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 00 孤岛蝴蝶 蝶亦是她,她亦是蝶 被披上一袭透色蝶衣 轻易染上任何光彩 却映不出我心 天上月与海上月 蝶总爱天上月 不爱海上月 于是 在最美好的幻想时 海上的孤岛为她 奉上他那一块心 捧住了蝶 钟爱着蝶 01 夜航 那抹灰青色 在海上飞扬着 轻声的呜咽 夜色在暗涌着 将船舱 衝破成窟窿 没有一滴水涌入 唯有巨大的回音 岸边的黑影目送着 孤独走不了 所以大海抹上蓝色 双手染上温暖绝望的温度 撑着我的颤抖 / 1997年?香港 沉默的水晶吊灯,映照出此处的典雅奢华。 对面沙发上,老夫人身穿一袭高贵深紫旗袍,如银的华发向后盘起发髻,指上那颗红宝石鑚戒,无一不代表她在这时代里的权贵。 「兰兰呢?」面对眼前的年轻男人,老夫人细瞇着眼,丝毫没有遮拦她眼底的打量。 「今日玩累了。」对此,男人表现的很是习惯,只是抬起眼,若无其事的回道。 「你这样宠着她,以后她可该怎么办?」 闻言,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说:「确实是得改改。」 说得那样,脸上却是一点担忧都没有。 钟老夫人叹了口气,疲惫地吩咐道:「兰兰就拜託你了,她不该牵扯这些事。」 「光在哪,影就在哪。」 像是一句信仰与诺言,男人轻轻地说。 老夫人猛然睁眼,那人早已起身离去,对面又是一张无人的空位,静静地沉默在那边。 晚风吹拂,漆黑的海浪不知已来来回回拍打着岸多少次。 那人站在岸边,黑色大衣披着夜色的冷清,手里夹着纸菸,橘红的火光勉强使他多了一丝鲜明,否则都快要辨不清他的身影与黑夜。 另一名年轻男人同样身为钟家的家臣,则是静静地守在一旁。从不多问,仔细观察,便是老夫人要他待在这人身旁的规则。 「先生,钟小姐还在等着您回去。」他提醒道。 闻言,先生眉头轻蹙,但没有愤怒。 他灭了手中的菸,转身接下他递上的手帕,轻轻地擦拭双手。 「嗯。」 直到手上不见任何脏污后,他开啟后座车门,两人离开了海岸。 漆黑的汽车,开往岛上唯一的亮光。 / 「先生,钟小姐……」 莫云淮刚进到屋内,家中的女佣便面有难色地求助,他再抬眼一看,别墅里的女佣们各个神情紧张的站成一排,像是等着被接受惩罚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他脱下身上的大衣,一手松了松脖子的领带,语气不咸不淡的问道。 女佣省略许多细节,只依对方的说词原意,委婉说道:「先生,钟小姐希望您带她离开这里。」 闻言,先生动作顿然一停,随即轻笑一声。 「她醒来了吗?」莫云淮转头问道。 「小姐刚醒来。」女佣微微欠身回道。 「我去见见她。」他解开的领带交给了女佣,莫云淮缓缓步向那二楼的房门。 房内,西式与中式融合的古典风格装潢,偌大的床上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睁开双眼,脑中许多画面飞过,可却没有一幕是清晰可见的。 「起来了吗?」 沉默的空间中,显得那声音十分低沉,犹如刚喝了几杯烈酒入喉,灼热而沙哑。 女子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房门,眼神还透着几分惊慌。 那人背直挺挺地倚着房门,垂眸抚弄着手腕上的佛珠。 那佛珠色泽光滑,顏色深沉,表面下彷彿经歷过岁月千锤百鍊的磨平,爱恨情仇也就不过如此。 那人不断地拨弄着佛珠,她心底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你刚才去了哪里?」她不自觉地抓紧手中的被单,紧张问道。 闻言,那人勾脣一笑,以彷彿对最挚爱的情人,温柔说道:「阿兰,你又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吗?」 「胡说,我哪有忘记。你是莫云淮,也是来照顾我的人。」钟兰笑了笑,试图隐瞒眼底的疑惑。 现在她能肯定这份莫名的不安,绝不是她反应过度。 问了所有人,所有人说前几天她出了一场车祸,现在的她失去了部分记忆。 醒来的第一天,眼前的男人就出现在她面前。他说他是钟家的执事,也是一直一来照顾她的人。 可为何明明只是一个家里的管家,现在她的身体却告诉她,她害怕这个人呢? 那人动作优雅的朝她一步步走来,坐到了床边。 「既然如此,让我瞧瞧你的伤口好吗?」 莫云淮的手指纤细漂亮,可捏起她下巴的力道却满是不容她抵抗的强硬。 他们贴得很近,她依稀还能够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烟草与檀香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车祸时,些许玻璃碎片伤到了她的脸,但撇除失忆,她的身上受到的伤其实也不算多严重。 然而眼前的人,每日都会为她包扎换药,他的眼神温柔,动作细心,哪怕一点小伤口,他也无比郑重对待,彷彿她真就是他心口上的那份唯一。 他细看她脸上的伤口,几日良好的照顾,连疤都没有留下,她那一张人人称羡的美丽脸蛋依然光滑细緻,似乎还变得更美。 失忆的她,也依然还是人们心中的香港名媛。 「你的伤口都好了。」 「嗯,谢谢你。」钟兰有些不敢直视他,垂头说道。 语落,莫云淮忽然抬高她的下巴,使她的任何情绪暴露在他的眼底。 他又露出一副笑盈盈的神情,同时也是钟兰最看不透他而害怕的时候。 他撇头凑近她耳边,一声温和笑意彷彿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霎时,一个吻便落在她的脣上,惊起了她所有感官。 他一次又一次的亲吻,从她的脣、耳、眉骨、眼梢和锁骨,点点爱意在她身上各处缓缓盛开,娇嫩的皮肤被染上一抹透红,美得疯狂。 他手腕上那冰冷的佛珠,不时拂过她发烫的身体,一切是如此地清晰,全都在告诉她,她并非做梦。 「你在做什么?」钟兰推开他,怒道。 「你不是想离开这吗?」 闻言,她一动也不敢动,瞠大双眼。他都清楚她的想法了,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你不让我离开?」钟兰愣愣地看着对方。 像是在看一个傻瓜,莫云淮哂笑一声,停止了亲吻,改而用手轻抚着她的长发:「你求我让你走,那我们的约定,你忘了吗?」 什么约定? 她脸庞发热,尷尬的说:「你知道我忘了很多事,你可以再跟我说一次。」 「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莫云淮看着她的眼神深沉、珍重,甚至有些诡异的迷恋。 ……这个人,根本不打算告诉她。 面对这样的他,钟兰内心那从未休止的悬问又再度警告着她。 「你到底是谁?」她下意识地身体往后一退,对着眼前的陌生人问道。 然而他的嘴角却像是这么一直勾着,彷彿从未消失,也从未洩漏一点他的胆怯。 「我是谁,钟小姐不是才亲自回答过了吗?」莫云淮动作随意的拾起床头旁的书籍,上头没有作者署名,但他清楚这是钟兰用来当作画画速写的本子,也是他特地为她带过来这里的。 他无声地笑了笑说:「你还是很喜欢画画。之后我会替你准备好画画的一切,你可以尽情画下去。」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钟兰眼眸沉静的说。 「阿兰的欢心也还是一样,没那么容易讨好。」莫云淮离开床边,站起身说,可他的语气却不恼也不怒。 因为接着他说:「不过,我还是想讨阿兰欢心。」 「这座岛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钟兰疑惑地覷了他一眼,这座私人小岛似乎属于钟家。而她之所以在这静养,旁人告知她是钟老夫人的决定,也就是她的奶奶。 「这座岛有名字?」 她的回答,惹得莫云淮眼尾带笑道:「若没有名字的话,人们又如何记住?」 「这里是九畹岛。」 「你当初就是在来到这里的途中,出了车祸。」 「阿兰,你说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 钟兰愣愣地看着他陌生的侧脸,窗外传来的海潮声顿时放大,成了她脑海里的巨响,其他的声音沉入了遥远的海底。 她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有哪个是真实?又有哪个是虚假? 默看着她,莫云淮的眼底找不到一丝担忧与慌张。 他独自走出房,随手关上了门。 留下她一人的疑问,充斥在这片孤岛上。 02 迷雾 两个水泡 一飘一沉 一闪一躲 像是跳着舞 曖昧的两人 / 三月的清晨透着些许寒意,本是春暖花开的春季,乍然使人有种春季未到的错觉。 天尚未亮的五点,别墅厅内传来纸张不时的翻阅声、一杯被放置在桌上的黑咖啡,隐约飘散着阵阵热烟与香气,一切恰似美好的开头。 开头无法注定美好结局,可结局少不了最初的注定。 沙发座位前的桌子放着一叠早晨报纸,上头的头条新闻印刷写着几个红色大字,凸显出这消息对于许多人的震撼程度。 与昨日的白衬衫,被时间走过已不再平整。 那人似乎整夜未眠,他动作疲惫地往沙发一躺,闭起双眼。 一片漆黑中,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成了如此明显。 那踮起的脚尖,优雅的像隻蝶一般。那一隻蝶,似蝶,令那个谁深深钟爱又深深痛恨。 直到一声关门声落下,宣告蝶的决意。 莫云淮缓缓睁开眼,越过桌子,前方那面巨大的落地镜,映照出此时偌大的空间。 除了他,只剩时间仍徘徊着。 滴答滴答—— 他亲手放走了蝶,因为蝶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想着想着,莫云淮忍不住抬起了一手,手背遮挡住他的双眼,渐渐笑得疯魔。 笑着笑着,却如阴晴不定的大雨骤然停止,迎来一片浮浮沉沉的灰色失落。 「钟兰……钟兰……」一抹迷雾在他眼底飘散开来,伴随那声声呢喃回盪着。 好似这么一直念着,她就能找到他。 除了他们这栋别墅的人之外,九畹岛上其他一个居民都没有,这片囹圄宛若早已成了被大眾忽视的事实。 在别墅内度过的几天,钟兰注意到傍晚时管家与女佣并不会待在岛上。 也就表示,这座岛上必定有某个岸边会有船隻的进出,来运送物资或者提供部分人返回陆地。 过了快要五分鐘,那人轻闭双眼,呼吸听来渐渐平稳。 她悄悄地打开门,踮起脚尖,一步步轻踏在冰冷的地板。 或许是上天怜惜她的际遇,顺利开起大门的那一刻是叫人如此地悸动不已,光就在触手可及的那端,让人奋不顾身地渴望追逐。 蝶还是蝶,还是贪恋任性。 / 搭上早晨第一班的船隻,莫云淮离开了九畹岛。 刚下了船,在岸边等待的几个黑衣保镖与钟家的家臣随即围绕在他前后。 「先生,钟生已来了。」 莫云淮微微頷首,一两辆黑车停在前方,一行人随即上车。 兰芝大饭店,位在市中心内的五星老饭店。虽然成立许久,但奢华典雅的外观设计,早已成为当地人心中的特色地标。 十一楼,一盏盏昏黄灯光抹在纯白的墙面,恰似美好的落日霞光,为黑夜献上最后的祝福。 墨绿色的沙发座上,那名相貌清秀的男人像是有所感觉,一抬起眼,正好与入口迎面走来的那人对眼而视。 钟逸随意地移开目光,嘴角嘲讽一笑。 「符合你心意了?」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候,莫云淮却是挑了挑眉,落坐在他面前,点起了一根纸菸。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燃起的菸,轻烟繚绕,纷纷往那无人的上方飘去,看得人抓不住也理不清。 「钟家的倒塌,引得如今香港一片混乱。」 「那么身为钟家人的你,觉得如何?」 钟逸凝视着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笑意,眉头深皱否认道:「我不是钟家人。」 语落,他眼神轻微一顿,察觉到自己前后说词的矛盾。 就像是一场误会一样,他那拧着的双眉很快地舒展开来,最后全化成了一声可悲又可笑的轻叹。 「是,我已经不再是钟家人了。」他重复着,彷彿也在强调着。 但说得再多,他不也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句话。 他依然改变不了血肉的事实,改变不了曾有人给予他的回忆与温度,哪怕其中夹带着不善与他人的否认。 一切只因为,他曾被这个家的某个人重视过。 如挣扎过后的狂狼,仅剩无声的平静,「莫云淮,说吧,你找我是为了什么?」钟逸眼眸无光的问了对方。 这人如此了然于他的软肋,怕是谁也难从他的眼中逃过一劫。 可就是这般「狼过华秀隻狗」的人,无情残酷的言语总叫人难以否认。 「我要的,就只是这个企业的倒塌。」莫云淮掀起眼,乌黑的瞳孔藏着某种执着,那是沉重、死寂的。 钟逸却不由得一愣,这一刻的他竟有想相信这人的衝动。 而真正杀了他心中那摇摇欲坠的信念,依然是这人说的话。 经歷过一场暴雨,死去的海终于获得了重生,开始再次流动。 钟逸看着眼前的男人,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所以钟兰在你那里?」 莫云淮熄灭了菸,转头俯瞰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听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悲,只是淡淡地说一句。 「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 从别墅离开过去了几小时,在这之前,钟兰目送着那艘船远走。 她哪也不逃,哪也不走。 只是坐在岸边的石阶上,看着浪花前前后后,恰似这片海也在为了什么,不停地在同一个地方踅来踅去。 可这片海和她仍是不同。 虽然它始终游移着该去何方,但它能够自由地奔向各处,无拘无束。 身后明明无人追赶着她,她却想那人大抵都知道了。 认为她就像无理取闹的孩子离家出走,体会过现实的残酷,便会主动回到家的怀抱,了解家才是唯一的温暖并选择好好珍惜。 说来也是好笑,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是能够剩下多少过往的回忆与情感呢?家都变得如此陌生了。 她失去了过往,曾经活着的定义被人用几句话就能够轻易地涂改与填补,她还能怎么感受到其他事物的认同与在乎? 她快要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了。 眼前是一片蔚蓝辽阔的海,她是那不停拉回晃动的指针,深深地迷失在这片迷雾之中。 她想,要是能够坠落在那摸不着的白色里,会不会谁也找不到她? 永远,永远。 03 戒 我用一个金色的戒指 抱紧了你 从头到尾 不再离开我 / 时间近落日时分,九畹岛却起了一场浓雾,显得朦胧不清。 莫云淮独自下了船,跟出门前不同的是,此时他手中提着一盒纸盒,里头装着的是一块外观精緻可口苹果派,虽然不再温热了。 莫云淮推开了别墅的大门,有人却没有乖乖地等待他归来。 他扫了眼屋内各处,眼底是那样的平静,没有失望的皱眉,也没有愤怒的不满,却叫人感受到无声的沉重。 再眨眼,那盒苹果派已被他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内,再多的欢喜瞬间也碎了一地烂泥,他笑得低哑,转身步出家门。 夜幕底垂,雾气被晚风缓缓吹散,岛上的景色变得清楚许多。他脚步悠悠,在白雾与漆黑之间漫步着,恰似在这夜里徘徊的鬼神,瀰漫着说不出的诡譎。 找到对方,莫云淮才停下了脚步。 今日阿兰穿着的是那件他为她准备的深蓝色洋装,手工订製的剪裁沿着她的锁骨、背影的曲线,再恰恰好地掐紧她那纤细的腰,每一寸的布料都是如此地贴合着她,了解着她。 海风越吹越烈,钟兰穿得单薄。 但她像是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海。 「阿兰。」 「风大,我们回家。」莫云淮的声音被风给打散,听不出他的悲喜。 似个不愿回家的调皮少女,坐在石阶上的钟兰晃了晃脚并没有转身。 「你不生我气吗?」钟兰问道。 莫云淮没有继续往前,仅是望着她的背影,一丝歉意显露在眼底说:「阿兰也是无聊了才出来,是我疏忽了你的心情。下次我再找时间带你出去走走。」 「不是谎话?」钟兰带着些许天真的口吻,微微撇头睞向他。 莫云淮哂笑,郑重的说:「我答应你。」 「看来,我是真的想不起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气氛瞬间像是绷紧了弦,下一秒钟兰便往前奔去,身后人只拽到她的衣角的残影。 他大喊少女的名,可少女头也不回,甘愿去向那美丽又绝望的深渊。 海很黑,水很冰,身后回响着那人的呼喊,一切都好清晰,可也全被她拋在了一片名叫不留恋的土地。 就这样沉入大海,她的骨肉会不会被大海给滋养,最后成为了大海的一部分呢? 至少,她好希望如此。 莫云怀眼里充斥着血丝,在他身上的高级订製衣服早已湿透,可背叛的感受却比这些狼狈难堪还要令他深刻。 钟兰听不见后头的呼喊声,沉入海里的她不知道的是,对方已不再追着她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少女消失在海面上,即将化为泡沫。 无论拥有多大决心,死亡到来那一瞬间仍是极度痛苦,肺胀满了绝望,像是快要从体内撑破而出,厌恶的窒息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临界点,只为了得到最后悲哀的解脱。 就差一点点,一隻大手却倏然抱起了她。 「咳咳咳——」钟兰睁开眼,咳得猛烈,紧接着大口吸着空气。 她抬起眼,怨恨地瞪着男人的脸。 「阿兰,你不乖。」 他的声音比晚风还要温柔,但抱紧她的双手却逼得她不能走。 「你是生我气?看来好像不止,你恨我……所以选择了跳海?」两人冰冷的身体贴得很近,亲暱的有如情人。 他乌黑的瞳孔微微放大,平静的面目下藏着的是一个充满阴鬱怨恨的疯子。 可身体虚弱的她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反驳。 莫云淮轻轻地将一缕落在她眼角旁的发丝勾到耳后,倾身凑耳说了一句。 她听见了。 远方的船鸣声象徵着自由,岸边的盼望者凝视着终结。 钟兰闭上了眼。 “无限柔情像春水一般荡漾 荡漾到你的身旁你可曾听到声响 你的影子闪进了我的心房 你的言语你的思想也时常教人神往” “我总是那样盼望盼望有一个晚上 倾诉着我的衷肠让你添一点惆悵 惆悵是情感的波浪 也是情感的桥樑情感的梯航 你若是需要爱的滋养 从今后就莫再徬徨” 快要五十年的老上海歌曲,周璇柔情万千的情感全诉说于歌声。 换下了那身湿透的衣,穿上了整齐的白衬衫,床边的那人依然外表俊秀,眼底透着一抹平静。 他动作轻柔,一手握紧了床上人的手,下一秒又像怕是握疼了对方,忽然松开。 躺在床上的她安静得不像话,漂亮的脸蛋毫无血色,令谁看了都觉得心疼。 他不喜欢这样的阿兰,阿兰就是要会笑又会哭,这样才好。 薄脣贴上她的右手手腕,一点点、一点点落下温柔,有如一位主人对待他最珍爱的东西。 这吻却像一场恶梦使钟兰惊醒,她坐起身,每一个她的眼神动作都反映出男人的自作多情。 可这些根本伤不了他。 「回答我,你是故意的?」钟兰深蹙眉头看着他,声音还透着睡醒时的沙哑。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人精心打理过,更别说那白皙无瑕的指头上,彩绘着光彩亮丽的美甲,然而再美丽此时也沾染上了一抹血色。 钟兰猛然一扑,十指狠狠掐紧那人苍白的脖子,轻蔑道:「知道吗?我特别讨厌你这偽善的样子。折磨我,你就开心了?我想你从小就缺乏满足,所以选择阿諛奉承讨好他人,甘愿做着谁都嫌弃的骯脏事。可你双手都脏了,无论爬得多高,也都改变不了你那自卑和懦弱的过去,怎么还会觉得我会喜欢……」 愤怒、疯狂、烦躁,所有的否认被一隻大掌狠狠摀住,耳边仅剩下那缓缓唱着的诉衷情。 女人纤细的手与嘲讽束缚住了他,但这些都不算什么。 不顾被掐着的脖子,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抬起潜在她身后的左手,慢慢扯住她的乌发,无情的暴力。 钟兰掐住他的力道减弱,脸色也因疼痛逐渐苍白;莫云淮却丝毫不见任何痛苦。 他是装的,还是麻痺了? 她痛得像是头皮要被撕下,她似不愿放手,但或许也是有点放弃挣扎的意味在,她竟然观察起他的情绪。 这好像是她失去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他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恰似悲欢后的秋季,带着七分寥落与三分疯狂。 可来不及探究,她已耗尽所有的勇气了,她还是败了下来,松开了手。 恢復呼吸,男人轻轻喘着气并没有收手,动作却是变得轻柔,他捧着钟兰的头靠在了肩上,轻轻抚着她方才的疼痛。 「嘘……没事了,没事了。」不知他这么做是在安抚着谁,又是谁最需要安抚。 那一晚钟兰耳边不时听见那首诉衷情。 “无限柔情像春水一般荡漾 荡漾到你的身旁你可曾听到声响 你的影子闪进了我的心房 你的言语你的思想也时常教人神往” 「阿兰怎么说我都行,但别践踏我给你的好,好不好?」 那人温柔的说。 04 繣 他们给了你全白画板,怎么涂抹永远是金色 你指尖上流淌的是无色,随着你眼中悲欢的泪水 开始了着色 可你避免不了那些金色 你的衣,你的好 全是金色 你也看不见,金色底下我们被牵系着 你拥有的繽纷,全是寂寞的底色 那是一滴滴灰色换来的金色 / 啪啦,翡翠陶瓷杯落地在地面上开出一朵绿花。 「是吗?结束了……」在看不到的门后,老夫人声音低哑问道。 「旗下大部分有价值的企业都收购走了。」对面那人面色不惊不慌,垂眸静静地重新再为夫人倒一杯茶。 「我没关係,但兰兰呢?现在她还不知道她父亲的事吧?」 男人盛茶的动作一顿,抬眼反问道:「夫人害怕她想起来?」 「是谁都会怕,一个人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不可怕?」 「可她还是您的亲生孙女。」盛好了茶,男人端茶递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轻抿一口茶,平静说道:「这茶入口虽苦,但回甘。就像性格再坚强的人,到最后一刻也会露出属于他们的软肋。」 「兰兰还是这样最好。」老夫人垂眸望着杯内的倒影,她的眼角无悲也无笑,只有几道走也走不回去的的细小纹路,多年来早已成为她的一部分。 她保养极佳的手指,摩娑着杯缘,暗道:「你让她回来一趟吧,我想见见我那可怜的孩子。」 男人轻轻頷首同意,转身即将离开时,何念突然道出一句话,止住了他的去路:「昨日你去找钟逸的事,我不阻止你。但兰兰会怎么想这事,你好好想想。」 「毕竟那孩子小时候,最黏她钟叔叔。」 莫云淮转身瞥见一抹闪光,那是一枚红宝石鑽戒,象徵着钟家的权力与地位。 「她最不喜欢背叛,我知道。」他垂下眼,平静回道。 / 那之后,钟兰的活动范围受到了更多限制,她能够走动的范围只剩宅邸。她的世界变得很小很小,像是被人盖上一个鐘形罩,塞满了一成不变的日子。 失忆前的她似乎很喜欢画画,莫云淮替她准备好材料与她惯用的画具,还有一本她失忆前随身带着的速写本。 现在她手拿画笔,坐在客厅的大片观景窗前发呆,而她的画布全是空白。 她并不是忘了怎么画,该如何画上线条,该涂上什么顏色,她全没遗忘。 她真正遗忘的是,她到底为什么而画。 无奈地放下画笔,她这才发现那本速写本掉在了脚边。 她弯腰捡起那本看起来才使用没几次的牛皮纸色速写本,翻了几页,找些灵感,多少也希望能够想起些什么。 排列拥挤的大楼、凌乱交错的招牌……失忆前的她似乎很喜欢画市区小巷来往的人们与街景。 「在画些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话来,钟兰吓得本子又掉到地面,她连忙转头看清来者。 莫云淮看了看她一片空白的画布,再看了看落地的速写本。 「没想画的吗?」他走了过来,拾起本子给她。 「嗯。」钟兰接下本子,默默地避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 「累了就休息,你身体还受着伤。」他提醒道。 经过昨晚的事情,钟兰如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于是她冷漠回应、避开了一切。 「我身体没事。」不再看他,她拿起一隻铅笔,开始随意构图。 莫云淮从身侧拿出一份报纸说:「有个有关钟氏的报导,你先冷静看看。」 钟兰接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串粗体文字。 「钟氏旗下部分品牌出售——受全球经济风暴的影响,除了许多企业纷纷遭到严重重创,国内知名的钟氏集团也遭到严重的经济打击。今日下午一点整,钟氏发言人宣布公司高层决议将旗下部分知名品牌出售至另一家大型企业,其出售品牌总价值高达2.5亿美元。而钟氏负责人,钟任先生,在10日的一次意外车祸事故目前仍尚未甦醒,这让许多专家开始猜测着钟氏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这一点钟氏仍未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钟兰像是失了神,倏然站了起来。 她问着失去记忆的自己,怎么会连父亲的消息都不晓得了? 手颤抖得疯狂,快要拿不稳的报纸就像她一样,一滴泪便能将字墨晕染开来,脆弱的纸一下便穿破成一个巨大窟窿。 「父亲在哪?奶奶又在哪?」此时的她才像个迷路的孩子,仰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们俩面对着面,恰似抱着彼此,莫云淮抬起手,温柔地顺着她的发。 「他们没事,先生和老夫人怕你受牵连,他们才让你暂时待在这里。」 钟兰撇头避开他的抚摸,宛若不信他这一番话。 「只是一时忘了一些东西,一时做了不像你的事,没有人会责怪你。」他像是若无其事,手指缠着她的发,指尖繾綣温柔。 钟兰眼角瞥见的是他手腕上戴着的佛珠,脑海里突然响起有人曾这么形容过一人「他无知又全知,他无所求又尽求;他全知所以微笑,他尽求所以痛苦」。 「我们回去吧,老夫人想见你了。」 耳边他这么说道,她却高兴不起来,紧接着心头是一颤,看着被风吹到的某页,一幅黑白素描画。 而她脑中浮现画中的场景,不是黑白,是彩色的。 等待船来的时间,钟兰又一遍看着潮水前前后后。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墨蓝色的领带任随着风飞扬,而他的眼神带着一丝丝说不出的沉默。 「钟家倒了,你能得到什么?」钟兰突然开口向他问道。 莫云淮淡淡地覷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说:「我说,我要让钟家变得如此呢?」 「不,他们都说你是奶奶最信任的人。」钟兰质疑他。 「所以阿兰才觉得我很偽善?」莫云淮睞向她,微微一笑。 真是险恶,钟兰瞪着他。 他的问题根本就是在提醒她,上次她嘲讽他的那些话。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她放弃似的转过头,不再看他。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希望钟氏消失。」莫云淮回答她。 钟兰愣了半晌,随即眼底冰冷问道:「你不怕我说出去?」 他哂笑一声,脸凑近她说:「阿兰真傻,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的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人会责怪现在的你,只会安抚你,要你别再胡说。」 钟兰挑眉道:「如果我说,我全部想起来了呢?」 莫云淮望着她漂亮的眼眉,沉默了几秒,抽回他们之间的亲密。 他没有讶异,没有怀疑,仅有淡淡地回了一句:「那便是最好。」 「没有,我没有想起来。但我知道了一件事,你不信我。」钟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 莫云淮静静地等待海上的船隻靠近,未置一词。 现在钟兰终于有些懂了,什么样的问题会惹怒他,一边掐着她的脖子,一边安慰她,求她别再这么做;什么样的问题他会平静地回答她,却说了一个她辨不出真假的答案,甚至什么也不说。 钟兰佯笑一声,就当刚才是她的自言自语,她可不想让场面再变得如此狼狈。 而那艘船即将靠岸。 05 分别的海 我没去那片海 没看过那里的沙与贝壳 我站在岸边 我想,碰到那片金色的浪花 只想说:爱你 我喜欢鲜艳的蓝色 像大海喜欢你的美丽 别再分离,让我靠近 我是想让你看见 有一种钟情 沉入深深地海渊 船鸣在另一片海上喧闹 我们的世界听不见 你说:还能、还能 在迷雾之中,你看见了灯塔 你说,你还能看见 水上的花开得极美 水底海草死得绚烂 我全在耳边,告诉了你 / 十五分鐘的船,再搭上了车。 在行驶中的汽车内,钟兰盯着车窗外一幕幕与她画在速写本上,类似的街景发呆。 「老夫人很久没见到你了。」莫云淮瞥了一眼她的侧脸,语气温和。 钟兰移开一直望着外头的视线,看向他问道:「我能见到父亲吗?」 「之后你就能见到他了。」他这么说。 回到了那栋有父亲和奶奶的家,她的身体和记忆还记得多少?是因为怀念而想起,还是依然只有陌生的熟悉? 她再度看向了窗外,浮动的街景。 絳红色陶瓷茶杯,圆滑的线条与鲜艳的上色,每一个角度都无可挑剔,是上好的极品。 同样泛着光彩,那人动作优雅端起茶杯的指上,那枚玫瑰切割的红宝石鑚戒。 叩叩,两声敲门声。 「进来吧。」何念同意道。 推开门,莫云淮没有多说什么,往前了几步让身后的女子进来。 钟兰出门前受莫云淮要求,换一身衣服,浅粉色的订製旗袍,领子和下摆的部分绣着浅浅几朵白花,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衬得她模样柔美嫻静。 「快过来让奶奶看看。」何念放下茶杯,起身伸开双臂,等待她亲爱的孩子来到她的怀中。 「奶奶。」钟兰往前走了过去,两人拥抱在一起。 何念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感叹道:「你父亲发生了那样的事,虽说是意外,但真是委屈你这孩子了,跟着我们受苦。」 「父亲?父亲现在还好吗?」钟兰结束拥抱,连忙问道。 「你不必担心,他没事。别去理会外面那些消息,现在他必须好好静养,所以还不能跟我们见面。」 钟兰望着眼前慈爱的奶奶,她缓缓垂下头,像是终于相信而点了点头。 「兰兰,你还记得奶奶。」何念面露慈祥的说。 「小时候最常见到的人就是奶奶,我不会忘记。」钟兰一样没抬起头,小声说道。 何念一笑,伸手轻抚着她的手,两隻手,一隻手有着岁月走过的纹理;一隻手带着平滑无瑕的美丽。 「你别怕,我们一家人会陪着你的。」 钟兰几日来不稳定的情绪,像是终于得到了温暖的救赎,她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 可她的眼角却偏偏瞥见,这些日子以来陪在自己身旁的那人,站在门口,没有打扰她们。 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站在,彷彿尽守着他应守的本分。 「他什么都不跟你说。」一个女人这么说道。 钟兰脚步停下,察看起屋内的四周。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在一名穿着旗袍的纤瘦女人。 「他是谁?」钟兰没有动作,也没有看向女人,她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你……」女人对此迟疑了几秒。 钟兰打断她的话说:「我出了一场车祸,钟家的太多事我都忘了。」 语落,女人已悄悄改变了身子的方向,改为面朝着光。 钟兰这才注意到女人身上的靛青色旗袍,和她自己现在穿着的是同一家的作品。 这两件旗袍在光下都会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光泽,那是别家製衣都製作不出来的,属于钟家旗下的百货才有贩卖的特别款式。 「是吗?那你的姑姐,你也忘了吗?」钟璦挑眉问道。 闻言,一切便有了解释。 此人是父亲的阿妹,钟璦。 「那么姑姐刚刚说的是指谁?」 「母亲要我告诉你,因为某个人出卖了钟家,好让你对那人有所警惕。」 「莫云淮?」钟兰看向了钟璦。 「哟,厉害。母亲这么看重他,把你交给他照顾。但他再怎么样优秀,他还是钟家人以外的人,你说是吧?」钟璦勾起脣角,像是在嗤笑。 钟兰没有附和,继续问道:「他出卖钟家什么事?」 见状,钟璦愉快的兴致像是被人突然宣布结束,她扬起的嘴角瞬间消失殆尽。 她低着嗓,神色慍怒的逼近她说:「你真的不知道?」 「所以我想知道。」 「呵,莫云淮与你那个不被钟家承认的钟叔叔,联手要毁了钟家!」 钟兰睁大了眼,这是她不知道事情。 「那么,奶奶该怎么办?」她问。 「所以啊,现在她让我带你走。」钟璦走入光下,眼底的愤怒不再,愉快的情绪再次回到了她的嘴角。 钟兰垂下头,犹豫后只说了一句。 「那带我去看见一个人,我就跟你走。」 / 厅内,年轻男人与老夫人的说话声忽然停下。 「夫人,钟大小姐带走了钟兰。」莫云淮收到属下的通知,他的脸上丝毫没有一点情绪改变,只是沉默了几秒,最后他看向老夫人,语气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唉,怎么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奇怪的是,老夫人也只是掀起眼看了一眼对方,悠悠感叹道。 「您要怎么处理?」对方问。 何念侧坐沙发上,双手叠起放在膝上。她垂眸看着这双手,她的手,哪怕她多年来日夜勤劳细心的保养,依然抵不过年轻时青涩的美丽。 微微一笑,她的嘴角不免也露出了一丝细纹,可这些都是她,而她愿意接受这些过去所带来的不完美。 「你让钟陞带他阿妹回来吧,钟璦这孩子还是会听她阿哥的话。至于你与钟逸的事,兰兰知道后总会处理的。」何念起身。 「钟家人没有傻子,你的演员都跑光了,那要观眾看什么?」莫云淮抬眼看过去,何念背对着他,慢慢步入深处那间带光的房里,看不见影,还听得见声。 06 梦痕 衣, 飘逸的裙摆, 不再飞舞。 回忆在遗失, 似真似假, 凸显了—— 满口偏执的他们, 和逐渐矛盾的我, 光在搁浅,海在等待, 细沙化成一双蝶翼, 眨呀眨,脆弱得过分。 在你的现实, 我偽善着,善妒的, 像寂寞的海, 不顾一切的给予一切, 送给了你…… 衣 骄傲的衣, 失去美丽。 / 精緻的水晶吊灯,洁白的丝质窗帘遮掩住了一大片朝海的观景窗,唯有布帘与地面的一点间距,透出了一条细细的白光,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珍贵。 这是一个还带着些许冷风,暖意却已悄悄到来的春日午后。 两张沙发上,坐着两个两人。 一隻布满不少疤痕的手,接下了对面递出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子只拍到了侧脸,可依稀能够看见那时她表情冷静,丝毫不胆怯的模样。 钟陞垂眸看着女子漂亮的轮廓,随即轻轻朝桌面上一丢,抬眼望向眼前的男人说:「阿逸,真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这位名叫钟陞的男人,便是老夫人的小儿子,也是钟兰的叔叔。 钟陞和钟兰的父亲钟任都是拥有资格掌管钟氏的继承人,和他这不被钟家承认的私生子不同。 「我很好,你知道我今天代谁而来吧?」钟逸走至沙发座位上坐下,頷首说道。 「你这就问我两个问题了,送我这张照片的人是谁?谁又派了你过来见我,不是吗?」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笑得锋利,他已是不惑之年的年纪,可那一张脸看起来依然年轻帅气,让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忽略了岁月在他身上添增的歷练,别说那底下更多的心机。 钟逸虽然和他同辈,年纪却是整整小了钟陞一轮,不过这并不代表钟逸不了解这个人,毕竟他小时候是在钟家长大,更是亲眼见过这人表面之下的无情与狠心。 「这话怎么说?」钟逸动作随意地伸出手,请示道。 「第一个问题无非是母亲的命令,她总会在这时候拜託我。」 「至于莫云淮派了你过来,这一切若全是他的计划,只为了挑拨我和钟璦的关係……」钟陞微微挑起眉,故作停顿不将话说出。 「他挑拨你们的关係?可谁来继承钟氏,决定权不是在钟老夫人的手上吗?」 钟逸依然不慌不乱,钟陞不禁暗忖,母亲不该看不起这钟家外的私生子,他身上也是流着钟家的血。 钟陞轻笑一声说:「阿逸,整个钟家都知道你和莫云淮合作,要是我连这都告诉你了,我岂不是个傻子?但老实说,我不介意你们的目的。」 「你不介意钟氏倒塌?」钟逸皱眉,思考着对方说得是否属于实话。 「你很了解钟家,但你离开我们也有几年了,如何认为我们不会变?钟任打造出来的钟氏,你又觉得我有什么理由继续接受?」钟陞反问他。 钟逸一愣,可接着钟陞忽然拿起刚刚被他丢到桌面上的相片,低头仔细看着,语气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 「她恢復记忆了?」 话中的她,自然是指钟兰。 钟陞会这么问,是莫云淮和他没有想到的。 「要是钟兰恢復记忆的话,她怎么会不清楚钟璦是什么样的人,傻傻地就这样被她带走?」钟逸不相信这般假设。 钟陞看向他,故作讶异的说:「你何必当真?我只是觉得相片里的钟兰被钟璦这样突然质问,脸上的表情还能保持这么冷静,所以随意猜看看罢了。」 「别开这种玩笑,钟兰现在可是连在哪都不知道。」钟逸不满说道。 钟陞笑了笑起身,终止了谈话。 他说:「毕竟是母亲的命令,我就去将钟璦带回来。你呢?你要去找莫云淮回报消息?」 「记得好好带那钟兰回来。」钟逸答非所问说。 钟陞回头过去,看着钟逸先行离开了房间,几秒过后,他也转身迈开了脚步,嘴角还带着一抹衔恨的笑意。 渐行渐远,唯有听见他轻轻呢喃着那一句。 「我的阿哥,你连死都死得让我觉得可恨啊。」 / 跟着钟璦离开的钟兰,坐了一段车程,她们在一间全白的屋子下了车。 「这里是哪里?」钟兰问了问钟璦。 「你父亲的病房,在这里他才能不被打扰。」不知为何,钟璦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房子,她犹豫了几秒才踏出脚步。 才进入屋内,一群穿着白袍的医护人员劝阻了她们继续前进,他们对钟璦说:「大小姐,先生目前的状况不宜见面。」 闻言,钟璦不再多说什么,母亲很快就会掌握她的行踪,在这之前她必须让钟兰见到钟任。 「是吗?经过这么多天,我们该是让钟兰见见她父亲了。」钟璦说完,伸手拉着钟兰穿越过人群。 钟兰走得缓慢,心中仍是有些迟疑,可她回头一看,后方的医护人员们像是收到了什么新的指令,竟也没阻拦他们,任由他们来到一扇白色的大门前。 「进去吧,你父亲就在里头。」钟璦不再往前,让钟兰独自前进。 钟兰看了一眼钟璦淡漠的侧脸,便往门前一靠,门打开了。 纯白色的巨大布幔从上方层层垂落着,遮掩住了里头的模样,像是空无一人。 可走近了,由内隐约传出来的医疗仪器声这才告诉他们,那方有着一条微弱的生命还在沉睡着。 这一刻,埋藏在她内心深处,一份极为恐惧的答案在她心中快速萌芽。而她的脑海反覆响起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听过的话,不论他人还是自己,不论真话还是假话,所有声音画面都在快速播放,她似乎想找到什么。 「为什么不走了?」钟璦走到她的身后,淡淡问道。 钟兰不大合时地忽然噗哧一笑,她嘴角带着苦涩,眼角带着几分泪水,眼神真诚的看着曾经熟悉的家人说:「姑姐,你们没有骗我,对吧?」 钟璦沉默不语,伸手替钟兰拉开了布幔。 眼角看到白色的床,一隻瘦弱苍白的手。 钟兰缓缓地看了过去,父亲闭着眼,他身上仅存的微弱气息,像是快要消逝的影,任由看的人只能无力地抓住,死死不放开。 「从意外那天过后,你父亲的状况时好时坏。而如你所见,这是目前维持他生命的最好办法了。」钟璦开口道。 语落,钟兰极为不解地问道:「奶奶为什么骗了我?钟氏都已经失去负责人了,你们还为什么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过着你们的大好日子?」 钟璦双手抱胸,眼底冰冷冷地看着钟兰,嗤笑一声:「母亲为何骗了你?我不知道。但钟氏失去负责人,钟氏并不会倒。现在钟氏会变成这样,一切不都是你信任的人,莫云淮的计画吗?最后,你问我们为什么还能够若无其事?别跟我说笑了,钟兰。你能过着你的大好日子,那是因为你是钟家人。」 钟璦换上一抹温柔的笑意说:「这你可能不记得了,钟家人个个都是会演戏的戏子,谁演得最好谁便是导演。可你一定记得,见到钟任后你答应我的事吧?」 面对钟璦一连串的逼问,钟兰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可钟璦不放过她,勾起她最美的笑说:「你要待在钟家,和我一起。」 07 延伸 这城市有一条线 从高处落到低处 来到了你我之间 谁是拉线的人 谁是牵线的人 那一条贪婪枯萎的线 随时随地改变着 费尽心机 渴望更多 更多 但 线牵扯着他们 捲成了死结 压缩了空气 窒息了孩子 但 线不会断 人总会换 我在末端躺着 还想着第一次 你牵起我的手 / 「【本报讯】本月10日,钟氏负责人钟任先生发生意外车祸,头部遭到严重重创,多日昏迷不醒。而今日稍早,钟氏发言人宣布钟氏二代负责人钟任,因脑水肿与併发症,最终宣告不治,享年45岁。钟老夫人在其他子女的陪伴下前往葬仪社的路程中,眼中仍是止不住泪水。」 「【本报讯】陪伴港内大小的老品牌,钟氏集团。30年前便开始经营製衣產业,到现在已是最知名的高级製衣品牌。而港内的特色地标,兰芝大饭店更是钟氏企业开始开拓製衣產业外的第一品牌,如今钟氏旗下更是经营着知名百货与餐饮品牌。面对如今负责人的离开和经济危机,未来钟氏将如何面对,将会是一大考验。」 莫云淮坐在沙发上,默然无声地放下手中的报纸,眸光深沉。 谁都不说,一旁站着的属下也就囁囁嚅嚅了十来分鐘,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向对方说明:「先生,这是钟老夫人要在明早请报社发出的报导,要求您尽快备好仪式……」 「遵照老夫人的指令,钟任的状况如何?」莫云淮问道。 「钟任先生目前还是昏迷不醒。」他如实回答。 莫云淮瞇起眼,望着不远处的花盆,那是钟兰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让人送来的。 如今那儿的白兰花,开得正美。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失笑起来。 「记得守着钟逸,你回报钟陞的事我知道了。」 「先生,您不过去找钟兰小姐吗?钟陞先生已经去找小姐了。」 莫云淮没有动作,移开视线说:「不了,我之后过去。」 「我在等人。」 谁?他确认一遍先生的行程表,上头并没有安排。 / 全白的墙面,耳边不时作响的空调运作声,钟璦低着头,对方还紧咬着下脣,看似还在维持着一丝冷静。 有谁还会垂怜着,这样年轻的生命?钟璦看着她被世界贪婪的手给缓缓吞噬,没事的,很快她就会习惯,甚至会开始爱上这奇妙的感受,任何事物即将涂上一声艳红的胭脂。青春和幸福,这些无用的东西都是权力的附属品们,不值一提。 倏忽,一声皮鞋敲响地面的声音,在什么上头多了一道裂痕。 到来的人抬起了眼,像是恰巧看见她们,来者露出一抹善意的笑。 「钟璦,你回来啊。」男人说着,字里行间的亲密如见到归来的家人。 「你要带我走?」钟璦转过身,冷漠问道。 钟兰瞥了一眼,钟璦垂落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抓紧着衣,而眼前男人的西装,深沉的黑像是藏不住的孤傲,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出一点温度。 「母亲她很想你。」男人莫名的回了这么一句话。 钟璦冷笑说:「想我?那她人呢?」 「她很想过来,但你不知道现在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容许她出门了。」 这句话像是些微缓解了钟璦心中的某种情绪,不再话中带刺,她皱起眉头问道:「她怎么了?」 男人望着钟璦,轻声劝道:「你该多多关心自己的母亲,因为脚上的旧伤復发,她也变得不爱出门了。」 「旧伤?」 「母亲不愿告诉你,在你离开家的那天,她为了要找你不小心摔了一跤。」 钟璦摇了摇头,喃喃说道:「不可能……我打听到的消息并没有这件事。母亲在没有我的这些年来,她过得可好。」 钟陞哂笑说:「原来你还打听着,阿哥刚刚那番话是骗你的。」 闻言,钟璦眼神一愣,像是方才有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脸上。 她嘴角渐渐向下,下一秒她恰似一位乱了脚步的舞者,横蛮地抓起身后钟兰的手腕,拉到了身旁。 死死地盯着男人的眼,她看见了自己穿着靛青色的衣,里头藏着怨尤,她语气万分轻柔的说:「阿哥,母亲不爱我是个女人家。」 「但母亲似乎特别钟爱这孩子。」她歪着头,转头看向钟兰。 「你不该这样就牵扯她进来,她都认不得我们了。」钟陞脸色不变,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说。 钟璦仰起头,便是一阵大笑。 「记不记得又如何?我们还是一家人,不是吗?」 钟陞沉着脸,他扬起的嘴角也彻底消失了。 「钟先生、姑姐,你们别说了。」沉默许久的钟兰,突然开口说道。 「最初是我跟着姑姐走,现在她也没有做出伤害我的事,不是吗?」 被终止了两人对话,钟陞第一次将视线看向了钟兰。 这么一看,钟兰也才看见对方乌黑的眼珠,恰似一道看也看不见底的深渊,一颗碎石落入,伴随而来的只是无尽的回音。 倏然,温和的嗓音响起,方才的沉默与恐惧旋即烟消云散。 「你没事?」钟陞说。 「啊?嗯,没事。」钟兰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样就好。」 「我们回去吧,老夫人在等你们了。」 「钟陞,你这是在耍谁?」钟璦拉高了语气,慍怒地瞪着男人。 「钟璦。」钟陞抬眼,目光如炬,锐利兇狠,钟璦倏然安静。 「都是一家人,回家有什么不对吗?」他反问她。 钟璦不再开口,直到她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手心,现在谁都知道了,她嫉妒得疯狂。 羞怒之下,钟璦转身离开了病房。 「你不走?」钟陞问了问钟兰。 「钟先生,您觉得他会醒来吗?」钟兰回头,看向钟陞的眼底带着些许茫然。 钟先生?钟陞眉头轻蹙。 方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想,她都未曾喊过他叔叔。 钟陞瞧了一眼那片白色的布幔,淡淡的说:「谁晓得?」 钟兰头低着,不敢正眼直视,没人发现她正瞥着那片纯白,嘴角垂落的一丝不捨,亦或是无声的道别。 「您会让莫云淮毁了钟家吗?」最后她问。 钟陞笑得很轻很轻,轻如鹅毛,落入水面时却激起了阵阵涟漪。 「钟氏或许会死,但钟家不会。」 他这么说,钟兰依旧不抬头,只是抿紧了脣。 08 悟 所有悲喜 散成了一片沙 依然紧紧相依 你知道 使我们相恋的 是共同的苦痛 而不是狂欢 / 直奔而来的脚步声,在耳边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杂乱还刺耳,何念的眉头却是连皱一下都没皱,依旧保持着精緻完美的弧度。 何念还没出声,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已闯进她的眼帘。 「你特意找钟陞过来?」看着眼前的母亲,钟璦怒目切齿问道。 「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没规矩?」何念缓缓抬起眼,轻声斥责道。 钟璦低垂着头,嘴里仅剩一声又一声冷笑,不断地笑着,止不住的凄凉。 「女人家要有女人家的样子。」何念皱着眉,起身就要离开座位。 下一刻,身体却是一顿,钟璦紧紧抱住了她不放。 「为什么又要走?你帮我选了人,我和他结了婚,我替钟家做了别人的妻子,难道不是个女人家才能做的事情吗?」女人乌黑的长发藏着几根白,发尾纠缠成团,剪不断,理还乱。 「你这孩子!放手!」何念喊道,可无论怎么拍打叫喊都挣脱不了这份拥抱。 她没有想到,爱是能够变得如此沉重。 「我和他离了婚,我就成了见不得人,这些年你还要我离钟家远远的吗?」钟璦在何念耳边苦笑说。 「妈妈,他不爱我啊。」悲哀的呜咽被泪水淹没,那是一个女人的心死,一个孩子最后的求救。 这时,何念停止了挣扎。 模糊的视线当中,母亲微微转过头,她却只看得见光落在了母亲的脣上,一开一合。 那时候,母亲怎么说的? 「荣华富贵多少人想要,你这孩子怎么不懂得珍惜?」何念压着嗓,眼底是失望。 语落,钟璦忽然狠狠地推开了何念,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坐倒在地,穿在她身上的那片蓝色海水,躲在底下的灰泥与疼得泪流的砂石,搅成一块,弄脏了衣。 「哎!」何念被推倒在地,连忙看向自己的女儿。 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落魄地笑着。 见到自己的孩子成了这副模样,身为一个母亲的她也忍不住,一滴泪从眼角流下,哽咽说道:「你这是成了什么样?我生给你富贵命,你偏要犯贱自己。」 自责与无奈像是大浪一般朝何念袭来,她用手指抹去眼角那又快要流下的泪珠,维持她身为母亲的最后一丝尊严,随即起身夺门而出。 叩叩。 回过神来,何念抬眼便是见到自己的小儿子独自倚在门上,神色淡定的看着她。 「你来了,兰兰呢?」确认来人是谁,她便低头继续缝纫手中的布料,一边问道。 「这么想见到她,心疼她?」钟陞挑眉一笑说。 「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人拐走,当然心疼。」 何念缝好最后一针线,她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模样精緻的平安符,用着茶白色的顶好布料,上头点缀的金丝是一针一线缝成。 钟陞静静地看着,他见过那种漂亮的茶白色,那是钟氏近期将要贩售的特殊布料。 这都不算什么,倒是母亲亲自缝了一个这样的东西? 若是想求个平安,那可就不好说了,谁知道钟璦拐走了钟兰,又是在夺谁注意? 「这平安符挺漂亮的,母亲要把它送给谁?」 何念拿着平安符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放到了身旁的茶几上。 「见到合适的人,便会送出去了。」 「是吗?」 钟陞听见脚步声到来,也该是他退场的时候了。 「时间不早了,今天我先回去忙了。」他抿嘴一笑,恭敬地对何念微微欠身,便要转身离去。 「钟璦那孩子,是不是不亲我这母亲?」何念忽然开口问道。 钟陞脚步一顿,他缓缓地回过头,覷了眼座位上披着华服的母亲。 她没有看他。 而在灯光之下,母亲的眼神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迷惘。 钟陞落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而那句话彷彿也成了他最后的安慰。 「阿妹最爱的人,一直都是母亲您。」 因为,我们是您的孩子。 「奶奶。」钟兰在门口唤道。 「没事了吗?孩子。」何念露出有些疲惫的笑容。 「我没事,可是父亲……」钟兰像是强忍着悲伤说。 何念上前,如同母亲般抱住了钟兰,在耳边轻轻安慰道:「听我说,奶奶接下来要做的事你都不要轻易相信,你只要知道我们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好吗?」 钟兰咬紧了下脣,不顾一切地挣脱开了怀抱,眼底失望的说:「为了什么?是什么事值得你们这样不顾一切?」 何念没有恼怒,她淡漠的眼神,语重心长的说:「为了这个家,钟兰。」 「收走我们家旗下品牌的那家对手企业,你知道那是谁吗?」何念问道。 钟兰一愣,为何奶奶要这么问? 何念见她这反应,不由得嘴角一笑:「莫云淮啊,傻孩子。那是我让那个人负责的另一家企业。」 「为什么?为什么奶奶您要这么做?」钟兰感觉脑袋快要炸裂开来了,她茫然问道。 「多少人想让钟家倒下,但他们没想到钟家死了,又活了。」 何念往前靠向钟兰,慈爱的说:「毕竟戏该怎么演,永远都是钟家说了算。兰兰,你可是我们的女主角呀。」 「对了,这送你。」何念拿出一个茶白色的平安符,放在了钟兰的掌心上。 「奶奶亲手给你缝的,保佑你平平安安。」 闻言,钟兰捏紧手中的平安符,她低垂着眼,低声道:「父亲会好起来吗?」 何念动作一顿,看着钟兰说:「孩子,你的温柔是种残忍。」 「他若是要走,我们也不得不狠下心让他走。」她轻轻地搂着钟兰的肩又说:「你能做的就是代替你父亲位子,让他放下心来。」 「天亮的时候,你就回去九畹岛吧。」 09 我承认 我承认 我不愿看见那朵花盛开 像你 你避开了我的一生 / 钟兰抬起头,眼前是不久前跟莫云淮待着的小岛别墅。 晨曦洒落在乳白色的屋墙上,空气中透着一点寒意,但刚刚好的阳光温暖了这一切。 她多久没有好好感受过这些了?春天原来一直都在。 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一口气。 她收回目光,推开了沉重的大门,走入看不见的阴暗当中。 走过了安静的走廊,客厅内只有那人,他的气色看来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奇怪的是,他坐在餐桌前,桌面上还摆满着精緻的早点,却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彷彿在等待着谁。 「你在等我?」钟兰开口问道。 莫云淮平静地抬起眼,一点儿都没被她突然的出现给吓着。 「你还没吃早饭吧?要是冷了,我让人重新再做一份。」他说。 闻言,钟兰微微皱起眉头说:「冷了热一热就好,不必重做一份。」 「那你吃一口瞧瞧?」 钟兰没有拒绝,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刀叉,选了一片顏色煎得恰当的培根,放入口中。 「还有点热,不过这培根的调味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样。」她说。 「味道不好?」 钟兰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明白他要这么问,但她依旧诚实回答:「不会,我满喜欢的。」 「那就好。」他浅浅一笑,也拿起了刀叉开始用餐。 「什么原因,奶奶认为你不会背叛钟家?」她问。 莫云淮专注地切着盘中的主食,反问道:「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回答我。」钟兰脸色一沉,她不想让他再糊弄过去。 他手中的动作停下,那双乌黑的眸色浓得犹如深海,一时令人捉摸不透那底下的情绪。 「你恢復的记忆,还没想起那时候的事吗?」 钟兰竟也是一点惊慌都没有,和方才莫云淮见到自己时的神色相同,他们两人彷彿都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怎么,你突然相信我的话?」钟兰反问他。 莫云淮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若是他不真正回答她的问题,这场对话便是说了再多也没有人愿意说出实话来。 他说:「刀子明明一直就在你手上,我手中也空无一物,你却怕有一天我会害了你。」 「钟兰,我不想相信,是你逼得我相信。」 钟兰猛然站起身,眼底满是气愤的瞪着他,低声骂了一句:「你个仆街!」 「没有了那些记忆,我好不容易变成了另一个人,大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可你多么用心,连在这里我睡的卧室装潢格局都和我原本的房间一样,这不算的话,你替我准备好的绘图工具和那本速写本又算什么?」 她喘着气,像是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将眼前那片起了雾的玻璃打破,那是谁不堪的掩饰?碎落在地面上的,又是谁的衷情? 莫云淮看着她,似乎也有某种东西在他眼里一点点、一点点黯然失色,最终成了一片死寂。 他垂下眼,锋利的刀好不费力就将餐盘中的肉切下,理所当然。 「因为我钟意你。」他低声说道。 一句钟意,在这一片光照不进来的灰色早晨,突兀得让人想要忽视。 「你疯了吗?」钟兰拧眉回道。 「我是,我不想你忘了我,但我也想让你忘了我、忘了钟家,忘了有关『钟兰』的一切,哪怕你假装忘了都好。」 闻言,钟兰笑得冰冷说:「说得再多,现在你却与我为敌。我不再是你手中的人质,之后我会把钟氏交给钟陞。」 「你不愿意按照老夫人的想法接下,你会毁了钟氏。」莫云淮不愠不怒的望着她。 「这不是如你所愿吗?」 时间过去了几秒,莫云淮缓缓地放下手里的刀叉,现在盘中的肉全被切成一块块,四分五裂,而他一口都没吃。 他却是举起一旁的酒杯,嘴角连笑都没有,突然说了一句:「祝福你快乐,钟小姐。」 眼里残存的,他对爱人的钟情。 / 一切如何念所愿,钟任的葬礼过不久在九畹岛举行,同时也只开放少部分的亲友前来。 仪式只有短短的一个礼拜,那么要花多久的时间,一个好好的人会被这世界逐渐遗忘? 钟兰穿着一身黑洋装,头戴黑帽,人坐在岸边看海。 很幸运,这个时段外头没多少人,其馀的人都在家中追思哀悼。 此时,从别墅的方向传来数人歌唱的声音。 “amazinggrace,howsweetthesound thatsavedawretchlikeme. ioncewaslost,butnowi'mfound, wasblind,butnowisee. 'twasgracethattaughtmyhearttofear, andgracemyfearsrelieved, howpreciousdidthatgraceappear, thehourifirstbelieved.” 歌声在风中飘盪,将祝福送到了天上。 即使那些人流下的是虚假的眼泪,空无一人的棺材唯有放着一本圣经,她的父亲在这一刻是真正的死去了。 父亲的模样虽然逐渐模糊遗忘,但她挚爱的亲人,肉体沉入海,灵魂却得到了解脱。 她不会忘记,她有一个父亲。 10 一人 那晚的雨来得突然 风在夜色里哭泣 石子上的青苔 和海水混在一起 那是你多彩的衣裳 听它那轻轻倾诉的旋律 我们开始搭着肩 跳了一支舞 这是一场悲喜剧 它知道了结局 人却骄傲地说 我们击败了它 你没看我看着 最后的花 在春天凋零又盛开 恣意而美丽 / 「钟兰。」 那声音不高不低,温和的语调很让人怀念。 「叔叔。」钟兰面带微笑,回过头。 「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风吹起他的衣角,钟逸脚步缓缓地走向岸边。 「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那你还知道我是你叔叔?」在钟兰身旁蹲下身,他动作随意地抽出了一根菸,嘴咬着菸,点起了菸,眼底映不出何物。 轻吐一口烟,轻烟冉冉在半空中,纠缠分离,像是无法抹灭的牵绊,最后一同消失在这辽阔的天空。 「九年前的事想起来了些,那时候你和父亲感情很好。」钟兰望着海的尽头说。 「……九年前吗?逆行性失忆症的患者一旦恢復记忆,基本上都是从远期记忆开始找回。」 「你了解过?」 「问一位神经科的医生朋友罢了。」 「那么你有问那个人,我要多久才能找回全部的记忆?」 钟逸抬眼瞥了一眼她的平静的侧脸,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也许几天后想起一点、几个月又想起一点,或是几年才想起一点,没有人知道。」 「那么,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钟兰低头看他。 钟逸沉默了半晌,眼望着大海说:「放我离开钟家的人,是钟任大哥。」 十五年了,他只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那天早晨,他和母亲站在一户大宅人家的门前忍着风吹。 可好几分鐘过去,里头一个人都没出来。 母亲却弯下腰,嘴角勾着温柔的笑,双手握住他的小手,对他说相片里的父亲就要来了,再忍一下就好。 一个小时过去,终于有人出来了。 不过那并不是相片中的父亲,而是一名长相美丽的妇人,白洋装外披着一件顏色漂亮的灰色披肩,她的身上还隐约透着外面没有的暖意。 「进来吧,太太。」女人侧过身,让他们进屋。 母亲看起来也有些茫然失落,只是低着头,牵着他走进了温暖的房子。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地方,里头像是一个想像出来的世界,明亮的光彷彿永不熄灭,他不必对黑夜感到害怕,不必为看不见的明天而哭泣。 「太太,进来屋内谈谈吧。」 「可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也在这里,他们等等就这玩一块吧,不然时间可不等人的。」 「也好。」 「阿逸,妈妈和阿姨进去说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母亲和那阿姨走了,空无一人的厅内他哪也不敢坐,傻傻地站着等待母亲出来。 几分鐘过去,实在太无聊了,他悄悄拿出母亲交给他的相片,听母亲说这是他父亲,他从来没有见过。 他的父亲会在这里吗? 眼前的门忽然打开了,他开心地抬起眼却不见母亲的身影,又是那名美丽的妇人。 「母亲呢?」他问。 「她走了。」 闻言,他手一松,那张曾被人拿起又放下无数次的破旧相片,落到地面上。 上头的笑得英俊的男人是母亲的挚爱,他是母亲的孩子。 「……你骗人。」 女人弯下身,他却注意到她手指上那枚红宝石戒指。 「她留下了你,所以听话做个好孩子吧。」 原来,那枚鲜艳的红宝石是被染上了一抹鲜血,才如此美丽。 母亲失踪了,谁都没有来。 年仅十三岁的他被留在了钟家,直到十年后他才离开钟家。 而那张照片在哪? 他不记得了。 「钟兰,你怪我吗?」他问。 少女的脸色苍白疲倦,海风吹动着她浓黑的长发。 她说:「我不怪你,你的心情就会好受些吗?」 好像不会,命运带他回到了这里。 他的家,不是那栋自己在外买下冰冷冷的房子;也不是孩童时期,母亲用自己换来给他的温暖心安。 他好想知道,家是什么? 「不会,所以当我没问。」钟逸起身,麻痺的双脚让他一时感到有些不适。 「钟逸,你恨钟家吗?」一站起来,钟逸明显比她高出了许多,她都必须微微仰起头来。 这种问题,听得钟逸忍不住勾起笑说:「因为我背叛了钟家,所以才让你这么认为吗?」 「难道不是?」钟兰挑眉,眼底明显就是不相信。 还没发生车祸前的她,会露出过这种表情吗?那时的她,只剩下对人的失望吧,钟逸心想。 「不,我没理由去恨钟家。」钟逸微笑摇了摇头。 「我不是钟家人,我只是一个想看见答案的观眾罢了。」 「而钟兰,你站在这舞台上,你是遗忘了一些事,但你就是你,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你是自由的。」 「你放过了自己,也放过那忘不了过去的人吧。」 钟兰眼神一愣,钟逸的这番话着实让她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曾在心底许下的承诺,那些故事他是不会说了。 - 作者:解释一下,钟逸是钟家的私生子。 钟逸的父亲年轻时就离开了何念,后来在外另有家庭。所以何念除了是女强人,自己也一手养大了三个孩子,钟任、钟陞和钟璦。 不过为何钟逸和钟陞钟任的年纪差那么多? 我们就当钟老先生晚年得子,老牛吃嫩草吧(? 11 简歷 钟兰匆匆离开岸边,她避开了人群,躲进别墅里。 多么幸运,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她连忙给自己倒一杯水,一杯不够,她又喝了第二杯。 解渴了,接着却换成皮肤痒得难受,像是有千万隻蚂蚁爬过她全身,可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不断地挠着苍白的肌肤。 抓红了,她开始不停地在屋内走动,想找个不那么温暖的地方,最好是冰冷了身体,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迷迷糊糊之中,一扇黑桃木门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毫不犹豫便打开了门,可见到里头的模样,她屏息凝视,放在门把的手缓缓放开。 这是一片沉默又狭窄的地方,唯一的一扇窗也避开了阳光进来,一本本书排满两侧书架,与门口相对的是个书桌。 没有阳光,这地方却一点都不冰冷,像是被时间暂停了一般,一直都是如此,而她身上奇异的痒也消失了。 不经谁的同意,她走了进去,桌面上放着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墨绿色的硬壳书皮都经歷时间,些微退色了。 她轻轻地拾起那本书,翻到了最后落笔的那一页。 那是一首诗,一个还活在过去的人,写下的诗。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钟兰连忙转过头,那个人就站在那里。 「阿兰,这里不能进来。」莫云淮看了她手中的笔记本一眼,平静的说。 他穿着全黑的西装丧服,她则是一身黑色洋装,他们和大部分人穿得一样,可偏偏他语气中对她隐约的温柔和亲密,在他人眼中就像一对情人。 ……情人吗? 「这是什么,你写的作品?」钟兰随意问道。 「随手写下的东西,你不用在意。」 「诗这种东西,含蓄又露骨。含蓄的是,字词里埋藏着真正的意思;露骨的是写诗的人,内心都让人窥见了。」 「那你看见了什么?」他沉着脸,语气淡漠的说。 「你又想要我看见什么?莫云淮。」 莫云淮缓缓地朝她走来,接着猛然往前贴近,下一秒她便困在双臂之间,动弹不得。 他看着她的眼,少女的眼珠漆黑却又耀眼,那是他的钟意,如今也倒影出他一身死寂。 「你还是一样,过分任性。」他啣恨说道。 「阿兰,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他却又忽然咧嘴一笑,笑得好看。 钟兰则是死死盯着他,未置一词。 九年前 「哎,那个谁,最新的衣服拿出来了没?小姐来试穿了。」 不顾那呼喊声,那垂掛而下的几盏昏黄,照亮那小而歷史悠久的店铺里,包括那一件件美丽旗袍。 那盈盈海棠红褪不去脸羞怯,转眼片片月黄映入青碧湖面上,又点点棕红染遍秋色枝叶晚,而后浓浓霜色却见荼蘼开。 一双骨瘦的手,轻轻地拿出四件色彩、剪裁都不同的旗袍,灯光抚过少年高挑削瘦的背影,他眼神低垂,每一个动作皆是那么温柔,宛若手中的衣便是他的衷情。 「我的衣服?」一名少女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双手托腮就靠着檯子,对上少年的眼。 「这件如何?钟小姐。」少年也不惊不慌,从四件旗袍当中挑选了那件白底绣上荼蘼的斜襟旗袍。 「好。」少女一眼都没看,便拿起衣服直接走进一旁的更衣室。 几分鐘,少女忽然从里头出声道:「莫云淮,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钟小姐?」少年上前问道。 少女拉开遮挡的布帘,侧身对着少年,而那件纯白的旗袍正穿在她身上,每一丝都完美贴合她玲瓏的曲线。 「这领扣我扣不起,能帮我吗?」她转过头,不自觉微勾起的一脚看起来有点俏皮,有点漫不经心。 「抱歉,是我疏忽了。」少年欠身,面不改色地上前替少女扣上。 短短一瞬间,时间走得缓慢,那双纤细的手离她红润的脸庞很近,彷彿真的相碰一起,隐约感受到他手指的冰冷和脆弱。 转身,他便退后一步,一如既往对她说出一句:「很适合你,钟小姐。」 「怎么样的适合?」 她也一样这么问他,少年便好似真心说道:「这衣服只有小姐穿得好看。」 少女听得却是浅浅一笑,那么的心花怒放,她倚靠在身后的大片镜子上,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因为是我,所以我适合,对不对?」少女含笑问道。 不等少年回答,少女突然接着说:「我钟意你的眼睛。」 「没有我喜欢、漂亮的色彩。」 我喜欢的你都没有,因为没有所以喜欢。 「钟小姐,还有其他款式很适合你。」少年扭头过去,像是没听见她的告白。 「你敢走,莫云淮。」少女斥道。 少年脚步一停,没有看她。 「我不爱听别人说我合不合适,钟家的大小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吧?」 沉默了片刻,少年猛然转过身,伸手狠狠地掐住少女脆弱的脖子,她整个人被压在镜子上,背都撞疼了。 外头的监视器拍不到他们,没有人知道里头的状况,成了一个祕密。 少年凑到少女的耳边,依稀还能闻见她香甜的发香。 正当少女以为自己要死在对方的手里,坦然迎接死亡时,她听见了一阵嗤笑,距离她很近很近,就在耳边,冰冷冷的刺骨。 「你怎么认为不适合,你身上流的血让我讨厌却又让我羡慕。所以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任性的钟小姐?」 少年的手终于松开,少女急促地呼吸,怒瞪着眼前面容俊秀的少年。 她喘着气说:「我都知道你陷害其他钟氏员工,用尽各种方法让他们身败名裂,你为了名利是不是什么都能做?」 「你又听谁说的呢?钟小姐。」少年睥睨她一眼,反问道。 「有人视而不见,不代表你所做的事就不会被发现。这么多年来,你忠心耿耿为钟家工作,就是为了你工作疲劳死去的母亲,等待有一天亲手毁了钟家吗?」 你不问我,连我为什么做的原因都替我想好了。 「钟小姐,你还钟意我吗?」 少女自嘲一笑说:「人的钟意值多少钱?你我的钟意,更是一毛不值。」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 「所以你想要我掐死你,再毁了钟家?」 少女眸光一暗说:「你毁了钟家,你的母亲也不会回来。但我的死要是能让你感到那么一点惭愧,我很乐意。」 你啊,自以为什么都懂了。 「你不会为了我而死。」 「谁知道呢?祝福你快乐。」少女扬起甜甜的笑,她突如其来的祝福在当时的少年耳里听来,只是一句讽刺。 谁知在某个春天,少女真的死了。 当钟意变得要死要活那一刻起,便注定会爱得疯狂。 如今,他抬手轻轻地抚平她那变得些微不平整的衣,不经意的贴心,最温柔的语气。 「我钟意你的眼睛。」 他还说着。 12 我不知道怎么爱你 我不知道怎么爱你 海上开了一朵白花 有着铁锈味 有人在床上沉睡 有人在海岸徘徊 有人在海底呢喃 繁星是你的泪珠 月亮是你的眼睛 流下一点一滴,是咸的海水 你都看到了,我只看得见你 我想爱你 / 「你问,钟兰会不会接下钟氏的位置?」何念看向眼前的男子,也是她仅存的唯一儿子。 「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她自顾自回答。 「母亲不怕莫云淮阻扰您?」 「他呀,你觉得谁才能阻扰他?」何念反问道。 「钟兰?」 「是啊,兰兰才是真正拿着刀子,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个人。」 「那母亲您知道,那个人的母亲曾为钟家工作吗?」 「你们瞧我将他放在身边,难道我就不清楚他心底想什么吗?岁月走过,我见过多少人,自然能猜得了一二,而他也不过是将气怪罪在钟家身上罢了。」 「母亲知道就好,我总担心您因他而受到一点损失。」男子放下心,露出浅浅微笑。 何念却蹙起了眉,看着男子的笑容,有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你少打什么算盘,你阿哥才刚走了,之后好好带钟兰管理公司。」 「嗯,会的。」男人背对母亲,笑着说道。 / 「你这傻孩子,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想把钟氏全权交给钟陞管理。」 在何念结束告别会,正等待船班到来要离开九畹岛时,钟兰主动向她坦白她恢復九年前的记忆和拒绝接下钟氏的继承人位置。 何念呵笑一声说:「你这么说,只会让奶奶我觉得你还没恢復记忆。因为你现在说的是一个不明智、不是你能做的选择。」 「奶奶,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钟兰平静的说。 何念摇了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无法接受的说:「不,你赶紧改口,奶奶现在还可以原谅你。」 「我不改口!我是失去过记忆,但我知道了我叫做钟兰,你杀了我的父亲,我更清楚我正在做什么!」钟兰抓住何念的肩,逼得她直视她的眼。 何念被抓疼,不顾这是她最疼爱的孙女,用力挣脱,含泪怨道:「你怎么也跟那孩子一样?女人家最怕被人欺负,你们还一个个不懂我的苦心!我是爱你的啊!」 沉默了半晌,钟兰问了她一句:「你的爱,为了你自己?」 何念没听见,嘴里埋怨她又责骂钟璦做了不好的示范,怀疑钟陞威胁了她,或是莫云淮和钟逸骗了她。 所谓的爱,可以是美丽,可以是扭曲。 「【本报讯】今日快报,知名企业钟氏老夫人何念女士,遭不明人士从身后袭击,夫人从楼梯重跌而下,目前昏迷不醒。兇嫌的袭击原因,是否与钟氏离世的前负责人钟任先生有关,警方与钟氏仍尚未回应。」 「不可能……不可能……」钟璦嘴里反覆念着,手中的报导早已被她捏在掌心,看不见上头印着什么文字。 「这次,你又想骗我对不对?」钟璦猛然抓着钟陞的衣裳,紧紧不放,她必须抓住些什么,才不至于溺毙在片该死的蓝色海水。 「每个人都清楚,阿哥这次如何骗你?」 钟陞俯身凑近说:「你很懊悔?在钟任大哥的告别会结束后,母亲在大家面前被人推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可你却错过了。」 「那人是你杀的?」钟璦眼底染上一股红色的愤恨。 钟陞无奈地摇了摇头:「口说无凭的事,你这只是怨懟我罢了。」 「母亲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总会睁眼醒来,陪我们到最后。」 「【本报讯】今日警方公布,三十多岁的嫌犯曾是钟氏企业的前员工,因不满企业长期对劳工不公的打压,进而引起了杀机。」 「【本报讯】钟氏发言人表示,对于是否有长期打压劳工所事,他们相信司法会替他们证明一切。」 一样是那全白的病房,女人昔日的美丽,如今仅能靠着脂粉维持最后一丝端庄,那本该富贵的手像是快要凋零牡丹,只剩凸得明显的骨和血管。 一旁的年轻女子,有着和女人相像的长相,她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白发,一边喃喃问道。 「母亲,你什么时候长了白发?」 「我替你染黑,好不好?」女子靠在母亲身上,闻着对方身上那一如既往的晚香玉的味道,还有那跳着的心跳。 母亲也只爱男孩儿,不爱女孩儿。 「你最爱钟任大哥,爱钟陞大哥,就是忘了我也爱你。」 「时间是怎么过得这么快?你说是不是?」 「你不用怕,我还有下半辈子可以陪你。」 我们还是幸福的,对不对? 床上,母亲睁大着眼,嘴一开一合,好似在回答她什么。 只是没有声音罢了。 「看见了?钟家的老夫人一夕之间成了这副模样。」钟陞问了问看着这副场景的钟兰。 自从老夫人昏迷不醒后,钟家陷入一片昏乱,身为老夫人心腹的莫云淮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钟兰松开扶在门把上的手,没有去打扰那片安寧。 她转身宣布道:「钟先生,钟氏是您的了。」 钟陞听了却不讶异,问道:「你本就打算这么做?母亲的事,可是一个意外。」 「天若注定的,我们也是挽留不了谁。您认为钟家不死,钟氏自然能活。」 钟陞深深地觉得,眼前女子实在是过于平静,和她外表的年纪完全不合。 但也有了一丝,她失忆前的影子,曾经那个冷漠、对人感到绝望的少女。 「那我就接下了。」钟陞也不矫情推拒,爽快地应声。 「害了奶奶的兇嫌,您要怎么处理?」钟兰问。 「媒体上不是说了吗?交给司法处理。」 「那个人,真的是犯人?他怨恨钟氏的原因,是真的?」 钟陞看着她好奇的眼神,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笑意。 「原因,你应该去问问莫云淮。」 「至于是不是那个人?母亲人还在就好。」 她要活得长长久久,过得荣华富贵。 / 一出病院,一辆黑车停在了门口,有人拉下车窗,对正要离开的钟兰说:「钟兰,我送你回去。」 转头一瞧,那人便是钟逸。 「钟逸,你怎么会在这里?」钟兰上前问道。 「莫云淮要我来接你回去。」钟逸如实回答。 「他是要你把我送去搭船,回去小岛?」 钟逸笑了一声说:「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想载你去兜兜风。」 「你这样做好吗?」 他挑眉说:「我是收到他的命令,但我想我还是保有我的选择权。」 听得懂又听不太懂的一句话,钟兰歪头心想,一阵冷风吹过,更是直接打断了她的那些纠结。 「好冷,上车吧。」她搓揉几下双手,打开了车门。 车内温暖舒适的温度,渐渐暖和了身子,钟逸看了眼后照镜一脸放松的钟兰,笑着问道:「那么由我指定目的地吗?」 「嗯……随你决定……」她有气无力的小声回答,正在与强烈的睡意抵抗着。 但她还是睡着了,睡得很深,沉入在她遗失的回忆里。 香港的街道上有几千盏霓虹灯?在夜晚点亮了招牌,招揽生意。 红的、绿的、蓝的……五顏六色的灯光,好似在这一片滚滚红尘,飘浮不定的许多泡泡,一旦被人用针一戳,便碎裂成眾人脚底踩过的泡沫,一文不值。 奶奶说的是没错,有时我们不得狠下心让人走。 但在之前,人总是要对自己狠过一次,可不是吗? 不然哪来生花?哪来的路可以走呢? 全白画面中忽然出现她自己,那个她穿着一件霜色底绣上荼蘼的斜襟旗袍,可上头却染上了一大片血,像是过了许久,血的顏色都成了难看的红褐色。 她受了伤,往下一看她手里正拿着一把滴血的刀子,她无奈地苦笑一声,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用虚弱的语气不知在对谁说话。 那个她歉意的说:「对于他们的事,我很抱歉。」 「你就是这样,过分任性。」 一个模样稚嫩的莫云淮忽然出现在那个她的面前,眼底虽笑着,身上却也因一个致命的刀伤,正不停地淌血着。 他拒绝了她的道歉,那个钟兰也只是放弃似地笑了笑。 「那……你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你。看看这样的我们,还有没有回头路走?」 那个年幼的莫云淮沉默不语,或许是因为他眼前的女子就要迎接属于她的死亡了。 「你总写诗……是想成为诗人?」女子早已站不起倒地,撑着眼皮又问了男孩。 他还是不回她。 「你心目中的诗人……是不是这样?他无知又全知……他无所求又尽求……呢?」 随着最后一句无人回应的疑问落下,女子轻轻地嚥下最后她的一口气。 男孩缓缓地步向那个死亡的她,每走一步,便是流下一滴血。 可他不哭,像是不疼,如他的神情那般,毫无波澜。 走到女子身边,男孩已变成男人的模样了。 那个莫云淮伸手轻抚着她的脣,口中念念有词。 现在的她,听见了。 「他全知所以微笑,他尽求所以痛苦。」 在他放下刀的最后一刻,他忽然含笑看了眼现在的她。 那句话,不知又是在对哪个她说? 「你和我的钟意不是一文不值,我们只是都不相信这份钟意罢了。」 人们说荼靡花开过之后,人间再无芬芳。 花儿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飞翔。太多爱恨的土壤,也要到死亡,才会再萌芽开花。* 不过,对不起,我忘不了那蝶曾经来过。 - *参考网路 13 你在阳光里 一阵微风轻拂,从回忆里唤醒了钟兰。 她捏了捏眉心,好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才注意到车停在了路边,而坐在驾驶座的钟逸早已不知去向。 她倒也不慌,发现门没锁后,便打开了车门。 一出去,便瞧见钟逸站在一棵街角的行道树下,前方还有数十棵同样的行道树。 可唯独他站的这一棵行道树,树底下开了花。 小小的许多蓝色,隐约可以看见中心还带点黄和白,风摇曳着弱小的它,彷彿一眨眼那抹蓝色就即将被这座城市给埋没,那份心意也被谁随意地践踏殆尽。 见钟兰迟迟没打算要开口,钟逸便麻烦她,请她帮忙他一起去找一户人家。 钟逸递给她一张边缘切割不平整的小纸条,似乎刚从a4白纸急忙地撕下来,上面写着一串地址,字跡刚劲。 「来,这地方屋子太乱,我这只有那户人家的地址,有没有找到都在原地等我会合,巷窄人多,你路上小心。」 钟兰点了点头,她是不反对帮忙,可总好奇这地址上到底是哪户人家?一问钟逸,他偏偏不说。 他难道就不怕她假装答应,实则趁机离开吗? 「那就麻烦你了,散散步假装忘掉一些心中牵掛的麻烦事,也是挺不错的。」钟逸笑道。 闻言,钟兰盯着他的侧脸,什么事忽然了然于心了。 「嗯。」她轻应一声,依照纸张上的地址,开始一街一巷的找。 天还有些亮,繁华热情的街边小舖们却纷纷点起了昏黄的灯。 路过的游客好奇地问了店家,年轻老闆说是他母亲常年来的习惯,说是开了灯才能让外头工作的人知道,家里还有人等着他们回来。 钟兰仔细往店内一瞧,一名中年妇人就坐在角落处,身旁叠满一个个半开的纸箱,妇人从里头拿出一朵朵红玫瑰假花,十朵弄成一束花束。 可这间店,根本没卖花。 「老闆,您知道这个地址在哪吗?」钟兰递出去那张纸。 「地址是这条街没错,但找不到这户了。」老闆把纸还给她,一边说。 「找不到?」 年轻老闆指了指自家的门牌说:「是啊,瞧,这边的房子好多年前就换过一次门牌号码了,门牌的编排也都变动过嘍。」 「好的,谢谢。」 钟兰低头看着这一行地址,这件事钟逸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里,我知道。」 一根肤色偏白的手指伸了出来,指着白纸上的地址,吓了钟兰连忙转头。 和以往西装领带的穿着不同,今日他身穿一件剪裁简约好看的深蓝薄针织上衣和黑色长裤,外搭一件皮衣就像一个放荡不羈的少爷,少了点严肃,多了点温度。 钟兰蹙眉问道:「莫云淮,这是你安排的?」 他收手,垂眸与她的视线相对,只问她一句:「介意我带路吗?」 意外地,他并没有要带走她的意思。钟兰也不再面露不悦,像是跟普通朋友一样和他说:「既然你知道地址,你就带我去吧。」 她想去那个地方,看看自己所遗漏掉景色的是什么? 接下来莫云淮不再说些什么,安份守己的开始带路。 路过人们与小贩,转进一个不知名的巷内,离开了城市的喧嚣,楼与楼之间变得越来越拥挤,墙上写满了老旧。 最后,他们走到了死路。 「你也会带错路?」钟兰看了一眼男人。 男人平反道:「那户人家的房子十五年前就已经被拆掉了,盖成了你现在眼前的这栋大楼。」 「那户人家搬到别的地方去了?」钟兰不明白钟逸和莫云淮的目的,随口猜道。 「没有,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女人和小孩。女人后来死了,小孩被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钟兰沉默下来,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过了十五年,人哪怕都不在了,还是总有办法让别人去惦记着自己,忘也忘不了。」 「难道我忘了,你就要怪罪我吗?」 「不然叫我要去怪罪谁?你忘了,我却还守着约,这不公平。」 这个人的性格根本没变!还是那样偏执、阴晴不定。 「世间不公平的事比这多得很。」钟兰咬牙说道。 莫云淮不否认道:「老夫人喜欢钟任和钟陞先生,不喜欢钟璦小姐,那是人的偏心;资本欺凌劳工弱者,那是人的贪心。」 他笑了笑:「你说知识能改变命运吗?」 「女孩子和男孩子,贫穷人家自然优先让男孩子读书;不比穷人家和富人家,平常人家和富人家,富人家依然优先拥有好的学习资源。知识是可以改变命运,你都知道世间没有公平可言,无论是在上还是下,哪里看处处都是不公平。」 钟兰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冷漠的表情却像是承认了什么,莫云淮不以为然继续说道。 「演得那么好,怜惜地看着钟璦和钟陞对于老夫人病态的母爱,任由他们折磨老夫人的后半生,殊不知是你杀了老夫人,成就了这一场大戏。」 「你哪里的消息说是我做的?」钟兰丝毫不急不慌,语气平淡的回道。 「你的人口风很紧,警方怎么试探,他都没招供出你。」 「其他钟家人不也有可能是兇手吗?」 「其他钟家人都是多年来对老夫人忠心耿耿的家臣。钟璦和钟陞对于母爱畸形的渴望,也不会选择杀死老夫人。」莫云淮低头来回踱步,一副很是轻松的模样。 「她毁了我的父亲,我毁了她的后半生,所以我最像是杀人兇手吗?」说这一番话的她,眼底满是冰冷的无情,却并未承认他的指控。 莫云淮停下脚步,也很乾脆说道:「是啊,一切都是我的猜测。那个替罪羔羊对钟氏有恨意,他听命于你这个钟家人是不太可能,除非他的动机是假的。」 然而钟兰并没有任何松懈,继续问他:「那你是不是也猜想到我知道了你的过去?」 「若你真的以那个理由作为动机,你不就是刻意的吗?」 「若是如此,那将会是我的一点歉意,为你死去的母亲。」 「你那一点歉意还是算了吧,我母亲不是我想毁钟氏的理由。」 这次,他能感觉到她那漂亮的眼又在看着自己,彷彿眼里容不下别人,会不会也那般的钟情? 「你这个人不重视钱和名誉。你毁了钟氏,难道是为了我?」这次她也大胆猜道。 「那阿兰再猜,我是为了杀你还是为了救你?」 他又丢出一难题给她。 「杀了我。」她慎重回答。 他温柔一笑说:「不对,我杀了你也会把你再救回来。」 她早知道这个人疯了,和她一样。 他说,他希望她忘了过去,可又不想她忘了他——他矛盾的爱。 梦里的他说,他们的钟意不是一文不值,只是彼此都不相信罢了——他不值钱的爱。 当时,那本他刻意留在家给她,她的速写本。被风吹起已不是图画,而是她遗失的记忆被她一手埋没。 钟逸果真被他收买了,她也轻敌了,不然他怎么会偏偏站在那棵行道树下?怎么偏偏引她到这个地方? 什么都对了,那棵树下种着勿忘我,那户人家曾是这个男人的家。 一户还有一户人家盖起的砖墙,贴得紧密,有如在互相取暖,只因为这里连阳光都是冰冷的。 而城市的阳光又太耀眼、太可贵,太多人都想要了。 14 诉衷情 正义这次没有来晚,钟氏老夫人遭人企图杀害的嫌疑人迅速地被法律定罪,而钟氏长年打压劳工的事件也忽然出现几位新的证人。一个月内,谋杀案牵引而出的企业丑闻,短短几天就落幕结案,而那些人证物证也都像是早已被上天安排好,只差谁去揭晓开来。 那身为钟氏的副总,下任总裁的钟陞呢?报导看来应该是不免牢狱之灾,可在大眾看不到的背后,他早已给自己后路脱身。 他又不是傻子,自己借他人之手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难道心底没个底吗?就算没有,旁人瞧见他那一副谦和的微笑,谁知他心里在图什么?知多少?他像是永远都有筹码和任何人交易。 这还不让人头疼,他那偏爱剑走偏锋的性格,连亲生母亲对他的一言一词都感到怀疑,甚至不喜他,怕一不小心就被反咬一口。 如今他来到了病房前,发现访客不只他一个人。 正当他打算直接忽视对方时,对方喊住了他,只是一句称呼。 「叔叔。」 这下他觉得有趣了,这小丫头自从开始懂事后便从未再称他叔叔了,哪怕大哥过去曾训过她,她似乎还是执意不改。 再想想,之前几次在这病院和她谈话,那时她也不忘改称他「钟先生」。 又再想想,他从她婴儿的时候就认识到现在,他是她叔叔的辈分关係早已深固在她脑海,一个超过十年以上的长期记忆,失忆了怎么还会刻意改口叫他钟先生呢? 她是失忆了,但总不会忘了和自己生活一辈子家人一样。 答案可想而知,那时她应该就恢復记忆了。 此时她这么称呼他,无非是到了露出真面目的时候,所以笑他现在才后知后觉?这下无趣了,他果真不喜这小丫头。 「钟先生这称呼,我听来更习惯。」千万思绪飞过,钟陞平淡回道。 钟兰抿嘴一笑说:「有关钟氏,先生如今是心想事成了?」 钟陞盯着她的笑,不以为意地挑眉说:「如何说?钟氏可是你交给了我。」 「是啊……是我自作自受。奶奶总相信钟氏不死,钟家便不会死;不过,事实是如先生所言,钟氏或许会死,但钟家不死。」 「你是故意……罢了。」一个念头闪过,钟陞正要开口,可心想想又转意闭口不提。 他手搁置在病房的手把上,看着眼前一片纯白的门板,什么都照映不出来。 他摧毁掉大哥的企业,可他的心依然憋得很,一点都不畅快,根本从未好过。 毕竟,他的对手早已不在了…… 钟陞眸色一暗,回头对她说道:「某一点,你和钟大哥真的满相似的。」 随着一声开响,他关上了门。 孩子都是父母的镜子。 他这般偏执,倒是像到了母亲。 母亲一大半辈子算计人心,偏执地相信自己的判断,如今躺在床上享受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心想事成? 这四字,他依旧不喜。 / 出了病院的门口,绿叶已悄悄染遍街道,景色走得是如此地仓促,何时又会再凋零?何时又会再开花? 一道身影此刻落入她眼中,那人就站在那不远处,正和路边的一辆汽车车主随意谈话着,似乎很是熟稔。 而那辆汽车,看着有些熟悉。 莫云淮先是注意到她,待她走了过来时,这下她看清汽车的驾驶是谁,怪不得这车那么眼熟,前几天她才坐过。 「钟逸,你怎么来了?」她弯腰问道。 「来和你们道别,我要离开香港一阵子了。」钟逸笑了笑说。 闻言,钟兰愣了半晌,随即恢復神色问道:「你想好了?」 「嗯,好多年前就想好了。我有话要对你说,所以……」钟逸瞧了一眼从刚才就开始不出声的男人。 钟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说道:「让他在吧,谢谢你一直一来的帮助。」 钟逸摇头说:「不用谢。」 「最后,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钟逸笑了一下:「看我能不能回答,你问吧。」 「钟氏不在,你怪我吗?」 一阵风忽然吹来,她的声音被吹散开来,但钟逸没有错过,确确实实听到了。 「钟氏是钟大哥的心血,也压垮了钟大哥。所以怪谁呢?只怪我们心甘情愿。」 钟逸走了,所有的人也像是钟氏的结束,迎来了各自的结局,亦或者新的开始。 钟兰站在街道上,偷偷看了一眼还待在她身旁的男人,开口说道:「之前收购钟氏的企业负责人是你,财富和自由,现在你都拥有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最后,好人变成了坏人,坏人变成了好人。」他不看她。 她套他之前说过的话回道:「没有公平可言,不是吗?」 莫云淮转过头来看向她,苦笑道:「是,大小姐,我还是败给了你。」 我们的身分到头来还是不平等,我想给你的,你还是还给了我。 「谁这么说了?」她突然回道。 「我说我想把你的一切都夺走,你还想要我放过你吗?」 「……」 她轻笑一声,笑得骄傲,可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既然相信了这份钟意,管它是一把染血的利刃,管它值不值得,人的钟意只是你爱我爱的问题罢了。 不是吗? / 某家知名企业举办的周年晚宴,邀请了眾多娱乐明星和政商名流。这场名人盛宴,自然也吸引了一些媒体记者的关注。 可如今这场晚宴受到大眾热烈的高度关注,只因为一组媒体意外拍到的相片。 相片里的女主角是钟氏前负责人的千金,钟兰小姐。随着她父亲的离世,大眾下意识认为她的日子将不再风光。 直到看见相片里男主角,媒体更是困惑了,这一身西装和年轻英俊的外貌,这人不是近期首次露面,在商界崭露头角的某企业负责人,莫先生吗? 之前,他们企业甚至收购了钟氏旗下的部分品牌。 让媒体感到困惑的不止是他们的关係,而是这相片共拍到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莫先生站在了钟小姐的身旁,两人靠得不近不远,还有人笑说莫先生站得直挺挺的,看起来怎么像是个大小姐旁的执事。 第二张相片眾人讨论更加热烈了。 莫先生靠近了钟小姐,垂头在她耳边像是在说些什么,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却莫名感觉到两人的亲密。 于是这一组相片,引来了大眾媒体对于两人关係的猜测。 有人猜说他们是爱人,有人说他们两人的关係很难会是爱人,亲密应该只是拍摄角度的问题。 这答案,或许只有当事人知道了吧。 大眾不知道的后来,当事人的男主角知晓这事后,对相片的女主角说:「钟小姐,你真是受人瞩目。」 「是你先靠近我,又不是我靠近你。」翻译过来就是,因为你的关係才变成这样。 「我忘了,你从出生就很有名了。」莫云淮笑了一声,今日她穿着鹅黄色的洋装,脚踩米白色的凉鞋,手拿一本书,看起来像个活泼又俏丽的小精灵一样。 「莫云淮,你写诗是梦想成为诗人?」看着那本诗集的她,忽然问道。 他愣怔了许久,直到望见女人困惑的眼,他终于开口道:「不……我只是想留住什么而已。」 好多个深夜,他独自坐在书桌前,写下那一句句告白。 耳边听着那一首诉衷情,只盼望有一个晚上,倾诉着我的衷肠,给你添一点惆悵。* 相爱,是不是就不远了? 你也不会再忘了。 - *诉衷情-周璇歌词 15 回家(一) 番外篇?年年岁岁 / 这一年,钟任四十三岁。 他望着窗外的绿叶随风摇曳,耳边听着母亲的声音,偶尔他回几句,这样持续了半个鐘头。 外头的风很温柔,阳光穿梭在枝叶之间,岁月正是美好。 他浅浅一笑,随便找了个理由扭头就结束了与母亲的对话。 关上了房门,抬眼他便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钟逸。 少年刚到钟家时才十三岁,如今六年过去了,他眼里少了懵懂,多了份世故。 「阿逸,你放学了?」他扬起微笑说。 「刚下课,钟任大哥。」 「外面天气很好,要不一起出去走走?」 少年婉拒他:「抱歉钟任大哥,夫人找我有事。」 钟任似乎没想到少年会拒绝他,愣了几秒,轻笑一声说:「没事,母亲那边我帮你解释,我们也不必去外面,只要你能借我五分鐘,听我说几句话。」 少年抿着嘴,点头答应了。 「谢谢你没有再拒绝我。」他满意的说。 他将少年带到了他的书房,桌椅后方的窗户便能看见外头的蓝天白云。 少年看见了,今日天气确实很好。 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套沙发座位,一张单人座位,右手边则是双人座位。 「坐吧。」他让少年先坐下,自己去准备起茶水。 少年选择了双人座位坐下,一会儿钟任端了两杯热红茶过来,坐在了单人沙发椅上。 「你趁热喝。」 「好。」少年喝了一口热茶,神色好了许多。 他笑笑开口道:「今天天气很好,让人心情都快乐了不少,好像带给人快乐,人就会快乐一点。」 「就有一个人为了让自己快乐,所以开始将快乐带给别人。」 「可是……」他皱起眉头,有了犹豫。 「他能够给别人的快乐很短暂,他必须一直给一直给。最后他发现他给人带来快乐,自己却没变得比较快乐,甚至还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大家都不快乐了。」钟任低头看着杯中的倒影,时间彷彿暂停了许久。 他抬起头,从少年进门到现在五分鐘刚刚过去。 「说了一个无聊的故事,时间刚好到了。不过外头的天气很好,你还是可以把握时间出去走走,母亲那边我一样帮你应付过去。」 严肃的气氛忽然一扫而空。 少年感到莫名的古怪,欲言又止,脚步缓缓地走到了门口,没有离开。 「怎么了吗?不用担心母亲那边,有我在她不会责怪你的。」钟任笑了笑说。 「钟任大哥,你想说的是这些吗?」少年决定将心中的疑问说出。 他完全不意外少年会这么问,喝一口茶,有些冷了。 「你想听实话?」他问。 少年眨了眨眼说:「实话。」 「实话就是我能给你一个选择,然而这选择对你,我其实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什么选择?」少年依然如他所想,这么问了他。 「四年后你学校毕业了,你能够离开这个家。」 「离开后,钟家就不再是你的家。」 少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选择,忍不住与方才的谈话内容联想在一起。 「那个他是指钟任大哥自己?」 他没回答少年,只是这么说:「你有四年的时间可以考虑,也有四年的时间告诉我答案。」 「出去吧,去外面走走吧。」 他送走少年,自己却待在了原地。 他将窗外景色一切的变化都烙印在脑海里,可是它每分每秒都在改变。 / 四年后,钟任四十七岁。 钟氏的品牌越做越大,他也放了所有心力在公司身上,披星戴月的工作是家常便饭。 有时他觉得自己也是幸福的,唯一的女儿很懂事,不埋怨他这父亲。 然而他尽心尽力打理好公司,母亲却越是忧心,钟氏站得越高,她便害怕有一天钟氏会重重坠落,一切归零。 因此她不容许任何不利于钟氏的事发生,彷彿钟氏的地位屹立不摇,钟家也才能不死不灭。 今晚他提起了钟逸的事。 「母亲,我想让钟逸离开钟家。」 「他是你父亲的儿子,钟家照顾他难道不对吗?」 他摇了摇头:「母亲,那孩子才十三岁的时候,你就将他的家给毁了,他的家根本不是这里。」 母亲嘴角轻轻勾起,眼神冰冷的看着他:「我毁了?可那孩子的母亲也毁了我们家,不是吗?」 「就算这样,阿逸没对不起钟家什么。」 「他是没有对不起钟家,但他的存在有损钟家顏面。我将他放在身边,待他如亲生的儿子,你觉得他离开钟家会比较快活吗?」 「他不该跟我们一样,他是自由的。」钟任不肯放弃。 「钟任!」 母亲气得喊了他的名,她很久没有大骂过他了,上一次可能还是孩童时期他任性不乖,没多久他就被迫长大,学会了安份守己,钟逸和少年时候的他一样,那份世故本是不该有的。 「好呀,现在你要和我唱反调,我就如你所愿!钟逸那孩子要去哪我随他,但他要与钟家断绝一切关联!」 「好。」 要是其他人也能像钟逸一样拥有自由的选择,那该有多好。可是他很清楚,母亲不会再那么仁慈了。 快乐结局,像是一场天方夜谭。 钟逸告诉他,他决定离开钟家了。 「你决定离开了?拋弃钟家的一切?」眼前的少年,如今都成长成一位青年了,他该是想好了。 「是。不过钟任大哥,我离开钟家是不是表示我没有家了?」 「你是我的家人,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想回家了就过来找我。」 「谢谢你,钟任大哥。」少年打从心底笑了。 看着少年离去,钟任倚靠在大门上,轻轻闭上了眼。 第一次,他对少年说了谎。 少年的家人,本不该有他。 / 钟任五十二岁了。 夜晚,他又被一场恶梦惊醒,在吞下几颗药后,他又陷入了深睡。 他梦见母亲打算让钟兰担任下一任钟氏的继承人。 不,这不是梦,这是昨晚母亲跟他说过的事。 钟兰画画特别好,他很高兴更支持她。 他的孩子不该和他一样,日子过得毫无变化。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她。 他与母亲的摩擦越来越多,甚至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阿哥,你怎么不讨母亲欢心?」有一天工作结束,钟陞问他。 「我累了。」 「累?」 钟陞佯笑说:「那是因为阿哥能力好,被母亲重用。」 他神色不变,仅是附和弟弟道:「可能吧。」 钟陞质问他:「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母亲讨厌你?」 「没有,我只是不想再讨母亲欢心,我累了。」他平静答道。 钟陞猛然上前拽住他的衣领,他闭上眼,不做反抗。 「从小到大,你样样都赢我。」钟陞痛恨得咬牙说道。 瞧他不答不回,对方放弃似的先松开了手,仰天忽然开始大笑,过了几秒,笑声却戛然而止。 钟陞还是望着屋内的天花板,他的指甲却像是不自觉地抓起痒来,力道越来越大,被抓的那隻手上血已经开始缓缓渗出。 「别这样。」他伸手抓住他的手,灯光下对方流血的那手还缠着绷带,这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先前结痂的伤又再度化脓。 他静静地替钟陞将弄开的绷带再次包扎好,对方也任由他,还是看着天花板不动,而上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这伤是癒合不了,他垂首叹了一口气。 对方突然出声说:「你替我包扎好,我还是会再抓破开来的。」 他覷了他一眼:「你要是故意的,下次你就自己包扎。」 然而钟陞根本不当一回事,乾脆回道:「白色的绷带也只是让渗血变得更加明显罢了。」 无奈,他只能摇了摇头:「保重身体,别再有更多伤了。」 这小子还有心情开玩笑说:「不如祝我心想事成,让我赢了你。」 钟陞先走了,钟任看见自己手上有一抹血跡,他也伤了吗? 不,没有。 他连伤疤,都没有。 一件衣,钟氏从一间专门订製手作旗袍的老字号店家到扩展为大量生產便宜舒适的基本款服饰,钟氏都办到了。 製衣业也从一开始单一的大规模生產,渐渐随着时代转为少量生產,将商品增添一点创新,设计不同款式。 数量减少、款式丰富,商品价格自然提高,可钟氏不愿放弃一般消费者的市场,为了将成本降低,放弃了需要聘僱许多员工的成衣厂,反之以合约制、兼职和外判取代员工们的工作方式。 但看不见的背后,身为企业家的钟任清楚,员工得到的是低薪资、工作环境恶劣和不合理的工作时间。 企业给了劳工一口饭吃,自己却拿着刀吃着劳工的肉。 谁都清楚,谁都闭口不谈。 他多次和母亲谈起这问题。 「钟任,你要清楚自己是一个商人,不是慈善家。钟氏的员工们多年来没有人有过埋怨,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懂得反抗的员工,只会惹来其他的员工的埋怨。」 「那是他们习惯了!一生都活在黑暗里的人,早已失去勇气去追逐光。」 闻言,母亲笑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在笑什么?」 「哎,你也是真是夸张。我问问你站在什么样的地方?是你生我死的世界,不必要的仁慈只会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而且……」何念看着她亲手栽培的孩子,越来越不像样,她也得狠下心来了。 「你所谓杀人的刀子,不是你唯一的武器吗?」她冷笑道。 来到九畹岛,钟任想看一眼今晚的月色,可惜他所站的位置视线被高耸的大楼给遮住,看不到月亮。 黑暗之中躲着两抹人影,正窃窃私语着。 「这样没问题?」 「我只是稍微动了一点地方,他一旦发现不对劲,只要车速不快,撞击的力道还不至于让他致命,你难道后悔了?」 「不,我是想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变得怎么样?」 「哈哈,无名小卒怎么了本来就不会有人在乎,日子只会过得更惨。可那个人要是被我们给毁了,哪怕不死,他的日子都不再风光。」 对方轻轻一笑,眸色半明半暗:「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 「永远的荣耀。」像是一句信仰,另一人重复道。 两人再度没入黑暗之中,一切犹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钟任垂下头,心想开车出去兜风一趟也好。 刚上了车,车窗上便传来一阵敲响,不知什么时候钟兰正站在了外头。 「兰兰,你怎么在这里?」他拉下车窗,这孩子不是应该在本岛的房子里吗? 「我来这边度假,你要去哪里?我也想出去。」她甜甜一笑,像个孩子要求道。 「这样啊,外面冷上车吧,我们去兜风。」他眼神的黯淡全然消失,露出溺爱的微笑。 「今晚夜色很好。」钟兰坐上副驾的位子,同意说道。 「你来这里做了什么事?」 「我来画画,不过我一直都很好奇,这座小岛为什么父亲取名为九畹岛?」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他说。 钟兰困惑地看着他。 他也不多解释,让她自己去寻找答案。 钟兰正想要再问他,他却发现了车子有些不对劲。 钟任先放慢车速,仔细想了想,这辆车平时只有他在用,岛上又只开放钟家自家人上岛,偶尔会有人来岛上补充生活用品和粮食,时间正好是今天。看来应该是有人趁机混入,在他的车子上动手。 不过那人应该乐得很,他今天就来到岛上还开了车。 可要是在这之前,他要是突然借谁开这辆车,对方便会因为他而毁。 钟任忽然感到松了一口气,好在是他上了这辆车。但钟兰也在这辆车上,他必须让她躲过这一劫。 「兰兰,煞车失灵了。我放慢车速,下个转弯你打开车门就跳下去,多少会受到一点轻伤,但很快就没事的。」 「这样你怎么办?」 「我得要开着车。」 他催促道:「快,下个转弯要到了,你准备打开车门。」 钟兰手放在车门上,犹豫地转头看着他。 他一手拍了拍她的头,温柔说:「等我们回去,我再告诉你九畹岛的意思。」 下个转弯到了,钟兰打开车门却迟迟不走。 「钟兰,下去。」他的孩子什么都知道。 「我不要。」 她其实都没长大,真正的她就像个任性的孩子,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决心。 这是一件好事,他轻笑。 「我想回家,你能带我回家吗?」 他说,一手解开了她的安全带,将她用力推离了黑暗。 最后一刻,钟兰还是看着他。 那是他们彼此的最后一眼。 「你知道我会回来的。」 但钟兰坠地的声响仍是像一把刀刺进他的心,他还是对不起她。 钟任笑着笑着加速油门,一滴泪已然落下。 既然人生短暂如蜉蝣,而他内心满是不甘。 「我们回家吧。」回到他最美好的时光。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了家,转身回去了属于他和孩子的家。 我回来了。 - *哥林多后书4:17 作者:再两章结局 15 回家(二) 番外篇?春暖花开 / 春天里盛开的勿忘我,似是温柔的呢喃又似蓝色的忧鬱,好像在反覆说着那句,请不要忘记我。 巨大的撞击声在黑夜里响起,却也只像一朵烟花,短暂便消逝。 狭小的房,一盏昏黄照亮白纸上的每一个字,岁月安抚了人的那些喜怒哀乐。 可如今写字的人不再动笔,起身离开了房。他拿了车钥匙,脚步慌得直接夺门而出。 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抹黑烟将夜空染得更黑,更让人难受。 他握紧方向盘,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离那黑越近,他越是放慢速度。 这时候一抹白与他擦身而过,他脚猛踩煞车,下车走向那抹白。 那抹白不再纯白,她身上沾满了灰与一点鲜红,缓慢地朝前方的黑烟走去。 「小姐。」他牵住她的手,对方还是不言不语,他们就这样走着,直到看清了那黑烟的尽头。 黑车撞上山壁,车头凹得严重,冷风颼颼,却吹不走空中浓烈刺鼻的汽油味。 彷彿无情的风让人多了份清醒,刺鼻的味道却又让人深陷绝望。 岛上没有任何医疗设备,他在过来的路上事先打了一通电话,过不久就会有救援的人员到来。 「……别走。」她注视着前方那黑烟与模糊的身影,嗓音破碎的说。 她受伤的双脚影响了行走,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 「我过去。」他拉住她的手说。 汽车里头的人是钟兰的父亲,钟任先生。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破碎的玻璃,双手扳开早已变形的车门,他弯下腰查看先生状况。 尚有气息,只不过先生的四肢受到了方向盘的挤压,动弹不得,安全气囊的保护下头部出了一些血,目前势必要赶快将先生给从压迫中救出。 他忙着察看这边的状况,身后却沉默得诡异。 他转头喊道:「小姐?」 那抹白色身影微弱的让人快要忽略,他赶到她身边。 没事,她还在,只是受到打击晕了过去。 抱住倒地的她,失去意识的她,或许只有这时候,他才能毫无保留地给予温柔。 在这场局里,他们只是他人的棋子。 她的黑发与他的指尖缠绕,风还吹着。 他低声一笑。 这座城市,有点过于残酷了。 「莫先生,钟小姐身体只受到了一点伤,不过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我也说不定她的记忆未来能够恢復多少。」 「让我进去找她。」他说。 病房里,春日的阳光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回过头,那眸色如墨。 「您找我吗?」她问。 「小姐,你不用对我说您。」 她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你的名字是?」 他最怕什么? 「先生?」她又再问一遍。 回过神,他扬起笑容说:「莫云淮,我的名字。我是照顾小姐的人。」 看,他最怕什么?他又要怎么原谅她?若忘是心之死亡,她害死了她自己,他却因她而死。 忘记的人和忘不了的人,谁又好过? 「要我怎么忘了你?」「你钟意我,不是吗?」 现在他又为了什么记得? 过去的她走了,瀟洒且无情地留下他一个人。 / 九年前的黄色盛夏里,窗边的茉莉花正盛开着。 像件白裙,更像是她的顏色。 她知晓了他来到钟氏的目的,原以为她会揭发他的所作所为,可她没有,他的生活依旧照常。 他想,等待也只是一种慢性折磨罢了。 那个少女不再纠缠着他,改将他放在了她的身边。 他离开了钟氏旗下的老旗袍店铺,美其名曰让他升职,不如说是让他成为她一辈子的下人。 没有家的他,一直一来都在老店铺的师傅家住宿,他将自己的东西收一收,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提包竟还塞不满。 提着行李,向师傅道过谢,刚步出大门,他发现站在一旁的她。 她也注意到他,两人却都沉默。 最后还是她先开口:「跟我回去,之后由你负责照顾我。」 「这样有趣吗?」他轻笑一声。 「叫我小姐。」她纠正,「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趣。」 「我是你求来陪玩的娃娃?」 「不是。」她蹙眉,下一秒却又笑着靠近他,「你是属于我,我的东西。」 「你图我什么?」他低声问道。 「图你长得好看。」 「别说玩笑话。」 她笑得更开心:「我钟意你,想要你这个人,难道不行吗?」 「一文不值的东西,你怎么又想要了?」 十六岁少女的真心真意像是个易碎的空壳,一碰就碎。里头更只是装满了看不见的情感。而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何让他相信? 「想要就想要,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我要走,你也奈何不了我。」他迈步向前。 「我让你毁了钟氏,这样你还要走吗?」 她的玩笑话让他深深痛恨。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继续说:「那个家,已经不像个家了。」 「不知道小姐是怎么突然想通的?但你是连一滴血都没被溅到。」 「只是毁了,哪来的血?」 「小姐真傻,这里多少人靠着钟氏过日子?」他微笑。 她愣愣地看着他,还是不明白他的用意:「你母亲不是那些人吗?」 「小姐不都说了,我就算毁了钟氏,我母亲也不会回来了。」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要就想要,小姐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竟敢愚弄她!她握紧拳头,眼神冰冷地瞪向他。 他很满意这样的她。她给了他一刀,他就再给她一刀,谁介意再多一道伤疤? 「我接受小姐的提议,请跟我回钟家吧,钟小姐。」他突然笑了,笑得好看。 她突然觉得他的那张脸其实没那么顺眼了,快步超越过他。 「莫云淮,你要记得。」 只听见她这么说,丢下他一个人先走了。 他还在待在原地,而她好像是真的不打算等他了,越走越远。 她不负责任的一句话,怎么让他记得这么久? 夏日的薰风拂过那纯白的茉莉花,一摆一动,像是跳着舞。 / 有一种花,不论在郊野或是城市里,人们总能看见它的身影。 它粉色的外表,恰似少女羞怯的脸,情竇初开的少女们将这花代表着她们的心意,爱慕之中藏着一丝期望。 少女的纯情,那便是那花的花语。 白日,秋风萧瑟。 他拾起一片黑胶唱片,轻轻地放上唱片机,一首华语老歌开始播出。 曾几何时,风光的钟家如今人事已非。 钟任先生与老夫人躺在病床上,由钟璦照顾两人,而钟陞和钟逸离开香港,现在不知过得如何? 钟氏的资產如他所愿转移到他的手上,加上重新整顿,他也费了许多的精力。 至少,一切正如当初他和她的约定。 想抽根烟解闷,他却忽然动作一顿,眸色一沉。 没点燃的烟,被他一手折断。音乐声渐渐被拋在后头,冷清的屋内只有他一人,再来闻声,便剩一声关门声回应。 跑到外头的他,心中怀念起过去那段他守在她身后的日子。 愤世嫉俗少年,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憎恨渐渐地变了样,在爱与憎恨之间徘徊着。 仇恨没有消失,而是仇恨变得不再重要。 如今她让他在光明之中,自己却躲在黑暗。 他是不是做错了?以为替她毁了那个家,一切都会好的,然而她失去了她该有的荣耀。 即使现在他听命于她,他却觉得罪恶。宛如吞下一颗灼热的太阳,自不量力的最后,平凡的微风都快将他整个人给吞没。 童年时那个懦弱又自卑的他又回来了。 他恍惚的看着风起,那片片落叶飞舞,彷彿看见了朝他迎面袭来的大浪,脑海里克制不了的想像与恐惧。 脆弱的人,被风颳起的落叶是利刃,在纸上割下一道道伤口,看不见却疼得厉害。不断汹涌而来的大浪则是折磨,追得紧,逃不了它的掌心。 白日是明亮的,却也太刺眼了。他焦虑地乱了脚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无法注意。 从刚才就隐约听见孩童的哭声已越来越大声,他摀住双耳,低着头躲进自己的怀里,哪里都太吵了。 周遭忽然变得安静,男孩还在啜泣着,但不再嚎啕大哭。 他放下了手,眼前却站着一名身穿红洋装的小女孩,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模样可爱。 「羞羞脸。」小女孩说。 他这才发现,他竟然与女孩的视线平视。 他连忙看了看自己的手与身体,手变小了,身上的服装也变了。 再抬起头来,他们人正在一栋老旧住宅后方的窄小巷子里,外头天色虽然一片明亮却照不到他们身上,然而女孩身上的红裙太鲜艳了,彷彿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要是你的家要是在很远的地方,今天没有人来接你回去,你就再长大一点,像爸爸一样会开车,以后你就可以自己回去了。」女孩踮起脚尖,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他的头。 他像是衝进去了过去的记忆当中,而那记忆里本没有的女孩,现在出现了。 看来他是做了一场梦,不,或许这里才是现实,其实他根本没有长大、他们之间没有那份钟意,更没有他与她的约定。 他忽然松了一口气,白日没有变得黯淡,女孩的红裙不再刺眼。 「那还要好久,阿敏都认不得我了。」他笑了笑回道。 「送你来这里的阿姨吗?」 「她也在这里工作,但我不能见她。」 「为什么?」 「阿敏不说,留下我一个人到这里。」年幼的他,仰望着狭长的天空,不再流泪,他已经明白赤裸裸的现实在等待着他了。 十二岁,阿敏带他到了钟氏的老衣铺,求店里的师傅收下他,说他生得好看又乖巧听话,不会惹麻烦事的。 六年的学徒时光,他都照着阿敏的话,不让别人觉得她说得话有一丝虚假。 可是阿敏从来没有找过他,她和别人有约定,他留下,她走,他们不能见面。 他以为她不敢偷偷地来见他,等他可以出去了,他回到阿敏和他的家,家变成了大楼,里面住着他不认识的人。 他以为阿敏是害怕地躲了起来,七年的某个冬天,他们找到了阿敏自己住的房子,而她又先走了。 老旧的铁水壶、她休息时喜欢坐的藤椅、工作常用的缝纫机……他看着阿敏的东西才明白她原来很偏心。 以前那栋房子的东西,她都留着,甚至陪她到最后一刻。可是,她却没留下他。 想见的人走了,想说的话又还有什么意义? 童年里的那个家,谁都不会回来了。 「先走一步的人,是不是都很过分?」 「才没有,人家是故意先跑的。」女孩否认道。 「真的吗?」他被女孩认真的模样,逗得勾起嘴角。 「因为我在这边等你,好久好久了。」她轻轻一笑。 他眼神一愣,红裙的裙角被风吹起,顏色鲜艳且刺眼,画面逐渐扭曲,少女的红开始佔满了整个视线,他惊恐地抱紧头,眼角瞥见的全是红色,耳边疯狂传来幼童的哭声。 「莫云淮。」 「莫云淮!」有人在摇醒他。 他猛然睁眼,他人在书房,刚才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这里没看见红裙也没听见哭声,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哪里都让他想逃。 此时她一脸不悦的看着他:「你难道真的打算辞职吗?」 那封辞呈,她拿在手上。 他移开视线,尝试冷静的说:「财產本就是钟小姐的,我离开后,这些东西都会原封不动归还给您,足够您过好日子。」 她摇了摇头:「我不要,你要是对不起我就待在我身边,不可以走。」 闻言他抬起头,笑得僵硬:「为什么?我给你的好,你又不要了吗?」 「不好,这一点都不好。」她坚决地拒绝了他。 他沉默地转过头,顾着看着别的地方,那儿落叶都掉光了。 寂寞的两个人,爱得要死要活才叫好。 让她哭着微笑,怪他太晚发觉。 「要我怎么怪你?你一个人已经走得太远了。」以牺牲之名,你捨弃了我,成功得到我们渴望却孤独的重生。 他、我怎么不疯狂?我怎么不爱你? 一个人的你,太好了。 两个人的我,太糟了。 「你觉得,我很过分?」 他不看她的神情,但依然明显察觉到她语气变得冷淡。 将就点,至少她结局美丽。 她知道他不会说出答案了,讽刺道:「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觉得自己对不起我,可这些都比一句你恨我还要残忍。」 「我狠,你不狠吗?莫云淮。」她漂亮的眼睛倒映出像一滩烂泥的他。 他转过头,看着她:「我知道,所以呢?」 她一手将那封辞呈捏成团,丢在了地上,一脚踩下。 「等天冷了,你走吧。」 转身,她任由破碎不堪的白纸,散落一地。 / 他看着那破碎的白纸,无心收拾残局。 移到了他的书房角落处的那盆白兰花快要开花了,他心目中的白蝴蝶已经走了。 不像他,她走得很乾脆。 落叶飘零的秋日不再,少女当时忧鬱的面容,天已悄悄冷了。 他推开门,街道上的人们全换上了冬季的衣着,这冷天一点都没来迟。 灰色的午后,天空下起了雨。 透明的水珠落在地面,彷彿这座城市也泪湿了眼,滴滴答答声像是来回不前的跫音,叫人难耐。 他缓缓地撑开伞,独自踏进这片雨中。 沉默的神情,眼下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形形色色的人们当中,他宛若孤独的影子,随着城市的脚步却始终看不清自己的面貌。 也好,这张脸他本就不喜。 停下脚步,他抬起头。 曾经钟氏旗下的品牌们,如今还留在这座城市。 螻蚁都得偷生苟活,何况是被这座城放逐的他? 看着雨滴飘落,他又随着人群的脚步走了。 多年后的这个寒冬,捻花的人还是放下了花,离开了城。 或许在花开的日子,他会回来。 15 回家(三) 番外篇?春分 / 小岛上春暖花开,屋内身穿白裙的女人,此时围绕在一叠叠高高耸立的书籍之中,而她低头看着手中其中一本老旧日记,许久。 文字之间,陌生的父亲记录着在未曾有她出现的时光里,他的心情。 1957年?十二岁 三月十一日,星期一。 父亲悄悄离开我们了,现在除了帮佣,家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母亲还来不及悲伤,她就必须撑起这个家,只为了不让钟氏倒下。而我必须做个好孩子、好哥哥,让母亲知道她不必担心我、弟弟和阿妹,再怎么伤心难过,我们都还是一家人,不会改变。 三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母亲住院了,看来是前些日子累积太多疲劳与悲伤,使母亲倒了下来。钟陞玩累在家睡着了,阿妹年纪又太小,我替他们两个去医院见见母亲。去过医院一次,我就知道我不想再去这地方第二次了,我多么想带母亲离开这里,回到我们的家。 四月一日,星期一。 距离父亲离开,时间已经快要一个月了。我试图回想父亲的模样、父亲的笑容、父亲的声音……我好想父亲。母亲的病况有了起色,父亲为什么不来见见母亲呢?母亲是如此地爱他。父亲,你知道吗?你留下的企业,母亲拼了命也要守护住,可是你不曾回来。你离我们已经走得好远好远了,我们却都还忘不了你。 四月四日,星期四。 今日母亲终于能够出院了,阿妹很想很想见见母亲一面,还吵着要过来医院,不过还是被我阻止了。昨日,帮母亲收拾行李时,母亲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问母亲怎么了?母亲却只是看着我,对我流下了一滴眼泪。我不知道母亲是想到了什么,若母亲是因为悲伤而流泪,那么见到母亲泪流的我,又是为了什么而绝望呢?我想,其实我根本就不伟大,我失败了,这里谁都不快乐。 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五。 我不想写了,这地方谁都喘不过气来。 1964年?十九岁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 隔了好久,我又拿起笔,当初写日记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抒发自己的情绪。而今日的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心情,写下这些。或许是心中百感交集,母亲打算将钟氏交给我。钟陞因此对我越来越疏离,但也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所以我并不要求他原谅我。如果是父亲,他会怎么做?这一刻,要是父亲能够回来就好了…… 1996年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今日是圣诞夜,我意外找到了过去自己写下的日记,当时最后写下的日期距离现在已有三十年了。曾经以为自己有一大把青春可以挥霍,可青春又是何时被我挥霍到见底了?如今心里有太多事想要去完成,可却发现自己逐渐失去了那体力去完成。未能完成的事是遗憾,可我也不知道路的尽头在哪?我能做的,我该做的也只是减少我的遗憾。若是减少不了,那就继续痛苦地活下去;若是能减少一点点,我想我会多一点笑容。 过去我总想着父亲为什么离开了我们?原来是我忘了……父亲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不完美的人。 父亲,你过得好吗? 钟兰闔上老旧的日记,脑中回忆起那一天,那沉重的夜,她的身体变得僵硬,难闻的烟味飘散在空气中,燻得她的眼止不住泪流。当时,谁在她身旁?她多想这样抓住那抹离去的身影,可有人抓住她、抱住了她,不让她走。 回忆到此为止,她猛然睁开眼,视线落在手中那本日记。 她想活得自由,站得比谁都还要高,那么还有谁能伤得了她?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她轻笑一声,喃喃说道:「可是我好想他啊,父亲。」 / 钟璦抬起眼,原来是一位许久不见的访客。 日子过着过着,她突然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即使现在她人在消毒水味的病房,不再身穿华服,身分不再高贵,这些她都不在乎了。 岁月唯一对她的好,便是她经歷一切过后的如今。 「喝杯茶吗?」像对个朋友,她轻松地问了对方。 「我不渴。」对方却婉拒道。 无妨,她泡了杯茶给自己。 「来见钟任?」她问道,低头抿了一口茶。 「我来接父亲回去的,他不爱住这这里。」 「也好,大哥向来不爱这种地方。」 「奶奶呢?」 「母亲由我照顾就好,你不必管。」 两人沉默了半晌,于是对方很识趣地换了个话题说:「父亲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变,不过我们都变了。」 「过了三年,花开了又谢了。我们怎么不变?」 何况,眼下第四个春天都过一半了。 「变了,那剩下什么不变?」 「天晓得呢?」她耸了耸肩,「我这一辈子为了我爱的人,我什么都可以变。母亲喜欢我穿靛青色的衣服,我穿;男人想要漂亮婉约的女人,我是。」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爱我。」 「你觉得被辜负了?」 「是呀,我傻、我爱人,总是爱别人比爱自己还要多。」 对方一愣,不说话了。 这样就不开口了?她自己都不介意这一刀过于犀利,痛不痛心? 会装傻的女人是幸福的,怪不得母亲钟意她。同样是女人,对方比她年轻、比她聪明。 一朵小白花,眾人以为在大雨过后被污泥给染脏了,再也变不回来了。殊不知再来一场大雨,花化成了蝶,一闪一闪的雨珠成了蝶的华服,白花重生了。 而且这一次,对方赢得漂亮。 想到这,她勾起了红脣,难掩一抹悲伤神情,轻轻说了一句:「真好。」 原来你和我不一样,你比谁都还要勇敢,真好。 曾经失去一切的你,拿你自己去赌这场局,最后你赢了。 既然你都清楚,自己是幸运的赢家。那就别再那边勉强自己说抱歉,让人生厌。 / 下午三点时的公园长椅上,莫云淮仰头看着树枝发呆。 微微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和一旁的背包,包内露出几本大学用书,离开钟家的他最后去读了书,考上了他嚮往的文学院。 平静的生活、一成不变的生活,很好。 他却忍不住看着这枝叶许久,心想等这春天过了,这枝叶又将变得不一样了,而如今他在试图挽留住什么?或者他想看见什么? 春天落在他的眼里,而他正目送着这春天。 忽然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双眼一愣,他并非讶异,而是不解,对方为何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 「我来找你了。」钟兰说。 「找我应该不费力吧?」恢復冷静,他像个熟悉的好友问道。 「是不费力,毕竟这里就这么点大。你曾离开过这里,可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其他地方哪都不习惯,兜着兜着还是回来了。」 「嗯。」钟兰抬起头,学他方才盯着上方的枝叶。 「你为什么找我?」 「嗯……找你陪我去个地方。」 一个人没车,一个人不会开车。一路上他跟着对方穿越大街小巷,光影穿梭在他们之间有如回忆的回廊,让人思绪逐渐飞远。 回过神来,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远方又传来哭声,一晃眼穿着漂亮洋装的小女孩又出现在他眼前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哭了?」小女孩依然装得像个小大人一样,一脸无奈问道。 「我找不到她。」 「因为她迷路了呀,她想要回家。」 「但我不知道怎么找到她?找到她,我也不知道家在哪里?」 女孩笑了笑:「你想那么多有什么用?你都还没找到她,找到了说不定她能告诉你怎么回家啊?」 「我自己都走不出去这里,我又怎么找到她?」 「我带你找到她。」女孩说完,便带起路来。 他看着女孩漂亮的衣裳,好奇问道:「上次你说,你等我好久好久了,是真的吗?」 女孩未停下脚步,回道:「嗯,真的。」 「你为什么要等我?」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很多事情也可以没有答案吧。」 这句话,他好像听谁说过类似的话。 「确实,但那些事很难让我相信。」他说。 「那就当作一场梦,很真实、很虚幻的梦。那么我等你的理由,现在你来猜猜看,你也可以问我问题。」 眼看前方的光线越来越明亮,他们似乎快离开这小巷了。 「你是我认识的人吗?」 「是又不是。」 这是什么回答,他微微皱起眉。 女孩像是知晓了他的心声,说道:「我说得都是真的。」 他藏起讶异,接着问:「你认识我吗?」 「认识。」 「我几岁认识你的?」 「我忘了,不过我认识你很久了。」 「你为什么认识我?」不远处耀眼的光芒,那是出口。 「因为你在哭,你也迷路了啊。」 女孩驀然回首,那一瞬间他们都走进了阳光里。 刺眼的光使他瞇起了眼,快要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来,午后的阳光正落在他的脸上,他人还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原来真的是一场梦,一个比现实还要真实的梦境。 他一手遮住自己的眼,只见嘴角勾起了疲倦的苦笑。 「原来你在这。」 莫云淮动作一顿,缓缓放下了手。 她头发变长了,穿着简单的白色洋装,一手撑着阳伞就站在他的前方。 「这次,你是为什么过来?」 「我啊,我迷路了。」 「你怎么迷路了?」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走得太远了就忘了怎么走回去,你带我回家。」 第一次看她说谎,说得这么糟糕。 「钟家吗?我不能去。」他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家,是你的家。」 「我没有家,很早就没了。」 「你在学校旁租的房间,那不是你的家吗?」她问。 「那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 「才不是,那是你的家。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让你知道那是你的家。」她忽然将伞拋下,衝上前抱住他。 「这三年,你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吗?」她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我想……」我想完成学位、我想好好过日子,我…… 「我想要有人等着我回去。」 没有利益的玩弄、没有权宜之下的无奈,只是最单纯的重视对方,守护对方。 「嗯,所以我等你好久了。」钟兰说。 他感觉到阳光洒落在他们之间,那女孩是她,他们都迷路了才让彼此等了这么久。 花谢了,隔年花依然盛开,那么等久点又何妨? 「我回来了。」 不过这次阳光下有你,也有我。 - 作者:正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