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 Chapter 1 New York City 张搴打开面向十三街和第五道角落的窗子,午后曼哈坦暖暖的秋风,宛如邻近华盛顿广场(washingtonsquare)上争食游客播撒食物的鸽群,一股脑地全涌进了这个没比鸟笼大多少的狭窄办公室里。起先,他有点不知所措;也许是待在这小小牢房太久,已经失去判断和接受美好的本能。 但很快、很快地,他恢復该有的清醒。重返人间,拾回当个正常人的感受。 张搴不由自主地振开双臂,让这清凉带着点温润的空气洗涤一下自己昏沉几乎不辨混沌的脑瓜子;让这清风在室内及身旁四窜,把窒息的死气全给驱赶出窗外;让自己缺氧浑浊不堪的肺室和这近乎叫人窒息的鸟笼办公室注入些崭新生气及生意。 这是纽约最美好的时节,没有春天少女般的变化无常,少了夏日令人难以忍受的溼气闷热,也没有冬季叫人畏缩低头的刺骨酷寒。午后经过太阳加热的微温空气,加上点午前留下的水气,像是座乾溼合宜的天然温室,和气轻拂在第五大道过客的脸庞上,每一分都是奢侈,每一份都是幸福。 张搴探出头去,朝下张望,第五大道上三三两两的匆忙过客;接着目光一瞥,移向十三街上漫步的游人学子。午后金光照射下,宛若点点花瓣落在金光水塘里。这般美景当下,自己却受困坐监在这狭小办公室里,一股不平的抑鬱一股脑儿地窜上心头。 「我干嘛还待在这鸟笼里?」张搴忿忿不平地质问自己。 虽说心头还没个底。但十三街角和6ave(第六大道)上那家露天咖啡厅是个不错下午茶的选项?往东多走几步,工会广场(unionsquare)上去放放风,看看抗议示威也挺不错?要不,窜进大学道(universitypl)旁的二手书店里头寻宝,也许会有意外的惊喜?还是往下城走,去华盛顿广场(washingtonsquare)餵餵鸽子?看看青年学子?游人、过客,艺术家?溜狗的小姐、先生?…选项无限,且任何一项都比待在这死气沉沉的鸟笼里强上百位。 「不管了。走,出去晃晃!」 当下,张搴决定放下手头未完的工作:那份关于中国神话和歷史文化关联的论文。随手拎起椅背上的皮衣,调头,准备偷个间,享受一下忙碌曼哈坦的悠间下午。这是做为纽约客本该有的自在和特权。 才抓起衣服,跨步来到门边,不及扭开门锁。一声声煞风景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漫游在张搴心头的遐思愜意。 张搴心想:「那个煞风景的傢伙,这个时候打电话进来!存心坏我好事,可得给他一顿排头吃。」 带着几许无奈、不悦、和几丝焦躁,张搴调头,走回到桌旁。信手拾起了话机,嗓音一沉。 「喂。那位!」 「champ。你是champ吧。」 话筒传来个熟悉宏亮的声音。张搴的嗓音瞬间一扬,原本的失落剎时消失殆尽。方下又担心对方听出自己抑鬱的情绪,他刻意地拉高语调,好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快活些,甚至染了些虚假的期待和兴奋。原因无他:话筒另一头,是自己的恩师,现任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馆长赖德曼(reitman,phd)博士。 「champ(张搴的暱称,源自他的英文姓氏champion),今晚能来馆里一趟?」 「当然可以。」张搴不加思索便答应,不单是出于对师长的信任,更多是期待。虽然每回老馆长的召唤总免不了一番忙碌,甚至有些折腾和麻烦,但伴随而来的意外、惊喜和收穫,还是屡屡是叫张搴无法抗拒欲罢不能。 「那咱们九点鐘见!」老馆长的语气一如往常,洋溢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活力。 「九点?!」张搴脱口而出,口气中吐露着些许意外。虽说不是头一回奉召,但在这么晚的时刻?约在博物馆里头见面?倒还是头一遭。除了有些意外,张搴心头泛起了些说不出口的困惑诡异。 「怎么,不方便?」当然对方当下便听出了张搴的犹豫,立马反问。 「不。当然不。一点也不…」张搴立即回应,没有半秒耽阁。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约了个这样晚地时间见面。可又担心叫对方探出,再一次火速压下心中的疑惑和口气。 「那好。」老馆长回的直接。这是他的典型作风。不是他不知道,也不是不明白。而是你自己放弃了申辩的机会。精明世故但不失赤子之心的他,『故作糊涂』也是他执掌这座世界顶尖博物馆的看家本领之一。 「记得从...中央公园(centralpark,nyc)的西南方侧门进来。」 「喔。」 「对了,还有…晚餐,别吃得太饱,待会见。」 嘟一声。交待完任务,不待张搴回应,老馆长便掛了电话。 放下话筒,一股无法压抑的疑惑如同今夜即将降临的夜色,立即袭上张搴心头。他不明白为何老馆长选定个休馆的时间碰面?更不明白,即便是休馆时间,也该从第五大道上的侧门进出,为何要绕道走后门?又不是要搬家迁馆?当然也不太可能挑在这个时候卸货装箱?即便是,也轮不到他出马当差?真要他出人、出力,依老馆长一向谨慎个性,早在一个月前便会通知他。一个星期前,肯定会接到玛格丽特(赖德曼的祕书)第二回的电话提醒。当天早上,一定还会再次收到第三回通知。 但这些全不是困扰张搴最深和最不解的疑惑。老馆长在电话里的最后补上的那句话:「晚餐…别吃太饱。」才是这所有不寻常举动中,最叫张搴摸不着头绪和满脑子雾水的嘱咐。 老馆长从来不曾有过这般的交待。理由很简单。有道是「师徒一个样。」张搴做起事来废寝忘食的习惯便是来自老馆长的传承。美食,在这个世界之都的纽约市里,虽屡屡让造访的观光客眼花撩乱心猿意马。但对这对师徒而言,美食仅是「须要」,而非「必要」。即是如此,老馆长又何须特别交待?唯一合理的解释,今晚的差事肯定是个费力又费神的活。可既是如此,为何又交待他别吃的太饱? 张搴微垂着嘴角,开始思索起该如何打点这顿别太饱的晚餐,以符合恩师这个怪异无比的叮嚀。 思索了会,有个答案从张搴心头冒了出头:和小义大利区对街相望的中国城,来客扬州炒饭,应该是个不错选择。 问题解决了,张搴提起笔来在日志上头做了个记录,墨黑的日期数字旁出现了个红色小小圆圆的月亮图案。 「哦!原来是月圆之夜?!」 霎时间,狼人、德古拉伯爵、吸血鬼…也全上了他的心头。张搴对自己丰富的联想力,着实也觉得有些荒唐可笑。肯定是近来电影看多了。不免自我调侃一番:「难不成…博物馆里收藏的埃及木乃伊会在今夜里復活?!」 不能怪张搴的想像力太丰富,谁叫先前那部好莱坞的b级恐怖电影-木乃伊(themummy,1932年)太叫座。连课堂上的学生都抢着问他,博物馆里的千年法老会不会死而復活? 「谁知道?我又不是法老。」带着残存笑意,张搴再度拎起原先放下搁在椅子上的黑色皮衣,身子一转,扭开门锁,离开了他那鸟笼般的办公室。 Chapter 2 The Met Museum 虽说方是初秋,但纽约的夜风一样酷凉地直叫人不住地打哆嗦。张搴赶紧把皮衣领口往上扯了扯。依照惯例,他提早半小时来到坐落在第五大道1000号的大都会博物馆。 不及转向调头,目光一飘,只见面向东82街的大门阶梯外头有个熟悉人影正在来回踱步。张搴一眼便瞧出这人是警卫马克。同时间,另一个疑问窜上张搴心头:「这傢伙肯定是闷坏了!要不,干嘛不待在馆里头,偏要跑到这外头来吹冷风?」 不及开口招呼,马克已经发现了张搴,小快跑步地朝着他过来。 「嗨。马…克。」 张搴才开口,但舌头瞬间像打了结。眼前人高马大的马克不知什么原因,脸色比起冬夜里中央公园的雪地更加惨白。 「张搴博士,馆长在馆长室等你。」 马克话毕,不待张搴回应,调头,便朝着一旁博物馆西南角快步走去。要不是先前和马克见过几次面,有些交谈,肯定认为这傢伙的行为无礼又唐突。当下,张搴心头又浮上了些许莫名的阴影。虽说这是个满月明亮的夜晚,但眼前的路径却不知怎么地,似乎模糊朦胧了起来。 马克领着张搴来到博物馆面向东80街的转角,直行,绕过博物馆的左后角,很快来到浓密树林包袱下的西南角侧门。马克有些慌张地从口袋中掏出了大串钥匙,握住其中一把便往钥匙孔里塞。 他那隻粗实肥硕的手掌像是握了个烫手山竽,上下抖动,死命地扭转,慌乱笨拙的模样叫张搴看着也觉得好笑。担心马克的蛮力会把钥匙给折断,卡在钥匙孔里头。张搴连忙开口:「弄错钥匙了吧?」 大概是太专注于开锁,马克像是个聋子,一点没听见张搴的提醒。继续像是泰山(tarzan)和狮子格斗般地和门锁角力蛮斗着。张搴只得提高嗓门,再次出声。 「马克。马克。马克。」 张搴连喊了三、四声。可马克却像中了邪似地。对于张搴越来越大的吼叫提醒全无反应。无计可施下张搴只得探出手来,拍向那犹如在梦境神游中的马克。 「啪。」一个清脆声响在寂静夜空下响起。门应声打开了。张搴急忙缩回那犹悬在半空中的手掌。为自己性急仓促的判断,脸上感到一阵火烫。幸而,约了个夜间时段,要是在大白天,岂不更加尷尬。 门应声打开了。张搴还来不及说声道谢。马克已经调了头,像个逃犯似地又小快步仓促离开现场,竟然连句“再见”也没撂下。 望着马克跑步离去的背影,剎时张搴心头窜起股莫名的不安。回首一瞥,身后公园暗夜下浓密无隙近似黑洞般的树林,突然间像是化身为要将他吞噬的巨怪朝他步步近逼而来。张搴连打了几个冷颤。儘管和马克没有深交,但几回见面,总免不了寒喧上几句。虽然马克称不上彬彬有礼,但也绝非是个无礼之徒。难得这般失态无礼。难不成家中发生什么急事?要不,今天吃了上司的排头?训斥?再不,赶着回去看地主洋基(yankees)棒球赛? 千百种原因流窜在张搴心头。当然他不是马克,也无从找出答案。抬头望了眼今年初秋的第一满月,温和柔顺的鹅黄月光驱散了他部分疑惑及凉意。张搴低头看了看腕上手錶,上头指针显示着8:40。 「时候不早。还是赶紧进去了吧。」 一个跨步,张搴入了门内。 入了馆内,关上门。张搴面前是条明暗交错的长廊。每个展示区已是大门深锁。面对如迷宫似的博物馆,张搴清楚目前的所在位置:博物馆一楼现代艺术展示厅的外围一角。虽不是博物馆的正式职员,但对博物馆的暸解,可一点不比正式职员来得少。这完全得拜他的恩师赖德曼馆长之福:给了他个顾问头衔,因而得以时常参与馆里的重要事务。 不同于白日光鲜亮丽如同皇宫般雍容华贵的明亮感觉。入夜闭馆后的博物馆像是座中了咒语的睡美人城堡。莫名未知的神祕诡异取代了原先童话中的温馨。独自步行在幽暗隐晦的长廊里,皮鞋踩落在大理石地板发出的一声声吱吱声响,听在张搴自己的耳朵里格外清晰,但也异常孤独。 张搴向前走了二十来米,左转,右侧是大门紧闭如同城墙般耸立,但已经封闭的非洲、大洋洲及美洲艺术展示厅。脚步继续直行向前十来米,左侧是同样闭锁的欧洲雕塑和装饰艺术展示厅。前方不远的右侧则是thomasj.watson图书馆。 这不是头一回张搴在夜间休馆后的博物馆里行走。但却是头一遭在这个时段独自一人在馆内行走。以往,都是由负责安全的警卫带领下进入馆内。但这回,也不知什么原因,一个警卫也没见着?独留他一人在迷宫里穿梭。要不是自己熟门熟路,怕是在馆里头耗上一整个晚上也不一定找得到出路? 想到这里,张搴又给马克怪异的绕跑行径找出了个合理解释。谁叫自己也算是半个--自家人呢? 走着走着,原本单调的脚步声响,不自觉中开始多了伴奏。起初张搴倒也没有太多惊讶和在意。虽说脚下踩的是扎实坚固光亮如镜的大理石板,但顶上的天花板,一旁的墙壁、樑柱,内部可全是如蛛网般的管路和支架。 虽说博物馆南北翼的扩建完工才没几年(1926年);但1874年完成的主体建筑可是个足足超过六、七十年的老建物。当然比起有数百年歷史的中国故宫紫禁城、法国罗浮宫、和伦敦的大英博物馆等百年老店是称不上古董;可比起曼哈曼里新近方落成的摩天大楼-帝国大厦(empirestatebuilding,1931年完工),博物馆绝对称得上是个老骨头。在硕大如迷宫般的馆内,偶尔传来几许杂声异响,倒也不足为奇,无须大惊小怪。 . 张搴停下脚步,望着前头昏暗无尽的走道,顶上略泛灰白的天花板,蜿蜒曲折的转角,大门紧闭的展示间。不知怎么地,一股不寻常的寒意心悸突然如涌泉般窜上张搴心头。这可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张搴竖耳一听。果然,除了自己怦怦然的心跳声外。这馆里,这室内,这走道间,这天花板…是多了些不寻常、不该有的声响。 张搴顿在原地。不觉地神经紧绷了起来。他摒住呼吸,耐住疾驰脱韁的心跳,竖起耳朵,努力辨试着声响来源。好一会,张搴便确定了声音的可能来源:前方右侧闭锁的图书馆大门后头,传出一波波时近时远,忽扬忽抑,若有若无,似真似虚的…轻盈脚步声。 瞪着前方闭锁的大门,张搴明白这时候是不可能还有人待在里头。深吸了口气,重新调整焦距,朝着大门方向再瞧。门底缝隙洩出如黑墨般的浓稠黑影,更加确认自己判断无误。 瞧见这结果,当下,一股冰冷的寒气立即从脚跟子底下窜了上来,张搴忽然觉得自己彷彿像是赤足站在一月天纽约中央公园的雪地上。剎那间,这股寒气顺着毎根血管爬升,扩散到了全身,甚至上了发梢。 「待会…得告诉馆长,博物馆…该…多编些预算…消灭这些鼠辈。」 张搴试着给自己找个合理解释,给自己打打气,驱散心中的不安。但理智明白地告诉他,这时而低沉的脚步声不太可能是啮齿类动物?若果真是,肯定是中央公园里又肥又大的土拨鼠给鑽了进来。要不,怎可能出现这般声响? 张搴胸口下的跳动,开始随着隔墙迷踪般的脚步节奏起舞,时快时慢,时急时缓,时而动如脱免,时而若失去脉动,时而亢鏘着地,时而飘渺隐没。几经挣扎下,张搴终于熬不过一声声的折磨,猛然连吸了几口气,鼓起虚张的勇气,向前跨步,来到了门前,悄悄地把耳朵贴靠在门上。 好一会时间过去,声响不曾停歇,时断时续隔门传出。当下,张搴只有两个选择:一、调头而去,装做什么都没发生,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但张搴选择了第二项:他慎重地举起手来,做了个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举动:敲门。 “碰碰碰!” 接着,他又开口问了个自己也觉得可笑的问题。 「hello!里面有人吗?」 张搴摒住呼吸,甚至几乎止住了心跳。怕是一个闪失疏忽,错过了任何线索。时间在如冰似霜的空气中,急冻静止。 一秒、两秒、三秒鐘逝去…声响停止了。但讽刺的是张搴却没有因此放下他那悬在半空中的心情。没了声响,这会馆内顿时陷入一片无声死寂,一种如同墓地般的阴森死寂。原本无名恐惧,片刻间给无助的孤寂所取代。当下张搴心头有种无法言语的矛盾。不知道该叫自己方才那荒唐无脑的行径,所造成的结果感到庆幸?还是懊悔? 过了约莫好一会。张搴这才缓缓把耳朵从门壁上移开。慢慢回正身子,把视线重新投回到撒着点点银光似银河般的走道上。这回,张搴才如释重负地轻喘了口气。接着开始为自己方才有些无厘头,但还算沉着的应变表现沾沾自喜。 「应该是那些傢伙(鼠辈)…肯定错不了。错不了。」 不想,方从口中吐出的水气,不知怎么地,在张搴眼前迅速凝结成一团浑沌白雾。方才平静下来的心头悸动,这会儿又如触电般给撩起。张搴不解,皱着眉头,瞇起眼皮,不停地眨眼,试着把自己失焦的视线,重新聚焦。可心头的跃动,脑中的狂涛,身体的颤慄,血管的脉动,叫张搴所有的努力在这一瞬间全化为乌有。 这一刻,张搴仿若成了走道上的另一座塑像展示品,直挺挺地立在距离图书馆门口不到半米的地板上。此刻的他无法移动身上的任何一部分。那怕是身上的一根毛发,这会也直挺挺地竖立着,成了根根猪鬃毛刷。 这不是张搴的头一回。但肯定是最糟、最难堪的一次。因为,这回他不是给困在金字塔、帝王谷的墓室里!也不是秦陵的地宫中,更不是所罗门王的圣殿里…而是个他熟悉如家的地方-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内。 如今的他全身上下,唯一还能接受指令的器官,只剩下那两颗没有太大帮助的眼珠子。张搴奋力挣扎转动他的双眸,无助地向四方探索。很快地张搴便后悔了这于事无补的举动。视线的前方、左侧、右侧,上下,黑白交接的迷濛雾团里似乎是处处隐藏着看不见、瞧不着的无形精怪,鬼魅魍魎,古尸恶魔,噬人妖兽…,不断地发出各种怪异声响,刺探逗弄着他这个孤独无助遭受囚禁犯人所能忍受的底限。 张搴不断告诉自己,努力试着说服自己:「这是木板隔层的热胀冷缩;这是馆内古老管路的松弛碰撞;这是锅炉断续起动发出的喘息;这是鼠辈横行漫游的声响;这是秋风拍击窗户的结果…」 可脑海中又一闪,想起老馆长「古物有灵」的譐譐告诫。这瞬间,张搴原本已如风中残烛的脆弱心防,顿时土崩瓦解。眼前原本已经迷濛失焦的世界,这会更加失焦迷濛,彷彿又给加上一重重厚纱,更加模糊难辨。白日富丽堂皇如皇宫般的博物馆,这会摇身一变成了座中了魔法的鬼魅城堡。而他自己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顾不得难堪,得把尊严拋诸脑后,张搴试着扯开嗓子呼救。但乾涩的喉咙,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该死的!早该向马克问个清楚明白?」 再多的懊悔在这个时候也于事无补。当下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外,张搴是一点法子也没,只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他心想这时候要是江龙(张搴的好友兼工作伙伴)在身旁就好了。这个号称神鬼不侵的磊落汉子总有法子能助他脱困。但如今江龙在千里之外的中国,张搴也只能自求多福。 想到这,张搴的心头及身体是更加僵硬冰冷。彷彿一头给栽进了外头中央公园的乌龟池(turtlepond)里,任凭冰珠般的汗水流窜浸透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眼下,张搴成了道地的“瓮中之鱉”。别无他法下,也只能坐以待援。 大概是回光反照,张搴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昔日和江龙面临危险时生死与共患难相助的情景。耳中彷彿响起江龙率直夸张的朗朗笑声,和他那句口头禪:「反正,横竖都动不了。那…就看着办吧。有道是『死猪不怕滚水烫。』」 想起同伴的豁达自在,张搴嘴角率先脱困,万难中升起了个上扬的翘角。闭上眼珠,只见江龙神龙活现在面前吹吐着。突然间,张搴想起了好友曾经教过他一套吐纳之法。据江龙说,可是一位修行多年的隐世高人传授给他的。顿时张搴心头一亮,心想眼下印度的瑜伽大法肯定是无法施展,何不试试江龙的吐纳大法? 有了新方向,张搴开始轻轻缓缓地把胸中积压的沉重空气一点一滴给慢慢地给吐出来;接着又不急不徐地把外头如霜若冰般的冷洌空气一寸一毫地给吸进肺腔中。 清冷的空气随着脉动涓涓注入张搴的身躯里。此时闭上眼珠的张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思。任由这一股股冰冷清流,洗涤沉淀他那惶惶不安浮沉波动的心灵。 时间在吐纳中消失,张搴几乎忘记了自我。当然也忘掉了他目前所在的地方和处境,像是进了个“无极、无我”的空白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张搴再度睁开眼珠时。眼前重现出一条亮着灯火明暗交替的曲折通道。张搴知道--他回来了。 「风未吹,旗未动,只是人心在动。」 张搴立马重新提起脚步,头也不回,往前衝去。一则,担心迟到,误了时间;再则,更害怕方才无法解释的情况再现,再度给纠缠上了,届时怕是无法脱身?张搴以近似小跑步的步伐迅速向着前方迈去,来到一楼的中世纪艺术展示厅。一个右转直行,绕过欧洲雕塑及装置艺术展示馆,来到博物馆一楼的中庭大堂。他毫不迟疑登上中央楼梯,直奔二楼。 上了二楼,左转,绕过欧洲绘画展示区,终于张搴出现在馆长办公室的门前。 Chapter 3 The Mission 半掩半开的门缝间,一位鹤发红顏的老先生安坐在深咖啡色的雕花绒毛大椅上,正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画册,封面隐约可见「苏富比」几个大字。这位看来年纪不小的老先生,身高和张搴相当,但由于年龄的关係,背有点驼。一双大眼珠像猫头鹰般煚煚有神;而如同非洲象的一对大耳垂掛两旁,额头眼角深陷的皱纹散发着叫人无法抵挡的温暖慈祥和深不可测的睿智,粉白泛红的脸颊,配着一头仙风道骨的白发,叫人不由得发自内心的尊敬。他正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馆长赖德曼博士,前耶鲁大学教授,当今世界的史学权威之一,也是张搴大学时期及最敬重的师长。 馆长闻声扬起头来,如太阳般的目光,透过厚实的老花眼镜聚焦在眼前这位脸上掛着些许慌乱及困窘的来客身上。这个年轻人不但有副酷似东方的脸孔,而且还为自己取了个十足地道的中国名字--张搴(johnt.champion)。这个称呼不仅和他英文姓名发音近似,且和中国歷史上第一位着名探险家—公元前二世纪,西汉时期,出使西域的张騫是同音异字。据他本人的解释,歷史上那位张騫是骑着马出使西域,完成不朽探险功业;所以,他的「騫」字下头是个马字:「騫」。至于他自己呢?一个苦哈哈的歷史学者,搜集资料、撰写论文,挖掘考证的工作,全脱不了他那双手;所以,他的「搴」字下头,是个「手」字;再则,「搴」字与他的老同行,西汉大史学家司马迁的「迁」亦是同音。从这一字双关的意含看来,可以明确推测出张搴个人对中国歷史文化的深厚造诣。 不到六呎的身材,在西方人的个头中不算高,略微清瘦的骨架,看起来较实际高度要来得修长些;乌黑中泛着几根白丝的头发,让张搴看来更加成熟,也有些超出年龄的老成。不时微扬的嘴角,又吐露出几许纯真稚气和学者自信专注的气质;不算坚挺的鼻樑上,两颗深陷的眼窝里,黑褐色深邃的双眸常带着点迷濛(有时是迷糊,蓄意或非蓄意,得识场合而定。),两道又浓又密的粗眉,配上瘦削双颊,让下巴更显突出,虽比不上好莱坞有稜有角的明星们,倒也有几分耐得住咀嚼的魅力。 「喔。到了。」 张搴正准备为自己的迟到出声道歉之际。抬头一瞥,惊见室内墙壁上的大鐘,指针指着八点四十五分。张搴剎时把到口的话语又给吞了回去。 只是他不明白。方才,楼下的那段犹如一个世纪般久远的折腾,怎么可能没耽搁任何时间?自己仍然一如往常比约定时间提早15分鐘出现。头一个袭上张搴心头的解释:「肯定是鐘坏了。慢了。」 张搴赶紧扬起手来,再察看腕上的手錶。不解的是,时间同样显示着8:45。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当下,张搴只觉得一阵晕眩,脑子一片浑沌。他怎么也不明白。方才在一楼走廊间那番毛骨悚然的经验,是如此真实,如此骇人,如此栩栩如生,如此叫人胆战心惊…怎么可能只是黄樑一梦,一场幻觉?事实上,他推测方才的那段遭遇至少也应该有十来分鐘时间,甚至更长些? 「难不碰上…鬼挡墙?时空冻结?我…踏进了另一时空?!」 如同灵异、科幻小说的情节顿时塞满了张搴整个脑袋瓜子。但有一点他是绝对可以确定的。方才的经验是这般真实,绝不可能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见张搴半响没有回应,赖德曼便继续开口:「怎么,迷路了吗?!」 张搴无法将实情托出。一则,可能换来老馆长的一阵大笑。二则,怕是引来老馆长不必要的忧虑和不安。所以,张搴只好尷尬地点了点头,默认。在这若大的博物馆里走失,倒也不是件叫人太意外的事情。即便是在白天,许多游客也有相同的经歷。当然更甭提在入夜休馆后,处处封闭上锁的展示厅及层层隔区展区大门,自然得花上更多时间和精力绕道而行,走叉了路在所难免。因而张搴的回应也没引起赖德曼太多疑心。 老馆长挥了挥手,要张搴坐到办公桌旁维多利亚式的古董沙发上。不待张搴入座,老馆长已等不及先发话:「今晚,咱们…一起抓贼。」 「老师,就…我们…两个?」 张搴脸上满佈狐疑。馆长这番话和他向来谨慎行事的作风简直是大相径庭。但从老馆长神采奕奕的表情看来,却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 张搴有些纳闷,今夜一路走来,除了马克外,别说一个,连半个警卫也没见着,这事着实有些不寻常。要不他也不会受困如此之久。再说,捉贼这档子事应该找nypd/纽约警探来做。何须要他和赖德曼这一老一少两个门外汉亲自出马?难不成老馆长心血来潮打算扮起福尔摩斯(sherlockholmes),而要徒儿做回华生医生(drjohnh.watson),合力来场抓贼记。但即便老馆长有这雅兴,怕是单凭他俩之力也难应付闯入的盗贼。 见张搴沉默不言,馆长眉头向上挑了挑,目露闪光,半带挑衅地开口:「怎么?…怕了?」。 当下张搴又想起了方才在一楼叫他惊魂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为了掩饰心虚,赶紧找了科学合理的解释,免得叫馆长笑话。 「抓贼,还是该有专业人士在场,像nypd…比较合适…」 馆长的要求叫张搴有些尷尬。博物馆里的宝贝各个是价值不菲,真要碰上有计画的行家刼盗,甭说是nypd,职业警探,即便是fbi插手,怕也是件异常棘手差事。何况两个全无经验、手无寸铁的非专业人士? 「nypd、警探、警卫们…全处理不了这档子事。」老馆长断然回应。 见馆长回的如此决断,张搴剎时像是坠入了五里迷雾,心中斗然昇起无法启口的连串疑惑,和他那试着压抑但一闪而逝犹豫表情。可这一切全逃不过老馆长如夜鹰般的锐利眼珠子。 「不是内贼!我,也没打算监守自盗。」 张搴脸上又是一阵青白,尷尬非常,急忙着开口解释:「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老馆长的反问像是逗弄,也像是质问。叫张搴更不知如何回应。张搴挣扎了会,差点没把方才楼下的那段遭遇脱口。当下只得继续尷尬地猛摇头。 「就咱们…俩吗?」 「不够吗?」 「我想…我认为…」张搴努力试着找出些比较不具挑衅质疑的字眼开口,以免回应的太失礼。 但老馆长先一步,打断张搴话语,开口:「这不是普通的贼…」 赖德曼调整了下坐姿,身子往后一仰,顶住椅背,让年迈的腰背更舒服、更挺直些,也让自己看来更有些精神和气势。 「更糟的是…」 老馆长突然欲言又止。这举动可叫张搴更加纳闷和不解。难得见到这位世界级大博物馆馆长这般为难。好奇心迅速取代了张搴先前的疑惑和残留的恐惧。 世故慧黠的老馆长看着爱徒的眼珠子开始闪着亮光,心知肚明他那徒儿已经上钩了。『好奇心足以杀死九条猫』,更何况张搴是个有着十条命的不死怪猫。 「这事,开不了口…见不得光,公开不得。」 张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要不就是馆长年纪大了,一时口误!因为他从未听过师长口出这般严肃但又荒谬的答案。脸上好奇没有褪去,反是更加浓稠。难不成,博物馆真的出了什么不可思议、不可告人的大事?是埃及馆的千年法老復活?还是希腊厅的塑像,真化成了奥林匹亚的雅典娜?是中世纪馆的铁甲武士夜半重生,在走廊上逛起大街?亦或是日本馆里的幕府武士跑出了橱窗,拿着武士刀到处挥舞?还是中国馆的字画美女从画中现身,一跃离地飞上了天?顿时所有诡异荒诞天马行空的谬思异想全上了张搴心头。 馆长吸了口气,猛然抬头,目光炯炯盯望着他的徒儿。剎时张搴只觉得自己像是正在接受着x光扫瞄一样,无所遁形的感觉叫他浑身不自在。 「champ,你相信…古物有灵?」 张搴皱起了整张脸孔,支吾了半响,依然无法回答这听起来极不科学又迷信的问题。老馆长这句时常掛在嘴边的话语每每叫他心头悸动。生长在现代文明昌盛的科学时代里,早些年张搴对恩师这些几近荒诞迷信的不科学言论是嗤之以鼻,百般质疑,甚至觉得有辱他那大师级学者的身份。但这些年来纵横四海寻幽访古所碰上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经歷和遭遇。张搴开始有了全新的体会和认知:对许多超越科学所能解释的事和物必须心存敬畏。特别是方才在楼下的那一段经验,更加叫张搴无从回应。 赖德曼从张搴迷惑的眼神中,大概推知了答案。他试着儘量不带任何情绪,开口:「博物馆一直有个传说,每年初秋的第一个月圆之夜,馆内总会出现些灵异事件。」 马克几近着魔般的惨白面容,和方才在楼下的骇人经歷,顿时全又浮现在脑海里,张搴失控脱口而出:「莫非博物馆有鬼?」 老馆长闻言,立即失声大笑出来。张搴当下只觉得有些丢脸,巴不得今晚没来应约。过了一会,赖德曼止住了笑意,扁了扁嘴,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这就是我不能报警公开的原因。我总不能要nypd来这抓鬼吧?!不管是真?是假?明天肯定是各家报纸的头条新闻…」 张搴一个劲的点头,完全同意馆长的说法。即便只是推测,但只要消息出了博物馆大门,隔天绝对是纽约时报、邮报的头条。第二天,便成了全美的头条新闻。而第三天,绝对是全世界的头条新闻。届时,怕是即便没鬼,也得真弄出、搞出、变出些鬼来平息“新闻”。更何况。有了方才在楼下的经歷,如今张搴也无法铁口否定馆长口中传闻的真实性? 话说当下,老馆长未出口的下半句口头禪又划过张搴心头:「古物有灵。唯有缘者得近之。」 瞬间,张搴只觉得又一阵冰凉寒风袭身,再度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难不成老馆长的夜半召唤是真有所本?!早看出了他徒儿是个被古物看上、瞧上、盯上、纒上…的“有缘人”?想到这,张搴的身子再度不自觉地又僵硬了起来。他直挺挺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像是尊怪异不对味的塑像。 「champ,你还好吧?没给吓着吧?!」 赖德曼的问候把张搴从万分困窘中解救出来。张搴急忙开口,转移目标。 「所以,您是…相信这传说嘍?」 当下张搴明白今晚奉召碰面的真正原因:是在世界三大博物馆之一的馆里头捉贼,亦或该说是…捉鬼、捉妖? Chapter 4 The Talk 赖德曼噘了噘嘴,思量了半天,大若铜铃的眼珠子转呀转好几轮,接着眉间皱了起来,眼神一沉,最后才勉强开口:「原先我也不相信这传说,以为是个笑话,鬼扯,胡言乱语,甚至是守卫内贼编出来的谎言。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来这等鬼话!可…后来,…我不动声色偷偷地换了所有门锁。但奇怪的事还是年年发生,叫我不得不怀疑…」 馆长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叠资料,起身,离开座位,绕过桌子,递给张搴。接着,一屁股滑坐在张搴身旁,开口:「这是过去十年…每年初秋月圆之夜时所遗失的收藏品。」 张搴接过资料,一瞧,上头详实条列着一笔笔的遗失记录。 「如今,我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和理由。」馆长两手一摊,难得显露出个挫败表情。 「也许,你…有法子可以抓到这傢伙…或是…“东西”?!」馆长又思索了再三,最终才找到个他认为较适当的用词。 「既然嘛..『古物有灵』…会不会他们自己出走…跑了?」 张搴异想天开无俚头的回应,当场叫老馆长回了顿白眼。张搴立马便明白自己失言了,不该讲出那轻挑又没脑子的话,实在有损自己的身份和专业。 「就算是古物有灵…给自己走出去。咱们…也得找出个保险公司可以接受的合理解释和说法。不然要他们掏出金库来赔偿,怕是比登天还难。」馆长勉强忍住已经上扬差点爆出笑声的嘴角回道。 为了回避师长眼光,让对方给瞧出自己的窘样,张搴赶紧低头翻阅起手上资料。赖德曼也识趣地适可而止。他可也不想叫自己的子弟和今晚的助手太难堪。免得把今夜的差事给搞砸了。 过了好一会,张搴再度抬起头来,眼神中可以闪出一抺和先前全然不同的光彩。 「我想,我知道上哪去捉这…东西了!您瞧…」 张搴转身,将资料挪向馆长。扬起右手食指,指着文件内页,开口:「每回失窃的收藏品多半是同年上半年从拍卖会里取得购入,公开展出不久就…」 馆长火速自衬衫口袋里,掏出黑框老花眼镜,戴上,凝目细看张搴所指的纪录。 「没错!没错。还是年轻人眼睛好。」赖德曼忍不住夸讚起自己的得意门徒。 顿时张搴又是自信满满。想来困扰恩师许久的棘手问题,今夜便要在他手中迎刃而解。 「看来…想逮住这东西,我们应该要上…」 师徒两相对看一眼,异口同声:「中国艺术馆。」 「好!咱们这就去埋伏。」 儘管已届耳顺之年,但老馆长的热情、衝劲、及豪气,比起身旁的年轻小伙子可一点不遑多让。话说当下,赖德曼一个鱼跃起身,一副生龙活虎,立马准备上战场的模样。看在张搴眼里也不得不自叹弗如。 虽然对于师长的热情及活力是万般佩服。但犹坐在沙发的张搴,动作却远比不上这位年纪大上他三轮不止的赖德曼来得积极。他依然眷恋在沙发上,像是位事不关己的外人,正在冷眼观看着赖德曼一头热的赴战表现。 看在老馆长眼里,自然免不了嘴上得嘀咕上两句。 「怎么,这么慢吞吞地的。怕了?」 虽然才经过一番惊魂,但张搴对老馆长的提案,可一点没有退却的念头。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相较于赖德曼这位当局者,张搴多了份理性的冷静。 「老师,您就这样去抓那…东西?不带点…傢伙?」 不管这东西,是人?是鬼?亦或是妖?两手空空直赴战场绝对不是件明智之举。望着满腔热血几乎兴奋过了头的老馆长。张搴这时也不得不担负起踩煞车,拉繮绳的工作。 「这…我早准备好了。」 馆长一个转身,绕过办公桌,打开后头的木製雕花深褐色大柜子,接着拿出了根张搴再熟悉不过细长如竹子般的长桿子。这是隻吹箭,搭配上有麻醉成分的飞箭,足可以放倒头狮子。馆长又从柜子里头,拿出了个铁盒。转身,回到原地,一併交到张搴手里。 见馆长熟练的动作,当下张搴只觉得有种又被恩师作弄设局的感觉。当然这不是头一回,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回。除了苦笑外,张搴还是只能苦笑。谁叫赖德曼是他的恩师?! 张搴接下傢伙,但心中仍有一连不解的疑问。他旋即开口:「老师,我还有个问题?」 「嗯。你说。」 「这些年来…您是怎么封锁这消息?」 馆长满佈皱眉的脸庞上突然闪出一抹诡譎笑容,像是逗弄着张搴:「你想知道?」 张搴毫不迟疑地猛点头,像极了个方上小学满心好奇疑问的小学生。 「这可是博物馆的…最高机密!」 赖德曼卖了卖关子,接着靠近张搴耳旁轻语说了几句。 只见张搴皱眉怵额,一脸无法置信瞠目结舌的夸张表情。 「真的吗!?」 张搴本不该脱口质疑。但根据多年、屡次上当受骗的经验,不得不叫他好生怀疑赖德曼告诉他的答案。 「信不信由你?!」 张搴一双眼珠依然张得犹如两颗成熟的樱桃般斗大,难以置信的表情半点不减。 「全世界所有的大博物馆全是一个样。即便是一等一的专家,也不可能三眼、两眼就断出展出的…蒙纳丽莎是真品还是膺品?不是吗?」 再一次,赖德曼的回应叫张搴无从辩驳。只是方才得到的答案实在太震撼,叫张搴一时无法承受和相信,顿时呆坐在原地又成了座人形雕像。 不容多问,赖德曼向前往张搴肩上一拍:「上工干活了。」 Chapter 5 The Secret Chamber 赖德曼和张搴这师徒二人带着吹箭和手电筒,从办公室出来。右转,直行,接着左转,绕过欧洲绘画展示馆。在老馆长熟门熟路带领下,没一会功夫,便来到位于二楼东北角的中国艺术展示馆的大门前。张搴方打算止步。熟料赖德曼却继续跨步前进。虽然满心问号,但张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赖德曼又向前走了约十来米,向右一转。走进中国艺术馆和日本艺术馆之间的走道里。又往前走了好几步,这才停止。身子一转,面对着走道侧边一片片由巨大长方形石板所堆砌成的中国馆外墙。接着从容不迫地自口袋里掏出了大串钥匙,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老花眼镜戴上,瞇着眼珠子盯看着钥匙上的标示。 看着老馆长费神模样,张搴着实有些不忍;想上前帮助,又怕给老先生嘮叨;但同时心中却扬起更多的困惑。他不明白赖德曼为何不直接打开中国馆大门,反而在一面墙前停下。 过了一会,见老馆犹在和成串钥匙奋战。终于张搴还是看不下,老馆长受折磨的模样,开口:「还是我来吧。」 张搴对着赖德曼伸出手来。 赖德曼这回没有异议,转身马上将大串钥匙递给张搴。随口奉上几句自嘲的嘀咕:「老嘍。眼睛不中用了。」 张搴一面翻找钥匙,一面半开玩笑回应:「老师,也许您该学学中国人打麻将和摸牌的技巧…下回,用不着眼镜,凭手指触觉,也可以摸出正确的钥匙来!」 「这点子好。这点子不错。」赖德曼摘下老花眼镜,开怀笑出声来。 不一会,张搴找出了三隻标示着中国馆的钥匙。但脸上却涌上更多的困惑。他望着赖德曼,中国馆明明便只有面东和面西两道进出大门。不知何来会出现第三把钥匙? 「那一把?」 「应该是…最短的那把。」 张搴握住了最短的那把钥匙,等待着赖德曼下一个指令。但眼前是一片片高三米、宽一米半由花岗石石板组成的高墙。何来大门?何来钥匙孔?方在纳闷… 「蹲下。钥匙孔在下面。」 老馆长一声令下,张搴毫不迟疑蹲跪下身子,开始搜索。但墙下除了个电器插座外,那来什么钥匙孔? 「老师,这没有钥匙孔!只有个电器插座。」 「那就是钥匙孔。」 这会张搴更加是满腔疑惑。他可不想冒着触电的危险一试。今晚的意外已经够多;于是开口又问了一次:「插座是钥匙孔?!」 「没错。没错。我没这么老糊涂。」赖德曼虽然没动气,但也听到出些许被质疑的不悦。 儘管得到了确认。但张搴脸上和心头上的疑惑一丝也没褪去。当然,他相信赖德曼没有理由作弄他。至少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但眼前面对着是一面石板高墙和一个电器插座。既不见门的影踪,当然也不可能有开门的钥匙孔。带着几分忐忑,张搴还是依着赖德曼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把钥匙插入插座里头。 「啪。」一声清脆声响自插座内传出,在夜深人静无人的博物馆里听来隔外清晰震撼。张搴害怕触电,本能松手一缩,一屁股往后跌坐在冰凉的大理石走道上。剎时只觉得屁股下一阵清凉,回神抬头一瞧,只见老馆长一脸似笑非笑地瞪着自己。 「不告诉你那是钥匙孔!不碍事的。」 当下,张搴觉得脸上又是一阵火烫,虽没有电着,但还是尷尬困窘极了。真巴不得立即刨开地板找个地洞鑽进去。一个抖身,张搴从地板起身。跪蹲在地板上,伸手向前,握住钥匙。果然插座是个道地的钥匙孔。这下放心了。张搴出力试着向右转动两下。 「啪!」又一声清脆声响从几至与世隔绝的走道上传出。这回张搴没再松手。面对的石墙,应声迸出一道小缝。虽说不是博物馆的正式职员,但长年进出博物馆,对这馆内的了解自许也算是半个行家。但张搴从来没有想像过。博物馆内还有这等祕室?暗门?身为赖德曼爱徒的张搴当下对老馆长保密谨慎的态度是又敬佩又有些埋怨。果然老馆长还留有一手,没告诉他这位得意门生。 不待张搴起身,赖德曼已出手推开了门,绕过张搴,跨步往里头走去。 Chapter 6 The Waiting 张搴打开手电筒往内一照,隐身在隔墙里的祕室是个约二米多寛的狭长甬道,除了管线、灰尘和些许蛛网外,倒也没什么太值得大惊小怪的神祕之处。对于这个祕室张搴倒也没有太多的讶异。只是他不明白,一个稀松平常的内部管路维修通道,干嘛神祕兮兮地将钥匙孔偽装成了个电器插座? 「把门带上。」 赖德曼的指令从甬道前头幽幽传来,彷若发自遥远的深山幽谷之中,嗓音益发显得低沉回盪,更添几分虚无縹緲。张搴关上了门。在门旁发现了开关。本能顺手往上一拨,甬道里头顿时大放光明。张搴才打算熄灭手上的手电筒。赖德曼的声音再度响起。 「把灯关上。」 张搴不敢迟疑,照着指示关上灯火。这会他可更不明白他俩如何在个漆黑狭窄的通道里捉贼?很快赖德曼便公开答案。 只见赖德曼紧贴着墙面,出手一拨,墙上露出了小孔,一个小小的窥视孔。霍然间,张搴所有的疑惑全给解开了。 「还不快过来?」 张搴立即跨步来到赖德曼身旁。老馆长挪开身子,把窥孔让给张搴。张搴凑上一瞧。只见灯光昏暗迷濛下的中国馆内部着实像极了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天庭月宫。视线前方印入了座高塔。张搴马上明白了这窥孔是隐身在一座属于中国东汉时期(公元25-220年)的四层瞭望塔后头。这个足足超过二米多高的巨型展示品,高大躯体,复杂精细的工艺,层层叠叠的牌楼,加上雕樑划栋充满东方色彩的设计,足以把所有人的目光全给锁在展品本体,丝毫不会注意到隐身在后面背景中蓝天白云壁画上的两个小小窥孔。 当下张搴对这设计是打从心眼里佩服。心想那个天才想出这样的设计?可同时张搴心底又涌升起一丝埋怨。要不是今夜的捉贼任务,怕是自己一辈子都得给矇在鼓里。但另一方面,他可又是感激。倘若不是今晚的差事,以赖德曼守口如瓶的谨慎个性,怕是自己永远也不知道博物馆内还暗藏着这等机关祕室。得失之间,同时窜过心头?还真是个难以言语的矛盾感觉。 张搴眼珠子聚睛继续往洞内天地再探,右前方展示柜里是个巴掌大小的展品;这是个属于中国商朝后期(公元前1600-1050年)的白玉水牛。左前方则是另一件同时期手肘长度的青铜酒器。这两件物品全是今年夏季才从拍卖会上得标入驻的收藏品。张搴心想这大概是赖德曼为何选定中国馆做为今夜埋伏地点的主因。 当张搴正目不转睛盯看着新发现之际,赖德曼悄悄地移往了另一个更深入的窥孔。张搴驀然回首,这才惊觉馆内处处别有洞天。先前的惊吓和埋怨这会消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庆幸、是感激、和期待。期待着今晚能有什么意外的发现和结果? 漫长无聊的埋伏和等待就此展开。张搴打起精神,一刻不敢懈怠。唯恐一个闪失疏忽,一个眨眼失神,一个偷懒打盹,一个眼花失焦…不但失去捉贼的机会,更错过解开博物馆谜团的大好机会。这份热情和执着支撑着张搴继续进行这项单调且乏味无比的工作。 只是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不知过了多时间,昏暗阴沉的甬道里开始传来一阵又一阵充满节奏忽高忽低的鼾声。张搴辨音一瞧,只见赖德曼已经半倚着墙边,双目微闭进了梦乡。 瞧了这景象,张搴是又好笑,又不捨。要一个上了年纪,接近耳顺之年的老先生,彻夜守在个狭窄黑暗的通道里埋伏捉贼,的确是件残忍且不人道的行为。 再说要是老馆长继续这般打呼下去,不就明摆着这展示间后头有人!?这每年登堂入室来去自如本领高强的“东西”不用吹灰之力,便可发现这两位守株待兔的傢伙。届时谁是免子,谁是猎人,还不知道? 张搴沿着通道走了过去,伸出手,轻轻地摇晃老馆长。赖德曼剎时醒了过来。 「来了…出现了…」赖德曼立马挺直腰桿,张着他那猫头鹰般一双大眼,急促问道。 张搴摇了摇头。 老馆长坚强的意志,瞬间像洩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又輭趴地抵靠着隔墙。 「几点了?」 「快十一点。」张搴没告诉老馆长实话,这会方才十点半。 「喔。再撑一个小时就好了。」 赖德曼的脸上藏不住疲态。方才发亮的眼珠子,这会已经暗淡了大半。 「老师…」 「嗯。什么事?」 「我看,要不你先回办公室歇着。待会…」 「这怎么行!」老馆长坚定摇头。 「行。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相信,能找你来吗!」 「那不就对了。我先在这里待着。真有状况,我再去通知你。」 「不成。不成。」赖德曼摇头,态度坚决。 「成。成。我办事,你放心。再说哪回让你失望?」 话说得不错。张搴从未给交给他的事情办砸过。但赖德曼心中更在意的是张搴的安危。 张搴当然也从老馆长的表情中,瞧出老馆长的关怀和犹豫。 「放心。我不会蛮干。我不有这玩意吗?」 张搴把手中的吹箭扬了提。 「我可是一等一的吹箭好手。之前我在非洲就用这玩意放倒过3头狮子。要不,你可以问江龙和汀娜?他俩也在场。我可没吹牛。」 「」老馆长望着他。没搭腔,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搴。他相信他徒儿的本事,也知道他不是个吹嘘夸大的人。但就是放不下心。 「老师。您放心。待我放倒“那傢伙”,便去通知你。」 「不成。还是不成。」老馆长还是否决了张搴的提案。 「放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赖德曼终于说出的真心话。 张搴心想,真要是有什么状况?老馆长才真是他最承受不起的负担。 「老师,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 张搴最后还是没有选择说出实话。半响,昏暗的通道里又沉入无声状态。赖德曼知道张搴所言不假。他也拿不准,待会会不会又去见周公若真那东西、那傢伴在那时候出现,岂不打草惊蛇,坏了他准备一整的好事。最终他选择接受他徒儿的建议。 「好吧。我先去歇会。别…」赖德曼把到口的话给止住了。 「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安全第一。」张搴接口应道。 师徒二人交换了个会心的微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儘管赖德曼再三坚持自行走回办公室休息。但张搴还是不放心。毕竟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万一在回程途中稍有闪失,即便是摔了个跤,扭了脚,受了小伤。怕是也得叫他愧疚上一辈子。当然更甭提如何面对师母-赖德曼老太太的责难。 在张搴伴随下,二人很快地回到办公室。在安顿好赖德曼之后,张搴迅速又回到甬道里继续着他无聊的埋伏监视工作。一如先前的赖德曼,漫长无聊的等待,几近停滞的空气,昏沉狭窄的空间,很快也侵蚀着张搴脆弱的神经,催眠他沉重的眼皮视线,瘫痪麻痺他挣扎的意志,几番奋战下,张搴努力抗拒着时开时閤的眼皮,徘徊于清醒和梦境的边缘。 Chapter 7 The Limbo 时间在意志及本能的角力中点点滴滴逝去。不知过了多久,在寤昧朦胧之间,在实境虚幻的交替,在浑沌清醒的边缘,张搴昏沉如暗夜大海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个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声时轻时沉、忽快忽慢、时缓时急,亦实亦虚,若真若幻的轻鼓声,开始在张搴的脑海里,耳室里,心坎里,意识里回盪作响。 头一个袭上张搴心头的问号便是自己睡着了。自己被这无聊差事给催眠了,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梦乡。要不,夜半寂静无人的博物馆内,何来这般声响?离感恩节还有一个多月,久着呢?一年一度的梅西(macy’sparade)百货感恩节大游行绝不可能这个时候排练? 张搴犹在思索纳闷之际,若疾若歇、忽远忽近、时明时暗的声响再起。但这回,张搴可是听清楚了。他再三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梦境。揉了揉眼皮,搓了搓睡意尚浓的脸皮,接着狠狠地捏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刺痛火辣的感觉,叫他瞬时完全清醒,赶走最后一丝倦恋残存的睡意。振作起了精神,张搴再度竖起耳朵聹听。 这一听,有了巨大转变。咚咚咚一声声虚无飘渺的击鼓声响,很快地化成了一声声落地踩踏在张搴心头的扎实脚步声。 第二个涌上张搴心头的想法,没了痴人的浪漫,取而代之的却满塞心房的骇人惊悚。方不久前,在一楼图书馆前那无法解释的灵异恐怖经歷瞬间又一股脑地全又窜回了张搴震盪摇晃的虚弱心房里。 张搴斗然一惊,全身像是触了电,身上的毎一处毛孔,瞬间宛如全受了电击给全爆了开来,涨得斗大,把他身上仅存的一丝丝暖意人气,像是给扎破了洞漏气的气球,不一会全给喷洩了出来。片刻间,张搴只觉得自己像是从十月分的初秋,直接跳进了一月的寒冬里。 瞬间的转变把张搴原本犹在倦恋半开的眼皮也全给撑了开来,火红的眼珠涨得像颗红透的樱桃般斗大。急促喘息下,张搴连吸了数口浑沉的空气。甬道里半冰凉的空气灌入张搴几乎半结涷的身子里。没带给张搴太多清醒,反给了他更多寒意。张搴不自主地连打了数个冷颤。但依然是止不住直窜心窝的串串寒流。当下他只觉得若再不止住这股波波寒气,怕是不出半刻,自己便要成为给埋在冰原下的长毛象化石?! 昏暗中,张搴张开半白几近冻僵的嘴唇,吐了口气,伸出自己近似无血色的惨白手掌,希望这口气能带给自己多一丝暖意,多一点人气。岂料,事与愿违,方出口的白濛水气,很快地…很快地…在张搴眼前,在半空中,又凝成了一团白濛,一团白雾。这一片刻,张搴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又碰上了;牠、他、它…她…又回了来了。 如今张搴一点不怀疑,数个小时前,他在楼下所碰上那次惊心动魄奇遇的真实性。然而,何其有幸?也何其不幸?在同一个夜里,他又碰上了第二回。 当下,除了耳室里一声接着一声节奏的轰隆碰碰声响外,所有声音全从张搴的耳室里消失。这叫张搴几乎无法承受的节奏声响,随着他怦然心跳,开始飞快加速着。从二分之一拍,四分之一拍,八分之一拍,到十六分之一拍…张搴很清楚,这是他血管里头血液奔驰跳动的声音。他更清楚的是,若不赶快降低这速度,怕是脑干里的血管便要成了冰封迸裂的水管,里头的血液随时会爆浆衝出他的脑壳;既便幸运没脑溢血,怕是心脏也无法承受这等快速的跳动。他的心脏怕是很快便要成为爆发的火山,脱轨的火车。 四肢僵硬完全不得动弹的张搴,这会只能待在条昏暗狭窄的通道里,无助地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宣判。他从来没有这般地无助,这般地脆弱,这般地挫折,这般地沮丧,这般地不甘,也这般地迷惑…他不明白在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居然在一个晚上接二连三碰上这等不可思议的怪事。这个夜对他而言,何只是太漫长,简直是太诡异,诡异的叫他无力承受,要他的小命! 坐困愁城孤立无援当下,张搴知道唯一的方法只有自救。他无法期望赖德曼在这时候清醒现身搭救他。再说既便赖德曼这时现身在旁,怕也只会徒增位受害者。除此之外,也帮不了什么大忙?更甭提协助他脱困出险?至于天亮后的救援?像是天方夜谭般遥远,这时他已经失去了作梦的兴緻,甚至勇气。当下,张搴只觉得暗室甬道里的每一秒鐘,都像是一整个世纪般久远漫长且没有止境。数个小时的天明时刻,怕是场遥远且不可及的梦想。 尔今唯一的办法便是重施故技。张搴摒住呼吸,试着再度施展吐纳大法。只是今非昔比,任凭张搴再怎么努力、再如何刻意调整安抚压制自己悸动和沸腾般的气息。但他那颗悬浮飘盪,奔腾翻搅而无法落地的心灵,说什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当然,张搴他那急促如蒸气火车头的急喘呼吸,一点也没有因此怠慢停歇。 「完了。这回死定了。」 不知怎么地,死亡的念头一次划过张搴心头。但眼下没有致命的陷阱机关?没有崩塌闭绝的地宫隧道?当然更没有追杀不止的阴谋敌人?但不知为什么?死亡的影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现在张搴的脑海里。 无技可施之下,张搴强作镇定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肯定沉迷于电影的他最近看了太多那些没大脑的好莱坞b级恐怖片!要不,有着多次千惊万险死里逃生经验的他怎会这时满脑瓜子全是些胡思乱想的惊惶恐惧呢? 几番挣扎下,吐纳定神大法显然是--失败了。通道内的几近窒息的空气是分纹不动;倘若这会祕室里有面旗帜,这会自然也是下垂静止。但如今他悸动的心头却晃动地宛若纽约港外头波涛涌汹的大西洋巨浪。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孤立无援,挣扎许久且徒劳无功的张搴最终只得放弃努力。任由命运的安排。既然身子全不听使唤。张搴默默告诉自己:「好吧。果真这是老天的安排。我认命了!」 张搴闭上眼睛。选择做回埋头避祸的驼鸟,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眼不见为净的自我催眠。任由耳室轰隆的响声侵蚀折磨着他脆弱心弦。 就在张搴宿命的决定方下。另一个不同的声音从墙的另一端传来。起初神经紧绷宛若惊弓之鸟的张搴一点没察觉出这改变。他依然紧闭着眼皮、封闭着心灵、回绝所有知觉反应,抗拒着外在世界的变化。他回绝了外界的所有呼唤,独自怯懦畏缩在墙角下,像是头受惊无助待宰羔羊。 转瞬间,咚咚低沉的脚步声,给一声声轻盈愉悦、清净脱俗又带着些俏皮天真的女子笑声和歌声所取代。这会即便张搴是充耳不闻,闭目不理。这宛若仙乐般的歌笑声还是如空山灵雨般穿墙透耳而过,直达张搴耳室。 夜半无人之际,博物馆里先是出现了阵阵虚实交错的脚步声,继之又传来天界仙境般绝世美妙的歌声。这剧烈转变没带给张搴立即的安抚舒缓。反之,另一个荒谬奇想硬闯进了张搴悸动不止的心头。 「难不成,辛巴达,奥狄秀斯…在大海上碰上的女妖出现在博物馆里?!」 【註:辛巴达(sinbad),阿拉伯经典“一千零一夜”中传奇水手。奥狄秀斯(odesseus),荷马(homer)史诗奥德赛(odyssey)中主角,伟大的希腊英雄。】 这荒诞不经天马行空的异想着实叫人发噱。但这可笑的幻想却像是吗啡、鸦片、毒品般舒缓松弛了张搴如琴弦紧绷近乎断裂的心弦。片刻间,他那万马奔腾失控如尼加拉瀑布的心跳脉搏,得到了洩洪舒展。 不知是那如神话、卡通、漫画般的冥想太过荒唐可笑?亦或隔墙女妖绝世漫妙的美声太过美妙撩人?前一秒鐘,张搴他那紧绷欲断的神经,转瞬间恢復了正常。他全身上下如僵尸般的麻痺身手,开始有了些微知觉,慢慢开始回復运作,渐渐开始重返人间。 张搴轻轻扣了扣一旁他那咫尺天涯的手指,斜睨着那弯曲如钩的根根手指头慢慢展现生机,开始缓缓地舒展平躺在地板上。剎时,张搴有种泪水夺眶的激动。他知道,明白,暸解,相信…他,已经回来。已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了。这无法置信的经歷是今夜的第二回。 「gush。我回来了。」 Chapter 8 The Voice 当张搴正庆幸着自己再度重返人间之际;突然间墙另一头又传来阵阵声响!这会…不是惊心动魄步步催魂的脚步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又一阵时低时扬,清新悦耳但带着几丝幽怨的漫妙歌声。张搴剎时心头一沉,方才甦醒的心灵和重返人间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彷彿又一头栽进了万丈迷雾之中。他又开始质疑自己… 「难不成…我没醒?我还在…梦境里头?!我一直…都在梦中?」 迷幻美声一阵阵穿墙、穿耳、穿脑、穿心而过。张搴即便想充耳不闻,再当回埋地鸵鸟也不成。 「不。这不是梦境。这声音是真真实实的。」 张搴内心呼喊着,但却无法完全说服自己。于是,他又再度陷入真实和虚幻的挣扎中。为了自我救援,张搴扬起右手来,打算给自己一耳光,来确认目前自己所处的境地?博物馆还是梦境? 「不成。万一这歌声是真的!这不是…梦境?!这岂不…打草惊蛇!?不就告诉对方这房间有人?!」 当下这想法立即遭到张搴否决。方扬起的手掌瞬间又从空中沉放了下来。担心响亮的巴掌声会引来对方的注意及警觉。那么这一晚的辛苦埋伏不就功亏一簣了吗? 但这只是张搴第二个考量。在他内心最深的地方,其实他更担心、更畏惧、更害怕的不是对方发现自己,而使自己陷入危险;而是相反的结果… 「要是这巴掌打不疼?打不响?全没反应!全没知觉!岂不证明方才脱困清醒的喜悦只是黄樑一梦?自己依然沉陷徘徊在实虚的梦境之中!」 中国民间传说中的鬼打墙、鬼压床…才是这才是张搴最深沉的忧虑和最无法承受的恐惧。 于是再一次,张搴又陷入了理智和现实的衝突漩涡之中,奋战于恐惧和勇气界限间,在希望和绝境间游荡,在实境及虚境之间徘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歌声不曾停歇,而张搴囚犯两难的困境,和这如噩梦般的纠缠也没有一刻休止。 困顿中,张搴又想起他那一身是胆的好友江龙的口头禪:「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挺身一试。不试…怎么知道个结果呢?」 张搴深吸了口气,下了决定。努力地把垂放在地板上的手掌给再度撑起。眼皮一闭,狠狠地往下一扭。 一阵火烫刺痛的感觉从张搴的大腿上头传来。他差点没叫出声来。但这一击,并没有落在张搴汗珠灰尘交杂惨白冷冰的脸颊上头,而是落在了他的僵硬几近成了化石般的大腿上。张搴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地捏了下。 张搴紧闭的嘴角双唇,没有因为这火热的一扭,噘得更高、更翘。反而迅速地垂下,微微平放开展,露出了今晚头一回的解脱笑容。因为他明白、知道、也确认了一件事实:「他仍然停留在人间和实境,而不是还云游在梦境里。」 「gush。真是疼啊。」 头一回,张搴觉得那童话故事里的“爱丽丝梦游仙境(aliceinwonderland)”或许是个真实的经验,一个叫人吓出一身冷汗,令人胆战心惊的惊悚经歷!而不是那么美好梦幻的童话。 第二回重生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张搴很快又叫那一声声如梦似幻,真假莫辨,媲美百老匯歌剧主唱的美妙歌声给唤回到现实世界。当然即便是有着如此动人美妙的天籟之音,叫深处暗巷密室内屡次饱受惊吓的张搴这会也没有心情享受。 在纽约,在曼哈坦,在百老匯,要听到这等天籟美音并非难事。要不,买张票进radiocity等百老滙的大剧院;要不,off百老匯的剧场里也常有令人惊艷的演出;再不,到茱莉亚音乐学院(thejuilliardschool)看学生表演;甚至,清晨、午后中央公园里的绿地、树荫下也常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这就是纽约,世界之都的奇妙和特权。只是这一切的一切,绝不可能发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先前两次濒死受困的经验给张搴的印象太深、太浓、太烈、太火,衝击太大、也太骇人。儘管已经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清醒,且大腿上的火烫犹未褪尽。但张搴仍不敢轻下断言,确定这午夜歌声的真实与否?不一会,张搴再度陷入天人交战的困境。 他心中反覆地自问:「是该?还是不该确认…瞧一瞧这声音的来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几番挣扎下,张搴再度悄悄闭上了眼皮。同时,又把双手移到大腿两侧。接着狠狠地使力一扭。两股刺痛烧辣的感觉沿着大腿如闪电般传到了中枢神经。张搴忍住了皮肉上的疼痛,可心头却不知怎么地窜起了一丝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喜悦。 「没错。这不是梦境。这歌声是真实的。」 张搴没睁开眼睛,他依旧闭着眼皮,一面试着重新集中注意力;另一面,试着思索各种合理的可能和解释。 「也许,是广播系统出了问题?!」 儘管这理由牵强的可以,张搴仍试着说服自己。他明知这时候没人会在馆内打开广播系统。因为这会整个馆内只剩下他和赖德曼两个人;而赖德曼这会正躺卧在他的办公室里沉睡。即便赖德曼犹清醒着,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不合常理的事情。 「不。不可能。再说…博物馆的设备没这么好的音质效果!」 这暗夜里的穿墙美声,是那么乾乾净净一尘不染,那么清澈,没有一点杂音杂质,清新纯净地就像是来自于另一世界的声音;像是清晨大峡谷底部的潺潺水声,像是黄石公园里的春天鸟语,像是zion(zionnationalpark,utah)国家公园的空谷虫鸣,像是luray(luraycavern,virginia)鐘乳石洞里声声透心的滴水声,一声声、一响响地在空荡无人的寂静暗夜里回盪;像是来自天堂、伊甸园、奥林匹亚、香格拉底、香巴拉…的精灵耳语,更像是来自辛巴达七海传说里的妖女魔咒。 总之,没多久,张搴便像是中了魔法般,卸下了忐忑心情,宛若灌了大半瓶浓烈的威士忌,开始觉得全身是飘飘然,神智不清地微微睁开眼皮。最终,他像着了道、中了邪似地,情不自禁地双手着地,身子一转,面对墙壁,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身,缓缓起身,带着半信半疑,半惊半惧,半忧半喜,欲拒还迎…的心情,把眼珠一寸一寸地挪向窥孔,睁眼聚睛向里头一瞧。 Chapter 9 Two Spirits 隔着暗藏在塔后窥孔里向外一瞧,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团迷雾映入张搴眼珠里。 「我的天啊。博物馆…真的有鬼!」 当下张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一阵冰凉,胃中更是一阵巨浪翻腾,差点没把几个小时前在中国城里享用的扬州炒饭全给吐出来。接着整个身子瞬间一软,整个人从窥孔墙上给滑落下来。 这是张搴头一回真真实实地遇上鬼魅。早些年,他对这等档子事绝对是嗤之以鼻,打死不信。生长在这个科学昌明、万物皆须实证的时代里,身处在繁华人间极至世界之都--纽约市,要是相信神鬼传说,岂不显得自己有多么封建、愚腐而且无知?虽说这些年来东奔西走,撞上了许多无法科学也解释的经歷,让张搴修正了部分看法。但要他打心眼里相信神鬼之说,依然几乎是项不可能且近乎是污辱他尊严及智慧的事情。 面对着眼前漆黑无垠似黑洞般的祕室通道,没一会工夫,一波波恐惧又袭上了张搴心头:他再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今夜第三次幻境!? 「不。一定是自己眼花。一个晚上…不可能碰上两回…不,是第三回…这等子事!?」 张搴努力地说服自己,试着给自己多一点的脆弱信心和虚无的勇气。但一直抖动不止的四肢和一身几近凉透的冰冷汗水,明白告诉张搴他自己,这种牵强说辞一点作用也没有。 有了前两回经验,张搴这会至少学会了一件事。便是明白除了自己外,这个眼下是没人能帮得上忙。趁着自己尚未再度完全沉入幻境之前,他必须有所作为。于是张搴身子一挺,倚靠着墙壁,尝试着再度向上攀爬那瞬间已经如珠穆朗玛峰般高耸的窥孔。 再度窜起的急促呼吸,这会怕是比那大楼的抽水马达来得还快、还急。眨眼间,方才快乾透的身子又叫奔流不止的汗水给浸溼;才软化松弛的躯体,转眼间再度成了硬梆梆的钢架铁骨。甫回温的身体,又扬起一阵接一阵的刺骨寒意。又一次,张搴彷彿觉得自己方才挣扎半天才上岸的身子,转瞬间又给落回了隆冬里佈满浮冰的哈德森河里。 攀着墙壁,张搴奋力了老半天,终于再度又回到了窥孔高度。他鼓起那风中残烛般的勇气,压着几近崩解的心跳,再度凝眼往洞里挪去。 半闭半开的瞳孔在惊恐中重新聚焦。只见微暗鹅黄光晕雾气下,两个如棉花球般的不明物体正在展馆内一上、一下、时左、时右、忽东、忽西地跑跳追逐着。 「这…是什么东西?!」 儘管惊惧依然,但两团如棉花糖的物体带给张搴更多的是好奇。因为今晚张搴所受的惊吓大概已经到了极点,没有太多增加上扬的空间。但这会所泛起高涨的好奇心,迅速填补了他心头剩馀的部分。张搴没再滑落回墙角。相反地,他拼命向洞内挖去,死命地盯看着那两团在如同铜镜里模糊跳动的棉花团球。 很快,很快地,两颗棉花糖球幻化为两个清晰影像。一位身形苗条,长发飘逸,有着副东方脸孔的美丽女子。另一个,则是一团毛茸移动迅速的小白球。两个外来客、一黑、一白,快速地在映着泛黄光影的地板上,从东到西,又从西绕回东,四处追逐着。 「我的天呀。」 夜半时分,一名身形曼妙的东方女子,和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白毛球,在举世闻名的博物馆内追逐奔跑,能不叫观者怀疑自己是身陷梦境? 一如前两回的验证方法,张搴马上又扬起右手,但这回没朝着已经饱受折磨的大腿落去,而是朝着自己满佈汗水的脸颊上狠狠地扭捏了下。炽痛感觉,如烈火灼身,告诉了张搴一件事实: 「这决不是梦境。不是幻境。不是眼花。更不是自己的幻想、幻觉。怕是这回自己真成了童话故事的主角,一如爱丽丝坠入了个无法解释现实虚幻交错的境地。」 透过窥孔,几度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濒临崩溃边缘的张搴不久便叫这眼前的奇妙景象给吸引,给迷惑。哪还记得身旁的吹箭?今夜的任务?甚至身处所在?当然,更甭提现身抓贼? 再则,甭说是飞箭?即便是威力强大的来福枪?火药武器?甚至佈下的捉贼天网?又如何能耐何得了两个幽魂?两个精灵?两个…无法解释的妖精…亦或是两团迷雾?当下,张搴觉得眼下他最须要的擒贼工具,不是吹箭,不是来福枪,也不是抓贼网;而应该是根魔法棒、法杖。最好是亚瑟王麾下大魔法师梅林(merlin)的法杖?!要不,如何对付这午夜现身的黑衣女鬼…或…女巫? 这位长发披肩,乌丝飘逸,身态苗条的东方女子,有着张令人摒息,叫人无法挪开视线半秒鹅蛋般灵气脸庞。仅只一眼,便叫张搴的心神为之冻结,神魂为之颠倒,差点没脱口叫出声来。 「天啊!这是维纳斯下凡?!不,应是特洛伊(troy)的海伦再世!」 张搴很快地便发现自己口不择言的比喻是引喻失当。 「维纳斯、海伦…不该有张东方脸孔!」 张搴这时候一刻也捨不得把眼珠从窥孔内移开。像是中了魔咒,他死盯着洞口,只担心一个闪神眨眼,一个疏忽失神,甚至是一个喘息,便失了对方影踪;如画似梦若幻亦真的倩影剎时让张搴把所有任务、工作、心思…全拋诸脑后。 灵气脱俗的面容,水漾明珠的双眸,浓纤合宜不粗不细两道弯月的水墨乌眉,嫣红泛粉、若樱桃般的丰腴双唇,秀气灵巧的鼻头,配上一身黑色的贴身紧衣,一双似芭蕾舞鞋的黑色布鞋,全身散发着一股叫人无法抗拒、无法亲近、无法琢磨,更无法形容的神祕感。 鹅黄灯光下,黑衣女子奔跑蹬跳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上,速度之迅速,身手之敏捷,难怪张搴所见到的头一眼,是一团白影。 一时间,张搴找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也想不出任何文字、语言,来形容窥孔内和墙壁另一头所出现的奇景;难不成是中国馆内仕女图中的女子趁夜溜出了画布,出来溜溜?亦或是另一旁粉彩瓷瓶上飞天仙女,脱瓶而出,跃出了瓶面?或是那个任性调皮的小女巫,乘着魔法扫帚破窗穿门,闯了进来?还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童话仙子,趁着夜阑人静之际,偷偷下凡溜进人间? 女子手指轻扬,轻垫脚尖,眨眼间,来了个媲美职业舞者的空中优雅转身,轻盈的身子如羽毛般飘然着地。左脚一蹬,又成了洛克菲勒(rockefellerplaza)广场上的冰上舞者,轻快溜过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来到展馆的另一头。身子再度轻巧一转,双腿一蹬,化身成了舞技精湛的芭蕾舞者,亦或是中国武侠小说的轻功高手,张搴不及眨眼,女子已经落在展馆的另一个昏暗角落。 这腾空一跃。着实惊人。或许该称之为“凌空一飞”更来得恰当。应该有七、八…甚至十米距离。张搴心想即便是当今世界顶尖的跳远选手,柏林奥运(1936summerolympics)的金牌选手jesseomens大概也不太可能跳出这等夸张不可思议的距离。当然更不可能有这等优美轻盈的着地;当然更甭提做出这般大胆的危险嚐试。这里不是露天空旷的运动场;而是个四面封闭的博物馆。在这狭窄且光线不足的展馆里头,根本没有足够的助跑和起跳空间?那么这女子如何能够做出这叫人叹为观止、匪夷所思的动作来?这个问题,除了黑衣女子本人外,怕是永远没有答案。 见识到了这等神乎其技,超乎想像,跨越现实的一幕。头一个袭上张搴脑子的影像便是马戏团里的空中飞人。 「这等身手,肯定来自玲玲马戏团(ringlingbros.andbarnumamp;baileycircus)的特技高手…空中飞人!」 一如上回,这项假定推论很快便又遭到张搴否决。 「不可能。展馆内又没有吊人的縄索钢丝?再说…馆内高度也绝对架不了钢架绳索?!」 第一个假设遭到否决。张搴很快又兴起了第二个想法。 「肯定是百老匯的戏法?像胡汀尼(harryhoudini,1874-1926年,20世纪初最传奇的魔术师)一样!魔术。没错。这一定是魔术。要不,就是…我又眼花了。」 儘管张搴极力试着用第二种说法来说服自己。但内心深处,却是再明白清楚不过。甭说是百老匯,当今世界魔术舞台上,还没听说过有这般身手的女性魔术师?!而且到目前为止,尚无名气足够的女性魔术师能在百老匯的舞台上担上大樑,担任主秀角色。 夜阑人静的午夜时分,一名神祕的黑衣女子,一个毛茸的白色小精灵,在展馆内奔逐跳动。这画面,这声响,把张搴所有追根究底的企图和寻求理性解释的念头,这会全给抛诸九霄云外。 Chapter 10 Chase or Play? 女子一跃,在个中国后商时期的陶瓶(註)展示柜前乾净落下。一个转身。挡住了小毛球去路。 (註:商朝(公元前1600–1050年),公元前13–11世纪期间作品.,高10英吋(25.4公分)资料来源:vessel(zun)[probablyfromanyang,henanprovince,china](50.61.5)|heilbrunntimelineofarthistory|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 小毛球瞬间来了个调头转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走道另一侧中国东周时期的青铜铸鐘(註)展示柜奔去。 (註:东周(公元前770–475年),公元前5世纪早期作品。高15英吋(38.1公分)资料来源:bell[china](1988.20.7)|heilbrunntimelineofarthistory|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 (thesource:itis10incheshigh,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lt;<a href=/toah/works-of-art/50.61.5gt;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toah/works-of-art/50.61.5gt;</a>) (thesource:itis15incheshigh.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lt;<a href=/toah/works-of-art/1988.20.7gt;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toah/works-of-art/1988.20.7gt;</a>) 黑衣女子见状,赶紧又飞身一跃,来了招天外飞仙。眨眼间落在青铜铸鐘展示柜前头,再度堵住对手去路。不想小毛球全然没有屈服就犯的意图。倒像颗碰壁撞球,立即来了个180度反向回转,调头,窜向右前方,里头陈列着中国西汉时期五彩陶土舞女塑像(註)的展示柜。 (註:西汉(公元前206年–公元9年)。公元前2世纪作品,高21英吋(53.3公分)资料来源:femaledancer[china](1992.165.19)|heilbrunntimelineofarthistory|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 (source:21incheshigh.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lt;<a href=/toah/works-of-art/1992.165.19gt;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toah/works-of-art/1992.165.19gt;</a>) 黑衣女子也没放弃,马上双腿一曲,一个弹跳,学着“夸父追日”,跨步追去,眨眼工夫,又抢先一步,挡住小毛球去路。但小小毛球依然顽强的很。又再度来了个90度的转向,直窜一旁里头装着中国西汉时期出土的玉板展示柜。(註) (註:西汉(公元前1046–771年),公元前10-9世纪作品。长1015/16英吋(27.8公分。资料来源:handle-shapedornament[china](1985.214.96)|heilbrunntimelineofarthistory|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 (source:long1015/16inches.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lt;<a href=/toah/works-of-art/1985.214.96gt;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toah/works-of-art/1985.214.96gt;</a>) 女子毫不迟疑立马提步又追上前去。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两个莫名的外来客,便把博物馆内的中国展馆,当成了千年前的罗马竞技场,展开一场,你追我跑,你停我歇,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时而跑跳追逐、时而停歇对峙的戏码。 这场诡譎怪异的大戏看得叫隔墙观眾张搴时而惊叹连连,时而瞠目结舌,时而提心吊胆,时而莞尔欲笑。但更多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两个陌生的黑白访客,究竟是对嬉戏斗弄的玩伴?亦或正在交战追逐的敌人? 张搴犹在思考困惑之际。黑衣女子止住了脚步。几乎同一时间,小毛球也停止移动。双方隔着数米距离,彼此对望、对峙着,喘息、观望着、等待、盘算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约莫过了十来秒鐘的停滞静默。黑衣女子率先有了动作。她缓缓提起脚来,像是慢动作,向前跨了约半步。万般小心,丝丝细腻的谨慎态度,就像是举步踩踏在片佈满珍珠、宝石的地板上。 「啪!」一声轻得不能再轻,低得不能再低的落地声,如玉珠落地,方一传出。 剎那间,小白球也立即有了回应。只见,小毛白球立即向后咚咚跳动了两下。双方又回復到原来保持的距离。一分不多,一釐不少。 黑衣女子见了白球反应后,停顿了会。接着再度轻轻提脚,又向前跨了半步。一如上回,同一时间,小白球又后退了两下。相同的距离,间隔着彼此。新一回合的刺探交手就此展开。 这一黑、一白的一进、一退,像煞了两名武艺高强的武士、骑士、侠客、杀手的对战。看得藏身在窥孔后头的张搴是嘖嘖称奇,胸口是怦然不已。这时候,张搴一则懊恼老馆长没在身旁,错过了这场精彩好戏。再则,要是赖德曼果真清醒在侧,张搴更想看看老馆长的表情。想必也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吧! 张搴犹在沉思之际,黑衣女子脚步再提。谨慎依然,但这回,步伐却不是向前跨去,反是面向着白球,缓步向后退了半步。这回白球没有回应,似乎是叫对手的新策略所迷惑,不知该如何应对! 熟料女子脚跟方一着地,瞬间一蹬,便来了个往前飞仆。剎时,只见小白球像是触了电一样。身子一转、调头,如闪电般,朝着一旁的展示柜窜去。再一次,黑衣女的突击是徒劳无功。 几番追逐攻守下来,儘管黑衣女子身手不凡。但对于灵巧敏捷的小毛球却是束手无策,佔不了一丁点的便宜优势。这叫张搴更加好奇女子所追逐毛茸小球、小精灵,究竟是何方神圣?什么来头?如何能避过这神奇女子连番的凌利攻势! 张搴正值疑惑之际,只见这白色如拳头大小的毛球,身子一转,如子弹般向着张搴所藏身的高塔展示柜直奔而来。当下,张搴心头一惊。心想要是尾随而至的女子,来到高塔展示柜旁,发现了窥孔,发现了自己。届时该如何是好?是该动手捉贼?亦或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 思绪犹在心头打转之际,黑衣女子的动作比子弹飞箭更快、更疾、更迅速。只见,黑影一闪,抢先一步挡在展示柜前。身子一转,背对墙壁,堵住了白球去路。身子突然一弯,宛若柳枝般蹲跪在地板上,带着几分俏皮、几分骄气、几分天真、几分不捨、几分爱怜,和几分虚张声势的责备,开口:「还跑!还跑。怎么,认不得我了?!」 一如先前隔墙传来的清净歌声,女子吐出的字字话语是乾乾净净,一尘不染,没一点尘世俗味,多一份太浓太烈,叫人无法承受;少一分则太淡太轻,如水过无痕。穿墙鑽进了张搴耳里,彷彿是冬尽春来所吹起的第一道和风,轻轻拂过饱受酷寒折磨的冰冷大地。在这个对张搴而言是噩梦连连,意外不断,且似乎是永无止境的苦寒夜里,就像是啜了口温温热热的浓情hersey巧克力,叫他整个心窝全甜透了,整个身子剎时全暖和了起来。 小白毛球停下了迅雷动作,止在地板一头,东晃西晃了两下,既没有前进,也没后退窜逃。面对着女子好一会,像是听懂了女子话语?也像是正策划着另一波攻势?没一会,在原地碰跳了两、三下,像个网球、触地一弹,朝着女子直衝过去。 张搴以为小毛怪、小白球、小精灵,发了疯,着了魔,趁着女子蹲地,放松警戒之际,展开攻击。忍不住要出声警告。眨眼,只见,白球自地板上一跃而起,瞬间进了黑衣女子开展的掌心里头。 显然毛茸白球听懂了女子话语。而这场耗时精彩又诡譎多变的僵持大战,没想到转眼间,便烟消云散,战火停歇。这会,张搴可是更加好奇这白茸小怪的身份?瞇着眼珠聚睛再仔细一瞧。哪来什么毛茸白球?!这是隻不停眨着红宝石般眼珠的可爱小白免吔。 先前那桀驁不驯,顽强抗拒的毛茸小精灵,这会儿正倦缩在女子粉嫩透白如玛瑙般的手掌心里,泪眼汪汪地望着女子。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失散多年相聚的亲人,生死分离再见的主僕,娇羞地期等着主人的怜爱。 黑衣女子像是呵护着初生婴儿般,不断轻柔地抚摸着这饱受委屈的小傢伙。先前那动如闪电的脱免,这会成了隻柔顺乖巧惹人爱怜的贴心小傢伙。 女子扬起手来,把这小傢伙,往如羊脂白玉般脸庞一靠。吐出如棉糖般的柔声细语。 白毛精灵转眼成了白毛小免子的转变倒是没带给张搴太大的震憾。相较于今晚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连串神奇意外,这不过是又一椿的小小惊奇。但背对着张搴,黑衣女子脱口而出的短短几个字,却像是巨大的天外殞石般坠入张搴几番风雨的心海里,激起了另一波如海啸般的涛天巨浪。 因为张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回女子方才脱口的话语,不是道地新格兰腔的英语,而是字正腔圆华语。 Chapter 11 The Song 「你这恼人的小傢伙,你可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真该好好罚罚你!」黑衣女子轻声细语,带着淡淡哀伤及责备幽幽开口,语气宛若中国古月琴般吐露着几许化不开的幽怨。 像是明白黑衣女子的诉说。这会小免不再冥顽叛逆,不再逃避抗拒,只是含情脉脉地瞪着那如红宝石般的小小眼珠子注视着对方,一个子点头;不时吐出粉红的小舌彷若正啜着蜜糖般轻舔黑衣女子的手掌心,半像是认错,半像是对着对方撒娇。乖巧柔顺模样煞是叫人爱怜。 这会张搴大概明白了黑衣女子和小毛球-小兔之间的关係。她们俩应该不是敌人,而该是主人和竉物间的关係。 可张搴还是不明白,还是困惑得很,为什么三更半夜在博物馆里会出现个陌生女子前来找寻她失散的竉物?要是这档子事发生在大白天的中央公园里,倒也不是件太新鲜稀奇的事情。但这个时刻,这个地点。任凭谁都想找出个合理的解释和答案。当然,更甭说向来都是“打破沙锅追到底”的张搴。 当下,今晚的任务重新浮现回到张搴心头。但这会,他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和动力。如果他有能力、有机会、甚至可能的话,他可要逮住、擒住,至少拦住,这夜闯博物馆的黑衣女贼;若是尚有心力及可能,那隻小免也该一并拿下。要她俩好好解释交代个清楚明白?! 思索当下,一墙之隔另一头又传来柔顺滑溜如仙乐般的醉人歌声。但这会可是中英文夹杂。可巧的是这歌词张搴觉得耳熟得很,好似在哪听过?张搴赶紧竖耳一听。 howratethemoon,soroundandclear!明月几时有 withcupinhand,iaskofthebluesky,把酒问青天 quot;idonotknowinthecelestialsphere不知天上宫闕 whatnamethisfestivenightgoesby?quot;今夕是何年 iwanttoflyhome,ridingtheair,我欲乘风归去 butfeartheetherealcoldupthere,唯恐琼楼玉宇 thejadeandcrystalmansionsaresohigh!高处不胜寒 ifellnolongerthemortaltie.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sheroundsthevermiliontower,转朱阁 stoopstosilk-paddoors,低綺户 shinesonthosewhosleeplesslie.照无眠 whydoesshe,bearingusnogrudge,不应有恨 shineuponourparting,reuniondeny?何事长向别时圆 butrateisperfecthappiness---人有悲欢离合 themoondoeswax,themoondoeswane,月有阴晴圆缺 andsomenmeetandsaygoodbye.此事古难全 ionlyprayourlifebelong,但愿人长久 andoursoulstogetherheavenwardfly!千里共嬋娟 (source:translatedbylinyutang林语堂(october10,1895–march26,1976) 大概是穿墙歌声太动人、太委婉、太哀怨、太撩人、太醉人…连一向自许半个中国通的张搴一时间居然没想起这首曲子的由来。 他努力挣扎和脑子又角力了好一会。最终他得出了答案。 「这…是…这是…中国…北宋时期文学大家苏軾、苏东坡的名作『水调头歌』啊!」 当下张搴差点忘神地想要起身出手,给自己这回机智问答的结果大声喝采一番。所幸,这几近失控的举动,还是叫他那已经恢復的理智给立马压了下来。 头一回听到这等美声:歌声清澈脱俗,宛若是空山鸟语。但随着一字、一语,幽幽穿墙而过,张搴开始有了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感触。不知怎么地,一丝一点的苦涩不知不觉地开始由心底深处缓缓冒了上来。这感觉是张搴许久不曾有过的… 就像是口中含了颗半熟青梅,起初有些微微酸意,继之是淡淡甘甜,可随着时间转化,酸味、甜味、化成了苦味。但这苦味却不是叫人无法忍受的死苦,而是种混杂着先前的酸甜,发酵结合而成无法形容的丝丝苦楚。 张搴一时没法子精准地形容这种苦中带着微酸,而酸中又泛着些淡甜,可甜中又不去淡淡苦楚的矛盾复杂滋味。这丰富且难言的感觉就像是…许久以前,张搴年少时所经歷的第一场恋情—初恋,和尔后的失恋一样;一种介于纯洁天真的甜蜜和真实失落涩酸之间的感觉。许久…许久…张搴不曾再有过这种感觉? 「莫非小白免是黑衣女子失散多年的恋人?中了魔咒?!变成了白免?像是青蛙王子和公主?!」 当下,张搴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开始发挥他无垠无边偶而失控脱繮的想像力!很快,很快,他又重归现实,觉得自己荒唐地可笑。莫非童话、神话、传说、传奇…看得、听得、读得、知道得太多、太着迷?要不,肯定又是自己神智不清?又再度坠入虚无幻境。不然,怎会冒出这般荒唐的谬想? 「中毒太深。中毒太深。」张搴摇着头自我解嘲。 谁叫自己不但是个歷史专家,还是位民俗神话学专家?不只如此,还在学校里开了堂「神话与文化」的课程?只是时间过了半响,小白免依然没变成英俊挺拔的白马王子;而一身黑衣劲装,全身上下处处散发无限遐思的神祕女子,也一点不像那电影-白雪公主与七矮人(snowwhiteandthesevendwarfs,1937年)中那位狠心恶毒的黑皇后;可张搴再怎么左看右瞧,也绝难将天真善良的白雪公主和黑衣女画上等号。 张搴犹在自嘲纳闷之际,黑衣女子捧起了小免,一跃起身,灵蛇般的腰身一扭,若彩带般的臂膀肢体向外一展,踩踏在如铜镜的光滑大理石地板上自得其乐地忘情飞舞了起来。 剎那间,张搴忘了任务,忘了世界,忘了所有一切。眼珠死钉着窥孔,眼皮半下不眨,强压着自己的激动喘息,一时幻想以为自己已经成仙羽化,脱离肉身红尘,奔上了月球月宫。所以得幸目睹月宫里的仙子下凡,在自己眼前翩翩起舞。 儘管在百老匯看过许多顶尖职业舞者的演出,但张搴还是头一回又给这出神入化、超越视界的舞技、身段、技巧、嫵媚、甚至所释放出来的遐思和慾望给完完全全征服。他目不转睛飢渴地盯住窥孔里如万花筒般的神奇世界。 神祕黑衣女子变幻多端撩人的舞步、摇曳生姿的身段手式、完美比例令人遐想的美腿身躯、不可思议的腾空旋转、侧身,提腿、弹跳、甚至劈腿…无一不令隐身的窥视者-张搴如痴如醉。当下,张搴开始幻想怀疑起这展示馆内的黑衣女子是不是中国神话传说中坠入凡尘的天界仙子,亦或是敦煌莫高窟穴中壁画里的飞天神女在他眼前现了身? 看得浑然忘我,几乎忘了自身所在的张搴,斗然间见女子顺势将手中小免向空中一拋,当下竟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心。」 这石破天惊一叫,划破了这桃花源、香格里拉、奥林匹亚、东海蓬莱、伊甸园、香巴拉…瞬间把所有的黄樑美梦给唤醒。张搴正懊恼着自己的无心的本能反应,把这近乎天堂般的美好一幕给怵然打断破坏之际。 只见黑衣女子停下舞动身躯,侧目,寻声,朝着窥孔方向,探来。张搴整个身子怵然像是结了冰,成了冻,完完全全失去了知觉和反应,陷入了个麻痺状态。 几乎是同一时间,张搴见到了是张全然不同的陌生脸孔。原先那张灵气逼人的秀气脸庞,在千分之一秒间,沾染上了浓烈邪气和股骇人杀气。张搴头一回见识到这种只有在小说、戏剧、传说、神话、甚至是川剧中「变脸」才可能出现的情景。 在张搴眼前所出现的是张混着邪气纯真,有着魔鬼天使,结合恶毒善良,毁灭与美好并存的脸孔。这是张集维纳斯和梅杜莎于一气,美丽又令人生惧的脸庞。这也是张搴第一次,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发现一张脸孔居然可以有这么巨大的转变。这瞬间变化比起中国川剧中的变脸,绝对是强上千倍、万倍。无怪乎,儘管仍隔着道墙,但张搴整个身体、心头在片刻间完全给冻结麻木全不听使唤。 这会,张搴该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梅杜莎(medusa,希腊神话中一头蛇发的女妖)的凝视,全身上下已经变成了一座石像?要不,为何这般僵硬,半丝无法动弹? 但另一个更荒谬、更心寒的想法,也几乎同时窜进了张搴心头。黑衣女子若不是中国的天宫仙子!?不是维纳斯?不是海伦?是再世的梅杜莎?便是魔法强大的摩根纳(morgana亚瑟王和梅林的敌人)重生? 但糟糕的是张搴此时身旁没有梅林!他斗大的眼珠瞳孔逐渐又失了焦,窥孔里的黑衣女再度化成了一团黑色迷雾。 Chapter 12 Deja Vu 当张搴的瞳孔再度聚焦,洞中朦胧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双熊熊燃烧闪着邪气,叫人不寒慓的炽红眼珠,出现在隔墙的另一头,仅仅隔着约不到一米、甚至更短距离,充满火热敌意地狠狠望着自己。 张搴完全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在眨眼之间来到了墙边?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对方是如何在半昏暗的展室里不消片刻便发现这隐密的窥孔?当然更不可能明白女子眼珠中如地狱之火般的烈焰为何而来?只困惑着一件事:这彷若来自天堂仙境的完美天使,为何在眨眼间变成了从地狱魔界窜出的邪恶妖女? 张搴试着开口喊叫,但喉头却乾燥地像是死亡谷(deathvalley,ca)的沙漠一样,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压根没有想到,今晚猫抓老鼠的抓贼任务结果这会却峰回路转反成了「老鼠抓猫」的戏码。如今更担心对方见事跡败露来个杀人灭口?! 甭说张搴这时是动弹不得,有手难伸,有脚难移。即便行动依旧,一根上了麻药的吹箭,和自己业馀笨拙的身手,碰上这身手匪夷所思且杀气腾腾的神祕女贼、女妖、女巫…怕也是凶多吉少。 黑衣女子佈满着怒火敌意的目光穿墙而来,毫不回避地和墙头另一端的张搴的双眸隔空相对。这时,除了澎湃奔流宛若洪涛般的血液穿过张搴紧缩血管所发出的震耳跳动声在耳室内咚咚作响外。其馀什么声响也听不见,半刻间彷彿他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时间在双方静默对峙中仓然飞逝。张搴的惊惶恐惧一点没有减少,而他向来自豪的冷静沉着,也一点没有回復;但同一时间,不知怎么地,另一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却像蚂蚁般迅速窜了上来。张搴只觉得乾旱如沙漠的喉头一阵搔痒难耐,接着脱口而出。 「我…我…见过这双眼睛…」 剎时张搴再度为自己不争气、不识相、不上道,且又止不住的惹祸大嘴懊悔。再一次又把自己送到了灾祸边缘。 但…事情却在这一瞬间有了个意想不到的转变。 黑衣女红光烈火的超杀眼神一闪而逝,狰狞脸庞上的邪气、妖气、魔气、杀气、怒气…如退潮般一寸寸、一点点、一片片地从那满佈邪气的紫青脸颊上剥落褪去。不消半刻,如雨过天晴、那张乌云蔽日满着敌意的陌生脸孔消失不见了。张搴不及喘息,而那张原来灵气逼人,气质宛约、超凡脱俗的美丽脸庞又回来了。 这瞬间的改变太快、太疾、太仓促、太突然…一如上回,张搴脑中又是一片空白。但眼珠子,却张得如同颗荔枝般斗大。在这短短几秒之间,张搴的心情如坐着布鲁克林康尼岛(coneyisland,brooklyn)上游乐园里的云霄飞车,从地狱魔界中又衝回到了人间。 黑衣女提起手来,拨了拨如丝绸般的乌黑头发,轻抿朱唇,回復人气的红粉脸颊上露出个小小不甚起眼的酒涡,绽出一抹纯真开怀但绝对是倾国倾城的开怀笑容。接着,一声带着挑逗、嘲弄和俏皮的轻嗲,穿墙而过,直透张搴的耳室和心房。 「又是你这傻小子。」 张搴眨了下眼,目光再聚。只见黑色衣角如道黑色旋风一扬,女子一个转身调头,背向着张搴,蹲下身来,展出右手,一旁地板上的活蹦乱跳的小兔,乖乖地从地板上纵身一跃,眨眼间又回到了女子的手掌心里。 犹在半痴、半呆、半愣、半惑、半不知所以然…状况中的张搴傻愣地盯望着这一幕,完全忘了动作。黑衣女再度调头,回眸,朝窥孔方向,若有若无、似挑似逗地嫣然一笑,身子一舞,向着展室东侧出口逸去。 乍见窥孔展室里的黑衣女子又成了团朦胧黑影,张搴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思量,开口急叫道。 「喂!等等…」 接着赶紧提起脚步往前头跨去,急忙打开隔层暗门衝出去祕室。这时的张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拦下这神祕的黑衣女,问个清楚明白,管她是人?是鬼?是神?是魔?是仙?是妖?还是个窃盗行家?亦或是…」 反正不管她究竟是何方神圣,亦或是妖孽!张搴不顾往前奔去。一点没考虑过自己的后果,和是否俱备擒住这女子的能耐?甚至连为抓贼准备的工具,那把吹箭都给遗留在祕室里。当下张搴心头只有一个想法:拦住这让他神魂颠倒又惊又恐但又迷又醉人的黑色美丽影子。 张搴衝出祕室,一手往口袋里直掏,摸出大串钥匙。右转,飞奔向前十来米,扭身右转,直奔中国展示馆的东侧出口。不想,甫一来到转角,只见黑衣女子已经破门而出,现身在走道上。顾不得身上手无寸铁,张搴大声在后头呼道:「等等。你别走。」 黑衣女子哪理会张搴的呼喊,头也不回便向着前头朦胧半昏半明的走道奔去。张搴不及思索,立即提步追了上去。 身手轻盈媲美杂技行家、体操选手,芭蕾舞者的黑衣女子,一双美腿蹬在一块块大理石石板上,彷若是使着轻功水上飘的武林高手、舞台上飞跃的顶尖舞者、非洲大草原上的活力蹬羚、澳洲大陆上的顽皮袋鼠…方一眨眼,黑衣女子已经穿过了几个转角,越过南亚艺术展示馆和朝鲜艺术展示馆,来到了中亚艺术和伊斯兰展示馆前头。 在后头一股脑穷追不捨的张搴,一点不放弃,拿出多年前学生时期参加百米赛跑的快腿急追。但片刻间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开足足近二十米。再一次,张搴着实想不透,猜不着,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有这等身手、速度及本事,能在如迷宫般的博物馆内这样自由行进穿梭奔跑?甭说这时已是入夜休馆时分;即便是大白天,张搴自己也好几回走失了方向、误入死胡同!为何这女子,不曾走失方向,步入死胡同,好让张搴可以堵住去处瓮中抓鱉。 心中疑惑未了,黑衣女子突然在塞普路斯展馆前停下了脚步。张搴怵然也跟着止住脚步。双方隔着五、六米距离。 「请你等等。别走。」张搴对着女子背影唤道。 女子既没回应,也没回头。依然背对着张搴。而走道另一头的张搴也不敢轻举妄动冒然举步向前。一则、担心再度惊走了黑衣女。再则、也担心这身分不明的黑衣女子突然回身攻击,杀自己个措手不及。 于是局面僵持着,双方皆无动静好好一会儿。一股莫名的诡譎气氛在走道中漫延。挣扎了半响,张搴终于打破僵局,吐出了句话来:「我…有些事情…想…想…请教你。」 不想,张搴话声方落下,一团白影突然跳出。张搴心头一惊,身子本能向后一退,一个重心不稳,加上地板滑溜。结果,张搴失足摔跌坐在冷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当场摔了个四腿朝天的窘状。还不及回神起身,一串串如夜鶯红雀般的咯咯笑声自走道另一头传来。 甭说,这会张搴有多尷尬,有多丢人,有多糗;再说,要是黑衣女在这时发起攻击,怕是自己连个出手反击甚至自卫的机会也没有。除了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外,张搴也只能祈求上帝保佑、对方心存仁念手下留情。 不知是否是上帝听见了张搴心头的无助呼唤?还是对方黑衣女子大发慈悲?亦或是她根本没把张搴这等对手放在眼里?只听到昏沉走道一角,传来戏謔开怀但略带责备的口吻。 「坏小兔。瞧你调皮的别吓坏这傻小子!」 朦胧灯光下,只见女子半蹲身子,手掌向外又一展,白影迅速隐没在黑影里。这头坐在地板上的张搴好不尷尬,面颊上阵阵火烫,比起小义大利区餐馆里烤pizza的火炉着实不遑多让。 女子优雅立起了身子,回首,又给了张搴一个似挑逗、又似挑衅,但也带着几丝怜悯、几许怜惜,外加着几分俏皮满足的笑容。接着头一转,起步,右转,消失在前头的走道转角。顾不得臀下疼痛,张搴立马双手往地上一撑,一个鱼跃起身,不加思索,起步又飞快追了上去。 当张搴快步衝到了转角处,只见若黑云般衣角已经飘过了素描、版画、和摄影展示区。一闪而逝,消失在前头19世纪欧洲绘画雕塑区的转角处。张搴马不停蹄快步向前追赶过去。 「喂。你等等。等等。我不是要抓你…我有话要问你。」 张搴一路狂追,也一路狂喊,绕过了展区,直奔前方的现代艺术展馆。只见黑影继续向前飘去,向左一撇,没入一旁的楼梯间。 张搴非常清楚这个区块的位置。尽头楼梯间是博物馆的西南角,几个小时前,他才从中央公园的这个侧门进入,开始这一连串漫长不可思议的暗夜惊魂。一道上了锁的侧门,对这位身手出神入化的黑衣女子来说,简直就像是跨栏选手越过跨栏一样地轻而易举。 这是张搴今夜可以拦住这神祕黑衣女的最后机会?有了先前在走道上第二度对峙的经验,一件事实是毫无疑问可以确定的:黑衣女子没有伤害他的企图及意念。要不,先前跌躺在地板上手无寸铁且惊慌失措的时候。若黑衣女子真要取他性命就像是踩死隻蚂蚁般轻而易举。 张搴使出所有气力,像个短跑选手奋不顾身地向前衝去。来到了二楼楼梯间,三步併一步,提脚往楼下跳去。一个转角,只见黑云已到一楼的楼梯口。张搴没有考虑便纵身一跃,向前一仆。 接着一声轰然巨响,张搴眼前一片昏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Chapter 13 The Phantom 当张搴再次睁开眼珠时,眼前是个全然白色的世界。他大吃一惊,头一个袭上心中的念头是:「我死了。我上了天堂,到了另一个世界。」 继之浮上心头的是沮丧、是挫折、是不平、是懊恼、当然也有愤怒,也有自责… 「没想到这黑衣女…这么黑心肝、黑屁股,心狠手辣…居然出手结果了我!」 深受打击的张搴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向来自信满满,料事如神,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的他,这回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先前黑衣女在走道上放他一马,只是一时的妇人之仁。更没想到这次错误解读误判的代价,竟叫自己赔上了性命。 但最最最…令他感到意外的事,倒不是他已经离世这档子事。既然事已如此,再多的懊悔也无济于事,徒唤奈何也改变不了现状和事实。叫他惊讶的是…传说中天堂,果然一如传说。如同大部分的宗教、神话、民俗传说所描述的景象:是个洁净纯白一尘不染“单调无趣”的地方。这是张搴接受事实及命运后,睁开眼对天堂的第一印象! 随着眼皮拉大撑开些,视野逐渐扩大,张搴槁木死灰的心情,很快又枯木逢春。 他大叫:「我没死!我还活着。我的判断没错。我的判错没错。」 张搴一个兴奋起身,接着一旁便传来连声金属碰撞的巨响。他粗鲁的动作,把床头旁吊掛着点滴瓶的金属架子整个给扯倒了下来。上头的玻璃点滴瓶和金属支架一块摔落在地板上,清脆响亮的破裂声在这空间不大的病房里简直叫人震耳欲聋。 不一会,两位护士闻声衝进了病房。见在张搴坐在病床上,一脸困窘尷尬兼疑惑的表情。 「我为什么在这里?!黑衣女呢?那个女…“贼”呢?」张搴努力试着控制自己,免得脱口而出的“女妖”,叫人以为他是个疯子、或是受了重大打击精神失常。 「先生。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呕吐的感觉?」其中一位看来较资深,身子有些福态、圆脸长相有点年纪的护士盯着他,以职业性不带太多感情的口吻问道。另一位年轻、个头矫小,脸上佈着不少雀斑和稚气的金发护士则在一旁忙着清理张搴所造成的混乱后果。 张搴睁大眼珠再瞧,这才发现自己头上裹着团像印度鍚克教徒的大白包。他无意识地出手探了探顶上的白大包,一阵肿胀昏沉的感觉从顶上传来。所幸,意识还算清醒,也没有呕吐感觉。于是,张搴对着护士又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还好。还好…没事!」 「好什么?!不好。」 满怀着愧疚责备和不捨的嗓音从门口传来,赖德曼这时现身跨步进了病房。 「瞧你搞的…差点没把命给搭上…唉。真不该找你干这档子事…」 张搴寻声一瞧,见到一张憔悴几乎全失了光彩和活力的熟悉皱眉脸孔。心中突然涌起的愧疚怕是比对方还多上好几倍。 「没事。我没事。我不…好好的吗?!」 张搴极力摆出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免得给赖德曼更多的自责。其实这会,他甚至有些庆幸,幸好老馆长当时不在现场,要不,真碰上昨晚那身手非凡的女贼;这时恐怕该愧疚可能是自己。 赖德曼来到床边,坐了下来。任务没达成,反而自己给送进了医院,还叫恩师担心又自责,这叫张搴剎时觉得愧疚非常。为了移转焦点,但更想知道的是答案—他如何从博物馆来到了这医院?张搴摸着头上的白大包开口,疑惑问道:「我…我是…怎么给送到这里的?」 「是马克。一早在后侧门旁发现倒地的你。便赶紧叫救护车,把你送来这。接着又通知我。瞧我坏事的。事没办好。还差点搭上你的小命。真是…」 老馆长顿了会。懊悔的表情更浓更密,又再开口: 「champ,究竟…」赖德曼迟疑了会,止住了最后的问话。当然,张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师徒二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识趣地闭上了口,免得引来两位外人的好奇和走漏风声。 资深护士对张搴做了些简单的检查后,然后带着职业笑容开口:「张搴先生。你应该没事了。所以,点滴大概也用不着。等一下,医师会过来再做检查…」 两位护士很快离开了病房。赖德曼随后起身跟上去,赶紧关上了房门。还不及回到椅子上,师徒二人便迫不及待开口对话。 「champ。」 「老师。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犹半躺靠卧在病床上的张搴抢先一步开口。 「博物馆…真的有鬼!古物有灵。」儘管老馆长脸色严肃,语气带着些颤抖,听不出是兴奋还是震惊。 张搴皱眉挣扎犹豫了半响,却依然找不出个合理的解释和说法。他一脸困窘地支吾开口:「老实说,我到现在还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人,是鬼,是灵,还是…」 难得见到向来机灵果断的徒儿,道不清,说不白一件简单事情。这可叫赖德曼的更加好奇。眨眼功夫,忧虑和愧疚从脸上和眼神中迅速褪去了大半,继之的是追根究底燃起的熊熊火焰。 「老师。很抱歉,我把差事给搞砸了。」 「没。没的事。是我贪睡。是我把事情搞砸的。幸好,你还没出什么事。」 儘管赖德曼出言安慰着张搴,但他脸上犹残存的懊恼表情告诉张搴,对任务失败还是在意得佷。张搴很明白,失去了一回在科学及传说间探清真相的机会,才是老馆长所真正在意和懊恼的事。 「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赖德曼也思索了半响,才又从口中嚼出些字来。 「一个身着全身黑衣的东方女子,和一隻全白的小免子。」 「啊。」张搴话方落下,接着一声大叫,急忙问道:「昨晚…馆里可曾掉了东西?」 老馆长脸色一沉,点了点头。 「那头中国商朝的玉牛…不见了。」 张搴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脑中是一阵晕眩,一阵如巨浪狂涛般的翻搅。他双手摀着头上白包挣扎着。这景象可是把赖德曼给吓坏了。他赶紧起身,出手,打算按下紧急按钮,召唤医护人员。但这时候张搴抢先一步,开了口。 「不。那不是头…玉牛,那是隻…玉兔。」 「兔子!?」赖德曼以为自己耳背,又重复开口问了一次。 「是的。是隻兔子。」 「兔子!」赖德曼眼珠子瞪得斗大,强抑着高胀的情绪,满脸全是无法置信的表情。 张搴闭上眼睛,微点了点头。 「那…」 张搴正要开口再做解释,门上传出了敲门声。二人赶紧止住了口。 原先那位脸上佈着雀斑负责清理张搴所造成混乱的年轻护士,开门,走进了病房。手中拿着个典雅的青花小碟子,碟里有两个圆形可爱的糕饼。小护士带着稚嫩笑容开口:「这是院长请你们品嚐的他在中国城里买来的中国点心。听说叫做什么来着的…我一时给忘了,有个…很美的名字。」 「是月饼。」张搴毫不迟疑地接口,替困窘的小护士解了围。 在护士尷尬的笑容中,张搴和赖德曼彼此互望一眼,没有再多言。接下了月饼。望着碟中的圆滚滚如昨夜满月的月饼。张搴啃了一口,缺了角的饼儿,露出了内馅。这乌黑浓密看不透,瞧不清,带着甜蜜滋味的内馅,瞬间塞满了张搴他整个困惑的心房。 小护士很快又离开了病房。 「味道不错!是吧?」 「嗯。比我想像的好。对了,这东西叫什么来这?champ。」赖德曼啃着饼,表情看来颇是愉悦。 「月饼。」张搴回答。 「噢。是的。叫月饼。很美的名字。果然很像个满月。」 「满月!昨晚是今秋的第一个满月。」张搴顿时大叫,眼睛如阳光般闪烁。 「怎么,那里不对吗?」赖德曼瞪着眼珠不解问道。 「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吃月饼。」张搴兴奋应道,依然注视着手中残存半啃的月饼。 「昨夜是中国人的中秋节。秋天的头一个满月。」 「这个…我知道。」赖德曼回道,但目光不曾从张搴身上挪开。 「满月。中秋。您听过那个关于中国…中秋的神话故事吗?」张搴望着赖德曼问道。 「“飞天…嫦娥奔月?!」赖德满眼迷惑问道。身为国际大博物馆馆长的他当然听过这故事。嫦娥偷了她那曾经射下九个太阳、拯救世人的大英雄,尔后却变成奴役百姓的暴君夫婿-后羿的灵丹。一吞而下,飞向月球并成为月神的故事。 「是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赖德曼继续瞪着张搴,问道。 当下,张搴迟疑了。他挣扎着,困惑着,不知该不该告诉赖德曼他的想法。当然他明白这想法实在太疯狂、太梦幻、太不科学,但脑子里却止不住一直把昨晚的黑衣女和他所知道的神话中奔月女神串在一块。 最后,他还是决定止口。吞下手中剩馀的月饼,把方到嘴边的话语全给吞了下去。 他带着一丝傻楞的苦笑,过了半响终于开了口:「没事。我想我是太累了。脑子糊涂了。所以,一时也讲不清楚昨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我想清楚…整理好了…再告诉你。」 Chapter 14 The Detective 出院的第二天,张搴现身在下曼哈坦(lowermanhattan),隣近最高法院、市政府、距华尔街(wallst.)不远的一栋大楼里。不像这栋大楼里的其他办公室,在门上或门旁墙上掛上个xx公司或是xx事务所的闪亮铜质名牌。这道深黑色的木门上头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两旁的白墙上头也是乾乾净净空白一片,没有任何标示及头衔。事实上即便在同一层楼里工作或往来的人士、甚至大楼的管理人员、清洁打扫工作人员,也不甚清楚这木门后的来头?企业?公司行号?事务所?当然也鲜少人见过门后的主人? 每回踏进这栋大楼,张搴总觉得有些彆扭不自在。倒不是因为大楼有个类似巴黎圣母院(notredame)的古典怪异外表,而是因为这门后的主人。事实上,张搴已经和这傢伙合作过三回了。如果加上可能成立的这次,就是第四回。 前三回追查古物来源及卖家身份背景的案子,虽然过程中有些“小衝突”、“小磨擦”、”小争执”,所幸最终的结果倒是叫赖德曼及博物馆方面相当满意。因而,儘管在许多方面这门后的傢伙和张搴个性及工作方式及态度是南辕北辙;但不容否认地对方的确是个可以胜任及信任的职业好手。 但每回一想起这傢伙一些异于常人、不近人情的行事风格,总叫张搴是思量再三和犹豫怯步。必要时,可能还得吞上几颗阿斯匹灵药丸来止住头痛。向来对于同行相妒的评语,持保留态度的张搴也难得一回,认同同业对这傢伙所下的评语。同行称这位业界的独行侠是「侦探界的鐘楼怪人」。 没有电话,没有祕书,没有助理,一个单枪匹马独来独往且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祕兮兮的傢伙。一个每每叫张搴扑空白跑找不到人的私家侦探;但荒谬的是这傢伙却又可以随时随地,像是从地洞里冒出来,从天上掉下来般现身在张搴眼前。这种敌暗我明,忽实忽虚,被监视窥探的感觉是张搴头一个不喜欢这傢伙的原因;而第二个原因是过多的自信;第三个是满溢的自大。第四、第五、第六…全和前述二、三项类似。 最后一项是:想当面碰上这傢伙的机率几乎和买乐透彩票中奬是差不多!多次白跑扑空的经验,让张搴学会了一件事:最好别登门拜访。 要不是今天正好到纽约市政府附近办事,顺路之便,张搴压根也不想踏进这大楼,更甭提来这门前。他寧可到邮局寄张名信片(这是张搴和这傢伙最常用的连络方式),也绝对比亲自登门来得有效率。 但有一点,从开始合作之初便一直叫张搴很纳闷。既然这傢伙这么难碰上一面,遇上本尊。那么…这傢伙又是如何会见客户?如何接洽案件来维持这事务所的营运? 这一点张搴不久之后便明白了自己的多虑。一则、出身长岛(longisland)世家旺族的他,继承了不少家產,即便是一辈子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也是衣食无虑。这点何只叫张搴和许许多多成天为生活忙碌的凡夫俗子眼红和妒嫉。 从事侦探工作既是他的本业,也是副业和消遣。用不着为事务所的营运及维持费神,自然也对案件是挑三捡四,爱理不理。儘管如此,但这傢伙却对头一回合作张搴主动告知连络的方式:「留下字条、文件,我先瞧瞧,探探,再决定要不要和对方连络。我总得先探查对方,摸摸对方的底,再决定要不要接下案子?!」 乍然听见这样的回应,张搴只觉得这傢伙口气还真不小。怕是自负大于能力的世家公子哥、富二代。 但几回相处共事下来,张搴很快便明白这傢伙的身份和能力,决不是虚张声势的夸大之辞。这自信、自傲,谨慎、甚至有点挑剔,近乎龟毛、出世的个性,也是张搴和赖德曼一番长谈之后,决定挑中这傢伙成为第三位局内人的原因。 这傢伙的名字叫做—尤金,渥纳洛斯基(eugenewojnarowsky)。一个浓眉大眼,有着肥厚大鼻子,圆胖脸庞,一头蓬松捲发,身高比张搴矮了近半个头的五短身材,目光中时而朦胧惺忪,时而透着几分初生之犊狂狷傲气,声称有着斯拉夫和犹太贵族血统的道地纽约客。 张搴来到门前,并没抱着太大希望,勉强举起手来,在门上敲了1、2、3下。他充满力道的手劲,落在厚实的木门上,宛如圣派崔克节(saintpatrick’sday)游行的击鼓声般咚咚作响。只是除了这三声低沉的敲门声在幽静的长廊里回盪作响外。过了好一会,并没有其他的声音和回应从门后传来。 对这结果张搴倒也没有太多意外、失望。一则,现在时间还早,不过清晨八点出头,许多在大楼内工作的人员都还没有开始上班。再则,这道像是城门般厚实且沉重的大门隔音效果不错,不太容易听见外头的声响。三则,这个时候,门后的主人本来现身的机会就不高。张搴明白自己这趟心血来潮的突发举动明摆着是徒劳无功。毫不迟疑,伸手向上衣口袋摸去,掏了掏,挖出了支笔和随身的小笔记本。在上头飞快潦草地写下几个字:「有事找你。跟我连络,champ。」 张搴写完字条,撕下,蹲下腰身,方打算塞进大门底部的缝里头。一声尖锐的开门声响从头上传来。张搴抬头一瞧,门居然打开了。真是大大地出人意外。 赶紧立起身子,一瞧。门后头出现了个彷彿才从冬眠中甦醒的黑熊,一身邋遢打扮,一张惺忪脸庞,一对朦胧眼珠,和一张正打着哈欠,大得足以吞下半张pizza的大嘴。出乎意外地,尤金居然这个时候在他的办公室里。 两双眼珠交会的剎那,彼此全闪着讶异。显然这是个惊奇、意外,任何一方也没有想到在这么个大清早,居然碰上了对方。 「喔。是你呀。」尤金的口气没有太多热情,但幸好也不是太冷漠。 「怎么,昨晚没回去?!又去了俱乐部?」 张搴望着对方的表情和穿着,脱口而出。尤金没有回应,只回了张搴一个白眼,表情像极了在告诉对方:「这是白痴问题。」更像是:「关你屁事?」调头,一声不响地拖着他沉重的脚步往里头走去。 张搴早己习惯这表情和反应。没有抗议及不悦。提步便跟了进去,并随手关上门。迎面扑鼻而来的是一阵辛辣呛鼻的威士忌酒味。张搴目光一扫,果然办公桌上有两个空着的酒瓶,但不见酒杯。甭猜,肯定是一个人喝闷酒留下的证物。空气中混着酸臭和汗水的味道叫张搴当下有些做呕,真想马上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去掉这噁心气味。可一想起主人龟毛怪异的个性,当下张搴决定忍下来,努力调和着自己的气息,免得叫自己真忍不住把不久前吃的早餐给吐了出来。 这是间一房、一厅的小小办公室,面积顶多几百平方呎。一厅是尤金的办公室、会客室兼临时寝室。一房则是他的档案室、资料库、书库、兼小厨房。倒不是尤金租不起更大的办公室,以他的身家财力即便买下这栋大楼也不成问题。头一次合作时,张搴想了许久。最终找出的唯一合理解释,这小小办公室符合尤金他低调不招摇的作风。 过了一会,尤金拧着两个高档骨瓷,有着鲜艷花朵图案的咖啡杯子从里头出来,飘香的cappuccino瞬间冲散且取代了室内原先的昏沉酒气。尤金来到客厅,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了张搴。接着一屁股坐进了上头有张毯子的沙发里。显然这沙发是他昨晚的床舖。张搴跟着在对面坐下。 「尤金,有件事情要找你帮忙。」 尤金抬头瞄了张搴一眼,继续啜着他手中的咖啡。完全没有反应。要是头一次见面,肯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接话。但这不是头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因而张搴只得继续唱独脚戏。 「这次要麻烦你捉贼。」 张搴话毕,只见尤金又啜了口咖啡,然后不慌不忙把咖啡放在前面的茶几上,吸了口气,伸了伸懒腰,加上个大大的哈欠。最后才将他那半开半闭的朦胧眼珠移到访客身上,悠然开口。 「捉贼?!为这种小事找上我。抱歉,我没有兴趣。」 要不是张搴早领教过尤金的古怪脾气和个性,早就立马起身走人,要不也开口回呛。但张搴没这么做。他的脸部一揪,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吐着一抹诡异,因为经过几回交手后,他明白如何对付这傢伙-尤金。 「这不是普通的贼。」 「真要一般的小毛贼,那找得上你亲自出手帮忙。这是个连nypd,fbi…我想…即便是福尔摩斯本人亲自出马…也未必能逮得到的…贼!」 「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我可以捉得到这傢伙?」尤金眉头一挑,半瞄着张搴,带着些许上扬鼻音回应。 「我没说你能捉到她?」张搴应得呛辣。 「那你来找我干嘛!?」高傲又不耐的尤金当下便动了些火气。一大清早碰上这种挑衅,叫他原本犹在半梦半醒的委靡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看来我是找错人了!抱歉,打扰了。」张搴身子一挺,起身,作势离开。 「是…什么样的案子?!」 尤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张搴知道这球赛的第一局,他赢了。身子一转,不疾不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 张搴接着把先前在博物馆里遭遇详尽地向尤金述说了一番。结果换来对方的一阵歇斯底里的嘲讽大笑。 「有其师,必有其徒。我看你是给赖德曼洗脑了。这么荒谬的故事,你也编得出来。你是大早专程来污辱我的智商,是不?」 张搴当然听得出来尤金的一半话语是发自内心,一如先前的他自己,压根不相信这类神鬼的传说;另一方面,从尤金夸张的笑声及刻薄的回应中,显然是对自己方才的挑衅做出报復。 当然张搴更明白,对于尤金这种自视甚高且固执已见的傢伙,要他暂时屈服闭嘴的方法只有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他最崇拜的偶像来反击他。 「荒不荒谬?!等你自己碰上了不就知道了吗!柯南道尔爵士(註)晚年时不也相信唯灵论(spiritualism)!」 【註:sirarthurignatiusconandoyle,神探福尔摩斯(detectivesherlockholmes)和失落的世界(thelostworld)小说的创作人,英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最具影响力的小说作家之一】 「他被欺骗了!」尤金瞬间爆怒,急切地为自己的偶像辨护。 一如先前的尤金,张搴不发一语地以近似呆滞的眼神望着对方。他明白---这可叫尤金更无法忍受的回应。 果然尤金,像是头被激怒的斗犬,迫不及待开口:「连他的好朋友,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术师胡汀尼都说自己被愚弄了(註)。他说是那些可恶的神棍、灵媒利用了他对他母亲的思念玩弄了他。没有神蹟、没有魔法、没有巫术…」 【註:胡汀尼/houdini在他挚爱的母亲死后,一度相信通灵,并透过灵媒试着和母亲亡灵沟通。但尔后,他认为遭到灵媒愚弄,并反对唯灵论,因此和他的好友柯南道尔决裂。】 「但…柯南道尔本人…却还是深信不疑!」 「他是给自己死去儿子的思念给迷惑矇蔽了。」尤金口不择言、疾言啐道。 「喔,是吗?!我想至少…柯南道尔爵士本人并不这么认为。」张搴出言反驳。 「这叫做『当局者迷』!」尤金斩钉截铁回道。 「你这么肯定!你又不是他?也许,他真见识过某些无法解释的奇蹟、神绩、异象…事物…或是…」 张搴忍住呼之欲出的话语。毕竟那晚的遭遇,除非亲临其境,否则任凭张搴如何费尽唇舌,尤金也不会相信的。所以张搴话峰一转。 「是不是真有灵?何不你自己来确认?你不常掛在嘴边说:『眼见为凭。让事实说话。』」 张搴不疾不徐地冷冷开口,叫尤金的满腔热血和怒火像是当下给泼了一大桶冷水而无从爆发。尤金只得继续啜着他的咖啡,一言不发像是个受了鸟气却又无法回嘴的小孩,眯眼皱眉噘着嘴不发一语抗议。 终于,尤金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这才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保密…和…别伤害她。」张搴想了好一会,才吐出最后几个字。 「第一项没问题。第二项嘛…」尤金犹豫了下。 「我不能完全保证。」 「第二项我很坚持。」张搴没有退让的打算。 「照你所说的…这女贼身手非常。绝对是个职业行家。凡事都得有最坏的打算!」尤金向来也不轻言让步。 「那就…请你手下留情?」张搴的请求带着轻微的挖苦。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还是找别人吧!?」 尤金其实也没有这么坚持和反对,但他可一点也不想对张搴让步。特别是和张搴合作过三回后,他非常明白虽然张搴在某些方面和他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但却有着完全相同的特质—自信和坚持,十足的自信和坚持。 「这女贼涉及的案件不只一椿。也许还涉及其他知名博物馆的窃案。能在大都会博物馆里来去自如,想必也可以在大英博物馆,罗浮宫,和世界其他的顶级博物馆里来去自如?!这样的贼要是你没兴趣,我想有兴趣的顶尖侦探应该有一大箩筐。如果福尔摩斯在世,一定不会让这种机会白白溜走…」 张搴停顿了下,盯望着尤金,学起赖德曼的挑逗口吻,继续开口:「尤金,你错过了“维多利亚时代”,错过了“开膛者杰克”。这回你要再错过了,可就真的太可惜了!大侦探。」 尤金一双夹杂埋怨及仇恨的眼珠狠瞪着张搴,显然他又在第二局落居下风。但很快他那张忿忿不平的脸庞闪出一抺光彩。没错。他知道张搴说得没错。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媲美福尔摩斯的机会。但他没有立即回应。果真如此,岂不显得自己太容易上钩?他转身向后拿起办公桌上另一瓶半空的威士忌,打开橡木塞,朝自己的口中,灌了几口。接着身子往后一躺。悠悠地望着张搴。 张搴先回避对方的目光,拿起咖啡,小啜几口。接着身子也往后一仰。靠倚着高档沙发。半声不响,悠悠回望着尤金。摆出一付要耗,便一起耗的表情。 终于一番心头角力后,尤金终于耐不住开口:「好。我接下就是。」 Chapter 15 The Negotiation 和尤金商议之后,二人决定追本溯源,先从这椿窃案的源头-苏x比拍卖公司(sxxxby’s)着手。理由很简单,第一、失窃的玉牛(兔)是从当年春季拍卖会上得标购入的收藏品。因而,窃贼极可能也出席了当日的拍卖会,甚至可能是参与竞标的对手之一(或许因为竞标失利而萌生窃盗动机?!)。其二、黑衣女贼有着副东方脸孔。拍卖会上的东方脸孔向来不多,而在纽约、甚至在美国本土、来自东方的女性买家更是屈指可数。两条线索串在一块,看似棘手的案子,似乎很快便理出些头绪。 第二点、即便那女贼未曾在拍卖会上出现,但从当晚女子的对话足以得知,显然对方相当清楚下手目标的来歷和背景。而关于玉牛(兔)出处及来源的资讯苏x比当然是最清楚不过。而这些资讯绝非寻常人士可得。唯有相当资歷的富豪名流才可以在拍卖会前收到这些相关的宝贵资讯。这些贵不可攀的客户资料才是该家公司最大的资產及宝库。所以,不入宝山,何来宝藏? 最后,根据以往的经验,“卖家”永远是知道最多内幕的局内人,当然也是能够提供最多资讯及线索的人。卖家的资料何处寻?当然最直接、最快的方法就是登门直接找苏x比问个明白清楚。 话虽如此,想在这个当今世界上最古老【註:苏x比于1744年,成立英国伦敦】最具歷史及规模之一的拍卖公司里,打探任何关于客户买家或甚至是卖家的资料,绝对是件近乎不可能的任务。不但直接挑战该公司严格的内部保密规定外,更违反业界和市场行规。要是把那些宝贵客户资料外洩的消息给走漏出去,怕是不只得有人负责下台走人,更会严重影响该公司的百年声誉。 可这个破坏行规,挑战禁令的法子,在张搴眼里却也不是个绝对行不通、碰不得的任务。先前张搴曾多次代表博物馆参与拍卖会和竞标,因此与纽约分公司的经理高登(gordonhaywood)也算有些交情。虽说如此,但张搴也绝不会天真到认为高登会因此破例,赌上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但中国有句的俗谚道:「不看僧面,看佛面。」 虽说张搴本人在纽约及业界也算是小有名声,怕是也没有十足把握要高登卖他这个人情;但张搴他那大都会博物馆顾问的头衔和头衔背后的所代表的意义,怕是即便是苏x比总公司、总裁,也得卖博物馆和赖德曼个面子,得罪不得。 因而,在登门和尤金见面后不到三个小时。张搴和尤金接着便出现在东7x街和york大道附近的苏x比纽约分公司里头。一如以往,张搴受到高登相当高规格的接待。当然张搴明白,这只是个标准程序,无须自抬身价,沾沾自喜。 高登是道地的安格鲁撒克逊后裔,一口浓浓英国腔,高大魁伟身躯配上一头浓密微捲黑发和两道杂草般的黑色眉毛,有个如阿尔卑斯山般的突出高耸鼻子,上头掛着两颗像北海般深沉冷冰的眼珠,方正严肃的脸庞一如他的个性,少见亲切笑容,但一丝不苟的专业态度在业界享有极高的风评。 「高登,这位是我的朋友,尤金。」 顾忌尤金的身份会引来高登不必要的戒心,张搴仅以“朋友”含糊地带过向主人介绍。高登也没有多问,事实上也无须多问。有本事能来到他办公室的客人,绝大多数是非富即贵;更甭提由大都会博物馆顾问及馆长爱徒-张搴引来的朋友-尤金,肯定也是一位高档的贵族买家。三人彼此握手示意后,在高登办公室的会客桌前坐下。 「张搴先生,应该已经收到我们秋季拍卖会的资讯了吧?」 「嗯。」张搴点头。 「这次秋季拍卖会上可是有不少…难得的罕见精品。不少博物馆、行家都显示极高的兴趣,纷纷先来探询!当然…」 儘管高登极力对张搴摆出亲切笑脸,但表情还是显得有些刻意而不自然。 「贵博物馆…是我们最敬重的客户…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贵馆这次能够满载而归。」 张搴对高登难得但勉强的恭维,直觉得比对方刻意的表情还来得彆扭,叫他不舒服、不自在。 「关于秋季拍卖会,博物馆方面的确对其中几项展示品兴趣颇高…但详细的项目…还没有做最后决定…」 张搴欲言又止,心想着先吊吊高登味口,增加些稍后谈判的筹码。不想,高登坦率的回应直接地叫人惊讶。 「如果可能的话,提前告诉我。今年的市场很热络…买家也多…竞争恐怕会非常激烈。」 任凭再生硬的菜鸟也听得出高登那半带着挑逗,也半带着威吓的语气。 这头的张搴心想要是现在告诉高登,这回博物馆看上的标的:一件可能极具歷史意义的红铜製龙头铸像。怕是即便高登现在没有狮子大开口;到了拍卖会当天,底标也肯定得翻上好几番。看着高登兴緻勃勃的表情,张搴明白一件事。他非得编出个名堂来。要不,今天的这趟任务可能很快就要结束。他瞄了尤金一眼。尤金回了个不耐及万般嫌恶的眼神,既像是受不了高登二流的演技,也像是受不了他那傲人的商人嘴脸,但更像是不屑地在告诉张搴:「撒个小谎没这么困难吧!?」 没错,既然都到了这田地,谎肯定是要撒。只是能干上苏x比纽约分公司的负责人,高登日常接触的大都是些富可敌国的名流巨贾、精明狡猾的世家政要,出手阔绰的豪门贵族…。视野和口味自然也不容小覻;加上苏x比在这行业的百年资歷,怕是一个小小的饵是钓不动这条百年大鱼的?当然,这饵得大,得有分量。 「那幅…莫内(claudemonet)的…」 张搴的话还没有落完,高登便兴奋地接下话来,嘴角忍不住直往上翘,眼神绽出万道耀眼的光芒。 「那幅画是这次拍卖会的首选。非常…非常…非常地抢手。」 高登连续用了三个非常来表达自己难得激昂亢奋的情绪。一旁的张搴一点不觉得奇怪。这幅1872年,以法国勒阿弗尔(lehavre)港口为主题的作品:印象日出(註sunrise;impression,soleillevan)。被视为印象派画作的开山之作,也是莫内最着名的作品之一。以莫内大师的名气,加上这幅画在歷史上的意义,绝对是件热门得发烫的拍卖品。 高登难掩喜悦的表情告诉张搴:对方已经中套了。该是切入主题的时候。 「高登,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什么事儘管开口。我一定尽力。」高登的亢奋还没有消退,没多考虑便一口应下张搴的要求。 张搴没想对方应得如此爽快,脱口而出。「真的。」 「当然。我那得罪得起你这位大客户?!」高登难得展现幽默,虽说如此,他那张严肃不讨喜的脸孔,还是叫张搴笑不出来。 「我要请你帮我找一位客户,一位东方女性的客户。大约二十…应该不到三十岁…可能出席了上次的春季拍卖会…」 张搴的话方落下,高登勉强撑出来的笑容几乎在同一时间褪去。 「张搴先生…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想帮你。不过,你的要求明显地和本公司最重视的内部保密规定有些扺触,我…恐怕无能为力。」一如先前开门见山的推销,这回高登的拒绝也很直接。 「高登,我当然明白贵公司的规定。但这位女性可能和博物馆方面有所关联。所以,我这才想冒昧请你帮个忙,行个方便…」张搴回得含蓄谨慎,他可不想节外生枝,引起高登不必要的好奇;毕竟这个圈子不大,消息传播地比想像中来得更快更广。他可不想,赖德曼守了大半日子的祕密成为拍卖会上的热门话题!但另一方面,又担心不搬出博物馆,对方不卖他这个人情。 「张搴,这件事真的很抱歉,我恕难配合。」 高登完全没有提出问题,直接开口拒绝,摆明了不想插手淌这混水,也没有想进一步过问的态度。 「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我们的客户都是些什么人?…社会名流、达官显贵、华尔街上的巨贾、新英格兰的豪门…这些人最重视隐私。而我们这个行业也最重视保密,特别是为我们的客户保密!」 不知是不是故意,高登刻意地提高了嗓门,加重语气在最后一句话上。表现出没得商量馀地。像是要张搴知难而退,也像是在下最后的通牒。张搴耐住性子,心想这会发火,肯定是于事无补。只得装聋作哑,继续死纒下去。 「我知道。我保证决不会洩露出半点口风。」 「我当然相信你。」儘管高登话说如此,但那不妥协加上势利不屑的表情一点不叫张搴及尤金信服,甚至相当倒胃口。 「高登。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该相信博物馆和赖德曼馆长吧。以他们的名声,是绝对不会做出有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当然更不会做出叫你为难的事。」 高登的态度相当强硬,丝毫没有转圜的馀地。张搴只得搬出最后靠山。不想,高登依然全无妥协退让之意。 「我想博物馆方面和馆长应该会体谅我们的处境。除非得到客户本人的许可。我们是绝对无法向外人提供客户个人的资料。这是这行业的行规,也是我们公司的规定。」 张搴全没料想到高登的姿态是如此之高,态度是这般强势,几乎全无转圜和商量的馀地。眼下这条最直接的线索显然是无法如愿以偿。当下,张搴只觉得高登贵族般的顽固不只是可憎,简直就是可恨。 一时间,办公室里头的气氛有些僵固地叫人无法喘息。张搴正犹豫是否该就打住,另寻其他途径之际。坐在一旁,一直保持着沉默,不发一语,一直看戏的尤金这会上场。 「高登先生。听说过liuimports这家公司吧?!」 当这几个字从尤金口中迸出之时,高傲霸气的高登顿时脸色大变,瞠目结舌的表情叫对座的张搴也大吃一惊。任凭再外行的人也瞧得出尤金的这番话一击而中,而且完全刺中了对方要害。 「没…没…听说过…」 张搴再笨、再蠢、再怎么没见过世面,也听得出高登言不由衷的撒谎。更何况他的表情语气早洩了底。 「哦。是吗?没听过!高登先生您真是健忘。这家公司应该是贵公司的老客户吧…据我所知…应该是和你合作不下十年了吧?!」 尤金不疾不徐说完话,也还外加使了狠狠的威胁眼神回敬对方。当下,只见高登面如土色,马上往后一滑,半瘫坐在沙发上,半响无法回应。先前强势的态度,这会可比退潮的潮水消退地还快还急! 剎那间角色攻守互换,尤金掌握了主动攻击权;当然尤金不会停止进攻,他向来不会给对方任何喘息、恢復情绪的机会,继续半语带威吓地开口:「阁下要是真忘记了。不妨到纽约港务局,查阅一下相关的进出口报单,然后再比对一下贵公司的进货凭证。我想,顶多一个小时。马上一目了然…明白谁是这家公司最重要的往来客户?!」 「我们…只是…从他们那进口一些傢俱!」高登疾言厉色回应。摆明承认尤金所言的事实。 看着高登灰头土脸的沮丧表情,张搴乍时有种扳回一局幸灾乐祸的喜悦。瞧了尤金一眼,给他一个赞赏的表情,庆幸自己找对了人选。要不,这次拜访肯定是徒劳无功白跑一趟。一如往常,尤金又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之犊表情。摆明要给高登排头。谁叫高登先前世故的高姿态那么地叫人不快。 「傢俱?!」 「是傢俱。」高登犹做困兽之斗。显然他想来个打死不认。 但尤金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他的眼神中闪着一抹不屑,语气一扬,开口:「这么大、这么有声名的“贵族”公司,进口这么些“平民廉价”的傢俱实在说不过去,不是吗?你不担心传出去有失你们百年老店的身份。你说是不?」尤金语带挖苦回应。一旁的张搴则是极力耐住窃笑。但眉头和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 「这是公司机密。」高登强词夺理回应,脸色几近铁青,双眼简直便要吐出火焰,恨不得一把大火烧死他俩。而对座的尤金则更加气定神间,慢慢地开心地玩弄着眼前发火的猎物。 「我不知道这是你们公司的“机密”,还是你…个人的“机密”。」 尤金亮出双手,在空中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又特别加重语气。 高登嘴角不断地颤抖,但却半天吐不出句话来。汗珠开始从他的额头涌出涓涓而下。而高登但竟然忘了掏出他掛在上衣口袋外头的手帕拭汗,模样着实狼狈。而尤金没有妇人之仁,继续追杀对手,毫不松懈。 「的确是…机密。要不,怎么会打通关卡的钱比实际报关的金额还来得高上好几倍呢?」 「你,含血喷人。我要告你。」高登气急败坏,扬着手,指着尤金气急败坏地咆哮。 「要告。请便。」尤金瞪了对方一眼,冷若冰山回道。 「不过,你还是该先想想法子怎么应付fbi、irs(internalrevenueservice,美国国税局)…哦,忘了提醒你还有newyorktimes,cbs、nbc、abc…当然…还有法院。」尤金浑圆的脸庞闪着比高登更加世故油滑的笑容。见着尤金连番犀利攻势,这会连张搴也开始有些同情高登。 这会,高登全瘫坐在沙发上,像极了一团果涷、布丁,更像是一坨烂泥。他清楚明白这档子事如果真给掀了开来,不只他得下台走人,甚至得入监服刑。他上半辈子的努力,全将付之流水。万般无奈下,他抬起沮丧混杂着忿恨的眼神瞪着尤金和张搴,幽幽开口:「你们要什么…我照办就是。」 张搴立即开口:「让我们看看上回春季拍卖会的邀请和出席名单。」 高登双手如千斤顶,缓缓撑起他那战败后的巨大身躯,接着万般不愿地起身,身子一转,没走向门外,反调头走向办公桌后头一整排的高大铁柜。 没一会,打开柜子,从里头抱出了一本厚重的名册,走回沙发茶几,坐回原来位置。往桌上一丢。 「这就是名册。你们只能在这里看…出了这门,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我一概不承认。」高登又忿忿补上几句官方的宣示。 接下来的工作并不复杂。诚如先前所预料,东方的客户本来就屈指可数,更何况是女性客户?筛选搜查工作的第一步,当然得从姓氏下手。有别于西方的姓氏,东方,特别是中国的姓氏,无论在发音和拼字方面皆有明显差异。非常容易区分判别。 一番查阅后,张搴和尤金很快发现二位可能的人选。一男、一女。从拼音判断。男的应该姓孔。女的可能姓张、陈或是姜。但资料记录,那位孔先生当日并未出席拍卖会。所以,唯一的可能人选便只剩下那位发音无法确认的女性。 但根据资料显示,这位当日出席拍卖会的中国女士,年纪为四十六歳,明显地与那位令张搴神魂颠倒的黑衣女子不相符。这项发现叫张搴好生失望。但更叫张搴和尤金困惑和好奇的是资料上对方的连络地址。 张搴手持资料,对着高登开口:「高登,这资料是不是…有些错误?」 「不相信,就别看。」高登回得充满着敌意及怨气,像是个输了比赛不服气的小孩。 虽然如此,张搴还是继续追问下去。毕竟这是眼下的第一条,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条线索。 「这上头的连络的地址是皇宫大饭店(theplazahotel)815房。我不明白…这位女士是一直住在饭店里?」 张搴的问题也引来高登的好奇。儘管不悦,还是出手从张搴手中接过资料。 瞧了一会,从高登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他也不甚清楚。但高登为了维持住自己的尊严,装腔作势了一番,这才开口:「有些有钱人…本来就喜欢搞神祕。我不已经告诉你…有钱人最重视隐私。找个饭店当连络窗口,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张搴实在不喜欢高登的口气,但他也明白想直接从对方口中挖出些资讯,可能性极低。他侧目望了望尤金。尤金点了点头,但厌恶的表情比起张搴是有过之无不及。 「反正,饭店离这也不远。我们就亲自跑一趟。」 张搴说罢,起身。尤金也跟着起身。但高登依然坐在沙发上,完全没起身的意图,当然连句再见的客套话也省了。当下,张搴只觉得对这傢伙的厌恶感直线上升,几乎快到了破表程度。 他和尤金提步便离开了苏x比的纽约分公司,直奔几条街之外,位于中央公园东南角纽约地标之一的皇宫大饭店。 Chapter 17 The Decoy 尤金和张搴一搭一唱,最后选定了九楼一个面向中央公园的房间913房。这个选择当然不是真为了欣赏中央公园的秋色夜景,两人的交情更谈不上要好到要来个诗情画意的浪漫月光下对酌。真正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为了避去嫌疑。倘若直接住进同一楼层-八楼,岂不明摆着二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图?再则,万一闯空门的计画行不通。这间位于815房右上方的房间,便成了潜入815房间的最佳窗口。至于方法,不言可喻,当然是来个像马戏团空中飞人一样的腾空飞降。儘管对尤金想出的这法子张搴质疑再三。但在没有其他更好的替代方案出现前,这天马行空的备用方案倒也不失为另一项权宜之计。 当晚尤金和张搴在房间里先喝了些小酒。不是因为贪杯,也没有诗情画意,当然二人更不是酒友,而是工作上的须要。身上故意沾些酒气,有助于掩护待会进行的闯空门行动。真要半途碰上了其他服务人员,酒醉走错楼层、房间的情事,倒是不错的脱身籍口。 十一点时间一过,二人带着几丝偽装的酒意,悄悄地来到了八楼的815房前。尤金熟练地从口袋中掏出两根,一粗一细的扁长铁钩,朝着钥匙孔里伸去。接着轻轻地左右扭转刺探,没一会工夫,「啪」一声,门锁便应声打开了。 张搴早见识过尤金开锁的不凡身手,甚至认为要是真有天(当然这可能性极低)尤金决定金盆洗手退休不干侦探这差事,肯定可以改行当个专业锁匠。他那开锁的本事比起23街上那些开锁行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比我想像中来得顺利太多…」尤金自豪自言自语,像是向张搴要些掌声。但张搴却充耳不闻。他明白这傢伙早已是自信太过。他锦上添花的掌声,只会显得廉价。 尤金的话语尚未落完,顺势往里头一推,房门瞬间露出道缝隙,岂料接下来亮出了条打横的铜链,房门给从后头给反扣住。当下,尤金大吃一惊,赶紧把门又给閤上。身旁的张搴还没回过神来,只见房门又给关上,甚是纳闷,方要开口。但见尤金一脸困惑,回首开口道:「门给反扣住了。难不成里头有人?!」 「不太可能。秋季的拍卖会还有个把星期。对方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入住进来吧!?」 张搴的语气亦不甚确定。他相信大卫应该不会骗他。但要是chang夫人临时住进饭店,那么他和尤金二人岂不成了「自投罗网」笨贼。二人犹在疑惑之际,走道另一头传来说话语声。张搴和尤金立即调头,朝着走道另一头走去,来到转角,打开安全门,一闪躲进了楼梯间。 遁入楼梯间后,二人很快恢復了镇定。 「里头有人?」 尤金倚着栏杆头摇了又止,表情满佈疑惑。 「我没看到人影。不过,里头的铜链扣上了。门打不开。」 「可大卫说chang夫人…还没有住进来。大卫不太可能骗我们。」 望着犹是一脸迷惑的尤金,张搴一时也没有合理答案。 「也许是饭店的工作人员…偷偷溜进去休息…打混?!」 张搴摇头。 「我认为不太可能。真要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开除的。」 「饭店里的人都知道这房间。除了固定时间外,里头没有人。即使偷偷溜进来,也没人会发现!」 儘管尤金的推论有几分合理。但张搴还是一肚子疑问。 「偶尔…一、两次…给发现的机会…很低。」尤金仍不死心,继续坚持着自己的推论。 「要不,就是里头和我们…一样…有贼!」 尤金的第二个推论显然敲动了张搴的心。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柜台和警卫。」 张搴的回答遭来了尤金的一顿白眼。 「通知警卫...捉谁?捉我们吗?别忘了!我们现在也是“贼”。」 尤金刻意了加重语气,且狠瞪张搴一眼,表情一脸不屑,像是在反问:「你忘了咱们今晚的任务了吗?」。 虽说尤金说得是事实,但「我们现在也是“贼”。」这话听在张搴耳里依然是刺耳得很,张搴一时还真是难以适应。 「那现在怎么办?!」张搴一时也没个主意,泛着无助眼神问着尤金。 尤金思索了会,乍然开口:「咱们回去。」 「回哪?」 「当然是815号房。」尤金回得果断。 「可里头…」 「如果是贼?是员工?即使发现了我们。肯定也不敢通报…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贼。」 「如果不是呢?!」 张搴的问题问住了尤金,二人像洩了气的皮球,屁股往阶梯上一搁,楼梯间接下来陷入一阵无言的沉寂。 约莫过了五分鐘,尤金霍然从楼梯阶上起身。 「我们回去。」 「回去?!」张搴没想到尤金这么快便放弃了,心头有些失望。但尤金并没有转身向上,反朝着楼梯间闭合的安全门走去,压下开门横桿,开门,又走回了八楼。张搴心喜,立即追了上去。但对尤金的举动心头依然全没个底。 回到815房门前,尤金小心翼翼地又把房门打开了个缝。只见里头一片黑暗,立即又从口袋中掏出原先吃饭傢伙—长短铁钩。接着把手伸进了门缝里头,反手用铁钩钩住了铜链,向后一推,不出两秒鐘,门便全然打开。一个闪身,尤金进了房里。张搴见状,赶紧跟进。整个行动不出十秒鐘,二个人已经置身在805房里头。 黑夜加上拉上了窗帘,房间里头黑暗地像是浸在黑墨之中,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当然更甭提进行探索。张搴正犹豫着是否该打开手里的手电筒之际。 啪一声,灯火给打开了,顿时室内大放光明。张搴大吃一惊,以为中了陷阱埋伏,探头急寻同伴。目光一瞥,只见尤金站在墙壁的开关旁。张搴这才松了口气。 「里头没人!」 「你怎么知道?」张搴叫尤金大胆近乎鲁莽的举动搞得差点心神俱碎,啐口问道。 「直觉。」 「那门又怎么会反扣?!」 「这简单。就和我刚才一样。」尤金亮出犹握住手中的铁钩。张搴剎时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那位chang夫人应该也是用这法子。所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尤金的口吻吐露着浓烈的自信,表情更是自恋到叫人无法接受。要不这回又叫他给压对宝,张搴真想马上出口回堵他,杀杀这傢伙的嚣张气焰。 二人迅速地在房间里内展开搜查。房间里头是有条不紊,整整齐齐,乾乾净净,果然完全不像是里头有人住宿的模样。这结果再度证明尤金的直觉无误。整个套房里除了一本过期的苏x士拍卖品专刋平躺在客厅精緻的木质小茶几桌上外,其馀半点线索也没有。这结果叫张搴失望且好生纳闷。 「真不了解这些有钱人在想什么?没事干嘛长期包租个套房空摆着?!嫌钱太多吗?」 「张搴,你太不了解有钱人!」尤金语气半带卓越、半带嘲讽对着张搴开口。 「那当然。我可没你这么好福气。像你…天生是个富二代…有钱人。」张搴语带着些酸涩反讽回呛。 「说得也是。没错。」 尤金眉头一挑,毫不在意这挑衅回呛,反倒认为是种名符其实的臣服恭维。这回应叫张搴好生没气。 「那好…你倒是来告诉我…有钱人该怎么过日子。」张搴心不悦,诚不服继续问道。 「除了那些天生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室贵族外,绝大多数的…有钱人比起你…还吝嗇,还小气,还…斤斤计较。」 这回答叫张搴是哭笑不得。不知道是在恭维他,亦或是挖苦他。 「除非…这位chang夫人是…皇室?否则,长期租下这套房肯定是有所目的?!」 「什么样目的?」 尤金瞄了张搴一眼,表情像是在反问他:「你不会不明白吧?!」 「偽装…decoy。」 「偽装?!」 「在纽约,没个明确响亮的招牌,你说是来自那里的皇室贵族,就能进得了苏x比拍卖会?!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张搴。」 儘管尤金的态度凌人,表情傲慢,叫人不舒服,甚至张搴还真想挥他两拳。但不容否认的张搴承认尤金的说法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张搴仍然有满腔的疑问等着解开。 「就这个原因,须要租下这房间一整年?」 「如果对方真是皇室贵族,这点钱也不算什么?如果…」 「那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哼哼。」 尤金欲言又止,望着张搴,目光闪着诡譎曖昧,那高傲不可一世的气息,再一次让张搴想挥拳教训他。 「想做大买卖…这点钱都捨不得花,未免也太小家子气。充其量也只配做个闯寻常家宅的…“小贼”。」 「所以,你认为chang夫人是博物馆的盗宝贼!?」 「要不你说呢?」尤金反问。 「可年龄不符合?!」 「要自己动手的,就不叫…“大贼”。」 儘管张搴的直觉也和尤金一样。但捉贼,特别是这样的大贼,当然不能只凭直觉和推论。 「这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乾乾净净,一点蛛丝马跡也没有。这么乾净俐落…要不,跟她一点关係也没有,我们找错对象了。」 尤金目光一瞥,继续开口:「要不,肯定不是一般普通的贼,是“行家”,非常顶尖的“行家”。」 像是法官宣判一样,尤金对自己的推论结果说得是斩钉截铁,叫人无法抗辩。 「如果不是呢?!你的推论不对呢?」张搴蓄意反驳。 「那…干嘛长期包租下这房间?!你告诉我?」 尤金的反问叫张搴一时语塞。 室内顿时陷入了一阵无言的沉默。张搴走到茶几旁,从桌上拾起那本过期的拍卖期刋。往一旁长型的绒毛躺椅上一坐,把自己当成主人(那位chang女士)开始翻了起来。这是房间里目前唯一的线索。而尤金则不死心继续在客厅、寝室及浴室内外来回搜索。 翻着翻着,张搴从这过期的刋物上发现了些可能的线索。许多拍卖品照片旁都出现了疑似铅笔点下的小黑点。但值得一察的是,其中两件,上头的黑色小点明显多了些:其中之一,便是那只已经在博物馆内失窃的玉牛。另一个,则是只中国元朝至正年间(1341年-1370年)的青花大瓷盘。 张搴对这大盘的印象是甚为深刻。他的一位好友,住在长岛(longisland)大脖子(greatneck)的理察(richardandrews)在春季的拍卖会上,经过一番的搏杀叫价,最终标下了这叫他心仪已久、魂牵梦縈的青花大瓷盘。 「我想,我发现了线索了,尤金。」 张搴兴奋起身,拿着刋物,朝着犹在寝室搜索的尤金走去。 来到尤金身旁,张搴摊开手中的刋物,右手指着上头青花大盘照片上的小黑点。 「这上头和玉牛上头都有好几个黑点。而且,我认识这得标的人。」 「好。好极了。看来咱们这趟空门没白闯?!」尤金嘴一噘,难得对张搴露出了个像上司嘉许下属的笑容。 没再多浪费时间,二人迅速将一切归位还原,离开815号房。 Chapter 16 The Burglars 由york大道和东7x街到位于59街和第五大道交会口路程不算太远。约莫不到半小时,张搴和尤金已经站在第五大道上,隔街和中央公园东南角落上由augustussaint-gaudens所雕塑的谢曼将军(williamtecumsehsherman)铜像相望。 二人跨步越过第五大道,来到为了纪念南北战争(thecivilwar)北军(theunionamy)所修建的大将军广场(grandarmyplaza)上。绕过广场中央的普立兹喷泉(thepulitzerfountain)和喷泉上方由karlbitter雕刻的-丰腴女神雕像(abundance,源自pomona罗马神话中的果树女神),直奔眼前这栋由知名建筑师henryjanewayhardenbergh所设计,于1907年10月1日开幕,充满着法国文艺復兴风格的城堡建筑,也是纽约市地标之一的皇宫大饭店正门。 二人跨步走进宽敞气派大厅,踩着明亮霸气的大理石地板,不一会来到接待柜台前。柜台后方的大卫一见到张搴,便热忱走出柜台向前招呼。大卫有着运动选手般的健壮身材,一头乌黑短发,俊俏外表加上纯真坦率笑容,和高登最大的差异便是多了份真诚的亲切和随和的谦逊感觉。张搴多年前在一场饭店的宴会中结识了当时还是领班的大卫。虽然没有深交,但一直对大卫的阳光青春的形象留下甚佳的好感。 「嗨。张搴先生。很久不见。」大卫露出直率笑容开口向张搴问候。高昂的语调,轻快的嗓音,叫人感受犹如七月夏日阳光般温暖。 「哦。执班经理。」张搴扬指指着掛在大卫胸口上闪着亮光的铜质名牌,诧异开口。 大卫开朗的笑脸闪过一抺的靦腆。 「大卫,恭喜你了。」 张搴真诚的祝贺叫大卫原本略为青涩的脸庞,瞬间又加了上些红润,但也增添更多的羞涩。这反叫张搴觉得自己的诚心祝福添了些微微的罪恶感。 「别不好意思。这是你应得的。」 「谢谢你。张搴先生。」 大卫露出洁白的牙齿,混和着他羞涩且靦腆的笑容,叫张搴不忍再夸讚下去,免得叫这年轻小伙子更不知所措。张搴随即转身向着尤金,开口介绍。 「这是我的朋友。」 「我叫尤金、渥纳洛斯基。」 「你好,我叫大卫、莱特。(davidf.wright)这里的执班经理。叫我大卫好了。」 尤金难得主动伸出手,二人交换了充满阳光和力道的握手。接着大卫转向张搴,笑容依然掛在他洋溢着些许稚气的脸颊上。 「今天,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服务的?」 「喔。大卫,我们来拜访一位住在你们这的客人。她住在815号房。」 张搴的话方落下,大卫的笑容依旧,但却瞬间披上了些意外的阴霾。 「815房?!」 「是的。」 「很抱歉,张搴先生。你今天见不到她。」大卫的回应直接且肯定。但从他的回应里,显然十分熟悉这位客人。 「噢!为什么?」 「她还没住进来。」 大卫的回答叫张搴和尤金一头雾水。 「你们找到她有事吗?」大卫诚恳地问道。 「我们想请教她一些关于东方艺术品的事情。」张搴回道。 「她什么时候会住进来?!」尤金接口问道。 大卫望着两人,回了个尷尬笑脸应道:「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 望着张搴二人迷惑的表现,大卫连忙开口解释:「chang夫人什么时候会入住,我们也不清楚。她是815号房的长期住户。但一年,…却住没几天。」大卫的表情一点不像作假,但闪着更多的是迷惑。显然这位chang夫人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那你知道这位夫人是什么来歷?」尤金问道。 大卫摇了摇头。 「饭店里大概没人知道。她,一年只来饭店住个几天。不过,却付上一整年的租金,包下整个房间。」 大卫的表情像是四月天纽约大清早的雾气一样迷濛。 「她,一定是个非常…非常有钱的人。」 大卫的回应告诉了张搴一个讯息。姑且不论这位chang夫人是什么来头?但绝对是也个谜一样的人物。剎时,一股直觉敲打着张搴心房,告诉他这回应该是没找错人。 「上回,她是什么时间入住的?」尤金继续追问。 大卫想了会儿,开口应道:「大概是在…3月底。」 「你确定。」尤金追问。 「嗯!」大卫点头。 「大概…在春假前后。」 见尤金表情仍泛着质疑,大卫继续开口:「当时,学校正在放春假。没错。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毕业。晚上还得赶去上课。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大卫的说辞合乎情理,加上上回的春季拍卖会也的确是在同一期间举行。但大卫的回答立刻引来了张搴另一个问题。 「所以,你见过chang夫人嘍?!」 大卫再度点头。 「嗯。」 张搴和尤金交换了眼神,露出笑容。心中暗叫「bingo。」 「她长得什么样子?多大岁数?一个人吗?…」张搴的问题如机关枪般连串发出。瞬间叫大卫有些难以招架。 「应该…是中年…年纪…我…可能三十多…四十几…我…」大卫脸上的困惑怕是和张搴心头的一样浓。 「怎么,年纪你也看不出来?」尤金接口追问,但语气可没张搴这么友善,倒有点像是拷问着嫌疑犯。 大卫脸上难色更加浓稠,显示着这问题的确叫他难以回答。 「老实说,我真的搞不太清楚!?」大卫一脸的尷尬苦笑。 「我知道,大卫。有时候东方女子的年龄…和东方世界一样的神祕,难以捉摸。对不?」张搴赶忙帮着大卫解套。免得尤金真把大卫当成共犯。 「是的。是的。」张搴的开脱叫大卫如释重负,对张搴投以感激的眼神。 「我见过她两…三回吧。可,还是…猜不透她的年龄。」大卫露出洁白的牙齿,掩饰自己的尷尬。 「那对方长得什么样子,你总该清楚吧!」尤金继续不留情面的追问,咄咄逼人的口气,叫张搴好生为难。怕引来大卫的不快和误会,张搴立即开口解释。 「喔。大卫,你别误会。这位夫人是东方的古物专家和知名收藏家。我们博物馆想请她去交流些古物方面的知识。不好意思为难你了!」 「不会。」从大卫坦直的表情看来,显然完全相信张搴随口编出的说辞。 「chang夫人个子不高,大约五呎五、五呎六寸左右吧。举止气质都十分高雅,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名门的名媛贵妇。对人很客气,话不多,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好像…好像…」 「好像是唱歌。」张搴脱口接下大卫未完的话语。 「嗯。没错。很奇怪是吧?!我一点不夸张。她说话的声音真得佷像是在唱歌。很迷人…很…」 大卫的表情像是瞬间中了魔法,沉入幻境梦乡一样,脸上满佈着愉悦,想必这印象对他而言必定是非常深刻难忘。一如那晚在暗夜祕室中乍然听见天籟之音的张搴,那份莫名的悸动感觉至今还不时在张搴心头回盪环绕。 当下,张搴心头一揪,脑海闪过了一道灵光遐想,会不会chang夫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儘管年龄上完全不符合这推论。但张搴犹不愿死心放弃,怀着希望开口。 「那笑容呢?大卫,你见她笑吗?」 「夫人她…总是带着浅浅微笑…回礼。」 「那笑容怎么样?」张搴急切问道。 大卫瞇起眼珠,不解地望着张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问题。过了约三、四秒鐘,大卫才勉强开口:「就是一般的笑容。微笑,回礼。」 当然,这不是张搴希望得到的答案。那夜、那个有着邪气般纯真,有着魔鬼般的天使笑容,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绝对是终生难忘的笑容。顿时张搴有种说不出口的莫名失落。但同时心中又窜出了另一个想法。 「也许,黑衣女…是这位chang夫人的女儿?妹妹?家族成员?难不成…这是个窃盗世家?!」 一连串的推论假设瞬间又塞满了张搴整个脑子。当张搴尚未从疑惑的泥沼中脱身之际,尤金又开始质问起嫌犯,继续追问大卫。 「所以,这位夫人长期包租了这个房间?!」 「是的。」 「方便我们进房间看看吗?」尤金一点不放弃,步步进逼的态度叫大卫面有难色。 「这个…」 张搴不愿叫大卫为难,更不想要引起对方的猜疑,毕竟这档子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赶紧对尤金使了个眼色,暗示他打住问题。 「不方便就算了。」 「别违反饭店的规定。我可不想要你这么前途大好的年轻人丢了工作!」 张搴半开玩笑为对方解套。又换来大卫感激的表情回应。但另一方面,从同伴皱眉思索的表情看来,显然尤金并没有放弃追查。 「谢谢你。」大卫对张搴开口。 「干嘛谢我。我们都还没谢你。」张搴反问。 「事实上,我们饭店也没有钥匙。钥匙是由chang夫人自行保管。」 「不是所有的饭店都有共同钥匙?这可是公开的祕密。」尤金不以为然应道。 「是的。但…不是全部。有些房间会应一些特别客人的要求,更换门锁。所以…我们也没有那房间的钥匙。」 大卫的回答叫张搴二人大出意外。当下,尤金目光闪过一抹诡诈。张搴明白这暗示着什么:显然尢金心中已经另有了盘算。 「那怎么打扫房间?」张搴不解问道。 大卫摇了摇头。 「我们不用打扫。这是合约规定的。」 张搴和尤金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二人直觉判定这条线索绝对值得深入探究。 「champ。我看来这饭店挺不错,挺气派的…那我今晚就别去你家打扰了。不如,今天就住这。反正,我也从来没住过这里,不是吗?」尤金对着张搴使了个眼色。 张搴大概也猜得到尤金的企图。既然明的拜访行不通,乾脆直接住进饭店里,来个夜探敌营。张搴立即装腔作势和尤金唱起了双簧。 「唉。那太可惜了。才打算和你晚上聊个通霄,喝个大醉。」张搴故做失落状,暗喜着自己即性演出的天份。 「喔。忘了告诉你。住宿的费用…可得记在“你”的帐上。你知道…我…可付不起这费用,不是吗?」尤金露出一抺得意奸笑。 儘管出身富裕,可尤金精打细算的天性向来不打折扣。难得逮到敲张搴竹槓的机会,怎可能有片刻妇人之仁,叫机会白白溜走。 张搴狠瞪了对方一眼,回报尤金的趁火打劫。但也明白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只得硬着头继续装腔作戏。 「那是…当然。」 二人当场的即席演出唬得年轻的大卫一愣一愣。 「那太好了。我们饭店是纽约最顶级的饭店,一定会让你宾至如归。」大卫愉悦的表情告诉着张搴和尤金,他一点没发现这场戏。 「喔。我喜欢高一点的楼层,景观好嘛。可以…看见中央公园的全景…肯定叫人心旷神怡…」 尤金对着张搴噘嘴,一副讹诈得逞的嘴脸,摆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模样。当下张搴真想挥拳,好好教训这趁火打劫,刼贫济富的混帐傢伙。事实上,这念头已划过张搴心头不只一回。几乎每次合作,张搴都有股衝动,想教训教训这惹人厌,又时常趁火打劫的傢伙。 「顶楼的总统套房,想都别想!我付不起。」 尤金也从来不放过任何可以免费升等的优惠。张搴赶紧出言制止,免得叫尤金这傢伙食髓知味,贪得无厌。 「那八、九楼…面对中央公园的房间好吗?」大卫热忱称职地招呼着。全然没发现张搴和尤金二人互使眼神的对手戏。 「九楼好了。“九”是我的幸运数字。」尤金随口胡掰。 对着张搴,尤金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八、九楼的景观肯定很好。」 接着尤金身子一转,对着张搴意有所指地开口:「喝酒还不容易?!今晚…咱们就对着中央公园喝个痛快。」 Chapter 18 The Town of the Great Gatsby 第二天,张搴和尤金驱车来到位于长岛的大脖子。这是个位于长岛北岸的小镇,因为thegreatgatsby(大亨小传)这部小说而小有名气。作者f.scottfitzgerald在1920年代一度就住在这个郊区的寧静小镇上。 虽然张搴对这本书有着相当高的评价。但显然他的看法和一般的普罗大眾有些出入。这部以描写美国上流社会虚偽浮华假像充满美国梦的小说在这个正饱受着经济大萧条(thegreatdepression)折磨和面临即将爆发战争的阴影笼罩年代里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及评价。 张搴以“生不逢时”来形容这部书及作者的遭遇;但他坚信随着时空变迁,物换星移,这本书总有一天会得到他歷史及文学上该有的地位。 【註:《大亨小传》(thegreatgatsby),出版于1925年,是美国作家f.scottfitzgerald所写的一部以20世纪20年代的纽约市及长岛为背景的短篇小说,被视为美国文学「爵士时代」的象徵。它在初出版时并不受欢迎——fitzgerald在世时的总销量只有不到二万四千本。该书在大萧条以及二战时期遭到忽略,直至20世纪50年代再版时才受到广泛注目。其后的数十年更成为高中、大学文学课的标准教材。经常有人把它称为20世纪最伟大的英文小说之一。资料来源:维基百科:<a href=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great_gatsby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great_gatsby</a>】 张搴的朋友,那位青花大瓷盘的得标者,便隐身在这个距曼哈坦不算太远的寧静小镇上,和一位可能是美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比邻而居。不同于许多高调奢华且势利铜臭的大户人家,理察是极为低调的收藏家。理察的个头瘦小,细长如电桿的身材,和一张白晢削瘦的的娃娃脸孔,儘管已经到不惑之年,初次相见时,张搴还以为他是个刚成年的靦腆大学生。秀气脸庞上有个如鹰喙弯曲且并不算挺拔的鼻子;而隐藏在斯文金框眼镜后头的是一双浅蓝带点畏生的眼珠子。理察说起话来是温温吞吞,低微的说话声,和他不熟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但他紧张的时候更是常常不自觉地呑吞吐吐,半天吐不出个完整句子。 理察甚少出门离开这个不起眼的寧静小镇。但只要出门总是衣着整齐,头上顶着个高档的软呢帽。全身上下唯一和他那低调个性不符之处,便是帽子上头竖立的两根五彩羽毛。紫黑泛青的顏色看来,张搴推测可能是来自孔雀、鸵鸟、鹅鶓、或是食火鸡的羽毛。 内向低调的理察,却热爱瓷器成痴。近些年来,他又特别钟情于青花瓷,特别是来自东方,中国明清时期的青花瓷器。他曾经这样告诉张搴:他头一眼发现了拍卖专刋上的照片,便爱上了「她」。为此,几乎是足不出镇的他,难得三翻两回踏出小镇,坐上lirr长岛线的火车,进入曼哈坦。甚至克服心理畏生的恐惧,几回亲自踏进人潮拥挤的大都会博物馆,登门找上赖德曼和张搴讨教了关于青花瓷器,特别是中国青花的知识。 后来他果然如愿以偿,在拍卖会上,以高价标得这个直径足足有23吋(58公分),近六百年歷史的中国明代青花大盘。当然价钱也和她的悠久年代和出俗细緻的质地可相匹配,足以在这地区买下另一座豪宅。 张搴和尤金的车子循着乡间小径,沿着一条白色漫长看似没有尽头的围栏前进,里头青黄交接半黄半绿交错的草地、其间偶尔竖立着几株的红橙树木,最后一个转弯进了一条隠密在树林间的私人道路,一旁竖立着个牌子,上头写着「私人產业,非请勿进」几个大字。 约略又过两分鐘,他们的车子来到一栋红白相间有着英格兰风格的殖民大宅前头。这是栋两层楼的砖屋,前头是一排排映着金色阳光的法式窗户,面对着前头一大片黄红绿交织的草地树林,理察夫妇喜欢在这里驰骋他们的爱驹;豪宅后头是礕海蓝天相接的海湾。下头有个小小码头,停放着理察心爱的双桅帆船。这是许多人梦寐一生的完美庄园。 车子最终停在铺满碎石子的车道旁,二人走下车,来到了厚实的桃心木大门前,按下电铃。没一会,大门应声打开。出现了位圆滚拉丁裔的中年妇人,这是理察的管家玛丽亚。 「你好。我叫张搴。是理察先生的朋友。今天来特地来拜访他。」 只见这圆滚妇女脸色一沉,眉头一皱,整张圆脸揪得活像是块麵团,劈啪开口。 「他不在。他住院了。」 「生病?!他还好吧?」张搴关切问道。 「不…不…不。他受了伤。」 「受伤?!」 「嗯。受伤,住在医院里。」妇人说道。 张搴一听见「受伤」两字,不免马上联想起自己先前在博物馆里的遭遇,心头立即染上了大片阴影。 赶紧追问道:「他是怎么受得伤?骑马?还是驾船?..」 「都不是。他是自己在收藏室里受的伤…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 张搴大吃一惊,心想,莫非理察和他一样,招惹上那黑衣女贼。 「情形…严不严重?」 妇人没有回应,但接着一瞬间居然开始啜泣拭起泪来。张搴只觉得大事不妙,倚着门汲汲追问:「理察先生他现在住在那家医院?!」 妇人一边拭着泪水,一边哽咽回道:「曼哈坦…下城的纽约大学附设医院。」 「你知道房号吗?」 「嗯。307号房。」玛丽亚抬起头,清楚回应。但脸上的泪水犹未退去。 「夫人也在那吗?」 玛丽亚点头。 「她一直在那陪着主人。」 张搴没有再多问,心中只掛念着理察,并开始为他祈祷;希望理察也和他一样幸运,只受了些皮肉小伤;希望黑衣女也对理察手下留情。要不不只是断了唯一线索,他更损失了一位好友。 张搴道了谢后,随即调头,拉着尤金匆忙上车离开,火速又赶回曼哈坦。 Chapter 19 The Hospital 张搴和尤金火速离开长岛,返回纽约市,越过布鲁克林大桥(brooklynbridge)直奔曼哈坦下城的纽约大学附设医院。 张搴方一踏进病房,头一个划过心头的念头便是不是走错了房间?病榻上那位两眼无神,神情憔悴,满头乱糟头发和杂乱鬍鬚,口中不停胡言乱语的病人,一点看不出是那位张搴所熟悉充满教养,温文儒雅的绅士。理察两眼痴呆无神地望着方进来的张搴,完全像是见了个陌生人一样,一点反应也没。这情形叫张搴着实震惊。 坐在病床旁理察的夫人珍妮(jenny)情况也没有比她心爱的夫婿好到那里。个头娇小金发璧眼皮肤白晰向来端装典雅的她,而今是满脸的疲态和愁容,一点不像是原先那位新英格兰出身的贵妇;反倒像极在工厂或餐馆里打了一整天辛苦杂工的中年平民妇人。她原本如绿宝石般明亮的眼珠子,染着不少血丝,现在像是个过期的蛋黄,全身上下发散着不安外加无助。而那张原来如苹果般丰腴的脸颊,如今憔悴削瘦地像是颗过时快枯萎的桃子。眼前景象叫张搴是既吃惊又不捨。 「理察,你还好吧!?」张搴慢慢靠近床边,轻声唤着理察的名字。 只见理察嘴中像是含了个李子,含混不断地重覆着相同的低频音调,完全无法辨识他所言为何。 「他听不见的。」一旁的珍妮夹杂着鼻音哽咽开口。 「倒底发生了什么事?珍妮。」 「我也不知道!那个晚上,他在收藏室里昏倒。醒来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整个人像是给魂魄出了窍,完全没法子和他说话!医生说他可能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和刺激,脑子暂时自我封闭。」 说着说着珍妮便啜泣起来,不断地拿着手帕拭泪。 「惊吓,刺激!」张搴闻言心头又一惊。 再度想起了前几天那个几乎叫他吓破胆,差点要他魂飞魄散的夜晚。莫非理察真碰上和他一样的事情。紧接着追问… 「珍妮,是哪个晚上?」 「几天前的晚上。」 「是不是星期四晚上?」张搴脱口而出。 张搴的问题叫珍妮大吃一惊。但更叫她吃惊的是,张搴的问题明显隐藏着什么祕密。珍妮张大着她那火红又疲惫的眼珠,不解又渴望地注视着张搴。眼神中满是期待,但更像是祈求,祈求着张搴可以帮她唤回她心爱夫婿。 「是。是。你怎么知道?」 「这个…我待会再告诉你。珍妮,你清楚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珍妮摇了摇头,但眼神没有半刻离开张搴。 「我不太清楚。他常常一个人独自待在收藏室里头就是半天…」 听了珍妮的陈述,张搴想起了理察曾经这样告诉他:「青花瓷上青白相间的图案,对他而言就像是座迷宫。只要他望着一眼,就好像中了魔法,常常就陷在青白相交的迷宫里无法自拔。」想到这里,张搴疾问道。 「那…那只青花瓷盘还在吗?!」 「哪个瓷盘?!收藏室里有很多青花瓷盘。」珍妮纳闷问道。 「那个理察今天春天才从拍卖会上标到的中国青花大瓷盘。有这么大…」张搴出手在空中挥动比划出大约的尺寸。 珍妮摇头。 「丢了?失窃了?」 「不。我不知道。那天只忙着把理察送到医院。再说,那些宝贝只有他自己清楚。」 虽然如此,但珍妮听得出张搴的弦外之音。她勉力继续撑着她那疲惫半閤的眼皮,疑惑地问道:「那瓷盘和这事有关吗?」 珍妮的问题问住了张搴。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尤金这时开了口。 「有个相当利害古董窃贼可能和这事有关係。」 「所以,是那盘子惹得祸?!」珍妮的目光一亮,疲惫褪去了大半。 「可能是。但我们得先确认一下线索--就是那只古董盘子。」尤金回道。 「可是负责查案的警官说…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遭到闯入的跡象。」 珍妮思索了会,困惑不减反增,眉头深锁回道。 「夫人。这是个非常了得…利害的窃贼。当然,留下来的线索…一定是非常有限…非常细微,甚至可能什么也没留下。那些,一般普通的警察…是没法子看出这种行家的破绽和漏洞。」 再一次,尤金展现出他卓越的说服力和叫人有些难以忍受的自信。珍妮带着些不安和慌恐转向望着张搴,希望得到张搴多一些的支持和进一步解释。 「我的朋友,尤金,他是一位顶尖的侦探。他的专业判断一向都是很精准。」 张搴点头,帮尤金的说法背了书,也给了珍妮安心。 珍妮立即从坐椅上起身,走向病床旁的小置物柜,拿起放在上头的皮包,打开,翻找了下,接着拿出二长、一短三只银色钥匙,转身,来到张搴面前,出手交给了张搴。 「这是他收藏室的钥匙。告诉玛丽亚(女佣)。她会带你们去理察的书房。张搴,拜託你,帮我找出答案。救救理察。」 珍妮近乎哀求和绝望的口吻恳求着张搴。接着又在张搴耳旁私语了几句。显然她对于初次亮相的尤金,依然保持几分戒心。尤金的眼神则在房内四处张望,刻意避开两人的举动。 「珍妮。我一定会尽全力。」 只是张搴的保证并没有给珍妮太多的宽心。她愁容满佈的脸庞,还是挤不出太多笑容。 于是张搴和尤金迅速离开病房及医院,再度调头,朝着长岛方向而去。 Chapter 20 The Richard's Secret Room 玛丽亚打开了大门。她张着一双好奇和不解的眼珠望着两位今早见过面的访客。儘管已经接到主人珍妮的电话,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去而重返?更不解地是为什么挑在天黑后,她方打算休息的时候来访? 张搴直接亮出那三根长短钥匙,开口:「这是夫人交给我的钥匙,她要你带我们去你家主人的书房。」 玛丽亚瞪着两颗像樱桃般的大眼珠,开了门,领着两位外客,走进屋内,穿过悬掛着巨型法式水晶吊灯和铺着暗红色充满弹性地毯的大厅,左转进了一旁的走道,直行向前,过了几个房间,接着右转,又向前跨了几步,来到门前。 带着几许不耐烦开口:「这就是我家主人的书房。」 张搴毫不迟疑地将唯一的一把短钥匙,塞进孔内,往顺时针方向一转,门应声打开。玛丽亚手伸进室内,把墙上的开关一拨,室内立即一片光明。这是间面积不大,但精緻典雅,充满着古典文艺气息及书香的房间。三面环绕着高耸接着天花格的橡木书柜,一面被一道厚沉巨大的窗帘所遮盖。窗帘前头是张暗红色的核桃木大木桌,上头除了一套排列整齐的文具组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书桌后面是张巨大贴背可以转动的上等深咖啡色皮椅,书桌一旁另有张色彩丰富的维多利亚式躺椅,后面竖立着一盏高脚枱橙。 张搴往前几步,走到了窗帘前,出手一拨,撑开一角。后头露出一大片闪着银光的暗夜星光及油黑闪亮的海平面,这若如油画般的景色,任凭谁看了,也会好生羡慕。 「张搴,看来你的这位朋友品味不错嘛。」 难得听见讚叹从尤金口中发出,他微扬的嘴角和语气吐露出相当的欣赏和些许的妒嫉。 张搴四处张望一番,然后调头,发现玛丽亚自始自终都站在门外,没有踏进室内半步。两人眼神交会之际,玛丽亚开口。 「先生,你们有什么须要再叫我。」 话毕,玛丽亚便顺手带上门,转身退去。 张搴随即走向书桌正对面的书架。这个直抵天花板的高大书架分为九层。依着珍妮先前的指示,张搴从一旁挪来梯子。顺势往里推,口中数道… 「a,b,c,d…g」 才停下来。随即登上梯子,直上第五层。开始从书架中央的第五层展开搜索。不一会工夫,便发现了那本法国大文豪大仲马(alexandredumas,père)的名着「基督山恩仇记(thecountofmontecristo)」。张搴把这部巨作向外轻轻一抽。 「啪!」一声响起。紧贴墙壁的书架微微向外一弹,和一旁的书架间迸出个缝隙。张搴赶忙下梯,往后退了一步,挽住书架边缘向外一拉,缝隙间立即出现了道暗门,门中央上下有两个钥匙孔。 看着张搴爬上爬下,一头热的模样,尤金站在原地当然也没忘来番冷嘲热讽… 「你的朋友理察肯定是个大户!这玩意是你们赖德曼师徒教他的吧…对不?…」 张搴没得理会尤金,马上把两隻银钥匙,分别插进上下两个钥匙孔,吸了口气,上下的左右手同时向顺时针及逆时针方向转动一圈;松掉右手后,接着左手再转了一圈;接着又放掉左手,右手往原来的反方向-顺时针方向再转动半圈。 「啪」一声低沉声响从书架后头传出。理察宝贝且神祕兮兮的收藏室便应声开启。 二人随即潜进了收藏室内。张搴打开了里头的电灯开关,室内一片光明。这个面积不大,成长条状,紧贴着书架后头而建的收藏室举目所及全是闪着亮光叫人爱不释手的精美瓷器。在大小不一的玻璃柜里头满是是瓷碟、瓷盘、茶具、瓷瓶、玩偶、饰品… 张搴走近展柜一瞧,里头果然件件是名门精品,其中包括了来自英国的royaldoulton、wedgwood、匈牙利的herend、德国的rosenthal等享誉世界的百年古老品牌。其中不少更是极为罕见及珍贵的骨瓷、贝瓷、及珍珠瓷等足以传世的精品。 祕室的左右两侧全是来自欧洲的顶尖瓷器,而中央有个如长岛形状的独立展示柜,里头则是来自东方日本的名瓷。其中包括有田、伊万里、唐津和京都等地出品的瓷器。无论是花瓶、茶碗、杯盘、人偶、或饰品,各自具备不同的风格及魅力,呈现出另一种与西方工艺截然不同的美感及品味。显然理察收藏瓷器的范围是不受国界地域之限。 没一会工夫,张搴很快地发现这展示柜里中央的部分,有个巨大的空缺,展柜彷彿成了个给掏了心的无心巨人。不言而喻有件展示品不见了。 以目测丈量的尺寸来判断,这绝不是一件小巧可人的艺术品,且应该是一件极有分量而巨大的收藏品。 「这应该就是那只大盘子吧!」站在一旁尤金指着这大空缺冷冷开口。 「嗯。我想是吧。要不,理察也不会得了失心疯。」 「看来这贼还挺有个性的!」尤金双手抱在胸口,冷冷说道。 张搴侧目望着尤金,表情有些不解。尤金目光朝室内一扫,口一噘,开口:「瞧这房间里的东西,个个是宝贝。那贼只拿了这件,不是挺有个性的?!既然来了,拿一件,是拿;拿10件,也是拿!有什么差别?我要是那贼,即便没有一扫而空,也得顺手多带几件吧?」 张搴完全同意尤金的说法,无论这贼是男?是女?是不是那黑衣女?不容否认,绝对是个极有个性,且极有原则的行家。套句中国的俗谚说道:「盗亦有道。」 尤金隔着玻璃盯望着这空缺,好一会,才若有所悟地开口:「这应该就是那青花大瓷盘吧?!」 张搴没回应,但表情像是「干嘛再问一次,我不已经告诉你了吗?」 「这房间里没看到那盘子。我想…肯定是不在了!事到如今,chang夫人即便不是偷这东西的贼,怕也和这事脱不了干係!」尤金自言自语。 虽然同意尤金的判断,但一时之间,张搴还是无法将中年的chang夫人和二八年华的黑衣女贼画上等号。而更叫张搴纳闷和不解的是,他参加拍卖多回,却居然对这么一位东方女士一点印象也没有。张搴心想,合理的解释只有两个:要不,一定是对方精于化妆和掩饰,且行事低调。要不便是如尤金所言,极可能是个窃盗集团,另有成员代替这个chang夫人参加拍卖会,甚至下标。而第二点显然更加合理,更贴近实际状况。所以,chang夫人可能只是个饵。但为何要找个东方女子做饵?这点又叫张搴陷入五里迷雾。 正当张搴陷于chang夫人的死胡同之际,尤金没有间着,他开始在室内探上、伏下、四处张望,找寻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跡。而张搴则叫室里头其他的收藏品给吸引,几乎忘了搜查的正事,当然也几乎忘了尤金。 时间过了好一会,张搴才把视线从展柜里挪了出来。目光一瞥,只见尤金双手插在腰际,露出难得一见的受挫表情。 「找到线索了吗?」 尤金没有回应。但两隻眼珠却直盯张搴瞧着。诡异的举动叫张搴是浑身不自在。 「看我干嘛?!难不成线索在我身上?」 话虽如此,但尤金依然没有停下他那叫人不舒服的举动。 「这事是有点…奇怪。」尤金思索了半响,开口。 看着尤金难得受挫的青情,张搴倒是有些幸灾乐祸。但毕竟目前两人是在同一条船上,张搴只得压下胸口乱窜的邪恶喜悦。装势开口问道:「那不对劲啊?」 「这些傢伙该不会这么不专业吧?」 张搴狐疑地望着同伴。 「谁呀?这些傢伙是谁?」 「当然是本地的警方!」尤金的语气轻蔑多过于指责。 「他们做错了什么事了吗?」张搴瞇着眼,困惑问道。 「维持犯罪现场的原样啊。」 尤金瞄了张搴一眼,不屑的目光很快落回在张搴身上。当下张搴有些后悔方才的妇人之仁,放过了嘲笑尤金的机会。 「现场已经被整理过。什么屁东西也没有。」尤金啐口駡道。 的确现场是乾乾净净,井然有序,一点瞧不出任何遭到侵入窃盗甚至是打斗挣扎的跡象。但张搴马上又想起了珍妮在医院所言,当地警方也查不出任何遭到入侵的跡象。也许,原来的现场便是目前的这个样子。即便当地警方比不上nypd,fbi的规模及先进,但也不太可能做出这等破坏现场的荒唐不专业举动。 「也许这不是第一现场?理察把大瓷盘拿出去才遭窃的?」张搴思索了会,硬是理出了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外头,我查过了。和这里头一样,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没有零乱?没有破坏?什么也没有。所有的东西全在该在、合理的位置。窗户门锁全没有遭到破坏跡象,这…像是犯罪现场吗?」 尤金忿忿不平的口气像是在指责着张搴。 儘管张搴也觉得一头雾水,但同时间他有着更多是莫名的心悸。他又回想起那个不可思议的暗夜惊魂。出院后,他直奔博物馆,想找出些蛛丝马跡证明不是自己的噩梦幻想,不是自己的精神错乱,不是自己的卸责捏造,更不是自己的监守自盗…结果呢?一如目前的情形:什么也没有。 展示柜的玻璃没有破,锁没有遭到破坏。中国展示室和博物馆的每一道门锁、窗户、甚至是天窗也全没有遭到入侵破坏的跡象。和眼前的情况完全是如出一辙。要不是赖德曼信任他,怕是自己早成了头号嫌疑犯。想到这里,张搴心头不免又浮出那似人、似鬼、人妖莫辨的黑衣女。 「这事不难证明。找玛丽亚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chapter20 三分鐘之后,玛丽亚又出现在书房门口。但却坚持不踏进门内。她一脸严肃的解释:「这个房间我们是不准进来的。」 「那…打扫呢?」张搴问道。 「全是先生自己做的。他不喜欢我们进这个房间。」玛丽亚的表情严肃正经加上些许埋怨。 「所以,那晚发生的事你不知道嘍?」尤金接口开问。 玛丽亚摇头。脸上佈着诡异和疑惑,顿了下接着开口:「我听见夫人大叫。便赶紧起床,衝到房门口,只见…先生倒在地上…夫人在他身旁。夫人要我赶快叫救护车。」 「所以,理察是倒在…这里…这书房里?」 尤金转身指着书房的地板。 「不。在后面一些。」 尤金向后退了两步。 「这里?」 「不。再后一点。」玛丽亚揪着脸,她那张圆滚脸庞,这会又像极了个揪起的麵团。 尤金退到了书桌和躺椅之间。 「这里?」 「嗯。」 尤金身子一转,只见身后是一大片隔着星空夜色海湾的玻璃窗。他向前又跨了两三步,贴着窗子向外探去,除了海天一色的美丽夜景外,下头是个有几十英呎高的悬崖。于是尤金立即又展开他新一回合贴地、贴窗的搜索。 室内另一头的张搴也没间着,继续问着犹杵在门口的玛丽亚。 「你记得大概是什么时间发生的吗?」 「当然。大概是清晨三点左右。」 张搴闻言心头一惊,也更加迷惑。虽然他无法确定那夜黑衣女出现的时间,但依照推断,应该也是在清晨两、三点之间。儘管大脖子和曼哈坦相距不算太远。但要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同时现身在两地作案是断无可能。当下,张搴益发觉得尤金对窃盗集团推测的可能性大增。如此一来,chang夫人极可能如尤金所言是这一个集团的主谋,负责锁定目标和猎物。而黑衣女则是这窃盗集团的一员。,且黑衣女也许不只一人? 玛丽亚的回答解决了张搴的部分疑惑。这时候,尤金又回到了门前,脸色难看,劈头便向玛丽亚问道。 「既然你记得当晚的事。那告诉我,当晚…这房间是什么情况?」尤金的口吻严厉地就像是自己便是这宅子的主人。 「什么情况?!」玛丽亚两眼迷濛地望着尤金。 「现场的情况。当时这房间里的状况…」尤金不耐重复道。 唯恐同伴的态度招来玛丽亚的不快及受伤,张搴赶紧出口帮着解释:「就是那晚你看见的房间情形?有没有混乱,打斗,或是东西翻倒…窗子遭到破坏…」 「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尤金差点没吼出声,再度质问道。 「没有就是没有。就是和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情形是一样的。除了先生和夫人…现在不在这里。」 张搴可以隐约听出对方遭受质问的不满和怒气。 「这怎么可能。」 这下尤金再也压不下受挫的情绪,直接啐口叫道。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夫人。」玛丽亚的回应直接,显然也动了气。 眼见情形快陷入僵局,张搴赶忙陪上笑脸,缓和场面开口:「谢谢你啦。玛丽亚。有事情我们…再麻烦你。」 玛丽亚点了下头,带着些许慍色便调头离开。 张搴关上了房门,身子一转,便瞧见了同样也是满脸怒火的尤金。 「这一定是监守自盗。」 张搴没有回应。 「门没坏。窗没破。陈设没有乱,而这房间三面被堵死、包围。只有一面临海面崖,除非…除非…这贼会飞…否则…断无可能潜进这房间?!」 「所以,我说这肯定是内贼所为。」尤金说得斩钉截铁,目光直盯着张搴身后头的房门。他呼之欲出的答案是—玛丽亚。 顿时张搴觉得十分庆幸,幸好自己不是玛丽亚,否则早成了博物馆失窃案的头号嫌疑犯。 「我想未必。」 张搴的发言立马引来尤金质疑和挑衅的目光。 「这情形和那夜博物馆里头的情形是一个样。没有任何遭受入侵的跡象。但我确实看见了个黑衣女贼。所以…我是监守自盗嘍?然后再找上你来合演一场『作贼的喊捉贼』的戏?」 难得张搴又一回叫心高气傲自信满满的尤金哑口无言。顿时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无声的沉寂。 时间约莫过了五分鐘,尤金目光一抬,又再度开口:「要不,这案子便是熟人所为。」 「熟人?!」 「是的。熟人,和理察夫妇极熟识的友人。」 时至如今,张搴也不能排除这可能。但有了那晚无法解释的经歷,张搴只觉得这种推论的可能性不高。但他也明白他是无法说服尤金接受自己的看法。 「这事不难。待会找玛丽亚、或珍妮问个清楚。」 尤金回给张搴一个同意的眼神。但不出半秒,尤金目光又一瞥,出乎意外地对着张搴开口:「那如果不是呢?」 「不是什么?」张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金竟然会脱口问出这等问题。 「张搴,你是在向我示威,还是在逗弄我?!」 「所以,你现在是相信我所说的事情嘍?」张搴带着几分意外开口。 「我只是不想错过任何可能的线索。」 尢金回避了张搴的问题。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便是向张搴示弱。 张搴没有继续逼问。他可不想得罪及惹恼这目前唯一的同伴。张搴悄悄地走向书桌,绕过桌子,来到后头,撒满银光的窗枱,隔着玻璃窗向外望去。星空月色、乌黑海面上不时泛着点点银光,美得像是幅浑然天成的油画,一幅足以入驻博物馆的传世作品。 Chapter 21 The Mystery 张搴盯着窗外美景,一时入神忘了眼下的工作;一墙之隔的天成景象,实在太美、太动人,使张搴忘了神,不忍挪开视线。继续盯着窗外美景注视发呆,而室内另一头的尤金则继续在室内搜寻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跡。 时间在二人各自的行动中逝去。 看着望着,张搴忍不住又向前挪了半步,整个身子几乎快贴上了窗子。折腾了大半夜,张搴不自觉中出手贴着窗子,拨开上头上了锁卡楯,把窗子打开。顺势把窗子向外一推,清冷几近冰凉的海风瞬间像潮水般地灌进了这近死沉窒息的屋子里。 这时已经是接近午夜时分,一股股冷洌海风,如脱繮野马,跃出神灯的精灵,在室内到处飞奔四窜。待在密闭室内工作好一阵的张搴原本些许疲惫的身躯,在这瞬间像是注入了剂强力的提神剂,沉昏的脑瓜子彷彿剎时彷若沉入冰冷的海水中,沉重的眼皮立即得到了崭新的动力支撑,片刻间张搴的倦态褪去了大半。重新恢復精神的张搴不由得地打了个冷颤,深吐了口气。岂料,这方出口的水气,就在张搴眼前竟又化成了一团白濛雾气。张搴一声大叫。 「啊。」 室内另一头的尤金闻声回过头来,只见张搴呆愣在窗子前。不由思考便提步便衝了过去。 「怎么了。」 但张搴没有回应。依然像是尊雕像般杵在原地。样子有些骇人,尤金赶紧出手拍了下张搴。 「啊。」张搴这才如大梦初醒,回神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同伴。 「张搴,你还好吧。」尤金忧心地继续开口相问。 但张搴却毫无反应,继续迷惑痴呆的眼神望着尤金。这反应可叫尤金更加地困惑及诧异。不及多思索,尤金立马出手抓住张搴的肩头,使力地摇晃。 「你还好吧?!张搴。张搴。你醒醒…」 几番摇晃后,张搴的眼珠仍不见聚焦回神,却依然犹似逗留于梦境,他两眼迷茫地对着尤金,又像是隔空对着另一个不知名的人或…东西,喃喃开口。 「我想我大概知道贼是从那进入这房间的…」 「那里?」质疑且带着几分忧心,尤金开口追问。 「那里。」张搴目光一瞥,飘向窗外无垠的星空大海。 「不可能。不可能。张搴,你不是太累了,就是疯了。」 尤金侧着目光飘向窗外,语气中混着更多忧虑、困惑和几丝嘲讽。 「不。我清醒的很。」 张搴提高了语调,但眼神开始聚焦,瞬间重返人间。 尤金向前跨了两步,靠着窗枱,向外探头。节奏分明的浪涛拍岸声、险峻陡峭崖壁、油墨般闪着银光的海面、点点璀璨的星空和半遮半掩月光…交织成一曲诗情画意但交杂些许神祕的乐章。只是这一切美好如画的景致,却一点也无法激起尤金的共鸣。 「不可能。不可能!」 「除非这贼会飞?」这会尤金语气中的怒气更甚嘲讽。显然张搴的答案挑战了尤金理智的底线,这才是叫他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张搴这时把目光从窗外转回至尤金身上。 「尤金,我想…贼是从这里进来的。」 「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尤金连声疾言驳道。 「要不…」 「你认为贼是怎么进这个房间的呢?」张搴缓缓地出口反问。 尤金瞪着张搴,一脸不悦、挫折加上迷茫,压下了咄人气焰,却无言以对。 「我想…窃贼从这里进入房间,埋伏。那夜,理察进了收藏室,窃贼尾随进了房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夺了盘子,摆平了理察,接着从这出去。所以,屋子里的人才会浑然不知。」 尤金半响没有出声。他极力想驳斥张搴堪称荒谬的推论,但却又想不出任何更有力的理论来推翻张搴的狂想。一时间只能面红耳赤但沉默以对。 「这房间其他三面全隔着房间,只有这一面是面海。这是唯一可以进入房间且不惊动任何人的方法。我想当初理察也是因为这原因,才会选定这房间做为书房;又把收藏室隐藏隔层里头。理察以为这样便应该是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拦不住这本领通天的窃贼。」 看着尤金眼神中逐渐消失的自信,和犹做抗拒的表情,张搴继续开口:「博物馆的中国展示馆不也是同样的情形吗?那黑衣女贼不也来去自如?!这贼即便不能飞天遁地,但本领也绝对是超乎你我想像。他们…不是一般普通的贼。」 尤金犹做抗拒,但把头向外伸出探了探,像是回避张搴,也像是在寻找线索反驳同伴的论述。过了好一会时间,才把目光又挪了回室内。他转头看了张搴一眼,不甚信服地勉强开口:「好吧。这…确实是个可能。这贼…不,这些贼…看来是各个是身手不凡。」 「这些贼?!」 「没错。是一群贼。这肯定是个有组织的窃盗集团。」尤金说得是信誓旦旦。 接着,目光一挑,看着张搴,语带曖昧开口:「张搴。你不会以为又是你那个黑衣女干的吧?」 张搴明知尤金在调侃他,但说也奇怪,他却无法反驳尤金。在他心里一直有种怪异的想法,直觉这事和黑衣女有关。要不,现场怎会如此乾净,一点线索不留。但另一方面,理智又告诉他,黑衣女绝不可能在同一个晚夜现身在两个地方作案。除非她真有凡人无法解的能力。 「张搴,别傻了。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两地作案。曼哈坦到这里…或是从这里去曼哈坦开车至少得两、三个小时。最快的方法搭火车(thelongislandrailroad(liorlirr),始于1834年)。但这点你我都清楚,这个时间,午夜是没有火车行驶的。」 尤金的推断合乎常理,张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 「我想,我们得再回医院一趟。找珍妮和理察再确认些事情。」 尤金没有回话,这表示他同意张搴的提议。一会儿,张搴和尤金再度离开理察的豪宅,兼程又赶回曼哈坦去。 Chapter 22 The Sketch 隔天一大早张搴和尤金又来到病房里。两人一踏入房间,映入眼帘的是理察呆坐在白色病床上不停地喃喃自语。样子有点滑稽好笑,活像是个正在呀呀学语的黄毛小儿。但张搴见过理察清醒理智彬彬有礼的模样,当下他的第一反应是理察像是个中了邪,失去魂魄的躯体。 病榻一旁的珍妮,身上披了件深绿色的毯子,双眼微闭,但眼皮底下仍不时抽搐抖动,疲倦憔悴的面容,比起前一天碰面时,像又苍老了十岁,从位贵气满溢的中年淑女一夕之间变成了愁容满面的贫苦妇人,模样叫人不捨且心碎。 张搴悄悄步走上前去,伸出手,把珍妮身上已经脱落大半的毯子轻轻地向上拉了下,直至胸口,免得她受凉。不想这张搴轻手贴心的举动立即触醒了珍妮。身子一个抖动,珍妮斗然睁开了双眼,露出两颗佈满着朱红血丝的眼珠。这景象是张搴更加同情和难过。 「对不起,吵醒了你,珍妮。」 珍妮揉着惺忪眼皮,带着浓浓的倦意和睡意含混开口:「没事。没事。」 同时间,珍妮的目光一瞥,望着一旁床上她心爱的夫婿,眼角的皱眉瞬间又更加深陷,红色的眼珠立即又泛出了满溢水珠。但珍妮是个坚强的女人,她很快回復镇静,头一撇,看着张搴和尤金。 「你们发现了些什么吗?」 张搴和尤金互望了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见二人无言的反应,珍妮原本满载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溃堤,奔流下她那如枯萎苹果般的脸庞,张搴连忙掏出手拍递给珍妮。 「谢谢。」珍妮接下手拍,拭着泪水回应。 好一会,待珍妮回復平静后,张搴开口:「那个青花大盘不见。」 「哦。」珍妮看了张搴一眼,并没有太强烈的反应。显然她所有的心思全在理察的身上,如今再大、再珍贵的宝物对她而言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珍妮,我请问你一件事。自从理察标下那青花大瓷盘后,可曾向外人展示过?」 「没有。」珍妮回得坚定果断。 「你再想想!」 「我确定没有。那大盘子是他的宝贝。连给我碰一下,他都得考虑再三。连我都吃味。我还向他抱怨好几次,质问他:『那盘子和我谁比较重要?只能选一个!』」珍妮说着说着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那他怎么回答?」尤金接口问。 「当然是老婆大人嘍。理察…没这么鬼迷心窍。再说没有男人这么眼瞎心盲,不上道。」 张搴望着珍妮挤了个鬼脸。不出半秒,病房内爆出了少见笑声。把原本沉重近乎死僵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珍妮,你放心。理察会回来的。因为,你才是他的最爱。他怎么捨得离开你。」 珍妮的眼珠瞬间又涌出了满眶的泪水。 「那么近来可有任何不寻常的访客来访?夫人。」尤金续问。 珍妮想了会,然后又摇了摇头。 「那么除了你们俩人之外还有什么人知道那祕室?」 珍妮再度摇头。 「那…家中的僕人会不会…」 尤金的问话还没有落完,珍妮马上接口回应:「不会。书房只有我和理察可以进出。也是我和理察亲自打扫的。」 珍妮的回答和玛丽亚完全符合。再说祕室隐秘非常,加上那两道特别设计的暗锁,绝非一般小贼或家贼可以破解。 「那天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理察的?」不觉中尤金又像质问犯人般继续追问。 「清晨…」 「清晨什么时候?」 「清晨…大概…三点一刻左右。」 「那室内可有什么异状?」 珍妮再度皱眉,思索。 「没有。没有什么异常。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理察是失足跌倒撞晕了过去。根本没想到…有东西失窃。」 「那祕室的门是开启还是闭上的?」 珍妮想了想,开口:「是开的。离开房间时,我才把门关上。」 尤金和张搴彼此交换了眼神,点头。珍妮的陈述显然和二人的推论相去不大。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发现这事不对劲?」 「后来理察在医院里醒了过来,成了这个样子。我回想这整事,这才觉得…事有奚窍。赶紧报了警。但后来警方告诉我,他们查不出任何遭到侵入的跡象。这应该是件单纯的意外。」 珍妮平舖直述,也听不出有半点怪异之处。 一阵短暂沉寂后。随着时间的逝去,外头的太阳逐渐高升,窗帘脚下的光线更加白炽鲜明。珍妮起身,走向窗枱,举手拉开了窗帘。一道道光明直投入室内,病房里是一片光亮。珍妮继续动作,伸手推开窗户,清新温润的空气立刻注入了这死沉的房间里,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珍妮转过身来,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带着些愧疚开口:「唉呀。你们吃过早餐了没?」 二人没有回应,但同时腹中却发出连串咕嚕声响洩了底。叫张搴好生尷尬。 「我这就去给你们拿些咖啡和吃的东西。」 张搴和尤金还不及开口婉拒,珍妮已经起身,来到病房门口。一身黑色套装的珍妮,走在四周包裹着白色的医院走道上,对比隔外强烈。看着珍妮离去的身影,顿时张搴脑海像是受到了股电流冲击,只觉得这黑白对比的影像熟悉得很。张搴盯望着珍妮,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道尽头。接着,张搴突然转身,对着尤金开口:「尤金,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尤金没问原由,事实上,他大概也没有兴趣知道。而张搴跟随着珍妮脚步,衝出了病房,留下犹在喃喃自语的理察,和朝着窗外张望的尤金。 十来分鐘后,珍妮和张搴先后回到病房。但不同的是珍妮手上拧着咖啡和三明治;而张搴手中却握着张白色八开大小的画纸和一枝铅笔。尤金和珍妮二人不解地看着张搴。 「张搴,你在干什么?」珍妮把咖啡和三明治递给张搴,好奇开口。 张搴接下咖啡和三明治,往一旁的茶几一搁,一屁股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摊开画纸,头也不抬开口:「抓贼。」 「抓贼和画画有关吗?」珍妮张着眼珠问道。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珍妮没有问下去,但脸上的好奇更加浓稠。 「他呀,打算画张通缉专刋…捉贼?!」 尤金语带嘲弄帮着张搴解释。 张搴没回应,握着铅笔,便理首开始在白纸上涂抹。珍妮把咖啡和三明治递给尤金后,在张搴的对面坐下。尤金嚼着三明治,站在张搴旁边,带着几分看戏的表情看着张搴作画。 张搴学过几堂铅笔素描的课程,虽然称不上行家,但画张简单的人像素描倒也没有太大困难。眨眼工夫,几道黑色线条在一片白色画纸上下勾勒出一道道优美弧线。接着张搴又在弧线内部,轻描几下,画出两条曲线;接着张搴把笔尖一横,在曲线上涂抹,加重力道,不一会,两道若水墨般的乌眉浮现在画纸上。 张搴继续在眉毛上头勾勒涂抹,时而停笔思索,时而振笔疾飞,时而像是照顾婴儿般细心呵护,时而化身愤怒的战士在画纸上嘶杀奋战,时而若蜻蜓点水般在白纸轻描淡写,时而如夏日雷雨般在画纸上奔流氾滥。好一会时间过去,白色画纸上霍然跃出了一位乌黑长发有着美丽东方脸孔的年轻女子。 「她是谁呀?!张搴」珍妮探长脖子忍不住发问。 「女鬼。」尤金噘着嘴角,依然没放过嘲笑张搴的机会。 「女鬼?!」珍妮扬高了嗓音,眼神中泛着更多的好奇和疑惑。 「别听尤金胡说。她是个女贼。」张搴头也不抬,继续作画,回道。 珍妮很快便明白了张搴作画的原因。急促问道:「这女贼和这事…理察…有关吗?」 「可能…有关!」张搴的语气不甚确定。 「除非她有分身术。要不,便是双胞胎。再不,肯定…会飞。」尤金摇着头继续啃着他的早餐。 「张搴,你是认为这女贼伤了理察?」 「也许…」张搴依然继续专注着作画。 珍妮转头望着尤金,探询他进一步的解释确认。但尤金却摇头。 「我没见过这女…贼。」 「所以,她是个大盗?」珍妮不敢相信,向来低调的他们竟会成为大盗下手的对象。 又过了一会,张搴的画作终于完成了。他起身,走向病床,在犹在自语的理察面前,摊开画作。 理察继续咕噥咕噥发出低频如蜂群的含混声音,迷濛无神的眼珠注视着眼前黑白交织的画纸。过了几秒鐘,理察如蜂群的咕噥声响逐渐转为低沉微弱,最后几至无声。理察终于停下了自语。 「他止住了。他停止了。」珍妮口气中带着兴奋。 时间在这一刻,彷彿在病房中给冻结停止。除了理察外,其他三人的呼吸喘息几乎也跟着理察的呢喃而止。三人目不转睛,甚至连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就是担心惊扰了方从混沌之际返回的理察。静默地隔空观望着病床上理察的反应。 时间一秒一秒地从无声的对峙中逝去,整个房间静默地像是座无声的录音间,死沉地像是午夜里的墓地,有种叫人无法言语无法捉摸的诡异。但就在眾人静观其变,不敢妄动之际… 理察原本涣散失焦的目光,又开始有了变化。他目不转睛的瞳孔在一瞬间闪出一抹惊慌和恐惧。整个脸色片刻间变得惨无血色,像是一头栽进了麵粉堆里,跌进了石灰里。一颗颗斗大的汗球开始从理察的额头冒出,片刻间形成汗水成了一道道巨流从他那惨白如僵尸的脸庞奔流而下。张搴、尤金和珍妮全叫理察的转变给吓呆吓傻了。竟然全忘了动作,三人全呆若木鸡,化为塑像。 就在这眾人目瞪口呆之际,啪一声,理察迅雷不及掩耳出手,夺下张搴手上的图画。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把犹处在震惊中的三人一下子全给惊醒,重新拉回到现实世界。 「理察…理察…」珍妮不断地出声唤着她的丈夫。 但理察全无回应,目光和所有注意力似乎全给张搴的图画给吸引住,忘了身处的所在。这异常的反应,连尤金也不得不开始相信张搴的推断。 「也许…他,真见过那女贼…」尤金难抑抖动的语气和身躯开口。 尤金的话语方落下,就在眾人为理察的反应感到又惊又喜又困惑之际。突然间,另一个声音从安静的房间窜出。尖锐响亮的金属撞击的声响开始从房间的四面八方传来。 「地震。地震。」尤金叫道。 「不。这不是地震。是…理察…」张搴也一脸惨白,指着一旁床榻叫道。 尤金和珍妮回过神来,往床上一瞧,但见理察双手紧抓着病床卧垫,在床上像是发了疯、中了邪、着了魔似地的不断地在床上抽搐抖动,接着整个身躯弯曲成弓字形,开始上下跳动。其力道之强、之疾、之剧、之狂…彷彿是要把整个病床给从地板上给连根拔起。连人带床架开始在雪白的地板狂舞跳动。 理察瞬间像是遭到另一躯体侵入他的身体一样,全身上下不断激烈颤抖摆动。同时间理察几乎变了张脸孔。原本那张失魂但仍不脱儒雅天真的脸孔整个扭曲变形,变得狰狞而恐怖,眼珠瞪得斗大突出,几乎是要蹦出眼眶,紧闭的牙齿不断发出像搅碎机般的巨大吱喳磨牙声响。原本无神飘渺的目光,这时更加显得无助惊骇畏缩,像是这房间里有什么不知名的怪物,张牙舞爪随时便要吞噬毁灭他一般。 这向来只在传说中出现,神父驱魔的场景如今真真实实地在张搴、尤金和珍妮三人眼前上演。即便向来对神鬼之事嗤之以鼻的尤金这会都止不住地向后连退了数步,直到身子抵住墙壁而止。同时间张搴赶紧抽回他那隻原本拿着画纸的手掌,深恐一个闪失给理察失控的动作给拉伤,甚至是扯了下来。张搴身旁的珍妮,脸上是恐慌、是害怕,是焦虑、是伤心、是近乎心碎的摧残… 「不。理察,你醒醒。你醒醒。」 在尤金不断后退,在张搴裹足不敢向前之际,身材娇小的珍妮,以无比的勇气,推开张搴,向前一跃,把犹在疯狂抖动中的理察给仆倒在病床上。 房间里接着传出一声狂吼大叫。被爱妻仆倒的理察,向后一沉,倒在床上便昏了过去。珍妮出手死命地摇着她心爱的夫婿。片刻间,理察却像是瞬间沉入梦境的睡美人,任凭珍妮如何呼喊,出手摇动,却一动也不动。 「快去叫医生。」张搴对着贴在墙角的尤金嘶叫。 尤金回神过来,立即转身,衝出病房。不出半刻,一群着着白袍的医护人员急涌入病房,展开连番急救。 张搴这一生曾经犯下过许多无心或有心的过错或是失误。但却没有一件像是这回一样;叫他这般自责、沮丧和懊恼。原本只想着探出些关联线索来帮助破案,压根没想到却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 一直处于失神自语的理察见了那张画后,反应出乎意外激烈。一旁爱夫心切的珍妮担心理察受伤,飞身护夫。但任谁也没有想到,理察却在一声大叫后,便再也没有清醒过来。从一个精神错乱的患者,瞬间成了个全无知觉及反应的植物人。这意外的转变叫珍妮彻底崩溃,叫张搴懊悔不止,也叫尤金震惊不已。 除了推断出黑衣女和大瓷盘的失窃可能有着密切关联外,张搴并没有得到太多他想要的资讯,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珍妮并没有怪罪于他。但张搴仍是满心的罪恶及愧疚感,甚至无法面对珍妮。心力交瘁的珍妮最后只幽幽地对着张搴和尤金开口;要求他俩无论如何也要设法逮住黑衣女贼,为理察讨回个公道。这也许--是唤醒理察的唯一方法。 于是张搴二人带着万般懊恼悔恨和更多的困惑离开了医院。但这意外有两点叫他俩是更加困惑不解?为什么理察对黑衣女的反应这般剧烈?简直到了魂飞魄散的惊恐程度。再则,依照推断,黑衣女几乎是同一段时间里在两地作案;除非她有分身术?要不,便是有个长相极为相似的双胞胎姊妹。但无论是那一项推论,chang夫人似乎都是目前二人手中的唯一线索。 所幸距离苏富比的秋季拍卖会只剩下一个多星期,张搴和尤金等不及要瞧瞧那位神祕chang夫人的卢山真面目。 Chapter 23 The Bait 张搴原本打算在拍卖会前先去拜访chang夫人。这个提议受到尤金和赖德曼强力反对,他俩认为此举唯恐打草惊蛇。 但张搴却不这么认为。他的想法和二位同伴恰巧相反。他认为主动出击刺探对方的反应,有助于确认目标。若这位神祕人物果真与黑衣女有所关联?那么这项近似挑衅的举动,只会更加激化对方出手的决心?毕竟他是唯一和对方交过手的人。那夜,黑衣女子万分自信及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轻蔑眼神和口吻,显示对手根本不在乎他的作为。要不,对方又如何能在警卫森严的博物馆内来去自如?否则,又怎能在几乎是隐祕绝路的理察祕室中轻易盗宝。 但再一次,计画赶不上变化。chang夫人彷彿有着如女巫般的预知能力,先一步洞悉了张搴的计谋,并没有按往例住进皇宫大饭店,接下来也没有在苏x比的秋季拍卖会上现身。这结果叫张搴心喜和失落交织。心喜的是他可能猜中了对手的心思。而失望的则是失去了先一睹这位神祕夫人的机会。虽说如此,张搴仍坚信对方一定会再度现身盗宝。因而,他极力说服了赖德曼和尤金,继续进行他那”引蛇出洞“策略。 于是博物馆依着原先计画在拍卖会上以不算高的价格标下了那座红铜製龙头铸像。据张搴的多方考证及推断,这个并不太起眼的拍卖品背后极可能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祕密:八十多年前,1860年英法联军二度入侵中国时,从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美丽的皇家花园—圆明园中掠夺走了无数的珍贵文物。尔后,联军为了掩饰罪行,不惜一把火烧了这举世无双堪称人间瑰宝的美丽园林。而这座红铜的龙头铸像,极可能便是来自那场着名的歷史浩劫。当时圆明园中有座以中国十二生肖造型所打造,代表12个小时的报时喷水时鐘。儘管纯以艺术的眼光看来这龙头也许失之匠气,称不上是足以传世的艺术精品;但是在歷史上的意义来看,这绝对是远远超出表面上的价值及意义。 打从头一眼看到这价值不高但意义非凡的红铜龙头铸像,张搴便坚信,对那黑衣女子而言,这绝对是个极具诱惑力的钓饵。从理察收藏室里所发生的情形来看。对方放弃其他的瓷器精品,而单单只取走一只中国的大瓷盘;和先前从博物馆中国馆中盗走玉牛(兔),及之前的多项纪录判断。这个黑衣女贼,甚至这个窃盗集团似乎只对于中国收藏品情有独钟。出于这项线索,张搴极力说服赖德曼一定要标下这件拍卖品。接着又说服尤金和赖德曼以龙头为诱饵,进行第二回合的抓贼计画。 标下龙头后,博物馆方面以极为罕见的速度,在一个星期后,便推出了『中国月』的特展。而这件方得标进驻馆内的龙头铸像当然是这回特展的主角。和其他来自馆内的中国收藏品,一併移至馆内二楼中庭的新增展示室里。同时在馆内佈下天罗地网,进行一项史无前例的捉贼计画。 张搴和尤金的诱贼、抓贼计划于是展开。儘管先前的线索显示,最可能的作案时间应该是月圆之夜。但为了谨慎起见,打从博物馆开展前一个星期,张搴便开始了他夜宿展馆内的任务。一则、是为了监工。要抓住了这身手不凡的女贼,博物馆现行的警戒及防护措施显然是不够的。因而此次展览特别挪移至二楼中庭新设的展示间。为了支持张搴以「非常手段」来抓此非常盗贼。赖德曼特别私下邀请了多位这方面的专家高手设计了一套类似捕鼠器的抓贼装置。经过多次测试,效果几乎是完美无瑕。尤金甚至戏称即便胡汀尼在世怕也是插翅难飞。若黑衣女贼果真现身再度前来盗宝,肯定叫她成为瓮中之鱉,笼中之鸟。 再则、红铜龙头铸像不像玉兔娇小,也不像青花大盘轻盈,可是重逹百磅的金属製品,即便女贼身手再佼健,但要单枪匹马负重盗走这宝物,怕也是困难加倍。这也是张搴认为这回捉贼任务成功胜算机会颇高的原因之一。 不同于张搴的近似非理性的执着,或者更该说是对黑衣女贼的着魔迷恋?尤金始终认定两件窃案绝对是个专业且分工精细的窃盗集团所为。否则,博物馆遭窃的同一个晚上,那黑衣女贼绝不可能几乎在同时间现身在长岛犯案?且必定另有其人在一旁接应相助。 为了堵住贼人的去路,新设展示间取消了原来东进西出的双门设计,只留下东面对着第五大道的唯一出口,即便女贼有通天本领自展室中脱逃,也无法直接遁入中央公园逃走,而接应的同伙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热闹的第五大道接应走人。 一切准备工作终于完工就绪,千呼万唤的关键时刻终于来临。博物馆的「中国月」特展在感恩节前夕盛大展开。当天除了纽约市长fiorellolaguardia(1934-1946年)亲临揭幕外;市内、州内、甚至是美国国内的政要、各界菁英、名流几乎把整个会场挤得是水洩不通,热闹地像是一年一度的梅西(macy’sparade)百货大游行。而来自全美及全世界媒体记者的镁光灯更是把整个揭幕场会照耀地如同太阳般灿烂耀眼。而中国月的热闹开幕,同时间也抢走了不少正在法拉盛/flushing所举行的世界博览会(1939-1940年)的风采及人潮。但除了张搴、赖德曼和尤金三个局内人知道整个抓贼计画外,即便是博物馆内部的核心幕僚也全被曚在鼓里。 打从开幕当天起,张搴、尤金二人便化身成了新近创刋出版的漫画英雄--蝙蝠侠(batman,1939年五月出刋)。展开蝙蝠侠和助手罗宾二人一组彻夜守候埋伏的监视任务。 整个博物馆,特别是中国展示馆,瞬间化身成了蝙蝠侠漫画笔下的黑暗阴影笼罩的高谭市(gothamcity)。二人开始执行他们对抗黑暗罪犯的工作。同一时间,儘管赖德曼坚持也亲身参加这项行动,但一则顾及老馆长的体力,二则更担心他的安危。身为子弟的张搴可是担不起要自己恩师亲自涉险的重担。万一再度发生和理察相同的情事,怕是张搴以死谢罪,也无法向师母-赖德曼夫人交待。 和恩师多次激烈争执,赖德曼依然不为所动,坚持亲自参与抓贼和守夜任务。最后,张搴在无计可施的情形下。只得使出斧底抽薪之计,请出赖德曼夫人,这才止住老馆长打死不退的勃勃兴致。只是赖德曼犹不死心,当下便在博物馆的对街租下套房,架上了望远镜,每晚时时刻刻地隔街紧盯着对街的博物馆。老馆长这份紧迫钉人的精神,叫张搴和尤金更是不敢懈怠。 馆内的安全警街除了特别加强外,赖德曼还私下透过市长请求纽约市警方的支援,在博物馆四周佈下几乎是天罗地网的防护。务必要使这次行动达到万无一失的境地。虽说夜夜战战兢兢的守候埋伏,等待着黑衣女贼的飞蛾扑火,自投罗网。但张搴自己心头清楚明白真正的关键时刻极可能是下一个的「月圆之夜」。 随着这月圆之夜的逐渐迫近,他和尤金守株待兔的工作终于到了摊牌时刻。 Chapter 24 The Long Waiting 感恩节前最后一个月圆之夜,纽约已是秋天当头,儘管第五大道人行道上的石板仍是灰褐一片,未见半点雪影纵跡,可冷洌刺骨的秋风仍然叫埋伏在街角的纽约市警员频打哆嗦;博物馆前广场巡逻的安全警卫这会早以躲进台阶上的巨柱后头躲避风头,点起根烟,不时拉扯着上衣领口试着驱走寒意;至于馆后方中央公园树林里的暗哨--藏身的警员则不断低语抱怨着这单调无聊的苦差事;可对于两位已经在埋伏在中国展示馆好一段时日的张搴和尤金而言,这却是个又期待、又惶恐,有盼望,但又怕受到伤害的矛盾之夜。 这天张搴提早在下午五点以前来到博物馆。在警卫马克的引领护送下,直奔二楼。不想,方登上二楼,赖德曼和尤金霍然出现在眼前。老馆长神情泰然中泛着几丝难掩的兴奋,一如上回的月圆之夜;一旁的尤金脸上展露着几许等待的焦躁。见了面,双方都没开口,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便绕过中庭走道,直接走向展示馆。 张搴和尤金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展馆里头。身子一转。只见赖德曼半身也跟着跨进展室,独留马克依然杵在门口,一点没有跟进的慾望和动作。见了这情况,张搴带着些蓄意的俏皮,笑意对着老馆长开口:「老师,怎么您不相信我们?」 赖德曼皱眉,扬起手摸了下巴好几回,犹豫了半响,表情交杂着懊恼失落,但却没有半点退却的跡象。难得见到恩师老顽童般磨蹭耍赖的模样,张搴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但又不捨。但毕竟要年近稀古的恩师涉险这档子事,可是张搴生命中最不可承受之重。 无可奈何下,张搴不得不再度提嗓高嗓门,刻意地加重语气,威胁和哀求的口吻并呈:「老师。」 「嗯。」 赖德曼语气一沉,埋怨和愤怒的目光一扬,瞪着张搴和尤金,却丝毫没有转身离去的举动。这头,张搴更明白这时候千万不能心软退让妇人之仁,否则所有努力便前功尽弃。 「老师。师母…还在家等着您呢。您再不回去,她可要过去找您啦!」 四目相对僵持了会,张搴没有丝毫妥协和退让的跡象。而赖德曼看来也没有打退堂鼓的意图。 张搴只得硬扯下脸,心一横,再度老不老腔开口:「师母她…」 只见老馆长眉头一沉,脸一揪,重重地应了声:「知道。知道。我耳朵没聋!」 难道看见德高望重向来修养自持的赖德曼动了气。身为他徒儿的张搴可是一隻手都算不满次数。可见老馆长对这次行动的在意和坚持。但对面的张搴露出近乎哀求但也坚决无比的眼神继续着直视着老馆长。 最终赖德曼才万般不愿地,调头,转身,慢慢地退回大门入口。见赖德曼妥协,张搴终于松了口,可不知怎么地,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忐忑和罪恶感。 「那我上锁嘍?!」 见老馆长退出展室,马克像是烫手山芋落了地,迫不急待开口,表情和上一回在后侧门仓促离去的表情完全是一个样。大概是担心馆长又变了心意,最后连他自己都给牵扯进来,届时岂不后悔莫及。 「等一下。」张搴在后头唤道。 「怎么。有问题吗?」赖德曼不解地回头望着张搴,脸上的馀怨尚未退尽。 「今晚,可不可以把馆内所有的警卫全调到外头去。」 马克瞬间的表情是讶异,而不是喜悦。要是以往,肯定抱怨不断,背后嘀咕个不停,说是故意要他们这些下人去外头吃冷风。但这回,困惑的表情很快化为喜悦,一种解脱的喜悦。 「这好吗?…会不会太过冒险?」馆长的语气里是浓浓的关心。 「老师,你不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搴装出虚张的豪气回应,但表情却没有太多的说服力。 「馆长,你放心。我会“好好”地保护…我的“当事人”…你的爱徒!」 尤金出手按了下腰际的突出物,那是他自豪且心爱的手枪。但自信的背后仍不忘调侃和嘲讽张搴两句。难得张搴配合尤金又作戏了一回。他对着赖德曼点头。极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好。我们就关门了。」馆长一声令下,马克使力把门自外关上,上锁。 关上门后,张搴和尤金直接走向这些日子埋伏的地点。来到馆内的西南角落,一幅中国画作前面停下。这是幅以两隻中国传说中的仙鹤-丹顶鹤为主题的巨作;两头仙兽,一上、一下,休憩于株仙桃树上,完美呈现出长寿富贵的象徵意义。这幅出自中国清代的巨型作品,近二米长,一米宽,若加上框架,则有248.3公分长,122.2公分寛。 【source:<a href=ttp:///works_of_art/collection_database/all/cranes_peach_tree_and_chinese_roses_shen_nanpin_shen_quan/objectview.aspx?page=2amp;sort=0amp;sortdir=ascamp;keyword=amp;fp=1amp;dd1=57amp;dd2=0amp;vw=1amp;collid=57amp;oid=60000169amp;vt=3amp;hi=0amp;ov=0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ttp:///works_of_art/collection_database/all/cranes_peach_tree_and_chinese_roses_shen_nanpin_shen_quan/objectview.aspx?page=2amp;sort=0amp;sortdir=ascamp;keyword=amp;fp=1amp;dd1=57amp;dd2=0amp;vw=1amp;collid=57amp;oid=60000169amp;vt=3amp;hi=0amp;ov=0</a>】 张搴掏出钥匙来,往展柜上的钥匙孔上一插,一转,接着再向前一扳,柜后霍然现出了个暗门。张搴和尤金鱼贯进入,随即再将暗门关拉上,整个展柜立即恢復原状,看不出半点痕跡。 展柜后头是条宽约一米的隔墙祕道,张搴和尤金向前走了约十米,到了通道尽头,出现了个梯子。二人顺着梯子上爬,很快便来到这段时间的埋伏地点:天花板埋藏灯光的沟槽。这个展馆是个长约三十米、宽约二十米的长方形设计。白天时,展馆中央的三盏大吊灯,和四周如眾星拱月的灯火,把室内照亮地如同白画一般。天花板四周贴墙的部分则是个沟槽设计。向上向内三层的凹陷沟槽里隐蔽着微弱灯光,把入夜封馆后的展室内烘托地像是个神祕城堡。层层叠叠的设计中,正符合张搴和尤金彻夜埋伏的要求。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二人立刻把身子一横,向外头一翻,便可以直接跃入展室内,丝毫不耽搁任何时间,保证叫闯入者当场是措手不及。 张搴伏身昏暗夹层中,扬起手来,瞄了眼手腕上的手錶。时间早已过了午夜时分。再过一刻鐘,便要跨进午夜一点鐘。他原本的些许恐惧,这会已经褪去了大半;如今他开始担心的是这场守株待兔的行动,会落个徒劳无功的下场。焦燥很快地由心中窜起,取代原先的未散去的惶恐。 这是一种张搴不曾有过的复杂感觉,一种又期待、又怕受到伤害的心情。一方面,他担心和忧虑真又碰上那身手非凡的黑衣女贼。可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期待神祕女贼现身。因为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得向她问个清楚明白。其中之一,更是张搴最最渴望探知的答案:他究竟和女贼有何关係?他似乎见过那双叫他魂牵梦縈的迷人眼珠。而女贼显然也见过他。要不,何来「又是你这傻小子?!」的曖昧之语。 这话语打从玉牛(兔)失窃的那夜起便像是盘丝洞里的蛛网一样,一环环、一层层地纠结绕在张搴心头。事后,即便是面对亲如父伯般的赖德曼,张搴也不敢将这一段坦白托出。当然,更甭提告诉尤金。 . 当张搴正挣扎于这纠葛之际,一旁传来尤金低微的话语。 「张搴,怎么还没有出现?会不会对方已经知道我们的计画,不来了?!」 「还早,别急。」张搴试着打起精神,但忍不住一阵阵睡意又袭上了身。 这天花板上向内凹陷的沟槽设计,的确非常适合埋伏藏身。而唯一的缺点便是宽广扁平的沟槽里,无法立起身子,只能伏身平躺其中,长时间伏趴,极容易叫埋伏者昏昏欲睡,松懈专注力和警觉。加上夜间馆内几近停滞的沉闷空气,稍有个轻忽怠慢,不消半刻,便会坠入梦乡,前功尽弃。 头一个埋伏的夜晚,张搴和尤金便是这舒适的环境中,不自觉地沉入梦乡。直到天明时分,方被职员的开门声响给惊醒。二人对此是万分尷尬,相对而视不发一语。所幸,那不是月圆之夜,而展品也没因此失窃。因而二人也就心照不宣地撤哨离去。但今晚可不同,这是月圆之夜,张搴斩钉截铁认定是黑衣女贼行动之日。 二人的目光继续在室内来回扫瞄,东侧入口的大门特别是监视重点。除非对方能够穿墙遁地,否则这是唯一进入展室的途径。所以,二人的埋伏点便正对着展室的东侧大门入口。 Chapter 25 The Magic? 时间又开始在无声的沉寂中默默行进着,儘管张搴和尤金努力试着保持清醒,但仍然不时在清醒及寤昧中徘徊挣扎。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一阵轰隆巨响划破这几近死寂无聊的秋夜,把二人从梦境与现实的边缘给拉了回来。 轰一声巨响从昏暗闷沉的展室里头如同一声巨雷般爆传开来。当下,划过张搴心头的第一个念头,是展室里头的暖气管路发生了爆炸。但几乎也是同一时刻,理智告诉着他:大事已经发生了。张搴立马回神定睛往下头一瞧,只见钓饵所在的龙头铸像已经套上了个巨大的铁笼子。铁笼里头有个熟悉的黑色阴影。剎时张搴心头一阵悸动,他明白鱼儿已经上钩了。 做为钓饵的龙头铸像是这回中国月特展的主角。巨大沉重的红铜铸件放置在展场中央紧贴右侧墙面的橡木枱架上头。但除了张搴少数几个局内人外,显少人知道这其实是个巨型的捕鼠器。任何人只要动手从枱架上挪动这数十磅重的龙首,底座的弹簧装置立即弹出,瞬间启动隐藏在墙后的机关:两个巨大1/4圆形的铁框便会自墙面弹出,形成个半圆形的大铁笼将窃贼困在里头。 当下,张搴和尤金心头是一阵狂喜,明白已经逮住窃贼。毫不耽搁,二人立即把身子打横,向外一翻,一跃。眨眼间,二人跳进了展室内,迫不及待地要看看他们俩等候已久,千呼万唤现身的猎物。 但当二人自近三米高的藏身沟槽跃进展室,方立起身子,抬头一瞧,二人大吃一惊,身子不觉向后猛退数步,差点没一屁股又摔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那半秒鐘前,仍困在铁笼中的黑影,眨眼工夫,尔今竟然现身在二人面前不到四、五米的地方。这峰回路转的转变,何止叫二人是措手不及,简直就是大吃一惊,差点没把胸口下的心脏都给吓得破膛而出。两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特别是尤金,他怎么也想不透、猜不着、无法理解及想像,这世上居然有这等怪事?竟然有人有这等身手?在转眼之间,已经从他精心设计专业打造的捕贼利器中脱逃出来。这等的脱逃术怕是胡汀尼在世也得自叹弗如! 一旁的张搴儘管也是惊惧不止。但却不同于尤金。他已经见识过这等匪夷所思的身手。但不论眼前的这团黑影,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亦是仙?是神? 眼下张搴心头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渴望及衝动,他想…非常想…看仔细这黑影的卢山真面目。他极度渴望着能再次一睹,那曾经叫他神魂颠倒,几乎忘了自我的回眸一笑。那美若天仙,倾城倾国,足以媲美特洛伊海伦的美丽脸庞。那稍纵即逝,顷刻间变化万千,亦正亦邪,叫人又怕又爱、又惊又惧又惑又捨不得挪开视线的面容。 于是张搴再一次像是中了魔法般举步向前,朝着黑影跨去。 「张搴。张搴。」 尤金见状,连忙在后头大叫。张搴闻声斗然止住了脚步。眼前朦胧的黑影迅速聚焦,幻化成一张带着邪气、傲气、轻蔑和狂狷的美丽俊俏脸庞,一张张搴熟悉但又些许陌生的脸孔。 「你…」 黑衣女子瞥了张搴一眼,继之把目光飞快地挪向尤金。若珍珠般的双眸金光一闪,露出威吓挑衅的目光。顿时,尤金大概是给这锐利又充满着神祕的眼神震慑住了,嘴巴张得斗大,但就是没吐出任何话来。黑衣女子瞬间又把目光挪回到张搴身上。 「你…是那晚的…黑衣女?」张搴结巴地几乎是辞不能达意。 「又是你这傻小子。怎么,上回的苦头还不够吗?还想再来一次…」黑衣女挑衅的口吻中漫着一抹淡薄的戏謔及一丝同情,或许更该说是怜悯吧。但听在张搴耳里,没有太多的敌意和反感,反有一种无名重聚相逢的喜悦。 「放下龙首。」回过神来的尤金,终于开口叱道。 张搴这才发现黑衣女手中拎着个黑色布袋子。想必龙首便在这袋子里头。果不出他所料,龙首铸像是个绝佳的钓饵。但同时张搴的短暂喜悦迅速被困惑所取代。他纳闷着,这重达数十磅、甚至近百磅的红铜铸像怎么拧在黑衣女手中,一点不觉沉重,倒像是提了个一般寻常的包袱。若不是黑衣女的臂力惊人?是个有功夫底子的练家子?便是,她有着无法解释的能力!一如,她是如何在自己和尤金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闯入这几乎是蚊子也飞不进来的展室里头。若不是那猫捉老鼠的捕鼠装置发挥效用,怕是直到破晓天明二人也没察觉钓饵早已经叫人给盗去。 「叫你放下。听不懂吗?」尤金继续厉色叱道,但却没有向前跨步的动作,依然和黑衣女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显然黑衣女方才石破天惊的出场,给了他相当大的震撼。他寧可保持戒心和距离,以免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 黑衣女全没有回应,睫毛一眨,一个转身,提步便向着东侧出口走去,半点没把尤金虚张声势的警告放在心上。 「sonofabitch。这臭娘们…听不懂英文吗?!」 尤金急忙掏出手枪,向前衝去,先一步挡住黑衣女去路,气急败坏咆啸道:「站住。站住。张搴,告诉她:『站住。』」 「她听得懂英文。」张搴快步跟了上来,一前、一后包围住黑衣女。 「妈的。贱女人,敢玩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尤金举起枪口,对着黑衣女,叫道,气急败坏下已有几分失控。 「别。别开枪。尤金。」张搴立即疾声制止。 「放下龙首。我们不想伤害你。」张搴努力试着以平和的语气安抚双方,可额头的汗珠却不争气地似瀑布般奔流而下。 黑衣女停下脚步,回首瞧了张搴一眼,又俏又骄又傲且又不屑的表情像是在告诉着他:「你们伤得了我吗?」 接着便又继续跨步向前,一点没把张搴的警告和尤金的威胁放在心上。继续朝着出口和尤金的方向前进。 「大胆贼婆。这么不识相!真以为我不会开枪。」 砰!尤金朝着天花板开了第一枪。黑衣女这会果然停下脚步。张搴飞快衝上前来。一则担心黑衣女贼逃脱。但其实更担心的是对方受伤。 方要开口之际,张搴斗然又瞧见那张曾经叫他毛骨悚然心神冻结的恐怖脸孔再现。一如上回,顷刻间,原本那张美丽秀气但骄恣的白晢粉红面容;瞬间一变,成了张杀气满佈邪气四窜叫人不寒而慓的紫青脸孔。 儘管张搴是第二次见识到这媲美中国川剧变脸的表情转变,但当下还是忍不住连打了数个冷颤。另一头堵在黑衣女前头的尤金头一回见识到这样叫人无法置信的变化。当场,向后连退了两三步,而那隻握住手枪的臂膀在空中更是晃动不止。 「我再说一次。停下脚步。别在往前走。要不,下一颗子弹…我保证会落在你的身上。」尤金色厉内忍地开口威吓道。 黑衣女哪理会尤金的警告,嘴角一噘,露了了个如小溪谷般的浅浅酒窝,没有俏皮,但全是轻蔑。目光直瞪着尤金,像是在告诉他:「看你能拿我奈何?!」 她提起脚来,又继续往前举步。三人僵持前向来到了展室中央的大吊灯下头。 突然间,哗啦一声巨响从天花板传出。黑衣女顶上的大吊灯瞬间如天女散花般从中心柱上,喷出了张白色巨网。巨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套住了下头的黑衣女。这是这展室内的第二道防贼装置,张搴管他叫--天网。隐藏在吊灯灯柱里的防贼网,如蛛网般从空中喷洒出来。套住下头的猎物。 「哈!这下可逮住你了吧!看你嚣张的…」尤金像是个在古罗马竞技场战胜的角斗士/gladiator,狂喜大叫。 张搴整个悬在半空中的心情这会也瞬间落了地。他庆幸这回的棘手任务,最后还是照着原先的剧本演出,有个圆满结局。身手不凡,神出鬼没的黑衣女,就在他的眼前,中了佈下的天网,一举成擒,没有太多的意外,没有脱稿演出。更庆幸的是没有擦枪走火,造成任何损伤。眨眼工夫,他和尤金已经完成了任务。他吸了口气,缓一下高亢紧绷的情绪。眼下,他可有一大堆的问题要好好质问这黑衣女贼。 另一头的尤金更是喜不自胜。他不只逮住了这张搴口中亦人亦鬼亦仙亦魔的黑衣女贼。更重要的是这抓贼网-天网的点子可是出自于他这个天才的脑子。但这一切的一切全比不上他撃败对手-黑衣女及张搴的得意。再一次,他又在张搴面前证明了自己非凡的本事。 正当二人迫不及待准备跨步向前,接收猎物,享受荣耀的时刻。岂料脚步方一踏出,另一个叫人完全无法置信的景象,先一步在二人眼前发生。 原本平躺在地板上套住黑衣女的巨大沉重白色绳网,不知怎么地突然间像是个龙捲风自地面拔起,开始伏贴着地板在室内狂舞旋转起来。眨眼间,展室地面像是爆出了一大片白色云朵,在室内盘旋,冉冉上升。剎时张搴和尤金全叫这眼前的异象给吓得是目瞪口呆,定杵在原地。 只见黑衣女倒躺在地板上,一双手飞快地转动顶上的白色巨网。于是一朵白云在她顶上由然生成。像是个肚皮舞孃,黑衣女开始扭动着她如蛇妖般的腰身躯体,缓缓起身,白云开始腾空升起,没一会工夫,白云直上九天云霄,几乎快触及天花板。 这会白云边缘微微下垂,彷彿是朵蕈状巨菇在张搴和尤金眼前斗然生成开始挪动,隐身在白色蕈状帽下的黑衣女若隐若现,像极了根黑色菇柱。 张搴不明白,不愿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但有一点,他这时候可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他是不可能拦下、甚至抓住这本领几乎通天的黑衣女。 可是他的同伴尤金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又一声枪响自室内爆出。几乎是同一时间,白云飞捲扑向尤金,如同个巨罩般落下,把尤金给套住纒死。接着,又是一连串枪声响起,室内瞬间火光四射成了战场。而张搴闻声不及思索便纵身向前扑去。 Chapter 26 The Answer 事情的转变来的太快太急,一阵混乱失措下,张搴只觉得身子上下是一阵又一阵的火烫刺痛,但全然不清楚自己和展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或她是否中了枪? 一阵浑沌落下,室内很快又回復沉寂,张搴这才发现自己躺卧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下头地板传来的阵阵寒气,僵硬了他整个躯体,但却一点没有减少他身体四处不断传来的焦灼烧痛。顾不得这些痛楚,张搴奋力扯开嗓门,叫道:「你们…没事吧!?」 但没有声音回应。这时的展室内死沉地像是午夜墓地,一点声响也没有,安静地叫人有些心悸。张搴努力想翻身瞧个究竟。但这时除了望着顶上泛黄的天花板外,他完全没法子移动一寸一分。他继续努力挣扎着… 突然一张混合着些怒气、火气、杀气的紫青脸孔取代了昏黄的天花板映入张搴眼帘。 「谁要你多管间事?!」黑衣女对着平躺在地板上如待宰羔羊的张搴忿忿开口。儘管语气不甚友善,但张搴却感觉出没有太多的敌意和杀气。 「我…我…只是不想任何人受伤。」张搴喘着气,耐着胸口下的噗咚心跳结巴开口。他不清楚这急奔的心跳,究竟是大混战后喘息,亦或是再度面对这张熟悉脸孔的心动。 「就凭他?哼。他…有本事伤得了我?」黑衣女眉毛一挑,双眸一闪,望着另一头给她掷出的包袱所敲倒,躺平在地板上的尤金,嘴一噘,不屑回道。 「他还好吧?!」张搴急切问道。身上又是一阵如电击般的火热刺痛。 「死不了。」 「谢谢你…」张搴挣扎了半响,勉强挤出句话来。 「谢我…谢什么?」黑衣女瞪着玲瓏眼珠,贴近地望着张搴。这一瞬间好奇已经取代了怒火,俏皮又一溜烟地重回上了脸庞。 「饶他一命。」张搴连咳了两声,以哀求和感激的眼光望着黑衣女,继续努力挣扎开口。 「谁说我要饶他?」黑衣女语气一扬,原本已半褪去的青紫杀气,瞬间又浮了上来。吓得张搴方才吐出的话,差点没给吞了回去。 「不要。你要报復…就报在我身上吧。一切全是我的点子。我才是主谋。请饶…我朋友一命吧!」 「我知道。」 黑衣女眉头一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叫张搴顿时又坠入了五里迷雾里。他不明白黑衣女这是什么意思?但张搴直觉对方应该不会对尤金和自己痛下杀手。 「即然你是主谋,干嘛还仆上来?」黑衣女的明眸一眨,像是闪亮的珍珠,表情泛着几丝好奇俏皮开口。 「我,不希望任何人受伤。」张搴支吾了半响…开口。可不知怎么地,身上的火烫这会已经全传到了脸庞上头。 「包括我?!」 「当然。」张搴眨了眨眼回应。 黑衣女显然有些意外,紫青脸色瞬间消退了九成。只残存一丝偽装的怒气。 「为什么?」 「我,一直…很希望…再见到你。」话方脱口,张搴只觉得一定是给疼痛和恐惧混乱了理智,昏了头,才会叫他说出这么语无伦次的荒唐话语。 「见我?!…是抓我吧!?」黑衣女嘴角一揪,语气中的捉弄显然多过质疑。先前如浅谷溪流般的酒涡,这会泛光一闪,没了先前深沉的阴霾,这会多了些少女的娇羞。 张搴奋力点了点头,说谎向来不是他的专长,特别是面对这样美丽叫他心动的女人。 「嗯。二者都是!」 「你,还算老实。」黑衣女额头一扬,像是位出身高贵的公主,居高临下睥睨着臣属--张搴。 要是以往这个时候,张搴肯定会说个自我解嘲的冷笑话。但这会身上的疼痛和所处的环境叫他忘了幽默,只想着赶快发问,解除自己心中的所有疑惑,并转移痛楚。 「我…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黑衣女的朱唇轻嚅了嚅,红粉脸颊上再现两个足以醉人数日的小酒窝。眉头一挑,展着几分轻挑、几许俏皮的自恋和自信。 「你想…问我如何能在博物馆里来去自如?为什么要偷这些宝贝?为什么要挑在月圆之夜下手?…」黑衣女的回应如麻雀鸟语般啾出,叫张搴差点无法招架。他死命摇着头。 「不是?!」黑衣女嗓音一扬,额头一沉,口气像极了尤金质问着疑犯。 张搴盯着黑衣女继续摇头。 「我们,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张搴脱口而出,道出个如少男告白的发问。而黑衣女大概也没想到张搴的头一个问题,竟个叫人脸红心跳的问题,剎时为之语塞,红粉的脸颊瞬间染上了几许嫣红,像极了颗熟透的白樱桃,半响回不出话来。 顷刻,室内又陷入了一阵沉寂。张搴和黑衣女的两双眼睛隔着不到一米距离上下相对望着。彼此的瞳孔里闪着对方的面容,若隐若现,亦真亦幻,似有似无。这一刻,双方对峙的最后一点敌意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继之涌起的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微妙熟稔,些许亲切,一种前世今生的似曾相识。 突然,黑衣女的朱唇又轻轻一扁,脸色一揪,眉心一皱,噗一声,给笑了出来。 「这…就是你设下陷阱,诱饵,引我来的原因?」 不知怎么地,张搴又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但几乎是同时回神过来,又赶紧摇了摇头。这傻愣笨拙失措的少男模样叫黑衣女笑得更加开心、灿烂、解脱、纯真。那脱俗的绢秀灵气,如雨过天晴,云淡月出,眨眼间,把她脸庞上残留的丁点邪魅之气全叫这开怀笑容抹尽擦去。这一瞬间,维纳斯重返人间赶走了梅杜莎。而躺在地上的张搴像是给上了麻药,所有的疼痛似乎在这瞬间全消失不见。张搴只觉得一股又一股温热带劲的热流源源不断地注入他僵硬且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里。这一刻,张搴只觉得心头极为平和寧静,先前火辣刺痛焦虑恐惧和荒乱无措也全消失殆尽,他安静地平躺在地板上等待着自己的宿命。 「这大概就是所谓回光返照吧?!」张搴心里想着。 同时间另一念头,划过张搴脑海。他得赶紧在临死之前,问出答案。他可不想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走进墓地。方要开口。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从地板下传来。想必是佈署在博物馆外头的警卫警员,听闻到了馆内传出的连串枪声,破门飞奔上楼前来支援。剎时,张搴心头有股无法言语的矛盾。一方面他盼望着支援警力赶紧破门逮住黑衣女。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警方的支援别出现。至少,别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怕是再晚个五分鐘、三分鐘,甚至是一分鐘也好。因为他实在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 黑衣女闻声,身子一挺,手一抽,张搴这才发现黑衣女的一双手掌方才正放在自己的胸口,怪不得胸口一阵阵的暖意。 黑衣女起身,一个凌波转身,调头,快步朝着尤金方向奔去。张搴心头又一惊,怕是黑衣女馀怒未消,打算向尤金报復,在后头疾声唤道:「别伤他。求你别伤他。」 「我不会伤他。」黑衣女头也不回,半冷半热的话声隔空飘来应道。 黑衣女来到尤金身旁,弯身伏身,拾起包袱,身子一挺,便朝着东侧出口奔去。后头无助躺平在地板上的张搴,望着在昏暗中逐渐消失的黑影,一刻也捨不得挪开视线。 接着,一声清脆柔美的嗓音像是隔着万重山,从另一个世界幽幽传来:「是的。我们见过。」 「那里?在…那…里?!」张搴兴奋极了,急喘着气息,飢渴地在后头追问叫道。 昏暗濛曨中…张搴彷彿隐约又听到了两个字「敦…煌。(dunhuang)。」 然后轰隆一声巨响,展室大门给打了开来。十数道光柱窜进了展室内。张搴瞇着眼,目光继续朝着方才黑衣女消失方向盯着。只见五、六个明显的人影朝着自己方向飞快变大,变得清晰。 「champ…champ…」 张搴听到那熟悉声音后,只觉得身子像羽毛般轻盈,飘然落地。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Chapter 27 The Haunting Past 张搴再度睁开眼睛之际,眼前再度亮出一大片无瑕无垠的洁白。有了上回经验,这次张搴不再惊慌,只忙着转动眼珠和眼皮,确认四周环境。他可不想再闹出像上回自以为成仙羽化,上了天堂的笑话。 两个一高一矮,一长一瘦的白色影像映入了张搴眼帘;张搴心头又猝然一惊。心想,不会吧!上回从鬼门关前走一回,没碰上黑帝斯(hades希腊神话的地狱之神);这次倒是遇上了中国的阴间使者—黑白无常。 难不成这回他把自己的好运气给耗尽了?终究逃脱不了生死大劫!可这回一点怪不了别人!怪只怪自己太不理智!不知怎么地,打从那一夜,第一眼,隔着墙看见了黑衣女。尔后自己便像是中了邪、着了道、上了魔似地迷恋追逐着她的下落;压根忘了她可能是犯下连番窃案的大盗。要不,他怎会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现在碰上两位阴间使者? 「唉!」张搴长叹一声。心想还有许多事没做,没完成。这週四下午的课该如何对学生交待?对校方交待?当然还有对赖德曼交待?想到这一连串未了的心事,张搴忍不住又一声长叹! 「叹什么气嘛!」白影回道。 张搴闻言赶紧硬撑起眼珠再一细瞧,一位是满头白发的赖德曼,另一位则是头上顶着个白色大包的尤金。 「champ。张搴。」二位同伴同时开口,表情解脱。 「我…没死啊?!」再度重回人间,张搴难掩喜悦,带着些俏皮开口。 「什么死没死?!」赖德曼和尤金二人一脸的不解。二人的反应叫张搴有些纳闷,赶快开口继续问道:「我不是中了枪?!」 张搴回想起他最后躺在博物馆地板上的无助时刻,身上不时传来一阵阵抽搐的火热刺痛,不消多想,肯定是中了枪。要不,秋夜里冷冰冰的大理石地板怎会传来如电击般的刺痛? 「谁说你中什么枪?!你好得很。」 赖德曼的眼珠瞪得老大,脸部的困惑不减反增。他开始担心爱徒是否受了惊吓,像理察一样,得了失心疯,才会这般语无伦次。 「张搴。你没中枪。你好得很。」尤金一旁回应道。 「我没中枪。」这个答案叫张搴大出意外。他满脸疑惑,盯着尤金,表情像是尤金又故意作弄欺骗他。 「是的。你没中枪。」尤金再度开口,表情有些厌烦。他最讨厌对方问他同样的事情两次以上;像是质疑他一般,更像是把他当成傻子。 张搴目光一瞥,挪向赖德曼。赖德曼慎重地点了点头。再度摆出肯定的表情。 「那我怎么会躺在这么?」 「那得问你自己?」尤金双手往胸口一抱,语气不耐,带着嘲讽反问道。 张搴揪起整张脸,试着努力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切。 「我…中了枪…」 「你没中枪。」尤金再次打断张搴的陈述。这会的表情更加不耐烦。 但张搴的表情依然是不甚信服。 「你开了枪。」 「我是开了枪。但,我打的是黑衣女。」 张搴继续支吾开口:「我…仆了上前。后来…倒在地上…全身上下一阵阵火烫刺痛…」 「champ。你的确没中枪。」 赖德曼再度开口。脸上的忧虑更浓更深。他担心他那徒儿是不是压力太大,这会精神异常。一如先前的理察一样。这档子事他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尤金几分鐘前告诉他;因为张搴强烈阻止尤金这样做,以免老馆长太过担心,而不支持这次计画。知道此事后,赖德曼更加自责。居然让自己的得意门生,以身试险两次。 「不告诉你了唄…我打得是黑衣女。又不是你。你凑什么热闹,瞎搅和!」 尤金双手一摊,啐道。语气中的不耐烦已到了极至。要不是顾得赖德曼也在场,他准转身调头离去。 「可她没中枪!」张搴目光坚定地回应着尤金。 「这怎么可能?我的枪法向来是百发百中。」 张搴不仅先怀疑他的说法,现在更质疑起他的枪法。尤金从未受过这般的双重质疑,当场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黑衣女的确没中枪。」 张搴斩钉截铁回道,激烈的口气像是在和尤金赌气。他不可能看错,儘管当时他的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但他确信黑衣女当时是毫发未伤,要不怎还能和他从容对话,接着不疾不徐地离去。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失手!我从不失手!」尤金动气地护卫着自己的尊严。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没捉住她?」张搴这会也动了气,顾不得赖德曼也在场,劈头反呛。 「我…我…」一如上回的张搴,尤金头上也顶着个白色纱布包裹的大包。但这会白包下却是张涨得赤红的脸庞。尤金支吾了半天,就是没吐出句话来。 「好了。好了。黑衣女贼都给跑了。你们俩还在这起内訌。」 终于赖德曼看不下去,出了重言,暂且止下两个后生小辈的斗嘴。 张搴和尤金相互怒瞪了一眼,止下了话语。 张搴缓缓立起身子,接着慢慢伸出手掌,开始在身上磨蹭了一番。果然,这会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和痛楚。这结果令张搴大感不解。明明在昨个夜里在博物馆展室冰凉的地板上,他的身子是一会冷又一会热。当下只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消失。怎么这会全身上下是无伤又无痛?难不成,又是自己的错觉幻觉? 张搴靠坐在床缘,发着楞,自言自语:「当时我身上明明是一阵火、一阵冰的刺痛。怎么…这会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呢?」 同时间病房里另一个人的困惑怕是也不比张搴来得少。尤金对自己的枪法有着绝对的信心。他可是纽约州射击俱乐部的三届射击冠军。要不是自己更热衷于侦探这个行业,且讨厌长期的集地训练,早代表美国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抱个奬牌而归肯定不成问题。这点他有十足的自信及把握。但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朝着黑衣女连放数枪,但对方却能够毫发未伤,反将他击倒击昏,接着拿着宝物扬长而去?加上昨夜在他眼前所出现一幕又一幕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画面。这会就连一向对鬼神魔法之说嗤之以鼻的他,头一回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起。昨晚他和张搴遇上的黑衣女…并非凡人。至于倒底是什么来歷?这时他不敢想,也不愿回想。免得又叫张搴佔一回上风。 而病房内另一角落的赖德曼也是同样地满腹疑惑。他想不通,猜不透,为何黑衣女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从防贼铁笼中脱身,出手制服张搴和尤金,然后在警卫及纽约警察的眾目睽睽和层层警戒之下脱身而去? 三人在病房内各有所思低头沉默无声了许久。最后张搴开口打破沉默。 「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二楼中庭有个天窗给打开了。」老馆长应道,但口气却不甚肯定。 「博物馆内的天窗不全都是从里头锁上的吗!?」 老馆长点头,但没有出声。显然这个问题,他也是纳闷不解。 「有其他线索?同伙吗?」 老馆长轻咬着嘴,又摇了摇头,依然不发一语。表情告诉其两位后辈他是有多么困惑及挫折。 「我之前查过那中庭上的天窗,要是没有其他人接应,没有装备…根本上不去。除非…」尤金止住了接下去的话。头一回从尤金口中吐出的不是肯定句,而像是未完的疑问句。同时间,他的表情吐着些许的不安和带着几分未出口的诡异。 于是房间内又一阵沉默,最后赖德曼和尤金又把目光挪回到张搴身上。毕竟张搴是这房间里,唯一和黑衣女见过面,交过手不只一回、且两回的人。 赖德曼深吸了口气,表情凝重,噘着嘴,思索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champ,这黑衣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张搴思索了半响,然后回望其他二人,幽幽出口:「我确定。她是人,不是鬼。」 要是以往尤金听了这等荒谬无理的答案,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出言狠狠回呛教训张搴一番。但这回他选择闭上了嘴,保持沉默。显然和黑衣女的一番交手,叫他深受打击。 而另一方面,赖德曼也没有因为张搴这不算线索的线索动气。他盯望着张搴,向来闪亮的眼神里,片刻间染上了一层浓雾阴霾。 于是三个大男人在狭小的病房里,像是三盏枱灯,各自杵立在不同角落,又是一阵沉默无言。过了好一会,室内才又传出声来。 「那好。只要…不是鬼就好!咱们,再想法子逮住她。」 老馆长一双巨掌往空中一拍,室内剎时像是风生雷起,战鼓一震,叫两位后生吓了一跳。但也不得不佩服老馆长的百折不挠、老当亦壮的永不服输斗志。这一点可叫两位后生小辈不得不佩服。 赖德曼煚煚有神的目光一扫,叫张搴和尤金几乎是无法招架:「年轻人,办事不牢靠。下回,说什么,我也得亲自出马。会会这…黑衣女贼。瞧一瞧她倒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把咱们家…当自家进出!完全不尊重主人。中国人有句话是说…士可忍…熟不可忍!」 望着赖德曼的闪闪目光,张搴明白下回要拦下老馆长怕是件不可能的任务。有了两回和黑衣女交手的经验,至少有一点张搴可以寛心。黑衣女应该不是个嗜血无情的辣手盗贼!要不,怕是他已经死上不止一回。但有了这两回引蛇出洞的失败,怕是下回要再引出这如鬼魅幽灵般出没的黑衣女只会更加困难重重。 但同一时间,一个模糊的声音从张搴的心底,似有似无地唤着:「敦…煌。」 张搴心头一揪,差点没从病床上跌了下来。他赶紧耐住情绪,免得叫其他二人瞧出端倪。张搴没开口把这昨夜发生的最后一幕告诉赖德曼和尤金。他不想徒增二位同伴和自己的困扰。 张搴顿时陷入另一段的沉思。但与眼下的这次事件无关。敦煌对他而言可是个遥远、模糊且悲喜交织的记忆。儘管那趟敦煌之行,充满着意料外的凶险,但也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转折和结局。莫高窟中的每一个洞穴对张搴而言宛若是一个个可以穿梭古今的时光隧道。 Chapter 28 The Chinese Chess Game 十多年前,当时年青少不更事的张搴,凭着一腔热血和好奇心,跟着一支由精通东方文化的美国知名考古及歷史学家华纳(langdonwarner,1881-1955)所帯领的考古队首次来到他心中的神祕国度--中国。一行人由西安出发,沿着古丝路向西而行,顺河西走廊而上… 这天近黄昏时分,队伍来到古丝路上的重镇--酒泉,并决定在此停留过夜。一切安顿之后,无事可做的张搴,便在开始在这绿洲小镇上四处晃荡。 没一会,在离客栈不远,一座环绕着杨柳树的小水潭旁,瞧见彷彿有个人形模样的东西趴在树下。好奇心驱使张搴提步向前一探究竟。 来到树下,这才发现原来是个人的背影。张搴小心翼翼慢步绕向正面,发现一位年近稀古皮肤黝黑的白发老人坐在大石块旁,弯腰低头脚抵着石块正打着盹。老人面前是个茶几般大小、方正平整的石块。张搴推测恐是当地筑城时留下的石块。石枱上头,有些如钮扣大小有黑有白的棋子,和成方格状的棋盘。 这可是张搴头一回瞧见这种黑白相间,造型简约的中国棋,煞是好奇。瞧着看着便在老人对面蹲了下来。拱起腰身,盘桓起上头黑白子交错的战局。看着瞧着,没一会张搴耐不住好奇,便扬手挪向棋盘上数只被白子包围其中的一枚黑子,方打算下手拿来瞧瞧,不想一个沙哑吼声从对面传来。 「小子。你干什么!」 张搴闻声猛然一惊,身子向后一滑,一屁股瘫坐在黄土地上。 老人抬头张眼一瞧,发现是张洋脸孔,先有些意外,但见了小伙子慌张滑稽不知所措的模样,严肃些许狰狞的表情很快消失,没一会便笑了出来。在丝路上见了张外国脸孔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打从两千年前西汉帝国的张騫打开中原通往西域大门之后,这个古丝路上的绿洲小镇从来不缺外国脸孔的洋人。 见老人爽朗的笑声,张搴赶紧从地上起身,嚼着生硬中文回道。 「没…干…什么。我…只想…救…救他…」 「救谁?」 张搴伸手指向方才欲下手的黑子。 「小子,你懂这棋吗?」老人板着脸问道。 张搴摇了摇头,露出了个略带稚气的傻笑。 「你不知道…『起手无回』的下棋道理!」 「这个我明白。就是不能反悔。」张搴立马回应。 「那你干嘛动我的棋?」老头反问。 「我不知道你下的是黑子…很抱歉。」 「谁说我下的是黑子!」 「你不是说起手无回?我若拿了黑子…不就坏了规拒。所以…我以为你是黑子。」张搴急忙解释。 老头闻言又爆出一阵大笑。虽说老先生有相当年纪,但笑声倒是中气十足,爽朗且宏亮,一对如猎鹰般的双眼尤为锐利,盯着小伙子像是把张搴当成了猎物一般地打量。 「白子也是我下的。」 「所以…你自己和自己下棋?」张搴带着一脸困惑问道。 「不行吗?」 张搴没回答,但脸上的不解犹浓。 「你会下这棋吗?」 张搴摇头。 「唉…从左将军走后,我就找不着棋友…」老人幽幽叹了口气。 「左将军…是…左宗棠将军?」 张搴脱口而出的答案引来老人惊讶侧目,原本残存的些许敌意这会全消退了,表情更加和善。 老人精神一振,腰桿挺直,神情回春,目光如炬回道: 「没错。就是左将军,当年可是他教我这娃娃兵下的棋。小伙子…你,倒是有些见识!」老人半挖苦、半讚赏回道。 「来这之前…我可是读了不少相关的资料,做了些功课。」 张搴不觉对自己方才的回应神气起来。 「这颗树也是左将军亲手种的。」老人扬指向着头顶上的柳树。 「所以,这就是…左公柳!」 「没错。没错。哈…你小子…有见识。」 老人对洋小伙子连串意外但惊喜的回应不觉夸讚起来。而张搴也自觉得意,频频露齿而笑,对老人仅有的一点戒心,这会全消散于无形。 看着张搴目光依旧好奇盯着棋局,老人清了清喉咙,咳了两声。 「想学吗?」 张搴点头。 「那就坐下唄。」 张搴不及思索,便一屁股在老人对面落下。 「好。这盘不算,咱们重来。」 老人清了清棋盘。把黑子整理后交给张搴。自己领了白子。 「这叫围棋。你只要用黑子把我的白子包围起来,不留活路,里头的白子便是你的。」 「规则这么简单。」张搴眨眼问道。 「嗯。规则是简单…但棋局可是变化万千…」 于是一老一小,便在柳树下对奕了起来。看似简单无比的棋局果然叫张搴连战连败,一路挨打,几无回手之地。直到夜幕低垂,棋盘上分不清黑白子,双方才止住争战。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棋,下起来这么困难。这可比西洋棋难得多了!」 张搴搔着头皮,摇着头,满脸的挫败。 「小子吔…这世上有许多看似简单的事,其实就和这棋是一个道理。不简单…可复杂的咧。」 张搴一脸困惑地望着老人,不明白老人家所指为何。 「老人家你指的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老人家扬手向外一指,指向远方的沙漠。 「沙漠可怕吗?」 张搴点头。 「可怕。」 「沙漠和人那个可怕?」 张搴不明白老人家所意为何?眯着眼皱着脸,没回应。 看着小伙子一脸迷惑,老人笑了笑,继续开口:「小子咧,明天来陪我下棋?」 「不行嘍。明天我们要出发去敦煌。老人家,等我回程时再来陪你下棋。」 老人盯着张搴,表情露出些许失望。但没一会,表情一转,变得严肃起来。 「喔。那…你很快就会找出答案。」 「什么答案!」 「沙漠…还是人…那个要命?!」 「应该不会吧。」张搴露出不经世故的天真笑容,以为老人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这个年轻外来客;所以并不在意老人家的一番话,更没有往心头上搁。 张搴一个鱼跃起身,拍拍了身上灰土,接着出手扶老人家起身。 「老人家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这里就巴掌大地方,我自己会回去。」 「那你等我回来。我一定陪你下棋。」 老人没搭话。只是默默地打量着眼前将离去的小伙子。 于是张搴向老人作揖告别,转身离去之际,身后传来话语。 「小伙子。这个…就送给你…算是个见面礼吧。」 老人手中握着一块斑黄,如袁大头银元大小,看来相当古老的玉珮。张搴对这转折有些意外,一时杵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是好。不想,老先生跨步向前,一把便把东西塞进他的手掌中。 「收下。当做你是幸运物吧。」 「可…老先生…我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您的。」 「不用。不用。我这把年纪…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是…时间。时间你能给我吗?」 张搴苦笑,而老人大笑,接着老人挥手,要张搴离去。熬不过老人,张搴向老先生深深一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没一会工夫回到客栈前。张搴回首,只见夜幕已经盖上整片大地,老人早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几天后张搴一行人终于来到昔日东西文化交错的重镇--敦煌。一群人在莫高窟的各洞穴待了数月之久。 然而不久张搴便发现,这趟打着学术研究之名的探索之旅,很快走了调,成了场窃盗打刼之旅及无法估计的文物浩刼。 华尔纳一帮人先后从莫高窟的洞穴(第335,321,323amp;320洞)中非法盗走了二十六幅属于中国唐代的千年壁画。当时少不更事,但充满正义感的张搴基于道德良知,所以出言制止这种无赖的盗窃行为。 无奈人微言轻且孤掌难鸣,根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反带给张搴一次几乎致命的经验。 张搴几番劝阻反对之后,终于领队及其他队友露出本性。开始出言威胁要把这成天唱反调、不识相的小伙子,给丢在沙漠里。起初年少天真的张搴只当是对方吓唬他的手段和技俩,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的一件意外发生,张搴才被迫提早进入成人的世界。 Chapter 29 敦煌 张搴来到敦煌后,就像是初次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成天忙着四处探索洞穴,随身带着相机四处拍下每个洞穴里留传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绝世壁画和雕塑。 一天,张搴不经意来到莫高窟外围游晃,不想在前方不远处,有个土石崩坍的斜坡上,彷彿有个洞穴。张搴趋步前往一瞧,果真是个洞穴。洞外头除了一些坍塌的土石外,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张搴推测肯定是前天午后的一场暴雨,给冲刷露出的无名洞穴。张搴心中一阵欢喜,心想莫非天意要他发现这洞穴… 于是他探头往里一瞧;只见前头一片漆黑,有条狭长约只容一个人身通过的孔道消失在暗黑中。孔道深不见底。当下张搴点起烛火,弯下腰身,半蹲、半跪、半爬便往里头前进。约莫前进了数十米… 张搴一手踏空,连人带装备整个给滚进了个祕室里,烛火也摔落在一旁地面上。所幸,当下烛火未灭,张搴赶紧起身,一把拾起地上烛火。 不及喘息,抬头一瞧,当下他彷彿像是中了电击一般,整个麻痺杵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己:原来洞内从地面到天花板全是360度全景的飞天仙女壁画。这是个高约一丈,面积数百平方米大小的祕室。 当下张搴是目瞪口呆,欢喜地不知所措,丢下装备开始手足舞蹈起来;激烈的动作,把手中的烛火弄的是摇摇晃晃忽明忽暗,而墙上的奇景剎时也浮光跃影,摇曳生姿,虚实交错,当下张搴直觉彷彿是踏进了月宫天界。盯望着一尊尊百媚千娇,婀娜多姿,飘然若仙的飞天仙女,半刻也捨不得把目光从她们的身上移开。 「好美…好美…好美…」 张搴呆傻地望着满天满地环绕身旁的仙女们,只反反覆覆着相同一句话。 看着望着,张搴像是了中邪,着了魔,整个人飘飘然地像是飞进了画中的神奇世界里,和那些凌虚御风的飞天仙女们一起直上云霄,遨游天际,登入仙境。张搴头一次感受到中国神话中的仙境竟和他所熟悉的希腊奥林匹亚山一样地令人神往。 过了好一会,恢復神智后,张搴赶紧把烛火立在地上,翻出背包里的相机,调整快门及光圈,按下连串快门,同时也把洞外头的世界全拋诸脑后。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直到阵阵咕嚕声从腰带下传来,张搴这才斗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这洞穴里待了几近10个小时。无怪乎剎时他觉得自己是飢肠轆轆,口乾舌燥,全身接近虚脱。 转身一瞧,来处远方的洞口方向已然是漆黑一片,半点馀光不见。张搴赶紧收拾随身装配,拾起地上的烛火退出洞去。不料爬回洞口。这才发现洞口叫一块巨大的石板给挡住;难怪方才从洞中往外瞧时是漆黑一片。石板缝隙略透着点泛黄微光,已然是黄昏时刻。 「那个该死的傢伙干这等缺德事。也不探探里头有没有人?」 当下张搴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场意外,便开始对个洞门拍打大喊。但任凭他如何呼喊求救,外头依然是一片沉寂,半点回应也没。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张搴渐渐失去原有的冷静和沉着。 一阵呼喊下来,张搴很快发现自己是又飢又渴,挫折和沮丧倍增。他压根没想到自己竟给遗忘困在一座偏僻又未标註的无名洞穴里。现在是呼天不应,呼地不灵。不一会儿,外头黑夜袭上,怕是更没有人会发现他还给困在洞穴中。 「不。他们会发现的…今晚没发现,明天肯定也会发现…」 张搴不断告诉自己,给自己增加些脆弱的信心。他乐观地想像大不了独自待在洞里头睡上一宿。顶多一天,自己便会获救。 恢復了些信心后,张搴力持镇定,反覆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意外,单纯的意外,是队友和自己的无心之过。要不是自己太迷恋洞中的奇观,忘了时间;队友们忙于各自工作,也没有细察洞中情况,才会发生这等意外。接下来只要他沉着应变,肯定能逢凶化吉。 即然今夜脱困无望,张搴只得又退回祕室中。冷静思索他的自救计划;首先他摸索随身的工作背包;掏出了一根蜡烛(也是他仅剩下的最后一根)和今早带出来的饢饼。出手把饢掰成数份,留下一份;其馀重新放回背包里;接着盘算水壶中所剩的水量。控制饮水是求生的第一步。啃完了手中的饢之后,张搴只浅酌一口,润润口。接着靠着洞壁,开始思索起下一步…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逝去,各种想法、推测、疑问开始慢慢溜进他的心房里。他回想起今早进入洞中时,门口除了一片崩坍黄土外,什么也没,更甭提不知哪冒出来的石板?如今把他困在这洞穴里。 没一会工夫,他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屡屡不识时务的正义之声,和那些半佣兵、半盗匪的队友每每反唇相讥嘴脸和几近威吓的举动,特别是一位叫纳兰继朋的油滑地陪,每每皮笑肉不笑的阴沉。渐渐地,他那不算坚强的心墙开始一块块地动摇崩坍。 张搴开始担心…倘若明早、后天,甚至更久,都没有人发现他的下落(毕竟这附近有成千成百个洞),或许他真会给困死在这不知名洞穴里,成了副乾尸、木乃伊。想到这里,张搴是沮丧加上沮丧,不由自主地开始喃喃自语。 「难不成,这不是个意外?他们早想对我下手?」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即便他们想…华纳先生也不会答应的。他可是赖德曼的朋友…」 「但…如果他不知道这档子事…」 「不会…他肯定会知道…」 「但…要是他真不知道?这帮傢伙故意把他蒙在鼓里…或是…他们是一伙的…」 想到这,张搴不由自主地打起连番冷颤。他一点不想去推测,这不是个意外?即便不是,怕是现在也于事无补。 随着地上最后一根蜡蠋越燃越短;怕是没多久时间,他便会失去所有的光明,届时洞内便会坠入永恆的黑暗之中。原先的一场意外邂逅的浪漫美梦,如今怕是很快要变成一场生死交关的噩梦。 倘真是如此,这场噩梦不是个意外?是蓄意的谋杀灭口。怕是明天、后天,甚至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来寻他。这洞穴恐怕便要成了他的墓室。想到这里,张搴心情跌落谷底。 张搴这会想起了先前在酒泉过境时的那段奇遇。那位在柳树下自称曾是左将军麾下老兵的老人家,对弈时曾经这样问过他:「沙漠和人那个可怕?」 那时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现在他了解老人家所指为何?但只怕太迟太晚,再也没有机会回去告诉老人家答案,再和陪他对弈。 张搴可一点不想年纪轻轻便困死在这洞穴里,至少是现在。他还有一大把的心愿还没有完成;这世上还有许多等待他去揭开的歷史迷团。而眼前这洞穴里的美轮美奐极尽遐思的景像便是其中之一。他多么渴望去解开这些凌空飞舞的仙女们图案背后是否隐含着其他不为所知的故事或是意义?如果…他还有机会重见光明的话。 犹豫沉思间,烛火又燃去了半截,张搴突然想起了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marcaurelstein,1862年11月26日-1943年10月26日)所着『西域考古记』中的敍述:许多珍贵的古物典籍,是隐藏在莫高窟洞穴的层夹里。这条线索成了张搴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立马弯下腰身,拾起地上即将熄灭的烛火,贴着墙壁,开始拍拍打打,抚上探下,试着探寻是否有其他的线索、出路或是暗门。只是这洞穴实在太大太深,而手中的蜡烛所剩无几。当下张搴后悔为什么今早没有多带几根蜡烛备用,也后悔方才只顾着盯着壁上迷人的飞天仙女,忘了时间。要不现今也不会落得这等下场。 一声声扎实的敲击声,在洞穴里波波回传而来,每一声都像是敲击在张搴心坎里般沉重。时间快速流逝,没有任何进展。张搴手中蜡烛没一会工夫已经短到无法再用手握住。没得选择,他只得把烛火放在地面上。微弱闪烁的火光,彷彿像是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等着对张搴作最后的宣判。 顾不得斗大的汗珠如瀑布般落下,张搴没有时间去理会。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无法分辨洞中和画中的世界,只是疯狂奋力地拍打的墙壁。张搴像是隻受了伤野兽,试着在生命消失前,做最后一丝的挣扎。 「啪!」 洞中剎时陷入一片无垠的黑暗。而张搴的最终努力还是以失败告终。 剎时张搴坠入了个万籟俱寂的全黑世界。少了那最后的一丝光明,张搴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坐在地面,面对着无边无际如黑洞般的周遭。聆听自己的时缓时疾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凭着残存的记忆,张搴想摸黑朝着洞口方向爬了过去,心想等明早太阳出现时,再做盘算。或许有其他的队员或过客从附近经过发现他,解救他。 失去了光明,这看似简单的企图也变得比想像中的更加困难。即便是大约记得方位,张搴还是屡屡碰壁,爬了好一会,却似乎一直只在原地打转转;没一会工夫,连张搴向来自豪的方向感,也在无垠的黑暗中丧失。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朝着正确的洞口方向前进? 屡遭挫败,无计可施下他只得摸索地面试着重回到墙边。转身倚着墙角。面对着无尽无边的墨黑世界。无事可做,疲惫加上挫折,很快地张搴的视线开始模糊,眼皮愈加沉重,眼前的黑暗和心头的黑暗很快便溶为一体,沉入梦郷。 不知过了多久,张搴在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听见了耳旁传来阵阵轻柔笑声;接着他觉得脸颊上彷彿像是给一阵又一阵的清风轻拂而过。他奋力挣扎撑开半閤眼皮,半开半闭间瞄了一眼。不想,眼前竟出现了满天星斗。他正困惑着,他不是被困在洞穴里?怎能见着满天星辰? 方在纳闷之际,眨眼间,一个接一个轻盈的身躯从他的顶上飞越而过,在半空追逐盘旋,一个翻转,俯衝直下,在即将触地的剎那,柔软若丝带的身躯彷彿一片落叶,缓缓飘落,在离地面不到半吋的地方,来了个蜻蜓点水,露出如羊脂白玉般的脚尖微微一触,若芭蕾舞者的半空转身,接着又一跃冲天,接着又传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串串笑声。 「我的天!真有…飞天仙女!」 张搴心中惊叫着,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一则担心惊动了对方。另一方面更害怕对方发现了自己。他摒住呼吸,继续微睁地半閤的眼珠,偷窥着眼前的奇妙幻景。 「我死了吗?!」张搴不由得地又问了自己一次傻问题。 「不。没死。」 「这不像…地府的景象。」 「这是仙境?…这肯定是仙境,要不这人怎么会飞呢?所以…我来到了天堂?!」 想到这里,张搴依然没有太多兴奋。即便是上了天堂;但同时也代表着他已经离开了人世。心中还是难抹去一丝惆悵。 「不。不可能。我没死。但这若不是天堂…这是哪?」 张搴努力回想着前一刻,试着唤回在他撑开眼皮前的最后片断。那时…他身处何处?没错。是洞穴。他身在一个满佈壁画的洞穴里头。 「壁画?!」 张搴驀然想起了之前在洞穴所见到的360度全景壁画。没错。现今眼前的飞天景象,和失去光明前他在洞穴中所见的景象是完全一样。 「所以…这不是天堂。也不是地府。这是…画中的世界?」 张搴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方下的推论:他竟然跑进了画中的世界里,就像是中国神怪小说「聊斋」里的故事,自己给陷入的画里。 「不可能。这太荒唐…太荒唐…」 张搴心头吶喊着不愿接受这般的事实或推论。如今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确认,他究竟是身处何地?天堂?地府?还是幻境--画中? 他吸了口气,然后将下唇缓缓伸进齿缝间,接狠狠一咬。 果然,没有任何的感觉传来。为了强化自己的判断和坚定自己动摇不已的信心,张搴又做了第二次。结果依然。 「果然…是梦!要不,怎么可能有满天的飞天仙女?」 张搴松了气。原来他压根没有醒来,一直在梦中打转徘徊。于是他下定决心:这回真要打开眼珠,即便外头依然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当张搴再度奋力撑开眼皮的同时。在黑暗中,只觉得有个身影在距他不到半米的距离好奇打探着他。因为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气息。 斗然间,在墨黑的空间里,他面前居然闪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珠子,正打量盯望着他。没错,张搴百分百确定这是对眼珠子。不是饿狼,不是狐狸,更不是洞穴里的地鼠,而是双人类的眼珠子… 「你是谁?」 张搴脱口而出。 对方没回应,一闪转身离去。说也奇怪。对方身上彷彿披着像是夜光杯一样的衣裳,散发出微微蓝色的萤光。在漆黑洞穴中显得格外明显。从外形判断应该是一位女子。 「喂!等等。等等。你等等…」 张搴不及思索,立即从地面上跃起,朝着萤光方向便追了过去。一则、这可能是脱身的唯一机会。二则,他更好奇对方的身份,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三则、是本能。他压根没有多想。便像一头猛牛朝对方追了过去。 没一会… 「碰!」 张搴在昏暗追逐中,撞上一堵墙。由于奔跑的动能,当场把土墙给撞破了个大洞。接着张搴栽了个大根头,翻滚倒仆在墙另一头的地面上。脸上身上佈满了尘土。顾不得昏沉及疼痛,抬头一瞧… 远方闪着一盏微亮烛火,一个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张搴忍着疼痛及昏沉,以手支地缓缓起身。这时对方也来到他的面前。不是那位飘然神祕女子,而是位苦行僧模样满脸长鬚的年轻男子,手中还握着一枝画笔。 「你是…唐僧吗?」 张搴没头没脑脱口而出,引来对方一阵大笑。 「不…不…不。我不是唐僧。」 张搴继续四处张望,找寻其他身影。 「这没其他人?」 「没。这时候那还会有人在这鬼地方。」 「那…你…怎么会在这?」 「哈。我是个画家,叫张大千…是来这临摹壁画的。已经在这洞里待了半个多月了。」 张搴松了口气,他终于又回到人间。但心头仍有万千疑惑不解,和强烈的失落,只是没向对方继续问下去。怕是方才的那段经歷讲给任何人听,对方也不会相信的;当然包括眼前的这位青年画师。 「你还好吧?」 「嗯。」 对方出手试着搀扶张搴起身。不想当下从张搴的口袋里滚出一个若银元大小的泛黄玉佩(酒泉老人送给他的礼物)落在地上。 「你的月亮…掉落凡间了!」 年轻画师从地上拾起玉佩,好奇端详了会,露出个瞹眛且诡异的笑容,递还给张搴。 经这位年轻画家带领,张搴重回到营地。当然,如张搴所料,领队华纳一点没发现失踪一夜的张搴。队友大伙对张搴的归来也没有露出太多意外,依然冷漠及怀有敌意。直得离开敦煌,张搴也没查出那天意外的幕后黑手。 回程再度经过酒泉时,昔日柳树下下棋的老者已不知去向。张搴跑遍了全城,也没找出老人下落。带着那只玉佩,和一段匪夷所思的经歷张搴结束了他第一趟的丝路之旅。 当张搴从多年的陈封回忆里再度重回到医院明亮的白色病房里;他想起了受困在黑暗洞穴里,惊鸿一瞥,短暂双方四目交会的那双眼珠子。 「是她。是她。就是她。」张搴忘情脱口而出。 「是谁?黑衣女?」尤金望着张搴奇怪的表情问道。 张搴望了尤金一眼,摇头。他可不想在事情确认前,把这段奇幻经歷说出来。结果只有一种可能:再度惹来尤金的冷嘲热讽,加上大笑。 「没事就好。多休息几天。学校方面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别担心。」 赖德曼接话,对张搴露出了个慈祥安慰的笑容。 当下,坐躺在病床上的张搴可以肯定一件事。除非先把自己和黑衣女之间的关係给搞清楚、弄明白。否则,绝对是无法捉住这黑衣女?另一趟的东方远行对张搴而言看来是免不了,避不去的。 (追月首部曲完) 欢迎继续支持张搴另一个探险故事--谜洋之一丰臣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