《海压竹枝》 第1章 《海压竹枝》作者:一把春【cp完结】 剧情、重生、be 简介: 傅宴存&程琉青 上卷指挥使霸道追爱 下卷指挥使卑微追爱 * 攻受都很可怜 别骂他们骂我 第1章 如出一辙的窒息感,快要窒息。 头被用力摁进水缸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被水泡胀的伤口上,等到水漫过鼻子灌进喉咙的时候被揪着头发提起来,只换了一口气就又被死死摁进水里动弹不得。 程琉青脸色涨得通红急促地呼吸,拼命地挣扎着,像濒死的鱼不停地抽搐。 顺利又轻而易举地呼吸到了空气,程琉青猛然睁开了双眼,慌忙抬起头,动作摇晃间从凳子摔落下来。 心悸不已,程琉青喘着粗气费力地呼吸着,眨了眨眼迷茫地看着四周。 这是……他的茶楼? 他记得失去意识前,他正被关在水牢里受刑,眼睛早已看不见了身体也遍布了伤痕,流脓溃烂的伤口被泡在水里,血水浸湿了衣袖。 如同现在一般。 感受到湿濡的衣袖,程琉青瞬间惊恐不已,额角滴下冷汗,颤抖着手试探地触摸,还好,只是雨水。 一时间思绪混沌不已,他不是被傅宴存关在水牢里吗,为什么一睁眼又回到了茶楼。 程琉青坐在地上被凉意包裹,胸口大力起伏,半晌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 撑着桌案稳住身形,程琉青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这就是他的茶楼,还明。 窗还打开着,桌上摆着账本和算盘,账本已经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大半本,桌案上细细密密的也全是雨滴。 抬眼望去,今日岱镇下了雾蒙蒙的小雨,雨雾锁了远山,点点滴滴顺着瓦当连成银丝落下。 程琉青扶着桌案往窗边走去,俯身往下看,一眼就看见了吴三能打着一把破了洞的旧伞溜达在石板街上。 吴三能还没死。 程琉青看着吴三能的动作,心里默默回想着,和记忆里的场景一样,吴三能伸手掸了掸衣袍上浸湿的水渍,弓着背走进了廊下。 程琉青见此心跳得飞快,捂着心口急忙往床边走去,用了十足的力掀开床板,那一沓被黑布包裹的罪证还在。 他这是回到了被监卫司抓走之前。 此刻程琉青只感觉心如擂鼓,双眼眨得飞快,咬紧了牙关止住想落下的泪,双拳紧握也再难以控制激动的心情。 思潮涌起间,楼下响起了推门声,木门咯吱的声音传来,程琉青慌乱回过神,连忙收拾好床铺,一把关上门就往楼下走去。 还在楼梯上程琉青就看见了吴三能,只见他一手握着湿漉漉的伞,双眼快速巡视了楼内,敲了敲竖着的木板朗声道:“程老板在吗?来给我煮一盏茶吧。” “来了。”泪水一瞬间就蒙住了眼,程琉青连声应了,声音有些颤抖。 吴三能一抬眼见是程琉青就笑开了,指着程琉青说道:“琉青你又去琢磨那把琵琶了?折腾这么久也没见个响,要我说你还是直接请个歌伎往这儿一坐,抱着那琵琶小曲一唱,保管你日日生意红火。” 程琉青在心里跟默念出吴三能的话,果真一字不落。 吴三能依旧穿着那身洗浆的衣袍,手里拿着破了洞的油纸伞,泪快要落下时程琉青慌乱地抹了抹脸,走到吴三能面前去,看他脸上纵横的皱纹,和走得太急翻起的衣领,同以往别无二致,亦是与死前一个模样。 程琉青连忙走到门前推开了门,引他进来坐下,不留神手上又沾了斜飞的细雨。 “你这店今日还真是冷清,不如关了同我玩去。”吴三能撩起衣袍坐下,环顾四周撇了撇嘴。 开了门雾气和水气一同涌了进来,屋内凝了细细密密的雨水,暖意融融的空气瞬间消逝了,程琉青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听着吴三能说话,程琉青强忍着泪,勉强露出了笑容。 从柜台端起白净温热的茶壶向吴三能走去,程琉青咬紧了牙,稳住颤抖的声音道:“是…是不比从前,不过倒也落得清净。” 吴三能闻言嗤笑了一声,冲程琉青摆了摆手,故作神秘地说道:“恐怕不是今日,往后都会如此了。”见程琉青低着头没什么反应,吴三能又敲了敲桌子,眉头拧成川字,“你不好奇为什么?” 程琉青似不经意地擦了擦眼角,端起茶盏问道:“那是为何?” “哼,监卫司来了!就是那个……那个最心狠手辣的,叫挥庸的那一支。” 话音刚落,没有任何征兆的,那盏还没奉上的茶应声而落,茶水顺着程琉青的手滑下来,滴落在四分五裂的碎片上。 他高兴得过头,倒忘了今日也是监卫司抓走他的日子。 吴三能被这声响吓得不轻,瞪圆了眼望去,素日里沉稳冷静的青年此刻错愕不已,双眼变得通红,手被滚烫的茶水烫伤也不以为意。 “琉青?你这是?”吴三能试探地伸手在程琉青眼前晃了晃,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拍了拍程琉青的肩。 力度大得让程琉青差点要站不稳,身子晃了晃,紧忙死死抓住桌子的一角。 见吴三能表情怪异的盯着自己,程琉青慌忙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昨日我看着他们进了府衙,黑压压的一群人挤得府衙内满满当当,把孙知县那个黑心眼的吓得屁滚尿流,被人拎着扔了出来。” 第2章 吴三能说着吹了吹茶水,又道:“你想想昨夜镇上多么安静,今日市集也是门可罗雀,不就是他们害的吗?他们刚…………” 后面吴三能还说了什么程琉青已经听不清了,他只知道监卫司还是来了。 程琉青慌乱抬起头,神情恍惚地看着口若悬河的吴三能,脑海里猛然闪过利刃捅穿他胸口的模样,温热的血飞溅,蒙在程琉青的脸上,一时间天地都变得血红。 他既然回来了就不能再让吴三能死掉。 程琉青煞白着脸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口,牢牢抓着吴三能的手臂推着他往屋外走去,“我...我今日还有事,就不招待你了,你快走吧。” “诶,诶,你要做什么这么着急....”话没说完吴三能就被推出茶楼外。 片刻后又响起咚咚的拍门声,吴三能大喊道:“伞!我的伞还在里面。” 程琉青拉开门将伞递了出去又紧紧地抓着吴三能的手腕,神色焦急,眼里冒出了热泪,急忙说道:“你现在赶快回去,不要再出门了,一定要快,快跑……快跑啊!”说着用力地推了吴三能一把。 吴三能被推得踉跄,错愕地看着程琉青,他极少见过程琉青这个样子也被吓得不轻,听出程琉青话里焦虑他也不敢耽误,咽了咽口水就拔腿往家跑去。 程琉青看着吴三能远去的背影,看他手里仍然攥着那把伞,脚踏出的泥泞飞溅打湿了衣角。 见吴三能跑远了程琉青卸下力气来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地上的冷意直传入心口,程琉青低头看着发麻的指尖,忍不住想起自己被抓走的情形。 那时他正在屋内算账,突然门被踹开,黑压压的一群人闯了进来,亮了监卫司的腰牌,就押这吴三能走到他眼前然后二话不说就一刀捅死了吴三能,随后他被一掌劈晕,再醒时已经出现在了傅府的水牢。 现在监卫司也来了,吴三能可以跑可以活命,那他能活吗? 程琉青颤抖地站起身,摸到扣在门上的门闩心下微动,转身搬来了几条长凳来压在门板上,只是做了这些就捂着心口靠在柜台上直喘气。 看着被堵的严严实实的门,程琉青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些,虽然他也知道堵不住,不过好歹可以拖延一会儿。 下了决心要跑,程琉青转身就往楼上走去,心里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盘缠能够他去到多远的地方。 只是还没走几步身后关上的门板传出巨大的撞击声,几息之后应声倒下,扑起的灰尘四下弥漫,瞬间便蒙住了程琉青的双眼。 模糊朦胧中,雨丝顺着豁开的大门飞进茶楼内,门口那块地上瞬间被打湿了,这样程琉青才真正看清外面的天,连片的乌云阴沉沉的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狭小的门前挤满了人,黑衣劲装长刀冷光个个高大魁梧,一动也不动死死地盯着程琉青。 监卫司还是来了。 程琉青瞬间软了腿脚,抓着木栏往后退去,摸索了几次却还是被台阶绊倒。 茶楼内四下无声,这样安静的环境突兀地传来脚步声,从容不迫,一声一声击打在程琉青的心上,程琉青只听见自己愈跳愈烈的心跳,撞得胸腔发麻。 那脚步声分明近了,一只脚已经跨进了茶楼里,剑鞘相交擦过的声音震得程琉青耳鸣,陷入了短暂的无声,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嘈杂。 程琉青用力撑起身体爬起来往楼上跑去,喘着粗气推开房门,冲到床边拿起琵琶就准备跑。 “去…楼下…不…不行…”程琉青明显地感觉到心慌地厉害,语无伦次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强烈快速地心跳让程琉青无暇顾及其他,思绪涣散着瞥见方才打开的窗户,抓起琵琶跑了过去。 程琉青探头看了看,他的茶楼便是二楼也不高,跳下去怕也不会有事,看着砸向地面的雨滴,心如擂鼓。 只要跳下去,逃跑就好了。 抱着琵琶身子前倾迈开腿就准备翻窗户,刚伸出了一只脚沾上了湿润的雨珠,胳膊就被一把拽住。 像是要把他的胳膊捏碎似的,力度大得程琉青瞬间叫出了声,白纸一样的脸嘴里呻吟着,“啊……啊…啊…” 只过了一瞬,程琉青就被拽着胳膊给拉了进来,天旋地转间被甩到了床上,琵琶狠狠砸到程琉青身上,琴头撞到肩窝硌着骨头疼得程琉青冷汗直冒。 还没等程琉青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拽到了地上,膝盖触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跑什么?” 凌冽又暴戾。 第2章 方才拽着他的时候程琉青就知道了,那样大的手掌和凶狠的力度,和梦中折磨他的畜生别无二致。 声音落到程琉青耳中如恶鬼罗刹,抖了抖身子不敢抬头,抱着琵琶的手指发白面如菜色。 见程琉青瑟缩着不回话,一人冲上前来一把夺过程琉青怀中的琵琶,吼道:“我们大人在问你话,还不快回答!” 程琉青被这一声吼吓得不轻,他感觉心口跳得更快了,只是抬了抬眼就是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样。 怒吼之后程琉青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有人在他面前蹲下了。 程琉青忍住恐惧和畏怯抬眼看去,果真是与抓他回去的人一模一样的模样,监卫司挥庸指挥使傅宴存。 第3章 身形高大挺拔,青绿色锦衣外披着墨色的披风,手把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神情桀骜冷漠,眉间压着怒火。 程琉青一见心生惧意,心跳得飞快,胸口闷极了又刺痛又难挨,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面色苍白仿佛快要归西的模样。 一抬眼,他就看见傅宴存与他离的越来越近,看着那张令他痛苦不堪的脸一寸一寸的贴紧他,程琉青顿时急促地喘息着,汗水如珠的滚落下来。 意识变得混沌模糊,眼里冒出一片片白光,程琉青在天旋地转间又听见了傅宴存的声音。 “我问你跑什么?” 捂着心口,缓慢又费力地抓着胸前的衣料,纵使想说话可胸口刺痛无比,程琉青急促又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便一头栽倒在地再没了意识。 ...... 再次醒来时是在颠簸的马车上。 程琉青费力地睁开眼,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硕大无比的石头,颤抖着手撑起身子坐起来,仔细观察着马车的装饰,极其简朴还透着破烂的意味。 被马车晃头昏脑胀,程琉青只觉得喉咙涌上一股异味转身扶着窗就开始干呕,程琉青脸色煞白用力扣着喉咙,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用力吐了好些时候也只是吐了些酸水,程琉青垂下手无力地靠在车窗边。 天色已经晚了,四处没什么灯光,只是昏暗的天空中挂着一弯朦胧难辨的银月。 突然马车停下来,程琉青被猛地一甩,脑袋狠狠地撞上了车厢,疼得冷汗直冒,沿着背脊落下惊起了一身的疙瘩。 “大人,如今城门已经下钥了,便是丞相大人来了也不能再开。”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了过来,程琉青又费力地坐起来,捂着后脑趴在车窗小心翼翼地看着。 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的位置,抬头便是京城威严肃穆的城墙,城楼上刻着遒劲有力的大字,星星点点的火光映得城门更是庞大坚实。 程琉青这才看见马车是被夹在中间的,前后都是骑着马的朔卫,这黑压压的一片人正与守城门的将士对峙。 守卫一脸为难地看着傅宴存,讨好地说道:“大人也别为难小的,都是按照规矩办事,若是下钥了再开城门小的们人头不保啊。不如大人再多等等,等等卯时便可开城门了。”说着声音越说越小也不敢抬头看了。 话音刚落,一把泛着冷光的利剑就抵上了他的喉咙。 “你敢让指挥使大人等?” 守卫握紧了配剑,鼻尖冒出汗滴落在剑身上,气喘如牛地看着喉边的剑。 傅宴存面沉如水,挑眉看一眼拔剑的朔卫,朔卫打了个冷战忙不迭收起了剑。 “你尽管开,出了什么事自有我担着。”说着傅宴存抛下腰间的令牌扔给了守卫。 守卫手忙脚乱地去接傅宴存丢下的令牌,叫来其他将士借着火光又仔细看了看,几个人踌躇耳语了一番这才朗声道:“开城门!” 沉闷厚重的大门缓缓拉开,傅宴存昂首夹紧了马肚策马进城,后面的朔卫也紧跟在身后。 程琉青见守卫站在两边,便生了求救的心思,急忙将身子探出车窗外,抓着边框冲守卫小声说道:“还请守卫大人救救我!我是被强绑回来....”话音未落后面的朔卫急忙驾马前来,拿着剑一把用力将程琉青推进了马车,侧身挡住了守卫的视线。 那力气大得又让程琉青摔进车内,胳膊狠狠地撞上了车厢,胸口此时也传来猛烈地刺痛感,嘴里止不住地痛苦呻吟,手指发白抓着窗沿费力地喘气。 守卫听着马车传来的惨叫一脸惊恐地看着朔卫,探头往马车望去,只看见一双修长的手紧紧抓着窗沿,几度滑落又再次伸了出来,刚想开口就看见面前朔卫死死地盯着他,出了鞘的剑冒着寒光。 守卫连忙低下头瑟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愤恨地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愧疚,监卫司如此横行霸道,今晚的事情他必得向将军禀报。 马车疾速地奔驰,程琉青被晃头晕目眩两眼发昏,硬是努力掐着人中才没有昏过去。 终于是停了下来,程琉青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胸口大力地起伏着,双眼逐渐迷离失了焦距。 车门突然被打开,月光瞬间涌了进来,挤满了车厢,程琉青被月光照的皱紧了眉头,强撑着精神看着外面的人。 “把他弄出来。” 一声令下就冒出两双手伸进了马车将程琉青拖了出来。 程琉青下地时腿软着脑袋也昏昏沉沉,费力地辨认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 高屋建瓴在月光底下显得压抑又恐怖。 这是傅府的大门。 程琉青瞬间瞪大了眼睛,心如擂鼓不知所措,再一转头就看见身边站着黑压压的一群朔卫,傅宴存在其中抱胸冷眼看着他。 只看了一眼,天旋地转的感觉便铺天盖地地席来,程琉青牙关打颤浑身无力,只能地抵着马车一动也不动。 程琉青抓着衣袖,那一块布料早就被潮湿的手心浸润了。 傅宴存转了转手腕走上前来,垂眼看着抖如筛糠的程琉青,沉声道:“你是自己走进去,还是我叫人架你进去。” 声音落在程琉青耳中鼓动着心绪,他不想进去所以哪一个都不想选,可一抬眼看见傅宴存凌冽的眼神就吓得他双腿一软膝盖落了地。 第4章 看见程琉青这副模样傅宴存啧了一声,冲着两个朔卫一招手就转身往府门走去。 两个人走上前来抓起程琉青的胳膊就往傅府抬去,个个力气大得能拧断胳膊,程琉青使劲挣扎也没什么用处,反而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回不过神来。 府内的景致流光似的闪过,程琉青被架着走进了一座小院子,接着又被甩到了床铺上面。 程琉青躺在床上费力地喘气,看着垂下的流苏思绪混乱。 他这次没被拉去水牢,而是被拉来了这个小院子里,从吴三能跑了开始,事情就变得和以往不同了。 思索间屋内又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程琉青费力撑起身子警惕地看向来人。 傅宴存踱步走到程琉青床边,睨了程琉青一眼便将佩剑放在了桌上,哐当的一声,吓得程琉青一抖。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吗?” 傅宴存低头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看着程琉青。 程琉青闭口不答,他也实在没力气回答。 不过他也困惑不已,从前他被抓走后傅宴存说他是敌国的奸细,他猜想是因为他让吴三能将证据交给了监卫司的人才招此横祸,可他今日让吴三能跑了,证据也在他床板下好好的藏着,怎么会又被抓了过来。 像是知道程琉青不会回答似的,傅宴存伸手一把掐住了程琉青的下颌,用了劲迫使程琉青抬头看着他。 “程琉青?” 说着傅宴存手上又使了劲,将程琉青拽得离自己更近些。 程琉青跪在床上被迫直起了身子,手用力拉拽着傅宴存掐着他的手臂,他只觉得自己下颌痛得不行,像是要被掐断了。 傅宴存凝眉看着程琉青的表情,眼里波云诡谲,“还是该叫你赵苋青?” 程琉青闻言浑身一怔,瞪大了双眼看着傅宴存,抓着傅宴存的手也僵住没了力气,一时间连呼吸都快忘了。 傅宴存没放过程琉青脸上一丝表情的变化,见此勾唇笑了笑,眼里却依旧满是怀疑和试探。 “还真是你,那我可算是…找到了。” 傅宴存松手放了程琉青,转身撩开衣袍坐到桌边,兀自倒了一杯茶,垂眸看着茶色开口却是对程琉青说着,“十五年你扔了三张银票,可还记得?” 三张银票,他当然记得,因为这三张银票他和母亲被大夫人赶出了赵家。 程琉青想到往事突然猛地抬起了头,心里的想法疯狂地冒出了头,他抖着身子一面摇头一面往后缩着。 不可能的,不可能是傅宴存。 “是,那就是我和我妹妹。” 脑海里那一点坚持轰然坍塌,程琉青木楞着看着傅宴存的嘴张合。 面前这个心狠手辣的折磨他到死的人是他小时候亲手救下的。 傅宴存也抬起了头,注视着他瑟缩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终于找到了,我的恩人。” 第3章 傅宴存走后,程琉青无力地倒在床上,思绪乱成一团麻,费力地从中理出了一丝线索。 他应当是回到了没死的时候,但如今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吴三能被救下了,孙直遂贪污受贿的罪证也还藏在他的床板下面,但他仍然被监卫司抓回了傅府,不过没有被关进水牢而是让住在小院子里面,目前还没有对他用刑。 如今而言更出离状况的是,傅宴存说自己是他的恩人。 傅宴存说到出他从前的名字时程琉青心里就已经打起了鼓,程琉青看着流苏发愣,昏昏沉沉地又想起了往事。 程琉青小时候住在邑城,那时他还叫赵苋青。父亲经商有点小钱,母亲虽是妾室,却弹得一手好琵琶茶也煮的好,因而深受父亲的宠爱。 七岁那年的除夕,程琉青跟着家丁出门去看灯会。突然有两个小孩莽莽撞撞地撞上了他,他被撞得心头冒火,刚想发怒就见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小孩眼泪涟涟地看着他,他见二人明明已经是深冬了却还穿着单衣,手也被冻得通红,嘴唇乌紫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哭着。 见二人同自己年龄相仿,程琉青问明了原因才知道这二人是家里的庶出兄妹,哥哥得知父母要将妹妹卖给青楼就带着妹妹跑了出来,二人身上身无分文连衣服也没带,穿着单衣怕是要被冻死了,程琉青听了于心不忍,让他们二人站在赵府墙根下等着他,他偷偷跑去了账房拿了三张银票揉成团扔了出去。 他那时不知那两个小孩接住没,如今看着傅宴存他便明了了,二人不仅活下来了,如今还过得风生水起。 只是他因为偷了银票,被大夫人抓住要用家法,母亲为了保护他只能带着他去到了乡下的庄子居住,然后程琉青就再也没回过邑城,母亲死后就搬去了岱镇,一直到现在。 再令人动容的往事浮现在眼前也让程琉青心寒不已,他从前救下的人竟然成了折磨致死的仇人。 他如今重新活了过来,曾经的杀人凶手居然掐着他喊恩人。 所以他恨傅宴存,也恨自己。 程琉青心中悲愤欲绝,世间阴差阳错果真死至方休。 泪水瞬间弥漫,忍了许久的泪此刻再也憋不住,嘴唇被咬得出血,程琉青蜷缩着身子抱着被子失声痛哭。 用力锤着被子上想要把所有的哀怨和怒气全都发泄出来,只是心中仍然团着一股气,堵着胸口刺痛得难受。 第5章 直到哭得累了,程琉青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只是一睡着就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梦到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面,手脚都被栓着铁链,血水染红了衣服也染红了地面。 他的眼睛那时已经不太能看见人了,但他仍然分辩出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冲上来抓住他的脖颈急切地叫喊他的名字,见他有了反应那人开始快速地说着话。 说的什么呢,程琉青醒来时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觉得头痛得快要爆炸了,手臂也痛着,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的。 程琉青吸着气爬坐起来,昨日神情恍惚没来得及看,今日这才看清楚了。 极其普通的屋子,陈设简单质朴,屋内连像样的摆件也没有。 程琉青腿还软着,哆哆嗦嗦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刚喝了一口门就被推开了。 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深蓝的衣裳面容和善,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后面还跟着四五六个丫鬟。 程琉青一见他就冒下冷汗来,梦里这人是傅宴存府上的管家,自己被关在水牢后整日被折磨,每次都只剩一口气时他就和今天一样,满面笑容地端着一碗续命的汤药灌自己喝下去。 管家带着人走进来,看着程琉青笑道:“公子醒了可有感觉不适?” 程琉青见他越走越近,止不住地往后靠,捏着茶杯的手瞬间抓紧,使了极大的力气指尖透了点点红斑。 管家见程琉青不回话只得自顾自地放下手中的碗,放轻了声音问道:“公子可要准备用膳了?” 程琉青听了话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来,再按捺不住,手不停地哆嗦,咽了咽口水厉声道:“你别过来!离我远点!” 管家听了话一愣却是极快地反应过来住了脚步,只是嘴里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公子您别激动,有什么事待会大人回来自会帮您做主的。” 提到傅宴存,程琉青胃中泛起一股酸水,顿时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管家见状急忙走上前来,轻轻拍着程琉青的背,轻声劝慰道:“公子感觉不适就喝一碗汤药吧,喝下去会好些的。”说着就朝一个小丫鬟使眼色。 小丫鬟得了命令端着碗走上前去,程琉青看着那晚药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了管家,止不住地往后退,撞上床架子颤抖着手就紧紧地抓住。 程琉青瑟缩着往后退去,嘴里喃喃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小丫鬟一见程琉青这副模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向管家。 管家瞪了小丫鬟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从小丫鬟手中夺过碗就向程琉青靠近,脸上还笑着说道:“公子不必害怕,这是大人交代说一定要让您喝下的。” 程琉青抖如筛糠,看着越靠越近的管家直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心中才涌起一丝勇气,用力推开管家往门外跑去。 管家被撞到在地,汤药也泼了出来,管家大喊道:“拦着他!拦住他!快!” 小丫鬟们听了话连忙跑去追程琉青,惊呼声此起彼伏,走近了却也不敢上前,推推搡搡地看着程琉青。 程琉青心慌的厉害,怕被管家追上一直留意着身后的人,临到门口一转头就撞上了傅宴存。 傅宴存见道惊慌失措的程琉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往外跑的他生生拽了回来。 程琉青见被傅宴存抓住顿时心如死灰,嘴唇也颤抖着,心跳得飞快只感觉快要蹦出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 傅宴存看见屋内的一地鸡毛还有鸡飞狗跳的人时心里的火已经压不住了,冒了青筋,更加用力地攥着程琉青。 管家见傅宴存来了,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傅宴存身前,埋着头哆嗦地回话,“奴才带着人来给公子送药,公子不喝药还将奴才们推倒跑了出去。”说完又揉了揉腰,嘴里嘶了一声。 傅宴存一听就皱紧了眉头,转头看着那洒了一地的汤药,又看着被拽住的程琉青,程琉青被傅宴存凶狠的眼神吓得不轻,又恨又惧。 只是程琉青一见到傅宴存心里就涌上恨意,眼里瞬间起了雾咬碎了牙才没落下泪来,双眼猩红冒了血丝。 傅宴存凝眉看了程琉青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语气不善,却是对着管家吼道:“不喝药你不会想办法吗?” 话里的怒气压不住,傅宴存说完像是不解气似的,抬脚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圆凳,圆凳咕噜滚到管家脚边,管家被撞得浑身一抖,刚叫出了声又迅速闭上了嘴颤抖着不敢抬头。 屋内一时静了。 几个丫鬟跪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汗水如珠似的滚落,不停地在衣服上擦蹭着手心的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傅宴存看着地上跪着的几个丫鬟,沉声道:“还不赶紧再端一碗过来!”声音低沉又烦躁。 丫鬟们闻言忙不迭站起身来,几个簇着像是怕极了傅宴存,连忙朝屋外走去,管家一见也赶紧起身,小声地说:“奴才...奴才也去看看。”说完就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了程琉青和傅宴存两人。 傅宴存松开了攥着程琉青的手,程琉青解了桎梏顿时松了一口气,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低头揉捏着手腕提防着傅宴存,害怕他有所动作。 “程琉青,昨晚我说的可清楚了?”傅宴存注视着程琉青的动作,眉心一跳忍不住开口。 第6章 程琉青闻言僵直了身子,动作顿住没有反应,仍是埋着头,咬着牙说话:“我不需要你报恩,你放我走就行了。”程琉青实在不想再和傅宴存说话,他一看见傅宴存就想起水牢中的日子,只要想起从前他就恨不得能活剜了傅宴存。 傅宴存听了没说话,嗤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程琉青,冷声道:“放你走?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程琉青低着头瞟了一眼傅宴存手中的纸,那是他藏在床板下孙直遂贪污受贿的罪证,他藏得好好的也没让吴三能拿去告发,怎么会在傅宴存手中。 程琉青顿时脸色煞白,错愕地看着傅宴存,僵硬地低下头又看了一眼,确认后便是浑身一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收回了手,傅宴存眼神锐利深邃,直直看着程琉青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透了去,“这是屏疑的人在你的床板下找到了一沓黑布包着的纸,上面全都写着孙直遂的受贿罪证,不仅是孙直遂,上任的区铎亦有。” 不是傅宴存找到的?程琉青闻言愣住了,仓皇地垂下眼暗自思索,他想不通怎么会有屏疑的人插手。 傅宴存的目光使得程琉青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将手放下,深吸几口气抬起头看着傅宴存,只是还没开口就听见傅宴存说道:“这上面有敌国的密文,屏疑的人正在暗中抓捕你,只要你现身就会被拉去监卫司大牢严刑拷打。” 屋内又静了下来,程琉青只能听见自己胸膛剧烈起伏的心跳。 清脆又利落的声音敲击在程琉青的心上,傅宴存说:“如今只有在我这里才能保你不死。” 第4章 傅宴存的话又让程琉青水牢里受的那些刑法,被针扎被铁烙,吊起来鞭刑旧伤未愈便有添了新伤,日日如此,被关在水牢里暗无天日。 程琉青惨白着脸咬紧了下唇,背上滚下一滴冷汗,即便是已经过去,可如今清晰地回想起痛楚又让他不能不怕,他不想再受无妄之灾和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的脸逐渐煞白,忍不住皱了眉头,他知道程琉青身子差竟没想到他还这般胆小,才说了几句话就怕成这样。 “我说了,你待在这里便可无事。”沉稳又自信的口吻。 程琉青掐着手心逼自己从痛苦难堪的往事中抽离,强撑着精神看着傅宴存,眼睫轻颤,半晌才轻声说道:“好。” 声音虽极细微却坚定果决。 他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可更不想出去白白送死。 从前傅宴存害得他备受苦痛,被折磨虐待致死,他如今活过来也不会让傅宴存好过。 他不信傅宴存两袖清风,他会像收集孙直遂的罪证一样,将傅宴存做过的恶行一件一件搜罗起来,看着他沦为阶下囚牢中犬。 傅宴存听到程琉青的回答脸上戾气消了不少,凝眉看着程琉青,又说道:“我见你身子不大好,你先喝了药下午我再让大夫来给你瞧。” 如今的状况同以往变了许多,程琉青一时拿捏不准傅宴存存的什么心思,低下头看着手心被掐得通红的一片,缓缓点了点头。 送药的丫鬟很快就来了,傅宴存挑眉看了眼程琉青,示意丫鬟给程琉青端过去。 程琉青看见傅宴存的眼神心下惊慌失措,忍着心里的恐惧颤抖地端起那碗黑黢黢的汤药,只是一闻到那个味道就让程琉青发呕,连忙放下汤药扶着门框干呕。 傅宴存一见迅速走到程琉青身边,看见程琉青消瘦的背脊不断地起伏,想伸手拍拍他的背最后落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那股异味在程琉青吼中涌动,程琉青呕得难受却没吐出什么来,无力地抓着门框,程琉青急促地呼吸着。 待到程琉青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傅宴存才试探着开口,“怎么了?” 程琉青疲惫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实在说不出话来,也不在管傅宴存扶着门框缓慢地往里走去。 傅宴存见状叫着小丫鬟收拾了东西便走了。 一挨到床铺程琉青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长,待到他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屋内没有点烛火,又静又暗压进眼里,平白让人心里发慌。 程琉青下了床脑袋还蒙着,突然门外传来一个沧桑老成的男声,见屋内没有烛光漆黑一片,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难道还没醒吗?这屋里还是这样暗。” 声音听起来苍老却也不像是管家,程琉青思索片刻开口道:“还没歇下,有事请进来吧。” “诶,来了。”声音突然拔高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月光泄了一地涌进屋子,大夫背着药箱摸索着进屋,疑惑道:“公子怎么不点灯?这样黑老朽可没法看病了。” 这应该是傅宴存叫来给他看病的大夫,只是怎么这样晚才来,莫非是一直在外面等着。想到此次程琉青颇为羞怯,极不好意思地说道:“一时贪睡到现在,叫您久等了,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去把灯点上。”说完就站起身去点烛火。 大夫见屋内亮堂起来,这才走到程琉青面前放下药箱坐下。 擦了擦额角的汗,朝程琉青拱了拱道:“老朽姓韦,是指挥使大人请来给公子您瞧病的大夫。” 程琉青听见话怔了怔,片刻后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连忙给韦大夫倒了一杯茶递上前去,轻声说道:“韦大夫安好,您叫我琉青就好了。” 第7章 韦大夫接过茶水,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盏,便从药箱中拿出了脉枕,示意程琉青伸手。 见韦大夫伸手把着脉,程琉青也忍不住低头看去,只是看了一眼登时也愣了,手腕处有青青紫紫斑驳的淤痕,等到大夫收了手程琉青试着用手碰了碰,那么大的一块淤青果然一挨着就痛极了。 韦大夫收回手,说道:“老朽听指挥使大人说公子今日闻着药味便呕吐,想来因是饮食所伤,脾胃运化失常,反成痰饮,停积胃中,当饮邪随胃气上逆之时,这才催化以至呕吐。” 韦大夫又将程琉青手腕处的伤仔细看了看,极快地拿了药膏递给程琉青,只是依旧面色凝重愁眉不展。 程琉青道过谢接过药,见韦大夫仍旧愁着脸便试探地问:“韦大夫,可还有不妥之处?” 韦大夫抹去鼻尖的汗珠,长叹道:“公子,皮外伤倒也不打紧,修养用药几日便痊愈了,只是公子的胸痹之症若不加诊治调理,怕是后患无穷。” 程琉青大脑陡然蒙了一片发白,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一时胸口也传来刺痛感,他从前可是没有这个病的怎么如今有了。 大夫见程琉青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一副疼痛难耐的模样,立马上前抓住程琉青的手,摸着他手背的中指无名指处下方一寸处用力按压,摁了好一会见程琉青呼吸平复了许多才松了手。 “公子,这便是胸痹发作之状。”大夫捏着程琉青的脉搏叹道。 程琉青费力平复了心绪,额角满是透亮的汗水,听了大夫的话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公子近几日是否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程琉青回想起自己昨日就曾昏厥,在马车上也是几欲昏倒,且昏倒前呼吸滞阻胸口刺痛不已,怕就是胸痹的症状,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 韦大夫拿出纸笔一边写一边说道:“依老朽看,公子近日忧思伤脾郁怒伤肝,以致肝气瘀滞甚则气郁化火。” 程琉青想来自己遇见傅宴存之后整日又惊惧悲恐交加,心绪起伏巨大,恐怕这些就是诱因。 韦大夫看了看程琉青手腕上的伤痕,一眼就看出了程琉青如今的困境,语重心长道:“还望公子日后切莫过度思虑,若有冲突矛盾当以身体康健为上上则。往后遇事更应该点到为止,如若细想不免满腹嗟叹,以致身心俱疲劳神伤身啊。” 程琉青听了话垂头不语,这些话没有旁人的授意一个大夫断然不会说出口,况且还是在挥庸指挥使大人的府上,想也知道傅宴存不会让大夫独自前来,管家应当费了不少的唇舌。 虽然说话为了表意,不过既然是来给自己看病,礼数定然少不了的,程琉青站起身来勉强扯出笑容来,拱手谢道:“多谢老人家提点,往后我会更注意着。” 韦大夫摆了摆手将药方递给程琉青看,待程琉青看过又收了回去,说道:“公子看过这药方那我就拿去让管家抓药了。” 程琉青颔首,目送着大夫出了门。 程琉青看着屋内烛火明灭,走到跟前去一根一根的吹灭了。 陷入这样漫无边际的黑夜里,程琉青黯然站在屋内,看着陌生的一切,沉默了许久才扶着手臂坐下,轻而缓地偏着头凝着那一弯银月。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程琉青想起了母亲常常弹的曲子,这样的萧瑟寂寥的夜里真是出奇的适宜。 昨日他还陷在重新活过的狂喜中,今日居然生出想要自刎的颓废念头。 他虽是没被傅宴存抓拷打,可现在被关着这里出去不得,外面发生的事他也一概无知,不知道吴三能究竟跑掉了没有,就连孙直遂是否伏法了也不得有闻。 又想起方才韦大夫说的胸痹之症,昨日醒来时他也道奇怪,从前没被抓走的时候他身体也算是强健,怎么如今醒过来变得弱不禁风还得了这个病,果真是因果报应不成,即使让他活了也要让他变成病秧子活得不安生。 因果报应,程琉青想到傅宴存。 这次他成了傅宴存的恩人,所以傅宴存没把他关在水牢里,还请人给他看病。程琉青突然想知道,要是从前的傅宴存知道那个在水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人是他的恩人,那他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会后悔吗? 是惶恐,惊慌,失措,暴怒还是会平静的一剑了断他。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后悔呢?”程琉青轻声笑了出来,笑自己这个愚蠢的念头。 程琉青倒了一杯茶,端起茶半晌没有动作,蓦然落下泪来,滴落在茶杯中。 程琉青借着那点朦胧的月光看着在杯中破碎的脸,还是从前的一张脸,可程琉青不知道是不是从前的他了。 “好在从前也不喜欢喝酒,如今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程琉青端起茶杯洒在了地上。 茶水打湿了地板,也浸润了程琉青的的布鞋,湿漉漉的贴着,粘腻又难受。 程琉青抹去眼角落下的泪,颤抖着手放下茶杯,捂着胸口喘气,“从前的我蠢,一次次推开援手才让你落得那样的下场。如今天意让我重来一次,你的那些仇和怨我会帮你向傅宴存一一讨回。” 屋外响了惊雷,忽而做了狂风从窗口涌进来,风迷了眼,程琉青莫名地想起那首曲子的最后一句。 第8章 瞒,瞒,瞒。 第5章 那天晚上程琉青睡得极不安稳,一翻身就被疼醒,龇牙咧嘴地捂着手臂缓了好一会儿才有睡去,一整晚都是如此。 早上起来眼底一片青黑,一睁眼就发现屋内已经盛好了洗漱的温水,连桌上都摆上了早膳,一碗南瓜小米粥,旁边摆了几块糕点。 程琉青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余光瞥见门口站了个小丫鬟,程琉青朝她招招手让她进来,小丫鬟进来行了礼,柔声道:“指挥使大人说请公子用了膳往前厅去。” 闻言程琉青一时忘了咀嚼,费力地吞咽了下去,看着还站在一旁的小丫鬟说道:“辛苦你了,我这就过去。”说完擦了擦嘴就起身出了门。 昨日根本没出屋子,今日程琉青才见着屋外的小院子,四四方方的也很是普通,程琉青眼尖地看见前面石凳旁种着一颗小小的桂花树。 如今刚入了秋,那些淡黄色的花蕊微微绽放,花朵摇曳间透出若隐若现的清新淡雅。 忍不住朝桂花走去,凑近嗅了嗅,那股清香只钻入他胸口去,程琉青轻声叹道:“再过几日,再过几日岱镇的桂花怕也会开了。” 程琉青紧绷许久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弯了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浅如庭院中桂花微弱的香气。 程琉青长长吐了一口气,跟着小丫鬟身后出了院子,一出来便仔细打量着四周,他从前也没见过傅府的模样,如今一见倒也觉得普通,不是就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只是有一湾浅浅的池水,池水粼粼闪着水波,水波之上跃着一座红木的小桥,也只有这处算是别致了。 程琉青边走边看,忽然瞥见了一条小径,极偏僻的位置不过程琉青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只是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 小丫鬟察觉到程琉青停了脚步,连忙回头看着他轻声问道:“公子可有什么事吗?” 程琉青闻言回过神,收起脸上茫然的神色,急忙摇了摇头抬脚跟了上去,心里已然埋下了疑惑,盘算着往后找机会去那处看看那处究竟有什么东西。 思索间已经到了前厅,一到前厅就见傅宴存垂眸端着一盏茶,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主位,堂前寂静无声,每一个人都紧绷着害怕出错。 傅宴存抬眼见程琉青来了便示意他坐,程琉青只是点了点头,见前厅坐着一位白发老者,连忙行礼问好,“老人家安好。” “公子安好,免贵姓陈。”陈大夫也站起身同程琉青问好。 傅宴存放下茶盏指着陈大夫对程琉青说道:“昨日我问了韦大夫,韦大夫说吃药食疗是一方面,最好的法子是针灸,这是京城中最好的针灸大夫。” 陈大夫又拱拱手,眯着眼睛见程琉青脸色惨白,不禁问道:“不知公子胸痹之症持续多久了?” 程琉青微微咋舌继而回答道:“时日不长,近日才起的。” “时日不长便是好办,待老夫先为公子把了脉再做决断。”说着陈大夫打开药箱拿着脉枕朝程琉青走去。 程琉青极自觉地撩了衣袖,手腕一露出来那些淤痕就分外显眼。 傅宴存看着那些青绿的淤痕忍不住皱眉,即使不愿意承认他也知道那时他昨日抓出来了,当即心下烦躁不已,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把脉期间程琉青依旧一言不发,一会儿盯着陈大夫把脉,一会儿垂眸暗自思索着。 他没想到傅宴存对他的病这么上心,他蓦然开始期待若傅宴存也有从前的记忆就好了,程琉青暗自瞥了傅宴存一眼,见他脸色沉着手里将玉佩攥得紧。 傅宴存此刻却突然抬了眼,视线一触程琉青赶忙低下头去,碎发遮住了眉眼,从傅宴存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挺翘的鼻头,泛了红,天气应该是冷了。 陈大夫把完脉收回手来,看了程琉青一眼又看着傅宴存,语气不似多么凝重,说道:“公子此病不是沉疴痼疾,只需要花以时日调养,老朽再以针灸辅佐疗愈便可痊愈。” 程琉青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听大夫说道:“公子平日里除了不宜进过于辛辣、油腻和寒冷的食物之外,更要注意休息少做些劳心劳力之事。将近霜降,公子平日不宜受凉此时更要注意保暖,所处的环境最好温暖宜人但也不宜与室外相差巨大,以免加重症状。” “知道了。”一直黑着脸不说话的傅宴存先程琉青一步应了话。 程琉青一怔随即也露出笑来向陈大夫道谢,“多谢大夫。” 又端了茶盏,傅宴存垂眸喝了一口沉声问道:“那今日就开始针灸吧。” 一听这话陈大夫面露难色,踌躇道:“今日急着来府上,一时平日用的针都没带上。” 程琉青瞥见傅宴存放了茶盏看着大夫说道:“那就明日。” 陈大夫擦了擦额角低落的汗,无奈地说道:“今日来大人府上店铺已经无人看管了,若往后来府上为公子怕是不便,还望大人见谅。” 程琉青将傅宴存看得依旧清楚,霎时沉了脸色周身气压也低了不少,程琉青掩了掩口鼻,仍是没看傅宴存,双眼恳切地看着陈大夫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先生的医馆吧,原是我看病也不必让先生跑这一趟。” 傅宴存闻言立刻转头看着程琉青,凝视良久像是看透了程琉青心里所想,最后仍是点了头再没说话。 第9章 只是程琉青被傅宴存的眼神看得发慌,直觉傅宴存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他出去。 果不其然,第二日程琉青准备出门前往医馆时,傅宴存指了两个人跟着他,一个高些一个稍微要矮些,矮些那个长相比高的要清秀许多,傅宴存告诉他,高的那个叫陆子禾,矮些的那个叫做聂舒。 程琉青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是朔卫。无他,只是他们的眼神同傅宴存一样毫无波澜。 程琉青避开傅宴存的眼神,轻声说:“我不用人跟着。” “屏疑的人在找你,你出门也得有人保护着。” 傅宴存的话让程琉青反应归来自己现在是被屏疑通缉的人,只得难堪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直到程琉青到了医馆都被人避着,转头看着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一副生人勿进表情的人,他不禁想这样被跟着岂不是更加打眼了。 陈大夫见了程琉青和身边的两个朔卫顿时捏了把汗,仍是赶忙迎着程琉青往房内走去。 陈大夫施针之后便告诉身边的朔卫说要留针,嘱咐一些需要注意的就出了房间。 两个朔卫气压沉沉围着程琉青,程琉青眼不见心不烦闭上眼睛努力忽视他们的存在。 二人看着程琉青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陆子禾犹犹豫豫地开了口,“程公子,您是哪的人士?” 程琉青眉心一跳,睁眼看着他,“邑城的。” 陆子禾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又问道:“程公子是我们大人……的好友吗?” 闻言程琉青立刻闭了眼睛,本不想回答又觉得犯不着对旁人生气,于是又极敷衍地说了句,“不是,只是借住。” 见程琉青的语气冷淡敷衍,陆子禾撇了撇嘴不再说话,等到程琉青闭了眼扬手就使劲锤了聂舒一拳。 好不容易等到针灸完就赶忙坐着马车回了傅府,下车时程琉青迎面撞上了一队朔卫。 领队的朔卫见了他当即停下脚步来,程琉青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看着他越走越近程琉青心如擂鼓,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低下了头。 “程公子好。”整齐洪亮的声音传入耳中,身边的两个朔卫见状也跟着叫了一声。 被这样多的人环绕,声音直直冲入耳中程琉青被吓得一抖,连忙拱了拱手就撩起了衣袍忙不迭往里走去。 领头的看着程琉青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皱眉,指挥使带此人回来时他没跟着去。跟着去的人一回来就大肆宣扬,又是强绑回府又是夜闯城门,说得激情昂扬他也听得激动不已。结果仔细一问才知道,绑的是个男人。 今日带着人来找指挥使回禀工作,没想到迎头就撞上了,他其实老远就看见了。 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捂着口鼻下了马车,看着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见他们问好时似乎还被吓了一大跳,抬头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惊慌失措地扫过众人,眼里含着水气盈盈一望也算是明眸善睐。 程琉青走到小院门口见二人还跟着,偏头说道:“我已经到了你们别再跟着了。” 二人齐声说了是就转身走了。 程琉青凝神听着二人的动作,见二人走远了顿时松了口气才往院内走去。 一进院子程琉青就往石桌走去,看着那颗桂花树心里平静不少,拖着身子坐下,伏在石桌上望着一树的桂花。 细小的淡黄的花蕊落进眼里,程琉青在这片清香中第一次松了心弦,渐阖了眼趴着睡着了。 第6章 程琉青小睡了片刻便醒了,只觉身体裹着暖意,回过神来才看见身上披着一件披风。 一转头就见旁边站着一个小丫鬟,程琉青吓得一跳,眨了眨眼问道:“你是?” 小丫鬟听见话连忙朝程琉青行礼,福身道:“奴婢是大人派来伺候跟着程公子的。” 程琉青低头见这丫头生的讨喜,圆圆的脸蛋小巧喜人,心生喜爱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奴婢名叫月喜,今年十五了。” 才十五岁,程琉青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怎么才十五便来做工了?家中父母可在?”他也是在宅院生活过的,除非是家生子否则一般府上是不会要年纪这么小的丫鬟。 月喜撇着嘴,眼睛也垂着十分委屈,“奴婢十岁时父母获了罪被腰斩,家中只剩奴婢一人了。” 程琉青微怔,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一贯如此,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真到了该说话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原是如此,在府上做工可累?”程琉青也不愿再提起她的伤心事,连忙问了其他事。 到底是小孩子,月喜一听又露了笑,高兴地说:“不累的,管家爷爷对我很好。公子没来前奴婢整日就是洗菜罢了,如今被大人指过来伺候公子,一点都不累。” 程琉青听罢脸上也现了笑意,拍拍她的肩头笑道:“那便很好。” 月喜也笑,突然大着胆子伸手拍了拍落在程琉青肩头的桂花。 程琉青伸手接住了,余光瞥到肩上的披风,犹豫了片刻还是转头问了月喜,“这披风是你拿来的吗?” 月喜红着脸点点头。 “多谢了。”程琉青垂下眼牵起落在地上的衣角。 月喜见状接着又赶忙补了一句,“不过刚才是大人过来看见公子睡着了怕公子着凉,才让奴婢去拿来给您披上的。” 第10章 程琉青一时攥紧了手里的一角,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没再多留心,连手里的桂花也落下覆了上去。 一时起了秋风,程琉青没留意喉咙中灌了风,掩着口鼻剧烈地咳嗽着。 露了手臂出来,月喜一眼就看见了那一片淤青,顿时惊呼一声,连忙急匆匆地跑进屋内。 程琉青正疑惑着,就见月喜小脸红通通地跑了出来,羞愧地看着程琉青。 没等他问话月喜就小声地说道:“公子,奴婢刚才还忘了。大人还交给了奴婢一盒药膏,嘱咐奴婢要每天监督您涂上,就是治您手腕上的淤青的。”说着伸手指了指程琉青的手腕。 程琉青下意识地缩了手,愣了几秒才顺着月喜的手一看,手上那一块还明晃晃地摆着,昨日韦大夫开了药可他没心思涂也是放着没管。 “我…我来替公子涂药吧。”月喜拿着药膏走上前去,眼里闪着光期望地看着程琉青。 看着月喜灼灼的目光,程琉青犹豫再三还是伸出了手腕,嘴角勾了笑,说道:“那便谢谢你了。” 月喜一听就笑开了,捏着药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捧着程琉青的手,抹了药膏轻柔地涂在程琉青的手腕上,一边涂嘴里还念念有词,“大人说了这药膏涂了得揉揉才有作用。”说完又攥着程琉青的手腕揉起来。 程琉青垂眸见她鼻尖都冒了汗,忍不住笑道:“这么卖力可别累着了。” 听到程琉青的话里带着笑意,月喜笑得更开心,摇了摇头说:“不累的,我很感激大人,大人对公子您这么上心我也要对您上心才对得起大人的恩情。” 听这话程琉青的笑凝在脸上,渐渐敛了笑意眼底变得一丝波动也没了。他没再开口,不想知道傅宴存于月喜有什么恩情,也不想知道为何她说傅宴存对他上心。 只是月喜兀自高兴着,忍不住红着脸问程琉青,“公子…同大人是什么关系呢?” 今日已经是第二个人这样问他了。 程琉青叹了口气,仍是说:“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借住而已。” 月喜一听就呆住了,手里紧紧地抓着程琉青的手腕,急切地问道:“公子是要走吗?” 热烈又赤诚的眼神,程琉青转过眼不愿再看,也从月喜手中收回来了,伸手拉下衣袖遮住。做完这一切才又抬头看着月喜轻轻点了头。 月喜看见程琉青的回答一时又变得闷闷不乐,程琉青是她伺候的第一个主子,还没见到程琉青前她发誓要真心诚意地对他,只是她还没怎么和程琉青相处,程琉青就告诉她自己要走。 方才那点欢快的气氛一时变得僵了,二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手里又捻了一朵落花,程琉青发着愣也没瞧见小院来了人,管家带着人两个小丫鬟见着程琉青笑呵呵地问好,“公子还未用午膳呢?” 程琉青抬头见是管家皱来眉头,他实在怵这个人,不仅是从前的作为还是昨日的行径,他都不喜欢,只是略一点头没有回话。 管家见程琉青的反应一晒,随即又笑道:“大人方才要照顾着公子的脾胃,连忙吩咐厨房做了紫苏饮让老奴送来。”说着就朝身后招手,一个小丫鬟捧着食盒走上前来。 程琉青僵住了拈花的手,眨了眨眼看着小丫鬟的动作,随着食盒打开一眼便看见了那碗色淡而清的紫苏饮。 小丫鬟见程琉青就不言语也没什么动作忍不住抬眼偷瞄程琉青,来了府上不过两日,关于程琉青的说辞已经铺满了整个傅府。 只是这程公子除了今日出门针灸外从未出过这个小院,府上的不少丫鬟都很好奇这位公子的模样。 她偷偷抬眼瞧心里也忍不住赞叹,这位公子身段好看,肤色又白又净,只那一双眼睛最为惹人喜爱。 管家也在观察程琉青的反应,他昨日着急让程琉青喝药一时鲁莽做错了事,今天见傅宴存周身气场不善,还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是因为这位程公子。 这程公子看似软弱怯懦,但他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实则是难缠又虚伪,表面应承着结果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晌没个回应。 不过看着傅宴存惯着他的劲头,管家也不得做些样子出来。 看见这程公子对傅宴存不太热络的模样,转念就让厨房做了紫苏饮借着傅宴存的名义送了过来,他要是缓和了这二人的关系,相信傅宴存会对自己更加倚重。 程琉青思绪蓦然混乱着,他实在不清楚也搞不明白傅宴存在做些什么,又是让他看病又是让他针灸,派了跟在他身边替他涂药这又来了人送紫苏饮。 抬眼看见管家谄媚的笑脸,程琉青虽然反感却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松了手里的碎花,程琉青思索再三仍是端起了那碗紫苏饮,也难得收束了对管家的敌意,“多谢您了……也多谢他费心。” 程琉青说完低头看着那碗茶,扣着碗沿的手又紧了紧,只是没有丝毫想喝的意味。 管家却不管这么多,一见程琉青接过了碗连忙笑道:“公子言重了,这些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您是大人小姐的恩人,也就是我们傅府的恩人,大人牵挂您,做奴才的自然也不敢忘。” 闻言程琉青闪过一丝无措,沉默了片刻,垂眼粉饰眼底的仓皇失措,轻声说道:“话虽如此还是多谢了。” 第11章 管家连忙拱手,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程琉青没抬头却还是知道管家还站着,半晌无奈地抬头,又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吗?” “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再过不久小姐便要回府了,老奴希望公子到时能去见一见小姐。”管家笑着说完话,又期望地看着程琉青。 傅宴存最重视傅玥了,要是他能让程琉青和傅玥处好关系,到时候傅宴存看到他搞好了傅玥和程琉青的关系,那他日后在府内岂不是横着走。 原来傅宴存的妹妹不在府上,怪不得来这里这么久都没看见她在哪。 “傅小姐不住在府上吗?”程琉青仍是明知故问。 管家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上个月小姐说在府上呆着烦闷便带着好些人出门游玩了,算起时日来也该回来了。” 程琉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应下了管家的请求。 说了想说的话管家自觉完满,朝程琉青一拱手道别就带着人离开了小院里。 三人走得轻快,程琉青端着茶饮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一低头就见一朵小桂花飘摇晃荡着快要落进紫苏饮里。 只是他没躲开身子也没移了茶碗,他看着那朵桂花落了进去,可那桂花那么小那么轻微,即使沉了底也没起一丝的波澜,思绪也如这般,就这样静静地陷入茶饮里。 程琉青凝视这茶饮里自己的模样,似有些看不清面容,垂眸了片刻仍是低头尝了一口,果真不是他喜欢的味道,让他难以下咽。 风将凋落的花吹得更加肆意,将茶饮放在石桌上,程琉青转身进了屋。 月喜看着桌上的紫苏饮不多时就落满了桂花,追着程琉青的身影望去,又轻又消瘦的背影,和这些飘扬的桂花一般。 第7章 准备用午膳时傅宴存带着就带朔卫风尘仆仆地推开了门。 跟着傅宴存的有七八人,黑衣劲装同那日的样式没有分别,冷肃着脸守在傅宴存身侧。 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程琉青诧异地盯着来人眼里突然透出烦躁来,自顾自地吃着饭一言不发。 傅宴存坐下来先倒了茶水喝了一口,随后让丫鬟端水来净手,随口说道:“孙直遂判了枭首。” 程琉青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僵直了身子也没了动作。 “贪了五十万两,皇上发了大火。”傅宴存仔细留意着程琉青的反应,见他神色如常只是握筷子的指尖蓦然发了白。 程琉青瞥见傅宴存在看他,顿感心虚怕被看出破绽只好轻声咳嗽一声,却还是没开口。 傅宴存眼神锐利深邃,说出的话一字一句落入程琉青耳中,“你知道是怎么定了他的罪吗?” 被傅宴存的眼神看得心惊,程琉青垂下眼错开傅宴存探究的视线,松了松捏紧了的手指,木然夹了一筷子的菜自顾自地吃,对他的话视若无闻。 只是傅宴存也没想过程琉青会回答这个问题,放下茶盏,一面说话一面更加坦率直白的观察着程琉青,解释道:“屏疑的人昨日从你的床板下找到了那沓写着密文的罪证,我派的人没拦住,今天一早就被呈了上去,掌司下了死命令,孙直遂即刻斩首,同时吩咐要严查密文一事。” 见程琉青神情冷静持重,傅宴存一手撑着额角,屈指敲了敲桌面,冷面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密文的事吗?” “如今屏疑的人得了命令跟疯了一样满大街找你,我今日可以保你,他们发现你在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情,届时你不说实话便是你没罪我也保不住你。”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之前傅宴存也多番犹豫,这几日好不容易程琉青放下了不少戒备,他实在不愿在这个关头拿出此事来询问他。 可证据上的密文在,真正的细作也没找到,况且如今屏疑已经知道程琉青的存在,所以他不得不问,只有知道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才能接着往后查。 这时他也想起从前的记忆,那时候程琉青刚死他就被告知细作抓住了,可是谁是在那里抓住的只字未提,关于程琉青如何来的密文更是含糊不清,像是被挖空了一般他怎么也想不起那段回忆。 他也的确不想逼问程琉青,只是屏疑的人知道了程琉青的存在,一心想要找到程琉青将他抓回去审问。 他自己错过伤害过程琉青一次,断然不会再让别人伤害程琉青。 清脆又利落的声音敲击在程琉青的心上,使得他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咽了咽口水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深吸几口气抬起头看着傅宴存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密文。” 傅宴存探究询问的眼神蓦然僵住了,撑着的手逐渐放下,眼神比此前更为严厉凶狠,“你不知道?那纸上的密文从何而来?” 傅宴存当然知道那些东西不是程琉青的,可是他当着这些朔卫的面总要试着问问,不然如何能够打消众人的念头。 问到这里程琉青垂了眼睛掩盖住神色,声音透出点落寞,“小时候是上过学堂,可后来跟着母亲去了庄子上再不曾入过学堂,提笔写字生疏不已,写的字更是鬼画符。” “我知道日后那些证据都是要作为呈堂证供的,我担心写得不好看不大清楚便记下那些证据回了店找人写下的。我记忆是极好的,你对上面的数目便知是对的,至于其他的,你若不信可以找到岱镇书院的教书先生孟云,我都是让他帮忙写的。” 第12章 程琉青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话,傅宴存支着下颌仔细地盯着程琉青的说话时的表情。 见程琉青说完话,傅宴存只是挑了挑眉,可眼里疑云始终不散,沉声道:“你就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说给他听,不怕他去告诉给孙直遂?若是孟云写的,那这些密文也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程琉青顿时瞪圆了眼,颇有些生气地看着傅宴存,撑着桌子站起身俯视着傅宴存,语气生硬,“不是孟云写的!孟云他不会的!他同孙直遂有仇,他也希望他伏法,断然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 程琉青这样激动,殊不知如此才更惹得人怀疑。 话音刚落,一个陌生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孟云同孙直遂有什么仇?” 程琉青顺着抬眼望去,那是今天早晨在门口见过的朔卫领头。 那人一见程琉青眼神看过来便直勾勾地盯着程琉青,程琉青被看得心烦忙不迭收回眼,蹙着眉说道:“孟云的父母是因为孙直遂抢占民田才去世。”说完下意识看了眼傅宴存。 傅宴存听完就朝一朔卫摊开了手掌,那人拿出一张薄薄的纸张放在傅宴存的手中。 “你就那么相信他?”傅宴存将那张纸递给程琉青。 不用接过来程琉青也知道那是他让孟云写下的证据,仍然冷着脸说:“孟云是我的至交,他不会背弃我也绝不会骗我。” “你好好看看这上面的字迹,究竟是不是他写的。” 程琉青颤抖着手接过来,捧着那张子仔仔细细地看着,那的确是孟云的字迹,可是没看出有什么密文在上面。 程琉青困惑地看着傅宴存,问道:“可这上面未曾有密文的存在。” 一旁的朔卫拿回纸张,看着程琉青错愕的表情说道:“你自然是看不出来,这些密文得是屏疑的人才看得出。” 此人话音刚落,一旁的朔卫也忍不住说道:“如果不是指挥使大人去找他,屏疑也不会闻着味就去了,翻了个底朝天还找到了这些纸来…” 程琉青听了这话心中一震,原来这些事情还是因为他,思绪当即混乱不已,狠狠地掐着手心程琉青才没让自己陷入混沌之中。 那个朔卫的领头听了话厉声呵斥了二人,傅宴存也递了个眼刀过去,狠厉的目光扫过二人,叫人不寒而栗。 “孟云他真的没有写过。”程琉青颤抖地说了话,第一次看着傅宴存的眼睛 。 傅宴存听了话没立刻反应,抬头凝视了程琉青好一会儿,眼里波谲诡秘。 程琉青也不甘示弱地望着他,眼神坚定也不曾退缩,颇有与他对峙的意味。 把支着的手收回来,傅宴存站起身低头理着衣袖,语气像是试探,“但愿他不辜负你。” 傅宴存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程琉青,随后撩起衣袍起身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给我把孟云抓回来审。” 二人离得不远,傅宴存人虽走了可声音还是准确无误的传入了程琉青的耳中。 傅宴存一走屋内一群朔卫也齐刷刷地离开了,程琉青一见屋内再没了旁人顿时泄了气,顿感一阵头晕目眩扶着桌子又坐下来。 事情照着以往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了,傅宴存抓人回来审查,可不知道为何这次却没再怀疑他,转而将目标对向了孟云。 连累到孟云也是程琉青并未料想到的,不过孟云只是听写罢了,那些罪证都是他收集的,和他犯不上一点关系。 这么想着程琉青安心了不少,也是怕胸痹发作更没往深处想,平复了心绪后才颤抖着手拿起筷子继续用午膳。 用了午膳程琉青便回屋午睡,听了傅宴存说的那些事情,又想迷迷糊糊的想了许多,一觉醒来发现睡过头如今已十分晚了,顿觉十分懊恼。 穿好衣袍出来才见傅宴存带着那群朔卫坐在桌边,气势低沉,应当是坐了许久。 黑压压的人暗了屋内一半的颜色,见众人脸色都不甚融洽,程琉青只觉得惴惴不安,捂着心窝缓步走了出去。 程琉青没敢坐下,站的离傅宴存稍远一些,只是傅宴存的脸色他看得依旧清楚,沉着一张脸默默不语。 终于还是程琉青沉不住气,试探地开口:“孟云…可找到了?” 屋内静默了许久,傅宴存转了转腰间的玉佩,抬眸利刃似的目光直戳程琉青的心口,打量了许久才蹦出几个字来,“人去楼空,早跑了。” 天旋地转般的感觉袭来,程琉青紧咬了牙才遏制眩晕的感觉,眼里恳切地望着傅宴存,颤声道:“或许…或许…或许是他出门了,你们再等等...他就回来了。” 他可以不求傅宴存,可孟云不行,孟云本就是无辜的的不能因为他受到牵连。 傅宴存没接话,踱步走到程琉青面前,他的沉默使得程琉青瞪大了眼睛看他,傅宴存看得清清楚楚,那日的那点恨意没了,变成了祈求和恳切。 他想留住这一丝别于怨恨的神色,所以他说:“是与不是,只在今晚。” 第8章 夜沉如水,突然打了惊雷,凉风夹着寒意袭面而来,碗里的茶添了又添,程琉青虽冷却也不愿动弹。 傅宴存说了那句话就带着朔卫离开了,留他独自焦急地等着结果,心头似一团火烤,晚膳也用的食不知味。 想到孟云同他别无二致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了无挂牵,他也实在不解到底是何等紧要之事让孟云到此刻都不见人影。不过想来也都是他的不是,他若不让孟云来写今日这些事便不会发生了。 第13章 只是他疑惑不已,为什么如今的傅宴存会问起是不是他写的这些东西,而从前的傅宴存一概不问只是一味地拷打他。 忽而门传来响动,程琉青搁下茶盏探头望去,一见傅宴存只手推开了门,手蓦然握紧了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紧张急切地看着他。 待到傅宴存走近了,程琉青又不愿自己漏了怯,定了定神面色如常地添了茶水,似不经意地问:“孟云可回来了?” 傅宴存没说话,只凝眉看着他。 “岱镇找遍了也没找到,问了书院的其他先生说是数日前便未去上课了。” 傅宴存的话说完程琉青就像落入了谷底一般,再也强撑不住,脸上沉稳的表情有了裂痕,无助地看着傅宴存,嘴里喃喃道:“孟云他真的不会做这种事情,他真的…真的不会做这种事情。” 傅宴存看着仓皇无措的程琉青看了许久,随后端起茶盏一口饮尽,递给程琉青一张纸说:“这是从他房里火盆中找到未烧尽的纸张上的只言片语,我找人誊抄下来了。” 慌乱从傅宴存手中接过东西,期间抓住了傅宴存的手指,粗糙而有力,程琉青慌乱撤开手继而垂下眼暗自思索,这种时刻他也无暇再顾及许多了。 程琉青借着烛火费力地辨认着纸上的字迹。 “南……里…渡…” 南,里,渡,只有这三个字,其他的再也无法分辨了。 程琉青看了纸张心里的疑影越发大了,他直觉此事好像变得复杂起来了。 “南里渡,这会是一个地方吗?”程琉青攥紧了手里的纸急切地问道。 傅宴存揉了揉额角,声音低沉,“已经派人去查了。” 程琉青听出傅宴存语气里的疲惫,他知道如今的情形真是紧张不已,屏疑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他藏在傅宴存的府中,若是傅宴存还找不到真正的奸细交出去,倒时候屏疑发难,他亦难逃一死。 傅宴存又问:“他除了与你常有来往,可还有其他人?”孟云的家世早就被查清楚了,家中父母早亡只有他一人。 程琉青听了话心中忐忑不安,快而小心地看了眼傅宴存,傅宴存脸色阴晴未定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周身气场实在压抑,程琉青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他是在不愿再牵扯更多的人进来,只是如今孟云没找到他身后的疑虑却越来越多,若不早日查明日后定是烦忧不已。 “除了我…便是书院的……于先生。”这话叫程琉青难以启齿,说的有些勉强。 傅宴存略有深意地看了眼程琉青。 孟云的人际关系早在今日程琉青说出这个名字时被摸清楚了,而书院的于自文此刻也正在监卫司受讯,他隐而不发只是想看程琉青是否会为了保护孟云闭口不答亦或是攀扯旁人,若真如此便是大错了。 见傅宴存面色稍霁,程琉青往前探了探问道:“你会带于先生前来问话吗?” “当然。” “只是问话,那可会伤害他?他家中妻儿全是指望他一人,他是万万受不了刑的。”说这话程琉青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像是迫切地要傅宴存给个答案。 傅宴存听程琉青越说越激动却并没有作何反应,为了家眷挚友求朔卫手下留情的人从不在少数,他既是秉公执事也定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动摇。 “监卫司自有法度,若他如实交代自会无虞。” 傅宴存没说的话程琉青也懂,想起梦中他受到的刑法不由得打了冷战,说了实话那是自然相安无事,若像他一样无话可说也说无可说,即使重刑加身也会说不出一句辩驳。 见程琉青默默不语,傅宴存只得又多说一句,“他若是配合朔卫也不会为难他,你不必着急。” 程琉青见傅宴存神情冷漠心中顿生寒意,只点了点头不愿再多说话,他现在只盼着孟云早日回来,也希望于先生能够将知道的都说出来也好少受些苦难。 想来想去还是因为他,不是他让孟云抄写也引不来这些祸水,更甚者,若他在被傅宴存带回府上那日便死了,也生不出这样多的事情来。 窗棂传来响动,程琉青想的入神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是傅宴存前去关了窗。 屋内没了如水的月光,只有忽明忽暗的烛火跳动,跃进程琉青眼中使得心也按捺不住。 “你为何不怀疑我?”明明梦中自己都被拖去严刑拷打了,怎么这次如此轻而易举的略过自己了,程琉青实在难以忽视。 这话傅宴存不好回答,他清楚的记得从前自己是怎么冤了程琉青的,也记得那双好看的眼睛是怎么哭瞎了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看着程琉青急切探求的目光傅宴存只得避开眼睛,他要怎么告诉程琉青呢?说他以前是怀疑程琉青的,所以把他拉进水牢里严刑拷打,将程琉青折磨致死,直到程琉青死后才发现了细作另有其人。 那时他不光知道了程琉青不是细作,也知道程琉青是救了他和傅玥的恩人,是在邑城扔了三张银票给他的小少爷。 得知真相后傅宴存去看了一眼程琉青,他是冻死在了水牢里,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那双好看灵动的眼睛变得灰白浑浊,眼角还有没干的泪痕,两颊深陷嘴唇皲裂,连死都悄无声息的。 那一刻,那种感觉傅宴存也记得很清楚,心头的一锤重击,这么多年来直击心扉的痛楚,又难堪又痛苦,他发誓要涌泉相报的恩人,结果被他亲手折磨到死,当真是阴差阳错。 第14章 他抱着程琉青的尸体往水牢外走去,可刚出了水牢就遭到了重击,狠狠地被人击晕当即就晕死了过去,只是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还没遇见程琉青的时候。 他顿时欣喜若狂,压着狂喜的心情派人以“程琉青”的名字去找他在何处,不多久就找到了,在岱镇。 他知道屏疑正在岱镇办案,但他还是去了,快马奔袭去了岱镇,可是一推门就看到准备跳楼的程琉青,来不及思考就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和从前一样细。 见程琉青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浮现过盈盈的水光,傅宴存才确定了这就是从前程琉青一样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灵动地闪着光。 他在去往岱镇的路上发誓自己要是找到程琉青后一定会对他好,将以前做过的错事全都弥补回来,以至于见到程琉青那一刻起他就忘乎所以。 连屏疑那帮人都忘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屏疑的人已经冲进茶楼翻了个底朝天,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那些一沓罪证。 那一刻他的心弦又绷紧了,程琉青再一次陷入了危险之中。 他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都去截下屏疑的人,只是屏疑下了死心要拿下这一局,隔日就呈给了掌司并告发傅宴存窝藏罪犯,要求严查傅府。 他一力拦下此案,表明程琉青不是真正的细作,细作另有其人,凭着多年的情谊掌司信了,可屏疑的人不信。 屏疑先是秘密搜查程琉青,现在见孙直遂被判了枭首顿时大胆了起来,大张旗鼓地搜捕。傅宴存深知,如果抓不到真正的细作,他和程琉青都没有好下场。 现在程琉青问自己相信他吗,傅宴存说当然相信,可是他想到自己的身份从来给不了别人安心,程琉青也不会信他一个监卫司的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傅宴存抬眼看见程琉青的表情,仿佛与七岁那年的小少爷重合了。 “我信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恩人。” 闻言程琉青嘴角牵出一抹苦笑,眼里泛着水光麻木地看着傅宴存。 他竟然不知道原来是傅宴存的恩人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即使这件事里他的存在如此突兀,傅宴存也要视若无睹,所以即使于自文无辜也一定要被抓来问话。 看到傅宴存对自己如此上心时,程琉青想着要报复他还是会心有动摇,只是想到此处突然就释然了。 这些天的一切,以及傅宴存对他的好都是基于他对傅宴存兄妹的恩情,都是因为他的恩情。 不过这恩情既然让他给了他们新生的机会,却也能让他们从此摧毁了他。 他从前不会因为自己是傅宴存的恩人高兴,如今也不会再让着所谓的恩情伤了自己。 第9章 程琉青没想到自己能和傅宴存心平气静地说这么一会儿的话,他在看着傅宴存的背影时才反应过来。 傅宴存走后程琉青开始回想孟云的事情,那张纸上的“南里渡”三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孟云和他一样早就没了父母兄弟,这么多年在岱镇他也真是没见过还有谁同孟云来往,更别提探亲远游了。 以南里渡为一个词程琉青也想不到什么地方会叫这个名字,于是他又分开来想,试着将这个几个字组成一句话,可是只有三个字实在是太过于局限了,程琉青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答案来。 见夜深了,程琉青推门出去准备打水洗漱,一出门便愣住了。 傅宴存还在院子里,站在桂花树下发呆。 见程琉青开了门,傅宴存转过头看着他,月光照的面容不甚清晰,只是眼神太过直白程琉青也不能视而不见。 捏了捏手心,程琉青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在离得傅宴存还有五六步的地方停住了,他与傅宴存独处时仍是觉得局促。 “你离开邑城后过得好吗?”傅宴存突然说了话,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里直直钻入了程琉青耳里。 “我当上朔卫后就开始四处寻找你,后来派了很多人去找,赵苋青的名字多如牛毛却没一个是你,如今一见才知道你换了名字。那你过得还好吗?” 傅宴存的话敲在心上,程琉青抬头,他不知道傅宴存为什么想起来问他这件事,但他还是说了,“不好,大夫人时而忘了拨例银,我母亲为了攒钱做茶饼做刺绣,熬坏了眼睛身体也变得差了,后来父亲也很少看我们了。”他原本想说得更为凄惨一些以此来博得傅宴存的愧疚,可他回忆起往事时,发觉尚且只是陈述便已经令他痛苦难堪不已了。 他想为什么不让他回到七岁那年,回到那年的除夕,回到还没遇见傅宴存的时候,那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父亲最后一次来看过后,母亲就病倒了,没让用药也没让叫大夫,不多久就去世了。” 程琉青说到母亲已经有些哽咽了,他想起母亲躺在床上面容枯槁,抱着那把弹不成调的琵琶闭上了眼睛。那些细小又尖锐的痛苦瞬间占据了他的心,他捂着心口用力地咳嗽,紧紧地攥着胸口像是要咳穿了肺。 傅宴存伸出来想扶程琉青的手被他一把挡了回去,程琉青平复了呼吸后退几步,冷漠地看着傅宴存说道:“你不必来关心我。” “事情结束后你放我走,其余的我不再需要了。”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再关于傅宴存为他做过的事情,他也不能再动摇。 第15章 想起从前他离开邑城是因为傅宴存,死在水牢也是因为傅宴存。若他今日又信了傅宴存,身心都相信了他,那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恐怕是会比死还难受。 傅宴存听了程琉青这句话后一言不发,程琉青忍不住偏头看他,他看见往日威风堂堂的傅宴存蓦然变得颓废了,那些睥睨那些高傲在这个夜里销声匿迹。 他只觉得这一刻的傅宴存像是在回忆许多事,程琉青原本是不愿再看的,只是傅宴存的悔意和痛苦藏得那样深,他竟也一眼看见了。 “我如今过得很好,不用你再做什么了。你身份这样特殊,和你来往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危险。”程琉青想自己真是无用,竟然对着傅宴存说出了这样半是劝慰的话。 程琉青的话点醒了傅宴存,他的身份这样特殊,即使程琉青跟在他的身边他也保护不了,只会让程琉青陷入更多的危险之中。 半晌,傅宴存看着程琉青的面容,活过来后他总是不太习惯直视程琉青的眼睛,那双眼睛太亮了总让他想起在水牢里死去的程琉青。 今天的月光朦胧难辨,傅宴存一眼就看见了程琉青的眼睛,含着水雾十分明亮的眼睛。从他带回程琉青那一刻起,他便发现那双眼睛比程琉青更诚实,委屈想哭的时候总是一瞬间凝起水雾,不过程琉青不会让他流出来,会紧咬着牙关逼着眼泪退回去。 傅宴存看程琉青眼睛里真是决绝,没有半分的留恋,他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想待着这里,他只想回到岱镇。 “好,等抓到了人我就放你离开。” 这句话让彼此都送了一口气,程琉青松了满是汗的手心,快而小心地看了傅宴存一眼,“希望你说到做到。” 院内再没了声音,傅宴存深深地往了程琉青一样,低声应了便擦着他的身侧走了。 带着风穿过程琉青的耳边,桂花也被撩动到处飞舞,程琉青伸手抓住落在衣袖的桂花,捻起那一朵小小的花蕊,他有时真觉得自己像这朵花。 什么都做不得主,什么都是由人。 程琉青苦笑着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向屋里走去,余光瞥见了石桌上的那碗紫苏饮竟还放在,傅宴存的披风也在一旁。 他记得他是让月喜把披风收起来了,怎么还在这里。 程琉青走上前去将紫苏饮直接倒在了地上,看着那一片水渍莫名快意了许多。 犹豫了许多时还是看向了桌上的披风,伸手拂去上面的桂花,程琉青伸手抱起披风往屋内走去。 程琉青刚进屋,月喜就跟着进来了。 “公子奴婢刚才在准备给您洗漱的水呢。”月喜方才瞧见了程琉青在同傅宴存说话,不敢出声又回了房间。 程琉青点了点头也没说话。 月喜递了帕子给程琉青,眼见尖地看见程琉青放在一旁的披风疑惑道:“大人用了午膳准备走的时候奴婢就把披风给了大人,怎么现在又在这里呢?” 程琉青顺着月喜的眼神看向去,看了一眼就垂了头说道:“许是他走的时候忘了,先放着吧,明日你再送过去。” 月喜用力地点点头便又忙着收拾其他的东西。 等到洗漱完上床时程琉青已经困极了,沾床便睡了,也出奇的没有做梦。 …… 程琉青一觉醒来发现院内吵吵闹闹不已,不禁皱了眉头,起身拿了一件衣服披着就出了门。 昨夜打了雷又刮了寒风,今早一见果然小雨了,空气中虽有湿意的却也不像岱镇那般湿漉漉的。 院内打伞站着许多人,密密麻麻压进眼里。管家和不少的小丫鬟都在,一脸着急的模样在院里叹息讨论。 一见程琉青出来了管家便迎了上去,迫切地看着他,可纵使着急也没忘了问候,“公子睡得可好,我这就让人传早膳来。”说着就要动作。 程琉青伸手制止了他,蹙眉说道:“不必了,先说出了什么事吧。” 一定是出了事情才会这样,不然有傅宴存这个主人他们一群人何故要跑到自己这个院子来。 管家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连忙说道:“昨夜…昨夜大人回到屋内就发了高热,今天早上也是昏昏沉沉地,烧一直退不下去。可不知道怎么的屏疑那边也知道了这事,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前来说是要探望大人。” 傅宴存发了高热,不管是傅府还是挥庸此刻都是群龙无首,屏疑趁这个时候来抓他易如反掌。 管家见程琉青默默不语,又言辞恳切地说道:“劳烦公子想个法子吧,屏疑的人向来跟大人不对付要是放他们进来定是要闹事的。”说着又急切地跺了跺脚,神色焦急。 程琉青此刻当然也着急,不为别的,若是屏疑冲进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程琉青收了倦意,指着月喜说道:“你带我去傅宴存屋里,管家多带几个人去守着门口任何人也不能放进来,其他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私底下议论也不得擅自出府。”程琉青厉声说了话就急忙让月喜带着走了。 管家看着程琉青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捏了把汗,他以为这个病秧子会软绵绵地被吓得不知所措,然后让他统管大局操领上下,没想到竟也有两把刷子。 “如今程公子的话就是大人说的话,既然吩咐了你们就快些依命行事不要推脱耽误。”管家这句话声音说得颇大,他要卖好也得让程琉青听见。 第16章 程琉青当然听见了,管家说得那般大声他又不是聋子怎么会听不见,只是他现在心里着急根本没心思管他。 “他怎么会病了呢?”程琉青忍不住问月喜,傅宴存身子强健怎么会突然病了。 月喜一时没反应过来程琉青说的他是指谁,片刻后才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公子不知道吗?小姐带着人偷偷跑出去,大人知道后骑着马连夜追出了城,路上一点也没歇息,小姐不跟着大人回来,大人回来后气急攻心就大病了一场。” 这事程琉青的确不知道,他示意月喜接着往下说。 “大人病没好全就跑去岱镇接您了,这几天管家爷爷说大人忙着奔波根本没时间歇息,连饭也不常吃,就算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今天看来果然是复发了。” 程琉青听月喜说完沉默了片刻,他想应当同昨夜吹的风也有关系,昨夜风凉傅宴存站了许久受凉是在所难免了。 心里着急不少,程琉青也加快了脚步,溅起的雨水湿濡了衣角却也全无发觉。 第10章 程琉青跟着月喜到了傅宴存的院里,发现院中站了两个人,聂舒和陆子禾,二人皆站在廊下来回的踱步一脸焦急。 二人见程琉青来了连忙问好,“程公子好!” 程琉青仍是被这声吓了一跳,朝屋内看了一眼示意他们噤声,走入廊下让月喜收了伞,低头理了理衣袖又看着他们二人问道:“怎么来了不进去?” 聂舒先开口说:“我们二人笨手笨脚进去也不知道干什么,还不如守在外面以防屏疑的人冲进来。” 陆子禾也跟着点点头,又看着程琉青急切道:“程公子快进去看看大人吧,我们在外面守着。” 程琉青闻言也不急,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凝眉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府上?” 陆子禾挠了挠头,说道:“昨夜跟着大人从岱镇回来后大人便让我们留下来用晚膳,我们用了膳见大人还没回来是准备走的,刚出门就见大人回来了,还没说几句大人就…就晕倒了,于是我们俩就留了下来照顾大人。” 时间倒也对得上,程琉青往里走了几步,“如今监卫司最大的是谁?” 二人一怔,还是聂舒反应过来立刻说:“是掌司大人。” “他同你们大人关系如何?”程琉青不知道依照傅宴存这个暴虐的性子在监卫司是个什么样的人缘。 陆子禾连忙说:“掌司大人最是信任我们大人的。” 程琉青闻言颔首连忙说了自己的打算,“屏疑现在既然派人想进府来,你们二人一同去找个僻静处翻出去,去找掌司来救场。” 二人听了话都愣了,看着程琉青眨了眨眼,陆子禾问:“可要是不来怎么办。” 程琉青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接着说:“我记得你们监卫司好像还有一处,是叫做什么?” 聂舒虽然诧异于程琉青居然不知道,但也极快地说了:“还有一处叫做销乌。” “那他同傅宴存关系如何?” 二人皆被程琉青这一句傅宴存给说得呆愣了,瞪圆了眼看着他,片刻后才手忙脚乱地答话,“我们大人同司里有的大人关系都好,只有屏疑那些人一天没事找事。” 人缘居然这样好,闻言一时太过激动程琉青忍不住咳嗽起来,二人见程琉青咳得厉害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月喜连忙抚着程琉青的脊背拍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咳嗽。 程琉青掩了口鼻说道:“你们掌司要是不来你们就去找销乌的指挥使。你们其中一人先一步往这处赶来,知会管家一声就让家丁同屏疑的人发生冲突,务必要确保让叫来的人亲眼看见。” 程琉青说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接着又说:“但在此之前你们先去监卫司找来挥庸的人,让他们埋伏在傅府左右不要让屏疑的人发现,若到时候叫来的人拦不住便也只能硬碰硬了。” 二人听完又思考了一番程琉青说的话觉得可行便向程琉青告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程琉青看着他二人跑远,心里也祈祷着一切能够顺利,他可不想从水牢出来又被抓去其他地方。 “公子我们进去吧?”月喜适时开了口。 程琉青闻言一怔,望着紧闭的房门抓紧了手,胸腔也跳得飞快,手心出了细密的湿汗。 他吩咐下人让二人搬救兵都可以说是为了自己,可如今他要是进去看了傅宴存,那便是不同了。 只是他想到月喜说的傅宴存的病,想到昨夜二人的交谈,他是当真恨自己心软。 指甲陷进肉里,程琉青当真是犹豫了好一番,直到月喜又问他,“公子您不进去吗?” 程琉青松了被掐到麻木的手,慌乱地眨了眨眼避开月喜的目光,垂头说:“再等等吧,屋内已经有人照料了。” 他听见月喜叹了一声,又轻又小。 程琉青在廊下站了许久,望着瓦当上落下的雨丝,又想起了被抓走的那一天,雨雾涟涟,岱镇的雨天总是这样,湿濡的气息裹在身上,呼吸都带着湿意。 望着快要落下来,程琉青伸出手去接一点雨滴。 正好落在指尖,剔透冰凉的雨珠只停留了片刻就散了,顺着指尖落进地下。 程琉青垂眸看去,雨滴打散了阶下的一汪水,原本能清楚得看见上翘的房檐,如今什么也看不见,只余下了荡漾的水波。 第17章 二人在廊下站了许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丫鬟端着水盆出来,刚迈出脚就被站在门外的二人吓了一大跳,吓得差点连水都泼出来。 丫鬟见程琉青陌生,月喜也不大眼熟也没想那么多,当即嗔道:“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发出声响,真是吓死人了。” 程琉青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抱歉地拱了拱手说道:“实是抱歉,看雨看得出神一时忘了。” 丫鬟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嘟囔道:“这都什么时候还看雨,真有闲心。” 月喜听见这话就想理论,程琉青抓住月喜的手,又放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大人怎么样了可有好转吗?” “我们大人你……”丫鬟的话留在了嘴边,她又仔细地打量着程琉青,想起前段时间大人绑回来的人,莫不是就是眼前这人。 丫鬟看着程琉青煞白的脸只觉得倒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就是一双眼睛好看,即使现在看起来病恹恹的眼睛还是分外的明亮。 想到大人对此人颇为上心,丫鬟语气也放柔了不少,“大人还是发着高热,人也昏昏沉沉的不曾醒来。”说着还止不住地拿眼看着程琉青的反应。 程琉青轻声啊了一声,颔首又抓紧了手指,指尖捏的发白,一偏头见月喜急切地看着自己,终于是叹了口气,“那我进去看看他。” 月喜闻言立刻笑了,只是被那丫鬟瞪了一眼又收了笑缩在程琉青身边。 程琉青朝丫鬟拱手,在门口驻住了许久才撩了衣袍踏进了屋内。 一进屋内就见到还有一个丫鬟正在往傅宴存头上放湿帕子。 听见声响转头看过来,见是程琉青也疑惑不已,指着程琉青轻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丫鬟起身,程琉青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傅宴存当即就停在了门口没再往前去,“我是暂住在府上的,叫做程琉青。” 丫鬟一听就慌乱地擦了擦手,连忙走到程琉青面前来,“程公子您终于来看大人了。”说着就引程琉青往傅宴存床边走去。 程琉青被这句话说得发怔,愣在原地看着丫鬟没动作。 见月喜着急,程琉青轻声对她说:“你去看看吧,我先坐着。” 月喜连忙说了好就急促地往傅宴存床边去了,程琉青看着她的背影低了头转身寻了张椅子坐下了。 “大夫怎么说?”程琉青坐下来看着站在一边的丫鬟问道。 丫鬟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着急地说道:“今早韦大夫来看过,说是之前病气尚未去除,如今劳累奔波又少食受凉便复发了。” 程琉青颔首,和月喜说的不差。 “大夫说大人今日这烧得自己退,他也开不了药,若是烧退不了便是要成顽疾了。”丫鬟说着着急语气也带了哭腔。 居然这样严重,程琉青看了那丫鬟一眼,本想说些话劝慰一番,不过思索再三还是没开口。 傅宴存今日要是捱不过去,往后顽疾缠身不死也得残废。程琉青想到此处勉强勾起了笑,终于抬头往床上望了一眼。 月喜趴在床边在为傅宴存擦汗,程琉青凝眉看着心有不适,傅宴存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怎么会有人这样对他好,他真是替月喜不值得。 程琉青松了攥在手里的衣袖站起身来朝床铺走去,没看傅宴存一眼,俯身拉起月喜轻声说道:“你先起来。” 月喜闻言看着程琉青,眼里似有水光浮动,紧紧抓住程琉青的手说道:“公子,奴婢没了父母是大人收留,带我进傅府,大人没让奴婢签卖身契也从来没强迫奴婢做任何事情,大人的恩情奴婢无以为报。” “今日大人生病,公子您就让我照顾在大人身边好好报答吧。”说着月喜竟要朝程琉青磕头。 程琉青心下一惊,眼疾手快拉住月喜的手腕,赶忙将她拉了起来,他看见月喜的模样也说不出重话,只能柔声劝慰道:“我不是不同意你照顾他,只是你年纪小这样的活又繁琐你难免顾及不了。不如你去厨房煮一碗粥来,说不定闻着香味他就醒了呢?” 好假的话,这话说出来程琉青自己都不信,不过是骗骗小姑娘罢了。 月喜一听抹了泪水就站起身来,朝程琉青行了礼就急匆匆地往厨房赶去。 屋内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对着程琉青说道:“公子我去看看烧着的水,劳烦您看着大人。”她看出程琉青对大人不怎么热络,故而走之前还想着提醒一句。 程琉青颔首,没再说话看着丫鬟福身出了门。 待到丫鬟走了,程琉青的目光才第一次看到傅宴存的身上。 他出了极多的汗,眉头紧锁眼底一片乌黑,脸烧得通红,浑身冒着热气,程琉青一靠近那热气就攀了过去。 程琉青凝眉看了傅宴存半晌,原来折磨他这么久的傅宴存也有这样的时刻,脆弱得一息毙命。 心里的念头飞快地生长,程琉青拿下捂在他额头的毛巾,心跳得飞快他清晰地听见心跳声在屋内回荡的声音。 只要死死地摁住,像他们把自己摁入水中那般摁住傅宴存,那从前的仇和怨都能得报了。 程琉青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攥紧了手帕颤抖着朝傅宴存的口鼻伸去。 “…琉……青……” 程琉青被突然呻吟出声的傅宴存吓得手脚冰冷,一时僵住了身子,紧张地吞咽了口水,额上滚下一滴冷汗。 第18章 他这是在叫自己吗? “琉青……” 程琉青仓皇不已,陡然站起身,手里的手帕掉落在水盆里打翻了那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水溅落在程琉青的鞋上,像是岱镇那天的大雨,程琉青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躺在床上愁眉不展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程琉青。” 第11章 “程琉青!” 那一丝微弱的声音追着程琉青跑出来。 只是程琉青片刻犹豫也没有,连脚步也不曾停顿直接开门跑了出去。 外头还下着雨,冷风吹起一阵寒颤,程琉青心跳得厉害,捂着心口只想快点回到小院,慌乱间就撞上了去看热水的丫鬟。 二人皆是惊呼一声,丫鬟的伞被撞得落了地,旋转飞溅的雨四散开来,落在程琉青脸上惊得他缩了缩脖子,却也不敢抬头只看了一眼撞落在地上的伞就跑了。 丫鬟连忙俯身地捡起地上的伞,追着程琉青跑了几步心道这程公子真是怪异,着急忙慌的不知道要做什么,蹙眉望了一会儿便也拎着被打湿的衣角进了屋内。 推开门一见屋内傅宴存已然醒了,愣坐在床上,丫鬟急得门也不关就跑上前去。 傅宴存听见丫鬟的响动回了神,看着敞开的门不由得捏了捏额角,似懊恼地垂了头。 发着高热他迷迷糊糊地梦见了从前的事情,朔卫告诉他程琉青的往事,他急着跑去水牢时程琉青已经没了呼吸,冰冷地被吊在水里,血水顺着手臂流下,染红了身下那一片池水。 傅宴存看着自己冲了上去,踏入水中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水牢这么凉,刺骨冻人的寒意。程琉青毫无生气的脸只让他感到尖锐锋利的痛楚,开了锁就抱起程琉青往外走,疯狂的喊叫着程琉青的名字,可梦里程琉青没有醒过来,一睁眼程琉青却又跑了。 “大人,您病还没好全这是要做什么?”说着眼神瞟到了滚落在地上的水盆和洒了一地的水,心下诧异莫不是二人莫不是吵架了。 傅宴存没理会丫鬟的话,自顾自地拿了衣衫就往身上套,声音嘶哑,忙问道:“程琉青跑了?” 丫鬟慌张地看着傅宴存的动作,他脸色发白额角还冒着汗,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连动作都不甚流畅,时而恍惚停滞。傅宴存现在的情况实在是连大病初愈都算不上。 “程公子方才着急跑出去了,奴婢也没拦着。”丫鬟手忙脚乱地围着傅宴存走,生怕他一个趔趄再倒地不起了。 傅宴存伸手挡住丫鬟搀扶地手,拿起架上的披风就出了门。 出门被风吹得打颤,傅宴存连忙抓紧了门框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咬紧了后牙槽才再次迈了出去。 月喜在厨房挑了食材嘱咐了厨娘务必要做得香甜,看着锅中开始煮了才放了心往傅宴存的院子里来,只是一进门就见傅宴存穿着白衫子外面只披着一件披风就往外走。 “大人!”月喜连忙叫住了傅宴存,将手里的伞倾斜过去。 傅宴存略看了月喜一眼,认出是守在程琉青身边的小丫鬟,便问道:“程琉青去哪了?” 听着傅宴存的声音疲惫又嘶哑,提到程琉青时月喜的表情也变得不自然,担心地说:“奴婢正想来找大人,管家爷爷说快拦不住那群人了,让程公子想想办法,就截住了公子往前厅去了。” 傅宴存闻言心下一凛,眉头紧锁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思绪翻腾间以致气血上涌身形都有些摇晃。 一定是屏疑的人趁着他生病找来了。 傅宴存偏头躲开快遮住眼睛的伞沿,转身回了屋拿上了佩剑就往前厅去。 月喜连声叫喊着,也着急地赶忙打着伞跟去了。 二人急匆匆地往前厅赶去,还未走到傅宴存就一眼看见了程琉青的身影,应该是没有打伞浑身淋得湿透。 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子,勾勒出消瘦的身形,傅宴存这才看出他实在太瘦了,显露的腰身像是纤细的青竹。应该淋了不少的雨,发丝也滴着水,落在地上洇出水渍。 看到那个人影后傅宴存就放慢了脚步,连喘息声也轻了许多,月喜见此却住了脚,捂着嘴没再往前去,将伞打得低些遮住了视线。 傅宴存屏息缓步走到程琉青身边,背后突然贴来一阵热意,程琉青被突然出现的傅宴存吓得不轻,回过神不由得抖了一下,接着往后退了几步与傅宴存拉开距离。 管家见傅宴存来了连忙迎上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忙说道:“大人身体还未痊愈怎么就来了?”说着看了看傅宴存周围也没跟着丫鬟,“怎么书黎书叶没跟着来?死丫头们这么不上心!” 这样凶,程琉青听管家的话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缩了缩手臂。 傅宴存见程琉青发抖瑟缩着,料想他应当是穿着湿衣服贴在身上冷,低头就扯下披风来递给了他。 程琉青本来低着头,视线里突然多了一只手和披风,他一怔抬头看着傅宴存,见他脸色发白额头还冒着虚汗,一副病势沉沉的模样。 他这模样让程琉青回想起方才的作为心里慌极了,又陡然生了愧疚,眼睫颤了颤,轻声说道:“不用了。” 傅宴存没说话,收回了手对着管家说:“屏疑的人在门外?” “正是正是,老奴婉拒了几通也无济于事,现在家丁们也快顶不住了。”管家说话间频频往门外看去。 第19章 现在傅宴存这身子对上屏疑的人本来就没胜算,跟别说这里还有程琉青这个病秧子,想着管家不由得更着急了几分。 程琉青也仔细听着他们说话,忽然间肩上传来些重量,背后被热意笼罩将空气中湿气与他隔开,感受到暖意也嗅到了一丝病气。意识到傅宴存站在身后,程琉青一时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垂着头掐着手心抑制心绪。 眼神见傅宴存渐靠近了些,走到了他面前来,似是低头正看着他,凝视了良久然后他听见傅宴存的声音,低沉又带着沙哑,“抬头。” 声音落在耳中使得程琉青心口发麻,连着胸口起伏都大了不少,低着头犹豫再三才稍微抬了抬下巴,像是知道傅宴存要做什么。 程琉青略微急促的呼吸落在傅宴存的手指上,系着披风带子的间隙傅宴存分了神,看着程琉青湿透的头发贴在脸颊,尖尖的下巴上凝着雨珠,睫毛也垂下来遮住水光潋潋的眼睛,手垂在身侧微微地颤抖着。 看了许久,直到程琉青忍不住抬眼问他,“好了吗?” 二人视线一交错就分开了,短暂地窥视彼此内心的想法。 “嗯。”傅宴存颔首。 程琉青见他收了手后退一步离得自己远了些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总是很紧张在和傅宴存靠的近些的时候。 二人刚拉开些距离就听见了一个洪亮戏谑的声音,“傅指挥使!” 程琉青抬头看去,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朔卫,虽然与挥庸是一样的服制但却是深紫色,这应当就是他们口中的屏疑的服制。 说话的人领着一大群朔卫进来,脸上的笑浮于表面,颇为诧异地打量着程琉青。 程琉青一见这么大一群的朔卫瞬间软了腿脚,头脑发白慌张地往后退去,大腿狠狠地撞上桌角才痛得让他停下来。 那眼神直让程琉青发毛,仓皇地低下头去,从前傅宴存的眼神虽然凶狠可如今他已经不大这样看他了,现在陡然遇见这样的眼神让他忍不住又回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 程琉青裹着傅宴存的披风,余光中看见赵择汇站在他的眼前,身后是一大群朔卫,忍不住伸手拉得更紧些,他身上湿冷只有披风透着干燥的暖意。 不过片刻傅宴存就挡住了他的视线,将他往自己身后藏,冷脸看着赵择汇说道:“你来做什么?” 赵择汇先是拱了拱手,笑道:“听闻傅指挥使病了,我特意带人来探望。”说着话又指着程琉青说,“这位公子看着眼生,不知是何许人也?” 屏疑的人听了话也往傅宴存身后打量,纷繁杂多的眼神穿透过来直直看向程琉青。 程琉青闻言头埋得更低,咬着下唇发抖,手也用力地绞着披风,指尖都已经发了白。 果然是冲着程琉青来的,傅宴存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赵择汇的视线,沉声道:“多谢,不过不必了。” 赵择汇见傅宴存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傅指挥太见外了,若是您府上的座上宾我也不再多问,只是这公子同指挥使又是浓情蜜意又是眉目传情,我打远了一看还以为是指挥使府上的面首呢。”说罢还颇为自责地摆了摆手。 这话说得难听,程琉青却也没心思生气,他只是见赵择汇往这个他的方向踱步走来了,顿时心跳得飞快,声音震耳欲聋快要将他敲碎,心慌无措地抓着桌子往后退去。 手还没碰到坚实的桌角就被傅宴存握住了,程琉青思绪一滞瞪大了眼,动作还僵硬着呼吸急促地看傅宴存,被握着手一把拉了过去站在傅宴存身侧彻底隔绝了赵择汇的视线。 赵择汇见此脸色微变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正常,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转头对着屏疑的人说道:“瞧瞧,咱们傅指挥使这是遇上绕指柔,如今也晓得怜香惜玉了。”说罢自己便哈哈大笑起来。 站在赵择汇身旁的一人听见了连忙说道:“指挥您可说错了,这站着的是个男人!怜香惜玉怕是不合适吧?” 此话一出,那群人显得更兴奋了些,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不过若是面首也未尝不可。” “这公子细皮嫩肉的我见也像是,不然这黏糊劲怎么也说不过去。” “傅指挥为人处世出挑便算了,连兴致爱好都如此非同凡响,真叫人拜服。” 赵择汇听着底下的人说的话也不阻拦,仍然挂着笑扫过傅宴存逐渐阴沉的脸色,心里又是不屑又是得意。 今日傅宴存生病就是他来抓人的好时机,虽然现下碰上傅宴存醒了,不过倒也不要紧,也省的他再单独羞辱傅宴存一次了。 密文一事本就该屏疑掌管,傅宴存揽了这事不过就是为了保他的小情儿,他还以为是什么绝色美人结果竟是个男人,从来只听说难过美人关,他看傅宴存就是存心找茬,想把手伸到屏疑来,既然傅宴存敢越俎代庖抢屏疑的功劳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这些话落在程琉青耳中格外的刺耳,瞥见傅宴存脸黑得不行似乎也是气得不轻,手握着佩剑似是按捺不住。 程琉青眨了眨眼,眼神落到傅宴存的手上,那双手上冒了青筋,凸显的骨骼和鼓动的血脉,刚硬又凶狠,又看见自己被傅宴存握着的手,他方才一时竟然忘了抽动,就这么握了许久。 许是身体虚弱的原因,傅宴存此时手带着冷意,裹着程琉青只让他觉得冷。程琉青无意识的动了动手指缓缓抽出手来,指尖擦过傅宴存的掌心,那一股粗砺麻酥的感觉直传入心口,惹得傅宴存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第20章 他听见傅宴存对他说,“你别怕。” 话音刚落,堂前银光顿现,那些嘴里没说完的话凝了血珠混着阶下的污水一齐流下。 霎时间屋内只留下雨滴在瓦当的声响。 第12章 一切发生的突然,程琉青只感觉自己被傅宴存推得趔趄,傅宴存动作极迅速,等他再站稳时阶上已染了红血。 堂前屋内顿时弥漫着血腥味,程琉青慌乱地寻找那抹血色的主人,一抬头看见是方才出言嘲讽的其中一人。 那人应当是左手臂被傅宴存砍了一刀,鲜血洇湿了衣物,粘稠的血汩汩流出,捂着伤口的手上沾满了血迹。 傅宴存昂首站在阶前,手里的刀依旧架在那人的脖子上,挑眉看着赵择汇,神情倨傲。 “再有下次,我砍的就是你的头。” 这样狂妄的话落下赵择汇脸色顿时乌青,嘴角不住地抽动,似乎再也忍不了,迅速抽了剑就向傅宴存劈去。 寒光乍现,赵择汇挥剑的瞬间傅宴存就侧身闪开,转了刀锋去格挡,屋内短兵相接,刺耳的声音像是要冲破程琉青的耳朵。 被这样挡下一招,赵择汇冷哼一声转动手腕旋了剑尖就往程琉青的方向刺去,程琉青耳朵里刀剑的铮铮声还在嗡嗡作响,一呼一息间就见赵择汇的剑朝自己刺来,登时吓得手脚发麻四肢也僵硬着根本动不了。 傅宴存眸光微动,身形游走只一瞬就到了程琉青跟前,横刀挡下赵择汇的剑,手上使了十足劲直接用力挑开了去。 赵择汇被后劲冲得倒退几步,屏疑的人见状都挤上来,目光凶狠地看着二人。 傅宴存迅速地平复了呼吸,到底是生着病,可惨白的脸色不过只一瞬又凶狠如常。 屏疑的人将堂前围得密密麻麻,赵择汇喘了几口粗气,面色阴沉,拿起剑指着程琉青对傅宴存一字一句地说道:“把他,给我交出来。” 话音刚落屏疑的人齐刷刷入了前厅,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如雷贯耳激得程琉青脸色惨白。如今傅宴存对上赵择汇尚且吃力,现下这样多的人,若救兵再不来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老子没功夫再陪你玩,他一个奸细藏在你府上,你若不交出来,你就跟着他一起去死。”赵择汇语气狠绝,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阴鹜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程琉青,淬生了毒活要吃了他。 傅宴存侧身挡住程琉青,虽是病势缠身但动作仍有凌冽之气,面沉如水睨着赵择汇,眉间隐含怒气,压在眼睛上使得眼里又露出那种锋利凶狠的目光。 傅宴存闻言将手里的刀捏得更紧,“我说了,孙直遂的事情全由挥庸处置。” “呸!孙直遂算个屁,他跟密文有关就该带回监卫司好好审,你也别想拿掌司压我,今日你不交出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赵择汇看不起傅宴存,可掌司看中他,还把挥庸如此重要的一司交给了一个没有根基的贱民,偏偏傅宴存这孙子还不识抬举,目中无人横行霸道,他早就恨得傅宴存牙痒痒了。 其实本来程琉青他早没放在眼里了,只是如今傅宴存这样折辱他都是为了这个男人,既然他动不了傅宴存那就让程琉青替傅宴存受罪好了,反正也只是个茶楼的老板,纵使死了怕也无人知晓。 程琉青瞬间脸色变得煞白,脑子里一时嘈杂混乱,牙关也一个劲地打颤,只得拼命掐着手心稳住思绪。听到赵择汇说掌司时眼里突然冒出一丝期望,不断地从傅宴存背后望向门外。 要是,要是聂舒他们叫来了掌司,那…… “你也别想着掌司会来,掌司早就出了京城。”赵择汇对上程琉青探视的目光,只消一眼就看清了他的想法。 程琉青听了话瞬抬起头,瞪大了眼满是慌张无措,只是一看见赵择汇盯着他就慌忙错开视线,头埋得愈发低。 赵择汇看着程琉青微微发抖的模样忍不住哼笑一声,眯着眼看傅宴存,道:“不比你有闲情逸致,掌司可没空管你这等屁事。” 听赵择汇的意思,掌司应当是领了密令出城了,因而聂舒他们并不知道此事,还以为掌司如今还在城中。 傅宴存眉头压得更低,想开口说话却猛然咳嗽起来,挡在程琉青眼前的背脊蓦然弯了,剧烈地起伏起来,这样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更是提醒了如今的境况。 赵择汇微微侧头看了副使一眼,二人短暂交换了眼神,傅宴存还在病中,现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外头的雨声骤然变得大了,不再是将断未断的滴答声,是猛烈地砸向地面声音大得令人心慌,只是还未落下就被层叠的脚踩进水坑里,再翻不起一丝波动。 堂下屏疑的人得了指令蜂拥而上,都拔了剑虎视眈眈地看着傅宴存,群虎环伺,早已退无可退。 程琉青手脚发冷,看着压进堂内的黑影,眼前被一片赫人的深紫笼罩,期间满是顿现的杀意和一个赛过一个的戾气。 傅宴存垂眸,声音嘶哑仍然扯着嗓子开了口,“我就算死你也别想带走他。” 这话实在动听,说得也颇为诚恳。可堂前的赵择汇不信,身后的程琉青亦不信。 程琉青心里毫无波澜,分了一眼给傅宴存,只觉得他到如今还在装模作样,凭他现在这样的身子无异于以卵击石,实在是可笑。 赵择汇闻言勾了嘴角,伸手捏了捏眉头,语气颇为无奈,“还真是……不自量力。”说完朝身后的人一招手,屏疑的人就拔剑冲了上来将前厅围得密不透风,其实也用不着如此多的人,只是有傅宴存在不得不顾忌。 第21章 傅宴存只渐压低了背脊,白衫子紧贴在身上显出宽厚的背,肩颈流畅的线条隐入飘动的衣袍,整个人蓄势待发似一把开弓的箭。 围在程琉青左侧的人率先出了刀,刀法凌冽朝着程琉青劈去。傅宴存眉眼微动,只一手抓过程琉青的手腕往右方一撤,随即转了手腕挡下一刀,剑气划过程琉青脸颊,凉意让他忍不住偏头缩了脖子。 周围的人一见有人上了,顿时面露凶光纷纷扬了剑,监卫司的人打起架来有招法,可傅宴存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一手还拉着程琉青一起闪避。 傅宴存偏头躲过一剑,余光瞥见一人横刀砍来,只得迅速松了手压着程琉青的背将他摁下,傅宴存一时用了猛力,程琉青本来就害怕腿软此时一被摁下便瞬间摔倒在地上。 掌心的背脊陡然消失,傅宴存连忙朝下看去只见程琉青倒在地上蜷缩着,刚想伸手去拉就见程琉青头上冒了一把刀来,角度刁钻根本容不得他出剑。 直至要害,根本就要奔着命门去的。 程琉青跪趴在地上身边的刀剑声不绝入耳,刚鼓起了勇气一抬头就见一把剑当中朝他砍来,压着他的额挟着暴戾的狠意。 视线里满是那把悬在头顶的刀,程琉青瞪大了双眼,费力地看着他一寸又一寸地靠近自己,只觉得心跳的声音大得惊人,周遭一切都陷入了死寂,只余下那把刀划过的风声和胸腔横暴的心跳。 傅宴存登时呼吸一滞,反手拿着刀柄打在身后想要偷袭的人身上,来不及思考只丢了刀就往程琉青身上扑去。 突然被猛地一扑,程琉青被狠狠地压向地面,额头磕在地上声音响亮,那一瞬那些嘈杂销声匿迹,细灰和湿濡的地面袭入眼里,连那把刀消失了。 身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那双冰冷的手此刻挨着他的肩头,只是程琉青还没睁眼就听见了刀剑没骨的声音。 刀锋划破了那一身白衫子直直砍了下去,寒光渗入肌肤,银铁砸向骨骼。 血肉崩裂的声音在此刻强势地闯入了程琉青耳中,他清楚地感受到那一把刀砍向了傅宴存的背,喷涌的血液和撕裂的脊背,滚烫的鲜血染过傅宴存的白衣落入他的手中,那一点黏稠的触感粘在喉中,胸腔的心跳得更剧烈了。 那人一见受了这一刀的人是傅宴存登时变了脸色,煞白了脸猛然拔了刀,傅宴存的身子被扯得高高弓起,拔刀带出的血珠染红了整件衣服。 傅宴存又重重地压了下来,程琉青后背撞得发麻,他只感到傅宴存僵直了身子,放在他肩头的手陡然抓紧了,程琉青被抓得吸气却也不敢乱动。 饶是赵择汇也没料到傅宴存会扑过去救程琉青,赵择汇面色难看,动作也僵硬不少,挥手让众人收了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交叠的二人,冷哼道:“傅指挥使用情至深,竟舍得以命相救。” 程琉青现在被傅宴存压得喘气,胸口刺痛不已,也管不得赵择汇说的昏话,只是他见傅宴存一直没回应犹豫再三只得小声叫道:“傅宴存,傅宴存?” 程琉青被傅宴存压在身下看不见只得摸索着拍了拍他,一伸手就摸到了黏腻的血迹,程琉青心下一惊手忙脚乱地去找傅宴存的手,抓了他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嗯…我没事…” 耳边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等到那一丝回应程琉青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松开了傅宴存的手。 赵择汇嫌恶地看着二人地动作,下巴抬了抬,指着傅宴存说道:“把他给我拉起来。” 几个人上前去架着傅宴存站起来,背上的沉石一被拉走程琉青喘过气也连忙站起来,肩上的披风早就是横七竖八的脚印,衣角还沾上了傅宴存的血。 程琉青揪着那一点血迹朝傅宴存看去,见他被二人架着站立,浑身是污糟的血迹,脸色如纸白,双眼紧闭额间冷汗直冒,只有微弱的呼吸昭示着存在。 这样的狼狈模样哪里像是执掌一司的指挥使,分明是同他一样,是铁锁加身重刑下的死囚犯,只活朝夕罔顾前程。 赵择汇见傅宴存这样只笑了,酣畅淋漓的笑声,拎了手中的剑指着傅宴存说道:“你以为你受了那一刀我就会放过他了?”话没说完直接朝身边的人使了手势。 程琉青见状只敢往后退,一面惊恐地摇头一面哆哆嗦嗦地向后退去,嘴里喃喃道:“我…我我不是,别…别来……抓…我。” 再一退步后腰就撞上了剑柄,程琉青浑身一僵再不敢动弹,脖颈处也挨上一把刀,沾着血。 二人钳制住程琉青的手就要将他往外拖去,程琉青此刻回想起从前他也是这样被拖走,被关在牢里受尽折磨,心下凄凉却一时生了不甘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其中一人看着奋力挣扎的程琉青忍不住皱眉,赵择汇再也看不下去,将剑甩给身边的人,撩了衣袍猛地一脚踹在了程琉青的腰腹。 那一脚力气大得程琉青瞬间弓了背,嘴里发出疼痛难忍的呻吟,双脚发软就往地下跪去,程琉青只觉得像是要被剑捅穿了,腰腹被重击碾压,那一块的皮肉像要被碾碎了。 傅宴存敏锐地捕捉到程琉青的呻吟,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程琉青被二人吊起跪坐在地上心中焦急,哑着声音急促地说道:“赵择..汇,你...放开他。” 赵择汇没理会他,沉着脸靠近程琉青,一手抓着他的头发迫使程琉青抬起头来。 第22章 赵择汇目光阴毒,手下也用了狠劲,“就凭你也敢忤逆我?”说着手里又抓紧几分。 程琉青被扯得吸气,呼吸间只感觉头皮快要被扯破了,两手被钳着,只能勉力抬头看着赵择汇。 程琉青脸上满是污糟的痕迹,只是一双眼睛依旧明亮,绵软的性子却突然生了反骨,含着泪不甘地看着赵择汇。 赵择汇被看得窝火,抬脚就准备再踹一脚。 此时程琉青盼望已久的人终于是到了,聂舒带着人冲了进来,程琉青的视线被赵择汇挡住,他只听见了一个冷硬的声音。 “赵择汇,你可是还没闹够?” 平铺直叙的口吻,落在耳中生出无限的希翼和柔情,那一线无望的生机再是攀了进来。 第13章 聂舒带着池楼进前厅时着实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前厅一片狼藉,屏疑的人围得如铁桶一般,傅府的管家蜷缩在桌子下,两个朔卫架着傅宴存,程琉青亦被人压着摁在地上。 他看见傅宴存衣衫后背被血浸染了,白衫子上满是鲜红的血迹,半阖上了眼,神情疲倦。 聂舒一见就红了眼当即就想冲上去,池楼却是一把摁住了他,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程琉青被赵择汇一脚踹翻在地。 他问池楼为什么不上前,池楼只是淡然地说,赵择汇把人折磨得越狠,他们去救才越有赢面。 直到程琉青被踹得冷汗直流,被赵择汇揪着头发拖行,那模样果真是被折磨得惨极了。 池楼这才抬了眼,带着聂舒走上前去,眼神落在傅宴存身上片刻,旋即转眼看着赵择汇,冷声道:“赵择汇,你可是还没闹够?” 平静也足够冷漠。 程琉青眼里是朦胧的泪水,赵择汇挡在身前他看不见是谁来了,只能屏息仔细听着来人说话。 一见是池楼,赵择汇手稍微松了点劲,皱着眉看着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池楼是销乌的指挥使,虽然与傅宴存私交不错,可在屏疑和挥庸逐利的事上从不插手。 “我再不来司里就要翻天了。”池楼说完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傅宴存,他也没想到赵择汇真下了狠手。 赵择汇顺着池楼的眼神看过去,冷哼一声,“那一刀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说着手上又抓紧了程琉青的头发,言辞讥讽,“是他自己要逞英雄救情人,怪不得我。” 程琉青被拽得又往前拖了几步,只觉得头皮要被撕裂了,吃痛发出惨叫来。 池楼垂眸看向程琉青的模样,又说道:“赵择汇,松手。” 见赵择汇不为所动,池楼只得又多说一句,“如今我知道你来了傅府,就说明此事已经闹大了,你既知道傅宴存重视他,他若出了事难保傅宴存不会找你。” 赵择汇听着话心有所动容,池楼平日一向不掺和他们的事,如今连池楼也来劝解说明此事当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又看了眼傅宴存的模样,想起方才傅宴存替程琉青挡刀的样子,一时到觉得池楼说得不错。赵择汇愤愤地松了手奋力一甩,鄙夷地看着程琉青说道:“一个面首,倒也值得这样。” 程琉青被摔得扑在地上,听见赵择汇的话心激起愤怒,他当真以为自己用傅宴存是那样的关系。 池楼垂眸见了程琉青那双明眸里的恨意,只一瞬就移开了,转头对着聂舒说:“聂舒,把傅宴存扶回房里,叫大夫给他疗伤。” 聂舒一听了就赶忙接过傅宴存,也不敢碰着后背只得小心翼翼地扶着,缩在一旁的管家见状也冲了过来,顶着聂舒要杀人的目光讪讪地扶着傅宴存一同往里走。 赵择汇见傅宴存被扶走了脸色变得瞬间难看,转头看见程琉青又心生了歹意,刚想动作就见池楼略过了他走到程琉青面前。 “池楼你做什么?他跟密文有关我要带回去审。”赵择汇见池楼凝神看着程琉青不由得紧张起来。 池楼虽然性格冷不过办事狠毒,这也是他不与池楼相争的原因,太过阴狠之人他遇着了也是个怕。 池楼没理会赵择汇的话,沉默了片刻朝程琉青伸出了手,还是那样的腔调,又冷又硬,“起来。” 程琉青抬眼看着池楼,他是不同于傅宴存的面容,狭长的眼和色淡的薄唇无一不是冷漠的。池楼也看着他,只是那眼神不像是看活物,倒像是看着了一件趁手的兵器,平静下抑制的狂喜。 程琉青不再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放在了池楼手中,池楼没握住,向前伸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一站起来程琉青就往回缩手,池楼也没抓得很紧,稍微一挣脱就松开了。 赵择汇见到二人的举动,咬着后槽牙问道:“我还没说放人,池楼你也跟我对着干?” 饶是听出了赵择汇的愤怒也没什么反应,池楼只是用像是看失心疯的眼神看着赵择汇。 “外面现在都是挥庸的人,若他们两刻钟内看不见你出去就会杀进来,你猜到时候会是谁跟你过不去。”说完眼睛扫了一圈屋内的朔卫,人数不足屏疑的一半。 闻言赵择汇面色变得青绿,咬着牙看着程琉青,气喘如牛,半晌说不出话来。 屏疑副使上前在赵择汇身边耳语一番,赵择汇这才缓了面容,指着程琉青说道:“今日我放过你,等到掌司回来我请了命再来逮你。” 第23章 程琉青被他指得一抖,下意识僵直了身子不敢有动作。 赵择汇说完就带着一众朔卫出了前厅,无数双的鞋踏在水坑里,溅起的雨滴又四散落下,程琉青听着那嘈杂的脚步声远去终是放下心来。 只是一呼一吸间被赵择汇踹的那处极痛,程琉青忍不住吸气,手渐渐捂着后腰撑着。 池楼看见程琉青的小动作眉眼动了动,说道:“你就是程琉青?” 程琉青动作一滞,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轻声答道:“是。” 池楼听了话略一打量了下,程琉青此时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袍也污糟不已,不像是会承宠床榻的人。 只是他还是说:“你很有本事,傅宴存为了你倒是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 程琉青闻言眼睫颤了颤,勉强扯出笑来,抬眼看着池楼,他说:“不比傅指挥使有本事,强绑了人回来倒也悄无声息。” 声音有些嘶哑,咬字含糊带着软绵的意味,能听出不是京城人士。 池楼的眼神落在程琉青的喉上,莫名地想若是没有哑,应当会是一把好嗓子。 只是须臾,池楼眼神又略过程琉青看向天井,声音和着雨声倒也没那般冷漠,“他总归不会害你,你只消安心待在他身边。” 他以为自己找了个救兵来,没想到还是傅宴存的说客,程琉青心里发笑,只是他与傅宴存的关系浅薄至此,何许如此大费周章。 “不劳大人费心了,草民告退。” 程琉青不欲再多说,一拱手就转身走了。只是行走时感到疼痛,宛如凌迟一般,动作呼吸间就要夺了他的命。 程琉青一出前厅月喜就围上来打着伞,方才她站在天井里,朔卫围着前厅她看不见只是听着里面的响动干着急了半天。直到看见浑身是血的傅宴存被扶出来一时惊惧不已,又等着程琉青同池楼说完话,整个人焦躁不安。 池楼站在原地,看着程琉青缓步走近伞下,背影清冽消瘦,看他笔直的脊背和修长的脖颈,蹒跚着渐渐走远了。 雨又倾盆地下,院内被水雾笼罩变得晦涩难辨,那抹身影渐模糊了,池楼摩挲着掌心默然不语。 路过通向傅宴存院内的小径时程琉青停了下来,他看出月喜的焦急,只是他如今是真的不想再看见傅宴存,于是便让月喜去了傅宴存的院子里伺候着,自己打着伞往小院走去。 再路过那一座红木小桥时程琉青早已没了兴致,他看见那汪水池被雨滴打得荡漾,那座小桥在风雨中也变得飘摇,他又清楚地意识到,这里是会吃人的。 不是只是傅宴存,只要是在京城里,人就是死物,是顶不要紧的。 他心上凄凉手也使不上劲儿,蓦然松了伞让雨水砸到脸上,痒痒的,落下时激起的惊诧让想沉溺在这雨里。 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睁开眼看着穿梭的丫鬟仆人,见着程琉青他们至恐至惶,手上发着抖脚也跟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动。 程琉青凝眉看了他们半晌,“你们走吧。” 程琉青招了招手,看着他们忙不迭离开的模样,想这里这样多的下人奴仆,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不过他也一样,过去从前都是不由己。 俯身拾起地上的伞,程琉青又抬脚往小院走去。 一回到院内就见那树桂花被雨打得稀碎,枝丫光秃秃地立着,花瓣雪似的落在地上。程琉青叹了口气,走到石桌前,看桌面零落的桂花,是气绝的昏黄,再没有一丝生机。 “岱镇…岱镇的花应当开了。” 程琉青闭上眼嗅了这院内最后一丝的清香,淡得快要隐入雨雾中。 这里下得是如注的大雨,他不必深究就能看见那滂沱中裹着的肃杀,他想血孽太深了,只有这样大的雨才能消磨。 正如那年的那年岱镇,乌黑的血染红了他刚煮的茶。 雨劈头盖脸地下,打在鞋上将湿濡的血迹冲刷殆尽,只留下那杯茶,血泪盈襟。 他想,再待下去和从前会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死得更惨与否。 罢了。 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待下去里,无论生与死,他都想离开这个地方,他要回岱镇去。 第14章 雕花木床上散出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屋内的一切像是被那丝丝点点的血雾封住,一如深穴死水的沉静。 月喜扒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瞧着,瞧见傅宴存趴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提着裙摆小心走进了,入眼便是猩红可怖的伤口,又长又深横亘在背部,几乎见得着白森森的骨头了。 月喜连忙捂住嘴压下惊呼,眼里冒了滚烫的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夫的动作。 大夫剪开傅宴存背部的衣服,一旁的书黎小心地拿着湿帕子擦拭伤口旁边的血迹,月喜见书黎颤抖着手生怕她会碰到伤口,手也攥紧了焦急地望着。 书黎胆战心惊地擦拭完伤口,便将手里的湿帕子放回盆里,不过一息就染红了整盆水。 大夫打开了药箱拿出缝针的工具来,药童见屋内如此多的人,便小声说道:“师傅诊疗时还是请各位出去吧。” 聂舒又担心地看一眼傅宴存才点点头,拱了拱手说道:“有劳大夫了。”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 月喜仍旧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着,书黎书叶见状连忙拉着月喜出了房门。 第24章 院内静得发慌,四人站在院外焦急地等待着,竖起来耳朵听屋内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聂舒突然猛地一拍手,转身对着另外三人说道:“你,你们谁去看看程公子,我见他也伤的重。程公子若出了事,大人醒来会着急的。” 书黎书叶对视一眼接着都看向了月喜,书黎捏了捏掌心,试探地说道:“月喜你是跟着伺候程公子的,这里有我们守着你快去看看程公子吧。” 被这话点醒,月喜登时瞪大了眼,想起方才程琉青摇摇晃晃的身影想来怕也受了很重的伤,连忙向聂舒告退,打着伞就往程琉青的小院跑去。 月喜慌慌张张地跑回去,一进院内就被一阵风刮得趔趄,连忙稳住伞低着头往屋内走去。 还未踏进屋内时心头就涌上一阵慌乱,今日落了大雨天色灰蒙蒙的,屋内没有光照着显得有些阴暗。 “公子?”月喜将伞收了放在门边,轻声问了话。 声音落下没有回应,月喜将门推开了些,这才有了些细碎的天光照进来。 月喜发觉这屋内陈设一如最初,整洁又干净,那樽白瓷的桌案上还有薄薄的灰尘,这一切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越往里走心里愈加恐慌,蓦然想起程琉青说过的话,他说他是会走的。 月喜连忙疾走了几步,一眼就看见了床边的包袱,褐色的布,看起来轻巧没什么东西。只那一刻她竟觉得本该如此,程琉青是一向不愿在屋内留下过多的痕迹,他似水似雾总是抓不住的。 可还没来得伤心月喜就看见了倒在床边的程琉青,浑身湿透淌着水,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脸色惨白如纸,神情也不大安稳。 “公子!”月喜跑上前去蹲下查看,看着程琉青一手抓着心口的位置,想起管家说过程琉青有胸痹之症,抖着手去探程琉青的呼吸,还好有微弱的气息,连忙长舒一口气,接着就扶着程琉青往床上去,只是程琉青再瘦弱也还是个成年男子,月喜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搬上了床铺。 看着躺在床上的程琉青,月喜气喘吁吁地靠着床架,只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就拔腿往屋外跑去。 连伞也没打,月喜跑得着急,斜飞的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只是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就撞上了人,月喜后退几步眯起眼睛看。 “跑这么急做什么?” 她不识得这人,只是见问话的人穿着朔卫的服制月喜瞬间放下心,连忙回话,“大人,程公子如今昏迷了得赶紧叫大夫来,不然就会有性命之忧了。” 月喜着急说话也含糊,只是那人听完也没问缘由,点了点头说道:“你且回去看顾着他,我去找大夫来。”说完便飞快地朝府门跑去。 那人脚程快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月喜愣愣地看了片刻,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起那人叮嘱的话又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往回跑去。 好在月喜的担心还是没有成真,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她刚打好水那人就带着韦大夫来了小院。 领着大夫进了屋,月喜趁着韦大夫看病的间隙打量着那个朔卫,如今在屋内她倒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韦大夫把了脉只摇了摇头,叹道:“公子的病本不是顽疾,只是一直照顾得不仔细,发作的次数还愈加频繁,若还如此下去怕是再难以根治。” 月喜擦了擦鼻尖冒的汗珠,听了话连忙说道:“大夫叮嘱的是,往后我们会更加注意着的,只是如今公子要何时才能醒来呢?” “无妨无妨,只再过须臾即可醒来。”韦大夫说完便收了脉枕,随后在桌上写着什么。 收了笔,韦大夫将药方递给月喜说道:“他如今的身子用不得猛药,只得慢慢滋补,这个方子比从前的更为温和,且拿去抓药吧。” 月喜还没仔细看清就被那人抢了去,月喜蹙着眉头看着他,轻声问道:“不知大人是何人?” 那人眉峰一挑,说道:“我是挥庸的副使林贡,你不识得?” 挥庸的副使,月喜一怔摇了摇头,却也说道:“原来是副使大人。” 林贡点了点头,指着程琉青说:“你看着他,我跟大夫出去抓药来。” 月喜捣头如蒜,目送着二人离开后眼神又落在那个褐色的包袱上。 “公子你为什么想走呢?”月喜自言自语道,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程琉青要走,明明指挥使对他那样好,为什么呢? 可月喜想了半晌也没想出答案,倒是又回想起傅宴存躺在床上的模样。 指挥使如今重视程公子,为程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可若醒来看见公子走了会伤心动怒以致旧伤复发吗?月喜想一定会的。 蹑手蹑脚地走到包袱前,月喜颤抖着手打开了包袱的结,里面只放着两套衣物还有一些零散的桂花。 月喜咬着唇看了程琉青一眼,她知道她不该这么做,可为了指挥使程公子一定不能走。 心跳声如擂鼓,月喜拿出程琉青的衣服将它放回了原位,把那褐色的包袱藏回了自己的房里。 做完这一切月喜陡然落了泪,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哽咽地说:“公子…公子…月喜对不起您…” 程琉青醒来时就见着了这样一副景象,向来无忧快活的月喜脸上挂满了泪,喜气洋洋的脸蛋皱成了一团,眉头像打不开的结。 第25章 没来得及说话程琉青便看见了地上的桂花,再看了一眼抽泣的月喜他便懂了。定是他在收拾包袱时胸痹发作晕倒了,被人发现后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包袱,于是将他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而月喜呢,月喜是知道他想要走的,可她只是一个小丫鬟根本拦不下那群人,看月喜哭得伤心说不定也受了骂。 程琉青自觉很对不住月喜,自己想走却平白拖累了她,于是轻声劝慰道:“月喜,别哭了。” 月喜听见声音浑身一震,埋着头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程琉青,眼里不似惊喜倒像是心虚。 “公子,您…您醒了,可还有不适吗?”月喜的声音发着虚,程琉青听着有点不真切。 “我已经无事了。” 程琉青刚想撑着手臂坐起来,只是一起身腰腹的痛楚便清晰地传来,被碾压的感觉再度传来,程琉青瞬间软了手臂瘫倒在床上。 实在狼狈,程琉青干脆闭了眼不再看,声音急促,“月喜,我记得有治淤青的药,可否拿来给我?” 二人都心事重重不愿面对对方,月喜一听便忙不迭应了往屋外去了。 待到月喜走后程琉青沉默了片刻,突然抬手狠狠地砸向了床,力气大得床板发出震动,程琉青喘着粗气用力地发泄,牙关是止不住的颤抖,直到双手发麻了才堪堪停下来。 月喜拿着药膏进来时程琉青仍旧闭着眼睛不言语,月喜心慌不敢面对程琉青,小声说道:“公子,药拿来了。只是奴婢手头煎着药实在分不开手替公子擦药。” 程琉青咽了咽口水,渐渐睁开了眼,一开口声音嘶哑不已,“好,你放着吧,我自己来。” “是。”说了话月喜放下药膏就快步走了出去。 程琉青躺在床上静默了许久才动手拿了药膏,解了衣服敞开来,程琉青看不见全貌只得摸索着擦药,有时手下没轻重,不留神摁到了伤处疼得冷汗直冒。 抽气声在屋内回荡,程琉青只擦了药就累得满头大汗,不过片刻程琉青便觉得累极了,将药膏放好便蜷缩着睡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踏实,他梦到了母亲。 那时母亲带着他住到了庄子上,父亲也愤恨于自己的偷窃行径从而迁怒于母亲,一直到他们去了一年后才来看去了第一次。 那次母亲早早便沏好了茶,抱着琵琶调试了半晌,一见到父亲便笑着抚唱于他听,临到头了突然落下泪来,眼里满是不舍与眷恋,他第一次看懂那是对父亲的隐而不得的爱意。 或许是因为那次母亲卑微的情意让父亲有所触动,自那晚后每隔几月父亲都会来庄子上歇息,只是却从未提起要接他们回府的事情。 可父亲是来了,但他们的日子也并未好起来,大夫人因此更加苛待于他们,例银时有时无也从不会送物件来庄子,更别说让程琉青入学堂。好在庄子上的仆人都是心善的,母亲做了茶饼去托他们拿出去售卖换钱,他们也总是乐意帮忙。 母亲闲暇时总会弹琵琶,只那一首反复的弹,他始终记得是《钗头凤.世情薄》,直到琵琶弦断了弹不出像样的曲调方才作罢。 他也问过为何不将茶饼的钱拿去修好琵琶,母亲说弦断易接,情消难补。 母亲死后他带着母亲攒下的钱和那把不成调的琵琶离开了庄子,没向任何人辞别悄悄地离开了邑城。 他一面走一面看着周遭的景色,终是被岱镇的烟雨困住,拿着所有的积蓄开了家还茶楼,打算在此度过余生。 只是傅宴存的出现扰乱了他的安稳余生,他被那一蓑烟雨锁在岱镇,如今又被这滂沱大雨关在京城。 第15章 府内一时间病了两个人,管家纵使想趁此机会纵横却也忙得脚不沾地。 期间池楼来过一次,说是受了掌司的嘱托来探望傅宴存,顺道也去看了看程琉青,只是当时两边都不好,便也没久留。 众人又头昏脑涨地忙碌了三四日,终于程琉青能下床了,傅宴存也渐渐能活动了。 自觉能睡好觉了,一时两个院子的人都高兴不少。 不过书叶却一脸的烦躁,面容不善地看着拽着自己的月喜,声调有些高,“月喜你做什么?大人还等着伺候呢!” 月喜被说得缩缩脖子,见书叶挣扎得厉害便松了手,沉默了半晌才眼巴巴地看着书叶问道:“书叶姐姐,程公子来府上那天你是跟着大人伺候的吗?” 书叶闻言白了她一眼,抽回手说道:“这话好笑,我哪日不跟着大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月喜扭扭捏捏地看了书叶一眼,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程公子想着大人醒了便想去看看大人,只是二人之前有了龃龉如今他也拉不下脸来,就想借着寻东西的由头去看看。” 书叶一怔,心道这程公子好大的排场,害得大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在这里拿乔。 “他拉不拉得下脸与我何干?我只求他再也别出现在大人眼前便好了。”书叶撇撇嘴嘟囔着。 这话说的不留情也让月喜打了退堂鼓,只是又想起程琉青对她的嘱托,偏头想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书叶姐姐,程公子是有不对,可是...可是大人如今看重他....” 闻言书叶柳眉倒竖,手指着月喜道:“你什么意思?是在挑我的不是吗?” 第26章 月喜连连摆头,表情讨好不已,放低了声音说:“我怎么敢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若是他二人能重归于好,说不定大人的病会好得快些。”说完仔细瞧着书叶的表情。 书叶迟疑了半晌,像是在思考月喜说的话。月喜说的不错,自从程琉青来到府上后大人的确很是重视他,若真是因为二人吵架才使得大人受了伤,那便是心结。 她想起傅宴存醒来的这几日程琉青不仅本人没来过也没派人过问,大人的心绪也不怎么安宁,梦里也常常说些胡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找个机会让程琉青去道歉宽慰大人,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那你说要怎么做?”书叶说了话将身子压低了些,侧耳听着月喜说话。 月喜迅速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来往,便凑上前去说道:“姐姐只需告诉我程公子的那些物件去哪了就好。” 程琉青的物件,书叶记得大人带他回来时并没有拿什么东西,只有一把旧琵琶,她也拨弄过几下根本就弹不出曲子来。 书叶皱着眉头站直了身子,困惑地看着月喜,“我只见了一把琵琶,除此之外可没别的了。” “只有一把琵琶?”月喜也诧异了,程琉青告诉她时说的是有一个包袱和琵琶,她料想程琉青找的应当时那个包袱,怎么如今只有一把琵琶了。 书叶点点头,又问道:“那琵琶我只记得大人放去了书房,不过大人不让我们进去,我也不知道如今是否还在了。” 月喜听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书房这样的地方大人是一向不准许旁人进的,不过或许程公子便可以呢? 想到虽然只有一把琵琶但好歹也有了去探望大人的借口,月喜欣喜连忙说道:“多谢姐姐的提点,我这就回去告诉公子去。”说完便准备忘程琉青的小院跑去。 刚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悄默声儿地说:“还望姐姐不要声张,千万别让大人知道了。” 书叶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也紧张起来,连忙点点头,随后也急匆匆地往傅宴存院里走去了。 程琉青一盏茶尚未煮好月喜便回来了。 “公子!我打听到了。”月喜一进门就笑着说。 程琉青听见她上扬的语气也笑,连忙冲她招手让她过来坐下,轻声问道:“书叶怎么说的?” 月喜擦擦鼻尖冒的汗,兴奋地说:“书叶姐姐说她看见大人将公子的琵琶放在了书房内。” 提到琵琶程琉青便紧张起来,瞬间抓紧了双手,见月喜表情变得迟疑心头涌上一阵不安,连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可书叶姐姐说她也只见了公子的琵琶,至于公子的包袱她也没见着。” 原是这个,听见月喜的话程琉青松了口气。 本来他来傅府的时候也没带包袱,包袱被他扔下了楼,如今里面的银票估计早被洗劫一空了。他这样让月喜去问只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目的,他只是想要母亲那把琵琶。 其实那日离开傅府是个绝佳的时机,屏疑刚闹过一场傅宴存也受了伤,府内正是守卫薄弱人心涣散的时候,他那时也早在晕倒前就收拾好了东西。要不是为着那一把母亲的琵琶,只怕他如今已经到了岱镇了。 至于为什么不能直接问起琵琶在哪里,只是怕被傅宴存拿捏罢了。之前傅宴存虽然答应了会放他离开,可人心之瞬息万变,他不认为当傅宴存知道了那把琵琶对他的重要性后还会信守诺言,兑现承诺放他回岱镇。 关于傅宴存,重活一世他也对他不甚了解。 月喜见程琉青蹙眉沉思,以为他实在担心包袱,便说:“说不定包袱也在书房内呢,公子不必担心。” 程琉青点点头,想到月喜说琵琶在书房于是又问:“傅宴存的书房在何处?” 程公子鲜少叫过大人的全名,她也很少听过,月喜愣了几秒才说道:“就在正房的东边,大人将东厢房改了办公的书房。只是大人都不许书叶姐姐她们去,公子您能去吗?” 月喜全然忘记了程琉青最开始给出的理由,说是要借着找东西的由头去探望傅宴存,如今倒真开始帮着程琉青找起东西了。 程琉青垂眸默默不语,月喜说的不错,傅宴存尚且不让贴身丫鬟进书房,他又怎么能进去,更何况是要从里面带东西出来呢?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别的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去了再做打算,正好他心头也有疑惑想要亲口问一问傅宴存。 等用了午膳二人就出了院子,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终于放晴了。 程琉青在床上躺了几日听了许久的雨声,终是在今日接到了那一抹阳光,明媚耀眼落在他的手上。 月喜把手搭在眉上仰头看了看太阳,自言自语道:“秋日的太阳照在身上不如春日的暖和。” 程琉青笑了笑,说道:“都要近寒冬了,哪里还能暖和起来呢?” 月喜也笑,往程琉青身边凑了凑。 二人一路笑着聊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傅宴存院里,阳光静静地倾泻在地,院内没有人显得格外安静。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程琉青却瞬间打起了退堂鼓,攥紧了衣袖不肯往前走。 月喜见程琉青不动作了,十分茫然地说:“公子怎么了?” 程琉青也说不上来,只是心头莫名的恐慌,有一种若自己走进去便是万劫不复的感觉。 第27章 看着月喜程琉青勉强摇了摇头,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院内。 正房的房门微微掩着没有关死,从里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有光顺着门缝照了进去,程琉青看着屋内被照亮的那一块突然有了自己的影子。 月喜轻轻叩了门,小声问道:“程公子求见。” 隔着一扇门二人看不真切,只是听见那边搁下了药碗,然后就传来傅宴存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听见傅宴存声音的那一刻程琉青竟不知要做什么,心又不平静起来,只得反复揉捏手里的衣料。 月喜应了话就看着程琉青,“公子咱们进去吧?” “嗯。”程琉青应了,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自那天后他就再没见过傅宴存,也从未向月喜问起傅宴存的境况,今日这么一见倒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傅宴存坐在床上,穿着青灰色的衫子搭了一件披风在肩上,面容好像消瘦不少,嘴唇没什么血色,只有眉眼依旧如故。 自程琉青进屋傅宴存就看着他,眼神随着他动作,见他走到离床还有四五步的地方就停下了。只是程琉青始终低着头,眼里只有床榻下的那一双鞋,和床上垂下来的被子。 二人静默了半晌,丫鬟们也没有出声说话。 傅宴存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月喜闻言紧张地看了看程琉青,程琉青这才抬了头对着她笑笑,“你出去等我吧。” 闻言月喜才点头转身走了,程琉青看着屋内的丫鬟都走了出去便收回眼来,一转头就对上了傅宴存的目光,冷冽又沉静。 傅宴存转了眼,看着床边的凳子说:“坐。” 那凳子离傅宴存那样近程琉青才不愿意坐,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我站着就好。” 傅宴存闻言也不再勉强,只是说道:“听说你前几日发了胸痹晕倒了,现在可好了?” 程琉青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寒暄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根本没什么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又徒增扭捏。 程琉青捏紧了手,轻声问道:“你那日为什么要扑过来。” 这个问题来得那样快,傅宴存以为依照程琉青的性子他会过一会儿再问。 久听不见傅宴存的回答,程琉青忍不住抬了头,只是傅宴存依旧看着他,那是二人目光第一次长久地接触,眼里没有试探和揣测,只是装作不经意的一眼。 程琉青眼睫颤了颤,先移开了眼,然后他听见傅宴存说,“既为你也是为了我。” “那一刀气势逼人,我若不扑过去你早就命丧于此,不过救你只是其一。那日若你死在了傅府,我尚且还在病中,赵择汇大可借此契机大肆宣扬你是细作畏罪自尽,那我便成了窝藏罪犯通敌叛国,我亦难逃一死。” 是了,旁人都说傅宴存是为了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可为了他算什么呢?这才是真正的缘由罢了。 无论这一切看起来有多么荒唐傅宴存都是有打算的,无关他也无关任何人,每一步每一招傅宴存都是为着他自己走。 那一点忧心消失了,程琉青的心中终于平静下来,想到之前自己的揣测只觉得令人发笑。 什么恩情,傅宴存日日说他倒也当真了。 第16章 傅宴存倚在床边神情有些疲惫,他看着程琉青垂了眼用力绞着衣料,他想问程琉青在恼什么却也问不出口。 他总觉得无论做什么程琉青与他始终有一堵墙,那堵墙他怎么也翻不过去,好像只要他一有动作程琉青就会避得更远。 许是傅宴存的目光太过直白,程琉青只觉得极不适应,当即皱了眉头,“你歇息吧,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 见程琉青要走傅宴存登时坐直了身子,一激动就牵扯到背后的伤口顿时疼痛不已,额上冒了汗水,嘴里止不住地抽气。 被傅宴存的声音叫住,听着他费力的喘息声程琉青一下住了脚,屏息等着他要说的话。 傅宴存见程琉青没再动作便安心不少,伸手捂着后背说:“劳你把旁边的药碗递给我。” 闻言程琉青侧目看着桌上的药碗发怔。 罢了,端药而已,不管怎么样他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这么一想程琉青又缓步走到桌边。 一走进程琉青就瞧见黑黢黢的汤药还剩了半碗没喝完,药碗旁用油纸包着一两块蜜饯海棠。 莫非傅宴存怕苦? 程琉青想看笑话却也不确定只得先按下不提,悄悄拿了一块蜜饯用衣袖掩着,走到床边只把药碗端给了傅宴存。 果不其然,程琉青见傅宴存端着药碗迟迟不喝药,眼神频频往桌上看去,神情也有一丝不自然。 “怎么不喝?”程琉青故作疑惑地问。 傅宴存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只闻着就泛着苦味的汤药发愁。 他方才就不该想出这个法子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如今程琉青尚站在眼前看着,傅宴存也不愿自己露了怯,心一横就端起碗一饮而尽。 苦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傅宴存登时抓紧了药碗,纵使再克制还是皱紧了眉头,牙关紧咬,脸上一副扭曲的模样。 实在是太苦了,简直让难以下咽。傅宴存忍不住想要喝水,没等他开口一只手就伸到他眼前来。 第28章 白净修长的手指,微微泛红的掌心中放着一块黄澄澄的蜜饯海棠。动作间露了一截手腕出来,那一块原本是有淤青的,如今消退了倒白得细腻。 “原来指挥使怕苦。” 程琉青这分明是说来嘲讽的,只是他气懒少语,又是咬字含糊的劲儿,倒生了点调笑的意味。 傅宴存的目光移到程琉青脸上,虽依旧没什么起伏,不过他见程琉青眉眼处含笑,嘴角小幅度地扬了扬,少有的鲜活表情。 程琉青见傅宴存在瞧他一下便敛了神色,抿唇将手往前又伸了伸,无声地催促着。 傅宴存垂眸只得伸手去拿蜜饯,手指无意触到程琉青的掌心,是和蜜饯一样温热又柔软。 掌心的触觉让程琉青紧张地往回缩,无意识的蜷缩了手指,指尖又擦过了傅宴存的手掌,像是碰触到了纵横的掌纹,不过一触即分。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低下了头,他只坐着目光似能蔓延,看见程琉青垂首时的脖颈和轻颤的眼睫,眼里尽是晦涩难辨的情绪。 两人都陷入沉默,程琉青瞥见傅宴存拿走了蜜饯瞬间收回了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背后不停地摩擦着掌心。 “多谢。”傅宴存先开了口,嘴里含着蜜饯,丝丝点点的甜味渗透使得身心都有些愉悦。 程琉青胡乱点了点头,指着傅宴存手里的药碗说道:“给我吧。”声音有些紧张,说完就要去接。 傅宴存嗯了一声便把碗递给程琉青,程琉青快速扫了他一眼,只敢扣着碗底的边沿接过来,与傅宴存的手远了许多。 搁下药碗程琉青就准备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傅宴存。 虽然隔得远,程琉青却看得清楚,傅宴存坐在床边嘴里含着那颗蜜饯海棠,手上捻着蜜饯的那根蒂,神色平静如常。 傅宴存的眼神像是追着程琉青一般,迎着程琉青的目光毫不顾忌地看,见程琉青愣着还朝他点了点头。 程琉青见此连忙转头,忙不迭地出了门。 院内只剩了月喜一人,月喜见程琉青出来了忙迎上去,“公子。”看了看程琉青又看了看敞着门的正房。 “嗯。”程琉青看了眼月喜轻声应了。 月喜跟着程琉青往外走,路过东厢房时指着东厢房问道:“公子可问了大人吗?” 程琉青一怔,迟钝地摇了摇头。 方才不晓得都在想些什么,早知道就不同傅宴存说那些话了,竟然把正事都忘了。 “忘记了,找时间再问吧。” 程琉青随口应付了便垂头看着手心,看那捏了蜜饯留下的一片糖渍,使得手心生了黏糊糊的感觉。注视了那亮晶晶的糖渍良久,程琉青忽然摊开了手伸到眼前,凑上去轻轻嗅了下。 甜得发腻的果香,不知道傅宴存怎么喜欢吃这个。 月喜见着程琉青的动作心生疑惑,偏头看着他问道:“公子在闻什么?” 程琉青移开眼看了月喜一眼,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背到身后,抿唇摇了摇头。 见状月喜也没放在心上,点点头就继续跟着程琉青往回走去。 …… 又过了几日,程琉青腰上的淤青都消了下去,傅宴存也能下床活动了,府内的日子一时都宽泛许多。 这日程琉青正坐在院内教月喜煮茶,二人有说有笑得弄了好一会儿,程琉青也许久没这么高兴了,一时脸颊都有些泛红。 院内的桂花都谢了,院内只余下二人煮的茶香飘散,只是程琉青突然闻到了一丝其他的气味。 抬眼望去,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程琉青瞬间绷紧了思绪。 月喜察觉程琉青的不自然,连忙转头看去,只见傅宴存带着一行朔卫站在小院门口,穿着的是那身青绿色的指挥使服制,手把在佩剑上,披风被吹得高高扬起,身形高大气势逼人。 “大人!”月喜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站起身来行礼。 程琉青被这一声惊得慌乱眨了眨眼,也跟着站了起来。 傅宴存低声应了,冲身后的摆了手示意他们止步,随后快步进入了小院。 见傅宴存越走越近,程琉青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他对这样的傅宴存总是心有恐惧,便是再过多久也克服不了。 傅宴存看见程琉青的动作只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道:“找到孟云的踪迹了,我要亲自去抓他。” 程琉青猛然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看着傅宴存,情绪太过激一时声音有些不成调,“他…他在何处?” “只知道大概的行踪,要摸过去搜查才知道。” 闻言程琉青长舒了一口气,止不住地点头,嘴里喃喃道:“还好…还好…” 傅宴存指着月喜说道:“去给他收拾东西,应当要去几日记得多带一些衣物,还有把他的药也拿上。” 程琉青愣了,茫然地看着月喜,又蹙眉问傅宴存道:“我?我去做什么。” “如今屏疑对你虎视眈眈,等我走了府内就没人保得了你,况且我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我若不带着你一起走,到时候要是屏疑的人杀进来你只有死路一条。”傅宴存说话时一直留意着程琉青的反应,见他脸色逐渐发白神情也变得不自然便知道他会跟自己走。 傅宴存的话的确有用,只消提到屏疑二字,程琉青就想起那个雨天,他被围观受尽折辱殴打的样子真是狼狈又难堪。 第29章 程琉青慌乱地眨了眨眼,用力咬着下唇压下心头的恐惧,声音都有些发抖,眼神恳切地看着傅宴存说道:“我,我跟你去。”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心里止不住地打鼓,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着傅宴存一起是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若真让他在屏疑和傅宴存之间做选择。 看着傅宴存冷硬的面容,程琉青想那还是傅宴存吧。 傅宴存点了点头,心头却有些不适。明明程琉青答应跟他去是在意料之中,可他看见程琉青受惊发抖的模样,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是胆怯和害怕,蓦然有些后悔话说重了。 不过片刻,傅宴存又突然有些恶劣地想,若是他继续说下去程琉青会哭吗?被自己心头的想法唬得愣了,见程琉青神情依旧紧张,于是干巴巴地说了句,“你别怕。” 又是这样的一句话,上次自己被打的时候傅宴存也是这样说的。 程琉青像是没听见傅宴存这句话一样,转头对着月喜说:“我跟你一起去收拾。” “不用了公子!我知道的。”月喜连忙摆了摆手,连忙像屋内跑去没再给程琉青说话的机会。 程琉青只得望着月喜匆匆离开的身影发怔,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听见那声叹息傅宴存又看了程琉青一眼,看着程琉青就惊讶于自己方才脑子里想的事情,他竟然在想程琉青的哭泣的模样,甚至还觉得那模样会让人心疼。 为什么会想这些呢?傅宴存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费解。 二人相顾无言,程琉青眼神飘忽,瞥见傅宴存的披风,突然想到上次傅宴存的披风落了一件在这里。 “你的披风上次忘在这里了,我去拿给你。”说着程琉青就要转身回屋。 傅宴存回过神抬手制止了他,说道:“不必了,先放着吧,我一时也用不着。” 闻言程琉青不解,用不着也不消放在他这里,不过想到这是傅府傅宴存放在哪都行,便也释怀不再管。 不多时月喜就打点好了程琉青的行装,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走了出来。 “怎么拿得这样多?”程琉青惊讶地看着月喜手里的包袱,快步走上去接了过来。 月喜没争过程琉青,只得把包袱给程琉青拿着,羞赫地说:“只是多拿了几套公子的衣服罢了,本也没有多少。” 闻言程琉青却是不信,他来傅府时本就没带衣服来,在傅府这些时日都是管家送衣服过来的,怎么平白多了这么些衣服来,“我的衣服何曾有这么多?” 月喜看了眼傅宴存转头对着程琉青说:“前几日管家爷爷又送了几套好看的衣服来,我见好看便都拿上了。” 程琉青一晒,“此行又不是游山玩水,带好看的衣服做什么。”说着就要打开包袱拿衣服出来。 傅宴存一见就大步上前拿走了程琉青手里的包袱,沉声道:“快走吧,还急着赶路呢。” 手里的重量瞬间消失了,程琉青愣愣地看着傅宴存拿走了包袱,又垂头看了看双手。 月喜见状凑上前来小声说:“公子咱们也走吧?” “嗯…走吧。” 话音落下院内就响起了脚步声,片刻后就真的只有那盏冒着热气的茶了。 -------------------- 我想,后面应该会甜的。 第17章 晚秋时节天越发冷了,起了大风似是又要下雨,弯钩似的银月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蔽,黑沉沉的夜幕也无半点星子,当真是月黑风高夜。 池楼负手站在城墙边上,墨色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 “傅指挥这一走,挥庸的人可就去了大半了。”副使雷宗礼站在离池楼两步的位置,皱着眉头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队。 池楼低声应了一声,摩挲着右拇指的扳指说道:“他如今铆足了劲要下赵择汇的脸,自然得谨慎些。” 雷宗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听说把那个老板一同带去了。” 闻言池楼表情略松动了下,目光凝在快要消失的那行人上,沉默着没说话,只是脑海里突然闪过程琉青那双眼睛,瞪着赵择汇满是不甘的恨意。 “可傅指挥这样大张旗鼓的去抓人,赵指挥会视若无睹吗?” 雷宗礼实在不解,傅宴存抓人心切他是知道的,只是如今赵择汇虎视眈眈,带上这么多朔卫不就是个活靶子等着被打吗? 池楼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手握上了腰侧的佩剑,“赵择汇还敢吗?”说话时眼睛看着雷宗礼,眼底闪过狠厉的神色。 话音刚落大风刮来,披风被抖落出巨响,雷宗礼见池楼面容不善连忙低下了头。 池楼看着雷宗礼毕恭毕敬的样子收了笑,厉声道:“今日掌司对赵择汇的责罚你也见了,往后屏疑定会更不安分。但你得记住,也得让销乌的人记住,往后屏疑和挥庸的事一概不能掺和,谁要是想就先交了那条命再谈。” 闻言雷宗礼面色一凛,池楼向来不喜形于色,情绪波动从不外泄,今日这样疾声厉色甚是少见。 “属下遵命!” 听着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池楼半阖上眼。 那日去了傅府他便后悔了,这么多年来对于屏疑和挥庸二司之争他一直不表态,如此才能在掌司屏疑挥庸三处左右逢源,可如今他帮了傅宴存那以往所做的努力算是都白费了。 第30章 往后屏疑和挥庸的斗争只会愈演愈烈,他那日做错了不能挽回,之后的时日不管他们闹得再凶,销乌都一定得独善其身。 …… 远处已有了晨光,由远至近的马蹄声掩盖过呼啸的风声,急促又迅捷,没由得叫人心慌。 傅宴存一马当先在最前面,身下的马匹健硕皮毛油光水亮,傅宴存稳坐其上披风肆意飞扬,正是威风凛凛的做派。 陆子禾跟着傅宴存身后频频往后探头,同聂舒眼神交流了几个来回才鼓起勇气跟到傅宴存身边,小声说道:“大人,我见程公子似乎不大适应。” 傅宴存闻言挑眉看了眼陆子禾,见他表情诚恳又转头看向程琉青,只见月喜和程琉青坐在马背上被颠地左摇右晃,二人表情如出一辙苦不堪言。 月喜从没骑过马,好在是跟着监卫司唯一的女朔卫黎璇一起,黎璇体谅她因而骑得也不快。只是程琉青从离开赵家后鲜少骑马,技艺早已生疏了,偏生监卫司的马匹又烈,这一路来真是受了好大的罪。 程琉青手紧紧地抓着缰绳,只觉得大腿要被磨破皮了,一脸菜色只道是悔不当初。一抬头见傅宴存勒了缰绳调转马头朝这边来了,程琉青瞬间挺直了背脊,抑制住不适的神色,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可还受得住?” 傅宴存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马蹄声传过来,程琉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嗯?” 见傅宴存又凑近了些,程琉青往一旁偏了偏避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傅宴存将信将疑地看了程琉青一会儿,见他再没什么反应便也没再管。 “别落下了。”丢下这句话傅宴存就快马奔到了最前面去。 看着傅宴存远去的身影程琉青当即松了口气。 他也不愿强撑这副模样做给旁人看,不过那日屏疑的人嘲讽他是傅宴存的面首,当真是奇耻大辱。他思来想去或许是自己在傅宴存面前太过软弱才会让人这么觉得,若是自己强硬一些那这些言论也会不攻自破的。 程琉青又咬着牙忍了好长一截路,直到攥着缰绳的手都发麻了才见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蓦然停了下来程琉青头晕得不行,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顿时趴在马背上干呕起来。 被马鞍硌着腹部,赵择汇踢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加上呕吐一时更疼得厉害,程琉青只能用力抓紧了双手,似要把缰绳挤进指甲缝里。 月喜下了马还没站稳,尚且还晕乎乎的,可一转眼见了程琉青的模样连忙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 “公子……” 月喜摇了摇头,试图努力看清程琉青的模样。 马背上,程琉青呕地用力,一时头晕眼花竟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腹部被用力地挤压,酸水泛起一股又一股。 天翻地覆间程琉青被人架着胳膊拉下了马,只是程琉青还没看清楚是谁,胸口又涌上异味,连忙推开那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蹲着呕吐。 傅宴存看着被程琉青挥开的手皱眉,攥紧了手踱步走到程琉青身后,看他消瘦的脊背剧烈地起伏,随着起伏脸色一分白过一分。 待到程琉青停了呕吐蹲在地上喘息,傅宴存试探地问道:“还难受吗?” 傅宴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激得程琉青好不容易平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死死抓着衣袖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这是月喜也缓了过来小跑着到了程琉青身边,伸手轻抚着程琉青的背,柔声问道:“公子感觉好些了吗?”说着拿了手绢给程琉青擦了擦嘴角。 程琉青脑子如今搅成了一团浆糊,好不容易分辨出月喜的声音,胡乱地点了点头,无意识地哼了两声便再也没了回应。 月喜同傅宴存对视一眼竟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月喜转头看了看四周,目光锁定在远处的那块大大牌匾上,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会儿才看清上面写着岱镇二字。 “大人,不如带着公子去镇上的旅店休息片刻吧?”月喜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傅宴存的反应。 傅宴存没说话,倒是站在一旁的林贡开了口,“不行!时间不等人还赶着去抓孟云呢。” 闻言月喜看了林贡一眼,责备的意味不言而喻,傅宴存也跟着看了一眼。 林贡被傅宴存的眼神看得紧张,握紧了佩剑吞咽着口水,心里打量着傅宴存的想法。那日他虽然没跟着傅宴存一起来,却也是知道程琉青是在岱镇被傅宴存抓回去的,若是让程琉青去岱镇歇息,万一趁不注意跑了怎么办。 傅宴存沉着脸没说话,林贡所想的也正是他烦的地方,他何尝不知道程琉青想回岱镇,只是现在屏疑的人尚还盯着,若知道程琉青回了岱镇那必定会派人来。 若是之前屏疑尚且还只是想抓程琉青回去审问,可前几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怕屏疑的现在只想杀了程琉青,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傅宴存刚想出言拒绝,低头看见了程琉青惨白的脸色和嘴唇,视线再往下看就见那双手被缰绳磨得发红,衣袍下的双腿还时不时地打颤,那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捏了捏掌心,傅宴存的目光从程琉青身上移开,转头看着聂舒说道:“聂舒你带着一小队人跟着程琉青去岱镇歇息,其余人跟我继续南行。” 聂舒刚要回话就听见傅宴存又说,“他休息好了能赶上就最好,若赶不上就待在岱镇直到我们回来为止。” 第31章 傅宴存的决定在挥庸向来说一不二,此言一出余下众人齐声应了。 林贡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蹲在地上的程琉青,垂眸顶了顶腮帮才跟着一众人继续走。 眼见着傅宴存也要上马,陆子禾见状连忙跑到傅宴存跟前去,紧着声音说道:“禀指挥使!我也…我也想跟着程公子一起。”只开头一声最为洪亮,后面的话声音越说越小。 傅宴存一脚踩着马镫上利落地翻身上马,眼神也没分给陆子禾,直到坐稳了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子禾,沉声道:“我本来也是让你跟着,既然你主动请缨那就要把他看好了,跑了伤了我唯你是问。” “属下遵命!” 陆子禾一见准许了就乐得想笑,只是看着傅宴存不怎么高兴的模样只得憋住,又一本正经地回了话。 又看了陆子禾一眼,傅宴存嗯了一声便收回了眼,转头勒了缰绳飞快地驾马走了。 月喜伸长了脖子看着傅宴存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叹道:“大人走得这样急,都没来得及与大人道别……” 话还没说完手心就传来触觉,一低头见到时程琉青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指,月喜惊诧不已瞬间瞪大了眼睛,接着就见程琉青眉头紧锁,冲她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聂舒见月喜表情怪异以为是程琉青的状态愈发差了,忙说道:“程公子可还好?我们往镇上去吧。” 程琉青生怕月喜叫出声来,连忙做口型示意她噤声,好在月喜也读懂了程琉青的意思,用力地点了点头,颤声说道:“好…好,快去镇上吧。” 月喜刚说完,陆子禾就凑上前来对着聂舒说道:“我记得程公子不是有家茶楼在岱镇?不如直接去那里吧,在自己家想必住得也会舒服些。” 这话说得不错,聂舒思索了半晌点了点头,又问程琉青,“程公子如今能走吗?” 程琉青垂下眼睛勉强点了点头,月喜见状连忙扶着程琉青站起来,二人颤巍巍地往镇上的方向走去。 陆子禾见二人脚步蹒跚一时忧心不已,生怕一个趔趄程琉青就倒下了,又想到傅宴存临走时说过的话只觉得后脊发凉,快步跟在二人身上护着。 月喜扶着程琉青小心翼翼地走,一直在想陆子禾方才说的话。程琉青在岱镇有茶楼,那岱镇岂不是程琉青的家乡?莫非程琉青装病留下来,是…是想要离开傅府回家去。 想到此处月喜陡然紧张起来,抓着程琉青的手也用力了几分,着急地看着程琉青,声音急切不已,只是顾及身后的陆子禾,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公子你莫不是要离开傅府了?” 程琉青眼睫颤了颤,没说话也没看月喜一眼。 月喜见状更觉得程琉青此举是要离开傅府回到岱镇了,程琉青还是要走,不要她也不要大人。 被月喜攥得吃痛,程琉青忍不住轻呼了一声,这才抬眼看着月喜。 月喜脸皱成了一团,不过片刻已经泪眼婆娑地看着程琉青,泫然道:“公子可以不走吗?不回家,就留在傅府。” 话说出去就不见回应,月喜眼角的泪将将落下,程琉青便开了口,声音又轻又柔。 “可是傅府从来不是我的家。” 第18章 “我的确会离开傅府,不过不是现在。”程琉青抬手拭去月喜眼角的泪,轻声劝慰,“若到时候你还是不舍,可愿意跟我一起走?” 月喜闻言猛地抬起来了头,两行清泪落下,颤抖着说:“公…公子…真的愿意带我走?” 程琉青垂下眼,盯着地上的青石板路,“愿意带你走也得傅宴存同意才行,更何况…你会跟我一起吗?” 傅宴存把月喜带回傅府,月喜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恩人,万事万物都以傅宴存的喜恶为先,前几日傅宴存受伤月喜恨不得寸步不离照料他。照月喜对傅宴存的衷心,就算到时候程琉青真的想带她走,她也不愿意离开。 果真,此言一出月喜便陷入了沉默,蹙眉凝眉看了程琉青好一会儿又别开了眼。 程琉青见状只轻轻叹了一口气,低着头默然不语,一时思绪万千。 他又骗了月喜,他其实根本就没想过带月喜离开。 如今月喜和他之前永远横亘着离开傅府的问题,这样长久拖沓下去毫无益处,不如直接挑明了最利害的事情,如此,月喜自然会退却,他也不用再费心思周旋了。只有这样他走得时候才会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挂牵。 一行人沉默着走到了程琉青的茶楼,程琉青松开月喜扶着的手,住了脚。 皱着眉头抬头望去,那一块招牌歪歪斜斜的挂着,悬空的一角似是裂开了,爆出了干脆的原木。 再次回到岱镇,心境并不似那般热烈。 程琉青偏头看着房门大开的茶楼,捂着心口缓步走近茶楼内,看起来与走的时候别无二致,实则处处都变了。 悬挂的招牌和豁开的大门,程琉青看了许久才伸手拾起地上断成两半的木牌,上面“闭店”两个字已经被雨打湿得模糊了。 这几日岱镇定是下了不少的雨,屋内一股湿漉漉的感觉,一踏进来就觉得湿润黏糊。 “这便是公子的茶楼么……”月喜拎着裙角走进茶楼,转头四处打量着,似乎把方才的不快全然忘记了。 聂舒和陆子禾也跟着进来,一见茶楼忍不住挑了挑眉,看着倒下的门板忍不住小声说道:“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下脚轻一点的。” 第32章 程琉青闻言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便又抬脚往里走去,他一面走一面看着茶楼的陈设,恍如隔世般,不过数日他竟对这些布局有些陌生了。 晃眼间看着了那个褐色的大缸,程琉青疾步走了过去,他从前养了几尾红鲤鱼,颜色鲜亮耀目,过了这么些日子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程琉青走近扒着缸边一瞧,那五条红鲤鱼怡然自得地游着,时而钻进荷叶下,轻快又安逸。 月喜跟着程琉青一同前去,看见红鲤鱼忍不住惊呼道:“公子还养了鱼呢!” 程琉青莞尔,撩了衣袖伸出手去,点了点了水面荡起一阵余波,声音柔软许多也带着笑意,“从前养的时候那么娇贵,如今不闻不问却活过这么些时日。” 聂舒和陆子禾也凑近看了一眼,是长得蛮好的几条鱼,个头大颜色也红。 那鱼起初还怕生,躲在莲叶下不肯出来,程琉青拨弄了好几下都没什么反应。只是那鱼也知道躲不过了,不过片刻又试探地游了出来。 程琉青凝眉又看了半晌,收回手抬头看着聂舒说道:“我上楼休息了,你们自便吧。”说着拿出了手帕擦拭手上的水,“月喜你别跟上来,我想自己待会儿。” 月喜还想说什么,程琉青却已经抬脚上楼了,见状她也没追上去,跟着聂舒他们留在了一楼,一众人面面相觑只得找了凳子坐下闲聊。 程琉青刚上二楼就见了寝室的门敞开着,不像是自己之前留的窄窄的门缝,应当是屏疑的人找证据时打开的。 果然一推开门就是一片狼藉,床板被彻底掀开,被褥衣物四散,能开的箱子都被打开了,余下开不了的都被劈成了两半,物件文书洒了一地。 程琉青眼神落到那一节竹子上,想起他从前附庸风雅也学着那些人养鱼栽花,只是楼下那几尾鱼已经让他劳神不已,再分不开心思来栽花了。后来吴三能送了他一盆米竹,说是好养活便放在了他寝室的桌案上,他浇水时看着生意盎然的竹子也觉得颇有惬意别致的滋味。 如今程琉青垂眼看着被扯出瓷盆的竹子静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蹲下来拂去了覆在竹身上的泥土,那一小株竹子已经被踩得裂开,叶子早已七零八落寻不到踪迹了。 “好好的……”程琉青拨开瓷盆的碎片,剩下的那一小截竹子被掩在了厚厚的泥土之下。 身后突然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期间还杂夹着喘气声,程琉青后背发麻汗毛倒竖,登时转过头去。 只见桌前的窗户被推开了一个缝,一只手伸了进来。 程琉青被吓得不轻,猛地站起了身子攥着瓷片就往窗口走去,站在桌边探头一看,原是吴三能正费力地攀着窗沿,气喘如牛,不多时半个身子已经要爬进来了。 一见是吴三能,程琉青瞪大了眼睛立刻快步走上前去。 吴三能原本眯着眼睛,睁眼看见了程琉青便急吼吼地说道:“琉青!快快快…快拉我一把…” 程琉青愣了几秒随后扔了瓷片就去拉吴三能,用肩顶开了窗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吴三能给拉了进来,二人皆是累得气喘吁吁,靠在桌案边平复气息。 吴三能咽了咽口水,抬头见程琉青安然无恙霎时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几天去哪了?楼下…楼下那群人又是怎么回事?” 程琉青伸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他只觉得自己体力差了许多,动辄便是虚汗连连。听着吴三能的话一时也让他无法回答,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说起,“这事…很复杂,我,我得想想怎么说才好。” 吴三能闻言困惑地看着他,眼神扫视了屋内一周又说:“跟这些也有关?” 程琉青又看了眼污糟的寝室,抿唇点了点头。 “跟监卫司有关?那日你叫我跑也是因为他们吗?”吴三能冲楼下抬了抬下巴。 程琉青看了他半晌又点了点头,说道:“楼下那些是挥庸的朔卫,是傅宴存派来跟着我的。” 此言一出吴三能瞬间瞪大了眼,连喘气也顾不上了,愣愣地看着程琉青发怔。 只是还没等他有反应程琉青开口了,“我是被傅宴存抓回京城了,这几日都在傅府住着,傅宴存说我是他的恩人,要给我报恩。”程琉青见吴三能将要惊呼出声,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小声又急切地说,“你别出声,楼下的人精着呢。” 倒不是怕被聂舒他们发现吴三能,只是程琉青不想吴三能与此事牵扯过多,和这些人扯上关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吴三能连忙拍了拍程琉青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再三确认不会叫出声音来后程琉青才送了手。 “可傅宴存报恩就报恩,这…这些…他砸这些干什么?”吴三能颤抖着手指着屋内的一切,语气愤懑不已,“况且他报你的恩,你让我跑什么?” 程琉青一下傻住了,前一个问题他尚且能说出来,只是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太过惊骇世俗了,可他也总不能说如果吴三能不跑就要被傅宴存捅死吧。 思索了半晌,程琉青还是避重就轻将这几日在傅府的事情挑重要的跟吴三能讲了。 吴三能听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目光在程琉青身上巡视了几番,“你这几日是怎么活过来的……”说完连忙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程琉青。 程琉青被问的无言,他这几日虽然惨可也比上一世好太多了。 第33章 见吴三能还有追问的意思,程琉青连忙岔开了话题,“你怎么翻窗进来了?这么高的地方你也敢翻过来。” 吴三能听程琉青提了这事,撇了撇嘴说:“那日我跑回家之后怎么想都不对劲,过了一会儿就跑过来找你,谁知一来不仅你没了踪迹,连茶楼都大门都被踹烂了,跑上楼一看屋内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本来都想报官了,结果孙直遂被抓走之后接任的官员一时还没上任,于是我只好先帮你看着茶楼咯。” “今日我算着时辰来给缸里的鱼喂食,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大老远就看见了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朔卫跟着你往茶楼里去了。我一时害怕就没敢从大门进去,看着二楼的窗户也没想那么多,跑去隔壁铺子借了木梯就爬上来了。” 程琉青听了话很是感激,他没想到吴三能这段时日一直挂念着他,还帮他做了许多事。 “我还说呢,楼下那几尾鱼怎么养得这样好,原来是你一直在照料,多谢了。”程琉青勾起笑容,很是感动。 吴三能摆了摆手,说道:“不说这个,怎么傅宴存突然就带你来岱镇了?” 话题又绕回来了,程琉青收了笑容迟疑了几秒,说道:“此行是来找孟云的。屏疑的人怀疑我是敌国的细作,现在要找到孟云为我证明才行。” 吴三能听了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孟云不是早就走了?我见你走了没多久就再没见过他了。” 程琉青急忙问道:“那你可知他去哪了?” 吴三能摇了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 想来也是,孟云既然走得悄无声息,又怎么会让旁人知道呢。 程琉青刚灰了心突然又想到孟云留下的只字片语,又试探地问道:“你知道孟云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的吗?” 他虽然与孟云交好,只是孟云从不过多提及以往的事情。不过孟云和吴三能从前是街坊,就算之后没怎么联系,程琉青想这些事吴三能应该还是知道一些的。 吴三能认真回想了一番,随后仍是摇了摇头,“他们家哪有什么亲戚,就算是他父母在时也没见过有亲戚来串门。依照孟云的性子,就算有,他也不可能会去投奔别人。” 这话说得不错,自程琉青认识孟云以来他便极自立要强,从来不会依靠任何人。如今孟云是岱镇书院的教书先生,地位虽然不高可每月的月钱也够他一人的开支了,他在岱镇的名声也不错,没理由会突然离开跑去别的地方。 程琉青皱着眉颔首,喃喃道:“孟云走得这么匆忙,几乎是和我前后脚离开了岱镇。傅宴存派了不少人去搜了周边的地方都没找到,那孟云能去哪?” 吴三能也陷入了沉默,他与孟云早就不往来了,自然也不甚熟悉了解。 桌面突然砸下了一滴水,洇开在桌面。程琉青被引得看向了窗外,岱镇又下雨了,雨丝连绵不绝地下,只一瞬窗外便被雨雾笼住了。 看着那瓦缝间流动落下的雨水,程琉青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可能,能和字条上的字对应。 “离岱镇最近的渡口在哪?” 听了话吴三能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什么?” 没由得程琉青越想越觉得可能,急忙说道:“我说,若是孟云走的水路呢?” 第19章 岱镇以往不是没有过渡口,只是形同虚设仅供渔船停靠,根本无法支持船只来往。镇上的人要走水路出门都会绕到其他镇子去,久而久之岱镇的渡口也就荒废了。 吴三能听着程琉青的话反应了一瞬,迟疑道:“若是走水路,那离岱镇最近的就是澍镇的回平渡。” “澍镇?在何处,离岱镇有多远?”程琉青来岱镇没有经过这个镇子,来到岱镇一心想经营好茶楼,根本没时间出门,自然对澍镇不大熟悉。 吴三能挠了挠头,迟疑道:“我也不大清楚,你也知道我根本没钱出远门,这些我真不懂。” 这话说的不错,程琉青一晒,沉默着点了点头。 楼下突然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程琉青连忙站起身来对着吴三能说:“他们既然来抓孟云身上应该带了堪舆图,我去问问他们,你待在这里不要出事,我一会儿就上来。”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吴三能朝他挥了挥手,雨下得滂沱,声音听得有些虚幻,他说:“你去吧,我保证不出声,就在这儿等着。” 程琉青点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吴三能,见他朝着桌案站着正在摆弄那些碎瓷片,一贯的不修边幅,下颌的衣领高高翘着,那一身褐色衣裳的补丁又多了几个,连布鞋也破了洞。 程琉青的最后一眼落在了断裂的米竹上,那细小的叶子正颤抖着,晃得厉害像是在挣扎。 程琉青走到楼梯上往下看,月喜趴在鱼缸便看着鱼儿打发时间,聂舒陆子禾神情严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月喜一偏头就看见了程琉青的身影,连忙欣喜地说,“公子,怎么了吗?” 程琉青看了月喜一眼点了点头,走到聂舒面前停下,“你身上可带了堪舆图?” 聂舒先是一愣,旋即点了头问道:“程公子可是要用吗?” “我想到了孟云可能会去的地方,不过不太确定想再看看。” 闻言聂舒立刻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羊皮纸,摊开在桌上朝程琉青示意。程琉青见聂舒这样爽快便露了笑,含笑低声说了多谢便走上前去。 第34章 程琉青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岱镇的位置,接着又在不远处找到了澍镇的位置,看方位澍镇应当是位于岱镇的南侧,顿时觉得猜想有几分可行,指着澍镇转头问道:“你可知这里离岱镇有多远?” 眼见着聂舒就要说出答案来,程琉青却先听到了楼上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顿时绷紧了心弦抬头往楼上看去,众人都被这一番响动吓得不轻,皆瞪大了眼看去,不过片刻后楼上复又安静下来。 聂舒收回眼,低头仔细看了眼堪舆图说道:“不算太远,估摸着十五里左右。” 听着了聂舒的回答,可程琉青的心思此刻早已不在这里,他挂心这那一声巨响,得了答案就着急往楼上走去。 月喜还想说话,一时也顾不着许多,提着裙摆就跟着程琉青去了。 上了二楼程琉青的心跳得出奇地快,他不得不捂着心口疾步走向房内,他就是莫名地笃定那声巨响是从自己寝室内发出的。 月喜跟在身后小声又急促地叫着公子,可程琉青的脚步依旧快速,没有片刻地停滞。 程琉青太过紧张,呼吸间已然有些刺痛了,抖着手推开了房门。 入目依旧是遍地的狼藉,程琉青眼神快速地穿过遍地的土屑,一眼就定在溢出的红血上。 吴三能仰面倒在地上,口中漫出了鲜血,身下是酱红色黏稠的血,染红了那一株小小的米竹。 那一根绷着的心弦顿时断了,扯着程琉青心肺疼痛不已,一时间天旋地转,那一片血色激得程琉青双眼猩红。 前世吴三能被一刀捅死的画面与现在重合了,一样的狠毒的刀锋捅穿他的身体,血水顺着刀尖滴在地上,吴三能的双眼渐渐的变得灰暗,嘴里的呻吟还未叫出口已经泯灭了。 “吴三能!吴三能!!吴三能……吴三能!!” 程琉青嘶吼着就要冲上前去,月喜一把抱住了他。程琉青一时疯了看不见,她却看得见窗前那个拿着刀的人,刀上流的是吴三能的血。 “公子……公子您不能去。”月喜使了全身的劲把程琉青往外拖,一边大声喊叫着。 话音刚落聂舒一行人就冲了上来,看着程琉青的模样忍不住愣了,旋即就反应了过来。 一群人瞬间收了玩笑的心思严阵以待,手握在刀把上压低了脊背慢慢朝屋内走去。 陆子禾贴着门走,伸手将门推得更开些,程琉青也将屋内的情形看得更为明了。 程琉青终于看见站在窗边的那个人,看他不紧不慢地转了转刀锋,神色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只是抬眼看着歇斯底里的程琉青时眼里闪过一丝嘲弄。 程琉青看见那人时已经几近癫狂了,用力甩开了月喜,不顾陆子禾和聂舒的劝阻就往里冲。 陆子禾一把拉住程琉青的手往回拽,焦急地劝阻,“程公子你不能去,快回来……”说着朝聂舒使了眼色,剩下的人齐齐冲进了屋内。 程琉青被挡在了门外,挣扎时依稀听见那人说,“你是程琉青?” 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程琉青只觉得胸口被撕扯得疼痛难忍,他急促地喘息着,浑身都抖了起来,四肢都变得僵硬无力,只有思绪混沌沸腾着。 “我是程琉青!我是!你要杀的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程琉青想挣开陆子禾的手,可他没了力气陆子禾又实在用力,他只能站在层层叠叠的人外无助又狼狈地吼着。 聂舒听着程琉青的话皱紧了眉头,冷眼看着屋内的人,那人穿着一袭黑衣,并未蒙面,不过相貌实在普通,身形也不甚高大,看样子不像是监卫司的人,不过若不是监卫司的人那为何又要来杀程琉青。 那人抬眼看了聂舒一眼,冷笑一声就调转了刀锋架了势。 聂舒看着他的动作并未放在眼里,对付这样的人他一个人足以,更何况屋内还有这样多的朔卫,一人一招都能杀了他。 那人也不拖沓,当即挥刀朝聂舒砍来,与此同时陆子禾敏锐地听见了一楼杂乱的脚步声。 陆子禾甩手将程琉青丢给一个朔卫,快步走到了楼梯处,往下一看就见了多于他们数倍的人穿着和屋内那人一样服制,手里拿着刀正在往楼上冲。 陆子禾神色一凛,接着拔刀吼道:“聂舒,咱们被包了!” 这一声吼让聂舒的动作凝滞了,只堪堪躲过那人的一刀,匆忙调转了身形抵挡着那人几近疯狂的攻势。 屋内的朔卫听了话只反应了片刻,除了抓着程琉青的一人,其余人极快地出了屋子跟陆子禾一同去了楼梯处。 月喜被吓得不轻却还是强打了精神跑到程琉青身边,哆哆嗦嗦地抓住程琉青的衣袖,“公子…公子……”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地喊着程琉青。 程琉青此刻已经消沉了许多,被朔卫拽着也没什么反应了,他被月喜拽动了衣袖,低头僵硬生涩地张开了手,眼神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耳边是持续的嗡鸣声,他此刻什么也听不见。 楼梯处短兵相接,令人骨寒的铮铮声让程琉青冒了冷汗,像是回魂一般猛地抬头看向了前方,伸手摸索着抓住了月喜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拉。 月喜见程琉青终于回过神来了很是激动,哆嗦地握紧了程琉青的手,眼见着楼梯口的人越来越多,颤声道:“公子,公子,咱们快跑吧。” 第35章 程琉青闻言转身看着守在一旁的朔卫,想说话可喉中干涩不已,几次开口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根本保护不了月喜,只能乞求地看着站在一旁的朔卫,“你带着她走行吗,她不能留下来的……” 闻言朔卫为难地看了眼月喜,且不说傅宴存的命令是保护好程琉青,他是挥庸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抛下其他人自己跑掉。 月喜拽着程琉青的衣袖不肯放手,“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走,公子你和我一起走吧。” 程琉青摇头,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低头扯出月喜拽住的衣袖,“我不能走,吴三能还在这里。”说完又哀求似的看着朔卫,“求你了,带着她走吧,求你了。” 朔卫闻言艰难地点了点头,拉着月喜就要往另一间屋子走去,程琉青从始至终都没看过月喜一眼,说完了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屋内走去。 月喜眼见着程琉青就要往里冲,急得眼泪冒出来,奋力地喊道:“他死了!公子,他死了!你回来吧,快回来!” 那声音似锋利的剑,直直杀进了程琉青的耳中,让他身影摇晃了一下,双腿软着再迈不动一步。 他当然知道吴三能死了,只是他不甘心,明明已经让吴三能跑了,明明他根本没把吴三能说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吴三能还是死了。 程琉青眼神无助地看着屋内的一切,掠过交缠打斗的二人,看见那尖锐的刀锋,他纵使再怯懦也要承认,吴三能是为着他死了的。 再顾不着许多,程琉青迈进了屋内,脚步蹒跚地走到了吴三能的身边,低头看着吴三能身子蓦然被抽空了力气,一下就瘫软倒在地上。 聂舒被程琉青的动作惊得晃神,瞥见朔卫和一个黑衣人已经打至屋外了,顿时紧张不已,想伸手去拉程琉青一把,面前的人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刀法更加猛烈起来。 眼见着有人冲了进来,聂舒纵使有心却早已自顾不暇,只得奋力大吼了一句,“程公子小心!” 疾风掠过耳侧时,程琉青思绪已经有些迟钝了,听了话茫然地抬头,只看见黑衣人的胸口被一把刀捅穿,他手里的刀正悬在自己的头上。 看见那刀上滴下来的血时程琉青才感到了害怕,拖着身子往后缩去,一挪动手就触到了湿濡的布料。 惊惧交加,程琉青再也无法思考,他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傅宴存会在这里。 傅宴存利落地抽了刀,抬脚一脚踹倒了黑衣人,接着俯身低头看着程琉青,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琉青对上傅宴存的眼神,眼里瞬间凝出了丝丝点点的泪水,在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傅宴存是真的能护他周全。 傅宴存皱眉看着程琉青,沉声道:“还能站起来吗?” 程琉青双眼无神,呆滞地看着傅宴存,嘴里喃喃的只一句话。 “吴三能…吴三能,他又死了。” 第20章 傅宴存听了话瞬间生了疑云,心头荒诞的念头一个一个划过,眼神从地上吴三能身上移向程琉青,眉头皱得更深,“什么叫又死了?” 程琉青双目无神,听见傅宴存的话也没做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说:“吴三能…吴三能死了。”说完又准备蹲下去拉吴三能的手。 傅宴存眼疾手快地拦下程琉青,看着程琉青眼角的泪和木然的神色,只得先放下了心头的疑惑,僵硬地劝慰道:“你别怕了。” 落了话音二人都怔了,程琉青的头埋得更低,只是没抗拒被傅宴存拦着,脚步虚浮有些不稳当,却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吴三能,眼眶通红目眦欲裂。 在二人说话的间隙,傅宴存带来的人已经将黑衣人全部控制,聂舒见傅宴存来了顿时信心大增,陆子禾也跟着上前来,同聂舒一起制服了那人,屋内瞬间安静了许多。 林贡跑进来时就见程琉青站在傅宴存身侧,愣了几秒随即说道:“指挥使,人已经全部控制了。” 闻言傅宴存的眼神从程琉青眼角的泪移开,转头看着林贡说:“抓几个喘气的好好问。”接着看着聂舒压着的那人,“我亲自问他。”说完就朝那人走去。 林贡领了命转身向屋外走去,离开时看了眼落寞无助的程琉青,转头对着聂舒喊道:“把程公子扶去别的房里歇息。” 聂舒闻言看了傅宴存一眼,见傅宴存点了头才起身朝程琉青走去。 程琉青此刻已经没了力气,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聂舒拉着他走他就走,一句话也不说。 程琉青的寝室在二楼的最里面,聂舒拉着他往外走了几间房,终于挑了一间合适的屋子。 “程公子您现在这里等着,待会指挥使问了话就过来。” 闻言程琉青没有反应,只站在屋内双眼无神地看着聂舒,一言不发。见状聂舒也不再多留,关上了门就赶忙朝傅宴存走去。 屋内静得可怕,程琉青待在这死物中,心跳声显得格外的突兀。 都说人死了,活着的人就会追忆他的过去。于是程琉青开始费力地想,认识吴三能时他十六岁,吴三能那时应该已经二十了。 听吴三能说他的前半辈子活得不舒心,年少时双亲离了他,后来遇着莲息以为苦尽甘来,可也不过两载莲息也自缢去了,后来跟着程琉青作伴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到如今死得不明不白。 第36章 吴三能拖拖踏踏活了几十载,倒是这一刀实在锋利,砍断了一生的念想,只一眨眼就没了呼吸。 可吴三能死了,杀死他的人还在自己眼前,他却没了力气,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程琉青坐在圆凳上看着桌上的茶具发愣,不一会儿傅宴存就推门进来了,程琉青听见声响也没抬头,只是垂首坐着,面如死灰。 傅宴存先是在沉默了半晌,接着缓步走到程琉青面前低头看着他,“基本算是问出来了,是赵择汇派的人。” 和心中的猜测不差,程琉青只觉得悲愤,咬牙紧紧闭上了眼。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的模样心里有一阵瘙痒,不自觉舔了唇上干裂的纹,随即转移了话题,“此处已经不安全,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这话像是笃定了程琉青会跟着他一起走,不过程琉青也知道现在的情形自己是一定要离开岱镇的,与其离开自己一个人逃亡,还不如跟着傅宴存还能有个依靠的,可现在他还不能走。 “我要安葬吴三能,把他和莲息埋在一起。”程琉青渐睁开了眼睛,抬头看着傅宴存,眼里是没有一丝退意的坚定。他不管傅宴存会不会同意,只是他一定要安葬了吴三能。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没有犹豫,所以程琉青没做等待就听了答案。 “我跟你去。” 回答得肯定又快速,程琉青从前极少遇到这样果决的人,程琉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睫掩住些许敬佩的情绪,点头轻声应了。 傅宴存又说:“你先等着。”说罢就转身朝外走去。 此时程琉青像是预料到他要做些什么,猛地抬了头,连忙把自己方才的猜想说了,“孟云他…他可能走水路,岱镇的南侧是澍镇,镇上有一个回平渡。” 傅宴存顿住了脚步,片刻后转过身来仔细看着程琉青,“你怎么知道?” 程琉青被傅宴存的眼神看得一怔,不由得紧张起来,抓着桌沿站起来与他对视,话说出来有些犹豫,“我猜的…渡是渡口的意思……你若不信就…算了。” 气氛一时凝住了,傅宴存像是在思索程琉青这番话,程琉青看着他沉思的神色忍不住说,“你们可有派人去水路看了?” 傅宴存站在不远处,闻言挑了挑眉沉声道:“你猜得不错,正是要去澍镇。” 原来他早就想到了,程琉青一时觉得羞赫,原还以为想了多好的法子,到头来不过是他早就料到的事情。 “方才落了些功夫,恐怕如今他已逃窜上船了。”说话间,傅宴存的手擦过刀鞘,声音落入程琉青的耳中。 傅宴存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出了门,随即门外响起了交谈说话的声音,程琉青不自觉跟着往前走了几步,眼神追着傅宴存的动作,看着他同陆子禾和聂舒二人交谈。 “程公子。” 醇厚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程琉青一缩脖子忙不迭转头看。 程琉青转头见是林贡便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程公子可是受到惊吓了?”林贡看着程琉青如惊弓之鸟一般,模样狼狈极了,瞪大了水意朦胧的眼睛,眼角通红。 程琉青抿了抿唇,说:“还好。” 林贡走近了几步,双眼直直地看着程琉青,“如今看来,程公子日后还是不要离开朔卫单独行动了。” 程琉青凝眉看着他片刻,随即越过他看到了向这边走过里的傅宴存,“这样么……” 这话说得敷衍,程琉青不喜欢林贡也不爱跟他答话,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林贡是朔卫,所以他看向自己的眼里带着太过浓欲的探究。 林贡听了程琉青的话有些无措,瞧见傅宴存来了也赶忙住了嘴,收起松懈的神色,站得笔直。 “林贡你带着聂舒他们继续追,陆子禾和其余三人会迟一些和你们汇合。”傅宴存说完就转头看着程琉青,示意他往楼下走去。 程琉青是准备走的,可又想到了月喜,颇有些紧张地看着傅宴存说道:“还有月喜,让月喜跟着他们一起走吧。” “程公子不和我们同去吗?” 程琉青只等着傅宴存的回答,并不想理会林贡的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傅宴。 傅宴存的眼神从程琉青的脸上移开,看着林贡说道:“他同我一起要办一些事,你们先去,让黎璇把那个小丫头带上。” 傅宴存说了话,林贡也不敢再问,行礼答道:“属下遵命。”说完也知不能再耽搁,转身就走了。 眼见着林贡走了,程琉青顿时轻松不少,缓和了方才僵硬的表情看着傅宴存,说了声多谢,傅宴存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此后二人不再多言,一齐往楼下走去。 到了楼下程琉青就见站满了朔卫,黑压压的堵在屋内。只见林贡一声令下,朔卫又都涌了出去,屋内一时只剩了陆子禾和另外三人,等程琉青再时,马蹄声已经走了好远。 陆子禾看着傅宴存问道:“指挥使,都收拾好了,咱们要往哪去?” 傅宴存闻言转头看着程琉青,“走吧,你带路。” 程琉青知道这是要去安葬吴三能了,点了头就往外走,一出茶楼就看见了板车上盖着白布的尸体,饶是他看着吴三能倒在了自己眼前,可冲击远不如这样,强烈又直白。 他泥塑似的站在门口,眼里多少个吴三能重合交叠,最后变成了这样一个了无生息,面覆白布的模样。 第37章 程琉青捏住白布堪堪掀开一角,看着吴三能尚未僵冷的眉眼,声音极小,像是说给他听,“我来送你。” 板车拉着吴三能往岱镇的小山驶去,程琉青跟着傅宴存跟在后面,远远的便看见了莲息的墓,小小的山包立着一块石板,周遭长了杂草,荒草萋萋间生了几朵黄花。 程琉青伸手指了一下,声音不觉有些嘶哑了,“就是那处。” 跟在一旁的另外几个朔卫连忙跑上前去,在一旁找了一块地就开始挖坑。陆子禾见状不由得笑道:“咱们从来都是带人走,这还是头一次送人走呢,新鲜。” 程琉青尚未反应过来傅宴存就赏了陆子禾一个眼刀,陆子禾被盯得缩了缩脖子,收了玩笑转身就朝山包上跑去。 几个人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挖出一个坑,程琉青撑着铁锹直喘气,看着其余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多……多谢,余下的…便让我自己来吧。” 程琉青想,自己本就许久没来看过莲息了,今日吴三能又下葬得仓促,是他对不起莲息,他想一个人陪着莲息说会儿话。 “你们现在去追林贡,我和他随后到。”傅宴存一把将铁锹扔到板车上,指着板车对陆子禾几人说道。 傅宴存的话在挥庸的分量程琉青已经懂了,所以陆子禾听完没有片刻犹豫,带着人推着板车就走了,一时小山上就只剩了他与傅宴存两人。 程琉青费力地把吴三能拖进坑里,只是看着他被黄土包裹的那一刻,鼻头瞬间涌上酸涩,像是再也忍不下去,程琉青一把丢开铁锹扑在地上痛哭。 吴三能是他在岱镇最后的牵挂,没了吴三能他还能去哪呢? 情绪来得突然,程琉青毫无征兆的呜咽让傅宴存愣了。他先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哭得厉害的程琉青,随后渐渐蹲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程琉青,回想起每次傅玥伤心的时候,他都会伸手拍一拍傅玥的头,然后哄她说别哭了。 只是他突然觉得程琉青和傅玥是不同的,在他心里,程琉青似乎要比傅玥更脆弱些。 于是傅宴存伸手拢住程琉青的侧脸,感受到湿热的水划过掌心的颤栗,心头蓦然觉得软,他深知往日的恩情和愧疚中多了心疼,如今是真的不愿再让程琉青难过了。 傅宴存的掌心此时和他的心思一样炽热,只是程琉青无心感受,被傅宴存的动作惊得一愣,连忙偏头躲开傅宴存的手掌,慌乱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 程琉青抓着铁锹站起身来,说话有些磕巴,只是声音还是黏糊的,带着哭过的湿意,“不必…不必……” 程琉青的声音传来,傅宴存便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似是有些出格,像是越界了,随意点了头便也跟着站起来。 一时二人无话可说,只是埋头铲土。 程琉青一面动作一面担心,他怕自己方才说的话惹火了傅宴存,毕竟刚才的情境,傅宴存也是出于好心想来宽慰他的,如今看着傅宴存的黑脸,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伤人了。 直到黄土将吴三能掩盖了,傅宴存扔了铁锹发出闷声,程琉青才放下心来。 程琉青看着并在一起的两个坟丘一时竟有些难以言说的欣慰,他踩着满脚的黄土走到莲息坟前,刚想伸手摸一摸石板上的字,又畏惧似的停在半空。 “孟莲息是谁?” 过这么多年,程琉青终于等到了第一个问起这个问题的人,竟也没想到会是傅宴存。 程琉青伸手触碰到了石板,脸上浮现些笑意,“她是我阿姐。” 第21章 “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收集孙直遂的罪证吗?” 程琉青偏头望着傅宴存,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没有漫进眼里。 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傅宴存不难想到是为了什么,“为了她?” 傅宴存走到程琉青的身后,垂眸安静地看着程琉青,看他消瘦的脊背和湿润的黑发,轻声叹了口气。 傅宴存不得不承认,程琉青这个模样他实实在在的心疼了,那些别样的情愫,他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 程琉青从来没向人说起过莲息的事,再度开口时声音的确有些颤抖了,说出的话也是语无伦次,“我……莲息她和吴三能都太苦了,孙直遂不是人,他对莲息,对婆婆都不是东西!莲息他们不该遭罪,是孙直遂该死!”说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竟站了起来。 程琉青握紧了拳头,顶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傅宴存,说话又急又快,“她…她已经和吴三能定亲了,为什么…为什么孙直遂这个畜生还要强要她……她…莲息她…不想死的…” 傅宴存看着眼前的程琉青,他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和愤慨的言语倒让傅宴存有些割裂了,这样激愤的情绪,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傅宴存都从未见过。 “孙直遂已经伏法了,孟莲息的仇你也报了。”傅宴存皱了眉头,走得离程琉青近了些。 傅宴存的话像是慰藉,“莲息的仇…报了……”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喃喃地念着这句话,神色似有些茫然。 程琉青的视线落到另一个小土包上,那上面没有石碑,更没有姓名,可程琉青知道那是吴三能。 莲息的仇报了,可吴三能的仇人还在世上,赵择汇还活着。 程琉青慢慢转身朝傅宴存走去,在离他不过几步的位置停下,良久后他平静地问:“傅宴存,你会杀了赵择汇吗?” 第38章 程琉青问完直勾勾地看着傅宴存,四目相对,傅宴存极坦然,程琉青也丝毫没露怯,迎着傅宴存的目光往前走了几步。 太阳快要西沉了,火红铺满了整个天空,群山蒙了一层昏黄朦胧的薄纱。 傅宴存正好站在夕阳的余晖下,周身沐着暖光,轮廓也变得柔和,他看着程琉青笃定又冷静地说:“会。” 程琉青闻言愣了一下,微微蹙眉看着傅宴存,他回答得这样快,倒让程琉青怀疑自己只是说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杀人不是小事,杀赵择汇更不是。 黄昏使得周围变得暧昧缱绻,程琉青抑制的思绪在傅宴存的纵容下冲破了桎梏,理智在疯狂地阻隔,他仍旧没有避开傅宴存的目光。 刹那间,程琉青心里有一个猖獗的念头,他问:“是为了我吗?” 傅宴存目光沉沉地看着程琉青,像是坦白一般,还是那样沉着的语气,“我从前与他共事五年,从未想过要杀他。”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他们都懂是什么意思。 程琉青先是怔了,接着眼里闯进了昏黄的光,他听见傅宴存的声音落在耳侧,“程琉青。” 半晌,程琉青看着傅宴存轻声应了,“嗯。” “程琉青。”傅宴存又叫了他一声,咬字清晰,郑重其事一般,“我就是为了你,无关报恩。” 傅宴存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否决了一切退路却也没有说得过于直白,他要程琉青听清楚还想要他听明白。 程琉青依旧沉默着没说话,傅宴存的意思他像是懂了,可他仍然有些不确定,他想,他与傅宴存相处不过数十日,断不至于如此。 傅宴存的目光使程琉青手心出了黏腻的汗,程琉青强忍着移开眼的冲动,轻声问道:“这话是认真的吗?” 他问傅宴存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傅宴存说得越多,他越有把握去做。做什么呢?不过是报复傅宴存罢了。 对程琉青来说旁人的真心要紧,可傅宴存的不是。 就算是这几日傅宴存真的护着他对他好,可这能算数吗?傅宴存依旧杀了他,尽管他什么都没做。所以不管傅宴存对他有几分真心,程琉青都不会在乎,因为那些只不过是他报复傅宴存趁手的利器,便再没有旁的了。 傅宴存又走近了几步,看着程琉青的眼里没有半点迟疑,他说:“我知道对你来说或许太过怪异,我一时也有些模糊,只是如今我在意你,也同样不想瞒你。” 今日的黄昏好似格外的长,程琉青看着余晖在傅宴存的脸上落下暧昧的光影,此时他看向自己的眼里也像是有了柔情。 程琉青闻言愣了半晌,随即抿了抿唇,说道:“瞒我什么?指挥使今日说的话我有些不解。” 他懂的,只是情意这些东西虽杀人于无形却也太过缥缈,对他来说始终不是上策,只有傅宴存清楚地说出来,他才会有十足的把握。 可傅宴存没开口,他只是注视了程琉青良久,随后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程琉青听见傅宴存的话收了笑容,既然傅宴存不说那他也不会再追问,毕竟傅宴存总是要说的。 落日已经没过了山头,妩媚的晚霞渐散了,四周变得昏暗起来,深秋的风已经有了些凌冽,吹过山林发出如泣的呜咽。 傅宴存转头看了眼程琉青单薄的衣裳,俯身拿起地上的铁锹,对着程琉青说:“下山吧。” 程琉青闻言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山下走去。 二人一走到山下才发现来时的两匹马变成了一匹,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傅宴存率先开口说:“许是用了两匹马拉板车回镇上去了,你先上马。” 程琉青应了一声便踩了马镫就准备上马,傅宴存见状便伸手扶着程琉青的手臂将他送上了马鞍,在程琉青坐上马鞍的一瞬间便收了回去。 程琉青垂眸看着傅宴存收回的手,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话。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一言不发沉默地走着,傅宴存牵着马的缰绳走在前面,程琉青坐在马上一动也不敢动。 突然程琉青被猛地颠了一下,慌乱间用力地拽了缰绳,傅宴存被程琉青拉得一滞,连忙转过了身,紧张又急切问:“怎么了?” 一抬头,程琉青就毫无防备地对上了傅宴存的双眼,只得咽下嘴边的惊呼,拘谨地摇了摇头。 傅宴存闻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继续走着。 程琉青没有松开拽着缰绳的手,他的目光落到傅宴存的背影上,方才他好像很紧张的模样,莫非傅宴存真的对他有了别样的心思。 刮了一阵凉风,程琉青摸了摸手臂,看着傅宴存笔直的背影,心里有了主意。 程琉青抓着缰绳用力地拽了拽,见到傅宴存回头连忙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他。 傅宴存转头看着他,“嗯?” 程琉青啊了一声,小声说道:“方才起了风,有些凉了。” 闻言傅宴存没说话只是打量了程琉青一眼,程琉青也在观察着傅宴存的神色,见他松了握着缰绳的手,解开了身上那件墨色的披风。 傅宴存将披风递给了程琉青,看着程琉青有些白的脸色,皱起了眉头,“披着,不要着凉了。” 程琉青惊讶地看了傅宴存一眼,没接过来,只是说:“无碍的,到了还明我再拿几件衣裳就好了。” 第39章 话没说话傅宴存就一把抓住程琉青的双手,程琉青被猛地拽得倾斜,瞪大了眼看着傅宴存。 看着蓦然凑近的傅宴存程琉青还想说什么的,不过片刻后傅宴存就把披风披到了他的肩上,热意瞬间就笼罩了周身。 傅宴存将披风往程琉青身上拢了拢,捏着带子系结,手指无意擦过程琉青的脖颈,程琉青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只是傅宴存拽着带子又将他往前带,眼神直直地看着程琉青。 听着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在二人呼吸间跳动,程琉青想,傅宴存也太过激动了。 程琉青怔怔地看着傅宴存,看他紧闭的双唇张开,沉声道:“大夫说了你不能受凉。” 周遭又充盈着黏腻的的空气,程琉青的耳中是若有似无的麻酥,想到自己的猜想程琉青看着傅宴存便笑了。 抿着唇勾起弧度,程琉青咬字含糊,声音也轻轻的,“多谢。” 两个字说的有些模糊,傅宴存挑眉看着程琉青没说话,程琉青也一直挂着笑,脸颊被风吹得微红。 傅宴存转身的瞬间程琉青就挺直了腰,脸上的笑意没消下去,看着傅宴存的背影反而更浓了些。 程琉青垂眸看了眼披风上的暗纹,起初他是拿不准的,因为他也没料到傅宴存竟然会喜欢一个男人。可方才傅宴存的反应,饶是程琉青再愚笨也懂了,傅宴存对他的在意,是不同于挚友和恩人的。 程琉青想,傅宴存怎么能喜欢他呢?他们可是生死的仇敌。 没多一会儿就到了还明,程琉青老远就看见了门口拴着的另外一匹马,还果然被傅宴存猜对了。 傅宴存把缰绳递给程琉青后就去牵了马,一面上马一面问道:“还受得住吗?” 程琉青点点头,“走吧。” 傅宴存沉默了片刻丢下一句“忍不了记得说。”便扯了缰绳走了。 夜里风大也凉的很,程琉青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随后紧紧跟上了傅宴存。 二人一路疾驰,终于是在天黑透后赶到了澍镇。 进了澍镇傅宴存便勒了马,俯身问了街边的摊贩回平渡在何处,待到摊贩指了路傅宴存低声道了谢,转头看了一眼程琉青说道:“你再撑一会儿,快到了。” 程琉青愣了,他倒也没说什么,怎么傅宴存就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只是眼见着傅宴存走了,程琉青也没再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回平渡就见了屏疑的人守在渡口,月喜站在其中个头小小的一个,程琉青一眼就看见了。 “公子!”月喜挥了挥手就朝程琉青跑去, 程琉青闻言笑了笑,抬头看了傅宴存一眼便下了马。 见小跑过来的月喜程琉青笑问:“你们是何时到的?” 月喜围着程琉青走来走去,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欢喜,“我们到了好一会儿了,公子你们怎么才来?” “有事耽搁了。”程琉青说完转头看着傅宴存又问道,“孟云在这里吗?” 傅宴存听了话只没说话,翻身下马朝林贡走去,二人在一旁小声谈论起来,程琉青隔得太远没听见。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的背影将月喜往另一边拉了拉,小声问道:“你们到了之后林副使可做了什么事?” “我们刚到林副使就派人搜了船,就是渡口停着的船,有好多呢,都搜了一遍,不过没找到什么。”月喜转头指了指渡口,又说,“那些船早公子你们几刻开走了。” 程琉青也跟着看了看渡口,此时渡口确只剩了一两只船,还都破破旧旧的,看也不像是能远航的。 傅宴存得知孟云在澍镇就赶忙带着人马过来了,这期间时间间隔太长了,孟云动作若是快此刻恐怕早就不知逃到何处去了,林贡前来搜船当然找不出什么。 月喜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不过公子你可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吗?” 程琉青刚想开口就见傅宴存往这边来了,于是示意月喜噤声自己也没开口。 傅宴存走到程琉青面前站定,打量了程琉青良久问道:“你晕船吗?” “啊?”程琉青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傻气地问了出来。 傅宴存见状神色柔和了许多,勾了勾嘴角说道:“我们也得走水路,坐船你吃得消吗?” 坐船啊,程琉青还没坐过呢,只是看着傅宴存的眼神还是迟疑着回答,“我无碍的。” -------------------- 太晚了对不起dt-tb 第22章 起初全然不当回事,真到了船上程琉青才知道晕船的厉害,在船上待了不到片刻程琉青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只是从昨晚起就忙着赶路根本来不及用膳,今日也只是在简单应付了一下,如今肚子里面根本没装什么东西,程琉青抠着木板半晌只吐了酸水出来。 偏偏月喜还跟着黎璇走的陆路,程琉青此刻难受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半截身子无力地挂在船舷上。 夜渐深了,程琉青被一阵凉风吹得打颤,连忙挣扎着撑起身子靠着船舷坐下。 “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做什么?”傅宴存的声音由远至近传进程琉青耳中。 程琉青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傅宴存已经半蹲在他面前,皱了眉头神色有些凝重。 “你们商量完了?”程琉青没回答傅宴存的问题,转而问了其他的事情。 第40章 “先回去再说。”傅宴存伸手扶起了程琉青,握着他的手臂船舱里走去。 两人靠得近,傅宴存的呼吸落在程琉青耳边,程琉青一时耳热,只好不动声色地往外挪着步子。 突然船遇着了浪,猛地颠簸了一下,程琉青闪避不及,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傅宴存的怀抱,傅宴存也接得实在,一伸手就将程琉青完全纳入了怀中,自远处看去二人像是极亲密地抱在了一起。 程琉青身体僵直,被傅宴存搂着完全不知所措,只感觉傅宴存搂得紧。摇晃间,连嘴唇都碰着了他的耳尖,轻柔的触感却烫得人面红。 傅宴存不松手程琉青也不动,因为这契机实在是好。 “好了。”程琉青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看着傅宴存,眼睫轻轻颤抖着像是惧怕不已的模样。 从傅宴存的眼中甚至还能看见程琉青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傅宴存的衣服,只轻轻抓了一下便松开了,收回手放在了身侧。 程琉青在心里琢磨着傅宴存的心思,冷不丁听见傅宴存说,“走吧。”说完傅宴存便松开了他,仍旧握着他的手臂将他往船舱里带。 被傅宴存牵着走,程琉青故意落后一步,看着傅宴存宽阔的肩和挺拔的背脊,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二人回到船舱坐下,傅宴存看着程琉青煞白的脸不禁皱眉,“怎么冒了冷汗?” 程琉青摇了摇头只是说无碍,仰头看着傅宴存道:“孟云的事你们商议的如何?” “安插在澍镇的人看着孟云上了船,如今正跟孟云在一艘船上,找准了时间会拿下他。”傅宴存说话时摩挲着右手拇指的指节,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方才在渡口时分了两拨人,聂舒带着一行人走了陆路往去涿洲城赶,傅宴存同程琉青带着人坐船跟着孟云那只船的线路走。 程琉青不解,又问道:“既然能在船上抓了孟云,又为何还要让月喜她们走陆路?” “孟云的船开往涿洲城,中途会在淇城停歇,监卫司的人会在淇城动手,从澍镇到淇城走陆路比较快。” “那我们便是在淇城会面了。” 傅宴存点点头,“若是顺利的话。”说完站起身来看着程琉青,又问他,“我见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可要再吃点什么?” 没吃尚且吐成这样,吃了不得更加厉害了,程琉青连忙摇了摇头。傅宴存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只让程琉青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程琉青等着傅宴存走后便走到床上躺下,轻轻揉着胃部,闭了眼睛扯过被子盖上。 眼睛闭上后其余的感官更加强烈充盈,程琉青听见水面的波涛打在船身,像是水牢里刺骨的水淹要没他口腔,只是那水势蓦然变得汹涌,顷刻间他就要被水浪淹没。 别怕,跳下去。 脑海中的闪过一个念头,程琉青混沌的思绪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猛地坐起身来,眼神一寸一寸移到晃动的窗户上。 被淹死的话会和水牢里一样痛苦吗?程琉青赤脚下了床,有些茫然地往窗户边走去,伸出推开半敞的窗户,咯吱的声音响亮又生涩。 程琉青探出头去,看着低沉黑暗的夜幕下寂静的江河,没有细小星子的照耀,黑得可怖。 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强势的占据了程琉青的嗅觉,程琉青被冲击地回过神,向门口看去就见傅宴存端着碗走了进来。 程琉青掩着鼻子,盯着傅宴存手里的碗看了看,确定是从碗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时才瓮声瓮气地问:“做什么?” 傅宴存看着他站在窗边时有些惊讶,目光在他身上驻足,“问了船老板说白醋兑水有用,你喝一点。”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程琉青,眼神流露出些强硬。 白醋的味道实在呛鼻,程琉青侧身将头往窗外移了移,小声地说:“我待会躺躺就没事了,不用喝这个……”说完又皱了皱鼻子。 “喝了再躺。”傅宴存皱着眉头显得有些凶,端着碗的手冒了青筋。 程琉青没说话只看着傅宴存,眼里的抗拒不言而喻。两人这样僵持了许久,直到程琉青胸口又涌上一股异味,伏在窗边干呕起来。 傅宴存端着碗靠近程琉青,伸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动作很轻。 程琉青擦了擦嘴角,转头看着傅宴存,眼角微红,脸色也泛红。 “喝吧。”傅宴存说。 看着递到眼前的碗,程琉青心一横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程琉青刚放下碗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只手掌,纹路纵横,虎口有厚厚的茧,手心放着一颗黄澄澄的蜜饯海棠。 程琉青感激地看了一眼傅宴存,捻起蜜饯海棠就塞到了嘴里,程琉青吮吸着果肉的糖渍,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弥漫。 有些太甜了,程琉青看着傅宴存伸过来的手想。 过了片刻嘴里的怪味才消了下去,窗户突然发出刺耳的声响,程琉青转头看去,江边有了人家,屋里昏黄的光亮映在了水面上。 程琉青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水面上影影绰绰的光影,声音像是落入了水中,浸着水不清晰,“抓住了孟云,你会让我走吗?” 屋内的气压变得有些低,程琉青久没听见傅宴存的回答,心里变得有些不安打着鼓。 “不会。” 这两个像是被挤出来的一般,说得犹犹豫豫,结束得却很干净。 第41章 程琉青垂下了眼睛,结果他其实早就想到了,傅宴存不是个会信守承诺的人。他好像没有过多的伤怀,只是心中的感觉有些复杂,愤懑后悔难过,什么都有,好像也有庆幸。 “现在有屏疑的人跟着,你自己一个人走很危险。” 傅宴存的声音在夜色中更加低沉,震动着程琉青的耳膜,让他不得的回头看着傅宴存。 程琉青对上傅宴存的目光,一时间二人眼里的情绪都有些复杂,程琉青看不出他的情绪,也搞不清自己的想法。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被风吹乱的发丝,程琉青皮肤本来就白,墨色的发丝落在脸上肆意张扬。 傅宴存看着有些心痒,走上前去想关了程琉青眼前的窗户,他手刚靠着窗沿程琉青就搭上了他的手腕,阻止的意味不言而喻。 “屋里太闷了。” 闻言傅宴存低头看着程琉青,手依旧放在窗沿上,站着他身侧,像是半搂着他。 傅宴存目光沉沉地看着程琉青,忍住想要将他发丝别在耳后的冲动,“不冷吗?” 两人靠得近,一呼一吸都感知得格外清晰,暗潮在呼吸间涌动,情绪的蔓延有些迅疾。 程琉青刚想回答房门就传来了敲门声,两人皆侧目望去,傅宴存问道:“什么事?” “指挥使,该换药了。”是陆子禾的声音。 程琉青这才想起来傅宴存背上还有伤,看着傅宴存没说话,只是转身朝门口走去。 开了门就见陆子禾站在门外,手里拿着纱布和药物,看见程琉青的一瞬有些许的惊讶。 “给我吧。”程琉青朝陆子禾摊开手。 陆子禾看了眼傅宴存,见他点了头便将手里都东西都给了程琉青,还贴心地关了门麻利地走了。 程琉青拿着东西往床边走去,放了东西见傅宴存还站在窗边便说:“可以过来了。” 傅宴存还是关了窗,把碗搁下便往床边走去,程琉青让他坐下,他便坐下脱了外衣,侧身过身背对着程琉青,傅宴存肌肉紧实,毫无赘肉,颈背略微圆拱,接着流畅地融入肩部。 程琉青看见了他背上缠绕着的纱布,许是下午纵马太过激烈撕裂了伤口,止血的纱布上渗透着血丝,猩红的血在白洁的纱布上格外的醒目。 程琉青拿着剪刀看了傅宴存一眼,稳住手剪开了一角,接着站起身来解开傅宴存裹在胸前的纱布。程琉青的手绕过傅宴存的后背,头也跟着低下来,他看见傅宴存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呼吸平稳神态自若。 傅宴存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凝神看了许久,程琉青手都有些颤抖了,才听见他说,“上药吧。” “好。”程琉青连忙收回眼睛,将染血的纱布放在一边,起身拿起装药的小罐子回到床边坐下。 程琉青看着罐子里的药粉,想着若是傅宴存直直地挺着背怕是很难上药,于是伸手摁着傅宴存的肩颈,没使力只是轻轻地摁着。 柔软的触觉像是羽毛划过,傅宴存听见程琉青吩咐他,“你背弓着些。”于是自然地弯了背。 饶是过去了几天傅宴存的伤口依旧吓人,狰狞的伤疤横亘在背部,像是生生劈开了背脊。程琉青拿着沾满药粉的木条仔细地抹在傅宴存的伤口上,又怕药粉刺激,轻轻吹着伤口。 上了药程琉青拿着纱布包扎,手上动作不停,眼睛也打量着傅宴存。见他肩颈处冒了细细的汗珠,想着伤口许是疼极了,于是动作更轻,绕过前胸时身子都倾斜了。 哪料傅宴存突然直起了背,程琉青被抵得重心不稳一下靠在了傅宴存的背上。傅宴存被撞得吸了口气,程琉青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也不管手里还拿着纱布就跑到傅宴存面前蹲下,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手足无措地看着傅宴存。 “没事吧,我是不小心,痛吗?我…我一下没站稳。”程琉青着急地看着傅宴存皱起的眉头,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傅宴存看了眼程琉青慌乱的模样,一手死死抓住程琉青的手,力气大得程琉青轻呼出声,忍了又忍才没抽出来,低头一看手勒出了红痕。 傅宴存许久没缓过来,脸色发白,鼻尖也冒了汗珠,握着程琉青的手紧又紧,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没事,你继续。”傅宴存说话有些沙哑,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傅宴存说完才松开了程琉青的手,程琉青也不敢再耽搁,起身抖着手更加小心地裹完了纱布,转头看着傅宴存脸上表情轻松了不少也跟着松了口气。 等到程琉青收拾好东西,傅宴存也穿上了衣服,一边理着衣袖一边看着程琉青的动作。 程琉青把药瓶递给傅宴存,傅宴存看着伸到面前来的手,白净修长的手指有几条显眼的红痕,没接过药瓶而是伸手握住了程琉青的手腕,使了力转动手腕,就见了手背更加鲜红的痕迹。 程琉青没低头,但感受到傅宴存拇指的茧擦过手背,是粗糙又麻酥的感觉。 他仅仅是被傅宴存擦药时握了一下就这样痛,只是程琉青也不愿再多想,对上傅宴存的目光,轻声说:“谢谢。” 第23章 喝了那碗兑了水的白醋程琉青睡得也还算安稳,后半夜只醒来过一次便也很快睡着了。待到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了,船舱外不断有脚步声传来,偶尔杂夹着小声的交谈。 第42章 今日天气还算晴朗,河面上也泛着耀目的日光,程琉青起床洗漱后便支了手倚在窗边,思绪跟着起伏的水波飘摇。 程琉青的手按在窗口,一缕日光落在手背上,痒痒的,程琉青低头看了看,昨夜那里还有被傅宴存抓出的红痕,如今已经消退,什么都看不见了。 垂眸时想起昨夜为傅宴存换药的场景,手忙脚乱还很滑稽。 似乎从他下了决心要接近傅宴存开始,他就开始做了些矫情蠢笨的事情,若是女子如此可称作娇憨,他一个男子做这些行径不免让人笑话,况且如此真的有用吗? “应该有吧……”程琉青看着手背,低声嘀咕。 房门突然就被敲响,一个耳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程公子可起了?”似是压着嗓子,声音有些低。 程琉青先是一愣,没急着应话而是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袍。 “嗯,起了。”说完抬脚往门口走去,一打开门就见林贡端着碗站在门外。 程琉青与林贡没什么交情,况且起初林贡看他的眼神也叫人不自在,因而诧异于林贡为什么来找他。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却还没等到林贡说明来意,程琉青迟疑了片问道:“林副使,可是有事吗?” 林贡听见问话这便将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说道:“见程公子昨日没用晚膳,今晨也没出来用早膳,便做主送碗粥来。”说着把碗送到了程琉青眼皮子底下。 闻言程琉青双眸微睁,有些受宠若惊,愣了片刻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傅宴存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心思一活络,嘴里拒绝的话就变成了嘴角的笑意。 程琉青抬头看着林贡抿了抿唇露了点笑,“多谢林副使挂记,有心了。”说完眼神落到林贡身后的傅宴存身上,二人的视线有一瞬的交错。 林贡顺着程琉青的视线转头才看见傅宴存朝这边走来,这才连忙说道:“指挥。” “嗯。”傅宴存顿了顿,看着林贡手里的碗又说,“这是……” 林贡道:“见程公子没用早膳,想着船上虽然膳食不佳却也得吃些垫垫肚子,便自作主张送了碗粥过来。” 傅宴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说话只是看了程琉青一眼。 林贡说完又转头对着程琉青说:“我替你端进去。”说着就抬脚往程琉青屋内走去。 傅宴存往碗里瞥了一眼,一碗白粥而已,程琉青又不是端不进去,不过他没说出来,只是看着程琉青侧身让林贡走了进去。 “多谢你的白醋昨晚才睡着了觉。”程琉青的声音将傅宴存的视线拉回来。 “举手之劳。”傅宴存眼神扫到程琉青背在身后的手上,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程公子,可以了。” 屋内屋外的声音同时响起,程琉青一时有些无措,片刻后他看着傅宴存歉意地笑了笑便转身进了屋。 转身的刹那程琉青心跳如擂鼓,尽管他十分想要看看傅宴存此刻的神情,可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屋内。 程琉青看着林贡又说了句多谢这才拿起了汤匙,第一口粥送到嘴边门外就响起傅宴存离去的脚步声,沉稳极了,没有丝毫不妥。 不过一碗粥而已,能有什么反应呢,还真是魔怔了。思及此程琉青颇有些尴尬,埋着头暗自悄声骂了自己一句。 林贡看着程琉青的小动作还以为是他不想喝,便问道:“怎么了?” 听见问话程琉青愣了几秒才意识到林贡是在问他,连连摇头说无事,说完屋内一时陷入安静,只余下水浪的声音。只是程琉青还没吃几口廊上就传来陆子禾有些焦急的声音。 “副使,林哥,林哥你在哪?”一连叫了几声。 林贡听见动静便往屋外走去,迈了条腿,半个身子露了出去,看着陆子禾朗声道:“我在这里。” 这一句像是指引,程琉青听见廊上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了。 陆子禾跑到林贡面前,还没说话就见了屋内坐着的程琉青,脸上焦急的表情先是一滞接着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程琉青也笑着点了头。 “何事。”林贡打量着陆子禾,似是对他的来到有些微词。 陆子禾闻言先是往里看了一眼,见林贡没有避着程琉青的意思便也放心大胆地说:“指挥找你商量孟云的案子,让你现在过去呢。” 林贡皱了眉头,有些疑惑,“可昨夜不是才商量过了吗?” 不仅是林贡,程琉青听了也忍不住咂舌,昨晚傅宴存同林贡商量了好多时候,今日一早便又要筹谋,孟云的事未免也太棘手了。 陆子禾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指挥说是有些新的发现,就叫了些人过去听听,林哥你不在指挥就让我来找你了。” 陆子禾说得着急又是正事林贡自然不好再拖延,回头看了程琉青,说道:“那我先…” 程琉青跟着站了起来,连忙说道:“副使既然有要事那便去吧,剩下的也不好再麻烦副使,我自己收拾即可。” 林贡又看了眼程琉青才走了出去,陆子禾跟着他身后朝程琉青点头示意后也跟了上去,等到程琉青前去查看时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喝完粥,程琉青便收拾好餐具拿着往前舱走去,路上遇着了船老板,得知离淇城还有一日的路程时程琉青心头不免有些忐忑。既担心聂舒他们截不住孟云,又着实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孟云。 第43章 等到程琉青纠结地走到自己的屋子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了。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想到方才自己的行径便有些尴尬,僵硬地点了点头,“你们商议完了吗?”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杵着大有想在门口说清楚的架势,于是推开了房门说道:“进屋说吧。” 虽然程琉青现在不想与傅宴存同处一屋檐下,但转念想到可能会听到孟云的消息便也点了头。 二人一同进了屋,坐下后相顾无言。程琉青本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抬头就看见傅宴存盯着自己看,以为是他想喝了便将水递给了他。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端着瓷杯的手,冷白的瓷器更衬得程琉青皮肤白皙,因此食指上的那颗黑色的小痣格外显眼。 “昨晚弄疼你了,手还痛吗?” 听见傅宴存的问话程琉青收回手藏在桌下,摇了摇头说没事,暗自思忖了片刻又说: “我不打紧的,倒是你的伤口,既然还未痊愈便…便不要一再用力了,若再不痊愈拖到冬日岂不是会更难受了。” 程琉青今日穿的衣服是傅宴存让人去做的,一件青绿色的衣裳,雪白的滚边上面绣着几瓣小小的竹叶,灵秀又清丽。说这话时程琉青的眼睛是一贯的水润明亮,傅宴存只觉得是一种别样的动人,是一盏让他恍惚心神的清茶。 “那劳烦你今晚再替我上药吧。”傅宴存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像昨晚那样就好。” 程琉青蓦然捏紧了双手,呼吸变得有些不平稳,迎着傅宴存的热切的目光点了头,随即率先移开了眼避开屋内有些微妙的气息。 “你的披风还在这里,我拿给你。” 傅宴存见过程琉青站起来便也跟着起身,目光追着程琉青的身影,见他从屋内抱着披风出来连忙伸手去接。 程琉青把披风递给他,想说些什么注意力却被一阵嘈杂吸引,转过头看去,原来是船只路过了一个镇子,或许正好是赶集的日子,人声鼎沸颇为热闹。 “过几日是…中秋,要过节了。”程琉青远远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傅宴存对这些节日一向没什么概念,便也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系上了披风。 程琉青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转头看着傅宴存说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闻言傅宴存的手顿了顿,说道:“什么事。” “到淇城之后我想去市集逛逛。”程琉青抿了抿唇,目光灼灼地看着傅宴存,“你若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 不放心什么二人心知肚明,傅宴存伸手捏了捏眉头,声音有些干涩,“要去的话,我陪你去。” 这个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程琉青也不纠结只是趁这个机会又问,“我见你们商议了许久,事态竟如此严重吗?” “我知道赵择汇在向你施压,孟云也实在有很大的嫌疑,不过我恳求你…求你在截住他后能给他辩白的机会,这样无论他是与否,对你对挥庸都是百利无害的。” 傅宴存松开捏着眉心的手,凝眉打量了程琉青须臾,一开口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松弛,“我说过监卫司办案自由法度,我与赵择汇的私仇不会影响这桩案子,我更犯不着为了一个赵择汇去捏造案情,你大可放心。” 与傅宴存平和地共处了一段时间使得程琉青有些忘乎所以了,他说的话自己听起来头头是道,却忘了监卫司是傅宴存的逆鳞。 程琉青脸上的神情刹那变得慌乱,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一步,“是…是我多虑了,我只是方才见陆子禾说得焦急,便……”说着说着头越埋越低,声音也变得小了。 “我没有怪你。” 程琉青听见傅宴存这么说,只是还没来得及放下心中戒备视线里就闯入了一只手,凸起的指节和虎口上的茧。 “孟云的事昨夜确实已经商议妥当,我也能确保万无一失。” 商议妥当,程琉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抬起头看着傅宴存,好像不是这样的,傅宴存不会说谎。 程琉青问他,“那你为什么刚才还要叫林贡过去。”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垂在身侧的手被傅宴存虚虚拢着,热意瞬间包裹着肌肤,程琉青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闻言傅宴存像是懊恼地叹了一口气,“他来找你,我不喜欢。”想起程琉青略带歉意的笑,傅宴存又说,“是不喜欢他。” 程琉青尽力使他平稳的呼吸不要露出端倪,所以当傅宴存的手指扣上他的掌心时,他也依旧没有抽出手来。 程琉青忽然想起昨日的傍晚,他与傅宴存站在妩媚的黄昏下,傅宴存的面容被晚霞镌刻得深邃,看向他的目光里当真是炽热的眷恋。 第24章 傅宴存握得不算紧,程琉青略一用力便挣脱了,背了手抬头看着他。 “林副使办事得力,你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程琉青想起自己被关在水牢里行刑时林贡时常守在一旁,连上次傅宴存来岱镇都是将挥庸全权交给了林贡,可见傅宴存视他为心腹,不喜欢又从何说起,这个原因傅宴存最清楚,他也想听傅宴存的答案。 傅宴存低头摩挲着指尖,试图重温那一点温度,听见声音便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程琉青。 “他能力出众做事也上心,我的确十分欣赏他。只是有些事情…”傅宴存用目光描摹程琉青的脸庞,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双明眸上,“我大抵不希望他太过关心。” 第44章 傅宴存眼里浓厚的情绪翻滚,像是顺着缺口一泻而下,程琉青被傅宴存看得心悸,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他只觉得傅宴存的目光如有实质,再这样下去就快要将他淹没了。 “原…是如此。”傅宴存的眼神让程琉青有些招架不住,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傅宴存注视着程琉青的动作,话音刚落他就往前迈了一步拉进了与程琉青之间的距离,如今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就程琉青拉进怀中。 “我想你一定是明白的,”傅宴存抬了手逐步渐渐靠近程琉青的脸颊,“只是若你想要装作不懂,我也可以陪你继续演。” 傅宴存的话像是锋利的尖刀,一响起就刺破了程琉青试图伪装的外壳。 周遭朦胧的氛围被傅宴存直白而强势地入侵,属于傅宴存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心头的一丝悸动遭到了疯狂的反噬,程琉青不可抑制地泛起畏惧感,这样的场景他太熟悉了,像是在水牢的逼供。 带茧的手指摩挲着程琉青的脸颊,程琉青被惊得颤栗,手臂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像是要灼烧他的皮肤。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傅宴存像是面带笑意的刽子手,轻柔的动作却叫人恶寒。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程琉青偏头避开傅宴存的手,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几步,戒备地看着傅宴存说道:“我胸口有些难受,想休息了,你…你若无事便出去吧。” 傅宴存侧目看了自己落空的手一眼,转头又将目光转头移到程琉青身上,看着他捂着胸口的手没说话。 程琉青紧张又忐忑地看着傅宴存,绷紧了心弦等着他的回答,只觉得时间漫长又磨人,直到程琉青等到眼眶发酸了傅宴存才点了头。 “要紧吗?” 眼见着傅宴存又要走上前来,程琉青慌张不已,连忙后退试着逃避傅宴存的目光,“我休息一会儿就行了,不碍事的。” 程琉青戒备的姿态太过刺眼,傅宴存也不再坚持,收回手便转身走了。傅宴存走得干脆,房门关上的瞬间程琉青瘫软在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他试探了傅宴存三次,看似洞若观火,殊不知他才是被看透的一个。 程琉青想自己是太过狂妄了,自以为重活了一世便能够将傅宴存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是他忘了傅宴存是什么人,从前将他折磨致死的毒辣之人,怎么会只凭寥寥几句话就被他捏了命脉。 程琉青蓦然回忆起方才傅宴存的目光,炽热又赤裸,明明在岱镇时是那样隐晦的。一定是他这几日那些愚蠢的行径,那些看起来欲拒还迎的动作,让傅宴存以为自己也是愿意的,也是他的一再试探才让傅宴存今日如此疾声厉色。 程琉青撑着地面站起来扶着桌子坐下,端起瓷杯想喝一口茶,送到嘴边才意识到这是傅宴存拿过的杯子,顿时觉得像是握了滚烫的炭火一般猛地将瓷杯扔了出去。 精致的瓷杯瞬间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茶水飞溅洇湿了屋内的地板。 程琉青打了冷颤渐渐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或许,或许傅宴存对他的确是真心的,他也的确有过一丝动摇,可要他与这样一个心思莫测,阴狠毒辣的人朝夕相处,还要做出一副眉目缱绻的模样,实在是让人齿寒,他做不到也不敢去想。 他一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悬崖勒马尚还不晚,趁自己对傅宴存的恩情还有用处,趁傅宴存还有顾虑。 他当然恨傅宴存,他也不想就这么算了,可傅宴存这样厉害,将他所想所做看得这样透彻,他不能不怕,况且若重活一世依旧栽在傅宴存身上,怕是要叫他生不如死。 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程琉青瘫倒在床上,盯着轻微摇晃的屋顶,像是看到了傅府院里床边的流苏。一切也好像回到了最初,回到了他面对傅宴存手足无措的时候,满腔怨恨却无力执剑。 闭上眼前程琉青脑海里闪过那日的黄昏,漆黑的夜逐步笼罩天幕,他坐在马上,傅宴存牵着他往岱镇去,朝着远处最后一丝溢出的天光走去。 或许他的确是动过心的,在傅宴存的身后,他未曾察觉的刹那。 ……… 程琉青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胸口闷得难受,学着大夫的手法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地上瓷杯的碎片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桌上放着几个碗,程琉青走过去瞧了一眼是些清淡的菜色,许是在他睡着的时候送进来的,程琉青这时也有些饿了,也不纠结是谁送的,拿着筷子就吃起来。 吃了饭程琉青收拾了桌子就准备将餐具送出去,一打开门就见了陆子禾站在不远处,程琉青看着他就想起傅宴存,心里只想躲闪。 只是陆子禾见了他便迎上来,笑着打招呼,“程公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也与陆子禾无关。 “陆…大人。”程琉青顿了顿,半晌才找到合适的称谓。 陆子禾连忙摆手,极不好意思地说:“叫什么大人,程公子叫我子禾就好。” 闻言程琉青勉强笑了笑,只点了头没应话。 “把碗给我吧,我拿过去,大人说公子得好生休息。”说着陆子禾就要伸手去接程琉青手里的碗。 程琉青也不再推拒,将碗递过去后说道:“那多谢了,你也别再叫我公子了,叫琉青就好。” 第45章 哪里想陆子禾听了这话连忙左顾右盼,凑近了程琉青低声道:“私底下这么叫就算了,当面我可不敢。” 当面,当谁的面,陆子禾不说程琉青心里也清楚,顿时没了再聊的心思,也不再回应陆子禾调侃的话,只朝他点头示意便转身回了屋子。 陆子禾看着眼前关上的门有些发愣,心里打起了鼓,完蛋了,原来指挥真是单相思。 程琉青回屋后心里堵着一口气,看着屋内的一切都不顺眼,倒了茶水猛灌一口又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都错了,他一开始就不该跟傅宴存来。 程琉青心里又悔又恨,在屋内枯坐着反思这几日的行径,只觉得愚蠢至极。他不来岱镇,吴三能不会死,他不来也不会发生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万万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等回了京城,他拿了琵琶就一定要离开。 虽然冒了新的念头程琉青也不敢再做打算,毕竟他根本掌握不了事情的走向,他现在总算是明白打算得越多便越会落空。程琉青想清楚后便准备找点事情来做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船上布置简朴,这又是一艘规模极小的船,自然没有那些供人取乐打发时间的东西。 程琉青眼尖才瞧见了窗户旁的柜子里露了一角书页,一打开柜子才发现是几张誊抄了诗文的纸张,字迹娟秀工整,像是出自闺阁女郎的笔下。 “自问此时心,不足何时足。” 那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只写了这么一句诗,程琉青书读得不多,不懂得咬文嚼字,只觉得这像是警醒他,警醒他今日的的变故,警醒他傅宴存从来不是他能掌控的。 程琉青紧紧地闭上眼将心里的杂念摒除,他只有好好活着才算真的不辜负这一趟。 深秋时节天色黑得快,屋内没有点灯,不一会儿就被黑暗笼罩,程琉青将纸张放回柜子里便准备出门去用晚膳。 只是刚走到门口程琉青便听见了外面频繁的脚步声,心里瞬间打了退堂鼓,现在出去正好会遇见傅宴存,还是再等等吧。于是程琉青又在黑沉沉的屋内坐了一会儿,等到外面重新安静下来才起身出门去。 前舱果然没有人了,除了几个正在打扫的阿嬷,偶尔传来几声爽朗的谈笑声。 一个穿蓝布衣的阿嬷抬头就见程琉青站在眼前,连忙开口说道:“小公子怎么现在才来哟,这膳食都快冷掉了。”说着就准备起身去给程琉青准备晚膳。 眼见着阿嬷们都要打扫完了,程琉青也不愿再麻烦她们,于是抬手止住了阿嬷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用了阿嬷,我已经用过了,只是出来逛逛。”说完也不等阿嬷回答就赶忙离开了前舱。 程琉青走到甲板上只觉得外头果真比屋子里畅快,没有压抑的四方天,抬头就能看见那点点闪耀的星子。 缓步走到边上,程琉青扶着船舷看着船驶过江面的白沫子,带着凉意的风吹飞程琉青的碎发,积攒了一天的闷气像是都倾泄出来了。 突然间手臂传来热度,程琉青只觉得被猛地拽直了身子,在天旋地转间被拉入了一个怀抱,耳边喧嚣的风瞬间没了踪迹。 程琉青吓得不轻,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费力平息了胸腔的跳动,半晌才抬头。一抬头就见傅宴存蹙眉看着他,眉间像是压着怒火下一秒就要爆发,心里顿时惊惧交加。 “你想要做什么?” 听见傅宴存的话程琉青一愣,强忍着心里的恐惧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就要寻死?” 程琉青闻言瞪大了眼,眼角飞红满腔的怒气,他错愕地看着傅宴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污蔑。 “你以为我在寻死?”程琉青轻笑了一声,渐渐甩开傅宴存的手臂,“指挥使多虑了,况且我即便是死也不会死在水里。” 傅宴存依旧面有怒容,站在程琉青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琉青凝视了傅宴存良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被人抓走关在水牢里面,那人日夜折磨我,扎针鞭刑水刑一个都不少。” 黑夜中程琉青看不清傅宴存的神情,只是看见他的身影趔趄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站稳了。 程琉青凑近傅宴存,张开了手伸到傅宴存眼前,几近嘲弄地说道:“你不是问我手痛吗?当然痛了,痛得我快死了,那些银针就这么扎进指甲里,梦里的我哭得眼睛都瞎了,可是他还是要折磨我,他把我吊起来……” “够了!” 傅宴存猛地抓住程琉青的手腕,手不停地颤抖,神情慌张不已,呼吸急促地看着他,害怕从他嘴里听见更骇人的语句。 程琉青没挣脱他箍着自己的手,只是平静看着傅宴存额上滴落的冷汗,轻声细语地开口,将他最后的抵抗撕碎。 “我记得他就是你,傅指挥。” 像是恶鬼阎罗宣布最后的审判,那一张平静的外皮被刮开,裸露血淋淋的骨肉。 他们一早就该知道伪装是枉然的。 第25章 夜色浓重,衣炔翻飞,水浪一声大过一声,飞溅的江水打湿了黝黑的木板。 甲板上二人无声地对峙着,程琉青一言不发地看着脸色越发阴沉的傅宴存,挥手甩开了他的禁锢。 第46章 “傅宴存,你不甘心我在同你游戏,其实你也没几分真心。”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的眼睛逐字逐句地讲,言语间一丝余地也没有留。 傅宴存此刻已经回归了理智,又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眉眼深邃,先前的惊诧化为了眼底浓厚的情绪。 他看着程琉青张合的嘴唇只觉得自己快被撕裂了,一面自虐地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一面又极尽疯狂地想要逃避。 “你说你在意我的感受,可你挂在嘴边的恩情我根本不在意,当年若不是你我也同样会救,而我后来的遭遇更是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负责。”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程琉青的眼神愈加坚定,“我想这些你一定是清楚的,可你熟视无睹,我的拒绝抵抗你全都置若罔闻,你为着自己心安把一切强加给我,你何曾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 程琉青将发丝别到耳后,伸手掩住眼睛,声音沉了许多,他说:“傅宴存,我不需要你,你给的东西也从不是对的。” 声音像是跟着秋风落入了江面,没有回音,连一丝波澜也没泛起。 那晚过后直到下船二人都极为有默契,程琉青尽可能地躲避有傅宴存的地方,傅宴存也再没来找他。 程琉青一下船就看见了月喜在不远处站着,见着他就小跑了上来。 “公子!”月喜上来接过程琉青手里的包袱,“你们来得好快,我们也刚到不久呢!” 这几日沉闷的心绪在见着月喜圆圆的笑脸后都化了空,程琉青弯了弯嘴角,伸手抚了抚月喜额前的碎发,笑问:“路上辛苦吗?” 月喜瞬间撇了嘴角,可怜巴巴地看着程琉青,眼泪汪汪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路上可累了,聂大人跑得又急又快,若不是黎姐姐我怕就只剩半条命了!”说完又可怜见的往程琉青胳膊上蹭了蹭。 程琉青被她逗笑,笑意真正浮现在眼底,连忙安慰她,“好了好了,这下到了淇城等到中秋灯会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如何?” 月喜眼里冒出兴奋的光,抓住程琉青的衣角摇晃撒娇,“真的吗真的吗!公子你一定得带我去,我可从来没去过灯会呢。” 说起来程琉青也已经许久没去过灯会了,听月喜这么说心头也不由得期待起来。 “好,我一定带你去。”程琉青说完身上摆正月喜的身子,顺手拿过自己的包袱。 月喜正想伸手去拿就把程琉青挡了回来,一来一回的动作间程琉青余光瞥见了傅宴存,当即动作一滞,有些慌乱地背过身去。 程琉青能够敏感地感觉到傅宴存的脚步在身后停滞了,好在不过片刻后就走开了。程琉青长吐一口浊气,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问月喜道:“你同聂舒他们一起到淇城的,你们是直接往渡口来的吗?” 月喜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冲程琉青耳语,“我正想告诉公子你呢,我们到淇城后先是去了一个客栈,聂大人就带着七八个人进去了,我与黎姐姐本来也想着进去的,只是聂大人说不用别去太多人就把我们拦在外面了。” “客栈?然后呢?”程琉青知道那可能就是看管孟云的地方。 月喜说:“然后聂大人出来时跟着的人就少了三四个,应该是留在里面了。” 这么看来孟云应当是被截下了,程琉青听后点点头,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一抬头就见黎璇和陆子禾朝这边走来,程琉青递给月喜眼神示意她噤声。 “程公子。” “黎大人,陆大人。”月喜跟在程琉青身后朝二人行礼问好。 黎璇看着月喜笑了笑,柔声说道:“这一路肯定很累了,晚上记得好好歇息。” 月喜连连点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陆子禾对着程琉青说:“程公子,指挥让我们带着你们往住处去,走吧。” 程琉青浅笑颔首,叫上月喜跟着陆子禾身后往镇上走去。 刚走了一小段路就瞧见了傅宴存一行人,穿着统一的黑衣,夜幕下黑压压的一片平白叫人心慌。还好如今已经是深夜了,若换做白天瞧见这群人定要被吓得魂不守舍。 傅宴存骑在马上,被一群朔卫簇拥着,那股睥睨高傲的气息顿时显露出来,见着四人来了远远地看了一眼程琉青便迅速收回眼,沉声道:“走。” 这一声不大不小,程琉青正好听得清楚,抓着包袱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一群人开始往客栈走去,月喜跟着程琉青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说的话稚气可爱,逗得程琉青脸上笑意不断。 不多时就到了月喜所说的客栈,外头看起来极其普通,夜色看不清牌匾上写了什么只能看见店头挂着的揽客的旗帜。 程琉青同月喜跟着陆子禾身后往楼上走去,陆子禾站在楼梯上转头对着月喜说道:“小姑娘,你就别跟着我们了,去找你黎璇姐姐。” 月喜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看了程琉青一眼,程琉青颇为温柔地看着月喜说道:“去吧,你跟我们哪里方便。” 得了程琉青的话月喜行了礼就转身往大厅走去,程琉青看着月喜的身影在黎璇旁边停下才收回眼,看着陆子禾说道:“走吧。” 陆子禾带着程琉青去到了二楼的靠里的一间屋子,推开门对着程琉青说:“程公子你就睡这里,你看如何?” 程琉青只略微扫了一眼便点了头,转头朝陆子禾道谢,“多谢你。” 第47章 “小事一桩。”陆子禾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看着程琉青脸有倦容连忙说,“那你先歇息吧,我就下去了。” 程琉青正好也不想再多聊,立刻点了点头,看着陆子禾走掉后便关上了房门,今天奔波真是累极了,他只想躺在床上歇息,可惜天不遂人愿,刚放了包袱房门就被敲响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程琉青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门,脸上松弛疲惫的神情来不及收起直直落入了傅宴存眼中。 一见是傅宴存程琉青先是愣了许久,旋即站直了身子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傅宴存倒是神色如常,知道二人关系僵持着也不再寒暄,开口就说明了来意。“孟云说要见你。” 程琉青抓着门框的手蓦然收紧了,只觉得心跳得飞快,像是怕傅宴存反悔似的,一口答应了下来,“劳烦你带我去见他。” 傅宴存侧身留出空隙,程琉青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二人沉默地去到了孟云所在的房间。 程琉青站在门前紧张不已,连手心都出了汗,傅宴存见他如此不安,踌躇再三还是开了口,“他很平静,言语间也并无怨怼之意。” 闻言程琉青感激地看了傅宴存,轻声道谢后便推开了房门,傅宴存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桌上点了一只蜡烛,孟云正低着头喝茶,昏黄的灯光照得孟云的面孔不甚清晰。 程琉青鼓起勇气走到桌前坐下,沉默地看着孟云。孟云似是瘦了,脸颊也冒了青色的胡茬,衣服的袖口破了洞,鞋面上也沾了黄泥,不像是书院里温文尔雅的孟夫子。 “去看过莲息了吗?”孟云放了茶杯,抬头看着程琉青说道。 听见孟云的话程琉青也不似那么紧张了,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去看过了,周围长了几朵小黄花。”顿了顿又说,“我把吴三能葬在她旁边了。” 孟云听完后轻声啊了一声,笑了笑说道:“这样也算是终成眷属。” 这一句话后屋内再度陷入安静,程琉青心头焦急,指甲不住地扣着袖口的绣花。 “你这一路…很累吧。” 孟云轻笑的格外清晰,他掸了掸衣角说道:“你看我这一身也不像是顺利的人吧。” 程琉青沉默没有言语,他一路上打得满腹的措辞在此时一点用处也没有了,他依旧不懂如何面对孟云。 肩上突然传来重量,程琉青吓得抬头看去,孟云嘴角勾着笑说道:“你不必这么紧张,如今的局面也不全是你造成的。” 程琉青登时皱紧了眉头,不赞许地看着孟云,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被孟云接下来的话打得六神无主。 “那些东西都是我自己写的,我不会让你帮我背这些罪责,你不必担心。” 孟云说这话的神情极为轻松,像是解脱了一般,脸上的笑意不断扩大,最后整个人像是不受控制,蹲在地上捧腹大笑。 那模样根本就不是往日孟云会做出的行为。 程琉青猛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孟云,逐步逐步靠近他,说话时声音带着明显地颤抖。 “孟云,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孟云的笑声戛然而止,抬起头看着程琉青,伸手抹去眼角的热泪,声音轻缓,“鄢朝的密文,是吗?” 第26章 程琉青震惊的表情太过明显,一眼就被孟云抓住了。 “你也知道的是吗?”孟云身子前倾,目光紧紧地盯着程琉青的举动,“是你告发的?” 闻言程琉青登时呆住了,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孟云,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你怀疑我?孟云…我……” 程琉青抖着手去抓孟云的肩却被他一手挥开,孟云猛地推开程琉青的手,面容瞬间变得狰狞,“你害了我阿姐不够,还要害我?” “什么……莲息…?” “莲息?我忍了这么久你还敢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孟云撑着地面站起来,渐渐俯身靠近程琉青,目光凶狠阴鹜,“不是你,孙直遂如何会对莲息不轨?不是你撺掇,吴三能这个废物也配得上她?” 孟云的话如蛇蝎一寸寸缠上程琉青的心头,他瞪大了眼急促地喘息,费力地理解话里的意思。 站在门口的傅宴存听见这话也不由得心生了疑惑,蹙着眉留意二人的动静,手逐渐握上了腰间的佩刀。 “你怎么那么蠢啊?我说没有,你就当真以为我不怨你?其实我巴不得你跟我一起去死!” 孟云几近癫狂地说完便一把推翻程琉青,脚步蹒跚地朝傅宴存走去,一举一动活像失了智,他疾步走到傅宴存面前,指着程琉青朝傅宴存说道:“大人…大人,程琉青他不是好人,是他让我写这些东西的,鄢朝的密文我根本不认识,都是他教给我的,大人你去查他,去查他啊!” 只是他的手刚要碰上傅宴存的胳膊就被一把甩开,整个人朝地面狠狠地砸了下去,孟云怨恨的目光跟着傅宴存,看着他飞快走到屋内接住了快要晕倒的程琉青。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的模样就知道他是胸痹发作了,一手揽住他一手掐着他的手背,整个人不自觉地着急起来。 程琉青意识仍旧模糊着,手中紧紧攥着傅宴存的衣袖。 “程琉青!程琉青!”傅宴存轻微摇晃着程琉青的身子,口中焦急地喊着程琉青的名字,努力想使他清醒一点。 第48章 程琉青此时心跳得厉害,活像揣了只兔子快要蹦出来。轻微的摇晃此刻被无限放大,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江水,整个人像是置身于暗流涌动的河流,口鼻和双目被翻滚的江水堵住,喧嚣声灌满了耳朵。 孟云看着二人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挤出似笑非笑的笑容,指着二人言词激昂,“我说…为什么抓我,原来是你…你们做出这等下作淫贱的事情来!原是你们是一丘之貉!” 被这样尖锐的话刺得回神,程琉青撑着傅宴存的手掌支起身来,瞪圆了双眼努力辨认着眼前这个言行无状的孟云。 孟云见着程琉青好转,口中的话更加尖酸刻薄,“当初不是奶奶收留你,你如何活得到今日?可你恩将仇报,害了莲息害了奶奶,现在你还要害我!先哄骗我写下密文转头又去讨好这些大人想要将我押解下狱,程琉青你心肠何其歹毒!”说着话就将桌上到瓷杯朝程琉青砸来。 傅宴存神色一凛,伸手将程琉青摁入怀中躲过四处飞溅的碎片,程琉青靠在傅宴存的胸膛上,喘着粗气显然惊魂未定。 不同寻常的声响当即就惊动了门外的朔卫,两个持刀的朔卫推开门,看了傅宴存一眼得了准许便将孟云制服在地。 眼见孟云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傅宴存才拉着程琉青站起来,只伸手拍了拍他衣角的灰尘便收回了手。 傅宴存指着孟云对二人冷声说道:“把人看好,别让他寻了短见。” “是!”二人行礼示意,齐刷刷地说道。 半晌,傅宴存才又转头看着程琉青,捏了捏眉头有些无奈地说:“走吧,他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 程琉青渐渐回过神,看着被压在地上的孟云嘴唇蠕动,走近几步刚想说什么就见孟云开始剧烈地挣扎,嘴里念念有词。 “程琉青你不得好死!你对得起奶奶,对得起莲息吗!” 程琉青忍不住蹲下身,看了眼癫狂的孟云又转头看着傅宴存恳求地说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让他起来行吗?我可以…可以问出……” 话还没说完孟云就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像是看着什么污秽一般,神情冷漠嫌恶,说道:“滚,别在这恶心我。” 终于再也说不出挽回的话了,程琉青木然地看着孟云,心头酸涩惊诧不已,他不明白为什么孟云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样陌生而疯狂的孟云他从未见过。 傅宴存朝两个朔卫示意让他们带着孟云往里间走去,见孟云被拖走了才无可奈何地拉起程琉青。 看着程琉青神色呆愣无措,傅宴存也不欲再说些什么,只是放轻声音说:“走吧。” 程琉青行尸走肉一般跟在傅宴存身后往屋内走去,刚推开门只觉得头痛欲裂,背脊上冷汗不停地低落,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傅宴存被一股力量拽住,迟疑着转过身去,就见程琉青捂着额头神色痛苦不已,牙关止不住地颤抖,手里抓着他的衣袖。 “程琉青?你怎么了?” 见程琉青没有回应,傅宴存也管不了那么多,当即将他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程琉青一挨着床便蜷缩了身子,头像是被数十万只蚂蚁啃食过,满是密密麻麻的孔洞,疼地快要爆炸了。 傅宴存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地看着程琉青,直到看见他额间不断冒出冷汗才终于下了决心,解了腰间的佩剑伸手盖住了程琉青的双眼,一只手拉过他的手找准合谷穴的位置轻轻按压揉捏着。 那日韦大夫来府上给程琉青看了病就曾告诉过他,程琉青身子骨弱心神不宁,情绪波动太大很容易诱发胸痹,除此之外头痛晕厥也得时常留意,因而还告诉了他几个其他缓解头痛的穴位,没想到今日真派上用场了。 程琉青被傅宴存蒙住了双眼,四感更加敏锐,他能感受到傅宴存握着他时的温度,手掌的热意包裹了他,将热意透过纵横的掌纹一并传了过来。 鼻头蓦然有些酸楚,程琉青飞快地眨了眨眼试着抑制住泪水,眼睫轻轻擦过傅宴存的掌心,就在眼泪快要落下时傅宴存的指尖抹过了他的眼角。 寂静无声下傅宴存沉稳平静的呼吸让程琉青有些难堪,思绪混沌数度想开口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孟云的话我没信。” 傅宴存的声音在屋内回响,程琉青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着下文。 “已经从他的包袱里找出了有关鄢朝密文的纸张,他抄写的笔迹也与那些证据比对了,都证实了是他一个人写的。”傅宴存顿了顿,“只是那张写着南里渡的纸不是他的笔迹,还有人跟他联络。” 程琉青问,“那你要继续查下去吗?” 傅宴存没回答只是拿开了覆在程琉青眼睛上的手,在视线即将接触的前一秒移开了视线,盯着程琉青的手说道:“自然是要查,他们能找到孟云自然也能找到下一个人。” “那些密文上面是什么?” 程琉青有些忐忑,他知道这些事是傅宴存的禁区,可他想起孟云从前是书院的夫子,按理应当最是深明大义之人,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如今会做出这些通敌叛国的行径来。 傅宴存这才看了他一眼,将按揉着穴位地手也收了回来,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些事太过复杂,你不该知道。” 程琉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此刻倒是恍惚了,好像几日前他们的争吵从未发生过,否则为什么傅宴存此时还是以一副为他考虑的口吻说出这样武断拒绝的话。 第49章 不过或许是傅宴存目光中的关切太过明显,程琉青没有疾声厉色地重申,只是再次轻声表达自己的诉求。 “如今孟云和我的关联最为密切,我要是知道更多的细节说不定能想起些事情来,这样便也能提供更多的的线索,你不是也能更快找出背后的人。”程琉青害怕傅宴存拒绝于是又说,“或许找到背后主使后能证明孟云是无辜的,我…我始终不愿意相信是他所为。” 只是屋内陷入了比以往更长久的沉默,直到程琉青撑着的手臂酸软了才看见傅宴存摇了摇头,那颗悬吊的心在一瞬间跌落谷底。 急忙将失落的神情掩盖,程琉青只觉得孟云说得实在对,他的确蠢,他居然真的期望傅宴存会因为他说得话而改变。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逐渐黯淡的眼眸一时有些无可奈何,只能笨拙地解释,“追查的事监卫司会负责,你不必操心。忙完这一阵子你就回岱镇吧。” 程琉青勉强点了点头,侧身躺了下去,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隔绝了傅宴存的视线,也将心头不合时宜的期待封存。 拒绝的姿态太过明显,傅宴存见状也知自己应该走了,于是转身朝门口走去,只是看着跳跃的明烛又觉得碍眼,走到桌前将其一根根吹灭了,屋内顿时被完全的静谧笼罩。 黑暗总能激发许多不安的情绪,傅宴存看着蜷缩的程琉青心头思潮涌动。 那晚程琉青说过的话他历历在目,这几日睡不着反反复复地咀嚼,只是越想越觉得心灰意冷,程琉青拒绝了他的一切,包括那些莫名的,心头的悸动。 所以傅宴存也不愿再去理会那些情感,他想若程琉青只想回到岱镇,那他送他回去便好了。 傅宴存最后看了程琉青一眼,眉眼变得柔和,神思恍惚。 前世你被这些事情折磨得丢了性命,这次你不该再沾染这些,你应当离他们越远越好,然后平安无虞地活下去。 这些话傅宴存在心里慢慢补充,只是他只能说给自己,程琉青猜不到也不会懂。 第27章 第二日醒来时程琉青又去看了孟云一次,他依旧被关在屋内,两名神色严肃的朔卫站在门口守着。 程琉青得了准许远远地朝屋内看了一眼,屋内没有窗户,密不透风,桌上摆着碗筷,饭菜却被打翻在地洒了一地,孟云垂着头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头发乱糟糟的,本就破旧的衣袍沾上了饭粒和油污变得更加污糟,整个人狼狈又落魄。 “他早晨没有用膳吗?”程琉青心下担心,转头询问一旁的朔卫。 朔卫摇了摇头说道:“ 只看见是有人送了饭来其余的我们也不知道了。”说罢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的孟云,见了地上的饭菜不由得变了脸色,心道此人莫不是要绝食。 程琉青像是看透了他心里地想法,皱着眉微微摇了头,伸手将房门推的更开些,放轻了声音对着孟云说道:“你多少吃点东西吧?何必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 孟云此时反应有些迟缓,闻言抬头茫然地看了程琉青一眼便低下了头,盯着地面像是在思考程琉青说的话。片刻后他手脚并用朝地上散落的饭菜爬去,伸手抓了一把早已肮脏的饭菜一口塞进了嘴里,他用力地咀嚼着像是在吃什么鲜美可口的食物一样。 “孟……云?孟云!你起来!那不可以吃的!孟云你快起来!别吃了! ” 眼前的画面猛烈地冲击着程琉青,他奋力地拨开朔卫的手往屋内冲去,可钳制住他的手强硬无比他根本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云狼吞虎咽地将地上的饭菜吞食干净了。 朔卫也十分诧异,怪异地看着孟云的行径,虽然担心却也不敢放程琉青进去。指挥下了命令,程琉青来看孟云可以,但一定不可以进去,若是孟云发起疯来伤了程琉青就会要他们好看。 程琉青此时心急如焚地看着孟云,摸索到腰间的香囊便着急忙慌地解了下来用力地朝孟云扔了过去。 香囊正好落在孟云的手边,孟云的动作顿时停滞了,他用那双满是油污的手拾起香囊,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便转头看向了程琉青。 “孟云!孟云!你快起来,你…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程琉青剩下的话哽在喉间,他看着孟云朝他露出了一个讽刺意味的笑容接着将香囊塞进了嘴里咀嚼。 孟云像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抓着香囊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程琉青看见他费力地吞咽口水,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了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程琉青呆滞了两秒随即发疯似的抓着门框拍得砰砰作响,嘴里一刻不停地喊着孟云的名字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两个朔卫察觉事情变得糟糕,对了眼色便冲进去压着孟云让他将香囊吐了出来。 程琉青跑得太急,停在孟云面前快速喘息,刚想上前就被一个朔卫拦着。 朔卫只用了几秒就恢复了严肃冷漠的神色,一手钳制住孟云一手拦着程琉青,转头对同伴说道:“你快去禀报指挥,我在这里守着。” 此时程琉青也反应过来了,急忙说道:“我…我去找大夫。”说完便踉踉跄跄地朝外跑去。 跑到楼梯时撞上了同样行色匆匆的聂舒,聂舒看着程琉青这么着急也不放心,连忙问道:“程公子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50章 程琉青用力地点了点头,指着关押孟云那间屋子的方向说:“孟云他,他好像有些不对劲,我得找大夫来给他看看。” “什么?”闻言聂舒捏紧了拳头,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大了。 孟云是密文一案的关窍,这种当口孟云一定不能出什么差错。 聂舒虽然忧心却也飞快地调整了心态,冷静地说:“程公子对此地不熟还是少走动,我马上就带着大夫回来。”说完飞似的消失在了楼梯处。 程琉青一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傻愣在楼梯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直到听见了头顶月喜稚气的声音。 “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大人正在找你呢。” “好,我这就来。” 程琉青见月喜趴在栏杆上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快步上了楼梯。 月喜提着裙摆跟在程琉青身后,神色十分担忧,悄声说道:“公子和大人又怎么了?我见大人脸色很是难看呢。” 程琉青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的,你别担心。”说完脚下都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二人赶到孟云屋前时,门口已经围了七八人,傅宴存应当是已经进去了因而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程琉青转身对着月喜说:“你守在门外不要进来了。”说完便往屋内走去。 一进门就见了林贡和陆子禾神色凝重地站在桌边,傅宴存负手站在二人面前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傅宴存余光中看见了程琉青的身影,犹豫着没有上前,低声咳了一声便侧开了身,程琉青抿了抿唇便越过傅宴存朝里看去,孟云躺在床上,手脚被绑在木床上无法动弹。 程琉青想走近看得更清楚些,只是一动身就被傅宴存抓住了手臂。 “他如今虽稳定了许多,不过你先别过去。”傅宴存的嗓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染了风寒。 程琉青心头依旧不安,目光一直盯着孟云没转移,“聂舒他赶去叫大夫了,应该快来了。”说着轻轻挣开了傅宴存的手,“刚才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傅宴存点了点头,“他们都跟我说了。”说完将目光转向床上的孟云。 孟云盯着床架目光呆滞,嘴角挂着油亮的涎水,身侧的双手无意识的攥紧,衣服上也是斑斑点点的油污。 “我瞧他这样子怕是发了疯症。”陆子禾跟着凑前来瞥了一眼孟云看着程琉青说,“我家乡那边发了疯症的人也是这般,时而疯癫时而呆滞。” “若是孟云得了疯症,那他说的话岂不是做不了数?”林贡说完有些担忧地看着傅宴存。 孟云如今的样子傅宴存看着也有些恼火,若是真如林贡所说那可是会难办不少,不仅会前功尽弃,连查出背后之人也会难如登天。况且孟云如此,到时候别说屏疑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是掌司大人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几人说话的功夫聂舒就带着大夫推开了房门,聂舒将大夫引着往孟云床边走去。 傅宴存见状便对着其余的几人说道:“大夫诊治,先出去。”说着便率先走了出去。 陆子禾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回头见程琉青还愣在原地便又折返回来,拉着他往外走去,“走吧,有聂舒在不会有出什么事的。”聂舒听到这话也转头安慰似的看着程琉青。 程琉青只得暂且搁置心头的忧虑,跟着陆子禾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门。 几人站在门外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门才被打开,聂舒跟着大夫一出来,门外看守的朔卫就走进去守着了。 程琉青连忙走上前去,语气急切地问道:“请问大夫,里面的人情况如何?” 大夫先是看了傅宴存一眼接着才若有所思地看着程琉青说道:“依照在下行医数十年来看,里头那位公子怕是得了疯病,染了癔症。不过在下并不精于此道,诸位大人若有疑虑也可另请高明。”说完朝众人拱了拱手。 程琉青想起昨日重见孟云的场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明明那时还好声好气的同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怎么一夜之间就得了疯病看起来还病得不轻,任凭谁也想不到德行出众的夫子最后会变成这样一副疯癫的模样。 “有什么法子能缓解他的症状吗?不求能痊愈,只要能看起来常人一般即可。”先前在旁闷不吭声的林贡此时开了口。 闻言程琉青也抬头看着大夫,许是今早看到的画面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为着孟云的身子着想他也希望孟云能够同常人一般行事。 大夫打眼瞧了林贡一眼,叹息着摇了头,接着又玩笑似的说道:“大人这话说得轻巧,只是这情志变动和脏腑机能盛衰都会诱发癔症,个人体质、气质的差异也同样重要,这便可知其病因复杂难解,莫说痊愈,就是如常人一般也难,大人可以见过身边有癔症痊愈之人?” 林贡的脸色当即有些难看,傅宴存见状低声吩咐聂舒道:“好生送大夫出去。”说完就侧头掩鼻咳了几声,程琉青飘忽的眼神被这几声拉到傅宴存身上,见他唇色发白当真看起来不大康健。 眼见聂舒带着大夫走了,程琉青便急忙往屋内跑去 。孟云像是恢复了精神,此时在猛烈地挣脱手脚的束缚,见程琉青来了便死死盯着他,眼神凶狠如狼似虎。 程琉青被那眼神看得心慌,手指紧紧地抠着门框,脚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突然手腕传来一股热意,慌忙地低头看去,傅宴存握着他的手腕正欲开口。 第51章 “他这样的情况,你还是先别找他了,走吧。”傅宴存说话时手用了点了力气,将程琉青的注意力全部抢了过来。 程琉青看着他茫然地点了点头,松了手跟着傅宴存转身往外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了月喜和林贡。 月喜眼神不断往二人牵着的手之间看,嘴唇微张,耳尖泛红,神色诧异不已。看着月喜不正常的表情程琉青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二人牵着的手,顿时表情有些不自然,抽出手的瞬间程琉青感觉傅宴存握得紧了些。 月喜有些不好意思,眨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程琉青说道:“公子,我听聂大人说,今晚淇城有灯会,公子你…你会带我去吗?” 程琉青本来脑子里一团乱麻,听见月喜这么说好不容易才理出来些头绪,“好,我回房收拾收拾就带你去。”说完又像是预料地抬头看了傅宴存一眼。 傅宴存也正凝眉看着他,月喜的话让他想起那晚的谈话,他好像说过会陪着程琉青一起去。 “你也要去吗?”程琉青问。 傅宴存掩鼻咳嗽了几声,看着程琉青长久没说话,直到程琉青要移开眼睛时他才点点头。 第28章 夜幕刚刚降临,熙熙攘攘的人群拥在淇城的大街小巷,娇娘子俏郎君拎着精致的花灯在阑珊处留下暗影,十里长街被黄澄澄的灯光映的璀璨夺目。 东风夜放花千树,烟花散尽,满城灯火。 月喜亲热地挽着程琉青稀奇地看着周遭热闹非凡的场景,捂着嘴兴奋地指着形态各异的灯笼让程琉青看。 程琉青还念着孟云的疯症一时也提不起兴致,更何况还有傅宴存这个煞神跟在身后,无论如何也没法同月喜一样兴致勃勃。 月喜像是发现了程琉青的心不在焉,连忙探头看着程琉青担心地说道:“公子是觉得不好玩吗?那…那咱们回去吧。” 说是回去,程琉青瞧这月喜还暗戳戳地朝旁边做糖人的摊子瞟,一时觉得好笑,有些抱歉地对着月喜说:“无事的,你有什么想玩的就去吧,我陪着你。” 如今吴三能死了,孟云疯了,算起来这个世界上值得上心的人竟是没了,虽与月喜相识不久,可这些时日月喜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程琉青时刻放在心里,他也早就将月喜当做了自己的妹妹来看待,想着日后要离开傅府回岱镇,在剩下的日子自然要多陪她一些。 月喜闻言双眼一亮,指着一旁的小摊子说道:“我想吃这个!”说完才后怕地看了眼傅宴存。 傅宴存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跟出来只是为了保护程琉青罢了,毕竟灯会向来人多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至于他们要做些什么他倒不是多么在意。 “去买吧。” 程琉青拿出几枚铜钱放在月喜手心,示意她快去买,月喜拿着钱便一溜烟地跑了。 月喜走后就剩程琉青和傅宴存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程琉青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与傅宴存两个人手上空空如也还苦大仇深的站着发愣,与周围热闹喜庆的场景真是格格不入。 像是福至心灵,程琉青转身向傅宴存看去,傅宴存也刚好摊开手伸到他的眼前,里面赫然是几枚铜钱。 “你也去买一盏灯吧。” 程琉青看着那几枚铜钱被花灯朦胧的光照得发亮,在傅宴存的目光下伸出手接住了。 攥着那几枚铜钱,程琉青的手有些发抖,“多谢。” 二人一时无话,好在月喜很快就拿着糖人回来了。 月喜晃着手里的糖人对着程琉青开心地笑,咬了一口糖渍就沾上了嘴角,“公子,咱们往前走吧,我听老板说前头有舞龙呢!” 见程琉青点了头月喜也不再问傅宴存,只拉着他就跟着人潮往前走去。走了一小截路,原本拥挤的道路突然变得宽阔,程琉青看着面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便知这是到了舞龙的地方。 只听见从人群中传出一声清澈嘹亮的敲锣声,人群顿时喧闹不已,依稀听见了几声催促,接着是如闷鼓的声响,程琉青只看见像是龙的脊背从上方滑过,人群激动地往前凑去,纷纷鼓掌叫好。 月喜也被带动了情绪,兴奋地看着程琉青说道:“公子,我去那边瞧瞧!”说完娇小的身影就钻进了层层叠叠的人群。 “哎,月喜!月…”程琉青被挤得一个趔趄,人也站不稳往一旁歪去,手忙脚乱间抓住了傅宴存伸过来的手,好不容易才借着力站稳了身子,再抬头看时早已没了月喜的身影。 程琉青费力地垫着脚在人群中找着月喜,伸手扯了扯傅宴存的衣袖说道:“你快看看月喜在哪,人这样多我担心她走丢了。” 傅宴存点点头便也四处张望着,只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饶是他比旁人高上不少但想要在其中找人还是如同大海捞针,只是一转头就看见了垫着脚东张西望的程琉青,傅宴存一时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说起来程琉青还是第一次看见傅宴存在他面前笑,锋利的眉眼都被柔和的灯火软化不少,瞳孔染上绚丽的烟火,整个人都像是沐在光里。 然后他看见傅宴存偏头咳嗽了两首,接着对他说:“我来帮你。” 傅宴存上前几步靠近程琉青,一手扶住他的腰,另一手握在他的小腿上,一弯腰就轻而易举地抱着程琉青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肩上。 烟花适时在眼前炸开,变得渺小的人群和眼前腾云驾雾的火龙都让他无暇顾及,周遭再是喧闹,他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身下傅宴存强健有力的臂膀和平稳的呼吸。 第52章 膝弯那双一贯的宽厚温暖的手此时有些滚烫,手掌紧紧地抓着他的大腿,指尖陷入腿缝里,他只觉得连脸颊也快烧起来了。 “你…你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程琉青有些着急,说话时不自觉地晃了晃腿。 傅宴存连忙抓紧了程琉青的大腿,声音在喧嚣下不甚真切,“别动,待会儿摔了。”说完应景地咳了咳。 程琉青感受到胸腔的震动,想起傅宴存染了风寒,背后还有尚未痊愈的伤口,程琉青当即变了鹌鹑,一动不敢动地坐着。 傅宴存见程琉青乖了老实了便笑了笑,伸手抓住程琉青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肩颈处,程琉青一触到傅宴存的手便想缩回来,只是傅宴存握得实在紧,他的手被攥着使劲摁在了肩上。 “现在你再仔细找吧。” 傅宴存的话回荡在程琉青耳边,只是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关注其他事情,他此时全被身下起伏的呼吸夺走了注意力。 直到程琉青快要将扶在他大腿上的手盯出了一个洞才堪堪移开眼睛,压低声音说道:“你…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有人看过来了。”说罢手上也用了力,捏了捏傅宴存的肩头。 话音刚落,站在傅宴存不远处的一对父子就瞧了过来。小孩子约摸着四五岁的模样,脑后扎着一个小辫子,穿着红色的袄子,手里提着一只兔子灯。 小孩看着程琉青惊讶地瞪大了眼,手里的兔子灯晃晃悠悠地指着程琉青,羡慕地喊道:“哥哥!你坐得好高啊!” 这一声吸引了不少目光,小孩的父亲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咂舌,“嚯!” 听着周围的七嘴八舌像声音,程琉青只觉得脸更红了,即使埋着头也能看见耳尖红透了,他觉得羞愤,手下用力地抓紧了傅宴存的衣服。 傅宴存笑了笑,转头看着那小孩却是朝程琉青说道:“小孩羡慕着呢。” 汇聚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叫喊将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走了,欢呼声越来越大,程琉青听得心痒痒,耐不住好奇也抬起头看去。 火红的龙身姿矫健,在光芒四射的焰火间腾飞,轻盈的姿态伴着矫健的步伐,在光与火之间游刃有余地翻涌。 炫目的烟火齐齐绽放,升空盘旋,在夜幕绽开,硕大的银花夺得了赞不绝耳的惊呼。 程琉青看着眼前旋转落下的火花,也跟着放松了紧绷的心绪。 “好看吗?”傅宴存问。 程琉青点了点头,察觉到傅宴存看不见才有轻声说道:“好看,很好看。” 人群的惊呼声如浪潮一般袭来,二人再是没说一句话。 直到烟火放完了程琉青才听见了月喜的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和兴奋。 “公子!” 程琉青看着月喜站在不远处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跑过来,一时更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拍了拍傅宴存的肩头说:“月喜来了,快…快放我下来。” 傅宴存抬眼看去月喜看着程琉青兴奋地笑,他拍了拍程琉青的腿问道:“舞龙结束了吗?” 程琉青愣了愣,连忙往人群中看去,见已经没了舞龙的人,人也散了不少,便说:“结束了。” 听到这话傅宴存才说:“抓好坐稳。”说完便渐渐蹲下身来,只是没等傅宴存完全蹲下来程琉青就自己跳了下去。 程琉青站在地上踩了踩地面才有了脚踏实地感觉,看着傅宴存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多谢你了,你的伤没事吧?” 傅宴存伸手摸了摸后背,“还好。” 听见傅宴存这样说程琉青才放下心来,转头看着跑过来的月喜笑了笑,指着她额角的薄汗笑道:“都看到了吗?这样开心,都出汗了。” 月喜用力地点点头,正准备给程琉青讲自己看到了些什么,转念一想刚才自己看见程琉青被傅宴存抱着坐在肩上,肯定看得比自己清楚,于是便存了打趣的心思说道:“公子问我?可我见公子可比我看得开心。” 方才消退的红晕又爬上了程琉青的脸颊,他暗戳戳地扫了眼傅宴存,不想说这个事情于是生硬地扯开话题,“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天也不早了,咱们快去吧。” 月喜见程琉青害羞便吃吃地笑了,偏头看着傅宴存虽默默不语却也毫不掩饰眼里的笑意。 程琉青见状更加埋怨地看了眼傅宴存,傅宴存这才出声说:“若没有便回去吧。”说完便作势要走。 月喜连忙扯着程琉青撒娇,“有有有!放河灯,公子陪我去放河灯吧!” 程琉青哼笑了一声,伸手戳了戳月喜的额头,无奈道:“走吧。” 被程琉青这么一说,月喜看见傅宴存迈出的腿瞬间收了回来,这下她算是知道了,求公子比求大人管用。 见月喜跑到旁边的铺子问路,傅宴存指了指程琉青握着的手说道:“前面有卖花灯的,去买一盏吧。” 程琉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摇了摇头说:“我不要,想待会去河边买几盏河灯。”说完便摊开手掌伸到傅宴存眼前,“指挥大人,还得多给几枚。” 傅宴存挑了挑眉,偏头点了头便又拿了几枚铜钱放在了程琉青的手心。 待到月喜回来时,程琉青已经收好了铜钱,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第29章 一条曲折的小河穿越爬了青苔的石板桥蜿蜒而下,河中星星点点的河灯恰似繁星,在夜风的吹拂下明灭晃动。 第53章 秋风团扇,朱唇粉面。 河岸边的朦胧的灯光照得人心头旖旎,也只有灯会这样的日子,平日里行事端正有度的小姐公子们才稍稍宽泛些。 三三两两的小姐挽着手臂亲热地说着话,对岸的公子们也伸长了脖子,对着这些玉软花柔的小姐们似是怎么瞧也瞧不够。 程琉青蹲在买河灯的小贩面前认真地挑选,时而转头问月喜的意见,二人说笑间就挑了好几盏河灯。 傅宴存站在二人身后,盯着面前样式百出的河灯一脸的不解,放在河里反正都会被冲翻冲走,搞这么多样式给谁看?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困惑,程琉青举着一盏递到他的眼前,努努嘴示意道:“你给了这么多钱,我给你也挑了一盏。”,伸手指了指河灯的四面,“这里可以写字。” 傅宴存低头去看,那是一盏四四方方的河灯,小时候喜欢得不得了,无奈家中贫寒他也只能远远地看着,长到如今他即使有机会也再没想着去放过。 看着程琉青装作不自然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傅宴存心中微动,伸手拨弄了一下抬头问道:“要写些什么?写给谁?” 月喜突然冒了头,一脸古怪地看着傅宴存,故作神秘地说道:“大人,放河灯可是为了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的。”说完还左顾右盼一副害怕的模样。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的动作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忍住笑扮做聚精会神地听月喜讲话。 “我听小贩说,淇洲城这条河里面每年都会………啊啊!” 只是话还没说完背后就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一阵夜风吹过,月喜被吓得一抖,当即就伸手抱紧了头。 程琉青被月喜的反应逗笑,举着莲花灯从她身后走出来,笑着说道:“自己害怕着呢,怎么还想着吓别人呢?” 月喜哭丧着脸抓住程琉青的衣袖,嘟囔着开口,“哪里想得到公子你会来吓我。”说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地看了傅宴存一眼。 闻言程琉青捏了捏月喜的脸颊,又开始哄着她开心起来,傅宴存看着又变得亲亲热热的二人挑了挑眉,咳了几声试图拉回二人的注意力。 程琉青转头时脸上还挂着笑容,眉眼柔和地看着傅宴存,不清晰的咬字落进耳中有些痒痒的,“启禀大人,放河灯呢既能缅怀故人也能祈愿往后顺遂如意。” 凝眉看了程琉青良久,傅宴存终是接过了他递来的河灯,小贩眼尖地递上了毛笔,傅宴存接过来不消片刻就写好了。 他举着灯,转身看着程琉青问道:“写好了,是直接放在河里吗?” 那一盏纸糊的河灯在傅宴存手上是格外的吸引人,程琉青止不住拿眼去瞧,傅宴存像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默不作声地将写字的一面转向了自己。 偷看被抓住,程琉青多少有些尴尬,面红地摸了摸鼻尖,小声说道:“你等着我们写完一起去放吧。” 月喜一听就赶忙拿过毛笔递给程琉青,程琉青看中了两盏莲花灯,他提着毛笔左看右看始终没落笔,找小贩要来两张纸条,趴在桌子上专心得写起来。 月喜在一旁等着程琉青写完便也认认真真地写了许多话,三人写完朝小贩道了谢便托着灯往河岸走去。 河岸边的人渐渐散了,三人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就准备将手里的河灯放下。 月喜伸手碰了碰水面,水凉凉的却不刺骨,转头看着程琉青头一次有些不好意思,犹犹豫豫地说:“公子,我想同爹娘说几句话,你和大人……” 程琉青懂得,一看傅宴存却比他更先一步动作,已然提着灯转身了,他对着月喜点点头便也跟上了傅宴存。 二人沿着河岸走了一小段路便停了下来,这一处汇集了许多河灯,各式各样的颜色和灯火映照得河面恍如烟花盛开的天幕。 鞋面的颜色被火光照得鲜亮,程琉青低头时一盏莲花灯漂到眼前,上面寥寥几笔写着“得偿所愿”几个字。 他蹲下身拨弄着水流,眼神跟着那盏越飘越远的灯落到月喜身上,他问:“月喜她…很敬重你。”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程琉青抬头望去,见傅宴存站在他身旁正低着头看自己,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一时竟看不出些什么。 “素日里她惧你,不过心里头当真关心敬重你。你生病那次,月喜也是担心不已,这几日也是屡屡问起你的伤口……” “你想说什么?” 傅宴存的目光始终落在程琉青的脸上,眉心动了动,神色变得有些困惑。 程琉青低头避开傅宴存的目光,河面上倒映出二人影影绰绰的身影,他勾唇笑了笑说道:“你府上人多手杂,她年纪小免不得会吃亏受苦,我想着,若你能多关照些,她的日子倒也不会那样难过。” 傅宴存的手垂在身侧,闻言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看着程琉青喉咙有些发紧,“你不带着她一起走吗?” 程琉青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他说:“她是不会愿意的。” 说到这里时月喜像是有预感一般,站起身四处张望,垫着脚终于看见了,于是隔着那段路上放河灯的人冲程琉青挥手。 程琉青也笑,招了招手让月喜过来。他看着提着裙摆跑来的月喜,脸上已经挂着笑,只是笑意随着夜风消散,话也落进了傅宴存的耳中,“我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回去便也是如此。” 第54章 傅宴存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抓紧了手里的河灯,他知道程琉青是个心软的人,以为看见往日里程琉青对月喜这样好,走的时候多半是会带着月喜一起走的,可程琉青是真的想赤条条地离开。 夜风缓缓拂过河面,河灯被推着走远。月喜的鼻头被吹得发红,眼睛湿漉漉的,眼眶也泛着红,一看就知道是哭过了。 月喜吸了吸鼻子,指着程琉青脚边的河灯说:“公子你们还没放呢?” 程琉青整了整她发额的碎发,笑道:“正要放呢。”说完便将脚边的一盏荷花灯放进了水里,趁荷花灯还没飘走,程琉青将方才的写的纸条放在荷花灯的花芯。 看着这盏荷花灯摇摇晃晃地飘走,程琉青又放了一盏,只是这一盏没写字也没放什么纸条。 “这一盏是给谁的?” 傅宴存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程琉青意识到他在问自己。 “这是…给我母亲的。”程琉青看着那盏透着红光的河灯眉角都带了笑。 听程琉青这样说月喜便偏头问道:“那另外一盏呢?” 傅宴存也看着那盏写了纸条的河灯,心里忽然有了猜测。 程琉青闻言像是陷入了沉思,隔了许久才说,“那是给奶奶和莲息。”声音变得有些生涩。 果不其然。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颤抖的眼睫心头涌上无数的酸楚。孟云的疯症对程琉青造成的打击他都是看着眼里,只是总觉得这事与程琉青没什么关联,程琉青纵使心里有千万的悔意也不会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来,不过程琉青这样别扭又执拗的人,他是根本不会放过自己的。 所以他放的这盏河灯,傅宴存即便不看里面的内容也会知道写了什么。 眼见这那双明亮的眼里快要蒙尘了,傅宴存叹了一口气伸手覆在了程琉青的双眼上。 “你…你做什么?”程琉青吓得声音都变了,急急忙忙去抓傅宴存的手。 只是傅宴存巍然不动,还冷声对着月喜说道:“你也把眼睛闭上,我要放河灯了。” 月喜被冷脸的傅宴存唬得连忙闭上了眼睛 ,还手忙脚乱地抓紧了程琉青的胳膊。 原来傅宴存也会害羞让人见着自己写的东西,程琉青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只是这样一来他更想知道那灯上写了什么了。 程琉青心痒得厉害,眼睛不自觉眨得飞快,眼睫擦过傅宴存的手心也让他觉得痒。 像他这样的人会写给谁呢?程琉青念着的问题在下一秒便得到了答案。 傅宴存拿开手的瞬间,程琉青的目光便在众多河灯中看见了那盏四四方方的河灯,夜风快将有字的一面吹走了。 在字迹消失的刹那,他看见了行云流水的六个字,“身无恙,勿归去。” 没有署名,看不出是写给谁的。只是语气不似他素日那般高傲,莫名有些祈求的口吻。 恍惚着思绪,程琉青竟觉得有些失落,压过心里的念头,程琉青飞快地收回眼,见月喜还闭着眼便笑着说:“睁眼吧,早就飘走了。” 月喜睁开了眼,目光在河面上巡视了片刻后古灵精地看着程琉青说道:“公子可知道大人是写给谁的?” 程琉青抬眼看了傅宴存一眼,又盯着那一盏早就与众多河灯别无二致的灯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呢?你得问他。” 明知月喜是不敢问傅宴存才问的自己,程琉青却希望月喜这次直接对着傅宴存问出来,这样他也能知道那是谁了。 月喜还在犹豫着,傅宴存却握着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咳,偏头看着程琉青问他:“你想知道吗?” 程琉青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盏灯,风将它吹得打转,眼见那六个字又要再度浮现了。 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像是无措似的眼睫飞快地眨,脑海的思绪一时化作了眼前的起伏跌宕的河水,他好像很想知道。 傅宴存知道等不到回答,目光也停在那盏河灯上,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轻缓,“他不知道好像也不相信,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盏河灯和另外一盏轻轻地碰了一下,傅宴存的目光便从水面收回来,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程琉青身上。 程琉青看着那浮现的六个字,耳边响起傅宴存未说完的话,“你也认识的,叫做赵苋青。” 第30章 “赵苋青…公子你也认识吗?” 月喜的声音恰似砸进河里的石子,惊醒了尚且彷徨茫然的程琉青。 目光像是从远方摸索回来,他有些慌张地去找寻声音的主人,磕磕绊绊地说:“走…走吧,咱们回去了。”说完便转身快步朝岸上走去。 月喜困惑地看了眼傅宴存便也抛下他跟了上去。 程琉青埋着头走在最前面,在即将撞上人时刹住了脚步。挑着东西的小贩见程琉青停下来便以为是他要买东西,于是殷勤地问:“公子,咱们淇城的桂花糕天下一绝,您买点尝尝?” 若是换了方才程琉青定是要买点的,可现在程琉青心乱如麻什么也听不进去,连忙摆了摆手就侧过身走了。 一路上三人默契的再没说话,连月喜也十分懂事地没再提起方才的问题。 回到客栈时林贡站在一楼正和聂舒说着什么,余光瞥到了傅宴存便赶忙走了过来。 傅宴存看见二人便适时停住了脚步,站在离程琉青不远处,朝林贡问道:“出了什么事?” 第55章 眼见着二人便要走到跟前,程琉青连忙说道:“你们有事商量,我便去看看孟云。”说完也不等几人回话便急匆匆地往楼上赶。 月喜对着程琉青的背影小声地喊了一声公子,不过程琉青应当是没听见,转眼就消失在了楼梯处,月喜只得对众人行了礼便也往楼上走去。 走到二楼时,楼梯旁的房门打开黎璇突然冒了出来,“月喜?正想着你何时回来呢,来来来,我有事找你。”说罢便拉着月喜往屋内走。 想着一路上黎璇很是照顾自己,现在她有事要自己帮忙正好也是报答的好机会,况且公子这都在客栈了,孟云地房间也有朔卫,应当出不了什么意外,这么想着月喜也就顺从地跟着黎璇进了屋。 程琉青站在门外只将门开了一个缝,远远地看了一眼,隔得太远看得不真切。 孟云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绑在床架上,嘴里念念有词,手也跟着在空中比画。 像是有预感一般,孟云突然猛地转头朝门口看来,程琉青猝不及防对上孟云的目光,除了被吓得一缩,他竟察觉出孟云眼中有一丝难言的清醒。 程琉青的心砰砰直跳,咽了口水便赶紧关上了门,他转头问站在一旁的朔卫,“请问大人,今日的晚膳他有用吗?” 朔卫回想了一会儿说道:“送了饭就听见里面有声响,饭碗端出来也是吃完了的。”说完还朝里面看了眼,“他今日还挺正常的,时不时还吟诗呢。” “吟诗?可还记得他吟的什么?”程琉青回想起方才孟云的眼神便急忙追问。 朔卫听见这话便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记不大住了,只听见天什么兮,什么杀啊原野的。” 话音刚落,屋内突然传来一高亢的声音,“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说完还传来诡异的笑声。 程琉青瞬间瞪大了双眼,抬手推开了房门。 屋内孟云还在床上躺着,抑扬顿挫地念着那一句诗,“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程琉青虽然学识不高也不懂这句诗什么意思,但听到这些字眼便知道这不是首意境轻松逍遥的诗。 “孟云!孟云!你没疯对不对?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程琉青冲上前去抓着孟云比划的手疯狂地摇晃,声音急切不已。 可是被这样剧烈地摇晃着孟云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嘴里依旧反复地念着那句诗,半个眼神也没分给程琉青。 程琉青依旧没放弃,跪坐在床前抓着孟云反复地问反复地说,只是孟云像是什么也听不见,被程琉青晃得狠了,声音陡然变得更大。 胳膊突然被握住,程琉青下意识往回缩,抬起头看去傅宴存正俯身看着他。 “起来。”傅宴存没等回答,手掌就使了劲,将程琉青拉了起来。 程琉青激动的心情尚未平复,胸口剧烈地起伏,仍旧固执地看着孟云。 “没用的,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没理会你。” 像是在附和傅宴存说的话,孟云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手脚都开始挣扎,眼见情绪变得不可控了。 见状程琉青也不再坚持,又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孟云才跟着傅宴存走出了房间。 傅宴存拉着程琉青站在门外,对着门口的朔卫说道:“往后不要再让他进去了,除非是我跟着来。” “是!” 程琉青拧着眉看着傅宴存,难得有些生气,“做什么?” “你没有发现吗?只要是你进去,他的情就会失控。” 程琉青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他有些困惑地看着傅宴存,费力地理解他说的话。 知道看见孟云这样程琉青很受打击,傅宴存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捏了捏眉头放缓了声音,“他看见你会失控或许是因为他只认得你,他还有关于你的记忆才会变得这样。” 程琉青没说话,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 傅宴存松了口气,说道:“走吧,送你回房,我也正好有事告诉你。” 程琉青疑惑地看了傅宴存一眼,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才转过了头,又转身同朔卫嘱咐了什么才和傅宴存回了房间。 一回到房间内程琉青就喝了一杯茶水,企图用凉透的水来压制沸腾的心绪。 “你要说什么事情?”程琉青伸手给傅宴存倒了一杯茶。 傅宴存先是没接过来,而是往桌上放了一个东西,程琉青这才意识到傅宴存的左手一直提了一个东西,只是现在傅宴存没有解释这东西的意思,他也不好开口问。 “有关孟云的事,聂舒接到了掌司的回信。” 事关重大,闻言程琉青顿时紧张起来,手抓紧了衣角,不安地看着傅宴存。 傅宴存也看出了程琉青的紧张,便伸手将桌上的东西推到他的跟前,说道:“你不是喜欢桂花吗?这是淇城的桂花糕,你先尝尝。” 被这么一打岔,程琉青的目光也落到桌上的油纸上,这跟方才路上遇着的小贩担子里挑的一样。 程琉青没问傅宴存为什么说他喜欢桂花,只是在他催促的目光下伸手解开了麻绳,将油纸摊开来,一眼就看见了细细小小的桂花铺在糕点上。 “尝尝。” 傅宴存见他久不动作便伸手拿了一块递到程琉青嘴边,程琉青被吓得往后一缩,连忙伸手接过来,“我…我自己来。” 第56章 程琉青低头咬了一口,桂花的清香顿时充盈了整个口腔,又绵又糯的口感还混着花香。 傅宴存将程琉青面前的水杯倒满了茶水,端着茶杯问道:“如何?” 程琉青嘴角上扬,好不容易才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点了点头说道:“好吃的,跟那小贩说的一样。” “真的天下一绝?” 傅宴存挑了挑眉,看着程琉青吃完便将手里的水杯递了上去。 眼见程琉青似乎放松了不少,傅宴存一转话头说道:“掌司相信我们给的证据,也信他得了疯症,只是要我接着查下去。” 话题转变得太快,程琉青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接着傅宴存的话愣愣地问:“为什么还要 查?” “前年屏疑也有一桩类似的案子,但他们一直压着没人禀报,掌司这几日才看见了以往的大量相似的卷宗,他疑心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奸细组织,都是因为以往不重视如今才会愈演愈烈,便想着让我们继续查下去。” “前几日硐城上任的太守遇袭,此事蹊跷,也得一探究竟,这件事本来也是挥庸的本责,硐城离这里也不算远,便想着查完这案子再做打算。” 傅宴存说完又看着程琉青,神色颇为凝重,“所以眼下得继续南下,只是再往南便是邑城了。” 邑城,好久没听见这个地方了,程琉青有些恍惚。 知道程琉青的往事,傅宴存也知提起这个地方便会勾起他的伤心事,连忙补充道:“你不必担心,我们只在邑城停一晚便走。” 程琉青捏着水杯的手骤然收紧,他看着傅宴存竟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说道:“我…我知道了。” 傅宴存又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程琉青,只是这次程琉青偏头躲开了,小声地说:“吃多了会腻的。” 闻言傅宴存眼神黯了黯,放了桂花糕便站起身来,看见程琉青的头都快埋到胸口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完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哪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傅宴存忙不迭转过身去,就看见程琉青站起身跟在他身后,神色无措地看着他。 “我能不去邑城吗?我不需要回京城…我可以自己回岱镇的。”程琉青问。 傅宴存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表情,他与程琉青站在一尺的距离僵持着。 他想为什么程琉青害怕去到邑城就要回到岱镇呢?岱镇如今什么人也没有了,而明明…明明他就在他的身边的。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程琉青有些着急,他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邑城,可他也在没想过要再去到那个地方。虽说只是待一晚,可是只要一提起这个地方,他就会想起七岁的除夕和离开赵家的模样,叫人痛苦又难堪。 光是想到这些,程琉青就越来越不安。他的手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无助的目光让傅宴存的心头也变得湿漉漉的。 傅宴存咳嗽了一声,迈开步子靠近程琉青,他的眼神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可他逐步清晰的呼吸声却让程琉青察觉到一丝热烈。 傅宴存伸手握着程琉青的肩,一手环在他的腰间,将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程琉青的手还抓着衣角,就这么僵直了身子被傅宴存抱着。 屋子里陷入怪异的安静,程琉青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呆愣,傅宴存也为自己的冲动后悔,犹豫纠结着不懂要说些什么。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尖,终于傅宴存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不是说放河灯是为了祈愿往后平安顺遂的吗?” “我已经为你放了一盏河灯,你那么相信它,它也一定会保佑你身无恙的。若是它久不显灵,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 这一瞬程琉青只觉得方才那一杯茶水没什么作用,如今心口照样炽热,思绪还是那样慌乱。 “往日他们都在,所以岱镇能让你安心,可如今岱镇已经回不去了,此后我让你安心,我陪着你去邑城,你也…跟我回傅府吧。” 程琉青没说话,他像是回到了那日岱镇的黄昏,一样激动热烈的心跳,不是傅宴存,是他自己。 第31章 客栈挨着淇洲城那一江河水,程琉青的屋子正对着河湾处,方才载着无数心愿的河灯汇集在此。 影影绰绰的是水面,浮翠流丹的是河灯,在纠缠交融中,流转的色彩便焕活了寂静黯然的河流。 在这篇无声的喧嚣中,程琉青被傅宴存揽着,眼神越过他的肩头,仿佛在那一簇一簇的河灯中看见了那盏四四方方的河灯。 “我日日都在想你那晚说的话,你说我不考虑你的意愿说我强横专断,你说的其实都没错。” 傅宴存看似说的斩钉截铁其实也十分忐忑,可如今情绪堆积在心头,让他只想一一细数说给程琉青听。 “是我太过轻视你的感受,我以为你在京城无所依靠我便能左右你的想法了,直到那日你说这都是错的,我怕你再离开怕你说不喜欢,所以我再不敢专擅。” 傅宴存说话时不敢看着程琉青,只是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好像一松开程琉青就会推开他,跟着身后的潺潺流水孤身往远处去。 感受到横在腰间的手收紧,程琉青有些不适应地挣了挣,可始终没有推开傅宴存,只是继续默默着,像是再等着傅宴存最后的话。 傅宴存低头盯着程琉青被吹乱的发丝,平静的语气之下掩藏着焦急的情绪,“我不信你在同我玩笑,我亦有全部的真心,若是你如今还不愿意同我一起,我也一定会等。” 第57章 河边流淌的水声将这一刻拉得无限长,静谧在此刻显得格外适应。 程琉青垂下眼,脑海中有关傅宴存的画面一幅幅闪过,最后定格在一身白衫握着弯刀将他护在身后的模样。 那时堂前的雨下得滂沱,傅宴存对他说别怕,屋内暗流涌动间也唯有那双手将他握得紧。 “我不想永远留在京城,我也会想岱镇。” 有些突兀的话在傅宴存听来却觉得有些理所当然,好像程琉青从来就不会正面回应他的话,可没等他回答程琉青又说:“不管是真心还是要的回答你都不用等,我会跟你一起。” 这句话说出来程琉青终于愿意抬起头来,他看着傅宴存只觉得放松,像是禁锢自己这么久都镣铐被解开,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再受限,他终能触碰到看见的一切了。 此刻傅宴存却平白想起自己再见程琉青时的画面。程琉青坐在被雨水洇湿的地面,攥着包袱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看见他时慌张得快要晕过去了,那时程琉青是那样的孱弱,所以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能主导一切。 可他应该知道那一天是新的起始,程琉青不再是被他关在水牢无力反击的人,他的手中也再没有生死大权,他只能将心里的话毫无保留地说给程琉青听,让他知晓让他明了。 程琉青攥着衣袖的手逐渐松了,方才用力握得紧,如今指节都有些紧绷了,抬头目光便被傅宴存所占据,他的鼻尖冒了细小的汗珠。 那些从未在傅宴存脸上出现的神情此刻却是一点也不突兀,锋利的眉眼里蕴藏的是缱绻的目光,沉静的面容也毫不掩饰微红的耳尖。 炽热的手掌贴着后腰,程琉青呼吸变得很浅,他仔细地听着傅宴存的心跳,和他一样的频率,紊乱得一塌糊涂。 傅宴存更为专注地看着程琉青,程琉青的眼睛此时过分的水润,像是被雨淋湿过,眼里萌生着悸动,他俯身垂首,沿着目光的轨迹一寸一寸地靠近程琉青。 “公子!” 房门被猛地从外打开,月喜着急的声音直直冲进二人眼里。 月喜一踏进房门就看见了今年最让她震惊的画面,她心中敬重一向严肃冷静的指挥正搂着冷淡安分的公子,脸靠得很近,彼此很亲热的模样。 傅宴存的眼神先程琉青一步杀过去,他看着月喜有些不爽,手跟着松开了程琉青,刚想开口却吸了一口凉风,便转头咳嗽了起来。 房门被打开,涌进来的夜风撞得窗户咯吱作响,月喜惊呼失措地跑去关了窗户。屋内瞬间变得安静起来,月喜这时才感觉后怕,也没等吩咐便小步小步地朝门外挪去。 “你进来做什么?” 脑海中紧绷的弦断了,问这话听起来太不高兴,月喜咽了口水才不安地转头看着傅宴存,手比嘴先一步比划起来。 “方才黎姐姐叫我过去,我只待了一小会儿便听见公子在孟云屋里出事了,我就飞快跑了过来,一时心急…才…才…没有……”声音越说越小,头也垂得越来越低。 傅宴存等月喜的声音完全消失了才开口道:“他没事,你还有事吗?” 月喜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忙说无事了,心里想着指挥还是那个指挥,说话硬邦邦的,人也是硬邦邦冷着一张脸。 “没事那你就出去吧。” 这边下了命令月喜便忙不迭地往外走,只是脚还没迈出去就听见程琉青说,“等等!我正好找你有事,你留下吧。” 程琉青知道月喜突然闯进来傅宴存很是不高兴,可他却觉得这是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一时还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对待傅宴存。 目光从月喜身上移到傅宴存的脸上,疑惑的神情毫不掩饰,程琉青抿了抿唇小声说道:“有些事我得单独问问月喜,你…你还是先出去吧。” 态度转变得这样快,傅宴存正不解着,可转眼看着程琉青两颊绯红便好像摸索出了一些原因,还是一贯爱别扭。 “明日要启程,今晚早些休息。” 傅宴存说完便出了房间,临关上房门又看了程琉青一眼,他对上傅宴存的视线时还有些慌张,不过依旧弯了弯嘴角,腼腆又羞怯。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月喜听见身后关门声响起便连忙走上前来,眼巴巴地看着程琉青问:“公子,咱们明日就要回京城了吗?” 程琉青从门外收回眼,看着月喜水灵灵的双眼忍不住叹息,上天也不忍心看着他欺骗月喜了,要让他真的留下来。 “不回京城,去邑城。”程琉青说完便转身向床边走去。 月喜跟在程琉青身后又问:“去邑城?那不是大人的故里吗?莫非…大人是要带公子你…”想起方才看见的画面,月喜的眼神不住地往程琉青身上瞟,她没想到指挥这样果决。 程琉青有些诧异地愣了愣,转过身来蹙眉看着月喜,“小姑娘在想什么呢?你家大人是有公事要去办的。” 月喜被程琉青说得红了脸,一下就噤声,鹌鹑似的杵着床前再不看程琉青一眼。 “我是想问问你关于傅玥的事情。” 管家提起过一次傅宴存妹妹的名字,程琉青想了想倒还记得。 “大小姐?”月喜反应了一瞬,接着转了转眼珠开始在脑海里找有关大小姐的事情,“公子没来之前我都是做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同大人和小姐接触都不深,唯有的两次接触也只是远远看了几眼。” 第58章 想起傅府奴仆众多月喜说的也很是正常,程琉青点点头示意月喜接着往下说。 “大人带我回府时正好遇见小姐同林家的二小姐在院内踢毽子,林二小姐的毽子踢到了大人跟前我便伸手去捡了,小姐看了我一眼便没了。” “第二次便是大人院里的书黎姐姐不适,厨娘便让我将书黎姐姐要的汤药送过去,我进院子就看见小姐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不一会大人就追了出来,他们就在门口吵了起来,我不太敢看,送了药便连忙出来了。” 月喜说完转头安静地看着程琉青等着他的话,想了想发现确实没了什么便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说的话。 “我知道了…”程琉青点点头,又问:“听管家说,傅宴存很是重视傅玥是吗?” 月喜闻言连连点头,补充道:“正是呢!就是那次小姐和大人吵了架,没过几天小姐就带着人走了,大人趁夜去追还染了风寒呢。” 这话倒让程琉青想起那年在邑城时,傅宴存为带着傅玥穿着单薄的秋衣在街上穿梭逃离,这样想来,傅宴存倒真是十分爱惜这个妹妹。 月喜见程琉青默默不语便小声问道:“公子可是在担心小姐吗?” 程琉青对上月喜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想起来问问,我同她不怎么熟悉,也谈不上担心。” “可往后公子总会和小姐熟悉的呀。”月喜歪头看着程琉青,不解地问。 程琉青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想起月喜看到的画面便烧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开口想解释可一张嘴又觉得没什么说的。 月喜看出程琉青害羞了便知道这是在认同自己说得话,虽然得意地笑了笑却也适时止住了话头,转头问了其他问题。 “我听聂大人说起公子也是邑城人士,是真的吗?” 程琉青点点头,说道:“七岁前都住在邑城,后面才搬去了岱镇。” “那公子在邑城,大人也在邑城,公子可遇着过大人?” 怎么没遇见过,还是因为你家大人我才离开了邑城。程琉青有些好笑得想起,却没这么说,“遇着过一次,在大街上,他带着你家小姐迎面就撞上了我。” “然后呢?” “然后他们道了歉,我便走了。” 月喜原本捧着脸等着程琉青讲故事,没想到这故事只有个开头就没了,不免有些失落,可这实在像话本子里的相遇,依旧不死心地问道:“那公子你后来认出大人了吗?” 前一世没有,这一次认出了。 程琉青点了点头,“他先认出来的,也是他告诉我的。” 听的这里月喜也知道没什么话本子情节了,便转而问起程琉青其他的事情来,“那公子你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岱镇呢?” 再也办法泰然自若地回答,程琉青思索良久才说道:“因为我以前太笨太蠢,做错了事情害得我被父亲赶出了家,还害得母亲跟我一起受罪。” 月喜顿时有些内疚地看着程琉青,怪自己多嘴提起了往事,“公子你不会做坏事的,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程琉青转头看着月喜笑道:“你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就开始拉偏架。” “每次提起从前的事我都会伤怀后悔其实如今想来却是没什么用处,我想我也应该试着放下。”想起傅宴存的话,程琉青又说道:“所以我不会再为往事感伤,也不再会是一个人在岱镇了。” 第32章 二人又絮絮叨叨了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黎璇来了月喜才跟着她走了。 送走月喜后程琉青躺在床上发呆,只是还没想清楚为什么会和傅宴存互通心意便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用了早膳后一行人就开始收拾行装,程琉青和月喜走在队伍的最后,陆子禾自告奋勇要陪着二人,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也很是热闹。 傅宴存起初还会特意穿过队伍来找程琉青,后来林贡过来说了些什么后便再没来过,队伍行进也比之前快了许多。 一路上马不停蹄,眼见着天快黑透了,在路过一个叫做礁镇的小镇时,林贡带着一大半的朔卫继续赶路,而傅宴存和程琉青三人以及黎璇,聂舒便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歇下了。 程琉青看着那群人策马狂奔的背影,拉过陆子禾来悄声问道:“怎么又分路了?不是都是往一个方向去吗?” 陆子禾瞟了一眼傅宴存,见他在同聂舒说话便放下心来,凑在程琉青耳边说道:“硐城太守遇袭一事颇为蹊跷,硐城是西南地界的中枢,地形易守难攻物产富饶,硐城太守也算得上西南地界的一把手。新上任的太守西南各城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放任他在途中遇袭?” “怕就怕西南各城有什么筹谋,彼此都没出动去救人。这个镇子再往南就是西南地界,若西南官官相护就算是亮出监卫司的腰牌也查不到什么,或许指挥还没到邑城,他们的耳报神便已传遍了消息,还不如在这里停了分路。” 这些<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程琉青虽然不懂,但陆子禾说到这个份上他略一想想心里便有了大概,“然后让林贡带着大队人马先行,西南的人接到消息后若心中有鬼便会想着做些什么,自乱阵脚便会露出破绽。” 陆子禾点点头,看了看黑透的天将声音压得更低,他说:“后面有人跟着,指挥怀疑是屏疑的人。” 第59章 程琉青一听顿时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手都不自觉颤抖起来,“那…岂不是现在正跟……” 话音未落陆子禾却突然背过身去,吓得程琉青以为是屏疑的人现身了,一转头才看见是傅宴存和聂舒朝这边来了。 “走吧,上去歇息。”傅宴存转了转手里的木牌,眼神看向程琉青。 担心傅宴存责怪陆子禾告诉他这些内容,程琉青只得收起心中的疑惑,顺从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起身往客栈里面去,店小二跟着上来将房门逐一打开后便下楼了。 聂舒见天色不早了就同陆子禾各自进了房门,程琉青心里压着事只想回房躺着,眼见着都要一脚踏进门了,却被傅宴存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怎么了?”傅宴存偏头看着程琉青,看着他似乎心神不宁,想起刚才看见陆子禾同他讲话,心里顿时有了疑惑,“陆子禾给你说了些什么?” 程琉青看着突然凑近的傅宴存有些不习惯,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只小幅度挣了挣手,说道:“我问他为什么要和林贡分路,他在跟我细说分析呢。” 若只是说这些倒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心神恍惚的模样,傅宴存松了手,偏头问程琉青道:“可是他跟你说了后面有屏疑的人跟着?” 程琉青瞬间停止了动作,僵硬着抬头看向他,神色紧张又害怕。 “几日前杀了他们派来的人,如今屏疑即便是派人估计也是为了探查虚实,若真是想对我们不利,就凭那几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威胁,更何况林贡也留了一批朔卫潜伏在四周。” 起初程琉青已经紧绷着,后来听了傅宴存这些话尽管依旧一言不发,傅宴存却看出他放松了许多。 “今日奔波你应该累了,早些歇息吧。”傅宴存捏了捏程琉青的手,语气难得的温柔。 程琉青刚想应下却突然想起傅宴存的伤,反手握住傅宴存的手掌,问道:“你背后的伤口如何了?” 有些诧异于程琉青的主动,傅宴存嘴角不可自抑地翘起。 原本还想着能与程琉青多相处一会儿,可看见他神色疲乏只得改口说:“无碍,差不多愈合了。” 听见他语气肯定不已,程琉青便放下心来,渐渐松开手,“那你早些休息。” “嗯。” 二人话别后,程琉青抵在门板上心口砰砰直跳,方才伸手牵住傅宴存的手他也是实在没想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可他心头高兴,他见傅宴存似乎也欣喜不已。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聚在大堂用早膳。 傅宴存刚将手里冒着热气的白粥递给程琉青,那边就见小二就着急忙慌地从楼上跑下来,掌柜先是呵斥了一声,后来小二附在耳边说了什么顿时就变了脸色,二人提着衣角就赶忙往楼上冲。 “这是怎么了?”月喜咬着筷角,眼神追着二人的身影说道。 程琉青听见话抬起头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咬筷子,收回手捏了捏额头,许是昨日实在太累了,睡觉睡得太沉,今天早上起来总觉头昏脑涨的。 陆子禾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待会儿来了我去问问。” 不一会儿二人又神色慌张地下楼来,掌柜一脸焦急地走到柜台处,小二跟在身后,二人又趴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陆子禾跟月喜使了使眼色,示意让她看着自己,便起身往柜台走去。 “那咱们现在去报官吗?掌柜的。” “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过会儿就回来了呢。” “那咋可能啊!掌柜的你没瞧见那些东西……客官!您有…有什么事吗?”小二话说到一半被突然冒出来的陆子禾吓得缩了回去,惊魂未定地看着陆子禾。 掌柜也是一脸菜色,勉强陪笑看着。 陆子禾也跟着笑了笑,凑过去小声地说:“掌柜的,我听见你们说要报官,可是出什么事了?” 掌柜左顾右盼地看了看,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 “不瞒您说,鄙人也在衙门当值,有什么帮得上的也可以帮助一二。”陆子禾想监卫司差案子和衙门查案子没什么分别,这么说应当也没错。 掌柜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挠了挠头半晌才下定了决心,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我记得您是住在二楼的对吧?” 见陆子禾点了头掌柜又说道:“昨晚夜间,大人您可听见了什么响动?” 陆子禾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还真是没听见什么响动,“应当是没有。” “咱们这客栈从二楼最末端的地方能上去三楼,前几日住在客栈的四个姑娘说好了今日一早就要离开,可昨晚到今早都没人看见她们出客栈”说到这里时掌柜的声音更小了,“刚才小二上楼一看,房里一个人影也没,最诡异的是,屋内的物品一样也没少,就是凭空消失了四个人。” 掌柜说完脸皱成一团,使劲拧了拧自己的脸,骂道:“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得了!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死!” 陆子禾听完有些疑惑,照理说那四个人住在他们楼上,若有什么动静多多少少都会听见些,他昨晚当真是没听见什么声响。 “您也先别急,那边那个是我的头儿,我这就替您去问问。”陆子禾抬了抬下巴指着傅宴存说道。 第60章 掌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连忙招呼小二跟过去给他们添茶水。 陆子禾过去将事情给众人说了一次,又问他们昨晚也听见了些什么,可每个人都说什么也没听见,这倒让傅宴存觉得有些古怪。监卫司的人向来不能深睡只能浅眠,若是陆子禾一人没听见倒也说能的过去,可不管是聂舒还是黎璇,亦或是他自己昨夜都没听见一丝响动。 “咱们吃完了上楼去看看。”黎璇说罢便搁了筷子,遇上这些事情光听描述没用,她更想知道现场是什么样子。 几人快速吃完饭便往楼上赶去,到了二楼的尽头果然看见了通往三楼的梯子,三楼只有四个房间,其中两间开着房门,另外两间关着。 黎璇让众人站在门外她先走了进去,她仔细看了看四周,屋内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木桁上还挂着姑娘们的衣裳,连桌上都摆着两杯冷透的茶水。 黎璇重点看了看窗户的位置,没有破洞也没损坏。 “黎姐姐,我们进来咯。” 月喜有些按捺不住,她从未遇见过这些事情多多少少有些兴奋。 黎璇又四处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关窍来便说道:“你们进来吧,只是注意别把……”话没说完便瞥到床底下露出的一截红绳。 有这个发现黎璇立马蹲下身来将它捡了起来,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根红手链,挂了一个吊坠。 “这是什么?”月喜一见连忙迎上来,就着黎璇的手看那个吊坠,“看起来像…狐狸。” 月喜撅着嘴看了半天,转头看着程琉青喊道:“公子过来看这根手链,是这个屋里的小姐落下的,还有个狐狸吊坠呢!” 在程琉青回头的同时傅宴存也跟着看了过来,他有些不经用地瞟了一眼黎璇手里的红绳,脑海的记忆却在那一刻全部涌了上来。 “哥你看,这是思若前几天打的吊坠,我也想要,你也去给我打一个吧。” 这一瞬间,傅宴存只觉得后脊背发凉,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吊坠,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像是林思若的手链,可林思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若那四个姑娘有一个是林思若,那傅玥也在吗? 第33章 “你怎么了?” 听见程琉青的话傅宴存逐渐回过神来,他看着黎璇手里的红绳眉头紧锁。 傅玥走的时候他派了五六个朔卫跟着一起去,若傅玥真的在这里,为何他没看见任何朔卫留下的暗号。退一步讲,若傅玥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为何到如今都没有消息传来。 傅宴存先是向程琉青投去让他安心的眼神,接着转头对聂舒说道:“离这里最近的监卫司联络点在哪?” 监卫司在设立之初就是以京城为中枢,后来管辖范围逐步扩大,为了方便三司行事,在全国分设了联络点,一般都是各地区最繁华的城镇,像礁镇这样的小镇自然没有。 聂舒与陆子禾对视一眼,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最近的估计便是邑城,若要是联络范围最广的还是硐城那处,”猜想到傅宴存要做什么,聂舒又补充说,“只是硐城那处常年由销乌把持,我们已经许久没派人联络了。” 陆子禾对这些事情最为精通,接着聂舒的话继续说道:“监卫司在西南地界的联络点多数都由销乌掌管,销乌外派的人也是此处最为集中,屏疑的人也占了些许,咱们的人都在京城。” 傅宴存听后沉吟不语,待在此处等也不是办法,看来只有先去到邑城再做打算。 “子禾,你让掌柜去官府报案,我们现在即刻往邑城赶。”傅宴存说完看向黎璇,“把那根手链收好,没有我的允许不能交给任何人。” 程琉青虽然听他们说的话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事态紧急,待其余几人都去下楼去拿包袱了,才叫住了傅宴存。 “出了什么事吗?怎么突然这样着急?” 虽然傅宴存看起来依旧风轻云淡,只是程琉青观察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竟然在轻微地颤抖,像傅宴存这样惯是给别人加诸恐惧的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也这样害怕不已。 傅宴存攥紧了拳头,不安的情绪如浪潮一般拍了过来,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那根手链看起来像是傅玥密友所属的,我怀疑那四个姑娘有一个是……” “不会的!” 突然间程琉青竟知道傅宴存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他的话,将他用力握紧的拳头掰开,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贴着掌心十指相扣。 “你很担心傅玥的安危,可也该知道那根手链到底也没确定就是傅玥密友的。况且傅玥身边你应当也派人保护,什么人能在监卫司的眼皮底下掳走傅玥呢?”程琉青捏了捏傅宴存的手掌,眼神抚慰着他焦躁的情绪,“关心则乱当会误事,你先冷静下来想想为什么傅玥会和别人一起出现,我听月喜说傅玥明明是自己一个人走的。” 这个问题确实也是傅宴存起初疑心的,在上一次联络时傅玥都还只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林思若的东西来。想到这里傅宴存也逐渐冷静下来,程琉青说的对,这到底没确定就是林思若的东西。 傅宴存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他看着程琉青的眼神中懊悔不已,后悔自己在他面前这样地冲动不冷静,于是干巴巴地解释起来,“傅玥她一直是跟着我的,我也真的很担心她的安危,才会是这样鲁莽。” 第61章 看着傅宴存慌忙的模样程琉青才放下心来,目光柔和地看着傅宴存,慢慢露出笑容。 傅宴存看着走廊上的日光泄进来,像蹁跹的金蝶落在程琉青的脸颊,照得他脸颊泛起柔光来,眼眸里也映出了星星点点的碎光。 “多谢你。” 傅宴存俯身抱住程琉青,程琉青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茶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将程琉青的手的握得更紧。 程琉青嘴角始终挂着笑,或许是这几日同傅宴存频繁的接触,他好像也不再惊讶突然的拥抱。 “走吧,先赶去邑城。” 二人一同下楼拿了行李,到一楼时陆子禾告诉他们小二已经去报官了,黎璇也在嘱咐掌柜暂时不要安排人住到三楼的两间房去,在衙门的人来之前也不要搬动里面的东西。 一切安排妥当后,聂舒傅宴存走在最前面带路,几人便往邑城赶去。 说起来礁镇虽然不在西南地界,却是离西南最近的城镇,几人在晌午时刻便已经赶了近一半的路程,在途中快速吃了些干粮后便又开始赶路。 离冬日越近天就黑得越快,要趁在天黑之前到达驿站,否则他们这么多人在夜晚赶路很容易变成山匪的目标。 天色渐晚,傅宴存勒停了马转过头去问聂舒,“离驿站还有多远?” 他一问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聂舒身上,纷纷停了马静静地等着聂舒的回答。 聂辉往前望了望,估摸着距离说道:“至多不过十里。” 看来快到了,傅宴存颔首便转过头去,众人一听都松懈不少,速度都不由得放慢了许多。 程琉青看着月喜苦着一张脸刚想说些什么,路旁的树林里就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声音很细,一听就知道是个女人的声音。 虽然没听清叫的什么,程琉青却顿时毛骨悚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陆子禾,手不自觉抓紧了缰绳。 其余人也都听到了,一时不敢动作只屏息听着树林的响动。 林子里面发出树叶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声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瘆人,在这些声音之下那些呻吟始终没停,一直不间断地叫着,声量突然拔高,接着几声急促的喊声后就变成了尖锐刺耳的啜泣声。 可以听见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众人意识到声音的来源也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皆严阵以待,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林子里面的动向。 傅宴存神情瞬间紧张起来,手已经握上了刀柄,言简意赅地对黎璇说道:“你守着人。” 黎璇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调转马头横在程琉青面前。 突然一个黑影伴随着惨叫从林中扑出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傅宴存飞快地抽出剑迎上去,银色的光却在落下的前一秒停在了半空。 聂舒看着动作停滞的傅宴存心生疑惑,仔细地往地上一看,地上躺着一个抽簪散发的女人,身上的衣裙破烂不堪,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斑斑血迹,裸露出的手臂上还有未干的鲜血。 女人猛地抬起头,她眼神恐惧不已,嘴里依旧不断地发出呻吟,直到她看见了傅宴存才撑起身子向他爬去。 借着惨白的月色聂舒这才看清了女人的脸,是骁骑营都统府上的二小姐,傅玥的闺中密友,林思若。 “傅大人!傅大人…傅大人救救我……哥哥…哥…”林思若倒在地上不断地祈求,双手试图去抓傅宴存的手。 傅宴存连忙收了刀翻身下马,紧紧抓住林思若的肩,疾声厉色地问道:“傅玥呢?可是有人在追你?” 林思若紧紧地抓住傅宴存的手,神色惊恐不已,眼角的泪珠串似的落下,“阿玥…阿玥被他们抓走了,他们好多人…把…把怀玫和纯意都杀了……宴存哥哥…救救我…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林思若的话像一记重击打下来,傅宴存一时头晕目眩,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林思若,咬牙切齿地问道:“他们是谁?阿玥怎么样了!快说!” 林思若被傅宴存捏得发痛,眼泪不断地落下,可面对傅宴存的质问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哭着说她好害怕,说她不知道。 这时在方才林思若出来时就冲进树林查看的陆子禾回来了,他看着聂舒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什么也没发现。” 程琉青跟着月喜也连忙下马,月喜看见被傅宴存抓住的人时忍不住惊呼出声,无论怎么看面前这蓬头垢面的人都跟那日踢毽子的林二小姐相去甚远。 若逃出来的林思若都是这样,那如今还没见踪影的傅玥岂不是更加凶多吉少。 “傅宴存你先冷静一点,我们先把她带回客栈去,她现在这样你想问也问不出来。”程琉青蹲在傅宴存面前轻声劝慰,他看见傅宴存的眼圈发红,自己到也忍不住鼻酸。 看着在哭喊的林思若,程琉青的话唤回了傅宴存的理智,他松开抓着林思若的手,伸手握住程琉青,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的模样突然很想抱抱他,可现在的场景是那么不合适,他能做的只能是向傅宴存投去抚慰的目光。 几人带着林思若马不停蹄地往驿站奔去,到了驿站便飞快地进了房间,林思若被放在床上坐着。 她看着围在窗边的众人神色还有些茫然,只有在见到傅宴存时眼里才有了触动,眉梢一动就落下泪来,止不住地哭泣。 第62章 傅宴存见状更加担心傅玥的处境,再也无法忍耐,连忙问道:“思若,阿玥呢?她现在在哪?你们被带去什么地方了?绑你们的是些什么人?” 一连几个问题让林思若怔住了,连哭泣都忘了,她的眼神又变得飘忽,像是不认识傅宴存是谁了一眼。 傅宴存急得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急切,“是我,我是傅宴存,是阿玥的哥哥。” 林思若反应了好久才有了回应,她伸手紧紧抓住傅宴存的手,喃喃地说道:“哥哥…宴存哥哥……” 见林思若像是想起来了,傅宴存又赶忙问道:“阿玥呢?阿玥在哪?” “阿玥?”林思若跟着无意识地念了一声,接着更加用力地抓着傅宴存的手,声音变得刺耳,“快去…快去救阿玥…快去救阿玥!他们…他们要杀了她!” 第34章 傅玥到底身在何处,又是谁要杀了傅玥。 众人皆被林思若的话吓得大惊失色,急忙将目光锁定她,渴望得到更多有关傅玥的消息。 傅宴存用力地抓住林思若的手,一时间急得面容狰狞,额间青筋暴起,吓得林思若瑟缩地避开他像是要吃人的目光,手忙脚乱地去扒开傅宴存的手。 程琉青担心傅宴存会再次失控冲动,连忙使眼色让聂舒将他拉远,自己走上前去,蹲在林思若身前轻声问道:“林姑娘,我是傅宴存的朋友,我叫做程琉青。” 应该是受了惊吓,林思若的反应变得迟钝不已,她的眼神缓慢地从傅宴存脸上移开,反应了几秒才看向了声音的来源,看着程琉青真挚的神情不像是作假,于是慢慢点了头。 知道林思若如今清醒着,程琉青转头让月喜倒了一杯茶过来,伸手递给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天色这样晚,姑娘怎么孤身在外?” 林思若捧着茶杯一口喝完了茶水,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茶杯,眼睫飞快地颤抖,胆怯又紧张地看着程琉青,慢吞吞地说:“那群人抓了我们,半路我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他们…就一直追我…” “什么人抓的你们?” 一旁被聂舒拦着的傅宴存再也忍不住,抢先程琉青一步问了出来。 林思若这次像是真的冷静下来了,听见这个问题再没有胡乱呻吟哭泣,只是咽了咽口水,说话时声音有些发抖,“他们身形很高大,蒙着面看不清模样,他们也不说话我也…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那他们是怎么抓走你们的?” 这是傅宴存始终悬在心头的疑问,什么人能躲过朔卫的守卫,还在他们楼上悄无声息地抓走了傅玥等人。 听的这个问题林思若开始费力地回想昨晚的情景,“昨晚…昨晚阿玥迟迟睡不着就让我去她房里说话,我们说到了很晚,后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就被那群人抓走了。” “我们醒来时就被那些人关在马车里,阿玥和我都被绑着手脚,有两个人守我们,怀玫和纯意不知道在哪。马车开到一半时突然听了下来,我先是听见了怀玫的哭喊声,接着又听见了纯意的声音,哭得很凄惨。” 说到这里时林思若就有些无法控制情绪了,捏着茶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身子也开始抖动起来。 程琉青见状连忙出声安慰道:“林姑娘,如今有傅大人在这里,是没人能够再伤害你的。”说完起身向她杯中添了些许茶水。 林思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定了定神才接着往下说:“我们被那几个人拉出了马车,一出来就看见怀玫和纯意趴在地上,那伙人把她们团团围住,一看见我和阿玥出来了就提刀砍掉了怀玫的手臂。” “然后…然后阿玥扑了上去,我跑上去拉她,那伙人见状二话没说就砍掉了怀玫的头。阿玥被吓得哭了出来,纯意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自己,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刀砍死了。” 程琉青被这么直白的描述吓得变了脸色,软了双腿止不住地往后退去,傅宴存连忙伸手扶住他,右手扶在了他的腰间。 林思若看着二人的举动神色有片刻的不解,继而转头看着傅宴存说道:“纯意死后阿玥哭得晕了过去,我们两个被分开关在了不同的马车上,后来趁着他们晚上用膳时,我便挣开绳子跑了出来。” 月喜听着林思若的描述只觉得难以置信,她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要绑了她们,又要在半路杀人。 见众人皆是费解的模样,林思若又补充说道:“我尚还记得那些人的服饰衣着,我明日可以画下来给你们看。”说完眼神落到手上的伤口,内疚地看着傅宴存。 程琉青这才缓了过来,他转头看去,傅宴存眉头紧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喜,你先去拿药来处理林姑娘的伤口,之后再服侍林姑娘去沐浴。”程琉青拉了拉月喜的手,转头又看着黎璇说,“劳烦黎大人先借一套衣裳给林姑娘。” 月喜听后连忙去拿包袱里准备的药物,黎璇也出门去拿自己的衣服。 程琉青又轻声细语地对着林思若说道:“林姑娘,今日受惊又劳累奔波,先沐浴净身好好休息一晚,至于傅玥的安危,傅宴存即刻会派人前去找寻的,余下的就别再多思了。” 林思若咬着唇点点了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傅宴存,直到傅宴存快拉着程琉青走出房门了才又说道:“傅大人,都怪我…怪我抛下了阿玥…我应该拉着她一起走的…都是我的错。”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第63章 傅宴存只得停下了脚步,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林思若说道:“我没有怪你,阿玥…也不会怪你的。你好好休息,别再多想了。” 几人从林思若的房间离开,傅宴存拉着程琉青,聂舒和陆子禾就跟着一起进了傅宴存的房间。 “指挥,那伙人行事不简单,只凭林小姐对其只字片语的描述,我们怕是很难找到。”聂舒看着傅宴存的脸色不虞,有些小心地说。 陆子禾也跟着附和道:“聂舒说得是,即使有了画像,可对于这伙人来说改头换面绝非难事。” 傅宴存一言不发地听完,伸手捏了捏眉心,始终愁容不展。 “你也别太忧心,至少在我看来傅玥暂时还是安全的。” 此言一出,三人皆看着程琉青。 “他们杀怀玫纯意,不外乎是为了震慑傅玥二人,其实像傅玥林姑娘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姐,想要控制住她们并不难。”程琉青犹豫地看了傅宴存一眼,接着说,“可总得杀了人才能显示出他们的穷凶极恶,也这有这样她说出来的话才会让人害怕,也会让人知道那伙人的厉害。” 聂舒听到这里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你是说…他们是故意放林小姐出来的?为的是让我们知道小姐在他们手上。” 林思若虽然是武将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会些拳脚功夫,可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贼,那些招式又怎么敌得过一刀一剑?唯有的解释就是那些人是在无意的失误下故意放走了林思若,更可能的是,他们是看着林思若跑到了这里来。 “琉青说得对,林思若的出现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傅玥暂时会没有生命危险。” 陆子禾听到这里不由得舒一口气,可傅宴存的神色并没有轻松半分,沉声道:“也是在告诉我们,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钱财性命,或者说,他们的要求远高于这些。” 程琉青沉默地点了点头,环视了众人一周又说道:“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所以我想我们先不要大张旗鼓地搜寻,他们既然有把握你不会放弃傅玥,那就一定会提出要求来,等到他们亮出了要求,再做行动也不迟。” 见傅宴存没说话,程琉青又连忙补充说道:“我也不是不赞许你去寻找,只是总不要太过明显,只派人暗自寻找即可,规模一定要小,也不要太过招摇。” 半晌傅宴存才点了点头,他也很肯定那群人正监视着自己。如同程琉青说的一样,等那群人提出了要求,那就相当于亮出了他们最后的底牌,届时双方再也不是不平等的对局,他也不再会是为刀俎的鱼肉。 若他在遇见林思若后就派人四处去找傅玥的下落,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那伙人若看出傅宴存对傅玥如此上心,定然会贪得无厌地加码,那时若五万金能够解决的事情说不定会飙升至二十金。 如今林思若也说不出更多的细节,没到邑城也没办法通过联络点传信,再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三人只得简单商量了对策,就准备各自回房。 一打开房门就看见林思若站在外面,还是那身血迹斑斑的衣服,手里抓着一张纸,神色焦急地看着傅宴存。 程琉青有些诧异她的出现,点了点头就准备出门,侧身经过她时程琉青看见她看自己的眼神,那绝对算不上善意。 或许是受了惊吓,依旧紧绷着神经,所以除了傅宴存外她无法信任任何人,程琉青这样想。 “你怎么没处理伤口?”傅宴存皱着眉看着林思若,不解地问。 林思若立刻将手里的纸递给他,“手有些疼痛,所以我只得先草草画了几笔。” 傅宴存接过来看,画得确实不算仔细,只描绘了大概的体型,服饰也看不大明白。收起纸,看着林思若催促道:“我待会再仔细看看,你先去处理伤口,别让伤口恶化了。” 林思若点了点头,看着傅宴存逐渐皱起的眉头这才离开了。 回了房间,月喜就迎了上来,小声地问道:“林小姐去哪了?我刚拿了药回来就不见人了。” 林思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走到桌前坐下,“有事去找傅大人了,快来上药吧。”说完伸出手放到桌上,示意月喜快行动。 月喜小心翼翼避开伤口擦拭周边的污渍,正全神贯注地处理伤口,却冷不丁地听见林思若问道:“那个绿衣服的公子真是傅大人的朋友?” 月喜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呢,大人很看重公子的。” 林思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往日怎么没有看见过他来府上?” “程公子刚来府上不久的,是小姐离府后才来府上的。”月喜见林思若似乎对程琉青很感兴趣,想了想又说,“公子同大人是同乡,这才格外亲厚的。” “原是如此,你继续吧。”林思若对月喜笑笑,又将袖口撩得更高。 第35章 一行人没在驿站停留太久,天一亮就赶紧带着林思若出发了,思及她有伤未愈,傅宴存又让聂舒租了辆马车,程琉青月喜偷懒也躲进了马车里。 林思若对着程琉青腼腆地笑了笑,“程公子,昨晚多谢你的照料。” 程琉青笑着摇摇头,看着月喜说:“我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昨夜还是月喜的功劳,我瞧林姑娘手上的伤好了些,想来月喜应当是极认真地上药了。” 第64章 闻言林思若看了月喜一眼,若有所思点点头,又说道:“那就多谢月喜姑娘了。” 月喜被二人夸得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看着林思若,小声地说:“林小姐言重了,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林思若笑笑再没说话。 今晨出门时程琉青见外头天气晴朗,坐在马车上也能感觉明媚的日光,忍不住掀开车帘瞧瞧。 一探头就看见了一汪碧绿的湖泊,金黄的树叶环绕着湖泊,倒影投在水面上留下更深的色彩,翠色的琥珀被照得愈发神秘瑰丽。 “月喜,过来看看。” 程琉青偏头拉过月喜,二人一起趴在窗边为着难得一见到美景惊叹。 林思若看着二人亲密的模样忍不住也往外瞧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就见原本走在最前头的傅宴存停在了马车旁,她刚想透过那缝隙看得更仔细,就见傅宴存伸手朝程琉青伸出了手。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伸过来的手,眼尾上翘,抿唇笑了出来,有些无奈地将手放了上去。 傅宴存只轻轻握了一下就松开了,皱起了眉头看着程琉青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别再吹风了,快进去坐着。” 程琉青还没来得及说话,月喜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偷偷地瞟了一眼程琉青透红的脸颊。 “宴存哥哥对程公子还真是上心呢。” 身后突然传来林思若的声音,程琉青愣愣地反应了片刻,随后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她,林思若神色莫测,看向程琉青的眼神中有些玩味。 傅宴存也瞥了林思若一眼,没回话,只嘱咐程琉青说:“好生坐着,估计天黑前就快到了。”说完便驾着马跑前去了。 程琉青余光中瞧见傅宴存离开的身影,转头看见林思若有些尴尬和不安。 林思若是傅玥的闺中密友,还没先认识傅玥倒先让她看见了自己同傅宴存这副模样,不过看她的神情,应当还没往那方面去想,可让她看见,程琉青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况且傅宴存并未向众人挑明与他的关系,他也不好向林思若说什么,只好编些瞎话骗一骗了,想起昨晚月喜对自己说林思若问起的事情,于是程琉青说道:“不过是因为同乡的缘故,多照拂一些罢了。” “程公子不必紧张,我又不是阿玥,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程琉青看着林思若讪讪地笑了笑,林思若也笑,只是看起来有些敷衍。 后半截路程二人再没搭话,月喜也安静地坐在程琉青身边,只是时不时陪程琉青说几句。 可程琉青始终心不在焉,他总想着林思若最后那句别有深意的话。她又不是傅玥,所以程琉青骗她也没什么,可若是傅玥问起要怎么回答呢? 胡思乱想了一路也没理出什么头绪,程琉青看着袖口的纹样双目失焦。 林思若看见程琉青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道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话触动了他,出声打断了程琉青的沉思,“程公子,前面就到邑城了,听月喜说您也是邑城人士,如今走到家门口了,可得回家看看了。” 闻言程琉青从纷繁杂乱的想法中抽身,抬起头看着林思若,一时口干不知道该说什么,“此番…是…是有事在身,实在无法为其他事情分心。” 说话的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守卫盘问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二人颇有默契地停止了交谈,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马车就进了城,和林思若待在马里程琉青总觉得不痛快,于是带着月喜下了马车。 “怎么出来了?”傅宴存看着程琉青问道,说话间已经勒停了马匹。 “里面太闷了,我出来走走,反正也快到了。” 听程琉青这么说,傅宴存见他脸色也真的不好便没多言,只是尽量放慢了步子跟在程琉青周围,好在马车进了城跑得不快,程琉青和月喜即使走路也能跟上。 一行人到了客栈后也没休息,马不停蹄地聚到屋子里商量对策。 “聂舒,赶紧去联络点探探消息,顺便问问林贡他们行事如何。”傅宴存伸手将腰牌递给聂舒,飞快地下达了命令。 聂舒也不含糊,拿了腰牌转身就出了门,在开门的瞬间傅宴存捕捉到一个行迹鬼鬼祟祟的人影。 傅宴存示意众人安静,疾步跑到门前拉开了门,门被大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那个人影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看着逐渐逼近的傅宴存哆哆嗦嗦,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一团纸。 “这…这是有人让我给…给你的。”说完便准备扶着墙根慢慢站起来,无奈腿软得像面条,尝试了几次最后都是滑坐在了地上。 傅宴存一把夺过纸张,急切地将其展开,抖落开一看,里面裹着傅玥的耳坠,上面写了草草地几个字。 “待在邑城哪也不许去,否则我会把她的头砍下来给你。” 几乎是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傅宴存就红了眼睛,他一把攥着手里的纸,将快要杀人的目光投向坐在地上的人,他一把提起那人,音色难掩愤怒道:“是谁给你的,快说!到底是谁!” 傅宴存双眼猩红,心里的怒火将他的理智烧为灰烬,他的眼中只剩下愤怒。 那人被吓得浑身僵硬,看着陷入癫狂的傅宴存动也不敢动,只是嘴角抽搐着,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被外面的动静惊动,纷纷跑了出来。 第65章 林思若没见过这幅模样的傅宴存,犹豫着不敢上前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陆子禾和程琉青对视一眼便急忙上去拉住了傅宴存,陆子禾拼命拽开傅宴存攥着那人的手,嘴里也在不停地说:“指挥!你快松手,他…他要被吓死了!指挥!” 程琉青也紧张地不行,抱着傅宴存的腰把他往后拖,跟着陆子禾一起劝说。 几人拉拉扯扯终于把傅宴存弄回了房间,为了不再惹出事端,程琉青让黎璇压着那人去了另外的房间关着。 傅宴存坐在床上喘着粗气,还没从愤怒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双眼通红,整个人依旧怒不可遏。 极度的激动和狂怒让傅宴存的意识变得茫然,他的眼神一遍一遍在屋内巡回,可这么也无法聚焦,耳朵里像是被塞了棉花,不管屋子里的人嘴巴再怎么张合,他都听不见一丝的声音。 “傅宴存,傅宴存?” 杂乱无序的视线里浮现一抹青色,那是程琉青的身影,傅宴存看不清他的脸,却记得那是他的声音和他穿的衣服。他的双眼是和雨后青竹一般的水润,望向自己时瞳孔也是令人沉醉的青。 傅宴存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那根纤细的青竹。 陆子禾手足无措地看着什么也不理的傅宴存,又转头看了看面色铁青的林思若,硬着头皮说道:“林小姐,不如咱们先出去,让指挥好好休息吧。” 林思若没回话,转身就离开了房间,见状陆子禾舒了一口气,带着月喜也快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程琉青的手臂被傅宴存攥得紧,疼得他脸都皱起来了,可他没舍得挣开,因为傅宴存这个模样和当年实在太像了。 慌乱又茫然地冲到他的面前,惨白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冻得乌紫的嘴唇不停地哆嗦。 他又心软了,程琉青伸手轻轻拭去傅宴存眼角的泪光,下一秒腰间就缠上一双手。 傅宴存埋在他的腰间,腰侧的皮肤被急促又炽热的呼吸磨得泛红,傅宴存将他搂得紧,程琉青都有些怀疑他是否能听见此刻自己高亢的心跳声。 学着别人的模样,程琉青也伸手贴在傅宴存的后颈,轻轻地摩挲着,一下又一下,傅宴存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也不再将他搂得那么近。 他想傅宴存应当是恢复理智了,可下一瞬傅宴存就站了起来,炙热的手扶在他的脑后欺身吻了上来。 往日的暖意变得灼人,他被握着腰动弹不得,只得仓皇又无措的地看着傅宴存,“你……”话没说完嘴唇就被傅宴存咬住,去那一丝未吐的气息混着二人的津液黏腻的消失。 程琉青被迫抬起了头接受傅宴存的吻,只感觉的牙齿擦过了傅宴存的唇,湿濡的唇被吮吸然后落入缠绵的纠缠。 那股热意笼罩腰间,心头爬上麻酥的感觉,程琉青双眼发怔,看着傅宴存脸上明晃晃的泪痕心里又是不忍,害怕自己再心软下去又会纵容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看。 在缠绵悱恻的温情中程琉青总觉得无限漫长,好不容易傅宴存才放开了他。 程琉青喘着气靠在傅宴存的肩头,嘴唇依旧亮晶晶的,咬着唇愤愤地看了傅宴存一眼,责怪的意味不言而喻。 傅宴存没说话,静静地搂着程琉青,等到他喘过气来才慢慢开口道:“八岁时我带着阿玥逃走,她只有六岁就跟着我沿街乞讨,在各处讨生计过日子,若那个冬天我们没有遇见你,可能早就被冻死在了街头。” “在监卫司时我被人欺负,只有阿玥会关心我,所以不管那些人要什么都好,我带她出来我就必须得保护好她,我…不能不管她。” 傅宴存沙哑的嗓音让程琉青鼻酸,伸手摸了摸傅宴存的后颈,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说:“傅玥一定会没事的,他们有要求不会杀她的。” 脸颊上突然传来热度,傅宴存伸手抚过程琉青的脸,看着他的神情认真的近乎虔诚。 “不管是十五年前还是现在,我在混沌中只能看见你,也只有你能拉我出来,所以程琉青,你也别抛下我。” 傅宴存的话像是打翻了一杯滚烫的茶,除了扑面而来的热意,程琉青更是焦急和慌张,他该如何回答呢?他像是被烫伤的人,他好像没办法回答。 好在门突然被敲响,程琉青回过神来,及时离开了傅宴存的怀抱。 “指挥,是我。”是聂舒的声音。 傅宴存的声音依旧沙哑,他说:“进来。” 于是聂舒进来看见了嘴唇绯红的二人,方才做了什么,一目了然,一时间他也有些脸红。 “怎么样,拿到消息了吗?”傅宴存率先开口,将话题提上正轨。 “已经发去找那些朔卫的讯息了,可能一时没那么快,最快也得是明日上午。”聂舒说着从怀里又拿出一张纸,解释道,“只是联络点有林副使傍晚发来的讯息。” 傅宴存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随后将信纸递给了程琉青,在程琉青看的间隙,聂舒忍不住问道:“林副使说的什么?” 程琉青看完最后一句话,他看着林贡说道:“他说硐城有他看着,让你们就守在邑城就好。” 第36章 “林贡已经见到了硐城太守万文松,也了解到了他遇袭的整个过程。” “万文松人未到硐城就已经发了法令。”傅宴存将纸递给聂舒,“严禁私盐流通,全面清查私盐贩卖市场,加重了买卖私盐的刑法,还为盐使司加派了更多人监管。” 第66章 食盐自古便是官营,可官营价格太过高昂导致大部分民众无力购买,转而将购买目标转为价格相对低廉的私盐。 西南私盐横行官盐无人问津的现象傅宴存也早有所耳闻,可朝中不少大臣都认为,民众疾苦若买不起官盐也不能强逼,私盐一定程度也算是保证了一部分的民生,由于这种观念在朝中长时间占据主导地位,导致西南地区私盐横行霸道。 这样看来百姓确实能够以低廉的价格买到必需品,可有得亦有失,通过贩卖私盐而从中获利之人因此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掌握了一座城的盐路。 而西南的私盐猖獗如斯,以至官盐盐税数月颗粒无收。 牵一发而动全身,直到最近几年众人才知道其中的利害。 西南自以为富足丰饶,对于京城的法令数度无视,多少百姓的钱流入了商贾的腰包。国库虚空,少了俸禄这才让京城的大臣看到西南这片大地的黑云,可事情早已经脱轨,变得难以控制。 鄢朝一直在骚乱我朝北方边界,彼此之间也发生了许多小型的冲突,可最近几年鄢朝的兵力却突然加强。面对摩擦的不断升级,军队对于军饷军备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从前盐税是购买军备的主要来源之一,可如今西南盐税大幅减少,资金少缺以至供应有限,军队战斗力下降,倘若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给鄢朝可乘之机。 此时众人慌张地开始想办法征收盐税,可西南的市场早已被私盐抢占,而高昂的官盐也让百姓根本无力承担,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将私盐驱逐出市场,强力遏制其买卖销售。 不过西南的官员早已被渗透,只有找出一个新人打进去才能有效。万文松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他带着一把自以为锋利的剑单枪匹马地冲进这布下天罗地网的牢里。 硐城一向繁华富丽,若这片浮华的背后是私盐的横行,那么万文松下达的法令不是肃清乱象,立下功绩,而是要触动硐城的命脉,捣毁西南的中枢。 想到这里,聂舒已然清楚了,他的脸色变了变,接过纸来仔细地又看了看,说道:“他查处私盐岂不是等同断人财路?”沉默了片刻,又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那他遇袭也不算太意外。” 严禁私盐买卖虽然是一记猛锤,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私盐根植西南其久,自然不是京城的人一纸法令就能将其拔除的。 私盐的利益将西南的官员商贾连成了一片网,密闭的网下是深受其益的西南百姓,上至百官下至黎民都不会实行,法令的推行自然会受到层层阻碍,届时不光是法令,连这个京城的使者都会遭到攻击。 那么这样想来万文松的遇袭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西南地界并无一城出兵相助也是意料之中。 “他调查到的私盐大都来自邑城,所以这才是他让我们留在邑城的缘故。”傅宴存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指着一处说道,“不能去其他地方,待在邑城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可若真像万文松说的,西南的官员相互勾结,那就算留在邑城也会腹背受敌,还怎么找寻线索?”程琉青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 他知道这有这一个办法,可是如今这个唯一的解看起来是那么荒谬,傅宴存这么坚持到让他有些怀疑了。 聂舒始终没说话,他知道傅宴存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困惑的神情,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能离开邑城,那伙人会杀了傅玥的。”说完就把手里那团早已变得皱巴巴的纸递给了程琉青。 程琉青看了傅宴存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在屋内的灯光下看这张纸。 等他看清纸上的内容时吓得瞬间变了脸色,煞白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宴存,磕磕巴巴地说:“这…这真是…那些人写的?” 傅宴存展开手里的耳坠递给程琉青看,那是一只红色玉石耳坠,做工精细,仔细看能看出耳环上有点点血迹。 聂舒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小姐有消息了?” 闻言傅宴存摇了摇头,可这话让程琉青想起被关在隔壁房间的人,伸手便拉着傅宴存就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先过去问问再看看。” 三人脚步匆匆地赶到隔壁房间,那人坐在地上哆嗦,陆子禾和黎璇倚在窗边时不时说几句话,林思若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月喜不知道跑哪去了。 陆子禾一看见傅宴存就站直了身子,眼神迅速落到聂舒身上,和聂舒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 “问出什么了吗?”傅宴存走到那人面前,转头问黎璇陆子禾。 黎璇点点头说道:“他说他叫王佳旭,因为妻子病逝,他就独自带着女儿小斯去买棺材,那条街人烟稀少,他出了店就被人抓住,他被一手钳制住,那人力气很大他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抱走了女儿。” 趁着黎璇说话的功夫,程琉青仔细打量了王佳旭,个子不高,长得也很老实,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谎的。 “匪徒让他那这那团纸送来这个房间,说如果他送了,就会让小斯在客栈门口等他,如果他没送,就只能看见小的尸体。” 王佳旭听到这个话连连点头,拼命地证明这番话的可信度。 照理说现在王佳旭已经送了东西,那孩子也应该出现在客栈门口,可傅宴存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孩子的踪迹。 第67章 傅宴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陆子禾说:“那孩子呢?找到了吗?”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月喜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小女孩脸上还挂着眼泪,看着王佳旭就哭着喊爹爹。 从她进门开始,程琉青注视就着那个小女孩,她被月喜牵着走进来,这看起来正常的画面却让他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 小斯的出现这倒是那番话变得可信许多,傅宴存示意月喜将小斯牵过来,小斯看见王佳旭就准备扑上去,傅宴存及时伸手拦住了她。 看见小斯后王佳旭高兴得眉梢吊起,眼脚都笑出了褶子,嘴角也咧得大,整个人看起来高兴极了。 王佳旭见到小斯的反应也让一旁的程琉青觉得有些古怪,他总觉得那不是见到女儿的激动和开心,像是得意,又像是在挑衅。 被傅宴存拦住的小斯也开始哭闹,使劲地往王佳旭身上爬,傅宴存也没再拦,松手就让她走了过去。 刹那间,程琉青终于明白这种怪异了,小斯走路时格外的稳健根本不像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她故作幼态的表情和清醒算计的眼神是那样的违和。 “小心!” 只是这一瞬间,寒光乍现。 看起来还是孩提模样的小斯握着锋利的匕首直直往傅宴存扎去,她的速度飞快,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匕首刺进了傅宴存的手臂。 那一刀扎得用力,傅宴存手臂的血顷刻涌了出来,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方才唤醒了茫然点众人。 陆子禾快速地反应过来,一手摁住王佳旭冲着聂舒大喊:“别愣着,快抓人!” 小斯身材矮小可移动速度极快,在屋内穿梭躲避众人的追逐,稍有不慎还会被她手里的匕首划伤。 被陆子禾按住原本表现平静的王佳旭这时突然暴起,反手拉住陆子禾的手将他整个人背摔在地。 见王佳旭得了空,小斯便飞快地朝他奔去,王佳旭一脚踹开窗户,在跳下去的瞬间接住飞扑而来的小斯,二人瞬间就消失在了屋内。 再俯身望去时,邑城繁华的夜景中早已没有那一大一小的身影。 -------------------- 私盐这里写得可能不太好 有错误请指正 欢迎讨论^o^ 第37章 “那二人行凶意欲何为?” 听见陆子禾的问话,程琉青正也奇怪着,他小心地拿着剪刀剪开傅宴存的衣袖,神色紧张。 行凶的二人若是与绑架傅玥的是一伙人,那未免也太说不通了。明知傅玥是傅宴存的软肋,他们绑了傅玥威胁傅宴存,为的就是让傅宴存帮助他们做事,算起来根本没必要搞出派人来袭击一茬。 傅宴存听完先没有回答,转而看着聂舒说道:“你怎么想的?” 聂舒看着傅宴存沉思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想,那些人当不是和绑架小姐的人一伙的。” 程琉青被聂舒的话吸引了过去,当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头打量了聂舒一眼。 “那群人若能直接潜入我们当中行刺,何苦要大费周章绑架小姐,况且方才那人行刺时也不是朝着要命的地方去的,也不是殊死一搏的模样,看起来更像警示或是挑衅。” 聂舒说完有些不安地看着傅宴存一眼,见他神色不似责怪便当放下心来,又说道:“这群人行事作风不像正派,也不像是粗蛮的匪帮,带着一股狡猾奸诈的感觉,像是常年混迹市井之流。” “是盐帮的人。”傅宴存接上聂舒的话。 “从我们进入邑城开始就被监视着,盐帮的人早已遍布邑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视线。”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此刻他们方才看清自己是被禁锢操纵的木偶,提着线操控他们的人有无数双手。 “我们进入邑城,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瓮中捉鳖。”傅宴存低头看了伤口一眼,抬头扫视过屋内众人,莫名的被这些把戏激起了胜负欲,言语间带着浓浓的戏谑,“西南果真了不起。” 程琉青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有些不安地看了傅宴存一眼,又问:“那你想出了什么解决的法子吗?” 傅宴存凝眉看了他许久,半晌才摇了摇头,调转话头说道:“让大夫进来。” 他听力极好,早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料想应当是黎璇请的大夫来了。 打开门一看果真是背着药箱的大夫,黎璇将大夫引进屋往床边走去。包扎处理完后大夫又开了几张药方子交给了程琉青,交代了几句忌嘴的事项便跟着程琉青出去了。 程琉青将大夫送到客栈外,朝大夫拱了拱手问道:“不知道这邑城内哪里的药材最上佳?” 大夫沉吟了片刻,远远地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明春堂的药材倒还不错,公子可前去看看。” 程琉青对着大夫感激地笑笑,往他手里塞了些碎银子,送走了大夫便朝明春堂的方向走去。 即使夜幕深深,明春堂依旧是人满为患,掌柜拨弄算盘的声音回荡在铺子内,来来往往的人挤得程琉青如水中的水藻,摇摇晃晃找不到落脚点。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伙计,还没把手里的药方递给他看,伙计就被人一把抓走了,程琉青瞪圆了眼睛,气愤地看着半路杀出的人。 截走伙计的人穿着粗布的衣服,一看便知是哪个府上的家丁,程琉青却几乎是瞬间就被他一旁的人吸引了。 第68章 家仆丫鬟簇拥着一个男子,此人衣着华贵,锦服玉冠,相貌堂堂,在拥挤的人潮中不染片尘,很是端庄的模样。 与其对视的一瞬间,一声响雷落在程琉青心头,往事如锋利的刀剑划破他尚且平静的内心,蜂拥而至的记忆占据了所有。心里震耳欲聋的鼓声盖过了如沸的嘈杂,他几乎是瞬间愣在了原地,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三哥?!” 是赵家二房的次子,他从前的堂兄弟,赵和宜。 赵和宜不可思议地看着程琉青,眼神忍不住上下打量程琉青,眼睛瞪得溜圆,迟疑地说道:“三哥?…三哥是你吗?” 看着眼前早已长大成人的赵和宜,与年少时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出入,程琉青缓慢而僵硬地点了点头。 屋内拥挤的人和稀薄的空气让程琉青的思绪变得迟钝,他掐着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揪着衣料强装镇定,咽了咽口水,准备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紧张地发不出声音。 赵和宜却没等他,一把抓着他的手就将他拉出了铺子,街上的确空旷许多,程琉青渐渐从一片混乱中回过神,可一旦看清,程琉青却觉得更难面对赵和宜。 掌心是黏腻的湿汗,程琉青不断地擦拭着手掌,他知道赵和宜正看着他,因此更难以抬头。 “三哥你…这几年过得好吗?…怎么突然回来了?程姨娘走后你便离了庄子没了音讯,如今回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赵和宜锐利的眼神想是要看破程琉青的伪装,“三哥不必瞒我,是真是假我可以分辨。” 一个一个问题向程琉青砸来,他心里激烈的鼓声在此刻更为嚣张,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我…我……” 程琉青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什么,无论是哪一个问题,他好像都没有办法坚定地说出答案。 看出程琉青的窘迫,赵和宜适当地缓解了二人的僵持,“三哥可用晚膳了?不妨去永芳楼一坐?”说完就要拉着程琉青走。 程琉青瞬间甩开了赵和宜的手,避开赵和宜不解的眼神,怯懦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安地说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已用过晚膳就不跟你去了。” 哪想赵和宜释然一笑,说道:“原来三哥也用了晚膳,我还以为今日我得舍命陪君子再吃一趟呢。” 见程琉青并不搭话,赵和宜抬头看着牌匾又问,“三哥来明春堂抓药?可是身子不适吗?” 程琉青依旧没说话,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脸色不虞的赵和宜心道不好,局促地指了指铺子,说道:“我还有事,就…就先进去了。” 程琉青说完就赶忙走进了铺子,脚步匆匆片刻也不敢停留。 赵和宜看着程琉青仓皇离去的身影,眸色渐深,他伸手捏了捏眉头有些无奈地笑道:“怎么办呢……你还是回来了。” 他摊开握过程琉青的那只手,眼神像是毒蝎子锁定在铺子里穿梭的程琉青,勾唇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程琉青看着伙计抓药的动作心乱如麻,满脑想着与赵家人重逢的事,提着药往外走去时余光瞥见赵和宜还在原地,当即顿住了动作。 再度抬头时便看见赵和宜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再三犹豫后,程琉青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三哥这是要回去了?” 赵和宜想上前来接过程琉青手里的药包,被程琉青错身躲开了去。 听见赵和宜这样问,程琉青忙不迭地点头,想着他听完就赶紧放自己走,哪知赵和宜笑意更甚,“如此我便送三哥回去吧。” 程琉青刚想开口拒绝就见赵和宜拉了脸,手握住他的手臂,眼眸微眯,阴冷的目光扫过程琉青的脸庞,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齿寒。 “看来三哥对我们的重逢并不怎么喜悦,连让弟弟送你回去都不肯?” 一贯威胁的口吻,程琉青再说不出不,只得僵硬地点了头,慌忙从赵和宜手中抽出了手臂。 一路上都是赵和宜不断地问,程琉青并不怎么理会,直到赵和宜黑了脸程琉青才勉强说几句话,就这么僵持走到了客栈门口。 “满荣客栈,三哥你就住这里吗?” 赵和宜沉声念出客栈的名字,这个客栈的名字他根本没听过,店内设施朴素陈旧,看起来也并不怎么样的模样。 一想到程琉青回邑城居然没想着回赵府,而是偷偷摸摸住在这种地方,赵和宜心头就窜起不明火,不悦地看着客栈。 程琉青点了头,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又动怒的赵和宜,轻声说道:“我到了,你也快回去吧。” 赵和宜没说话,整暇以待地看着程琉青,语气沉着,“三哥这就撵我走了?怎么不请我上去喝一盏茶?” 程琉青顿时有些难堪,他的确是想让赵和宜快些走,可他知道要是这么说赵和宜肯定会不高兴的,他也会遭殃的。 “我不是一个人住的,房间内还有人,不便请你喝茶了…”眼见着赵和宜皱了眉,程琉青连忙说,“改日我…我再请你喝茶。” “不如就明日吧。” 程琉青再想不出拒绝的话,只得勉强点头了。 赵和宜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笑着说道:“三哥可别忘了,明日我来找你。”转头又让家仆递了东西过来,“这是出入府上的木牌,你要是等不及也可以先来找我。”说完将手里的木牌蛮横地塞进了程琉青的手里。 第69章 程琉青低头看着木牌只觉得烫手,他真的不想再与赵家人有任何来往了,只是眼下,他还得打发走赵和宜这个烦人的家伙。 “好…” 见程琉青应了话,赵和宜便心满意足地笑了,看了程琉青一眼便转身往外走去。 与赵和宜打交道实在太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程琉青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一时竟觉得有些脱力,长舒一口气,缓了缓这才往楼上走去。 一上楼就看见了林思若,她看见程琉青也有些惊讶,眼神打量了片刻才说道:“程公子怎么这样晚才回来?” 程琉青捏了捏眉心,解释道:“药材铺太多人了,等得有些久了。” 见程琉青神色疲倦不似作假,林思若点点头,便准备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药包,说道:“那便将药包给我吧,我拿去后厨煎药。” 程琉青想将手里的药包递给林思若,却在低头的时候看见了手里的木牌,刚缓解的疲倦又涌上来,他恼火地看着木牌,心头也窜起火气。 林思若伸手去拿药包,看着程琉青手里的木牌若有所思,想起月喜说过程琉青也是邑城人士,便以为这是他家中出入的木牌,在接过药材的那一刻,她依稀辨认出了一个赵字。 程琉青就算是邑城人士也是姓程,拿着赵字的木牌做什么? 林思若思索片刻后还是问道:“这是何物?” 顺着林思若探究的目光再度落到木牌上,程琉青立刻将木牌藏在身后,慌忙说道:“没什么,一个木牌罢了。”说完也不等林思若的回话,急匆匆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思若饶有兴致地看着程琉青落荒而逃的身影,脸上再度露出玩味的神色。看起来这个程公子倒也不是个简单人物,除了那件事,他还有什么秘密呢? 第38章 昨日晚些时分聂舒向邑城的联络点查询盐帮的事,今日一早就得到了回复。 傅宴存接过聂舒递来的纸,展开仔细来看,里面列了三个地点,分别是东洲坊,木阜乡以及吉玉镇,并没有细说这是些是做什么的,但傅宴存猜测这些应当都是盐帮最为活跃的地方。 听见傅宴存说出的地名,聂舒便拿出堪舆图来标注出这三个地方,沉思道:“指挥身上如今还有伤,不宜奔波操劳,不如我们先去最近的东洲坊看看。” 陆子禾跟着点头,转头问程琉青说,“程公子去吗?” 想起昨晚赵和宜说要来找他,今日他若是跟着傅宴存去了,岂不是就不用见到赵和宜了,以能避则避的心态,程琉青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见程琉青点头,傅宴存不由得眉心紧皱,不赞同地看着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程琉青眼巴巴地看着他,当即就心软了。 “我们不坐马车,得走过去。”傅宴存指了指與图上的东洲坊的位置。 走路就走路啊,我又不是泥捏的,总不至于走几步路就散了,程琉青虽然是这样想,却还是看着傅宴存乖巧地点了头。 未免太过惹人注目,四人乔装打扮一番,换上了普通又不起眼的服饰才出了客栈。 與图上看东洲坊就在邑城内,看起来是不大远的,可走起来也累脚,约摸半个时辰后才看见了东洲坊灰扑扑的牌匾。 东洲坊就是邑城城西的一大片错综复杂的里巷,不像邑城城中心的井然有序,东洲坊显得杂乱许多,许是经营着大量的商铺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许多不同的气味,酸酸的也有些刺鼻。 沿街满是摆摊售卖的小贩,程琉青打老远就看见了挑着扁担吆喝叫卖的人。 “指挥,就是这了。”聂舒收起與图,转头看着傅宴存说道,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傅宴存眯着眼看了四周一眼,咳了一声说道:“先四处逛逛。”说完率先踏进了一个巷口。 其余三人见状紧随其后,程琉青跟着傅宴存的右手边,仔细地打量着来往的行人,小声地对傅宴存说:“这里…应当无法制盐吧?” 程琉青曾在古书上见过提取井盐的法子,无论是井盐汲取卤水的竹筒还是晾晒的盐井,这里看起来都无法实现。东洲坊里面道路狭窄复杂,岔路尤为多,连人行走时都不免要侧身过,更何况那些大型的器具的搬移。 “嗯,我猜想这里只是用来搬运中转的。” 话音未落就看见挑着扁担的人朝这边走来,傅宴存眼疾手快地抓住程琉青将他拉向了身边。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伤口,傅宴存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皱,疼得好一会儿缓不过来。 程琉青连忙去查看傅宴存的手臂,见衣料上渗透出了一些血渍,抬头见傅宴存额头冒了虚汗,有些紧张地说,“不如我陪你先回去,让聂大人和子禾留下来查看吧。” 傅宴存收紧了抓着程琉青的手,摇了摇头,低声说:“不必,走吧。” 程琉青见他脸色不大好,一时间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柔许多,伸手搀扶着他小声说道:“那你动作慢些,伤口还没这么快愈合,你得注意点,更何况你后背还有伤口呢。” 见程琉青紧张得不行,傅宴存笑笑,出声安慰道:“好,我会当心的。” 听见傅宴存这么说程琉青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了,一时梗住,有些不好意思。 陆子禾用手肘暗暗杵了杵聂舒,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看看,他们俩这……” 第70章 聂舒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你又想了些什么不正经的。” 一听这话陆子禾气急败坏,用力拧了拧聂舒,急声说道:“你别不信我,咱们来打赌,输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赌就赌,要是真有什么,别说一个要求,五个我都答应。” 聂舒说完又看了眼前面的二人,指挥使怎么会跟一个小老板有什么纠葛,他看陆子禾一天就是闲的没事找事。 陆子禾见聂舒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头越想越来气,恨恨地说:“好啊,到时候让你去马棚睡觉你可别找借口!” “你们在做什么?” 傅宴存一直听见后面两人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直到声音越来越大,才忍不住出言呵止。 二人立马收了声站得笔直,陆子禾眼神还忍不住乱飘,看见程琉青转过来还咧嘴笑了笑。 程琉青掩住笑意,见傅宴眉头紧皱似要发火便轻轻拉了拉他的手,看着陆子禾笑道:“走吧。” 四人便又往前走,走到巷子拐弯的地方时突然冲出一个人,戴着斗笠横冲直撞,手里端着一碗飘香的热汤。 程琉青一心护着傅宴存的伤处,没留意被此人狠狠地撞了一个趔趄,手里的汤瞬间洒在了程琉青的衣衫上。汤的温度也不算太烫,只是太过突然程琉青依旧被烫得叫出了声,那人听见了却停也没停,头都不回就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傅宴存当即黑了脸,稳住程琉青将他拉到身后,昂首让聂舒拦住那人,厉声说道:“站住。” 那人见被聂舒拦住也不急着走,转头面向傅宴存,似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走路不当心,见谅见谅。” 此人个子不高,被斗笠遮住了脸庞看不清神色,可话说得勉强又轻浮。 拿出手帕擦了擦粘在程琉青衣衫上的汤渍,傅宴存挑了挑眉,压着心里的火,耐着性子又说了一句,“不是向我,是要对他说。”说完抬头又看了眼那人。 只是一眼他就发出了不对劲,很熟悉的感觉,连这种未曾听闻过的,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都很熟悉。 “把斗笠拿下来。”傅宴存偏头看了陆子禾一眼,示意他行动。 陆子禾立刻伸手摘那人的斗笠,只是手还没碰到帽檐就被那人偏头躲了过去,他的目光像是落到了陆子禾身上,有些无奈地说道:“我道歉不就行了,何必动手呢?” 他说完就将手里的碗扔掉,朝着程琉青的方向,恭恭敬敬地鞠了躬。 程琉青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偏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对着傅宴存说:“我总觉得,他很像……” “王佳旭是吗?” 那人一把掀开了斗笠,抬头看着程琉青,斗笠下的脸庞与王佳旭别无二致。 傅宴存神色一凛,只是还没等他说话,聂舒就一把抓住了他,陆子禾反应过来便迅速擒住了他的双手。 陆子禾将王佳旭的双手反剪在背后,聂舒用手肘抵着他的背脊,王佳旭被二人挟制,反而没有一丝不适,而是看着程琉青笑得张扬,“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 聂舒用力地拧了王佳旭,厉声吼道:“站好!” 王佳旭看着傅宴存挑衅地笑着,问道:“大人身上的伤好了吗?” 没等傅宴存回答,他又说:“我还以为你得再修养几日,没想到今天就来了,京城来的大人果然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 傅宴存伸手掐住王佳旭的下颌,用力地收紧,眉毛压在眼睛上显得凶狠,眼神凌冽,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 “你们不是来调查私盐的事吗?抓我…其实没什么用,不如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我带你们看看。”王佳旭打量了傅宴存一眼,突然收了笑容,“盐帮么…我比你更清楚。” 傅宴存凝眉看了他许久,转头示意陆子禾说道:“把他的手绑起来。” “真的要去吗?”程琉青担心地看着傅宴存,这王佳旭看起来老实实则狡猾不已,想起上次行刺的画面,程琉青还是觉得后怕。况且这次是在盐帮的地界,一旦盐帮的人埋伏好了,怎么算他们都是落了下风,毫无胜算。 “去,得去看看是些什么人。”傅宴存说完便拉着程琉青转过身去,却没迈开脚步,而是说,“带路吧。” 闻言陆子禾立刻拉着王佳旭走前去,错身让路时程琉青看了他一眼,王佳旭的身上有一股浓浓的汗臭味,肩上有些白色的亮晶晶的颗粒。 由王佳旭带路,几人没过多久就出了这片狭窄的里巷,眼前瞬间变得开阔,程琉青看见了比刚才在巷口更多的人。 那些人或驾着马车或挑着扁担,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可是一见到从巷子里出来的几人瞬间朝他们投去警惕的目光。 王佳旭走到这里突然站住,脸上不似方才玩味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就是他们搬运私盐的地方,这些人的扁担里马车上,装得都是制好的私盐。” 程琉青刚想转头却被傅宴存一把拉回正了身子,看着那些人打量探视的目光,耳边传来傅宴存小声的嘱咐,“小心些。”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陆子禾压在他耳边问道。 王佳旭的眼神落到肩上的那些碎颗粒,低声说道:“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大人你看不出来吗?” “你既然是盐帮的人,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第71章 “我从没说过我是盐帮的人,况且诸位大人,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王佳旭低下头没再看那些人,“回去吧,没办法再往前去了。” 程琉青向前看去,这些形形色色来往的人,看似毫不相干却在无形之中在眼前形成了一堵墙,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在触手可及的眼前藏着的是无法触底的阴暗。 四人回到客栈已经过了午时,王佳旭吵着要用午膳,如果不给他吃饭,那他们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一件事。实在是被王佳旭吵得没办法,聂舒派人送了饭菜上来,王佳旭就一边吃饭一边回答他们的问题。 “你说你不是盐帮的人,那你为什么会搬运私盐,又怎么会知道盐帮的人在哪?” “这天底下的事并不是除去黑就是白,在邑城,也并不是搬运私盐就是盐帮的人。”王佳旭说完又包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那么多盐,就盐帮那点人怎么可能搬完,总会找其他人帮忙的,半天五文钱,有的是人去干。” 王佳旭说完抬头看了聂舒一眼,见他还想说什么,于是又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自然也有属于我们的消息渠道,虽然不知道盐帮那些人怎么把盐弄过来的,但是那个地方是做什么的还是很容易知道的。” 傅宴存转了转茶杯,偏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又问:“那送信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指的是让王佳旭送来傅玥耳坠的人,王佳旭转了转眼睛似乎是在回忆,“我是真的跟他没关系,也是真的只是个送信的。” “我走在路上他就抓住了我,然后就威胁我把这个东西送给你,说要是不送,他就会杀了我,我想了想只是送信而已,便答应了。” 程琉青在一边仔细观察王佳旭,这个人的确圆滑,看起来诚恳其实说话牛头不对马嘴,这么都不像是无辜的人。“既然跟你没关系,那你为什么要行刺?” 王佳旭此时抬起了头,看着程琉青笑了笑,“公子忘了,刺伤这位大人的人不是我,是那个女人,这么高的那个。”说完还伸手比划了下高度,“我是被要求配合她的,我真的是无辜的。” 傅宴存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扔到王佳旭眼前,十分笃定的说:“你当然不是。” 第39章 王佳旭看见那张纸脸色变了变,也不管手上沾的米粒,慌忙地展开纸来看,上面写着“周深平,邑城枫汇镇人士,现居五原巷内。” 傅宴存咳了一声便放了茶盏,整暇以待地看着脸色煞白的王佳旭,说道:“你和写信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莫说王佳旭那一番漏洞百出的说辞,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王佳旭的话,所以昨晚在派了聂舒去联络点调查盐帮时顺便问了此人的信息,就在刚才王佳旭吵着要吃饭的当口,联络点的第二封回信已经收到了。 此人根本不叫王佳旭,也并非他说的那么无辜,实则就是盐帮的人。从前犯了罪被下了狱,关了一年就被人从牢中捞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如此顺利地查出了这些信息。 程琉青听不懂他们说在说什么,只是说凭着仅有的信息努力猜想着。 王佳旭僵硬地扯出一个笑脸,挠了挠脸颊说道:“就算查出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我都说了,我和送信的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要是………啊!啊啊…” 他话没说完,傅宴存就猛地抽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了他的大腿,匕首扎进身体的声音程琉青听得清楚,当即被吓得动弹不得。 聂舒和陆子禾也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了一跳,只不过片刻就恢复了正常,伸手用力钳制住王佳旭,不让他动弹半分。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没办法问出来吧?”傅宴存说完的一瞬间就拔了匕首,将沾满血迹的匕首伸到王佳旭眼前,阴沉沉地说,“少了你,我一样能查出来。” 王佳旭脸上登时冒出了如股的汗珠,唇色煞白,用力地喘着气,牙关止不住地打颤抖,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我说…” 闻言傅宴存将手里的匕首随手丢到了桌上,匕首上的血迹很快染红了桌布,连王佳旭那双用过的筷子也难逃此劫。 “说吧。” 傅宴存往椅背靠了靠,伸手捏了捏眉心,不耐烦地说:“我不想一整天都耗在这件事上。” 王佳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双手用力地捂着流血的大腿,后怕地看了眼傅宴存,“我是叫周深平,也…也是盐帮的人,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我也只是监督搬运货物的那些人罢了。” “昨天是接到了上头的命令来到这里的,我…我来之前并不知道你们是谁,那个小斯…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也不是盐帮的人,虎哥派我来的时候只说让我配合她的行动,不要露了馅。” 傅宴存敲了敲桌面,打断了王佳旭的话,问道:“那封信,你怎么拿到的。” “是小斯拿着给我的,然后教给我那番说辞,我…我跟他们没有关系,我只是帮他们把小斯引进客栈而已。” 原来他们一开始就被误导了,其实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所谓威胁他们的人,小斯就是写信的人。 “小斯也是盐帮的?” 王佳旭闻言瞬间摇了摇头,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她和我之间并没有说过什么。” 第72章 若这时王佳旭说的是真话,那么小斯就是绑架傅玥的那帮人,王佳旭的上头能让他和小斯去办事,也就是说邑城的盐帮和那帮土匪一定有往来,说不定盐帮也知道傅玥在何处。 片刻后程琉青也将这些弯弯绕绕摸清了,只是他心头尚且有一个疑问,他有些不解,于是轻声问了出来,“你只是帮着监督搬运吗?” 王佳旭忍着痛看了他一眼,烦躁地点了点头,语气多少有些不客气,“公子还没听明白?” 傅宴存听得直皱眉,冷眼剜了他一眼,哼笑一声,“我有让你问他吗?” 虽是笑着说,但语气的确算不上和善,阴测测的口吻让王佳旭瞬间低下了头。 “继续说。”傅宴存转头看着程琉青,放轻了语气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程琉青点点头,又问:“照你这么说,你并不算盐帮内部的心腹,那为什么这么危险的任务要交给你呢?他们就不怕你会坏了计划吗?” 这番话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傅宴存双眸微眯,似乎也在思考程琉青问出的这个问题。既然是参与行刺他的行动,为什么要派王佳旭这样一个并不得力的人呢? 王佳旭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眼里流露出恐惧的情绪,因为害怕鼻翼开始不停地煽动,捂着大腿上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 傅宴存看着他这副模样却不想再等下去,用力地敲了敲桌子,语气陡然凶狠起来,“快说!” 王佳旭被吓得打了冷战,咽了咽口水才说:“我…我他们是要杀了我灭口的,但但…但我逃走了。” “逃走了?”程琉青又问了一句,显然有些不相信。 许是听出了程琉青语气里的怀疑,王佳旭立刻辩解道:“我没有撒谎!他们可能是掉以轻心…只只派了那个小斯,你也知道她个子不高的,我再怎么也是个男人,虽然打不过但我跑得很快…于是我跑掉了。” “既然你走了,为什么今天又出现在东洲坊?” 按照王佳旭的说法,是他口中的虎哥把小斯介绍给他的,既然小斯要杀他那么就是说明盐帮的人也默许了此事。可是为什么他死里逃生后还会回到东洲坊呢? “我跑了之后打听到你们的身份,所以…所以准备来投靠你们。”王佳旭顿了顿,看眼傅宴存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客栈附近有人守着,而且我出现的话你们肯定会直接抓了我的,所以我根本不敢直接来客栈。” 聂舒说道:“所以你就乔装去了东洲坊,想在那里遇见我们?” 王佳旭点点头,“我…我知道你们应该会查到东洲坊这个地方的,于是就在那里蹲守,本来以为你们今天不回去就准备回去的,可是还是遇见了。” 若真是这样那么也算说得通,只是王佳旭见傅宴存的神色莫测,又赶忙说道:“关于盐帮的事我了解得不多,我也进不去里面,你们若是想知道得更清楚,可以去找邑城太守,我见虎哥时常去见他的小厮。”王佳旭想,像傅宴存这种京城来的官,要是想见邑城太守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傅宴存对于他说的话不置可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就对着聂舒说:“找人来给他止血,明日押着一起去。”说完就起身拉着程琉青走出来房间。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傅宴存把程琉青送到他的房间,看他兴致不高便问道:“怎么了?” 程琉青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只是他越这样,傅宴存心头就越慌。突然想起刚才他对王佳旭动手时程琉青变得煞白的脸,于是心里有了猜测。 “可是我方才吓到你了?”傅宴存伸手握住程琉青的手,只觉得他手冰冷,也根本不愿意抬头看他。 见状傅宴存更加着急,连忙弯下腰去看程琉青的脸色,程琉青这时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蠕动着嘴唇,半晌才说,“进来说吧。”傅宴存闻言连忙揽着程琉青进了房间。 只是进了房间傅宴存更觉得局促,他从没哄过别人高兴,连傅玥生气时他都只是拍拍了她的头,现在程琉青生气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他还在脑海里打着腹稿的时候,程琉青先开口了,“你记得在船上的时候,我说我做了一个梦吗?” 耳边忽地响起那日船上的夜风,程琉青的话像汹涌的浪潮朝他袭来,傅宴存承受着心里的惊涛骇浪,再不敢直视他只能默默地点头。 “我说我做梦梦见我被人抓起来拷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可他不信我,依旧对我用刑,在梦里我快要被痛死了……” 几乎有一瞬间傅宴存都快以为程琉青真的有前世的记忆了,否则为什么他只是在说着一个梦,眼里却是倾盆的悲伤。 程琉青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流泪,可他的眼睛已经酸涩,那些鞭子仿佛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忍不住想祈求傅宴存饶过他。 “他很凶,我怎么求他都不肯放过我,每次都会让我疼得昏过去,每一次我都会以为要醒了,可是再一睁眼却又是他的脸,又是那根毛糙染血的鞭子。” 每次这样安静得可怕的环境都会让他想起在水牢的日子,他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快要被那些记忆撕裂了。 程琉青突然抓住傅宴存的手,哽咽着说,“我不想…我不想再经历了。” 程琉青的眼泪突然砸在地上,傅宴存从错愕中回过神,程琉青说的话像一把匕首直直插进了心头,他慌乱又无措地伸手,急切又慎重地抱住了程琉青。 第73章 “琉青,对不起…是我…是我…” 傅宴存紧紧地抱着程琉青,程琉青比从前更瘦,他脑海的青竹在此刻被轻易地折断,轻易地落进了尘土里。 “琉青,是我愚蠢是我偏听偏信,是我刚愎自用,一切都是我…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不相信你的,我什么都做错了…” 傅宴存话说得急切,他害怕这样不真实的一切也成为一个梦,害怕程琉青会消失,再次成为水牢里那具冰冷的尸体。 傅宴存的吻落在程琉青的手上,虔诚又瑟缩,“你别原谅我,你恨我…你恨我也好,别离开,也不要消失,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程琉青从混乱中找到傅宴存的脸,他擦干了眼角的泪仔细地看着他,看这张从前折磨他的脸。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变成两个人都在哭的狼狈模样,明明一开始他不想这样的。他只是看着王佳旭的模样便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他想起他对月喜说过的,他不再会执着于过去,所以他只是想好好的说出来,再好好的和从前道别。 他做不到再向傅宴存寻仇,他只能劝说自己放下从前,对自己说那真的是梦。 “傅宴存,那不是你,那是梦…”程琉青哽咽地说完,胸口疯狂上涌的情绪让眼泪再也忍不住,他用力地抓紧傅宴存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那不是你。” 好像只有说得这样大声这样清楚,才能真的完全放下。 程琉青伸手擦过脸颊的泪,踮起脚急切地吻上傅宴存,苦涩的泪在一瞬间就湿濡了他的唇。 几乎是刹那,傅宴存就回应了他,将他搂得更紧,吻得更加迫切,一点一点附加他的温度。 在闭眼前傅宴存看见了自程琉青眼角落下的泪。 程琉青说那是梦,可他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从前逞凶肆虐是他,那一字一句的血泪是他,如今夜不能寐是他,今是昨非也是他。 -------------------- 不知道这里我表达得是否还算清楚 要是大家有不理解的就问我吧^o^ 第40章 昨夜突发了那些意外,使得程琉青一晚上没睡好,清晨被傅宴存叫醒时,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脑袋依旧迷糊着。 “昨晚没休息好?” 听见傅宴存的声音,程琉青闭着眼反应了半晌,说话时眼皮还在打架,“昨晚…嗯。” 傅宴存偏头低声笑了笑,伸手扶正程琉青歪斜的头,说道:“今日我得去见邑城太守,你跟我去吗?” 于是就着这个姿势,程琉青不自觉将头歪得更加厉害,睁开眼望着傅宴存点了点头。闭着眼又眯了一会儿,程琉青才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弄得清醒,很是利落地起身。 “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傅宴存起身将木桁上的衣服拿下来,并未直接递给程琉青,而是挑眉示意他往自己这边来。 将衣服一一替程琉青穿上,傅宴存又问:“还用早膳吗?” 程琉青低头系好香囊,摇头说道:“不必了,走吧。”说完率先出了门。 一推开门就见聂舒陆子禾站在门外,穿得朴素寻常,月喜也在一旁,见了程琉青就格外兴奋地说:“公子,我今日要陪着陆大人去吉玉镇。” 程琉青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着傅宴存问:“怎么让她去?” “吉玉镇路程最远,两人行事总比一人要方便许多。聂舒得去木阜乡,黎璇要留下来看着王佳旭,林思若的伤尚未痊愈,想来想去也只有她了。” 自林贡的传信已经过去了两日,如今他们尚且没有大的进展,若再不分头行动,只怕战线会越拉越长。 程琉青知道时间紧张,也没再说话,像是默许了傅宴存说的话。 几人也没在客栈多加停留,聂舒陆子禾先后出发,程琉青和傅宴存也急忙往邑城太守府上去。 邑城白日人潮如织,傅宴存一出客栈就紧紧扣住了程琉青的手,冷着一张脸显色格外吓人,程琉青抬头看去时也愣了愣,还琢磨着他这是又怎么了。 “到了。” 傅宴存在拐角处放开了程琉青的手,与他拉开一些位置,小声说道:“进去过后你也是监卫司的人。” “我?”程琉青伸手指了指自己,窘迫地说,“我怎么会是……” “我说你是你就是,跟着我就好。”傅宴存转身捏了程琉青的手掌。 傅宴存走上前去,向站在门口的门童亮了腰牌,“你家大人可在府上?” 门童看着二人眼睛滴溜溜地转,这二人看着面生,也从在府上见过他们。只不过看这腰牌做工细致,应当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想起大人前些日子叮嘱的事,门童笑了笑说道:“老爷前不久吩咐了奴才,要是有人求见,奴才得先行去通报,劳烦几位大人在门口稍候。” 傅宴存颔首,收回了腰牌。 不消片刻门童就小跑着回来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喘了喘,说道:“二位大人里面请。” 门童对着二人说话时眼神有些闪躲,不太敢直接看着傅宴存。 众人跟着门童往里走,程琉青认真地打量着这座宅子,院子看起来不太大,不过布置得也算精致。 门童引众人在正堂坐下便走了出去,方坐下就有丫鬟端了茶水上来,还没等傅宴存端起茶盏,邑城太守就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第74章 “傅指挥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蒋栩冲着傅宴存拱了拱手,看着二人这幅打扮,蒋栩一时有些拿不准傅宴存的来意。 傅宴存挑了挑眉,站起身来也朝他回礼,“见过蒋大人。” 蒋栩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程琉青,点点头又转头笑着说道:“劳指挥使久等了,不知府上的茶可还能入口?” 傅宴存伸手拨弄了茶沫子,端起来浅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 “这位大人呢?”蒋栩转头看着程琉青笑道。 进来时他就在打量此人,此人的气质并非像是监卫司的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权贵高官,不过跟着傅宴存身边,总是会让人好奇。 程琉青转了转茶盏,说道:“味浓香永,的确是好茶。” 蒋栩闻言当即抚掌大笑,“谬赞谬赞。”开口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傅宴存搁了茶盏,清脆的一声。 “蒋大人,”傅宴存抬头仔细观察着蒋栩的一举一动,“在下此行是为了万大人遇袭一事。” 蒋栩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整了整衣袖,神色变成严肃的模样,很是诚恳地说道:“此事着实恶劣,我听闻后亦是痛心疾首,朝廷派指挥使来想必也是十分重视。” 程琉青也跟着放了茶盏,看了他一眼。 “既然如此,那万大人遇袭当日,不知蒋大人身在何处?”傅宴存没将蒋栩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放在心上,转而一针见血地问了话。 蒋栩长长地叹了口气,“万大人过邑城时在下本该前去相迎,只是不巧前几日家母染病,我与内人侍疾在侧,睡卧不宁几夜未歇。” “也是下面的人太过糊涂,混账东西做些胆大妄为的事,万大人在邑项二城交接处遇袭,这样天大的事竟敢瞒着不报于我,直到城边的守卫军闹了起来才晓得。” 蒋栩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若万大人有了什么闪失,在下万死不辞,就算是脱了着乌纱帽也得赔罪于大人。”说罢便站了起来,指着站在门口的小厮喊道,“去把那糊涂东西给我带上来!” “大人不必如此,万大人如今还好好的在硐城,您的乌纱帽也紧紧地戴在头上呢。”傅宴存哼笑一声,很是敷衍地伸了伸手。 程琉青看了傅宴存,看他倚靠在椅背上神色自若,看向蒋栩时眼里也不掩饰眼里的戏谑。 这时门口的小厮押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此人脚步蹒跚走路不太稳健,蒋栩一见到此人立刻气红了脸,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蠢货!你干的好事。” 押解那人的小厮立刻说道:“二位大人,此人名叫‘余丘’是府上的总管,万大人出事那日,余总管…余丘见大人为照顾老太太劳心劳力,辛劳不已,便让底下的人压下来没让报,这才耽误了大事。” 傅宴存斜眼看了余丘一眼,没说话,转头与程琉青对视了一眼。 王佳旭所说的虎哥时常与蒋栩手下的小厮来往,若此人真是蒋栩府上的总管,相比也会知道些什么。 蒋栩看着傅程二人的举动不免有些担心,走到傅宴存跟前说道:“此人在府上鞠躬尽瘁,府上的一切大小事宜他也打点的井井有条。只是太过愚蠢,以致于做出来这样的蠢事,让我邑城子民都丢尽了脸面,纵使是我手下的人我也不能饶了他。” “余丘即刻将被押下大狱,择日问斩。” 程琉青看着蒋栩说完这番话,余丘却连眼皮也没抬,像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木楞地站在堂前。 傅宴存咳了咳,调整了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自在。 “这么说来,大人手底下做事的人还真是糊涂,也不让人省心。”傅宴存说到这里时,蒋栩皱着眉头连连点头,十分认可他的话。 “我见大人很是器重此人,方才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若这样,监卫司一向最守规矩,大人若不嫌弃可交给晚辈带回去调教一二,保管让他改了这个蠢病。” 傅宴存说完端起了茶盏,缥缈的茶香笼住他的面容,若有若无地显出他嘴角玩味的笑。 程琉青从傅宴存身上移开眼睛,看见余丘攥紧了拳头,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 “此人虽然愚蠢,也是太过孝顺才……” 心慌所以露了马脚,程琉青嘴角弯了弯,心道如今蒋栩脸上的后悔应当比那日要真诚许多。 只是蒋栩还没来得及剖白就听见傅宴存又说了一句,“这样也算是给了万大人一个交代。” 堂下瞬间没了声响,程琉青看见蒋栩喉结动了动,那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被放大,显得无措又不安。 傅宴存气定神闲地吹了吹茶,抬眼看着蒋栩,语气轻松不减,“蒋大人也知道,毕竟朝廷对此事十分重视,我亦不能不上心。” 一旁的蒋栩神色微变,傅宴存话里的利害他当然清楚,只是傅宴存是什么人,监卫司又是什么地方,他嘴里的调教可不是动嘴皮子那么简单,若被他带去了便是有去无回。 久没听见蒋栩的回话,知道他正难堪着,傅宴存也不欲给他台阶下,“蒋大人莫不是嫌我监卫司都是些五大三粗汉子,怕他们下手没轻没重恐伤了余总管这等忠心耿耿之人?” 蒋栩瞬间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急忙解释道:“非也非也,不过是个不着调的蠢人,只用铡刀铡了丢去乱葬岗也就罢了,何苦再过去让指挥使劳心劳力呢?” 第75章 蒋栩谄媚地看着傅宴存,将声音压得低了许多,“不若我改日登门向万大人赔罪,至于朝廷那边,指挥使的功绩我也会上道折子,不止是我,项城太守一听指挥使您如此深明大义,必定也会感恩拜服不已。” 闻言傅宴存睨了他一眼,渐渐绷直了嘴角,搁了茶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栩,说道:“蒋大人说得在理,不过在下还是觉着在蒋大人手底下死和在监卫司手底下死,到底是不同的。” 余丘听闻后猛地抬头,目光紧紧锁定蒋栩,神情紧张,嘴角微微颤抖着。 傅宴存却没再等,推开押着余丘的小厮,一把抓过余丘的手臂,用力攥着拖着往门外走去,还不忘转头让程琉青跟上。 余丘一开始依旧在不停地挣扎,于是蒋栩嘱咐过,他到如今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摆动试着挣脱。 傅宴存却突然停了脚步,偏头看着站在堂前的蒋栩,满脸的戾气,眼神冰冷,一改方才和气的模样。 “你若是想来拦我就尽管派人来,只是我这人,从来不会善罢甘休。”说罢便拖着余丘走出了蒋府。 第41章 傅宴存一路或拖或拽的把余丘押回了客栈,程琉青则跟在身后小声地向沿路的人解释。 “家里进了盗贼拿了钱财准备逃跑,我兄弟抓住了准备去报官呢。” 就这么走到了客栈,掌柜一见这架势当即从柜台跑出来,上下打量二人,不解地问道:“二位公子,这…这是做什么?” 程琉青与傅宴存对视一眼,改了改说辞又往掌柜手里放了块银锭,这才上了楼。 二人到了关着王佳旭的房间,就见黎璇坐在里头正和林思若在说些什么。 “指挥,程公子。”黎璇站起来朗声叫了二人,“可还顺利?” 程琉青点点头,侧身让傅宴存把余丘弄了进房间,看着王佳旭和余丘有些好笑地说:“这屋里再多几个怕是要成牢狱了。” 黎璇看了一眼也笑,“那我岂不成了狱卒?” 林思若眉眼也跟着动了动,浅笑着看着傅宴存,轻声问道:“傅大人的伤可好了?” 程琉青一愣,旋即转头看着傅宴存,想来这么久他倒还没问起过傅宴存的伤。 “已好了大半了。”傅宴存转头对着黎璇说,“你去歇息,我守在这里就好,琉青你和林思若也回房去。” 程琉青知道傅宴存是要审问余丘,他也不便打扰,走到门口才问了一句,“我传了午膳给你送进来。” 傅宴存点头说好,三人便都出了屋内。黎璇出了门便直奔自己的房间,林思若看着程琉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道:“程公子……” 程琉青看着她笑了笑,“林小姐有什么事吗?” 林思若依旧穿着黎璇的那身衣服,褐色的衣衫衬得她皮肤白皙,黑发随意绾在脑后,平白落下的发丝更添了几分温柔和沉静,一双杏眼看着程琉青,很是苦恼的样子。 半晌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程琉青虽然纳闷却也没说话,依旧朝她说道:“既然无事,那我便先回房了。”说完就转身回了屋子。 关上房门前程琉青看见林思若依旧站在走廊上,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琉青在屋内没待一会儿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程琉青下楼向掌柜说了便直接去了关押人的那间屋子。 推开门程琉青就看了傅宴存闭眼靠着墙壁,眉宇间似有愁容,手不自觉地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手臂流出来,在手背形成割裂而醒目的血痕。 “你怎么了?”程琉青疾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傅宴存的手,拿出手帕擦了擦他手背上的血迹,“可是牵扯到伤口了?现在疼吗?” 傅宴存渐渐睁开眼睛,眼神在程琉青脸上描摹,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寸一寸抚过他的脸颊,嘴唇,鼻尖,最后锁定在程琉青的眼睛上。 这眼神看起来有些熟悉,程琉青咬了咬下唇,不自觉地红了脸,飞快地说:“我去拿东西给你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说完就跑了出去。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逃也似的身影默默不语,只是伸手捏了捏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程琉青在屋外捂着心口,直到呼吸趋于平缓才推门走了进来,只是他前脚刚坐下,后脚小二就端着午膳进来了。 店小二一面殷勤地摆着饭菜,一面小心地打量着二人。 “二位公子应当是兄弟吧?” 程琉青顿了顿手上包扎的动作,看了小二一眼,没说话。 店小二也不尴尬,依旧自顾自地说话,直到摆完了菜才抬头看了程琉青一眼,可看见程琉青后又愣了。 只一瞬他又笑起来,拍了拍额头说道:“原来就是公子你啊!” 程琉青缓缓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可是有什么事吗?” 小二点点头,笑呵呵地说道:“昨日有个公子来客栈非说要找人,掌柜问他找谁,他说要等一个姓赵的公子,只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我们便当他是找错了地儿。” “只是方才他又来了,依旧说要等个姓赵的公子,他还给我看了画像,正是公子你的模样,我倒还以为他是诓我呢,没成想还真有这人。”小二说完看着程琉青面色不虞一时也拿不准,只是收了笑容,讪讪地走了。 第76章 只消听一两句程琉青便知道说的这是赵和宜,他还真是锲而不舍,竟然连着两天来客栈找他。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凝住的手,回想起方才小二说的姓赵的公子,便知道这是赵家的人,沉声道:“他们知道你来邑城了?” 程琉青飞快眨了眨眼睛,不太敢看着傅宴存,听见他的话先是点了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 赵和宜知道他在邑城,只是他也不懂赵和宜会不会告诉大房的人。 “那日我没告诉你,我遇着了赵家的一个堂弟,就是去抓药的那日。”程琉青说完抬头看了傅宴存一眼,有些紧张。 傅宴存伸手握住程琉青的手,察觉到他手指冰冷,便开口宽慰道:“可是他为难你了?” 程琉青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我答应了他昨日要请他喝茶,可我没去,失约了。” 果真是赵家人逼的,傅宴存心里头清楚,程琉青将赵家人比作洪水猛兽,巴不得此生不要再见,是绝对不会主动邀约的。 “失约便失约了,他若是再来,我便让陆子禾将他打出去。”傅宴存不屑地说道,看着程琉青不赞同的目光,又改了口,“再不济,咱们就换个客栈,总归不让他看着你。” 程琉青听了这强盗似的蛮横话,勾唇勉强笑了笑,“我总避着他也不是办法,从前我也是不明不白地走了,如今遇着机会我便要同他讲清楚,这样也算绝了后患。” 这话的分量傅宴存是信的。 程琉青平日是虽是心软,可遇上些大事他倒绝不会优柔寡断,当断则断,即便是手足亲人,若是他不愿意便一定会下得了再也不见的决心。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傅宴存干巴巴地冒出这一句话后便闭了嘴,程琉青也没多想,替他重新包扎好伤口便催促他赶快吃饭。 二人吃到一半时,里屋传来响动,似乎是叩击地板的声音,接着是几声呜咽。 程琉青疑惑地看着傅宴存,搁了筷子说道:“我去看看。” 他走过去一看就见余丘王佳旭二人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大汗淋漓,嘴里塞了一块白布,王佳旭不断地用脚踹着地板,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王佳旭一见程琉青来了便更激烈地摆动身子,还往前挪了挪,示意程琉青拿开他嘴里的白布。 程琉青试探地看了他一眼,刚准备拿下来手就被傅宴存抓住。 “要是想吃饭,就把那些给我想清楚了。”傅宴存冲王佳旭丢下这句话便拉着程琉青走了。 二人走到桌前坐下,程琉青夹了一筷子菜,小声问道:“方才问了些什么?” “王佳旭一口咬定余丘认识虎哥,余丘不认,王佳旭一时说不出更多信息,我便让他们都饿着,久了众人会说。”傅宴存又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现在要等聂舒他们摸清位置,我下午去联络点联系林贡,你就在客栈别走动。” 程琉青点头,突然想起来林思若画的两幅画,便问道:“林小姐的画,你可认真看了?” 傅宴存反应了两秒,想了想说:“我倒是看了,只是看不出些什么。我拿去联络点给他们看看,让他们也留心着。” “那个小斯若不是扮作小孩,走在街上怕也会引人侧目,不妨多留意她。早些有线索,也好更早找到傅玥的下落。” 程琉青跟着点点头,和那些贩卖私盐的相比,他倒是更关心傅玥的事情,也不知道傅玥如今怎么了。 傅宴存也深以为然,转头又看了眼里面关着的二人,转头递给程琉青一把匕首,嘱咐道:“你小心拿着,若他们有什么动静,你记得去叫黎璇过来,无论发生什么你得先护着自己。” 程琉青看着掌心那把匕首笑了笑,“他们被绑着还怎么伤害我,你别担心,快去吧。” 看着傅宴存走后,程琉青想起赵和宜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便又叫来了小二,又仔细地问了问,可小二左想右想也只记得住那些,再没有多的了。 在外头歇了一会儿,程琉青又往里屋走去,王佳旭一看见他便又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程琉青听着难受,走上前去将白布拿了下来。 “哈…哈你们关他就行了,干嘛得一起折腾我啊?我知道的那些都告诉给你们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佳旭气得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冲着程琉青说话。 程琉青只平静地看着他,等他喘着粗气说完话才蹲下身来,慢条斯理地说:“邑城的赵家你知道多少,当家的叫赵容山。” 第42章 “赵容山?”王佳旭嘴里包着饭,含糊不清吐出几个字,“从前他在时还挺威风,如今不行了,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那赵家长房没几个争气的东西,赵容山再不服老也不行。只有二房倒还出了个管事的,现下赵家的铺子大都是二房在管了。” 程琉青忍不住皱眉,从前大夫人那样严厉地管教兄长,怎的如今倒落得个不成器的下场。 “赵容山怎么就肯让二房管铺子?况且长房的赵宁泓从前不是颇负盛名吗?怎么会……” 王佳旭闻言瞥了他一眼,连忙吞下一口饭,说道,“那都是多久的老黄历了,那位大少爷早就不成了,早就是二房的当家了,那大少爷去玉霓阁见姑娘的银子都是找二房要的呢,他爹也是恨铁不……” 第77章 “你是说如今是赵和宜当家?” 王佳旭冷不丁被程琉青打断,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何程琉青的声调高得有些刺耳。 “是…是啊,他当家后赵家好了不少,如今住的那宅子足足有十几亩地呢!怕是比赵容山当家的时候好了不知几何……” 一时间王佳旭话像是化了狂风朝程琉青劈头盖脸地砸来,他花了许久的时间补全王佳旭没说的话。 看来在他离开的日子里,赵家倒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二房那个默默无闻的赵和宜从赵容山手里夺走了管家权,而一向勤勉好学的赵宁泓也不知为何变成了会流连烟花柳巷之人。 既然无论是赵容山还是赵宁泓的处境都大不如前了,那何玉茹呢?以她从前对二房的刻薄,如今她大房屈人之下,她若不受点苦赵和宜是不会放过她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大房的事吗?” 在程琉青问出这句话之前王佳旭已经将饭菜一扫而空,他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才又开口说:“咱们这些人都是打听做事赚钱的门路,谁会在那些失了势的身上花功夫。” 王佳旭见程琉青沉着脸,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又赶忙补了一句,“如今赵家最风光的就是二房了,咱们呢也最清楚他,其他的真没什么好留意的。” 如此看来赵和宜还真是不简单,程琉青沉吟了片刻,随即问道:“那如今赵家主要的营生是什么?” “城中的几个铺子都是卖药材的,”王佳旭脱口而出,“就那个…明春堂就是他们的!” 明春堂,不就是那日去为傅宴存抓药的铺子?这么想来在那里遇见赵和宜也不算奇怪的了。 不过从前程琉青记得赵家倒不是经营的药材铺子,不过是有一两处茶楼,母亲与父亲就是在茶楼中相识的。 程琉青想知道的已经问出来七七八八,见王佳旭也吃得差不多了,便说:“既然用好了,那还是劳烦你让我绑上吧。” 先礼后兵,程琉青浅笑着看着王佳旭,看起里颇为谦虚有礼,旁人见了还当二人是在玩笑攀谈。 林思若和黎璇推开门就见着这么一副场景,四人见状皆是一愣。 程琉青率先反应过来,收了笑蹙眉看着林思若,只没问她,转问黎璇说道:“黎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见黎璇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程琉青才意识到此时王佳旭被自己解了绑,还吃上了饭。 “这是…方才我有事问他,所以才给他借了绑,现下我就给他重新绑上。”程琉青一时有些羞愧,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像是在配合程琉青的话一般,王佳旭跟着站起身来,将双手并在一起伸到程琉青眼前,吊儿郎当地看着黎璇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我饿急了,死皮赖脸求这位公子让我吃饭罢了。” 黎璇听后倒是不怎么在意,只点点头说道:“程公子你回去歇着吧,我来替你。” 又把王佳旭绑上,程琉青把他引进里屋,正要往他嘴里塞白布时,就听见他压低了声音附在耳边飞快地说道:“跟虎哥联络的人不是余丘,是他的儿子,跟着蒋栩身边,叫做余昀。” 程琉青猛地抬头看他,王佳旭又恢复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程琉青佯装生气地喊道:“公子绑得这样紧,方才哪里绕了这么多圈!” 声音说得很大,像是故意说给黎璇和林思若听的。 程琉青瞬间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警惕了看了外头一眼,小声而快速地问道:“可是真的?” 王佳旭没再说话,只是示意程琉青将他嘴巴塞上,然后郑重又轻微地点了点头。 程琉青头一次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走出里屋后根本不敢抬头看着黎璇,小声地说:“既然你们在这里,我就…就先回去了。”说完就快步离开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程琉青就着一杯茶水在屋内左思右想,王佳旭的话他总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以王佳旭的眼力和消息,没理由看不出来傅宴存才是最有话语权的人。既然他找上门来是为了投奔傅宴存,那这个消息便是投名状,他又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呢? 林思若也同样不解,明明王佳旭是行刺傅宴存的人,若程琉青真与傅宴存是那样的关系,没理由还能心平气和地同王佳旭说话。 “黎大人,我去叫小二来把这些饭菜收拾了吧,让傅大人看到了怕是会不好。” 黎璇闻言朝林思若看去,如今林思若身上的伤都好了,肤色白皙,语气温婉动听。 见她正看着自己,黎璇连忙回答道:“说的是,那就劳烦林小姐了。” 林思若笑了笑,朝黎璇点头示意便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了。 黎璇看着林思若的背影忍不住感叹,这林小姐大方得体也不矫揉做作,做事也考虑得如此周到,皆是世家小姐应有的模样。 只是林思若的话让黎璇也忍不住回忆方才看见的画面,程公子与那个王佳旭相谈甚欢,虽然她相信程公子不会做什么对不起大人的事,可她总觉得这样会辜负大人的信任。 林思若甫一下楼便看见了前几日的那位公子,衣着华贵,剑眉星目,像是不怎么高兴,周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氛。 店小二站在那人桌前,点头哈腰地说:“公子…掌柜的说了…小的真的不敢说。” 第78章 站在一旁的随从一听,顿时瞪圆了眼,往前迈了一步,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赵家的当家人!在公子面前别说你,就是你们这破客栈的掌柜也不敢造次。” 小二被这气势逼人的随从吓得呆若木鸡,原本就埋得低的头此刻又缩了缩。 赵和宜哼笑了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伸手支着额头,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五个数,你去把人给我找出来,不然我就拆了这里。” 小二顿时吓得脸都白了,慌慌张张地抬起头,还没找到掌柜就听见赵和宜开始倒数的声音。 “五” “四” “三” “二” …… “那位小姐!是…是与那公子一同入店的!” 林思若没想到店小二会记得自己,看见他指向自己的手有些惊讶,旋即又笑了出来。 小二在左顾右盼中一眼就抓住了林思若的身影,她倚在楼梯上,发丝垂落在指尖,上扬的嘴角和微笑的眉眼让她格外出众。 赵和宜朝楼梯处投去目光,在看见林思若时挑了挑眉,只一瞬又转头问小二说道:“你在骗我?” 小二头摇得飞快,说话太过激动以致于自己都被呛了一口,“小的小的不敢,这位小姐就是同那公子一起进店的,这几日那公子出门去了,这位小姐一直都在店内,不信,您…您可以问问她。”小二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知道林思若会不会回答,毕竟那位公子都躲着不见眼前这位爷。 赵和宜侧目打量了林思若片刻,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朝她走了过去,在楼梯下仰头看着她,朗声道:“鄙人赵和宜,敢问姑娘芳名。” 林思若敛眉看着赵和宜,声音温婉可人,“小女林思若,赵公子,幸会。” ……… 傅宴存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他在联络点给林贡发去信息后,还查阅了许多盐帮以往的事,临走前遇上了联络点的管事,找他要了几个人来守在客栈周围。 上了楼便直奔程琉青的房间,一推开门就见他正伏在桌上小憩。 傅宴存见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犹豫良久后依旧轻手轻脚地走到程琉青旁边,从木桁上取了衣服披在他身上才坐了下来。 程琉青的侧脸被压出了弧度,许是屋内暖和的缘故,脸颊也变得红润,脊背伴着呼吸轻微地起伏,一呼一吸间眼睫也跟着抖动。 素日里程琉青寡言少语,虽然也会笑,可他总觉得与他疏离,或许也是他自己愧疚,总害怕看着程琉青的眼睛,如今看着程琉青睡着的模样,傅宴存才真正觉得放松。 只是不过须臾程琉青便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的傅宴存还有吃惊,愣了愣神才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傅宴存伸手接住他背后滑落的衣服,笑着说:“已经快用晚膳了,不早了。” 程琉青这才往外看去,窗户外漆黑的天昭示着天色已晚的事实。 伸手揉了揉僵硬的手臂,程琉青略带歉意地说:“只想小憩一下,没想到竟睡到了现在……” 傅宴存倒不甚在意,站起身来替程琉青理了衣袖,目光柔和,用手背碰了碰程琉青的脸颊。 “我去叫晚膳,你喝口水润润喉咙。” 程琉青点点头,目送着傅宴存出了房门,只是傅宴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程琉青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 他有些心虚。 王佳旭告诉他的事,他不知道要怎么说给傅宴存听,在他看来全盘托出不会是好事。 傅宴存动作很快,一盏茶的功夫就带着小二进了屋。 程琉青心里压着事情,看着一桌子菜没什么食欲,只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去联络点查到了些什么?小斯的事有眉目吗?” 傅宴存夹菜的手顿住,抬眼看了程琉青一眼,冷静沉着的目光让程琉青几乎想要避开眼睛。 “小斯许是嫌少露面,并没有太多消息,倒是盐帮的消息不少。”傅宴存也放了筷子,认真地回忆看到的内容,“邑城的盐帮算是西南数一数二的,无论是从人数还是私盐交易的层面,都仅次于硐城,但近几年同硐城的盐帮起了几次冲突。” “盐帮私斗?” 傅宴存点点头,沉吟不语。 听完程琉青眉头顿时打了结,他只觉得事情又变得复杂了,于是趁着还没完全混乱时,他决定将王佳旭的话告诉傅宴存。 “有林贡在硐城你暂且不用太过焦心,只是傅玥那边得更加紧些。”程琉青拉回傅宴存的目光,轻声说,“余丘既然现在不承认,那你就去找他的家人来,也不用动真格,只让他瞧着害怕,他害怕了说不定就会说出来了。” 程琉青说得没把握,他只是急切地看着傅宴存,希望他真能像他说的这样去做,去找到余丘的儿子。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没回答,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程琉青悬着的心还未落下,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聂舒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眼神热烈地看着傅宴存,情绪显见的激动。 “指挥!找到盐帮的藏身之处了!” 第43章 屋内二人皆惊诧不已,程琉青难掩心绪激动,猛地站了起来,直直朝门口走了过去,“你…你先进来。” 聂舒略一颔首,转身关了门。 第79章 傅宴存示意他坐下,沉声道:“仔细说。” “我一到木阜乡就闻到了那日在东洲坊内的味道,随后就看见了几个形迹可疑之人,我便跟着他们走到了一处石山,其山坡上遍布盐井,皆用小盂掩着,我虽然隔得远看不大真切,可那制盐的卤水气味却是冲鼻。” 盐卤味苦,石山上凿了那么多的盐井,味道自然浓烈。 “那几人在盐井处徘徊了片刻便又往石山里面走,更往里走就会有几人持刀剑把守,只是我隔得太远也只能看见他们消失在石山后,不过我猜想石山后或许就是盐帮的运作之处。” 聂舒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画得仓促,上面只有寥寥数笔,傅宴存伸手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指着一处问道:“看守盐井的人数如何?” “应当还不是汲取卤水的时候,所以只搭了一两个棚子,估摸着只有七八人。”聂舒抬头看着傅宴存,“指挥,事不宜迟,我想今晚就带人去石山。” 若是抓不到盐帮的人也无妨,只要是能够掌握他们的盐井,就不怕他们不露面。 “不可。” 虽然像是找到了盐帮的藏身之处,可傅宴存心头总觉得不对劲,“明日一早你跟我去联络点,商议过后我再带着人去石山。” 程琉青此时忍不住出声,“那余丘的事?” 被这么一提,傅宴存沉思了片刻旋即说道:“先暂且搁置。” 程琉青转头见聂舒困惑着,便解释道:“王佳旭的意思是蒋栩与盐帮的人有纠葛,只是眼下并无确凿的证据,唯有从余丘下手。” 闻言聂舒点点头再没说什么,在屋内环顾一周又问道:“子禾他们还没回来吗?” “吉玉镇路途遥远,今日怕是回来不成。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傅宴存将桌上的纸递给聂舒,聂舒接过来朝程琉青颔首便转身出了房门。 片刻后屋内就变得异常安静,傅宴存捂着嘴低声咳了一声,“明日你就待在客栈内,除了我,任何人来找你都不要出门。”说话时傅宴存伸手将碗筷往里挪动,不留神筷子掉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惊得程琉青一抖,这才转头来看着傅宴存。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的反应嘴角弯了弯,俯腰拾起筷子朝程琉青示意了一下,接着说:“余丘的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若是蒋栩真的同他们有来往,只要控制了盐帮,他也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不是余丘,我是担心傅玥。” 理清了思绪,程琉青有些迫不及待地打断傅宴存的话。 “若傅玥真是被盐帮的人绑架了,那你此举,傅玥岂不是会有危险?”程琉青想起那日林思若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后怕。 “那张纸上让我们待在邑城,说明他们是清楚地知道我们的举动,既然这样他们又怎么会让你轻而易举地拿下盐井。” 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盐帮不会无缘无故绑架傅玥,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了傅玥在,傅宴存就拿不下盐井。 “我知道。” 傅宴存捏了捏眉心,闭上眼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过了许久才再度开口,“一定会…万无一失的。” 不管是救出傅玥,还是擒获盐帮。 …… 翌日清晨。 程琉青醒来时傅宴存和聂舒都已经出门去了联络点,他简单洗漱后便去到了关着王佳旭的房间。 昨夜黎璇守了一夜,程琉青见她已然有些疲惫了,于是说道:“黎大人,你且去歇息,我来替你看着吧。” 黎璇本想说不用,只是她实在太过疲倦,只得点点头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送走黎璇后程琉青悄声往里屋走去,余丘还闭着眼,一旁的王佳旭却已经抬头望向了他,冷不丁看见王佳旭清醒的眼神,程琉青的脚步一时迟疑不决。 “程公子,这么早。”王佳旭冲着程琉青肆意地笑了笑。 他的姿势太过放松,倒让程琉青以为他此时毫无束缚,偏头看了看他被捆着的手,才迟疑地点了头。 王佳旭顺着程琉青的眼神转了转背后的手,笑道:“被绑着呢,公子不必担心。” 程琉青没说话,打量着王佳旭的同时也在心里打着腹稿。他今日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向王佳旭打听更多盐帮的事,虎哥是谁尚不知晓,盐帮的领头人也未露面,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程公子又想打听些什么?” 王佳旭倚着床脚站起身来,神情恣意,一呼一吸间就掌握了主导,好似早从程琉青进门起便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 只是没等程琉青回答,王佳旭又说道:“不如出去聊,我也有话同公子讲。” 程琉青尚还未反应过来,顺着王佳旭的话点了点头,同他一起走出了里屋。 余丘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王佳旭的声音随即响起在耳,“盐帮的事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程琉青伸手指了指自己,有些发笑地说:“你不会看不出我的身份,与其叫我帮你,不如让我把你引荐给傅宴存。” 程琉青说的话不假,这也的确是他长久以来的困惑,只是王佳旭听后却没笑,神情严肃,眼神也愈发坚定。 “你该知道的,我也是依附着他。”程琉青强撑着笑意,垂眸避开王佳旭的目光。 第80章 “可我更知道,你和我是一种人。” 王佳旭的眼神扫过程琉青扬起的嘴角,一眼看破他此刻贫瘠又不甘的情绪。 “你从未完全依靠他,我也一样,即便是告诉你我的诉求,我也不会完全依靠你。” 程琉青逐渐压下嘴角,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再次看向王佳旭,“你想要什么?” 只停顿了片刻,王佳旭就开了口。 “蒋栩的命。”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王佳旭就皱了眉头,极度嫌恶地说,“他不是个好官。” 程琉青一时没料到会从王佳旭口中听见这个名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解道:“自然…只需把他与盐帮的事坐实,他便难逃一劫。” 王佳旭听后两眼一亮,极迅速说道:“你说的当真?” “自然是真的,眼下私盐是朝廷的眼中刺,若他与此事有瓜葛,陛下决计饶不了他。”程琉青抓住机会继续说,“所以一定要证实他与盐帮有来往,只有如此,此事才能成。” 眼下看来,他与王佳旭倒真能合作一二。 “好,我信你。”王佳旭下定了决心看向程琉青,眼神是难得的真挚。 闻言程琉青顿时松了一口气,连珠似炮地问出心里的困惑,“我问你,虎哥到底是什么人?他同你什么关系?盐帮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手下有几个人负责打探消息,往日虎哥找我都是打听城里的事情,我与虎哥也只是偶尔往来,只记得他长得很壮,方脸大耳,是邑城口音,后颈有一条疤,手上经常把玩着一串绿珠子。” 像是预料到程琉青下一个问题,王佳旭说道:“通常都是余昀与虎哥的来往,蒋栩甚少露面,唯有的几次都是在城中的一个茶庄。” “什么茶庄?” 王佳旭这里顿了顿,皱眉看了程琉青一眼,“茶庄背后的老板你也问过的。” 几乎是立刻,程琉青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问道:“你说…赵和宜?” 沉静的呼吸告诉给程琉青答案。 “赵和宜他和盐帮也有关系?是他在中间牵线搭桥?” 面对近乎逼问似的问话,王佳旭摇了摇头,“他也很少露面,只是知道背后有他罢了。” 程琉青沉默着,没再说话。 他只是有些恍惚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些他再不想看见的人,总能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垂着头整理好彷徨的心绪,程琉青又挂起笑看着王佳旭,“多谢你,你说的事我也一定会办到。” 程琉青说着就要走出房间,只是在将迈出的时候又转过身来,凝视了王佳旭良久。 “尽管不是依附,也总会有相信吧。”程琉青说话时眼睛一直平静地看着王佳旭,于无声处等待他的回答。 二人很有默契地僵持着,王佳旭突兀地笑了,下颌抬了抬,说道:“我若真的相信你也是因为你这双眼睛。” 良久程琉青也笑了笑,走到王佳旭的身后看着他被捆着的双手,用手点了点那绑的扎实的绳子,“既然如此……” 还说着话,程琉青就已经利落地解开了绑着王佳旭的绳子,“你说你手底下有些打探消息的人,可能得让你去活动活动了。” 就这样解了手上的束缚,王佳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双手,慢吞吞地吐出一句,“你不怕我跑了?” 程琉青将绳子捆好放在桌上,顺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王佳旭说道:“方才你也说了信任我,那我自然也是。” 王佳旭垂眸看着眼前澄澈的茶水,从那双白净的手看向程琉青毫无戒备的眼神。缓缓伸手接过程琉青递来的茶水,王佳旭一口饮尽,“我这就去。”说完就要夺门而出。 程琉青手忙脚乱地接住他丢下的瓷杯,连忙叫住他,“从…从窗户,门外有人。” 王佳旭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朝程琉青点点头就快步离开了房间,一眨眼就从窗户翻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程琉青也十分忐忑,他自然无法完全相信王佳旭。只是他觉得面对他这样常年混迹市井的人来说,一定将兄弟情义看得很重,那么他也只需要学着那些人给王佳旭一点信任。 程琉青又去里屋看了看余丘,余丘此时已经醒了,瞪着眼睛看着他。见状程琉青蹲下身来同他说了几句话,见余丘依旧一言不发,程琉青也没再强求,转身便走了。 余丘的话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支着手又坐了一会儿,门便被突然推开,是聂舒。 “程公子。”聂舒朝程琉青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见聂舒面有急色,程琉青连忙走了出去,问道:“怎么了?” “指挥即刻要带人动身往石山去,我也要跟着去,客栈就剩了公子你和黎璇还有林小姐。指挥不放心让我回来告诉公子你,他没回来之前哪也不要去,过不了多久子禾和月喜就会回来了。”聂舒飞快地说完,朝程琉青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得出聂舒很是着急,程琉青也不再耽搁,连连说道:“我都知道,你们万事小心。” 聂舒没再说话,只点点头飞快地转身走了。 送走聂舒后程琉青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慌张,在屋内止不住地走动,揉捏着手心试图缓解飞快的心跳。 只是今日好像注定不会平静。 第81章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房门就再度被人敲响了。 第44章 开门一见是客栈的掌柜,身后跟着小二,谄媚地笑着。 “公子午好,可用午膳了?” 掌柜话音刚落程琉青还没来得及回话,小二就端着备好的午膳侧身挤进了屋内。 “这是…做什么?” 程琉青连忙拦住小二,皱眉看着掌柜,他分明没叫午膳,二人如此殷勤是怎么回事。 掌柜搓了搓手掌,脸上的笑愈发热情,不动声色地跨进了屋内,“明春堂的赵公子,不知道公子你认得吗?” 许是掌柜说这句话时压低了嗓音显得有些诡异,程琉青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生硬地答道:“不认识。”说话时手已经迅速摸到了腰后的匕首,昨日傅宴存走时递给他的那柄。 掌柜依旧笑着,脸上的笑容让程琉青莫名想起傅宴存府上的管家,如出一辙的恶寒。 “赵公子想请公子您去喝盏茶,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依照赵和宜的权势,掌柜的妥协也是早晚的事,程琉青倒没觉得有多么意外。 “你们……” 话没说完脊背便传来一阵凉意,程琉青还没回过头就被突然冲上来的小二捂住了口鼻,眨眼间就失去了意识。 …… 抬头望见天空布着密云,阴沉沉的压下来,似是再也兜不住倾盆的雨,王佳旭深觉今日实在不是好日子。 他又往屋檐下挪了挪,偏头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包子,眼神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间巡视。 “老大!” 肩膀被猛地拍打,吓得王佳旭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头。 王佳旭怒气腾腾地回过去,一个模样年轻的男子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老大,你让我打听的东西都打听到了。”男子豪爽地揽着王佳旭的肩,压低了声音说道,“话说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虎哥的事了?咱们之前不都是互惠互利,谁也没碍着谁啊。” 王佳旭深吸了一口气,哼笑一声说道:“小叶,你老大我可被虎哥害惨了,命都快没了,你说能放过他吗?” 想起自己帮小斯逃结果半路被狼狈追杀的模样,王佳旭又发泄似的咬了口包子。 “什么!” 小叶的声音突然变大,腾地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王佳旭。 王佳旭习以为常地将他拽下来跟着自己一起蹲着,拧了拧他的肩颈,催促道:“别说那些屁话,赶紧说。” 小叶咳了咳,连忙说:“虎哥的本名叫谭武,算是盐帮里面说话有分量的人,那天跟我们联系后就去了硐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去了硐城?” 王佳旭转头看着小叶,问道:“他去硐城做什么?” “邑城的盐帮和硐城那边的,这俩不是斗得挺凶吗,硐城新官上任,听说那边的人想趁着朝廷肃清私盐的功夫把这边给吞了。”小叶摸了摸下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虎哥去硐城,许是想跟那边的谈判吧,毕竟硐城捏着海盐的渠道呢。” 这些人野心不小,如今黑吃黑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王佳旭点点头,又拉过小叶问道:“赵和宜呢?还打听到什么。” 小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他那人谨慎地很,咱们也探听不到什么,只是听人说这些天他好像要开图庐山那片地了,叫了不少工匠去府上。” 图庐山是邑城最为有名的山,因为山腰有间寺庙,所以去祈福拜佛的人不在少数,坊间一直有人说图庐山脚下的地都是赵家的,若是要用那片地整修几间客栈,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如此看来倒是所言不虚,只是王佳旭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他想程琉青怕也不是想听这些信息。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 小叶正准备摇头,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说道:“昨日有人看见他去了满荣客栈,然后带了一个女子去了他名下的茶庄。” 满荣客栈不就是程琉青他们下榻的地方吗? “是什么模样的女子?”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的,穿了一身褐色的衣裳,模样标志,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小叶的描述并不细致,王佳旭却想起和程琉青住在一个客栈的林思若,她与黎璇一起看守他们时,王佳旭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 只是看程琉青的模样似乎不怎么待见赵和宜,林思若怎么会跑去见赵和宜吗? 又再问了些其他事,只是小叶一问三不知,见状王佳旭也没多耽搁,谢过小叶后便往满荣客栈去了。 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王佳旭躲避不急被淋得浑身湿透,只得找了屋檐躲避等着雨势变弱。 王佳旭看着顿时变得朦胧的街面,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喃喃道:“还真下雨了。” 阴沉的天终于被这滂沱的雨划破,树叶被突降的雨水打得哗啦作响,似利剑般砸向地面,溅起的水将鞋面晕湿,空气中笼罩着寒意,挟着初冬阴冷的气息。 程琉青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醒来,头依旧昏昏沉沉的,却敏锐地感受到贴在脚踝上湿透的鞋袜。 “三哥。” 视野中突然闯进赵和宜的面容,他的额角是挂着水滴,脸上扬起颇为兴奋的笑容,一看就程琉青醒来几乎都要扑上来。 第82章 程琉青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警惕地看着赵和宜,喉咙的干涸让他说不出话来。 赵和宜蹲在程琉青身前,伸手擦了擦程琉青的脸,笑道:“三哥不是说请我喝茶,怎么失约了?” 程琉青没说话,眼神中充满戒备,浑身紧绷着,无声地抗拒着赵和宜的靠近。 赵和宜根本没把程琉青的那些动作放在眼里,依旧肆无忌惮地笑着,伸手将程琉青打湿的头发拂到一侧。 “三哥,我说这些年为什么找不到你,原来你现在不姓赵了,姓程,叫程琉青对吗?” 程琉青瞬间瞪大了眼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赵和宜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琉青,说话时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只是想问问三哥还记得程姨娘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瞬程琉青头脑有些发懵,赵和宜的话像一记重锤,将那些陈旧斑驳的记忆又死死地钉入了他的脑海。 母亲虚弱地倚在床头,脸色灰白,气若游丝,像凝滞的曲调和凋谢的花。 “程姨娘可不是病死的。” 赵和宜突然收了笑容,眼神怜悯地看着满脸错愕的程琉青,轻声地说:“是何玉茹,是你的嫡母,是她做的。” 怎么会呢,他和母亲当时去了庄子上,分明威胁不到何玉茹的。 那句话像锋利的刀刃将程琉青劈裂,他转头想看看赵和宜,在抬头的一瞬间看见的还是自己的脸,他想说的化成了飞散的烟雾,绕着他的思绪,一圈一圈地消失。 “三哥,你不信吗?” 赵和宜冲着门外招了招手,门外窜出两个小厮,没等赵和宜吩咐就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被架着的人程琉青认识,是从前庄子上的管家,奎叔。 “奎叔,来,见过三少爷。” 赵和宜冲着奎招手,示意他往程琉青这边来。 奎叔看着赵和宜畏缩不前,半天才干巴巴地蹦出了一句“三少爷”。 赵和宜一见就拉下了脸,攥成拳头的手已经扬起了,最后却还是放了下来,他指着奎叔说道:“你把何玉茹让你做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三少爷听,少说了一个字,我就砍了你。” 不光是奎叔,程琉青亦吓得煞白了脸,他看着赵和宜如今的模样竟生出了万般的恐惧。 奎叔连忙说道:“自从三少爷和程姨娘搬去了庄子后,大夫人就派人来知会过,起先只是克扣月例银子,后来大夫人见大老爷多来了几次便觉得恼火,就让人递了一包药粉给我,让我…让我每日下在程姨娘的饭中……” 赵和宜阴冷的目光让奎叔打了冷颤,他强撑着说完,“程姨娘没有月例银子,生了病也不敢去看大夫,只好拖着,自然…自然就病逝了。” 在屋檐下的雨地砸向地面的瞬间,程琉青也跟着跌入了冰封的河,漂浮在彻骨寒冷的水里,那仇怨的火种被浇灭,只剩下一个黝黑又空洞的伤口。 不止是手心的痛楚,连心头传来的剧痛他似乎也麻木了,片刻后程琉青只是平静地望着赵和宜,轻声地说:“赵和宜,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赵和宜顿了顿,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为阴沉,他瞥了两个小厮一眼,二人就架着奎叔飞快地离开了。 他转过身来,伸手掐着程琉青的下颌,“我不想做什么,三哥,我这是在帮你报仇啊。何玉茹,你不恨她吗?”他像是怜惜一般摩挲着程琉青的脸颊,“还是说,三哥你不信我?” 赵和宜地手劲大得惊人,程琉青费再大的力气也拍不开赵和宜的手,冷眼瞪着他说道:“我要是不信会怎么样?” “那我只好让何玉茹亲口告诉你了,不过可惜,她现在说不了话了。” 正当程琉青还在疑惑这句话的意思时,赵和宜从腰间掏出一块油纸包着东西递给了他。 “三哥,打开看看吧。” 看着赵和宜嘴角又出现那种恶劣的笑,程琉青头皮发麻,根本不想接过那个东西,赵和宜却没给他机会,直接伸手抓着他的手,死死地按着他打开了那个油纸包。 在打开的瞬间一股恶寒爬上了程琉青的心头,那里面包着的赫然是一条鲜红的舌头。 血水顺着油纸包落下来,在要落在手上的上一秒被程琉青一把扔了出去。 赵和宜有些可惜地看着被扔开的舌头,看着程琉青惋惜地说:“三哥,那可是何玉茹的舌头,你怎么给扔了?” 程琉青手颤抖不已,他看着眼前赵和宜扭曲的脸,胸口涌上一股反胃的感觉,他偏过头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低头的刹那,唇上突然传来异常的温度,程琉青猛地看向突然靠近的赵和宜,急忙伸手推开他,厉声喝道:“赵和宜!你做什么!” 赵和宜反手攥着程琉青的手将他一把拉向自己,一手掐住程琉青的下颌,眼神在程琉青脸上流连,像是狩猎的蛇捕捉猎物。 “三哥,我帮你报了这个仇,你难道不应该谢谢我吗?” 第45章 房门紧闭的屋内隔绝了如注的雨声,二人无声的较量在蔓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冷寂。 剧烈的动作打翻了多宝阁上的瓷瓶,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炸开,白净细腻的碎片落在窗边,兜住了斜飞的雨丝。 赵和宜俯身压在程琉青身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手紧紧箍着他的双手,声音像湿滑的雨水落进程琉青的耳中。 第83章 “三哥,我找了你这么久,不是想看你拒绝我的。” 程琉青别过脸去不愿再看着他,眼神落到一旁的碎片上,语气生硬,“赵和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说话间赵和宜的手又紧了几分,拇指用力地摩挲着程琉青的嘴唇,疼得程琉青额角冒出冷汗,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滚开!赵和宜你就是个疯子!” 闻言赵和宜眨了眨眼睛,倏然笑了出来,伸手扣着程琉青的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大伯把图庐山的地契给你了吧?”赵和宜的手指擦过程琉青的下唇,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 程琉青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下颌被赵和宜卡着,连双腿也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你不是想知道傅玥的下落吗?” 话音刚落赵和宜就察觉到程琉青挣扎的动作僵住了,他哼笑一声,接着说道:“你把图庐山的地契给我,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 程琉青蹙眉神色困惑不已,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片刻后声音沙哑地说:“我没有你要的东西。” 他和母亲离开赵家的时候,除了母亲的琵琶和私产,根本没带任何赵家的财产地契,母亲死的时候赵容山连面都没露,更别提什么陪葬遗产了。 一时赵和宜的笑容顿住,看向程琉青的眼中染上愠怒,说话时语气不佳,像要暴起扑上来的毒蛇。 “我把赵宁泓押去大伯床前,一刀一刀割他的肉,是这样才让大伯告诉我地契在你这,现在你告诉我你没有。”赵和宜压下了笑容,狭长的眼里满是戾气,“你说,对他来说是你重要还是赵宁泓重要?” 当然是赵宁泓,程琉青嘴唇动了动,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突然,惊天的巨雷划破了天地的死寂,银蛇般的闪电将屋内照得恍如白日,赵和宜的脸被映得像夺命的鬼魅,猩红的眼和惨白的唇。 雨势更大了,打在门窗上劈啪作响,房门被猛地敲响,透过那层薄薄的纸看见一个撑伞的人影,声音在雨声中似有些缥缈。 “赵公子可玩够了?若再不去,人家都快拿下我的地盘了。” 赵和宜一听咬紧了后槽牙,额上冒了青筋,拾起多宝阁上的瓷瓶就朝门口砸去,冲着外面的人吼道:“给我滚!” 房门后的人影闪躲了一下却并没有走开,片刻后传来不屑又张扬的笑声,“这么大火气?赵公子还是赶紧吧。” 程琉青紧紧地注视着屋外那人,只觉得他对赵和宜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古怪。 赵和宜愤恨地看着门外的人影,半晌才从逐渐起身,只是依旧牢牢地攥着程琉青的双手。 赵和宜一面说着一面伸手解开了程琉青的腰带,拎着腰带伸到程琉青眼前,笑了笑说:“三哥不是担心傅玥吗?那跟我去个地方吧,我带你去看她。”说完就用腰带将程琉青的手双绑紧了去。 这样轻浮的举动登时让程琉青气红了脸,瞠目结舌地看着赵和宜,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赵和宜抓着程琉青的手臂往门外走去,一推开门就看见庭院内交织的雨丝,穿过缥缈的云雾和狂舞的枝桠,落向湿意粘黏的地面。 “赵公子终于舍得出来了?” 说话的人撑着伞站在庭院中,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纤细,程琉青出来时他偏头看了看,笑道:“这是…?” 赵和宜的神色依旧阴沉,见状冷冷地说道:“我三哥,别浪费时间,你要做什么赶快。” 那人的笑意凝在嘴角,看着程琉青惊叹了一下,“赵和宜,你…还真是个畜生。” “你也不差。” 赵和宜瞥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嘴。 一旁的小厮连忙上来打伞,赵和宜拉着程琉青躲进伞下,几人一同往外走去,出了府门就上了一辆马车。 一路上赵和宜再没什么出格的举动,程琉青也根本不去理会他,只默默地坐着。马车停在连绵的雨声下,赵和宜带着程琉青下了马车。 远处是一座起伏的山,雨丝顺着树林落下,结成云雾笼罩更远处的一切。 眼前搭了两个棚子,七八个人坐在棚子下正说着话,看见赵和宜和那人的身影皆站了起来,恭敬地垂首站着。 赵和宜拉着程琉青站在伞下,只留了那人独自走上前去。 “帮主。” 不大不小的声音落在程琉青耳中却让他一震,帮主?莫非那人是…… “三哥,那就是邑城盐帮的帮主,李文昇。”赵和宜将程琉青往身边拉了拉,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急,马上就能看见傅玥了。” 程琉青连忙偏头躲开扑面而来的气息,将目光急切地投向李文昇,他打着一柄伞缓缓走入棚下,扫视了众人一圈,厉色说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李文昇说完就朝赵和宜点头示意,赵和宜颔首便带着程琉青往越过棚子往里走去。 程琉青回想起聂舒那日说的话,果不其然,没走多远就看见了石山上密布的盐井,皆覆盖着小盂。照着聂舒的话,若是过了这片盐井,应当就是盐帮最为中心之处。 于是程琉青全神贯注地看着前路,一面走一面将路程记下来,他想着若是赵和宜能放他回去,他就能把这个说给傅宴存听。 过了那些看守设立的关口之后,石山后的全貌在程琉青眼前展开来。 第84章 石山后有一处依山而建的寨子,寨子背靠着方才在前面时看见的那座起伏的山脉,寨子左面是成片的竹林,一小队人持刀枪站在寨子前把守。 几人很快就进入了寨子,李文昇再没将人领着往里走,而是带去了瞭望台上,站在瞭望台上,轻而易举地就将寨前的景色收入眼底。 “不是说快到了?怎么还没来。”赵和宜瞥了一眼李文昇,不耐烦地说道。 李文昇笑着说道:“急什么,再等等。”说完将眼神移到程琉青身上,打量了片刻后对着赵和宜说,“这就是你说的砝码?” 赵和宜看着程琉青撇了撇嘴,旋即转头看了李文昇一眼,“只是借你一用,我不会交出去的。” 尽管话语间将自己当作售卖的商品,程琉青却不似多么在意,毕竟如今在他心里赵和宜不外乎是个疯子,疯子的想法他一概忽视,只是傅玥,他到现在都没看见傅玥的身影。 “傅玥呢?” 程琉青说话时目光没有分给赵和宜半分,依旧固执地看着眼前落下的雨丝,仿佛问出这句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傅玥么……” 赵和宜重重地拍了一下木栏,指着远处压过来的黑影对着程琉青说,“来了。” 万籁俱寂下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昏暗,密密麻麻的雨将天地的空隙塞得毫无间隙,那些翻滚的雨丝被绞入奔腾的马蹄下。 愈下愈大的雨。 程琉青努力地眨了眨眼试图让眼前的景色变得清晰,他翘首以盼看着远方的马匹,是傅玥吗? “三哥,你好好看看,来的是谁。” 赵和宜突然将手放在程琉青肩上,他手掌的雨水瞬间打湿了肩头的布料,于是那场模糊的雨,由远至近,夹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沿着程琉青的背脊和骨骼潺潺泄下。 远处的马匹在寨前停下,为首的着一袭黑衣劲装,大雨将衣服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结实的肌肉。 是傅宴存。 在看清的瞬间程琉青就抓紧了木栏,身子猛地往前倾去,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赵和宜先一步捂住了嘴。 李文昇看了一眼二人,笑了笑没说话,往走了几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傅宴存的视野里。 “傅大人!” 傅宴存的目光从程琉青身上移到李文昇的脸上,没说话,出奇的平静。 “想必傅大人也是有备而来,那我也不跟大人拐弯抹角。”李文昇说完便狠狠地将程琉青扯到身边来,“傅大人若是想要这位公子活下来,那就带着你的人滚出这里,再把硐城那边的人给我灭了。” 李文昇说着就飞快地从袖口中掏出一柄匕首,他拿着匕首靠在程琉青的脖颈上,眼神戏谑地看着傅宴存,“他能不能活命全在大人您。” 傅宴存隔着雨幕看向程琉青,他的眉毛压在眼睛上时总显得格外凶狠。 程琉青眨了眨眼,他有些看不清的表情了,然后他听见的傅宴存掷地有声的声音。 “你要我怎么做。” 李文昇闻言转头看了赵和宜一眼,笑道:“你这砝码还真是好用。”没等赵和宜回答又转头对傅宴存说,“傅大人不是留了人在硐城吗?只需要跟我的人联手,将硐城那帮龟孙子杀了就行。” 不知怎么的,听见这话程琉青竟然松了口气。 或许是傅宴存本来也是准备肃清盐帮的,所以李文昇的要求不会让傅宴存为难,更不会让他做选择。 “噢…忘了提醒傅大人一句。” 李文昇的笑容在此刻变得更加诡异,他的眼神从程琉青的脸颊划过,逐渐对上傅宴存晦涩不明的眼眸。 “傅大人的妹妹好像在硐城那帮人手上,不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影响大人的决断呢?” 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银竹。 狂风骤雨落在松散的土壤上,空气中终于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腥味。 第46章 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寒露甫至,空气中就已经散发着凉意,程琉青半倚在窗边,心随着西沉的月亮逐渐变得寂寥。 天快亮了,看着远处朦胧的群山,程琉青眨了眨生涩的双眼,手臂被压得已然麻木了,渐失去了痛感。 他伸手将窗户关起来,只一瞬间,屋内彻底变得黑暗。 “三哥你说,傅宴存是会选择你呢还是会选择他的妹妹呢?” 程琉青想,为什么赵和宜非要他回答这样难堪的问题呢?明明他知道答案的。 傍晚时,在李文昇说完那句话后,四周便陷入了死寂,连天地的雨声也变得稀疏。 傅宴存没有回话,他只是沉静又淡然地看了程琉青一眼,彼时程琉青在瞭望台上,尚且还不懂那一眼的意思。 只是一息过后,他驾马转身离去的模样就像是被大雨打湿的水墨,那些希翼和失落在心中交织,最后程琉青只木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耳边似又响起李文昇说的话,“不知明日卯时来的是兵马还是捷讯呢?” 程琉青在黑暗中默默了许久,半晌才摸索到烛台,在黑夜中发出了一点声响,点燃了烛火,陡然照亮了眼前。 房门突然传来铁链清脆的响动,程琉青头也没抬,只是安静的垂着头,望着眼前跳跃的烛火,计算着天亮的时辰。 门被推开,赵和宜一脚踏破了屋内的寂静,他倚在门槛上偏头看着程琉青。 第85章 “三哥,走吧。” 声音像是隔了许久才落入了程琉青的耳中,他在火光中抬头看了赵和宜一眼,并没说话。 赵和宜走得近了些,伸手捏了捏眉头,说道:“莫非你真的要等到卯时?” 程琉青伸手将烛台往里推,蜡油猝不及防地滴落下来,像一根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了手背。 “啊…” 赵和宜见状迅速拿过桌上的茶杯,将早已冷掉的水朝程琉青手背上淋去。 程琉青忍不住缩回了手臂,从赵和宜手中抽出手,努力平复呼吸后说道:“傅玥…真的在硐城吗?” “别再骗我了,赵和宜。” 赵和宜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忍不住又向程琉青走近了些,目光在他的脸上巡视了许久才说:“她如今的确在硐城。” 程琉青想起那种王佳旭拿给傅宴存的信纸,上面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让他们待在邑城,那时他们都以为傅玥也在邑城,其实根本不是的。让傅宴存留在邑城只是为了借他的手抓住李文昇,肃清邑城的盐帮。 可李文昇察觉到了傅宴存的到来,也猜到了硐城的意图,所以他找上了自己。 “硐城绑架了傅玥,要以此要挟傅宴存除掉李文昇。”程琉青的目光很平静,声音也冷静得过头,“所以你就帮李文昇抓了我,想用我和硐城的人抗衡,是吗?” 赵和宜被程琉青清明的眼神看得心烦,皱了皱眉头移开了眼睛。程琉青说的都没错,一切都是因为硐城和邑城盐帮之间的私斗,可彼此都无法完全吞并对方。 傅宴存的到来像是惹人垂涎的肥肉,因为只要他出手肃清,往日并不愿意插手私斗的官员也会被迫下场,届时得到的人马和声势都是空前的,无论对上那个帮派都会大获全胜。 可傅宴存作为监卫司的人,根本不可能和盐帮的人同流合污,所以当得知傅宴存的妹妹在邑城时,硐城便抓住了时机,抢先绑走了傅宴存的妹妹,想要以此为筹码要挟他。 当李文昇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傅玥早就被带出了邑城,而傅宴存也带着人来到了邑城,结局似乎尘埃落定了。 但程琉青遇上了赵和宜。 程琉青早就该想到赵和宜和李文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赵家飞黄腾达定然与盐帮脱不了干系,若是李文昇被捕,秋后算账时,赵家也一定会被清算。 所以尽管程琉青和傅宴存的关系再是渺茫,赵和宜还是要绑他过来,李文昇也还是会拼死一搏。 预料之中的沉默让程琉青忍不住发出叹息,像是在陈述他们的失败,也像是为自己先前心中的希翼叹惋。 “你不该拿我来赌。” 他轻声说道:“谁都知道答案,他…不会选择我,所以李文昇一定会输的。” 其实说出这些话并没有程琉青想得那么沉重,他只是声线有些发抖罢了,况且没人会仔细听的。 安静了许久程琉青才再度听见了赵和宜的声音。 “当初大伯宠爱程姨娘,也娇惯你,而你不过是拿了三张银票,又怎么会被赶到庄子上去?”赵和宜收束脸上的笑容,抛出了话,整暇以待地看着程琉青。 赵和宜又将往事塞到了程琉青的脑海中,逼着他和自己一起回想那些纷繁琐碎的事。 从前母亲在时赵容山的确宠爱她,自己小时候在赵家吃穿用度也与赵宁泓没什么分别。虽然何玉茹也明里暗里针对过几次,只是他不是调皮跳脱的性子,犯些小错也有父亲撑腰,所以也都一直相安无事。 想到这些程琉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看向赵和宜的眼中有些疲惫,“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何玉茹她诉大伯,如果不把你们赶出去,她就会带着赵宁泓回娘家,从此以后再也不让他们父子相见。” 手上滴蜡残留的痛感让程琉青的意识回笼,他将赵和宜的话再心里复述了一遍又一遍,可无论复述多少次最后的答案还是一样,赵容山依旧是选择让他们离开。 程琉青拧起眉头看着他,不懂他为何在这样的时候提起往事,淡淡地说:“从前的事我早已不在意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听了这句话赵和宜却毫无征兆笑了笑,他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描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让三哥你知道,无论是赵容山还是傅宴存,你都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将程琉青尚且清明的思绪打得粉碎,他蓦然愣了,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只是下一秒他好像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赵容山面前,他不过是小妾生的孩子,赵宁泓自然是比他要重上千万倍。在傅宴存心中亦是如此,面对傅玥时,誓言和情谊又算什么呢? 于是程琉青极快速地安抚了自己,没什么好失落和惋惜的,结局不过如此。 “你说的是,没人会选择我。” 月亮彻底隐没在天幕,秋日的凉意自缝隙席卷而来,像是在附和这样一句心灰意冷的话。 “我会。” 闻言程琉青错愕地抬头看着赵和宜,脚步忍不住往后挪动,心中攀上一丝怪异的情绪。 “等到卯时这里的人必死无疑,李文昇也决计不会放过你的。”赵和宜一把抓住程琉青,拖着他往门外走去,“傅宴存他是不会来的,我带你走。” 程琉青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拖到了窗户边,赵和宜指着旁边的竹林说道:“你从这里跳下去,从竹林里一直往东走,就能看见一条小溪,沿着溪水走就能绕过面前的石山,过了石山后你就一直走大路,别走岔路就会很快到邑城内了。” 第86章 赵和宜说得快,程琉青却没记住多少,他转头看着赵和宜,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要留下吗?” 依照赵和宜的说法,若卯时傅宴存带着人杀来,这里的人定然活不下来,既然赵和宜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我要是走了,李文昇就会知道你也不见了,会立刻派人来抓你的。”说话间赵和宜将窗户开得更大,催促着程琉青快动作。 程琉青没动,他从赵和宜手中抽出手,不解地看着他,“那你绑了我来,现在又把我放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和宜的动作突然僵了,他看着程琉青露出了一个生硬的笑,眼神有些茫然。 一时间他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程琉青,他以寻找图庐山地契的名义找了程琉青这么多年,到了如今倒不想让他留着跟自己一起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笑着说:“傅宴存舍不得他妹妹,我自然也舍不得三哥。” “三哥,快走吧。” 赵和宜说完再没看程琉青一眼,也没再留给程琉青说话的时间。半蹲着让程琉青踩在他的腿上,小心地扶着程琉青的腰让他跨出了窗户。 程琉青看着陡然在眼前放大的竹林,让人胆寒的高度让他瞬间软了脚,盯着快碰到脚尖的竹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一横就紧闭着双眼跳了下去。 短暂滞空后程琉青重重地摔落在地上,背部砸在细碎的石子上,尖锐的石子似乎划破了他的腿。 他挣扎地爬起来,透过头顶层层叠叠的竹叶朝窗户望去,窗户紧闭早没了赵和宜的身影。 程琉青回想起早些时候李文昇来找赵和宜的情形,似乎是一种商量询问的口吻,赵和宜冲他发脾气李文昇也没说什么,这么想来或许李文昇不会动赵和宜,况且赵和宜应当会给自己留后路的。 这么想着程琉青便暂时放下心,撑着地站起身来,开始朝着赵和宜说的方向走去。 这片竹林生得高大,风穿行其中吹得竹叶翻飞,发出似哭声般的声音,期间似乎还夹着厚重的呼吸声,让人不寒而栗。 程琉青被这声音吓得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时不时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 胆战心惊地走出竹林,果然没走多久就看见了赵和宜说的小溪,看着眼前蜿蜒的溪水似平静了不少,又稳了稳心神,继续向前走着。 彼时天已蒙蒙亮了,料想应当快到卯时了,程琉青又加快了些步子。 突然程琉青的脚步顿住,像是灌了铅,一时沉重不已。 李文昇站在不远处,身旁跟着七八个彪形大汉,手的银刀冒着寒光,让程琉青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李文昇冲着程琉青遥遥一笑,朗声道:“卯时快到了,程公子若走了,那我可怎么办呢?” 看着面前几人逐步逼近,程琉青脸色煞白,腿脚打颤,心跳也得厉害,止不住地往后退。 似是再也忍不住,不管双腿发软,程琉青拔腿往身后跑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竹叶擦过脸颊,血珠落在程琉青的嘴角,纵使如此他也顾不上许多,捂着猛烈跳动的心只管往前跑去。 只是再没跑几步,背后就遭到重击,双腿被猛地一踹,整个人陡然往前扑去,再抬头时,那柄银刀已然落在了脖颈。 第47章 痛觉铺天盖地地朝程琉青袭来,他两眼发昏,只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身影再眼前蹲了下来。 李文昇抽了刀比在程琉青的脖颈上,笑着说道:“卯时一到,程公子就可以跟着傅大人一同离开,这是…何苦呢?” 程琉青盯着李文昇不停张合的嘴,血迹顺着脸颊滑入衣领里,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文昇笑了笑没再多看,抬头看了押着程琉青的人一眼,吩咐道:“带程公子回去吧。” 话音刚落,程琉青就被人架起来拖着走了。 李文昇一边走一边擦拭着手里的银刀,转头问着身边的人,“谭武回消息了吗?” “回帮主,暂时还没消息。” 李文昇的脚步一时顿住,若有所思地说道:“怎么这次去这么久还没回信,莫非是遇到了什么? ”只是之后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管招呼着几人往寨子走去。 程琉青眼神逐渐清明,那座寨子的模样再度在眼前浮现,先前的护卫此刻数量也比先前多了数倍,皆全神贯注地盯着来着来人。 李文昇冲着众人随意地挥了挥手,便带着程琉青一同往寨子里面走去。 程琉青刚进寨子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赵和宜心里顿觉不妙,他虽没被人扣着,身旁却站着凶神恶煞的两人,也同样是被限制的模样。 赵和宜如今的模样说明李文昇根本不会放过他,那么既然如此,赵和宜又为什么要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等死呢?“赵公子,你既然不诚心同我合作,最初又何必把他交过来呢?” 赵和宜没理会李文昇的话,只是看见浑身伤痕的程琉青时眼神闪烁了下,抿了抿唇没说话。 李文昇冲着赵和宜挑了挑眉,转头将程琉青拽了过来,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虽然不诚心但如今我也不想浪费时间,暂且先留着你们,卯时一到,若我死了你们也得给我陪葬。”说完话李文昇就让人带着赵和宜和程琉青往瞭望台上走去。 二人架着脚步虚浮的程琉青迈上了瞭望台,抬头朝远处望去,云雾将群山遮遍,就算已将近卯时此刻也看不见一丝日光。 第87章 “硐城有消息了吗?” 李文昇转头问着一旁的人,那人摇摇头,谨慎地说:“还没收到。” 李文昇哼笑了一声并没有再说话,依靠在栏杆上伸手敲了敲木栏,瞥了程琉青一眼说道:“你和…那个傅大人是什么关系?” 程琉青没说话,只是兀自叹了口气,平静地扫了李文昇一眼,说道:“没什么关系,你抓错人了。” 闻言李文昇脸上地神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的眼神阴鹜,像是要从程琉青身上剜下一块肉。 天色愈来愈亮,李文昇也逐渐焦躁起来了,早已不复方才胜券在握的神情,手指止不住地敲打木栏,呼吸声也逐渐急促。 木栏上残留的水混着手心湿漉的汗,李文昇用力地在身上擦拭着手心,脸色逐渐阴沉。 “帮主,卯时…快到了。”一旁的人看着李文昇小心翼翼地说出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文昇就恶狠狠地转头看着赵和宜,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说傅宴存很重视他,那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彼时雨已经停了,只是空气中依然留有湿意,猛地吹来一整风,程琉青被凉意冰得打颤。 面对李文昇的暴怒,赵和宜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只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硐城那边绑的可是他的亲妹妹,李文昇你动动脑子吧。” 李文昇呸了一口,大步走到赵和宜面前,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力道打得赵和宜歪斜了身子。 “老子告诉你,就算傅宴存今天到人杀来了,我也会先把你杀了再去死。” 彼时李文昇再也不是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行为举止也变得粗鲁,根本不似昨日的样子 。 程琉青看了赵和宜一眼,见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神色复杂看不清情绪。 李文昇焦躁的脚步声围绕着程琉青,使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手心竟也出了细汗,也忍不住频频往窗外看去,心头既期盼却又不愿看到那道身影的出现。 突然间传来马蹄声,程琉青的心当即被提起来,喘着粗气朝声源看去。 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和马匹像被倾倒的墨迹,挟着沸腾和怒吼,不留余力地朝寨子压来。 李文昇的脚步一瞬间停住了,呼吸似乎也要停滞了,看着远处翻飞的尘土,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李文昇才回过神来,牙关紧咬,手指忍不住地颤抖,朝着下面的人吼道:“傅宴存呢!” 这句话才让程琉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傅宴存没来。 他撑着身子往下面看了一眼,为首的是聂舒,跟着一旁的是一个陌生男人,从始至终都没看见傅宴存。 身体密密麻麻的痛楚再度袭来,顿时疼得程琉青皱紧了眉头,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张着嘴大口地喘着气。 聂舒并没有理会李文昇,依旧冷静自持,说道:“你若放了他便还有生路。”说完拽着马又往前走了几步,一步一步逼近程琉青所在的瞭望台。 闻言李文昇冷哼了一声,几乎是立刻抽出了旁边那人的刀,拽着程琉青将他拖到了身边,拿着刀压在程琉青脖子上,对着聂舒吼道:“你们又想拿下盐帮,还想要人?想得美!我说了,我要看到傅宴存一个人来才会放人!” 锋利的刃划开了程琉青的皮肤,鲜血覆盖了先前干涸的血迹,程琉青忍不住抽气,脑海又变得模糊不清,咬着唇拼命地想保持清醒。 见李文昇冥顽不灵,聂舒也不愿在浪费口舌,转头扫过队伍中一眼,就立刻走出了几人上前,不过两三下就解决了守在门口的七八人。 直到这一瞬间李文昇才开始感到害怕,他那些看似固若金汤的守备在这些人眼前不过儿戏。 “你…你要是和你的人再敢往前走,我一定会割了他的头。” 李文昇说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握着刀的手又紧了紧,像示威似的押着程琉青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程琉青半个身子都吊了外面才停下来。 程琉青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只是他依旧能感受到此时李文昇焦躁不安的情绪,因为脖子上的伤口好像越来越深,疼痛快要淹没他了。 血色在白雾中总是那么显眼,聂舒看见程琉青脖子上滴落的鲜血皱了皱眉头,勒住了马 仰头冷眼看着李文昇。 “就算今天我放你们离开也没用。” 聂舒移开眼睛,转头看向跟在李文昇身边的几人说道:“还记得谭武,也就是你们叫的虎哥,他前几日去了硐城,为何如今还没回来,你们不感到奇怪吗?” 几乎是同时站在李文昇身边的人就想起早上李文昇问自己的话,的确,虎哥到现在都没传回一丝消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是硐城的人,你们早就被出卖了。就算我今日放那么离开,可硐城的人清楚你们的每一个窝点,无论你们逃去哪里,他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你们置于死地。” 那人霎时傻眼了,脑海的想法翻江倒海,他没想到,虎哥会背叛他们。可若是连虎哥也背叛他们了,若真如聂舒所说,那他们还有活路吗? 一时间瞭望台上的人皆手足无措地看着李文昇,他们此时还相信着李文昇,还期盼着李文昇的解释。 可不仅是他们,连李文昇也呆住了,他没想到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谭武居然是奸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养了一头可以随时反咬的狼在身边。 第88章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拼命抑制住打颤的牙关,将程琉青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拽得更紧,虚张声势地看着众人说道:“谭武…你少编故事来骗我!” 聂舒不想再同李文昇纠缠,拔高了声线说道:“别再废话,你到底放不放人!” 赵和宜也屏息等着李文昇的回答,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程琉青身上,此时程琉青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很痛苦,一呼一吸都费了极大的力。 李文昇扯着程琉青的头强迫他抬头,绷着嘴角看了他一眼,强撑着沉着说道:“想要他活命,你们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否则我是……” 话没说完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直插入李文昇的后脑,刺透头骨的声音清晰的落入程琉青耳中,他模糊的视线中突然染上了血色。 李文昇陡然停止的呼吸声将众人的声音封入泥塑木雕之中,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地注视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 直到李文昇的尸体在无声中倒地,赵和宜才反应过来,他压下心中的恐惧朝利箭飞来的地方看去。 傅宴存依旧维持着拉弓的姿势,看不清神色,只是眼神锐利,看见赵和宜回头后将弓箭转向他的方向,以迅雷之势射出一箭。 赵和宜看着极速飞来的箭矢吓软双腿,在发软的双腿跪下前耳侧的风被迅速划开,一转头就看见那柄箭猛地插进了木桩,木头爆开的声音让人胆寒。 程琉青眼看着也要倒在地上,却被那声声吓得一瞬清明,撑着木栏站直了身子,从利箭来的方向上往后看去,他看不清那人面容,只是看见了那个模糊的黑影。 在李文昇倒下的瞬间,聂舒的人就占据了瞭望台,此刻盐帮的人都已经被制服在地,赵和宜瘫坐在地,衣袍上沾满了李文昇的鲜血。 聂舒上前扶起程琉青,看着他脸上和脖子的伤痕忍不住皱眉,轻声说道:“程公子,我先扶你下去。”说完就小心地搀着程琉青往下走去。 程琉青双脚软着,根本迈不开步子,视线也像蒙着一层纱,靠着聂舒好不容易才下了瞭望台。 甫一落地额头突然传来钻心的痛,程琉青再也支撑不住,顺着聂舒扶的力气就要倒下去。 只是后背传来熟悉的温度,下一瞬就陷入几乎强硬的怀抱中,泥土中那股带着湿意的腥味剥夺了程琉青的嗅觉,几乎是瞬间干涩的眼眶就毫无征兆地落落下眼泪。 “傅宴存……” 没人回答他,他说的细微又谨慎的名字被沉默淹没,可他知道那就是傅宴存。 一息过过后,唇上传来蜻蜓点水的触觉。 彼时天光大亮,山林间的云雾消散殆尽,一帘秋雨后,天地如洗,终于入秋了。 第48章 程琉青是在傍晚醒来的,此时人已回到了邑城内,只是没再留宿满荣客栈,而是住在了蒋栩的府上。 程琉青喉咙干涸不已,低头喝了几口月喜端来的水后才缓解了不少,点头对她示意可以了。 月喜转身放了茶杯,立马又凑上前来,紧张地看着程琉青说道:“公子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感觉如何?身子还痛吗?头呢?现在还发昏吗?” 听着月喜一连串的问题程琉青有些失笑,摇了摇头。 只是月喜这样担心,程琉青也不想再让她着急,也不愿含糊其辞,便又规规矩矩地说道:“我没事,能听见你说话,身子没有很痛,如今头也不晕沉沉的了。” 听见程琉青这么说月喜猜放下心来,身上掖了掖程琉青的被角,小声地说:“我回来看见公子那个样子都快被吓死了,我还以为公子你……” 程琉青闻言又笑了笑,一时牵扯到脸颊的伤口,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了,忍不住歪着脸抽气。 月喜连忙捂着程琉青的脸吹气,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你别笑了,再扯到伤口,脸上可要留疤了。” 程琉青抿着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床帘默默想着事情。 月喜见状便开口说道:“我和陆大人赶回来的时候发现公子你不在客栈,别提有多着急了。陆大人又赶忙往联络点去,我就守在客栈等你,期间我问林小姐公子你去哪了,她也支支吾吾地不告诉我,可真是急死我了。” 听见月喜说到林思若,程琉青瞬间就想到傅玥,如今傅宴存救下了自己,那傅玥的情况不知如何。 “傅玥呢?是否平安了?”程琉青撑着手臂微微直起身子,急切地问着月喜。 月喜看着程琉青着急,自己也忍不住加快了语速,连忙说道:“公子不必着急,小姐被林大人救下了,硐城的那帮坏人也被抓住了,不日就会来邑城同我们汇合的。” 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程琉青长舒一口气,卸了力气慢慢躺了下去。这时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起来,程琉青眉头紧锁,止不住地喘气。 月喜也察觉到了程琉青的不对劲,连忙拧了热帕子去擦拭程琉青额上的冒出来的冷汗,柔声地说道:“公子这么疼,要不要我去给你叫大夫来?” 程琉青用力地抓着着被子,听见月喜的话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不必,过一会儿就好了。”说完便紧紧抿住了唇。 月喜陪着程琉青坐了好一会儿,眼见着程琉青已经好了许多,便说要去给程琉青端晚膳来,程琉青点点头嘱咐她小心些。 第89章 月喜一出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端着粥的傅宴存,脚步一顿,愣了愣才说道:“大…大人。” 傅宴存见状也停了脚步,偏头往屋内看了一眼说道:“怎么了?” “公子醒来了,我…我准备去给公子端晚膳来。”月喜说完不自觉往傅宴存手上瞥了一眼。 傅宴存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自己手中,示意她说:“你不必去了,我端给他,你去歇着吧。” 月喜连忙捣头如蒜,扬起笑脸看着傅宴存说道:“我这就去。”说完还殷勤地帮傅宴存推开了房间的门。 像是害怕他会反悔似的,傅宴存一迈进房间,月喜就立刻关上了房门。 程琉青被关门声吸引,转头看向门口,疑惑着月喜怎么这么快,只是看见那身影异常高大,便知那不是月喜。 傅宴存不自觉抓紧了碗沿,喉咙在开口前变得干涩,半晌才挪动步子走到程琉青的床前。 看着逐步靠近的身影,程琉青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歪头靠在床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饿了吗?” 傅宴存说完便再没说话,僵硬坐到程琉青床边,将碗递到了他眼前。 程琉青抿了抿唇,一眨不眨地看着傅宴存,点点头说道:“嗯。” 傅宴存伸手摸了摸鼻头,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手不方便,我…我喂你吧。” “好。” 闻言傅宴存眼中闪烁了下,像是没预料到程琉青会同意,一时有些发愣,片刻后才舀了一勺粥,吹了又吹才送到了程琉青嘴边。 程琉青低头吃了一口,抬头看着人傅宴存说:“你…不用这么小心,我已经好了许多了。” 傅宴存没说话,依旧动作轻柔地喂着程琉青,直到碗里的粥见了底,他才起身去放了碗。 拿着手帕轻轻替程琉青擦了擦嘴,傅宴存声音低沉,说出的话一丝丝扣动着程琉青的心弦。 “我…该早一点来的。”傅宴存收回手,目光灼灼地望着程琉青,眼神似柔情的水一一抚过程琉青的伤痕。 程琉青在这样直白的目光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拽紧了被子,轻声说道:“我没想过你会来的。” “我以为…你一定会去救傅玥的。” 傅宴存闻言良久没说话,看着程琉青像是叹息般,“我知道你还不愿意相信我,只是我说过,不会抛下你的。” 在静谧中程琉青蓦然回想起傅宴存放的那盏河灯,那上面写着“身无恙,勿归去”。像是安抚他胸口的跳动,他伸手将傅宴存紧攥的手舒展开来,逐渐覆上自己的手掌。 十指交错时似乎更能听见对方的想法,在傅宴存的气息占据程琉青的呼吸时,他想要亲吻,或许不止是他。 傅宴存垂眸看着程琉青,目光落在他的唇上,程琉青的唇色很红,嘴唇上有石子划破的伤口。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低头逐步靠近,灼热的呼吸笼罩着自己,闭眼前感受到他的唇舌擦过伤口,轻柔地吮吸。 麻酥的感觉让程琉青忍不住舔舐,甫一碰触到傅宴存,就已被他摄住,温柔又不可抗拒地亲吻他的每一处。 这个吻与方才傅宴存谨慎的态度截然相反,炽热又缠绵。 良久后傅宴存手中紧致的窄腰似也染上了掌心的温度,低头看去程琉青脸颊都泛着绯红,乌黑的发和昏黄的烛火映得肌肤似玉,眼里水光潋滟,轻颤着眼睫。 目光落到程琉青脖子上的伤口,傅宴存连忙收回眼睛,手指摩挲着程琉青的后颈,低头又狠狠地亲了一口,说道:“你好好休息,别再想其他事情了。” 程琉青被最后的亲吻弄得不知所措,看着耳尖突然变红的傅宴存弯了弯嘴角,点点头说道:“我再问一件事。”说完竖起手指比了一个一,神情真挚地看着他。 见状傅宴存当然忘记自己上一句话怎么说的,连忙问道:“什么?” “傅玥她没事吧?” 闻言傅宴存的神色有些落寞,苦恼地捏了捏眉心,开口时声音沙哑不已,“林贡救下她了,只是受了伤,也不愿跟他说话。” 程琉青登时坐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傅宴存,“可有找大夫去看了吗?他们…他们何时会过来。” “你别担心。”傅宴存伸手握住程琉青的手,“已经有大夫去看过了,身子没什么大碍,至于其他的我暂时也不知道,再过两日他们就会来了。” 说完傅宴存就扶着程琉青躺下去,一面替他掖被子一面说道:“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么事情就让月喜来喊我,明日一早我就来看你。” 程琉青点点头,看着傅宴存说:“只要人救下来便好得多,你虽然担心傅玥的情况却也不要急昏了头,免得又被不甘心的人拿去造势。” 傅宴存笑了笑,没再说话,又看了程琉青一眼才端着碗悄声离开了房间。 月喜来到房间后程琉青已经睡着了,她悄悄地挪到程琉青床边坐下,伏在床边听着程琉青平静的呼吸也跟着闭上了眼。 翌日一早,程琉青比月喜先一步醒来,下床取了厚衣服披在月喜身上后便轻手轻脚收拾自己,简单收拾好了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去洗漱。 程琉青看着水盆中的倒影,自己的脖子上贴着纱布,上面渗出了点点血迹,应当是昨夜睡觉时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这才又流了血。 第90章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声音冷不丁传来,程琉青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见是傅宴存便笑了笑,说道:“昨夜睡得早,因此一早便起来了。” 傅宴存走进来,轻手抬起程琉青的下颌,掀开纱布仔细看了看,看着伤口似乎结痂了,便放下了心,只是纱布上还有血痕,又忍不住说道:“睡觉改小心些的,这样要紧的伤口可不能恶化了。” 程琉青忙不迭地点头,转了话头问他,“你这么早起来是要做什么?” 傅宴存叹了口气,伸手拧起帕子递给程琉青,说道:“一早就收到了林贡的消息,傅玥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没办法带着傅玥过来,所以我得去硐城。” “这么早就去吗?”说出口程琉青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对,连忙补救说,“路程远,早点去也好,你快去快回。” 傅宴存察觉到程琉青微妙的情绪,伸手摸了摸程琉青的脸颊,说道:“我很快就回来,傅玥的情况一好转我们就回京城,这几日你自己要好好养伤。” 程琉青蹭着傅宴存的手点点头,偏头看了看四周,见他身边并没有跟着人,秀眉蹙起,小声问道:“你一个人去吗?” 傅宴存摇了摇头,解释说:“林思若说担心阿玥,要跟我一起去。” 这下程琉青倒是沉默了,他抿着唇看着没说话。倒不是他排斥林思若,只是赵和宜知道的那些事和月喜说的话总让他觉得林思若怪怪的。 只不过眼下还是傅玥要紧,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疑惑的神色摇了摇头,说:“两个人去也有个照应,况且林小姐与傅玥相知多年,照顾她总归要细致许多。” 傅宴存没再多问,伸手摸了摸程琉青眼底淡淡的乌黑,心疼地说道:“这几日你肯定没休息好,记得好好休息,有什么就找陆子禾,我很快就回来。” 见天已大亮了,程琉青知道傅宴存着急也不再耽搁,弯着嘴角笑道:“好,你快动身吧。” 第49章 许是昨晚又下了雨,这院内有几处洼地都积了水,程琉青撩着衣角小心地跨过一摊泥泞,仔细地盯着脚下的路。 方才傅宴存出门,他本想跟着送去了府门外,只是走出院子便见着了府上景致极好的园林,便贪了懒,借说腿上的伤又隐隐作痛留了下来再没往外走。 园子虽小,只是淡雅朴素,曲径幽生。怕是入了秋天气愈发凉,昨夜又下了雨,地上也是湿漉漉的,园子里竟连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程琉青独自一人于迥廊漫步,一眼便看见了那一池残荷,虬曲水面,枯涩的根茎投下灰沉的影。 从来寂寥意,不似此河边。 水面上总还浮着开败的花瓣,池塘里的几尾鲤鱼也还懒懒散散地游着,引得舒展的水面微皱,泛起阵阵涟漪。 果真是西风落叶,程琉青倚在木栏上,望着满园萧瑟幽幽叹了口气,一时间先前那些的愉快畅意此刻全然无迹。 手指在木栏上轻轻敲击着,程琉青脑海的里杂乱的思绪跟着一点一点冒了出来。其实昨日聂舒说的话已经足够联想出此事的原貌了,只是他依旧有些许不解的地方。 在傅宴存没出现之前赵和宜分明知道拿自己做赌不会有胜算,就算是李文昇逼迫他如此,可就算把自己绑了过去,也并没十足的把握能够与硐城抗衡。既然如此,聂舒也说过他们有许多可转移的地方,为何李文昇不带着人转移呢? 再说赵和宜,赵家同盐帮的联系是从赵和宜当家后才有的,还是自赵容山手里就开始了? 程琉青想这些事情或许可以去找聂舒问问,昨日的事想必聂舒最为清楚。心里有了念头程琉青也不想耽搁,整了整衣袖就往园林外走去。 行至迥廊的尽头程琉青瞧见了一个人影,站住脚仔细瞧了瞧才看出是蒋栩,想着虽然前几日的见面不甚愉快,可如今住了人家府上也得寒暄问候一番。 “蒋大人。” 程琉青的声音落得轻,在寂静的园内也并不突兀,反而赋予了适宜的活气。 蒋栩反应了一瞬才回过头来,看见程琉青的面容时皱了皱眉头,像是在回想,程琉青心下了然,当即说道:“在下程琉青,前几日同傅大人一同前来叨扰过。贵府的余管家……” 程琉青话没完蒋栩便反应过来了,看着程琉青谦逊有礼的模样蒋栩只摆了摆手,昨日傅宴存抱着此人来到府上时,他还以为快要一命呜呼了,没想到今日一大早便溜到园子来了。 蒋栩扯了扯嘴角朝程琉青走近了些,“原来是程公子,程公子好雅兴。”说着在四周看了看,“这园子也难得能入得了程公子的眼。” 料想蒋栩将自己错认成了京城下派的官员,程琉青只笑了笑,转了话头说道:“蒋大人自谦了,倒是在下鲁莽闯入了园中,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一早便见傅大人出了门,怎么不见公子一道?” 早上傅宴存出府时便有人来告知蒋栩,他虽知道程琉青没跟着去,却也明知故问,为的就是想问出傅宴存去了何处。 程琉青道:“我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宜奔波,便没跟着去。”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的伤口。 程琉青是怎么受的伤,蒋栩当然清楚。 “眼下盐帮的事还未料理,不知傅大人是去往何处?”蒋栩试探地问道。 第91章 程琉青敏锐地察觉到怪异,眉心微动,依旧不动声色地回答蒋栩的问题,“大人出了邑城往硐城去了。” “硐城?可是有什么要事?” 蒋栩突然颤抖的声线让程琉青微微皱了眉,想起那日相见时蒋栩的反应,程琉青猜也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不过傅大人的妹妹尚且还在硐城,小姑娘发了信说想回京城了,傅大人这才赶忙去了。” 程琉青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并未化解蒋栩内心的慌张,仅仅是知道傅宴存去硐城这件事便让他如临大敌了。 一日前的深夜傅宴存凶神恶煞地去到营寨,掏出令牌就调走了邑城守卫军,接到斥候的来报蒋栩吓得双脚发软,急忙一封书信发去了硐城,又手忙脚乱地给项城太守修了书,在探听傅宴存去向的间隙里,连请罪的奏章都写好了。 好不容易捱到清晨,蒋栩派的人才回报说傅宴存的手下带着兵马去了石山,他脑子一转便知道傅宴存要做什么。既知李文昇大势已去,蒋栩也断得干脆利落,连忙把府兵也派了过去,想着能借此立功。 昨日傅宴存得胜归来,同蒋栩说了抓捕的事情,还将他的府兵留在了石山看守,说是怕有余党未清,他听见傅宴存这么说,还以为没什么问题了。 可如今看来,傅宴存不光是准备肃清盐帮,还有万文松遇袭的事情,他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否则也不会马不停蹄地赶往硐城了。 一想到傅宴存要做些什么蒋栩就再没心思跟程琉青在这儿闲聊,忙说:“既然傅大人不在,我也还有公务尚未处理,便先行一步。” 程琉青十分清楚蒋栩态度的转变,只是他现下也有急事,也没再挽留,拱了拱手送别蒋栩,“蒋大人勤勉。” 待到蒋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程琉青才再度动身。 凭着记忆程琉青又回到住的院子,进去时就看见了月喜傻傻的站在门口,一看见程琉青就兴奋地跑了过来。 月喜的眼睛在程琉青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状似埋怨地说道:“公子你去哪里了!” “去一处园子走了走。”程琉青又问道,“你可知道聂舒住在何处?我有些事想问问他。” 月喜用力地点点头,拉着程琉青往外走去。 路上月喜兴奋地说着话,一会儿同程琉青讲她与陆子禾去吉玉镇的事情,一会儿又声情并茂地描述昨日的情形有多么急迫,末了还看着程琉青认真地说:“公子,陆大人说昨日大人犹如神兵天降,是真的吗?” 回想起傅宴存那凌空的一箭,程琉青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他悄无声息地潜入敌后,一箭就将其毙命,说是神兵天降怕也不为过。” 说起来程琉青也困惑昨日傅宴存为何会出现在寨子里,在李文昇与聂舒对峙之时迅速出手。 月喜听后连连点头,小声地说:“连公子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没错。”说完又颇为傻气地笑了笑。 说笑间便走到了聂舒住的地方,二人走进去时聂舒正在打拳,程琉青与聂舒来往不多,一时有些局促。 聂舒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二人问道:“程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不知道现在可方便?” 聂舒擦汗的动作一时顿住,想起傅宴存的嘱咐后点点了头回答道:“方便,程公子请问。” 得到回答后程琉青对着聂舒感激地笑了笑,理了理思绪才开口说道:“昨日…昨日为何傅宴存会在寨子里。” 像是早已预料到了程琉青会说什么,聂舒只反应了一瞬便极快地回答道:“几日前指挥去联络点联系副使时调了两个朔卫到客栈周围看守,程公子你被赵和宜带走的那一天,他二人便跟着一起去到了石山,只是当时盐帮人数众多,他们也不好打草惊蛇,便只是留下了一个人,另一个回到城内来向我们报信。” “接下来的事情太过凑巧了,以致于听起来都有些荒唐了。”说到这里聂舒突然停住了,看着程琉青欲言又止,半晌才再度开口,“他们报信回来之前,指挥在联络点收到了硐城的回信,副使说寻到了小姐的下落。” “硐城的要求那边也出奇地惊人,他们只说要与指挥联手,愿意帮助指挥拿下李文昇。但在事成之后,邑城的盐帮不能清剿,得如数交给他们,只有这样才能放了小姐。” 原是如此。 即使当时傅宴存并不知道李文昇的要求,但知道程琉青被李文昇绑走了,只消略微一想便能猜到李文昇的意图。 无非就是牺牲一个保全一个的戏码。 程琉青想开口说点什么,下意识想抓住衣袖,只是左手颤抖的厉害,他无论如何也握不住。 聂舒也看出程琉青的不对劲,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就听见程琉青问道:“那…那傅玥是怎么被救出来的?” “好在一开始指挥便与万大人有联络,指挥便让林副使同万大人里应外合,等到林副使带人潜入时,万大人便带着军队从外强攻。虽然焦灼费了些功夫,但是前后围堵加上谭武策反,也还是成功地剿灭了。” 聂舒描述得风轻云淡,程琉青却捏着心听完,昨日李文昇和聂舒并未起冲突尚且如此吓人,更何况那边是真刀真枪的拼杀,如此一想程琉青不仅更加忧心傅玥的状态。 第92章 程琉青定了定神问道:“谭武策反?他不是硐城的内应吗?” 程琉青清楚地记得昨日聂舒与李文昇对峙之时,清晰地说过谭武是硐城的内应,既然如此怎么又反叛了。 这次聂舒摇了摇头,“副使只寥寥写了几笔,详情得等到他们来了邑城再细说。” 月喜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等着聂舒说完程琉青陷入沉默之时小声地问道:“聂大人…公子呢?公子是怎么被救出来。” 程琉青有些无奈地转头看着月喜,她显然还在想着陆子禾对于傅宴存神兵天降的描述。 好在聂舒也十分给面子地回答了,“在与李文昇会面回到邑城后,指挥便去了城外的营寨,以剿匪的理由调动了驻扎的军队,接着就让我整合了军队和朔卫。” 昨日来寨子的除了聂舒还有一队程琉青根本不认识的人,这么看来应当是驻扎在邑城的士兵。 “接着指挥便跟着报信那人漏夜去到了寨子后埋伏,后面的事便就如陆子禾所说了。” 程琉青捏了捏月喜的脸,笑道:“这下你都知道了吧。” 月喜没说话只撇撇嘴心道,什么嘛,精彩的地方只字不提。 “程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程琉青转过身来,点头说道:“赵和宜如今被关在何处?我能去见见他吗?” 闻言聂舒面露难色,微微摇头,拒绝了程琉青的请求。 “赵和宜同盐帮来往密切,得等到指挥回来后亲自提审,我们都不能前去查看。” 听聂舒这么说程琉青也不好再为难他,只是换了话题又问,“那赵家的人会怎么样?都会被抓起来吗?” “暂时倒不会,得等赵和宜招供后再做定夺。” 正合程琉青心意,他的确有些想搞清楚的问题得单独问问赵容山。 第50章 离开聂舒的院子后,程琉青便说自己要出门一趟,哪料到月喜怎么都不许,一路跟到了大门外。 好在在门口遇见了从外面回来的陆子禾,陆子禾听闻程琉青要独身出门后也说自己不放心,吵着嚷着要跟着程琉青一起去,程琉青拗不过便也让他跟着一起了,月喜见陆子禾跟着去了这才放下心来,又嘱咐了一番才目送着二人出了门。 “程公子你要往哪里去?” 既然陆子禾都要跟自己一同去了,程琉青也不好再隐瞒,“去赵府,我有些事要弄清楚。” 陆子禾一听就呆了,拉着程琉青不再往前走,不解地说:“赵和宜那些破事你让聂舒他们去查就好了,你去干什么啊?” 程琉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和宜一直在索要图庐山的地契,还说赵容山将地契交到了自己手上,他虽然知道自己手上没有地契,但却想弄清楚那图庐山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陆子禾还在追问着,程琉青只好含糊不清地说:“不关赵和宜的事,先去吧,到了你便知道了。”说完便只管往前走去。 见状陆子禾无法,也只是跟了上去。 程琉青早已忘了赵府的位置,加上王佳旭说的赵和宜当家后又换了个大宅子,一时间二人边走边问路,耽搁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赵府。 一到赵府,陆子禾就先程琉青一步上前叩了门。 不过须臾门便打开了,小厮探了头出来,看见面生发二人不耐烦地问道:“是何人?可有帖子?没有帖子请改日再来。”见二人没有反应说着就要关上大门。 陆子禾一见小厮的举动便要动手推门,程琉青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连忙伸手拦了拦,陆子禾并未不是奉命前来,且他来赵府是为私事,倒也不想滥用强权。 程琉青上前一步说道:“在下是从前同大房的程姨娘去到图庐山庄子上的赵苋青,如今特意回来探望,劳烦通传。” 此话一出陆子禾立刻傻眼了,瞪大了眼睛看向程琉青,呆愣地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程琉青这话的真假,程琉青当然知道陆子禾会惊讶,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 小厮的动作明显顿住了,试探地冒了头出来,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惫懒,谨慎地看了看程琉青,问道:“大老爷的程姨娘?” 程琉青点点头又说道:“十五年前,那时宅子尚且还在槐巷。” 赵家从前的宅子的确是在槐巷,小厮又想起府里这些公子里的确少了个三少爷,于是恍然大悟,问道:“可是三少爷?” 陆子禾听后更为诧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琉青,看着他慢慢点了头,算是认同了小厮的话。 虽然不知道程琉青说的是真是假,但小厮思索片刻后,还是将门打开了些,对着程琉青说道:“那你先进来吧,大老爷如今卧病,我引着你去见二老爷。” “多谢。”程琉青说着便拉着陆子禾迈进了门。 在大门关上的刹那,程琉青听见小厮暗自嘀咕的声音,“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不会是为了分家产吧……” 甫一进门就听见了宅院的辛秘,陆子禾根本掩饰不住心里的好奇,止不住地拿眼瞧程琉青,程琉青只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等小厮上了门闩才开口问道:“不知父亲何时染疾,可要紧吗?” 小厮听后张了张嘴并没说话,过了影壁才小声地说:“且先进去吧。” 见小厮如此程琉青便知道这其中肯定与赵和宜分不了干系,也没多言只跟着小厮往里走。 第93章 方才赵府的大门已经颇为气派,如今走了进来满眼皆是富贵,飞阁流丹富丽堂皇,想来赵和宜的确有本事。 没一会儿就已经走进了堂屋,小厮引他们进来后嘱咐他们不要随意走动后便转身往屋内走去了。 “程公子你…我…还是该叫赵公子?” 陆子禾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程琉青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便说道:“你不是说要叫我琉青吗,不必这样生疏。” 陆子禾缓慢地点点头,眉头皱起一副为难的模样,磨磨蹭蹭地说:“我只是一时太过震惊……还真以为你就是个茶楼的掌柜呢…” 闻言程琉青有些哭笑不得,“可我本来也是茶楼的掌柜啊。” 程琉青看着陆子禾撇了撇嘴没说话,解释道:“我从离开邑城后便同赵家再没了联系,如今前来只是要弄清楚些事情罢了。” “赵和宜的事情?” “倒也不全是。”程琉青顿了顿,“有些我母亲的事情,我得问明白了才放心。” 听程琉青这样说了陆子禾倒也没再多问,只默默点了头,眼神止不住往小厮消失的方向瞟去。 果然没过多久小厮就跟在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身后走了出来,陆子禾连忙扯了扯程琉青的衣袖,程琉青起先还没认出来是谁,直到小厮的声音传来。 “二老爷,就是此人自称是三公子的。” 脚步声清晰地落下,程琉青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自己的二叔赵闵行。 赵闵行站定后顺着小厮的声音朝程琉青看去,拿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随后说道:“你说你是赵苋青?” 程琉青微微点了点头,“二叔,是我。” 二人的情绪出乎了陆子禾的预料,从始至终都是冷静又平淡,完全没有亲人重逢时的热切。 赵闵行盯着程琉青看了半晌才摸着下巴说:“眉眼是有几分相似,只是太久没见…都快记不清楚了。”说完后便走到主位坐下,转头招呼程琉青也坐。 “当初你娘死后你便偷偷摸摸跑了,十几年一封信也没有来,怎么如今晓得找来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连陆子禾都听出讥讽的意味,可程琉青脸色未变,全然无视赵闵行的话,说道:“二叔,我只是听人说如今父亲卧病在床,便想着来看看。” 赵闵行端着茶盏尝了一口,咂了咂嘴叹道:“离开这么久,如今回来装什么孝子?” 抬头见程琉青冷着一张脸,赵闵行搁了茶盏哼了一声,指着程琉青说道:“得了,大哥的病也用不着你担心,你哪来的给我回哪去。” 虽然来之前预设了许多场景,可程琉青没料到赵闵行会如此不待见自己,不过好在他早已经将赵家人看透了,赵闵行这话也只让他觉得好笑罢了。 “我只想弄清楚一些事情,问完我便立刻离开。” 程琉青心里压着火,一时语气也不再客气,“我一不为赵家的家产,二不为你这份叔侄亲缘,二叔也不必明里暗里地讽我。” 赵闵行闻言登时瞪圆了眼睛,用力地拍了拍桌子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见赵闵行如此模样程琉青也不再忍耐,冷声道:“我只不过是想见父亲一面,二叔推三阻四不知是为何?” 赵闵行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转身对着小厮吼道,“把他给我轰出去,别脏了我赵家的门楣!” 小厮被吓得一抖,快步走上前来就对程琉青动手,程琉青见状也没忍着,一掌挥开小厮,直直朝赵闵行走去。 一面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一面说道:“和宜不是在找图庐山的地契吗?我可以给你们。” 此言一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琉青觉得赵闵行脸呼吸都变得缓慢了,直勾勾地看着程琉青,凶狠的脸一时变得柔和了不少。 “地契真的在你那里?”说话间赵闵行不断地打量程琉青,“大哥还真舍得把地契给一个小妾生的孩子?” 赵闵行言语间都带着不屑,程琉青咬牙忍了忍,直言道:“你让我同父亲说几句话,我就把地契交给你们。” “真的只是说几句话?” 程琉青扬唇笑了笑,在赵闵行的目光下伸手摸了摸腰间,说道:“信不信由你。” 果然,赵闵行见状眼神便一直在程琉青腰间徘徊,不过须臾就一口应了下来。 “成交,跟着我来。” 赵闵行率先转身走出了堂屋,程琉青见状暗自松了口气,深呼吸了几下才又跟了上去。 陆子禾跟着程琉青身后,小声地问道:“你这二叔怎么这样啊?” 程琉青揉了揉眉心,看了眼赵闵行壮硕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回答,“见笑了见笑了。” 程琉青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留意着周围,见走了许久还没到,更是连人影都见不到,不禁有些疑惑。 如今是赵和宜当家,二房的扬眉吐气了,大房的人住不了好院子也能理解,毕竟赵和宜憎恶何玉茹,都把她舌头割下来,想必也不会善待她。只是赵容山始终是他大伯,也是赵容山也是带着赵家发迹,怎么他住的地方也如此偏僻。 又走了一会儿赵闵行才放缓了脚步,程琉青一眼就看见了一座朴素的月洞门,上面挂的一块旧旧的牌匾,也没什么丫鬟奴仆,很是清净的模样。 第94章 许是为了养病才住的这样偏远,程琉青想。 直到过了月洞门程琉青才惊觉这哪里是给人养病的地方,分明是恨不得将他二人烂死在这处。 院内树叶凋零,密密麻麻地铺陈在地上,一脚踏上去便传来清脆的响声,惊得枯枝上的麻雀飞快地逃离,入目皆是灰扑扑的颜色,正屋的梁上结了蛛网,颤颤巍巍地在风口摇晃。 松动的木门被吹开,发出令人齿寒的咯吱声,程琉青捏紧了心弦朝里看去。 屋内端坐着一个女人,穿着褐色的衣物,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在暗处看不清楚面容。 当她看见赵闵行时站起了身,开始缓慢地朝门口移动,伸手扣着木门猛地张开了嘴。 程琉青看见她嘴里空无一物,那是被割了舌头的何玉茹。 第51章 秋风将众人的衣服吹得张牙舞爪,院里的枯叶在空中飞舞盘旋,铺天盖地的沙沙声似乎要将这座死气沉沉的小院掀翻。 程琉青在看清何玉茹的刹那便捏紧了双手,紧张而木然地吞咽着口水,看向她的眼中不知道是同情还是畏惧。 “大嫂,我说过白日不要出来吓人的,何必瞎跑呢?”赵闵行指着何玉茹愤愤地说道,言语皆是嫌弃的意思。 何玉茹瞪大了双眼看着赵闵行,神情愤怒不已,双手不断地抓挠木门,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前来,可无论她怎么挣脱都无法再往前半步。 程琉青偏头又往里看了一眼,何玉茹的破旧的衣裙下赫然是从屋内延伸出来的铁链,沉甸甸的一根,将她死死地栓在屋内。 何玉茹挣扎的动作愈加激烈,铁链的声响响彻整个院子,程琉青忍不住朝赵闵行问道:“二叔这是做什么?” 饶是见惯了被酷刑折磨地不成人样的人,陆子禾也忍不住咋舌赵闵行的行径,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大哥大嫂,不知道是何其心狠。 赵闵行听了程琉青的话又盯着何玉茹狼狈的模样欣赏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施施然地说:“她的模样看起来不吓人吗?放她跑出来可不得吓死我们。”赵闵行伸手指了指左手边的屋子,“况且大哥卧病也不能让她一直叫嚷着,叫人整日不能清净。” 程琉青顺着赵闵行手指的方向朝左边看去,那间屋子比正屋看起来稳固,只是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去。 “去,把门打开。”赵闵行朝小厮招了招手,示意他去将左边的房门打开,接着转头对程琉青说道:“不是要看你父亲吗?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闻言程琉青看了赵闵行一眼,想着何玉茹都落得在这番田地,想必赵容山也好不到哪里去。 程琉青没多思考就撩起衣袍走进了黑黝黝的门内,屋内昏暗不已,仅有的几丝光线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厚重的灰尘上只留下了几个明显的脚印。越往里走药味越浓重,甚至还掺杂着刺鼻的臭味,程琉青被熏得眉头紧皱,却也只能捂着鼻子硬着头皮往里走。 雕花木床上平躺着一个人,盖着厚厚的被子,屋内仅有的几丝光线落在床上,照亮了那人惨白的面容。 “父…父亲?” 程琉青轻声地叫了出来,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靠近赵容山。 赵容山听见这声音后反应了许久,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朝程琉青看了过来,在看向程琉青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程琉青逐渐弯腰靠近赵容山,担心他认不出自己,又轻声说道:“父亲,我是苋青。” “苋…青…苋青…苋…青!” 喃喃地念了几遍后赵容山的情绪从激动趋于平静,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甚至已经转过了头,留给程琉青崎岖凹陷的侧脸。 程琉青没料到赵容山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一时有些傻眼了,不死心又说道:“父亲,你可知道我是谁?赵苋青,你记得吗?” 屋内陷入沉默,无论程琉青再怎么问赵容山始终闭口不答。 陆子禾见状大气也不敢出,手足无措地看着在一声声询问中神情逐渐变得冷漠的程琉青。 程琉青慢慢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赵容山,神情再无半点悲悯。 他只恨自己始终改不掉心软,便是下定了决心居然还是会为他们如今的处境感到不忍,可是赵容山分明不认他,也完全不在意他。 想得清楚了,程琉青也不愿意在浪费时间,直接拆穿了赵容山的谎言。 “你为什么要骗赵和宜。” 赵容山依旧没什么反应,木然地看着头顶,一丝眼神也没分给程琉青。 “图庐山的地契根本不在我这里,你为什么要骗赵和宜说在我这里。” 程琉青质问着赵容山,只是没发觉自己的语气已经有些许颤抖了。 赵容山闻言才有了些许的反应,神情木然,嘴里的话却像带着剧毒的钩子狠狠地剜下了程琉青的肉。 “宁泓…被他抓着,我只能这么说。” 原来只是为了不让赵宁泓被折磨,所以赵容山拿他出来挡箭。 程琉青想自己果然是最合适的人物,有一个备受宠爱的母亲,有赵家的血缘,还远离赵家独身过活。 “所以你说在我这里,就是将祸水东引救赵宁泓是吗!” 程琉青此时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怒,一把攥着赵容山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他提了起来。 第95章 “那我呢?你被赵和宜搞成这样子,苟延残喘,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为了拿地契杀了我!” 这个问题实在愚蠢,可赵容山根本没想过。 程琉青猛然将赵容山摔在床板上,双眼猩红地看着他疼痛扭曲的面容,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明明没离开赵家的时候,赵容山是很喜欢自己的,为什么他如今会变成这样呢? 陆子禾伸手将程琉青拉了过来,箍着他的手臂劝慰道:“冷静些冷静些,你二叔还在外头呢。” 程琉青此时耳朵灌满了嘈杂的声音,根本听不见陆子禾的话,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喘着粗气大声喊道:“那又如何!他巴不得我能冲动把赵容山给杀了,他高兴还来不及!”说完又转头看着床上的赵容山,“你别想用我的命来换赵宁泓的。” 赵容山一听身子便剧烈抖动起来,眼珠里冒出红血丝,张大了嘴看着程琉青喘着粗气,消瘦的面容在剧烈的呼吸下鼓动,仿佛快要窒息一般。 程琉青神情冷漠地看着赵容山的动作,逐渐平复下自己激动失控的情绪,冷声道:“我们走吧,去告诉二叔,说地契在赵宁泓身上。” 说完后不管床上的赵容山再是如何挣扎,程琉青都没有一丝留恋,转身就出了房门。 重重地关上房门,屋内再次陷入恐怖的黑暗,黑暗中那费力的喘气声愈加微弱。 赵闵行在看见程琉青出来后便迎了上来,笑道:“大哥生病后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没个条例,我就说听了会生气,你看这不是气得面红耳赤。”说着还指了指程琉青气红的脸。 程琉青心头还有火气,听见赵闵行的话并没有回答,冷眼像刀子一样朝他刮去。 赵闵行被小辈瞪了两眼也十分不爽,只是想着还有事情要做,免不得忍了这口气,说道:“不说这些晦气的事情,地契呢?地契拿来。” 程琉青看着赵闵行贪婪的目光,要说出的话在嘴角停了又停,半晌才说道:“和宜这几日没回府上吧。” 不明白程琉青为什么突然提起赵和宜,赵闵行脸色沉了沉,有些不高兴地说:“和宜忙着铺子上的事,自己在外面有一处宅子,用不着我操心,也用不着你操心。” 闻言程琉青却突然笑了笑,朗声道:“听说盐帮的李文昇被射杀了,不知道和宜他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赵闵行登时愣在原地,看着程琉青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你…你…你说什么?和宜…和宜怎么了……” 程琉青见状犹还不满,又问道:“这位大人知道不少内情。”说着拉着陆子禾往前走了走,“就是不知道你是要和宜的下落,还是要图庐山的地契呢?” 几乎是自虐般地问出这个问题,程琉青死死掐住手心,强装镇定地看着赵闵行,装出一番云淡风轻的样子。 陆子禾起先还愣了,接着飞快地反应过来,配合程琉青说道:“赵和宜同李文昇来往颇为密切,很可能会被当作盐帮的人一同清算。” 赵闵行登时倒退几步,随后紧紧地抓着陆子禾的手说道:“这位大人…大人…请你一定要帮帮和宜!” 程琉青拉着陆子禾后退一步,一字一句地问赵闵行,“二叔,地契与和宜你还没选呢。” 闻言赵闵行像是看失心疯一般狠狠地瞪着程琉青,一把将他挥开,破口大骂道:“你脑子有问题吗!都到这个时候还管个屁的地契…!那可是你弟弟,你不帮着求求!”说着又紧紧地攥着陆子禾的手,神情恳求。 赵和宜再是混蛋,也总有赵闵行愿意救他,赵宁泓再是没出息,也有赵容山舍得保他。 程琉青被赵闵行那一掌打得几乎要站不稳,他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听着赵闵行的谩骂笑了笑,指着赵闵行说道:“他不是我弟弟,你们也没人拿我当人。” 程琉青脸色灰败,看着赵闵行说道:“你再拦着我,我一定不会让赵和宜活着出来。” 程琉青的语气很是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颓废,可是赵闵行依旧被吓地不敢动弹,他飞快地松开了攥着陆子禾的手,怯懦地说:“我…我不拦了……” 看着赵闵行近乎卑微的姿态,程琉青敛了眼睫,盯着遍布枯叶的地面,小声地对着陆子禾说:“走吧,回去了。” 陆子禾点点头,从赵闵行手中抽出了手,说道:“好。” “那…你们还会来吗?”赵闵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琉青的脚步又顿住,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会,你帮我好好照顾赵容山。”说完便再没回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座将要倾颓的院子。 陆子禾跟着程琉青身后一言不发,他嘴笨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劝慰程琉青。 出了院子抬头看见天际的麻雀,他突然感叹,要是指挥在便好了。 第52章 麻雀灰色的尾擦过枝桠,摇摇晃晃间落下一地枯黄的树叶,程琉青的目光从那高飞的麻雀下移至地上,如释重负般长叹了一口气。 “方才多谢你了…还辛苦你同我演了一场。” 陆子禾抬头望去,程琉青垂在身侧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只是没等他回答便又听见程琉青说,“只是傅宴存那边…我希望能让我自己同他说。” 程琉青如何不知陆子禾是替傅宴存守在自己身边,那今日在赵府的一举一动他必然也会如实禀报给傅宴存,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他才不想经别人之口说与傅宴存听。 第96章 闻言陆子禾骤然抓紧了剑柄,看着程琉青不像是怪罪的模样才点头应了,“好。” “多谢,回府吧。” 这句话后二人再没说过一句话,一路安静地回到了蒋府。 直到回到小院后月喜见着程琉青拥了上来,拉着他亲热地说:“公子去哪了?走了好一会儿呢。” 陆子禾见程琉青一脸疲态便开口扯开话题,说道:“快带你家公子换身衣服去,路上遇着几个不长眼的撞上来,又脏又臭。”说罢又抬手闻了闻手臂,一脸嫌弃的模样。 仔细闻的确能闻到程琉青身上有淡淡的臭味,不光是程琉青,陆子禾身上亦是。月喜顿时用狐疑的眼神在程琉青和陆子禾之间打量,问道:“你们去何处了?搞得这样狼狈。” “大街上呗,人多得快被挤死了,快去快去,赶紧弄好出来用午膳。”陆子禾嚷嚷完也不等二人反应,就一手拉着程琉青一手推着月喜将二人推进了屋子。 看着被猛地关上的门陆子禾才松了口气,又谨慎地朝里看了一眼才离开了院子,快步朝着聂舒的住处去了。 陆子禾到时聂舒正在同三四个朔卫说话,见他来了便让他快些过去,说道:“正好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要做什么?指挥有新的吩咐了吗?”陆子禾挠了挠了头,一脸茫然地走了过去。 聂舒只等他走近了才开口说道:“昨日信上副使说要将孟云押送至京城,不过指挥的意思是如今还不宜送去牢狱,或许得先关在傅府。” 关在傅府的何处聂舒并没有说,只是在旁的众人都心知肚明。 陆子禾皱了眉头,看着聂舒说道:“可傅府无人看守怕是不妥,不如我即刻启程回京。” 聂舒点头赞许道:“指挥也是这个意思,他们明日从硐城启程,你便早他们一步抵达京城,切记不可声张。”说罢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陆子禾,“这是傅府的钥匙,你可收好。” 陆子禾将钥匙接过来,思忖了片刻后说道:“那等天色一暗下来我便出发。” “不错,别的我也不再叮嘱,只是钥匙一定得上心。”聂舒看了被陆子禾攥紧的钥匙,不放心又说了一句。 “放心放心,我一定会收好。”陆子禾撞了撞聂舒的肩膀,看着几个朔卫问道,“这又是要做什么?” 聂舒拨开陆子禾蹭来蹭去的头,后退几步正色说道:“赵家跟盐帮的关系匪浅,与蒋栩也是往来暧昧,也算是邑城的地头蛇,是朝廷下了命令要清算的。” 这倒也不奇怪,近些日子朝廷格外关注西南的盐帮,依照赵家同盐帮的关系,李文昇一倒台赵家必然是被清理的对象,再往后走便是蒋栩。 只是说起赵家陆子禾又想起方才的事情,纠结了半晌说道:“既然是查赵家…那不如也查查图庐山。” “这是何意?”聂舒微微侧身,看着陆子禾不解地问道。 陆子禾扫一眼其余人,一把扯过聂舒往后退了退,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方才陪程公子去了赵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一听这话聂舒眉头就打了结,忍不住反问道:“他去赵府做什么?你怎么不拦着?” 闻言陆子禾不耐烦地拍了聂舒一掌,啧了一声说道:“听我说!” “程公子他…他是赵家的三少爷!就是那个赵和宜的哥哥!”没给聂舒震惊的时间,陆子禾又接着说,“他们赵家倒是爱内讧,赵和宜绑架自己哥哥,赵和宜他爹又把他大伯一家囚禁起来。” 眼见聂舒眉头越皱越紧,陆子禾这才说到了重点,“赵和宜他们好像挺在乎图庐山的地契,他们貌似以为这地契在程公子手里,因此屡屡拿这个来同程公子谈判,但好像程公子并没有这东西,反而更可能是在赵宁泓身上。” 聂舒打断了陆子禾,赶忙问道:“赵宁泓…又是何人?” 陆子禾答道:“赵宁泓就是程公子的哥哥,且赵容山很喜欢他。” 聂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多留意赵宁泓,至于图庐山或许得派人去看看。” “我也是这个意思,先只派人暗自盯着赵家即可,左右赵和宜在我们手里,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二人达成共识后便默契地住了话头,一同朝那几人走了过去,短暂交流后聂舒又重新分配了任务,一切安排妥当后便让那几人离开了。 陆子禾算着时间怕也差不多了,于是对聂舒说道:“咱们往程公子那边去吧,也快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 “也好。” 说罢二人聂舒便往程琉青住处走去,半路上遇着了蒋栩,只简单寒暄了几句。等快到的时候聂舒突然想起来王佳旭的事,一下拉住了陆子禾,问道:“王佳旭可有什么音讯?” 陆子禾一怔,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我同月喜回来时便没看见他,只有余丘一人。” 听见陆子禾这样说聂舒也没再追问,只是喃喃道:“他倒有这样的功夫……”说完便不再纠结,示意陆子禾快走。 二人到时程琉青已经梳洗完毕了,正和月喜坐在庭中的石凳上说着话,手支着下颌,神情懒懒地看着月喜。 “程公子。” 听到这响亮的一声,程琉青眼睫轻轻颤了颤,抬眼往门口望去,见着二人便收了手坐直了身子。 第97章 月喜起身往程琉青身后站,笑道:“聂大人,陆大人。” 聂舒颔首示意,陆子禾朝程琉青招了招手说道:“方才遇见蒋大人了,咱们往膳厅去吧。” 程琉青轻声应了话便站起身来,转头看了眼月喜说道:“走吧。” 聂舒见程琉青走近了便问了一句,“程公子被绑走之前可有见过王佳旭?” 闻言程琉青脚步一顿,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聂舒。这个问题若是傅宴存来问,他自然会全盘托出,只是换做聂舒,他倒是犹豫踌躇了。虽说聂舒和陆子禾都是傅宴存的心腹,不过聂舒为人板正刚直,面对他时总是绷着心思,他也不敢与聂舒有过多的接触。 “我和月喜会到客栈时,屋内便只剩余丘了。” 陆子禾的话适时响起,程琉青这才想起还有余丘的存在,就算如今他对聂舒撒谎,可余丘是亲眼看着自己同王佳旭去到外间的,等他聂舒去问余丘那谎言便会不攻自破,实在是犯了大错。 程琉青思量片刻后说道:“是我将他放走的,抱歉。”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诧不已,瞪圆了眼睛看着程琉青。 “可是受了他的胁迫?” 良久,程琉青看着聂舒沉默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有事需要他的协助,便…将他放了。” 这个回答只让聂舒觉得荒唐,王佳旭做了什么事情程琉青不是不清楚,他也想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程琉青会这样做。 聂舒接着追问道:“什么事非得王佳旭去做?” 许是聂舒太过严肃,月喜也着急地看着程琉青,见程琉青闷不吭声又朝陆子禾投去求助的目光。 陆子禾正思索着怎么打圆场,就听见程琉青说:“我不该私自放他走,我只是想……” 聂舒并没让程琉青说完,有些愠怒地看着程琉青,质问道:“王佳旭这样重要的人证你把他放走了?如今大海捞针我们要怎么抓?” 其实早些时候傅宴存也同聂舒说过王佳旭的事情,只是当时二人都以为王佳旭是自己跑掉的,且傅宴存认为王佳旭牵扯不深,若少了这个人证倒也无妨,因而才没有派人大肆追查,只是如今程琉青说人是他放走的,聂舒除了震惊之余更觉得棘手。 “抱歉,我知道…我会自己同傅宴存说清楚,王佳旭我也会将他找回来。” 程琉青知道此事就是自己做得不对,也根本不在理,也只是因为有傅宴存这层关系在聂舒才没有冲自己发火,若是换了旁人,如今怕已经挨了一通老拳。 闻言聂舒并未松一口气,反而变得更加烦躁,“我不是怕指挥责罚……算了,我先去找人你们吃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落。 月喜紧张地看着陆子禾,生怕他也跟着聂舒一起走了,只是陆子禾虽然没走,但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一旁陆子禾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措辞了半天才说道:“聂舒…他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 见程琉青和月喜并不理解聂舒为什么如此生气,陆子禾又解释说:“如今邑城的联络点大都是屏疑和销乌的人,我们也多次向联络点调查王佳旭的事情,恐怕池楼和赵择汇早就知道了此人的存在。回京审查之时,他们不提起此人便能蒙混过去,若是想起了此人,且不说王佳旭同盐帮关系匪浅一事,光是程公子你私自放走王佳旭就够摆我们几道了。” 陆子禾了当直白地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程琉青顿时脸色煞白,半晌才冒出了一句话,“不是说销乌的人最多,池楼…应当不会……” “程公子你…总之池指挥并不是会对挥庸高抬贵手的人。” 从前池楼来傅府救人的场景闯入程琉青的脑海,他便下意识地以为池楼是个好人,所以他并不如何认同陆子禾的话,只是日后他才晓得这句话的厉害。 陆子禾说完便朝程琉青拱了拱手,“明日我便要押送孟云回京,程公子可有什么话要我帮忙带到?” 提起孟云程琉青的脸才恢复了些血色,只是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摇了摇头说道:“一路顺风,你也要小心些。” 陆子禾点点头,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言辞恳切,“既然是公子你拜托他去做事,那还望公子要多多回想他的去处,若是能找他便是最好了。” 听见陆子禾这话,程琉青愧疚不已,当即自责地低下头,用力攥紧了双手,低声说:“是我做错了事,我会找到他的。” 陆子禾伸手拍了拍程琉青的肩,生硬地劝慰说:“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你既然敢放他出去,那必然也有找到他的法子。” “找到他的法子…”一语惊醒梦中人,程琉青猛地抬头看着陆子禾,“我知道了。” 第53章 “请问掌柜,自我们搬走后可有人来找过我们?” 陆子禾倚在满荣客栈的前台,眼睛紧紧地盯着掌柜,说话时手把玩着桌上的摆件。程琉青站在一旁,背过身仔仔细细地打量一楼的客人,一听见二楼的动静程琉青便会立刻看去。 掌柜拨算盘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陆子禾沉思了半晌,像是在回忆这人是否真的曾在客栈下榻。 “你们从前住的哪间屋子?” “二楼最里的那两间。” 掌柜一听先是变了脸色,随后便赶紧低下了头,敷衍地说:“没有没有…” 第98章 陆子禾还想说什么,程琉青却一把拉住了他,看着掌柜说道:“掌柜还记得我吗?” 声音有些熟悉,即便是打定了注意不再抬头,掌柜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慢慢地抬起了头,只看了一眼就吓得丢掉了手里的账本,惊恐地看着程琉青。 陆子禾被他夸张的反应吓了一跳,转头看程琉青确实无事,反而面带微笑地看着掌柜,笑着说:“我可没忘了掌柜做的事情。” “他?”陆子禾回过神来,指了指掌柜又问,“他做了什么?” 闻言程琉青转头垂眸小声说道:“赵和宜便是让他们迷晕了我。” 程琉青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掌柜离得近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额上竟冒了汗珠,磕磕绊绊地说:“公子…公子…我也是被…逼迫的……” “要是这里的住客知道满荣客栈的老板会迷晕客人,你说还会有人愿意在此下榻吗?” 程琉青微微勾起嘴角,看着掌柜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顿时有了谱。他当然知道掌柜是受了赵和宜要挟,可如今赵和宜下狱,除了他旁人也不知道事情,客栈老板自然百口莫辩。 “只要你回答我们方才的问题,我自然不会告诉旁人。” 程琉青歪头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音像是最后的倒数,赶在最后一声落下前程琉青听到了想要的回答。 “有…有有!” “有个年轻男人来过,个子不高,长得平平无奇。你们搬走之后那间屋子便空着,昨日小二引住客前去时便看见他正翻窗进来……” 掌柜的描述与王佳旭倒也对得上,程琉青也的确同王佳旭说过客栈正门外有人监视,他若是翻墙进来,倒也合理。 “然后呢?你们把他抓去报官了?” “他一见我们边飞快地跑了,我们根本抓不住。”掌柜瞟了一眼程琉青,又默默地补上了一句,“除此之外,便没了。” 见掌柜神色认真不像是在说谎,程琉青便也不再为难他,只说:“既然这样,那还请你多多留意那间屋子,若再见到他一定要告知他来蒋府找我。” 掌柜起先还认认真真地听着,听见蒋府时忍不住愣了愣,问道:“敢问公子,蒋府是何处?” 陆子禾连忙回答说:“你们邑城太守蒋栩的府上。” 掌柜顿时变了脸色,惶恐地拱了拱手说道:“失敬失敬,竟不知二位是蒋大人的座上宾。请二位放心,若再遇见了,我一定将话带到。” 陆子禾没想到蒋栩的名头这么管用,连连笑了几声,谢过掌柜后便拉着程琉青走了出去。 一出了客栈,陆子禾就被日光晃得眯了眯眼睛,一面遮着太阳一面感叹道:“看来那王佳旭也不像是失信之人,竟也来找过你。只是你说他还会再来吗?” 依照掌柜的说法昨日王佳旭来过,当时程琉青他们已经搬走了,若王佳旭见人去楼空,那还会再去吗? 程琉青偏头躲过直射眼睛的一丝日光,垂眸说道:“会的。” 没有解释理由,只是程琉青就是相信王佳旭不会失信于他。 陆子禾转头看了程琉青一眼,笑说:“程公子你太过容易相信人。” “嗯?” “池指挥是王佳旭也是。”陆子禾扳着手指数人名,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也是。” 程琉青抬手遮住眼睛,手指挡住了陆子禾的脸,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说玩笑话,跟着笑着说道:“你如何也是了?” 陆子禾摇了摇头,只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冲程琉青摆了摆手,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施主请回吧。”说完就朝程琉青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程琉青侧身躲开他的手,也跟着玩闹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说罢便快步地向前走去。 见程琉青大有直接走回去的架势,陆子禾连忙拔腿追了上去,一面追一面喊道:“施主留步,留步…” 看着慌乱跑过来的陆子禾,程琉青一时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拍了拍陆子禾的肩叹道:“走吧施主。” “走走走…我赶紧回去给聂舒递个信。”陆子禾瞥了眼程琉青,伸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汗,自言自语地说。 程琉青也没拆穿他,忍着笑跟在他身后,听他嘀嘀咕咕说了一路。 二人到蒋府时月喜已经守在门口了,手里抱着一件褐色的披风,低着头倚着门框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披风的带子。 程琉青轻手轻脚地走到月喜面前,伸手揉了揉月喜的头,问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听见程琉青的声音月喜瞬间抬起了头,眼巴巴地看着程琉青,伸手指了指天空说:“外头起了风,我怕公子你回来冷。” 程琉青笑说:“辛苦你了,走吧。” 走到分路的时候陆子禾朝程琉青拱了拱手道别,“我先去收拾行李了,京城再见。” “一路小心,保重。”程琉青笑着看着陆子禾,又说了一句,“多谢你。” 陆子禾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转头对月喜说道:“看好他,别让他乱跑了。” 月喜看着陆子禾笑眼弯弯,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好了,你快去吧。” 简单话别陆子禾后,程琉青这才又跟月喜往住处去,路过早上那处园子时程琉青突然住了脚,往里看了看说道:“我想去里面逛逛,你同我一起吗?” 第99章 月喜踮起脚看了里面一眼,入秋后天黑得快了,如今天色逐渐晚,园子里面却还没点灯,显得有些阴森,看着可怕。可即便如此,月喜依旧咬着唇点了点头,小声说:“先披上披风吧,里面看着怪阴冷。” 程琉青点头,伸手接过披风来替月喜系上,看着她瞪圆的眼睛笑道:“你穿得可比我单薄,走吧,逛一圈便回去。”说罢便推着月喜往里走去。 园子同早上看到的模样一样,只不过在夜色下更渗人些,月喜即便跟在程琉青身边还是止不住地害怕,小声地催促着程琉青,“公子,咱们回去吧。”说完又怕兮兮地往里看了一眼。 见月喜这样害怕程琉青也不好再往里走,点头说道:“走吧,回去了。” 一听这话,月喜的脚步都快了不少,拉着程琉青只管往外走,路上还不忘絮絮叨叨地说话。 “公子,大人怎么不见了踪影,可是去哪了?” “听起来傅玥情况不大对劲,他便去硐城了。” “那…林小姐也去了?” “嗯,他们一同去的。” “那他们何时才回来呢?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呢?” 不知不觉间这一趟出来也有半个月了,月喜年纪小怕是从没出来过这么久。 程琉青转头看去,夜色中月喜稚嫩的脸庞白莹可爱,心下有些心疼,放轻了语气说道:“再过几日咱们便回去了,这几天趁他们还没回来我带着你去玩玩如何?” 月喜瞬间双眼放光,看着程琉青连连点头,“好!”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住处,进门时程琉青不留神撞到了大腿,一时疼得抽气,在月喜的搀扶下连忙走到床边坐下。 月喜知道程琉青今日奔波了一天,为他简单洗漱后也没再多留,吹熄了屋内其他的蜡烛,只留下床边的一盏,便退了出去。 屋内昏暗又寂静,程琉青和衣躺在床上,手指摩挲着棉被上的花纹,思绪像这些繁琐的纹饰一样混乱。 空气中似乎又漂浮着那股恶臭,何玉茹狼狈不堪的模样,赵容山枯瘦如柴的身材连赵闵行贪婪的目光此时又一一浮现在脑海里,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厚重的枷锁,将程琉青锁在了那间破旧的小院子。 双手不自觉紧紧地攥着棉被,那股恶臭也似乎要将自己团团围住,程琉青再也忍不住,不顾腿上的疼痛猛地坐了起来,眼神空洞地看着那盏跳动的烛火。 “赵容山……” 程琉青失控地念出赵容山的名字,像是怎么也没办法把他与年少时行峻严厉的人联系起来。 烛火突然猛地跳动,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得歪斜。 程琉青望向风的来处,被推开的窗户,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窗便,看不清楚面容,那人在程琉青看见程琉青的脸之后便往前走了一步,微弱的烛光照出了他的模样。 “王佳旭。” 看见熟悉的脸程琉青才长舒了一口气,动作迟缓地挪到床边,披着衣服往王佳旭站的方向走去。 看着要被吹熄的蜡烛,王佳旭侧身关上了窗户,等到程琉青站定了才开口说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佳旭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想起王佳旭说过要蒋栩的命,此前自己不仅与他失联,如今出现还是住在蒋栩的府上,这么想来的确是让人怀疑。 于是程琉青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这几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吗?” 王佳旭冷眼看着程琉青,闻言哼笑了一声,说道:“李文昇倒了,好几处的生意做不了了,现在盐帮成了乱糟糟的一团。”说完拿手指了指程琉青,“赵和宜被你们抓了,现在赵家也急出了燎泡。” 程琉青没理会王佳旭的宣泄,平静地点点头,伸手拢了拢披风才说道:“我放你走之后,赵和宜让客栈的老板迷晕了我,把我带去了盐帮的寨子,后来监卫司的人来了便就是如你所说那般了。” 王佳旭环视屋内一周,“然后你们就搬到了蒋栩府上?” 最后几个字王佳旭说得咬牙切齿,程琉青忍不住侧目,往茶桌走去。 “的确,我从寨子离开后再次醒来便是在这里了。” 程琉青斟了一盏茶,摆在了自己的对面,示意王佳旭坐下,“坐下说。” 不管是被赵和宜被绑,还是在没有知觉中被带到了蒋栩府上,程琉青说得陈恳,说话时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这也让王佳旭忍不住动摇,暗自纳闷莫非自己知道错怪他了。 王佳旭在屋内转了两圈才走到程琉青面前坐下,端起茶盏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程琉青见状便再次给王佳旭满上,自己端着茶尝了一口便放下了,转而抬头看着王佳旭,说道:“说说吧,我让你查的事。” 第54章 王佳旭揉了揉鼻子,那日淋了雨他这几天总觉得鼻塞,嗓子也有些不舒服。 “虎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吧。” 王佳旭不傻,如今李文昇倒台,程琉青也跟去过寨子里,怎么可能不清楚虎哥就是谭武的事情。 果不其然,程琉青点了点头,说道:“你只消说图庐山。” “图庐山脚下那一片地都是赵家的地盘,好像说他们是想修什么东西。”王佳旭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再度开口说,“我手底下的人说赵家早就在打图庐山的主意了,招了不少的工匠去府上,就是不知道何时才开工。” 第100章 迟迟没开工的原因无非是还没拿到图庐山的地契。 程琉青点点头,转而又问道:“可还有什么消息吗?” 王佳旭摇了摇头,“没了,消息哪有那么好探听的,尤其还是这种能赚钱的消息。” 这话说得不假,一来赵家在邑城根深树大,不会有人敢去轻易打听消息,二来赵和宜究竟还没拿到地契,就算真的要做什么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告诉旁人。 “我问一个旁的问题,你可知道赵宁泓?” 闻言王佳旭不消片刻便点了头,回答道:“就是赵和宜那个窝囊废哥哥。” 再次听见别人这样说程琉青心里再没了一丝波澜,只是继续问道:“他这些时日在何处?” “他啊早年去青楼染了花柳病,如今无非就是在秦楼楚馆里混吃等死,没钱了就去找赵和宜要钱,赵和宜不给他便去典当他爹给他的地,像岚柳乡,高石镇还有大雁乡……” “赵容山的给他的地?” 突然被程琉青打断,王佳旭皱着眉看向他,点头哼了一声,“赵容山真是有钱啊,不知道给了那废物儿子多少地。” 程琉青不自觉垂了眼睛盯着披风上的花纹看,又问道:“那图庐山的地也给了他吗?” 王佳旭耸了耸肩,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等他典当的时候才能知道他到底卖了哪些地。” 这句话说完屋内变得有些安静,程琉青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突然王佳旭拍了拍桌面,一脸怪异地看着程琉青说道:“你们身边是不是跟着一个姑娘?” 程琉青第一反应是月喜,还以为月喜怎么拉连忙点头,“是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吗?个子不高,脸蛋圆圆的。” 王佳旭就着程琉青的话回想小叶描述给自己的模样,“一身褐色的衣裳,模样标志,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不是她,是另外一个。” 程琉青愣了愣,“你说林思若?” 王佳旭一激动忍不住拍了拍手,“对对对,就是她。” 程琉青连忙示意他安静些,眼神连忙朝门口看了看,“这是在蒋府,你可安静些。” 一听见蒋府王佳旭顿时像哑了的火药,垮了肩膀,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得注意点她。” “怎么回事?” 听见这句话程琉青其实并没有十分意外,月喜同他说过感觉林思若怪怪的,他也屡次觉得林思若行为有些怪异。 “我手底下的人说,在你被绑的前几天,看见过她和赵和宜一起去到了赵家名下的茶庄上。” 程琉青眯了眯眼睛,像是猜对了一般下颌向上抬了抬,清明冷静的眼眸和垂下的眼睫无一不在传达着讥讽。 那日他还在疑惑赵和宜是怎么知道他如今的名字的,原是林思若说的,这么想来也不奇怪了。 只是林思若为何要这么做呢?赵和宜又跟她说了什么呢? 王佳旭伸手在程琉青面前晃了晃,“不会你被赵和宜绑走就是因为她吧?” 程琉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你这么说,我发现她似乎的确做了不好的事情。” 王佳旭撇了撇嘴,跟着程琉青话点头,说道:“我也说是。” 程琉青看着王佳旭笑了笑,“我的事问完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说完朝王佳旭摊开了手,一副坦诚的模样。 听到程琉青这样说王佳旭也便了脸色,一脸严肃地看着程琉青,低声问道:“现在李文昇死了,怎么蒋栩不仅没死,这个太守还当得好好的?你不是说只要盐帮垮了,他一定会被清算吗?” 程琉青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跟着点了点头,接着解释说道:“如今李文昇虽然死了,但暂时还没找到蒋栩与他勾结的物证,暂时还没办法给他定罪,不过也快了,等硐城那边拿出他不作为的证据也能将他革职查办。” “只是你们越拖越久,他又不是傻子,难到会等着你们去查吗?他万一销毁了物证怎么办?” 王佳旭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从蒋栩临时倒戈便看得出来他是一个狡猾的人,他知道傅宴存去了硐城,想来也会有所举动。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如今还没有到动他的时候,不光是盐帮连赵家也都握在他手里,他一天不把盐帮交出来朝廷就不会除掉他。”程琉青说完后低头喝了一口茶水,看着王佳旭一副怒火未消的模样,又补充了几句,“最多不会拖过年底,蒋栩一定会被查办。” 程琉青说得肯定,像是给王佳旭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脸上不服气的神色渐消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消了王佳旭的疑惑,程琉青便在心里打磨措辞,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 听见程琉青突然咳了一声,王佳旭皱着眉打量了程琉青一眼,狐疑道:“你不会因为放我走被他们打了一顿吧?” 也不怪王佳旭这样想,程琉青如今脸色苍白,嘴唇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方才下床的时候因为腰上和腿上都有伤因此动作缓慢,看起来的确像是被打了一顿的模样。 程琉青掩唇笑了笑,“确实被打了,倒不是被他们。” 短暂的玩笑后,程琉青才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可能得拜托你一件事。” 第101章 其实王佳旭如今已经对程琉青有些许信任了,想也没想便说:“你说。” 面对王佳旭这样的信任,程琉青一时羞愧难当,也不再看王佳旭的眼睛,盯着杯沿说道:“你不是想看着蒋栩被惩处吗?不如在他伏法前你都跟着我身边如何?” 饶是说得再委婉王佳旭也听出来了,程琉青这又是要抓他回去。 王佳旭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程琉青,皱紧了眉头站起身来,指着程琉青说:“你什么意思?” 程琉青不敢抬头看王佳旭的反应,咽了咽口水,言辞苍白无力,“你是此事的重要证人,若是你走了,这件事缺了一人证,不仅不能打倒蒋栩反而…会成为伤害我们的武器。” 他没办法同王佳旭说监卫司的事情,只能拿他的关切点来做文章。 一时间王佳旭气极反笑,端起桌上没喝完的茶杯朝猛地程琉青泼去,骂道:“我早该知道你们这群人是个什么德行。” 王佳旭也没想到程琉青根本没躲开,硬生生地被浇了满头,茶水放了这些时候已经变得有些凉了,顺着衣领滑进衣服里,程琉青顿时被冰起一阵颤栗。 伸手抹开脸上的水珠,程琉青这才抬头看着王佳旭,“此事是我有错在先,是我不守信用。只是这次让你回来,我只让你跟着我身边不会再让人锁着你,你只需要等到审判蒋栩时上堂作证即可。” 程琉青敢这么说倒也是有一定的把握,一来王佳旭在此事中牵涉不深,二来聂舒担心的主要是屏疑的人会揪着王佳旭失踪不放。如今自己也是处于傅宴存的眼线之下,若是王佳旭愿意跟在自己身边,如此一来便没什么问题了。 “不需要很久,两个月足以。” 王佳旭冷眼看了程琉青片刻,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好,就两个月。” “一言为定。”程琉青站起来身来,看着王佳旭诚恳地说道,“多谢你。” 王佳旭看着程琉青的模样,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我今晚要留下来吗?” 程琉青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你明日辰时在满荣客栈等我,我来找你。” “行。” 王佳旭说完便往翻过来的窗走过去,临走了又看了程琉青一眼,踌躇了半晌说:“你…还是…换身衣服。” 程琉青愣了一瞬,转头看向王佳旭笑了笑,眼里竟然有些酸涩,连忙说道:“多谢多谢。” 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来程琉青的不对劲,王佳旭忙不迭地翻窗走了。王佳旭走后,程琉青吹熄了蜡烛,摸黑换了身衣裳,拖着疲乏的身子躺上了床。 临入睡前想起早辰傅宴存说的话,他说几日便会回来,程琉青迷迷糊糊地想如今这是第几日呢? 第55章 次日一早程琉青便带着王佳旭去见了聂舒,聂舒听完程琉青说的来龙去脉虽然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只说先让王佳旭留在蒋府不要声张,随后又写封信发给了傅宴存。 只是五日后的早晨,傅宴存带着傅玥一同回到了邑城。 程琉青早上起得早,跟月喜去院子逛了一圈才一路说笑着往膳厅走去。还未落座便见了席上的兄妹二人,登时吓得倒退两步,捏在手里的手串不留神就滚了下去,砸在地上清脆的一声。 傅宴存坐得端正,闭眼假寐,听见响动后才缓缓睁开眼,一见是程琉青便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见他许久没动作才开口说道:“快过来坐下。” 只是他这么说着却又站起身来朝程琉青走了过去,走到程琉青跟前便俯身将地上的手串拾了起来,摸了摸珠子上的裂缝,一面看着程琉青的神色一面低声说道:“用了早膳上街去补补。” 二人站得很近,傅宴存的声音也比平日里更低沉些,说话时连尾音的气息都落入耳中。 或许是久未相见,又或许是傅玥在此坐着,程琉青眼睛根本不敢乱看,只抿唇点了点头,便准备伸手去拿傅宴存手里的手串,哪知他握得紧,程琉青抓着穗子根本没拽出来。 膳厅站着坐着估摸有七八人,程琉青带着月喜一出现时众人皆盯着他看,如今傅宴存走了过来更是惹人注目。 程琉青就这么跟傅宴存站着膳厅内,心里顿时紧张不已,连忙抬头瞪了傅宴存了一眼,眼神催促着他快些松手,傅宴存见着他着急慌乱的模样闷声笑了笑,这才松了手说道:“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醒得早罢了……” 程琉青敷衍地说完便忙不迭地接过手串,手串紧紧地握在手里才有了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只觉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片刻后便转头示意月喜跟着他往里走。 见席上只坐了两人,挑位置的时候程琉青又特意选了离他兄妹二人最远的座位,傅宴存见状只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脸上少了些热切的神色,咳了一声后却也没什么动作。 程琉青被傅宴存咳这一声引去了注意,心里担心他是不是路上奔波着了凉,可又不好在傅玥面前显得过分殷切,只得装作低头把玩手串的模样悄悄摸摸朝他看了一眼。 听陆子禾说过从硐城赶到邑城怎么也得两个日夜,可即使奔波傅宴存的背也依旧笔挺,呼吸沉稳,只有方才初见才察觉出一丝疲态。 程琉青生怕被傅玥察觉,看了一眼便又飞快地低头,手指用力地摩擦过手串上的裂痕,压抑的思绪顺着豁开的裂缝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第102章 甫一抬头便撞上了傅宴存的眼神,二人的视线只轻轻的相触便像落入了璀璨而汹涌的银汉,在眼中迫切又缠绵地交织,顺着丝丝点点的亮光蔓延出久违的眷念。 “哥哥。” 像是河里被猛地投进了石子,陡然激荡起的水波让程琉青仓皇地坐直了身子,垂了双眼僵硬地坐着。 傅玥绞着手帕,轻声说:“哥哥派人去瞧瞧思若吧,我担心她疼得厉害。” “嗯。” 许是真的受了风寒,傅宴存这一声应得有些含糊不清。 等到傅宴存喊的人出了膳厅,屋内又重新安静下来,屋外洒扫的声音程琉青听得清楚,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让他忍不住向外看去,见是聂舒与林贡并肩走了进来,便低声问了好。 聂舒朝傅宴存拱手说道:“指挥,昨日的消息说子禾已经过了郦城,想来再过几日便能抵达京城了。” 傅宴存点头应了一声,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掌司可有回信?” “有,掌司的信是昨日早上发到联络点的。”聂舒说完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了傅宴存。 傅宴存接过信并没有拆开,只是让他二人坐下,转头又看着傅玥说道:“饿了便先用膳,思若那边我差人给她送去。” 闻言傅玥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神色淡然地扫了程琉青一眼,说道:“再等等吧。”说完便低下头了头。 傅宴存一向宠溺傅玥,这几日更不好逆着她的心思,见她这样说便只好将传菜的话收了回去。 众人又干坐着等了许久才看见侍女扶着林思若缓缓走了过来,傅玥一见她便快步朝她走去,一面搀扶着她一面又连忙吩咐众人给林思若让出座位来。 傅玥将林思若扶到身边坐下,热切地问道:“思若你还痛着吗?” 林思若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看了傅玥一眼,说道:“不过是手臂擦伤了,阿玥不必如此紧张,也平白惹得大家担心。” 没得傅玥回答,程琉青就听见了傅宴存微冷的声音,“阿玥也是担心你。” 听见这话程琉青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样极简短的一句话,却隔着空气让林思若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林思若蹙眉看着傅宴存,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 傅玥也察觉出林思若的不自在,不赞许地看了傅宴存一眼,转头对着一旁的侍女说道:“传膳吧。”说完便又挨着林思若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用膳时众人皆一言不发,林思若坐在程琉青的对面,二人总是不经意地看向对方,程琉青因为王佳旭的话有些膈应,只是短暂地接触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可林思若像是不依不饶,搁了筷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片刻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许久没见程公子,看起来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程琉青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不甚在意地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道:“林小姐也是。” “程公子?你便是程琉青?” 平白冒出了傅玥的声音,程琉青诧异的同时也不大敢见她, 只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在下。” 傅玥听后歪头打量了程琉青片刻,粲然一笑,说道:“原来是你。”说罢端起茶盏尝了一口,说话时眼睛直直盯着程琉青道说,“思若同我说起你,我起先还不大信。” 这话说得奇怪,程琉青不动声色地瞥了林思若一眼,想着她说了什么,傅玥又不信什么。 这么想着程琉青一时有些慌,只是在低头的前一秒碰触到了傅宴存的目光,他的眼神像是无声的抚慰,沉静如水,这样倒让程琉青有些安心,便也没急着回话只是安静地放了筷子等着她的下文。 倒是傅宴存没再沉默,出言打断了傅玥的话,“阿玥,用好了吗?” “既然用好了你便去好好歇着,若觉得烦闷就带着人在园子里走走。”傅宴存没理会傅玥责怪的眼神,指了两个人跟着她身后,又说,“你不想待在府内就让他们陪着出去,整日无所事事更容易胡思乱想。” 傅玥见状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还未开口就见傅宴存说着话又站起身来,垂眸看着林思若沉声道:“劳烦你前几日一直陪在阿玥身边,既然如今闲下来了,你便好好养伤,不必再时时陪着她,若你带着伤回去我也不好向都统大人交代。” 听着傅宴存搬出了骁骑营都统来傅玥和林思若也不再说什么,一来林思若身上的确是有伤尚未痊愈,二来当初林思若是跟着傅玥出来的,若带着伤口回到了京城,傅宴存定是要被林都统骂得脱一层皮。 但这话内里的意思程琉青也听明白了,无非就是不想让她们二人再整日待在一起,这样一想倒让程琉青以为傅宴存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事情。 见傅宴存语气强硬,傅玥也不好再纠缠,默默了片刻又换了话题问道:“哥哥,我们何时启程回京城?” 傅宴存正朝程琉青走去,闻言住了脚步,转身说道:“只再过三四日便走。”说完又转头对月喜说,“你去取件披风来。” 闻言程琉青跟着站了起来,靠近傅宴存小声地说:“我跟着她一起去吧,正好我也去拿些东西。” 其实不是要拿些什么东西,程琉青只是不想再待在这里,虽然不知道林思若知道多少,可若是林思若将自己与傅宴存的事都说给了傅玥听,那待会跟着傅宴存一同出去,程琉青便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 第103章 应当也是看出了程琉青的为难,傅宴存也不再挽留,只嘱咐他在院子里等着自己来找他。 程琉青点了头,同另外二人略一点头便带着月喜快步离开了膳厅。 一走了出来,月喜便呼了一口气,小跑到程琉青身边低声嘀咕说:“可算是出来了……” 程琉青也放松了不少,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也被吓着了?” 月喜连忙点头,挨着程琉青小声地说:“小姐她…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撇了撇嘴又说,“比从前更难琢磨些。” “嗯?这话怎么说?”程琉青提醒月喜注意脚下的台阶,随口又问,“你这般说…那从前又是什么模样?” 从前程琉青也问过月喜有关傅玥的事情,那时月喜并不怎么害怕傅玥,只是说了解不深,怎么偏今日傅玥并没做些什么却让月喜吓得不轻。 “公子你也知道从前我从未接触过小姐,所以什么感觉我大抵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些许的怪异罢了。” 见月喜说得含糊,想着待会可以问问傅宴存,程琉青便也不再追问,只是说:“既然说不清便罢了。”说完便一心一意往小院赶去。 回到小院程琉青却又没让月喜拿披风,只支着手坐在院中,扳着手指等着傅宴存的到来。 “天这样冷,怎么愣坐在在这里。” 不过眨眼的功夫傅宴存便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程琉青撑着头朝他看去,说话的语气像是彼此在一起过了许多年一般熟稔,“不是说让我等你吗?” 傅宴存走过来挡住程琉青的视线,伸手覆上他支着的手,握着轻轻地摩挲,垂眸看了程琉青许久才说道:“走吧,上街补手串去。” “好。” 月喜见状连忙说道:“我也要陪着公子去。” 傅宴存闻言看着月喜挑了挑眉,说道:“怎么我跟着你也不放心吗?” 许是傅宴存的语气有些生硬,吓得月喜一怔,连连摇摇头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公子……” “你吓她做什么?” 程琉青一把拉着傅宴存的手,又小声地安慰月喜说:“你不必理会他,且在屋内好生歇着,我们很快便回来。”说完怕傅宴存又说什么话便赶忙拉着他走了。 一出院子程琉青就松开了手,还同傅宴存隔了好远的距离。 “生气了?”傅宴存紧紧跟着程琉青,压低了声音说话,弄得程琉青耳朵有些痒痒的。 程琉青躲开傅宴存的气息,只走得更快,“没有的事,快走吧。” 傅宴存跟在程琉青身后,看着他的身影嘴角又浮现出笑意。 第56章 程琉青侧身避开挑着扁担的小贩,仰头问傅宴存道:“你怎么回来也不同我说一声?” 傅宴存见状便将他拉到身边来,把手攥着背在身后,这才解释说:“可不是为了防着蒋栩,自然也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听见这话程琉青却自动忽略了后一句话,不解地问:“防着蒋栩是要做什么,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猜的不错。”傅宴存点了头,却又停下脚步转头认真地看着程琉青说道:“你这几日应当没有同他有过多接触吧。” 这几日蒋栩早出晚归,程琉青极少遇见他,因此听见傅宴存这个问题程琉青便立刻想摇头,却又突然想起傅宴存离开的早辰自己在园林里同他攀谈过几句。 “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傅宴存见程琉青一时间僵硬了没动作,便连忙拉他到人少的街边站着,放轻了声音问道。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紧张的神色欲言又止,须臾后开口说道:“你走的那日我在园子遇见过他,还同他说了你去硐城的事情。”说话时程琉青时不时看向傅宴存,生怕他会因为自己的举动生气恼火。 其实傅宴存去硐城也并不全是为了查看傅玥的情况,实则是蒋栩此人总需要证据来料理,且不光是蒋栩一人,西南这些地方官员都需要大换血,只是这些事情都不是他一个指挥使能做到,所以他得前去找万文松协商处理,顺便还要请示掌司有关奸细的事宜。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告诉给蒋栩,便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若蒋栩真的同盐帮赵家有勾结,那么如今后者皆倒台,他不相信蒋栩不会趁机做些什么事。再者,盐帮如今失了首领自然群龙无首,不见得不会视蒋栩为首领,赵家亦是如此。从前跟着盐帮混得风生水起,虽是依旧有赵闵行撑着,但长此以往总会不如从前威风,既然如此到还不如卖个好,将些行商的关窍同蒋栩挂上关系,这样倒也不必时时忧心了。 若是真如此,那朝廷的心腹大患——盐帮便蒋栩捏在手里,这会成为傅宴存不敢轻易动他的原因。 而听程琉青这样说傅宴存便也懂了为何万文松说许多线断了,许是蒋栩从程琉青这里知晓了,猜测出了傅宴存的去意。 不过同万文松相处这几日后,如今傅宴存倒觉得即便是让他知道也无妨,因为无论蒋栩会因此做出什么举动万文松都必然会协助自己列出他的罪状,就算一时等不到圣旨,便也可先斩后奏。 至于盐帮的事,他也早就想出了对策,不过眼下的要紧事,自然是安抚好程琉青。 “原是这样,那他可有为难你?” 许是傅宴存的回答出乎了程琉青的预料,一时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放在他手心的手渐渐抽了出来,低声地回答说:“没有…后面几日很少遇见他。” 第104章 “你…你不生气吗?”程琉青望着傅宴存深邃的眼眸,有些不解地问,“我说漏了嘴不会坏了你们的谋划吗?” “没有的事,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妨碍我们抓他。” 傅宴存说完又微微弯下腰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程琉青,语气中带着别扭的温柔,“往后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不必担忧我的心绪。”说完又试探着去牵程琉青的手。 他那笨拙又少见的柔情让程琉青忍不住心动,呼吸间便全然放下了心中的胆怯,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也别这样说,我往后说话也会更加小心的。” 程琉青抿着唇牵住了傅宴存伸过来的手,看着二人交叠的手又忍不住笑,歪头看着傅宴存有些俏皮地说:“原来…被指挥使你信任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闻言傅宴存只是勾唇一笑,拉着程琉青往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同他说笑着。 “我见你对林思若的态度并不是多么和善,可是这几日出了什么事?” 按理说傅宴存应当是不知道赵和宜同林思若见过面的,那凭着往日他们的关系,今早傅宴存大抵不会对林思若如此,想来也只能是在硐城的时候出了些事情。 傅宴存留意着街上修补手串的铺子,听见程琉青的问话便转头对着他说道:“有这么明显吗?怎么你一眼就瞧出来了。” 被他哄人的语气弄得有些发笑,程琉青屈指挠了挠他的手心,说道:“怎么不是,你今早沉着脸对她说话,语气也毫不客气,也不怪我这么想。” 其实傅宴存不大愿意把林思若的事说给程琉青听,总是怕他听了又担心忧虑着,心里头不舒服,只是见他如此估量着他怕也是知道了些什么,便也不再隐瞒,直言道:“倒也不是些什么大事,我只是不喜欢她总是在阿玥面前提起你的事情。” 果然她还是向傅玥说什么,程琉青看着傅宴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她说了些什么?” 说话时程琉青眼睛闪着光,好奇探究的情绪流露,傅宴存见了只觉得可怜又可爱。 “她同阿玥说起了你,弄得阿玥发了好大的脾气,怪我一开始没同她说清楚,因而一路上都在追问你的事,我差点就招架不住了。”傅宴存伸手捏了捏眉心,神色无奈又疲惫,“我虽然也要同阿玥说起这件事,不过我想这些事得我自己同她讲才对。” 说话间傅宴存瞧见了一家卖首饰的铺子,便引着程琉青往那处走去,“阿玥这些天脾气古怪,我尚且觉得难以相处,你更是要少同她见面。” “嗯…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 程琉青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松开了手取下手腕的珠串来。 一踏进来就有小二迎了上来,细问了一番便取了程琉青的手串拿去给师傅修补,二人无事便在铺子里面转悠。 这家店面不大,只有两三个妇人小姐在交谈着挑些首饰,掌柜的笑得殷勤,说话时不断地拿出首饰来。 面前有几位正在试戴的几位姑娘,程琉青一瞧见他们头上的饰品便打量着给月喜买些什么。 这么想着程琉青便粗粗看过屋内摆的物件,转头看着傅宴存问道:“你给傅玥挑过首饰吗?” “买过几次,只是她不大喜欢。”傅宴存负手跟在程琉青身后,顺着程琉青的目光又打量了一遍屋内的首饰,眼神最后落在了一只玉镯上。 “那都买过些什么,耳饰还是头饰,我想……”话没说完程琉青就被傅宴存拉着走到了另一处,仔细瞧了瞧眼前晶莹剔透的玉镯,程琉青随意指了一款问道,“送玉镯吗?我是想给月喜买一件呢。”说罢又俯下身去细看。 傅宴存低声胡乱应了一声便伸手去捉程琉青的手,圈住他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手腕处的肌肤,抓着他去指一块青玉镯子。 程琉青指尖微曲,看了那玉镯一眼便蹙了眉,转头看着傅宴存说道:“这样的颜色怕是不配月喜吧……” 傅宴存拉着他站直了身子,垂眸将程琉青的袖口挽了起来,用手心拖着他的手,说道:“衬你的肤色。” 程琉青一时没听出他的意思,转着手腕看了看又看才琢磨出来。 “我不喜欢戴镯子。” “旁人买的你自然不喜欢戴。” 傅宴存说这话时眼神都泛着得意的劲儿,眼底的爱意像是冷硬石壁上绽放的花,显眼而张扬。 上翘的尾音像是羽毛擦过程琉青的耳边,惹得他也跟着傅宴存一般,望着他嘴角挂着笑,一时间手也贴得越来越紧。 铺子里偶而传来掌柜和小二的声音,手腕上的温热触觉像是某种不名的藤蔓,随着那一声声起伏的音调逐渐爬上程琉青的心头,像是崖上的花摇晃的轨迹,看不清楚,不甚清晰。 又像是有阵乱作一团的风滚过心尖,留下了一串串深深浅浅的印记,仔细瞧了才认出是心动时错落的几拍。 “我让他拿来仔细看看,若是好看便戴着。”话音刚落傅宴存便招手让小二过来取镯子。 小二听见这一声便连忙跑了过来,手脚麻利地将镯子递给了程琉青。 程琉青看着眼前这块手镯,烟青玉的料子,颜色虽然不比白玉那样透亮,戴在手上却像是晕开的水墨画,淡淡青韵,平添几分畅意。 “如何,可还喜欢?” 第105章 听着傅宴存的声音程琉青点点了头,转过头来看着他,眉眼含笑,说道:“你眼光这样好,那就再为你自己挑一只吧。” 傅宴存一时没有回答程琉青的话,只是让小二将玉镯包起来,等到小二拿着玉镯走远了才回头看着程琉青说:“我们做事的都不戴这些,更何况你买的我也舍不得戴出去。” “是吗……” 只是傅宴存送了个镯子给自己,若自己不送些什么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这么想着程琉青的眼神便一直在那些镯子间打转,像是非要挑出一只来。 但其实傅宴存话说的在理,程琉青想来也是,他们监卫司做事免不得要打打杀杀,戴了镯子行事不便不说,若磕了碰了谁都心疼。 傅宴存见程琉青垂着眼不怎么高兴,便又连忙说道:“你若是想送也不急于一时,改日见着合眼缘再买便是。你不是要给月喜挑东西吗?我见那对耳坠便不错,你瞧瞧。” 听见这话程琉青的眼神才从镯子上移开,顺着傅宴存指的方向去看那对耳坠,一对小巧而白嫩的玉珠,既不张扬也不沉闷,的确很适合月喜。 见小二带着包好的玉镯过来,程琉青指着耳坠说道:“那就它了,我瞧着也好看。” 说话的功夫手串也修补好了,程琉青拿着串子仔细地看,那裂缝竟像从未有过一般,珠子依旧白润清透,程琉青心里顿时快意不少。 付了银钱二人便离开了铺子,傅宴存拉着程琉青在街上慢慢悠悠地走,一路上程琉青止不住地问傅宴存耳坠好看吗,问了好看又问月喜会不会喜欢,傅宴存心道自己哪里知道月喜那小姑娘会不会喜欢,只是看程琉青担心着便也不厌其烦地回答。 好不容易放下心程琉青却见眼前这路不像是回到蒋府的路,便生了疑惑,问道:“还要去何处吗?” “自然。” 傅宴存说完便不再开口,任凭程琉青怎么问他都闭口不答,只让程琉青跟着他去。 越是这样,程琉青越是好奇,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看着眼前交错的街道和来往的人群,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见那棵巨大的槐树时程琉青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槐巷,幼时生活的地方。 “槐巷…来这里做什么?” 听见程琉青的问题傅宴存没说话,只是拉着他走进了一处宅子,宅子门前生了不少的杂草,看着有些落魄。 程琉青虽然不知道傅宴存要做什么,只是见他如此笃定便也没再问,可看着渐渐熟悉的大门和影壁,程琉青心里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直到见到了那方熟悉的天井他才站住了脚。 “这是……从前赵家的宅子?来这里做什么?” 自从意识到这是赵家的旧宅子后,程琉青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手也变得冰冷。 傅宴存生怕他松开手,便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轻声说:“我知道你一直对从前的事心有芥蒂,可我觉得好像只有在这处才能将心里的话说得清楚。” 这里是赵家的旧宅,是他与程琉青初见的地方,也算是程琉青对他怨恨不满的初始,他想有始有终,怕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将心里的话同程琉青说得明白。 “你要说什么呢?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必花费这些,况且…也并不用在这里说。” 氛围骤然冷了下来,程琉青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傅宴存要突然提起从前的事情,分明方才还好好的,他们还说笑着,全然不像现在这般沉闷地看着彼此。 傅宴存并没有急着回答程琉青的话,只是拉着他往里走,程琉青试着挣脱了几次,无奈傅宴存握得用力他根本挣脱不开。 傅宴存带着他在院子里拐了又拐,直到走到一处墙根底下,指着一块杂草丛生的墙说道:“便是在这处你将银票扔给了我,也是从这处起,我一直没能忘记你。” 明明不想再度回想起从前的事情,可是听了傅宴存的话程琉青的思绪却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第57章 寒冬腊月,外头的风吹得人只打冷颤,为着看今日的灯会赵苋青早早地写完了夫子布置的功课,只扒了几口饭便让小厮带着自己出门去。 “外头人多热闹,你当心些也别出惹什么事来,若不是你二叔催着去你姑奶奶府上,我哪里放得下心让你自己出去。”程玉娘仔细地将大氅给赵苋青系好,又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木生说,“你们可得仔细跟着他,别让他惹出什么乱子。” 赵苋青听着外头的烟火喧闹声更是心痒难耐,也听不进程玉娘的话,只管点头说好,见母亲终于说完了便拉着木生一溜烟儿地跑了。 临跑到门口时遇着了赵和宜,他见着赵苋青兴致盎然的模样也笑呵呵地准备跟着去,其实赵苋青心里不大愿意带着他,每次同赵和宜一起玩,不仅二叔母会数落他连孙玉茹也会跟着掺和几句,次数多了他如今看见赵和宜就想跑。 “你要跟我一起出去?”赵苋青心里头急着出去,问这话时眼睛也没看着他,“我不愿跟你一起,一会儿二叔母见了又得骂我,你还是自己玩吧。”说完也没等赵和宜回答便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木生见状便点头哈腰地向赵和宜赔罪,只是也不敢多待,说完又急急忙忙地跟着赵苋青跑了。 鹅毛似的雪纷纷扬扬地下,风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赵苋青一出来便打了喷嚏,只得将大氅拢了又拢,伸手去牵木生的手,语气轻快地说道:“咱们快去吧,我还要去买一盏花灯!” 第106章 虽然还没到元宵节,可街上四处已然是卖花灯的小贩,赵苋青在琳琅满目的花灯中挑了又挑,好不容易才挑中了一盏金鱼模样的花灯,拎着笑弯了眼睛。 小贩将铜板递给木生,对赵苋青热络地说道:“小公子,你们且往前去些,前头可热闹,有舞龙放烟火的呢!” 一听小贩这样说赵苋青更高兴,连声说了谢谢就拉着木生往前面走去。 “公子可得慢些…”木生小心地护着赵苋青,紧张地盯着眼前的路。 突然天空炸开一朵炫目的银花,人群为着这转瞬即逝的美丽变得愈发喧闹,赵苋青拎着花灯手分明冷得不行,此刻却也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仰着头痴痴地看着烟花,眼里一闪一闪亮着光点。 “木生,你看那朵最好看……”赵苋青踮起脚指着一朵转头对着木生说,“快看快看!” 话音刚落手臂就被猛地撞击,冰冷的手被撞得发麻,花灯瞬间便从手中落下,赵苋青惊呼一声便想着伸手去捡,只是甫一伸手那盏花灯便被人一脚踩得瘪了下去,微弱的烛光瞬间熄灭了。 见状赵苋青登时急火攻心,气得脸颊通红,气呼呼看向来人,大声喊道:“你做什么!”说着就要冲上前去。 木生见赵苋青如此也忍不住拉了脸,只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就熄了火,两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年纪与赵苋青一般大,嘴唇冻得乌黑,寒风下止不住地发抖。 “抱…抱歉…”个子高些的小孩说完便想拉着另一个跑,一边说着一边频频回头去看,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赵苋青却不解气,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你撞坏了我的灯就想跑,给我赔!” 那小孩被赵苋青的话吓得脸色又白了几分,连声音都发着抖,连声说:“我们…我不是有意,求公子饶了我们……” “不成!”赵苋青不依不饶地拉着他,撅着嘴说,“你得赔给我,赔了我再放你走。”说完便朝木生使了使眼色。 木生为难地看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小声地说:“公子你瞧瞧这二人…也不像是赔得起的……” 赵苋青听了这话才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二人,大冬天穿着些破破烂烂的衣服,神色慌张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你们怎么了?穿这么少不冷吗?”赵苋青歪头瞟了一眼身后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见赵苋青语气好了不少,木生便连忙问道:“你们怎么回事,大冷天地穿这么少在外头跑?” 小姑娘一听见这话便哭了出来,躲在那男孩身后止不住地抽泣,“哥哥…哥哥…” “怎么哭上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赵苋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顿时灭了气势,又往木生身边缩了缩,小声地说:“快说呀…可别光哭。” 男孩怯生生地看了木生一眼,看着赵苋青他无声地催促,在他好奇的目光下终于开了口,“我和妹妹是城边村庄的人家,在家里不受宠,嫡母…嫡母…”说到这里男孩还伸手捂住了妹妹的耳朵,再三确认她听不见后才再度开口,“嫡母想找人将妹妹买了,我舍不得妹妹,便带着她逃出来了……” 此言一出赵苋青大惊失色,错愕地看了小姑娘一眼,踮起脚不断地往后瞧,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们快跑呀,可别让他们追上来。”赵苋青又仔细打量了二人,担忧地说,“可天气这样冷,你们还穿得破破烂烂的,莫不是会被冻死的。” 说话时男孩一直打着冷颤,小姑娘也跟着哆嗦不已,见状赵苋青手忙脚乱地解下大氅塞到男孩怀里,说道:“你们先披着,我给你想办法。”说完就拉着木生走到一边去说悄悄话。 “你身上带银子了吗?咱们给他买些厚袄子吧。”赵苋青搓了搓手臂,朝木生伸手示意,“不是还有买花灯剩的钱吗?” 木生将身上的铜板都摸了出来,数了数不过几文钱,挠了挠头说:“这些连件破衫子也买不了……” 看着那几枚铜板赵苋青脸色有些尴尬,方才还放话说要帮他们,结果身上都没几个铜板。 木生突然说道:“不如…去姑奶奶家找姨娘要,而且老爷和夫人都在那处。” 听了这话赵苋青脑海中灵光一闪,二叔和父亲都不在府上,孙玉茹和二叔母也不在,那他岂不是能直接去账房拿了。 只是当着木生的面他也觉得有些羞于启齿,只是搪塞说:“去姑奶奶家多远啊,咱们回家去…我找账房的赵叔拿。”说完也不敢看木生一眼,一侧身就跑到二人面前去了。 “你们跟着我来,我给你们拿钱去。” 这句话说完夜幕又适时亮起了烟火,赵苋青同男孩一同抬头望去,炫丽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眸,单薄的衣衫下第一次向往这样的绚烂,只是烟火盘旋落下,转瞬即逝间落寞又淹没了他。 进门时被庭院中的赵和宜吓得倒退几步,赵苋青强忍着紧张,若无其事地绕过他,在木生的掩护下跑到了账房,摸着黑抽出了三张银票。 在木生的掩护下赵苋青将揉成团的银票高高地扔了出去,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像是带着尾巴的流星。 “三哥哥,外面好玩吗?” 赵和宜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赵苋青被吓得僵硬,渐渐回头看去,磕磕绊绊地说:“你…你出去瞧瞧便知道了。”说完就拉着木生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107章 不知道赵和宜会不会告密,也不知道他们捡到银票了没有,怀着这样忐忑不安又恐惧的心态,赵苋青同木生无法安寝,睁着眼睛捱了一晚上,只是第二日一早便等来了孙玉茹的家法。 槐树的的枝桠被风吹得摇晃,枯叶盘旋落在程琉青的脚尖,他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宅子,这样想来好像一切却也没有那般不堪回首。 “赵家搬走后,这里便闲置了下来,一直没人住进去。” 傅宴存说着伸手指了指宅子,程琉青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从前觉得高大的外墙此时掉了不少的砖瓦,墙角也生了杂草,看着既不气派也不威风。 “当时我拿着钱和阿玥坐上了去京城的船,在船上认识了船老大何叔,何叔见我们可怜因此对我很好,还准许我帮着在船上做工。”傅宴存拉着程琉青到树下躲日头,将自己的过往娓娓道来,“到了京城我也没什么可以投靠的人,何叔便让我一直跟着他在船上做事,我也时常在码头搬运东西。前几年旱灾南方一直有动乱,监卫司朔卫也频频南下调查,一来二去何叔也同他们混熟了。” “我十四岁时何叔便托了人替我买通了关系,让我进了监卫司的初考核,嘱托我得好生表现一定要进去。那段时间日子过得紧张,白天同他们训练,夜里跟着何叔打理船上的事物,倒是练出了些本事。” 说到这里傅宴存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虎口上的手茧,无奈地说道:“在监卫司的时候,一面打听你的消息,一面留意着这宅子里的事情。前几年总算攒够了钱,听闻赵家搬出了这里便想着把这里买下来,说不定还能再遇见你,只是阿玥看上了京城那处宅子,买了后便也没了多余的银钱。” 程琉青伸手摸了摸他的手,垂眸看了半晌,轻声说道:“我原我以为只有我这几年过得不顺心。” “其实后来我一直怨恨着你,想着若是当初不帮你那一把,不给你那些银票,是不是母亲不会死,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阳光在越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是从前有些模糊的记忆,也像再见时阴沉的雨天,细雨打湿衣袍后斑驳的水渍。 “因而再次遇见你时我便更怨了。” 程琉青扣住傅宴存的手掌,一步步更靠近他,日光柔和了他的侧脸,将他衬得不像是手染鲜血的狠辣之人,倒觉得气质颇为温润,显得他的目光也温柔了许多。 “为什么我救的人过得这样好,而我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无法翻身亦无法反抗,所以我怨恨你,不仅恨你,也恨自己。” 这样灰心的话不仅程琉青说得难受,傅宴存听了也是心疼,他捏了捏程琉青的指尖,看着他认真地说:“你只该恨我便是了,你从未做错些什么,要是真算起来也是当初惹得你心软救了我。” 傅宴存离得他更近些,伸手轻轻揽住程琉青的腰,靠在他耳边说话像是耳鬓厮磨。 “可我如今有些私心,想着若不是当年你救我,我又怎么会念了你这么久,又怎么会再次遇见你。” 他轻轻地吻在程琉青的耳尖,神情虔诚又温柔,“所以不论重来几次,我依旧会找到你。” 第58章 耳边被热气惹得通红,程琉青伸手拍了拍傅宴存背,仰着头去看他的神色。 “我懂你的心意,我自然也是如此。”说完又怕他误会似的,又赶忙补上一句,“所以我如今也不大怨你了。” “不大?” 腰间的手紧了紧,看着傅宴存拧紧的眉头,程琉青几乎快要憋不住,忍着笑意说道:“真是怨便也是怨你不让我买玉镯。” 原来是还惦记着玉镯。 见程琉青笑弯的眼傅宴存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他的手,也跟着玩笑说道:“那改日咱们再去看看?” 闻言程琉青也笑,伸手在傅宴存面前晃了晃,指着空荡荡的手腕说:“那你得先给我戴上。” “遵旨。” 傅宴存将程琉青袖口挽起来,将玉镯小心地替他戴上,日光照得玉镯像是泛着光,玉镯顺着手腕滑下,衬得程琉青手腕的皮肤也白了许多。 程琉青转了转手腕,笑着问道:“傅玥怎么会不喜欢你送的东西呢?” 又提傅玥嫌弃他送的首饰的事,只是傅宴存盯着程琉青的眼睛看,又瞧他的手腕,腕子的玉镯,一时只觉得他哪里都是好的,心里又得意起来,想着这样好的竟然同自己心意相通。 “这倒比不得,若是往后她心仪的公子送了物件给她,她必定是喜欢的不行。” “哪里就是这样说的了?” 程琉青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时羞赧,拿眼剜了他一眼。 傅宴存也不反驳解释,只拉着程琉青的手又看了好一会儿,一边仔细地瞧一边又琢磨出另一桩事。 “如今不是还没买玉镯吗?” “嗯?” 程琉青的眼睛也从玉镯上移开,盯着傅宴存看等他的下文。 “那你先将那手串给我,等选到合眼的再换了如何?” 程琉青一愣,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看上面的手串,用手拨弄着珠子,语气有些调笑的意思,“怎么打上它的主意了,这可不行。” 抬眼见傅宴存挑了挑眉似乎是不满,便又解释说:“这不过是几年前在街上随意挑的一串,不算名贵也没什么意思,戴着不过是念旧罢了,都说了要给你挑新的拿他多没意思。”说罢又讨好似的往傅宴存面前凑了凑。 第108章 “名不名贵怕什么,我只是见你时时戴着便想要。”说话时傅宴存也伸手去拨弄那珠串,一边摸着珠串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程琉青看,像是誓不罢休。 被傅宴存的眼神看得心乱了又乱,程琉青连忙撇开眼睛,悄悄地反握住他的手,说道:“那便拿吧,改日买了新的再给你。” 听程琉青这样说傅宴存低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程琉青的脸颊,笑道:“果真是心软,对我有求必应。”说罢像是怕程琉青反悔似的,动作麻利地取下了他手腕的珠串。 程琉青见他拿了珠串也不戴,只贴身收着,便问道:“怎么收了又不戴?” “戴在手中总得担心哪里会磕着碰着,倒不如我贴身收着。” “这叫什么话…” 程琉青说完便想起前些日子的打斗,渐渐消了声没说话,转而看着傅宴存说,“咱们这下可要回去了?” “不急,用了午膳再回去也不迟。” 说完傅宴存便又拉着程琉青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随意找了间人少的酒楼用膳。 傅宴存点了一桌子菜,一个劲儿地给程琉青夹菜,常常是上一口还没咽下去他又夹了一筷子的菜,程琉青拦也拦不住,直到实在吃不下了才瞪着傅宴存说道:“点这么多菜,你要是没地方花钱便把钱攒着把那处宅子买下来吧!” 傅宴存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也不敢笑出声,只得捣头如蒜,放下筷子递了一杯茶水过去,很是谦卑地说:“那我一定好好攒钱,早日把那宅子买下来。” 程琉青喝一口茶水才逐渐平息了下来,却依旧鼓着眼睛瞪着傅宴存,任凭他怎么说也只是哼哼几声,不做回答。 等小二上来结了账,程琉青便立刻起身准备走了,傅宴存眼疾手快地掩上门,将他一把拉了过来。 将程琉青困于房门与自己间,傅宴存偏头低声讨好地说:“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只是见你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伤虽然好了,只是竟比从前还要瘦了,心疼所以想让你补补。” 从前就对傅宴存心软,如今心里挂念着他更是没办法对他狠心。 听着他说这样的话程琉青的耳尖顿时泛红,垂眸盯着脚尖看,小声地说:“那也不是一顿能补起来的,况且我倒觉得身子好了不少……” “身子好了不少?” 傅宴存说完又将头凑得更近了一些,气息与程琉青交缠着,看着他轻颤的眼睫喉咙无声地吞咽,气氛一时变得缠绵旖旎。 程琉青眼睫颤抖着用那双水雾弥漫的眼睛直直地看傅宴存,坦诚又纯真的望着他的眼睛,让傅宴存觉得既是纯洁又是诱人。 不过接了几次吻,怎么就这样熟悉呢?闭眼前程琉青有些恍惚地想。 暧昧的呼吸落在傅宴存的唇上,程琉青像小动物似的轻轻地咬着傅宴存的唇,羞涩地伸了舌头往里探去,瑟缩着缠上傅宴存的舌头。 唇舌纠缠不休,暧昧灼热的呼吸也快让人喘不过气来,傅宴存的手带着热气一寸一寸抚过程琉青的背,惊得程琉青挺直了背更往前凑。 看着往怀里钻的人傅宴存稀罕得不行,缠着他愈发轻柔地吻着,手也紧紧地揽着,眼见着一丝空隙也不留,只是程琉青有些受不住,连忙与他分开,撑着傅宴存的手喘气。 傅宴存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沙哑低沉,“看来没养好,还得再养养。” 程琉青眼角飞红也不忘转头剜了他一眼,颇有些恼怒的意思,“怎么就变得这样说话了。” 傅宴存嘴角始终挂着腻人的笑,眼里全然没有冷淡和倨傲,等着程琉青缓过来才拉着他往外走。 二人用了午膳后越发不急,只慢慢悠悠地往蒋府走去,路上傅宴存问起程琉青有关王佳旭的事情,程琉青一五一十地说了,傅宴存也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只是嘱咐程琉青小心。 “他也是在盐帮混过的人,你既然让他留在身边就得格外小心些,保不齐他哪日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这我知道,我自当小心。” 程琉青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拽了拽傅宴存的衣袖,问道:“你准备何时去询问赵和宜,” “许是今晚吧,得在回京之前料理好蒋栩与赵家。” 程琉青接着问道:“那你审问时我能跟着去看看吗?” 闻言傅宴存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摇了摇头说道:“你若是有话想同他说也不是不可,只是我问的事总归要紧,他若不说我必然会用刑,所以你也不能在一旁听着。” 看着傅宴存说话时有些犹豫,程琉青猜到他以为自己是担心赵和宜,担心他误会便连忙开口解释说:“其实我不去也可以,只是要借你之口问一些事情。” “什么事?” 程琉青便将图庐山和赵家的事细细地说给了傅宴存听,只是说得越多傅宴存脸色越阴沉,最后直接伸手扣住了程琉青的手腕打断了他的话。 “明知道赵家没几个好人,你怎么不多带些人去?陆子禾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 程琉青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到底是私事,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去问。现下最要紧的还是问出图庐山的地契在何处,还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在图庐山做什么。” “我知道,不过估计聂舒应当派人去调查了。” 程琉青疑惑地眨了眨眼,说道:“我并未告诉给他。” 第109章 “今日我回来时他便说有事同我商量,只是我当时不得空便一直搁置没谈,现在想来他当时神色凝重,就算不是这件事怕也同这些脱不了关系。” 说起聂舒程琉青又回想起这几日自己给他惹了不少的麻烦,一时愧疚地扣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几日我总是麻烦他,得买些什么赔罪,也是多谢他的照顾。” 傅宴存看见程琉青埋低的头觉得心痒痒的,捏着他的下颌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说道:“那改日我陪你去挑一壶酒给他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你可别忘了。” 程琉青仰头看着他,抿了抿唇,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 傅宴存应了一声便松开了手,二人又说着话往蒋府走去。 回到蒋府时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不少人都窝在屋内小憩,也正是如此二人难得亲热地说了一路的话。 小院里王佳旭正在教月喜编织竹蜻蜓,起初看见程琉青还愣了愣,只是在看清傅宴存的脸便大惊失色,猛地丢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就想跑。 “站住。” 傅宴存将要送给月喜的耳坠递给程琉青拿着,踱步朝王佳旭走去。 “我尚未让人来抓你,你急着跑什么?”傅宴存撩开衣袍在石凳上坐下,敲了敲石板桌,眼神紧紧地盯着王佳旭。 “如今让你留在他身边也算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若安分,从前的事我便一笔勾销。” 听见傅宴存这么说王佳旭忍不住抬头看了程琉青一眼,见程琉青对他点了点头便知道这话应当不假。 “只是若你有什么别的心思,也时常不安分,那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王佳旭却是知道其中的分量,便也没说话,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傅宴存见状也不再为难他,朝他挥了挥手说道:“你知道便好,先出去吧。” 一听这话王佳旭便脚底抹油似的跑了出去。 月喜拿着手里的还没编完的竹蜻蜓望着王佳旭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转头又朝傅宴存问了好。 程琉青看出月喜眼底的失望,便连忙冲她招手,说道:“月喜,你过来瞧瞧。” 月喜一听便笑着朝程琉青跑了过去,见程琉青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瞧了又瞧,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这是什么?” 程琉青将木匣子递到她手里,笑着说道:“你且打开看看。” “这是送给我的吗?” “是啊,你快看看。” 看着月喜因为自己的肯定的回答而变得欢喜雀跃的脸庞,程琉青也忍不住高兴起来,催促着她快些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月喜像是捧着什么宝物一般,端着木匣子走到石桌旁坐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程琉青和傅宴存,笑弯了嘴角,“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公子送的我都会喜欢的。” 跟着月喜走到石桌,程琉青靠在了傅宴存的背上,捏了捏他的肩头,笑着对月喜说道:“这可是他给你挑的。” 月喜一听更是高兴,一时还没打开便就红了眼睛,在程琉青的催促下颤抖着手开了木匣子。 好像是月喜欣喜的笑容使然,铺子里看起来只是尚可的耳坠也变得耀目,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散发着盈盈的光。 “这是耳坠…”月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耳坠,转头看着程琉青说,“真好看,公子…这是月喜见过最好看的耳坠……” 程琉青连忙伸手抹去她眼角快要落下的眼泪,出声安慰道:“这样高兴怎么哭了?快戴上试试。” 傅宴存也出声说,“他惦记你,一路上都在念叨你会不会喜欢。” 闻言月喜连连点头说,“喜欢喜欢,月喜多谢公子和大人,从来没人送过月喜东西。” 眼看说着说着又要哭了,程琉青连忙打断了她,“我来替你戴上瞧瞧。”说罢便拿起耳坠靠近月喜,小心而慎重地替她戴上。 月喜僵着身子等着程琉青的动作,见程琉青带好了便连忙问道:“公子,好看吗?” “当然好看。”程琉青又伸手拍了拍傅宴存,笑着问他,“你说好看吗?” 傅宴存也跟着点了点头,也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的确好看,你家公子眼光不错。” “让你夸人呢。” 被傅宴存的话说得面红,程琉青伸手假意戳了戳他的肩,刚想再夸一两句就见小院门口站了两个人,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傅玥同林思若二人。 第59章 “小姐。”月喜在看见傅玥的瞬间便收敛了神色,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末了又小声补上一句,“林小姐。” 许是隔得太远,程琉青并未听见她二人的回应。 在傅玥与林思若走进之前程琉青便后退了几步,站得离傅宴存远了些,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月喜大半个身子。 “原来哥哥你在这。”傅玥的眼神从程琉青脸上滑过,旋即打量着桌上的木匣子,最后才看着傅宴存说,“我正有事同哥哥你细说呢。” 分明早辰才说了二人不要来往过密,不过一个午膳的时间,竟又亲亲热热地搂着过来了。 傅宴存看着眼前的二人一时有些头痛,垂了眼梳理着玉佩的络子,半晌才蹦出一句话,“何事?” 闻言傅玥秀气的眉瞬间拧了起来,觉得傅宴存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早上说话带着刺如今也是不冷不热的,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一般。 第110章 这么想着她话里也有带着些生气的意味,生硬地说:“还是回房里说吧。” 程琉青听了这话便知道她是不想自己与月喜在这里,便转身同月喜一起收拾木匣子准备回房去。 “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在这里说,我眼下还有事要同琉青商议,若是要紧的就等我晚些时候回来再说。”傅宴存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眼神自下而上扫了林思若一眼,转头对傅玥说,“她身上还有伤,你不该带着她随意走动。” “当然是要紧事!”说罢傅玥松开挽着林思若的手,看着傅宴存柳眉倒竖,“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玥声音拔高得有些刺耳,听得傅宴存微眯了眼眸,等着她说完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有事你说即可,这里还有旁人,别大呼小叫失了分寸。” 眼见傅玥被训脸瞬间拉了下去,程琉青也不好再待下去,抬头朝傅宴存颔首示意,转身对二人说道:“在下还有事,便先告辞了。”俯身作揖后便带着月喜快步离开了。 略微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林思若适时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搭上傅玥的手臂,轻声地开口说:“阿玥,还是让我来说吧。” 傅玥正气呼呼地瞪着傅宴存,听见这话才移开了眼睛看了林思若一眼,说道:“不必,我来说。” “方才黎璇姐姐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林伯父的信,说是前几日林二公子已经从京城出发来接思若回京,估摸着这两日便要到了。”傅玥心头不快,说话也像是对傅宴存兴师问罪一般,“可眼下思若的伤还未痊愈,若是被林二公子瞧见该如何是好?哥哥你们前几日何不叫大夫给她瞧瞧?” 这话问得实在奇怪,怎么傅玥像是笃定了他们之前对林思若是不闻不问的样子,傅宴存心下疑惑却也没发作,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林思若一眼。 被傅宴存这一眼看得有些心慌,林思若连忙街上傅玥的话头,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哥哥若是问起,我直说是我自己的缘故便是了,定是不会让哥哥为难指挥和阿玥的。” 傅玥颇为感动地看着林思若,连忙凑到她耳边咬耳朵,悄悄咪咪地说道:“思若你真好,即便是这样你还愿意帮他们遮掩。” 虽然傅玥声音压得低,可傅宴存还是听见了,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厉声说道:“傅玥。” 被这话中的冷意吓得打颤,傅玥连忙回头去看傅宴存,见他脸色不善,正冷眼瞧着自己。 傅玥是被傅宴存娇纵惯了的,可虽然娇蛮任性却也不敢不服管教,尤其是傅宴存冷了脸真动了怒的时候,傅玥是半分也不敢招惹的。 “哥哥…”傅玥渐松放开了林思若,埋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傅宴存面前,声如蚊蝇,“我说完了…准备同思若回去了。” 闻言傅宴存未置可否,凝视了傅玥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却是对着林思若说,“若是林二公子发难我受着便是,你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原也是我的过错。现下你回房好好养伤,晚些时候我再叫大夫来给你瞧瞧,至于回京的事,等林二公子来了再做定夺。” “多谢指挥费心了,既然如此我便先回房了。”林思若弯了弯嘴角,模样是一等一的温婉可人。 见状傅玥连忙说道:“那…那我也去了……”说完便紧张兮兮地看着傅宴存,生怕他不同意,要将自己留下来训话,好在傅宴存虽然看了她许久,最后还是点了头。 程琉青和月喜躲在屋内留意着外头的动静,月喜悄悄地趴在窗户上瞧着,见二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公子公子,小姐走了,咱们要出去吗?”月喜掩下窗户,转头来看着程琉青说道。 “嗯,等我把这个东西收好。”程琉青将手镯同耳坠的盒子收拾好,才转身向门外走去。 院外独留了傅宴存一人,他孑然一身立于庭中,向来高大的身影在萧瑟的秋风中难得显出些寥落。 程琉青放轻了步子走到他身后去,悄悄地伸手握着他背在身后的手,趁他还未回头时溜进他掌心中,十指相扣贴得极紧。 “嗯?” 程琉青的头抵在傅宴存的肩上,他说话时传来的震动让程琉青一时笑弯了眼。 “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呢,傅指挥。”程琉青探出头去看傅宴存的表情,说话时手忍不住捏他的手指,像是安慰一般。 其实原因程琉青大抵也能猜到,自硐城回来后傅宴存便不大乐意傅玥同林思若来往过密,如今傅玥这样傅宴存虽然生气却也对她说不出重话,便也只能暗自生闷气了。 傅宴存垂眸看了程琉青良久,伸手搭在他后颈,轻轻地摩挲着那块肌肤,却依旧没开口。 月喜见状也不就再往前去,只小心翼翼地压低存在,弓着背一路小跑到小院门口去了。 “傅玥她…倒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教便是了。”程琉青低头替傅宴存整了整了衣袖,说话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犹豫了再三才又说,“回京后多费些心便好了,一时间也……到底是多年的好友,哪能这么快……” 说到此处,程琉青突然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傅宴存问道:“其实说起来,你为何突然对她态度大变?” 早些时候程琉青也问起过这件事,傅宴存说是因为林思若向傅玥提及了他的存在,程琉青却觉得这或许是有一两分的缘故,却也不尽然。 第111章 “倒不是我不信你说的话,若真是因为我的话,那我罪过便大了。” 程琉青虽是调笑般地说出这句话,却不免有些紧张。 傅玥是傅宴存的胞妹,自从二人逃离傅家后几乎是由傅宴存一人将她带大,其感情深厚也非旁人能比。眼见傅玥与林思若这般要好,若傅宴存强行要求她与其断了来往,到时候傅玥怪起来便也是会怪到他的头上。再者,若傅宴存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原因才与林思若生疏了,那这般的心意他竟然不知要如何回应了。 其实将话说穿了,还是他心下胆怯,总是信任眼前人太少。 “那你要怎么赎罪呢?”傅宴存突然问他。 树梢上落下一片干枯的叶子,打在地上声音有些突兀。 “什么?”程琉青怀疑自己听错了,复又问了一遍,“你说的什么?” 他的确听清楚了,只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可他伪装的技巧太过拙劣,说话时飘忽的眼神和紧绷的身体,让傅宴存一眼便看透了。 傅宴存看着他眼里的慌乱和茫然却像是泄了气,沉默着摇了摇头,害怕他多想又解释道:“也不全是…林都统行事乖张,掌司也派我暗中调查过几次,虽然如今查不出什么来,但往后若真发生些什么,我也怕阿玥受了牵连。” 理由不算牵强,二人也觉得不好再揪着问题不放。 程琉青连忙换了话题,问道:“你不是说今晚要提审赵和宜吗?” 知道程琉青心头挂念着什么傅宴存点头说道:“图庐山的事,我记得。我等下会去问问聂舒此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好。” 说完后二人再度陷入沉默,程琉青渐渐松开了傅宴存的手,想说话时后颈上傅宴存温热的手中突然下移,抚过他的脊背,最后环住了他的腰身。 傅宴存将头轻轻地靠在了程琉青的肩上,随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抱着他。 日头渐隐了,院子里的风打着转地吹,枯叶刮着地面发出有些刺耳的杂音,程琉青的心也像是被落叶擦过,有些痒痒的。 耳边的呼吸平稳,院内寂静的氛围几乎让二人卸下了防备,极坦然而赤诚,似真的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有情人。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事,所以不肯全然信任我。” 傅宴存埋着头,说话时声音闷闷的,飘在空中落也落不到实处,恰似他如今的心境。 “我也不求你如今便能对我全盘托出,只是恳求有朝一日你能真的说给我听。”傅宴存兀自叹了口气,又像自嘲一般说, “其实我自己也藏着事不敢告诉你,我害怕一旦我说了你便会离开我,所以…我们都再等等吧。” 再等一些时日,等眼前一切安定了,我便将那荒唐至极的往事说于你听。 二人望向彼此的眼中竟像是有了同一处心思。 只盼到了那时,依旧如往常一般,执手相看,情意缱绻。 第60章 傅宴存赖着在程琉青屋里用了晚膳,期间聂舒来过一次,二人简短地聊了几句有关硐城的事,随后聂舒便又匆匆地走了。 “用了膳我便去提审赵和宜,聂舒也有要事去办,你无事便早些休息,若有什么难处就去找黎璇来助你。” 说话间傅宴存搁了筷子,伸手替程琉青倒了一杯水递到他跟前来。 “嗯,我知道的,你有事便……”说着程琉青却突然放了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站起身来朝里屋走去,“等一下,我拿个东西。” 话音刚落就传来物件翻动的声音,傅宴存听着好奇,什么东西非得话说一半去找,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又问道:“找什么呢?” 没人应他,程琉青依旧闷不吭声地翻找着,傅宴存见状却按捺不住,起身就往里屋走去,只是脚还没迈进去就听见了程琉青的声音,“找着了。” 程琉青抱着披风走出来,见傅宴存站在厅内不由得有些好笑,扫了他一眼笑道:“不过是找个东西,我还会跑了不成?” 没等傅宴存回答,程琉青将手里的披风展开,递到傅宴存跟前说:“上午收拾盒子的时候见到你披风还在这里,便想着要拿给你。” 面对程琉青的戏谑傅宴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连连换了话题,指着披风问道:“不是放在你院子里了,怎么又带出来了。” “这些衣物都是月喜收拾的,我哪里想得到她将这披风也带来了。”程琉青说罢将披风抖了抖,示意傅宴存转过身去,将披风给他系了上去,“你受了风寒也不加小心些,反反复复一直到如今都还未痊愈,再不当心,等过些日子入了冬,那时候风烈可有得你受了。” 程琉青手上的动作不停,也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傅宴存瞧着心里欢喜,嘴角的笑压了又压,也忍不住说话,“你直说担心我便是了。” 闻言程琉青剜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说话便罢了,手在做什么!” 这语气乍一听是责怪埋怨,只是傅宴存看着他渐泛红的耳尖和软绵绵的力道就忍不住地笑,将手收得更紧些,顶着程琉青愤愤地目光偷袭似的低头猛亲了他一口。 程琉青被亲地发愣,松了手连连后退几步,与傅宴存隔开了好远的距离才结结巴巴地指挥他说道:“你…你快去,再晚一些风更大了…去…” 第112章 傅宴存憋着笑说了声好,便也不再逗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又朝他叮嘱了一两句。 等着院内的脚步声消失了,程琉青才伸手摸了摸嘴唇,似还沾染着傅宴存的温度,想着他方才说的话做的事,心一时像裹了糖的蜜饯海棠,黏糊糊的还冒着甜水儿。 从前他也见过母亲与赵容山恩爱情深的模样,也是你侬我侬情谊缠绵,当时只道是寻常不过,还以为是最平常的模样。 偶然遇上一两个痴人为着一个情做些张狂的举动,他也是满腹嗟叹,只觉可怜又可悲。 可如今这么些年过去,见着为情所困的人遇着劳燕分飞的事,才知这世上两情相悦长相厮守真是一件难事。 程琉青想着想着便有些笑不出来了,心又从蜜糖中跌落下去,嘴里也有些发苦。 他与傅宴存彼此也不是什么极坦诚的人,心里都装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只是下午短暂的龃龉,尚且在他心里留了疙瘩,如此这般能做到两情相悦已是不易,更遑论什么长相厮守。 “罢了,想那么许多做什么……” 好在程琉青及时打断了脑海中的万千愁绪,迈出了门朝耳房走去了。 等到傅宴存赶到关赵和宜的地方时聂舒已经在了,他身边跟着一个朔卫,手里抱了一叠纸。 “指挥。” 聂舒遥遥地叫了一声,周围的人见状立刻规规矩矩地跟着叫了。 “老何去图庐山了,这是写审查的秦小晖。” 秦小晖连忙站直了身子,有些紧张地抱紧了怀里的一沓纸,大声地喊道:“指挥使好。” 傅宴存看了他一眼便低声应了,对着聂舒点头示意道:“开门吧。” 聂舒取了钥匙打开了房门,招呼秦小晖跟着傅宴存走了进去,临关门前还嘱咐了守在门口的二人好好看着。 屋内狭小不已,即便是点了灯也显得昏暗逼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傅宴存打量了一圈,心道这蒋栩还真会做事,见风使舵的本事厉害着。 赵和宜坐在床上,垂着头玩弄着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听见木门的响动后终于抬起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傅宴存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坐下,支着手瞧了赵和宜半晌,等着秦小晖将纸笔都摆好了才敲了敲桌面。 “你和李文昇的买卖做了多久。” 赵和宜先是沉默着没开口,接着挪动了手,粗壮的铁链在拖动时发出沉闷的响声,砸在地上让人犹为惶恐。 “没多久…四五年前吧。” 他的神情似有些疲倦了,眉眼下垂,说话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语调低沉一句话拖得老长。 傅宴存敲了敲桌子让他抬起头来,冷声问道:“既然东洲坊内便有售卖的地方,何以又要同赵家合作?” 赵和宜掀起眼皮瞧了眼傅宴存,伸手挠了挠胳膊,慢条斯理地说,“平头百姓可以不顾旁人的眼光直接去东洲坊买,但府州内的大户人家可没那么自在,虽说可以让下人去才采买,只是一大屋子人用盐的地方多,即便是买也是成堆似的往家运,若是被外头的人知晓用的私盐,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嘲讽戏弄,那些人可丢不起这脸面。” 且不论被人看了笑话,若族中有在朝为官者,虽然往日朝廷没有摆出严惩的姿态,只是这样一本参上去便足够让人心惊了,这么想来倒也说得过去,傅宴存颔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还没当上赵家的家主前便和他搭上了线,我准许他在我管的铺子里卖私盐,他每月也给我分红,后来我手底下的铺子生意成倍地翻,赵容山见状便来查账,一查就漏了馅。” 见赵和宜将那些事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盘托出,傅宴存瞥了聂舒一眼,心道莫不是他将其敲打了一番。 “我一向知道赵容山不会将管家权交给二房,说着是让我和赵宁泓一起历练,不过是为了给他儿子铺路罢了,所以我便求了李文昇替我收拾了他们二人。族亲见赵容山卧病在床,思绪混乱连话也说不清楚,赵宁泓又是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权衡之下便让我当了家。而后赵家名下的铺子或多或少都在贩卖私盐,我与李文昇的牵扯也越来越深,眼见着他想要指染更多,我便想同他一刀两断了。” 闻言傅宴存刮了刮眉心,请神容易送神难,上了贼船想下来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成的。 即便是傅宴存没说话赵和宜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屑,抬眼看了他一眼,自嘲道:“你这样的人不会明白我的处境,他想要我的家产,我怎么肯?” “恰逢他听闻你们快来了,也知道硐城那边也有了大动作,他和硐城的一向不对付。”赵和宜哼笑了一声,“狗咬狗罢了,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傅宴存见秦小晖写得差不多了,便撂下一句话站起身来朝赵和宜走去,“余下的不用写了,出去。” 秦小晖还愣着不知道什么意思,聂舒却立马反应了过来,将他写好的纸张收好,拉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个疲惫一个沉着。 “你和李文昇一刀两断的代价是程琉青。” 傅宴存不是在问,而是斩钉截铁地陈述了出来,不需要赵和宜的回答他也知道就是如此。 听见程琉青这个名字赵和宜还反应了一瞬,咂摸看一会儿才点了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一开始不是的。” 第113章 傅宴存睨了他一眼,没出声只等着他的下文。 “李文昇选中的人是林思若,他有多蠢你不是不知道,他以为林思若跟你一起便是你相好,想抓她去要挟你。”说到这里,赵和宜脸上又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也不想想若真是如此,硐城的人会只要你妹妹不要林思若吗?两个都捏在手里,纵使你不疼爱妹妹想必也不会……” “最后为什么变成了程琉青。” 傅宴存没工夫听赵和宜分析李文昇的蠢行,也不在意旁人眼里怎么看他和林思若,看着口若悬河的赵和宜冷声打断了去。 赵和宜被迫止了话头,沉寂了半晌后才似笑非笑地盯着傅宴存看,像是看什么稀世奇珍一般。 “我一开始只是想寻回三哥的,他好歹是赵家人,也该陪在大伯和大伯母身边尽孝。” 尽孝,尽的什么孝?赵和宜此人连大伯都能如此心狠,程琉青回去怕是有去无。 “可我去满荣客栈时遇着了她,我问她你同傅宴存是何关系,她笑着摇了摇头,说真正与傅宴存情谊缠绵的另有其人。”赵和宜的眉头又皱起来,目光像是在地上摸索,有些恍惚和茫然,“我问她是谁,她只拿了纸笔将人画了下来,指着他说,这人原名姓赵的,不知为何要化名程琉青。” 闻言傅宴存微眯了眼眸,他竟然没想到是林思若所为,思索间他又转眼打量着赵和宜,不管说得是不是实话,赵和宜都必须死。 “我想原来你喜欢的是我三哥,惊诧之余我亦欢欣不已。我想如果三哥早晚会死的话,不如物尽其用吧,把他拿去交给李文昇,当作我的筹码,只是可惜…李文昇那个狗东西反悔了……” 赵和宜拍了拍手,腕子上的铁链在地上不断地摩擦,发出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三哥他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心软了。” 像是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赵和宜忍不住低声笑了笑,他勾唇看着傅宴存,“我对他说几句软话他就以为我真的想要放他走,晕头转向地跳下去,像个亡命之徒一般逃窜,最后还是我看不下去,告诉了李文昇把他抓了回来。” 那时程琉青还信任他,却被他耍得团团转,想到程琉青膝盖上的伤,傅宴存脸色铁青。 他压低了眉,眼神在昏暗中显得尤为凶狠,沸腾的情绪在胸中不断膨胀,那积蓄已久的力量在垂眸的一瞬间冲垮了最后的心弦。 他站起身来猛地一脚踹在赵和宜的腹部,紧握的拳头不断地落下,迅速又猛烈地打在赵和宜的身上。 铁链的力拖着赵和宜滚落到地上,让他蜷缩着身体止不住地喘气。 “别再叫他三哥。” 赵和宜匍匐在地上,捂着腹部痛苦地喘息,听见傅宴存的声音砸下来,他渐渐平息了呼吸,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家的事……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 赵和宜手脚并用攀着桌腿,拖着铁链从地上爬起来,仰头看着傅宴存,看着他居高临下蔑视的眼神,那种漠然和嫌恶像极了当年的赵容山。 赵和宜破皮的脸颊流了一丝血,他看着傅宴存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又畅意地笑了。 他想赵容山的下场傅宴存应该也要体会的。 “他被赵容山抛弃,丢在庄子里不闻不问七八年,生父尚且如此,他竟然还以为你……以为遇见你就不会如此了。其实他只是见你对他好,见你如今不会丢下他不管罢了,他最怕的就是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扔在角落。” 烛火快要燃尽了,底下的油腊供给着,让它尽情地跳跃,从黑暗中舞到傅宴存眼前来,灼热的火光,昭示它最后的存在。 “赵家不要他,他就跟着程姨娘窝在庄子里,程姨娘死了他就跑到岱镇,岱镇的人死光了他又找到了你……”赵和宜笑得眼角上扬,他伸手点了点傅宴存,“你…你说呢?” 屋内沉稳的呼吸蓦然住了,复又为压抑又急切地喘着,傅宴存的手握得很紧,思绪却又像是混沌的海一般,抓不住一点头绪。 沉重的铁链使赵和宜摇摇晃晃地站着,他指着傅宴存,轻飘飘地说道:“你不该怪林思若和李文昇,罪魁祸首是你,而你也会……将他丟得更狠。” 萧条落尽后,于茫茫血色中,星离雨散才是他的去路。 -------------------- 实在抱歉隔了这么久 最近忙得晕头转向 一时没来得及写 第61章 “你将这些写好后拿去给老何过一眼,若是可以便再抄写一份给我。” “好的聂哥,我这就去。” 秦小晖应了聂舒的话,前脚还没迈出去身后的门便传来了咯吱声,一时不敢出声,陀螺似的转过身去规规矩矩地站着。 聂舒见傅宴存脸色沉得厉害,试探地叫了一句,“指挥,可又问出了什么?” 只是傅宴存并未言语,将门上的铁链狠狠地锁上后才咳了一声,没点名道姓,说道:“去把赵家的抓来。”说罢将钥匙向聂舒抛去,没等下一句回话便冷着脸离开了。 聂舒飞快地将钥匙收好,见秦小晖还站着便敲打道:“今日问询的记录只有你纸上记下的,明白吗?” 秦小晖先是一愣,接着捣头如蒜,极为认可。 …… 随着夜色渐深,白日里再是怡人舒心的景致此刻也成了这黑压压的一片,将心里那团不名的火烧得更旺,总让人觉得不痛快至极。 第114章 傅宴存步子迈得飞快,路过旁人时便是眼睛也不转一下,眉眼都透着烦躁冷淡,看起来倒真是恶面的罗刹。 临走到程琉青的住处时却又踌躇不前了,他尚且还因为赵和宜的话慌乱着,面上虽然不显,可现下心如热油烹煮,的的确确是坏到了极致。 “算了……” 傅宴存隔着老长一截路看着,眉头的结紧了又紧,终于是调转了脚步换了方向,往傅玥的住处去了。 没走到傅玥的住处就遇见林贡迎面走来,恭敬地同傅宴存说话,“指挥,我正有事找。” 林贡一向不会为了闲事找他,想来应当是正经事,闻言傅宴存终于抬了眼皮,不轻不重地说道:“什么事。” 倒也不忌讳这是在蒋府,林贡扫了眼四周无人便开口说道:“府上的布防都已经摸查清楚了,将军那边也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事情终于要了结了,傅宴存终于觉着舒心了些,颔首道:“如此就别再拖了,两日内办妥。” “是。”应下后林贡迟疑了片刻,又说,“留守京城的弟兄发信来说运送去前线的粮草有异,掌司被圣上派遣去了北方调查,偏这个节骨眼上奚乡城又现了鄢朝的探子,赵择会便带着人去了,如今京内监卫司只剩销乌了。” 监卫司三司中挥庸负责惩处贪污庸碌官员,屏疑查处细作破获敌报,一个处内一个处外,只是销乌的主事范围一直不大明晰,也因为这个原因,销乌的朔卫并不局限于某个地方,留在京城的并不多,也鲜少有聚集的时候。 除去监卫司在京城的固定布防后,三司朔卫四处奔波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只是听出林贡话里的迟疑,傅宴存沉吟片刻,说道:“销乌对孟云没什么兴趣。” “可是池指挥……年底掌司便期满了,池指挥不见得不会对掌司的位置动心。” 监卫司的掌司向来由当今陛下任命,书文上写着为十年一选,只是这职位特殊,做的都些监听查处的工作,也更缺不得信任二字。圣上虽要忌惮其权势却也知道频繁更换主事只是有害无益,因而掌司一职往往一做便要去了半辈子。 如今监卫司的掌司曲天纵已然年过半百,早在年初便递了请辞的折子去,陛下一直拖着,直到中秋前才恩准了辞官。得了金口玉言,曲天纵便预备着年后从三司指挥使中推举一位,虽说不能保证能得了陛下的青眼,只是好歹能留个印象,他日真正择选时也比旁人要多几分机会。 话说到一半林贡又顿住了,看了眼傅宴存的脸色,坦言道:“若是让销乌截了孟云去,功可就是记在他们头上了。” 销乌这个属性使得池楼在曲天纵面前远不如赵择会和傅宴存得脸,人心声望也大都比不过,若说他想通过这一契机扩大销乌的影响倒也说得过去。 “没用。” “池楼便是想也不会在此时下手,如今孟云疯了,密文的事到底也没现出来,他接受过去只会是个烫手山芋,况且若他真的想要掌司之位,那他根本就不会掺和进来。” 傅宴存这话说得透彻,林贡听了细想一番便琢磨了出来,挥庸和屏疑明争暗斗这么些年,彼此在朝中都树敌不少,反而是池楼游走各部颇为得意,池楼多年的明哲保身是绝不会因为一个孟云就断送了,总之对于这件事,销乌置身事外的好处可多着呢, 池楼也没有那么蠢。 见林贡想透彻后神情轻松了不少,傅宴存又说道:“至于掌司之位,我心里自有考量,你们平日行事要更小心。” 林贡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眼神坚毅,看着傅宴存说道:“明白,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嗯。”傅宴存说完朝他略一颔首便又再度向傅玥所在的院子走去。 一开始傅宴存并未打算住进蒋栩的宅子里,毕竟蒋栩也算是清算的对象,他与蒋栩走得近不仅算得上一个把柄更会让蒋栩等人变得警惕小心,让他们行事变得困难。可他又转念一想,蒋栩恐怕早在李文昇倒台时便知道了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他们若不将蒋栩看在眼皮子底下,到时候蒋栩手里捏着盐帮还有赵家依附怕是更不好对付。 因此在救下程琉青后傅宴存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住进了蒋府,蒋栩应当也是知道逃不过,抹着汗让人收拾了几个院子给众人居住。 至于为什么留了蒋栩到现在还没处置,皆是因为先前攻破盐帮后,就蒋栩的事傅宴存给曲天纵发了信,今晨才收到了回信。或许是因为去北方走得仓促,曲天纵信也写得不甚细致,只让傅宴存先抓了蒋栩回京,对于赵家和盐帮的处置竟概未提及。 若再让人发信去北方,一来一回又会消耗不少的时间,再在硐城耽搁时间,不仅孟云在京城会有危险,连陛下也会追责。 如今北方起了纷争,前线粮草又出了问题,想来应该过不了多久又会征税,只要征税那西南的私盐一定会被拎出来,若那时傅宴存交不出人也交不出钱,那是一定会被口诛笔伐沦落牢狱的。 事态紧急,只是傅宴存急着处置却也不能没了章法。 回邑城前他便托万文松上奏了陛下说西南邑硐二城情形紧张,自己又私下写了行事的密函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随后让人发了信给曲天纵,与此同时今日便让聂舒去联络了驻扎城外的冯将军,要在这两日与朔卫一同拿下蒋栩和赵家以及盐帮众商铺。 第115章 傅宴存思量着明日的行事,却也被另外的事烦恼着。 鄢朝细作一事,从孟云牵了出来,他们一路追查到淇城可到现在竟再无线索,倒是又在奚乡城冒了一起。虽然如今还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只是一想到与鄢朝细作潜伏如此之深,他便忍不住一阵凛然。 相隔千里也被渗透至此,莫非如今定朝当真衰微。 眼见要到了,傅宴存定了定神不再细想,正了脸色上去叩了门。 傅玥原是噙着笑来开门,一见傅宴存倒是凝了笑意,呆愣了半晌才侧身让傅宴存进来,磕磕绊绊地说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傅宴存往里一瞧果真看见了林思若也在,她坐在桌前手里还拿着刺绣,傅玥的摆在一旁,二人先前应当是有说有笑的。 “傅大人。”林思若听见声音连忙搁了刺绣站起来,见傅宴存脸色冷冷的便识趣地说,“阿玥,天色也晚了,我便回屋了。” 见状傅玥也不好再挽留,连连点头目送着林思若出了门。 门被扣上后傅宴存才走进了屋内,伸手拿起傅玥撇脚发刺绣看了一眼,余光瞥到林思若绣得惟妙惟肖的一朵海棠,顿时忍不住皱眉,睨了傅玥一眼,道:“我一向知道你针线功夫差,却也不想落了这么许多。” 傅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二人的刺绣藏在身后,说道:“我…孙绣娘教的我认真学了,只是怎么绣也绣不好,所以才叫了思若来教教我。” “这些事你可以让她知道,也能让她教着你做,只是有些事你自己心里得有个分寸,知道什么说不得听不得做不得。”傅宴存眉头不解,又突然加重了语气,“在硐城那几日我未曾与你好好谈过,你说她都同你说了什么?” 傅宴存的眼神锐利,傅玥看着心里害怕,拿着刺绣转过身去,借着放刺绣的动作躲过傅宴存的目光,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道:“哥你说什么?思若吗?” 听着傅玥强装镇静的敷衍,傅宴存暗自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她的身后,沉声道:“阿玥,琉青的事…是我没有一早告知于你,前几日得知你的下落后我便打量着要怎么告诉你。” 没有料到傅宴存深夜来访竟然是为了程琉青的事,傅玥的动作一时僵住了,飞快地眨了眨眼,若是方才她还有些惧怕傅宴存,那如今便丝毫也没有了。 “我不想知道他的事,思若也从未同我讲过,只是我有些不解。” 傅玥将手里的刺绣放在架子上便转过身去,盯着傅宴存有些黯然的眼神看了半晌,她鲜少看见傅宴存如此,乍一看只觉得眼前的傅宴存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已经不是那个为了自己深夜奔袭的兄长了。 “硐城那时只有林副使来救我,哥哥你在哪里?” 傅玥的声音没有往日娇蛮可爱的意味,反而有些冷漠,像是诘问一般,刺得傅宴存蓦然愣了。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五日前傅宴存抵达硐城时傅玥就曾问过,可那时她精神紧绷十分害怕,只问了一句便抱着傅宴存大哭起来,而后便再也没提起过。傅宴存虽然心有愧疚,可当时眼下还有急事要处置便也没过多解释,总想着安定下来再好好同傅玥细说。以致时至今日再度被提起来,倒真是让傅宴存有些措手不及了。 “你去救程琉青了。”傅玥定定地看着他,那样沉稳的目光与傅宴存倒真是像极了。 傅玥见傅宴存没说话,只是眼神中流有懊恼之意,眉头紧皱,他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只是傅玥说的都是实话。 “哥哥你叮嘱我离思若远些,说与她深交于我无益,那哥哥你呢?程琉青于你并非良人,你又何必对他动心至此。” “我知道你是害怕思若的父亲有不臣之心,可那尚且都是揣测罢了,而哥哥你呢?滥用职权调遣朔卫,私虏有细作嫌疑的人又纵马夜闯京城,与屏疑指挥使私斗,到邑城被袭以至于落入两难的境地,这桩桩件件都是下狱革职的罪,而这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 傅玥伸手去握住了傅宴存的手,像是握紧了儿时自己唯一的依靠一般,方才那些带着怒气的责问都化作了看向傅宴存时眼中含着的泪。 “哥哥,你一定清楚回京之后的局势如何。”傅玥语气更轻了几分,虽是恳切却也没有丝毫的退步,“于你,他是…一定留不得的。” 第62章 傅宴存走后没多久程琉青便也出了门,往月喜的屋子去了,只轻轻叩了一声,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公子!” 月喜这响亮的一声将程琉青的思绪彻底扯了回来。 看见月喜充满生气的脸,程琉青露了点笑,问道:“晚膳用了吗?” “用了,佳旭哥哥同我一起的。”说完月喜往一旁退了退,程琉青这才看见屋内还坐着一个人。 王佳旭还端着碗在吃饭,听见月喜的话连忙抬头,同程琉青对视了一眼。 程琉青点了点头,说道:“正巧,我要找你呢。” “说吧,什么事。”王佳旭飞快地扒拉了几口饭就搁了碗筷,一抹嘴就换了一副说正事的模样。 程琉青进屋让月喜关了门,却也没让她避避,只是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在邑城有多少人手?” “嗯?”王佳旭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116章 “你将你收集到蒋栩的事全都告诉我,或用笔写下来,我估摸着今夜他们审问完赵和宜便要着手料理蒋栩了,若是能拿出更多的证据,他便难逃此劫了。” 程琉青说完偏头示意月喜去拿纸笔来,接着给倒了两杯茶水,整暇以待地看着他。 王佳旭听完后沉思了半晌,接过月喜递来的笔,刚提笔落了一个字便抬头看向程琉青,不解地问道:“这可是在蒋府,他们怎么敢对蒋栩做什么?” “监卫司都住到府上来了,蒋栩能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吗?他反抗又能如何,左不过是一个死。”程琉青顿了顿,又道,“罪名越多他便越难逃脱,你是懂得的。” 闻言王佳旭沉思了半晌才点了头,提笔开始写东西。 程琉青偏头看了一会儿,见他大有不写三卷书不罢休的架势,便笑着说了句,“这位蒋知府倒是同孙直遂一样的黑心肝。” 王佳旭百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问孙直遂是谁只是补充说道:“怕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完便又低下了头去。 月喜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只是在程琉青身后摇摇晃晃地站着,时不时凑上前去看王佳旭写的东西,可她不识字,只能看见歪歪扭扭的笔画什么也认不得。 “可看得懂吗?”见状程琉青忍不住出声问道。 月喜顿时红了脸,飞快地摇摇头,小声地说道:“不认识……” 想着等王佳旭写完也要时间,与其干等着不如找些事情来做,程琉青便招手让月喜过来,“那…那你来,我来教你识字。” 月喜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地指了指自己,重复又问了一遍,“教我吗?” 程琉青笑着点了点头,复又补了一句,“只是只能教些简单的了,我也不是个有学问。”说完便从王佳旭的手边拿了一张纸。月喜见了小跑地跟了上去,二人便在离得蒋栩远一些的地方小声地授课。 程琉青除了学问不高,字也写得歪七扭八的,连月喜看了也忍不住笑他,一时惹得程琉青有些羞臊,暗下了决心往后要好好练字。 桌上的烛燃过一截,王佳旭方才放下了笔,指着桌上的纸张喊了程琉青过来看,伸手揉捏着手臂,王佳旭努了努嘴,说道:“我便是能想起这些了,你看看。” 程琉青闻言便让月喜先练着,搁了笔快步走了过去,看见桌上满满当当的几张纸时忍不住咋舌,叹道:“果真天下乌鸦一般黑。” 拿起纸刚扫了一眼便暗觉可怖,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程琉青指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咬紧了牙关,深吸吐纳了几次才勉强开了口。 “这…这些……” 王佳旭捏着后颈的手一时僵住,垂眸默默了片刻,只见他额间冒了青筋,说话时像是压着怒意,声线抖得厉害。 “都是蒋栩的恶行。” 闻此程琉青当即瞪大了眼,再也压抑不住愤怒,疾声厉色地说道:“蒋栩竟如此胆大?!” 纸上抖动的墨迹赫然显出一句话,“枫汇镇周家灭门惨案,举家上下十四口人无一存活。” 如果没记错,王佳旭的原名便是姓周,又是枫汇镇人士。 王佳旭头也没低,神色坚毅地看着程琉青,眼神是从未掩饰过的憎恶和痛恨,他的嘴唇反复地张合,仿佛有好多话想对程琉青说,可是踌躇了半晌才堪堪冒出一句,“千真万确。” 这么些年来他反复地向众人重申着来龙去脉,将其中的细枝末节都讲述了千万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可如今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琉青已经猜到了这或许就是王佳旭一定要杀了蒋栩的原因,见他并不愿意在当下吐露实情便也不好追问,只是转而将几张纸都收了起来。 “这些等我拿去给傅宴存看过了再说吧,若到时有不清楚的地方,可能需要你亲自向他解释。” 王佳旭没应话,屋内气氛陡然变得低沉,程琉青低着头看着纸上的折痕,将一个个包含血泪的字切割,把那些罄竹难书的往事变成一张轻飘飘的纸。 月喜扭过头来,见二人僵硬地站着顿时有些不解,小声地问道:“你们怎么了?” 程琉青扬起头,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回答说:“你可写完了吗?我来试试你学得如何。”说着便往月喜那边走去。 与王佳旭擦身而过时被拽住了手臂,程琉青紧绷了身体等着他的下文,只是几息沉重呼吸声后他便又松了手,泄了气一般,沉默半晌后才低声地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蒋栩能伏法。” 程琉青静了静,只能想起一句颇为无力的话,“蒋栩做了这么些恶事,自然会罪有应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蒋栩还是知府,但早已没人记得那几十条枉死的性命了。” 这句话像是一块硕大的顽石压在程琉青的心头,他的胸口充盈着怒火,只是那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瞬间偃旗息鼓。 深夜的凉风吹得程琉青打颤,他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有些朦胧的景色才慢吞吞地抬脚往自己的屋走去。 漆黑的夜中突然照进黄澄澄的灯光,程琉青缓缓抬起头看去,房门被从里打开,傅宴存低着头正往外走,那片光亮将他的身影映得很长,直从门前蔓延到程琉青的脚下。 傅宴存的眉目在他眼前逐渐清晰后,程琉青才发觉他与王佳旭的相似之处。 第117章 背负仇恨下求告无门,傅宴存于他与他于王佳旭一般,无论多么摇摇欲坠风雨飘摇,那都是唯一能脱离深渊的绳索。 “回来了?” 看见程琉青时傅宴存只愣了一瞬,便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极为自然的牵起他身侧的手,说道:“我正想去寻你,这是去哪里了,竟比我还要晚些。” 手被傅宴存握得很紧,程琉青抬头去看他的面容,在四目相触的瞬间程琉青似乎也看清他眼底有和自己一样的庆幸。 “去找月喜说了会儿话,还有问了些王佳旭有关蒋栩的事。” 傅宴存拉着程琉青往屋内走去,听见这句话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问道:“问出了什么吗?” 程琉青点点头,心底暗自下了决心,转身将房门关好后便将王佳旭写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傅宴存说道:“这是王佳旭写的蒋栩的罪行,我并未考证,只是先拿给你过一眼,你看可用得上吗?” 看着程琉青手里的几张纸傅宴存有片刻的诧异,接过来的同时挑了挑眉,可翻开只看了一眼便严肃了起来。 那上面的东西程琉青并未看完,只是看了第一行便收了起来,看着傅宴存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想必也应当是恶劣至极的事情。 沉寂的氛围将纸张翻动的声音放大,干燥的声音让程琉青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他呼吸再次变得急促,看着傅宴存一言不发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你怎么看?” 傅宴存将那几张纸收了起来,看着他因为不忿而气红的脸,并没说话只是伸手摁着程琉青的肩膀让他坐下。 “的确写了很多,只是若想成为罪证也都需要证据,里面的每一条我会让人去找到的。” 傅宴存声音十分沉稳平静,清晰的一字一句落进程琉青耳中倒让他心头的火弱了不少,他抬头看着傅宴存一眼后便又垂了头。 程琉青轻声叹了口气,闷着声音说,“我往日以为孙直遂欺男霸女是顶天的恶了,只是越往下走便是越加的无耻。” 这话听起来灰心,傅宴存伸手摸了摸程琉青的头发,俯身将他轻轻揽进怀中,静静地感受他起伏的呼吸和烦乱的心绪。 “我并不愿打击你,只是往后在京城还会遇着更多,那里到底不是一个平和的地方。” 感受到傅宴存说这句话时语调蓦然低了许多,搂着自己的手也收紧了几分,程琉青从傅宴存怀中渐渐抬起了头。 他如何不知道,自从他从到京城的第一天便知道这个地方是龙潭虎穴,平和二字更是从未有过。 烛火将程琉青的侧脸照得很亮,颤抖的睫毛在脸颊投下阴影,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傅宴存,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静静地等着接下来的话。 傅宴存凝视了片刻便移开了眼睛,突然松开了手,后退几步,站得离程琉青远了一些。 突然撤离的动作让程琉青有些不解,心里渐也升起不安的情绪,他看着陷入暗处的傅宴存的脸,被夜色吞噬得模糊。 犹豫再三,他还是轻声地问,“你怎么了?” 见这句话下落无声,程琉青伸手搭上桌沿,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很慢,扶着桌沿的手不断地收紧,站直了身子朝傅宴存仔细地看去,黑暗让他看不清傅宴存的脸,只能摸索着去捕捉他贴在身侧的手,正小幅度地颤抖着。 程琉青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这次傅宴存终于有了反应,他伸手将被风吹乱的额发向后撩去,衣料摩擦时发出的声音总算让程琉青的心落回了实处,手上的力度终于松了些。 傅宴存的手搭在眉骨上,遮住了眼睛,只听见他说,“抱歉,我总想着明日的事,心有些不踏实。” 想来蒋栩的事的确让傅宴存心烦,程琉青慢慢呼出一口气,渐渐放松了身子,只是他心里仍留有不解,一时间并未言语。 傅宴存放下了手,在长久的注视中终于又靠近了程琉青,“你快歇息吧,我还有事找林贡。”说完伸手搭在了程琉青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见他脸色并不佳,程琉青咽下了想说的话,只点头说好,嘱咐他记得早些休息便目送着他离开了屋子。 这一日已经极累了,傅宴存走后程琉青简单洗漱一番便上了床铺,只是怎么也睡不着。傅宴存欲言又止的模样烙在他脑海里,他睁眼想着,闭眼也依旧浮现。 可程琉青怎么都想不出来傅宴存那刹那的变化是为了什么,思绪拧成了一节节的麻绳,在纠结迷糊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63章 忘记关的窗外轰隆作响的雷声伴着划破天际的银龙一并在天幕上演,错综复杂的枝桠抖动摩擦间突然落下雨点来,缠绵的雨丝密密麻麻砸在地上,将干燥的石板洇湿。 窗户大大的豁开,风雨一同灌了进来, 秋风夜雨将程琉青惊得从混沌的梦中醒来,甫低头看床边趴着一个人。 头发像是被雨淋过,发尾湿漉漉的,衣角也渗出水来,沾上了秋雨,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废。 傅宴存趴在程琉青的床边,即使是睡梦中也依旧是眉头紧皱,愁容不展,他的呼吸随着嘈杂雨声变得沉重,似乎梦中的有什么极度困扰着他。 程琉青捏着被子的另一角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去将晃动的窗户关上,再慢慢地靠近傅宴存,蹲在他身侧看他呼吸时起伏的身体。 第118章 屋外雨势渐大,程琉青担心再这样任他在地板上睡着,那并未痊愈的风寒怕是又要卷土重来了。 “傅宴存…傅宴存…” 程琉青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下他的侧脸,有些凉凉的,又伸手去摸他的手,一碰到就被紧紧地抓住。 面前方才沉睡的人此刻已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嘴角虽然挂着笑意,可眉间的愁绪始终笼罩着他,让他的笑有些勉强。 程琉青一愣,随即反手握住傅宴存的手,顺势坐在他的身侧,小声地问:“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从林贡那里回来后便下起了雨,我担心你晚上睡不好便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这雨势又困住了我。” 傅宴存侧趴在床边,声音低醇,在肆意的雨声中格外的动人。 程琉青勾唇笑了笑,眼神落到他打湿的衣角上,说道:“起来吧,换身衣服到床上睡觉去,可别再着凉了。” 傅宴存没说话,只紧紧地攥着程琉青的手,看着他说话时悦动的眉眼和关切的语气,心底一时升起一股刺痛,让他的喉中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程琉青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催促着他快起身,“快些起来吧,湿衣服贴在身上也难受。” 程琉青说着便撑着床边站起身来,只是傅宴存拉着他的手没松开,二人就这么一站一坐地互相看着,程琉青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又弯起来,小声地说,“怎么还赖上了。” “琉青,我有话想对你说。”傅宴存终于开口了,他神色微动,眼底隐有暗光浮动。 屋内突然闯入一道闪电,将窗户上的雕花映照进屋内,错杂的纹路将二人割裂开,散落成破碎的图案。 程琉青顿时凝住了笑意,他心底那种一直惴惴不安的情绪此刻被无限地放大,他像是坠崖的人,高空长久的坠落后要迎来砸向崖底的结局。 “什么…” 傅宴存听见程琉青的声音下意识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他想,只是暂别罢了,待万事安定,他们便会重逢的。 “如今京城风云诡谲,掌司去了北方,我带着缴获私盐的大案回京,会惹得众人侧目,尤其…是孟云的事如今还没有了结。” 程琉青好像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些什么,只是有些不确定,他试探地问道:“那你…要做什么呢?” 面对程琉青的问话傅宴存只觉得如鲠在喉,他该怎么告诉程琉青呢?告诉他说自己要送他回岱镇去,亦或是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躲藏起来,待到自己处理好了京中的一切再来找他。 可是有些话远比傅宴存想的更难说出口,即便是明白傅玥说的话,知道程琉青回到京城后他二人的处境,可如今傅宴存既说不出让程琉青离开的话,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会护不住他。 傅宴存此时心乱如麻,更不愿意自己一时冲动误了自己与程琉青的往后,所以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扯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说。 “若我…”傅宴存顿了顿,转眼又像是下了决定,“因此下狱,你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句突然的话让程琉青愣了一瞬,他呆呆地看着傅宴存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原来今日傅宴存的欲言又止是害怕他下狱之后自己的光景吗?可若傅宴存真因此获罪,他又怎么可能会平安无事。 程琉青皱着眉摇了摇头,问他:“你说什么?” 傅宴存这时才站起来身,他说:“我今日能立于堂前,明日亦能沦落牢狱。京中的事,怎么会有定论呢。” “届时若我真的身处险境,也会让人将你送往一个平安的去处。是我复又把你拖入这个漩涡里,这次无论如何我都只会护你的平安。” 屋外依旧雨声如注,这样的天气让程琉青回想起那个京城的雨天,傅府的堂前,那时也是傅宴存挡在他的面前说要护着他。 不过这次也与那时一般,傅宴存这句话依旧没能消除程琉青心里的不安,但他依旧笑了,疏动眉眼,弯起一个极浅的笑容。 “其实你也不必把我当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我也是能保全自己的。” 程琉青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转身从架子上拿了毛巾过来,一面擦拭着傅宴存湿漉漉的发尾,一面说道:“我知道你本领大心思缜密,很多事情我不如你,也没有聂舒他们看得透彻,做决定也是犹犹豫豫没个决断,旁人总说我心软,连母亲也说过我优柔寡断。” 听程琉青这样说自己傅宴存下意识想要反驳,抬手抓住程琉青为他擦拭头发的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见状程琉青笑了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只是我到如今也是懂得如何保全自己的,我既不是什么易碎的琉璃珍宝,也并非是缥缈的一枕清风。” 短暂的间隙里程琉青笑意变得更浅,他的目光望向雷电交鸣的窗外,“所以我想你知道,我如今是完整的在你眼前,到了京城,即便是困局是险境,我也会保护好自己,无论如今还是往后,你做事时其实并不必事事以我为先。” “即便是…即便是你我心意相通,爱人之心诚挚,可除去这些,你是监卫司的指挥使,有自己的担当,回京之后你做的一切既不可负国,也不可负了掌司对你的期望。” 傅宴存不说程琉青也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尴尬,孟云就算是回京了,可他神思混乱尚且不清醒,旁人是不会相信他说的话的,加上私盐一案中赵家的加入,他程琉青依旧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第119章 “比起他人,我如今更不愿负了你的心意。” 傅宴存冷不丁地开口,程琉青听了却是一愣。 这样深情的一句话落在程琉青耳中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看着窗外枯黄的树叶雪花似地掉落,叹了口气说道:“我为了我自己会认真地活着,你也得留意威胁到你的隐患,况且只有你好好的,傅玥才会安全,我的处境才会好。” 程琉青顿了顿,忍耐再三还是开了口,“其实你何必……”可话开了头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罢了……”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回应,程琉青见了也不恼,只是将毛巾搭在了架子上,看着傅宴存逐渐干燥的头发点了点头,摸黑撑着床铺准备躺下,手刚上碰到被子就被一把抓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傅宴存拽住几乎是按进了自己怀里。 傅宴存的手带着一股极灼热的温度紧紧地贴在程琉青的腰上,指尖夹着衣料不停地摩挲他的后腰,将掩于黑暗的肌肤揉搓得泛红。 爱意和情欲的绯红顺着微微颤抖的身体渐蔓延到程琉青的耳尖。 在傅宴存的手转移到程琉青的后颈时,带着潮气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 “对不起……” 不稳的气音落进程琉青耳中,他尚未开口便已经被傅宴存封住了唇。 这个吻一开始只是模糊而轻柔地触碰,带着珍惜的意味亲吻,可当程琉青的手攀上傅宴存肩膀时,傅宴存便毫不费力地侵入了他的呼吸。 傅宴存握住程琉青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更深入进他的口腔,他的手臂箍着程琉青,不留他一丝后退的余地,直让程琉青满脸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指尖无力地抓挠着他的肩膀。 “你……嗯…停……” 细微又急促的声音自唇缝间响起,傅宴存垂眸将二人拉开一点距离,盯着程琉青颤抖的眼睫和红润的唇,没等他平缓了呼吸,只片刻后重又吻上去。 屋外雨声应景地大了,天地间的风雨声呼啸让二人更生出缠绵悱恻的情愫,傅宴存的动作愈发失控,他咬红了程琉青的唇,两人呼吸纠缠混暖时,腰间滚烫的手往更深处探去。 那块沾湿的衣角贴在程琉青的大腿,顺着傅宴存的动作一下一下蹭过他的皮肤,程琉青被弄得难受,偏头躲开了傅宴存的吻想要往后退去,傅宴存顺势离开他的唇,伸手捉住他手腕压到床沿,乌黑的发披散开来,俯身去吻他脆弱而白皙的脖颈。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眼里情欲翻滚汹涌,带着热意的手在他身上摸索,隔着衣物粗糙地抚热他的每一寸皮肤,将他衣衫揉得发乱,眼里也揉得出水。 被那一双手剥夺了感官,程琉青只有手指虚虚地揪着傅宴存的衣角,咬着牙朦胧恍惚间嘴里还是漏了喘息。 声音甫一落下傅宴存便停住了动作,可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压下眼底浓厚的情绪,伸手将程琉青嘴角的发丝抚去,动作轻柔地吻上他的眉间。 情欲灼烧着彼此都再不去想那乱作一团的因果道义,闭了眼在缠绵的雨声下做最后一双交颈的鸳鸯。 二人贴得紧,程琉青也着实没有旁的力气再去做什么,还未开口气息便被顶撞地支离破碎,看着眼前颠簸颤抖流光似的景致,他只觉得自己像飘摇翻飞的羽毛,在风的涌动中往更深的地方去。 粘腻的喘息和水声打破屋内的静默,程琉青在混乱中只能搂紧傅宴存,他背上那道可怖的刀疤已然好了,程琉青却也不敢用力,只能或掐或咬去报复傅宴存的脖颈和肩, 只是不痛不痒的触觉反而使得傅宴存的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愈发用力地掐着程琉青的腰,激地程琉青绷紧了脚尖,嘴里不知道胡乱喊了什么,颤抖间眼角留下几滴眼泪,顺着他潮红的脸落在被磨得生疼的腿间。 须臾的沉寂后,在听见程琉青细微的喘息后傅宴存才从混乱中折返,垂眸去看他。程琉青靠着傅宴存轻微地颤抖着,却也并不抬头看他一眼,脸颊上挂着泪痕,眼角还有不甚明显的泪珠,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往日灵动明亮的双眼。 傅宴存看程琉青像是滂沱大雨中那株不堪一折的翠竹,像水墨画中被染上的一抹翠色,飘忽却又坚韧。 他靠近耳畔,轻声地说:“你说的我都懂得,我亦知如此才是最好的,只是这一次我只为你平安。” 程琉青贴着他的手掌轻轻蹭了蹭,于泪眼朦胧中看傅宴存,闭了眼,在潮湿弥漫中沉默地点了头。 第64章 今晨傅宴存起身的时候小声地贴在程琉青耳边嘀咕了几句话,程琉青虽然听见了却也没回应,只应他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地听了大概便又坠入了梦乡,等他再次醒来时床边已经没了人影,床边沾湿的衣物没了踪迹,被洇湿的地板重又变得干燥,空荡荡的屋内也没留下一丝昨夜暧昧的气息。 “嘶...” 程琉青撑着床坐起身来,甫一下床就感到了不适,看着腿间错落的红痕不由得红了脸,昨夜他见傅宴存欲言又止的模样,加上傅玥回来后他心里一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未免自己太过被动,也暗自将退路和往后的去处想了个遍,只是哪里想到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眼见越想越远了,程琉青连忙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打起精神收拾好了自己。 第120章 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地的落叶,台阶上铺满了枯黄的碎片,一场大雨后天气越来越冷了,若有似无的凉意让程琉青忍不住轻颤,低头看了眼略微有些单薄的衣裳便想着回房换一身。只是程琉青回房翻找一番却什么也没找到,有些泄气地准备放弃时想起或许月喜知道,随即又出了门朝月喜的屋子走去。 程琉青叩了两声后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月喜见是程琉青顿时露出了笑意,问道:“公子起来了,可用膳了?我陪公子去用膳吧。” 程琉青点了点头,说:“先不急,从京城带来的包袱我房里只有一个,还有一个可是在你的房中?” 闻言月喜立刻懂了程琉青的意思,连忙侧身让程琉青进屋,愧疚地说道:“在的,我这就去给公子你找,天气变得凉了,本该一早就拿去公子房里的,都怪我粗心。” “无妨,你自己也穿得暖和些,若是这个节骨眼感冒了可就难受了。” 程琉青说话间跟着月喜走进屋内,转身想要关门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拦下。 “程公子!请等等....”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程琉青转头望去,寂寥的院中一袭淡蓝的衣裙闯入眼帘,是傅玥。 程琉青连忙松开了扶着门的手,拽了拽衣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她轻声地问道:“傅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傅玥疾走几步在程琉青面前停下,抚了抚胸口,点点头说道:“我正是有事找程公子,现下可方便吗?”说着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拨正,歪头看着程琉青。 自从傅玥回来,程琉青也就见过她两面,两次都不算太愉快,此番虽然傅玥前来不知道要做什么,可人家都找上门了程琉青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好点头说道:“啊…方便的,傅小姐跟我来吧。”说完便点头示意傅玥跟着往自己的房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二人的动静,月喜从里间冒了头,小声地说道:“公子,你的衣服还要吗?” “嗯...先等等吧。”说完程琉青又朝月喜悄悄示意,让她待在屋内别动,月喜连连点头,只捂住了嘴巴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傅玥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见程琉青又跟上来了才开口说话,“天气变冷了,程公子穿得这样少倒也不怕受了风寒。” “多谢傅小姐关心,不碍事的,请。”程琉青侧身请傅玥进门,在她进门后又背过身重重地叹了口气。 傅玥进门后只简单打量了屋内一眼便转过头去看程琉青,似乎也没有等他先开口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回京城了,不知程公子你要去何处呢?” 闻言程琉青关门的手略顿了一下,想着傅宴存对自己说过的话便未急着回答,只转身朝傅玥的方向走近了。 傅玥见程琉青并未开口便又说道:“其实我今日来并非为了为难程公子,只是想把一些是非同公子你好生说说。况且我也已经知晓你与兄长的事情,程公子回答时也不必藏着掖着顾忌许多。” 听到这里程琉青忍不住蹙眉,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迟疑地说,“傅小姐想同我说什么?” 傅玥上下打量了程琉青一番,眼神透出骄矜,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方才我已经问过了,程公子是要跟着我们回京城吗?”没等程琉青回答,她又接着说,“我想还是别吧,程公子应该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份有多危险,真与我们回到京城定然会给哥哥惹来不必要的非议,若程公子你真的爱哥哥,应该懂得……” “傅小姐。” 程琉青打断傅玥的话,看她瞬间竖起了眉头,正不满地瞪着自己。 “我同你一样不希望傅宴存因此遭罪,也正是这样我才必须与他一起扫清流言蜚语。若此案的关键人物都被隐藏起来,那他就算解释再多也没人会相信他是清白的,也只有我在众人面前坦坦荡荡地证明了自己,那诸多的流言才会不攻自破。” 傅宴存说回京之后一切都会先护着他,是为了他着想,可越是这样越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傅宴存的安全越是岌岌可危,牵一发而动全身。 傅宴存出事,杀程琉青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况且此事并非一味掩藏便能躲避过去,这是通敌叛国私藏罪犯的大事,若真追究起程琉青来傅宴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转圜。 所以程琉青并不愿意傅宴存回京之后一味地着眼于自己,他也并不愿意往后都躲在傅宴存的羽翼下,他更想不管这件事还是从今往后都能与傅宴存一起面对,而不是只成为攀附傅宴存作为被保护的存在。 “证明…你用什么证明?”傅玥觉得程琉青是难得的天真,“哥哥一味地说些假话抚慰你,你也就真信了?” 傅玥这话是什么意思,程琉青心里疑惑却也并未问出来,只是淡然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就算哥哥和掌司都相信你不是奸细,可他们又能做什么主呢?这天下之主是陛下,他若不相信,你又能如何?” “且不说孟云疯了根本吐露不出什么,你的嫌疑本就一再加码,如今又跟贩卖私盐的赵家挂了关系,私盐是如今朝中最为紧要的事情,你说,你要怎么洗刷你与赵家的血缘之亲!” 许是程琉青故作冷静的模样实在刺眼,傅玥说着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眼眶竟泛了红,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整个人又急又气,眼见着就要哭出来。 第121章 “你知不知道就算除去这些,若查出来哥哥为你做的事情,他一样也会被处死的!” 这句话落下后程琉青脸上强撑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裂缝,眼睫颤了颤,攥紧了衣袖,看着傅玥问道:“傅宴存…傅宴存做什么了?” 程琉青颤抖的声线却让傅玥越觉得恼怒,她想不通为什么哥哥会为了他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 “调动驻扎军,私自联系地方官员,这些…这些还不够吗?” 傅玥走得又离程琉青近了些,原本还算缓和的情绪在看见程琉青耳后的暧昧的红痕时再度变得激动起来。 昨夜她为了兄长的安危和处境夜不能寐,今日纠结踌躇良久才鼓起勇气来劝说程琉青,可他二人呢?彼此依偎彻夜缠绵,全然不顾旁人,也从未在意过她。 傅玥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揪住程琉青的衣领,愤恨地说:“我被困在邑城的时候,他发信私自联络万文松要求调兵,那是驻扎城外的军队,他没有手令就敢要求知府调兵,你说这是不是死罪!” 这些话像打了程琉青一闷棍,此时他根本无力挣脱傅玥攥紧他的手,只是瞪大了眼看着她,突然回想起傅宴存说的话,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可傅宴存说他是以剿匪的名义调动军队的,若真追究起来那也是…事急从权。” 听程琉青这样说,傅玥有刹那的慌张,不仅是因为她实在没想到傅宴存连这些也同程琉青说了,也因为程琉青说的也确实没错,不过瞬间她就又反应了过来,定了定神说道:“在邑城尚且能说是为了剿匪,可硐城的军队是哥哥与万文松联络调动的,这如何能行?若都说事急从权,那岂非往后人人都能私联官员调动驻扎军了?” 程琉青下意识摇了摇头,他知道傅玥是为了傅宴存的安危才来劝说自己不要跟着回京城点,可他总这样不对,于是又试着反驳说:“傅玥,就算我不跟着傅宴存一起回京,可这些事情都已成了既定事实,不论我在还是不在,他们想查就一定会查出来的。届时若我不在场,不更会显得他是做贼心虚,才会遮遮掩掩不让我回京吗?” 闻言傅玥一愣,不由得松开了攥着程琉青衣领的手,垂在身侧,略后退了几步打量着程琉青,片刻后摇了摇头,“不是的。” “你不知道赵择汇有多么恨哥哥,若是往日倒还好,可眼见掌司之位就要易主,他未必不会拼死一搏。一旦他知晓你要跟着回京城,就等于抓住了哥哥的把柄,只怕我们还未抵达京城,他便已经上书陛下要来缉拿哥哥了。” 赵择汇,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程琉青愣了愣,不过片刻后傅府那个雨天的记忆便又侵袭了他的大脑。 “况且如果不是因为你跟着来了邑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哥哥不会落入邑城盐帮的陷阱,不会左右为难,最后铤而走险去调动驻扎军的,也没有人会发现你和赵家的血缘关系的。” “我知道你与哥哥两情相悦,可你再留在兄长身边只会对他更不利的,我不能…我不能失去哥哥的…”傅玥的神情又变得哀戚,她看着程琉青泫然欲泣,“哥哥是真心爱慕你,我是知道的,我也并非要拆散你们,可是如今当真不是时机。” “我也叫你一声兄长,兄长,我求你…离开吧。” 第65章 林思若屏气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响动,见传来了脚步声便急忙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杯倒了盏茶,一副静候来人的姿态。 房门自外被打开来,林思若脸上堆起笑容,为避免显得过于迫切,只端了茶递到傅玥眼前去,笑着说,“阿玥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正想着要去找你……” 林思若脸上的笑意在见着无精打采的傅玥时隐了下去,话也停了停,偏头打量着她。 闻言傅玥微微住了脚,抬头轻轻地瞥了林思若一眼,眼神有些恍惚。 “这是…怎么了?”林思若被傅玥看得一怔,略斜了斜身子将茶杯轻轻地搁在桌上,愈发小声地问她,“可是他让你不快了?” 听见林思若的问题傅玥的眼睫抖了抖,先是摇头随后动作顿住又点了头,嘴唇微张却又一直说不出话来。 傅玥这一系列反常的动作让林思若更加摸不着头脑,也更加心急如焚,不由得伸手去拉傅玥的手,更放轻了语气问她,“阿玥你若是受了委屈你直告诉我即可,若是他做错了事情 就算傅大人护着他,明日我兄长来了我总会替你出气。” 这句话像是唤醒了傅玥的意识,她猛地抓紧了林思若的手,双眼微微睁大,看向林思若时目光抖动,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他跟我说…说有些事一旦下了决心任凭旁人如何游说都是不会动摇的,所以他不会走,他要跟着我们一起去京城,还要替自己洗脱嫌疑,往后…往后还会堂堂正正的留在兄长身边。” 傅玥,你有一个好兄长,他待你很好,所以你舍不得他出事也不愿意看着他受伤害,鼓起勇气来劝说我让我远离他,可是你该害怕的是那些图谋不轨的恶人,而不是我,我想让你相信我与他真能携手同行,无论此事还是往后。 脑海里回放着程琉青说这些话时的真挚神情,一切仿佛再度回到了那间屋子内,傅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思若,喃喃道:“他让我相信他,思若…我要相信他吗?” 第122章 “当然不行!” 林思若瞬间瞪圆了眼睛,收紧了握着傅玥的手,神情紧张地看着她。 被林思若斩钉截铁的这一声吓得愣了,傅玥的身子往后靠了靠,下意识拉远了与她的距离,不解地看着林思若问道:“为何?”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激动,林思若暗道不好,心跳不免快了几分,手有些紧张地冒了细汗。可抬头见傅玥并未再说其他便又稳住了心神,强压下震惊的神情,不紧不慢地从傅玥手中抽出手来,笑了笑又摆出往常平静柔和的模样看着傅玥。 “我倒是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唬住了,听见他这样蛊惑于你,竟真动了怒。” 林思若将方才倒好的茶重新递给傅玥,傅玥瞧了一眼伸手接了过来,搁在了一旁便没再管。 “这些话他也就能唬唬你这样天真的姑娘,若换了我家兄长来定是要当场戳破他编的一箩筐假话。” 闻言傅玥有些愣愣地看着林思若,显然对她说的话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难掩茫然无措。 “傻阿玥,傅大人就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林思若说着又搭上傅玥的肩,看着她笑了笑,说话时也颇有些无奈的感觉,“他一个生意人自然懂得怎么说话哄人高兴,要是想让你这样的闺阁女儿信他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 “且不说傅大人那边是怎么的态度,如今到底也没洗脱他的嫌疑。就说那牢里关着的赵家人,他们俩就算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到底也是血浓于水的亲戚,若是家族获罪哪里有弟弟下了大狱哥哥却安然无恙的说法。你就算心软信了他的话,可监卫司其他人能信吗?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要是有人抖落出去了,那傅大人也岌岌可危了。” 傅玥只着眼于林思若的最后一句话,真是如此傅宴存便会被困险境,她游离的神思瞬间回笼,神情专注地盯着林思若的一举一动。 “再说…他一个茶楼掌柜,离了傅大人还能怎么调查自证清白?”林思若敛了眼,垂眸看着傅玥削尖的下巴,勾唇轻笑,“更何况如今傅大人不也没说非他不可吗?他就摆出共度余生的姿势了。” 偌大的屋让林思若的声音缥缈似鬼魅,一丝丝地牵动着傅玥的心,她越发相信林思若说出来的话,也越发为方才自己的动摇感到愤恨。 “我看…许是他瞧傅大人的确珍视你这个妹妹,想着,反正如今傅大人也没能下了决心,若是在你这个傻姑娘面前说些软乎话,想着指不定你还会跑去傅大人跟前替他也说些好话,这样一来傅大人本就对他有情,你又帮衬着他,那他不就真能跟着回京了吗?” 林思若说话时一直留意着傅玥的脸色,眼见着傅玥的脸色因为愤怒变得涨红,林思若压下嘴角的弧度,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傅玥,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果不其然,傅玥听完林思若这番分析顿时黑了脸,看起来不仅是愤怒,更是后怕和痛恨,眼神尖锐,一如傅宴存的狠厉模样。 “他这是拿我当枪使呢?想借着我的风牢牢地攀上哥哥?”傅玥腾地站起身来,语气凶煞地说,“我呸!枉我方才…方才还情真意切的动容了,他…他竟是这般的小人!” 林思若连忙跟着站起来,伸手拉过傅玥的手,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因愤怒而染红的眼睛,又伸手抚着胸口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只是或许也不全面……” 听林思若这样说傅玥有些奇怪,只是想着她提点自己认清了程琉青,心里还是感激,于是连忙问道:“怎么这样说,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闻言林思若先是摇了摇头,只是她越是遮掩傅玥越是觉得不妥,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看,势必要让她说出来。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怕什么,有什么直说便是,若是说错了我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林思若见她这样相信自己一时还有些愧疚,可转念想到程琉青和傅宴存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模样又狠下心来,但还是做出很是勉强的模样,小声地说:“其实…我本不愿这样想的,毕竟程公子一路上也很是关心我,如今我这样揣测他也的确是不妥……” “揣测他什么?” 见林思若说了一半就又不开口了,傅玥顿时心急如焚,连忙又去哄她,“他对你好说不定也是为了讨好你,若是你真发觉了他其他的心思,你不说出来才是害了他,也是也是害了我和哥哥!” 林思若像是被傅玥的话说得动摇了,连忙抬头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道:“傅大人想要洗脱程琉青的嫌疑尚且困难,更遑论他呢?你有没有想过程琉青他…他根本就是不想洗脱嫌疑。” 这假设太过大胆,话音落下,一时间屋内仿佛都没了气息,二人面面相觑,傅玥更是僵直了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你说…他是故意的?”傅玥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说完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土崩瓦解般跌落在凳子上,神情恍惚地盯着地面。 “傅玥,我同你一样不希望傅宴存因此遭罪,也正是这样我才必须与他一起扫清流言蜚语。” 脑海中程琉青说这些话的模样再度浮现,只是这一刻他的模样像是被撕裂开来,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四处,混乱又苍白地反复重申这句话,残缺的面容让他显得那么无力。 第123章 虽然傅玥看起来并未完全相信,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落下,林思若便知道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是…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想,都是些胡话,阿玥你别往心里去。”林思若也跟着蹲下身去,小声地劝慰着傅玥。 傅玥听了并没有松了心神,反而愈发坚定地摇了摇头,回想起这一路来发生的事情,缓缓地说道:“怎么偏偏他就有奸细的嫌疑,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赵家就在邑城,又怎么恰好被邑城的坏人抓住了以此来威胁哥哥,他说他那么爱哥哥,其实桩桩件件都是要置哥哥于死地!” 原来这些都是程琉青的圈套,傅玥抬头对上林思若的眼神,言辞凿凿,“你说得对,他就是不怀好心。” ……… 院外的阵阵秋风吹得程琉青有些头痛。 方才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傅玥再三的请求,惹得傅玥怒气冲冲地离开院子,他小跑着出去都没能追上,只能无力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如今想必正在气头上,我过会儿再去赔礼道歉吧。” 程琉青这么想着就要转身回房,转头看见月喜的屋子时突然想起来,若是要给人赔罪岂不是要送赔罪礼?那不如趁这个功夫上街去买个讨姑娘家欢心的小物件。 事情紧急一时也顾不上叫月喜陪自己去了,程琉青连忙转了身往府门外走去。 心里挂着事程琉青自然脚步匆匆,路过那座小院子时本来也没留意,只是其中突然穿来了几声推搡的声音,还杂夹着小声的抽泣和叫嚷。 “嗯?”程琉青住了脚,侧身看了园子一眼,见有草木耸动,显然是有人躲在里面。 青天白日的,有谁会躲在园子里呢?莫不是偷懒的下人?可若是下人,那几声叫嚷和抽泣又是怎么回事呢? 心里冒出数不清的疑惑,程琉青左右环视一圈见周围实在没什么人影便只好大着胆子只身往里走去。 越往里走那些细小声音就越大,这院子本来寂静,衬托着那些突兀的声音越发怪异,也平白让程琉青感到心慌。 突然身侧的草丛耸动了一下,程琉青被吓得当即僵在原地,寒毛倒竖,连呼吸也有一瞬间都停滞。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院子里!” 有些稚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细细簌簌的摩擦声也离得越来越近,程琉青却不敢有什么动作,屏气凝神地站在原地等着对方的动作。 “我问你呢,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话音刚落一只小肉手就抓住了程琉青的衣角,程琉青登时被吓得一激灵,连连后撤几步,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从草丛中冒出来的两个小孩。 “你们…你们是谁?” 第66章 程琉青看着一左一右挂在自己胳膊上的俩小孩忍不住扶额,方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从草丛中钻出来的他俩缠住了。 “你们…你们先松开我。” 程琉青不适地抖了抖手臂,动作僵硬地转头去看左边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 那小孩听了这话立刻摇了摇头,还顺便更收紧了些,瞪着程琉青故作凶狠地问道:“我们还没审问你呢,你怎么在我家的园子里,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 这话刚才遇见时就听见他们说过,程琉青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如今冷静下来想想,能在蒋栩的园子里这么说话的小孩只能有一个可能。 “你们俩…是蒋栩的儿子?”程琉青左右环顾了一圈,仔细看着这俩小孩眉眼确实长得很有些相似。 话音刚落右手就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嘶!” 程琉青连忙回过头去,只见年纪小些的孩子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虽然没有用力,只是小孩子牙齿尖尖的,一口咬下来总是有些疼的。 “你咬我干什么?”程琉青一把抽出手来,捂着手腕神色愠怒地看着小孩,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一见程琉青似是生气了,年龄稍微大些的立刻松开了还抓着程琉青的手,小跑着拉过弟弟站得离程琉青远些,却还是不认错,依旧横着脖子盯着程琉青。 “你既然知道这是我们家,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是父亲的客人吗?” 小孩的声音脆生生的,警惕地打量着程琉青。 程琉青撩开衣袖看了看被咬出的痕迹,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沉默着抬头看了他俩一眼。 他来府上这么多天,无论是蒋栩的夫人还是子女他都一概未见过,今天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两个小孩子自称是蒋栩的儿子,他虽然觉得小孩不会撒谎可仔细想想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 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小孩,一见程琉青沉了脸似乎是生气的模样便害怕起来,抓紧了对方的手,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你…你再不说话……” “我来蒋府怎么多天怎么没看见过你们俩?” 程琉青冷不丁打断说话的那个小孩,狐疑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装束,显然是怀疑他们的身份。 许是被方才程琉青黑着脸的模样吓住了,二人也没过多纠结,一问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了。 “好几天之前母亲带我们去外祖母家里玩,我和弟弟不小心弄哭了表妹妹,母亲一时生气就把我们留在了外祖母家独自回家了……” “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母亲了…父亲也不来看我们…连祖母也不放我们出来……” 第124章 说着说着二人就要哭出来,脸皱成了一团,眼里已经凝聚了泪水,神色耷拉着,委屈至极的小模样。 程琉青见这个场面也慌了神,也摆不下去架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人面前蹲了下去,动作笨拙地替他二人擦掉眼泪,小声地说:“那我现在带你们去找父母亲去,走吧走吧,别哭了。”说着就去拉他们的手。 “不可以!” 哪里想到年龄稍大的小孩飞快地缩回了手,把眼泪憋了回去,一本正经地看着程琉青摇头。 “嗯?”程琉青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吵着要去见他们吗?怎么又不去了?” “我们是偷偷跑回来的,要是被母亲知道了,一定会惩罚我们的。而且…而且表妹告诉我,我们家里来了好多坏人,要是我们被发现了会被抓走的。” 小孩就是没戒备心,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个干净,到如今,饶是程琉青再迟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或许自从蒋栩知道傅宴存带着这么些人来邑城时就知道不好,所以一早就打好了算盘,借故把两个儿子送到了妻子的娘家藏着,不管定罪之后如何,至少如今儿子都不在身边,蒋栩也会少了更多的顾虑,也能更好的打算二人之后的退路。 只是没想到小孩子年纪小却正是古灵精怪的年纪,因为想念父母亲竟然偷偷跑了回来,还正好被自己撞见了,想来方才自己在园子外听见的响动或许就是二人纠结着要不要去见父母亲。 若是抓住了这二人作为要挟,那蒋栩怕是会束手就擒的。程琉青这么想着一时有些激动,开始哄骗着二人说道:“那你们跟我回去好不好啊?我先带你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探探蒋大人的口风,要是他同意了我就带你们去见母亲好不好?” 程琉青蹲在二人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一副善良真挚的模样,也是程琉青眼睛生的好看,灵动水润,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有一汪清澈的水,说话时弯着嘴角,眼神轻柔,让人无端地想亲近他。 年纪稍小的孩子看着程琉青忍不住抿了嘴,眼睛滴溜溜地转,似在思考程琉青说的话。 一旁的小孩见自己的弟弟要动摇了立马把他拽到自己身后来,依旧戒备地看着程琉青,说道:“我不跟你走,你还没说你是谁呢,万一你是府里的坏人呢!” 程琉青闻言微微一笑,早已想好了说法。 “我可是蒋大人的客人,我姓程,你们可以叫我琉青哥哥。我可不是坏人,我要是坏人的话,为什么不一早把你们抓走,还跟你们在这里聊这么许久呢?” 程琉青说的很坦然,神情也真挚不已,见俩小孩脸上的戒备少了许多,便再度开口说道:“你们还没告诉过我你们的名字呢?哥哥先说吧。” “我叫…蒋星凛,弟弟叫蒋希晖。” 程琉青点点头,伸手去拉他们二人的手,说道:“看来你们真没骗我,那就跟我走吧。”说着程琉青就站起身来,拉着二人朝园子外走去。 只是还没迈出腿程琉青就想到一件事,园子外肯定有蒋府的下人,他带着两个蒋府的小公子出去肯定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蒋栩先傅宴存一步过来把二人领走了,那他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 程琉青停下来,垂眸看着两个小孩思索片刻,良久后才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蒋希晖看了蒋星凛一眼,征得同意后看着程琉青有些得意地说,“这里有一个秘密通道,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才知道。” 程琉青眼睛一亮,若是不能让这俩孩子待在自己身边,那可以让他们继续待在外面,自己再找人看着他们,这样一来,蒋栩就算知道孩子在自己手里,也不会知道他们身在何处,那岂不是更好。 “真的吗?那你们带我去看看,如何?” “看了你也钻不出去,那里只能让我和弟弟两个人去。”蒋星凛说话时小脸满是得意的神色。 程琉青也不恼,只是装作深思熟虑的模样,沉思了良久,直到二人盯着他开始窃窃私语,他才开口说:“我想呀,要是待会我们出去被府上的下人撞见了,他们肯定会告诉蒋大人的,那他们不就知道这里的秘密通道吗?所以我们可不能从这里出去,得从正门进来。” “什么?” “我说,你们呀得先从秘密通道出去,在外面等着我,然后我再带着你们从大门进来,这样我就可以告诉蒋大人说是我把你们接回来的了。”程琉青顿了顿,又说,“要是蒋大人知道你们是偷偷跑回来的,一定会生气的。” 两个小脑袋挨在一起小声地说了会儿话,片刻后蒋星凛看着程琉青点点头,说道:“那你不能告诉父亲,你不说我们就带着你去。” 程琉青笑着保证道:“好,我绝对不会说的。” 蒋星凛见状便拉着弟弟往密道的方向走去,每走几步还要回头来确认程琉青是不是跟在身后。 越往里走程琉青越觉得这密道实在隐蔽,位于这个鲜少有人来往的园子不说,连周围的景致也愈发阴森起来,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密道口,程琉青费力地扒开草丛,看见那个还没自己膝盖高的小洞口忍不惊叹,果然是只能这俩小孩才能钻过来。 “就是这里了。”蒋星凛指着洞口对程琉青说道。 程琉青蹲下身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转头看着他问道:“从这里出去是哪里呢?” 第125章 “是一个小巷子里面,有一堆废柴堆,巷子口站着一个买糖人的老爷爷。”蒋希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说着就要拽着程琉青一起钻出去。 程琉青抓住蒋希晖的手示意他安静下来,接着对着蒋星凛嘱咐说道:“你们先藏在园子里面,我去蒋大人面前为你们求求情,要是他同意了那我走到密道外,听见我的声音之后你们就钻出来,然后我再带着你们进府里来。” 此时蒋星凛已经完全相信了程琉青,听他说的计划这么周密便乖巧的点点头,一时还有些兴奋。 “那你们乖乖的在这里不要乱跑,也不要发出声音引别人来找到你们,我很快就回来的。”程琉青捏了捏二人的脸,见他们点了头便转身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冲他们小声地说,“嘘。” 小孩子天真的脸孔消失在视线之外,程琉青脚步不停地朝住处奔去,傅宴存今日一早就没了人影如今去找怕也是找不到,只好找月喜帮忙了。可当他匆匆赶到院子时程琉青惊喜地发现王佳旭也在此处,这可是比月喜更适宜的人选,毕竟王佳旭在邑城也是有其他人手的。 程琉青一把拽住王佳旭的手,说道:“快跟我来,我有事要你帮忙。”说完程琉青也没解释那么多,抓着他就往外走去。 王佳旭还没见过程琉青这样慌张的样子,一时也紧张起来,也不问原由,点点头就跟着程琉青一起走了出去。 等二人出了蒋府后程琉青才长舒了一口气,平息了呼吸才将事情的原委对王佳旭说了起来。 “你居然要我去守着蒋栩的儿子?”王佳旭一把挥开程琉青的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琉青被一把挥得倒退几步,又连忙走上前来安抚王佳旭,说道:“我知道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可是我若去找了傅宴存,那蒋栩必定也会起了疑心,况且我现下也找不见他在何处。我只是想请你找人看着这俩孩子,有他们做把柄,蒋栩一定会更快就范的。” 王佳旭听了程琉青的分析没说话,二人僵持了片刻后他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说道:“为了抓蒋栩,老子忍!” 看着他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程琉青忍不住笑了,连忙说道:“那那快去吧,接了他们还要劳烦你找一个地方把他们藏起来....说不定还要你找人看着他们。” 王佳旭听着程琉青这一串要求气地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瞪了程琉青一眼,推搡着他说道:“快走快走!” 第67章 等到程琉青和王佳旭匆匆赶到密道口所在的巷子时,蒋希晖说的那个巷子口卖糖人的老爷爷却不知所踪。 巷子狭长幽暗,沿着走进去的确看到了一堆杂草和废材,还明显留着被拨开的痕迹,一个狭窄的洞口显现了出来。 程琉青趴在墙根,贴着洞口丢了一块小石子进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几声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接着洞口就伸出来一只胖乎乎的小手,程琉青见状有些好笑,转头想和王佳旭说什么,见他脸色不佳地盯着自己便有悻悻地转过头,伸手握住那只手,小声地说:“蒋星凛快些带着弟弟出来吧。”说完便起身后退些距离,静静地等着里面的动作。 没等多久蒋星凛和蒋希晖就从里面钻了出来,还有模有样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着程琉青扬起了大大的笑脸。 “切,什么密道,不就是一个狗洞吗?”王佳旭嫌弃地打量了二人一眼,撇了撇嘴。 听见自己密道被人说是狗洞,蒋星凛顿感生气,转过头就要给王佳旭理论,程琉青见状连忙拉过两个小孩,哄着他们说道:“我方此去见了蒋大人,他听见说我要去接你们回家很是不高兴呢,还说要再派些人去你外祖母府上看着你们,说你们要是敢偷偷跑回来的话,他就让你们住一个月再回来,还要叫教书的夫子去那里呢。” 王佳旭听见程琉青胡扯憋不住笑了,被程琉青瞪了一眼后才捂着嘴转过身去无声地笑。 两个小孩却被吓得不轻,连忙抓着程琉青的手臂说不要,眼见着就要哭出来,程琉青才出言安抚道:“别哭别哭,我自有办法帮你们。”说完拽着王佳旭转过身来。 “他可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可以帮你们先躲起来,你们呢就趁这个时间誊抄一篇孟子,抄写好了我就今晚把这个拿去给你母亲看,相信她看见你们这么勤奋懂事,肯定会跟着求蒋大人把你们接回来的。” 程琉青说得头头是道,蒋星凛也跟着点点头,转头对着蒋希晖说道:“琉青哥哥说得对,一定是我们太顽皮了母亲才会不高兴,只要我们懂事些,母亲一定会来接我们的!” 一旁的王佳旭突然出声,指着程琉青对他们说道:“可不是吗,你们就乖乖听他的就对了。” “好,我们跟你去。” “那走吧。” 程琉青说完赶忙招呼王佳旭牵起蒋希晖往外走,问他说,“你想好把他们带去哪了吗?” 王佳旭头也没回只顾往前走,“我一个弟兄那里,他家里也有小孩儿,能困住他们。” 一听这话程琉青就放下心来,又继续跟在王佳旭身后,又走了许久突然又想起来一些事情,又说道:“王佳旭,虽然你和他有深仇大恨,可是...可是小孩是无辜的, 你别....” 话音未落王佳旭就一脸不耐烦地回过头来,低头看了两个小孩一眼又抬头瞪着程琉青说道:“我再怎么痛恨他也知道稚子无辜,我可不是他那种畜生。” 第126章 得到了王佳旭的保证,程琉青顿时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小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王佳旭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却并未再言语,二人也没再说话只专心地赶路。 赶到王佳旭说的地方之后见开门的是一对夫妇,夫妇二人看起来十分淳朴,门边还站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一见就知道是老实本分的人。程琉青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把蒋星凛和蒋希晖交给夫妇二人后,又嘱咐了他们许多之后才跟着王佳旭离开了。 二人离屋子越来越远之后程琉青叫住了王佳旭,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朗声道:“谢谢你。” 王佳旭打量了他片刻,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又转过头去看了眼逐渐消失的那间屋子,“我也不是为了帮你。”说完便抄着手快程琉青一步离开了。 程琉青站在原地看着王佳旭摇摇晃晃的身影扬起了笑容,想起方才自己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出来,他并未追问什么也还跟着一起跑了出来,虽然王佳旭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说出来,但程琉青大胆地想,或许...现在自己与他成朋友了?这么一想程琉青不由得高兴起来,疾走几步跟上王佳旭。 “我想给姑娘家买些小物件,你说买什么好?” “给月喜的?” “不是,是买给傅玥陪罪的。” 闻言王佳旭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程琉青疑惑道:“你惹到她了?她这才过来几天,你们不也没见过几面吧。” “对啊,唉,说来也话长。”程琉青叹了口气,说,“得买个东西才好去陪罪呢,你有想到买什么吗?” 王佳旭撇了撇嘴,伸手挠了挠额头,苦思了片刻,缓缓说道:“发簪?手镯?还是姑娘家爱吃的点心果子?” 王佳旭说的这些跟程琉青自己想的没什么两样,左不过都是些寻常姑娘家喜爱的物件,只是邑城这里比起京城自然是差上了许多,若是买些首饰回去,能不能入了傅玥的眼还另说呢。 “我说你也先别急,回去问问你那相好 ,妹妹喜欢什么当哥哥的能不清楚吗?”王佳旭好事地撞了撞程琉青的肩膀,有些戏谑地看着程琉青逐渐变红的耳尖。 程琉青被王佳旭这称呼说得面红,听着他的打趣一时有些尴尬,连忙快步走开,说道:“说什么呢,回去吧,快走快走。” 哪里知道王佳旭反而来了兴致,紧紧地跟着程琉青身后,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你是这么跟那种大人物认识的?又是咋变成...变成你们现在的关系的?” “诶,你们平时私底下你也叫他大人吗?会不会太拘谨了?” “他叫你什么呢?琉青,青青?还是什么更肉麻的称呼?” “要是他知道你和傅玥吵架了,你说他会帮你还是帮他妹妹啊?” ......... 一开始程琉青倒还觉得有些难为情,只是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程琉青早已不厌其烦,恨不得找个东西堵上他的嘴,没办法程琉青只能捂着耳朵快步地走,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逃离王佳旭身边。 眼见着要走到蒋府大门了,程琉青还没来得及松了一口气,就见府门前里里外外围了一大堆人正大声叫嚷着,几个青壮年情绪激动不已,声音愈发大声,程琉青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地契”“人命”几个字眼时顿觉不好,连忙拉着王佳旭挤了进去。 人群中为首的是几个约莫二十一二的年轻人,几人皆是浓眉大眼人高马大,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眼睛炯炯有神,程琉青一眼就看出这是几个常年在田间劳动的庄稼汉。 只见他们几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纸,可是隔得太远程琉青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听见他们神情激动地冲着蒋府门口的门童叫喊着,“我们是来找知府大人讨一个说法的!你凭什么拦着不让我们进去!”说着其中一人就要冲上前去,一旁的人连忙将他往后拉,小声责备他太过冲动。 门童本来年龄不大,加上在知府府上当差平日里肯定没有人会为难他,怕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如今一见这乌泱泱的一群人,又还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有些紧张,不停地抹着头上的汗。 突然在人群中一个身着蓝色布衣的男人缓缓往前走去,走到门童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将手里的纸展开好让门童看得清晰,说道:“这位小兄弟请看,这就是当时蒋知府给我们的银票,这银票上的落款银庄都是对得上的,我们这些人也是万万不敢作假的。蒋大人买了我们的地却拿给我们一张兑不出银子的银票,这不是...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程琉青听到这里立刻回头疑惑地看了王佳旭一眼,想着这是演的哪一出? 王佳旭应当读懂了程琉青眼底的疑惑,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不是我找的,说不定是你那位。” 说起正事来还不忘揶揄,程琉青不免剜了他一眼,转头又仔细打量着人群中的众人。其实这么细细看来,闹事的只有那几个年轻男人,旁的人都是些看热闹的罢了,期间还有些人不赞许地看着那几个男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些什么。 程琉青偏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小声地问道:“这位大哥,这几个人是来找蒋大人麻烦的?” 男人瞟了程琉青一眼,用下巴指了指那几人,说道:“可不是嘛,不过我看那几个就是来讹人的,蒋大人可是好官,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第127章 一直以来都说蒋栩坏事做尽,如今竟有人说蒋栩是好官,程琉青一时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睛,缓了缓又说:“可…可那些银票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不会有假吧。” “你咋知道是真的?”男人转头上下打量了程琉青一眼,“蒋大人什么人品咱们可清楚,就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咋可能做这种事情。” 王佳旭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抽动嘴角想骂人,程琉青连忙拦住他,示意他往前看去,围在府门口的几人已经愈发按捺不住,几乎是要冲上前去了。 只见一人钳制住门童后其余几个男人蜂拥而上,眼看就要去撞府门了,人群中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推推搡搡地都想挤上前去,看看这知府门口发生的荒唐事情。 程琉青被身后的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跟着人潮不断地往前走去,想开口叫王佳旭把自己拉出来,话没说出口腰间突然搭上一只手臂。 “抓着我。” 傅宴存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程琉青立刻抬头看去,见他站在身后,双手放在自己的腰间护着,背后是推搡着不断涌动的如潮水般的人群。 “你…你怎么突然来了。”程琉青伸手搭上腰间的手臂。 “先出来再说。”傅宴存说完就拉过程琉青,侧身护着他逆着人群往外走去。 第68章 蒋府门口的人群越来越激动,眼见着就要控制不住了。 “王佳旭呢?” 程琉青踮着脚朝人群里费力地寻找着王佳旭的身影,半天无果后,转头看着傅宴存说:“你快瞧瞧他在哪。”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人群连滚带爬地蹿了出来,王佳旭气喘吁吁地小跑到程琉青面前,看见他抛下自己跑了出来刚想骂他,余光看到一旁的傅宴存又赶忙把话憋了回去。 “你…你出来也不叫我。” “我带他出来的。”傅宴存声音落下的瞬间王佳旭的喘息声都小了不少,“怎么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问问。” 王佳旭低着头避开了傅宴存的目光,缩着身子往墙边靠去。 傅宴存在这里程琉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抱歉地看了眼王佳旭,继而转头对着傅宴存说道:“如今怎么办?由着他们继续闹吗?” “他们是找蒋栩的,与我们无关,先进去吧。”傅宴存扫了一眼远处攒动的人群,说完便拉着程琉青往反方向走去。 王佳旭一见赶紧跟上,小声地问程琉青说,“真的什么也不管了?万一待会蒋栩把人押走了咋办?” 眼下情形愈演愈烈,若继续这样下去,保不齐蒋栩会在那群人冲进府里前将他们抓起来,那几个年轻男人再是英勇健硕也抵不过人数众多的府兵衙役。 想到这里程琉青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门童和两个家丁已然有些拦不住了,除了那个一开始穿着蓝布衣服的男人,其余的人都已经冲到大门前砸门了。 程琉青再一看了看傅宴存,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你身边没跟着人呢?” 傅宴存拉着程琉青拐进巷子,说道:“嗯,他们去做其他事了,我去联络点发了信去京城。” 写信?闻言程琉青对上傅宴存的眼睛,疑惑地问,“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宴存点了点头,捏了捏程琉青的手,解释道:“嗯,不过事关紧要所以现在我不能说,等风头过了我再说给你听。” 程琉青一听不免有些慌张,只能连连摇头,手忙脚乱地说:“无妨无妨…你不必告诉我的,我只是问问罢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还没听见傅宴存的回话,倒是王佳旭有些嫌弃的啧啧声先落进了耳朵里。 “你们俩真是……”王佳旭看着齐齐回过头来盯着自己看的二人,连忙伸手一指,喊道:“角门到了!” 傅宴存见状冷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程琉青先一步叩了角门,不一会儿便从里面开门了,程琉青迈腿的瞬间连忙朝王佳旭招手示意他跟上来。 三人进了府之后也十分有默契地没再谈论外面的事,王佳旭跟在傅宴存程琉青身后,听着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今日出门遇着卖桂花糕的了,我远远地瞧着还不错,只是当时走得急忘了买两块。” “我小时候吃倒还不觉得,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邑城的桂花糕甜得有些粘牙,比不上淇城有一股子清香的味道。” “是么?说不定如今变了味道,用了午膳我去买几块。” “你不是还要做事吗?何必专程去一趟。” “下午没什么事了,不如你跟我一同前去?” 好无聊的内容,净是些你侬我侬的酸话。 王佳旭掏了掏耳朵,嫌弃地打量着二人的背影,心道还真是头一次见两个大男人这么黏糊。 “傅大人,您回来了,大人想请您过去坐坐。” 旁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王佳旭立刻伸长了脖子看去,看衣着打扮应该是蒋府的下人,毕恭毕敬地站着傅宴存面前,弯着腰低头等着他的回话。 程琉青见状便后退了两步,说道:“既然是蒋大人找你,你快去吧。” 傅宴存也没多犹豫便点了头,同二人分别跟着小厮去了,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王佳旭收回眼,转头见程琉青还盯着在看,撇了撇嘴,朗声道:“人都走了,还看呢?” 第128章 “我在想要如何同他开口说两个小孩子的事情。”程琉青没理会王佳旭话里的戏谑,神情有些苦恼,“想了一路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听见这话王佳旭倒有些诧异了,指了指傅宴存运去的背影,“就...就你俩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话不敢讲?” 程琉青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复又叹了口气,转过身朝另外的方向走去,“还是走吧。” ……… 傅宴存跟着小厮穿过弯曲迂回的回廊,在尽头见到了一汪池水,红透的枫叶缓缓地落在水面上,涟漪将昏沉的人影敲散。 蒋栩在池水边负手而立,似也在看池水里晃荡的人影,半是嗟叹半是讥讽地笑了笑。 “其实你我也同这水这叶一般。”蒋栩抬头看着傅宴存,“由天不由己,你说是吗傅指挥?” 傅宴存并没应声,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蒋栩似乎也没多再意傅宴存的反应,仰头看着天,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秋风将他的衣袍吹得很高,张牙舞爪地压向他的脊背。 “我知道我难逃一死,京城的密令虽然也已经下了,不过他们只是想要我手里的盐帮和银子,而其他的一切只在于傅指挥你罢了。” 接下来的话便是蒋栩不说傅宴存也知道了,一百个贪官污吏中九十九人都是这套说辞,他们总有千万条理由,从来目的都是一个,为求保住妻儿的性命。 傅宴存勾唇冷笑了一声,低头摆弄着腰间的玉佩,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听听蒋栩这次给的说辞又是什么。 或许是知道大限将至,蒋栩一改那日的圆滑,逐渐露出本心,丝毫也不掩饰他的自负。 他摊开掌心,里面赫然是一把铜制的钥匙,他拿着钥匙递给傅宴存,说道:“这是朝廷要的东西,李文昇的私产和盐帮的银子都在里面。至于赵家的,他们当家人还在呢我也奈何不了。” 蒋栩的后半句似乎意有所指,不过傅宴存并未问他,只是伸手将钥匙接了过来,仔细摩挲了一番,“只有这一把?” “这个关头,我也没什么必要再藏着掖着了。”蒋栩自嘲地笑了笑。 见傅宴存收好了钥匙,蒋栩又踱步走到亭中,拿起桌上被镇纸压着的东西,对着傅宴存说道:“这是指挥你要的东西。” 蒋栩说这话时语气颇为笃定,傅宴存略一转头扫了一眼,看着那个东西双眸微眯,离得太远只能看见一本蓝色的东西,猜想那应当会是一本账簿。 “这几天老是有人在打听图庐山的事情,我就算是想不知道也难。”蒋栩拎起其中的一张纸,“不过要让傅指挥失望了,我这里并没有你要的地契。” 闻言傅宴存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睛,攥紧了手中的钥匙,垂首松了松紧绷的肩。 “只是这个东西虽然不是地契,可却能告诉你赵家到底在搞什么鬼,傅指挥可以考虑一下。” 蒋栩说话时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火折子,他将那本东西晃得更厉害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傅宴存紧紧地盯着蒋栩的动作,冷声道:“既然是赵家的东西,赵和宜还在牢里关着,有监卫司的手段,我何须同你做交易?” 见状蒋栩无畏地笑了笑了,“这东西厉害得很,傅指挥身边的程公子也是赵家人吧?” 只说了一句,傅宴存便懂得了蒋栩的意思。 他手里那肯定能祸及九族的东西,若他真是去严刑拷打赵和宜,赵和宜受不住而吐露了出来,那赵家获罪,程琉青必会遭受牵连。可他若是视若无睹,看着那东西被蒋栩烧毁了,那图庐山的秘密虽然他们无法得知,可蒋栩却有办法告诉旁人,一旦被揭发最后遭罪的还是程琉青。 傅宴存眼里寒意凌然,眉宇间渐渐压上了狠意,他看着蒋栩的脸冷笑了一声,蒋栩知道求自己不管用,丟了膝盖脸面不说反而只会被拿捏得更厉害,若是这般倒还不如威胁来得利落。 “你也知道他们的性命只系我一人之手,那你还敢威胁我?”傅宴存转了转手腕,迈步朝蒋栩走去。 傅宴存个子高又低沉着脸带着怒气,走过来时压迫感十足,蒋栩脸上的笑几欲挂不住,只能勉强地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做了三十几年的伪君子,让众人信服我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可我清楚我做了那么些恶,不可能临到死了只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一番就能让你手下留情放我妻儿一马。” “与其伏低做小像条狗一样乞求你,还是各取所需的好,你说呢?傅大人。” 蒋栩又将手里的东西拿近了些,傅宴存这才看得更清楚了,蓝色的账簿里面还夹着几张纸,风翻动纸张时几个熟悉的符号跃入眼帘。 在看清的刹那傅宴存瞬间瞪大了双眼,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呼吸也在顷刻间紊乱,双眼死死地盯着蒋栩手里的账簿。 蒋栩也敏锐地察觉到傅宴存情绪的变化,一时有把握了不少,默不作声地挺直了背,说道:“傅大人可想好了?” “傅大人能调动两城平定祸乱,在下只求妻儿平安其实也不算太为难傅大人,况且今日之事也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一个将死之人,大人大可放心。” 傅宴存神色微动,朝蒋栩摊开手,说道:“只能保下他们一命。” 蒋栩顿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将手里的东西双手递给了傅宴存,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得逞的笑容。 第129章 傅宴存接过东西后连忙翻找方才看到的东西,蒋栩见傅宴存这么着急便又补了一句,说道:“这里面有他们买的东西,说是用在图庐山的,还有一些个鬼画符的文字,鄙人也看不懂。” 听蒋栩这么说,傅宴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方才的猜测,于是更加急切地想要找到那一页,又翻了几页后那一张写着怪异文字的纸映入眼帘,这一瞬傅宴存只觉得后背发凉。 上面那些看起来杂乱无章的文字,正是鄢朝的密文,同程琉青床板下找出来的一样。 第69章 为何赵家的账簿里面会出现鄢朝的密文?这难道说明赵家和鄢朝早有来往?程琉青是否知道此事?…… 不会的。 上一世已经查明了程琉青的身份,况且他年少时便已经离开了赵家,离开之后又与赵家多年没有来往,是怎么也不可能知道此事,自己又何必疑心这些。 傅宴存迅速遏止住乱作一团的想法,敛了神情,抬眼便又是一冷漠肃然的模样。 “此物你从何得来的?”傅宴存仔细打量着蒋栩的表情,又问,“这东西往大了说关乎赵家存亡,即便是赵家想要投靠你,又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赵和宜应当不是这么蠢的人。” 闻言蒋栩大笑了几声,“傅大人怎么就认为非得是他赵和宜才能给我呢?” “前些日子程公子不是去了一趟赵家告诉赵闵行说李文昇倒台赵和宜被抓了吗,赵闵行想见他儿子却又无路可走。所以他略一调查便知道了程公子住在了我的府上,赵闵行来蒋府想求程琉青替赵和宜说情,可府上的下人先禀告给了我,我便捷足先登了。” 从程琉青那日说给自己的描述中,傅宴存确实听出赵闵行并不是个聪明人,不然赵和宜也不会越过他当家了,若是赵闵行将这些东西交给蒋栩,便也不算太出格,毕竟当时他救子心切旁的一概顾不上,否则也不会腆着老脸来准备来求程琉青了。 可还有一个问题,既然蒋栩与赵闵行做了交易,那莫非蒋栩真让赵闵行见了赵和宜,可赵和宜被监卫司看管着,怎么会…… 蒋栩看着傅宴存复又皱紧的眉,伸手指了指远处站着的家丁,说道:“这小小的院子里有这样多的人,他们可是人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或许傅大人你奉为圭臬的法则在他们眼里只是赚钱的门路罢了,监卫司怕也没有大人想象的那般固若金汤,傅大人太过自傲了。 ” 蒋栩说完低头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衣袍,意有所指地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傅大人比我懂的。” 这句话的意思太过明显,根本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傅宴存监卫司里有叛贼,居心不轨。 可哪里想得到傅宴存反而舒了眉头,勾唇轻笑,将账簿里面的纸张收好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只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真是千古名言,否则为何像蒋大人这样坏事做尽之人,竟也会来提点我这个将要处决你的人。” 蒋栩听了也笑,只是他的笑浮于表面,像是在努力维持着他看起来的平和。 如今拿到了东西傅宴存便也不欲再同蒋栩多纠缠,拿着东西就准备转身出去。 “东西我拿走了。” 虽然傅宴存并未直接回应蒋栩的话,可终究留了疑影,步子迈的大走得快极,一时没留意蒋栩跟在身后追了上来。 “傅大人!” 耳边突然炸开一道声音,傅宴存顿时黑了脸,面色不善地转过头去看蒋栩。 蒋栩站在傅宴存身后,一脸深沉地看着傅宴存问道:“傅大人方才既然说在下是在提点你,那在下便还有一件事想说。” 傅宴存抱胸冷眼看着他,心道蒋栩此人还真是颇有本领,颔首道:“说说看。” “令妹一开始可是在邑城附近遇袭的?” 傅玥?傅宴存眉头皱得更紧,蒋栩平白提起傅玥做什么,可眼下傅宴存没心思再同他玩那些弯弯绕绕。 “有什么话直说。” “据我所知,令妹来邑城是为寻亲啊。”蒋栩说完后撇着嘴留意着傅宴存的神色,只是见他神色无常并没有什么大的起伏,又说,“这并非在下有意探知,而是前几天内人与二位小姐闲聊时,无意听她们提起的。” 傅宴存睨了他一眼,纵使表面掩饰得再平静他也知道如今心里五味杂陈酸涩不已。傅玥离京后他也追出去过,可不管他怎么问傅玥都不肯告诉他原因,还威胁说要是敢派人跟着她,她就自缢而死,将傅宴存气得大病了一场。可他也不能真的放任两个姑娘独自在外,只能派遣了挥庸里功夫最好的几个远远的跟着。 可后来傅玥遇袭他没想到,他同样也没想到傅玥来邑城竟是为了寻亲,他以为傅玥同他一样,早就忘了邑城的双亲。 蒋栩看着傅宴存微微睁大的眼睛便知道他也不知此事,可他却没给傅宴存伤春悲秋的余地,顿了一顿,又道:“想必傅大人也深感震惊,令妹多年不曾回邑城可见你从未向她提起过寻亲之事,那为何又突然起了寻亲的兴致?” “再说那林小姐虽与令妹交好,可林都统怎么可能会放心自家的宝贝女儿跟着旁人一起去寻亲?还是远离京城危机四伏的西南。况且北方渐起来纷争,朝廷数次为了军粮军饷争论,他不会不知道朝廷准备清算私盐。” 第130章 蒋栩长长地叹了口气,“傅大人,你如今威风,可总得想想这些背后有些什么,不为别的,你替我救下了儿子,你若出事了他们也活不长久。” “为着你今日救我妻儿一命,我也提醒你不要落得我这个下场。” 静谧的空气中漂浮着数不尽的灰尘,秋风将他们卷起,使他们如浪潮般翻滚,纷纷扬扬地落在被凄凉杀尽的万物上,蒋栩的话伴着灰尘落下,厚厚地覆盖在傅宴存的心上,使他的天地蓦然也变得雾蒙蒙了。 傅宴存被蒋栩说的话扰乱了心思,程琉青这边也并不轻松。 “程公子,求求你收下吧,我只想求你保他们一条命就好。” 程琉青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声泪俱下的妇人,连忙伸手去扶她,眼见要碰到了却又犹豫了一番,只能讪讪地收回了手。 方才他回到住所就看见月喜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一见到他就赶忙小跑来告诉他说蒋夫人来了,程琉青闻言一时有些发愣,他来蒋府这么些天蒋栩都很少遇见,更别提深居内宅的蒋夫人了。如今他前脚捡了人家的孩子,后脚就被找上门来,程琉青不免有些怀疑蒋夫人是来要孩子的。 事实却也如程琉青猜测的一样,蒋星凛带着弟弟骗过管家从外祖母府上逃走后蒋夫人就已经知道了,园子里那个极隐蔽的小洞蒋夫人也早就知晓。若说兄弟二人想用别的办法回来,她只消略一思索就知道从哪里进了府上,再一询问下人可曾见过谁人上午去过园子附近,便可推测出大概来。 程琉青知道两个孩子的事早晚会让人知道,因而听到蒋夫人说出来后他也并不觉得慌乱,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蒋夫人见到程琉青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也长舒了一口气,她一开始还不十分确认,见程琉青这样的态度才放下心来。 其实蒋夫人此行并不是为了要回孩子,反而是来请求程琉青帮忙照顾两个孩子,还带着一大把银票来说是给程琉青的酬谢,程琉青自然是不敢收下,也不敢应了这件事。 “蒋夫人快请起,虽然眼下两个孩子在我这里,可若是朝廷真要降罪,我必是无能为力的。” 程琉青拐走两个孩子只是为了能让蒋栩快快伏法,可若是收了蒋夫人的银票帮他们照顾两个孩子那怎么使得,不就成了为虎作伥欺上瞒下之人。 蒋夫人拿着手绢擦拭掉脸上的泪水,神情哀恸,言辞恳求地看着程琉青说道:“程公子,我知道我夫君做了许多错事,其罪当诛,可…可孩子是无辜的,我为了赎罪也日日念经,为亡魂超度为孩子们积福积德。今日遇难我与夫君尚且死不足惜,只是星凛和希晖他们还是稚子也并不知晓这些,就算是惩奸除恶,那些人他们....他们泉下有知也会体谅的,当有一线生机的……” 她说着话就要来抓程琉青的手,程琉青连忙抽了手往后退了几步,略皱了眉头,打断她的话说道:“蒋大人行不义之事祸及家人,夫人你若真想让二子免于灾祸,该规劝蒋大人早日亲首,陈情于朝廷以求得恩典。” 蒋夫人闻言泪珠串似的流了下来,捂着心口连连摇头,泣不成声,“夫君说他不道之罪有七,谋叛之罪一二,更有甚者会有谋反之罪,朝廷哪里…哪里会容得他陈情饶恕家眷呢?” “蒋夫人爱子心切,既然知道此事之艰可依旧想将二子托付于我,那夫人可曾想过此事一旦揭发傅大人也会遭受牵连因此下狱?” 程琉青紧紧地盯着蒋夫人,不遗漏她脸上一丝情绪的变化,见她听了自己的话后脸上哀伤恳求的神情愣了,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无地自容的意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蒋夫人,虽说稚子无辜,可蒋大人从前迫害了多少人枉死了多少条人命,为了他们我也不能帮你。”程琉青说完侧了侧身,冷下声音,“蒋夫人请回吧。” 程琉青背对着蒋夫人,听见她又小声地抽泣了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屋子,木门咯吱的声音响起后程琉才转过身来,看和关上的门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一向心软,方才蒋夫人为保儿子的性命而泪流满面的模样的确让人不忍,他也的的确确有一瞬的动摇,可他只要想起那张纸上的一字一句,想着那些被迫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他就无法再面对蒋夫人。 试想从前他为报莲息和奶奶的仇恨,假以为孙府送茶叶的名义暗中收集孙直遂不轨之事,为的就是让孙直遂伏法。他也经历过家破人亡之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地看到大仇得报的一刻。 若他一面说着要帮王佳旭报仇,一面自己又因为罪魁祸首的几句话而动摇心软,帮他们救下了儿子,那岂非就是真正不仁不义之人, 况且从始至终他就没有理由替任何人体谅凶手。 虽说稚子的确无辜,可蒋栩从未对那些无辜的人手下留情,如今却要别人为他的儿子求得一线生机,实在是荒唐至极。 第70章 外头的阳光正好,冲破了淡薄的云层,透过向阳的窗户洒进屋内,落在屋内漆木桌椅上。 程琉青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束阳光,盯着空气中漂浮舞动的颗粒,放空了思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喜推门进来就看见了这样的场景,本来已经放轻了脚步不想惊动程琉青,可程琉青还是转了头朝她看去,弯了嘴角露了笑意,招手让她过来。 第131章 “走了?” 月喜点点头,说道:“哭着走的,看起来可可怜了。” 程琉青一听便凝住了笑意,收回手来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她还有哭一哭的时间,可那么些人无声无息地就消失了……” 月喜听清程琉青的话后愣了一愣,也没说话只安静地站在程琉青身边。 程琉青抬头看了月喜一眼,“走吧,陪我去找傅宴存,我有事同他说。”方才蒋夫人来找他挑明了蒋星凛和蒋希晖的事情,虽然她还不知道他们二人的位置,可未免蒋栩捷足先登,他还是得尽快告诉傅宴存。 程琉青说完就动身跟着月喜出了门,出门前还遇着了王佳旭,程琉青想了想还是没同他说方才蒋夫人来的目的,只冲他点头示意后便走了。 二人一路闲聊着往傅宴存的住处走去,不过片刻就到了地方。程琉青一路上不停地打着腹稿,临敲门前还是紧张不已,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推开了门。 门一被推开,程琉青就看见了傅宴存坐在桌案前,撑着额角闭了眼沉思着,见到是程琉青他尚且有些发愣,揉了揉眉头长叹了一口气,随后站起身来朝程琉青说道:“你怎么来了?” 傅宴存看起来并不大精神,程琉青一时有些局促,站在门边没有往前,只是探头看了看回答道:“我...我有话想同你说。” “嗯?什么事?”傅宴存说着站起身来朝程琉青走去,伸手牵起程琉青的手将他往屋子里带,“进来说。” 傅宴存摊开程琉青的手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问道:“什么要紧事,紧张得手都出汗了。” 程琉青抿唇勉强笑了笑,抽出手背在身后,也没急着回答傅宴存的问题,眼睛在屋内乱瞟思索着要怎么开口,突然眼尖看到桌上烛台里的灰烬,还有没燃尽的火星子。 这是烧了什么?程琉青身子前倾好奇地探头看了看。 傅宴存顺着程琉青的目光看去,见他盯着烛台看便不动声色地挪了步子,伸手将程琉青的身子颁正,歪头看着他问道:“看什么呢?你还没说什么事呢。” 视线突然被傅宴存占满,程琉青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盯着他的眼睛仔细地看了看,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方才...方才蒋夫人来找我。” “什么?她来找你做什么?可是威胁你?”傅宴存说话时显得有些着急,手上也用了劲,抓紧了程琉青的肩。 程琉青吃痛地缩了缩肩,也很惊讶傅宴存为何是这样的反应,却也没问出来只是摇头说道:“她来求我救下她的儿子,说是…给我银票……” “那你答应了?”傅宴存问完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蒋栩前脚来威胁他救儿子,后脚蒋夫人用钱去收买程琉青,夫妇二人还真是双管齐下,钱和人心都有法子。 程琉青闻言瞪大了眼,一脸诧异地看着傅宴存,“当然没有,你怎么想的!”说完伸手捶了傅宴存一拳,伸手拍开了他的手。 傅宴存被程琉青生气的样子逗笑,又伸手去抱他,程琉青虽然知道傅宴存不会这么想自己,却也生气他说的话,一时挣扎着不要他靠近自己。 “错了错了,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傅宴存立刻伏低做小,伸手握住程琉青的手,“你心软可是明理,自然是不会理会这些人,她拿钱收买你更是看不起你了。” 程琉青被这话说得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含笑不似方才阴沉沉的模样,一时心里有了底。 “可是蒋星凛兄弟二人确实…确实被我藏起来了。 此言一出傅宴存顿时愣了,压低了眉毛,眼底泛起不解和困惑,抿着唇沉默地看着程琉青,握着程琉青的手也渐渐变得冰凉,周身气压低了不少。 程琉青被傅宴存突然的变脸吓得白了脸,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今日一早我发现他们在园子里,我便想着可以以此来要挟蒋栩,好让他尽快伏法,当时你不在府上,我就只能找王佳旭来帮我。他帮我把两个孩子藏在了一个弟兄的家里,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在哪,你放心,蒋栩也不会发现的。” 只是程琉青说完后傅宴存依旧没有言语,于是程琉青更慌张了,“蒋夫人虽然知道是我带走了孩子可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现在就是来带着你去找孩子的。我…我一开始就像告诉你的,可是你被蒋栩叫走了,我还未想好要怎么跟你说起。”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脸上血色全无的样子,一股失落的情绪顷刻间席卷了他。 事到如今,程琉青还是害怕面对他,所以才会一再措辞,一再犹豫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这么久了,即便他事事以程琉青为先,着意于程琉青的想法,可程琉青还是无法对自己完全放下畏惧。 就在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的脸色越来越沉的时候,只听见他低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在犹豫什么呢?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琉青,我不会责怪你的。” 还以为傅宴存会发火诘问的时候,突然听见这样一句与此事无关的话程琉青有些愣了,他捏不准傅宴存问这句话的意图,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傅宴存,试图从他眼里读出些什么旁的情绪。 可是什么也没有,傅宴存眼里唯余失望,让他的眼蒙了尘,衬出一股如心死的悲戚。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灵动漂亮的眼里透出的担忧和无措,伸手捂住了眼睛,疲惫至极地说道:“你来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第132章 “嗯…”程琉青盯着傅宴存的手看了看,“我现在就带你去他们所在的地方,那里只有我……” 程琉青说完便准备伸手去拉傅宴存手,只是还没碰到就被傅宴存躲开了,他将额角的发抓到脑后,将眉眼全部露了出来。 “不必了。” 如今蒋栩是否知道蒋星凛兄弟二人的下落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答应了蒋栩要保下他兄弟二人的命,既然程琉青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追问在何处也十分没有必要了。 傅宴存生硬地打断了程琉青的话,语气冷漠地像是初见时的模样,他锐利的双眼盯着程琉青看,说道:“我也有事同你说。” “什…什么……” 程琉青低声说完后,默默收回了准备去牵傅宴存的手,握紧了拳头才发现指尖发凉,也抖得厉害。 “蒋栩伏法后你回岱镇吧,不必再回京城了。” 屋内分明安静的可怕,可程琉青心跳得有些快,激动得快要冲破他的胸膛,他的呼吸也跟着心跳的频率逐渐变得急促。 “傅宴存,你说什么?”程琉青迟疑地问出这句话,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傅宴存。 屋外刺眼的阳光打在屋内,傅宴存逆光而站,高大的身躯投下的影笼罩了程琉青,程琉青站在影子里看不清他的脸,所以他又问,“你还在生气吗?” 他抬头望向傅宴存问的谨慎又小心,灰色的影压下来,让他显得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我没有生气,只是傅玥她跟我说,你留在我身边会为我招来祸端会让我身处险境,如今我知道了事实就是如此。” 傅宴存生硬的语调响起,他的背影也在此刻变得更加得漆黑,仿佛离得程琉青好远好远。 程琉青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他伸手去拉傅宴存的手,一抬手就看见了烟色的玉镯,在日光的照射下格外的剔透。 “傅宴存,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跟我说你不怕,说你只为了我平安。” 他顿了顿,伸手抓住了傅宴存的衣角,问道:“你为什么要我走?” 傅宴存感受到身后程琉青的动作,却也没有回头,依旧平静冷淡地说道:“我当然不怕他们,我只是怕你,怕你到现在都不肯相信我。” 傅宴存转过身来,他动作时光影不断地切割,落在程琉青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来。 “你嘴上说着爱我,可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心里一直惧我畏我,从未,从未将我真正地如常人般看待。” 连常人也不是,更遑论爱人。 程琉青愣了,他看着傅宴存的眼睛认真地想了想,想自己真的怕他吗? 良久后,他想到从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他曾经那么多次让自己放下从前的事,可他做到了吗?好像没有。 事实好像远不如这般轻松,他嘴上说着不会提起往事,可他看着傅宴存时多少也会恍惚吧,恍惚从前他们的模样,或许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了。 于是他只能小声地说:“我没有不相信你。” “信与不信,怕与不怕都由你说算了,只是不重要了。” 傅宴存说完后极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安静地转过身去坐到桌案前,屋内再次被安静侵袭,除了颤抖的手,一切像是程琉青从未来过的模样。 程琉青默默地看着傅宴存的背影,看着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仿佛视自己于无物。 他站在原地看了许久,他不懂为什么傅宴存突然发脾气要他走,他实在是太混乱了所以什么也想不通。 突然脸颊滑过一阵凉意,好像是泪,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伸手抹去凝在下颌的泪,复又深深地看了傅宴存一眼,只是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同样安静的走了。 出房门时程琉青看着被秋风席卷的院落,想起傅宴存说下午要带他去买桂花糕,程琉青想问他还去吗?可看着屋内撑着手沉思的,从未抬起头的身影,他想罢了。 不重要了。 第71章 林思若和傅玥站在门口张望着屋内的动向,屋内没有点烛火,黑漆漆的一片,一丝响动也没有,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 “哥哥真的在里面吗?” 傅玥狐疑地看着林思若,又歪头去看屋内,可还是一丝生气也没看出来。 林思若拉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二人扒在门缝瞧瞧往里看,也只看见了一地的漆黑和异常的寂静。 “千真万确呀,下午有人见到程公子从傅大人房内离开后就再也没见到傅宴存出门,晚膳也没用呢。”林思若伏在傅玥耳边小声地说道。 傅玥点点头,她知道林思若当然不可能骗她,只是这屋内太过安静她难免觉得怪异。 林思若见傅玥犹犹豫豫的样子觉得着急,又说道:“你若担心不如敲门问问,傅大人最疼爱你,即便是有什么也不会怎样。” “有什么?能有什么?” 傅玥莫名地觉得林思若着话里不对劲,连忙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闻言林思若警惕地看了眼屋内,将傅玥拉得远了些,悄声说道:“下午程公子离开后也把自己关在屋内呢,月喜送饭去也没动,我问月喜,她说回院子的时候闷着声音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这二人自从下午见了一面之后就变成这样,如出一辙的怪异,莫不是…… 第133章 “他们俩分开了?” 听着傅玥的猜测,林思若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皱着眉头说道:“猜也没用,不如旁敲侧击问问。反正在傅大人心中还是你这个妹妹最重要,你问什么他不会告诉你呢。” 傅玥也点头称是,眼神示意林思若后便朝门口走去,伸手敲了敲门,小声地说:“哥哥,哥哥你在里面吗?我听人说你不用晚膳,特意来看看你。” 屋内没有应答,傅玥怪异地看了眼林思若,见她鼓励地看着自己便又敲了一次,“哥哥,你在里面吗?” 这次过后屋内终于有了些许的响动,半晌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傅宴存保持下午的姿势在屋内愣坐了下午,起身时身子有些僵硬,他活动了手腕,慢慢地打开了门。 一打开门就见到了傅玥乖乖地站在门口,旁边跟着林思若,二人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他,更想看他背后的屋子还有什么。 “怎么了?” 傅宴存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让傅玥也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走进屋内,仔细地打量着傅宴存,着急地问道:“哥哥怎么声音也哑了?可是受了风寒吗?” 傅宴存摇了摇头,伸手按住试图伸手来探体温的傅玥,面无表情地说:“我没事,你回去吧。” “那怎么行,你也没用晚膳,我这就去厨房端些东西来。”傅玥说着动身去厨房。 傅宴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变得有些严厉,“不必了,我说了没事。”说完便放开了傅玥的手,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思若,又说,“明日林公子怕也是要抵达邑城了,林小姐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突然想到被傅宴存提起明日要来的哥哥,林思若也全然忘了那些弯弯绕绕,只得点了头,伸手去拉还站在原地不肯走的傅玥,柔声劝慰道:“我们走吧阿玥,傅大人既然说了没事想必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傅玥关切地看着傅宴存,虽然脚步跟着林思若移动,依旧有些担心,临走时还是小声地说道:“哥哥你风寒未愈,还是当心些,不必为了别人伤了身子。” 闻言林思若大惊,连忙回过头去看她,手上也用了劲,只管拉着她往外走,“阿玥快走吧。” 傅宴存当然听清了傅玥说的话,林思若反应那么大,想必也与她也有关。 这么想着,傅宴存突然发现怎么什么事都跟她脱不了关系?不过好在明日就要了结一切了。 傅宴存揉了揉眉心,抬头看着夜幕上的月亮,莹白而无暇的光让身处在黑暗里他无处遁形。 “什么都要了结了…” 傅宴存喃喃地说完这句后便关上了房门,屋内又重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深邃的寂静中。 ……… “你说怎么办呀,公子也不开门也不出来,在屋内闷了一天了,我真担心他闷坏了。” 月喜摆弄着桌上的竹蜻蜓,叹了口气,又说道:“从大人屋里出来后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眼睛红红的声音也闷闷的,怎么看都不是高兴的样子,你说到底怎么了?” 王佳旭喝了一口茶水,一边听着月喜的描述一边手指翻飞叠着竹蜻蜓,听见月喜这话撇了撇嘴,“吵架了呗,还能怎样。”说完又拿手指了一下月喜,“而且你家公子还吵输了。” “你说什么呢!” 月喜一把拍开王佳旭的手,瞪圆了眼睛,不赞许地看着他,“你知道大人对公子有多好吗?他们怎么可能会吵架,你根本不知道!” 王佳旭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往后缩了缩,看着月喜龇牙咧嘴的模样伸手就把她面前的竹蜻蜓抢了过来。 月喜见状也不为所动,她如今心里记挂着程琉青,眼下当然没心思跟王佳旭闹。 王佳旭见这也不起作用,只得啧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你有功夫担心还不如直接去问他,你在这里把头想破也想不出来。” 听他这样说月喜却又摇了摇头,“我不敢去,公子从来没这样过,要是他们真的吵架了,我再去问不是会让公子伤心吗。” 月喜想了想觉得自己做的对,点点头肯定自己说道:“我不去。” 王佳旭也没再劝,耸了耸肩由着月喜去,继续忙着叠竹蜻蜓去了。 月喜见状也不管他了,噘着嘴出了门,一推开门看见皎洁的月亮忍不住感叹,“好漂亮的月亮啊。”说完后又忍不住朝程琉青屋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想公子看到了吗,可别再伤心了。 程琉青抬起手,凝眉看着被月光照得发亮的手镯,伸手摸了摸,泛着凉意。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一丝声响也没发出,只有抬起手这个动作才让他看起来不像是沉睡不醒的人。 程琉青眨了眨眼,偏头去看屋里的月光,他想怎么这样快呀,他分明记得不久前还是明媚的阳光的,怎么如今天就黑透了。这样想着程琉青才发觉他已经躺了一下午了,可他好像除了伤心,其他什么也没想明白。 他不明白傅宴存为什么要让他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怕他,更明白傅宴存为什么说自己不相信他。 程琉青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顺势闭上了眼,可闭眼的瞬间眼泪就从眼角滑了下来,打湿了一簇头发,让他有些难受。 “岱镇…岱镇……” 蒙了眼程琉青伤心地想,这个时节岱镇的桂花都谢了,他回去还能看什么呢? 第134章 都怪傅宴存,让他错过了花期。 翌日 月喜起了大早,一路小跑到程琉青屋前,轻轻地敲响房门,小声地说道:“公子,公子起了吗?” 屋内不过片刻就传来程琉青不甚清晰的声音,“嗯,起了。”接着房门被从里打开,程琉青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公子!” 月喜兴奋地看着程琉青,只是见他眼底的乌青又小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昨夜公子睡得还好吗?” 看见月喜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程琉青想也知道是昨日自己让她担心了,于是勉强勾起一抹笑,说道:“还好,你呢?” 月喜点点头,“不过昨夜发生了大事呢。” 程琉青跨出房门,被刺眼的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一面伸手去遮挡阳光一面问道:“怎么了?” 听见程琉青这样说,月喜离得程琉青近了些,小声地说:“我听佳旭兄长说,昨夜好像大人把蒋栩抓起来了。” 程琉青搭在眉上的手僵住了,反应了片刻后转头去看月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问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打斗呢,结果一早起来坏人就被抓走了,不过还好没有打斗,不然万一伤到大人怎么办。”月喜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地观察程琉青的反应,见他没什么表情才大着胆子又说,“要是大人受伤了就又得麻烦公子了。” 闻言程琉青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抿了抿唇,收回了看着月喜的眼睛,小声地说:“用早膳去吧。” 月喜见状心里慌得不行,不敢再多说,连忙追着程琉青出去。 二人一出门就遇到了急匆匆地赶回来的王佳旭,王佳旭见了二人连忙伸手拦住他们,气喘吁吁地说道:“别别别…先别出去…” 程琉青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月喜也好奇地看着王佳旭,紧紧地盯着他看他要说什么话。 “那个…那个林思若的哥哥来了,正在前厅呢,他们在商议回京城的事情。”王佳旭说到这里连忙推着程琉青往回走,“听那个人的意思像是知道你的事情,说是要带着你和赵家一同回去候审。” “什么!” 月喜忍不住惊呼出声,说完后又连忙捂住嘴,紧张地拉着程琉青往回走。 程琉青反而出奇的平静,冷静地问道:“他们要抓我回去?” “我也没听清楚,只是说要抓你回去候审,不过傅大人应该会帮着你的你别担心。”王佳旭说完还是伸手去拉程琉青往屋内走,“但我觉得你还是得先回去躲躲,我再取打听打听,看他们有什么动向,你千万别出来。”说完就又跑开了。 临走了还转头指着月喜说道:“快快带着你家公子回去躲着。”说完便飞快地跑了。 月喜也如临大敌一般,拉着程琉青往屋内去了,一进屋就赶忙关上了门。 程琉青看着月喜有些无奈,若是他们真要抓自己,傅宴存都无计可施,那光凭一个月喜又怎么行呢?可他也不愿出声打击月喜,只跟着她安静地坐在屋内等着王佳旭的回话。 月喜陪着程琉青在屋内坐了很久,屋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门被敲开,月喜问是谁。 “程公子是我,聂舒。” 月喜与程琉青对视一眼后打开了门,看着的确是聂舒站在门外,可他神色焦急也并没有进门的意思。 不等月喜问话,他就连忙说道:“程公子,大人让我赶紧来护送着你离开,角门后有马车等着送你回岱镇。” “什么?” 月喜瞬间瞪大了眼睛,着急地看着程琉青,试图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作假的痕迹,可是从始至终程琉青都很平静。 他站起身来,看着聂舒说道:“有劳了,走吧。” 第72章 马车颠簸得程琉青昏昏欲睡,他勉强打起精神掀开车帘看窗外,看着逐渐陌生的景色,他才意识到自己离开邑城了,要回岱镇去了。 “公子,你还好吗?” 月喜探了头进来,关切地看着程琉青,小心翼翼地问道。 程琉青转头看着她点点头,说道:“我没事,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我没事的!”月喜为了不让程琉青担心,立刻扬起一个笑容,“你看我好好的。” 程琉青也笑着点了点头,“你进来坐吧,我想出去透透气,快来。”说完不容拒绝地叫停了马车,招手让月喜进来。 二人换了位置了,看着不同于马车里逼仄的空间,程琉青心情好了不少,眼前虽是残花败柳可在程琉青眼里却觉得顺眼许多。 “公子,咱们待会在前面歇歇吧。”马车夫转过头看着程琉青问道。 程琉青看着他点头笑了笑,又问道:“好,不知道我们这还要走多久呢?” “依照我们的脚程估摸着还有五六天。” 程琉青点头说好,然后低头看见了手腕上的镯子又发起愣来。 他尝试伸手去摘下来,可是徒劳无功,它一直牢牢地套在手腕上,像是个印记让傅宴存的名字挥之不去。 程琉青又想到了傅宴存,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了,那他们也启程回京城了吗?傅宴存会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了吗?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程琉青摩挲着手腕,喃喃自语道。 第135章 他想了这么久所有的事情终于了有了一些眉目,他好像也明白了傅宴存为什么要这样做,可现在看来也真的不重要了。反正他也离开了,他不必再将事情想得那么透彻,毕竟等到这件事解决,他与傅宴存也再不会相见了。 六日后 再次回到岱镇时天又下起了雨,天色雾蒙蒙的,雨丝笼罩着大地。 程琉青撑着油纸伞,带着月喜躲过了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凼,偏头从伞沿下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 程琉青提了提肩上的包袱,转头提醒月喜小心些,然后指着前面说道:“快到了,再小心些别弄湿了衣服,前面就是了。” “好的公子!”月喜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跨过水凼,然后顺着程琉青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见了程琉青的茶楼,还明。 程琉青躲进屋檐下收了伞,看着崭新的大门还在疑惑是谁修补的,可转念想到是谁弄坏的自然是该谁给修好,一时又坦然了许多,拿着聂舒给自己的钥匙开了门。 一推开大门,不同于外面淅淅沥沥的湿气,一股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又将他带回到一切开始之前。 茶楼内还是与往日别无二致的陈设,褐色的鱼缸,蒙了灰的桌案,还有逐渐被雨丝打湿的门槛。 程琉青把湿漉漉的伞靠在墙上,提着衣摆走了进去,率先奔着鱼缸去了,趴在上面一看,果然是翻了白肚的几尾鱼。 “还是死了……”程琉青说完叹了口气,转身去柜台翻找了一番,拿着一个小网将鱼捞了起来。 月喜见程琉青捧着鱼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说道:“公子交给我吧,我去把他埋了。” 程琉青闻言有些失笑,却还是依旧把鱼交给了她,指着身后的一扇门说道:“那扇门后穿过一小截路就能看见一块小菜园,你在里面找个地方埋了吧。” 月喜兴奋地连连点头,连忙捧着鱼走了。 程琉青将二人的包袱拿去二楼放着,看见自己的房间也被收拾好了,只是桌上的小小的米竹没了,他床板下那叠罪证也没了。 “怎么又想到那些事了……” 程琉青摇了摇头要把自己从那些荒唐的回忆中抽离,把包裹放下就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下楼时正好月喜也忙完了,她兴奋地朝程琉青挥挥手,高兴地说:“公子我弄好了!后面的菜地好大啊!” “那我划一块地给你,你以后可以种一些花在里面怎么样?”程琉青说完撩起了衣袍,“不过我可是有要求的,你现在得帮我把这里收拾好,咱们明天就开张了。” 月喜抿这唇小跑到程琉青身边,小声地说:“我可以种这个吗?”说完从背后拿出一小截桂花出来,献宝似的递到程琉青眼前。 她记得公子最爱桂花了。 程琉青凝眉看着那截有些发瘪的桂花,指尖不自觉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拾起月喜手中的桂花。 良久后,他说,“好,你种吧。等来年开花了,我又能闻到桂花香了。” 月喜笑着说好。 二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大堂收拾得干干净净,晚上程琉青累的瘫倒床上,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他好像梦到了傅宴存,梦里傅宴存带他去买了一盒桂花糕,在他笑着问程琉青好不好吃的时候外头的惊雷将程琉青从睡梦中敲响了。 程琉青呆愣了良久,苦涩地弯起嘴角,掀开了被子起来,摸着黑走到窗前,推开了一小截窗户。 看着外面连绵不断的雨丝,眼前一片朦胧的雨景,他才有了实感,他回到岱镇了如今也不在京城。 可如今已经过去六天了,他为何还会梦到傅宴存呢?他明明白天根本没有留下空余的时间来想他。 况且傅宴存如今已经回到了京城,用不了多久就会忘掉这个连绵雨镇里无趣又胆怯的人。 程琉青想,他也得这样才行。 关上窗前程琉青最后看了眼泥泞的青石板。 傅宴存,倾盆雨声下,窗外那些数不清的落叶像不像从来也看不见往后的我们之间寥落的结尾。 第73章 大雨后的第二日往往是天色清透,山水间的一切都是让人舒畅的,除了地上残留下的水坑和溅到衣角的泥点子们。 被淡淡的人声裹着,程琉青撑着下颌懒懒散散地眨了眨眼,透着缥缈的茶色和水雾去看店里小声交谈的客人们飞扬的神色。 他们或三五人一桌就着茶水点心轻声言语,神情畅意,谈笑间从容地端起一盏清茶,会在不经意间抬头对上程琉青飘忽的目光,点头示意后复又会移开眼睛。 程琉青也笑,他坐在那里露出和他身份一样热络又亲切的笑,弯起嘴角眼睛也露出细纹,只有等到客人转过头去,他才会收了笑容,转而低头拨弄着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让侵袭脑海的困顿感消散了不少。 大门新上的漆在阳光底下显得耀眼,连带着路过的人都多看它几眼,颇为好奇地往茶楼里面瞧,程琉青也偏了偏头朝店外看去。 今日恰巧是镇子赶集的日子,雨后的日光浅浅地铺了一层在青石板路上,昨夜被雨打下的树叶塞满石缝,程琉青就看着他们踩着一块块细碎的光拥着人群慢慢地往前走去。 往来路人或喜或嗔,好不热闹。 挑着扁担的卖货郎热烈地吆喝,路过茶楼时伸长了脖子探头进来,笑容满面地问道:“掌柜的来几块糕点?昨夜下了大雨后这可是最后一批桂花了。” 第136章 卖货郎的声音嘹亮,茶楼内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他也不怯,笑着向每一桌展示担子里的桂花糕。 算盘上的珠子在程琉青指尖打了转,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咱们这里的客人不爱吃这个,店里也不备着,若是下次有了绿豆糕再买点吧。” 卖货郎一听点了点头,朝程琉青颔首笑道:“得勒,掌柜的生意兴隆啊。”说罢挑着扁担又吆喝着走了。 茶楼内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只是远不如卖货郎的声音嘹亮,程琉青听着他的吆喝声飘得很远,逐渐和嘈杂的喧闹融为了一体。 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张熟悉的脸,程琉青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从前孙直遂府衙上的梁师爷,梁茂。 梁茂穿着一袭青灰色的长衫站在店外,衣角上沾着几粒泥点子,天气这么凉了手里却还捏着一把扇子。 “程老板。”梁茂朝程琉青拱了拱手,说话时胡须轻微地抖动,让他平添了几分滑稽。 程琉青连忙站起来回礼,心想着他怎么来了,却也不敢怠慢,走出了柜台朝梁茂伸手说道:“梁师爷,楼上有座您请吧。” 梁茂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走得离程琉青近了些,有些小心地看了眼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说道:“程老板,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 闻言程琉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想不出来梁茂为什么要找他。 孙直遂在任时府衙里有两位师爷,一位何师爷一位就是梁茂。这几日程琉青也听茶楼里的人说起过,何师爷前些日子跟着孙直遂砍头了,梁茂不知为何却是逃过了一劫,好像孙直遂的事半点没影响到他。镇上的人虽然不服气却也害怕梁茂是背后有靠山,平日里也对他笑脸相迎,只敢背后嘀嘀咕咕几句。 自梁茂进了茶楼后众人谈笑的声音显然低了下去,眼神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瞧,程琉青见梁茂脸色不太好便说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楼上去吧。” 哪里想梁茂却还是摇摇头,用扇子推开程琉青的手,“我有东西要给你,你还是同我出来吧。”说着就自顾自地出了门。 程琉青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不去,朝茶楼里的众人笑了笑便追了出去。 梁茂在拐角处等着程琉青,见他出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拿着衣袖擦了擦额角上渗出的汗,长叹了一声。 “孙直遂伏法后我虽捡回了一条命,却也遭受了诸多非议,无数的白眼唾弃让妻儿都抬不起头来。”梁茂抬头看了程琉青一眼,摇了摇头又说,“也罢也罢,都是我自己选的。” 梁茂这些话说得满腹委屈,程琉青也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让你来是为了把这个东西给你。”梁茂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程琉青。 程琉青看见他手里拿的是一颗青玉珠子,只用一根黑色的绳子串着,仔细看做工不算多么精美,玉色也并不通透不像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这是何物?” 程琉青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那东西看着并不眼熟不像是他的东西。 “这是孟夫子从前来我府上授课时落下的,我一直记挂着这事,可他到如今也没见人影。我想着你同他来往密切,便想着让你转交给他,所以我一听闻你回来了便来找你了。”梁茂说着又将东西往前递了递,程琉青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 捏在手里才觉得这玉珠子真是小,这样小的珠子若是掉了怕也是真的发觉不了。只是程琉青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这像是孟云的东西,孟云常年腰间只挂着一块祥云玉佩,除了那玉佩其他一概不戴,他也没在孟云那里见过这块珠子。 “这真是孟云落下的?” 程琉青又仔细地看了看这珠子,珠子不是什么稀罕物,倒是那根黑色的绳子编织得更精巧些,并不像是只为了串这颗珠子的模样。 梁茂点点头,“那日他来府上替犬子讲学落下的,只是当日我儿捡到后并未告诉我,本想着下次等孟夫子再来的时候给他,没想到从那之后再也没来过,这才交给我让我来代为归还。” 见梁茂的神色不似作假,程琉青想了想孟云最后一次去梁茂府上授课的时间倒也对得上,于是也没再问。收下珠子后道了谢,说道:“梁师爷赏脸去喝一盏茶吧,我也算是替孟云谢过了。” “不必了不必了。”梁茂连连摆手,忙不迭拒绝了程琉青的邀请,说完就要侧身离开。 程琉青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笑了笑跟着他往茶楼走去。 二人一出了拐角就迎面装上几个人灰头土脸的人,提着大包小包急匆匆地朝这么走来。程琉青躲避不及被撞得趔趄,梁茂见状连忙伸手去扶,那几人也连忙围着程琉青道歉。 程琉青扶着墙站稳了身子,听着他们说话是奇怪的语调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闻言那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中年男人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我们都是从连峻城来的。” 连峻城,那可是北边与鄢朝接壤的地方。 梁茂与程琉青对视一眼,又问道:“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里是探亲吗?” 男人听了梁茂的话神色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说道:“正是为了探亲来的,早年间小妹远嫁来了南边。” 第137章 听了男人这话方才还准备开口的几人瞬间安静了,一言不发地盯着程琉青和梁茂,只是点点头认同男人的话。 梁茂听完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狐疑地在他们几人中间打量一番,刚想开口却被程琉青拦了下来。 “既然这样,那几位继续赶路吧,我们便不打搅了。”说完便拉着梁茂往后退了退让出来一条路来。 那几人也没再推脱,只朝二人点了点头便又急匆匆地往前赶路。 等那几人的影子被人群掩住了,梁茂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让他们走?” 程琉青转过身去看他,笑了笑说道:“他们逃来南方本就不易,师爷不如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那几人神色慌张脚步匆忙,又是从连峻城逃来,前几日傅宴存就曾说过鄢朝活动日益频繁,朝廷也在往北边派兵,明眼人都能看出要开战了,更何况他们还是住在北边的百姓,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若真是开战,朝廷定然会让他们往南撤,他们何必背着罪名四处逃窜呢?” “何不食肉糜呢?师爷既然侥幸活了下来,那还是为后半辈子积福积德的好。”程琉青说完自己也笑了,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茶楼,“在下进去了,梁师爷慢走。” 程琉青俯身作揖后便走进了茶楼,在他跨进茶楼的一刻,身后传来梁茂有些急切的声音。 “我是…我是靠自己活下来的!你能成事也是我帮的!” 梁茂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程琉青当即僵住了身子,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他的脸愣了好久才说道:“你说…什么?” 梁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晃了晃手里的扇子,说道:“不是我,你根本进不去孙府,孟云能去他府上教书也是我一手促成的。” “是我帮了你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琉青也不可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是梁茂在暗地里推波助澜,让他能进入孙府送茶饼,也让孟云作为夫子去孙府讲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茂情绪逐渐平息了,他看着程琉青最后说了一句,“我想活着。” 他说完便低下了头,拿着那柄扇子慢吞吞地走了,挤在人群里没了身影。 程琉青看着眼前流光似的人群,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想,不管孙直遂的事到底是不是梁茂在背后帮他们,但他的理由直白而有力,因为他说的很对,谁都不想死。 程琉青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那颗小小的玉珠子,想起孟云的事复又叹了一口气,驻足了许久才转身回了茶楼。 茶楼还是那样畅快肆意的氛围,程琉青依旧撑着下颌,盯着手里的珠子思绪胡乱飘了好远,直到日头渐隐了,茶楼的人也逐渐少了起来,跟着最后一桌客人起身,程琉青笑着送他们走了出去。 月喜抵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撇了撇嘴说道:“公子咱们快用晚膳吧,我快饿扁了。” 闻言程琉青失笑,拉着她去后厨用了晚膳。 二人用过晚膳后围着后院的菜地仔细地商议要种些什么东西,直到月亮挂了出来才最后敲定了下来。 “走吧,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程琉青拍了拍月喜的肩头笑着说。 月喜连忙点头,笑眯眯地说道:“我明日一早起来就去集市上买种子!” “好啊,不过现在先回房歇息吧。” 话音刚落,月喜就适时地打了哈欠,“嗯,公子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二人说完便相继上楼去歇息了。 程琉青看着月喜进了房间后才回了屋,可他躺在床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冒出些别的东西来,一会儿是在京城一会是淇城,甩也甩不掉那几张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琉青还醒着,听着窗外的虫鸣顿感心烦意乱,想扯过被子盖过自己,可在这些声音中又清晰地传来了几声叩门声,听着声音越来越大,程琉青猛地坐了起来。 扯了外袍就推开了门,在走廊上看见了迷迷糊糊的月喜,月喜看着程琉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说道:“公子,你也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程琉青皱紧了眉头,点头说道:“嗯,我去看一眼就好,你就在房间里待着别下来。” 月喜看着程琉青乖巧地点了点头,趴在门上露出半个小脑袋看着程琉青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程琉青摸着黑小心地走到门前,屏气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在他贴近门板的一刻又猛地响起两声响亮的叩门声,吓得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谁在外面?” 大晚上的程琉青实在想不到谁会来找他,不禁握紧了门闩,绷紧了身子等着门外的回答。 门外的人听见程琉青的问话后又拍了拍门板,急切地说:“程公子是我!是我!”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像是姑娘家。这么一想程琉青更是困惑不已,他也不认识什么姑娘能漏夜前来找他。 “你?你是谁…?” 程琉青问完后门外的人安静了几秒,接着从门缝中传了进来,带着哭腔的颤音。 “我…我…我是傅玥。” 第74章 在听见回答的一瞬间程琉青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傅玥会出现在这里,在那漫长的空隙里他却已经打开了门。 第138章 夜风扑面袭来,冷得程琉青打了寒颤,他借着莹白的月光看清了站在门外的人,黑色披风下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正是傅玥,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只是站在黑夜中看不清面容,看他的服饰装扮像是朔卫。 傅玥在看见程琉青的一刻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她疾步上前抓住了程琉青的衣袖,哭着说道:“哥哥…哥哥他…他下狱了…” 傅玥的话像一道锋利的刀劈开了程琉青,将他的思绪搅得混沌不堪,千百句话一起堵在心口,却也怎么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程公子…只有你…只有你能救哥哥了……”傅玥紧紧地攥住了程琉青的衣袖,眼泪顺着脸颊打湿了衣领,整个人在狂舞的夜风下显得脆弱不堪。 程琉青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摸索着死死掐住手掌虎口的位置,直到将指尖掐得泛白,背后渗出汗水打湿了贴身的衣服,这才从急促慌乱的呼吸中脱身。 “你…你怎么了?” 傅玥这才察觉到程琉青的异常,连忙偏头去看他,月光照得程琉青脸色发白,看着下一秒就要昏倒过去。 程琉青摇摇头,捂着心口侧身让傅玥进来,有些脱力地抵着门板,双脚发软。 “是…怎么回事…” 在寂静空旷的茶楼,程琉青有些虚弱的声音显得无比的缥缈。 听着程琉青的话,傅玥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说道:“我们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就有人来说哥哥被革职了,当天晚上监卫司就派了人把哥哥抓走了。” “可说了罪名是什么?”程琉青紧张地看着傅玥,他的确担心是自己的事情牵连到了傅宴存。 可傅玥撇着嘴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不清楚,聂大哥只让我告诉你说,最重要的罪名是以权谋私中饱私囊。” “什么?贪污?”程琉青诧异地看着傅玥,又问,“聂舒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傅玥用力地点点头,拉过身边的人说道:“千真万确,你快把原委说清楚。” 那人朝程琉青行了礼后连忙说道:“指挥回京后就被人参奏说目无法纪张狂妄行,本来陛下念在指挥平定盐帮有功并未下旨降罪。可恰逢那时赵指挥也回了京,他便联合好些官员上奏了好几本,陛下也无法再视而不见,便下令让指挥暂且停职,等林副使查清了原委再说。” “可是没了指挥坐镇,赵指挥便迫使池指挥看守指挥和挥庸一干人等,而他自己则趁机调走了孟云和赵和宜两个人证,把他们关起来严加审讯,也不知道赵指挥用什么办法,竟让疯了孟云开口说了话。” “什么!”程琉青猛地瞪大了眼,看着那人不可思议地说道:“孟云说话了?他…他说什么了?” 那人看着程琉青的反应忍不住吃了一惊,摇了摇头说道:“聂大哥也不知道,不过陛下发怒却好像不是因为此事,而是因为图庐山的金矿。” 图庐山的金矿,听到这里程琉青顿觉得天旋地转,这些事情发展得越来越脱轨,不过是几天不见,一切都变得格外繁复且难以琢磨。 “图庐山…怎么会有金矿?” 程琉青错愕不已。 “这都是赵和宜说的,他说指挥知道图庐山有了金矿之后隐瞒不报,想着要私自开采。后来又有出现一个挥庸的叛徒秦小晖出来作证,他说指挥在审讯赵和宜时让他们都出来了,肯定是为了做交易密谋此事。” 不过若真是这样,那么赵和宜父子为何如此疯狂地想要找到图庐山的地契的原因便清楚了,原来他们是想要开挖金矿。 秦小晖此人程琉青不认识也没听傅宴存说起过,“秦小晖又是谁?为何有他作证就一定是真的。” 提起此人傅玥顿时气红了眼睛,愤恨地说道:“他的师傅是跟着哥哥记录文书的老何,哥哥平日里也看重他,所以这次才会带着他一起来,想着要历练他,可他…他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竟然背叛污蔑了哥哥!”傅玥说着就又要哭出来。 想起秦小晖的行径,那人也冷声道:“挥庸的叛徒!” 程琉青虽然唏嘘此人的叛变可他也有更多不解,赵择会的确恨透了傅宴存,污蔑捏造罪名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为何要选择中饱私囊这样的罪名来治罪,那他们如今又要怎么替傅宴存洗清罪名? “傅玥,你方才说只有我能救他是什么意思?”程琉青凝眉看着傅玥,神情严肃。 被程琉青这么一提现傅玥也变得紧张起来,她又走上前来抓住程琉青的衣袖,说道:“聂大哥说,得要…得要赵家的人作证赵和宜说的是假话,这件事只有程公子你,只有你能做到……” 此时程琉青并没有太多的思绪去思考为什么,只是愣愣地问道:“我?我怎么能救他出来?” “因为你姓赵,是赵家人。”傅玥说这话时羞臊不已,她没忘记前几日也是自己气势汹汹地去赶程琉青离开,生怕他这个赵家人会影响到傅宴存,可哪里想得到如今傅宴存却需要赵家人来救,真是讽刺。 傅玥的话让程琉青蓦然呆住了,他好像有些明白了傅玥的意思,他问道:“是傅宴存让你来的吗?” 闻言傅玥立刻用力地摇了摇头,连忙解释说道:“哥哥被抓走后我一次也没见过,让我来找你也是聂大哥的主意,哥哥他不知情的,他若是知道了是一定不会让我来的。” 第139章 傅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正如她说的那样,傅宴存若是知道了是一定不会让她来找程琉青的。毕竟程琉青如今身份尴尬,而监卫司眼下被赵泽汇把控,程琉青回京无异于羊入虎口,只能是落得有去无回的下场。 站在一旁的人听见傅玥这么说于是补充道:“指挥下狱之后,除了受了陛下的命令辅佐调查的林副使之外,挥庸的人都被赵泽汇让池指挥看管起来了。也是因为从前池指挥与指挥关系不错,所以聂大哥求了池指挥才放了我出来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傅小姐,让傅小姐来岱镇找你,想求公子你跟着小姐一起回京城。” “从前都是我不懂事,是我任意妄为,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伤你的心,对不起,兄长。”傅玥伸手去抓程琉青的手,紧紧地握着,她抬头看着程琉青眼泪止不住地流,神情懊悔羞愧,与那日趾高气扬的模样相去甚远。 程琉青垂首看了许久,想要抽出被她握住的手,傅玥察觉到程琉青的意图于是握得更紧,咬紧了下唇目光恳切地看着程琉青,眼里盛了一汪透彻的泪水,抽泣道:“你不原谅我,也...也想想哥哥,哥哥他的心意你是知道,他...他对你这样好,我求你也帮他一次吧....” 看着傅玥错愕的目光和脸颊的泪痕,程琉青想起前几日傅宴存在时她的骄纵模样,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说道:“别哭了,我上去...收拾些东西就走吧。” 哪知傅玥并没有止住眼泪,而是哭得更厉害,她抱着程琉青的胳膊不撒手,哭着说道:“你..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要是让你一命换一命怎么办?”她的眼泪把程琉青的衣袖都打湿透了。 程琉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让她放开自己的手,“我不是信任你,而是聂舒,我想他应当也不会害我的。”说完便利落地抽出了被傅玥抱着的手。 程琉青低头看了眼被打湿的衣袖,叹了口气,也没再管还在小声抽泣的傅玥,只管抬脚往楼上走去。 一到二楼就看见了月喜站在走廊上,不仅脸上睡意全无,连衣服也换好了手里还提着收拾好的包袱。 “公子,收拾好了!”月喜晃了晃手里的包袱,冲程琉青笑着说道。 程琉青微微瞪大了眼,看着月喜摇了摇头,伸手捏着眉头说道:“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月喜瞬间失落不已,她抓紧了手里的包袱,委屈地看着程琉青,“为什么,不就是大人下狱了公子要去救大人吗?我也要跟着公子去。” “月喜,这不比之前的事,一切都有傅宴存。现在是他下狱了,我们什么依靠也没有,容不得我们犯错,一旦出差错便是死路一条。”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可是你不一样,你还这样年轻。 程琉青看着月喜皱起来的脸颊,上面还有睡觉时留下来的印子,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月喜没有应程琉青的话,而是抓着包袱走到他身边,神情坚定地说道:“我的家人都没了,这世上只有公子和大人对我好。公子教我念书,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大人对我从来都不是滴水之恩。” “公子,你就让我去吧,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救出大人的。”月喜看着程琉青好看的眼睛想,公子这么心软,一定会答应我的。 程琉青依旧摇了摇头,说着就要去拿走月喜手里的包袱,“月喜你不能去,你就待着岱镇等着我回来。” 月喜见状连忙躲开程琉青的手,抓着包袱飞快地转身下楼,看见傅玥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小姐,然后站在她的身边安静地看着程琉青。 “月喜!” 程琉青声音难得冷了下来,也难得这样凶地叫月喜的名字。 月喜虽然心里害怕,也责怪自己让程琉青生气,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傅玥身边。 傅玥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也没见程琉青生气的模样,但她害怕程琉青一生气就不准备回京城了,于是转过身来对着月喜说:“既然兄长这么说,那你就别去了,你就留在岱镇吧。” 月喜一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抓着傅玥的手祈求道:“小姐,大人于我有恩,这次就是我该报恩的机会,我求求你了小姐……” 月喜说着就要给傅玥磕头,傅玥这个时候哪里敢让月喜这样,连忙伸手拦着他,转而对程琉青说:“这样…那便让她去吧,好歹多一个人多个帮手。” 听见傅玥这样说月喜捣头如蒜,也抬起头恳求地看着程琉青。 程琉青还是想拒绝月喜的要求,可当他再要开口时,傅玥抢先一步说道:“兄长,我们得抓紧些,我怕…我怕哥哥如今在狱中赵择汇他忍不住动手……” 见她提起了傅宴存,程琉青也不会再多说,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月喜一眼,连衣裳也换了,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冷声说道:“走吧。” 第75章 眼前又是恢弘巍峨的城墙,高城深池筑就的固若金汤的防备,四人踏着天际的第一丝光走进了京城。 程琉青依旧冷着脸坐在马车里,任凭月喜怎么说话也不看她一眼,也不说一句话,闭着眼靠着这摇摇晃晃的马车心情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沉静。 月喜不顾他的反对非要来京城的确让程琉青生气,可除此之外他更是有一种强烈的害怕和恐惧,他总觉得这次一定会出事,也不仅仅是月喜。 第140章 “到了!” 直到傅玥的声音响起,程琉青才睁开了眼,压下心慌意乱的想法,跟着她们出了马车。 程琉青偏头看着傅府,依旧是高屋建瓴气势逼人,可他如今倒是不觉得怕了,不再是像当初那样软了腿脚被人架着抬了进去。 几人进了府门后家丁便赶忙关上了门,像是生怕被人知道一样。程琉青也知道,现在家主下狱了,就算从前再是风光无限,现在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傅玥没等走到前厅便拉着程琉青说道:“你先回住处休息片刻,一个时辰后我们去与池指挥约好的地方求他相助。” “池楼?他为什么会帮我们?” 程琉青想到之前赵择汇闯来傅府时池楼也来救过他们一次,那次池楼虽然于他有恩,他却觉得此人高傲得很,不像是会不求回报地会对旁人伸出援手的人。 傅玥点点头,解释道:“哥哥与他私交甚笃,连聂大哥都消息也是他递出来的,我们只要好好跟他说,他一定会同意的。”说完便推着让月喜带着程琉青往以前的住处走去。 听着傅玥的话程琉青却没有她那样乐观,傅玥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平日虽然娇蛮,却太容易轻信旁人。 如今监卫司掌司远在北方,司里面说得上话的只有赵择汇和池楼二人,而池楼因为一贯的作风并不大掺和傅赵二人的斗争,怕也使得司内的人并不看重他。 眼下赵择汇把持着监卫司的一众事物,池楼就算是有心,像昨夜那样放一个人出来已经算是顶天的恩情了,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档口帮着他们呢? 程琉青这么想着走进院内,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棵干枯的桂花树。 秋天要过去了,桂花本来就不该开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也瞬间沉到谷底。 可眼下没时间容许他伤春悲秋,他一路上仔细地想了想傅玥对他说的事情来龙去脉,算是理清了大概。 若是除去细作一事,如今赵择汇咬着傅宴存不放就说他想要中饱私囊,因为眼下与鄢朝的战争一触即发,打仗除了骁勇善战的士兵和运筹帷幄的将军之外,车马粮草武器五一不是需要银钱。所以无论是盐帮收缴的银子还是图庐山的金矿,傅宴存此事就正好撞上枪口,所以陛下才会大怒下旨押解下狱。 盐帮收缴的银子应该不是问题,蒋栩伏法后应当把东西都交给了傅宴存,也能找到凭证。只是图庐山的金矿一事,程琉青从来没想过图庐山内竟然有金矿,不过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赵和宜会疯了一样找他要地契。 对了,地契。 “如今没有一个人见过图庐山的地契在哪里,若是赵和宜想要构陷傅宴存的话,那他一定会说是傅宴存与他达成了协议,他拿了地契出去交换。他只有这样说,赵择汇才会相信傅宴存是真的与他勾结,想要贪下金矿。” 程琉青被自己的猜想点醒,一时觉得自己找到了破题之处,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若是赵和宜真的这样说,可他们不知道地契的下落,不管能不能能出地契来,都救不了傅宴存。 若找到了地契,那便印证了赵和宜的话傅宴存的确是同他做了什么交易,所以地契才会在傅宴存手里。可若是拿不出来,那依照赵择汇的性格,定会想尽办法伪造一个出来构陷于傅宴存。 如今陛下已经知道了金矿的存在,那么其实不管有没有地契于开挖金矿都不重要,就算假的又能如何,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子说要挖,谁也没资格拦。 要想陛下饶恕傅宴存,那得让他相信傅宴存根本不知道金矿一事,也从未见过图庐山地契。可是这两件事他们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没有,想要做到谈何容易。 程琉青这么想顿时觉得是一条死路,聂舒让傅玥找自己来有什么用呢?他虽然也是赵家人,可他不仅不知道图庐山地契在何处,连图庐山的金矿也不知道。 找他来,根本救不了傅宴存。 程琉青心烦意乱地在院子里打着转,他一会儿想到如今牢里的傅宴存一会儿想到突然清醒过来的孟云,觉得混乱不已,所以的事情像被人打了死结,好像无论怎样他都理不清。 月喜走进去的时候程琉青一脸愁容,衣袖被攥出了无数条褶皱,一刻也没停下地在屋内转悠,还时不时地念叨着什么。 “公子…” 月喜有些胆怯地叫出声音来,因为昨夜的事情程琉青到现在都没同她说一句话,她有些害怕地看着程琉青。 程琉青被打断了思绪,蹙着眉头朝她看去,没说话,只是脸色不太好,像是催促着她有什么话快说。 “小姐说时辰到了,让公子你跟着她出去一趟,去市集上的茶楼。” 闻言程琉青反应了几秒才点点头,理了理衣袖就跟出了门。 月喜看着程琉青消失的声音心里一阵发酸,公子还是生气,所以一句话也没说。眼眶在眼睛里打转,月喜拼命憋了回去,小声地安慰自己说道:“没事的,只要大人没事,公子也会好。” 程琉青赶到门口是傅玥已经等着,见她戴了斗笠遮住了面容程琉青也没多问,只是点头示意之后便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二人心里都装着事,心里着急也根本不想说话,只顾低着头不停地赶路。 程琉青跟着傅玥走过一座石板小桥,见前面围了一堆人便多看了一眼,哪里想到面前突然冲出一个小孩狠狠地撞了他,他被撞得站不稳,控制不住身子往人群中倒去。 第141章 “你看着点路啊!”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程琉青感激地看着拉着自己的大哥,连声道谢。 大哥摆摆手不怎么在意程琉青的道谢,只是拽着他说道:“年纪轻轻的瞎跑,要是撞到活人还好说,这可是死人啊。”说着就把程琉青拽得里人群近了。 大哥手劲颇大,程琉青一时挣开不得,被拖进人群中冷不丁地就看见被众人围着的一具男人的尸体,像是被水泡过,身体都发涨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连五官也看不清。 恶臭的味道猛地朝程琉青袭来,混着方才看到的画面让程琉青的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他手脚发着抖,颤颤巍巍地拨开人群跑了出去,蹲在河边呕吐了起来。 傅玥走了几步才发现程琉青没有跟上来,连忙跑回去看,找了好一番才看见程琉青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怎么了?” 程琉青一抬头傅玥就看见他惨白的脸顿时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程琉青胸口还难受,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傅玥见他这个样子也不会催什么,只跟着等了了一会儿才看程琉青脸色逐渐变得正常起来。 程琉青两腿打着颤站起身来,小声地说道:“走吧。” 傅玥看他这幅模样实在是怕走到一半昏了过去,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就这么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傅玥说的茶楼。 方才的画面太过冲击,程琉青一路上都觉得冷汗直冒,可直到走进了茶楼他才是真胆颤。 就好像摆在他眼前的看似有无数条路,可是只要仔细地想一想,程琉青就知道都被人设好了陷阱,只等着他一脚踩进去。 就像现在,站在他眼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池楼一样。 他像是在那日的傅府一样,逆光而站,狭长的眼盯着程琉青看,神情淡然并不带一丝情绪。 “又见面了,程公子。” 第76章 京城的街上车马往来不断,人声鼎沸,喧闹不已,程琉青听着茶楼外的叫卖还价声一瞬间有种如置岱镇的错觉。 直到上茶的小二弯腰走上前去将窗户掩上,屋内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下去吧。” 池楼对着小二吩咐,也以上位者的姿态正式开启了谈话。 “他虽被关着不过眼下赵择汇还没对他做什么。” 池楼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傅玥掩下眸中的焦急忧虑,一时安心了不少。闻言程琉青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沉了肩,渐渐松懈紧绷的身体。 “可是…赵择汇现在关着哥哥,早晚会下手的……”傅玥攥紧了手帕,小声说,“敢问池指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哥哥出狱……” 傅玥也是意识到自己这话实在为难,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跟她低下的头一起沉了下去。 程琉青抬头看了池楼一眼,见他并未言语只是抬手转了转茶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哥哥与池指挥素日交好,今日我也是心急忧虑,求告无门才会想求指挥您……” “傅小姐,我不能帮你。”并未等傅玥说完池楼就打断了他,冷静地说,“我身为监卫司销乌指挥使,如今傅指挥尚有嫌疑,我并不能因为私交而枉顾律法,若傅指挥当真无辜,我等自会调查清楚。” 听见池楼说的这样铁面无私,一脸刚正严肃不为所动的模样傅玥顿时有些退却,可一想到尚在牢中的傅宴存,傅玥心一横便站了起来。 “池指挥有远见晓得哥哥是清白的,可赵择汇不会。他与哥哥积怨已久,肯定会趁此机会下手加害于哥哥的,可他除了哥哥,于池指挥你并没有好处啊!” 眼见傅玥说得激动,言语也快要不受控制了,程琉青连忙说道:“傅玥,你先坐下来。” 冷不丁被程琉青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看见程琉青示意的目光傅玥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方才若不是程琉青出言拦住了她,那她继续说下去就是要威胁池楼了。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傅玥连忙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惴惴不安地看着池楼,可池楼的眼神古井无波,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茶杯,好像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所动容。 “昨日池指挥为着与傅宴存往日的交情愿意告知消息,今日也肯来见我们,想必指挥也不会全然坐视不理,只是不知道池指挥要怎么才肯愿意施以援手?”程琉青顿了顿,咽了口水大着胆子说,“况且傅玥有一句说的对,若除了挥庸…销乌便岌岌可危了。” 程琉青说完手心冒了一层细汗,正如陆子和说的,池楼一向不喜形于色更不会轻易表露想法,更何况然如今是他们祈求池楼帮面,他实在是捏不准池楼是怎么想的。 敲击茶杯的声音停了下来,池楼终于肯抬头看了程琉青一眼,细长的眼平静地扫过程琉青的脸,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后方开口说道:“你也知道我已经帮了你们许多了,就算是赵择汇想要销乌之权又如何?连傅宴存都沦为他的手下败将,与他斗我有什么好处?” 程琉青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池楼怎么可能是会甘拜下风的人,更何况是败在赵择汇的手下。 “可以赵择汇的资质担不了掌司的大任,这个位置只有池指挥您才能胜任。” 寂静的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鸟叫,像被投进了石子的水面一样,屋内几人如一圈圈泛起荡漾的波纹先后有了反应。 第142章 池楼低头冷哼一声,难掩眼中嘲弄,“你们如今连傅宴存都救不出来,却还敢大放厥词。” 傅玥一听便紧张地看了一眼程琉青,捏在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看着池楼冷肃的面孔不由得开始后悔今日为何要来找他。 “若此事扳回一城,赵择汇构陷同僚必不可再用,而傅宴存虽洗脱了嫌疑却也不可能再担任要职,就算指挥您无意于掌司之位,可这三司之内也唯有池指挥您堪可接任。” 其实这个道理池楼怎么会不懂,若是不懂便也不会今日应约出来相见了。只是他虽然懂却不能说,只因为他如今身为上位,这些心思这些筹谋都得由求人者帮他说出来,程琉青既然来求他,便要一切顺着他的心思来。 “既然这位子早晚都是您的,池指挥不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若池指挥不放心,待到傅宴存出狱后定会辞官离京,再也不与监卫司有任何瓜葛。” 傅玥听程琉青这话猛地提了一口气,不由得暗暗吃惊,若真如此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原本掌司之位尽在傅宴存囊中,如今不仅丢了掌司之位不说,连着前途也一起葬送了。 程琉青却没心思体谅傅玥心头的不忿,他见池楼神色略有松动便又连忙说道:“就是不知道池指挥要如何才肯帮着忙?” 在很多时候池楼通常会把他人对于自己的价值看得很重,于他而言,与其为了达到目的自己辛苦劳累,倒不如操纵利用旁人来得轻松。 眼下也正是程琉青此人作用非凡,他才肯坐在这里听他一言。 池楼的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将看不见的尘埃搅得混乱,迫使程琉青紧张地鼓动着心,屏气凝神等着他的回应。 “我不会参与此事。” 傅玥瞬间咬紧了牙关,眼神不甘地看向池楼,嘴唇微张还想说些什么。程琉青虽然也讶于池楼的坚决,却依然觉得还有一线可能。 若池楼真像他说的这样坚定,那今日完全不必来见他们,程琉青只能如是宽慰自己。 池楼说完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低声道:“今晚子时聂舒会等在傅府的角门,寅时便会离开,只看你们见与不见。” 屋外的日光直直地照射进来,池楼狭长的眼微眯,眼神掠过傅玥惊喜的神色落在程琉青的脸上。 “至于我要的,时机到了你们自会知晓。” 依旧是池楼波澜不惊的口吻,只是这句话却封住了傅玥的欣喜,饶是她也听懂了这句话的厉害。 程琉青收紧了手,努力忽视指尖不自然的凉意,撑着桌子站起来,看着池楼扬了嘴角轻声笑道:“多谢池指挥,今日大恩没齿难忘。” 池楼听后并没说话,离开的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街坊里的喧闹如旧,可屋内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傅玥忧心忡忡地看着程琉青,池楼说的话让她后怕,可她明白,眼下的情形根本容不得他们做选择,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他会要什么呢?”傅玥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心里的想法。 程琉青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走吧,先回府。”说罢便侧身往门口走去。 傅玥见程琉青这样也不好再说话,连忙拿了斗笠后小步跟了上去。 二人出了茶楼也不敢再多停留,只往傅府赶去。路过那座石板小桥时,程琉青又留意仔细看了一眼,那具被水泡发的尸首也没了踪影,方才围观的人群已尽数散去了,只有商铺门口还站着一两个大娘小声说着话。 傅玥见程琉青盯着那处看,不由得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程琉青点点头,却没急着告诉傅玥,而是等二人都走过了石板桥后才对傅玥说道:“方才我来的时候,这岸边躺着一具溺水而亡的尸体,街上的人都围着在看。” 傅玥立马回头看了一眼,只是她戴着斗笠看得不甚真切,只能看见岸边隐约还有一大片未干的水渍。她偏头看了片刻,回过头来,喃喃道:“溺水而亡?这条小河还鲜少发生这样的事呢。” “许是不会水吧,也是可怜。”程琉青说完便没再多想,转过头往前走去。 傅玥看着眼前程琉青的身影一时还有些恍惚,分明六日前自己还在斥责他让他离开,如今却只剩下他与自己一同商议救出哥哥。 若是这次哥哥脱险,我也不再掺和你们的事了,傅玥如是想。 回到傅府时已将近晌午,膳厅已经摆好了午膳,虽然精致美味可眼下都没人着眼于此,程琉青和傅玥草草用了午膳便颇有默契地各自回了院子。 程琉青回小院的路上还专程让人带他去了角门,仔细地看了角门的位置才谢过那人自己慢慢地往院子走去。 刚一踏进院内,程琉青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终于来了!” 王佳旭脸上扬起笑容,一把抱住了程琉青,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欣喜地说道:“我等的你肚子都饿了,快来陪我吃饭。”说完就拉着程琉青往房中走去。 程琉青一看屋内的桌上果然摆着几样小菜,王佳旭进了屋便连忙端了碗筷,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才看着程琉青说道:“怎么不吃?” “我方才和傅玥一起用过了,你吃吧。”说完程琉青也跟着坐下来,看着王佳旭狼吞虎咽的样子连忙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眼前生怕他噎着。 第143章 王佳旭听了撇撇嘴,倒也没说什么只又专心地吃着饭。程琉青看见王佳旭心里也高兴,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如今傅宴存下狱,聂舒和陆子禾都被人看管起来,算起来能帮他的也只有王佳旭一人了。 等着王佳旭吃完了饭程琉青才开口问道:“傅宴存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虽然傅玥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给了他,可是程琉青还是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况且傅宴存下狱而王佳旭却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想必还有内情。 王佳旭放了碗筷满意地打了个嗝,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闻言看着程琉青说道:“你离开后的第二天我们也动身往京城去了,在路上傅宴存不知道怎么收到了消息,说是赵泽汇先他一步到了京城已经将陆子禾看管起来了。” “什么?”程琉青吃惊地瞪大了眼,“可是既然已经收到消息,为什么还要回去?” 王佳旭伸手示意程琉青冷静下来,说道:“你先别急。那个时候皇上下令让傅宴存述职,他岂有推脱之理?所以尽管知道赵泽汇可能会对他不利,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不过他倒也不是坐以待毙,安排了一出我畏罪潜逃的戏码,让我逃了出来。” 短短的一句话让程琉青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的眉头瞬间打了死结也忍不住在王佳旭身上打量起来,极为不解地说道:“畏罪潜逃?” 第77章 没等到王佳旭回答,程琉青心里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连忙问道:“你...你做什么了?” 王佳旭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说道:“就刺伤了他,然后畏罪潜逃了呗。主要也是做戏给林思若的哥哥看,她那哥哥可不是个善茬。” 不管是王佳旭刺伤了傅宴存还是林思若的哥哥,都让程琉青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抓着茶杯猛地灌了一口。 “诶...我的,算了。”王佳旭无奈地看着程琉青的动作,伸出的手换了方向,将头发一把抓到了脑后。 程琉青冷静下来后又想到了王佳旭说的林思若的哥哥,于是问道:“怎么林思若的哥哥就没怀疑你们两个是串通好了的?” 王佳旭摇摇头,“他哪能不信,在邑城的时候我也是如此,林思若她可是知道的。” 听王佳旭这么说程琉青才安了心,可转念一想,既然王佳旭已经离开傅宴存一行人许久,那他既然知道傅宴存有危险为什么不来告诉自己? 这么想着程琉青又问他道:“你既然知道傅宴存会有危险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一听这话王佳旭就皱了眉头,戳了戳程琉青的肩头,恶狠狠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傅宴存倒是勒令我不准去找你通风报信,我一开始也不准备告诉你的,我想着傅宴存这么大一个官摆平这点小事还不容易,可是后面我越想越不对劲,可我又怕我突然出现会坏了他的计划,便准备偷偷摸摸去找你。不过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时间越拖越长我也没什么去处,上下一合计也只好偷跑来傅府了。” “只是哪里想的到我一来就被人告知说傅宴存革职下狱,我当时慌得不行,生怕自己被也会被抓走,只好在城外的庙里躲了一天。”王佳旭说到这里顿了顿,“今日我又准备来傅府碰碰运气,没想到就看见了月喜出门来,我跟她说了我这些天的颠沛流离后她才带我进了傅府。” 程琉青虽然惊讶于王佳旭这些天的经历,却觉得有些失望,王佳旭这些天一直游离于事件之外,根本没有更多的消息告诉给他。 许是程琉青的失落过于显眼,王佳旭撞了撞程琉青的肩,说道:“你也别这么失望,你不如跟我说说你知道些什么,说不定我能想到什么法子呢。” 程琉青倒也没藏着掖着,只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给了王佳旭。王佳旭撑着下巴听完后,伸手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还不好办?” “你说什么?”程琉青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否则为何王佳旭会说的这样轻松。 王佳旭点点头,指着程琉青说道:“赵和宜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他是赵家人你也是赵家的,更何况你还是赵容山的亲儿子,他只是个侄子,再怎么算也是你亲。” 程琉青愣了一瞬,跟着王佳旭指了指自己,他好有些像明白了王佳旭的意思。 王佳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低头看程琉青还在发愣便又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容易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你就说地契在你那里死皮赖脸不承认赵和宜的话就好了。” 在王佳旭看来,其实说傅宴存贪赃也好徇私枉法也罢,这都不过是赵和宜的一面之词,只要证明赵和宜说的是假的,其他的不都迎刃而解了? “可是…” “哎哟有什么可是的!你就说地契在你那里,赵和宜在撒谎他根本没有地契,那他没有地契还怎么跟傅宴存交易,这不就是说瞎话吗!”王佳旭打断程琉青的话,接着说道,“你..你说的那个什么赵泽汇,他又不知道地契在哪,也不知道地契长什么样,大不了你们就伪造一个得了,反正救人要紧。” 程琉青也没再说话,他理解王佳旭的意思,无非是接着自己和赵荣山的血缘关系,硬把地契往自己身上扯,以此来反驳赵和宜的说法。毕竟在旁人眼里,就算自己再是个庶子那也是亲生儿子,有金矿的地契在自己手里要更合理些。可是程琉青想到自己的身份,赵择汇是知道自己的事,若是自己出去作证不就是送上门被抓吗?到时候别说救傅宴存,怕是自己也是有去无回。 第144章 “你这个法子虽然可行,只是有些事情我总不能不顾。” 王佳旭还以为自己解释了这么多程琉青已经完全懂得了,没想到他还有疑虑额,于是连忙问道:“还有什么事?” 程琉青有些欲言又止,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跟王佳旭说这些事情,若是说起他的事又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程琉青想了想还是简短地说道:“我...我与赵泽汇有旧怨,若是我作证怕是行不通,他也不会认的,反而还会把我抓起来。” 王佳旭听见程琉青这样说惊讶地张了张嘴,他如今竟然有些猜不准程琉青的身份。若是之前,程琉青总跟在傅宴存身边,他也以为程琉青是京城来的大官,可前几日程琉青灰溜溜地逃走又让他觉得程琉青或许也不过如此,不过如今程琉青说与赵泽汇有过节,这又让他推翻了之前的回答。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的一句话让程琉青有些发笑,他笑道:“我?我就是开茶楼的啊。” 王佳旭听出程琉青的话里的笑意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也恼了自己问出这样的话,于是连连点头,算是回应了程琉青的话。 程琉青又笑了笑,站起身来打开了门,“把东西收拾了,今晚还要见一个人呢。” “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佳旭惦记着这句话直到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他急匆匆地走下床,趿着布鞋歪歪扭扭地打开了门。 程琉青站在门外,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快些出来,“走吧,时辰到了。”说完转过身往外走去。 说话的功夫王佳旭已经穿好了鞋,临走了还喝了一口透凉的茶水,一口凉水下肚让困意瞬间消退,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程琉青带着王佳旭凭着记忆往角门走去,他们一路很安静,除了衣袖擦过树叶花草的声音。 他们到时傅玥也已经到了,傅玥先是惊讶地看着王佳旭,指着他朝程琉青说道:“你!他怎么在这里?” 程琉青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聂舒,一时也没功夫理会傅玥的问题,只马马虎虎地说道:“明日再跟你解释,先开门。”说完便先一步打开了角门。 角门的木头有些老旧了,推开时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傅玥摸了摸胳膊,神情紧张地盯着门外的动静。 程琉青往外探头去,果然看见聂舒站在角门旁,他一看见程琉青双眼便亮了起来,连忙走上前来。 “程公子你来了。” 程琉青点点头,将门推得更开些让他走进来。 聂舒一边走边说道:“陆子禾跟我在一起,他的安危你们不用担心。眼下池指挥还能放我出来,就是说明赵择汇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你们也不要太过着急,否则反而会坏了事。” 有了聂舒在场傅玥一时也觉得有了主心骨,一改白日的慌张无措,听着他的分析连连点头。 程琉青虽然也知道聂舒说的在理,可还是忍不住担忧,问道:“眼下可有什么我们能办到的?” 聂舒看着程琉青点点头,“我来正是有事让你们去做。” “在回京城的路上我们收到了消息,有人在城东发现了赵宁泓的踪迹,我猜想他可能会知道地契的下落。只是如今我手下也没有堪用的人手,只能让你们去找找。”聂舒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递给程琉青。 程琉青连忙接过来,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是一份京城的地图,上面圈注了城东的范围。 程琉青收下地图之后又问,“除了此事还有其他的吗?” 他想聂舒既然让傅玥来岱镇找自己,那必然是有什么事情让自己去做的。 聂舒突然抱拳向程琉青作了揖,沉声道:“我的确有事拜托程公子。” 众人皆被聂舒的举动吓了一跳,傅玥连忙去拦聂舒,小声地说道:“聂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说话便说话……” 程琉青也连忙让聂舒不必如此,王佳旭则更是诧异地看了眼程琉青,心里不禁又疑惑了些。 聂舒看着程琉青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若能找到赵宁泓找到地契便是最好不过,可若是找不到他,那便要让程公子你为指挥作证。” 傅玥转头看了眼程琉青,又看着聂舒问道:“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他为哥哥作证啊?” 虽然聂舒还没有回答傅玥,可是程琉青好像已经知道了,或许就是王佳旭说的法子,不然为什么聂舒让傅玥来叫自己回来,还特意强调赵家人这个身份。 “程公子不必担心,指挥在得知子禾的消息后就给掌司发了信,只要能撑到掌司回来,便可渡过此劫了。”聂舒有些慌乱地补充道,“让程公子这样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眼下的关口陛下正着眼于此事,赵择汇尚且不能处置指挥,更是不会对程公子做什么了。” 聂舒被程琉青盯着瞧,心里一时有些慌张。程琉青和指挥的事情他当然知道,指挥下狱之前也多次嘱咐过不准他们告诉程琉青此事,可眼下有机会救出指挥他又怎么会放弃。他想,只要是指挥平安出来了那程琉青也会没事的。 程琉青看着聂舒眼里的慌乱,极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若真是如此我会去的。” 四周寂静下,程琉青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失望和沮丧都不是,聂舒要救傅宴存无可厚非,他只是有些后悔,后悔他一开始真的以为能凭借自己救出傅宴存,结果如今看来不过是印证了傅玥的话罢了。 第145章 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公平,他明明重新活了一次,可眼下看来,他好像又会因为傅宴存去死。 太不公平了,程琉青低头看了眼手腕的镯子,在幽暗的夜色里并不显眼,可是它却冰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第78章 远处的天逐渐染上朦朦胧胧的白,清晨的院落尽是清透的空气。 外头有了亮光,程琉青便将烛台移得远了些,他转了转酸痛的手腕,看着快要完工的画像又埋着头继续描摹着。 若是要找人仅凭一幅地图和名字怎么够,程琉青这么想着便趁着还没天亮,向傅玥要了纸笔,凭着自己对赵宁泓仅存的印象和王佳旭的描述画了幅画像,画了画像又多描摹了几副,准备拿给众人一起去找。 月喜端着刚熬好的粥轻轻推开了房门,见程琉青还在画着便也没打扰,只小声地搁在了桌上就准备退出去。 “月喜。” 冷不丁传来程琉青的声音,月喜的脚步瞬间顿住,欣喜不已地转过头去,连忙回答道:“我…我在!” 月喜说完后却没有听见程琉青的声音,有些按捺不住心情,挪着小碎步朝程琉青靠近。 程琉青搁了笔,一抬头就看见方才还在门口的月喜已经站在了自己眼前,一时有些失笑,但想到自己现在应该还在生她的气,便立刻收了笑容。 “你去将这些画像拿给王佳旭和傅玥。” 月喜看着原本都勾起了嘴角的公子又变得一脸严肃,一时有些沮丧,可是听见程琉青的吩咐又连忙将地图接了过来,“好,我这就去。”说完便捧着画像走了。 月喜走后程琉青便从椅子上起来,捏了捏僵硬的肩,慢慢地朝外走去,在外屋瞧见了月喜端来的粥,又坐了下来。 程琉青轻轻地搅动着白粥,看着缥缈的烟雾一时思绪又飞远了。 昨晚聂舒说了他的打算之后,王佳旭倒是替他打抱不平,他问聂舒既然知道程琉青与赵择汇有仇,为何还要让程琉青冒这个险。 聂舒被王佳旭问的无言,傅玥的脸色一时也有些难堪,她拉着程琉青的手陈情,让程琉青不要多想,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程琉青让她别哭,只说自己答应了,便让王佳旭跟着自己回来。 “你真的要为了傅宴存去自投罗网?” 回来的路上王佳旭这样问他。 程琉青舀了勺白粥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 “算不上自投罗网吧,我也不傻。” 他是这么回答王佳旭的,可当王佳旭问他准备怎么做时,他又说不出来了。 程琉青搁了勺子站起身来,转身回去拿着地图出了门。 今日的天气看起来有些阴沉,程琉青看着亮起的天心里有了些忧虑,他担心今日莫不是会下雨。若是不带伞,京城的雨一向滂沱,到时候怕是会被淋得浑身湿透的,这么想着程琉青便回屋拿了一把油纸伞。 到城东时果然下起了雨,雨幕瞬间笼罩了街道,行人捂着头顶匆匆跑进屋檐下,摊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不出片刻街道就被雨丝侵占,看起来又空旷又肃然。 程琉青撑着伞拐进一条巷道,这一块算是城东最边缘的地方了。程琉青想着中心的地方肯定有人去找了,他便来这些地方找找。 程琉青一抬眼就看见了“满香阁”的牌匾,即便是下着雨,屋檐下还是站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姣好的面容化着精致的妆容,声调也软得出水。 “公子,下雨难行,不如进来避避雨吧。” 花花绿绿的手绢顺着雨丝舞到程琉青眼前,程琉青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了几步,可刚想开口拒绝程琉青突然想起来王佳旭说过的话,他说赵宁泓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中。 程琉青将伞打得更高些,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铺子,又看了眼面前的女子,伸手揉了揉鼻子,提着衣袍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是喧天的热闹,全然不似街道的安静。堂内来来往往穿行的人,或酒或歌,靡靡之音更是不绝于耳,一贯符合程琉青对销金窟的认知。 娇俏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程琉青连忙转过头去看,只见一个服饰华美的女子款步走了过来,一面用手绢掩面一面笑着。 “公子面生,可是新客?”女子说着话就要来挽程琉青的手。 程琉青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拉开与女子的距离,拱手作揖问道:“在下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那女子听后停了笑声,歪着头去看程琉青,娇嗔道:“公子见了我还想着别人?嗯?” 程琉青看着突然攀上自己肩头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白皙修长的手涂着红色的蔻丹,逐渐靠近的柔软身体散发着霸道的香气,一瞬间就侵占了程琉青的鼻息。 “不不不…在下是真的想要打听一个人。” 程琉青连忙侧过身体,女子的手便落了空滑了下去,她看起来有些不开心,漂亮的眼睛剜了程琉青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真无趣。” 程琉青不敢回话,只低头理了理衣袖,试图弹去女子带来的香气。 “你要找谁?” 听见问话程琉青连忙抬起头来,说道:“赵宁泓,不知道姑娘是否认识?” 女子拿着手绢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歪头看着程琉青做出沉思的模样,良久才摇了摇头。 第146章 “从没听过。”女子说完又将手帕往程琉青身上丢去,捂着嘴笑道,“原来是打听男人的,我还以为公子你是要来找别的姑娘呢。” 见状程琉青只好谢过女子,转过身准备离开时又顿了脚步,蹲下身将地上的丝帕拾了起来,隔着远远的距离伸长了手递给女子。 女子的笑声再度响起,程琉青没抬头看,只感觉手心被指甲轻轻划过,想收回手时手里的丝帕已经被人拿走了。 程琉青撑着伞走了出去,女子的声音追了出来,“公子慢走,咱们有缘再会,可别忘了奴家叫芮英。” 出了留香阁后程琉青才感觉自己后背湿透了,雨丝带着风刮过时让他忍不住颤栗。 程琉青站在雨中平复着心情,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拿出了地图,照着上面的指示继续往前走去。 雨势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晚,程琉青拿伞的手酸涩不已,双腿沉重地快要抬不起来了。虽然眼前还剩下几条街道可程琉青确实没有力气了,只得打道回府。 回到傅府时众人也都在前厅,傅玥见程琉青回来了连忙招呼人端来姜汤,热切地问道:“可淋雨了?先喝碗姜汤吧。” 程琉青谢过她,断过姜汤一饮而尽,不得不说姜汤虽然味道难喝了些,可喝下去了身子倒是瞬间暖和了起来。 “可有什么收获吗?” 程琉青听见傅玥这样问,摇了摇头说道:“城东最外围的几条街我都去问了,并没什么人见过赵宁泓。” 一旁王佳旭连忙点头称是,“我也是,我挨家挨户问也没用,根本没人知道。照我们这样找下去,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傅玥没说话,实在是因为她一整天也没什么收获,境遇与他二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程琉青思忖了片刻,说道:“我们这样肯定不行,傅玥,你能让林小姐帮忙吗?” 傅玥诧异地看着程琉青,迟疑问道:“你…你想让思若求林都统帮忙?” “嗯。” 程琉青点头,他想这个法子也是无奈之举。 京城不比邑城,王佳旭也动用不了他那些的人手,眼下就凭他们几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也只好找人施以援手。眼下京城之内,也只有傅家有人脉,想起傅玥与林思若交好,傅宴存也说过林思若的父亲是京城的都统,他虽然不清楚这是做什么的,不过听起来应当也是在京城有所作为的官员,这样他才想到找林思若帮忙。 傅玥却摇了摇头,神情为难地看着程琉青,说道:“兄长你不知道,思若的父亲与哥哥不合,哥哥一直认为思若的父亲有异心,也并不与他来往。”说完兀自叹了口气。 见状程琉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说好。 “今日诸位也累了,不如就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出去找吧。”傅玥看着一脸疲态的众人,柔声说道,“我已经让人在屋内点了安神点香,也备好了热水,诸位就回去歇息吧。” 王佳旭一听便不再逗留,转头就跑了。程琉青也实在累得不行,向傅玥告辞后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了。 雨一直下到了深夜,打在砖石上噼里啪啦地响,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小了起来,程琉青听着愈发小声的雨声终于闭上了眼。 本以为雨下了一夜也应该停了,只是没想到想到这雨还是连绵地下,只不过小了许多,蒙蒙的雨丝像是数不清的银针。 程琉青就这样打着伞在城东穿梭寻找,被雨打湿的衣袍干了又湿,如此反复了两个日夜,终于发现了赵宁泓的踪迹。 在第三日的傍晚,程琉青再度在城东找寻时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从他眼前走过。程琉青愣着反应了一瞬,在意识到那可能是赵宁泓后便连忙跟了上去。 赵宁泓身形削弱,步子却迈得快,一眨眼就快消失在雨幕中,程琉青抬头看着赵宁泓消失的铺子,留香阁。 又再度身处娇俏的打闹笑骂声中,程琉青却没再停留,直挺挺地想往里冲。 “唉,这位公子是要找谁?” 几个女子拦住了程琉青的去路,笑意盈盈地看着程琉青问道。 虽是问话可拦路的意思不言而喻,程琉青一时也不好硬闯,灵机一动想到了前几日遇到的女子,好像是叫…芮英? 第79章 “我是来找芮英的。”程琉青整了整衣袖,强作镇定地说道。 几名女子相视一笑,盯着程琉青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可是不巧,芮姑娘有客了。” 程琉青一怔,连忙追问道:“是谁?”说着话又探头往里看了几眼。 “满香阁的姑娘不止芮英一人,公子不妨看看咱们其他姑娘?” 突然几名女子身后走出来一位身着绿衣的女子,曼妙的身姿挡住了程琉青的目光,她伸手抚了抚耳后的珠花,浅笑道,“绿袖,尔莹你们都上来给公子瞧瞧。” 闻言两位女子一齐上前,笑意盈盈地盯着程琉青,依照着绿衣女子的话规规矩矩地朝程琉青行了礼。 程琉青看着绿衣女子的模样和做派心里有了底,知道这应当是满香阁里的主事的,所以一时也不好再纠缠逗留,摆了摆手便侧身走了出去。 绿袖尔莹见状还跟着程琉青走了几步,伸手拦了拦程琉青,只是绿衣女子轻笑了一声,懒懒散散地说道:“不必追了,回来吧。” 第147章 程琉青快步走出了满香阁,贴着墙根走到角落,垂首思索了片刻才准备往外走去,只是一出了屋檐下就被大雨淋得湿,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撑伞,复又手忙脚乱地打开伞来。 虽然眼下要地契对于救傅宴存来说实在重要,赵宁泓也是关键线索,在傅宴存还未下狱前也曾派人找过赵宁泓,可连半个影子都没摸到。如今傅宴存一下狱赵宁泓便在满香阁现了身,虽然只消抓住赵宁泓便可,但满香阁能开在京城就不可能没有背景,若轻举妄动招惹了背后之人,便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先回府同其他人商议过后再来,毕竟赵宁泓也不可能会突然消失在京城。 出了满香阁的巷子程琉青又驻足站了许久,正想着接下来要往何处去,迎面就看见了王佳旭打着伞匆匆地跑过来。 “王佳旭!”程琉青将伞打得高高的,朝他招了招手,“你在这里做什么?” 虽说噪杂的雨声压过了程琉青的声音,王佳旭却还是听见了,连忙顺着声音朝程琉青跑来,不一会儿衣袍上就溅起了数不清的泥点子。 王佳旭匆匆忙忙跑过来,看着程琉青不明不白地丢下一句话,“程琉青,不好了!” 闻言程琉青顿时皱紧了眉头,伸手抓住王佳旭,连忙问道:“你仔细说,什么不好了。” “蒋星凛和蒋希晖……”王佳旭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看着程琉青喘着粗气说道:“死了。” 话音落下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突然被一道夺目的闪电劈开,将无形的雨丝映得如根根锋利尖锐的银针,伴着轰隆的雷声迅速地刺向地面。 “什么!”程琉青用力地攥紧了伞柄,心跳猛地停滞了一瞬,一阵剧烈的惶恐朝他袭来,良久后才艰难地开口说,“他们…他们怎么会……” 王佳旭咽了咽口水,看着程琉青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兄弟从邑城发了信来,说…说晚上睡觉时两个小子还好好的,一觉醒来就没了人影,他们两口子便出门去找,找了整个村子也没见人,最后在蒋府找到尸首。” “是…是被…活活勒死。” 闻言程琉青登时睁大了双眼,天旋地转一般整个人都快要站不住,脚步虚浮地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会…怎么会?” 想起那封寄来的信里还有更多的信息,可王佳旭见程琉青如此也不好再细说,便只是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沉默着将他往前带。 天色愈发阴沉,雷声大得像是要将天地劈开,程琉青软了双脚,一时只能抓着王佳旭的手慢慢地走。 雨天难行,二人一路无话。 回到傅府时,程琉青远远地就看见了池楼的身影,他被人簇拥着站在前厅,神色平静。傅玥低着头站在池楼身边,月喜也在她身后站着。 程琉青收了伞慢慢地走去,甫一踏进前厅就看见了傅玥哭得红肿的双眼。 她冲上来一把抓住了程琉青,抽泣道:“不好了,哥哥…哥哥他……” 程琉青一听便再度提起了心,神情紧张地盯着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傅宴存怎么了?你先别哭,他…他怎么了?” 只是不管程琉青怎么问,傅玥都只是一个劲地哭,像是怕极了的模样,一直攥着程琉青的衣袖不撒手。 池楼看着傅玥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蒋栩向赵择汇告发傅宴存与赵家早有来往,图庐山金矿一事傅宴存也早就知晓,并于年初就在与赵家筹划开采之事,一切有账簿为证。”池楼的声音镇定不已,平静地向程琉青说清了原委。 屋内静地只剩下雨落在瓦片的声音,急促地刺穿了程琉青。 这一切都让他震惊不已,可他除了神情木然地看着池楼外却什么都想不到,只能呆滞地眨着眼睛。 “蒋栩他怎么还活着!”王佳旭愤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没有掌司和陛下的命令谁也不能对朝廷命官动手。”池楼淡淡地扫了王佳旭一眼,“陛下的确是让傅宴存主事,可到底也没下令让他处决了蒋栩,他便也只能先将蒋栩押送回京。” “赵和宜接手傅宴存的事后,一直派人询问蒋栩,蒋栩先前一直否认,只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向赵择汇告发了傅宴存。” 程琉青猛地转头看向王佳旭,二人目光对视便明白了,蒋栩态度的转变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蒋希晖和蒋星凛的死。 可怎么会如此之快,王佳旭才刚得到了消息,身处牢狱之中的蒋栩却已经知晓了此事。谁能这么快得到消息递到大牢里,那就只能是杀人凶手。 程琉青脚步迟缓地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抓住了池楼的衣领,攥得指尖发白,他哑声说道:“赵择汇…是他动的手对不对。” 池楼看着程琉青眼里的血丝摇了摇头,抬手扯开了他的手,“我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们上午赵择汇得了消息后便准备上呈于陛下,碍于午间时鄢朝细作的事有了眉目陛下遣他去了西边,他才只得将此事暂且按下。” “但他也不会拖太久,最晚明日他就会禀明陛下,你们只剩下这个晚上了。” 这最后的一句将烛火惊得乱晃,在屋内投射出巨大的黑影将众人团团围住。 程琉青只觉得有无数的绳索将他捆绑起来,胸口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粗糙的麻绳上私有千万根的刺,他怎么也躲不过,只能任凭他们刺进身体里。 第148章 “聂舒也同你们说了法子,你们可想好了吗?” 池楼的话瞬间点醒了陷入死寂的众人。 傅玥脸上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她立马转头去看着程琉青,一撩衣袍便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兄长,你只要…只要一句话就能救哥哥出来…” 傅玥的手紧紧地抓住程琉青的衣角,程琉青被她扯地趔趄,他狼狈地稳住身子,低头看了傅玥许久。 “你先起来。” 月喜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傅玥起身,可是傅玥挥开了月喜的手,只是将程琉青的衣角抓得更紧,哭肿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程琉青看。 傅玥的眼神让他感到恐惧,眼中的坚决不是为他却无形地压迫着他,好像是在说只有牺牲他才能救傅宴存。 程琉青避开傅玥的视线,抬头看着池楼说道:“我找到赵宁泓在哪了。” 池楼闻言挑了挑眉,“嗯?” “在城东的满香阁,我要带着人去找他。” 池楼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要借我的人?” 程琉青点点头,艰难地开口道:“只有你能帮我了。” “好。”池楼没再问为什么,一口答应了下来,抬手便指了几个人给程琉青,又问,“够吗?” 难得见人这么爽快地答应帮助自己,程琉青一时眼热,用湿漉漉的手抹了一把脸,连连点头。 傅玥听见二人的对话便止住了哭声,也渐渐松了抓住程琉青的手。 感受到拽着自己的力逐渐小了,程琉青却并没有低头看傅玥一眼,只是转头对王佳旭说道:“走吧。”说完便撑伞踏入了漆黑的夜里。 王佳旭打着伞就跟着程琉青一同走了出去,池楼指过去跟着程琉青的人也快步跟上二人。 脚步声远去,前厅一时又变得空荡起来。 傅玥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来,月喜连忙伸手扶着她,她看着被黑夜吞噬的程琉青的身影,喃喃道:“池指挥,若是他抓不到赵宁泓怎么办呢?” 良久池楼才开口说道:“若是抓不到,你方才不是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吗?” 月喜瞬间绷紧了身体,她的心如擂鼓,紧张又害怕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手不自觉地发着抖。 “月喜。” 傅玥察觉到月喜的异常,偏头看着她,冷声说道:“你没忘记是谁救你回傅府的吧?” 傅玥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被滂沱的雨声盖过了些许,可即便如此月喜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可不是你主子,我才是。” 池楼看着月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身体也抖得越来越厉害,一时有些索然无味,收回眼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便抬脚走出来前厅。 夜幕降临,雨势大得让人看不清前路。 出了傅府池楼打着伞踱步走在前面,他转了转雨伞,雨丝凌乱地落下来,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说道:“京城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感叹似的一句,可身后的人却并不敢回话,只是低着头屏息等着池楼接下来的话。 “你们回去吧,盯着赵择汇的动向,若是程琉青有事只管帮他,不必来回我了。” “是!” 池楼听见整齐划一的应答便挥了挥手,接着独自撑着伞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着熟悉的屋子再度出现在眼前,屋内并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池楼疲乏地揉了揉脖颈,他站在屋檐下收了伞,伸手推开了房门。 雨声瞬间灌满了屋内,黑暗中突然响起人声,“这雨还要下多久?” 池楼摸着黑走进了屋内,闻言最后看了一眼屋外随后关上了房门。 “京城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不过也快了。”池楼伸手掸了掸衣袍的水珠,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 黑暗中声音轻笑了一声,说道:“五日后这雨一定得停。” 闻言池楼沉默了片刻,盯着黑影双眸微眯,沉着地说道:“快了。” 第80章 满香阁内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模样。 程琉青一路走得急,衣袍被打得半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衣角不断地滴落水渍,整个人狼狈不已。 绿衣女子认出他是下午来找芮英的人,那时他只当是个追求芮英的穷小子,可是现下她一眼便认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朔卫,诧异之余也后惊觉后怕。 看着他现在来势汹汹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公子这是做什么?芮英现在正陪着大人,实在是分身乏术。” “我不找芮英。” 绿衣女子闻言瞬间疏解了眉头,脸上又堆起笑容,说道:“既是不找芮英,那可要看看其他……” “我找赵宁泓。” 程琉青说完绿衣女子便没了声音,她困惑地看着程琉青,似是在回想这个名字,可她仔细琢磨了一番却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奴家不识得此人。” 程琉青也没再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王佳旭一眼,王佳旭颔首,便带着人往楼上去。 绿衣女子大惊失色,连忙去拦王佳旭,却被身后的朔卫推得踉跄,稳住身子后又忙不迭地看着程琉青,急切地说道:“公子这…这是做什么?” “我找到人就走。”程琉青说完便也往楼上走去。 绿衣女子连忙跟在程琉青身后,若是旁人她早就叫人拿下了,可眼下这人是带了朔卫来的,保不齐是朝廷的命令,若她贸然将其拦下怕是会招来祸患。 第149章 “公子若有什么不满只管对奴家说便是了,何必这样?咱们这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样…这样怕是会不妥……” 绿衣女子看着程琉青推开一扇一扇的门心里止不住的害怕,却又不敢直接阻止,只好跟在后面急切地劝说。 程琉青面对女子的劝说充耳不闻,他只想快些找到赵宁泓。 只要找到赵宁泓,就能找到地契了,拿到地契,一切都好了。 他这么想着,伸手猛地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 房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屋内纠缠的二人,接着传来了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和愤怒的骂声,“滚出去!” 程琉青眼睫抖了抖却不为所动,抬脚就进了房间。 一走进屋内就闻到弥漫着的腻人味道,床榻下是散落的衣袍,床上的二人不着寸缕。 被汗打湿的发贴在额间,芮英坦然地坐起身来,媚眼如丝,看着程琉青朱唇微启,缠绵地叫了声公子。 “滚出去,你他妈进来做什么?” 随着骂声一个枕头迅速朝程琉青砸来,程琉青躲避不急被砸中腹部,弓着腰连连后退两步。 绿衣女子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程琉青,关切地问道:“公子,没事吧?”接着又抬头看着男人,满是歉意地说,“大人您见谅,我们这就出去。” 程琉青却挥手避开了她的手,站直了身子,看着男人,冷声叫出了他的名字,“赵宁泓。” 男人的喘息声停了一瞬,接着一把推开了芮英,慌张地伸手扯过地上的衣服穿上,脚步虚浮地朝程琉青走了过来。 他弯着腰,试探地靠近程琉青,在看清程琉青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遭到了猛烈的撞击,大腿止不住地颤抖,最后狠狠地摔倒在地。 “三弟…琉青……你…你怎么在这里?” 程琉青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宁泓,这些日子焦心劳力让他疲惫不堪,听到这句话时竟像是如释重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看着他点了点头,“是我。” 赵宁泓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来,他上下打量着程琉青,“你…你怎么在京城?”说完又想去伸手去拉程琉青的手。 程琉青没说话,转头看着绿衣女子说道:“我就是找他,找到他我就走了。” 赵宁泓一听就顿住了动作,赶忙收回了手,神情瞬间变得警惕不已。 绿衣女子一见也不敢说什么,看着连连点头,接着转身往芮英走去,捡起地上的衣服催着她快些穿上。 “图庐山的地契在哪里。”程琉青也不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赵宁泓瞬间僵住,他默不作声地后退几步,手忙脚乱地去系衣带,可他实在太紧张了,一时没留意脚下的散落的衣服,又被绊倒在地上。 程琉青冷眼看着狼狈又可笑的赵宁泓,他想起王佳旭说过的话,“那位大少爷早就不成了。” 他慢慢地朝赵宁泓走去,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平静地问道:“把图庐山的地契交出来,我知道赵容山给你了。” 赵宁泓汗流不止,他惊恐地看着程琉青,想着他怎么会出现在京城,父亲又怎么会告诉他地契在这里,赵和宜怎么没杀了他,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从心底冒了出来。 可顿时他又觉得愤怒不已,从小家里都是自己为大,就算是如今赵和宜掌权,可他赵苋青一个小娘生的又凭什么来审问自己,又凭什么敢觊觎图庐山的地契。 胸中陡然生了怒火,赵宁泓看着程琉青看向他的眼神甚至谈不上厌恶,好像只是在看路边一条肮脏的野狗。 他伸出手一把将程琉青推倒,指着他恶狠狠地说道:“你想都别想!”说完就抓起脚边的衣服往门外冲去。 芮英这时也穿好了衣服,见准备程琉青便伸了手去扶他,程琉青避开她的手自己站起身来。 王佳旭死死地抓着赵宁泓将他拖进屋内,随后让人将绿衣女子和芮英赶了出去。赵宁泓不停地挣扎,看着包围自己的朔卫逐渐变得害怕起来,看向程琉青的神情也越来越惊恐。 程琉青示意王佳旭放开他,说道:“把图庐山的地契交出来,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闻言王佳旭适时插了一句说道:“可你要是不交,就别我不客气。”说着在赵宁泓面前亮了亮手里的刀。 赵宁泓果然被吓得一抖,看着屋内一堆持剑的朔卫他顿感腿软,他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只看着就便恐慌不已,咽了咽口水说道:“地契…地契不在我这里……” 程琉青闭了眼,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王佳旭大声问道:“不在你那里是什么意思?说!” “地契…被我卖了。”赵宁泓紧张地看了程琉青的一眼,“我没钱就…就把地契卖了……” 程琉青睁开眼,他看着赵宁泓试探的目光自觉已经无法再按捺自己的情绪了,伸手揪住赵宁泓的衣领,厉声说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我我没骗你,地契真的已经被我卖了,我刚来京城没多久就卖了,不然…不然我也没钱来满春阁……”赵宁泓指了指地上的衣服,那身衣裳上面不知道有了多少破洞了。 “卖给谁了。” 赵宁泓缩了缩脖子,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看着程琉青眉头越皱越紧,他连忙说,“不过就是在这里卖的,他请我上楼来,然后说可以跟我做交易,就问我可以拿什么给他,我就…就把地契卖给他了。” 第150章 程琉青看着他胆战心惊的模样突然问道:“你知道图庐山里面有什么吗?” 赵宁泓愣了愣,一时不知道程琉青问这句话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看着他点了点头,“爹说有金矿在里面。”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卖?” 赵宁泓看着他说道:“那是爹给我的,我自然想卖就卖,只要我回去,二叔就会给我钱的。” 赵宁泓这句话说完倒是程琉青愣了,他松开了攥着赵宁泓的手,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 “去把这里管事的找来吧。” 赵宁泓看着话音落下就有人跑出去找人,忍不住好奇程琉青的身份,“三弟,你…你如今在哪高就啊?” 程琉青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心情越发烦躁起来,手指被他翻来覆去地揉捏,直到门口再度响起声音才停了下来。 绿衣女子被朔卫押着再度出现在眼前,程琉青看着她也不再说其他,只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绿衣女子看了程琉青一眼,又看了周遭的朔卫一眼,害怕地说:“我叫萍娘,这里管事的是秦娘子,前些日子她出了远门这才让我替她守着,不过她明日就会回来了。”萍娘看着程琉青脸色不佳,又连忙说,“公子不信可以去问芮英,问隔壁铺子的掌柜也行,我真的不是管事的妈妈,秦娘子才是啊。” 程琉青看着二人只觉得累极了,明明一切就快要解决了,可总有无数的巧合出来阻碍他,一次又一次。 “她明日什么时候回来?” 萍娘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我也不清楚,估摸着是明日晌午的时候。” 明日赵择汇就会把蒋栩说的话上达天听,等所谓的秦娘子回来根本赶不及,程琉青想这是不能等的,于是又问道:“秦娘子的住处在何处?” “在四楼的里间。” “带我去。” 萍娘也不敢拒绝,只好带着程琉青一行人来到了秦娘子的房间,一到屋内程琉青就吩咐众人找地契,众人深知时间紧迫,也不敢拖拉,不过片刻便将秦娘子的屋子翻了底朝天。 “找到了!” 王佳旭响亮的声音回荡屋内,像是旭日升起是被敲响的钟,让程琉青原本低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疾步朝王佳旭走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 正是图庐山的地契,程琉青仔细地看那张纸上的内容,翻来覆去一字一句地看。他拿着地契问赵宁泓道:“是这个吗?” 赵宁泓伸长了脖子看了看,看清之后两眼放光,肯定地说道:“是!就是这个!”说着就准备伸手去抢程琉青手里的地契。 王佳旭见状顿时一个眼刀杀过来,吓得赵宁泓瞬间收回了手。 “你…”程琉青指着一个朔卫道,“你赶快带我去找池指挥,走…快走!”说着就推着那人快走。 王佳旭一把拉着程琉青,“这个人怎么办?抓回去还是放了他?” 程琉青这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看着赵宁泓仔细地想了想,虽说现在也找到地契了,把赵宁泓抓回去也没什么用,可他想到自己身份便又改了主意,说道:“你带着他回傅府,好好看着他。” 王佳旭点头说好,上前去抓着赵宁泓将他押着往外走去。 程琉青也跟着朔卫往外走,临到门口时转头看着萍娘又说道:“多谢。” 萍娘看着他有些惶恐地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第81章 销乌的朔卫引着程琉青往监卫司去,路上依旧是滂沱的大雨,程琉青却顾不得许多,紧紧地揣着地契,像是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公子,到了。”朔卫抬手示意程琉青。 程琉青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上面的牌匾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监卫司。或许是傅宴存终于能被放出来了,程琉青看着黑夜中的飞翘的屋檐和高大的墙体一时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有劳了,请带我去找池指挥吧。”程琉青说话时不知道为何还有些颤抖,或许是夜风太凉了。 朔卫点点头便又接着带他往前走,程琉青走得飞快生怕落下一点,还时不时伸手去摸怀中的地契,嘴角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 二人还没走到销乌的地域就迎面撞上了池楼,池楼撑着伞朝他们走来,神色难得有一丝焦急。 程琉青连忙走过去,难掩兴奋,提高了声音说道:“池指挥,我拿到了地契了!”说着就要伸手掏出地契来。 没等他拿出来,就听见了池楼的下一句话。 “傅宴存受伤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向他劈来,让他有些站不住脚,连手中的伞也拿不稳了,翩然落下的伞让程琉青被雨淋得湿透,眼前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池楼上前几步抬手遮住了程琉青,看着他失神的模样解释说道:“我也是方才知道的,正准备去告知你们。屏疑的副使洪逵接到赵择汇的命令审讯傅宴存,期间不知二人怎么了,洪逵挥刀捅了傅宴存一刀。” 程琉青的身子忍不住往后仰了仰,他抬头看着池楼,一瞬间池楼感觉他眼里的血丝好像更多了。 “他…他怎么能动用私刑?”程琉青神色担忧,眼里满是惊慌失措,“那傅宴存他,他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被雨水打湿的发贴在程琉青的额上,雨水顺着他的眼睫落下,下雨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冷,凉风吹过他湿透的衣裳让他颤栗不已。 第151章 池楼垂眸看着他说道:“赵择汇自然是觉得傅宴存再无翻身的机会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池楼的话并未让程琉青放下心来,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下一个问题,程琉青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池楼,紧张地问道:“傅宴存他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程琉青听不见池楼的回答,于是他努力地睁大眼想要看清楚池楼的神情,可是他的双眼被雨蒙住,像是黑色的夜笼罩了他。 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声线都在发抖,他再一次祈求地问:“傅宴存…他怎么样了?” 简直太卑微了,池楼看着程琉青毫无血色的脸想,这样可不行。 程琉青急切地伸出手去抓池楼,池楼在被他握的一刻被他毫无温度的手冰得皱起了眉头。 “他没事。”说完池楼便抽出了手来,“只是伤在了腰腹,并无大碍。” 程琉青摇了摇头,他还想去抓池楼的手却又怕让他觉得不舒服,只好又把手收了回来,小声又焦急地说道:“腰腹…腰腹很疼的,池指挥,我求你求你让我去见见他吧。” 闻言池楼抬眼扫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说道:“好。” 程琉青没料到池楼会答应得这样爽快,一时间一起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池楼转身往身后走去是程琉青才渐渐回过了神,连忙捡起地上的伞追了上去。 池楼走在前面,说话的声音很低,“洪逵刺伤傅宴存后便有人来回禀我,我让人先将洪逵看管了起来,他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管不了多久,你要抓紧时间。” “傅宴存的伤口我已经让人给他包扎好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有这个相见的机会你不妨同他说说你们的计划,也好不让他露馅。” 程琉青亦步亦趋地跟在池楼身后,跟着他走进了监卫司的大牢里。正如池楼所说的,洪逵的人被池楼控制住之后,他应当是把牢里的人换成了自己的部下,因此他们二人进来时竟然没有一人阻拦,顺利得出奇。 地牢幽深昏暗,空气也不比外头透彻,浑浊地带着潮湿,还隐隐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甬道点着昏黄的烛火,程琉青看着地面上时有时无的血迹心狂跳不已,他一面努力平复着呼吸,一面死死地掐着虎口的穴位,只敢垂了眼小心翼翼地走着。 池楼在他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程琉青当即住了脚步,他抬头看着池楼,池楼抬了抬手说道:“再往前就到了,我便不去了。”说罢顿了顿,“抓紧时间,半个时辰后有人来叫你。” 程琉青抓紧了伞柄,感激地看着池楼,点头说道:“多谢,我会抓紧的。”说完也没再理会池楼快速向前走去。 走过一截昏暗后程琉青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傅宴存,他穿着破旧的囚服躺在床上,衣服上渗出了血迹,红得刺目,让程琉青的眼蓦然干涩了。 程琉青看着他突然有些害怕靠近,他将手里的伞越抓越紧,看着伞面上的水珠滚落在地上,瞬间被厚重的尘土吞噬。 他伸出手隔着漫长的距离抚了抚傅宴存消瘦的脸,像是触碰到了他新长的粗糙的胡茬,刺手一猛地收回了手。 推开牢门时程琉青故意发出了声响,他想让傅宴存快些注意到他,这样他就不用开口叫他的名字了,他想自己已经许久没在他面前说过话了。 可是傅宴存并没有理会他,他闭着双眼,眉头皱的很紧,呼吸也微弱得快要听不见。 程琉青将伞靠着墙放下,他将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擦干了才慢慢走近了傅宴存,伸手轻轻地碰到他的脸颊,摸到了他青色的胡茬。 “傅宴存…” 他的确许久没叫了,开口时有些难以启齿,生涩地连声线都在发抖。 床上的人眼睫抖了抖,可没有睁眼,只是呼吸加重了许多,像是在沉溺于梦中久久无法苏醒。 程琉青看着他的模样觉得有些委屈,垂眸沉默片刻却又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傅宴存。” 这一句也被浓厚的黑色所淹没。 手背突然覆上一股热意,在这一瞬间程琉青觉得像是溺水的人被救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快要失控的情绪。 “琉青?你怎么来了。” 良久后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琉青还没说话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傅宴存费力地坐了起来,动作间露出了腰间的纱布,伤口渗出了丝丝的血迹,染红了纱布。 程琉青连忙伸手去捂他的伤口,一碰到手上就沾了黏腻的血迹,他低头看着即便在黑夜中也格外刺眼的血迹,终于再也忍不住眼眶的热泪。 耳边尽是傅宴存沉重的呼吸,程琉青只觉得他像是故意的一样,把自己弄成这样伤痕累累的样子,好让自己心软原谅他做的事情。 “哭什么…”傅宴存抬起手小心地擦过程琉青的泪,叹息一样,“没事的。” 直到这里程琉青才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傅宴存的脸颊瘦的有些凹陷了,他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显得有些颓废,嘴唇干涸地裂了好几道口子,结了深红色痂。 程琉青用力地掐了掐手掌,动作迟缓地抬手碰了碰他的嘴唇,小声地问:“痛吗?” 傅宴存看着他的眼神格外的虔诚,垂眸像轻轻地吻了下他的手指,摇了摇头宽慰他说:“不痛,结痂了。” 第152章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程琉青看着他眼里渗出埋怨的泪。 虽然又好多的话想说,可此刻却又觉得有些话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只有紧握的手才是最紧要的存在。 终于,傅宴存伸手擦去程琉青下颌的泪,问道:“你怎么来了,是谁放你进来的。”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傅宴存心里也有了答案,可在听见池楼的名字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程琉青问他,“怎么了?” 傅宴存看着他摇了摇头,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太多。 程琉青见状也没再追问,低头看了看他的手,看他的手平白多了许多的伤口,于是牵起他的手借着烛火仔细地看。 傅宴存看着他的动作嘴角不自觉上扬,“下了牢狱,这些自然是要走一遭的。” 闻言程琉青顿住了动作,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傅宴存,马上…马上就能出去了。” 可哪里想得到傅宴存瞬间皱了眉,嘴角的笑意僵住,他看着程琉青,迟疑地问道:“为何?琉青…怎么回事?” 程琉青吸了吸鼻子,宝贝地将怀中的地契拿了出来,递到傅宴存面前,说道:“图庐山的地契,我找到了。” 他将手里的地契小心翼翼地摊开,递到傅宴存面前,“有了这个,赵和宜说的话就不攻自破了,赵择汇没了他的证词自然也奈何不了你。” 程琉青说完鼻头忍不住有些发酸,他眨了眨眼,看着傅宴存小声地说道:“傅玥很担心你,我也是……” 看着再度垂下去的头傅宴存叹了口气,他伸手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时他说:“那若是找不到地契你要怎么做?” 程琉青沉默不语地看着他,良久后才开口说道:“如果找不到地契我就不救你了,反正…你也跟我诀别了。” 他的声音湿湿的,傅宴存看着他被泪水沾湿的眼睫,摇头说道:“不会的,你会自己出来作证是吗?” -------------------- 上卷终于要完了!!!(感觉自己写着写着要be了,要是be了你们不会骂我吧???) 第82章 傅宴存的额角有几道暗红色的痂,和嘴角的不同,程琉青觉得那是会留疤的样子。 “琉青。” 低沉的嗓音让程琉青的视线回拉,他看见傅宴存正皱眉看着他,于是他摇了摇头,否认了傅宴存说的话。 像是知道程琉青不会回答自己,于是傅宴存又问道:“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程琉青眨了眨眼,他有些不懂傅宴存说的他们是指谁,可总感觉方才自己说是池楼帮忙时傅宴存的反应有些怪怪的,所以他选择避重就轻地回答,“只是同我商量怎么救你出来罢了,能一起想法子总比坐以待毙好。” 他伸手抚慰似的拉了拉傅宴存,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你也不必担心这许多的事,明日我将地契与赵宁泓的供词一并交给池指挥托他上达天听,相信不日便会将你释放的。” 傅宴存扣紧程琉青的手,摩挲着他微凉的指尖,说道:“怎么这么信任池楼?” 他这声没收着,在寂静的狱中格外引人注目,程琉青警惕地左右环顾一圈,扯了扯傅宴存,埋怨地说道:“你小声些…好歹是他放我进来的,你这样说话别引得狱卒过来了。” 不怪傅宴存多心,在狱中的日子他想了许多的事情,再次遇到程琉青后所有的事都与从前大相径庭,不管是细作还是盐帮,傅宴存总有一种怎么也查不到底的感觉。每次就在他快要触碰到真相的时就会有别的事将他引开,然后无数事件开始堆积,线索越加繁琐,直到所有的事情都被搅成一团。 其实自从那次与蒋栩的谈话后他便有所察觉,后来秦小晖的反叛也算是佐证了他的想法,秦小晖作为监卫司的朔卫,虽是记录文书不善武力,可也正是这样的人说话才格外重要,是以言官无罪,将军无赦。 虽然看起里只有赵择汇与自己不对付,可能策反秦小晖的人却不止赵择汇一人。 程琉青见傅宴存话里也有怀疑池楼的意思,便解释道:“无关信任与否,只是你不在的这段时日都有劳他了,说起来也只有他才肯帮我们。” 程琉青没说还找了哪些人,可傅宴存心里清楚。从前他这个身份在京城本就万人嫌,除了官场上虚情假意的寒暄,也只有司里还有几个真心来往的兄弟。更别说如今他下了大狱,手底下的人都被赵择汇拘着,算起来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也只有池楼。 傅宴存听了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池楼这些时日定然明里暗里帮了不少忙,否则程琉青也不会这么说,只是傅宴存清楚虽然眼下没有提,不过池楼此人也绝不是会无欲无求帮到这种地步的人。想到就算程琉青如今找到了地契,可赵泽汇未必没有后招,自己也定然不会这么快就出狱,于是更加郑重其事地对着程琉青说道:“你说的是,不过你一定要记得自己当心,伤害自己的事万万不可为,不管我怎样,你的安危才是上则。” 傅宴存想起聂舒对自己说过的话,难保池楼不会对掌司之位动心。若池楼真的有这个想法那他此举应当是为了往后与赵择汇争锋做准备,毕竟现下他已下狱,能与赵择汇一争掌司之位的人便也只剩池楼,若能将挥庸的势力纳入麾下定然助益颇多。 说他小人之心说他忘恩负义都好,可他不能不忧心。虽然眼下对于池楼来说形势一片大好,可为保万无一失池楼一定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第153章 他与程琉青的关系池楼不可能不知道,若程琉青真因为自己而受了池楼的蛊惑呢?经过这么许多傅宴存倒是不甚在意,池楼若是想要他给便是了,只是他害怕程琉青不懂得,会以为自己舍不得监卫司的一切。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带着满脸的伤痕对他说最虔诚的坦白,“琉青,你是比我更重要的存在。” 傅宴存想,如今比起程琉青能够回应,他更想程琉青能相信自己的心意,所以他的眼紧紧地看着程琉青,流露出同样的真挚和炽热。 可程琉青只是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呆愣片刻后便连忙移开了视线,勉强勾唇笑了笑。他垂眸盯着二人交握的手看,低声地说:“不是的,你给我的爱并不必使你贬低自己。” 程琉青心中并非没有触动,可他越为傅宴存的情意动心便越觉得无奈。 在岱镇的时候程琉青认真地想了许久,就算程琉青早已不沉溺于往事,可最后他发现好像无论时间流逝得多么快无论他怎样说服自己,与傅宴存相爱间总隔着无数闪回的过往。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渗血的伤口,叹了口气,复又轻声说道:“你我既走到如今彼此便没有轻重之分,我如今救你和你从前救我是一样的,你这样说便也是轻贱了我的情意。” 从前他们争吵时遇上情字一题程琉青向来是沉默的,即便是说也是迷迷糊糊地糊弄过去,傅宴存没想到程琉青今日能在这样天昏地暗的牢狱中坦然说起。 程琉青否定的回答原本已经让傅宴存灰了心,可现下傅宴存又陡然生出了些希望来,他想趁此机会同程琉青都说清,让二人再无嫌隙,“你对我说的每句话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宝贝不已,我也从没有轻贱你的情意。” 程琉青觉得傅宴存误会自己了,连忙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只是我心里堆积了好多的事想问你。” “你说,无论什么事。”傅宴存用手背将程琉青的下颌抬起来,好让他能够直视自己的双眼,“无论是现在还是往后,我都想你能如现在一般,能把一切想的事都说给我听。” 或许是傅宴存的眼神难得的温柔让程琉青舍不得移开眼,听着他的诉求一时让自己也萌生了好多想说的话,他躲开傅宴存的手,点了点头说道:“离开前你说我从来不曾信任你,于是我在岱镇想了好久。” 听着程琉青的话傅宴存也开始回忆,回忆起他们分别是在黄昏逼近夜晚的时分,消散的晚霞和夜风都让他说的话更加锋利。 “其实……其实在一切的开始,我是埋怨你的,你知道吗?” 傅宴存听见程琉青这样问他,一时发怔,可瞬间又反应了过来。不管是前尘往事还是如今,他们的相遇都是尖锐的冲突,所以程琉青对他愤懑也是应该的,所以他沉默着,并没有开口去回应程琉青的话。 想到自己从未向别人说过这样露骨的话,程琉青有些局促地看了傅宴存一眼,“没放下那些事前,我心里有对你的埋怨,所以我理所当然享受你所有的偏爱。可渐渐的你开始要求我平等地去爱你去信任你,于是我开始试着放下往事的成见,慢慢地碰触你的感情。” “只是后来你开始不断地催着我往前,可每当我向你靠近,就会发现你爱我的内里是这样的让我害怕。” 等他说完后眼前的傅宴存滞在半空的手逐渐下落,于是程琉青的视线便追着他往下看去,在伸手握住傅宴存的那一刻程琉青想,在这样黑的夜里除非他伸出手来,否则太难看见手镯了。 傅宴存的手没有往日的暖意,只是他依旧由程琉青握着,缓声道:“害怕什么呢?” 他平静的语气好像并未因为程琉青的话生了一丝波澜,这反而让程琉青安了心,“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不是喜欢伏低做小的人,可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却总让我看见低微,以至于越听我便越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傅宴存,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对我如此呢 ,如果是爱,可为何我不会曾这样对你?” 傅宴存看见程琉青的神情是如此的困惑,看着那双眼里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傅宴存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终于程琉青说出了最后的那一句话,“我是否真的爱你呢傅宴存,其实我也不知道,否则为何我连你因何爱我都不懂。” 月光透过小窗在屋内投下光亮,傅宴存的脸隐在黑暗中,程琉青却知道此时他的脸色应该算不上好看,于是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下狱后也曾惊慌失措日夜担忧你的安危,那时我的确能觉察到对你的爱,可一旦用你对我的爱来衡量,便会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这么的怪异而勉强。” 人生的前十年程琉青的确感受过被珍爱的感觉,只是白驹过隙,他早就忘记了那种飘渺又难以言状的感觉,于是他只能努力地学着傅宴存说的爱的模样,可他越学越觉得怪异,因为他根本做不到像傅宴存对自己那般对待他。 “傅宴存,我同你说这些便是为了让你能知道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因为我尚未厘清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不敢如你一般表露,如果你能等我,那我会很高兴,如果不可以……”说到这里时程琉青垂眸想了想,“不可以的话,就将我娘的旧琵琶还给我吧。” 程琉青说完后便低着头静静地看着手腕上的镯子,他的背挺得笔直,神情也平静地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只是掩于黑暗中的手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破旧的牢房异常的安静,他好像已经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第154章 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的安静让程琉青越来越难捱,他攥紧了双手,心中不断地祈求着傅宴存能够快些开口说一句话,哪怕是拒绝也好,只要他能够回应自己,可此时傅宴存好像听不见程琉青的哀求,他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于是程琉青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说得太多,开始后悔自己方才说了好多绝情的话,明明傅宴存现在处境如此糟糕自己却还要说这些话,他想是否是因为他才让氛围变得这样的一潭死水。 牢房外传来狱卒走动的脚步声,程琉青猛地想起池楼说的话于是转过头去看,他多么希望那是池楼派来让他逃离这里的人,可那狱卒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似的,径直从牢房门口走了过去,程琉青看着他走远却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死一般的寂静,深吸了一口气就准备站起身来。 “琉青。” 手腕突然传来湿热的触感,这一刻程琉青像是濒临脱水的人,浑身传来一阵战栗。 傅宴存用沾着血迹的手握住了程琉青,他的声音也和程琉青一样,出奇的平静,“我来告诉你这一切是为什么。” 伤口好像因为动作撕裂了,所以傅宴存每说完一句话都要沉默许久,以此来平复自己逐渐沉重的喘息声。 “错的不是你,你也不必为你的心绪困扰,因为我对你的不止有爱。” 程琉青听着傅宴存的话莫名陷入恐慌之中,他毫不费力地挣开了傅宴存的手,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看见傅宴存嘴唇苍白,额上低落的汗珠落在他的眼睫上,让他往日锐利的眼神陡然变得脆弱起来。 傅宴存收回手摁在腰腹的伤口上,想到自己要说的话一时生出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于是他在说话的刹那闭上了眼。 “你还记得你的梦吗?你同我说过的,那个被冤枉被折磨的噩梦。”傅宴存喘息的声音逐渐明显,说话的声线也抖得厉害,“如果我说我也做过同样的梦会不会太过荒谬?”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张合的嘴唇,费力地理解他说的话。 第83章 牢房的空间总是逼仄的,冷硬厚重的墙将人团团围住,在这个漆黑的盒子里呼吸都变得厚重。 脚下堆积的稻草上有歪歪扭扭的血迹,程琉青的目光顺着它往远处看,看见斑驳的墙上,在肮脏和鲜血混乱之间的那一扇窗。 程琉青想,建造这牢房的人实在残忍,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偏要开一扇窗,泄露一丝明媚和春光,让阶下之囚总也幻想自己还有再生的一天。 小小的,窄窄的四方形,困住月光的同时也困住了他。 傅宴存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喘息声,可那些看似荒谬的话像一记重锤朝程琉青砸来,让他感到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他说也做过与程琉青一样的梦,梦里他错信了程琉青是细作于是抓了程琉青回到府上,为了从程琉青口中得到幕后指使所以他让人对程琉青用刑,当他得知程琉青的身份时却发现程琉青早已惨死于傅府的水牢之中。 “傅宴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快要站不稳的模样一时心慌不已,连忙准备伸手去扶他,可程琉青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死死地抵着墙壁,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那些话像是千万根锋利的银针刺向他,程琉青那双冒着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宴存,藏于黑暗的手用力地掐着虎口,拼尽了全力来粉饰此时的冷静。 一切再度陷入死寂,可他们此刻都知道这是破灭前最后的宁静,眨眼间他们就会被撕裂,露出被拼命隐藏起来的血淋淋的真相。 这一刻程琉青回想从前只觉得醍醐灌顶,他的那些被傅宴存搪塞过的疑问全都得到了解答。 多疑暴虐的傅宴存为何这一次丝毫不怀疑他的身份,为何会一再向他强调要保住自己的平安,为何会在与傅玥的抉择之间选择了自己, 只因为从来都不是什么令人恶心的情爱,而是赎罪。也对,分明傅宴存在一开始就说了,他保护自己也只是为了报恩。 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他拼尽全力站直了身子,嫌恶的眼神毫无避讳地看向傅宴存,“那些从来都不是什么噩梦,那些你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我都一一领教过。” 腹部的血液滴落在稻草上发出沙沙声,傅宴存此时早已无暇顾及,他看着程琉青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那种熟悉的混乱感快要侵袭他的脑海。 这一刻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跟着血液一起流失了,他却固执地想要迈出腿想要去牵程琉青的手。 程琉青看着越来越逼近自己的傅宴存顿感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尽管他多么想冲上前去攥着傅宴存的衣领质问他,可他耳边被一阵刀剑打斗的嗡鸣声铺满,血液在刹那充盈了他的大脑,让他再也迈不开腿来。 他只能紧紧地贴着墙壁站着,看着傅宴存的动作突然觉得万分好笑,他勉强勾唇笑道:“你何必呢?” “从前死在你手下本该将你千刀万剐的人,如今被你耍得团团转还心甘情愿地躺在你身下,你该得意才是啊,现在这样一副震惊的模样是为了什么呢?” 傅宴存全身的血液因为程琉青的话而凝结,伸出的手在离程琉青不足半寸的位置停滞。他脸色早就失去了血色,此时更是痛苦地看着程琉青,面对程琉青的诘问,他的心像是被撕裂,可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55章 他还能说什么呢?早在他决定将此事说出来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其实只要他不开口这件事大可瞒着程琉青一辈子,将那段往事永远的埋葬,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安慰每一次回想起这段往事的程琉青。 可今日程琉青的坦诚让他察觉自己是分外的卑劣。 他因为对程琉青的愧疚而一直给予程琉青强烈而不可抗拒的爱,看似尊重他每一个选择,可总在无形中逼迫他接受自己,让他一直活在自己与他不对等的感情中,也是正是因为如此,才让程琉青数次想要退却想要挣脱。 如果程琉青无法回应他的爱,那他要的信任好像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傅宴存知道,就算他今日不说,这样下去往后的他们同样会走向分崩离析。 夜风穿过他宽大的囚服,灌满他的伤口,将他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紧闭的双唇一时觉得自己无聊至极,他的眼眶干涩得快要出血,于是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抬手时看见了腕子上的手镯,可视线也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这个还你。” 程琉青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拔下手镯,接着将它毫不留情地砸向墙壁。 烟灰的玉镯被坚硬的石壁砸得四分五裂前发出最后的悲鸣,在清脆的声响后彻底沉寂,这只通透又金贵的镯子就这样在牢狱中草草地碎裂了。 在无数次用力之后程琉青都怀疑虎口快要被自己掐得出血了,于是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在一切失控之前他及时抽身离开了。 傅宴存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只是维持他站着便已经让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眼前开始发白,他只感觉身体的血液快要顺着伤口一同流走,他连想拦住程琉青离开的手都没抬起来便像枯叶一般摔倒在地。 大牢的通道还是一样的狭窄,空气的血腥和恶臭让他再也抑制不住胸口翻涌的难受,程琉青扶着墙壁逃也似的往外跑去。 京城未停的雨就如利剑一般,在他跑出大牢的那一刻将他翻飞的衣袖和最后强装的镇定刺破。 雨水打在程琉青脸上让他看起来好像哭过一样,可程琉青知道,他从知道这一切到现在一滴泪也没有流。 他呆愣地听傅宴存说完,然后愤怒席卷了他,接着又冷静地嘲讽,从始至终他都哭不出来。 如果得知挚爱之人欺骗了自己,会痛哭流泪会歇斯底里,是不会像他这样的,看来自己真的没有爱过他。 程琉青这么想着,只是没等他弯起嘴角,喉咙便传来一股剧烈的涌动,他连忙俯下身干呕,手指死死地抠在墙缝中,好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地跌倒在地。 五脏六腑仿佛都就被这股力量搅动,恶心的感觉翻滚着冲破了心脏,牵动着所有的感官一同堕入混沌之中。 这是比歇斯底里更痛苦的感觉。 程琉青的手指被粗砺的砖缝磨得出血,可他丝毫没有感觉,他在倒悬的角度看滴落的雨飞回天空。 突然间雨停了,视线中闯入一双黑色长靴。 伞面的拍击声让程琉青回过神来,他动作缓慢地直起身子。 池楼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的油纸伞遮住了程琉青整个身子。 “这么狼狈?” 池楼歪头打量了程琉青一眼,伸手拨弄他贴在脸上打湿的发,“跟我走吧。” 程琉青偏头躲开他的动作,哑声道:“不必了。” “难不成你还想回傅府?” 听见这两个字程琉青胸中又是一阵难受,他咬着牙压了下去,抬头看着池楼,冷声说道:“我去哪里与池指挥你并不相关。” 闻言池楼发出一声嗤笑,他狭长的眼戏谑地盯着程琉青,转了转手里的伞,“你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程琉青听出池楼话里的讥讽,可他早就没精力再同他在这雨中做无谓的纠缠。 一股无力的感觉瞬间侵袭了程琉青,他双眼通红地看着池楼,声音疲惫不已,“劳池指挥你高抬贵手,我如今是真没有力气再陪你玩这样无聊的把戏。” “把戏?” 池楼一把掐住程琉青的下颌,手里用足了力气,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程琉青费力地掰着池楼的手,他只觉得下颌快被池楼惊人的力气捏碎了,可池楼不为所动,手上又用了力。 “我把聂舒放出出来,又引导你找到地契,还大发慈悲地让你去见傅宴存,你现在跟我说这是把戏?” 池楼看着程琉青神情阴婺,漆黑的眼底涌动着无数狡猾的毒蛇。 “什…什么?” 池楼眼眸微眯,像是害怕程琉青不懂一样,逐渐靠近他用一如往日般热切的嗓音说道:“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这么顺利地拿到地契呢?” 嘈杂的雨声让池楼的话变得断断续续,程琉青将一字一句费力地组织起来,在听懂的一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意席卷了他。 池楼翘了翘嘴角,满意地看着程琉青脸上错愕的神色,松手放开了他。 程琉青被突然放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他看着池楼狭长的眼胸口再度剧烈的起伏起来,不同于干呕的感觉,是心跳得快要冲破胸膛,背后的汗水和雨水早就交叠在了一起。 池楼看着程琉青像摇摇晃晃地站着,他打着伞又走近了一些,说出的话让程琉青泛起一阵恶寒,“可是胸痹犯了?” 第156章 像是为了印证池楼的话,斜着下的像银针的雨在程琉青眼中顷刻变为满天旋转的流光,而他想要伸手去掐虎口的手被池楼紧紧攥住。 “不妨事的,一觉醒来就好了。” 这是程琉青在栽倒在地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84章 立冬这一天,京城的空气泛着寒意,是出奇的冷,像是要下雪的模样。 果不其然刚过了寅时天就飘起了鹅毛般的雪。 呼出的白雾在空中随着雪花一同消散,池楼也被这突然下起的雪吸引去了注意,停下了把玩玉佩的手,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飘飞的雪铺洒在飞翘的屋檐上。 “指挥!陛下有旨了!” 雷宗礼粗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 池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也并未发作,他当然知道雷宗礼前来所为何事,“说。” 雷宗礼已经快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了,说话间已经行了跪拜的大礼。 他朗声道:“陛下已经下旨由您接任掌司之位,统领监卫司三司!” 闻言池楼平静的神色并未有任何的起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并未让他有一丝的诧异。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扫了雷宗礼一眼,“那陛下可有说销乌指挥使的人选?” 雷宗礼的脊背一时绷紧了,暗自咽了咽口水,连忙摇了头,“陛下尚未提及,说可由…指挥您来选定。” 池楼垂眸凝视了他良久,才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你来吧。” 闻言雷宗礼大喜过望,还没等他叩首答谢,就听池楼接着说,“傅府那边怎么样了,消息都说给他听了吗?” 雷宗礼点头说道:“都说了,他醒来那日就让人有意无意地提过,只是他除了知道那日发了疯之后好像也没做什么,今日回府的时候神色也很平静,什么反应也没有。” 池楼冷哼一声,“是吗?” 雷宗礼听出池楼语气不大好,一时也不敢应话,只敢屏气凝神地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既然他还病着就不劳动他,先让他修养吧,挥庸的一切事宜都由陆子禾来操办。” 池楼说完便又扭头看向了窗外,方才街上马车碾过的痕迹已经被白雪覆盖了。 雷宗礼一时拿捏不准池楼的意思,也不敢发问只敢老老实实地应下。 “萍娘和赵宁泓呢?” “他们都处理好了,秦娘子办的事。” “嗯,你下去吧。” 待到雷宗礼退下屋内又再次恢复了安静,池楼靠在窗边,垂眸长叹了一口气,他常年绷直的背却逐渐显出了颓势。 良久的沉默后,池楼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他拿起玉佩仔细地看,“威胁我是吗?可你看,没有你,这照样是我的囊中之物。” 可空旷的屋内没有回应他的声音,只有雪勤勤恳恳地下着,落在屋檐发出沙沙声。 …… 大街的石板路渐渐被白雪覆盖,铺子门口的伙计睁着惺忪的睡眼磨洋工似的懒懒散散地扫地,挥舞扫帚时伸长了脖子看街对面的那座朝廷大官的宅子,嘀咕道:“那牌匾擦了又擦,什么事这么高兴...” 那伙计说得实在对,对街傅府的牌匾被擦了又擦,从外头看傅府还是那个傅府,可内里的众人都高兴不已,傅府的下人伏低做小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能不再夹着尾巴做人了。 府上众人起了大早,按照傅玥的指示将府上收拾得整洁一新,一连垂头丧气好些日子的家丁们也不敢再耷拉着脸,皆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厨娘用小火慢慢熬着汤,转头对一旁的小丫鬟说道:“把那药罐子移远些,别让汤沾了药味。” 小丫鬟闻言连忙去端药罐子,可没等她放下来就听见了管事嬷嬷叫喊的声音。 “快快快,停了手中的活计,大人回来了!” 厨房顿时发出一阵喧闹,众人连忙擦了擦手鱼贯而出,叽叽喳喳地交谈着走到外头的大厅侯着。 听见靴子踏在雪地的声音传来,堂内嘈杂的人声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闭了嘴,垂着头也不敢再四处打量。 在看见傅宴存的那一刻,傅玥便再也坐不住,手中的茶盏还未放稳人便已经站了起来。 “哥哥!” 傅玥快步走到傅宴存面前,紧张地打量着他,眼里已经要盛不下眼泪了。 傅宴存病了这么些日子,苍白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傅玥的肩头,低声说:“可别哭,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在听见傅宴存声音的刹那傅玥的泪再也忍不住,滚珠似的落了下来,要不是顾忌着傅宴存伤势,她恨不得抓着傅宴存痛哭一场。 “别哭别哭。”傅宴存失笑地看着傅玥,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背,笨拙地哄着她。 一旁的聂舒见状也忍不住出声道:“傅小姐,指...指挥伤势还未痊愈不好久站,还是先让指挥回房吧。” 被这么一说傅玥才反应过来,连忙擦了眼泪,点了点头便转身对着站在一旁的下人们说道:“快快快,把你们准备的吉祥话说给哥哥听。” 堂内众人听来便齐声道:“祝愿大人否极泰来,顺遂安康长乐无虞。” 傅宴存没想到傅玥会弄这样一出,只是他实在没有精力来看这粉饰太平的模样,颔首道:“好,都有赏。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吧。” 第157章 闻言众人顿时欣喜不已,脸色的笑意更加真心实意了些,又朝傅宴存谢过才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 傅玥扶着傅宴存走到堂前坐下,为他端来一盏茶,傅宴存看着傅玥热切的眼神才勉强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可惜冬日的茶放久了茶香已经散了,茶水喝起来有些凉。 见傅宴存皱起了眉头,傅玥连忙伸手去探茶水的温度,连忙说道:“唉呀,既然已经凉了哥哥你就别再喝了。”说着连忙把茶盏移到了一旁,“厨房已经熬好了药,不过现下也不急着喝药,我还让人熬了参汤,想来时间也够了,不如这就让人端上给哥哥尝尝。” 眼见傅玥就要差人去厨房,傅宴存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傅玥,我有事想让你去做。” 傅玥尚未意识到傅宴存语气的转变,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哥哥这是什么话?直说便是。” “让人东边的那间院子收拾出来吧,把我的东西搬到那边去。” 东边是谁住过的院子,傅玥当然清楚,所以她脸上的笑意凝住,飞快地摇了摇头,“那院子太偏,什么东西也不齐全,哥哥你还带着伤搬动也不方便,况且....” “无妨,那些东西也不用急于一时,缺什么再拿就好。”傅宴存却没听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接着说,“这段日子辛苦你操持上下,可有累着?我见你憔悴了不少。”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傅玥却笑不出来,她知道傅宴存是打定了主意要搬到那里去,她看着傅宴存撇了撇嘴,说道:“我不辛苦,倒是哥哥你因为这场风波消瘦了许多。” 傅宴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站起身来,“我先回去歇着了,午膳你让人送到我房里来就好。” “阿玥,你累了这么些日子,也回房好好歇着吧。” “…好。” 傅玥跟着傅宴存站起来,看着聂舒扶着他缓缓地离开了前厅。 一路上都是人向傅宴存问好,傅宴存只是淡淡地看他们一眼也不再做其他反应,直到在迈进院落前一步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聂舒紧张地看着傅宴存,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又会撕裂伤口。 院子里的桂花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一朵桂花也没留下,干瘦的枝干孤零零地立在庭院中,傅宴存想,这雪越下越大肯定会把树枝压断的。 他转头看着聂舒,说道:“聂舒,这几日辛苦你了,你也回去吧。” “指挥,我……” 聂舒还担心着傅宴存的伤,想开口却看见傅宴存坚决的眼神便又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转身离开了院落。 聂舒走后傅宴存走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好像什么都在也好像什么都不在,但他清楚这都是因为什么。 出狱时他因为伤势过重被迫躺了六七日,那几日他缠绵病榻,混沌迷糊间只能想起程琉青的脸,可一旦想起他又是钻心蚀骨的痛,脑海中开始不自觉地回想起他们七嘴八舌围在自己床榻边说的话。 “程公子那晚之后彻夜未归,直到第三日的傍晚才在关巷河边被打捞了起来,尸首已经被水泡得不成人形了,只有凭借衣服才能勉强认出他。夜雨难行,他应当是回府的时候没有当心,这才失足落了河。” “程公子倒也不算个例,关巷河前几日就发生过一起,也是遇着晚上下了大雨,失足落入河中溺水而亡。” “指挥,我仔细地看过了,那真是程公子,连月喜也认过了。月喜看了一眼便就扑上去喊公子,回来后哭个不停,一度还哭晕了过去。” 那些话像是利刃狠狠地插进他的心头,他再也无法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突然摸到胸口坚硬的东西,颤抖着手将它拿了出来。 锦布里包着的是一只被摔得破碎的镯子,烟灰的颜色。 傅宴存试图将碎片一点点拼成镯子完整的模样,可最后空出的那一块他在狱中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 他突然感觉他与程琉青之间也就如同这只镯子一般,所以活该他到最后连一面也见不到。 傅宴存转头去看那棵光秃秃的桂花树,看着无数的雪落在它的身上,它那脆弱的枝丫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咔嚓的一声被厚重的雪压断了。 京城这场滂沱而绵延的雨终于停了,随着白雪的落下,一切都迈入了更加难熬和漫长的冬季。 琉青,琉青。 雪花轻盈地落下,将所有可说的不可说的思念全部都封存在这冰天雪地间。 -------------------- 上卷完啦!!! # 今非昨 第85章 “这雨怎么也不见停,淅沥沥地下了一整晚……”浮香的脚还没踏上台阶便已收了伞,随手往地上一丢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伙房内各种食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并不算好闻,浮香一进门被呛得直皱眉。 管事的嬷嬷见着这样一位小主子来了立马堆了笑脸迎上去,笑着问道:“浮香姑娘来了?可是容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浮香睨了她一眼并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伸手拂去身上雨珠子,嬷嬷见状立刻也眼力见的跟着一起拍了拍。 见那嬷嬷都快蹲下来擦鞋了浮香才咳了两声,依旧拿着劲儿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如今御膳房瞧不上咱们永宜宫了,一个钟头前要的白茗糕竟是到现在也没见着影儿,是被嬷嬷你吃了还是御膳房压根没放在心上?” 第158章 浮香的声音像针尖一样扎进来,一时屋内除了食物的烹煮声其他人都噤了声,默不作声地伸长了脖子瞧着这一出好戏。 这样的事一天要在御膳房上演三四次,管事嬷嬷倒也不是软柿子,方才还能谄媚地应付着,如今见浮香想在众人面前下自己的面子也变了脸色,也没急着反驳只是不痛不痒地瞅着浮香。 “哎哟,浮香姑娘什么话,咱们从天不亮就摸着黑干活,一口热乎饭没吃上不说便是永宜宫半个影子也没瞧见啊。”嬷嬷又招手让一个宫女过来,拉着她对着浮香说,“你跟浮香姑娘说说,这上午有永宜宫的人来过吗?” 浮香斜眼瞧着那宫女,见她摇头后瞬间拉了脸,秀眉一凝就要发火。 嬷嬷见状便摆了摆手让宫女下去,依旧看着浮香露出圆滑的笑,道:“姑娘也别恼,不就是一碟白茗糕吗?我们马上做,还请姑娘在容妃娘娘面前替我们遮掩遮掩,也好不让娘娘迁怒于我们。” 这话算是给了台阶下,浮香自然也不再胡搅蛮缠,只是心头憋屈,丢下一句早些送来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浮香一走屋内的人便像解了封禁一样,又变得吵吵闹闹起来。 “永宜宫里就她最傲气,一天颐指气使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 “人家得意的还在后头呢,出了个四公主嫁去定朝为妃为后怎么不够他们得意?” 嬷嬷睨了说悄悄话的二人一眼,冷声笑道:“捕风捉影的事罢了,况且既然是嫁出的公主又干她们什么事?那定朝眼瞧着也不是个长命的。” 这话说的在理,远嫁他乡的公主别说是帮衬母妃了,不管是扶摇直上还是香减玉消,母女二人终究还是再难相见了。 “嬷嬷教训的是,只是四公主这事怕是定下了吧?今日我见又送了好多奇珍异宝去宝芳殿呢。” “正是正是,九皇子不还因为此事求情被罚跪了吗?今辰还在昭华殿跪着呢。” “自己亲哥哥不上心,倒是九皇子为四公主求情。不过九皇子这样得圣心却还是被责罚了,想来陛下定然是决定将公主嫁去定朝了,陛下也是真狠心……” “陛下连亲儿子也能弃之他乡几十载,更何况只是公主?” 管事嬷嬷一听话头越说越远,连忙喝止了说话的人,“都不用干活了?赶紧做好白茗糕给永宜宫送去,做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 白茗糕是四公主最爱吃的点心,容妃也会让人时常备着,今日想着四公主会来永宜宫才让小穗子来御膳房知会一声,哪里想到今日居然会出这样的岔子。 不过好在也不是御膳房的过错,这么想着众人一时放心了不少。 …… 御膳房的事虽没办好,浮香却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九皇子因为向陛下进言不愿将四公主嫁去定朝而惹了陛下不痛快,从昨日起就被罚跪在昭华殿内。容妃得知此事后虽然不方便露面,却也感激九皇子所为,便让浮香拿着药膏送去探望一番,若是见着九皇子有了不适也好立刻回禀陛下免了责罚。 外头的雨好不容易住了,树叶上的水滴晃了半晌终于滴落下来,浮香看着被雨滴洇湿的鞋面一时眉头皱得更紧。 昭华殿两侧都站着手持刀剑的守卫,神情肃穆,不怒自威,皆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浮香,仿佛下一刻便要拔剑冲上来。 浮香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走上前去还没说话就听见侍卫说道:“四公主殿下正在里面。”说完便侧身让开,一副放行的姿势。 浮香看着他眨了眨眼,闻言也没再纠结直接走了进去。 大殿内静悄悄的,点着不算浓烈的檀香,丝丝缕缕地渗透着每一处,叫人心神宁静。烛火有些昏暗,只有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昏暗的殿内正中跪着一个人,他背挺得笔直,长发束冠,日光在青色的衣袍上流动。他身旁跪着一个女子,乌黑的长发和华丽精致的衣衫,不是四公主是谁? 浮香还没来得及想为何四公主会在这里,就瞥见了黑暗中的小穗子,他站在二人身边,手里抓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正往下滴着水,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声响。 小穗子见了浮香一脸惊讶的表情,连忙别开眼神低下了头。浮香见他如此顿时恨得牙痒痒,不忿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轻声说道:“奴婢参见九皇子殿下四公主殿下。” 四公主闻言转了头过来,看见是浮香连忙招手让她过来,浮香点点头忙不迭地走了过去。 “是母妃让你来的?可有带什么话吗?”四公主拉过浮香小声地说。 浮香悄悄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九皇子,他神情淡然,眼神平静地看着殿内供奉的雕像,听见四公主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娘娘让我送这个来。”浮香将手里的药膏拿出来,“这是上好的药膏,娘娘担心九皇子跪得久会伤了膝……” “哎呀,除了这个呢?” 四公主一把拿过药膏来,又扯了扯浮香,着急地问道:“有没有说什么让九哥起来的话?嗯?” 闻言浮香僵硬地摇了摇头,一时也不敢看四公主,把头埋得低低的,四公主见状顿时蹙紧了眉头,一脸愠色地看着浮香。 “怀婵。” 许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九皇子的声音有些低哑,沾上殿内弥漫的檀香,不似往日的清透。 第159章 浮香偷偷看着九皇子,屏气凝神地听着他要说的话。 “我这里不碍事,容妃娘娘既还等着你,你便去吧。药膏我收下了,托你替我向容妃娘娘道谢。” 四公主听后低头看了看药膏,把药膏轻轻地放在了九皇子面前,颇为委屈地说道:“既然这样…那皇兄…我便先走了……” 听见怀婵这样说九皇子才侧头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嗯,去吧。”说完便又转过了头盯着前方错乱的光影看。 浮香连忙机灵地扶着四公主起身,四公主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殿内,一出来就走得飞快,嘴里嘟囔着要去找母妃求情。 浮香一面紧张地跟在身后,一面愤愤地骂着小穗子,“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去御膳房吗?” 小穗子连忙解释道:“我本来是要去的,可半路遇着了四公主往永宜宫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地让四公主知道了九皇子罚跪的事情,四公主硬要让我领着她去看看,是这样我才耽搁了的...”小穗子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不安地看了一眼浮香。 昨日九皇子便被陛下罚去下跪,容妃知道后便让人瞒着不许告诉四公主,生怕她一心急跑去向陛下求情,这样做不仅会让陛下疑心九皇子是否与永宜宫勾结,更会让事情陷入不可转圜的地步,反而会坏了事。 浮香想着想着便又回头朝昭华殿看了一眼,却只能看见巍峨的宫殿,早已看不见跪在殿中的九皇子了。 说起九皇子,宫中一向是流言不断的。 两年多前,礼部的大人突然带回来了一位病恹恹的公子说是陛下流落在外的皇子,原本众人都以为这是场笑话,没想到过了几日陛下就称那公子为九皇子,让人养在了京城的别院,说是等病好了就正式册封。册封过后九皇子也并不时常露面,除了跟着众皇子上朝后其余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府邸内,一直到去年的元宵节,浮香才在皇家家宴上隔着老远看到了那个来路不明的九皇子。 当时陛下吩咐了人进行烟火表演,皇子公主们被这样新奇的玩意吸引地移不开眼,纷纷凑上前去看一簇一簇绽放的银花。 后妃们也站在一旁,看着绚丽的烟火露出久违的真心的笑意。浮香担心容妃会受凉,便折回座位取了容妃的披风去。 在一众喧闹喜庆中浮香无意看见了人群之外的九皇子,他站得离众人稍远一些,身边没有跟着一个侍从,灰白色厚重的大氅显得他格外的单薄,好像病气始终萦绕着他。 离开前浮香悄悄地又看了一眼,束发的玉冠上雕着繁琐的花纹,烟火绽放的斑驳耀眼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被寒风吹得煞白的脸有了一丝生机,他仰着头平静地看着夜幕中的烟火,眼中好像也为这样奇异美丽的火花触动。 浮香回到容妃身边后,陛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在四周找了一圈,最后对着九皇子的方向说道:“玉回,你也过来看看。” 九皇子叫玉回,浮香觉得陛下为他取这个名字,定然是十分疼惜爱护这个儿子的。 可是如今看来倒也不是这样的,如果真是如此,也不会为了一句话就被罚跪一天又一天了。 在即将迈进永宜宫门前浮香想,为何四公主嫁去定朝,身为嫡亲哥哥的二皇子五皇子不站出来,反倒是这个来路不明的九皇子出言求情呢? 第86章 浮香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容妃瞒着不让四公主知道的决定做得实在是对。 “母妃!” 怀婵的声音透着急切,三人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原本静谧舒适的气氛。 容妃正于桌案上抄写佛经,闻言并未没抬头,连手中都笔也没停,站着一旁候墨的缘花见四公主连忙搁下墨条,屈身行礼,低声说道:“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怀婵见母妃并不理会自己便委屈地撇了撇嘴,走上前去抓着容妃的衣角轻轻摇晃着,小声地撒着娇,“母妃...” 见状容妃只轻轻巧巧地扫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怀婵见母妃如此仿佛并不是很上心的模样,连忙说道:“我方才听闻九皇兄为了我的婚事顶撞父皇被罚跪了一天,母妃怎么也不帮着求求情...” 缘花捏着墨条的手一紧,连忙抬头惊讶地看着浮香,用眼神询问她发生了何事。 被缘花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浮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苦着脸用口型说自己并不知情的话,还偷偷伸手指了指小穗子。 手被拽着晃动迟迟落不下笔,容妃索性搁了笔,抬头看着怀婵说道:“你跑去昭华殿见你九皇兄了?”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容妃当然最清楚,往日已经到永宜宫的时辰今日却不见人影,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可不就是九皇子的事,况且来得这样急切,一见就是来劝自己去说情的。 怀婵动作一顿,松了手,看着容妃了如指掌的眼神只得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容妃拿过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说道:“你也知道你九皇兄是为了你才被罚的,既然知道就不要做求情这种蠢事。” 被自己母妃这样说怀婵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装出来的顺从委屈瞬间消失了,气鼓鼓地看着容妃说道:“母妃这样说,自己不也是让浮香送了药膏去吗。” 容妃擦手的动作顿住,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怀婵看,捏着手帕狠狠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要是我去为他求情你父皇指不定会怀疑我们什么,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又会让旁人觉得我们永宜宫是个不知恩的?” 第160章 明明都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了,却还是懵懵懂懂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容妃看着纯真坦然的怀婵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是越发担心她嫁去定朝后的日子了。 怀婵听着容妃的话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片刻后才收起了方才气得不轻的模样,转而一脸讨好地看着容妃,亲亲热热地说道:“母妃,我知道你心善定然不会忍心看着九皇兄继续跪下去的,我方才去看皇兄嘴唇都跪白了,不知道母妃准备什么时候施法子让皇兄起来呢?” 容妃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她说了一句并不相关的话,“若你父皇真让你嫁去定朝呢?”说完便将手帕扔在了桌上。 “婵儿,眼下你父皇已经下了决心让你嫁去定朝,即便是你不想,可你不能说更不能怨。” 见状缘花识趣地对着浮香小穗子招手,麻利地带着二人走了出去。 小穗子一出了房门就连忙擦了擦额上的汗,缘花看着浮香说道:“四公主是如何知道的?你带她去的?” 浮香又忍不住恨了小穗子一些,掐了掐他的手臂让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缘花听了后蹙眉沉思了良久,接着打发小穗子让他去御膳房拿白茗糕,然后再让浮香跟着自己去泡了两盏茶。 等二人端着泡好的茶进屋时,容妃也正好同四公主说完了话。 容妃转头问浮香道:“白茗糕呢?御膳房还没送来吗?” 浮香上茶的手一顿,缘花连忙替她回答说:“小穗子已经去取了。” 闻言容妃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着怀婵,“既然这样,你便去请你父皇晚上来宫里用膳吧。”说罢便让浮香陪着怀婵出了门。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主仆二人,容妃端起茶盏尝了一口,“你让人去通知九皇子府上的人,早些备好马车在宫门外接应着,马车上也备着软被子药膏什么的,跪了这么久回去定然会疼得好几天下不来床的。”她顿了顿又说,“也带话给九皇子,等他养好病了得空来永宜宫一叙吧。” 缘花点头应下,转身离开了里间。 ....... 宫人提着黄澄澄的宫灯在永宜宫门前站定,看着娇俏活泼的四公主挽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进了宫门,没过一会儿里面就响起众人的声音,“参见陛下,参见四公主殿下。” 皇上挥手让众人起来,接着上前扶起了容妃,温柔地说道:“爱妃久等了。” 容妃只是笑了笑,佯装责怪地看着怀婵说道:“陛下国事繁忙,公主竟还缠着闹了陛下这么些时候。” 怀婵撇了撇嘴,一时挽得皇上更紧,小声地反驳道:“我哪有...” “不妨事的,蝉儿一直说饿了,那便用膳吧。” 食不言寝不语,三人用完了膳怀婵还想说什么话,容妃却不容拒绝地说道:“天色已晚,公主便回宝芳阁去吧。”说罢示意浮香带人送怀婵回宫。 怀婵一开始还不愿意,直到皇上也发了话才跟着浮香依依不舍地走了。缘花自然是知道容妃请皇上来用膳的用意,连忙招呼人一同退了下去。 “陛下尝尝内务府新贡的青枣。”容妃拿了青枣递给皇上,“婵儿性子闹腾,下午定是烦得陛下头疼不已,往日她来永宜宫也是要闹得众人不安宁。” 皇上接过来并没有吃只是拿在手中把玩,他看着容妃笑着说道:“哪有做父皇会烦女儿的,况且婵儿爱往你宫里来也是好事。婵儿年岁大起来,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若往后为人妇那你们母女相见的日子定会少了。” 皇上带着笑意的声音落下,容妃攥紧了掩在衣袍下的手,脸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垂了眼睛回话,“陛下这话跟婵儿说的如出一辙,她也是说往后见得少了所以现在才日日往永宜宫来。” 屋内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皇上打量了容妃良久,长叹了一口气。 “怀淑嫁去虞地时也是同婵儿一般大的年纪,出嫁前在皇后宫中哭得不能自已。淑儿是朕的长女,若不是虞地虎视眈眈,朕也同样舍不得她远嫁,可那时情势严峻由不得朕心软不舍,如今也是一样。”皇上手里的将青枣放在了桌上,侧头看着容妃说道,“朕知道婵儿是你唯一的女儿, 你舍不得她嫁去千里之外,可朕为人父,又何尝不是呢?” 明眼人都知道陛下是下了让怀婵远嫁的决心的,所以无论他现在说得再情真意切,都无法改变怀婵将会背井离乡的事实,容妃对此事自然洞若观火,所以她今日所为并不奢望改变皇上的想法,只是为了多为怀婵再多争取一些陛下的愧疚和疼惜罢了。 容妃闻言勉强露出笑意,看着皇上善解人意地说道:“陛下的苦楚臣妾当然明白,不光是臣妾,婵儿也是如此。她知道陛下为难是为了鄢朝的黎民百姓,她贵为一国公主也理应为了天下人而如此,婵儿心中知晓,自然也并无埋怨不甘之意。” 皇上听了这话也轻松了不少,朝容妃伸出手来,说道:“婵儿虽然天真烂漫,但终究是随着你性子,懂事温顺,这么多女儿朕也最疼爱她。” 容妃没说话,只是顺从地伸手握住了皇上的手。 “定朝远在千里之外,朕也担心婵儿受了委屈,老二和老五心疼这个妹妹,所以朕想着让他们两个去,也好不让人看轻了她。” 二皇子玉贤和五皇子玉琥都是容妃所出,也是怀婵的嫡亲哥哥,容妃知道这是旁的公主出嫁都没有的特遇,便想着跪下来谢恩,皇上连忙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行礼,将她拉到身边来坐下。 第161章 皇上又拿起青枣来咬了一口,青枣脆生生的,还有些酸,“还得再放放。”说罢便把青枣放下,将果盘推远了些。 “陛下,臣妾贪心还想求一个恩典。” “嗯?说来听听。” 容妃一脸无奈地看着皇上,说道:“陛下为婵儿着想,恩准让玉贤玉琥陪着她去,只是他们二人都惯会由着婵儿胡闹,只要婵儿一撒娇买乖他二人就是什么也不管不顾了。若是他二人陪着婵儿去,臣妾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这话说的倒也不再理,跟着怀婵去的还有一众的官员,况且玉贤玉琥也不是荒唐不知礼数的人,哪里就会出什么乱子呢?只是皇上也等着容妃会说什么,因而也没打断她,依旧安静地听着。 容妃将皇上的手摊开来,在他手中写下一个九字,说道:“臣妾想着倒不如让玉回换了玉琥去。” “虽说玉回回宫止不过两载,可他行事稳重为人也端庄,婵儿喜欢他也时常与他往来。”容妃先是夸了玉回一番,随后接着说,“即便是他为着心疼婵儿一时犯了糊涂,不过臣妾却觉得他是个难得实诚孩子,若是由他陪着婵儿去,也不置于会出什么岔子。” 皇上闻言抓紧了容妃的手,侧目看了她许久,绷直的嘴角才松动了些许,笑着说:“玉回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爱妃怎么想起他了?” 容妃低头笑了笑,伸手指着桌上的玉粉糕说道:“陛下瞧这白茗糕,这是婵儿最爱的糕点,陛下可知道为何?” 皇上顺着容妃的手看去,桌上摆着一碟四四方方的透着淡淡的青绿色的糕点,伸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忍不住点头赞道:“确实不错,和的茶香流于唇齿。” “这正是玉回想的法子。”容妃眉眼含笑,“婵儿请玉回来我宫里坐坐,他尝到着白茗糕时说太过腻味了些,想着加些茶叶会好上不少,婵儿也是耐不住性子的人,一听便吩咐人下去做了出来。如今陛下也尝过了,知道这法子是不错的。” 皇上看着手里的白茗糕若有所思,他自然知道容妃今日请自己来是为了怀婵的事,却也没想说到如今竟是为了让玉回同去定朝。 其实不用容妃大费周章说这么许多,皇上心里有主意,此行去定朝,玉回非去不可。 “陛下看重玉回,若他此行跟着玉贤前去历练一番,对他也定然大有增益,往后也能为陛下助力许多。”容妃说完后莞尔一笑,神情温婉地看着皇上。 皇上也说道:“玉回的确心思独到,对朝堂之事也别有见解。你这个当母妃的都这样说话了,想来对他也是百般放心了,既如此,那边让他跟着去吧。” 就在二人将此事定下之后,容妃便叫了人进来,想着准备洗漱歇息了。 等这人端了洗漱的水来了,容妃才想起一事来,转头看着皇上说道:“陛下忘了,玉回如今还跪着呢。他身子本来就弱,若是再跪下去怕是又会伤了身子,定朝路远,臣妾怕他生病熬不住。” 被容妃这样一说,皇上才想起来,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一旁的浮香,吩咐道:“爱妃说的有理,去叫人让九皇子起来,坐着轿撵出宫去。” 浮香连忙说是,小心退出里间后便加快了脚步往昭华殿走去。 第87章 夜露深重,虽然开了春,晚上也冷得人打颤。 浮香扶着九皇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昭华殿,一阵夜风吹了过来,浮香明显地感觉到他抖了抖。 “殿下,这是陛下吩咐送您出宫的轿撵。”听见了浮香的声音,抬轿撵的轿夫连忙站直了身子。 玉回微微点了头,低声说道:“嗯,你回去吧。”说罢便收回了被浮香扶着的手,独自朝轿撵走了去。 浮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如元宵节一样的消瘦,在夜色中蹒跚地走着,滑稽又让人唏嘘。 站在轿撵旁候着的太监小心地扶着玉回上了轿子,等他坐定了便叫轿夫起了轿子。 轿子里比外头暖和不少,玉回搓了搓冰冷的手,等手回温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地揉着膝盖,他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下手没轻没重,一时疼得自己龇牙咧嘴的。 “殿下,到了。” 不多时便传来了太监的声音,玉回闻言低低地应了。 太监扶着玉回慢慢地朝宫门外走去,隔着老远玉回就看见了王府的马车,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的瞩目。 许是太监也看见了王府的马车,待玉回站定后说道:“殿下,奴才就送到这里了。” 玉回从怀中摸出一块银锭子给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马车上的阿连见到玉回的身影连忙跳了下来,向玉回跑了过来。 “殿下,殿下!”阿连看见玉回行动十分不便的模样,小心又着急地围在玉回身边,“奴才…奴才扶你吧。” 玉回摇了摇头,依旧自己慢慢地往马车走去,等他上了马车,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是谁让你们来的?” 阿连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是容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传的话出来,大约是未时。” 跟猜想的没错,自己为了怀婵的事情跪了这些日子,容妃不可能不为自己求情。 玉回从怀中掏出药膏递给阿连,“查查这里有些什么东西。” 阿连接过来看了看,只是晚上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什么,于是他便扭开了闻了闻,是药膏的味道。 第162章 看着药膏阿连便灵光一现,想起容妃托来的话,可玉回正靠着马车闭目养神,阿连也不敢出声惊扰了他,一时有些犹豫。 “有什么话就说。” 冷不丁听见玉回的话阿连顿时坐直了身子,“容妃娘娘还说,希望殿下伤势痊愈后能去永宜宫一叙。” 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么为难,原来是这个。 “嗯。” 这句过后玉回便再没了声音。 …… 距离上次四公主来永宜宫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里四公主被容妃拘在宝芳阁,拿着绣花样子绣啊绣,绣得四公主手得起了血泡,眼睛也看花了,容妃才松了口让她出门。 “母妃,好痛啊…”怀婵向容妃展示裹着药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容妃瞥了她一眼,伸手拿起一颗樱桃喂到她嘴边,“还有几个月你便要去定朝了,竟是连绣工也不过关,我往日还是对你太过放纵。” 怀婵乐滋滋地吃着樱桃,听了容妃的话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张着嘴等着下一颗。 “还傻笑…” 容妃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还是摘了一颗喂去。 缘花看着母女二人如此忍不住偷偷笑了,浮香一进门就看见了缘花偷笑。 “娘娘,九皇子殿下来了。”浮香恭恭敬敬地说道。 容妃一听瞬间收敛了方才同怀婵玩闹的神情,神情归于平淡,看着浮香说道:“让他进来吧。” 一旁的怀婵听见玉回来了瞪大了眼睛盯着门口看,“母妃,是你请皇兄来的吗?” 容妃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缘花说道:“把四公主带出去,让她去挑挑跟着去定朝的随从。” 本来怀婵还想赖着不走,可一见容妃的神色认真也不敢再争辩,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跟着缘花走了。 好在出门时正巧看见了玉回,连忙兴奋地喊九皇兄。 玉回看见她浅笑着点了点头,“怀婵这是去哪?” 闻言怀婵颇为失落地叹了口气,看着玉回老气横秋地说道:“唉…母妃要让我去挑跟着去定朝的侍从。” 被怀婵逗笑,玉回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那你便去吧,选些体贴忠心的人在身边也好。” “皇兄说的是,那我便去了。”怀婵说完就带着缘花一同离开了。 玉回抬头看着眼前的宫殿,顿时收了笑容,快步走了进去。 浮香领着玉回进来时容妃手里的珠串正巧落在地毯上,玉回先她一步拾了起来。 容妃浅笑着说道:“坐吧。” 在玉回坐下后浮香也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今日玉回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袍,束着玉冠,许是病好了脸色也红润不少,连着鼻尖上那颗红色的痣也越发显眼。 容妃的眼神落在玉回被衣袍遮住的膝盖上,关切地问道:“膝盖还疼吗?” 闻言玉回也低头看了一眼,“躺了半个月已经不疼了,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 听玉回说得这样轻巧,容妃却明白这其间的滋味。从前她还不是容妃时也曾被罚跪过,那时她仅仅是跪了两个时辰膝盖便像是被车碾过一般,更何况他跪了一天。 容妃看着玉回,热切地说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容妃娘娘言重了,我与怀婵虽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只是怀婵总归也是我的皇妹,为人天真聪颖,我也不舍她远嫁他乡。” 玉回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可细看他眼里并没有一丝动容的神情。 自他册封以来,除了七皇子以外也就怀婵与她关系最好,怀婵性子活泼他也是真的喜欢怀婵,可光是这样并不足以让他跪了这么久,他总有自己的目的。 这样简单的事情,容妃心里自然也跟明镜似的。 “玉回,我知道你跪了这么久不一定是为了婵儿的事情。” 玉回收回拢在膝盖上的手,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容妃后面的话。 “你来路不明却能在短短两年之内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对于婵儿远嫁之事,你不可能没有揣测出陛下的心思。可是你还要跪,还要冒着触犯天威的风险进言。若说你没有自己的打算,我是不相信的,只是眼下不管你打了什么主意,我都认了。” 容妃看着玉回便想起了他的生母胡贵人,其实容妃对这个胡贵人也没什么印象。那时候胡贵人也只是王府的奴婢,自从被陛下宠幸后便送去了别院养胎,后来就再没了音讯。也是两年前玉回回宫后,胡贵人才有了胡贵人这个位份。 细看起来玉回其实有些不大像陛下的。 包括怀婵在内,他们的眼角都是微微向上翘的,显得有些傲气。只有他的眉眼是格外的柔和,眸清似水,眼神也是淡淡的,沉静的如一汪池水,总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掠过眉眼外,容妃又看着他鼻尖上那颗显眼的赤红色的痣沉思了许久,这颗痣长得违和极了,让整个人看起来轻狂张扬了不少。 玉回见容妃沉默了这么久,便开口说道:“即便是这样,娘娘也依旧开口求了陛下,恩准我陪着怀婵去定朝。” 容妃看着他点了头,听玉回这么说她便是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听闻玉回为了怀婵的婚事求情时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了许久也不知道玉回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那日陛下来她宫中,说了格外的恩典,准许两位皇子跟着怀婵一同前去时她才醒悟过来。 第163章 若是身为皇子的玉回有别的意图,不就是为了能在陛下面前博得青眼吗?办好了怀婵远嫁之事,不仅得了圣心,那群跟着去的朝臣说不定也会另眼相看。 况且依照那日她说完之后的反应来看,陛下应当也是属意于玉回的,说是玉贤玉琥同去,不过也是走个过场罢了,就算她不提起来,陛下最后还是会找个由头换掉的。 “我是知道你的心意的,正是因为如此不然我也才会想陛下进言,准许你跟着婵儿去定朝。 ” 容妃将茶盏往玉回眼前推了推,又说道:“婵儿是个爱折腾的性子,玉贤惯爱由着她去,也从不轻易训斥她。所以在定朝的时也辛苦你多多费心了,万万不要让婵儿胡闹丢了鄢朝的威严。” 此次怀婵远嫁定朝说着是两国联姻,容妃却清楚这不过是皇上拉拢的手段罢了,往更深处想,皇上说不准是想借此机会在定朝安插更多暗探,以便他的大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怀婵的一举一动都会格外地引人注目,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两国纠纷,不光是如此,怀婵往后终究是要嫁做人妇,她的身份本就尴尬,若是有了矛盾,想必日后在定朝只会更难过。 提起女儿容妃便显得格外真心,一番话说得苦口婆心,神情诚恳地看着玉回。 玉回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睛,“我知道的,不过娘娘放心,怀婵只是活泼好动些,倒不至于不明事理。” 任凭怎样,听见旁人夸了自己的女儿也会觉得心里头高兴,容妃也不例外。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桌边,伸手拿了一张纸来递给玉回,“这是随行官员的名单,我想着早日与他们相熟,路上也会和谐许多。” 玉回接过来匆匆看了一眼,里面大多都是容妃娘家齐氏的门徒,看似重要,其实玉回心里清楚,有玉贤在这些人总归是不会向着自己的。 “多谢娘娘费心了。” 容妃看着他笑笑,心道,我只有现在费心,往后你去定朝才会费心。 二人又说了几句,容妃才让人好生送了玉回出去。 第88章 三月的天气虽是开了春,可倒春寒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阴冷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寒气始终笼罩着周身,动辄都觉冷得不行。 屋内暖烘烘的,玉回却依旧盖着被褥,拿着书卷懒懒地倚在床上,手滑过书页时也小声地念着,“觉与未觉时,渐次有差别,众生为解碍,菩……” “殿下。” 阿连谨慎的声音传来,玉回的动作一时顿住,却也并未言语,只是搁了书卷抬头无声地看着他。 “六皇子来府上了,说是来探望殿下您,眼下正在前厅坐着。” 闻言玉回平静的神色却并未有什么起伏,反而又伸手拿起了书,说话时已经眼睛落到了书页上,“说我还病着,不便见客。” “是,殿下。” 这声落下后玉回便又低声念起了佛经,这一页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后,他翻页时瞥见阿连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了一眼后玉回便收回了翻页的手,又说道:“还跪着做什么?” 阿连背挺得更直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递给了玉回。 “那边的人传来了消息,说是找到那位姑娘了。”阿连说完小心翼翼地抬了头,见玉回的神色并无变化一时有些拿不准,咽了咽口水又接着说,“那位姑娘到了别的去处,似是…似是一位姓林的将军府上。” 他伸手接过阿连递来的信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归源大街茂松巷兆兴将军林祥府内。” 玉回攥着信纸的手陡然收紧,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只是余光瞧见阿连还在房中,一时只得强压下激动的心绪,连忙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惊诧。 阿连瞧见玉回难得有这样异常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容他细细揣摩,不过须臾玉回就恢复了平静。 半晌后,阿连才听见玉回淡淡地说道:“叫人来替我更衣,再去请六皇子进来。” 阿连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也不敢耽搁,应下了便匆匆离开了。 阿连退下后,玉回盯着书卷的字发愣,那些再熟悉不过的笔画在眼前变得模糊扭曲,直到眼前被蛛网似的黑线笼罩。 谁人都知道送四公主远嫁是顶抢手的差事,在皇上还未定下随行皇子时众人便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后宫中的嫔妃也一日三次点卯似的往永宜宫跑,为的就是能让容妃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话自己儿子的好话。 玉回的母妃早已亡故,既没有母族撑腰也没有朝臣的支持,自然也就无人替他周全。不过他猜测陛下其实是属意让他跟去的,只不过是差一个为他开口的人罢了,于是他狠下心跪了那么些日子,这才让容妃开了口。 知道自己这番举动定然会惹得众皇子不悦,所以自从皇上决定让他跟着玉贤一同前去定朝后便称病没再上朝。前些日子定下婚期后他才匆匆入宫谢恩,赶忙着又去见了容妃,一路上却也听了不少他在病中未曾耳闻的事情。 三日前六皇子的叔父胡将军大胜虞地,皇上赏了不少东西,还让胡将军的次子护送公主远嫁。 听闻这个消息时玉回就知道六皇子会来找他,六皇子玉翰是中宫皇后胡氏所出的幺子,娇贵矜持,备受皇后宠爱。在人选还没定下的时候,皇后和六皇子都下了十足的力气,明眼人都知道他势在必得,可却没想到被自己截了胡。 第164章 此次六皇子前来意欲何为,玉回比谁都清楚,无非是依仗着回朝的胡将军,想来再次与自己谈判罢了。 所以开始他本是不欲见的,只是如今他找寻的人有了下落他就必得去这一趟,未免途中旁生枝节,这些事还是一早解决才好。 玉回丢下书将被子掀开,将裤脚挽了起来,看着膝盖上若隐若现的淤青忍不住伸手摁了摁,他也没收着力,疼得自己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跪着的那几日说不痛苦是假的,双腿几乎是失去了知觉,掌心被掐出了星星点点的淤血,数度的咬牙强撑才换得这样的一个机会,他一定要死死地握着手中绝不拱手让人。 房门口再度发出声响,玉回放下裤腿,在抬眼的瞬间掩去了脸上狠厉的神色,“何事?” 阿连飞快地瞥了眼玉回低头回话道:“冯龢大人查人递了话来。” 听见这个名字玉回起身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冯龢官任礼部侍郎,正是便是领着他回宫的人。 玉回走到架子旁扫了一眼,看似随意地取了一串珠子戴上,问道:“他说什么?” 阿连恭敬地答道:“冯大人说殿下本就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加之还有伤在身就更不易劳动了,让您便顺了六皇子的意思,别跟着队伍去定朝,也算是卖给胡将军的面子。” 珠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玉回拨了拨珠串上的穗子,冷哼了一声,“他动作倒快,玉翰也来不过一刻钟他便知道了。” 玉回推门走了出去,阿连见状连忙跟上,走到回廊时玉回才又说道:“这是他的意思?” 前几日玉回从宫里出来便遇见了冯龢,冯龢得知他要前往定朝后极力反对,可玉回心意已定并不愿意再听冯龢的话,二人当天争吵一番最后不欢而散。 可偏偏冯龢是个死性子,一连几日都来玉回府上,真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玉回见状只觉得多说无益,只好推说身体不适闭门不见。 玉回原本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实在他觉得此事陛下已有了决断,任凭旁人再如何说怕也动摇不了丝毫,况且冯龢絮絮叨叨的话只让他觉得窝火。可眼下回过神来又想,冯龢即便是死心眼也断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赶着找骂,究其原因不过是那人递消息来警告自己罢了。 阿连知道玉回此时定然恼怒,因此也不敢随意回答,谨慎地看着玉回,摇了摇头说道:“奴才也不知道,这几日也并未见冯大人府上有人来往。” 他们若是想要联络又怎会让你轻易探知呢?玉回勾唇轻笑一声,没说话只是兀自往前走着。 还没走到前厅,玉回老远就看见端着茶盏的玉瀚,他低着头将茶沫子吹散,刚饮下一口就瞥见了门外的玉回,连忙搁了茶盏招呼他快过来。 玉回微微笑了一下,在踏进前厅的前一秒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将玉偕请来。”说完又连忙朝玉瀚行了礼,“六皇兄。” 玉瀚站起身来虚虚扶了他一把,笑道:“九弟勿怪皇兄病中叨扰啊。” “皇兄哪里的话,我懒懒散散地躺了几日正盼着有人来陪我说说话,便听闻皇兄如及时雨一般地来了,正欣喜不已呢。”玉回跟着玉瀚坐下,一旁的侍女连忙为玉回奉了茶。 玉瀚听了话也只是笑笑,看着玉回喝茶时露出的手腕上的穗子,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九弟手上这串珠子看着倒是与从前的不同?” 玉回低头看了一眼,大方地摘了下来,看着玉瀚嘴角带笑,“这是前些日子七皇兄来探望时送的一串,说是南海的玉珠,劳六皇兄替我看看七皇兄是不是在诓我。”说着就站起来递给了玉瀚。 玉瀚看着递到眼前的手串嘴角的笑僵了一瞬,也没伸手接过来,摆了摆手说道:“既是他送的你便好生收着吧,想来也不会差。” “皇兄说的是。”玉回看着他又笑着将手串带了回去,心里打量着玉偕还有多久才回来。 一时玉回不说话,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玉瀚说道:“六弟,前往定朝一事……” 同自己猜得不差,不过左右都是这些事,玉回心里一阵讥讽。 玉回直勾勾地看着玉瀚,笑意不减,“此事事关重大,父皇和容妃娘娘也时刻操心着,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来。前些日子我进宫便看见容妃娘娘将随行名单看了看又看,样貌不正品行不端的人皆要不能要,稍有不对就禀了父皇换了人选。” 这番话玉瀚自然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时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头喝了一口茶脸色稍霁,定了定神又说,“此事也很该这样,四妹远嫁定要妥帖盛大才是,万不能叫定朝看轻了去。”他说着又轻飘飘地瞟了一眼玉回,“如今容妃娘娘为四妹操心忧虑,当年皇姐远嫁虞地时的母后也是如此。母后也时常同我说起婵儿的事,她对婵儿也是格外疼爱的,若不是身体抱恙,四妹远嫁一事她也是想亲手打理的。” 玉瀚打量了前厅一眼,看着屋内简朴的布置和寥寥几枚摆件不由得有些发笑,“只是容妃娘娘虽然疼爱四妹却也太过逾制,礼部为此也驳了多次,容妃娘娘到底还是手生,也没打理过这样繁琐的事。辛苦礼部的一众官员了,为了不在定朝出什么乱子整日殚精竭虑,要我说,若是一早让母后来打理便也少了这样许多事了。” “还有六弟你,既是从定朝回来的人,如今的身份实在也不便再回去。”玉瀚带着嘲弄的笑看着玉回,眼底的轻蔑也是藏都不藏。 第165章 “倘若让人知晓我鄢朝九皇子从前在定朝苟且偷安多年,岂不是要让天下人都看了笑话?” 其实玉回这个九皇子做的也是在不磊落,身份来历尚未昭告天下便不明不白地上了玉牒。 玉回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空有个名头,这些皇子皇孙又哪一个会真的将他当做兄弟来看待,不过是看个笑话看个趣儿罢了。见皇上如今看中自己就显得热络些,改日皇上厌弃了他们也同样不会施舍一个眼神。 这些玉回实在是太清楚不过来,所以他笑笑,看着玉瀚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六皇兄说的是,玉回也是觉得自己不便再回故地。” 闻言玉瀚挑了挑眉,行云流水地放了茶盏又整了整衣服,准备开口说话。 “可此行是为鄢朝一统,即是为了鄢朝那玉回便不能推辞,更得要赴汤蹈火。” 玉回看着玉瀚得意的神色有些发笑,他眉头微微皱起,站起身来走到玉瀚身边,俯下身小声地说道:“试问皇兄,阖宫内还有人比我更熟悉定朝吗?” “况且…我于定朝苟且偷安多年,如今正是报效之际,便是如此皇兄也要同我争抢吗?” 因为诧异,玉瀚的眼睛瞪得格外的大,嘴角小幅度地抽动着,片刻后他看着玉回冷笑出声,“看来九皇子这个名头是砸得你头晕眼花不晓得分寸了,凭你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配跟我抢?你不妨算算你有没有命去到定朝。” 前几日皇上下令让胡将军的次子护送公主,所以玉瀚此话想来也并不全是虚张声势,若他想要除掉玉回倒也是轻易。 玉回站直了身子,俯视着玉瀚。 这些话他已经听过太多了,无论他是谁,身份地位这些好像永远都是别人嘲弄他的根源,那些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人,总是以藐视的姿态戏耍玩弄他。 “定朝不仅是父皇让我去,我更是非去不可,你若想,大可试试看,看你到底能不能阻止我。” 那些热切和谦卑终被撕去,玉回看着玉瀚一时有一股隐秘的快意。倒不是因为玉瀚吃瘪的神色,而是看见了日后那些惶恐又畏惧的脸。 -------------------- 这些天忙着换工作所以一直没来得及更新,很抱歉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更新速度这周尽量跟上,重复的85章也会尽快替换为新的番外。 再次抱歉≥﹏≤ 第89章 玉瀚从来没想过这个两年前凭空冒出来的毫无价值的“弟弟”如今竟敢这样瞪着自己,眉眼下是露骨的野心,他的眼神像是蛰伏多年的雪狼,往日显得女气的鼻头痣此时却看起来格外的刺眼,叫嚣着放肆。 虚张声势罢了,玉瀚这么想着,他冷哼一声接着站起身来,“玉回,你一意孤行我也懒得与你多费口舌,你自等着便是。”说罢便拂袖而去。 可在与玉回擦身而过时他又顿住了脚,贴着玉回说道:“你以为玉偕就是什么好东西?” 闻言玉回的神色半分波动也没有,他想玉瀚实在是猜错了,他既没有投靠玉偕的意思,也并不想知道玉偕是不是好人,玉瀚在意的都与他无关。 玉回并未理会他的话,只是微微笑着说道:“六皇兄慢走。”说着便往后退了一步,送客的意味不言而喻。 玉瀚见状只觉得玉回仗着父皇冲自己耀武扬威,一时又拿他无法,顿时窝火得不行,推开玉回便脸色铁青地走了。 送走了玉瀚府内众人都送了口气,阿连想着待会玉偕要来便招呼人准备将玉瀚用的那套茶具拿走,玉回出声阻止道:“且放着别动。” 阿连连忙让人下去,小声地说道:“公子伤病未好不宜在外久站,奴才这就去看看七皇子殿下的车架。” 玉回点头允准了,阿连出去后他等的无聊,又把手上的串子取下来把玩,串子上的珍珠颗颗圆润硕大,一眼便可知价值不菲。 看着手串玉回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讥讽的笑,他轻轻地拨弄着珍珠,从前一个小物件他稀罕的不得了,如今这昂贵奢华的手串他倒是如弃草芥了。 “禀殿下,七皇子殿下来了。” 玉回听见阿连的声音连忙收敛了神色,站起身来朝玉偕作揖,动作间早已重新戴好了手串。 玉回的动作都被玉偕看在眼里,他笑着点了点头,也并未点破,而是指着桌上的茶具说道:“九弟这里是…还有贵客来过?” 他指的正是玉瀚用的那套,因而没等到玉回说话阿连便先一步解释了,玉偕听后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他怎么会来找你说话?” 玉回抬手让下人都离开了前厅,他看着那套茶具说道:“六皇兄大驾,自然是有事找我商议。” 此话说得笼统可玉偕却心里有数,他打量着玉回有些苍白的脸色,说道,“他逼迫你了?” “倒也说不上,不过此事是由父皇定下的,便是逼迫我也同样是无法。”玉回看着玉偕,将手腕的串子亮出来,“我病中多谢皇兄前来探望照拂,今日我精神好些了,想着便请皇兄你上门来坐一坐。” 那珍珠手串品相好,戴在玉回偏白的手腕上更是显得莹白无暇。 玉偕盯着瞧了几眼,抬头对上玉回明澈透亮的眼,像他腕子上的珍珠一般,是爱之惜之的瑰宝。 “你便是不请我来,我今日也会来找你。”玉偕顿了顿,低头饮了一口茶,“父皇今日决定改从水路前往定朝,你们行至泳洲港后再南下抵达京城。” 第166章 “什么?” 玉回一时激动,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手用力地拍在桌上,声音惊得玉偕端茶的手抖了抖,朝玉偕投去了诧异的眼神。 意识到自己失态玉回连忙收回了手,他掐了掐手心使自己冷静下来,又歉意地看着玉偕说道:“不知…不知父皇为何突然变了主意?怎么定朝也同意了吗?” “此行官员随从众多,还有四妹的陪嫁礼品数量甚是庞大,走陆路太过消耗人力物力,眼下正值春日水力充足,走水路要远胜于陆路。” 玉偕放了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回说道:“至于定朝,他们不可能不答应。” 玉回看着玉偕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眉头,“皇兄此话怎讲?” “如今我们大军正驻守边疆,与定朝发生的几次摩擦也都轻易取胜,实力已然要强于定朝了,他们便是不愿意便也只能忍着。”玉偕说着站起身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九弟你应当比我清楚。” 听见玉偕的话不像是在打趣自己,玉回便也认真地想了想,待他细想了片刻便有了答案。 “定朝善水战,他们于水上要比陆地更得心应手些,我们的船只若是走水路也更能受他们的控制。若不如此,那他们便也不会答应了。” 从鄢朝出发前往定朝,除了最后的泳洲港外,途中还要经过大大小小五六个港口。定朝对港口船只来往管控严格,更别提他们乘坐的大型船只,只会检查得更加仔细,稍有不慎便会被扣押下来。 思及此玉回却又觉得怪异,水路如此繁琐,除了更省力之外于鄢朝再也没有什么益处了,为何陛下突然改了主意呢? 玉偕看着玉回蹙起的眉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拍了拍玉回的肩头,示意他放下心来,“你不必担心,父皇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倒是你自己……” 玉回没想到话题突然引到了自己身上来,他反应了一瞬接着困惑地看着玉偕,说道:“我?…皇兄有什么话要说?”说着他站起身来对上玉偕有些忧心的目光。 玉偕目光沉沉地看着玉回,眼神暗了些许,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你此行危险重重…父皇让你跟着去的意思你应该明了,随行将军更是玉翰的表兄,千万要当心。” 此去定朝,队伍中也并没有玉回信得过的人,更甚者还有玉翰虎视眈眈,等着加害于他。就算是平安到了定朝,玉回也并非完全安全,定朝迎了他们入城也不会任之由之,况且他还有陛下的密旨在身,根本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这些事玉回早在跪在昭华殿内时便已想清楚了,他比谁都明白将会面临什么。 眼下他看着玉偕,故作勉强地笑了笑,“劳皇兄为我操心了,我一定会当心的。” 玉偕看出他笑容中的苦涩,手忙脚乱地从怀中那处一枚小小的红色的符,不容拒绝地塞进了玉回的手心。 “这是我特意去求大师开光的,你戴着也好求个心安。”玉偕见玉回打量着符一时还有些紧张,“我也替二皇兄求了一枚,改日也送到他府上去。” 玉回看着玉偕笑了笑,当着他的面收好了符,“多谢皇兄,请皇兄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 玉偕见此行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觉得送了一口气,看着玉回脸色还是苍白的方才想起他尚在病中,连忙嘱咐玉回快些回屋休息养病,说完便匆匆告了别。 阿连送着玉偕出了府门,玉偕临别时又嘱咐他千万小心护着玉回。 “我知道玉回心气高不愿意我插手太多,所以我只告诉你随行中有一个名叫方锐的将军与我有些交情,若是玉回有什么难事你可找他相助。” 阿连看着忧心忡忡的玉偕只得连声道谢,拍拍胸脯说自己一定会好好保护九皇子殿下的。 在目送着玉偕离开后,阿连忍不住咋舌。七皇子玉偕是文韬武略勤奋异常,陛下对他格外器重,玉偕生母出身高贵,是世家嫡女,因与太后也有些关系,连带着玉偕也格外得太后喜爱。可这样一位有望登上储君之位的皇子却偏偏喜欢与自家这个不甚有用的殿下来往。 阿连这么想着,下一秒就看见自家那个无用殿下煞白着脸撑着桌子站着,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殿下!”阿连冲上前去扶住了玉回,一碰到玉回才惊觉他背后的衣物竟被汗打湿了大片。 玉回靠着阿连松了口气,他缓了缓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冷,不必叫大夫来,送我回房就好。” 听见玉回这么说阿连自然不敢再叫大夫,送玉回回房后便老老实实地守在床边照料。 玉回裹着被子身上回暖了不少,他哆嗦着手摸出玉偕给的符递给了阿连,说道:“你让人找根绳子串起来吧。” 阿连接过来说好,玉回沉默了半晌,最后又说,“既是…既是走水路,你便帮我备着些白醋吧……” 看着阿连听话地点了点头,玉回一时觉得有些无趣,于是他闭了眼挥手让阿连出去。 被温暖干燥的棉被裹着,冷得发抖的手脚渐渐暖和起来,在这片暖意中玉回不断地尝试,尝试让自己混乱的脑海平静下来。 可思绪像牢笼中叫嚣的野兽,嘶吼着冲破了禁锢,突然间一切都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一个又一个的面孔不断地在脑海中涌现,玉回用力地拍打着额头,企图遏制住肆意蔓延的回忆。 第167章 “什么…什么都不要再想……” 暮霭沉沉的天构成了思绪里的所有,或沾染血色或朦胧缠绵,或冷静自持或歇斯底里。玉回心里的密云深厚低沉地笼罩住一切,并不直白的将所有坦露在眼前。 将最后的那场滂沱大雨驱逐,玉回抬手将珍珠手串取下,伸手圈住手腕,像是为自己再套上了禁锢。 最后他渐渐松开了手,蜷缩在棉被里,目光灼灼地盯着手腕上早已在两年前消失的,一条细长的,黯淡无光的疤痕。 两年,玉回为这飞速流失的时间感到茫然,一切的变化都让他觉得无力,可突然间他又陷入了自省内疚的僵局。 他让自己看起来拒人千里却又谦逊有礼,他把自己丢进枯燥乏味的佛经中打发当时漫长的时间,他渐渐断绝了与外界的密切联系,于是所有人都说九皇子玉回既孤傲又冷淡。 当九皇子的身份逐渐丰富和立体之后,玉回便完全没有机会回想从前的事了,随着他的认同,那些偶尔闪回的从前也不被他承认了,于是从前的记忆像是泥地上被搬走的巨石,留下深刻而显眼的空缺。 其实那段面对空缺,玉回并不觉得痛心,他重新将手串戴上,当九皇子有什么不好呢?从他选择忽视从前开始就已经觉得快乐了。 第90章 今日住了雨,只余下微风轻柔地拂过丝绸般的河面,引得停在港口的船身晃动,留下一叠又一叠的水波。 几个彪形大汉抬着载货的箱子下船,神色间藏着怒意,像是发泄一样将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顿时掀起了一地的灰尘。 “这说好的明日卸货,怎么就突然变了卦!”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面容不善地看着远处站着的一个四处张望的男子,说话时愤愤地拿汗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总管不是说了么……那鄢朝的公主要来了,这泳洲港的船一溜儿地都得起开。” 闻言大汉将汗巾甩到脖子上,眯着眼打量着那几人,“那男的杵在那里做什么?碍手碍脚地看得人心烦!” 一旁的几个男子也喘着粗气,顺着汉子的话转过头去看那人,最后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得面面相觑。 “不晓得不晓得,咱们还是趁着日头不大把货卸了吧,走走走。”说罢,几人便又折返船上去搬货箱了。 大汉口中碍手碍脚的男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港口看,来往的人群和庞大的货物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焦急地从缝隙里去寻人,恨不得长十只眼睛去看,生怕自己看漏掉错过了。 从港口的货船上走下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肩上挎着一个布袋,正不疾不徐地朝港口走来。 “那儿…在那儿!”陆子禾在看清那人大瞬间便腾地蹦了起来,朝着远处喊道,“指挥!指挥!我在这儿!” 傅宴存听见陆子禾的声音后嘴角勾起微笑,见状陆子禾飞快地朝他走去,“指挥!我可算等到你了!”说着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傅宴存。 傅宴存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后退几步,他看着陆子禾有些失笑,伸手将他推开,笑道:“子禾,好久不见。”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闷闷的却也实在难掩重逢的喜悦。 陆子禾用力地拍了拍傅宴存的背,激动地声线都高昂了不少,“指挥你可算回来了!这都两年没见了。” 傅宴存低头略显苦涩的笑了笑,在陆子禾看向他时又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模样。 “指挥你…看着变了许多……”陆子禾顺手将傅宴存的包拿了过来。 在听见陆子禾这话傅宴存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他笑了笑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回了京城再叙旧。” “对对对!聂舒还等着呢,咱们快回吧。”陆子禾连忙走在前面带路,引这傅宴存往马棚走去。 傅宴存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辛苦你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其实也不必这样的。” “京城到泳洲不过半日的路程,眨眼便到了,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陆子禾突然顿住,转过身来看着傅宴存,“不过眼下泳洲港不许停船,指挥你的那些弟兄呢?” “船上还有送去丰州的货,只将我放下来便走了。” 傅宴存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鄢朝公主何时抵达?怎么泳洲也不见前来接待的官员?” 这些事陆子禾压根就不关心,要不是因为傅宴存要回来了,他还不知道鄢朝众人要走水路过来。不过聂舒好像是同他说过的,陆子禾又仔细地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怕是还有五日吧?昨日…昨日好像听礼部的何大人提起过…” 傅宴存点点头,没再多问。 到了马棚,陆子禾将缰绳递给傅宴存,突然不怀好意地笑道:“指挥这几年在河上飘着可还记得怎么骑马吗?” 闻言傅宴存一愣,接着也跟着笑了笑,“说的是,这几年确实骑得少了。”说着安抚似的摸了摸马的鬃毛,下一秒利落地翻身上马。 “既然这样,指挥不如来跟我比比。”陆子禾骑着马经过傅宴存眼前,指着远方道,“看谁先到京城。”说罢便一马当先的跑了。 陆子禾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视线中,傅宴存凝视着身下的马匹,试着抓握了几次才捏紧了缰绳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疾驰,本就不远的路程更是压缩得厉害,硬是赶在日落前回到了京城。 第168章 再踏进京城的那一刻傅宴存依旧忍不住捏紧了缰绳,其实京城于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故地重游难免回想起许多不敢回想的往事,于是他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都像利刃,毫无防备地在他心口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 傅宴存看着黄昏洒下的暖光铺洒在整齐崭新的石板街上,突然想起岱镇的街,坑坑洼洼的缝隙里还有新长出的青苔,不像这里新的像是从未来过的痕迹。 一旁的陆子禾见傅宴存兴致不高的样子,连忙喊他抬头看,“指挥,这就是陛下下旨专为鄢朝公主和三皇子修建的大新婚府邸,看着气派吧!” 视线内突然闯入一座崭新的建筑,门口停了辆装着盆栽的板车,花匠们正搬着花盆进进出出。 傅宴存看着这座气派的府邸点了点头,这座府邸位于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亦是进城出城的必经之路,可见陛下对此次联姻的重视,也算是给足了鄢朝公主的面子。 “但愿此次联姻,真能使两国化干戈为玉帛。” 陆子禾闻言转过头来看着傅宴存,有些讶然,傅宴存说完便移开了眼睛,他知道陆子禾在惊讶什么。 从前他面对鄢朝深恶痛绝,也绝不会支持两国言和,一定是要大胜鄢朝才最称他的心。可他这两年跟着何叔手底下的人一起做着漕运的活,他干的活越脏越累便越能看见黎民的艰辛,看见无数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权贵口中的“蝼蚁们”。 也是在那些勉强和心酸的笑容中,傅宴存才真正的意识到,他们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好好的活着,可眼下一触即发的战争已经让这破破烂烂的一切岌岌可危了。 ………… 聂舒领着一群人才抄完贪官的府邸,后面跟着押送国库的钱财和等着被发配的官眷,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二人一时有些愣神。 “聂舒,傻了?指挥回来了!”陆子禾说着就跳下了马。 余下的几人闻言先是一喜,接着又觉得有些许的不妥,有人低声地说道:“您现在才是指挥,傅…傅大哥已经不是了…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陆子禾扫了一眼只觉得扫兴,于是并不理会他们,上去兑了聂舒一拳,还在他眼前晃了晃傅宴存的包袱。 傅宴存看着聂舒傻站着的模样也觉得好笑,下马走到他眼前,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好久不见。” 方才冷脸抄家的聂舒眼眶已然有些红了,他没说话只是抓着傅宴存的手臂狠狠地拍了拍。 陆子禾知道聂舒比自己更期盼着傅宴存回京,在见到傅宴存的刹那肯定也比自己更为激动,于是他看着指着一人下达了命令,“你带着人回去 ,该送去国库的送去,该关押大牢的也别留着。” 话音落下,被押送的家眷们传来前途未卜的哭喊,傅宴存看着她们中还有年龄尚小的孩童,一时有些不忍,却也知道自己无法,只得别过眼去。 等到陆子禾把围在身边的人都遣散地差不多了,聂舒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原来你昨晚偷偷摸摸是去做这事。”说话时已朝陆子禾飞去了无数的眼刀。 陆子禾也不恼,笑道:“嘿嘿,要是我同你说了你不也会跟着来吗?我偏不。” 聂舒一听这话就捏紧了拳头要揍陆子禾,傅宴存伸手拦了拦,说道:“我听师傅说你将司里打理得好,兄弟们也很服你,今日一见果真是这样的。” 闻言陆子禾与聂舒对视一眼,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我也就空有指挥的名头,司里的事都是他在打理,弟兄们也都知道我管不了这么许多事,曲大人一定是给您面子才这样说的。” 傅宴存心里很清楚这是自谦的话,聂舒和陆子禾的能力才干他一直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聂舒打量着傅宴存,见他只带了一个瘪瘪的包袱,于是问道:“指挥你此次回来所为何事?” 陆子禾看了眼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群,示意二人打住,“此处不便说话,先去我府上。” 傅宴存点头应下,看着二人又说,“我早已不是朔卫,你们也不必再叫我指挥,免得被人听去了再闹事。” 傅宴存这一句让陆子禾一时有些心慌,他试探地看了傅宴存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傅宴存抬脚走了,他只得咽下话头继续往前走着。 三人在陆子禾的府邸落了脚,草草应付了晚膳便如临大敌地坐着叙旧。 “我此次回京是师傅的意思。” 曲天纵的意思?陆子禾与聂舒对视一眼,傅宴存看着他二人困惑的神色一时也有些苦恼,这些事太复杂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两年前何叔过世后我便接手了他手下的商船,去年年底正是货运繁忙的时候,我们从邑城的立港拿了货后船上几个船员想着回家团年去便没再跟这一趟,因为近年关少了也一直招不满人手,所以也就在邑城滞留了两三日。” “船员们见久不开船便都下船买了酒来喝,有两个人起了口角便推搡起来,加上喝了酒一时火气更大,打起架来便不小心将船上的货物推翻了。” 陆子禾突然觉得此事好像有点耳熟,脑海中划过一丝回忆,却又记不清楚是什么。 傅宴存接着说道:“这一趟我们运的是大米,像大米这种货物,稍有磕磕绊绊就会洒落几粒,可是那几人这样大力地打斗都没见一粒米的痕迹,我担心出纰漏便让米庄跟船的人跟我一起撬开了货箱查验,却发现里面放着的都是书简,根本不是大米。” 第169章 “书简?” 随着聂舒惊讶的一声陆子禾也想起来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他皱眉看着傅宴存,言辞郑重地说:“可是运往泳洲港的?” 见陆子禾说的对傅宴存也没有一丝诧异,他看着聂舒解释道:“那些书简里藏着鄢朝的密文,送去泳洲港的意图不言而喻。” 聂舒这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宴存,若是这样,傅宴存抓获了奸细算是立了功,说不定陛下念起功劳便会再让傅宴存回监卫司来。 “指挥你将他们移交监卫司了?” 傅宴存点了点头,尽管当时他是那么地不想再接触监卫司的事情,可是那些陷害过他陷害过程琉青的密文摆在他眼前,他便不能熟视无睹。 “我想起邑城的联络点尚且有几个相识的,便拜托了他们接手此事。” 陆子禾等着傅宴存说完话连忙补充道:“此事…此事我听赵择汇说过几次,只是当时你正忙着查李彬的案子我便忘了告诉你。” 聂舒忍不住又恶狠狠地瞪了陆子禾一眼,接着又转过头同傅宴存说道:“既是这样,那曲大人此次让指挥你回来,莫不是要让你重回监卫司?” 余下二人皆是一愣,傅宴存率先开口说道:“如今师傅已经不是监卫司掌司,况且监卫司人员选调都是陛下一人决定大,切莫要妄自揣测。” 见聂舒还想说什么,傅宴存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天色已晚,我今日便在子禾府上歇下,聂舒你也快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等我明日见了师傅再说。” 傅宴存语气坚决不容置喙,聂舒也不再说话,同他二人话别便离开了陆宅。 目送着聂舒离开,傅宴存捏了捏僵硬的脖颈,抬头是看见了一颗星子也没有的灰蒙蒙的天,身后突然传来陆子禾生涩干巴的声音。 “指挥…我…我有话同你说。” 第91章 傅宴存听见后并没有回头,只是揉捏脖颈的动作慢了下来,即便是陆子禾还没开口,他心里也清楚陆子禾要说什么。 “指挥,当初的事,不是我……” 果不其然,傅宴存转过身来,看着陆子禾眼里的内疚和焦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打断了他的话。 “子禾,担任指挥使一职你不必担心我会不忿,当时我深陷叛国的风波加之何叔病重,司里的事我实在不好再插手,你的确是当时最好的人选。”傅宴存笑了笑,语气颇为欣赏,“这两年我多少也听闻了一些,你带着兄弟们立了不少的功,陛下也很赏识你,可见你是极有能力的。” 陆子禾做了两年的指挥使,当然明白这个位置比一般的朔卫要好上千百倍,听傅宴存这样毫无保留的赞赏他的确骄傲,可当他面对曾经带领教导过自己的傅宴存心里总也有一道坎儿,就像是自己抢了他的位置一样。 “这两年我带着挥庸众人行走各处看起威风,实则不论走到何处都有指挥你的影子,他们总将我同你做比,久而久之我自己便也这样了,我同你比功绩比人缘比到后来我才醒悟过来,你早就不在监卫司了,我比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 陆子禾苦涩地笑了笑,他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傅宴存,像是羡慕倾佩,也像是无奈苦恼。 “直到我听见你对我的认可才松了一口气,我从进司里就跟着你做事,其实在我心里你对我的肯定早就超过了一切的评判。如今听到指挥你这样说,这两年我也算没有白白浪费了。” 陆子禾看着傅宴存喉咙里的话咽了又咽,“如今指挥你立功回来,若有意于指挥使,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退下来。” 傅宴存凝视了他许久,伸手将遮挡视线的头发往后捋了捋,他这几年过得不修边幅,眉毛生的越发浓密,脸颊常有青色的胡茬,鼻梁上偶尔还会带着几条结痂的伤疤。 他的眼神也与从前不同,不再是审视怀疑的目光,像是看阶下囚一般凶狠冷漠地看着旁人,或许这样说有些奇怪,可如今傅宴存锋利的眉眼中总有一丝柔和的情绪。 傅宴存清楚陆子禾心里还有疙瘩,并且是绝不能含糊搪塞过去的。 他微微侧了身,与陆子禾拉开了一些距离,将右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右手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 夜风将傅宴存稍长的发丝吹向陆子禾,让他也看不清傅宴存的神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很低,“去年帮着卸货时,货箱跌落砸到了右手,最严重的时候连动一下都痛,现在好多了。” 傅宴存卷曲了一下手指,试着握紧拳头,指尖用力地颤抖着,其实也不痛,就是用了全力却也无法掌控的感觉实在是让人颓丧。 “师傅也的确是想让我重新回到监卫司,可我不认为我现在能比你做得更好。” 陆子禾看着他眼底蕴藏的落寞,一时觉得有些惊慌,不是惊慌傅宴存说出来的话,而是诧异他的转变,仅仅两年的时间,傅宴存从前的志气野心全都消散了,他表现的像是偏安一隅无甚追求的人,可这一切在他的身上又是那么的违和,是原本就不该属于他的。 “我会…我会找人治好你的手的。” 傅宴存听见这句话时收回了手,看着他笑了笑,流于表面的笑让陆子禾觉察到他的不在意,他像是看着无知的小孩正肆意的玩弄,只在需要回应的时候敷衍示意的,尽管他并没有真的在听,却也要给你一个答案。 第170章 “阿玥刚出嫁不久我便离开了京城,去年也因为受伤害怕阿玥会担心也没有回来,这两年多亏了你和聂舒对她的照料才不至于让她在夫家受了委屈。” 傅宴存说这话时愧疚不已,从他离开京城开始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傅玥。 他在痊愈后便打量着要离开京城,想着傅玥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不好跟着他四处奔波,便着意为她挑选夫家,他知道傅玥脾气骄纵便想着找老实稳重的人,最后挑了中了进士科的曹致甫,模样人才也算出挑,只是家贫便一直没有婚配。 傅宴存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傅玥听后便让她悄悄见了曹致甫一眼,傅玥虽然羞涩却也算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定下婚期后傅宴存便替二人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他将京城的宅子卖掉充作了傅玥的嫁妆,在开春后风风光光地送了傅玥出嫁。 可是傅玥出嫁不过一月傅宴存就离开了京城,直到如今也没见过一面。期间他也听曲天纵说过一些,说二人成亲不久曹致甫去了户部当差,虽然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却也很好了。 傅宴存听着傅玥的消息却越觉得亏欠她,他将傅玥一个人扔在京城,让她与那些十几年间从未见过的人组成家庭,也要从此担起许多沉重的担子,一切的这些,都是他给傅玥造成的。 陆子禾出声道:“指挥不必过于愧疚,如今阿玥过得好,况且指挥你如今回了京城,相处的时日多起来,阿玥知道了指挥你的苦楚自然也会体谅的。” 傅宴存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香囊,那是傅玥出嫁前送给他的,绣工实在算不上好,跟着傅宴存东奔西跑现在边角已经脱线了。 若是傅玥恨他,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来弥补这两年带给她的伤害,可傅宴存突然又想起程琉青,还有自己给他留下的永远不能消失的疤痕。 良久后,陆子禾听见了一声叹息,傅宴存的声音生涩,他说,“明日是琉青的生辰。” 三月初四是程琉青的生辰,他从来没为程琉青庆过生辰。 这句话像是沉寂而雄厚的撞钟声,绵长而空灵的声音让陆子禾的思绪停滞了一瞬,他好像在回忆程琉青的模样。 这两年没有傅宴存没有月喜,一切程琉青存在的痕迹都消失了,或许是京城从来就没有为他保留记忆,所以他也快要忘记那个在小镇开着一间茶楼的老板了。 他渐渐想起程琉青是沉默的,他总是安静地看着他们很少开口说话,他也很少同人起争执,说话总是温柔而有力。陆子禾又想了想,程琉青的眼睛是亮亮的,目光总带着莫名的真挚和诚恳,他喜欢穿浅色的衣服,很喜欢喝茶也很喜欢桂花。 剩下的陆子禾再也想不起来了,好在傅宴存的话也没了下文。 傅宴存的神色看不出一丝异常,好像刚才的话只是他的自言自语,他看着陆子禾玩笑似的说道:“你在监卫虽要忌惮池楼却也要努力搏出前途来,眼下你与聂舒都到了要成家的年纪,若不做一番事业出来,怎么好找人家结亲?” 听见他这样说陆子禾下意识想问,那指挥你呢?可话没说出口陆子禾便又起来了一件事。 他记忆中,从前程琉青好像也是喜欢指挥的,指挥也为程琉青的死失神失智。 陆子禾勉强笑了笑,今夜他察觉到了太多的不同,他看着傅宴存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些有些莫名其妙的变故。 他敛了笑,说道:“今日指挥你也累了,还是快回房歇息吧。” 傅宴存说好,二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翌日。 京城又下起了小雨,傅宴存一早起来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看了一圈才发现是昨夜忘记关窗户,吹了一夜的凉风,这样想来不头痛才怪。 今日他准备去见师傅曲天纵,同陆子禾一起用了早膳便出发往曲府走去。 即便是雨天,京城的街上依旧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傅宴存戴着斗笠,无数的油纸伞从他的眼前滑过,流光似的在他眼前穿梭,让他本就昏昏沉沉的头越发难受,一个没注意就撞上了面前的一把油纸伞。 “你做什么!没长眼睛吗?” 尖锐而不善的语气在眼前响起,尖细大声线让傅宴存的头更难受了,他捏了捏眉心,偏头看向伞下低声说了抱歉。 在他面前站了两个人,一个年龄稍小的小姑娘,梳着双螺髻手里撑着雨伞,眼神像是好斗的牛犊,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另一个是傅玥。 初春微冷的天气傅玥穿的也不算单薄,她的下巴削瘦,脸色不似少女时期的红润透白,乌黑的头发梳成高高的发髻,精致的头饰让她看起来完全是一位端庄雅芳的夫人。 在傅宴存撞到伞面时,她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小腹,她已经有孕三月了。 傅宴存昏沉的意识在这一刻完全地清醒了,他像是被抽离出躯体的魂魄,看着肉身站在无形的刑场,提着心等待铡刀落下的一刻。 “阿玥?……阿玥!…” 傅玥听见他的声音反应了一瞬,眼神从迷茫转为困惑,最后她抬起头看着傅宴存,她并没有开口,却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泪。 傅宴存又走近了一步,可傅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他们隔着伞面,雨丝在眼前汇成雨帘。 时间无声地流逝,傅玥终于伸手拂去凝在下颌的泪,偏头对着婢女说,“走吧。” 第171章 婢女拥着傅玥飞快地从傅宴存面前走过,从始至终也没叫过傅宴存一句哥哥。 在铡刀落下的一刻傅宴存的魂魄被狠狠地拉回肉体,身处在喧闹拥挤的人群中,他依旧能感受身体中的血肉崩裂。 第92章 雨越下越大,傅宴存的斗笠遮不住雨,等他到了曲府时衣服被淋得湿半边。 曲天纵见了连忙吩咐人烧了热水给他拿了换洗的衣物,傅宴存拦下了推脱着说不用,只拿了汗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知道他固执曲天纵也不再劝,只好让人煮了姜汤来让他喝下。 傅宴存喝下姜汤后虽然身子确实暖和了不少,可脑子却越发昏沉了,他强打起精神来,看着曲天纵说道:“实则我昨日便到了,只是天色已晚不好再打扰师傅您,还望师傅勿怪。” 曲天纵年逾五十,已经是知天命的岁数了,许是常年在官场混迹的原因,他眼神锐利而有神,目光中都透着精明。 他看着傅宴存和蔼地笑了笑,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嘴角噙着笑说道:“说话拘谨,几年不见你我师徒已是这样生疏?” 傅宴存知道曲天纵最是会洞察人心,一时不敢瞒他,只得实话实说,“都是我自己心乱,心里挂记着其他事,这才会放不下心。” 闻言曲天纵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个徒弟为人虽不圆滑,也不够八面玲珑,好在做事狠得下心也够聪慧决绝,最重要的就是听他的话,不会对他撒谎。 “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了?招得你这样心不在焉的。” 曲天纵说话时端起了茶盏,小心地撇去浮沫,正准备喝却发现傅宴存一直不吭声,于是抬了头,困惑地看着他,“怎么?还有难言之隐?” 袖口渗出的水滴在地面上,傅宴存用乱成一团浆糊的大脑回忆起傅玥的模样,她看起来好像完全脱去了稚气,不再是傅宴存的妹妹,而是曹致甫的妻子,曹家的夫人。 傅宴存艰难地摇了摇头,他迟疑地说,“路上遇着了阿玥,我没想到她变得………”他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声音也越说越低“而且阿玥她…她已经有孕了……” 这茶腻腻的,也不清口,曲天纵嫌弃地搁了茶盏。 他挑了挑眉,实在是他没想到这兄妹二人这样快就遇上了,“阿玥?是,前些日子是听说有孕了,你回来的太匆忙我一时忙着也忘记告诉你了。” 傅宴存沉默着没说话,脑海里全是傅玥看向他时漠然的眼神,后撤半步的防御动作拉开与他的距离。他因为程琉青的死选择了逃避 ,以为离开时做得万事妥帖,可断然没想到会与傅玥走到如今这步,到底是他从一一开始就做错了。 “宴存,宴存?” 耳边突然响起曲天纵的声音,傅宴存连忙晃晃头迫使自己清醒一下 ,“师傅您说。” 曲天纵看着傅宴存频频走神便知道傅玥对他来说实在重要,顿了顿说道:“其实此次我让你回京也是陛下的意思。” 曲天纵这句话让登时傅宴存皱起眉头,他不解地看着曲天纵等着后半句话。 “原本陛下是彻底想不起你来,只是泳洲港一案你办得不错,这才让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虽说陆子禾的确算得上是后起之秀,才干能力也不差,不过论忠心和手段比起你来倒还差了一截。” 傅宴存猜到曲天纵会说什么,连忙站起身来,试图打断他,“师傅,如今子禾做事妥帖稳当……” “你先坐下。”曲天纵朝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看着他老神在在地继续说道:“我自然是想着能让你回监卫司最好,毕竟你主理监卫司的事也是轻车熟路了,只是如今陛下指了一个新差事给你。” 闻言傅宴存坐下的动作顿住,随后又慢慢直起了身子,紧皱的眉间透出一丝烦躁。他如今挂念的全是傅玥的事,实在不想再与官场有什么牵扯。 他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曲天纵,一切都在曲天纵的意料中,他道:“你担心傅玥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傅玥的处境艰难,身不由己却也无计可施。” “这是…什么意思?”傅宴存眉头皱得更深。 曲天纵看着他没说话,他越是这样傅宴存越是急切,他几步走到曲天纵面前,恳切地说道:“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天纵这才开口道:“傅玥如今有孕三月,只是这三月前她正与曹致甫闹着和离。” 短短的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打得傅宴存双眼发昏,瞳孔猛地收缩,垂在身侧的左手用力地攥紧了拳头,右手手指僵着手臂却是止不住地颤抖。 “曹致甫去了户部后本领没学多少,倒整日跟着那些人去吃酒喝茶逛花楼,被傅玥发现后二人大吵了一架,眼看着是要和离的架势。曹家人轮番上阵说合,没多久就傅玥传出了有孕的消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曲天纵每说一句傅宴存的脸就黑一分,他咬紧了后牙槽,胸中似有千万匹野马在冲撞,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曹致甫拖到眼前来暴打一番。 曲天纵看着傅宴存的反应一时有些无奈,纵使他也不想用此事来胁迫傅宴存,只是陛下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 “你也别怪没人知会你,当时别说傅玥就算是我,也几乎联系不到你。只是也不必太担心,眼下傅玥有孕曹家倒不会亏待她。”曲天纵伸手拍了拍傅宴存的肩,语重心长道,“倒是你,曹致甫虽是个芝麻小官,我也可以替你上前说一说,只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很多事情还得你开口。若是要为傅玥做打算,你自己先得有与曹致甫谈判的底气来。” 第172章 闻言已经怒不可遏的傅宴存恢复了些许理智,他双手不断地抓握,直到猩红的双眼逐渐清明。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看着曲天纵哑声道:“陛下要我做什么。” 这不是问题,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傅宴存冷静下来才想到,这些都是为了让他顺从陛下的安排罢了,否则这些事为何不一早写在让他回来的信上。 这一句才让曲天纵看到了从前的傅宴存,胸有成竹不急不躁的模样。 曲天纵收回放在他肩上的手,思忖了片刻说:“泳洲港牵扯出来不少鄢朝的暗探,丢了这么些的情报,鄢朝又怎么肯,陛下想他们一定会趁成婚之时安插更多的暗探。” “陛下要我监视他们的行踪?” 闻言曲天纵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光是监视,更要将他们的人一一拔除。” 加重的尾音让傅宴存神色严肃了起来,陆子禾在路上同他说过,此次陪着鄢朝公主来的还有两位皇子,他看着曲天纵沉默了良久,最后说道:“鄢朝皇子在我朝发生了意外,必然会引得他们挑起纷争,边境不是一直……” 曲天纵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意有所指地说,“既然来了两位皇子,难保不会是兄弟争权铲除异己。” “鄢朝储位空悬,二皇子玉贤是有实力底气的,那个凭空冒出来的九皇子倒不像个正经皇子,无权无势,若出了事你尽管往他身上引便是。” 听着曲天纵将对策一一说出,傅宴存一时默然,傅玥因为他遭受这了这样不公的一切,而这所有却变成了谈判的筹码。 傅宴存沉默着,鞋子浸了水湿黏的贴在脚上,他蜷缩着却还是避不开湿漉漉的布料,半晌后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听着屋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曲天纵又从怀中摸出一块木牌递给傅宴存。 “你如今不能再去监卫司,陛下也不好再将你安插入六部之中,这个令牌你拿着,有用的时候去监卫司找齐徽拎人便是。” 齐徽是谁傅宴存没问,他接过木牌便准备离开,道别时曲天纵又叫住了他。 “之前你的副使,叫……” “林贡。”傅宴存看着曲天纵,不明白他又提起林贡做什么。 曲天纵似是回想了片刻,才说道:“你离开京城没多久他就被池楼治罪了。” 傅宴存像是没听懂一样,他定定地看着曲天纵,半晌才问了一句,“罪名呢?”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瓦片上,傅宴存没再听见曲天纵的回答。 站在住了雨的街上,傅宴存盯着远处冒了飞檐的建筑,那是监卫司池楼是掌司,要什么罪名没有。 凭着记忆走到曹家之前的住处时,一位年长的阿婆告诉他说曹家去年发了财,在城东买了宅子,早就不住这里了。于是傅宴存又跟着阿婆说的位置找到了城东的曹宅,那宅子不大看着也不是新修建的,墙上的砖缺了角,墙缝里还攀着绿色的草。 他叩了门对着门童说他是傅玥的兄长,门童愣了一瞬,试探性地说道:“夫人的兄长?” 傅宴存也愣了,他听着夫人两个字,点了点头,连忙改口说:“是…是,你家夫人的兄长。” 门童这才笑了,让傅宴存先等等他去回禀老夫人。 傅宴存站在门口等了片刻就看见门童小跑着过来,招呼他往里走,热情地说道:“舅爷还没来过新宅子吧?您瞧瞧,这都是夫人亲自监修的。” 看着园子里的风景,傅宴存只是颔首,他说道:“这么大的园子修起来费神费力。” 门童像是没听到傅宴存话里的意思,接着又说道:“如今刚过午时,少夫人用了膳便歇下了,所以老夫人这才请舅爷去前厅叙旧的。” 傅宴存低声应了没再回话。 走到前厅时曹老夫人已经在主位上坐着了,她看见傅宴存后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热切地叫着傅宴存的名字,“宴存,真是许久未见了。” 傅宴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曹老夫人堆出大笑脸,淡淡道:“曹老夫人。” 许是听出傅宴存语气冷淡,曹老夫人也不觉得有些尴尬,她站住脚挥手示意傅宴存坐下,自己则又慢慢退了回去。 低头喝了一口茶,曹老夫人这才一副主人家的态度,说道:“宴存来的不巧,阿玥孕中嗜睡用了膳便去午睡了,下午还有大夫上门来看胎相,确实是累了些。” 听着像是很体恤的模样,可傅宴存想起上午遇见傅玥时,她怀了孩子身边居然只有一个小丫鬟伺候,可见曹家是虚伪至极谎话连篇。 傅宴存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曹老夫人,等着她嘴角的笑都僵硬了,才移开了眼睛,打量起厅内的摆件来。 他的视线在多宝格上流动,直到看见有一个摆件有些熟悉,他指着问道:“那可是阿玥让人摆上去的?” 曹老夫人没想到傅宴存突然问起这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白釉瓷瓶,她心思一转,看着傅宴存点头说道:“这屋内的东西虽都是致甫购置的,却全是阿玥布置的,她心思巧也懂得多,咱们家里没有………” “那是她的嫁妆。” 傅宴存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曹老夫人钳口不言,她一时有些挂不住脸,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第93章 “阿玥和曹致甫的闹着和离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曹致甫做的那些事我也明了了。” 第173章 曹老夫人一听就变了脸色,玩笑着摆手说不是,忙不迭地解释道:“和离?没有和离…没有,都是没有的事情。” 傅宴存也没听她的话,只是兀自说道:“当初阿玥算是低嫁,如今被你们这样对待,许是我这几年不在京城才给了你们肆意欺辱阿玥的由头。” 他本以为挑选了曹致甫这样看起来老实温厚的人,又为傅玥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这样总可以保证傅玥往后在曹家能过的舒适顺遂,可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年二人便已经闹到了和离的程度。 曹老夫人脸色煞白,颇为害怕的看着傅宴存。虽然已经两年没见过傅宴存了,可从前好歹也是监卫司数一数二的人物,那眼神和气场都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点到为止,傅宴存也不再继续说,站起身来说道:“既然阿玥还在歇息,孕中也不好随意走动,我便等改日再来找她吧。” 曹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假意热切地说道:“只略坐坐就走?” 傅宴存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多宝格上的白釉瓷瓶,丢一下一句“既是阿玥的嫁妆便放回她的私库吧。”便离开了曹家。 前脚傅宴存刚走,后脚曹老夫人就赶忙拉了一个小厮去把在外喝花酒的曹致甫拉了回来,母子二人关在房里商量起对策来。 站在曹府外傅宴存呼出一口浊气,他闭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着四肢的力量重新充盈起来才再度迈步离开了曹府。 方才他对曹老夫人说的话真假参半,不去见傅玥一是她总归是有身子的人还是静心养胎为上,二是今早傅玥的反应还历历在目,若是此刻去见她,必定只会让二人心里更不痛快。与其让关系更加恶化,还不如先等傅玥缓一缓他回京的事情,带到他在京城安定了下来再着手处理这些事情。 傅宴存回到陆子禾府上时正巧遇上聂舒拿着东西往外走,二人相互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傅宴存问道:“怎么往这里来了?” 聂舒扬了扬手里的文书,说道:“这不眼看着鄢朝的人后日便要入京了,出城查得更严了,出城办公什么文书一概落不了。偏陆子禾是个大意的,出城审批的文书忘了给孙弈秋他们,害的人家困在了城门口,我这是把文书取去给他们呢。” 傅宴存看了那文书一眼,示意他快些去,“既是如此那便快去,别误了事。” 聂舒点点头,拿着文书飞快地跑了。 看着聂舒走远了傅宴存才再次迈步往府内走去,路上遇着几个向他问好的下人,他点头示意后突然想到他应当快些找个住处。 从前京城的宅子被他卖了,如今他在京城便没了容身的地方。他一人倒还好办,若是往后傅玥与曹致甫和离后要搬回来,那倒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住在陆子禾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傅宴存思忖了片刻边想着要重新找个住处,又想着陛下派的差事,这住处的位置更要小心挑选。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陆子禾才风尘仆仆地回来,等他歇了一会儿傅宴存便将自己的打算同他说了。 “若是这样,我倒是知道一个住处。” 陆子禾嘿嘿笑了两声,连忙说道,“京兆尹王大人前些日子被贬黜到了荷州,福顺巷的宅子便托我替他卖了。那宅子不大,福顺巷的位置也好,只要这个数。”陆子禾说完伸手对傅宴存比了一个数。 傅宴存颔首了然,“明日你有时间便带我去瞧瞧,若是好便定下来吧。” 陆子禾连忙声应下,抬手让人传了膳,吃饭的功夫陆子禾又问道:“指挥哪里有这么多钱?” 傅宴存挑眉看了他一眼,夹了一块子菜放进碗里,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好歹经营了两年的船队,不至于这些钱都没有。” 这两年傅宴存虽然跟船四处奔波,只是攒下的积蓄也不少,加之还有替傅玥置办嫁妆之后剩下的钱,买下这间宅子倒也不是大问题。 二人用了膳便各自回了屋歇息,第二天一大早陆子禾就用傅宴存去看了宅子。宅子确实同陆子禾说的一样,不大但布置的精致,地段也好,尤其是离鄢朝公主和三皇子的新婚府邸近,巷子走出去便到了,傅宴存逛了一圈觉得还算不错便定了下来。 看了宅子陆子禾便急匆匆地往监卫司赶去了,傅宴存也准备回去收拾东西搬过来住。 雷宗礼看着傅宴存走进了陆府一时有些讶然,没细想便直接往监卫司找池楼去了。 “他怎么回来了。”池楼手里的笔顿住,抬头看着雷宗礼,“可看见他做了什么?” 雷宗礼摇摇头,“只是见着他去了陆子禾府上,其余的便是什么都没看见了。” 池楼把笔放下,沉声道:“你马上派人去跟着他。” “是。”雷宗礼应下后便匆匆离开了。 屋内静得出奇,衬得池楼的呼吸格外得沉重,他盯着文书上的字发愣,半晌后哼笑一声。 竟是这样凑巧的事情,偏鄢朝的人要来了傅宴存就回京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俩又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 鄢朝公主抵达京城的前一晚下了暴雨。 傅宴存刚把东西搬到了福顺巷的宅子,就发现这进门的两株兰花被大雨淋死了,花朵被打落了一地。 他正在把两株兰花挖出来,陆子禾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把抓住他拔兰花的手,神色万分的惊恐,看着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第174章 傅宴存挣出手来,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子禾的胸口用力地起伏着,他看着傅宴存咽了咽口水,随后慢吞吞地说,“指挥你……你先别急…你一定要听我说完…不能…不能着急。” 这话说的吓人,傅宴存皱眉看着他,不解地说道:“你先说什么事。” 陆子禾内心纠结了半晌,直到看见傅宴存的神色不断地凝重起来,才下定了决心开口。 “鄢朝公主抵达京城,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位鄢朝的皇子。” 这句话傅宴存一句听了三遍了,他当然知道还有两个皇子要跟着来,“一个二皇子玉贤,一个九皇子。” 陆子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好像回到了方才见到他的那一刻,他慢慢地说道:“九皇子叫玉回,他长得…与过世的程公子……一模一样………” 这句话说完周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傅宴存感觉耳朵像是被堵塞了一般,他只能看见陆子禾的嘴不断地张合,胸腔中那颗有一瞬停滞的心脏开始剧烈地鼓动起来,直到耳膜被急促的心跳声打击,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茫然失神地看着聂舒。 “像…琉青?” 傅宴存跟着陆子禾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像是不确定一样,他又说,“琉青?” 陆子禾迟疑了片刻,最后在傅宴存注视下缓缓点了头。 下一秒,尚还握在手中的兰花被摔落到地上,傅宴存带着满手湿黏的泥土夺门而出。 风在巷子里的穿行,也飞速地刮过傅宴存的耳边。 他张皇失措地向巷子外跑去,像是上一世他急切地跑去水牢一样,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在这个瞬间他好像失去了感受的能力,本能一般驱使脚步不断地加快。 可喧闹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了,傅宴存终于赶在人群消失的末尾跑了出去,凑热闹的人簇拥着几辆奢华精致的马车往前走去。 傅宴存站在大街上看着眼前快要消失的几辆马车,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愣在了原地。 须臾,陆子禾也跟了出来,他看见傅宴存的狼狈模样时有片刻的哑然。 下过雨后的街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坑,傅宴存步子迈得大,水坑里的水打湿了他的衣服,斑斑点点地印在身后。 他的脊背蓦然弯了下去,手里还沾着兰花根部的泥土,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他的惘然若失。 “指挥……” 陆子禾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见傅宴存没什么顿了顿又说,“方才就是在他们与礼部大人交谈时我远远看了一眼,也许是我看走眼了,他…他可是鄢朝的九皇子玉回。” 眼前的背影没有一丝反应也没有,依旧站在那里,眼睛盯着人群消失的方向。 就在陆子禾准备再次开口时,才听见了傅宴存低沉的声音。 “九皇子是两年前突然出现的,是吗?” 陆子禾虽然知道傅宴存说的是事实,可眼下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含糊地说:“我也不大清楚,许是近几年才传出来的吧,鄢朝的事……” 傅宴存转过身来看着眼前崭新的建筑,盯着牌匾上的“和王府”看,喃喃地说道:“九皇子……玉回……” 听着傅宴存的声音,陆子禾莫名想起两年前得知程琉青死讯的时候。 那时候傅宴存腰腹的伤口才刚刚愈合,一听见这个消息便得急得再度撕裂了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纱布,可在傅宴存沉重的喘息中依旧杂夹着程琉青的名字。 陆子禾稳了稳心神,开口说道:“指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他们现下还得入宫觐见呢,说不定还会留在宫内用了午膳。” 傅宴存这才有了反应,颔首了然,转身朝巷子里走去,陆子禾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傅宴存回去后再也没有心思理会什么兰花,径直走向了书房,关上了门便再也没出来。 陆子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有些难办,眼见到了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只得简单做了几个菜,硬着头皮叫傅宴存出来吃饭。 傅宴存出来时双眼猩红,神色颓废,整个人像是回到两年前的状态,只是听陆子禾说吃饭时倒也没拒绝,顺从地跟着一起用了午膳。 用了午膳后傅宴存又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内,见傅宴存这个样子陆子禾也觉得都是自己多嘴的原因,一时有些着急,只得跑去监卫司找聂舒支招。 聂舒听完之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看着陆子禾说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看就是你看走眼了。” 陆子禾知道自己理亏,一时也不好争辩,只着急地催促道:“理是这个理,可如今指挥这样要怎么好?” 聂舒瞥他一眼,想了想,说道:“你不也说了可能要在宫内午膳才会回来,你去打听打听什么时候出宫,倒时候你再带着指挥去看一眼就好了。” 陆子禾眼睛一亮拍拍手连声说好,接着便跑了出去。 到了约莫申时的时候,陆子禾得到了消息,说是陛下让鄢朝公主看看和王府内可还满意,若还差些什么,他好叫人再添上,这下他们正往和王府去了。 得了消息陆子禾拔腿就往福顺巷跑去,到了后也不管其他的就猛地推开了书房的门,气喘吁吁地说道:“指挥!他们…他们往和王府来了。” 第175章 他们指的是谁傅宴存当然清楚,所以话音刚落下他就站了起来,没等陆子禾反应过来他已经跑了出去。 傅宴存这次跑得更快,当他跑到和王府时就见面前围了层层叠叠的人,鄢朝的护卫将中间的几人团团围住,连一丝缝隙也没留下。 一个身着蓝衣的女子正往阶上走去,她都是身后跟着两个身形欣长的男子,左边的稍高些穿着湖绿的衣袍,右边的穿着一袭黑衣,傅宴存看不清他们的侧脸,于是只好努力地往前走去。 变故也就发生在这样的时刻。 那块用金漆写就的和王府的牌匾摇摇欲坠,在众人的仓皇失措的惊呼声中砸了下来。 第94章 怀婵被众人惊恐的声音吓得动弹不得,看着那块牌匾快要掉落下来,下一秒就被一只手狠狠地推开,等她回过神来时就看见那块厚重的牌匾已经被砸成了两半,而玉回则狠狠地摔倒在了台阶上。 “九皇子!” 惊恐的声音此起彼伏,怀婵看着那处崩溃地大喊道:“皇兄!”说着就要上前去。 玉贤让人拦住她,他的情绪还算冷静,同护卫首领交换了眼神后便迅速控制了局面。 几人快速扶起跌倒在地的玉回,玉回摔得不轻,手臂擦伤流了血,脸颊也被飞溅的木屑划伤了。 “能走吗?”玉贤关切地看着玉回。 玉回喘着粗气摇摇头,断断续续地说道:“腿……” 闻言玉贤紧张地看了他的脚一眼,不久前玉回本来就因为怀婵的事情跪伤了膝盖,如今若是又是为了怀婵而伤了腿,那他们真是欠了玉回好大的人情。 这个时候一旁陪同的工部官员才回过神来,脸色煞白地走上前来,看了一眼九皇子,又看着玉贤哆哆嗦嗦地说道:“二皇子四公主可有大碍?” 玉贤摇了摇头,看了和王府一眼道:“这府邸我想也不必再看了。” 工部官员脖子一缩,连忙低头喏喏道:“自然自然,眼下还是九皇子的伤势最重要,还是请先回驿站,微臣马上派人请太医来为九皇子诊治。” 怀婵泪眼婆娑地看着玉回,听见这话马上说道:“快将皇兄好生送到驿站去,快快快!” 听见未来的三皇妃这样说剩下的人也不敢怠慢,连忙小心翼翼地抬着玉回往驿站走去。 没过一会儿和王府前围着的人群就散了个干干净净,众人心有余悸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副很是后怕的模样。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到了驿站,没过一会儿太医就匆匆赶来了。 太医掀开玉回的衣袍,就见他的小腿都是不同程度的擦伤,最严重的还是肿得老高的脚踝。 见状太医松了一口气,宽慰道:“九皇子并未伤及根本,只需要上药静养便可痊愈。”借着他又仔细地看了看玉回脸上被木屑划伤的地方,“只是脸上这处,结痂后很大程度会留疤了。” 怀婵闻言瞪大了眼睛,指着玉回的脸说道:“留疤?那…那不是破相了?” 太医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微臣也只能尽力一试。” 怀婵闻言还想说什么就见玉贤把她拦了下来,对着太医说道:“首要还是治好九皇子的腿,祛疤一事也并不急于一时。” 躺在床上的玉回小声地宽慰怀婵道:“不碍事的,我一个男子也不在乎什么留不留疤。” 玉回都这么说了怀婵也不好在说什么,只好闷闷不乐地点了头。 “太医上药,咱们就先出去吧。”玉贤说完便拉着怀婵走了出去。 房门一关上,怀婵就把玉贤拉到了一旁,小声地说道:“皇兄方才你听见了吗?” 玉贤先是没说话,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闻言怀婵立刻说道:“那人像疯了一样,他叫的什么…是…有清?” “隔的太远也听不清叫的什么。”玉贤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方才听到的名字,“不过倒像是有清。” 怀婵用力地点点头,接着看来一眼房门紧闭的屋内,又悄声地说道:“那人莫不是…从前认识九皇兄的?” 怀婵虽然不太了解玉回从前的事情,但是宫中流言她也听过一些,说玉回是从定朝回来的。 玉贤不置可否,严肃地看着怀婵,嘱咐道:“此事不可张扬,不管他是不是从前玉回的旧人,都不能让他见到玉回,也不能让玉回知道此事。” 怀婵捣头如蒜,她自然知道此事的利害,若是让人知道鄢朝的九皇子从前流落在定朝,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玉贤见状又伸手点了点怀婵的额头,温言道:“你也不许私自去打听。” “我才不会去打听呢,那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九皇兄怎么可能会跟他有来往,多半是认错了人。”怀婵不屑地撇了撇嘴。 房门被打开,太医提着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二人颇有默契地噤了声。 太医嘱咐了用药事宜后便离开了,直到太医走了好一会儿,胡景行才珊珊来迟,他进屋先是看了躺在床上的玉回一眼,接着才不紧不慢地朝玉贤怀婵行了礼。 “参见二皇子殿下四公主殿下。” 玉贤颔首点头,让他起身,道:“方才的事宫内听说了?” 胡景行点点头,说道:“定朝皇帝说让九皇子有伤不易挪动,眼下便先让四公主殿下进宫,二皇子殿下你前往弘光阁,待到九皇子殿下痊愈了再搬过去。” 第176章 怀婵听了皱起眉头,不满地说:“皇兄受了伤他们定朝就这般?我也没见他们遣人来问候一声。” 胡景行伸手指了指屋外,“公主别着急, 宫内送补品的都在门外候着呢,只是现在公主你得回宫去。” 玉贤点点头也没表示反对,他看着怀婵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入了宫一定要谨言慎行,切莫与人起冲突,可若有人赶欺凌到你头上你也不必怕,无乱如何总有皇兄替你撑腰。” “我知道,我会听话的,有了今日这事皇兄你在宫外也一定要小心为上。”怀婵看了一眼玉回,“记得多派些人来照顾九皇兄。” 怀婵说完便也没久留,悄声地退了出去。 玉贤看着胡景行,站起身来走到外屋,问道:“除了你方才说的那些,他们还说了什么?” 胡景行虽然很不想与玉贤打交道,只是现在他们都在定朝,就算再是不和也要为着鄢朝的颜面着想。 “今日之事看起来像是意外,可难保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玉贤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玉回沉声道,“那牌匾这么凑巧就在我们上前的时候掉了下来,若不是玉回扑了过去,那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怀婵了。” 他回想着当时定朝皇帝的神色,道:“消息传来时可把他们吓了一跳,众大臣议论纷纷,工部的官员直接吓得跪下了,到没看见有什么反应特别异常之人 ” 若真如玉贤猜测的这样,那么这样做的人就是为了让此次联姻失败。 “能这样做的人必定是不愿意看见两国联姻之人,在定朝之内有谁能这样做呢?”胡景行问玉贤。 玉贤摇了摇头,无奈道:“如今我们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此次事件是人为的,眼下我们采取不了任何行动,且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吧。” 玉贤说的在理,胡景行也不再纠结,又看了玉回一眼,道:“二皇子先同我去弘光阁吧,至于九皇子这里,我会派人留下来看守的。都是我的心腹之人,稍有风吹草低都回来告诉我的。” 听胡景行这样说玉贤颔首表示同意,二人仔细嘱咐了阿连一番便也离去了,瞬间屋内只剩下了阿连和玉回两人。 等到脚步声都消失后,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的玉回颤了颤眼睫,随后渐渐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全然不似方才在和王府门口疼得快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他伸手敲了敲床沿,阿连听见响动连忙扶起了玉回,小声地问道:“殿下可是口渴了?” 玉回摇摇头,紧紧地注视着他的双眼,压低了声音厉声问道:“处理好了吗?” 阿连打量了屋子一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殿下放心,一切都办妥了,并没留下半点痕迹。” 闻言玉回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只是他还未完全放下心来,又道:“可有人看见了吗?” “殿下放心,自然无一人发觉。”阿连说到这里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才又说道,“只是殿下您受伤后被人抬着先走了,后面有人追了过来,嘴里一直喊着有清,没跟多久就被二皇子让人给撵走了。” 玉回捏着阿连的手瞬间收紧,阿连吃痛地深吸一口凉气,看着玉回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他心里的想法通通冒了出来。 此人说不定真是九皇子以前的故人,他想。 玉回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现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有巨石压在了他的胸口,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阿连看着玉回,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现在守在驿站的都是胡将军的手下,公子想要趁此机会找人怕是不易。” 玉回尚未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听见这话反应了片刻才垂了眼,慢慢说道:“不急于一时,我的腿伤一日不好便一日不会挪去弘光阁,时日一长总会有机会的。” 第95章 “昨日之事你也在现场?”曲天纵上下打量着傅宴存,神色无常,看不出喜怒。 傅宴存站在离他四五步的距离,闻言低下了头,沉声应话,“是。” “可看出来什么异常?” 傅宴存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回答,等着曲天纵又开口问了一次后他才慢慢抬起了头,看着他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鄢朝的九皇子是两年前突然出现的吗?” 曲天纵稍愣了一下,不解傅宴存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狐疑地看向傅宴存,眼神锐利,可傅宴存并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眼神闪躲,而是直直地看向他,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见他们兄妹感情极好,不像是生疏的样子。所以我在想那九皇子或许不是流落在外的,而且鄢朝有意隐藏他的存在。” 言外之意便是那九皇子可能不是凭空出现的,若真如傅宴存所说,那再行曲天纵的计谋便会不尽人意。 不过闻言曲天纵的眼神倒是轻松了些,他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待在鄢朝十几年的探子都没禀过鄢朝还有一个九皇子,此人一定是从外认回皇族的。况且九皇子生母胡氏只是一个小小贵人,虽有姿色可家世并不出众,鄢朝没必要为了她而这样遮遮掩掩一个皇子。” 傅宴存一副了然的神色,心里那一点荒谬的念头却在在瞬间变得猖獗起来,他又问道:“九皇子的出现震惊朝野,难不成是他从前并不在鄢朝生活?” 第177章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曲天纵顿了顿,又道,“只是他如何你也不必在意,眼下你需得去查查昨日和王府的事情。” 昨日傍晚时分和王府的牌匾砸伤了鄢朝九皇子,听闻回宫太医的禀报九皇子虽伤得不重,可腿有旧疾,恢复难免会慢些。因而事后九皇子便以伤病不易劳动的由头送去了驿站修养,由鄢朝跟来的随行队伍看护着。 此事说大倒也不大,毕竟这是突发的意外,更何况九皇子到底也没真的伤着。可是鄢朝皇子在定朝受了伤,传扬出去总会引得众人侧目,若被有人胡乱编造了去,说是陛下没有容人之量,那就麻烦了。 傅宴存自然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思及此,他道:“我听子禾说起过和王府,陛下如此看重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又怎会出了这样的大事?” 陛下修建和王府本意是为了让二人能在此居住,除此之外,更为彰显国力,表示宽厚仁爱之意。如此重要的一座府邸,自去年年初就开始修建,一屋一殿乃至一草一木不可谓是不尽兴,极尽奢华之事。 工部的官员处处用心,更是时刻监管着,怎么会在牌匾上出了岔子呢?又恰好在今日砸下来。 曲天纵沉吟不语,昨日事发之后便听闻陛下在寝殿发了怒,责罚了好几位工部的官员,等到夜深时分才将曲天纵叫进了宫。 如今发生了这起子事,短期内和王府必得再翻修一遍。婚期已定怕是会赶不上日程,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这件事影响的鄢朝的动向,若他们借题发挥,趁机取消了婚约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陛下的意思便就是让你先查清此事,旁的事先搁置着。” 闻言傅宴存目光闪烁,他垂眸思索了良久,这样看来陛下和曲天纵都认为此事是人为,可谁会这样做呢? “池楼知道吗?” 曲天纵挑眉看了傅宴存一眼,盯着他垂下的眼睛看,虽然莫名提起池楼的名字让他有些不快,不过他依旧答道:“他如今是掌司,昨夜议事自然也在场。” 傅宴存应下后再没说话,只说自己会尽力而为,说罢便向曲天纵告辞。 出了曲府后傅宴存并未急着去和王府一探究竟,而是信步往陆子禾府上走去。 到了陆府正巧看见陆子禾同聂舒在比试,傅宴存坐在一旁等他们比完了才慢慢开口道:“谁跟我去工部走一趟。” 陆子禾抹了一把汗,收了剑,抢先说道:“指挥我跟你去。” 路上傅宴存同陆子禾简单说了曲天纵的意思,又将自己的想法同陆子禾道:“我先得看看牌匾的模样,因而要假借监卫司的名头去要出铺子和接手的人。” 陆子禾应下,忽然又转头问傅宴存说道:“若此事查不出来会如何呢?” “那自然是工部自己咽下了。”傅宴存看着他,“这倒也怪不得旁人,这总归还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二人说话间便也到了工部,门口的人一见了陆子禾二话没说就放了他们进去。 工部司侍郎见了二人连忙赶了过来,见了傅宴存脱口便叫了一声傅指挥,意识到不对又连忙改口叫了陆指挥,好在二人也并不在意,听清来意后他道:“不过牌匾不在这里,你们要看得去储仓瞧瞧。” 傅宴存点头示意,废弃的牌匾当然不会在工部放着,他来工部倒也不是为了这个,他问,“侍郎可否告知承托牌匾制作的铺子?” 工部司侍郎欣然应允,忙让人去找文书和凭证来。 在等候的间隙,工部司侍郎又忍不住问道:“陆指挥,陛下的意思…是还要继续追查吗?” 昨夜战战兢兢了一晚上,被陛下劈头盖脸地骂了一段,又发落了一批官员,还以为此事这样便罢了,没成想今日又来了两个监卫司的人调查此事,他作为主理工部庶务的人,之人是要仔细留意着。 陆子禾端茶的动作顿了顿,他瞧瞧看了傅宴存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依照他方才的话说了。 “眼下鄢朝虽没有动静,可我们到底也要给出一个原由来,这样往后鄢朝发难也不至于太过被动。”陆子禾对他笑了笑,“无妄之灾也就罢了,若是有人主使却还查不出来,这其中苦楚也就只能工部众人一起担着了。” 工部司侍郎闻言下意识就同陆子禾说道分辨,可刚要开口便把话咽了下去。监卫司是陛下亲信,他们传达的也只能是陛下的意思,眼下不是监卫司不肯罢休,而是陛下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来疏他的气,来补他丢掉的面子。找到了便还好说,若是找不到要论罪处罚,工部必然首当其冲。 三人再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就有人将文书和凭证拿了上来,陆子禾接过来道了谢,临走时又对着工部司侍郎宽慰一二,“侍郎无需过多忧虑,如今陛下再让和王府翻修,你们若做得好了必能使得陛下圣心回转。” 工部司侍郎忙不迭地谢了,二人也拱手作揖这才出了工部。 陆子禾眯着眼睛看着手里的凭证,“这个十里香木居就在城东的虹巷,指挥咱们去吧。”说着他抬头看向傅宴存示意快走。 哪知傅宴存摇了摇头,他说道:“我自己去即可,我听聂舒说来你手头也有要紧的事情,让你跟着我跑一趟已经是耽误了,你快些回去吧。” 调查牌匾一事本就是曲天纵派给他的任务,陆子禾和挥庸都不参与其中,如今能借他的名义拿到凭证已经算是逾制了,再不能让他为这件事花费心神。 第178章 陆子禾还想说什么却被傅宴存说的话堵住,“此事陛下并未让监卫司行动,若是让池楼知晓了你擅自行动便是因小失大了。你不必忧心我,若有难处我自然有师傅助我。” 无法陆子禾只得应下了,让傅宴存万事小心后方才走。 傅宴存拿着凭证往城东去,其间路过一处巷子时闻到一股呛鼻的香味,他回头瞧了一眼,原是留香阁。 他先是定定地看了几眼随后自嘲地笑了笑,离开京城两年竟然连城东的留香阁也快不记得了。 就在他抬脚准备离开时突然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从留香阁出来,那人个子不高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袍,因为离得远倒是看不清楚模样只是傅宴存总觉得他熟悉,没等他仔细看就见那人就朝另外的方向走掉了。 见人走了傅宴存便也没想太多,只继续往虹巷走去。 十里香木居的位置倒也好找,傅宴存进店也没多废话,只拿了凭证交于掌柜看。 “请掌柜遣一个师傅同我一起去往储仓检查牌匾。”傅宴存环视店内一圈,“若找出了问题所在,贵店的名声便也保住了。” 掌柜连声说是,昨日出事后他便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朝廷会派人来抓他。胆战心惊地等了一日,本以为此事应该会算了,没想到傅宴存便来了,不过还好只是让跟着去检查牌匾,这事他当然乐意,动作麻利地指了人跟着傅宴存去了。 傅宴存带着人往储仓走去,因为有工部的文书所以进去倒也不难。 领头的小吏将二人带到最近的一个仓库面前,开了锁转身对傅宴存说道:“牌匾就放于此处,大人请。” 傅宴存颔首,偏头看到了仓内斜斜摆着的烂成两块的牌匾,朝师傅示意一同走了进去。 师傅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牌匾,傅宴存不懂这些便在一旁看着,他低头时看到了脚边的木块,他蹲下身来拾起端详了一番才认出这是承托牌匾的匾托。 匾托花纹繁琐雕刻精美,上了红漆看起来很是精致。 傅宴存看了一会儿低头去寻另外一个,可是他俯首找了许久也没见踪影,他拿着匾托转头问还在检查的师傅道:“这个匾托是一对吗?” 师傅抬起头来顺着傅宴存的声音看向他手里的匾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自然是一对的,怎么只找到了一个?” 傅宴存心里有了猜测,问站在一旁的小吏道:“现场的东西都是在这里了?” “是,出事后我们便派人去收拾了东西,不过大人手里的这个东西确实只有一个。” 一旁的师傅听了又从牌匾中抬起头来,笑道:“若只有一个怎么承托得起牌匾?” 闻言小吏还是说不知另一个的下落。 傅宴存心里有了答案便也没再言语,半晌后对着师傅道:“师傅可有什么发现吗?” 师傅摇了摇头,说道:“这牌匾也就是本月上旬挂的,倒也不存在年久失修的问题,这木材和用料也都是是香木居惯用的,一时倒也找不出什么差池来。” “唯一的问题便是那少了一个的匾托。” 傅宴存带着香木居的师傅离开,同他嘱咐此事不可外传之后便与之分别,与此同时他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等到傅宴存回到院子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这时才觉出饥饿,于是极快速地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吃。 他端着碗坐在庭院里唯一的那颗不知名的树下,看着原先种着兰花的几个花盆空空荡荡的,思索着什么时候再去买几粒花种子来种下。 可转瞬间他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些许诧异,这样的话就好像他要重新留在京城一样,傅宴存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眼睛,他想起来昨日傍晚匆匆一瞥的九皇子的面容。 他站在人群中央隔着手持刀剑的侍卫看到了身着华服的九皇子,九皇子的眼睛低低地垂着神情淡然自若,也不朝周围投去一丝目光,看起来冷漠而疏离。 其实他站得远所以看不真切,但总归是有点相似的,否则那时也不会着了魔似的追着跟了上去,最后还被人如临大敌般给撵走了。 这倒也是,追着邻国远道而来的皇子喊早已逝去的人的名字,想来有些好笑,傅宴存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天幕黑下来,院落响起嘈杂的虫鸣,身处这样的喧闹中却让傅宴存觉出一丝落寞,他渐渐起身,回屋在书桌前坐下,书桌前的窗户正好对着庭院外的那棵不知名的树。 半晌,他磨了墨又取了笔来,看着那棵光秃秃的树上冒出的绿芽,最后提笔写道,琉青,京城里的春日到了。 琉青,京城的春日来得比岱镇要迟些,直到现在树上才发了星星点点的绿芽,我想或许我会在京城度过这个久违的春日。 傅宴存手中的笔停了又停,心里打了满腹的草稿,最后只又补了一句话便收了笔。 今日我错把别人看做是你了,其实我私心也想那是你,琉青,我实在想念。 晚霞被风吹得散了,桌案上终于洒下一丝银白冷清的月光,傅宴存掩面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手指用力挤压得眼眶生涩。 月光肆意的弥漫,直到铺满了整张桌子,傅宴存总算有了动作,他将那张只写了短短几句话的纸仔细地叠了起来,拿过桌边的烛火,就着那一缕火苗兀自烧了。 第96章 第179章 翌日一早傅宴存便出了门,老远就看见了一间首饰铺子,两三个丫鬟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姐走了进去,行走时她发髻上的流苏轻微碰撞,发出叮铃悦耳的声音。 傅宴存站在店外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迈腿走了进去。 掌柜的见了他便迎了上来,热切地问道:“公子要看些什么首饰?这里有新的一副头面,顶好的点翠鎏金,您瞧瞧?” 傅宴存的目光在店内巡视一圈,最后问道:“玉坠子有吗?” 掌柜喜笑颜开地看着他,忙说有便领着他往摆玉坠子的地方去。 铺子的玉坠子样式多也极精致,傅宴存认认真真地挑选着,最后选了一枚平安扣样式的,白玉无瑕,一眼便是上品。 傅宴存拿着掌柜包好的玉坠子站在大街上一时又犯了难,他捏着盒子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尚纠结着却还是迈了腿往曹家走去了。 早晚都要见,若今日不肯见那便明日再去,傅宴存如是想着。 只是到了曹府后傅玥果真不愿见他,遣了人托话说是身子不适不便见人,正巧又遇上曹老夫人去寺庙礼佛,曹致甫也不在家中,于是傅宴存便是连曹家的大门也没得进。 傅宴存将买好的玉坠交到了前来传话的下人手中,嘱咐道:“这是…我替未出世的孩子买的玉坠子,若你家夫人不愿意留下便是丢了也无妨,只是不要让她动了气伤身。” “为了不让她生气,我这些话你也不要同她说起。” 下人愣愣地应了,紧紧地攥着盒子转身进了曹府。 傅宴存离开曹府后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他站在路口定定地看着来往的人群,最后还是往宅子走去了。 自从上次同着十里香木居的师傅一起检查过牌匾后傅宴存一连几日都再没有动静。他只是白天去集市上买些东西送到曹府去,却不进去也不问从前送的东西都是个什么下场,他送过东西又嘱咐几句便走了。晚上有时陆子禾会同聂舒一起过来找他,同他商量司里的事让他拿主意,三人小酌几杯,夜话到天明。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日,这日傅宴存又新买了一把白玉梳送去曹府,他像往常一样嘱咐着门童要小心伺候傅玥不要让她生气恼怒,说完便准备离开时门童叫住了他。 “舅爷留步!少夫人说请您进去坐坐。”门童的嗓门陡然变得大,他急切地叫住傅宴存。 傅宴存闻言蓦然愣了,他先是不可思议地看了门童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曹府的大门,最后缓缓问道:“阿玥她…她…她亲口说的?” 看见傅宴存如此愕然的模样门童也结巴了,“是…是,昨日…少夫人嘱咐说…说今日要是舅爷您还来,就请您进去坐坐…”说罢对着傅宴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傅宴存渐渐回过神来,应下后也不耽误连忙让门童带路,朝傅玥的院落走去,只走得脚下生风。 二人不过片刻就到了傅玥住的院落外,只是还未走进去傅宴存便皱了眉头。这院落倒不是为着孕妇安胎的僻静,在他看来纯粹就是偏僻,院门也是狭窄小气,丝毫不像主人家住的屋子。 傅宴存脸色一时不免有些难看,左手捏紧了拳头,眼神凌冽地打量着院内,越看眉间越皱得紧,脸色沉得只叫人看了害怕。 门童也注意到傅宴存的臭脸,想到这位舅爷从前在京中的传闻也十分的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说道:“舅爷,这…这便到了,少夫人在里头等着您。”这句话说完后傅宴存的脸色好歹收敛了一些,沉声应了大步朝傅玥的寝居走去。 屋内点着淡淡的香,门边站着两个侍女,其中一个傅宴存见过,就是街上那个护着傅玥的小姑娘。 两个小姑娘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说道:“舅爷这边请。” 傅宴存颔首并未开口问话,只沉默地让她们带着自己进了里屋。 今日也是不刺眼的好日光,和煦温暖的照进屋内,落在傅玥的衣裙上。 她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散着,穿一件月白色的衣服,披着水蓝色的披风坐在窗边,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看起来比上一次见似乎又大了些,可肚子越大却越显得她身子单薄。 傅玥削瘦的脸庞眼底泛着青黑,眉间总有愁绪,连眼神也是飘忽的,嗔或喜都不复再有了。 从前傅玥不是这样的,她虽幼年吃了苦可之后却也是在娇宠中长大的,那时她的脸颊总是百润透红,眼神明亮而有力,嘴角的笑容总是明媚的。 傅宴存一时不敢去看傅玥的眼睛,他低头沉默着,半晌后才听见傅玥轻声说道:“水云看了茶便退下吧。” 婢女应下,很快就给傅宴存端了茶盏来,茶杯碰撞轻微的声响过后屋内又陷入了安静中。 傅玥从傅宴存进来时便一直看着他,傅宴存较从前也变了许多,傅玥注意到他黑了许多的肤色,脸颊上才冒出头的胡茬,紧握的左手以及右手的颤抖,他显然不是从前的指挥使大人了。 缥缈的香在阳光下显现出来,傅宴存摩挲了腰间的玉佩许久,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我不该两年前不辞而别,留你一个人在京城在曹家,阿玥,我对不住你。” 傅玥看着傅宴存终于看向了她,眼神里有浓浓的歉意和愧疚,他心疼地看着傅玥,眼眶发红,傅玥怀疑他几乎是要落下泪来了。 第180章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傅玥说着句话时语气淡淡的,手还抚在肚子上,眼看着是一副极温暖慈爱的画面。 “我要与曹致甫和离,这个孩子是他逼我怀上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傅宴存手边的茶盏便碎了一地,傅玥看着傅宴存变得铁青的脸色,她又说道:“他还不满三个月,再大些…便不好打掉了。” 傅玥简短的几句话几乎让傅宴存肝胆欲裂,一时间傅宴存不敢去想,去想傅玥从前在曹府的日子,去想曹致甫对她的丑恶嘴脸,他牙关紧咬,死死地盯着傅玥的小腹,最后一字一句地问道:“畜生…畜生如今在哪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已经是压不住的怒火,攥紧的手指发白,整个人因为愤怒而绷紧了身子,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傅玥垂眸看着小腹再度伸手抚了抚,最后语气平静地说道:“留香阁。” 她一说完傅宴存就立刻站起了身,只是傅宴存还没走出去却又被傅玥叫住了。 她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起伏,说话时声线有些颤抖,“我…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傅宴存整个人像是被击中一般,他看着傅玥垂在身侧的手几度抓握,最后还是死死地抓着衣角,他强忍着快要崩溃的情绪,哑声道:“至多…至多明日我就会带你离开。” 傅玥没再回应他,只是木然坐着,可傅玥的模样落在傅宴存眼中却让他觉得无比的锥心,他看着傅玥连忙急切地说道:“阿玥,这次兄长一定不会食言的。” 他的态度很是卑微,几欲是恳求了。 傅玥看了一眼傅宴存的身侧颤抖的手,许是他话中的兄长打动了她,还是不忍,抬起头来看着傅宴存,“嗯。” 只一个字却让傅宴存无比的欣喜,他连声说好,说罢也不再停留,嘱咐傅玥好好休息不要动气便飞快地离开了院落。 他一路飞奔向留香阁片刻也不敢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赶到留香阁门前时就见里面塞满了人,他拨开一群又一群的人终于才找到了花楼里的妈妈。 没等他开口老鸨就说道:“公子您来得不巧,芮英姑娘已经跟了曹公子去了。” 听闻曹公子三个字傅宴存瞬间变了脸色,厉声质问老鸨道:“这个曹公子在哪里?” 老鸨虽是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却也还是挂着笑容,尽职地说道:“曹公子…自然是跟芮英姑娘待在一起。” “带我去找他。” 傅宴存眼神似一把利刃,闪着锋利的光直逼得老鸨不敢再直视他,紧张地咽了咽,又道:“此事不是花楼的规矩,需得…需得问过秦娘子……” 没等着她说完傅宴存便一把推开了他,只身往楼上冲去,身后传来老鸨止不住的惊呼,“快…快拦住他!护卫!快…快些……” 傅宴存视其为无物,他冲上二楼逮住一个小二询问芮英的房间,小二见他凶神恶煞又是来势汹汹的模样,一时也不敢瞒他,颤巍巍地指了方向。 他的心此时已经被怒火裹挟着,傅宴存喘着粗气一步一步靠近小二所指的那个房间,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女人的娇笑声,陡生媚意。 傅宴存看着禁闭的房门没多思虑一脚便将其踹开,轰的一声门重重砸在墙壁上,惊得屋内的人发出错愕的叫喊,傅宴存方抬脚走进去身后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他并不理会而是直愣愣地走进房间内,盛着怒火的目光朝床上的人看去,动作间手里已然拔了腰间的剑,一步一步朝曹致甫逼近。 曹致甫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先是有一瞬的恼怒,接着茫然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傅宴存,最后脸色变得煞白,一时有些腿脚发软,他爬也爬不起来只能往床角缩去,嘴里吞吞吐吐地说着话,“舅…舅哥…我……” 傅宴存冷眼看着曹致甫瑟缩的模样胸中的火反而更大了,只觉得从前自己实在眼瞎,看不出他那副谦谦君子下竟然是这样一副催人欲吐的模样。 他捏着剑把的手更紧了些,他立于床前,冷声道:“滚下来。” 一旁的芮英诧异地看了傅宴存一眼,心里略一思索便也知道傅宴存的来意,倒也不惧,伸手去够地上的人衣衫。 曹致甫见她如此一时心惊,连忙伸手将她拉了回来,那急切的动作像是生怕傅宴存下一秒要拔剑刺向芮英。 芮英被扯得痛了,尖叫了一声,“啊!” 曹致甫一见顿时有些心疼,碍着傅宴存在此却不好有所动作,只好将芮英拽得更紧。 傅宴存看着二人只觉气血上涌,他看着曹致甫怒极反笑,伸手一把将曹致甫拖拽下了床。 在芮英的惊呼中,曹致甫狼狈地跌落在床下,身上不着寸缕,勉强撑起身来看着傅宴存,涨红了脸,愤恨道:“这是…这是做什么!” 看见这一幕门口的被老鸨叫来的护卫一时也不敢动作,他们皆围在门口,看着床下蜷缩成一团的曹致甫,有些亦朝着床上的芮英投去不怀好意的目光。 傅宴存看着扯着被子疯狂遮掩的曹致甫一言不发,冷眼瞧了他半晌,随后轻笑道:“你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倒会羞愧?”说罢他一脚踢开曹致甫扯过来的被子。 曹致甫闻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傅宴存一时气结,急喘了半晌粗气,最后辩白道:“夫人她有孕…我…我也是无法……舅爷你也是男人…何须如此疾言厉色……” 第181章 芮英听了不免诧异,桃花眼慢慢扫了曹致甫一眼,勾唇无声地冷笑。 傅宴存听着他荒谬至极的狡辩顿时觉得无需再忍,剑锋直指他的眉心,每说一字便越逼近一寸,“去官府与阿玥和离。” “和…和离?”曹致甫眼睛瞪大如牛眼一般,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傅宴存,顿时慌了神,也顾不上自己寸缕未挂连忙爬坐起来,膝行至傅宴存脚边哀求道,“阿玥她…她如今尚怀着孩子,怎么能和离呢?若和离了…那那我曹家骨肉岂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宴存一巴掌扇倒在地,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扇得曹致甫脸颊渗了血丝,他伏在地上犹自喃喃着不能和离。 傅宴存再不愿与他多说,丢下一句穿好衣服滚出来便疾步走了出去。 屋外的人自然都看到了傅宴存盛怒的模样,加上有几个眼尖的已经认出傅宴存来,便不敢再冒然上前,只不远不近的围着。 傅宴存持剑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抓着剑把的手指发了白,他亦眼神阴婺地盯着屋内。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护卫们三三两两地往一边撤去,只听见一个年轻的男声道:“怎么这样多的人?” 闻言傅宴存并未回头,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屋内。 突然伸了一只手来推开房门,傅宴存一把抓住手腕,冷声道:“做什么?”他转头去只看到两个男人,站在前面的年纪稍小,后面的那个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 男人刚要回答,房门就被从里面打开来,芮英焦急地看着傅宴存,说道:“他!他跑了!” 傅宴存眼神一凛,就见屋内的窗户大大地开着,曹致甫早就没了人影。他神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浓眉紧皱,三步化作两步奔至窗口跳下追着曹致甫去了。 风从敞开的窗涌入屋内,将男人的兜帽吹得向后滑落,露出了他鼻尖的殷红的痣。 第97章 “进来吧。”芮英倚在门边招手让二人进来,又侧着身子对着门外的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跟妈妈说我房里有人了,别再让人来打搅。” 门外的人闻言立即散了,松松散散地下了楼。 芮英款步去关了窗户,又给二人斟了茶,她煞是稀奇地看着二人道:“你们怎么青天白日地便过来了?也不怕被人发现吗?” 男人闻言摘下兜帽,此人不是玉回又谁。 玉回看着她平静地说道:“不必担心,我既然出来了便是无妨。” 芮英如花的美貌,阿连自是第一次见,他正值青年看见这样的美人自是有些羞赫。 阿连看着芮英腼腆地笑了笑,见芮英仍是不解于是大着胆子补充道:“胡将军今日要护送二殿下进宫便撤了一半的护卫,公子借说要出门去散散心,就叫了两三个侍卫跟着。” “人呢?” 芮英姣好的面容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二人也不像是会功夫的,这是如何将人摆脱的。 阿连迟疑着,见玉回不似怪罪的模样,于是又道:“选的那两个是公子手下的人。” 那二人是玉偕好友方锐手下的人,南下的路上玉回便打点好了二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我也不能久留,你把你知道尽数告诉我。”玉回正色看着芮英,言语间不仅急促了一些,眉间也微微蹙起。 芮英便也不再问,点了点头说道:“月喜姑娘先是跟着傅家小姐一起去了曹府,过了不过四五月就被发卖了出去,而后就被卖到了兆兴将军林祥府内。” “兆兴将军?” 玉回一脸疑惑的模样,芮英见了不紧不慢地道:“就是…就是从前的林都统。” 都统。 由这个称呼玉回脑海里一时闪过无数的回忆,他有些讶然,沉默了良久,随后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他是不是有个女儿叫…林思若?” 这下轮到芮英困惑了,她惊讶玉回是怎么晓得的,“他是有女儿,只是不清楚名讳,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回哑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无事,许是我想错了。” 阿连不知道什么月喜也不知道什么都统,他站在一旁只觉听得云里雾里,他自觉这些不是自己该听的,于是站起身来往后退了退。 “可有法子把她赎出来?”玉回说话间捏紧了茶杯,他目光恳切地看着芮英,“亦或是传信于她?” 玉回目光迫切,芮英倒是不觉得,她自得地端起茶盏,语气有些无可奈何,“没法子,他们家从不来留香阁,这些可都是我托人打听出来的。” 一时屋内陷入沉默,芮英的话像一张粗糙的纱布罩下来,朦胧地笼在眼前模糊一片,让人心里烦躁起来。 突然芮英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戳了戳玉回的手臂,不以为然道:“你如今手下有能派遣的人,何不遣他们去林府勘察一番?” 玉回先是一愣,转而摇头否决了,“不好,多有不便。”他说完盯着茶盏又愣愣看了片刻,方说道,“再过些时日众人都预备着大婚去了,松了警惕,再做打算吧。” 芮英撇了撇嘴,便也不再说话。 阿连瞧着二人似是说完话的模样,准备上前去提醒玉回早些离开,还没迈步就听见玉回说道:“方才…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开口后像是后悔似的,一句话说的艰难。 第182章 闻言芮英难得地沉默了片刻,复又笑了笑,笑意中竟让玉回觉出自嘲的意味,她幽幽道:“方才那人是从前监卫司挥庸的指挥使,是来为他妹妹和离的事。” “和离?”阿连小声地喃喃道,许是与玉回靠得近,说话的气息让他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正是,他两年前不知怎么便辞了官离开了京城,走之前将他妹妹嫁给了一个姓曹的进士,就是方才我说的,带着月喜去了的那个曹府。只是这姓曹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做了官之后便时常来留香阁,二人自然吵得厉害,婚后不过一年傅小姐便说要和离,只是苦于没有半个娘家人,那曹致甫又早早打点了官员,自然是没能得偿所愿。” 芮英说得认真,阿连也听得入神,听到这里不免皱眉,心里狠狠啐了那曹致甫一口。 “后来曹致甫也常来,年初的时候倒消失了一段时日,没过多久就传出来傅小姐有孕的消息,便一直到如今也能没和离……” 说到这里芮英垂下了眼,她的描得极好看的眉微微蹙起,神情不似平常混不在意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许是在同情傅小姐悲催的经历。 玉回听到此处似是觉得无趣,倒是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的双手掩于衣袖之下,神色平静地看了一眼芮英,站起身来冷淡地说道:“若有消息我再联系你。”说罢便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只是芮英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依旧垂首坐着,直到门被掩上她才卸了全身的力,蜷缩伏在桌上,长长的指甲戳进掌心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她始终一声不吭。 …… 曹府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头或还干着活却依旧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一出好戏。 傅宴存站在门口与看门的小厮对峙着,他冷声道:“让曹致甫给我滚出来。” 小厮看着傅宴存的模样颤巍巍地摇了摇头,怯生生地说道:“老爷有吩咐…不见舅爷……”他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瞟了一眼傅宴存腰间的刀。 傅宴存便也不再言语,一手迅速钳制住小厮,抬脚便开始踹曹府的大门,他脚下用了十足的力气,踹着大门砰砰作响,一下一下听得人心惊胆战。 门闩被踢得咯吱作响,木头摩擦间的声音让人牙酸,看热闹的人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嘭的一声门闩终被踹断了,大门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豁开了去,傅宴存毫不留情地松开小厮的衣服,抽了刀便走进了曹府。 见他手里拿着刀,曹府的下人们一时也不敢上前只是拿着棍子围着他,试探地挥着棍子。 傅宴存眸光一闪,他身子并不动,只抬手迅速地挥刀削去了那人手里一半长的木棍。 木棍砸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余下的人皆愣了,目光落在那木棍上又畏惧地看了看傅宴存,生怕自己的下场犹如这木棍一般。 傅宴存见状便抬脚往前厅走去,他还未走到便看见了颤颤巍巍走出来曹老夫人,她看着傅宴存神色惊恐,指着他连忙道:“贤侄…贤侄!傅大人!这是…这是做什么?” 闻言傅宴存并不理会她,只是道:“曹致甫呢?让他出来。” 曹老夫人并不直接回答傅宴存,而是说道:“致甫自然是要陪着傅玥养胎,你这样惊扰了她的胎气该如何是好?” 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直看得傅宴存恶心。 傅宴存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曹致甫若再不滚出来,我必留不得他全尸。” 闻言曹老夫人心惊不已,她是知道傅宴存从前作为的,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对着一旁的手持长棍的下人喊道:“给我拿下他呀!大放厥词…这是…这可是强闯官宅!” 下人们面面相觑却并不敢。 傅宴存提着刀稳步走向曹老夫人,眉间似蓄着怒火,只是面容依旧沉着,他转了转手里的刀,刀锋对着曹老夫人的方向,一字一句道:“曹致甫呢?” 傅宴存气势逼人,曹老夫人看着像是要晕过去一样,却依旧撑着桌子勉强直视傅宴存,口不择言道:“致甫他…他可是你的妹夫!你这是要做什么?傅玥肚子里还怀着你的侄儿!你…你这是要杀你侄儿的亲爹!” 银刀泛着冷意,傅宴存眼神也渐变得冰冷,闻言他并未开口反驳什么,而是挥刀砍向曹老夫人撑着的桌子,那桌子瞬间就裂成了两半,曹老夫人撑了空登时摔倒在地,嘴里吚吚呜呜地哭喊着。 这时曹致甫才蹿了出来,他费力地扶起曹老夫人,双目猩红地看着傅宴存,声嘶力竭地喊道:“强闯官宅又残害官眷,傅宴存你…你你该当何罪!我定要禀告圣上将你…” 银刀逼近了他的脖子,凉意瞬间渗透曹致甫,他的双眼瞪大,口中依旧不依不饶地喊着:“我乃户部官员,你…你你你敢对我动手!” 傅宴存不耐烦地皱了眉,手下一用力就划破了曹致甫的脖子,银刀上瞬间沾上了鲜血。 曹致甫也愣住了,他惊恐地看着傅宴存,似是不相信他真的敢对自己动手,一时连痛都忘了喊,还是一旁的曹老夫人见了大喊起来他才惊觉。 “啊啊啊……娘!” “我儿是朝廷命官!你竟敢对朝廷命官动手!” “快把他抓起来抓起来!老爷都受伤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耳边尽是他母子二人刺耳的呼喊,傅宴存烦躁地看了他们一眼,手里的刀几乎是要砍下去了。 第183章 在这片嘈杂见突然传来一个尖锐而颤抖的女声。 “夫人…夫人喝了堕胎药,流血不已止现下已经晕过去了!” 屋内的吵闹瞬间止了,像是被控制了一样,皆神色惊恐地看向来人。 这瞬间傅宴存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他呼吸猛地一滞,僵硬地转过头去看那人,那的确是傅玥身边的丫鬟,应该是叫水云。 他几欲要握不住刀,双眼发红,死死地盯着曹致甫,恨声道:“若阿玥有事…”余下的话他没说完,只是这话中的寒意足够让曹致甫后怕了。 “快走。” 傅宴存一把抓住那个丫鬟推着她带路,他的手都是冰冷的,一时右手更使不上力气,更是抖得剧烈。 丫鬟忙不迭地领着他往傅玥住发院落跑去,一路上只有二人厚重急切的呼吸声,傅宴存的冷汗一层一层地冒,打湿了他的衣服,只是他犹不觉,脚下跑得更快。 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傅宴存被床上的傅玥冲击得快要站不住脚。 她双眼紧闭瘫倒在床上,呼吸起伏微弱得快要看不见,被汗打湿的发紧紧地贴在她惨白的脸颊上,手臂无力地垂下,上午那件月白色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染红。 傅宴存丢了刀脚步踉跄地冲上前去,握住傅玥冰冷的手一时心惊,他猛地转过头看着守在房里的丫鬟,“大夫呢?” 他语气凶狠,丫鬟本就被傅玥的模样吓得不轻,一边哭一边回答道:“方才老爷把府上的门都堵上了不让进出,根本…根本请不来大夫…” 傅宴存闻言更是怒火中烧却也顾不上再咒骂曹致甫,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傅玥快步往门外走去,方要走出门却又对着水云道:“水云把刀拿上。” 水云先是一愣,接着一抹眼泪颤颤巍巍地捡起了刀紧紧地跟在了傅宴存身后。 傅宴存紧紧地抱着傅玥大步朝门外走去,行至前厅时曹致甫也被傅玥的模样吓了一大跳,白着脸想上前来,傅宴存眼一横瞪得他动也不给动了。 “水云,把刀拿好。” 水云举着刀神色戒备地看着曹致甫,一时曹致甫再也不敢动作,只看着他们远去兀自喃喃道:“不是我让她滑胎的…我…我可是让她静心养胎了……可不能怪我……” 幸而这些糟心的话再没让傅宴存听见。 第98章 傅宴存抱着傅玥回赶到福顺巷时,陆子禾与聂舒正等在屋外,神色严肃地说着话。见了傅宴存和傅玥的模样二人不由得一惊,聂舒便也没多说只跑了出去叫大夫来。 水云连忙推门好让傅宴存抱着傅玥进去,陆子禾一见这样的架势便立刻往伙房跑去烧水,几人在大夫来前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 不多时大夫便到了,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连忙拿了针灸的工具,又撵其他三个男人出门只留了水云一人在里面。 庭院中傅宴存手上还沾着血,他神色紧绷,呼吸依旧急促着,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盯着屋内。 见状聂舒忍不住说道:“指挥…不如先去把手洗了,如今大夫来了,你也放心一些。” 可傅宴存当充耳未闻,只神情专注地看着屋内,连眨眼的频率都放慢了,生怕错过一丝响动。 陆子禾拍了拍聂舒的肩,示意他别再说话,二人只悄声地站在傅宴存的身边。 庭院中一丝声响也没有,昨夜喧嚣的风此刻销声匿迹,整座院子陷入深深的沉静中。 须臾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虽步伐快了些却也是沉稳有力,陆子禾和聂舒连忙转头去看,一见是曲天纵顿时变了脸色,正色行了礼。 傅宴存只一心看着屋内的动静,丝毫也没注意曲天纵的到来,等到曲天纵走到他面前了他的目光才微微聚焦,眼神终有了一丝理智。 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曲天纵抬手便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这一声清脆的巴掌于静悄悄的庭院中是格外的刺耳。 陆子禾与聂舒二人顿时瞪大了双眼,一时大气也不敢出,只紧紧地攥着拳看着他们。 那一巴掌几乎是毫不留情,傅宴存的脸颊近乎被打得麻木了,脸颊登时红了,他盯着晃晃悠悠的地面过了须臾才缓缓抬起了头。 曲天纵神色带着怒气,锐利的双眼此刻有些凶狠地盯着傅宴存,看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你糊涂不减。” 仅仅几个字便透出曲天纵心底压不住的怒火,他看着傅宴存似是想再度动手。 曲天纵知道的这样快是傅宴存没有料到的,只是如今便是他知道了傅宴存也不觉得慌张了,他静静看着曲天纵欲再度动手的模样,只说道:“若我不强闯,今日傅玥便要死在曹家。” 曲天纵愤怒的神色有片刻的停滞,过了须臾他收敛了怒色,冷哼一声,道:“你不在京城两年,她在曹家做了那么许多事情尚无性命危险,你一回京她便出了事,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曹家,她又岂会有命之忧?” “我求陛下开恩让你回京是为排忧解难的,不是让你去为非作歹残害官员,曹致甫已报了官,状告你恶贯满盈你妹妹犯了七出,眼下鄢朝众人具在,若让此事扰了三殿下的婚事你要是陷定朝于何处?” 曹致甫倒恶人先告状把他告上了公堂,傅宴存在心底冷笑,只是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平静地听着曲天纵的话。 第184章 曲天纵指着傅宴存,厉声告诫,“我只告诉你,若此事你不能妥善处理,下场只会比两年前更惨。” 傅宴存离开曹家没多久曹致甫就派人去报了官府,主理的官员一听到是傅宴存便觉兹事体大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按下并未上报而是私自联系曲天纵说了此事。眼下曲天纵趁夜前来就是为了能让傅宴存在曹致甫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先想些对策,不至于束手无策白白等死。 曲天纵说罢变准备离开,临走时瞧到了陆子禾二人,脸色更是臭得不行,他冷眼瞪了陆子禾一眼,道:“依照你如今的身份该办什么事你自己也应当想清楚。”说罢便甩手离开了院子。 他一走陆子禾才放松下来,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垂下肩活络活络,一时瞥见傅宴存的神色,便试探地问道:“指挥你…没事吧?” 话音落了许久傅宴存才缓缓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 三人便又无声地在院子站着,不过片刻后房门便从里打开了来,傅宴存见状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急急忙忙地朝屋内探了一眼,见大夫抹了抹汗,神色轻松的模样这才放下了心。 “这姑娘身子骨原本倒也不错,只是孕期常不进饮食,这腹中婴儿又是吸食母体营养的,身子自然就弱了下来。今日又是用这样猛的堕胎药,身子一时受不住,险些就要止不住血了,不过还好你们叫的及时也不算太晚。” 听着大夫说了这些,傅宴存一时后怕不已,连着激动的心都冷静了下来,连忙拿了诊金来谢过了大夫。 水云一见他们进来了,便端着为傅玥擦身的水快步出了房门。 大夫又将药方递给了傅宴存,嘱咐道:“她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你们倒也不必担心,只照着方子去抓药,再备着些滋补的汤药,等醒来再说,不过她现在不可大补只慢慢调理便好。”说完便向傅宴存作了揖。 水云见状立即伶俐地提起大夫的药箱,恭敬地送了大夫出门去。 聂舒二人自觉也不不再逗留,略又停了一会儿便同傅宴存说了告别,临走前又说明日提着午膳再来。 众人离了后屋内更加安静了,傅玥双眼紧闭躺在床上,脸上依旧是像白纸一样的颜色,呼吸亦是十分微弱。 傅宴存离床榻站的远,他手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昏暗的灯光下鲜血的颜色已经变得成浓厚的褐色,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他又看了傅玥一眼才推门走了出去,庭院外被月色铺满,水云见了他又瞧见他手上的血迹心思一转转身便舀了水递给傅宴存洗手。 傅宴存抬眼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多谢。” 水云低眉顺眼地应了,她垂眉悄悄地打量着傅宴存,少夫人这个哥哥从前在曹府时虽没见他来往,这些时日也是看着凶巴巴的,还以为对少夫人不大上心,今日这一出竟还是这样的护着少夫人。 “你叫水云…你们夫人身边只有你一个伺候的吗?”傅宴存手上的水还没擦干,水滴落下来,洇湿一小块的地面。 闻言水云连忙答道:“不是的,留在府里的还有一个叫海苹的,我二人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除此之外还有冬言和小…” “她从前的陪嫁丫鬟呢?” 突然被傅宴存打断,水云一愣,略略思索后开口说道:“从前的陪嫁…少夫人与大人成亲不过四五月后便被发卖了出去…” 傅宴存瞬间抬了头,他皱起眉看着水云,“怎么被发卖了?卖到了何处?” 水云摇了摇头,她只是听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说她们办了错事,却也并不知道那几个丫鬟的下落是什么。 傅宴存只得默然颔首,前天是程琉青的生辰,他睡着前迷迷糊糊想起一个比他更了解程琉青的人,月喜。 “那你记得月喜吗?” 水云迟疑地点了点头,道:“这个名字我倒是有印象,只是不清楚她被卖到何处,少夫人也派人去找过…”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可我也记不清了,只有少夫人才知道…” “好,眼下没别的事你便去歇着吧。”傅宴存抹了抹手上的水,神色亦有些疲倦了。 水云点点头,端着水盆离开了。 傅宴存依旧站在原地,凝视着黑漆漆的窗户,他复又叹了口气。 曲天纵虽把曹致甫的事情压了下来,可他与傅玥和离的事情到底还解决,得先把此事解决了。除了这件事,等到傅玥醒来他还得再问问月喜如今身在何处,若过得好边也不提,若是不尽人意他定要想办法将她赎出来的。 翌日。 直到聂舒二人提着膳食来时傅玥也还是没有醒来,傅宴存神色凝重地吃着饭,突然说道:“月喜的下落你们可知道?” 二人皆摇了摇头,聂舒说道:“月喜不是随着傅玥去了曹家吗?”说完他又想起如今跟在傅玥身边只有一个脸生的小丫鬟,一时也觉得怪异。 傅宴存简单地同他们说了昨日水云的话,又拜托他们跟着留心一些,说罢便放了碗,作势要出门去。 “指挥你去哪?”陆子禾嘴里还包着饭,口齿不甚清晰。 傅宴存拍了拍他的肩,“我去留香阁,你们若无事便先替我看着傅玥,醒了派人来知会我一声。” 陆子禾捣头如蒜,连连应下。 …… 留香阁内。 第185章 芮英递了一袋子碎银交给了龟奴,悄声道:“妈妈若问起来,你便说我屋里有客了,一定一定不能让人来打扰,知道了吗?” 龟奴收银子笑得谄媚,忙不迭说道:“芮英姑娘放心,小的一定照做。” 芮英也不再多言语收回手转生便关上了门,一转眼就见玉回驾轻就熟地摘下兜帽,阿连连忙为他斟了一盏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 “你信来得这么急,又一定要我亲自过来,可是月喜的事情有了眉目?”玉回说话时下意识拨了拨腕上的珠串。 芮英斜斜瞧他一眼,道:“如若不然,我何苦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三日后,茂国公夫人要在廷春台举办闲雅诗会,邀了京中的名流世家前往,我听闻林将军家的公子和小姐尽数会去。”芮英美目流转,打量的目光落到玉回身上,“既如此,你不如也悄默声地混进去,若月喜也跟着去了呢?” 只是没等玉回有所反应一旁的阿连率先开了口,他疑惑地看着玉回说道:“茂国公夫人?我记得这这帖子好像也下到了驿站来…说是也送去了二殿下的弘光阁。” 芮英一听挑了挑眉,道:“这岂不是正好?也不必我费心思把你弄进去了,你应下直接去即可。” 听着芮英理所当然的语气,玉回却微微皱了眉,他轻声道:“此事并非我想去就能去,昨日我听玉贤回话是谢绝的意思。” 玉回微微有些犯难,眉头蹙起隐有一丝烦躁,手拨弄串珠的速度不免更快了些,清脆的碰撞声在屋内回响。 他想得口干,思索间又端起茶盏尝了一口,留香阁的茶是有些甜腻的花茶,不清口,玉回喝了总觉得黏糊糊的。 突然门外传两人的交谈声,声音由远至近,屋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房门便被人硬生生地推开了。 推门的力气很大,哐当一声,让屋内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皆吓了一跳。 玉回手里的茶盏将将放在桌面上,遮掩面容的兜帽还耷拉在肩膀上,他只是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未放稳的茶盏便毫无预兆地摔落在地。 茶水飞溅,在他褐色的衣服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水渍,手也沾上湿漉漉的茶水。 玉回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却又极快地反应过来,转过身来别过脸去,堆叠的兜帽正好遮住了他的脸。 站在门外的傅宴存亦顿住了脚,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凝冻了一般,他连开口说话的余力也没了,只迫切地看着玉回。 他看着自褐色的衣袖下垂的手串穗子,青绿的颜色格外显眼,手串松松垮垮地戴着一只修长的手上,那只手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飞快地往回缩,一眨眼便看不见了。 “傅…傅大人!” 第99章 香粉浓烈腻人的味道塞满了整间屋子,初闻着尚还觉得呛鼻,只是待得久了倒也不觉得了。 门外的龟奴被芮英的眼神瞪得冒了汗,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又手脚利索地掩上了门。 芮英看着傅宴存不免惊讶,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走上前。 只是没等到芮英走进,傅宴存便大步朝玉回走了过去,芮英看着他的举动心惊不已,却依旧带着笑,勉强道:“傅大人傅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傅宴存脚步并未又丝毫的停滞,不过他的去路被阿连拦住了。 “让开。”傅宴存的声音低哑,神色一副急躁的模样。 虽犹记得傅宴存昨日似要吃人的模样,可阿连却并不为所动,依旧梗着脖子不不让步,“大胆!你可知这是何人?岂容得你放肆!” 二人僵持间玉回已经戴好了兜帽,厚重的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 见他转身要走傅宴存便一把推开阿连就上前抓住了玉回的手,可在碰到手腕的那一刻便被玉回狠狠地甩开。 玉回抬起了头,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听出他话中浓浓的恼意,他厉声道:“让开!” 傅宴存挡在玉回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了玉回,他的目光急切地在玉回身上巡视,试探伸出的手最终停在了半空,他看着被兜帽遮住面容的人,颤声道:“琉青?琉青…琉青是你吗?” 他每说一次名字都要停下来停顿许久,像是固执地在等待回应。 其实在第一声的名字说出口时傅宴存的眼中已有些模糊,只是他不甘心,于是又固执地叫了一遍又一遍,可面前的人都始终未曾给过一个眼神,连那一丝注意也没分给他。 “傅大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他…他可不是什么青……”芮英说得着急,不免拔高了声音,听着有些尖锐。 “那他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 傅宴存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他的双眼猩红,额上的青筋暴起,垂在身侧的右手用力地攥紧,他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让他陷入混乱之中,耳中尽是嘈杂的声音让他像是歇斯底里一般。 他只感觉血液在沸腾在无尽地流动,他试图找到那个宣泄口,他朝玉回伸出了手,他想要摘掉他的兜帽。 可伸出的手被玉回用力地拍开,那一瞬间傅宴存碰触到他的手指,指尖是惊人的凉。 玉回略微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接着伸手一把扯下戴着的兜帽,他仰起头极坦然地看着傅宴存,看着这个神色仓惶的不速之客,蹙起的眉间有不悦之色。 第186章 兜帽下是一张与程琉青极为相似的面容,尤其是那双圆润饱满的眼,连上翘的弧度也半分不差。 玉回束着玉冠,肤色较白,因而鼻尖上那颗小而耀目的红痣更为显眼,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情倨傲。 傅宴存在看清他的面容后攥紧的手一时松了,其实程琉青的容貌虽算不上英气也够不着阴柔,不过他的眼神生得格外的好看,闪烁着灵动的光。而面前的玉回,也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消瘦的面颊衬得眼睛更大,只是眼神黯然。 四人就这样默默无声地站在,陷入这样香粉漫天的屋内,目光灼灼地盯着旁人,或是提防或是企盼。 傅宴存凝神看着玉回鼻尖上的痣,这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呢?他的身量不算高,连仰头看向自己的模样也与程琉青别无二致。 除了那遥不可及的眼神和鼻尖上的痣,傅宴存便再也找不出这不是程琉青的证据来。 他又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 玉回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有什么反应,他只是平静地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道:“我是鄢朝九皇子,你是谁?” 他的声音和他的神色是如出一辙的冷静,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情绪,像是在印证他说的话是多么真实,他是多么的镇定和稳重。 玉回的冷静淡然真让傅宴存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过傅宴存没有回答,他依旧装着糊涂,只是用贪婪的目光仔细地看玉回,他像是在把过去两年的时光全都找回来一样,尽管他的心里也知道,这并不是程琉青。 他在心里又默默念了一遍,原来这不是程琉青。 所以最后傅宴存眼中的近乎狂热的期待依旧是渐渐淡了,他侧身垂首后退几步。 转瞬,他与玉回的距离又变得更远了,他并不再看玉回,而是恭敬地低声说道:“冒犯殿下了。” 傅宴存的声音其实听起来是有些许的不甘,像是无可奈何一般,迟疑而试探。 只是玉回并没有理会,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他从容地戴上兜帽,缓步从傅宴存身边走了出去。 他的衣角似乎擦过了傅宴存的手背,傅宴存也试着伸了伸手,可那一瞬实在是太短暂了。 阿连紧紧地跟在玉回身后,试图隔绝身后傅宴存似要再度纠缠上来的视线。 芮英生怕傅宴存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前脚玉回走了出去她便利落地关上了门,手抵着门,十分警惕的模样。 傅宴存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他伸手揉捏着眉头,觉得眼眶真是生涩不已。 芮英见状便觉得傅宴存一时可能不会有什么举动,便松懈了心神,缓步朝傅宴存走去,她伸手轻巧地拨开眼前的珠帘,柔声道:“不知傅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许久没有应答,芮英心里不由得打起鼓,却也耐着性子等着。 良久后才听见傅宴存低沉的声音,他说,“我想请你同我去一趟曹家。”傅宴存转过身来看着她,“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请姑娘你放心。” 闻言芮英便知这是为了他妹妹和离的事,她与傅玥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虽不是什么好的会面,倒也让她记了许久,所以其实她心里是很乐意去的。 “此事……我怕是帮不了大人,不光因着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更是我亦有不得已的理由。” 她若是真帮着傅宴存去指认曹致甫,那从今往后她也别想在留香阁待下去了。 傅宴存略一思索便也懂得了她的顾虑,芮英要是真跟着她去了,传扬出去怕是再也不会有人光临留香阁了,只因人人都知道那里的姑娘不安分。 “你只需悄悄同我去到曹家即可,我不会让你上公堂,更不会让曹致甫泄露半分,若你犹不放心,我也可以替你赎身免去后顾之忧。” 傅宴存的话让芮英眸光微闪,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宴存,先是沉默了许久,接着才喃喃道:“赎身?你…你替我赎身?”说完她嘴边勾起一抹浅笑。 这句话她虽然听得多了,可即便是这样每次还会让她又燃起希望。 傅宴存自然知道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他既然这样说了,便也是有十足的打算的,他开口道:“那位九皇子也是这样对你说的?” 芮英神色一滞,垂眸错开了傅宴存探究的目光。 “你若答应我,我明日便来替你赎身。”傅宴存负手而立,掷地有声,不是在说笑的模样。 只是从前芮英付出过太多的等待,她这次不愿意再抱有过多的希望,轻笑了一声,直言道:“据我所知,大人如今已不在朝廷当差,赎我可需要七百两银子,大人您拿的出来吗?” 七百两,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天堑般的鸿沟。 虽然早有预料可不免还是被惊讶了一番,傅宴存颔首,道:“我既然开了口,便不会失信于你,明日我便带着银子来替你赎身。” 他言之凿凿,芮英又快要相信了,她沉默着,最后赶在傅宴存要转身出门前开了口。 她说,“你只需要带五百两,我攒了不少钱的……” 傅宴存住了脚,转过身去朝芮英略施一礼,道:“多谢。” 芮英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她摁着胸口压制着疯狂跳动的心,脸上渐渐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嘴角勾起时微微地颤抖,笑着笑着眼角就落了一滴泪下来,滴在桌面上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187章 她慌乱地抹掉泪痕,依旧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是好事,这是好事…” …… 傅宴存回到福顺巷时已经是将近傍晚了,他甫一踏进院内就见陆子禾兴奋地朝他招了招手,语气是掩不住的高兴。 “傅小姐醒了!” 闻言傅宴存登时大喜过望,脚步飞快地朝屋内跑去。 他猛地冲进去就见傅玥倚在床上,水云一口一口地喂着汤药,她的脸色还是病态的白,只是整个人看着稍有气力了些。 傅宴存愣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半晌才开口道:“感觉如何?身子可还痛吗?” 傅玥等着喝完水云喂过来的最后一勺药,接着拿手巾擦了擦嘴,这才抬起了头来,看着傅宴存慢慢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已经好多了。” 傅宴存看着桌上摆着的汤药,又有些担心,“好,只是光喝汤药也不是办法,你可有胃口?想要吃点什么?” 水云听后连忙说道:“少夫人方才喝了白粥,如今怕是会吃不下了。” 傅宴存听见她话里少夫人三个字,一时高兴的神色也沉了下来,敛了喜色,看着傅玥道:“我今日去找了留香阁的一个姑娘,她明日同我去曹家,一定会让曹致甫与你和离的。” 傅玥苍白的脸上不经意有一丝触动,她缓垂眼盯着棉被上的花纹,并未开口说话。 听着屋内陷入了沉默,陆子禾二人一时也不好突然再进去,只站在门外踌躇着。 半晌,傅玥才开口道:“你许诺了她什么?” 她指的是谁傅宴存自然知道,他回答道:“明日我去替她赎身。” “赎身?” 傅玥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她抓紧了棉被,神色有些诧异,她看着傅宴存似是觉得他疯了,“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傅宴存见她尚还愿意同自己说话,不免走得离她近了些,解释道:“我昨日一时冲动落了把柄在他手上,他已状告了我,一时不好直接与他理论。” 他隐去了曹致甫说傅玥犯了七出一事,若依照曹致甫的说法,那他便是要休妻,傅宴存不由得冷笑一声,曹致甫真是好厚的一张脸。 闻言傅玥默然,听来傅宴存此举也是无可奈何,她想了想又说道:“我陪嫁的物件一应全在曹家,这两年他们虽吃喝用了不少却总还是有的,若拿回来当了应当也够用。” “他们动了你的嫁妆?” 傅宴存立刻想起摆在曹家多宝阁上的瓷瓶,心里顿时烧了怒火,他一时难掩愤怒。 傅玥并没说什么,她细看着傅宴存恼怒的神色中似有浓浓的倦意,于心不忍,还是开口劝道:“你应当也是奔波了一天,不若回去歇下吧。” 傅宴存听她关心自己,连忙就要应下,可走准备走时又想起了她的陪嫁,顿时神思清明了许多,他思忖了片刻,问道:“陪嫁他们用了,那陪嫁丫鬟呢?” “你是想问月喜吧?”傅玥声音虽轻,却也说的肯定。 棉被摩擦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内是这样扰人,粗粗地划过傅宴存的心,让他忍不住紧张起来。 “是。” 傅玥凝眉看着他,复又叹了口气,她竟以为傅宴存会忘记,“月喜被林都统买走了,就是现在的林将军。” “从前曹致甫说她们惊扰了他母亲,又说府上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便将她们都发卖了,我知晓此事时月喜已经被林府的人买走了。” 闻言傅宴存一时有些讶然,不光是月喜的下落,还有傅玥说的是林都统,她没有提起林思若。 门外的二人听到这里相视一眼连忙走了进来,陆子禾打量着二人的氛围,小声地开口说道:“若是在林家,眼下便有一个机会。” 傅宴存连忙转过头去看他,询问的意思不言而喻。 陆子禾也不再卖关子,走上前说道:“茂国公夫人请了京中世家过几日开什么诗会,林家的人具要前往,指挥你不妨去碰碰运气,看月喜是否也跟去了。” 第100章 廷春台修建之初是高祖皇帝为宴请朝见外朝宾客,高台之上的殿宇丹楹刻桷,神工意匠布置精巧,登临望远便将满城春色尽收眼底。 只是后来随着高祖皇帝驾崩,外邦虎视眈眈定朝四面为敌,久而久之这廷春台也就荒废了,直到先帝登基之后,一面为充盈国库一面又为笼络民心,这才开放了廷春台,又将其作为可承包举办宴会的场地。 京中世家若要举办盛会,大都会选在廷春台,因而诗会当日京城中叫得出名字的公子小姐具已到了,华美精致的车驾将廷春台围得水泄不通。 “殿下,咱们还不进去吗?” 阿连的声音自窗边传来,玉回手指微动,拿下搭在额上的手,揉了揉眉心才坐直了身子。 他昨晚睡得晚,今日一早便起来往廷春台赶,只是到了犹觉得太早,便一直赖在车里小憩。 玉回抬手掀开了车帘,瞧见谈笑着往廷春台走去的名门贵女们,转头问阿连道:“林家的马车呢?” 阿连凑上前来,昂首指了指不远处被一众马车围在里面的几架,马车前头挂着林字的小灯笼,道:“停在哪呢,来得早,已经进去了好一会儿了。” “看见林家小姐了吗?” “马车上下来了两位小姐,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 第188章 玉回应了一声,理了理微微有些皱的衣袍,推开了车门便准备下马车,阿连见了连忙拿了马凳下来,扶着玉回小心地下了马车,复又关切地问道:“殿下的腿没事了吧?” “嗯,没什么大碍。”玉回垂首将纠缠在一起的流苏梳理整齐,抬眼看了他,“请帖拿好了吗?” 没听见阿连的回话,玉回皱着眉头看去,就见一辆马车姗姗来迟,阿连盯着坐在外面的小厮小声说道:“这是…四公主的侍从?” 马车停稳后,车门从里被打开来,怀婵从车内探了头出来,巡视的目光在看见玉回后瞬间定住了,伸手朝他招了招手微笑道:“皇兄!” 玉回见了先是一怔,接着也笑着朝她走去,心里却是止不住疑惑,怎么怀婵今日会来。 怀婵款步走下马车,看着玉回笑眯眯地说道:“皇兄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来?” 玉回也不瞒她,直言道:“昨日我听二皇兄的意思是不愿来的,怎么你倒是独自前来了?” 闻言怀婵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他是不愿意来,就待在那殿内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可我是奉命前来的。” “嗯?”玉回轻声问道,“皇后还是皇上?” 听见玉回已经猜出来了怀婵又笑了,她本来也知道这难不倒玉回,“是皇后让我来的,她说日后我为皇子妃自然也是要与这些皇公贵女们来往的,便也让我来瞧瞧,还让一个尚书家的女儿一起陪着的。”说着怀婵向后指了指,玉回这才看见怀婵的车架后面还停着一辆马车,旁边站着一位身着藕粉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身量纤瘦,许是见怀婵正与玉回说着话便没有上前来,直到见他二人看了过来才缓缓走了过来。 “臣女周仪之见过九皇子殿下。”她朝玉回见了礼,神情温婉谦卑,一眼便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玉回连忙回礼,朝她淡淡一笑,怀婵也朝她微笑着点点头。 周仪之嘴角含着笑,说道:“诗会快要开始了,我们往里去吧。”她话音落下,身后的婢女便齐齐走上前去,领着三人往廷春台里面去。 玉回与怀婵落后她们一步,怀婵靠近玉回小声地说道:“皇兄今日穿的好看,真是好气质。”她伸手用手指戳了戳玉回衣袖的纹绣,笑得狡黠。 听她这样说玉回也低头打量着自己,他今日穿了一件碧玉石色的衣裳,纹样是用暗线绣的水波纹,束了深色腰带,坠着一枚莹白温润的玉佩点缀一二,并不是多么张扬的打扮。 玉回并未没说话,只是垂眸无声地笑了笑。 方才踏进殿门,玉回就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款款走了过来,她亲热地拉了拉周仪之的手,只含笑点了点头便松了手朝怀婵走来。 “这位是四公主和九皇子殿下吧?”她眉眼含着和善的笑意,却也难掩精明。 “见过国公夫人。”怀婵同玉回一起向她见礼。 来的路上怀婵同玉回说起这位茂国公,他是先帝的义子,与当今陛下关系也格外的亲密。茂国公夫人姓周,正是周仪之父亲的胞妹,是有这层缘故,皇后才让周仪之带着二人前来,也算是有个照应。 茂国公的家世了得,因而他的面子是不得不给的,国公夫人一发了帖子便没有不来的,皆等着能与国公夫人攀谈一二。 “今日宾客众多,臣妇怕也不能时常眷顾二位殿下,四公主初来定朝与宴会诸人定是不相熟,所以听闻皇后娘娘选了仪之来陪着四公主后臣妇便是放心了不少。”茂国公夫人又转身拉过周仪之的手,柔声对着怀婵说道,“仪之虽是闺阁女儿,却也懂礼数识大体,与京中的诸小姐们倒来往一二,若四公主不嫌仪之粗笨,便让她为殿下您引见一二吧。” 怀婵自然不会推辞,她婉声谢过,又对着茂国公夫人说了几句恭维话。 玉回在一旁虽听着她们说话,神思却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盯着殿内的众人,却怎么也没瞧见林家的人,心里正困惑着便听见茂国公夫人叫了他的名字。 “九皇子殿下若是觉得殿内无趣,不如跟着小儿一同往廷春台上去,世家公子们正于那处吟诗作对,不知九皇子殿下可愿前往?” 茂国公夫人身边不知从何时冒了一个年轻男子出来,他面容清俊,朝玉回行了礼。 玉回本不欲去的,只是他看着殿内皆是一众的姑娘小姐,想来茂国公夫人怕是觉得自己不便在此处,只得应了。 “多谢国公夫人美意。” 听闻玉回谢过后,国公夫人身后的男子便走上前来,看着玉回说道:“在下齐鸣则参见九皇子殿下。” 玉回见状回礼道:“齐公子不必多礼,今日还要多加劳烦齐公子,我先在此谢过了。” 几人在殿中寒暄了片刻,茂国公夫人就被丫鬟叫走了,周仪之便带着怀婵往世家小姐那处去了,齐鸣则见了也领着玉回往廷春台走去。 一路上玉回也留意着来往的人,见他四处张望着,齐鸣则一时有些好奇,他悄声问道:“殿下看什么呢?” 玉回看得入神,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先是吓了一跳,接着笑道:“我见方才殿中皆是女子,怎么这诗会上只有男子参加吗?” 他本是随意一问,齐鸣则却着实紧张了起来,细细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片刻后说道:“倒也不是,世家小姐们皆是才情俱佳,只是重视名节,大都不愿意在外男面前抛头露面,这也是情有可原。” 第189章 “原是如此,倒是我不懂了。”玉回面露歉意地看着他。 “殿下哪里的话,只是我方才说的倒也不全对。”他说着遥遥指着眼前一个身着淡紫衣裳的人影道,“那便是林将军家的女儿,才貌双全也不怯场,诗会倒是有许多男子对不上她的诗呢。” 他们此刻已经登上了廷春台,四周凉风习习,吹得玉回束好的发髻散了几根发丝。 玉回朝齐鸣则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个人影梳着精致漂亮的发髻,身姿清瘦,纤纤玉立。 “齐公子如此大加夸赞,想必这位小姐定然是柳絮才高,不知这位小姐名讳是?”玉回紧了紧手,不自觉打量着那人周边的人影,想是在找月喜的身影。 齐鸣则略一思索了片刻,便道:“我记得是叫…林思若。” 他话音刚落,玉回便已行至了众人身后,只听见传来几声赞叹,皆是夸赞林思若好才情的话。 林思若福身行礼,今日倒不算是好日子,层云遮蔽,风便也越刮越大,她发髻上别着的一只流苏簪子被吹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笑着看着众人刚想说些什么,无意瞥见了身后站着的齐鸣则二人,于是便转过身来欲行礼,只是她方露了笑脸却如木雕一般愣在原地,嘴角的笑容登时僵住了。 第101章 不少人已经注意到站在林思若身后的二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引得众人都朝亭台外投去了目光。 “那是齐二公子吧?旁边那位是谁,怎么像是没见过的样子。” “正是这话,看着面生,可是哪家将军回朝了吗?” “边关战事吃紧哪里还会回来,这人瞧着倒像是…鄢朝来的皇子。” 讨论声不算小,玉回置若无闻,只由着齐鸣则将他往里带去。 殿内的人看了齐鸣则少不得奉承,皆说笑一两句,齐鸣则听了也一一笑纳,说着便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了玉回身上。 “诸位,这位是鄢朝的九皇子,今日特来与我们一乐,九皇子虽身份尊贵却也希望诸位切勿拘谨,只管吟诗作对,定要写出千古绝章来。” 齐鸣则说完侧头看了玉回一眼,玉回微微摇了摇头,只站在他的旁边平静地接受周围无数道打量的视线。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划过众人的人面容,状似无常的眼神在林思若脸上停了片刻,见她身边并没有熟悉的身影复又快速地别过了头。 想来应该并未跟着一起来,玉回低头看了眼桌案上的瓜果,思忖片刻,想来也是,这样的宴会定然是带身边得力亲厚之人。 玉回的眼神一移开,林思若便立刻慌乱地垂下了头,飞翘的眼睫垂下遮住眼中仓惶。 “哥…哥哥,我想先回殿内去。” 林思若的手死死地扣着桌沿,心底的惊恐久久挥之不去,磕磕绊绊地说着话。 林如隽立刻将眼神从玉回身上收回来,一听这话便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这里有有外男在,你也不好久留,带着人回去吧。”说罢连忙挥手叫来身边的人,嘱咐她们跟着林思若一起回去。 闻言林思若也顾不得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却一时腿软,手乱地一把攥紧了侍女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亭台。 玉回偏头瞧了一眼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边噙着浅笑,侧头对着阿连道:“你也跟着去,就说去找四公主。” 阿连迟疑地看了玉回一眼,悄声附耳道:“我若走了,殿下您……” “无妨,你且去。” 玉回说罢收了嘴边的笑,稍稍整了整神色便转过头去同齐鸣则说话,阿连见状也只得连忙矮了身子快步出了亭台。 阿连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林思若身后,只见忽从殿内走出一个男子站在她面前,那男子身材高大,阿连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见二人只是站在原地说着话,阿连离得远便是半声也听不见,他心一横便大着胆子往前走去。 他错身经过二人时瞥见了那男人的面孔,肤色有些黑,轮廓清晰,额边散着碎发遮过了眼睛,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线,极不爽的模样。 这人好是眼熟,阿连沉沉地想着,直到见着了怀婵才猛地记起了,这是那日追着公子喊的怪人。 林思若攥着手里的帕子,心里咚咚地敲着鼓,看了眼站在面前的傅宴存,又惴惴不安地往亭台的方向瞧了一眼,缓了缓才渐渐开口道:“啊…傅大哥回京了…早便听闻了……” 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傅宴存冷眼看着她,并不欲寒暄,直言道:“我有事问你。” 闻言林思若瞬间咬紧了唇,虽瞧着傅宴存脸色不虞只是她心里尚还不安,便也不顾不上从何时生的嫌隙,抢先道:“我…我也正有事想问问傅大哥。” 没等傅宴存回话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模样生怕会有人突然冲上来打断她。 “两年前程公子确是溺毙了吧…”她先是绞了绞绢子,接着不自然地抚着耳后的发,“我知道实在是有些唐突,只是…这事想来傅大哥您最清楚了。” 傅宴存眼神一凛,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见林思若频频朝廷春台的方向看去,心里划过一个念头,只是依旧持着冷静的模样,道:“有什么事吗?” “鄢朝的九皇子不知道傅大哥见过了没有……”她说话时打量着傅宴存的神色,“我方才见了很是吃了一惊,那模样与程公子似有七八分…哦不…活像一个人…” 第190章 听着话便跟傅宴存心里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他依旧没说话,平静地听着林思若讲话,毫不在意的模样。 林思若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也从方才的惊愕从缓过来神,恢复了大家闺秀得体的模样,见傅宴存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便也收了方才紧迫的神色,只是缓缓道:“我知道此事听起来尤为荒谬,傅大哥若是不信大可亲去瞧一眼,此刻九皇子正在廷春台内。” 见她意有所指的模样,傅宴存也配合地望了眼廷春台,不过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他其实也料到了玉回今日会来,只是与他无关,他也犯不着在意这许多。 林思若见他并未言语一时有些讪讪,便引了其他话来说,“许是我看错眼了,方才…傅大哥是想说什么?” 傅宴存沉沉地看着她,转了念头并不愿直接说出来了,摇了摇头,“无事了。” 见他如此林思若也只能颔首应下,垂了眼又轻声说道:“我听闻阿玥…离了曹家,如今生了病,不知道……”她言语犹豫,说话时也并不看着傅宴存,像是为难的模样。 听她的语气颇为不过意,想必她也是知道从前傅玥的遭遇,傅宴存却也只是淡淡道:“劳你挂心,如今傅玥已无大碍。” “没事…没事就好。”林思若闻言垂首喃喃了几句。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傅宴存抬脚准备离开就见屋内施施然走出一人,对着二人福了福,轻声道:“林小姐,国公夫人想同您说说话呢,请吧。” 听闻国公夫人主动邀请,林思若脸上不甚高兴的神色一扫而空,大喜过望,依旧稳着礼节回话道:“有劳,我这就去。”说罢便转头辞了傅宴存。 林思若走后傅宴存又抬眼往廷春台看去,他凝眉瞧了许久,瞥见了外头阴沉沉的天,像是快要下起雨来。 傅宴存转身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后背便被人用力地拍了拍,回过头去才见到了熟人,户部侍郎徐汀。 原先他在监卫司当差时,便常与户部的人来往,最熟悉的就是徐汀。 “傅兄!怎么回了京城了?”徐汀笑得放肆,用力地兑了傅宴存一拳,“怎的也不同我只会一声?” 傅宴存见他也觉得难得,拍着他的肩头笑道:“也就是前几日的工夫,怎么你今日竟也会来?” 从前徐汀只一心扑在公务上,从来也不参加这些宴会,因此今日傅宴存见了他才觉得奇怪。 “母亲有令不得不从,你…你怎么来了?”徐汀一向心直口快,心里有困惑便也不搞什么弯弯绕绕,“你不是辞官了吗?怎么还给你下了帖子?” 傅宴存颔首道:“是辞官了,国公府自然也没同我帖子,只是眼下是为陛下做事,这是我这是强要来的。” “原是如此,既然…既然这样,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徐汀一把拉傅宴存就往廷春台走去,也不顾他的挣扎,“走走走,据说那鄢朝的九皇子也在,你也去见识见识。”说罢便扯着傅宴存往廷春台去。 傅宴存拗不过他,只被他拽着走,一路上好说歹说都没用。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上了廷春台,高台上风吹得越发大,远远便瞧见了黑压压的一群身影。 徐汀说的是实话,他与这些人确实不相熟,他环视其间也未见几个熟人。忽然瞧见远处的亭台边站着一个削瘦欣长的身影,低声对着傅宴存说道:“瞧见了没,那个…就是那个,那就是鄢朝的九皇子。” 傅宴存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玉回似是倚在栏杆上,碧玉石衣衫与远处的青山一样悠远,他似乎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瘦,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张狂,也吹得莹白玉冠束不住的几丝碎发飞舞,垂下来与眼睫纠缠。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神色淡然地看着殿内的众人,疏离的眼神在他们中间游走却也从不驻足,直到对上了傅宴存的目光。 诚然,两个说起来素未相识的人即使看过一眼又能如何呢?不过略一点头也就算了。 傅宴存状似镇定地看向玉回,玉回的眼神亦是平静如旧,再是淡然不过了。可他们明明前几日还见过,彼此都知道这样陌生的眼神是早就练习好的。 玉回转过头去,伸手将被吹乱的发拢到耳后,露出了手上戴的玉镯,这是临走时容妃送的,说是玉质极好。今早被阿连翻了出来,他见了也觉得喜欢便戴上了。 其实玉镯的颜色并不相近,碧绿的颜色,周身剔透,一点也不像。 可此刻傅宴存并做不到细致地端详,顷刻脑海便觉得一片混沌,激动异常的情绪猛烈地冲击着他。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至少在傅宴存前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从未有它的影子,直到今日傅宴存才发觉它埋藏得这样深,是这样的扭曲和自私。 或许他只是想要这一瞬能是程琉青。 实则前几日傅宴存已千万叮嘱自己玉回并不是程琉青,其实他也想若无其事地面对他,可如今真见了一眼,脑海中便再也想不起那些繁琐而沉重的话语。 想不起对自己反复的告诫,也听不清徐汀急促的话语,他只是看着那张从前熟悉而数度回想的面容,便只想走到他身边去。 傅宴存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他只盯着玉回挪不开眼,周遭的人群于他只乱做了一团光影,不安地耸动着,越是模糊便越让玉回更清晰。 第191章 玉回看着逐步朝自己走来的傅宴存,心底升一股难言的畏惧,他不动声色只后退了一步,背后便抵在了微凉的圆柱上,微微侧目才发现高台之上已是退无可退。 第102章 玉回离他不过五步的距离,傅宴存能嗅到风吹来的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气味。 他像程琉青吗?傅宴存不敢回答。 玉回依旧倚在栏杆上,不咸不淡地看了傅宴存一眼,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发便作势要离开。 傅宴存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的指尖轻微地抖动着,“九皇子殿下,我有话同你说。”这句话说得这样顺畅,其实傅宴存自己也没想到。 他的话落进玉回地耳中,让玉回不由得更贴近了背后的圆柱,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我并不认识你,你有什么话对我说。”玉回的声音冷冰冰的,说完便挥开傅宴存拦着手,冷言道,“你几次三番纠缠我是为如何?” 玉回说话时眉间隐有厉色,他双眉蹙起,眼神锋利得似是要剜下傅宴存的肉。 是为了什么呢?听见这话于是傅宴存又仔细看玉回,尽管他心里再一次告诫自己这并不是程琉青,可总有一丝情绪将他拉向玉回,总有声音在怀疑眼前都是伪装,让他去找到程琉青的所在。 廷春台上的风一阵一阵地吹,身旁的人忍不住打了喷嚏,终是让傅宴存从沉湎中脱离出来。 从前岱镇傍晚的风也是这样大,吹得绯红的云霞游动,吹得程琉青的衣袖飘飞,使得黄昏下的人都不舍。 可惜京城的风从不是这样柔情蜜意的,它挟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以凛冽的姿势席卷而来。 半晌傅宴存嘴角勾动,无意识笑了笑,他知道这样的猜想实在可笑。 他怎么没怀疑过眼前这人就是程琉青,可这是鄢朝的皇子,与程琉青是半分关系也没有,难道他仅凭着一张过分相似的面容就能别人当做是程琉青吗?未免太肆意了,若真是,程琉青又为何要如此。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再一次看着玉回从眼前离开,看着他的衣袍上暗线绣就的花纹是那样的精致,暗自想,这样的衣服很衬他的身份。 玉回片刻犹豫也没有,快步离开傅宴存身边后略疾走了几步才停下来。 他用余光打量过周遭人的目光,心底有一阵慌乱,不过须臾便他压制下去,又恢复冷静的模样。他缓步走到齐鸣则身边,带着歉意道:“齐公子,我忽感不适,今日怕是不能再同诸位作乐了。” 齐鸣则先有些失落地看着他,但他是知道的前几日这位九皇子受了伤,想来身子怕也没这么快痊愈,一时倒也理解了。 “无妨无妨,九皇子殿下既然身子不适便快些回去歇着吧,想必也是今日风大才会如此,宴会事小,误了殿下贵体安康才是大。”齐鸣则引着玉回往外走,一路上替玉回答了周围的问候声。 眼见着齐鸣则是要送自己下去的模样,玉回开口婉拒道:“就不劳烦齐公子了,我自己下去便可,方才派随从去找四公主了,想来如今正在下面侯着呢。” “噢…我…我还是送您下去吧,这廷春台风大…我怕……”齐鸣则挠了挠头,似有些不知所措。 玉回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却也实在不想让他跟着下去,连忙宽慰道:“实在是不必了,我自会向国公夫人致歉,现下这廷春台还有这样多的人,若齐公子你这位主家走了还是多有不便,还是请留步吧。” 齐鸣则见他再三推辞便也不好再强求,喏喏连声,站在原地注视着玉回离开,等玉回身影都远了他才猛地拍了拍脑袋,“伞!眼瞧着快下雨了,怎么也忘了让他拿把伞走……” 他话音落下就有一人拿过伞走了出去,齐鸣则垫脚看了看,只觉得背影熟悉,转头就看见徐汀也同他一样伸长了脖子看着,便问道:“徐大人,可认识那是何人?” 徐汀说道:“那是从前监卫司挥庸指挥使,傅宴存。” “噢…是他呀……他竟也来了。” 其实玉回的脚踝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他不得不扶着墙慢慢地往下走,手抓着冰冷的墙体,冷不丁地一滴雨水砸在了手背上。 他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天,就见雨丝针似得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眼睫和衣袍,这雨眼看着来势汹汹,他不得不抬手遮住头。 就算下了廷春台离来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没有树木遮挡也没有曲折的回廊遮挡,玉回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觉得这雨来得这样不是时候,脚下更是加快了步子。 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玉回想或许是齐鸣则送伞来了,便依旧遮着头回身去看。 台阶之上,傅宴存踏雨而来,打着伞站在他的身后,胸口似有轻微的起伏。 其实强烈而迅疾的情绪下是往往是容不的人多加思索的,遑论他再三申诉过多次,只要看见那样相似的容貌被雨打湿得透彻,他便什么也不顾的跑来了。 那一帘雨水仿佛一道跨不过的界限,二人隔着铺天盖地的雨相望,只是看一眼便默契地别过了眼。 “下雨了,齐公子托我送伞来。” 傅宴存的声音透过雨幕落进玉回的耳中,像是划过了一颗水珠一样,冰凉的,留下一串战栗。 一把油纸伞遮住了雨,玉回拿下遮在头顶的手,伸手去拿傅宴存手中的伞,“多谢齐公子。” 第192章 没有片刻的犹豫,傅宴存将伞递给了玉回,后退一步离开伞的庇护,于是顷刻他便被雨吞没了。 雨水打在伞面上是嘈杂的声音,伞沿遮住了玉回的眼睛,所以他看不见傅宴存的神色的,转过身时玉回却依稀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和模糊。 “齐公子说殿下腿伤初愈,雨天路滑,一定要当心。” 接过伞时玉回手上沾了雨水,此时正湿泞泞地握着伞柄,他没有回头,只是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 绵延雨幕中的廷春台更是高大巍峨,以一种睥睨万千的姿态耸立于层峦叠翠的山峦间。廷春台这样高,下着大雨的天又是这样的难行,玉回打着伞,扶着墙慢慢地走着。 他的身后的不远处依旧站着一个身影,大雨已经将他浑身打得湿透,长发贴在额上,狼狈不堪,站在雨中他的目光终于不再那样固执了。 傅宴存驻足看了良久,一切恍然是岱镇的模样,青石板路上,程琉青打着伞慢慢地走着,这是最后一次的相似,傅宴存又告诫自己。 雨幕快要淹没了玉回,傅宴存忽而转身往回走去,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得愈加坚定。 京城的雨不似多情物,可在重压森严之下却能牵动情肠,只是由思念化的细雨极易碎,交缠落地,也是须臾后便再没了踪迹。 等到他走回廷春台时,那道长长的阶梯上也早已没了玉回的身影。 大雨渗透了万物也沾湿了玉回的衣摆,他看着急匆匆跑来的阿连,站定了没再继续往前走。 “殿下怎么下来了,这雨下得大可有淋湿吗?”阿连虽打着伞,衣袖却还是被打湿了,他凑近了举着伞看着玉回。 玉回换了一只手打着伞,他瞥了一眼湿漉漉的手心,低声说道:“无妨,齐公子送了伞来。” 阿连点头,在前面引着玉回往殿内走去,玉回见了出声说道:“先去让人套马车吧,我只是同怀婵说几句话便走,头有些痛了。” 听见玉回这样说阿连也不好耽误,又跟着他走了几步才转身往去了。 玉回独自走到了殿门外,收伞了无意瞧了廷春台一眼,离得这样远他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殿下怎么这时回来了?莫不是鸣则招待不周?”身后传来国公夫人狐疑的声音,她语气温柔依旧。 玉回连转身过去,笑着答道:“齐公子很妥帖,只赖我自己吹了风头疼想着要回驿站歇下,便特意来谢过夫人今日的款待。” 国公夫人顿生了紧张,忙打发人去请了怀婵过来,自己又关切地看着玉回说道:“殿下可有什么大碍?这雨下得这样大不若请在偏殿歇下,我自请大夫来替殿下瞧瞧。” 闻言玉回赶忙谢绝了,“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自回去歇歇便好,今日已经是叨扰了也不好再劳动夫人了。” 说话间怀婵也脚步匆匆地赶来了,身后跟着周仪之,她凑近瞧着玉回的脸色,又偏头看了眼外头的大雨,“皇兄头疼?是…淋了雨吗?” 玉回摇摇头,将手里的伞往前递了递,“没淋着,许是方才吹了风有些头疼,我只回去歇着便好。” 怀婵匆匆扫了一眼,“阿连呢?” “我让他去套马车了。”玉回说完后又悄声问怀婵道,“你要跟我一起离开吗?这里人多我怕你不适应。” 怀婵却是摇摇头,言语间很识大体,“皇兄身体不适自然要紧着身子,只是我既然是受了皇后的嘱托便不能随意,还是等结束了跟着周小姐一起走吧。” “你说的在理,是我疏忽了,那你在这里便一切当心。”玉回低声嘱咐她后又看着国公夫人笑了笑,只又说了两句便准备离开,只是突然一个温婉的女声传过来。 “臣女林思若见过九皇子殿下。”她看着玉回率先行了礼。 玉回不懂她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脸色一怔,却也没问出来,只是颔首,温言道:“林小姐有礼。”说完便也不再言语。 林思若的眼神细致地扫过玉回,直到见他眉间蹙起,才连声致歉,“恕臣女唐突,臣女实在是太惊诧不过,这才无意冒犯了殿下。” 一旁的怀婵打量着林思若,附耳悄声问玉回道:“皇兄认识她吗?” “廷春台见了一面。”他说的含糊,周围却也听出他的意思。 国公夫人亦有些意外,却还是抱着得体的笑,只得使了眼色给一旁的周仪之,周仪之见了连忙打圆场道:“方才林小姐在诗会上大放异彩,文采斐然,想必应当是与九殿下见过了,见九殿下离席这才特来相送。” 听见周仪之给了台阶,林思若一时臊了也红了脸,忙说道:“正是正是,方才诗会臣女一直惶恐不安,如今殿下要离开了,臣女想着若再是不说便更难心安了,这才斗胆自请来见殿下。” 国公夫人见周仪之拦不住,只得开口提点林思若道:“林小姐纵使有事今日怕也是不巧,九殿下如今贵体抱恙,是不能再久留了,想必林小姐也不想误了殿下安康吧?” 听出国公夫人言语间的阻拦,可林思若心急却也顾不上许多,只是赔笑道:“国公夫人说的是,只是思若心头的困惑实在是有不得不说的理由。” 如今边关冲突频发,林思若的父亲很受陛下器重,见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国公夫人也不好立时拉下脸来,只是勉强道:“既如此,便快些说了,也好不耽误了殿下。” 第193章 听见国公夫人松了口林思若连连点头,她盯着玉回看得仔细,柔声道:“臣女觉得,殿下与臣女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实在是相似。” “嗯?” 玉回的声音很低,和着雨声又快要听不见了。 余下众人皆是一惊,殿内亦有不少人侧目,只见一小厮匆匆跑来,恭敬地站在国公夫人面前,小声说道:“夫人,诗会已经散了,二少爷正领着诸位公子往殿内来。” 国公夫人一听不由得黑了脸,这位九皇子来历不明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无关于她,她也就不甚在意。只是现下这在她办的席会上,林思若要是揭了什么了不得了的事,惹得流言纷纷,那便是大祸临头了。 周仪之连忙上前去拉住了林思若的衣袖,婉声劝道:“想必林小姐是眼花了,如今诗会结束了,不如我们先入席吧。” 林思若却是不顾,任凭她抓着,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玉回看,像是急切地在寻找什么的一样。 怀婵站一旁听闻此言心里不由得一惊,玉回的身世绯闻她自然而然清楚,只怕林思若是真的认识玉回,她想起那日玉贤对自己说的话,纵使玉回从前确是在定朝生活过,也绝不能让他再与旧人产生瓜葛。 怀婵立时站了出来,拉着玉回微微后退一步,神色倨傲地看着林思若,道:“林小姐怕是看走眼了,皇兄贵为鄢朝皇子,自然从小生活在鄢朝皇宫之内。” 林思若转头去看怀婵,笑了笑却不没有退却的意思,“四公主不必如此担忧,此人两年前便不在京城了。”她说话时眼神一直紧紧地看着玉回。 “林小姐!”国公夫人似是再也忍不了,厉声呵斥了一句,神色愠怒。 一旁的玉回的神色却是轻松,丝毫不似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林思若话中说的人并不是他。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怀婵的手,与林思若四目相对,毫不露怯。 “林小姐此言确实让我意外,异乡之地却也有如此缘分。” 他不痛不痒地说了这句话,算是回答了林思若。 只是林思若尚犹不满,依旧注视着他,还想说什么就见门口一群公子少爷正收了伞往殿内来,她瞥见傅宴存也在其中便也不顾周仪之的阻拦,猛地凑到玉回的身边低声道:“我知道你就是程琉青,傅宴存你也不认识了吗?” 第103章 这一切站在二人身旁的怀婵听得清楚,只是玉回先她一步反应过来,敛去了眸中厉色,却依旧笑着。 “不知道林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回看着林思若眼神隐有一丝挑衅,他当然知道傅宴存也跟着进来了,只是他更清楚,就算是林思若跑去找傅宴存求证,傅宴存也不会附和她。 这一点,他其实无比地肯定。 林思若有一瞬的慌乱,她惊诧地看着玉回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下一秒便被怀婵的声音打断。 “林小姐话说完了吗?若是没什么说的还是让皇兄早些回去歇息吧。” 怀婵脸色有怒色,她瞪着林思若,其实心里也在怕,她怕林思若真的说出了玉回的身世,让众人都下不来台。 周仪之见了也附和道:“正是这话,再耽搁下怕是于九殿下不妥,林小姐还是入席吧。” 这边闹着那边的公子少爷也走进了殿内,齐鸣则一眼就看见母亲神色不对,便也觉察出异常,连引着众人往席面去。 只是林如隽眼尖,一眼便看见了林思若,他对这个妹妹很是关切的,远远地瞧见了她白纸一样的脸色便急忙走了过去。 “见过国公夫人,四公主殿下,九皇子殿下。”林如隽虽急却也没忘了礼数,朝众人一一见礼,又对着周仪之颔首示意。 林思若见自己哥哥来了一时犹如有了主心骨一般,定了定神色,长松了一口气。 “哥哥。”她的声音隐有委屈的意味,林如隽一听便有些心疼。 “你脸色这样白,可是出了什么事?”他说话时眼神略过一旁的几人,怀疑的意思不言而喻。 今日是国公夫人办的诗会,林如隽敢如此也是因为他的父亲林祥如今在朝廷上颇受器重,前几日听到消息似乎是又要封三品将军,林祥连连晋升,一时风头无两,便是天潢贵胄如茂国公也不得高看,给他几分薄面。 周仪之见状便连忙上前打圆场,讪讪道:“风大,林小姐身子弱,难免会觉得不适。” 林如隽却不理会她,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国公夫人,问道:“不知思若可是哪里得罪了国公夫人?” 其实国公夫人倒也不是怕他,只是宾客众多,若起了争执她国公府难免会丢了面子,一时也不好再黑着脸,只勉强露出了笑容。 “林小姐大方得体,这是哪里的话,方才只是在与九殿下闲谈罢了。”言语间她脸上已是体面的笑,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了玉回。 林如隽责备的目光便落到玉回身上,上下打量他一番,便施施然道:“不知道殿下与舍妹聊了些什么?思若可是言语冒犯了殿下,惹了殿下不快?” 话虽是这么说到,可他言语间并无歉意,反是责备的意思。 玉回的目光只扫过他二人,林如隽言语不客气,玉回也并不是非要理会他。 见玉回不说话,林如隽本就不善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一旁的林思若却突然开口道:“方才思若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还望九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第194章 他们动静闹得有些大,齐鸣则一时也遮掩不住,引得不少人侧目,傅宴存自然也看见了。 林思若敏锐地觉察到傅宴存的目光,连忙说道:“只是臣女此言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殿下若非要追究,臣女也甘心认罚。” 她说的婉转委屈,听她如此玉回像是无理取闹的模样,不少人生了怜香惜玉的心绪,隐隐不忿地看着玉回。 他们其实早就有人对玉回不满了,来的都是世家公子,心气高也颇有气节。两朝如今虽未开战,却也是剑拔弩张,往后开战定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何须现在对一个敌国的皇子这样恭敬。 况且玉回现在是皇子,日后指不定会沦为阶下囚,何须如此卑躬屈膝费力讨好。 国公夫人也觉察到氛围的异常,害怕他们再说下去怕不是会坏了事,于是这才走上前去,温言劝和道:“林小姐言重了,且不说这是莫须有的事情,便是真有想必九殿下如此宽仁,定是不会追究的。” 众人又紧紧盯着玉回,皆等着他的答案。 玉回听着看着只觉得可笑,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两句话,可事到如今却全然变成了他的不是。 从前他在鄢朝便忍,没理由如今到了定朝还要忍,原也不是什么非要笼络的人,他们对他如此,他也不必再客气。 他轻轻拂开怀婵的手,信步走上前去, “国公夫人此言差矣,我虽是宽仁却也从不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人,今日之事虽是捕风捉影,于鄢朝于我却是无妄之灾,林小姐之无端揣测,确着实有损我鄢朝国威,我实也不敢轻恕。” “今日诸位具已在场,林小姐若对在下心存疑虑不妨说出来与诸位一听,我也好听听是为着什么,也好不让林小姐平白受了冤屈。” 玉回冷眼瞧着林思若,见她面色一时难堪,连林如隽也变得有些不自在,眼睛滴溜转个不停。 他这番话便是将林思若架在火上烤,诸多人看着,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站在这里同玉回周旋。 林思若神色黯了黯,她连忙去瞧傅宴存点神色,见他神色有些不同常人,似也同她一般紧张,顿时有了底气。 她定下心神,美目流转,垂下眼柔声道:“九殿下执意如此,思若便也不好退却。思若一人之言或许有不尽不实的地方,只是傅大人从前是与那位故人交好的,殿下若不嫌烦可唤他前来一看。” 听到林思若点了名字,众人忙朝傅宴存投去了目光,在场姓傅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徐汀也连忙小声问道:“你…你……”他开了话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他确是见到傅宴存往玉回那边走去了。 玉回料到她是要寻傅宴存的,心底泛起冷笑面上却不显,转过身去坦然的面对众人,眼神早已锁定在傅宴存身上,缓声道:“不知哪位是傅大人?” 林如隽见已然是骑虎难下,便也指了傅宴存,道:“傅公子,殿下正问你的话呢。” 傅宴存斜斜睨了她一眼,看着玉回朗声道:“在下傅宴存见过九皇子殿下。” “是你。” 听玉回的语气熟稔,林思若想他们应当是认识的,便趁机道:“傅大人与他最为相熟,定然也是觉得相似吧?” 玉回的目光沉静如水,像是丝毫也不为林思若的话所动,反是嘴角噙着笑,与傅宴存四目相对,胸有成竹地等着他的回答。 傅宴存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玉回,他张了张嘴,最后仍是摇了摇头,转头看着林思若道:“并无甚相似。” 众人闻言一片默然,皆是替林思若捏了一把汗。 林思若神色一凛,像是没预料到傅宴存会这样说,她的脸颊瞬间退了血色,一时慌乱不已。 她疾走几步,直勾勾地瞪着傅宴存,颤声道:“怎么…怎么会?傅大人可是记错了?从前你们最是交好的,淇城邑城,你…你可是忘了?” 听她无缘说起从前的事,傅宴存只冷眼扫了她一眼,却是没改说辞的意思,只是抿紧了唇神色凛然。 玉回听见她的话也不由得一愣,利刃似的目光朝她看去,刺得林思若脸色更是煞白。 “傅大人,除了今日一见,你可曾还在旁处见过我?什么邑城淇城的也都想清楚。” 玉回掷地有声,眼睛却不看傅宴存,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思若,眼里蕴着怒意,活像是要生吞了她的模样。 “从未见过,我那位故人早于两年前故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林思若更是面如死灰,连忙攥紧了一旁丫鬟的手,止不住地朝林如隽投去求助的眼神。 林如隽此时也慌了神,强撑着上前去替林思若挡住玉回似要吃人的眼神,道:“既然是误会一场,我便替舍妹为殿下赔个不是,还望殿下海涵。”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让玉回给他台阶下,这是断断不能的。 怀婵也是如此想的,她从玉回身后走出来,偏头去看林思若,“何为误会?林小姐将一已故去之人与我皇兄做比较,我见这倒不是误会,只是不知林小姐意欲何为?” “皇兄尚且还未表态,林大人便这样急切逼着迫着皇兄谅解,可有考虑了我皇兄的名声半分?” 怀婵自然矜贵,她从前在鄢朝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虽容妃常常嘱咐她来了定朝要懂礼数识大体,却也从未让她一忍再忍。今日定朝有头有脸的人都在,他们若搪塞含糊了过去,往后不知道要怎么看轻了她去。 第195章 林如隽一时语塞,忙不迭地看向国公夫人,听到玉回怀婵扯了鄢朝出来,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心里惊惧不已,只想国公夫人能在看在父亲的脸面上出言劝慰一二。 国公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她也没料到玉回真能与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闹起来,还将场面闹得这样难看。 再闹下去国公府脸上也无光,她只得出声道:“四公主殿下息怒,林公子此言有失偏颇,自然说得不对。今日纵得他们言语冒犯九皇子殿下,还险些闹出大祸患来,实在是我的不是,我心羞愧难当,只是还请殿下给我几分薄面,消消气吧。” 林思若见了便也顺杆爬似的,带着哭腔道:“臣女一时糊涂,错了差池,无意冒犯九皇子殿下,还望九皇子四公主恕罪。” 见林思若如此,玉回只哼笑了两声,将怀婵拉回身边来,也笑道:“林小姐哭得这样可怜,确是我咄咄逼人了。” 林思若眼角的泪还没落下便愣了,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玉回,只是瞬间又恢复了凄婉的神色,抽泣道:“惹得九皇子如此动怒,臣女实在罪无可恕,还请殿下责罚于我以平殿下心中不忿。” 玉回知道在纠缠下去也是无意。 “好伶俐的口齿。”玉回略略瞧了屋内的众人,“林小姐都已再三请罪了,我若再不宽恕,倒真是仗势欺人了。” 他话音落下,屋内众人皆没了声音,林思若的抽泣也停了,脸颊挂着泪痕犹自不安地站着。 见玉回给了台阶下,国公夫人也连忙道:“九皇子殿下宽仁,林小姐还不快些谢过殿下?” 林思若拿着绢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柔柔弱弱地朝玉回说道:“九皇子宽宏大量,臣女在此叩谢九皇子。”说着便要跪下去叩头。 周仪之一惊,连忙上前扶她,附身在她耳边说道:“林小姐可不能如此!” 玉回见着他们只觉得厌烦至极,眉间难掩倦色,也不愿再说下去,冷声道:“既如此,我也不便久留,先行离开了。”说罢也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只拉着怀婵一同走了。 周仪之见状也顾不得林思若娇弱的模样,松了手便跟了上去,林思若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了一跤,极狼狈地掩面藏在了林如隽身后。 玉回出门时侧目看了傅宴存一眼,却也什么都没说。 外头的雨还是大,雨雾蒙蒙的连成一片,风吹得雨丝斜飞,打湿了玉回的鞋,他于是小心地走着。 “我今日如此…算是搅了你的主意…” 等着马车驶来的间隙,玉回深觉歉意地看着怀婵。 怀婵连忙摆手说无碍,方才她一人在殿中便知道众人对他们也有怨言,玉回这样一闹,倒是不好让她们再瞧不起她了。 玉回放下心了,又嘱咐了怀婵几句便送着她和周仪之离开了。 不多时,阿连便驾着马车驶了过来,马车碾过,雨水飞溅到车轮上,玉回顿住脚,抬高了雨伞提着衣摆上了马车。 车厢内比外面暖和不少,玉回搓了搓发凉的手,避雨的伞被他丢在了外面,此刻他竟想起来送伞的人。 动作间看到了手腕上的玉镯,玉镯上沾了水,他伸手一点点抹去那些水滴,垂眸思绪混乱没半点头绪,随后使了劲硬生生地摘了下来。 他今日真是不该来的。 玉回靠在车厢上闭了眼,说话的声音不大,“阿连,先不回驿站了,去留香阁吧。” 阿连闻言什么也没问,只是应下便调转了方向。 第104章 “走了?!” 阿连错愕地看着老鸨,瞪圆了眼睛,一脸的诧异。 心底猛地一跳,玉回按下想掀开兜帽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何以走了?” 他说得急,老鸨遂看了他一眼,接着酸溜溜地说道:“自然是有人花大价钱替她赎了身。” 玉回顿时勒紧了心弦,他侧目看了阿连一眼,阿连立刻会意,塞了一块银锭给了老鸨,又殷切地问:“赎走他的是何人?” 老鸨不着痕迹地掂了掂手里的银锭,伸手抚了抚额边的碎发,道:“是个稀奇人,从前的傅指挥使。” 她的话音甫落下玉回就忍不住抬了头,老鸨也讶于玉回的反应,玉回接触到她的目光忙又低了头。 这个名字阿连听到过太多次,一时不免也觉得怪异,偷摸着瞧了眼玉回,只是兜帽重重遮住了他的神色,倒是什么也没看见。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是两日前,就是……” 没等她说完,玉回便转过了身,也顾不上叫阿连便兀自走了。 阿连见了一时着急,谢过了老鸨就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玉回一路上走得急,坐上马车后尚还微微喘着气,还没坐定又掀开了车帘,对着阿连说道:“你…你你去打听这个人的住处,小心些别被人发觉了。” 阿连嘴上虽什么也没说就应下,心里却有疑惑。且不说这个芮英姑娘是怎么与自家殿下相识的,怎么如今芮英姑娘成了良人,自家殿下却是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就连赎走芮英姑娘的人也这么的凑巧,连着几日都听见了他的名字。 “傅宴存…”阿连埋头默默念了几声,像是不确定一样,又回过头去问玉回,“殿下,是叫傅宴存这个名儿吗?” 玉回扶在窗框边的手猝然收紧了些许,看了阿连一眼,半晌才应了一声。 第196章 “回去吧。” 马车便慢悠悠地往驿馆驶去,玉回一路上想方才的事情得格外烦躁,一到了便直冲冲往屋里赶去。 玉回从留香阁出来后路上走得急,衣角打湿了不少,他如今走进暖和的屋内顿觉布料湿漉漉地粘着皮肤,难受得厉害。 “阿连!阿连!” 叫了两声才听见阿连慌张地回话,“殿下有什么吩咐?” 玉回脱下披风丢在地上,“让人备水沐浴。” “是,我这就去。” 玉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去后冷静了不少,他盯着地上被雨打湿的披风想的出神。 傅宴存为什么要赎走芮英?芮英又怎么会同意跟他一起走? “芮英…是不可能会自愿跟跟着他走的…”玉回看着窗外朦胧的雨景,咽了咽口水,“他一定插手了。” …… 自从傅玥从曹府离开后,曹府也遣人来过几次,说是送补品汤药什么的,曹致甫和曹老太太也来过一次,只是都被傅宴存给骂了回去。 傅宴存刚从廷春台回来,一身淋得湿透,还没进门就见曹致甫又叫了几个小厮前来,说是来谈和离的事情。 傅宴存见他说得真挚便放了他进门,只是放他进来后他便只字不提了,只嚷着要见傅玥,傅宴存听得火大看就把几人一起轰了出去。 水云听见这个动静便跑出来看,就看见芮英站在傅宴存身后,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裙,梳了一个极漂亮的发髻,斜斜地别了一只流苏,流苏随着芮英的动作轻轻地晃动。 水云倚在门边愣愣地瞧着芮英,一遍感叹芮英实在是美,一遍又思量着许多事情。 “舅爷花这么大的价钱把她赎回来,不会是要做夫人吧?秦楼楚馆的姑娘做自己嫂嫂,少夫人能答应吗…” 她想得入迷一时也没留意傅玥的声音自里屋响起,“水云,替我倒杯水来。” 见水云久不答应,傅玥的声音又大了些,“水云?” 水云这才从芮英身上移开眼睛,着急忙慌地走进了里屋,忙不迭地替傅玥倒了茶,扭捏着说道:“奴婢…一时没有听见…” 傅玥倒也没计较,接过茶喝了一口又问道:“曹致甫走了?” 方才动静闹得大,傅玥自然也是听到了。 待傅玥递过茶杯来,水云转身放了茶杯,道:“是,舅爷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傅玥没说话,良久才开口问道:“你去叫他来我房里,说我有事同他说。” 方才一事后水云心里惶恐自然也不敢耽搁,动作麻利地叫了傅宴存去了傅玥的屋内,自己则站在门外守着。 傅宴存进屋时看着傅玥还是有些拘束,站了须臾才动身去拖了凳子来坐下。他看着傅玥气色好了不少,便说道:“我见你脸色像是好了些,眼瞧着大夫开的药也要喝完了,我明日便再请大夫来瞧瞧,若还虚着,早些进补也好不落下病根。” 像是担心傅玥听见会动怒,方才曹致甫来的事他只字未提。 傅玥听着傅宴存絮絮叨叨的说着倒是没吭声,等他说得差不多才伸手又垫了垫腰枕,缓缓开口道:“那位姑娘…哥哥打算怎么办?” 先不提她说的是谁,傅宴存听见她又叫自己哥哥心里顿觉得舒畅了不少,倒也没有方才那样紧绷了。 只是听着傅玥提起芮英,傅宴存还以为是傅玥挂记着和离的事情,便又说道:“我替她赎身是为了能够为你作证,只是你如今身子还没好全,也不好立时三刻与曹致甫纠缠,再等你好一些,能下床走动了我便马上去办。” 傅玥又问,“即便是有她,又能把曹致甫怎样?” 她虽然没见到这几天曹致甫死缠烂打的模样,不过做了两年的夫妻她也是再清楚不过曹致甫了。 最是无赖虚伪之人,又素爱逞强。 傅宴存听闻此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傅玥解释,如今曹致甫说是傅玥犯了七出要休妻。 女子出嫁后一直住在婆家,到底有没有犯了七出也全凭夫家一家之言,本就极难自证了,再加上他那日闹了曹府,就更是难了。眼下只有让芮英证实曹致甫一直眠花宿柳,从来不是个品行端正之人,或以此才私自要挟于曹致甫,让他心甘情愿地与傅玥和离才行。 傅玥见傅宴存沉默着,便叫了水云道:“水云,你去把那个姑娘叫过来。” 不一会儿芮英就缓缓走了进来,她步子轻巧,行走时流苏只微微晃动,她委身朝傅玥施了一礼。 傅玥见她面若桃花,明艳动人,一时也有些怔了,定了定神方才莞尔笑道:“姑娘芳名?” “我叫芮英。” 闻言傅玥点头却没再说话。 傅宴存转头看着芮英,道:“此事本来不宜拖得太久,只是她如今病着也不好劳动,所以你还得再府上多留些时日,等到此事了结你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芮英微微一愣,她自觉得是被傅宴存赎了身,便不应该离去的,眼下倒也没说出来,只是挂着浅笑安静地站着,一副全听吩咐的模样。 “曹致甫从前常去留香阁吗?” 芮英没想到傅玥会立刻问这个问题,既觉得面上无光,也颇感内疚,她踌躇着久没开口。 傅玥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是看芮英的模样知道她定是觉得难堪,于是出声宽慰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如何,我如今只一心想着要与他和离,你自说便是。” 第197章 芮英颔首,漂亮的眼睛看了眼傅玥,这才开口道:“去年年末开始来的,那段时间来得勤些,一月也…有个七八次。后来倒是少了些,约摸着四五次的模样。” 她咽了咽口水,扫了一眼傅玥平坦的小腹,继续说道:“三四个月前倒是有段时间没来…只是上个月开始又……” 她说完傅玥便生硬地别开了脸,咬紧了牙关,是比芮英更难堪百倍的模样。 傅玥虽然没说傅宴存倒也猜出来一点,他暗自捏紧了拳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问道:“他来见你一次要多少银子?” 芮英下意识看了傅玥一眼,道:“若只是说说话……便是十五两银子…” “什么?!”傅玥满脸惊愕地看着她,顿觉得有些头晕。 一旁傅宴存闻言思量了片刻,冷哼一声,说道:“他一个七品的小官,年俸不过四五十两,哪里来的这样多的银子供他夜夜笙歌。” 他话没说完傅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傅宴存见她大概是懂了便又说,“正好我今日遇见了从前户部的好友,明天我便去找他问问。” 傅玥连连点头,若是能抓住曹致甫贪赃枉法的证据,她便是一点担忧也没有了。 眼见着和离此事有了盼头,她这才有了心思想其他的事情,看着傅宴存便想起了月喜的事情,见芮英才此便出言道:“芮英姑娘你先回房吧,多谢你了。” 芮英也并没有多言,只笑着点点头便转身往外走去。 “哥哥,你今日去廷春台可见到了月喜?” 傅宴存摇了摇头,只三言两语地说了,看着傅玥病态的脸又问道:“你与林思若这两年都没有来往吗?” 傅玥的眼睫眨得有些慢,像是在回忆一样,须臾后,她道:“成亲后我便一直忙着打理曹家的事情,前不久她也定了亲,一时倒也没什么来往了。” 她说得疲惫,听起来也颇为无奈。 傅宴存知道再是如何,她心里还是失落,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宽慰了一两句,“不久你与曹致甫和离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不会拘着你,若你想跟着我一起去漕帮也行。” 听见漕帮二字,傅玥脸上隐约浮现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她僵着唇角,看着傅宴存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还要离开京城?” 傅宴存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虽然不忍心却也愿再度欺瞒她。 “我此次回京是因为陛下的旨意,此事了结后我便还是跟着漕帮去。如今池楼身为掌司,陆子禾和聂舒在他手底下办事,赵择汇也还是指挥使,我继续留在京中总会是有诸多不便。你若是想留在京城便一直住在这里,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先跟着我一起,遇着喜欢的地方再找宅子定下来。” 他说的有理有据,让傅玥一时无法反驳,她定定地看着傅宴存,只觉得他将这一切的事情都安排得这样妥帖让她挑不出一点错出来,可是她总觉得不安。 她想起前几天偷听见的陆子禾和聂舒的对话,顿觉得无比的荒唐。她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傅宴存,迟疑地开口,“我听说…鄢朝的九皇子同程公子长得像…” 傅宴存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只是长的有些相似。” 他说话的口吻极平常稀疏不过,傅玥见他淡定如此便也不好再问什么,只沉默着,二人一时再无什么别的话可说。 傅宴存替她掖了掖被角,随后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病中也别再为这些事着急,我明天就去问问徐汀。” 临出门前傅宴存又站定了,踌躇了些许时候,最后他也不看着傅玥,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有人来问起你程琉青的事情,你一概说不知道吧。” 他这话有些突兀,虽然没说原因傅玥却敏锐地觉察出或是与那个九皇子有关,于是待傅宴存走后便叫来了水云,吩咐她去打听今日廷春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05章 翌日天便放晴了,不刺目不滚烫的日光洒下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那场雨像是有什么法力一般,下过雨后街边有些焉了的树木顿又焕发了生机,树梢的绿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了。 院子里那颗不知名的树也跟着长了绿芽,傅宴存临走时瞥了一眼从前栽兰花的两个花盆,空荡荡的了无生气,心里想着回来时定要带两株花种回来。 他用了早膳就往徐汀府上去,从前他在六部中办案常与徐汀来往,一来二去也就相熟了。徐汀为人直爽,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家世清明为人清廉,也经得起监卫司探查。 徐府的门童还是从前的人,倒也还认得傅宴存,也没多问什么就引着他往主厅去了。 傅宴存才坐了一会儿就见徐汀一边理着衣袖一边大步往主厅赶来,看见傅宴存责怪地啧了一声,也好不避讳,“你有什么事非要这么早就来?” 傅宴存先没说话,只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快些,待他坐下后才说了自己的来意。 “曹致甫……虽是同在一处为官,只是素日里接触不多,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便也让人去查查。”说到这里徐汀连忙看了一眼傅宴存,“若他真是手脚不干净,那自然也是替户部除害了。” 要是曹致甫真贪赃枉法,徐汀查出来定是要上达天听的,曹致甫受罚不要紧,如今傅玥与他还未和离,说不定还要陪着那孙子受苦。思及此,傅宴存便又道:“惩处贪官污吏也是挥庸的职责,你若是有什么不便开口的地方可以将此事交给陆子禾,他办起来应是顺心顺手。” 第198章 此事若陆子禾能插手,那不急着要马上检举曹致甫,以免那厮动什么歪心思,搞出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来,闹的既不和离也不休妻便是棘手。 徐汀也道确是如此,尽管二人无什么来往却也没什么过节,他再是看不下去却也不能自己去检举此人,免得惹得一身骚。 忽的他想起傅宴存的妹妹好像是嫁给了曹致甫,便觉得此事更不能鲁莽,忙又道:“这我明白,曹致甫若是落难你妹妹怕也……此事你不担心吗?” “正是为此,前几日他们闹着和离,我便将傅玥接回了我现在住的宅子里,曹致甫几次三番前来认错道歉,态度虽然看着诚恳,但这小子总是装模作样的糊弄人。我又听傅玥说了些事情,这才想着来托你查一查。若千真万确,他既然瞒着傅玥做出这等丑事,我也好趁早让傅玥与他和离。” 徐汀听了连连点头,他虽然是还未成家,可前几天曹府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加上傅宴存又与他交好,他自然心里是向着傅玥的。 “好好好,此事你放心,我有消息会立刻告诉你的。” 傅宴存闻言再三谢过徐汀,临走前又问了徐汀道:“林祥升了官,住宅还是从前那处吗?” “如今在含珠巷,具体的位置我也不大清楚,你自前去找找吧。”徐汀起身送傅宴存离开,走到门口了又开口道,“林府现在很得陛下青眼,他们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估计再过几月林如隽也要去前线,你去了说话做事还是小心谨慎些。” 徐汀这么说全赖昨天的廷春台诗会,林如隽林思若的一番作为虽然惹得国公夫人不痛快倒也不干他们的事,只是言语间拖了傅宴存出来,傅宴存又没给林思若留面子,今日前去若不小心些怕是会被为难。 “是,我知道的。” 傅宴存又谢过他才离开了徐府,按照徐汀说的傅宴存便往含珠巷走去。 林祥他如今在边疆守着,长子林如煦跟着在帐中学着调度用兵,次子林如隽也再过几个月也要去前线,长女林思若许了兵部尚书的次子,一时在京城风头无两。 傅宴存看着林府气派的府门揉了揉眉头,上前去同门童说了来意,略等了一会儿就有人来领着他进去。 前厅只坐着两个熟人,林如隽与林思若。 林如隽瞧见他来了也没起身,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让人奉了茶给他,道:“家母身体抱恙不能前来相陪,傅公子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林思若倒是朝他见了礼,笑着让他坐下,听见林如隽的话也说道:“开春后母亲一直咳嗽,也不便见客。傅大哥久不来府上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傅宴存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听傅玥说,月喜被发卖后是被林府买了来。” 林思若脸上的神情一时凝滞,她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傅宴存竟会打听起月喜的下落,不过须臾就恢复了往常矜持稳重的模样。 一旁的林如隽倒是茫然地看着她,问道:“月喜是谁?” 林思若看了眼傅宴存,这才转头对着林如隽说道:“一年多前,从人牙子手上买了几个丫鬟,有一个叫月喜的从前是在傅府伺候的。” 林如隽一听顿觉无趣,他以为傅宴存前来是为了什么呢,结果才是为了个丫鬟,他懒懒散散地站起来,一边理着衣裳一边偏头对林思若说道:“这些内宅的事情我也不懂,你自跟他商量吧,有什么再差人来叫我。” 林夫人身体被抱恙的这些事情就是林思若管着内宅的事,她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林如隽自觉也没有久留的意思。 他说完又朝傅宴存拱了拱手便从旁边离开了,不过倒是留了几个家丁守在前厅。 林思若让人把林如隽座上的茶撤了,她细细打量着傅宴存,缓缓道:“如今月喜确是在林家,只是她已卖与我家,怕是……” 她言语迟疑,有些为难。 傅宴存道:“她既然卖身于你家,我可以为她赎身。” “赎身?”林思若与身旁的侍女对视一眼,复又转过头来,笑道,“此事我倒也做不得主,傅大哥有此意,我便回去问问母亲的主意,若同意了我便托人带话去。” 傅宴存看出林思若脸上似有勉强神色,知道她或许是不太赞许的,只是碍于脸面也不好将话说死了,便只能这样模棱两可地搪塞。 其实她已经做了内宅一年多的主,一个小丫鬟的事她又怎么会无权处置,傅宴存自然懂这是推诿的意思。 “是我唐突了,冒然前来确有不妥。”傅宴存扫了一眼林思若身旁的侍女,“不知道林小姐可否让我见一见她。” 林思若并未立时说话,而是端了茶盏喝了起来,一旁站着的侍女赔笑道:“不凑巧,月喜现在是跟着二小姐的,今日二小姐去寺里为夫人上香祈福了,怕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闻言傅宴存点点头,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片刻后又道:“月喜是贴身伺候你们二小姐的吗?” 那侍女看了眼林思若又笑着点头,“正是。” 这倒是奇怪了,廷春台那日林家去了两位小姐,林思若身边并没有月喜的身影,而另一位小姐也傅宴存仔细看过,也没有找到。 傅宴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看着林思若问道:“廷春台,二小姐去了吗?” 闻言林思若端着茶盏的动作顿住,抬眼扫了她一眼便有垂下眼去,将茶盏放在桌上,捏着手帕掩了掩,这才开口说道:“自然是去了的,只是月喜没跟着,留在府上打理二小姐的院子。” 第199章 见傅宴存没说话,林思若又道:“傅大哥既然执意要见,不如我现在就叫人让他们回来?” “不劳烦了,我也不便打扰林小姐祈福,我便明日再来吧。”说着便站起身来。 林思若佯装诧异地看了一眼,复又开口挽留道:“傅大哥若是着急,其实也不打紧的,不过是须臾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傅宴存却不能真要求林二小姐马上回来,“还是不必了,我也不急于这一时,自然还是等到明日再来吧。” 林思若便是笑,只说好。 傅宴存也不便久留,起身道谢了便独自走了。 眼下天色尚早,城中唯有合灵寺一座寺庙,倒得也不远,他脚程快,傅宴存思量片刻便准备往合灵寺去碰碰运气。 他走到合灵寺时应该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庙里上香的人也已经少了,他特别留意了官眷门停放在寺门口的马车,瞧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林府的马车。 傅宴存走上前去找了个马车夫,状似随意地问道:“怎么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你们家主子还没出来?” 车夫瞥了他一眼,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别说了,一大早就来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傅宴存颔首,又道:“一大早就来了,你可看见过兆兴将军府的马车?”他说着便将摸出来一点碎银子递给了他。 车夫低头瞧了一眼便接过来塞到了怀中,回想了些许时候,道:“没见过,我家夫人常来此处,一向很少见林府的马车。” 傅宴存心下了然倒也不是多么的惊讶,只是谢过他便走了。 城中的寺庙虽只有这一处,可城边倒是还有三两个,名气倒也不如合灵寺。林二小姐不在合灵寺上香,岂不是舍近求远吗? 他想过替月喜赎身是会有些困难的,毕竟他现在没了官职,林府也没必要卖他这个人情。虽然知道情况如此,可是傅宴存想起林思若今日有些遮掩的行为,倒觉得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 第106章 自廷春台淋了雨后玉回便裹着被子在屋里躺着,屋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暖得几乎是有些闷了。 阿连轻轻叩了叩门,小声地说道:“殿下,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您这一天都没吃些什么,我给您熬了粥您看要不要吃点?” 玉回伸手揉了揉眼睛,盯着床帏看了一会儿,等着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才低低地应了,“进来吧。” 阿连推门进来时屋内黑黑的,窗户关得严实也没漏月光进来,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传来了玉回有些喑哑的声音,“阿连,先把蜡烛点上。” 阿连放下粥碗后便去点了几根蜡烛,屋里瞬间亮堂了不少,就见玉回正撑着手坐起来,他穿着深色的单衣,黑发随意披散着,抓了一个腰枕垫在了身下。 阿连将粥端到玉回面前,“我见殿下你并不多有食欲便熬了碗小米粥,殿下尝尝?” 玉回神情懒懒地倚着,脸颊还沾着发丝,他伸手抚了抚,闻言瞧了眼那碗粥,道:“嗯,端来吧。” 尝了一口,这粥也是香甜可口,见玉回渐有了些精神,阿连便说道:“殿下,您让我查的住址找到了。” 玉回的脸上仍有困意,半敛着眼睛,闻言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低声答道:“在哪?” “在福顺巷,是倚着和王府旁边的宅子。”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会出现在和王府。 玉回舀粥的手顿住,勺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好,知道了。” 阿连说完又想起另一件事,于是缓缓道:“二殿下知道了昨日廷春台的事情。” “嗯?”玉回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粥,“怎么说?” “二殿下倒没有斥责殿下,只是说昨日那些人好没规矩,也说自己也应当跟着去的,平白让四公主与您受了委屈。” 玉回颔首,昨日之事若是只关于他倒还好说,只是怀婵在场,这些人又是往后要同怀婵打招呼的,玉贤自然是不愿意怀婵遭这些白眼。 言语间已经把粥喝完了,玉回递给阿连,“去让人打水来吧,明日你再陪着我去福顺巷。” 阿连应下,便端着碗走了出去。 玉回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他拢了拢披散的长发,伸手捶打着肩膀,躺了一天身上有些酸痛。 倒也不是他贪睡,只是昨日淋了雨他总是觉得头晕,回来沾着床便睡着了。今日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便他还觉得冷,手脚又有些无力,只又昏昏沉沉地睡去,这才一觉睡到了现在。 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玉回抬头朝门口望去,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不像是阿连。 玉回原本有些迟钝的思绪瞬间清醒了过来,甚至在刹那间就绷紧了,他一边屏息看着,手按着桌子,无声地摸索着茶杯。 那身影越走越近,跳跃的烛火在黑色身影的笼罩下不断地摇晃,玉回的心也如同这剧烈跳动的火焰一般,逐渐变得猛烈,发丝也被后颈冒出的汗打湿,湿漉漉地贴着皮肤,一股战栗传过。 “好久不见。” 听见这个声音时玉回心底绷紧的弦瞬间断裂,耳边像是响起来手串断裂散落在地的声音,密密麻麻的敲击声让他发慌。 玉回咽了咽口水,努力瞪大了眼睛瞪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第200章 “看起来你倒是挺适应现在这个身份的。” 池楼负手从黑暗中踱步走出来,上下打量了玉回一眼,语气嗤笑,“九殿下。” 玉回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努力平复着如波涛般汹涌的心绪,沉默着没有说话。 池楼缓缓走到玉回眼前,俯首凝眉看了片刻,伸手探到玉回身后,一把拽出了他手中的茶杯,“这是做什么?”他手里把玩着杯子,神情玩味地看着玉回。 他见玉回久久不开口说话嘴角本就淡薄的笑渐渐消失了,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眼神一凛,抬手就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朝地上摔去。 茶杯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玉回被这一声吓得缩了缩脖子,后劲的汗一时变得冰凉,手不由得更抓紧了桌沿。 池楼一把抓住玉回的胳膊,眼神顿变得凶狠不已,“我再三警告让你不要来定朝,你不仅不听还耀武扬威似的,昨天在廷春台闹来这么一出你就高兴了?” 池楼每说一句话手下就用力一分,痛得玉回眉头紧皱,神色扭曲,倒吸几口凉气。 “你也别想着找什么借口,往后你要是再敢肆意妄为,当心我真让你溺死在关巷河。” 池楼眼神阴冷,慢条斯理地扫过玉回的面容,声音如鬼魅般在黑夜响起,“我有本事让你成为九皇子,自然也有杀了你的本事,程琉青,你是太得意忘形了。”他说罢松开了程琉青的手,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忽然又听见程琉青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锐利的利刃猛地插进脑海里,搅得他的脑海胸中一阵翻江倒海。 玉回双眼猩红,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肩头,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鞋尖,几乎是眼眶都要渗出血来。 池楼踩在地上的碎瓷上,尖锐刺耳的声音一丝丝钻进玉回地耳中,惊起他一身的战栗。 池楼伸手一把掐住玉回的下颌,玉回被迫仰起头看他,看着池楼与从前并无甚变化的面孔,像是两年前的雨夜。 “你与傅宴存见过了。”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他什么都知道。 “他认出你了吗?”池楼掐着玉回地下颌,像是看什么商品似的左右打量着他的脸,“只多了一颗痣,他不会这就不认识了吧?” 他的语气轻蔑,浑然没将玉回放进眼里。 玉回看着他勉强牵动嘴角笑了笑,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自然是认不出来。” 听到这话池楼这才放开了他,脸色依旧阴沉,狭长的眼睛微眯更显得整个人阴婺无比,他于黑暗中死死地盯着玉回,像一只蛰伏的毒蛇。 “我今日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给我记牢了,要是再敢轻举妄动,我一定饶不了你。” 玉回整个人像是无力一般依靠在桌上,听着池楼威胁的话心里却没起一丝波澜,直到看见池楼要离开了才突然开口道:“芮英!” “芮英被傅宴存赎走了!” 池楼推门的手顿住,侧目看着玉回,哼笑了一声,“怎么?想问为什么?” 玉回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芮英知道我的身份,她不会……” 没等他说完池楼便冷声打断了他,“她是最听话的,用不着你操心。”说完便推门离开了。 房门被猛地摔上,哐当的一声让玉回神游的思绪回笼,他撑着身体的手臂颤了颤,深呼吸了几下才又站直了身子。 他踏过一地的碎瓷片,慌忙拿着杯子去倒茶水喝,连水淋到手上也并未察觉,哆嗦着喝完了一杯茶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 “阿连!阿连!”玉回用力地敲了敲桌子,整个人急躁无比。 阿连跑进来看见这一地的碎瓷登时愣了,紧张地看着玉回,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我…我刚才在……” “去福顺巷!”玉回并没听他说话,而是转过头来用力地盯着阿连,“叫方锐过来,我现在就要去福顺巷。” 阿连从未见过玉回如此,双眼泛红,连眼眶似都有了血丝,绷直了唇,神色急切又带着一丝恐惧。顿觉得不敢耽误,拔腿就跑去了方锐的房间。 等着方锐来的间隙,玉回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考。池楼能洞悉这一切,一定是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手,说不定也派了人在监视自己,眼下他若就这样去福顺巷定是会被池楼知道,定要想办法摆脱才好。 不多时方锐便来了,玉回也来不及跟他寒暄一番,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方将军,眼下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做,只是现在驿站附近有定朝的眼线盯着,所以还得需要方将军你配合我。” 方锐本不准备同意,只是听见了定朝的眼线,一时便改了口风,直点头示意玉回继续说下去。 “方将军你与我身量差不多,如今夜色也深,你便穿着我的衣服让阿连陪着出门去,再派五六人远远地跟在你们身后盯着,若是真有眼线他们一定会跟着去,方将军你们功夫好也比我们更容易察觉。” 方将军倒是说好,只是阿连忙道:“我去了,那…那殿下你怎么办?” 玉回看他一眼,“我悄悄从驿站的偏门出去。” “这怎么行?岂不是…” 玉回不容置喙地打断他,只看着方锐道:“就照我说的做。” 定下来后几人便立刻着手去办,方锐穿着玉回发衣服又戴着玉回常戴的兜帽,一时看起来倒也没什么区别。 第201章 方锐与阿连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玉回穿着一袭黑色劲装,等着他们走到院中便从从窗户翻了出去,贴着墙根慢慢走到了驿站的偏门。 偏门隐蔽也没什么人,玉回四处打量了一会儿才抽了门闩,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虽然摸着黑不好走,不过驿站离和王府隔得近,没走一会儿玉回便瞧见了那座气派不已的王府,他站在路口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走进了一旁幽深的巷子里。 拐了两三个弯就看见了一座宅子,看着不大,门口也没挂牌匾。玉回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迟疑了好一会儿。 “会不会…太鲁莽了……”玉回看着自己被月光照亮的鞋尖,喃喃地问自己,自己假装了这么久,如今只因为池楼的一番话就要去向傅宴存坦白吗? “不如再从长计议吧。”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只是刚迈了腿就想起了芮英。 “她是最听话的。” 池楼的话反复回荡在脑海里。若真是如此,那她被傅宴存赎走也是池楼示意的? 傅宴存无缘无故赎走芮英到底要干什么,玉回烦躁地一脚踢开了石子。眼下芮英在傅宴存这里,若是被傅宴存觉出不对来,也不是没可能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半晌,玉回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凝眉看着那处夜色中的宅子,终于抬脚向它走去。 第107章 玉回叩了门,良久才听见了门后的动静,只小声地问了一句是谁,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可玉回并不答,仍旧固执地叩了叩门,那人像是听得烦了,疾步走近哗啦地一下打开了院门。 水云用脚抵着门,偏头打量了玉回片刻,狐疑道:“这么晚了…你是谁?” 玉回看了一眼她的梳妆打扮便知是伺候的下人,“傅宴存呢?” 他语气不善,水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将门缝关得小了些,“你要做什么?” 玉回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也不顾她的阻拦一把推开了门,水云到底是个女孩子终究也拦不住他,只赶忙上跟上前去。 这处院子倒是不大,庭院中种着一棵长出了绿芽的树,月光被层层晃动的枝叶搅得碎了一地。 玉回踏着斑驳的月光进了院子,水云挡住玉回更往前的路,竖眉瞪着玉回,急声道:“你这是私闯民宅!还不快出去!” 她虽然急切却也不敢扬声说话,怕是有人在身后的屋子休息,玉回却不顾这许多,抬脚就往前走去。 他的手刚碰上房门身后就穿来一个愠怒的声音,“你是何人?” 玉回推门的手顿住,他渐渐放低了手,没等他转过身来就听见一旁的水云说道:“舅爷,这是来找您的。” 舅爷…玉回偏头看了水云一眼,原来这是伺候傅玥的丫鬟。 水云说完后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这一瞬的动作像是被无限拉长,衣袍间摩擦的声音是格外的干燥,让玉回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 脚步声在身后站定,玉回长长呼出一口气,他于心底又重申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才缓缓转过了身。 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和灰白的月光,玉回看得并不清楚,只是见傅宴存像是被击中一般愣在原地,他的脸上呈现的表情复杂而割裂。 树梢发出轻轻扫动心弦的声音,傅宴存终于开了口,“九殿下。” 玉回看着傅宴存,如今的身份是一种对调,这句话像是在唤醒彼此间异样的沉默,脱离恍惚不清的神思。 他微微颔首,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水云先是诧异地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后才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傅宴存虽不解玉回这次来要干嘛,却猜到他许是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也没多问,只领着他往自己房中走去。 二人进了屋内,是比外面暖和不少,玉回瞧见傅宴存的床铺整整齐齐的,显然方才是还未睡下。 “九皇子漏夜前来,是有什么事吗?”傅宴存也没引着他坐下,二人就直愣愣地站在屋内,干瞪眼似的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方才玉回想着自己要怎样开口才会显得不那么奇怪,可傅宴存这么一问倒是让他也说不出什么弯弯绕绕了,看着他,运筹帷幄道:“芮英在你这里。” 没等傅宴存回答,玉回又说:“你不该将她赎回来。” 听玉回这么说傅宴存倒还是神色如旧,一丝慌张也没有,不咸不淡地看这玉回道:“九殿下怎么知道我不该?” 他说得毫不在意,转过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玉回一口气堵在胸口,瞪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道:“你将芮英赎回来不过是为了要她帮你妹妹和离,可你不知道她…她并不是完全为你所用。” 哐当的一声,傅宴存手里的茶杯被他放在桌上,发出的声音让玉回皱紧了眉去看他。 傅宴存这才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玉回,鹰似的目光滑过他的脸,冷声道:“你说什么?” 见他如此玉回这才捡回些信心来,“我也不瞒你,从前芮英虽然替我办事,我却也从不敢让她真做什么事情。能赎走芮英的大有人在,她凭什么要跟着你去做上公堂的事情?” 玉回之所以会急着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傅宴存倒不是为着旁的什么,只是因为月喜。 自从知晓月喜在林府后他便派人时刻盯着林府,昨日便有人瞧见傅宴存去了林府。玉回虽不清楚他去是要做什么,却直觉也与月喜有关。 第202章 芮英是池楼的人,从前他凭着与芮英有几分交情才敢暗中托她帮自己找月喜的下落。如今若是让芮英知道傅宴存也在找月喜,那她必然会告诉池楼,池楼一直知道此事,不管是月喜还是他都将是有难了。 “我从前与她打过交道,自然是明白她背后还有人,你若真要用她,也不要让她知道太多。” 玉回不能直接告诉傅宴存芮英背后是池楼,只能含糊着说一些话,当然也只是为了让傅宴存尽量少与芮英来往,免得让她知道太多。 屋内是一股凝滞的气息,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 良久,傅宴存才开口道:“九殿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玉回一怔,对啊,鄢朝的九殿下为什么会漏夜前来,眼巴巴地告诉一个从不相识的人这样要紧的消息。 玉回手指用力地攥着衣袖,他如今才知自己是真的太过鲁莽了,一时脑热才会跑到这里来,这岂不是上赶着让傅宴存误会。 他强撑着脸上无谓的神色,对上傅宴存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我自然是有我的道理,我言尽于此,听不听由你。”他说完便飞快地移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捏了捏手腕,作势要转身离开。 好在傅宴存的目光只在他的脸上又停留的一瞬,便也没挽留,只是替他开了门道:“我送殿下。” 玉回再没说话,只是率先迈步走了出去。院内的月光照亮他面前的地面,他盯着月光一时有些晃神,下台阶踩了空便要向前跌去。 手腕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连带着肩也被人用力地握住,稳住他的身子后又飞快地放开了手,一切结束地快要看不清他的动作。 这里只有他与傅宴存两人,玉回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道谢的声音听着并不情愿。 “多谢。” “无妨,九殿下往后要小心脚下。” 傅宴存这话说得玉回心里有些不痛快,他的语气熟稔地像是他一直如此一样。玉回转过身去冷哼了一声,却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只想快些离开。 玉回看着傅宴存一直将自己送到了院门外,“你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傅宴存却没听,又跟着玉回走了几步,直到玉回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他才开口道:“天黑了并不安全,九皇子殿下初来京城一切都不熟悉,还是由我将殿下送回吧。” “不必,我识得路。” 傅宴存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沉默了片刻,“那就当我是顺路出来走走。” 他说得极平常,玉回虽然恼于他的坚持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然反倒是显得心虚了。 二人便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漆黑寂静的长街上。玉回踩着碎月光,衣角被夜风吹得不安地飘动,他瞥了一眼身后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又看见了另一团高大的身影,京城的夜风总是将那团身影吹向他。 “我从前很喜欢一只玉镯,可是那时我鲁莽不小心将它摔碎了,如今我又看见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玉镯,这只玉镯更昂贵更精致,我虽然知道这不是从前那只,却也总是想着念着。” 傅宴存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寂寥的长街里让玉回听得十分真切,“还请九殿下替我解惑,我是否该断了这个念想。” 玉回正一脚踩着石板路上的散落的小石子上,那些尖锐细小的石子硌得他脚掌像是抽筋似的痛。 “在我看来世间相似的玉镯不止一两只。” 玉回用脚尖将那些石子踢远,看着他们滚到路边化作了黑漆漆的一坨。 “那若不是玉镯,而是人呢?” 四周传来几声蝉鸣,混着风穿过巷子的声音,呜咽不清地搅和着。 玉回心头猛地涌上一股剧烈而迅疾的情绪,甚至他还来不及分别到底是愤怒还是嘲讽,他的双手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顿时陷入了激烈的情绪假象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愤怒堵在胸口,让他用力地呼吸着,手指的温度褪去,指尖带着夜风一般的冰凉。 “从前镯子都不甚珍惜,更何况人?” 玉回攥紧了拳,他转过身去看着傅宴存,眉间神色嘲弄,“你一句不小心便让那镯子碎了一地,就算那镯子再是相似,落到你手里也还是一个下场。”他说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眸色渐冷了下去。 听见傅宴存的呼吸声蓦然加重了,玉回看着他被月色照亮的面孔,语气更是尖锐,“你也不必妄图同我陈述你从前对它有多好,我不是那只镯子也不愿意听你这些话。” 玉回盯着不远处的驿馆,长出了一口气,他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与傅宴存这种窒息的沉默让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走得快,身后的影子在傅宴存眼前飞快地略过,他猛地疾走几步一把抓住了玉回的手腕,玉回被这样的变故吓得连忙要去抽出自己的手。 “芮英!芮英都告诉我了。” 一时间蝉鸣的声音隐匿了,玉回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空壳,无数寒冷的风从刮过,将他吹得摇摇欲坠。 傅宴存的手急切地在找寻什么,不多时他便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来,他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一样捧到玉回的眼前,语气是哀求,“这只镯子,两年前我已经让人补好了。” 月亮下那只烟灰色的镯子虽然看不出裂痕,可颜色更黯淡了,玉回略略扫了一眼,只觉得可笑至极。 第203章 他一抬手便将那镯子打翻在地,玉镯碎裂的声音清脆地一如往日,让二人都似如梦初醒一般,恍然大悟地看着对方。 这只玉镯是第二次碎裂了,他们却再不是第一次的相遇。 玉回盯着夜色中看不清的玉镯碎片看了片刻,才迅速扭头看向傅宴存,眉眼隐有厉色,“这只玉镯早该碎了,他的下场也只有这一个。” 驿站的后门没有点灯笼,是黑漆漆的一片,玉回用力挣脱傅宴存的手,伸手去推驿馆的门。 “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只要你还好好的活着就一切都好。” 这句话被玉回狠狠地关在门外,也是关住外头肆意吹刮的风。 他今晚太累了,是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 第108章 那晚过后玉回又叫了大夫来看伤口,说是已经痊愈了,他便告诉阿连说自己要搬去弘光阁。 一听见玉回这样说,宫内拨了许多人来帮着打点,玉贤又一早等在了弘光阁外,让阿连监管着,才又让玉回跟着自己进了宫殿。 玉回却没立时跟着进去,只嘱咐阿连道:“最后那辆马车你让方将军好好看着,别出了什么差池。” 玉贤闻言正奇怪着这到底是什么要这样紧张,就见玉回对他示意进殿,他便也没再问。 玉贤让近侍关了门,同玉回在里间坐下,许是估计着外头宫内的人还没走,玉贤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同玉回说起怀婵的婚事,“听怀婵的侍女说,定朝皇帝还是想让他们二人于和王府成婚,便将婚期往后延了,定在了下月初十。” 延迟了婚期便是还要再待月余,这才几日已经这样多烦杂的事情了,再待下去不晓得又要生什么事端。 玉回还发着呆,听见玉贤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听起来也不算是要敷衍的意思,倒也是不错,只是不知道父皇怎么说?” “父皇自然同意,只是母妃颇为不快。”玉贤的语气也有些勉强,他自然不舒服,送着怀婵来,结果还被晾了这么些时候。 玉回知道此事已经有定数,他也不想在说什么宽慰劝解之话,眼下他有别的事要对玉贤说。 “二皇兄,我有事同你商量。” 他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有些凝重,让玉贤不免也绷紧了心弦,警惕地朝屋外看了一眼,才道:“你说。” 玉回来的路上早已想好了说辞,他看着玉贤言之凿凿道:“我前几日独自住在驿站,虽然有胡将军派来的人守着,但我总觉得有怪异之处。我今日突然提起要搬到弘光阁来,也全因昨日一切有了眉目。” “可是有定朝的眼线?” 此事并不难猜,他们自鄢朝来住在定朝的驿站,就算是有眼线盯着也是意料之中,玉贤能够一听便知道到也不算多么奇怪。 玉回点点头,又道:“确实如此,一直有人潜伏在驿站周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昨夜我与方将军一同抓住了他们。” “若只是眼线倒也罢了,可派他们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父皇安置在定朝的内应。” 玉回说完手心冒了细细的汗,脸上神色凝重,他说得坚定不疑,让玉贤也不好轻易怀疑。 可即便如此,玉贤心里总有疑惑,这些事他从未听闻过,“你是怎么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又是怎么知道那是父皇安置的人。” 知道玉贤会这样问,也正是这样问了才像是相信的样子。 玉贤看着他,“皇兄你以为我能跟着你们来定朝的原因是什么?” 他既没有强大的母族也没有忠心的朝臣,即便是父皇的喜爱也不过尔尔,这样一个让众皇子眼热的差事,何以会轮到他头上?其实这也是一直萦绕在玉贤心头的疑惑。 “因我此次前来是奉了父皇的旨意。”玉回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胡将军带的队伍里面有不少父皇的亲信,他们此次跟着前来,是要留在定朝的。而我自幼在定朝长大,对京中一切又是在熟悉不过的。” 他说的不算含糊,玉贤打量着他复又垂眸思索了片刻,若玉回跟着来的原因如他所说,那一切便也说得过去。 虽然道理如此,可玉贤心里却是有些失落,他自问也算是众皇子中颇为优秀之人,这么这样重要的事情父皇也不曾告诉过他,将他蒙在鼓里。若不是今日玉回主动向他提起,他怕是会想错了主意,坏了父皇的大事。 玉贤神色不由得紧张了些许,追问道:“既然父皇对你有别的安排,那你准备何时去做?眼下只剩月余我怕会有些来不及。” 见玉贤已经信了大半,玉回悬着的心一时轻松了不少,他又露出一副颇是为难的模样,缓缓道:“眼下便是我想做也做不得。” 见玉贤想要说话,他先是倒了一杯茶递给了玉贤,随后才又开口道:“定朝的监卫司想必皇兄也听过,里面分为三司,拔除奸细叛贼的是屏疑,惩治贪官污吏的挥庸,还有一处是销乌,它的作用大体是辅佐另外两处的工作,所以一直不受重视。父皇安置的人正是从前销乌的指挥使,池楼。” 说这话时玉回心跳得厉害,他再三忍耐,逼迫自己直视玉贤的双眼,这样才显得自己所言非虚。 “只是如今他已是监卫司的掌司了,两年前就任后便也许久没回信了。” 话说到这里玉贤便也明白了,玉回说的背后之人便是这池楼,他迟疑了片刻,“他既然是父皇派来的人,又为何要让人来监视你。况且你已离开京城两年之久,又怎么能分辨出他们就是池楼的手下。” 第204章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玉回顿了顿,“他们三司的服饰虽大体一致,可颜色上却有差别,销乌所着的正是深蓝色,昨日那三人穿的正是销乌的服制。” 玉回仔细打量这玉贤的神色,见他听得认真,顿了顿又道:“如今销乌的指挥使名为雷宗礼,从前他是池楼手下的人,更是唯他是从。现在池楼为掌司,雷宗礼此举怕也是受了他的意。” 如今那两人正被阿连看守着,又有方锐派了人把守,玉贤若是信不过他,大可自己前去看看就是。 玉贤知道玉回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料想也不会骗他,便也不纠结这二人是不是销乌的人,他只又拿了其他话来问,“他既然是为父皇办事,何以又要派人里打探你的所为?” 玉回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开口说了另一处的事情,“一年多以前,有一艘货船上的货物有咱们的内应发来的情报,还藏着些许金银细软,只是在邑城的立港被人扣了下来移交了监卫司,彼时监卫司掌司正是池楼。照理说他若见了这些东西应当晓得要如何处置,不过是糊弄打发过去就算了。” 这事玉贤跟着朝臣去议事倒也听了一两句,他想起这事的结局,这些货物是被全数扣押了,损失了不少人力,引得父皇发了好大的怒。 看玉贤若有所思的表情,玉回便知此事他虽然知道却也不大可能明白其中内情。 “此事…池楼并未阻拦吗?” “他不仅没有阻拦,父皇让人给他写信他也多番推脱,这才最后让那些东西尽数落到了定朝手中。”玉回看着玉贤微微摇了摇头,神色沉了些,“他此举坏了父皇的打算,便也让父皇生了疑窦,看出从那时起他便不是忠心我朝之人,他是生了二心的。” 叮的一声,像是敲响了清脆的铃声,玉贤的双眼陡然瞪大了,他盯着玉回愣愣地看了看,复又低下头下来似是急切地思考求证着玉回的话。 玉回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有七八分的成算。立港一事父皇确实写了信给池楼,而池楼确实在信中多有推脱,最后这批货物也是真的被扣在了的定朝。这一切就算是玉贤去问父皇也是确凿的事实。 “他若是生了二心,他手下的人要是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那父皇交给我的事便是不好办了。”玉回说完又仔细地看着玉贤的神色,最后又补了一句道,“二皇兄,你若是不信我现在说的话,你可以去提审昨天方将军抓的两个人,便可知一二了。” 听了这话,玉贤却也没说话,玉回知道自己也不该再说下去了,便也点到为止,只沉默地等玉贤醒过神来。 直到茶杯里的水渐冷了,一丝氤氲的气息也都没了,玉贤才慢慢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玉回。 “若是惩治他…对怀婵的婚事有何影响。” 闻言玉回不免一惊,他竟然没想到玉贤并未再问什么关于池楼的话,反倒是问起了怀婵的婚事。 玉回拨了拨手腕上的链子,刻意不去看玉贤的眼神,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话,“此事…此事若能成,二皇兄若不放心怀婵,大可再安插一个自己的人在这里,一心守着便也无碍了。” 玉回虽然也只同玉贤接触了两年的时间,却也将他的性子摸清了七八分。玉贤是儒雅随和,从来不做逾矩之事,又极为孝顺,举止言谈正是应了他名字的贤字。不过正是因为他太过重视自身风评,从来不肯在父皇面前争抢些什么,生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依照玉贤一派正人君子的做法,此事他让玉贤同自己一起谋划确实太过冒险。只是眼下玉贤既然跟着来了便也是想做出些什么功绩来,池楼这样好的一个靶子在此,他不信玉贤会丝毫不动心。 听了玉回的答话,玉贤又思忖了良久,“此事事关重大,我一时也不敢擅作主张。”玉贤握拳,不甚轻松地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没听到想要的回答,但玉回知道这样的答案便也是玉贤最大的动摇了。 “皇兄说的是,此事却也要从长计议。既如此我也不便再打搅皇兄了,就先告辞了。”玉回说着瞟了一眼外头日头正盛,站起身来时忍不住揉了揉腿。 玉贤心里记挂着事情,他也没再久留玉回,只让他回去小心些,便再没了动作。 辞过玉贤,出门后玉回的心依旧砰砰直跳,方才说的话不知道玉贤信了几分,也不知道最后这事能不能成。 他揣着心思没走几步就看见阿连的身影,他对着阿连招了招手,示意他快些过来,待阿连走进了,便低声问道:“马车上关着的人都被拉到哪里去了?” 阿连见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都被移到了殿下您所居处的偏殿,方将军派了不少人看着。” 玉回颔首,看了一眼又问他来干什么。 阿连遂上前去领着他往寝殿去,笑道:“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殿下您再前去瞧瞧有什么不妥。” “那便走吧。” 二人这才慢慢地往远处走了。 第109章 走在路上才发现今日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照得玉回浑身都舒坦了不少,他像是在汲取养分一样,站在毫无遮蔽的庭院中,追着日光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殿下,用膳吧。”阿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殿下说他没什么胃口便不同殿下您一起用了。” 第205章 像无形的波浪流动落入玉回的耳中,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适应着眼前的光亮,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迈开了步子。 或许是考虑到玉回大病初愈,准备的菜色虽不见大鱼大肉,倒也都清淡可口的,这顿饭吃得玉回松快不已,也吃了不少。 用了午膳玉回便觉得困困的,同阿连说了一句便回睡去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久,玉回起来时瞧见原本明媚的天色都有些暗了,头也觉得昏昏沉沉的。 玉回坐起身来,拿过一旁的披风披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喝,“阿连,阿连。” 门被缓缓推开,阿连冒了头进来看了一眼,看见玉回已经起来了一时有些欲言又止,倒也没说话,只是上前去点了蜡烛让屋内更亮堂些。 “殿下醒了,这外头的天沉了,看起来像是要下雨呢。” 玉回放了茶杯,偏头瞧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纳闷道:“午间还是晴朗的,怎么这就是要下雨了。” 闻言阿连也顺着说道:“奴才也说呢,这定朝的天真是怪。” 玉回头还是闷着,心道下次决计不能再这样睡下去了,便又伸手揉了揉额间,叹了好长的一口气。 “殿下……” 身后又传来阿连有些怯怯的声音,玉回依旧半闭着眼,道:“要说什么便说吧。” 阿连这才慢慢走上前来,盯着玉回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那位傅公子…如今正在外头站着,约摸等了一个时辰了……” 玉回这才睁开了眼睛,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阿连,沉默了片刻,“他来做什么?” 阿连摇了摇头,这话他也问了,只是那人只说是有事想求见九皇子,再问什么便也不肯说了。 “叫他走,我不见他。”玉回冷眼瞧了阿连一眼,指着外头道,“若是他不走,你便叫人轰他出去。” 阿连一听便领了命赶着去了。 昨夜同他说得那样彻底,他倒是还有脸来这里,玉回听着心中像是烧了一通红亮鲜艳的火,烫得他喘着粗气。 他动手裹紧了披风,脚下生风似的走了出去,嘭地一声推开门吓得门口的人皆缩了缩。 “阿连往哪里去了?”他的语气格外的冷,又携着怒意。 二人见状忙不迭指了一个方向。 天色黑沉沉地压下来,四周的风打着卷儿地刮,他走得快不多时就看见了阿连的身影,他面前站了另一个高大的身影,玉回快步走上前去,叫了阿连一声。 “阿连!” 阿连像是被惊了一样,忙转过头来,眼睛巡视了一番最后才看着玉回道:“殿下?殿下怎么来了。” 玉回看了他一眼便也没理他的话,他的目光直盯着傅宴存看,眼里像是蕴着冰刃。 傅宴存却犹像是看不见,一见了他便紧紧地看着他,上前走了几步,忙开口道:“九殿下!” 只是玉回脸上的神色一丝动摇也没有,唇角紧绷着一言不发,冷冷地瞧着他。 傅宴存看清了玉回的模样,他的神情隐有怒色,眉眼藏着锋利之意,全然不像是平常无事的样子。 他顿时也明白玉回此时心绪不佳,想起昨夜二人说的那些话,傅宴存担心他又赶着自己离开,便连忙捡了重要的话来说,“我今日去了一趟林家,虽没能赎回月喜却也知道了她的下落。” 一听见月喜的名字玉回的怒色像是被冻住了,他看着傅宴存像是不解为何他也在找月喜,却也仍旧不开口,神色间也还挂着疏离,只瞧着傅宴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否去九殿下殿中详说。” 天空适时响起一声惊雷,像是印证了阿连的话,这是快要下雨了。 傅宴存试探地看着玉回,他们二人正站的地方离玉回的寝居还有些距离,在这里确是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玉回没说话只冷着脸独自往前走着,傅宴存一句话没说便也紧紧地跟着走了上去,阿连看着傅宴存动作麻利一时有些哑然,心道他动作倒是比我还快。 三人心里各挂着事情,一路无话直飞快地到了寝殿。一脚踏上了台阶外头的雨便倾盆似的倒了下来,阿连走得稍慢了一下衣角被雨打湿透了。 “阿连你把其他人打发走,守在门外。” 玉回丢下这句话便率先一步迈了进门,傅宴存见了连忙跟了上去,眼疾手快地关了上门,让阿连又干瞪眼似的眨了眨。 昨夜发生的事情二人全然没忘,那时夜色深沉倒也遮掩了许多尴尬之处,如今屋内点着烛火,照得二人皆只能亮堂堂地看着对方。 屋外的风声不断,隔着窗都将屋内的烛火吹得摇晃,明灭的烛光不停地跳动。 傅宴存见玉回依旧冷着脸,知道他不乐意见自己前来,便连忙说起月喜的事情来。 “前几日我去林府问林思若月喜的下落,她再三遮掩总也不告诉我实情,只含糊着说一定会给我答复的。” 闻言玉回心头猛地一跳,原来傅宴存去林家真是为了月喜的事情。 “今日一早我又去了林家询问月喜的事情,可林思若不肯见我,只有林如隽带着人来说如今林二小姐舍不得她,是不会将月喜发卖的。” 傅宴存说到这里,打量着玉回的神色,见他眉头蹙紧了,神色也露了几丝担忧来。 “林家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正是我怀疑的,我想起你同我说的,想着或许是芮英将我在找月喜地消息递了出去。” 第206章 “就是芮英。”玉回打断傅宴存的话,定定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芮英身后的人是谁。” 傅宴存看着他有些迟疑,虽不能立刻说出一个名字来,心里却总有一个模糊的样子。 “是池楼。” 一道闪电打下来,将屋内的二人照得煞白无比,接着是轰隆作响的雷声填满了二人间无声的沉默。 “池楼让芮英跟着你回府,她探听了你在找月喜的下落便又报给了池楼。”玉回说着情绪一时激动地起来,他瞪着傅宴存,含恨道,“林家的态度转变得这样快,你…你何以…你难道没猜到是林家与池楼是否有勾结,若是林家听了池楼的话将月喜扣在了林府,你要怎么做!” 他实在是生气,往日他打探着月喜的下落都是小心翼翼的,从来也不敢大肆张扬,就是怕是被人知晓了当做是他的把柄。如今傅宴存倒是好,径直找上林府去,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大张旗鼓地找着月喜的下落,让所有人都能拿捏他。 傅宴存看着玉回动怒,实则自己也懊恼,只可惜他一不知道池楼到如今竟然还盯着他的举动,二是不知林府或许还与池楼有来往。他只知道自己这次实在是做了错事,动了动嘴唇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犹豫地看着玉回,不知道要做什么让他别再生气了。 玉回气得面色发红,他实在是不解傅宴存从不是这样莽撞的人,怎么如今倒是前后不顾,一丝考量也没有了。 “我…我我找了月喜这么久才得知了她的下落,如今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就让池楼知道你在找她,若是她有什么不测,你…你!” 傅宴存听着玉回像是被猛地敲了一棒,其实昨夜之后他便十分笃定眼前这人,所谓鄢朝九皇子实则就是程琉青,如今听见他说他也在找月喜的下落便更确定了,程琉青一开始就没有死。 知道了程琉青如今的身份是鄢朝的皇子,见他又对池楼之事如此熟悉,傅宴存突然觉得从前他觉得困惑不解的许多事情茅塞顿开,他一切都明白了。 见傅宴存如大梦初醒一般看着自己,玉回这又发觉自己方才其实太过着急了,傅宴存一开始倒也不知道池楼的这许多事情,而池楼想到将芮英放在傅宴存身边,许也是那日让芮英看见了傅宴存去留香阁去,也让芮英见着了自己同傅宴存的往来的缘故,思来想去这才缓和了些许。 他平静下来,可他看着傅宴存还是气结,依旧冷眼瞪着,道:“池楼如今在朝中树大更深,他要是同林家往来,吩咐他们扣住了月喜,你怎么能斗得过他?” 玉回见傅宴存依旧愣着,心思百转千回,细细打算着后来的事情,良久后他慢慢道:“如今你不要再多在意月喜的事情,你逼得越紧他们越不会轻易放月喜离开。” 絮絮叨叨说了这些,就见傅宴存依旧一言不发,眼底的神色深不可测。玉回只看了一眼心底便打起鼓来,转过头去下了逐客令,“今日之事我已然知晓了,你要是没事就离开吧。” 话音落下却听不见一丝的响动,玉回耐着性子又等了许久。 “我找月喜是因为想听她一句话。” 许是他说得坚定又大声的缘故,在嘈杂的雨声中玉回听得也格外的清楚。 “我只想再她对我说一遍,关巷河里溺毙的人就是程琉青,也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不会总四处寻着一丝希望。” 玉回背对着他,听见他说着话顿时捏紧了拳头。昨晚上他冲动地几乎是剖白一般,怕傅宴存早也猜出来原委来,所以他总以为即便是说了,明了了却并不会如何,只不过是心里头更难受一些。 他们的关系含糊混乱着,其实没人挑明的话,便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偏偏有人不愿意这样,要让两个人都心里如在热油上滚过一样,要他们两个人都是翻江倒海的难受,都恨不得将心掏出来血淋淋地拿给对方看。 可能看出什么呢?除了一片血肉模糊,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一团乱糟糟的,总也理不清的。 于是这样,他们的关系便失去了异样的平衡,再也没有可以接纳的余地。 第110章 屋外的雨大得让人心慌,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而来,像是自古所有巨变发生的前兆,空气中弥漫着的雨夜的肃杀,让人足以迅疾而强烈地感知着这一切。 傅宴存在一片沉默中开口的时机恰到好处,是门缝里的咯吱声让他们都回过来神。 “我见你瘦了,我总在…信中问你好,如今才知道你过得并不好。” 只这一句,剩下的话如鲠在喉。 玉回的耳中尽是茫茫的雨声,听它连成串似的落下来,像是在地上砸出了坑。 他试图偏头避开,可刚一转头傅宴存就追了上来,其实重逢后的每一天二人都心知肚明,从前的事难以启齿,更是再不敢面对,所有诘问诉情也只敢点到为止。可一次次突然的相遇,无数次想念的堆积,借着今夜的雨势轰然倒塌,让傅宴存撕破了二人之前勉强诡异的平静。 “我一定要找到月喜,是为了确定你的下落,可如今我觉得不再需要问月喜,一切都明了了。是池楼将你送去了鄢朝,他让你成为了鄢朝的九皇子,也是他做了整个局。” 自己无意中透露过,料到傅宴存早晚会知道,玉回也并不多吃惊,他侧过身伸手揉了揉瞪得干涩的眼,话音被掩在雨里,“知道又如何,别再说了。” 第207章 傅宴存似不依不饶一样,又刻意去寻他的目光,慌乱急切地去抓他的手,却又在碰到前硬生生勒停,攥紧了拳头。 “从前我…负你害你又抛下你,自知是再无颜面见你,可池楼为你打造的身份不同往日,你被迫陷入这场波云诡谲的联姻中,不管顺从他与否,池楼都不会再对你完全放心,他如今已经忌惮你了。和王府的匾托,我就知道你是已经有所行动了,只是以他如今的权势,我怕你一个人是难与他周旋。我同你说这些不为求你要原谅我,只求能让我护你在定朝的安康。” 玉回用力地闭上眼,这番剖心剖肝的话从前都是他在说,如今突然听见这许多,却并不觉得感动,涌上心头的是抗拒,和不愿被动摇的顽强。 时间是错的,人也是错的,所以这样的话再怎么说也是无济于事。 他转过头去,平静地看着傅宴存道:“你既然知道这种种,今日贸然前来可知不是陷我于困境?” 纵使心中还有千万句想说的话玉回也不愿再开口了,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里屋走去。 他走得急,黑暗中踢到了桌边的圆凳,嘭的一声,格外的响亮。玉回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撑着桌子就弓了背,可一听见傅宴存在往这边来,他便又忍着痛站直了身子。 “趁还下着雨,快走吧。” 话音落下,外头的雨像是应景一般,声势陡然变得更大了,打在纸糊的窗户纸上,砰砰作响。 “我不会走的。”黑暗中傅宴存的声音铿锵有力,“从前我离开太多次,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 “够了!” 茶杯被猛地摔碎在地上,窗外的闪电打进来,将屋内的情形照得如白昼一般,也看清他二人如天堑般的鸿沟。 “你口口声声说要护我周全,可你如今待在这里分明是要让池楼知道你我二人有了联系,你如此不就是在置我于死地!” 玉回看着床边帷帐上摇晃的流苏,脑海中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黑夜中他的平静彻底瓦解,再也无法维持他的淡然。 “傅宴存,我…我已经几次三番说过…不需要你插手,若不是月喜的事情,我是决计不会再与你有纠葛的。” “我对你确实心有不甘,从前你害我枉死,稀里糊涂重来一次又不知怎么竟荒唐地喜欢上你,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所以我恨你欺我瞒我,把我玩弄于鼓掌间,更恨你将我视作玩意肆意欺辱。” 玉回渐渐转过身来,他的脚还隐隐作痛,可现在心里的痛显露出来,再难压抑一般,如数袭来,似有千万根丝线勒紧了心脏,逐步收紧锋利的线割得鲜血淋漓,也让他艰难地喘息。 “只是死而复生,我能再活一次已经是上天将恩于我,你若沉湎于往事我无话可说,可我如今…你也知道我活的艰难,便不要再来蹉跎我了。” “至于程琉青,他既然死了你也忘了吧。”他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重担。 听着肆虐的雨,他的话似乎也变得一样锋利,划破窗外晃动的竹枝,门前高高挂起的灯笼,以及墙上投下的高大身影。 “我从来…” 傅宴存只开口说了三个字便哽咽了,玉回的话如利刃刺破他,他急着开口反驳却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听着傅宴存的声音消失下去,玉回兀自闭了眼,他的脚尖踩到了地上的碎瓷片,脚下一用力便碾碎了。他想,其实看起来这样坚硬的东西也如此易碎。 傅宴存看着黑暗中消瘦的身影,无数次想要上前抱住他。从前他纵使有痛彻心扉的想念也无处可说,只能写下寥寥几笔燃于烛台的灰烬里。 可如今真人立于眼前,傅宴存却依旧只能如信中一般,用怜惜而愧悔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看他眼底的乌青和削瘦的面颊,想是这样,也能碰到眼前的人了。 “我从来对你是慎之又慎,爱你之心亦不会动摇。” 傅宴存说着话却蓦然瞥见跳跃的烛火,一簇夺目的火光让他想起自己写给程琉青的那些信。 琉青,我想或许我会在京城度过这个久违的春日。 烛火映出窗外雨水落下的痕迹,一道道清晰的痕迹也让傅宴存的脑海突然敞亮起来。自己写下的一封又一封的书信问好,不过是为自己心安,是希望他依旧是好好活着的。如今程琉青不仅性命无虞,更已身居高位,自己日夜所想所念的不正是如此,只是要他平安就好。 眼下只要除了池楼,应是再不有人会对他有什么威胁了,他也不再需要自己寸步不离的保护了,自己也不必再三打扰他了。 所以这个春日过后,他回到鄢朝,自己也的确应该离开京城了。 这样豁然开朗的局面让傅宴存突然笑起来,尽管他心底依旧苦涩,却依旧故作轻松地看说道:“我知道你举步维艰,往后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过往。” 听起来像是放手的意思,可玉回知道傅宴存的固执从不会这样轻易的善罢甘休。 玉回一步一步走近他,抬起头,今夜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傅宴存的双眼,神色淡然,“我说这些只是要你明白,往后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情。” 扪心自问,玉回是真的不愿意再与傅宴存有多接触了,便是有再多的复杂的混乱难解的心绪,他都要一并压下。 第208章 四目相对时,傅宴存看见他眼底似还闪动最后一丝称得上柔和的神色,他在期盼着自己能答应他与他再没有瓜葛。 傅宴存挤出一个格外勉强的笑容,“我实在不能答应你,我欠你许多并不能就这样算了,这样对你不公平。” 玉回默然看着他,并未因为他的话有丝毫波澜,平静地眨了眨眼,低声道:“傅宴存你从没变,你永远不听我说的话,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的声音落寞,细听还有些许的嘲讽,像是对自己。 傅宴存听得心疼酸涩,为了不让他再对自己失望,本该一口应下的,可算来算去他心底却犹放不下,他不可能再丢下程琉青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他深知自己这样一意孤行,程琉青是决计不会再回头了,可这次他只求他能平安,其他的再也不敢想了。 玉回别开眼睛,最后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傅宴存站在离他不远的距离,看他低下的头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像是从前,那个时候程琉青安静少语,会抚慰他的情绪,会陪他说往事和将来,只是如今什么都变了。 不过他比谁都清楚,错的不是程琉青,全是他。 傅宴存伸出手想不顾一切地抱他,可抬起的手停在空中许久,最后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他肩上的披风裹紧。 他手下动作未停,说话的语气格外的温柔,“京城的雨还会再下,天气一时不会回暖,你多穿些衣裳,不要着凉了。” 长发遮住了玉回的脸,他的视线越过傅宴存的双手,他实在不明白人为何都要做明知不可为的事情,如同他此刻,依旧忍不住为这一切为傅宴存心痛。 傅宴存收回手,指尖划过玉回的发丝却也没了停顿,打开门后脚步不停。 门打开的一瞬间玉回听见外面的雨声,京城的雨依旧没变,雨水从天上倾倒下来,以滂沱之势,用力地冲刷掉一切痕迹。 关门时从门缝中溜进来一丝凉风,玉回被吹了个正着,他攥紧了披风在黑暗中默默地站着,他似是看见了傅宴存朦朦胧胧的背影。 往里屋走去时没留神踩到了地上的碎瓷片差点崴了脚,玉回坐在床上揉着小腿,脑海中想了好多事情,最后还是被子一拉和衣而眠。 或许是才见过面的原因,这晚他久违地梦到了傅宴存。 在岱镇他的茶楼里,大堂内人声鼎沸,谈笑声不绝于耳,他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手随意地拨弄着算盘。 “琉青,咱们种在后院的桂花开了。” 他闻声望去,傅宴存从后院走出来,穿着一身寻常的墨色衣衫,手里拿了一截桂花枝,淡黄的花瓣星星点点地开着。 傅宴存走到他身边,玩笑地用桂花枝扫过他的鼻尖,笑道:“你闻闻看香不香。” 那一缕的清香让他唇角弯起,笑意盈盈地看着傅宴存,刚想回答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他猛地被惊醒,坐起身来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是黑黢黢的毫无生机的一切。 哪有什么桂花,京城还下着雨呢。 第111章 京城最后一场暴雨过后是一连几天的晴朗,也因着那几场雨城外的草尽数长了出来,被冬雪肆虐过后的树木也重新焕发了生机,绿草茵茵,枝繁叶茂,是一处生意盎然的景象。 城外春色动人,陛下也想一享春光,便大手一挥让礼部筹办春猎,王公贵族和百官家眷都得以前去,连鄢朝来的几位皇子也同去。 听到这个消息时陆子禾正和聂舒在一起抄家,抄工部司侍郎王恪德的家。 举办春猎,达官显贵们自然是乐得自在,既能结交同僚还能纵情享乐,实在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德明县的百姓倒是苦不堪言。 前些日子的暴雨使得城外的凌河水位暴涨,水势凶猛,冲垮了德明县外的凌河桥,当时桥上还有四五人。 德明县离京城不过是二三十里的距离,只是中间隔着凌河,从前往来并不方便,不少商户农户想到京城来都是靠着几艘小船,往年时长会有落水溺亡的事情发生,次数多了朝廷便想着这凌河上修筑桥梁。 虽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修桥这事是前几年就定下了,但工部和户部不知在磨蹭什么,一直捱到去年才动工,敲定了工期又正好撞上陛下下旨要修建和王府。 和王府关系两国联姻,工部官员不敢不用心,重心一偏自然也就疏忽了凌河桥的建筑,可这一疏忽便白白断送了几条人命。 凌河桥修的马马虎虎,暴雨一冲就垮了。偏偏当时桥上还有几个从德明县往京城去的卖货郎和农户人,桥一垮人也就跟着没了。 陆子禾领命带人去查,看着凌河边残留的沙石朽木,当即就知道凌河桥修的偷工减料,用的都是根本不达标的材料,这才会出了酿成惨剧。再一往下查便查出一溜儿的贪官污吏,德明县县令,监工,工部官员一个都跑不掉。 这本来是件大事,这些贪官就算不是午时斩首,悬首级于菜市口,最低也得当街游行以儆效尤。可偏偏又撞上有鄢朝使者来,和王府牌匾一事已经够丢人了,若再出了这档子事,怕是陛下和定朝的脸面都没处搁了。所以此事就算已经伤及了几条人命却也只得一压再压,那些贪官最后也只是下狱收监草草了事。 第209章 这本来也不关王恪德多大的事,他一没贪公款二没偷工减料,治一个玩忽职守治下不严也就罢了。可陛下虽然顾着面子不敢发作,心里的火却憋不住,连着和王府牌匾的事情一起算在了王恪德头上,当即下令抄家下狱,下月问斩,家眷流放。 陆子禾自然知道王恪德受得处罚太重,可他也不敢进言,倒不是他不敢,只是有池楼在他现在连见陛下一面都难。 看着王恪德府上哭天喊地的家眷们他心里也有些同情,一时倒宽宥了许多时间,不紧不慢地忙着,以至于对他来说抄家这等子熟悉的事情竟忙到了晚上。 想着许久没见到傅宴存了,忙完后他和聂舒又提着上好烧酒和烤鸡来到了福顺巷。 彼时傅宴存正和傅玥商量着和离的事情,见他们来了便没再继续说下去,摆了桌子来庭院外一起吃着东西闲聊。 “唉…德明县都那样了,陛下还有心思春猎呢……” 陆子禾仰头喝下一口酒,辣得他嘶了一声,连又啃了一口鸡肉。 聂舒闻言用手肘撞了撞他,“你说话小心点。”说着眼神又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傅宴存看着聂舒的反应便道:“芮英被我送去了另外的地方住着了。” 芮英是池楼内应的事情傅宴存知道后也第一时间告诉了陆子禾等人,为的就是他们以后要小心说话,不过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不安全,便直接将人送去了城西的一处小院子里面,找了一个小丫鬟看着她。 陆子禾的动作停下,忙忙咽下嘴里的肉,问道:“指挥你不怕她跑了?” 傅宴存摇摇头,“她是池楼派来监视的,怎么可能会这样就走,不必担心。” 听他这么说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王恪德也是惨,被抄家下狱,夫人孩子还被发配流放,其实要我说这事跟他也没太大关系,又不是他让那些人去贪的。” 傅宴存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上行下效,他没把心思放在凌河桥上去,下面的人自然也不重视,不重视就有空子可以钻,自然是他的错。” 他当了这么些年的指挥使,惩治了无数贪官污吏酒囊饭袋,他对这些人自然是没一点同情的,有时犹觉得罚得不够重。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夫人孩子总是无辜的…又关他们什么事……”陆子禾不服气地看了傅宴存一眼,仰头又猛地灌了一口酒,“我看有几个小孩…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陆子禾跟着傅宴存这么多年自然也见过了不少案子,也料理了不少人,可人非草木,他就算是再硬的心,看着那些被发配流放的幼子幼女也会觉得可怜,况且他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对于王恪德罚的实在太重,他又不是罪魁祸首,何至于此。 “你怎么突然这么想?”傅宴存打量了陆子禾一眼,看着他脸上略有些沮丧的神情,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聂舒。 陆子禾如今是挥庸的指挥使,质疑陛下的命令,甚至同情有罪之臣,实在是大忌。况且这又是在池楼的眼皮子底下,若是行差踏错半步可就完了。 聂舒知道陆子禾只是这一时拗不过弯来,便又耐心地给他说起来,“这案子牵连出好多人了,有鄢朝的人在陛下不好大肆发落,可若不严惩也不好宽慰德明县的百姓,严惩一人总比惩治十几人风声小。” 陆子禾听了却嘭的一声将酒杯砸在桌上,神情挫败更是恼火,“陛下要真是有心宽慰百姓,便不该召集王公大臣办什么春猎!百姓苦不堪言,他们却纵情享乐。” 傅宴存一时没说话,没有反驳陆子禾的话实在是他也觉得陛下此次的行径有失民心,处死王恪德他没什么意见,可不该在百姓深受困苦之时还放意肆志。 “安抚之事如何了?”在一旁许久不出声的傅玥突然开口问道。 聂舒听见傅玥这么问,意识到她这是在转移话题,便连说道:“我们只查案时去看了一眼,想来现在应该是户部在处理了。” 闻言傅玥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听你们说是死了六个人,还都是青壮年,若是善后的不好怕是有的闹了。” 陆子禾撇嘴哼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出了事也是他们户部活该,早些时候非要推三阻四不开工,现在出了这事他们也别想独善其身。” 傅宴存这才又颇为疑惑地看了陆子禾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对这件事这样多的看法。” 陆子禾沉默了半晌刚想开口说话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众人都朝门外看去,聂舒连忙起身去开门。 在看清来人之后聂舒不禁有些疑惑,来的是挥庸的朔卫谭阳垸,他见到聂舒连忙行了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副使,属下无能。” 聂舒瞬间皱起了眉头,也没问为什么,只侧身让开,“进来说。” 谭阳垸快步走到陆子禾面前神情不安地看了一眼,接着跪地行李,低声道:“属下无能,清点人数对照名册时才发现漏了王恪德的次子王云生,如今…如今他已逃跑了,还请指挥使处置。” 聂舒的眉皱得更紧,他瞟了一眼陆子禾,可陆子禾反应倒是不大,抬眼看着他道:“少抓了人就去抓回来,别声张更别误了他们后日启程的时间。” 后日的寅时便是王府家眷发配流放的时辰,傅宴存看着陆子禾略显平静的反应,转头问谭阳垸道:“怎么抓人的时候不点清呢?” 第210章 谭阳垸看着傅宴存不假思索道:“王恪德的次子王云生说是一直在缘弥山上的书院求学,前些日子才回来的,他不常露面许是…许是不记得这号人了……。” 傅宴存眼眸微眯,都是对照名册抓人,怎么可能会有遗落的,“只少了他一个,再没有别的了?” 谭阳垸听傅宴存这么问,一时有些拿不准,仔细回想了片刻才点点头,肯定地说道:“没了,其他人都在牢里关着呢。” 傅宴存颔首,接着吩咐道:“你先回去看着其他人,不要将此事走漏了风声,就算有人问起也要说他在牢里。” 谭阳垸看了陆子禾见他不说话,又看了聂舒,见他点头了才领了命匆忙退下。 关院门的声音响起后,院内随即陷入了异常的安静。 “你把王云生藏到哪去了。” 傅宴存的声音像是砸下一记重锤,聂舒讶然地看了一眼陆子禾,见他垂首不说话不由得怀疑起来。 “对照花名册抓人是再简单不过了,可你做的并不仔细,池楼一查便知道了。”傅宴存的语气并不严厉,也没有责备怪罪的意思,他转头看着陆子禾,“你认识他。” 见陆子禾闷着不开口,傅宴存却也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是凃州广城县人,广城县最负有盛名的便是缘弥山书院,不过你并未读过书,是怎么认识他的?” 聂舒闻言一时觉得不可思议,用眼神无声地催促着陆子禾,可惜陆子禾对此熟视无睹,只愣愣地看了傅宴存。 “我是没去书院读过书,不过咱们住在山脚下的农户交一背篓粮食就可以旁听,我…也听过。” 听陆子禾说完傅宴存也没训斥他,站起身来捏了捏左手,瞥了眼陆子禾道:“你没把他弄到你家里去吧?” “我只是让他快些跑,并没有再做什么。” 傅宴存没再言语,转身回屋去拿了刀佩剑,聂舒见状连忙上前去,“指挥你这是?” 傅宴存让左手试着抓握了一番,直到能握紧了才道:“自然是去把他抓回来,你让挥庸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陆子禾才有了反应,他猛地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傅宴存并未理会他的话,只看了他一眼,转身拍了拍傅玥的肩,嘱咐她好生养身子等他回来了就带她去和离。 临走前傅宴存又叫来聂舒,目光锐利,像是又回到从前风头正劲的模样,他沉声道:“禁军会负责此次春猎的护卫,你盯着监卫司的动向,看陛下是否给他们也派了差事。” 等到聂舒应了,傅宴存又补了一句,“尤其是雷礼宗。” 要想除去池楼必先除去雷礼宗。 第112章 春猎这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不光天气好,围起来的猎场也正是春日生机勃勃的景象。林间穿梭着野兔野鹿,看得众人摩拳擦掌,忍不住要策马狩猎。 陛下见众人都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言,放话让众人小心为上便自己策马向林中奔去。 一旁的王公贵族皇子皇孙连忙跟了上去,浩浩荡荡好大的一群人,惊得林中鸟禽四散飞去。 玉回端坐于棋盘前,听见这样大的动静也不忍侧目,瞧了一眼便转过头来落下了一子。 “这样大的阵势,齐公子怎么不去?” 坐在对面的齐鸣则正端详着棋局,想着破局之法,听见玉回的声音才分了神也朝外面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兄长和弟弟骑射了得,定能一展风采,我在武艺上不通,资质粗陋,便也不好凑那个热闹。”齐鸣则落子后点头示意玉回接着下。 玉回看着他笑而不语,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二人又安静地下起棋来。 眼见胜负将定,帐篷外突然传来怀婵的明朗娇俏的声音,“九皇兄在吗?”话音刚落人影便闪进了帐篷。 玉回侧目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笑,示意她来坐下,“你没跟着那些小姐们一起吗?”说完又下了一子。 怀婵没立刻回他的话,而是走近了仔细看了看棋局,指着白子道:“皇兄你输了,一目。” 玉回失笑,仰头看着怀婵道:“这么不给我面子,也不让我再挣扎一下。”话是这么说,他却已经将手里的棋子放回了棋盒。 “能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皇兄长进不少哟。”怀婵笑眯眯地拍了拍玉回的肩,语气促狭。 齐鸣则先是一愣,前几局可都是玉回赢的,接着与玉回相视而笑,默契地开始动手收拾棋局,见状怀婵也伸手捡了几颗。 “皇兄陪我出去走走嘛,二皇兄带着人狩猎去了,那些小姐们正在煮茶说笑呢,我插不进去嘴。”她说完委委屈屈地看了玉回一眼。 玉回迟疑地看着齐鸣则,正准备开口问他要不要同去,齐鸣则却先开口道:“我去找母亲说说话,你们且去吧。” “既然这样,那齐公子请去吧,改日再与公子手谈一局。”玉回跟着齐鸣则起身,怀婵笑着行了礼,目送着他走出了帐篷。 齐鸣则前脚刚走,怀婵便拉着玉回要出去,玉回又忙不迭地从架子上抽了件披风裹着。 刚走出帐篷怀婵就停了脚步。 “咦,阿连呢?”怀婵站在帐篷外环视一圈,“我方才进来就没看见他的影子,可是跑去哪偷懒了?” 第211章 玉回低头系着带子,闻言头也没抬,不甚在意地说道:“他想跟着湘平玩,我便让他跟着二皇兄去了。” “噢…” 怀婵点点头,等着玉回系好了披风,才又拉着他往外走去。 猎场很大,供他们休息的地方只占了一小块儿地方,往东边走是打猎的森林,往西边是一大片平地,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河里飘着山上落下的树叶,偶尔会有一两只鸟停在岸边,略走几步便又飞走了。 青草历来就是最有生命力的,四周的草已经是青翠欲滴,怀婵用脚尖拨弄了下,看着草尖上的一滴露珠打湿了一小块鞋面。 玉回看她拉着自己过来又不说话,只一味地晃着青草上的水滴,神色也不似方才那样轻松。 “怎么…心情不大好?” 怀婵虽然没说话却是停下了动作,绞着手帕,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向玉回,眼里没有方才那股机灵劲,有些局促。 “皇兄,我怕…三皇子他不是个好人。” 待嫁闺中的女儿家都是这样,一面期待着一面又害怕着,怀婵也不例外。 玉回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怀婵的模样让他想起了莲息,从前莲息也会紧张害怕,可莲息没能成亲,他也无法拿出任何一个让人舒心的例子来劝慰怀婵。 他看着怀婵,伸手抚去她被风吹得贴在面颊上的碎发,第一次对她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 玉回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不远处的几只鸟雀,被春风吹得也显得有些温柔。 “你如果担心,我便同你二皇兄商议一起再去探查三皇子,若他为人不端,我们也断不会让你嫁过去。” “别怕怀婵,你是鄢朝的公主,总有人爱着你。” 怀婵愣愣地看着玉回,他往日柔顺的眉眼此时难得的严肃,可这样的神情下眼底却又浮现柔情和宠溺。 玉回的脸颊被风吹得微白,他垂下眼睛,于是鼻尖上那枚小小的殷红色的痣更是显眼,像是玉塑的人偶上落了一点朱砂,在神性与佛意中流连,是矜傲又悲悯的人。 河边的鸟儿被水流声惊得展翅飞走了,抖动羽毛飞跃怀婵的头顶,她抬头去看那一道浅黄色的影子在空中盘旋,最后落在了树梢上。 “方才她们说话我听了几句,三皇子为人木讷寡言,鲜少与人来往,他…府上还有两三个侍妾。” 她当然明白自己的任务是联姻,虽然不求一往情深却也总是希望能嫁得良人,相敬如宾。 “我要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就好了。”怀婵看着那鸟儿又飞到了另一颗树上,“是只鸟儿也好。” 玉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想起从前的种种,忽然间他也想成为那只鸟儿,停在岸边也好飞上树枝也好,是自由的,随心的。 怀婵转头看见了玉回的侧脸,他的眼里也有若有似无的钦羡。令她这个身无长处,备受非议,在宫中不甚起眼的皇兄羡慕的东西不是至高无上的皇位,不是山呼万岁,而是和她一样,羡慕那只小鸟儿带来的一丝自由。 她突然醒悟过来,在这里,在定朝,她好像能看出玉回心里在想什么。 “皇兄,我虽然害怕却也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就畏首退缩。”怀婵伸手摸了摸玉回的披风,低声道,“我一直清楚我的身份我的任务,皇兄你清楚吗?你来定朝是为什么呢…” 玉回看着那鸟儿飞得远了,飞得天空再没看见那道小小的淡黄色影子,他转过头来,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的模样。 “我来找一个人。”玉回没有瞒着她。 “那你找到了吗?” 闻言玉回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轻轻地摇头,眼神自然而然地落下,“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月喜如今下落不明,有池楼在他或许真的再难见到她了。 面对这样的玉回,怀婵一时有些语塞,明知道他的目的不纯,却也为他的强颜欢笑而失落,连婉言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要怎样说出口。 从东边传来隐隐约约的欢呼声,喧嚣和吵闹闯过帐篷落到草地里来,是谁猎了好彩头。 玉回抬起头朝声音的来向遥遥看了一眼,东边树林里的鸟都被惊飞了,隔得太远玉回只看见两个黑点从林中跑了出来, 见这情形应该是他们要准备回帐篷了,玉回自觉再说下也无益,便转头对怀婵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玉回转身时,披风扫落了一片青草的水滴,将没说完的话也一同拂去,两人之间又变得安静。 走到帐篷附近时身后又响起来一阵喧哗,依旧是从东边的森林传出来的,不过这次声势更为浩大,隐约的马蹄嘶鸣声杂夹着哭喊声,再仔细听又能听见由远及近的铮铮声。 突然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玉回一转头就见一人披坚执锐冲上前来,大喊着快闪开,有急报。 怀婵还没来得及让路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歪了身子,整个人摇晃地向后倒去,玉回见状连忙伸手去拉,两个人摇摇晃晃地稳定着平衡,最后堪堪站定。 “出什么事了?” 这样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帐中的人,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来,神情焦急,后面跟着一大群不知所以但同样心慌的王公贵族,荣国公夫人和齐鸣则皆在其中。 玉回与他视线交错,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第212章 “禀皇后,猎场有刺客突围,三皇子于林中遇刺身亡!” 一言既出,众人皆错愕不已,目瞪口呆地看向远方的树林,此时刀剑厮杀声更为刺耳,眼前这人的衣袍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滴落在地上留在阴暗的血渍,这一切都让人感到无比的恐慌。 皇后神色震怒却也还算镇定,稳住微微发抖的身子,缓步走上前,用力地攥住那人的手,厉声问道:“陛下和太子如何?” “三皇子拼死救驾,陛下无事,太子殿下正护卫陛下赶回来。” “好…好!”皇后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敛去不安和恐惧,她环视一周,吩咐道:“将所有太医带去王帐,其余人立刻回自己的帐篷,调集护卫看守,没有吩咐不得离开半步。” 她说完眼神又落到玉回和怀婵身上,她此时正对着玉回,眼底的打量和忌惮毫不掩饰,死的是将与鄢朝联姻的三皇子,让她怎么能不疑心二人。 “以防万一,九殿下和四公主也请去王帐吧。” 这不是商量,站在皇后身侧的侍卫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剑,神情戒备。 玉回站在不远处与她对视良久,眼神逐掠过她身侧的护卫,那眼神明明如古井无波,却让皇后心底一怔,莫明紧张起来。 半晌后玉回含笑应下,“如此,有劳皇后娘娘。”他说完便执了怀婵的手往前走去。 “皇兄!二皇兄他……” 身侧传来怀婵颤抖的声音,玉回轻轻瞥她一眼没说话,手下更用力地握紧了她,大拇指抚慰似的抚过她的掌心。 看着玉回与怀婵顺从地走到身边,走进了侍卫的包围圈中,皇后暗暗松了口气,转头让众人各自回帐篷去。 齐鸣则走时颇为担心地朝玉回递去一个眼神,玉回见了弯了弯嘴角,不过一瞬便又消失了。 “送九殿下四公主回去吧。” 皇后一声令下,侍卫便收紧了包围圈,阴森寒冷的剑无声地逼迫着二人。 玉回拉着怀婵往回走,他们走得很慢,在要踏进王帐时终于听见了马蹄声渐近。 他侧目看去,皇帝在一众将士和王公子弟的保护下下了马,后面跟着的是玉贤,再后面是三皇子的尸体,胸口被干涸的鲜血染红。 三皇子真的死了。 第113章 黄昏时刻,街上早早地亮起了灯,贯穿京城的中轴大道被车马塞满,小巷里人影绰绰,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像暴雨击在鼓面上,沉闷而压抑,捶进每个人心中。 三皇子在猎场遇刺一事并不光彩,让定朝丢尽了脸面,也让这几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 定朝遭受重创鄢朝亦是损失严重,枉费大量人力物力不说,如今三个皇子公主还在定朝境内,而二皇子玉贤与此事关系密切,事发之时更是身处猎场。若最后真与鄢朝有了干系,只怕是要操戈纵马,兵刃相见。 两朝联姻不再,京城风雨欲来,怎能让人不惊心动魄。 虽然刺客已经被全部控制可猎场早已不安全,皇上回帐之后便下令即刻回城,众人片刻不敢停歇,终于在日落前赶回了京城。 留守城内的禁军早接到了指令,披坚执锐,全副武装的黑压压一片人站在城门口,神色凝重,大气也不敢喘。 一辆无比华贵威严的车架率先停下来,那是皇上乘坐的车辇。禁军首领上前行了礼后便指派了身后的队伍分列站立,接着每列依次有序走到了每一辆马车前,那些都是事发之时身处猎场的人,被派了禁军跟着回府,美其名曰“保护”。 整齐有序的脚步在一辆马车前停下,领头的人对着车厢朗声道:“为保周全,请九皇子殿下四公主殿下回宫暂避。”他说完马车里并没传来回应。 领头的禁军又说了一遍玉回这才有了动静,他听着外头的动静,手上翻书的动作顿住,侧目看了一眼熟睡中发出呓语的怀婵,伸手将她身上滑至肩头的毛毯往上拉了拉。 一只修长的手握着书卷轻轻推开了马车的门,九皇子玉回从里探了头出来,黄昏的暖光照在他脸上使得他的肤色少了病态的白,鼻尖红色的痣隐在暗处顿失了几分骄矜,圆润上翘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外头的人,整个人看起来软弱又安静。 只是一开口这话说的却并不客气。 “谢过陛下好意,不过进宫就不必了。毕竟三皇子身死,婚约想必要再三斟酌。” 他说的其实没错,这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结果,可此事还未商议便被他这样言之凿凿地说了出来,不免让人觉得轻狂。 禁军闻言神色一怔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却又不敢同他理论,只立马派人去回禀了陛下,接着便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等着命令。 玉回也没一丝慌张的神色,收回手来又进了马车,沉默地将手里卷起的书抚平,半点没将站在外面的人放在心上。 不多时禁军的救兵便到了,太子与周仪之一同来到了马车前。 太子眉头紧蹙,看着马车不快地抿紧了唇,许是受了惊吓还没回过神,太子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周仪之倒还算稳重,跟着太子身后礼数周全,行了礼便至安静地站着。 太子绷着脸在外站着,他并不算友善的目光扫过马车前的侍卫,踌躇着开口。 “九殿下——” “九弟。” 第213章 听见玉贤的声音玉回静了静,片刻后方才搁了书慢慢从马车里走了出去,阿连眼疾手快扶着他下了马车又连忙关上车门。 事发之后玉回和怀婵一直被重兵看守,只在进帐之前远远地看过玉贤一眼,只知道他并未受伤,如今一见才发现玉贤脸色也不太好看,眉宇间难得笼着阴郁疲惫之色,他与太子敷衍颔首,转头看向了玉回。 看见玉贤询问的目光,玉回头也没回,解释道:“受了惊吓,刚睡着。” 谁还睡着他们自然清楚,太子的脸色一时更难看了几分,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个笑,也不再寒暄直言道:“方才有贼寇行凶,意图不轨,虽然悉数击杀可余患犹存。二皇子众人远道而来是为定朝贵客,鄢朝又与定朝有秦晋之好,身份贵重自不必言说,为了诸位的安危和两国邦交,父皇下令请二皇子众人入宫安置。” 话音还没落就不知谁冷哼了一声,太子正瞪着眼睛找人,玉贤看着他,目光犹如两道利刃,冷冷道:“陛下美意,实不敢受。” “外邦使者往来定朝住处皆在弘光阁,怀婵前几日留住皇宫已是冒犯,如今危机之时更不必劳师动众了。” 前几日怀婵能住在宫内是因为将要结亲,如今三皇子身死,他们也没有再入宫的必要了,况且入宫掣肘颇多,稍有不慎岂不如瓮中捉鳖一般。 太子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他将目光移到玉回脸上,略一打量后才开口问道:“九殿下意下如何?” 周仪之也看着玉回,上次廷春台诗会后她对这个沉默寡言的九皇子也有几分印象,神情总是平静的,眼睛纯净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可鼻尖上的红痣又展露他的欲望和锋利,是个很矛盾的人,甚至有些怪异。 玉回察觉到周仪之的眼神,他像是没有听见太子的问话,黝黑的眼睛看着她,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垂下来,收回了目光。 太子的手指被捏得发白,充满戾气的眼神死死盯着玉回,他近乎嚣张的沉默像是猛地往蓬草堆里丢去的火把,心底燃起的妖冶鲜红的火烧得太子近乎失控,浑身上下像是沸腾的水一样滚烫。 “臣女冒昧,四公主殿下托臣女替她寻来了一物,不知二殿下可否让臣女将此物亲手交给四公主。” 周仪之的声音冷静得像是一汪清泉,她看向玉贤的目光极为稀松平常,丝毫没有被四周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 太子还没发泄的怒火被周仪之打断,迁怒的眼神毫不客气地看向她,只是周仪之并不理会,依旧只看着玉贤等着他的回答。 “你给我吧。” 玉贤朝她伸出手,探究的目光没忘落在她身上打量,她身上好像并没有特别的,也看不出来到底带了什么东西来。 周仪之摇了摇头,“此物四公主说过一定要我亲手交给她。” 二人僵持之际,玉回侧身看着怀婵的侍女,示意让她去叫醒怀婵。玉贤察觉到玉回的动作,还没开口问他为何如此,马车的门便再度打开,怀婵从里面走了出来。 怀婵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玉贤看,确认他没有受伤才对着玉回笑了笑,声音带着笑意,“我与周小姐确实有话要讲。” 见状玉贤也不再阻拦,看着她二人拉了手去了不远处说话。 她们离开后太子脸色飞快地变幻,憋得通红的脸最后阴恻恻的沉下来,他甩袖一言不发地往那辆最华贵的车辇走去。 周围其他的马车渐渐往前走去,只有这辆马车前还站着一队禁军。 玉贤本想对玉回说些什么,见状先叫了随从来嘱咐了些什么,说完后像是想起来什么,最后自己也跟着随从往另一架马车走去了。 从玉贤出现后玉回便再没说过一句话,此刻只剩了他一个人站在人潮涌动的大街,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灌满了他的耳朵,他在一片嘈杂中心境格外的平静。 其实从三皇子身死到现在他从未起伏过自己的心绪,今天的变故对他来说,是与齐鸣则下一天棋没什么区别的日子。 刺杀,幕后黑手,联姻,邦交,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是他们可能快要回鄢朝了,他也许真的再也见不到月喜了。 落日下山,眼前楼阁的边缘在天幕下变得模糊,窗户里点亮的烛火吸引了玉回的所有目光,那里明亮得可以驱散从四周袭来的黑暗。 昏黄的光照亮他的眼眸,突然他从那扇明亮的窗内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并不清晰,可他下意识觉得那是傅宴存。 这次他没有移开视线,在一片恐惧和杂乱中,他站在陷入黑暗的街上隔着人潮和车马静静地看着傅宴存,没有什么情绪的交换,只是没有谁能移开目光。 这是一次静默而隐秘的相遇。 “皇兄。” 怀婵轻轻拍了他的肩,娇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猝不及防地打断这场短促的相见。 玉回垂下眼,转身面向怀婵,脸上还没来得及挂上柔和的笑容。 “二皇兄呢?他去哪里了?” 周仪之也跟着怀婵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太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顿时也不好再留,朝二人行了礼便快步离开了。 “他往后面去了。”他说的简短,像是不愿意多说。 怀婵也没再纠结,拉着玉回往马车里去。玉回伸手扶着怀婵,看着她进了马车,在自己踩上马凳的一刻又朝那个窗口看去。 第214章 人影依旧还在,光更亮了些,玉回看清了他,的确是傅宴存。 心头涌上一股欢欣,这是由于他的笃定带来的庆幸,也是他唯一可以掌控的事情。 他没再留恋,回头走进了马车,“告诉二皇兄我们先回弘光阁了。” 他话音落下禁军不敢再拦,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这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驶去。 尽管皇上并没有同意让他们离开,可玉回知道皇上也同样也没有理由拒绝。 马车最后在弘光阁停下,怀婵和玉回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这是怀婵第一次来这里,难免有些好奇,她带着侍女打量着这座雕梁画栋的府宅。 玉回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看清她轻快的步伐。除了下午因为担心玉贤的安危而失神慌张之外,怀婵和他一样,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变故而觉得大祸临头,依旧做她快乐无忧的四公主。 等到怀婵终于逛够了,玉回才将她送到了住处,嘱咐她早些休息后又带着阿连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回寝殿的路上他意识到弘光阁的守卫几乎是多了一倍,连胡景行的手下他都很少见到了,这里几乎是被禁军包围了。 今日发生变故时阿连也在场,玉回虽然想问他却也觉得今天实在太晚了,只让他早些回去休息,自己转身进了寝殿。 他推开门看见黑漆漆的房间心里像是落了一根小小的针,微不足道的刺痛和慌张,他踏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他其实应该让阿连点了灯再离开的,这样他不会再黑乎乎的屋里感到慌张,也不会这样被人搂在怀里。 后背贴在宽厚的胸膛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热意,玉回的腰间横了一只手,坚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拦着他。 他抱的很紧,玉回挣不开。 “松手。” 玉回的声音并不平稳,他微微喘着气,语气也不算严厉。 不过没人理会他,这让他像是自说自话,让玉回有些恼怒。 “滚开,傅宴存。” 玉回又开始用力地摆脱这个怀抱,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去踩他的脚尖,用手肘去撞击他的腰腹。 他很卖力,可是除了一声闷哼之外,玉回什么也没得到。 挣扎间肩上的披风松松散散的挂到他的手臂上,像是脱去的外衣,它让玉回更贴近了傅宴存的胸膛,也让玉回听见他胸腔沉默的共鸣。 “琉青,我后悔了。” 粗粝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叹息,随后悔恨的情绪疯狂地涌了出来,多得让人无法忽视。 “我要你平安也要你不离开我。” 真是无耻的要求,玉回想。 第114章 这屋内暗得一丝光没有,在寂静广袤的黑夜中双眼在此刻失去了它的作用,于是他们只能凭感觉急切地触摸周遭这细枝末节的一切,可全情贯注下能感受到的却只有彼此。 尽管有人抗拒着这一切。 玉回冷静下来后并没有再度激烈地挣扎,他用力地喘息,努力平复起伏的胸口。 他自两年前那场大雨过后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在鄢朝时很少有人让他心绪不宁,加上宫内也常常派太医来,因而这两年胸痹很少发作。只是胸痹是顽疾到底难以根治,他在鄢朝也没少糟蹋过自己的身体,这一来二去竟养成个病秧子了。常年吃药不说这体力也是大不如前,总有一种风一吹就倒的架势。 “疯子。” 玉回觉得头有些发晕,像是被气糊涂了,一口气堵在胸口让他说话都说不利索。 “那天…晚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别发疯……” 身后的人像是听不见似的,他只是固执地搂着玉回,用身体包裹着他,另一只手握住玉回的手腕,仿是用尽了力气,一副把人紧紧嵌入怀里的样子。 傅宴存的呼吸洒在玉回的后颈,暖意若有似无的抚摸让他觉得有些难捱。 玉回不知道傅宴存到底想做什么,可傅宴存不说话,这是比身体的触摸更让玉回觉得痛苦的事情,他们怪异的关系根本不能承受这样刻意温情的模样。 长久的沉默让玉回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他动了动手腕,衣料短促的摩擦后终于听见了耳后响起的低沉声音。 “我在路上听见三皇子遇刺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们出事我怕你有危险…”傅宴存的声音颤抖,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又开始后怕,“就算知道你们平安归来了我还放不下心,直到在长街上看见你…” “你也看见我了…是吗?” 他说的小心翼翼又语无伦次,玉回尚且难以分辨他话里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扼住了呼吸的关口,让他还没开口就觉得艰难。 傅宴存刚办完事还没踏进京城就听见了三皇子遇刺身亡的消息,他想起玉回的处境登时心慌,从疾驰的马上摔了下来,腹部撞到石头上,摔得他冷汗直冒,双脚打着颤赶回了京城,最后拖着这样狼狈的模样在长街上见到了平安归来的玉回。 虽然平安,可这个消息并未让傅宴存彻底的安心,他只要一想到玉回曾陷入危险他就再不能强装无事地遵守那晚的约定,就算玉回平安离开定朝他也不想再离开,他要反悔。 傅宴存想要收紧放在玉回腰间的手,可害怕他再次反抗又只能兀自攥紧了拳头,突出的指节隐隐发白。 第215章 “你能不能别让我走,别让我离开你,这辈子…这辈子不要。” 这句话像是扔进稻草堆的火把,将玉回压在心底的火点燃,只觉得快要失控了。傅宴存把一切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好像言而无信的是自己才对。 玉回用力地闭上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一样,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凭什么?你自己要滚就滚远点,凭什么要让我决定你的去留,你以为你是谁?” 可傅宴存又陷入了沉默,再次袭来的安静让玉回发疯似得挣扎起来,他掰不开傅宴存就举起他抓着自己的手用牙咬,他发了狠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咬下傅宴存的一块肉。 他的嘴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像是一头失控的兽,在傅宴存的怀里横冲直撞。 直到舌尖有些丝丝的腥味才堪堪被放开,可下一秒玉回又被傅宴存用力地按进怀抱,傅宴存两只手死死地搂住玉回,他的肩膀和腰被被傅宴存握着,胸膛贴着胸膛,让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多余的缝隙。 两人力量的悬殊让玉回被抱着再无法动作,他被气得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傅宴存,见他低下头来看自己又恨恨地别开眼睛。 傅宴存从没看见过程琉青这样,可程琉青这样全是为了逃离他,只要这样一想,傅宴存全身的血液像是已经凝滞,他再也无法调动一丝心绪去思考更多。 “琉青…琉青…琉青……” 屋内静得只剩下呢喃,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程琉青的名字,像是以为这样能改变什么。 从前便是这样。 不过这次傅宴存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与玉回之前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被往事纠缠折磨了。 “我以为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所以高看了自己也误会了你。”傅宴存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怀中的人动作僵硬了一瞬。 从前傅宴存就知道他的身份和过往注定他只需要服从执行,在监卫司中个人的意愿带给不了他任何益处,因此于他而言都是被禁止的。 这样的境遇注定了他情感的局限,他只能尽量简化自己所有的爱意和需求。 他的匮乏让他在知道了程琉青的身份后,笼统地把愧疚和怜惜当做了喜欢,他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喜欢程琉青的。 但其实一开始那些不是喜欢,是补偿和愧悔,而恰好,程琉青比他先明白这一点。 “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便来要求你,借着弥补和爱的假名不断地折磨你,强迫你抛下往事后却又不管不顾地将你推开,最后却还要你牺牲自己来保全我。” 往事的荒唐和恶劣是他这个始作俑者都不愿回想的,傅宴存实在无法想象从前他强硬地将程琉青留在身边对他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可他不仅对程琉青诸多要求,还在二人最为心意相通之时毫不留情地抛下他,之后他自以为是的坦诚于程琉青来说更是万丈深渊。 程琉青为他拼命地开脱,最后却被他轻巧地碾碎了。 听到这里时玉回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眼神落到窗外隐约升起的月亮上,往日他对于傅宴存的纠结和犹豫如今终于明了了,好像不再是为他一人所困了,可现在真的太不重要了。 他一直觉得傅宴存对自己的感情真是突然又怪异,摇摇欲坠的,像是镜花水月的存在。 可是已经有太久没有人对程琉青这么好了,那时的他想起傅宴存拼命救过他三次,也算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还别扭地向他坦诚过自己。傅宴存将他作为一个完全特殊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又不顾一切地维护他,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来,程琉青沉溺于他对自己的好,反而是清醒的一个先动摇了。 现在再回想,其实如果傅宴存没有察觉到自己感情的变化,他们当然可以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下去,可傅宴存他一意孤行,要修正,要坦诚。 他告诉程琉青自己同样重生了,同样拥有从前的记忆,他让程琉青无法抗拒地意识到,傅宴存从前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 再一次,爱意被摧毁了。 程琉青几乎是要疯掉了,如果他一直坚信傅宴存对他的只是愧疚那他至少不用那么痛苦,不用纠结对不起从前枉死的自己。可他为了接受这样畸形的爱,逼迫自己忘记从前的一切,要求自己同样全心全意地对待傅宴存,他背叛了自己。 只不过他这样的改变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结果,得到的是傅宴存毫不留情的揭穿,让他的爱意变得难堪,也让人明白他喜欢上傅宴存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刚到鄢朝时他总会发呆,一不留神就会想起与傅宴存的过往,在寂静漫长的日子里他逐渐将这一切错误归错于自己的幻想,他不该取揣测别人的心意,也不该为了谁而改变自己。 所以他再度回到定朝后对于傅宴存并没有太多激愤的想法,只要傅宴存不再来招惹他,他是不愿意再与傅宴存接触,他害怕自己又会生出更多荒谬的幻想。 不过傅宴存偏偏不让他如愿,不可理喻地让自己去报复他,说着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一而再再而三。 玉回只觉得荒唐,他已经不想再说从前的事了,可他不明白傅宴存到底还在纠缠什么。 “如果是你会错了意,想要报恩就不必了。”玉回动了动嘴唇,最后说道,“当初不是为你,是我自己无路可走。” 第216章 他化身为玉回成为鄢朝流落在外的皇子,这一切都是池楼为他提出的退路,这些只是为了活下去,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更谈不上为了谁。 这句像是嘲讽的话让傅宴存瞬间紧张起来,他连忙说道:“我知道,你不应该为我做任何事情。是我离不开你。” “是我离不开你。” 傅宴存又重复了一遍,他念得肯定而坚决,贴在玉回的耳边又像是请求。 “这不是愧疚不是弥补更不是报答,是我真真切切地爱你。”傅宴存把玉回搂的更紧,将头埋在玉回的颈间,语气卑微到极点,“我没对你说过这句话,我爱着你。” 毫无防备地从傅宴存口中说出来的的几个字让玉回瞬失去了反应,他以为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 呼吸有了短暂的停顿,不过片刻后又沉静下来了。 玉回抬手想要打开傅宴存横在他腰间的手,可一抬手颈间便滑过几道凉凉的触感,玉回僵硬地低下头想去看,或许是眼泪,可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玉回十分明确地感受到身后的颤抖,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被地上的月光晃地眼眶酸涩,索性闭眼不再看。 沉默是傅宴存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说完后倒是冷静了不少,不再纠结玉回的回答到底是什么,又许是他知道玉回早已不在意他的这些话了。 傅宴存起身慢慢离开玉回,弯腰看着他的侧脸,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地沮丧,赶在玉回睁开双眼前开了口,“我这次出城遇见了一个人,他告诉我了一些往事,我想这也是你想知道的,所以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玉回眨眼的频率很低,他逐字逐字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半晌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却始终一言不发。 早已料到玉回不会回复他,傅宴存自说自话倒也坦然,“是孟云,他没死也没疯,只是过得很狼狈。” 眼前的人猛地绷紧了身子,神情顿时变得僵硬,双眼缓慢地滑过傅宴存的脸,嘴唇微微动了,发出模糊的音节,声音太小傅宴存没听清。 第115章 鄢朝的两年实在算得上是玉回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光,偌大的皇宫他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顶着皇子的身份却依旧被人奚落。唯有一个阿连勤勤恳恳地陪在身边,虽然话多了些却也添了不少趣,他让玉回想起月喜,喜欢说话爱闹腾的性子,可爱张扬。 月喜和傅宴存亦是玉回在鄢朝时想的最多的两个人,或许是他生病的日子多,清醒的时候少,除去这二人他便很少想到其他人了。 其实孟云他也曾梦到过一次,梦里孟云中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游街,他就狗腿子似的跟在一旁满脸嘚瑟地跟人说起孟云是他兄弟。不过梦一醒来,他便连孟云长什么样都觉得模糊了。 玉回实在没想到傅宴存能这么巧遇到孟云,他也是真的没想到孟云还活着,他以为依照赵择汇的性子或许早就杀了孟云了。 傅宴存双手张开护在玉回的身侧,说得小心,“陆子禾押送他回京,我下狱之后他就被赵择汇手下的人看守着——” “这些我知道。” 玉回声音喑哑,难得抬起头看他,那双眼睛无声地催促傅宴存,是让他快些说到真正要紧的地方。 见玉回看着自己,傅宴存一时更加谨慎,“在池楼尚未掌权时赵择汇便知道了孟云的重要性,所以并未将他关押在监卫司,而是由关在秘密之处,由他的亲信看守。孟云被关在德明县,不过一直未曾向赵择汇透露任何事情,因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底牌。” 前几日风寒一直没好全,昨夜又连夜赶路,傅宴存不得不掩唇侧头咳了一声,转过头来见玉回别过了头去心头又涌上酸涩。 玉回听见傅宴存没了声音才又抬头蹙眉看着他,神色算不上和善。 见状傅宴存连忙继续说道:“近几年细作之事频发,赵择汇并不一味着意于孟云的证词,他常年奔波查案也少与池楼做对。加上池楼才上任一年也不好过多插手屏疑的事情,以免惹得陛下疑心,这才放任孟云在赵择汇手里待了两年之久。” 赵择汇需要孟云的证词,孟云需要活下来,而池楼要的是监卫司表象的平和,这两年来三者之间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傅宴存说到这里时玉回也想通了一些事情,一年多以前立港一事,当时池楼怕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船东西被扣在了定朝,想来那里面他也下了不少的力气,只是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见玉回垂眸思索的模样,傅宴存以为他是有话要说,于是没再说下去。 玉回一抬眼就看见傅宴存正盯着自己看,他一怔接着毫不掩饰地皱了眉头,看见傅宴存的手在他身侧形成了状似保护的一个圈,他退后一步离开了。 “那你怎么见到了孟云。” 他说话时还能尝到一股腥气,于是视线慢慢落到傅宴存的右手上。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手上的伤口,只能看见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不受控制似的。 敏锐地察觉到玉回的视线,傅宴存抬起右手解释道:“这只手受过伤,所以并不会觉得痛。”他的动作很慢,是在印证自己说的话。 只是玉回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听过后便移开了视线。 傅宴存知道他抗拒自己,咽下涌起的淡淡苦涩,收回手低声道:“前几日发大水冲垮了凌河桥,四五人丧生于此。凌河桥垮了之后京城到德明县的水路便断了,户部派来安抚赈灾的人为了省时省力只能起几艘小船。赵择汇的人想去德明县也赶不上趟,走陆路又费时费力,所以疏忽了对孟云的看押。” 第217章 “前几日我去凃州拿人,想着去看看垮掉的凌河桥,便从凃州改道去了德明县,刚到凌河桥岸边看到了过不了桥的孟云,他正准备游过去。” 闻言玉回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宴存,语气颤抖,“孟云他不会水!他…” 傅宴存见他着急,也不再想着许多直接三言两语说清楚了,“我把他救起来安顿在了凃州内,他几天没吃饭又溺了水路上晕了一次,不过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 他的安抚恰到好处,玉回盯着他看了两秒后渐渐平息了下来,又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孟云同我说,赵择汇一开始派了两班人一班各三人看守他,一开始倒还好,可时日一长屏疑诸事繁杂忙起来人手不够用,赵择汇见孟云还是疯疯癫癫的样子,而池楼也不大搭理他,也就减少了孟云这边的人,只留了两个人守着,两日一换班。” “当天换班的时候正遇上下大雨,守着德明县的人提早半个时辰离了德明县往京城赶,可换班的迟迟未到。孟云被关了一天,是后来德明知县来排查遇难者,查到这户时没人应,这才强闯了进去放了他出来。” 傅宴存仔细回想了遇到孟云时他的模样,颇有些狼狈不堪,“孟云被关了两年自然不知道外头是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一见我就问你在哪里,不过我还瞒着,没告诉他。” 玉回闻言一怔,孟云还清醒的活着,他要怎样向孟云解释如今的一切。从前孟云装疯连傅宴存也瞒了过去,他的搪塞肯定瞒不过孟云,因为听见这个消息而振奋的心陡然冷静了。 一瞬之后玉回又想到了一件事,既然傅宴存遇到的是孟云,那孟云同傅宴存说了什么?是什么话让傅宴存如此不管不顾,漏夜前来说起往事还情真意切地剖白。 “孟云…他跟你说了什么。”玉回问完就觉出了一丝心慌,他直觉这些话或许要让他动摇。 黑夜里他的双眼格外的明亮,可看向傅宴存时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慌,傅宴存忍不住往前一步碰了碰他的手背,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傅宴存见他如此,心像被猛地攥紧,开始害怕自己的话会让他变得痛苦,突然傅宴存也不敢再说了。 沉默来得突然,屋内只剩下彼此乱了调的呼吸,夜幕中的月亮一路攀升,微亮的月光在屋里静静地流淌。 片刻后玉回觉察出他的犹豫,正在疑惑为什么傅宴存突然住了口,转眼看见傅宴存眼里的怜惜和退缩,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傅宴存是在顾忌他的情绪。 因为自己,傅宴存比他先一步感到害怕了。 双手交握时玉回才惊觉自己的手是这样冷,他不自觉地摩挲着双手想转移自己要更往下想的思绪,他有些不敢再想了。 “你要听吗?” 傅宴存突兀的问话让玉回心头一颤,他抿了抿唇,蹙眉看着傅宴存,冷哼一声,道:“你来这里发疯不就是为了要说这些?现在又假惺惺地问我干什么?” 傅宴存见他如此连忙解释道:“我是怕你——” 连他知晓这些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担心玉回知道之后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你爱说不说,不说快滚。”说罢玉回剜他一眼,作势就要往里屋走。 方走出一步手就被傅宴存拉住,暖意瞬间包裹了他冰凉的手。 今晚傅宴存被冲动裹挟着,迫切地向玉回靠近,他双手握住玉回的手,企图用自己的手捂热他。 像是知道挣扎无用,玉回没再花费无用的力气,他只是站直了身子尽量避开傅宴存的呼吸。 傅宴存弯腰偏过头,目光一遍遍抚过玉回的眉眼,凝眉看着他轻轻颤抖的眼睫,低声道:“他同我说起你初来岱镇的事情,他让我对你说,乔婆婆和莲息的死都不是你的错,他真的从来没怪过你。” “他之所以从莲息死后就开始疏远你,被抓后在船上对你破口大骂,是因为他答应了池楼。” 傅宴存说的谨慎,可玉回只是微睁了双眼,不过片刻后神色又恢复如初,他喃喃道:“池楼?应该是他。” 其实不算太惊讶,早在两年前的雨夜池楼替他遮雨的那一刻起,玉回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因为他而改头换面一番。 照玉回的反应看来他早就料到了此事,傅宴存定了定神,接着说道:“孟云说他对不起你,从前孙直遂的案子原本不用拖两年之久,是因为他要帮着池楼收集情报,所以才将他的案子一压再压。” 话音落下,一瞬间惨白的月光仿佛有了温度,冷意顺着光影包裹住玉回,他像是被抽中魂魄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傅宴存一再用热意捂热他,他都没有一丝的反应。 腰间的玉佩似有千万的重量,玉回缓缓低下头,这是他离开定朝时池楼塞给他的。 他仿佛看见了从前的往事一幕一幕重现,乔婆婆教他做的茶饼,废墟中莲息望向他的脸和倒在血泊中的吴三能。 还有孟云的那句话,别再因为你害死更多的人。 数不清的画面交缠模糊,最后如烟全都飘走了,什么也没剩下。 第116章 池楼其实比傅宴存更先一步注意到孟云。 当年年初时的贪污大案让朝中人心惶惶,六部官员怕会因此而被牵连,监卫司害怕会被斥责不力,陛下若是问责贪污一事,挥庸首当其冲。 第218章 挥庸众人不得不尽心,尽管忙得四脚不沾地也不敢休息,一时藏得愈深查得愈深。挥庸人手不够便向销乌借了人去,池楼自然派的都是有些心眼的人,他们跟着挥庸忙了一阵子也听去了不少。 那时傅宴存忙着抓六部的错处,像孙直遂这样芝麻大小的县令自然是用不着他动手,一层一层发派下去不知怎么就落到一个无名小卒头上去了。 此事无关紧要算不上机密,下面的人还回禀,说书似的同池楼说了。 说是岱镇的县令孙直遂属实是个酒囊饭袋,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近几年岱镇出了几桩命案,这些案子的苦主还都是一家人,孟家。 孟氏夫妇因为土地被人侵占,上了公堂却被诬陷反而丢了性命,剩了年迈的母亲和一双儿女在世,长女孟莲息次子孟云。 三人做起茶叶买卖,除了拿去集市售卖也会往府上送茶叶的生意,一时日子过得倒也不算清苦,后来还难得出了孟云这个秀才。 再往后就是孟家突发火灾乔氏葬生火海,没过多久孟莲息也自缢而亡,这些或许是有孙直遂的手笔,反正到后来孟家就剩了独子孟云和一个外来的学徒,这人也算是目睹了孟家几次灾祸的。 此事虽让人唏嘘,可孟家无权无势,若只为他们昭雪倒也实在犯不上。况且一个县令贪污自然是同池楼没什么干系,也与鄢朝八竿子打不着。 原本此事就这么算了,不过池楼听人提了一嘴,岱镇是京畿之地,与京城不过几百里的距离,粮食收成好算是京城的粮仓。 其实岱镇若能为自己所用,里应外合其实不失为一件好事,可一来当时鄢朝国力尚且不足,并未下定决心要与定朝兵刃相见,一时并不急于要策反内部。二来他一个京官与县令来往太过惹眼,况且这个县令还是被盯上的贪官,若被清算,牵扯出来不堪设想。 眼见怕是不成,池楼本也觉得可惜,可峰回路转,孟家剩下的两个人倒让他觉出点意思来。 孙直遂几乎害得孟家绝户,可孟家剩下的两个人居然还是不知死活地接触孙直遂,还一切如常地继续往孙府送茶叶,看起来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做得太过,池楼一眼便知他二人是想报仇,否则谁会忍着恶心在仇人面前伏低做小。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二人能闹出什么来,没想到他们倒真有些本事,暗地里倒是打听出来不少孙直遂的私事。 池楼一时觉得更有趣,若这二人真能扳倒孙直遂,那新官上任不见得不能委派自己人,如此他只消推波助澜一把即可。 孟云是个秀才,识文断字,书写记录之事倒是在行,这是好事。所以比起来那个历不明的学徒,池楼还是选了孟云,能读会写,最重要的便他身负血海深仇,这比另外的那个好操控。若是事情败露了倒也好办,报仇这事并不是非是孟云才会做,顶罪的话,那个学徒也是一样的。 池楼想了想,派人让孙直遂的师爷梁茂去请了孟云做府上的夫子。 既然都能探到私事,那公事想必也不难。 “池楼虽然没有露面,不过孟云从他派来的人口中猜到了,他让人教了孟云的鄢朝的密文,拆解重组,其实也并不难学,孟云一点就通。” “之后池楼与孟云约定好在为他收集两年情报,例如岱镇各项事宜,驻兵多少,官仓储量,年年税收,那些情报用密文藏于他写的证据里,时间一到他会带着人去拿孙直遂归案,这事除了他们谁都不知道。” 销乌本就是帮着挥庸和屏疑做事,孙直遂这等小事挥庸不上心,若是交给池楼去做倒也合理。 可池楼忘了赵择汇这个狗东西,不干人事倒是有只狗鼻子,让他做屏疑的指挥使还真是一点没错。赵择汇不知怎么的就听到了风声,派了几波人往岱镇去调查。 傅宴存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不自然地看了程琉青一眼,“知道赵择汇已经在调查岱镇之后,池楼不能插手便想到我,不过他没料到我比他们都先一步去了岱镇。” 玉回接触他的目光终于有了动作,他垂眸听他说这话倒也明白了一些,这次是他们都有以往的记忆,所以傅宴存才会抢先去到岱镇。不过从前傅宴存并不知道这些,那他去到岱镇莫非是因为池楼的缘故? “上次你去岱镇是从池楼那里收到的消息?”玉回问傅宴存,不过答案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傅宴存颔首,沉吟道:“倒也不是他直接说的,他来找我议事遇上前来整理文书的朔卫,他拿去瞧了瞧,压了几年的孙直遂贪污的罪证就递到了我眼前。” 如此怕也正是池楼的手笔,此事看似是赵择汇与傅宴存相争,其实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而池楼不仅得利更是操控全局的人。 “那后来也是他让孟云离开的?”玉回想起那张孟云房里被烧了多半的字条,“他为何要让孟云去澍镇坐船?那里…也有他的人吗?” 听见玉回的猜测傅宴存起先只是沉默,直到玉回试图将手抽离他的掌心,他才反应过来松开玉回的手,伸手捋了一把垂下的碎发,盯着虎口的茧看了许久,低声叹道:“不光是孟云,赵和宜…图庐山的金矿他都有经手。” 这一瞬间玉回很难用什么言语来准确形容他的心境,再度回想起一幕幕几近荒唐的往事,他突然反应过来,想通了往日那些显得生硬的转折。 第219章 “赵和宜为什么会一跃而上成了当家,他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地与盐帮搭上线,将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又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找到图庐山的地契——等等!” 玉回猛地抬头看向傅宴存,心被拉扯绷到了极致,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最后的猜想,“所以图庐山的地契不是赵和宜要的,是池楼?这是他与赵和宜的交易?” 此时弥漫的沉默让玉回觉得有些艰难,他说不清楚也理不清楚心里那搅成一团的心思,池楼对他而已或许从来都算不上是好人,可如今由自己补全他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让他如遭当头一棒。 如果这一切都是池楼计划的,那他与傅宴存做过的这些算得上是努力的事情,不过都是在密网里无端乱窜,连出口都不曾摸到过。那他从前将傅宴存当做世上罪大恶极之人,难道错了吗? 这一晚上玉回心里头的鼓就没停过,或大或小地敲击着,让他绷着心片刻都歇不下来,这一刻像是被用力地击破了鼓面,四野的风争先恐后地从豁开的口涌进来,在他心里鲁莽地冲撞,撞得他两眼昏花,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傅宴存看着玉回煞白的脸,他一开始并不准备将此事一下全都说出来,他对池楼的顾忌全源于程琉青。程琉青能变成玉回定然是因为池楼,可在此事中池楼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与程琉青的纠葛到底有多深,这才是他真切关心的。 可开了头,一切就不能没头没尾的结束。 风争先恐后地涌入房内,吹得二人的衣诀翻飞,惨白的月光下玉回的两颊泛起异常的红潮,他急促的呼吸在静谧的房内格外的刺耳,他眼前的景象几重交叠变得模糊不清,想是胸痹再次复发了。 还好傅宴存反应算是及时,揽住玉回摇摇晃晃的身体扶着他慢慢坐下来,动作迅速地稳住他的情绪,又腾出一只手倒了一杯水给他,看着他呼吸流畅了不少才勉强放下心。 玉回的手还是冷冰冰的,傅宴存又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异于掌心的热度,“你的身子怎么变得这样差?” 或许是从前心里很多困惑解了,玉回对傅宴存到底少了很多抵触,他先是静静地看了傅宴存一会儿,接着才捧着水杯喝了一口,磨蹭着杯身,慢慢道:“淋了雨,病没养好。” 傅宴存刚想问玉回是为了什么要淋雨,话还没说出口就想起两年前的夜晚,那时夜雨滂沱,他慌不择路地跑了。 “是我的错。”傅宴存的声音很低也很轻,让玉回听得不真切,也没立时回他。 方才令人窒息的沉闷被风吹散了几分,玉回起身放了水杯,走进了里屋翻出了一个红木做的小盒子,打开后从借着月光摸索了一会儿,不知道拿了什么攥在手里又走了出来。 傅宴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他身后,玉回一转身就见他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得吓了一跳,剜他一眼接着摊开了手掌。 玉回手里的是一颗青玉珠子,用黑色的绳子串着,一时也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这是孙直遂府上的师爷梁茂给我的,他说这是孟云讲学时落下的,你瞧瞧能看出什么来。”玉回递给他之前自己又仔细地看了看,“从前我没见他有这个,若如你所说,你看会不会是池楼给的。” 傅宴存伸手接过来捏了捏,看起来也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明日我拿去古董铺瞧瞧,有回信就来告诉你。”说着将珠子塞进了怀里。 玉回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等他停下来才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孟云。” 虽然傅宴存同他传了话来,可玉回心中尚有些困惑,他仍想见孟云一面亲口问问他。 傅宴存却没直接回答他,俯身捡起落在地上多时的披风,“赵择汇正在四处找他,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见他,况且若是赵择汇见到你一定会起疑心的。” 披风落在地上积了灰,傅宴存拿远了掸了掸,四散飞舞的灰尘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再等等吧,我也要想想把孟云送到什么地方最安全。” 听傅宴存这么说玉回便也没再纠结此事,他如今身份惹眼,确实不好与孟云私下接触。 “三皇子薨了,此番联姻不成,若是顺利你们应该快要启程会定朝了。”傅宴存将披风搁在椅背上,动作和语气一样的轻。 玉回垂下眼,接着他的话道:“你也说假设。” 深夜了屋外还是被火把照得通明,人头攒动,今晚守夜的人可不只是一两队。 “城中的禁军似乎比往日多出几倍,弘光阁的护卫都被换了。”玉回想起刚进城时分明见到比猎场多出数倍的禁军,又想起弘光阁内基本看不到胡景行的人。 傅宴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底暗光浮动,“不光有禁军,还有军营的人。” 军营的人出现在了京城,这意味着什么或许程琉青不知道,可如今的玉回一定清楚。 “那可能走不掉了。” 闻言傅宴的目光落到玉回身上,屋外星星点点的火光投射在窗上落下斑驳的光点,模糊了他脸庞冷硬的线条。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第117章 傅宴存侧身替玉回挡住从窗户漏进的一丝风,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趁他还没注意时便及时收了回来,放低了声音劝慰道:“你今晚奔波劳碌,早些休息吧?” 第220章 “珠子的事情我明日一早就去问,有了结果我再来找你。”说完又拿出腰间的珠子攥在了手里。 玉回瞥了一眼傅宴存站的方位,转身往里屋走去,“这么多侍卫,被看到了对你我都不好。” 这话里是不要他来的意思,傅宴存盯着他的身影看了半晌,压低声音笑了笑,“这些人还拦不住我。” 夜里静,玉回清楚地听见了他那声轻笑,脚步一顿,丢下一句话就不再理会他,“随你。” “好,你早些休息,孟云的事我会早些办妥的。” 傅宴存听着里屋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身声音,等着玉回的动作渐轻了才悄声翻了窗离去。 彻底入夜后屋子静下来,巡查队伍路过时连脚步也放的很轻,虽然如此玉回却依然敏锐地感受到四周的一切动静。 他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听见傅宴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然后脑海里就开始不断浮现池楼孟云和赵择汇的脸,来回闪现,扰得他根本没法入睡。 玉回猛地坐起身来,他揪着被子,喃喃自语,会不会是傅宴存说出来诓人的?那理由是什么,耍人还是逗趣,可是这些都不是傅宴存会做的事情。 夜晚的思绪一向发散,提起傅宴存玉回忽然抬手摸了摸后颈,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几滴凉凉的眼泪。 傅宴存伏在他的颈边哭了,这像是无稽之谈。 不敢再细想,玉回扯了被子躺下来,手忙脚乱地藏进被子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现下必须得睡了。 可今夜无法入眠的何止玉回一人。 监卫司内灯火通明,来往朔卫皆神色肃然,领头的雷礼宗一脸神气的模样,带着一队人走去了监卫司的大牢。 “指挥,此事掌司大人怎么说?”跟在雷礼宗右侧的副使率先开了口,他估摸着雷礼宗的神情,又讨好似的说道,“您跟在掌司身边这么多年,深得掌司信赖,况且此事应也赖不到您身上。” 听闻此言,另一边的朔卫也连忙接话,“副使大人说的是,这次看守猎场的人都是掌司大人亲自挑选的,指挥您也只是依命行事。” 猎场护卫应属禁军全权负责监卫司从旁协助,给了监卫司此事便委派给了销乌负责,说是销乌,其实人员选定都是由池楼一人决定的,雷礼宗也不敢置喙。 实情众人都心知肚明,可今朝出事也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说出来,只能旁敲侧击问雷礼宗的意思,只有他没事了销乌的人才会没事。 雷礼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黝黑的大牢,哼笑一声,“还能怎么说?我跟着掌司五年,他难道会怪我?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给我好好审这几个人。” “供词先给我过了,商议后再呈给掌司。”雷礼宗掂了掂手上的刑具,挥手示意带人上来,“事关重大,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你们也得想明白。” 手下一众人齐声应了,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便被两人架着拖了上来,看出来是受了些皮肉之苦的。 “名字。” “唐子文。” 闻言文书记录的人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在唐子文身上驻足了片刻,二人视线交汇后才急忙低下头,握着笔写下了名字。 雷礼宗也打量着唐子文,颔首道:“我记得你,掌司派他去了?” 后面这话是问副使,副使连连点头,“是,掌司同我说的时候我也很诧异。” 照理说为了皇上的安危,看守猎场的人选定是要顶拔尖的,唐子文此人一身武功在监卫司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可行事作风不端,总是惫懒懈怠。从前曲天纵在时也因此只派了他做文书记录,从不让他做什么要务,后来池楼上位或许是看中他一身武艺,才指派他跟着雷礼宗跑了几趟。 “竟然派你去守猎场…”雷礼宗让人抓着唐子文的头发将他头高高抬起,“事发之时你在哪?” 唐子文被用力地扯着头皮,忍着疼痛吞吞吐吐地说道:“在…巡逻…” “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我…我离事发的…地方…很远……” 雷礼宗听着难受让人松开了他,“那群人进围场后你半点异动也没看见?连打斗的声音也没听到?” 唐子文垂头喘息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赶到时…那群人已经走了,监卫司的弟兄们都死了,禁军倒了七七八八,三皇子也中箭了…” 一旁的副使闻言冷笑一声,“你是说那群人毫无声息地闯进猎场,杀了三皇子和一批禁军和朔卫之后又毫发无损地走了?” “禁军的人说那群人少说也有十个,闯的又是监卫司守的地盘,一来一回竟没人拦得住他们,这是何等高强的武功?唐子文,你骗鬼呢?”副使说着便逮着唐子文的腹部猛踹了一脚。 唐子文被踹得蜷缩着身子,后面两个人又用力拽着他,他的动作一时怪异无比,像虫子一样扭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 见副使还要再踢,雷礼宗伸手拦了拦,“监卫司虽然死了六七个弟兄,可还剩了两三个,你不说不要紧,总有人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在巡逻。” 牢里适时传来嘶吼哭泣的声音,一旁做记录的人看着垂头不语的唐子文,低声道:“唐子文,非要等到请你女儿来了你才肯开口吗?” 他的声音很低,众人却都听得清楚,雷礼宗眼睛一亮,一脸赞许地看着那人,接着朝唐子文扬了扬下巴,眯着眼笑道:“原来你是想女儿了?不如我让人把她带过来你见见?” 第221章 唐子文僵住了身体,他缓缓抬头,蓬头散发,眼神犹如厉鬼一样望向握笔的那人。 那人避开他的眼睛,镇定地又写了几句话,淡淡道:“同僚一场,我是为了救你。” 雷礼宗猛地拍了拍桌子,指着唐子文厉声道:“快给我如实交代!再浪费时间我他妈第一个杀了她!” 池楼逼得紧,皇上逼得更紧,他可不想平白无故掉了脑袋。 唐子文自然知道监卫司的手段,他坦白只是时间的问题,不如将祸水东引抢一线生机,就算最后他猜错了也要拼死赌这一把。 “我说。”唐子文被架着的手指向副使和屋内众人,“此事他们听了是会掉脑袋的……” 雷礼宗见他说的这样严重先是不屑地笑了笑,不过他笑着笑着就僵住了嘴角,能犯下这种事情的人或许来头真的不小,他抬手让人都撤了下去,唯独让记录的人留了下来。 “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 销乌众人时不时望向主殿,担忧和恐惧在脸上交织变化,主殿门窗紧闭,烛火映出两个人影,雷礼宗已进去好一会儿了。 “回禀掌司,刚才审过活下来的那几个,他们说是受了鄢朝二皇子玉贤的指使。”雷礼宗将方才审出来的证词放在池楼的桌案前,又恭敬地后退了一步。 池楼拿起来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便丟回了桌案上,他什么话都没说,静静地看着雷礼宗示意他说下去。 雷礼宗咽了咽口水,“玉贤买通那几人,让鄢朝的人与他们里应外合,这才使得我们失了先机,后面又趁乱放走了那群人。” “里应外合?”池楼低声附和了一句,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雷礼宗却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雷礼宗捣头如蒜,跟去猎场的只有二皇子玉贤,怀婵是他的胞妹,若说是他策划此事,意图搅乱此次两国联姻其实未尝不可。 “是,是玉贤,四公主是他的亲妹妹,或许是他不舍四公主远嫁才会出此下策,又或许是鄢朝早已——” 他话没说完池楼便站起了身,踱步走到雷礼宗面前。 “雷礼宗,你在我身边待了五年。” 池楼的脸隐于暗中,语气平铺直叙,一时看不清喜怒。 他偏头抽出雷礼宗腰侧的佩剑,寒光乍现,“你说是玉贤因为想悔婚而派人在定朝的围场内刺杀皇上,没想到误打误撞杀了三皇子?” 雷礼宗听着剑出鞘的声音绷紧了身子,闻言连忙僵硬地点头,接着双眸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神色激动地看向池楼,忙不迭说道:“或许…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刺杀三皇子,只要三皇子死了,婚约自然就作废了。” 池楼颔首,笑道:“玉贤真是蠢,早不悔婚晚不悔婚,非要到了定朝才搞这样一出。” 池楼转了转手里的剑,森森寒光照在他脸上这才让人看清他此刻脸色是多么阴沉,下一瞬剑已抵上雷礼宗的喉咙,渗出血迹后堪堪停下。 “你觉得是我蠢还是皇上蠢?” 雷礼宗瞪大了双眼看着池楼,死咬牙关,额上暴起青筋,一颗斗大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角不偏不倚地落在剑身上。 雷礼宗艰难地咽了口水,试图让自己说话时不那么干涩,片刻后从喉中挤出几个字,“还请掌司赐教……” 长剑在池楼手里转了转,冰冷的剑刃让雷礼宗动也不敢动,池楼用剑挑起雷礼宗的外衣,轻轻用力便刺破了。 “玉贤既然奉命来了定朝,他为什么要选在围场里,连他自己也在场的情况下动手?就算是玉贤收买了监卫司的人,可禁军如此之多,他又怎么可能走出层层包围,况且玉回和怀婵尚在营帐之内,他带的那些人能保证他们三个全须全尾地离开定朝吗?” 池楼说的慢,手里的剑也慢慢地划开雷礼宗的衣服,“此事不可能是鄢朝做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让雷礼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了他一样,“掌司——” 池楼摸索着剑柄的花纹,不紧不慢地打断他,“若明日戌时你还是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你这把好剑就要换个主人了。” 咣的一声,池楼说完便将剑丢在了地上。 雷礼宗一动不动地跪着,浑身的肌肉随着池楼的动作紧绷,紧张地咽了咽,接着急切地向池楼证明自己,“请掌司放心,我一定会想出万全之策。” 池楼这才垂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勾起嘴唇,“嗯,起来吧。” 即便是他现在看起来与刚才判若两人,雷礼宗也片刻有不敢耽误,连忙站了起来,垂首站在池楼面前,谨慎地说道:“若掌司没什么吩咐,属下就先下去了。” “再去把守着猎场那几个好好审。”池楼丢下这句话便率先走了出去。 身后雷礼宗的肩陡然垂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池楼远去的背影,接着伸手摸了摸衣领后的破洞。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剑,泄愤似的踢了一脚,静默了许久,最后却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捡了起来。 雷礼宗摸黑整理了一番才出了主殿,他看起来神色无常,可颈后的衣服却裂了一个大口子,风从外面灌进来,让他的脚步有些虚浮。 屋外的天远比他想得要黑。 第118章 今夜城中人心惶惶,打更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惊得门窗紧闭的屋内又是烛火飘动,无法安睡的人焦躁不安地擦去一身的冷汗,如临大敌地盯着窗外树叶投下的影子,心有余悸地回想起从前荒唐的一切。 第222章 池楼压低了帽檐,在石子即将砸向额角的瞬间从树杈跳了下来。 “大半夜偷偷摸摸地来干什么?”何堪微白的头发胡乱披散着,裹着一件外衣便推门走了出来,脸色不善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池楼自顾自地走到庭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摘了斗笠,“让你手下的人准备好,就在这几日了。” 何堪微微瞪大了眼睛,打量了池楼一番,杂乱的胡须抖了抖,沉吟道:“不急,你先让我看看他。” 池楼却没直接回应他,伸手抚去落在斗笠上的树叶,道:“三皇子死了,定朝若是内乱,这是最好的机会。” “三年前你借口把他从我这里带走,去鄢朝待了两年,如今他们回来了,你总得让我见他一面。”何堪皱眉看着池楼,趿着破了洞的布鞋往前走了一步。 “你只需要将二皇子等人带走,其他的都交给我。”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着话,池楼忍得下去何堪却未必,他的脾气一向暴躁,一点就着。 “猎场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何堪语气笃定,也根本没留给池楼说话的机会,“我不管你受了谁的命要做这件事,但他现在还在定朝,此事如果牵扯到他,就别怪我容不下你。” 池楼依旧平静,用何堪的话来说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死样,他将斗笠拿起来戴在头上,平静地说道:“你放心,监卫司的人查不了他。” 池楼现在是监卫司的一把手,说这句话何堪还是相信的,他勉强压下了气性,抱胸看着池楼的动作,冷嘲热讽道:“监卫司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情这我知道,不过这皇帝心里,比起你他更信那个姓傅的吧?我看又把他弄回来了,猎场这事说不定也要交给他去办,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两年前的事情何堪出了不少力气,自然也是清楚傅宴存与池楼之间的事情,池楼在心底冷笑一声,何堪还真以为他把傅宴存放眼里了。 “我要是出事了,你也别想见到他了。” 池楼丢下这句话就三下五除二地飞上屋顶,身影闪动地消失在了夜里。 更夫打更的声音又传来,何堪呆在原地凝神听了片刻,四更天了。 何堪裹紧了外衣一步一步往屋内挪着,一推开门就看见在黑暗中也格外显眼的一柄小木剑,他拿起来看了看,突然叹了口气,一个人在鄢朝那地方待了两年,也不知道受苦没有。 —— 次日一早。 玉回昨夜睡得晚,今日难得想赖床再睡一会儿,可阿连早早地便来叫了他,说是玉贤和怀婵在等着他一起用早膳。如此一来玉回不得不任凭阿连洗漱打理一番,眼都睁不开迷迷蒙蒙地拖着沉重的身体出了门。 沿途还是见到了不少禁军,玉回只觉得这人数见长,又拍了拍脸让自己更清醒了些。 见跟在玉贤身边的湘平和怀婵身边的浮香都在殿外站着,玉回便让阿连也跟在外面守着,自己独身一人走了进去。 淡淡的日光落在窗边的黄花梨木香桌上,香炉生了袅袅细烟,在屋内缥缈盘旋。 玉贤坐在书桌前,胡景行站在他身旁,二人就着一张纸在商议什么,玉回见状便步子放得很轻,一时也没惊动二人。 一旁的怀婵面前放了一堆新摘来的花,她正拿着剪刀细细修剪,见玉回进来了连忙招手让他过来,“皇兄,你快来帮我看看。” 玉贤看向怀婵以为是她在叫自己,一抬头才看见是玉回来了,便拿着图纸跟胡景行一起走过去。 “我叫人送碗粥过来。”玉贤说完胡景行便知趣地让门口的侍卫去了。 玉回闻言便知他们是已经用了早膳的,他还饿着便也没推辞,走到怀婵面前坐下,盯着她插的花看。怀婵选了应季的桃花插在隆盛篮里,以枯木为石,点缀了一两枝玉兰和山茶,整体清丽绰约。 玉回弯腰看了一会儿,在一众娇艳欲滴的花朵中抽了一枝蓬莱松插上。 “这样好,添了雅致。”怀婵笑着说,又将蓬莱松的枝叶修剪了些。 玉回也弯了弯嘴角,挨着怀婵坐下,看向玉贤道:“皇兄昨夜睡得好吗?” “犯愁,四五更才睡下。”玉贤看了一眼怀婵插好的花,让人将桌上的剩下的花拿走了。 怀婵目光只落在刚插好的花上,闻言也只是抿着唇耸了耸肩,慢悠悠地说道:“有什么好愁的,反正眼下的情况一时半会是回不了家。” 如今他们虽然看着无拘无束依旧肆意,尚且还能品茗插花,可到底是身在定朝的重兵看押之下,胡景行带来的那些人根本无法与之相较。想要回鄢朝,一是要与三皇子遇刺一事毫无瓜葛,二是要两国达成共识,定朝需得完全自愿才行。 怀婵语气轻松,像是丝毫不为现在的处境担忧,虽然她说的却也为实情,可其余的人未必能这般轻巧地说出这些话来。 说话的功夫有侍女端了热粥和糕点上来,玉回便去了一旁坐着用膳,也留神听他们三人讲话。 “此事到底是与我们无关,我已派了飞鸽和快马两路人手发信给父皇,相信这两日内便会有回复了。”玉贤将手里的纸递给玉回,玉回接过扫了一眼,并未夸大其词或添油加醋,是玉贤一向的作风。 玉贤又对着胡景行道:“昨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这几日要辛苦你时刻戒备,一来是在定朝没有给出说法之前切勿旁生枝节。二来若是定朝真的想对我们如何,也好不是全无防备。”虽然二人从前立场不尽相同,可如今也算是为了鄢朝,玉贤理当叮嘱一两句。 第223章 胡景行神色了然地点了点头,他作为随行将军昨日的场合自然是没有露面的,也幸好他没有去,不然他们的嫌疑更洗不清了。 “今日一早庞大人就与礼部的官员一共同了宫,其实一切尚未明了,我们自然也当沉住气再等一些时候的。”胡景行想起守在自己住处外的一堆人,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定朝失礼在先,联姻一事也是他们几次三番出了差池,我想此刻我们最好置身事外不让他们攀咬上。” 胡景行其实一早就想说了,光是事发之时玉贤在场这一点,他们对于此事就应该隔岸观火。眼下三皇子身死,两朝联姻破裂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凑上前去反复提及此事,岂不惹眼? “事关两国联姻,如何置身事外?”怀婵绞着手绢,黑亮的眼眸望向胡景行,“若依照你说的非要等他们查出来什么再商议此事,那岂不是我们要一直待在定朝?我们一定得先发制人,让他们给个说法才行。” 无视胡景行不赞同的目光,怀婵接着说道:“况且我实在想不出来我们必须要对三皇子动手的理由何在?若真是因为不想联姻何不一早就拒绝,非要等到两国都耗费了大量国力的情况下再行此下策?再者说,此事若是父皇主张,那为何不一早告知我们,说不定死的就不是——” “怀婵!” 玉贤连忙呵止住了怀婵,神色不免变得严肃,“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这样口无遮拦。” 玉回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偏头看了怀婵一眼,怀婵其实比他和容妃想得要聪明很多。其实他也不认为此事会是鄢朝的手笔,实在是太过愚蠢太没有必要了。不过若是依照怀婵最后的猜测,此事真是父皇所为,那他瞒着众人不说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要定朝因此扣押他们一行人,鄢朝再为此起兵。 胡景行听着怀婵的分析冷哼了一声,“四公主想的这样妥帖,可定朝未必会这样以为,再怎么说是他们死了一个皇子。况且眼下我们只有随行护送的队伍,左右不过一千人。若真要兵刃相见,我们怕是毫无胜算。” 闻言玉贤神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道:“硬碰硬实不可取。” 正当几人沉默之时门口的湘平叩门说今早入宫的几位大人回来了,玉回一听也不好再躲在一旁看热闹,让阿连进来收了东西。阿连前脚刚走,后脚庞大人就带着人走了进来,玉贤等人见了礼便打发了其他人出去。 “庞大人,今日入宫定朝可有什么表态?”玉贤引庞允承坐下,玉回递了盏茶过去。 庞允承算是此次随行的主理官员,他先是颔首谢过玉回,接着说起早上的事,“今日前来协商的是定朝的右相和礼部尚书,说是三皇子遇刺一事交给了监卫司负责调查,至于联姻之事还要再等他们与皇上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定朝尚未决定要解除婚约,众人心头一沉,玉贤登时皱了眉头,有些失礼地追问道:“不知庞大人如何回应?” 哪知庞允承竟摇了摇头,语气低缓,“今日入宫一是只为了探知定朝的态度,二来此事尚不知陛下圣意,我们也不好过多言语,只敦促他们尽快回复。”说完他看向怀婵,“臣等也是听令行事不敢有半点逾矩,还望四公主能体谅。” 怀婵一怔,接着睁大了双眼状似无措地看着他,道:“庞大人何出此言,此事一向听父皇决断,我不会有异议的。” 玉回也睨了庞允承一眼,他们不敢作主亦是十分为难,他们的难处怀婵岂会不懂,何必又当着众人的面又对怀婵说这样一番话,倒让人觉得怀婵对他们心有不满似的。 庞允承讪讪地笑了笑,许是想回缓场面,便又说道:“其实此事他们尚且还在调查,我们多留意着监卫司的动向也好。” 怀婵和胡景行都对监卫司不甚了解,尚还在等着庞允承解释一番,一旁的玉贤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思绪如潮水般顷刻涌来,猛地抬头看了玉回一眼。 “监卫司里——” 只一眼玉回便猜到他想说什么,连忙截了他的话头,忙道:“监卫司里守备森严,想要探知消息可不轻松。”说完玉回又不着痕迹地拽了拽玉贤的衣角。 胡景行对二人怪异的行径颇感意外,却也没说什么。 庞允承没觉出二人的摩擦,对玉回的话点头称是,“九殿下说的是,此事有待商榷,我都让人留意着。” 玉贤困惑地看了玉回一眼,有些不解为何他要拦着自己,玉回倒是没看他,方才他有些失态现在也不好再开口了。见他二人都沉默着,众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各自散去了。 等到庞允承一行人都走了,玉回才往外走去,知道玉贤有话问他于是临走前又回过头对怀婵道:“今日怀婵来我这里用午膳吧,皇兄也一同来。” 怀婵连声应了,玉贤也像是回过神来只说了声好,见状玉回定了定神,出了门叫上阿连便急忙往外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九殿下留步!” 玉回脚步一顿,叹了口气回过头去,对胡景行微微点了点头,“胡将军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说不上。”胡景行笑了笑,一步一步逼近玉回,用只要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只是想问九殿下是不是认识监卫司的人。” 第224章 第119章 玉回也笑,轻声道:“胡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方才见九殿下似有隐情,若是与监卫司有关殿下不妨直言,说出来对大家都好。”胡景行虽笑着可眼底没有一丝笑意,他伸手按了按玉回的肩,“此事的利害殿下应当很清楚。” 一向听说九皇子安守本分,胡景行也从不觉得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方才玉回突然打断玉贤的话,提起监卫司时神色也闪过一丝不自然,胡景行才渐渐觉出了不对劲。 玉回抬手拂去他的手,敛了笑意,“定朝的监卫司与我有何干系?胡将军说笑。” 见状胡景行似也不欲再绕弯,踱步走到玉回身侧,附身道:“是不是说笑殿下心里清楚,我只是想告诉殿下,说出此事不是帮我而是帮六殿下。” “看来六皇兄颇为关心此事。”玉回说的乖巧,一派通情达理的模样。 “其实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重点是看要如何发挥它的用处。能助我们脱困是一则,若还能襄助六殿下便更好了。”胡景行瞥了一眼屋内,声音更低,“其实你心里也清楚,玉贤是争不过玉翰的。” 胡景行是玉翰的表兄,若是为着储位之争倒也无可厚非,不过此事又怎能帮玉翰谋得储君之位,玉回困惑地看着胡景行,道:“胡将军的意思是莫非六皇兄也与此事有关联?”四两拨千斤地又话头抛了回去。 胡景行笑而不语,故作深沉道:“或许有。不过九殿下需记住一点就好,往后的日子若想好过,今日便小心着别选错了人。” “胡将军的箴言我都记着。”玉回弯了弯眼睛,又道,“不如今日也一起用午膳吧。” 胡景行站得离玉回远了些,伸了个懒腰,挥手拒绝了玉回的邀请。 “不必了,你同二殿下有话要说,我言尽于此也不欲再多说了,九殿下考虑清楚就好。”他说罢便抬脚先一步离开了。 阿连盯着胡景行逐渐远去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凑在玉回耳边小声说道:“胡将军这样说…难道六殿下这么有把握?” 玉回轻笑一声,也转身往寝殿走去,“玉翰母族荣耀,父皇也看中他,自然是比旁人有把握的。” “旁人?”阿连有些诧异玉回的措辞,他又小心地问了一句,“是指二殿下与七殿下吗?” 他们如今走得离玉回的寝殿远了些,玉回踏上一座红木的小桥,伸手敲了敲栏杆,笑道:“不是他们难道还是我吗?” 阿连被玉回堵的一怔,跟着玉回走过了几座宫殿,等要到了才慢吞吞地冒出一句,“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我看殿下就很好。” 闻言玉回又想笑了,他这样的诡诈者,那少得可怜的来自于九五之尊的父爱都是假的,也只有这些倚仗着他的人还愿意说这些话来哄他了。 只是阿连这话平白让他想起了月喜。 “话说的这么好听,把这个赏给你吧。”说着玉回便把手腕的珠串摘下来递给了阿连。 阿连诧异地看着玉回,见玉回的神色不似作假才接了过来,“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眼见他要下跪叩谢,玉回手快拦了一把,“去看看厨房说今日二殿下和四公主要过来,好好备膳。” 阿连连连应下,将珠串宝贝地揣进怀里,忙不迭走了。 打发走了阿连,玉回静静地走到书案前坐下,拿了笔却也不知道写些什么,看着笔尖的墨慢慢凝成一团滴落洇湿了纸张。 依照庞允承的说的,此事若交给监卫司调查处理,池楼是定然不会让鄢朝卷入这场风波的,那他们平安离开定朝也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就是这几日了。 怀婵的婚事搁置了,月喜尚且还不知道身在何处,父皇交给他的事情也没办妥,此番来定朝他要做和想做的事情没一件完成了。一想到此处,玉回便烦躁地搁了笔,泄气似的靠在椅背上。 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在离开前见孟云一面。 说好一起用午膳,玉贤和怀婵早早地便到了,还没等玉贤开口玉回先拉了他去到了一边。 玉贤许是想清楚了些许,伸手拍了拍玉回的肩头,笑道:“早上是我太过冲动了,没考虑到你的处境。若不是你拦着,愚兄今日可要闯祸了。” 其实事后玉贤回想亦觉得后怕,池楼的事情是玉回私自说给他听的,此事本就过分私密,再加上如今池楼身份存疑,若此事被他一时冲动说了出去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皇兄不过是为了我们尽快脱困罢了。”玉回指尖沾了墨渍,他伸手用力地搓了搓,“虽说此事的确能帮我们不少,不过他既然只听令于父皇,如今又有了别的心思,那我们还是少沾染为妙。” 他说这话时只顾低着头,纤长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这些话或许会让玉贤忌惮但他不会。 “你说的是,此事确是我考虑不周。”玉贤郑重地点点头,有种痛定思痛的意味,“不过眼下难道我们真的要毫无作为,只一味地等着他们的调查吗?” 玉回这才抬起了头,他的五官其实很难用精致夺目来形容,最出彩的是那双通透明亮的眼睛,也正是这双眼睛才让他有了一丝寡淡的好看。 玉回转身将半掩的窗推开了些,一时午间充沛的日光落在他的周身,将他衬得如梦如幻,成了仙境里流光溢彩的人物。 第225章 他低头拾起落在窗棂上的桃花,对着玉贤笑道:“皇兄也不用太过着急,眼下春光正好,皇兄不如舒了心等等看,也正好借此契机看看池楼究竟是何立场。” 余光中瞥到了怀婵的身影,玉贤叹了口气,“好,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听见玉贤这样说了玉回才松了口气,其实他也有些许忐忑,只是现下他一定不能让玉贤与池楼有接触,否则他之前的那番话便要不攻自破了。 用过午膳后玉贤便又带着怀婵离去了,玉回一个人待在寝殿里,看了看佛教困意又涌上来了,这一觉便又睡到了晚膳时分。 阿连知道玉回其实有些贪睡,见屋内还没动静便没让人传膳,自己端了一碟糕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阿连刚小心地穿过了叮铃作响的珠帘便看见玉回的床边站了个人影,登时吓得他手脚发软,手里的糕点直直地往下掉去,眼看着就要砸向地板。 傅宴存听见响动,眼疾手快地侧身接住了玉盘,只是可惜了几块砸碎的糕点。 “你…你你不是——” 阿连眼睛睁得斗大,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姓傅,玉回还让他去调查过这人的住址。 傅宴存将玉盘放在桌上,轻轻弹去衣角的粉屑,他这身衣服是傅玥新做的,说衬得他英气十足。 “见过。”傅宴存轻轻颔首道。 阿连讶于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阿连看了一眼玉回被被子遮了大半的脸,又看了看傅宴存坦然的模样,一时摸不准他二人之前有什么关系。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响动太大,被褥间轻轻摩擦的声音响,起床上的人悠悠转醒。 玉回一睁眼看到了傅宴存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揉了揉眼睛又定神看了看,这次看得清楚,傅宴存还对他笑了一下。 “你……”玉回开口才发现口中干涩,连忙招手让阿连回过神来,给自己端了碗茶,喝了水才又对着傅宴存说道,“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闻言阿连脑海中嘭得炸开一朵烟花,端着茶盏的手瞬间收紧,他眼睛转得飞快,听着殿下的意思他们这是约好了的? “是有事同你商议。”傅宴存也没避着阿连,走到衣桁上取下玉回的外衣,走到床前递给了玉回。 玉回想起他昨晚说的事情又想到自己也有事问他,便掀了被子起身下床,看到傅宴存伸过来的手,身形一顿,最后还是接过来穿了上去。 傅宴存理了理他的衣角,伸手拽出藏在衣服里的发丝,玉回配合地偏了偏头。 看着两人的动作行云流水,阿连心里的鼓声登时震天响,这是做什么,不是商量事情吗?伺候穿衣服干什么! 玉回没看见阿连抓狂的表情,知道傅宴存来是为了正事,便对着阿连道:“你先出去吧,别对人说起。” 阿连自然不敢对别人说什么,点点头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临出门前阿连还听见傅宴存压低的声音,“我看你还没用膳,给你带了东西来,你尝尝吗?” 阿连刚想说桌上还放着自己送来的糕点,下一秒玉回的声音响起,不留情地拒绝了。 “我不饿,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阿连这才满意地离开,直到走远了才咂摸出一丝异样来,为何这殿下与他之间既是疏离又是亲密,实在有些怪异。 第120章 随着傅宴存的动作玉回才发现他从黑暗里拿出来一块包得整齐的油纸放在桌上,打开了递到玉回的面前。 “这是傅玥做的桃花酥。” 闻言玉回神色一怔,来不及遮掩眼底的惊讶。其实对于傅玥他实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算喜欢却也谈不上恨,自然也没想过再会和她有什么交集。 所以玉回将视线从糕点上移开,依旧摇了摇头,“不用了,你说正事吧。” 傅宴存见状也不再一味坚持,将油纸掩了掩,才开口道:“今日我入宫的时候见到鄢朝的官员了,他们入宫可是为了商议归期?” 突然提起这件事玉回亦愣了愣,他垂下眼睫,语气低缓,“此事凶手还没查出来,若与鄢朝有关…怕是回不去。” “不会的。” 傅宴存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玉回心头一惊,他想起傅宴存说过无数次的话,猛地看向他,迟疑着开口,“你做了什么。” 玉回看起来有些紧张,傅宴存看着他眸光微动,绷直的嘴角有了一丝的松动,“你别担心,只是陛下将此事交给我了。” 他说完玉回凝眉看了他许久,像是在思虑这话的真假。便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当年傅宴存是如何脱困,就像如今他依然不明白,皇上当初若真是信了那些人的话认为是傅宴存贪赃枉法,那如今有池楼在又为何要将这样要紧的事情交给傅宴存去办呢?那皇上让傅宴存主理此事,池楼也会肯吗? 玉回抿了抿唇,对傅宴存说道:“池楼也愿意吗?” 傅宴存伸手碰了碰茶壶的温度,见还暖着便替玉回倒了一杯茶,见他低头喝了一口才又开口道:“猎场护卫一事他办得不好,陛下如今疑他便不肯把此事交给他去办了,加上又师父开口替我开口。” 玉回摩挲着杯身,闻言觉出一丝异样,抬头看着傅宴存沉稳的神情心里掠过了千万个念头,想直接开口问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旁的话,“两年前…我走之后你做了什么…” 第226章 傅宴存没料到玉回会问起这件事,正提着茶壶的右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茶水被晃地洒出来溅在了桌面上,也落在玉回的手背上。玉回指尖动了动,盯着傅宴存飞快收回的手看了看,垂眸默默了许久,伸手抹去了手背上的水珠。 半晌后玉回站起身来将屋内的烛火点上,昏暗的屋内瞬间亮起一盏黄澄澄的光,玉回不适地眯了眯眼睛,随后将烛台推远了些。等做完这一切,玉回才又低下头来看着傅宴存问道:“你不想说吗?” 微暖的光照亮了玉回的双眼,往日明亮的眼眸此刻更是透着动人心魄的瑰丽,他直直地看向傅宴存,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运筹帷幄,因为他知道傅宴存不会拒绝他的。 果然,傅宴存摇了摇头。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傅宴存也跟着站起来,他逐步靠近玉回,近得甚至能看清玉回脸上细小的绒毛。 静下心来玉回才听出傅宴存的声音也有了细微的差别,音色比从前更沉稳,不适时地让他想起鄢朝昭华殿里点燃的檀香,细枝末节间,丝丝缕缕地渗透他。 傅宴存知道玉回的沉默是别样的许可,于是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要从何说起,其实过去的两年于他而言乏善可陈,他像是重新活过一样,过得是没成为指挥使的傅宴存该过的生活,在码头或者在田间,做长工或者做农夫,是平凡而乏味的日子。 “我把邑城的那座宅子买下来了,还栽种了一棵很香的桂花树。”傅宴存想了想还是选择这里开头,算是两年里唯一的光点,他看向玉回的眼神带着笑意,“原来你从前生活的宅子那么大,我一个人忙活了半个月也只勉强打扫出前院来。” 这句话显然让玉回有些猝不及防,他愣愣地看着傅宴存,脑海里不断重复他方才说过的话,回想起槐巷那座宅子外掉落的砖瓦,砖墙里长出的杂草,还有在懒散日光下的亲吻。 在往事疯狂上涌的下一秒玉回深吸了一口气,堵住回忆的入侵,他猛地拽过傅宴存垂在身侧的右手,玉回抓着他的手腕,一低头就能看见他掌心交错纵横的掌纹,再开口时语气是出奇地冷静,“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他早就看出傅宴存的右手不对劲了,虽然原因傅宴存之前就说过 ,只是当时他说得含糊只说是受过伤并未细说。 听见玉回的问话,傅宴存的目光也落在右手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道:“我离开京城后去找到了何叔,跟着他的船队一起运货,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货物掉下来砸伤了右手。” 玉回如今听他这样轻描淡写地提起,视线也不由得更多停留在了他的手上,傅宴存的手背上有几条细小的疤痕,因为干活所以他的手看起来格外有力,他一用力就反手握住了玉回。 傅宴存的掌心比想象中的更干燥也更滚烫,他的手指很长指节也很突出,能够完全裹住玉回的手,虎口的茧不轻不重地擦过玉回的手心,是明目张胆的试探。 “所以你管这件事,是为了向池楼报仇吗?” 玉回的手任由傅宴存握着,神色也并未有一丝的不妥,他开口只是想要控制快要失控的一切。 “你打算借此机会对池楼动手。”玉回说完便用力将手抽了出来,迅速退后了几步。 回想起傅宴存从前在监卫司时不苟言笑,一身青绿色锦衣更衬得他面容冷峻,剑眉星目,眼神凌冽,看人时总是毫不掩饰的打量,又常年戴着佩刀,活像一副审问的架势,总感觉拒人千里又居高临下。 只是在漕帮忙活了两年,长久待在船上吃穿用度都有限制,如今傅宴存常穿的服饰针脚粗糙用料也不讲究。人瘦了不少虽五官更为立体,可眉宇间隐隐透出颓唐之意,终究再不复从前的气势凌人,意气风发了。 傅宴存虽被叫回了监卫司,可是无权无势,连一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实在算不上体面。若说这一切都是池楼造成的,而傅宴存想要报仇也实在是情理之中。 “他对你起了疑心,你要平安回到鄢朝,他就留不得。”傅宴存的看着玉回隐在黑暗中的面容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见他笑过了。 傅宴存说的含蓄,玉回这次却懂了,他这是为了自己。 虽然懂玉回却依旧刻意避开那些暧昧的情绪,转而问道:“猎场护卫应属禁军,怎么会轮到监卫司了。” 傅宴存也是有问必答,“凌河桥出事的都是青壮年,许是户部安抚不到位,闹得德明县人心惶惶,禁军便拨了一队人去镇守,没成想短了猎场的护卫所以想起找监卫司借了人。” 玉回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也猜到了,这件事既然落到了监卫司手里那就逃不过池楼的操控。也怪不得皇上不再让池楼插手这件事情,差事办得这样差,自身尚有嫌疑,根本不可能再让他管这件事情,如此一来傅宴存不仅合适更有曲天纵的举荐,的确是最佳人选。 电光火石间,玉回又想到一件事情,不待他细想,他便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打了寒颤。 察觉的玉回异样的安静,傅宴存借着烛火看到他泛白的嘴唇,踱步走到他面前,侧身替他挡住从窗外泄露的风。 随着傅宴存逐渐靠近的脚步玉回心头的鼓又再度被敲响,若此事全是池楼一手操办的,那他怎么会让鄢朝陷入如此具有争议的事件当中,除非这就是他的本意。 第227章 玉回紧紧地盯着傅宴存,说话的声音小得微不可闻,“既然是池楼让他的人全权处理此事,那这次的事情会不会是他?” 闻言傅宴存神色一凛,他自然也想过这个可能,其实池楼从头到尾都为鄢朝做事,他要是想通过此次春猎做什么,想也不太难猜到,只是未免太过冒险。 “池楼行事谨慎小心,总是要做到算无遗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这样明目张胆的事情。” 傅宴存的语气变得迟疑,他的声音逐渐低下来,这也是他迟迟没下定论的原因,不过如今在这里,他突然又有个念头。 “是不是鄢朝要起兵了?” 二人具是一惊,接着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这其实是两年前就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因为联姻一事暂且被掩盖了过去,如今联姻破裂,旧事重提倒是又有一番别的光景了。 “你问我?” 玉回抬起头,目光似羽毛轻轻拂过傅宴存的脸,“我如今是鄢朝的皇子。你要的答案我给不了你,你也不应该试探我。” 傅宴存摇摇头,他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我不是试探你,也不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情报。我只是怕若两国真的开战,你们一时回不去鄢朝留在定朝的话处境会很艰难。” 傅宴存又走近了一步,他比玉回高了一个头,俯首便能看见玉回眼睛眨得飞快,眼睫垂下的阴影不自然地抖动,像是害怕。 看着突然走近的傅宴存,玉回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想告诉傅宴存自己并不是从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今他的身份并不会让他顷刻便死于非命,只是一对上傅宴存的目光他便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其实重逢过后傅宴存面对玉回向来很少掩饰心底所想,他的眼神比往日更为直白,眼底似有实质的欲念,落在玉回眼里像是投下一张织得密闭的网。 傅宴存在离他半步的距离停下,俯身抱住了他。 傅宴存抱的并不算紧,他的手贴在玉回的后背和腰间,掌心的温度让玉回忍不住向前躲去,抬头想要叱责傅宴存。 可傅宴存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他一步开了口,“如果鄢朝起兵,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傅宴存的声音很温柔,他说完玉回感觉自己的耳尖被轻轻地吻了一下,轻得像是自己的错觉。 -------------------- 应该快要完结了 不出意外应该是be 第121章 两人拥抱的身影投下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微弱的烛光,玉回盯着傅宴存的身影沉默了许久,他并没有抗拒傅宴存的怀抱,也没有剧烈地挣扎,他只是突然觉得无力。 如果成为玉回是他第二次的机会,他也已经做到万事妥帖了,为什么还会再次深陷这样的泥沼,可他已经不想再走同样的路了。 玉回抬手抵在傅宴存的胸口,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不偏不倚地望向傅宴存的目光,语气不曾有半分的软化。 “你知道答案的。” 他说罢便想用力地推开傅宴存,只是这次傅宴存用了力,左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腰,右手又握住他的肩膀,实在是结结实实地抱紧了他。 傅宴存刻意忽视玉回这些细小挣扎,他伏在玉回的耳边近乎恳求地说道:“是,我不该又擅自做主,你不想离开我听你的,你要是想回鄢朝我也跟着你好不好?” 他像是哄人一样,避重就轻地回答了玉回的话,也让玉回几乎要被他低劣的手段气笑了。 “不好。” 玉回头也没回,伸手指着桌上被包起来的桃花酥,盯着傅宴存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跟我走,傅玥呢?你要怎么办?” 他等着傅宴存的回答,彼时脸上也再没玩笑似的笑容,绷直了嘴角。 这一瞬被寂静拉扯地无限漫长,玉回因为傅宴存长久的沉默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也变得凌冽起来。 尽管如今他们的姿势比任何人的亲密,傅宴存甚至能嗅到了玉回身上熏香的清润香味,以及他发丝间苦涩的药味,可是如同这些若隐若现的气味一般,他们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或许能从今日窥见最后的结局了。 “傅玥她如今还未和曹致甫和离,等他们和离之后我会送她回离开京城的。” “要是她不愿意呢?”玉回目光灼灼盯着傅宴存,“如果我跟你走,她一定不能跟着。” 傅玥这几年的情况他不是不清楚,他也知道当初傅玥对他做得那些事情算不了什么,他与傅玥之间根本没有深仇大恨。他是要傅宴存清楚,这一次除非傅宴存愿意抛弃所有,否则他一定不会先低头。 这次选择的权利在他手上,他才不要成为被选择的一个。 傅宴存嘴唇动了动,他很想利落地回答玉回,可只要想起傅玥瘫倒在床上衣裙满是血污的模样他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甚至连摇头也变成了奢望,虽然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这是别离的前兆。 他伸手去抓玉回的手,急切想要捂热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琉青,傅玥她因为曹致甫受了很多伤,这场婚事本就是我的错,都是我对不起她的,所以我——” 一股难以压抑的悲愤涌上心头,玉回一瞬间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急促地用呼吸来平复如波涛翻涌的心绪,甩开傅宴存的手用力地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问他,“那你对得起我吗?” 第228章 玉回双眼猩红,眼角渗出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攥着傅宴存衣领的手骨节凸起指尖发白,他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这样会让说不下去。 “我…我刚去鄢朝的时候整夜睡不着,每一次…每一次,只要我闭上眼就能想起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听了无数遍,我让太医开了好多药方,只有喝了那些药我才能睡下才能忘了那些事情。” 他反复对自己重申不要这样旧事重提,这像是示弱,是在告诉傅宴存自己那两年过得有多不不如意。可是当傅宴存提起傅玥的两年,玉回就忍不住要固执而残忍地剖开过往,他知道傅宴存一定会心疼会愧悔,会比他更痛苦。 于是玉回任凭眼泪往下流,眼前像是被镀了一层纱,模糊得像是把一切都浸在水里,布满了潮湿的痕迹。 “我有时候想,如果结局都是这样的话,上天到底是为什么要让我们都重活一次……” 玉回说话时数不清的泪往下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打湿了衣领,泪眼朦胧间他看见傅宴存朝他伸出了手,用拇指轻轻抚去他脸颊的泪滴,语气比他更脆弱,祷告似的祈求他给予自己最后的机会。 “琉青,你再相信我最后一次……一定…一定不会是同样的结局…” 傅宴存的话让玉回又忍不住鼻酸,他攥着傅宴存衣领的手渐渐松开,脑海一片混沌,在傅宴存的手触碰到他的那一刻疯狂的念头冲破桎梏,顷刻间便占据了他的思绪。 其实玉回的心底隐约明白这样的纠缠不会太久,他的心里也的确还残存对傅宴存的爱念,但他同样清楚这次他绝不会就此轻易妥协。 玉回眼角依旧挂着泪,可眼底却无比清明,他眨了眨眼让最后一滴泪落了下来。 玉回抓住傅宴存的手腕,目光直逼向他,语气冷静得不像是刚哭过的人,“这句话你说了很多次,我为何还要信你。” 这话傅宴存过去的确在很多时候都说过,只是从前他说这话时是那样的斩钉截铁,既让玉回觉得别无他法又好像他一定会说到做到,可是发生过这么多事之后这句话再没有那样的分量,玉回也再不是从前那个只能依附于他的存在了。 傅宴存的眼眶红得像是渗出了血,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喉间却涌上一股黏腻的腥气,他当即紧咬了牙关,直到额上冒了细密的汗珠才堪堪忍了下去。他很清楚这次并未偶然,这两年他很明显地感受到身体的异常,从前身体会偶然感到无力,只是会很少像今日这样有想吐血的症状。 他等到一切都逐渐平复了才慢慢开口说道:“我的话于你而言或许再没有一丝可信之处,只是请你再给我最后的机会。” 傅宴存脸色惨白说话的语速也很慢,这很不对劲,玉回觉察出他的异样,等他说完便慢慢松开抓着他的手,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什么?”傅宴存一怔,不明白玉回问的什么。 玉回指着他泛白的嘴唇,又瞥了一眼他额上的细汗,“你的身子怎么回事?你要是骗我,我一定不会给你机会。” 如今主导着一切的是玉回,没人会觉得他这样说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只是在做从前傅宴存对他做的事情。 傅宴存摇了摇头,脸上苍白不减,“我不会骗你,只是这些症状我也找郎中看过,郎中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一些小毛病罢了,你无须担心我。我见你平日总是恹恹的,是不是晚上还睡得不好?” 玉回没理会傅宴存的话,竖眉瞪着他问道:“你既然觉得不对都没再继续留心吗?要是这病要命怎么办?” “从前要跟着船队运货,常年在船上难免会顾及不了。这病也不严重,只是身体有时会突然的无力,不过也就四五次,而且很快也就过去了。”傅宴存看着玉回的冷脸反而兀自笑了,“不会的,我的身体一向强健,或许是因为风寒未愈再加上连日奔波才看起来这么严重。” 傅宴存的话让玉回的脸色好了一些,他印象中傅宴存的身体一向强健,虽然也受过不少伤,可好得也快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病症,若真是因为风寒所致未免牵强。 只是听傅宴存这么说玉回便想起他右手的伤,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失力让货物掉下来砸伤了手。 玉回不是郎中,自然不可能凭借傅宴存这几句话断出病症来,他盯着傅宴存语气变得恶劣,“你先弄清楚你自己是怎么回事吧,可别平白死了。” 说了一会儿话傅宴存的脸色好转了些,他不敢不听玉回的话,只顺从地点了点头。 外头传来敲门声,阿连贴在门上悄声说道:“殿下,四公主说请您晚上去她那里坐坐。” 二人转头一看外头月已西悬了,莹白月光洒下来照得一切静谧又圣洁,也让屋内的昏暗有些无处遁形。 傅宴存率先回过头来,他弯下腰靠近玉回,用指尖抹去他脸颊的泪痕,昏暗的光线遮住了傅宴存眼里的疼惜,在玉回回头之前后退一步离远了。 “你去吧,我还有陛下交代的一些事情没办,也就先走了。”最后两个字傅宴存说得缓慢,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玉回的脸上,看着他眼底淡淡的痕迹,忍不住又说道:“你睡不安稳的话,睡觉时可以点一些沉香吗?” 傅宴存其实想说,这样的话可以不再喝药吗?但他说不出口,因为如今他知道他其实一直没有权利替玉回做选择。 第229章 玉回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傅宴存的动作,等他快要收回目光时才转身将桌上包好的油纸拿了起来,走到傅宴存面前塞到他的怀里,说道:“这是她做给你的东西。” 傅宴存接过来看了看脸上也并没有失落难过的神色,依旧只是笑了笑,温柔地说道:“好,我下次不会这样。这两日我会处理好傅玥和曹致甫和离的事情,等事情办完了我再来看你。” 见玉回没再说话,傅宴存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离开前最后对玉回说:“晚上夜风容易受凉,你出门记得加件衣服。” 他说罢玉回就看见他转过身去动作轻快地翻窗走了,玉回走到桌前坐下,盯着凉透的茶水出神,直到阿连轻手轻脚地进来才让他回过神来。 阿连打量了屋子一圈,见没有傅宴存的身影便大着胆子问道:“殿下,他走了?” 玉回没回应他的话,他伸手捂住了双眼,最后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最后一次了。” 阿连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122章 次日清晨傅宴存接管猎场刺客一事的消息不胫而走,监卫司一时人心惶惶,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上午生怕行差踏错半步,直到下午才看见傅宴存姗姗来迟的身影。 傅宴存穿着与昨日别无二致的衣服,腰间挂着佩剑,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正殿之中。 彼时池楼正在同雷礼宗议事,听见脚步声,余光瞥间傅宴存的身影便停了下来,只是坐着没动,冲傅宴存颔首示意了下。 雷礼宗也转过头来看,见是傅宴存的着装似愣了一下之后也再没有什么反应,识趣地拿着东西退了出去,一时屋内只剩下了两人。 傅宴存居高临下地看着池楼,脸上神情莫测看不出喜怒,池楼于他而言是罪魁祸首是敌国细作,亦是从前称得上是朋友的同僚。 “见过九皇子了?” 池楼没有给他叙旧的功夫,他们俩也的确没有旧可以叙,也不必再假惺惺地说着客套话。 “见过几次。”傅宴存说完右手又习惯性地摸上剑柄,摩挲着上面的雕花,抬头打量了周遭一番,随手指了一个摆件道,“这么多东西变了,你功劳不小。” 他意有所指池楼也并非听不明白,漫不经心地顺着傅宴存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狭长的眼微眯,“本分罢了,况且这不还留了很多旧物件吗?你要是喜欢随时过来看。” 傅宴存随手拿起他桌上的文书翻了翻,若无其事地说道:“陛下让我来这里查案,我若喜欢自然是会多来的。”说罢便将文书往桌上一丢,依旧负手站着。 池楼睨了被傅宴存丢过来的文书一眼,笑了笑,道:“这里谁不知道是陛下让你来的?何必这样虚张声势。” 说罢池楼将桌上的一叠文书推了出去,抬了抬下巴道:“那几个朔卫的供词,你瞧瞧。” 池楼往椅背上靠去,整暇以待,看着傅宴存翻开了文书,一时嘴角不明意味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文书上的字迹写得匆忙,傅宴存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他眉头无意识地紧蹙着,头也没抬地说道:“大皇子收买朔卫联合禁军,意图弑父篡位。” 屋内静得只剩下风吹动书页的声音,池楼眉目舒动,“他们连夜审出来的,有什么指教?” 池楼姿态舒适神情自若,他看向傅宴存的目光带着不屑,便是皇上派傅宴存来查他也不怕,他倒是也想看看傅宴存还有分量能指使动监卫司的人,退一万步就算傅宴存真的查出了什么东西他也不在乎,监卫司不过方寸之地,鄢朝更是不足挂齿。 傅宴存抬头对上池楼的目光,又从那一摞文书中挑了几本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是受了大皇子指使与禁军勾结。 他俯身将文书放在桌上,并不是多在意的模样,“你既然已经查出来了,那也算是替我省了不少事。”说罢便要抱着那一摞文书出去。 池楼一掌摁住了文书,他的目光将傅宴存上下打量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是监卫司的东西,可你如今已经不是了。” 今日一早他接到傅宴存要来接管此事的消息也着实惊了,不过现在见傅宴存的模样,穿着常服没换上监卫司的服饰,便也冷静了下来。 知道池楼不会这样顺利地让他拿走东西,傅宴存也放得干净离索,挑了挑眉浑然不在意他的挑衅,“你说的对,那我明日再来拿。” 他没说为什么会是明日来池楼也不会自讨没趣再问,只目光阴沉地看着傅宴存离开了主殿,他抬手叫来了守在门口的朔卫让他们叫雷礼宗过来。 雷礼宗来得很快,池楼也没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上次让你的人去盯着鄢朝的九皇子,你办得不好。” 事情想也过去了十几日,雷礼宗一愣,没想到池楼会突然旧事重提。鄢朝一行人刚到时池楼就曾让他派人暗中盯着九皇子的动向,只是没过几日便被发现了,那些人如今还被拘着,鄢朝一时没发作他便也没再想起。 “属下无能,请掌司恕罪。”雷礼宗说着便跪了下来,绷直了背,神情紧张。 “上次的事我会想办法,这次把人给我看牢了。”池楼的目光透出冷意,“什么人见过他找过他一个都别放过。” 若是从前,没有他的示意玉回是断然不敢胡作非为的,可到了定朝倒是让玉回长了不少胆子,他也着实没想到玉回竟又重新和傅宴存勾结在了一起。 第230章 雷礼忍不住抬头看了池楼一眼,踌躇道:“再派人去会不会太惹眼了?” 池楼瞥他一眼,他也没想到雷礼宗居然蠢得直接找了朔卫去看守,居然还被玉回抓住了。若不是情势所逼他一定会亲力亲为,不再让雷礼宗插手此事,只是眼下他不得不如此。 “只要你动动脑子别再找监卫司的人去。” 听见池楼这么说雷礼宗脸色一白,当即再不敢多言,诺诺应下,等到池楼没再别的吩咐后快速离开了。 - 傅宴存从监卫司离开后去了徐汀的府上,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徐汀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小厮,捧着几本东西。 “你来的刚好,我娘非要逼着我去参加什么诗会,我正想不出招呢。”徐汀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挥手让小厮走上前来,“猜到你来是为了什么,不用你说我都给你找来了。” 小厮上前将手里的书递给傅宴存,接着恭敬地退了下去。 傅宴存接过来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深,与徐汀对视一眼彼此心中皆有些复杂。 “我也是没想到,他区区一个七品小官入户部也不过一年左右,竟贪了两千两之多,实在是……”徐汀一时说不下去,朝傅宴存挥了挥手,“你自己看吧,简直是不堪入目!”他从前一心只关心手头的公务,虽然也听过不少贪污的案子,可这次是自己亲自查出来的,到底还是有些触动。 傅宴存又看了几页,冷笑一声道:“没有那群酒囊饭袋以身作则,哪有他的今日。” 官员补实缺要给吏部孝敬,想早日归案要给刑部孝敬,报销费用要给户部孝敬,工部兵部更是不用说了,便是徐汀也知道那是顶好的肥差。 这几年边境骚动不断,军队屡次报销军费,这倒是让户部的人赚得盆满钵满。 傅宴存合上书,朝徐汀拱了拱手,道:“你算是替你们户部除害了。” 徐汀默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说道:“害虫又何止他曹致甫一人,除不尽的。” 傅宴存没说话,他从前在挥庸自然是比徐汀更知晓官场的腐朽,如今监卫司掌权人又是池楼,掣肘少了这两年只怕是嚣张更甚,有过之无不及。 许是发觉私下不宜谈论公事,徐汀摆摆手,笑道:“不说这个,一早便听闻你重回监卫司了,这是好事,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闻言傅宴存也勉强露了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恭喜说太早,不过贺礼我就收下了。” 这份贺礼可比任何宝物都价值连城。 “眼下的情形就算我呈给了尚书大人曹致甫怕也不会收到严惩。”徐汀神色变得严肃,看这傅宴存语气凝重地说道,“我知道给你是最好的选择。” 在徐汀看来傅宴存如今又重新在监卫司做事,拿着这些自然比他更名正言顺。 傅宴存起身作揖,郑重其事地谢过徐汀,“此事多谢你,若不是你帮我找到这些东西,曹致甫和傅玥的事情怕是还要再拖下去。” 曹致甫和傅玥的事情一直拖着,傅宴存也一直无所行动便是在等徐汀的消息。曹致甫好不容易才混到了户部当差,头上的乌纱帽于他而言才是最要紧的,也只能以此作为要挟才最为致命。 从徐府离开后傅宴存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福顺巷的宅子,他要问问傅玥对于这些事情是否知情,若此事会牵扯傅玥倒也不好办。 一推开门就闻到了艾草的气味,傅宴存抬脚往厨房走去。 傅玥和水云正围着蒸笼看什么东西,见傅宴存回来了,傅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下,叫着水云将馅料拿过来。 水云把东西递到傅玥手里才转过身向傅宴存行了礼,解释道:“眼看快要清明了,小姐是想试着做些青团。” 这些时日过去,水云已经改口不再叫傅玥少夫人了。 傅宴存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看傅玥手里的面团,怪不得刚才闻到了艾草的味道。 两人说话的功夫傅玥已经捏好了一个碧绿的团子,她将青团放到容器里,头也没回道:“我马上就好,你出去等吧。” 三个人在这里特别是傅宴存身材高大,厨房显得也实在有些挤了,傅宴存应了声好便转身出去了。 等了一小会儿傅玥便出来了,傅宴存也没说其他的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看了。傅玥略翻了翻便懂得了这是些什么,也大概揣摩出傅宴存拿给她看的意思。 “这些我都不知,他进户部之后很少同我说起公事。”傅玥说完又将东西还给傅宴存。 于其说是很少提起公事,不如说是想看两厌,话不投机半句多。 傅宴存颔首,跟他猜想的不错,傅玥根本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事情,这样他便放心了。 “既然如今那我现在就去曹府一趟,若是顺利的话,明日一早便去官衙出具文书。” 傅玥见他说着便要出门,连忙站了起来,“我跟你去,我还有话对他说。” 自从小产后傅玥便一直养着没出过门,如今好不容易看起来精神了些,傅宴存怕她此去又会动气便出言劝道:“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你就去那地方了。” 哪知傅玥更坚决,摇头拒绝了傅宴存的提议,“我一定要去,他欠我的一两句说不清。” 傅宴存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劝,只是闪身去了厨房让水云去拿了傅玥的披风再跟一起去。 第231章 三人出门时正是晚霞漫天的黄昏时分,傅玥凝眉看了看这样妩媚的晚霞。 也是这样的黄昏,锣鼓喧天的热闹,她坐在花轿里满心欢喜地嫁进了曹家。 第123章 曹家门口已点起了灯,风将纸糊的灯笼吹得打转,毛笔写就的曹字被烛火映得若隐若现。 门口的小厮见到傅宴存猛地后退了几步,他显然没忘记前些日子傅宴存强闯的可怖模样,心里犹还怕着。 瞥到他身旁的傅玥顿时又惊又喜,那日少夫人被舅爷从曹府抱走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害怕,他以为傅玥几欲要撑不下去了。今日一见不仅好好地出现了,气色还比孕中好了不少。 他怯懦地看了傅宴存一眼,又恭敬地对着傅玥道:“少夫人好,舅爷…舅爷好。” 傅玥没应他的问好,开口道:“曹致甫呢?” “少爷在…春华楼应酬,怕是要用了晚膳才会回来。”他说完这话又悄悄瞥了眼傅宴存,果不其然傅宴存又沉了脸色。 春华楼是什么地方,傅玥冷笑一声,只觉得狗改不了吃屎。 “老夫人在吗?” 小厮连连点头,“在的在的,老夫人此时正在膳厅用膳呢。” 傅玥闻言便要立刻进门去,脚刚踏出去就被傅宴存揽住了,“既然马上不是一家人了,去别人府上还是容他去禀报吧。” 小厮登时瞪圆了眼睛看着傅玥,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小的…小的这…这就去。”说完便飞快地跑进了宅子里。 傅宴存让水云把带的披风给傅玥披上,他看着傅玥削尖的下巴,一时更愧悔,忍不住又嘱咐道:“待会进去了,别管那老太婆说什么都不要动怒,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傅玥理了理衣袖,闻言轻笑了下,“我气什么,我是怕她才是受不住。” 听她这样说话傅宴存觉出一丝嘲弄,见她神色一片坦然才真正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就来了人带他们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那小厮告诉了曹老夫人他们的来意,倒也没人再叫过傅玥一句少夫人。 傅宴存自然乐见其成,他想曹老夫人比曹致甫更看得清形势。 厅堂里站了一众曹府的丫鬟仆从,曹老夫人端坐于上位,见到傅宴存一行人眼也没抬,只让身侧的人上了茶给他们。 见状傅宴存也没客气,带着傅玥坐下后,饮了茶才慢慢开口道:“曹致甫呢?我今日来找他是为了公事。” 曹母神色未变,上下打量傅宴存一番,笑道:“致甫为户部官员,你同他能有什么公事商议?” “自然是监卫司查案。” 见闻言曹母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深处内宅也并不出生高门,只因曹致甫入了仕途她才能过上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不懂官场也不知晓今早的事情,只是听见傅宴存这么说便心猛地一抖连茶也端不稳了。 曹母将茶盏放在桌上,起身看着傅宴存,大惊失色,道:“监卫司…查案?致甫从来安守本分,你为何要查他?莫不是要公报私仇?” 她口中的安守本分便是贪了两千两,傅宴存只冷眼扫过她,转头对着门口的小厮道:“去把你们曹大人请回来吧。” 小厮也听出事态紧急,傅宴存说的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片刻也不敢耽搁就要往外跑去。 “站住!” 曹母腾地站了起来,让人拦下那个小厮,接着转头看向傅宴存,厉声道:“致甫乃朝廷命官,你如今无官无职岂能容你这般轻贱,竟敢说抓就抓!” 傅玥秀眉凝起,脸色一时变得有些难堪,她当真觉得羞臊不已。她这个婆母,视曹致甫如心肝,也是比曹致甫更为看中他头上那顶乌纱帽,逢人便要提起,傅玥从前没少听她自夸自耀过。对曹致甫的话更是言听必从,从来不管何事亦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曹致甫开口她必定万死不辞。 见傅玥神情不对,傅宴存也不欲与曹母再多纠缠,将监卫司的腰牌往桌上一扣,瞬间堵住了她的嘴。 “没说要抓他,只是照例询问罢了。”傅宴存转了转腰牌,目光冷冷射向曹母,“监卫司提审,他便是朝廷命官又有何不可?” 屋内的人瞬间绷紧了心弦,伸长了脖子去看傅宴存手里的腰牌,有眼尖的瞥到了顿时脸色煞白。 那是货真价实的监卫司腰牌,错不了,曹府要大难临头了。 傅玥冷眼看着曹母的神情灰败不已,悠悠开口道:“我哥找她是为公事,我来找他是为私事。” 曹母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傅玥,她曾经的儿媳。 傅玥气色是好了不少,只是小产后人到底瘦了许多,今日出门前也并未梳洗打扮一番,脸颊陷了进去,削尖的下巴也添了几分憔悴。 “私事?你来得正好,致甫也正准备休妻,你今日来了我便让他写了休书给你。”曹母打量了傅玥一眼,见她未施粉黛,穿得也是朴素无华,发饰也只简单地别了一根素簪子,落在她的眼里自然是不如从前在曹府做少夫人那般精致。 闻言水云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曹母,又连忙去看傅玥的神情,见她只是冷笑了一声也没了其他反应,看向曹母的神情像是再看戏台的丑角。 “我是来与他和离的,和离书我已经拟好了。” 傅玥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这是她亲自一笔一划写下的和离书。 第232章 这话落在曹母耳中像是天大的笑话,她当即便想发作,只是一抬眼看到如煞神一般的傅宴存,又想起他那日一刀劈开桌子模样,顿觉后怕又忍了下来。 于是不等傅宴存再开口,曹母自己便打发了人去,让他们快马加鞭赶紧去把曹致甫叫回来。 三人无话可说,静静地等了许久才听见了一阵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 转头就见两个人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曹致甫许是喝醉了酒,脚步蹒跚地被人拥着走进了厅堂,一身臭烘烘的酒气熏得傅玥拿手帕掩住了口鼻。 想来路上已经有人把兄妹二人的来意说明了,进了厅堂先是警惕地看了眼傅宴存,许是上次傅宴存实在太过凶悍,曹致甫再不敢造次,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朝曹母行礼问安规规矩矩地坐了。 曹母心疼地看着飘在曹致甫脸上的两片酡红,转头对着丫鬟喊道:“还不快叫人端醒酒汤上来!” “母亲,不必不必…”曹致甫连忙摆手拒绝,接着又止不住去偷看傅玥,好不容易见傅玥抬头了连忙问道,“身子可养好了吗?” 闻言傅玥压根没理会他,捏着手帕把又别过了头。 傅宴存察觉到曹致甫的目光,脸色沉了沉,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监卫司查案,你因何来迟?” 曹致甫心慌地瞥了眼傅宴存,“与户部诸位大人商议公务,这才…来迟……” 傅宴存顿时冷笑一声,去春华楼商议哪门子公务。 曹致甫狡诈傅宴存也不想再拐弯抹角,将徐汀给他的东西往桌上一扔,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来调查你贪污受贿一事,你最好具实说来不得有半句隐瞒。” 曹致甫瞬间攥紧了衣袖,脸色血色尽褪再看不出醉意,神色惊恐地看向傅宴存,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入户部不过一年竟贪了两千两白银,军队哪一次报销你没私吞没受贿?光去年连峻城的两次动乱你就敛财七百两,还真是好手段。”傅宴存眼神锋利地看着曹致甫,“从前我竟小看了你。” 方才只是匆匆看了几页,如今傅玥越听越心惊,她没想到曹致甫竟是这样的贪婪无道。 证据具在曹致甫只翻看了几页便觉无可抵赖,他是方才在酒局上才知道傅宴存竟然又被叫回了监卫司帮忙,也没料到傅宴存刚回了监卫司就来找他的麻烦了。 许是知道傅宴存从前的手段,他索性放弃狡辩,只颤巍巍地向傅玥走去,神色凄凉。 “阿玥,从前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回去留香阁了,我会——” 傅玥将一直攥在手里的和离书递到他的眼前,连眼都没抬一下,道:“我已将和离书写好了。” 曹致甫神色一变,像是没料到傅玥能这样绝情,不过转念一想他们既为兄妹自然是如出一辙的咄咄逼人,他伸手夺过和离书,愤恨地说道:“不可能!我要是下狱你也别想逃!” 傅宴存冷眼看着他的动作,站起身走到曹致甫身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嗤笑道:“你可以试试。” 他手劲大得让曹致甫肉眼可见地承受不住,面容扭曲地想要挣脱他的手,可听见傅宴存的话觉出话里威胁的意味后又再不敢挣扎,只是脸色哀求地看着傅玥。 “你们…你们如此未免欺人太甚!” 一旁的曹母早就按捺不住了,疾走到二人面前,抓住傅玥的手,厉声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要和离也就罢了,还要让致甫遭受牢狱之灾吗?” 傅玥慢慢抬起头,平静地目光扫过曹致甫,最后甩开曹母的手,“并不是我让他做出这些悖逆国法的事,这一切都是他贪念太过。 “而且我不仅要和离,我还要你们如数归还我的嫁妆。陪嫁礼单我还留着,明日我会让人依照礼单来一一取回,今夜你们便准备着吧。” 傅玥说罢站了起来,转头看向傅宴存道:“我的事已说完了,在门外等你。” 傅宴存颔首便让水云跟着她出去了,曹致甫见状还想在追,被傅宴存一把摁了下来,拽到了自己面前,“把和离书签了。” “你若是非要拖傅玥下水大可一试,看你能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将她送进大牢。” 见曹母还想说什么,傅宴存抬脚就踢翻了曹致甫身边的凳子,哐当一声巨响,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我公事公办你们若还纠缠不休,那我也只能新仇旧恨一起算,看到底是你嫌命太长还是我嫌罪名太少。” 话说到这份上曹致甫也明白傅宴存的意思,知道自己再拖下去只会更惨,连忙让人拿了笔墨来,生怕傅宴存反悔似的签了名。 曹致甫双手将和离书奉给傅宴存,又讨好似的笑了笑,“我已…写好了,可还有什么不妥吗?” 傅宴存懒得看他一眼,只拿过和离书仔细看了看见并无差池就要离开,临走前又转过身来看着曹致甫道:“明日一早将傅玥的东西送回来,一件都不能少。” 说罢只留下面如死灰的曹氏母子在厅堂便转身走了出去。 第124章 耗费了这么多时候,傅宴存再出来时天已黑了。 一出门就见傅玥和水云站在门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傅玥说话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整个人看着似是轻松了不少。 听见响动傅玥回过头,见是傅宴存嘴角的笑收敛了些,上下打量他一番才开口问道:“他签了吗?” 第233章 傅宴存颔首,走近了将和离书交到她的手里,“你将礼单给我,明日我会让人来取回你的嫁妆。” 傅玥接着灯笼的光仔细地将和离书看了又看,伸出手摸了摸将自己的名字,日思夜想是一天突然成真,鼻头顿觉有些酸涩,她仰起头眨了眨眼,强忍着将哭意憋了回去。 “好…”她说完才小心翼翼地将和离书叠好了,“那曹致甫你要放过他吗?” 见傅宴存出来时并没有拿下曹致甫,傅玥下意识以为傅宴存是拿曹致甫贪污的证据做了交换,才让他签了和离书。 傅宴存走下台阶,回头看了曹家的牌匾嗤笑一声,“等你的东西搬完了,我就让聂舒来抄家。” 此事他的确是滥用私权了,不过曹致甫这事如徐汀所说的,眼下就算报上去了也会被户部的人想方设法地压下去,既然如此他不如先借此来成全他的事。 傅玥听完没再多说,跟在傅宴存身后下了台阶,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曹家。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点心铺,伙计正准备关门,见了他们又热情地笑了笑。 傅玥盯着点心铺里面看了许久,直到走在前面的傅宴存停下来脚步回头来看她,她才又迈开了步子,慢慢走上前去。 揣摩着方才傅玥的神情,傅宴存试探地说道:“那家的点心还不错,改日我买些来。” 傅玥轻轻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即便是除去了心头大患,兄妹二人也依旧心事重重,一路上沉默着没什么话说,直到走到福顺巷了水云问了一句还用晚膳吗,二人才发觉晚上没用膳,此刻还饿着呢。 “我去煮两碗面吧。”傅玥说完就领着水云进了厨房,留了傅宴存一个人在庭院内呆站着。 院里那棵树已经长了绿叶,郁郁葱葱,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傅宴存盯着树梢摇晃的树叶看,月亮自树后攀上夜空,月明星稀,今夜的风也格外的舒适。 傅玥出来叫傅宴存的时候就见他负手站在树下,夜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遮住了他平日锋利的眉眼,月光下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被树叶的晃动逗笑。 傅玥一时叫不出声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很少见过傅宴存脸上有这样的神色。他站在这里,隐去气势凌人的模样,与傅玥脑海中的模样似有了千万的差别。 其实她的哥哥在两年前已经变了,傅玥从前不知道现在明白得也太晚。 “我做好了。” 傅玥站在屋檐下看着傅宴存转过身来,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伸手将傅玥的头发拨了拨。 傅玥由他理好了头发,抬眼看着他,“吃完了我有事同你说。” 傅玥的神色不似作假,傅宴存也收了笑意,只说好也没再多问。 又是沉默地吃了饭,水云识趣将碗筷收拾了下去,留下了傅玥与傅宴存二人。 “屋里太闷了,我们出去吧。”傅玥说罢便率先地走了出去。 她走到庭院中,站到傅宴存方才的位置朝他看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月亮的一角和晃动的树梢,并没有什么令人发笑的东西。 傅宴存安静地等着傅玥开口,只是隐隐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可还没来得细想傅玥便开口了。 “我想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开一家点心铺。”傅玥说话时树叶晃动发出的声响更大,伴着一两声的蝉鸣。 傅宴存没立刻说话,他想着这几日傅玥一直在厨房忙着,原来是想开一家点心铺子。 “你做的桃花酥味道不错,等曹家还了嫁妆回来,我就陪你去选一家铺子。” 傅玥回过头来看着他,“你不用陪我去,我自己一个人离开。” 这次没等傅宴存再问,傅玥继续说道:“修养了小半月我想了很多事情,我诚然恨你抛下我一个人离开,也埋怨你看走了眼选定了曹致甫,可我把我和曹致甫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原因归结于你实在是错。” 傅宴存顿时皱紧了眉头,上前一步打断了傅玥的话,“此事你并没错,你不必怪自己。” 傅玥看着傅宴存急忙解释的模样突然笑了笑,笑着笑着她心头又涌上酸楚,明明事情都解决了,一切都明了了,她也真的再没有什么执念,可她也是真的不想再留下来了。 “旧事重提没意义,从前的种种也不是我非要离开的原因。我要离开既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旁人,只是我已经过烦了这样的日子。”傅玥伸手拍了拍自己衣袖蹭上的灰,“和离后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想带着我会邑城,可是去了邑城又会如何呢?日后不过就是你娶亲我嫁人,更何况你根本不会娶亲。” 傅宴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傅玥说得的确没错,他这辈子或许是真的不会娶亲了。 傅玥看他神色便知他想的跟自己说的不差,抿了抿唇又说道:“我以为你的改变是因为程琉青的去世,其实是他一出现,你就已经变了。你变得温柔变得卑微变得不像是我的哥哥。” “只不过变的人也不只有你一个,曹致甫让我知晓了一辈子困在后宅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 傅玥看向傅宴存,脸上的笑容变得明朗,眼底一片清澈,她十分坚定地说道:“所以往后的日子我不想依靠所谓的夫君,也不想依靠你,我要离开是因为我知道我想要做的事情也只有靠自己才能做到。” 第234章 这两年的时间里比起希望傅宴存来傅玥更想自己走,漫长的等待让她明白,她再也没有希望可以寄托在旁人身上。 傅宴存朝傅玥伸出手,他的声音低哑,语气愧悔不已,“是我当初没有好好对你,是我来的太迟了。” 重逢后傅玥发现傅宴存如今好像从不吝啬道歉,他总是在卑微的挽留。 傅玥上前一步抱住傅宴存,她靠在傅宴存肩上,声音带着颤抖,“或许我怨恨过你,但是哥哥你不用为我的离开自责。” “从你带着我逃跑开始,你就已经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了,从今往后也都不会改变。” 我的离开是因为我们并不再是当年需要彼此双手紧握才不会走失的孩子了,就算离开,你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依旧会为你挂心。 第125章 送傅玥离开的那天,傅宴存平白的又呕了血。 定下离开的日子后傅宴存就开始为傅玥打点行李,傅玥主张变卖了嫁妆充做她开铺子的本钱。傅宴存依照她说的找了典当行卖了,又想办法联系了船帮的弟兄们让傅玥水云二人走水路往青州去,不放心又安排了几人一路护送她们。 走的那天正好是曹致甫下狱的好日子,傅宴存再三叮嘱傅玥要每月给他寄信来,得到傅玥的保证后才放手让她启程。 忙了一上午,等到歇下来时已过了用午膳的时候,傅宴存刚准备随便吃点填肚子,谭阳垸又来了人找他。说是在看守猎场那几个朔卫的饭里发现了致命的毒药,幸而几人吃得不多并未出什么大事。 能在监卫司做出这种事情来自然是胆大包天,聂舒手底下的人对此事也并不含糊,等到傅宴存赶到时已经调查出下毒之人,此人傅宴存也认识。 正是写出那份供词,说是大皇子收买监卫司勾结禁军意图弑父篡位的张途,不过事发之后他便已经服毒自尽。 “是不是自尽还另说。” 傅宴存听过聂舒的汇报,将手里张途写的供词拿起来细看了片刻,复又抬头,道:“我记得他不是与唐子文共事过?” 聂舒点头,这事刚才在调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曲掌司在任时,唐子文跟着张途做文书记录的,两人待了两三年吧。” 说完聂舒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补充道:“据说审唐子文时便是张途做的记录,还是他提了一句什么话才让唐子文说了实话,两人看起来关系匪浅的模样。” 傅宴存听完又指着手里的供词对聂舒说道:“张途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他们刚中毒正是心神不宁神经软弱的时候,你带人抓紧再去问问猎场的事情,看有没有破绽,一丝怪异都不能放过。” 陛下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作为期限,如今已过去了五日,他除了怀疑是池楼做的之外一丝别的线索也没有,更别说监卫司在池楼的监管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限制。 好不容易利用张途帮他制造了机会,他让聂舒的人接管了大狱,一定要借此挖出东西来。 聂舒领命退了下去,傅宴存又仔细研究起那份供词来,看着看着便觉一阵头晕目眩,他刚抬起手就觉得腹部受到一阵挤压,毫无防备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傅宴存怔怔地看着,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他伸手摸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低头看到鲜红的血液才真的回过神来。 他毫无征兆地呕血了,这次比上次更突然,完全没有给他忍耐的机会。 额上渗出细汗,傅宴存苍白的脸色和嘴角鲜红的血液让他看起来奄奄一息,他迟缓而费力地喘着粗气,一呼一吸都觉得无比艰难,沾满鲜血的手紧紧地抓着桌角才让他没有疼得跪了下去。 艰难的低喘持续了很久,傅宴存再直起身子时手臂都在打着颤,他缓过气来在屋里找了手帕简单擦拭了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傅宴存伸手按了按腹部,想起或许是自己忙到现在还没吃饭才会如此,便又忍着痛准备出去吃点东西。 出门时遇到了雷礼宗,他明明神色匆匆见到傅宴存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傅宴存眉头皱了下,见他不说话也懒得在这浪费时间,转身便想离开。 雷礼宗见状又叫住了他,“唐子文没事吧?” 他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事情一出就被聂舒的人封锁了后续消息,多少打探消息的人都被聂舒挡了回去。 傅宴存凝眉看着他,见雷礼宗神色有些闪躲,想了想说道:“你去告诉池楼,张途畏罪自杀了。”说罢也没理会雷礼宗就离开了。 雷礼宗听完傅宴存的话顿时愣在原地,他没有傻到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张途就是下毒之人,也因此服毒自尽了。 一瞬间雷礼宗如坠冰窟,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傅宴存离开的方向,四肢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迈腿就差点踉跄倒地。 张途怎么可能服毒自尽。 借张途的手对唐子文他们动手,最后又借此杀了他,而这个人只能是池楼。 沉默许久雷礼宗才动作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往主殿的方向走去,他的神色惨白,眼睛瞪得赫人。 — 傅宴存叫来了小二结账,出门时瞥见行人手里提着的药包,想起自己方才无缘无故地吐了血便想着也去看看。 只是到了医馆门口看了看排起长队的人又生了退意,便临时调转了方向,往芮英的住处去了。 第235章 芮英被傅宴存安排在城西的一处小宅子里,前几日傅宴存还找人去她那里写了一份曹致甫案的供词。 如今她要做到事情也完成了,傅宴存想是自己该去兑现承诺了。 傅宴存到时芮英正把琴搬到了院子里弹琴,日光洒在芮英身上,她的侧脸明艳美丽,气质出尘,见他来了也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又低头弹了起来。 听着琴声停了傅宴存抬手让两个丫鬟下去,摸出来几张银票递给了芮英,“这是我承诺你的事情,眼下你的事情具已完成了,可以离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芮英仰头看着傅宴存,迟疑了许久才慢慢伸出手接了过来。 傅宴存说完又打量了这院子一眼,“你离开前记得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句,我还是在福顺巷那个院子。”说完芮英还是愣愣的,傅宴存自觉已交代清楚了便准备离开。 没走几步芮英就叫住了他,她声音纤细,有些急促,“我能不能见见玉回?就见一面!” 傅宴存回过头来看她,芮英和玉回之前有来往这他是清楚的,不过他们是从何时认识的,这交情又有多深他都不知道。 “你见他做什么?”傅宴存问她,眼神也变得敏锐起来。 在傅宴存的目光下芮英攥着银票的手紧了紧,“我有事告诉他,是他一直想找的那个人的下落。” 玉回一直想找到的人,傅宴存眉头微微一皱便懂了,可依旧没松口。芮英若是知道月喜的下落为何不一早就告诉玉回,为何要等到今时今日才说出来。 “嗯?”闻言傅宴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知道月喜在哪?” 芮英说道:“是,不过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他一个人。” 言外之意便是她必须要见玉回,玉回有多迫切地想找到月喜,傅宴存比她更清楚,所以傅宴存不得不让她见。 傅宴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答应得很快,“明晚吧,我带他过来。”今晚他要再审一遍猎场的人,去找玉回的话可能会很晚。 见傅宴存应下后芮英似乎松了口,她抿了抿唇,脸上又浮现出笑意,朝傅宴存行了礼便又坐下来拨弄琴弦。 傅宴存凝眉看着她的动作,想起玉回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芮英对池楼最是忠心,她离开前要见玉回一面莫非是池楼的意思? 池楼的目的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傅宴存将他的目的作为事情的结果倒推事件的经过,一切都能找到合适的说辞,像是那套大皇子篡位的说辞,不就是为了制造定朝内乱鄢朝才好趁虚而入,只是这件事太不合理。 池楼有事找玉回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他,没必要再让芮英来传话,还要让傅宴存带玉回出来,如此大费周章却又漏洞百出不像是池楼的风格。 傅宴存回到监卫司时还在琢磨这件事,以至于听见聂舒的话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唐子文说要见指挥你。” 傅宴存看着聂舒,片刻后才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除了他其他人还问出什么了吗?” 聂舒面露难色,“四个人一个比一个嘴硬,唯有唐子文还算好的,提起他女儿才说要见指挥你,不过除此之外再怎么逼他他都不肯说了。” “既然他要见,那就见一面吧。”傅宴存伸手揉了揉脖子,仰头看见天色渐晚便又长叹了一口,“速战速决吧别浪费时间了。” 聂舒跟着傅宴存身后,神色却不容乐观,“若上次唐子文的供词是假的,他这次会说实话吗?” “不见得。”傅宴存当然知道聂舒的顾虑,只是他见唐子文不光是这一个目的。 走在前面的傅宴存突然顿住,他沉吟了片刻,“雷礼宗有什么异动吗?” “雷礼宗?”没想到傅宴存会突然提起他,聂舒显然愣了一下,“你怀疑是他指使的吗?” 傅宴存摇头,道:“他没那么大本事,你找个嘴快的把唐子文要见我这件事告诉他一声。” 话说到这里聂舒也知道了傅宴存的用意,雷礼宗没有这些本事,池楼有。 聂舒听了傅宴存转头去找人,傅宴存便独自去了大牢。赶到大牢时唐子文早就被人抬到审讯室了,他如今被打得走不动路,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像破布一样被丢在地上,听见傅宴存的脚步也只是费力地抬了抬眼皮。 傅宴存驻足看了他一会儿,不用唐子文开口便抬手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都到这一步就别再浪费时间了,早说了对你我都是解脱。”傅宴存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揉了揉眼睛,姿态傲慢。 唐子文伏在地上咳了两声,闻言抬起头来,透过杂乱的头发看着傅宴存,声音断断续续,“雷礼…雷礼宗他做伪…是池楼…” 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傅宴存并未有什么反应,知道唐子文是说的实话后便肯定地点了点头,问道:“他露面直接联系你们?”这不像是池楼会做的事情。 唐子文也摇了摇头,终于告诉了傅宴存事情的原貌,“从一开始…我们所守的地方有就缺口…那群人正是从缺口进来的……” 只这一句话傅宴存便懂了。 监卫司挑了十个人去填禁军的空,池楼在选人时便下了功夫,选的人虽然武功高强却也不全是尽忠职守之人,唐子文便是一例,他又在给唐子文等三人人安排位置时便故意安排得松散。 第236章 这五日他抽空去了猎场一次,见到监卫司此次看守的地方较为僻静,几乎算是山崖附近,也怪不得这些人不上心,毕竟谁也没料到会从这里冒出刺客来。 因为守卫要比王公大臣更早到猎场,经过漫长而枯燥的等待,就算是众人已经进入猎场,池楼也还是料定依照他们的性子必然不会时刻巡逻,显然他赌对了。 唐子文等人算是池楼的一层保险,第二层便是姗姗来迟的禁军。 照理说禁军就算再怎么缺人手也不会少了陛下出游的守卫,傅宴存依次问过禁军首领,此次护卫中为骁骑营负责。骁骑营以猎场范围过于辽阔,火器营与步兵营配合不灵活为由拒绝了多次调配,最后执意要让监卫司协同。 细查下去就发现如今的骁骑营都统正是从前林祥的手下,而林祥与池楼之前的联系怕是早就有的,如此种种的巧合让傅宴存不得不怀疑池楼。 先有唐子文等人松懈放刺客进来,再有因故来迟的禁军,最后才是那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 其实前两个层都不算牢固,经不起细查,唯有那群刺客才让傅宴存头疼,他们潜藏于定朝多时今朝出动往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池楼行这步险棋之后定朝绝对不会再度平静下来。 第126章 从大牢里出来时天都黑透了,明亮的灯晃得傅宴存不适应地闭了眼睛,伸手揉了揉发酸僵硬的脖子,脸上带着有浓浓的倦意。 根据唐子文交代的信息,傅宴存基本上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不过眼下他还缺一个人的供词。 傅宴存抬手叫来一个朔卫,“雷礼宗来过吗?” 朔卫摇了摇头,“聂副使倒是来过一次,后面去了六仪堂。” 傅宴存颔首示意知道了,他本以为今晚能把这事了结,但眼下看来应该还不成。 不过这也好,他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如今傅玥离开了,福顺巷的宅子便空了下来,傅宴存摸着黑回去时看着漆黑的院子倒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冷冷清清的模样跟从前傅宅没什么区别。 傅宴存刚走到树下身后的门板就被拍响,他侧耳又听了两声才走了过去。这不像聂舒和陆子禾,这二人若是来一定不会这样没头没尾。 开了门才看清来人是雷礼宗,傅宴存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今天雷礼宗不会来了,不过总算是给盼到了。 二人一见面便知道这次见面算是蓄意已久,也不需要再假意废话寒暄,傅宴存侧身让他进来,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去了偏房。 没多久窗户纸上就出现两个人影,可和谐只停留在被烛火映出的画面上,屋内的氛围近乎凝滞。 傅宴存大剌剌地坐下,既然是雷礼宗来找他,所以开口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他。 傅宴存伸手揉了揉额头,他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坐下后几乎有种头重脚轻的感受,他清楚的感受到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了。 雷礼宗深吸了一口,他拧着不开口实在是因为面对傅宴存尚觉尴尬,一时窘态尽显。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走到这一步无论再纠结都不作数了,他已经做出决定了。 “唐子文的供词确实是我捏造的,猎场的事根本不是大皇子指使的。”雷礼宗来之前便知道傅宴存单独审了唐子文,想来他说的这些事情此刻也不算秘辛了,“你应该也知道了是谁指使的。” 傅宴存当然知道,他也不瞒着雷礼宗,“这些本就是该被人知道的,我知道不算稀奇,倒是你知道了是谁杀的张途吗?” 闻言雷礼宗眸光微闪,眼神飘忽着避开了傅宴存投来的目光,伸手从怀中拿处一样东西递给傅宴存。 他没说是什么东西,傅宴存接过来看了才知道是一份口供。 “这是?”傅宴存玩味地看了雷礼宗一眼,他倒是有备而来。 雷礼宗盯着那张纸,那是他自己的罪状,道:“谁也没有把握能一举击倒他,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这么说傅宴存自然也明白他的用意了,扬唇笑了,将手里的纸叠好放在了桌案上。 “你要我拿了你去认罪,这样不论最后是哪一个赢你都不会输。”傅宴存转过头来看雷礼宗,“我答应你。” 雷礼宗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宴存,他怀疑傅宴存根本没懂他的用意才会答应得这样爽快,于是道:“我因为捏造供词下狱后会迫于压力将调查到的真相说出来,这些都是你动刑逼迫的,而事成之后,我要官复原职。” 傅宴存答应得痛快,他当然明白强权和威逼是不能让雷礼宗毫无保留地帮助他,现在雷礼宗自己提出来了要求,他自然乐见其成。况且他现在的目标只是为了除去池楼,至于池楼之后的事情他根本不在乎。所以雷礼宗的要求看似无理霸道,但他也觉得无所谓。 “我说了答应你,你的顾虑亦是我的。若此事不成了,我也不想全无人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眼下有了雷礼宗的倒戈,傅宴存的把握倒是多了几分,只要鄢朝暂不发难,至多再过一天此事便会了结了。 雷礼宗见傅宴存神色定然,说话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模样,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此事应当是有把握,自然也对他说的话也多相信了几分。 “如此,我便走了。” 第237章 事情已经办妥,雷礼宗自觉也不必再多留,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傅宴存也没送,听着掩门的声音落下才又匆匆洗了个澡。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这一晚自然是睡得踏实多了。 — 次日一早傅宴存便亲自带着人去拿了雷礼宗,关在监卫司的大牢里带着人审讯了一上午,又让聂舒派人看守着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做完这些傅宴存便离开了监卫司去了林府。 林祥此时尚未回京,林如隽前不久已经去了前线,现在林府只剩下了一众女眷。虽然此时趁虚而入不算正人君子所为,可傅宴存倒不在乎,正是这样的时候才好成事。 好在林思若倒也没避着不见,依旧是带人在厅堂见了傅宴存,不过对傅宴存的突然来访亦是有些意外,她自然也听闻了傅宴存重回监卫司的事情,也暗自计较着他今日前来的目的。 “久不见傅大哥了,还未来得及恭喜傅大哥。”林思若笑着,面容依旧美丽动人。 傅宴存颔首应下,没继续这样没意义的话题,转而说道:“说起监卫司的事情,我今日审讯时才得知如今骁骑营的李统领同林将军私交甚笃,也幸好是知道了,不然手底下的人没轻没重怕是不好。” 闻言林思若瞬间白了脸色,她嗫嚅着,惶恐了半晌还是没问出来。 傅宴存回监卫司是为了调查猎场遇刺一事这无人不知,他这样提起李统领和父亲的私交,必然是因为他们也与此事有了瓜葛,不然他不会平白说给自己听。 林思若勉强笑了笑,她不算笨,一细想便知道傅宴存为何要如此。 “我一闺阁女儿只管打理后宅之事,哪里会知晓这些事情,便是关系再好也是同父辈的交情。”林思若说话时眉眼带笑,模样很是亲热,“若说起来,从前我与傅玥关系是最好的,不然她也不会将用惯了的侍女送到我们府上来。”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傅宴存接过茶浅尝了一口,慢悠悠地开口道:“昨日阿玥离开时还问起月喜的近况,只是我也久不见她了一时也说不清楚,于是便想着今日来亲眼见见。” 听傅宴存这么说林思若顿时放心了一半,同她猜想的差不多,傅宴存只是来讨月喜回去的,也还好只是为了这件事。 林思若连忙点头道:“此事我后来问过,说是管事的嬷嬷见月喜能干便让她去乡下的庄子管事了,如今傅大哥提起我即刻便让她回来。” 傅宴存没戳穿她从前拙劣的谎言,含笑看着她,不过摇了摇头,没应她的话。 “不劳烦你,你只说在哪我亲自去见一面。”傅宴存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月喜能干,不过傅玥一个人在外缺了帮手,我想赎了月喜,不知道林小姐意下如何?” 他才懒得再同林思若来往,今日来这一趟就是要把事情一次性全都解决了。 “好…好啊…”林思若说得吞吐,神色虽不然僵硬她却也知道如今的情形容不得她拒绝。 想起她对傅宴存的心思,若说从前还是有一丝少女情怀在,那时傅宴存面容冷峻一表人才,更是年少有为,她动心倒也不算太错。不过后来一切开始失控,傅宴存不知怎么和一个茶楼老板搅在一起,还一副情深似海听之任之的模样。 林思若倒不想自降身份与程琉青比个高低,她只是觉得傅宴存眼光实在太差,以至于后来傅家为此遭逢变故,她也觉出一丝快意,像是傅宴存的报应。 那时她愿意收留月喜就是为了等到傅宴存回京这一天,她要傅宴存乞求她,想听到傅宴存提及那时的错误后悔不已。 可好像天不遂人愿,眼下却又变成了她要将月喜拱手奉上了,她的不甘真切地变成了笑话。 傅宴存看着林思若的神情,觉得她勉强是因为还不清楚处境,便索性把话说开了。 “其实眼下并不是林将军和李统领的私交能左右的事情,而是看林将军是否还与池楼有瓜葛。”傅宴存站起身来,“我知道这两年林将军的升迁少不了池楼的助力,只是现如今,池楼这个人林府还是少沾染。” 他说得这样清楚,林思若自然听懂了。她登时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傅宴存心跳得飞快,绞紧了手里的丝绢,大气也不敢出。 “我知道…我知道…多谢傅大哥提点,我们自然是会如此的。” 林思若魂不守舍地说完又慌忙走上前去,抓住了傅宴存的衣角,迫切地说道:“月喜在城东的庄子上,我…我这就把位置和管事的名字写给你,身契也…也一同给你。” 傅宴存看着林思若泪眼婆娑的模样,将衣角从她手中抽出来,站远一些拉开与她的距离,等着她将东西拿上来。 听见林思若的话后侍女便也马不停蹄地去做,不过片刻东西就拿上来了,傅宴存接过来谢过林思若便转身离开,一丝停留也没有。 林思若跟着追了一步,她盯着傅宴存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问过月喜,她根本不伺候傅玥,她一直跟着程琉青的。你找她回去,是不是因为程琉青也在找她。” 提起了程琉青的名字,傅宴存的脚步立时顿住,他回过头看着傅玥,冷声道:“程琉青死了,你不知道吗?” 林思若被他的语气摄住,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能目送着傅宴存离开了。 离开林府后,傅宴存找个地方用午膳,他把林思若给的东西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料想她给的东西应该没错便又收好了,眼下只等着夜黑了去找玉回。 第238章 傅宴存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外面明媚的阳光,一时有些急迫,暗道这天怎么黑起来这样慢。 第127章 傍晚时玉回犯懒又不愿意出去用膳,阿连伺只得在殿内候着玉回用了晚膳,又拿了几本书放在玉回床头,点上了熏香,一切收拾妥当了才退了出去。 玉回倚在床头,手里的书还没看几页困意就又涌了上来,闭眼前想着就再小憩一会儿。结果再睁眼时天都黑透了,手里的书被放在一旁,身上多了一件披风,屋里多了个人。 能这样在自己殿中来去自如的人玉回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只是不知道自己也一觉睡了多久,傅宴存又来了多久。 “你醒了?怎么不去床上睡,这样睡着可不舒服。” 傅宴存说话时语气轻快,他刚才一进屋就闻到了沉香的气味,一看香炉里燃的果然是。想到玉回还愿意听他说的话,他心里熨帖,一时高兴得不行。 玉回伸手将披风扯下来,随意挂在衣桁上,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玉回这话问得疏离,可说话时又忍不住瞧傅宴存的神色,还暗自纳闷他因何高兴。 傅宴存上前去,将林思若给的东西递给玉回看,不等他开口自己便说道:“这是月喜的下落和她的身契,林思若都一并交给我了。” 闻言玉回先是有些愣神,片刻后才慢慢伸出手接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拿着纸张的手就瞬间攥紧了,指尖细微地颤抖着,眉梢眼角是压不住的惊喜,将上面的地址看了又看,最后颤声问道:“你…你去见过她了吗?” 傅宴存看见玉回期盼的神色,摇了摇头,复又说道:“我想你应该很想亲眼去找到她,便没有私自前去,明日你同我一起去找她可好?” 听见傅宴存的话玉回眉头微微蹙起,嘴唇微张想说拒绝的话,手里却又将地址和身契攥紧了,模样看起来颇为为难。 见玉回如此傅宴存也猜出他为什么纠结,无非是为着他如今的身份,又或是近乡情怯,不敢面对月喜罢了。 傅宴存靠近玉回,双手握住他的肩头,微微揽住他,温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找了月喜这么久,如今已经知道她的下落了,去看一眼你心里也好过。” 月喜之于玉回的重要,傅宴存比谁都清楚。玉回自己也说过若不是为了月喜,他是决计不会再回定朝的,来了定朝后又多番打听月喜的下落,所以这样的时候他一定要让玉回亲自去。 只是见玉回仍犹豫着,傅宴存轻轻拉开他的手,指着月喜的身契说道:“月喜最喜欢你,从前也最在乎你,我知道你也心疼她,不想她再为奴为婢,那跟我一起去把身契交给她。不用担心其他,一切有我打点,好不好?” 终于在傅宴存的多番劝慰下玉回松动了,他看着傅宴存眼底的一片温柔之色,神情也柔和了不少,没推开傅宴存的手,点点头算是答应跟他一起去。 玉回应下后傅宴存比他激动更甚,见他没抽出手更有些飘飘然,紧张地咽了咽,大着胆子握住了玉回的手。 掌心相贴,傅宴存的手滚烫,如同他此刻靠近玉回时的灼热气息。 玉回耳后也升腾起一股热意,他抬眸看了傅宴存一眼,犹豫着开口道:“我有事跟你说。” 他如今说话傅宴存没有不依的,“你说便是。” “池楼昨日来找过我。” 提起池楼后二人先前那点微末的暧昧顿时了无踪影,傅宴存的神色瞬间紧张起来,他看向玉回的目光不由得严肃了许多,急忙问道:“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见玉回摇头,傅宴存这才稍稍放了心。 “只是他让我明日同他去一个地方,他没说是什么地方,让我明晚等着他来。”玉回说罢,回想起昨日池楼来的模样,似乎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多了一丝烦躁和急迫。 趁傅宴存还在思索的时候,玉回问他,“你是不是找到证据要对池楼动手了?” 鄢朝眼下并无指令传来,能让池楼焦躁的自然也就只剩下傅宴存正在查处的那件事情了。 傅宴存没打算瞒着玉回,他本来也要说的。 “是,雷礼宗交代了不少,现在人证物证具在,池楼无从抵赖。不过……”他的目光渐渐落在玉回身上,神情紧张不已。 想起玉回说的话,傅宴存很难不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来。可是因为自己要对池楼动手,池楼便要对玉回动手,如此这般是否又太过牵强。 因为傅宴存而对玉回下手,无非就是池楼已经知道他们又重新有了联系,可池楼知道了又怎么会再约玉回相见,这不是明摆着要傅宴存知道他有古怪吗? 况且池楼真的会如此简单地计较吗? 傅宴存说不准,却也不会让玉回一个人身涉险境,“他心有不轨,明日去我跟着你一起去。” 玉回没回绝他,实在是他同样猜不透池楼在想什么,也害怕池楼真的会来鱼死网破这一招。 提起池楼后傅宴存却又想起芮英的事情,本来约好今天带玉回去见她,可眼下天色渐晚,明日玉回还要去见月喜和池楼,今晚太过奔波实在是有些不便。 玉回见傅宴存没再说话,抬头看见他神色间略有难处,踌躇一番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傅宴存摇摇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第239章 见傅宴存不愿意说玉回本也不愿意再问的,他看着傅宴存眉宇间似有倦色,便想起前几日曹府抄家傅玥离京的事情。 突然他神色一滞,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芮英还在京城吗?” 玉回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让傅宴存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点了头,“在城西的院子里,不过这几日便要离开了。” 现在还没离开,就说明池楼留芮英还有用。玉回看着傅宴存,他知道芮英过几日要离开就说明他已经见过芮英了。 “你见过她了?你们说了些什么?”玉回抽出手来,看向傅宴存的目光淡淡的。 看见玉回脸色似有不快傅宴存心底一阵慌乱,生怕他又不理自己了,连忙解释道:“是见过,她说今晚想见你一面我不放心就没告诉你。她听令于池楼,眼下这样关键的时候要见你,我担心她是别有所图。” 又是这样,说着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却又擅自做了决定。玉回眼神冷下来,“她让我去未必是坏事,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没给傅宴存解释的机会,玉回又说,“我要见她。”说完便径自去衣桁上去了披风来,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 见状傅宴存便知道玉回是有些生气的,并且眼下他并不愿意同自己讲话,他只好三缄其口,默不作声地去拉玉回的手。 “做什么?”玉回说着想抽出手来,他还在生气。 只是傅宴存依然固执地拉着玉回的手,说道:“要翻墙,我带你走。” 玉回看了他一眼,想到宫殿外的守卫便没再开口,只冷着脸往前走去,傅宴存见状只得赶紧跟上去。 玉回住的宫殿后面是一大片竹林,守卫也只在前殿巡逻往往会忽视后面这一块儿地方。傅宴存牵着玉回的手穿梭在竹林间,风刮过来响起一片沙沙声。 傅宴存抬高手挡住玉回头顶胡乱摇晃的枝叶,突然问道:“你不用跟身边的侍从说一声吗?” 没话找话,他跟阿连谁是主子,他做什么还用跟阿连汇报吗?玉回没理会傅宴存,低着头小心地走着。 走到围墙前,玉回看着几人高的围墙心里一颤,正思索着要怎么翻过去才不会摔跤腰间要缠上一只手。 低头一看傅宴存揽着他的腰,神色理所当然,“翻不过去的,得飞。” 玉回刚想开口驳他就见他脚步轻点,自己真的被他带起来飞过了那堵高高的围墙,他登时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惊讶傅宴存又揽着他跳下了围墙。 轻而易举,说是飞并不为过。 知道傅宴存功夫好,他自己也并不把弘光阁这些侍卫放在眼里,通常是来无影去无踪,今天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太过惊骇世俗,像话本写的一样。 “你…你…” 玉回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傅宴存忍不住掩唇笑了笑,轻声道:“很简单的。” “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才不会信,玉回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目光又落到傅宴存脸上,他功夫这样厉害的人到底是生了什么病才会呕血。 傅宴存依旧扬着嘴角,拉着玉回往城西走去,他看着身侧的玉回,明明是再平常不过像夜晚,他却比任何一天都要高兴。 “你的病大夫怎么说?” 玉回说话时反手握住傅宴存的手,用力地扯得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玉回。 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傅宴存自然是没来得及去看大夫,现在面对玉回他也不敢撒谎,踌躇着还是说:“这几天忙着查案还没来得及去看。” 闻言玉回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立马甩开了他,裹紧了披风兀自往前走着,任凭身后傅宴存怎么认错怎么哄都不肯再说一句话。 眼见快到地方了,傅宴存心想决计不能再拖了,快玉回一步踏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傅宴存俯下身靠近玉回,双眼一直紧紧地看着他,语气轻柔而恳切,“我明日一定去看医馆看大夫,等大夫诊出结果了再来找你。” 玉回凝眉看着傅宴存,这几日他忙着傅玥和曹致甫和离,又要经办案件,连日连晚地忙下来,脸颊比前些日子更为消瘦,嘴唇比自己看起来更没血色。 玉回伸手推开傅宴存,避开不去看他的眼睛,故作冷漠地说道:“走之前离先把病治好吧。” 说罢趁傅宴存还没反应过来便快步走上前去敲响了院子的门。 第128章 因为记挂着今晚的相见芮英用了晚膳便一直等在庭院里,一首曲子反复地弹,直到夜深了刮起风来,手指冷得拨不准音了方才停下来。 院子里的丫鬟被她遣走了,现在剩了她一个人待在又暗又静的夜里,只听见嘈杂而不合时宜的蝉鸣,他们叫嚷着迎来了久违的春日。 木门被敲响,清脆的声音让蝉鸣短暂地停息,芮英脚步一丝停留也没有,直直地往门口走去。 推开门见玉回依旧保持着敲门的动作,嘴唇微张,有些惊讶,像是没料到芮英这样快。 芮英看见他时微微笑了,眼神落到身后的傅宴存身上笑意未减,她知道玉回的往事,所以并不觉得他们一起来有什么不对。 “我还以为他不会让你来。”芮英打量了玉回一番,见他虽然裹着披风依旧清瘦,“又瘦了,晚上还是睡不着?” 玉回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院子并不大,庭院中随意摆了几株花草,嫩绿的叶子间抽了粉嫩花苞,月光下晶莹得像是玉珠。 第240章 听见芮英的话玉回朝傅宴存看了一眼,心道他确实一开始打算瞒着我,“这几日心烦意乱所以睡不着。”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了芮英的话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况且他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让人不自在。 傅宴存看见玉回的眼神知道他还在生气便讨好似的笑了下,不过很快玉回就移开了视线,和芮英说起话来。 “你要离开京城了?准备去哪?” 玉回看芮英与在留香阁时有了很大不同,她不再梳繁琐精致的发髻,头上只别一支简朴的木簪,旁的一概没有。乌黑柔亮的长发下穿着一套勾了丝线的衣裙,淡淡的竹青色绸缎在月光下像荡漾的碧波。 闻言芮英的笑容变得浅了,“我也没想好,可能去坞州吧,回家去。” 这时玉回想起芮英曾经告诉过自己,她的家在坞州,离京城千里之外,盛产瓷器,她双亲在时也是做瓷器的。 “你呢?要回鄢朝?”芮英说话时目光落到一旁傅宴存身上,她已经看出这两人的关系已有了些许的不同,不像是留香阁那时躲躲藏藏的模样。 傅宴存同样在意玉回的回答,不过他也早已有了准备,无论玉回去哪里他都会跟着一起去。 玉回知道傅宴存在看自己,他低下头垂眸看着地上的树枝,摇了摇头说道:“不回鄢朝了,过去总是睡不安稳。” 他轻笑着说完这句话,神色不易察觉地变得放松,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眉眼间的愁绪也淡了许多。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里做出了决定,或许只是今夜的风格外的柔和,吹散了他坚守的固执。 闻言傅宴存目光一紧,面对玉回的答案他有些措手不及,只是神色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他心疼地看着玉回,眼神比如水的月光更轻柔缠绵。 玉回一抬头就看见了傅宴存的目光,怔了怔,旋即又转过了头。 芮英看着他们二人的动作,慢慢走到玉回面前,凝眉看着他垂下的双眼,轻声道:“我以为你真的变了,可你还是心软了,你这样…会不会后悔?” 她的语气温柔,让玉回想起了莲息,也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玉回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掐着指尖,说话的声音很低。 他们的对话傅宴存听得一清二楚,他总以为无论是什么答案自己都能坦然自若地接受,可他早不是从前的傅宴存,如今有关玉回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牵挂。 他在为芮英的话捏紧了心又在玉回的答案里得到了一丝喘息。 芮英看着突然走上前来的傅宴存兀沉默了良久,半晌开口道:“不知道也好,有打算也总比眼下强。” 不知道芮英为何突然这样说,玉回胡乱点了点头,又提起了池楼,“你走的事情池楼知道吗?他…也让你走吗?” 芮英立刻摇摇头,坦然道:“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他同不同意我都要走了。” 她说完转过头看着欲言又止的玉回,眼神狡黠,“你不会以为我和池楼还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吧?” 像是被芮英看穿了心底所想,玉回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池楼和芮英的关系很复杂,从前芮英提过一两句,可惜那个时候玉回听不进去也没有心思理会,到后来只能简单地归结为一种与情爱有关的关系。 芮英轻声笑了笑,那短暂的笑苦涩又讽刺,她告诉玉回等一会儿接着转身回了屋。 玉回见她就不出来,转身问傅宴存道:“你查过她吗?” 傅宴存颔首道:“查过,只是留香阁的管事两年前换了人所以什么都查不到。” 留香阁的管事,玉回想起了那个叫萍娘的女人,这样想来她的消失应当也是池楼做的。 傅宴存刚想说若是玉回不放心他便再去查查,尚未开口芮英就已出来了,她手里拿了一副泛黄的卷轴,还有细微的裂痕,看起来有些旧了,像是被展开观赏过很多次。 芮英将卷轴递给了玉回,轻声:“你打开看看。” 玉回依言将卷轴展开来,是一副画,画上的场景像是庭院,亭台上的男子长身玉立,手里拿着一柄扇子,看着池塘里的莲花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他的模样与玉回有七八分相似。画画的人好像格外中意他鼻尖的红痣,下了极大的功夫,红得惹眼。 傅宴存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睛,再相似这画里的人也不是玉回。 玉回自然也看出来了,他勉强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抬头看着芮英,张了张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真正的九皇子玉回。 好在芮英开口了,让他不那么难堪,“他的名字是伏隐,他说没有姓是因为还没有回到属于他的地方,我以为他是流落在外的富家公子,直到你再次出现我才明白,原来他是鄢朝的皇子。” 芮英眼底隐隐浮现一层雾气,说话的声音也像浸了水一样,湿漉漉的落进耳中。 “这幅画是我给他画的,可我还没来得及送给他,他便溺死在关巷河中了,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将会取代他。” 芮英看向玉回的眼中似有无限的柔情,这一刻她想起他与玉回的初见,或许是有池楼的安排,可当她看见玉回那一眼时,她真的以为伏隐还活着。 “是池楼杀了他,我知道的。”芮英看着画上人的面容,神情痛苦不堪,“伏隐喜欢池楼所以被他哄骗还命丧他手。” 第241章 玉回登时瞪大了双眼,低下头去看手里的卷轴,死死地盯着画中人的模样,双眼生涩不已。 池楼效忠于鄢朝,他既然知道伏隐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杀了他,还让自己去顶替他回到鄢朝,池楼到底要做什么? 傅宴存见玉回身形轻轻晃了下,连忙伸手揽住他,他抬了抬下颌指着画上人沉声道:“这个人在定朝除了你还有没有谁知道他的身份?” 芮英沉默了许久,渐渐从激动的情绪中抽身,冷静地说道:“他身边有一个叫何叔的人,他常对我提起,可我没见过他长什么样,不过想来何叔应当是知道他的身份。” “具体名字呢?” “不知道。” 芮英说完伸手将头上的发簪摘了下来,挽起的长发瞬间倾泄如瀑,她将发簪递给玉回,“这是伏隐的发簪,我偷偷拿了一只后来便没机会再还回去了,你要是能见到何叔,帮我把这只簪子交给他。” 玉回凝眉看这那支作工粗糙的木簪,小声说道:“你不留着吗?” 芮英没说话,只是将木簪塞到了玉回手里,她看着画毫无征兆地流了眼泪。 眼泪淌下来打湿她的面颊,她的声音也像被打湿了,“不必了,他的模样我一直记得。”她说完最后抬头看了玉回一眼,目光幽深,像是透过玉回在看她脑海中的伏隐。 伏隐若是回到了鄢朝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皇子,应该就是这样子的。 玉伏隐,这才是他的名字。 眼看芮英要往回走,玉回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傅宴存手中,自己急忙追了上去,他拉住芮英的手急切地追问,“他…他葬在何处?我能见一面吗?” 芮英没有回头,她拂去玉回的手,走进了屋内,“他没有坟墓。”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来,让玉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盯着芮英关上的房门看了许久才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蜷缩攥紧了,冷得发疼。 傅宴存走上前来,高大的身影投下黑影笼罩住玉回,他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低沉沙哑,“你在为他难受吗?” 他弯下腰与玉回平视,伸手抚在玉回的脸颊,用拇指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他知道即便是玉回,也是同样的心软,也会为了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伤怀,甚至会因此责怪自己,他舍不得玉回难过。 玉回伸手拿下傅宴存的手,他将伏隐的画卷起来,把木簪攥着手里,轻声对傅宴存说:“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院子,回去的路上玉回一言不发,他的确唏嘘感慨伏隐的往事,可他心底那点莫明的不适和慌张并不是为了伏隐。 那堵高墙就在眼前,从墙内垂出了一枝弯弯的竹枝,小巧的绿叶摇摇晃晃,落了一两片竹叶在玉回眼前。 玉回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会选中我们呢?”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傅宴存却听懂了。 这世上那么多人,多少不甘无奈,为什么是他们两个再活过一次。 傅宴存看着玉回的身影映在那堵高大的白墙上,削瘦的身影和摇晃的青竹,烙在他心里是无数次梦回的画面。 “或许是我比他们更迫切想要找到你,所以上天可怜我。” 玉回闻言轻轻笑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傅宴存,眉眼疏动,像身后的青竹一样淡雅的神色。 “那它为什么只可怜你不可怜我,又让我重新来受苦。”玉回俯下身捡起地上那片竹叶,“是不是只有让我们都受到折磨,才能对得起他让我们重活一次。” “这是代价吗?”玉回问傅宴存。 他抬头看着傅宴存,一双明亮动人眼里含着水汽,等不到傅宴存的回答,眼睫眨得飞快,似要落下眼泪来。 傅宴存俯下身伸手揽住他的后颈,俯身吻住他的唇,久违的亲密触感让两人都僵住了动作,玉回直直地看着傅宴存,须臾后闭上了眼。 傅宴存的唇舌和后颈的手一样滚烫,他贴着玉回冰冷的唇缠绵地吻,绵长热烈的吻让玉回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只是他越退后傅宴存就侵占得越深,唇齿交融间他的呼吸都被傅宴存掠夺。 玉回吞咽不及,喉中发出细微而暧昧的呜咽,手颤抖地抵在傅宴存肩上,松开了竹叶揪住了傅宴存的发梢。 傅宴存垂眸看着玉回泛红的脸颊和耳尖,伸手拂去他眼睫下渗出的眼泪,于是慢慢退开来,贴着玉回的唇没再动作。 银月高悬,静谧的夜里蝉鸣声高低和着,放肆地宣泄着对春日的爱意。 傅宴存站起身来,将玉回拉进怀里,靠在玉回的耳边,声音低哑带着潮气,“不是,我侥幸的代价不会是你。” “也许是因为爱意比恨意更难消磨,所以再有机会让我向你诉白。况且我们经过了这样多的磨难,代价至此,往后便尽是坦途了。” 玉回环抱傅宴存的腰身,靠在他的胸口重复了一句,“尽是坦途。” 高墙之下,耳鬓厮磨,脆生的竹枝被夜风晃得高高低低地起伏,最后搅乱了白墙上相拥依偎的人影。 第129章 昨晚傅宴存等着玉回睡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是玉回昨晚等着傅宴存走后又醒过一次,然后便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快到四更才又模模糊糊地睡了。 睡前约好了今日午时三刻傅宴存来接他去找月喜,因而一早玉回便醒了,叫阿连来替他洗漱时还把阿连吓了一跳。 第242章 “殿下今日这样早就起来了?”阿连净了手,将手帕拧干了递给玉回。 玉回擦脸的动作顿住,瞥了阿连一眼,道:“这话什么意思,我平日起得很晚吗?” 岂料阿连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神情认真,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殿下前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嗜睡,早上睡到巳时一刻才起,用了午膳又要睡,一觉醒来就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听阿连这么说起玉回不由得面红,往日他也没得自己睡得这么久,他将手帕递给阿连,小声说道:“有这样夸张吗?你有没有记错啊。” 闻言阿连立刻摇头,举起手来发誓,恳切地说道:“起初我还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膳食里做了手脚,还让太医来检查过,可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结果就是殿下贪睡。” 玉回面上的红渐渐退了些,别过头去认真道:“这些日子这么累,我多睡会儿也不妨事的。” 知道玉回是不好意思了,阿连嗯嗯啊啊地应付了,转身时突然盯着玉回的嘴角大喊了一声,“殿下!” 玉回被他吓得趔趄一步,蹙眉不解,无语地看着他。 阿连还没说话便先红了脸,他指着玉回的嘴角磕磕绊绊道:“殿下你…你…真的跟那个…男的……” 听着像胡言乱语,玉回刚想说他是不是太无聊了拿自己寻乐,结果看到他手指的方向顿时脸颊发烫,耳尖红得不像话。 玉回转过身去,连忙打发阿连出去,“你出去传膳来,快去快去。” 见状阿连喏喏应下,忙不迭地退下了。 听见屋内没了声音,玉回赶忙跑到桌前,凑近铜镜仔细地看,下唇有一道浅浅的痕迹,结痂了颜色比唇色深了许多。 玉回伸手捂住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又觉得像掩耳盗铃,磨蹭着又把手放了下来,耳尖却比方才更红了。 等到阿连带着伺候膳食的人来时,玉回已经不那么害臊了,正襟危坐地看着他们动作,可阿连倒是不敢抬头了,把头埋得低低地不敢看玉回一眼。 玉回也不好说话,怕二人又再尴尬,正用着早膳却有侍从来报玉贤来了。 见状玉回收拾不及,只好让玉贤先坐下,忙问道:“皇兄可用过早膳了吗?” 玉贤绷着嘴角点了点头,他脸色严肃,看着不像是只过来打声招呼的模样。 “你们先下去吧。”玉回吩咐阿连带着人下去了,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皇兄,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玉贤神色严肃地看着他,须臾颔首道:“已过去五六日了,我还是没收到父皇的回信,连庞大人同样也没有收到一丝讯息。” 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双眼紧紧地盯着玉回,“你和那个监卫司的人有来往吗?可有收到父皇的回信?” 听见玉贤提起监卫司的人玉回下意识以为是傅宴存,吓得攥紧了勺子,指尖捏得发白。细想之下才辩出他说的是池楼,悄悄松了口气,道:“没有,监卫司负责调查此事,我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与他有联系。” 其实眼下根本就不是池楼负责此事,只是玉贤不知道他便也撒谎骗一与眼梧骗了,他与傅宴存的事情尚且不能被鄢朝的人知道。 玉贤打量了玉回片刻,来定朝这些日子他倒是更看不透这个弟弟了。在鄢朝是谨小慎微,若非父皇主动提及他,从也不出头冒尖,原以为他只等获封亲王后远离帝都安稳余生了,偏偏他又争了这一回,来到定朝后便是什么都变了。 “当真?”玉贤的眼神清明,他并不傻,并不会全然相信玉回的话。 玉回放下了勺子,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静下心来,朗声道:“我没有骗皇兄的必要,如今我们都被困在弘光阁不说,就算是我真的同他有联系也知道了父皇的打算,那我为何不告诉你们,难道凭我与他就能成事吗?” “若依照你所说,那人在定朝树大根深,没什么做不到的。”玉贤语气强硬,只因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到现在都没收到一封信,唯有的原因便是池楼截住了所有的回信。 听了这话玉回才算是明白了,玉贤今日前来是为质问他的,他怀疑自己同池楼私自联系,暗中勾结,是另有所图。 “池楼此人动摇与否且先不论,这弘光阁守卫重重我要如何与他取得联系?皇兄当也知道,除了定朝的守卫尽是胡将军的手下,我如何能劳动他们行我方便?”玉回慢条斯理地说,语气并未有一丝急促,“一封信在路上不知道要经多少人的手,兄长不妨让心腹跑一趟来得更快。” 玉贤垂眸,像是在认真思索玉回的话。玉回飘零在外多年,于军营朝廷皆无助力,况且他抢了玉翰的机会,胡景行定然是不会帮他。再说池楼的此人立场目前存疑,如此想来,他应当是没有机会与父皇再有联系。 “不是我疑你,眼下我们孤立无援,我也只是着急。”玉贤有些气馁,他还从未陷入过这样的困顿中。 玉回静静打量着他并未出言安慰,只是见他再不提自己与池楼的事便猜他应当是信了几分,想了想又说道:“池楼的事情我再想想,若有了办法会立刻告知皇兄的。” 玉贤也想不出办法,闻言再不肯也只能点头了,临走了他又道:“派人回朝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这几日你就多留心监卫司的动向。” “嗯。”玉回送玉贤走到了门口,“皇兄慢走。” 第243章 阿连见玉贤走远了便凑上前来,看着桌上的膳食问玉回,“殿下还用早膳吗?” “让人收了吧。” 玉回被这么一搅和也没了胃口,他靠着窗边坐下琢磨起回信的事情,眼下他也疑惑为何到现在鄢朝音信全无,回信没有连送信的人也不知所踪,莫不是真出了什么差错? “能出什么错呢……” 玉回想着,脑海里飘过无数的可能,突然想起了胡景行说过的话,心脏骤然暂停,吓出了一声冷汗。 他猛地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可刚迈出殿门便又退了回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并无其他佐证,这样贸然去找玉回只会害得胡景行与他们离心,那他们的处境便更艰难了。 玉回冷静下来后又慢慢退回了屋内,他摸索着椅子坐下来,看着屋外的太阳逐步攀升,洒下的日光漫进屋内,从他的鞋尖延伸到手心。 将近午时,他开始变得不自在了。 两年的时光过去,月喜如今已经十七岁了,正是漂亮又纯粹的年纪。玉回突然想起来,重逢的话,自己应该给月喜送些东西。 “阿连!”玉回撩了袖子连忙往书桌走去,“过来帮我研墨。” 闻言阿连忙不迭地跑了进来,他看着玉回这样大动干戈的模样,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屏气凝神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要画画。 在鄢朝倒是很少见玉回画画,唯有的几次还是四公主缠着他画绣花样子。 阿连见玉回神情专注,绷直了嘴唇,尤为的认真,像是对自己要画的人颇为了解,运笔流畅,线条并未有一丝停滞,很快阿连就看出他画的是一个女子。 玉回其实在画五官时有片刻的犹豫,久不画画了他犹怕自己画得不像,可画出来又觉得这就月喜的模样。 圆圆的脸颊,五官小巧可爱,一双眼睛黑亮有神,笑起来特别讨喜。 玉回放了笔凝眉看了片刻,转头问阿连道:“好看吗?” 阿连点头,悄声问玉回,“殿下这画的是谁?” 玉回没回答他,提笔又在画上补了两只耳坠,是他送给月喜的那一对,画完他拿起来又细细观赏了许久,这才抽空回了阿连的话。 “嗯…”他转头看着阿连,说得有些迟疑,“妹妹?” 阿连一怔,顿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陛下还有…还有公主流浪在外?还是她已经——” 只是他还没敢把自己的猜测说完就被玉回打断了,“不是,你别乱想。” 玉回小心翼翼地把画卷起来,拿绳子系好了,转头对阿连道:“等会儿我有事要做,午膳就不用了,你别让人进来,你也不许。” 阿连也不敢多问玉回要做什么,只闷声点头。 玉回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让阿连出去,自己又跑去首饰盒子里抓了一把装起来,然后便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傅宴存来。 没等一会儿就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响动,玉回立刻起身往窗户跑去,见到傅宴存时他刚刚翻进来。 傅宴存甫一站定便看见玉回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今日穿得格外素,湖蓝的衣袍并未过多装饰,腰间连玉佩也没系,束发的精致玉冠也换作了平常的发冠。 往日冷静淡然的眉眼如今要压不住兴奋,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眼眸流转,望着傅宴存是无声地期盼。 傅宴存嘴角带笑看着玉回,耀眼的日光下玉回的目光像是落在水面的蝴蝶,余波传过他的四肢百骸,拨动他心弦的颤抖。 傅宴存害怕他听见自己逐渐失调的心跳,伸手扶住他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比昨晚要温柔许多,他不再急促地想要追求玉回的回应,轻柔地摩挲,缠绵地舔舐,他极有耐心地等着,等到玉回的心跳与他同频,再将他揽进怀里亲密地缠绕。 “好…好了…” 玉回别过头去,抵着傅宴存的胸口轻微地喘息。 傅宴存抬起他的下颚,用腹指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水痕,轻声问:“是不是等了很久?” 玉回摇摇头,将手里画展开,紧张地看着傅宴存,“像月喜吗?” “像。” 一丝迟疑也没有,傅宴存说罢帮玉回将画收好,又将他手里的袋子拿过来。 不计较傅宴存话中有多少敷衍的意思,玉回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我有些紧张……” 傅宴存牵过他的手扶着他翻过了窗户,紧了紧他的手,“害怕她不认识你了?” 玉回没说话,暗自叹了口气,毕竟在月喜看来程琉青已经死了,他这样突兀的出现说不定会吓她一大跳。 “那待会我先进去?”傅宴存俯身问他,声音很轻,“你看我反应再进来。” 玉回用力拽停傅宴存,蹙眉认真思考这傅宴存的提议,最后郑重地点了头,“好,就这么办。” 看着他的模样傅宴存忍不住笑了,在玉回反应过来前又揽着他往前走,怕他生气又小声安慰他,“别担心,她一定记得你。” 第130章 三月的天气太阳虽大却并不热,像是纸老虎,气势逼人的模样却只有不温不火的日光洒下来,树梢上的手绢怎么晒也还是往下滴着水。 在触碰到依旧湿润的布料后月喜缩回了指尖,她盯着粉红丝线绣成的杜鹃看,看花瓣在风波里翻了红浪。 第244章 “月喜!” 尖细的女声传过来,惊得树上的麻雀振翅飞走了,树叶胡乱抖动着,日光被搅浑,晃眼得让月喜转过了头。 “我的手绢呢!” 月喜指着树梢上的手绢给廊下的柳佳看,怯生生地回话,“还没干呢…” 柳佳秀眉紧蹙,手搭在额上遮着日光远远地瞧了一眼,隐隐约约看见地上一摊水渍,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管事的找你,看看去。” 柳佳靠在柱子上,看着月喜从日头下小跑进了廊下,伸手虚虚拦下了她,“你跟管事的什么关系啊?” 她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月喜看,嘴角微微翘起,脸上隐隐浮现笑意。 这是她不高兴的前兆,月喜知道。 还没来得及开口月喜就被拧住了手臂,柳佳的指甲长得比其他丫鬟都要长些,因为她是庄子里王妈妈的女儿。 三月的天气下人们都换上了轻薄一点的衣服,她用细长的指甲轻而易举地掐住了月喜的手臂,狠狠地拧着指甲缝里那一点肉,笑着问月喜,“上次他来害得我被骂了一通,这次你再敢乱说话试试呢?” 月喜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嘴唇被咬得发白,膝盖颤抖着像是要跪下去,她想要挣开柳佳却又害怕会更惹怒她,于是只能瑟缩将自己蜷得更紧。 “听见没有,说话!”柳佳蹙着眉用脚尖踢了月喜一脚,又嫌弃似的飞快地收了回来。 “听…听见了……我不会…说的…” 月喜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句,已经疼得眼泪掉了下来,眼睫被打湿黏在一起终于模糊了柳佳的面容。 听见保证的话柳佳才松了手,手指在月喜的衣袖上蹭了蹭,大发慈悲道:“去吧,李管事可等了一会儿了。” 月喜抬头看了她一眼才飞快转过身往外跑去,她想擦擦眼泪,可一抬手就疼得更厉害,眼泪也越流越多,滴落在粗糙的布料上留下一摊水渍。 躲在墙壁后面,月喜站在阴影里用力擦了擦脸,她也掐了掐自己的脸,告诫自己别再哭了。 月喜低着头从墙后走出来,神情胆怯地瞥了一眼,或许还没看清就又低下了头。她的手指被攥的发白,胸口的布料留下几滴泪痕,身上不合身的衣服让她迟缓的动作看起来更局促。 “李管事…您找我……” 与画里大相径庭的十七岁的月喜就这样出现在玉回的面前,她站在与日光一步之遥的距离,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模样。 “月喜?” 玉回挣开傅宴存的手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傅宴存一眼,眼里像是不解。 为什么明明月喜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依旧要被苛责,剥夺她两年的年华。 熟悉的声线让月喜平白颤抖了一下,她试探地抬了头,瞬间就对上玉回等待已久的目光。 “月喜,是我。”玉回走到她的面前,小声地问她,“你还记得我吗?” 面前的人有着和程琉青一样的面容,特别是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月喜陡然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有片刻的停息。在她快要脱口而出时她的目光落在玉回鼻尖上的红痣上,迟疑着摇了摇头。 玉回嘴角有片刻的凝滞,他垂下眼敛去眼底的失意,他就知道。 月喜的目光在看见他身后的傅宴存再度亮起来,飞快地眨动着眼睛,胸口不断地起伏,最后颤抖着叫出了傅宴存的名字。 “大人……” 刚说了两个字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委屈占据了她,让她再说不出一句话。 傅宴存抬手让李管事下去,看着玉回的失意的身影忍不住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揽住他,放低了声音,“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先回去再说吧。” “我没事。”玉回摇了摇头,又抬头看着月喜说道,“月喜,我们来接你回去。” 月喜看看傅宴存又看了眼玉回,刚迈出的腿又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尽管如此,她依旧是本能地相信玉回的话,才会在他说出的那瞬间就准备跟他一起离开。 傅宴存知道月喜还有些许不适应,便开口问道:“你要跟我们回去吗?” 话音方才落下月喜就点了头,她害怕自己刚才的动作会惹怒玉回,于是又急切地说了一遍,“我愿意跟你们回去。” “那走吧。”傅宴存说罢就伸手去拉玉回的手,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月喜是不是还跟在后面。 出了林家的庄子,傅宴存让月喜先上了马车等着。 傅宴存理了理玉回的兜帽,仔细问他,“你的事情要全部告诉她吗?” 玉回看了一眼马车,沉默着没说话,半晌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此事事关紧要,说多错多,他怕月喜知道太多会对她不利,可若是不说,他与月喜或许也再难相认。 傅宴存捏了捏玉回的手掌,“不说也没关系,往后有的是时间,现在也不急于一时。”他说罢抬头望了望天,“还没用午膳,先回去用午膳吧。” 听他这么说玉回才觉得自己是有点饿了,也没再纠结,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月喜看见进来的是玉回不由得又往里缩了缩,直到傅宴存进来后才明显松了口气。她扣着手时不时看玉回一眼,可只要感受到玉回的视线又飞快地低下头。 见她这样玉回心里是说不出的心酸,从前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去世,最后剩下的人屈指可数,离开定朝后月喜算是他唯一的牵挂,可现在连月喜也不再认识他,这实在是可笑。 第245章 玉回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身侧的画,或许只能像他告诫傅宴存的那样,就当程琉青真的死了。 手突然被握紧,暖意从指尖传到掌心。 “怎么还是闷闷的不高兴?” 傅宴存有些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玉回抬起头看向他,这样仔细地看才发现,他好像又瘦了。 玉回反手扣住他的手,眼神在傅宴存身上扫了几圈,打量的神情渐变得严肃,“你这几日身体有什么不适吗?我总觉得你又瘦了。” 傅宴存伸手摸了摸脸颊,笑着摇了摇头,“吃得好睡得好,没什么反应。”他看出玉回眼中的担心,又说道,“我解决完池楼的事一定去看郎中,我答应你的。” 听到傅宴存的再三保证玉回的才勉强放下心来,估摸着快要到了,他又转头问月喜,“有什么想吃的吗?” 月喜没说话,只悄默声地看着傅宴存。 傅宴存咳了一声,作势要下马车,“那我去买,你们坐着马车回福顺巷去,马车把你们送到会自己离开的,我已结过钱了。” 他们坐着马车去酒楼太过打眼,玉回知道这个意思便也没说什么,看着傅宴存下马车走了。 马车内就剩了他与月喜两人,相顾无言。 “公子,到地方了。”车夫勒停了马车,朝里喊了一声。 闻言玉回起身,拿这画卷和自己给月喜准备的布袋子率先出了马车。 “傅玥出嫁后,傅宴存便将原先的傅宅卖了,这是是他如今的住处,往后你若想待这里也可以。”玉回说着,引月喜进了院子。 月喜听后好奇地打量了一圈院子,这里确实比不上原先的宅子,不过却也比林家的庄子好多了,想到这里胳膊又开始隐隐作痛。 玉回一回头就看见月喜伸手捂着胳膊,神色痛苦的模样,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了过去,“怎么了?” 月喜埋着头没说话,等玉回急得又要再问时就见她慢慢地抬起了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玉回,抽泣道:“公子……月喜认得您……” 她说完就准备跪下来,玉回眼疾手快拦了她一把,可以碰到手臂月喜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玉回眼神微变立刻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衣袖,一露出来就看见手臂两个乌青的指甲印,细看还有星星点点的淤血。 这下不用问玉回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用手轻轻擦去月喜脸上的脸,“别哭了,先过来坐下,我去给你找药。” 月喜跟着玉回进屋坐下,可她看见玉回要离开又急忙站起来去抓他的手,疼得自己又是一顿龇牙咧嘴,却依旧忍着疼说道:“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玉回心疼地看着她,刚想开口却又看见她耳朵上的伤痕,原本细小的耳洞被拉扯得大了些许,还有细碎的血痂,耳郭还有几道明显的抓痕,那副耳坠早已不知所踪。 话瞬间堵在喉中,玉回咬紧了牙,手指背在身后抓紧了衣袖,他偏过头去深呼吸了几次才平静下来。 “我没怪你,我知道你不会不认识我的。”玉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扶着月喜坐下来,“你坐好,我去…给你找药来。” 出了屋玉回直奔向傅宴存的房间,他找得急,最后在书架上找到了一个满是瓶瓶罐罐的小匣子,玉回对着上面龙飞凤舞的文字看了许久,最后拿了两罐。 经过书桌时将桌上的纸带到了地上,玉回连忙蹲下身去捡,可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便愣在了原地。 “琉青,我并不愿意再一次失信于你,可不尽人意大致便是如此了。” 斑斑点点的血迹渗透了雪白的纸,未写完的文字模糊不清,龙飞凤舞的字停在半空,假意截断了令人绝望的事实。 第131章 玉回拿着药再回来时脸色很不对劲,暗红的血渍模糊了字迹也让他感到眩晕,药瓶像是怎么也放不稳似的,歪歪扭扭地倒在桌上怎么也扶不正。 “公子…出什么事了吗?”见状月喜缩了缩手,下意识站了起来,虽然知道玉回就是程琉青,可看见玉回突然变得异常,她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玉回伸手扶住桌沿,手指紧紧扣住桌角,抬头对着月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事,来上药。”他说着就要打开药瓶,可指尖止不住地抖动,他攥着药瓶却是怎么打不开。 月喜偏头仔细看玉回的脸色,小声地说道:“公子,我来吧。”她试探性地伸出了手,说话时神情略有不安。 这时玉回才终于抬起了头,视线落到月喜手臂的伤痕上他突然愣了。且先不说傅宴存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就算是便真的会就此丧命吗?一切尚未有定论,自己又何必这样失魂落魄。 看着月喜的小心翼翼,玉回伸手将药瓶递给了她,垂眸满是歉意地说道:“我真的没事,只是在想要怎么跟你说我的事情。” 月喜打开药瓶拿给玉回,抿了抿唇,神色真挚,“其实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公子过得好,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用知道。” 两年前的形势程琉青能活下来已经颇为艰险了,她偶有的敏锐也察觉出了玉回的改变,所以她实在不愿意让程琉青再回首往事,提起从前的事给心里添堵。 玉回微怔,接过药给月喜上药,“是…过去的事情…不提也好。” 第246章 他小心地给月喜上着药,也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前些日子他也没想到还真的能再见到月喜,如今不也相见了,怎么这些事情一到傅宴存身上就变成了死路一条,自己会不会想得太过可怕了,这么想着玉回脸色又好了些。 上了药,一直到傅宴存回来二人都颇为默契地没再提起刚才的事情。 傅宴存提着盒子走进屋,对着玉回笑了笑却并没有得到回应,正纳闷着就闻到一股苦涩的味道,像是淡淡的药味。 一转头,看着桌上歪七倒八的药瓶傅宴存瞬间明白了,急忙回头去找玉回。 玉回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见他的目光时并没有躲闪,张了张嘴,最后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先吃饭吧。” 他说完就走上前来将药瓶收到了一边,打开了傅宴存手里的盒子,将饭菜都端了出来。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捱到玉回放下了筷子,傅宴存赶忙跟着放了筷子,月喜见状捧着碗看了一会儿也迟疑着要放下碗。 玉回当然明白傅宴存要做什么,拿手帕擦了嘴,对着月喜温声道:“我同他有事要说先去书房,你慢慢吃,不急。” 月喜慢慢反应过来,端着碗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着玉回和傅宴存往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被傅宴存关上,屋内依旧洒了些阳光进去,桌上的一盆花叶随着声响小幅度地晃了晃,抖落了细微的飞尘落在日光下。 玉回看着落在书桌上的阳光,心情好像也变得没那么糟糕了。 “你知道是什么病吗?”玉回说起桌上的那张没写完的信,伸手拍了拍傅宴存衣角蹭到的灰尘。 傅宴存伸手握住玉回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语气比程琉青想象中要冷静,他说:“前些日子坠马受了伤,郎中说伤及了内脏。” 那日他急着赶回京城途中毫无防备地坠马,腹部撞到了尖锐的石头,当时太过焦急并顾不上痛,后面几天又连夜劳累也来不及修养才会一度恶化到如此。 “坠马?内脏受损?怎么…怎么会这样呢?”玉回连问了三个问题,最后他紧紧抓住傅宴存,屏住了呼吸,颤声问他最后一个问题,“能治好吗?” 这样的话傅宴存也问过那个郎中,他拽着郎中的衣袖恳切地问,可郎中只是说已经呕血了,太晚了。 不是不能救,只是太晚了。 玉回看着傅宴存,前面几个问题的答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只希望傅宴存能点头能笑着说让他别担心,可傅宴存没有,他只是握着玉回的手陷入安静漫长的沉默。 其实玉回知道这样漫长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骗自己,自顾自地说道:“一个郎中的话不足为信。” 玉回脸色无虞,细听才听出声音之下的颤抖,他将傅宴存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以此来掩饰心底的慌乱,好像越表现得不在意就越能显得一切不太严重。 可渐渐的,沉默让他觉得无法招架,他紧紧地攥着傅宴存的手,以此来维持最后的冷静。 傅宴存捂住玉回的双手,天气回暖了可玉回的手却不见暖和,或许是身子实在太虚弱,此刻连嘴唇都泛白。 傅宴存心疼地用手碰了碰玉回的脸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将玉回的伪装尽数瓦解,他用力地扣住傅宴存的手,崩溃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回想过往的一切,或许是心中早有预感,又或许他早已知道了命运无情。他想起吴三能的死,当初他也天真地以为重生后自己真的救下了吴三能,直到现在才明白一切。 天方夜谭般的重生是所有秩序里的偶然,除此之外一切都有序,生死亦然,这样亘古的规则不会被一次偶然撼动。 就算是重生了一次,吴三能也的确从傅宴存手中活下来了,可他结局永远是因为程琉青而死。如同吴三能与一样,程琉青和傅宴存之间既定的命运,是在短暂的交缠后迈向分离。 他们像是树梢上最显眼的两片树叶,即使顽强地捱过了深秋的夜雨,可只要第一片雪花落下来,他们就会飘零落下。 一时间,玉回的声音比落在花瓣上的日光还要轻,他的语气渐渐平静,“如果不是我发现……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窗外午后的日光打在傅宴存身上,让他周身泛着淡黄色的光,若即若离,快要消失的模样。 傅宴存垂眸看着玉回,他想告诉玉回,其实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也曾与死亡无限地接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理当淡然地接受这样的结局。 只是他可以接受却无法忍受,无法抛下玉回,还要残忍地向他宣布自己将死的命运。 “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告诉你,我不想离开你。” 如果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这样的话从一开始就是水月镜花,都是穷途末路的选择。 傅宴存抬手抚上玉回的发,他嗅到发丝上沾染的沉香,弯了嘴角,轻声问道:“这几日你睡得——” 话没说完玉回便堵住了他的嘴。 玉回看着傅宴存若无其事的样子,咬了一口他的下唇,说话时一滴泪落在傅宴存的脸颊。 “你不要这样假装没事,风轻云淡的样子。” 玉回慢慢地舔舐傅宴存唇上的伤口,语气比受伤的人还要委屈,“我也正爱着你,你怎么能离开我…明明是你说的往后尽是坦途…” 第247章 高墙竹影下的柔情蜜意在此刻像是锋利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们的前途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 “我一开始也在想,在想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考验,或许我捱过这一关……”傅宴存言语哽咽,努力试着平息着呼吸,“我不想我们重来一次结局还是这样,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傅宴存眷恋的目光拂过玉回的脸,轻柔的像羽毛,却又用力地包裹住他。 玉回伸手贴在傅宴存的脖颈,掌心下血脉蓬勃的跳动让他眼眶渐红,他仰头看着傅宴存,双眼像破碎的琉璃。 傅宴存这个人,从前玉回是咒他不得好死的,重生一场也觉得像是痛苦折磨的噩梦。可到现在,掌心触摸的这副躯体很快会因为血液的凝滞而变得冰冷,玉回却还想沉溺于这样虚幻的梦里和傅宴存做最后的纠缠。 “若真到了最后的一天…” 玉回努力眨了眨眼,伸手捧着傅宴存的脸,慢慢地说:“若真到了最后的一天……” 话说了两次,却始终说不完整。 “若真到了最后的一天,你不要伤心。”傅宴存偏头吻在他的眉心,“你不难受我就不会痛。” 傅宴存说得比玉回坦然,他的喜怒哀乐全由玉回操控,这次似乎连痛苦也一并交给玉回了。 玉回忍住眼泪,泪眼朦胧地看着傅宴存,哑声问他,“如果…我伤心要怎么办?” 明朗的日光热烈地洒下来,玉回的眼泪落进傅宴存干燥的掌心里,打湿手心交错的掌纹。 傅宴存默默了许久,随后牵着玉回走到桌前,他打开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叠信,他没有展开,而是全部递到玉回面前。 “之前我以为你不在,于是写了好多信给你,絮絮叨叨写了一堆话,可能会肉麻得让你看不下去。” 从前傅宴存在写这些信的时候,是心如刀割,是想程琉青想得快发疯才写些无关痛痒的文字聊以慰藉。 他的痛苦和愧悔,在这一叠纸上瞧得明了。 “琉青,我有些不敢靠近桂花树,我怕一走近就会想起你。” 玉回瞥了一眼没说话,他只是别过了头,眼泪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连珠似的,心痛得好像快被抽离。 他明明还握着傅宴存的手却觉得一切都快消失了,他这场重生,这场濒死的梦快要醒了。 可是这样痛的梦醒来后,在任何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好像都会想起傅宴存。 -------------------- 宝贝们这一章写得我有点那个了…… 完结的话可能还有十章? 第132章 把那厚厚的一叠信紧紧攥在手里,回头前玉回抬手擦干了眼泪。 “你不要再说了。”玉回抬头看向傅宴存,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 傅宴存一直沉默着,见玉回这样心像被捏紧了痛得喘不过气,伸手将他揉进怀里,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只是私心怕你忘记我。” 他将这些信作为筹码,要求玉回永远记得他。 玉回已经止住了泪意,他松懈了一直紧绷的身子靠在傅宴存怀中看向窗外,树梢上落了一只鸟儿,嫩黄色的羽毛被阳光照得发亮,它跳跃着把日光搅乱得如利刃,明晃晃地刺伤玉回的双眼。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玉回看着鸟儿又再次飞远了,“这么多年都能没忘掉。” 傅宴存的手贴着他的背脊,低声道:“辛苦你一直记得我。” 温暖和煦的午后,庭院内绿叶森森,窗前二人相拥而立。 或许是知道往后时光有限,每流逝一秒都让彼此更渴望拥抱,静谧无言却也觉得满足。 再回到弘光阁已将近黄昏。 玉回不准傅宴存晚上跟着他一起去,勒令他晚上回到福顺巷一定要好好歇着。傅宴存不敢违背他,保证自己今晚会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就进宫面圣力求一举拿下池楼。 闻言玉回思忖了片刻,道:“需要鄢朝做什么吗?玉贤倒是不用担心。” 池楼若是被傅宴存针对,不可能会坐以待毙,而他极有可能会寻求鄢朝的帮助。眼下玉贤并不信任池楼,就算接到了池楼的求助怕也只会置之不理。不过庞允承近来也在派人调查池楼,难保他不会和池楼搭上线。 傅宴存摇头,此事交出了池楼,无论如何都会损定朝颜面,鄢朝并不必再三要求严惩,只需等着定朝解决此事后再启程回朝即刻。 “你不必费心,现下陛下还愁查不出人来,不会对此多加刁难的。”傅宴存说着视线转移,伸手抚过玉回的眼睛,“眼睛有些肿了,你让人拿冰敷一下。” 玉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的嘴唇,低声问他:“痛不痛?” 傅宴存勾唇,眼里映出玉回的身影,笑得温柔,“不痛。”说完又一把将玉回拉到怀里低头吻着他,他今日真是感觉怎么亲热都不够。 玉回也吻住傅宴存,舌尖划过他唇上的伤口一时不敢用力,只能被傅宴存搂着亲得耳尖发烫。 一吻结束二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傅宴存放在玉回腰上的手紧了又紧,突然想起玉回今晚还要跟着池楼出去,垂眸问他,“今晚我不跟着你,那你出去的事情要告诉鄢朝的人吗?” 玉回也正在想着这件事,他不想玉贤知道自己和池楼有来往,却也明白今晚实在是个好机会。他来定朝后池楼并不轻易来找他,现在池楼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找他必定是有要紧事,即便是不让傅宴存跟着去,他也得选一个能拿决断的人。 第248章 “我心里有一个人选。”玉回看向傅宴存,“此次随行的将军,胡景行。” 这个名字在傅宴存脑海里过了一遍,“就是那个高高壮壮的?” 玉回颔首,“一则是鄢朝如今的情况玉翰确实是最有可能被立储的皇子,他几次旁敲侧击都表明他是玉翰的人,我此次帮他一把也算是留条后路给自己。” 池楼若真被正法,他手底下的各种势力群龙无首,胡景行若真能让其归顺,也算是欠了玉回一个人情,有胡景行在玉翰往后也不好太为难他。 “二则,他是将军,就算没办法带着人跟你一起去,知道你的去向。”傅宴存担心地握着玉回的手,“若是遭遇不测,也不是全无帮助。” 傅宴存说的不错,玉回又顺着他的话嘱咐道:“这话我也说,现在月喜在你有什么不方便就叫她帮帮你。明日让她再陪你去看看郎中吧,或许…能再开一些药呢?” 就算是他看似接受了这样的事情,却也不能真的坦然面对,心里总还残留着一丝期望。 傅宴存知道他心里依旧记挂着,怕他难受便连声应下来,“我都记着呢,你晚上出门要加一件披风,明日要是一切顺利我会来找你。” “嗯,你千万千万要当心。” 玉回做不到对死亡的若无其事,他害怕更难舍,如今与傅宴存见的每一面都像是最后一面,他害怕傅宴存会在某一刻突然消失,结束他与从前的所有联系。 生命的消逝或许正是如此,悄然而寂静。 所以在傅宴存要离开的前一刻玉回又伸手抓住了他。 “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玉回抓住傅宴存,手指僵硬地攥着他地衣角,语气低落却又紧张。 傅宴存离去带给玉回的来自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具象,它像是在夜色中化身为了巨兽,蛰伏在黑暗中,只等傅宴存转身的瞬间就要将玉回吞没。 天色渐晚,看着彼此逐渐模糊的轮廓,平日里被掩藏压抑的念头更甚。 傅宴存明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应该做出任何承诺,可所有的理智都玉回的双眼里化了缠绵的春风。 他垂眸看着玉回,言语间蕴藏着无限柔情,“好,我一定来。” 可傅宴存的再三的承诺和迁就并未缓解玉回心里的恐慌,玉回又疾走几步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走得急大腿撞到突出的桌角,疼得玉回瞬间咬紧了牙关,他忍着痛,慢慢地说:“我不回鄢朝了,等池楼的事情一结束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吧。” 不回鄢朝也不留在定朝,这两个地方都不好,傅宴存走后那些破旧的回忆堆积起来会压垮他。 傅宴存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他借着昏暗的天色隐去眼底的担忧,状似轻松地说道:“与定朝南边接壤的陈朝有一个叫做甘东城的地方,书上说那里气候常年温暖,草木丰茂。你觉得如何?” 玉回牵着傅宴存的手,这才觉得悬着的心落了地,闻言只点头道:“都好,事情一结束我们就离开。” 傅宴存掩唇笑了,只是这笑意里有几分落寞没叫玉回看见。 脚下的地面洒了一片月光,玉回顺着光抬头看了眼,月亮终于爬上树梢。 “你回去吧。” 玉回松开傅宴存的手,主动往后退了一步,让银白的月光占据了彼此的空隙。 傅宴存双眼紧紧地看着玉回,往前走了一步,俯身吻在玉回的脸颊上,低声道:“那我走了。” 玉回站在原地看着傅宴存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身影,心里如浪潮般的恐惧向他袭来。 他站在窗前看着竹林的晃动,手搭上窗棂,看着手心的月光,他从未想过傅宴存也会变得像是天幕上的一弯银月。 只在夜色之中悄然而至,如梦如幻,好像玉回怎么也抓不住他,一眨眼便从手心溜走了。 阿连来到时便看见玉回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脸被月色照得发白,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若不是看见他眨动的眼睫,阿连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尊雕像了。 “殿下……”阿连怕惊扰到玉回,声音很轻,“要用晚膳吗?” 他在屋外等了很久,准备的晚膳热了好几次他才忍不住进了屋。 玉回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在阿连身上聚焦,最后开口道:“你请胡将军过来,就说我有事同他商议。” 阿连应下准备离开却又想起晚膳的事情,于是又问了一嘴,“殿下,晚膳…” 可话落在黑暗里没有回应,阿连叹了口气还是离开了。 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玉回拖着身子走到书桌前,伸手抚平纸张翘起的一角,却不敢细看上面的文字。 将傅宴存给他那一叠信放进了匣子里,借着微弱的月光玉回将匣子上了锁,锁扣的声音清脆,暂时割断了心里乱如麻的念头。 没等多久阿连就带着胡景行来了。 “殿下可是想通了?”胡景行站在殿中,打量着玉回寝殿的陈设,“我就知道殿下是明白人。” 玉回将匣子放床边,听见胡景行的声音从里间走了出来,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看见胡景行的面容。 被困在弘光阁内,胡景行也脱下一身银甲,穿着寻常的锦衣,神情轻松恣意。 玉回不欲同他多说,开门见山道:“我有笔交易想同将军做。” 第249章 胡景行挑了挑眉,看着玉回隐在黑暗中的面容,心道这个病恹恹的九殿下竟还在负隅抵抗。 “九殿下不妨说说看。”他也想听听玉回有什么条件能说动他。 玉回眼神古井无波,平静地看着胡景行,“监卫司的池楼约我今晚相见。” 闻言胡景行瞬间变了脸色,他瞳孔紧缩,猛地向玉回的方向走了一步,呼吸急促着,半晌才说开口道:“监卫司…不是……调查此次行刺的?他为何要约你?” 他说得语无伦次玉回却也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约我今晚同他一起出去,我知道不妥也担心有什么变故,所以想告诉将军。” 玉回看着胡景行的脸色不断变幻,接着说道:“其中有些事情我还不能全盘托出,不过我能告诉将军,若将军助我此是百利而无一害。” 胡景行逐渐冷静下来,他皱着眉头在屋内走了一圈,思考着玉回的话。 眼下他们困与弘光阁,只有等定朝交出了真凶才能动身回鄢朝,如今负责此事的人约玉回相见,其实无论何种目的会造成何种结果,其实对他而言都不会算太糟。 “此事你为何不让玉贤助你?” 胡景行心里还有疑惑,若是池楼与玉回暗中勾结,难道玉回就不怕自己告诉了玉翰以此来打压玉贤。 玉回知道在胡景行眼里,自己已经算作是玉贤一党,所作所为必然跟玉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这样可疑的行为定然与储位之争有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玉回看着天色计算着时间,“胡将军不会以为我在昭华殿跪了一晚换得来定朝的机会,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吧?” “我虽无意于储位却也不愿意最后获封贫瘠荒芜之地,我知六皇兄于储位志在必得,玉贤既然争不过他,我何不做顺水人情,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玉回走到桌前斟了一盏茶,看着茶叶在茶杯浮沉,他其实心里也没底,看着胡景行略有动摇神色继续说道:“我告诉将军并非是一定要将军做什么,只是此事对于将军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胡景行看着茶身挂着溢出来的水珠,猜想玉回心里定然不似他表露的那般镇定,凝眉看了他半晌,道:“殿下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想看看,这定朝的监卫司掌司找你一个鄢朝皇子是要做什么。” 闻言玉回这才放下心来,稳稳了心神,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他看着手指上湿润的痕迹,嘴角带着若隐若现的笑。 “这也正是我的困惑之处。” 第133章 “在看什么?” 突兀的声音传来,玉回压下心底的慌乱,平静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池楼倚在窗边,语气轻松,盯着玉回又问了一句,“在看什么?” 玉回端着茶杯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喝下去让他打了冷战,撇弃浮躁的心思,他缓慢地开口道:“没什么,走吧。” 他懒得再跟池楼多说什么,只想赶快把今晚熬过去,想着只要到了明日他又会放松一些了。 察觉到玉回的怪异,池楼狭长的眼微眯,打量了他一番,联想到这几日手下的汇报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芮英都告诉你了?伏隐的事情。”池楼自问自答地说完,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把玩着。 不知道是不是玉回的错觉,池楼在说出伏隐的名字时有一瞬的迟疑。 这样的事情想也瞒不住池楼,玉回面无表情地看着池楼,“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池楼笑了,他看着玉回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开口。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芮英说了什么,反正那些事情玉回早晚会知道,他只是不喜欢一切脱离自己的控制。 “走吧。”他说完收起了匕首,大步迈向了竹林。 玉回看着他的身影,转身回屋拿了一件披风系好了才跟了上去。 出了弘光阁后池楼带着玉回左拐右拐,不知道走了多少小巷胡同才在一处狭窄的小道上停了下来。 池楼背对着玉回站着,声音从黑暗中飘过来,有些虚幻。 “等会儿你见到的人是最熟悉伏隐的人,叫何堪,伏隐叫他何叔。”池楼说完又慢慢迈开了脚步,引着玉回走出了小巷,“等会儿除非他问你,否则你一句话也不要说,最好别让他看出破绽。” 玉回看着池楼的背影,心里有些莫明。今晚他就要见到芮英口中那个最熟悉伏隐的人了,只是顶替伏隐的事情是池楼个人的胆大妄为,池楼又为何要让自己见他,难道不怕被何堪识破吗? 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再度起波澜,玉回双拳紧握,不着痕迹地朝后看了一眼,心又安定了些许。 池楼在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院面前站定,他转过盯着玉回,眼神锋利,“你要记得,你在鄢朝受了很多苦。” 玉回看着他眼里的冷意,突然理解他说的不是玉回而是伏隐。 “知道。” 等着玉回说完池楼便抬手敲了眼前的门。 玉回捏着指尖,心跳陡然变得急促,他盯着眼前这扇有些破旧的木门。 咯吱一声,门从内被打开,一个头发微白的老头出现在玉回的眼前,他双眼格外有神,一看玉回就再没移开眼睛。 “伏隐…”何堪的胡须抖动得厉害,布满皱纹的手一把抓住了玉回,“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第250章 他急切地打量着玉回,眼里喜忧参半,半是欢喜与伏隐的重逢,半是忧愁伏隐削瘦的身形,一眼便知在鄢朝过得不好。 见此情景玉回也知道这何堪与伏隐的关系也是真的密切,不过他不是伏隐,无法坦然面对这份不属于他的激动。 “何叔。”玉回想了想还是没抽出手来。 池楼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突然别过头去,微眯了眼,冷声道:“看够了不如先进去。” 何堪的目光这才从玉回身上移开,瞥了一眼池楼,拉着玉回往屋里走去。 池楼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突然轻声笑了,转身猛地关上了门,眼神陡然变得阴鸷。 “人你也看到了,别再耽误时间了。” 何堪停住了脚步,他松开玉回的手,再开口语气不像对玉回那样温情,“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说罢又带着玉回往里走去。 进屋前玉回回头看了眼池楼,他始终站在门前,没有转过头来。 一进屋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木剑,做工粗糙,像是小孩子的玩具,略一思索便知这是伏隐的。 意识到玉回的眼神,何堪走上前去把木剑塞到了玉回的手心,慢慢说道:“你小时候最喜欢这把剑。” 玉回摩挲着剑身,抬头对着何堪勉强笑了笑。 这笑容在何堪眼里极为苦涩,他眉间的皱纹一时更深,看着玉回叹了口气,最后落寞地说道:“你在鄢朝可有受苦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玉回想起池楼叮嘱自己的话,点了点头,说道:“过得不算好。” 何堪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伏隐这孩子从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想来依照他的身世一定是在鄢朝吃了不少苦头。 “其实我私心不愿意你再回鄢朝,只是没想到池楼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当年也是我不好,怎么也劝不住你跟着池楼走。”何堪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你去鄢朝后我也派不少人去打探,可是怎么也没有你的消息。” 玉回看着何堪弯下去的背脊,想要开口劝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站着。 何堪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他看了眼玉回手里的木剑,“当初我也不该瞒着你池楼的身份,不然你也不会……” 他话没说完玉回却懂了,他想起了芮英说过的话,伏隐喜欢池楼。 “池楼他,我不……”玉回脸色僵住,如今他就是伏隐,可是要让他做出爱慕池楼的模样实在是为难。 何堪琢磨着玉回的话突然双眼亮了起来,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他看着玉回,道:“你知道他的身份了?他自己告诉你的?你既然知道了就该离他远点,往后若要回到鄢朝你最后不要与他有来往。” 见何堪模糊着一直不说池楼的身份,玉回抿了抿唇,无视池楼的警告,说道:“池楼他什么都没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见他?” 何堪顿时愣在原地,脸上杂乱的胡须让他愣住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看着玉回困惑的神色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就像他无法想象伏隐会对池楼有了莫明的心思一样,如今也无法坦然地告诉伏隐池楼的身份。 何堪带着伏隐在定朝生活二十载,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早已把伏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从未向他披露过他的身世,也从没有打算告诉他,只等着等着他成家立业自己也能含饴弄孙。 可半路杀出个池楼,把伏隐的事情抖落个七七八八,最后还把伏隐送回了鄢朝。 事到如今伏隐已经成为鄢朝名正言顺的皇子,何堪就算再不愿意也要开口,为了他往后能顺遂无虞,那池楼的身份一定不能再瞒下去了。 既然池楼不愿意说,那就他来说。 他抓住玉回的手,正色道:“伏隐,我下面说的话不是哄骗你,你要记牢了千万不能忘记,以后也绝不能逃避。” 虽然知道这些事情都跟自己无关,可玉回心底却隐隐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口水,状似冷静地点了点头,“何叔,我记得。” 或许是一句何叔让何堪稍稍镇定了些许,他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向玉回揭晓了最后的谜底。 “伏隐,池楼他是你的弟弟。” 玉回没想到何堪第一句话就让他几乎要站不住脚,他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木剑,一脸错愕地看着何堪。 何堪看着玉回的反应便知池楼是真的没告诉他,他知道自己这话或许太过惊骇世俗,便又继续说道:“伏隐,何叔从不会骗你,只是你对于胡柔来说的确算是意外。” 胡柔,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玉回想起了在鄢朝他的生母叫做胡贵人,可他从未在宫中听过有关胡贵人的只字片语。 他原以为是胡贵人位份实在太低并不惹人注目,或许是生下伏隐后便撒手人寰了,从前他对于胡贵人和伏隐的一切从未有过深究。可如今玉回脑海中隐隐有了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 玉回下意识朝门外看了一眼,迟疑地说道:“她是生下我后就离开了…然后…” “是。” 何堪不似玉回那样吞吐,他既然决定要说出来,就不会有一丝的隐瞒。 胡柔的身份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也真是从前王府的奴婢,玉成乾登基后被分配到了行宫。 如今的鄢朝皇帝玉成乾即位之时,丞相贺广陵把持朝堂,几乎做到了与皇上二分朝臣,丞相势大皇权式微,怎么都不算好事,玉成乾登基后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第251章 玉成乾醉酒后宠幸了胡柔,此事很快就被贺广陵一党得知,很快民间朝堂流言四起,说陛下不务国事荒淫好色。彼时玉成乾根本不能下令杀了胡柔让自己落得暴虐的名声,但他更不想就此册封胡柔,遂了贺广陵的愿。 于是玉成乾让当时还是近卫副首领池远升守着胡柔留在了行宫内,只等着流言平息后再做处置。 事情逐渐过去后胡柔却被发现了身孕,因为皇嗣,玉成乾本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接她回宫行礼册封。 可天不遂人愿,贺党起了内讧,玉成乾更不可能会错过这个打压贺广陵的机会。此事一出贺党元气大伤,玉成乾忙着乘胜追击根本忘了还有胡柔的存在,等他彻底料理完贺广陵的事情后才发现胡柔已将近生产了。 胡柔诞下皇子的消息传到宫内,玉成乾本想立即册封,可皇后的母族胡家仗着诛杀贺党的功劳极力反对,前朝后宫一齐发难,胡柔回宫的事情又被一拖再拖。 等到玉成乾终于排除万难准备接胡柔回宫时,才发现池远升带着胡柔和刚出生的皇子一起消失了。 玉回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没能听过这等皇家秘辛,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何堪,最后缓缓说:“所以池楼是…池远升和胡柔的儿子?” 纵使何堪再不愿意承认,面对这样清晰明了的事实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是,陛下派我追查胡柔和池远升的下落,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你已经两岁了。” 何堪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池远升从前是他的好友,跪求他绕过胡柔一命,胡柔又说自己生育皇子有功,何堪不能杀她。 “你放走他们了。” 玉回看着何堪逐渐浑浊的瞳孔,难以想象他从前的模样,更难以想象做出这个决定对当时的何堪来说有多么艰难。 玉成乾本也不在意胡柔,他只要胡柔肚子里的皇子,至于胡柔和池远升他可以不追究,何堪说死了就行。 “我放他们走后准备带着你回鄢朝,可不知道从何处走漏了风声,回朝的路上遇到了不少刺客,最后陛下才决定让我带着你留在定朝,等到时机合适再回去。” 何堪想起自己带着伏隐躲躲藏藏的日子,又看见如今站在眼前的玉回,突然双眼发酸,“十几年来陛下的来信除了问我定朝的事情从未提起过你,我以为他忘了你,你也不会再回鄢朝了。” 何堪没想到四年前玉成乾又再度想起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派了人来接他回去。 也没想到前来接伏隐回去的人把因为胡柔的遗言而前来的池楼当做了伏隐,把一切都抖落了出来。 第134章 玉回想接着问, 池楼的声音却突然从门外传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屋内的私语。 “时间不等人,再多话也该说完了。” 似乎从来到这座院子起池楼的声音就藏着凉意,他平铺直叙地说完后,目光对上玉回,冷声道:“还不出来吗?” 玉回还没回话何堪就帮他瞪了回去,他挺直了背脊挡在玉回面前,趿着那双破布的鞋缓步走了出去,月光落在他身上,将他发白的头发照得发亮。 “他如今贵为皇子,你什么身份也敢这样说话?” 何堪的声音沉着有力,看向池楼的目光无比锐利,说出来的话也毫不留情,狠狠地戳着池楼的心口,像是回到了从前在鄢朝作为近卫首领风光无限的时候。 院子里池楼背光站着,玉回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好像并没有因为何堪的话有什么起伏。 “我的身份自然比不上他,这点我比你清楚。”池楼说完,目光从何堪脸上移走,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身后的玉回身上,“所以九殿下可以出来了吗?” 九殿下这几个字玉回倒是常常听人叫,只是从池楼口中说出来,倒还是第一次。 闻言玉回也不好再藏着何堪背后,撩着衣角走了出来,他与何堪并肩而立,夜色昏暗模糊了玉回与伏隐间那些微末地差异,远远看着倒真像从前伏隐的模样。 让人看着烦心。 池楼脸色更沉了几分,双手在身后交握,看着玉回和何堪咬紧了后牙槽。 “人你也见了,该做什么也别再拖下去了。” 池楼的声音紧绷着,语气也颇为僵硬,玉回看了他一眼,却被他眼底藏着的寒意摄住,或许池楼现在远比他想得更愤怒。 何堪当然也听出池楼在压抑着怒火,只是并不怕他,连半分畏惧也没有。 他踱步走上前去,浑浊的眼球盯着池楼,沉声道:“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不过我手底下的人只听令与于伏隐,无论这期间你再想做什么都得问过伏隐才行。” 像是料到何堪会留一手,池楼的了然多过震惊,甚至都没多看玉回一眼。 “当然可以,我为鄢朝做事自然也听令于他。”池楼从善如流地说完,又问道,“接头的人叫什么,总不至于让伏隐亲自去见他们吧?” 说话时池楼眼睛转了转,他双眼狭长,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算计。 何堪沉默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池楼说的话,最后还是开口道:“叶子诚,其余的我不说你也查得到。” 终于听到了想要的消息,池楼神情终于松懈了些许,他嘴角微微翘起,将叶子诚的名字又重复了一遍。 第252章 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却也知道池楼和何堪并不对付,自从进了这座院子后玉回神经一直紧绷着,眼见他们达成了共识好不容易松懈了,就听见何堪又开了口。 “你做完这一切之后,鄢朝不再需要你,你也应该要消失了。” 池楼闻言先是沉默了,接着轻声笑了笑,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眼神不屑地看着何堪,“过河拆桥?” 何堪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回头看了玉回一眼接着说,“如今鄢朝诸位皇子为争储位已是剑拔弩张,你的存在于伏隐而言太不安全,若被人知道迟早会害了伏隐,所以无论是定朝还是鄢朝你都不该——” 话没说完,池楼手里的匕首就捅穿了他的胸膛。 “我当然该走,不过看你这么不舍得,走之前应该先送你去和伏隐相见。” 匕首没入胸口,何堪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鲜血从他的体内涌出,滴落在地上被月光照得发黑,腥味瞬间笼罩了这座小院。 池楼握着匕首的手又往前伸,捏了紧用力地转了圈,何堪的神色因为池楼的动作变得痛苦,表情极为狰狞,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何堪将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斗大,死死地盯着玉回的脸,他不明白池楼在说什么,所以只能拼命寻找眼前这个伏隐的破绽。 玉回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僵住了身体,脸色瞬间褪去了血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随着池楼利落地抽出刀,何堪的身体轰然倒地,他倒在血泊中依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睁大了眼睛,看向玉回的眼里淌着血泪。 池楼把匕首拿在手里,向玉回走近,将匕首上何堪的血擦在玉回的衣服上,血腥味被猛地放大了数十倍,熏得玉回立刻弯腰干呕起来。 池楼丢掉了匕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堪,眼神又变得冷漠,没有一丝报复过后的快意。 “伏隐早在两年前就死了,他心心念念的皇子最终是别人替他做了。” 他身后玉回干呕的声音在血腥中蔓延,像是在嘲讽何堪,笑他战战兢兢数十年养大的人最后死得不明不白,连同他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的垫脚石。 诗里千里共婵娟的月亮散发着银色的光,照亮了地上的何堪,也像似覆了一层纱。 池楼冷眼看着何堪逐渐微弱的呼吸,最后看着他的瞳孔变得涣散,整个人没了动作,再说不出一句让人心烦的话。 匕首刮过地面的声音让玉回毛骨悚然,他从余光中瞥见何堪的尸体,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 玉回不明白为什么池楼要杀了何堪,在他眼里何堪年岁见老,也根本没看出他的破绽,于池楼而言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玉回撑着大腿直起身子来,他的眼角因为干呕这样剧烈的动作而发红,情绪激动得嘴角小幅度地抽动。 “你…为什么要杀他?” 玉回手里的木剑早就掉了地上,滚落几圈后沾上了何堪的血迹。 池楼没有回应玉回的话,那双阴冷的眼睛在那柄木剑上打量着,看了半晌才挪开了目光。 “关你什么事?” 池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说道:“你是伏隐吗?我杀了他关你什么事?” 这个时候玉回的脑海里突然涌出一片空白,他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话来,最后开始埋怨自己的不自量力。 在扮演玉回这个角色上,他太过投入了。 月明星稀的夜晚,明日肯定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池楼抬起头看皎洁无暇的月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很想说些什么,毕竟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可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今晚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看着玉回,神色没有一丝波动,“这些事你要告诉傅宴存也好,告诉玉贤也罢,都无所谓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玉回,声音冷得没有温度,脸色比何堪还要惨白。 “反正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池楼很少会说这样绝对的话,除非一切他都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就像是当年傅宴存的下狱和程琉青的离开。 池楼这样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玉回看着池楼逐渐变得敏锐,时至今日他再不是从前可有可无的人,池楼如今做得种种都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况且玉回心里有预感,这件事一定会闹得两朝都不安宁。 “三皇子的事是不是你。”玉回大着胆子问了池楼一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 其实这个问题在玉回问出的那一刻二人心中就已有了答案。 池楼俯下身从地上捡起那柄带血的木剑,声音低沉,“我从来就不是替鄢朝做事。” 风刮过树梢,晃动枝叶发出沙沙声,像在玉回的身上撒了一把粗粗的沙砾,一阵难耐的痒爬过全身,手指无意识地抽动着。 玉回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池楼了。 池楼想用手擦掉剑身的血渍,可是未干的血粘稠不已,让他不得已回想起母亲和父亲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他们的血也像这样,弄脏了他的手又糊满了剑身。 其实池楼做到如今只为报仇,可现在知道那些往事的人都被他杀了,他看向玉回,把他当做了伏隐,渐渐开了口。 “我当然恨你,恨你偶然的降临毁了她的一生,我也恨她,恨她临死了还惦记着要见你一面。” 第253章 池楼用力地攥着木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 在他生命中的前十五年,父母恩爱相敬如宾,一切平静丝毫不起眼,直到十六岁的他偷听到原来母亲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儿子,他的哥哥,于是所有的麻烦也从他知道的那一天开始。 或许当年那些事与伏隐没有一丝关系,可池楼就是蛮横地将一切的过错算在了伏隐身上,固执地想要报仇。 胡柔和池远升的死很草率,草率到让所有人都觉得诧异。 从前威风凛凛的近卫副首领池远升,因为三亩地与镇上的土霸王大打出手,被围殴致死,胡柔则被一纸诉状下了大狱。 等到池楼费尽心思见到胡柔时,她跪坐在肮脏发臭的稻草中,神情比他还要冷静。 “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池楼眼里寒光乍现,神情冷到了极点,“她说,你拿着家里那根红宝石发钗去京城的宝珠巷找一个姓何的男人,他的家里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会收留你的。” “她都要死了,居然还惦记着你,明明…明明是你把她害得那样惨…” 池楼说完毫无征兆地朝玉回走去,或许是玉回那与伏隐七八分的相似在黑夜中格外刺激他,让他此刻走在了崩溃的边缘。 玉回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随着池楼的动作不断地后退,他只觉得池楼不可理喻。 “她根本不是想见伏隐,她只是在担心你的安危,池楼你…你…” 月光打下来,玉回被池楼异常惨白的脸色吓得连连后退,话说一半哽在喉间,他知道池楼是不会听的,他只信他自己。 池楼脸色阴森,看着玉回两眼泛着怪异的光,他急促的脚步填满了整座院子,像是愤怒又像是兴奋。 “是你害了她!你怎么死都不为过,伏隐…是你……” 池楼的眼里布满了血色,眼神逐渐变得癫狂,他一把扔掉手里的木剑朝玉回跑去。 他想要再杀一次伏隐。 只是他的手刚碰到玉回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刀剑没入骨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玉回耳中,池楼的手瞬间变得血肉模糊。 玉回猛地朝身侧看去,傅宴存脸色阴沉站在他的身旁,还保持着出剑的动作。 “你!” 玉回的声音伴随着傅宴存的剑一同刺入了池楼的身体,顿时鲜血飞溅,如雨点一样打在玉回的指尖,他愣愣地看着池楼染红的胸膛,呼吸有些加快。 池楼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他低头看了一眼,想说的话变成了嘴角流淌的鲜血。 “我不后悔……” 无论是伏隐的溺亡,还是对傅宴存和程琉青的算计,亦或是何堪的死,池楼都没有后悔过。 他不后悔所以不怕这样的死。 黏腻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池楼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他看着傅宴存冷峻的脸,抬起沉重的脚步,将剑深深地嵌入了胸口。 渐渐的,池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那一句“我不后悔”,就成了他最后的遗言写在了卷宗上呈给了皇上。 三皇子案的罪人终于伏法,鄢朝的使臣也终于能回朝了。 第135章 只是一切好似真应了那句天意弄人。 傅宴存将卷宗递交后,皇上迫不及待地将池楼的罪行公诸于众,随后宴请鄢朝众人想要以此来消融这几日来彼此之间的龃龉,玉贤自然乐得前往。 “九殿下还没来吗?” 环视左右并未见到玉回的身影,玉贤挥手让随从去请,又转过身去看怀婵。 怀婵正和侍女小声地说着话,没注意到玉贤的到来,倒被吓着,故作娇嗔的模样,“皇兄!” 玉贤笑笑,抬手抚了抚她被吹乱的额发,问道:“你昨晚不是说要同你九皇兄一起来吗?怎的今日独自来了不去找他?” “今早我去了,可九皇兄说他或要晚些再来,我见他脸色不佳便也没催他就自己来了。”怀婵回想起当时玉回的模样,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脸色被衬得格外白。 闻言玉贤颔首,他知道玉回身体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便也没再多问,只又让众人等了一会儿。 等到玉回来时,气氛莫明有些凝重。 胡景行把着剑站在马车旁,凝眉盯着玉回来的方向看,他面容沉重,心里窝着火。 那日晚上他跟着玉回,看着玉回与一个陌生男人进了一处院子,眼看着他们在说话,他想要走得近些却突然被人打晕,再醒来时院落只留下了两具尸体,玉回早就没了踪影。这几日他也曾去找过玉回,可都被他身边的小随从挡了回去,今天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玉回瞥了胡景行一眼没说话,径直往玉贤的方向走去,脸上勉强露出笑容。 “晨起不适,让皇兄久等了。” 玉回面含歉意,往日明亮的双眼有些无神,尖尖的下巴让他看起来格外疲倦。 见状玉贤也不好说什么,只赶快让他上马车去,说是怕误了时辰不太好。 玉回依言上了马车,阿连将手里拎着的糕点打开,小声说道:“殿下先吃点垫垫肚子吧,离宴席还有些时辰呢。” 从昨日晚上开始玉回就吃不下东西,晚膳吃了又吐,阿连叫了太医来看却也只是开了副苦药,玉回喝完昏昏沉沉地睡了,结果今日早上起来的什么都还没吃就又吐了。 第254章 玉回倚在车厢上神思倦怠,他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吃,你放着吧。”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累极了,闻言阿连不敢不从,放下糕点就赶忙下了马车。 马车动起来,车轮像是碾过了石子,猛地颠簸了一下,玉回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额上顿时挂满了汗珠。 池楼与何堪的尸首不断在脑海里闪现,四处迸溅的血像锐利的剑向他袭来,突然之间他看见了伏隐,看见伏隐在关巷河中挣扎,冰冷的水没过他的头顶,伏隐哭喊着朝他伸出手,面容肿胀,血水顺着河水流向他的掌心。 玉回连忙低头看去,却发现他站在一池粘稠模糊的血液里,双脚被腐蚀得只剩下骨头,他的双手被铁链吊起来,眼看着血水往上涨,他只能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摆脱铁链的束缚。 在慌乱之中他看见了傅宴存的身影,他大声叫喊着傅宴存的名字,可傅宴存看着他一副神色痛苦的模样,下一秒傅宴存口中就涌出了鲜血,血水在瞬间淹没了他。 车窗突然被叩响,玉回从幻想里抽身,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一般,他脸色煞白地看向车窗外。 胡景行骑着马,居高临下地朝玉回看去,看见他额上被汗打湿的发时皱了眉,“九殿下?” 玉回仍旧惊魂未定,他看着胡景行,勉强点了点头。 “殿下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什…么?” 玉回茫然地看着他,脑海里还是一团浆糊,显然还没明白胡景行再说什么。 见状胡景行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那晚的事,那个男人是谁,殿下难道是想要搪塞过去吗?” 听见胡景行这样说玉回才勉强反应过来,他笑了笑,道:“这些事情我一定会解释的,只是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说完玉回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围。 弘光阁离皇宫不算远,如今宫门已近在眼前了,胡景行自觉不妥,扯了缰绳行快几步往前去了。 应付过胡景行玉回勉强稳了稳心神,他想起那晚的情况,池楼死后傅宴存让他宽心,准备送他回了弘光阁,可刚走了几步傅宴存又吐了血。 玉回看了看手掌,当时傅宴存的血沾满了他的手心,滚烫的血却让他浑身发冷。 傅宴存的情况或许比他们想的都还要糟糕。 马车停下来打断了玉回的思绪,他扶着阿连的手下了马车,看着眼前高大的宫门顿觉一顿眩晕。 阿连感觉到玉回的紧张,连忙抓紧了他,附耳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玉回抓着阿连的手站稳了,小幅度摇了摇头,示意让阿连跟上玉贤他们。 他们被侍从引去了初来定朝宴饮的宫殿,玉回跟着玉贤身后,进门时瞥见了站在门口的傅宴存,顿时住了脚。 “皇兄?” 身后传来怀婵的声音,玉回忙醒了神,再看了傅宴存一眼才跟了上去。 定朝一众大臣见了三人纷纷起身向行礼,玉回朝皇帝见了礼就跟着玉贤落座了。 席间并未安排歌舞,皇帝简短地向鄢朝表达了歉意,庞允承立即表示明日就要启程会鄢朝,皇帝连连应下,众人心事皆了了便都心安理得地动起筷来。 玉回看着眼前精致可口的佳肴却实在没什么胃口,他想着门外的傅宴存,勉强吃了些也是食不知味,便抬手让阿连过来。 “你去同二皇子说我要出去透透气。” 阿连领命去了,玉贤听了只忧心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同意了。 行至殿外,玉回径直往傅宴存站的地方走去,聂舒与陆子禾站在傅宴存左右,见到玉回来了先是愣了接着急忙行了礼。 傅宴存见玉回来了站得笔直,沉声道:“见过九殿下。” 玉回自然没有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份,微微颔首,眼神在傅宴存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阿连站在玉回身后有些局促,他知道傅宴存和玉回的关系,一时说话有些结巴,“殿下有些醉了…就你…你带着我们殿下…四处…四处转转吧…” 傅宴存的眼睛一直垂着,眼神不与玉回有半分的接触,闻言应了下来,转身嘱咐聂舒要打起精神来,说完便跟着玉回一起走了。 二人行到静谧之处便颇有默契地停了下来,阿连见了连忙退后,尽职地守在几步之外。 玉回环顾四下,连忙伸手握住傅宴存的手,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你这几日是不是没休息好?” 傅宴存覆上他的手,扬唇笑了笑,“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他的笑容有些苍白,让他的话格外没有说服力。 “你那日又吐血了,叫我怎么不担心你?”玉回紧紧地抓着傅宴存的手,压低了声音显得格外地迫切。 如今正是正午时分,日头正毒,傅宴存抬手遮在玉回的额边,“等忙完这一阵我一定好好歇息,你们说好什么时候启程了吗?” 玉回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庞大人说明日。” “明日?这样赶?”知道鄢朝众人归心似箭,可傅宴存还是没料到他们这样急切。 见傅宴存这样问,玉回伸手将他拉得近了些,小声说道:“之所以这样急是因为我们已经许久没收到过鄢朝的回信了,无论是玉贤还是庞大人,他们发出的信皆是石沉大海,连派出去的人也毫无音讯。我猜想,鄢朝或是出了什么大事。” 第255章 从他们离开鄢朝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前些时候还能收到一两封信,可自从猎场一事之后他们便一封信都没收到过了。 傅宴存思考着玉回的话,神情逐渐认真起来,半晌后说道:“鄢朝或许是发生内乱了。” 闻言玉回并未太震惊,他早就思考过这个可能,只是当初他总觉得太荒谬。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阳光将玉回的脸照得发白,一双眼睛水亮剔透,让他看起来像是洞悉一切的模样。 “我不瞒着你,只是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傅宴存瞥见了远处来往的人影,又将玉回往身侧拉了拉,等那人影消失了才开口道:“前几日我去找师傅议事时见他桌上有定朝内应发来的密信,我趁机扫了一眼,上面只写了如今守城的军队皆是胡家的人,只听令于胡将军。” 此言一出玉回瞬间脸色煞白,鄢朝的胡家还能有谁,自然是皇后的娘家,玉翰的母族。 “胡景行…应当还不知道此事…”玉回喃喃道,这几日鄢朝没有音讯胡景行也跟着一起着急,若是他不知道此事那就说明胡家此举也是临时起意,而转折点或许就是猎场一事。 傅宴存听到玉回这样说,略一思索便也懂了他的意思,“若是真出事了,必得先瞒住胡景行,否则等他们里应外合就更棘手。” “我也是这样想的。” 玉回算着时间自己出来的也够长了,便拉了傅宴存一把,示意他带着自己往回走。 临走到宫殿前时,玉回放慢了步子,用只有他与傅宴存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这几日找时间跟他们说清楚,然后我们就离开。” 傅宴存落后玉回两步,看着他的背影走进殿内,神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只沉闷地应了。 玉回最后看了傅宴存一眼,他知道傅宴存的迟疑代表着什么,可他不愿意问也不愿意面对。 回到席间后玉回气势低迷,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回到了弘光阁才有所好转。 玉贤见他如此本想问几句,只是被胡景行抢了先,“我有事想问问九殿下,不知九殿下可否赏脸?” “自然。” 玉回带着胡景行回了殿内,在他开口前先说道:“昨日你见到的那个男人叫做池楼,是定朝监卫司掌司,也是猎场案的主谋,同时也是鄢朝内应,不过他已经叛变了。” 胡景行还没从池楼的身份中反应过来就又被玉回的最后一句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上下打量着玉回,努力思考着这些话的真假。 “将军若不信我也可以就此事去问二皇子,他同样知道此事。” 玉回胸有成竹地看着胡景行,极为坦然的模样让胡景行也挑不出毛病,于是他觉得换一个事情问,“他为何要找你?打晕我的又是何人?” 那成想玉回闻言却是一副吃惊的模样,随后神色舒展,像是恍然大悟,“我说那日事发突然后并不见胡将军的身影,原是被人打晕了。” 胡景行神色一僵,有些窘迫。 玉回又接着说道:“池楼找我是因为他知道事情已然败露,想找我助他脱身,结果被定朝的人发觉,二人在院中大打出手,最后双双殒命。” 这番说辞过于凑巧倒显得有些蹊跷,不过玉回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只要敷衍完胡景行就好,反正再过不久他就要离开了。 胡景行突然伸手抓住玉回的手,面露狠色,道:“九殿下到现在还在耍我?” 玉回淡淡地撇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并未挣脱,“胡将军可以不信,只是不信也没用办法,事实就是如此。” “还有一件事情我还要告诉将军,不知道将军还愿不愿意听?” 胡景行眉头紧蹙,他凶狠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玉回,最后勉强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玉回没理会他的不悦,自顾自地说道:“池楼死了,可他手底下的人还活着,皆是精锐,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兴趣?” 第136章 用过晚膳后玉回便打发了所以侍从,独自一人坐在屋内,点着一盏灯挥笔写着什么。 傅宴存走近后静静地看了会儿,见他正在画画,是一副荷花图,突然覆上他的手,在空中添了一支蜻蜓,补全了画面的一角。 玉回由着他画完才放了笔,也没起身依旧坐着,抬头望向他,道:“用晚膳了吗?” 傅宴存没有回话,伸手扶住他的后背,俯身吻住他。 静谧的夜掺杂着嘈杂的虫鸣和亲密的水声,暧昧的气息冲淡了夜晚里伤感的思绪,全情投入这场缠绵悱恻的交融。 玉回往后退了退,避开傅宴存灼热的呼吸,捉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眼前来。 “我有事同你商量。” 傅宴存勾唇笑了笑,道:“这样巧,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闻言玉回微微诧异了下,因为傅宴存说的不是商量,他道:“那你先说吧。” 傅宴存握住玉回的手,神情变得凝重,他慢慢开口道:“我已旁敲侧击问过师傅了,鄢朝的事没错,胡家已经将鄢朝帝都包围了,从七八日前开始皇城门就再没打开过,鄢朝朝臣们皆跪在宫门外。” 玉回血色尽褪,倒吸一口凉气,胡家在军营根深蒂固,派兵围了皇城,这是要造反夺权。 第256章 “他们守备极严,关闭城门射杀信鸽,七八日来没泄露一丝消息,前天才略松懈了些许,这才有了那封信。”傅宴存说完顿了顿,“鄢朝如此混乱,他们还回得去吗?” 傅宴存没有明说,玉回却知道他说的正是玉贤和怀婵。 玉回看着傅宴存摇了摇头,低声道:“若这都是真的,那他们一回到鄢朝境内就会被暗杀。” 胡家敢造反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皇子玉瀚,可玉回不解为何他们如此着急,如今玉成乾年岁已大,玉瀚能力出众还有得力的母家,只在略等几年玉瀚也不是没有可能继承大统,何必非要如此背上骂名。只是玉回再不解,眼下都不是让玉回想清胡家动机的时候。 玉回吹熄了桌上的火烛,屋内瞬间陷入黑暗,他抓着傅宴存的手臂站了起来,看着傅宴存朦胧的轮廓,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听见玉回这样说傅宴存神色认真几分,他颔首,示意玉回说下去。 “我想让你帮我除去胡景行。”玉回知道自己这话太过骇人,又解释说,“玉贤和怀婵待我不薄,若鄢朝真因为胡家内乱,玉瀚即位后他们根本没有活路。” “胡景行如今并未有异动只怕是还没有得到胡家的消息,如今他带着一千兵,在回朝路上若是发难,玉贤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傅宴存说是,此次鄢朝一行人前来,因为陪嫁物品数量多所以守卫也格外的多,而这些人又都听令与胡景行,若胡景行反叛,这行人只不过是死路一条。 “你想怎么做?” 听傅宴存这样问了玉回又心疼地碰了碰他的脸,傅宴存如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吐血的状况,他竟然还要让他替自己操劳。 明明是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可傅宴存就是敏锐地察觉到玉回情绪的变化,他伸手搂住玉回,埋在他的颈间,小声地说道:“我的身体到如今也不在乎多一天少一天,我只希望你能够顺遂安康,所以只要你想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完成。” “至于其他未完成的誓言,你我都别忘记,下一次等我再找到你。” 傅宴存说话的气息落在玉回的颈间,他感受着这样鲜活而灼热的傅宴存,伸手抓住了他的发尾。 傅宴存紧紧地搂着玉回,像是在安慰他,“别怕,你说你想怎么做。” 玉回深吸一口气,傅宴存的怀抱让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慢慢开口道:“何堪有一群效忠于他的手下,领头的叫做叶子诚,听他说起来全是高手,想请你找到他们的下落。我想以此为诱饵解决胡景行。” 傅宴存颔首道:“知道了名字此事便不难,你放宽心。” 玉回点点头,那一群人若何堪不透露姓名,连池楼生前都找不到下落,他们藏得这样隐蔽,玉回自信胡景行根本不会快于傅宴存找到那群人。所以他将叶子诚大名字告诉傅宴存,就是想要傅宴存先胡景行一步设下埋伏。 商量完这些事情,玉回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做完此事,我们就离开吧。” 恰如上次一样,傅宴存依旧笑着点头,说好。 看着傅宴存的笑,玉回突然觉得他们的事好像怎么也没有尽头,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他其实也是愿意的,就好像只要他们的事没有结束,他与傅宴存就还会走下去。 - 次日正午 玉回正在用午膳就见玉贤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发冠跑歪了,发簪松松散散地插着,脸上大汗淋漓,神情焦急而惶恐。 他一进来就遣散了屋内所有人,猛地抓住了玉回的手,嘴唇颤抖着却一直说不出话来。 正午时分太阳正烈,阳光照在身上总是暖乎的,可玉贤的手冰冷,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还冒着冷气。 玉回知道他肯定是为了鄢朝的事情来,昨夜他与傅宴存的商议或许是成真了。 玉回连忙搁下碗,生怕惊着了玉贤,小声地问道:“皇兄,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玉贤瞪大了双眼看着玉回,呼吸急促不已,像是恐惧极了。 半晌,他才慢慢地说道:“胡家…谋反……玉瀚…弑父夺权……” 短短几个字却像是费尽了玉贤一身的力气,他松开握着玉回的手,宽大的衣袖往下坠,将桌上的银筷扫落在地。 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像是丧钟。 玉回咽了咽口水,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即便是早有了心理准备,在听到的这一刻他还是惊诧不已。 弑父杀君,何等的骇人听闻。 他攥紧了双手好让自己的思绪不陷入惶恐 ,伸手抓住玉贤冰冷的手,玉回冷静地说道:“皇兄,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胡景行可知道了?” 胡景行若是知道了,那一切就完了。 玉贤被玉回点醒,慌张无神的双眼突然抓住了玉回的脸,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摇头道:“此事事关重大,是庞大人私下告诉我的,胡景行应当还不知道此事。” “不知道……不知道就好……” 像是醒悟过来了,玉贤犹自感叹着。 玉回连连点头,接着道:“我们如今远在定朝,鄢朝之事定然无法,只是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稳住胡景行,让他不能与玉瀚里应外合。” 玉贤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玉回说得极是。 第257章 “其实随行的军队中有一位方将军,他是七皇兄的亲信,皇兄若是信得过,我们也可以接触一二。” 早在昨晚傅宴存走后玉回就想起来方锐的存在,他心里大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方锐在,让他们的处境不至于太糟糕。 玉贤此时也不在怀疑什么,点头应了,“玉偕定是不会与玉瀚同流合污,他的亲信想来是信得过的。” 见玉贤信了,玉回也省去了一大堆大说辞,接着又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要皇兄助我一臂之力。” “你说就是。” 玉回见玉贤答应得如此爽快便知道他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池楼的身份我已经告诉给胡景行,如今池楼身死,他正在着手调查池楼的手下,想要将其收为己用。如今胡家叛乱,胡景行算是叛臣,他定然是留不得的。” 玉贤闻言神色一紧,他看着玉回不似作假的模样,踌躇半晌,最后迟疑道:“你要……除去他?” 玉回坦然点头,“是。” 帝都叛乱的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尽人皆知,到时候胡景行的死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 这些玉贤也是知道的,他虽然生性温良,却也并非心软不辨是非之人,身为皇嗣,排除异己这样简单的事情不用玉回再三解释。 “他身为叛党,这是自然的。”玉贤此时已不再如方才那样慌张。 玉回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我还有一事要告诉皇兄。” 这句话说得颇为沉重,玉贤听得不由皱起了眉头,打量着玉回。 “我不会跟着你们一起回到鄢朝。” 玉回说话时双眼一直看着玉贤,即便是玉贤的目光逐渐变得严厉,他也没一丝闪躲。 玉贤眼底渐渐浮现失望,他一开始觉得玉回在外流落多年,定然是粗鄙不堪,可两年的相处下来才发现玉回远比他想得要更妥帖,特别是如今出来这样的大事,玉回还能保持镇定,一一想出应对之法,他已然对玉回改观了。 可现在鄢朝这样要紧的关头,玉回却说要离开,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贪生怕死之辈,也让玉贤失望。 玉贤叹了一口气,看着玉回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道:“我知道眼下局势紧张,胡家在军营中势力庞大,于你来说…是根本不能抗衡的存在,可你如今贵为皇嗣,这样危急存亡的关头,怎能临阵脱逃呢?” 叹气声和这些话一同落入玉回耳中,可他全不在乎,他很想告诉玉贤,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家国荣辱于他全不重要。 玉回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玉贤满脸的愁容,学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轻声说:“玉回确实不能如此,可我不是他。” 第137章 在帝都不少人都质疑过这个流落在外的九皇子是假冒的,可他来路不明,生母又实在卑微,对玉贤从没有什么威胁,所以玉贤也自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贤的声音有些许的迟疑,他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完完整整地将玉回打量了一遍。 在玉贤眼里玉回还是那个玉回,身体羸弱,脸色总泛着不正常的白,一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更深一些的,他的谨慎和安静都没有任何变化。 玉回由着他将自己看了个遍,将手里的绢子随意丢到了桌上,动作有些轻浮,不像往日里玉回会做的模样。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是九皇子。”玉回略沉默了会儿,“真正的九皇子叫做伏隐,两年前溺毙于关巷河中。” 玉回平铺直述地说完,神情自若地看向玉贤,他的目光稀疏平常并未有一丝的动摇,像是为这次坦白准备了很久的样子。 可这番话对玉贤来说是比虞夏书更难解的存在,他看着玉回鼻尖那颗显眼的红痣,渐渐摸到了一丝头绪。 “你这样做……是冯龢帮你的?” 冯龢,那个带着玉回回鄢朝的大人,也劝过玉回不要再回定朝,他与此事无关,至多是认错了人,将一切告诉给了池楼。 “不是他。”玉回摇头。 玉回隐去自己和傅宴存的私事,坦然地将其余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玉贤。 玉贤听完后沉默了许久,神情有些许的复杂,他知道此事错不在玉回,况且他与这个九弟本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只是陡然知晓这样的事情总让他措手不及。 半晌,玉贤开口,“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程琉青。” 程琉青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很生涩,和这个沉寂许久的名字一样陌生。 玉贤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紧绷的神色松懈了些,他想起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于是问:“池楼的死跟你有关吗?” 见程琉青沉默着没有回答,玉贤心里便有了答案,脸色一时有些复杂,一个秘密下面果然掩藏着无数的秘密。 “你说你不回鄢.欲.言.又.止.朝,是因为池楼死了所以你才要留在定朝?” “不全是。” 程琉青细想一番,他想起廷春台的大雨,重逢的月喜和月色下的傅宴存,嘴角浮现一抹很浅的笑意。 “只是想做的事做了,也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在玉贤看来,程琉青之所以要来定朝就是存着再回来的心思,只是碍于池楼还在,如今池楼一死便是什么顾忌都没了。 第258章 “好,你要离开我不拦你。” 玉贤对此事的宽容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或许是玉回这样一个毫无根基身无长处的皇子,即便是被冒名顶替了,依照眼下鄢朝的情况怕也是无人顾及。 虽然这半个月多以来,对于玉贤来说程琉青扮演的这个玉回对他多有益处,他或也有与之结盟的心思,外人怕也早已将玉回视为他的同谋。 若是从前的玉回也就罢了,可偏偏有这个这样身世的玉回,玉回有这个致命的弱点在,一旦回朝这就会成为他的命门。 从前的九皇子就算是凭空消失了于他也是无关痛痒,如今玉回的存在反而让他不安了。 玉贤沉吟片刻,说话的声音缓而慢,“我没有见过伏隐的模样,或许九皇子这个身份你做得的确好,不过在我看来,你做回自己也许会更好。” “琉青,我第一次这样叫你,这个名字比起玉回更适合你。” 程琉青微怔,他抬头对上玉贤泰然的目光,他曾以为自己可能会永远隐藏这个秘密,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玉回,毕竟从前程琉青的一切都糟糕。 “是吗?” 程琉青听见自己这样问玉贤,也好像是在问玉回。 玉贤扶着桌子坐下来,看见程琉青眼底的茫然,又应了一声,“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程琉青试着向前走了一步,木板挤压发出的咯吱声让他悬着心的终于落下来。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短兵相接,谎言和欺骗就这样轻而易举被地揭开。 — 黄昏时分,怀婵来了。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脚步轻快地走到程琉青的身后。 “原来你叫程琉青,琉青哥哥。”怀婵伏在程琉青身后笑嘻嘻地说。 程琉青一回头见她脸颊的笑便也跟着笑了,点点头,“是,你也知道了。” 怀婵哼哼两声没说话,走到程琉青面前坐下,捧着脸看他,在盯得程琉青有些局促时抬起了手,指着他鼻尖的红痣问道:“这个,是假的吗?” 程琉青用力地看着鼻尖,然后点头,“是,这个是刺上去的。” “痛吗?刺的时候。”怀婵好奇地用手指碰了碰。 程琉青摇头,“不太痛。” 于是怀婵又安静下来,垂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琉青一向难于理解姑娘家的心思,更无法应对坦白后的沉默。他的目光在屋内扫过一周,又生硬地咳了咳试图以此吸引怀婵的目光。 见怀婵如愿地抬起了头,程琉青连忙说道:“现在鄢朝很危险,你们暂时还回不去,不过我已经有打算了。” “什么打算?”怀婵问,脸上的神情很平静,“你替我们想好了后路吗?” 程琉青觉得怀婵的神情有些怪异,不过还是点了头 ,“是,你们如今本就处境艰难,我这样贸然离去肯定会惹得非议。玉偕手里有兵,若能与他合作,应当能攻入帝都——” “你离开是因为他吗?”怀婵打断了他,“就是那个个子很高,从廷春台追来下给你送伞的人,姓傅。” 闻言程琉青表情僵在脸上,他记得诗会下大雨的那天怀婵是在殿内,她又怎么会知道傅宴存给伞的事情。 像是有读心术,怀婵又说,“周仪之告诉我的,是齐鸣则告诉她的。” “他们说,他从前在京城很有名气,后面和一个茶楼的老板暧昧不清,最后因为贪赃枉法被问责下狱了。” 怀婵眯了眯眼,故意模糊了程琉青鼻尖上的红痣,“那天有人说你长得像,其实你就是吧?” 程琉青怔住,他看着怀婵直愣愣的视线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怀婵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又问,“你和他怎么了?” 这样直白的问题,他从未与旁人说起过傅宴存的事情,程琉青一时不知道该要怎么说,下意识摸了摸手腕,摸到那道浅浅的疤痕上凸起的疙瘩。 月喜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只要当下过得好就好,程琉青深以为然,他以为旧事重提会让他觉得难堪。 可一开口,他又觉得没那么困难,“他的名字叫傅宴存,宴席的宴,长存的存。” 或许是预见了往后,这句话像是叹息一般被程琉青说出来,他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隔得很远的距离,像他们的一开始。 “我看见他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人不明是非,尸位素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我恨他的自大恨他的残忍冷酷,觉得这世间没有比他更坏的存在。” 回想起在水牢的日子,程琉青嘴角的笑意淡了许多。 云锦一般梦幻的晚霞浮在天空,屋内被笼上金黄的纱,他垂眸看着被夕阳照得发亮的鞋面,绸缎软得像水波。 视线内突然闯进一只手,怀婵摸了摸程琉青手腕上的疤痕,问他,“这是他弄的吗?” 程琉青顺着怀婵的话低头,看见手腕上那道疤痕变成了淡粉色,浅得快看不见了,他摇了摇头,“这个不是,他弄的比这个要狠。” 流脓的伤口和凝固的血痂,程琉青身上看不见了,但他记得清楚,不过他没打算告诉给怀婵。 “后来他一直对我说别怕,说他会保护我。” 程琉青说着觉得有些好笑,当时他并不相信这些话,也没想到会与傅宴存有牵绊。 可如今想来,傅宴存倒也真的守过诺言 ,程琉青比划了一下,说:“他的后背有一条很长的刀疤,是为了救我被人砍的,其实我明白不可以光凭这一点就原谅他,这样会让我很无耻。” 第259章 口口声声说着要找傅宴存报仇,要让他偿命,结果最后自己动心委身,程琉青觉得自己是比傅宴存更可恶的人。 “但你还是原谅他了。”怀婵伸手在自己背上摸了摸,打量着程琉青的神色,若有所思地说道:“无耻…是有人不同意你原谅他吗?” 程琉青被她的话逗笑,歪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如今孑然一身,况且这是我与他的事情,又与旁人何干呢?” 说完程琉青顿了顿,他看了怀婵一眼,而怀婵只默默地看着程琉青,神情天真肆意,好像那番话真的只是随口之言。 “皇兄…一时改不过来了就这么叫着吧。”怀婵对着程琉青摆摆手,“伤是你自己受的,所以原谅与否是你的事情,如同你现在要离开一样,也都是你的决定,皇兄你…不必对我们心存愧疚。” “你本就是被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的,如今你能离开当然好。”怀婵垂眸看着腕间的金镶玉镯,“况且我们生来就是要面对这些的,荣华富贵,养尊处优的代价只是一死,实在是……” 看着程琉青欲言又止的模样,怀婵突然失笑,她伸手碰了碰程琉青的手,“皇兄何必这样垂头丧气,眼下只是难了一些,还远远够不上绝境二字。” 她的指尖微凉,程琉青没有看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我没有垂头丧气,我会尽我的全力让你们平安回到鄢朝。” 程琉青这点微末的固执算是他给自己的安慰,怀婵知道或许自己不该再反驳,她笑了一下转而站起身叫来了阿连。 “你去传膳吧,我今晚留在皇兄这里用晚膳。”她说完在屋内走了几步,站在离窗户不远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窗外。 屋外是层层叠叠的宫殿,雕栏玉砌,碧瓦朱檐,黄昏时微黄的光浓烈地洒进屋,落在她的发丝和衣裙上,裹挟着她进入落日温暖的余晖里。 “皇兄,你还记得猎场的那只黄鸟儿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那只黄鸟儿就眼前,她伸出手像是在触摸它的羽毛。 程琉青点头,意识到怀婵应该看不见于是又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着。 从程琉青的角度看过去,怀婵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微笑的模样,可她的眼里静静地映着眼前的一切,一点亮光也没有。 怀婵并不快乐,程琉青以为是从踏上来定朝的路程开始,其实不是,或许从她有了意识的那一刻,满目的金碧辉煌就让她明白了自己被禁锢的余生。 “我记得。”程琉青把目光从怀婵身上移走,也投入这场寂静的日落中。 “它现在应该已经飞得很远了。” “很快你也会离开了,回家去。” 又是一种无力感朝程琉青袭来,他想抓住怀婵,却依旧只能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来。 闻言怀婵的眼睫缓缓垂下,彻底掩去眼里的神思,她笑起来,“回到鄢朝…好啊…” 怀婵最后一次看了窗外,没有一只鸟儿的森严宫殿,靠着夕阳拨去死气沉沉。 “兄长你走吧,你早该离去的。” 怀婵转过身来,她看着程琉青的脸被暖黄色的光照得柔和,伸手摸了摸他手腕上的疤痕,“话本里写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希望你们可以。” 黄昏后的黑暗很快地降临了,一寸一寸蚕食着暖光,程琉青站在最后一线光下,他点头说多谢。 他同样希望可以。 第138章 入夜了,今晚格外冷些。 与夜幕如约而至的还有傅宴存,他倚在窗边,手里捻了一枝花。 程琉青走进了认出这是梨花。 傅宴存将梨花放在程琉青的手心,笑得殷勤,“好看吗?” 轻柔易碎的花瓣蹭着程琉青的掌心,他垂眸看了一眼,淡白的花静静地开着,突然开口说,“棠梨花映白杨树。” 风穿过窗外的竹林,竹枝晃动的嘈杂压过了程琉青的声音,傅宴存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没事,你用过晚膳了吗?”程琉青将海棠换了手拿着,伸手去拉傅宴存的手。 “用过了。”傅宴存回握住程琉青,指尖揉着他的掌心,“叶子诚我找到了,他知道我的来意后指名要见你。” 傅宴存这么快就找到叶子诚,怕是叶子诚也得到了何堪的死讯,所以早有准备的缘故。 听到这样的要求程琉青并不意外,何堪死前都说了手下的人只听他一个人的,“好,我去见他。我若见了他就不必再让你麻烦了。” 窗外的风变得大了,猛地灌进屋内,将窗户吹得砸进墙壁,哐地一声,让程琉青受惊地缩了缩。 傅宴存伸手搂住程琉青的腰,手指蹭过他的耳垂,眼神轻轻滑过他的嘴唇,“池楼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我下午去了一趟师傅的府上,向他说明我要离开了。” 池楼的事一完结傅宴存就去到了曲天纵府上向他请辞,曲天纵固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傅宴存既然已经来了便是去意已决,他是拦不住的。 程琉青笑了笑,鼻尖的红痣变得生动,“好巧,我也向玉贤和怀婵说了。”他仰头亲了一口傅宴存,“他们也都让我走呢…” 唇上冷不丁传来温热的触感,傅宴存的眼睫眨了眨,他的目光沉了许多。 “是吗?” 黑夜里模糊了许多的存在,傅宴存刻意忘记脑海里还没有头绪的事情,他抓住程琉青的手,在碰到他指尖的瞬间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第260章 不是冲动,不是花言巧语,更不是被情欲裹挟,是从再见到程琉青的那一刻就占据他脑海的念头。 他想离开,他早就想离开,他还想带着程琉青一起离开。 “那走吗?”傅宴存俯身吻他,他吻得小心,气息落在程琉青脸上,有些痒痒的,“现在就走。” 沉闷的屋内被屋外的风贯穿,风声带走一切喧嚣,傅宴存的声音清晰明了地落入程琉青的耳中。 闻言程琉青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火烛的屋内不算黑,傅宴存的眼神也足够清明,程琉青看清了意识到傅宴存这不是玩笑话。 其实他们都知道有这一天,所以才变得并不在乎早晚,才敢坦然地说出来。 程琉青的手在傅宴存的腰间摸了一圈,眉头微微蹙起,他问,“盘缠呢?不带银子我们怎么走?” 傅宴存失笑,捉住程琉青的手放在胸口,故作神秘地说:“银子太沉了,银票在这里。” 掌心下的胸膛宽厚有力,程琉青屈指挠了挠,摸到一点起伏应该是银票的形状,程琉青这才放下心。 傅宴存握得程琉青的手很用力,紧到程琉青静静凝视了他许久他都没有发觉。 他在害怕,程琉青想。 于是程琉青将手里的梨花放在桌上,抬手抱住了傅宴存,靠在傅宴存的肩上,程琉青的声音离他格外的近。 “你真的带我走吗?我们去哪?很远的地方吗?” 只在一开始程琉青有过一丝惊讶,是没料到会这样快,可如今他冷静下来便细细打算起来,他并不害怕走,只是担心傅宴存的身体。 听见程琉青的话傅宴存却又沉默了许久,他伸手摸了摸程琉青的头发,目光黯淡,他觉得自己太过混蛋。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却还要带着程琉青离开,到最后又抛下他一个人。 他就像十恶不赦的强盗,凶神恶煞地夺走救命的钱财,然后狞笑着大摇大摆地离去。 见傅宴存又沉默了,程琉青慢慢琢磨着傅宴存的心思。 他把头抵在傅宴存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其实我也在想,我跟你离开后要是哪一天只剩下了我自己要怎么办。” 感受到傅宴存的身体突然紧绷,程琉青轻轻地拍了拍他,“但是傅宴存,我不是为你而活,你也同样不是。你离开了我也会过得很好,我会一直记着你,直到你再次找我。” 程琉青的手攥着傅宴存的发梢,像游丝一线,“我们相爱的日子这样少,这一次我不想到最后还是离别。” “你陪我去再看看岱镇的桂花吧,好吗?” 傅宴存的胸中翻涌着,酸涩涌上心头,他想说出更多的话来可一张嘴便感觉腹部遭到了重击,来不及反应口中便呕了鲜血。 湿漉漉的血顺着程琉青的背脊落下,竹青色的衣物被鲜红的血打湿,渗透,最后吞噬。 水滴一样的触感让程琉青浑身一颤,他愣了一瞬,这是傅宴存第一次在他面前吐血。 程琉青有些猝不及防,脸色煞白无比,他伸手紧紧地抓着傅宴存的手臂,好像溺水的人,大口喘着粗气。 傅宴存嘴角还挂着粘稠的血,他张了张嘴却并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一双眼睛愧疚地看着程琉青,目光像是低到了尘埃里。 “傅宴存…你…坐下…先坐下……” 程琉青慌得心直跳,他攥着傅宴存一丝不敢松懈,小心翼翼地拉着他坐下,用衣袖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渍。 “还难受吗?痛不痛?我去跟你叫大夫来……”程琉青说完就要夺门而出,傅宴存一把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没事……”傅宴存的声音发虚,手却用力地拉着程琉青,像是怕他离开。 傅宴存想要安抚程琉青,试着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惹得程琉青眼眶发红。 “上次…也是这样……很快就好了…别担心……” 傅宴存断断续续的声音像往程琉青身体扎了无数根泛着寒光的针,春夜分明不冷,可程琉青还是在发抖,他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别……不能这样……” 程琉青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泛白,他好像不觉得痛一样,寒意从脚尖蔓延至心脏,一瞬间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看见一片弥漫的血色。 他以为自己能十分平和地面对傅宴存第的离去了,可当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死亡的迫近时,他才知道自己无法招架,只能跪地求饶。 傅宴存心脏紧缩,看见程琉青瑟缩的模样是比吐血更痛苦的存在,他伸手将程琉青从地上拉起来,用手一点一点擦着程琉青指尖沾上的血渍。 像是有残血堆积在喉咙,发出的湿黏又模糊的声音,很难听又很刺耳。 或许是觉得带血的诺言会更永久,傅宴存用这样的声音对程琉青说,“我陪你去…去看岱镇的桂花……” 桂花开在九月,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可就像所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样,他们总想着那一线生机。 迷蒙中突然传出傅宴存的声音,程琉青抬头看向傅宴存,眼底尽是慌张失措。 他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急切地搂住傅宴存,像抓住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丝光线。 桌上的梨花还开着,花瓣上沾了斑斑点点的血渍,有些哀凄的美。 第261章 傅宴存用力抱着程琉青,他刚才其实听清楚了,程琉青念的那句诗。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窗外猝不及防砸了雨点,用力地打在竹叶上,是一场急促的雨。 第139章 傅宴存准备离开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数不清的雨点落下来,落在两人之间不算远的距离。 “明日我们离开吗?”程琉青听见自己的声音沾上了雨夜的潮湿。 傅宴存嘴角的血渍被擦拭干净了,露出比肤色更白的嘴唇,他伸手碰了碰程琉青的手,声音嘶哑,“好,明日就走。” 不是哄人也不是逗趣,这一场雨让二人都见证了离别的迫切,他们再也拖延不起了。 傅宴存在蒙蒙的雨雾中悄然离去,雨水浇透指尖,湿滑得竟让程琉青握不住他的手。 傅宴存走后雨声渐大了,程琉青倚在窗边,灯罩里的蜡烛在风雨里飘摇,若隐若现的火光让他干涩的双眼发酸。 钟鼓楼击鼓敲钟,浑厚的钟声在夜色中回荡,程琉青凝神听了片刻,动了动僵硬的手,贴在手腕上衣袖早已被斜飞的雨丝打湿,原来已经四更天了。 困意这才渐渐涌上来,程琉青迈步往屋内走去,他走得很慢,衣袍上的雨水滴下来,湿漉漉的脚印蔓延到床边。 脱下外衣程琉青缩进被子里,屋内的沉香飘渺,丝丝缕缕地渗透身体。 四更天明,天际逐渐泛白,窗外的雨依旧勤勤恳恳地下着,无边际的雨幕像一张弥天大网落下来,紧紧地裹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 滴滴答答的雨顺着屋檐落下来,阿连推开门,一滴雨顺势落进了他衣领里面,冷得打颤。 “什么时候能回去呢……”阿连靠在门框上,低头扣着手喃喃道。 他不喜欢定朝,总觉得这里雨雾连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土壤的腥味,让人不安。 从来到定朝开始他的心中始终有一种预感,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离之情,如今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紧闭的房门,昨夜不是他守夜,可半夜被雨声吵得睡不着觉,因而一大早便醒了。 出来一看,四更天的时候,玉回殿中还点着火烛,明灭飘忽的烛光映出玉回消瘦的身影,枯坐在窗前,形单影只,萧瑟又孤寂。 阿连低头叹了口气,这几日总觉得殿下神思倦怠,时不时就坐着发愣,尽管有笑容却也是转瞬即逝,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落不到实处。 他正想着就听见屋内细碎的声音,像是正趿着鞋在往外走。 门被打开,程琉青一身素衣走了出来,宽大的衣袖随风飘动,更显得他形销骨立,长发披散在身后,肤色病气的白更突现那颗惹眼的红痣,像水墨里的一粒朱砂。 “殿下,我叫人来替您洗漱。”阿连上前去,仔细看了看程琉青的脸色,困顿疲倦,眼底的乌黑像是一整夜都未歇息。 阿连只听见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声好。 等到阿连转过身时程琉青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屋外还在下个不停的雨,素白的衣裳被高高扬起,翻飞飘舞,在滂沱的雨势中留下了风的形状。 洗漱的时候程琉青始终一言不发,洗漱完他让阿连出去,自己待在屋子里收拾好了包袱。 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拿了贴身的衣物,放着傅宴存写的信的匣子,几张他从前画的画,还有必不可少的银两,很是轻巧简便的包袱。 收拾完东西他又出门去了玉贤殿中,庞允承也在,二人像是在议事。 庞允承见玉回一时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玉回只淡淡地点了头,说道,“我只对皇兄说几句话就好。” 玉贤本想叫他一起来听听鄢朝最近发来的消息,可见他平静的模样,想起那天的谈话便又把话咽了回去,应了一声站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我今晚就要离开了。”程琉青开门见山地说道,并不遮掩。 玉贤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讶然,虽然知道会离开可也没想到会这样快。 他定了定神,问道:“你想好怎么脱身了吗?” 程琉青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实在没心思在周全离开后的事情,所以才要来麻烦玉贤让他帮着善后。 见状玉贤了然,他示意程琉青不必说出口,“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帮你。” 程琉青自然感激玉贤的作为,只是如今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周全的话,只能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意,踌躇半晌又说,“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皇兄。” “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是阿连。”程琉青神情有一丝纠结,“我…不方便带着他一起走,可我走后也担心他的去处,我想着他与你宫中的湘平关系好,想让他去伺候皇兄。” 玉贤像是没想到程琉青还能为阿连找好后路,却也很快答应下来,“这都是小事。” “多谢皇兄,胡景行那边我一定尽心。”程琉青郑重其事地说。 “说到这件事情,过两日我们也要启程了。”玉贤伸手将程琉青往前拉了拉,压低了声音道,“玉偕也主动联系我们了,说了鄢朝如今的情况,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糟糕。” 听见玉贤这样说程琉青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又问,“玉偕手底下有军队吗?” 玉贤点头,“他一开始是准备跟着姜将军去边疆的,走到秦关时收到了帝都的消息又调转往回去了。” 第262章 “只要能与他们汇合,便好了。” 闻言玉贤颔首,只要手里有军队,他到也不怕与玉翰一博。 程琉青说完便朝玉贤拱了拱手,神情比平日里更真挚,“祝愿皇兄一帆风顺。” 玉贤绷直了嘴角也朝程琉青作揖,他说,“你也是,此去要一路平安。” 话别了玉贤程琉青又赶着去看了怀婵。 怀婵正在用早膳,见到程琉青时刚咬了一口糕点,还没咽下去就朝他招了招手。 程琉青贴心地替她斟了一盏茶放到她面前,见她喝了才慢慢开口说道:“今夜我就离开了。” 怀婵到没有玉贤那样吃惊,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地看着程琉青,“这样快啊,不过我们也快要回去了,听皇兄说要去找七皇兄。” 程琉青说是,“玉偕跟着姜将军,手下还有军队,你们去了也安心些。” “是呀。”怀婵兀自点头,“你们要去哪呢?” 这个问题程琉青倒和傅宴存商量过不少次,直到昨夜才勉强敲定了下来。 “先要去见一位旧友。”程琉青想去看看孟云,他心里也还有事想问个清楚。 “噢…听起来你们之后还要去好多地方。”怀婵戳了戳了盘子里的糕点,“像是去游历一样。” 瓷器摩擦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闻言程琉青的视线从被怀婵戳的破破烂烂的糕点上移开,“我也不知道能去多少个地方,走一个算一个吧。” 怀婵收了手,她抬头对着程琉青笑了笑,“那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是吗?” 程琉青一怔,接着点了点头,“是…” “经此一别再难相见,皇兄你要保重身体。”怀婵看着程琉青苍白的脸色,蹙了眉头有些忧虑。 从前程琉青在鄢朝就身子不好,可到定朝开始便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瘦下来,如今整个人看起来风一刮就能倒,脸色也白得让人担心。 程琉青颔首,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身子经不起这样地折腾,可他心里总是郁结烦闷,总也静不下心来修养。 “好,我都记得,你也要当心身子,快入夏了不要贪凉。”程琉青垂眸看着怀婵,轻声说,“怀婵,往后的日子一定要比现在更开心。” 他没有过多说什么是觉得怀婵很聪明,一点就透,不用他再自作主张地教诲她。 怀婵静默了一会儿,随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屋内走去,程琉青虽不知道她做什么却并不着急,只静静地坐着。 “这是我被母妃关在宝芳阁时做的,因为修得不好老想着返工,那天你跟我说完后我就回来又补了补。” 怀婵手里拿着一双护膝,她递给程琉青,“还好赶上了。” 程琉青站起身来,神情有些愣愣地看着怀婵手里的护膝,莲息在时给他做过一双,只是那场大火后被烧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过护膝。 怀婵见他呆呆的,眼底露出一丝笑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了,戏谑道:“是不是太感动了?” “多谢。”程琉青接过来,紧紧地抓着,抬头有些无措地看向怀婵,“我只是…已经很久没人送过东西给我了…有些意外…” 在程琉青还没反应过来前,怀婵伸手捏了捏程琉青的脸,“都要离开了,应该开心一点的。” 程琉青听她的话,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虚虚抱住了怀婵,“你也是,要开心一点。” 护膝的绒毛蹭过怀婵的手,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缩了缩指尖。 她伸手回抱住了程琉青,“好,我们都要平安。” 傍晚时雨终于停了。 阿连带着人送晚膳,程琉青让他留了下来,将一个小匣子交给了他。 “阿连,这是给你的,先收着,明日再打开吧。” 程琉青看着阿连,嘴角微微含笑的模样让阿连说不出拒绝的话,直愣愣地收下了连谢恩的话也忘了说就被程琉青打发了出去。 直到站在殿外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手里的匣子没做多想,只是看见玉回殿中很快陷入了黑暗不由得安心了一些,想着今日殿下或许能睡得安稳些。 黑暗中收好的包袱放在窗边,程琉青静静地站着,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竹林。 等了许久,泥泞的路上终于响起了穿行叶间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悦耳。 程琉青抓紧了窗棂,微微仰头看着窗外,直到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才放过捏得发白的指尖,踮起脚抱住傅宴存的脖颈。 雨停了有一会儿了,傅宴存的后颈却还有湿湿的雨滴,是从竹叶上滴下来的。 程琉青用腹指擦去他后颈上细碎的雨珠,仰头轻轻吻在他的唇上,一触即分。 傅宴存身形高大,俯下身来环抱住程琉青,他的鼻尖碰了碰程琉青的脸颊,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身上潮湿的气息顷刻占据程琉青的呼吸。 “我来接你。” 短短四个字让程琉青鼻尖一酸,他埋在傅宴存的颈窝,闷闷地应了声。 傅宴存伸手揽住程琉青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他抱了出来,又伸出手去拿他放在窗边的包袱。 “先去找叶子诚吧。” 因为鄢朝的变故玉贤他们已经多在定朝停留了两日,他们如今身份本就尴尬,若再不启程难免会惹出是非,所以程琉青想尽快解决胡景行,好让他们早日回朝。 第263章 傅宴存没有拒绝,他一手拿着包袱一手牵着程琉青往外走去,“马车在外等着,那我直接带你找他。” 程琉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眼时没有一丝留恋,他很清楚地知道这里是牢笼。 “走吧。” 他们趁着月色在竹林里穿行,不断有雨滴自颤抖的竹叶上落下来,傅宴存始终紧紧抓住他的手,程琉青听见他用很低的声音对自己说,“我们这样像是在私奔。” 程琉青仰起头看他的背影,抬起头的时候,一丝微风吹过,叶梢的雨水正中眉心。 很久以后程琉青再回想起这个夜晚,湿润的触感又滑过皮肤,他伸手碰了碰,是眼泪。 第140章 大隐隐于市,叶子诚的住处并没有程琉青想的那样隐蔽,单看长相也不像并不符合程琉青脑海中高手的模样。 岁数约摸二十七八,粗眉大眼,肤色有些黑,一身短打突显他结实的身材,看见程琉青时神色明显认真了许多。 “公子。” 他语气熟稔,说话的模样像是见过伏隐。 程琉青矜持着,轻轻地点了头便沉默着,整暇以待,等着叶子诚先开口。 叶子诚谨慎地打量了四周,离他们不远处,傅宴存像一个尽职的马车夫一样守着,目光时不时落在程琉青身上,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保证不与叶子诚的视线相撞。 “我有一件事想问公子,何叔的死公子清楚几分?”叶子诚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程琉青,不错过他眼里变化的一丝情绪。 程琉青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若有所思道:“弘光阁守卫重重,我出不去,我以为你比我清楚。”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叶子诚低下头,绷紧的肌肉像是在为他的失言忏悔。 “不过我相信也没有冤枉池楼,他的所作所为你都看在眼里。”程琉青一笔带过这个话题,又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二皇子和四公主离开定朝,与七皇子汇合,你有什么办法?” 叶子诚的头埋得很低,程琉青听见他粗犷的声音被压得沉闷,“六皇子谋反,胡景行就留不得。” “这几日有消息他正在四处搜寻我们的下落,可以借此机会动手。” 禁军看守弘光阁后胡景行手底下的人便闲了下来,其中不少他的心腹改头换面游走于市集打听消息。只是玉翰谋反的消息一是因为鄢朝的严防死守,二是傅宴存有意识地阻止消息在京中蔓延,再者玉贤众人对胡景行早有戒备,所以他们自然无从得知鄢朝的变故。 可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些事只要出了京城就瞒不了胡景行,既然他早晚会知道,倒不妨以此为诱饵。 趁机让他知道鄢朝的事,提出与他共谋,趁他放松戒备时再动手。 闻言程琉青神色不惊,“你若与他取得了联络倒也不必在京城动手,等出城了再伏击也好,不然反而耽误了他们回朝。” 叶子诚并不傻,这样的道理当然明白,眼下定朝必然已经知道鄢朝的事,其实是想赶紧送一行人回鄢朝的。 可若是胡景行此刻死在定朝,鄢朝再没有顾忌,玉贤怀婵不必多说自然是一死,说不定还会以此起兵。 “明白,他们出城后属我会派人一直护送,直至他们与七皇子汇合。” 听他这样说倒省去了程琉青自己开口,他颔首表示认可,“这样很周全。” “他们这几日就要准备回朝了,你明日就试着与胡景行接触吧。”程琉青顿了顿,“此事不管成功与否,以后你都不必再与我联系了。” 叶子诚神色一惊,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程琉青不快,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来,被程琉青手快地拦住了。 程琉青让叶子诚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让你走是因为我也要离开了,所以往后你愿意跟谁就跟谁,不愿意就离开,这都是你的决定,也不用再告诉我。” 这下叶子诚听明白了,看着程琉青点了点头,最后说,“此事我一定会做得万无一失。” “好。” 程琉青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往马车走去。 二人踩着月色回到福顺巷时天已黑透了,夜深人静,连白日里喧嚣的蝉虫也识趣地噤了声。 模模糊糊看见两个高大的人影,程琉青定了定神仔细瞧了半晌才认出来是聂舒和陆子禾。 “指挥,鄢朝的消息——” 聂舒看见程琉青的那一瞬间没了声音,嘴巴微张,动作有些凝滞,像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模样。 一旁的陆子禾正倚着墙站,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在看清程琉青面容的刹那身形趔趄了一下,惊诧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程琉青与傅宴存并肩站着,风吹乱了他的衣衫,竹青色的衣衫被月光照得像一汪潭水,白皙的肤色让五官在黑夜中分外显眼。 “这是九殿下?”聂舒渐渐回过神来,看着嘴角含笑的傅宴存踌躇着,又换了个问法,“还是…程公子?” 傅宴存拍了拍聂舒的肩,仰头示意了下,“先进去吧。” 说罢他就拉着程琉青先走一步,推开了门。 陆子禾最后一个进门,在回身关门的那一刻才从中摸出一些头绪来,只是尚未想清楚来龙去脉就听见了程琉青的声音。 “聂舒,子禾,没想到还会与你们再见面。” 第264章 从前程琉青说话时会吞字,尾音有些许含糊,这样的口音对于陆子禾来说是很有辨识度的。 如今这句话程琉青说得很清晰,看着他和从前一样明亮的双眼,陆子禾反而不敢认了。 聂舒见陆子禾没开口便也没立时答话,他看了眼程琉青又移开了眼神。 “两年前的事一两句说不清楚,眼下这里也不是能说话的地方,以后有机会再叙旧吧。” 傅宴存眸光一闪,上前一步遮住程琉青大半身形,问聂舒道:“鄢朝有什么事?” “连峻城驻军的消息,鄢朝朝中似有异动,昌河对岸的鄢朝守军撤离了一大半。” 陆子禾又补充道:“一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陛下宣我进宫议事时有人来禀的,应当不会有错。” 傅宴存当然知道这没错,玉翰谋反的消息想来在鄢朝已经传开,群龙无首,各地的守军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陛下可有什么指示没有?”傅宴存问,他的目光锐利,紧紧地盯着陆子禾。 鄢朝内乱,昌河守军又开始撤离,这实在是一个大好机会。 陆子禾的目光在傅宴存身后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道,“陛下收到消息后便急召了数位大人入宫议事,想来是有这个想法的。” 傅宴存眉头紧锁,微微摇头,“不可,此时一定不能妄动。” “我们并未完全知晓鄢朝的情况,贸然出击恐怕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之中。”傅宴存说明了情况,又嘱咐陆子禾,“陛下若问及你,你一定要劝陛下三思。” 陆子禾神情凝重地点了头,他如今逐步靠近权力中枢,更是知晓其中的利害,一言一行都至关重要。 眼下他正愁着此事,傅宴存替他指明了他自然高兴,“我知道的,多谢指挥。” 闻言傅宴存是想起来一件事,他拍了拍陆子禾,道:“监卫司如今没了掌司,陛下是中意你的,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他又看向聂舒,“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所以要不要继续往下走全看你的意愿。” 知道程琉青还挂念着玉贤和怀婵,他又道:“我们走后鄢朝一行人的动向还要你们多加留意。” 闻言聂舒下意识看了程琉青一眼,早些时候他就收到了曲天纵的消息,说是傅宴存要离开让他来游说一番劝他留下。因而他今日来福顺巷,一是为了鄢朝的事情,二就是想劝傅宴存留下。 可如今的情况,聂舒看着被傅宴存遮去大半身子的程琉青,他知道不管程琉青现在是什么身份都好,就算是明日问斩的监下囚,傅宴存都会跟他一起去。 两年前傅宴存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那段消沉颓唐的日子他比傅宴存更深刻。 聂舒把说辞咽了回去,默默点了头,“我明白,我会好好考虑的。” 陆子禾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说完了正事他的视线便落到程琉青身上,依旧锲而不舍地从程琉青身上找出什么能够一锤定音的证据,向他证明自己就是程琉青。 他这样的想法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傅宴存觉得有些好笑,背在身后的手摸索着握住了程琉青,略一使劲将他往前带了带。 程琉青冷不丁撞上陆子禾探究的目光有些躲闪,抬头看了傅宴存一眼,傅宴存弯了弯嘴角,安慰似的握紧了他的手。 看见二人交握的双手陆子禾的眼神便飞快地移开,一转头对上了聂舒故作平静的目光,与聂舒简单地眼神交流了一番,便已然镇定下来。 再开口时又说起了明日的安排,“这样也好,那今晚你们就好好休息吧,我和聂舒就先走了,等到明日你们出发的时候再来送你们。” 傅宴存颔首说好。 “麻烦你们为我们这做些事情,我们此去岱镇,还望你们能前来一叙。”程琉青笑着说,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陆子禾摆了摆手,“我们的交情,无需这样客气。” “子禾说的是。”聂舒看向傅宴存,“那指挥我们就先走了。” 傅宴存送他们到门口,嘱咐了一两句,“路上小心。” 送走了二人傅宴存折返到程琉青身边,握住他的手往后院看去,意有所指道:“月喜应该还没睡,去看看?” 程琉青摇了摇头,“明日要赶路,我不打扰她休息了。” 他其实是明白傅宴存的心思,不过眼下他更想多陪傅宴存。 闻言傅宴存也没强求,垂眸看着程琉青,碰了碰他的脸颊问他冷吗。 “冷,我们进屋吧。”说完程琉青就拉着傅宴存往屋内走去。 二人洗漱完,利落的动作在看见那张床时才有了一丝凝滞。 因为主屋离书房太远,傅宴存便在书房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睡。 这屋子小,程琉青上回来就知道了,这次躺下来才发觉这床也是真狭窄。 程琉青不用偏头就能清晰感受到傅宴存灼热的气息,傅宴存一呼一吸都是程琉青发丝上染上的沉香气味。 闷热的棉被下,傅宴存的手慢慢伸过来,搭在程琉青的手背上,虚虚握住了他的指尖,是温热柔软的触感。 从前为了生死为了欲望奔波,他们之间或浅尝辄止或虚与委蛇,这样平静的夜晚对他和傅宴存来说奢侈又稀有。 他忍不住想,若现在是在岱镇在邑城在淇城,那一切的走向会不会改变,没有人会改头换面也不再关乎生死存亡,就稀里糊涂地走完莫名其妙的一生。 第265章 漆黑的夜里,掌心格外炽热,感受到握着的指尖缩了缩。 下一秒程琉青撑着床坐了起来,棉被从他肩头滑落,堆积在腰间。 他似是俯下了身,发丝落到身来,轻轻扫过傅宴存的手臂,有些痒痒的。 “我想看看你背上的伤。” 屋内没有点烛火,傅宴存看不清程琉青的神色,只觉得他的声音很小。 于是傅宴存也坐起身来,他背对着程琉青撩起衣服露出了后背。 这样黑分明看不见什么,程琉青却敏锐地找到了那一道丑陋而恐怖的疤痕,它贯穿了傅宴存的后背,宛如将他劈裂。 后背突然落下来轻柔的触碰,指尖慢慢抚摸过疤痕,不算热的温度让傅宴存忍不住绷紧了身子。 “伤口还会痛吗?” 傅宴存听见程琉青这样问,他认真地思考着,半晌摇了摇头,“不痛,只是有些痒,有时候会忍不住挠一下。” 听见这样诚实的话,程琉青抿唇笑了笑,他收回手替傅宴存把衣服拉下来,说,“不痛就好。” 傅宴存听见他那一声短促的笑便放心下来,转身用被子裹住程琉青揉进怀里,抱着他躺下。 二人相拥躺着,呼吸渐趋于平缓的时候,程琉青又听见了傅宴存的声音,因为太轻了,他一时以为是呓语。 “你离开的时候什么都留下了,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其实程琉青的琵琶,衣服和包袱都还在,只是傅宴存想这些东西好像并不完全属于程琉青。 “想起你时只有这道疤是真切存在的。” 傅宴存的声音在夜色里变得低沉,穿过他们交握的手,拨起程琉青心底的震动。 想念是隔靴搔痒,再用力也碰不到你。 第141章 天蒙蒙亮,福顺巷的院子已经落了锁,人去楼空。 马车载着三人慢悠悠地往岱镇驶去,月喜没睡醒,迷迷糊糊打着瞌睡,靠在车厢上脑袋不住地往下掉,程琉青悄悄递了肩过去给她靠着。 他们已经出了京城,程琉青悄声问傅宴存还有多久,傅宴存又探出头去问车夫。 今天是阴天又是连绵的雾,车夫眯着眼睛看了看前路,大声回话,“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快了快了!” 等他们到岱镇时天飘起了毛毛细雨,像银色的丝线穿过云层,在衣料柔软的绸缎上落下一抹水痕。 青石板路的缝隙里灌满了雨水,一不小心就会溅到衣角上,程琉青小心翼翼地迈过一块倾斜的石板,走到茶楼面前躲进了屋檐下。 他抬头往上看去,还明的牌匾布了密密麻麻的灰,房檐下结了蛛网,若隐若现的蛛丝上挂了一滴雨,隐隐要滴下来。 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接过那滴雨,傅宴存垂眸笑着看他,“怎么看见了也不躲?” 程琉青回过神来对着他笑了笑,“我忘了。” 傅宴存被他的回答逗笑,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轻轻推开了茶楼的门。 还明应当是被人打扫过,程琉青在一楼走了一圈发现桌椅都未沾上许多灰尘,月喜进门先去了后院,不多时她兴奋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进来。 “公子,后院怎么有一棵桂花树!” 猜也知道是傅宴存做的,程琉青嘴角露出微笑,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这些都多谢你。” 傅宴存面上不显,趁着月喜还没进来一把把程琉青拉进怀里,伸手箍住他的腰狠狠地亲了一口。 程琉青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模样靠在他怀里无声的笑,最后拍拍他的手指着一旁的包袱,于是二人又搬着包袱上了二楼。 二楼程琉青住的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桌上又摆着一盆嫩绿色的米竹,郁郁葱葱的枝叶开在窗边。 “你怎么有时间做这些的?”程琉青围着米竹转了个圈,有些好奇地看了傅宴存一眼。 闻言傅宴存的神色变得有些莫名,他耸耸肩,“虽然我很想承你的情,不过这好像不是我做的,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孟云。” 程琉青伸出去触碰竹叶的手滞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收回手,转头问傅宴存,“孟云现在在哪,我想去见见他。” 如今傅宴存把孟云的事都告诉给程琉青,要不要去由程琉青自己决定。 他说:“我送他回来的时候,他自己选择的地方,好像是吴三能那间家具铺。” 孟云自然不敢住原来的房子,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去了吴三能从前的住处,傅宴存虽然觉得不妥却也不好说什么便也由他去了。 冷不丁听见吴三能的名字程琉青变得有些紧绷,他背在身后的手抓紧了桌沿,眉也不自觉地蹙起。 察觉到程琉青情绪微末的变化,傅宴存走近了些,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搂在程琉青的腰上,将他圈在自己与桌子之间。 “你不高兴?” 低沉的音色钻进程琉青的耳朵,明明知道回到岱镇就会不可避免地再碰触到往事,他也以为自己做好了足够充足的准备,可只是一听到吴三能的名字便让他觉得茫然无措了。 他抬头看着傅宴存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可以一张嘴傅宴存便欺身吻了上来。 傅宴存先是轻轻碰了碰程琉青的唇,等程琉青有了回应再伸手扣住他的后颈,温柔又缠绵的吻湿濡了程琉青的唇色。 第266章 屋外的雨滴滴答答下着,岱镇的空气中湿意弥漫,和傅宴存灼热的气息一起揉进了程琉青的呼吸中。 飘进屋里来落在程琉青的手背上,程琉青将手伸到傅宴存面前,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又无辜地看着他。 傅宴存垂眸,伸手擦过他手背的雨滴,又在程琉青的鼻尖上落下一个吻。 浓密的睫毛轻轻地擦过程琉青的脸颊,让他眯眼笑了起来。 程琉青抬手用手指蹭了蹭傅宴存的发梢,气息不稳地问他,“你是不是在哄我?” “是。” 傅宴存神色认真,语气坦诚得让程琉青心口一烫。 “外面下着雨,你去的路上要小心些,我和月喜打扫完客栈就弄晚饭。”傅宴存单手揽着程琉青,伸手关上了他身后的窗,“你记得回来吃饭。” 程琉青环抱住傅宴存的腰身,靠在他的肩头听他讲话,末了低声应下。 二人又温存了片刻,傅宴存才送程琉青下楼出门。 行至一楼,把伞打开递给程琉青,傅宴存看了一眼来往的人群,又问他,“要不要我陪你去?” 程琉青有些失笑,接过伞来看着傅宴存温言道:“不用啦,岱镇我比你熟,你别担心了。” 傅宴存站在门边,眉宇间露出一丝担忧,听了程琉青的话勉强点点头。 屋檐下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像是拨动心弦后留下的轻微颤抖,程琉青紧了紧伞柄,将伞挡在二人身后。 程琉青向前迈了一步靠近傅宴存,蜻蜓点水的碰了碰他的脸颊,“等我回来。” 油纸伞隔绝了人声和雨水,程琉青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拂过林间的微风掀起傅宴存心中的哗然。 他们好像越来越默契,一个眼神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对方情绪的变化,这样的改变让傅宴存心动,却让他心如刀绞。 傅宴存咽下嘴角苦涩的笑,目送着程琉青撑着油纸伞远去,看他的背影在雨幕和人群中消散。 “大人,可以帮我提一下东西吗?” 月喜小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傅宴存回过神来半掩了店门,“好,就来。” 傅宴存刚一迈步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连忙抓紧了桌沿撑住发软的双腿,等视线逐渐恢复了才转过身,慢慢朝月喜走去。 — 茶楼再走过两条街就是吴三能的家具铺,程琉青撑着伞慢慢地走,路过点心铺子又买了些绿豆糕。 从前吴三能在的时候,家具铺很朴实,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门口摆着几张木凳子和玩意儿,店内摆着做好的家具,在往里走就是他作工和休息的地方,带着一块围出来的小院子。 现在铺子关了门,程琉青只能绕到后院去,后门处的台阶被打扫得很干净,门槛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巴,像是刚有人来过。 木门上贴着泛白的福字,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程琉青伸手抚平边缘翘起的一角,抬手敲了敲门。 四周很安静,程琉青安静地等着,心却跳得很快,他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淌过水坑的脚步声传来,锁扣声响起,木门从里面被打开,孟云又出现在程琉青面前。 孟云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衣角上有一块深色的补丁,他没有束发,随意地挽了发髻,程琉青一眼看见了他藏在黑发中的白发,不算多却也很扎眼。 很奇怪,在看清孟云的那一刻,程琉青紧张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伸手将手里的绿豆糕递给孟云,收了伞侧身走进了门。 “出过门了?” 程琉青瞥见他布鞋上的泥点,将伞放在了门边。 孟云神情恍惚,愣愣地接过绿豆糕,又下意识地想去接程琉青手里的雨伞,在听见他的问话时才反应过来,僵硬地点了头。 “刚才…出去了……” 程琉青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便没再说话,也没有再往里走的打算。 雨势已经小了,二人站在树下,层层叠叠的树叶遮住了细碎的雨滴,只留下静谧和沉默。 孟云垂头看着手里握着的绿豆糕,欲言又止,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要…进去看看吗…” 他将吴三能的住处打扫得很干净,洗了他的旧衣,收拾了他作工剩下的木料,还替吴三能再送了一盆米竹给程琉青。 “那就看看吧。” 程琉青知道自己前来的目的,不是诘问不是问罪,他明白自己没有质问的立场,所以只是想来看看。 他跟着孟云走进了屋内,屋内被打扫得很整洁,吴三能从前住的屋子被上了锁,程琉青没敢看也没让没孟云去开。 孟云亦趋亦步地跟在程琉青身后,神情紧张,看见程琉青的视线落在门锁上连忙问道:“…你要进去吗?” “不用了。”程琉青回答得很快,他收回目光,“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赵择汇还有没有来找过你?” 孟云摸索钥匙的手僵住,他一时哽住,答不上程琉青的问题。 他以为程琉青来会痛骂他,其实无论怎样恶毒怎么凶残的话他都能接受,可程琉青这样平淡地问起来,就好像从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是平常又自然的对话。 可奶奶莲息吴三能的死,这般痛彻心扉的往事,孟云知道程琉青只会比自己更难忘,那他这样状似无恙又是为什么。 第267章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程琉青寻声望去,孟云依旧埋着头,穿堂风吹过,吹动他的黑发遮盖了白发。 “问你为什么要做池楼的内应,为什么要装疯卖傻吗?” 程琉青替他说完想说的话,然后顿了顿,“来之前我也很想知道,这些问题也实在困扰我太久,我想得头破血流也想不出原因。可见到你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也清晰了些。” “那时的情况和境遇,枉死的是你的至亲,你做出那样的选择我并没有立场指责你。而后你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遵从池楼的命令,若他要你死你便不能活,你靠装疯卖傻活下来是你的本事,我同样没理由否定你。” 在鄢朝的时候,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很多,没有人会来打扰,程琉青抄写佛经的时候偶然窥见天机,得以把自己从死胡同里面救出来,不再执着于过往。 程琉青说罢慢慢从屋内往外走,褐色的家具一件件尽收眼底,瞥见一个刻了一半的木偶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身后孟云的脚步响起,他紧紧地跟在程琉青面前,声音磕磕绊绊,“我…我并非不知错也不用你替我开脱,我知道我做了错事害死了吴三能,也害惨了你,但我所做都是为能让孙直遂伏法,为了姐姐——” 这时程琉青如梦初醒一般,他截住了孟云的话头。 “孟云,你没有对不起我,值不值得该不该做都不用我来评判。” 桌上那个没刻完的木偶上还翘起了一丝木屑,刻刀摆在一旁,像是工匠上一秒还在思考如何下刀。 让程琉青移不开眼的是木偶的发髻,那是莲息常梳的样式。 孟云察觉的程琉青的视线,他也跟着看了一眼,然后陷入了沉默,在程琉青再次迈步往外走时他奋力地抓住程琉青。 他站在树下,就好像还是从前的孟夫子,也像是从前喜欢躲在莲息身后看书的孟云。 只是说话的声音要比从前大很多,他说,“我不觉得我是错的。” 程琉青轻轻挣开他的手,在孟云急促又无助的呼吸声间树梢落了一滴雨,程琉青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很低,和那滴雨一起落进了长满青苔的石板里。 “我只是觉得难受,做错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我们竭尽全力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想去弥补去拯救,可到头来了还是无用。” 他在天命里留有的那一丝可以转圜的空间里奋力补救,可是一切永远只会落向既定的结局。 第142章 夜色渐渐笼罩岱镇,连绵的山也隐入暗中,各家铺子小楼上都点了灯,嘈杂的街道噤声,小镇的夜晚一片静谧祥和。 程琉青不顾孟云的再三挽留,撑着伞慢慢往茶楼走去,还没走到便闻到自小楼中飘扬出的饭菜香气。 推开门时月喜正端着菜从后厨出来,见了程琉青连笑道:“公子回来了,快来看看这是大人做的。” 还没见过傅宴存下厨,程琉青心下顿觉好奇,放了伞便快步走了上去,边走边问道:“做的什么?” “只是辣椒炒肉。” 傅宴存从一旁的小门中走出来,回手掩上门,侧头道:“我这道菜是隔壁大婶送来的小白菜煮豆腐。”说着便将手里的碗放在了桌上。 程琉青立刻笑开,夸赞地拍了拍傅宴存的手臂,道:“你竟还会下厨,真是没想到呢。” “从前跟着何叔在船上没事干就看着厨子们做饭,会点皮毛。”傅宴存递碗给程琉青,又另外拿碗给他盛了碗汤,“尝尝咸淡。” 尝了一口恰到好处的汤,程琉青连连点头,又捧着傅宴存道:“真是好喝,你的手艺竟然这样好吗?” 傅宴存听出他言语中哄人的意思,只看着他无声地笑了,伸手将筷子递到他手里,又示意月喜夹菜吃。 茶楼内只在一楼点了灯,三人围坐桌前被黄澄澄的光包裹,温暖又融洽的氛围让彼此更亲近,也好像窥见了往后平静岁月的一角。 吃到一半月喜突然站起身来,给傅宴存和程琉青各斟了一杯茶水,二人对视一眼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安静地等着,准备在恰当的时候开口。 月喜先看了傅宴存一眼,又转过头看程琉青,说话前深吸了一口气,端着茶水的手捏得通红。 “大人,公子,你们对月喜的恩情,月喜此生无以为报,要是你们不嫌弃,这辈子月喜都要跟在你们身边。” “洗衣做饭也好烧火砍柴也行。”月喜环顾茶楼,又连忙道,“若是看茶楼算账本我也会学的…往后我都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只是希望大人和公子不要嫌弃我…” 月喜说不出多么体面华丽的话来,结结巴巴的几句话全是她心底所想,于她而言,程琉青和傅宴存已然是亲人般的存在,她在乎这份情义更想存续下去。 她说完茶楼内静默了一瞬,片刻后程琉青站起来,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温柔地看着月喜的面庞,笑道:“从今往后我们一起生活便没有什么大人公子,你要是不习惯叫我的名字,那就喊兄长如何?” 月喜眼眸闪动,嘴角向下撇着微微颤抖,她点点头又埋下头去,伸手用拇指飞快地抹了抹眼角。 在沉默的间隙傅宴存站起身来,程琉青的余光看到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便伸手去扶,一碰到他才察觉他的手冷得像浸在冰水里一样,瞬间凝滞了程琉青嘴角的笑。 第268章 平白的程琉青心跳得有些快,握着傅宴存的手,迟疑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话让月喜也抬起了头,她也不明所以地变得紧张,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傅宴存。 眼看轻松适宜的气氛被猛地掐断,傅宴存被这样两道迫切的视线看着,他想说没事别担心,只是有点头晕无力。 可是要开口一瞬间却觉得连喘气都有些困难,胸口突然袭来的窒息感让他再不能强撑着无事,拼命地克制才没有用力抓紧程琉青的手。 “没有,只是有一点累。” 尽管傅宴存再伪装得平静,可他说话时无力又颤抖的声线让程琉青有一刹那的慌张,就好像悬于头顶的那把剑终于松动了,而他依旧无路可逃。 程琉青没再多问,也不肯再让傅宴存多说一句话,他转头对着月喜说,“你去叫郎中来看看,一定要快。” 月喜回想起下午傅宴存有些迟缓的动作,也不敢耽搁飞快地跑去了。 程琉青扶着傅宴存慢慢地往楼上走去,他走得很小心,生怕傅宴存会大喘气。把傅宴存扶到床上后程琉青又打量着他的脸色问他还难不难受,傅宴存依旧摇了摇头。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即便是郎中来瞧了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实际上这些时间他已经拖得够久了。 等扶着傅宴存躺下了程琉青又打了一盆热水来替他擦了擦脸,他们没人说话,屋内安静得有些过分。 岱镇又下起了雨,月喜带着郎中踏雨而来,使得屋里沾染了些许的水汽。 郎中搭了搭傅宴存的脉,眼神一变脸色有些难看,他看了眼傅宴存泛白的脸色,话说得很委婉,“这个病你应该清楚,拖到现在…已经够了…” 月喜不明白什么意思,追问着郎中,程琉青却很平静,其实在请郎中之前,他也已经猜到了。 他的回应被窗外的雨声切割的断断续续,“好像是…过去半个月了……” 其实还没有半个月,程琉青认真地想了一下,过了今晚才十四天而已。 十四天不算漫长的时光,而傅宴存走得似乎比时间里的一切都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像流沙要消逝于掌中了。 躺在床上的傅宴存听见程琉青的话缓慢地垂下眼睛,他讨好似的拉着程琉青的手,刚想说话就听见程琉青让月喜带着郎中出去。 屋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夜雨声烦,他们倒是格外平静。 傅宴存撑着手坐起来,或许是见过太多生死,他看起来并不多么恐惧。 唯一让他害怕的,是他知道自己突然的离开或许会给程琉青带去痛苦,尽管他的歉意和愧疚已经重申了无数次,可依旧不能缓解丝毫。 “琉青,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因为时间到了?” 傅宴存碰到手腕上那只千疮百孔的手镯,干笑了一声,“我欠你一条命又欠你的谅解,所以上天只给了我完成这两件的时间,时间一到我便该走了。” 他尽量将语气说得轻松一些,好让死亡这件事看起来不那么悲戚。 闻言程琉青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傅宴存,道:“如果死亡算是这次的终章,那到这里,你我也才算是两清。” 傅宴存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说道:“你这样说算是原谅我了吗?” 程琉青沉默着,垂眸看着傅宴存伸过来的手,想起这双手做过的一切,半晌后轻轻地点了头。 “如果一定要说是从哪一次开始动摇的,我想或许是廷春台那场大雨。” 程琉青说得很慢,他偏头看了看窗外的雨,慢慢道:“是不是因为人在下雨的日子会格外脆弱些?如同现在一般。” 他说话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可傅宴存却无比清晰地看见自他眼角滑过的一滴眼泪。 傅宴存勉力靠近程琉青,试图替他擦去眼泪,可以仅仅一个抬手是动作便让他呼吸加重,一瞬的耳鸣过后便让他更为清楚地认识自己到快要死亡的事实。 他故作冷静,好让程琉青看不出他的异样,“这辈子总是晴天多雨天少,清明过后便更少雨了。” “清明…” 程琉青低声呢喃了一声,那句诗便很快就浮现在他的脑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样悲戚的诗句程琉青从没想到会与傅宴存有关。 从前他们笨拙地试探素未谋面的情愫,游离在亲密与疏离之间,侥幸而忐忑地度过层层困境后,却又在一切趋于平静时彻底地分裂。 明明可悲又可笑,他却会觉得惋惜。 这样阴差阳错铸就的纠葛也让傅宴存不舍,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剥离色彩,只有程琉青依旧鲜活而生动,像风雨中飘摇的绿竹。 在嘈杂的雨声之间好像有什么声音越走越近,它渐近的步伐让傅宴存的呼吸更为艰难,短促的喘息让他头痛欲裂,在一片混沌之中摸索到程琉青的手,骨骼肌肤的碰撞让他平静了些许。 他自以为用尽力气紧紧抓住了程琉青,其实只不过是搭上了程琉青的手掌,因为他仅剩的力气都用来维持胸口微弱的呼吸了。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也不算暖,可冰凉的温度却让程琉青忍了很久的眼泪突然落下来,他问傅宴存,“这次你走后还会回来吗?像我那样。” 闻言傅宴存勉强勾唇笑了笑,明明不忍戳破这样天马行空的幻想,但还是说:“这样不好,这里活得很辛苦,我们都不要再来经历一样的痛苦了……” 第269章 窗外的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大得让傅宴存有些恍惚,仿佛他如今身处京城那个别离的雨夜。 于是傅宴存又强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如果真有下一次…我希望你要惬意舒适的活着…也希望你能记得我……” 其实不记得也没关系,傅宴存知道自己一定会找到程琉青的,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这句话了。 程琉青先是点头,然后又连声说好,最后伸手用力摁在傅宴存的指尖。 他害怕傅宴存忘记,所以要用这样重复的回答来做约定。 得到心满意足的答复后傅宴存眨眼的频率开始变得很慢,睫毛缓慢地开合,他看见程琉青的脸开始变得模糊,那一抹绿色被雨水冲刷,由浓转淡。 从前一幕幕在他仅存的清明意识中闪过,邑城墙角的桂花和岱镇连绵的细雨,淇洲的火花银树,还有京城的风雨晦暝。 回想起来他和程琉青在一起的场景,好像是哭,是流泪,是哽咽,唯独没有笑。 画面的最后好像是岱镇的茶楼,与程琉青的初见的那天。 那天程琉青很害怕,傅宴存现在才明白。 他想伸出手,想让程琉青别怕,他还有好多话想对程琉青说,可这次他只觉得比以往都要累,只感觉自己与程琉青之间变得无限远,就算是他奋力地想要抓住程琉青的手也始终碰不到丝毫。 他懊恼不已,想要奋力一搏,可忽然之间身后传来了程琉青的声音。 “傅宴存,傅宴存。” 程琉青在叫他的名字,傅宴存转过身去看他,可雨声太吵了,他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于是他一步一步向程琉青走去,沉重的脚步逐渐变得轻快,最后整个人像升腾的水雾一般完全漂浮起来。 眼前的一切变得如梦如幻,傅宴存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小,他也终于听清了程琉青要说的话。 “傅宴存,我们种在后院的桂花开了!” 原来是桂花开了,傅宴存笑起来,朝程琉青跑去。 胸口那一丝微弱的起伏也没有了。 在傅宴存陷入沉寂的一瞬间崩溃压倒了程琉青,他一边用力地咳喘一边触摸傅宴存的脸,像是一个惊慌失措的盲人拼命感知眼前陌生的一切。 乱调的呼吸让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灌满了风,让他一开口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牙齿颤抖得让他喊不出傅宴存的名字,只能紧紧地抓着傅宴存的手,他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再多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直到他的手开始发抖,指尖开始泛白,眼泪糊住了眼睛,顺着脸颊掉进衣袖里,程琉青咬得牙关发酸,床上的人却也没有一丝反应。 程琉青试着叫了一句傅宴存,话音落下的时候窗户猛地被风吹开,雨丝飘进屋内打在米竹细小的竹叶上,湿气争先恐后的涌进来卷走了屋内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傅宴存静静地躺在床上,窗户被风吹得大开,桌上米竹颤巍巍地摇晃着。 原来就算是早有准备的死亡也是来得这样迅疾,像自房檐突然落下的雨滴,悄然无声也让人猝不及防。 一半春休,窗外的雨却停不下来。 明明离桂花开的日子又近了,岱镇却好像要永远被封存在这另一半的春日中。 第143章 清明节当日,程琉青和月喜起的很早,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二人便提着东西往山坡上去。 昨天下了雨,田埂上有些湿滑,程琉青扶着月喜小心翼翼地往上走,还没走到,远远的,程琉青就看见了两个身影。 是傅玥和水云,程琉青的脚步顿了一下。 山坡上傅玥点燃了纸钱,火很快燃烧起来,灰烬四处纷飞,烟雾弥漫让程琉青略微别过了头。 程琉青走近了静静站了一会儿,等着傅玥烧完了才点燃了三柱香,稳稳地别进了土里。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来茶楼。”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谁。 傅玥闻言头也没抬,沉默了片刻答道:“一直没回青州,把福顺巷的房子卖了,又在邑城的宅子待了小半月,收拾忙完才过来的。” 说到一半傅玥烧纸的动作顿了顿,她放下手中的纸,慢慢抬起头看向程琉青,“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鄢朝的叛乱平息了。” “七皇子玉偕带着边疆和其余府州的军队平乱,六皇子玉瀚死于乱箭之中,胡皇后胡将军等其余党羽以谋逆罪论处,抄家灭门。” 许久没有听到过鄢朝的消息,程琉青默默反应了片刻才渐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或许是他心里那块属于玉回的忧虑终于消散了。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程琉青又问,“那如今荣登大统的是谁?是二皇子吗?” 傅玥摇了摇头,“是七皇子玉偕,容妃于叛乱中丧生,二皇子悲痛欲绝,带着四公主远去阗州了。” 阗州,程琉青想起那是容妃的故乡,如此倒也算是落叶归根。 想着程琉青便又将视线移到眼前那一块石碑上,那上面寥寥几笔便写尽了傅宴存的一生,他看着傅玥缓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当初你为什么会同意将他葬在这里?” 傅玥迟疑了片刻,随后站起身来,眼神在墓碑上游走,话音难掩疲倦, “我在青州时常做梦,梦里面兄长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离我而去了。我虽觉得后怕,却也时常觉得是真实。” 第270章 这番话傅玥说得慢,像是在回忆从前的一切,她很突兀的笑了一下,眼神最后一次落在墓碑上。 “我与兄长…不论从前相依为命的岁月多么刻骨铭心,一别两年重逢之后都生疏了,因为曹致甫的事情血缘亲情中生了嫌隙,他觉得对不起我,我亦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他,我们或许…已经不是彼此最亲密的存在。” 傅玥说完抬手示意水云过来,就见水云抱着一个被黑布包着的东西走了过来,程琉青看着那东西的形状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叫不出来名字。 傅玥把黑布解开,露出了里面上好了弦的琵琶。 “这是你的琵琶,哥哥他……” 或许是看到了傅宴存留下的真切痕迹,那些生疏的距离不再有,傅玥也不再如旁观者一般面对眼前的一切,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嘴角有了微微颤抖。 程琉青伸手碰了碰琵琶的弦,发出一道清亮的音,他已经很久没听见过这把琵琶弹出的声音了。 “当初你走后没多久,哥哥他一个人去了桐镇修好了这把琵琶,修好后和你以前的衣物一起放在了邑城的宅子里。” 傅玥说着又把另外的包袱一并交给了程琉青,她看着程琉青小心翼翼摸着琵琶的模样脑海里竟渐渐浮现出傅宴存的样子。 从前傅宴存看着那把琵琶的眼神和现在的程琉青一样,温柔深情的目光中又带着试探和谨慎,依依不舍地看着,就好像那把琵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纵使我不愿意承认,但他的遗憾的确在于从前没能留住你。” “重逢后我便知道他忘不掉你也无法释怀过去,他活得太卑微也太讨好,他这样的后半生不仅是为了赎罪,更像是为了你而活。” 傅玥看着程琉青消瘦的两颊,便知他这些日子并不好过,语气又软了些许,“我告诉你这些话并非是要求你什么,也不是想要用这些使你心生愧疚,你往后若是有了动心的人也不必因为他自苦,我只是有些不解想问你。” “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长,何以就这样情深意切,生死不离?” 听了傅玥的话程琉青默默了许久,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不知何时聚起乌云的天,只觉得像是心头落了一块黑沉沉的石头,堵的他心口难受。 一句简单的话可他却说得艰难,话头起了三四次才说全,“或许是如你说的一样,无法释怀过去,太纠结也太在意,才会格外离不开彼此。” “可被往事束缚的何止是他,更有我。” 程琉青说完后傅玥许久没有回答,半晌后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给了他。 “这是邑城宅子的钥匙,你若是得空了便回去看看吧。” 这是傅玥留给程琉青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山脚下,程琉青才转过身来,拿出篮子的纸来默默地烧,看着粗糙的黄纸逐渐被火舌舔舐,手里的钥匙硌得他牙齿发酸。 月喜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站着,她本以为这次程琉青会和傅宴存说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有,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程琉青也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回到茶楼时天又下起蒙蒙雨,程琉青放下东西就回了房间,他不说月喜也识趣地没追问。 天色转阴,屋内也变得暗沉沉的。 程琉青打开小匣子,泛黄的纸张映入眼帘,他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一动也不动,直到眼前变得模糊了才伸手拿了一张出来。 雨点嘀嗒落下的空隙里,他在心里默默念着信。 “琉青,今夜便是除夕了。可能是遭逢变故的原因,今年府内格外的安静,也或许是这处小院太安静,什么喜庆声音我都听不见。” “写这封信时屋外依旧下着雪,院子的桂花树被压断了枝丫,管家说这几棵树太小怕是过不了冬。不过春天一到我便会再种下桂花树,倾尽心力呵护照料,让你年年得见桂花。” “住在这里总让我想起你,看见院里的桂花会想起你,看见你的琵琶也会想起你,我总想着要是你还在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过你若在,想起那晚的许是恨不得杀了我。” “其实眼下我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我还在痴心妄想,等着盼着你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再活过来,我们又回到在岱镇那天。” 看到此处程琉青猛地攥紧了纸,他别过头去,眼尾不自觉滑了眼泪。 “你也等过…你该知道这样的等待有多漫长…” 岱镇又陷进雨幕中,淅淅沥沥雨声中夹杂着一丝呜咽。 清明过后,春日便已接近尾声了。 — 立夏的时候月喜买了两尾红鲤鱼回来,又从街坊那里要了几朵莲花几片荷叶,沉寂许久的水缸又活跃起来。 程琉青从清明过后一直病恹恹的,除了坐在前台算账本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话少表情更少。 月喜知道他难受,所以为让他开心些,特意买了两条鱼回来,又简单地布置了一番。 这两尾鱼倒是不怕人,依旧懒懒散散地游着,不时吐些泡泡,很是悠然自得。 “我瞧兄长你这这些日子了无生气,倒还不如这一两只鱼儿活得自在。”月喜对程琉青的称呼早已改口,这些时日来二人相处倒真如一对兄妹。 程琉青的衣裳被鲤鱼摆尾时甩了几点水上去,他伸手往水缸里探去,吓得两条鱼躲进了荷叶下一时也不敢出来。 第271章 虽然立了夏,可茶楼现下还照不到太阳,水缸更是在阴凉之处,缸里的水冷得让程琉青缩回了手指。 他现在格外怕冷,即便是要入夏了还裹得严严实实的,晚上睡觉也还盖着厚厚的被褥。 “平日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不如他们得闲。”程琉青淡淡地笑了笑,拿起一旁的手帕擦干了手上的水。 月喜知道他还走不出来,故作这样平静的模样,便也没准备多说,可看着程琉青眼底的乌青就再也没忍住,忙道:“上次傅小姐来也说过了,她同兄长你说那些并非是要你自苦,公子你若是伤心哭也罢闹也罢,总不能一直这样憋着忍着,非要耗尽心神才罢休。” 闻言程琉青手上动作一顿,却也没说什么,只自顾自地叠好了手帕准备离开。 月喜连忙拉着他的手,连声道:“兄长你是最心软的人,可你能不能对自己心软一次,别再揪着不放了。” 想来大人他也并不愿见你如此。 这句话月喜始终没说出来,她只是执拗地拉着程琉青的手,不再让他上楼去,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 二人僵持不下,半晌程琉青才动了动,他拉下月喜的手,说道:“琵琶修好后还再没弹过,我今日试试。” 月喜反应了一瞬接着飞快地点了头,小跑着上了楼去拿琵琶来。 程琉青看着月喜的背影试图弯了弯嘴角,可脸上僵硬让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在原地呆呆地站一会儿后端着凳子去了后院。 后院被月喜打理出了几块菜地,角落里栽了棵桂花树,现在还没发芽,森森绿叶,在院子里投出了一块阴影。 很快月喜就拿着琵琶出来了,她郑重地将琵琶放在了程琉青怀着,笑道:“兄长会不会手生了。” 程琉青接过来仔细打量了片刻后才调了调音,他难得弹了一首轻松明快的曲子,只是弹错太多,好在月喜听得津津有味并未察觉。 绿树阴浓夏日长,乐声冲淡了不少春日残留的冷寂。 — 入秋后天气渐凉爽起来,一觉醒来岱镇的桂花便次第开了,清香化作了无形的雨,渗入空气里的每个缝隙。 程琉青关上了茶楼的门,带着月喜离开了岱镇。 他们要去邑城。 二人颠簸了六七日才抵达邑城,一进城便看见了卖货郎担子里挑的桂花糕,扑鼻的香甜,程琉青买了几块。 月喜跟在程琉青身后走进了槐巷,她看着眼前大门紧闭的宅子,知道这就是他们奔波的目的地了。 程琉青摸出傅玥给的钥匙,对准门上的锁打开了,他的动作很慢,亦或许是这宅子久不住人,早已老得不成样,门板活动间发出了嘎吱声。 入眼便是满眼的萧瑟,墙缝爬满了杂草,从前气派的宅子变成了成块成块的朽木和半折的柱子,即便是如此空气中居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 循着香气琉青牵着月喜小心地走过前厅,一路行至了后院,后院倒是要干净不少,这许是从前傅宴存打扫过的功劳。 他种的那棵桂花树正开着,细小的花蕊和茂盛的叶。程琉青摘下一朵轻嗅了下,却又觉得这清香中有着一丝苦涩。 “咦…这树上好像挂着东西……”月喜踮起脚,指着层层绿叶间一道若隐若现的白色对着程琉青说道。 程琉青顺着方向看去,只隐约看见了一抹白,只是看不清楚是个什么物件。 一阵风吹过来,桂花纷纷落下,绿叶晃动间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玉牌,深绿的流苏随着风飘扬起来。 二人合力将玉牌取了下来,是一块长方形的玉牌,表面并没有雕刻任何纹路,许是风吹雨淋的缘故,玉牌的一角有了缺口,细微的裂痕蔓延而上。 “这是…平安无事牌。”程琉青轻轻抚过玉牌还算平整的上半部分。 月喜好奇地看了一眼,小声地说道:“大人挂这样一块平安无事牌在树上做什么,祈求这棵树平安无恙吗?” 程琉青的指尖突然顿住,他转头看了一眼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突然想起傅宴存写的信。 傅宴存不知道程琉青什么时候会来邑城,只是为了能让他年年得见桂花,所以将玉牌挂在树上,但愿桂树能年年开花,生生不息。 玉牌的缺口硌着程琉青的掌心,和不算久远的往事一起像尖锐的刺扎进心头。 站在树荫下,香气如浪潮般涌来,程琉青伸手摸到桂花树粗糙的树皮,像是宽厚掌心的茧,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了然。 隐约间,他终于明白桂花香气中的一丝苦涩是缘何。 — 今年是暖冬。 月喜拿着药从药铺离开时听见有人这样说。 从邑城回来后程琉青的咳嗽就一直反反复复,没好全过。眼下已经入冬了,若再拖着不好到了冬天可就难受了。 月喜守在炉子前煎好了药,看着黑黢黢的药忍不住撇了撇嘴,上楼前捡了两块蜜饯放在油纸里包着。 屋内的窗户开了一道小缝,程琉青坐在桌前,手边摆了几本账簿,凉风吹来翻动了几页。 将近年下了,程琉青空了一周出来核对账本,他对得仔细,没留意月喜走了进来。 月喜将药轻轻放在了桌上,小声道:“张大夫说兄长的病一直不好,这次的药要更苦些。” 第272章 程琉青拨弄算盘的动作没停,他笑了笑,说话的声音也喑哑,“我知道了,算完这笔就喝。” 闻言月喜也没再催,把他手边的账本整理好,又抬手将窗户关严实了。 核对完最后一项,程琉青才放了算盘,他看着面前的药倒也没再推辞,一口便饮尽了也不说一个苦字。 他将碗递给月喜,月喜却变着法从身后拿出一块蜜饯放在程琉青手中,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这是和药一起买的,兄长尝尝。” 一颗黄澄澄的蜜饯海棠静静地躺在程琉青手中。 味道比从前吃过的更甜,冲淡口中的苦味却也让人发腻,让他想起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月喜见程琉青喝完了药便准备端着碗下楼去,程琉青却伸手拦住了她,“月喜,开年后我想将茶楼的事一半交给你来做。” “你现在是我妹妹不必再做这些端茶倒水的事情,茶楼的事你也开始管着,这些账本你先拿去看看。” 程琉青说罢将两三本账簿交到了月喜手中,他又从抽屉中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盒,“从前送你的耳坠没了,前几日我又重新买了一对。” 月喜愣愣地看着程琉青,心里觉出一丝微妙来,她放下手中的碗,却没接过程琉青给的东西。 “兄长这是做什么?”月喜试探的目光望向程琉青,迟疑地问,“你也要离开吗?” 程琉青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力不从心,我…不会离开的。” “真的吗?”月喜追问。 程琉青却没再回答,他平静地看着月喜,然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 他沉默地将手里的东西放进月喜怀中,把月喜推出了屋内。 一时间,阴凉的屋内又只剩了他一个人,即使还没到下雪的日子,程琉青却也觉得凄凉。 他坐在窗前,翻开最后一张傅宴存写的信。 “琉青,又是一年春。” “我跟着船队去了邑城,看着宅子种下的桂花长得很好便放心不少,或许再过几个月就能开花了。” “到邑城时偶然撞见一支发丧的队伍,老人家姓程,生了病虽然熬过了冬日,可开春没多久便去了,去时年逾七十,算是喜丧。其实初遇见时我并未多想,只是后来才琢磨出一丝不对,去细细打听才知道那是你外祖。” “第二日我去程宅看了一眼,远远地看见了一对中年夫妇,那或许是你的舅舅一家。听见他们提起自己久未相见的外甥,我不忍再听下去,逃也似的,狼狈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了你,梦里你还在邑城,还住在赵家,你还是喜欢桂花。桂花开花时我见到了你,你很开心,折了一只桂花递给我。” “这是一个极为短促平淡的梦,可我总觉得会有这一天。” 程琉青看完最后一封信,把它和其他信一起收好,放进了柜子里,然后又推开了窗。 做完之后他突然觉得无事可做,只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太阳西沉,看着广袤的天没有一丝云浮过,再也没从前妩媚的晚霞和黄昏。 窗外有散学的孩童,他们轻快的笑声随着最后阳光一丝飘走。这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了程琉青一个人在这样寻常的黄昏,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完— -------------------- 这本书从更新到现在中途因为剧情问题卡壳了很多次,这段时间也是因为剧情原因一直没有更新,到现在终于结尾。 我很想给他们一个美满的结局,也一直在考虑这样的结局是不是符合所有的行动轨迹,但目前来看这个结局我个人认为最满意的。 最后真诚地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包容我接纳我,接受一切批评和反馈。 下本书有缘相见希望大家看文开心,生活愉快。 第144章 番外/琉青 程琉青最后也没能带他娘离开赵家。 庄子上为了程姨娘的葬礼忙得团团转时,程琉青带着他娘留给他的积蓄和那把坏掉的琵琶逃走了,从外墙上摔落的时候疼得他掉了眼泪。 程琉青估计着外祖家此刻已经收到母亲的死讯了,可他心里憋着气,不想那么快的去见他们,于是他选择了独自一人往西北去。 西北算不上风景秀丽,只是西北的桐镇产的蚕丝弦极好,程琉青想试试能不能将这琵琶的弦接上。 坐着一路商队的车马往西北去时,领头的大哥见他抱着一把琵琶起哄着让他弹一曲来听听,程琉青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他们的笑声渐渐小了才慢慢地揭开了包着琵琶的布。 他拨了拨那根断掉的弦,“这是我娘的遗物,不过弦断了,我去西北是为了找蚕丝将琴弦续上。” 商队的人闻言再没了笑声,只说让他好生歇着,到了地方自会同他说的。 程琉青说好,然后便安静地坐在板车的货物旁看着景色逐渐变换,弥漫的黄沙离他越来越近,他的皮肤变得干燥,心绪随着大漠上升起的红日逐渐趋于畅意。 母亲去世后的一月他来到了西北,费尽心思找到了镇上最好的铺子,当师傅让他把琴送过来修补时,他却又犹豫了。 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弦断易接,情消难补。 所以最后程琉青还是走了,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时他总是这样,他的意志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坚定地选择自己,唯有逃避是他最好的处理。 第273章 庄子上的老人总说趁着年轻一定要多出去走走,去看看邑城没有的大漠和峻岭。 于是程琉青往更西更北的地方走去,直到程琉青看着脚下的黄土,和被炽热烈日灼烧的皮肤,他才想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待了半月后他从西北往回走,在去看人们口中的峻岭的途中鼓起勇气去了外祖家。 外祖父和外祖母拉着他痛哭一场后才想起问他跑到哪里去了,前些日子赵家的人来就没见他的踪影,程琉青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只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在外祖家住了五六日,舅舅来过几次,说着若是程琉青不想回赵家去便上他那里住着,只是外祖父和祖母替程琉青拒绝了,说舅舅家尚且有两三个孩子们怎么方便,再说程琉青到底是赵家的儿子,总是要回赵家的。 程琉青得知后只说好,反正他过几天他也要走了,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在第七日的子夜,程琉青趁着众人沉睡时再一次准备翻墙,在他攀上墙体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外祖父的声音。 “你母亲在赵家过得不好我都知道,只是赵家于我们有恩,况且你母亲做人妾室的确也要低人一等,我们也不好无理取闹。” “你若要走我也不拦你,这些银子你拿着,都是你舅舅给的。” 程琉青站在高墙上低头看着外祖父,他身上穿着新裁的衣服,手里抓着钱袋,月光洒在他卷曲的胡须上,他的神色好像悲悯至极的模样。 “谢过舅舅了。” 程琉青说完便跳下了墙,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逃也似的隐入了夜色中。 离开程家后程琉青去到了举世闻名的高山,爬上山顶的那一刻他再一次想起了母亲。 母亲的一生被她的夫君和父亲用寥寥几句概括,或许他们还记得母亲的样貌吗?可能很难记起了,毕竟程琉青也很难从这些只字片语中体会到除了无奈之外的情绪。 云雾萦绕在山峰之间,日光在跳跃,在云层中穿梭如飞舞的丝线。 或许是眼前的广阔将程琉青从狭隘的缝隙中拽了出来,在这一瞬间他不再想去讨伐父亲对于母亲的忽视,也同样不想浪费精力去追究外祖父的漠然了。因为他突然明白这世上已经没有能让他为了揣测心意而辗转反侧的人了,除了他已经过世的母亲。 大漠和高山程琉青都看过了,他在京城的大街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想着接下来要去哪里,他问客栈的掌柜,掌柜告诉他东边的惠州城中有一潭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 于是程琉青便往东走,走到岱镇时遇上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下了好几日,泥土味和青草味占据了这个小镇的所有。 程琉青被困在岱镇倒也不恼,他将客栈的窗户打开,雨丝顺着微风飘落进屋,他看着远处朦胧绵延的山突然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茶香,于是下楼去寻味道的源头,不近不远的距离,就在客栈的大堂。 就是这样程琉青遇见了婆婆,她叫乔阿妹,是孟云和莲息的婆婆,她在岱镇做了几十年的茶饼,一个人将孟云的父亲和孟云姐弟拉扯大,是镇上响当当的能人。 程琉青好奇地拿起她的茶饼,想起母亲曾经对自己说过茶叶的话,挑着说了一些。乔婆婆笑了笑,说他讲的一半对一半不对,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学做茶饼。 程琉青问,“有工钱吗?”闻言乔婆婆大笑着说有。 于是程琉青跟着乔婆婆回了家,他心想着要是被骗了也没事,乔婆婆这么老了肯定打不过自己。 跟着乔婆婆做茶饼时程琉青认识了莲息和她的弟弟孟云。 莲息长得好看,鹅蛋脸圆眼睛,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身上总有淡淡的茶香味,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 孟云则不一样,小小的个子缩在莲息身后,黑溜溜的眼睛格外有神。他在程琉青面前却总是很内敛,程琉青同莲息做茶饼时他就窝在屋子里看书,他最常说的话便是等他考了功名就再也不做茶饼了。 程琉青看着孟云如痴如醉的看书一时心痒,他便偷偷跟着孟云去学堂看看,趴在窗户外听里面的夫子子曰子曰时他认识了吴三能。 吴三能比他要大上几岁,甚至比莲息都要大,他这人笨笨的,所以考了几年也没能考上秀才,他总说今年要是再考不上他就跟着父亲做木工了。冬天时吴三能的父亲去世了,没人再供他读书,他便开始摸索着做起了木匠。 程琉青在岱镇过得简单又安逸,乔婆婆教他做茶饼,闲下来时他会同莲息说母亲的往事,有时候又会去招惹孟云让他给自己讲学,实在无聊了就去看吴三能做木工。 在岱镇的第三年,莲息和吴三能订了亲。吴三能做木匠赚了不少的钱,他总想着要给莲息好多好多的聘礼,于是一得空就拉着程琉青往城里去挑东西,程琉青也乐在其中。 那日他本该先将茶饼送到县令的府上,再等着吴三能用班车拉着自己去城里。可那天吴三能说上次他们没遇见的商贩要早点去才行,于是程琉青便想着让孟云去送茶饼,孟云推脱着不想送,嘴里嘟囔着要念书的话。 一旁的莲息听见了便说她去,程琉青便嘱咐她别乱看也别乱说话,将茶饼交到管家手上就出来,用不了多少的时间。 莲息向来稳妥,程琉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于是他便跟着吴三能进城了。 第274章 他们赶上了那个商贩,吴三能挑了许多的发钗,程琉青也偷偷地买了一个手串,这是他送给莲息的陪嫁。 可这亲到底是没结成。 傍晚时分,他回到孟家时屋内一片死寂,晒干的茶叶散落了一地,孟云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孟云就冲上来狠狠地打了他一拳。 乔婆婆冷着脸从里间出来,脸上隐有未干的泪痕,她呵斥孟云住手,又凝视了程琉青良久,最后她问,“你去哪了?” 程琉青从来就不禁吓,“我…我陪着吴三能去选聘礼了。” 程琉青的话音落下,里间传来莲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的声音格外的悲戚,声嘶力竭地痛诉着。 在莲息送茶饼的时,孙直遂强迫奸污了她。 程琉青突然明白为什么孟云要打他了,因为不是他,莲息就不会遭受这一切。 程琉青的膝盖狠狠地磕在地上,他双眼猩红,在莲息的哭喊声逐渐减弱时他说,他一定会让孙直遂付出代价。 还好莲息和乔婆婆一样,是坚强的。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星期,第八天的时候她出来让程琉青把吴三能叫来。 吴三能听完莲息的话当即就要准备找孙直遂算账,乔婆婆问他拿什么和孙直遂抗衡,他又说不出话来。 最后莲息问他,你不退婚吗? 吴三能摇头,坚定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因此而不爱你。 他们依旧每日去送茶饼,除此之外程琉青每次去还多给门房塞了银子,时常打听一些消息。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孙直遂是个贪官的消息也不算意外。 只是光背他们发现没用,一定要有人来揭露才行,不过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八月的秋闱,乔婆婆让程琉青陪着孟云一起去禇州城里参加乡试,程琉青准备在遇见钦差大臣时就将诉状递上去。 他们到达禇州后,孟云在温习时程琉青就一旁拿着笔开始歪歪扭扭地写诉状,他读的书不多,一句话要想半天怎么写,最后写成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等他送了孟云去贡院考试后,他便回了客栈,在客栈里遇到了焦急赶来找他的孟家的邻居。 他拉着程琉青的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说昨天夜里孟家着火了,莲息没事,但是乔婆婆没能被救出来,让程琉青赶快回去。 程琉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脚发凉让他愣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像是被冰封一般,他感觉自己正摇摇欲坠。 程琉青跟着他仓皇失措地赶回了岱镇,在飞舞的灰烬和一片废墟下他看见了莲息。 莲息站在坍塌大房屋中间,她全身污黑,衣服上有烧焦的破洞,手被零星大火星子烫出了水泡,她听见动静后转过身来看程琉青,眼泪无声地流下。 从这个时候程琉青就明白了,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他胸口只有涌动的想要呕吐的冲动。 他和莲息一起忍着痛将收拾了乔婆婆的尸首,在孟云考完试的第二天下了葬。 房子怎么会突然起火呢?程琉青想不明白,最后在送茶饼的时候找到了答案。 孙直遂在做了恶事之后一直派人跟着他们,孟家对此并不防备,自然也就被孙直遂知晓了程琉青的计划。所以孙直遂一不做二不休 ,便派人趁夜烧了孟家。 从那之后程琉青便一直想着要如何置孙直遂于死地,他一面提防着孙直遂的监视,一面小心地打听情报。 可那时的程琉青从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在知府巡查的前一天,程琉青推开莲息的房门便发现她上吊自缢了。 从乔婆婆死后程琉青的精神紧绷着,这一刻终于随着莲息的死断了,他失控地哭喊着,企图用这样刺耳和痛苦的声音唤醒莲息。 可吴三能不是这样的,他抱着莲息的尸首,那一刻他的眼神如同火场里灰白的灰烬,轻飘飘的,看不出一丝生的希望。 程琉青想拿着诉状向知府举报拼死一搏,却被孟云拦了下来,他说官官相护,你做不到的。 孟云说,别再因为你害死更多的人。 最后知府走了,孙直遂还是县令,一切尘埃落定,程琉青没能实现他对莲息的保证,甚至连她们也失去了。 -------------------- 欠了很久的番外终于补上了 t_t 想写琉青之前发生的事情但一直想不出来要怎么讲述 确实卡了很久 但还想着要不要加一篇傅指挥的番外 有头绪了就写 第145章 番外/宴存 傅宴存后来发现,对于程琉青越来越深的眷恋或是从一次又一次的分别中激发的。 他们的一次离别,确切的说是七岁的除夕。 家中遭逢变故,他受了程琉青的恩惠,逃去了京城。离开时他视程琉青为恩人,想着有朝一日他出人头地了,一定要以礼相待。 第二次离别,是在傅府的水牢里。 在得知程琉青的真实身份后简直是如五雷轰顶,傅宴存待在书房里砸了一块砚台,他不断想着要怎么让程琉青原谅他,却不曾想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程琉青已经没了气息。 他在水牢里看程琉青的尸体第一次感受到对死亡的惧怕。 只是还没来得有更多的感受,他便也晕了过去,和程琉青一起回到了初识那天。 第275章 他觉得庆幸,也隐约觉得不安,不过在那时总是高兴要多一些的,他认为自己还有机会补救一切。 第三次离别,是在监卫司的大牢里。 他害怕程琉青会真的为自己作证而站出来,所以慌不择路,将自己最深的秘密倾斜而出。 那时程琉青看他的眼神他记得清楚,是毫无掩饰的恨意。 从狱中出来后他突然明白一件事,不知不觉中,他再一次替程琉青做了决定,还替他选择了一条最痛苦最可怕的路,亲手将程琉青推向了深渊。 后来离开京城的时候傅宴存又想,如果他当时没有选择把真相说给程琉青听,那会是怎样的结果,会不会如今离开的不是他一个人。 可惜他酿成了大错,程琉青再也回不来了。 再次相遇时,程琉青变成了鄢朝的皇子,他们形同陌路。 最后一次离别,就是当下,在岱镇。 在他荒唐一生的最后,他想对程琉青说的是对不起。 他做了好多错事才将二人的处境引到了这样的绝境,他觉得自己是没资格再对程琉青说爱的,他愧疚悔恨,更不舍。 他不舍得离开,也不舍得让程琉青重来一次。 傅宴存紧紧地拉着程琉青的手,从他手中汲取暖意,从他的眼里触碰到他隐藏最深的爱意。 在意识逐渐消散的时候,傅宴存尽力不让自己看起来有多么遗憾,好让程琉青能对他的离去释怀多一些。 脸颊上滴落了一滴眼泪,傅宴存突然意识到,原来程琉青也是这样不舍。 可他很清晰地认识到在这样的身份和情感纠葛下,程琉青是永远不会开心的。 奇妙的经历造就了他们,也束缚着他们。 闭眼前傅宴存想,他们这一生颠沛流离这么多次,若真有因果轮回,那下一次会不会要好些,至少不要再离别这样多次。 最好要像他的名字那样,嘉宴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