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幻似真》


 【那场雨】上、最初的相遇与离别

    雨天的傍晚，我拿着伞走在路上，滴滴答答的，听着雨滴打在伞面上，是我在雨天最享受的一件事，这样的声音能使我的心平静。
    黑色布鞋的前端已经被雨水打湿，里头的袜子也湿了，我不喜欢这种黏腻感，也不喜欢脱掉湿袜子后，敏感的脚会產生的痒感，但我总告诉自己，这是喜欢雨天的代价。
    所有的事情，有结果就有代价，只是小或大的差别。
    脚步停顿在公寓门口，眼睛微微睁大的看着门口的「物体」。那不是一隻流浪狗或流浪猫，而是一个人──一个蹲在地上任由雨落在身上的女孩。
    她抖动的肩膀与断断续续的哭音，让我清楚知道她在哭，哭得十分伤心，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的我，身体僵硬的听着她的哀伤。
    这令我联想到我的妹妹，她也曾在雨天蹲在公寓门前哭泣，她是为了升学的事而难过，只是想着不让家人知道，带着微笑的假象走出家，哀伤使她走不远，庞大的负面情绪压垮她的眼泪开关，若非我从家门口就一直偷偷跟着她，她在雨中哭晕的可能性很大。
    想到这个回忆，手不自觉的就伸了出去，几秒的出神，身体已经有一半被打湿，就为了替那名女孩遮去雨水。
    她抬起头看着我，在她脸上的水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只是盯着她看，而她，也只是盯着我看。
    互看一分鐘后，她那双哭红的眼终于让我发出声：「淋雨对身体不好，我的伞给你遮雨。」
    「……不用了。」她伸出手想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这举动只是徒劳无功，近距离才看的出她的泪水不断涌出，她努力扯出一个笑，看起来很快乐，但也就只是看起来，她的红眼早已背叛她想营造的假象。
    「我家在这，你拿去用吧。」不等她反应过来，我将伞塞到她手中，不理会她的呼喊，我双手遮着头，头也不回的就跑进公寓里。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们的未来早就在那一刻注定。
    我们的第二次来的很快，相遇地点是在学校，听到同学间的谈话，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开学前学长口中的系花，虽然我们不同系，不过很显然的，她的名气已经强到可以传到别系了。
    会见到面是因为我的直属学长，他们是同一个社团的团员。
    「学弟，她是林筑妍，你应该知道她吧？」
    「刚才听过了。」我看着她，脑海中浮现她那天哭的伤心的场景。
    「你上次不是说英文有很多问题？我特地请她来教你，她英文可是很强的。」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像上次在雨天的时候一样沙哑，而是软软的，却不会让人讨厌的那种声音，「我可以给你我的fb和line，读书的时候有问题可以问我，下课也可以来找我。」
    这是我们搭上关係的开始。
    我们时常在图书馆中讨论英文，朋友都很羡慕我，只为了和她认识都跑来与我一起读书，她似乎也不在意，总是笑笑的回答我们不懂的地方。
    每次看到她，到口的话几乎都是想问她那天为什么哭，却又觉得我们没有那么熟，不应该问这种私人问题，这句疑问就卡在嘴中，始终没有问出。
    那天借给她的伞，隔日准备出门时，伞已经静静的靠在墙上等待我的领回，不知道是她拿来还，还是她根本没拿走，这个问题也跟着卡在嘴中。
    两个问题总在看到她柔和的表情时，硬生生的吞回肚子之中，对她而言，那毕竟是一份哀伤的回忆，我怕我一问出口，她的情绪会被拉回那天，我不愿再看到她的眼泪。
    今天，我和她约在屋顶见面，只有在她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们教学的时候，她会发简讯指定地点，踏在学校屋顶的第一次，就是她给我的。
    她坐在空中花园里头，银灰的铁椅上有着她的背影，长长的头发不安分的从缝中探出，她仰着头望着没有一片白云的天空，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小妍。」
    认识一段时间后，从唤本名有的陌生感变成因为熟悉感而有的暱名，关係也从不熟悉的陌生人，变成了朋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被她渐渐入侵。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的视线会追着她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的喜怒哀乐受到她的牵制；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忘了我想问她的问题。
    是因为不在乎了？
    还是因为只想看到她的笑顏就好？
    「你来啦。」收回视线，那双我喜欢的双眼瞇成笑容的弧度，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她示意我坐下。
    「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我有发现一件事，跟你有关喔。」
    「什么事？」我应该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见人的。
    「你每次看到我都想问我问题，对吗？」
    「英文不懂，当然要问啊。」我看着她，有点不明白她这样问的原因是什么。
    「我是说，你应该是想问我那天的事吧？」
    「啊……」居然被看穿了。
    但她为甚么要突然提起这件事？难道她想告诉我吗？
    她的身子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沐浴乳香味，也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软软的声音传进耳里，还来不及沉溺在其中，她将那两个问题的答案告诉了我，一滴温热滴到我的脸颊上时，我才发现她哭了。
    无声的哭泣，没有上次那么的悲伤，却比上次更让我心痛。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寧愿我不知道答案，只可惜「如果」是不存在的。
    她重新看向天空，我沉默的坐在一旁，她的话在脑中混乱的重播。
    不是为了感情，也不是为了亲情，而是为了自己的哭泣。
    那一天，我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我根本没了解过她。
    而她也不给我机会去了解她。
    因为在那天之后，她休学了。
    所有的教授和同学都很惊讶，没有人知道她离去的原因，仅仅以「私人理由」四个字带过一切，离开了朋友，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我。
    而我，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大约在三周后，我为了找到她，我赌了一个可能性，赌到的是她的来电，她说她看到简讯了——我发给她的英文问题，我们约在我家附近的捷运站旁咖啡厅见面。
    再一次看到她，我才知道，我有多想念她。
    她拿出她整理好的笔记，上头写着我常常搞混的问题，也有教授常考的地方，对于英文普通的我而言，那几本笔记，就是我大学四年英文都能高分过关的原因。
    我们聊了很久，聊到太阳都变成橘色的了，我们才准备离开。
    在一片金黄之中，站在我面前的她竟显得有些模糊，彷彿我一伸手，她就会和泡沫一样消逝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道别让我下意识唤了她的名，当我说出口时，我才发现我的声音竟颤抖着：「小妍。」
    「还有什么事吗？」
    「我──喜欢你。」
    我告白了。就在我们认识三个月后。
    她却没有给我任何回復，只是在惊愕过后，扯出一个令人炫目的微笑，就这么离开了我的大学生活。

 【那场雨】中、不可能，说爱你

    五年之后，我才再一次见到她，地点是在学长的婚礼上。
    她穿着一袭白色的礼服，光芒十分耀眼，而我必须承认，当我看到她穿成这样出现在这时，心脏就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一样的痛，当我想起来这里的目的时，心痛又在一瞬间消失——她不是新娘。
    她整整五年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若不是学长要娶的人是她的姐姐，他一定还是没办法联络上她。
    身为学长的伴郎，结婚当天才见到伴娘，实在是一件难以置信的夸张事，学长在找上我的时候有说过，女方一直不愿透露伴娘身份。
    当林筑妍的身影出现在会场时，学长还惊讶的拉着我的手，就怕我没看到。
    「你是伴郎吧？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流程吗？」她的口气就像是在和陌生人说话一样。
    「……可以。」为什么不看着我呢？那双眼中在说这句话时，是透露出什么样的情绪呢？
    很多话都想说出口，却找不到时间询问，她一直专注在婚礼上，一直忙着，一点时间都不愿给我。
    学长在旁边紧张着，一边问着他的亲亲爱人有关林筑妍的问题，一边用眼神不断关心着我。
    学长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喜欢林筑妍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还喜欢着她的人。
    五年了，我的心彷彿被冻结一样，只有她能融化。
    婚礼开始前，学长把我拉到一旁，说着他打听到的消息。
    去年，林筑妍修业完成，从加拿大大学回来，目前仍是单身。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学长还加重语气，要我去快上前去把握她。
    当我问学长她离开的原因，学长用一张带着抱歉的脸看着我，他说，那是一个秘密，他怎么也打探不出来。
    「既然她出现了，那你去问问她答案如何？」学长指的是五年前的告白。
    「先完成你的人生大事吧。」
    我和她尽责的做着属于伴郎和伴娘的工作，努力的炒热气氛，我们就像是默契很好的伙伴，我们……就像是没有失去过五年的空白一样，还是那么的有默契，能够用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敬酒的时间，我们替新人喝下许多酒，我看的出来她不会喝酒，双颊已经呈现红润，眼神更是柔和了许多。
    「我要包捧花囉！」新娘兴奋的告知着，一群单身女子也衝上前去准备争夺。
    完美的拋物线，长长的綵带拖在后头，最后落在林筑妍手中。
    我看到学长脸上的表情，也看到新娘对他比的手势，落到林筑妍的手中，根本就是他们两个设计好的。
    等我回过头，前后不到一分鐘的时间，林筑妍又再度消失了。
    我着急的问着旁人，匆忙的往她离开的方向跑去，最后在门口看到她，从心中窜上的心安，让我顿时差点瘫软在地。
    她盯着礼堂门口，手中抱着捧花，眼神十分哀伤。
    「小妍。」声音有些沙哑，已经有多久没喊出这个名字了？我总怕我喊出后，会心痛的不停落泪。
    五年了，我有五年没有这么真实的感觉到她的存在。
    「你……长高了。」她笑着。
    这句话等同于告诉我，她根本就没有忘记我。
    「你怎么可以一声不响的就离开？」
    「对不起。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讨厌我。」
    「我不会讨厌你。」我喜欢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喜欢你。
    「谢谢。」
    就这样吗？我们再一次相遇的对话就只有这样吗？
    忍不住心中的衝动，我开口询问五年前的告白：「你，还没给我答案。」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风将她的头发吹乱，这景象就像是五年前，我和她告白的时候一样，只不过是将背景从咖啡厅变成礼堂而已。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不留下答案就跑了。
    「我还喜欢着你。」
    听到这句话，她的反应是落下一滴泪。
    我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难过，或者是其他我不知道的感情，我只知道我依旧抵挡不住她眼泪的威力，她的眼泪仍让我心痛。
    「我……也喜欢你。」
    风中，我听到她这样说。
    「五年前，我就喜欢着你……」
    「那为什么──不给我答案？还要选择离开！」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失控的我对她吼着。
    心中是雀跃的，反应出来的却不是这样。
    她哭得更伤心了，就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样。
    「你知道的不是吗……你知道的……」
    哭声中，我听到她这样的答案。
    而我，也落泪了。
    是的，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我一直以来都忽略这个事实。
    对话在我们的哭泣中结束。
    几天候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打算再去找她谈我们的事，也希望能解决我们之间唯一的阻碍。
    然而，还没到她家门口，她的身影就已经进入我的视线范围。

 【那场雨】下、根据最初的失去

    脏污的白裙、凌乱的长发及错乱的神情，她第一次如此狼狈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而她身后还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
    路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帮她。
    我曾听过有人这样说，只有在遇到困难时，才会知道人情温暖，我现在只想狠狠的反驳那个人，那种情结只有在小说中才会出现！
    我看着她从远处跑到我面前，沾着泥巴的小脸上有着明显的泪痕，她站在离我三步远的距离，大大的眼中有着恐惧。
    她没有向我求救。
    眼泪掛在眼眶上，儘管眼神中有着恐惧，那张脸上具体的神情还是倔强的。
    我伸出手将她拉到我面前，用力的抱住她，我听到我说我会保护她的。
    该来的，还是会来。
    「小姐！您不能再躲了！」
    他们伸出手要我放开她，但这是不可能的，她可是在颤抖啊！
    「你们这样不会太残忍吗？」大学时期听到她和我说哭的原因时，我是不敢相信的，现在真实呈现在眼前，我更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种事！
    「……这是老爷的交代。」没料到我会说话，他们愣了一下才开口。
    「我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在小说里发生。」我嘲讽着。现在这个文明世代，居然还有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将亲生女儿奉献出去的。
    「劝你不要插手管这件事。」后头走来一名西装男子，他脸色不悦的看着我，「我的未婚妻不是你能碰的。」
    「未婚妻？她爱你吗？你爱她吗？」明明就只是为了权益而有的相亲，这样也能构成爱吗？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既然如此，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有什么资格喊她未婚妻！
    「我当然爱她。」西装男子对我冷笑一声，我感觉到怀中的身子停止了颤抖，「快把她还给我。」
    「你才不爱她！」
    「你这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子，滚一边凉快去。」他眼神中的嘲讽清楚无比。
    「你才该滚一边去！」拉着她的手，我开始奔跑。
    他们的脚步声一直没有离开。
    我和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那时，我并没有用你的伞。」风中，我听到她这样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中去猜，我想她的表情是难过的。
    「大学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但我知道我不能喜欢你，所以我逃了。」
    「我很爱你，一直到现在都是。」
    「现在不要说这个！」之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我们慢慢说。
    「来不及了……你不知道我的父亲到底哪里可怕，你──」
    话未尽，她的手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我还来不及转头问她怎么了，巨大的撞击声已经先传进我的耳里。
    温热的湿润感在我的背上，我没有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正确来说，是我无法回头看，全身的力气全被抽乾，渐渐散去的意识，让我无法纪录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你终于醒了！」学长惊喜的看着我。
    爸爸、妈妈、弟弟，甚至是长年在国外的双胞胎姐姐都出现在我的眼前。
    「发生了什么事？」我抚着疼痛的头，疼痛的脑子无法给我一个答案。
    「你昏倒了，而且还昏迷一个月！」大姐哭的没有任何形象，她完美的女神模样完全找不到。
    「你吓坏我们了！当时你送到医院时，背上有着一大摊血，我们还以为那是你的！还好只是轻伤而已！」妈妈抱住我，温热的泪珠滴在我的脸上。
    「昏迷？背上有血？」他怎么会昏倒……对了──！
    「林筑妍──小妍呢？她人在哪！」
    原本充满哭声和欢喜的病房沉默了，我发誓我看到学长瞬间惨白的脸，恐惧和荒乱开始扩散，我发狂似的大吼。
    妈妈已经被我推开了，插着点滴的手臂甚至因为我剧烈的动作被扯落，点点血跡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十分吓人。
    「学弟！」学长牵制着我两隻破坏力十足的手，他的脚边有着被我挥落到地面的花瓶碎片，「筑妍没事！她还活着！」
    就像是定身咒一样，我的身子僵硬了，带着希望的眼眸紧盯着学长的脸，就怕学长只是为了安抚我而这么说的。
    小说中在发生这种情结时，应该要是好天气的，但外头却开始下起雨，不是毛毛细雨，而是有着雷电的大豪雨。
    儘管这是现实世界，我还是希望能符合小说情境，好消息就该配上好天气。
    「你……我带你去见她吧。」就像是为了让我证实他的话，学长直接要带我过去见她，确认她的平安。
    我以为家人会阻止的，但他们都是赞同的点头，恐怕是我刚才吓到他们了。
    林筑妍的病房在顶楼，她住在vip病房中。
    鹅黄色是我对那个房间的第一印象，安抚人心的水晶音乐在病房中播放，只要再一个转弯，我就能看到她。
    「再吃一口？」
    是那个西装男的声音！
    理智差点被逐出脑子，却在看到林筑妍的那一刻，脑中所有的功能都停止。
    西装男拿着碗，装着稀饭的汤匙在她嘴前晃着，她淡淡的笑着，眉宇的歉疚彷彿是对麻烦他做这些事而出现的，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就像是一对夫妻一样，如此和谐的画面刺痛了我的心。
    「小妍？」我期待她对我露出笑容。
    雨打在窗户上，我看到她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是那样的温柔，是那样的熟悉，却又承载着她透露出的陌生：
    「你……是谁？」
    「妍儿，你就是为了救他受伤的，你应该要更爱护自己才对。」西装男解释我的身分，她没看到我的心碎，只是红着脸道歉，说着自己不会再让他担心。
    原来她在一个月前，保护了应该被闯红灯的车撞到的我，替我承接失去记忆的后果。
    我们之间，不用任何人的阻挠，就轻易的毁去。
    站在她的病床前，我露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颤抖的伸出一隻手：
    「谢谢你救我……也许你不记得了，但我是你大学学弟，柯宸。」
    「学弟啊……难怪看到你有种莫名的熟悉呢，我是林筑妍……啊，你应该知道了，不然你不会一开口就叫我小妍。」
    「是的……好久不见……小妍……学姊。」

 【那场雨】后记

那场雨
    代表着男女主角的相遇与分离都是藉着雨水而逝去
    他们在雨中相遇，也在雨中道别，这样的雨水，混合着他们的泪水。说明了他们的爱将一去不復返，只有失去，才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不懂爱的人要如何才能懂爱？这是在我的文章中有时候会出现的一句话，若说我是在询问故事中的人，不如说我是在询问自己。
    【那场雨】代表着他们不能走到结尾的爱情，章节名也说明了他们的一切。

 【泡沫】上、自述他们

    我的名字是孟晞，今年十八岁，小有名气的芭蕾舞者，未来的路是要成为国际芭蕾舞伶，却因为「她」的出现，让我的未来成了泡沫。
    而这沉重的问题，就先放到一旁，先来谈谈能让我不自觉露出笑容的事情。
    家人之中，我最喜欢的人就是我的姐姐，日向馨，是妈妈再嫁后，出现的新家人，学校网球校队王牌，也是同学眼中的偶像，不光是她亮眼的外表，她的课业成绩也帮她加了许多分数。
    当初看到她出现，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呢！
    以往在学校只敢偷偷崇拜的学姊，突然变成自己的家人，这是需要多少的好运才能拥有的呢？
    或许是我们走的路不同，儘管在同一间学校，交集却少的用一隻手就可以数出，她忙她的网球练习，我练我的芭蕾，我们在成为家人以前，完全是两条平行线。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姐姐来到我们家时露出的笑容，那是为了我而绽放的笑容，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闪耀。
    除了姊姊，我还多了两名弟弟，他们是一对同卵双胞胎，两人对读书都没兴趣，在电脑方面却表现的异于常人，无论是电脑程式还是电脑游戏，通通一把罩，有时我会想，他们的读书细胞大概全给电脑细胞了。
    现在我在的地方十分热闹，耳边一声声的加油吶喊都是为了场上的校队，左边场上绑着马尾的棕髪女孩就是我的姊姊，只要她出马，胜利女神从没有忘记对她微笑的时候。
    我看了眼手錶，姊姊的比赛要结束了，反倒是两位弟弟的电玩比赛再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我们等等还要开快车赶到比赛会场，否则回到家，我们肯定会被他们哀怨的神情攻击。
    我和姊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两位可爱的弟弟，对我们使出水汪汪大眼的哀怨神情攻击招式。
    嗶──────
    比赛结束了！果然又是我们的学校，赢了这场比赛。
    走到栏杆旁往下看去，现在替姊姊递上毛巾和水的男孩是姊姊的男友，他的名字是尹明曜，交往时间为一年，是个温柔的大哥哥，和我一样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姊姊。
    「姐！」我喊着，在这吵闹的环境中，我也不太确定她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她抬头看着，笑了笑，我知道她看到我了。
    「你好棒！又一场胜仗呢！」
    我好喜欢这个姐姐，我总会帮她的比赛加油，就像她总是会到场看我的演出。
    明曜哥哥也看向我站的地方，露出一个我不太能理解的表情，我能读出的心情只有开心以及哀伤，说真的，我不能明白这两种心情怎么能混在一起，我的判读能力可能还要再加强一些，这样就能读出他真正的心情了。
    其实在姐姐像我介绍明曜哥哥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他了，因为我的男友就是他的弟弟，尹明渊，是个腹黑的男生，照明曜哥哥的说法，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我了，但照我看来，他根本就是以欺负我为乐。
    说起来，他怎么不见了？平常他都会陪我来看姐姐的比赛的。
    人群开始散去，回过神的我往场上看去，想确认姐姐什么时候要走……
    啊！姐姐不见了！怎么可以丢下我先跑？我还不想被弟弟攻击啊！
    不断的向挡住去路的人借过，奔跑的方向是往停车场，脚踝传来的刺痛，我感觉到了，却丝毫不在乎。
    这是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有的问题，似乎是练习芭蕾太久造成的，为了我的芭蕾生涯着想，老师让我休息一段时间，若非赶着去参加弟弟们的比赛，我才不会用跑的呢。

 【泡沫】中、意识到的那刻

    十几分鐘的时间过去，我们抵达弟弟们比赛的场所，一走进场又发生方才在网球场的事情，属于弟弟们的加油一声比一声大，他们阳光般的笑容在台上毫不吝嗇的放送。
    「姐！你来啦！」弟弟们开心的和姐姐挥手。
    又没看到我啊……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总要恨一下自己的身高不足，容易被人群掩盖，碎碎念一下，抬起脚步跟上姐姐的脚步，等等一定要和他们抱怨一下，怎么可以又没看到我呢？
    「这次比赛有点难度，很多高手都来了呢。」二弟的眼中有着掩饰不了的兴奋，能和这么多高手一较高下，可不是每天都有这种机会。
    对他们两个来说，只要能和操作高手交手，无论是输还是赢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比完赛后，他们的技术肯定又会更上一层楼。
    「姐。」大弟的表情没有二弟那么兴奋，反而是带着希望的眼神看着姐姐身后，又再看到姐姐的眼神后，转身背对着我们。
    在找什么？女朋友吗？
    「今天比赛加油。」明曜哥哥温柔的说着，「结束之后我们一起过去。」
    「好。」听到后面那句，弟弟们的语气宛如宣示一般有气势，「我们一定会拿到冠军！」
    「可以的，因为你们有她满满的爱。」姐姐上前拥抱他们，他们该下台了，非比赛人员是不能在台上待太久的。
    「看来家里的冠军奖杯又要多一个了。」看着他们，我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同样上前拥抱他们后，转身下台。
    趁比赛还没开始，去问问明曜哥哥为什么他弟没有出现好了。
    话还没问出口，明曜哥哥就和姐姐讨论起尹明渊，他们才讨论到一半，我的脑袋就像网路断线一样，唯一记得的就是往尹明渊的所在地衝去。
    他们说，明渊整天都在喝酒；他们说，明渊伤心过度；他们说，明渊可能会……
    不，最后那个可能绝对不会成真，因为他可是尹明渊啊！
    到达那里的速度比我想像中还快，手指迟迟没按下门铃，感觉到的是自己颤抖的手指，看到的是大门的未关。
    看到他，我该说什么？
    他似乎不想给我任何思考的时间，玻璃破碎的声音在我犹豫的同时传出，伴随的是充满痛苦的声音，心头一颤，我的人已经现身在他的面前。
    墙边站着神情不忍的男子，我认出那是我们共同的好友，他没察觉我的到来，他的眼根本没面向明渊的方向，面对明渊这种如同慢性自杀的行为，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会不忍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明渊是个骄傲的男人啊……他怎么能放任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明渊？明渊……」我唤着他，话出口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可以把自己弄成如此颓废的模样。
    他没有听到我的声音，酒不断灌进他的口中，过于急躁的灌酒，不少酒从酒瓶与嘴唇触碰间的缝隙流出，流过喉咙，流进衬衫之中……
    之前看到他，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呢？
    客厅地上散落的酒瓶不在少数，我伸手想抱住他，却又怕他会挣扎，酒醉的人真的能理智交谈吗？
    不怕自己受伤，而是怕他后来发现自己伤害了我。
    「明渊！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此时此刻，无论什么人都好，到底有谁让明渊恢復原本的样子？
    他不听我的话，不听明曜哥哥的话，谁的话都不听，就把自己关进自己的世界之中。
    有没有谁……能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小晞。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毫无焦距，明显的喝醉，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脸颊，没有任何温度从他的指尖传到我身上，泪不停的落下，怎么也停不下来。
    原来，我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坚强。
    「小晞，我好爱好爱好爱你。」
    他望着我，却又不像看到我在这，只是不断重复那句话。
    「我们回去休息好吗？」我的手抚着他异常红润的脸颊，自己实在太失职，男友变成这样，身为女友的自己，却连他变成这样的原因都不知道，「书诚，你能帮我吗？」
    抬头看着方才走到我们身旁的友人，他的眼神一样没有对上我，而是担忧的盯着明渊，我再唤一次他的名字，他还是没有回应我。
    「小晞……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明渊发疯似的不断重复，最后甚至是用哭音吼出，吼出他的痛苦，吼出我的心痛。
    「明渊！你振作一点！」书诚单膝跪下，粗鲁的抓着他的肩膀，也不怕明渊吐他一身，不断摇晃他的身体，「你这样她会乐见吗？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让她担心了！」
    「……书诚？」他无助的哭出声，原本垂在两旁的手猛然抓住书诚的手，「不然你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可以传递我的心意！你那么聪明，我知道你一定知道！告诉我──」
    话未尽，书诚毫无预警的打了明渊一巴掌，他吼的比明渊还大声：
    「你清醒一点！孟晞早就死了！她在一个月前就死了！」
    「她没有！她才没死！她刚刚还在我前──」
    「明渊？明渊！你在发烧啊！明渊──！」
    明渊往后仰的身子被书诚接住，发现他发烧后，立刻背着他往停在外头的车子跑去，而我就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
    我死了？
    低头一看，自己的手突然变的透明。
    是啊……我死了……

 【泡沫】下、对不起我爱你

    突然意识到这点，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
    网球场那，姐姐不是不等我，而是因为我不在那，朝我的方向微笑，就只是因为每次去看她比赛，我总是站在那里为她加油打气。
    明曜哥哥那种眼神，不是我看错，而是在难过我的离开。
    弟弟们之所以没看到我，不是因为我的身高太矮，而是因为我根本不在那。
    一个月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为了我最喜欢的家人。
    周围的场景產生空间扭曲，属于尹家兄弟的房间转变成我最难忘的场景。
    是我家。正确来说，是我的旧家，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火灾烧成一片灰烬，只能粗略看出这原先是一栋房子的残骸。
    一个月前的那晚，我们目送父母离家去度三次蜜月，姐姐在浴室洗澡，我在客厅练舞给弟弟们看，听他们说，他们的同学都很羡慕他们有两个偶像姐姐。
    事实上，我能有他们三个家人才是别人该羡慕事，因为他们很棒。
    毫无预警的，天花板上的洒水器突然洒的我们三个一身湿，第一个反应是没有火警怎么会洒水，第二个反应是看到阳台的火光，第三个反应是我要弟弟们快离开，我去喊姐姐离开。
    「姐！失火了！快出来！」
    浴室的门承受我不断的拍打，里头传来瓶瓶罐罐撞击的声音，洒水装置突然停止运作，焦躁的往上看去，该死！偏偏这种时候出问题！
    姐姐迟迟不出来，让我想到阳台的火光，阳台没事不可能失火，又不是厨房……唯一的可能就是热水器出问题了！
    「姐？姐！」手伸出去扭动门打，喀的一声，我顺利打开门，姐姐穿着浴袍跪在马桶旁咳着，二话不说的就直接扶起姐姐，「姐，你还好吗？可以自己走出去吗？」
    「咳、咳……」
    「姐？」
    「我、我们走……」
    姐姐不愧是姐姐，很快就恢復体力了。儘管我看到她的脚已经红肿，但还是能运用自己的力量走出去。
    施力让姐姐站起，越过她的肩膀，看到的却是厨房的起火，糟！判断错误了吗？难道是厨房起火后，阳台才跟着起火的吗？
    「你一定不能有事，下礼拜可是你的公开演出。」姐姐认真的看着我，脸颊红润的异常。
    「我不会有──小心！」居然是那个柜子！早就要弟弟们丢掉这个旧柜子，现在居然倒下来，挡住自己的路。
    回头一看，终于发现那柜子对于弟弟们的意义，那柜子后头居然有着满满的家人照片，而且全是他们与亲生父母的家人照。
    贴在那里，是不想让我看到吗……
    「姐，你先出去好吗？我有事要做。」
    「还有什么事可以做！不可以！快跟我出去！」
    「姐，你的脚扭伤了，你真的觉得你可以拉我出去吗？」看到自己在她黑眸中的倒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表情竟然可以包含温柔与坚强，「我会尽快出去的，那样东西真的很重要。」
    「小晞！」
    「快点吧，三层楼要逃出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小晞！」
    「快点！」
    「你……要快点！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出来！」
    「嗯，知道了。」
    看着姐姐消失的身影，面露苦笑，回头看着柜子的方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双脚被压在柜子下，还能和保持笑容对待姐姐，要是姐姐再不走，自己恐怕也支撑不下去了。
    痛。
    真的很痛。
    火还不算大，算算时间，弟弟们已经跑出去，救火车也连络好，正在前往这里的路上了，依照姐姐脚的状况，逃出去大概要五分鐘的时间，再支撑一下，自己就能被救出去了。
    抬手撕下一张张照片，那都是弟弟们的回忆，不能放任照片被火烧掉。确认没少撕一张后，收进口袋，靠着墙壁望着天花板。
    脚受伤之后，下礼拜的公演也不能上台，真可惜啊，那场可是一向忙碌的爸爸好不容易有时间来看的一场表演，唯一一次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啊，还有尹明渊，他肯定会生气的，每次受伤，无论大还是小，他都要生气的骂上十分鐘，同时又气急败坏的把我拖去处理伤口，这次他又会骂我什么呢？只顾着救家人，却忘了救自己吗？
    嗯……肯定……是这样子……
    嗶──嗶──嗶──
    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小晞。
    小晞，快醒醒。
    这是……明渊的声音？
    「小晞！」
    「……明……明渊？」
    声音真难听，全都闷在氧气罩里头。
    「你终于醒了！」他紧紧抱着我，没有预期的挨骂，迎接我的反而是心慌般的颤抖。
    他身上的衣服是绿色的，墙壁是白色的，这里是医院？
    「我……我怎么会在医院？」
    「失火。」大弟的脸色十分难看，「舞蹈教室失火，你没来的及逃出，是消防员把你救出来的。」
    舞蹈教室？我不是家里失火吗？
    「家里？家里没有失火。」姐姐的眼与兔子的红眼一样，泪痕清楚的在她脸上停留，「你在舞蹈教室被烟燻到昏倒，消防员在晚几步，你就要被火烧死了！」
    我……在舞蹈教室？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为什么我的记忆会和他们口中说的事情有如此大的差异！
    「我……」
    话未尽，我的眼前又只剩一片黑。
    小晞！
    家属请让开！
    为什么她又昏过去了？为什么！
    明渊，让医生好好检查。
    小晞！
    医生！我妹妹怎么样了？
    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家属请节哀。
    什──怎么可能？她刚刚还清醒过──
    是那个吧……
    不、不可能！小晞！
    对了……不是家里火灾……而是舞蹈教室……
    怎么连死了，记忆都还会错乱呢？就连被火烧尽的舞蹈教室，也被记忆扭曲成家的模样。
    是因为我一直想回到家吗？
    盯着病床上的明渊，我的泪又再次落下。
    是我，是我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
    如果不是我爱他，他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依旧是原本那个她喜欢的阳光且带着一些骄傲的尹明渊。
    「小晞……小晞……」
    泪水模糊视线，耳朵却听到来自书诚的清楚声音。
    「小晞，明渊他……你保佑他好吗？」书诚坐在病床边，请求着我这个站在他身旁，他却看不到的魂体，「为了守住你们最后的约定，他想死啊……他是真的想死啊！」
    最后的……约定？
    明渊……
    别说话，我会救活你，现在保留一点体力。
    要幸福……好吗？
    没有你我就不会幸福。
    明渊，我要你幸福。
    没听懂吗？没有你我就不会幸福！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答应我……活着……然后……代替我幸福。
    你！
    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我会幸福的。
    那是要他活着得到幸福啊！
    他最后明明说他会幸福的……他的幸福是……
    「为什么你可以为了家人去死，却没办法为了明渊活着呢？」书诚愤怒的质问着，问着这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那天去舞蹈教室，是为了给家人惊喜，为了尹明曜向日向馨求婚，但你为什么，没有为了明渊，拼命的逃出火场呢？」
    我……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没有……拼了命的逃出火场呢？
    呆住般的看着书诚，我问了我自己这个问题。
    明渊，如果你听得到，我祈求你的原谅。
    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我爱上了你……
    望着病床上的明渊，侧颊贴到明渊的颊上，泪水再也无法传递任何悲伤，我只是哭着。
    哭着，却没有人能发现。
    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能否请你保佑他，遗忘我，得到幸福呢？
    神啊……
    能否请您，答应我这个请求？
    然而，这个请求就像是书诚质问我一样，如同他得不到我的答案，我也永远都得不到神的答案。
    或许我只能每天祈祷，静静的守在明渊身边，等到他再一次找到幸福。
    神啊……
    如果您存在……

 【泡沫】后记

泡沫
    不同于那场雨的结尾风格，这篇是以女主角早已死亡的角度下去写的。
    这篇故事的结尾也改过许多次，因为最初的版本，是怎么看怎么怪啊──
    虽然现在这个版本的结尾仍是有可能会让许多人看不懂，但这就是我脑海中希望的结局，一个盲然疑惑的结局，就事这篇故事要留给读者的。
    故事中的女主角最终是为谁而死？有人知道吗？有人猜出来吗？
    女主角自己也无法釐清的事实，存在她脑海中混乱的记忆，都是女主角的一部分，如同这篇故事带给所有人的感受一样，看完这篇故事就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看似理解的错觉，或是真的理解的恍然大悟，你，是哪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