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之欲(GL纯百)》 初见 晚上下了一场雨,冬天的第一场雨,湿冷的气息从地底、墙壁缝隙中透进来。她的屋子有一些漏雨的迹象,滴答——滴答—— 浑浊的雨水浸透天花板,像床上阳痿早泄男人的性器涌出的不明液体,滴落在她的肩头,黏腻潮湿,有着石楠花一样刺鼻的腥气。她租住的平房就是这样,屋顶盖着厚厚一层灰尘,有人将烟头扔上房顶,香蕉皮、苹果核,导致这里看起来像垃圾站……想到要给天花板重新涂防水,楚红就十分烦躁,从桌上拿起手机,关掉短视频界面。 季云衿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间小发廊,很突兀,这是很突兀的一间发廊,开在她学校隔一条街的地方,这几年城市改造,到处围起深蓝色建筑挡板,修建各式城市景观,似乎将这里遗忘,季云衿看着漆皮脱落的沙发扶手,好像穿越到上世纪90年代的火车站发廊。 屋内陈设的老旧和浓浓无法散去的烟味、男人的精子味——很奇怪她会认为这股味道是精液的味道,她根本没闻过。总之这一切都让她无法忍受。 屋外的蓝白红三色灯柱转了九百多圈,楚红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她从后门送走前一位客人,出来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外灯柱发呆的季云衿。 “我是你的第一个客人吗?”季云衿听见脚步声回头。 距离开门做生意才过去二十分钟,季云衿十分自信,今天下雨,她从学校走过来的路上没看到一个人。 穿石榴红吊带裙噙着香烟的女人笑了,烟灰顺着她的手臂簌簌飞落。 “你是今天的第五个客人。”楚红扔掉烟头,打开洗漱台上的热水器,回头看着季云衿:“剪头发,还是洗一下?” 这是照例的询问,因为季云衿是个女人,正经的女人,穿着高领黑色毛衣,黑色收脚口西装裤、深棕皮靴,绝不会是来寻欢作乐的,楚红想她只是误入了一间看起来像理发店的“理发店”。 季云衿笑起来,靠在老旧没有弹性的沙发上:“这里还可以洗头发?” “美女,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楚红拿着洗漱台上还算崭新的毛巾看她。 “我不是来剪头发的。”她的头发微微卷曲,不长不短,正好垂在耳后,看起来像个乖巧的大学生,楚红想这附近是有一间大学,远离大学城,建在城市的不繁华地带。 “你是学生?” “不是。”季云衿被她盘问,忽然觉得好笑:“如果我是学生,你还会做我的生意吗?” 楚红有些茫然,又点起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里放下了手中的毛巾,关掉理发店前旋转的灯柱:“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们似乎有一种默契,楚红希望她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你是个女人。” 女人当然可以拥有欲望,但从没有女人在她身上打主意,看起来道貌岸然像个知识分子的季云衿就变得可疑起来。 季云衿在她怀疑的目光中有些不自在:“我会付钱的。” 在她的印象里,做这行的,没人会跟钱过不去,所以她掏出了现金,也不问价钱,直接数了五百块递过去:“我……我是个作家。” 季云衿试图用诚恳的态度来打动眼前的女人,她确实是个作家,虽然学校里的同事没人知道她的作家身份。 但也不算说谎。 楚红的眼神却凌厉起来:“如果是为了调查你可以出去了。”她开始一支接一支的吸烟,拉开发廊半透明的玻璃门。 “不是,我不是记者。”季云衿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一双眼睛睁得更大,显示出几分真诚:“我也不是为了做调查来找你的社会学者。” 她知道学校里一些研究社会学的学者会在舞厅、夜总会对妓女进行田野调查,但一般来说,不会是楚红所在的这种地方,社会学者可能会觉得这里环境太差,环境越差的地方,对方的戒备心就越重,就像现在,楚红已经摆出了送客的姿势,不耐烦地敲击着玻璃门。 “我加钱可以吗?”季云衿又从口袋里掏出现金,把刚才取的一千块都拿给楚红——电子支付会留下痕迹,之所以用现金,也是她提前想好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楚红看着她手里红色的钞票,皱眉不解道。 季云衿还在思考措辞,楚红已经关上了玻璃门,向她走来。 “你最好速战速决。”她接过了那一千块钱。 她的前四个客人,一个早泄,一个阳痿,一个处男,一个秒射,都是很好的客人,让她足以在二十分钟内赚到一千,所以她给季云衿的时间,最多二十分钟。 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赚最多的钱。 我想看你做爱 楚红锁上了理发店的玻璃门,向季云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季云衿却没有动,她窥视着理发店内黑洞洞的小卧室。这间理发店窄而长的布局让她有些恐惧——潘多拉的魔盒,那间清漆木门半开没有开灯的小卧室在她看来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伊甸园的苹果,楚红自然变成了诱人偷食禁果的美人蛇。 楚红的脸上涂着厚重的粉底液,看不出年纪,身上石榴红的吊带裙勾勒着稍显扁平的身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具有诱惑力的女人。季云衿想起自己和朋友去市中心的夜店时看到的高台上跳舞的年轻女孩,那里的环境比这里要好,女孩的身材也比楚红好。 楚红见她还坐在那个沙发上,忽然笑起来:“怎么,你害怕了?” 季云衿看着楚红略带嘲讽的神色,没有恼怒,摇了摇头:“我想看你做爱。” “和别人。” 楚红的眼底又浮现出戒备的神色:“你要偷拍?” 季云衿继续摇头:“只是看着,可以吗?” “我会躲好的。” 楚红不知道她竟然有这样的癖好,不由冷笑道:“为什么?” “付了钱,只是为了看我和别人做爱?” “你不是同性恋吗?” 季云衿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占据了全脸三分之二的大眼睛盯着她看。 楚红只好重新打开玻璃门和蓝白红旋转灯柱。 季云衿确实是个同性恋,但她没有和女人做爱的经历,最多——最多只是接吻,热拉上挤眼挤到快爆炸都不会向人直白地说出“做爱”两个字,问题其实也不出在热拉上,出在她身上,她一想到要和陌生人赤裸相对、交换彼此的体液这件事就感到毛骨悚然。 而前任,季云衿今天不想再去提前任,这是女同性恋的通病——和下一任女友的话题往往从前任开始。 找妓女的好处就是在于,付钱就能得到应有的服务,今天她是为了写小说。 “我今天不一定还有客人。”楚红看着屋外越下越大的雨,忽然道。 “我需要先躲起来。”季云衿终于起身,走到那扇半开的木门前。 屋子里只有一张铺着粉色床单的大床和一个简单的二手衣柜,一览无余。 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肮脏污秽,只是房顶漏雨,粉色床单上出现一些暧昧不清的痕迹。 “躲哪里?”楚红靠在门边:“床底下?还是柜子里?”她说着上前打开了衣柜。 床底下绝无可能,因为她要看对方做爱,季云衿选择了衣柜。 季云衿想这真是一种生活的隐喻,躲在柜子里的女同性恋,实际上,她已经向朋友和家人出柜。 楚红将自己的衣服塞到小角落,给季云衿腾出地方。 “放心吧,他们一般都很快。”楚红对她笑了笑:“但我只给你二十分钟。”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欢迎光临”的提示音。 季云衿急忙关上了柜门,透过衣柜的缝隙向外看着。 楚红回来的很快,来人似乎是她的熟客。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 季云衿皱眉,这个男孩她在学校见过。 正是A大的学生会会长。 季云衿一时间不知道该害怕的是谁,学生会会长和A大的教师同时出现在提供特殊服务的发廊。 楚红却已经开始脱衣服。 石榴红的吊带裙除到脚下,她没有穿内衣裤,皮肤很白,在小卧室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季云衿看着她挺翘的乳房和平坦的小腹,呼吸急促起来。 “脱裤子啊,等我给你脱?”楚红背对着学生会会长,季云衿十分清晰地看到,她的乳房正对着自己,粉褐色的乳尖微微挺立,似乎在照顾躲在衣柜里的客人,特地把自己的裸体展露给了季云衿。 季云衿当然没心情看男人的裸体,学生会会长脱裤子时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听觉就敏锐起来。 房间里三个人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谁也分不清。 作为主导者的楚红将床头的避孕套丢给学生会会长:“戴上。” 随后就攀到他的身上,选择了女上的体位。 一声声浪叫传到季云衿耳朵里,她只是听着,就已经感到身下涌出一股暖流。 好湿。 好热。 空气中的雨水和女人分泌出的体液含混在一处,季云衿睁开双眼,紧紧盯着楚红的脸。 “爽吗?骚婊子!”学生会会长一只手抓着楚红晃荡的水滴状乳房,一只手撑在自己身下。 季云衿看着那排骨一般的身板和插在楚红下体中的短小性器,只觉得恶心。 楚红更卖力地叫起来,骑在男人的身上,深入浅出。 看起来不像是男人在操她,更像是她在操男人。 下体交合处传来的淫靡的水声,很快,一场性事就已经结束,男人疲软的性器像一只mac口红。 季云衿皱眉,这和她的片子里看到的确实大相径庭。 楚红见他射了,立刻从床上下来,穿上那件石榴红的吊带裙。 男人也没有停留,贤者时间作祟,草草抓过床头的抽纸擦拭过后就穿上了裤子。 等楚红再次回来的时候,季云衿已经从柜子里出来。 楚红噙着一支烟靠在门框处问她:“好看吗?” 摸她(微h) 其实谈不上好看还是不好看,做爱,也就那样。 季云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好像只有五分钟。” “多了。”楚红吐出一口烟:“要看你怎么算。” “从他把鸡巴塞到我的逼里算起,也就三分钟吧。”楚红在烟雾中大笑起来:“上一回,不对,上上一回,他第一回来的时候,我才给他口了不到一分钟就射了。” “你说这钱是不是还挺好赚的。” 季云衿没有说话,只是用探寻的眼神看着她:“你高潮了吗?” “没有。”楚红忽然走到她面前,拉起季云衿的手去摸自己的阴唇。 季云衿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那两瓣柔嫩的软肉仍然干燥、光滑,她甚至没有湿,触感也不想她想象中的那样。 “你叫声很大。” 其实她想说很浪。 楚红依旧在笑,她已经看穿了眼前这个女人,刚才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季云衿还有些让人摸不清,现在楚红已经发现了,季云衿比高中生还要青涩。 “装的。” 薄荷味的香烟喷在季云衿的鼻尖,她感受到楚红在自己的触摸下有些情动,阴唇像蚌肉一样溢出汁水,紧紧吸附着她的指腹。 季云衿慌乱地抽出手,还不忘继续盘问:“装的?” “可是——” “可是我看AV里的女人也是这样叫。” “都是装的。” “说明我演技好。”楚红坐到床上:“你说你是作家?” “什么作家?” 季云衿不想过快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楚红显然已经猜到。 “写黄色小说的?” “少妇白洁。”她笑得乐不可支:“你准备把我当你的女主角吗?” 季云衿是个情色小说家,这是她给自己的定位,实际上,无论谁看了她写的小说都会说她是个写黄色小说的。 她觉得问题就出在自己没有经验上,自从和前任分手,她单身了两年,前任还是大学时的同学,尚不到解衣推枕的地步,用流行的词语来形容,她们是“纯爱”,这导致她对性爱一无所知,只能单纯地模仿着别人的作品,写一些肉欲横流的东西。 季云衿在写之前也看过很多porn,男女、女女,几乎全都有涉猎,她有时候从中看到性,但从没有看到过爱和欲望。 甚至刚才,在这张粉色的床上,她也没有看到楚红的欲望。 “女人高潮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季云衿避开了涉及自己身份的隐私话题,谈起一个学术性的问题。 她不是没有自慰过,但她确实有些性冷淡,就是自慰也很少,她虽然有这方面的欲望,但仅止于想象,一些美好的想象,与现实无关。 通俗来讲,她有些“阳痿”。 她是楚红接待的不知道第多少个阳痿的客人。 “我怎么知道?”楚红的回答出乎意料。 “你没有高潮过吗?”季云衿不解地看向楚红。 其实她想知道更多,但现在这样的场景下,只能从高潮开始。 “你高潮过吗?”楚红反问。 在季云衿的沉默声中,楚红看了一眼时间:“我看这二十分钟里,不会再有别的客人了,今天下雨,我要提前关门。” “你才开门不到一个小时。”季云衿没想到二十分钟过的这么快,只够她看一场索然无味的性爱表演。 “自由职业者就是这点好。”楚红眯起眼睛,疲惫地躺在床上:“我每天只开门一小时。” 季云衿从小发廊回到自己租住房子的路上还在想,这钱花的很不值得。 也值得。 她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拉过她的手,但已经摸过她最私密的部位。 季云衿回家洗过手,换掉濡湿的内裤,对着电脑上不到三百字的文档发呆。 女主角的设定也是个卖淫女,编辑说这个月底交稿,她觉得月底之前赶不出来,但已经不好再拖——原本她想写一个以性欲为生的女人,一个浪荡的、游戏人间的妓女,但今天见到楚红在床上的表演后,完全打乱了她的思路。 她还没敲下新的文字,手机就响了起来,学院里另一位教现代文学的老师想要让她替一节课。 季云衿当然回复好的,她没有其他选择,作为文学院最年轻的教师,她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绝望。 三年五年,发论文,升副教授,再三年五年,发更多的论文,升教授。 二十七岁已经四舍五入可以被当作三十岁,三十岁的时光就这样葬送在教书写论文的事业中,足以被很多人羡慕。 季云衿关掉了未完成的小说,打开另一份文档,继续做文学院最新审批的课题,对着更多没有欲望、仅剩繁衍欲的男男女女为主角的文学,进行一些无关痛痒的研究。 剪头发 第二天到了学校,季云衿才知道学院里那位老师飞去了国外照顾自己刚生过孩子的女儿,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她需要替一个月的课。 文学院大二的课堂上,季云衿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学生会会长,之前在理发店衣柜里偷看到的Mac男,她点名的时候,脑子里不可遏制地想起那天粉色大床上发生的一切。 Mac男不会知道楚红在表演高潮,自以为自己雄风大振征服了女人,但是她已经知道,回忆里楚红那天在床上微微皱眉浪叫着的表情就显得痛苦起来。 好在只有三分钟,她也只开门一个小时,不会忍受太久。 三个星期后季云衿再次走到理发店的时候,是个晴天。她连轴转了三个星期,备课,讲课,给学生作业登记分数,修改论文……完成文学院对年轻老师的历练。 阳光斜照着楚红那间小发廊的窗玻璃,彩色窗花投影到釉面瓷砖上,像一道被揉碎的彩虹。楚红正爬在梯子上给天花板涂蓝色防水涂料,听见“欢迎光临”的提示音回头去看。 “怎么又是你?” 虽然她的客人不算少,但季云衿作为唯一的女客人,当然会被记住。 季云衿局促地站在那道光影上:“我想洗头发。” 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离谱。学校因与市区有一段距离,特地在校园里设置了理发店,并且这附近还是有一家正经的综合商场的,只不过平时人少了点。 楚红从梯子上下来,季云衿看着她忙来忙去,不知道该不该搭把手帮忙,但楚红根本不需要她帮手,迅速挪走了梯子,在洗漱台前打开热水器的开关,试好了水温才叫她道:“坐过来吧。” 还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楚红没有问她为什么专门光顾她这间不正经的理发店洗头发。 季云衿仰着头,把卫衣的领子尽量压低。 “水温可以吗?”楚红像其他理发店一样的照例询问。 季云衿淡淡“嗯”了一声就闭上眼睛。 她讨厌话多的理发师,但却在橙花味道的洗发膏抹到头皮上的时候主动攀谈:“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红揉着她头发的手稍微停滞了一刻:“小红。” 小红,一个平常而又土气的名字,季云衿却反复在心里默念,她想起烟波垂虹桥上的小红,小红低唱我吹箫。 “我应该叫你红姐。”她忽然睁开眼睛,促狭地看着楚红。 楚红的年龄是比她大,看起来如此,她今天还没来得及化妆,一张寡淡的脸,单眼皮,高颧骨,削薄的嘴唇,毫无高级夜店中女孩脸上常见的媚态,说不上来的一种——高级脸,季云衿想起网路上常常分析的高级脸长相。 “你今天来干什么?”楚红对她突然的套近乎感到奇怪。 季云衿感到自己被她看穿,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她想更多的了解楚红,了解她的身世,甚至她如何做起这行,因为她的小说已经写不下去,而编辑催促的交稿时间就在三天后。 换句话来说,她确实准备让楚红当她的女主角。 “忘记交燃气费,家里没有热水了。”季云衿坐到镜子前,看着楚红拿起吹风机才想到一个蹩脚的谎言。 “不会又是来找灵感的吧?” 吹风机的噪音很大,但季云衿清晰地听到了楚红在她耳边说的话。 “我今天不开门,休息一天。” 楚红似乎有心事,季云衿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又试探地问道:“为什么?” “怎么,做我们这行就不用休息了?”楚红的手揉搓着她的黑发,不算温柔,但很娴熟。 “你会剪头发吗?”季云衿换了话题,又问道。 “不会为什么要开理发店?”楚红拿起梳子:“之前学过。” “给我剪剪吧,刘海长了。”季云衿有意拖延着时间,这里剪头发不过二十五块钱,很划算。 楚红只好放下吹风机,从一旁的工具箱里取出带锯齿状的剪刀,看起来还很崭新。 “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季云衿盯着眼前的剪刀,忽然道。 “闭眼睛。”楚红有些不耐烦地挥舞着剪刀。 冰凉的剪刀刀刃贴在眼皮上,季云衿的睫毛下意识地颤动起来。 楚红很认真。 她半年前开了这家理发店,季云衿还是第一个用上剪刀的顾客。 她今天心情很不好,原本答应给她涂防水修理房顶的男人放了她鸽子,所以一切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 那个男人……想到那个男人,楚红的手抖了一下,她有些恨他,但又不得不依赖他,妓女与皮条客,原本就是共存共生的。 季云衿的刘海上多出一个缺口,她没有感觉到,还是乖乖闭着眼睛。 楚红却有些不好意思:“修短一点不要紧吧?”她俯下身子去看那个小缺口,两个人距离太近,近到可以看见季云衿脸颊上有着两排淡淡的小雀斑。 季云衿睁开双眼,看着镜子里已经修到眉毛的刘海,皱了皱眉:“会不会看起来太嫩了?” “你多大?二十二三?”楚红打量着剪短刘海的季云衿,是有些像高中生。 “二十七了。”季云衿笑起来:“或许我应该把头发梳得再成熟一点。” “这次算我的失误,不收你钱了。”楚红放下剪刀,用海绵球扫着她脸上的碎发。 “钱还是要收的,你开门做生意,怎么能不收钱。”季云衿扫着镜子上贴的二维码给她转过去三十,洗剪吹的价格。 这算不算前戏(微h) “但你可以帮我个忙。”季云衿终于找到合适的切口,小心翼翼地提出想要楚红帮她完成女主角的设定。 “什么设定,我不懂。”楚红坐到柜台前的沙发上,拆开一包利群。 她平时不惯吸这样的烟,嫌味道太大。 季云衿透过镜子去看她:“交不上稿,编辑会杀了我。” 没那么严重,她夸张了,更何况不写小说,她也不至于失业。 楚红被烟呛得咳嗽起来:“抄吧,那么多黄色小说不够你抄的?” “你做这行多久了?”季云衿回头道。 季云衿想要更多了解她的欲望已经大过看她裸体的欲望,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但她将这一切都归结为“好奇”。 季云衿没想到身经百战的楚红从没有获得过高潮,性爱这种看似享受的过程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场表演——甚至她说所有的女人都擅长在床上表演,包括porn中那些看起来在床上很爽的女人。 在很久之前,她写过一个有着性瘾的女人,每天和不同的男人女人做爱,用各种各样的体位,沉浸在肉欲之中,据说在性爱过程中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多过恋爱。 现在想起来,她觉得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 “我不提供这样的服务。”楚红将烟头扔到垃圾桶里,起身去扫地上的碎发。 “什么服务?”季云衿抬脚看着她。 “性以外的服务。”楚红眼角含春,用暧昧的眼神盯着她:“如果你想操我倒是可以。” “想听我讲故事还是算了。” “一次三百。”楚红不知道该怎么给女人算“一次”的时间,对于男人,只要射出来就算一次。 “给你十分钟。” 季云衿这次过来没有带现金,她犹豫片刻,扫二维码转账给她支付了六百。 还是二十分钟。 卧室的大床上换了新的床单,黄底白碎花的清新田园风,床头凌乱的数据线也被缠绕在分线器上,季云衿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味道,坐到了床上,她知道这间整洁的屋子不是给自己准备的,只是凑巧,凑巧今天来的是她。 楚红从早上就开始收拾房间,也没想到最后和她一起睡到这张床上的人是季云衿。 她今天穿着一条牛仔长裤,上身是红色鸡心领的绒线衫,因为干活的缘故,身上出了汗,在进入房间之前,楚红特地问她:“要我先洗个澡吗?” 季云衿摇摇头:“不用。” 楚红关上房门,不等季云衿发话就脱掉了上衣,她今天穿了内衣,红色蕾丝的胸罩将她的乳房聚拢收束,显得更加挺翘。 季云衿有些局促地笑笑:“本命年吗?” 楚红没有说话,继续脱衣服。 脱到只剩下内裤的时候,季云衿还是一副道貌岸然衣衫整齐的样子,楚红走到她面前,挺翘的双乳对着她垂低的脑袋:“别装了,上回在柜子里不是看得很开心吗?” 在楚红看来,季云衿和那些男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她能看到每个人眼底流露出的欲望,当他们置身在这间小卧室里、对着女人一丝不挂的裸体的时候,就会除下一切的伪装,但这间卧室,是楚红表演的现场。 她拉起季云衿的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 略微发硬的乳头抵在她潮湿的掌心,季云衿有些紧张,紧张到手心出了汗自己也没有发觉。 “没摸过?”楚红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惊讶:“我有的你也有,就和摸自己一样,有什么好紧张的?” 摸自己当然和摸别人不一样,季云衿其实讨厌这样的肢体触碰,从小就讨厌,女同学手拉手去厕所的时候,她总会躲得远远的。她讨厌陌生散发热气的毛孔,滑腻皮肤触感如生鱼肉,肌肤之亲等同于油脂汗液的交换,所以和前任仅止于接吻,她现在也不记得接吻是什么感觉。 季云衿的手已经保持着一个姿势到僵硬,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揉揉嘛。”楚红忽然伏低身子,在她耳边吹气:“看看你能不能让我高潮。” 季云衿动了动手指,划过她粉褐色的乳尖,楚红借着这个姿势坐到了她的腿上,隔着一层牛仔裤、一层内裤,季云衿感受到了她阴唇的温度。 楚红涂着大红指甲油的双手忽然交叉搂上季云衿的脖子,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季云衿的手还捏着她的乳尖,透过胸前的软肉,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这算不算前戏?”季云衿声音沙哑,还在问她技术性的问题。 当然算前戏,虽然来这里寻欢的男人没有前戏的兴趣,楚红也不会给他们做足前戏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 “你只有二十分钟,前戏快点吧。”楚红继续在她耳边笑,她看着季云衿渐渐发红的耳朵就觉得好笑。 妓女与嫖客(h指奸) 握住那团软肉的时候,季云衿想陌生人肌肤的触感也不是很糟糕,原来不是像生鱼片或者滑腻肥皂。 楚红的胸看起来不是很大,她不瘦,没有那么细弱的腰身,但季云衿一只手抓不住,白皙的乳肉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来,季云衿像对待童年最初得到的玩具一样小心翼翼,结果就是换来楚红在她耳边嘲讽:“你没操过女人啊。” 季云衿被她说得紧张起来,手上加重了力道,呼吸声也愈发急促。 楚红看着她布满汗珠的认真侧脸,不由笑场:“好了好了,直接上吧,前戏有时候也不是很重要。” 她说完就翻身躺到床上,脱掉了内裤,将两条纤细的腿折迭到胸前,从床头柜抽屉取出一瓶润滑油,准备挤到阴道里去。 季云衿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道:“有指套吗?” “什么?”楚红听都没听过。 “指套。”季云衿伸出自己的右手,她有定期修剪指甲的习惯,也从来不做美甲,看起来倒是适合“干活”。 楚红向阴唇上涂抹着草莓味的润滑油,微凉的液体顺着阴唇上的褶皱一点点流入穴口,楚红的欲望也在此刻被点燃,她闷哼着自己揉了揉阴蒂,又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卧室里唯一能帮助她的人:“手指头又不会射精,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做这行,她唯一怕的就是得病和怀孕。 季云衿终于起身,将卫衣的袖子拉到手肘,其实她早就湿了,就在刚才楚红坐到她身上的时候。 楚红的阴阜上没有什么毛发,听说这样的女人比较性冷淡——季云衿也忘记从哪里听来的。但好像是真的,楚红虽然情动,但仍需借助润滑油才能让自己干涸的阴道分泌出爱液,反而是她,自以为冷淡,实际上只是看到女人的裸体就会湿得一塌糊涂。 看着楚红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按揉着阴蒂,季云衿的幻肢已经硬到爆炸,在脑子里爆炸,再不残存什么理智,她上前按住了楚红左右摇晃的双腿,把她的花穴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女人下体淡淡的草莓香气传来,情欲催动着季云衿,她甚至想亲吻她——不是上边那个嘴。 楚红看她盯着自己涂满润滑油的逼咽口水,但迟迟没有动作,不由溢出一声娇喘催促着季云衿,她知道她嫌脏,绝对不会用嘴,但莫名有一些期待—— 她也不知道期待从何而来,季云衿长得很干净,皮肤白皙细腻,眼睛像荔枝核一样大而明亮,第一眼看见她,她还以为对方是个学生。甚至在床上,季云衿穿着暖黄色的卫衣,微微张开嘴巴跪在她的腿前的神情,也和那些来寻欢的男人完全不一样,她的眼底有着天然的纯净,即使是情动时刻。 楚红的娇喘声越来越大,季云衿看着她拨开自己的嫩穴,手指搅在粉红色的软肉之中,突然好奇:“你现在是演的,还是真的?” 季云衿不想花钱看表演,她按住了楚红正在自慰的手。 “你有病吧?!”楚红翻着白眼嗔道:“我都这样了你问我是演的还是真的?你也阳痿?” 季云衿的手搭在她的逼上,楚红感觉自己真的开始流水了,她闻到了体液和润滑油混在一起的暧昧味道,很奇怪,上回季云衿摸她两下她就流水了,这回也是,难道她也是个同性恋? 但现在没功夫想这些。 楚红故技重施,拉着季云衿的手慰藉自己。 指腹薄茧擦过女人阴蒂,惹来一阵震颤,季云衿还在观察,她想知道楚红现在的表现是否是假的。 其实楚红不自觉紧缩着的穴肉早就出卖了自己,只是季云衿看不出来。 季云衿的手流连在泥泞的穴口,迟迟不肯进入,淫液已经顺着她的指尖流到了手臂上,楚红难得感到身下袭来一阵阵空虚感……她好想要,下意识地就去解季云衿的裤子,手刚碰到她的纽扣就想起来她没有那根东西。 楚红忽然大笑起来,双腿缠绕到季云衿的腰间,试图用穴肉吞吃她的手指、将淫液蹭在她整齐的衣服裤子上,季云衿眼底瞬间的慌乱被她捕捉到,她笑得更大声。 季云衿到了床上就变成了哑巴,她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一句骚话,难道要像她的其他嫖客一样,骂她骚婊子,问她爽不爽? 于是只能卖力地耕耘,看着自己的手指连根没入,沾上透亮的淫液,再用指腹缓缓抚平对方甬道内的褶皱,一点点侵略着,直到听见楚红的叫声:“好舒服……再快点,快点……”楚红抬着腰去迎合她的手指。 在女人口齿不清的闷哼声中,季云衿敏锐地捕捉到“舒服”这两个字眼,她急忙俯下身子,在湿热的甬道内摸索探寻,鼻尖就抵在女人的花珠上,可以闻见混合着草莓味的腥气。 季云衿呼出的气息正好吹在她的逼上,楚红不由呻吟着抬起头去看她,她好想要……好想被舔,阴蒂充血挺立起来,楚红实在忍不住,只能自己伸手去揉。季云衿却扣住她的手,用鼻尖轻轻蹭了蹭花珠:“我没有带口交套,下次?” 楚红对上她诚恳的双眼,这才反应过来,她与她,是妓女和嫖客,她没资格要求对方服务自己,更何况是口交。 不速之客(h含男女片段) 她心里虽然这样想,身体的反应却不会欺骗人。季云衿的鼻尖只是轻轻蹭了一下充血的阴蒂,她就感觉到下身已经涌出了更多了爱液,温热的液体顺着楚红的腿根濡湿后穴,滴落到碎花床单上,这是她没想到的,早知道就不用润滑油了。 空虚的花穴里还插着季云衿的手指,季云衿也感受到身下的女人水越来越多了,她看着她略微泛红的花穴贪婪地张合着吞吃自己的手指,不由咽了咽口水,随后加快了速度。 淫靡的水声充满房间每一个角落,已经没人再提起时间,但季云衿的抽插动作仅仅维持了五分多钟就感到手酸,楚红确实是个很难高潮的女人。 “再快点……嗯……”她双手揉搓上自己的乳房,试图增加一些快感,季云衿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做足时间,甚至再这样下去也不会让楚红爽到。在快感到来之前停下是最缺德的事情,她想起那些porn里,男人总会恶意地在某个关键节点停下,然后问女人“爽不爽”“叫爸爸”。 她没有这样的恶趣味,但手下的速度渐渐减缓,俯身盯着楚红摇晃的乳波,她的双乳十分白皙,白皙到好像两盏探照灯晃漾在季云衿的眼前,充血的乳珠呈现淡淡的褐色,盛开在深褐乳晕之上。 季云衿全凭本能地舔舐,舌头在乳晕外缘勾缠,单侧的虎牙时不时刮到乳珠,惹来一阵震颤,楚红的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奶子上,她摸到胸前毛茸茸的脑袋,将手指插进季云衿微卷的头发里:“嗯……你怎么连吃奶都不会……” 楚红摸着季云衿的后脑勺,像在评点刚出生莽撞的吃奶孩子。 季云衿只感到楚红这双手在她身上点火,后脑勺、耳朵、再到脸颊,楚红捧着她的脸,坐起了身子,两团软肉猝不及防地撞到季云衿的鼻梁,她坐起来之后显得双乳更有份量,像是直接砸在了季云衿的脸上。 季云衿被她按头吮吸着乳珠,有些呼吸不上来,但楚红兴奋的喘息声如同催情剂,她的手也恢复了之前的力道。 就在季云衿吸着她的奶子,大力抽插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响声—— 季云衿也听到锁匙扭动的声音。 她记得自己锁过门了,但下一秒就想到,是那个人。 楚红拿起床头的手机,一脸被捉奸的样子。二十分钟早就过去,她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时间到了。” 季云衿的手上还沾着她阴道中流出的淫液,床单上也布满暧昧不清的痕迹,季云衿见她在这样的时刻戛然而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楚红却已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丝质睡裙穿上。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季云衿抬眼看她:“你男朋友吗?” 她知道很多妓女都是有男朋友的,甚至还是结过婚的。 “你先躲进去。”楚红指着她熟悉的衣柜道。 季云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她付过钱的,但还是乖乖地蹲在了衣柜里,像第一次一样,透过衣柜缝隙窥视着外边的一切。 楚红开门的瞬间,男人的手也搭在了卧室的门把手上。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男人当然能闻见卧室里不同寻常的味道,但在发现卧室里没有别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变了:“骚婊子,一天不被人干都受不了,自己玩得爽吗?”他掀开楚红的睡裙,摸到了她湿漉漉的阴唇,又顺利地探入蜜穴搅弄。 楚红的欲火还没消下去就再度被点燃,故意嗔怪道:“你今天不是不过来了吗?” 她完全忽略了衣柜里藏着的季云衿,直接解开了男人的皮带,她的逼现在很痒,而带着这根东西的男人又来的恰到好处。 季云衿紧咬着嘴唇躲在衣柜里看她发骚,说真的她也算是赚了,她想自己来的目的不就是看人做爱,但她还是闭上了眼睛——楚红在给男人口交。 她听见对方开始叫床才敢睁眼,楚红换了姿势,趴跪在床上被人后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男人是怎么操楚红的,花钱看真人秀,这回才算值一千。 男人卖力操了五分钟,楚红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的逼正在变得干涸,完全不像刚才被季云衿拿手操的时候,被男人操逼带给她的非但没有快感,还有些摩擦的刺痛,身后的男人和寻常嫖客不一样,很持久,她可能坚持不下来——楚红继续浪叫,从床上拿过了润滑油扔给男人,她一向有用润滑油的习惯,男人丝毫没有怀疑。 季云衿听不出来真假叫床的区别,只是看着她浑圆的双乳上下晃漾,舔着嘴唇回味刚才含着她乳珠的滋味,唇齿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奶香,或许是沐浴露的味道。 前任 其实她很害怕,如果外边的男人发现了自己怎么办?如果楚红告诉他柜子里藏着一个女人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如果,最后在楚红打开柜门的瞬间烟消云散。 “快走吧。” 蹲在柜子里的季云衿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结束了这场性事,只是茫然地盯着女人探照灯一样的乳房,楚红没来得及穿衣服,汗水沿着脖子、锁骨一路向下,阴阜上的黑色毛发也被液体濡湿,显得颜色幽深。 “你高潮了吗?”季云衿站起来的瞬间感到头晕目眩,蹲了太久,她的双腿有些发麻,但还是不忘记问这个问题。 楚红当然没有,她只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让男人射出来好尽快结束性事,她在与男人做爱的过程中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乐趣,这是可怕的讯号,人家说女人三十如狼,她却在三十之后渐渐失去了一些身体反应。甚至谈不上失去,她从未体会过高潮。 “我要洗澡了,他等会还会回来。”男人出门买晚饭,这算是他们的约会日。 季云衿站在原地,等双腿恢复知觉。听见楚红打开热水器放水的声音,她对着镜子重新整理自己的头发,刚才情动之际,楚红双手抓她头发的感觉还残留在头皮上,洗发膏的橙花味道也残留在发梢。 她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小巷没有路灯,晚上也没有人会经过,季云衿回头看散发着黄色光线的小发廊——其实她应该从后门走,那条街倒很热闹,有着连排的小摊贩和彻夜不灭灯的网吧,或许那里才算前门。 天气预报说第二天降温,回家的路上她已经感受到刺骨寒风的侵蚀,她忘记洗手,不属于自己的液体被风吹干,像蜡烛油凝固在指间,手指变得硬梆梆。等回到家才发现,不止是手指,她的内裤上也布满了尚未完全干涸的乳白色痕迹,季云衿只是看着就开始后悔。这是她作恶的证据。 她当然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女同性恋,之所以感到“作恶”,不过是贤者时间作祟。 但工作还是要完成,一篇小说足以抵过她一个月的薪水。如果某日实在忍受不了学院中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任务指派型论文——她早有预谋,去当个职业作家。 三日后交了稿,A城也在一夜之间正式进入冬季,南方城市没有暖气,季云衿应季感冒,测过covid19的试剂,看到是阴性就没再管过,连感冒药也不吃,继续饮冰水,还好现在不会有穿着防护服执掌生杀大权的陌生人因为感冒来带走她并消杀她家里的全部,但想起那段坐监狱一样的时光就让她感到后怕。 她和前任的分手就在封锁时代,她将其称之为“封锁时代”。封锁时代结束后的半年,她在朋友圈看到了前任官宣订婚的消息,也就是今天。 季云衿在教学楼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吸烟,感冒喉咙痛,每呼出一口烟雾都增加着痛感。她踩点到的,但上一节课的老师还在教室里点名,最后一节课点名是老师们的技巧。 沉望青在学院里以心狠手辣着称,每年挂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以至于学院院长特地叮嘱挂科人数不可以超过百分之四十,否则就算教学事故。季云衿关掉手机,站在教室门前等这位教古代文学的老师下课。 沉望青当然看见她了,但还是坚持点完了五个班将近一百五十个学生的名字,出门时对她点点头,风衣拂过季云衿的身侧,一阵清冽的雪松味道让她短暂恢复嗅觉,如果她还年轻,或许会被沉望青这样的女人吸引,她很有姬圈天菜气质,像是刘心悠和上世纪某位出演过情色片的港星的结合体,季云衿觉得自己目前非常需要一段恋爱,以免对学院同事想入非非,她在内心唾弃自己。 下午五点,前任主动打来电话,季云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看见手机上显示的熟悉名字,犹豫着挂断了对方的电话,想也知道她的目的,但是恋人和平分手也没必要去参加对方的婚礼吧,她哪里给她彼此还是朋友的错觉了? 季云衿挂断前任电话就call自己的拉拉朋友出门喝酒,决定大讲前任,今天再不讲以后就没有提起的资格了。 “你不是感冒了吗?”曾悠悠听着她的声音,害怕喝出事故。 “没有吃药。”季云衿抽了抽鼻子:“放心吧,喝死了不让你负责。” “有新的八卦。” 曾悠悠听见八卦,就像狗看见骨头:“谁的八卦?”她们曾经是大学的同学,毕业之后还时不时关注着班级里谁结婚了,谁生了孩子一类八卦。 “我先回家换衣服,今晚最好能帮我开展一段新恋情。”季云衿补充道,无视了电话里曾悠悠的追问。 喝酒 季云衿重提起开展新恋情的话题,曾悠悠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这两年来季云衿无数次说要开展新恋情,她一开始也向季云衿介绍自己的朋友认识,但到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季云衿恨不得给每个人讲一遍前任故事……曾悠悠只好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有病。 晚上十点,曾悠悠比她早到,已经开好卡座,点了一打科罗娜,看见季云衿进门就向她招手。 季云衿穿一件黑色皮衣,黑色紧身裤,黑色皮靴,颈间戴着一条金属朋克风的choker,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等她坐下曾悠悠才发现,她化着小烟熏妆,还喷了香水,潘梅利根,浓重的松木香气。 “你整容了?”曾悠悠想起上回见季云衿,她还是一张社畜脸。 季云衿白了她一眼:“我倒是想。”她对自己的额头不是很满意,总觉得不够饱满,所以才会留刘海遮盖。 她一落座就四处逡巡,A市没有拉吧,在这样的地方全凭拉拉雷达,有时候一晚上也不见得会有收获,季云衿扫视一圈就收回视线,颓然地打开手机。 “你刚才说的什么八卦?”曾悠悠想起来她出来的目的。 “叶心要结婚了。”季云衿淡定道,实际上她今天反常的一切都在出卖自己:“你说我去不去?” 她下班的时候,叶心没打通她的电话,季云衿以为她会放弃,谁知道过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叶心还是坚持不懈地给她打来了语音电话,接连打了三个,见季云衿不接她才留言请她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季云衿手机上的电子请柬看起来倒是雅致,滑到最底下,男人和女人的脸看起来也很般配,男人应该在185以上,衬托得叶心小鸟依人,曾悠悠记得叶心比季云衿还高。季云衿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他们确实是郎才女貌极其般配的一对,狗男女。 185男绿了她,季云衿一直这样认为,叶心今天的邀请就无疑是耀武扬威,她却蠢蠢欲动——对方已经打上门来,如果自己不应战,那就是不战而降。所以她已经有答案,问曾悠悠不过是走个流程。 “不去不去,还得出礼金,你一个月才挣多少。”曾悠悠给她倒酒。 “我想找个人陪我去。” “两个人也吃不回来,不划算,而且我和她不熟。” “谁说让你去了?”季云衿端起酒杯,把手机调到了热拉的界面,坐出租车来夜店的间隙,季云衿重新下载回了热拉:“我要和我女朋友一起去。” 曾悠悠疑心她被刺激到脑子宕机,从季云衿的手里拿过手机,浏览聊天记录,没有新的内容,也没有新的挤眼,她的热拉还停留在上一次,她和一个相隔千里的女孩大谈文学,一开始还相谈甚欢,谈到最后季云衿就玩起了消失,直接卸载软件,她说感觉自己在热拉加班上文学课。曾悠悠把手机还给她:“你准备现在开始挤眼,在她结婚前成功谈上恋爱并携现任出席前任的婚礼?” 经她一说这件事就显得诡异。携现任出席前任婚礼,季云衿皱眉,但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更好的展示自己现在过得很不错,也依旧是个女同性恋,她痛恨叶心,因为叶心说“我们还是朋友,你结婚的时候我也会去的。”似乎笃定在中国没有女同性恋,季云衿既然当了大学老师,就更加需要模仿顺直人去生活,哪怕是形婚。 季云衿沉默不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冰块和酒精让她腹痛,也头痛,喝到十一点,夜店里空荡的卡座也陆陆续续坐满男女。天花板上红黄绿交织的光线投到卡座前的高台,她有些微醉,看着高台上穿比基尼扭动着身体跳舞的女孩,突然转头问曾悠悠:“你说她们一夜挣多少钱?” 曾悠悠差点把酒喷出来:“你工资再少也不至于吧?何况你没有这个身材。” “好奇。”不止是好奇,季云衿低下头,她们让她想起一个人。 跳舞热场的间隙,隔壁卡座有人开香槟,季云衿回头去看,对方很阔气,出手大方,连开两台酒,获得一场贴身热舞,亮黄灯光投影在他们身上,季云衿看得一清二楚,男人并非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挺着啤酒肚像哈巴狗一样垂涎三尺地盯着女人的胸部,面前的女孩却很敬业,脸上一丝厌恶的表情都没有出现,甚至什么表情都没有——很拙劣,拙劣到一眼可以看出来是在表演。季云衿忽然大笑起来。 楚红是个演技绝佳的女人。季云衿观察着夜店里女孩的神情,想起楚红,她对自己也很诚实,或许因为她是个女人。诚实是可贵的品质。 曾悠悠见她目不斜视地盯着隔壁桌,将酒杯塞到她手里:“别看了,没钱开香槟。喝完就走吧,我看你今天也没心情玩。” 季云衿没心情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今天原本准备大骂叶心,真的到了酒桌上却懒得开口,曾悠悠也不对她报有什么转变的希望,总之今天实在太过无聊,她想早点回家睡觉。 “我特地化了妆来媚女。”季云衿微笑着,继续扫视周遭的女人,雷达没有响,这里只有直女。 “赶紧喝完各回各家。”曾悠悠已经不耐烦。 季云衿却忽然道:“我找到人了。” 过夜 季云衿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已经将近半夜一点钟。楚红早早关了门,两扇玻璃门外的蓝色卷闸门也放下,季云衿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蹲在门前打开微信支付账单,向对方留言。五分钟后,她听见开灯的声音,玻璃门从内打开,有人拉起卷闸门。 卷闸门拉开一半,楚红光着脚站在门里。 季云衿弯腰进去,摘掉脖子上狗链一样的choker,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楚红的卧室里躺下。她又换了床单,这几天A城冷得像要下雪,蓝底郁金香的牛奶绒被套让季云衿感到温暖,她两脚并用踩着鞋跟脱掉靴子,像一只慵懒的橘猫,双腿屈在胸前,抱着膝盖占据床中心的位置。 她不是来睡觉的,但刚才的出租车司机是个新手,一路急踩刹车油门,她吐了,吐车上500,好在没有吐到自己身上,季云衿闭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皮衣外套。总之酒有没有醒她不知道,她只想睡觉。 楚红再度锁上玻璃门,回到卧室,闻着屋子里的酒气皱眉:“你喝醉了?” “来干什么?” 季云衿摸出手机:“过夜多少钱?” 楚红笑起来,看来她醉得也不是很深,起码还记得这是哪里。 “不提供过夜服务。”楚红故意道:“你也不怕我房里有人?” 就像上回那样,季云衿没看见男人的脸,脑海里只有那根丑陋的性器在楚红的身体里进出,她想起来的瞬间胃里翻江倒海,像只炸毛的猫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冲去厕所。 呕吐的声音传来,楚红打开厕所的镜前灯,趿拉着红色毛绒棉拖站在她身后递上湿巾,没有责怪季云衿将她的厕所搞得一团糟——季云衿吐到了自己的裤子上,黄色液体倒映出她的狼狈,晚上没有吃饭,她吐光科罗娜就剩下吐胃液。 季云衿解开皮带,直接将裤子脱掉,穿着印大眼怪兽的内裤坐在干净的瓷砖上,整个人已经虚脱,但还不忘记前一个话题,问起上次看到的男人:“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 楚红没有回答,又丢给她一条洗头发用的一次性毛巾擦脸:“吐完就出去。” 季云衿没有动,仍抱着马桶看她:“如果你没有男朋友,可不可以帮我——” 其实就算楚红有男朋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她们只是交易关系。 “帮你干什么?”楚红拿起抹布擦拭地板,想要将她赶走,逼仄的浴室容纳两个人有些艰难。 “装我女朋友。” 季云衿吐过之后显示出几分清醒,但还在说醉话,起码楚红这样认为。她擦拭地板的动作停了下来,蹲在季云衿面前摸她的额头。 “我会付钱的,任你开价。”季云衿补充道。 楚红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样的价位比较合适。 “只需要一天,半天,只需要陪我参加一场婚宴。”季云衿怕她拒绝,不断地加码:“我可以为你准备出席婚礼需要的衣服。”也是为自己准备,楚红长得不难看,也不土气,相比一眼可以看出职业的女孩,她身上毫无职业气息。 楚红还在考虑,季云衿却抱着马桶快要睡着。等楚红把她扶到床上的时候,她还在问:“好吗?求求你。” 这些服务都很超纲,楚红想,她开这家店所提供的服务除了肉体上的就只有理发,而季云衿一次两次总在试探,她讨厌这种试探,也讨厌出门抛头露面。 “我可以把这个月工资都给你,八千块,足够你休息一周。”季云衿想起自己那本小说的稿费。 楚红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八千块堵住了要说出口的话。 “你最好不是在开玩笑。”楚红从衣柜里取出一条夏天穿的棉质短裤扔给她。 “八千块,没有开玩笑,你不相信我可以先转给你一半作为定金。”她忘记这种交易最好用现金,楚红手机的收款提示音就已经响起,四千块到账。 季云衿付过钱更加坦然,坦然地套上短裤,睡在床中央:“还包括我今天在这里过夜的价钱。” 楚红终于没再赶她,关掉了大灯,只留一盏床头灯,背对着季云衿开始玩手机,她本来也没有睡觉。 季云衿没有枕头,脑袋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她支起头去看楚红的手机,短视频几十秒过去一条,女人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不耐烦地转头:“你没有手机吗?” 季云衿点亮屏幕,将百分之10的电量指给她看。 楚红看了一眼,将床头柜上的充电器扔给她。 季云衿却还是看她的手机:“你怎么不好奇我让你陪我去参加谁的婚礼?” 楚红没有理她,季云衿却像开闸泄洪的洪水一样话多起来:“我前女友,她要和男人结婚了,你说好不好笑?” “恭喜她。”没什么好笑的,楚红觉得无聊,女人到了年龄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之前季云衿说她已经二十七岁,她前女友想必年纪也不小。 “你也觉得结婚是不错的选择?”季云衿忽然道。 “我给你什么错觉了吗?”楚红微笑着拿过床头的烟盒:“我待在这里是因为我没钱,不是因为我想游戏人间。” “每天被不同的男人操和每天被相同的男人操没什么区别,有人和我结婚为什么不结。” 哦,她忘了,她忘了楚红不是自己小说里的性瘾女主角,她无法获得高潮,也没有如狼似虎的性欲,睡多少男人都是一样的——她总将这两个人搞混,其实季云衿早在前几次的接触过后就已经明白过来,但今夜喝醉酒,又忘记了。 “那我呢?”季云衿抬眼看着她:“和我做爱,被女人操也和被男人操没有任何区别吗?” 季云衿只是出于好奇,但楚红却有些心虚,确实不一样,甚至她只是看到季云衿一张一合的嘴巴提起这件事提起“做爱”和“操”小穴就湿了。嘴巴和手,一时成为了季云衿取悦她的性器官,未免太过奇怪。 你今天带口交套了吗(h) 季云衿的话当然有着性暗示的意味,实际上在这种地方,她根本不需要暗示,但为表尊重,毕竟这不是营业时间,她觉得自己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今天带口交套了吗?”楚红鬼使神差地问道。 季云衿摇头,她化妆出门媚女不是出门约炮,不单没带口交套,也没带指套,她根本用不着,家里存的还是很久之前曾悠悠送给她的,但是没关系,她洗过手了,楚红也不介意她不戴指套,残存的酒意壮胆,她俯身过去吻她,再正常不过的流程,但在楚红看来,有些逾矩,她下意识地推开季云衿。 微热的嘴唇贴到楚红的颈侧,季云衿恶意地咬了上去,像ABO小说里Alpha标记Omega那样,寻找着楚红脖子上可供标记的腺体,直到咬得她脖子上出现殷红的血痕才放过楚红。季云衿的唇舌流连向下,楚红的喘息声是最好的春药,就在季云衿隔着衣物舔弄乳珠的时候,她忽然撑起身子,脱掉了身上碍事的睡裙,铺到了身下——她的房子太小了,厕所那个小型洗衣机塞不下牛奶绒被套。 而她的身下已经有一股一股的热流从阴道涌出,打湿内裤。楚红依旧像上次那样摸着季云衿的后脑勺,不同的是今天季云衿喷了定型喷雾,头发摸起来硬梆梆。 季云衿经过上一次,已经掌握了一些前戏经验,也学会了如何吃奶,看着面前尖翘白皙的乳房,眼底蒙上一层雾气,随即就像小孩吃奶那样扑上去又吸又咬,虎牙轻轻噬咬着乳珠,在快破皮以前松开,用舌尖温柔地照拂。楚红只感到乳尖酥麻,微不足道的痛感也加强着快感——季云衿太会吸了,她疑心她私底下看av学习了技术。 另一边未经照顾的乳房瞬间感到空虚,楚红上手揉捏起来,季云衿却将她的手十指紧扣着锢在头顶。楚红的腋下也没有什么毛发,这个动作让她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腹,季云衿像是在用嘴巴欣赏一件艺术品,从胸部到可以看到肋骨的腹部,她的唇舌四处点火,一路留下水渍。 牛奶沐浴露的香气充斥在季云衿的鼻腔,她隔着红色内裤轻轻咬上楚红的花心,太湿了,内裤已经被淫液浸透,她的花穴柔软而潮湿,轻轻一咬就会溢出更多的汁水。 楚红下意识地想要夹紧双腿纾解欲望,季云衿却松开了放在她大腿上的手,抬起头看着楚红道:“今天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吧?” 黑色的眼影眼线勾勒着她那双小狗一样的圆眼睛,总算显得有几分成熟,眼底的神色则是一种引诱,来自同性恋的引诱,似乎故意在这一分钟停下,告诉楚红:就算今夜有人来,她也不会再停下,她会让她感受到和女人做爱的快乐。 楚红当然不被引诱,她不信和女人做爱就会变成同性恋,事实上确实不会,她看过两女一男做爱的影片,没什么特别的,只能说人在被真正的欲望支配的时候,面对随便什么生物,甚至一根按摩棒都可以动情。 楚红用细碎的呻吟声和扭曲的身体回答了季云衿,双腿攀上她的肩膀,腰则愈发下沉,将花穴大张着对向季云衿,淫液将内裤颜色染得深浅相匀。季云衿在忍耐,她好想听面前的女人出声恳求——恳求她操她。 楚红见季云衿停了下来,伸手去摸她的手臂,解开她腕口的衬衫纽扣,又从肘弯摸到手背,楚红拉起季云衿的右手,放入自己的嘴里,食指、中指……两根手指被她含食吞吃,柔软的舌头不断顶着她的指腹,她在模仿给男人口交那样,给季云衿的手指口交,流露着媚态的双眼紧盯着季云衿的脸。 季云衿不该有感觉的,手指并非性器官,她什么感觉都不该有,但看着自己的手指捅在楚红殷红的唇舌之间,她可耻地湿了,手指也湿了,女人的口水流到她的掌根,唇舌温度通过手指传到她的大脑里,季云衿脑袋里绷紧的弦彻底断裂。她模拟着性交的手势搅弄楚红的舌头和口腔,一边又俯下身子,咬着内裤边缘,艰难地脱下楚红身上最后一件衣物。 内裤上的淫液勾缠出银丝,骤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花穴一张一合地收缩着吐出更多略带腥气的透明液体,像刚被撬开硬壳的牡蛎。 季云衿的手指还捅在楚红嘴巴里,今天楚红没有用润滑油就已经湿成了这样,季云衿屏息看她:“你的水好多。” 下一句应该说什么,你好骚?还是像那个男人一样骂她骚婊子助兴?季云衿戛然而止,楚红却含着她的手指笑:“快点……操我……” 操。季云衿在心里暗骂她骚,毕竟此时此刻楚红的样子是真的很骚。 高潮(h) 季云衿伸出手在充血的阴蒂上按了按,又沿着阴蒂向下,探寻到她的洞口,楚红的口水和淫水混合在一起拉出一条纤细的银丝,季云衿却还是迟迟不动,食指在花穴上轻轻打转,看着楚红的腹部骤然绷紧,涌出更多的淫液。她今天没有用润滑油,屋子里充斥着单纯的情欲味道,有一些海水的腥气。 季云衿被这气息迷得头晕目眩,身下也涌过一股暖流,早知道今天要做爱,她就应该带更多装备来——比如按摩棒、穿戴一类能延长快感的工具,虽然这是她的第一次,第一次和女人做爱,但之前观看过大量影片,季云衿有着充足的纸上经验。 楚红原本以为这次和上次一样,她只会用手捅捅自己欲求不满的阴道,这样也可以,毕竟季云衿带给她的刺激是和再多男人上床都无法体会到的,但在季云衿的舌头舔到她的阴蒂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爽死的。 季云衿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到这一步,但现在箭在弦上,她的眼前只有殷红湿滑流着淫液的穴肉。她的舌头从阴蒂舔到穴口,如同舌吻一般勾勒着楚红下面这张嘴的唇形。 “嗯……嗯……”楚红的双腿不自觉地夹紧了季云衿的脑袋,粗糙抹着发蜡的短发蹭在她的腿心,肉体刺激达到了极致,使她极致的空虚,扭动着挺起自己的腰,主动用阴唇攀吻季云衿的嘴。 季云衿细长而灵活的舌头在她的花穴边缘打转,刚才因为刺激紧绷的穴肉再度柔软下来,越来越多的液体流向季云衿的嘴巴,沿着她的下巴流到锁骨上,她的衬衫前襟已经完全湿透,闻起来像是刚从海底潜水爬上岸。 舌头不知道在花穴边缘转了多少圈才肯进入小穴,楚红发出短促急切的呻吟声,双手已经死命按着季云衿的头,渴望更多的动作。 季云衿的鼻子抵在她的阴蒂上,随着舌头冲刺的动作一下下磨蹭着花珠,这种无意识的抖动让楚红迅速瘫软下来,花穴还没有感受到快感就先迎来了一波阴蒂高潮……这种滋味是她熟悉而久违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自己手淫已经完全没有感觉,无论怎么按揉阴蒂都无法带来高潮。 楚红在颤抖中喷出淫液,呛得季云衿咳嗽起来,她狼狈地抬头看着楚红,微张的嘴巴中缓缓流出亮晶晶的口水和淫液,潮红的脸色使她看起来十分诱人……楚红眼角含春,起身抱着季云衿吻她的唇角,替她一点一点舔去脸上属于自己的味道,又像奖励小狗那样爱抚着季云衿的脑袋。 阴蒂高潮过后花穴的空虚感越来越严重,季云衿却还在用舌头探索着她的g点,舌尖划过阴道的内壁,每向内一寸就能感受到楚红双腿、花心的震颤,季云衿伸手按着她的花珠,故技重施,试图用阴蒂高潮来满足楚红。 舔了五分钟,她的舌头已经感到发麻,楚红确实是个很难高潮的女人。季云衿不得不换上右手,在她的内壁中开始摸索,看着肉穴绞紧她的指头,季云衿咽了咽口水,又舔吻着楚红的花核,指腹一寸寸地向前,终于摸到她穴中的小凸起,季云衿有些兴奋,轻轻地按上去,果然收获到一声尖叫。 “啊……唔……”楚红揉着自己的双乳,整个人扭曲得像条蛇,双腿也夹在季云衿的腰间,红指甲陷入乳肉中,她似乎喜欢略带痛感的滋味,季云衿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双眼紧紧盯着她挺立的乳珠,张口咬上了阴蒂。修长纤细的手指也开始在花穴中粗暴地抽送起来,每一次抽送都轻轻擦过她的g点,将穴肉搅弄得汁水淋漓。 季云衿狠狠按压在她的g点上颤动,最后一下的顶弄带着些恶意,楚红甚至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掐弄。 “啊……唔啊……” 温热的淫液溅射到季云衿的掌根,楚红喷了,这是她第一次喷出来,也是季云衿第一次身临其境地看到女人的高潮。 高潮过后的余韵冲击着楚红,穴肉不断张合着流出更多的液体,身下的睡裙和她的头发都湿透了。 季云衿虽然没有享受到肉体的愉悦,但却莫名地感到兴奋和满足。她跪坐在楚红的腿前,出神地看着女人因高潮而发红的脸,又将手指伸到她微张的嘴里搅弄,让她品尝自己的味道。 楚红也舔得十分卖力,舌头沿着她的指缝一点点舔干净她手上的淫液。季云衿感到自己的内裤已经湿透了,像尿床一样。 事后 季云衿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总之她醒来的时候床上已被清理干净,自己身下也干燥洁净。如果不是被子里躺着的半裸女人,她会以为自己在家里醒来。 楚红翻了个身,腿搭到她的腰上,似乎睡得很沉。季云衿小心翼翼地挪开她的腿,从床尾爬下来冲进了厕所。楚红给她洗了裤子,晾在浴室的玻璃门内,摸起来还有些湿漉漉的,季云衿现在管不了许多,手机提醒她今天还有早八的课——还好她在闹铃之前醒来。 出门时季云衿特地把蓝色卷闸门从外拉下来,走出小巷却还是不放心,又折返回去,从柜台拿了锁替楚红锁上,反正发廊还有一个门,钥匙也在柜台上。 冬天凌晨六点半,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室外过低的温度让她的裤脚结了冰,季云衿整个人哆哆嗦嗦地站在巷口路灯旁打车,喉管里仍残留着胃液倒流烧灼的滋味……嘴里,她双手捂着张了张嘴巴,昨夜性事过后抽了太多的烟,她的口腔现在像个烟灰缸。季云衿对自己肉体上的狼狈深恶痛绝,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精心维持外表的体面,如今道行一朝散尽,她的头发因为发蜡的缘故变得黏糊糊,整张脸因为不规律的作息和饮酒显得浮肿,还穿着一条结冰的裤子,风一吹就冻得站不住脚,而这些只是因为一夜的纵欲。 季云衿把手放在鼻子底下嗅闻,甚至还能闻到女人体液的味道。她终于等到了一辆空车,季云衿双手插兜,迅速坐到后排向出租车司机告知目的地,又迫不及待地摇下窗玻璃,生怕身上的异味被别人发现。 她昨夜醉得不够,如果足够醉、醉到断片或许是件好事,就不至于今天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季云衿站在淋浴头底下,任由热水冲刷着自己沾满不知是汗水还是其他液体的身躯,心脏还在砰砰跳着,她没有脱衣服,身上当然、应该只有汗水,但楚红为她换了裤子,内裤,季云衿看着浴室外置物架上崭新的红色蕾丝内裤,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她调高了水温,背对着置物架闭眼冲澡,薄荷沐浴液的气息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沐浴液是夏天买的,没有暖气的冬天用薄荷浴液,实在异类。 她的脑海里没有楚红替她换内裤这一段记忆,看来还是断片了,断在关键时刻。季云衿伸手摸着自己的下体,热水冲刷下,阴唇湿润而温暖,穴口没有任何被人触碰过的痕迹。其实她之前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是两个女人,手指又不会射精,一个人当人形按摩棒,一个人当枕头公主算什么,cosplay顺直异性恋?她不介意被反攻,只是还没想好,更何况楚红是个妓女。 季云衿心里乱糟糟的,吹完头发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一件厚卫衣套上,临出门前也没再穿内增高和外增高加一起七厘米的「战靴」,难得一身休闲打扮。 到了学校季云衿还在想,这到底算是她媚女成功终于随便地迈出了关键一步还是付钱嫖娼,于是站在讲台上心神不宁,下课后学生叫她也没有听到。 “老师,交作业。” 季云衿看着眼前的学生,皱了皱眉∶“什么作业?” “上次的作业。” “上次是随堂作业,下课前我已经都收上来了。”季云衿对于补交作业的学生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不巧,学生撞上了枪口。 季云衿从学生的表情里察觉出自己的反常,又缓和了态度∶“放在这里吧。” 楚红睡到下午醒来,准备开门做生意的时候发现卷闸门被从外边锁住,不由暗骂季云衿多事,只得从热闹街道的小门出去绕一大圈开门——要不是看在四千块的份上也不会留她过夜。 灯柱刚打开,男人来找她。楚红坐在柜台前的沙发上抽烟,看见他来,抬了抬眼∶“之前问你的事情怎么样?” “什么事?”男人也从柜台上拿烟抽,说完又想起来∶“没有合适的,再说你生意不错,急什么?” “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干。”楚红掸了掸烟灰,笑起来。 男人显然不想和她谈论职业规划,他只是来操她的。 楚红却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丝毫没有进卧室的意思。 男人也不介意就在这里开始,伸手环在她肩上,又向下,穿过肘腋摸着她的奶子,楚红习惯被抚摸,被人摸奶就像被人摸身上随便一处地方,但她还是顺从地解开男人的皮带,张开腿坐到了他的身上。 男人开了几家棋牌室,擅长拉皮条,足以给她提供许多可挑选的阔客,她想去当二房,只给一个人操,然后每个月像都市白领一样拿薪水,直到被对方老婆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目前还不需要想。 回忆 她与这个男人有过一段恋爱经历,只不过后来这种恋爱关系顺利成章地变成了单纯的肉体关系。那时候她二十五岁,刚来到这个城市,在餐馆端盘子,小苍蝇馆子,连健康证都不需要办,每月两千包食宿,最适合她这样的黑户,楚红没有户口,身份证也是假的。男人总是凌晨来吃宵夜,一来二去,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两个人终于在某天晚上睡到一张小旅馆洗不掉肮脏痕迹的床上,男人射完之后说他有更挣钱的工作,问她想不想去。 她当妓女就是从那时开始,起初她以为只要自己挣够了钱就能做一点小生意,不再干这行,男人也是这样许诺,许诺和她结婚,到时候她就是老板娘。 在提供特殊服务的KTV里当陪酒女当然比这里赚得多一点,但需要上供,领班、打手、妈咪,甚至服务生的薪水都是她们赚来的。楚红觉得这倒是个稳定的工作,稳定地拿薪水和客人给的小费,陪有钱人睡一觉让她也错觉自己会成为有钱人,直到同寝几个同事突然消失,宿舍里只剩下她和另一个新来的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女孩普通话说的不标准,喜欢偷用其他人的化妆品,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化妆,有时候会带男朋友回寝室,她的男朋友是KTV的打手,据说和她是老乡。 楚红想起那天仍然心有余悸,女孩的男朋友将这个消息透漏给她们——同寝的同事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得了病。 这样的场所上班会得病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女孩们为了不怀孕把避孕药当糖豆吃,除了避孕还能延后经期,妈咪为表人性化,允许她们经期不用接客,需要扣除相应天数的薪资,但性病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预防,何况其中一个同事还有烟瘾,大烟瘾。 楚红问他是什么病,打手一开始只是支支吾吾着说普通性病,但不停催促着自己的女朋友去体检。楚红第一次知道“HIV”这个名词也是那时候,做完最后一个月,她辞职了,带着多年攒来的十万块钱准备做个小生意。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在计划中,COVID-19突然爆发,口罩时代的来临使多家商场倒闭关门,她折本欠债,之前提供特殊服务的ktv也暂时歇业,想重操旧业都没有门路,只能租下郊区城中村的房子,做最低级的发廊妹。 楚红张着腿坐在沙发上继续抽烟,看着男人穿好裤子,坐到她的旁边。 “别装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她已经不是被操完还需要男人再温存诱哄一番的年纪。 想起季云衿之前打听她的身世,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做这行,楚红抬眼看着男人,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好在自己并非贞洁烈女,没什么好后悔的。 季云衿下班回到家,又洗了一遍澡,泡得手指头发皱像丝瓜皮才从浴室出来,她直到现在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昨天,昨晚,昨夜,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超出她的预料,季云衿将这一切的罪过都归结在叶心身上,如果不是她突然要结婚,给她打电话邀请,明里暗里嘲讽,她就不会受此刺激跑去睡一个妓女,还没带口交套。 这是她的第一次,季云衿之前幻想过太多回第一次,但现在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曾悠悠,只能自己消化,她甚至想投稿到微博,却怕评论骂她男人反串,或者得到菜花图片的一类的回应。 季云衿对着镜子张大嘴巴,确信口腔里没有任何溃烂的迹象才稍稍放下心来,她记得楚红无论是和那个男人还是客人都记得戴套——想到这些场面,她有些想吐,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她今天一天没有吃饭,但季云衿的内心仍在左右互搏。 既然戴套了,那他们就是在操避孕套,而不是操楚红的逼。 但楚红给男人口交的时候没有戴套,她想起楚红推拒她的吻,还好她没有吻她。 季云衿眉头紧锁,打开浏览器搜索∶人体细胞更新的周期是多久? 其实事后追悔毫无用处,但季云衿不受控制,常做事后追悔的思考,她试着向前看,叶心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三,她没时间做鸵鸟,必须在一周之内让楚红看起来像个出入写字楼坐办公室的女人,甚至再夸张一点,看起来高学历,有气质,成熟姐系,最好看起来像沉望青那样。 改造 季云衿用了一周时间淡忘上一次做爱。再次推开那扇玻璃门时她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一身黑色风衣,穿着「战靴」,坐下来之后特意把裤脚向下掖,挡住自己的长筒花袜子。楚红生意不好,她下意识这么觉得,因为每次来的时候都不见其他客人,实际上每个客人停留的时间很短,不见得生意不好。 “还以为你不来了。”楚红从卧室里出来,慵懒地噙着一支香烟,看见来人是季云衿,有些惊讶。上次事后她是逃走的,楚红以为她不会再回来。 季云衿双腿交迭,冷得几乎坐不住,她没有穿秋裤的习惯,冬天室内比室外冷,寒意从脚底渗到头顶,她微笑着看向楚红∶“你不想赚剩下的四千块钱吗?” 有了金钱交易,季云衿可以很好的说服自己,反正她们是客人与妓女的关系,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哦。”楚红站在卧室门内∶“进来说吧。” 她的卧室开了空调,季云衿坐在卧室的床上脚底渐渐回暖,她看向楚红的衣柜,这个衣柜她进去过两次,但从来没有注意过楚红的衣服,她似乎没什么衣服……做这行,穿衣服是为了脱衣服,确实没必要置太多衣物,季云衿恶劣地想,又把这个念头赶走,起身去打开她的衣柜。 柜子里没有格档,顶端挂着的两个除湿集水袋已经结冰,衣服散乱地堆在柜角,包括内衣,季云衿看着各式各样的蕾丝内裤、胸罩脸上发烫,她想起自己穿走的那条。 楚红站在她身后,不解道∶“你又要干什么?” 季云衿是来改造她的。拨开最上边一层的内衣裤,季云衿审视着被压到发皱的衣裙。第一件是黄色无袖连衣裙,夏天的款式,面料纱质,触手十分粗糙。第二件白色泡泡袖衬衫,看起来闲置很久,胸口水钻稳固,但颜色已经泛黄……她扔掉那些衣裙,继续向下看,外套放在最底下,都是些已经过时的老旧款式,人造革的皮衣大红大绿,俗不可耐,季云衿失望地关上柜门,回头去看她。 楚红身上穿着一件红色鸡心领绒线衫,下身粉色珊瑚绒睡裤,季云衿被她的衣着雷到头晕目眩。 “你平时都在哪买衣服?”季云衿忽然发问,疑惑她这些丑衣服都是从哪来的。 楚红对她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也走到自己的衣柜前审视∶“都是网上买的。” “……难为你能搜罗到这么多丑衣服。”季云衿绝倒,她的衣服平时也在网上买,她还以为只有地摊和实体店会卖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款式。 “你有屁快放,少在这里对我的衣服挑三拣四。”楚红不耐烦地关上柜门,瞪着疑似pua她的季云衿。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季云衿反应过来,楚红不是曾悠悠,甚至都不是她的朋友,这样评头论足确实有些不礼貌。 “我是觉得,去参加我前女友婚礼,你起码要打扮一下。”季云衿解释道。 她早该知道这钱没那么好赚,楚红上下打量着季云衿的穿搭∶“我应该穿成你这样?” 季云衿摇摇头,打开手机相册,出示一些女明星的杂志穿搭给她看。 这一举动招来了楚红的白眼∶“我有这本事怎么不去当明星?她们穿多贵的衣服,我哪来的钱?” “不是,就是这种风格,你懂吗?”季云衿欣赏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职场性冷淡风,非常满意。 楚红靠在衣柜前,还是那句话,没钱。 季云衿不好意思提起上回给她的四千块,只能提议带她去商场看看,她掏钱。 楚红最终穿了一身素淡的黑白灰组合,但这样的打扮让她看起来瞬间老了十岁。直到坐在出租车上楚红还是一脸无语,她瞪着季云衿,觉得自己看起来像是带女儿出门。 季云衿也不自在,她怕在外边遇见熟人,该怎么解释楚红的身份,如果要演戏就应该贯彻到底,提前告知所有人她已不是单身。 出租车载她们到了市中心最大的综合型商场,楚红来到a市十年都没有涉足过这里,站在商场的旋转门前,她看见暖黄的玻璃门中倒映出自己的形象,深灰色的呢绒外套衬得她脸色苍白,确实很土气,土气到与现代城市格格不入。 季云衿不爱逛商场,也多年没有来过,不知道现在实体店的市场价,毕竟封锁时代才刚过去,有理由相信商家们摩拳擦掌准备从消费者的口袋里抢钱,于是她提议先去喝杯咖啡,看向自己熟悉的星巴克,季云衿心里有了一些底气。 拿人手短 季云衿坐到星巴克,挑选了角落的位置。她讨厌喝咖啡,尤其是美式,但到这样的地方——商场——学校——总之只要出门将自己置于人前,就会不由自主地装逼,随波逐流,穿流行的时装,喝冰美式。 她给楚红点了桂花拿铁,两个人尴尬地对坐,像普通情侣约会。季云衿咬着吸管左顾右盼,楚红也因她的行为紧张起来,不自然地顺着她的视线左顾右盼。 工作日的晚上,商场人很少,季云衿巡视一圈发现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总算放下心来,回头看着楚红。其实她的灰呢外套不算土气,坐下之后不看下半身的裤子和鞋,只能称得上普通。 季云衿皱着眉头喝冰美式,嘴里苦得想吐,在商场导示屏幕看到衣服鞋履多集中在二三楼,她忽然有了底气。 “先去三楼吧,先买鞋子。”季云衿想,她需要立刻给楚红改头换面,听说这里的导购最势利,她穿成这样难免被人轻视。 但真正到了三楼试起鞋子,季云衿惊奇地发现,局促不安的人只有自己,她看着楚红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坐在皮沙发上微笑着接过导购递来的玻璃杯,不由恍惚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鞋面一层淡淡的灰尘在过亮灯光下无所遁藏。季云衿绷紧双腿,假装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 导购也给她递上柠檬水,寒暄起来,问她喜欢什么款式的鞋子。季云衿摇头,说自己只是陪姐姐来的,她刻意咬重“姐姐”两个字,意在告知她们的关系。 楚红很快做了决定,挑选了一双今年流行的方头皮鞋,秋季新款,没有折扣。季云衿付账时心在滴血,但两千块划出去,导购态度更加温和,问她要不要加入会员,可以积分。 季云衿一晚上加入了三家店的会员,看着楚红按照她的审美脱掉灰呢外套,心里终于有了一些成就感。楚红穿着黑色风衣望向镜子里的季云衿∶“这件可以吗?” “还是刚才那件,卡其色。”她不喜欢暗淡的颜色,讨厌季云衿所说的性冷淡风格。 季云衿也审美疲劳,她对她里边简洁大方的黑色收腰直筒裙十分满意,对外套也就没有太多意见,毕竟是经典不会过时的款式,她遵从了楚红的想法,选择卡其色。从背影看过去,楚红的装扮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她想起同事沉望青,她完全复刻了沉望青的日常装束,而对方据说是个贵妇,嫁了有钱老公,一周穿衣不重样。 从商场出来,季云衿还在审视着楚红一身的装扮,等车的间隙,她忽然道∶“你要不要试着换个发型?” 楚红觉得她事多,但拿人手短,只好顺从地伺候老板∶“什么发型?” “拉直,剪短?”季云衿提议。 “……”楚红强忍着骂她的冲动,伸手拦下一辆车坐了进去。 季云衿紧随其后,向司机报了她家的地址。 楚红偏头看着她,季云衿主动解释道∶“这两天你别回去了,住我家里。” 楚红当然想问为什么,但还是有所顾及,等到了季云衿家楼下才故意道∶“怎么了,你想包我?” “也不是不行。”虽然她对季云衿毫无了解,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季云衿租的房子距离她工作的学校三站远,算得上是郊区地价最贵的小区,但房租是爹妈出钱,这才让她得以每月毫无负担地挥霍工资。 季云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在门口的便利店买了晚饭和酒,她需要楚红入戏以备三天后周日的“考试”,总不能前一晚还在接客,第二天就和自己在婚宴上觥筹交错,所以才大着胆子带她回家。 两份芝士焗饭放进微波炉,季云衿站在厨房叹气,这一晚大出血六千,该省省该花花。她拆开客厅茶几上的爆珠万宝路递给楚红∶“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叫外卖。” “你不是买过了吗?”楚红脱掉鞋子和外套,身上收腰的直筒裙勾勒出她的曲线,她转过身让季云衿帮她拉拉链。 “你都脱了穿什么?”季云衿手足无措,她虽然开了空调,但室内也没有热到需要裸奔的程度。 楚红回头道∶“快点吧,等会吃饭别把你新买的衣服弄脏了。”裙子捆束着她的腰身,楚红只是觉得不习惯。 季云衿只好去卧室给她拿了一件自己的卫衣,拉开拉链的时候,她看见楚红里边还是穿着带厚海绵垫的红色胸罩,皱眉道∶“你——”算了,反正是内衣,她咽下了想说的话。 忍受 楚红当然对她想要说的心知肚明,刚才在商场试衣服的时候,季云衿就对她的黑色丝袜颇有微词,当着导购的面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进到试衣间里让她脱下来——男人最喜欢黑丝袜,这是她多年来观察所得,所以……伺候女人还是头一回,楚红看着她的双眼,笑起来:“说吧,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按你的喜好来。”说着,楚红就把手伸到卫衣里,脱下了蕾丝内衣扔到沙发上。 季云衿深吸一口气,打开面前的一番榨:“没有。” 黑丝袜和这样的内衣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穿它们的人,又或者有问题的是她自己的眼光,无论怎么看她都觉得楚红身上有一种风尘气,这是先入为主的念头作祟。 季云衿和自己稍作斗争,艰难地转移话题:“你的家人都在a市吗?” 楚红对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我的家人?” 季云衿又换了问法:“a市认识你的人多吗?” “哦,你怕婚宴上遇上我的客人。”楚红也打开易拉罐:“放心,他们认识我的逼的可能性都大过认识我的脸。” 季云衿不着痕迹地低下头,隐藏起自己通红的耳朵。 两幅面孔,楚红鄙夷地看着季云衿,在床上也不见她害羞,倒是操得自己很爽,下了床就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对自己挑三拣四,听见荤话就总是装得一脸纯洁无辜的表情。 她也算是明白季云衿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了,正常人根本受不了她。 “你前女友是受不了你才分手的吧?”楚红忽然道。 季云衿差点被酒呛到,抬头看着躺在沙发上抽烟的楚红,一脸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让你很难忍受吗?” 楚红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她,毕竟季云衿是她的金主。 季云衿却不可遏制地解释起来:“当然不是——” “我们是大学同学。”意即她不需要去改造叶心,也就无从说起忍受。 楚红对她的恋爱故事不感兴趣,继续吐着烟圈,坐起身随意扒拉了两口速食饭。 季云衿在思考之后又开口道:“是她出轨了。” “可能从一开始,她就是直女,是我误会了。” “直女,就是异性恋。” 楚红还是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季云衿似乎在组织语言,其实这个故事她早就给曾悠悠讲过不知道多少回,讲得对方都能背过了。 “当时我没有朋友,宿舍其他几个室友都排挤我,只有她——她不是我们学院的,不巧被分在我们宿舍,课程表都不一样,看起来比我还惨。” 楚红打了个呵欠,她想季云衿今天要是肯给她口一回就好了,像上次那样——高潮的感觉就像浑身触电,恐怕嗑药也没那么爽,想到这里,楚红看着季云衿开合的嘴巴讲那些大学故事就有些不耐烦。 “怎么被绿的?”她言简意赅,不想听她从相识讲起:“你们睡过吗?” 应该是没有的,楚红想起之前季云衿在床上生涩的表现,她想如果她们睡过,或许那个女人就会选择季云衿——也不一定,玩玩倒是可以,毕竟季云衿是个女人,女人和女人又不能结婚。 季云衿听见她问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当然没有,纯爱。” “柏拉图。”她开玩笑地自嘲,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谈恋爱要怎样水到渠成躺到床上,那时候,她又没有经验。 就算现在有了经验,她也无法想象,牵手逛街,看电影,吃饭,躲在无人处接吻,这就是她对亲密关系最多的想象,至于上床,想起来她就浑身燥热,尤其是对面坐着楚红。 季云衿顿了顿,清空自己的脑子∶“你怎么总想床上那些事?” “她快毕业的时候就频繁精神出轨,一开始的出轨对象也不是这个男人,两年前疫情刚开始,她才出轨了现在这个男人,也就是她老公。” 很狗血的剧情,无法预料的covid-19让叶心和185男因吊桥效应产生感情,那时候季云衿将自己买到的口罩和感冒药全部送去了她家里,却被叶心的妈妈告知叶心和同事出差不在国内。 季云衿记得叶心分手时打字告诉她,这些年和季云衿在一起她牺牲很大,顶着世俗的目光,将许多优质追求者拒之门外,而季云衿不是那个能给她未来的人,185男到底给了她什么,季云衿无从得知,总之在那个冬天的末日模拟下叶心做出了选择。 同床 楚红靠在沙发上递过去一支烟,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被绿的女人,男人会认为这种事情是耻辱,季云衿想必也差不多。 “所以你去参加她的婚礼是想干什么?耀武扬威?展示你过得很好,不惜下血本把我打扮成这样——给我看看她的照片?”楚红好奇道。 季云衿犹豫片刻,打开了叶心的朋友圈,映入眼帘的“仅三天可见”一行字让她感到不解。楚红忽然凑近,看着空白页面皱眉:“你没有存过她的照片吗?” “分手都删了。” 季云衿关掉手机,心里还在思索叶心为什么突然设置了三天可见,这是不合理的,她最新一条朋友圈就是之前订婚的消息,季云衿开始无端地推测:“她不会是不想结婚吧?” 如果曾悠悠在,可能会骂季云衿傻逼,分手两年了还在做梦。 楚红却顺着季云衿思路推测:“她老公长得很丑?” 季云衿摇头。 “也正常,女人嘛,单身才有市场,结婚了在别人看来就是已婚妇女。” 楚红和季云衿的思路不一样,季云衿下意识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不会是觉得她怕伤害你吧?”楚红一语道破天机。 季云衿想自己真是傻逼。她没有说话,放下了手机,将残羹剩饭收拾到垃圾桶里,接着就去浴室冲澡,准备睡觉。 楚红见她进了浴室,在房子里巡视起来。一室一厅,不大不小,楚红推门进到季云衿的卧室里,看见难以落脚的地板上摆满了书,而卧室正中只有一个一米五的单人床,不由皱眉,这里哪还有多余的地方给她住。 等季云衿出来,她就站在浴室门外质问∶“你让我睡哪?” 季云衿头发还在滴水,装作没听见,打开吹风机,试图用噪音掩盖楚红的质问。 吹头发的间隙,她已经想好了,如果楚红不愿意睡沙发,那就只能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纯睡觉。 “你去洗澡吧,我收拾一下房间,应该能睡下。”季云衿给她拿了一条干净浴巾,还有崭新没拆封的内裤。 等楚红洗澡出来,季云衿已经戴上眼镜抱着电脑坐在床上改论文了。 季云衿所说的收拾屋子仅只是把地上的书堆到墙角,藏在门背后。 楚红也不在意,反正这是她的屋子,只是床上只有一条被子,一个枕头,季云衿透过余光看见楚红站在床尾,赶紧把自己身下的枕头递过去,自己用靠枕。 楚红瞥了一眼枕头,脱掉了身上的衣服,赤身裸体地钻入被子里。 感受到被子里多出一个裸体的女人,季云衿瞬间绷紧了身体∶“你怎么不穿衣服?” “睡觉穿什么衣服?”楚红不耐烦道,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躺着玩手机。 季云衿只好沉默地看向电脑屏幕,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快十二点了,确实是睡觉时间,明天周五,她有一节早上十点的课。 楚红卷走了大半的被子,背对着她看短视频催眠,季云衿只得合上电脑,关掉床头灯,也看手机催眠。 卧室里忽然暗下来,身体的触感就变得无比清晰,季云衿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楚红的喘息声—— 她已经转过身,乳房蹭在季云衿的胳膊上,季云衿隔着睡衣能感受到她的乳珠已经渐渐发硬。 “你不是——这方面的欲望不怎么强烈吗?”季云衿声音沙哑。 楚红没有回答她,侧过身子将腿搭在了季云衿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脱掉了内裤,彻底地赤裸着身体。 季云衿在黑暗中看她。 “我都这样了,你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吗?”楚红欲火焚身,阴唇贴在季云衿身上上下磨蹭,想要复刻上一次的高潮感觉。 季云衿犹豫不到半分钟就转过头含住了楚红的乳珠,一只手揉捏着她柔软的乳肉,楚红的身上是她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嗯啊……”楚红迫不及待地打开双腿,拉着她另一只手摸自己的逼。 季云衿的手指冰凉,刚触到那片湿热的嘴时,激得楚红不由自主地颤抖。 舔咬着乳肉,季云衿忽然想起这是在自己家里—— 她除了手和嘴,还有很多工具。 买来没有用过的工具。 楚红刚被摸出水就看着季云衿从她身下抽离,光着脚下床找东西。 季云衿记得自己把穿戴藏在衣柜里,她拨开挂得整整齐齐的衬衫,摸到衣柜最下面一层。 楚红见她下去,只好在被子里自摸,双腿绞紧,手指向内探索,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G点。季云衿听着越来越重的喘息声,急得满头大汗——就算找到了恐怕也要消毒才能使用,早知道,她就该提前做好准备。 穿戴后入(H) я𝖔𝖚s𝓮𝔴𝖚.𝖚к 看着季云衿从衣柜里掏出跳蛋、假阳具的时候楚红才反应过来她在找什么,不由趴到床尾感慨她准备工具的齐全。 “不会还有皮鞭吧?”楚红从身后搂着季云衿的肩膀看向衣柜深处。 季云衿终于摸到像收腹裤一样的穿戴,还是崭新的,买来没有用过,她犹豫着回头道∶“我拿去洗一下。” 楚红在床上等得水都干了,腹诽又不是水果还要洗了才能吃,当即拉过季云衿,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避孕套——这倒是个好办法,季云衿立刻会意,脱掉了自己的裤子,试穿起来。 皮质紧身的穿戴磨蹭着她的阴蒂,季云衿能感觉到自己的穴口瞬间湿润张开。楚红从业多年都没怎么见识过这种东西,毕竟来嫖的都是男人,但欲望支配下,她看着季云衿胯下透明带着褶皱凸起的假阳具,不由自主地跪在她面前口交起来。 季云衿当然没有任何感觉,这是假阳具,不属于她的器官,只是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就像自己长了鸡巴。楚红故意长大嘴巴,用舌头舔弄着假龟头的样子让她感觉自己已经硬了。 楚红抬头看着季云衿,舌头绕着透明的假鸡巴,用牙咬着把避孕套套在了假鸡巴上,多此一举,楚红笑季云衿是多此一举,都这时候了谁还在乎干不干净。 季云衿咽了咽口水,打开楚红的双腿,扶着自己的假鸡巴就要操她。楚红的逼果然已经干了,季云衿伸手去摸的时候,她才重新涌出淫液,一股一股淌在季云衿的手上。“嗯……再摸摸……”楚红抱着自己的腿弯,小穴完全呈现给季云衿。 季云衿却抽出了手∶“后入怎么样?” 楚红不假思索,立刻跪在床上背对着季云衿撅起了屁股,晃动着自己的小穴,期待季云衿插入。 “我没有试过……”季云衿一手扶着自己的假鸡巴,一手扶着楚红的腰,第一次尝试就顺利进入。 “啊——”楚红的叫声证明了她的成功,季云衿十分满意,就要挺身操她。 “太大了……你买的什么尺寸?!”楚红艰难地回头看着季云衿,她的小穴湿润度不够,螺旋纹的假鸡巴捅进去那一瞬间只感觉到疼。 季云衿听见声音不对劲,赶紧抽出了假鸡巴,俯下身子仔细查看楚红的小穴。 太黑了,季云衿拧开床头灯,看见楚红艳红的穴肉被操得翻了出来,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中指捅进穴口,想要确认她的阴道没有受伤,好紧,她感觉楚红的逼比上次进入还要紧。 “放松。”季云衿哑着嗓子道。 楚红的逼却越夹越紧,排斥着她向内深入的指头。 “啪!”季云衿鬼使神差地扇了她一巴掌——屁股。 白皙的臀肉上多出了一道红痕,楚红的小穴却分泌出更多的体液,穴里变得湿滑,使得季云衿的手指畅通无阻。确认过她没有受伤,季云衿还是礼貌镇定地问道∶“还继续吗?” 楚红抱着枕头,还在回味刚才挨打那瞬间的刺激,偏头看着季云衿∶“你再打我一巴掌。”说着,又拉着季云衿的手放在自己的屁股上。 季云衿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虽然她没有sm的癖好,但也知道有些女性确实会从痛感的刺激中享受到快感。 她抬起手,轻轻的落下。 “没吃饭是不是?”楚红恨不得替她打自己。扭曲着身体挪到季云衿的腿上,她夹紧了屁股,摇晃着催促季云衿∶“快点,打我。” 季云衿也好奇,只好高举起右手,重重地落在她的屁股上,这一下似乎抽到了阴蒂,季云衿能感受到楚红在她腿上颤抖,小穴也喷涌出一股淫液—— “你喷了?!”季云衿惊讶道。 “啊哈……还早着呢,继续……”楚红嘴硬,撅着屁股欲求不满∶“再往下点。”看圕請到首發䒽詀:г𝔦г𝔦щè𝖓.сǒ𝓶 季云衿下一巴掌打在她的小穴上,楚红的震颤越来越厉害。季云衿力道刚刚好,不轻不重,简直爽到她喘不过气。 小穴里的淫液越来越多,季云衿忽然起身,再度将假鸡巴插了进去,还是后入的姿势。 “啊……啊啊啊啊……” 穿戴解放了双手,季云衿握着她的双乳,学porn里的姿势,抽插起来。 楚红不习惯被假鸡巴操,甚至鸡巴对于她来说也就那样,除了第一下插进去的时候爽,剩下的时间都是折磨。她随便叫了两声就主动更换了姿势,起身坐在季云衿假鸡巴上,靠近她的耳朵∶“我更喜欢你拿手操我。” 季云衿的手,更会找她的g点。 自慰(微h) 手指在穴肉中搅弄——隔着蜜桃味的乳胶指套,季云衿终于第一次用上指套。听着楚红的浪叫声,她心情复杂,但现在没空想其他的事情,季云衿抚摸着楚红阴道壁中的褶皱,再次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对方的g点,还没来得及动,楚红就挺起身子,更换姿势。 女上的体位让季云衿感到不自在,她夹紧了双腿,手指挤在楚红的穴肉里,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正一点点地流到她的肚子上,又顺着小腹一直流到阴蒂,与她的体液相互交融。 季云衿深吸一口气,关掉了床头灯,低头舔舐着近在咫尺的双乳,她不想让楚红看到自己沉沦欲望的表情。 …… 浴室里雾气四起,季云衿泡得发皱的手指正插在自己的穴肉里,却毫无感觉,插入式的自慰对于她来说毫无感觉,或许是找不到正确的地方。 不知道过去多久,季云衿的手臂实在酸痛到没有力气,她背靠在冰凉的玻璃门上,另一只手揉捏乳尖,右手缓缓从穴肉里拔出,按压着阴蒂,她的身材有些干瘪,平时只穿运动内衣,a罩杯对于她来说都有些空空荡荡。 没有潮吹,只有淡淡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季云衿打上沐浴露,随便冲洗过后就出来。 高潮的余韵过去,楚红正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吸烟,挺翘白皙的乳肉上还残存着季云衿唇齿留下的红痕。看见季云衿进来,楚红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微笑。 不可能。季云衿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但自认不可能被发现,她刚才去浴室自慰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做爱结束洗澡是很寻常的事情,她只是去洗澡。 “你去洗吧,我换个床单。”季云衿转身去柜子里找干净的床单。 “我累了。”楚红按灭香烟,从床头抽出湿巾,张开双腿擦拭着自己的下体,季云衿回头去看,湿巾正在她殷红的穴口中进出。 换上新床单,楚红依旧赤裸着身体躺在被子外吸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烟味遮掩了淫液横流的气息,季云衿是真的累了,没过多久就闻着二手烟睡着。 楚红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钻进了被子里。她虽然才潮吹过,但身上的欲火非但没有压下去,反倒又被点燃。季云衿平躺着,睡得很沉,丝毫没有感觉到楚红捉着她的手自慰。对于楚红来说,季云衿绵软毫无意识的手指自然不如按摩棒,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被她轻轻触碰,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流水——原来她的身体更喜欢温柔的性爱方式。 早晨季云衿先醒来,这一夜睡得不好,或许是顾及到床上还有一个人,她连翻身都不敢,保持着一个姿势睡了一夜,醒来浑身酸痛。 按掉了闹铃,季云衿起身洗脸刷牙。楚红向来睡觉轻,稍有动静就会惊醒,她听着季云衿忙完一切,回到卧室换衣服,忽然睁开了双眼。 季云衿随便套了件衬衫就要走,临走前回头看她。 “你怎么醒了?” 季云衿惊讶道,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来,楚红双眼微睁,黑发遮住了半边脸,显得有些妩媚。 “你留我一个人在你家,不怕我偷东西?”楚红有气无力地笑。 季云衿皱眉∶“我家里有什么东西好偷?” “差点忘了,给你备用钥匙,吃饭的话可以叫外卖,我下午没有课,可能中午就回来,出去吃也行。”季云衿把系在毛绒公仔上的钥匙丢给她就要走。 楚红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忽然错觉自己真的被包养——如果被季云衿包养,倒是蛮好,对方既能让她爽到,又不需要她的服务。 周五是个阴天,季云衿骑共享单车去学校的路上,默算着最近几天的账单,想这个月是彻底透支了。给叶心的礼金已经提前备好,她不知道现在什么规则,但她们是前恋人的关系,季云衿准备了一万块充自己的面子。 到了学校,曾悠悠在微信上找她,问她下班去不去吃饭喝酒,小酌一点。 “现在才早上9点半。” “我不想上班。” “今天不行。”季云衿回绝道。 “叶心周日结婚,你不至于今天就提前准备……又不是你结婚。”曾悠悠一语道破季云衿的心思。 上课铃响了,季云衿放下手机,从教师休息室里出去。外边却突然下起了雨,教学楼天井处风雨瓢泼,淋得走廊湿滑,她想起自己忘记关阳台的窗户,就要给楚红发消息,才发现她们已经睡了好几次,但还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 打造人设 季云衿讲课的时候心神不宁,两节课八十分钟是漫长的折磨,十七年文学令她窒息。课间休息的时候,季云衿收到了叶心的最后通牒∶对方发来了酒店的具体地址,试探地问她是否一个人来。 季云衿想起楚红,没有回答,直接关掉了手机。她觉得自己像精虫上脑的男人,几乎每次见楚红,最后都是以做爱收尾,忘记交换联系方式,也不互通姓名……除了性交,她们其他的交流并不深入,如果等会回去楚红不在家里,明天该怎么办?自己还给了她备用钥匙。季云衿又开始犯疑心病,下了课就匆匆赶回家。 钥匙插进锁孔,季云衿犹豫片刻,将其拔出来,按响了门铃。屋内没有回应,过了很久才传来脚步声。门从里边打开,楚红站在门内睡眼惺忪地看着她∶“你没带钥匙?” 季云衿尴尬地笑笑,背过身撑起雨伞,控干伞面的水渍。鞋底倒不怎么脏,她进门脱下靴子,换上拖鞋,问楚红饿不饿。 “不饿。”楚红躺到沙发上看手机,光洁的双腿搭在沙发靠背上,她还没睡醒,中午十二点半,不是她平常的作息。 “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点外卖。”季云衿也坐下,浏览着外卖界面,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楚红没有告诉她号码,直接出示了微信添加好友的二维码,季云衿的心思被看穿。楚红淡淡道∶“我一般不加客人。”季云衿是不一般的客人,她还有四千块的尾款要收。 红色曼珠沙华的头像看起来略微模糊,应该用了很久。朋友圈极其干净,只有转发的中医养生内容。季云衿看过微信,对楚红的其他信息还是一无所获。 “你家里还有别的烟吗?”楚红忽然问道。 季云衿摇头,她讨厌浓重的烟味,只是偶尔来两支,没什么烟瘾,爆珠烟就是最优选。 “好吧。”楚红拿起桌上的万宝路将就。 季云衿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她对楚红一无所知就如楚红对她一无所知,姓名、职业、家庭、生活习惯——但对方知道她的性取向,和其他人恰恰相反。 “明天去参加我前女友婚礼,你应该提前知道我的名字。”季云衿也抽出一支香烟。 “哦,你叫什么名字?”楚红低头看着她的微信网名∶“挂剑?” 季云衿用微信消息发去自己的姓名。 “还有什么是我需要提前知道的?” “我是个老师,a大。” 其实楚红猜到了,她一脸道貌岸然,既然不是附近大学的学生,那就只可能是附近大学的老师。 “一直在a城上学,长大,父母也是a城人。” “博士毕业留校任教, 教现代文学。” 楚红点头,感觉像查户口。 “你呢?”季云衿说完自己的信息,反问道。 基本信息当然应该共享,否则别人问起来岂不穿帮,楚红还没回答,门铃声就响起来,外卖到了,季云衿点的M记快餐,速度很快。 楚红对快餐没兴趣,甚至于对吃饭都不是很有兴趣,照旧躺在沙发上吸烟∶“随你编吧,总不能真的告诉别人我开发廊,做服务业。” 季云衿想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于是思考她们到底该怎样认识,就算别人不问,叶心也是一定会问的,但她的生活太过单调,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如果撒谎一定会被拆穿。 “就说我是朋友介绍的吧。”楚红提议道∶“你的生活再单调也总会有那么几个朋友,随便什么朋友。” 说多了,季云衿想自己还真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曾悠悠可以称得上朋友。 “职业呢?你有什么想法?”季云衿问道。 “我能有什么想法?”楚红无语,她对职业的了解仅限于厂妹和端盘子的服务生,她初到a市,可供她选择的职业只这两种,她不想进工厂,就选择了当服务员。 “你说我是ktv的妈咪吧。”楚红大笑起来,这算是她某段时间的一个职业目标,当ktv的妈咪,手下掌管不算漂亮但足够年轻足够无知的女孩,每月只需要从她们的薪水和小费里抽成,就能过上滋润的生活。 季云衿啃着板烧鸡腿堡差点被呛到,喝掉半杯可乐才缓过来∶“你真的当过ktv的妈咪吗?” “怎么可能。”楚红从沙发上起身,也坐到餐桌前∶“你看我老,所以猜我当过?” “不是这个意思。”季云衿抬起头∶“还不知道你到底多大?” “这个也随你编。”楚红想起她是个作家的事情∶“明天之前给我写好剧本就行,应该难不到你。” 失业 季云衿没想到楚红依旧不愿意说,即使是现在——她已并非一个以黄色小说作者身份打探妓女身世寻找灵感的怪人,作为顾客,她想与楚红交换信息,然而还是失败了。 “那只是我的副业,我并不是专职写小说的作家。”季云衿解释道∶“而且就算要编造人设,也需要对你有基本的了解。” 楚红不感兴趣,无论季云衿是大学教师还是职业作家她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听季云衿喋喋不休地说着想要了解更多她的事情。她坐在餐桌冰冷的靠背椅上岔开双腿,恶劣地俯身擦去季云衿沾在嘴角的沙拉酱。 看着楚红柔软的舌头舔舐沾着白色沙拉酱的食指,季云衿舔了舔嘴角,问她想干什么,现在还是白天。楚红没有说话,仍在专心地舔舐着自己的手指,这已经不是性暗示了,完全的明示。想到昨夜没能满足,楚红身下溢出淫液,她想只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季云衿做爱、无尽沉沦在高潮中才能堵住对方的嘴——虽然仅是她的高潮。 见她忽然卖弄风骚,季云衿慌乱地起身,想要躲回卧室,保持体面。小腿撞到桌角,她吃痛地蹲下,却看见桌下的境况。楚红上身随意套着一件她的宽大卫衣,下身不着寸缕,包括内裤。 阴霾的天气使人昏沉如坠梦里,没天光的做爱直到末日,满足彼此的欲望,不必问名,不必知道其他,她的年龄,家乡,如何沦落至此……身上的伤疤从何而来?季云衿跪在桌下舔吻楚红,雨天微弱的光线照映到她的小腹,季云衿清晰地看见从肚脐延伸到黑色毛发中垂针状的疤痕,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其实那道疤痕不像剖腹产导致,但季云衿已生错觉。靠背椅摩擦瓷砖发出尖锐的声响,季云衿抬起头问她是否生过孩子。 楚红对她戛然而止的行为大感不满,双手按在季云衿的肩膀上冷笑∶“不做就算了。”说着她就起身去到浴室里。季云衿放在衣柜角落落灰的按摩棒重新在女人身上辗转,想到那是曾出入于自己身体的,现在又插在楚红的身体里,季云衿脸颊发烫。 她站在浴室门外继续盘问∶“你肚子上怎么会有伤?” 楚红的娇喘声盖过她的问题,季云衿被她叫得心烦意乱,伸手到自己的内裤里,果然湿得一塌糊涂,她夹紧双腿,屏息靠在磨砂玻璃门外自慰,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抚摸,她很快就结束,到厨房去洗手。出来的时候看到楚红赤身裸体扑了上来,身下还插着一根透明仿真鸡巴。 “再给我口一次,什么都告诉你。” 女人温热的气息呼在耳边,季云衿推开楚红∶“我还有工作,晚上。” 她贤者时间作祟,楚红却无法在自慰中获得高潮,只能从干涸的下体中拔出按摩棒,重新穿上衣服,回到卧室睡觉。 季云衿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她真的有工作未完成,但刚登录微信就看到编辑发来的消息。之前的作品未过终审,办公室人事更迭,审稿组长听从市场需求,声称需要更加直观的“擦边”描写,“直观的擦边描写”,季云衿被这一形容词逗得发笑。 她和编辑的关系不咸不淡,对方的提点也仅止于此,季云衿关掉微信,没心情再去探查新任审稿组长的喜好,所谓严肃文学堕落至此,只剩下两条路好走,一去歌功颂德新时代特色如何,二去贴近市场包装直观的擦边。季云衿坐在电脑前点燃香烟,她似乎失业了,还好是副业。 季云衿将这个消息分享给曾悠悠,还没等到回复就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响。 楚红换鞋出门了,季云衿慌乱地在微信上问她去哪。 “买烟。” 季云衿看着这两个字心里惴惴,她怕对方临阵脱逃,让自己在前任婚礼上上演独角戏,只能去到沙发上紧盯着房门等她回来。 窗外雨还在下,滴答滴答打在楼下铁皮遮阳棚上传来巨大的声响。五分钟过去,从她家下楼去便利店只需要五分钟,季云衿站在落地窗前向下望,梧桐树遮去视线,只看到大街上各式各样花色的伞面。十五分钟过去,季云衿不知道楚红出门时是否带伞,开门去看自己放在楼道的伞,却刚好看见乘电梯上楼的楚红。 电梯门打开,楚红也看见她∶“怕我跑了?” 她穿着之前买的风衣外套,手里拿着一包扁盒细支的炫赫门和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白色塑料袋。 婚礼 季云衿想过很多次和叶心的重逢,但从没想过会是在她的婚礼上,也从没想过自己已经自卑到需要雇演员的地步。她的现状其实不好不坏,虽然丢了副业,但文学院的工作仍然稳定,没有女朋友……二十七岁没有女朋友也不用杀头,如果将自己找楚红假扮女友的事情告诉曾悠悠,她一定会这么说。等红灯的间隙雨势见大,砸在窗玻璃上遮挡了视线,季云衿打开雨刷,腹诽叶心怎么雨天结婚,让她有一些阴暗联想。 叶心的婚礼在a市的某酒店举办,季云衿驶入地下车库,楚红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酒店,昏暗的地下车库,唯独能看到亮着绿光的“安全通道”指示牌。季云衿解开安全带,没有着急下车,分给楚红一支烟,看着她腿上的黑丝袜皱眉——昨天下午她出门除了买烟,还买了这双丝袜。晚上她们熄灯做爱,季云衿心不在焉,草草结束后就洗澡睡觉,直到今天早晨,她回家取了车子再来接楚红,两个人没有任何肉体之外的交流。 楚红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双腿,正想要调侃一番,季云衿的手就已摸了上来,沿着膝盖向上,停在她的大腿根部。她本想让楚红脱掉,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因她看起来并不艳俗,反而端庄性感。 乘观光梯向上的时候,季云衿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己身上,对着挂满雨水的窗玻璃整理头发,在心底提前排演见到叶心之后的场景。楚红也背对着电梯门下望,云层灰蒙蒙压低,时近中午却使人有傍晚的错觉,暖黄色顶灯照亮叁面浮满雾气的玻璃,观光梯如玻璃橱窗,她像橱窗中的商品,被季云衿包装得珠光宝气,欲去拍卖场中争胜。不是没有来过如此豪华的酒店,往前十年,在ktv做小姐的时候应召去客人的房间提供服务,楚红想起那时候,但总是偷偷摸摸,总在夜晚,总是狼狈不堪,买成打的丝袜供客人撕碎,鼓鼓囊囊的包里装着的是避孕套——她从包里掏出口红补妆,电梯停在九楼,尚未开门季云衿已感受到门外的鼎沸,她牵起楚红的手,希望今天真的能获得某种胜利。 叶心提前在微信上联系过她,说想要在婚礼开始前单独见一见她。季云衿放下一万块的礼金就转去楼上的化妆室。 敲门的时候,她手心发汗,但仍牵着楚红的手不放,甚至越握越紧。 一分钟后声音从门内传来,说门没有锁,只有她一个人。季云衿不明所以,楚红却小声在她耳旁道∶“我在外边等你。” 季云衿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拉住楚红的胳膊,推门走了进去。 化妆室里果然只有叶心一个人,穿着洁白的高领纱裙端坐在妆镜前,黑发挽成一个髻盘在头顶,优雅美丽的脖颈被白色蕾丝包裹,看起来像白天鹅。楚红自然不感到挫败,她又不是真的来和她比美,只是觉得好笑和好奇。 “季云衿,好久不见。”叶心无视了她身边的女人,坐在镜前微笑着看向季云衿。 季云衿只感到窒息,她和叶心恋爱的时候幻想过很多次她穿上婚纱——没想过真正会有一天看到她穿着婚纱,准备和另一个男人的婚礼,眼泪将要溢出眼眶的一瞬间,楚红忽然凑近她脸前,挡住叶心的视线∶“眼睛眯了?我帮你吹吹。” 季云衿感激地看向楚红,擦掉眼角的泪,一双眼仍微微发红。 叶心看着她们在自己面前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保持微笑的脸终于浮现一丝裂痕。化妆室里没有其他人,她也无所谓直接发问∶“你的新女友吗?” “你好。”楚红回头笑道∶“楚红。”她没有用假名字,毕竟知道她本名的人少之又少,欢场才是需要使用假名的场合。 叶心上下打量着她,笑意不达眼底,转而看向季云衿∶“恭喜。” “该是我恭喜你。”季云衿终于从回忆中抽离∶“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求仁得仁。 听着季云衿平静的语调,叶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谢谢,我之前听说你一直是单身,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女朋友。” 快也快不过分手后不到一年就结婚的人,季云衿很想嘲弄她,但还是忍住了,客气地问她新郎在哪里,怎么没有陪她一起。 叶心忽然站起身∶“时间到了,我该下去了。” 付钱 季云衿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胜利,起码镇定地送上祝福,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自叶心离开化妆室后她就忍不住地流泪,看着电梯显示屏指向9楼,想象叶心在礼花绽放中挽上男人的手臂,交换戒指,宣誓婚姻的开始,季云衿忽然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你还喜欢她?”楚红站在她身后问道,她当然没有义务去安慰在前女友婚礼上突然哭泣的女孩,她只是想拿钱走人,又怕季云衿反悔,毕竟她什么也没做,没有想象中的交际场合,没有觥筹交错和季云衿表演恩爱的机会,这钱是否来得太容易了?楚红暗自揣度季云衿的想法,走上前去递上纸巾。 听到“喜欢”这两个字,季云衿摇头,下意识地摇头,手伸到楚红的口袋里去拿烟,她很难说明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但绝不是喜欢。 电梯下到9楼,季云衿隔着来参加喜宴的人群山遥水远地看台上漂亮的新娘,从侍应生的托盘里拿过一杯马提尼,高举着在空中示意,随后一饮而尽,一万块买一杯酒,她转身下楼,一直下落到地下车库,坐在车中吸烟。 胜利获得得太过容易,她没有预料到叶心什么都不问,甚至没有怀疑楚红的身份和她们的恋情。季云衿毫无获胜快感,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回想着叶心坐在化妆镜前的神情,她似乎也没有因新婚获得快乐的神情,季云衿沉沦在回忆之中,侧过头看向楚红∶“她好像并不开心?” 楚红心里想着尾款,对感情丰富而敏感的季云衿只能哄孩子一般安抚∶“看你过得太好,有些失望,女人不都是这样,见不得前任过得太好。” “好了,你该送我回去了。”出场不到十分钟,一切异常顺利,楚红提醒着季云衿该结账了。 季云衿却仍在流泪,开车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个不停,她没有接通。楚红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表情,完全没有兴致提起其他话题——分别前再做一次?没必要,楚红双腿交迭,看向窗外,街边招牌变幻,装潢华贵白日仍亮霓虹的商铺一间间过去,叁环外如另一个城市,水泥钢筋丛林渐次显露出狰狞原始的面貌,环立交桥待建的商品楼一幢接一幢停工,隐没在堆放建筑垃圾的工地中,她庆幸自己不曾被房屋中介的推销电话打动,依旧租住在城市边缘的背光处,开一间发廊度日,勉强算得上是a市人,如果搭上有钱的男人被包养……这两天没有开门接客,希望回去还有客人等着操她,季云衿又不可能包养她,而高潮——她回想着季云衿带给她的高潮滋味,可惜自己那里再不会有女人来光顾。 车子在巷口停下。周末学校放假,附近人烟稀少,巷口凹陷的路面积起一潭浑浊的泥水,显得更加破败荒芜,楚红下车前听见季云衿问她是否想回她家。 “不用了。”楚红倒出钥匙、口红,将手提包放在副驾上向季云衿微笑∶“别忘了剩下的钱。” 季云衿迟滞地回过神来,拿起手机向她转去剩下的四千块钱。手机通知上显示有3个未接电话,都是叶心打来的。 看着楚红跨过积水潭走进巷口,季云衿深吸一口气回拨了叶心的电话。 对面没有想象中的吵嚷,看时间现在她应当换上新娘敬酒的礼服和新郎一起同宾客寒暄,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季云衿先开口∶“怎么了?” “你为什么给一万的礼金?”叶心的语气略显无奈。 “少吗?”季云衿故意道∶“我没有参加过别人的婚礼。” 不等叶心说话,她又深吸一口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以这样给他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心打断她∶“你女朋友呢?” “工作上有些事,她先走了。”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单独吃顿饭。”叶心提议道∶“我回a市之后还没见过你。” 确实,两个人分手是在网上通知,争吵都十分平淡——称不上争吵,季云衿连发问都不敢,怕得到自己不想听的回答,只是顺其自然地接受了一切,也没有激烈到删除对方所有联系方式,但对方就是突然间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现在又突然间地出现,语含暧昧地说想要单独吃饭。 “什么时候?”季云衿听着自己的声音,感到有些陌生,但来不及思考。 赴约 “明天晚上八点,还是这家酒店,我等你。”叶心的声音显然轻快起来。 挂掉电话的季云衿却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叶心会把她约在咖啡馆之类的地方,没想到还是酒店,甚至是她办婚礼的酒店。 第二天晚上七点,季云衿出门前就开始紧张,在微信上问曾悠悠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不了解直女,已婚的直女就更不了解了。”曾悠悠无情地回复她。 “不会是仙人跳吧?” 这个猜测太过荒唐,如果对方是楚红,她倒要思考一下仙人跳的可能——自昨天她们分手,季云衿没有再向楚红发去消息,楚红也没有再找她,季云衿清楚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交易结束各回各家很正常,但还是无数次打开楚红的对话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租车在酒店门前停下,季云衿收到叶心的消息,对方只发来了房间号和楼层,让这件事显得更加离奇。 “她不会是想……” 季云衿欲言又止,曾悠悠替她补上后半句:“想睡你?” “不会吧!!” 叶心和185男早在结婚之前就有了事实婚姻,通俗来讲睡了,同居,如所有异性恋一样的流程。她却没有和季云衿睡过,恋爱的那几年,叶心不提起,季云衿就没有说过,一切并不如网上女同恋爱故事中所说的那样水到渠成。 季云衿站在10楼1012房门前犹豫,飞速地打字告诉曾悠悠她已经到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进去啊,万一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也不一定,我最近接的离婚官司里就有出轨台T的已婚直女。”曾悠悠想起这个大八卦,对方还是季云衿同一个学校的老师。 “说不定她只是想找点刺激,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a市哪来的拉吧?”季云衿靠在房门口,忽然好奇起来:“从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也是才知道,本来周五叫你出来喝酒就是想给你说我的新发现。” 季云衿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手机,按响门铃,如果再犹豫,她和曾悠悠就又要没完没了地聊下去,无论这间房间里等着她的是什么,她都需要自己一个人面对。 房门从里边打开,幽暗的灯光和玫瑰调的香水一齐扑进她的怀里,穿着粉色丝质睡裙的叶心给了她一个拥抱,久违的拥抱,季云衿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僵硬地像一块木头,听着身后房门关上上锁的声音,她心中警铃大作,一切如她所料,季云衿说不上惊喜还是惊吓,只是怔怔地看着叶心。 对方也没有说话,吻代替了语言的作用,两个人缠吻到床上,季云衿推开叶心,坐在床脚,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使躺在床上衣衫半开的叶心发笑。 “怎么了?”叶心抬起脚去勾她的衬衫纽扣,睡裙从纤细白皙的小腿上滑下去,呈现出诱人的曲线,她有着完美的身材。 她们很久之前出去毕业旅行之际,两个人睡一张床,盖一张被的时候,季云衿尚未对叶心的完美身材产生过遐想,但今天她看着叶心忽然勾引自己,脑海中可耻地产生了其他念头,自从和楚红睡过,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厌恶肉体接触,更何况对方是叶心,季云衿的理智在叶心的腿勾在自己脖子上的一瞬间瓦解崩溃,主动脱掉了身上的衬衫。 房间里只能听到叶心的笑声,季云衿的主动让她感受到一些获胜的快感——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单身等我。”叶心的语气略显哀怨。 分明是她先背叛,却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季云衿抬眼看向她近在咫尺的嘴唇,想起曾经生病发烧的时候,她们两个就像这样紧紧相拥在宿舍九十厘米的窄床上,烧得半梦半醒时感觉到叶心轻轻吻过她的唇,那是她的初吻,一样的寒冬冷雨,盖两床被子仍冷到发颤。 季云衿垂下眼睫∶“是你告诉我,人总会结婚生子的。” 分手时,叶心在微信里给她留言,说人总会结婚生子,她们早在毕业旅行结束时就该分手。 “是啊,难道你可以抛弃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和我私奔?”叶心的手抚摸着季云衿的发顶,像在逗弄猫狗。 不等季云衿回答她就继续道∶“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她的手滑向季云衿的耳后,试图继续刚才的湿吻,季云衿却起身拿过扔到床尾的衬衫,看着床头灯照耀下叶心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季云衿穿上了衣服。 家庭 季云衿想,如果她需要的是肉体上的满足,完全可以去找楚红做性交易,而不是和前女友、一个已婚人妻搅在一起。钻石戒指将晦暗的床头灯散发出的光芒切分得八面发亮,季云衿没有立刻离开,半敞着衣领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吸烟:“我以为你很爱他。”爱到无情决绝地与自己分手,连面都没有见。 “我很爱他——”叶心也起身坐到沙发上,夺过季云衿手里的烟,靠在她身侧吞云吐雾。 “很爱他能给我一个家庭,你知道的,我需要一个家庭。”叶心微笑着,脸上没有丝毫心虚的神色,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话。 季云衿知道,她有两个弟弟,家里虽然有钱,却不是她的钱。早在她们毕业的时候,叶心家里就开始催婚,她母亲声称如果叶心在毕业两年内结婚她会送给她一套房子并允许她搬出去住,父亲也说会给她一笔钱让她随心所欲的生活。此外就剩下“恐吓”,如果她叛逆如她的某位不婚主义的堂姐,家里连工作都不会给她找——只是不使用特权给她一份体面工作这件事就击溃了叶心,实际上远没有夸张到绝境的地步。 季云衿用手指掐灭香烟,灼烫感从指尖蔓延到胸口,她几乎呼吸不上来,最没资格提起“私奔”的人就是叶心。季云衿眼底的神色渐渐冷下去,不能放下所拥有的一切的人从来不是她。 “现在也可以告诉你,我早在物色结婚人选,早到,我们去毕业旅行的时候,你在我手机里发现暧昧聊天记录。”那件事季云衿没有拆穿,一直哄骗着自己是假的,后来她读phd期间,她们维持着普通情侣的关系,季云衿学业繁重,叶心工作繁忙,一周吃一次饭,逛一次街,再到一个月见一面,像普通闺蜜那样,除了季云衿,谁也不会觉得她们是情侣,但季云衿想要这样继续下去,叶心也就无所谓说分手。 “所以你现在有了一个自己想要的家庭,还找我出来——做什么?”季云衿语气平淡,没有说出“做爱”这个字眼。 “我有了家庭,我们当然可以再继续下去。”叶心转过头,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唇舌再度侵略上去。 正式分手后这两年时间她忙于恋爱结婚,现在终于修成正果,可以心无旁骛地寻求其他的乐趣。在得知季云衿有了女朋友之后,她想用“献身”来打动季云衿,让她重拾旧爱,心甘情愿做自己的情人,毕竟她不是不爱季云衿,相反,她真的爱她,不过是一种不会幻想将来、以后的“爱”,爱对于叶心来说是完美生活上的点缀、华贵衣裙上可有可无仅供装饰作用的蕾丝花边,她现在钱财两得,拥有了家庭,于是想起爱。 见季云衿抗拒,叶心也没有再继续下去,躺在沙发上隔着季云衿单薄的黑色衬衫摸她的脊背∶“你以前也总是冬天穿得很少,换季就会感冒。” “那次你被烧得说胡话,医务室关门了,还记得吗?” 铺洒石榴红碎钻的延长甲掠过她的后背又沿着肋骨向上,似乎在确认季云衿肉体的变化,胖了,还是瘦了,季云衿只觉得厌恶,厌恶到想要捏死那只在身上乱爬的虱子。 “不记得了。” 叶心与她依旧有着默契,今夜两个人想起同一件事。医务室深夜关门,最近的一家医院距离学校五个街区以外,因学校的同学总会以生病为借口在门禁后出去,叶心下楼去向宿管恳求时得到了“感冒发烧捂一夜就好了”的答复,季云衿深夜高烧40度,浑身疼痛,眼睛不停流泪,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发抖,以为自己快要死掉。 “你一定记得。”叶心的手又伸到她耳后∶“你当时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你说要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叶心忽然笑起来∶“还让我把你的手机格式化。” 季云衿发烧说了一夜胡话,叶心反复安抚无用,她才会吻上来,季云衿记起来了,初吻的契机,她只是想让她闭嘴。但自那次病愈,季云衿就再也离不开叶心,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吻,让她错觉她们互相暗恋,错觉她们相爱。 “明天周一,我有课还要早起。”季云衿在叶心的手摸到她的锁骨之际站起身系上了衬衫纽扣,情急之下系错了纽孔,衣领一高一低。临出门前她没有说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生病 īУцzнa𝒾wц.хУ𝔃 离开酒店后,季云衿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是曾悠悠发来的消息,问她是否旧情复燃、破镜重圆,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季云衿看着一连串成语脑子发晕,想起昨日在化妆室里对叶心的祝福语,早生贵子,得偿所愿,求仁得仁,后两句是她没有说出口的,今日倒要发笑。 坐在出租车上,季云衿给楚红发去消息,问她现在是否方便,她想过来。楚红没有回复,一直等到车过巷口,季云衿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复,她让司机停下,撑着伞向巷子里走去。上一条消息的时间显示在一个小时前,楚红不会有性功能持久到一个小时的客人,季云衿又发去消息:“我过来了。”椡連載首橃棢詀閱dú不мí璐:℗𝑜₁8ⓣ𝑒.𝕔𝑜𝖒 门前灯柱熄停,雾蒙蒙的玻璃门内半明半暗,似乎只开了卧室的灯,季云衿试着拉开一条缝隙,“欢迎光临”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没有人出来欢迎她,甚至除此以外再没有声音。 发廊里还是叁四天前她来时的模样,地板上多了一些泥脚印,让室内的一切看起来有些污糟,柜台上除了贴着一张二维码,没有多余的东西,连日下雨,也没有落灰,整间屋子散发着发霉的味道。 楚红的高跟鞋脱在卧室门口,季云衿的泥脚印也蔓延到卧室门口,看着虚掩的门,她一时不敢推开,在确认门后没有女人的呻吟声后季云衿才大着胆子推开房门。一切如旧,蓝底郁金香的牛奶绒被罩,略显陈旧的木质二手衣柜……楚红习惯裸睡,那身季云衿亲自挑选的衣服被扔在床尾,床上乱糟糟的,她只占据一侧,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头顶的黑发,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有起身,似乎正在睡觉。 季云衿对于她的异常反应感到不对劲,脑海中闪过许多凶杀案的情节,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退出去还是掀开被子,但手上的动作快过大脑发出的指令,季云衿俯身掀开被子。 还好,她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这个背人处阴暗的小巷确实会引发出太多的联想——民某年花国大总统王莲英被恩客劫财抛尸案之类,妓女被人惦记钱财而凶杀不是稀奇事,她平日甚少看新闻,以至于想起一百年前的旧闻。 季云衿还是觉得不寻常,就算是睡觉也不会感知不到床侧多了个人。床上的楚红双眼紧闭,脸颊呈现出不自然的潮红,季云衿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却被烫得缩回了手。 “你发烧了?”季云衿反应过来,楚红不止是发烧了,而是已被烧到昏迷。 季云衿下意识地要拨通120,楚红却挣扎着醒来,溢出一声猫叫般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见她醒来,季云衿急忙拿过床尾的衣服让楚红穿上∶“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楚红却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整个人还是没有力气,季云衿来不及去接,玻璃杯哗啦一声摔得粉碎,水也溅了满地。 “我重新给你倒,你先别动。”季云衿看见化妆桌上的电热水壶和另一只玻璃杯。壶里的水却已经冷透,白色的水垢漂浮在杯中,季云衿皱了皱眉,只好倒掉重烧。 “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量体温了吗?”热水壶烧水的声音传来,楚红整个人哆哆嗦嗦地裹紧了被子,她还是觉得冷,听见季云衿问她,只好指了指床头。 堆满避孕套和润滑油的床头柜上散落着拆开的药盒,季云衿拿起铝箔药板,楚红点点头,示意她将消炎药拿给自己。 季云衿将装有蓝白色胶囊的药板翻转到背面,仔细看着上边的小字∶“已经过期了,难怪你吃了药还烧成这样。”她迅速拔掉热水壶,拉着楚红坐起身∶“必须去医院,现在,立刻。” 楚红浮肿的双眼看着她,又缓缓闭上∶“睡一觉就好了,出去的时候帮我锁门。” 季云衿也不再劝说,直接拿过床头的内衣给她穿上,冰凉的手滑过她的乳房,楚红向前贴到季云衿的身上,本能地寻找着能够降温的东西。季云衿扣上胸罩的背扣,又把被子扯了过来,重新在衣柜里寻找保暖的衣物。 费劲穿好衣服,季云衿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但还记得拉下卷闸门,上锁。楚红虚脱地靠在她的肩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快走出巷口时候她清醒过来∶“送我去社区诊所打一针就好了,我不去大医院。” 关系 在楚红的坚持下,季云衿最终同意送她去社区诊所。 从相邻的街道走进去,路过水果摊和雨天仍旧热闹的小吃摊,要一直走到尽头才能看见那间隐没在民居中的诊所,门前没有挂招牌,但不断有手背上贴着白色医用胶布的人从门内出来。季云衿站在房檐下收了伞,一只手扶着楚红,在她眼神的示意下掀开门前厚重的竹帘。 屋子里散发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窄长生锈的铁皮靠背椅上坐着两叁个挂水的人,这里确实是一家诊所,经过改造后的卧室里还放着可供病人躺卧的钢丝床。坐在老旧办公桌后穿着白褂子的女人见楚红进来,放下手机,抬了抬眼,问她怎么了。 她们显然是旧识,楚红坐到诊桌前,习惯性地自我诊断:“发烧了,昨天量38.5,吃了药,今天还有点烧,打两针吧。” “先打一针退烧吧,她很严重。”季云衿忽然插话道:“刚才已经烧昏迷了……”话还没说完,楚红就回头瞪她,撑着虚浮的身体笑着解释:“没有那么严重,先打一针退烧也行。” 问诊的女人终于肯拿出听诊器,照例问了几个问题,诸如嗓子疼不疼,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其他症状之类,楚红一一摇头。最后又拿出体温计,让她夹在腋下,同时开始配药。 季云衿扶她到卧室里的钢丝床上躺下,楚红背对着她,似乎埋怨她刚才不该多嘴。季云衿抖开床尾的被子,潮湿发霉的味道瞬间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被罩里棉絮削薄,被罩外大片的褐色痕迹已经洗不干净,正中印着某某医院的红色字迹也斑驳不堪,残存到只剩「医院」二字。季云衿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又俯身探她额头的温度,还是一样的烫。抬起头时端着药盘的女人刚好过来给她打肌肉退烧针,季云衿赶紧退到一旁,看着她的动作,神情略显紧张。 橡胶皮筋绑着楚红细瘦的手腕,静脉血管清晰到在白炽灯下呈现深紫色,根本无须皮筋,穿白大褂的女人拿棉签沾了碘酒涂抹在楚红手背上,忽然问季云衿是她的什么人。 季云衿支支吾吾起来,正要像上次去商场的时候那样解释说她是她的姐姐,楚红就挣扎着扭头:“你去给我倒杯水。” 季云衿去到诊桌的烧水壶旁,看见一次性纸杯里依旧浮泛白色水垢,她放下了纸杯,出门去附近的商店买水。 不知道楚红会怎样给人解释她们的关系,季云衿回来的时候,楚红的吊瓶已经扎好,针在左手,她也盖着被子转向床里那一侧,听见脚步声回头,向季云衿笑笑:“你回去吧。” “没关系,陪你打完。”季云衿坐到床尾,将手里的水打开递给她。 “我没事了。”楚红指了指床头的温度计:“刚才量和昨天一样,38.5。” 不知道是退烧针起了作用,还是季云衿刚才产生错觉,温度计上的数字确实是38.5,算不上高烧。 楚红对于她的坚持没有再说什么,第二瓶点滴换药的时候,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对诊所的女人道:“你关门时间到了,我拿回去打吧。” 屋外大雨暂歇,还好不用打伞,季云衿帮她提着药瓶又一路走回发廊,两个人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季云衿站在床上,将药瓶挂到卧室床头的窗帘杆上,楚红才下了逐客令:“回去吧,你也看到了,我今天接不了客。” 从床上下来的季云衿脸色忽然变得难看:“我没说是来——” 她不说也是来找她做爱的,起码微信上发去消息时,确实如此想——因为今夜差点和前任上床,甚至是衣服脱到一半戛然而止,导致欲火中烧,季云衿才想起的楚红。她们没有除了妓女嫖客以外的关系,只是恰好,她来的不巧,楚红正在发烧,而她作为一个善良的嫖客,送她去了诊所。 季云衿低下头不再解释,给烧水壶里添了水,重新烧开,把地上的碎玻璃扫到垃圾桶里,又去浴室拿了拖把,拖干净自己踩脏的泥脚印,最后站在卧室门外,向她说再见。楚红的吊瓶里还剩半瓶药,她已将点滴速度开到最快,见季云衿终于肯走,她抬头向她笑。谁知道季云衿出去又回来,站到床侧放缓了点滴的速度,问要不要帮她锁门。 “不要再锁门了,这里半夜没有人来,我等会自己从里边锁。”楚红嫌麻烦,不想绕一大圈开门。 但季云衿走的时候,她还是听到了蓝色卷闸门被放下的声音。 同情 回到家里,季云衿想不起自己在离开家赴约之前在做什么,洗完澡习惯性地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想要重读之前的论文,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又打开Chrome登录微博,在某个百合投稿账号检索。检索“前任”。面无表情地看完别人的狗血生活,她已经没有力气复盘今夜、思考叶心为什么会这么做。她之前以为对方爱上了男人,爱上了别人,但今夜看来不是这回事,她似乎还爱她,否则不会有今夜,“爱或不爱”让她头脑发晕,甚至想要去质问,得到一个确定的答复,但得到答案之后——对方回答爱,她一定会问爱为什么要分手去结婚,对方回答不爱,她也一定会问不爱为什么要新婚第二日与她在酒店房间交换一个吻……问题就这样缠绕成一团毛线球,永远找不到出口和尽头。 桌面上的课程表显示明天早上并没有她的课,季云衿疲惫地关掉电脑,给楚红发去消息,问她点滴打完没有,然后继续躺在床上检索其他的关键词,全无收获。甚至搜遍全网也只能找到一条日本百合风俗体验的repo。相比之下,楚红作为性工作者并不那么专业,并未带给她什么温柔的恋爱幻想——当然国内根本没有“性工作者”这样的说法,她只会被称为妓女,生活在城市角落边缘的背光处,讨厌和客人寒暄,做最单纯的肉体交易,不负责满足客人的精神需求。季云衿想起她疑心自己是记者的事情。 夜晚最终消磨在枯燥的妓女社会学研究里,季云衿彻底失眠,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凌晨一点,楚红没有回复,她又发去消息,想要确定药到病除,她不会再发烧晕倒在床上。 还是没有回复,季云衿隔叁分钟按亮一次手机,闭眼睁眼到凌晨叁点。 “刚才好像忘记给你拿药了。”季云衿没话找话,想起诊所医生开的处方单:“明天我去取吧。” “你明天还打针吗?” 屏幕上的对话框照得她脸上荧荧发绿光。 发廊的灯仍亮着。楚红拔掉针头之后,实在没有力气出去关灯,还好季云衿帮她锁了门。她睡到半夜醒来,发觉身上衣物全湿,屋内屋外所有的灯都亮着,微信遭到消息轰炸,几乎全是季云衿发来的消息。看着消息通知的红点,楚红将季云衿设为免打扰,脱掉湿透的衣服,继续睡觉。 季云衿辗转到早晨天亮,换好衣服,下楼买咖啡,这次不为装逼,她买了热拿铁和便利店的鸡肉包。 出租车停到小巷口,季云衿说服自己只是路过,从这里走到学校只需要十分钟,只是路过——就算是关心也很正常,楚红或许是因前天赴宴衣衫单薄才会生病。 路过的时间太早,巷口路灯尚未熄灭,泥泞的行道路只她一个人的身影徘徊。卷闸门还是昨夜上锁之后的样子,她向楚红打去语音电话。 听见对方沙哑朦胧的声音响起,季云衿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今天怎么样?”季云衿蹲在门外小声问道。 楚红问她是谁。显然还没睡醒。 “是我——”季云衿站起身∶“我在门口。” 卷闸门拉开的时候,楚红的眼睛微微闭着,身上只披着一件长睡袍,不等季云衿完全进来她就转身回到床上。 季云衿犹豫着,从里边锁上玻璃门,跟着楚红进入卧室,将手里提着的早饭放在床头柜上,寻常探病一样问她有没有再发烧。 楚红解开睡袍腰带,赤裸着身体钻到被子里∶“来太早了,我还没开门。” “如果你想,也可以。” 她是故意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季云衿的殷勤。虽然没有医保所以发烧晕倒不去医院这件事或许让自己看起来有些可怜,足以激发善良好人的同情心。 季云衿果然慌乱起来,说自己只是上班路过,担心她。 鸡肉包散发出油香气,楚红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拿,被子沿着肩膀滑下去,季云衿下意识地上前,想要帮她盖上被子,却差点碰到她白皙挺翘的双乳。 看着季云衿缩回手的动作,楚红忽然嘲笑道∶“你也不是没摸过。” 言下之意季云衿在装正人君子——她确实在装正人君子,很难说昨夜在酒店她不想和叶心上床,也很难说她出于单纯的同情心来关心楚红。 楚红宁可相信她是出于其他目的也不想接受一个女人泛滥的同情心。 “来吧,不用付钱。” 肉偿(微h) ρô18нk.𝔠ôм 用肉体偿人情债再合适不过,就像她与那个男人,男人答应帮她物色有钱想要包小姐的阔佬,楚红便自觉奉上肉体,解决对方的需求……她也想不出其他复杂的方式,自己又没有除身体以外报答的能力。 这个道理她很早之前就已领会,早到还没有做这行,困在尚未摘掉贫困县帽子的乡村。那里有手有脚的人长到二十岁之后就会离开,走叁十里无人村路,坐上唯一能开到山脚的中巴车,或者也可以穿越无路的农田和丛林,沿着国道省道,随便选择太阳升或落的方向,永不回头地跑出去,沥青路是很宽广的,不会在阴雨天气泥泞难行。也有例外回家的人,邻居家大她五六岁的女儿回来过一次,据说在某大城市欠下高额的债务,因躲债而回来,楚红记得她的面孔,她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在楚红说自己什么也不会,读书读到初中就辍学,除了干体力活什么也不会的时候,红色鲜艳的嘴唇一张一合,告诉她女人只要张开腿就能挣钱。被一个男人操和被很多男人操没太大区别,而待在这里除了被男人操还要生养……就像城市商场里的投币售卖机,男人投币,为的不是投币的快感,而是从她身体里掏出想要的货品。 季云衿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楚红又催促道:“总得让我还你人情。”泍文唯ㄚI梿載棢址:мisёwū.čoм 季云衿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终于在楚红又一次的催促下坐到床上,但还是像第一次一样羞赧,羞赧中夹杂着莫名的愤怒,俯身按着楚红想要掀开被子的手:“我没有让你还我人情。” “那这算什么?你在同情我?觉得我可怜?” 楚红挣脱她的手,忽然笑起来,只有男人最擅长同情可怜妓女,正常的女人对她们避之而不及。她在KTV陪酒的时候,时有一些西装革履的男人喝醉之后好奇小姐的身世,定要对方讲出煽情的大同小异的故事,这些故事她和曾经同寝的小姐一夜就能编十个出来。戏演到深处,有时自己也信了。 “你最好还是接受。”楚红揭开被子,赤裸着身体坐到季云衿的身上,用雪白的乳肉磨蹭她的脸颊,她自信这样可以激发季云衿的欲望,几次做爱让她明白女人对女人也是可以激发出纯然肉体上的欲望。 季云衿挣扎着,试图推开她,却不敢使出太大的力气,毕竟对方还是个病人。 楚红将她拥在怀中,臀肉紧紧贴在她的裆部,就像勾引男人那样,但季云衿的身下却不会有东西顶她,也就无从察觉几时情动。季云衿看着眼前一点点涨起的褐色乳珠,察觉到自己内裤渐湿,颓然放弃了挣扎,一场肉搏以楚红获胜为结束。 季云衿将她的乳头含在嘴里啜吸,尖利的虎牙在细嫩乳肉上留下刮痧似的红痕,口水浸透的乳尖在透入窗帘的光线中微微发亮,楚红的小穴也湿润到流水,在季云衿的牛仔裤上留下粘腻略带腥气的水渍。 她终于肯放开禁锢着季云衿肩膀的手臂。季云衿看着她躺到床上,细瘦的手臂穿过腿弯,扒开自己的阴唇,不由吞咽口水,视线却停留在她的小腹,那道酷似剖腹产造成的疤痕上。 穴肉一张一合溢出淫液,像缺水濒临死亡的鱼一样吐出泡沫,楚红紧盯着季云衿的眼睛,盲摸着自己的阴唇。她手指上红色甲油斑驳,反复捅入穴口再拔出来,经过淫液冲洗,颜色变得透亮。季云衿从小腹疤痕上移开视线,看到她打过点滴的手背残留着一大片淤青。 楚红等得不耐烦了,如果季云衿再不来操她,她的逼就又要干涸,好在这是她家——楚红支起身子去床头柜上找润滑油。 季云衿也起身,去到浴室。等她拿毛巾进来的时候,楚红正按压着已经空瓶的润滑油,想要再挤出一点以做完这场。 热水壶里的水还微微发烫,季云衿打湿毛巾,走过来捉住楚红的手。毛巾包扎在她手背上,楚红忘记挣扎,看着季云衿拿起手机和外套,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 季云衿离开后很久,楚红微信上收到消息,季云衿说自己学校还有课,先走了。楚红觉得过了很久,久到手上微烫的毛巾逐渐变凉,实际上季云衿刚一出门就在微信上给她发去消息。楚红没有回她的消息,解开冷透的毛巾,擦拭过自己的下体就又盖上被子,继续睡觉。 红疹 ⑨1SнuJiā.𝖈𝖔m 季云衿走后,楚红睡到下午醒来,觉得身上乏力,口干舌燥。两瓶消炎药的作用消退下去,体内热毒卷土重来,她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却听见卧室门外传来“欢迎光临”的声音。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午后阳光温煦,斜照到玻璃门内,空气中却仍旧弥漫着未干雨水的气息,a城接连一周阴雨,终于迎来晴天。楚红撑着身子坐起来,准备去谢绝上门来的客人——登门的是那个男人,楚红听着脚步声匆匆系上睡袍的腰带,男人已经推开卧室的门进来。 他们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之后顺其自然地发展为“姘头”关系,起码附近相熟的人都这样认为,男人家中有一儿一女,妻子也经营棋牌室,和常去的阔佬打成一片,夫妻二人互相有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契。看见楚红忙着穿衣服,男人恶意地压到床上,拉开睡袍的腰带,揉捏她的双乳,问她昨天去了哪里,他来敲门怎么没人。苯魰蓶ー璉載棢圵:ⅹℱàⅾïàn.©𝑜m 楚红瞪他一眼,又拉上衣袍,去梳妆桌前倒水喝,红色棉拖的橡胶底踢踏踢踏地发出噪音,和她浓重的鼻音混在一起:“打针去了。” “你也二阳了?还是叁阳?”男人单手掩住口鼻,坐在床上问道。 最近接连的阴雨天气使气温骤降到十度左右,南方城市的冬天从不这么冷,许多人再次出现之前的症状,比寻常的感冒要重一些,网上对这些症状的称呼五花八门,“水泥封鼻”“刀片嗓”之类,楚红从来没有买过测试剂盒,也就无从说起“一阳”还是“二阳”“叁阳”。但身体上有一些因免疫力低下传递出来的信号,她坐在梳妆台前无意识地搔着自己的手肘,她的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片水泡一样小红疹,密密麻麻,奇痒难耐。红疹处随着她搔痒的动作掉下白色皮屑,直到挠得破皮流血,她才抬起胳膊查看,破皮的地方果然排列着状似北斗七星的疹子,周围光滑白皙的肌肤也变得粗糙,像菱形鱼鳞。 男人敏锐地捕捉到她手臂上异常冒出的红疹,忽然从床上起身,说自己还有事情,先走了。 临出门前回头看她:“你最近接的都是熟客吧?” 楚红站在门内的阳光处笑起来,她最近根本没接一个客人,从季云衿那里回来就生病关门了。 但男人话里的意思她不会不懂,楚红没有解释,只是拖着虚浮的身子,微笑送他出门。 “有时间去医院看看。”男人指着她的手臂。原本手肘处的疹子在她搔痒之后,蔓延起荨麻疹般的划痕,酷似某种令人谈之色变的病症感染在身体上的样子。 男人认真的语气让楚红也开始怀疑自己身上的是梅毒疹。做这行的,得这种病,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避孕套只能降低感染的风险,但总是有那么百分之多少的概率,于是她在手机上翻查,找来大量的图片和自己身上的疹子比对。又查尖锐湿疣的潜伏期,百科上显示十天到叁个月的答案让她触目惊心,额头也冒出冷汗。 季云衿的消息发来的很及时,她说自己下班了,像男女朋友事无巨细的报备。 “去拿药吗?” 楚红懒得打字,发语音过去∶“你来一趟。” 季云衿进门的时候,她已穿戴整齐,甚至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双手都缩在呢灰色的大衣衣袖里。 “你怎么了?冷吗?”季云衿拉开玻璃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瑟缩着的楚红,赶紧上前摸她的额头,楚红却向后躲,躲开了她伸来的手。 “再去打两针吧,我陪你。”季云衿试图拉起她。 “你身上——”楚红抬眼紧张地盯着季云衿∶“你身上起疹子了吗?”她的声音颤抖,如果自己早就染上了病,季云衿一定逃不脱,楚红想起她在季云衿家里和她做爱的那几天。季云衿虽然戴着指套,但那次——她在餐桌下给她口交的那次,还有叶心新婚前一夜,她们在黑夜里疯狂地做爱,那夜季云衿很疯狂,她的体液甚至喷到了她嘴里。楚红忽然站起来,和季云衿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 季云衿疑惑地看着她,心里虽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怎么了?” 楚红对着她的双眼,不敢回答,又怕真的害季云衿也染上不好的病,过了良久才缓缓拉开衣袖,给季云衿展示自己手臂上大片的红疹。 医院 楚红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小红疹在阳光的阴影处愈发显得形容可怖。季云衿来之前,她找出碘酒消毒,又用寻常治疗皮疹的软膏疯狂地涂抹,但毫无作用,反倒加重了伤处的瘙痒程度,现在她的手肘处已经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被尖利的指甲抓到血肉模糊,红疹又在其他完好的肌肤上蔓延。 季云衿看着她的手臂,心一点点沉下去,只觉得自己的身上也开始发痒,眼前的一切将她拉回现实——楚红是个妓女,她早知道的。想到第一次来到这间发廊,她连坐在柜台前的二手沙发上都小心翼翼,却不知怎么,竟敢钻进那间卧室,躲到楚红的衣柜里——Mac男射精之后的避孕套怎么处理的?她已经忘记了,也不记得他有没有射到床单上,或是楚红的身上——还有那个男人,短粗的阳具如何捅到楚红的身体里的?似乎是从口交开始,楚红跪在床尾,给男人口交,在那之前,插在楚红阴道里的还是自己的手指。 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些画面,比起porn更加真实的,亲眼所见的,又因此催发出许多想象,有着一口烟黄色牙渍的男人是否也吻过她的颈侧,她的双乳,肮脏带着皮垢的阳具是否也磨蹭过她在餐桌下舔吻过的女人的阴唇……发廊中的空气一时变得令人窒息,和石楠花一样腥膻的味道经过这几日雨水的浸润再度从每个角落挥发出来,季云衿忍住胃中翻腾想要呕吐的冲动,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重复地问着:“怎么了?” 她想要得到楚红确定的答复,确定这只不过是普通的皮疹,因为天气,室内过于潮湿,她两天不去学校,教师休息室的拖把上都长出了蘑菇,人身上过敏长一些皮疹再正常不过。 楚红放下衣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准备去医院,你最好也去查查。” 季云衿站在原地发怔,过了很久才开口问她:“查什么?” “我也不知道。”楚红从柜台上拿起钥匙:“来我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戴套。”这是她早在KTV陪酒时就养成的习惯,也有客人加钱提出不戴套的要求,楚红往往就会搬出这种病来恐吓对方,毕竟不只是她一个人害怕得病。妈咪也会要求她们定期检查身体,到底是大场子,也怕传出不好的名声,招徕不到客人。自从她重拾旧业出来单干,再没有去检查过这些项目。 楚红锁上发廊外的卷闸门的时候,季云衿还没有回过神来,站在巷口尚未干涸的水坑旁颤抖着手吸食一支香烟,却忘记咬掉爆珠,嘴里只有浓重的烟草气息。 “你发烧好了吗?”看见楚红走出来,她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来陪她拿药的。 楚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过往的车辆,想要找到一辆空车。出租车交班时候刚过去,每辆车上的顶灯都显示着红色的“载客”字样,在傍晚铺天盖地的黑暗来临之前,就像试剂盒检测出的两道杠一样刺眼。 她和季云衿始终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远远看上去就像互不相识的两个人。 烟头上的火星燃到过滤嘴,季云衿毫无察觉,直到手指微微发烫,她才恍然惊觉,扔掉烟头,走到楚红身边,拉起她的手:“没事的,没事的。”像是说给楚红,像是说给自己。 楚红察觉到她的紧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一切以医院检查单为准,即便这么多年她都没有中过标,但难保——那句话怎么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楚红抽出自己的手,依旧和季云衿保持距离。 两个人在沉默中等到一辆空车,季云衿坐到副驾驶,楚红坐到后排。她从后视镜中看着楚红的双眼,向司机说去最近的一家医院。 正是下班高峰期,只是开到几个街区外的医院就用了一个小时,司机把车停在天桥底下,说不好掉头,让她们自己过马路。 季云衿付账,下车,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但不灭灯的地方彻夜不灭灯,走过天桥先看见医院大门内亮红灯的急诊招牌,红字霓虹招牌下停着几辆救护车。正对着她们的大楼上倒是什么字都没有写,显然是一座旧楼,墙体发灰,呈现出一些泥黄色渗水的痕迹。季云衿记得这家医院,开了有些年头,是学校所在的郊区里最大一家公立医院。 溃逃 医院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季云衿站在导诊台前茫然,不知道该挂什么科,楚红自然有着这方面的经验,不等季云衿开口去问坐在导诊台里低头看手机的小护士就拉走了她。 “挂皮肤性病科。”楚红面无表情。 季云衿听着“性病”两个字心内惴惴,她想不到自己作为一个生活规律从不滥交的女同性恋有一天会去检查性病,甚至在真正第一次做爱的那天到来之前,她已经上网了解过很多相关知识,也备有指套和口交套。 “你恨我吗?”往五楼去的电梯里,楚红忽然问道。 她记得KTV里有过这样的事情,客人大骂小姐给他传染上性病的事情,最终由妈咪出面赔偿一笔钱封口解决,而这笔钱自然从小姐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里扣除。她没有钱赔偿给季云衿。 说恨未免太早,似乎一说到恨,就已确定她得了病,季云衿也得了病,季云衿从电梯亮起的红色按键上挪开眼:“什么?” 一切不都是她心甘情愿吗,从一开始,从理智的全线崩溃,从躲在浴室里幻想着楚红高潮的样子自慰,从亲吻叶心的时候想起的是楚红的脸—— 电梯到了五楼,皮肤性病科和感染科在一个楼层,电梯打开门的瞬间季云衿终于神智清明,抓着楚红的手:“万一遇见熟人怎么办?” 电梯门外还等着戴口罩的人,见她们不下来,已经开始催促。 楚红拉着季云衿出了电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熟人自然都是客人,换句话说,她的熟人,都知道她是小姐。 “遇见熟人怎么办”这件事,该害怕的只有季云衿。 五楼走廊的灰漆铁椅上坐着许多等待诊单的人,季云衿只觉得无数道视线射向自己,比头顶的白炽灯更灼烫,让她无处可逃。扶梯天井似得环绕在侧,四楼叁楼走廊上等待的人也一览无余,她看得见他们,他们也就看得见她。 季云衿疯狂地在人群中扫视,生怕见到熟悉的面孔,或许是学院的同事,或许是上她大课的学生,她不能一一认得他们的脸,他们却都记得她的脸,甚至她还穿着上课时的衣服,而这里是距离学校最近的医院。 走到挂着“皮肤性病科”的指示箭头下,季云衿彻底崩溃,自然地转到一旁的扶梯上下楼,想要立刻逃出医院。 两个人的挂号单都在季云衿的口袋,楚红不得已只能跟着她下楼,一直下到一楼,重新夹杂在导诊台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季云衿才呼出一口气。 “去打针吧,消炎针,或许打完针就好了。”季云衿看着一楼发热门诊的指示牌,急切地拉着楚红向人最多的诊室走去。 楚红甩开她的手:“你不去我自己去。”她确实还在发烧,但发烧带来的躯体上的疼痛已经难以感知,只是鼻息不畅,却难以辨别究竟是内心的恐惧导致还是发热导致。 季云衿看着她从自己的口袋掏出挂号单,立刻追了上去,近乎带着哭腔地恳求:“别走,别走,我们重新去一家医院好吗?” 她不知道该怎样接受百分之50概率的恐惧——如果楚红的检测单先出来了坏的结果,无疑是向她宣判死刑。 出了医院走上天桥,季云衿松开手,站到栏杆前抽烟。楚红打开手机,尚未关闭的浏览器还停留在“尖锐湿疣潜伏期”页面,她点“x”号关掉,看着身旁的季云衿∶“对不起。” “也许你没病呢?”季云衿还在坚持∶“我们重新去一家医院,去隔壁市的医院,我现在就回家开车。”她说的家是指二环内的父母家,她上班租住在学校近处,没有停车位,车子一直停在家里的地下车库。 再次坐上出租车,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司机开上立交桥一路畅通无阻。季云衿坐在后排,紧握着楚红的手。灰呢外套里,她穿得十分单薄,只有一件鸡心领的红线衫,袖口脱了线,季云衿不断摆弄着那根线头,就像上学每次考试紧张时扣弄手指上的死皮一样,她将线头揉成球,越扯越长,直到楚红不耐地抬起手臂。 马路上对过车辆照向挡风玻璃的车灯乍明乍暗,季云衿抬头看着楚红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扯过她的胳膊,将手伸入衣袖,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摩挲着楚红手肘处水泡般的红疹,没有弹力的毛呢袖子被撑得鼓鼓囊囊。 公路 楚红被季云衿摩挲着手臂,转过头去看她,想要让她与自己保持距离,却忽然感到多此一举,季云衿也感到多此一举。 车子从负一层的地下车库开出来,季云衿将目的地定在隔壁市的中心医院,走高速只需要两个多小时就能抵达。车载香氛弥漫着淡不可闻的桂花香气,副驾驶座上的楚红在“滴滴滴”的提示音中系上安全带,想起上一次坐在这辆车里还是去参加叶心的婚宴,上一次,浓郁的香氛气息熏得人昏昏欲睡,今夜她们两个都无比清醒,倒不用担心夜路行车有着使人犯困的危险。 季云衿没有放音乐,也没有打开汽车FM,车里十分安静,只有机械冰冷的女声提示何时左转,何时右转,距离目的地还需多少公里。 开到绕城高速上的a城出口时,已经将近晚上十二点钟,收费站顶棚上硕大的霓虹字在黑暗中散发出红色光晕。季云衿走ETC通道过去,“a城”两个字映得车内红光乍现,也只是一瞬间,通过出口驶向高速公路,远光灯照见三行车道和路两旁的苍绿色的绿化带,她不安的心神终于平静下来,有一些奔逃的实感——她想起那些公路电影,俯拍镜头从高空摇转到车内,弯曲无尽头的车道前后茫茫,观众不知去向何方,主角亦不知去向何地。一切在公路上展开的故事,停下来的时刻就是要分手的时刻。 导航冰冷的声音再度传来,无非是提示前方测速,以及高速路限制的最低时速,季云衿踩向油门提速,关掉了不断提示还有一百多公里抵达目的地中心医院的手机导航。 “怎么关了?你认识路吗?”导航关掉后五分钟,楚红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察觉到车内过于安静。 “上了高速只有一条路,没有其他岔路口。”季云衿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头顶的深蓝色指示牌。 楚红调整坐姿,对于车内过分安静的环境有些不适应。看着后方巨型货车不断从她们的身侧超过,她忽然问季云衿有没有开过夜路。 季云衿犹豫片刻摇头:“我没开过高速。”习惯了市区限速,她开到80就觉得飞快,路两旁的松针叶呼啸擦过耳旁,不敢再向下踩油门。 楚红沉默,沉默过后又看向季云衿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你开在快车道上。” 季云衿与她对视一眼,不由笑了出来,今夜第一次笑出来,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是科一的内容吗?我记性不好,刚考及格。”她打开右转向灯,变道到中间的车道。 楚红根本没有考过驾照,对于她所说的“科一”更是陌生,她在乡下只开过农用车,三个轮子的,但从山里出来,又曾南下到过更南的城市去学美发,她坐在客运中巴大巴车里经过过无数的高速路和盘山公路。 在那些亮着红色尾灯的巨型货车远远超过她之后,行车道上只剩下她一辆车。车里的气氛因开错车道忽然变得轻松,两个人似乎都短暂地将此行目的抛之脑后。季云衿点开车载音响,完全模仿公路电影的套路,主角开车时总有热烈快节奏的bgm,而她的歌单里只有一些空耳会听错歌词的陈旧粤语歌,好像现在,环绕立体声音箱里传出熟悉的旋律,杨千嬅唱「不敢偷狗都敢偷狗」,季云衿听到好笑的空耳,转头去看楚红,她却毫无反应。不能怪她,季云衿想起她那间发廊里从不放音乐,就连理发店常用口水歌也没有。 楚红靠坐在副驾驶,一路不肯松懈,紧紧盯着头顶的深蓝色反光指示牌,让季云衿有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她调大音量,楚红终于回过神,问她是否犯困。 “没有,太无聊了。”季云衿答道∶“开车太无聊了。” 高速夜间行驶当然如此,不能一心二用,楚红不想理她,但还是寒暄似的开始和季云衿聊天∶“你明天没有工作吗?” 季云衿点头又摇头∶“好像是下午的课。” 楚红点头,不再说话,她想换份工作,正在深夜里思考自己如何脱身从良,将提供特殊服务的发廊转型成小铺面理发店的事情,恐怕还要添置一些器材,再雇几个学徒。季云衿却模拟公路电影上瘾,以最低时速狂飙在只余隙微车头车尾光束的黑夜中,循环着所有版本的少女的祈祷,觉得她们这是在趁夜私奔。私奔般恋爱。 身体 ρ𝑜18q𝔟.c𝑜𝖒 楚红当然不作如此想,她太过习惯这种奔逃,夜路体验对于人生第一次的季云衿来说是新奇的,而她躺在客运大巴的卧铺上第一次行经夜路,黑夜的来临伴随着恐惧,一闭上眼就只能闻到周遭弥漫着的刺鼻脚臭味,还要担忧睡到夜深床上多出来的手,不知道是谁的手,从床尾或床头伸进她的被子,顺着她的脚踝或脖子,向隐秘处摸索,直到被这样一双手惊醒,她再也不敢在夜间的客运大巴上睡觉。 “睡一觉吧。”季云衿匀速行驶在中间的车道,渐渐习惯,不再害怕前后打着闪光灯的巨型货车,她开始注意到楚红的紧绷:“恐怕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说着,季云衿打开车内的暖风,脱下外套递给楚红。 楚红没有拒绝,将外套盖在自己的腿上,冰冷的双脚渐渐回暖,但她毫无睡意,其实和季云衿在一起并不用担忧对方占自己便宜——说不清楚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和季云衿的每一次做爱,她都很快乐,应该用“快乐”形容这种情绪,楚红想起在那间接客的卧室里,季云衿第一次给她口交,那天她喝了酒,身上还带有酒气,化着浓重的烟熏妆,到她床上时已经有些脱妆了,想必原本不是来找她的。 但她现在身上多出来一片红疹,精虫上脑的男人也会退避三舍。 那天夜里,季云衿给她口过之后,她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去到浴室洗澡,对着起雾像毛玻璃一样的镜子审视了很久自己的身体,浑圆的双乳因多出了红色齿痕显得更加白皙,甚至她觉得,自己的阴道口也变得更加紧致,只需要唇舌就能填满所有的欲望。 在下海当小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再看自己的身体。她听KTV有经验的老人说,做爱会让女人的皮肤变得更加细腻,月经规律,脸上不再长青春痘,说是与雌激素有关,从女孩蜕变成女人,会变得漂亮,除了私密处,有着危言耸听的传说,变松,发黑之类。当过几年小姐之后,她明白过来,根本不是做爱让她们的外形变得更加漂亮,而是大城市发达的整形产业,她知道有一些赚了钱的小姐妹会趁着过年放假期间去做微调——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脸太过寡淡,想要割个双眼皮,再开个眼角,她喜欢范冰冰那样的长相,还珠格格热播的时候,她在农村的小卖部见过印着金锁、紫薇、小燕子的挂历。只是这个想法直到现在还没有成行。 从小美容院里800块就能做一次双眼皮手术,到现在双眼皮手术涨价到2500,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因为怕疼。听人说麻药过了,会很疼的。Ⅾä𝔫𝖒ëix.Ⅽoⅿ為本文唯弌璉載棢圵 綪椡Ⅾä𝔫𝖒ëix.Ⅽoⅿ閲讀 听人说,治疗梅毒也很疼,需要用激光一点点烧掉身上的疣体,还会再复发,免疫力太差的人则终身难愈。 她不知道自己的阴唇上是否也长出那些可怕的红疹,密密麻麻地布满身体的每一处——如果传染给季云衿,她的身体上也会出现这些东西。 楚红看向季云衿,那天晚上她从浴室回去,季云衿已经躺在床上睡着,嘴巴上还挂着口水,应该是口水,粉色棉质短裤上也出现暧昧的水渍,楚红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脱下季云衿印着大眼卡通怪兽的内裤时,楚红有些作恶的感觉,害怕季云衿忽然醒来,害怕她骂自己多管闲事,毕竟她是个小姐,不是她的女朋友,自然也不该看她的身体。 后来她在网站上搜索过两个女人做爱的av,专业女优无论何时很投入,夸张地互相交换口水与体液,互相摸着对方的乳房,表演害羞的神情,楚红索然无味,相信自己确实不是同性恋,被季云衿操到高潮,体会到高潮的快乐纯属偶然。 季云衿被车内暖风吹得昏昏欲睡,路过服务区加油站的时候她停下来,去超市里买水,想起晚上她们都没有吃饭,又泡了两碗杯面。楚红看她端着杯面走来,胳膊上还挂着一个塑料袋,越过驾驶座,给季云衿打开车门。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塑料袋里装着矿泉水和瓶装咖啡,还有面包薯片之类的零食,季云衿像是去春游。 “不饿吗?”季云衿将杯面递给她∶“医院晚上只有急诊,最早也要等到早上科室上班才能做检查。”与其去医院里等,不如在公路上耗费一些时间,季云衿已经爱上「在路上」的感觉。 吵架 楚红疑心自己有病,根本吃不下东西,但在季云衿的再三推让下,她被红烧牛肉面的香气诱惑,接下了那碗杯面。 季云衿见她情绪渐渐趋于平缓,重新提起今夜让她们害怕的话题:“没关系的,不论查出来是怎样的结果,有病就治病好了。”事已至此,虽不知怎样就事已至此,但季云衿很快说服了自己接受现状,也试图说服楚红。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a市,她在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没什么好怕的。刚才在加油站的热水房接水时,碰见几个自驾出行的陌生背包客,对方寒暄着问她是否也是慕名而去,观赏日出——隔壁市的郊外有一处尚未经过开发的野山,在东南无山的平原地带,有着这样一座突兀的野山,季云衿心生好奇,便向他们要来了线路图,拍照存储在自己的手机里。 楚红不忍打破季云衿的乐观幻想,她们本来也是不一样的,如果真的得了病,除了治疗过程的艰难,她这些年出卖身体色相攒下的钱,恐怕都要花在高昂的医药费上。吃完杯面,她下车点燃一支烟,觉得自己的感冒好了大半,发一身汗,浑身轻松,嗓子里堵塞尖锐异物的痛感也短暂消失,隔着车门对扔垃圾回来的季云衿喊道:“走吧,还有多远?” 季云衿正抬头看天,出了城市,没有建筑楼房和霓虹彩灯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夜空,更何况连绵的雨水天气刚过去,这夜无风无云,月辉如银箔照在她白色流线型的车身上,深蓝色的夜,银灰色的白,视觉上的享受抚平急躁的心情,她抬起头示意楚红看天,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天没什么好看的,楚红敷衍地抬了抬头,不过是一些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星星,聚成一张密织着的罗网,以为有尽头,实际上没有,天边仍是天,繁星之外,仍是繁星。 季云衿回到车上,楚红一支烟也正好抽完。 “还有多远?”她重复着上一个问题。 “不远了,一个小时?”季云衿用问句回答,还是不肯打开导航:“手机快没电了。”其实她车上有车载充电线,但不知道为什么,导航机械的声音让她焦虑。 楚红没有再问,打开自己的手机,输入目的地,确实还剩一个小时,准确来说是一小时二十分钟,夜里不堵车,她们三点一刻就能抵达。 关掉手机之后,楚红坐在副驾驶,微微阖上双眼,她还是毫无睡意,但不想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暖风和粤语歌确实达到催眠效果。她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下,似乎不是刚停下,季云衿放倒了驾驶座,正躺着玩手机。四周十分安静,没有柏油马路,也没有医院招牌,有的只是无边黑暗,楚红在黑暗中睁眼:“到了吗?” 季云衿听见她的声音,急忙坐起身:“我们好像迷路了。” “打开导航。” 楚红不相信高速路也会迷路,季云衿的小伎俩瞬间被拆穿。 “没有,我开玩笑的。”季云衿笑起来:“你猜这是什么地方。” “你还有心情让我猜?”楚红不由冷笑∶“别告诉我你今夜是来旅游的。” “时间还早。”季云衿关掉手机,向她解释∶“等天亮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楚红双眼适应了黑暗,隔着车窗窥视窗外的景象,错觉自己又回到西南山村,重迭山峦自头顶重重压下来,压得她不能呼吸,但窗外的山海拔不过一千多米,甚至更低,季云衿已经开到无路可走的地方,从坑洼不平的小路开到半山腰,差点蹭破底盘。 “我听人家说这里可以看日出。”季云衿继续解释,想起毕业旅行的时候,她和叶心去沿海的岛上度假,两个人都贪睡,没有一天赶上看海边的日出。 现在是冬天,距离日出还有四个多小时。楚红自觉上了贼船,无话可说,又不能下车自己走去,只好放倒座椅,继续睡觉,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爬起来气冲冲地骂季云衿∶“你有病吧?” 季云衿还没有反应过来,楚红就又阴阳怪气道∶“这是不是你写的小说里的内容,我是你实践的一环?” 她有些后悔,从一开始季云衿来她的发廊打着写小说的旗号观看她做爱就应该拒绝,谁让她不会和钱过不去,对季云衿开出的价钱动了心。 季云衿一时语塞,想要找到更合理的解释,解释自己不寻常的行为,大考前一夜太过紧张抛开书本去狂欢,不是很正常么?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之前的歉疚感一扫而空,楚红坐在车里点烟∶“我只陪睡,想过家家去找别人,我不奉陪。” 标记(微h) 冒着火星的烟头随着楚红呼吸幅度一明一灭地闪动,季云衿听得有些不耐烦——从一开始她不就是这样强调?强调自己没有故事可讲,不负责提供其他服务,唯一提供的服务只有睡觉、做爱,精湛的床上功夫足以让男人五分钟内射出来,再接待下一位客人。 季云衿吻上来的时候,楚红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又或许她没有闭上眼睛,但忽然看不清眼前人的脸,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她先听见没能燃到过滤嘴的细支香烟“嗤”得一声,不知被按灭在什么东西上,之后就是带着茉莉薄荷糖味道的唇舌不容抗拒地侵袭,堵住她没来得及吐出烟雾的嘴巴。 煊赫门烟嘴发甜,楚红的嘴巴上也有着淡淡的甜味,没有其他东西好用来形容这种味道,甜味本身就是形容,季云衿还没有仔细体会这种味道就被她嘴里的烟雾呛得咳嗽。 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两个人分开时却气喘吁吁,粗重的呼吸声传到密闭车厢的每一个角落。 季云衿摊开手掌,扔掉熄灭的烟头,灼烫的感觉却仍残存在掌心,还有嘴唇,楚红咬烂了她的嘴角,依旧是下意识的反应,并非她提供的服务中不包括和客人接吻——在她的接客生涯里,没人想要吻她的嘴,接吻的感觉未免太过陌生。 “我付钱,可以了吗?”季云衿看着楚红,开裂的唇角因大笑涌出更多鲜血。 楚红也笑起来,欺身坐到她的腿上,后背紧抵着方向盘,开始脱衣服。 鸡心领红线衫脱到一半,季云衿主动攀上她的后背,双手解开胸罩排扣,扔到车后座上。她想起自己躲在衣柜里看楚红做爱,想起她像探照灯一样白皙的双乳——今夜才真正起到探照灯的作用。季云衿却没有观赏的兴致,埋头啃咬她渐渐挺立的乳珠,比起以往的每次做爱,她显得有些粗暴,双手也向继续下摸索。两个人一起解开裤子纽扣,楚红不由坐起身,想要脱掉碍事的裤子,季云衿却不肯让她起来,紧紧锢着楚红的腰,尖利虎牙发狠,在她白皙乳肉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楚红被胸前触电般的痛感爽到,在季云衿的手伸进她的内裤之前就已经湿了。因此两根手指畅通无阻,季云衿虽没有前戏的意思,但她身体的反应来得太快,潮热的阴道口因季云衿的进入不断涌出淫液。 季云衿却只是试探,还没有完全没入就拔出手指。 看着对方拔出手指,楚红以扭曲的姿势迅速脱掉碍事的裤子,跪到驾驶座的边缘,张开双腿,在季云衿的膝盖上磨蹭阴唇,后背被包裹方向盘的皮革磨破了皮,她也没有感觉到。 面对楚红磨蹭自己的大腿发骚,季云衿一时不知真假,毕竟她很会演,也许仅是想勾引自己赶紧操她,赶紧结束。直到温热的液体透过牛仔裤流到她的腿上,季云衿忽然推开楚红∶“别弄脏我的衣服。” 她说完就抬头观察楚红的反应,对方却毫不在意,拉起她的手放到嘴里舔弄,几次做爱下来,楚红已经深知如何撩拨季云衿。 季云衿没有给她继续下去的机会,无情地拔出手指,将口水和淫液抹在楚红跳荡的乳肉上∶“自慰给我看。” 这是交易,季云衿作为她的客人,提出要求合情合理,楚红没有拒绝,只是笑着从季云衿的身上向副驾驶座爬去。 “就在这里。”季云衿拉住她的手腕,要求她在自己身上自慰。 逼仄的空间让楚红回不过身,这里没有其他可供自慰的工具,她只好伸手捅入自己的穴口,操得手臂酸痛也没有高潮的意思,反倒不知怎么碰开了车灯。车头两道光束骤然亮起,照见周遭灰蒙蒙的野树野草,还有崎岖已到尽头的小路,好在这里没有野兽猛禽,人烟罕至,季云衿回过神,借着车灯微弱的光线,将车内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楚红乳房上残留的牙印正好环绕在被她吸到红肿的褐色乳珠周围,齿痕深浅不一,像一道未着色的纹身,即便她发狠,也没有当真咬破她的乳肉,那痕迹很快就会散去——就算咬破又能如何,难道伤口一世不愈合?无论留下怎样的痕迹都会消失,甚至在楚红接下一个客人之前,身上的红痕就会消失。她又想起那些abo文学,一经标记,便是永远的占有。 车战(h) 如果她是个男人——季云衿恶劣地想到,男人占有女人往往是以让对方怀孕的方式,精子和卵子结合,生一个共同的孩子,而男人只需要射精就好一劳永逸。 叶心曾对她说过,她们两家门当户对,学历外形都很匹配,她说如果季云衿是个男人,她会和她结婚。季云衿未尝没有想过自己不是男人的事情,从发现自己爱上女人,到坦然接受自己是女同性恋,期间必经如此坎坷的一段迷思,也是被默认异性恋才是正确性取向的顺直世界PUA的结果,曾悠悠说大家最初爱上直女,谁没听过这句话,谁相信谁是傻逼。 楚红看着季云衿出神的双眼,有些不满,她的身体已经发冷,小穴也不再流出淫水,却迟迟等不到季云衿满意喊停。 “你什么意思?”楚红再次跪坐到季云衿的腿上,拿起扔到后座的衣服准备穿上∶“我在这里卖力,你在想什么?前女友?” 季云衿终于回过神来,两个人逢场作戏,何至于此。她把楚红手里的红线衫扔回后座∶“你高潮了吗?” 楚红失笑∶“你不操我我怎么高潮?自慰,好歹给我根按摩棒。” 季云衿不肯接受明示,冷冷地看着楚红,她知道自己不仅能让楚红高潮,还能把她操得喷出淫水。一切无师自通,她却不感到得意∶“我是人形按摩棒吗?” 楚红没有回答。将手指填到嘴里,微微濡湿之后又重新捅进逼里,反复几次,穴口再度湿滑起来,她从驾驶座离开,扭曲着身子爬到换挡杆处。 她模仿女上的姿势,用换挡杆的顶端磨蹭着自慰,给季云衿表演她想看的一切。穴口一点点被冰冷的换挡杆撞击,楚红只感到胀痛,但还是双手揉捏着自己的乳头浪叫,叫声穿透密闭的车门,还好她们是在野外,叫声再大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季云衿听出她在表演,几次和楚红做爱,她已学会分辨真假。在楚红叫到嗓子发痛,再度咳嗽起来的时候,季云衿忽然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垫在副驾驶座上。不等楚红反应,她就动作粗暴地推倒了她,今夜不寻常的占有欲将她打回原形,在原始欲望的支配下,季云衿彻底抛弃前戏,只后悔车上没有穿戴。 看着手指连根没入,季云衿笑起来∶“被我操爽吗?”说着又加到三根指头。楚红颤栗着溢出一声闷哼,她没有想到季云衿会直接伸进来三根手指,毕竟她平时接客遇见的也只是短小阳痿的男人,三根手指对她而言太过粗大,更何况季云衿无比熟悉她的身体,根本不用探索就可以顺利地找到g点。 手指在微微红肿的穴肉里搅动、冲刺,楚红的穴口也逐渐泥泞,透明淫液不断涌出,热浪一股一股喷到季云衿的手上……还不到五分钟,她就已经喷了,甚至是射出来的。楚红整个人目光涣散,叫声被堵在嗓子里,想要合上不住痉挛的双腿,但高潮带来的刺激让她浑身无力,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季云衿抽出自己修长的手指,手掌还在滴水,她将淫液涂抹在楚红的小腹上,却还不打算放过她。 季云衿抽出手指的瞬间,楚红发涨的花穴终于得到释放,粘腻淫水从翕张的穴口汩汩流出,她察觉到一股尿意,立刻起身,披上季云衿的外套,想要下车释放。车门当然上了锁,季云衿对于她高潮过后就要逃跑的行为十分不满,从背后揽住楚红的腰,脸颊紧贴到她铺满脊背的长发上,双手大力揉捏着她的乳房∶“好像被我揉大了。”季云衿想要将那两团软肉全部握在手里,乳肉却从她指缝中溢出。 “放我下去,我想尿尿。”楚红喘着粗气回应她。几个小时都在车上,刚才加油站她也忘了去厕所,现在她是真的想尿,绝不是高潮带来的错觉。 感受到季云衿抓着她乳房的双手松开,楚红拉着车门把手催促道∶“快点!” “快点,我要尿到车上了。” 季云衿却丝毫没有打开车门的意思,反而起身把她按在副驾的座位上,又抬起楚红的双腿对折到胸前,花穴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楚红尿意更甚,呻吟着求季云衿让她下车解决。 季云衿却俯低身子,双手按在她的膝盖上,从乳尖舔吻到她饱涨的小腹,舌头留下暧昧的水渍,她还要继续向下。楚红只觉得自己的膀胱憋到快要爆炸,挣扎着想要合上双腿。 失禁(h) 看着季云衿发红的舌尖舔弄自己的阴蒂,楚红觉得将要爆炸的不止是膀胱。她的欲望再度被勾起,混杂在浓重的尿意里,下身饱涨像一块浸满水的海绵,不须触碰就会向外溢出源源不断的液体,她分不清那是什么液体,从哪个口流出。 穴口喷涌如海水涨潮,季云衿清晰地看见那是从阴道里流出的淫液。楚红还在忍,忍到浑身僵硬,不敢动弹。酥麻的感觉自身下传来,季云衿简直像一头野兽,她正吮吸着楚红的阴蒂轻轻啃咬,比起之前温柔的口交,显得有几分粗暴。楚红从未被这样对待,感受到季云衿虎牙划过敏感的地方,她忍不住抓着季云衿的头发,想要让她起来。 “不要……不要……” “季云衿……” 雪白双乳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楚红尽力地向后攀爬,试图越过驾驶座去到后排。 季云衿没想到她记得她的名字,也没有想到,楚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口滋长,冲破那道防线,她起身抓住楚红的脚踝,将人拉了回来,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从楚红的身下抬头看她∶“你叫我什么?” 楚红却没有再说话,双手挡在自己的穴口,眼睫被汗液濡湿,看起来湿漉漉像porn里被操哭的女人一样,只是她还残存着理智,如临大敌地盯着季云衿,她能感受到自己处在一种临界点,如果季云衿再舔下去,谁知道喷出来的是尿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季云衿仰头微笑,拉开楚红挡在穴口的手∶“看来是我不够卖力。”porn里的女人在这种时刻往往表现得十分夸张,像被下了强力春药,变成一具不断高潮的性爱机器,对于楚红的清醒,季云衿有些不满。 柔软灵活的舌头顺着阴蒂滑向更深的地方,楚红带着哭腔的声音仍在说着不要,却已无力挣扎。季云衿舔开她的阴唇,舌尖勾缠着银丝刺入穴口,见楚红不再挣扎,她松开紧握着对方脚踝的手。 带着薄茧的手指刮弄着穿过花壁碾在某处熟悉的凸起上,季云衿抬头看向楚红。 “嗯啊……”手指和唇舌同时刺激下,楚红只觉得自己被快感淹没,感受到季云衿只是按在那里,不肯继续,不由支起身子看她。季云衿却不知何时攀到她的身上,一张过于幼态的脸被放大在楚红眼前,嘴唇上还沾满了她的淫水。 季云衿低头继续着之前未完成的吻,舌头灵巧地潜入。两张嘴都被她堵住,楚红下意识夹紧了小穴,季云衿却突然开始抽送,呻吟声被她的唇舌吞吃,车内只能听见一阵阵水声。 “唔……”g点不断被刺激,楚红已经完全陷入高潮的快感中。喷涌泄身之际她双手抓着季云衿的后背,指甲透过衣物陷到肉里,季云衿感觉不到疼痛,疯狂缠吻她的唇舌。楚红被操得双眼失神,再也不记得其他,直到季云衿拔出手指,她仍颤抖着双腿,穴口也还在颤栗流水,一股股喷溅到季云衿身上和副驾的座椅上,太多了,季云衿的裤子已经湿透——虽然她的内裤早就湿透了。 楚红迟迟没能回过神……她被人操尿了,还是尿在车上,唯独可庆幸的是对方是季云衿。季云衿关掉了车灯,窗外窗内漆黑一片,但她们的双眼适应了黑暗,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季云衿脱掉湿嗒嗒的裤子,穿着内裤坐在驾驶座点烟,一双眼还流连在楚红被操得合不上的穴口处——她还在流水,季云衿笑起来,如果留不下痕迹,留下一些回忆不也很好么。 楚红回过神来,季云衿却在黑暗中拉着她的手伸到了自己的内裤里,一样的湿热,一样的紧致,在楚红的指甲蹭到她的阴蒂时,季云衿溢出一声喘息,粗重的呼吸声已经出卖了她,这是她第一次被除自己以外的人触摸,穴口不可遏制地涌出大量体液。 这也是楚红第一次摸别人的逼,她习惯了被男人按着头口交,习惯了用双手让男人射出来,摸到季云衿的阴唇时,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她这双手不知道摸过多少男人的鸡巴,想到这是对季云衿间接的玷污,她就像被她的小穴烫到一样缩回手。 (啊啊啊感觉开车章很烂已ed一滴也没有了.jpg 谢谢大家收藏留言投珠呜呜QAQ) 反攻(h) 下身的情潮还没有完全退去,楚红缩回手的瞬间感觉浑身发麻,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水可流。 季云衿看着窗外,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当然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精神上的高潮,但身体却不这样想,甚至在刚才与楚红接吻的时候,她就想要脱掉裤子,学着自己看过的某种体位和她做爱。她想起看过的第一部女同电影里那过于复杂的体位,两个女人赤身裸体如野兽交媾,私密处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汗液、体液相互交融,人在忘情交媾时自然是不怎么好看的,艺术加工过的电影尚且如此——那时不满十八岁的季云衿觉得有些超过,超过自己的想象,一时难以接受这般直白的场面,但夜里发梦,看不清脸的女人和她用着电影里相同的姿势,各自背对着对方,阴唇相贴、肉体厮磨达到高潮,醒来时她逃去卫生间换内裤,双腿仍在颤抖,却不敢回想。 她惧怕深陷情欲中的自己被人观看,她想那一定很丑陋。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T而非枕头公主,在第一次做爱之前就翻看许多资料,但随着年龄增长,看得越多越难迈出第一步,难道要穿着束胸做爱,衣衫整齐地服务对方,和人形按摩棒有什么分别?二十多岁的季云衿重新陷入茫然,茫然直到今夜。 深陷情欲支配的楚红并不丑陋,甚至她小腹上那道窄长凸起的伤疤也漂亮如一道珠链,随着高潮时呼吸的起伏不断闪动。蜷缩的脚趾,被汗液浸湿的黑发,泥泞而淫靡张合的穴口……或有赖于她们的逃走,逃出a城,季云衿终于肯认真地观看她身体的每一处反应,如果明天就要接受末日宣判,那今夜,她愿意在荒野与她做最原始的媾合。公路故事不都会发生一些疯狂的剧情? 楚红吻上来的时候,季云衿手里的烟还没有熄灭,烟灰掉落到腿上,她不记得回吻,只是张着嘴巴无力地接受。粗重的呼吸声放大在她耳旁,像心跳的声音,楚红吻技不佳,她们两个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唇舌在黑夜中茫然地寻找对方,楚红伸出舌头舔舐她唇角的伤口,季云衿也伸出舌头勾勒她单薄的唇形,品尝不到其他滋味,一些铁锈的味道、一些腥膻的气息就是全部。 她的内裤被人褪下,穴口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季云衿合上双腿,失神地望着跪坐在她脚下驾驶座狭小空间里的楚红,呼吸急促起来。 她是第一次,不用说也能看出是第一次。楚红没有看她,涂红色指甲油的手轻轻抚摸着季云衿肌肉紧绷的小腿。 “别怕。”她俯下身子,沿着季云衿的膝盖一路舔吻上去,温柔地像在品尝芝士蛋糕,却没有和之前一样迫不及待地打开季云衿的双腿。 她给很多男人口交过,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射出来,好进入贤者时间,给钱走人。很难说是对他们的性器官感兴趣,第一次跪下给人口交,也绝非出于自愿,她想起那时候,舔吻着季云衿大腿的唇舌就突然停下。 “我是个小姐,你想清楚了吗?”楚红低垂着头,女人总是比男人有洁癖,女人总嫌她们脏,更何况对方是季云衿,不是她的随便什么小姐妹。她记得在ktv工作的时候,有同寝的小姐频繁在夜里玩这种花样,后来她们的关系因此变得更好,领班开玩笑说她们是同性恋,她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等季云衿的回答到身体发冷,楚红明白沉默意味着什么,正要起身之际,却看到季云衿张开双腿,将隐秘的部位完全呈现给自己。被两片阴唇包裹正在向外淌水的小穴上有着稀疏的毛发,和她的没什么不同。 温热的舌头舔舐着穴口溢出的淫液,季云衿忽然起身脱掉内衣,浑身赤裸地半躺在驾驶座上,双手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最后只能紧握成拳,抓着座位上的皮革。淫靡的水声自身下传来,她看到楚红的黑发不断搔在自己腿心,她好想看清她的眼睛,看清她眼底的神色,却不敢让她抬头,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季云衿闭上眼睛,感受身下淫液喷涌而出,浑身震颤着在楚红口中得到释放。高潮的余韵还没过去,她就背过身去后排拿自己的衣服。楚红却没有立刻离开,忽然爬起来从身后抱住季云衿,炙热的肉体相贴,如那电影中女主角厮磨的一幕。 抵达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内寂静到只能听见交缠在一起难以分辨的呼吸声,还有车外几声鸟鸣,鸟鸣意味着天亮,快要到日出的时候了。 环抱着的手臂渐渐发冷,唯剩肉体紧贴的地方残余一些暖意,季云衿从后排取过衣服,眼睫仍旧低垂,看着液体干涸变得透亮的座椅,不声不响地给楚红穿上内衣,双手穿过她的臂弯,伸到后背,摸索着系上金属排扣,穿到套头的鸡心领红色毛线衫时,楚红隔着针脚细密的镂空毛绒衣孔看她,季云衿却像是沉浸在梦里,赤裸的身体让这动作显得更加机械,如仿生人,让人难以窥知她究竟在想什么,是后悔,抑或其他。 等季云衿穿好衣服,车窗外天光大亮,楚红得以看清矮山的全貌,海拔确实很低,完全没有昨夜坐在车中感受到的那般“泰山压顶”的窒息感。她们现在下车去爬山,却已来不及观赏日出,阳光破开黑暗,云海消散,高挂的太阳同城市里见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季云衿看起来十分狼狈,裤子和衣服都还没有干透,暧昧痕迹沾染在深色的衣物上变得更加明显。再次开车上路,导航的声音打破沉默,季云衿余光瞥见楚红在催眠的女声中睡去,才敢偏头去看她。 她不知如何开口,又该说什么?如果对方将昨夜看作一场银货两讫的交易岂不让自己显得可笑——在开始之前,她先提起付钱。 楚红低垂着脑袋,在空调热风吹拂下完全熟睡,从季云衿的视角看过去,她的额角紧抵在窗玻璃上,随着汽车的行驶摇晃,季云衿只好单手扶着方向盘,试图调整楚红的座椅,解救她磕在窗玻璃上的脑袋。楚红却被忽然伸来的手惊醒,睡眼朦胧地抬头,先看见面前沥青路上的白色实线,又转过头去看季云衿,刚好与她对上一眼:“看路。”季云衿打歪了方向盘,正骑行在两条车道之间。 回正方向盘之后,季云衿又沉默下去,她们快到了,已经能看见前边不远处有着橘黄顶棚的收费站。 被季云衿一通打搅,楚红再也不敢睡觉。车子进入市区,马路上却没什么人,不到二十分钟,导航就提示她们已抵达目的地。 抵达的时间不算早,但隔壁市作为发展落后的地级市,早晨八点,沿街商铺多半没有开门,紧闭的蓝色卷闸门让季云衿想起楚红那间小店。楚红却在对着副驾头顶挡板上的镜子审视自己有些浮肿的面庞,季云衿也好不到哪去,头发乱糟糟地紧贴在头皮上,衣领上还有着可疑的白色痕迹,两个人都狼狈的像是逃难。 楚红不由笑起来,看向马路对面Led屏上滚动着霓虹彩字的小旅馆,提议先进去洗个澡,整理一下衣服。 季云衿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见那间小旅馆,窄小的门面黑洞洞不知通向哪里。停好了车下去才发现旅馆大堂在二楼,一楼黑洞洞的地方原来是楼梯。 楼梯上铺着的地毯是红色,因客人往来频频,老板懒得更换,从红色变成了油腻污糟的黑色,门外看去连楼梯都隐没在漆黑之中,旅馆也成为名副其实的黑旅馆。前台登记开房子给她们,季云衿掏身份证的手伸到一半,对方就已递上门卡。 对着号码找到二楼拐角的客房,季云衿深吸一口气,这一幕也似曾相识,不过叶心约她在星级酒店,那天,她精心打扮。 “你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吗?”听着背后房门关上,楚红忽然开口。 季云衿假装审视这间大床房,生怕楚红下一句就是要她结账。虽然这间房子也值得审视,粉色纱幔低垂在正中的圆形大床上,整间屋子包括白瓷砖的地板都被映照得红粉绯绯,季云衿打开床头灯的开关,点状交替的红绿色打在头顶,没想到连灯光都是夜店风格。她回头去看楚红∶“前台没说是情趣房吧。” 楚红被她惊讶的表情逗笑∶“猜不到吗,这种旅馆会有正常的房子才奇怪,洗个澡而已,讲究什么。”说完她就脱掉裤子,趿拉着门边可重复使用的塑料拖鞋走去浴室,昨夜喷了太多次,她的下身现在还粘腻肿胀。 季云衿凑近看着床单上可疑的污渍,环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直到听见浴室水声响起,忽然想到她们没有可供更换的衣服,但楚红似乎已经打湿了头发——透过浴室的毛玻璃,可以看到她身体的轮廓。 (恭喜季老师迈出关键一步又重新陷入拧巴! 季师∶人家只是一个敏感脆弱拧巴玻璃心但天赋异禀的小女孩(^^) 楚红∶...............) 上药 浴室很简陋,没有做干湿分离,季云衿刚拉开玻璃门,就被淋浴头喷出来的水溅了满身。楚红正闭着眼睛冲洗头发上的泡沫,整个人一丝不挂,乳肉上清晰可见昨夜她留下的红痕,星星点点地聚集在肿胀的褐色乳珠周围。季云衿不是第一次看楚红的裸体,但莫名地感到自己在做贼,因为对方闭着眼睛,耳朵里也进了水,并没有听到她进来的声音。 就在她准备关上门出去的时候,楚红却叫住了她:“怎么了?你要上厕所吗?” 季云衿更有一种做贼被现场抓包的感觉,慌张地问楚红她们没有换洗的衣服,洗完澡穿什么。 楚红也终于想起来:“下楼买,你不是还穿着衣服。” “附近的商场应该还没有开门。”季云衿想起刚才停车的地方就有一家内衣店,但大门紧闭。 楚红看向自己扔在洗漱台上的脏内裤,内裤上白浊斑驳,她绝不可能再穿,对于季云衿问出的弱智问题,有些无奈:“又不是节假日,九点应该会开门。” 说完她就取下花洒,开始清洗自己的私密处。季云衿自觉非礼勿视,转身准备出去。 热水进到穴口,楚红不由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阴唇上似乎有伤,小穴却收缩着流出了体液——她的身体从前绝不会如此敏感。 听到这个声音,季云衿松开门把手,紧张地回头看她。楚红站立在水雾中,正一点点触摸着自己的阴唇,却找不到伤口在哪里。季云衿看着她抚摸下体,浑身僵硬,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查看。 “让我看看。”季云衿关掉淋浴开关,蹲在地上抬起楚红的腿,另一只手则扶在她的腰间:“是我伤到你了吗?” 楚红见她主动关心,不再装作无事:“不然呢?牙尖嘴利的,看看哪里没被你啃过,饿了,想吸出奶啊。”她抚上自己的乳珠,那里被季云衿吸得红肿发涨,直到现在还微微刺痛,她没有哺乳的经验,只是凭借想象觉得哺乳应该就有这么痛。 季云衿低着头,脸颊发烫,心知自己昨夜确实太过疯狂。现在面对楚红下身翕张的红唇,竟不知该不该上手,楚红却伸手扒开自己的阴唇展示给她看。 热水冲刷过的阴唇充血发红,季云衿仔细看了许久也没有发现有破皮的地方,只能怀疑伤口在里边。毕竟她没有戴指套,有可能划伤她的阴道内壁。 “在里边?”楚红一条腿搭在她的肩膀上,累得有些站不稳。 季云衿也蹲得双腿发麻,只能先站起来,站起来的瞬间头晕目眩,一个趔趄差点倒到地上去,楚红急忙扶她,季云衿却看见她沾满水珠的光洁的手臂。 “你好了?”她惊喜地站起身,语气中透出激动和兴奋。 楚红一脸茫然:“什么好了?还有点疼。” “胳膊,疹子!”季云衿拉过楚红的手臂,翻找着昨天在她家里看到的密密麻麻的红疹,两条手臂却无比光滑,就像不曾生过红疹,不曾被她抓破。 楚红也仔细查看自己的手肘处,除了被自己抓破皮结痂的伤疤,全无小水泡的痕迹。两个人在浴室里面面相觑,身体突然的变化比起医院检查单显示阴性更直观,季云衿从头到脚地检查着楚红的身体,除了她留下的吻痕,并无一处起疹。 …… 医院不用再去,起码季云衿不用再去,实际上她想让楚红去测一次过敏源,免得日后哪里起疹再搞出如此乌龙的事情。 九点刚过,季云衿下楼到内衣店买了成套的内衣和一次性无菌内裤。 等她上楼的时候,楚红已经洗完澡吹干头发,赤身裸体地站在房间的红绿射灯下抽烟。季云衿一进门就皱眉:“还想感冒发烧吗,再长疹子,自己吓自己?” “浴巾太脏了。”楚红从她手中接过塑料袋,随便抓出一条内裤就要套上。 季云衿却抢回内裤,打开空调的制热功能,给大床铺上一条崭新的床单,让楚红躺上去。 “给你买了药。”季云衿解释道。 她原本也很累,只是碍于床上太脏没有躺下,看着季云衿从口袋掏出消炎作用的软膏,楚红想也没想就躺了上去,伸手向季云衿拿药:“拿来吧。” 季云衿眼神闪躲,主动跪坐到床头:“你看不到,我来。” 楚红乐得被她服务,在空调暖风的吹拂下索性闭起双眼,大张着腿,将小穴呈现给季云衿。 季云衿却从头开始,透明质地的冰凉药膏涂抹到乳珠上,楚红忽然睁开眼促狭地盯着季云衿:“这里我看不到吗?” 流血 她遇到过很多不怀好意的人,不怀好意的男人,也是如此昏暗的灯光下,红的绿的波点彩灯投照到露着乳沟的襟前,男人故意泼洒酒水,接着就说要替她拭去胸口的酒渍。对上季云衿的双眼,楚红便觉得似曾相识,但面前的女孩——说是女孩也没什么不妥,她小她将近十岁,只因一句平平无奇的问话就从双颊红到耳朵尖,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子,缩回了触须。 季云衿自然不是故意,不过是对着楚红布满胸部的红痕心生愧疚而已,这间房子肮脏污糟,就算要做,她也不会选择在这里。至于为什么心虚地缩回手,季云衿也无法解释,本就是因肉欲维持的关系,贪恋对方的肉体再正常不过……她没有付钱,她想起来,自己没有付钱,或许楚红也这么想。 楚红不打算再提钱的事情,不用看病,本就替她省下了一笔钱,再提钱未免让自己显得斤斤计较,季云衿也算是她的熟客了,更何况这桩乌龙事件让她们有了一些“相依为命”……“相互取暖”……的错觉,楚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错觉,虽然现在发生的一切则不在预料之中——从一开始,被女人找上门就不在预料之中。 “继续吧。”楚红又闭上眼睛,她太累了,抬不起手臂:“你的小说写怎么样了?” 季云衿不知道楚红为什么提起写小说的事情,只好实话实说:“退稿了。” “写小说赚钱吗?”楚红感受到季云衿温暖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乳珠,不由夹紧双腿。 “还好,有时候赚钱——”季云衿换到另一侧,俯下身子认真地给她上药:“赚钱的时候赚钱,不赚钱的时候只能喝西北风,又要满足读者,又要满足编辑。”她开始说废话:“最难的是满足审核员。” “写黄色小说还有这么多门道?”楚红听不懂,她平时连公众号推文都很少看。 “不是黄色小说。”季云衿下意识地辩解,就像她认为《金瓶梅》不该被称为黄色小说。 楚红无意与她辩论,想起她是个文学老师的事情:“你不是大学老师吗?工资很高吧,怎么还要写这些东西。” 季云衿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在床上长篇大论说到理想和文学,有些煞风景,她的手沿着楚红的肋骨向下,停到小腹上,看向楚红紧紧并着的双腿和稀疏毛发上方那道旧伤疤。 不等季云衿开口,楚红就睁开双眼,拿过枕头垫在腰下,将双腿抱到胸前,方便季云衿上药。 光线太暗了,季云衿根本看不清她伤在哪里,只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楚红却支起身子盯着她:“开手电筒干什么?” 季云衿又慌乱地关掉:“这房间没有其他灯了吗?” “你不是说伤在里边,随便涂点药就行了。”楚红看着她放下手机,才放心地躺回原位。 沾着药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阴唇划到穴口,季云衿在上药之前专门买了指甲钳,重新修剪了自己的指甲,可惜这里没有卖指套的地方,她在进入之前想起来知会楚红:“我进去了。” 楚红没有回答她,这听起来像是初经人事的处男掏出鸡巴操她的时候说的台词,而季云衿不知道进去过多少回了,不过是上药,她索性扒开自己的阴唇示意她快点。 季云衿指腹轻柔,丝毫没有昨天操她时的狠劲,但还是摸得楚红火起,体液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季云衿还没反应过来,楚红就立刻爬起身,抢走她手里的药膏,却看见白色床单沾染上鲜红的血迹。 “你流血了。”季云衿愣在原地,看着自己沾血发红的指尖:“是我划伤你了?” 楚红也低头看向自己腿间淌血的地方,季云衿急忙从床头的塑料袋里取出抽纸递给她,期间还不停追问伤到了哪里。 “你有病吧?我来月经了。”楚红擦拭着自己的穴口,算日期确实是她该来例假的日子,只不过推后了几天。 季云衿放下心来,淡淡哦了一声就转身下楼,去给她买卫生巾。 等她上来,楚红已经坐到了马桶上,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她平时也有肚子疼的毛病,据说是年轻时透支身体的表现,也有人说是遗传,体质问题,总之她没有一次不吃止痛药。季云衿就很少腹痛,所以完全忘记止痛药这回事,站在浴室门内问她要不要红糖水,一种传统的止痛方法。 我们别回去了 楚红坐在马桶上摇头,小腹坠痛如人流堕胎的时候,子宫化作一颗沉重铅球,无止地向下拖坠,汹涌不断地流血……还好现在她身下流出的只是经血。红糖水对她来说当然没用,就像喝中药调理身体一样,除了让她跑多几次厕所,加重肾脏负担之外,没什么疗效。 从季云衿的手中接过卫生巾,她说自己缓一会儿就好。季云衿却不敢离开,等到楚红穿上一次性内裤站起身,还是一副紧张的神色。 “你下午还有课,洗完澡回家吧。” 楚红关上浴室的门,忍着疼痛走到床边,拾起地上的衣服,她的衣服倒是没什么味道,穿戴整齐后,她想起来,季云衿的裤子恐怕不能再穿。 看着楚红推门进来,淋浴花洒下的季云衿急忙背过了身,她冲澡很快,不到五分钟就进行到最后一个步骤,身上打满了沐浴露。楚红见她闪躲,觉得好笑,但没有调笑的心情,她在上来之前就看过,旅馆隔壁是一家自助成人用品店,再过去是一家药店,剩下的不过是些餐馆、烟酒商店、彩票投注站之类的店铺。她背对着季云衿站在洗漱台前,将她那条散发着尿液味道的牛仔裤浸泡到面盆中,没有洗衣液,只能用香皂勉强打出泡沫,穿湿透的裤子总好过穿脏透的裤子。 季云衿庆幸镜面起雾,让她不至于有赤裸相对的尴尬。她飞速洗完澡穿上内衣裤,楚红已经将那条裤子拧干,拉开帘子,挂到窗前,早上十点的太阳正好从小窗中照进来,但牛仔裤还在滴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晒干。 “十二点回去,来得及吗?”楚红听见季云衿出来,站在窗前问她。 “我请假了。”她刚才下楼去买内裤的时候就请过假了,借口说自己发烧。 “不早说。”楚红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刚才拧干那条裤子用了她全部的力气。 季云衿从身后拥抱过来的时候,楚红被她吓了一跳,刚想要挣脱就听见季云衿的声音:“还疼吗?”她双手捂在楚红的小腹上摩挲,阳光穿透纱窗,带来光与热,绞紧的腹部暂时松懈下来,过渡到可忍受的钝痛,她想自己需要一个暖宝宝贴。 楚红拍掉季云衿的手,很想重提之前的声明,声明自己只做爱,但季云衿却抱着她不肯撒开,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试图贴得更紧:“我们别回去了。”她已经爱上这一天一夜,虽然今天还未过半,车中度过那煎熬漫长末日前的一夜后在天光大亮时收获令人惊喜的结果,没有比这更好的体验,就算现在她们窝在潮湿有着食物馊气和不明痕迹的情趣房里,却难说不是一种美好新奇的体验。 只在季云衿眼中美好新奇,楚红讨厌这个灯光使人眼花缭乱的地方,闭上眼睛依旧能感受到跳跃的光点。昨夜,昨夜也没那么美好,她从季云衿的怀里脱身,窗前黑黢黢粘连在一起的光影骤然分开,更多的阳光穿墙透壁洒进这间屋子,楚红对着阳光拍打自己裤子上沾染的灰尘。 别回去了。楚红不想深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权当没有听到。季云衿却靠在窗前,燃起一支香烟认真思考起来:“等裤子干了下去转转?”她对这种发展中慢节奏的地方有着天然的好感——其实就是不发达的委婉说法——勉强称作城市,实际上资源全被临近的大城市霸占,日复一日永远在发展中。楚红太过熟知这种地方,在这里生存无所遁形,六度分隔理论减低到四度,楼下小卖部的老板都可以越过四个人的关系和市委书记搭上线,季云衿是同性恋,她做过小姐,隔日就会被打听得一清二楚,然后精神游街,永远失去面目和姓名,被称作小姐,被称作同性恋。 她想了太多,她想季云衿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于是又和她商定回去的时间:“中午吃完饭回去吧。” 季云衿扔掉熄灭的烟头,正对着窗外光线扣弄自己掌心的烫疤,结了痂已经不再流血,听见楚红急着回去,她有些不快:“我累了,不能疲劳驾驶。” 楚红沉默着走向床头,将那张沾血的床单重新翻一面铺好,枕头也包裹进去,示意季云衿睡一觉。 看着季云衿犹豫良久终于肯躺到床上,楚红像哄小孩一般揉着她半干的卷发:“睡一觉,等你醒来我们再走。” 梦中梦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楚红抚摸她发顶的手似乎带有魔力,就像躺在理发店座椅上被按摩头皮。醒来时屋子里的灯尽数关掉,让她错觉只剩自己一个人,快要天黑了,浆洗过后发硬的牛仔裤仍挂在窗前,挡住窗外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就会消失的雾蒙蒙的微弱光线,季云衿忽然笑起来,直到头顶传出声音。 “傻笑什么,做梦了?” 楚红正坐在大床的另一侧玩手机,低垂的长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手机屏幕上青荧荧的光照着她的额头,有几分像大教堂彩色碎玻璃花窗上的圣母像,她刚才在梦中看到的景象。 她做梦了,一个冗长的梦中梦,差点醒不过来,季云衿现在去想,却已忘记得七七八八,有一些教堂片段,实际上,她并非基督徒——她在教堂宣誓结婚,仅剩这一个解释。和谁结婚?季云衿在心里问自己,教堂结婚这个场景在她脑海里彩排过很多次,之前还是和叶心恋爱的时候起了这个念头,去一个同性婚姻合法的地方结婚。 楚红见她不说话,以为没睡醒,却没想到季云衿转头枕到了她的腿上:“你结过婚吗?” 季云衿看着楚红的双眼。 莫名其妙。 楚红放下手机,去摸她的额头:“睡傻了?” 季云衿将身体调整到舒服的姿势:“我梦见和人结婚了。” “男的女的?”楚红下意识地发问。 “和你。” 没有表白,没有恋爱,直接步入婚姻,宣誓不离不弃。 “神经病。”楚红笑着骂她:“给彩礼了吗?” 还好,这句话和梦里醒来听到的不一样。她在梦里梦到和楚红结婚,醒来听见对方说她要和别人结婚,两个套迭在一起的梦境渐渐在脑海复苏,但只是片段,洁白婚纱,彩绘花窗,紧握不放开的手,梦也在昭示这是幻想,没有任何声音,夺去五感,比起现在她能触碰到楚红的手,季云衿丝毫不贪恋那梦境带来的感觉。 “认真问你,结过婚吗?”季云衿不死心,又再问道。 她们已经相熟,相熟的小姐妹聊天,也会问到这些问题,楚红尽可能地让自己想到小姐妹之间的聊天,大家对刚熟悉起来的陌生的人不都是好奇的。 “不算吧。”楚红的回答出乎意料。 “什么叫不算吧?”季云衿爬起身,从床头柜取来自己的爆珠烟。 “那就是没有。”楚红不想解释,直接给了肯定的答复。她在家里商定结婚日期之后听从邻居家女儿的建议,和她一起跑了出来,证已经领过,一般来说,领到结婚证就意味着已经结过婚了。 季云衿咬破爆珠,还要再追问,就听到不隔音的墙外传来女人的声音。声音太近了,想必隔壁房间和她们的布局一样,她们在床上,隔壁的男女也在床上,仅仅一墙之隔。旅馆床垫很差劲,肮脏没有弹力,只一味的柔软,软到将人陷进去,睡一觉起来浑身酸痛,季云衿想不出在这样的床上翻云覆雨,听着隔壁略带痛苦的声音,认为是真的痛苦。 她想起楚红和男人做爱的时候也这样叫,表演的成分大过真实的感受,季云衿看着楚红的双眼,和她相视而笑。 “演技太差。”楚红对隔壁的女人下了批语。 女人还在发出高亢的声音,反而男人只剩喘息。季云衿下床踩到拖鞋上,声音戛然而止,她又回头去看楚红:“三分钟?” 楚红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多了。” 男人全程只用了两分半,隔壁房间就传来水声,女人进到浴室去洗澡,季云衿站在窗前穿上自己的裤子。冬天的阳光不够热烈,裤子口袋和裤脚还微微发潮,但比之前好很多,起码干净,散发着香皂的味道。 季云衿穿好衣服,用手指梳了梳头发,转过头去问楚红:“肚子还疼吗?下楼吃饭还是我买上来?” 楚红对这种疼痛早已适应,她立刻下床穿鞋:“吃完饭直接走吧,不上来了。” 季云衿自然不留恋这肮脏的情趣房,但还是犹豫着:“时间还早——” 楚红打断她:“你不想在城市里转转吗?” 季云衿踩着油腻楼梯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旅馆却正是办理入住的高峰期,不分季节穿着紧身套头花t恤豆豆鞋的男人和披散长发趿拉凉拖的女人从她身旁擦肩而过,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她们,季云衿脸上烧灼,紧紧拉着楚红的手飞奔下楼。 —— 看评论问到书名,确实是借用丁瑜老师的着作《她身之欲》,书是很早之前看的,记得田野调查的部分十分精彩,又刚好写到女主是性工作者,觉得「她身之欲」这个名字非常适合。但不被看到的欲望又不止是特殊职业从业者的欲望,在中国女同性恋的欲望同样不被看到,甚至女同性恋本身在正统叙事下都是被忽视的存在,所以书名里的「她」也不止是指楚红。谢谢大家评论,初步想的是开放式结局嘿嘿(^_?) 回家 走出门洞,天色已经全黑下来,街灯渐次点亮,却难掩萧条,每间店铺里都没什么人,反倒彩票投注站里人最多,内衣店里正在用大喇叭搞促销活动,伴随着隔壁餐馆音响传出来的歌声,像回到十年前的街头,十年前,已经是2013,不是2003。季云衿拉着楚红的手走到车子跟前,四处张望,她早上随便把车停在路边,却没有收到一张罚单,难以置信,如果是在a城,可能左右车玻璃上会各收一张罚单。 打开车门的瞬间,她闻到车内的尿骚味,随即关上车门,转过头对着楚红羞赧地笑:“我们走去吃饭吧。” 坐了一夜车,又在小旅馆窝了一天,楚红无所谓走走,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她点了点头,问季云衿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季云衿反问道。 吃饭是大难题,对于有着选择困难症的季云衿来说,她习惯在便利店吃速食解决这个难题。 楚红也想不出,她吃饭不规律,常常在发廊后门的小吃摊上解决,有时候接连一周都吃一样的食物。 两个人陷入迷茫,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街头的餐馆,渐渐走得远了,距离医院有一个街区,街上忽然热闹起来,许多穿着校服附近学校的学生三三两两在路上打闹,沿街的小叶榕树下也摆满占道经营的小吃车,她们只能紧贴着彼此通过这段窄路。楚红看着这些小孩,有些恍然:“小学放学已经这么晚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下午四点放学的年代。 季云衿也不了解,但多少有听说:“听说现在小孩子的负担很重。” “所以现在大家都不生孩子了,生育成本太高,生出来小孩也跟着受罪内卷。” 季云衿从未想过生孩子的问题,虽然作为同性恋也是可以生孩子的,网上常常看到人讨论“T卵P怀”之类的话题,她不感兴趣,这段话是她搪塞家里常用的。 楚红没有说话,认真盯着脚下活动的砖块,希望快点通过这段狭窄的路程。 “你不会想生孩子了吧?”季云衿见她低着头,无端地猜测道。 “生什么孩子?”楚红皱眉:“快点想想吃什么。” “就在学校附近吃吧。”季云衿看着周遭热闹的小吃摊,终于感到饥饿。 她们在小吃摊和快餐店的包围下选择了人最少的一家炒菜馆,刚坐下还没点菜,季云衿就又跑出去,在奶茶店买来两杯热饮。看着杯底堆积的糖度超标的芋泥,季云衿满足地扎开吸管,楚红觉得难得,难得她没有再买难喝的咖啡。 但选择了难吃的饭馆。三个菜很快上来,除了过重的油盐味尝不出其他味道,只有一道白灼菜心勉强入口,但菜心发苦,季云衿放下筷子:“还不如我做的。” “你会做饭吗?”楚红将就扒拉了两口白饭,惊讶地抬起头。 “你觉得我不会做饭吗?”季云衿自觉被鄙视,主动辩解起来:“我只是一个人在家觉得买菜做饭太麻烦。” 楚红没有说话,继续啃着白灼菜心。 “不信吗?” “下次做给你吃。”季云衿察觉到她的怀疑。 “我什么也没说。”楚红看着她认真解释,觉得有些好笑,她没怎么见过季云衿这种人,只是下意识觉得她作为大学老师,又在大城市娇生惯养长大,应该不会做饭,她想起季云衿戴着无框眼镜坐在床上看论文的样子,怎么也无法联想到她起锅烧油,掂起炒勺的模样。 季云衿看着她的神情,感到语言的苍白无力:“我今天就做给你吃。” 说着她叫来老板结账,拉起楚红就走。 来的时候不觉得远,回去才发现路途遥遥。季云衿在自助洗车店简单清理了车子,开上高速归心似箭,已经适应了100码的速度,全程驶在快车道上。 楚红仍旧不敢睡觉,睁着眼睛直到看见a城收费站。 没想到回来这么快,不到晚上十点,她们已经抵达市区,但菜市场早就关门,季云衿坐在车上还在兴奋地摩拳擦掌,问她喜欢川菜还是粤菜。 “你平时吃辣吗?” 楚红看着熟悉的城市夜景,有些恍然,不过离开了一天时间,却觉得离开了很久。她重新回到这里,继续着路上的思考,思考自己究竟该继续做这行还是换一种生活方式,开一家正经的理发店,从良——应该会被熟客称之为从良,她有着一些熟客,在他们眼里,或许她永远不能从良。 做饭 在a城沉浮的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否则也不会去学美发,不过学成回来就遇上封城、百业停摆的状态,她花掉很多钱用于生存。 知道她底细的人不在少数,男人就是其中一个,在最初听到她攒钱想做小生意的时候,他劝楚红可以两个都做,白天给人理发,晚上在床上给人“理发”,这样一来钱更多。而诊所的王护士,就是那位给人扎针看诊的大夫,她劝楚红在这里挣了钱不如回家去做生意,那里生活成本低廉,又没人知道她这些年在外边干什么,找个男人结婚,趁年轻再生个孩子。 楚红却将a城看作自己的第二故乡,谈不上有感情,只是习惯了这里的一切,虽然目前她逛不起商场,之前在KTV做的那几年买来的贵价衣服和鞋包也都变卖换成钱,但总幻想有朝一日还能再买新的。重操旧业之后,她想像被有钱人包养的小姐妹那样,顺利转型,享受城市的一切——她的朋友圈里还加着之前的同事,其中一位被某个建筑工程的工头包养,隔几日发动态,不是星级酒店的下午茶就是精美的自拍,脸上流露出浓重的人工雕琢的痕迹。 季云衿还在喋喋不休,自言自语,从拿手好菜讲到日料与中国菜的区别。楚红忽然想用改天来搪塞她,改天吃饭,当然是一种婉言谢绝。季云衿却把车停到家附近的大型商超门口,说要进去买菜。 楚红跟着她走进超市,对头顶过亮的灯光感到刺眼,超市的灯光向来如此,为使货架上摆放的不再新鲜的蔬果仍然颜色鲜亮。季云衿也发现她们来得太晚,黄底红字写着“当日”“新鲜”的价码牌下只剩一些鸡蛋,几根烂掉的莴笋叶,隔壁火锅食材区倒是食材丰盛,不过都是些冰鲜产品,放在冰柜里,结着厚重的霜。 “吃火锅怎么样?”季云衿提议道。 火锅根本不需要厨艺,买一块牛油火锅底料,一瓶香油,就能解决调味,但她无所谓吃什么,于是点头,说可以。 季云衿察觉到楚红的心不在焉,走到火锅食材区,她又重新说起自己的另一项技能:“我会调酒,等会做给你喝。” 楚红依旧点头,没有流露出之前一样惊讶的神色。这让季云衿感到挫败,匆匆买了火锅底料和一些肉类、鱼丸制品就结账付款,想要快点回到家里大展身手。临走前还不忘拿柠檬——柠檬茶,她家里是有酒的,放在冰箱已经很久,好在不会过期。 冰箱的下层还放着夏天冻好的冰块,季云衿站在厨房,敲击着塑料模具,冰块却纹丝不动,已经和模具粘连在一起,不断散发出白色的冷气。巨大的噪音响彻整间屋子,楚红从客厅过去,看着季云衿试图拿菜刀撬开冰块,她忽然笑起来。 “怎么了?”季云衿听见声音,回头去看她。 楚红从餐厅的桌上拿过热水壶,夺走她手里的菜刀:“烫一烫吧。” 季云衿这才反应过来:“还是你有办法。” “傻子。”楚红拆开包裹着鸡胸肉的保鲜膜,将刚才买来的食材装盘。 “干嘛人身攻击。”季云衿擦拭着白色大理石台面上的碎冰,将冰块尽数装进雪克杯,看着楚红主动来帮忙,她有些兴奋,两个人挤在逼仄的小厨房里做饭,是她未曾幻想过但今日开始幻想的生活。 “我现在怀疑你不会做饭。”楚红从塑料袋里取出鸡蛋,拌匀之后倒在鸡胸肉上,这是她刷短视频看来的,据说这样会让肉质变得滑嫩。 “真的会做。”季云衿虎牙抵在嘴唇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我十二岁就会西红柿炒蛋了。”她想让楚红问她为什么十二岁就开始学做饭,那时候她爸妈忙于工作、出差,她中学就开始过寄宿生活,周末回家都没有人,于是自学成才。 楚红却没有发问,近乎自言自语:“西红柿炒蛋也算会做饭吗。” 季云衿被她无情嘲讽,双手偷偷伸到楚红腰间去呵痒,对方却面无表情,继续倾倒鸡蛋液,任由那双手在自己的腰间游走。 季云衿摸到她微微发凉的小腹,忽然想起来:“你不能喝冰的,我怎么忘了。”她好不容易取出的冰块全无用处,不加冰的洋酒,和不加冰的美式没什么区别,不加冰的美式又和中药没什么区别,季云衿将雪克杯里的冰块倒出来,重新在手机上下单,点了两杯热可可。 摊牌 楚红在水龙头下清洗自己沾着蛋液的手,忽然抬起头:“调一杯吧,我尝尝。” 季云衿睁大双眼,想要拒绝她:“肚子疼怎么办?” “你家里没有止痛药?”楚红反问道。 季云衿摇头:“下次,下次好吗?” 楚红不再坚持,虽然她想不会有下次。处理过食材,她拿起洗碗布继续清洗季云衿从橱柜深处找出的小锅。季云衿有些不安,不安于楚红今夜忽冷忽热的态度,似乎是从回到a城开始的,从驶入a城的收费站,楚红就不再说话,一路沉默下去,她以为她只是累了。季云衿夺过楚红手里的小锅:“你去客厅等等,我来。” 冬天是适合吃火锅的季节。季云衿将小锅开关调至大火,等静置沉底的牛油底料浮出水面,再等浸满牛油的汤底冒泡咕嘟咕嘟,她揭开锅盖,白雾升腾着涌出,横亘在她和楚红面前,一直升到头顶罩灯的地方才渐渐消散,她对这种热闹餐桌上的沉默极不适应,飞速在脑海中搜寻着话题。 上一次她们在客厅中对坐吃饭,说起什么?季云衿看着带有冰碴的鱼丸入锅,想起上一次,她们的话题是叶心,因为第二日要去参加叶心的婚宴。 “其实今天应该庆祝。”季云衿拿起桌上的热可可:“庆祝我们化险为夷。” 楚红扯着嘴角笑了笑:“之后呢?” “什么之后?”季云衿又将蛋液包裹的鸡胸肉放进去,小锅挤得满满当当。 “你还想再胆战心惊一次吗?”楚红笑着捞起熟透的鱼丸放到季云衿的香油碟里,开始铺垫今夜真正要说的话。 季云衿迅速摇头,站在医院感染科室外的恐惧至今还支配着她——还好她没有病,就算真的被人看到,被人问起,也可以解释为走错楼层。 不等楚红继续,季云衿就飞扬着眉眼看她:“你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吧?” “不如别做了。” 她没想到被季云衿抢先,下意识地接话:“不做你养我啊?” 这台词太过熟悉,柳飘飘海边回首的电影情节重现在季云衿眼前,她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还是中学,结局已经忘得差不多,但记得下一句。 “我养你啊。” 筷子脱手掉到地上,鱼丸也骨碌碌滚了下去,溅得满地油点,楚红慌乱着起身去捡,小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红油却瞬间熄灭下去,她碰到了插线板。季云衿弯腰重新插上,又去厨房取出一双新筷子。 “怎么了,不行吗?” “别开玩笑。”楚红觉得季云衿疯了,如果不是疯了,就是在说假话玩弄她,她遇见过的男人都喜欢这么做,酒酣耳热之际说要和她结婚,养她一辈子,不心动是假的,不为了人心动,总会为了钱心动。 季云衿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蹲下清理地板,赌气似的蹲在餐桌下,疯狂擦拭着溅上红油的白色大理石瓷砖。桌下楚红衣衫整齐,她们一回来季云衿就给她取了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这回她没有再脱掉内衣,连袜子都没有脱掉。 “如果我是个男人就不是开玩笑了对吗?”季云衿从地上爬起来:“你这一路上想的都是如何离开我?” 又没有在一起,何谈离开。楚红觉得好笑:“你把我当你前女友了。” “你知道的,我不是同性恋,也不是你女朋友,我只是个小姐。” “你让我假装你女朋友去演戏,戏早已结束,你也付过钱,总该各自归位,我们的生活,没什么交集。”楚红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语调平淡,好言相劝,一个人发疯已够难对付,她坚信两个人一起发疯不会有好下场,生活又不是演戏。 季云衿双眼通红,其实早该想到——她早有预料,公路电影演到尽头,无路可走,只剩下分手,她们顺利往返、顺利逃脱末日宣判,果然只剩这一幕。 “别走,别让我走……”季云衿起身抱着楚红,双臂紧锢在她腰间,生怕自己一松手楚红就会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可以继续之前的关系,我不会再有过多的要求。”她说着就掏出手机,要付钱给楚红,任她开价。 楚红却站起身:“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不陪客人过夜。” “你明天也有工作吧?” 说完她就脱下季云衿的衣服,重新换上自己的红线衫,穿上外套,走到门口才回头去看季云衿。 “再见。” —— (微微一虐季老师QAQ) 包养 听着厚重防盗门关上的声音,季云衿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不知道她们怎么走到这一步,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忽然归零——但起码她说了“再见”,季云衿穿着拖鞋跑下去,想要再见到楚红,哪怕是交易关系,是演戏。 城市夜晚无星无月,路灯光线照树影斑驳,枝枝叶叶张牙舞爪,通往小区大门的路上却没有一个人,楚红就这样消失在她眼前,似乎昭示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季云衿发疯般地坐到车里,甩掉拖鞋,好在路上没有红灯,让她畅通无阻地抵达熟悉的地方。 小巷深处蓝色卷闸门拉开一半,灯光微弱,季云衿觉得拖鞋累赘,索性光脚踩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向唯一的光亮处飞奔。 楚红打车回来,卧室里还是那天她走之后的样子,床头柜上落着一层灰,她走的匆忙,忘记关窗户,没吃完的感冒药胶囊被扔进玻璃杯里泡得变形,水也被染成蓝色。楚红脱掉身上的脏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上睡衣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依旧是“欢迎光临”的提示音。 她走出卧室去看,来人是熟客。 “今天不做生意。”楚红抱着胳膊,打量起面前的男人,觉得眼熟,却想不起他是谁。男人长得尖嘴猴腮,身材瘦弱,因天气太冷而瑟缩着手脚,眼睛里却透出急色的光芒:“快点,我加钱。” 楚红没有动,拿过手边的衣服穿上。 “骚婊子,装什么?”男人有些恼怒,想要动粗,手已经伸到楚红的身前。 门口却再次传来“欢迎光临”的声音。季云衿喘着粗气闯进来,刚好看见楚红被人抓着胳膊准备带往卧室。她的闯入让男人停下了动作,四目相视,互相都认出了对方。 Mac男没有半分犹豫,瞬间逃出发廊,季云衿却愣在原地,没想到会和学生在这里遇见,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外。 “你们认识?”楚红察觉出端倪,靠在卧室门边问道。 “学院大二的学生。”季云衿声音颤抖:“他来干什么?” “还用问吗?”楚红笑她明知故问。 季云衿缓过神,有些恼怒地看着楚红:“如果我没有追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他不认识我是学校老师,会发生什么?你还要做下去吗?” “做什么没有风险。”季云衿劝妓从良的说辞太老土,楚红转回身,开始收拾卧室凌乱的床头柜。她不常遇见这种风险,因为有男人罩着她,身体是她的保护费,只是今天来的是个学生,也许没听过男人的名字。 季云衿对她这种态度感到绝望,她无法左右楚红的选择,唯独能替自己做出选择。收款到账提示音传来,楚红更换被罩的手突然停下,看着站在卧室门口的季云衿:“我来月经了,做不了。” “我包养你可以吗,够吗?”季云衿下定决心,转去一万块,有意用金钱来维持这段关系。 楚红很想拒绝,她不想被复杂的感情缠绕,但实在缺钱——换句话说,季云衿给实在的太多。她之前算过理发店雇学徒转型需要的成本,如果能攒够这一笔钱,她就逃离这个地方,去城市的北边租一间店铺,重新开始,当然也不那么容易,她想整容,再换个名字,让“楚红”彻底消失。这个想法其实才是她的planA,于是又循环到先从挣钱攒钱开始。 看着季云衿发红的眼睛,楚红脱掉睡衣,赤裸着身体上前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季云衿感受到她的乳珠在自己掌心逐渐挺立,迅速缩回手:“我是认真的,把这里关掉,我会重新给你租房子,你不想住在我家也无所谓。” 楚红大笑起来,问她想在哪里给自己租房子。季云衿倒是很了解养小三的流程。 “你想住在哪里?”季云衿坐到床上,开始幻想之后的生活,她需要再找一份副业,两份。 “高档别墅,怎么样?”楚红故意道。 季云衿掐灭手中香烟,替她做了决定:“住在我家楼下怎么样?”她想起物业群里前两天的招租广告。 回去的路上她们默契地没有再提其他。楚红摆弄着手机,向男人发去消息,说自己需要治病,最近不开门了。男人回复的很慢,等她再度回到季云衿的家里才收到消息,男人小心翼翼地问她什么病。 “你想是什么?”楚红有意骗他:“你最好也去查查。”说完她就删掉他们的聊天记录,她想,男人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如果被对方知道她被女人包养,倒是一件麻烦事。 心态 很多年前来到这个城市,她怀着乐观的心态——大城市机会多,所有人不都是这么说?那个邻居家的女儿,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刚出来的时候,她们在昆明落脚。楚红记得她们有一张在金马碧鸡坊下的留影,她穿着灰扑扑膝盖鼓了包的七分裤,上身已被洗到褪色领口变形的粉色短袖看起来很土,胸前的亮片也脱落抽丝,而对方穿一条剪裁合度的黄色无袖连衣裙,紧身的款式,勾勒着胸部傲人的曲线。那里一年四季温煦如春,纵使冬天气温也不会低于十度以下,常常无风无云,天色比海水湛蓝。后来,对方为她搞到一张假身份证,说自己要离开,最后一顿饭她们也吃火锅,当地流行吃鹅,没有辣椒,清汤略带油星的锅子里飘着枸杞党参,红白相间,颜色漂亮。楚红记不起她说要去哪里,只是近来看到短视频关于缅北的新闻时会想起她,她很乐观,总说绝处逢生,所以欠下大笔的债务,四处奔逃。这些话一度蛊惑楚红,但今日看来不也应验?如果她不是因为封城而花掉原本准备做生意的钱,去重操旧业,也不会遇见季云衿,不遇见季云衿,也就不会被她以一个月一万块包养——没人会花这么多的钱和小姐玩,季云衿的真诚无可怀疑,否则她也不会不假思索地答应。但楚红仍觉惴惴,她已失去乐观的心态,或许几天后季云衿就会后悔,至多一个月,她就会发现自己的荒唐,楚红坐在沙发上审视着忙前忙后的季云衿。 季云衿有些失而复得的奇妙心情,给煮干的小锅重新添水,试图将刚才的插曲遗忘……这叫什么?添酒回灯重开宴,季云衿的脑子里冒出一些美好的形容,就像第一次知道楚红的名字,她想起,小红低唱我吹箫——一种琴瑟和鸣的想象。她演技不是很好么?虽然是床上的演技,如果她是个导演就好了,她一定会让楚红来演自己的女主角——像某第六代导演和他的妻子那样——她会写小说,不如辞掉学校工作去当个编剧,再学习一些导演知识,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许多念头,原本平静无波将要步入三十岁渐渐接受一切庸常无聊生活的内心似乎被投入热岩浆,开始咕嘟咕嘟不安分地冒泡,对生活的崭新图景有一些想望。 包养和恋爱当然是不同的,楚红坐到餐桌前,打断季云衿的幻想:“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什么?”季云衿拿着汤勺的手停滞在空中。 “难道你准备昭告天下,告诉你的朋友、同事?”楚红从她手中接过汤勺,放在一旁的空盘子里。 她的朋友,季云衿下意识地想说自己没什么朋友,但想起曾悠悠:“一个也不行吗?” “你准备怎么说?说你包养了一个小姐。”楚红笑着反问。 “就说你是我女朋友。” “我不是。”楚红看着锅里的鸡胸肉,包裹的蛋液已经被煮到挂白,浸泡在红油锅底里,也是漂亮的色彩搭配,她又叹气:“算了,随你怎么说,但你没钱了,我是要走的。” “我知道。”季云衿的声音轻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乎说给自己听。 楚红对她的反应甚为满意,随即展露出专业的演技,微笑着看向季云衿,拉她坐下,她现在是她的客人,是她的金主。她们可以放心地吃完这顿饭,再睡到一张床上直到天光,随便什么时候做爱——今夜不行。 季云衿洗完澡躺到床上,楚红已经睡着。太过疲惫,她们两个都太过疲惫,季云衿关掉卧室顶灯,抽出她手里虚握着的手机,准备放到床头柜上,楚红却被惊醒,在黑暗处睁着眼睛看季云衿。和人盖棉被纯睡觉的感觉太陌生,一般来说,这时候应该开始前戏,楚红突然俯身去吻季云衿的发鬓,手也伸到她的怀里摸索,她们是两个女人,她当然知道怎样取悦对方,湿润的唇舌流连在季云衿耳畔:“我给你口。” “睡觉吧。”季云衿与她拉开距离,回到自己的位置,取出热水袋递到楚红的怀里:“明天还有工作。” 季云衿很快习惯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的感觉,她和叶心就常常同榻抵足而眠,纯睡觉。听着楚红均匀的呼吸声再度传来,她转过身,搂着楚红的肩膀,将人紧紧锢在怀里。 课堂 𝔭ó18вt.𝓬óм 早晨听到闹铃的声音,季云衿慌张地按掉。她这一夜睡得不好,总是频繁醒来,想要确信楚红还在自己的身边,楚红倒是睡得沉沉,一夜调整许多姿势,最终逃离季云衿的禁锢与束缚,窝在床角卷走大半被子。 屋外不知是什么天气,深灰色窗帘遮挡全部光线,让季云衿贪恋密不透风被营造得像末日安全屋一样的卧室,她甚至感到床垫在匀速飘动,她们浮在海上,顺着水流的方向游走,漫无目的,那是梦境中常有的感觉,脚踩不到实地,踩到实地的瞬间是从悬崖跌落,从梦境中惊醒。℗ō18Ьv.ⓒōм韣鎵哽薪連載 綪収㵴䒽祉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到7点50,季云衿下床,踩到粉色草莓熊的棉拖上,蹑手蹑脚地拿着自己的衣服出去。在浴室换好衣服洗漱出来,时间已经来不及,季云衿透过半掩的房门看着床上仍在熟睡的楚红,忽然起意从客厅冰箱上拿过便利贴留言,再用卡通冰箱贴将那张黄色留言纸贴到醒目的地方,其实微信发条消息就可以,但这样的做法是她在智能手机尚不流行的年代就幻想过的,那时的爱情电影里情侣同居总有这样的桥段。 她没什么可留言的,黄色便利贴上只有两个字:早安。 季云衿锁门的时候楚红已经醒来——不算醒来,她听着季云衿出门的声音睁开眼,生理期第二天,腹部绞痛的感觉再度传来,被子里的热水袋早已冷透,她动一动手指都觉得累。 睁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楚红从床头柜拿过自己的手机,试图用热闹的短视频转移注意力,却听到房门再度被人打开。季云衿尽量放轻脚步,但还是不能做到完全消音,她也听见卧室里短视频的背景音,夸张的像情景喜剧里专用的笑声配音。 两人四目相视,楚红显然没有适应一觉睡醒和人同一屋檐下过日子的生活。季云衿手里提着楼下便利店买来的早饭,一杯滚烫的南瓜粥,一个加热过的三明治。看见楚红醒来,她迅速将早餐递给她:“吃完再睡吧。”她知道楚红的作息一般要睡到中午。 楚红没有食欲,也没有早起吃饭的习惯,看着手机上的时间问季云衿怎么还不走。 “学校很近,我开车过去。”季云衿原本打算骑车过去,省点油钱。 “备用钥匙在鞋柜上。”季云衿出门前又叮嘱楚红道,她给那只孤零零的备用钥匙挂上了一只毛绒公仔,放在鞋柜上很醒目。 开车去学校的路上,季云衿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莫名笑起来,直到把车停到学校后山的停车场,她还在微笑,完全没有从前上早上九点的课无精打采的样子。 踩着上课铃进到教室,季云衿翻开学生姓名簿又合上,说这节课不点名。学生却不雀跃,纷纷发出嘘声,后悔没有逃课,吵嚷声刚平息下来,有人提出抗议∶“学院要求每学期至少点名三次,老师,马上期末了,还差两次。”第一排站起来提醒季云衿的女生似乎没有恶意,季云衿对她有些眼熟,学生缺勤情况和平时分挂钩,如果她给每个人一样的平时分,对于按时到课的学生来说是不公平的。季云衿只好向她妥协,说最后十分钟再点名。 上次讲到哪里她已经忘记,书上折角页在八九十年代台港文学,通常会被一笔带过的章节,因考试不作为重点,至多出没在名词解释里。于是从李昂的《杀夫》开始,却没有沿着课本既定的框架,反而由新女性主义说到邱妙津,在课堂上大讲同性恋文学,考纲以外的内容。 有低头看手机的学生捕捉到关键词而抬头,眼神微妙,季云衿察觉出几分,心里忽然不安起来,迅速转身擦掉黑板上的「同性恋文学」,又提及李渔的《怜香伴》,声称这是古已有之的题材——清才女吴藻亦曾自作男装小影,向妓传诗:珊珊琐骨,似碧城仙侣。一笑相逢淡忘语。镇拈花倚竹,翠袖生寒,空谷里、相见个侬幽绪。兰釭低照影,赌酒评诗,便唱江南断肠句。一样扫眉才,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 季云衿讲得热切,转过身去长篇板书吴藻《洞仙歌》,却瞥见门外教古代文学的老师沉望青向她指着手表示意。不知何时竟已打过下课铃,季云衿只好尴尬地笑笑,扔掉粉笔,向学生说下课,飞奔着逃出了教室。 后怕 从教室出来看见沉望青,她的同事,季云衿才感到有些后怕,她忘记擦掉黑板上的板书,那显然是与课程无关的内容,虽然许多老师都喜欢在课堂上信马由缰,思维发散地讲些课本以外的东西,但她没由来地担忧,沉望青比她的资历高,在这所学校已经十年,据说和院内有着政治职务的书记等人有私人的关系。 季云衿走到后门的小窗时转头去看讲台,沉望青已打开电子屏,并未注意黑板上的整齐的小字。阶梯教室里,大部分学生纷纷低着头保持刚才的动作,有人出来上厕所,经过她的身旁,季云衿好像做贼被抓到,急忙转头,恢复往常的神色,但她是个没什么威严的老师,看着那几个女学生有说有笑地走远,季云衿似乎捕捉到她们谈话的内容,直到其中一位转过头来与她不经意地对上一眼,她更加确信她们是在谈论她,有关她是个同性恋的话题。学生谈论老师,再正常不过,她曾在拥挤的电梯里听到他们对学院其他老师评头论足,说某位长相阴柔的男老师是gay,实际上她知道对方已经结婚。她却没有结婚,不能将此「谣言」扼杀于无形。 学生是否会举报到教务主任那里?不得而知。举报的内容会是什么?传播不正当的价值观——季云衿听闻时有学生偷偷录影录音,举报老师上课时的“反动言论”,听闻——不过是在网络上看到。 她没有再回到教师休息室,直接开车回家。回家的路上,心内仍然不安,不知自己怎样绕到同性恋文学,怎样提起了吴藻与歌妓,一切又可以归罪到谁身上,她早起没有喝酒,昨晚没有喝酒,神志清明。 从学校归家,是一条不需要转弯的直行道,期间经过叁个红绿灯,常常等一个红灯就会影响通行,一路走走停停下去,最后一个红灯过去,原本阴天仅有照明作用的太阳隐匿到云层中,悬针状的细雨丝飞落在挡风玻璃上,季云衿没有打开雨刷,将车子停在了街道左边的菜市场门前。 季云衿很少来这里,每次下班路过看到,都是小贩们收摊的时候,今天来的也有些晚,一些摊位已经盖上红色防水的遮雨布。这里的空气和水泥地面一样泥泞,烂掉的芹菜叶散发出刺鼻的味道,掩盖着浓重的血腥气,一种类似铁锈水的味道。杀鱼的摊位正对菜市场的正门,摊位前摆放的玻璃鱼缸中只剩几尾黑鱼,沉在水底,微微张合鱼鳃以示自己还活着,穿黑漆皮围裙的老板将浮上水面翻起肚皮的鱼用绿色渔网捞出,扔到玻璃鱼缸下的红色塑料桶里,塑料桶前摆有写着价码的硬纸板:两元一斤。 季云衿对市场价一无所知,局促地站在鱼缸前询问活鱼的价格。 等她选定,老板利落地拿起薄而窄的杀鱼刀,捅入那条刚才还在翕张着鱼鳃的黑鱼的腹部,季云衿觉得自己正在观看一场死亡,肠子从破开的鱼肚里被一点点扯出,剐掉的鱼鳞迸溅到塑料桶的旁边,血腥气混杂在雨水中,她甚至感到血水落在自己脸上,像硫酸,灼烧着她的肌肤,她想起某些不经的科学说法,据说,人是从鱼进化而来的。 提着一袋剔过切好的鱼的尸体,一袋冷冻鸡翅根,季云衿回到家里,工作耗尽全部力气,她换过拖鞋就瘫倒在沙发上。微信界面上有两个红点,季云衿一一按掉,是刚才的付款记录,不过是些零碎的几十块的支出,她向来没有记账习惯,但本月常用银行卡的余额短信提示,她卡里只剩下叁千块。 楚红从厕所出来,茫然地看着客厅墙上的挂钟,才十一点一刻:“你下班了吗?” 季云衿躺在沙发上点点头,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 楚红却没有坐过去,将客厅桌上的塑料袋拿去厨房。 季云衿只好挣扎着起身,走到厨房的推拉门前看着楚红将切好的鱼肉倒在盘子里放水浸泡。 “没有买菜?”她回头问季云衿。 “收摊了,去的太晚。” “你打算做什么?”楚红又问她。 季云衿发懒,已经没有之前想要大展手脚的意志:“下雨了,还吃火锅吧。”昨晚多买一包底料,今天刚好用到。 “下雨了吗?”楚红拉开厨房的磨砂玻璃窗,窗外雨点仍然很小,没人打伞。 “租房的事情——”季云衿忽然提起租房的事情:“我想再等等。”没有说自己陷入财务危机:“下个月吧。” 公之于众 ℎ𝑒ĩsщu.𝓬õм 楚红低着头将鸡翅根塞到微波炉里解冻,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住回去吧,你房间太小,我住在这里你睡不好。” “没有。”季云衿迅速否认:“我睡得很好。” “你最好照照镜子。”楚红从她身旁擦肩过去,打开冰箱取出昨天吃剩的丸滑。转过头就看到季云衿凝神盯着厨房推拉门上的反光玻璃。 “这怎么能照到你的脸色和黑眼圈?”楚红笑起来。 “我脸色很难看吗?”季云衿摸着自己的脸颊,又叹气:“和你没关系。”楍妏鱂茬ōмρōr𝓷8.𝖈ōм獨榢鯁薪僆載 綪収藏網圵 “工作上的事。” 楚红微微一愣,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问下去,她的工作,她多半是听不懂的。 “今天在学校上课,说错话了。”季云衿主动解释道。 “吃火锅太麻烦,煮好直接吃吧?”楚红看着所剩不多的丸滑和红薯粉提议。 季云衿沉默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细支香烟,颓然地站在厨房当人形立牌,还没想好怎么给楚红说明自己今天上课所出的差错,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她迅速走到客厅的另一端,与厨房相对的阳台上,如果当真是早晨的事情发酵——恐怕不会这么快,但一旦被学院知悉——季云衿想到那条被开膛剖腹的鱼,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裤子口袋的震动紧贴着她的大腿,直到最后一声响起,季云衿才掏出手机,来电显示却不是学院的书记或者教务主任,是曾悠悠的电话。 “喂?”季云衿还是感到不安,她们甚少电话联络,大家互有微信,什么事情需要用到电话来谈论,值得怀疑。 阳台的窗户外飘来呛人的青辣椒味道,季云衿抽了抽鼻子,邻居家也在起锅做饭。 “喂,你最近在干什么?”曾悠悠一上来就质问。 “没干什么,上班,下班。” “有时间出来吗?” 季云衿背过身,站到阳台上唯一一盆绿植旁边,试图把青椒的味道挡在背后。她的视线飘忽,看到楚红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一半被推拉门遮掩住,身上深灰色的卫衣让她显得更加消瘦,娴熟的动作像是个常年被禁锢在厨房一方天地中的已婚女人,季云衿别开眼,听着电话里曾悠悠问她学校的事情。 “学校什么事情?” “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吗?”曾悠悠回问着。 “你说什么事情?”季云衿有些紧张。 “同事,你的同事,沉望青啊。”曾悠悠对她的心不在焉有些不耐烦:“之前不是说过,不对,之前说想出来和你仔细说。” “今晚一起吃饭?” “今晚……”季云衿看向楚红,她和她已经是可以公之于众的关系了,她想起昨夜楚红没有拒绝「女朋友」这个称呼:“可以,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和我有关系吗?” “说不上有关系,但需要你帮忙。” 季云衿听着对方挂断电话,一头雾水,回过神看眼前的绿萝,已经被她掐得惨不忍睹,叶片上尽是弯月牙形的甲痕,她的指甲缝里也布满了绿色残渣。 季云衿挤到厨房的洗菜池里洗手,楚红已经拿出解冻好的翅根准备下锅,抽油烟机传出巨大的响声。这让季云衿有些内疚,她原本打算做菜给她吃,但现在看来,她像个骗子,借包养的名义带楚红回家,让她充当保姆的角色。 “我来吧。”季云衿甩掉手上的水珠,接过她手里的炒勺。 楚红便自觉地后退半步,倚在门边看她。季云衿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转头:“今晚出去吃吧。” “去哪?”楚红看向窗外:“外边还在下雨。” “和我一个朋友。”季云衿看着锅里滋啦滋啦迸溅油点,立刻躲到一步之外,伸长胳膊拨弄着鸡翅和鱼肉。 楚红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吃顿饭,她找我有事,我想你陪我一起。”季云衿尽量语气平淡,让自己的心思不被看破,实际上她想让楚红与自己的生活产生联系,无法剥离。 “不好吧。”楚红上前将电磁炉调至小火,夺走季云衿手里的炒勺:“你先出去。” 季云衿被赶出了厨房,像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隔着玻璃门,她还在说服楚红:“她也是同性恋,没关系的,是我要好的朋友。” 楚红隔着双层玻璃,假装没有听到,掂起炒锅将乱七八糟的食物装盘,如果不是火锅底料的上色浸润,这一盘东西完全让人没有食欲。等她端着盘子和碗筷出来,季云衿还在恳求:“就一次,陪我去吧?” “我要回去拿衣服。”楚红忽然道。 季云衿盯着盘中烹调过后裹满红色辣椒油的鱼肉,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讯号,雀跃地看向她:“我陪你一起去,吃完饭就去。” 见面 吃完饭,季云衿陪楚红回到小巷收拾东西。一路上很顺利,没有红灯,因下雨的缘故,街道上行人稀少,楚红只是简单拿了一些换洗衣物就要走,季云衿却打量着所有理发用具齐备的房间,提议楚红可以将这里暂时转租出去。 “你要包我一辈子吗?”楚红站在玻璃门前掏出钥匙锁门。 季云衿自忖囊中羞涩,不好意思接楚红的话,但还是问她的租约到什么时候。 “一年,明年的四月份到期。” “之后呢?什么打算?”季云衿又提起自己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 楚红摇了摇头,她的规划向来不作数——称不上规划,只能说是想法,灵光一现的,力不从心的,人生被这大大小小的念头支配,有时第二日醒来就会推翻前一日的想法,好在近年来她已改过自新,不再反复奢望,反复幻灭,安守本分——作为一个性工作者用“安守本分”这样的词语,听起来很滑稽,但她安守本分。 回去的路上,季云衿玩笑着问这算不算是正式同居,今天应该庆祝,说的时候她看向后座上卡其色的手提行李包。挡风玻璃外大雨瓢泼,鼻子被干燥的暖风吹得发痒,楚红打了两个喷嚏:“你不是要和朋友出去吃饭,就当作是庆祝吧。” “不是我。”季云衿随着雨刮器的动作摇头:“是我们。” 对于同性恋来说,把女朋友介绍给朋友认识就和介绍给家人一样,当然并不是为了让对方评头论足,审视她们是否门当户对,而是为了得到祝福,两个人一起接受祝福。 晚上六点,曾悠悠发来餐厅的位置,季云衿正躺在卧室床上,像一条蚯蚓一样扭曲着身体恳求楚红和她一起去。季云衿疑心曾悠悠找她是有八卦分享,她是个专打民事官司的律师,准确来讲是离婚官司,常常能接触到诸如此类的八卦,从前上学的时候,她玩笑说曾悠悠可以去做娱记,狗仔,后来她做了离婚律师。 “哪一类?”楚红迭衣服的间隙忽然开口问道。 季云衿从床上支起脑袋:“什么?” “哪一类八卦?” “就是男人出轨女人,女人出轨男人一类。”季云衿想了想,又补充道:“很精彩,都是些平时听不到的。”她略过曾悠悠的重点,没有提及和自己的同事有关——其实挺无聊的,曾悠悠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背地里拿客户的隐私当笑话讲。 但到了地方季云衿才知道,这次不是女人出轨男人,也不是男人出轨女人。 曾悠悠没有先提起沉望青的事情,从季云衿坐下到服务员端上白粥锅底,她都在惊讶地看着楚红,对季云衿毫无前情提要突然冒出来个女朋友这件事迟迟难以消化,直到季云衿打断她不礼貌的逼视:“别看了。”季云衿小声道。 曾悠悠终于摆正视线,问她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热拉。” “学校附近。” 季云衿没想到楚红会和自己同时回答,她以为她会整晚不说话。楚红也转头看着她。季云衿说了假话,在热拉上认识合情合理,在学校附近,反而显得奇怪,要引起人的好奇和怀疑。 季云衿看着服务员将姜丝和枸杞倒进锅里,重新组织语言解释起来:“热拉上认识,约了学校附近见面。” 粥底海鲜锅很快散发出浓稠的米香,季云衿匆忙结束这个话题,拿起桌上的海虾和扇贝全部倒进去,问曾悠悠什么事情找她。 她们聊到学校的事情,楚红一无所知,只是安静地聆听,听见曾悠悠谈起自己最近接的离婚官司中女方出轨,她低头将裹着米浆煮到须尾泛红的海虾捞出,放在季云衿面前的空盘里。 曾悠悠看着她娴熟的动作,仍旧好奇:“你们认识多久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沉望青出轨和我有什么关系?”季云衿没有回答,继续问着曾悠悠。 “出轨对象是你们的学生。”曾悠悠回到正题,提出让她偷拍沉望青出轨的证据。 季云衿惊讶的瞬间感到轻松,原来那天沉望青脸色难看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非发现她讲课的问题。 “偷拍作为证据有法律效力吗,你比我清楚。”季云衿不假思索地拒绝,她不知道沉望青的丈夫给了曾悠悠多少好处,但她很难做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万一被发现,太过尴尬,自己也并非没有秘密的人。 离婚 “如果是你你会做吗?” 楚红听见季云衿问她,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为什么不做?如果有人给我开高价让我去偷拍他出轨的老婆,我一定答应。”这比起她每天反复在床上表演赚几百块划算得多,至于道德层面,她出卖身体一样遭受道德的谴责。 曾悠悠刚才说的很清楚,这是一桩交易,她拿到证据也不会呈堂,那个有钱的男人也不是为了在法庭上获得胜利,而是为了私下逼迫沉望青签下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 “她是我的同事,我们没有矛盾。”季云衿还是没能说服自己:“你为什么加她的微信?曾悠悠,你想帮她偷拍吗?” 楚红没有回答她关于偷拍的问题,看着自己微信里多出的一个离婚律师,忽然有了底气。 “我想让她帮我离婚。” 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雨夜的寂静,季云衿听见后车疯狂的按喇叭,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被人问候了祖宗八辈,但她没心情去理会,重新启动踩向油门,却双手颤抖,她想起自己在那间肮脏的小旅馆问过楚红这个问题。 楚红怎么回答的她已经记不起来。 “什么离婚?”季云衿过了好久才开口,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任由冷风钻进她的衣领,吹得耳朵冰凉,她想确信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就是离婚,字面意思。”楚红的假身份证早就用不了,在国内开始大面积检测核酸,无凭证不得出门,缺绿码会被警察逮捕的时候她去派出所补办了身份证,借口原件丢失,坐在白色的布景下将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完整的五官——那天她没有化妆,拍出的证件照显得眉毛有些稀疏,因摄影室照灯太过酷烈,双眼睁到流泪,和从前那张没能随她一起跑出大山的身份证上的模样十分相似。 那是她十六岁的模样。早就过期了。 结婚证却不会随着时间而过期,甚至一个人都无法去办理离婚。她从一开始就希望家里当她失踪,失踪到一定期限可以销户,她以为会自动销户,直到在网上查询,发现需要申请,很麻烦,也幸好家里觉得麻烦,没有替她申请,重新补办身份证的时候,她还在全国联网的户口系统里。 楚红反复点进曾悠悠的资料页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目前的身份是季云衿在热拉上交到的新女朋友。 季云衿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不知是冷风的缘故还是受到刺激,短暂的耳鸣过后,她终于开口:“我帮你。” 楚红以为她会问起她的丈夫,问她究竟是事实婚姻,还是仅止于两张结婚证。她已想好答案。 季云衿却什么也没有问,一直开车驶过叁环的高架桥,却没有在小区门口停下,甚至开过那条小巷,开过学校门前,再走只有杂乱无章的荒野,延伸到车灯光线的尽头,似乎复刻着上一次她们“逃走”的路线,却没有导航提示,哪里该左转,哪里该右转。于是一直驶到尽头,这样笔直的公路也有尽头——城市东部的江湾,据说是某条江水的支流,由西向东经过许多城市,最终汇入大海。 江湾的潮声灌入耳朵,季云衿猛然踩下刹车,伴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的胸口传来钝痛,她想是自己的衣服穿得太紧,高领毛衣勒得自己呼吸不上来,像承受雨天带来的低气压想要跃出水面的鱼。 “其实也无所谓。” 楚红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季云衿还在耳鸣。 “我可以继续躲着。”虽然不知道自己能躲去哪里,联网系统使她无处可逃,每一天睡前都怕睁眼被陌生又熟悉的人带回家,对方会说他们是合法夫妻,直到她生很多孩子然后死掉,这段婚姻关系都无法解除,可能没有那么糟糕,很多人不都如此生活。 楚红想自己或许是受了蛊惑,她飘忽摇摆不定的内心时常受一些蛊惑,她想如果当日邻居家的女儿告诉她外边的一切如何可怖——但她喜欢她那条黄色无袖连衣裙,冻柿子色的口红,黑色漆皮手提包……即使现在知道那些东西很廉价,城市工作一天的薪水就能满足这些虚无的欲望——这些欲望一向不被视作正当,她应该去激发一些繁衍欲,一些母性。 “你不可以继续躲着。”季云衿忽然握紧她的手:“我花钱包养了你,你不可以逃走,不可以离开我。” 你爱上我了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或因逼近江湾,有水浪被风吹上车玻璃,未必是雨滴,但车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季云衿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打开车门,说想下去走走。 楚红坐在副驾驶上,她当然没有这种大风雨天气下车散步的怪癖,但季云衿牵着她的不放,即便她现在暂时松开,去后备箱取出雨伞,楚红却仍觉得她还牵着自己的手,说那些幼稚到令人发笑的话。 不是晴好的天气两个人偶然遇雨躲在一把伞下,是季云衿的强求,在无人的江湾,刷着红漆的石子路上,她们躲在一把柄身削薄的伞下,雨水几乎透过那层深蓝色塑料布倾倒在她们的头上,江风欺人,潮水渐渐上涌,快与江岸齐平,远处大桥的桥身上仍亮彩灯,过饱和的颜色看得久了使人眼睛发酸。 “回去吧。”楚红记得自己无数次说出这句话,在肮脏旅馆,在逼仄像危房一样的发廊,在夜晚的江湾石子路上。她讨厌这句话。 “去哪?”季云衿下意识地反问。 “不是说我自己,我不会回去的。”她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中:“回到车上吧。” 季云衿却沉默着去看江水,应该说点什么的,说之前,应该提出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季云衿也确实如此做:“你说江那边是什么?” 楚红循着她的视线看向黑漆漆的水面,像她之前见到的大山里的水库一样,深不可测,吸收着夜空的颜色,似乎也会将人吸入水中央的漩涡——那是她看电影时见到的景象,大海,游轮,华美衣着的女人和男人被海水无情地吞没——泰坦尼克号,她想起来,她看过的第一部外国电影,不是在电影院,已经记不清是昆明时的事情还是来到a城之后,总之是一个夏天,在潮热狭小的出租屋内,用着房东淘汰的二手影碟机,也继承了房东的盗版影碟,其中大多是香港叁级片,衣衫半脱露着乳房扮演聊斋女鬼的叶子楣,或是写着《xx金瓶》的长篇剧集,都是九十年代影剧,传到内地的时间要晚一些,而她比时代更慢一拍——那年应该是影碟机遭到大肆淘汰的一年,后来这种东西再没有出现在市场上。那些影碟最后去了哪里?楚红看着汹涌上涨的潮水,一点也想不起来。 季云衿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提起另一个问题:“泛舟的人最后在哪里落脚?” 楚红难得听出话外之音,依旧无言以对,她自己也不知在何地落脚,如何回答,但也有一些模糊的答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会把钱退给你。” “你可以继续骗我,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季云衿声音颤抖:“你爱上我了。” 楚红觉得好笑,弯腰笑出眼泪,笑声被江风吞没一半,她不知季云衿怎样得出这样的结论。 “你的朋友是离婚律师,我不想错过,不想支付高昂的律师费,我在利用你。”楚红给出正确的答案,试图纠正季云衿。 “和我在一起你才想到要离婚的,不是吗?”季云衿回头看她,声音没有底气,似乎在试探。 “不是,我很久之前就想离婚。”楚红吸了吸鼻子,太冷了,雨点全部飘在她的风衣上,后背的黑发也全被淋湿,她不想在这里听季云衿发疯:“我要回车上了,再走下去又要发烧,我看不起病。” 伞在季云衿的手里握着,楚红一路小跑走到车旁,还好季云衿没有锁门,也没有熄火,楚红擦拭着自己小腿上的泥点,从倒车镜里看见季云衿也收伞回来。 “走吧。”听见车门被拉开,她立刻抬起头看向季云衿。 “我问过曾悠悠了。”季云衿调转车头,忽然道:“分居满两年会被法院认定感情破裂,但需要证据,如果协议离婚,只需要男女双方同意,你——还能联系上对方吗?” 问得很巧妙,楚红想她问得真是巧妙,分明好奇于自己突然的已婚身份,却偏偏借离婚的事情来问。 “你希望我说有还是没有?”楚红笑起来:“我说没有,就无法协议离婚,我说有——你希望我说什么?” “别开玩笑,刚才打电话问过,协议离婚是最快速便捷的解决方法。”听着楚红故意的玩笑,她怀疑自己刚才说的不是「你爱上我了」而是「我爱上你了」——其实没区别,就像流传很广的「梦见某人说明对方正在想你」,不过倒打一耙。 送花 ρô18ьω.côм 她是爱她的。 这个荒诞的想法在季云衿心里盘旋。楚红看着她一时从鼻子里哼出声音冷笑,一时摇头作无奈的笑,露着那颗虎牙,像精神分裂患者,她见过这样的人,家乡的村子里就有,是个女人,不知怎么疯了,她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十岁以下,对方见到她就笑,就像季云衿这样笑,后来听人说她生下几个女儿都夭折了,于是她就疯了。 季云衿当然不会知道楚红将她看作精神分裂症患者,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中满含着一种慈爱,就像追星不自觉做了「妈妈粉」,这样说或许更易于理解,季云衿自认可以给她提供一些保护——爱护,她想要去爱护楚红。苯魰鱂洅℗o18℗o𝔯.©o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楚红比她大十岁,对这种眼神只觉得毛骨悚然,车子拐进小区刚一停下就抬脚走开,没有等季云衿完美地倒库,将车停正。她进到单元楼里,直接按了电梯,拿备用钥匙开门,换上拖鞋,钻进厕所卸妆。上了年纪之后——具体来说是30岁之后,她不习惯让化妆品在自己脸上停留太多时间,因为没钱去做医美、整形、甚至没钱去美容院,她只能尽可能地保持体型、减少化妆次数,劣质化妆品对皮肤的伤害侵蚀会让人迅速衰老,在整形不流行的年代,KTV的妈咪不过四十岁,就已看起来像五十岁。 季云衿过了很久才上来,咳嗽点亮声控灯,钥匙捅了几次都没有顺利插到锁孔,直到楚红听见声音,跑出来给她开门,季云衿两只手都被占着,怀里抱着一束玫瑰,左右两只手分别拿着烟和热奶茶。 楚红脸上贴着面膜,但眼神中已露出鄙夷的神色:“买花干什么?” “阳台上只有一盆绿萝,太单调了。” 季云衿将粉色镭射玻璃纸包装的那束花递给楚红,下意识找了糟糕的借口,然后背过身去换鞋。 楚红对她自然的借口感到不适,但不适先要来源于自己的嗔怪——像对浪漫过敏结婚很久的中年人,季云衿的回答也有着朴素的过日子般的淡然。 阳台上是只有一盆绿萝,但绿萝在泥棕色的陶瓷花盆里装着,不是漂亮的镭射包装纸,楚红索性撕掉包装,将那些带着水珠的玫瑰和满天星一一取出,放到电视机柜前那个长颈的玻璃瓶中,她问季云衿这瓶子之前用来装什么。 季云衿想了很久:“就是用来装花的。”那时她还有心情装点出租屋,也在楼下花店买来玫瑰,甚至兴起自己在阳台上种些月季的念头。她记得自己好像真的买过月季苗,但阳台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了绿萝,不浇水也能半生不死地活着,季云衿感觉绿萝一年四季都是那样,不长新叶,旧叶子也从不掉落,一度怀疑自己买到假盆栽。 楚红将玫瑰插在长颈玻璃瓶里,又到厨房给瓶子灌上一半的水,让季云衿把它放到阳台上去。 “为什么放阳台?”季云衿从她手中接过:“我要放在卧室。” 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楚红的面前多出一瓶花,季云衿枕边的床头柜上已经没有地方,摆着平板和各种翻了一半没有看完的书。她的床头灯瓦数也很大,几乎照亮整间卧室,楚红背过身也能看到微黄的床头灯打到墙上的影子,季云衿又戴起眼镜,抱着电脑不知在看什么,手里还拿着一支笔不停地转动,楚红看着墙上像飞蛾扑闪翅膀一样转动的黑影,不耐烦地转头:“十二点了,你怎么不睡觉?” 季云衿看着电脑壁纸上的课程表:“明天没课。”没想到已经零点。 其实这不是她的作息,从前一个人住的时候总是早早就瞌睡了。 看着季云衿摘下眼镜,合上电脑,终于肯关灯睡觉,楚红又转过身,闭上眼睛,却听见季云衿翻来覆去的声音,黑暗放大人的听力,她听见季云衿起身换了一身睡衣,手机被拿起又放到床头柜上,充电器插进插孔,还有通过枕头传来的“咚”“咚”的心跳声。 楚红很想转身呵斥她,恐怕没用——即使季云衿不再翻覆,心跳声也始终在她耳边有节奏的跳动,原来两个人睡一张床是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的。 季云衿自然也能听到楚红的心跳声,两种有规律的声音交织着钻进耳朵,比每逢周末楼上楼下装修使用电钻的邻居还要吵闹,没有一个人能睡着,但她们默契地背过身装睡,因谁也不想先开口,索性把机会让给对方。 堕胎 т𝑜ky𝑜г𝓮8.č𝑜m “据说这是精神衰弱的表现。”季云衿忽然道。 “什么?”楚红拥着被角,微微侧过头问她。 “枕在枕头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据说这是精神衰弱的表现。”季云衿又重复一遍。 她在读phd的时候一度有这样的情况出现,除了心跳声,还能听到一些类似于电报机发电报的声音,她没有见过电报机,更不可能听过电报声,想了很久这个“类似”从何而来,后来发现是那几天死线将近但自己还在每天看谍战片,导致晚上睡觉出现幻听。 如果现在也是幻听,终于有一个人和她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听到了心跳声?”楚红不解地转过头。 季云衿眼睛在黑暗中发亮,黑色瞳仁上有一点点倒映出的白色光斑。房间里分明没有一丝光亮,楚红盯着那点光斑看了很久。 “你也听到了吗?”楍攵將茬гó𝖚s𝕖b𝔞.𝕔óℳ韣傢鯁薪梿載 請荍鑶網祉 听见季云衿的反问楚红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没有,我骗你的。” “可能你这房子闹鬼。” “我是叁岁小孩吗?” 小孩不睡觉的时候,大人常常会讲一些恐怖故事,告诉其夜晚来临如不睡觉就会被魔鬼抓走,或是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听到奇怪的声音——奇怪的声音,通常由父母的卧室里传来,还好,季云衿出生在计划生育执行力度最严格的时代,那奇怪的声音并没有给她带来一个妹妹,或者弟弟。因彼时夫妻生下一胎之后,计生办就会要求女性去医院上节育环,然后颁发光荣的独生子女证,家里至今还存放着她的证件,已成限量版,现今依旧计划生育,但却是让人们计划生更多的孩子。 季云衿想到孩子就觉得头疼。 “你们有孩子吗?” 她的问题引得楚红发笑,笑声回荡在卧室里,她彻底打消了睡觉的念头,爬起来看着季云衿。 “如果有也没关系,我会帮你争到抚养权。”季云衿天马行空地想到,如果她和一个有孩子的女人在一起,如果她们去国外领证……起码也要签订意向监护协议,对方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她可以去搪塞家里,说自己有一个孩子。 “你应该换个问题。”楚红打断她的意淫。 “什么?” “你应该问我杀过几个孩子。” 季云衿愣在床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打胎啊。”楚红只好解释笑话。 “那不算,还没有成形,只是胚胎的形态,连手和脚都没有长出来。” “怀孕六周,就可以听到胎儿的心跳声。”楚红捉着季云衿的手缓缓摸上自己的平滑的腹部。 季云衿隔着薄薄一层睡衣,可以感受到她呼吸的起伏,楚红故意深吸气,试图模拟胎动,季云衿的手越向下就越感到害怕,在摸到楚红微微凸起的小腹时,她像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你摸到了什么?” “还是听到了什么?”楚红又开始笑。 怀孕六周,可以听到胎儿的心跳声,是她后来在KTV工作时陪小姐妹去诊所打胎听医生讲的。 对方拿着听诊器,看似很专业,但每一个做完手术出来的女人脸色惨白,佝偻脊背,嘴唇因疼痛而颤抖——诊所做流产,只有半麻一个选项。 实际上她第一次打胎,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知道自己那个月没有来月经。她一开始希望肚子里的东西自然而然地流掉,于是穿很紧的衣服,尚未发育时买来的衣服,用量体的软尺在肚子上缠绕一圈又一圈。甚至夜晚躺在床上,偷偷将手指进阴道,想要顺着阴道伸到子宫里,将那团恶心的血肉揪出来。 胎儿真正死亡、从她身体里被排出来,是跑出来之后在昆明的事情。小腹上的伤疤一直不见好,鲜血浸透白纱布,上了药溃烂得更严重,直到被邻居家的女儿发现,给她买来米非司酮和消炎药,楚红在药店打听过,米非司酮需要处方,对方似乎有着某种渠道,就像搞到假身份证一样,没有处方而搞到了处方药。 没有按照说明书标注的剂量,楚红服药叁个小时后,她的小腹就感到疼痛,和每次来月经时有着下坠感的疼痛很像,邻居家的女儿坐在她床尾抽烟,告诉她这叫“宫缩”。听说生孩子也会“宫缩”,她疼得再度挣开小腹上的刀伤,鲜血先从肚子上流出来,而对方不断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这伤是怎么来的。 季云衿也问起来:“你肚子上那道疤和堕胎有关系吗?” —— 呜呜今天的加更会晚一点,大家可以和明天的一起看 往事之一 季云衿听着楚红沉重的心跳声,脚趾局促地蜷缩,有些后悔不经大脑思考就再次问出这个问题。那伤疤她看过很多次,比起其他地方的皮肤,显得暗红发紫,由肚脐延伸到腹股沟,一节节像蜈蚣的身体,像蚕蛹……她想起给楚红口交的时候,那伤疤随着她高潮的反应而蠕动。 “你现在不说是剖腹产了?” 楚红的玩笑话让季云衿放下心来,但又疑心对方是在装作若无其事。季云衿拉开床头灯,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在刺眼的光亮下闭起眼睛。 “开灯干什么?”楚伸手挡在眼前。 “太黑了,开个小夜灯吧。”季云衿说完就起身去书架上找之前买来的投影星空灯。 买来她只开过一次,随灯附带的投影盘效果绝佳,将房间四面墙作布景,使人如置身银河,她开过一次,夜里睡醒,有些恐惧,有着被梦境攫取肉体的失重感,于是迅速关掉,将其束之高阁。 星空灯再度亮起,楚红觉得密密麻麻占据头顶四周的白色光点太过浮夸,让她想起ktv的投影灯,只是颜色不同,比床头灯更加吵闹。正要喊季云衿关掉就看到枕边玻璃瓶里反射着这些光点,浸泡玫瑰花枝的水泛出粼粼波光,她对着那波光看了很久,没注意到季云衿也靠到她的枕边,看着床头的玫瑰。 “很漂亮。”她说的是玫瑰。虽然这样的方式也无法将这份漂亮长久的保存下去,不出叁四天,这些花都是要凋谢的。 “所以为什么?”淡淡的香气传到鼻间,季云衿不放过前一个问题,生硬地转折重提。 楚红见她好奇,便故意卖关子闭上眼,假装睡觉,不肯再说。 季云衿的手却从被子里伸过去,掀开她的衣服,用手掌轻轻摩挲着那道伤疤:“还疼吗?” 楚红又笑起来,转过身面对季云衿:“还疼吗?” “我就是手断了脚断了这么些年也早就长好了。” 季云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是很多年前留下的?”她猜到她爱穿红色是本命年的缘故,如果当真是本命年,那楚红一定不会是二十四岁——叁十六岁,季云衿开始想叁十六岁的很多年前,究竟是二十岁留下的伤疤,还是十岁。 楚红拍开她在自己肚子上摩挲的手:“别搞得像我怀孕了。”奶粉广告、妇幼医院广告中常常有这样的画面,男演员故作温柔地爱抚着女人的假肚子——实在太过虚假,楚红见过怀孕将要临产的女人仍在厨房,说不上厨房,没有抽油烟机和燃气灶,风箱灶台,烧得过旺使人脸上毛孔发烫的柴火,带有油腥气呛人的白烟,在某种「乡村想象」中叫作「炊烟」。城市自然也与其相类,怀孕大肚子的女人在厨房做饭,厨房几乎天生被认为是女人的归宿,她却没有在城市中见过,因身边认识的女人一旦怀孕只会遭到抛弃,尚且没有机会作为女主人入主厨房。 季云衿讪讪地缩回手,隔着投影到枕侧的星光看楚红: “是家暴留下的痕迹吗?” 楚红哑然失笑,无声地笑了很久才开口: “你又开始写小说了?” “我自己弄的。” 很难相信——说给谁听都很难相信,谁会下得去这样的狠心,在自己的皮肉上留下十年、二十年后都觉得可怖的伤疤,当日邻居家的女儿亦觉惊讶。楚红看着季云衿的神情,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 “为什么?”季云衿果然追问。 “想自杀吧。”楚红又笑笑: “记不清了。” 季云衿听着她们两个的心跳声,窗外雨水滴在遮阳棚上的声音,然后听到楚红说“自杀”,心惊肉跳。 当日当然不如此解释,她说想要杀掉肚子里的孩子,否则她会一辈子被困锁在那里。而孩子的由来也并非少女偷吃禁果……邻居家的女儿说这是婚内强奸,不好告。楚红第一次听到婚内强奸这个词语,就是那时候,她早先由父母收取彩礼,被拿着户口本换回结婚证之前男人便频频地登门到她家中造访,直到结婚证被公之于众那日,他借口雨天路滑,留宿在她的家中,那天雨声确实很大,还有惊雷,楚红清晰地记得,是个夏天,女人惯穿单薄的汗衫睡觉,男人总是赤膊,在潮热的,逼仄的卧室里,她的叫声完全淹没在大雨中,但是那叫作“婚内强奸。”只是好听的能够证明她是不情愿的说法,其实还有另一种说法,男人说合法夫妻,女人给男人操天经地义。 往事之二 从那之后,她一度讨厌雨天,讨厌雨声,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让她胆怯,逃跑的时候也想要找一个雨水稀少的城市,没想到最终落脚a城,有着梅雨季节的城市。不过彼时她已无所谓,早将羞耻心抛之脑后,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再厌恶,谁会厌恶赚钱的工具? 楚红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女人的身体,在昆明的那间出租屋里,浏览房东留下的香港叁级片,她想要南下到更南的地方,维多利亚港,皇后大道,金紫荆广场……是否要搭乘海上轮渡过去,是否要先学习粤语……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会不会有星探慧眼识珠,找她去拍电影,叁级片也无所谓,她喜欢镜头下具有诱惑力的女人的身体,虽然对镜自照时,她觉得乳房不过是两团软肉,玲珑的腰肢曲线也不过是因没钱吃饭营养不良导致,激发不起任何欲望,但在叁级片的制造的幻象中,她看着女人的身体自慰。 这件事她对谁也没有提起过。邻居家的女儿那时总是凌晨回来,带回厚厚一沓报纸的副版,问她想要找什么样的工作,问她的学历。楚红的学历仅止于中学二年级,读太多书没用,家里总是这么说,因家乡村落仅有一间小学,一间中学,如果考上高中,需要去到县城,考上大学,需要去到城市,而村子里从来没有人通往县城之外,在县城读完书,还是要回来,多此一举。 工厂,工厂不需要学历,她从想象抽离,想自己可以去工厂,这份工作不来自于报纸的副版,楼下电线杆和楼道的墙壁上张贴满了“招工”的牛皮癣广告。 对方听见这话,却只是笑笑,说她去工厂打工,很快就会衰老,双手长满厚厚的茧子,皮肤变得粗糙,吸入过量的粉尘,或其他有害的气体,工厂排污导致江河鱼虾死亡,导致极端天气……导致每年需要大量的招工来掩盖“厂妹”只是一次性用品,当她们过劳而不能承受大量高强度的工作,就会遭到辞退。 “你去过工厂?”楚红好奇地问她。 “怎么没有去过,我们先出来不都是去工厂打工。”对方耸耸肩:“包吃住,工资少得可怜,每天十个小时,还不如去饭馆端盘子。” 楚红思索了很久,问她去哪里,说想要跟她走。 她们是邻居,同乡,都是女人,一切都在加深她的依赖程度。 对方却十分神秘,说她要去的地方不方便带一个行动不便需要照顾的人——楚红身上的伤经过诊所医生缝针还没有完全愈合,最好大家各走独木桥。 大家各走独木桥。 楚红回神看着季云衿的脸。 “睡觉了。” 季云衿也回过神:“我会帮你离婚的。” 楚红不知道季云衿又在心里帮她编造了什么样的可怜故事,已无力去盘问。受人怜悯这种事在她做小姐的生涯里时有发生,最可笑一次是某个和季云衿一样同为知识分子的男人,在几次叁番询问过她的身世之后,问她怎么不去读书提升自己……还好季云衿没有提过让她去读书的话题。 “也会帮你……” “帮我什么?”楚红心中警铃大作,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一句“想自杀”,季云衿就脑补更多情节。 “帮你上岸?” “上岸”一词早就被乱用到泛滥,她提起这个,自己先想到考公务员上岸。 “什么东西,你要帮我赎身啊,钱直接给我就好。”楚红想起电视剧里的情节,书生帮妓女赎身——不对,书生一般都没钱,反倒要靠妓女的资助去上京赶考:“你不会想问我借钱吧?” 季云衿想到自己的银行卡账户余额,确实有些羞赧:“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让你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好吗?”季云衿隔着被子揽着楚红:“别再回去了,转租那间发廊吧。” “我会赚更多的钱,我会写剧本,让你当我的女主角。”将自己的幻想完全说出来,季云衿感到心虚,像个给员工画饼的无良资本家。 “写什么剧本,av剧本?”楚红想起她写黄色小说的事情:“av还需要剧本吗?” 如果是之前,季云衿这番话或许会打动她,拍av,拍叁级片……现在她已老丑,她自己这么认为,身上的皮肤不如从前紧致,小腹上还有着丑陋的疤痕——她原以为伤口自然愈合就会平滑如初,但赤脚医生的缝合技术太差,她认为是缝合使疤痕更加可怖。 教训 婚姻状态:已婚 结婚时间:未知 是否事实婚姻:未知 是否有孩子:否 是否和对方有联系:未知 …… 季云衿在和曾悠悠的对话框里编辑着这些信息,发现她所知道的还远远不够,只好将手机重新放到洗漱台旁边的置物架上,用冷水洗脸,然后涂上防晒和隔离,对着镜子简单地勾画眉毛,她今天没课,但教务临时通知有一场会议,需要去学校。季云衿心里惴惴不安,早晨九点她就出门,扫码打开共享单车,一路逆风过去,脸颊被吹得冰凉。 到了学院所在的教学楼之后,曾悠悠发来消息:“是谁要离婚?我认识吗?” 季云衿之前骗她说“有个朋友”。 “不会是叶心吧?” 季云衿看着她胡乱猜测,立刻否认:“你疯了?她还在蜜月,没有回来。”据朋友圈的定位,叶心的蜜月旅行在她们之前毕业时去的那个热带小岛上,甚至还住在她们之前住的酒店里,季云衿觉得荒唐,但对于叶心来说,或许很刺激,她想起叶心说她结婚了,她们可以继续这种关系。 “我不知道你还有别的朋友。”曾悠悠不客气地质问,季云衿没什么朋友这件事众所周知:“难道是你爸妈?” 季云衿坐在会议室的角落,无视了曾悠悠的离谱发言,将手机调至静音。 “今天开什么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望青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桌上放着牛皮纸封面的会议记录本,季云衿看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瞬间想起曾悠悠说她出轨学生的事情,一时间忘记回答,扫视着坐在前排的老师和空白电子屏,她疑心这件事已被人发觉,或许这场会议正是一场批斗会,沉望青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紧张神色。 季云衿为她捏着一把汗,直到看见电子屏上打出的字样,她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向他们预告一场学术研讨会。 沉望青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表情,低着头,打开了手机,似乎在给什么人发去消息。季云衿的脑海里很糟糕地想起某个关于师生恋的长篇小说,据说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两个男生和班主任的故事,最终男生A杀死了男生B。她怎么也无法将看似冷感的沉望青和某个满脸青春痘的男大学生联系在一起——文学院,男女比例原本就失衡,大课的班级里仅有的那两叁排男学生,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扭曲,季云衿不知为什么想到“扭曲”这个词,文学社和学生会每年九月会在学校指定的地方拉横幅招新,她每次路过都会看到为了求偶精心打扮的男学生,向前来询问如何加入的新生疯狂地“报菜名”,那些关于文学的句子和书名因这种浮夸的方式而变得扭曲,实际上他们想说——骚婊子,爽吗——季云衿被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到,手中无意识旋转的钢笔掉到地上,她终于从可怕的回忆中抽离。 弯下腰捡拾钢笔时,她看到穿着黑丝袜的沉望青的双腿,正以一个优雅的姿势交叉着放在桌下。季云衿对黑丝袜天然有着恶感,这种恶感有赖于网络,男性无时无刻大开黄腔使原本平常的黑色丝袜变成诱发欲望的阀门和某种暗示,暗示寂寞难耐,暗示欲壑难填……她捡起钢笔,用余光看向沉望青的手机屏幕。 如果说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曾悠悠,那现在她自身的好奇心已大过一切,沉望青和她没有矛盾,季云衿的内心还在试着劝导自己,就算她出轨,出轨一个以文学作为求偶手段扭曲肮脏丑陋的男大学生,和她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忽然想要教训沉望青。这个念头让季云衿觉得可怕,等她说服自己这并非给同事以教训,而是帮助她从偏离的轨道回到正轨……但她会被丈夫要求净身出户,甚至那个男人会拿着这些证据要挟,让她辞职,否则就会将这些内容公之于众,使她身败名裂……等她思考完这一切,会议已经结束,沉望青的高跟鞋声由近及远,已经走出会议室,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季云衿。 季云衿鬼使神差地点开学院课程表。很好,她排除掉了大叁大四的学生——古代文学作为必修只是一二年级的课程。名单,季云衿想起名单,在手机文件里疯狂检索,一无所获,她没有存储学生名册的习惯,于是只好下楼,去到教务办公室。 爱抚 教务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季云衿的手刚触碰到就缩了回去,门被从里边打开,出来的正是沉望青,她寒暄着笑笑,没有问季云衿来干什么。季云衿却因她友善的微笑而感到内疚,门内教务老师问她什么事,她也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季老师?” “啊?”季云衿回过神:“我想——有没有多余的学生名单,我的不小心搞丢了。” 教务老师笑了笑,让她进来,从电脑上调出文学院大一大二的名单传给了季云衿。 季云衿说完谢谢就飞快地逃了出去,将这份名单直接转发给曾悠悠。 “?”曾悠悠发来问号。 “你不是说,她出轨学生吗?” 季云衿搪塞过曾悠悠后就打开楚红的对话框,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原来两个人一起生活,每天问最多的是吃什么,季云衿看着之前的聊天记录,站在教学楼外通往校门的林荫小路上傻笑。 “你的意思是,我随机在这份名单里挑一个男主角?” 微信弹出曾悠悠发来的消息,随机这个词用得很好,季云衿看着曾悠悠体会到她的感受,立刻回复:“你也知道是随机,这么多学生,我怎么知道她和谁?” “而且你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万一是她丈夫的污蔑呢?没有过程,没有任何说明,直接就来让我帮你、帮你们炮制一场女教师出轨学生的证据?” “怎么叫炮制?如果她没有,就不会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曾悠悠被季云衿的质问激怒,原本她不打算告诉季云衿更多的细节。 看着曾悠悠传来的聊天记录截图,季云衿仍旧不明白。 截图里是很正常的记录,沉望青和她平时的人设并没有什么不同,完全不像网络上某某官员与情妇丑闻中曝光的需要打码的聊天记录,只是每张聊天记录中都有大笔的转账,最后一张中,对方称呼她为“老师”。 “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给一个学生转这么多钱?不是在资助贫困学生吧?”曾悠悠嘲讽道。 “难道不能吗?”季云衿无力地争论,想到自己和楚红,还好,她不是在聊天记录中向对方转账,楚红也不会称呼她为“老师”。 “需要我搞一份贫困生申请助学金的名单吗?” 虽然很可能一无所获,据季云衿所知,一些真正贫困的学生反而申请不到这个,一般他们会去做兼职。 “我不想和你吵架,工作很忙。” 曾悠悠说完就不再回复。 季云衿也关掉微信,走出学校,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她昨晚没有睡好,导致今天一早上昏昏沉沉,楚红还没有回消息,她想回家睡觉了。 卧室空调还开着,一进门就感受到暖烘烘的热气,属于被窝的气息,季云衿看着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枕头上的楚红,迅速脱掉了外出穿的衣物,钻到被子里。楚红感觉到冷气由身侧灌入,迷糊着睁开眼,看见是季云衿,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季云衿冰冷的双手搭到她肩膀上,楚红向外挪了挪,试图甩掉她的手,季云衿却拦腰抱住楚红,脸颊紧紧贴在她光裸的脊背上。楚红彻底被她吵醒,手伸到脑后拨过自己的长发,问季云衿几点了。 “没事,继续睡吧。”季云衿懒得去看手机。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楚红看着椅背上的衣服,完全没有季云衿出门的印象。 “开会,去了趟学校。” “没问你去干什么。”楚红对于她下意识地解释觉得好笑,季云衿倒很有道德……很有道德地向配偶报备行踪。 “我算不算是你的出轨对象。”季云衿莫名其妙道。 楚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着白眼望向天花板:“那我出轨对象太多了。” 季云衿感受着楚红身上的热气传递到自己的身上,四肢百骸逐渐回暖,温热的双手终于松开楚红的腰,却沿着她的肋骨向上,犹豫再叁,最终握住了她的乳房,这种只可能是情侣之间的亲昵让她心里安全感倍增——借口,不过是借口,季云衿唾弃自己,她就是想摸她而已,爱抚,她想这应该被称之为“爱抚”。 楚红没有推拒,任由季云衿从身后揉捏她的双乳,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手机。 柔软的乳珠在季云衿手指拨弄下渐渐发硬,楚红浏览着短视频界面,感觉自己下身已经湿了,好在她垫着卫生巾,并不会弄脏内裤和床单,但她渴望有什么东西捅进去,渴望在她胸前作怪的手指去到该去的地方——她们已经很久没做爱了。 磨镜(微h) 楚红的幻想还没有得到满足,季云衿就忽然松开手,捡起地上的靠枕,半躺在床头抽烟。 楚红爬到她的身侧,抢过季云衿手里刚点燃的香烟:“外边还下雨吗?” “停了。”季云衿从烟盒里重新取出一支,捏碎爆珠。 被子里楚红张开双腿,翻身压在季云衿的腿上:“怎么不继续?” “你——”季云衿感受到她坚硬的乳珠正隔着T恤磨蹭自己的小腹,不断地往上,再往上,柔软的乳肉压得她呼吸不上来,楚红完全趴在她的胸口,像一只没睡醒的长毛猫,柔软无声的爪垫踩着主人的肚皮向上,想要交换鼻息,确认主人还活着……确认季云衿还对她的身体有着浓厚的兴趣。 “你还在生理期。”季云衿偏头,对着窗户的方向吐出烟雾,但她懒得去开窗户,空调房里一时烟雾缭绕,楚红也在不断从鼻子中喷出烟雾,但这又不是大麻,不足以让她们丧失理智,季云衿想要推开她。 “没有了,很少,几乎不流血。”楚红说着,又伸手去被子里,脱下自己垫着卫生巾的内裤,展示给季云衿看。 白色棉柔质地的卫生巾上果然没有血丝,只有黏腻的透明液体,楚红将内裤扔到床下,整个人跨坐在季云衿的身上。 季云衿却不为所动,仍旧对着窗户吸烟,但嘴角浮现的笑意出卖她,楚红低着头,没有看到,黑发散乱地铺在季云衿的胸膛上,她又听见熟悉的心跳声,比昨夜更清晰,越来越快,咚咚——咚咚——像摩斯电码,向她传递着某种信息。 邀请,从心跳声中听出邀请的意味,未免过于荒唐,不如说是因她光裸的下体此刻正与季云衿的阴阜紧紧相贴。楚红双腿勾缠在季云衿的腰上,隔着睡裤,内裤,她分不清正在向外喷涌体液的是谁,总之两个人的双腿间都已潮热,泥泞。 楚红微微抬头,看向季云衿的双眼,空气中颗粒状的烟雾尚未完全散去,季云衿正闭着眼睛深吸气,过滤嘴前堆积过长的烟灰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黄色条纹被套上,楚红上前掐灭她口中即将燃尽的香烟,吹走烟灰,却看到白色滤嘴上尽是齿痕,季云衿似乎很紧张,也可能是享受,楚红不能分辨她脸上的神情代表着什么意思,她闭着眼睛。 “这是不是就叫磨豆腐?”楚红已经褪下季云衿的裤子, 濡湿的阴唇毫不费力地与她贴合、吸附在一起。 季云衿上半身还穿着圆领T恤,如不是通红的耳朵和脸颊,甚至与平时坐在床上看文件的表情没什么区别,只是面前没有电脑,躺着浑身赤裸的楚红,为使阴唇完美地契合而上下起伏着调整姿势,发梢不断扫在她的锁骨上,季云衿仍旧闭着眼,听见喘息声传到卧室的每一个角落,其实只传到她的耳朵里。 “磨镜。”她想起这个词,《清稗类钞》中将妇人狎昵称之为「磨镜」,比起「磨豆腐」更好地形容两个女人的交媾——一样的身体,一样的构造,如果掀开被子,脱掉全部衣物裸裎相见……季云衿下意识地退缩,退而求其次,即使下体的充血与灼热刺激她的感官,她仍不敢在青天白日,在自己开着顶灯的卧室床上与楚红赤身裸体地做爱,她会被一览无余,也会看到楚红的神情,比上次在黑夜、在车里看得更加真切——上次,季云衿想起上次,她也没有睁开眼。 阴唇磨蹭到充血快要破皮,下身欲望仍然得不到纾解,虽然她们各自都流了很多水,打湿床单像是尿床,但季云衿的反应让楚红不满,她终于停下,疲惫地环上季云衿的肩膀:“你怎么不动?” “你不想?” 季云衿听着她的质问,缓缓睁开双眼,一时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她的水比楚红还多,如果说不想,不免口是心非。 见她不说话,楚红只好从头开始,学习着季云衿平时的前戏动作,脖颈,锁骨,留下湿漉漉的吻,察觉到季云衿还穿着内衣,索性伸手到她的后背,没有排扣,季云衿习惯穿套头内衣,像初发育少女那样的款式,楚红不耐烦地将她的内衣和T恤推上去,抚摸她略微隆起的乳房,季云衿却突然抓住她的手。 看着自己因楚红的触碰迅速挺立的乳珠,季云衿感到一丝羞耻——羞耻不来源于对方是个小姐,季云衿盯着楚红的双眼:“你对我的身体感兴趣吗?” 裸裎相见(微h) “女人的身体。”季云衿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再次强调,但听起来有些可笑,她抓着楚红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紧张到指节泛白。 “我分不清男女?”楚红果然发笑:“虽然你平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她看向季云衿的胸部,挣脱开对方的钳制,“而且这不是我第一次脱你裤子。”楚红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两支,另一支递给季云衿。 “怎么了?”她看着季云衿凝重的神色,刚被撩拨起的兴致渐渐熄灭下去。 “我以为你对女人的身体不感兴趣。”季云衿点燃香烟,将自己隐藏在烟雾里。 楚红皱眉,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以为,你不是同性恋。”季云衿声音小到几乎呓语。 “一定是同性恋才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楚红掀开被子,下床去客厅倒水喝,她被空调热风吹得口干舌燥,没想到季云衿要在床上与她探讨同性恋的问题。 季云衿听着饮水机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将勒在脖子上的内衣和T恤全部脱掉。楚红回来时就看见她浑身赤裸地坐在床头吸烟,高瓦数顶灯的投照使季云衿的身体一览无余,肤色白得刺眼,楚红站在床尾也能够看清她胸口的一粒小痣,腿间被体液浸湿的毛发,还有小腹上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季云衿身材很好,楚红低下头笑了笑,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将手中的玻璃杯递过去:“渴不渴?” 季云衿接过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夹着香烟的手指有些颤抖。 楚红看着她小臂上竖起的汗毛,转身关上卧室门:“外边真冷。” 她回到床上,开始玩手机,季云衿却没有听到熟悉的短视频背景音,沉默良久又回头问道:“你是吗?” “是什么?”楚红像被蝎子蛰到,迅速将手机锁屏,黑色屏幕倒映出她紧张的表情。 “同性恋。” “你怎么不说是我爱上你了?”楚红想起季云衿昨晚的定论,她觉得她疯了,但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爱上季云衿这件事比较可怕还是自己是同性恋比较可怕。楚红思考很久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选择题,她被季云衿误导。 季云衿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当然是不一样的,叶心也说爱她,但她不爱她的身体,毫无性趣。毕业旅行同住酒店,她要求开标间,说大床影响睡眠,季云衿清晰地记得,洗澡过后她脱掉内衣只穿着一件白T恤时叶心的表情,似乎她们在一起那些年她都不清楚季云衿和她有着相同的生理构造,以至于流露出那样的神情,震惊,惶惑,失望——季云衿在之后的很多天里都没有再脱掉内衣睡觉。 楚红背过身不再理会季云衿,但闭上眼脑海仍浮现出季云衿的身体,她们交缠在一起,体液交融,双腿交迭,如蛇交尾。她分不清这是春梦还是自己的幻想,突然睁开双眼:“我只是喜欢做爱。” 楚红坐起身又重复一遍:“我喜欢做爱。”试着说服自己。 “你不喜欢,你说没有男人能让你高潮。”季云衿回过头看着她:“你忘了,我第一次见你,你说,都是演的。” 楚红有些后悔曾经告诉她这件事,导致自己现在无法赢得辩论。 “我演技好吧?”楚红掀开被子,从背后拥抱季云衿,却慌乱到不知该把双手放在哪里。 季云衿还没有答话,楚红就继续在她耳边道:“你怎么知道我和你做爱不是演的?” 季云衿却没像她预料的那样沉默、无言以对,反而低声笑起来,将未抽完的香烟直接扔在玻璃杯中,回身拉住楚红的手腕,与她缠吻起来。季云衿的吻技一向生涩而温柔,除了今天,楚红被她的横冲直撞吓到来不及反应,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对方强势的唇舌。 她们接吻的次数太少,一个湿吻比任何前戏都有效果,楚红感到身体重新变得绵软,阴道再次湿润,但季云衿接吻时很安分,并没有急色地摸上她的胸。楚红已经不想再去纠结「同性恋」的问题,按着季云衿的头加深这个吻,不肯让她开口说话。 直到两个人都喘不上气,楚红才松开手,给彼此喘息的机会。看着各自沾满口水的嘴唇,季云衿难得没有再问,低头含住她胸前的乳珠,轻轻撕扯啃咬。楚红的双腿不自觉地分开,她拉起季云衿的手指,含在嘴里舔舐,从指尖,指腹,指节,一直舔到指根。 手指(h) “这也是演的?”季云衿将手指从楚红的口中抽出来,单手撑在床上,迫使两个人拉开距离,以便看清楚红的神情和从头到脚逐渐泛红的身躯。 楚红觉得自己快要演不下去,在床上表演高潮骗过客人当然很简单,但情动之际骗过季云衿……她无所遁形,如在曾幻想过的叁级片面试现场,导演,对方是导演,是星探,会仔细观察她每一个反应,从被汗液浸湿的头发丝,到蜷缩的脚趾,沉坠在胸前的乳房饱涨如哺乳期的女人,原本褐色的乳晕也因口水的浸润加深颜色,向外泛起涟漪,小腹上的毛孔微微张合、震颤,一直延伸到双腿之间,除了现场没有摄影机外,一切都像幻想中的场景,季云衿的审视让她紧张,忘记该如何表演,一切出于本能、生理的反应,无法欺骗任何人。 伸手向季云衿贫瘠的胸部,楚红看着自己手指上斑驳的红色甲油,已经快要褪尽。她太久没有重新修剪、补色,甲油在她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除了红色,还有其他颜色款式,金箔,珠光,银色,金色,在紫外线烤灯下熠熠生辉——已经过期了,她想起来,那些漂亮的颜色已经过期,而红色即将用尽,她太久没有回到现实去清理这些东西,一段真空生活使她恍惚,恍惚床头玫瑰会无限期地开放下去。 季云衿的胸部像初发育的少女,楚红轻柔地抚摸让她感到痒,很痒,于是拉开她的手,也学着刚才看到的“表演”,吞吃她的手指。没有经验,季云衿完全没有经验,虎牙磕破楚红的指节,淡淡的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分不清是自己牙齿出血还是咬破了对方的手指,只好收起利齿,含吮着楚红的指尖舔舐。 十指连心,她想起一些说法,古中国常常以此为根据制造残酷的刑罚,十指连心,是有根据的,她想。虽然手指不是性器官——季云衿曾经唾弃自己,一度认为手指带来性欲望和生理上的感觉与幻肢硬了、颅内高潮没有分别,但分明有感觉的……手指将疼痛传递到心脏,于是感到疼——于是感到兴奋与快感。甚至有感觉的不止是她一个人,季云衿看到楚红身体呈现出更加明显的反应,终于吐出她的手指,俯身到楚红的腿间。 对方发红的小穴中正在不断涌出体液,水渍洇透床单,还在向外晕染,而刚才她没有抚摸她任何性器官,只是舔吻她的手指。 “快点……”楚红抬起腿,在喘息声中困难地挤出两个字。 她希望季云衿不再犹疑,直接操她,无论是用手,还是嘴,季云衿却迟迟不动。 “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可以了吗?”楚红揉弄着自己的阴蒂,将双腿抱在胸前,顺着季云衿之前的话继续:“我想被你操,我是同性恋……” 季云衿微笑着看她,却没有用手,或是嘴,上前拉起楚红的双腿搭在自己腰间,感觉到温热的阴唇相贴,楚红挣扎着抬头看她。 “不是想磨豆腐吗?”季云衿挺了挺腰腹,模拟之前套上穿戴的姿势,撞击着楚红的阴蒂,看着自己的体液流到对方的腿根,没入黑色毛发,季云衿只觉得这一幕淫靡到不真实,她完全不曾有过这样的构想,但今日无师自通。 楚红的叫声像啮齿类动物细碎的磨牙声,季云衿抽出抱在她腿弯的手,整个人跪坐到床上,去寻觅楚红的唇舌,她的确咬紧牙关。季云衿更换姿势,将细碎的磨牙声吞掉,与她十指紧扣,侧躺的姿势让她们更好地看清彼此的脸,如何因情欲高涨而变得潮红……楚红对她的温吞显然不满,拉起季云衿的另一只手,探入自己的小穴。 季云衿却也拉起她的手:“你不想操我吗?” 这声音仿佛由空中传来,或是窗外传来,总之不真实,像电影话外音,像是在蛊惑,伊甸园毒蛇正吐着蛇信,嘶嘶作响,诱使她去到某地,将手指搅弄到季云衿的身体中。 手指探入的瞬间,楚红再次听到“嘶嘶”的声音,这地方让她太过熟悉,想到季云衿是第一次,楚红迅速抽出手:“疼吗?是我弄疼你了?” 季云衿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楚红的双眼,再次吻上去,不肯让她离开。 —————— 啊啊啊啊啊啊今天有点忙,更得很晚,狗美拿塞!qaq 欢爱(h) 季云衿用力地拥吻着楚红,光洁的躯体相触碰,连骨骼也柔软熨帖,相嵌到密不透风,几乎浑然一体。季云衿捉着楚红的手不肯松懈,重新放在腿间。她眼底的神色让楚红慌张,想起自己看过的AV里,就有着这样的画面,操女人和自慰没有区别,同样的身体构造,就算没有经验,也可以顺利地探寻到某处,让对方快乐,而不是带来疼痛。 她的第一次很痛,在下大雨的夜里,即使已经忘记男人的脸,但下身撕裂的感觉还记忆犹新,捅入她身体的似乎不是鸡巴,而是一根烧红的烙铁,使她体会到被上刑的痛苦,眼泪、鲜血和精液不自主地从体内流出,弄脏床单。第一次下海与客人做爱不这么恐怖,润滑油、避孕套带给她安全感,男人迅速变得坚硬又变得疲软的鸡巴让她意识到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没什么好恐惧的,后来渐渐习惯,她在床上总是占据上风,用最快的速度让对方疲软下来,穿裤子付钱走人。 但她从不习惯如何在床上让对方感受快乐,看着季云衿不断吐出液体的穴口,楚红忽然推开她:“指套呢?” 季云衿不明所以:“没关系的。” “我没有剪指甲。”楚红伸出自己的手给她看,想起季云衿之前做爱的时候很注重手指的清洁,她家里也总是放着指套。 楚红爬到床头的抽屉里翻找,季云衿只是躺在床上微笑,从枕头底下找出她想要的东西,对光线仔细辨认塑料包装上写着的口味:“你喜欢什么味道?” 楚红回过头:“随便。” 季云衿挑出粉色的包装,蜜桃味,上次她就用了蜜桃味。将乳胶指套包裹到楚红手指上,季云衿感觉自己正在教对方如何成为一个完美的床伴,保持清洁,温柔的对待——楚红学得很快,今天是她先想起指套。 手指被乳胶捆束,有些妇科指检的错觉。她变成医生,将季云衿的双腿分开,没有手术椅,但高瓦数的顶灯像检查室的灯光,迫使季云衿垂下眼睫,去看楚红的手指怎样进出在自己的阴道,她技术不佳,又因紧张,额头上已布满密密麻麻汗珠,随着俯低的动作滑落到发梢。看着季云衿紧绷的胸腹突然陷下去,楚红抬眼:“笑什么?” “你也很紧张。”季云衿抚摸着她的发顶,替楚红擦掉额角的汗珠:“比我紧张。”她想起楚红曾经笑她没有经验,笑她没有操过女人,于是今天将这笑声还回去。 楚红一时语塞,难道应该将季云衿当作和她一样的人,身经百战,已经丝毫体会不到疼痛与快感?她是个有着正常工作和体面生活的女人,第一次,甚至不该和自己,留下这样一段回忆,日后被人问起,该如何提及,日后——在她们分别之后,楚红想到分别,她想这段时间过去季云衿和她绝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们不是一种人。 “我不会后悔。”季云衿敏锐地捕捉到楚红的情绪,猜到她的想法,她从不擅长窥视人心,但今日一语中的。 手指的探入再次攫取掉卧室中的氧气,季云衿张大嘴巴,像鱼一样呼吸,双手抓紧被单,双腿向左右两边分开,脚背绷得笔直。楚红低着头,也张开腿,从身后抱着季云衿,乳尖抵在她布满汗液的后背,这个姿势让季云衿与她距离更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只能听到呼吸声,这个姿势让楚红看不到季云衿的身体,只能凭借触觉去感受她的每一处反应,碎发颤抖着扫在她的颈间,破开的肉唇像八爪鱼触脚上的吸盘,紧紧吸附着乳胶套中的手指。 季云衿不知道这场欢爱持续了多久,睁眼看着头顶的灯光开始闪烁,如同电路不稳导致的闪烁,最终由弱变亮……在惨白的亮光达到顶点时,灯管骤然爆开,细微的爆裂声传到耳中,身下体液也冲破防线,疯狂向外奔涌,她想起自己月经初潮的时候,又觉得是羊水破开,但并非她的羊水,她是孕育之中溺水的婴儿,眼耳口鼻全被潮水淹没,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终于找到水上的浮木。 楚红仍在她的身后,等季云衿缓过神不再颤抖才转到她的面前,取过床头的抽纸为她简单擦拭,却发现季云衿的脸上满是汗液,顺着她的鼻尖滑落到下巴,已分不清是汗液还是泪水。 幻想 季云衿的眼泪让楚红想到自己,是否每个人第一次做爱都会流泪?她主动地攀吻季云衿的脸、唇,尝到咸涩的滋味,确信那就是泪水,有些不知所措,季云衿却伸手问她要烟,在烟雾缭绕的环境中回味着刚才的情事。事后烟,她谨遵自己的小说里对于欢爱的描写,主角从外套口袋掏出皱巴巴的软包烟盒——小说里写得很不凑巧,刻意让床上的两个人共吸一支烟,沾满口水的滤嘴在不同的唇齿间进出,随着烟雾的消散,暂离的灵魂归位,打乱重组,使她成为另一个全新的人。 接着是冗长的贤者时间,季云衿从床上站起来,下身仍旧黏腻,她将窗帘拉开一小角,看到外边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雨滴落在电瓶车停放站的铝合板遮阳棚上,和刚才听到的灯管爆裂声一样。 “又下雨了。”她看向楚红:“叫外卖吧。” 楚红倚在床头,显得十分疲惫:“你饿了?” 季云衿摇头,虽然一天没有吃饭,但竟然不觉得饿:“你不饿吗?”毕竟出力的是对方。 “先洗澡。”楚红发现自己的腿间又溢出血丝,迅速从床上下来。 等楚红从浴室出来,季云衿仍赤裸着身体在家里走来走去,换掉了脏污的床单和被罩,清扫地上的垃圾,洗干净玻璃杯里的烟灰,使卧室焕然一新,消耗着自己过剩的精力。楚红站在浴室门前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季云衿就从衣柜里拿出浴巾,上前擦拭她还在滴水的头发:“怎么不擦干?” 浴室取暖灯照在皮肤上有一些夏天烈日穿透毛孔的感觉,照得季云衿额角反光,镜子里也出现两点光斑。楚红在吹风机嗡嗡的噪音声中打了个呵欠,头发差点被吹到嘴里,季云衿用手替她梳拢,按揉着微湿的发根。楚红享受于这样的手法,眯起双眼,趴在洗漱台上看着季云衿:“手法不错,当我的小工吧。” “什么小工?”季云衿的声音混杂在嗡嗡的暖风中。 楚红蓦得睁大双眼,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假装没有听到,推开正对着自己太阳穴的吹风机风孔:“差不多了。”她的发根已经变得干燥,因静电的缘故,发缝中的碎发向上翘起,看起来像蒲公英竖起的冠毛。 季云衿关掉吹风机,还要再问,楚红却已站起身,将方凳拿出去,关上了浴室的门。 不应该说错话的,楚红颓然地躺在沙发上,不知刚才如何鬼使神差地想要将季云衿安排到自己的人生里,她当理发师,季云衿做学徒工,她们拥有一家理发店,赚了钱就可以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租更大的铺面,可以开在那家商场,就开在星巴克的旁边。楚红深吸气闻着自己头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将幻想驱离,如果季云衿是个和她一样出身的人,一样无家可归,一样漂泊异乡……她又想起邻居家的女儿,如果当初她有钱替她还债,劝她和自己一起做生意,也不至于音讯茫茫,但在当初,她们只可能一起下海,短暂的在一起,然后——有太多然后,总之不会永远的在一起,最后还是要各走独木桥。 季云衿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楚红正坐在餐厅的靠背椅上玩手机,桌上放着一碗拆开包装的杯面。季云衿也只好去冰箱取出另一碗杯面,撕掉包装,添水,坐到她的对面。 沉默让气氛变得尴尬,季云衿等够五分钟就拿走盖在杯面上的kindle,芝士香气溢到餐厅每个角落,她毫无食欲。 “你说她真的出轨了吗?”季云衿忽然道。 楚红放下手机,茫然地抬眼:“谁?” “我同事。” 楚红想起来她在说什么事:“我怎么知道。” “你拍到证据了吗?” 季云衿摇头,将桌上的叉子递过去:“你的好了。” 楚红一直看着时间:“我的是粉丝。” 季云衿这才注意到她面前的是一碗粉,不由笑起来:“怎么不告诉我?害我吃泡面。” “都是速食,有区别吗?” 楚红被她的反应逗笑。 季云衿悬着的心因这笑声卸力:“离婚的事,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楚红依旧下意识地问:“谁离婚?” 季云衿的神情让她会悟:“哦,我离婚。” “我只是想问你朋友,有什么方法让我一个人就可以解除这段婚姻关系,听说诉讼离婚可以造假,只需要我找来随便什么男人,装作我老公。”她想起在网上检索看到的案例,她只是想要一个保障,以便日后对方找来可以出示这些文书。 相爱 “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他,真的帮你诉讼离婚,协议离婚。”季云衿不明白楚红的意思,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演员来造假,更何况这是不划算的造假,如果对方找来,那些文书毫无用处。 楚红一时不作声,显然是在拒绝季云衿的提议,她恐惧对方找来,却要自己主动找去,岂不是可笑。 “吃饭吧。” 季云衿拿起叉子又放下:“你还是不肯相信我?” “如果你不和他离婚,我算什么?”她之前认为楚红想要离婚是为了和她在一起,她认为起码有百分之十是因为自己。 楚红面对她的质问,只觉得好笑:“我不是你出轨的女同事,你算我的客人。” 季云衿对这个字眼感到陌生,她们已经很久不再这样强调,她当然不是道德感作祟而一定要楚红离婚,但怎么会是客人? 楚红也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出自己的失言,尤其是今天,她们刚从一场性爱中抽离,她说这样的话就像拔屌无情的男人,还好在床上她也没有许诺过什么。但不是客人该如何形容,朋友?朋友不会上床。女朋友?她恍惚地摇头,她们见面除了做爱就是做爱,如果不做爱就无事好做,季云衿说学校说文学她听不懂,她说——她的生活乏善可陈,一遍遍讲旧故事也总有一天会让人听厌。哦,她想起来,她还可以跟她说钱,不过这个月她已付过账,连钱也不好再提起。 “我害怕。”楚红试着转移话题,说一点吧,只是一点,旧故事的边角料。 “害怕什么?”季云衿果然追问。 “我害怕他。”楚红看着她的杯面:“再不吃就放凉了。” 季云衿顺从地低头搅弄着碗里发硬的面条,等待她的下文。 “他强奸了我。” 季云衿知道她说的“他”是指谁,眼前突然冒出电视机短路的雪花片,楚红还在继续,继续说她从一开始就想要听到的故事。 电视机信号不稳短路的呲呲声和楚红的声音一起传到她的耳朵里,季云衿看着桌上放凉了的杯面,胃液翻涌,食道烧灼。 “他强奸了我,然后我跑出来了。” “但是怀了孩子,然后我打掉了。” 楚红长话短说,真的很短,短到留下太多的遐想空间,每一个字的背后都留有构造长篇的余地,没有时间,没有地点,只有人物,立体的,活着的,正在她眼前呼吸,拿起一支饭后烟蜷缩在椅子上。 孩子最后流去了哪里?楚红的记忆重新停留在药流的那天晚上,她宫缩般地疼痛过后,肚皮和下体开始流血,也开始耳鸣,耳朵里传来电磁声,渐渐听不到邻居家的女儿在说什么,不止是血,她感到有模糊的肉块顺着血一齐坠落——并非坠落……她是躺着的,躺在出租屋的木板床上,连床垫也没有,只是两床薄薄的褥子,很快就被鲜血浸透,渗入木板的缝隙,滴落到凹凸不平抛过光的水泥地上,然后流向门边,她原本打算去厕所,让它直接流到下水道中,但却被有意报复,疼得抬不起手脚,像一条被剖开肚皮的死鱼,躺在板床上,亲眼看着那团血肉如何死亡。 一定是报复——躺在肮脏的床上睡到半夜她才起来清理,根本无法洗净,只好多花一笔钱重新买褥子,屋子里腥臭的味道久久不散,虽然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闻到。 孕育生命,她想起公交车身上的妇幼医院广告,写着孕育生命。那她算作杀过人吧,于是惨遭胎灵的报复。 季云衿低垂着头与她对坐,楚红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抽完烟就站起身收拾桌子,在厨房忙前忙后。 季云衿的眼神追随楚红的背影,不肯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楚红背对她站在厨房的水槽前擦拭台面上残留的调料渣,她想季云衿一定会替她补足故事,也就没有事无巨细的必要,补足故事之后,她会更同情她,同情,楚红扬起嘴角。 季云衿确实替她补足故事,却卑劣地不敢让楚红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楚红不会爱上男人,这种卑劣的念头瞬间在她的体内生根发芽,塞满喉咙,使她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忘记。楚红遭遇的痛苦成为她安全感的来源……爱使人扭曲,季云衿在心底自私地辩白,想她或许不必忘记痛苦,她可以带着痛苦与自己相爱。 访客 季云衿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起先只是沉默,楚红以为沉默过后她会有很多话要说,让她找个心理咨询师,或者亲自充当心理咨询师的角色,要求她再细致地说明这是发生在哪一年的事情,补充更多细节,诸如此类。 她回到房间,看见季云衿坐在书桌前工作,反而有些不适应,正要找一些话题,关于做饭的话题——她们不能一直点外卖,她想买些鸡蛋,买些可存放的蔬菜、速冻食品,馄饨,水饺一类,起码下次不用吃泡面,但门铃忽然响起,楚红吓了一跳,问季云衿是不是点了外卖。 季云衿从电脑上挪开眼睛,门铃已响到第二声。 “我没有点外卖。” “那会是谁?你爸妈?”楚红局促地站在卧室门口,不敢上前开门:“我需要躲起来吧。” 季云衿看着窗外:“雨这么大,不会是我爸妈。”说着她起身去开门。 楚红躲在卧室里,将门轻轻闭上,留下一条缝隙,只能看到客厅的一部分。 曾悠悠站在门外甩着伞上的雨水,看见季云衿缓慢开门的动作,不耐烦道:“你在干什么?” “怎么是你?”季云衿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她们今早因为沉望青的事情说得不好,差点吵起来,她在微信上将曾悠悠设为了免打扰。 季云衿将她让到客厅坐下,问她喝什么。 她租在这里之后只邀请曾悠悠来过一两次,她却顺利地找对了单元和楼层。 “你家里——”曾悠悠巡视着她的客厅,看到鞋柜下摆着不属于季云衿的高跟鞋:“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季云衿看向卧室:“你见过的。” “你们同居了?” 季云衿点点头,女同性恋同居是很寻常的事情,室友,对外说起,就是室友。 楚红听到她们的谈话,也只好从卧室里出来,和曾悠悠打招呼,重复着季云衿的客套话,问她喝什么,然后自问自答:“太冷了,泡点茶吧。”她记得季云衿的厨房柜子里放着一罐茉莉花茶。 看着楚红再次去到厨房,像女主人一样忙碌地接水烧水,泡茶待客,季云衿转过头问曾悠悠什么事情。 曾悠悠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楚红:“她做什么工作?” 季云衿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而现在还不到下午五点,曾悠悠的突然造访使她原本编造的内容显得虚假,于是只好讪笑着说在歇年假。 “最近天气不好,歇年假应该出去走走。”曾悠悠没有戳破她。 “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说这个吧。”季云衿看着她穿了一身整齐的职业套装,猜测道:“你应该是路过,顺路来的。” “嗯。”曾悠悠点头:“沉望青约我,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 “什么时候?” “刚才,才出来。”她来是想找季云衿一起去喝酒,但不巧,曾悠悠犹豫要不要当电灯泡。 屋子里多出一个人,让她浑身不自在,原本她到季云衿这里,是可以换上拖鞋,随便躺卧的,但今天多出一个人,让曾悠悠不习惯,好像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三个人的友情已嫌拥挤,更何况对方谈了恋爱,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误闯季云衿与恋人温馨的午后时光,于是谈起公事,私事之中的公事。 “到底是谁要离婚?问了好几天,总该告诉我了。” 楚红在厨房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听到曾悠悠主动提起离婚的事情,端着纸杯的手微微颤抖,开水不小心洒到手背上,烫得她失手将刚泡好的茶摔到了地上。季云衿闻声赶来,看到她烫红的手背,迅速越过地上的狼藉,拉着楚红去厨房水槽冲水。 “我不会说的。”她声音压得很低,楚红却还是紧张地看了一眼客厅。 “没关系,我来吧。”季云衿简单清理了地上的茶水,重新打开茶叶罐子,添茶添水,端出去放到桌上。 曾悠悠对她们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但察觉出一些端倪,太过神秘,又或许是故意的,她已不再将她视作亲近的最好的朋友,季云衿与叶心就不如此,恋爱的每一步骤都会讲给她知道,而楚红,她除了知道她们在热拉认识,剩下一无所知。 “沉望青找你说什么?”季云衿不着痕迹地避开前一个问题。 “没什么,反正你不会帮我的,对吗。”曾悠悠微笑着:“你觉得她是个好人,而我在猎巫,我在赚一些你觉得不耻的钱。” 季云衿觉得她说得有些严重,笑道:“我也有想过,差点就帮你跟踪盯梢她了。” 旅行计划 差点。季云衿没有骗她,在今天早晨的会议上,她想要给沉望青一个教训,就像她从前想过要如何报复叶心,告诉叶心的丈夫她不是她的朋友,而是前女友,告诉他叶心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那天她从酒店出来,不知道叶心是否临时找了别人,她有着这样的怀疑。 楚红在厨房磨蹭,迟迟没有出来,她表演到疲惫,听着季云衿向门外的人说了再见,关上防盗门才缓缓步出餐厅,坐到沙发上。两杯热茶还散发着热气,曾悠悠走得十分匆忙,没有停留,因她的存在而没有停留,楚红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切。如果这是包养,她就不该住在季云衿的家里,鞋柜里不该多出一双女人的高跟鞋,床上不该放两个枕头,否则还会有更多的麻烦,比如今天来的是她父母,她该怎样应付,躲着,像季云衿躲在自己的衣柜里一样,躲到她的衣柜里去。包养作为借口显然蹩脚,她忽然意识到这不仅是季云衿的欺骗,她也在自己欺骗自己。 她们已经在过一种恋爱生活了。她想到买鸡蛋肉菜,速冻食品,想到明天该吃什么饭,想到离婚——季云衿说得没错。她明知道一个人无法办理离婚手续,为什么会在她带自己去见一位律师朋友的时候临时起意,添加对方的微信,想要继续执行之前造假的想法。 季云衿说得没错。 楚红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季云衿正站在玄关处向曾悠悠发消息,说自己最近很忙,等到期末考结束学校放假的时候再请她喝酒。 过恋爱生活和恋爱是不一样的,不需要什么手续、仪式,没有告白和等待接受告白的过程。 曾悠悠不回消息,季云衿关掉手机,心里烦乱,但这一切和楚红无关,是她将恋情公之于众而拒绝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导致这样局面的出现,让朋友感到不被信赖,让楚红变成柜子中的人。而这仅仅是开始,她们才同居了一天两天——季云衿有着时间上的错乱感,总觉得她们在一起过了很久,像《半生缘》里所写,三年五载如一生一世,这证明她还年轻。 季云衿走到楚红身旁坐下,不知道她是否也有这样的错乱感,起码关起门来,在这间出租屋里,时间仿佛停滞,她们在床上做爱,在餐厅吃泡面,在厨房洗菜装盘……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坐着,难得地享受一种默契。 “期末太忙了,等学校放假吧,我们出去走走。”季云衿重复着曾悠悠的提议。 “走远一点。” 她们已经有过一次短途旅行,虽然一开始并不是为旅行而出发。 “你看过雪吗?”季云衿盯着窗玻璃上缓慢流淌交汇的雨珠,气温已经很低,天黑了,室外恐怕不到十度,室内更冷,在客厅坐一会儿就已经手脚冰凉,但雨滴仍是水珠,温度没有越过零下,不会变成雪花。 “我们去北方,下雪的城市,有积雪的城市。”她看过双雪涛,微微发冷干燥质地的文字。毕业旅行她就想去东北,做了很多攻略,应该坐火车,或者高铁去,却被叶心拒绝,她说讨厌太寒冷的地方,需要穿厚重的羽绒服、毛衣,一层一层的秋裤、保暖裤,将自己裹得像粽子,皮肤会被冻伤发红,睫毛也会结霜,雪地寸步难行,无法拍出好看的照片。 楚红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季云衿低头去看,却发现她睁着眼睛,只是不说话。 “你不喜欢太冷的地方?”季云衿自顾自解释着她的沉默:“那我们去热带,海边。” “没有。”楚红终于开口,端起桌上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我没有看过雪。” 她在电视剧里看过雪——楚红发现自己对世界的认识起于看影碟,之后看电视,现在看短视频,但她想象不到雪的味道,雪的触感,和雨滴落到身上会有什么不同,堆雪人将雪捏成各种形状和徒手清理结霜的冰箱壁有什么不同。 “你什么时候放假?”楚红起身开始收拾客厅桌上的纸杯,将茶水倒掉,杯子扔进厨房垃圾桶。 季云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领悟到楚红这是答应和她一起去旅行,突然雀跃着跑回卧室。之前学校已经给老师发过放假通知,季云衿坐在电脑前大声向楚红道:“一个月,再有一个月就是期末考。”那时已是明年的一月中旬。 期末 每到年末,所有的工作都变得繁忙起来,工作着的人却变得疲惫倦怠,圣诞节过去,元旦过去,撕日历等待农历新年的来临已成习惯,但今年提前公布过放假通知,除夕依旧是工作日,使原本就味淡如水的春节更加丧失吸引力,或许这个节日的一切终有一天会被关进博物馆,变成铅字印在民俗相关的书本上供人凭吊。而季云衿终于尝到做老师的甜头,不必工作到年末的最后一日,在心里盘算着距离除夕多少天,期末周结束她就迎来假期,假期到除夕回家是一段真空的日子,她可以开始一些计划。本学期最后一节课上她神思恍惚,眼睛始终盯着阶梯教室窗外惨白的云,被揉碎的云,在风里飘忽不定……你看那云,像不像雪? 上课的教室在五楼,学校占地郊区,附近没有高大的建筑,季云衿从五楼的窗户望出去,窗含西岭千秋雪,虽然只是云,也没有西岭,只是学校教学楼后尚未来得及开发的一片荒地,很久之前就拔光了杂草。a城无山,作为城市景观的假山公园倒是很多,人造景,刻意打磨出粗糙的切面,让一切看似天然,连雪也可以造假,人造雪,聚丙烯酸钠,铺陈在假山石的缝隙中,不可近看,不可触碰,过近的距离会导致美景失真,幻灭。 最后一节课往往是用来画重点的,季云衿收回视线,继续把书翻到下一章,她无意为难学生,毕竟自己也刚从学生时代过来,于是最后一节课上标出将近一本书的重点内容,却没有提前“剧透”,告诉学生占分值最高的大题是开放性试题。下了课她需要写材料,写总结,开会,繁忙的工作让她头疼,最终还是决定在教师休息室里完成一些,毕竟一回去她就会拖延症发作,迟迟不肯打开电脑。自从楚红搬来,她就很少伏案,桌子和书架落上灰尘,她们周旋于生活的琐碎,使她的出租屋现在很像个家。 看着窗外天色,快五点的时候,她收拾电脑准备回家,却有学生来敲门,季云衿拿起车钥匙,不打算在下课时间之后应付对方。季云衿觉得自己送客的姿态表现的很明显,对方却还是逡巡着空荡的教师休息室,发现只有季云衿在这里后,将目光投到她的脸上。 季云衿认识他,在对方开口问她能否补上缺课的请假条时,季云衿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大二的学生会会长,自从那次在发廊遇见,他好像就没有再出现在她的课堂上。 “补请假条?”季云衿皱眉,她不负责处理这样的事情,匆忙留下一句“不行”就要离开。 对方却重复着之前的话,实际上根本没有请假条,他说自己将来要申请国外学校,需要看绩点,一般学生这样恳求,就是没有请假条。天已经黑了,走廊空荡荡只有写着“安全出口”的应急灯散发绿光,有凶杀电影里的氛围,季云衿听着Mac男喋喋不休——她想起自己给他取了这样的代号,不耐烦地学起沉望青平时的威严神情:“其他老师那里,你也这么说吗?”不过是看她好说话,甚至那态度也不是“恳求”,近乎“要求”,季云衿说完就匆匆地下楼,见对方没有追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讨厌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学生,期末的学生,她的邮箱里就躺着很多补交的作业,微信也总能收到陌生账号添加好友的申请消息,导致她关掉了手机号搜索。开车出学校时她还没有平复心情,又被红灯所阻,到家里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楚红用沾着鱼鳞的手给她开门,看见季云衿双手空空,她站在门内一动不动,粉色围裙上有着淡淡的血渍,季云衿不解,背过身去换鞋,问她今晚吃什么。 “看消息了吗?微信。”楚红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放到客厅桌上。 “今天出门前就给你说过了。” 季云衿站在鞋柜前回忆她出门前楚红说了什么,又迅速打开手机,看见楚红提醒她记得买壶油,她家里500ml的食用油早在一天前用光。 “好了,你吃生鱼片吧。”楚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那鱼是哪来的,你出去了?”季云衿下意识地推卸责任。 “鱼是你昨天在买菜小程序上下单的。”活鱼,送过来的时候奄奄一息,需要自行处理,楚红觉得她失忆了,俯身过去摸季云衿的额头。 季云衿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重新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换鞋。 “怎么了,学校有事?”楚红走到鞋柜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道。 “没有。”季云衿回头看她:“在想去东北旅游是不是该提前买两件羽绒服。” 威胁 “还早。”楚红说还早,其实她知道已经不早,她们从十二月做爱到一月,躺在床上的时间多过其他时间。元旦的前一天晚上,季云衿学校放假,她们去a城某个豪华的星级酒店开房做爱,她说会不会很贵,季云衿展示手机软件上的赠券,告诉她优惠券即将过期。没有必要,楚红又说没有必要,她们可以在家,做爱只需要一张床,她家里就很好,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只是声音最好小一些——在季云衿家里住下之后,楚红发觉楼房并不隔音,有时她在厨房做饭能够听到楼上吵架的声音,几个小时,时吵时歇,摔东西的声音也传来,她听出是母亲和孩子的对话,关于考试,关于成绩的内容,月考,她捕捉到这个词语,但在她模糊的学校记忆里没有月考,只有期中和期末考;她在阳台晾衣服,给绿萝浇水的时候又听到楼下住户切菜做饭的声音,菜刀在案板上有规律节奏地敲击,青辣椒被投进油锅,呛人的味道随即传来,楼下的住户不是本地人,熟悉的乡音使她拿衣架的手微微颤抖,但也敏锐地发觉他们不会是同乡,方言隔一村一镇就有着细微的语调变化,她听得久了,知道他们是一对情侣,女人做直播,用高昂的声音喊麦,男人没有工作,厨艺很好,常说他的厨艺可以在a城开一家饭馆当老板,但租金高昂,希望女人出钱投资,女人说你去摆摊吧,在学校的门口,附近是大学城,学生都厌倦食堂的饭菜,然后他们吵起来,男人说这是大材小用,女人说他心比天高只想做老板,她总是听到楼上楼下的住户在吵架,仿佛吵架才是生活的常态,如果不吵架,就像室友,客套而生疏。 她想她们的声音也会被听到,所以远离窗户,在阳台和厨房只是沉默,在卧室关掉两扇窗,拉上厚重的灰色窗帘,和季云衿在暗不见光的白天黑夜做爱。黑夜原本就没有光。 “你要放假了吗?”楚红看着季云衿勾上鞋跟,发觉一个月匆匆过去,她们所约定的期限,包养的期限也即将过期。 “嗯,下周,考完试我们就走,提前准备总是没错的。”录入成绩这件事往往拖得很晚,她决定学生考完试就出发,将收尾的工作暂时搁置。 等季云衿买食用油回来,她疲惫地靠在厨房大理石台面上清理死鱼留下的痕迹,新鲜的血液渗入木质案板,冲洗擦拭使颜色变得暗红,季云衿将食用油放在她手边,挽起袖子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有,去盛汤吧。” 青椒炒蛋摆在餐厅的玻璃桌上,锅里炖着鱼头豆腐汤,剩下一条无头的鱼,她问季云衿想吃什么口味,季云衿回答都好,楚红说那就用酱汁浇制吧,她在美食教程的短视频上学来的方法。 季云衿没有出去,楚红看着腰间多出来的胳膊,她似乎瘦了,手腕纤细,骨节硌在她的围裙口袋上,挽到小臂的毛衣衣袖有些脱线起球。 “今天有学生来找我。”季云衿将头枕在她的颈窝:“你见过的。” 她见过的学生,只可能是她的客人,嫖客,楚红调制酱汁的手顿了顿,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们同时想起那天,她住进来的那天,从隔壁市回来的那天,季云衿说如果她不是他的老师会发生什么?楚红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去报警,警察会说你是妓女,妓女被人强奸听起来岂不比婚内强奸更让人觉得可笑,她不会去报警,她会给男人、开棋牌室的她的姘头打电话,男人赶来的时候或许对方还没有完事,他们可以合伙仙人跳,勒索学生一笔钱作为补偿——她会反抗,按理来说应该先想到反抗,而不是事后如何弥补。 饭桌上依然无话,因为吃鱼的缘故,怕被刺卡到,看着季云衿不断地吐出小刺,楚红指着鱼腹:“这里没有刺。” 季云衿心不在焉,只是点头,继续吃着鱼尾,有些咸,或许是蚝油放多了,她没有提出建议,起身去冰箱拿易拉罐装的调制酒。 “你怕他记得你?”楚红将大碗里的鱼头汤盛到小碗,奶白汤色冒着热气,清汤寡水,季云衿不吃葱花。 “他一定记得我。”季云衿打开易拉罐拉环,不知怎样向楚红传递她的恐惧,那“要求”近乎威胁,从“请求”变成“要求”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感知到,但威胁——她看见楚红,坐到餐桌前吃饭,才回味出威胁的意味。 恐惧与嫉妒 楚红当然不会感到恐惧,恐惧不是尖锐湿疣,仅凭接触就能传染给另一个人,对方能威胁到的只有她一个人。季云衿的神经骤然绷紧到一种临界状态,她想现在就走,今夜,但考试周安排已经出来,周二她需要去监考,作为一个普通讲师,被学校物尽其用。 “也许不是呢,他向你说什么了?”楚红看着无一丝油腥的鱼头汤,忽然没有食欲,她应该买一根葱花,撒到自己的碗里。 “想让我给他高分……或是,直接把试卷提前给他好了。”季云衿越过细节,学生的最终目的就是分数,他大可以直接说明,而不是借口请假条,将威胁包装的像是请求,这是人际交往的惯例,大家通常不会明说自己想要什么,而是通过不断地暗示,希望对方意会。 “完了,我完了。”季云衿扔下汤勺,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抽烟。 楚红想说她太敏感,反应太激烈,就像之前——十二月末的时候季云衿陷入财政危机,兼职,兼职不那么好找,她只会写东西,小说,散文,还是什么,总之不是那种爆款十万+的公众号推文,这让她更没有市场,邮箱和微信堆满客套的退稿信,编辑说她写的很好,但不符合要求,季云衿一时不知道是不符合市场要求,还是对方老板的要求,大概都不符合,于是拿文章给楚红看,要她提出问题。楚红坐在她的电脑前,看着密密麻麻如蚂蚁爬的小字从脑子出去又进来,她想说自己晕字,但面对季云衿期待的眼神,她无法说出口。坐在电脑前重复地从头阅读,将一段话翻来覆去地看: 沉小红说我是女人,女人么,生性见妒。 张蕙贞怎么不见妒? 伊一时答不来,骂张蕙贞想做大老婆故意装贤淑罢了。 张蕙贞确是真贤淑,只是一点不爱我。到底小红与我最似,伊姘戏子同我做张蕙贞一样,张蕙贞不爱我,小武生也不见得爱伊家,小红负我,我负小红。 …… 沉小红,看见这个名字,楚红抬眼,疑心她将自己化作原型,但浏览下去却写宣统某年,清朝,应该是清朝,她不好自作多情,只能说不错,究竟哪里不错,她也不知,根本看不懂。 女人如不嫉妒,就是神女无心。 季云衿写,女人如不嫉妒,就是神女无心。 “你骗我。”楚红还没看完,季云衿就发觉她的心不在焉,随后合上电脑,关掉电源,负气去浴室冲澡,一个小时没有出来。 她们买了投影在卧室,季云衿出来后悄无声息地将电影投到床前的墙上,楚红以为她会放恐怖片,或者悬疑,她们之前在卧室里看过恐怖电影,季云衿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攥着她的手,但墙上投影出现沉小红,穿倒大袖的旗装,鬓插绢花。 吴语粤语的对白听得她昏昏欲睡,季云衿坐在床头吸烟,莫名其妙地说她不爱她。 因为她不见妒,季云衿翻旧账,问她为什么愿意她去赴叶心的饭局。 她们住在一起后,叶心约过她一次,季云衿拿着手机聊天记录给她看,希望得到她的允准,于是她说去吧。 原来不是为了得到允准。那天季云衿喝了很多的酒,吐脏被子和床单,她没有生气,拆洗晾晒到半夜三点钟,早晨正在熟睡,就被季云衿不安分的手摸醒,然后她们做爱,季云衿解释叶心只是想要让她帮忙,从她这里得到好处,具体什么事情楚红已经忘记,但季云衿的喋喋不休地解释。 又回到墙上的沉小红,季云衿说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但他们相爱。 相爱就是会嫉妒,如果她还和之前那个男人继续来往,她一定会生气。 楚红预料到她如果说她们不是情侣关系,一定会引发一场争吵,甚至这场争吵过于无厘头,是因季云衿让她看被退稿的小说而起,是因她看不懂,敷衍的太过明显,她们都没有什么旧账好翻,但季云衿跋山涉水找到了理由。 今天也一样,如果她坚持说是她高度紧张,太过敏感,季云衿也会找到争吵的理由,说那天她不回去就好了,她们就不会遇见那个学生,学生嫖客,说她体会不到她的心情。 “那现在怎么办?”楚红顺着季云衿的思路想下去:“找人威胁他,我可以让——”她戛然而止,因接着提到的人是季云衿三番四次问过,让她介怀的男人。 —————————— 沉小红是《海上花》中人物,长三堂子妓女 偃旗息鼓 第一次问的时候她小心翼翼,若无其事地开口,问她还有什么朋友在这里,在a城。楚红说没有。然后她就提起男人,说起那次被迫躲在柜子里的体验,她看得出他不是一般客人。楚红就笑起来,淡淡的,说他是不一般的客人,他从不付钱。 第二次问起来的时候,季云衿提到荒置半个月的发廊,问她半个月没有开门,会不会有人来找,会不会有熟人以为她失踪,替她报警。楚红又笑起来,说不会有客人多管闲事到关心她的死活,他们只关心射一次需要多少钱。 …… 楚红停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如果告诉男人她需要恐吓一个附近大学的学生,对方一定会问缘由,她该怎样说? 季云衿却接着她的话问道:“你可以让他帮我,是吗?反正他很厉害,比我厉害。” 一个地痞流氓式的她的旧情人,季云衿这样定义。她记得楚红说她能够在郊区开一间提供特殊服务的发廊,不被警察找上门来,不被客人占便宜,其实有赖于那个男人的保护。他们也算一种交易关系。 楚红没有回答,她知道今天这顿饭吃不下去,起身收拾桌子。鱼汤已经冷透,凝固的白色液体使人毫无食欲,她用保鲜膜包裹了盘口,将饭菜收到冰箱的冷藏层。等到餐桌上空无一物,季云衿回过神来,坐在桌前冷笑,楚红仍不理她,收拾完厨房就关掉灯,回了卧室。她不想吵架,不想让楼上楼下的住户都知道她们是同性恋,她是小姐——两个住在一起并且做爱的女人,当然会被人认为是同性恋,即使她不承认。 季云衿坐在餐厅吸完最后一支烟,也回到卧室。她近来有偏头痛的毛病,左太阳穴仿佛压着重物,又像嵌着一枚时松时紧的螺丝钉,疼的时候就是它在上紧,太阳穴连接颅内的筋肉也随之扭动、绞紧,她本以为是冬天早晨骑车受了风,所以近来开车上下班,但丝毫没有缓解。 这种情况从她那天回家持续到现在……那天,从叶心的酒局上叫代驾回来,吐到夜深,吐出黄绿色的胆汁,五脏六腑不住痉挛,因脱水而像一条死鱼,躺在肮脏的床单上,本以为楚红会生气,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和往常一样,季云衿觉得她好像一潭平静的死水,但死水投石,也有回响,或激起水波。她没有告诉楚红这场饭局的细节,自己有多么不情愿——出于叶心丈夫的好奇,他说想要见一见季云衿,他妻子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于是季云衿去充当最好的朋友,和一对恩爱年轻的夫妻觥筹交错,客套寒暄,附和着叶心对大学生活的追忆,最后回到家里,因过量的红酒、威士忌导致头痛欲裂,追问楚红为什么让她去。如果楚红拒绝,无论是怎样的拒绝,她想象不到她发脾气的模样,应该是淡淡的,淡淡地背过身沉默,季云衿会把这种沉默当作拒绝,但楚红没有,于是她也没法说出我女朋友会生气一类借口。 “我头疼。”季云衿躺到楚红身侧,隔着被子,她能感受到对方没有睡着,呼吸并不均匀:“你生气了吗?”她希望看到楚红情绪的波动,又怕对方真的气恼。 “我为什么要生气?”楚红睁开眼反问她。 “因为我提到了——你的前任。”她刚才的语气无疑是嘲讽,向流氓地痞式的人寻求帮助这件事让她感到屈辱。 “没有。”楚红拒绝再提起这个话题:“我累了,想睡觉。” 季云衿的手却从被子的缝隙中伸进去,摸到楚红的手,和她十指紧扣,这是她服软的表示,每次试着激怒楚红之后她都会在某种时刻偃旗息鼓,情绪多变如人格分裂。 做爱吧。楚红宁可和她做爱,也不想听她继续进行无谓的猜测和试探。季云衿心里还在想着今天的事情,楚红就已经翻身吻了上来,吻她绞紧的太阳穴,额头,唇角,双手按在季云衿头上,用专业手法按摩着她的头皮,问她哪里疼。 “不疼了。”季云衿拉着她的手,微微闭起双眼:“好像不疼了,你再揉揉。”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尾音像小狗哼哼。 楚红听着她拖着长音撒娇,不自觉地笑起来,手上放轻力道,还好没有开灯,季云衿不会看到。 ——————— 啊啊啊又很晚qaq 窒息(h) 季云衿的吻轻柔,缠绵,从楚红的腕口,吻到她的小臂。毛衫被拉过头顶,她又在她的小腹落下雨点般的吻……雨点般的吻,很俗套的形容,楚红只能想到这种比喻,细雨、毛毛雨,春天树上飘下来的柳絮,因风不由自主地钻入她的嘴巴,粘连在呼吸道,让她无法出声。 乳珠在季云衿的唇舌中辗转,吐出,如樱桃果肉被啃食殆尽,只剩坚硬微带红痕的果核,阴道潮涨,溢出体液,却还未达到真正涨潮的时刻,只是蚌壳吐水,张开又合上。楚红屈起双腿,看着季云衿跪在床尾束紧穿戴的系绳,她们新买了很多东西,包括尺寸刚好的穿戴,可以轻易地找到楚红的G点而不是把她弄疼。黑色的假阳具沉甸甸地垂坠在季云衿胯下,黑夜之中显现出模糊的轮廓,模糊地,颠鸾倒凤,假凤虚凰,购买新的穿戴是季云衿提出的主意,即便楚红告诉她自己更喜欢手指而不是没有温度的假阳具,季云衿却说这样可以释放双手,尝试更多姿势。其实是她害怕,每天同样体位,醒来看到同一张面孔,如有一日新鲜感消磨殆尽,高潮也无法带来兴奋,是否就该结束这段始于肉欲的关系。“害怕”的主角是谁,她无法确切地说明,究竟是害怕楚红厌倦,还是自己厌倦。 她们的肉体已经磨合到绝佳的境地,但做爱太过简单,比一起生活、相爱简单得多,无非是插入,抽出,高潮,或者口交,高潮,最终的落点是高潮,高潮之后还有很多高潮,每一次做爱都可以享受到这样的快感,但穿上衣服,就只有所剩不多的期限。公路夜奔那回,季云衿想,那是她们相识之后的高潮,两个人被捆束在一根绷紧的弦上,像杂技艺人走钢索那样心无旁骛,共赴同一个目的地。 卧室,客厅,整个房间都十分安静,但她已经插入,插入的瞬间她看到楚红小腹突然收紧,牙齿也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想到教室里吵嚷的学生突然同一时间噤声的那种寂静,上学时代就听过某种解释,这样的现象代表着有天使飞过。季云衿形容这是真空包装被抽走空气的瞬间,因紧张而不发出声音,屏息凝神,但她们是在卧室做爱,不会有人偷窥,门外也不会传来“欢迎光临”的声音。 季云衿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楚红做爱时不再发出声音,刻意咬紧牙齿,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眉毛皱在一起。今晚没有开灯,看不清楚红的神情,季云衿却已脑补,她忽然俯下身体,双手抓着楚红的乳房,快速地抽插,但回应她的只有水声和肉体撞击的声音。季云衿的双手加大力度,乳肉已被揉捏到变形,乳珠在她掌心磨蹭到破皮,楚红感到疼痛,疼痛使她溢出一声闷哼,季云衿终于满意,放开她的乳房,掐着楚红的脖子:“听说快要窒息的时候高潮,会很爽。”她也许会大声地叫出来,但叫声被季云衿掐着她脖子的手扼住。 楚红松开唇齿,张大嘴巴呼吸,没有拒绝季云衿的提议。季云衿知道她不会在床上拒绝,但迟迟没有使力,楚红的身体却一直向下沉——她抓紧季云衿的双手抵着自己的咽喉,喉结艰难地滚动,吞咽口水:“试试吧。”声音已细如蚊蚋,季云衿仍旧没有用力,但楚红的指甲陷入她的手背,力气奇大,似乎想要将自己杀死,在高潮的时刻。 假阳具因过多的体液滑出阴道,季云衿想抽出手去扶正,楚红却不肯放手。四只手掐得她呼吸不畅,说话断续:“用嘴……” 季云衿被那气声蛊惑,向后挪动膝盖,试着将头埋到她的腿间,却因双手受缚,难以支撑平衡,整个人倾倒在床上,只能慢慢挪向流着水的穴口。穴口也会呼吸,她能感受到温热的腥气扑面而来,隐隐夹杂着薄荷沐浴露的味道,她从夏天用到冬天还没有用完的那瓶,沐浴露使她们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舌头舔吻到阴唇,楚红的手还紧紧不放,季云衿慌乱之下已将手握成拳,抵抗着楚红的力气,她不想在床上杀死她,甚至不想再继续一场濒死体验的性爱,如要体验,也该是她来,她被楚红杀死,濒死,这样还能在事后回味记录……她会成为一个体验派作家。 体验派 楚红在高潮的瞬间松开手,季云衿的胳膊却因保持一个姿势而发麻不能动弹,仍旧缠在楚红的身上,于是躲闪不及,温热的液体喷洒在她的脸上,嘴里,在她思考成为一个体验派作家的时候。 和小姐恋爱、生活当然是一种新奇体验,比起社会学的田野调查更有看点。将私生活作小说写,却无疑是冒犯,是罪恶的念头,比起她第一次去发廊见到楚红,对方怀疑她会偷拍还要恶劣的行径——她会用化名,不会让人发现主角是楚红,写这样一本小说,出版,成为作家,就算被学生举报,丢掉工作,也没关系,她可以依靠版税生活,她们可以依靠版税生活。用第一人称,她脱掉穿戴,打开卧室的床头灯,我,从写下一个“我”字开始。还是第二人称?她记得首位获得诺奖的华人作家擅用第二人称。或者第三人称,将自己的故事作别人的故事讲。 她在手机备忘录敲下一个“我”,一个“你”,一个“她”,三个字排列成行,透明的液体在唇角干掉,淫靡的气息却挥发不去,楚红躺在床上看她,做爱间隙拿起手机不仅扫兴还很奇怪,她问季云衿什么事情。季云衿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赤裸的身体——过量的性爱描写和这样的题材会导致无法通过审查,她不是作协有名望的乡土文学作者,这也不是一男一女为了繁衍生息而做爱。但除过做爱,她们还剩下什么? 季云衿低头笑起来,是有些可笑,她已不是十八岁刚读中文系的时候,却突然发梦成为作家,甚至想好使用化名,售卖私生活,不属于她一个人的私生活。 “网购吧,时间还来得及,买两件羽绒服,再买一些暖宝宝贴,还有什么?”季云衿假装在看购物软件。 “不知道。”楚红收回视线,感觉自己的穴口还在不断向外流水:“我去洗澡。” 听着浴室水声传来,季云衿关掉手机,把自己埋到枕头里,却不小心摸到一旁的假阳具,她猛然缩回手,将穿戴扔到床下,抱着楚红的枕头出神。 等楚红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拿起手机,展示购物车里的长款羽绒服给她看:“M码可以吗?可以套衣服在里边。” 楚红看着一件四位数的价格,微微皱眉:“你这个月工资发了吗?”她们是去旅游,不是定居,四位数买一件只会穿一次的衣服,不符合她的消费观,她习惯性地想要替季云衿省钱。 “不用担心钱的事。”季云衿也习惯性地避而不答。 “还需要棉帽子和雪地靴。”她知道楚红的码数,之前她们一起去商场买过鞋子。 “雪地靴应该大一码,要穿羊毛袜。”季云衿继续对着手机自言自语,然后又开始搜索羊毛袜。 她下单到半夜十二点,看着待收货的界面多出的数字感到心满意足。 楚红收拾好床单,问她哪天走。 “周三吧,或者周二。”她早上监考,下午就可以走。 “坐火车?” 季云衿之前提到过,她想坐火车。 坐火车至少需要一天一夜,三十个小时。起码比大巴车快,楚红想,三十个小时,她们可以买卧铺。 季云衿还在犹豫,三十个小时,火车,卧铺,意味着不能洗澡,还要忍受与陌生人同车通铺,飞机只需要五个小时,她有些动摇。 “我再看看。” 如果她们开车去呢?季云衿在导航中输入目的地,查看着要经过多少个城市才能够抵达。 可以在途经的城市住宿,但她没有开长途的经验,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可能比想象中还要久,可能抵达目的地之前,她们就已疲惫。 季云衿没有想好,不急,她又自言自语,说不急,未到农历年底,所有交通工具都还有余票,可以临时再做决定。 楚红已经睡着,没有回应她的自语,季云衿看着她睡梦中仍拧紧的眉头,不由想要伸手去抚平,却将人惊醒。 楚红猛然睁开双眼,看到季云衿的手停在半空中,她下意识的地问:“我说梦话了吗?” 季云衿摇头:“你梦到什么了?表情很扭曲。” 楚红翻了个身,闭上眼继续睡觉:“忘了。” 听着背后没有声音传来,她又转头看她:“你怎么还不睡。” 季云衿只好关掉床头灯,钻进被子里,像往常一样紧贴着楚红的后背,楚红对于她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的缠绕也已习惯,她甚至觉得刚才的噩梦就源于背后没有人相拥。 梦 冷,干燥的冷,潮湿的冷,虽然都被称之为冷,但有着体感上的差别。她梦到自己在冰天雪地中,四野茫茫,惨白,刺眼的白,听说在这样的雪地里,需要戴上护目镜,否则眼睛会被雪反射出的紫外线射伤,短暂的失明,在明亮的世界中短暂失明,还是能看到一些东西的,就像白天睡觉,闭上眼睛,光线穿透眼皮,你仍能感觉到光线的存在,看到红色的、细微的毛细血管的颜色。楚红知道这是梦,因她察觉到这是一种潮湿的冷,从后背传来,渗入肌肤骨髓,而非停留在皮肤上,吸走人体的水分,使毛孔张大、皮肤皲裂的冷,像商场冰柜里过期的速冻饺子,表皮被冻裂,失去弹性,无法愈合,这种细微的差别在梦里不会显现出来,醒来后她才清晰地意识到,刚才是一场梦。噩梦。 季云衿关了灯,她眼前终于不再看到毛细血管的颜色,不仅关掉了灯,她还像往常一样,紧紧贴在她的后背,将冷空气阻挡在外,隔着睡衣将温暖传递给她。楚红听着身后呼吸渐均匀,从枕头下拿出手机,静音刷着短视频。 她失眠了,因刚才的梦境,但打开手机,仍是刺眼的白。大数据似乎会窥视人心,给她推送了一个又一个以东北为背景的悬疑网剧解说,年轻的尸体躺在雪地里,栩栩如生,雪和过低的温度有着防腐作用,可保尸身不腐,却让便衣警察无法推测死亡时间,她打开一格声音,解说的声音有些滑稽,做了变声处理,他们统一将女主角称为“小红”,男主角称为“小明”,楚红听着小红的死因,起身去到浴室。 坐在马桶上,她打了个寒颤,下身又有体液流出,她的身体现在好像趋于正常,她也不知道正常的女人是否每次做爱都不需要润滑,阴道如阀门坏掉的水龙头,那情趣用品商店的润滑油该卖给谁?又或是今夜做爱不够尽兴,她只高潮了一次,季云衿就偃旗息鼓,还是她厌倦了——楚红看着洗漱台上堆积的脏内裤,季云衿似乎没有湿,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内裤查看。 内裤上干涸的白色痕迹替季云衿作证,打消楚红的疑虑。当她回到卧室,对方已经熟睡,躬着脊背将被子抱在怀里,占据床中央的位置,如果她搬走……在她搬来之前,她应该就是这样,独占一张床,可以睡得很好,不会被人打扰,没有人同她抢被子。 她梦见季云衿将她抛弃在冰天雪地里。 楚红回到床上,从季云衿的怀里揪出被子,不想惊醒她,但季云衿还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问她干什么去了。 “厕所。” 季云衿得到答案又再度睡着,她根本没有醒来,只是下意识地闭着眼睛发问,给楚红让出地方,然后隔着被子把她圈在怀里,她睡觉惯穿睡衣,胳膊伸出被子外也不会感觉冷,楚红惯于裸睡,必须掖紧四个被角,让被子钻不进一丝风才能睡好。季云衿的胳膊将被子掀开一条缝隙,无风的室内隐隐有风,楚红早上睡醒就开始咳嗽、流鼻涕。 “感冒了吗?”季云衿顶着睡肿的眼睛问她。 楚红摇头,鼻尖已被擤得通红,她说不知道。 “你没有鼻炎的。”季云衿上前去摸她的额头。 “有时候有。”春天的时候,满街柳絮飞,她的鼻子也会因此变得敏感,不停打喷嚏,流鼻涕——她们没有一起过过春天,只有秋冬的体验,现在还要去到更寒冷的地方。 季云衿从床上翻身下去,难得周末没有赖床。楚红听着换鞋的声音,问她去干什么。 “买点药,出门备上。” “又不是去深山老林探险,东北没有药店吗?”楚红靠坐在沙发上,笑她手忙脚乱,接连几天都在提前做准备。 季云衿低下头系鞋带:“那就去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平时的周末她们从不吃早饭,睡醒就已经是中午,楚红想不到,打了个哈欠,说不想吃,没有食欲,冰箱里还有昨天的剩饭,午饭也不用做,今天完全可以糊弄过去。 季云衿却还是出门,早晨八点,比平时有课的早上还要早。 回来的时候她提着大包小包,楚红在沙发上睡着,听见声音猛然惊醒,又打了两个喷嚏。 季云衿从塑料袋里摸出感冒冲剂和消炎药放到桌上,楚红觉得自己是感冒了,就算不是,她也应该吃药,以免耽误计划好的事情。 家gb84.𝒸öm 在楚红伸手拿药之前,季云衿递上早饭:“吃完饭再吃药,然后好好睡一觉。” a城没有早餐文化,周末学校周边的早餐摊也都休息,她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杯装的皮蛋瘦肉粥和三角饭团。 楚红看着她把所有东西都推到自己面前,不解地抬头:“你吃什么?” “我回家一趟。”季云衿忽然道。 其实是早就想好的,她没钱了,所以需要和盘托出,说自己打算去旅游,剩下的不用开口,父母也会给她钱。一般来说她放寒假之后就会回家,她父母住在二环以内,她也像放假的学生一样,每学期结束,就回到家里,她打算在家里住两天,周一再回来。 楚红没有说什么,她想剩饭可以吃到明天了。 “按时吃药,有事给我打电话。”季云衿出门前还在提醒她,她现在倒是丝毫不怀疑楚红会趁她不在家的时候走掉。 楚红坐在沙发上点点头,看着防盗门关上,客厅重新陷入一种寂静,周末,楼上楼下的住户也睡懒觉,不会有人早起就吵架,让她有热闹可看。 本伩后續鱂在℗ö1⑧ča.čöm更薪 請椡℗ö1⑧ča.čöm繼χú閱讀 楚红懒得回到卧室,在沙发上睡到中午起来,用微波炉热了昨天的剩饭,一个人坐在餐厅,边刷手机边喝鱼汤。季云衿发来消息,给她看她父母养的猫,橘色的,胸前有一撮白毛,很大一只,敛着爪子蹲在沙发的扶手上打盹,肚子上的肉淹没沙发扶手,季云衿的脸蹭着猫的胡须,一副怨念的表情。她说猫不理她,只是这学期太忙没空回家,它就生气了,假装不认识她。楚红对着手机屏幕笑起来,她也养过一只猫——不能算是养过,喂过。白色的,一只鸳鸯眼的长毛白猫,在之前租住的地方,她租在一楼,晚上听到猫叫,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第二天的傍晚,猫跳到她的窗台上,她想猫是饿了,于是将自己的晚饭分出去,麻辣烫里的午餐肉,猫低下头闻了闻,没有吃,她觉得应该是那肉不好,国内有些地方拿猫狗的肉充作牛羊肉,或是制成精加工的罐头,她看着猫离开,再也吃不下那碗麻辣烫。后来还遇见过那只猫,她买了小摊上的干炸小黄鱼,鱼身上没什么肉,成本也低廉,她想猫是爱吃鱼的,春天,她想起来,就是今年春天的事情,猫在她的窗下吃了很多条小鱼,然后在某天消失不见,她没有摸到它,它也只是吃了她的鱼,没有成为她的猫。 “午饭吃了吗?”她吃完饭收拾桌子,季云衿又发来消息,还有一张照片,是在餐馆,桌上摆有漂亮餐盘,餐盘里的刨冰垒成冰山,上边放着三文鱼和北极贝。她一离开就事无巨细地报备,想要得到同样事无巨细的回应,但楚红看着面前的残羹剩饭,没有拍照的欲望,简单回复她吃过了。 “感冒好点了吗?”季云衿秒回:“记得吃药。” “好。” “和谁聊天?”季云衿的妈妈坐在她对面,忽然凑近。 “没有。”季云衿慌乱地收起手机:“工作上的事情。” “工作上的事情值得你那样笑?” 季云衿这才发现自己嘴角翘到耳根,耳朵正在发热,她想不出还能怎样解释,幸好她爸妈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反而提起曾悠悠,问她曾悠悠最近在做什么。 “怎么了?”季云衿看着杯子里淡褐色的茶水,想起上次和曾悠悠见面还是在出租屋,楚红像女主人一样待客,烧水泡茶。 “没什么,关心一下你。”关心她的朋友,当然也算关心季云衿本人。 然后他们又谈起生孩子的事情,说她已经三十岁。 “还没有。”季云衿纠正道,工作之后,过了二十五岁就被视作三十岁的人,已成常态。 作为独生女,她的父母十分开明,在她出柜之前,希望她能找个同意入赘的男朋友,因此季云衿出柜时没有受到什么阻力,他们觉得没区别,只要季云衿能生下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和男人还是女人都没区别。季云衿一时分不清这是开明还是不开明,但双方各自退一步,不是很好么?她听着他们从生孩子的话题说到现状,说现在很多高校将LGBTQ视为“境外势力”“西方糟粕”之类……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他们问她如果被学校发现该怎么办。 “最好还是找个男朋友吧。” 性取向是流动的,是季云衿出柜时的借口,现在被父母用来重新说服她,暗示她能够流动成同性恋,就能够流动成异性恋。 心虚 恐惧重新回到体内,恐惧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体,只是暂时蛰伏,在父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如巨兽苏醒,冲破她的喉咙,季云衿嘴里的生鱼片忽然变得难以下咽,她反复地咀嚼,像在啃咬自己的舌头。她一定不小心咬烂了舌头,因为嘴里传来血腥的味道,季云衿端起面前的茶杯,希望将食物和血腥气一起冲下去,却被茶水呛到,咳出眼泪。 吃完饭回到家里,季云衿一直摆弄着手机,想问楚红在干什么,但又想到她无事好做,吃了药应该在睡觉。猫也在睡觉,在猫爬架的顶端,阳台温煦的阳光洒在它胸口的白毛上,猫总是在睡觉。用睡觉来抵抗恐惧和焦虑是绝佳的办法,季云衿进到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脱掉衣服。家里当然有她的睡衣,但睡衣上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息,她辗转在崭新的有着青花椒除螨喷雾味道的床单上,卧室里的一切都显得陌生,尤其是气味,这里没有她的气味,她想学猫科动物那样用腺体标记领地,猫的气味腺在眉毛和胡须旁边,她把头埋在枕头里,但最终的结果是自己身上的味道也被掩盖,她的头发上也散发出青花椒喷雾的味道。 季云衿被略微刺鼻的味道呛得打了两个喷嚏,睡意彻底消退,又想起“性取向是流动的”这句借口。作茧自缚,她想自己果然是作茧自缚,早知道出柜那天就该说“性取向是天生的”。她对同性恋究竟怎样形成了解的并不深入,只是在网路上随意找寻了一个看起来易于被异性恋接受理解的缘由,在异性恋人群眼里,尚有“童年创伤”这一说法,如果楚红某天出柜,恐怕会有人说她是因“童年创伤”而导致爱上女人,她要向谁出柜?季云衿忽然想起楚红,她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没有朋友家人,当然不会真的没有,她只是不曾向她提起。季云衿拿起手机,向楚红发去消息,字打了一半又删掉,没有做好准备——她们没有做好准备,应付父母比起应付前女友要困难得多,更何况她的父母有着锐利的目光,足以拆穿楚红关于身份、职业的谎言。 晚上又是丰盛的饭菜,季云衿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坐在餐桌前,胃里翻涌起中午的剩饭,像牛反刍,还没消化。她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外卖员送餐按响门铃,她听着拖鞋声从客厅走到门口,她妈妈客气地说谢谢。 “太多了。”季云衿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吃不下。 炸至金黄淋着糖醋汁的鳜鱼在她的碗里堆成小山,她小时候嗜甜,爱吃这道菜,长大后出去租房工作,每次回家吃饭都有松鼠鳜鱼。她的父母很好,她能够找出的问题也仅是幼年缺失一些陪伴,太过正常的家庭问题,称不上问题。季云衿对着剜掉双眼的松鼠鳜鱼发呆,如果他们能够对她不这么好,她或许会更有一种悖逆的勇气,但他们只是商量的口吻,“最好……”“能不能……”“可不可以……”,没有强迫,没有威逼,足够为人称羡,使季云衿的忧虑也总是淡淡,有时生出一些愧疚的念头,一些,不到精神崩溃的地步,还差得很远,在大多数人都有着各不相同的精神问题的世界,她算得上一个精神状态健康的人,只是偶尔认为一切麻烦事都源于自己不安分的欲望,异性恋占据主流的世界,你为什么要做一个同性恋呢? “过两天要去一趟东北。” “出差?”她爸爸从手机上挪开眼。 “想去玩。” “她之前不就想和叶心一起去。”她妈妈提到之前的毕业旅行。 “这次和谁?” 季云衿知道如果她说一个人,父母一定会不放心,每天打电话确认她的安全,于是扯谎:“曾悠悠,她刚好要休年假。” 说完她就给曾悠悠发去消息,以防万一。 其实他们相信她,不会问曾悠悠。季云衿更加感到罪恶,放下手机时和蹲在餐桌旁的猫对上一眼,她心虚地晃开眼,怕被猫看穿。 猫应该早就看穿了她,她早上刚回家的时候猫就在她身上四处嗅闻,从前却不会,她想自己的出租屋里多出一个女人,她和楚红同居的事情,猫已经知道了。 季云衿吃完饭,从客厅抽屉取出猫条,猫立刻哼唧着跑了过来,十五斤的重量压在腿上,一只爪子搭在她的胳膊上,看着猫舔干净胡须上的白色肉泥,季云衿心满意足地向它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生病 她又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午睡让她重新习惯了自己的卧室,昨晚喂过猫季云衿就回到床上,没有再看手机,打开蓝牙音箱,用音乐催眠,仍旧粤语歌,翻来覆去地喊人工智能,但一无所获,播放出来的都是错误的同名或类似名字的歌曲,然后她想起来,这些歌手已经“罪犯欺君”,歌曲也连带被逐出大陆市场,这叫什么,季云衿想找出一个形容,但脑子一片空白,于是这样睡着,在被允许播放的歌曲声中。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想起昨晚没有给楚红发去消息提醒她吃药。早晨再说昨晚有些于事无补,她只好问楚红醒了吗。 天气不好,她的卧室里开着空调,热风,拉开窗帘才发现天气不好,阴沉得不像早上十点,灰色作为主色调占据了天空,下看街道上只有红色汽车尾灯规则地排列,能见度很低,空气中漂浮着喑哑的灰雾,颗粒状,像布满噪点的照片,季云衿有些目眩,又拉上窗帘,走到柜子前换衣服,再吃一顿饭她就可以回去,因为明天周一,她向父母说自己期末周十分忙碌。 楚红一直不回消息,直到中午饭的时间,这让季云衿不安,她怕像上回一样,她发烧烧晕在床上,但在家里,她不能打电话给她,起码不能明目张胆地打给她。 浴室空旷有回音,季云衿听着楚红的声音问她好点了吗,还和之前一样,急切的语气似乎不是在关心楚红本身,而是害怕对方因生病阻碍行程。 “好点了吧。”楚红显然没有睡醒,声音慵懒带有鼻音,是在被子里发出的声音。 “早饭呢?” “没吃。” “等我回去。”季云衿听见外边传来猫的叫声,赶紧挂断了电话。 猫在叫她吃饭,餐桌上已摆好盘子,比昨天素淡,一碟上海青,一碟水煮西蓝花,每个人的面前一碗蛋炒饭。 季云衿匆匆吃完就要走,她的父母却在临出门前叫住她:“什么时候走?” 季云衿愣了愣神,反应过来是在说去东北的旅行:“还没确定。” “需要送你们去机场吗?”她爸爸主动道:“拿行李不好打车。” “没什么行李,就去几天。”季云衿立刻回绝,如果她真的和曾悠悠去,倒没什么,但真正的同伴是楚红,即使需要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打车,她也只好如此——或者可以叫曾悠悠送她们去——曾悠悠没有回消息,季云衿掏出手机,微信的消息界面十分干净,只有学校公众号关于考试安排的推送。 她下楼坐到车里时,银行的转账短信恰好发来,季云衿松了一口气,还好父母没有忘记打钱,否则她只能用信用卡了,用信用卡当然也没什么,但这不免让她有着做了“荷花大少”的滋味,而现在也正是冬天。 楚红还在睡觉,挂掉季云衿的电话之后她缩在被子里空腹吃了感冒药,然后继续睡觉。出租屋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她离开那天的样子,其实就是昨天——才过去一天,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两只手都被占满,季云衿踩着脚跟脱下鞋子,塑料袋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她想要开口去叫楚红的名字,又感到别扭,她们同居一个月,互相不称名字,只说你、我。 她走到床边坐下:“我回来了。” 楚红睡得不好,因空腹吃药的缘故,胃里烧灼,开门的声音将她惊醒,想要出去看看,却爬不起身。 季云衿见她蜷缩在被子里,毫无反应,赶紧放下了手中大大小小的餐盒,掀开被角看她。楚红脸色惨白,额头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她伸手去摸,没有发烧,季云衿松了一口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红脸上熟悉的忍痛神情让季云衿想起她的生理期就是最近,下意识地要去客厅找止痛药。 楚红却拉住她的衣角,缓了一会儿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没事,胃疼。” 季云衿看着床头柜上的感冒药和隔夜水,那杯水她昨天早上醒来就在床头柜上放着:“空腹吃药了?” 楚红点头,剧烈的烧灼感再度袭来,甚至向上蔓延,冲破食道、喉咙,她掀开被子,却来不及去厕所,吐在了地上,她没有吃东西,只是胃液,黄色的,溅到季云衿的拖鞋上,吐完几近虚脱,楚红靠坐在床头柜旁,抱歉地看向季云衿。 季云衿皱眉,迅速拉起楚红,给她穿上衣服:“去医院。” 住院 季云衿说去医院,楚红没有再拒绝,不像上一次,季云衿说去医院,她说去诊所就好。因她疼得说不出话,歪斜着躺在车后座,不用被安全带捆束。季云衿从后视镜里看到楚红的神情,又不自然地皱眉,楚红也从后视镜里看到季云衿的神情,将头往下沉了沉,黑发散下来挡住脸,也挡住脸上的泪水和汗液,实在太疼了,挣扎着穿上衣服,再爬到车上,让她胃部的疼痛加剧,也许不是胃,她感觉肠子绞在一起,打了个结,是一种空虚的疼,季云衿回来之前,她吐过一回,所以刚才只能吐出胃液,现在连胃液也吐不出,耳边响起肠鸣的声音,其实是耳鸣,她疼到发晕。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其实她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隐约记得季云衿推着轮椅带她去抽血化验。 还是之前的医院,她们进来过一回,为了检测是否感染尖锐湿疣。医院周末人很多,住院部也没有空床,在医生的建议下,季云衿同意了住院,在医院消化科走廊尽头的加床上,护士说等其他病房办理了出院手续就可以给她们推进去,她躺在有着四个轮子的病床上,看起来像是手术床。 看见楚红醒来,季云衿从面前的缴费单上挪开眼:“先打消炎针。” “下午等你好点,去做b超,胃镜肠镜,CT排在明天。” 楚红看着头顶只剩一半的点滴,又看向季云衿的脸:“我好了,不疼了。” “不用做那么多检查。” “应该是胃痉挛,但不排除——”季云衿回想着医生的推测,那些专业的名词:“肠梗阻。”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但据医生说如果是肠梗阻就需要开刀,做一个小手术。 楚红伸手去够床侧的扶手,想要坐起来。 “别动,小心针跑了。”季云衿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 “我想喝水。” “我问问护士。”季云衿说着就要去护士站叫护士来,她们住在走廊,没有呼叫铃可以按。 楚红却不肯松手:“我不想做那么多检查,大医院太麻烦了。”她的嘴唇有些干裂,说话牵动嘴角,渗出血丝。认识季云衿之后她生病了两次,每次季云衿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她猜她是被医生唬住了,有时候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就像她很久之前迷信中医,认为痛经是因为气血不通的缘故,喝了半年药调理身体,但只是增加了一段喝昂贵中药的体验,每到生理期还是照旧肚子疼。 季云衿叫住的旁边病房出来的护士,问能不能喝水。 “可以喝一点点,润润嗓子,不要多喝。” 季云衿得到肯定的答案才回过头,打开了床尾放着的矿泉水递给楚红,那是她在医院的贩卖机上买的,刚把水递过去她又想起来:“喝点热水吧,我去问护士要个纸杯,医院有水房。” 楚红对季云衿的贴心只能默许,看着她从水房回来,接过纸杯一饮而尽。 “慢点喝。” 季云衿坐到床侧。 “我好了。”楚红把空杯递回去,又重复一遍。 “如果真的在这里住院打针,会耽误你的行程。”楚红靠在身后柔软的枕头上,嘴唇渐渐恢复颜色。 季云衿不解地抬头:“你是觉得耽误了我们的行程所以不想住院?” 楚红沉默着拿起手机,她应该没有看错,季云衿皱眉的神色自然是在忧心东北的旅行,忧心旅伴不能如约,毕竟她从上周就开始张罗,查询哈尔滨的天气。 “你买的快递到了吗?”楚红又问她,季云衿前天下单买了羽绒服,说商家发顺丰,隔天就能到。 季云衿还在想她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那句话将她形容成一个无情的人,还是说,在楚红看来,她的确是一个无情的人,希望在一个月的期限内物尽其用,因为她付了钱。 “我还有钱。” 季云衿忽然提起钱,楚红微微愣神,然后指了指头顶的点滴:“药完了。” 已经是下午,季云衿叫来护士给她拔了针,说先去做b超。 楚红看着手背上透明胶布下的留置针,不自然地转动着手腕:“明天的CT不做了吧。” 季云衿蹲在地上给她系鞋带,刚才从家里走的时候,她拿出了自己的一双休闲鞋给楚红,方便穿脱,楚红比她高一点,但和她穿一样的码数,她之所以知道还是某次下楼取快递,误穿了对方的鞋子——其实她早该知道,之前逛商场那次,她带她买过鞋子。 住院(二) 医院铁皮座椅的扶手处已经脱皮掉漆,季云衿挪开手,嗅闻着自己掌心淡淡的铁锈味道。其他等候的人没有她这样敏感,有一个空位实属不易,在检查室门外,他们坐下,默契地掏出手机,只有季云衿东张西望,看铁皮座椅,看显示屏上滚动的姓名,像等在手术室门外,女人生孩子,几乎是等女人生孩子的家属才会和她一样焦急,焦急于得知孩子的性别。 走廊有风,尽头的窗户始终大开,稀释消毒水的气味,季云衿裹紧身上的风衣外套,和楚红开门的动作几乎同步。她缓慢地站起身,问她怎么样。B超的结果已经传过去,楚红说,她们现在可以去坐诊医生那里,医生会告诉她。 没什么问题。医生架着一副眼镜,应该是防蓝光的。季云衿从她的镜片上看到反照出的电脑屏幕,她们加塞了,另一个前来就诊的病人坐在诊桌前回头,季云衿向他解释,她们来的更早,只是让医生看看报告,因为马上就到坐诊医生下班的时间。 “胃镜做了吗?”医生又问她,B超用来排查她之前的猜测,具体的病症还是要看胃镜的结果。 季云衿说明天,现在不是要下班了吗? 从诊室回到住院部走廊尽头的病床上,楚红没有再躺下,靠坐在床上,双手插到上衣的口袋里,盯着站在床尾的季云衿:“很麻烦吧,我早说过,大医院就是这么麻烦。” 做胃镜很难受,季云衿想起自己小时候胃炎,做过一次胃镜,不过现在有无痛的,注射麻药,不会有任何感觉。 “我没有医保,也不能报销。”楚红继续道。她知道医生让季云衿选择住院的用意,门诊只能自费,住院可以走医保,所以住院部人满为患,医生默认她是本地居民。 季云衿没有因她喋喋不休的抱怨而生气,反倒笑起来,坐到床尾:“做胃镜前不能吃东西,明天早上医护上班我们就去。” 楚红折服于她的坚持,没有再反驳,脱掉鞋子躺下,让季云衿去吃饭。 季云衿却说不饿,她吃过午饭,还不饿。 “明天周一。”楚红转过头,想起来她还有工作。 “周二监考,明天不去,周二我也请假吧。”季云衿给她掖好被角,看见护士端着托盘走来,她赶紧站起身。 一瓶克林霉素,一瓶雷尼替丁。 护士熟练地调节流速,叮嘱不能吃东西。季云衿问她有没有人办理出院。暂时没有,再等等,明天可能会有。季云衿听她不肯给出肯定答复,已经知道明天也不会有,办理出院手续,一般都会选择在周末。 …… 楚红醒来,窗外天色已经全黑。她总是睡着又醒来,这次是被风吹醒,头顶感到寒意。 季云衿仍没有回去,距离病床不远处有一列座椅,她没有过去,而是坐在床尾,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挡在窗户前。看见楚红在被子里抬手,她凑上去问是不是要去厕所。 楚红摇头,头顶的吊瓶比之前的更大,液体流走一半,瓶身已扭曲变形,看不出还剩多少:“怎么还没完。” “葡萄糖,最后一瓶。”季云衿也看向点滴。 “你今晚不回去?”楚红感觉被子太重,压得她浑身酸痛,想要坐起来:“这里没地方。” “医院要求家属陪床。”季云衿撒谎,她早就想好了借口,为了防止楚红盘问,她及时地递上水杯:“喝点水吧。” “别这么殷勤。”楚红接过纸杯,小声嘟囔,季云衿的殷勤让她恐惧,尤其是在医院这种地方,还好她们住在消化内科,不是急诊室旁边。 季云衿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在害怕什么,脸上浮现出尴尬的微笑,但莫名觉得轻松:“好吧,打完这瓶我下楼吃饭,明天早上早点叫你,我们做完胃镜就回家。” “不做行不行?”楚红得寸进尺。 “交过钱了,无痛的,打麻药。” 季云衿一定要折腾她,楚红只好默默喝水。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还是从前在KTV的时候,喝酒喝到吐血,比现在严重得多,小姐妹告诉她,喝酒喝到吐血人就完了,吐血会发生在吐胃液、胆汁之后,那次她以为自己完了,花大价钱去医院做了全套检查,结果只是吐出了红心火龙果和西瓜,那个果盘都是由红色水果组成,讨口彩叫“红红火火”,做生意的人最爱点,一盘五百八十八。 陪床(加) 晚上楚红状态很好,出乎意料的好。季云衿从楼下吃饭上来就看见她盘腿坐在病床上玩手机,她一度觉得她是装的,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担心。 “别看手机了,睡觉吧。”季云衿用她妈妈那种管教小孩的语气向楚红道,但对方显然年纪比她要大,刚才她去护士站要再加一床被子的时候护士问她对方是她妈妈还是——季云衿觉得离谱,楚红虽因生病显得憔悴,脸上没有光彩,也不至于被人这样猜测——所有的关系中,可供人猜测的最合理的只剩下亲属关系。护士看她在医院陪床跑前跑后,所以有了这样的猜测。 楚红掀起眼皮看她:“吃了什么?”她太饿了,饿得心里发慌,葡萄糖毫无作用。 “路边摊。”季云衿回味着寡淡的馄饨味道:“不好吃。” “怎么不吃好点,马路对面不是有一家肯德基吗?”要走天桥,说是马路对面,其实是在十字路口的斜对角,要走复杂的天桥。 毕竟是郊区的医院,附近再繁华也至多是有几家连锁快餐店。 “你怎么不让我去大学城附近吃。”季云衿玩笑道。 “可以,我就说让你回家,晚上又不打针,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还不至于和季云衿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就矫情到生病也要人陪打针的地步。 “别看了,休息一会儿。”季云衿习惯了住院有人陪,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冰冷的医院中度过一夜——也不算冰冷,气温太低,医院开了中央空调。 楚红没有理会她,继续看手机,但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枕头上,不解地看着护士拿来一床新的被子。 季云衿微笑着说谢谢,然后将被子抖开,铺在她的床上:“晚上冷,我让护士加一床被子。” 楚红终于放下手机,把那床被子放到自己旁边,往里挪了挪:“挤一挤,刚好你晚上睡上来。” 带轮子的床似乎是比普通病床要宽一些,季云衿从床尾爬上去,尽可能地贴近墙侧,床上竟还有余地。 到了晚上,医院变得安静,具体来说是晚上十点之后,医生巡房之后,大部分陪床的家属纷纷离开,护士站也只剩下值守夜班的护士,两个,一个坐在呼叫台前玩手机,一个在休息室里。季云衿接过热水就又回到床上,把保温杯放在枕头旁边,她刚才在楼下超市买的,一个丑陋的,不锈钢保温杯。 楼道的灯太亮,季云衿闭着眼睛,始终无法入眠,又感觉窗户缝隙中透进来的风灌进了被角,但她刚才关掉了窗户。 “冷吗?”季云衿睁开眼,看向背对着她的楚红。 楚红还在看手机,冲她摆手。 季云衿却坐起身,固执地将两床被子合二为一,迭盖在楚红身上,楚红回过头看她:“别折腾了,凑合一晚上。” 季云衿已经紧贴在她的身后:“好。” 手机画面刚好停留在冰天雪地的东北,是一条关于哈尔滨风景的视频,季云衿透过楚红凌乱的发丝,清晰地看见。 楚红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关掉手机,黑色屏幕上倒映出她疲惫憔悴的双眼,她对着屏幕照看眼角的细纹,似乎在加深,比前两个月更明显,又或许没有,人不会在一两个月内迅速变老丑,需要很多的一两个月,但她确实变得老丑,即使不笑也无法抚平那条纹路,淡淡的,像久折的书角,黑色屏幕这样告诉她。 季云衿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挡在她的额头上,楚红掀开被子,下床去关灯——走廊尽头的墙上有着开关,她只需要关掉最后一个灯。 季云衿看着周遭骤然灰暗下来,恍然大悟:“原来有开关。” 楚红重新回到床上,她的手也重新回到她的腰间,和在家里一样,区别是她穿着衣服,季云衿的手也很安分,没有再向上抚摸。 话说得有些早,楚红感觉到季云衿的手正在向下,伸向她的裤子。 “走廊有监控。”楚红转过脸,她们的嘴唇几乎贴上。 季云衿的手还在向下摸索,听到她说有监控时微微一滞,却没有停下,看着楚红平静的眼神,她故意道:“在被子底下,监控看不到。” 楚红始终平静,季云衿的手解开她裤腰的纽扣,继续向下,她没有进一步的反应,甚至不再劝阻,只是紧咬着下唇。 季云衿却忽然停下,在她身后叹气:“解开扣子睡,舒服一点。” 准备出发 475x.c om 从医院回到家里正好是周二的早晨,季云衿提前向学校请了假。她们住了一天两夜,都是在住院部的走廊上,季云衿的头发已经出油,紧贴头皮,看起来像露宿街头流浪汉的发型,在厕所照镜子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形容枯槁,算不上,她洗个热水澡就能恢复原貌,楚红饿了一天,两颊凹陷下去,使原本高耸的颧骨更加引人注目,楚红也对着镜子照看,克夫相,之前上门来她家里说媒的人这样说,颧骨高的女人克夫,于是将她介绍给死了老婆的鳏夫,说他们天生一对——什么克妻,他杀了自己的老婆。邻居家的女儿这样说,家暴,懂吗,就是把人打死了。不是隐秘传闻,女人被丈夫打死,家里人来闹,男人赔钱了事,双方共认一个克妻的借口,她嫁过去,家里可以收一笔彩礼钱,她死了,家里可以收一笔封口费——赔偿款。 季云衿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完澡出来,楚红已经下楼了一趟,去快递寄存点帮季云衿取了全部的快递,大的小的包裹堆在防盗门内,楚红卸力躺在沙发上。 “你怎么自己下去取了。”季云衿走到门口,无奈地看着楚红。 “顺手。”楚红从口袋掏出蓝色烟盒,她下楼买烟。 “你怎么一出院就抽烟?”季云衿站在原地皱眉。 “医生说了没事。”楚红抬眼看着她:“买票吧,今天就走,按原计划。” 季云衿蹲在门内拆自己的包裹,知道楚红不是真的想要去东北,而是在完成任务,并且希望尽快完成任务。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季云衿抖开羽绒服试穿。 “什么?”夲伩首髮站:yuzhai wuvip.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楚红不解地回问,假装没有听清。 她之后一定是有打算的,所以才会如此催促,希望尽快结束这种短期的包养关系。 “他给你介绍合适的人了吗?”季云衿拉上拉链,吊牌沉甸甸地坠在领口,很温暖,但有些太过温暖,毕竟这是南方,再冷也不至于穿厚羽绒服,她里边只套着一件毛衫,额头上就已微微出汗。 “谁?”楚红又反问,假装自己不记得。 季云衿穿着双臂和背后带反光条的黑色羽绒服,看起来像一只企鹅,楚红问完就说她像企鹅,让她去照厕所门口的穿衣镜。 季云衿拉开拉链,将衣服扔到沙发上:“还能有谁?” “没有。”楚红这次说了“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 “快到年底了,怕车票不好抢。” 她给出了确定的交通工具,火车,季云衿终于不用再犹豫选择怎样的出行方式,火车,卧铺,一天一夜,三十个小时。 行李箱太小,塞进两件长羽绒服就装不下其他行李,季云衿只好提议穿上:“反正到了地方就要取出来,不如直接穿上。” 楚红点头,然后将内衣裤装在干净的食品袋里塞进行李箱。 “还有什么?” 又太空荡,装上换洗内衣裤之后的行李箱又显得太大太空,季云衿在衣柜里翻找,问楚红准备带几身衣物,最好带颜色鲜艳的,雪地拍照好看,她向楚红提议,但发现她没有什么颜色鲜艳的衣服。 也有的,她没有带来,应该还在那间发廊的衣柜里,季云衿想起来,那个衣柜里有着黄的绿的红的乱七八糟的颜色。她觉得太土。 楚红的手机收到短信,明天晚上的火车,她叹气,类似于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样的叹气:“我不爱拍照。” 如果是十来年前,她倒是愿意多拍一些照片,那时的她有着一张可以媲美三级片中港星的脸,而现在穿什么都无法挽救衰老与变丑,可惜留下的照片太少,使她一度怀疑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其实那时她也不美。 季云衿收拾好了一切,从快递里拆出旅行装牙刷和毛巾,旅行用的床单,又从楼下便利店买来两包一次性内裤和日用夜用卫生巾丢进去,自觉没有缺漏,直到楚红开口:“指套。” 季云衿尴尬地抬头,想说不用了,但又觉得太过虚伪——她早就幻想过在冰天雪地下做爱的场景,当然不是真正在室外,她应该订一个有着落地窗的酒店房间,但会不会太冷?季云衿默默走到床头,打开抽屉,取出全部的指套放到了随身的双肩包里。 登车 季云衿始终没有联系上曾悠悠,要走的这天,原本打算让她送她们去火车站。时间过了零点就是第二天,所以是星期三。星期三的凌晨,她用打车软件叫车等在小区楼下,虽然已提前收拾好东西,但临走时不免手忙脚乱,是楚红先提出,她说要不要关掉水闸和电闸。季云衿愣神片刻,赧然回答自己不知道闸门在什么地方,不如直接拔掉所有电器的插头,她说完就先拔掉电脑下的插线板,关到冰箱的时候,楚红又说,冰箱得留着,速冻食品会放坏。季云衿于是又插上,水闸,算了,她说她已经检查过,她们没有忘记关的水龙头,家里不会被淹。 快车司机等了五分钟,在季云衿锁门的时候打来电话催促,楚红说马上,一分钟。季云衿将钥匙也塞到随身的双肩包里,乘电梯下楼,她想起来,楚红没有拿备用钥匙,这是一个讯号,她想这是一个讯号,说明她回来的时候,或者和她一起回来,或者在抵达A市的时候她们就分道扬镳。 城市扩建,旧火车站仍和二十年前一样,没有同高铁站合并,而是和客运汽车站挤在一起,据说市政方面有着将火车站搬走的计划,但这一据说已有很多年,反倒使商圈向二环外扩张,市中心变成“老城”,任其衰落下去。但好处是车子可以直接停在候车大厅门外,只需要走两步,一百米不到。 天还没亮,使衰落具体到黏腻的地板和涌出垃圾桶无人清理的果皮,候车大厅的卫生情况让季云衿皱眉,坐下之前取出纸巾擦拭了座椅,楚红裹紧衣服看时间,说她到的太早。 季云衿习惯了搭飞机,提前一小时候机,想就算早到也可以在机场的咖啡厅、蛋糕店吃一顿早饭,只是火车站的商铺大多是特产店,而A城没有特产,特产店可以说是一种集大成之作,和普通一线城市的小吃街没什么区别。 “附近有一家KFC,我去买早饭,吃完饭吃药。”她想起来楚红还是个病人。 楚红将发青的手背藏到衣袖里,想说自己可以直接吃药,然后想起这次住院就是因为空腹吃药——其实也不是,医生说也有可能是食物中毒,根据她说自己吃了前一天晚上的剩饭得出这样的结论。 吃饭,吃药,登车,一切如计划所安排,楚红坐在下铺季云衿的位置上继续玩手机,季云衿却洁癖发作,一上车就从行李箱中掏出旅行用隔脏床单,先给楚红铺上。 车厢里的其他人都在看她,说是其他人,其实只有两个,还好她订的软卧,推拉门隔离出一个私密的空间,上下两张床也不显得拥挤,只是要与陌生人共享私密空间。对方先开口寒暄,问楚红她是否是她的孩子,背对着车厢的季云衿一时如芒在背,双脚卡在上铺的栏杆里不上不下,扭头下望也看不到楚红的神情。 楚红抬头,笑着同对面的女人寒暄:“你们去哪?” 对面是一对中年夫妻,四十岁上下年纪,只有中年人才喜欢与陌生人交际聊天,毕竟旅途漫漫,他们也去哈尔滨。 “回家?” “回家。” 她的北方口音就像楚红的南方口音那样明显。 季云衿从上铺下来,尴尬地参与其中:“东北冷吗?” 女人说当然,很冷,但自己太久没有回去,都忘了到底有多冷。 她打量中年夫妻,中年夫妻也打量她,但季云衿敏锐地发觉他们似乎不是夫妻。女人过度装点自己,身上浓厚的香水味道很快熏染整个车厢,两个年龄相仿的一男一女当然会被默认为夫妻,即便他们不是,季云衿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隔着手机用余光看男人,他正在电话里向人侃侃而谈,生意的事情,用几位数形容自己的豪阔,单调而贫瘠的形容,不知对方问了什么,他笑起来,压低声音,用方言回答,女人则脱掉外套,有意无意地展示着自己手腕和颈上的金饰,但十指空空,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她们不像一对母女就如他们不像一对夫妻,但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解释,于是大家互相默认,她心虚地看自己,心虚地看旁人。 女人过于健谈,几次季云衿想要打断她,都被楚红眼神示意咽了回去,她们昨夜没有睡觉,她想说楚红小病初愈,需要休息,但女人不停地分享着自己的经历,说她的孩子,说自己生孩子很晚,一般人二十五六生孩子,她三十五才生,放在农村都是能抱孙子的年纪。还好是个男孩。她又补充。季云衿戴上耳机,背过身去看论文,学生作业。 谎言 耳机里的粤语歌无法完全屏蔽车厢内交谈的声音,季云衿将音量调高,在调高的一瞬间听到女人开始八卦,将话题转到她的身上。 “上高中?” 楚红稍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她在问季云衿,中学不会这么早放假,她摇头:“大学。” 女人做作地惊呼:“孩子这么大了,还以为你们是姐妹。” 不是从一开始就默认她们是母女了吗?季云衿的双眼出现飞蚊症,模糊,有着光晕,加载出故障的字块漂浮到面前雪白的墙壁上,她调小了耳机音量,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说到叛逆期,疑心季云衿是一个叛逆内向的孩子,成年人大多会出于礼貌加入她们的谈话,只有孩子会背过身,无声地抵抗,拒绝与陌生人聊天寒暄。 季云衿讨厌这种“育儿经”的分享,向楚红发去消息,说女人很吵。消息提示音却在她的枕旁响起,楚红听到声音,回头看她:“你睡上边吧。” 她不用看消息也猜到季云衿想要说什么,季云衿没有回答,仍旧背对着车厢,在列车抵达下一站经停时终于睡着。 十五个小时,正好十五个小时,还有一半的车程,季云衿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不知道是在过隧道还是真的天黑,夜幕降临,她睡着时也是这样的天色,天还没亮。她无意颠倒晨昏,但睡了太久,保持一个姿势,浑身僵硬。 “他们下车了?”季云衿从卧铺上坐起来,发现车厢中只有她们两个人。 “去吃饭了。” 季云衿想起来,他们也去哈尔滨。 “太吵了。”她压低声音,向楚红小声道:“你不觉得吗?” 她说那个女人,推测起对方的职业:“像导购。” “不是。”楚红回答:“舞蹈老师。” 季云衿低头穿上鞋子:“你怎么不睡觉?” “就一直坐在这里。” “她一直在说。”楚红说完也发现对方确实过于健谈,断断续续,一整个白天都在没完没了地讲故事,讲她的孩子,她的家庭,她的舞蹈教室,而男人一早睡着,似乎已习惯在她说话时睡觉。 女人说他们回自己的老家,原本她想让男人开车走高速公路回去,虽然她不喜欢长途坐车,太累了,不能躺不能站,上厕所还要找服务区,但他的车很贵,开车回去当然比下了火车再换乘客运汽车回家有排面,面子,谁不是活个面子,她这样说,她混得好了,不跟别人比,总要让家里亲戚、盼她过得不好的人知道她过上好日子了,不光长她的脸,也给爹妈长脸,实际上他们没领证,但就一张纸的事,孩子都生了,谁还在乎一张纸。 “她和你认识十多个小时就说自己当小三的事情了?”季云衿打断楚红,她学得很像,连北方口音都模仿出来。 “火车到站我们就不会再见,为什么不能说。”楚红看向车厢门,生怕那对夫妻突然回来。 “那你说了吗?”季云衿站起身,活动自己僵硬发酸的腿脚。 “说什么?” “我们不是母女,我没在上大学。”季云衿看着她。 楚红还没回答,车厢的门就被打开,那对夫妻回来,打破沉寂,女人依旧吵闹,品评着餐车菜色,男人依旧低头看手机,自动屏蔽了她的声音。 季云衿迅速挤了出去,听见楚红向女人打招呼,说她们也去吃饭。 楚红察觉到季云衿的不满,季云衿向她的朋友公开了她们的关系,而她没有回报以相同的对待方式,她没有朋友,于是在季云衿看来,向一个下车后就消失在茫茫人海的陌生人公开关系理所应当,甚至于她们去到陌生城市,就可以在街头拥吻,复刻所有情侣应有的旁若无人的亲昵——季云衿在餐车的走道里紧紧拉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有人。”楚红感受到季云衿的手逐渐向上,伸到她的衣袖里,她说这是公众场合,来来往往到处是人。 季云衿的手就停在她的小臂上,小臂到手腕,按在她跳动的脉搏上。 “还有一半的路程。”季云衿向泡面碗里倒水的时候忽然道:“太久了,早知道坐飞机。” 楚红没有坐过飞机,下意识地依赖陆地上的交通工具:“坐火车安全。” “火车也会脱轨。”季云衿拿叉子卡在杯面的碗口:“或者遇到风雪阻路,泥石流,或者刹车系统出现故障……” “不要说这些。”楚红打断她,在车上说这些不吉利,犯口业,她们还有一半的行程。 疲惫 如果遇到以上事故,如果,她的谎言会被拆穿,父母来认领她的时候就会发现她和楚红躺在一起,购票信息也出卖她,他们会去问曾悠悠,曾悠悠就可以告诉他们,楚红是她的女朋友,但是一路平安,她们顺利抵达目的地。 同车的男女在前一站下车,一个小站,女人临走前还在说他们下去之后还要赶路,搭汽车,麻烦死了,早知道真该开车来。楚红微笑着向她说再见。 车厢终于安静下来,不剩太多时间,季云衿揽着楚红的腰,双手也开始不安分,楚红看着窗外,刺眼的日光提醒她时在中午,车厢门外路过的人随意用余光就能看清车厢内的一切。 “等等吧,你不是提前订了酒店。” 酒店订在市中心的商圈,某某大道,某某广场,下车,出站,下午四点,天色已经全黑。站在街边等出租车来,冻得嘴唇发麻,季云衿的手伸到羽绒服口袋,握住楚红的手,出站以前,她们各自套上羽绒服,但里边穿得太单薄,还是冷,冷到失去温度,像两片铁皮互相碰撞。季云衿讲起东北笑话,说东北的铁栏杆是甜的。司机健谈,楚红没有接话,他就看着后视镜寒暄起来:“来旅游?” 楚红淡淡答应。司机得到肯定的答复,从换挡杆旁拿出一张旅行社传单:“找他,报我名字,给你们便宜。” 季云衿看着旅行社传单上复杂的线路图皱眉,想要重新解释自己不是游客,但她们从火车站出来,目的地又是酒店,即便不说也会被猜到是游客。 司机喋喋不休,季云衿疑心他和那个火车上遇见的女人是亲戚,一样的口音,一样热心地问她们的关系,问她们想去哪里玩。 楚红茫然地看着季云衿,她也不知道想去哪里,有什么景点。 季云衿感受到她求援的目光,忽然坐起身:“听说这里有个教堂。” “圣索菲亚教堂?”司机迅速道:“就在你们酒店旁边,刚好晚上去,看看夜景。” 说是在酒店旁边,其实有些距离,起码季云衿下车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教堂,她想要去的也不是这个教堂。 她只是瞎说,想起艳粉街的光明堂,已被改建成工人之家,就在火车道旁,如果她们刚才不下车,或许会经停,又或许根本没有,那只是小说,虚构的地点,虚构的人物,虚构的……罪行,和死亡,实际上在冰天雪地里不会有太多故事化的情节,大家都会选择躺在家里、酒店的床上观赏大风大雪,而非切身体会。 季云衿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里冲澡,火车上睡得浑身不舒服,身上出了汗,头发也出油,忍受一天已是她的极限。 楚红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房间里暖气太热,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的热气包裹,她拉开窗户,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抽烟。真正看到了雪,她忽然觉得不过如此,刚才来的路上她就看到路两旁绿化带上的积雪,商铺房檐上的积雪,太冷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冷空气吹得发疼,她的双眼被吹到发红、流泪,原来这才是冷,冬天,能落住雪的冷,她吸了吸鼻子,转头看见季云衿从浴室里出来。 接下来她们应该做爱,洗澡就是一个讯号,再往前,在火车上,季云衿伸进她衣服里的手也是讯号,如此多的讯号之下,楚红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于是洗完澡光着身子走出来,背上还沾着水珠,好在房间仍旧热气翻涌,季云衿穿着短袖背对着她躺在床上,已经关掉窗户。 “你想吃什么?”季云衿背对着她,翻看手机上的外卖界面。 “铁锅炖?”季云衿自言自语:“可以外送。” 楚红头发上的水珠滴到床上,季云衿注意到床单上晕开的水渍回头,错愕地看着楚红。 “怎么不穿衣服?” 楚红已经跨坐到她的腿上,双腿之间的水汽隔着单薄的睡裤传递给季云衿。其实她不想做爱,旅行带来的疲惫、倦怠让她丧失性欲,虽然做爱已经成为她们交流的方式——季云衿也不想做爱,她刚才在火车的行为只是一种单纯的爱抚,如果可以解释,但没有找到开口的时机。 季云衿扔下手机,从包里找出指套,一切按部就班,楚红却迟迟没有反应,双腿之间的水汽是刚才没来得及擦干的水渍,不出于生理反应,季云衿也感到尴尬,从她身上爬开,坐到床头一声不响地抽烟,像男人做爱时忽然疲软下来,楚红转头看她。 季云衿递去另一支香烟:“我们出去走走吧。” 做吗(微h) 气温达到零下二十度,走出酒店季云衿感到皮肤几欲皴裂,原来真正的「冷」是一种痛感,眼睛无法睁开,痛到流出眼泪。因为冷,她们默契地不说话,避免吸入冷空气,季云衿戴上医用蓝色口罩保暖,是之前尚未用完的,她想起来之前不能取下口罩的冬天。 网路上推荐的知名餐馆需要等位,她抬头看楚红,向对方展示自己手里取到的等位号码。两个小时,服务生用热情高涨的嗓音向她喊最多两个小时。 太冷了,从餐馆出来季云衿再次重复。她低估了北方的寒冷,一种穿着羽绒服却像赤身裸体的冷,她应该在里边多套一件,应该买两顶动物皮毛的帽子——头顶似乎被风掀开一个洞,她又开始头疼,这次是冷的,她确信如此,转过头如。“回酒店叫外卖吧。”从南方来到哈尔滨,像跨越时区,季云衿觉得自己需要倒时差,起码需要回酒店里躺躺才能习惯这样的气候。 外卖送到的时候,楚红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声均匀,在火车上度过的日夜使她不能平静,时刻紧绷,现在剩下她们两人共对,她一时松懈下来,终于毫无负担地睡着。 睡到半夜两点,她醒来,手机屏幕上显示两点。季云衿留下一盏洗手间的灯,微光照在回廊上,她看清靠近洗手间的房门背后顶着一把椅子——聊胜于无的安全装置。季云衿择床,睡不踏实,她下床穿上拖鞋,她就已醒来,也摸出手机看时间,却看到未读的消息,出于保护隐私,她从不设置消息预览,所以手机屏幕上只有「收到一条消息」这样语焉不详的提示,使她的心忽然沉下去。 她近乎是逃走的,就像是一种私奔。私奔,自然不需要提前昭告天下,突然向学院请假就是不合常理的行为之一,因监考排班表早就出来,如有事也该提前告知——楚红从洗手间出来,又脱得精光,赤身裸体地出来,背着光,微黄的光线勾勒着她——季云衿想这也许很难称之为姣好,没有什么S型曲线,如盐水袋一样沉甸甸的双乳,巨大的腰臀比,她只是普通身材,像文艺复兴时期画作中裸体的女人,小腹上的赘肉微微隆起,双乳柔软,有着内衣勒出的泛红痕迹,不需要触摸仅凭观看就能得出「柔软」这一结论,季云衿的眼神向下,问她饿不饿。 外卖还封在保温快递袋里。季云衿按亮床头灯,楚红下意识闭眼,显然还没睡醒,她只是觉得热,所以脱掉汗湿的衣服,也没有热到出汗的程度,她做了梦,因梦境紧张而汗湿衣物,看着季云衿坐在床上手足无措的样子,楚红感到好笑。 “做吗?” 吃饭和做爱一体两面,都是欲望的指称,季云衿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饭,就和她问季云衿要不要做爱一样,而做爱的间隙是不会感到饿的,需要凝神、专注至于废寝忘食。季云衿不饿,还有余兴从行李箱掏出备用床单,没有目露凶光地盯着她。 楚红坐到艳粉色的床单上,大感放松,脱掉内衣内裤直接与纯棉床品接触很让人畅快,她磨蹭着爬上去,给崭新的床单上留下水渍,像猫狗霸占地盘。季云衿取出枕头,楚红已躺好,从她手中接过枕头垫在腰下,张开双腿进行前戏。沾着唾液的手指越过阴阜……她忘了,自己已经湿了,不需要唾液,她的身体在季云衿面前淫荡得可怕,似乎与她目光相接就会流出体液,这不是她的淫荡本性,楚红意识到这一点,总想要半开玩笑地解释给季云衿,让她也参与到对自己身体的生物学分析中,她是老师,不是吗?大学老师,就该什么都懂的。 季云衿也早就湿了,从微弱光线中窥见楚红裸体的时候,她穿一次性内裤,索性扔掉。与楚红赤裸相对,她已不再羞赧,何况对方闭着眼睛。终于要开始,季云衿伸手关掉床头灯,据说昏暗的房间里做爱更有感觉,她们又不为拍视频,不用学porn里的打光使房间亮如白昼、交媾部位一览无余。 平躺的姿势不好,显得她胸脯平平,看着季云衿俯身啃咬她的乳珠,楚红忽然挺起身,试图将双乳聚拢。柔软的乳肉拍在季云衿脸上,她听见声音,季云衿也听见声音,是她的手机在震动,微信消息的声音,她忽然问楚红几点了。楚红回头去看床头柜上发亮的屏幕:“快三点。” 落雪(微h) 外边开始下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像南方雨天,雨滴落在遮阳棚上发出巨大声响,雪没有声音。凌晨三点,季云衿的手机收到消息,她继续做爱,没天光无休止地做爱,虽然撩拨起于楚红,但季云衿没有各自高潮一次就结束的意思。凌晨四点,两人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季云衿仰躺在湿漉漉的床单上点燃香烟,说想在窗户前做爱。 外边正在下雪,窗帘拉开后刺眼的白映照到室内,天没有亮,雪落在楚红涨大的深褐色乳珠上——隔着双层玻璃,她被冰冷刺激到双腿颤抖流下淫水,阴唇也再次充血挺立,季云衿带了穿戴,她选择这样的姿势再明显不过。扶着硅胶仿真的阳具准确无误地捅入楚红的穴口,季云衿终于空出手,能够做爱的时候握住她的乳房,手掌的温暖再次让楚红瑟缩,乳珠被吸得涨大,轻轻触碰已有些肿痛,又不完全是痛,楚红疑心自己确实有些淫荡,她喜欢这样的痛感。 假鸡巴整根没入,楚红按在玻璃窗前的双手忽然握紧,指节发白。她转过头问季云衿用的什么尺寸。今夜倒真像开盲盒了,她来到落雪的窗前,不知道身后捅自己的鸡巴有多长,多粗,以前遇见的男人只有短小,早泄,阳痿,她想自己的阴道还很紧,因为今夜她感到疼。季云衿没有回答,双手从乳房滑到楚红的腰间,她慢慢抽出穿戴,再操进去,硅胶表面凸起的颗粒刺激着阴道内壁,问句以呻吟结束,她看着楚红呼出的白气将透明玻璃变得雾蒙蒙。 天光一点点白起来,她们就像是在室外做爱,楚红被操得站不稳,双目失神,季云衿却神志愈发清明,因为窗外在下雪,她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雪山与滑雪场不可比拟,落在市区的雪有些飘摇的,从空中高旋着飞下,像小时候见过的水晶音乐球,而现在她在水晶球的中心,预感大雪无边,茫茫,又觉得始终重复在一段音乐里,开始,结束。 最后一次高潮在浴室,浴室无窗,白气熏笼使人如置身蒸屉,隔雾看花。季云衿又给楚红口了一次,跪在热水不断冲刷的瓷砖上,不知道咽下去的是洗澡水还是体液,她只是咽了咽唾沫。近乎是骑在她脸上的姿势,楚红极度不适应,但却不留情地喷在季云衿脸上。高潮之后,两个人一起沉入浴缸,楚红跪低下去,想要还给她。太计较了,你口我一次,我口你一次,没完没了,难道两个人做爱还要计数?季云衿微微喘气,胸口的小痣在热水中起伏,她忽然抱紧楚红,与她的乳房贴在一起,隔着各自的躯体听见心跳声,精神衰弱,这是精神衰弱的体现…… 错过了酒店的早餐,也错过了北方早市,季云衿被窗外彻底天地一色的雪光刺醒,下意识地去拿手机看时间。楚红还在梦中,断断续续地做同一场梦,季云衿抛弃了她,谈不上抛弃,她们分手了,于是眉头拧得很紧,直到季云衿叫醒她。 做爱,睡觉,吃饭,旅行和在家没有太大区别。错过了午饭时间,终于不用等位,吃饭的时候季云衿心不在焉,楚红隐约察觉出她的异样,刚要问她,季云衿就恍惚回过神,指着手机上的推荐,说要去喝冻梨咖啡。 北方饮食多碳水多油盐,吃完饭她们头脑昏沉,走在雪地里像蜗牛蠕动,觉得走了很远,回看足迹不过从彼到此。走到咖啡馆时雪已经停了,市政车子正给马路撒盐,来旅行的游客超出季云衿的想象,只好排队,置身吵嚷之中,不是她的想象,雪天应该是很安静的——现在安静的只有建筑物,她想自己应该往更北的地方去,例如漠河一类地方,所有的声音都被冰雪凝固,会听到风雪声,看到结冰的江水,在冰块中保持挣扎痕迹的鱼。 没有想象中奇怪的味道,季云衿喝了一口想起来拍照,楚红将自己的那杯推到她面前。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她想起来她们来旅行还没拍一张照片,应该听昨天出租车司机的建议,去夜晚的教堂前,影一张夜景,还有很早之前想要去的地方,她规划过的……这次却没有规划,季云衿凑到楚红面前,忽然打开前置摄像头,楚红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手机里季云衿的眼睛。 * 前段时间太忙了鸽了这么久抱歉捏友友们!!! 偿还 下午,一直到晚上,消磨在陌生城市里,季云衿的手机里多出近百张照片。照片里楚红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帽子、墨镜、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认不出是谁,季云衿卸掉了口罩,冻得鼻尖发红。这是刚才在中央大街,路人主动为她们拍一张合影,季云衿对着照片发怔,然后大笑,传给楚红,问她能不能猜出站在自己旁边的人是谁。 楚红躺在床上,走了一天,腿脚酸软,她直觉季云衿没有上次开车去隔壁市那样畅快,一切强颜欢笑,似乎心里有事——也不全是畅快,她记得当时十分紧张,但那样情境下,季云衿倒是很畅快的。 她疑心她有事,还没问出口,季云衿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下楼买烟。借口拙劣,楚红没有拆穿,等她上来的时候,她洗完澡,正躺在床上抽烟。 季云衿买了酒,装盒的油炸花生,两个冰杯,其实外边的温度已足够,常温比冰箱里要冷,只好在威士忌不会结冰。她坐到沙发上,脱掉外套,在楚红的注视下勾兑威士忌和柠檬茶,冰块互相撞击的声音像夏天的某个平常夜晚,如果她们能直接到夏天,如果她们夏天的时候还在一起—— “你想喝酒?”楚红放下手机,探询地看着她,晚上吃饭的时候季云衿说明天包车去冰雪大世界,需要早起,但现在她买了700毫升的威士忌。 季云衿没有回答,只示意她坐过来,见楚红没有反应,她抬头看着她:“我们后天回去吧”。 这当然是有事要处理的意思,楚红想起她来之前的兴奋模样,坐到季云衿身旁:“好。” 一段关系快要结束的时候就是不问缘由,她又直觉她们的关系快要结束,季云衿有事,究竟是什么事情……被她的父母发现拿钱包养小姐,还是大梦中惊醒回头,楚红无所谓,拿过桌上给她准备的冰杯一饮而尽,剩下半杯没化的冰块。 她们不会往更北的地方去,这就是终点,谁也预料不到。 预料不到是这样喧闹的地方,雪停了,市政夜里加班,季云衿听见街道上铲雪的声音,如周六日早晨睡懒觉听见楼上楼下某户邻居电钻装修。铁锹震碎已结冰的积雪,发出巨大响声,她淡淡地说想知道楚红的事情。楚红从手机上回过神,太过刺耳,像指甲划黑板的声音,她说铲雪的声音——没听过,她回头看着季云衿,说这也算是一种新体验吧?楚红已经站起来,走到窗前,早上她们在这里做爱,晚上雪的痕迹很快消失了,没来得及完全消失,房顶和树枝上还有,市政的车子打开红色尾灯,停落在街角,红光使雪夜瑰丽,不至于完全黑暗,淡淡的蓝,黑夜是近乎于紫色的一种蓝,楚红将额头抵在窗玻璃上看天。 季云衿在窗前递给她一支烟,说北方有雪有云的夜晚好像和南方不一样。她觉得是红色,但霞红渐渐沉下去,天空近乎于紫色的一种,胭脂凝夜,恶紫夺朱,于是打开手机搜索,为什么下雪后天空是红色? 市政的车子走了,铲雪的声音骤然消失,使黑夜瞬间恢复平静,天空仍是红色,季云衿收了手机,背书说这是光的折射反应,却忽然有些旅行乐趣,问楚红要不要下楼走走。 雪的颗粒仍漂浮在空气中,树上的浮雪,其实夜晚更冷,她们应该躲起来,在温暖的房间里饮酒。还好饮过酒,楚红难得没有戴口罩,只在睡衣上套着一件长羽绒服就下来。她感到腹部有一些热气烧灼,走到24小时便利店时她推门进去,问店员有没有烧酒。 季云衿饮她剩下的一半,被呛得咳嗽,但身体热起来,耳朵发烫:“你喝过这种酒?”她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升腾。 楚红太过自然,像饮水一样的姿态骗过她,以为烈酒不烈。 你忘了我之前干什么?楚红回答她,说完想起来她并没有告诉过季云衿自己之前在提供特殊服务的ktv当陪酒女的事情,那是她最长一段工作,于是这算回答季云衿前一个问题。她为什么想知道她的事情,楚红有些起疑,但很快释然。如果从一开始季云衿就抱着目的而来——她从一开始,从进到她那间发廊坐下试探的时候就说了自己是个作家,想知道她的事情,那现在或许到了真正需要偿还的时候。 到站 她的脸红红的,分不清是因喝了酒还是天气太冷,她没有见过雪,蜻蜓点水的「见过」也不足以使人感受什么,直到和季云衿走在这样光亮的雪夜里,她忽然觉得这一天很开心,像她第一次从家里跑出来落脚昆明。然后她说起昆明,她说自己某年从某地逃出来。 季云衿重复一遍,雪地里有些回音,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楚红也重复点头,说「逃出来」。这种夸张的形容使季云衿无措,就像发现身边女朋友是越狱的囚犯,她想起来她说过的结婚、离婚,淡淡地恍然:“因为家里不让你离婚?”她想到这件事就觉得荒诞,甚至一度闪过念头,觉得楚红所谓的「离婚」是在故意骗她。 楚红点头又摇头,看着前方刺眼的红色尾灯,她们似乎在跟着市政清理路面的车子行走,粉蛾追光。“逃出来是临时起意。”楚红转过街角,走到无人的另一条路上去,地上的雪还没来得及被清理,但已被往来行人践踏,不再蓬松,在夜晚零下二十度的气温里完全凝结成冰,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季云衿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她们没一个人记得戴手套,冰冷麻木的手指触碰握紧,谁也不敢松手。 她说当时本来已经认命。季云衿紧张于脚下,对她的语焉不详无法回应,专心等待着下文,又怕她们两个手拉得太紧,一个人跌倒会带累另一个人,只好松开手,站定在原地喘息,见楚红不说话,她问什么事情认命? 就是那些事情,你写小说看电影不都知道?楚红从口袋掏出香烟:“站一会儿就冻僵了,还是走走。” 季云衿看着面前无尽冰封的街道,说往回走吧,明天要早起。楚红笑了笑,跟着她往回走。 在快到酒店的时候她喝完那瓶烧酒,烟也抽掉半包,听见季云衿问她孩子的事情。“打掉了。”楚红语调很平淡:“你看见这条疤,就是打胎时候留下的。”她夹着香烟的手指向自己的小腹。 季云衿神情复杂,沉默到酒店楼下,向楚红说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人流什么过程,不是刨腹产,用不着开刀。她想楚红是喝醉了。 楚红一直笑着,走进电梯,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她身上,冻得发红的双手伸进季云衿的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那双手又从衣领伸出来,解开季云衿羽绒服的拉链,紧紧抱着她。季云衿当她醉鬼,进了房间迅速将楚红按到床上命令她睡觉。楚红却有些谈天的兴趣,不止一些,她脱掉自己的衣服,给季云衿看那条丑陋疤痕。 “缝针了,所以留疤。”楚红摸着自己的疤痕:“我自己弄的。”她隐约记得真话曾向人说过一次,这次她问季云衿信不信。 季云衿拿来热毛巾递给她擦脸,问为什么。 “为了自杀。”她笑了一下,说自己想过,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后来逃出来才觉得有点意思。 季云衿坐在床上看她,过了很久才开口:“我想辞职了。” 楚红睁开双眼,看着酒店房间的天花板,问她什么意思。在季云衿回答之前她又很迅速地爬起来进到浴室去冲澡,收拾东西,将自己带的另一身衣物放好之后回头看季云衿:“订好车票了吗?” “坐飞机。”季云衿从床上起来,她已经保持一个姿势到僵硬,知道楚红没醉,也放心不去更改包车出发的时间。 应该再说些什么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说了一句晚安,明天要早起。 从那天晚上手机疯狂震动收到消息之后季云衿就设置了静音,但晚上依旧睡得不好,频频惊醒去看手机,就这样一直到天亮,楚红醒来,她已穿好衣服,两个人默契无言地出门,上车,抵达目的地。 太刺眼了。楚红落车就戴上墨镜,摩天轮排队时候季云衿几次想要解释,却被刺眼的雪光逼视到崩溃,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旺季拼车厢尚有陌生人坐她们两侧,楚红戴着墨镜,斜敧着头靠在座位上,季云衿面色苍白,随着角度变幻俯瞰茫茫雪地,一路无话,她掏出手机看时间,摩天轮一转就这样漫长而短暂地过去,在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中,仿佛一生就这样过去。然后厢门打开,车子到站。 再见(正文完结) 季云衿在周五的凌晨回到a城,飞机上戴着眼罩颈枕,没有睡意,黑漆漆的眼罩里始终睁着眼,直到飞机落地。楚红一直沉默,出航站楼的时候回头看她,说自己要回去一趟,然后到候车区,坐上机场大巴扬长而去。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季云衿坐上出租车,在打车软件上将目的地改成父母家,有些恍惚:她怎么不去追她? 如果这是电影或者电视剧,她应该要去追她。季云衿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茫然无措,一瞬间以为楚红就要这样消失,不见,石沉大海。 她有事。在哈尔滨的最后一天她向楚红坦诚学校有事,楚红问和她没有关系吧?季云衿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她故作兴奋地讲了一些东北风情,随即又喊累,直接洗澡睡觉。第二天醒来打开微信消息栏,想问楚红还回来吗,打了字又删掉,她想楚红太过敏锐,她是骗不过她的。于是点进学院公众号查看最新的通知。学校做了一些处理,最先发布爆料的账号已经关停,为免小范围的八卦变成社会事件,这是应该的,季云衿将胳膊枕在头下,不敢仔细复盘是谁最先替她出柜——学生之间谈谈八卦有何不可?某行为举止像女士的男老师不也被风传是gay——他结婚了,她想起来,谣言不攻自破,她是否也该像父母说得那样,试试,使事件反转、谣言不攻自破。据说有照片,一张黑蒙蒙像素极低的照片,暗巷无光,她站在发廊蓝白红的灯柱前和卖淫女姿态过分亲昵,季云衿枕得胳膊发麻,忽然笑起来,想要问始作俑者讨要那张照片,其实还有视频,学生偷拍她上课讲同性恋一类,不止一次,正因如此,事情变得敏感,学院介入,上课讲同性恋就如上课传教,党委书记找她谈话,季云衿盯着对方的工装黑夹克,黑色的皮质沙发,黑色的玻璃茶几,好像又回到飞机上,她眼前黑漆漆。 办公室里唯一的颜色是桌上两面旗,一面红星照耀,一面刀斧相向。黑夹克书记红光满面,季云衿没单独见过他几次,算上这次是第二次,他隔着办公桌向坐在茶几沙发旁的季云衿谈话,很忙碌,所以自己依旧坐在电脑前,受红光照耀,大谈教师作风问题,季云衿几次想开口打断,却找不到切口,回过神对方已说到革命字眼,哦,季云衿忽然出声回应让对方不得不停下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她:“我刚才在说什么?” 重复刚才说的话,是领导惯用于威慑下属的方法。季云衿说:“哦,我来是辞职的。” 辞职手续快到出乎她的想象,人事处通知她的时候,学校教职工才准备放假。她听说学院开过会,最终结果院长书记双签辞职信,并无人挽留她,她不可救药了,定时炸弹,甚至不该留到年后处理,学院应该规避风险。她近乎是被开除的。 除夕之前,楚红回出租屋拿过一次东西,临走时季云衿拿了车钥匙说要送她。自递交辞职信后她没敢再回家,骗父母说学校有事,将自己锁在出租屋里,想要写一些东西,送楚红下楼的路上她忽然提起自己这半个月来的事情,说她早就想辞职了,她是个作家,不是吗?辞职就是决心,她说会完成一部作品,不止一部,她看向楚红,玩笑说她可以在小说中做她的女主角。电梯下到一楼,楚红忽然走出去,婉拒她要送自己回去的好意,让她上楼,季云衿握着车钥匙,跟她跑出去。外边很冷,她只穿着t恤和睡裤,在风中声音发颤,她叫楚红的名字。楚红意外她会追出来,听见声音才站住脚,回头看着季云衿:“希望你能写我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真的有些漂亮,季云衿在路灯投照下凝神,发现她真的有些漂亮,然后再见没有出口,发抖的唇齿无话可说,她辞工落魄,无法再支付她相应的薪水,还能说什么……发梦自己中xx文学奖,发梦一些出版物写上她的名字拿版税与她交易,银货两讫,其实她们有一点情愫暗生的,或许现在开口她会给她“友情价”?她不敢问。楚红回去重操旧业,还是其他,她亦不敢开口询问。 除夕夜,季云衿的头发已经长得不能看,父母电话问她在哪,几点回家。季云衿下楼前在玄关的穿衣镜里看到自己如流浪汉的乱发,觉得糟糕,走到街上看见两旁无情蓝色卷闸门更觉狼狈,理发馆关门了,除夕夜几无店铺开门做生意。她随手打开一辆掉漆斑驳的单车往学校方向骑去,一直骑入小巷,迎面的风刺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想起来楚红说她专门学过美发,她想她能够支付一次洗剪吹的费用。 她看见蓝白红三色灯柱已经熄灭,蓝色卷闸门上a4纸贴着招租。 番外一?真实与虚构 93p e. c om 小巷在背阴处,酷烈的天光之外,你看到一个妓女。 季云衿将敲下的字删掉,从卧室的床上起来。 你看到一个妓女。近乎残忍的开头,妓女如何一望而知是妓女,因小巷在背阴处,因陈旧不断旋转的蓝白红灯柱,晦暗不明室内的石楠花气息,还是艳粉色低头就能够看到乳沟的吊带裙。实际上妓女的吊带裙是石榴红色,由日光灯光而产生细微的色差、由先入为主的凝视变成艳粉,你的记忆重写,在降临下榻的第一天登堂入室,鲜红的指甲作孽海指引,解开客人衬衫纽扣……鲜红的指甲细数艳粉色钞票。 电脑旁放着昨天喝剩的咖啡,冰块化掉后变得像中药药液一样难以入口,堆积在透明杯壁上的气泡和浸泡出油腻黄色的香烟过滤嘴让季云衿感到恶心。视线从过期咖啡收回到空白文档,她接连三个月修改开头: 小巷阴暗潮湿,迂回到底,蓝色石棉瓦、还是一种建筑用的铝合金棚顶堆积搭建平房屋顶,像某种海滨动物的巢穴,十来个如出一辙的村落自建房一字排开,只此一户洞开大门,红色灯光闪烁,推拉门上贴不透明的磨砂纸,进出相似的面孔,女人穿着勾了丝的黑色长袜,不言不语。更多免费好文尽在:712t.com 季云衿穿过垂着厚重窗帘的客厅去到阳台上,下午四点,阳光刺眼,没有到她固定的工作时间,谈不上“工作”,她的写作时间往往在夜里一点钟之后,除此之外她只是茫然地蜗居,现在看来她才是一个典型的穴居动物。丢掉工作之后,她依旧租住在此,几次想要搬家都未能成行,收拾房间、行李成为难题,而走出房门成为最大的难题,一切故态复萌,她变成某年毕业时的状态,躺在宿舍硬板床上看着盗版的邱妙津饮泣。已经四月上旬,室内因春季多雨、少见阳光依旧潮湿阴冷,她穿着冬天的套头毛衫,没有新的工作,面对空白文档,日复一日,一种朴素的可以想象的颓然生活,如果曾悠悠来问,她会解释为分手后遗症,如果前同事客气询问,她会说自己想要做一些创意性的工作,如果父母关心,她将告诉他们,她决定GAP一年,这在国外很常见。 阳台的花草还没有枯死,季云衿在角落的藤椅上坐下,想起上一次浇水是楚红离开之前。龟背竹叶片上落满了灰尘,她觉得那像自己的头发,不出门所以不必每天洗澡,不用打理形象,如不照天光,就不知自己已落满了灰尘。 「你去到一个简单的开在小巷里的理发店,老板是个女人,手法娴熟,沉默寡言。热水烫过的旧毛巾盖在脸上散发出热气,毛躁无型的头发变得柔软熨帖。」 妓女这个称呼似乎古典陈旧,或要重新写成“站街女”“小姐”“卖淫女”,而她的称呼则一成不变,“嫖客”“客人”,不如换为中性的称呼,也得以不使自己变成“嫖客”。季云衿按灭烟头,当得知自己所写的内容不会永远保持私隐,会被人看到时她会衍生出很多版本,像回答朋友、同事、父母是不一样的答案。小学学写日记,买了带锁的精装硬壳本,她已预设老师、同学将要看到,于是字迹工整,称老师而不名,将某某写作她最要好的朋友,实际上关系差劲,对方会在学校午饭时把不爱吃的剩菜倒进她的碗里,但她用工整铅笔字迹写我们是好朋友。她重写回一个看似正常的开始,她想起楚红说。 「你去到一个简单的开在小巷里的理发店,老板是个漂亮的女人,手法娴熟,沉默寡言。热水烫过的旧毛巾盖在脸上散发出热气,毛躁无型的头发变得柔软熨帖。」 楚红说她希望她写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成为虚构小说里唯一不作假的部分。季云衿真诚地认为她漂亮,但她如此生活的二十年,只记得一些作假的技巧,和楚红在床上假装高潮一样,她在生活和社交中假装高潮,直到无法假装的时刻。性爱的尝试让季云衿有时候追悔莫及,因有一些真实到像梦境的赤裸相见,如果对方不是楚红,而是某一任,她也许会衣衫整齐的做爱,以便互相保有一些得体回忆,她对真实的暴露——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有着天然的恐惧。 一周过去,四月中旬,天气真正热起来,季云衿从衣柜底下抽出夏天的短袖、衬衫,浓浓的樟脑味道透过衣物附着在她的皮肤上,真正从柜底出来的似乎不是衣服,而是她,听起来像一个同性恋笑话。白天变长,夜晚变短,让她极度不习惯,睡眠时间逐渐增加,但无数次睁眼天仍大亮,她下楼买酒,分出一半需要清醒的时间沉醉。 电梯里遇见楼上吵架的邻居,季云衿认出声音,男人问晚饭吃什么,女人说随便。面条?昨天才吃过。米饭?女人摇头。季云衿用余光看到。那随便是什么?男人拔高声音,有些不满,在电梯门开而门外无人时狠狠用钥匙按在关门键上。季云衿提着装满酒的塑料袋,手臂酸痛,想起忘记买一份便利店快餐,要空腹喝酒。楚红很少问她要吃什么,她也很少去问她,有着做爱重要过吃饭的默契,季云衿莫名其妙地笑,男人和女人同时回头看她,她庆幸手机没有息屏,对着亮光的屏幕继续笑。 电梯打开,她逃回家,和男人女人的社交已经耗尽全部力气,虽然谈不上社交,但他们看向她,使她感到痛苦,没有修剪的头发和散发樟脑气息的衬衫都让她感到痛苦。放下啤酒,季云衿揭开浴室里洗衣机的罩衣,她甚至很久没有洗衣服,脏衣服堆积在卧室,已看不见床头柜。将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她忽然想要收拾房间。 从阳台开始,她拿囤积很久即将干涸的酒精棉片擦拭龟背竹上的积灰,边缘有一些铁锈色的阴沉沉的绿,她擦到叶片颤抖、碎裂,几盆绿萝也得到这样的待遇,然后天渐渐黑下来,她颓然坐到藤椅上,打开易拉罐啤酒,点亮没有任何消息的手机。振作往往从收拾房间开始,但天黑下来,她不想振作,下一次收拾房间可能要等到她准备搬走,到时候可以叫搬家公司的人来,季云衿靠坐在阳台角落,对着青荧荧的手机屏幕发呆,她没钱叫搬家公司的人来,可以问父母要,但那将是她Gap year结束的时候,否则没有借口。 啤酒真难喝,季云衿想。她应该去清吧要一杯特调,好春夜遇见一位隔座的单身女士,然后她们在清吧楼上的酒店里缠吻,做爱,醒来,说再见,到家的时候互相删除联系方式。一种仅存在于女同性恋想象中的肉体约会,电影也不会这样拍,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方式,她就不会找到楚红,其实最真实的动机是今夜所想,而非她坐在小巷理发店破旧露出海绵的沙发上对楚红所说,她是一个作家。因一切开始的动机作假,导致她无法写出对自己来说非虚构的故事开头,她尽力填补生活的漏洞百出,将真实生活做虚假演出,虚构故事做真实展演,然后一切忽然颠倒过来,就像现在,她颠倒过美国时间的作息,以如约将真实变成虚构。季云衿捏扁易拉罐,重新坐到卧室电脑前,鼠标光标在删除键上晃来晃去,字数为0的文档最终从她的桌面消失。 她欺骗了楚红,她不会完成一部作品,季云衿关掉电脑,躺在床上打开另一个易拉罐啤酒。 番外二?梦境与真实 冬天过去,她的生活似乎在转好。她只是模糊的这样觉得,因尚有令她恐惧的未知在彼,楚红不能笃定预见这一日永远不会到来:一觉睡醒迎接她的是天光低哑,糊窗户用二十年前旧报纸,男人面孔背光,说他们未领离婚证,几万块买处女一夜太过昂贵,要将多少年多少次尽数讨回,在她肮脏的身躯上。又一日:皮条客怒其背叛、老妓从良,粉色罩灯照体液如血水,捅入她身体里的性器像刀具,粉色罩灯照血水从身下流出,翻涌,似边陲小城做人流的一夜。 然后她醒来,拿温水打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戴上墨镜,去最近的一个菜市场买菜。 楚红去的时候往往是菜市场快要收摊的时候,这是她从前一份工作的作息使然,那时总要睡到下午、睡过一日天光才肯起来。叁月刚过,天气回暖,她的作息也有所改变,早晨十点起床,迭被,收拾屋子,十点半去到菜市场,在收摊以前挑选每日午饭晚饭所需菜肉,拎着大的小的塑料袋回家。午后再睡一觉,消磨时光,一直等到四月初,她的双眼正式恢复好,可以摘下墨镜,楚红才每天吃完午饭去到店里,亲自给发黄的墙壁重刷乳胶漆。 市中心某老旧小区里一间很小的铺面,但据说,据中介说很多年前这里十分繁华。因时代发展,a城逐渐向外扩张,反倒市中心热闹商圈的地价降下来,经济开发园区的地价变得昂贵,世事难料,早知道,房东说早知道他就在炒的最热的两年卖掉,或者在前年租出去,经过了叁年,这里空置,房价一跌再跌,如非眼下经济不好,他是不愿意以这样低廉的价钱租给她的,说这话时,房东上下扫视楚红夸张的发色和格格不入的墨镜,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用她能听到的声音问中介“她不是个瞎子吧?”。 涂了两面墙,她已经腰酸背痛。身体告诉她,应该找装修工人来,这一间十来平米,不费多少钱,房租大头已经花出去,又何必在意一点小钱,但银行卡余额告诉她,能省则省,就像去快要收摊的菜市场买菜,减少化妆品、衣服、做指甲的支出。她手上红色的甲油已完全掉光,楚红戴着口罩涂最后一面墙的时候,忽然觉得应该再做一次指甲,但这一想法一直等到开业挂上酬宾横幅那天也没有施行,她想接触化学用品染发膏一类腐蚀性的东西,会让指甲颜色掉得更快,没必要。 店铺门前依旧立起灯柱,一个五彩色条纹灯柱,为了让往来匆匆的人不至于忽视这里有一家理发店。事实上也不会有人忽视,来她店里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或者楼上的员工——她所租住的这栋大楼里竟然有几家小规模的公司,应该是创业公司,他们说这里应该有一家像她这样的平价理发店,而不是什么连锁的美容美发店,一进去起步消费就要五百一千,楚红听到这话,只是笑笑,并没有要进一步推销vip年卡的意思,反倒顾客主动,问她办一张年卡需要多少钱。 其实她没有想好,手上沾着泡沫,沉思一会儿说十次送一次吧,可以办次卡,不限时间。 “人手太少了,应该再雇个人。”顾客躺在皮质洗头椅上提出好心建议:“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楚红又沉思一会儿:“过一阵子,过一阵子再招个人。” 招工市场的价格她不清楚,如果真的招工,需不需要包吃住?仅招洗头工一个月需要开多少钱?晚上回家,楚红在网络上搜索这样的问题,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这间小的平价的理发店里仍是只有她一个人,每天早起收拾前一天的垃圾,擦亮橱窗,镜子,将晾晒好的毛巾收回到柜子,九点半开门,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关门。她的作息趋于正常,忙碌渐渐冲淡恐惧,而往来的客人里似乎也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她将这归因于自己大刀阔斧割了双眼皮,又将头发染成红色的缘故,有时候她洗完澡,对着雾气蒙蒙的镜子也认不出自己,但在店里的时候还是常常戴着口罩,学那些高档会所、美容院的专业员工,遮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改造过的双眼。 理发店的隔壁是一家卖小吃的店铺,左边是一家川菜馆,听客人说占据这里很多年,而她所租用的店铺原本也是做餐饮,卖什么他们倒忘记了,时间间隔太久远,总之左右两家霸占生意,租用这间店铺的做生意的总以转让告终。楚红没有因为这个讯息而觉得这间店铺不好——他们说的不好,是指风水不好,做生意的人常常忌讳,她想自己没什么可以忌讳,反倒幻想这间刚刚开张两个月的店铺能够给她带来美好的未来有些不近情理。因此在客人寒暄问起怎么还没有招工的时候,她说不急,还忙得过来。 实际上已经没有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做饭的时间,她减少到每天只吃一顿,在隔壁的小吃店解决,也来不及思考这是否就算成功从良,还是要换一个词“上岸”,“上岸”这个词被滥用到随处可见,她又想想,可能这要叫“下海”,二十、叁十年前,做生意就叫“下海”,下海经商,如果她在很多年前,选择去金叁角卖白粉,倒少走这些弯路。 “你应该有些规划。”客人结账时再度寒暄,建议她在十平米的小店里开出一点地方给人修眉毛、刮脸,将生意做大。 楚红站在洗手台上摆毛巾,闷在口罩里笑笑,说可以考虑,之后送走客人,拧干毛巾,继续坐回柜台后玩手机。 如果不要这个柜台,倒是可以腾出一些地方,但她尚没有折腾的想法,在二手市场买来这个柜台,她很满意,卖家说八成新,急于出手所以给低价,她立即下单,到货的时候生怕不能用要退掉,但重新刷上白色乳胶漆之后,不仅与她小小店铺留下来的柜台位置严丝合缝,连颜色搭配都浑然一体,像是专门订做,她因此对柜台有些感情。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坐在柜台后看手机,吃饭,如果不是店铺太小,她甚至想要直接住在店里,省下一笔房租,但又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前厅剪发,后屋吃住,和她之前的生意太相似,如果毛巾和女人内裤晾晒到一起,别人很快就能联想到这到底是怎样的地方,甚至会遇见她曾经的熟客,即使她已改换姓名、外表,想起这一切她仍旧有些惴惴不安。 直到夏天真正到来,她还是没有招工,也没有撤掉柜台开辟修眉修脸的美容业务。她总想再等等,等先前的梦境彻底消失,再去思考以后——头发的颜色总可以先补上,她染红的头发在店铺开张一个月的时候就已长出黑茬,一直没空补色。快要收工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半截黑发,自觉丑陋,于是挂上灰色的围布斗篷,按照比例调试双氧乳和漂粉,一点点上在发根,然后静置四十分钟,她坐在黑色皮质座椅上玩着手机等待。等手机上的时间跳到十点二十分,她起身去透明推拉门间隔的洗头房里冲水,脑袋向下,紧闭双眼,在热水的冲刷下没有听到门外传来声音,等到抬起头,才看见柜台前站着客人,散乱无型的头发低垂在肩上,客人听到脚步声抬头: 我是你的第一个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