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特别讲习》


 楔子

    室内一片寂静。
    满月的月光也照不进这死寂的黑暗，一切的视野都只能仰赖手中握着的小小手电筒。
    就着这微弱的光源，少年独自一人在黑暗里前行。
    这里向来是如此，从未有大自然的光到过，而这栋大楼里的大部分人也从不会随便踏入此地。能来到这里的都是所谓的少数「精英」，都是属于公司的隐藏希望。
    少年熟门熟路地从某人的办公桌抽屉摸走一张磁卡。卡片上头有着不少刮痕，可见它的主人似乎时常用上它。
    缓缓举起手电筒，光芒照向角落里一扇沉重的金属门。
    这间办公室不是少年的目的地。他真正要去的，是掩藏在那扇门扉后的某个空间，而那里才真正是这栋人来人往的繁华办公大楼中最罕为人至的阴暗角落。
    电子屏幕因着磁卡的靠近亮起刺眼的蓝光，金属门接着开始缓缓滑动，展示出门后的漆黑长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野兽的悲鸣与怒吼，就算距离很远也还是听得非常清楚。
    然而少年并没有被这些骇人的声音震慑，他只是掛着如往常一般的平淡脸孔踏出步伐走向长廊深处。
    「好久不见。」
    手电筒的灯光这次打在粗硬的金属条柱上，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巨大坚韧的兽笼。里面全是一些样貌怪异的野兽，大大小小都有，诡异的外表看起来甚至不像任何的已知物种。
    依靠着不同的感官，牠们一个个注意到少年的存在，刚刚的吼叫与哀鸣竟渐渐止息。
    少年露出极浅的笑，腾出一隻手从口袋中拿出一块牛奶糖放进嘴里。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请多指教囉。」

 第一章：恶梦

    暑假，大概是所有学生最期待的东西之一。
    在这长达两个月的假期里，可以尽情去做想做的事情，不管是天天睡到自然醒还是跟着亲朋好友四处游山玩水都行，因此每每接近六月底的学期末，眾学生总是容易骚动不已。
    蓝皓昀也是如此。
    身为一个高二学生的他，也跟大家一样心心念念着暑假的到来。即便夏季的阳光总是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也无法破坏这段假期带来的好心情。
    「暑假终于到了。」蓝皓昀站在骑楼下躲避烈日，目光落在手中的一本活动简章之上。
    简章封面几个大字写着「寰洋企业暑期特别讲习」。
    蓝皓昀露出笑容。比起假期，现在的他更在意这个。
    寰洋企业是眾所周知的大型跨国企业，主要从事生物科技相关的各种研究与製药。他们会在每年五月初举办一次甄选，选出优秀的高中或大学生参加公司的暑期特别讲习，给予学生们与国际和最新科技接触的机会。虽然每次只有一百人的名额，但总是会有上万人争取，录取的机率之低显而易见。
    因为如此，能幸运拿到上课资格这件事，对于喜爱新兴生物科技的学生们来说，简直就是获得天神送的大礼那般令人雀跃，从五月中公布入选名单到六月底寄发简章完成，他们就没有一刻不期待，甚至还有许多人拿到资格后就大肆在网路与现实中庆祝，这样的行径也造成每年的这个时间，总是会出现被叫做「寰洋幸运儿狂热」的一系列贴文。
    也许是因为亲戚中有人在从事生物医学方面的研究，蓝皓昀从小就时常接触到这方面的知识，因此在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开始对这个领域抱有极大的好奇心和求知慾。而像寰洋企业这种全球顶尖的生物科技公司所开设的课程，对他来说就有着颇高的了解价值。
    红灯亮起，蓝皓昀在斑马线前停下脚步。
    四周形形色色的商家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远处数栋高耸入天的摩天大厦，以及马路上为数眾多的车辆都尽显了身为重要都市的繁华，而位于其中，属于寰洋企业的那栋纯白色建筑则彷彿鹤立鸡群一般醒目。
    蓝皓昀看着寰洋企业大楼微微一笑。
    接下来几天，他就可以尽情学习他感兴趣的事物，也将能够得到他所追求的。
    走过开啟的玻璃自动门，蓝皓昀很快就踏入简约而气派的大厅。
    「欢迎来到寰洋企业大楼。」一进门，就有一个穿着整齐的短发女子掛着笑容迎上来，而蓝皓昀则礼貌地回以微笑。
    「请问是来参加暑期特别讲习的吗？」女人看了一眼手上的文件，掏出一枝笔问道。
    「嗯，对。」
    「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是蓝皓昀。」
    「蓝皓昀同学……好的，那请你跟我来。」女人往文件某处註记一笔，再次露出笑容领着蓝皓昀前往集合教室。
    一路上蓝皓昀忍不住四处张望。毕竟他从未进过这栋大楼，里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新奇。白色的整洁墙面上掛了许多介绍新兴生物科技的海报，其中不乏由寰洋企业开发的技术、药品与生医材料，看得出寰洋企业在这个领域里绝对佔有重要的地位。
    目的地是一间看起来很高级的阶梯型教室，里头很乾净，桌子的建材选用顏色素雅的木头，椅子则是看上去很舒适的黑色沙发椅，而教室的前方还有一个大型的互动式电子白板，此刻正拨放着寰洋企业的介绍影带，一旁则有一个同样以木材製成的讲台。
    蓝皓昀依照简章封面的编号找到自己的座位，此时距离课程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其他座位大多还空着，只有一些像他这样早到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分散在教室各处。
    因为没有熟人一起来参加，于是蓝皓昀找到座位后就开始随意翻阅简章，偶尔也拿出手机滑个几下，打算悠间混过课前的空档。但是正当他看到某个有兴趣的新闻标题时，却突然有人出声叫他。
    「同学你好，我是温祐瀧。」
    一转头，蓝皓昀就对上发话者的视线。那是一名有着黑发和深棕色眼瞳的少年，肤色稍稍偏深，就像那些爱打球的高中生一样。
    「……你好，我是蓝皓昀。」蓝皓昀愣了一下才回应。
    会像温祐瀧这样直接跟他搭话的人并不多，至于原因……
    「你是外国人吗？来台湾留学的？」温祐瀧接着问道。
    这个问题对蓝皓昀来说完全是司空见惯。毕竟他有着与身旁大多数人不同的金色头发和翡翠绿色的眼眸，许多第一次见面的人都会以为他是归国子女或来这里游学的外国人。
    「不是，我是台湾人。」蓝皓昀露出习以为常的笑容，「不过我妈妈是英国人，所以我是台英混血儿。」
    「是这样啊！」温祐瀧闻言立刻睁大眼，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混血儿。不过对于他的反应蓝皓昀倒是一点也不吃惊。
    「那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温祐瀧朝蓝皓昀笑道，接着便拿出手机打开某个通讯软体，「这段时间就互相帮助吧！」
    「嗯，好啊。」蓝皓昀也跟着拿起手机。
    也许是温祐瀧的笑给人十分温和友善的感觉，一向较不善与人交际的蓝皓昀也难得地同意与初次见面的人互加好友。
    按下了确认完成步骤，电子白板屏幕上的画面正好就在此时更换，室内的灯光也随即暗了下去。这时蓝皓昀才发现刚刚还空空如也的教室竟已坐满了人，时间也悄然来到了课程开始的时点。
    「欢迎各位来到寰洋企业本部！」
    萤幕上出现了寰洋企业总经理的影像，在他身后的是装饰气派典雅的办公室。
    「本公司以生物科技相关开发製造为主业，多年来致力研发各种创新科技和药品，截至目前为止已获得许多国际殊荣。而我们也非常喜爱提携后进，毕竟在研究的领域中永远都缺少有着新颖思维的年轻人！」画面里的总经理带着从容优雅的微笑说，而台下的眾学生们一个个都露出崇拜的目光。
    这个讲习之所以会那么抢手，并不只是因为能够接触最新的生物科技。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一个传闻。
    「去过寰洋企业参加暑期特别讲习的人比较容易能进入他们公司。」
    蓝皓昀想起自己曾听过的传言。虽然这个谣言的真偽有待商榷，但他从事生医產业的叔叔确实提过，不少公司会喜欢僱用曾经在他们公司实习或接受过课程的人。
    总经理接着又介绍了一些公司近期上市的药品，但蓝皓昀却没有认真在听，而是将目光和注意力投向总经理身后的一幅画。
    那并不是什么会出现在博物馆或美术课本上的世界名画，应该是由某个现代的艺术家所绘製的。
    画作的正中间有个雕塑精美的水晶喷泉，里面的泉水看上去晶莹剔透，十分美丽。还有个穿着简朴白色长裙的长发女人坐在喷泉旁，围绕在她身边的是各种不同的动物，牠们和女人的脸上都带着温和而喜悦的神情，看起来彼此相处得十分融洽，有种天堂的祥和之感。
    然而正当他看得出神时，总经理的介绍却迎来了结尾，画面也跟着切换成课堂投影片。
    「欢迎各位蒞临！现在就让我们正式进入今年度的暑期特别讲习吧！」
    穿着黑色西式套装的短发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到电子白板前，手上拿着一隻简报笔。
    「我是你们第一堂课的老师——刘若彤，接下来我将为你们介绍进入生物医学领域最基本的几样东西。」
    刘老师微微一笑，随手按了下换页。萤幕上的画面立刻从生医入门封面转为dna与rna几个大字，下方还有一个生物课本上必定会有的细胞构造图。
    「大家都知道人体是由眾多细胞所建构，而这些不同细胞中的胞器组成虽然有所不同，却几乎都有所谓的细胞核。」她说着按下雷射笔点在细胞图中央的核区上，「细胞核中存在有我们重要的遗传物质，也就是dna。当它经由细胞核内的蛋白质作用行转录之后，就会变成rna。」
    「dna的中文是去氧核醣核酸，它拥有双股螺旋结构，是由腺嘌呤a、胸腺嘧啶t、胞嘧啶c和鸟粪嘌呤g四种核苷酸组成，而当dna分子与组蛋白互相缠绕，就能形成染色体。这些想必大家在高中课堂上都有学过吧？」学生们闻言纷纷点头，刘老师又接着将画面转到下一页。
    在座的大家全都十分认真地看着简报，不少人早已经准备好纸笔要抄写重点。
    「在dna中，存在着能够合成蛋白质的特殊编码，我们将它们称之为『基因』。当这些基因序列被转录成rna，再转译成蛋白质，就能够运行身体内的许多反应。」
    刘老师看着台下的学生们停顿一会儿，这才再次开口：「一个人的基因能够决定非常非常多的事情，不管是我们的外表、身体能力、对不同物质的耐受度等等都与之深深相关。在过去多年来的研究中，学者们也发现了仅仅是改动整个基因序列中的一个核苷酸，也能够让下游的基因產物发生巨大的变化。」
    投影片上这次出现了好几个dna和rna序列改动的示意图，作为辅助大家理解的工具。
    「不过呢，基因的改造在现今的科学界来说可是非常受到重视的领域，有人可以告诉我一些基改的案例吗？」
    刘老师突然间拋出问题，包括蓝皓昀和温祐瀧等人都有点反应不及，过了数秒才有一个坐在中间排的女生举手。
    「基因改造的抗虫害玉米。」
    「没错，这个例子举得很好。」刘老师带着讚许的笑点点头，「这是一个非常贴近各位生活的基因改造实例，想必在座各位一定也都有所耳闻。」
    她又一次按下简报笔，这次呈现在萤幕上的是许多动植物的照片，而她则开始向大家介绍目前世界各地着名的基改例子。
    蓝皓昀认真听着刘老师讲解各种被改造基因的动植物，并把它们一一纪录进笔记本里。
    除了刚刚提过的抗虫玉米外，其他还有像是特大号的鱼、改变营养成分的大豆、抗病虫害植物和帮助人体预防疾病的蔬果等等。从这种种案例来看，基因改造似乎已经成为现今生物学界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
    「基因改造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便利，未来它必将引领人们走进更加美好的世界。」刘老师用这句话作为一个段落的总结，投影片也在这时再度切换。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小婴儿的照片。
    台下的学生们此时纷纷停下正在书写的笔和翻阅讲义的手，整间教室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彷若连根针掉落都会被注意到。
    讲台上，刘老师似乎并不在意学生们突如其来的静默，逕自把麦克风拿到嘴边。
    「正如各位所猜的，这就是我们要讲的下一个部分——修改及编辑人类的基因。」
    「修改人类的基因……」蓝皓昀喃喃唸着，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我们人类从出生到老，需要经歷各种不同的事情，简单说就是所谓的『生、老、病、死』。而在这之中最让人头疼的，绝对就是老与病两者。」
    「如果我们能够藉由修改人类的基因，使人们的老化速度减慢，或是让身体拥有抵抗死亡疾病的能力，那么人类想必能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随着刘老师的话语结束，室内再次迎来一片鸦雀无声。
    教室里的许多同学都露出怪异的表情，混杂着讶异和困惑，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确实就像老师所说的，如果只要在出生前修改自身的基因就能让人们一辈子免于疾病的威胁，那当然能造就一个十分美好的世界。可是一开始介绍基因改造时，她也曾说过只要改变某基因序列中的一个核苷酸，就能对整体基因產物造成极大的影响。
    「……这样不会造成未来的其他问题吗？」温祐瀧皱起眉头说。此话一出立刻引起眾学生的讨论。
    蓝皓昀静静地没说话，但他也和大家抱有相同的疑问。
    被改变的基因虽然能避开某些疾病或减缓老化，可是他们真的不会造成其他的不良影响吗。假如改变了基因使某人不会得到癌症，但是却减短了他的寿命，这样真的会比较好吗？
    「未来的事情虽然不好说，但是以现今的技术来考量，要避开这些并非不可能。」刘老师十分自信地开口，学生们也跟着停止讨论。
    「下一堂课中，我将为各位更深入地讲解有关基因编辑的方法，以及国际间针对基因修改的不同理论和本公司目前的研究成果。相信在各位了解更多之后，就不会对这个议题感到如此担忧。」
    室内的灯光在老师说完的同时亮起，示意大家下课时间的到来。
    但是正当大家打算开始休息时，一阵怪异的响声却突然从不知何处响起。
    「怎么回事？」坐在蓝皓昀后面的女学生放下滑到一半的手机说。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撞上金属一样，随之而来的是许多无法辨识的动物叫声。
    学生们纷纷睁大双眼，大家都满脸疑惑。
    这里是市中心，附近并没有动物园，那么那些声音是怎么来的？
    站在门边的刘老师看起来也很错愕，但她还是镇定地举起手开口：「大家不要紧张！老师先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语毕，她先叫旁边的助教们待在原地，然后一个转身就抓住门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门缓缓打开。
    室内的隔音在门打开的瞬间受到了干扰，外头的声音霎时间涌入，但却是让大家感到惊恐万分的可怕声响。
    外面不是只有动物的声音，还有许多人的奔跑音和呼救声，但是由于这间教室唯一的对外窗户在教室正后方，所以没有人能看清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室内的眾人在听到外头的声音后立刻开始骚动不安，不少人甚至开始离开座位往教室后方聚集。
    「大家先待着别动！」刘老师转头对大家喊，纵然她看起来也很害怕，但还是决定先替大家搞清楚状况。
    咽了口口水，刘老师一把将门拉开往外走去。
    然而大家并没有听到期望中的「外面很安全，只是虚惊一场」。
    「啊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刘老师走出门外的下一秒传来。
    没等任何人出声，一隻如同非洲象般庞大的老虎便出现在教室门边。
    牠的嘴里叼着刘老师的半截身体，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衬衫，顺着窄裙和丝袜流淌而下。
    所有人同时间屏息，目不转睛地与那头大老虎的五颗血红眼珠对视。
    刘老师的高跟鞋在此时滑落地面，发出划破寧静的响声。

 第二章：混乱

    学生们迎来了未曾想过的危机。
    大型老虎在发现室内的眾人之后随即拋下了刘老师的残尸，一举在墙上撞出个大洞进入室内，迅速地将目标转向其他人。
    「救命啊！」
    一个女孩高声尖叫，跌倒在地的她裙摆被老虎用力踩住，情势危急。但身旁的眾人此时也正在四处逃窜，所有人都无暇顾及此。
    看着一室的混乱，蓝皓昀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顺应疯狂逃难的人潮往教室的另一个出口跑。
    那隻老虎三两下便让甫抓住的猎物断了气，但牠却没为了捕获的女孩停留，而是立刻转向攻击别的学生，就像这间教室是牠的狩猎场一样。
    陆陆续续又有更多人遇害，但急着逃离现场的眾人却将唯一的出口挤得水洩不通。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大家谁也不愿意让谁，深怕晚个一步就会去跟地上的尸体作陪。
    鲜血的味道逐渐蔓延，反应较慢的蓝皓昀却怎么都无法通过面前的人墙。眼看老虎用力甩飞某个男助教的尸首，他也跟着愈来愈紧张害怕。
    学生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心心念念的暑期特别讲习竟然会突然就变成这样的人间炼狱。
    「让我出去！不要挡住出口！」
    「我要回家！」
    「快啊！！」
    人群中不断有人大喊着，但无奈教室门就只有那样的大小，实在是无法短时间就疏散完所有人。
    老虎依然在持续牠的攻击，发出可怕的吼声抓住那些来不及跑的人，眼看牠即将来到唯一的出口，蓝皓昀终于在此时顺着推挤来到了教室外。
    然而教室外的景象并不比室内好。
    走廊上掉了许多的手脚肢体，鲜血飞溅在各处，断肢旁是一片片的血泊，还有一些受到毁损的躯体和头颅，已经完全无法辨识原本的样貌。
    「不会吧……」一个女学生满脸惊恐地摀住嘴。
    蓝皓昀也跟她有一样的担忧。看来教室外也一点都不安全！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映入大家眼帘的竟是一隻用肥厚鱼鰭行走，满口鲜血的大食人鱼。
    「啊——！」
    见状眾学生再次失控，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逃跑，但那隻鱼却以意外迅速的脚步往前衝，很快就咬住了牠的新猎物。
    「搞什么……」蓝皓昀紧紧抱住自己的书包快速奔跑，想找到当时那个柜檯小姐带他上来的那个电梯。
    如果找到的话，也许就有机会活下去！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愈跑愈快，结果却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就踩到了片血滩滑倒。
    碰一声，他重重摔在地上。
    「好痛……」蓝皓昀咬着牙，忍着疼痛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在这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低吼声。
    他快速回头查看，只见一隻长着獠牙的狼狗出现在身后不远处，正缓缓逼近自己。
    一瞬间，蓝皓昀的心已凉了大半，沉重的绝望感很快地笼罩他的身心。
    今天，或许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天。
    变种狼狗发出不像狗的大吼，一个跳跃就扑向放弃挣扎的猎物。而倒在地上的蓝皓昀只是用力闭起眼睛，等着迎接死亡。
    「小心！」
    某人的大吼在蓝皓昀头上响起，当他迅速睁开眼时，只看到刚刚的狼狗被一罐灭火器狠狠击中，往后飞了好一段距离后重重落下。
    「站得起来吗？」
    蓝皓昀快速抬头，只见温祐瀧正对他伸出手。
    「电梯全都坏了，我们得找别的路才行。」温祐瀧在拉起蓝皓昀后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蓝皓昀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的惨状。
    「不知道。」温祐瀧摇摇头，「但是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形，不管外面情况如何，我们都得想办法出去。」他朝蓝皓昀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
    「现在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吧。」温祐瀧说着捡起蓝皓昀掉落的书包递给他。
    「……也对。」
    尖叫和吶喊声混杂着怪物们的吼叫依然充斥各处，蓝皓昀则背上书包，跟着温祐瀧在一片狼藉中再度跑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紧急逃生通道。
    一推开门，仍然乾净的空气立刻衝击两人的鼻腔。这是从事发以来他们所到的唯一一个尚未染血的区域。
    「太好了，看来这里还安全。」温祐瀧倚着关上的铁门松了一口气。
    蓝皓昀点点头没说话，现在的他脑子依然呈现混乱状态。
    「不过一直待在这里也不行。」温祐瀧转头看着楼梯，「我们还是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不然如果这扇铁门也坏掉，那就糟糕了。」
    「嗯……也许往上走比较好。」蓝皓昀也认同他的想法。确实一直待在这并不能确保他们安全无虞。
    「如果楼下也沦陷，我们至少可以上楼顶等搜救队。」
    「喔，这个想法不错！」温祐瀧立刻表示赞同。
    于是两人迈步往楼上前进。因为不确定到底哪层楼没事，所以他们直接一口气往上跑了五层楼。
    幸运的是，当推开十楼的逃生门时，映入眼帘的是依然平静的画面。只是这层楼全都是空空如也的会议室，在这种没有会议的时间点连个人影都没有。
    「如果今天有开会就好了……」温祐瀧看着黑暗的会议室喃喃地说。
    如果今天不是暑期特别讲习，不需要很多人员支援，大家都好好在楼上开会的话，是不是就能免于这种灾难了呢？
    蓝皓昀静静地没有回话，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这时，唯一一间亮着灯的会议室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加快步伐走向它。
    打开门的时候，一个属于女孩子的尖叫也同时响起。
    「谁？！」房内的一个棕色长发少女发出恐惧的高分贝声音。
    「是其他的生还者。」坐在她旁边的黑短发少女面无表情地说，看起来倒是十分镇定。
    温祐瀧先朝两人露出友善的笑，接着说：「抱歉吓到你们了，我们只是想找安全的避难场所。」
    「没有吓到喔。」黑发少女相当淡定地看着蓝皓昀和温祐瀧，「不过你们找对了，这个地方确实还很安全。」她说着，弯起极浅一笑。
    「对、对……这里很安全。」另一个少女终于放下一些戒备，「你们可以一起待在这里。」
    「谢啦。」
    「谢谢。」
    分别向两名少女道谢，终于找到安全避难所的两人这才感到一点安心。
    会议室本身并不大，但简约整洁的白色墙面却让它看起来比实际来得宽敞，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张浅棕色椭圆形长桌，十几张黑色绒布办公椅绕着它摆放，其中一面墙上还有某人忘记收合的投影布幕垂掛，浅灰色磁砖地也与外头那些沾满血污的走廊地面大相逕庭，此刻仍维持在光滑洁净的模样。
    这样祥和又让人有安全感的地方，对因怪物袭击而陷入恐慌的眾人来说，无疑是个小小的救赎。
    「我是温祐瀧，今年高二。」温祐瀧随意挑了张椅子入座，率先开口。
    「我是蓝皓昀，跟他同年。」见温祐瀧开始自我介绍，一旁的蓝皓昀也跟进。
    黑发少女先是看了他们两个一会儿才发话：「我是黎曜婕，今年高三。」
    「我、我是方翼潼……」棕发少女有点紧张地摸了摸头发，「现在大学一年级……」她说着，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
    会议室内很快就陷入寂静。也许是刚刚的衝击所致，四个人在自我介绍完后突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半餉，黎曜婕突然发话，大家立刻把视线转向她。
    「……一片混乱。」蓝皓昀表情阴沉地说。
    「刚刚上课的五楼已经不行了。」温祐瀧也皱起眉头，「大部分的人都受到攻击……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是吗。」黎曜婕淡淡地说，「从教室逃出来之后，我们很快就找到这间会议室，那之后就一直没离开过这里。」
    「……我们打算躲起来等待救援。」方翼潼紧张地握起拳头。
    「外面的那些东西太可怕了……我的同学……我想我永远也无法忘掉她们被抓住那时候……」
    「够了，别说了。」黎曜婕冷声打断愈讲愈害怕的方翼潼，「现在我们该做的，是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嗯，没错。」温祐瀧跟着附和。蓝皓昀则用点头表示同意。
    「我刚刚有试图打给救难队跟警察，但却发现手机完全没有信号，连网路也连不上，具体原因不明。但是如果直接从窗户跳出去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黎曜婕十分冷静地说。
    「那顶楼呢？」蓝皓昀决定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被发现，我觉得我们上顶楼的话也许可以等到救援直升机。」
    「没用的。」黎曜婕抱起手摇摇头，「你们有发现这间会议室没有窗户吗？」
    蓝皓昀和温祐瀧闻言马上四处看了看，还真的没有在这里找到任何一扇窗。
    「因为窗户外面有很多会飞的怪物大鸟。牠们一直绕着这栋建筑物飞，要是有窗户很可能会被打破，那我们就会成为怪物的大餐了。」
    听了黎曜婕的解释，蓝皓昀立刻就明白原先的顶楼逃生计画已注定会失败。
    更糟糕的是，户外有那些怪鸟的阻挠，搜救队的直升机很可能根本就无法靠近这里。
    这样的状况无疑是把眾人推向绝望边缘，眼下似乎除了等待死亡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虽然所有人心里都有这样的想法，但大家其实都还不想放弃任何生存下去的希望。
    也许怪物出现之后救难队就马上接到通知，军警单位也一併投入，他们现在搞不好正在一起商讨该如何解决那些怪物，也可能是在筹备武器和规划救人的路线。
    就像蓝皓昀说的，这么大的骚乱怎么可能不被关注。毕竟寰洋企业可是个跨国大财团，它要是出事了绝对会牵动整个股市下跌，还会让下游的眾多產业面临倒闭危机。现在全国各地一定都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许许多多的政客、各家新闻媒体、知名艺人和团体等等都可能会出面替受害者发声，替他们争取帮助，国家一定也正密切追踪最新的状况，正在努力制定援助计画。
    大家都这么想着，应该说是如此期盼着。
    「我们……会逃出去的吧？」方翼潼突然打破沉默。
    「会的。」温祐瀧很快地回答，「只要我们不放弃，总会找到出路。」
    「嗯，现在放弃的话就真的结束了。」黎曜婕也附和，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样平淡无波。
    「对了。」拿起自己的书包翻了翻，温祐瀧从里面掏出一些零食、麵包跟馒头，「这些本来是我带来要当点心跟早餐的，现在可以先作为我们的存粮用。」
    「嗯，谢谢你。」黎曜婕看了桌上的食物一眼，旋即把视线转向蓝皓昀，「不过比起这个，你的伤应该优先处理一下吧？」
    被她这么一说，蓝皓昀才突然惊觉自己的长裤上竟有多处破损，膝盖和小腿都有伤口，还渗着些许鲜血。
    「我有带医药箱，可以先帮你简单处理一下。」说着，黎曜婕从她面前的深蓝色侧背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多种药品。
    没等蓝皓昀回话，她已拿着一罐优碘和几隻棉花棒走到他面前。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了。」蓝皓昀朝她礼貌一笑。
    「好。」黎曜婕把药交给蓝皓昀，却突然又补上一句，「不过我认为你的手肘需要好好包扎一下。」
    「嗯……」蓝皓昀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肘竟也有大片破皮流血，心里忍不住感叹只是跌倒一下怎么会造成这么多伤。
    转身去拿出了一卷绷带，黎曜婕又一次来到蓝皓昀面前说：「不用担心，我妈妈是个护士，对于这些伤口处理我可是跟她学了不少呢。」
    「嗯，没错。」方翼潼突然用力点头，然后举起自己包着绷带的右手，「刚刚曜婕也有帮我包扎过，她很厉害的。」
    「好……那就麻烦你了。」
    「不会。」
    接下来的时间里，黎曜婕很快就处理好蓝皓昀的所有伤口。手法果然如她刚刚的自信发言，包扎得就像去医院给专业医护人员处理的一样，让蓝皓昀跟温祐瀧非常惊讶。
    「谢谢学姐……」蓝皓昀看着自己包扎完成的手说，结果立刻就获得黎曜婕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
    「不要叫我学姐，那样听起来很老。」她摆出不满的表情说。
    「……我也是。」方翼潼突然小声嘟囔，「虽然我已经大一了……不过你们还是直接叫我翼潼吧。」
    「抱歉，我知道了。」看着两个女生的反应，蓝皓昀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这时，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四个人同时间停止交谈，一齐将注意力转向门外。
    那个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就像是有什么在外头的走廊上飞快奔跑一样。
    「牠们……牠们来了！」方翼潼惊叫着，快速窜到桌底下躲好。
    「安静。」黎曜婕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躲了起来。
    「没事，我们在这里很安全。」温祐瀧盯着会议室大门说，蓝皓昀则默默跟着大家一起躲到桌底。
    外面的声响渐渐变得愈来愈大，好像正逐渐接近这间作为避难所的会议室。
    室内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深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外头的那些猛兽发现。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大家既没有武器也不清楚外面那些究竟是什么的状况下，要是谁轻举妄动很可能就会导致全军覆没。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躲藏地点，难道就要这么被摧毁了吗？
    黎曜婕死死盯着那扇木头大门。
    从那隻老虎杀了老师并进入教室，她就立刻察觉情况不对，因此所有人在教室门口挤成一团前她早早就先奔出教室，趁怪物们在攻击走廊上那些职员的空档拚命逃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来到这个安全地点。
    她想活下去，她还有想做的事情。就算有人说她无情她也不在意，因为对她来说这世上不存在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那些不明声响此时已聚集到了门口，似乎随时可能衝进来。黎曜婕的思绪也在此时陷入一片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牠们还是来了？明明一点声音都没……
    「糟糕……电灯没关。」温祐瀧小声说道，一句话解决了黎曜婕心里的疑惑。
    对！电灯！
    黎曜婕不禁瞪大了双眼。为什么她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起初是因为跟着她来的方翼潼说她怕黑才开的，之后就一直没有关上，所以才会被温祐瀧跟蓝皓昀注意到。
    握紧了拳头，黎曜婕的心中瞬间充满了悔恨。
    门外的东西似乎又走开了，脚步声听起来愈来愈远。但室内的眾人还是不敢移动半步。
    黎曜婕抬头瞪视门边的电灯开关。
    确实这间会议室并没有窗户，但是它的门上却镶有毛玻璃，虽然无法看清室内但却能透光。
    既然这些光源会吸引人，那理所当然的也可能吸引怪物。虽然发出声音可能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是开着灯绝对也是在徒增危险。
    「我去关灯。」黎曜婕突然说，不顾方翼潼惊恐地反对和另外两人的愕然，直接就站起身往门口走。
    门外的声音此时嘎然而止，她则完全不予理会，快速伸手按下电灯开关。
    喀一声，室内登时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然而正当黎曜婕松了一口气打算返回桌底时，外头的乒乓声又再次往这间会议室前进，而且不同于刚才，这次那些声音显得格外急促。
    「被发现了吗？」惊恐之馀黎曜婕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虽然她想立刻逃开，但双腿却突然像是被禁錮住一样动弹不得。
    声音再次到达门口，但这次牠们显然没打算离去，而是开始大力敲门。
    「曜婕……！」方翼潼带着哭腔大叫，但黎曜婕完全听不进去。
    木製大门在此时被用力推开，外头的光打进室内，而黎曜婕则在同个时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温祐瀧一把拉开。
    「啊。」门打开的瞬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此时出现在门口的并不是四人所害怕的怪物，而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壮汉，身上还穿着天蓝色的保全制服。
    「果然是其他人……」保全说着放下手枪。
    「……这里是安全的吧？」有个抱着笔记型电脑的黑发少年从他身后探出头，粗框眼镜后方的视线依然充满警戒。
    「你们是……？」黎曜婕呆呆地看着门边的两人。
    注意到四人的神情，保全把枪收进口袋中露出爽朗的笑。
    「我是赵仁，是这栋寰洋大楼的保全。」

 第三章：生存

    「我本来是一楼大门口保全，今天因为有特别讲习所以才被调派到五楼，结果没想到就遇到这种事情。」赵仁在重新开啟电灯的会议室内坐下，顺手把头上的帽子放到桌上。
    门上的那片毛玻璃已被方翼潼用绑在腰上的外套挡住，大家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开灯。
    在赵仁向大家解释身份之后，温祐瀧等人也一一报上自己的姓名跟年龄，让他忍不住感叹了一下自己跟这群学生们的年龄差。
    「……那你呢？」方翼潼转向坐在赵仁旁边的黑发少年。从刚刚开始他就一个字也没说。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十分锐利，而且从刚刚进来到现在，少年始终都是那个不爽的苦瓜脸，让人完全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陈景文，高一。」黑发少年只吐出这几个字，接着就打开手中的电脑不再理会眾人。
    突然被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人用这种冷漠态度对待，方翼潼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点不满的感觉。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大学生吧？
    「现在没有网路喔。」她看着他微微皱眉。
    然而陈景文似乎完全不担心，仅仅是抬眼瞥了方翼潼一眼就再次回到自己的电脑后头。
    「没有网路就无法使用电脑，那是原始人才有的迷思。」他的语气中充满某种不屑感。
    「你……你什么意思！」
    「翼潼，别理他。」
    方翼潼一听便瞪大眼，立刻就决定要跟这个小屁孩好好理论一番，但却被黎曜婕即时阻止。
    「叔叔，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温祐瀧突然开口问赵仁，方翼潼这才暂时放下跟陈景文的恩怨，跟着将注意力转向保全。
    「哈哈，你们叫我阿仁就好啦。」赵仁伸手抓了抓混了点白的发，「唉……现在外面简直就是地狱，我刚刚一路过来不知道看到多少尸体了。虽然我用枪解决掉一些怪物，可是找到的生还者却只有景文而已。」
    「本来今天只是奉命待在电梯口附近维安，怎么知道会有一堆怪物突然冒出来？我的很多同事都因为反应不及被牠们给杀掉，连职员跟来上课的学生都死了一堆……我只是比较快开枪攻击才幸运逃出来的。」
    说完，他垂下眼帘，表情惆悵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如果当时反应再快一点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更有勇气，没有被那群突如其来的异形吓住，而是立刻拔枪迎战，伤亡人数是不是就可以减少很多了呢？
    赵仁在心中一遍遍想着，可如今怨恨当时的自己却完全无济于事。
    「……但是……」黎曜婕突然面色凝重地开口，「那些怪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外头的怪物们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明明很重要，但是却一直没有人提出。
    如果说牠们是从外面来的，那遭受攻击的可能就不单纯只是这栋大楼，也许会是整个国家，整个亚洲甚至是全世界。但如果这些怪物只出现在这栋大楼里，那么……
    「牠们的发源地……搞不好就是这里。」赵仁突然瞪大眼睛说。
    「……欸？」
    「这里？这栋大楼？」
    「怎么可能……？」
    在场其他人听了都觉得不可置信。
    这里明明是位在市中心的高楼大厦，还是寰洋企业这种大集团的本部，怎么可能会孕育出像那样的异形怪物？
    「……我们这些寰洋的保全之间一直有些奇怪的不成文规定。」赵仁眉头紧锁，表情变得愈来愈惊恐，「一，巡视大楼的时候只能到地下二楼停车场；二，如果看到白色的电梯要直接无视；三，看到戴着黑色手环的人要直接抓住然后通知科学研究部；四，每天检查佩枪确认无异状。」
    「这栋大楼本来就只有到地下二楼啊……？」方翼潼满脸困惑地歪头。她还记得刚刚跟着职员搭电梯的时候，楼层表确实只有地下二楼到十八楼。
    「……那个白色电梯跟戴黑色手环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为什么保全需要佩枪？」温祐瀧也表示不解。
    「不知道……」赵仁摇摇头，「我只知道我们可以佩枪是因为寰洋企业跟一些政府部门有勾结，所以他们都无视我们这些保全持有枪械的事情。但是其他的……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保全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们只知道以前似乎有一个前辈因为好奇走进白色电梯，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听到这里，大家顿时间说不出话。
    这栋大楼难道不只是一栋普通的企业大厦？那些奇怪的传闻到底是从何而来？外面那些吃人的怪物到底跟寰洋有没有关係？这里到底还藏了什么秘密？
    没有人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此时此刻它们却又与在场所有人的生死息息相关，根本无法置之不理。
    沉默了一会儿，方翼潼率先开口说：「但是……这可是寰洋企业耶……是国际知名的大公司哦？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做那种有损名誉的事情吧？所以说那些怪物应该跟他们没有关……」
    「不一定。」一直都没讲话的陈景文此时突然打断方翼潼。
    「你们看，这是这栋大楼的建筑资料。」说着，调整好的电脑转向了其他人。
    电脑萤幕上头显示着约莫二十几年前，某某建设公司建造寰洋企业大楼的规划图。
    诡异的是，预定楼层数的部分竟然是「地下五层，地面上十八层」，而且预计要做的电梯数其实是五台，跟大家拿到的平面图上标示的四台数量根本不符。
    「虽然有这个，但很可惜，我找不到当年的详细楼层规划图，所以也不知道那部隐藏版电梯的位置。」陈景文无奈地耸肩，「不过呢，我刚刚试着骇入这个公司的监视系统，倒是挖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说完，他伸手敲下几个按键，刚刚的楼层图立刻变成十六小格的监视器画面，而且还一直不停在更换，显然这栋大楼里的监视器数量相当多。
    「怎么有这么多监视器……」方翼潼对一直改变的画面感到眼花撩乱。
    「数量不是重点，呆子。」陈景文给了她一个大白眼，「重要的是这几个地方。」
    又点了几下滑鼠，萤幕上马上就只剩被放大的其中四个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一楼大门口，此时外面竟已聚集了大批武装警察和救护人员，救护车跟警车更是让大楼周边的交通整个陷入瘫痪，除此以外似乎还有不少来卡位的新闻媒体专车，但是所有人却都受到门口处聚集的异形和时不时从天而降的大鸟怪牵制，迟迟无法进入大厦。
    第二个画面是顶楼，那里不意外地被许多会飞的怪物侵占，已经变成了无法接近的状态。蓝皓昀又一次感受到自己一开始的计划根本毫无可行性。
    第三个画面跟第四个画面比较特别，它们分别是位在八楼跟六楼两个房间。八楼的房间里有着大量的枪炮跟刀剑等武器，还有好几个存放弹药的橱柜；六楼的房间里则是放了满满的食物，但除了水之外，几乎都是罐头或饼乾等等感觉像储备粮食一样的种类。
    眾人看着画面，全都因惊讶过度而陷入呆然。
    现在看起来，他们要出去并不是没有希望，但至少必须等到外头的警察们顺利突破重围才行。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他们势必得要凭自己的力量想办法活下去。这么说的话，维持生机的食物和防身救命的武器绝对会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资。
    「他们竟然连武器跟食物都预先准备好了？」赵仁非常专注地盯着电脑萤幕，一下子都有点怀疑自己看到的不是真实画面，「奇怪……难不成公司早就对这种状况有所预备了吗？」
    「这……这间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方翼潼看着画面也忍不住说。
    为什么一间普通的生物科技公司会需要囤积军火跟粮食？他们到底在提防什么？难不成外面那群怪物真的跟他们有什么关联吗？
    「可以找出这两个画面的确切地点吗？」温祐瀧问，而陈景文则推了下眼镜，三两下就把画面转成原本的十六格状态。
    「这边都是八楼跟六楼的监视器画面。」他说，随手从包包里抽出纸跟笔，「这间公司的楼层配置……大概是这样，而依据这些画面推断，八楼的武器房可能的位置就是这里，至于六楼的粮食库则是在这里。」
    陈景文边说边绘製出了两张平面图，上头用两个大圆圈清楚标示出了刚刚那两个地点的所在位置。
    「哇……你还挺厉害的嘛……」方翼潼目瞪口呆地看着绘製精确的地图。
    想不到这个爱嘴人的小屁孩竟然这么强，刚刚被骂原始人跟呆子的仇就暂时不跟他算好了。
    「……你真的只是普通的高一生吗？」赵仁也对陈景文感到刮目相看。
    他回想起了刚刚杀掉几隻鱼怪后衝进教室，在角落找到陈景文的事情。
    明明正遭遇到那么可怕的事情，他的表情跟态度却都十分冷静，甚至在之后带着他逃跑时，还能说出他刚刚发现那隻老虎只追会动的生物这样的话。
    除了上述那些异常沉着的反应，他现在所展现出的高超电脑技术和空间逻辑能力也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让赵仁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小孩真是愈来愈厉害了。
    「我确实是高一生啊。」陈景文微微勾起唇角，「只是对电脑很有兴趣而已。」
    「嗯，谢谢你。那我们大家来讨论一下对策如何？」
    温祐瀧的提议一出很快就被大家採纳，此刻所有人都渐渐开始对生存下去这件事有了信心，同时也对成功脱困一事充满希望。
    「等一下……为什么会有黑屏的？」蓝皓昀在其他人打算开始讨论时突然发问。
    「你是说一开始的画面吧？」陈景文很快就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再次操作电脑，把画面转回最初的样子。
    就如同蓝皓昀所说，在这些不断闪动变换的画面里，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一片黑的画面，而且在这些画面的边角就连楼层标示都没有，只有正中央的一个小小的红色标记。
    「这个我还真的是没办法。」说着，陈景文把其中一个黑屏画面放大，让大家能看清楚那个标志。
    需特殊权限啟动。
    几个字显示在红色的寰洋企业商标下。
    「……这栋大厦里，有一些地方的监视器被装上了像这样的特殊保卫系统。明明其他的监视器就已经不好骇入了，这几隻却是难上加难，完全没有突破口。」陈景文环起手，眼神锐利地瞪着萤幕。
    此时温祐瀧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同时却也感到相当害怕。
    「这间公司里……真的存在一些不能被发现的东西……？」
    明明过去那么多年来看着寰洋企业逐步的成长，一直都对他们感到万分崇拜，总是期望有朝一日能亲自踏入这个公司，成为他们的一员一起在生医產业发光发热的……
    可如今，这一切似乎都在逐渐崩塌。这间公司也许真的存在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些隐藏的黑暗面还可能与外头的浩劫脱不了干係……不，搞不好这整件事真的就是因他们而起。看到曾经的偶像一下子光辉尽失，崇拜他的眾人只觉得心中顿时一片茫然。
    「我只能说非常有可能。」陈景文说。完全没理会其他人有些失焦的眼神。
    所有人都跟着温祐瀧沉默不语。
    那么想的显然不是只有他。因为会愿意填报名表，愿意花许多时间跟车资准备资料跟面试也想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怀着对寰洋企业的崇拜与热忱而来的，可想而知他们面对这种状况时心里的衝击会有多大。
    「……不管事实是怎么样，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出去。」赵仁带着微笑打破了沉默。
    「嗯，我也这么想。」蓝皓昀点头附和，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表示赞成。
    就算对寰洋感到失望，但现在还有机会，他们都还有存活的希望，所以最要紧的绝不是难过或害怕，而是找到活命的出路。
    这是大家不言而喻的共同期望，也是努力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觉得，我们可以分成三组。一组去八楼，一组去六楼，另一组留守在这里。」温祐瀧在所有人重新坐定位后说。
    「我觉得可以。」
    「我也是。」
    「我也赞成。」
    「我都行。」
    赵仁、蓝皓昀、黎曜婕跟陈景文都接连认同温祐瀧的想法，但方翼潼却一脸害怕。
    「可、可是……我们刚刚不是在五楼遇到那些怪物的吗？那样的话……六楼跟八楼真的是安全的吗？」
    面对她的恐惧态度，陈景文只是板着脸说：「依照监视器的画面，确实还是安全的没错。」
    他又伸手敲了几下键盘把画面变成只有六楼跟八楼的样子，可以看见这两层楼确实都没有任何怪物的踪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方的楼层都遇害了，这两层楼也没看到有什么人，应该说，整栋大楼几乎都没有人，感觉就像是空城一样诡异。
    「嗯，那看来我们得快点啦。」赵仁双手叉腰地说。
    方翼潼又盯着画面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同意进行分组。
    于是眾人就在彼此的见证下用最简单的猜拳决定组别。
    蓝皓昀跟温祐瀧负责去八楼搬运武器。
    赵仁跟方翼潼负责去六楼收集食物和水。
    陈景文跟黎曜婕负责留守十楼会议室。
    「因为讯号跟网路被干扰的关係，等一下出发之后我们彼此就等同失去联系，所以如果发生什么状况，大家就先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优先考量。」赵仁在大家出发前最后叮嚀道。
    「你们等一下。」陈景文此时突然朝大家伸出手，「手机借我一会儿。」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选择依他所说，一致把手机交了出去。
    只见他动作迅速地拿出传输线连结大家的手机跟他的电脑，接着点开了某个跑着许多程式码的视窗，按了几下键盘跟滑鼠，这才把传输线移除，将手机归还给大家。
    「我在你们的手机里面装了我自己写的程式，它可以经由特殊管道，在没有网路的情况下联系。不过这个程式是我几年前写的，所以只能用文字彼此通讯，无法通话。我会在这里看着监视器，一有状况就会通知你们。」
    方翼潼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桌布，上面多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可爱兔子图示。
    她真的是不敢相信这个小屁孩竟然还会写程式……而且还喜欢这么可爱的图案……
    「……景文。」赵仁同样一脸讶异。
    「怎么了？」
    「你其实是神明派来救我们的吧？」他说着从领口拉出一条镶着佛像的项鍊，满脸的不可思议，「果然虔诚地烧香拜佛做善事总有一天会得到福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你真的很厉害耶……」黎曜婕也看着桌面上的兔子发出讚叹。
    「谢谢，你帮了我们大忙。」蓝皓昀露出一抹微笑说。
    「我们遇到你真是太幸运了！」温祐瀧也向他表达了感谢。
    不过面对眾人的称讚，陈景文却还是板着脸孔，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用谢，还有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他推推眼镜，很快又缩回电脑后，但是脸颊似乎有点微红。
    眼尖的方翼潼立刻就发现他的表情，赶紧抓住机会亏他：「哎呀？你也会害羞吗？」
    「……吵死了，快出发啦。」陈景文狠瞪了她一眼，但对方却只是还他一个鬼脸。
    看着他们打闹的模样，赵仁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一定要回去，家人们都在等着呢。
    「那么，我们出发吧。」收拾好心情，赵仁朝大家爽朗一笑。
    三个小队就这么分头前往各自的目标地，迎接属于他们的考验。

 第四章：黑暗

    早上九点整。
    就像往常一样，今天苏茗也提着公事包来到寰洋企业。
    「主任早！」
    「您辛苦了！」
    柜檯小姐们一看见苏茗便对他露出甜笑，而他则以温和礼貌的微笑回应。
    「早安，你们也辛苦了。」
    三十五岁不到就当上寰洋企业的科学研究部主任，加上拥有斯文俊秀的长相跟高挑的身形，现年四十岁的苏茗在公司内部可说是小有名气。不过也正因为这个主任职务，他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工作得做，有时候还真的挺怀念以前还是个小小研究人员的日子。
    看着手錶上显示的日期，苏茗在心中默默叹气。因为今天有暑期特别讲习的关係，他的很多助手和下属都受指派而参与其中，所以整个研究团队罕见地只剩下小猫两三隻——这表示今天他的工作量会增加不少。
    踏入办公室，随意扫视了一圈，除了人突然变少以外其实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毕竟研究部里的人大多数比较文静，所以平时就算大家都在也还是很安静，偶尔受不了过度的寧静时苏茗就会打开他书架上的音响，随便播个什么来改变了无生气的氛围。
    随手翻了翻桌上待处理的文件，苏茗拿起茶杯走到办公室一角的茶水间。
    往杯里注入热水，咖啡的香气很快就飘散开来。他拿着咖啡回到座位旁，靠着落地窗欣赏起外头车水马龙的城市风景。
    「主任，这是今天的行程表。」
    被秘书小姐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苏茗朝她微微一笑，接下了写有行程表的笔记簿。
    「九点半开始进行实验，下午两点跟研发部和检验部开会，四点半还要跟厂商谈实验器材的事情啊……」
    这个行程跟往常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于是把行程簿放到桌边习惯摆放的位置上，轻轻啜饮一口飘着白烟的咖啡，视线再次投向窗外。
    一如往常的光景，毫无变化的日常，每天似乎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物，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又看了好一会儿，苏茗轻叹一口气放下马克杯，拿起了白色的实验袍和识别证。他踏着略显慵懒的步伐来到通往实验室的电梯前，按下按钮，屏幕上的电子数字开始逐渐上升。
    等待的间暇之馀，苏茗抱着双臂打量起眼前的电梯。
    「……真想拜託总经理替这个电梯换个顏色。」他叨念着，还嫌恶地皱了下眉头。
    叮一声，电梯的大门缓缓开啟，里头那熟悉的纯白空间也随之开展。
    从门到内部都是这么死白，这种单调至极的顏色到底是谁设计出来的？决定採用的又是谁？
    这么想着，他还是走进电梯，按下了通往地下三楼的按钮。
    「我看看……今天就先来测个elisa好了。」
    苏茗往自己的实验记录簿写上今天预计的进度。
    位于地下三层楼的几间实验室是他每天必来的地方，算得上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场所。过去十几年来他在这里进行过的实验量已经无法计算，而因为一直都有纪录下当天实验内容的习惯，所以他的个人书柜也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渐渐被塞满各种笔记本。
    穿上实验衣带上手套，确认一切防护工作无误，苏茗这才转身来到实验桌旁，从面前的架上拿下新的九十六孔盘跟需要的药剂，顺道把墙边的测定仪器打开暖机。
    这个实验主要是为了测量蛋白质浓度，以便之后的实验有数据可用。而这对从大学开始唸生物科技的苏茗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所有的步骤他都瞭若指掌，不需要书本就可以直接进行。
    然而，当从摄氏负二十度的冰箱里取出蛋白质样本回到实验桌前时，他却突然间僵住不动。
    「……现在是几点？」苏茗喃喃自语着，目光飘向墙上的掛鐘，「啊……果然，已经快十点了。」
    明明知道蛋白质样本不能离开冰箱太久，就算放在冰盒里也一样。可是他却迟迟没开始实验，只是抱着冰盒呆呆地望着远处其他实验桌边的研究员，眼神几乎变得有些空洞。
    过了好一会儿，苏茗放下冰盒脱下手套，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个黄铜色的怀錶看了一下，随即又把它收回去。他就这么丢着才刚要开始的实验不顾，大步走到存放实验资料的个人书柜前，伸手从眾多书本中拉出一本陈旧的牛皮纸笔记。
    苏茗盯着那修补过的封面不发一语，半餉，才小心翼翼地把那本笔记收进他放在角落的斜背包里。接着他再次抬起头，带着严肃却十分纠结的表情又一次望向其他工作伙伴。
    「……对不起。」
    掛鐘在此时敲响十点整的鐘声。
    苏茗明白，地下五楼的那扇铁门已然开啟。
    恶梦的发生仅仅在短短数分鐘内。
    上百隻怪物从地下五楼蜂拥而出，原先用来关住牠们的坚固地牢此时已敞开大门，失去了限制牠们行动的一切作用。
    「那些东西跑出来了！」
    「有、有怪物！快跑啊！」
    首当其衝的研究人员们高声叫喊着，一阵阵怪异的野兽吼声从楼下不断传来，与许多人痛苦的惨叫声混合，让人光听就感到害怕不已。不少人踩着专属于地下三楼到五楼的螺旋梯向上逃窜，但是怪物们却也紧追在后，牠们就这么藉着螺旋梯快速扩张攻击范围，整整三层楼的实验空间转眼间已成为佈满鲜血与肉块的可怕地狱。
    然而面对这样的情景，苏茗却没有逃跑，只是抱着他的斜背包龟缩在最靠墙的一张实验桌下，表情痛苦地紧闭着眼。
    一阵阵凄厉的惨叫，玻璃破裂的声响，器材被损毁的乒乓声在背后此起彼落地响着，可是他始终没有抬起头。
    还有五分鐘。
    苏茗想着，试图让自己全心投入计时，好忽略身后的那些惨状。
    五分鐘很快便过去，但对苏茗而言却像是几十年一样久。此时三层楼的实验区域内已几乎没有人声，留下的只有怪物们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怪叫，跟剩馀的研究员们奄奄一息的呼救。
    这时他终于从实验桌下站了出来，尽可能去忽略掉一地的腥红，奋力跨着步伐走到那扇纯白的电梯门前按下按钮。
    那群怪物们就像是受到开啟的电梯门吸引，一隻隻地往这里聚集，但牠们却像是苏茗不存在一样，竟没有一隻攻击他。
    看着宽敞过分的电梯渐渐塞满第一批怪物，苏茗挤进里头，用力按下往一到五楼的按键。他就这么躲在电梯门后，把一批又一批的怪物分别送往五个不同的楼层。
    最后一批怪物送走后，苏茗带着复杂而沉痛的表情看着不再洁白的电梯门缓缓关上。
    他回到早上待的三楼办公室，没喝完的咖啡早已经冷掉，如同一个人影也没有的室内一般冷清。
    抬头再次确认时间，现在是十点四十分，而第一堂讲习的下课时间是十点半。
    苏茗沉默地看着时鐘指针一步步移动，然后拿起装着黑色外壳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少爷，我都处理好了。」他边说边站起身，踏着缓慢的脚步往办公室的储物柜走。
    「嗯，我知道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许多无法辨识内容的人声，「辛苦你了。」
    「不，您也辛苦了。」苏茗十分熟练地打开其中几格储物柜的门。
    一个响声过后，他毫不费力地就把整个储物柜推开，隐藏在后方的银色金属小门立刻出现在他眼前。苏茗看了看小门，迅速在上头的电子屏幕输入密码，然后握住门后的红色拉桿。
    「那么少爷，接下来的时间请您务必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你也是啊。」
    听着少年的声音，苏茗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事发以来第一次出现的浅浅微笑。
    「那是当然。等我手边的事情处理好，我会立刻去找您的。」他回答。
    「嗯，那就下次见。」少年的声音听上去也同样温和，「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受伤喔。」
    「遵命。」苏茗推了下脸上的细框眼镜，接着用力拉下拉桿。
    啪嚓一声，电话那头便不再传来任何声音。
    他重新将金属小门关上，拿起手机确定讯号掛零，网路也不能连上后才復原一切回到座位坐下。
    此时整栋大楼警铃大作，怪物到处肆虐，建筑物里的人们疯狂尖叫逃跑着……但位在楼层角落的这间办公室却异常的安静。
    苏茗看着空空如也的办公室叹了口气，将一个深蓝色的随身碟插上电脑。虽然心情很混乱，不过现在还有必须做的事情。
    他打开电脑里的数个资料夹，尽可能把所有觉得会用到的资料都移到随身碟里。过去十几年在这里的岁月中，所有他收集起来的东西……有关于这间公司黑暗面的一切资讯，都将在未来派上用场。
    已经不能回头了。
    从把那扇金属闸门打开时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应该说不仅仅是他，少爷也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退缩，不然那些死者们的牺牲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最后一份资料移动成功后，苏茗把随身碟和桌上的一大叠纸本资料全扔进他的侧背包。
    正当他打算打开办公桌下的夹层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主任……！」满头大汗的秘书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的样子和不久前相比着实狼狈了不少，原本盘得十分整齐的头发此时也散乱地披在肩膀上。
    「外面失控了！到处都是怪物……」秘书边说边快速往苏茗走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苏茗从桌下收回手，故作镇定地问。
    秘书大大喘了口气，这才开口：「非常糟糕……那些怪物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衝进各个楼层，听说连五楼那间开给特别讲习用的教室也沦陷了……」
    听了秘书的陈述，苏茗瞇细了一双锐利的深茶色眼眸。
    不知道少爷有没有成功离开那间教室……虽然实行计画前他一副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问题，但还是让人感到十分担心——尤其是现在这种音信全失的状态。
    「我知道了，谢谢你。」苏茗说着抬眼打量秘书，「话说回来，你没事吧？身上怎么都是血？」
    「这……」秘书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眼神中堆积起无数的阴影。
    「我没事……」她咬了咬下唇，「这些是语芳……跟晓璃的……我来不及救她们……不对，是我根本没有那种力量……」
    空气似乎受到了秘书的话语影响而变得愈来愈沉重。
    苏茗看着眼前的工作伙伴，想起了平时在办公室里她和她两个好同事相处的开心画面。一直以来这三人都是这个办公室除了音乐以外的重要活力源，她们时不时的笑声总能够给予死气沉沉的办公室一点光明，也能让文静过头的工作狂职员难得地露出笑容。
    ……
    只是这一切都在这个计画后消逝殆尽了。
    苏茗握紧了拳头，内心的万千挣扎几乎要让他窒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唯有像这样让这个王国天翻地覆，才有可能推翻黑暗骯脏的一切，拯救许多无辜的生命……但同时，他也对于必须奉献出的庞大代价感到痛苦……毕竟牺牲掉的眾多人里面，还是存在许多多年来与自己一起在这里奋斗生存的伙伴。
    「……快走吧，爱樱。」苏茗定定凝视着秘书的眼睛。
    「欸……那……主任你怎么办？」秘书呆了一下才意识到苏茗是在跟她说话。毕竟他从跟她认识以来就一直只叫她秘书，从来没喊过她名字。
    「我还有点事。」苏茗看着秘书，脸上带着温和沉静的表情，「你从这里出去之后，就直接从逃生梯一路往上跑。然后去十五层的药品库待着。」
    「还有，这个给你。应该够撑过几天了。」他说着，朝她递出了一袋食物和水。
    「主任你……为什么……」秘书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茗。
    「为什么有存粮吗？这真不像你会问的问题呢。」苏茗微微一笑，「忘记了吗？我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在办公室里囤粮。」
    苏茗说着从桌底下拿出另一个便利商店塑胶袋扬了扬，里面也是一样的食物跟水。
    主任总喜欢在办公室内放置各种零食点心，这是在这间办公室工作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平日上班时，他还会时常在容易疲劳的下午把准备好的食物分送给大家补充能量。
    但是现在这种危急存亡的关头，任何物资理应都该是极重要的……尤其是用以存续生命的食物跟水。要是她拿走了一部分，那苏茗自己能使用的量也就变少了吧？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那她确实也可能无法活命……
    见秘书依然有些犹豫，苏茗换上了他平常开会时才会出现的，充满严肃与威严的表情。
    「爱樱，拿着它快走吧，这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份工作。」
    「……好的。」秘书终于点头，伸手抹了一下眼睛。
    「谢谢你……主任。」
    她先是朝苏茗敬了个九十度的礼，这才终于转身离去。
    办公室很快地回復寧静。
    还留在办公室里的苏茗伸手打开了桌下的夹层，从里头拿出两把闪着银色冷光的手枪放进背包。
    这间公司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外头的怪物……之所以叫秘书去药品库，正是因为那些怪物非常痛恨化学药剂的味道，完全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度，所以那里相对来说就十分安全。不过因为药品库需要员工凭证，所以也只有公司的员工才能进去。
    最后再看了一眼待了十几年的办公室，苏茗突然又想起秘书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谢谢。
    虽然她的语气中充满感激……但也就是这样真诚的感谢，反而更加用力地刺痛苏茗的心。他实在无法对她说出「不客气」什么的，因为他总觉得真正该说的其实应该是「对不起」。
    但是事已至此，要是现在后悔了，那一切的一切都将失去它们的意义。
    「我们会成功的，少爷。」
    苏茗终于心一横，转身往外头走去。
    在找到少爷之前，他还得先去找一个人。

 第五章：物资

    「怎么都是罐头……」
    「有就不错啦，现在我们可没有挑食的权利。」
    来到六楼粮食库的方翼潼和赵仁正努力地把眼前看得到的食物和水尽可能放进提袋里。
    这间房间就如同在监视器画面中看到的，里头摆满了许多的储藏柜，有一些里面放着满满的罐头，有一些里面则放着塞满瓶装水的纸箱。
    虽然对一间生技公司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仍旧感到疑惑，但眼下生存下去绝对比这种事重要个百倍不止，所以两人也没打算多探究，只是一个劲地往袋里装入各种食粮。
    「欸，阿仁。你们保全之间有没有什么传说故事之类的？」方翼潼一边研究着罐头上的图案一边说。
    她并不怎么喜欢吃罐头，所以对罐头的种类也异常地挑剔。
    「传说吗？你是指灵异故事那种？」
    「对对对，就是那个。」
    「……你不会怕那种东西吗？」赵仁想起她刚刚在会议室的害怕模样，不禁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带错人。
    「不会啦，那些又不是我真的遇到的，就当作故事听听就好呀。」方翼潼转向赵仁露出期待的眼神。
    「……好吧。」她的眼神就像赵仁的小女儿要求他讲故事时一样，实在是让人无法狠心拒绝。
    他盘起手想了想，说：「这栋大楼啊……最着名的应该就是『窗外的女人』了吧。」
    「窗外的女人？」
    「嗯，在这儿工作的保全基本上都知道这个。」赵仁点点头，随手把面前装满食物跟水的纸箱搬到门边。
    「据说值大夜班的时候，时常会听到应该没人的地方传来声响，或是在监视器里看见人影。但是真的到那个地点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
    到这里为止都很像一般恐怖片会有的桥段呢。方翼潼这么想，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赵仁的故事。
    「不过啊，虽然那个地点什么都没有，但如果走到那里的话却可以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说她会不断重复说『抓到你了……来陪我吧……』，可是当你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就会发现……」
    「她是飘在窗户外面的。」赵仁煞有其事地指着粮食库的窗户，「而且她只有满是血的头。」
    「什……什么啦……」方翼潼突然感到满身凉意，忍不住皱眉朝空空的窗外看了几眼。
    「大家都说她是这栋大楼还在盖的时候被人抓来这里杀害的，可是事件被寰洋企业压下来没有报导出去，所以她的怨气一直散不掉。前辈们还说如果跟她对到眼，她就会把你带走……然后下一次其他人再看到你，就是你的丧礼了。」
    「唔……这个，还挺可怕的嘛。」听完赵仁的故事，方翼潼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她又多看了窗户一下，总觉得自己变得有点疑神疑鬼，好像真的开始担心等一下外面会不会出现一颗人头。
    这时，有个扣扣扣的声音突然从不知道哪里传来。
    「欸欸欸？不会吧？现在是白天喔！」方翼潼一听到声音就马上跳起来躲到一个橱柜后头。
    「没事的，那只是个故事而已啦。」赵仁笑笑地看着她。虽然嘴上说不会怕，不过这个反应倒是完全打脸刚才的说辞了啊。
    「不过那是什么声音啊……」赵仁正打算到外面查看，却突然有个更大的声音响起。
    哐啷啷——！
    玻璃破裂的巨大声响忽地传入两人耳中，然而还没搞清楚状况，赵仁和方翼潼的手机就突然同时发出响亮的嗶嗶声。
    那是陈景文传来的讯息。
    「有两隻怪物从窗户进入六楼了……」赵仁看着手机瞪大了眼。
    诡异的动物吼声从远处传来。
    八楼的武器库里，蓝皓昀跟温祐瀧正努力挑选着适合的武器。
    不过两人对武器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研究，所以也只好先选择一些比较轻巧好拿的种类，像是手枪跟匕首等等。
    「早知道以前就多看一些武器图鑑了……」温祐瀧拿着几把手枪露出苦恼的表情。
    「对啊……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需要用上它们的一天。」蓝皓昀看着一室的各种武器也同样感到头疼。
    想起以前小时候把电视里的超级英雄当成偶像，因而去研究他们武器跟招式的自己，温祐瀧突然很希望当时的他可以再多看一些有关武器的书籍。只不过那时的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真的会遇到一群电影里的异形，而且还陷入这种生死交关的状况。
    「……欸，温祐瀧。」蓝皓昀把一盒不知道是什么的子弹放进包里，「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
    「嗯……果然还是因为崇拜吧？」温祐瀧歪着头说，似乎对这个答案也不甚肯定。
    「可能是常常在电视上看到寰洋，然后又刚好对生物医学有兴趣吧……总之我很憧憬这里，一直觉得能来到这栋楼的人非常幸运，而那些能够在这里工作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感觉就超厉害的。」
    虽然他话语的内容中充满嚮往，但温祐瀧却露出有点疲惫的笑容。即使他没有多说什么，蓝皓昀也依然觉得自己能理解他笑容背后的意思。
    「……我也一样。」蓝皓昀沉默一会儿后开口。
    正是因为以往对这个企业的优良声誉和杰出表现非常崇拜，所以当它隐藏的黑暗面逐渐被摊开在面前时，心中才会泛起这种想要否认现实的波动……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就身在这样的危急困境里，也许真的会想要当作一切都不存在，会不愿意去相信多年来的期许竟会转眼间粉碎吧？
    「没事的。」温祐瀧突然拍了下大腿站起身，「毕竟事情遇到就是遇到了，与其陷在失落感跟悲伤里，还不如努力迎击现实呢！」
    蓝皓昀转头看着他，却发现此时他脸上的疲惫感竟神奇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彷彿能给予人希望的温和微笑，让蓝皓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背包也没有更多空间了。」
    「啊……也是。」蓝皓昀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低头把背包的拉鍊拉上。
    「那先给景文传个讯息……」
    「啊啊啊——！」
    突然传出的尖叫硬生生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蓝皓昀快速抬头对上温祐瀧的视线，两人就像遭受冻结一般同时定格。
    「是翼潼……！」
    温祐瀧跟蓝皓昀飞快拿好东西跑出武器库，周围的景物随着两人的狂奔快速掠过他们身旁，咚咚咚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格外明显。
    他们全然不顾身上那些武器的重量，只一心想往方翼潼和赵仁所在的六楼粮食库跑。然而当温祐瀧跟蓝皓昀终于来到粮食库附近时，却只看到一隻倒在绿色液体中，身长大概两公尺的大蝙蝠。牠头上长着山羊一样的角，尖牙利齿如同鯊鱼，而坐在牠尸体旁的竟然是拿着手枪的赵仁。
    「阿仁！」温祐瀧大喊，但赵仁却没有回头。
    见状，他们两个立刻跑到他身旁。
    「阿仁！你没事吧！」温祐瀧十分担心地在赵仁面前蹲下，此时他才突然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快速抬头。
    「祐瀧……！」赵仁突然瞪大眼抓住温祐瀧的手，表情里充斥着惊恐与错愕，「我……我来不及救她……」
    「阿仁？阿仁你冷静一点！」温祐瀧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到底怎么了？」
    被温祐瀧的声音给震住，赵仁这才慢慢低下头说：「翼潼……翼潼她被抓走了……」
    他缓缓伸出手指向不远处一扇破掉的窗户，碎裂的玻璃沿着窗框蔓延，乍一看就像是某种怪兽的大嘴。
    而在那前方，静静躺在满地碎玻璃中的是一隻染血的纯白色布鞋。
    「不会吧……」蓝皓昀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那是方翼潼的鞋子。
    一片死寂笼罩了在场的三人，世界彷彿只剩下阵阵风声。
    然而温祐瀧的手机却在此时突然发出了声音，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开萤幕，很快就发现是来自陈景文的讯息。
    静静看着有些黯淡的屏幕，过了一会儿他才将手机收起。
    「……景文说要我们马上回去。」温祐瀧说着重新站起身，「他说这里太危险，不知道怪物们什么时候还会再出现，所以最好赶快离开。」
    「嗯……也对。」蓝皓昀沉吟片刻，终于将目光从破碎的窗口移开，逕自走到粮食库前捡起散落一地的罐头食品。
    赵仁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两人收拾地上的食物。良久，他终于站起身，一把抱起因装满粮食而沉重的纸箱。
    「……我们回去吧。」他转身对温祐瀧跟蓝皓昀说。
    「嗯。」
    「……好。」
    三人终于离开少了很多粮食的库房，离开了地上那隻死去的怪物蝙蝠，同时也离开了那隻再也等不到主人的小白鞋。
    回到十楼会议室的路并不远，但或许是因为疲劳加上所有人都没说话的关係，这段路途在他们心中竟变得十分遥远。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里头的两个人立刻迎了上来。
    「你们都没受伤吧？」黎曜婕一边帮忙他们把带回的物资放好一边问。
    「……我们没事。」蓝皓昀说着将沉重的背包放下。
    「嗯，我们没事。」温祐瀧朝黎曜婕笑了笑，但很快就换上有些阴沉的表情。
    「……只有我们没事。」最后开口的赵仁露出非常难过的表情，「可是翼潼她……」
    「她死了。」站在粮食箱旁的陈景文突然开口。
    「我们都知道。所有的事情经过我跟黎曜婕都从监视器里看到了……不过那不是你们的错。」他说。镜片后的眼神跟其他人相比可说是平静得不可思议。
    「不……那就是我的错。」赵仁表情痛苦地握紧双拳。
    当时窗户玻璃一破掉，赵仁就觉得不对劲，所以在收到陈景文的讯息时，他马上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可是当时手上的枪已经没有多少子弹，因此他并不打算跟牠们正面开战，只是叫方翼潼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被发现。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这次衝进来的那些蝙蝠怪物并不像早上遇过的大老虎那样只追会动的生物，牠们是凭听觉跟嗅觉行动的，所以很快就发现了赵仁跟方翼潼。眼看牠们已经迫近粮食库，赵仁只好起身应战，同时叮嘱方翼潼只要找到机会就离开这里。
    可是当他好不容易击杀了一隻蝙蝠，刚从粮食库逃出来的方翼潼却突然被另一隻蝙蝠一口叼住，一瞬间就从赵仁面前消失不见，只留下她挣扎时掉落的白色布鞋。
    「我以前好歹也是警察啊，却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害得牺牲者又增加……」
    「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后悔，是想办法离开。」陈景文一个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难道你就那么不珍惜同伴的生命吗？为什么可以如此不在意？」赵仁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
    虽然陈景文是他们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但却一直是最冷静的那个。这个赵仁当然知道，而且他也很清楚如果没有陈景文的沉着冷静，他们大家现在可能已陷入更糟糕的困境。
    可就算如此，此时此刻正是失去了一个伙伴的时候，他却还是冷静过分，像是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一样……就好似方翼潼的死根本不值一提……
    「我不是不在意方翼潼的性命。」陈景文一脸认真地直视赵仁的双眼，「可是我觉得现在还活着的其他人比较重要。」
    「大家都一样重要啊！你都不会感到难过吗？」
    赵仁完全无法理解什么重要不重要，也不懂陈景文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标准来评断的。他只知道在这种末日浩劫下能聚到一起的每个人都非常难能可贵，所以他想用尽全力保护在这里的所有人，谁都不愿意失去。
    但是面对赵仁的激动情绪，陈景文却丝毫未改他的淡然表情，只是静静看着对方，说出了他的答案：「与其花时间难过改变不了的事情，我寧可把时间花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闻言，赵仁不再说话。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陈景文的意思，但一向重情重义的他还是感到无法认同。
    「好了，大家都冷静点。」温祐瀧说着走到两人中间。
    见状，赵仁跟陈景文互看了一眼，两人各自往不同方向走开，选了相隔有点距离的椅子坐下。
    看着一室沉默的同伴们好一会儿，温祐瀧的脸上漾开了柔和的笑顏。
    「总之，大家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第六章：夜晚

    事发后的第一个夜晚在混乱中到来。
    在没有什么选择的情况下，眾人也只能各自挑选一些自己喜欢的罐头食品充飢。
    吃饱喝足之后，一阵强烈睡意渐渐席捲所有人。今天一整天心情没有一刻能够放松，加上逃难过程中的不断奔跑，早已让大家变得极度疲倦。
    虽然是在这样的危险状况下，但只要是人总是需要休息的，不过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危，所有人一致决定要轮流守夜，以防有什么怪物趁着夜色袭来。
    第一批守夜的是蓝皓昀跟温祐瀧。虽说是守夜，其实也只是守在陈景文设定好的电脑前盯着监视画面，确定那些怪物没有到这附近而已，但之所以能够这么和平地守夜，不必到外头去，其实都要归功于这栋大楼那依然可用的电力系统——它让大家的救命电脑能够持续存活。
    「……有点无聊呢。」温祐瀧单手撑着下巴，眼睛都快闭上了。
    「嗯。」旁边的蓝皓昀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画面中，入夜的寰洋总部大楼显得格外诡譎。因为屏幕能容纳的画面有限，所以陈景文只选择了几个最接近会议室跟逃生梯的画面使用，基本上都来自九楼跟十楼。
    奇怪的是，明明那些怪物下午那时候已经打破六楼窗户进攻了，牠们却没有用同样的方式攻进九楼跟十楼。
    也许这真的是神明对他们的保祐？蓝皓昀不禁如此想。如果真是如此，那看来出去后该去庙里好好向神明道谢才行。
    此时似乎是外头的云散开了，一道柔和的银色月光洒进走廊，照亮空无一人的画面。
    「……真美。」温祐瀧的目光定在微微闪动的画面中，「只是总感觉有点冷清。」
    「应该是因为九楼跟十楼基本上都是会议室跟资料室的关係吧？」蓝皓昀指着电脑萤幕说。确实那些画面中所拍到的门掛牌清一色都是某某会议室或什么什么储藏室。
    平时没事的话大概没有人会来这里。
    但这里现在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蓝皓昀面对着萤幕，但眼神并未聚焦在何处。
    「……你觉得我们能出去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温祐瀧并未立刻回答。
    一开始他一直都怀着乐观的态度，加上看到门口早已聚集警察跟救难人员，让他深深相信他们大家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但也许是因为方翼潼突然的死亡，也或许是因为他经过这件事才突然意识到这些怪物能够扩张攻击范围的关係，现在的他对于这样的问题竟一时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蓝皓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熟睡的眾人，接着神色凝重地说：「其实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希望获救。」
    他说着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让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瞳变得如浑浊的宝石般暗沉。
    现在的他渐渐不认为他们会有获救机会。大概从当时那隻老虎衝进室内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开始被绝望所侵蚀了。
    就算看到外头那些前来救助他们的人那么努力地想突破的样子，他的心中也始终存在放弃的想法。而方翼潼的事情更是另一个把他拉入绝境深渊的力量，让他心里那因为其他人而燃起的些许希望火苗又再度濒临熄灭。
    此时一个棕色的小方块突然出现在蓝皓昀面前，让他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给你。」一旁的温祐瀧朝他咧嘴一笑，「这是牛奶糖，是我最喜欢的的零食之一。」
    「欸……？」
    不管愣住的蓝皓昀，温祐瀧自顾自地拿出另一颗糖拋进嘴里，说：「我一直都觉得，不论是感到困扰还是悲伤的时候，只要吃一些像牛奶糖这样的甜食心情就会变得比较开朗。」
    「我觉得只要我们愿意相信，愿意去拚，要活下去肯定不会是什么难事的。而且外面还有那么多人都在为了救援我们而努力，他们付出的这些一定不会白费……所以我相信我们绝对会获救。」温祐瀧笑着说。
    蓝皓昀愣愣地看着温祐瀧，他的笑容看上去非常温柔，彷彿给予了他充满悲观与绝望的心一点光明。
    「……嗯。」过了一会儿，蓝皓昀也跟着露出了微笑。
    他拆开牛奶糖的包装，将它放入口中，香浓的奶香和甜味很快地在嘴里扩散，稍微平復了他紧绷的心情。
    「谢谢你，我也很喜欢牛奶糖。」蓝皓昀说。不过他想传达的感谢当然不是只针对这块糖。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温祐瀧笑道。
    蓝皓昀将视线放回监视画面，一切依然平静得出奇，就像下班时间之后的平常日一样，让人完全没有处在绝境的感觉。
    没有努力过就放弃，那是对自己最不负责任的选择。
    许久以前曾有个重要的人对蓝皓昀说过这么一句话，明明一直把它放在心里却没好好在意过的他，现在倒是能深刻体会这句话的意涵了。
    现在正是夜深人静之时。
    有个男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独自走在六楼的走廊上，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沾着些许血渍，名牌衬衫的袖子擦破了几处，高级的西装裤也一样有所破损。
    他的表情显得悵然若失，眼神也异常空洞。
    一切都完了……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化为乌有了……
    他的心中塞满了这样的负面思绪，深沉混沌的黑暗使得任何光线都打不进他的内心世界。
    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掉了满地的碎玻璃，其中还有片片血跡掺杂，不远处更有数名穿着制服的员工倒在血泊之中，有些人甚至已不完整。
    看着这惨不忍睹的画面，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可怕至极的记忆铭刻在他脑中，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擅自回放……
    那是一如既往的早晨，他正配着国外进口的高级咖啡处理例行公事。
    他还记得老婆穿着他去年送她的结婚纪念礼物，那是他特地请託最近在时尚圈非常知名的服装设计师製作的，是世界仅此一套的特色洋装。
    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唯一的不同只在于今天有暑期特别讲习，所以他必须以视讯方式出面一会儿。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他可是这个寰洋企业，这个横跨世界的生医大王国的总经理啊。
    「结束了吗？」老闆娘打开门小声地问。
    「嗯，结束了。」总经理笑着朝她点点头。一旁的秘书正在帮他关闭视讯程式和摄像镜头。
    「真是的，为什么还需要总经理特地出来介绍呢？」丝毫不在意还有秘书在场，老闆娘靠着原木办公桌自顾自地开始抱怨起来。
    「寰洋是这么伟大的公司，是世界知名的领头企业耶？会报名来这里上课的学生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的丰功伟业？干嘛还要每年都花时间搞什么总经理介绍企业的东东？」老闆娘说着斜睨了一眼正在关电脑的秘书。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寰洋企业每年给予那些喜爱生医领域的学生这么好的机会学习，却还要在开始前劳烦总经理出面跟大家打招呼顺便介绍公司。
    再怎么说，只要是对生物医学有兴趣的人都一定是知道寰洋的吧？而那群特地来报名参加他们课程的学生就更不用说了，来之前怎么可以不查资料呢？要是他们连寰洋企业到底是在做什么都不知道，那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嘛，就是一个形式而已，别在意啦。」总经理对十分不满的老闆娘摆摆手，要她冷静点。
    「唉……你就是人这么好。」老闆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前的沙发上。
    总经理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一旁终于弄好电脑的秘书赶紧上前替她斟好一杯咖啡。
    「对了，最近实验进行得怎么样？」老闆娘环起手问道，一边注意着秘书帮她加入的方糖数和奶精量对不对。
    「嗯，还行。」总经理说着往后靠进柔软的椅背，「但是苏茗他说原先的设计有点问题，所以目前先暂停了部分的实验，要等他们讨论出新的方式才能继续。」
    「怎么搞的……这样的话倒是一开始就写好啊！」老闆娘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怒气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
    「别这么说，你以前也是研究员出身的，应该不会不能理解实验这种东西存在的变数有多少才是。」总经理说。
    他偷偷以眼神示意秘书先出去，秘书见状赶紧点头回应，然后就转身走出总经理办公室。
    「但那可是那么重要的实验，他们怎么还可以这么不谨慎？」秘书走后老闆娘接着抱怨。
    「正因为是那么重要的实验，所以开始之前才需要针对步骤规划反覆修改直到完美，你说是吧？」总经理说着对老闆娘勾起一抹微笑。
    「……你这样说好像也是。」虽然依然皱着眉，但老闆娘似乎终于肯接受苏茗的做法了。
    见她比较不生气了，总经理立刻说：「对了，为了庆祝结婚纪念日，明天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怎么，要去我上次提过的那间餐厅吗？」老闆娘不用半秒立刻回答。
    「好啊，我也对那里很有兴趣。」
    「那要不要问……」
    突然间一个巨响打断了老闆娘的话。
    总经理办公室外头好像有什么重物掉落的样子，接连发出了许多砰咚声。
    「怎么回事？」老闆娘一个皱眉便站起身，「我去看看，希望不是哪个笨手笨脚的新人闯了什么祸。」
    语毕，她也没等总经理回应，直接就走出去关上门。
    「外面到底是怎么了？」办公室内的总经理也十分担忧。
    他还记得以前曾经有某几个职员因为不小心而翻倒了整箱的药品样本，好死不死那些却是他们预订隔天要出货给其他厂商的，结果害得公司里好几个高层都要出面去致歉。
    希望不是又发生这种惨事……当然如果是不慎毁坏公司公物的话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正当总经理打算继续处理公文时，外头却突然开始了一阵骚动，各种尖叫和惨叫连连响起，之中还混了许多无法分辨是什么的怪声，就连他那扇隔音效果很好的办公室大门也挡不住。
    「发生什么了？」总经理紧张地站起身。
    难道是有研究人员不小心造成了什么爆炸之类的状况？还是有职员被外头潜入的歹徒攻击了？
    他不禁开始思考各种可能发生的糟糕状况，感觉冷汗似乎都要冒出来了。
    但是当他打开办公室大门时，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任何一种他曾设想过的景象。
    数隻长着山羊角的猎豹立在办公室外的空间，牠们正啃食着刚刚捕获的新鲜猎物——属于寰洋的员工们。外头此时已变得一片混乱，由变种豹们引起的一场血腥屠杀就在他面前活生生上演，艷红得诡异的鲜血几乎要铺满整个地面。
    一时之间，总经理完全无法动弹，他的心里只剩空白一片，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救……救命……」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离他不远处传来。
    总经理顺着声音来向一看，竟看到倒卧在血泊中的老闆娘瞪大了眼看着他，她努力举起的手不断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是她的另一隻手已不知去向，其中一隻脚也一样失去踪影，留下的只有不断涌出的血液。那件名贵的洋装此时已不再是它原本的样子，连米白色的主色调都被更改成艷丽的大红色。
    「老公……救我……」老闆娘的表情愈来愈狰狞，可总经理却迟迟不敢踏出办公室半步。
    这时他的视线突然意外跟一隻猎豹对到，极度害怕之下他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锁上了办公室的大门并躲到坚固的原木办公桌下。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牠们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牠们……牠们应该要好好待在地下五楼的牢狱里才对啊！到底为什么这种怪物竟然会出现在四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外？
    各种问题瞬间塞满总经理的脑袋，但他仍尽可能忽略外面的声音，硬撑着有点瘫软的身子往办公室里的小门移动。
    门后是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电梯，连接的是六楼的某间用来存放酒类的小房间。
    相较于四楼，这里简直就像是个世外桃源一样和平。这间没有监视器的房间是总经理的其中一个酒品储藏室，平时他来到这里都是带着悠间的心情品酒，但现在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踉踉蹌蹌走到其中一个酒柜旁，他无力地瘫坐在地，脑中只有一团混乱。
    「完了……全都完了……！」
    呈现在他眼前的一个个画面都让总经理感到深深的绝望，即便满月的月光洒落室内，他视线里的光景仍是一片漆黑。
    片刻，一直低着头的总经理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地快速抬起头。
    「至少要先压下来……」他快速拿出手机，冷汗顺着脸缘不断滑下。
    为什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这明明应该是事情一发生就要做的啊！怎么可以忘记！
    「就算可能来不及，也得试试……！」总经理喃喃唸着。
    他飞快打开手机的通讯录，企图拨打给他熟识的政府官员、警界高层、新闻媒体和一些长期合作的企业大亨，如果可以找他们帮忙的话，像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无法被压掉，一定也可以很快就从世人眼前消失。
    然而不管他怎么试，手机的讯号和网路仍迟迟无法使用。
    难道是有人开啟了那个干扰装置？总经理不禁怀疑。
    他知道公司里确实存在这么一个设备，那是为了部分紧急情况而装设的电讯屏障，但这间公司里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少数知道的人也没有理由做这种事才对……更何况是在这种危急时刻！
    绝望感又一次笼罩总经理，彷彿连地上那些因着月光闪亮的玻璃碎片也咧开嘴在嘲笑他的处境。
    此时，一个喀喀声在他背后响起。
    那竟是一隻两公尺高，有着利爪和尖牙的大怪鸟。
    撞见牠的当下，原本已失去求生意志的总经理心里突然又萌生出想活下去的念头。
    他不想像老闆娘跟其他人一样被撕裂，他寧可纵身一跳快速了结自己也不想遭受那种凌虐……不对，他还不想死！那才是他真正的心声！他还想活下去啊！
    那隻大怪鸟愈靠愈近，手无寸铁的总经理只好跟着后退。
    必须找个什么……要找个能够反抗的东西。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不管他怎么扫视地面，那儿都只有大小不一的碎玻璃跟死去的职员，完全不像有任何安全的防身道具……
    碰——！
    突然响起的枪声打断了总经理的万千思绪，正当他脑袋一片空白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倒下的大鸟后方现身。
    「苏茗……？」
    「总经理，您没事吧？」看着呆站着的总经理，苏茗淡淡一笑，放下了枪。
    「你、你怎么会……」
    「这个等等再说吧。」苏茗似乎没打算在这里回答总经理的各种疑惑，「现在整栋大楼都失控了，但我发现了一条安全的路可以出去。」
    他说完，看着满脸惊讶的总经理又是一笑。
    「您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第七章：训练

    正午的阳光照亮了大楼，让监视画面里的一切都跟着变亮。
    「起床囉！」最后一批守夜的赵仁打开灯朝气蓬勃地喊着。
    受到电灯光亮的干扰，室内的眾学生们纷纷不情愿地睁开双眼，陈景文还偷偷碎唸了几句。
    「来，大家吃早餐吧。虽然还是罐头，不过不吃早餐很不健康的啊。」赵仁笑着把几个八宝粥罐摆到桌上。
    不过虽说是早餐，就现在的时间来说其实该叫做早午餐更为合适。因为想着昨天大家不管身心灵都非常疲倦，而且晚上还都有起床守夜，所以赵仁刻意等到接近中午才把他们叫醒，希望让所有人都能有充足的睡眠好补足体力。
    「嗯……谢谢你。」第一个起床的黎曜婕睡眼惺忪地拿走其中一个罐头。
    蓝皓昀撑着身体从桌上爬起，双手和背部的酸痛麻痺感让他深深觉得自己昨天应该像赵仁那样躺在地上睡，而不是选择像学校午休那样的趴睡。
    环顾了四周围，呈现在眼前的是与昨天晚上几乎没什么不同的画面——毕竟在这个没有自然光能照入，只能依靠人造光源的会议室里，实在很难分辨出现在的时间——要是没有陈景文骇入监视器取得的画面，再过久一点他们大概连今夕是何年都不得而知。
    「阿仁，谢谢你。」蓝皓昀起身拿走另一个罐头。
    转身要走回座位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在会议室的大门上停留了一会儿。
    那件挡住毛玻璃窗的军绿色棒球外套，此时正随着冷气的微风轻轻摆动。
    ……谢谢你，方翼潼。
    蓝皓昀在心中想着，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情开始了他的早餐时光。
    旁边本来还在赖床的温祐瀧好像被蓝皓昀打开罐头的喀嚓声给吓醒，小小颤了一下，终于愿意把头从桌面上移开。
    「嗯唔……今天吃什么？」他边揉眼睛边问，动作看起来活像是还没清醒的小朋友。
    「今天吃八宝粥喔！」赵仁满脸笑容地在温祐瀧面前放下一个罐头。
    「喔，这个好久没吃了耶！谢啦阿仁！」温祐瀧马上就辨识出那个熟悉的包装，随之而来的飢饿感很快就驱散他的疲倦。
    睡在角落的陈景文不知何时也醒来了，他无声无息地拿走了一罐粥，又再度出现在用来保护大家的电脑后，整系列动作就像猫咪一样轻巧，完全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只见他推了推眼镜，三两下便打开罐头，接着就动作熟练地操控起电脑确认各个画面。
    「我看完了，现在这里还很安全。」陈景文边吃边对其他人说。
    听到他的声音，温祐瀧吓得立刻回头说：「欸？景文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不只温祐瀧，其他人的脸上也出现程度不同的惊讶，看起来真的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早已起床上工的事。
    「……刚刚就在了。」陈景文无奈地看着大家。
    他的存在感有这么低吗……？
    虽然还是摆着那张像在不爽什么的苦瓜脸，不过他的心却悄悄裂了一道小口。
    早餐时间在非常悠哉的气氛中渡过了。
    要不是监视画面里还有拍到那些在低楼层游荡的怪物，真的会让人有种自己只是出来玩的错觉。
    「……真希望我会魔法。」温祐瀧站在陈景文身后，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脑萤幕，「不然忍术也行，反正只要是能够三两下把牠们解决掉的能力都好。」
    陈景文转身看向他，挑眉道：「你傻了是不是？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好吗。」
    「景文你这样不行，太没有想像力了！」温祐瀧显得有些讶异。
    「如果想像力可以当饭吃，那我也许会思考它的必要性。」陈景文只丢给他这么一句话，就又将头撇回电脑前。
    「但是想像力是你的超能力。」坐在一旁的蓝皓昀突然悠悠地飘来这么一句。
    「……连你也头壳坏掉了吗？」本来想开始专心盯萤幕的陈景文被他的一句话吓得不轻。
    他一直以为蓝皓昀跟黎曜婕可能是这些人里面最正经八百的两个人……直到几秒鐘前。现在可能只剩下他跟黎曜婕还是正常人了？
    「我觉得祐瀧说的没错，我们确实需要一些防身杀敌的手段。」一直静静看着书的黎曜婕突然站起身。
    她在大家的注视下直直走到昨天收集的武器堆旁，转头直视赵仁说：「阿仁，你以前是警察吧？能请你教我们用这些武器吗？」
    「这个嘛……」赵仁看着她，似乎有点挣扎。
    他实在很想说这种危险的事情让他一个人来就好，毕竟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还只是高中生。不过现在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确实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凭一个人的力量去保护好他们全部。
    「我同意，我们也需要有一点战斗力才行。」
    「嗯，这样的话存活机率也会提高的。」
    「……我都行。」
    其他三人也各自表态支持。
    看着大家思索片刻后，赵仁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那你们快去拿自己顺手的武器吧，我们到走廊去练。」
    也许是因为考量了现实因素，也可能是因为实在拗不过大家诚恳的目光才同意的。赵仁随意翻动着刀枪堆，心里不知道第几次浮现自己太太和儿子女儿的笑脸。
    他很快地从里头取出一些他惯用的枪，顺道也放了一把小匕首进口袋。
    对了，公司派发的枪子弹应该是用完了。赵仁想着，在蓝皓昀跟温祐瀧搬回来的数盒子弹里找寻，结果竟然幸运地找到了合用的款式。
    几名学生很快也来到武器堆边挑选起自己喜欢的武器，只有走在最后的陈景文看起来似乎兴趣缺缺。
    确认大家都拿好之后，赵仁率先走到门口，朗声说：「我们走吧！」
    十楼的走廊接着响起了阵阵枪声。
    「祐瀧，你手再拿高一点！曜婕，要记得上膛！皓昀，不要怕枪声！」赵仁像个教官一样在三人身后来回走着，时不时给予他们各种建议。
    离眾人有段距离的地方，几张从别间会议室拖出来的皮革办公椅被当成了临时枪靶。经过眾人的枪弹洗礼，它们都已变得坑坑洞洞，破开的部分棉花外露，地上也掉下了好几片脱落的皮革。
    「话说回来，景文……你真的不试试看吗？」赵仁的目光落到靠着墙滑手机的陈景文身上。
    「不用啦，反正我体育从没及格过。」陈景文耸耸肩，满不在意地说。
    「而且啊，」他微微勾起唇角，眼镜发出了精光，「与其加入战斗人员，我还更偏好做这些乏味的内勤工作呢。」
    语毕，他把手机萤幕转向赵仁，上头赫然是他的电脑所骇到的那些监视画面。
    「……现在不是没有网路吗？」向来是个电子白痴的赵仁又一次对陈景文的能力感到瞠目结舌。
    「没有网路也能做的事情是很多的。」陈景文又是一笑，看似随意地动动手指，画面上立刻就显示出密密麻麻的英文和数字，看得人眼花撩乱。
    「防卫就拜託你们啦，我会尽力做好我的辅助工作。」
    看陈景文似乎不想解释他正打算做的事情——不过就算解释了他大概也听不懂——赵仁只好点点头，接着回去指导另外三人。
    几个鐘头的练习时间很快便过去，大家又重新返回避难用的会议室。
    此时夕阳已逐渐西沉，整个城市也染上了一片橙黄色调。天边的云朵因着夕日的光辉红得诡譎，渐渐晕染开来的橘红蔓延了整个天空。
    耸立在这片风景里的白色大楼也跟着被染红，衬着环绕它飞翔的各种异兽总有种无法形容的骇人。
    外头的军警们依然在试图攻入内部，但碍于守在里头的几隻硬壳怪物怎样都无法击杀，还要时时小心天上飞下来的大鸟和蝙蝠，造成救援行动迟迟没有进展，救护人员也一直无法接到伤患。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家媒体仍然执意接近，大家都想要拍到最好最清晰的画面，甚至动用了无人机等等的设备，但却也不断被飞行的怪兽击落，到头来还是没人能抢到个好镜头，这让他们都感到非常焦虑。
    周边的交通就更不用说了，事发之后那附近便迅速进入无法通行的状态，而位于寰洋企业大楼四周的公司行号也一一宣布暂时停止上班，甚至连有点距离外的学校也紧急宣布停班停课，所有人无不严正以对。
    虽然大家都非常害怕受到波及，但那些怪物却从不离开寰洋大楼。就像对周围的其他公司大厦还是民宅全都毫无兴趣一样，只是死死守着这栋高大的白色建筑。这样的诡异情况也让关注此事的所有人都感到非常匪夷所思。
    然而不同于外头的纷乱，此时此刻在十楼的某间会议室里，生还者们正非常悠哉地吃着晚餐。
    木製的桌上摆了几个鮪鱼跟鯖鱼罐头，还有土豆麵筋跟玉米罐头等等，而主食则依靠温祐瀧提供的几个白馒头。
    也许是情况使然，仅仅是这样简单随性的餐点，对眾人来说也已经十分足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奢侈了。
    「真是多亏你还有带这些馒头来，帮大忙了！」赵仁边撕开馒头边对温祐瀧说。
    「没什么啦，我也只是因为活动是三天两夜，怕自己晚上或下午会饿才带来的。」脸上堆满笑容，温祐瀧毫不吝嗇地把带来的点心分给眾人。
    「不，这真的帮了我们很多，谢谢你。」
    「嗯，谢谢。」
    黎曜婕和蓝皓昀也跟着向他表达谢意，而正在认真用手机的陈景文则是点点头随口说了声「谢啦」。
    「对了，」黎曜婕突然放下馒头提问，「为什么阿仁你的枪开下去的时候没有声音？」
    这个问题一出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确实赵仁在下午的练习中演示开枪手法时，从来也没有像他们那样发出震耳欲聋的枪响，只不过因为大家都不懂枪械原理，所以也只能存个疑惑。
    「喔，那是因为我的枪是公司派发的，前辈们说过它里面有装特殊的消音设备。」
    这其实也可以说是寰洋企业想对外隐瞒保全人员持有枪枝的作为，虽然他们让保全佩枪的原因未知，但可以知道的是他们绝对不会想让外人晓得这件事。
    不过如今的情况下，赵仁倒是不认为自己还需要再替这间公司保守什么秘密。
    「还真是间谨慎的公司。」陈景文发出敬谢不敏的冷笑。
    反正在这段逃难时间里，他们所发掘出来的有关寰洋黑暗面的资讯已经太多了，大家心中对于寰洋可以说已渐渐没有什么期望与尊敬存在，甚至可以说是被不满跟愤慨取代。
    现在唯一让他们感兴趣的大概就只有如何逃出去而已。
    但是说到逃出去，目前的状况却不怎么乐观。
    「话说现在外面的情况不太妙啊……」瞇细一双锐利的眼，陈景文紧握住滑鼠。
    只是经过了一个下午，原本只入侵到六楼的怪物竟然已出现在七楼和八楼等地，而且这之中也不乏无法飞行的种类……这表示他们一直仰赖的逃生梯可能也沦陷了。
    这样下去，这间会议室可能会不再如大家所想的那般安全。即便不清楚那些怪物选择攻击目标的方式和准则，但只要牠们有能力找到路来十楼，他们大家的安全就会陷入危机。
    「怎么会……」黎曜婕看着画面不禁屏息。
    昨天一早的景象此时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当时的惊慌与恐惧彷若潮水般袭来，让她忍不住绷紧了神经。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谁都不想再经歷一次那种惨事。
    「……如果牠们是从下面慢慢往上爬的，那我们不如就往上搬家吧？」默默在一旁看着的温祐瀧突然说。
    「等等，我得先确认楼上的情况。」说完，陈景文再度飞快操作起电脑调整画面。
    他一个个地仔细检视，想要尽可能地避开潜藏在暗处的危险野兽，但无奈楼上的数个楼层好像都没什么人在，有好几层楼甚至是没有开灯的。
    「……真是奇怪，为什么都没有人？」黎曜婕忍不住发出质疑。
    确实以一个像寰洋这样的大公司来说，应该各个楼层都会有员工才对，就算这几天是暑期特别讲习的时间，需要调派一些人力来支援，整栋大楼也不应该会空成这样才是。
    「这可能是因为十楼以上几乎都是会议室、储藏室、员工餐厅、药品库和商品展出中心之类的地方吧？」想起电梯里的那张详细楼层表，蓝皓昀有点不确定地说。
    「嗯……确实这些地方平时几乎没什么人会去。」温祐瀧听了之后也说。
    眾人不约而同地沉默。显然现在的情况是让他们有些进退两难，如果这个时间出去，那可能也无法清楚判断窗外那些怪物的位置，更不用说那些漆黑一片的楼层，就算有监视器的夜视效果也很难即时察觉危险并应战。
    「我觉得我们可以早上再出发。」年纪最大的赵仁率先开口，「晚上视线真的太差了，如果那些会飞的从远远的地方衝破窗户进来，我想我们一定也来不及应对。」
    「我也这么想。」陈景文接在赵仁之后说，「因为现在看起来，那些不会飞的在夜晚的活动力比较低，应该暂时不会上到十楼才对。」
    「那我们更应该担心的……反而就会是窗外那些囉？」综合了他们两个人的话，温祐瀧得出如此结论。
    「对，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明天一早再出发，今晚就照样轮流守夜吧。」陈景文说完伸了个懒腰，又准备把电脑调成昨晚的模样。
    在场三人纷纷赞成陈景文和赵仁的提案，因为确实在视线相对清晰的白天出发对于安全是比较有保障的。
    「等等。」在陈景文准备开始操作电脑前，赵仁突然出声阻止。
    「你们看……那是人吧？」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那是其中一个装设在十二楼员工餐厅附近的监视器画面。
    此时竟有一个身穿白色厨师服的褐发男子出现在那里。他的手中拿着两把菜刀，似乎是想以此作为防身工具，而从解析度颇高的画面中也能看出他边走边不断四处张望，像是在警戒什么一样。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画面中，接着又出现在下一格里头，最后他走到了一间小房间前，快速拿出钥匙打开门，一个闪身就又消失在眾人眼前。
    「……他该不会是……员工餐厅的厨师？」看着男子进入了那间掛着乾货库门牌的房间，温祐瀧支着下巴疑惑道。
    「有可能……再怎么说他穿的也是厨师服，一般人应该不会穿那样来这里的。」黎曜婕也跟着附和。
    「那我们要不……」赵仁正要开口，陈景文却突然动手调整萤幕，很快就让属于十二楼的画面消失，仅剩下昨晚守夜时用的九楼及十楼画面。
    「要去救他的话，麻烦明天再说。」他回头看着身后的四人，稍长瀏海下的双眼显得极为锐利，让大家一下就安静下来。
    就如刚刚他们一起分析过的，在这种无法轻易保全自身的黑夜里行动，无疑只会让所有人陷于危险之中。虽然那个厨师的命也很重要，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出发救援，他们很有可能在救回厨师之前就先死亡了。
    「……好吧。」赵仁第一个开口打破的沉闷的气氛，「至少现在十二楼还很安全。」
    其他三人互看了几眼，最终也认同了陈景文的看法。
    于是，第二个夜晚来临了。

 第八章：争执

    漆黑如墨的夜空下，白色大楼静静佇立着。它的四周依然被许多不知名的怪物包围，就着月色给人一种彷彿深山里的吸血鬼古堡那般的妖异感。
    不同于外头那样的喧嚣不绝于耳，室内的空间里处处充满死寂的氛围。尤其是上面几层尚未有怪兽入侵的区域更是如此，因为门窗紧闭的关係甚至连夏夜常见的蛙鸣与蟋蟀声都无法传入，整个空间就如同与世隔绝般寧静。
    属于两个人的脚步声踏着速度不一的步伐走进了这片寂静之中，带头的男人手中紧握着一把手枪，另一手则拿着小小的手电筒，而跟在后头的男人则握紧了双拳，神色充满紧张。
    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像间小型博物馆。木质地板上装设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展示台，上头的展品全都用高级强化玻璃和极牢固的锁保护，台子周边还放有许多雕刻精细的大理石像，墙面上另有好几扇门，分别通往其他不同的展厅，像是微生物专区、分子生物学专区、免疫学专区和癌症治疗专区等等。
    「苏茗……你说的安全的地方到底在哪里？」走在后方的总经理显得有些担忧。
    「您请放心，我们就快到了。」苏茗微侧过头朝他露出一抹微笑，脚步仍然持续向前。
    昨晚总经理被苏茗救下之后，两人便先待在八楼的某房间里，依靠苏茗带着的粮食充飢。
    因为深知他才是对那些怪物最了解的人，所以当苏茗说出牠们在白天活动力比较旺盛时总经理立刻就相信了他，于是两人便一直在避难的房间里待到日落，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出发。
    离开八楼至今已经过了许久，此时的两人已来到十三楼的商品展示中心，里头展示着寰洋企业歷年来的各种成果和心血结晶。这里一般只在有外宾或厂商业者来的时候才会特地打开里头的展示灯，平时除了清洁人员外几乎没人会来这儿，所以此刻自然是黑漆漆一片，只依靠窗外射入的皎洁月光作为光源。
    至于不开灯的理由，据苏茗所说是为了不让那些怪物注意到他们。
    「这些东西……让人相当怀念啊……」
    「是啊，毕竟它们全都是您用努力换来的。」苏茗轻轻一笑，语气恭敬地回应总经理的感慨。
    「嗯……」总经理没否认，脸上却浮现了有些失落的笑，「也是因为有了它们，才会有现在的我。」
    苏茗没答腔，只是默默地走着。
    总经理看着各种标有不同日期的產品，每一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仅仅是看着，心情就有种彷彿回到它们各自被创造出来的时候那样的喜悦，更不用提将它们发表在世人眼前那天的光鲜亮丽，只是想起就能给人满满的成就感。
    「说起来，那些怪物侵袭之后我一直联系不上r01b，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那么重要的脑神经实验体可不能就这样放弃啊，这样先前的实验全都会付诸流水的。」
    总经理的担忧全写在脸上。那再怎么说也是公司花了数十亿投资的专案研究，却在这种快要做出成果的时候发生了如此的浩劫，实验体也跟着失去踪影……就算以寰洋的资金流通量来说这并不算太大的负担，但是就研究资料层面来说，这可是一项重大损失。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说着，苏茗忽地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总经理也只好一起停下。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却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苏茗？你怎么了？」总经理一脸的不知所措，「我们到了吗？」
    半餉，苏茗终于缓缓回过身。
    「到了。」两个字以平板的语调从他嘴里吐出。
    喀嚓一声，在总经理反应过来前，苏茗手中的银枪竟已正对着他，已完成上膛的漆黑枪管看上去是那么让人恐惧，扣在板机上的修长手指更是向对方发出浓厚的威胁意味。
    总经理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苏茗？你这是什么意思？」
    惊吓之馀他忍不住退了几步，但苏茗却只是静静瞪着他，眼神中充满他不曾见过的怒气。
    「你说呢？」苏茗勾起单边唇角，慢慢往总经理的方向逼近。
    「当你的下属这么多年时间，我一直听着你的命令行事……」他边说边移动到一个装饰用的半身雕像旁，随手把斜背包掛了上去。
    「但是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什、什么……他们是指谁？」总经理面露惧怕地说，但他身后就是水泥墙壁，已经无路可退。
    听了他的话，苏茗不悦地皱起眉头。
    「还能有谁，当然就是你重要的实验体跟实验工具们啊。」他露出虚假的笑容，语带嘲讽地回答。
    迄今为止，应该说是从他研究所毕业进入这间公司开始，他们这群研究人员就像机器一样日復一日地从事各种研究，付出的时间和体力早已超出普通人的负荷。
    可是改善劳累的工作并不是苏茗的诉求，他真正在意的是他们过去被指派完成的那些无法见光的实验内容。
    「照着你的意思，我们不得不天天让他们受尽折磨，让他们失去自我，甚至是颠覆他们的天性！为什么他们要替你的成就受这种罪？你的光鲜亮丽他们可是连分毫都没拿到啊！」苏茗大吼着，像是要一吐他多年来的怨气。
    他持枪的手也受到怒意影响而微微颤动，一双细长的眼瞪得老大，瞳孔中充斥阵阵怒火。
    「这种事情……」总经理闻言也跟着蹙眉，「身为一个研究人员的你，应该也要理解才对吧？一个伟大研究成果的发表，是不可能不伴随一些牺牲的……」
    「这就像……就像为了知道某个药是不是真的对癌症有疗效，我们可能就必须为白老鼠注射癌细胞让牠们染病，然后再对牠们用药进行测试……或是为了知道某个新型病毒的可能症状，我们就需要让一些动物染上这种病毒然后观察……」
    「闭嘴！」苏茗把枪更靠近总经理，几乎要抵上他的眉心，让他赶紧安静下来。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种事情。」苏茗瞇细了眼睛，「你应该知道的……因为那些正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该为了受到伤害的所有生物道歉！」
    「你、你先把枪放下！」总经理没有立刻回答苏茗的话，只是满脸惊慌地冒着冷汗，视线时不时扫向额前的枪枝。
    见苏茗完全没有收枪的打算，总经理只好支支吾吾地开口：「如果……如果你说的是地下室那些东西……也就是现在在外头乱窜的那些……我、我只能说牠们的出现绝不是我的本意！」
    「牠们全都是失败品……全部都是！我只是觉得牠们也许还有利用价值才要你们留着的！我也已经负责任地给牠们一个全世界最坚固的笼子了……所以……牠们如今造成的危害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总经理拚尽全力对着苏茗吶喊，希望对方能理解他的做法。
    產生出那些怪兽并不是他原先的预期，在他的理想世界中，牠们都应该如他所望地长成完美的样子，成为让他能够在国际期刊或生医会议上发表的明日之星。
    牠们根本不该变成这样！他对这些失败品感到厌恶，但是毕竟已投资鉅额在牠们身上，就这么丢掉实在可惜，于是本着失败品也许能有其他利用的想法，总经理就建立了一个大型的地下牢笼用以保存牠们。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想过把那些东西放出来肆虐，更不用说像这样毁掉自己一手打造的重要公司！
    「失败品？」苏茗冷冷一笑，「那那些人呢？他们也一样吗？」
    「……当然。」总经理瞪着眼咽了口口水，「只要不符合我的想望，什么都是失败作。」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
    苏茗直视着总经理那双毫无悔意的眼瞳。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了解他跟那些公司董事究竟为何可以如此不在意。
    满腔的怒火很快延烧他全身，手一偏，总经理脑袋旁的墙面立刻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弹孔，吓得他顿时无法动弹。
    「……为什么你能说出这种话？」苏茗表情痛苦地开口，在硝烟味中他又一次把枪上膛。
    「不，你当然可以。」说着，他移开目光，一种像是深深自嘲的苦笑跟着浮现在脸上，「因为这么多年来，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全都不是你操作的……你根本一次也没见过那些实验体逐渐疯狂变异的模样……！就连他们死亡之前的痛苦面孔你也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今天这场浩劫的发生当然是你的错！」苏茗怒吼着，「这样的惨状就算今天我们没展示给你看，以后也一定会有降临的一天！」
    闻言，总经理突然间像是理解了什么，脸上的恐惧很快地加深了许多。
    「是你……」他颤抖着双唇看着眼前的男人，「这……这全部……都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
    苏茗直视着总经理的双眼毫不避讳地承认：「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让你知道你让他们多痛苦，也让这个世界知道你私下都在进行什么邪恶勾当！」
    「不！你不明白！」总经理突然间着急起来，「外头那些无知的人才没有能力理解这些实验的伟大！他们只是享受着实验后的成果，根本就不了解这过程当中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些不学无术的媒体一定只会因为这些怪物而抹黑我的公司！」
    「他们当然可以知晓实验过程的一切。」苏茗带着诡异的笑放下了枪，「他们绝对有这个能力，他们绝对可以用他们的思想和观念让你知道你道德沦丧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背后的落地窗竟突然被撞碎，无数片碎玻璃迅速飞散各处。
    情急之下苏茗立刻闪开，一不小心就对着来者扣下了板机。
    「嘎——！嘎嘎——！」
    被击中的怪物鸟随即发出凄厉的大叫，牠的头上被打穿了一个洞，鲜血正不断喷涌而出。牠胡乱地挥舞庞大的翅膀，长着尖利指爪的脚因疼痛而高速踩踏着地板。
    突然间牠像是受到硝烟的吸引，发疯似地边吼叫边朝向对他开枪的凶手衝去。
    「糟糕……！」
    苏茗立刻察觉不对劲，但已来不及逃跑。
    他想起了这一切开始之前少爷与他的承诺。
    「我会要牠们不准伤害你。但是相对的，当需要攻击牠们的时候绝对不可以打牠们的头。」
    怪鸟的爪子瞬间划开了苏茗的身体。
    他如同失去线绳牵引的木偶般倒下，巨大的伤口让他无法再次站起身。
    鲜红的血不断流出，苏茗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不清，他一边感受着生命的消逝，心里一边浮现了少爷跟秘书的身影，还有那间安静却祥和的办公室，以及那些让他痛苦不已的实验室。
    他想告诉少爷：「谢谢你让我认清自己的罪，也谢谢你愿意陪着我赎罪。」
    他还想对爱樱说：「谢谢你总是给予我黑暗的心灵救赎，也让我不再厌恶那间办公室。」
    苏茗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彷若身上的剧烈痛楚都不存在一般。
    这些还没有传达出去的心情，就让他永远保存在心底吧。
    双眼缓缓闔上，他的人生在此刻正式被划上句点。
    怪鸟在袭击苏茗之后也跟着倒下，抽搐一下子后便失去了生命跡象。
    总经理愣愣地呆坐在一旁，久久无法从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回神。
    虽然下午已经见识过一些怪物，可这还是第一次与牠们如此接近。刚才那一剎那他真的以为自己的性命会到此结束，不过幸好牠攻击的是苏茗，所以他身上只受到一些玻璃碎屑造成的小伤，不至于危及生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经理总算回过神。
    他飞快地拿走苏茗身上的两把枪并确认子弹数目，然后又起身取走苏茗的斜背包，在其他怪物来到这里之前赶忙开始寻找新的躲藏地点。
    他还不能死。
    就算这间公司可能会因为苏茗惹的麻烦受到重创，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復兴所有的一天。
    碍于夜晚视线不佳的问题，总经理只好先躲进其中一个展示厅内。
    仔细地上好所有的门锁，他这才安心地躲到某个檀木製成的展示台下。
    寂静无声的展厅里，总经理像是如释重负一样重重喘了口气，脑海之中突然又浮现了苏茗的面孔。
    ……
    竟然引发这些事件，他到底是本着什么心？
    明明自己也是研究人员，他又为什么无法理解牺牲实验体去换来美好实验成果的做法呢？这么多年来他不也一直参与其中吗？为什么从来没听他说过这种话，他却突然要搞出这种足以重挫公司名誉的事情？
    他没有错，他的思想绝对没有错。真正有错的是苏茗，他因为自己的问题而想毁了公司，这作为一个老员工来说可是完全不能被认同的。
    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银枪，他皱着眉从口袋掏出高级丝绸手帕擦去上头沾染的血渍。
    ……那傢伙活该。

 第九章：搬家

    「十二楼也不行了。」
    早餐时间陈景文突然如此说道。
    「那是昨天看到厨师的那层楼吧？」吃到一半的温祐瀧停下动作偏头问。
    「对，就是员工餐厅那一层。」
    陈景文把电脑转了向面对其他人，那里头明显拍到了许多长得像狮子和果蝇的怪物在楼层间游走。
    整层楼的地上四处洒着各种肉类、蔬果和袋装冷冻食品，看起来它们原本应该都是用于员工餐厅的食材，但现在却被那些傢伙们随意乱吃乱丢。
    就连员工们吃饭用的桌椅和饮水机等设备也被推得东倒西歪，不少椅子的椅脚还被折断，整个空间显得乱七八糟。
    不过幸运的是，昨天厨师躲藏的地点目前尚未被注意到。
    那间乾货库还是大门紧闭，外头的怪物们也像没注意到似地自顾自地享用夺来的美食。
    「这样……我们还要去救他吗？」看着乱糟糟的画面，黎曜婕的语气中充满了忧虑。
    「可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如果让他一直待在乾货库，他搞不好会饿死的。」赵仁看起来就是不想放弃任何有希望救下的生命。
    无法拯救同事跟方翼潼的事情显然深深影响着他的心。此刻的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再放掉任何有存活希望的人了。
    「救不救人的事等一下再说，我现在先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
    语毕，陈景文动作迅速地调阅出九楼的画面，令眾人惊愕万分的景象马上出现在他们眼前。
    昨天还十分安全的九楼，今天竟也变成了怪物们的地盘。
    「那不是……」蓝皓昀愣愣地指着某条走廊的画面。
    那里有一隻怪物正在缓缓行走。
    牠的身形就像大象一般高大壮硕，但单就外观来看似乎又应该称牠为老虎，五颗血色的眼镶在牠露出兇恶表情的脸上，染血的利爪看上去是那么骇人。
    其他人在发现牠的当下也不禁屏息。
    那正是一切恶梦的开始。
    牠杀了刘老师，又闯进教室袭击里头的助教群和眾多学生……这些画面他们现在依然歷歷在目，应该说这辈子大概再也忘不掉了。
    「……为什么牠会在那里？」黎曜婕紧紧捏住她的衬衫衣角。
    「不知道……我刚刚看的时候还没有的……」陈景文瞇起眼睛确认了一下牠附近的画面，「可是我们最好快走，趁牠还离逃生门很远的时候。」
    「那我们快点决定新的基地吧！」温祐瀧说着便把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放到桌上，萤幕里是一张照片。
    「这是昨天晚上皓昀陪我去拍的，是在电梯门边的楼层规划图。」
    那张图里清楚载明了各个楼层的用途，让大家能够加快选择的速度。
    「……我们去十六楼如何？」赵仁想了想后提议。
    十六楼是员工休间区。光名字看起来就让人有种愜意舒适的感觉，大家的心里都因为这个名字冒出了不同的美好想像。
    「十六楼……」陈景文叨念着，立刻转身操作电脑，将几个属于十六楼的监视画面统整在一个屏幕里。
    「好了。」他露出满意的笑，「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呢。」
    十六楼大概是他们从进这栋大楼至今看过最棒的一层楼。
    整层楼的地板都铺有翠绿色的人造草皮，上头摆放了好几张大小不一的沙发、深棕色的书柜和木製圆桌，还有许多台饮料机和长餐桌沿着其中一面墙摆放，另一面墙上更有几间写着按摩房与休息室的房间，虽然无法看见房间内部的样貌，不过里头也许会有供人休眠的床铺。
    最重要的是，那个地方现在还很安全，就连玻璃门外的观景台也尚未被飞行的怪物佔据。
    「就决定去那里吧。」仔细检查每个画面后，蓝皓昀也跟着同意道。
    一旁的黎曜婕跟温祐瀧看了之后也接连赞同。
    「那就这样决……」
    「可是那个厨师怎么办？」赵仁在陈景文正要下结论时突然打断他，「我们搬着行李不好救他吧？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当中继站，救了他再继续走？」
    「中继站吗……」陈景文露出不悦的表情，「照我刚刚看到的，现在离他最近的安全地是十四楼的员工健身房。」
    沉默一会儿，他又突然回头看着眾人问：「……可是你们真的要救他吗？我们可能因为救他而让自己更危险！」
    「就算这样我也想救他。」显然心意已决的赵仁很快地回答。
    「为什么要赌自己的命去救不相干的人？」陈景文完全无法理解赵仁为什么要坚持这个。
    「怎么不相干？他跟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啊。」赵仁依然没有退让的意思，不过他看起来却也不像在生气，「如果真要这么说的话，我们大家本来也是完全不相干的不是吗？」
    闻言，陈景文顿时不再说话。
    赵仁那种坚定的眼神就跟他第一次在讲习教室里遇见他时一样。当时的他虽然已经察觉那隻老虎选择目标的依据，但碍于教室出口被逃难人潮堵塞，根本无法找到缝隙离开，当下他基本已认定自己大概没有存活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闷头躲在角落里，用力塞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身旁的悲惨叫喊。这样的绝望不知持续了多久，他却突然被某个低沉的嗓音唤起，映入眼中的就是穿着保全制服的赵仁。
    那时教室出口已被净空，老虎也不知去向，于是他依靠赵仁的掩护奔进了逃生梯一路向上跑，之后才来到了这间会议室。
    陈景文清楚知道，当时若不是赵仁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援，现在的他可能已经身首异处，甚至是变得四分五裂。
    ……如果不是他捨身来救这个「不相干的人」，陈景文这个存在也许早已从世上被抹除殆尽。
    「……我们就去救他吧！」温祐瀧用这句话和微笑改变了室内的寂静无声。
    「因为他跟我们一样，也是受害者嘛。明明有发现他却还是丢下不管……我觉得不只是阿仁，我也做不到。」
    虽然表情依然温和，但是他的双眼却放出了跟方才截然不同的光芒。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从眼神中也透出了坚定的信念。
    「嗯……我们去救厨师吧。」一直没说话的蓝皓昀此时也开口了。
    一旁的黎曜婕只是撇开了视线，一句话也没说。
    看着大家的反应，陈景文重重叹了口气就转回电脑前，低声说：「……随便你们。」
    赵仁看他的样子，总觉得他似乎还是不想那么做。不过事到如今，如何选择也是属于他自己的决断——毕竟这种事怎么说也是牵涉到生命的，绝不能轻易做下抉择。
    然而他正想告诉陈景文不必勉强自己跟着大家救人，呈现在赵仁眼前的那些十六楼画面就忽地变成了十四楼与十楼。
    「我只负责后勤，战斗就麻烦你们多照顾了。」他慢慢地回过头，镜片后的眼神仍然带着不情愿。
    「没问题！」赵仁很快咧开了笑，爽快地拍拍陈景文的肩，以示对他的勇气感到佩服。
    只不过他自以为轻的力道拍在陈景文瘦弱的身子上，却让陈景文有种骨头快被拍散架了的错觉。
    现在十四楼依然很安全，但是十楼的走廊上却已经开始出现一些鱼型跟犬型的怪物，虽然数量不多，但仍然是种威胁——这表示如果要活下去，大家早晚都得面临跟牠们正面衝突的场面。
    「来了吗……看来我们要快一点了。」赵仁说着再次确认了自己的佩枪，然后便跨着大步走到堆放物资的地方。
    了解到这里已不再如原先那般安全，所有人立刻跟上他，开始快速收拾起行李。而为了减轻单人负荷的重量，大家便把粮食和武器尽可能地分装进每个人的背包中。
    等收拾得差不多后，陈景文爽快地拔除电脑的电源，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自己的包里，接着低头确认手机画面已和电脑相通。
    「都准备好了吗？」关好灯后变得一片黑暗的室内，赵仁抓着门把问身后的眾学生们。他严肃的眼神正坚定不移地看着面前的会议室大门。
    「好了。」
    身后传来大家轻声细语的回答。
    「很好，那我们走囉！」
    他用力转动门把将门打开，外头的光线登时入侵了漆黑的室内，给他们曾经的避难基地打上了一束道别一样的光芒。
    眾人就这么走入光亮的世界，透过玻璃窗他们终于看到了久未见的真实阳光。
    临走前，走在最后的黎曜婕回头看了一眼贴在门上的军绿色外套，考虑几秒还是将它一把扯下。
    她默默地把它绑上自己的腰间，没让前面专注于道路的其他人注意到。
    「……一起出去吧，翼潼。」
    她露出柔和的微笑小声说，这才抬起头跟上队伍。
    才出发不久，他们很快就与走廊上的几隻鱼怪撞个正着。
    这次出现的并不是蓝皓昀在五楼看过的食人鱼，而是一群长着黑色蛙脚的旗鱼。因为身体是透明的关係，牠们的五脏六腑就这么清楚地呈现在眼前，大家可以看见那扑通狂跳的心脏和微微蠕动的肠胃，就连血管和神经都一览无遗。
    即便这画面相当令人作呕，眾人还是纷纷握好自己手中的枪械，随时准备开始生存战。
    「景文你躲我们后面。」赵仁沉声道，视线紧盯那些似乎还没发现他们的鱼怪，「祐瀧你跟我走前面，皓昀跟曜婕负责保护景文。」
    「好。」温祐瀧很快回答，然后自动走到赵仁旁边。
    其他人也一一点头回应，很快就站好位置。
    此时一隻鱼怪突然注意到远处有他们的存在，立刻发出了怪异的呜呜声，周围的其他同伴闻声也跟着牠一起回头。
    发现猎物之后，不用两秒牠们瞬间开始动作。一双双漆黑湿滑的蛙腿在短时间内蓄满了力，就这么飞速跳向聚集在一起的眾人。
    「小心！」赵仁暴吼一声，毫不犹豫地举枪对准跃起的旗鱼怪击发。
    子弹相当准确地射穿牠们的心脏，好几隻鱼怪就这么惨叫着摔落地面。
    一旁的温祐瀧也没间着，虽然他的准头远不及赵仁，但他还是尽全力地对着那些鱼怪开火，努力辅助赵仁的攻势。而还对枪枝操作不太熟的蓝皓昀跟黎曜婕，则因为担心误击赵仁跟温祐瀧所以奋力瞄准较远的鱼怪攻击。
    鱼群在转眼间数量便锐减，眾人也得以往方才被牠们阻挡的逃生梯更近一些。
    可是刚刚的那阵骚乱却也吸引了本来群聚在另一头的狼狗们。
    牠们循着遍布走道的硝烟味，很快就来到了大家附近。但面对另一波威胁，赵仁却没有受到影响。
    只见他十分镇定地从腰间抽出另一把枪，花不到一秒瞄准就迅速击杀一隻飞扑而来的变种狼犬。
    面向狼狗群的黎曜婕虽然双手紧抓住枪射击，但看着牠们渐渐逼近她却感到愈来愈害怕，就算鱼怪群已经近乎全数死亡，温祐瀧也转向帮助她，她开枪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老虎、刘老师、助教、同学、职员们、方翼潼……一张张面孔不断闪过她的脑海，但这些人的生命却都已被怪物剥夺，不復存在……
    思及此，黎曜婕的心灵渐渐被恐惧包裹，扣下板机的速度也跟着不断变慢。
    突然，一隻侥倖没中致命伤的狼狗竟拖着受伤的后脚向黎曜婕猛力衝刺，情急之下她忍不住失声尖叫，手中的黑色手枪也跟着砰咚一声落地。
    「曜婕！」
    佈满利齿的大嘴很快地在黎曜婕面前张开，来不及闪开的她似乎要在下一刻成为牠的食粮。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突然唰一声来到黎曜婕面前，接着在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前，那隻变种狼狗就直接飞出到数公尺外，被即时发现的赵仁补了两枪便应声死亡。
    「欸……？」说不出话的黎曜婕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前温祐瀧的背影。
    刚刚那一瞬间他似乎是用了枪托和拳头将狼狗给击飞。
    一边开枪帮助着赵仁，他一边迅速蹲下身捡起黎曜婕的枪交还给她。
    「没事的。」混乱中他回头看了黎曜婕一眼，「你可以的，我们会活下去！」
    枪林弹雨中他如此大喊的话语震响了黎曜婕的心，她乱成一团的各种思绪似乎也跟着稍微改变了点。
    看着温祐瀧认真迎战的身影，黎曜婕终于再次握紧手中的枪。
    我要活下去……！
    视线重新回到战场，她紧盯眼前那些仍在逐步逼近的狼狗们。虽然数量已减少许多，但牠们凶恶的样子还是充满威胁感。
    可是黎曜婕知道自己不能再惧怕牠们。
    咬紧了牙关，她又一次开始攻击。
    没过多久，当最后一隻变种狼狗也倒下时，整层楼才总算恢復最一开始的平静。
    「……我们安全了。」重重喘了口气，赵仁转向其他人露出安心的灿笑。
    其他人看着他的脸孔，紧绷的心也跟着舒坦不少。
    此时的十楼已不如他们一开始看见的那般整洁清爽，遍地的鱼尸犬尸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四散，躯体上那些被子弹击穿的破口正泊泊流出鲜血，血液缓缓蔓延在白净的大理石地板上，将整个地面染成了一片骇人的艷红。
    「再来只要去到十四楼就好了。」不去看身周那片血海，温祐瀧用与平时无异的嗓音对着所有人说。
    「没错，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得快点到达中继站。」赵仁边说边从腰包中取出子弹补满弹匣，「厨师还在等我们，我们时间不多了。」
    「嗯，走吧。」蓝皓昀说着伸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赵仁很快便处理好身上的所有枪，顺便也帮忙填装其他人的。
    「各位。」队伍中央的陈景文突然露出担忧的表情，「我刚刚透过手机看了一下，十楼到十二楼逃生梯的监视画面已经黑掉了，可能是被那些怪物给打坏的。」
    「是吗……那也没办法了。」收好了枪，赵仁却突然转身抓住逃生门门把。
    「等一下！」见状陈景文赶忙阻止他，「我刚刚说的你也听到了吧！就这样打开太危险了！」
    「可是路就只有这一条。」赵仁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现在这里到处都是血腥味，很可能会吸引其他的怪物，所以我们要是不前进的话也活不了的。」
    「……好吧。」陈景文沉默了一下子才开口，「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赵仁点点头，又一次抓紧了门把。
    他先让大家躲到他后方，接着便用力推开沉重的逃生门。
    可这时却突然有某个黑黑的东西高速从门后飞出，在所有人搞清楚牠的样貌前，那大大的嘴就已经碰到赵仁手上，瞬间就炸出片片血花。
    不过赵仁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非但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到而退缩，甚至连痛也没喊出口。
    只见他非常镇定地举起另一隻手，快速地扣了几下板机，那隻不明物体就这么失去力气从他手上掉落，在地上挣扎几下便失去了生命。
    这时眾人终于能看清楚牠的长相——原来那是一隻有蝙蝠翅膀的红眼黑猫。
    「阿仁！你没事吧？」温祐瀧只看了黑猫一眼便迅速转向赵仁。
    他的左手臂上有几个伤口，此时正缓缓冒着血。但他本人却好像并不在意，只是对着面带忧色的其他人露齿一笑。
    「没事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他笑着挥挥手，转头看着逃生门外，「逃生梯似乎没有什么怪物，看来我们还挺幸运的。」
    「阿仁，你的伤要快点处理才行。」黎曜婕皱眉盯着赵仁的伤口，心里开始担心他是不是需要打一针破伤风。
    无奈她身上绝不可能有那种药剂，看样子只能先用最普通的优碘杀菌消毒了。
    「这个等我们到十四楼再说吧，时间不等人的哪！」
    语毕，赵仁用力把整个逃生门推开。其他人也立刻跟上他的脚步，踩上有些脏乱的楼梯往十四楼前进。
    一路上他们很幸运地没再遇上什么怪物，除了几隻躲在角落的变种猫跟老鼠以外，他们几乎可以说是非常安全地到达了目的地。
    吱嘎——
    领头的赵仁又一次推开了沉重的逃生门。
    整洁乾净的员工健身房立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看着那些排得整齐划一的健身器材，空无一人的柜台和不远处的淋浴间跟几张柔软的大椅子，整个空间跟刚才比起来简直是平和过了头。
    要不是其中一扇玻璃门外的露天游泳池和躺椅已被破坏，水面上还漂浮着不少特大号羽毛，这里几乎没有任何被怪物袭击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景象，大家纷纷转头看了看彼此。
    赵仁此时突然咧嘴一笑。
    「我们到了！」

 第十章：绝境

    物资全都安顿妥当，大家的行李也已经各自放进墙边的置物柜里收好。
    在其他人的帮助下，陈景文也顺利找到了电源插座，终于能再次打开电脑调阅十四楼跟十二楼的监视画面。
    十二楼仍然有许多变种狮子跟机车大小的果蝇在间晃，地上的食物因为牠们那有如蝗虫过境般的「食力」，已经变得比原先少很多，而乾货库则依然大门紧闭。
    「……厨师目前应该还没事。」陈景文仔细研究了所有画面后说出他的结论。
    「好，那大家先喝点水休息一下吧！」赵仁说着一屁股坐到其中一张大椅子上，顿时有种疲劳被紓解的感觉。
    经过刚才的第一次突围行动，现在大家不管是身心灵都感到有些疲惫，因此他们也一致同意先稍作休息再出发。不过碍于厨师所处的环境情势依然紧张，他们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停顿。
    这段时间黎曜婕也没间着，她一放好东西就立刻从包包里取出医药箱帮赵仁上药，然后又细心地包扎好，深怕他的伤口会被细菌感染而变得更严重。
    蓝皓昀和温祐瀧则利用这些时间发呆跟滑手机，尽可能让自己能放松一点。而陈景文想当然尔，还是照惯例窝在电脑旁没离开。
    画面中可以看到怪物们正逍遥自在地间晃，肆无忌惮地破坏各种牠们可以碰到的东西。陈景文回想起这几天下来看过的经歷过的种种，忍不住轻笑出声。
    「呵，这间公司还真是什么都有呢。」他的视线随意扫着萤幕，语气中充满讽刺意味。
    「……你讨厌寰洋吗？」察觉到他语气的不同，蓝皓昀感到有些疑惑。
    「嗯，当然。」陈景文很快地回答，好像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题，「不过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一旁的温祐瀧也跟着感到不解。
    「……我有一个患有白血病的姐姐。」他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去，但视线依然没有离开电脑。
    「她以前曾经在寰洋经营的医院做治疗，当时的主治医师跟我们介绍了一种新疗法，还保证成功率高达九成。可是当我姐真的接受了那种治疗，她却死了……」
    「当时的主治医师跟院方都不承认是他们的疏失，所有人都说是我姐自己的问题……但是一开始评估时明明是他们自己保证她的体质符合的，所以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很讨厌寰洋。」
    他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蛋，在谈及这段伤心往事时也不禁流露出些许失落与哀伤，手中的滑鼠也跟着愈握愈紧。
    虽然心里清楚这不该完全归咎于寰洋，毕竟当时不管是选择去寰洋医治还是接受新疗法，全都是他们自己下的决定，可事到如今，明明已经过了好多年，他却仍然无法原谅寰洋。
    即使他遇事的处理态度比起同龄的孩子要成熟许多，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不管过了多久都捨弃不了当年那可能会被说是幼稚的怨恨。
    「……那你为什么会来参加特别讲习？」
    「因为啊。」瞥了发问的蓝皓昀一眼，陈景文接着说，「我想知道这间烂公司到底有什么能耐，为什么每年都会有那么多人要来这里上课。」
    对于如此讨厌寰洋的陈景文来说，耗时耗力也要来到这间他所厌恶的公司，想当然尔不会是因着憧憬而做出的选择。
    「当然，我还打算『顺便』挖出一些他们想藏起来的东西，想要藉此对他们造成一点影响作为报復。不过他们公司的网络却相当严谨，很难入侵，整整花了我一节课以上的时间呢。」陈景文露出诡异的微笑公开了自己的阴谋。
    「啊，对了。那些建筑资料跟监视画面都是我利用暑期特别讲习的时间骇入总机盗出来的喔。」
    「原来……」看着一派轻松说着这些违法行为的陈景文，温祐瀧一下子有些无语。
    「嗯……虽然现在说这个好像不太对，不过你只用一个小时就破解了这种大公司的网络防御线……真的是很强啊。」赵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参与谈话，正叉着腰感叹着。
    想到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从没碰过电脑，长大后好不容易开始学习也都只是一些简单的文书程式之类，再看看陈景文这样的天才高中生骇客，赵仁不知道第几次体认到自己跟这些学生的世代差。
    「……我只是喜欢研究电脑的普通高中生。」满不在乎地丢出一句，陈景文就不再说话了。
    「好啦，我们可不能休息太久啊。」赵仁笑了笑，带着大家开始检查身上的枪枝跟弹药。
    「这次的行动我就先不去囉。」陈景文没跟着大家动作，只是从电脑后探出头，「刚刚的突围我完全没出力，而且我可不希望你们因为保护我而受伤，也不想成为累赘。我还是待在这里负责内勤好了。」
    「没什么啦，我们也真的需要一个人帮我们盯好其他地方。」知道他不擅长战斗，温祐瀧也不打算多勉强。
    「有状况我会立刻传讯息的。」陈景文一脸严肃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芒稍微遮掩了他的眼神，「请各位随时注意自己的手机。」
    「好，那曜婕呢？」温祐瀧接着转向黎曜婕。
    突然被点到名字，正在发呆的她有点吓到，但还是很快便回话：「怎么了？」
    温祐瀧眨眨眼，接着问：「曜婕你要一起去救厨师，还是在这里保护景文？」
    「我……」黎曜婕一时之间竟答不上来。
    虽然刚刚的战斗让她十分恐惧，但她又不像陈景文那样还会操作电脑，就算留在这里搞不好也只能发呆，也许根本帮不上任何忙……而且她没去的话救援队还会少一个战力。
    「……」
    可是刚才的战斗中，她的胆怯差点就害死了自己又波及旁边的温祐瀧……
    带着满满踌躇的视线落在陈景文的电脑萤幕上，里头那些怪兽怎么看都面色不善。要是走进了那个空间，随之而来的攻击、战斗与反抗皆是可想而知，到时候也就只会有成功与失败两种结局，而它们各自代表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脑袋飞快地运转，黎曜婕心里依然挣扎不断，咬紧的下唇也跟着微微发白。她知道时间不多了，也知道大家和厨师都在等着她的决定，可她却始终无法开口给予其他人答覆。
    她不知道她到底能干嘛……如果自己也像他们一样有头脑有技术有战斗力，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苦恼了？
    「没事的。」
    一个让人安心的温和嗓音突然撞进黎曜婕耳中，干扰了她乱成一团的思绪。
    「我们需要依靠你，守护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中继站！」温祐瀧朝她展开十分温柔的笑，「这样我们在战斗时就不必担忧这里的安危，大家也能够更放心地应战。」
    听到他的话，黎曜婕显得有些讶异。
    那些简单的话语彷彿替她重振了失去的自信心，仅仅是极其普通的「需要」两个字，也在她混乱晦暗的心灵里打出了几许涟漪。
    也许……她没有她所想的那么没用……也许她真的还值得让他们依靠……
    「……我知道了。」半餉，黎曜婕终于握紧了双拳回答，「我留在这里防守。」
    「很好，曜婕！」看着终于下定决心的黎曜婕，赵仁犹如看见自己儿女有所成长般由衷地感到喜悦。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走啦！」
    「嗯，这里就麻烦你们了。」蓝皓昀在赵仁朝气蓬勃的发言后对留守的两人说。
    「……路上小心。」陈景文迟了几秒才回答，但他的表情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感觉。
    「一定要全员平安回来喔。」黎曜婕淡淡笑着，眼神变得比刚刚柔和不少。
    「会的，你们别担心！」带头的赵仁最后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
    通往十二楼的路并没有被其他的怪物入侵，整段路途都十分平顺安全。
    拜此所赐，由赵仁带头的一行人很快就通过了两层楼的阶梯来到目标楼层的逃生门前。
    他们先是跟陈景文确认门外没有怪物徘徊，这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检视外头的状况。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画面一如方才隔着电脑萤幕所见，那些长相怪异的狮子和特大号果蝇们正悠哉无比地随意乱逛，同时也对所见之物肆意破坏，就好像整层楼和室内的一切都是牠们的玩物一样。
    「乾货库还没被破坏，我们还有时间。」蓝皓昀阅读陈景文的讯息后小声报告给其他两人。
    「好。」赵仁点头回答，视线仍锁定在门外，「真是……为什么偏偏乾货库里没装监视器啊？」
    要是那里面有监视器的话，现在他们就可以更清楚厨师的情况，计画自然也就更好制定了。
    明明这间公司的监视器数量就多得夸张，结果竟然偏偏在这种时候让他们缺少重要画面，害整个救援行动难度都有所提高。
    「阿仁，我们等等怎么走？」温祐瀧拿出手枪摆好备战姿态，表情严肃地问。
    「等一下我打头阵，你跟皓昀走我后面辅助。」几乎没有花时间犹豫，赵仁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最后跟陈景文确认门的附近还安全后，三人便一鼓作气地拿着武器奔赴战场。
    很快地他们遇上了第一批对手——两隻肥胖的大果蝇，牠们各自拥有红色与白色的网状复眼和长满粗硬细毛的身躯与脚，翅膀的长度还有的长有的短，正轻轻震动着像是待会就会飞起来一样。
    而最骇人的，便是那些异常尖锐的口器和虫足，光是看着就觉得好像能够轻易刺穿人体。
    没等其他果蝇聚集过来，赵仁一遇上牠们劈头就是射击，一旁的温祐瀧立刻跟着他一起发动攻击，而蓝皓昀则用子弹破坏果蝇的脚和翅膀，尽可能给两人提供辅助。
    连连枪声之后他们终于解决第一批敌人，不过其他怪物也正如他们预期的逐渐围拢靠近。
    注意到三人的存在后，其中几隻变种狮立刻扑了过去，牠们的声音低沉嘶哑，比起狮子该说是恐龙还比较贴切，牠们血红的瞳孔镶在怪异的漆黑眼白上头，外露的尖锐大獠牙看上去就是能轻易把猎物撕裂一样可怕。
    但即便面对这样的怪兽们，三人还是尽可能保持镇定迎击。
    一隻狮子高高跃起直扑领头的赵仁，但他凭藉着依然矫健的身手快速闪避，让袭击者扑了空，可这时另一隻狮子却忽然从另一边攻来，所幸危急时刻他一个回身顺利闪过牠挥下的兽爪，躲掉一次猛力攻击。
    抓准了时机，赵仁快速用双枪朝两隻狮子的心脏位置攻击，只用了少少几枪就让牠们双双倒地。
    另一边温祐瀧迅速跑过敌阵，赶在赵仁身后的果蝇怪对他发动偷袭前将牠击杀，而蓝皓昀则努力朝其他靠过来的怪物开枪，阻挡牠们逼近。
    枪声不停作响，三人原本的阵型在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袭击下没多久便瓦解，战斗也跟着渐趋混乱。
    这时一隻头部受伤的肥大果蝇忽地伸脚向蓝皓昀刺去，他虽立刻往后退，但因他动作而飞起的制服领带，却被牠极度锐利的脚尖刺穿勾住，来不及反应的蓝皓昀整个人立刻被果蝇一把拖去。
    「唔……！」
    脖颈一下子受到的巨大拉力让他慌了手脚，但对方并没有给他多馀时间挣扎，霎时间就将之拉到身前，高高举起的口器就像把锐利的标枪，直直往到手的猎物刺去。
    「皓昀小心！」赵仁见状立刻大吼出声，可无奈他正对付着两隻变种狮和一隻果蝇怪物，完全无法抽身帮忙。
    情急之下蓝皓昀快速把手中的枪对着果蝇的复眼一阵胡乱射击，一声声闷响和不断喷出的昆虫体液证明他枪枪都有击中，而果蝇也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剧痛方寸大乱，让他顺利抓到空隙用匕首切断自己的领带。
    瞬间失去拉力的他当然无法抵抗物理定律，整个人就这么向后跌了出去，视野也因为突然的位置改变而一时无法聚焦。
    可是周围的怪物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只见牠们快速移动往蓝皓昀的方向，但是重重跌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衝击，却让他的身体瞬间获得了多处疼痛，无法立刻站起来。
    「滚开——！」
    温祐瀧的巨吼突然在蓝皓昀身旁响起，他不用一秒立刻衝到蓝皓昀身前掩护他，同时又补了好几发子弹给覬覦倒地猎物的一眾怪兽。
    排除妨碍他的怪物后，赵仁很快也来到蓝皓昀身旁，跟温祐瀧一起围着他背对背攻击不同方向的敌人。
    看着他们奋力保护自己，蓝皓昀也咬牙忍住痛从地板上爬起来，重新加入救援的行列。
    幸好这里的怪物只是体型较大，但数量并不多，这也让大家得以在不花费太多子弹的情况下就结束这次的突围。
    怪物尸体杂乱无章地散落各处，在三人身周围成了形状并不好看的数个圆圈圈，属于新鲜血液的浓厚铁锈腥味飘散着，其中还混杂了一些让人噁心反胃的果蝇怪体液气味。
    终于能暂时放下枪的三人大口喘着气，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他们身旁的乾货库大门被缓缓推开，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褐发蓝眼睛的外国人。他穿着有些破损的厨师袍，手中紧握着一把亮着冷光的菜刀。
    来回看了看尚未平復下来的三个人，厨师脸上满是疑惑。
    「……你们是？」
    「我是寰洋的保全，叫做赵仁。」
    第一个回话的是赵仁，他非常稀松平常地把代表寰洋企业的胸针亮给厨师看。
    「这两个是来参加暑期特别讲习的学生，皓昀跟祐瀧。」赵仁说着拍了拍另外两人的肩，「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逃出大楼，因为发现你在这里所以才来救你的。」
    蓝皓昀跟温祐瀧在赵仁说完后朝厨师点点头。
    「欸？来救我的……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厨师睁大的双眼中充满惊讶。
    「有另一个生还者帮我们取得了监视画面，然后我们碰巧看到了你。」
    赵仁似乎没打算隐瞒，简单几句话就把有关他们在监视器画面中看到厨师的事情全告诉了他。
    「啊……原来如此。」听完赵仁所说，厨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如释重负地吐出。
    他终于能暂时放下作为武器的菜刀。
    「谢谢你们……我原本真的已经做好后半生都要跟乾燥食物相处的准备了！还好你们发现了我，而且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救我！」厨师万分感激地拥住三人。
    「没什么，这种状况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啦！」赵仁带着豪迈大方的笑容说，「大家都在等我们，现在先去跟其他人会合吧！呃……厨师先生？」
    「哎呀，瞧我这记性！竟然忘记自我介绍啦！」松开手，厨师笑笑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是罗士德，罗士德·艾罗菲利。目前是寰洋大楼员工餐厅的主厨。」
    「啊，『目前』是啦。」罗士德耸耸肩，自嘲一笑。
    他也知道这间公司的现状根本就比不乐观还不乐观，可以说是糟糕透了，这表示他多年来的高薪饭碗有极大风险会不保，搞不好连遣散费都拿不到。
    「唉，这个我也一样啊……」同样身为寰洋的员工，赵仁对罗士德的遭遇几乎是百分百地理解。
    「阿仁，景文说现在楼梯间还安全，要我们快点。」温祐瀧此时突然出声提醒。
    「好，那现在先走吧！这里也不知道还能安全多久。」
    于是眾人终于踏上返回十四楼的归途。
    很幸运的，刚刚的那阵骚乱竟没有吸引来其他怪物，让大家能够有安全的回家路可走。
    不过当他们走到十三楼楼梯间时，蓝皓昀的手机忽然发出了声音。
    那是陈景文设计的兔子程式接到讯息时的提示音。蓝皓昀很快地拿出手机滑开屏幕，可此时显示的讯息却让他怎么看怎么不明白。
    「景文说什么？」见蓝皓昀迟迟没说话，旁边的温祐瀧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我也看不懂……」蓝皓昀只是摇摇头，随手就把手机递给温祐瀧。
    可这下就连温祐瀧也曚了。
    因为陈景文竟然传了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这什么？」
    温祐瀧满头疑问地把手机还给蓝皓昀，他们两人都完全无法理解。
    陈景文是不可能传程式码给他们的，再怎么说他也不会不知道其他人看不懂这回事，可是如果这串意义不明的英文字跟符号不是程式码的一种，那这到底是什么？
    「不太对啊……」赵仁看了也觉得事有蹊蹺，「我们最好快点，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旁新加入的罗士德虽然一时还无法加入他们的谈话，可是从大家的反应跟对话内容还是能判断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正常。
    过了没多久一行人终于到达十四楼的员工健身房。
    怎知一推开大门，就看到黎曜婕一脸惊恐地蜷缩在柜檯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手枪掉落在她旁边的地上。
    「曜婕？你怎么了？」赵仁立刻上前要确认她的状况，可是才走一步他却突然停住。
    视线慢慢往下，赵仁看见自己脚下那滩水洼正是他所担心的鲜红色。
    带着满满的不安抬头望向柜檯，让人绝望的画面果然出现了。
    「阿仁？」被赵仁身影挡住视线的温祐瀧疑惑地走上前，「你怎么……」
    他的动作在视线移到柜檯时也完全停止。
    陈景文的上半身趴卧在柜檯上，一隻手臂无力地压在电脑键盘上头，从他的脖子下方不断流出鲜血，顺着桌沿如小瀑布般流淌而下，在附近的地上积出了一滩滩的血洼。
    距离黎曜婕不远的地上，一隻半个人高的黄色变种螳螂正倒在那儿，脑袋跟躯干的断口渗着浓稠的体液。

 第十一章：平静

    拖着沉重的步伐，新加入罗士德的一行人没因为陈景文的死逗留，而是加紧了脚步往楼上移动，毕竟不管再怎么震撼再怎么伤心，不赶快离开不安全的地方很可能只会增加伤亡。
    员工休间区就如同大家在监视画面中所见，是个非常棒的地方。
    这里有舒适的人造草皮、松软的沙发、雕刻精美的圆桌、种类丰富的饮料机和堆得满满的书柜，更不用提那些附床、柜子、小茶几、地球椅跟冷暖气的宽敞休息间。
    虽然用来在下午时间摆放美味点心的长桌现在空空如也，不过光是有其他东西就已经足以让疲劳的眾人获得品质相当好的休息了。
    抵达新基地后，大家各自挑选了自己想要的房间，并把行李、分得的食物、水跟武器全都收进去。
    完成一切后眾人又纷纷来到草皮上集合。
    「……今天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温祐瀧像是脱力一般靠到旁边的沙发上。
    「嗯……也许吧……」蓝皓昀回道，但眼神却忍不住飘向他身旁的圆桌。
    桌面上摆着一台笔电，它的显示幕跟键盘都沾着点点血跡，亮着的萤幕里依然是十二楼和十四楼的画面。
    那是属于陈景文的电脑……可是他却无法再使用它了。
    糟糕的是，这里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该怎么调整画面，因此大家只好让它一直停在最后的设定。
    这么一来，就算这里有附门的房间可以躲避，他们却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依靠监视画面去确保哪里安全——这就表示他们不能再提前知道那些怪物什么时候攻来了。
    室内的其他人不知是不是也正担忧着这个问题，在蓝皓昀话音落下后竟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任何话。
    聚拢在他们身周的沉重气氛丝毫没被十六楼充满的悠间之气吹散，大家看起来就好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一样，表情既疲倦又阴鬱，连眼神也变得空洞。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针对这个共同问题他们各有各的答案，不过这个时刻显然没有人有心力去带头商讨之后的生存对策。
    室内安静得出奇，就连新加入的罗士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对不起。」
    少女的呢喃在寧静过分的这里显得格外清晰，很快便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如果我……如果我再强一点就好了……」黎曜婕十分难过地抱住膝盖，「要是我再强一点……景文……景文他就不会死了……！」
    豆大的泪珠顺着激动的话语涌出眼眶，此时此刻她已无法再继续冷静下去，眼泪就这样无法控制地不停冒出。
    为什么她会这么无能？明明在学校里她就是个老师喜爱同学羡慕的超级资优生，一直以来她总能够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取得高分，从以前到现在不知代表学校出去参加多少数理或文学比赛，获得过的奖项也是数不胜数。
    可是那些她自以为了不起的成就和实力，却对她如今的状况完全没有任何帮助。
    此时的她只是一个面对怪物总是容易胆怯退缩，攻击力和精准度都吊车尾的拖油瓶……而且这样懦弱无能的她刚刚还害死了他们大家的重要希望，搞得现在所有人的未来都变得充满不确定性，连要有所行动也绑手绑脚。
    「曜婕，那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赵仁看她突然哭了起来，赶忙出声安慰。
    「不对……那全都是我的错……」黎曜婕用双手摀住脸用力摇头。
    尽力？她才没有尽力！要是她真的有尽力去救陈景文，现在就只可能有他们一起活下来或他们一起死去两种结局了。
    潜藏在淋浴间的异形螳螂突然衝出来的时候，如果她立刻就冷静下来迎击，一定就不会打空那么多枪，还让牠有时间飞到她跟陈景文所在的柜檯。
    镰刀交错挥舞的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虽然她当下的攻击终于有打中目标把牠击落，而且慌乱之中补过去的子弹也正好打断了牠的头，可是却还是来不及阻止深红的裂口出现在陈景文的颈子上。
    「对不起……我对不起大家……全都是因为我……」泪水顺着黎曜婕的白皙脸蛋不断滑落，「我太没用了……真的很对不起……」
    强烈的自责感压得她无法喘息，她的心也跟着愈来愈痛苦。
    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存在意义？
    没有拚命保护同伴的她凭什么继续活下去？
    思及此，黎曜婕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只见她伸手抹去泪水，然后缓缓站起身往观景台方向走。
    「……曜婕？」温祐瀧总觉得她好像哪里不对劲。
    可黎曜婕却一句话也没回，这让其他人也跟着察觉到异样，纷纷站起身观察她的举动。
    「……谢谢你们。」黎曜婕吸了吸鼻子说。
    她转向大家的脸上掛着微笑，看起来既明朗却又十分哀伤，让人难以意会这个笑容背后的真正涵义。
    可是那样的表情温祐瀧总觉得很熟悉。
    他想起了被风吹的翻飞的病袍衣摆，那顶被丢在草地上的毛线帽还有那个彷若要放弃一切的笑。一股浓厚的不安在心中涌起，让他忍不住移动身子往黎曜婕靠近一些。
    站在观景台的玻璃门前，她偏头看了外面的天空一眼，这时正好是太阳脱离云朵遮蔽的时间，洒下的金色日光将她手中那把匕首的锋刃照得发亮，反射出的光芒闪动着，妖异而诡譎。
    在眾人的注视下，黎曜婕突然举起刀就往自己的手腕上划去。
    「等等！」
    温祐瀧的声音大大响起，盖过了其他人的惊呼声。
    「你等一下！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用力抓住黎曜婕持刀的手，防止她划破自己的动脉。
    「我……我没资格活下去！」看着温祐瀧的脸，黎曜婕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再度流下，「我没有保护好景文！我根本没有尽力过啊！」
    黎曜婕终于崩溃大哭，她真心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承受这样的罪恶感和死亡威胁，与其要被罪恶感折磨一生或被怪物们抓去分食，她还寧可自我了结，就当以死谢罪。
    「景文不会希望你这样的！」温祐瀧说着伸出另一隻手握住刀刃，「我们也是，我们都不想再失去更多同伴了！」
    看见他的手掌开始渗出血，黎曜婕这才放开匕首，任温祐瀧把它扔到一旁的地上。
    「我们之所以一起努力到现在，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活着离开这里啊！」温祐瀧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黎曜婕，「只要活着……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死了可就什么机会都没了啊！」
    他松开了抓着她手臂的手，而黎曜婕则无力地靠到玻璃门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
    「……对不起……」良久，瘫坐在地的她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活下去就有希望。这种老生常谈她在电视、电影、小说和漫画里都听过，而且她从小到大也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绝境让她无法停止负面情绪的侵扰，才让她被放弃一切的想法佔据了心灵，进而有了那样自暴自弃的举动。
    「没事的。」赵仁也带着柔和的笑来到黎曜婕身边，朝她递出一包面纸，「遇上这种事情，就算是像我这样豪迈又神经大条的男子汉也会有很多负面想法的啊。」
    「虽然我只会耍菜刀，不过还是想耍帅说一句『别害怕，我们都在！』。」罗士德微笑道。
    「……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蓝皓昀看着窗外的蓝天说。
    「嗯……」接过面纸，黎曜婕终于拭去满面的泪水，「谢谢你们。」
    她想起了自己的爸妈和疼爱她的哥哥，想起了这几天以来大家付出的努力，心情终于渐渐明朗。
    不能再自我放弃了。
    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回原先平稳安定的生活，她必须要冷静下来，拿出勇气迎战。
    一大早开始的种种实在是让眾人感到筋疲力尽，于是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家就轮流使用角落的淋浴间，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充电。
    太阳逐渐西沉，观景台外的蓝天白云也跟着换成彷若火烧般的橘红色，落日馀暉让整个世界变得金碧辉煌，也在玻璃门窗上落下了点点金光，画面美丽而温暖。
    夕日缓缓下落，一步一步地躲进山谷后头，只见霞光渐渐淡去，最终仅存如血的残红。它的那些光芒今天也在大城市的嘈杂繁忙中离世人远去，消褪在深蓝的夜色里。
    一簇火光在漆黑的室内被点起，照亮了围着圆桌的五人。
    由于担心直接打开灯会被外头的猛兽注意到，他们只好先用罗士德从厨房拿出来的小蜡烛充当光源，也方便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讨论。
    「说起来，你们大家怎么会想来这里？」罗士德边问边用非常优雅的方式打开一个鯖鱼罐头。
    「我啊，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啦！」赵仁豪爽一笑，「毕竟家里可是有老婆跟两个小鬼头要照顾，我这个做老爸的总得有个头路哪。」
    「我的话……其实是因为大学想唸生物科技相关的东西才来的。我以后想要去参与研究，找出治疗一些绝症的新方法！」温祐瀧说着双眼都要放出光芒了。
    「我也是因为对这个领域有兴趣才来的。」蓝皓昀接着回答，「因为我叔叔也是从事生医工作，所以常常听他说，久了就觉得这些东西好像很有趣。」
    「……我是因为今年申请上了医学系，所以有这个机会就想先来了解一下最新的生医技术，想说以后也许会用到。」黎曜婕说。
    听了她的话，温祐瀧立刻露出错愕的表情说：「欸？医学系！曜婕你也太强了吧！」
    「……才不强呢。我就只是会唸书而已。」她说着，面无表情地环起手陷进沙发里。
    真要说的话，明明是你比较厉害才对。瞥了一眼温祐瀧，黎曜婕在心中想着。
    他总是那么乐观，体能又好反应也敏捷，不只是她，这里的大家几乎都被他帮助过不少次。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不不，这已经很强了！」赵仁也跟着附和，「想当年我还在唸书的时候成绩可是常常掉在班上后半部呢。」
    「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一点，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啊。」罗士德也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好啦，大家开动吧。」
    十个小纸盘被两两一组分别放到大家面前，其中五个盘子的中央放着一块茄汁鯖鱼，旁边佐以切段整齐的红烧鰻鱼和混了葡萄乾的玉米粒，另外五个盘子则放了表皮酥香，内层松软菠萝麵包。
    桌子中央还有一个纸盘，上面是用各种水果罐头摆成的水果拼盘。
    「果然不愧是主厨，连这些加起来不到几百块的食材也可以弄得这么有高级感。」赵仁看着眼前的食物摆盘，简直堪比那些他去过的西餐厅。
    「这没什么，就当作是我送给救命恩人的谢礼吧。」罗士德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可惜那时急着逃跑，来不及拿走什么食物或调味料，所以现在也只有菠萝麵包跟一些果乾能报答你们，还请各位笑纳。」
    「可以的话真想尝尝罗士德先生做的料理呢。」看着盘中的菠萝麵包，蓝皓昀忍不住想起他很喜欢的那种上面有一层脆糖的种类。
    不知道罗士德会不会做那样的麵包？不过毕竟是这种大公司的主厨，感觉就很值得予以高度期待。
    「好啊！我很乐意！」罗士德开心地点头回应，「等大家一起成功逃出这个地狱后，我一定会邀请你们来我家，然后煮一顿丰盛的佳餚送给各位。」
    「好！那就麻烦你啦！」赵仁开怀地笑着，不知何时竟已扫掉盘中一半以上的食物。
    「不过……这里出现的怪物到底跟寰洋有没有关係？」
    「……也许有吧。」温祐瀧沉默一下才回答黎曜婕有点突然的疑问。
    「嗯……毕竟这间公司也是主攻生物科技的嘛……」显然也已经不怎么相信寰洋的赵仁跟着附和。
    「可是如果有关联，不就表示他们把自己拥有的优良技术拿去乱改造生物了吗？」蓝皓昀说着皱起眉头，表情很是不悦，「把那些那么好的技术用在这种地方……这间大公司竟然可以做出这么糟糕的事情。」
    「也许这些怪物不是他们本来想要的？」温祐瀧歪头想了想后说，「搞不好他们自己也是意外之下才造出牠们的。」
    「就算真是这样，他们还是做出了这些怪物。」黎曜婕一脸严肃地说，「而且还没有把牠们处理妥善，让牠们可以像这样到处跑……」
    「哎呀，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意义啦。」拿起从饮料机旁取回的茶壶，罗士德为每个情绪依然紧绷的伙伴倒好香气四溢的乌龙茶。
    「喝看看吧，这是我老婆她们家出產的茶。」他边说边露出一抹微笑，「这可是我喝过最喜欢的茶，不管去哪里我都一定会带着这些茶包，每天总会替自己煮上一壶呢。」
    「嗯，好茶。」赵仁喝了一口，感觉身心灵的紧张似乎都被温热的茶水舒展了些。
    「我也很喜欢喝茶，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带老婆跟两个小朋友去找你们捧场一下啦！」
    「那真是太棒了，我会好好期待我们两家相聚的那天。」
    「谢谢你，罗士德先生。」蓝皓昀捧着热呼呼的纸杯道谢。
    看着温暖的水雾正徐徐升起，总让人有种奇妙的放松感。
    「对了，你们大家出去以后想做什么？」怕烫的温祐瀧还未开始品茶，而是兴致勃勃地问其他人，「我的话……总之应该就是先跟家人出去大吃一顿，然后再找朋友一起去晃晃玩玩吧！」
    「嗯，听起来很好呢。」黎曜婕笑了笑，但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热衷，「离开这里之后我打算先去图书馆找些医学书籍来看，然后一边整理笔记一边等着开学。」
    「哇啊……曜婕你这样不就没暑假了吗？趁年轻要到处多跑跑看看，不要一直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呀！」
    看着赵仁那跟她设想中毫无出入的反应，黎曜婕不禁苦笑。
    果然在她看来非常好非常充实的暑假安排，对于其他人来说似乎不怎么能接受。
    「要是能离开这里……我倒是想去国外看看。」蓝皓昀说着咬了口波萝麵包，浓郁的奶油香立刻在他嘴里散开。
    虽然他的妈妈是英国人，可是她嫁来这里之后一直都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可以带他回去英国一趟。加上爸爸也很忙的关係，他从以前到现在还真的没有出过国。
    「啊……讲到出国，我也一直想带儿子女儿出国玩呢。」赵仁叹了口气，表情中流露出些许感叹，「以前当警察的时候每天都很忙，结果现在辞职当了几年保全，想说这里可以排班然后薪资待遇又都不错，以为终于有机会可以出国了，结果就遇上这种事情。」
    「离开这里之后我大概会丢掉一个高薪工作，不过这也没关係的。」罗士德将视线投向手中的茶，眼神极为温柔，「只要能让我继续跟我老婆待在一起，不管是专职卖茶、发展观光茶园还是自己开一家餐馆，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生活不下去的可能。」
    「对了，罗士德你不是台湾人吧？那你怎么会想来这里？」温祐瀧问道。
    「这个嘛……」微微一笑，罗士德瞇起眼眸，像是进入某段美好的回忆里。
    「我是法国人，因为家里是开餐馆的，所以我从小就很喜欢做各种料理。也是因为这样，大学时我就选择去法国的厨艺学院读书，当时本来是想毕业后就继承家里餐馆，或是在其他城市另外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餐厅。」
    想起了过去的生活，他突然觉得有点怀念家乡那条悠间的商店街，还有那间砖砌的法式餐厅。
    「大概是大二的时候，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因为我们非常投缘，所以毕业没多久后就结婚了。婚后我跟着老婆一起回台湾，结果很神奇的是，我竟然就此爱上跟法国料理完全不同的台湾料理！后来，我就这么与老婆一起定居台湾，两个人打算先工作个几年存好一些钱，然后一起开一家小餐厅。」
    抬起头望向墙上的壁画装饰，罗士德不禁想起他与妻子一起绘製的那张餐馆设计图，还有他们两人一同罗列在菜单上的各种菜餚和饮品。
    不过最让他难以忘怀的，却不是那些关于梦想的规划蓝图。
    此时他印象最深刻的，依然是前天出门上班时，妻子笑着跟他说的「路上小心」。
    「对了，说到台湾料理。」罗士德眨了眨眼睛，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我尤其喜爱台湾的啤酒呢！那真是让人惊艷的美味。」
    「什么？你竟然也喜欢啤酒呀！」一听到他的话，赵仁马上露出找到同好的开心表情。
    「是啊，我觉得这里的啤酒味道非常好，它们带着点微苦，但是却十分甘醇爽口。以前我还曾经因为想研究台湾的所有啤酒，所以就去买了一大堆不同厂牌的放在家里品嚐比较，然后又花了很多时间整理感想，结果因为太沉迷导致睡眠不足而被老婆骂呢。」他满脸幸福地说。
    「唉，啤酒是好东西啊！我也超爱它的。」赵仁非常认同地点头，「等从这里出去以后，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我知道的好店可是很多的，顺便带你嚐嚐好吃的台湾菜！」
    「真的吗？听起来非常吸引人呢！」罗士德的脸上立刻就浮现满满的喜悦，「出去之后还请务必带我去那些店走走，我非常乐意了解更多的啤酒与佳餚！」
    「一定的一定的，就这么说好啦！」赵仁竖起大拇指豪迈笑道。
    「嗯……听你们这么说，啤酒似乎是个好东西呢！」
    对于两人刚刚畅谈的内容，温祐瀧表现出了高度的兴趣，眼瞳中闪着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的愉悦。
    「未成年不可以喝酒喔，祐瀧。」赵仁表情遗憾地拍拍温祐瀧的肩膀，「你必须再乖乖等一年。」
    「不是一年，是五个月。我再五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真是年轻呢。」罗士德看着认真辩驳年龄的温祐瀧微笑，「我再六个月就要三十五岁了。」
    「……你们这样是要我这个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家怎么办啦。」
    赵仁无疑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大的角色，这点他一直都清楚得很，每每谈及年龄相关问题他都不禁要发出一次岁月匆匆流逝，青春已不再的感叹。
    「没事的，人家不是说『人生七十才开始吗？』。」这次换成温祐瀧拍拍赵仁的肩。
    「哈哈哈，谢谢你啦。那看来这十多年我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了啊。」赵仁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温祐瀧忍不住发笑。
    「不过啊，各位年轻人，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囉。」举起戴着手錶的手，赵仁对着在座的所有人说，「我们最好先去睡觉，明天才会有足够的体力面对新的挑战。」
    「好啊，那我先负责守夜吧！反正我还睡不着。」温祐瀧马上举手说。
    「那我也一起吧。」蓝皓昀边收拾桌上的空盘边说。
    「ok！那就先麻烦祐瀧跟皓昀啦！」
    窗外的天空趁着眾人不注意，早早就变幻成深海一样蓝而黑的色彩，上头点缀了许多璀璨的繁星，还有圆圆的满月躲在薄纱般的云层后放着银色光芒。
    此刻已是夜幕低垂之时，晚餐的小小宴席也来到了结束时分，随着圆桌上蜡烛的熄灭，大家互道晚安后也三三两两地回到属于各自的房间。
    今天，也许会有安稳的一夜。

 第十二章：守护

    天色愈来愈暗。
    大楼里那些残破不堪的摆设在月光下就像鬼屋佈景一般，给人一种彷彿踏入死城的沉重感。
    银色的枪身反射了月光，闪动着冷冽的光芒。
    拿着它们的人正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行走，眼神极度锐利地扫着四周围，深怕有什么躲藏在暗处的危险如梦魘般现身。
    「可恶……现在没办法去三楼啊……」总经理咬牙切齿地叨念着。
    电信干扰设备就在三楼的科学研究部办公室里，只要按照特定顺序打开置物柜，就可以触发机关，找到藏在它背后的装置。
    虽然这些总经理都清楚得很，可是现在身处十三楼的他，仅凭这两把子弹并不多的枪实在很难安全走到那里。
    况且，现在对那些怪物应该最了解的人也已经死了。
    ……不过他是死有馀辜。
    仔细想想，知道电信干扰装置的人也就只有他跟老闆娘、副总经理、一个待了二十年的老保全和苏茗而已。再综合苏茗刚刚的话，绝对可以合理怀疑那个装置一定也是他打开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报復他所谓不能认同的一切。
    「嘖……到底在搞什么啊？」总经理忿忿不平地瞪着手中的银枪，忍不住在心中咒骂起它们的主人。
    不过说到这些傢伙的主人，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总经理的视线落到肩上背着的斜背包。
    这就是那个意图毁灭他一切心血结晶的人一直带着的包包，但虽然可以猜测这里头一定藏了什么可以让无知媒体乱写的糟糕东西，他却怎么都无法打开它，就连用枪破坏也行不通。
    「不行啊……这东西不销毁的话，我的未来就真的会没有希望了啊！」
    他焦急地敲打着斜背包，可无奈这个包从背带到背包本体竟然全都是防弹背心的材质，而且封口的部分还不只有一层，上面甚至加装了好几道样式繁复的异国文字密码锁。
    糟糕的是，要是就这样把它丢下或是扔出窗外，可能会不小心被别人捡到，若是那个捡走的人自己本人或是认识的人有办法解开这个，那他的一切岂不就要付之一炬了吗？
    气愤不已的总经理用力摔了一下那个包，不过想当然尔只能起到洩愤的作用，根本连它的寒毛都无法伤到。
    不管是这栋楼里的怪物还是这个烦死人的鬼背包，这一切的惨剧都让他感到相当厌烦。而且不光是这样，等到他离开这里之后，还必须到处联络那些知名人士和企业，拉下脸去拜託他们帮忙处理跟压掉消息，然后想办法知道苏茗到底掌握了什么东西，顺便还要调查他过去到底有没有外流资料的行为。
    想到这里，总经理不禁停下脚步，脱力地靠向墙壁。
    他的王国是如此美好，造福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他却必须要受这种罪？
    「我明明没做错任何事……老天怎么可以让我遇上这种麻烦？」
    正抱怨着天公伯的不公不义，却忽然有个什么进入了总经理的视线范围内。
    那是一匹飞马。
    虽然是长着翅膀的高大马匹，但牠的样子却与童话故事中的美丽形象相差甚远。不仅全是上下佈满黑白灰夹杂的马毛，还有着鬼面般的獠牙和橘黄色的眼睛，甚至连那对本应充满神话气息的天使之羽也被换成了吸血鬼一样的蝙蝠翅膀。
    「别……别过来……」总经理立刻就端枪进入备战模式，心里开始盘算起他该如何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那匹马只是微微歪头，似乎没有立刻发动攻击的打算。
    察觉到对方攻击意愿并不高，总经理的防备心也跟着降低了点。他看了一眼马匹身后的逃生门，粗略估计了一下自己与门的距离，然后便壮起胆子贴着墙往前移动。
    飞马依然没有攻击的意思，牠甚至连马蹄子都没有抬起来，只是定定地凝望着经过牠身边的总经理。
    缓步走过牠身旁，总经理还是举着枪不敢太大意，就怕这傢伙等一下突然疯起来把他踩成肉泥，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此时覆盖住月亮的乌云正好散去，皎洁的月光透过十三楼的落地玻璃窗洒进室内，整个商品展示厅顿时被笼罩上一层薄薄的银色光雾。
    就着月光，那匹飞马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只见牠双眼圆睁，非常认真地盯着掛在斜背包上的天蓝色噬菌体吊饰——那是苏茗研究所毕业时指导教授送给他做纪念的礼物。
    「苏……茗……」
    拿着枪的总经理闻声不禁吓了一大跳。
    「苏……苏茗……」
    眼前那隻飞马竟然开始说话了！
    公司里有开发出像这样会说人话的生物？这种荒谬的事情他可从来没听说过！
    这时总经理突然发现，那隻马脖子上有个项圈，上头竟掛着跟背包上一模一样的吊饰。
    「苏茗……苏……在……在哪……里……」
    那匹马快速地转动牠的头，四处寻找着苏茗的踪跡，最后牠的视线停在了远处一个雕像附近。
    「苏……」牠的眼中很快地流露出喜悦，就好像是发现了主人的小狗狗一般。
    看着牠兴奋不已地挥动翅膀往苏茗所在的方向过去，总经理一时间竟遗忘了他正在逃亡这件事。
    「……太棒了。」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逐渐远去的飞马，「要是能把牠带到国际场合展示，公司的声望跟受关注度必定会更高的！」
    兴奋之馀，他忍不住跟上那匹飞马的脚步。
    飞马在苏茗的尸体旁停了下来，低下头用鼻子顶了顶苏茗，看他没反应又换成整个头推过去，可是苏茗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苏……苏茗……茗……」飞马喃喃唸着，用力从苏茗的身侧推了一下。
    被推翻身的苏茗，安详的脸庞这才朝上，同时那个怵目惊心的伤口也跟着被一览无遗。
    飞马登时间停下了动作不再说话。
    「你……你把……苏……茗……」一边唸着，牠竟缓缓回头瞪向总经理。
    察觉哪里不对劲的总经理赶忙后退几步，却还是来不及躲开飞跃而来的马匹。
    「啊啊！」情急之下他快速举枪就是一阵乱打，子弹一颗接一颗地打在马身上，也跟着打坏了旁边的眾多展示品。
    可那匹马不管跌倒了几次，还是撑着不断冒血的身躯不屈不挠地衝向总经理，发了疯似地想为苏茗报仇，直到最后一颗弹药射出时，飞马终于撞上了总经理。
    承受不住强大的推力，总经理重重地弹飞跌落，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好像都要断了，强烈的痛楚让他一时间头昏眼花，但却还是依靠着求生意志用力把枪朝飞马丢了过去。
    本就已经快不行了的飞马，被这么重重一砸终于倒地不起。
    「……苏……茗……」飞马眼神朦胧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停止了呼吸心跳不再动弹。
    再度回归寂静的十三楼，只剩下总经理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
    「该死……那疯马……」撑着受剧痛侵袭的身躯，总经理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现在武器也全没了，要是不赶快找地方躲好，他的生命安全可就严重堪虑了。
    他踩着不太稳的步伐，又一次窝回到一开始躲藏的展品柜下方。
    看向掛着装饰壁画的墙面，总经理重重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时间很快地来到了深夜时分。
    繁星点点的漆黑夜空中，月色被逐渐加厚的云层给隐去，就连熠熠闪耀的星光也被黑暗蒙蔽许多，世界彷彿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之光，变得黯淡而消沉。
    在这样让人鬱闷的夜里，好不容易有了床铺的蓝皓昀一行人却早已沉沉睡去，丝毫没被外头的沉闷气氛所感染。
    可此时正做着美梦熟睡的蓝皓昀却突然被某人给摇醒。
    「……谁？」他不情不愿地张开眼睛，脑中依然飘着美好梦境的残影。
    「皓昀，快起来！外面有状况！」罗士德惊慌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听了他的话，蓝皓昀仅存的睡意忽地全消，赶紧坐起身问：「什，什么状况？」
    「不知道……」罗士德面色凝重地摇头，「我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可是从刚刚开始休间区外面就一直都有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野兽在低吼一样。」
    「野兽？」一听到这个词蓝皓昀精神都来了，他立刻就了解到他们也许又得开战的残酷事实。
    「对，其他人我也已经叫醒了，现在大家全部都先去阿仁的房间集合了。」
    「好，那我现在马上过去。」
    蓝皓昀立刻跳下床，穿上运动鞋拿好放在床头的武器，然后便跟着罗士德一起去找其他人。
    赵仁房间里此时就如罗士德所说，早已聚集了眾人。虽然大家都刚被吵醒，可是却神奇地没有什么倦容。
    「罗士德，外面的情况你告诉他们全部人了吗？」坐在床沿的赵仁表情严肃地问。
    「嗯，全部都说过了。」罗士德点点头，从胸前拉出一条掛着十字架的项鍊紧握在手心，「我的上帝呦，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
    「那……我们现在就先躲在这里吧？」也许是因为对外头不明的情况感到害怕，蓝皓昀罕见地第一个提议。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
    「……也对，现在出去的话确实很危险。」黎曜婕也同意蓝皓昀的看法。
    「可是一直像这样待在一起，会不会反而更危险？」温祐瀧抱起手臂一脸忧心忡忡，「如果对方也是依靠嗅觉行动的，那就不可能不发现我们吧？」
    「那样说也是没错……」蓝皓昀满心的纠结全写在脸上。
    如果牠真的是靠嗅觉判定猎物方位，那他们大家聚在一起就会有很高的风险被团灭，可是如果是依靠视觉，那只要躲起来就一定安全了。
    他忍不住将视线移向赵仁茶几上的笔记型电脑。
    要是能透过监视器看看外面就好了……无奈这里没有人懂得怎么操作，大家都很怕乱动的话会连最后的画面也失去。
    「好吧，我先去看看。」赵仁忽然站起身说。
    「等等，这样太危险了！」看着开始确认枪枝的赵仁，黎曜婕一脸的担忧表露无遗。
    「我知道很危险。」他抓住门把，转身微微一笑，「但要是让牠就这么衝进来，我们所有人都可能会遇害的。」
    「可是你就这样出去……」
    罗士德才开口说没几个字，就被一个低沉的砰咚声给打断。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是有什么沉重物品被推翻——以外面的状况来说很可能就是那些圆桌。
    「来了……」蓝皓昀紧紧盯着房间门。
    骇人的野兽低吼声如地鸣般从外头阵阵传来，牠似乎正缓慢地在铺满人工草坪的地面走着，时不时还会撞翻各种东西。
    圆桌桌脚被压断的声音，沙发重重翻覆的声音，饮料机被无情击毁的声音……许多声音接连发出，让房间里的大家一时无法判定外面到底有几隻怪物。
    突然外头发出了一个较大的声响，那隻怪物似乎是撞倒了某间房间的大门，而且位置离大家的所在地并不远。
    闻声，眾人无不绷紧神经，纷纷准备好自己的武器等着对抗随时可能攻进来的敌人。
    沉重的脚步声离开了刚刚的那间房，渐渐往赵仁的房间走来，让一室的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外面那些到底是什么，没有人敢断言，他们只知道那些生物绝对不是什么善类。要是没有好好注意牠们的动向，适时地做出相应的防御行动，难保大家不会就这么死在这栋大楼里。
    脚步声愈来愈近，大家手中的武器也跟着愈握愈紧。
    不过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
    就算大家一致祈求着那怪物别靠近这个小小的避难所，牠还是停在了所有人视线集中的房门口。
    声响嘎然而止，这短短几秒鐘的时间对他们来说竟有如数年之久。
    当低吼声再次传来，伴随而来的就是某个巨大的东西撞上房门的声音。
    房门上瞬间就出现裂痕，足以证明外头那东西的力气和体型都非同小可，同时也清楚表示眾人无可避免地必须面临一场战事。
    下一次的撞击就发生在几秒后。
    在又一个强大衝击力的攻击下，脆弱的房间门板硬生生断成了不平均的两半，房内与房外的两方人马也在此时正式针锋相对。
    血红的瞳孔一睁一眨，属于猫科动物的鬍鬚随着牠的吐息微微颤动。
    早上还在九楼游荡的恶梦，那个一切惨剧的起始，现在正立在门外盯着他们。
    没等牠挥动兽爪还是撞破门框，位置最靠近门口的赵仁一把抡起房内的木头椅子就朝牠用力扔去。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老虎一下子闪避不及，牠边发出吃痛的低吼边往后退了几步，而赵仁则趁着这个机会一步衝出房间，举起手就是直接开枪攻击。
    其他人见状也赶紧跟了出去，尽可能地辅佐身为主力的赵仁。
    数发子弹快速地朝大老虎飞射而去，可是不管大家怎么开枪，不管牠身上多出了几个渗血的弹孔，牠就是没有停下动作的打算，只要算准了时机就想往他们扑。
    「哇啊！」老虎的巨大兽爪忽地出现在眼前，黎曜婕被吓了很大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
    扑了空的老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又换了个目标打算攻击温祐瀧。
    但温祐瀧的反应比黎曜婕更快，三两下就避开牠的攻击，在地上翻了一圈又接着开火，让老虎都有些措手不及，子弹就这么深陷进牠的血肉中。
    但是那隻老虎的攻击并没有结束，面对伸手敏捷的温祐瀧，牠不但不惧怕他连连射出的弹药，还一副要把他当成玩具一样地步步逼近，时不时伸出巨大的虎掌企图将他压制。
    有点不对劲，不，应该说是非常不对劲。
    温祐瀧又一个侧身闪开了老虎的攻势，心中泛起了阵阵不安。
    这几分鐘的战斗里他们大家到底对牠开多少枪了？换作是早上遇到的那两批怪物，现在早就该躺在地上死去了才对，怎么还有办法一直这么灵活地攻击他们？
    一旁的赵仁也察觉到了异样，但此时此刻却没有多馀的时间让他思考对策，只能不停地朝牠开枪射击。
    温祐瀧咬了咬牙，边持续扣板机边注意着身旁的一切物品。
    必须想个法子……就算牠真的无法杀死，至少也要先让牠失去行动能力……
    只是当他扫视了一地的沙发和木製圆桌的残骸，却发现一时之间竟没有任何堪用的东西可拿。
    就在温祐瀧逐渐陷入各种思绪时，一隻厚厚的虎掌忽地横扫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避的温祐瀧只好快速用双手护住自己。
    嗡——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温祐瀧耳畔响起，可他已没有心力去分神细听。
    奇怪的是，那重重拍击而来的肉垫，力道竟没有它看起来的那样重，虽然温祐瀧还是被击飞了出去，但除了因撞上墙边沙发的衝击而得到的疼痛感，那隻虎掌对他造成的伤害竟超乎想像地低。
    但现在这种节骨眼上他根本没有解惑的时间，忍着头晕目眩他用力支起身子让自己掉落地面，沙发在他头顶被虎爪狠狠抓破，绒布和棉花瞬间往四处喷飞。
    「小心啊！」罗士德忽然大喝一声，其他人这时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从队伍最后衝到了赵仁身旁。
    下一秒，一把锋利无比的菜刀就直接插进大老虎的脖子，老虎的动作也跟着有所停顿。
    温祐瀧愣了一下，立刻就跳起身从老虎身旁逃离。
    一旁的蓝皓昀见状立刻上前帮助他撤离，不过虽然明白罗士德的用意，他还是忍不住怀疑了一下有关于菜刀的正确用法。
    抓紧大老虎有些迟疑的时间，赵仁很快地挡到蓝皓昀和温祐瀧身前，对准牠不停眨呀眨的血红眼睛劈头就给了好几枪。
    子弹用尽的咔嚓声从赵仁手里的枪枝传出，他则毫不犹豫地将它往地上一扔，随手又从口袋中拿出带刀鞘的匕首和最后一把枪。
    被打中眼睛后老虎终于首次有了疼痛反应。只见牠愤怒地大吼着，两隻虎掌奋力地挣扎挥舞，暂时放弃了对他们的攻击。
    见状赵仁赶忙衝上前用力把老虎脖子上的菜刀拉出，鲜血顿时如泉涌般喷出来，洒得赵仁一身的腥红，但他却仍然毫不畏惧地伸手紧紧抓住老虎头部的毛，用手中的匕首朝牠仅存的一隻眼睛重重刺入。
    老虎被赏了这么一刀立刻惊惶失措地扭动身驱，来不及松手的赵仁整个人就这么被牠拖着到处跑跳。
    「阿仁！」温祐瀧马上衝过去想制止老虎乱动，但老虎的动作实在太快，加上牠全身上下除了眼睛以外似乎都不会痛，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朝哪里开枪。
    被老虎拖着跑的赵仁无法回应温祐瀧的叫唤，但依靠着不受年纪影响的俐落身手，他还是在混乱中爬到老虎身上，让自己能够免于被持续拖行。
    察觉到有个什么攀附在身上，失去视线的大老虎感到更加惊恐，立刻就开始在员工休间区里横衝直撞，途中数次被倒下的沙发和圆桌绊倒，甚至还有一些饮料机的碎片跟圆桌碎下的尖锐木块刺入牠的掌心，可是不论如何牠都不肯停下，就是想尽办法要把赵仁甩掉。
    「阿仁……！」黎曜婕惊叫道，虽然赵仁死命地抓着老虎，但是再这么任由牠甩下去，赵仁什么时候会被丢飞摔断骨头都不知道。
    本着一颗想要救下赵仁的心，黎曜婕硬是压下了满腹的不安朝不断跃动的老虎举枪。
    碰！
    子弹飞速往前打去，但却很遗憾地偏离了黎曜婕预先想好的轨道。
    「呜……」蓝皓昀因疼痛而暂时放下了枪，不幸被黎曜婕的子弹划过左肩，他的制服袖子很快就被染上了一片血红。
    「对不起！」看着蓝皓昀按住左肩膀的动作，黎曜婕直觉就猜到一定是自己又打偏了。
    「你们听好！」仍攀在老虎身上的赵仁突然朝其他人大喊，「现在立刻给我退到淋浴间那里！快！」
    「可是你……」
    「快去！别管我！」
    听见赵仁又一次的大吼，其他人这才愿意离开原地，照着他说的躲到淋浴间附近。
    这时赵仁奋力把插在老虎眼睛上的匕首拔出，打算要设法离开牠身上，但老虎却因为剧痛而用力甩头，朝还没来得及稳定姿势的赵仁的左手臂张口咬下。
    「喝啊……！」
    趁着对手因为失去视觉而动作迟缓的空档，赵仁硬是用右手把左手拉扯出来，瞬间血花四溅。
    他就这么带着血肉淋漓的左手被老虎的力道甩飞出去，跌落在离牠有点距离的观景台门前。
    老虎还在暴跳着，身上的血也跟着牠不停歇的动作愈流愈多，而赵仁则忍着各种疼痛尽可能快地从地上爬起来。
    「大家小心啊！快找掩护！」赵仁大吼着，随手就从腰包里拿出一颗黑色的东西。
    拔出安全栓，他将蓄满力的右手举至脑后。
    「fireinthehole！」
    他大喊，同时用力将手中的手榴弹投掷出去。
    嗡——
    温祐瀧又听到了那个怪声，可他还是不知道来源为何。
    只见那隻老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转头，看着飞过来的手榴弹竟没有躲开，还一口把它给吃了下去。
    轰然巨响之后，喷溅而出的血液与老虎内脏便四散在一片狼藉的休间区内。
    被从体内炸裂的老虎终于倒地不起。
    黎明的曙光也在此时照入。

 第十三章：秘密

    清晨时分本应该清新无比的空气，都被满室的血腥味和火药味给毁了。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洒落，照亮了室内的满地混乱，也照亮残破不堪的老虎尸体和眾人疲惫不已的脸孔。
    歷经深夜的混战后，大家此刻仍然心情忐忑，就算敌人已被解决，且身体因为没有得到充分休息而疲惫，此时此刻所有人却都毫无睡意。
    「……阿仁。」大家都还盯着满室混乱发呆时，黎曜婕率先开口，「你的手伤得很重，得先做一点应急处理才行。」
    「啊……也对。」赵仁端详起自己左手上的数道血口，那些看上去就很深的伤口现正不停地流出血。
    「那就麻烦你啦！」他说着朝黎曜婕咧嘴一笑。
    冷静下来后虽然感受到了伤口的剧烈痛楚，可是身为年纪最大的成员，赵仁怎么也不想让他们其他人担心，寧可用豪爽的笑来掩饰一切的疼痛。
    黎曜婕很快地奔回房间取出医药箱，值得庆幸的是，那隻大老虎并没有攻击到她的房间，因此这些紧急医疗用品也依然完好无损。
    但是看着赵仁手上那骇人的大片伤口，连向来擅长处理伤口的她也不禁皱起眉头。
    来到这里之前她一次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落入这种困境中，当然也没有想过会遇到有人伤得如此重的情况，所以带来的医药箱里也就只有最基本的一些东西。
    「这样不行……」黎曜婕面色凝重地拿出生理食盐水和优碘，「光凭这些东西，根本没办法好好治疗阿仁的伤势……」
    「那怎么办？」温祐瀧闻言也跟着担心起来，「这里还有什么地方会有药？还是其他的医疗用品？」
    「其他的药……」赵仁偏头想了想，「也许十五楼会有？」
    「啊，对了！十五楼是药品库！」罗士德闻言立刻激动地说。
    「好，那我这就去帮你找适合的药。」温祐瀧说着拿出自己的武器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黎曜婕突然出声阻止，「你对药品不够熟悉，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温祐瀧停下脚步，转身静静看着她。他原本以为经过陈景文的事情后，黎曜婕可能会不愿意再面对这些危险，但此时此刻她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跟昨天下午完全判若两人。
    「好吧，我等你。」点点头，温祐瀧终于同意了她的提议。他逕自坐到一张还算完整的沙发上，等候黎曜婕处理赵仁的伤势。
    她熟练地使用着医药箱中的药品，十分仔细地帮赵仁止血、清洗、消毒和上药，虽然能用的东西暂时还很有限，她还是尽可能地帮赵仁做了目前能做的最好处理。
    「谢谢你啦。」赵仁看了看被细心包扎的左手，朝黎曜婕露出感激的笑容。
    「不用谢，这也算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情了。」苦笑了下，她转过头看向蓝皓昀，「换你了，皓昀。」
    「欸？」正在发呆的蓝皓昀一时没能理解黎曜婕的意思。
    「你的左肩膀……」看他好像没反应过来，她沉着脸接着说，「那是我不小心打伤的……所以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是、是这样吗？」听了黎曜婕的话，蓝皓昀顿时感到有些讶异。
    他本以为自己是被老虎甩出的什么东西给划伤的，结果黎曜婕竟然主动承认他是她被的流弹所波及。
    「嗯……对不起，我的枪法真的太糟糕了。」黎曜婕拿起医药箱来到蓝皓昀身旁坐下。
    「不会啦……我也老是打不准。」蓝皓昀笑了笑，而黎曜婕则自顾自地捲起他的短袖袖口。
    说起来，他们这些学生除了国防课打靶外本就不可能摸过枪的，能像温祐瀧那样学得那么快的人大概没有几个，因此蓝皓昀也不打算怪罪黎曜婕准头不好——毕竟他自己也是常常打偏的人。
    等她处理好蓝皓昀的伤势后，便将医药箱暂时交给罗士德保管。
    「路上小心啊。」接过医药箱时，罗士德对黎曜婕说。
    「如果太危险的话就不要硬衝啦，只是一隻手死不了的。」赵仁有点担心地说。他其实很不放心没有他的保护这两个孩子能不能平安回来，可是自己毕竟也有年纪了，刚刚被那隻老虎又甩又摔好一阵子，现在可说是全身都在酸痛。
    「没事的，你们别担心。」温祐瀧看出了赵仁的担忧，便朝他微笑道。
    「我们会平安回来的。」
    黎曜婕也勾起唇角回应，然后跟着温祐瀧一起走出了员工休间区。
    外头的景色跟他们昨天下午上楼时差不多，只是有些窗户的玻璃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击碎，让两人行走时必须注意着一地的尖锐碎片。
    穿过唯一一条走廊，他们来到了昨天上来的逃生梯前。
    可是此时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相当棘手的难题。
    「这是怎么回事？」温祐瀧傻眼地看着逃生门。
    那扇厚重的金属大门竟被硬生生地撞凹脱落，门框旁的水泥墙也被撞出个大洞，崩塌掉落的水泥跟坏掉的金属门就这么把通往逃生梯的路给死死堵住。
    「不会吧……」黎曜婕上前查看了一下面前的水泥石堆，却发现完全无法搬动，「难道是那隻老虎怪造成的吗？」
    「有可能。」温祐瀧抱起手臂打量着眼前那堆路障，「我们可能得另外想办法下楼了。」
    「嗯，那先看看这里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吧。」黎曜婕点点头站起身，两人接着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沿途并没有什么看起来有用的东西，连四部电梯也全都坏掉，完全无法使用。虽然离药品库仅有一层楼的距离，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没有办法去到那里了。
    「糟了……这样阿仁要怎么办……」黎曜婕满面愁容地看着员工休间区的方向。她知道他的伤口不能一直那样拖下去，不然结果肯定会很糟糕。
    「一定会有办法的。」温祐瀧说着往墙上一靠，「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嘛。」
    「……你真的很乐观耶。」
    「因为我比较喜欢开心地过活。」温祐瀧朝黎曜婕笑道，随即又开始观察周遭有没有能用的东西，「而且啊……」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视线定在某个角落。
    「怎么了？」黎曜婕赶紧转向温祐瀧看着的地方，深怕那里又有什么怪物窝着。
    「……那是什么？」喃喃唸着，他突然迈步走了过去。
    黎曜婕见状立刻跟上，最后两人一起停在室内消防栓旁。
    红色消防栓旁的白墙上头，因为被不明绿色汁液喷到而显现出一条细细的缝，而且这条缝还意外地直，就好像是一扇门一样。
    「这个东西……难道……」温祐瀧伸手抚过白墙，突然想到了什么。
    昨天守夜的时候蓝皓昀曾经交给他一张员工证，他说那是在他选的房间里找到的，可是他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什么人。
    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员工证，上头的人名和照片温祐瀧自然是一概不认得——不过那也不是他此时关注的重点。
    「就决定是你了，陈先生！」说着，温祐瀧没跟旁边一脸疑惑的黎曜婕多解释，就用力把卡片拍在白墙上。
    小小的隆隆声突然从墙后传出，温祐瀧的眼中立刻放出充满希望的光芒。
    几秒鐘后，声音嘎然而止，接着在两人眼前，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小缝突然被往两侧揭开，分成两半各自向着左右移动，最后终于展示出了它背后的宽广空间。
    「……电梯？」黎曜婕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奇特的景象。
    「看起来是呢。」温祐瀧露出笑容，毫不畏惧地踏入有些骯脏的电梯内部。
    黎曜婕跟在他身后走入电梯中，看着温祐瀧按下十五楼的按键，然后电梯门又缓缓闔上。
    这一切实在太不合常理，黎曜婕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前都还沉浸在惊讶里。
    电梯又一次发出细微的隆隆声开始运行。在这个过大的电梯里，除了按键是灰色的以外一切都是白色的，而且里头连镜子跟楼层说明都没有。
    「……为什么会是全白的？」黎曜婕满脸不解地环视周围，满满的白色看上去还有些诡异。
    「不知道耶，也许是寰洋的总经理喜欢？」温祐瀧随口答道。
    电梯就这么缓缓往下，显示幕上头出现了十五楼的电子数字，可是电梯还在向下，数字也跟着变成十四。
    「咦？它就这样过去了？！」意识到情况有异，温祐瀧赶紧上前又按了按十五楼的按键，可是电梯还是自顾自地往下移动，数字依然在逐渐减少。
    「等等，这个难道是……」黎曜婕的脸上浮现出满满的惊恐，「这……这难道是阿仁说的白色电梯？」
    温祐瀧被她这么一说，瞬间就想起了赵仁曾说过的话。
    「以前似乎有一个前辈因为好奇走进白色电梯，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看着眼前这个纯白的空间，再看看那不断减少的数字，温祐瀧也忍不住跟着黎曜婕一起担心起来。
    这部电梯到底要去哪里？再也没回去的保全前辈又是去了哪里？不小心走进这里的他们到底还能不能安然离开？接下来又会面临什么，他们要怎么做？
    困于电梯里的两人脑中不断思考着各种问题，但他们谁都没办法得出个好答案，只能看着数字不停地减少。
    b1……b2……b3……
    黎曜婕想起了陈景文给的对外楼层图和实际楼层图，心里暗暗吃惊。
    这栋大楼还真的不只有到地下二楼……可是地下三楼以后的地方他们可从来不曾透过监视器看见过。
    电梯运行的声音在到达目的地以后终于停止，白色的大门也跟着缓缓开啟。
    温祐瀧跟黎曜婕互看一眼，接着同时看向红色的电子数字。
    b5。
    两人面前的空间摆了数张长桌，上面有许多的瓶瓶罐罐，可是大多已摔碎，原本妥妥装在里头的各种液体在桌上和磁砖地面上四散开来，混在一块儿成了令人作呕的怪异色彩。
    角落的地方还有数台不知名的仪器，大部分都没有亮着电源灯，甚至还有一些冒着故障似的黑烟，时不时发出细小的啪嚓声。
    一间残破不堪的实验室。
    这是温祐瀧和黎曜婕对这个地方的共同形容词。
    「……这里是哪里？」温祐瀧战战兢兢地踏出电梯。
    黎曜婕一语不发地跟上，眼神不安地环顾四周。
    这个原本大概是实验室的地方就如同歷经浩劫般凌乱，除了东西掉得到处都是，器材个个东倒西歪以外，在这个空间里还有许多的大型羽毛、野兽脚印和形状怪异的咬痕等等，更有许多穿着白色实验衣的研究人员尸体倒卧各处，许多人还像是被踩过一样折成了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
    「……这是实验室吧？」黎曜婕有些不确定地往前走，一边注意闪避着脚下的障碍物，「竟然连这里都被攻击了吗……」
    「看样子是呢。」温祐瀧说。
    注意到不远处的几张办公桌，他边警戒四周的动静边带着黎曜婕走了过去。
    聚集摆放的数张金属製办公桌上堆满了许多纸张和杂物，每台桌上还各有一台电脑，只是那些纸本资料大多都已被损毁，不是被撕裂就是被泼洒到药剂，有很多根本就无法辨识，而电脑们也基本上都被打坏了，裂开的主机和萤幕正喷着零星的火花，看上去根本无法使用。
    「这些资料是什么啊……」黎曜婕拿起其中一张还算完整的资料，困惑地皱眉。
    上面是一个女孩子的照片，名字叫做x-13，年龄是十三岁。虽然有着一头黑发，但她的轮廓看起来并不像亚洲人，而是比较类似于南欧国家的人种。
    「……超能……演算……受试者？」凭藉自身的优秀英文实力，黎曜婕努力翻译出写在实验栏里的文字。
    「这是什么意思？」
    「曜婕。」温祐瀧没有回应她，只是突然伸出手指向某个地方。
    「……我觉得这里不是『也』被怪兽攻击……而是这里就是牠们的发源地……」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黎曜婕不禁瞪大了眼，连手中那份属于x-13的资料掉落地面也没有察觉。
    巨大的金属闸门静静立在实验室一角，门扉已被开啟，旁边的墙上还贴有斗大的警告标语。
    在它后方的是一条漆黑幽深的走廊，但碍于实验室内那些被大肆破坏的光源，他们根本无法看清里头究竟有什么，只能瞧见掉落在门边的一些野兽体毛。
    不过真正让两人害怕的并不完全是那个通道，而是在它附近的其他东西。
    「不会吧……」黎曜婕惊愕不已地捂住嘴。
    装载各色液体的大型玻璃仓沿着墙面排列，它们一个个都被接上了数量繁多的管线，正发出规律的咕咚水声。
    被装在里面的尽是一些形貌怪异的生物，像是长着鸟脚的小白马、具有羊角和蝙蝠翅膀的鸚鵡等等，甚至在离两人最远的几个玻璃仓内，还有疑似人类的存在。
    即便歷经了如此惨烈的袭击，那些玻璃仓却意外地完好无损，只有少少几条管线遭到破坏，在地面积出几个彩色水洼。
    「那些东西真的是他们做出来的……？」温祐瀧往后靠坐在办公桌上，满腹的惊讶透过他的表情展露无遗。
    从陈景文告诉他们这栋楼有许多的秘密存在时，大家心里其实就或多或少对寰洋企业跟那些怪物的关係感到怀疑，但毕竟一直都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能证实这些，所以他们仍然对这间公司抱有一点期望。
    但此时呈现在他们两个面前的，却是几乎可说是罪证确凿的铁证，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心中替寰洋保存的最后一丝信任给毁坏殆尽。
    「……为什么？」黎曜婕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玻璃仓，「可是……寰洋企业为什么要……哇啊！」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一条灰色的大蟒蛇从天而降，落在她和温祐瀧中间。
    蟒蛇从地上爬起身，锐利的蛇眼对上了温祐瀧惊吓的瞳孔，牠嘶嘶吐了吐蛇信，很快就扑了上去。
    「呃！」温祐瀧立刻往后闪开，掏出手枪准备攻击，但右大腿却很不幸地撞到办公桌角，让他一下子有些失去平衡。
    顺势倒下地面侧滚一圈，他终于抓到机会朝迫近的蟒蛇开火。
    然而几次的射击都因为蟒蛇不断乱扭的动作而没有击中要害，牠非但没有因此停下，反而变得更加狂暴了起来，害得温祐瀧只得连连闪躲。
    正当他觉得可以命中敌方头部的时候，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攻击的他却一不小心被脚边的物品给绊倒，整个人往后跌了一跤，枪口也跟着偏离敌人。
    「祐瀧！」眼看蟒蛇即将咬上温祐瀧，一直没有动作的黎曜婕突然衝了出来，拿着匕首就往蟒蛇头上刺下去。
    被这么一刺，蟒蛇顿时间因疼痛而剧烈扭动，但牠仍飞快回过身，身体迅速将握着匕首的黎曜婕紧紧缠绕住。
    「呜……」
    黎曜婕整个上半身都被用力束缚，随着蟒蛇的力道逐渐加重，她的呼吸愈发困难，视野也愈来愈模糊不清。
    抓到猎物的大蟒蛇并不像温祐瀧认知中那样，会停在原地给猎物注入毒液，而是以不合常理的高速拖着黎曜婕跑开，似乎是想要回到牠的巢穴里。
    「你给我等一下！」温祐瀧尽可能快地从地上爬起，重新握紧枪追了上去。
    不幸的是，他在刚刚跌倒时不慎扭到了脚，整个跑速也跟着受影响，完全追不上那隻大蛇，而且因为牠还抓着黎曜婕逃跑，他根本不敢贸然开枪，就怕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人。
    蟒蛇依然在实验室里不断横衝直撞，就算头上被刺了一把刀，牠也不愿放弃把猎物带回自己家的打算。
    黎曜婕的意识在蟒蛇粗暴的逃命过程中逐渐远去，这些天以来的画面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
    这种想拚死也要保护谁的心情，是过去那个独善其身的她所不会有的。
    她并不后悔刚刚衝出去救温祐瀧的决定，也许是因为在这些日子里，她身旁的人们都是那么尽心尽力去守护彼此的关係吧……
    「曜婕！」温祐瀧大喊着朝蟒蛇扣下数次板机，飞射出去的子弹正好都击中了牠的脑袋。
    只见蟒蛇张大嘴发出嘶哑的叫声，又衝刺了一次，最后终于在用力撞上办公桌后停了下来。
    见状温祐瀧立刻跑上去查看，但虽然蟒蛇已然断了气，被牠当作猎物拖行的黎曜婕却也没了呼吸。
    「曜婕……」温祐瀧瘫坐在蟒蛇与黎曜婕身旁重重喘着气。
    他还是没有顺利拯救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同伴……
    正当温祐瀧逐渐陷入自责的漩涡中时，一份办公桌上的资料突然滑落到他面前。
    只在一瞬间，他的注意力就全被那份资料给夺走。
    「他们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赵仁神色担忧地看着手机。
    从他们离开之后一直到现在，少说也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但他们非但没看见两人的踪影，甚至连他们的讯息也没收到。
    「希望不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蓝皓昀望着他们走出去的休间区大门说。
    「只是一层楼而已……我相信他们会没事的。」罗士德说着从包包里拿出一些麵包和葡萄乾，「在等待的时间我就先帮大家准备些吃的吧，他们两个回来一定也饿坏了。」
    「嗯，也对。」看着罗士德切割麵包的动作，蓝皓昀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昨天晚餐后就什么也没吃，飢饿感很快地涌上。
    其他人一定也是吧？而且他们还一起从深夜战斗到凌晨，消耗了那么多的体力不可能不会饿的。
    「我也来帮忙吧。」蓝皓昀朝罗士德微笑道，从自己的包里取出几个罐头走到他旁边。
    才刚打开一个鮪鱼罐头，离入口处最近的赵仁就突然出声。
    「祐瀧！你终于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蓝皓昀很快地回头望向门口，果然看到温祐瀧的身影出现在那儿，可是黎曜婕并不在他身旁。
    「欸……曜婕呢？」赵仁也注意到异状，原本满心欢喜的表情瞬间又蒙上一层担忧。
    「……她被怪物杀死了。」温祐瀧面色凝重地说。
    没等其他人再多问些什么，他突然就跨着急促的步伐直直走到蓝皓昀面前。
    喀嚓一声，那个原本用来杀怪物救人的枪口竟直指蓝皓昀的眉心。
    「祐瀧？！」赵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等一下！你在做什么？」
    温祐瀧没有理会所有人的惊愕，只是皱着眉头，表情痛苦地瞪着满脸不解的蓝皓昀。
    「……这是什么？」温祐瀧的声音因心情激动而显得有点沙哑。
    他将手上握着的东西拿到蓝皓昀眼前。那是一份中文版的研究资料，姓名是r01b，年纪是十六岁，实验栏位中填写的是「超进化脑波受试者」。
    然而相片栏中的那张大头照，竟然与蓝皓昀如出一辙，那金色的发和宝石般的翠绿色眼瞳，全都和温祐瀧面前的少年完全相同。
    「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温祐瀧的表情中混合着怒气、悲伤和惊恐，看着这样的他，蓝皓昀只是却静静地不说话。
    片刻，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抱歉。」他低下头说。
    「我会告诉你们一切的。」

 第十四章：真相

    从蓝皓昀有记忆以来，他的世界就充满了各种实验设备和药品。
    五顏六色的药剂、功能各异的器材和瓶瓶罐罐的样品充斥在他周围，每天睁开双眼都能看见，日子久了连他自己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每天的早上，他都必须进行各种检查。从身高、体重、视力、血糖一直到认知能力……等等，没有一个环节能够省略，光是这几十种的检查就会花掉他大概两个小时之久。
    「还好吗？」仪器旁的男人在结束时递上了一杯可可亚。
    「嗯。」蓝皓昀点点头，接过暖呼呼的杯子，「谢谢你，苏茗。」
    「对了，下星期就是少爷的十三岁生日了吧？」拿着一叠资料的苏茗朝蓝皓昀露出一抹微笑。
    「那种东西不重要啦……」蓝皓昀瞥了他一眼，显然就是不怎么感兴趣。
    十三年来，他一直都待在这个地方，每天除了例行性检查外几乎都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然就是在这个宽敞的实验室里间晃。
    苏茗是从他出生就陪在他身旁的人，也是负责他的主要研究人员之一，但虽然是研究员，他却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他这个「实验体」十分冷漠，而是时常像这样关心和照顾他。
    在蓝皓昀心里，苏茗就是相当于父亲的存在，不过苏茗却总是以「少爷」称呼他，即使蓝皓昀跟他说过很多次可以不必那么在意身份问题，苏茗却还是依然故我，所以蓝皓昀也就懒得再多去纠正。
    「……苏茗。」蓝皓昀突然唤道，嘴唇仍贴在杯缘。
    「什么事？」
    「如果你一定要帮我庆祝生日的话……」他说着微微转头看向认真等待的苏茗，「那就准备很多的脆糖波萝麵包好了。」
    「欸？只要那样就好吗？」苏茗的脸上满是惊讶。
    他知道蓝皓昀很喜欢脆糖波萝麵包，所以平时来上班的时候就常常会在路上的麵包坊买一些带过来，有的时候也会在午休时特地去十二楼的员工餐厅看看，要是那天厨师们有做，他就会带一点回实验室。
    「但那个平常就……」
    「这样就好了。」蓝皓昀打断苏茗的话，给了他一个微笑，「我不需要什么生日蛋糕或礼物，只要最普通的就好了。」
    「好吧。」看他似乎没打算改变心意，苏茗只好点点头，「那你等着，我下个星期会带一卡车的脆糖波萝来上班。」
    「是也不用那么多啦……」蓝皓昀有点无言地笑了笑。
    「啊，你昨天……」
    「主任！」
    一个穿着白色实验袍的男人突然来到他们身旁，蓝皓昀只好暂时把要说的话先收回去。
    「怎么了？」苏茗回头看向走来的男子。
    「主任，我们那边进行到第三阶段了。」男子说着推了下眼镜，很快地翻了翻手中的资料，「请您过目，这是目前的数据。」
    「嗯……」苏茗认真阅读了一会儿，「看起来可以了。w9在哪儿？带我去看看他的情况。」
    「是！」男人用力点头道。
    「抱歉，少爷。我必须先离开一下。」苏茗带着歉然的笑容说。
    「嗯，没关係。」
    已经很习惯的蓝皓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目送他跟着另一名研究员离去的背影。
    科学研究部主任果然很忙呢。蓝皓昀耸耸肩，又喝了一口可可亚。
    以前苏茗还只是个小研究员，而他也还只是个小小孩的时候，他总是可以陪蓝皓昀一起玩很久的。不过自从当上主任之后，所有科学研究部的实验他就都必须参与，每个实验体的数据资料也都要给他过目才能建档，更不用提那些跟公司各个高层的会议，现在的他完全可说是个超级大忙人了。
    也是因为这样，蓝皓昀才会不希望让他多花那些心力去筹备他的生日。
    捧着马克杯，蓝皓昀一边随意瀏览着实验室的景色，一边往他自己的小房间里走，手上的黑色手环随着他的动作与杯子碰撞，发出了喀喀的声音。
    在这个充满药水味的地下五楼，只有他的房间是最能让他感到舒心的小天地。
    走到房门口，他一如往常地伸手握住门把，但才刚要打开门，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欸……？」蓝皓昀呆呆地望着那个直到今天早上都还不存在的铁笼。
    银灰色的铁笼子被摆在他的房门口附近，而且里头还有一个静静沉睡着的女孩。
    蓝皓昀眨了眨眼，移动脚步来到笼子边。
    那是个有着一头黑色大卷发，肤色偏白的女孩子，轮廓看起来比较像欧美地区的人。她的手脚很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瘦弱，好像是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蓝皓昀愣愣地蹲在铁笼边看着沉睡中的女孩。
    他知道，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研究人员，而另一种……
    视线扫过女孩手上的黑色手环，蓝皓昀将目光定在她笼子边掛着的金属牌上头。
    「……x-13。」他喃喃唸着。
    果然，这个孩子也是所谓的「实验体」。
    原本一直在沉睡的女孩不晓得是被什么给惊扰，突然动了一下，接着缓缓睁开了一双褐色的眼。
    「……你……是谁？」女孩带着满脸的睡眼惺忪开口问。
    「我是蓝皓昀，今年十二岁。」蓝皓昀直接席地而坐，隔着铁笼朝女孩露出友善的笑，「代号r01b，是超进化脑波实验的实验体。」
    「你是……实验体？」女孩闻言突然睁大眼，立刻爬了起来，「你也是实验体？」
    「嗯，没错。」蓝皓昀十分冷静地点头，「你几岁？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好像是十一岁……」女孩不怎么肯定地说，「名字……就是x-13。」
    「是吗……」他的脸上浮现瞭然于心的表情。
    以前也曾经听其他研究人员说过，这里的人体实验受试者多半都是来自所谓的黑市交易，都是一些没有身份的黑户人口，所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很正常，因为他们在来到这里前可能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名字。
    「那……我可以叫你珊珊吗？你也可以叫我皓昀。」蓝皓昀微笑道。他还是不怎么喜欢用那些代号称呼其他实验体。
    「好啊！」女孩开心地笑了，「我们当个朋友吧，皓昀！」
    那天之后，蓝皓昀就跟珊珊变成了好朋友。
    之后苏茗才告诉他，是因为目前给实验体的房间都满了，上头才吩咐先让x-13住到临时准备的铁笼里。知道这件事情后，蓝皓昀二话不说就拜託苏茗让她先住在他房里，理由就是他的房间比其他人大上不少。
    苏茗看蓝皓昀那么坚持也只好妥协，不过同时也替他找到朋友感到开心。
    没有实验跟检查要做的时候，蓝皓昀就会跟珊珊一起在实验室里间逛，他们也会待在房间里看苏茗给他的书本，或是玩些小游戏，偶尔苏茗也会特意抽空去陪伴他们俩。
    看着蓝皓昀脸上的笑容变得比以前多了不少，苏茗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愈来愈好。
    不过就算再怎么开心，那些必须做的还是一样也没办法少。
    「苏茗，你会一直在这里吗？」蓝皓昀睁着一双翡翠绿色的大眼睛抬头望着苏茗。
    他的身上此时已被接上许多不同顏色的管子，头上还带了一个线路极为复杂的头盔。
    「嗯，会的。」苏茗弯起唇角，伸手摸了摸蓝皓昀的头，「请放心，我会一直陪在少爷身边。」
    「那就好。」蓝皓昀回给他一个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名女性研究员按下按钮，一个厚重的黑色玻璃罩便缓慢地向下盖上，将蓝皓昀和他所躺着的金属床整个覆盖。他身旁的仪器在玻璃盖自动固定后开始隆隆作响，电脑面板上的数字也在同时间开始跑动。
    另一名男性研究员很快地守到萤幕前，密切注意着上头的各项数值变化，而苏茗则拿出了黄铜色的怀錶，注视着上头的女神照片。
    这次，也请您保祐少爷能平安无事。
    他在心里默默祈福着，视线接着移到了玻璃罩上。
    虽然是黑色的罩子，但毕竟是玻璃材质，所以还是能从外面看见里头的景况。
    只见蓝皓昀表情痛苦地躺着，手跟脚都忍不住抽动，他身上连接的管线不断地回传数据进电脑，头上的头盔则不停发出微微的亮光。
    这景象就算看过再多次，苏茗的心仍旧感到痛苦不已。无奈这是上头的命令，就算是主任级的他也不能轻易改变。
    而且，有参与地下实验室研究的人员并不能随意离职，毕竟他们知道的实在是太多，总经理和董事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再说他要是离职了，就没办法继续陪在少爷身边，到时候不知道他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仪器的声响在数分鐘后终于结束，等到它停下所有动静，玻璃罩再次打开时，一旁的几名研究员立刻操作起与它相连的电脑，把得到的数据印出来。
    苏茗把这些工作都交给其他研究员，自己则走上前来到蓝皓昀身边。
    「少爷？您还好吗？」他说着轻轻碰触了蓝皓昀沾满汗水的脸庞。
    「……苏茗……」蓝皓昀虚弱无力地睁开眼，「我没事……」
    「太好了。」看着他脸上的微笑，苏茗的表情也跟着柔和下来。
    「主任，这是这次的数据。」列印好资料的研究员向苏茗递来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他伸手接过，回道：「谢谢。」
    这次的数据与前几天的并没有差太多，既没有什么大幅长进也没有任何异常。苏茗很快地看完资料，又把它们递还给那名研究员。
    「你们先去归档，少爷交给我负责，等等我会再去a区跟你们会合一起处理d15k的实验。」
    「好的！那就麻烦主任您了！」几个研究员立刻敬礼道，然后便带着那份数据前往资料处理区。
    等他们走后，苏茗低头看向蓝皓昀，因为刚刚那过度的疲劳，他现正熟睡着，从规律的吐息和紧闭的双眼不难看出他睡得有多沉。
    「……辛苦你了。」苏茗喃喃低语，十分熟练地把蓝皓昀身上的眾多管线移除归定位，然后一把将他给抱了起来。
    带着他，苏茗离开了脑波实验室，往蓝皓昀的房间前进。
    类似的实验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进行一次，即便这会让人感到非常不舒服，蓝皓昀还是每次都配合到底，甚至连一次痛都没喊过。
    看着蓝皓昀房门上的实验体资料，苏茗默默地叹了口气。
    「超进化脑波实验」是源自总经理的一个妄想，他希望能够造出可以用脑波操控其他生物和人类的个体，然后再将他展示给那些跟他一样疯狂的科学家欣赏，藉此获得更高的投资额。
    而蓝皓昀，正好就是总经理和当时的科学研究部主任及研究团队们一致认定最棒的实验体，据资料上所说，他不管是基因序列还是脑部状况都极为适合，根本可以说是不二人选。
    于是总经理连他的身份都不列入考虑，在得到资料的当天就立刻决定让其投入实验。
    这些事情蓝皓昀也都知道了，不管是他自己到底是谁，还有他那些被安排好的命运。
    可是他却一次也没抱怨过。
    一个星期很快便过去，蓝皓昀的十三岁生日终于到来。
    「……苏茗，这个是……」
    「生日就该有生日的样子，对吧？」
    看着苏茗的笑脸和硬是被插上蜡烛的脆糖波萝麵包，蓝皓昀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皓昀生日快乐！」一旁的珊珊直接无视蓝皓昀头上的黑线，开心地祝贺起来。
    「生日快乐，少爷。」苏茗笑着指了指满桌子的脆糖波萝，「许个愿望吧！」
    「对啊对啊！皓昀快许个愿！」珊珊跟着起鬨，突然一脸困惑地看着苏茗，「苏茗，许愿是什么意思？」
    「就是拜託生日之神帮忙，把想要发生的事情变成真的。」苏茗想了想，尽可能用她听得懂的方式解释。
    「欸？原来是这样啊！」珊珊一听立刻双眼放光，「那等我生日的时候，我也要跟生日之神许愿！」
    「好啊。」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苏茗的脸上也跟着堆满了笑容。
    「那，我就开始许愿囉。」蓝皓昀看了身旁的两人一眼，非常认真地握起手闭上眼睛。
    希望我们三个可以一直在一起。
    希望苏茗可以像我一样爱上甜食。
    希望……
    蓝皓昀停顿了一会儿，又重新许下第三个愿望。
    ……希望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离开这里。
    缓缓睁开眼睛，蓝皓昀看见了苏茗跟珊珊脸上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出来。
    他吹熄了蜡烛的火光，开心地跟大家一起分享他的脆糖波萝。
    「皓昀，这是你的礼物喔！」才接过一个麵包，珊珊突然冷不防地递出一个小方盒，「这个是我拜託苏茗帮我找的，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这是给我的？」蓝皓昀接下方盒看了一下，发现那竟然是一盒牛奶糖。
    「我来这里之前一直在孤儿院，当时那里的阿姨们每个月都会给我们这个当奖品！」珊珊说着拿起脆糖波萝啃了一口，「我很喜欢这个喔！所以要把它送给我也很喜欢的皓昀！」
    「谢谢你，珊珊。」蓝皓昀朝珊珊漾开了笑，转过身非常珍惜地把那盒糖放到他的床头柜上。
    「对了，苏茗。」一边小心拔出麵包上的蜡烛，蓝皓昀一边说，「你等一下可以带我去『那里』吗？」
    「欸？少爷今天要去？」
    「嗯，拜託你了。」
    「……好吧。」看着他如此认真的眼眸，苏茗不用多久便举双手投降。
    「什么什么？你们要去哪里？」吃得满嘴糖的珊珊闻言立刻大声问，「可不可以带珊珊一起去？」
    「好啊。」没等苏茗说话，蓝皓昀直接就答应下来，「可以吧？苏茗？」
    「真是的……」苏茗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这位少爷有时候就是会很固执，「既然少爷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做吧。」
    「耶！太棒了！珊珊也可以一起！」珊珊立刻高声欢呼。
    于是两个孩子便在苏茗的带领下一同来到了地下五楼的某个角落。
    苏茗伸出手，熟门熟路地用员工证开啟了封闭的金属大门，里头立即传出了骇人的野兽低吼声。
    「苏茗，皓昀……」珊珊有点害怕地躲到两人身后，「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另一群朋友住的地方。」蓝皓昀说，语气听上去像在间话家常一样普通。
    「朋友……？」一听到关键字，珊珊突然不那么害怕了，「他们也是皓昀的朋友吗？跟珊珊一样？」
    「嗯。」蓝皓昀点点头，「虽然牠们不是人类，不过也跟珊珊一样是我重要的朋友喔。」
    「这样啊！那我可以看看牠们吗？」
    「好啊。」这次回答的是苏茗，「不过你要小心点，一定要跟好我们喔。」
    「好！」
    苏茗看着充满活力的珊珊微笑，接着便打开了手中的手电筒。
    这个时间实验室里通常都不会有其他人——这也是苏茗可以如此随意地打开这间「地牢」的原因。
    三人慢慢地走往长廊深处，那些怪异的野兽声音也愈发清晰。
    位在通道尽头的是一个极大型的金属笼，里头被隔成了好几间，各自关着长相不同的生物。
    长着利齿的大鸟、有五颗红眼的巨型老虎、如同一台机车一样大的果蝇……这里的一切物种在外面的世界大概都会被用「怪物」来称呼，而牠们却都是源于这个实验室。
    「你们今天还好吗？」蓝皓昀看着牠们露出一抹笑，里头的生物们发现他后便纷纷停止威胁性的低吼，连脸色都变得非常平和。
    「这个是珊珊，她也是我的朋友。」
    「……你们好啊。」珊珊仍旧有点害怕地说。
    蓝皓昀静静地盯着铁笼里的各种生物，专注地传达自己的意念，同时也感受着牠们的思绪。
    半餉，蓝皓昀眨眨眼睛，满脸笑容地转向珊珊。
    「牠们认同你了喔，从今天开始你也是牠们的朋友了。」
    「真的吗？好棒！」闻言珊珊立刻兴奋地转向那些奇异生物，「谢谢你们愿意当我的朋友！」
    「对了，珊珊。」定定望着那些生物的苏茗突然开口，「你觉得如果牠们都跑出来，那这里的实验室多久之后会毁掉？」
    「全部……」珊珊转头看着兽笼，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严肃，「大概五分鐘吧。」
    珊珊，也就是x-13，她的实验类别是「超能演算」，能够透过任何大大小小的蛛丝马跡去推算近乎任何事情的发展。而当初开始这个研究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公司高层希望能够藉由这样的能力去预测包括天气状况、金融发展甚至是国际局势等等的事情。
    「……苏茗？」察觉苏茗怪异的表情和唐突的诡异发言，蓝皓昀一时之间有些矇了。
    「啊，抱歉。」苏茗像是终于回过神似地摇摇头，很快又换上与平常无异的笑容，「没什么，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语毕，苏茗便领着两个孩子顺着长廊往刚刚的实验室走。
    虽然苏茗突然冒出的那句话让蓝皓昀有点无法理解，但那年的生日大概是苏茗当上主任以来，蓝皓昀感到最快乐的一次。
    时间很快地流逝，几次换季以后蓝皓昀跟珊珊也各自到了十五岁与十四岁的年纪。
    这些日子里，他们依然作为实验体，不停吃下数不清的药物，同时也进行着各种实验。
    但即便遭受了一次次的苦痛，蓝皓昀都咬牙撑了下去，可是珊珊并没有蓝皓昀那么强大的意志力和耐受度，实验做久了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愈来愈不健康。
    「珊珊，珊珊？起床囉。」蓝皓昀轻轻拍了拍珊珊的脸颊把她唤醒。
    「唔……皓昀？」珊珊的双眼终于睁开一条缝，一脸迷茫地望着他，「早上了吗……吃饭时间到了？」
    「嗯，吃早餐囉。苏茗已经帮我们准备好了。」
    「好……再给我五分……不，十分鐘……」珊珊翻了个身，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看着她的样子，蓝皓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以前明明听到有东西吃就会直接弹起来的……
    最近珊珊每次的实验日之后就会像这样累瘫在床上，而且一睡就是一天起跳。可是苏茗并没有详细跟他解释过她到底都经歷了什么实验，所以蓝皓昀也只能凭自己的实验经验去猜测她那组的内容。
    看着她好不容易长胖的身形又渐渐瘦回原本那种低于平均值的样子，他心里不禁泛起阵阵的不安。
    在这个实验室待了这么多年，他见过的实验体数量早已经难以估计，而这之中也不乏许多承受不了实验而死亡的案例。
    他不希望珊珊也像那样子离开他……现在的他仍然记得十三岁时的生日愿望，当时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带着她跟苏茗一起离开这里了。虽然目前还没有想到一个好方案，不过总有一天他们肯定能一起离开的。
    蓝皓昀想起了外面的世界，那明亮的阳光跟广阔的蓝天是那么美丽，连同路上的建筑和车辆都让人赏心悦目，整个画面看上去充满了他所嚮往的自由。
    虽然他每个月都能够在苏茗的陪同下出外一次，是因为总经理认为如果让他接触一些人群，对于未来控制人类脑波的研究会有所进展，但对他来说，每月一次的外出跟那些实验可完全没有关係，那仅仅是让人放松身心的出游。
    蓝皓昀摸了摸珊珊的头，眼神温和而坚定。
    将来，一定要让他们三个一起逃出这里。
    然而，纵使他第无数次地下定过决心，「那天」还是在他找到脱离这里的方法之前贸然来临。
    「啊啊啊——！」
    女孩的尖叫声响彻了脑部演算实验室，周边的研究员们个个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怎么回事？」身为主任的苏茗快步走到运行中的仪器旁，面色凝重地问。
    「不、不知道……」操控仪器的研究员满面惊恐，「我们只是照着上週跟总经理讨论过的做……可是她……」
    「啊啊！嘎啊啊！」实验台上，珊珊正痛苦地挣扎着，眼睛整个上翻，手脚也跟着不自然地抽搐。
    「不行！快停止运作！」苏茗一声怒喝，旁边吓呆的研究员们这才赶快开始操作机器。
    「珊珊！」
    蓝皓昀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苏茗一转头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少爷！别过来！」担心被他看到珊珊的样子，他立刻大喊。
    可是蓝皓昀还是透过研究员之间的缝隙，看到了珊珊痛苦万分的模样。但他虽然心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企盼着那些研究员可以尽快解除装置，解救珊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研究员们停止了所有仪器的动作，好不容易可以按下关机键时，珊珊却突然用力一扭，瞬间扯断了身上的眾多管线。
    「呀啊啊——！」不顾身旁那些研究员的惊声尖叫，珊珊发疯似地从实验台上翻身跳下，随手就抓起一旁的针筒。
    「啊啊！」她以不合常理的高速扑向一个短发女研究员，对方立刻吓得尖叫连连。
    「珊珊！」蓝皓昀见状立刻衝过去，却还是阻止不了珊珊。
    「哇啊啊啊啊！」
    只见她发出了悲愤交加的怒吼，尖锐的针尖立刻就没入女研究员的心脏。
    一旁的其他研究员见状更加骚动起来，纷纷开始后退闪避。
    「珊珊！珊珊你冷静点！」蓝皓昀仍旧试图与她沟通，可是珊珊此刻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
    「不……不要……」她坐在断气的女研究员身上大口喘着气，泪水突然就落了下来，「救命……谁来救救我……我……」
    碰！
    冷冽的枪声突然响起，一瞬间就夺走了少女的生命。
    蓝皓昀愣愣地看着珊珊失去力气的身体倒下，一头黑色秀发盖住了她仍然悲伤的脸庞。
    「……珊、珊珊？」不可置信地蓝皓昀仍试图唤醒她，「珊珊？你怎么了？」
    没等蓝皓昀伸出的手碰到她，站在后面的苏茗就忽然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少爷……珊珊她……」苏茗瞪了一眼拿着手枪的男研究员，却迟迟无法对蓝皓昀说出「死了」两个字。
    「……请您跟我来。」深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苏茗用力把蓝皓昀拉离开那间实验室，不希望他看到后续。
    可是走了一会儿，蓝皓昀却突然甩开了他的手。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走掉！」他大喊，突然转过身就往刚刚的实验室奔去。
    「少爷！等一下！」见状，苏茗立刻追了上去，可无奈蓝皓昀早就不是那个跑不快的小孩子，以苏茗的速度根本无法追到他。
    「珊珊！」来到实验室的蓝皓昀很快就发现珊珊已消失，凭着直觉与担忧，他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那地方位在这间实验室的某个角落，是所有在这里死去的动物都会去的地方……不过蓝皓昀一直认为如果是人体实验的受试者，应该是不会被送到那里的。
    敞开的大门后有一个通道，而在那之后的……
    是一个焚化炉。
    蓝皓昀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景象，久久说不出任何话。
    终于追上他的苏茗表情痛苦地从背后拥住他，一隻大手不由分说地遮盖住他的眼睛。
    可是蓝皓昀已经看到了。
    他看到了，他看到他们把死去的珊珊就这么丢进焚化炉里。
    那之后蓝皓昀的世界彷彿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珊珊之所以发疯攻击他们，无疑是这间公司和那些实验的错，然而他们却直接杀死她，还把她当成废弃物一样处置。
    不管蓝皓昀怎么跟研究人员争论，他们却谁都没有认同他的想法，甚至说出了像是那女孩活该之类的话。
    这间公司过去就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了吧？只是他直到经过这次的事情才第一次知道。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对于公司高层和那些研究员来说都是一样的，全都只是一堆器具，坏了就直接丢弃换新，没有人会想花时间去安葬他们。
    不，应该说寰洋根本不可能特地为了他们建造什么墓园……毕竟他们都是些连身份都不被世界所知的存在。
    「……少爷。」苏茗端着蓝皓昀喜欢的点心走进他的房间。
    蓝皓昀正蜷缩在床铺上，面着墙壁的动作让苏茗无法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这是可可亚，还有脆糖波萝。」他说着，把香甜的点心摆到床边的小圆桌上，但蓝皓昀依旧没有回应。
    注视着他落寞的背影，苏茗轻轻在床沿坐下。
    「……少爷，您的可可亚会冷掉的。」苏茗盯着马克杯上冒出的白烟说。
    「嗯。」
    随口答了一句，蓝皓昀还是静静地窝着没动。
    苏茗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无法叫他别再难过，无法叫他放下，更无法要他忘了那些事情，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情。
    从那天之后，蓝皓昀的话就变得异常的少，时不时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语不发地缩在角落，彷彿要与整个世界隔绝。
    但也许……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才是最好的吧？
    苏茗这么想着，刚打算要站起身离开，不料蓝皓昀却突然开口了。
    「……苏茗。」
    「怎么了？」听到他的声音，苏茗立刻问。
    「……你真的觉得寰洋做的事情是对的吗？」蓝皓昀说，声音听上去超乎苏茗想像的平静。
    「那些实验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光是我们这些人体实验受试者，还有那群因为实验而变种的动物……」缓缓转过头，那如宝石般澄澈的绿色眼瞳对上了他的视线，「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受这种罪？寰洋到底想要什么？」
    「你真的觉得，这些都是正确的吗？」
    那些话重重撞击了苏茗的心。
    这些都是正确的吗？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想过多少遍了，但每次只要一陷入有关这个问题的思考，他的心总会纠结成一团。
    从他研究所毕业进入这间公司开始至今，不知道已经看过了多少的实验体，而在这之中，不管是因为实验失败而死，还是因为承受不住实验的压力而丧失自我，亦或是身体因为实验的影响而產生各种异变，没有哪一种是他所没见过的。
    这些正确吗？
    站在寰洋企业总经理那种为了科学需要有所牺牲的立场，这当然是正确的。
    可是他自己呢？
    站在他这个第一线研究人员的立场，站在这个形同蓝皓昀监护人的立场，他的想法是什么？
    「……不。」过了好一会儿，苏茗才缓缓开口，「我不觉得这些是正确的。」
    他的脑中不断闪过这些年以来见证过的各种惨剧，一直被压抑在心里的反动情绪也跟着水涨船高。
    「……我不觉得这一切是正确的。」他握紧了双拳，眉头紧锁，「但是……我也没办法不服从公司的意思。」
    「我也想过要揭发这里的黑暗面……但我曾经听前辈们说过，以前好像有几个研究人员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所以就带着资料跑出去找报社打算刊登。可是他们后来却都被报社的总编给拦了下来，接着从那之后，他们就跟着那些资料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语毕，苏茗移开目光低下了头。
    他其实很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他们那样的勇气，如果他够勇敢的话，现在是不是就已经带着蓝皓昀跟珊珊一起离开这里了呢？
    就算他们接下来可能会受到寰洋的追缉，但至少他们也已经离开这里了。
    「我也不觉得他们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蓝皓昀突然翻身坐了起来，「可是，我也了解你的处境。」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能够让我们都自由的方法。」
    「……什么方法？」看着他与刚才完全不一样的灼灼目光，苏茗一时间无法猜到他想做什么。
    「这间公司每年都会有『暑期特别讲习』吧？」蓝皓昀说着瞇起眼，「课程期间，照理说会是外人最多而且外界最关注的时间。」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苏茗偏头想了想，确实每一年特别讲习的时间总会吸引各家媒体争相报导，而且还会有大批学生从外面涌入。
    看着他，蓝皓昀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说：「我就要在这个时间，让寰洋彻底毁灭。」
    看着蓝皓昀的脸上出现了他未曾见过的表情，苏茗一下子说不出话，而蓝皓昀见他没回话，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知道我可以用脑波跟地牢里的那些生物沟通吧？」他伸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但其实我不只能跟牠们沟通，还可以控制牠们。」
    「控制？」苏茗瞬间想起了总经理针对蓝皓昀而设计的实验，最终目标确实就是让他能藉由脑波去操控别人。
    「没错，就是控制。但是我的力量有限，无法控制人类，只能够控制动物。」
    「如果是需要一次影响这么多生物的情况下，我大概就只能要求牠们不要攻击我跟你，但牠们的其他行为我就无法控制了……要是他们去杀害其他人，那么一切的悲剧肯定都是因着牠们自身悲惨的心灵。」蓝皓昀一脸严肃地说着。
    「……可是这样一来……」苏茗的脸上满是犹豫，「也许会有很多无辜的人牺牲的啊……」
    「但也只有这样。」蓝皓昀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唯有这样，我们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也才能够阻止相似的悲剧反覆上演。」
    他的目光定定直视着苏茗，眼神沉静而坚定。
    那一刻，苏茗彷彿是被他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所吸引，也或许是被他所说的话给震慑住。
    一直以来他所担忧的，以及那些让他无法放下心做决定的阻碍，好像都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沉吟半晌，他终于点头回应。
    之后的一年多里，蓝皓昀便跟苏茗一起研究起寰洋企业内部的情况，以及找寻各种有利于计画进行的东西和设备，制定了一系列的行动方针。
    他们帮那扇铁门和里头的闸门製作了定时装置，还找到了寰洋的武器库，也找到了打开的方法，两人甚至还把某一间科学研究部的空储藏室拿来囤放粮食，以防止灾难过后有突发状况，导致他们无法生存到将资料成功运出寰洋。
    蓝皓昀十七岁那年，在苏茗的帮助下让总经理同意他参与暑期特别讲习，对公司的解释是这样的人群互动会更有助于实验的进行。
    讲习前一天晚上，苏茗跟蓝皓昀一起待在他的小房间里。
    背包里已装好了他接下来几天可能会用上的东西，被妥妥摆在房间的角落里，房间内当然已被收拾整齐，那些蓝皓昀所珍视的物品也全都收进了随身背包中。
    苏茗还在蓝皓昀的背包内装了一个由寰洋企业所开发的追踪器，它在没有讯号的时候依然可以追踪，是寰洋私下製作出的其中一项高端设备。
    两人约定好，将在苏茗处理好私人事情之后会合
    「少爷，手给我一下。」
    「嗯。」蓝皓昀应了声，将带着黑色手环的手伸给苏茗。
    只见苏茗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白色小方块，将它靠近蓝皓昀的手环，喀嚓一声，手环上的各种电子数字就立刻消失，同时也脱离了蓝皓昀的手腕。
    「谢谢。」蓝皓昀举起空空如也的手臂看了看。
    「不会。」苏茗微微一笑。
    「对了。」他边端详着手环边说，「明天早上，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好的。」苏茗过了一下子才回答，不过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金黄色的太阳从天边升起，照亮了黎明前的黑夜，也点起了人们对于新一天的各种期许。
    然后，那一天到来了。

 第十五章：终结

    「这就是我所经歷过的一切，还有这个事件的全貌。」
    鸦雀无声的室内，蓝皓昀静静看着其他人。
    对于他刚才所说的一切，不管是温祐瀧、赵仁还是罗士德一时间全都静默。这个故事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尤其得知的时间点还是在大家一起努力了好几天以后的现在，令人短时间内完全无法相信。
    「皓昀……」赵仁颤抖着双唇打破一室的沉默，「你……是在开玩笑的吧？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不是开玩笑的。」蓝皓昀沉着脸说，弯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某样东西，「这个，就是证明。」
    那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黑色硬壳手环，上面的萤幕因为没有被啟动而黯淡，但是它上头那格外醒目的寰洋企业商标和科学研究部徽章却让人无法忽视。
    赵仁一看到那个手环，立刻就说不出话，因为那正是他们保全间所说的，看到一定要立刻抓住的黑色手环。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行动？」一直保持沉默的温祐瀧僵着脸缓缓放下枪，「为什么要救我？」
    假设蓝皓昀刚才说的全部都是真的，要是他真的具有能操控动物的能力，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获得解释了。
    回想起这几天的战斗，就算战况再怎么不利于他们，只要有蓝皓昀在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死掉。比如那隻扑向黎曜婕的变种狗，在攻击前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让温祐瀧有时间可以将牠击落；再比如昨晚的大老虎，不管是攻击他时突然放轻的力道还是最后那个吃下手榴弹的怪异行径，再再都透露出满满的不寻常。
    综合蓝皓昀所说，温祐瀧只能推断这一次次的「奇蹟」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为什么救你们啊……」蓝皓昀垂下眼帘，表情还是保持平静，「因为我想要的不是你们的性命……你们没有错，只是无端被捲进这个计画里的人。」
    「既然我们没有错，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温祐瀧强压住混乱不堪的思绪质问。
    「就像我刚刚说的，暑期特别讲习的时间是寰洋最受外界关注的其中一个时间，但我选择这个时间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如此，而是因为这同时也是寰洋守备最薄弱的时刻。」蓝皓昀不急不徐地应答。
    「这个时间，保全们都会被集中调派到一楼大厅跟五楼的讲习教室，对于执行计画来说毫无疑问是个最佳时机。」
    就像没有感情的人形，蓝皓昀说着这些时竟然完全面无表情，语气也极其平淡。
    「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人或动物经歷那些我所经歷的折磨……也不想再让这间公司继续用这些血和肉去换取他们的荣华富贵……」他继续说着，视线与温祐瀧重合。
    「不想再让更多人受到这种痛苦。这就是我们开始这一切的原因。」
    随着蓝皓昀话音落下，室内又一次回归寧静。
    为了不要让更多无辜生物被寰洋企业凌虐，所以就用他们自己造出来的那些怪物毁灭这间公司，但同时却也无可避免地取走了许多无辜的人的性命……
    温祐瀧直视着蓝皓昀那丝毫没有动摇的眼眸，心中始终无法认同他的做法。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吧？就算敌人是这样一家横跨好几洲的大型企业，要揭穿他们的黑暗击倒他们，也不一定要这么做吧？
    不断重复想着这些，但对于寰洋企业的行事风格仍不甚了解的温祐瀧，却也无法给出让自己都能认同的提案。
    「我只能想到这个做法。」见大家都不说话，蓝皓昀带着彷若放下一切的浅笑站起身。
    「我不会要你们认可我，毕竟在这件事情上你们也是受害者。」他说着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蔚蓝天空，此时的太阳变得比清晨时更加明亮炫目，夏季的热气也因着它逐渐蔓延。
    「但是请相信我，我会尽力让你们平安离开的。」转回头，他微微仰头看着比他高上一点的温祐瀧，「这段时间谢谢你们了……」
    「r01b！」
    某个陌生男人的大喊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蓝皓昀还未说完的话。
    一回头，那个主导一切的傢伙竟出现在员工休间区的大门口。
    「总经理……」
    罗士德一看见他立刻就站起来躬身致意，赵仁见状愣了两秒也马上跟进。
    但总经理连看都没看他们，就这么快速走到蓝皓昀面前，略过温祐瀧抓起他的双手。
    「你没事吧？头应该没有受伤吧？」他满心的紧张全写在脸上，没等蓝皓昀应声就擅自翻开他的金发检查。
    「……别碰我。」蓝皓昀嫌恶地甩开总经理退后。
    「你果然还活着……」他打量着总经理衣衫襤褸的样子，语气却依然平淡，好像是他早就预知这情况一样。
    「我当然活着。」总经理闻言突然发笑，得意洋洋地摊开手，「我当然得活着！只要我还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寰洋都可以重建！」
    「那只不过是你……」话说到一半，蓝皓昀的注意力却突然被某个东西吸引过去。
    那是一把银色的枪，枪身上有他曾经见过的美丽刻纹。
    感受到心脏大力地震了一下，瞬间一阵强烈的忧虑感如潮水般狠狠袭上蓝皓昀的心头，脑中空白一片的他颤抖着手拿出口袋里的手枪，枪口直直对准总经理，就连身后的罗士德赶忙阻止他他也豪不理睬。
    「……为什么你会有那把枪？」
    他认得那把枪，因为在计画执行之前苏茗曾经展示给他看过，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曾称讚过它枪身的花纹雕工精美。
    「你冷静点！」总经理一头雾水地阻止突然举枪的蓝皓昀，「苏茗死了，这是我从他尸体边捡来的！」
    闻言，蓝皓昀立刻睁大双眼，像是瞬间结冻一样停止了所有动作。
    「……苏茗……死了？」
    「对，他被飞进来的怪鸟杀死了。」总经理微微一笑，似乎想用这个笑让蓝皓昀冷静下来。
    「怎么可能！」他非但没有冷静，反而爆出一声怒吼。
    他明明让那些怪物视苏茗为同伴，不准攻击他的！为什么苏茗竟然会死在牠们手上？
    「是你吧……」蓝皓昀的双瞳因为愤怒而瞪圆，「你杀了我的父亲！」
    「父亲？」总经理满脸的不解，「你在说什么？我才是你的父亲啊！再说像我这样的好人是不会杀人的！」
    一旁的眾人都因为总经理的话而愣住。
    父亲……？
    这么说……蓝皓昀的原生父亲就是总经理？！
    「蓝天明。」蓝皓昀兇狠地瞪着总经理，咬牙切齿地唸出他的名字，「你才不是我真正的父亲……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良好的实验对象使用，就凭这样你还敢自称是我父亲吗！」
    「你替我取了名字，却一次也没用过……从我有印象以来我就一直只被你叫做r01b！」
    他始终都无法明白，既然总经理从他出生就已认定他是实验体，之后的日子里也都打算用实验代号称呼他，那为什么还需要帮他取「蓝皓昀」这个名字？
    「就血缘来说，我当然是你父亲！」面对怒气冲天的蓝皓昀，总经理却突然展现出他的威严，「但你的基因序列与我们的假定太过吻合了，这项实验非你不可啊！我也已经给了你比其他人都大的房间，还允许苏茗那小子每个月带你出去走走，甚至许可你来参加暑期特别讲习……这些特权可是其他的实验体梦寐以求也得不到的啊！即使如此你也认为我没有尽到我的义务吗？」
    「话说回来，这些全都是苏茗做的吧？」总经理瞇细眼睛瞪着蓝皓昀，「既然你跟他那么要好，那么你应该也知道他有多不堪才对……」
    「我知道。」没让总经理讲完，蓝皓昀直接替手枪上了膛，「我知道他是个多好的人……也知道你是个多糟糕的傢伙。」
    「皓昀！」
    「你们都别过来！」蓝皓昀一声怒吼让打算阻止他的赵仁停下脚步，另两人也跟着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多年来，陪在他身旁的一直都是那个温柔体贴的苏茗，不论是蓝皓昀因为实验感到不适的时候，还是他对于每日的生活感到疲惫的时候，甚至是他因为失去珊珊而伤心欲绝的时候……从来都不是眼前这个自以为是又极度自私的男人给予他陪伴与安慰。
    「你在说什么？」纵使对已上膛的手枪感到恐惧，总经理仍继续坚持他的立场，「我给你的还不够吗？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背叛公司的愚蠢之徒！为什么你……！」
    「全部。」蓝皓昀紧紧皱起眉，带着泪水的翠绿眼眸在阳光下闪动，「全部都比不上。」
    在所有人赶过去阻止之前，他沉痛地扣下了板机。
    来不及闪躲的总经理额上瞬间出现一个血红窟窿，就这么睁着仍陷于恐慌的双眼缓缓倒下，结束了他如传奇般的一生。
    枪口仍冒着硝烟的铁灰色手枪从蓝皓昀手中脱离，砰咚一声摔落在绿意盎然的人造草皮上。
    两行泪顺着蓝皓昀依然沾着尘土的双颊滑落，他如同双腿失去支持力一样重重瘫坐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苏茗他会……」双手撑在地上，他终于低下头痛哭失声。
    他明明一直想跟苏茗和珊珊一起离开这里，为什么他们却都要离他而去？他们都不在了的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到底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事物？
    他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蓝皓昀的泪水如雨点般不断滴落青草地，此时的他彷彿失去一切坠入了最深层的绝望，模糊的视线前方只有晦暗不明的道路等着他。
    「……皓昀。」温祐瀧随手把枪放到圆桌上，在他身旁蹲下。
    「现在还来得及。」他说着伸手搭上蓝皓昀的肩，「如果我们一起拯救其他生还者，然后你把你们想带出去的资料公开，那一切就不会失去意义了。」
    听了温祐瀧的话，蓝皓昀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的视线落到了总经理身上背的那个属于苏茗的斜背包上。
    他知道那个包包里装有苏茗多年来蒐集的资讯，也知道那些东西对于他们的计画来说有多重要。
    可是……
    现在……还来得及吗？
    他回头看向温祐瀧，对方正以平静而温和的眼神注视着他。
    「……嗯。」片刻，蓝皓昀用力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
    脑中浮现了苏茗温和的笑顏，蓝皓昀似乎终于想通现在的他应该做什么。
    ……绝对不能让这一切白废。
    四人收拾好行李，简单梳洗一番，吃了个早餐后便一起离开了员工休间区。
    「我会亲自了结这个事件。」熟门熟路地带着眾人来到白色电梯前，蓝皓昀忽然沉声道，「我会解决所有的怪物，让外头的救难人员可以进来救人，顺便把你们护送出去。」
    「……全部解决？」赵仁一听立刻获得满头问号，「可是我们没那么多子弹啊？」
    经过连日的攻击与防卫行动，温祐瀧跟蓝皓昀一开始拿回来的子弹早已所剩无几，就算每一颗都能准准命中心脏击杀牠们，这里的数量也绝对不足以对付牠们全部。
    「不是用子弹，是用我的脑波。」蓝皓昀用一种好像在谈天气不错的平凡语气说，但内容却让另外三人惊讶不已。
    「这么说好了……我说过可以用脑波控制动物吧？那是因为我可以藉由脑波影响牠们的行为和思考中枢。」他边说边熟练地用手指在自己头上指出几个点。
    「那么，如果我在短时间内给予牠们高强度的脑波电流，牠们的脑神经就会因承受过量的电位而出现瘫痪的情况，到时候不仅会让牠们无法动弹，甚至可以直接杀了牠们。」
    「但是……」温祐瀧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你说过牠们是你的朋友吧……就这么杀掉没关係吗？」
    「没关係。」蓝皓昀不用一秒便回答，「在经歷了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之后，死亡才是对牠们而言最好的解脱。」
    他衝着温祐瀧勾起一抹极浅的笑，表情中流露出一种远超他实际年龄的成熟。
    蓝皓昀从呆住的温祐瀧手中拿过陈先生的员工证，并用它开啟了纯白电梯的大门。
    「走吧。」他转头看向眾人，「我们的第一站，就是顶楼。」
    「顶楼？」边跟着走进传说中的白色电梯，赵仁边不安地问。
    就算有蓝皓昀这个似乎对这里很熟的人在，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前辈们所说的「走进白色电梯就会人间蒸发」到底是不是属实。
    「对，我想优先处理会飞的生物。」蓝皓昀看着关上的电梯门，随手按下了七楼的按键。
    「欸？怎么是七楼？顶楼不是十八楼吗？」罗士德讶异地看着发光的按键，以为他是不小心按错。
    「说到这个，我跟曜婕下十五楼的时候确实是按了十五楼，可是却被送到地下五楼去了。」温祐瀧也跟着对此表示不解。
    「我回程的时候是全部的按键都按过一轮，然后每层楼停直到到十六楼才出来的。」
    听了温祐瀧的遭遇和所作所为，蓝皓昀只感到无言。
    这个傢伙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正好就让他发现了白色电梯，还一下去到了地下五楼，又正好拿到了他的实验资料，害他不得不在一切结束前坦白。
    「……白色电梯里的楼层选择不能依靠按键上面的数字。」蓝皓昀轻叹一口气，这才开始解释，「这是为了避免有心人士乱用……比如想逃亡的实验体。」
    「原来啊……」温祐瀧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叮一声，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顺着十八楼里的楼梯往上，便可以走到寰洋企业大楼那没有多加缀饰的普通顶楼。
    「你们在这里待着，不要出来。」在打开铁门前蓝皓昀这么对其他人说。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赵仁问。
    「嗯，没事的。毕竟我也跟牠们相处那么久了。」语毕，他很快就走出了楼梯间。
    独自来到顶楼的蓝皓昀显然并不害怕将这里据为己有的一眾怪物。只见他静静地站在几隻大鸟中央，朝牠们露出笑容，还伸手抚过了其中一隻的脑袋。
    讯息的传递并不需要多久，很快地顶楼上的大鸟就高声鸣叫起来，一旁的蝙蝠也跟着发出声音，原本还在绕着建筑物飞行的其他怪物立刻就一隻隻聚集过来，在蓝皓昀身旁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圆。
    「再见，祝福你们都有幸福的下辈子。」
    说完，蓝皓昀收回手，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奋力闭上眼。
    嗡——
    彷彿耳鸣一样的熟悉声音透过打开的门缝传进温祐瀧耳里，这下他真的可以确定当时操控那隻老虎的绝对就是蓝皓昀无误。
    围绕在蓝皓昀身边的怪物们，因着强力脑波的攻击一个个张大了嘴和眼睛，没过几秒牠们就纷纷倒下，如同蓝皓昀所说的失去了一切生命现象。
    静静凝视着铺满地的怪物，良久，他才转身跨过那数量眾多的躯体回到楼梯间。
    「接下来，我们去处理其他的吧。」
    白色电梯从十八楼开始一层层地向下。
    在电梯里，蓝皓昀也告诉其他人有关他能力的限制——他无法操控脑部受损的个体，因此这方面必须交给他们帮忙。
    了解这一点后，眾人便顺着每层楼逐一检查，用枪械和蓝皓昀的脑波把走廊上那些看得到的怪物尽可能解决。
    一路上蓝皓昀都紧紧拉着斜背包背带，好像是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把它给搞丢。
    到达十三楼时，蓝皓昀看见了苏茗和飞马的尸体，忍不住走上前去。
    「……苏茗……竟然连维特都在啊……」他蹲在苏茗身边，黯淡无光的眼神扫过飞马，静静注视着安详睡去的苏茗。
    知晓一切的温祐瀧等人看着他的样子，也都没打算上前去打扰，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等待。
    蓝皓昀凝望着苏茗那彷彿不再有痛苦的脸庞，轻轻闭上眼，弯身让自己的额头碰上苏茗的前额。
    「我一定会完成我们的目标……」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谢谢你，陪我渡过这十七年多。」
    蓝皓昀缓缓起身，将那把美丽的银枪放上苏茗的胸口。
    最后送给了苏茗一个道别的微笑，他便转过身跟着大家继续往下面的楼层前进。
    要这样子走完十八层楼，不用多说也能知道当然是十分累人的事情，于是眾人在正午时分到达十楼后，又回到一开始躲藏的会议室里稍作休息，充足大家的电量后才接着往下移动。
    当他们处理好三楼的怪物后，蓝皓昀又领着大家走进了科学研究部的办公室。
    只见他一副神色自若地拉开几个置物柜门，整组柜子便发出喀擦一声，轻轻松松就被推了开来。
    「这是什么……？」温祐瀧满脸困惑地看着藏在柜子后的银色小门。
    「这是电讯干扰装置。」蓝皓昀十分镇定地输入密码，握住门内的红色把手，「这个东西也是寰洋的『杰作』，只要开啟它，就会使整栋楼里的通讯受阻。」
    用力一推，红色把手回到了它本来的位置。
    温祐瀧立刻意会过来，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发现讯号果然已回归，连网路都可以用了。
    「好，接下来就是最后的部分了。」
    电梯门缓缓开啟，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几天前走过的一楼大厅。
    看见大厅内的情况，温祐瀧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外头的人难以攻进大楼内——因为聚集在一楼大厅的怪物全都是一些有着硬壳或外骨骼的种类，一般的子弹根本打不穿。
    霸佔一楼的昆虫、螃蟹和乌龟怪物们在蓝皓昀的攻击下，一隻隻如同其他楼层的怪兽那样倒下，多日不见的大门和其外头的景象也终于再次出现在大家眼前。
    户外的所有救难队员此时总算能够进入大楼救援。
    温祐瀧站到大门边，看着救护人员将手臂重伤的赵仁放上救护车担架，对方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他边挥手边回以笑容，感慨万千地望向外头的城市风景和广阔的蓝天，此时虽已没有正午那般的烈日高照，却仍旧保有温煦的阳光——毕竟现在也是暑假时期，仍然是白天较长的时节。
    「……终于。」他站在正被媒体包围的罗士德附近欣赏着室外的嘈杂风景，「一切都结束了。」
    想起了自己的家和家人，温祐瀧心里头充满说不出的喜悦。
    这时，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蓝皓昀却突然往大楼内走去。
    「皓昀？」很快就注意到他的举动，温祐瀧立刻回过头。
    但蓝皓昀并没有回应他，只是趁着外头混乱的救难人员还没注意到他之前转身跑开。
    察觉不对劲的温祐瀧赶忙提起步伐跟了上去，但蓝皓昀却一路跑回到了白色电梯附近。
    「……我就知道你会跟来。」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朝温祐瀧冷声说道。
    「你……你要做什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温祐瀧边喘气边问。
    「……没什么。」蓝皓昀整个人转过身，但看着温祐瀧的眼神却漠然而冰冷，「既然你来了，那就帮我把这个斜背包带出去吧……解锁方法就写在我背包里的黑色笔记本上。」
    他朝温祐瀧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逕自将铁灰色的手枪上膛然后抵住自己的头。
    「……谢谢你。」
    「皓昀！」
    枪声响起。

 第十六章：活下去

    「今年第三号颱风于昨天傍晚正式离开台湾，由于颱风登陆后重创西部地区沿海一带，目前相关单位正在积极进行重建，受损县市的首长也于今日中午开始陆续前往灾区勘灾，详细情况我们连线给现场记者……」
    「温同学！你家人已经到了喔！」
    「啊，好的。」黑发少年将目光从墙上的电视移开，站起身走向柜檯。
    「太好了祐瀧，我们终于可以把你带回家了！」站在柜檯前的长发女人一看见少年，立刻欣喜若狂地拥住他。
    「好了啦，妈，你这样子我不能呼吸啦。」温祐瀧无奈地笑着，但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可是可是……你已经在这里待一年了耶！你都不知道妈妈在家有多想你！」
    「好好好，他现在知道了啦。」她身旁的高大男子也笑着说。
    「妈，我们等一下一起去你上次说的那家店吧？」温祐瀧与一旁的老爸相视而笑，「就当作庆祝我回家？」
    「嗯！好啊！」她闻言终于松开温祐瀧，看着他的眼中盛满感动的泪水，「祐瀧想去的地方当然没问题！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啊，等等。」温祐瀧突然说，「在回去之前，可以先让我去一个地方吗？」
    「欸？你要去哪里？」女人搭着温祐瀧的肩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去见一个朋友。」他偏头想了想后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好，我们等你。」男人弯起一双细目朝温祐瀧笑道。旁边的女人也跟着点头同意。
    温祐瀧微微一笑，转身踏上通往设施内部的走廊。
    一年前，他从寰洋企业的惨剧中成功逃脱，之后先被送进医院检查治疗，接着就被转往这个辅导设施。
    毕竟是遭遇了如此惨烈的事件，不少青少年团体和人权团体都表示对于生还者后续身心情况的担忧，因此政府在与眾多单位协商之后，一致决定了把灾难后的生还者送入辅导设施里，交由专业人员照顾至少一年，再视情况让他们返家。
    走在设施的廊道上，温祐瀧心情放松地随意瀏览周边风景。这栋五层楼的建筑整体是看上去很舒服的米白色调，窗户的採光也很好，光是白天时的阳光就足以让整个宽敞的空间非常明亮。
    经过餐厅时，温祐瀧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在这里的时候最期待的大概就是每天的吃饭时间，因为这里面的厨师们製作的菜餚实在是非常美味，让他每次吃的时候都觉得离开这里之后铁定会十分想念。
    说到想念，就不得不提及另一个地点。
    温祐瀧在进入房间区前停了下来，思索一会儿之后决定还是再去那里看一次。
    沿着餐厅前的走廊右转直走，再拐过两个弯，就能看到一扇上面镶着彩绘玻璃的门，而温祐瀧的目的地就在这扇门后。
    那是一个种植许多花卉的庭园，正中央还有一个雕工精细的圆形喷水池，立于圆心上的则是一个有着波浪长卷发的美人鱼雕塑，清澈透明的泉水从它抱着的圆形陶罐里源源不绝地涌出，而那些五彩繽纷的花朵就绕着这个美丽的白色喷水池绽放。
    温祐瀧坐到庭园内的木製长椅上，静静听着水声回想。
    还住在设施的时候，他常常会来这里间晃散心，也许是因为这个露天庭园的景色实在很美的关係，也可能是因为潺潺水声让人放松的关係，每次只要待在这里，总会觉得身心好像都被洗涤了一番。
    「祐瀧？」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唤了他的名字。
    回神一看，果然是罗士德。
    「你也还没走吗？」罗士德优雅一笑，走到他身旁坐下。
    「嗯，不过我的家人已经到了，我只是想在离开前再去找个人。」温祐瀧仰头望着人鱼像说。
    「但你现在可不像在找人哦？」
    「这个……因为以后就看不到这些了嘛……」听到他的话，温祐瀧有些尷尬地抓抓头。
    「好啦，不闹你了。」罗士德朝他笑了笑，「对了，我早上有遇到阿仁喔，他看起来精神可好了呢。」
    「是吗？那太好了！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他的说。」
    「嗯，老实说我也是。」罗士德轻轻叹了气，「毕竟遇上了那种事情……我本来以为他会意志消沉的呢。」
    那是发生在他们来到设施一个多月后的事情。那天，手部被老虎重创的赵仁终于离开医院来到设施里，但是让前来迎接的温祐瀧等人讶异的是，他的左手因为伤势过重而不幸截肢了。虽然赵仁还是给了他们十分爽朗的笑说着没事，不过其实他们仍一直很担心赵仁的情况，怕他只是为了不让大家担心而逞强。
    「不过刚刚他的儿女和妻子一起来接他的时候，他看起来真的心情超好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成那样。」
    「他一定也很想他们吧？常常听他提到呢！」在设施里也已经不知道听他说过几次家人的事情，因此温祐瀧完全可以想像赵仁能跟他们回家时会有多开心。
    「对了，罗士德呢？」往后靠上椅背，温祐瀧转头看向身旁的罗士德，「你太太还没到吗？」
    「嗯，她还在上班，我得等她下班才能把车开过来。毕竟这里离她们公司挺远的，我不想让她午休时间还要这样跑。」
    「这样啊……」温祐瀧点点头，拿出皮夹取出一张名片扬了扬，「那等你回去以后，我再跟我家人一起去你们的茶馆逛逛啦！」
    「乐意之至！」罗士德漾开灿烂的笑，看上去非常开心。
    「那，我先走啦！」温祐瀧说着站了起来，「我还得去找个人呢。」
    「好，那就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啦！」罗士德并没有问温祐瀧要去找谁，只是带着喜悦的表情与他道别。
    「嗯，再见囉！」
    重新回到设施里，温祐瀧接着踏上了他的寻人之路。
    走上楼梯，经过了几间因辅导对象已离去而空空如也的房间，他在走廊尽头最角落的房间门前停下脚步。
    盯着浅绿色的房门看了一会儿，他这才伸出手敲了敲。
    「请进。」
    听到房内传来了声音，温祐瀧扭动门把，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夏季早上的耀眼日光透过薄纱窗帘进入室内，照亮了摆设简朴的米白色房间，以及立在窗边那名少年的身影。
    一缕缕的光线穿过他因微风吹拂而飘动的金色发丝，让发梢都变得有些透明，与一年前无异的偏瘦身形因为背着光而被加上了浅金色的框，有着天蓝色线条的睡衣衣摆也因着风微微晃动。
    「……皓昀。」看着少年的背影，温祐瀧叫了他的名字。
    蓝皓昀转过身，清秀精緻的脸庞直面向温祐瀧，长睫毛下那双如艺术品般精美的翠绿色眼瞳静静注视着来者。
    「……你还没回去吗？」
    「嗯。」温祐瀧勾起一抹微笑，「有些话，我想在离开前告诉你。」
    一年前恶梦结束的那天，温祐瀧赶在蓝皓昀举枪自尽前击落了他手中的枪，把他从死亡边缘即时拉了回来。
    他还记得当时蓝皓昀曾哭着告诉他「做出这种事情的我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这句话对那个时候的蓝皓昀来说，简直就像是深信不移的人生信条，但温祐瀧却告诉他「现在这间公司的黑暗面只有你能揭发，毕竟你也是受害于他们的实验体，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替牺牲的一切生物发声！」。
    温祐瀧说完那句话后，一直到蓝皓昀跟赵仁一起被送往医院，而他跟着罗士德一起等待下一台救护车进入，蓝皓昀都没有再动过自杀的念头，不过也没有再说过半句话。
    到达设施一星期后，蓝皓昀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苏茗的斜背包，并依靠苏茗留下的资料联络了数家值得信任的媒体和官员，果不其然马上就被他们大力关注，只花了短短两个星期就将所有的资料统合整理好，然后发布出去。
    这些消息的流出对寰洋企业来说自然是一大伤害，再加上前不久那些怪物引发的攻击事件以及总经理和许多公司高层的身亡，寰洋的经济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急遽下降，同时他们也无可避免地面临全球媒体以及网民的群起挞伐，以飞快的速度窜升到热搜排行第一的位置，连很多知名人士都跟着出面批评他们，朝他们落井下石。
    事情愈演愈烈，就连苏茗给蓝皓昀的资料中提及的好几家与寰洋关係密切的企业和媒体，都纷纷倒戈转而攻击寰洋。
    这样闹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寰洋企业的副总经理——蓝天明总经理的弟弟，终于忍痛宣布公司倒闭，那个被称为「寰洋之乱」的事件才渐渐平息。
    时至今日，已没有什么人在讨论那件事情了，整个事件连同寰洋企业就像船过水无痕一样，逐渐消失在全球民眾的脑海中。
    而知晓当时那个事件真相的三人，则选择替蓝皓昀跟苏茗保密，对外坚称自己对寰洋内部情形一无所知，就这么在辅导设施内渡过了平静的一年。
    「……你想告诉我什么？」蓝皓昀彷彿从回忆里重返现实，先静默片刻才开口问。
    「我想跟你说声谢谢。」温祐瀧微笑着走到他身旁。
    「……谢谢？」蓝皓昀一脸不解地靠在窗户边，「我可是让你经歷了那种想忘也忘不掉的惨剧的人呢。」
    「嗯，不过就算这样，该谢的还是得谢。」点点头，他凝视着蓝皓昀接着说，「虽然晚了一年……还是谢谢你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来救我们。」
    听了这些话，蓝皓昀一时之间竟有点语塞。
    在蓝皓昀心中，他其实仍然不认为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完全正确的。虽然达成了他和苏茗的目标，救下了很多未来可能被寰洋企业伤害的生物，但同时也确实牺牲了不少无关的人。
    包括方翼潼、陈景文跟黎曜婕在内，所有人的牺牲都被蓝皓昀视为自己必须永远背负的罪，直到此刻他依然没有放下。
    在寰洋企业倒闭后，他不只一次觉得自己任务已尽，应该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但不管冒出几次这种悲观想法，却都会被温祐瀧的乐观态度一一击溃，也因此早在数个月前他就放弃了那些念头。
    虽然如此，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带罪之人，所以对于温祐瀧竟然会向他传达感谢之情，他还真的一次也没想过。
    「……皓昀？」见蓝皓昀迟迟没任何动静，温祐瀧眨了眨眼，弯腰查看他低着的脸，「你怎么了？」
    他满是好奇的脸庞一进入视线，蓝皓昀便立刻抬头别过脸，咕噥一声：「……没事。」
    「……话说回来。」望着窗外的蓝天看了一下，蓝皓昀终于再度开口，「你到底为什么可以这么乐观？」
    「啊，这个曜婕也问过我。」温祐瀧环起手，整个人靠到窗边的墙上。
    「……我应该没跟你们说过我其实有个弟弟吧？」他一脸平静地说，见蓝皓昀摇摇头，才续道：「我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但是他在几年前因为得到癌症而进了医院接受化疗。」
    「然后，在我国三，他国一的那一年，某天早上他要求我带他去医院的顶楼花园散步，那天光顾着开心他竟然有体力散步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温祐瀧说着，深棕色的眼似乎显得有些黯淡。
    「他要我去帮他拿东西，可是当我回来时，却看到他把毛线帽扔在地上，独自一人站在大楼边缘。」说着，他闭上眼沉默一会儿，又缓缓睁开眼，「……他给了我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笑容，然后就从我面前消失不见。」
    盛夏的微凉清风从窗外徐徐吹入，却在此时突然颳来一阵较强的气流，吹得薄纱窗帘大力翻飞，略略遮蔽了温祐瀧忧伤凝望前方的表情。
    「我之所以这么乐观，就是因为我很不满当时的自己。那个时候的我面对他的病总是没办法给予他笑容，给予他正面的能量……所以，从那之后我就下定了决心，要带着一颗乐观的心活下去！而且要是那种能让身边的人也变得开朗的乐观！」
    温祐瀧面向蓝皓昀，脸上漾开了温暖的灿笑。
    就和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他的笑容总是让人觉得充满亲和力呢。蓝皓昀在心里想着，微微扬起嘴角回应，同时也把本来听了他的故事后打算要说的那些安慰语句收了回去。
    「对了，我之前说过我之所以去寰洋，是因为想往生医方面走吧？」温祐瀧说着离开了墙面，抬起一隻手，「其实啊，我就是为了想找到更多好的疗法来医治癌症病患，所以才想走这条路的。不过呢，我要在此对你发誓，我一定会谨记去年的教训！在未来进行研究的时候，绝对会尽全力去避免那种残忍事情发生的！」
    看着朝天空挥拳，全身洋溢青春气息的温祐瀧，蓝皓昀只感到一阵无语。
    「……你是在挖苦我吗？」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朝气蓬勃的温祐瀧。
    「挖苦？当然不是啊！」温祐瀧赶紧摆手澄清，「啊对，你之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阿仁和罗士德啊？我跟阿仁目前正在约时间，打算要一起去罗士德他们家的茶馆给他一个surprise呢！」
    「阿仁跟罗士德吗……」蓝皓昀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不过我之后应该会被住在英国的舅舅带回去，要跟你们约出去可能不太容易。」
    「……再说，我到现在都还没跟你们道歉呢。」
    这一年在设施里，不管是温祐瀧、赵仁还是罗士德，竟没有一个人对他表达不满，对待他的态度甚至就像当时在寰洋大楼逃难时一样友善。可是在蓝皓昀心里，却仍然不停在为了自己迟迟找不到时机说的道歉而纠结不已。
    每次跟他们相处的时候，始终觉得自己无法被原谅的他总是没办法开怀，但是他们的友好态度却又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心中的想法，只能一直存着罪恶感。
    也许就这么随着舅舅去英国，然后跟他们断绝往来才是最好的选择吧？这样一来，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的生活一定都会更好的。
    他苦笑了下，这才缓缓开口：「像我这种人……你们还是早点跟我划清界限才……」
    诀别词还没说完，温祐瀧却突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原本打算说完那句话就请温祐瀧离开的蓝皓昀，好不容易做好的决定又无法实行了。
    「……不要再讨厌你自己了。」温祐瀧的声音听上去还是跟往常一样温和。
    「过去的一切无法改变，但是从今以后，请你好好活下去。就把这些对过去的悔恨转化成未来的能量，去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吧。」
    他的声音回盪在蓝皓昀耳畔。
    仅仅是这么短短几句话，却在一瞬间就使蓝皓昀仍存在阴暗混乱的心灵终能拨云见日，让他自己都感到相当惊讶。
    「对，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电话号码吧？」松开蓝皓昀，温祐瀧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喔……有啊。」蓝皓昀立刻就想起他们四人重新在设施团聚后曾交换过手机号码的事。
    「那么，如果你改变心意，决定在回英国前跟我们聚一聚的话，随时都欢迎联络我喔！」他笑着挥了挥拿着手机的手说。
    「好啦，我爸妈还在等，我真的该走了。」收起手机，温祐瀧转身便往那扇淡绿色的门走去，「再见了，皓昀！」
    「……嗯。」蓝皓昀望着他浅浅微笑，「再见。」
    温祐瀧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关上的门扉后，而这间不算宽敞的房间，也在他离去之后又重归寧静。
    蓝皓昀依然靠在窗边，闭上双眼感受着属于夏天的风。
    一年之前的那些天，他摧毁了他心中最邪恶的存在，却同时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
    但是，他也认识了一群为了生存彼此努力的伙伴。
    户外开始响起蝉鸣，更替此刻增添了夏日气息。
    蓝皓昀偏头望向窗外，注视着辽阔无边的青蓝色天空和蓬松的云朵。
    良久，他衝着这个景色笑了。
    不知道经过多久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