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时间都留给了回忆》 1-1 有温度的声音 「缘澄。」 一个穿着连身裙的女人站在前面,徐徐地走向我来。然而,当我想看清楚她的模样时,她的身后霎时出现一片白茫茫的光,亮得我下意识地紧闭双眼。 是妈妈吗?如果是妈妈,拜託你不要离开,先让我看看你好吗? 光虽然十分刺眼,但我还是努力地张开眼睛。 「缘澄。」 一样是我的名字,但这次唤我的,是一把低沉的男声。一把总是能即刻令我静下心来,带着温度的声音。这些年来,这把声音不断地在我的耳边盘旋,我从一开始的陌生,渐渐变得每天都渴望听见。 这种渴望,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缘澄,该醒了,再不醒来就麻烦了。」他的声音虽然沉稳,却十分柔和,吸引着我拋下眼前的一切,寻找声音的来源。 「大姐姐……」 「大姐姐,你赶快醒来好吗?你再不醒的话,聪哥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清楚地听见两把小女孩的稚气的声音,我愣怔,抬头看向眼前慢慢模糊的脸孔。 我知道自己就快离开这里了。心里苦涩,却只能牵起微笑。 「妈妈,我又来不及看你的样子了,对不起。」 我只来得及对眼前的女人说这句话,下一秒,我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颊好像有奇怪的潮湿感。我伸手一摸,发现上面已经沾满了泪水。我立即伸手胡乱地把它们给擦掉。 我定睛一看自己身在的世界。黑暗的房间,硬邦邦的纸箱床。 我又再次回到了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世界。 「大姐姐!」 因为黑暗,视线很不清晰,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两个小女孩扑向我来。她们身上传来的温暖,顿时让我的一颗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们两个赶快走开。」站在较远处的佑哲,发出了带有不耐烦的低沉嗓音。 就是这把声音。不管是带着什么情绪的声音,只要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都是我每天所渴望听见的。 「佑哲?你在哪里?」 慢慢适应了黑暗,我看见瓶喜坐了起来,并带着没有同年龄小孩的语气道:「大姐姐,你赶快起来。」还顺手拉开了依然趴在我身上的小衫。 瓶喜和小衫虽然同龄,但瓶喜比小衫成熟多了。当她们遇到相同委屈的事,就算是刚来到这里的瓶喜,也可以忍着眼泪,静静地坐在一旁,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而刚来到这里的小衫则会选择大哭大闹,非要让这里的全部孩子发现她的难过。 然而,日子久了,最近的小衫也变得只敢默默地在我们面前流泪。 有时候望着她们稚气的脸,我觉得很是心疼。她们也只是八岁大的孩子而已。就像当年的我们一样。年纪一样,经歷也一样。 「缘澄,我在这里。你真的该起床了。小琳他们已经出去一段时间了。」佑哲的声音再次提醒了我,我再不起床,可怕的事就会发生。他坐到我的旁边,温柔地把我脸颊上剩馀的泪水给轻轻擦掉。 听见他的话,我一愣,二话不说就站起身子,走到一旁的厕所。而我的身后也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这是一间没有门的小厕所。厕所左边有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小窗口。一丝丝的灯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微微打亮了半个厕所的空间。 小窗户的前面,是一个让我们洗澡的小空间。而它的旁边,有一个面向着门口的马桶。至于马桶旁边,则有个生锈的水龙头。它的下面放着一个用厚胶纸粘着底部裂缝的水桶。水桶装了一半的水,水上漂着一个小小的舀水器。 我早已经熟悉这个厕所的构造,就算没有从窗口外照射进来的微光,里面的一切设备,我也能运用自如。 佑哲看着我走进厕所之后,习惯性地走到没有门的厕所门口,转过身体背对着我,让厕所外的一切都跟我隔绝了起来。 我安心地坐在佈满裂痕的马桶上小解,接着从旁边的水桶舀了好几瓢的水来冲洗马桶,再用一些水来清洗我的脸部。不到五分鐘,我就已经准备完毕。 我轻拍佑哲的肩膀,他对我点了点头,就带着我、瓶喜和小衫走出我们睡房,往房间外走去。 这是一个比我们的睡房还大一些的客厅。不,这里并不像家,我该称它为空间。刚才照射进厕所的弱光,就是来自这里。 这个空间的天花板很低,上面有一盏长形的日光灯。四面八方的墙上佈满了难看的黑色污跡,墙壁和天花板的交接处也长满了蜘蛛网,从六年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人打理过。空间里头摆放着一张塑料桌子和两张椅子,地上都是吃过的便当盒、烟头和一些塑料瓶子的垃圾。 这不是人该住的地方。但却是我们几个孩子住的地方。 1-2 聪哥和小牛哥 其他三个孩子已经站在桌子前低头等待,本来背对着我们的聪哥听见我们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打量我们。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下一秒,他往我的方向缓缓走来。 他每踏一步,我就感觉到心漏了一拍,身体瑟瑟发抖。 聪哥长得瘦小,却顶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加上他曾经对我们拳打脚踢,所以我从来都不敢正眼看他。只要一接触他的视线,周遭的空气瞬间就会凝结般,让我感到呼吸急促。 当聪哥离我只有三步距离的时候,佑哲左脚一跨,整个人挡在了我的前面。佑哲比我高一个头,我的鼻子碰到了他泛黄的衣服,闻着上面熟悉的味道,我的心渐渐恢復了正常的跳动。 明明是瘦得没有任何多馀脂肪的后背,却拥有能为我挡下任何刀枪的能力。我莫名地感到心安。 「你找缘澄什么事?」佑哲的声音带有敌意,虽然我看不见他的模样,但我完全可以想像他此刻冷漠的表情。 「呵,没什么,就觉得她的脸也太乾净了,这怎么行啊?」 我在佑哲身后把头探出了一些。看见聪哥猥琐地说这些话,想到他最近都会时不时盯着我看,我的全身上下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就算顶着一副脏脸,我们这样的年纪也不可能再带给你们好的收入。」佑哲冷冷地反驳。 我感觉到周围的孩子们都深深地倒吸一口气。 我也紧张地抓着佑哲的衣襟。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大胆对聪哥这样说话?他到底在干嘛? 我的手心开始在冒汗。 聪哥似乎也没想到佑哲会这么说话,他先是一怔,接着竟然露出更大的笑容。 他拍了拍佑哲的肩膀,还是保持着微笑:「对啊,你们两个再不想想办法,那就只好……」 「你……你不要再打大哥哥和大姐姐了!」聪哥的话还没说完,小衫就带着哭腔,勇敢地对着他大喊。 聪哥把目光转向了小衫,他伸手欲抓住小衫的手臂,但我却早一步衝前去把小衫拉到我的身后。 聪哥双手抱胸,表情非常不悦。他若有所思的,忽然就点了点头,说:「好啊你们。乖乖听话就不会有事,但今天的你们偏偏就是要跟我唱反调。」 「砰!」通往外头的门突然被大力地推向墙壁。 这个空间里还有一扇通往外面的小门,就在右边,也就是跟我们的睡房相反的方向。小门的旁边,还有一个比我们睡房还小的房间。 「靠!阿聪,你到底还要多久的时间?」小牛哥的声音随着他出现在小屋的门口。 闻声,阿聪脸色大变,笑嘻嘻地看着小牛哥说:「抱歉小牛哥,我派个碗就好了。」 小牛哥身材肥胖,顶着非常大的肚腩,却看起来很有气势。他是聪哥的老大,聪哥对我们以及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聪哥从来不会对我们露出好脸色,就算是带着笑脸,也是笑里藏刀的。然而当他面对小牛哥,我们总是会看见他献殷勤及恭维的一面。 听见聪哥的答复,小牛哥明显感到不满,「现在才要派?你刚才在做什么?」 聪哥立即拿起放在地上的铁碗一一交到我们的的手中,再催促我们赶紧出门,丝毫不敢浪费一秒的时间。 我跟着其他孩子走向门口。小牛哥站在门边盯着我们。佑哲最后一个离开,他离开前,聪哥忽然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闹事,这次就放过你。」 聪哥的音量不低,所以走在佑哲前面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听见聪哥说放过佑哲,我不禁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转头看了佑哲一眼,佑哲对我耸了耸肩,一副早知道自己会没事的模样。我忍不住皱眉,用口语对他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佑哲再次耸肩,给了我一个微笑。 虽然他总是在看见我被聪哥拳打脚踢时,会站前来保护我,代替我被聪哥毒打,然而看见他像刚才那样向聪哥顶嘴,今天还是第一次。 佑哲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乾的孩子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面对着聪哥,只会垂下头不语的那个小孩。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露出任何害怕的模样。 是因为要保护我,所以他才会变得这么勇敢吗? 想到这里,我的心泛起了一丝丝的担心。 1-3 黑暗里的曙光 走出门口,熟悉的白色货车就停在前面。夏天的蝉声连连,也特别地响亮,走出小屋后更显得特别地清晰。此时的天未破晓,周遭依然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出我们身处在丛林间。 货车内的驾驶座坐着一个戴着鸭嘴帽的男人。六年来,载送我们的司机一直都是同一个人。他从来没有跟我们几个孩子说过一句话,我只听见聪哥和小牛哥唤他作小张,这是我对他的唯一了解。 小牛哥手机的电筒照向了白色货车的车厢。车厢外写着大大的「理安运输公司」。小牛哥把车厢打开,表情严肃地盯着我们上去。他彷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眉头皱起,转头对简陋的小屋里喊道:「阿聪!他们的眼罩在哪里?怎么不在刚才也一起给他们?」 车厢和货车前座间,有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可拉式透明小窗口。 我们四个孩子像往常一样,坐到车厢的左前方角落。因为天色很暗,单凭小牛哥手机的电筒往车厢内照射,我从小窗口望去,也只能隐约看出前座小张的些许轮廓。 确保我们全都上了车厢后,小牛哥关上了车厢门。车厢内顿时变得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不久后,前座也响起了开门声。我可以想像此刻的小牛哥正一手抓着门边的扶手,吃力地坐上了他的位子。货车接着沉了一下,表示与我的想像无误。 被关在一个如此封闭又黑暗的小空间,身边的人发出的呼吸声,在这时候也变得特别地清晰。 车厢门再次被打开。聪哥上了车厢,把眼罩交给最靠近他的瓶喜。瓶喜手拿了一个眼罩,把剩下的传给了其他孩子。 「赶快戴上。我们要出发了。」聪哥的声音十分低沉。 小张不知何时走到车厢的门前。聪哥转头看着我们都把眼罩戴上之后,才说:「可以关门了。」 「碰。」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听出车厢门被关上的声响。 虽然我们身处在一个与外界隔开的车厢里,然而,我们却被要求戴上了眼罩,一直到抵达了目的地,才能把眼罩给脱下。 因为我无法理解这多此一举的举动,所以我曾经把这个疑问告诉佑哲。 「虽然小牛哥让聪哥也在车厢内监视我们,但因为车厢内只有聪哥,以防万一,他还是需要知道里面的动静,所以不能把小窗口关上,只能拉上帘布。除了聆听,他也需要时不时拉开帘布,看看车厢内的情况。我们被蒙上双眼的原因,应该就是要避免我们在帘布被拉开时,能透过窗口,得知货车行走的路线。」 「他们不能让我们有任何逃走的机会,也不能让我们知道自己身处在哪里,才会这么警惕。儘管已经过了好多年,但他们对这点都不松懈,总是做足了保障。」 佑哲当时稚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那时候的他还没变声,但头脑却转得快,马上就猜到他们要我们戴眼罩的用意。 跟佑哲比较,我的头脑则一点都不好使。不单如此,我的胆量还非常地小,面对聪哥和小牛哥,我连正眼看他们一眼都不敢。就算他们只是站在我的前面,什么也不做,我也会怕得全身发抖。 从来只会为我们带来伤害的人,对我来说,还是太可怕了。 虽然我们看不见,但还是能感觉到货车开始行走。它如往常般先拐了一个弯,才走上崎嶇的泥路。 「你今天一起床的时候,表情很难看。」坐在我旁边的佑哲,突然靠了过来说,「是怎么了吗?」 平时在车厢内的这段时间,因为不想让聪哥听见我们说的话,大家都会避免交谈。所以当佑哲跟我说话时,我处在恍神的状态,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 见我没有回应,佑哲很有耐心地再问了一遍。 「大哥哥,你怎么这样说姐姐?姐姐很好看啊!」坐在我另一边的小衫闻言,立即说,还勾起我的手臂,靠向我来,「我最喜欢缘澄大姐姐了!」 小衫特别黏我,时不时都会像现在一样勾着我的手。她曾告诉我说:「因为我一直渴望有个姐姐,这样感觉就是两姐妹了。」 这样的女孩,真的很惹人爱。 「对啊,大哥哥你乱说话。」瓶喜的声音也响起了。 「我说的是她的表情,不是她的样子。」佑哲无奈地笑,「她长得好看我当然知道。」佑哲天外飞来一笔地说。 小衫和瓶喜也轻轻一笑。 我呆愣,脸上忽然就一股热。佑哲总是不害臊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此刻看不见他,但我很清楚,如果我此刻面对着他,他还会外加展现灿烂的笑容。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表情,总是让我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明明刚才我的心里还在想着难过的事,但听着他们说的话,我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们都有一股能让我忘记烦恼的魔力。 「真是服了你们,还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小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小琳是我们七个孩子中的其中一个。她的年纪比我小,大概只有十岁。她和住在小屋的另外两个孩子比较亲近,很少会主动找我们搭话。偶尔搭起了话,她总是会以大人的口吻说些让我们不高兴的话语。 也因此,我们七个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孩子才会分成两派。 佑哲很不满地说:「照你这么说,就是我们都不能笑了?」 童言无忌,这是佑哲告诉我的,他总是叫我不要把小琳的话放在心上,要我不要介意,但他自己却永远无法做到忍耐。 「我们的遭遇那么惨,你们怎么还笑得出来?」小琳派的坤楠也帮小琳顶回了我们。坤楠是一个年纪跟小琳相似的男生。 「遭遇不好,就拋弃了快乐吗?这样一点都不值得。」佑哲冷漠地说,「儘管我们的遭遇很悲惨,但我们能做的,难道不是尽量让自己更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吗?一直难过又能做什么?难道我们要一直愁眉苦脸地过生活?」 虽然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一直都很难过,但我却无法否认佑哲说的话。我咬了咬唇,接着也淡淡地说:「如果没有他们常常在我旁边逗我开心,我相信我没办法撑过那么多年。」 曾经,我也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悲痛欲绝。被带来这里之后的每一天,我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久久都看不见一丝的曙光。我过得非常痛苦,我想念在家的父母,想念在学校的朋友,想念我生活的地方、我的学校,但我却怎么也回不去我原来的生活。 我的心渐渐感到冰冷,后来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在这里的日子,我恨不得自己马上就去死,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如果我的一生是这么痛苦地度过,那我寧愿不要活着。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我,不会为任何人造成任何的困扰,小牛哥他们也会马上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我的存在就是这么的卑微。 然而,每当我这么想时,佑哲就像我肚子的蛔虫,会突然紧握着我的手,让我感觉到他需要我、他会一直都在,我不是一无所有的。 无可否认,因为有他,接着是瓶喜和小衫的出现,我才能支撑到现在。明明瓶喜和小衫的年纪还很小,但她们远远比我刚来到这里时坚强多了。或许这也要归功于佑哲打从她们一来到这里,就不断灌输她们正面的思想吧。她们并没有我这么悲观。 他们三人的存在,让我在黑暗中,看见了那不显眼的光芒。虽然我的世界里,太阳依旧没有升起,但他们说的话、甚至是他们的存在所带给我的温度,却足以让一直都处于冰冷世界的我得到一丝的安慰。 我渐渐也能在他们的面前微笑,渐渐地让自己活得没那么痛苦,渐渐地想要跟他们一起生活……儘管这从来就不是我们所期盼的生活。 1-4 我们的代号 小琳等人陷入沉默,没有再反驳我们说的话。寂静在颠簸的车厢内全面散播,当我以为没有人会再说话时,佑哲却开口了:「你刚才是不是又梦见你妈了?」 他的疑问传到了我的耳畔,让我再次忆起了妈妈,蒙着的双眼湿润了起来,才缓缓地回答他:「嗯,我真差劲,还是来不及看见她的样子。」 这些年来,我总是会梦见妈妈,然而却一直都没想起她的模样。明明是对我很重要,也是我很想见的一个人,但为什么我却一直都想不起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为什么短短的六年里,我就已经忘了她? 「我说过,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你不也还记得她的声音吗?这样就够了,这就表示,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就算我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佑哲却彷彿洞悉一切般地握紧我的手,安慰道。他总是这般地温暖,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呵,我劝你还是尽快忘了你妈妈吧,反正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坐在车厢内某处的聪哥早就把我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并插嘴道。 闻言,我的心往下一沉,耳边却突然传来佑哲怒吼的声音:「你!」 「佑哲,不要!」我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哽咽道:「不要说了,我求你。」 我很担心佑哲再次激怒了聪哥。我不想看到他又因为我被伤害。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他总是代替着我承受他们的拳脚相向,皮肉之痛。有时候的我总会这么想,为什么佑哲要这么做?为什么他总是把我的安全,看待得比他自己还重要? 是因为我们在六年前开始相依为命,于是我变成了他此刻最亲近的亲人吗?又或者是,就像我对他一样,心里对他有着特殊的情感——是像亲人,但又觉得他不只是亲人的感觉。 我始终搞不懂的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也搞不懂为什么我只对他有这样的感觉。 我偶尔会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然而最后,还是找不出答案。 我只能把这样的情感收在心里,期待有一天我能找到这个答案。 「怎样?你又想说什么?」聪哥的语气非常不好地对佑哲说,「说啊,怎么不说了?」 「佑哲,不要说。」我心里害怕,迫切希望佑哲能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佑哲彷彿真的感受到了我的担忧,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靠在我的耳边低声说:「没事,我不会乱来,我什么都不会说了。」 他的话顿时就化作一支打在我体内的镇定剂,让我那颗悬在空中的心,回到原来的位置。 聪哥等了一会儿,见佑哲还是不还口,又独自笑了起来:「你一直这样不说话不就乖了嘛。如果你再这样反抗下去,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啊!」 「阿聪,你们后面到底在干什么?我刚才怎么好像听见吵架声?」小牛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没事,只是跟他们间聊几句,没有吵架。」聪哥马上说。 「那就好。」 货车摇摇晃晃的,加上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本该会让我们產生睡意的,然而我相信此时此刻,车上没有一个人会睡得着。 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最难过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货车终于停了下来。 「一号。」聪哥唤道。 我听见了车厢门被拉开的声音。 「大哥哥、大姐姐、瓶喜,我先下去了。等下见。」小衫向我们道别。 「你知道该带她去哪里吧?」门外是小牛哥的声音。 「知道,交给我吧,小牛哥。」另一把我不太熟悉的男声回答。 车厢门再次关上,货车又继续行驶了一阵子。 货车停下。 「二号。」他这次叫的是我。 小牛哥在我们七个孩子来到小屋时,就为我们取了不同的代号,小衫是一号,我是二号,佑哲是三号,而瓶喜则是七号。要不是佑哲从认识我后,就开始唤我的名字,每天被小牛哥他们叫着这个代号,我可能过了几年,连自己的名字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缓缓地把眼罩给脱下。 下了货车,一股潮湿的异味立刻就传进了鼻子里。货车停在一个巷子里,虽然太阳早已经高掛在空中,但巷子里却还是很阴暗。往脚下一瞧,发现地上是一滩又一滩的积水。而乍看巷子的四处,则置放了七零八乱的陈旧纸箱和垃圾袋。 小牛哥打开副手座的门,顶着他的大肚腩慢慢下车。 「小牛哥!」货车旁边站着一个小牛哥的手下。 「嗯,」小牛哥先应了一声,「交给你了。」 他的手下点头,接着指示我跟着他走。 「缘澄!」 我转头,看向渐渐被关上门的车厢里。 「等下见。」坐在里面,蒙上眼罩的佑哲微微一笑。我知道他是想告诉我,再过不久我就会再跟他见面了,要我不要害怕。 「等下见。」说完,我立即跟上小牛哥手下的脚步。 1-5 我的日常工作 小牛哥的手下像往常一样,带着我到工作的地点。 这个手下长得很矮小,大概只比我高一些。他有一张娃娃脸,单看他的样貌和身材,我以为他只是大我几岁,直到某天我看见他的左手臂上刺了一只老虎,衣服遮不住的皮肤也佈满了许多伤痕,我就撇开了这种想法。 这一点都不像是未成年的人吧。 他已经带领我无数次,然而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于是为他取了一个外号叫老虎小哥。 我跟在老虎小哥的身后,才走了几一步,他猛地转过头道:「走我的旁边。」 我怎么敢跟他走在一起?我有些不安地摇头。 见状,他蹙紧眉心,「你不会是想要我拉着你走吧?」 他的话诱发我身体的某处响起了警告铃,我缩了缩快发抖的身子,马上走到他的旁边。 他带着我拐向左边。虽然我们依然身处在阴暗的巷子里,但却可以看见前头有着微弱的光芒。 我们继续往前走,眼前的光芒也越来越刺眼。一直到周遭都被光芒包围时,我的双眼被光线刺得忍不住闭上。 等到瞳孔终于适应了光线,我定睛一看,发现这里是城市的商圈。因为还是早上,所以许多商店才正要开门营业,但也有些早餐店却已经门庭若市,整间店都是站着排队购买早餐的上班族。 老虎小哥斜视我一眼,接着往上坡的行人道走去。 「快跟上,不要跟得太近,也不要跟他们对上眼。」他小声地使唤我,眼神警戒地往四处瞧。 「好。」 我头低低地跟了上去,望着他的鞋后跟行走。 我虽然很想看看四周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也想看看这里的人长什么样子、甚至是他们穿了什么衣服……儘管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然而,如果我抬起头,就会有机会跟行人对视。 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我曾经因为不小心与路人对视太久,而在回到小屋后被小牛哥狠狠地扇了数不清的巴掌。就算已经过了一段日子,脸颊传来的刺痛感依然记忆犹新。 但这样的惩罚,还不是最恐怖的。 刚被抓来小屋时,我的年纪还很小。小牛哥把我拉到我们睡房对面,另一间更小的房间里。他让聪哥把我绑在椅子上后,就关上了房门,留我一个人呆在狭小又漆黑的空间里。 那个时候,就是我最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 无法移动的四肢,口乾舌燥,心里的恐惧很快就贯穿到了全身。然而,我却只能不停地大哭。脑海里不断浮现爸爸妈妈的身影,儘管知道他们不会听见,但我还是用哭腔喊着他们,到最后喊到声音都哑了,我才听见房门徐徐被打开的声响。 我不知道自己被这样关了多久,小牛哥进来后,就向我解释我接下来该做的事。他接着不断地灌输我,让我知道自己永远都没办法逃出去,并警告说,如果我出去工作后想向路人求救,儘管只是透露出一点这样的讯息,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下场会非常地可怕。 「你应该有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不听话的话,我会把它给毁掉喔。」小牛哥坏坏一笑说。就算已经过了好多年,但他说的这句话却已经在当时烙印在脑海里,根本无法抹去。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小牛哥说的话,看着他接下来对我们动粗都不眨眼后,我更确信这一点。 想到那时候的回忆,我的汗毛直竖,头皮也渐渐开始发麻。我把发抖的双手紧紧交握,希望这样能止住这不自觉的颤抖。 如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最重要的人,就是佑哲。如果因为我的不听话而让佑哲受到伤害,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我只能乖乖听话,才不会让不好的事情发生。 上了坡,老虎小哥走了一小段的距离之后,就停下了脚步。我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就站在一个小巷里。 「你等下走出巷子后往前走,到了十字路口向左转,就会看见往下走的阶梯,阶梯下面是一个公园。你今天就坐在那座公园里。」老虎小哥说。 「好。」我没有与他对视,依然把头垂得低低的。 我照着老虎小哥的指示离开小巷,而他没有直接就跟上来。他总是会跟我拉开一段距离,才跟上我,为的是不想引起外人的怀疑。 当我拐向左边,我的眼角馀光瞄到老虎小哥装作看手机,接着还讲起了电话。 从前面的阶梯往下一看,先入眼帘的是中间一小片的草原和它旁边的喷水池,其他地方都被高大的树木挡着。我往下走,发现喷水池旁的树下竟然有一个排长龙的小吃摊位。 太阳高掛空中,但排队的人们依然耐心地撑着伞在摊子前排队等候。 我转头看,老虎小哥用眼神示意我到喷水池前面去。 我拿着铁碗走到喷水池前跪坐。正排队的人们几乎都注意到我,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这女孩怎么……」 「她好瘦,营养不良吧……」 「去捐点钱给她吧……」 不久,有一个女人就走到我前面来。我没有抬头望她,那是因为小牛哥一开始交代过我们,工作时不能跟施捨的人有眼神接触,也尽可能不跟他们有任何的言语交谈。 「咚!」 我看见一颗硬币在铁碗内转动,接着躺平。 我弯腰表示感激,她什么也没说,很快就离开了。也有不少的人路过停下看我,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再走上前来。 「姐姐,这是我妈妈要我给你的。」突然,一把稚气的男声从我头上传来。 我看着碗内被放了一张一百元钞票,再次鞠躬。 「姐姐,你是不是没有爸爸妈妈?」男孩给了钱后不打算离开,问起我话来。 我常常会遇到一些把钱施捨给我之后,也想跟我说话、询问我状况的人。他们最常问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在这里乞讨,不然就是问我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我只要沉默不语,他们也不会再多问。 「姐姐,你的爸爸妈妈呢?」见我不说话,小男孩还是不死心地问,句子里充满着好奇。 「他们不要你了吗?」 我依旧沉默着。但听到他的这句话,我感觉到有个什么衝进了我的眼眶。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吗? 不,他们没有不要我,是我离开了他们。 我不见之后,他们找我了吗?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在找我吗? 想到再也见不到曾经最靠近自己的家人,我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我用衣服的袖子迅速地把眼泪给擦掉,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水。 「小勤,快走了。」另一把女声穿了过来,接着男孩就被拉走了。 「姐姐,你不要哭了。」离开前,他还不忘安慰我说。 闻言,我的眼泪顿时掉得更兇了。 我总是这样。当别人发现我难过的情绪,而想要安慰我,我就会特别地想要大哭。 佑哲偶尔看见我在半夜时幽幽啜泣,他会安慰我,要我不要再哭了,然而我的眼泪却因此失控,一涌而下。 能被在乎、被理解,流下的不会只是难过的泪水,还有感动的眼泪。 我抬头看着小男孩和他妈妈离开的背影,虽然我没办法当面向他道谢,但我真的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1-6 遇见善良的人 这一天下来,我遇到的人很多,但施捨给我的人却很少。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当我的身体日渐成长,我每天收到的钱,也愈来愈少。以前年纪比较小的时候,大部分的路人见到我,都会觉得我很可怜,毫不犹豫地就走前来施捨一点钱给我。然而最近这一年,却出现了越来越多歧视的眼神和声音。 「妹妹,你几岁了?怎么会在这里当乞丐?」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都不去学校上课?」 「你长这么大还要跟我们乞讨?你的父母怎么教你的啊?」 每次听到这些,我也只是咬咬牙,继续保持沉默。偶尔我无意抬头,就会看见他们露出厌恶和嫌弃的表情,我心里的自卑感更是与日俱增。 这也让我深深地体会到,我们这些孩子,都是被大家唾弃的人。我们没有自由,没有家庭的温暖,每天都重复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 看着同年龄的孩子开心地跟朋友在放学后泡在咖啡馆和冰店不走,甚至是看着他们背起书包去补习中心补习,我都很羡慕。 非常地羡慕。 这本该就是我的生活不是吗?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为什么我的命运会是如此? 偶尔在工作时盯着某处发起呆来,我总是会在心里默问这些问题。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 过了好久,旁边的小吃摊依然还是大排长龙。我猜现在已经来到了中午时分。周围的温度比一早抵达这里时还来得更高,炙热的气流不停地在我的身上打转,汗水浸湿了我落色又皱巴巴的衣服。肚子很早前就在打鼓,我甚至还感觉到喉咙的乾裂。 「你在这里都快有七个小时了,不饿吗?」 一双红色凉鞋驀然出现站在我的前面。我微微抬头,看见两只小腿的上面有一个花边的围裙。 「这是我们卖的鸡排,很好吃的。还有水。」 她把鸡排递给我,我迟疑着,不敢直接就伸手。她见状,只好蹲了下来。 想到自己不能与她对视,我迅速地低下头去。 她把鸡排和一支矿泉水放在我的脚前。 我一愣,弯腰对她行礼后,脚步声也渐渐远离了我。 看着眼前的鸡排,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我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小牛哥不常在早上买早餐给我们吃,就算他真的买了,也只会买一袋的白吐司给我们几个孩子分着一起吃。 如果他没有买早餐给我们,那我们就只能依靠别人施捨的食物来填饱肚子。 一天下来,会施捨食物给我们的路人还是有的,所以我的午餐也一拼在乞讨的时候解决。 听着肚子的咕嚕声响,我再也忍不住地拿起鸡排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我的眼角馀光瞄到站在阶梯上的老虎小哥。他先是注视着我,接着又走下阶梯,往树荫下走去。 「小妹妹,你是孤儿吗?」 食物突然卡在喉咙,我被呛得咳了很大一声。站在我前面的人影马上拿起了我面前的矿泉水,打开瓶盖递给了我。 他是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来的?我怎么都没发觉? 「小妹妹,我认识一个时常在孤儿院当义工的人,他应该知道该怎样帮你申请让你住进孤儿院,这样你就不需要那么辛苦在这里了。」人影的声音沙哑却带有磁性,显然是一个男人。 「我现在就打给他。」 我怔然。 这是……什么情况? 孤儿院? 他想把我送去孤儿院?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虽然一直都有不少的人同情我,问我是不是孤儿,见我不回答他们,他们顶多也只是施捨一些钱或食物给我,并不会再做其他的事了。 微微抬眸,我看着人影黑色皮鞋上的刮痕思忖着。 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要我过得这么辛苦,才会这么提议。 这个人,很善良。 我不禁为眼前的突发事件而感到些许感动,心里也忍不住想着如果我真的被送去孤儿院了,那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然而,我的思绪很快就被理智给阻断。 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我不可能丢下佑哲、瓶喜和小衫,自己离开这里。况且,不管这个男人做什么,都不会对我的现状有所改变。一直在旁边监视我的老虎小哥,肯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咬了咬下唇。 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如果我不阻止这个男人,我将会为小牛哥制造麻烦,今晚回去小屋之后,肯定又会被他们狠狠地教训一番。最令我感到不安的,是一直想保护我的佑哲或许又会代替我而受罚。 我痛苦地抱着头,眼泪不知为何开始在眼眶打转。 我不能再想了,我现在必须阻止他。 我看向正在小吃摊排队的老虎小哥。老虎小哥很显然也听见那个男人说的话,他于是对我使了使眼色。 我深吸一口气,挪前一把就抓着人影的脚。他吓得立即往后退了几步。 我抬头看了人影一眼。他是一个看似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与我对视时愣了一秒,接着又露出和蔼的笑容:「小妹妹,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望着他,我不自觉把他的笑容和佑哲的重叠在一起。为了让我放心,佑哲也常常把这种让人看了心安的笑容掛在脸上。 我没有移开视线,却在下一刻猛地想起不能跟路人对视。我快速地把头垂下。 老虎小哥一定看到我们刚才对视了。我咬了咬牙,心里的不安波涛汹涌般地不断袭来。 「……啊,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你。」男人的手机似乎接通了。 「怎么有人这么爱多管间事啊?」老虎小哥的声响倏地传到了我们这里,「那小妹妹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帮忙啊。送她去孤儿院就会让她好过点吗?」 我望向老虎小哥。他正站在小吃摊的队伍前抱怨,像是一个看不过眼路人行为的正义达人。 我本来以为不会有人理会他,谁知道排在他前面的妇人转头就说:「对啊,他又怎么知道小妹妹没有父母?她的父母可能就是病得起不了床,所以她才在没办法之下出来当乞丐。这样怎么算是孤儿呢?」 「没错,硬是让她去孤儿院,只会让她跟父母分离。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站在老虎小哥后面的年轻男生也忍不住说。 正打电话的男人当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才对手机说了句「等下我再打给你,好像有些东西需要确认一下」后,就蹲在我面前。 我把头垂得更低,尽可能地避开与他的眼神接触。 「小妹妹,你有家人吗?」 我不语。 「你不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他的语气透露出他的苦恼。 「你父母还健在吗?」 我本来不打算回答,但是这样我根本就阻止不了他的举动。 我默默点头。 「所以你不是孤儿?」 他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对不起,是我多管间事了。希望他们都身体健康,安然无恙。辛苦你了。」 他离开后,铁碗内多了一张五百元的钞票。 不知为什么,听见他的道歉,我的心里还泛起了一丝丝的愧疚感。 难得能遇到这么好心的人,但我却只能拒绝他的好意,让他就这样在我的面前离开。我当然很希望他能帮我、带我离开,然而,我却没办法这么做。 我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一点都不好受。 1-7 不受控的他们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等到我回过神,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旁边的小吃摊也早已经收摊。周围不再有人来人往,我抬眸,发现老虎小哥正慢慢地走向我来,头还不忘地向四处张望。 「走了。」 见我还不起来,他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还不起来?」 「我……的腿麻了。」我战战兢兢地说。 「靠,你很麻烦。」 老虎小哥先看向四周,接着毫不怜香惜玉地大力拉着我的手臂让我站起来。 我站不稳,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背部。 「妈的!你就不能站好吗?」他的额头彷彿爆出青筋,看起来非常生气。 我赶紧低下头。嘴唇在发抖。 鼻子传来淡淡的酸涩,我忍着脚上的酸痛迈开步伐,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哭。 我到底为什么老是想哭?他这么对我早已经司空见惯,也受过更多的苦了,我怎么还要因为这点小事而觉得委屈? 他伸手过来,我立即拉起衣服,把藏在橡筋裤头处的小布袋拿出来,再把铁碗内的钱放进去。小牛哥交代过我们,只要铁碗内有钱,就务必要在四下无人时,把它们都放进小布袋里藏起,再继续乞讨。这样路人见到铁碗内没钱,才会捐钱给我们。所以当我把小布袋拉开时,里面已经有满满的钞票和硬币。 我把所有的钱都放进小布袋里。才把它的拉鍊拉上,老虎小哥就一把抢走了。 「跟好,别想逃。」 我们走到了早上货车停放我的巷子,身子慢慢被黑暗给笼罩。老虎小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了眼前的道路。 货车就停在不远处。小牛哥见到我们,就从副手座下车。货车的车厢门也被小张给拉了开来。 「今天的收穫怎样?」小牛哥的嘴里叼着一根菸。 老虎小哥把我的小布袋交给小牛哥。小牛哥拉开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做得好。」小牛哥看着老虎小哥咧嘴笑了一下,还拍了他的肩膀。 小牛哥接着看向我,「二号,看来你还是还有利用价值嘛。」他伸手摸了我的头,我感觉到他的触碰,下意识地往后退旁边闪开。 小牛哥一点都不觉得惊讶,笑着一脚又往前踩。 「啊!」 我的头发突然被小牛哥大力地拉扯,我痛得大叫,眼泪狂飆。 「缘澄?你怎么了?」 坐在车厢内的佑哲听见我的叫喊声,慌张地就把他的眼罩给摘掉。聪哥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衝出了车厢! 大概是见到我此刻的五官都快挤成一团的模样,佑哲的表情像吃了炸药。他衝前把小牛哥的手推开,小牛哥不慎松开了手,眼睛顿时睁得圆大,明显没想过佑哲竟敢这么做。 「你竟敢这样推小牛哥?」 站在一旁的老虎小哥慢了半拍,但见到这样的情况,他快速地朝佑哲扑来,往他的脸上挥了一拳。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佑哲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 「佑哲!」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看到这种局面,我登时腿软。 老虎小哥再次走向佑哲,他伸出脚踹了佑哲的腹部,佑哲痛得弯腰抱着肚子。老虎小哥接着抓起佑哲的衣襟,把他整个人拽起来。 掌声忽然在我的身旁响起,我的汗毛也猛地竖起来。 「小子,你他妈的太勇敢了。」小牛哥拍着手,露出恶劣的微笑。 他的笑容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浑身再次发颤,心里也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小牛哥徐徐地走向佑哲,佑哲双手依然压着自己的肚子,脸部扭曲,他还来不及喘口气,小牛哥就不停地往佑哲的脚给踹去。 「不要!」我腿软而跪地,双颊爬满了泪痕,儘管我喊得用力,但小牛哥还是没有停止他的动作。 佑哲双脚跪地,双手撑住地面,小牛哥不打算放过他,一脚就踢向他的头部。 佑哲痛苦地呻吟,老虎小哥走到垃圾堆中抽出一个木板,走近佑哲,直接就用木板往他头上一挥。 「啪!」木板断裂成两半,佑哲又跌坐在地上。 小牛哥一手把他拽起来,一拳又挥向他的脸。 佑哲还来不及反应,电光石火间,老虎小哥就把木板断裂处的尖部位往佑哲身上给刺过去! 「佑哲!」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佑哲的腹部流出,浸湿了他的衣裳。老虎小哥把木板收回,丢在了地上。 我不忍直视,也不想要再看到这样的情形,我想站起,但却因为腿软而再次跪地。 我咬了咬牙,双掌贴地,爬到了小牛哥的脚前,抓着他的裤管求饶:「小牛哥……求……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佑哲了,他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他……他不是有意的……」 小牛哥清了清喉咙,往旁边吐痰,「他现在可厉害了啊,动不动就想反抗了。」 我拼命地摇头,声音还在发抖,「不……不……他不是故意的……他……他没有想要反抗……」 小牛哥蹲下来,粗鲁地抓起我的头发要我跟他对视,「是吗?可是我现在一肚子火,你说该怎么办呢?」 「放……放开缘澄!」佑哲怒吼。他艰苦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拐一拐地走向我们。 老虎小哥伸脚一踢,佑哲头先下地,整个人倒在地上。 「佑哲……快……快跟小牛哥道歉……佑哲……道歉……现在……不能再被打了……」我语无伦次地说。因为佑哲此刻所承受的伤害,加上头皮被拉扯的疼痛让我眼泪狂掉。 佑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1-8 漫长的一天 「佑哲?佑哲你怎么了?」看着倒地不起的佑哲,我抓着小牛哥的手,求道:「小牛哥……你……你打我吧……找我……找我发洩……不要再打他了……」 「大哥哥?大哥哥怎么了?」 「大哥哥!」 坐在车厢里头的小衫和瓶喜虽然双眼依然被蒙着,但她们似乎已经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们欲衝下车,却无奈被聪哥给拽回坐在位子上。就算是平时较为冷静的瓶喜,也跟着小衫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牛哥烦躁地皱眉,转头看向聪哥。聪哥吓得直起身体,马上就往小衫和瓶喜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哭什么哭?给我闭嘴!」聪哥大骂,便走下车厢把门给关上。 小衫和瓶喜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她们此刻肯定十分地害怕,然而我却无可奈何。 我的脑袋在看见佑哲倒地的那刻即时当机,除了求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小牛哥,求求你……佑哲他……他……」 小牛哥放开我的头发,谁知道接下来就扇了我两个巴掌。我跌坐在地上,脸部发麻。 他骂道:「他妈的!你们现在长大了,就学会了反抗?这样看来,我已经不能留你们了,你们就等死吧!」 语毕,小牛哥走向货车。我根本没时间思考他话中的含义,立即衝向佑哲,手托起他的背部,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他满脸鲜血,眼睛紧闭,像个熟睡的孩子般,不管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彷彿都叫不醒他。 老虎小哥走向我们,他的力气跟他的身高成正对比,竟然一把拉着我的手腕,一把拉着佑哲的手臂,把我们拖到货车厢前。 我想甩开他的手,但却怎么甩也甩不开,只能被他拉着走。 「佑哲!」佑哲还是没有醒过来,他的下半身还是贴在地上,被老虎小哥拖形成了一道血路。 聪哥把车厢门再次打开,接着粗鲁地把我给推了进去。 「大哥哥!大姐姐!」小衫和瓶喜带着哭腔唤着我们。 瞧见佑哲满是血跡的身体和衣服,聪哥忍不住抱怨:「嘖,又要弄脏车厢了。妈的,等下又要我清理。」 「大哥哥……流了很多血?」 「大哥哥……」 「你们给我他妈的闭嘴!」聪哥不忿地吼道。 瓶喜和小衫已经吓坏了,她们只能在一旁捂着嘴静静地哭。 老虎小哥把佑哲拖上车厢,粗鲁地把他往我身上一扔,才跳出车厢。 我让佑哲的头部靠在我的肩窝,另一手绕着他的手臂紧紧抱着他,心里不断祈祷着他不要有事,能赶快醒过来。 看见不省人事的佑哲,我痛恨方才如此胆小的自己。为什么看见佑哲衝过来时,我不马上阻止他的衝动?为什么看见拳头落在他身上时,我没有立即求饶,让小牛哥赶快消气?如果我勇敢地做了这些,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佑哲就不会受伤。 眼泪无止境地落下。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靠北,他的血一直在流!干!我的裤子!」 聪哥一上车厢,一脚就不小心碰到了佑哲的身体。他不悦地踢开佑哲,完全不理会佑哲身上的伤。 看着聪哥,我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正在沸腾。 「你在瞪我吗?你不满什么?」看见我瞪着他的眼神,他不高兴地问道。 我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当体内的血管正要爆裂之际,佑哲忽然咳了几声。 我的眼泪即刻喷发出来。我说不出什么话,喉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佑哲吃力地睁开双眼却不果,只能动动嘴巴,勉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缘澄……你没事吧?」 我大力地吸了鼻子,努力地吐了一声「嗯」。 他点了一下头,唇角弯起了小小的弧度。 他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只关心我有没有事。 他上辈子是欠了我吗?为什么他老是为了我,而反抗他们?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滑,坐在我另一边的瓶喜和小衫也再次忍不住放声大哭。 「眼罩戴上,我们要走了。」聪哥不耐烦地把两个眼罩丢向我。 我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为佑哲戴上眼罩,再戴上自己的。 视线变得漆黑一片,车厢被关上了门,货车终于又开始行驶了。 「佑哲,你千万不能睡,知道吗?」我紧紧抱住佑哲,在他耳边对他说。 嘴巴嚐到了眼泪的咸味,鼻息间,也充满浓厚的血液味道。我咬了咬下唇,不断地告诉自己要乐观,要相信佑哲不会有事。 我此刻的身心,已经十分疲惫。 为什么我们的每一天,总是过得如此漫长? 2-1 我们的故事 我们七个孩子,都是从不同的地方,被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被他们带走。我只记得那时候眼前人潮汹涌,我整个人突然被抱起,嘴巴被一块布给捂上。刺鼻的味道一袭而上,当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遭遇了危险,身体却渐渐变得无力,最后也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后,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又漆黑的空间里。我的嘴巴被似乎被胶带给贴上,双手也被绳索给拴住,手腕感到很不舒服。我感到恐惧不已,隐隐约约间,耳边响起了很多把我从没听过的声音。渐渐听清楚他们说的话后,我才得知带走我的人,正把我转卖给一个名叫权哥的人。 然后,我的嘴巴再次被某人给捂上。我再度失去了知觉。 再次恢復意识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好不容易微微抬起了上半身,却看见自己的左肘窝处被插着一个针筒,鲜血逐渐填满整个针筒里的位子。针头接着被一双细长的手指给轻轻抽了出来。当我勉强坐起了上半身,却只看到长发飘逸的背影渐渐离开我的视线。 紧接着,我就被聪哥绑在椅子上,关在黑暗的小房里。 从房里出来后,我惊见自己身处一个破旧的小屋里。而这里除了我、小牛哥和聪哥,还有一个比我高一个头的女孩。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模样憔悴,看起来比我还瘦。 她似乎是第一个被带来这里的人。她见到我后,显然有些开心,不停地跟我说话。但那时候的我非常害怕,也很难过,在小屋里醒着的时间,我都是以泪洗脸,从来不跟任何人说一话。 然而,她对我的沉默毫不介意,还是继续黏着我,跟我聊天,我才因此得知,她在我还没来到这里之前,每天都过得很痛苦,甚至时时刻刻都想了结自己的生命,但最后却都因为没有勇气,而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她说,我的出现让她不再感到恐惧,甚至还燃起了对生活的小小希望。后来我才得知她的名字叫丁丁。 我们被带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他们赚钱。而赚钱的方式,就是当乞丐。我们每一天都被带到不同的地方去乞讨,等待别人的施捨,甚至有时还会因为不听话而被暴力对待,过着不是人的生活。 我刚来的这里的时候,正好满八岁。从黑暗的小房里出来后的第二天,小牛哥就让他的手下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并在不远处监视着我,不让我有逃走的机会。 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被恐惧缠身,想起了小牛哥的警告,我只能默默地照着他们说的话去做,根本就不敢向任何人求救。 几天后,另一个小男孩就被带到了小屋。而这个男孩,就是佑哲。他同样被他们关在黑暗的小房里,一直到隔天,才放他出来跟着我们一起生活。 虽然丁丁在三年前离开了我们,然而佑哲却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直陪伴我至今,从来没有离开过。 在这段痛苦的日子中,他一直都在。我想,这些都是我会变得如此依赖他的原因。他看着我从以前对一切都感到绝望,到现在因为想跟他一起生活下去,而对未来產生了一点的奢望。 佑哲曾经告诉过我,载送我们去工作的货车,每一天行驶的时间都不一样。短的有大约四十分鐘,长的则有两小时。我们七个孩子虽然每一天都在不一样的地方工作,但我们彼此工作地点的距离应该不远,大约只有十几分鐘的车程。 我曾经问过他是怎样知道这些的,因为我们身上并没有手錶或其他能计算时间的仪器。 佑哲说,聪哥有个坏习惯,不管是在小屋还是货车停下时,他都会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体。佑哲利用这一点,常常有意,但却装作无意地在他旁边偷看当时候出现在荧幕上的时间。 然而,他也只能推算出小屋抵达他的工作地点用了多久的时间,其他孩子的则没办法得知。只有在抵达自己的工作地点,我们才能摘下眼罩。所以他也只能在脱掉眼罩后,才看得见当时候的时间。 至于我们几个孩子工作地点的车程差距,是当他发现一个孩子下车之后,货车很快就抵达下一个地点,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始在心里一分鐘、一分鐘地计算时间,虽然未必准确,但也估计到了它的时长。 「为什么你要这么注意时间?」几年前,我曾经这么问过佑哲。 「聪哥他们不戴手錶,应该也是为了减低让我们逃走的可能性吧。」佑哲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他们让我们下车的地点,都是靠近人潮很多的地方。在我们工作的那些地方,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周遭,我们就会知道那是哪里。那么,如果我们知道距离小屋到这些地方需要多长的车程,那等于给了我们机会推测小屋的地点在哪里。不单如此,我们还可以藉此推算从小屋离开到人潮的地方,需要多久的脚程。」 他的言论令我惊呆不已。从他的话语当中,我似乎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你会想到这些……你会这么注意时间,是因为……你想要逃走吗?」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逃走,那我大可以在乞讨时就对人潮大喊,告诉路人我的遭遇。我就不相信没有路人会帮我。」佑哲凝视着我,又说:「但我不能一个人逃走,不能直接丢下你不管。如果我真的逃走了,我根本无法想像小牛哥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他们肯定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担心……他们会伤害你。」 佑哲顿了一下,才说:「所以,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一起逃出去的。你什么也不用想,到时就跟着我走就好了。」他的眼神十分坚定。 这是瓶喜和小衫还没来到这里时,他给予我的承诺。他从几年前开始,就在计划怎么从聪哥他们手中逃出去。 然而,胆小的我,却想都没想过离开这里。因为我心里其实很清楚,我们是不会成功的。 小牛哥的手下,聪哥他们会轮流二十四小时监视我们。我们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道房门。从房门出去的话,就必须经过他们监视的位置才能离开小屋。 就算好不容易走出小屋,我们还需要穿过一大片的丛林。要在森林内走多久,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体力能支撑吗?而且在森林内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们也不知道。 所以我很清楚,要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况且,谁又能担保逃走时,小牛哥他们不会追上来? 最令我在意的是,如果我们真的被追上了,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你应该有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不听话的话,我会把它给毁掉喔。」 小牛哥的声音一直都环绕在我耳边。 没错,如果我们失败了,小牛哥一定会把我们所珍爱的一切给毁掉。 我绝对不能让他这么做。 然而,看见佑哲那时候说要带着我逃出去的坚定眼神,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他我心中的这些想法。 我深知我们已经不可能逃出去,所以我寧愿好好地跟佑哲继续呆在这里。儘管这里是我们的地狱,儘管我们会永远失去自由。 反正只要佑哲能平平安安地呆在我身边,活在地狱又怎样?我相信我也会咬紧牙关,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2-2 负面的思想 待我拿开了眼罩,小衫和瓶喜已经站在我们的前面。 看到佑哲此刻的模样,她们的脸色大变,整张脸即刻写满了担忧。我知道她们又要哭了。我虽然也忍不住想要大哭,但在她们的面前、在此刻,我知道自己必须坚强。佑哲现在受了重伤,如果我只会在一旁哭,这并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帮助。 我注视着她们,忍着再让泪水掉落,哽咽道:「先不要担心,来帮我扶佑哲下车。小心他的腹部。」 瓶喜懂事地点头,推了推五官都挤在一块的小衫。小衫狠狠地咬着下唇,和瓶喜一人抬起他的右手臂,一人扶着他的腰,而我则扶着他的左手胳膊,慢慢地下车。 佑哲方才跟我说完话之后,再次陷入昏迷。我的内心已经近乎崩溃,却还是忍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努力地扶着他走向小屋。 佑哲身上大部分的重量都掛在我身上,瓶喜和小衫因为不够高,力气也没有那么大,我们走不到几步,佑哲整个人就压向我来。 小琳一伙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站在小衫和瓶喜的那处,直直拉着佑哲的手臂,不让他压到我。 我愣怔地看着他们,小琳努努嘴,没看我,「我们只是怕你们拖那么久进屋,我们全体都会被小牛哥责骂,你可别想那么多。」 「我在那一边帮你。」待我们重新找到平衡,坤楠和小季走到我的旁边,扶住了佑哲的腰。 我此刻只想要赶快带佑哲进屋,并帮忙清理他身上的伤口,所以我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有了他们的帮忙,我们很快就把佑哲带进了睡房。 睡房里没有任何的家具,只有放在地上的纸箱。瓶喜摊开佑哲位子上的纸箱,才示意我们让佑哲躺在上面。 佑哲躺好之后,小琳一伙人离开去厕所清洗佑哲在他们身上留下的血跡。 我转头看向小衫和瓶喜:「等他们清洗好之后,帮我把厕所的水桶搬过来。」 「我们马上去!」 我的衣服上沾了半片红。我看向自己左手边的衣袖,布料的接口已经脱了一点线,还有一个小洞在上面。我用食指戳向小洞,接着大力地把它撕开,一块小布就这样形成了。 小衫和瓶喜拿来了水桶,我把小布浸在里面洗了洗再拧乾,轻轻擦拭佑哲脸上的伤口,接着是他的身体。他的额头虽然磕上个大包,鼻孔和嘴角也都淌起血来,但较为严重的还是肚子上的伤口。 「大姐姐,大哥哥……怎么还不醒来?」在一旁看着的小衫终于忍不住抓着我的手问。 她这么一问,我本来一直忍住的泪水立即就决堤了。 看着佑哲一直不醒来,我的心急如焚,眼泪早就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了。小衫的话就像枪被扣下了扳机,让我的眼泪如子弹般发了出来。 虽然这里的孩子常常会被拳打脚踢,但被打成像佑哲此刻的这副模样,这是第一次。 看见佑哲受那么严重的伤,我不知道自己除了清洗看得见的伤口,还能做些什么。我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但我不是医生,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怎样了。 他会不省人事,是不是因为有内伤?是不是伤到了他的内脏? 我心里惴惴不安。 我来回清洗了布块多次,水桶里的水已经被染成红色。瓶喜拍拍小衫的肩膀,示意她一起去换水。 经过一段时间的处理,佑哲脸上的伤口已经止血,然而,用小布压着的腹部伤口,却依然血流不止。 不久,我听见厕所也传来了低泣的声音。 是瓶喜和小衫的哭声。 我思维紊乱,胡乱地把脸上的泪水擦在一边的衣袖上。端详着佑哲的脸,我伸手把他的刘海给压到上方。除了额头上刚形成的大包,额头旁也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我不知道他的这道疤痕是怎么形成的,只记得它很久以前就出现在那里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着这道疤痕,我却觉得有个什么要闪过我的脑袋。 驀地,佑哲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我一愣,手抚上了他的脸:「佑哲?你醒了?」 佑哲的眉头舒缓开来,但他依然紧闭着双眼,没有醒过来。我的眼泪还是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脸上。我抓起了他的手。 「佑哲,你……你睡太久了……可以……可以醒过来了吗……」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嘴巴发出来。 佑哲脸青唇白的,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心里很是着急,更是感到十分无助。 我已经没想过要离开这里了,为什么老天还要这样对待佑哲?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如果他没有醒过来,如果……他就这样离开我了,我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 我闭起双眼,霎那间,佑哲那坚定的眸光闪过我的脑海。 那是一双印着希望的眼眸,带着让我相信自己能和他一起在地狱走下去、对未来有无限期望的碎光。 我猛地睁眼。 不行,我不能这么快就感到绝望。佑哲用了多年的陪伴,不停地传递我希望,要我乐观看待一切事物,我怎么能就这样忘了他辛苦传递给我的讯息? 我得想办法救他,不可以再有负面的想法。 佑哲腹部血流不止,我们必须马上让医生来看看他,或是送他去医院才行。 瓶喜和小衫掛着两行泪走到我旁边,把水桶放在我的一旁。 我的内心突然就浮现了一个想法。深吸一口气,我转头对小衫说:「小衫,佑哲的腹部还在流血,我不太清楚该怎么处理……你就帮我用这块布压着它,不要让那么多血流出来。」 小衫呆愣,随即点头。 我转向另一边。摸着瓶喜的头,我翘起了唇角说:「瓶喜,佑哲说过很喜欢听你唱那首歌,还记得吗?」 瓶喜吸了吸鼻子,也微微頷首。 「那你现在就唱给大哥哥听,他就会醒来了。」 瓶喜一愣,立即就大力点头说:「好!」 「交给你们了。」我默默地站了起来。 「大姐姐,你要做什么?」小衫睁大掛着眼泪的眼眶。 我咬破了唇,嘴巴嚐到了鲜血的味道,「我要去求小牛哥救救佑哲。」 2-3 就先成全他吧 「你别傻了,你认为小牛哥会理你吗?」坐在房间角落的小琳听见一切,傻眼地望着我。 「不关你的事。」我冷冷地说。 「刚才小琳姐要我们帮你,现在还好心提醒你,你竟然是这样的态度。小琳姐,你不要再理她了。」一直在旁边不出声、也总是不插嘴的小季,忍不住为小琳打抱不平。 我冷眼望他们,「我没有说过我需要你们的帮忙。」虽然刚才很感激他们给予的帮助,但我已经因为佑哲迟迟不醒来而焦虑不已,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说出的言语。 况且,说来也很可笑,他们一直以来都不跟我们交谈,我也从来都没指望他们会帮忙,此时此刻,我只想要他们安静在一旁不出声就好,但为什么他们偏偏就爱说这些有的没的来惹怒我? 小琳明显对我说的话感到不满,表情变得很难看。半晌,她勾了勾唇角,抱胸走向我,「好啊,那我们就在一旁等着看你的好戏。」 「你们的晚餐。」聪哥的声音忽地出现在房间门口。他手上拿着一袋的白吐司。 小琳走前去接过吐司的袋子,伸手抽了一半的吐司。 小衫也走前去把剩下的另一半拿走。 转头看依然昏迷的佑哲,我咬咬牙,跟着聪哥走出睡房。小牛哥坐在外面的桌子旁玩手机。聪哥发现我跟在后面,语气不佳地开口:「你为什么走出来?我正要锁门。」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让我只敢看一眼,就马上垂下头。 我的手心又开始冒汗了。 为了佑哲,我虽然鼓起勇气走了出来,但听见聪哥的字句,他们对我们几个孩子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像录像带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播放。我吓得只能看着自己发颤的双手,闭起了嘴巴。 小牛哥手机游戏的声音也在此时停止了。周遭倏地寂静一片,我想说的话,更是渐渐地吞进了肚子里。 聪哥伸手抬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看他,在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竟然诡譎地笑了。 「你其实真的长得挺不错的嘛。」 我心里咯噠一下,寒意瞬间传到我的全身。我立即推开了他的手,转身就想衝进房里。 然而,我的脑袋猛然间划过佑哲昏迷不醒的模样,再浮现他腹部的血流不止。 我停下了脚步。 咬了咬唇,我再次转头看向聪哥。 聪哥摆着一副臭脸,明显不高兴我刚才的举动。 不管怎样,为了佑哲,我必须要勇敢。就算我知道他们会救佑哲的可能性很低,但我也已经无计可施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佑哲就会有危险。他已经为了我做那么多,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刚才……对不起。我……我……其实只是想问……可以让佑哲……去医……医院治疗吗?」唇瓣在剧烈地颤抖,话从我嘴里出来是一块一块的。 聪哥「蛤」了很大一声,我闭起双眼,深吸一口气,把刚才的话大声地重复说一遍。 「我没听错吧?」聪哥忽地仰头大笑,「我本来以为你不笨,看来我错了啊。」 「再……再不做点什么……佑哲他……会死的……」我的泪水再次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如果不马上让佑哲接受治疗,他真的会死的!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要紧的?」聪哥故作疑惑地问我,还摸了摸他的陆军头。 此刻的我只想着必须要送佑哲去医院,不能再拖延半刻,我的脑袋无法思考,根本没意料我会吐出这些话:「佑哲……佑哲……死了的话……你们就会少了一笔收入!」 「啪!」 我感觉到左脸颊在滚滚发热,聪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了我一记耳光。紧接着,他伸脚踹向我的小腿,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干!小牛哥早就跟你们说过,就算你们死了,我们也很快会找到代替你们的人,反正你们现在这个年纪当乞丐,谁还会同情你?你以为你们能帮我们带来多少的收入?不要自以为是。你们对我们来说可有可无。」聪哥愤然地拋下这些话,「不,应该说死了更好,只会违抗我们命令的人,我们还把你们留在身边做什么?」 我坐在地上哭,不敢再插上半句话。聪哥说的我都知道,从我们进来的第一天开始,小牛哥就常常这样对我们说,目的是想要我们乖乖听话,如果我们不遵从他们的命令,他们能随时置我们于死地。 但为了救佑哲,我根本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到底要怎么说服他们救佑哲? 聪哥抬脚,又想往我身上踹来,小牛哥却忽然唤了他一声。聪哥及时剎车,收回了脚。 小牛哥抱着胸站起来,低头看我:「如果不是权哥不批准,我早就把你们……」他停顿,猥琐一笑,「总之,如果还想留在这里,你和三号最好还是安静不说话比较好喔。」 小牛哥说完,又歪头地认真想了一想:「唉,算了算了,还是不留你们在这里比较好。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毕竟你们还是能帮我们挣到点钱。但你们最近都很不听话,三号刚才还那么拼命地反抗,看来他真的特别想死啊。」小牛哥伸手刮了一下下巴的鬍渣,若有所思的,「好,我就先成全他吧。」 小牛哥瞅向聪哥,「你帮我打给诺林拉吧。我要联络一下权哥。」 他……他刚才在说什么? 不只是我,聪哥也满满的不解,眼神充满疑惑,小牛哥没打算解释,只是对我露出意味深长但又毛骨悚然的微笑。 2-4 诺林拉是谁? 小牛哥说,要成全佑哲……去死? 诺林拉是谁?为什么小牛哥要找他来? 难道小牛哥要让诺林拉把佑哲给…… 我的心脏急速地往下坠,掉进了无底洞。下一秒,脑袋也被蒙上了一层雪,白茫茫一片。我已经没办法好好思考,只能任由嘴巴喊出声来:「不……不要!不要伤害佑哲!」 聪哥和小牛哥分别对着手机讲了几句话后,一股强烈的力道就把我整个人给推向某处。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房内。房门被关起锁上,阻挡了外面的光线传进来。 我方才跟着聪哥走出房间时,房门并没有关上,所以房内的孩子们很清楚房外的一切动静。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我走到佑哲的身边,虽然我看不清瓶喜和小衫的表情,但却听见她们特别清晰的声音。 「大姐姐,怎么办?」瓶喜哽咽,「刚才聪哥打你……你有没有怎样?」 「大姐姐,小牛哥到底想做什么?」小衫的声音一样带着不安与害怕,「他们……真的不救大哥哥吗?他的肚子好像还是一直流血……」 「真是活该。说了不听,白白被打。」坐在另一边的小琳啃着麵包,还不忘落井下石。 「你闭嘴!」瓶喜气愤地说,明明是稚气的声音却带有浓浓的火药味。 我没时间反驳小琳说的话,更没时间去想其他事情。不管怎样,目前还是佑哲的安危要紧。 「小衫、瓶喜,不要理他们。」我握住佑哲的手,接着又问她们:「你们肚子饿不饿?吃东西了吗?」 「我不饿。」 「我也是。」 儘管我们都人心惶惶,但大家还是很努力地在彼此面前表现出倔强和坚强的一面。 「不饿还是要吃,等下你们的胃又疼了怎么办?」这里的孩子都没办法在饿肚子的当下吃东西,所以都有胃痛的毛病。 瓶喜把刚才拿到的吐司分给我们。我们仨不发一语地啃着麵包,眼睛都离不开依然昏迷不醒的佑哲。 「瓶喜,我和佑哲还想听你唱歌。」为了舒缓紧张不安的气氛,我说。 「可是,我就只会……那么一首。」 「但那也是我们最喜欢的一首呀。」我安抚她说。 瓶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喉咙,把那首我们百听不腻的英语歌曲轻轻唱出来。 *「idon’thaveallthewordstosay i’mstillhealingfrommymistakes i’lltaketheweightifitmakesyoustronger idon’t’wannaleaveyouinthisplace whoamitotrytosaveyou? iain’tgonnahideyouhavetofighttochange intothefirei’mstandingbesideyou iwon’tletyoudown,iwon’tletyoudown」 每当我感到失落沮丧,只要听见瓶喜唱出的这首歌曲,听到那句「就算陷入烈火之中,我还是会站在你的身边」,我彷彿能再次感受到一股力量把我拉起,更让我意识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一个人会站在我们的身边。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有人站在我的身边。以前,那个人就只是佑哲,现在,还多了瓶喜和小衫。 站在我身边的三个人,缺一不可。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解锁的声音。房内的孩子们似乎同时想起方才小牛哥说的话,都很有默契地倒吸一口气。 难道……是那个叫诺林拉的人来了? 还来不及思考些什么,房门就被推开来。外头的光线迅速地洒进来房里,形成一道光路。光路上有着两道长长的影子。 我瞇起双眼,努力地往他们脸上看去,想快速地搞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交给你了。」其中一个身影身材臃肿,他一开口说话我就认出他是小牛哥。 另一道身影一手推着偌大的行李箱,另一手甩了下长长的卷发,徐徐地走了进来。 长发……是个女人? 她往房里走来,我这下才清楚看见她的模样。她穿着黑色的及膝连身裙,戴着一副大框眼镜,有着鹅蛋脸,放在耳后的头发让耳朵上的立体长形耳环显得十分突出。 她是谁?难道她……就是诺林拉? 我警惕地望着她。 「怎么没开灯?」她像是在问我们,但又转头看向小牛哥。 「这间房没有电灯。你需要灯光?」小牛哥的语气充满难以置信,「你不是号称江湖的天……」 「如果可以,我当然需要灯光才不会出错。算了,我也有自备电灯。」她没等小牛哥把话说完,就打断说。她打量了四周,又看向我们,才往我们的方向走来。 「你……你要干嘛?」瓶喜的不安促使她勇敢地挡在了女人的面前。 小牛哥走前,连警告的话都不说,直接就伸脚把瓶喜踢到旁边。 我压在佑哲肚子上的手在瑟瑟发抖,儘管这里的光线不足,但我还是隐约看见小牛哥怒目圆睁。 「走开。」小牛哥凑近我道。 我虽然害怕,想立刻就逃离他的视线、离开此处,然而佑哲此时此刻就躺在我的面前,我不能离开。 如果我现在不保护他,他就会死。 我的心里只有这样的想法。 「你是耳聋了吗?」小牛哥的声音震耳欲聋,瓶喜和小衫不禁捂起耳朵,泪水几乎同时夺眶而出。 「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的。」儘管我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得不像话,身体也不停地在发抖,但我还是没有离开佑哲的身边。 「把她拉开。」女人覷了小牛哥一眼,「不然我没办法工作。」 小衫和瓶喜纷纷走到女人的面前,张大双手挡住她,不让她前进。 「不可以伤害大哥哥!」 「你们都不准过来!」 看着她们这么努力地保护佑哲,我的心里涌起一丝的感动。我知道她们跟我一样,一直都很害怕,但为了保护佑哲,她们却勇敢地站出来。 虽然瓶喜和小衫跟我们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不管是今天发生的事,还是之前发生的种种,我都看见她们对我们有情有义的一面。 虽然我早就把这两个孩子放在心上,但就在此时,我才深刻体会到,以前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如今变成了四个的真实感。 小牛哥走上前,一手拉开瓶喜,一手则拉走小衫。 「放开我!」 「不准伤害大哥哥!」 「我要保护大哥哥!」 她们俩边大喊边挣扎,然而小小年纪的力道根本不及小牛哥,她们就这样被拉出了房间,声音渐渐离我越来越远。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佑哲。我的一隻手握紧了佑哲的手。 从房外走进来的聪哥走向我,一句话也不说就抓住我的手臂往前拉。手臂传来的疼痛感让我差点就叫出声来。 我不停试图甩开他的手。他抓住我的衣襟,把我拽了起来。冷哼一声,他用膝盖往我脸上撞去。我跌到佑哲的脚边,鼻子传来了血腥的味道,有个什么正缓缓地从我的鼻孔流下。 我爬起来,聪哥抓着我的头发猛力拉扯,我忍不住呻吟,整个人跪坐在地上。他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拖向房外,我爬向前抱住他的脚,张嘴就大力咬了他的小腿一口! 「啊!他妈的!」 聪哥用另一只脚大力地踹我的头,我顿感天旋地转。 我的两隻胳膊被拉起,整个人往某个方向拖去。儘管大脑不断告诉我必须反抗,但我浑身无力,四肢根本无法动弹。 我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不行……佑哲……不能伤害他…… *歌曲:iwon’tletyoudown–erinmccarley 2-5 诺林拉的举动 「……大姐姐!」 「醒醒,大姐姐!」 我的眼皮十分沉重。努力地撬开它们,我再次感到晕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头…… 「佑哲!」我的脑袋闪过了佑哲不省人事的模样,立即坐起身来。然而,千斤重的石头猛然压向我的头。 我扶着头呻吟了一声,顶着不断抖动的脚慢慢站起来。 佑哲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泪水又不停地狂飆。 「大姐姐!你还好吗?你晕倒很久了……」我站不稳倒向一边,瓶喜立即扶住我的腰。 「我没事,我要去救佑哲……」我定睛看向四处,我们三人正处在睡房外面的空间。聪哥和小牛哥坐在一旁玩手机,看起来不打算理会我们。 我的左脚突然一阵痛。我咬了咬牙,一拐一拐地走到睡房门口,却发现门上已经锁上了锁头。 我一愣,心里的焦虑更是升到了头顶。我忍不住就拍打着门吼道:「开门!佑哲!佑哲到底在哪里?他还在里面?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你们要伤害他?」 我的话引起了小牛哥的注意,他把手机放下走向我来,我噙着眼泪瞪他,他伸手掐着我的下巴道:「没想到你也敢这么瞪我,看来为了三号你也变得勇敢了啊。」 顷刻间,睡房内传来了敲门声。小牛哥松开手,瞄了我一眼后就从口袋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锁头。 睡房门被拉开,诺林拉拖着行李箱缓缓地走了出来。 聪哥走过来把我的身体压在墙上,防止我衝向她去。 「结束了。」诺林拉淡淡地说,「腹部……内脏……出血很多……器材有限……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头部……不知道……脑震盪……如果明天他还是……就要……」 小牛哥点头,「我会跟权哥说一声……钱会匯进你户口……收到……」 我没有专心听他们说话,心里的忧虑都把外来的声响给覆盖了起来。看着眼前嘴巴一张一合的诺林拉,趁聪哥在听他们说话时的松懈,我立即用力推开他,衝向了诺林拉。 诺林拉刚把话说完,正拖着行李箱走向门口。我阻挡她的去路,质问道:「你对佑哲做了什么?你到底干了什么!」 说最后一句话时,我已经不受控制地抓着她的手臂,朝她怒吼。 诺林拉冷冷地瞅我,伸手从连身裙的口袋拿出一张纸巾。我不明所以。下一秒,她用纸巾轻轻擦了我的人中,再按住我的鼻翼。她的另一隻手,也压下了我的脑袋。 我下意识抗拒她的举动,谁知道却听见她冰冷的语气道:「就保持这样,轻轻按住你的鼻翼十分鐘。」 我怔怔地抬头看她。对于她的举动,我的怒气不知为何顿时就少了一半,然而她却再次粗鲁地按下我的头,不耐烦地提醒:「手按住鼻翼才能止血。」 她……在教我止血?我照着她说的话做,她接着松开了手,转身打开小屋的门走了出去。 「等……等一下!佑……佑哲……你把佑哲怎么样了!」我回过神来,忍不住又往前衝去。 聪哥走前来,一把把我给拉住。我反抗着,嘴巴依然没停下地喊道:「你不要走!你到底对佑哲做了什么!」 诺林拉没有任何回应,径自就关上门离开小屋。 屋外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我愣着,心思乱成一团。 佑哲不在这里,而适才诺林拉从房里出来,也没见佑哲的踪影,那就表示……佑哲应该还在房里! 我立即甩开聪哥,「不要拉着我,我要回房!」 聪哥微微一笑,还真的直接就放开我的手。我马上往睡房跑去。小衫和瓶喜跟在我的后面,一直到我们都进了睡房,门外再次传来锁头被锁上的声音。 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我凭着多年在这里生活的习惯,直接就衝到佑哲的位子去。我伸手胡乱地触摸,直到手指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我的眼泪又扑籟籟地落下。 几分鐘后,靠着瞳孔的暗适应能力,我终于看见躺在我面前的佑哲。 我伸手靠在他的胸前,瞬间就感受到了胸口的起伏。 佑哲没有死! 我松了一大口气,眼泪却掉得更兇了。 我靠在佑哲胸前的手往下移动,想检查他腹部的伤口,手指却突然接触到硬邦邦的触感。 这是什么? 他的腹部似乎被什么给包扎了起来,身上每个伤口也好像……被处理过了。 为什么会这样? 包扎在他腹部上的……是绷带吗? 佑哲……竟然被治疗了? 方才诺林拉从房里出来……难道是她帮佑哲治疗的吗?她为什么要救佑哲? 诺林拉是小牛哥叫来这里的。所以,是小牛哥想要救佑哲? 明明他刚才所说的话,是想要结束佑哲的性命,为什么现在却愿意救他? 儘管心里有许多的疑问,但得知佑哲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稍微放松的心情让我的脑袋已经没办法再作进一步的思考。 不管怎样,只要佑哲没事就好了不是吗?我不需要想这么多了。 我握紧了他的手。 今天发生的一切,让我更深刻体会到,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2-6 他没办法工作 躺在佑哲的身边辗转难眠,睡在我另一侧的瓶喜已经被我吵醒了无数次,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对不起,她摇摇头,说了声没关係,就翻过身子去了。 我转向佑哲,在黑暗里看着他的侧脸,我伸手触摸他的脸颊,他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显然还在昏迷当中。 因为睡不着,我又开始思忖刚才发生的事。 诺林拉能处理好佑哲的伤口,刚才还教我止鼻血的方式,她应该是一个懂得医术的人。或许……就是一个医生? 既然是医生,那应该是善良的人吧? 「我会跟权哥说一声……钱会匯进你户口……收到……」 我回想起刚才小牛哥对诺林拉说的话。 因为过于担心佑哲的情况,所以我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一些。然而,我还是抓住了一些关键的字眼。 小牛哥说会匯钱给诺林拉,那就表示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不是吗? 那么,诺林拉为佑哲治疗,就是她的任务? 我真的想不通了。 平时就算我们被打,身上有许多伤口和瘀青,小牛哥都不会让任何人来为我们作治疗。 为什么这一次却让诺林拉来? 难道……是因为我的祈求吗? 我想起了聪哥打电话给诺林拉时疑惑的模样。他似乎也不理解为什么小牛哥会叫诺林拉来治疗佑哲。 小牛哥到底……为什么会救佑哲? 想着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锁头被打开的声响让我顿时惊醒。 我的头沉甸甸的,像是一整夜都没睡着一样。 睡房被打开,外面的光也照射了进来。我有些紧张地坐起身子转头看向佑哲,他依然还是以一样的姿势躺着在我的旁边。然而让我感觉些微不同的一点是,昨天的他看似在昏迷,但今天的他却像是在安稳地沉睡。 我看向他的腹部。上面确实被绷带包扎着,全身上下的伤口也被完美的处理过了。 小琳一伙人先起身到厕所梳洗。瓶喜和小衫靠了过来,依旧是一脸担心地看着佑哲。 「大哥哥……」她们同时唤着佑哲,但佑哲还是睡得很沉,没有醒过来。 「大姐姐,大哥哥还没醒吗?」瓶喜皱了皱眉,伸手抓着佑哲的手臂。 「我一整夜都睡不好。」小衫再次哽咽,「很担心大哥哥……」 瓶喜摸了摸小衫的头,「没事的,昨天来的那个女人已经帮大哥哥做治疗了,大哥哥会没事的。」这些话她虽然是对小衫说,但也像是对自己说。 我相信她们也对昨天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却谁都没有在此时提出那些疑问。 此刻最重要的,还是佑哲平安无事,其他的,我们一点都不在乎。 「对,我们不要打扰他休息,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我让自己弯起来嘴角,伸手摸了摸瓶喜和小衫的脸颊。 「可是我们就要出门工作了,大哥哥还不醒的话要怎么办?」瓶喜一脸担忧地问我。听到「工作」二字,我的心感到十分难受。 我们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本来应该是享受校园生活的年纪,然而如今却被迫每天出门为他人挣钱,就连身受重伤,依然还要出门工作。 上天很不公平。 我们的命,难道就这么地不值吗? 感觉到蕴藏在肚子里的委屈就快涌上眼睛,我握住佑哲的手,淡淡地回答瓶喜:「我会告诉小牛哥他们,佑哲还在昏迷当中,所以今天没办法去工作。」 「大姐姐,我也会帮你一起说!」小衫握拳,样子认真。 我摇摇头,果断拒绝:「不行,你们等下什么都不要说,让我来就好了。」 瓶喜的样子很是忧鬱。她望着我,看起来在犹豫该不该把话说出来。 我再次摸了摸瓶喜的头,给了她一个微笑,才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事的,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有什么我还可以承受。」虽然我这么说,但昨天被拳打脚踢造成身体上的伤害,其实还在隐隐作痛。 这时,小琳一伙人正好准备离开房间。他们在离开前也不忘覷了我们一眼。 我马上对瓶喜和小衫说:「快去梳洗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瓶喜虽然看似还有许多话要说,但还是被我赶去厕所了。轮到我去梳洗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没门的厕所,想到佑哲今天没办法为我站在门口遮挡,我突然觉得好不习惯。 2-7 想说服小牛哥 (100留加更) 还记得多年前的某天晚上,佑哲见我徘徊在厕所外,忍不住就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我不好意思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所以吞吞吐吐的。 「怎么回事?你身体不舒服?」佑哲关切地靠近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敢去洗澡。」我老实地说。 佑哲一脸疑惑,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是不是里面有蟑螂?我帮你去打死它,你等我。」 见他就要衝进厕所,我抓着他的手臂大力摇头,解释道:「不是啦,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洗澡和上厕所,感觉……好不自在。」 佑哲一愣,接着明白事理地点了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原来是这样,那就容易了。你每次上厕所的时候,我会站在门口充当厕所的门,这样就没事了吧?其他孩子经过,我会叫他赶快离开。如果是聪哥他们,我不管怎样也会阻止他们偷看的。」他说得很认真。 可是,他说会站在门口…… 「那你不是也看到我上厕所了?」我吃惊地说。 佑哲笑着敲了我的头,「我会背对着你啦。」 「那你不准偷看。」我警告说。 「知道啦,谁要看你啊?」他无奈地笑说。 虽然我当时警告过他,但心里其实最相信的还是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我此生中,最信任的一个人。 是从他第一次为我挨打的时候?还是他总是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一直都在的时候开始的? 我本来以为渐渐长大后,我会慢慢了解一直藏在心里的种种疑问,但似乎,除了清楚知道佑哲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其他的,我依然一片茫然。 看见瓶喜和小衫站在厕所的门口背对着我,我才稍微放心地进行梳洗。 她们俩适才见到我站在厕所前犹豫,就自动自发地走前来说要帮我遮挡。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有点惊讶地问。 「因为你是我们的大姐姐,我们当然知道。」小衫微笑说。 「大姐姐,大哥哥现在这样……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记得一定要告诉我们好吗?我们会尽力帮你的。」瓶喜依然还是那副担心的模样,十足一个小大人。 听见她们的话,一股暖流瞬间流到我的心里,「谢谢你们。」 小衫拉起我的手摇了摇,「这大姐姐,不要这么见外!帮你是应该的!」 今天看守我们的是聪哥和老虎小哥,一走出睡房,就看见他们俩嘴里叼着烟,手上拿着手机,很努力地在进行手指运动。 聪哥听见动静,抬头见到我,忽然就露出一抹淫笑。我想起了昨天他对我说的话,刺骨的寒意再次向我全身袭来。 我很快地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所幸的是接下来,他没有任何的举动,我忍不住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怎么少了一个人?」儘管我没有抬起头,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依然落在我的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道:「佑哲他没办法起床,还在昏迷当中。你们今天就让他好好休息……可以吗?」我越说越小声。 「什么?」 聪哥果然露出不爽的表情,他正要开口大骂,我就先开口说:「佑哲今天真的不能去工作,你让我跟小牛哥谈,我一定会说服他让佑哲今天休息!」我一口气把心里话都吐出来。 聪哥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笑了笑,饶富兴味地说:「好啊,我也想听听你说什么。」 看着我们走出小屋,我抬头,发现小牛哥和小张就站在货车前面聊天。 聪哥用下巴指了指,示意我走前去。我点头,慢慢地靠前去时,无意中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弟弟,刚成年,他因为手头紧,所以……」我第一次听见小张说话,他的声有些沙哑,跟他年轻的样貌有些不符。 「他想要跟我做什么?」小牛哥不耐烦地问道,听起来不太愿意。 「什么都可以,他不介意从低做起……」 「二号,怎么回事?谁让你过来了?」小牛哥终于注意到我,他伸手做出暂停的手势,阻止了身旁的小张继续说话。 我吞了吞唾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要求小牛哥……今天让佑哲休息……他……还在昏迷……还没醒过来。」 小牛哥闻言,立即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啊?就算他昏迷,也要拖着他去,别人看到他这么可怜,可能还会收到更多的钱啊,不是吗?」他勾了勾唇角,「而且你就放心吧,我相信他再过不久就会醒啦,他腹部的伤口也没有我们想像严重。他再不醒,我也会想办法弄醒他。」 耳边传来他带着轻浮语气的声音,睨了一眼他上扬的嘴角,这一刻,我感觉到头顶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他到底把佑哲的性命当成什么?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过分?佑哲伤得这么严重,他却只想到这样会收到更多的施捨? 不,不对。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想这些的我才是最可笑的。他们本来就不把我们当一回事,他们不会在乎我们的性命,他们在乎的,只是收到多少的钱而已。 小牛哥本来就是草菅人命的人,是因为他昨天救了佑哲,所以我的心里才会忍不住期待他会跟以往不一样。 可是,他既然把佑哲的性命说得那么不重要,为什么昨天还要救他? 这真的很矛盾。 我的心里再次浮现疑问。然而,我不能再纠结于此。我得思考怎么说服小牛哥,让佑哲好好在小屋里养伤。 「那么……」咬咬牙,我快的脑袋快速一转,「如果我今天也乞讨到了佑哲的那一份,你们是不是就可以让他在小屋里休息了?」 2-8 可以做到吗? 小牛哥挑了左边的眉,似乎没预料到我会这么说。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低喃:「如果能做到这样当然没问题,不过……」 他猛地摇头,「不行啊,如果把三号留在这里,他逃走了怎么办?」 「你们……可以找人看着他啊!」瓶喜不禁插嘴帮我说话。 「哎呀,七号,」小牛哥捏了捏瓶喜的脸颊,露出了令人发颤的微笑,「你以为我没想到吗?可是我不够人手啊,有的要看着你们工作,有的今天有其他任务呀……」 「可以……」一旁的小张忽然插嘴,「可以找我那个弟弟……刚才我说的那个人。」 小牛哥不满地瞅他一眼,问道:「你是在打断我说话吗?」 男人一阵惊慌,立即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小牛哥摆摆手,「算了。」他又思忖片刻,才说:「你刚才说的那个弟弟,叫什么名字?」 「他……」男人想了一下,「我都叫他猴子。」 「信得过吗?」 「绝对信得过!」 「嗯,反正如果他出卖我,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绝对没问题的!」小张把鸭嘴帽轻轻往上一乔,露出坚定的眼神。 小牛哥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你叫他现在过来吧。」 所以,这里有小牛哥和老虎小哥,现在多了一个猴子,是要变成动物园了吗? 「二号,」小牛哥突然唤我,「你刚才的提议,我可以接受,不过……」 「你们一人一天的平均收入是三千元,加上三号那份,你今天可是要收到六千块喔。」小牛哥对我灿烂一笑,「可以做到吗?」 我顿时傻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简直是欺人太甚。我们几个孩子平均一天能乞讨到三千元没错,但像瓶喜和小衫年纪比较小的,他们一天的收入一般都能达到四、五千,有时甚至更高。 而我平常的个人收入只有两千元左右,如果加上佑哲的那一份,那就表示我要比平常多收四千元。 这对我来说真的非常有难度。然而,这是我仅能想到的提案,是完全是为了佑哲,才作的决定。 我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必须答应小牛哥才是,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佑哲…… 「我们……我们也可以帮忙!」小衫突然说,她的声音虽然在颤抖,但表情却刚毅十足。 「只要我们三个能凑到大哥哥的三千元,就可以了……对吧?」瓶喜也问道。 我怔然地看着她们俩,一股酸涩登时传到了鼻头。我不禁为她们的义气感到些许的感动。我的心充满了感激,她们似乎洞悉了我的心情,对我露出和煦的笑脸。 闻言,小牛哥的笑容登时变得更大了。我的背脊彷彿被盖上了一大片的冰块,身体不住一抖。 小牛哥像是又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我感到十分地不安。 「既然你们那么同心协力,我不可能不允许的。不过……」小牛哥停顿了一会儿,「既然是三个人一起做,那我的预期应该需要提高一些才是。」 果然,一切才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小牛哥还有良心,太阳永远都不会升起了。 「三号的那份,我要收到,」小牛哥竖起了拇指,歪头一笑,「六千元。」 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六千元?这是两个人的两份收入加起来,才可能达成的数额。但他现在却说,佑哲一人的收入就要六千? 我苦恼着,瓶喜和小衫却握紧我的手,向我点了点头,示意我接受这个提案,儘管她们的脸上早就写满了担忧。 「我们三个人的六千元,肯定比你一个人就要凑足大哥哥的三千元,还来得容易。」小衫的身上少见地释放成熟的气息。她语气坚定地说。 「对,三个人合力一起做,肯定会比一个人还来得有效率。」瓶喜也附和,「大姐姐,不要再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了,我们会帮你的。」 虽然她们的年纪很小,但此刻她们说的这些话,瞬间就带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是啊,我们现在可是四个人一条心了,她们也是因为把我和佑哲看得如此地重要,才会想要这么做的。况且,我也没有拒绝她们的理由。 如果是我一个人,我可能真的没办法达到小牛哥的要求。但我现在,我有她们的帮忙啊…… 摸了摸她们的头,我深吸一口气,对着小牛哥开口:「要我们接受……可以,但你们可以答应之后不把这件事告诉佑哲吗?」 小牛哥满意地笑了笑,但看起来不意外我会答应,「当然没问题。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他说的条件都没有问题了,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不安。 见到了我此刻的表情,小牛哥笑说:「怎么?是担心我会食言吗?如果真的达成了协议,我就一定会遵守。我这个人啊,最讨厌的就是不遵守诺言的人了。你就放心啦。怎样?」 我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点头了。 今天货车再次把我放在一个陌生地方。而带领我到工作地点的,依然还是老虎小哥。 下车时天空的下方有一层淡淡的红色,上面则是一整片的深蓝,我抬头望了它几眼,却没有看到太阳的踪影。我跟着老虎小哥走了不久,远远就看见一个露天早市。 「你等下进去里面,选一个好位子坐下。以你那么多年的经验,应该知道好位子怎么选吧。我会跟在你的后面,不准给我耍花样。如果看到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我是不会轻易就放过你的。」老虎小哥交代我等下该怎么做后,还不忘严厉地警告我。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我听见他说的这些话,竟然没有特别地感到恐惧,甚至还能正视他的脸庞。 换着是昨天的我,又怎么会敢看着他,听他说话? 我想起昨天晚上,我硬着头皮求小牛哥和聪哥让佑哲去接受治疗的情形,又想起早上我向小牛哥提出条件的那个时候。 如果是昨天之前的我,又怎么敢对他们说这些话? 想到这里,我的额头就溢出了许许多多的冷汗。 明明就很害怕他们的自己,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大胆地跟他们交谈? 我的脑袋驀然出现佑哲紧闭双眼的模样。 没错,没有什么比失去佑哲还可怕。比起他们凶神恶煞的脸,我更害怕的是看见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佑哲。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拋开胆小如鼠的自己,成为那个我从来都没想过会抬起头,为了保护佑哲而无所畏惧的我。 「你是哑巴吗?还是根本没听见我说话?」见我迟迟没有给任何反应,老虎小哥不高兴地问道,「还是你不爽我昨天打了你的男人?」 我的眉头一蹙,他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望着我,双手抱胸说:「我才知道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看来你很爱他嘛,为了他什么都不怕了?」 本来他说我哑巴我都不觉得怎么样,但一扯到佑哲,心里就產生了一股直往上衝的怒气。 儘管如此,我的理智还是告诉了我,我必须控制好情绪,不能在这个时候发火、激怒他,以避免引起难以补救的后果。于是,我闭嘴什么也不说,把涌到嘴边的怒气给吞进肚子里。 「知道了。」 语毕,我就转身往早市走去。 老虎小哥没有叫住我,我想,他已经开始跟我拉开了一段距离,走在我的后面。 2-9 再次遇见他 早市内有许多不同类型的档口。我先穿过了售卖衣服和鞋子的区域,接着进入了饰品和耳环区,最后则是小吃区。或许是因为时间尚早,有的小贩还在慢吞吞地准备开档做生意。 有的小贩看见我,都好奇地上下打量。我低下头行走,最后决定在最靠近小吃区的垃圾桶旁坐了下来。 垃圾桶左边是一个只售卖耳环的档口,右边则是售卖发箍的小档口。售卖发箍的老闆娘是一个身材纤瘦,大约只有二十多岁的女子。覷向我,她厌恶地走前来就对我说:「小妹妹,你不要坐在这里可以吗?离我远一点。」字句毫不留情的。 「你这样我很难做生意的。」她又忍不住多插一句。 这不是第一次遇见嫌弃我的人了,我每天都会重复听见这些话。很多很多遍。我是乞丐,是不会受到任何人欢迎的职业,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默默地站起来,再次往前走。走到一个卖着不同首饰的档口,我发现它的旁边有一个满大的空位。空位的另一边是售卖首饰盒的档口。我看了看四周,才走前去。 这一次,两旁档口的老闆看见我,都没有把我赶走,但也没有理会我。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抬头再次望了一下周围。早市开始有了人潮,老虎小哥就站在售卖发箍的那个档口前假意选购物品。 阵阵的食物味道,从不远处的小吃区传了过来。我嚥了嚥口水,肚子开始打起了鼓。 就如往常一样,来往的人见到我,都会好奇地看过来,紧接着就是在我面前交头接耳。 又过了一阵子,阳光洒在了我的身上,周围的温度也开始升高。熙来人往的走道上已经出现拥挤的人潮,吵杂声从各处响起,他们为了走路不碰撞到彼此,都小心翼翼地行走,注意力渐渐从我身上移开。 看着手上的铁碗只有区区的十元硬币,我开始坐立不安。 这么多年来,我记得曾经有一天,我只乞讨到九百多块,结果回到小屋后就受到小牛哥的拳打脚踢,腹部也因此出现一大片的瘀青。他警告我隔天必须收到至少两千元,否则我将面临更严酷的惩罚。 那也是唯一一次,我收过少于两千元的施捨。 虽然我们时常会被大眾看不起,觉得我们是一无是处的乞丐,但就如小牛哥所说,我们一个孩子平均一天的收入,都快达到三千元。这也是为什么被他们抓来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我和丁丁两人,变成现在的七个人。 我不知道这一天已经过了多长的时间。 往往,我都会觉得一天过得非常地漫长。我迫不及待就想回到小屋,跟佑哲、瓶喜和小衫会面。但今天的我,却渴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我、瓶喜和小衫今天还承担了佑哲一天的收入,所以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向路人乞讨。 如果我们真的没有达到小牛哥的标准,他会怎么做? 对我们拳打脚踢?还是又要伤害佑哲? 不管是哪件事,我都不能让它发生。瓶喜和小衫的年纪还小,我不能让她们受到如此残忍的对待。至于伤害佑哲,那更不用说了。我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平时的他一直都在保护我,那么现在开始,轮到我保护他了。 我咬了咬下唇。 我必须达标才行。 然而,如果我像平时般,只是顶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断地向路人行礼,什么话也不说,那我可能真的会没办法达标。 我们平均一人,得乞讨到五千元才行……我真的能做到吗? 我闭上双眼,甩了甩头。我不能有任何沮丧的心情,我必须相信自己能做到。如果连这种事情也做不到,那我还能怎样保护佑哲? 既然这个早市有这么多人,我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让别人多施捨钱给我。 我深呼吸,缓缓地对眼前的人群开口:「不好意思,可以施捨一点钱给我吗?我的家人……得了重病……我需要钱……」 经过我的人纷纷转头望向我来,似乎听见了我说的话。有几个人在下一秒就从口袋抽出了钞票,直接就放到我的铁碗里。我感激地对他们行礼道谢,额头磕在柏油路上。 「怎么了?」 「那边有一个乞丐……蛮可怜的……」 「好像是家人得了重病……」 人群中回盪着许多讨论我的声音,碗里的钱也随之增加,我除了感激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虽然我对他们说的话并非事实,但佑哲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在为他努力凑钱,所以就算我的心里因为欺骗眾人而有些过意不去,愧疚感也很快就消失。 「妹妹,你家人得了什么重病?」有个妇人好奇地问我。 我怔了下,心跳忽然加快。她锐利的眼神逼迫着我回答。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囁嚅道。 我的话立刻就被她的笑声给打断,「你骗人的吧?年纪小小就学人家骗钱,是谁教你的?」 谎言被拆穿,我的脑袋登时一片空白。我的头越垂越低,丝毫不敢抬起来,只能一直摇头说没有。 我该怎么办?我应该理直气壮地反驳她啊……这样她才会相信我不是吗? 心跳再次加速。我双手紧紧地握住铁碗,想藉此止住颤抖。 「你们都是笨的吗?干嘛给她钱啊?」妇人站在我的面前大声嚷嚷。 「竟然是骗的?那不给了。」有把男声说。 「是啊,小小年纪的,竟然骗我们。」又有另一把女声说。 听着他们的话语,我下意识地就把铁碗收回,殊不知却被一股力道给拉了过去。 我抬眸一瞧,发现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神韵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把一张五百元的钞票放进我的铁碗。 看着他的五百元,我瞬间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他有些眼熟。 「这位大姐。」男人转头对妇人又是一笑。 「怎么?你干嘛还给她钱?你刚才没听到我说话吗?」妇人不解地问。 「你说得没错,妹妹可能是骗人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男人看着周围的人顿了一下,「一百元,你可能吃一餐就用光了。而我刚才捐给她的五百元,我吃顿豪华点的自助餐,也会花光吧。我们损失的只是一餐的费用,但对她来说呢?」男人转身背对着我,「当然,这是建立在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们损失一点,就有可能帮到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去想她是不是欺骗的呢?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而我们却认为她在骗人,那我们不是错过了帮助她的机会?反正那一点钱,对我们来说没有太大的影响不是吗?为什么就不能施捨给她呢?」男人说完这些话,就默默地穿进了人群中,渐渐消失在我眼前。 刚才听见他说话的人面面相覷,谁都没有离开。接着,我看见手中的铁碗中多了很多张的一百元。 我的鼻子瞬间感到酸涩,愧疚感也团团地围绕着我。 此时此刻,我有一股衝动想站起来跟他们道歉,告诉他们,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但随之脑袋浮现了佑哲的脸孔,这些想说的话,还是硬生生地被我吞进肚子里。 围着我的人慢慢地散去,最后只剩下一开始不断说我在骗钱的那个妇人。 她面无表情地看我,我头低下望着铁碗,根本无法直视她的双眼。 我知道就算听了那个男人的话,她一定还是不相信我。然而现在,她却没有再说难听的话来刺激我。 那她为什么还不走?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突然间,我手中的铁碗内被放了两张一百元的钞票。 我抬眸一望,却只看见妇人离开的背影。 我的泪水顿时潸然落下,很快就打湿了整个脸颊。无比的沉重感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 我只能在心里带着感激之情不停地向他们道歉。 我知道自己是在利用他们的同情心。我竟然欺骗了这些善良的人。 我的心情,顿时就跌进了谷底。 2-10 想念学校吗?(一) 天色好像就快暗了下来。 我发现原来我身处的不只是早市,过了早上的时间,有一半的早市小贩会开始收摊,午市的小贩接着就会来替代他们的位子。他们虽然在同一个档口摆摊,但售卖的东西却不一样。在我两旁边的档口也换成了售卖衣物的摊子。 接近日落时分,全部的档口开始收摊,老虎小哥从小吃区走来,故意经过我的面前,对我打了个眼色。 我缓缓站起,一手拿着铁碗,另一手则紧紧抓着藏在衣服底下的沉重小布袋。老虎小哥时不时停下脚步,装作在讲电话,但我知道他只是要确保我一直都跟在他的后面。 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一个工业区。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半个人影。此刻的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下,只有微弱的月光照射着我们,形成不明显的影子。 老虎小哥转过身走向我,伸出手来。 我怔了怔,因为今天收到的钱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于是我很直接就说:「让我拿着吧,我会自己交给小牛哥的。」 老虎小哥闻言,少见地并没有任何的不悦,只是回转了身又继续往前走。 安静地走在路上,我想起了今天遇见的那个男人。 他是昨天说要把我送去孤儿院的那个男人。我没想过会连续两天遇见他,还得到他的帮助。今天要不是他的那些话,其他人或许都不会捐钱给我。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却已经把他的模样深刻地记在脑海里。 我的心里依然对那些捐钱给我的人感到过意不去,心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低落的状态。 然而为了佑哲,我的心情又算得了什么?我愿意为了他,而欺骗所有人。我不为我今天所做的事而感到一丝的后悔。 我们的货车就停在不远处。小张在我们抵达前,就已经把车厢门给打开。 其他孩子已经戴着眼罩坐在里头,我又成了最后一个上车的人。 看了里头的瓶喜和小衫一眼,紧张感顿时如潮水般不断地涌向了我。 她们今天的收入……怎么样了? 黑暗下,我看不清楚她们的表情。我听着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往前走。小牛哥没有下车,只是按下副手座的车窗,叫了我一声。 我一愣,才改变方向,走向了小牛哥。 「收穫怎样?」小牛哥微笑地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伸手把铁碗交给他。 周遭一片寂静,大家都像在等待死神宣判下一个死者会是谁般,心里紧张不已。 「有大约五千元。」我吐出这些话,却彷佛听不见自己的话语。 这已经是我有史以来,乞讨得到的最大数目了。 货车停下,我把眼罩给脱下后下车,发现瓶喜和小衫站在车厢下面等我。她们看见我时几乎同时掉泪,纷纷扑前来抱着我。 「恭喜你们啊,三个人竟然能在一天内乞讨到接近两万块。」小牛哥的声音伴随着掌声从后面传来。 我嚥到一股酸楚,双手一紧,感激地对她们说:「谢谢你们……你们这次,也有份保护大哥哥喔。」 本来以为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因为有她们,所以我们做到了。 我心里的担忧顿时星飞云散。 如此一来,大家都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特别是佑哲。能保护他,真的……太好了。 虽然单凭我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好好保护他,然而我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软弱而感到难过,反而因为有瓶喜和小衫的帮忙而觉得十分感动。 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最后还是禁不住落下了几滴。 「比预期的多了好多喔。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得考虑提高你们的标准啊?」小牛哥突然道。 我咬着牙看他。虽然他答应我的事已经做到,但果然坏人还是没有突然变好的一天,他竟然想狮子开大口,藉机提高标准。 「哎呀,不要这样看我啦。我说考虑,并不会现在就改变,你大可放心。反正过不久,我就有一笔高收入入袋了,我不会稀罕这种小钱。」小牛哥语毕,又微微一笑。 「大姐姐,我们……我们去看大哥哥吧……」把我的衣服给弄湿一大片的小衫,提醒我还有这一件重要的事。 「嗯!」 「记得我之前说的,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佑哲,他知道的话,一定会非常自责。」进小屋前,我不忘提醒她们这件事。 她们点头后,我们仨就一起衝进了小屋。跑进睡房前,我与一个陌生的脸孔擦身而过。因为心里一直记掛着早上都还没醒过来的佑哲,所以我没仔细去看他的模样。 「大哥哥!」进了睡房,瓶喜抢先跑了前去。 「大哥哥!你醒了?」小衫的的话语带着兴奋之情,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看着坐在佑哲位子上的人。 走到他的身边,我看见熟悉的脸面露笑容望着我,我一个没忍住,眼泪哗啦啦地直下。 2-10 想念学校吗?(二) 「佑哲……」我忍不住就衝前去紧紧地抱住他。他身体明显一僵,但还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缘澄,你干嘛又哭啦?」 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眼泪掉得更兇,怒骂他:「还不是你!谁叫你睡都不醒!」 「唉哟,对不起啦,一不小心就睡太久了。你就不要哭了好吗?」他还是不停地抚摸我的头,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一样。 我坐了起来,擦掉眼泪瞅着他,「我也想不哭啊,可是……」我差点就失去你了啊! 后面的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又伸手把我拉进他的怀里,什么也不说,只是温柔地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他的身体很瘦,胸怀很硬,但他身体传来的温度,让我感到非常温暖。 「大姐姐,你不可以一直这样霸着大哥哥,我们也要跟他抱抱啦!」站一旁观看的瓶喜不耐烦地说。 「不要,你们不可以!」我对她们吐了吐舌头。 我才这么一说,她们两个就直接扑前来一人抱住佑哲的腰,另一人则抱着他的头部。 「啊、啊……我的肚子……」佑哲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痛苦。 我们三人感到惊吓,立即跳开。 「哇!你有没有怎样?没事吧?伤口裂开吗?」我紧张地查看他肚子上的伤口。 佑哲噗哧一笑,「没事没事,只是开个玩笑。」 我打了他的手臂,不高兴地说:「一点都不好笑,你知道你昨天伤得多严重吗?」 瓶喜和小衫也不满地嘟起嘴巴,表情如出一撤。 我和佑哲对视,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以前真的不认识吗?怎么我觉得你们好有默契。」佑哲依然笑着一手捏瓶喜的脸颊,另一手则捏小衫的。 我大力点头,非常赞同他的说话。 「什么是默契?」小衫歪着头问道。 「嗯……就是你们的想法、说的话或是举止都一模一样。我们就叫默契。」我解释道。 「那我们的确挺有默契的。」瓶喜笑了笑道。 「我觉得大姐姐很像我以前的老师耶。我问什么,都会耐心地向我解释。」小衫笑瞇瞇地看着我。 「好啦,我要去洗澡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瓶喜问着小衫。 「要!那我们先去洗澡了。」 语毕,她们便手牵着手一起走向厕所。 我和佑哲相视一笑。 「缘澄。」过了不久,佑哲忽然一脸认真地看我。明明刚才的气氛很不错,怎么好像一下就变得有点凝重了? 「怎、怎么了?突然那么认真?」我眨了眨眼睛。 「我们已经六年没去学校上课了。你会想念学校吗?」他的问题好突然,我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沉默了一会儿,「是不是听到小衫说到老师,所以让你想念学校了?」 他莞尔一笑,但表情似乎比方才轻松了一些,「对啊,我刚才突然想到,如果我们现在回去学校上课,以我们现在这个年纪,我们应该回去读小二,还是直接升上国中?」 我认真地思考他的问题,但却没有任何头绪,「如果我们直接去读小二,那些孩子看到我们,应该会吓一跳吧。可是如果我们直接上国中,那我们不是上什么课都跟不上了?毕竟我们还是停在小学的程度。」 「缘澄。」他又认真地唤我一声。 「嗯?」 佑哲往前靠在我的耳边,耳边顿时感觉到他的气息。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低声说。 「你在说什么……」抓住了他的字句,我不禁问道。 他的下巴顶在我的肩膀,「等我完全痊癒后,我会带着你,还有瓶喜和小衫一起离开。」 3-1 日常的聊天 房门被强劲的力道推开,光线一下就闯进了房里,我伸手揉揉双眼。 聪哥把一袋东西放在门口。 见状,我赶紧摇醒身边的佑哲。 「缘澄,干嘛?」他睡眼惺忪的,但语气依然很温柔。 「聪哥好像拿了旧衣服给我们,你的衣服沾了那么多血,而且已经破成这样了,快去拿一件来换吧。」见他又昏昏欲睡的,我伸手捏了他的手臂。 他眉头皱在一起,竟然索性闭上眼来,「你帮我去拿就好啦。」 他很少这么赖床,想想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是伤者,所以需要更多的休息。「你还不打算起床?我们也差不多要去准备了。」 「嗯,最后才叫我就好。」他的声音迷迷糊糊的。 我只好走前去,把聪哥放在门口的那袋衣服打开。里面有好几件旧衣服,有的不是破了几个小洞,就是已经褪色。我把衣服都摊开来看,发现这次的t恤都是大尺码的。 我选了一件深褐色的,衣角破了两个小洞,虽然看起来还是很旧,但它已经算是当中状态最好的一件。 聪哥果然是精挑细选过,不是破旧的衣服,都不会拿给我们。如果把状态太好的衣服给我们穿上,那我们就不像乞丐了。 小琳走过来蹲在我身边,像是把我当隐形人一样,一声不吭地把剩下的三件衣服给拿走。 「帮你们拿了。」小琳转头对坤楠和小季说,接着把手中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揉成一团,向他们拋去,「不过好像有点大。」 「没关係啦,总好过一直穿着同样的衣服,我都快受不了了,都不知道穿了多久啊。」坤楠忍不住抱怨,伸手接住了衣服。 我回到位子等待梳洗,瓶喜也在这时候醒了。她看着我手中的衣服问道:「聪哥拿了衣服来?这是大姐姐选的吗?」 「是给佑哲的。」 瓶喜微微蹙眉,「那你自己的呢?」她看了一眼我破边的袖子。 「我的衣服还能穿啊。你看佑哲的,他的穿了等于没穿。」我用眼神示意瓶喜看向佑哲身上的衣服。他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残留的血跡,甚至还破烂不堪,遮住肚子的那处刮出了一个大洞。这不是衣服,只能称得上是遮住身体一部分的布料。 语毕,我看向小衫的睡脸,话锋一转:「你等下可以叫小衫起床了。她好像睡得很熟。」 「毕竟她前天因为大哥哥而睡不着嘛。」瓶喜笑说,「所以现在补回来了。」 「小衫!起床了!」瓶喜抓着小衫的衣襟摇了摇。 我忍不住说:「你怎么那么粗鲁?」 「小衫有时还直接踢我,我这样算斯文了。」瓶喜对被叫醒的小衫吐了吐舌头。 佑哲似乎被她们给吵醒了,他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突然望着我。 「干嘛?」我奇怪地问,就把衣服递给他,「这是帮你拿了衣服。」 佑哲盯着我一边的袖子,摇了摇头,「还是你穿吧,你衣服的袖子都破了。」 「你的还更严重吧。」 「我是男生,裸上体没怎样啊。」他又伸了个懒腰,然后挪前来直接把衣服套在我的头上。 「你是女生,不要露这么多。」 衣服掛在我的颈边,我傻愣愣地望着他,他笑了一下,「你连穿衣服都不会?」他的手慢慢伸前来,我下意识拍掉他的手,然后赶紧把衣服穿好。 他笑了笑,似乎对我的行动感到满意。 「可是你穿那么少,晚上睡觉很容易着凉。等下我把里面那件衣服给你。」我说。 「才不要,你的衣服多脏了啊,还有血!」他的眼神充满嫌弃。 「还不是你的血,你嫌弃什么啊?」我瞪他,都是那天他受伤了,血才会沾到我的衣服,「而且你现在穿着的也很多血啊!」 「我不要,你已经没有其他旧衣服了,得留一件在这里,不然以后你晚上睡觉很冷怎么办?得多穿一件啊!」他很坚持说不,语气听起来也有点激动。 「不要这么激动,等下伤口裂开怎么办?」我指着他的肚子,「你等下工作,真的没问题吗?」但看他现在能自在说话的样子,感觉像是没有受过什么伤一样。 「没事啦。喔对了,我想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昨天小牛哥怎么会那么好,让我在这里休息不用去工作?」佑哲托着下巴说,接着又看向我,「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该死,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向旁边,「应该是因为你昏迷不醒啊,硬把你拖出去能怎样?你又没知觉,难不成要让他的手下帮你收钱?」我确实本来以为小牛哥会这么想的,谁知道他却说不管怎样,都会想办法弄醒佑哲,所以我才在无奈之下,和他达成那个有些离谱的协议。 佑哲覷着我,浓密的眉头挑了一挑,我的心也紧张地跳了一下。 「也对,这样他们就曝光了。」佑哲点点头。 我的心顿时松了一口气。看他样子,似乎没怀疑我说的话。 「我昨天下午一醒来,就看见一个手腕上纹了『h』字的男生坐在我的旁边。他什么话也不说,自顾自地在那里抽起了菸,不然就是玩手机。我之前好像都没看过他。他看起来比老虎小哥的年纪还要小。」佑哲滔滔不绝对我说了昨天的事。我和佑哲之前就聊过,我们都觉得老虎小哥是小牛哥手下当中年纪比较小的。 我想起昨天进来睡房前,跟一个陌生的脸孔擦身而过。佑哲说的,就是那个人吧? 我也顺道跟他说起,这两天行乞时遇到的那个男人。我们的话匣子一下就被打开。 每一天当聪哥打开房门,就是我们该起床的时候。他让我们梳洗准备的时间不长,大概只有十五到二十分鐘。 除非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我和佑哲通常都是最早起床,但却是最后才去梳洗的。等待其他孩子梳洗的当下,我们会像现在这样聊天。虽然我丝毫不期待新一天的来临,甚至该说是厌恶,但这样短短的聊天时刻,至少能减少那一点点的讨厌。 我们接着聊到了帮他治疗的诺林拉,聊到了小牛哥说的奇怪话,聊到他奇怪的举动。我们也对他的行为感到纳闷。明明说不在乎我们的生死,又怎么会让诺林拉来为佑哲治疗? 难道对小牛哥来说,佑哲还是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吗? 就算我们如何思考、怎么讨论,答案依然不得而知。于是,这个话题也很快就被打住。 这天,我和佑哲聊了许多,却谁都没有提起昨天的话题。 佑哲说要带我们离开的那个话题。 3-2 他身上的气息 梳洗后,我们四人一起走出睡房。聪哥把叼在嘴里的菸丢在地上踩了一脚,就把铁碗派给我们。 走到佑哲面前时,他打量了佑哲的全身,说:「受那么一点小伤,死不去吧?」 佑哲眉头缩了一下,我拉了他的衣角,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太高兴地别过头去。 聪哥走到我面前时,我没来由地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即就把头垂下。虽然我对小牛哥和老虎小哥已经没有以往的恐惧,但对着聪哥,我不禁就会想起他这些天说的话,浑身觉得好不自在。 「怎么老是低着头的?我有这么可怕吗?」聪哥说罢,接着就笑出声来。 「啪!」 听见声响,我抬头一看,却发现佑哲带着猛兽般的眼神看着聪哥。 「不要碰她。」佑哲冷冷地说。 我这下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聪哥方才似乎想要碰我,却被佑哲一手拍掉了。 聪哥微微一笑,伸手抓着佑哲的衣襟。 见状,我激动地马上求饶:「不要!不要再打他了,他的伤都还没有痊癒!」 没想到聪哥还真的放过佑哲,然后摇了摇头:「唉,果然还是不要留你在这里比较好。没关係,反正时候就快到了,到时就看你还能做什么吧。」 他笑容满面地看着佑哲:「好好期待吧。」 他接着对我诡异一笑,才转身离开我们的视线。 我顿感一阵不安。 他刚才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时候就快到了? 「缘澄。」 我怔怔地望着佑哲。 他面带怒容,表情变得非常可怕,攥紧拳头的手在发抖。 「除了工作的时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一定要呆在我的身边。」他盯着聪哥的背影道。 明明聪哥方才说了奇怪的话,但他却依然只在乎我的安危。 随着佑哲的视线,我也看向聪哥的背影。 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天工作,我在下车后发现站在那里等我的不是以往的老虎小哥,而是一个新面孔。 小牛哥按下副手座的车窗,对新面孔说:「猴子是吧?今天我让阿虎去做其他任务,所以她就交给你了。」 阿虎大概是老虎小哥的代号或者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小牛哥这么叫他。 「没问题。」叫猴子的点头,接着看了我一眼。 「地点我刚才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了,接送时间我会再告诉你。」小牛哥说完就把车窗关上,没等猴子答复。 我想起昨天无意听见小张和小牛哥聊天的内容。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们话题中的那个猴子吧?那他应该也是昨天负责监视佑哲的那个人。 等待货车离去,猴子从口袋掏出菸和打火机,把菸给点燃。 当他把白烟从嘴巴里吐出来时,我才敢抬头打量他。 他穿了件合身的黑色t恤,脚下是破洞的牛仔长裤。他额前的刘海有些过长,所以他习惯性地轻轻甩头,不让它遮着自己的视线。他拿着菸的左手腕上,有一个「h」字的纹身。 这时,他甩了一下头,露出了浓眉和桃花眼,刚好就与我对视。 他有着一张好看的脸。 基于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我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却突然感觉到他渐渐靠近的气息。我的心跳得愈来愈不规律,他停在我的面前,从上面传来了声音:「走了。」 我抬头时,已经看见他往前走的背影。 我默默跟上,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好像跟小牛哥他们有些不一样。 是我的错觉吗?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小街道。街道两旁都是不同的商店,猴子要我在一间便利商店的旁边坐下。 望了望四周,我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感觉曾经也来过这里工作。 比起老虎小哥,猴子的举止比较生涩,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他有些紧张。在走入人潮的地方、跟我拉开距离之前,他四处张望的神情严肃,并带有一丝的不安定感。 进入街道,我走得很慢,当他发现自己离我越来越远时,他有些着急,生怕我会逃走,竟然就在别人面前靠向我来,示意我好好跟上。如此一来,别人很容易发现我们两个有交集,可能会因此而引起怀疑,这是老虎小哥从来就不会犯的错误。 他后来似乎想起了这件事,又快速地与我拉开很大的距离。 如果我想逃走,在他的监视下,成功的机率应该会大大地提升吧。看着他,我忍不住这么想道。 昨晚之前,在六年的日子里,就算佑哲向我提过要带我离开,我却从来都没想过要逃走,因为心里要顾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直到昨天,佑哲再次提起要带我们离开的话题,我赫然发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能性。 这一次,我没像之前那么害怕担心,心里反而有点期待那天的到来。 经歷了差点失去佑哲的痛,我的心理上不知不觉有了很大的转变。 不管怎样,佑哲对我来说还是最重要的。我清楚知道,只要我们逃离小牛哥他们的魔掌,就不会再有人伤害佑哲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离开吧。离开后会怎样,到时再想就好了。只要佑哲能一直平平安安的,哪怕是以前不敢想、不敢做,甚至是非常艰难的事,我都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3-3 他是好人吗? 阳光洒上的皮肤滚滚发烫,夏天的风也捲着空气中的闷热吹了过来。我觉得身体好像更加地热了。汗水从身体各部位渐渐溢出,头感到有些晕乎乎的。 工作了好几个小时,虽然我已经乞讨到不少的钱,但却没有一个路人施捨食物给我。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肚子的飢饿感好像消失了,然而我却开始感觉到四肢无力,就连撑起眼皮,也变得有点困难。 我感觉不妥。整个人彷彿就快倒下。 猛然间,一道人影把我前面的阳光给遮住。我的视线早已经变得很模糊,加上逆着光,朦朦胧胧间,我只看见眼前的人把一个已经泡好的杯麵递给我。 我没有多想,伸手就把它给捧住。然而手臂传来的无力感,让我禁不住就把手上的铁碗和杯麵放到地上。我拿起叉子,微微弯下腰,咻咻咻就把麵条吸进嘴里。 人影离开了,阳光再次照射在我的身上。不久,我再次感觉眼里的世界在我面前打转。 我吃泡麵的动作变得缓慢了一些,吃完后,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想把塑料杯丢进垃圾桶,却突然感到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接着,眼前就突然一片黑…… 醒过来时,我发现脸颊不断地被轻轻拍打,我吃力地把眼睛睁开,眼前出现的竟然是猴子的脸孔。 我吓得坐起了身子,望向四处,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便利店旁边的小巷,天已经呈橘色。 我感到讶异,心里的不安感顿时排山倒海地袭来。我把衣服拉上,小布袋好端端地夹在裤头底下。我抓起小布袋拉开。一见到里头的钱,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接着伸长脖子寻找铁碗。那里面还有一些我来不及放进布袋里的钱。 「在这里。」猴子把铁碗递给我,我呆呆地看了他一下,接着马上接过他手中的铁碗,清点里面的钱。 发现钱没有少之后,我又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发现猴子蹲在我的面前凝视着我。 我不自在地站了起来,但脑袋一晃,脚又站不稳,差点儿就跌倒。猴子在这时候抓住我的手臂,待我站稳之后,他才松开了手。 他把一瓶矿泉水递给我,我傻愣愣地看向他,他面无表情地又摇了一下手中的矿泉水,示意我拿过去。 我伸手接过它,在犹豫着该不该喝的时候,却听见他说:「没喝过的。」感觉像是要我放心地喝。 喉间传来的乾涩感让我再也忍不住把水瓶盖打开,咕嚕咕嚕地就把水喝进了肚子。 「你刚才晕倒,应该是中暑了。现在可以走了吧?我们该回去了。」我没想到猴子会对我说那么多话,而且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听起来……怎么好像带有一丝的关心? 我覷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板起了脸。我赶紧点了点头。 他先走出了小巷,我跟着他的步伐行走,在拐弯处,我停顿一会,等他走了一段距离,确定了他走的方向之后,我才慢慢地继续前进。 就算他板着一张脸,然而他方才为我做的一切,已经应验了我早上时的预感。猴子跟小牛哥他们,真的很不一样。 他的身上,完全没有小牛哥他们那种足以让人感到窒息及不安的气场。 儘管这样的感觉毫无根据,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相信自己的直觉。 一直带我的老虎小哥不曾这样关心我,该说他根本就不理会我身体的状况。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工作时遇到晕眩的状态,也不是第一次晕倒。不过,我晕倒的次数屈指可数。之前每次晕倒,我都正好碰上好心的路人试图叫醒我。幸运的是,我很快就甦醒过来,他们也及时让我补水和吃些东西,我的身体才没有大碍。 而一直在远处监视我的老虎小哥,不曾在我晕倒时出现在我面前。每次醒过来后,我还是看见他站在同样的地方,有意但装作无意地监视我。我想,除非真的有路人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不然他永远都不可能冒险出现在大家眼前。 而今天第一次带我的猴子,却在我晕倒后把我带到遮阳处,还拿矿泉水给我喝,丝毫不担心在外头被别人看见。 他寧可冒险,都要这样帮我。 难道……他不只跟小牛哥他们不一样,还是个好人? 我的心里,突然涌现了这样的想法。 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小屋后,在灯光的照射下,佑哲看着我,马上就发觉我有些不对劲。他一脸担忧地问我:「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我刚才好像中暑了,但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只是身体有点累。」我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走进睡房。 大概是担心我会走不稳而跌倒,佑哲二话不说马上就走前来伸手勾着我的肩。半抱着我的状态下,他慢慢扶着我走进房里。 我瞄到佑哲的脸色似乎有些凝重。他转过来与我对视,脸色骤然变得更难看了。「怎么不多喝点水?快点躺下。」他的语气是充满责备的。 我微微躺下。他很少会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对于他的转变,我心里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尷尬一笑,「佑哲,其实我没事了啦……」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拿起放在他位子旁的空瓶子,跑到厕所把它给装满了水,又快速地跑到我的身边,把水瓶递给我。 「虽然生病好像不应该喝自来水,但没办法了,以你身体现在的情况,补充水分更加地重要。」佑哲的脸色还是极为难看,我不敢说话,只是点点头就把水瓶内的水灌进肚子里。 小牛哥他们从来不会买矿泉水给我们,更别说是烧开水给我们喝,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是直接从厕所索取的自来水来解渴。 把水瓶内的水喝完,我微笑地看着佑哲,他虽然没有露出满意的表情,但皱着的眉头好像也渐渐舒缓开来。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喝水?路人都没给你水喝吗?你刚才一整天都坐在太阳底下吧?应该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啊!你那么大的人了,怎么都不会照顾自己?」不对,他现在虽然不至于恶声恶气,但语气还是非常地不好,「我明天帮你把这个瓶子装满水,你直接把它带去工作。」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我才笑说:「佑哲,你刚才说那么多,都不累吗?」我试着让紧绷的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谁知道佑哲又缩了眉头,厉声问:「你不会是想要逃避回答我的问题吧?我说的话你都有认真听进去吗?」 看着他严肃又可怕的表情,我觉得三言两语应该也没办法把他的火浇灭。我顿时心慌意乱,不敢再随便出声说话。感觉说错了什么,他会更加地生气。 我们沉默了许久,一直到聪哥拿了我们的晚餐进来,他才默默地站起离开我的身边。 虽然刚才的气氛沉重得让我想马上就想逃离现场,但在佑哲离开之后,我没有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心反而更加地闷闷不乐。 睡房的空间不大,适才我跟佑哲说过什么话,房里的其馀五人应该都听得非常清楚。我抬眸看着佑哲把吐司派给小琳等人,小琳只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也没有跟他说上一句话。 接着是瓶喜和小衫。她们忧心忡忡地凝视我,我试图让僵硬的嘴角弯起,用口语对她们说:「没事。」 佑哲把吐司交给她俩时,也不发一语,所以她们也只能噤声,不敢说话。她们一定也觉得今天的佑哲十分地吓人。 佑哲的脾气本来就比较暴躁,见到我们被拳脚相向时,他都会非常愤怒。看看这几天发生的事就知道了。然而,平时就算佑哲多生气,都不会这么闷不作声,也不会不跟我们说话。 我感觉到自己似乎让他的愤怒上升到了极点。 「二号,出来一下。」聪哥忽然站在门口把我叫出去,并把门虚掩。 我回过神来,发现房里的六个人都望着我,有些黑暗的房间让我看不见他们眼里的情绪。 3-4 再次陷入黑暗 我站起,经过佑哲时,他却别过了脸,不想与我对视。 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也有些生气。 他或许是生气我因为不会照顾自己,而导致中暑。但他怎么没想过,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会坐在阴凉的地方。可是,猴子已经指定要我坐在那里了啊!毕竟他是小牛哥的手下,如果我不听话,他或许就会把这件事告诉小牛哥,接下来,我将会面临惩罚。不,是佑哲又将代替我面临惩罚。我这么做,不也是因为想保护他吗? 至于没有为身体补充水分,我们一直以来都不允许离开工作的地点,所以不可能去任何地方索水。而为什么不跟路人乞讨,那是因为他们都愿意施捨钱给我了,我做不到得寸进尺,又要求他们施捨其他的东西啊! 佑哲怎么一点都不谅解我?还为此生我的气? 我也不高兴地别过脸去,动作很大,想藉此让他发现我也在生气他。 他注意到了,但却什么也不说,站起来就走向厕所。 我气噗噗地走出房间。 在房门外等待的聪哥见到了我,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顿时释放出一股邪恶,下一秒,他对我咧嘴一笑。我看了一下周围,发现这个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的警戒心立即就打了开来。 「你叫我有什么事?」我下意识地后退,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聪哥的身影突然就越过我,把睡房的门给关上,再固定好门锁扣。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锁头时,我想起最近几天聪哥对我的奇怪举动和态度,心脏发出强烈的「咚」一声,接着往下一沉。 我惴惴不安地走前去,问道:「我还没进去,你为什么要锁门?」 聪哥闻言,竟然对我眉开眼笑,把锁头收回了口袋,说:「你这样会让我迫不及待。」 我的鸡皮疙瘩登时掉了满地。 逃! 这个时候,我的脑袋只出现这一个字。 我立即抚上门锁扣拉开它,欲推开门衝进房里,殊不知聪哥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直接搂住我的腰! 我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但身体却很快地做出反应。 我挣扎地把他甩开,他放开我的手,却又伸手掐住我的颈项,我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被吸走了般,根本没办法呼吸。 「放……放开……我……」我勉强地吐出这些字,嘴唇不停地在颤抖。聪哥不理会,把我往前一拉,整个人贴着我的身体。 我觉得一阵噁心,心里的慌乱和害怕都化成眼泪不断地爬到我的脸颊,我喘不过气,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他。 这时,他把脖子上的手移到我的后脑,接着就往我的颈项吻过来! 我大叫一声,如倾盆大雨般落下的眼泪,让我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不堪。突然间,睡房的门被大力地拉开,我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到原本贴着我的身体迅速地被隔了开来。 我跌坐在地板上,惊见聪哥也一屁股地跌坐在地上,双脚朝天,姿势很是狼狈。 我发现身旁有一个人影。微微抬眸一看,是一隻爆满青筋的拳头,再往上就是面有慍色的佑哲。 「佑……哲……」我哑哑的声音伴随着一串又一串的泪珠滚滚流下。 听见我的声音,脸部涨得通红的佑哲突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地上的聪哥挥上一拳! 我努力地抱着自己的身体,但却觉得身体愈来愈冰冷,额间冒出源源不绝的冷汗。 噁心感还在一步一步吞噬着我,我感觉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很大的黑洞,看不见任何东西,也爬不起来。 黑暗。为什么又是这片黑暗? 我世界的那一点光,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缘澄!」 「缘澄!」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有股温柔的力量轻轻地抓着我手臂,冰冷的手瞬间也传来了温热感。隐约间,我看见微弱的光照在了我的身上。 一股温柔接着把我给包覆起来。 我定睛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男生的下巴轮廓。我没有移动手脚,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移动。 「缘澄!」 是佑哲的声音。 我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他以极快但又温柔的动作,把我放在纸箱上躺着。我怔怔地看着他,他说了句「你还好吗」,就突然扑前来把我紧紧抱住。 「都叫你要呆在我身边了,怎么都不听?」佑哲的声音在颤抖,虽然他说的字字句句像在责备我,但我却感觉到他在责备着自己。 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又衝向了眼睛,我没有忍住,就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出现……」佑哲发出痛苦的呻吟,我伸手回抱他,耳边也传来了他幽幽啜泣的声音。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永远都不会。我不会放过聪哥的。」佑哲的声音在颤抖着。 听见他这么说,我推开他,着急地说:「不行……佑哲……你不能乱来……」眼前出现适才佑哲打了聪哥的一幕,我心生恐惧,「你刚才打了聪哥……他……他会不会……对你怎样?怎么办……他会不会又伤害你……」 聪哥虽然刚才被打倒在地上,但他还有知觉,他一定会过来找佑哲算账。 就在这时,小牛哥走到了睡房的门口,什么也不说,就把门给关上。接着,锁头被锁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聪哥……没有追上来吗? 佑哲摇摇头,伸手把我脸颊上的眼泪轻轻擦掉,「没事,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我。」他又摸了摸我的头,关切地盯着我的眼睛,「你的身体还好吗?还有不舒服吗?」 我吸了吸鼻子,「你……不生气我了吗……」 「刚才是我太孩子气了,对不起。我只想要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点点头,鼻子又感到酸涩。 「佑哲,我……觉得……浑身不舒服……我想去洗澡……」 洗了澡,我和佑哲躺在位子上,他伸手把我的头移动到他的胸口前,手紧紧地环到我的肩膀。 我的眼睛噙着眼泪,但心里很感激他总是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 他身体传来的温暖,让我渐渐有了安全感,暂时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给拋到九霄云外。 「佑哲。」 「嗯?」 「谢谢你。」 「嗯。」 「你可以一直都这样抱着我睡觉吗?」 「嗯,你放心地睡吧。」他的声音化成一丝丝的暖意流进我的心里。 我刚把眼睛闭上,方才发生的一切,却再次袭向我来。心里產生的恐惧让我忍不住抓紧了佑哲的手臂。 「如果你睡不着,我可以陪你说话到明天房门打开前。」佑哲的一隻手覆盖在我的手上,温柔地说。 我摇头,「不,你好好休息吧。我会睡着的。」 佑哲工作了一整天,加上他不久前才受了重伤,他真的非常需要好好休息。 「可是……」 「嘘,没有可是。我现在要睡了,你别吵。」儘管毫无睡意,但我还是逼迫自己闭上了双眼。 3-5 不能让他受伤 我一整晚都睡不着。 躺在佑哲的怀里,听着他那有规律的心跳声,本来我的内心已经变得十分平静,然而当我闭上双眼,昨晚发生的事却清晰地再次在我脑海里重播。我的心海顿时变得波涛汹涌,海水彷彿在下一秒就会把我全身给淹没,让我透不过气来。 因此,儘管身心有多疲乏,我依然不敢闭上眼睛,只能撑开眼皮,盯着睡房里的黑暗。这样一来,我的内心才恢復本来的平静。 在睡房的门被打开前,身边的瓶喜和小衫就已经起床了。而佑哲依然睡得很沉。这一整晚,他儘管早已熟睡,身体却依然维持同样的姿势把我拥在怀里。 昨天工作了一整天,回来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他一定累坏了吧。 我把他的手轻轻地拉开,默默地坐起了身子。 「大姐姐,你……没事吧?」房门被打开后,小衫走到我的身边来。 我知道她和瓶喜都非常担心我。昨晚,她们一直都坐在我的身旁,不愿意离开。因为我的情绪十分地低落,她们不知该怎么安慰我,直到佑哲叫她们不要再操心、他会好好看着我之后,她俩才肯去睡觉。 「没事,别担心。」我撑起了笑容,摸了摸小衫的头。儘管心有馀悸,昨天发生的一切依然歷歷在目,但我是她们的大姐姐,我怎么能让她们为我操心? 我转头覷了一眼在熟睡的佑哲。 如果他知道我一整晚都睡不着,一定会更加地担心,甚至不停地责怪自己。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保护我了,我不希望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昨天的事,肯定不会再发生。反正只要有他,我就不需要担心任何人会再伤害我。他说会保护我,就一定会保护我。 只因为他是那个把我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佑哲,所以,我相信他。 这么一想后,我的笑容也不再那么苦涩,心里面的悲痛感,好像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小衫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接着说:「大姐姐,我真的很想变得跟你一样。」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我想变得跟你一样那么坚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很快就好起来。」小衫难得露出认真的模样,让我禁不住又怜惜地摸了她的头。 「其实我并不坚强,如果没有你们,我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没事?」我说的你们,是她、瓶喜和佑哲。如果没有他们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如果我没有看见他们如此地担心我、在乎我,发生像昨天那样的事之后,我或许没办法平静地坐在这里跟她们说话。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帮到大姐姐什么……像昨晚……」一直在一旁安静听着我们说话的的瓶喜一脸沮丧,「大姐姐,真的很对不起……」 我摇摇头,否认说:「没有这回事。你们的存在,你们的关心,就给了我很多的力量,帮了我很多。」 瓶喜沉默地看着我,眼泪缓缓地流下。下一刻,她扑向我来,抱住了我的腰。 「大姐姐,只要你需要我们,我们一定会在的。」小衫抓着我的手,也说。 我浅浅一笑,鼻头也酸涩了。 是啊,大家都在,我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厕所传来了流水的声音。 佑哲忽然睁开眼睛,唤了我一声:「缘澄。」 他坐起来握住我的手,温柔道:「你不多睡一下吗?」 手的温度传到了我的心脏,让我觉得暖暖的。看着他完全没有睡眼惺忪的样子,我忍不住就问:「你……该不会一早就醒来了吧?」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抓着我手的力道,也突然变大。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握着对方的手,什么话都不说。我突然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暂停下来,只有他在我的身边,我的心才能如此的平静,才能如此地放心。 我就是这么喜欢地,呆在他的身边。 准备就绪之后,我和佑哲还是手牵着手,慢慢步出睡房。 聪哥一见到佑哲,就气冲冲地走前来,一副想把他的皮大卸成千块的模样。佑哲即刻把我拉到他身后。 我的心剧烈地在跳动,紧握佑哲的手似乎也冒出了不少的汗水。 须臾间,小牛哥不知从哪冒出来,整个人直接挡在聪哥的前面。 聪哥停下,一脸不解地看小牛哥。小牛哥回望他,说了句「都说不能让他再受伤了」,聪哥不悦地站在一旁,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佑哲。 我默默地看着小牛哥和聪哥。 小牛哥刚才说,不能让佑哲……再受伤了? 如果不想让佑哲受伤,那天就不应该伤害他、殴打他至昏迷啊! 为什么他说了前后矛盾的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思忖着。 不只是这天,他们之前也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他们……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那一股藏在心里一段时间的不安感,在此刻瞬间变得非常强烈。 走去货车的一小段距离,我忍不住就问佑哲:「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小牛哥说的话有点奇怪?」 佑哲却给了我一个笑容,说:「没有啊,你又乱想什么?」 我看着他的笑脸,很明显那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比较像是想让我放心的笑容。 对啊……他本来就比我聪明,一定比我更早发现小牛哥他们那些不自然的态度和言语。 我的心又覆上多一层的担忧。然而此刻的我,却只能默默地跟着他走向货车的车厢。 3-6 更早认清现实 这一天,老虎小哥也没来,带领我到工作地点的,是昨天的猴子。我下车之后,他冷酷地瞄了我一眼,就转过身走了。 我跟上他的脚步,想到他昨天对我做的事,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大胆地走到他的旁边,开口问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可以。」猴子连头都没转向我来,就冷冷地说。 我的脚步渐渐缓慢了下来,接着又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虽然感觉到他不像是坏人,但他似乎并不好相处。不过,我也只是因为昨天的事,而突然对他有些好奇而已,并没有想要接近他。 今天工作的地点在一棵大树荫下。抬头一看,树上掛满了许许多多粗红线绑着的白布,布上写了很多的字,但我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天亮过后,周围出现了不少拿着相机,穿着休间的人。他们的手上都拿着一块绑着红线的白布。 走到大树前,他们双手合十,嘴巴喃喃不知道说了什么,忽然就一个接一个地把白布往树上拋。 有些白布安稳地掛在树上,有的则穿过树枝,掉在了地上。成功把白布掛在树上的人,都会露出既期待又开心的笑顏;失败的,则垂头丧气地把白布拿起,但却再也没有往树上拋去。 这些游客在拋了白布之后,都不会忘记走前来把一些钱施捨给我。我专心地看着那些努力把白布拋上树的人,根本没发现不知不觉中,铁碗里已经装满了许多的钞票。 虽然白布上的字我看不清楚,也看不太懂,但看见他们双手合十的模样,我感觉他们就像是在许愿。 难道我头上的这棵大树,是许愿树? 我抬头望着树上,脑袋就浮现了佑哲的脸孔。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里许下一个愿望。 希望佑哲能一直都平安无事。 这个愿望,比任何一件事还来得重要。 工作结束后,跟着猴子的步伐,我渐渐远离了许愿树。走了几步,我又忍不住转头看向这棵大树一眼。 把头回转前面时,我继续往前走—— 咔嚓。 左脚人字拖的中间带子猛然在这时候断裂。拇趾和食趾没能把带子夹住,拖鞋立即就往前飞去。 我忍住了想敲自己脑袋的衝动。 看着猴子的背影,我生怕慢吞吞的会被责骂,因此我咬了咬牙,让左脚板直接踩在泥路上行走。 过了不久,猴子无意间回头看我,视线接着落在我的左脚上。他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却慢慢地向我走来。 我望了一下四周。我们已经来到荒无人烟的小道上。一对夫妇刚离开之后,就没有其他的人走过了。 猴子来到我面前,没有正眼看我,却用不满的语气问道:「你怎么那么麻烦?」 我默不作声,心里想着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我。 是因为我走太慢了吗? 可是我已经尽量跟上他的脚步了啊…… 我低头看向我的左脚。左脚板踩在充满小石子的泥路上,我根本就无法像往常那样行走。 我以为猴子只是想走过来骂我几句,想让我走快一些,就转身继续走。谁知道下一秒,他却把他左脚上的拖鞋脱下,推到我的脚前。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喉咙像被什么卡着一样,顿时发不声来。 猴子接着转过身,不在意地上都是小石子,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路。 我望着他的左脚板踩在许许多多的小石子上行走,心里依然感到讶异不已。 换作是老虎小哥,只要我的行动稍微迟缓,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责备我,要我加快脚步,根本不会在乎我的脚上是否穿上了鞋子。 所以,猴子的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更令我感到十分地不解。 他为什么要把拖鞋给我,寧愿自己赤着脚在泥路上走?他明明跟我说话的态度并不友善,为什么却还会为我做这样的事? 儘管心里很多疑问,但看着猴子愈走愈远的背影,我担心自己再次因为动作缓慢而引起他的不满,于是我赶紧穿上他的拖鞋,大步地往前走。 「你……是好人吧?」我忍不住走到他的旁边,劈头就问。我对他產生了更多的好奇,实在很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是。」他的语气很冷漠,但至少还有回答我。 就算他那么说,我还是觉得他是好人,「既然是好人,那就不要跟着小牛哥做这种事了。」 他斜视了我一眼,黯淡的眸子让我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为什么一定要帮小牛哥做这种事?你明明就不想做吧。」就算他没说话,我还是忍不住继续说。 他再次对上我的眼,但眼神忽然就释放出一股寒意,「是谁告诉你的?你不要自以为是。」 我抿了抿嘴,「虽然才见过你两次,但我不觉得你会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 「就是像小牛哥他们一样……那样的人。」我顿了顿,「如果你是跟他们一样的人,你昨天和今天就不会帮我了。」我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竟然敢这么跟小牛哥的手下说这样的话。 他像是听见了好笑的笑话般大笑。然而从他的双眼,我却看不出有任何的笑意。 「你不要误会了,我只是因为心情好,所以才会那么做。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一怔。 「你在黑暗里生活那么久了,还会轻易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好人?我该说你笨吧,还是天真?」他笑得愈来愈夸张,我体内的血液也在节节上升。 他的话让我非常地不满。 我怒瞪着他:「每次保护我,无时无刻陪伴我的佑哲、瓶喜和小衫不就是好人吗?每天捐钱给我的那些路人,不都是好人吗?他们都是好人!」我很直接地就反驳,根本没去想这样跟他说话会有什么后果。 他还在笑,边摇头边说:「看来是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说这世界上一个好人都没有。我想表达的是,你还是不要天真地以为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好人了。撇开三号他们不说,那些施捨给你的路人,你真的觉得他们是好人吗?他们只是因为自己做了很多错事,想让自己的心好过一点,所以才会捐钱给你。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美好。」 我觉得不可理喻,他怎么可能了解所有人在想些什么?「你不是他们,你又懂什么?」 他耸肩,一副不管是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我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是你把这个世界想得过于美好而已。你应该比我更早认清现实才是。」 回到小屋时,我的心里还在因为猴子说的话而感到非常地气愤。 因为有佑哲、瓶喜和小衫的陪伴,我好不容易从负面的情绪站起来,就算昨天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依然能不断地把一切都往好的方面想,并对未来有无限的期望…… 打从前几天佑哲说要带我们离开之后,我甚至开始幻想我们四个人一起在外面的幸福生活。我深信着,外面的世界,是美好的。因为那里有许多看见我们的不幸,就尽力想帮助我们的好人、有让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不需要再做我们不喜欢做的工作……只要离开这里,我们就能体会这些美好。 然而,猴子却直接泼了我一桶冰冷冷的水。他说我很天真,竟然会相信世上有那么多的好人,他说我把这个世界想得过于美好,要我赶快就认清现实。 我不该生气的。只要我不理会他说的话,那就没事了。但是,我却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小块负面的思想,似乎把猴子的话照单全收,在默默地感到失落。而这样的失落,就像传染病般,慢慢地向心脏的四处传播。 3-7 我还是失败了 「怎么了?你还在想着昨天的事?」佑哲见我一回来就不说话,他以为我还在因为昨天的事而不开心。 「没事。」我很想把现在的想法全部告诉他,但是话到了嘴边,就只是变成了「没事」。我不想让他总是为我操心,不想让他总是需要想办法解决我的难过。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快快乐乐、没有烦恼的。 殊不知佑哲闻言,竟然握紧了拳头,一副气坏的模样。 「你干嘛这样?我真的没有在想昨天的事啦。」我赶紧解释说。 我的确以为自己或许没那么容易忘记昨晚被聪哥侵犯的事,然而佑哲的出现阻止,加上他一整晚的不离和温暖的陪伴,还有看见瓶喜和小衫一直都在为我操心,我已经不断地逼迫自己不去在意这件事。所以,我并没有说谎。 「不,你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佑哲却似乎不相信我的话,额头的青筋也快爆出来了。 「我真的没有去想这件事了啦!你不要乱来!」我稍微激动了一些。我知道他不会只是口头上这样对我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说到做到。 佑哲的脸部已经因为发怒而涨红了,他望着我,依然还是顶着一副想把人大卸八块的表情。 「我真的没想了,你不要这么衝动好吗?」我不自觉就提高音量说。 因为我很少这么说话,佑哲怔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叹了一口气,「好啦,你不要这么激动。」 「还不是因为你!」我翻了个白眼。 「……欸,缘澄,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刚来到这里的几个星期,你就只是一直哭,哭完了就安静坐在一旁,对我和丁丁都不理不睬的。」佑哲突然把话锋一转。 「你干嘛突然提起这个?」我皱着眉头。 他笑了笑,又继续说:「我知道你当时很难过,所以很努力地跟你说了很多安慰的话。结果你根本无动于衷。」 我一惊,「有吗?我怎么都不记得你有安慰我?我只记得是丁丁不停地缠着我,跟我说话而已。」对于那时候的事,我只有这么一点印象。 佑哲摇了摇头,装作很失望地说:「这就表示你当时根本就不在意我啊。」 「那后来我们是怎么熟起来的?」我忽然觉得好奇。 「你怎么能直接忽略我说的话?真伤心啊。」佑哲又用装作责怪我的语气说,见我瞪着他,他才认真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那时候小牛哥觉得你很吵,总是哭,所以每天都会打你。我和丁丁以前也很害怕,所以每次看到他那样对你,我们都只能站在旁边看。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你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在小牛哥要扇你一巴掌的时候,我忍不住就站到你的前面……」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阵骚动。睁大了双眼,我直接就打断:「你是在还不认识我的状态下,就开始……保护我了?」 佑哲不以为然地耸肩,「你当时真的太可怜了,我没办法坐视不理。」 他又伸手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从那天起,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有一丝难过或伤心的样子。」他顿了一下,搔头说:「但我好像还是失败了。」 闻言,我不禁勾起了唇角,却装作无事般地说:「说什么啦,我都说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乱想好不好?」 这时,我的视线无意间停留在他额头、那被头发遮挡,若隐若现的疤痕上。 「你说了那么多小时候的事……既然你的记性那么好,那这道疤痕是什么时候弄伤的?」我指着他的额头问道。 「这个我就不记得了。」 我盯着佑哲。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这个疤痕……我在那天帮他清洗伤口时看见,就觉得特别的熟悉。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别想啦,表情怪难看的。」他轻轻捏了我的脸颊说。 然而人就是这样,如果有人要你不去想某些事,你就偏偏要去想,那是因为你特别想知道,他要你不去想的理由。总觉得他一定想要隐瞒些什么,才会这么说的吧。 「欸,干嘛愣着的?」见我不说话,他又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别吵我,我在想东西。」我蹙着眉推开他的手,认真地思考,「该不会是小牛哥……」 驀地,脑袋闪过一个又一个不清晰的画面。 我瞠起了目。 「三号,你想代替二号被打吗?」 我看见一个小男孩的头部,撞向了桌子的一角。视线往下移——地面上有一小滩的鲜血。 我大哭的声音变得愈来愈清晰,接着…… 接着还有什么? 我扶着脑袋努力地回想。 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把手伸到佑哲的额头,轻轻地把他的刘海给推到一边去。 一道拇指长度的疤痕出现在额头上。 「你的这道疤痕……我……你……」忆起当时候的一些画面,我吞吞吐吐的,根本说不出想说的话。 他推开我的手,笑说:「干嘛?是不是觉得有道疤痕在额头上很酷?」 「酷你的头!」话才出来,我就发现自己哽咽了。我的手立即伸到他的后脑巴了一下,强忍着不让泪水飆出来。 「是因为我,才有的疤痕对吧?」儘管忍住,但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 「不是因为你啦。乱讲。」他立即反驳。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秒,但我还是发现他不自然地把眼珠转到一处去。 我看着他,最后还是伸手快掉下的眼泪给擦掉。 既然他不承认,我也不想要拆穿他。我吞了一口唾液,幽幽地说:「自我有印象以来,你好像时常都代替我被拳打脚踢。」 「不,等一下,你干嘛?」见到我擦眼泪的动作,佑哲显得有些着急。 「没事啦,只是眼睛有点不适。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啊?」我装作不悦地说。 「当然有啊!」他赶紧说,「你说我好像时常代替你别打,但我觉得还好吧?也没有很常啊。」他又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很常好不好?你只要看见他们想要打我,就会马上挡在我的前面。但因为你什么都不说,不再惹怒小牛哥他们,所以他们打了你几拳后,就会适可而止。」 「谁知道才不过几年,你的脾气变得愈来愈暴躁,动不动就生气,惹怒他们,还跟他们顶嘴,所以他们上次才会把你打成那样……你这么大的人了,应该很清楚,忍耐多一些,受的苦才能少一些……」我一开始是想要责备他,要他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不想他再因为我而受到伤害。然而说到最后,想到他那天的伤和昏迷不醒的状态,我又忍不住忧鬱了起来。 「我的事,我可以忍耐。」他的眼神忽然坚定,认真地看着我,才继续说:「但你的事,我无法忍耐。」 我愣愣地看着那炯炯有神的眼睛。 佑哲靠近我的脸。我们之间顿时只剩下一个手掌的距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炙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体内的血液也在这时急促地往同一处衝去。 「我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不开心就直接大哭就好,不要这样收在心里。」他翘起了嘴唇。 我听见心扑扑扑地就快跳出了体外。近距离看见他上弯的嘴唇,我的视线竟然完全无法移开。 为什么明明是每天都会见到的脸孔,会在此时此刻让我的心跳加速? 3-8 他不是好人 眨了眨眼睛,我感觉整张脸已经如沸腾的水般烫手。 「好啦,我们把话题转回来。」佑哲忽然就拉开了我们的距离,还伸手捏了我的脸颊一下。我的心跳却依然在狂跳着。这样的悸动让我既感到不知所措,却又……有些开心。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 「既然不是昨天的事,那你为什么不开心?」佑哲问道。他话里酝酿着令我感到温暖的温度。 不受控跳动的心跳让我无法直视他,只能别过脸逃避他的视线,并否认说:「我没有不开心啦。」 佑哲伸手把我的头转回来前面,双眼紧紧盯着我,随即摇了摇头:「你虽然说没事,但我看得出来你在不开心。是工作时发生了什么吧?」 「真的没事。」我又说。然而,心里却因为佑哲提起了工作,而唤起猴子对我说的那些话。 心,又感到闷闷不乐的。 适才脸红心跳的感觉,也渐渐流逝。我内心世界的变化在短短几秒内判若天渊,让我差点误以为刚才的悸动,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 「真的没事?」佑哲依然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直直盯着我。 我默不作声,只是摇了一下头,又别过头去。 没想到他又再次伸手掐住我的下巴,逼迫我看着他的双眼。 我怔了怔,苦苦一笑,最后还是无奈地说:「好,我放弃,感觉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 佑哲松开我的下巴,却又一把压下我的头,温柔地看着我说:「我们一起生活六年了,你不开心我怎么会不知道?」 闻言,好不容易退散的酸涩感又再次包围了我的鼻子,甚至快速地蔓延到眼睛,化成了水雾。 能被一个人发现自己努力隐藏起来的难过,似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动容了。 经歷了挫折或难过之事,很多人总是想要故作坚强,在心里建起了一道高墙,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情绪。明明很努力偽装,但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高墙中尝试找出一点点的缝隙,努力地想通过那条缝隙,看透藏里头的心在想些什么。 当他发现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事,只要他的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就能够把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高墙给直直推翻。 而佑哲就是那个总是很努力寻找缝隙的人。当我不断努力地建起高墙时,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它给摧毁。现在,我的整个心彷彿已经完全表露在他面前,不管是怎样的心情,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清了清喉咙,不禁对他浅浅一笑。 「佑哲,你说,这个世界上的好人是不是很少?……外面世界的人,都不是好人吗?」我的背部靠在墙上,头微微仰起,「这个世界,真的这么糟糕吗?」 佑哲微微缩眉,「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想?」 我沉默了下来。 佑哲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眼神带着关切地问:「今天工作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我依然不语,他又说:「缘澄,告诉我吧。」 他凝睇着我的双眼。那闪着温情柔光的眼睛带着一丝丝的忧虑,我脑袋一片空白,竟然不知不觉就掀开了嘴,把猴子今天对我说的话,还有这两天猴子对我做过的事娓娓道来。 「……他明明就是好人,才会帮我不是吗?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对我说那些话……而我,明明就不认同他说的话,可是却还会因此而不开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为这样负面的自己感到十分困扰。 「佑哲,你这么听我说后,一定也觉得他是好人吧?」我问佑哲,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我心里想知道的答案。 「你怎么会认为他是好人?」沉默了半晌,佑哲才开口说。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地冰冷。我抬眸一望,发现佑哲皱起眉头,表情不悦,眼里还蕴着点点怒意。他的骤然变化让我感到疑惑,但我也只是摇摇头,幽幽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佑哲忽然加重了抓住我肩膀的力道,认真地看着我说:「缘澄,你听我说,他不是好人。」 我一愣,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如果他是好人,他就不会帮小牛哥做事了。如果他是好人,我们就不会现在依然还在这里。」 佑哲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补充:「如果他是好人,他早就报警把我们救出去了,不是吗?」 佑哲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虽然我始终不认为猴子是坏人,但我却无从反驳。 佑哲说的其实一点都没错。如果猴子真的是好人,他一定不会让我们继续被关在这里,做着我们不愿意的事,也不会让小牛哥他们继续恶劣地对待我们。 但是,如果他真的是坏人,他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那样帮我? 会不会,他其实是有什么苦衷? 我扶着微微发疼的头,思绪依然非常混乱。 「缘澄,你要相信我,世界上还有许多的好人,但猴子不会是其中一个。」佑哲停顿了一下,「至于那些愿意施捨给我们的路人,他们或许真的就如猴子所说,是因为想让自己的心好过一些,才会这么做。但我还是相信多数的人并不是这样想的。那些人,会觉得自己已经过得很幸福,所以只会想着要怎样才能帮到像我们这样不幸的人。难道你就没遇过这样的人吗?」 我怔然。 我……有没有遇过这样的人? 我眨了眨眼睛。须臾间,我的脑袋浮现那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人。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以为我是孤儿、无依无靠的,于是想为我找到一个好归属,最后却被路人说他多管间事。 第二次见他的那天,佑哲因为受了重伤不能工作,我、瓶喜和小衫与小牛哥达成了协议,如果要让佑哲呆在小屋里休息,我们就必须答应凑足他所提出的数额。 要是这个男人在我乞讨时,没有对其他路人说那些话,我想,我们可能根本没办法达标。 我非常感激他的出手帮忙,所以那时候就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一定要把他的样子给好好记住。 ……对啊,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因为想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些才这样对待我?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只需要捐钱给我就好,根本不需要去做其馀的事。 然而,他却尽心尽力地想要帮我。 既然我能在外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世界这么大,肯定还有不少像他这样的人吧? 「是不是想到什么了?」佑哲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释怀地扬起嘴角,点了点头,「佑哲,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的脑袋可能会因为猴子的话,而塞满了偏激的想法。」如果不是佑哲,我可能会再次陷入当年困扰着我的负面想法中。 「所以,我依然可以相信……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对吧?」看着佑哲,我又问道。 他微笑点头说了句「当然」,但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表情迅速转成严肃。 「缘澄,你要记得我刚才说的,猴子不是好人。」他一脸认真,「答应我,你一定要远离他。」 看来佑哲始终不相信猴子这个人。 我抿了抿嘴,默默地点头。 虽然我对猴子不是好人的这件事存有怀疑,但要我远离他的人,是一直都为我着想的佑哲。他一定是不想让我受到伤害,才会这么说。我没办法不答应他。 「你刚才说,他把拖鞋借给你了?所以你左脚上现在穿着的是他的拖鞋?」佑哲忽然转了个话题。 「嗯,怎么了吗?」我奇怪地问。 下一秒,佑哲把自己左脚上的拖鞋给脱下,接着要我脱下猴子的拖鞋。 「穿我的吧,不要穿他的。」佑哲直接就把他自己的拖鞋穿到我的脚上来了。 我愣了愣,「那你呢?你不用穿吗?」 「我穿他的啊。」 「为什么那么麻烦?不都一样吗?」我纳闷。 「我的比较舒服啦,他的太大了不是吗?」 我无奈地看他,接着笑了一笑。 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那么地为我设想。自己的一切对他来说,好像都不重要似的。 4-1 在规划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非常平静地度过了。虽然好几次看见聪哥,我还是会想到他那天对我的所作所为,然而,当我瞟到佑哲那比我还愤怒的脸,我反而还要安慰他,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为了他的自身安全,他不能伤害聪哥。 「如果你因为伤害他而发生什么事,那你要我怎么办?」每当我这么一说,他就把所有的怒气给忍了下来。 「我只是心疼你。」佑哲温暖的嗓音滑过了我的心怀,他的一字一句,有足以影响我心情的能力。我想,这世界上应该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深刻地影响着我吧。 能无时无刻被他这么在意着,我已经十分开心,根本就不会再去想那些令我难过的事。 然而,儘管我已经不去在意这件事,我的内心深处却时不时会涌起以前不曾有的不安感。是那件事发生后,才出现的不安感。 我很快就知道,会有这样感觉的理由,是因为佑哲。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聪哥会就这样放过朝他出手的佑哲?就因为小牛哥说的话吗? 那小牛哥为什么又会这么说? 我总觉得……他们在计划着对佑哲不利的事…… 自从那天起,我的一颗心,根本就没办法静下来。 这样的担心,持续了好几天。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小牛哥他们依然没有任何的动静。 渐渐的,我觉得是我过分忧心了。 因为我实在太担心佑哲,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以为他们在计划着什么奇怪的事吧?虽然他们曾经说过根本不在意我们的生死,但这些话,或许只是吓唬我们而已。 小牛哥一定是觉得佑哲还有利用价值,还能帮他乞讨到不少的钱,所以才不想要再伤害他。 没错,一定是这样。 这么一想后,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天,佑哲从厕所洗澡出来,虽然房门已经被关上,但我的眼睛还是接收到了从厕所小窗传来的微弱光线。我发现他裸着上半身,没有穿衣服。 我走前去,蹙着眉检查他腹部的伤口:「你把身上的绷带全拆了?」我看不清楚他的伤口是否已经真的完全痊癒了。 「对啊,没事了,已经过了好多天啦,都不需要再扎绷带了。」佑哲一派轻松地把衣服给穿上。 「那么快?你肚子上的伤口不是很严重吗?我记得你说缝了好多针。」我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我现在想到那天的伤口就觉得好痛。我那时明明已经昏迷,但她缝针时我还是被痛醒了一下。她好像完全没用麻醉药耶。」 见他答非所问,我叹了一口气,又问:「我是在问你伤口真的完全痊癒了吗?」 「当然,不信你摸摸看。」 我还反应不来时,佑哲就一手把衣服拉上,另一手抓住我的手抚上他的肚子。 我吓了一跳,明明那天帮他止血时我才按过他肚子,但不知怎么的,现在的这个举动却让我的整张脸滚滚发烫。 幸好我们现在处在阴暗的房里,他大概不会看到我震惊和脸红的模样。我虽然松一口气,但心跳声却大得让我想马上就把手缩回去。 佑哲感觉到我的手没有移动,他竟然擅自就抓着我的手在他腹上缓缓移动,开口又说:「摸到了吧?我的伤口已经癒合了,你摸到有些微微凸起的地方是线……」 他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我迅速地把手拿开,不自然地说:「知道啦知道啦。」 「所以我已经没事啦。走吧,去睡觉了。」佑哲走到我的身后把我轻轻推向我们的位子。 我忽然想起他之前说过,他身体痊癒之后,就会带着我、瓶喜和小衫离开。接着过了好多天,他一直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了。 我知道他不提起肯定有他的原因,但我实在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刚躺在位子上,佑哲就主动伸手环过我的肩膀,把我抱在怀里。 自从那天被聪哥侵犯,佑哲都会在睡觉时主动抱我,为的是给我一些的安全感,让我好好地睡一觉。 我习惯身体被他的温暖包覆,每每才躺下不久,我就能安稳地睡去。 但今天,我没有马上就睡去,反而把适才出现在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我低声地在他耳边问道。 「什么话?」 「你说当你的身体完全痊癒后,就要带我们离开。」我顿了一下,「是真的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先伸手把我的刘海温柔地梳到一旁去。 「真的,我已经在规划着了,确定了时间,我会马上告诉你。你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晚安。」他似乎没打算深入这个话题,很快就结束了它。 我闭起双眼,浅浅地笑了笑。 我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反正只要有他在,不管要做什么或去哪里,我都愿意。 很快的,我进入梦乡,睡得越来越沉。 此刻的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小屋里睡得这么安心。 这天老虎小哥没来,所以再次由猴子带着我到工作的地点。 自从那天我们不欢而散后,我不再主动跟他说话。时间久了,我心里就彷彿有种那两天短暂的说话,从来都不存在的感觉。 抬头望着猴子的背影,我想起了佑哲的话,双脚不自觉地跟他拉开更大的距离。如果他真的是像小牛哥他们那样的人,那我必须远离他,不该跟他有任何的交集。 然而,我刚在脑袋下定了决心,猴子却彷彿洞悉了我的想法,倏地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我。 我们身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和他的眼神交会只有短暂的半秒时间,我就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殊不知,脚步声却渐渐地靠近我,我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就跟着脚步声往后退去。然而我的速度并没有比猴子的快,塔塔几声后,他整个人就困住了我的去向。 4-2 是什么关係? 「你跟那个三号是什么关係?」他突然就开口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深邃的眼眸传来的视线,却让我不自觉缩了缩眉,接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为什么会突然主动找我攀谈,还想知道我和佑哲的关係? 我对他此刻的举动感到不解,但也不想回答什么,径直越过他独自走开。 「我在问你问题。」他在我后头道。 「不关你的事。不是应该去工作了吗?」我冷冷地回答。 我像之前一样,再次下意识地就把心里话毫无过滤地说出来。 语落,我继续往前走,连头都不回。儘管我并不知道工作的地点在哪个方向。 猴子没有阻止我,也没有立即就跟过来,而是在我已经走了好几步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在后面响起:「不是那边。」不疾不徐的,也没带有一丝的生气情绪。 我停下了脚步。 猴子缓缓地走前来站在我的身边,盯着我的脸看半晌,才挑起一边的眉问道:「你很介意我那天说的话吗?」他点点头,又独自回答:「是该介意的,因为我说的就是事实。」 我用手捂着耳朵,忍不住瞪着他:「你闭嘴!」 他勾起了一边的嘴角,凑近我,「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吗?」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你,但跟你同年龄的人,却能开开心心地去学校上课?」 「你……不要再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被你影响!」我抱着头,眼眶却不知为何蒙上一层雾气。 「你不会还是想对这个世界抱有期待吧?」他笑了出来,「要是你知道自己将与最在乎的人面临生离死别,你就该相信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吧。」 我的心登时凉了一截,「你……说什么?」他突然的,是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你不是要我闭嘴吗?」他的嘴角翘起了一个令人看了不舒服的弧度,「那你还问什么?」 这一次,轮到他拋下愣在原地的我,独自往前走。 「等一下!」我往前奔,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皱眉盯着我看,似乎对我的举动感到不悦。但此时此刻,我才不会去理会他的情绪。 因为还有更让我在意的事。 「你刚才说……谁?什么生离死别?」 他沉默地看着我片刻,才缓缓地说:「就算跟你说了也没用。」 「你又还没说,怎么知道……」 不等我把话说完,他就俯身贴近了我,一股燥热又陌生的气息立即就传到了我的耳畔。 「叫三号小心一点吧。」他低声地在我耳边道。 我的双眼不住撑大。 「你说……佑哲?」 叫佑哲……小心一点? 难道……他刚才说会跟我有生离死别的人……是佑哲? 「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毕竟你们还是能帮我们挣到点钱。但你们最近都很不听话,三号刚才还那么拼命地反抗,看来他特别想死啊。」 「好,我就先成全他吧。」 「唉,果然还是不要留你在这里比较好。没关係,反正时候就快到了,到时就看你还能做什么吧。」 「好好期待吧。」 「都说不能让他再受伤了。」 聪哥和小牛哥曾经说过的话语,猛地像扣下扳机的子弹一样,往我的心脏射击,每一句都形成了致命的伤口。 猴子语毕,就马上跟我拉开了距离。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表情已经变得严肃认真。 惴惴不安的心促使我吞了一口唾液,才开口问他:「为什么……要佑哲小心?」说这句话时,我彷佛已经感受不到心脏在跳动。 猴子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坦然自若地避开我的疑问说:「时间也已经不早,我们先走吧。」 「不,等……」 我来不及把话说完,猴子就拽着我的手臂往前走。 「等、等一下,你先说清楚……」我试图反抗。因为事关佑哲,我根本就没办法冷静下来。 他停下脚步,不高兴地缩紧眉梢,「你再不去工作,我很难跟小牛哥交代。有什么迟点再说。」 「可是佑哲……」 「够了。」猴子的目光冷峻不已,浑身顿时也散发出一股令人感到不安的气息,「我说,先去工作。」 我被震慑住,只能呆呆地点头,跟着他的步伐到今天工作的地点。 走在路上,我忍不住回想猴子方才说的话。佑哲要我远离他,并说他不是好人,如果是这样,那他说的话根本就不值得相信。然而看见他方才认真注视我的眼神,我根本找不出他在说谎的破绽,也想不透他有什么理由欺骗我。 那么,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不就表示……佑哲会有危险? 这一刻,我感觉到一股冰冷环绕着我的心脏。 4-3 想守护的东西 儘管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工作,但却心不在焉的,一直想着猴子早上说过的话。 眼见今天的收入已经达到了标准,我咬了咬下唇,抬起头四处张望,发现猴子就躲在离我不远的柱子后面翻阅报纸。 与其在这里胡乱思考,不如现在就去问个清楚。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不用考虑就拔腿往他的方向跑去。 因为他一直都在监视我,看报纸只是掩人耳目,见我往他的方向奔来,他很快就发觉不对劲。 他神情慌张地看向周围,迅速地从裤子口袋抽出一副太阳眼镜戴上,往后方跑去。 我一惊,根本没想到他会跑开。儘管身体已经疲惫无力,但我还是加快脚步追着他跑。 我们身处在一个繁华的商店街,一路上不乏有路人好奇地打量我们,有的在讨论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多数的人都闪向一边,避免与我们发生碰撞。 猴子的速度非常快,眼见他离我越来越远,就快追不上他,我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胸部发疼。 他在这时候突然转过头来,下一秒,他的身体就不偏不倚撞向一个拿着拐杖行走的老公公。 猴子差点儿因为站不稳而跌倒,而被他碰撞的老公公却没这么幸运了。老公公一屁股地跌坐在地上,虽然我只看得见猴子的侧脸,但我还是发现他的脸色明显大变。 没有迟疑半秒,他伸手就把老公公给慢慢地扶起来。 我藉机跑到猴子的旁边。虽然他没有向老公公道歉,但我还是听见他细心地询问老公公有没有事,并说要送他去医院。 老公公虽然痛得五官都皱成一团,却还是笑着说没事,坚持不需要去医院。猴子只好检查他是否有外伤。 确定老公公能好好地站起来行走之后,他一直紧蹙的眉头才渐渐松了开来。 「看够了吗?」猴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公公离开的背影,没想到还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一直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 他看向老公公的视线,似乎充满着担忧。我顿了一下,忍不住就吐糟:「如果你不跑,就不会撞到他了。」 看来我的这句话是惹得他不高兴了,他立即就转头瞪着我。 「跟我来。」他的声音彷彿覆上了一层冰。 他把我从一个光天化日的商店街,带到一个阴暗的小巷。 背对着我,他忽然停下脚步,直接就说:「你应该知道,工作时间是不可以跟我们有任何的接触。」 他转过身,突然向我迈近,「你到底想、干、嘛?」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慢,还特别地响亮。我为此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 「因、因为你说了那些话,要我、我怎么放下心来?」明明不觉得他很可怕,但看他依然还是双眼圆瞪的,我不小心就结巴了。 他一叹,终于拋开他凶狠的眼神道:「是我多嘴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语毕,他转身就想走出巷子,我一箭步跳到他的前面,再次挡住他。 「但我没办法当作没听见。特别是关于佑哲的事。」我认真地说。 他注视了我一会儿,缓缓地别过了头,喃喃自语:「该死的同情心。」这句话像是在骂他自己,而不是对我说。 他一手插着牛仔裤的口袋,越过我走到前面。 「你有你想守护的东西,我也有,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这么多。」他的语气淡然。 我很是着急,对着他背影就喊道:「等一下!你怎么可以说话只说一半……」 「我没有说一半。」他转过身,似乎对我突然的大吼感到不悦,脸上尽是满满的不耐烦,「我已经说了,他会离开你。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明明早上就已经听闻此事,明明那时也已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此时此刻,再次从他口中获得相同的讯息,我的心脏却还是犹如被一箭射中般,隐隐作痛,脑袋登时也被一层白茫茫给取代。 佑哲……真的会离开我? 霎那间,令我恐惧的黑暗再次地捲土从来,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周遭顿时就被它团团包围。我想马上逃离这片黑暗,双腿却忽然一软,直接就跌坐在地上。 「不要!」我只能这样大喊。 这里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这,就是没有佑哲的世界。 没有任何一点光的,世界。 不要。 我不要。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猴子伸手拽着我的手臂,把我给扶了起来。我四肢无力,只能任由他的动作。 「站好。」猴子的语气尽是无奈,「他现在是死了吗?你的反应会不会太夸张了?」 我回过神来,立即抓着他的肩膀,连珠炮似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谁告诉你的?你告诉我好吗?」 他抿抿嘴,微微别过了头,没有说话。 我的鼻头一酸,眼泪就如倾盆大雨般落下,「我求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好吗?是小牛哥他们要对付他吗?」 沉默了半晌,他侧身对着我,却只是淡淡地说:「我已经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愿意再透露任何的讯息了。 4-4 难道是现在?(200留加更)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我们来到了集合的地点。 货车的车厢门被打开。我一眼就瞧见里头被蒙上双眼的佑哲。我一个没忍住,就跑前去紧紧把他给抱住! 「佑哲!」我的眼泪也接着扑籟籟地落下。 「缘澄,怎么了?」感觉我的状态不对,佑哲的语气慌张,「发生了什么事吗?」 「二号,你会不会太夸张了?」聪哥的声音从我的后方传来,随即就把眼罩丢向我来,「赶快戴上,要回家了。」 我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后就把眼罩戴上。 「缘澄?发生了什么事?」佑哲抓住了我的手,仓皇失措地追问我。 「没事啦,只是觉得……能见到你,我很开心。」我立即故作轻松地说,还轻轻一笑,「真的,我没有骗你。」 佑哲不语,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不知他是已经相信我说的话,还是思索我到底有没有在欺骗他。 回到小屋后,小牛哥没有把任何孩子叫出去。今夜似乎又是个平静的夜晚。 然而我的心,却始终没办法平静。 洗澡前,佑哲像往常般坐在我的侧边,用手指帮我梳开长发。不知道是几年前,我曾向他诉苦说,我的头发在洗澡时打结,很难梳开,他便提议要我在每次洗澡前,让他先梳理我的头发。 「你太粗鲁,我帮你梳应该会好一点。」他对待我的头发,比此刻吐出的话温柔多了。 虽然我的头发因为长期没有保养而变得乾燥打结,但因为有他这样的举动,情况至少有比之前好一些。 「你的头发越来越长了,不知道小牛哥什么时候会帮你剪发?」佑哲梳着我的头发说,接着歪头回忆,「他上次好像只帮小衫剪发吧?」 我缓缓地点头。 这些年来,我们几个孩子的理发师就是小牛哥本人。他偶尔会在晚上的时间帮我们剪发。 小牛哥不是专业的理发师,所以他只会大意修剪我们的头发,让它不至于生得过长而吓人。 「你怎么都不说话?」 猴子不久前说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盪。我的一颗心,一直都悬在了半空中。 佑哲的眉间微微皱起,「今天果然发生了什么事吧?」他的语气,像是早就猜透我有事隐瞒。 我微微一愣,还是摇了摇头。 他很显然不相信我。他移动身子,坐到我的面前来,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默默地避开他的视线。 因为他是我信任的佑哲,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很直接地告诉他。然而这次并不一样。难道要我告诉他,我从猴子那里得知他即将面临危险,马上就会离开我吗? 不,此时此刻,我得先知道佑哲会发生什么事。 就算我方才穷追不捨地询问猴子是怎么得知佑哲会有危险,他也不愿意再透露任何事情。然而,就算他不说,我也能推测这肯定跟小牛哥有关。 会伤害佑哲的人,一直就只有小牛哥或是那些接收到他指令办事的手下。 那么,他们会怎么伤害佑哲?什么时候伤害佑哲?为什么要伤害他?这些疑问,一一化成了有刺的铁丝,紧紧地绕着我的脑袋,让我的头部感到疼痛不已。 如果得知这些答案,我就一定能想到法子保护佑哲。 我得想办法搞清楚这些事…… 「你在想什么?两边的眉头都要黏在一起了。」佑哲说着就伸手按了按我的眉宇间,还是那副关切的模样。 「我……」 话还没说完,睡房外就突然传来了小牛哥的叫唤声:「三号,出来一下。」 我怔怔地看着佑哲,一颗大石猛地就往心脏狠狠地敲上一击。 小牛哥为什么会突然叫佑哲出去?平时如果我们犯了错,他都会在回到小屋后的第一时间把我们叫出去,不会拖到现在。 难道……猴子说的……就是现在? 佑哲一脸莫名其妙,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被叫出去。他徐徐地站了起来。 我想也不想,伸手就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佑哲问我,但下一秒似乎就猜到我为什么这么做,他绽放了笑容,对我说:「放心,我今天没犯错,他们不会对我怎样。」 我大力地摇头,心里的不安也迅速化成了眼泪,纷纷往眼眶中涌去。我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又哭了?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啦。」 佑哲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动作温柔,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在房外的小牛哥似乎已经等到不耐烦了,他语气不佳地又喊道:「三号,还等什么?没听到我说话吗?快出来!」 佑哲对我点点头,给了我一个放心的微笑。然而我却兀自摇着头,迟迟不肯放手。 佑哲认真地盯着我看,并有耐心地说服我说:「如果我现在不去,小牛哥可能会很生气,接下来我们都有可能会受到伤害。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不能再让他们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我转头看向站在房门外、就算逆光也清楚看见神情不忿的小牛哥。 佑哲说得对,如果现在不让他出去,小牛哥一定会更愤怒,进而伤害他…… 「缘澄?」佑哲的声音立即就把我紊乱的思路给切断。 我慌乱地握紧了他的手,「佑哲,你……」 「没事的。」佑哲坚定地看着我,「别担心,嗯?」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的双眼噙着眼泪,心早已经沉进了海底深处,失去了该有的温度。 「我去了。」佑哲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房里。」我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道。 佑哲微笑,「我会平安地回来。」 看着佑哲,听着他一字一句的承诺,我才默默地把手松开。 「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我又慎重道,心里只有满满的不安。 佑哲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嗯。」 目送佑哲走出房门,我亦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长发背影正好移动到了睡房的正门外。 倏地,那长发微微甩了一下,我看见了背影的正脸,一股不好的强烈预感马上就在我的身体散了开来,心跳立即就停顿了。 她是诺林拉。 佑哲在这时候被叫出去,诺林拉又出现在这里,我的自觉告诉我,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在这里做什么?佑哲的伤势已经痊癒,根本不需要再接受任何的治疗。 诺林拉瞅向佑哲,欲开口说话,我竖起耳朵聆听,房门却在这个时候被小牛哥给关上。 4-5 态度很不一样 我心急如焚,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佑哲,理智线彷彿在这一刻断裂。我失去控制地往前跑去,试图打开门不果,我只能站在门前不停地拍打它。 然而,外面的一切早就与我隔绝开来。 我靠着门,身体的无力感让我整个人渐渐地往下坠。我坐在地板上,除了发寒的心,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我想起了今天工作时看见的许愿树。我十指交扣紧握放在胸前,再次在心里祈祷佑哲不会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 瓶喜和小衫正好从厕所洗澡出来。我就在她们的近处,她们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气息,但却因为昏暗的周遭,只能不太确定地靠过来我这里。 瓶喜问道:「大姐姐,是你吗?」 我咳了咳,确保自己的声音是正常的,才装作自然地开口说:「嗯,你们洗好澡了?」 「对啊,大姐姐你怎么会坐在这里?大哥哥呢?」小衫奇怪地问,「怎么好像没听见他的声音?」 「我们刚才在厕所内,听到小牛哥好像很兇地在骂人。难道……他骂的是大哥哥?」瓶喜的语气充满着不安。 「刚才小牛哥的确叫了佑哲出去……」一提到佑哲,我就不小心哽咽。才说几个字就被某样东西卡着喉咙,很不舒服,「但他会没事的,你们不要……」 我的话还没说完,小衫就忍不住问:「大姐姐,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儘管心里非常焦虑,但我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没事。」 小衫前来拥抱着我,「大姐姐……」 我一怔。 小衫一定是感觉到我在不开心,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我摸摸她的头,安抚她说:「我真的没事,不要担心。」儘管我的心不是这么想的。 我本来就因为猴子说的话而感到惴惴不安,但目前的情况,更是把我本来的焦虑升上一层。 我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什么事情。 我咬了咬下唇,要自己不要再乱想了,并不断告诉自己佑哲方才已经给了我承诺,他是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 然而,我愈要自己不想,心里的不安也愈渐增加,这样的感觉彷彿已经扩散到身体的每个部位。我的双手接着微微发抖,豆大的泪珠,也一颗接一颗地从眼眶中落下。 佑哲,拜託,你千万不可以有事…… 我迫切希望猴子说的,都不是真的…… 最靠近房门的角落,是小琳一伙三人的位子。他们仨从回来后就坐在那里没有移动,虽然我看不清楚,但以睡房的大小估计,他们离我应该只有七八步的距离。 在佑哲离开房间后,他们就一直坐在那处不发一声,这其实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陷入寂静的睡房就像把周围的空气抽空般,让人感到窒息。或许小琳也察觉到了,所以她选择先打破这样的沉静,若无其事地跟其他两个孩子聊起天来。 「……聪哥最近对我好像有点不一样,跟我说话都不像从前那样不耐烦了。」 儘管心思烦乱,也不愿意偷听,但在一片死寂的空间里,他们的声音还是在空气中传播到了我的耳边。 「是吗?可是他对我们还是一样,跟我们说话都是责骂的语气。」坤楠的语气充满不屑,「我今天要下车前,眼罩还没脱下,就被他骂说我慢吞吞的。」 「是喔?可是我今天下车前,他还看着我微笑说『今天麻烦你囖』,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小琳渐渐把声量压低,像是在避免把话传到别人的耳中。 「嗯,有可能真的是这样。」小季还真的配合她这么说。 「你最近的收入是不是都很好?」坤楠问道。 小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着才说:「是挺不错的,好像都有超过标准。」 「你帮他们赚那么多钱,当然要对你好啦。」坤楠下了这个结论,「我和小季的收入也只是刚好达标罢了,所以他对我们的态度还是那么地差。」 「对啊对啊。」小季又再配合地说。我发现他一向来话比较不多,一说话就是在配合其他两个孩子的话,为人真的没什么主见。 「嗯,坤楠你说的这个理由……可能性的确比较高。」小琳似乎也同意坤楠的说法。 「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发现他们三人同时望着我,我才惊觉自己竟然把心里话给说出来。 「你说什么?」小琳问我,语气平平,不像是在生气。 既然她没因为我偷听他们说话而生气,我就很直接地说:「要小心聪哥。」 「为什么?」她忽然有些不满,「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那天发生的事……你应该也很清楚吧?」我说的是那天聪哥侵犯我的事。当时候的房门未完全关上,我相信她也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佑哲也是听见我们的争执,才会衝出来救我的。 「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我出于好意,认真地提醒她说。 「不用你假惺惺,你顾好自己就好。」小琳却不以为意地说。 「对啊对啊。」小季又附和说。 我叹了一口气,「你们又不是我的谁,发生什么事基本上就是关我屁事?我只是好意提醒,要不要听是你的事。」我已经失去耐心了。 当我刚把话说完,房门外就传来开锁的声音。 我讶异地跳起,看着房门徐徐地被打开。 4-6 我们的世界 「缘澄?」 我睁大双眼望着站在门口的佑哲,忍不住伸出两隻手抓着他的手臂,再往他的身上打量。 「佑哲,你有没有怎样?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我有些激动地问道。虽然看见佑哲还是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但我还是不放心。 「大哥哥!」瓶喜和小衫听见我们这里的动静,也迅速地往我们这里跑了过来。 「你们干嘛都是这样的表情?」佑哲笑着说,接着把视线停在我的脸上,「特别是你,都说我不会有事的,干嘛担心成那样?你的表情真的很难看欸。」 我嘟起了嘴,故意不看他说:「你才难看。」 佑哲笑出声来,伸手轻轻压着我的头,接着微微弯下腰,让我们的视线对齐。 「虽然难看,但我很喜欢。」他微笑说。 微弱的光线打在他的瞳孔,我彷彿看见了他眼里的世界。他的双眸如夜晚的天空般黑暗,却有一颗星星在里头闪着它微弱的光芒。 黑暗中,有一点的光。就如我所生活的世界一样。 一模一样。 隐约中,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们的世界打从我们认识那天,就开始慢慢重叠,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他的世界,已经变成了我的世界。 「你干嘛愣着不说话?」见我没有出声,佑哲伸手戳了一下我的脸颊。 「你才在干嘛!乱说什么?」我伸手在他的后脑勺巴了一下。 明明他刚才说的是如此让人不好意思的话,他现在竟然还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摸着后脑,再次衝着我灿笑。 瓶喜和小衫也听见佑哲方才说的话,她们对望了一眼,也偷偷地笑了。一股热血在此刻也急速地冲向我的脸部,就算他们不会发现我的异状,我还是双手捂着脸,试图把忍不住想要弯起的嘴角给藏起来。 小牛哥在这时把房门关上,锁头锁上的声音接着响起。黑暗再次笼罩着房里的七个孩子。 等到脸上的红潮渐渐消散,我冷静了下来后,才忍不住问佑哲:「小牛哥刚才为什么会叫你出去?」 「他让诺林拉帮我检查腹部上的伤口和拆线。」佑哲解释说。 「检查伤口?拆线?」 「我肚子上的伤口不是缝了针吗?她今天是来帮我拆线的。」 「就这样?」我不太相信。 佑哲点头,「就这样。真的没有做什么了。」 虽然佑哲这么说,但我始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你在想什么?要去洗澡了吗?」佑哲问我。 我摇头,「不,先等一下。」 佑哲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小牛哥特意叫诺林拉来帮你拆线?」 我们常常会受到小牛哥他们的拳脚相向。他们一向来都不多加理会我们受了什么伤,不闻不问,更不可能会为我们治疗——除了那一次佑哲受了重伤,是他们唯一一次叫诺林拉来帮他处理伤口。 儘管之前我也为这样的举动感到疑惑,然而想到佑哲或许对他们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们会这么做其实也勉强说得过去。一直到猴子对我说了那些话,我才再次惊觉从那时候开始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极为不自然。 不管是为佑哲治疗,还是他们对佑哲说的奇怪话…… 是我一直不断地往好的方面想,相信着他们不会伤害佑哲,所以压根没发觉,其实危机早已经慢慢地逼近。 佑哲顿了一会儿,才说:「是很奇怪,但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的手往前一伸,在黑暗里寻找佑哲的手。碰到了他的手臂,我移到了他的手掌处,紧紧地握住。他明显地顿了一下。他的反射性反应,让我感觉到他的惊讶和狐疑。 「你今天果然有些什么。」佑哲说完,也回握了我的手。 「我……只是担心你有事。」我发现自己竟然又哽咽了。 「你刚都看到啦?小牛哥叫我出去,只是要诺林拉帮我拆线,哪会有为什么事?」 我摇头,「不……」我顿了顿,因为眼泪竟然在这时候落了下来。 「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你不要哭啊,我真的没事啦,你不要这样啊……」佑哲慌乱地伸出另一隻手碰到我的脸颊,接着把上面的液体给擦掉。我感觉得出来他真的非常地着急。 佑哲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总是为我着想,为我担心,保护着懦弱的我。 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不能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就如他保护我一样。这是我目前最想做的,也是我最希望能做到的。 「我只是不想要你有事。如果可以,我也想要保护你。」我说。 「你说什么啊?你是女孩子,我保护你是应该的。你不需要保护我啦……」 虽然之前忖着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不愿意告诉他猴子说的话,然而仔细一想,我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佑哲的身边。他可能会在我不在的时候,遭遇到危险。我得提醒他随时都要保持警惕。 可是,如果我突然提醒他要小心,但却不说任何原因,他肯定会不停地追问我为什么会有此意。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没问到原因,加上我也难以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只要看见我愁眉苦脸的,他肯定也会猜到我是在担心他,更不会放弃地追问我到底在隐瞒什么。 「佑哲……你听我说,我从猴子那里听到……一些事。」 于是,我最后还是把猴子告诉我的话,包括我心里的所有想法,就像往常一样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地告诉佑哲。 4-7 逃走的时机 佑哲专心地聆听我说话,没有打断我。 「你是不是不相信他说的话?」语毕,我忍不住问道。 佑哲的表情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我只能不停地猜测他的想法。 「我是不相信他,可是就如你说的,他其实没理由骗你。」我的头顶忽然传来了一股暖意,是他又把手掌盖在我的头上。他总是很喜欢对我做出这样的举动。 「况且小牛哥和聪哥的确曾经说了那些奇怪的话,所以……我现在是半信半疑吧。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轻松,但我的心可是非常地着急。 「佑哲,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你不相信猴子?为什么你当初……会告诉我他不是好人?」虽然当务之急,我不应该在意这些,然而此时此刻,我希望他能相信猴子的话。 佑哲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 「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佑哲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你还记得我昏迷的那天,是他来监视我的吗?」 「嗯,我记得。」 「『就算小牛哥要我杀人,我也会这么做』。」佑哲突然说,「我刚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他对着手机这么说。」 我微微一愣。 「他会这么说,不就表示如果小牛哥要他做什么,甚至是伤害你的事情,他也一定会这么做不是吗?」佑哲说,「会说出这种话的人,要我怎么相信他是好人?」 我拧紧了眉,「可是……我还是觉得他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跟他说话的次数不多,但我还是觉得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我的脑袋驀然蹦出一个想法,不等佑哲回话,我就抓住他的手臂道:「佑哲,不管猴子是怎样的人,我们在这里继续猜也没用。我们赶快逃走吧,这样你就不会有事了。」 佑哲闻言,突然就压低声量说:「不要说那么大声,会被其他人听见。」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丝的紧张。 都怪我太心急,所以忽略了这点,我真想敲一下自己的猪脑袋。 「抱歉。」我往前挪近,让身子靠近佑哲,才再次低语:「你之前说,等你痊癒后我们就会逃走。那什么时候可以走?只要我们走了,你就不会被他们对付,也不会有危险了。」 此刻的我,迫切希望现在就能逃走。包括瓶喜和小衫这两个妹妹,我们四个,现在就一起逃出这个鬼地方。只有离开,他们才不会有机会再伤害佑哲。 「不行。时机还未到。」佑哲的语气从容不迫的,「如果我们在一个不适当的时间逃走,我没信心能成功逃脱出去。所以,我们必须等到那个时候。」 我忧心忡忡的,「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缘澄,你不需要担心这些事,时机其实就快到了,你就等一等吧,离开前我也一定会告诉你我的计划。」他语气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带着你们离开这里。」 「那现在你……」 「在等待时机来临的这段日子,我会多加小心的。」佑哲很是认真,「绝对不会让你担心。」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不知怎的,之前那些不安、担忧、难过……所有充满负能量的情绪,好像顿时减少了许多。佑哲给予的承诺,也化成了一记镇定剂注射在我那焦虑、早已失去节奏狂跳的心脏。 心跳,渐渐能跟着本来的节奏轻轻跳动着。 然而到了睡觉时间,周遭陷入了寂静,我的脑袋也随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虽然我还是安稳地躺在佑哲的怀里,但我却没办法好好睡上一觉。 感受着佑哲胸前的起伏,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声,我害怕再也没办法听见这么让人心安的声音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就到了房门被打开的时间。 我以为佑哲还在熟睡,却没想到下一秒,他的声音就从上面传来:「早啊,缘澄。」他的声音带着慵懒,不清不楚的。 随后我感觉到一股暖意从头上传来,他轻轻地把手抚在我的头上问道:「睡得好吗?」 「嗯,还不错。」我其实心烦得根本睡不好,所以我在撒谎。 「想起床了吗?」他的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一些,看来已经完全清醒了。 「嗯。」 我离开他的怀里,他用一隻手拖着我的头协助我坐起来。他依然躺着,用一隻手枕着他的后脑。他的视线一直都落在我的脸上,表情忽然也变得有些复杂。 「应该还有一点时间,你真的不要再睡一下?」他问道。 我愣了愣。 对啊,我现在的脸一定看起来很憔悴吧?是不是有更严重的黑眼圈了?只要看见我此刻的模样,就会猜到我其实一整晚都没睡好。 我刚才根本没必要说谎。我的谎言总是瞒不过佑哲。 4-8 永远在一起 「还在想着猴子昨天说的话吗?」他坐了起来,伸手轻轻把我一边的头发给勾在耳后,动作轻柔。 「嗯。」我没有否认。得知佑哲会有危险,这要我怎么不去想?对于即将发生在佑哲身上的事,我们毫无头绪,我根本就没办法完全放下心来。 他突然伸手就捏住我的脸颊,故作不满地说:「你啊,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想着他啊?」 我一愣,有些激动地澄清:「我、我哪有想他?我想、想的是他说的话!我、我是在担心……」 「那有什么不一样?也是在想他。」 「我、我……」 没等我把话说了,佑哲又有些霸道地说:「你不要再担心这,担心那了,我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还有,不准再想他,知道没有?」 「唉,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你远离他啊……」佑哲忽然又凝视着我说,咬了一下下唇,「你看,现在就一直在想他了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的。 「没意思。」他耸了耸肩。 我皱下眉头,「不要隐瞒我,快说!」 「唉哟,」大概是忍受不了我眼神传递的压力,他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就是我要你远离他……除了因为听见他通话时说的那些话,还有一些……我的私心啦。」佑哲有些不自在地搔了下头,「我不想要你一直纠结他是不是好人,而一直想他啊……」这次轮到佑哲缩紧眉头,还佯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我怔怔然,脸上驀然一热,「为、为什么你这么在意我有没有想他?这……这根本就……」 佑哲忽然就握起我的手。我呆了一下,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小衫昨天问了我什么问题?」他突然问道。 「什么问题?」他为什么突然转话题? 「你那时候在洗澡,所以可能没注意。」佑哲停顿,温柔地对我笑了笑,「或许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但我实在忍不住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所以。 「小衫问我,以后是不是会跟你结婚喔。」佑哲竟然用轻松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跳也没来由地猛然加速。 「小衫、小衫干嘛突然这么问啊?」我体内的血液好像也随着心跳,急速地往脸部衝去。 「她本来就人小鬼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佑哲轻轻一笑,「结果你知道瓶喜说什么吗?她竟然说『这根本就不用问嘛,肯定会的呀』,我真的被她们逗笑了。」 「啊?这个瓶喜才是人小鬼大吧!」我的脑海里开始想像他们当时候说话的情形,脸上也禁不住浮现笑意。 「对吧!」佑哲也愈笑愈夸张的。 「那、那……你没有回答小衫吗?」把话问出口后,我感觉到有一隻鹿不停地在我的心里碰撞。 儘管我始终搞不懂自己对于佑哲的感情是什么,可是当他向我开啟了这个话题,我的一颗心就开始变得很不安分,迫切地想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 对于小衫的问题,佑哲会怎么回答?他会想要以后跟我结婚吗?虽然这对我们来说太遥远了,然而,我还是想知道佑哲心里面的答案。 「我当然说一定会啊!」佑哲的眸中没有一丝的犹豫,表情还理所当然的。 我呆呆地望着他,眼眶禁不住发热。 「你干嘛这种反应?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都抱在一起睡了耶。」看见我呆滞的表情,佑哲有点受伤地说。 看见他此刻的模样,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也不自觉地落下了一滴。 他突然伸手揽着我的腰部,下巴抵在我的左肩上。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主动抱我,然而这个拥抱却让我的心跳再次加速。因为事发过于突然,我彷彿忘了呼吸,只听见愈来愈响亮的心跳声。 「缘澄,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了好几年。」他加重拥抱我的力量,「所以你不准想其他人喔。」 他的气息不是第一次传到了我的耳畔,但我却是第一次为此而红了双颊。 「答应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他又说。 我怔然。 「你真的想永远跟我在一起吗?」我幽幽地问:「为什么?」 他轻轻推开我,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的双眼,才缓缓道:「因为我很喜欢你。不是家人的喜欢,也不是朋友的喜欢,是比这些还来得更加、更加的喜欢。所以,我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说的话在这一瞬间,荡起了我心中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我看着他的样子在水雾中模糊,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很喜欢,所以想要永远在一起……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都想要跟佑哲在一起吗……? 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佑哲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重要;我终于清楚,自己一直都对佑哲怀着什么样的情感。 我终于知道……比亲情更上一些的情感,是爱情。 儘管视线已经模糊,心里,却清晰明了。 如果永远在一起的前提,是喜欢上对方,那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喜欢佑哲。很喜欢,很喜欢。因为,我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答应我好吗?」佑哲扬起了好看的笑容,「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嗯,我答应你。」说出这个答案,我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思考。 5-1 奇怪的举动 「我发现聪哥最近没有特别注意你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一点。」在离开睡房前,佑哲不忘提醒我说,「但你也不需要担心,我不会让他再有机会靠近你的。」 我点点头,伸手就抓住他的手臂。他的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接着用另一隻手,把我的手给拉到他的手掌,让我们的十指紧紧扣住。 这跟我们平时的牵手不太一样。这样的牵手方式,让我感觉到我们好像更贴近了彼此。手心传来的温暖依然还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让人感到心安。我不自觉也回握他的手。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已经不怕他了。」我有些无奈地说。 「为什么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你不管怎样都会保护我的啊。」我笑了笑。 他满意地点头,用宠溺的眼神看我,「知道就好。」 走出了睡房,我的视线环视四周,不经意地转到小琳的身上。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眸子覷了我一眼就别过了头。 「四号,你怎么摆出一副臭脸?昨晚睡得不好?」 听见聪哥的声音,佑哲握着我手的力道又加强了一些,我轻轻戳了他的手臂,与他眼神交接时,我低语:「你干嘛?不会有事的啦,别担心。」 怎么过了那么多天,他还是没办法放下心来啊? 「没……没有啦。」看着聪哥走向自己的小琳尷尬一笑,却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聪哥挑了一边的眉,嘴唇弯起笑弧:「怎么啦?你在怕我吗?」 「没!没有!」小琳赶紧摇头。 聪哥环着胸,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那你为什么往后退?」 小琳的眼眸不安分地转向左又转右的,「没……我只是……」 看着小琳畏惧得就快缩成一团的模样,我的脑袋猛然想起小琳昨天说过,最近聪哥对待她的态度很不一样…… 明明我跟小琳不常有交集,她甚至还莫名地看我们不顺眼,然而我此刻的心却因为担心她而感到忐忑。 「缘澄?」佑哲忽然唤我一声。我抬头,看见他露出狐疑的表情。他睨了一眼我们交握的手,眼神关切地问:「你刚才突然抓得很紧,还好吗?」 我正要说些什么,眼角馀光却瞬间被小琳的大动作给吸引过去。 小琳的双肩倏地大幅度地弹起,上半身往后倾斜。站在她两旁边的坤楠和小季双眼也因为错愕而微微睁大。 聪哥的手在小琳的后背缓缓游走,然而她却只能把肩膀给缩起,垂在腿部两边的手也在发抖。站在她旁边的两个孩子表情虽然像吃了屎一样难看,但他们却只能顶着刷白的脸看着小琳被非礼,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忍直视,想就这样别过头去。就在我移开视线之际,聪哥的手移到小琳的腰部,准备往臀部前进,小琳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也在这时挤下了眼泪。 我咬了咬唇,立即就松开了佑哲的手,往前跑去。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把小琳给拉到一旁。 我微微抬眸,聪哥的面目狰狞。他手握拳头,往前一踏,眼见我已经避不开他就快落在我身上的拳头,下一秒,他却突然抱着肚子,一膝着地。 转头一看,佑哲怒气冲天地盯着聪哥,接着又伸脚往聪哥的肚子给踢去。 他衝到了我的面前,紧张兮兮地打量我的全身:「缘澄,没事吧?还好?没怎样吧?」 我怔怔地点头,却看见佑哲身后的聪哥站了起来,模样凶神恶煞。我的心不禁咔噠一声。 「聪哥,小牛哥在外面叫你。」猴子声音的出现,就像为聪哥淋上一桶水一样,倏地就把他头上的怒火给浇熄。 聪哥轻锁眉头,怯了一声,才看向站在小屋门口前面的猴子说:「我现在就去,你帮我把地上的铁碗派给他们。」 猴子頷首,才走了过来,「好。」 聪哥走出小屋,关上了门,「碰」一声的声响才顿时打破了环绕在小屋内的凝重气氛。 「缘澄,你刚才突然的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很危险?聪哥刚才真的很有可能会伤到你!」佑哲不忘责备我说。抬头一看,他眼上的两边眉头都快黏在一块了。 「对不起。」我微微垂头,眼球转到了旁边的小琳身上。小琳依然是一脸惶恐,脸部苍白毫无血色,显然惊魂未定。 坤楠和小季立即跑了过来握住小琳的手。小琳为此吓了一跳,立即就甩开他们。 「没……没事了,小琳,你现在没事了。」坤楠又伸手,却在看见小琳试图退到我身后时,手停在了半空中,脸上写满了难过。 我一怔,转过身抓住了小琳的肩膀,「小琳,没事了,他们是坤楠和小季,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小琳呆愣地看着我,眸里闪烁着泪光。坤楠和小季再次走到她的两旁。 「坤楠……小季……」她弱弱地唤着他们的名字,眼泪也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坤楠和小季迈前,直接就抱着小琳一起大哭。 佑哲的手擦过了我的后背,伸到我的肩膀把我揽住。 我微微转头,额头靠在了佑哲的左侧下巴,才缓缓地说:「谢谢你又保护了我。」 我清楚知道,我们方才的举动,肯定引起了聪哥的不满。 之前佑哲就已经打过聪哥一拳,这次还直接踢向他的肚子。他上一次可以因为小牛哥说的话而忍耐不伤害佑哲,那这一次……他还能做到那样吗? 跼蹐不安的心使得我的思绪搅成一团,明明我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胆小惧怕,但只要事情一牵涉到佑哲,我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顶着扰攘的脑袋走向车厢,准备出门工作,抬头看见聪哥和小牛哥站在货车前说话,我憋着呼吸,却只见聪哥不屑地看了我和佑哲一眼,没有其他的举动。 一直到这天我们工作结束回到小屋,聪哥也只是在不远处怒目圆睁地盯着我们。他的眼里虽然都是熊熊的火花,但手脚却彷彿受到束缚般,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前来暴力对待我们。 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依聪哥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一忍再忍,都没有任何的行动? 他给我的感觉,不是他不介意佑哲的作为,而是他在控制着不让自己伤害佑哲。 聪哥的所作所为,和猴子昨天告诉我的有很大的出入。 如果他们要对付佑哲,为什么现在却不能伤害他? 他们……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5-2 今晚会守夜 我们又平静地度过了好几天。不管是本该不会放过我们的聪哥,还是小牛哥,都依然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一次,我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松了一口气。我对猴子那天说的话深信不疑,加上小牛哥他们最近真的太奇怪了,所以我更确信这就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寧静。 我比之前更加地警惕,还时不时竖起耳朵聆听小牛哥他们的对话,希望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任何关于他们计划的线索。 然而几天过去了,我却一无所获,也因此而失眠了好几天。 老虎小哥似乎被小牛哥委派了特别的任务,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出现在小屋或是我工作的地点。于是,我见到猴子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只要见到他,我就会不停追问那天话题的后续。我想知道佑哲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可我询问多次,却依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有时候的我忍不住会想,猴子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讯息传达给我? 难道就像他那时所说的,只是因为……心情好?所以才这样? 这个答案根本就无法让人信服。 他告诉我的这件事,应该非同小可吧?不然为什么小牛哥他们选择隐瞒?而他也一直都避开把具体详情说出来? 那是因为小牛哥如果知道他把这件事洩露出去,肯定不会放过他吧? 既然如此,他压根不可能只是单纯心情好才这么做的。心情好就要冒险?他又不是疯子…… 那么,难道是因为……他不想要佑哲受到伤害吗? 回想起这些天跟猴子相处的点滴,以及我一开始见到他时的直觉,我心里那摇摆不定的箭头,似乎不知不觉就偏向了后者的选项。 然而这个答案,恐怕得在我更深入了解猴子的人后,才能真的确定吧。 这天,猴子带着我到工作地点的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不管我问他什么,他就只是淡然地瞧了我一眼,就继续往前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一直到工作结束后的傍晚,当我们都走在无人的小道时,他却难得地开口了。儘管说的话像是在抱怨我。 「你走得太慢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加快了脚步,走到猴子的身后。 他继续走,却在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回首一望。幸好我来得及剎车,所以没有撞上他的后背。 「我今晚会守夜。」他毫无预兆地说。 「什么?」我来不及反应过来。 「我说守夜。」他顿了一下,却始终盯着我看,「我今晚会留在小屋。」 他的意思是,他今晚会留在小屋看守我们。 所以……我该说些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告诉我这件事? 「我有看过你好几次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留在小屋守夜,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跟我提起这件事。 结果他却什么也不说,突然就转身离开。 我心里感到纳闷,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我依然觉得哪里怪怪的,须臾间,我的脑袋飘过他之前说的话。 「你有你想守护的东西,我也有,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这么多。」 心里突然就泛起一股异样感。 他也有想守护的东西,所以不能告诉我这么多……我不断在心里面把这句话念过一遍。 恍惚间,有个什么在我脑海里一闪。我微微垂头,亦然发现双手在微微颤抖着。 他方才的确什么也没说,但是,却也像说了什么。 他是在……暗示些什么吗?不然他怎会突然对我说他今晚会守夜? 「你为什么要把守夜的事告诉我?」我禁不住跑到他的前面,劈头就问。 虽然猴子依然不语,但他的眼神闪过那一丝的不自然,似乎验证了我的直觉。 我颤抖的手渐渐地被冻结,失去了该有的血色。 「是……今晚吗?」我彷彿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猴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月光正好照射在他的侧脸,让我更清楚地发现,他的眼眸里藏着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 没等我把话说完,猴子就阻断我了:「走了。」 不安感从血液传到了我的身体四处,促使我的心跳和眼皮快速地跳动。 这些不详的预感,真的会在回到小屋后得到应验吗? 回到小屋,屋门才刚关上,小牛哥的声音就在我们身后响起:「阿聪,诺林拉几点会到?」 阿聪走到椅子前坐下,翘起了二郎腿道:「差不多了。」 诺林拉……? 诺林拉为什么又要来? 我转头看了走在我身后的佑哲一眼,虽然只是短短一秒鐘的时间,但我还是发现佑哲的眼神闪过一丝的不安。 小牛哥和聪哥说的话,佑哲肯定也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当他发现我注视着他的目光之后,眼神立即变得温和,还伸手抚摸我的头问道:「怎么啦?」 「不要说话了,快点进去。」跟在我们身后的猴子突然往佑哲的后背一推,连带站在前面的我也一拼被推进了房里。 聪哥走前来把白吐司丢进了房里,猴子则伸手把房门关上。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不经意与猴子有短暂的眼神接触,虽然他面无表情的,但他的目光却紧紧地锁着我不放。我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双眼微微睁大,正想跑前去时,「碰」的一声,房门已经被关上。锁链声也接着传进了我的耳里。 「缘澄?你在哪里?」眼前突然黑暗一片,佑哲不知道我在哪里,寻找我踪影的其中一隻手不小心就碰到了我的后背。 我立即转身,伸手就抱住我前面的人。 5-3 那个女孩丁丁 「缘澄?」佑哲身体明显一僵,显然是吓到了,但他还是很快就回抱了我,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我靠近他的耳边,用颤抖的气音说:「佑哲,我们现在……就离开吧。」 眼睛逐渐适应了房里的黑暗,佑哲拉开我们的距离,语气认真地说:「不行,我不是说还需要等吗?」 我抓着他肩膀,不停地摇头:「佑哲,不能等了!不能再等了!今天我们一定要……如果没有……你会……你会……」我语无伦次地说着。 这几天累积在心中的担忧,已经一拼化成了泪珠,滚滚地从眼眶中落下。 佑哲顿时一阵慌张,他的身体再次变得紧绷。他看了一下四周,微微弯下腰。 我的耳边传来了他温热的气息,接着才听见他的声音道:「缘澄,你先冷静。为什么一定要今天离开?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也如我的身体般,在颤抖着。我想,他感受到了我的紧张,心里一定也十分地难受不安。 我伸手抓着他身上的单薄衣服,虽然已经泣不成声,但我还是努力地嚥下口水,压低声量道:「猴子……猴子给了我提示……是今天,他们今天……一定会对你怎样!」 我伸手又抱住了佑哲。 不可以……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他……我不能让他们带走他…… 我的眼泪浸湿了佑哲的衣裳。他没有说话,只是回抱着我,深深地,拥抱着我。我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脸贴在他的胸膛,再也忍不住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 瓶喜和小衫听见我的哭声,也纷纷着急地跑向我来:「大姐姐,你……你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大哥哥,大姐姐怎么了?」 「瓶喜,小衫,别担心,你们先去吃晚餐,让我和大姐姐先谈谈好吗?」佑哲的胸膛传来快速的心跳声。他已经如此地不安,却还是能用温柔嗓音安抚她们。 瓶喜和小衫非常懂事,听见佑哲的话,她们明白事理地先退开了。 「缘澄,你听我说。我们现在是不可能离开的。房门已经被锁起来,外面还有三个监视我们的人。我们没办法在眾目睽睽下离开。」我感觉到佑哲的气息急促,却努力地控制让自己镇定,并保持理智地说。 然而,我的理智线早就已经断裂:「那你该怎么办?不可能就这样等死啊!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马上就离开这里!」 「缘澄……」 就在这时,门外猛地响起的解锁声。我们全身顿时像结了冰一样僵硬,一动也不动的。 「三号,出来。」聪哥的声音随着打开的门缝间传了进来。 果然…… 心上的焦虑在一瞬间扩张,湿热的雾气急速地又沾上我的双眼。 「不要!不可以!」我抱住佑哲的身体,而外头的光也在这时洒在我们紧贴的身体。 「二号和三号,你们在干什么?」聪哥的声音从我的后方传来,带着一股让人心颤的冷意,「三号,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就算死,我也不愿意松开手,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放开了,或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佑哲。 「妈的,三号,是没听到我说话吗?」聪哥不耐烦的话语再次响起,下一秒,他就往前踏了一步把佑哲的手臂给抓住! 他把佑哲往房间外用力拉扯,力道强烈。一股温暖霎时就离开了我。我扑前去抓住了佑哲的手臂! 「不要!不要!」我大喊着,整张脸早就已经被泪水给打湿。 一片混乱之际,我抬眸,亦然发现聪哥的身后出现了诺林拉的身影。 她环着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下一刻,她转过头,淡淡地对小牛哥说:「她怎么好像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事?」 小牛哥睨了猴子一眼,猴子走前来,硬是把我掛在佑哲身上的手给扒开。 「不要!」我脑袋空白一片,嘴里只能不停地大喊这个单词。 「缘澄!」 聪哥和猴子硬生生地把我和佑哲分开,我想也不想,再次衝向佑哲,猴子却在这时候抓住我的上半身!我死命挣扎,眼睁睁看着被拖出房间的佑哲被聪哥和小牛哥给压在地上。 「大哥哥!大姐姐!」 眼见小衫和瓶喜想要过来,我马上吼道:「先不要过来!」如果她们插手进来,小牛哥他们之后一定会对付她们! 她们闻言,只能杵在原地,握着彼此的手大哭。 「放开我!」佑哲奋力反抗使得他的脸部呈一片潮红,小牛哥和聪哥就快镇不住他,站在另一边的诺林拉,手上不知何时拿起了一个针筒。她在佑哲面前微微蹲下,把针筒内的液体直接就往佑哲的脖子处注射。 在挣扎中的佑哲一愣,半晌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佑哲!」我大喊着他的名字,用尽了吃奶的力终于甩开了猴子,往前跑去。 聪哥见状,立即挡在了我的面前,甩了我一记耳光。 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但还是即刻爬起来,嘴巴不停地求饶:「拜託你们……不要……不要伤害佑哲!」 「他妈的烦死了!」小牛哥怒骂了一声。他走前来,抓起了我的头发,不屑地看着我说:「你想陪三号到死的那一刻吗?好啊,我可以成全你。」 死……? 我的心脏彷彿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小牛哥拉着我的头发往房间外大步走去。此时此刻,我的心绞痛远远比头皮传来的疼痛感还要强烈。 聪哥把房门关上,锁上了锁链。 诺林拉见到了我,表情明显不悦地质问小牛哥:「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让她出来?」 小牛哥撇嘴一笑,不以为意地耸肩,猛然就踹了我的小腿,我站不住,膝盖立即着地。 「佑哲!佑哲!」我爬到佑哲的旁边,却看见他依然一动不动的。我转头,对着诺林拉大吼:「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还不把她拉开?这样会打扰我工作。」诺林拉斜视小牛哥一眼,小牛哥笑了一笑,就把我拽起,压在椅子上。 聪哥从另一间房里拿出已久不用的绳索,在我的双手和椅子绕了好几圈,接着打了一个死结。就像我刚被带来这里时,一模一样。 我奋力抵抗,眼泪依然不受控制地落下,脑袋空白一片,除了佑哲的名字,我什么也喊不出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她不应该在这里。」诺林拉对小牛哥的举动表示不满,她双眼瞪着小牛哥,我彷彿看见她的眼睛里烧着火焰。 「你别管这么多,做你该做的事就好。」小牛哥不怀好意地笑,「她应该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就让她看着吧。」 「对吧?」小牛哥拍拍我的脸颊,弯下腰垂直看我,「你还记得以前的一号吧?」 我震惊。 现在一号是小衫,以前的一号……不就是第一个被抓来这里的女孩丁丁吗? 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她? 难道…… 思绪忽地停滞,我像个木头人般全身僵住。 5-4 血淋淋的真相 「你就不好奇那个一号去了哪里吗?」小牛哥露出毛骨悚然的笑脸,也没有打算隐瞒,「看你的表情,应该也猜到了吧?三号等下也会经歷跟她一样的事情,你记得睁大双眼看清楚了。」 小牛哥……在说什么? 佑哲会经歷跟丁丁一样的事?他的意思是…… 「你想陪三号到死的那一刻吗?好啊,我可以成全你。」 丁丁……已经死了……? 我彷彿感觉到在身体内流动的血液急速地降到冰点,凝固成血块。 「不!不要!」我禁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喊,看着躺在地上的佑哲,就算双手已经没办法再活动,但我还是用尽全力地挣扎。 「要乖乖坐着,不要乱动了。」小牛哥诡异一笑,接着对聪哥和猴子使了眼色。他俩走过来一人一手压着我的肩膀,想要阻止我再做无谓的挣扎。 小牛哥转头,对诺林拉说:「她这样就不会打扰到你了吧。」 「佑哲!佑哲!」 小牛哥走前去,安置好无知觉的佑哲,让他平躺在地。 诺林拉皱眉,瞅了一眼还在不停哭喊的我。 「不要!诺林拉,拜託你,不要伤害佑哲好吗?求求你……不要伤害他!」我不停地大吼,不停地求饶,我不能失去佑哲,不能让她就这样带走佑哲! 小牛哥环着胸,用高高在上的眼神望向躺在地上的佑哲,「我本来也没想过这么快就送三号去死的。谁叫他现在那么大胆,竟敢反抗了。明知道反抗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但他还是做了啊!」 我咬着下唇,立刻求饶道:「小牛哥,只要……只要你不伤害佑哲,我保证……保证他一定会听话!我保证……他只会好好工作!不会再有多馀……多馀的废话和举动!他真的知错了……你……你……原谅他可以吗……求求你……求求你……」 我竭尽全力,把我所能想到的求饶字眼说出来,希望能得到小牛哥的原谅。 小牛哥转头看我一眼,眼神带着笑意的,「是吗?虽然他目前还能帮我们赚到一点钱,但他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再过不久也会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啦。」 「不过呢……」小牛哥的右边嘴角勾了上来,「他在死前还是能帮我们赚到一笔。他不会白白死去的,他死了可是会救到不少的人啊!」 我愣怔,用颤抖的嘴唇,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在说……说什么?你说的话……是什么……什么意思?」 「嘿,就是……」 「够了。」诺林拉突然出声阻断小牛哥。她的脸色微变,「不要再说了。不是说不能他们知道的吗?」 小牛哥轻蹙眉头,无所谓地说:「有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的?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器官还有利用价值不行吗?他们的器官拿去黑市卖可是价格不菲啊。」 一股寒意彷彿窜进了我的脚板,进而蔓延到了我的全身。 我再次僵住,愕然地望着小牛哥。 他说……什么?……器官? 下一秒,小牛哥走前来一手掐住我的下巴,又笑说:「再过一两年,你的器官也会帮到很多人的,就像以前的一号,还有现在的三号一样喔。」 「其实啊,这样的命运在你们被带到这里来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定下了。」小牛哥露出了上排发黄的牙齿,笑了笑,「不记得了吗?你们刚被送来这里的时候,诺林拉可是抽取了你们的血液,预先就保留了你们血型的资料。这一切都是为未来变卖你们的器官做准备。」 「不管是你们哪一个人,只要你们没办法再为我们带来收入,又或者黑市刚好急需跟你们血型匹配的器官,我们就会把你们送走。」 当年,丁丁在某一天忽然就被聪哥拽出房间。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那时候佑哲胆敢地问过聪哥到底把丁丁带到哪里去了,聪哥笑了笑,接着很不屑地说:「关你屁事?我警告你们不准再问,否则她会怎么样,都是你们害的。」 因为他的这句话,儘管我们心里还是很担心丁丁,但谁也不敢再问起丁丁的任何事。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坚信丁丁还在某处好好地活着,只是离开了小屋,离开了我们。 然而这一夜我才得知,原来那一直在我心里面的想法,其实并不存在。 这才是血淋淋的真相。 丁丁死了,而且还是因为被非法摘取体内的器官,而死。 我震惊不已,但更多的是恐惧。就算早就已经认清眼前的他们都不是好人,却没想到他们比我想像中还来得恐怖! 只要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把我们体内的器官卖到黑市? 这也解释了那几天他们说的奇怪话语。为什么明明说要成全佑哲去死,却愿意花钱,让诺林拉给佑哲治疗;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说,不能再让佑哲受伤了。 而聪哥就算不满我那天救下小琳,但也可以忍下来,那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试图伤害我,佑哲一定会站出来为我挡下。这样一来,佑哲又会受伤。 而前几天会让诺林拉来为佑哲作身体检查和拆线,也是要确保佑哲的身体已经安然无事…… 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们想要摘取佑哲身上健康的器官! 识医术的诺林拉,就是黑市医生吧?她就是负责把佑哲身上的器官给摘下的人……吧? 我顿时恍然。得知一切真相的这一刻,周遭的空气彷彿就被抽空般,我已经吸取不了任何的氧气,好比一个死人,失去了活着的跡象。 好不容易建立起对未来生活的希望,也在这瞬间被剥夺…… 我感到绝望。 为什么我们几个孩子的今生,会是这样的命运? 我想问上天,为什么要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因为我们上一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所以今生就只能给我们这样的命运吗? 我望向躺在地上不动的佑哲。 佑哲,难道我们的命运就真的是如此吗?我很想这样问他,但或许,这个问题永远都问不到他了。 我默默地闭上双眼。 5-5 必须要救他 「好了,诺林拉。」小牛哥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以开始了。猴子,要确保二号坐好在位子上。」 「她的绳子松开了一些。」猴子的声响从我旁边传来,「我现在就绑好。」 拴在我身上的绳子忽然一紧,下一秒,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低语:「你到底在做什么?不是说想要救三号吗?就因为听到这些就想放弃了?」 我猛然睁开双眼,眼角瞄到了猴子迅速地直起身。 刚才,是他在对我说话? 小牛哥坐在一旁专注地看诺林拉剪开佑哲的衣服,接着把手套给戴上。聪哥则不知何时蹲在诺林拉的身边,把行李箱打开,再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搬出来。他们都没发现猴子方才的举动。 我瞟了猴子一眼,又看向佑哲,眼泪再次淌下。 他说得对,我不能放弃。我必须要救佑哲。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佑哲真的会死…… 「不要!拜託你们,不要伤害佑哲!」我竭尽全力地又喊道,「求求你们……不要……」 「你闭嘴好吗?吵死了!」小牛哥不满地看我一眼,「想看就安静地坐着。」 小牛哥给了聪哥一个眼神,聪哥点点头,就从桌上拿起一卷黑色的胶带向我走来。 得知聪哥接下来的动作,我知道自己就快失去说话的机会,脑袋立即快速地思考一番。 「小牛哥,我求你,不要这样对佑哲……只要……只要你不伤害他……我什么……什么都愿意做!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小牛哥一边的眉头骤然微微挑起。 他转头,用饶富兴味的目光看我,猥琐一笑:「什么都愿意做?那是愿意做什么啊?」 「阿聪,诺林拉,你们先等等。」 小牛哥站起,徐徐地走向了我来。 「真不好意思,因为我实在太好奇二号会说什么,所以你们先等一下。」小牛哥停在我的面前,弯下腰让我们的视线对齐,嘴角又浮现了令人不安的笑容。 我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 我得先冷静。 我本来只是放手一搏,压根没想到小牛哥真的会突然喊停。 仔细一想,之前佑哲因为受重伤昏迷,为了让他得到充分的休养,于是我向小牛哥提出了交换条件。 虽然他最后还是提高了标准,然而他是欣然接受我的提议的。 小牛哥从不注重我们的性命,他看重的就只是钱财,只要我们提出的是一个会为他带来更高收入的交换条件,他很大可能就会接受。 现在,小牛哥会因为我说的话而喊停,那就表示他对我所提出的条件有兴趣。那么接下来我给他的答案,会是关键。如果我不小心说错什么,佑哲就真的会死。 此时此刻,能救佑哲的,就只有我了。 镇定了不少后,我吞了一口唾液,缓缓地说:「只要你们不杀死佑哲,我……我……」 小牛哥笑了笑,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说:「你要说什么前,我必须先让你知道,单单一对健康的肾脏,我们就可以卖到二十万美元,也就是大约六百万的台币。」 六百万?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我错愕地睁大双眼,顿时一阵哑然。 我要怎样才能赚到六百万? 我不可能可以做到……我怎么可能做到……? 思绪一片紊乱,我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不行,我必须冷静应对,我必须赶快想想办法…… 在我的世界中,没有什么比失去佑哲还可怕,儘管我还没想出一个可以让佑哲活命的交换条件,但我还是说:「如果、如果把佑哲的器官都卖了,那你们可能……只是马上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比起这个,长期都有高收入入袋……会更好吧?」 小牛哥一愣,点了点头,露出讚许的眼神,「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这么小就知道投资的道理。」 儘管我不知道投资是什么,但他看起来像是认同我说的话。 猴子和聪哥似乎也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们的神情掠过一丝讶异,眼眸里也不小心流露出他们对我接下来说的话感到好奇。 小牛哥在我面前来回走了几步,转头又问:「那你所谓的长期收入,可以做些什么?」 小牛哥语刚落,聪哥就露出灵光乍泄的模样,猥琐的样子也浮现令人感到噁心的灿烂笑容。他礼貌地询问小牛哥:「小牛哥,我可以说句话吗?」 小牛哥微微皱眉,但并没有感到不高兴,「说吧。」 聪哥咧嘴一笑,才说:「小牛哥,权哥不是有打算加入卖淫市场吗?」 小牛哥挑起了眉。 「我觉得小牛哥你可以提议权哥,把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女孩带入这个市场,不需要把她们的器官卖去黑市啊!二号就挺合适的。以二号现在的年纪,进行一次性交易,就可以有大约四千元的收入。一天交易五次就够了,这样一个星期就有十四万左右,一年大概就有……」聪哥拿出手机来计算,「七百多万!靠,这个长期投资超屌的!」聪哥的眼里闪着既期待又高兴的光芒,并把手机荧幕递向小牛哥。 小牛哥微微张大眼睛,又睨了我一眼,接着站起来走近我,把我的下巴抬得更高,左右转了一遍,点点头说:「嗯,样子不错,应该会有不少的客人。二号,你知道卖淫是什么吗?性交易?」 我一愣。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我浑身觉得很不舒服。 小牛哥也不打算卖关子,微微翘起唇角,就说:「就是用你的肉体,来跟别人进行交易的意思。」 我一惊,心里涌现的恐慌随着血液的流动,不停地往体内各处袭去。他们齷齪不正的笑容令我感到不寒而慄。下一刻,我的脑海出现了聪哥企图侵犯我的画面。 我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心脏不停地在狂跳。 「佑哲!」 被聪哥侵犯后的日子里,我偶尔会梦见当时候的情景。在惊醒时,我下意识就会唤着佑哲的名字。他听见了我的呼唤,都会立即把我抱得紧紧的。感受着他带给我的安全感,我渐渐地放下心,也明白那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 然而这天,不管我再怎样喊着他的名字,都无法感受到相同的温暖环绕在我身上。见到他此刻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恐慌再次排山倒海地窜进我身体的各处。 不,我不能害怕。我害怕的话,就救不了佑哲了。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没有什么,比失去佑哲还可怕。当务之急,必须先救佑哲! 5-6 我有个建议 「所以,到底还做不做?」诺林拉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个嘛……」小牛哥皱了下眉头,认真地思忖着。 利用这个当下,我也再三思索。 不管他们要我做什么来换取佑哲的性命,只要先答应他们,接下来的事还能再想想解决办法……只要佑哲能活着度过今夜,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 没错,目前最重要的是,得先保住佑哲的性命。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开口说:「只要你们能放过佑哲,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保证一定能帮你们赚到比卖器官更多的钱。」 这不是我第一次跟小牛哥提出交换条件。之前的我曾想过,就算我和小牛哥谈妥了条件,他还是可能会食言。毕竟他是一个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的人。 然而上一次的事件让我发现,只要是谈好的条件,他就一定会遵守。我确实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我没想过他这样的人,竟然会履行他的诺言。 这也是为什么,我确信只要他只要答应我的条件,就不会伤害佑哲。 小牛哥闻声,覷了我一眼,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正当我在想着他笑容背后的含义时,他就转头对诺林拉说:「今天就不做了。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通知你。」 我的目光凝滞在他身上,心脏却激盪得让我险些窒息。 小牛哥这么说……是答应我了? 愣了半晌,我把视线移向诺林拉。她动作极快地把所有放在地上的器材,一一收进了行李箱。 紧接着,她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小屋的门口走去。 我把她的一切举动都看在眼里,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确定她已经离开了小屋之后,我忍不住就放声痛哭,任由一直藏在心底的害怕和担心宣洩出来。 这是不是表示,我成功保护了佑哲?佑哲今天不会死了? 「佑哲!佑哲!太……太好了……」就算佑哲依然昏迷不醒,但我还是禁不住激动喊道。 「不要喊了,听着就烦。」小牛哥蹙着眉把一隻尾指插进了耳孔,「等三号醒来,我们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想,他应该也很有兴趣知道我们在聊什么。」 小牛哥突然微笑:「我实在太好奇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 彷彿过了一世纪那么久,一直躺在地上不动的佑哲,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缘……澄……」才醒过来的佑哲定睛一看,发现我被绑在椅子上,他激动地立即就站起,想往我这里跑来,却因为麻醉药效还未完全退散而站不稳,一隻膝盖滑落到地板上。 「佑哲!」看见他终于醒过来,我又忍不住再次大哭。 小牛哥示意聪哥压制住佑哲,不让他乱动后,又转头掐着我的下巴:「好,那我们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刚才答应我说什么都会做,那就是包括卖身吧?」 「你们……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卖身?你们想对缘澄做什么?」一直都听着他们话语的佑哲失去控制地大吼,并用力地挣扎,试图甩开压制着他的聪哥。 小牛哥走向佑哲,抬脚踹了佑哲的小腿,骂道:「虽然你的反应让我很满意,但真的他妈的吵死了!要不是看在二号那么努力地想要救你一命的份上,我早就送你去死了,还不闭嘴?」 「缘澄!」佑哲没理会小牛哥的话,还是拼命喊着我的名字。 「佑哲,我没事,你先不要激动!」我抿了抿嘴,对佑哲摇了摇头。儘管我的心里也在发慌,但还是努力地安抚他。 「缘澄!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佑哲还是没办法冷静下来,他的肩膀忽然猛力往聪哥一撞,顿时就解开了他的束缚,往我这里衝来。 「佑哲!我没事!你先听我说!不要过来!」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大喊。 佑哲怔然,猛地停下了动作,脸上掛着尽是不安和狐疑的表情。 小牛哥嗤笑,走前去拍了拍佑哲的肩膀道:「嗯,幸好你会停下。不然二号的提议可会因为你的衝动而作废了。」 佑哲很不给面子地甩开他的手,警戒地问:「什么……提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小牛哥毫不在意,笑容更大了,「二号说,只要我们不杀你,她什么都愿意做,包括用肉体来跟别人进行交易喔。」 佑哲的表情骤变,小牛哥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不禁大声地笑出声来。 佑哲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似乎再次受到波动,他抓住小牛哥的手臂,「你们杀了我吧!不要管缘澄说的话!」 「不要让缘澄去做那些事!你们现在就杀了我!」佑哲愈加激动地说,双膝跪地,「求你,你就杀了我吧……」 小牛哥不悦地一手推开佑哲,瞪着佑哲就骂:「靠,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又抓住佑哲的头发,佑哲的头被硬生生地扬起,「你现在闭嘴,竖起耳朵听就好。懂吗?」语落,他一拳就击在佑哲的肚子上。 佑哲呻吟了一声,弯起了腰。 小牛哥转过身走向我,若无其事般地再次浮现笑容,「好,我们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他托着下巴道:「你现在应该有十三岁了吧?」 「是十四岁。」聪哥说。 「哦,应该会有不少人喜欢这种年纪的女孩吧?」小牛哥盯着我看,「好吧。我先把这事告诉权哥,再看他要怎么做。不过我肯定他也会认同我的决定。二号,反正你现在还是能靠乞讨帮我们赚到一笔,就让你暂时继续当乞丐吧。等到权哥那里安排好了,我们再让你换一换工作。相信不会等太久。」 小牛哥接着转头看向佑哲,「至于你,真的让我有点烦恼啊……」小牛哥微微歪头思考,「你最近太常反抗我们,我还是不太想让你继续呆在这里。该怎么办呢?」 「小牛哥,不好意思,关于三号,我有个建议。」一直站在我旁边的猴子倏地出声,语气十分有礼。 5-7 他有新任务 小牛哥微皱眉头,好奇地问:「什么建议?」 在场的四对眼睛同时望向猴子。 「我之前无意中听到,朋哥那边好像需要一些人。」猴子淡然地说。 「阿朋?」小牛哥打了一个响指,「对啊,我怎么忘了。他之前还问过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那边真的挺好挣的啊,如果我能分到一笔,好像也不错。扣除一半的收益交给权哥,我的收入应该也不少。」 小牛哥说罢,立即就拿起手机拨打一个号码。 「阿朋?……哈哈哈哈!对啊,过得怎样啊?还顺利吗?……靠北喔,这里没问题啦,你那里怎样?……靠,赚得不少喔!……对了阿朋,你上次不是问我有没有人可以给你吗?……我这里是有个男的……」 小牛哥睨了一眼被聪哥压制着的佑哲,「是这样的,本来权哥让我送走他,不过我突然想到你需要人手……没事,你要就拿去,反正他现在在我这也没什么用处,又爱顶撞我们,我相信石头能好好调教他的……安啦,大家都是为权哥做事,我会告诉权哥,让他再买个小的来就好了……你赚到的我拿三成就好啦……兄弟不要说这些……权哥那你别担心,他很明白事理的,只要我们帮他赚到更多的钱,他不会有意见……嗯,我等下会跟权哥说声。」 「好,我找到新的任务给你了,三号。那绝对是能帮我们赚很多钱的工作。」结束了通话,小牛哥咧嘴地对佑哲笑说。 我惴惴不安地看向佑哲。小牛哥要佑哲去做什么工作?他要把佑哲送去哪里? 「不行!你……你明明答应我的!」我有些失控地喊道。 小牛哥轻蹙眉心,「二号,我说过,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但我答应的是不杀三号,并没有答应不送他去别处工作呀。」 佑哲缓缓地直起腰,但脸部的五官却因为疼痛而快挤在一块,「只要不要让缘澄去做那些事,不管是什么工作,我都会接受。」 小牛哥扯了扯嘴,「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跟我做交换的是二号,并不是你。既然我们都答应了彼此条件,那她就得遵守。」 小牛哥走向佑哲,拍了拍他的脸颊,笑说:「阿朋说好明天晚上才把你带过去。去了他那里,你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啊,你还有一天的时间跟你的小女友好好道别。接下来你就不会再见到她囖。」 我的心脏驀然一缩。 他说什么?佑哲……不会再……回来? 看着佑哲的表情犹如世界末日,小牛哥忍不住就捧腹大笑。 「还有,你别想逃走。只要我明天没看到你,我就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二号了。」他不忘警告说。 * 好不容易安抚了瓶喜和小衫,让她们安心地躺下准备入眠,佑哲紧紧地把我圈在他的怀里。 明明是那熟悉的温暖依靠,但我却觉得异常冰冷。 适才发生的一切,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不断地在脑里回盪着。我和佑哲虽然度过了频临的危机,然而我们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另一波的危机却再次逼近。 「不睡吗?」佑哲的声音低哑,我听出来里头混夹着极度不安的情绪。 我的心里堆了一层又一层的忧虑,我靠近了佑哲的耳朵,低声道:「佑哲,我们明天离开吧。」 佑哲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感到一阵慌张,于是坐起了身。 因为佑哲的衣服被诺林拉剪破了,他在无可奈何下,就只能套回之前充满血跡、破了一个大洞的衣服。 「怎么了吗?」因为我忽然起身,所以佑哲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佑哲猛地抓着我的手臂,把我大力地拉进了他的怀里。 「你干嘛?吓了我一跳。」靠在他的胸前,我不禁问道。 「我不知道去了朋哥那里会怎样,我担心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会有危险。我不能让他们把你送去做……那些事。」佑哲忽然用认真的语气在我耳边呢喃,拥抱着我的力道也渐渐加深。 「我担心的是朋哥的工作很危险,不知道他会要你做什么……而且,这样一来,我们……真的就要分开了……」这是我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所以……所以我们明天就离开吧?嗯?」 「可是,我真的没有把握。我之前跟你说过,我需要等到那个时候……」佑哲的声音充满犹豫。 「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忍不住激动地问:「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 「你先别激动。我会好好地跟你说。」 佑哲顿了顿,才缓缓地说:「不管是来载送我们去工作,还是接我们回来小屋,小牛哥每次都会坐上小张驾驶的货车来到小屋。载送我们回来小屋后,他们会看着我们进屋,才一起离开。」 「后来我发现,每半年一定有一次,在我们被送回来小屋时,小牛哥会在我们下了车厢后,就着急地让小张载着他离开。」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 「每半年一次,小牛哥一定会这样。我偷听过他跟叫权哥的人通电话……他必须在把我们送回来后,马上赶到权哥那里去。权哥会打给他,也是因为要催促他赶快前去。」 「近两年来,权哥好像特别地不耐烦,每次都会打电话来。所以往往在那一夜,他和小张都来不及确保我们已经进屋,就匆忙地离开。而最后监视我们的人,往往都只剩下聪哥一人。如果运气稍微不好一些,当晚守夜的手下如果提早抵达小屋,我们要面对的,也就只有两个人。但据我的观察,以往守夜的手下并不会这么早就抵达小屋。至于跟权哥会面的小牛哥,通常也不会那么快回来。」 「可能因为真的好几年过去,我们都没有显露任何想逃走的慾望,所以小牛哥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松懈下来。所以我认为,那是我们能一起离开的最佳时机。」 5-8 不能没有你 原来这就是佑哲一直说的时机。而他说的这些事,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特别留意过。 果然只有一直想着要逃跑的人,才会注意可能帮助我们脱逃的每一个细节。 「为什么你一早不告诉我这些?害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在等什么。」我语气责怪说。 「对不起……我是想确定整个计划真的没问题,万无一失了,才告诉你的。」 「那你打算怎么逃走?」 「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逃走的那天,我们从工作回来下了车厢,等到小牛哥和小张离开后,我就会牵制住聪哥,让你们先到树林里藏起来,接着才去找你们。」他说,「这是我很早以前就想好的计划。但因为以前的我手无缚鸡之力,担心自己根本没办法牵制着聪哥,同时间,我也对逃跑路线和需要的时长毫无头绪,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我愈听愈不安,「我们一直都被关在车厢里,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逃跑的路线啊。还有,你说的牵制聪哥,要怎么做?这不就表示要我们丢下你离开吗?」 佑哲一顿,似乎在思考,「我先说逃跑的路线吧。坐在车厢里,还被蒙上双眼,我们的确没办法知道离开小屋的路线。不过,可能因为真的在黑暗中生活太久,所以我身体的感知特别地敏感。从车子的摇晃程度,我大略能判断出一开始离开小屋后的十五分鐘车程,是在树林里的泥路行走的。接下来,货车行驶在一个平稳,没有凹凸洞的路上。那应该就是柏油路吧。」 「我大胆猜测,这些年来,货车一直都是沿着同样的路线离开树林的。我大概算过时间,货车都是恰好在十五分鐘左右之后,才驶上平稳的道路。除此之外,行驶在泥路时固定位置的凹凸不平、还有我偶尔能感觉到的方向感来看,让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既然多年都使用同个路线离开树林,我相信泥路上会有很明显货车驶过的痕跡。只要我们沿着这个痕跡走,我相信就一定可以离开树林。只要离开树林,我们会遇见人或车子的机率非常地大,这样就成功了。」 我没想到佑哲的脑袋一直都装着这么多的东西。为了让我们能成功逃走,他每一天都这么努力,而我竟然浑然不知。 「至于牵制聪哥……缘澄,没事的,他曾经也被我打倒在地,我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有牵制住他的能力。」他的一隻手抚上我的额头,「我不是说过聪哥在货车停下后有个坏习惯吗?他一定会把手机拿出来。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在那个时候,直接把他的手机给抢走,接着打开电筒照向他的双眼,让他暂时失去视力。然后,我会尽我所能,让他失去行动的能力。反正他之前那样对你,我也忍他够久了……」 「接下来,我会靠着电筒的灯光跑进树林,寻找你们的踪影,再带着你们沿着货车行驶的路线一起逃跑。这就是我本来的整个计划。」佑哲说。 「那你说的那个时机,是什么时候?」我问。 「小牛哥下次的『半年一次』,是在三天后。」 「不行,我们不可能等到三天后。你明天就要被他们带走了!」我立即说,「就算不等那个时机,我觉得我们还是有成功的机率的!」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要在三个人的监视下逃走……」佑哲还是很犹豫。 我抿了抿乾涩的嘴唇,「佑哲,我们根本没有选择。你忘了小牛哥说什么吗?你不会有机会再回来这里……我们根本不知道等待你的会是什么……如果你就这样被带走了……我们以后还有可能会见面吗?对我来说,继续留在这里,我们以后还是死路一条,我甚至还会跟你分开。为什么现在有机会能逃走,我们却不这么做?」 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以前的我,肯定没想过现在的我,会如此迫切希望我们马上就能逃走吧。 想到如果我们不逃离这里,明天就要跟佑哲分开,我忍不住就加重拥抱他的身体。 谁知道他突然一个翻身,把我压在他的下面。 熟悉的气息渐渐靠在我的耳边,温温热热的。我登时恍神。 他顿了一下,才轻声地呢喃:「缘澄,我无法想像没有你的生活……」 我的心因为他说的话而怦然心动,还来不及思考,我就感觉到一股湿热覆上了我的唇。 他的吻有些生涩,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却还是让我喘不过气来,顿时就为我的脸颊拂上一抹热潮。 「佑哲,我也不能没有你,没有什么……比失去你还可怕,所以我们明天……」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唇瓣再次覆上我的。拥抱着我的力道,也渐渐加深。 他的头接着埋进了我的颈窝,像个孩子般道:「能听见你这么说,我真的好开心。」 半晌后,我的身上一轻,他把我往旁边一拉,让我靠在他的胸膛。 「好,我们明早就告诉瓶喜和小衫,我们明天会离开。我会想办法牵制住小牛哥他们。」最后,他这么说。 这一晚,我们俩根本就睡不着。佑哲身上传来的体温让我无比眷恋,我好害怕自己在过了今天后,就没办法再体验这样的感觉。 6-1 被她听到了(一) 隔天一早醒来,趁小琳他们去梳洗,我们赶紧就拉了小衫和瓶喜到身边来。她们一脸狐疑,大概是瞟见我们沉重的表情,她们也一脸认真。 「不管你们等下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我低语地提醒道。 她们俩对望,接着大力地点头。 「你们听好了。我们四个今晚,会离开这里。」佑哲也压低了他的声量,用只有我们四人听到的声音缓缓地说:「我会带着你们逃走。」 果不其然,瓶喜和小衫睁大了双眼对望,表情充满讶异,却没有忘记我方才的提醒,都很有默契地把嘴巴给捂上,以防自己不小心发出任何的声音。 我的两隻手分别握住了瓶喜和小衫的小手,「只有这样,我们四个人才能永远呆在一起。」 「可是,在我们离开之前,我还是需要确认一件事。」佑哲说:「你们愿意跟我们一起离开吗?我虽然不能担保真的能成功逃出去,但是……」 她们几乎不需半点考虑的时间,迅速就頷了首说:「我们当然愿意。」然而我却感觉到她们的手在微微颤抖。 佑哲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伸手摸了她们的头,「那你们听好了。首先,我要你们先有心理准备,我们可能需要单靠双脚行走好几个小时。在避免被小牛哥他们追上前,我们还需要使劲全力地往前跑。至于行动的时间,是在回来小屋后……」佑哲把他的计划全盘托出,不时停顿,好让她们消化。 「请问……」一把女声忽然从我们的后方传来。 佑哲停下,震惊地与我对望,面色顿时一僵。 这……不就是小琳的声音吗? 我转过头,果然发现小琳、坤楠和小季就站在我们不远的后方。 他们难道听见我们说的话了? 我们已经压低了说话的声量,结果还是被他们听见了吗? 我们面面相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琳迈开脚步走向我们,坤楠和小季慢了半拍跟在她身后。 「我没有听见你们在聊什么,但你们看起来很严肃。」小琳边把她那凌乱的头发往后推开,边开口说。 她停在我的面前,目光直射我的双眼,才低语:「你们那么鬼祟,是在计划逃走吧?」 我呆愣地看着她,心里一阵紧张。 她说没听见,怎么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既然她知道了,那她会不会出卖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小牛哥? 我们该怎么办? 我惴惴不安,任由思绪平白在脑里绕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出任何的解决办法。 小琳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打断了我的思绪说:「想问我怎么知道?我并没有想要偷听,是你那天的声量太大了。」小琳语毕,不以为然地移开视线。 她说的,应该就是我那天听了猴子的警告后,因为激动得要佑哲赶快跟我们一起脱逃,一时没注意当时候说话的音量。没想到被她给听见了。 真该死。都是我的错。 「所以你想要告诉小牛哥这件事?」我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小琳露出不耐烦的眼神,像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嘴巴却又吐出话来:「我才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想干什么?」佑哲也没客气地直接问道。 小琳一脸不悦,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反而问:「你们想要怎么逃走?」 「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佑哲的语气很差,可见他对小琳的印象真的很不好。 小琳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她若有所思的,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禁问道。 小琳不高兴地瞅我一眼,微微别过头,才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错愕地看着她,她发现了我的视线,竟然彆扭地转过身,侧对着我。 看见她此刻的模样,我不禁笑出声来,顿时舒缓了原先紧张的气氛。 「你、你笑什么?」小琳瞪我一眼,又转过头去。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也没有很令人讨厌。」我很老实地说。 小琳一脸狐疑,但还是没忘记用不耐烦的语气,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你们到底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忙?」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你有这么好心吗?」佑哲挑起了一边的眉,以怀疑的口吻问道。 小琳的瞪眼转到佑哲身上,语气不满地说:「没错,我是没这么好心,要不是昨天……算了,我是有条件的!」 佑哲眉心缩起,「什么条件?」 「你们成功逃出去的话,一定要想办法来救我们。」 「小琳,你……有想过要离开这里?」坤楠听见小琳说的话,脸色竟然马上就刷白。 「你不……害怕吗?」连小季的声音也颤抖了。 「如果是逃走,我当然不敢啊!所以我才说要他们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小琳理所当然地说。 面着对小琳,我问道:「如果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你就愿意帮我们?」 小琳点头,「那是当然,我说话算话。」 「你不怕我们食言?不怕我们逃走后,不理你们吗?」我奇怪地问。 小琳的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缓缓地说:「以前的我可能会怕。但昨天……之后,就不怕了。」 「什么意思?」我不解。 小琳直直盯着我,眼神忽然变得坚定,「我相信……你不会不理我们的。对吗?」 我一愣,浅浅地笑了笑。 6-1 被她听到了(二) 「佑哲。」我没有多加思考,就转头对佑哲说:「我相信小琳会帮我们。我们就答应她吧。」 小琳的嘴角微微地泛起笑弧。然而,她很快又切换成严肃的脸,「那你们先把整个计划告诉我们吧。」她的身子更靠近了我们,并压低声量说。 「缘澄,你真的相信他们吗?」佑哲在述说前,还是不安地问道。 我点头,「我相信。」 「我们也相信。」小衫和瓶喜也说。 佑哲瞟向不动声色的小琳,才淡淡地说:「……好,那我相信你。希望你不会背叛我们。」 小琳翻了个白眼,「背叛你们的话,我就失去了离开这里的机会。我才没有这么笨。」 佑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终于相信了她的话,「不过我觉得我有必要先告诉你,如果我们成功逃走了,小牛哥很大可能会带着剩下的你们,离开这间小屋。」 我微微一怔。 「如果我们成功逃走的话,小牛哥肯定担心我们会报警。只要我们报警,让警察沿着我们逃跑的路线回头走,就一定会找到这间小屋。」 如果佑哲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点。 我皱眉点头,「所以他们不会这么傻,继续在这里等警察来抓走他们。」 见小琳一脸惊慌,她似乎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佑哲低头不语,片刻后,他才说:「可是我可以答应你们,只要我们逃出去,就一定会报警,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去找你们。没有找到的一天,我们都不会放弃。」 我伸手握住小琳的手,对她点了点头。 小琳咬了咬下唇,脸上的惶恐逐渐消失。她望向她的两个同伴,不过几秒的时间,他们都同时頷了首。 「好。」小琳点头答应。 佑哲也不浪费时间,接着就把他的全盘计划娓娓道来。 「……因为监视我们的人有三个,所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没办法牵制住他们。」佑哲的忧心在脸上显露无遗,「而且,他们的身上都有手机。应该很快就会通知其他人来追我们。」 佑哲本来的计划,只是牵制住聪哥一人,并抢走他的手机。然而今天不是小牛哥的「半年一次」,所以监视我们进屋的人,会是往常的小牛哥、聪哥和小张三个人。要他一个人牵制住他们,的确很难做到。 小琳不发一语的,像是在思考。 佑哲顿了顿,又继续说:「因为我和缘澄也是昨晚才突然决定要今天离开,所以短时间内,我也想不到能解决这问题的办法。所以他们搬救兵的话,我们应该阻止不了了……」 佑哲看向我来,「我们只能祈祷他们不会这么快追上来……我真的不应该让你们在逃走的成功率极低的状态下离开,但是……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如果今晚不干,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慎重地点头。 佑哲原先的计划都被打乱,但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至少远比我们什么都不干,就这样坐以待毙。 「要抢走他们的手机,真的有点难度。」小琳皱着眉,「但我们可以帮你引开他们。」 「可是……这很危险。如果被小牛哥知道你们是故意帮我们……」我忧虑地说。 「嗯……我其实已经想到一个可以引开他们的好主意了。放心,我不觉得这么做会让他们认为我们在帮你们。」小琳对我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卖关子,「时间是在下车厢后对吧?我会让坤楠和小季帮忙。」小琳的表情很是自信。 我和佑哲对视一阵子。 「真的……没问题吗?」佑哲还是不太放心。 「没问题。不过你说,你还是需要一部手机吧?因为需要电筒来照明,才能确保逃走的路线无误……」 「他妈的,你们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出来?」聪哥的声音猛然从房外传了进来,打断了小琳的话,顿时吓得我们七个孩子全身僵硬。 佑哲眨眼,语气着急地说:「手机的事你们不需要操心,我会想办法抢走。我们得先出去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站了起来,一致摇头。 「那等下……麻烦你们了。」佑哲对小琳等人点头。 小琳他们也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 看着大家一个接一个从房门出去,我亦然发现,这似乎是我们七个孩子第一次围在一起说话。 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6-2 红色的天空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件事刚结束,想藉此喘一口气,另一件事又接踵而来,我的心情彷彿一直都是处在紧绷的状态,就快接近精神崩溃。 只有确保佑哲平安无事,我的不安情绪才得以舒缓。感觉只有过了今晚,我才能完全放下心来。 下了车,看见许久不见的老虎小哥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脑海顿时就飘过了猴子的身影。 他明明昨晚留在小屋守夜,但今天一早却已经不见他的人影。 想到最后一天留在这里,却没办法见到他,我不禁感到有些惆悵。 儘管我们并没有特别好的交情,然而他却愿意给我提示,让我知道佑哲即将面临的危险。因此,我想在离开前,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想知道他到底一直都在想些什么。 然而这些答案,我或许永远都听不到了。 老虎小哥的脾气依然很差,一点都没有改变。有时候我一不留神发呆而走慢了几步,他就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责备我,要我走快一些。 这天工作的时间过得有些缓慢,看着铁碗被放了一张又一张的钞票,想到今天是最后一天得到路人的施捨,我向他们鞠躬时,忍不住开口道谢。 我忆起这些年来,有太多太多总是毫不犹豫就选择帮助我的人。我噙着眼泪,今天的每一句谢谢,都带着好几公斤的真心和诚意。 「妹妹乖,要加油喔!」或许真的感受到我的真心,不少的路人也对我说出了鼓励的话。 心里的酸涩急速地就往鼻头衝去。我的眼泪掉得有点兇,怎么也控制不住。 今天的泪水,跟以往不同的是,它藏着的是感动。 * 天空因为夕阳的出现,而染成了鲜艳的红色。我已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顏色如此鲜艳的天空了。 这么罕见的天色,彷彿是上天想传递希望给我般,我盯着它好久好久之后,霍然就精神抖擞,让我更加确信今晚我们一定能成功逃出去。 工作结束后,老虎小哥带着我走向偏僻的小路。我远远就看见载送我们的货车。 想到等下的逃走计划,紧张的情绪令我的胃部开始翻滚着。我突感一阵噁心,不禁就乾呕了起来。 老虎小哥发现我的异状,只是瞅了我一眼,眉头小皱,接着又继续往前走。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紧张,我得放松才是。 走到货车前,我再次深深呼吸。然而车厢刚被小张打开,一阵哭喊声就像终于找到去处般,驀地从里头衝向了我的耳畔。 我的心脏彷彿被插进一把利器,瞬间就失去跳动的能力。 小张把手机的电筒往里面照射。在看见头枕在佑哲腿上的女孩时,我浑身被蒙上了一层厚雪,身体登时僵硬。 「……小衫!小衫!」瓶喜的哭喊声炸开了我的身体。看着眼前的一片血红,我的眼泪立即就像洪水般不断地流下。 「缘澄!是你吗?」虽然佑哲被蒙住了双眼,但我彷彿看见了他眼罩底下,充满着惊慌的眼睛。 我的双腿顿时一软,整个人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等什么?还不进去?」老虎小哥粗鲁地把我往车厢里推去。 我往前踏步,靠近小衫时,我的双腿终于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整个人跌在佑哲的旁边。 看着失去意识的小衫,她那淡黄色的上衣早就已经染成了红色,我再次体会到心被撕裂的感觉。 「怎……怎么了?小衫……小衫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好不容易,我才终于吐出了这些话来。 「把眼罩戴上。」聪哥把眼罩递给我,但我迟迟不接。他凑前来,把眼罩拉开,似乎想帮我戴上。我下意识地闪开,伸手就把眼罩拿过来戴好。 耳边传来了车厢门被关上的声音。货车接着缓缓行驶。 「佑哲……你……在吗?」我不安地伸手,试图寻找他的的体温。 一隻手碰到了我的手腕,下一秒就紧紧地抓住。 「我刚才听到……监视小衫的人对小牛哥说……她遇到了车祸。」佑哲的声音很沉,带着急促的呼吸声。 我感到震惊,滚滚热泪很快地就让眼罩湿了一大片,「车……车祸?那怎么不送她去医院?还在等什么?」 「呵,你在开玩笑吗?」聪哥的声音从车厢的右方传来,他轻轻一笑,「我们怎么可能送她去医院?」 「那……那就叫诺林拉赶快来帮她治疗啊!如果不马上让她治疗……她……她流这么多血,可是会死的!」我控制不了激动的情绪吼道。 「一号挺不幸的啊,小牛哥说诺林拉今天刚好不在国内呢,所以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也没办法了。」聪哥轻松地说着冷血的字句,「就看她能不能自己度过这关囖。不能就掰掰了。这也是她的命啊!」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佑哲闻言,立即就吼道。 听见聪哥说的话,我的怒气早就已经衝上了头,更别说佑哲了。然而,儘管我们都很生气,但我还是希望佑哲能冷静下来,什么都不要做。 「靠!你竟敢把眼罩给摘下!小牛哥!有状况!先停下!」聪哥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急促。 我的心顿时一凉。 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他就不是佑哲了。 紧接着,货车被大力地踩下煞车,一股强烈的力量把我整个人给往前拋去。 我的额头敲到了某样东西,正隐隐作痛着。我爬起身子,忍着痛就喊道:「佑哲,你听我说,先冷静下来!你也看到小衫流了很多血吧?我们得赶快回去帮小衫止血!你现在这样只会浪费把小衫救回来的时间!」 一阵静默,我只听见心跳的声响。半晌后,耳边才传来了佑哲的声音:「对不起,聪哥。我现在就把眼罩戴回去,拜託你,不要让货车停下!」 然后,我再次感觉到一股温暖覆盖在我的手上。 握紧了佑哲的手,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们的心中有着一样的想法。 ——必须先救小衫。 其他的事,对目前的我们来说,都不重要了。 6-3 没有任何反应 货车抵达小屋的前面。我们把眼罩脱下后,佑哲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小衫走下车厢。瓶喜早已经泪流满面,只能一直紧紧握着小衫的手,并唤着她的名字。 我的心沉进了湖底。看见瓶喜此刻的模样,我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地流下。 小琳等人愣愣地看着我们,脸上尽是惶恐和焦虑。 「你们什么都别做。今天……没办法了。」经过小琳的身边,我低声地在她耳边说。 小琳一脸担忧,「可是这样的话,你们不就……」 我摇摇头。 不管怎样,我们都没办法罔顾受重伤的小衫。如果就这样带着血流如注的她逃走,我们或许得过了好几个小时,确定没有人追上我们时,才能处理她的伤口,让它止血。 她肯定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自己逃走。 小衫醒过来没见到我们,她会怎么样?我根本无法想像。 况且,就算我们丢下她成功逃走了,我们一辈子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我们已经没办法实行本来的计划了。 我们……已经失去了唯一能逃走的机会。 好不容易把小衫安置好在房里,她依然毫无知觉,一动也不动的。我们非常心急,不停地帮她止住身上流出的鲜血。看着她的脸庞,我脑海里浮现她平时黏着我,微微笑的模样,我的胸口痛得无法正常呼吸。 为什么我又得再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之前是佑哲,现在是小衫。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他们? 看见小衫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从她身上流下的鲜血早已经把她身上的纸箱给染红,我已经没时间再思考什么了。用衣袖把眼泪都擦掉,我马上就站起:「我去找小牛哥,让他找另一个黑市医生来。」 然而,佑哲却叫住了我:「缘澄,让我去。」 我立即摇头,「不行,小牛哥看你特别不顺眼,不管你怎么求他都没用的。还是我去好了。」 佑哲皱起眉头,「可是……」 「没有可是了。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我已经不是之前的缘澄了。」我的语气淡然,却十分地坚定。经歷了那么多事,我早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胆小、拿不定主意、不懂得思考的缘澄了。虽然没有信心可以说服小牛哥,但我如果连这一线的机会也不试着争取,我们就会永远失去小衫。 走出房间,只见聪哥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位子上玩手游,小牛哥也正好从小屋外进来。聪哥先留意到我,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小牛哥就先开口了:「怎么了?不好好呆在房里出来想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屈膝在他面前。他饶富兴味地望着我。 「小牛哥,小衫……流了很多血,你可以……去找另一个黑市医生来吗?」我停顿,又继续说:「只要你答应,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怎么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小牛哥笑了笑,「对不起啊,权哥一直都只相信诺林拉,其他人……真的没办法喔。」 我咬牙,把刚落下的一滴眼泪擦掉,还是不死心地说:「你可以瞒着权哥……只要你救了小衫,我一定……一定会报答你的!」 「大姐姐!」瓶喜的声音伴随着快速移动的脚步声驀地从房里传来。 我转头一看,泪流满面的瓶喜脸色惨白,我的心里彷彿被强烈的力道拧了一下,不好的预感通过血液,往身体的四处推散。 「大哥哥说……小、小衫她——」 瓶喜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推开了房门,奔向了睡房。 外面的光线把房里照亮了一半,还没来到小衫的身边,我就清楚地瞅见佑哲的脸上闪着碎光。 那是……他的眼泪…… 「小衫……对不起。」 听见佑哲的话,我的双腿霍地就失去了支撑的功能,膝盖直直落地。一股刺痛马上就从膝盖骨窜到了我的心脏。 「缘澄……」佑哲跑到我的身边来把我扶起,「缘澄……你有没有怎样?」 我摇头,不停地摇头,任由眼泪打湿我的脸颊。 佑哲把我扶到小衫的身边,我紧紧抓住小衫的手,「小……小衫?小衫……你怎么了?」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见她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我伸手抚上她的脸,忍不住就哭喊:「小衫!你快应我!快起来!小衫!」 然而,小衫却像一个无生命的娃娃般,依然安静地躺在我的面前。站在我身边的瓶喜也在大力地摇晃小衫的身体,不断喊着:「小衫!你快起来!大姐姐在叫你!」 「缘澄……瓶喜……」佑哲不忍直视,闭上了双眼,别过头去。 我早就注意到了。小衫的胸口,已经没有任何的起伏。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小衫就这样离开我们…… 小琳、坤楠和小季也站在小衫的身边,神色凝重,感觉眼泪随时就会掉下。 「小衫……你昨天说还想听我唱歌……你赶快起来……我现在就唱给你听!」瓶喜吸着鼻子,又努力地清喉咙,「我现在唱……你听了就要赶快醒过来……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idon’thaveallthewordstosay i’mstillhealingfrommymistakes i’lltaketheweightifitmakesyoustronger idon’twannaleaveyouinthisplace……」 一股温暖突然把我和瓶喜覆盖在下。瓶喜的歌声戛然而止。 佑哲把我和瓶喜揽在了怀里。我微微一愣,滚滚热泪更是无止境地流下。 对不起,小衫。大姐姐没能救你…… 在睡房里的这一夜,看似像往常一样平静,却充满源源不绝的哭泣声。 6-4 一定要坚强 「碰!」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又突然被打开。 我发现自己真的对这把声响感到厌恶。 在睡房里面的每个人,从好几个小时前就一直维持同样的坐姿,谁都没有移动,更别说是睡着了。 除了小衫。 只有小衫一人,一直都在安静地睡着。 聪哥丝毫不理会房里的凝重气氛,直直地就走进来。走到小衫身边,他皱了一下眉,表情充满好奇地问道:「一号死了?」 佑哲抬起头,怒目圆睁地看他,拳头一下就攥得紧紧的。 见我们没有人回答他,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蹲了下来,伸出手指往小衫的鼻子靠近,却被佑哲一手给拍掉了。 「不要碰她。」我怒瞪着他,挡在了他的前面。 聪哥似笑非笑地把头探去一边,接着点点头说:「看来是已经死了。」 「小牛哥!」聪哥往房外喊了喊,「一号死了。」 小牛哥缓缓地走到门口,眉头轻蹙,摆手就说:「那你快点去处理吧。」一副嫌弃的模样。 「你们想做什么?」瓶喜发疯似地推开聪哥,怒视他。 聪哥直接就摑了瓶喜一巴掌,嗤笑说:「怎么了,七号?你竟然要学三号反抗?」 「不要碰瓶喜!」佑哲忍不住大吼。 小牛哥把一切尽收眼底,却还是不疾不徐地对另一头说:「唉,阿聪你最近做东西真的很慢,在搞什么?猴子,进来帮我把一号搬走。」 塔塔塔几步,猴子就出现在我们的睡房里。 他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只是往我这一瞟,就走前去把手放在小衫的颈下,另一手则放在她的膝盖下面,把小衫整个人抱起。 「小衫!」瓶喜试图衝前去。 聪哥马上就伸手勾住了瓶喜的颈项,阻止了她的去向。 「不、不准你带走她!」我也想上去阻止猴子,却不知为何人刚站起,双脚又再次发软。 猴子不理会我说的话,径直就抱着小衫走向房门。 佑哲立即衝前,却突然被小牛哥给拽住了肩膀。小牛哥的力气很大,不管佑哲怎么挣扎,都没办法再移动他的脚步。 「小衫!」 在猴子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口前,我终于稳住了双脚,马上就追过去,却在走到小牛哥身边时,左小腿猛然被一股强烈的力道给踹了。 我的左膝失去支撑,立即就着地。我微微抬眸,小牛哥一脸不满地看着我。 刺痛感从我的膝盖骨迅速蔓延到全身的神经,我试图站起来,却在发现猴子早已不见踪影。 「小衫!」 「喊什么?人都死了,留她在这里干什么?」小牛哥烦躁地皱了下眉头,「你们很喜欢对着尸体吗?」 听着小牛哥把小衫说成了尸体,我感觉到心脏再次被狠狠地撕裂。 小衫……真的死了…… 我悲痛欲绝,顿时哭得不能自己。 「话说,三号,阿朋的人刚才就已经来了,你也是时候离开了。」小牛哥对着佑哲,笑瞇瞇地说。 佑哲脸色刷白地望向我,我感觉到我的心脏,再次被寒意给包覆起来。 「嗨,我在外面都听见你们说的话了,现在终于轮到我出场。你就是要加入我们的人吗?」一把陌生的清脆男声猛地从房门口传进来。 把快模糊我视线的眼泪给擦掉,我发现房门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下巴留着鬍渣的年轻男子。他阳刚十足的外型,跟他斯文的语调一点都不搭。 男子望着被小牛哥压制的佑哲,右唇角忽然就扬起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佑哲一脸不屑地瞥了年轻男人一眼,就别过了头。 「没错,就是这个小子。」小牛哥笑了笑,「石头你是阿朋的左右手之一,怎么还劳烦你亲自来啊?」 外号叫石头的男子笑意更深,「当然要亲自来看看他是否有资格加入我们。嗯,眼神不错,看起来很有气势。这小子不错。」 石头停顿,又点了点头说:「那就照小牛哥跟朋哥说好的那样,我现在就把他带走。」 「不要!不要带走佑哲!」我已经无法冷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一切。 明明我才刚经歷失去小衫的痛,为什么现在佑哲又要离开我?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你要跟我开一个这样的玩笑? 「你是哪位啊?哭成这样真的很难看。」石头只是不悦地瞟了我一眼,似乎并没有把我当一回事,转头就吩咐他的两个手下过来架走佑哲。 「缘澄!」佑哲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着手臂,我看得出他已经用尽吃奶的力气在抵抗,然而最后,他还是被他们的一拳一脚给制服。 看着佑哲跪坐在地上,我立即就跑前去,却被石头给挡住了。 「怎么?不捨得?看起来感情很好嘛。」石头低头看我,左眉往上一挑,若有所思的,「好吧,看在你们已经不可能会见面的份上,我就让你们好好相处最后五分鐘。五分鐘后,我们一定会把他带走。我能做到这样,已经仁至义尽了。」 「小牛哥,我们先出去等等吧。」石头的头向房门外点了一下。 「没想到阿朋的人都有情有义的嘛。」小牛哥说完,就和石头一起大笑。 「看到他们这样,还是有点不忍心啦。」石头说着,又笑了起来,感觉言不由衷的。 然而,他说话算话。他叫了手下先行离开房后,也和小牛哥一起走出了睡房。 「佑哲!」我赶紧衝到佑哲前,把他扶起来,「你有没有怎样?」 「我没事。」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还是露出那一个想让我放心的笑容。然而,我却只感觉到有千万的针在往我的心脏刺去。 我把他给紧紧抱住,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怀里。他温柔地拍拍我的后背,接着也回抱着我。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拥抱彼此,久久没有任何的动作。 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我的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流下。我不想离开这个令我感到心安的体温,不想离开这个让我眷恋的怀抱。我们明明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 「佑哲,你不可以离开……你不能离开我……」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我却还是失去理智般地把这些话说出来。 我们都很清楚,只要错过了今天逃走的时间,佑哲就一定会跟我分开。就算我们有多不愿意离开彼此,小牛哥和朋哥的手下,也一定会把他给拖走。 只要回到这个小屋里,我们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任他人摆佈…… 为什么?我再次忍不住问上天,为什么你硬是要把我们给分开? 「缘澄,不要哭了。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可以吗?」佑哲的嗓音从上面传下来。 我离开他的拥抱,擦掉了眼泪,对上了他的墨色眸子。他的神色悲伤,却再次努力地牵起微笑。他一隻手移到了我的腰部圈着,另一隻手则轻柔地抚摸我的脸庞。 「我会一直记住你的样子。下次见面,我一定马上就认出你来。」 下一秒,我感觉到一抹温热的柔软印在我的额头上。 我的眼泪如倾盆大雨般再次落下。 「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一定会再见面的。我会回来找你的。」佑哲的表情十分认真,声音鏗鏘有力,「不管过了多久,你都要等我。」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一股温暖再次包覆了我的身体。我整个人,再次跌进他的怀抱里。 「缘澄,失去了……小衫,我们都那么痛苦了,更何况是跟她那么要好的瓶喜。只有你……才能让她振作起来。所以,你一定要坚强。」 「还有,不要对这个生活感到绝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答应我,好吗?」佑哲的声音轻柔,听着他的话,我依然只是一直点头。 如果时间能倒流,哪怕只是一天也好,我一定会马上让佑哲带着我们一起离开。这样小衫就不会遇上车祸,佑哲就不会被朋哥的手下带走,这样我们四个人,才能永远在一起。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时光机,我没办法回到从前,就算我多不愿意,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是将会成为我未来无法磨灭的痛苦回忆。 6-5 避开我的问题 短短一夜间,小屋里的孩子从七个,变成现在的五个人。 我们的睡房处在前所未有的低气压当中,就算外面的光线像平时一样洒了进来,但我的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我的身体早就已经坠入了无底的黑洞,深不见底。刺骨的寒冷随之袭上。我感到恐惧,但却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害怕,逼迫脑袋想着佑哲适才说的话语。 我答应了佑哲,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也一定会好好生活下去。不管怎样,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的人了……佑哲说得对,瓶喜现在非常需要我,如果我没办法振作,那年纪更小的她,又要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我走到瓶喜的身边,听着她幽幽啜泣,我心往下一沉,不禁就伸手抱住了她。 不久,我的耳边传来了瓶喜的歌声。她唱着我们四人最喜欢听的那首歌。 我安静地听着。她的歌声彷彿形成了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进我的心房。此时此刻,我彷佛感觉到小衫和佑哲,都依然陪伴在我们的身边。 然而才这么一想,我的眼泪就如倾盆大雨般落下。 「二号!」 我的眼罩粗鲁地被扯开,一道强烈的光立即射到了我的双眼。光晕中,我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站在车厢的外面。 「二号!」聪哥的声量再次提高,接着把我拽了起来,往车厢外推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车厢的。明明上一刻我还在听着瓶喜的歌声,没想到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工作的地点。我的精神依然恍惚,一个站不稳,就快跌下,整个人却突然被陌生的双臂给接住。 我抬头一看,一对桃花眼先映入我的眼帘。 「是你?」我站稳双脚,皱着眉看向眼前的猴子。 猴子目光冷峻地瞟了我一眼,就走向了货车的副手座。他跟小牛哥交谈了几句,货车就呼啸而去。 「愣着做什么?走了。」猴子把双手插在了裤袋,斜视着我。 跟着他的步伐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问道:「你……你把小衫带到哪里去了?」小衫微笑的模样,再次在我脑海里浮现。我不禁捂住发疼的胸口。 猴子停下,转过头看我,「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我把又快掉下的泪水用手背擦掉,直直走向他,忍着怒气问:「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他盯着我,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复杂。我把不断试图从眼角溢出的眼泪又擦掉,他别过了头,不愿意面对我。 「已经处理掉了。」彷彿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嘴角才流露出这句话来。 我怔然,「你……说什么?」 「她已经死了,你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猴子皱着眉回过头看我,语气淡然。 再次听见小衫已经死去的事实,我的心口彷彿被塞了一匹布一样,堵得我难受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小衫会突然发生车祸?」我近乎失控地喊道:「如果你们肯马上救她,她就不会死了!」 我蹲在地上,任由眼泪哗啦啦地直涌而下。 脚步声慢慢地靠了过来。 「她在车祸发生之后,已经奄奄一息了,就算马上送去医院,也不太可能救得回来。」 我微微抬眸,发现猴子竟然就蹲在我的前面,脸上闪过一丝的担忧。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监视她的人。他叫木庭。」猴子突然站了起来,恢復了淡漠的表情,「他说一号是在离开工作地点,正前往会合地点的途中遇上意外的。」 「听说是因为装着钱的小布袋掉在马路中央,她一时心急,没注意来往的车辆就跑前去把它给捡起……」他缓缓道:「她被车撞倒后,小牛哥也正好打了电话催促木庭赶快到集合地点……」 我也站起,直接就打断问道:「所以他就直接把小衫带过去?」 猴子点头,「但他说了,那时候的一号已经很虚弱了。」他看了我一眼,又说:「根本就救不回来了。」 听到这里,我的视线再次被水雾给模糊了一片。 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小衫?小衫做错了什么吗? 到底为什么……? 我再次禁不住蹲下放声地痛哭。 小衫,对不起……是我们没有早点带你逃走……如果我们早点作好决定,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小衫……我真的……很想念你…… * 「可以走了吗?」 猴子的声音在我哭哑了嗓子之后响起。 我感觉自己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吸了吸鼻子,我把脸上的泪水都一一擦掉。 大哭一番后,我稍微冷静了下来,也更确切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不受控制地痛哭。在瓶喜面前,我绝对不能这样。 我咬了咬下唇,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方才大哭的时候,猴子只是一直站在我的旁边,不发一语。看见我终于站起,他盯着我看好一会儿后,才往前踏步。 虽然猴子是跟我毫无关係的一个人,然而他刚才的无声陪伴,让我感受到他明白我的无助和难过。儘管已经到了该工作的时间,但他还是没有打断我,任由我把一直堵在心口上的难受,全通过眼泪释放出来。 对于他的谅解,我感到一丝的温暖,更确信他跟小牛哥他们很不一样。我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才缓缓跟上。 每走一步,我就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恢復以往的状态,努力地不再沉浸于悲伤之中。 待自己完全冷静之后,我又走到他的旁边,鼓起勇气问道:「那……佑哲呢?是你提议小牛哥让佑哲去朋哥那里的。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这也是一直存在我心里面的疑问。对于猴子当时候的提议,我虽然觉得奇怪,但直觉却告诉我,他这么做……应该是有什么理由的。 他在我看着佑哲就快被摘取器官、近乎绝望的时候,提醒我要振作,不要放弃。我不认为这样的人会伤害佑哲。 既然不是伤害,那他提出的建议,难道……是因为想帮佑哲? 「我们就要到工作的地点了,不要跟我靠得那么近。」猴子虽然这么说,然而并没有生气,态度反而有些温和。他警戒地四处张望,接着才转过头侧对我,把接下来的路线缓缓道出,避开回答我的问题。 「我会跟在你的后面。可以出发了。」语毕,他走到我的身后,把我轻轻地往前一推。 「你为什么……一直逃避我的问题?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吗?」我大胆假设地问道。 「是朋哥那里需要人,我才会提议让他去。」没想到猴子被我这么一说,还真的回答了。 我微微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他需要人?你认识朋哥?他是做什么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 「是小张告诉我的。他之前也问过我要不要去跟朋哥,但我选择来小牛哥这里。」最后,他还是淡淡地回答。 「所以你想帮朋哥,才提议让佑哲过去?还是……因为你想帮佑哲……」 他的眉心往内缩了缩,「不说了,该工作去了。走吧。」 他果然一直在逃避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 猴子的眉梢再次锁紧,表情不悦道:「我说,先去工作,听懂了吗?」 虽然心里还是有很多的疑问,然而听见他这么说,我也只能暂时住嘴。 如果我继续追问,他可能以后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了。 * 天空早就完全亮了起来。空气中的尘埃和粒子已经把太阳的光给散射,让天空呈一片蓝色。 我坐在商街上一个显眼的地方,心不在焉地开始我本以为再也不会接触的工作。 如果昨天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我想我们四个人,现在可能已经快快乐乐、不受拘束地生活了吧。 又有谁想到,我们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6-6 回答我的问题 虽然逼迫着自己不去想,然而这一整天的工作,我的脑袋依然时不时闪过佑哲和小衫的脸孔,还有这些天跟他们相处的点滴。 小衫带着天真笑容勾着我的手臂,说我就像她姐姐一样的那个场景,深刻得彷彿像昨天才发生的事。 为什么我们会在一个人离开之后,不断地回忆跟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是因为不捨?还是因为清楚知道我们不会再製造新的回忆了,所以不想要忘记以前的回忆? 我没有失去佑哲,我只是暂时跟他分开了。我相信他说的话,相信自己一定会再次见到他。只要再见到他,我们就会再製造更多更多的回忆。 然而,我和小衫之间的回忆,在这一生,却再也没办法增加,也不会更新。 我的心顿感一阵刺痛。 没事的。我不能再哭了。小衫一定也不希望我每次想起她时都要大哭一场吧。 没事的,小衫。你儘管放心,下一次想起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是面带笑容的…… 要乐观。要坚强。 这是佑哲不停传递给我的讯息,我不能就这样忘记。 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我跟着猴子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旧工业区。 确定四下无人后,我带着满腹的疑问跑前去。 「你是因为要帮朋哥,所以才提议让佑哲去那里工作吗?」挡在猴子的面前,我劈头就问,想继续早上的话题。这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他已经没有任何藉口避开我的问题了。 「还有,朋哥是做什么的?他的工作很危险吗?」 猴子的鞋尖与我的碰撞,我的额头不小心敲向了他的胸膛。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后退了一步,态度冷漠地说:「你真的很多问题。」 「我是很多问题。」我点了点头,依然追问道:「你选择不去朋哥那里工作,反而跟着小牛哥,是因为朋哥的工作很危险?」 他环胸盯着我看,直接就忽略了我前面的所有问题,反问我:「你问这个问题,是在关心我,还是关心三号?」 他是一个面瘫。已经很多次了,就算我仔细打量他的脸庞,但从他的表情,我根本看不出他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担心佑哲……会有危险。」然而面对着这样的他,我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老实地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想,这是因为我心里一直都认定他是好人吧?所以我才能肆无忌惮地问他这些问题,甚至不自觉就把内心话道出。 猴子闻言,微微侧过了头。沉默了半晌,他还是开口了:「权哥底下有几个集团,小牛哥和朋哥分别掌管不同的集团。只要是权哥底下的工作,都有一定的危险性,并没有说哪个工作比较危险。」 「那朋哥……负责什么集团?」我怀着不安的心,再次问道。 「盗窃集团。」猴子淡淡地说。 我登时讶异不已。除了因为我没想过他真的会这么直接就告诉我,也因为他说出口的是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盗窃集团?是要帮他们进行……偷窃?」就算我相信我和佑哲还会再见面,但对于佑哲此刻的处境,我一无所知。我希望能通过猴子的口中,得知一些关于他工作的环境和情报。哪怕是一点也好。 猴子頷首,没有一丝犹豫地说:「他们会先让新人先进行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让他们出外办事。」 我咬了一下嘴唇,担忧地说:「偷窃的话……如果被抓到,不就会被送去警……」 「应该会吧。」我的语未落,猴子就径直道。 我微微睁大眼睛,心缩了一下,「那……那不是很危险?而且他在朋哥底下受训,又会怎样被他们对待?也会被拳打脚踢吗?还是更加地……」 猴子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马上就打断我:「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你们一样的人?」他忽然就转了一个话题。 我微微蹙眉,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们被权哥从人贩子那里买下来,其实也挺幸运的。」 「幸运?」我傻眼。我有没有听错什么?他突然是在说些什么? 「你们被分派到小牛哥负责的乞丐集团,没有被截肢当伤残乞丐,应该要觉得庆幸。据我所知,另一个帮派的乞丐集团,对小孩非常地兇残。你们现在受的苦,只是他们的十分之一吧,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的心登时被大力地拧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其他的乞丐集团,会把小孩截肢……」我的嘴唇不住颤抖。 猴子点头,「没错。所以权哥底下的集团,并没有他们残暴。」 「没有……残暴?」他的话也太可笑了,「你说这话,到底想表达什么?」就算我们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被截肢,但我们这几年也不免受到他们的拳打脚踢,这还不算残暴? 他越过了我,往前走去。下一刻,他的声音从我的前面传来:「这些年受的苦,你们不也都忍受下来了吗?况且,你们一直都只受了皮外伤罢了。除了那次是因为三号反抗,才会受重伤。」 「我只是想说,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三号会怎样。只要你们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不会对你们太残暴。」他的语气十分淡然。 我微微一愣。 「你等一下!」我不禁对着他的后背喊道,「你说这话是……」 「你要怎么解读,都不关我的事。」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马上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在他的身边。 他是觉得我会非常担心佑哲,所以才说这些话让我放心吗? 我不禁转头瞟了他一眼。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对他的内心世界,似乎愈来愈好奇了。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跟着小牛哥?而不是朋哥?」我又问。 「因为我哥在这里。」真没想到,猴子还会回答我他的私事。 我想起还没见到猴子之前,曾经听过小张和小牛哥谈起他时的对话。 「那个小张,是你的哥哥?」 「我说的是他没错,但他不是我的亲哥哥。」 虽然猴子每次看起来并不想跟我有过多的交谈,然而只要我有疑问,他十有八九都会为我解答。 我想,他的心地还是善良的。他或许是有无可奈何的理由,才会选择成为小牛哥的手下。就算他曾说过自己并不是好人,但我双眼所看到的,并不是这样。 「你是因为想帮佑哲,所以才提议送他去朋哥那里吗?因为你知道小牛哥早就看他不顺眼,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他……」我还是很在意这个问题。 他皱眉,难得露出不解的表情问:「你哪来的根据,认为我想帮他?」 他这么问,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只拋出一句:「就……我的直觉。」 他的眉头深锁,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不满意。 「在这之前,你就给了我提示,让我知道佑哲会有危险。在我得知丁丁死去的真相、差点放弃救佑哲的时候,是你的话让我重新振作的。」我只好说,「这不是明摆着说,你也很想救他吗?」 听完了我说的话,他却只是淡淡地回了我一句:「你想太多了,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救他。」 「虽然你这么说,可是你的确做了。」我停顿,「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现在知道佑哲……暂时不会有危险,我真的放心了不少。」 虽然佑哲离开了我,但我很清楚,这都是暂时的。我们只是暂时分开,只要我耐心地等待,就一定会看到安然无恙的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是如此深信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停顿,「你那时说,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那是什么?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所以你才会成为小牛哥的手下吗?而你要守护的,是不是就是小张?」 猴子停下了脚步。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那么好奇?」他头也不转,直接就问,「而且这是三个问题了。」 我走到他的面前,微微抬头看着他的双眼,「我相信你不会像小牛哥他们那样,为了钱不择手段、做伤天害理的事。」 他的唇角若有似无地轻轻翘起。 他笑了? 我直勾勾地看他,接着不住眨了眨眼,想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然而下一秒,却只看见他没有任何皱褶的脸孔。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那你就错了,如果不是因为钱,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语落,他再次越过我的身体走在前头。这天,不管我再怎么唤他、跟他说话,他都不再有回应。 猴子身上的神秘气息,似乎并没有因为我们今天的交谈而消失一些。 6-7 长大后的我们(300留加更) 瓶喜已经连续两晚都没有合过双眼。不只是她,就连我也一样。 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睡觉时都有佑哲的拥抱。少了他温暖的体温,我感觉自己就像落在悬崖前的羽毛般,随着风吹轻轻抖了抖。寒冷。没有一丁点的安全感。 这一夜,躺在我旁边的瓶喜似乎洞悉了我的不安,把身子挪向我来,「大姐姐,我可以……抱你吗?」她忍不住哽咽。 我把手伸到她的肩膀,直接用行动回应她的疑问。她把我紧紧抱住,幽幽啜泣声也传进了我的耳畔。 我没有安慰她,任由她在我怀里哭泣。一直到哭声停止,瓶喜才再次说话:「大姐姐,我不能没有你……如果连你也不在了,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我应该很明确地告诉她,我不会不在,她不会失去我。然而经歷了这些天的事,我深刻理解了,就算我们心里有多确定、多想做到某些事情,外来因素还是能硬生生地挡在我们面前,阻止我们这么做。 「瓶喜,如果哪天……我真的不在了呢?」我很肯定自己不想要离开瓶喜,然而我根本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于是忍不住就问了她这个问题。 就算我多不愿意,但我还是离开她的话,她会怎么样? 「不在?」瓶喜的声音微微颤抖,「大姐姐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我了吗?」 「不,当然不是……」我立即就否认,「佑哲说他一定会回来找我,所以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等他。」 我希望自己能一直在原地等着他回来,然而我没有忘记曾经答应过小牛哥的交换条件。 他说,只要权哥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们就会让我去卖身赚钱。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还能留在这里。 恐惧顿时如光速般佈满着身体的每个部位。我的头皮发麻,冷汗也开始从额头处不断地冒出来。 还记得刚上小学时,我希望自己能赶快长大,成为一个大人,这样父母就没办法控制我做任何的事了。 然而到了现在,我却希望自己永远不会长大、不会成长。如果我还是当年的小女孩,小牛哥就不会把我送去卖身……如果我们这里的孩子都没有长大,那就永远不用担心我们会失去利用价值,而面临被摘取器官或卖身的下场。 为什么长大后的我们,需要经歷这样的事? 为什么……长大是如此痛苦的事? 胸口微微疼痛发胀,泪水已经悄悄地在眼眶中打转。 不,不准哭。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脆弱。如果我还是像从前一样一点改变都没有,那我要怎么在没有佑哲的陪伴下度过无数个黑夜? 佑哲,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找我? 你会在我被送去进行新工作前,把我带走吗? 我,真的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我们等大哥哥回来,再一起离开吗?」瓶喜的声音打断了我已飘远的思绪。 除了当时候在场的我和佑哲,房里的孩子没有一个知道我和小牛哥的交换条件,也不知道为什么佑哲会突然被带去朋哥那里工作的原因。 有些事情说出来只会徒增别人的担心和不安,那我当然选择什么都不说。 「没错。我们一定可以等到他回来的。」我说。 在我怀里的瓶喜大力地点头。我们俩就这样一直抱着对方,陪伴着彼此度过着又一个漫长、无法入眠的夜晚。 隔天一早,小琳他们梳洗之后,就徐徐地走向了我们。 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他们怎么了,小琳就先问道:「你们不打算逃走了吗?」她少见地露出关切的表情,这一刻看她,我感觉以前那冰冷冷、只会说出难听话的小琳,已经不在了。 时间的流逝,会让一个人成长,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我对她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我记得佑哲哥哥说过,后天就是那个……『半年一次』了。你真的不想逃走吗?」她停顿,眉头又更皱了,「我认为你可以照着佑哲哥哥本来的计划实行。我们会帮你牵制住聪哥。你就带着瓶喜好好逃走那就好了。」 「不行,我们不会自己逃走的。我们会等大哥哥回来才一起走!」瓶喜抢先帮我把话说出来。 「佑哲哥哥会回来?」坤楠有点惊讶,「可是那天我听那个……朋哥手下的语气,他让你们好好道别,像是在说……你们不会再见面似的……」 我和瓶喜愣了愣,还没作出任何回应前,坤楠就被小琳责骂了:「别乱下定论!」 「小琳姐……可是这个是……事……」小季正说的话也被小琳的瞪眼给打断了。 我想,不只是坤楠和小季,其实在场的所有人,也清楚听见那天石头说的话。 我们其实都很清楚,不管是在这里,还是佑哲被带去的那个地方,我们一直都被控制着,没有任何的自由。所以佑哲能再次回到这里的机率,几乎是零。 小琳早就了解一切,所以才会来问我们要不要逃走,却不忍在我们的面前戳破佑哲很大可能回不来的事实。我没想到她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然而,我依然相信那一点点的可能性。佑哲答应过我说会回来找我,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 「小琳,你还是我之前认识的小琳吗?」我忍不住问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你今天真奇怪。」小琳露出嫌弃的眼神。 「我总觉得以前的你都说不出好话,怎么现在……」我停顿,轻声低喃,「却一直这么为我们着想啊……」 小琳一愣。 「老实说,我以前会那样,只是看不过眼。」她淡然道。 「什么意思?」我百思不解。我以前都没惹过她啊! 「是我,看不过眼你的作为。」她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我,翻了一个白眼,「我之前总觉得你身边的人都一直在逗你开心,可是你还是一副要死不死的表情,看了就觉得讨厌。你都这样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对你这么好。」 「不过我要声明,我说的是之前。后来你好像稍微……好点了,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不过我还是不想跟你们打好关係。」她毫不在意似的就把这些话说出来。 「你这……该不会是在嫉妒吧?」这孩子怎么好像……有点可爱?我不禁伸手就摸了她的头。她一惊,彆扭的表情立即表露在脸上。 「你……你在干什么啊?」小琳的脸微微变红。 「没什么,我很喜欢你的直率。」我笑了笑,「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还说要助我们离开这里。但我相信佑哲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们不会离开,会一直留在这里。」 是啊,我就是傻傻地相信那个不管怎样,都把我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佑哲。 这时候的我,一直都坚信自己一定会在这里等到佑哲回来的那一天。却不知道几天后,我离他……更加地遥远了。 6-8 他的内心世界(一) 「大姐姐,晚上见。」 早上,跟瓶喜道别后,我走到车厢的旁边去。 「……好。」 「你就别想太多了,好好工作去。我看好你的。」 「……谢谢小牛哥。」 站在这里,我隐约听见猴子和小牛哥的对话。我覷向猴子。他微微垂下头,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货车离开之后,猴子瞟了我一眼。他虽然还是露出他的一号表情,然而我却感觉到他的双眸释放出深不见底的阴森,似乎……还带有一丝的忧鬱。 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跟往常的他不太一样。 他转过身往前走去。 我一怔,根本没有考虑就跑前挡住他的去处。 他的表情顿时像吃了屎一样难看,然而却依然不发一语。于是我们就这样乾瞪着彼此,一直到他终于受不了,才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语气死板板,没有任何起伏,却也听不出有任何的不悦。 「我可以问你问题吗?」我眨了眨乾涩的眼睛问道。 「我今天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他无神的双眼紧闭一下,接着把我推到一边,继续往前走。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是不是……」我径直就在他的后头喊道:「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他正往前移动的左脚登时悬在了半空,又回到了原来的位子,隐隐证实了我心里的想法。 我的确是多管间事了。猴子一直以来的态度明摆着不想我接近他,但看见他眼神里的黯淡,我却没办法当作没一回事。对于一个帮过我多次的人,我无法坐视不理。 如果可以,我想知道他内心的世界。我希望能尽我所能,来帮助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想报答他吗?还是因为他实在太神秘,所以我对他充满了好奇? 可能两者兼有吧。 我走到他的身旁,「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告诉我,还会觉得我多管间事……就当作是我要报答你帮过我好了,如果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有时候一个人把不开心的事都闷在心里,会很痛苦的。」 见他不语,我又继续说:「我就曾经试过……」 我猛然住嘴,那是因为猴子在这时候转过头来。 「因为我一直想守护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他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语落,他继续往前走去。一层又一层的孤单和忧鬱围绕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喉咙不知为何乾涩得说不出话。 想守护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我的脑袋出现了佑哲的脸孔,接着是鲜血直流的小衫。酸涩感也在瞬间往我眼眶中衝去。 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突然消失,这样的感觉,这样的痛,我再熟悉不过。 彷彿整颗心被掏空般。什么也不剩。 这一刻,我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因为不管我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他。 这天的工作地点,似乎是我几个月前曾到过的商圈。 坐在熙来攘往的街道旁,我因为始终在意猴子方才说的话,于是在没有人经过时的空档抬眸寻找他的踪影。 他就站在与我同一条的街道上,离我有大约两间店的距离。他手拿着手机,低头看着萤幕好久,迟迟都没有其他动作。 「这个是给你吃的,不要饿坏了。」一个路过的妇人把麵包放在我的面前。 我对她鞠躬表示感谢,妇人点了点头后,就走开了。 一直到把麵包都吃完,我看向猴子的方向,他依然还是维持同一个姿势盯着手机瞧。 他到底怎么了?他这样……还算是在监视我吗? 我的脑袋又浮现了种种疑问。 是因为他要守护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才会这样吗?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地失常? 6-8 他的内心世界(二) 原本高掛空中的烈日在不知不觉中,往西边落下。闪亮的橘黄色流淌在街道上。我低头看着洒在我半边腿的橘光,思绪再次把我带到我们计划逃走的那个黄昏。 那天我所看见的红色天空,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抹去。我曾以为那是希望的徵兆,然而过了那天我才知道,那其实是代表着奢望。是我们想得到、期望看到,却怎样也没办法好好接住的希望。甚至连本来拥有的,也跟着失去。 看到红色天空的那天,小衫离开了,佑哲被带走了,而我们也始终没有逃出去。 街道上的人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没有减少。我抬头,眼睛再次寻找猴子的踪影。 他的位置不难寻找,我只花了短短的几秒时间,就看见他了。 虽然他已换了一个监视的位置,然而他的神情、姿势,甚至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跟中午时见到的他一模一样。 望了望四处,趁没人注意时,我拿着铁碗往他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我站在他的面前,我身上的影子遮挡着落在他手机上的光线,他才抬起头来。 他的黑色眸子顿时被橘光给覆上一层,闪烁着光,让我看得一愣一愣的。然而上面的光华,彷彿是在见到我的下一刻立即流失。 「走吧,回去了。」他说,接着就转过身往前走。 我跟在他的身后,与他拉开一段距离,脑袋却时不时滑过方才看见他的眼神。 虽然只是一剎那,但我好像看见他的眼眶内有个液体在流动,彷彿随时就会流下。 走到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小巷里,我终于忍不住大步跨前,再次走到他的身边。 「你……还好吗?」虽然这是我最想知道的,但我却在问出口后,觉得这个问题好蠢。他怎么可能会好?我不就是看到他的失落,才会前来关心他吗? 闻言,他马上就停下脚步。转过身,他充满情绪的目光直直就落在我的身上。 「你为什么就不能安静不说话?」他的语气冰冷,但却没有责怪的意味。 「明明看到你不好,我要怎么做到什么都不做?」我反问他:「你不也一样吗?明明不关你的事,明明可以站在一旁看,但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帮我。」 「明明自己都这么做了,为什么却不让我做?」我又问他。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应。然而他的表情却逐渐变得复杂,接着不发一语地把头微微别过一边去。 气氛霎时变得十分尷尬。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我真的……可以告诉你吗?」 因为我们实在陷入沉默太久,所以他一说话时,我有点反应不来。 「……什么?」 他的眼里黯淡无光,甚至带有丝丝的悲凉感。他似乎在不经意间,把好不容易藏起的情绪给流露了一些。 「只要你愿意说,我一定会听。」我坚定地说。 他面无波澜,却在转过身背对我时,突然道:「是我奶奶。」 我微微一愣,「你……奶奶?」 「我的奶奶不久前被诊断患上中期胃癌,近期已经入院进行化疗。」他简短地说,语气有些沉重,「但她在昨天晚上因为病情突然恶化……去世了。」 「我送她去公立医院,那里的人告诉我,因为排列等治疗的病患实在太多,所以如果要让她在那里治疗,整个疗程的时间会被拉得很长。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倒不如不做。平白让她受苦,却还有復发的可能,所以我放弃让她在那里治疗。」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把自己即将爆发的某个情绪给压抑下来,「但要送她去私立医院治疗,就需要一大笔的钱。我没钱,也用尽了办法拜託私立医院先让她进行治疗,并承诺一定会付上全额。可是他们并不接受。后来我用了一点时间来筹钱,才终于把她送去医院。但……还是太迟了。」 我专注地聆听,一直保持着沉默。然而看着他痛苦地把这些话诉说出来的模样,我的胸口也因此变得闷闷的,很不舒服。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决定?我应该把她送去公立医院才是……」他虽然面对着我,然而眼神却漂移不定。 我皱眉,「我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办法让她接受治疗了……」 「你不觉得社会很现实吗?只要有钱,就能治病。没钱,就什么都别想了。」不等我把话说完,他又露出一个苦笑,让我看得有些心揪。 这就是为什么,他之前会说我天真,以为世界上有着许许多多的好人。那是因为他早就看清了这个社会,看清了现实。就算他有我一直嚮往的自由,但他所面对的外面世界,却犹如我此刻所生活的世界一样,那么的黑暗。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帮小牛哥工作。就算你心里有多不愿意,但为了要守护奶奶,为了筹钱,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做这些事。对吗?」我幽幽地问道。 他别过了头,像是默认了。 我终于知道一直隐藏在猴子内心深处的东西,是什么。 缠绕在他身上的神秘气息,彷彿也在这一刻开始,缓缓地被吹走。我好像,终于稍微了解他这一个人了。 6-9 一起离开吧(一) 「你刚才一直盯着手机看,是看着你奶奶的照片吗?」我凝视着他的双眸,就算他不说话,我也期望能从他的眼里看出点什么。 他皱起眉头表示狐疑,终于肯再次开口:「你看到了?」 「让我看看吧。」 他微微怔然。 「让我看看她的照片啊。」我说。 他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把萤幕解锁,他就把它递到我的前面来。 原来他已经把他和奶奶的照片放作手机的壁纸了。 照片上的老婆婆顶着一头白发,笑得十分灿烂。她的身边站着的另一个人,就是我眼前的猴子。猴子虽然只是微微弯上嘴角,但眼里释放出的幸福感却让我觉得耀眼无比。 我突然有点想哭。 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起父母,也没有再梦见他们了。他们留给我的回忆已经渐渐模糊,模糊到近乎消失不见。如果他们有一天站在我的面前,我或许也只会觉得他们是陌生人了吧…… 「你在想些什么?」猴子的声音忽然从上面传来。 我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就把手机递回给他。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笑。」我勾了下唇角,「照片上的你们看起来很幸福。」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她一个人把我带大的。」猴子把手机接过来。 「你……是孤儿?」我的心微微一揪,「那她……不就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猴子点点头。 黑夜已经袭来。他手机上的萤幕光,让他脸上的表情赤裸裸地曝露在我眼前。我彷彿能看见埋藏在他心里深处的痛,正一点一点地通过他的眼神流泻而出。 「她是我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人。」他的语气依然没有起伏,但听在我的耳里,却又让我的心缩了一下。 我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却在手指要碰到他的脸颊前,停在了半空中。 手机的萤幕忽然暗了下来。只剩下淡淡的月光,依然在为我们照明。 我刚才到底是在干什么? 我甩了一下头。 「你……还好吗?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当然不好,但我希望你不要再责怪自己。谁会预料到,你奶奶的病情会突然恶化?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如果你一直责怪自己,你奶奶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很难过。她一定希望你一直都开开心心的吧!」 就像小衫离开了我们,我相信她也不会想看到我们一直沉浸在失去她的难过里。 「……我之前每次去医院看她,她都会告诉我,如果她哪天……真的不在了,她要我好好生活下去,不要过得这么辛苦。」虽然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我还是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 「对啊,这么在乎你的奶奶,肯定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快乐、轻松些。所以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不要让她离开了还要为你担心。」我担忧地看着他。 他顿了好一阵子。 「……我知道了。」最后,他淡淡地说。 「你真的……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敷衍我,还是真的有把我的话给听进去。 他轻轻地点头。 「那你……打算以后怎样?」我停顿,「你已经没有理由再跟着小牛哥工作了吧。」 他没有说话,我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只好又打破沉寂,把还有一个藏在心里的疑问说出来:「我之前听佑哲提过,你说不管小牛哥叫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他直接就提出了疑问:「他怎么会知道我这么说过?」 「你在小屋监视他的那天,他听见你不知跟谁通电话……」 见他点头,我不禁住声,思忖着他接下来会怎么回应我。 「我的确这么说过。那是因为小牛哥也知道我奶奶的病情,他说只要我好好听他的指示做,他保证所有的医药费都不是问题。」猴子的眼神涣散,接着又凝聚在我脸上,「只要能救奶奶,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一怔,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又理清了一些事。 「所以……你果然是好人吧?你不能背叛小牛哥,可是又不想看到我们任何人受到伤害。于是,你偷偷给我提示,又告诉我不要放弃,一直在背后帮助我们。」 我顿了顿,认真地继续道:「可是现在,你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见他还是一语不发,我忍不住皱眉:「你就不要再继续做这种事了,赶快离开吧。」 他微微侧身,眼睛却睨着我,彷彿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6-9 一起离开吧(二) 「你还在想什么?你该不会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赚快钱吧?」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明明只有微弱的光照射在我们身上,但我还是清楚看见他的眉头皱起。 「不是。」 「那是什么?」我忍不住追问。他明明就是好人,也是被迫才会跟着小牛哥工作,现在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他怎么还一直犹豫的? 「那你跟我一起离开吧。」他静默半晌后,突然道。声音不疾不徐,却降了好几度。 我微微张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怔了好一会儿,我才问道:「……你说什么?」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离开?」他漆黑的眸里带着坚定,语气沉稳,不像在开玩笑。 「跟你一起……离开?」我依然有些反应不来,指着自己,我又问:「你想带我一起离开?」 「对。」他只说一个单字,却不知为何能让我感觉到他的的诚挚。 「为什么?」我感到不解。 他不作声,这段寂静促使我的思绪在脑里奔驰。 为什么他想要带我离开?是因为觉得我在这里生活太痛苦,所以想要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吗? 可是,为什么是我? 我凝睇着他。 他方才的犹豫……该不会是…… 「没有为什么。」他淡淡地回答道。 「既、既然没有为什么,那你就自己离开啊!」我立即说。 他的眉梢皱得更深了一些。 「你不愿意离开的理由,是什么?」他问道,表情很是认真。 「这是我该问你的问题吧……」 「你先回答我。」他凝视我的眸光把我的身体给紧紧锁住,我顿时一僵。 我抿了抿唇。他身上突然散发的气场,让我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空气驀然凝结成冰。 为了避免窒息,我只好道:「我……我要等佑哲回来。」 「三号?」他似乎没料到这会是我的理由,「你真的觉得他有可能会回来吗?」 我抬眸,「他说会回来找我,就一定会回来。」 「你想等他回来,然后一起逃走?」他的声量不自觉提高了一些。 我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他知道我是在默认,径直道:「如果他赶不及在你被送去卖身前回来呢?你还是愿意等他?」他此刻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明显缠绕着怒气。 他为什么要生气?这根本就不关他的事啊…… 「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佑哲,他……会在我被送去卖身之前回来的。」我坚定地说。他一定不会就这样让我去卖身的。 「你为什么要盲目相信他?」他的眉头快挤成一块,「你这样……真的很……」 「怎样?我就是盲目地相信他啊!除了他,我还可以相信谁?我就只能相信他啊!」听见他的话,我终于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我啊!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吗?」我第一次听见他大吼。他似乎发现自己的语气过重,微微一怔后,他叹了一口气,放软了语气说:「你说我是好人,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跟着我离开?你就寧愿继续在这里等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 因为他的语气放软,我的心里也涌起了丝丝的愧疚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也很不好。 我深吸口气,缓缓道:「佑哲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而且我也不能就这样丢下瓶喜。瓶喜已经失去了小衫,佑哲也离开了我们,她现在只剩下我了。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只要等佑哲回来,他就会带着我和瓶喜一起离开。如果可以,我也想让小琳他们跟着我们一起逃走。」 把这些话说出来后的剎那,我才发现自己早就确信猴子跟小牛哥他们不是一伙的。 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想也不想,就把一直等着佑哲回来一起逃走的念头告诉他? 我看向猴子,「其实,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没有带我离开,你也不需要觉得良心过意不去,我不会怨你,反而会很感激你。」 他紧闭着嘴唇,不发一语的,表情有些复杂。 垂下头,我又幽幽地说:「我很谢谢你的好意,但你还是自己离开吧……今天就马上离开,不要再继续做坏事了。」 猴子依然默不作声,但似乎也没打算再勉强我。片刻后,我听见了缓缓迈开的脚步声。 「我们走吧,回去了。」 脚步声停下,我才再次听见猴子的声音。 儘管他没有告诉我他是否会离开,但我想,他最终一定会作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7-1 懂事的女孩 自从佑哲离开之后,瓶喜都会在我洗澡时背对着我,站在厕所的门口。 这一晚,当我拿起了装满水的舀水器,让刺骨的冰冷从头往下浇时,瓶喜忽然出声:「大姐姐,他们……叫我出去。」 我怔住,一滴一滴的水珠沿着我的头发掉落在后背,我只感一阵冷意。 「大姐姐别担心,我今天没有犯错……」虽然瓶喜这么说,但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来得有些含糊不清。 「让我来吧,你赶快出去。」小琳的声音在厕所外响起了。 我始终愣着,还来不及给予任何反应,小琳就走过来站在厕所的门口。 我立即把舀水器拋回水桶内,并把放在洗手盆上的衣服给迅速穿上。 离开厕所时,我发现睡房门已经被关上来了。 我心里扬起一股焦虑。我把耳朵紧紧地贴在房门上,却根本听不见外面发出的任何声音。 他们为什么突然叫瓶喜出去?为什么还要把房门关上? 我在房里来回徒步许久,小琳看不过眼,硬是要我先坐下。 「你这样搞得我们也很不安。」小琳的声音平静,毫无波澜的,「她都已经说她今天没犯错,你就不要担心了。」 「可是……」 我的声音,登时被驀然打开的睡房门给打断。 瓶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见到了我,她微微一笑,缓缓地走进了睡房。 我抓着她的肩膀,紧张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没事吧?」 「大姐姐,我没事。」瓶喜立即说:「因为今天有个路人突然停在我面前说了很多话,但我都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小牛哥只是想问问那个路人说了什么。」 我仔细端详瓶喜的表情,感觉……没有什么异样,不像在骗我。 「真的吓死我了。」我一手压在胸膛上,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走吧,我们去睡觉了。」瓶喜牵起我的手,走向我们的位子。 房门徐徐被关上,房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瓶喜躺在我的身侧,轻声开口道:「大姐姐,你一定很想念大哥哥吧。」 「嗯,我真的很想他。」我很老实地说。自从佑哲离开之后,我没有一刻是不想他的。我在这里的生活,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不管在做什么,我总会想起他。 在乞讨时,我会想起他要我记得补水,不能让自己中暑;在洗澡时,看向门口,我就会想念那一个为我遮挡的高瘦身影;在睡觉前,我想念的是他那让人心安的拥抱。 甚至在想起小衫时,我也会想起从前他和这两个女孩努力逗我笑的时光。 就算在这里的生活是痛苦的,但我依然想念有他在的每一分、甚至,每一秒。 「不知道大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瓶喜的声音显得有些也忧鬱,我想,她一定也很想念他。 「什么时候都没关係,我们总会等到他的。」我伸手拥抱着她。 她安稳地躺在我的怀里,点了点头。 我们陷入了沉默。 这个时候的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猴子。 我和瓶喜失去了小衫,也跟佑哲分离了,但能让我们继续怀着希望继续生活下去的,是承诺总有一天会带着我们一起逃出去的佑哲。我们相信他一定很快就会回来。 而猴子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失去了世上最想守护的人,那现在能支撑他继续好好活下去的,是什么? 除了突然浮现在心里的这个疑问,我也忍不住思忖他对我说的话,想着他要带着我一起离开这里的理由。 ……真的只是因为良心过意不去吗? 他没承认是因为这个理由,但也没有否认。 然而仔细一想,如果他真的良心过意不去,那他该做的不是直接报警,把我们全部小孩都救出去吗?为什么他却只是想带我离开? 这根本……就说不通啊…… 为什么……我明明好像了解了他一些,却还是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我忍不住甩了甩头。 我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已经明确地拒绝他了,他的理由是什么,也不重要了吧? 那么……他今晚应该就会独自离开了吧?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想到这里,我的胸口驀然一紧,心情不自觉烦躁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天一直出现类似的奇怪反应,瓶喜就突然道:「大姐姐,你昨天不是问过我,如果哪天你真的不在了,那我要怎么办吗?」 「……嗯,不过你不想回答也没关係的。就当我没问过。」 「不,我想说。」瓶喜的语气变得鏗鏘有力,「大姐姐,你不要担心我,如果哪天你真的跟我分离了,我还是会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愣了愣。 这跟她昨天的反应很不一样。我感到有些不对劲,直起了上半身,我有些不安地问道:「瓶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怎么了?」瓶喜坐了起来。她的声音充满疑惑,像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发生了种种的事后,我对任何举动、话语都变得十分敏感。只要遇上一点我预料之外的事,我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瓶喜昨天突然被我这么一问,她一时间肯定没办法接受,才会陷入慌乱,不断询问我是不是真的要离开她。然而过了一天,她已经冷静地思考过了,才能在这时候平静地给我答案。 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吧?我到底在乱想什么? 「大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哪天……我们真的分开了,我相信我们还是能见面的。就像大姐姐一直相信会见到大哥哥一样。」瓶喜见我一语不发,又继续说:「如果我们真的分开了,我总有一天一定会去找你的。你也要记得来找我喔。」 「瓶喜。」我怜惜地摸着她的头,猛然一阵鼻酸。这个年纪的孩子,真的该这么懂事吗?这样年纪的孩子,不是该多撒撒娇,抱着我说「大姐姐不要离开我」吗? 我感到有些心疼。 「嗯,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这是我在这个深夜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我没想到这一次的交谈,竟然也是我和瓶喜,在小屋里的最后一次对话。 7-2 那年的经歷 次日一早,我们像往常一样坐上了车厢,往工作地点出发。 在聪哥唤了我的代号之后,我把眼罩脱下,坐在我身旁的瓶喜闻声,浅浅一笑道:「大姐姐再见。」 我微微一怔。 「大姐姐,晚上见。」 平时的瓶喜,是这么说的。 儘管这时候的我,已经发现了她的道别跟之前的有些不一样,然而我还是回应道:「嗯,晚上见。」 下了车厢,我一见到在货车旁等待的猴子,除了莫名出现的一丝喜悦,一股怒气也倏地地往头上升去。 我的心少见地產生了奇怪的矛盾情绪。 然而,当我的脑海里一一重播猴子帮过我的画面之后,我想起了他最在乎的奶奶,心里的怒气直接就把其他情绪给淹盖去了。 待货车呼啸而去,我劈头就问他:「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昨天跟他说了那么多,他完全都没听进去吗?我不是要他马上离开,不再为小牛哥工作吗? 此刻的我们身处在一个阴暗的小巷里。他背对着我,迟迟没有发声。 太阳的光在沉寂的这段时间里透过朝霞,喷发出淡黄色的瀑布,顿时让原本漆黑一片的周遭给注入了一些光明。 望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尘埃,我忍不住又道:「不是叫你不要再跟小牛哥工作了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转过身,黯淡的眼眸忽地就转换成冷峻,徐徐地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然而才走了几步,后背就被冰冷且硬邦邦的墙给抵住了。 他突然就凑近我,五官登时在我的眼前放大。他弯下腰让我们的视线平行,我这才注意到他那墨色的眼睛,闪着一点的亮光。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低沉的语气依然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起伏。 「你……好像有点太靠近了。先远离我一些可以吗?」虽然他没有碰到我,但如此靠近的距离,顿时就让我的心如万鼓敲打般跳动。我微微把脸别到一处去。 殊不知他一听,却把脸凑得更近,两隻手还抵在我的身体两侧,不让我有移动的机会。我这才发现,只要我把头转回原来的位子,嘴唇就有可能会碰上他的…… 「只要你走,我就会走。」他的语气淡然,炙热的气息也落在我的颈部。我觉得有些痒痒的。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不可能跟你走的!」 我的眼角馀光瞄到他蹙紧了眉峰。然而,他却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没多久,他默默地退开,把我们的距离拉远。 明明方才什么也没做,我却觉得自己似乎好久都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大口大口地吸气,视线还是忍不住往猴子身上瞧。 「工作地点就在前面左转。你先走吧。」片刻之后,猴子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狠狠地瞪他,心还在怦怦跳,忍着怒气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眉梢皱了皱,「我想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转头就往他适才告知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 在我刚踏出两步,猴子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塔塔塔的脚步声停在我的身后,我还没来得及转身,下一秒,我的口鼻就被一块布给捂上。 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就窜进了我的鼻腔。我的双眼睁大,手脚并用试图挣扎,却怎样也使不出力气。 这不就是我八岁那年……被抱走前的经歷吗? 我还来不及思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双眼也跟着闔上…… 7-3 陌生的地方(100珠加更) 「缘澄!」 「缘澄!」 熟悉的嗓音传进我的耳畔,化作暖流,滑进了我的心怀。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看见那一个我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我的面前灿然一笑,我迅速就坐起了身子,伸出双手圈住眼前的他。 「佑哲!」 才刚把他给紧紧抱住,我却彷彿失去了一切感知般,感觉不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我一怔,亦然发现原本在我怀里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不远处又出现了另一个男生的身影。 当他转过头时,我清楚看见了他的脸孔。 「猴子?」 他往前走去,我的双腿下意识就跟在他身后,并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我靠近他之前,他的身影就在我的眼前凭空消失了。 「佑哲?猴子?」 四周被按下了静音键,就连我喉咙发出的声音,也没办法听见。忽然之间,我深陷在无底洞里,渐渐地往下坠落…… 我突然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惊醒。 我用力地喘气,源源不绝的汗水已经分佈在我的脸部和颈处。 我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柔软的床上。 床边,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人影也弯下腰凑前过来。 我定睛一看,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 「猴子?」 看着面无表情的他,我的心里驀然就涌起了一股既熟悉又安心感觉。他定定地把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接触到他的眼神之后,心脏大力地碰撞胸口。我赶紧坐起来转头看向四处,试图避开他的目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外头的阳光从拉上的水蓝色窗帘找到了一点的空隙,悄悄地溜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了细细的光线。 陌生的小空间,陌生的单人床,陌生的家具,陌生的油画……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木庭以前的家。」猴子从床边的茶几上拿起装满水的杯子递给了我。 「木庭?他是谁?」我没有伸手接过来,扶着头,脑袋开始思索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我为什么会……」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猴子把杯子放下,接着在这个小空间里的木质圆桌旁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我的面前。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想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算了,不跟你说了。」 「对不起。」 我猛然抬头。 惶恐迅速地贯穿到我的血液里,身体的每个部位也立即警觉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 我是在听见猴子说了对不起之后,就忽然被一块布给捂上…… 我恐慌地望着猴子,眼睛睁大:「是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他让我失去知觉,然后把我带来这里的! 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他,一直觉得他是好人,他却这样对我?还把我带到陌生的地方来?他到底居了什么心? 我下意识就把身上的被单给踢开,双脚落在了地板上。 「你别激动,先听我说。」猴子的声音不轻不重的,眉间微微皱了起来。 然而我不理会他说的话,瞟到了空间里的小门,我径直就往那处跑去。 霎那间,我的手腕被强劲的力道给拉住。 「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用尽力气不停地挣扎。 他面露难色,眉宇间透露出他的着急与担心,「你听我说,先冷静下来好吗?我会慢慢向你解释的。」他用不曾出现过的柔和语气道。 我不由得为之一愣,有个什么在心里翻滚着,五味杂陈。 我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我该继续反抗挣扎,马上逃离这里,然而为什么在看见他落寞的神情,我却只能杵在原地……心里只想……好好听他说话? 察觉我不再挣扎,猴子又用央求的语气道:「你如果要走,也等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走,好吗?」 我一语不发。手腕还是被他紧紧地抓住,我不自在地缩了缩手。 「对不起。」猴子立即就松开了手,「我只是一时太心急了。」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不动。他端详着我的脸。虽然我没有答应,然而也没有再试图逃走。 他缓缓道:「木庭是我跟小牛哥工作后,认识的朋友。他就是监视小衫工作的那个人。我拜託他找个让我们能暂时藏起来的地方,他就让我来这里了。」 喉咙一阵乾涩,「为什么……你要带我来这里?」我艰难地把这些话吐出来。 「昨晚你们被送回来小屋后,我听见了小牛哥跟权哥通电话的内容。」他停顿,把视线移到落在地板上的光线,「权哥要小牛哥今晚就送你去他那里,让你准备新的工作。」 心脏紧缩,我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液,「你……说什么?今……今晚?」 猴子轻轻頷首,脸色就如他告知我奶奶去世的那个时候般凝重。 体内的血液彷彿在这一刻凝固,我的心脏也登时静止不动。 我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如此的快。 所以到最后……我还是等不到佑哲吗? 我等不到他,就要被送去……卖身了吗? 猴子是为了不让我被送去卖身,所以……才把我带来这里吗? 我直勾勾地望着他:「就算是这样……你怎么可以没问过我……就把我带来这里?」话到最后,我的声量不自觉地提高,所有在内心的不安与难过,一併随着我的声音对外释出。 如果我离开了,我就很难再见到佑哲,甚至还留下瓶喜一个人在小屋…… 就算真的要去卖身……我也不能就这样离开小屋啊! 我就这样离开了,那他们……要怎么办? 近来一直忍着不掉泪的我,到了此时此刻,我还是没办法再抑制了。 我蜷缩在地,泪水潸然而下。 我又再次,在猴子面前大哭了起来。 7-4 只为别人着想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再受苦,更不希望你去做那样的工作。」猴子蹲下。我微微抬眸,发现他正别有深意地望着我。 「就算我知道这么做会被你讨厌,我也没关係。」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愧疚,「应该说,我早就预料到你会这样。」 「……为什么……你不直接报警……也把瓶喜……他们救出来?」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流下。 「你以为小牛哥为什么这六年来,都能公然让你们行乞,都没有遇到任何问题?」猴子语气心灰意冷的,「你觉得象徵正义的人,就真的正义吗?」 见我不解地看着他,他顿了一下,「警察里面,有内鬼。」他再次揭发了社会的丑陋,「这些都是我哥告诉我的。有多少内鬼我不知道,总之只要有人举报权哥底下集团的作为,他们都能逃过一劫。所以,我不相信警察。」 我感到震惊。 警察里面,也有协助权哥的人?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警察的工作不是保护大家的人身安全和自由吗? 为什么……他们可以帮助坏人? 这个社会到底……是何等的丑陋? 「报了警,我可能连把你救出来的机会也失去了。」猴子微微垂头,「所以我只能先把你救出来……」 那瓶喜他们要离开身处的地狱,能指望的,不就只有我们自己了吗? 只有等佑哲回来,让他带着我们离开,瓶喜他们才能重获自由…… 那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应该跟瓶喜一起,等着佑哲回来吗? 不管自己顶着一副难看的花脸,我挪前抓住他的衣襟,大声嚷嚷:「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 「不行。」猴子淡淡地说。 就算他拒绝,我也可以自己离开。我欲站起,他却硬把我的双肩给压下。我死命挣扎,他一个不稳,猛地就压在了我的身上。我的上半身往下倒去,在我的头部就快着地时,他立即伸手把它给抵住。 我的头没有接触到地板,而是压在了他的手掌上。视线里,我只看得见他的双眼。 他幽邃的眼眸里像有什么在翻腾,「你不可以回去。」 「我要回去!」我试图推开他,然而他的力气却很大,我的身体依然牢牢地被困在他的身下,根本没办法移动。 「如果我没告诉你,你不会知道回去的路线。」他冷冷道。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怒火中烧,朝着他怒吼。 猴子忽地眼帘垂下,薄唇微啟,淡然道:「……不只是我,七号也希望我这么做。」 一听见他说瓶喜,我呆愣住,「……瓶喜?你在说什么?」 「我昨晚已经告诉过她这件事了。」他的表情像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碰巧在你洗澡的时候,小牛哥跟权哥通了一会儿的电话。他们接下来好像又要说什么重要事,不想让我听见,所以小牛哥就走出小屋继续讲电话。于是,我藉机叫七号出来跟我谈一谈。」 「我没想到,你什么都没告诉她。她根本就不知道你即将被送去卖身。」 他停顿,眸子紧紧地盯着我,又说:「她知道这件事后,我立即就告诉她,我想带你离开,希望她能同意我这么做。」 「她不认识我,所以一开始也不相信我,拒绝让我带你离开。直到我告诉她这些天我跟你的接触,还有我们说过的话……总之,我最后还是成功说服了她,让她相信我。她也拜託我,一定要把你带走。」 在听见他这么说的当下,我惊怔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瓶喜真的……这么说? 然而,在我仔细思索一番之后,我觉得这只是猴子的片面之词。瓶喜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她根本不可能会拜託他带我离开! 「不可能。瓶喜明明知道我会等佑哲回来的!」 「看来她比你还相信三号啊。」猴子闻言,驀然冷叱一笑,才淡然道:「她说,不管你去到哪里,三号还是会找到你的。」 「不可能,她不可能会这么说的!我也不能就这样丢下她在那里……」 他摇了摇头,「她知道你一定会这么想,所以要我告诉你千万不要担心她。她说,四号他们会看着她的,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等着哪天他们逃走之后,会再跟你相见。」 他的语刚落下,我的脑袋立即就滑过瓶喜昨晚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早上那不同以往的道别…… 「你不要担心我,如果哪天你真的跟我分离了,我还是会好好地生活下去。」 「大姐姐再见。」 我紧抿着嘴,心脏隐隐作痛着。 为什么……这个孩子总是这么为别人设想? 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一定非常地害怕…… 可是,她竟然还拜託猴子带我离开…… 猴子的墨眸多了几股深意,「你在担心她吗?还是三号?」 「不关你的事,为什么你要多管间事?」我不满道。 他轻声叹气,缓缓地反问我:「为什么……你总是为别人着想,却从没为自己想过?」 他的眼神忽然就流露出一丝的惆悵,「从我一开始见你,就发现你一直都在担心三号,罔顾自己的安危,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就连我说会带你离开,你也不愿意……除了不想把七号一个人留在小屋,你也担心自己离开了,三号会没办法找到你吗?所以一直都选择待在一个他一定会找到你的地方?」 他说的一字一句,顿时化成了陨石,直直就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我一阵哑然,眼泪再次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如果继续留下,就真的要去卖身,让不认识的人糟蹋你的身体?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只为别人着想?七号已经要你不要担心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心?至于三号,如果你对他来说也是那么的重要,那不管怎样,他还是会找到你的。」猴子的墨眸黯淡,语气却锐不可当。我的心再次被紧紧揪住,泪水也禁不住缓缓滑下。 「对三号有点信心吧。我不是要你忘了他,或是放弃等待他。除了空等他来,等过了一段日子,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找他,甚至是七号他们。所以,直到你再见到他们之前……」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你就暂时留在我身边,好吗?」 「为什么你要……」 「你不需要理会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只是……想要你答应我这一个小小的要求……我也相信三号寧愿让你跟着我,都不会想要你去做那种工作。」 我依然被困在他的下面,他的瞳孔映着我的倒影,眼神像个可怜的小动物般,充满着祈求。 看着这样的他,在眼泪停止从眼眶中滑下的那一刻,我,点了点头。 7-5 不会放过他们(一) 这是我和猴子在一起生活的第三天。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屋门半步。这里没有任何的房间,单人床、饭桌、小厨房全都在同一个空间,只有一间隔开的厕所。小屋的窗口被紧紧关上,就连帘布也一直都拉得紧密的。 猴子说,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因为我们突然消失,小牛哥他们肯定会在四处找我们,所以我们只能暂时先躲在这里,不能出门。他也把本来的手机和号码都给换了,说这样就不会有人能通过定位找到这里来,要我放心地在这里住下。 平日的生活,我们没有太多的交谈。除了吃东西的时间我们会一起坐在圆桌前交谈几句,其他的时间,猴子都自顾自地坐在桌子旁滑着手机。而我,他担心我无聊,也早就为我准备了好几幅一千块的拼图让我解闷。 我们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大部分的时间,我们就像两个不相干、却在同样空间的陌生人,各做各的事情。 然而这样的生活,却让我莫名地心安。就算他没有任何的慰问,却一直都没有离开。我偶尔抬头看着这样的他,不自觉就会看得入神。往往回过神来时,可能就已经过了好几分鐘。而我一直都想不起自己在望着他的时候,脑袋里是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吗?」这天的猴子穿着白色t恤,儘管面色依然跟平时一样,但整个人却看起来清爽多了。他乌黑明亮的双眼,似乎带着一丝的笑意。 我怔了怔,竟然就忘了把视线别开。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我的目光,却是第一次直接问我。 「为什么一直这样看我?」见我愣着不说话,他又问道。 我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摇了摇头,把手上的拼图放下。 他站起,走到我身边盘腿坐在地板上,突然就问:「你想要玩手机的游戏吗?」 「手机游戏?」 他点点头。 「可是,我不会用手机……」我不好意思地说。他是觉得我一直拼图太无聊了,所以才问我的吧? 「我教你。」他把手机递给我,往我这里靠过来。 我感觉到他距离我不到半公分的暖度,心脏没来由地快速跳动,一发不可收拾。 微微转头看着他的侧脸,一股热顿时就在我的脸部散发开来。 「……嗯。好,我知道了,我试试看!」才听他说了几句,我下意识就站起。我对上了抬头看我的双眼,尷尬一笑,「啊……坐在地板上太久,我背都疼了。」说罢,还伸手按了按背部。 他站了起来,伸手就扶着我的手臂,「还好吗?这里的椅子坐久了也很不舒服。你坐到床上去吧。」 我拿着他的手机,默默地点头,听话地坐在床上,玩起手机游戏来。 对于方才我有些激烈的反应,我没有多加思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被一个异性这么靠近自己,会紧张也是必然的吧? 猴子再次席地而坐,专心地低头,继续我未完成的拼图。 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过得很慢,但也比在外乞讨时快多了。 * 「猴子,你知道……瓶喜他们现在过得怎样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连续问了他三天。 而前两次他都给了「我不知道,我在等木庭联系我,我不能先联络他」、「他还没联系我」这种不确定的答案。 「你跟木庭……是不是很要好?」第二次询问时,我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木庭?他为什么要帮你?」 「他欠我一个人情。」猴子淡然道:「而且他其实也是逼不得已,才会跟小牛哥工作的。」 「那……」 「他的事我不方便说。」没等我把话说完,他便道。 「不,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不问你哥小张?他每天都接送瓶喜他们去工作,应该更清楚吧。」猴子两次都只提起木庭,却从没提过小张,我觉得有点奇怪。 「没办法问他。」他淡淡道。 「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联络他。」 「你没告诉他联络方式吗?」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来不及。」 「来不及?」 「嗯。」 「怎么说?他不知道你要离开吗?」 他的表情复杂,看来我是问了他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不想说没关係。」 他点点头,还真的什么也不说了。我虽然有些好奇他到底在隐藏着什么,然而我明白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所以我也不便追问下去。 7-5 不会放过他们(二) 而这天,当我询问猴子关于瓶喜的消息时,他竟然给了我不一样的答案:「刚才木庭联系我了。他说,我们离开的那晚,小牛哥就已经带着七号他们离开了小屋。他的手下还在四处寻找我们。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待至少一个月,才能安心出门。不过你放心,我在把你带来这里之前,已经买了许多的乾粮,足够我们吃上一个月。」 瓶喜他们……离开了小屋?那会去哪里? 可是,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可能去找他们…… 那么……我现在就只能继续待在这里吗? 见我低头不语,猴子关切地问:「怎么了?你在担心七号他们吗?」 「别担心,木庭说他们很安全。这几天小牛哥都没有让他们出外工作,可能是因为我很清楚他们乞讨的地点,他担心我会有什么动作,所以暂时避一下风头吧。他们应该也会利用这段时间重新策划,一一换掉本来乞讨的那些地点。」 我点点头,幸好还有木庭让我们知道瓶喜她们的消息,不然我真的没办法放下心来。 我有些惭愧地抬头看猴子,「对不起,我好像害了你陷入危险,让你被迫跟我一起待在这里。如果你不是带着我,就不会……」 他摇头,打断我:「就算没有带你离开,小牛哥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哥早就说过了,小牛哥从不允许任何人背叛他。」 我微微一怔,「所以打从你开始跟他工作的那天,你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了?」 他拿在手上的手机萤幕在这个时候驀然亮起。 他不发一语地在上面滑了几下,接着站起来转过身,像讲电话那样地把手机放在耳边听。 听了猴子方才的话语,我的心里忽然就扬起了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信得过吗?」 「绝对信得过!」 「嗯,反正如果他出卖我,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我的脑袋登时就飘过这些话。 已经过了好久,我都快忘了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对话。这是……小张要求让猴子来工作时,与小牛哥的对话。 背叛小牛哥的人,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不管是猴子,或者是小张。 如果猴子被小牛哥找到了,那他不就只有死路一条吗? 那小张呢?他现在还在为小牛哥工作吗? 猴子是小张的人,小牛哥不可能当成没这回事,就这样原谅他的。 那小张现在……怎么样了? 真该死。我竟然现在才想到这件事。 我之前还问猴子,为什么不联络小张。 他不是不联络,是没办法联络。 照理来说,小张已经不可能在小牛哥底下工作了。既然是这样,小张很大可能也换过手机号码,并像我们一样藏在某处,避免被小牛哥的手下找到他。 想到这里,我的心泛起了一丝丝的担忧。 不知道现在的他,还安全吗? 思绪暂停,见听着电话的猴子迟迟没有出声,我忍不住就唤他:「猴子……」 他转过头来看我,脸色似乎看起来不太好。 我的心往下一沉。是不是……他听到了什么消息?是关于瓶喜他们的?还是小张的? 「还好吗?是……木庭打电话给你?」 「他传了语音信息来。」 「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问我们过得好不好。」他走到饭桌前坐下,没有再说话。 我走前去,拉开他身旁的椅子,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瓶喜还是小张……」 「不是。」明明我什么都还没说,但他却当机立断地否认。 「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 「总之别乱想,没事。」他这么说,反而更加让我感到不安。 我也希望自己不要乱想,然而这一整天,猴子似乎跟平常有些不一样。虽然他多数时间都是默不作声的,今天也不外乎如此,可是我却觉得现在的他被一股低气压给笼罩着。 到了晚上,因为这里只有一个单人床,他就像往常一样打地舖,把卷放在一旁的草蓆摊开,再把电灯关上。 他躺下之后,在床上躺着的我忍不住转向他。 黑暗给了我说话的勇气,我把一直存在心里的疑问说出来:「猴子,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片寂静。 是他不想回答我,还是睡着了? 当我准备再唤了一声时,他忽然低语道:「没有。」 「那你……」 床下倏地有了一些动静。 他似乎坐起了身。 「猴子……」 「我去洗澡。」 脚步声渐渐往我的反方向走去。厕所的灯接着被打开了。 猴子抓起毛巾走进了厕所。 我觉得他真的很不对劲,好像一直都在避开我的问题。就在这时,我看见放在草蓆上的手机萤幕亮起了。想到他今天在听了语音信息后的反常,于是我没有多想就前去把手机给拿起。 我不熟练地把一则又一则跳出来的新讯息滑开来,接着试着点击。 一道男声顿时从手机里头传来。 「嗯,虽然小牛哥没有说他怎么对付小张,但应该兇多吉少了。特别是你走了还带走二号,他简直是暴跳如雷了。如果你只是自己离开,或许小牛哥还不会……总之,你不要太责怪自己。虽然小张是因为你说要离开,他才逃走的,但我知道他不是单纯害怕被小牛哥对付。他其实一早就想要离开了。」 「他会这么快被小牛哥找到,完全是意料之外。他不可能会怪你的。」 「还有,我的那间小屋很安全,附近应该还住着一户人家而已。你要住到什么时候都没问题,水电费你也不需要介意,我会帮你缴的。」 「我很感谢你之前……那样帮我,但是我接下来,应该没办法再帮你更多了。如果让小牛哥知道我一直都有你的消息,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传讯息给你了。这个号码是我为了跟你联络才办的。我马上就会停用。」 「我会消除我们所有的往来讯息,你也不可能会找到我了。」 「抱歉。」 这些语音讯息,都是来自一把我没听过的男声。 这个人,应该就是猴子说的木庭吧? 消化着木庭方才透露的讯息,我像个木乃伊一样僵立着不动,而厕所的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拉开了。 7-6 再也藏不住 照射在我脸上的萤幕光在数秒后,终于暗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猴子把电灯打开,看见我手里拿着他的手机,他的表情略显不悦。 「我……」我的喉咙忽然一阵乾涩,只能勉强地吐出一个「我」字。 他把手机从我手中夺走,在上面滑了滑,一脸震惊地看我:「你都听了?」 我愣愣地看他,不敢给予任何的反应。 他不语,只是走到一旁,把刚才收到的新语音讯息听过一遍。 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的背影,我忍不住就走前去,却在瞟到他眼角的泪珠时停下了脚步。 这一剎那,我终于确定他这一整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午的时候,他就已经收到小张可能出事的消息,所以才会这么的忧鬱。 听了刚才所收到的语音讯息,我也证实了心里的想法。小张果然为了不被小牛哥对付,所以离开了,却殊不知……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木庭说,小张或许已经…… 「对不起……如果不是要带我走,小牛哥就不会这么生气,你哥就不会被……」我语音未落,一股酸涩就蔓延到了我的鼻腔。 「不关你的事。」猴子呆呆地看着同一处,眼神涣散。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轻易就能被捏碎的豆腐般脆弱。我走到他的身边,忍不住就伸手抱住他。 「不,如果不是我……小牛哥或许不会这样对他……」 「是我选择要带你离开的。我哥也赞同我这么做。」他不禁哽咽道:「他也知道背叛小牛哥会有什么后果,但他还是赞同我这么做。」 「我和他从小就住在两隔壁……他很早就知道我没有父母,所以时不时都会来找我,跟我说话。他说……从小到大,除了奶奶的事,我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来,感觉很不开心……直到……我跟他说起了你,接着还说想把你带走……」猴子忍不住伸手抚着我的脸,「他也希望我能把你救出来,他说……好不容易看见我对奶奶以外的人……这么执着,他也想要支持我……所以……他也支持我这么做的……」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在眼眶上打转的泪水,终于在我说话的当下,从眼眶中悄然落下。 「不……你绝对值得。你总是为别人着想,这样的你……绝对值得让我这样对待你。更何况……你还帮了我……」他饱含情感的瞳孔落入我的眼神中。他把我脸上的眼泪给擦掉,缓缓地说:「我哥跟我说过,要不是当初你跟小牛哥谈条件,小牛哥就不会让我跟着他一起工作了……」 我怔了怔。他说的,是佑哲受重伤,而我为了让他在小屋休息,所以跟小牛哥谈条件的那个时候吗? 「那时候得知奶奶的病,却又没办法送她入院,我很焦虑。我哥虽然愿意先帮我支付一笔的医药费,但也撑不了多久的时间,我必须赚钱才是。所以……我要求他告诉小牛哥,我想要在他底下工作。我哥说,本来小牛哥并不愿意……是你,为了三号哀求他,他才会改变主意的。如果不是你一直都在为三号着想,就不会……也间接帮到我了。我真的……很感谢你。当初知道你是谁后,我特别想要对你好、帮你……」 我依然愣住,「所以你一直以来……才会这样帮我……」 「嗯,可是时间久了……看着你一直逞强,罔顾自己的安危……我开始心疼……后来发现,我对你……好像并不只有感激之情。在你因为一号离开而在我面前大哭的那天,我就确定了这个世界上,我想守护的人,不只是我奶奶了。」他停顿。 「还有你。」他回抱着我,「就算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但我还是……想守护你,不想你再伤心,也不想你再受任何伤害。」 我从来没想过,猴子对我有这样的情感。也没想过他一直以来会帮我的理由,竟然只是我无意间的举动。 「你……」 他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地柔和,「你问过我是不是因为要帮三号,所以才提议让他去朋哥那里工作……没错,如果他继续留在小牛哥那里,我不知道小牛哥和聪哥会怎么对付他。」 「只要确保他安全,你才不会难过不是吗?」他微微牵起了苦涩的笑,「只要他没事,我就一定会用尽办法,让你们见面。」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接受我,所以也没想过要告诉你这些话。我只是……想要你开心。」他的额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如此柔弱的嗓音,「对不起……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些,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觉得自己……再也藏不住什么了。今天……就让我好好抱一抱你,我不会要求再多了……可以吗?」 我没办法停止哭泣发出的呜呜声,只能点点头。 他虽然没有看见,但因为我没有推开他,所以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谢谢你……我哥的事,你不要责怪自己。真的……不要责怪自己……」 「可是……你现在连他也失去……」 「别说了。你什么也别说了……好吗?我不想要看到你这样。」 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再次面临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 明明只要他把错都怪罪在我身上,他就会好过一些,也不会如此地痛苦。然而他却寧愿让自己承受一切,也不想要我责怪自己。 他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要守护像我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值得吗? 我的心好痛好痛。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此时此刻,除了站在原地,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7-7 猴子的名字 在某些方面,我跟猴子真的很像。我们都在短期内,失去了重要的人。我们的心里,本来藏着许许多多的事,甚至还有不想在大家面前表露出的情绪。 然而这些情绪,彷彿一点一点的,慢慢在对方的面前流泻出来。 儘管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是我们却看见了对方最脆弱、最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样子。 猴子告白后的日子,我和他依然像往常一样相处,谁也没有提起那晚的事。彷彿……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也没有再露出任何难过的表情。 我想,他只是在我面前逞强,不想让我看见软弱的他。如果连他也萎靡不振,那失去了小衫、始终没有佑哲和瓶喜消息的我,又怎么能撑下去?况且,他一定也不想我再为他哥的离去而自责…… 他不是一个会把自己的体贴说出来的人。要不是那晚他再也压抑不住,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这些天为我做的事。这是他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让内心的世界完完全全在我面前曝光吧。 每每想到他为我做的这些事,我的心不由得揪紧。然而令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是,一股似有若无的暖流,却也随之从身体的各个部位,缓缓地漫上心头,在那里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而这个时刻,我的脑袋就会不自觉地浮现佑哲的笑脸。 我在等着佑哲回来,他也在等着跟我见面。只要我们一见面,我们就会永远地在一起。我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 我没有忘记这件事,而我也很确定自己的心里,依然确确实实如此渴望着。 我想要马上就能见到他,想要霸占他那让人安心的拥抱。这一点,依然还是没有改变。 然而为什么,本来对他仅仅的思念之情,也渐渐开始夹杂着一丝丝的愧疚? 我感到纳闷,也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 与猴子一起在同个空间生活的日子,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我们与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的相处方式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有在吃东西的时间,才会交谈几句。 晚上,猴子把泡好的麵递给我时,我接了过来,看见他手腕处的纹身,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姓侯,所以大家才叫你猴子?」 「嗯。」他拿起筷子往他的泡麵碗里搅了搅。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也学着他的动作,接着把麵条拿到嘴边吹了吹。 他睨了我一眼,欲把麵条放进嘴里前,淡淡地说:「这不重要。」 我把筷子放下,不自禁就抓住他拿着筷子的手,认真地说:「我想知道。」 他停下动作,深邃的眼眸看着我。 他的双眼犹如一块磁铁般,把我的目光给吸住,一时之间,我根本没办法转移。我们之间的气氛,倏地也变得有些奇妙。 「抱歉。」我赶紧把手缩起,垂下头,再次拿起了筷子。 「侯辰熙。」 我一愣,抬起了头:「侯……辰熙?你的名字?」 他頷首。 「为什么你好像不愿意告诉我?我觉得挺好听的。」我把麵条泡在汤中又一搅,迟迟没有开动。 他勾了勾嘴角。这是我这两个星期来,第一次看见他的表情有些变化。 「是吗?」他说。 「候辰熙。」 他狐疑地看着我,在等待我继续说话。 「既然会回应,那我以后就这样叫你了。」我不知为何脸上一热,立即垂头咻咻地把麵条吸进嘴里。 他微微一怔。 「你也不要二号二号地叫我了,就叫我……缘澄吧。」我喝了一口汤,有点彆扭地说。 他皱了下眉,「我没有叫你二号。」 「是吗?」我乾笑了一声,「反正我就是没听你叫过我缘澄啊。」 「好。」 我本来以为他只是随口答应,却没想到隔天,他还真的开始唤起我的名字了。 「缘澄,吃饭了。」 「缘澄,你的衣服还没乾,你先去那里拿我的来穿吧。」 「缘澄,你别碰,小心烫。」 儘管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多交谈,然而自从开始唤了彼此的名字之后,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稍微拉进了一些。或许……是多了一份亲切感吧。 我跟他的相处,也渐渐变得自然。 一个月后,我们的粮食存货也快要见底。 猴子告诉我说,他想要出外补货。我们待在这个空间那么久了,既然他说要出门,我当然也想跟着一起去。然而,他却有所顾虑,担心一出门,就会被小牛哥他们找上,根本放不下心来。 「缘澄,我去好了吧,你不要去。」他眉心紧蹙道。 「我也要去。之前你说一个月后就可以出门了啊!」 「可是……」 「侯辰熙。」我瞪着他,「我知道你担心小牛哥的人还在找我们,但我们只是去附近的商店,没有乱走,你不要这么担心。」 「况且一个月完全没有我们的消息,他们应该也快放弃寻找我们了吧。」我试着安抚他,「你放心,找瓶喜和佑哲的事,我会再等一段时间,不会衝动乱来的。我虽然心里着急,可是还是懂分寸的。」 「我会好好跟着你,会小心的。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双手合十,祈求道。 猴子虽然还是一脸不愿意,但在我不断地祈求下,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太好了!」我忍不住感到兴奋。我已经快忘记能无拘无束出门的感觉。 他无语地望着我,也轻轻笑了。这是我认识他那么久,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笑。我愣愣地看他,心情也不自觉变得愉悦。 「你在笑什么?」他问。 「没啦,只是觉得你这样笑挺好看的。」我笑了笑。 他怔了怔,接着伸手搔了搔自己的耳背,避开我的眼神。 他……难道在害羞? 「侯辰熙你……」 「还、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会询问看看便利商店有没有招聘。」猴子伸手把玩着放在桌上的手机,还是没有看我,「我想要去打工。我目前的存款,应该只够再支撑我们两个月。」 我微微蹙眉,「你不是说很危险吗?这样小牛哥他们不是更容易找到你了?」我停顿,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我跟你一起去……」 他摇头,终于肯望我了:「你是没有身份的人,不会有人要请你打工的。我去是最合适了。至于危险……是一定有的,所以我更不能让你去。」 猴子的确也跟我说过我身份的问题。我没有户口名簿在身,我现在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等你回到家人的身边,就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他那时候这么说。 我立即摇头,打断他:「我不想回去。」 他一愣。 「一天没跟佑哲他们团聚,我一天都不会回去家人的身边,也不会去学校上课。」我顿了顿,「如果可以,我想要永远跟他们在一起生活。」 「可是你这样……有点太任性了。你不可能永远跟他们一起生活的。」他皱了皱眉。 「以后会发生什么,老实说,我并不知道,所以目前为止,我还是想先跟他们团聚,再为未来打算。我暂时是不会去任何的地方的。」 只要佑哲他们一天没离开地狱,我就会站在地狱的门口等待他们,甚至不惜再次入内搜索他们的踪影。我不会拋弃他们,独自回到本来的生活。 7-8 还记得我吗? 思绪停止。 看着眼前的猴子,我忍不住说:「对不起,我帮不上忙。但我真的不想在你这里白吃白喝的……」 他摇了摇头,「不用你帮忙,你就好好待着。你也是没办法才这样。等过些日子,我们再一起去找三号他们吧。」 他接着走进厕所换了件上衣,又在空间的角落翻了翻他的的塑料行李袋,拿出一件黑色上衣和棉质短裤递给我:「这套是我几年前的衣服。你换上吧,应该会比较合身。」 这一个月里,我穿的都是他过大的衣物。他今天让我换上的这一套,确实合身多了。 我换了衣服,他站在我面前打量了我的全身,接着用橡胶圈帮我绑起了斜斜的低马尾,让头发都散落在右肩上,又拿了一顶蓝色的鸭嘴帽让我戴上,「我们也去添购你的贴身衣物吧。」 「……贴身衣物?」想到他方才打量的视线,热气顿时涌上我的脸颊。 「走吧,出发了。」他戴上了另一顶黑色的鸭嘴帽后,就背起了小挎包,拉着我一起出门。 「我们骑脚踏车出门?」 看着猴子把靠在小屋旁的脚踏车推到我面前,我忍不住问道。 「如果不想骑脚踏车,我们应该要走个一小时才会抵达最靠近的商店。」他说罢,已经骑上了脚踏车,示意我坐上后座。 一个小时?要那么久吗? 我抬头打量这一个月里,我们居住的这个地方。 先映入眼帘的,是眼前一片绿意的树林。 小屋左方的不远处,有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右边则有一条已有行走痕跡的泥路。往后一瞧,大约三百米外,还有两间外型一模一样的小屋。小屋外也停放着各一辆的脚踏车和机车。看来屋主也一样用它们来代步。 「我好奇你是怎么带我来这里的。」我坐上了后座。 「是我哥载我们来的。抓好了。」他淡淡地说,不等我给反应,就踩着踏板往右边的泥路行驶。 微风捲着热气往我们身上吹来。猴子的后背溢出了些微的汗水,让时不时被风吹得鼓起的衣服给浸湿了一些。 他骑了一会儿,见我不发一语的,忍不住问道:「你不会又想些有的没的吧?」 「才没有。」我说谎了。他刚提起了小张,我就想起他抱着我大哭的那一个晚上。 这一个月里,他都不再提起小张。可是当时出现的那股愧疚感,却依然埋在我的心底。只要没有去揭开、挖掘它,它只会偶尔浮上心湖,接着很快又会再次沉下。 可是只要再次提起,它就会突然失去密度,完完全全地浮出水面。 「我都不难过了,你难过什么?都说了,这不关你的事。」他看穿我想法,直接就打断我的思绪。 我依然安静不语。 负面情绪一来,我随即又忆起之前在小屋里所经歷的一切。 佑哲受了重伤、我被聪哥侵犯、佑哲差点被摘取器官、小衫的死去、佑哲的离开、甚至是我差点被送去卖身……我的生活,是不是注定都会过得如此痛苦?就连离开了小牛哥的魔掌后,也不会改变? 这一个月里,我虽然不再受到任何的折磨与约束,也多了猴子的陪伴,然而没有佑哲、瓶喜和小衫在我身边,我始终觉得生活少了重心。 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的生活,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况且我此刻的安逸,也是小张和猴子牺牲自己换来的…… 得知这样的真相,我又怎能安心地生活? 是不是这辈子,我都没办法打从心底体会到快乐、幸福的感觉? 想到这里,本来能出门的兴奋感,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直到剎车声响起,我的额头不小心撞到猴子的后背之后,我才回过神来。 我抬眸一看,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一间便利商店的门口前面。 「我们先去停车。」见我又没出声,猴子转过头来。见到我面色沉重,他的眉峰缩起,「刚才不是很兴奋要出门吗?怎么现在一副苦瓜脸?」 我摇摇头,「没事。」 「还在因为我哥的事而自责?还是……又想起了三号他们?」他问道。 我锁紧眉头,没想到他会察觉我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 「所以是因为这两件事?」他别过了头,轻轻地叹了气,「我哥的事,你真的不要在意,那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当时候根本就不知情,压根与你毫无关係。」 「至于三号他们的事,我知道你这一个月来,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虽然目前我们还不能随便乱走,但我答应过你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去找他们。」他停顿了一下,「我们今天赶快购物完就回去吧。不要想了。」 我默默地点头。他把脚踏车停好之后,就轻轻推着我一起走进便利店。 「欢迎光临。」 猴子推着我到饮料区,看着冰箱里琳瑯满目的饮料,我狐疑地转头望他。 「喝点甜的饮料,可能会开心一点。」他淡然地说,视线也在各种饮料上游走,「你喝汽水吗?」 我点头。 「那我们买可乐吧。」他打开冰箱,把一瓶可乐拿出来,并指向另一边,「你可以去那边看看要不要买什么零食。我去拿泡麵。」 我暂时跟他分开,走到他所说的零食区去。 站在各式各样的零食前面,面对着如此多的选择,我顿时有了选择困难症。 「这个满好吃的,你可以试试看。」一把男声在我身边响起,紧接着,他的一隻手把我眼前的一包薯片给取走。 我下意识地就转头看他,却在看见他的模样时震惊得杵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眼前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轻便,身上穿了件灰色素衣,底下则是牛仔长裤。 跟……上两次见他时不太一样。 「你是……」男人见到了我,微微皱了下眉,似乎在努力回想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缘澄!」猴子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他察觉男人试图跟我说话,迅速地就走前来把我给拉走。 「等一下!」男人在我们的身后喊道。然而猴子闻言,却加快脚步把我拉到便利商店的门口,推开玻璃门离开。 我忍不住转头看。 男人与我对视,再次着急地喊道:「妹妹,先等一下!」 我愣了愣,禁不住就停下脚步。 我们就停在了便利商店门口旁的小巷里。 「侯辰熙,你等一下……」 猴子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男人一眼,「他是谁?你认识的人?」 男人加快脚步,终于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他弯下腰,双手抵在膝盖上看着我,忽然就高兴地笑了笑:「果然是你。你还记得我吗?」 我呆呆地望着他,迟迟没有给予反应。 「你真的不记得了?」他又问道。见我没有回应,他也很爽快地继续说:「不记得没关係,毕竟也过了一段时间……」 「不,我记得你。」我立即说。 我一早就已经把他的模样记在心里,又怎么会忘记?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我还会有机会见到他。 8-1 找人也可以吗? 「你真的记得我?」男人感到惊喜,「我今天正好要到附近工作,没想到会碰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抬头覷了猴子一眼,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秒,但我还是看见他的表情闪过一丝的警惕。 「他是你的家人吗?」他又问。 我摇头,「不是,他是……」 「等等,缘澄,先不要说。」猴子打断我,也警觉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是谁?为什么你会认识缘澄?」 男人直起了腰,打量了猴子,微笑道:「我只是一个希望妹妹能过上好生活的人。」 我拉了拉猴子的衣角,小声道:「侯辰熙,他不是坏人。他之前帮过我。」 猴子蹙眉,「帮过你?」 我点头。 「妹妹,你现在还在过着乞讨的生活吗?」男人对我说着,但视线却往四周望去。 猴子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缘澄……」 「我在乞讨的时候,遇过他两次。」我说,接着转头看着男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以为我没家人……所以要把我送去孤儿院。」 男人呵呵一笑,「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候真的很抱歉,我没问过你,就擅自要把你送去孤儿院。要不是其他路人提醒了我,我……」 我下意识地摇头,「他不是提醒你,他只是在阻止你的举动。」 「阻止?」男人挑眉,「什么意思?」 我又摇头,没打算告诉他这些,「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对路人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没有忘记。」如果不是他,我当时候可能就没办法达到标准,小牛哥或许就会再次伤害佑哲。 因此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把这个男人的模样给记在心上,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既然能有机会再次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地向他道谢。 「我没想到还会有机会再见到你。」我停顿,深深地鞠躬,「我一直都想向你道谢。我真的很感激你。你的好意,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些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不需要那么见外啦。」男人轻轻一笑,「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勾了勾嘴角,点头。 「我们不要站在这里说了。我请你们吃饭吧?」男人热情地问,还指了指前方,「前面那里有一间……」 「不必了。」猴子没有多想,马上就拒绝他,「我们还要去买东西,不太方便。」 「这样啊……」男人看起来有点失望,随即就拿起了手机,「那我们交换联络方式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可以联络我。」 闻言,我的心里倏地涌现一个想法。 或许……我可以请他帮忙…… 「不必……」 猴子欲拒绝,却被我阻断,「我……真的可以找你帮忙吗?找人……也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麻烦他人的帮忙寻找佑哲和瓶喜他们。然而单凭此刻还不能在外拋头露面的我们,根本什么也没办法做。 难得遇上一个值得信任、又愿意帮我的人,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尽快就见到他们。 「找人?」男人又挑了一下眉,「是失踪人口吗?报过警了?」 我咬了下唇,吞吞吐吐道:「我们……不能报警。不……我觉得……应该也有人报过警了。」我们几个孩子被抓走之后,家人肯定也报过警了。但过了那么久,警察不也找不到我们吗? 况且我们现在报警的话,如果不小心碰到了警署里的内鬼,那他很有可能马上就会把见到我们的消息通知权哥。这样一来,小牛哥要找我们,也就更简单了。我们这样只是送羊入虎口。 「应该有人报过警?什么意思?」男人感到疑惑。 「缘澄。」猴子抓着我的手臂,眉头轻蹙,「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可是他……」 男人明显听见我们的话,他笑了笑,又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不如你们先回答我一些问题,我再告诉你们一些事,到时你们再看要不要相信我吧?」 「什么问题?」我问。 「就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说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有路人阻止我的举动对吧?」男人问道。 我转头看向猴子。猴子问道:「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 男人双手环胸,想也不想就说:「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被别人操控来进行乞讨。我的意思是……」他停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继续说,「我想知道你会出来乞讨,是不是自愿的。」 我讶异不已,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一时就忘了掩饰脸上的表情。男人见到我此刻的模样,就点了点头,「看来我猜得没错。」 他解释道:「我明明跟你确认过,你还有家人。如果有家人的话,他们一定是因为某些原因,所以没办法出来工作。最大的可能就是病重,或是年纪比你更小。这样的话,你应该只会在家里附近乞讨,因为如果家里发生什么事,你马上就能回去,不太可能会去太远的地方。」 「可是第二次碰见你的地方,跟第一次见到你的地点,相差了一小时的车程。你会独自去那里的可能性非常低。」男人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后知后觉,在第二次碰见你的当晚才想到……好像有些不对劲。」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没想到单凭这些,他就会猜到我一直都是被别人操控着。 「好,那下一个问题。你不是自愿的话,那是谁让你进行乞讨的?」男人望向猴子,「他?还是……」 「不是。」我摇头。 「那是?」 猴子蹙着眉,对我摇了摇头。 我默不作声,男人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便说:「好,看来这个问题是要得到我的信任才能回答吧?那下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男人停顿,又接着补充道:「这里距离我之前见到你的两个地点,要三、四个小时的车程。而且你的这身装扮,跟之前不太一样。现在的你并不像一个乞丐。」 他观察入微,完全不放过任何的细节,问的问题都一针见血,单刀直入。 「我……」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我知道他不是坏人,但猴子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我跟他根本算不上认识,不能轻易就相信他。 「你到底是谁?」侯辰熙反问他:「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事?」 男人微笑,「抱歉,讲了那么多,我一直忘了介绍自己。」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皮夹,从中抽出一个名片递给我们,「我叫蓝茗易,是在报馆工作的。」 猴子接过名片,看了上面的字,又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他。 「既然你们都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了,那先听我说几句吧。」蓝茗易换了一个站姿,像是要说什么重大的事,「我之前怀疑,你是被不法集团操控的乞丐。嗯……本来只是怀疑,但方才听了你说有人故意阻止我送你去孤儿院的举动,我就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接二连三从他口中听出惊人的推理,我已经能试着保持镇定。 「我本来担心你现在还是被别人监视,又或者你身边的这个人,就是监视你的人。」蓝茗易又看了猴子一眼,「不过我在跟你们交谈时就看了四周,也注意到你和他的互动……他似乎是你很信任的一个人。那么,你现在应该没有被任何人监视着吧?」 「这不就表示,你已经不再受到他们的控制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们特别地警惕?」 听着他说的话,我心里不自觉涌起了一股酸涩。就算他一早就怀疑我乞讨的原因并不单纯,他可以选择不多管间事的。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关心,并追问事情的真相。 他……是真心想帮我的吧? 我不发一语,眼角馀光瞄到猴子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 「我们先坐下来谈谈吧。我让你见一个人,或许你就会相信我了。」一阵沉默之后,蓝茗易这么说。 而这一次,我和猴子都没有再拒绝了。 8-2 相同的遭遇 当初遇见蓝茗易时,我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他的面前。 应该说,我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他。 坐在我对面的蓝茗易拿起手机,看着我说:「我现在就让你见见她。」 我纳闷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见他在手机上滑了几下,数秒之后,他的声音再次传过来了:「小晴,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他对着手机萤幕说话。 「茗易叔叔。」一把稚气的女声从手机里传来,「嗯,我过得很好。如果不是你和茗信叔叔,我可能……」 小晴欲言又止,蓝茗易对着手机萤幕微微一笑,便道:「小晴,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你就不要再去想了。我今天想让你见一见一个人。」 「谁?」小晴问道。 「她是跟你有相同遭遇的人,不过她不相信我能帮到她。你可以帮我跟她说几句话吗?」 蓝茗易此话一出,我和猴子面面相覷,惊讶得双眼睁大。 「好。」 蓝茗易把手机萤幕转到我面前,萤幕上一个有着单眼皮、顶着一头短发,年纪跟瓶喜相差不远的女孩脸孔立即就落入我的视线里。 我还没回过神来,小晴就先开口了:「你好。」 我愣了愣,轻轻点了头,「你好。」 「你也像曾经的我一样,被坏人逼迫到路边当乞丐,帮他们赚钱吗?」小晴缓慢地把话说出来,字字清楚。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说不出话,只好敛下了目光。 「不久前,我在乞讨的时候遇见了茗易叔叔。如果没有遇见他,我现在不可能会回到原来的生活。」小晴停顿,「跟我一起被坏人抓走的孩子还有四人,可是被救走的就只有我。茗信叔叔已经向我保证,一定会把他们找出来。」小晴的语气平淡,然而我却看见她掛在眼眶的泪水。 「茗易叔叔和茗信叔叔绝对是可以相信的人。你就相信他们吧。」 我抬眸看着蓝茗易,却发现他的模样在我的眼里变得模糊不堪。 我把手机还给蓝茗易。蓝茗易接过来,再次对着萤幕笑说:「谢谢你,小晴。下次我和茗信叔叔一起去找你。」 「好,等你们。」闻言,小晴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些起伏。 视讯结束,蓝茗易把手机放在桌上,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和猴子,「这样你们相信我了吗?」 我和猴子不语。蓝茗易似乎有高度的耐性,他微微一笑,把后背靠在椅背上,等着我们发言。 我把无故在眼眶中堆积的眼泪给擦掉,深深吸了几口气。 「那个女孩口中的茗信是谁?」猴子先打破了我们三人间的沉寂,问道。 「是我的哥哥。他是一名警察。」蓝茗易又接着说:「如果你们还是不相信我,我就要带你们去见见我哥了。」 警察? 猴子说过,警察里面是有内鬼的。蓝茗易的哥哥,会是其中之一吗? 见我们又陷入沉默,他道:「第二次见到你后的那个晚上,我就告诉我哥,我怀疑有人操控小孩到路边乞讨,为他们赚钱。他其实一早就知道有这样的事,也一直都在为打击这些不法分子而努力。」 「后来我因为工作的关係,遇到了正行乞的小晴。见到她,我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跟你遭遇一样的事,但仔细在旁观察,我发现有个人好像一直在监视她。我没有再犹豫,马上就联络我哥,最后成功把她解救出来,并把监视她的人绳之以法。但他的其他同伙,依然逍遥法外。」 既然他哥哥会把小晴救出来,那是不是表示……他哥哥是个好警察? 「你们刚才一定没注意到吧?」蓝茗易说着,脸色忽地变得沉重,「小晴已经失去了她的左手臂……是那些不法分子的所作所为。」 我登时一惊,转头看向猴子。 这……不就是他之前告诉我的吗? 有的乞丐集团会让小孩截肢,为的是引起更多路人的同情,这样才会收到更多的钱。 这实在是太残忍了。小晴的年纪还那么小……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像小晴这样的孩子被折磨,才会帮你的。相信我们吧,就算不相信,也该相信小晴说的话吧。」蓝茗易诚恳地看着我们,一脸期待地等着我们的回应。 「好,我相信你。」半晌,猴子突然开口,又转头看我,「告诉他吧。或许他们真的能帮上忙。我也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我点头。 其实在还没见到小晴之前,我对他就没有任何的怀疑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把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还有我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都告诉蓝茗易。 蓝茗易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程序,把我们说的话都给录起来。他安静地聆听,在我告诉他我们这些孩子如果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被摘取器官非法贩卖时,他忍不住落泪。 「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么多。我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如果我把这些都告诉我哥,他一定会要求跟你们见面,这样可以吗?」听了我们把话说完,蓝茗易把眼泪擦掉,认真地问道。 因为猴子也向他透露,警察里面有一些协助权哥的内鬼,他感到惊讶,立即就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警察。但我哥还有他的几个伙伴,绝对不会是那些内鬼。他们因为要救出跟小晴一起被关的其他孩子,真的非常地努力!他们才不会为了钱而做出这样的事!我可以以我的性命来保证!」 听着他鏗鏘有力、坚定的语气,我们实在找不出任何不相信他的理由。 「好,我们会跟你哥见面的。」猴子点头道。 「谢谢你们。」 跟蓝茗易吃过午餐后,他也跟着我们一起去购物,一直到傍晚才离开。 「跟我哥确定时间后,我会再联络你们的。」他道别前,这么说道。 我本来以为要过了好些日子,才会与他口中的哥哥见面,殊不知次日,他就联系了我们。 8-3 终于见到她(一) 蓝茗易本来说要直接过来我们的住处,然而猴子一口就回绝了。 「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住处比较好。」猴子对我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儘管我们都相信蓝茗易,但他们过来找我们时,或许也会被别人看见。为了避免引起后患,我们还是把住处隐瞒到底最好。 「可是蓝茗易约我们见面的地方有点远,他说是因为他哥哥的工作繁忙,不能走开太久,所以只好约在靠近他工作的地方。」猴子读者手机讯息道:「他要我们在昨天见面的那个地方等待,他会过来接我们。我们现在出发吧。」 到了约定的地点,蓝茗易也正好抵达。我们聊了几句,直接就坐上了他的车。 「抱歉,我其实可以等到週末才让你们会面的。但我想到我们拖得越久,孩子们就会越危险,所以只好今天就叫你们来了。你们放心,我们跟我哥会合的地点是我嫂嫂家开的咖啡馆,不会有间杂人,很安全的。」蓝茗易还告诉我们,他把昨天的录音都发给他哥之后,哥哥也很心慌,想要马上就跟我们见面。 大约过了两小时,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好几栋鳞次櫛比的高楼大厦,在明媚的太阳照射下,发出了闪闪的鳞光。 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城市。 「跟我来吧。」 我们跟着蓝茗易走了一段路,想到等下要见的人或许能很快就帮我找出佑哲和瓶喜他们的下落,我既紧张,又有些兴奋,已经无暇再欣赏周遭的事物。 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抵达了咖啡馆。走了进去,乍看之下,这是一间看起来十分单调的咖啡馆。墙壁粉刷上淡淡的黄色,四面墙上各掛着一副字框画。摆放在里头的桌椅,都是木製的,带有復古的风味。 里面除了在咖啡吧台前站着的一男一女,也没有其他人了。 男人察觉有人进来,就转过了身。 「你们就是缘澄和辰熙?」男人的神韵和蓝茗易有八九分像,应该就是蓝茗易的哥哥——蓝茗信了。 我和猴子点了点头。 「你们好,我是蓝茗信,是茗易的哥哥。我今天叫你们过来,主要是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协助,让我们把罪犯的肖像画出来。」蓝茗信走到一张桌子前,示意我们坐下,「当然,还有那些跟你一起关在小屋的孩子,我们需要知道多一些他们的相关资料,以方便我们找人。这样可以吗?」 或许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蓝茗信,又或许……是因为我长时间在黑暗下生活,看尽了人心险恶,明明眼前是值得相信的人,但我却在这一刻犹豫了起来。 眼前的人,真的能……帮到我吗? 我忍不住覷了一眼在他身旁的蓝茗易。 蓝茗易对我点了点头,眼神率真。 「我可以以我的性命来保证!」 我想起了他昨天说这话时的坚定。 「缘澄?」坐在我对面的猴子唤了我一声,语气关切地问:「还好吗?」 我微微弯起嘴角,「没事。」又转向蓝茗信,没有再犹豫道:「你刚才说的……都没有问题。」 「那我现在就让我同事过来帮忙做记录。警察局其实就在咖啡馆的后面,我们不需要等太久。」蓝茗信盯着我微微一笑,「别担心,我这两个同事也绝对信得过。你们要相信我们,并好好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才能尽快找到他们。」 「嗯,我知道了。」我点头。 *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我和猴子把该说的事都交代清楚了。 「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们。」站在咖啡馆门口,蓝茗信抚摸我的头,对我说:「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到他们的。如果你们突然想到了什么,或是在哪些地方见到他们,请务必马上联系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又点头,「谢谢……你们。」 目送了蓝茗信和他的同事离开,蓝茗易忽然说:「我先带你们去吃饭,再送你们回去吧。」 猴子摇头,一脸不愿意,「不必了,你直接送我们回去就好。」 虽然猴子已经说了不必,然而十分鐘后,蓝茗易却在一间餐馆的前面停下。 车外,是熙来攘往的大街。 「你们已经很瘦了,不能再吃太多没营养的食物了。我知道你们担心会让权哥的人发现你们,所以才会顾虑这么多,不肯去人多的地方。那你们就在车上等我吧,我帮你们外带。我车的隔热纸很黑,外面的人都看不进来。所以你们可以放心。我下车后,记得马上就把车门锁上。」蓝茗易语毕,也不给我们拒绝的机会,直接就下车了。 我和猴子无可奈何,只能坐在车上等待。 过了不久,一对情侣经过我们的车子。一直看着窗外的我本来没有特别留意,直到他们停在原地吵架,我才忍不住看向他们。 「……你说什么啊?到底……」 「那个……小孩……乞讨……关你……事……」 「她……小……」 我一愣。 在车里其实听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我好像听到他们说…… 「小孩乞讨就要给?」女生的声量逐渐提高,终于让我清楚听见她话里的关键字。 8-3 终于见到她(二) 我的心脏倏地狂跳着。我两手的手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他们说的……到底是…… 儘管我想马上就下车询问清楚她方才说的话,然而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上,我不能轻举妄动。 坐在副手座的猴子似乎也听见了,他突然就把车窗按下大约两公分,让外面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来。 「……你不应该给她这么多钱啊!」女人的声音透露出她的不满。 「她这么可怜,年纪小小就要乞讨,我不觉得我这样有什么问题。」男人的声音则充满无奈。 「把钱花在这里,倒不如在我生日时买好一点的礼物给我!去年你只送我一对耳环!」 「你怎么可以……」 年纪小小……乞讨…… 他们说的……是乞讨的小孩!会不会是……瓶喜他们……? 我的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我再也忍不住,马上就把后座的车锁拉开,衝下了车。 「你们刚才说……看到有小孩乞讨……是在哪里?」我的话直接就打断了情侣间的争吵,他们因为我突然冒出来而感到微微的惊吓,紧接着才纷纷狐疑地看着我。 我咬了咬下唇,又道:「拜託你们告诉我……是在哪里?」 「缘澄!你在干什么?」猴子着急地跑到我的身旁,「你怎么可以下车?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拜託你们……告诉我。」我没有理会猴子说的话,继续央求他们。 男人一愣,指着后方回答道:「就……就在那个路口左转。她就坐在xy药妆店的斜对面。」 闻声,我连道谢的话都忘了说,就已经跑向了路口。刚拐向左边,我的手腕就被强劲的力道拽住。我一个站不稳,头部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腰部顿时被一手圈住。我微微抬眸,看见了上下滚动的喉结,接着是充满忧心的双眼。我的心脏没来由地大力碰撞我的胸口。 「你冷静点,太衝动了!」猴子低喃,语气带着轻微的责备,「你该不会忘了,如果是乞丐集团操纵的小孩,就一定会有人监视吧?」 我怔了怔。那些因为慌张、担心而被蒙盖起来的记忆,随着他的话也逐渐唤起。 我怎么连这样的事都忘了?我就这样衝过去的话,如果碰巧遇到的是小牛哥的乞丐集团,监视小孩的人肯定马上就能认出我来。 我这么做,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从前的我总是会斥责佑哲做事衝动,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有时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先冷静下来思考,再决定该不该做这件事;又或者为什么总是没有多想,就做出会带来无法挽回、令人心痛的后果? 一直到此时此刻,我终于能体会他那时候的心情了。 当你很在乎很在乎某些人,只要当下有任何能让他不受委屈、获得安全的机会,你根本就没办法冷静地去思考接下来发生的事。因为你想赶快看到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我的脑袋紧接着闪过佑哲之前奋不顾身的身影。须臾间,酸涩在我的心里爆发,急速地蔓延到我的全身。不过半晌,我就已经泪流满面。 「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都先停止吧。」猴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松开了揽着我腰部的手,接着移到我的手掌紧紧牵上,「你的帽子戴好,头低下一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间药妆店,我找找看他们说的那个小孩在哪里。」 闻言,我马上就冷静了不少。我怎么会在最不该哭的时候哭了起来? 我赶紧吸了吸鼻子。 我们就站在在转角处的后面。猴子望了望周围,接着悄悄地往左边探头。 我随着猴子的目光,也往那处看去。 眼前是一个比我们此刻身处的街道,还更热闹的商店街。人潮汹涌。男女老少手上不是拿着购物袋,就是饮料。 很快的,我就发现了xy药妆店。 药妆店的斜对面,并没有那对情侣口中的小孩,反而有三个成年人集中在一处,背对着我们。从我们这个角度看,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围在那里。 我感到纳闷。 小孩不可能就这样消失。 难道,这些人围着的就是…… 我的心登时怦怦地跳。 片刻之后,那三个人终于散去。 我看着跪坐在那里的小女孩,猛地一阵鼻酸。 8-4 被他们发现了 那个小女孩……不就是…… 雾气在我眼眶中渐渐散开,一个眨眼,眼泪就禁不住落下。 她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模样,只是脸上露出的忧鬱神情,是我极少看见的。我这才意识到曾几何时,她也像佑哲一样,总是对我展现让我放心的笑容。 她一定是不想我担心她,所以才总是掛着那样的笑脸吧。 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法控制住心里难受的情绪…… 猴子立即伸手摀住我的嘴,堵住了我呜呜的哭声。 「冷静,我先找找监视她的人在哪里。」猴子一定也见到她了,但他的声音很冷静,举止也很淡定,与此刻根本止不住眼泪的我有着天渊之别。 我当然知道现在该冷静下来,然而看到多日不见、总是为我着想的瓶喜,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找到了。监视她的人就在她对面的那条街,服装店的前面。他是之前监视你的人,你还记得他吗?」猴子的声音压得更低,话速也很快。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用手背擦掉,眼眸随着猴子所说的方向望去。 是老虎小哥。 没想到现在竟然换老虎小哥来监视瓶喜。 我深吸一口气。 冷静。没有冷静下来的话,我们是救不到瓶喜的。 闭上眼睛数秒,我点了点猴子捂在我嘴上的手,示意他可以松开手了。 他打量了我,问道:「冷静下来了?」 我点头后,他才缓缓地松开手。 「我们得想办法救瓶喜。可是,该怎么做?」虽然眼泪已经没有流下,但我的脑袋其实还是一片空白。 「虎哥见到我们的话,肯定会马上联络救兵。」猴子托起下巴思考。 我也认同,不安地问:「不只是瓶喜,我们也要把其他孩子救出来。就快傍晚了,他们就要……回去了……」如果现在再不行动,可能就会错失机会了。 「我们需要跟踪他们,才知道他们被关在什么地方。可是这样太危险了,我们先联络蓝茗易和他哥哥吧。」猴子拿出手机,先打了一通电话给蓝茗信。 然而,手机贴在耳边不久,猴子的表情渐渐变得紧绷。 「干,为什么不接电话?」猴子骂了一声,立即就打给蓝茗易。 幸好蓝茗易的手机很快就接通。 「为什么蓝茗信没有接电话?」猴子的语气充满着急,「……那我们要怎样?……已经傍晚了,你先过来吧!」 望着被染成橘色的天空,我惴惴不安,十指交扣的双手在强烈地颤抖。 坐在那里的瓶喜站起,看了老虎小哥一眼。 「他们要走了!」我慌张了起来。 老虎小哥往右边的方向走去。瓶喜越过马路,走在他后面,离他大约有五步的距离。 一辆汽车猛然停在我们的旁边,车窗被按了下来。 「缘澄!辰熙!」蓝茗易皱着眉头唤了我们,「赶快上车,我们先跟踪他们,等下再联络我哥。」 我们二话不说,立即就上了车。 「哪个方向?」蓝茗易问。 「他们往那里走了。小心……不要被发现……」我指了指老虎小哥和瓶喜离开的方向,心里的不安彷彿快要溢出来了。 「我知道了。」 蓝茗易沿着那个方向驶去。一路上,我们看着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 过了一阵子,我们终于看到瓶喜的背影。他和老虎小哥一起走进一个巷子里。 「里面是死巷,进出都要用同一条路线。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就可以了。」蓝茗易把车子停在小巷斜后方的路边。幸好我们的前后方也有车子,我们的车才不至于变得显眼。 不过几分鐘,蓝茗易就语气紧张地说:「有货车出来了!」 不只是他,我感觉到我的心也快跳出来了。 货车出了巷子,转了一个弯。蓝茗易等了数秒后,才再次让车子行驶。坐在后座的我往车大镜瞧,发现我们虽然就在货车的后方,却与它拉开了一段的距离。 我心乱如鼓,坐在副手座的猴子也不停地在拨打蓝茗信的手机,却迟迟没有接通。 「我哥可能在工作。听他说最近有毒贩的消息。」蓝茗易突然道,「先别担心。我会好好跟着他们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货车行驶到了一个偏僻的山区,接着转进了树林里。 蓝茗易停在树林入口前,试着联络蓝茗信不果。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驶进了树林。 沿着泥路,他放慢了车速,看着货车微弱的车尾灯继续行驶。 过了不久,看见前面的车尾灯没有再移动,蓝茗易往前再驶了一会儿,就把车子转到左边,藏在了树林中、一片枝叶的底下。他按下一点的车窗,迅速地熄灭引擎和车灯。 等我们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透过树叶中的一点空间,我们看见不远处的货车旁出现了几道电筒的灯光。 随着电筒照射出的微弱光线,我看见货车的车厢门被打开了。几道身影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下去,接着走进了货车前方的一间小屋。最后,小屋的门也被关上。 洪水在我的心里不停地翻滚。猴子知道此刻的我一定非常不安,他转过身,伸手就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冰冷,虽然没有佑哲的手般温暖,却还是能让我因此而镇定不少。 「我哥打电话来了!不过这里的讯号好像不太好。」蓝茗易轻声地说。他接起电话,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 「我已经把定位发给他们了。他们马上就会出发。」盖了电话,他对我们说。 倏地,小屋的门被打开了。里面的光线也随之照射出来。我突然发现,小屋左边的窗口旁,有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在门被打开的剎那,人影迅速地闪到小屋的后面。 他是谁?怎么会在那里? 聪哥从小屋里走出来,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往小屋的左边照射。 「怎样?有没有人?」小牛哥的声音从小屋内传来。 「没有。奇怪啊!刚才明明听见奇怪的声音。」聪哥又往小屋的另一边走去,手里的电筒不停地往四处照射。 他们的声音在寧静的夜晚里,显得特别的清晰。 就在这个时候,电筒的光忽然落到了遮挡车子的一片枝叶上。 空气在这一刻顿时凝结。我们憋住呼吸,明明车外的人是不可能会看见里面的人,但我们还是反射性地弯下腰藏起了上半身。 树林并没有把车子完全覆盖起来,只要有光照射在这里,他们会发现我们的可能性非常地高。 车里,彷彿只有扑通扑通心跳加速跳动的声响。 「被发现了?」猴子用气音问道,他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 「怎……怎么办?」我全身发抖,快连话也说不出来。 「是谁?」聪哥的声音果然从前方传来,接着往玻璃镜大力地敲,「他妈的这里怎么会有车子?里面的人是谁?给我出来!」 聪哥说完,就拿起了手机打电话。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这里有人了,可能马上就会带着全部人离开这里。我们要下车拖延他们的时间,不让他们离开。我哥马上就会来到这里了。」蓝茗易很慌,却还是能理智地给了我们指示。 「真的……要下车?」我的双腿发软,全身变得无力。 「让我下车就好。蓝茗易你陪着缘澄。」猴子道,伸手已经准备打开车门锁。 「不行,这很危险。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年纪比我小的人冒险?」蓝茗易不接受这个提议。 我咬咬唇,逼迫自己要冷静地思考。 只要我们等到蓝茗信带着他的伙伴过来,就可以把瓶喜他们救出来了不是吗? 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我们一起下车吧。三个人或许更容易拖延他们的时间。」我深吸一口气,儘管心脏跳得不像话,但我还是直接就打开了车锁,不给其他人阻止的机会。 蓝茗易也立即把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聪哥往后退了几步,电筒的光立即就照射在他的脸上。 「你他妈的是谁?来这里干什么?」聪哥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和猴子也走下车来。 聪哥把电筒转向我们。见到我们时,他不免惊讶,然而下一秒却撇嘴一笑:「二号,猴子,没想到你们竟然会自动送上门来。」 「阿聪,是谁?」小牛哥的声音也从前方传来。他顶着微胖的身体,手里拿着一把枪,摆好了随时开枪的架势,徐徐地走过来。 我一怔。 他什么时候有手枪了?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佑哲。 如果是现在的他,会怎么做? 8-5 好久不见的人 我看了蓝茗易一眼,他皱眉对我摇摇头,彷彿在说蓝茗信就快抵达,要我什么都不要做。 我咬了咬下唇。 最后,我们只能听着小牛哥的指示,走进了小屋里。 这间小屋跟以往我们住的小屋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的不同是刚进来时,一股难闻的潮湿味就鑽进了鼻孔,让我忍不住就捂住了鼻子。 本来坐在一边的老虎小哥见到我们,蹙了蹙眉就迅速站起。他身后有一道被锁链锁上的小门,应该就是孩子们的睡房。 他前来搜了我们的身,搜出了蓝茗易和侯辰熙的手机后,就把它们给扔到一旁。 「他身上没有刑警证,应该不是警察。」老虎小哥看了蓝茗易一眼,就转头对小牛哥说。 猛然间,我们三人的小腿被狠狠一踹,膝盖纷纷着地。 「你们明明已经逃走了,怎么又跑回来了呢?」小牛哥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和猴子,并伸手托住我的下巴问道:「该不会是想回来带其他人走吧?」 见我们没有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嗯,也真没想到你们会找到这里来,还带了个人。既然他不是警察,那是谁啊?我还挺好奇的。」小牛哥对着蓝茗易挑了挑眉。 「回答我啊!」小牛哥毫无预兆地摑了我一巴掌。我的左脸颊顿时一片炙热。 小牛哥又转头看向依然一语不发的猴子,抬脚便踢了他的肚子。 「住手!他们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们?」蓝茗易怒火中烧,欲前去扑向小牛哥。 聪哥立即按下了他的肩膀。小牛哥举起了手枪,枪口对着蓝茗易的前额:「怎样?你想马上就去死了吗?」 蓝茗易只好噤声。聪哥一脚踢向他的后背,让他的身体压在自己的脚下。 「小牛哥,他身上有这张名片。应该是他的。」老虎小哥从蓝茗易的皮夹里拿出一个名片递给小牛哥。 「文字记者?」小牛哥挑眉,忍着怒气地笑了笑,「怎样?是想把我们做的事公告天下吗?」 蓝茗易还没来及说话,聪哥再次在他后背送上一脚。 「好啦,先不管他。我有问题想问问背叛我的人。」小牛哥转头对猴子勾了勾唇角,「说说看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嗯……还有什么时候被二号给迷惑了。」 小牛哥走向一语不发的猴子,驀然大力地一手抓起他的头发,又轻轻一笑,「对了,我突然又好奇想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送走小张了?」 我瞠目结舌。 小张……真的已经……死了? 猴子的头被扬起。他的眼神冷漠,拳头却攥得紧紧的。 「别动喔,要是你敢动,我的枪口会不小心对准二号。」小牛哥一手把玩着枪道。 「小牛哥。」聪哥忽然唤他,表情有些古怪说:「我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刚才我们是听到窗外有声音才走出去的。可是见到他们时,他们是在车上的。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衝上车去吧?」 小牛哥同意地点头,看了看我们三人:「那就表示外面还有人。你们还有同伴在外面?」 「没有,我们没有同伴。」蓝茗易冷冷道。 然而闻声,小牛哥的脸色骤然大变,他的浑身上下,彷彿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他再次举起手枪,直接就把枪口对准着我,「好啊,你们不说,我现在就送走她。」 「我们真的没有同伴在外面!」猴子大吼。 小牛哥轻轻一笑,直接就压下了手枪的击锤。 显然,不管我们说些什么,他都不会相信我们。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呢? 猴子欲衝前来阻止小牛哥,却被老虎小哥压倒在地,没办法移动。 「不要!你们先杀了我吧,是我背叛你,你应该先杀了我!」猴子大喊着。 我看向双眼佈满红丝的猴子,对他摇了摇头。 没用的。就算他说什么,都没用的。小牛哥已经怒气冲天,又怎么可能会听他说话了? 只是我没想到,我这一生的终点……就在这里。 真的……那么快吗?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都没来得及做。 瓶喜说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我们好像……也没有这一天了。 佑哲要我等他,可是……我好像等不到了。 对不起佑哲,我似乎……等不到再与你相见的一天了。我不在后,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就算我们没有在一起,你也要相信,我会一直看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过去发生的种种,一幕一幕地在我的脑海里播放。 眼眶逐渐湿润,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碰!」小屋的门忽然被大力地撞开。 「不要碰缘澄!」一把缠绕着怒气的男声顿时传到了我的耳畔。 我一愣,立即就睁开双眼。 一个高瘦的身影快速地扑向了小牛哥。小牛哥一个站不稳,一屁股地跌坐在地上。 我定睛一看,心湖登时澎湃不已。 是……我的幻觉吗? 他……怎么会…… 「缘澄!没事吧?」唤着我的这道嗓音,是如此的熟悉。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身影,水雾光速地氤氳在了眼眶。 真的……是他! 又一次,他在我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 「佑……佑哲!」我忍不住就大喊他的名字。 我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出现在我眼前…… 佑哲试图把他手上的枪给夺去,然而老虎小哥见状,立即伸脚踹向他的头。 佑哲呻吟了一声,整个人无力地压在小牛哥的身上。 「佑哲!」我赶紧衝前去,手臂却被聪哥给紧紧抓住。 小牛哥把佑哲推倒在地,缓缓地站起。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俯视倒在地上的佑哲笑道:「三号,好久不见啊!怎么一见到面就这么暴躁啊?朋哥知道你来吗?」 佑哲吃力地坐起身子。他明明痛苦得面目扭曲,然而在望向我时,眸光却变得十分柔和。 「佑哲……」我心底一揪,湿热的双眼最终还是流下了眼泪。 佑哲的嘴角淌血,他用手背擦掉,歪歪斜斜地站起来。 然而小牛哥却已经举起了枪,微笑着面向佑哲。 「石头不可能会放你回来。你是偷偷溜出来的吧?」小牛哥的笑容变得更大了,「等到他知道你不见了,你也是死路一条,那我就直接在这里解决你好了。」 「不要!」 随着我的声音一出,一直在旁按兵不动的猴子冷不防伸出拳头,直击老虎小哥的腹部。蓝茗易也在这时转过身抓住了聪哥的脚,迅速往后方拉去。聪哥一个不稳,膝盖压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响。 「你们竟敢反抗!」小牛哥明显不悦,把枪口对准了佑哲的脑袋…… 「不许动!把手枪放下!」蓝茗信的声音猛然传进了大家的耳里。 小牛哥等人一惊,身体倏地就僵住。 我微微转头。好几个持枪、穿着防弹背心的人已经涌进了小屋里。看着门外闪着红蓝色的灯光,我的四肢忽然一软。 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弯起了笑弧,我的视线不知为何渐渐变得模糊,紧接着,我的眼前登时一片黑…… 8-6 一切都结束了 「大姐姐!」我醒来的时候,某个人马上就扑向我来。 我眨了眨双眼,脑袋猛地就回播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我吓得坐起了身子,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大姐姐!」 我微微转头。 眼前是哭得鼻子都红透的瓶喜。 我的眼眶瞬间就蒙上一层雾气。 「瓶喜?」 瓶喜紧紧地抱住我的腰,眼泪扑籟籟地落下。 「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小牛哥他们呢……他们……怎么样了……」我语无伦次地说,回抱着瓶喜。才一个月不见,她竟然又瘦了一圈。我心疼地抚摸她的头。 「大姐姐,这里是医院……你刚才晕倒了……所以被送来这里……小牛哥……小牛哥他们全被警察抓走了!没事了……呜呜……大姐姐……我们全都没事了……」瓶喜抓着我的衣襟痛哭,「小琳他们……也刚去做了身体检查……呜呜……他们……等下会过来……」 「佑哲……佑哲呢?他有没有怎样?」我紧张地问道。 「大哥哥……因为受了伤,医生……在……在……帮他包扎伤口……」 我依然愣着。 大家……都没事了? 真的……都结束了吗? 小牛哥他们……真的都被抓走了? 「缘澄!」刚走进病房的猴子见到甦醒的我,也立即就跑了过来。 他把手上的保温瓶放在桌上,一脸慌张地问道:「你醒了?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瓶喜离开我的怀抱,擦掉了眼泪,怔怔地看着他。 我看着猴子,「大家……都没事了?小牛哥他们……真的……已经被抓走了?」 猴子走前来,轻轻抚摸我的头,微微一笑,「真的。都结束了。蓝茗信和他的伙伴都把小牛哥他们抓走了。大家都被救出来,已经没事了。」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真的……都结束了…… 我们大家……都没事了…… 猴子把我轻轻压在他的怀里。 我哭得不能自已。 曾经的我,压根不相信我们会有逃离小牛哥魔掌的一天。然而因为佑哲出现,还有他给予的承诺,我开始相信,并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没想到,我们一直期盼的这一天……竟然……就是今天…… 就像佑哲说的,只要抱着一线希望,只要不放弃,我们还是能改变命运的…… 「缘澄?」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我离开了猴子的怀抱抬头一看,只见房门外出现一个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一个人。他脸上虽然分佈了许许多多的伤口,然而却依然牵起了那总是想令我放心的笑容。 他见到了我,径自站起,马上就往我这里奔来。 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没有他在时所受的委屈、悲伤、思念通通也如潮水般袭来。 他紧紧地把我抱进他的怀里,熟悉的体温覆盖着我的身体,带动我的心脏快速地跳动。儘管他身穿的是医院的病服,然而鼻子贴在他的胸口,我闻到的依然是他身上令我安心、沉迷的味道。 我果然还是如从前般……那么的喜欢他的拥抱。 「谢谢你……说话算话……」我回抱着他,眼泪一瞬间就把他的胸前给浸湿了。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就一定会回来……」他温柔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错,这是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的体温…… 他……真的回来了…… 「我去叫医生进来。」猴子的声音在我们的身后响起。 我离开佑哲的怀抱,转头看向他。 他对我点了点头,安心地浅浅一笑,彷彿他所见到的这一刻,是他最希望能看见的。我知道那是他情真意切的笑容,然而,我却在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的落寞。 我的胸口,突然也出现了闷闷的感觉。 他转过身离开病房时,我忍不住想叫住他,却忽然被佑哲的声音给阻断:「缘澄,在你晕倒的时候,我听了那个叫……蓝茗易的人告诉我,猴子一早就带你离开了?」 我一愣,接着点头,「如果不是他,我就真的被送去卖身了。」我敛下目光,忽然一阵哽咽,「可是……他因为我,失去了哥哥。如果不是因为要救我,他哥哥就不会被小牛哥对付。」 佑哲伸手抚摸我的头,怜惜道:「别这样。我相信他这么做之前,早就预料到会有什么后果。」 我缓缓地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但不管怎样,心里依然觉得过意不去。 「佑哲……那你呢?你被送到朋哥那里……有没有怎样?」我有些担心地问。 「嗯,挺好的。」他轻轻一笑,「只是我每天都很想你,可是又不能见到你,所以我……过得有点痛苦。」他抚摸我的脸,猛然一捏。 我吃痛地叫了一声,「你干嘛啊?」 「没事。」他笑了笑。虽然他嘴巴这么说,然而我却觉得他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你是不是……」 「欸,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小牛哥他们离开了小屋,我还是可以找到他们吗?」佑哲突然神气地提高下巴,笑着问我。 我愣怔,把本来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微笑说:「当然好奇啊。」 「朋哥是盗窃集团的首领,石头哥是他的左右手。刚去到他们那里,石头哥让我进行一些训练……我就不说是什么训练了。总之,他觉得我学得很快,也特别看好我。」他顿了顿,「我很快就能跟他们信任、经验也很丰富的手下一起出外工作。这些手下其实也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我试着跟他们打好了关係,在各方面不停地帮助、讨好他们。」 「我知道要尽快见到你,单凭我的力量,可能做不到。我得从不同的管道打听你们的消息。取得他们的信任之后,我告诉他们我有一个想见的人,但她在小牛哥那里……」佑哲说着,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掌,「我告诉他们,我只是想偷偷看你一眼,他们没有怀疑,还真的帮我打听到了小牛哥目前的位置。我当时候并不知道那里不是我们之前住的小屋,因为我那天被带走时也被蒙上双眼,所以也不清楚原来的那间小屋在哪里。而他们也不知道我要见的人是谁,所以没有告诉我你其实已经不在了。」 「得知了地点,到了下一次出门工作,他们就让我在完成工作后去看你。他们甚至还帮我欺骗石头哥,说任务还未完成,所以不能准时回去。其实他们都在小屋的附近等我,想等我见了你后,才带着我一起回去。他们人都很好,只可惜已经被石头哥洗脑,已经对他忠心耿耿,就算给予他们机会脱逃,他们也没有想过要离开盗窃集团。」 「我打算见到你们后,再带你们离开,没有想过要回去。我已经计划好逃走的办法,却完全没预料到你其实早就已经离开。幸运的是,你竟然跟我在同一天来到那里。这也太巧了……不过想了想,或许是上天终于看不下去,所以想对我们好一点了。」 我紧紧握住佑哲的手,凝视着他,「嗯……一定是这样。佑哲,辛苦……了。你能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语落,我又一阵鼻酸。 穿着白袍的男医师在这时走进了病房,女护士也尾随在他的身后。 「好啦,别哭了。医生来了。我先去外面等,等下再来看你。」佑哲回到轮椅上坐下。 我摇摇头,「你今天不准再来了,我等下想去看一看小琳他们。你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说。」 佑哲皱着眉,似乎不太愿意。我瞪向他。他微微一愣,叹了一口气,只好点头。 瓶喜推着他的轮椅,走向门口。 佑哲在离开前看了站在门口的猴子眼。我还来不及看见猴子的表情,病房的门就被关上了。 8-7 他无法冷静 次日一早,我刚睁开双眼,就看见一张俊俏的笑脸凑到我的眼前来,对我挑了挑眉。 我吓了一大跳,立刻坐起了身,「一大早的,你是要吓死我吗?」 佑哲笑嘻嘻地拉开我们的距离,坐到我的床边问道:「怎样?昨晚睡得好不好?」 「嗯,还好。」 佑哲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猛然响起的叩叩声给打断。 病房门被拉开了。 「侯辰熙!」见到他,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猴子见到佑哲,对他点了点头,就走了过来。 「你的身体怎样?」 「嗯,没事了。」 我的视线无意转到坐在床边的佑哲,亦然发现他的的眉梢紧蹙,眼神直直地落在了猴子的身上。 「欸,你干嘛?侯辰熙是好人,你到现在还不相信吗?」我无奈地打了佑哲的手臂。 「我知道。」他微微地别过了头,一脸不甘愿地又瞟了一眼侯辰熙,含糊不清地道:「我都听说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缘澄。」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那是我自愿这么做的,所以不用谢。」猴子淡淡道。 佑哲显然对猴子的回答感到不满意,他的眉头皱紧,眉间感觉夹死一隻蚊子也没问题。 「喔,那既然现在缘澄已经安全了,那你也不用天天来看她了。」佑哲的语气冷冽,还有些霸道。空气中,也若有似无地散发着酸酸的味道。 猴子弯起嘴角,幽邃的眼眸深不可测,「如果缘澄亲口告诉我,她不想见到我,那我就不会来。」猴子转头看我,眼神温柔,笑容却有些凄然。 「我怎么可能会不想见到你?」我下意识道。 「那我每天都会来。」猴子看起来很高兴。 「不准。」佑哲却不悦地站起来。 「为什么?」猴子挑眉问。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浓浓的火药味。正当我在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时,敲门声突然响起,顿时就把我从这个尷尬的氛围中解救出来。 「啊……是你们。」 蓝茗易和蓝茗信两兄弟的脸上掛着相同的笑容,徐徐地走进病房。 佑哲和猴子一怔,也礼貌地对他们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来……暂时是没事了。 「身体还好吗?」蓝茗易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我的旁边。 「嗯,还不错。」我微笑回答。 要不是眼前的这两个人,我可能还没办法跟大家再次团聚。想到这里,我的眼眶又不自觉蓄满了泪水。「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 蓝茗信笑着打断我:「好了啦,我到底是要听多少人向我们道谢?辰熙、佑哲、瓶喜、小琳、坤楠、小季……现在还要听你的道谢吗?」他一脸无奈,「这是我们警察应该做的事。况且,我一直都很想向你们道歉。如果不是我们无能,就不会让你们这些年来,一直都……」 我摇摇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别说了,又不关你们的事。」 「其实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们,因为有了确凿的证据,所以小牛哥他们这次是跑不掉法律的制裁了。」蓝茗信停顿,盯着我和佑哲看,「接下来,我还想跟你们说一下其他的事。」 「什么事?」我狐疑地问。 「我们昨天已经查过好几年前的失踪人口,上面的确有你们的资料。」蓝茗信停顿。就算他现在没有把话说完,但我也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因为我们还是需要依照程序办事,所以昨晚,我们已经联络了你们的父母。」蓝茗信缓缓道:「除了你们两人的父母暂时还联络不上,其他的孩子在凌晨就已经跟他们的父母见过面了。」 「放心吧,我相信很快就会找到他们,你们也很快就可以回到本来的生活。」蓝茗易翘起了唇角,显然为我们感到高兴。 然而,听见这样的消息,我却没办法真的开心起来。 回去本来的生活,不就意味着……我要跟这些日子一直陪伴我的人分开吗? 一直到蓝茗易两兄弟离开后,本来就在病房里的三个人陷入了沉默。 「缘澄。」猴子首先打破了沉寂,「你决定要去哪间学校上课之后,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去你学校的附近打工。」 「为什么?」虽然这是我想问的问题,但却是由佑哲以不满的表情发问。 「我认真想过了。我不想就这样把缘澄让给你。」侯辰熙一手插着裤袋,眼神坚定地看着佑哲,「我的意思是,我要追求缘澄。」 我傻眼地看着他,一时间根本反应不来。 他突然的……是在说什么啊? 佑哲猛地就走前去抓住猴子的衣襟,我慢了一拍地跳下了床,跑前去阻止他。 「佑哲,你冷静一点啦!别这样!」 「你不、准、追、她。」佑哲不理会我说的话,让怒气随着他的字句喷发出来。 「佑哲,你别这样……」 猴子撇嘴一笑,「你会担心,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佑哲的额头彷彿爆着青筋。我无计可施,下意识就大喊:「佑哲,你别说了!你先出去!」 佑哲闻声,怔怔地转头看我。 「我有事想跟侯辰熙说,你出去吧。」我看着他说。 「缘澄我……」 「出去。」我冷冷道:「你先冷静下来,我们等下再谈。」 佑哲的眼神霎时变得黯淡。 接着,他还是松开了猴子的衣襟,一脸失落地离开了病房。 8-8 製造更多回忆(完) 确定病房门已经被关上后,我才说话:「侯辰熙,你……刚才不是认真的吧?是在开玩笑吧?」 猴子认真地凝睇我,缓缓道:「我从来都不开这种玩笑。」 他炙热的眼神令我有些不自在,我避开他的目光,转过了身。 「你现在解脱了,应该好好地过你的生活,而不是……」 「没有你的生活,我没办法好好过。」他走了过来,硬要与我对视,「我本来的确是没有奢求要继续在你身边。只要你能开开心心,我就满足了。可是昨晚……我想到以后可能没办法再见到你,我怎么也睡不着。」 他深深地望着我,用低哑地嗓音道:「我想到……每天一早起床就看见的脸,以后再也看不见了……我的心很不安。我想了一整晚……我不想就这样放开你。」 「侯辰熙……」 在跟猴子相处的那一个月里,我一度搞不清楚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总是会问自己,为什么我心里都被佑哲给填满了,却还是不自觉在意起猴子? 为什么,我对他也会有心动的感觉? 然而过了那么久,我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一直……到我再次见到佑哲。 见到他,我才发现心里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的愿望,比任何心愿还要强烈。 我寧愿跟他一起在地狱生活,也不希望跟他分开。曾经的我,是这么想的。 而到了现在,这样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我心里最在意的,始终……还是佑哲。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永远都会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儘管他脾气暴躁、个性衝动、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然而,这不都是因为我受委屈了、为了要保护我,他才会这样吗? 我紧抿着唇,才道:「侯辰熙,我很谢谢你这段日子的帮助。我真的……非常感激你。」 我顿了顿,「我是在意你,也曾经因为这样的在意,让我以为自己或许……是喜欢上你了。可是……当我再次见到佑哲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他。我还是像从前那样……不能失去他。所以……我……」 「就因为这样,你想要我放弃?」猴子挑着眉,打断我的话。 我一愣。 我的话都说到这了,他为什么还…… 「既然你有那么一丁点的在意我,那就够了。」猴子勾了勾唇角,眼里带着笑意,「我会让这一丁点的在意,变得更多。」 我摇头,「不……你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 「我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如果我什么都没做,就这样放弃你,我肯定会后悔的。」 「可是你……」 「我明天还会再来。」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微微一笑,不让我把话继续说下去,就转过身离开病房。 「侯辰熙!你等等!」 「侯辰熙!」 我跑到病房门前,看着它被关上,却又再次被拉开。 我怔了怔,以为是猴子,却看见佑哲小心翼翼地把头探进来。 「缘澄,我……可以进来吗?」佑哲问道。 我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点头。 「怎么叹气了?是我刚才……让你很困扰吗?」佑哲走前来牵住了我的手,诚心地向我道歉说:「对不起,我刚才真的有些失控,我不应该那样对猴子的。」 他微微垂下眸,「对不起,我只是……在吃醋。我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里,你们的感情变得多好……我一直都很不安,所以才下意识……」 「你认为你在我心目中的位子,真的那么容易被动摇吗?」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忍不住问道:「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他立即摇头道:「不……我只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语末,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嘴角不禁失守了。 「你这样子真少见啊。」我试图藏起笑意,「不过,你绝对可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他的双眼睁大,不确定地说:「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改变。我还是跟之前一样……想永远都跟你在一起。」我的语气平静,但心脏却像脱了韁的野马在狂奔。 我的话刚落,他就突然伸手把我揽进他的怀里,在我前额落下一吻。 「好啊,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他怡然自得地笑说。 「可是……」我想起了蓝茗易两兄弟方才的话,心里一阵忧鬱,「跟家人团聚后,我们……还有瓶喜……会分开吧?」 「看见你刚才见过蓝茗易他们后就愁眉苦脸的,就知道你在想这个。」 「嗯……我想过了,跟家人团聚后,我们可以告诉父母,我们想去同样的学校上课。如果面对住宿问题,那我们就一起去寄宿学校好了。」 「然后,我们一起考上同样的大学,再一起出社会工作,之后结婚。这样一来,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至于瓶喜,在你跟猴子交谈的那段时间,我去病房看她,也问过她这件事。因为她年纪比较小,所以不太可能会跟我们在同样的学校上课。不过,她的父母答应会每个星期都带她来见我们。」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停顿了下来。 「缘澄,我们得到什么,就总会失去什么。虽然我们跟瓶喜不能像从前一样每天在一起,但我觉得能时常看到开心成长的她,不是更好吗?」 「我想,小衫知道我们还能这样见面,她一定也很为我们开心。」他又缓缓道。 我点点头,忍不住就在他怀里掉泪。 「……谢谢你。」我吸了吸鼻子,「谢谢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总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谢谢你……为我想了这么多……」 佑哲抚摸我的头,笑说:「这又没什么。我一直以来都这样不是吗?」 佑哲伸手把我眼眶上的眼泪擦掉。 是啊,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从来都没有变过。 「欸,我们难得离开了地狱般的生活,你就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哭了啦。我们现在明明就很幸福啊,你还哭什么?」他伸手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了那六年的痛苦时光,我不禁感概,「我一直都没想过,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六年。从一开始被带到去小屋……」 「等等,以前那些不开心的回忆,都不要去想了。」佑哲径自打断我说的话,「如果就这样把我们以后的时间,都用来回忆那些难过的事,那也太不值得了吧?」 我一愣。 佑哲说得对。那些……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回忆。我们不应该把未来的时间,都浪费在回忆这些事物上。如果一直记着这样的回忆,那我们未来製造的美好回忆,该存放在哪里? 我看着他,「佑哲,我们要在未来的时间里,一起製造更多美好的回忆。」製造那些本该在这六年里,製造的美好回忆。 「这是当然的。」没有一丝犹豫的,他这么说。 曾经的我,以为这辈子,我只会有痛苦的回忆;曾经的我,觉得这一刻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奢望,无法渴望。 要不是眼前的他,我或许,会一直留在那个曾经。 要不是眼前的他,我不会知道,在未来里,能活着让美好的记忆填满脑袋和心里,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不过,这也是好多年后,我才终于得知的。 全文完 后记 在《我们就是不一样》的后记我就写过,我偶尔会梦到很多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而我并不是其中的主角,只是一个旁观者。 惊醒后,我就会拿手机记录起来。而《不要把时间都留给了回忆》就是这样来的。当然,再加上看到的各种新闻,我总觉得其实世上有好多的黑暗面是大家看不到的,所以就没有犹豫,直接把它写出来了。 这个故事我其实从去年就开始动笔写了,但因为间中发生了不少的事,所以最后才在这个时候写完。 写了大概七万字,华赏就开始了。 可是在报名前,我犹豫了很久,也真的超级紧张,因为我很清楚多数人应该不会喜欢这类题材的作品,所以一直不愿意把它放上来。最后还是被愿儿所逼(愿儿看到这里应该会抗议了哈哈),总之,就是有她壮胆,我们就这样一起开书了,然后一起写到八月尾。 真的很感谢有她。 她从我开书的第一天到完结,每一天都会来我这里看文,甚至留心得,每次看她的留言,就会让我思考很多。她看得非常用心,如果看到有什么问题,她都很清楚地点出来,甚至还给了我很多建议。我们看自己的文,有时根本不会发现到这些问题,所以她的意见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然后是喵猫,也是一个从开书的第一天到完结,每天都会来报到的人。有时我没有信心,她都会给我鼓励,真的很感动。她也会在看到不明白、觉得奇怪的地方时告诉我。因为我不是台湾人,所以对某些事物有疑问时,只要问她,她都会很乐意地告诉我(可能她并不乐意,但被我烦死了哈)。 我一直都认为,要把文写好,读者的好坏心得都必须接受,毕竟自己想的是这样,读者看到的却不是这样,那可能就是自己的表达能力有问题。 而会告诉你作品不好地方的读者,真的很少。所以能认识到你们,我真的很幸运(哭)。 除了她们,我还要感谢焚焰。焚焰每天都会来追文,还会告诉我句子不通顺和错字的地方,真的非常感激! 还有摸西摸西、锦里、李子李、蓝枫、菇鲁鲁、小隻、慈心、御佐和yona,都会来看文,而且还附上不少的看文心得,谢谢你们,我很感动(哭) 当然还有那些来鼓励我、送珠、甚至是偷偷看文却不让我知道的文友们,我也非常地感激。 如果没有人看,我可能也会少了写文的动力。所以,我真的很谢谢你们! 好,接下来要写一写我本来的结局。应该也是大家会进来看这篇后记的重点吧(笑)。 其实结局我一开始构思整个故事的剧情时,就已经想好了。 基本上,整个故事的走向跟一开始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唯一的改变就是小衫的死,还有故事的结局。 最初的结局,是佑哲会死。没错,我的男主角会死,而猴子则会一直守护在缘澄的身边,这样全剧终。 后来写着写着,我实在不想要发佑哲便当,但是不管怎样,这小说还是必须有至少一个人死去,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这个故事,我认为它并不适合有完美的美好结局,所以我亦然决定发小衫的便当。然后就把结局改成:佑哲没死,缘澄会跟佑哲一起。 可是写着写着,我又发现缘澄对猴子似乎產生了感情。这里我真的完全控制不了,因为我也是写出来重新读一遍,才发现缘澄的心里想法。我觉得很妙,因为我很少会有被角色带着走的感觉。所以,我决定回到本来的结局,让猴子一直守护在缘澄身边。 可是,只要佑哲没死,缘澄是不可能会接受猴子的。所以,如果要写这个结局,佑哲就必须死。 结果决定了这个结局,我一整晚都睡不好,心里还很不安,某些角色不停地在我脑袋里抗议。然后又看到读者的留言,看到他们已经被剧情虐到很惨了,他们只想看到一个he,为什么我还要这么残忍? 后来决定来个开放式的结局,心里顿时就轻松了不少。 开放式的结局,就是缘澄到最后谁都没有接受,因为她发现自己对猴子有了一点感情,所以不能就这样跟佑哲在一起。 这个结局我也已经写好了,可是就在完结的两三天前吧,我又重看后面的几章,发现缘澄其实还是更在意佑哲的。 最后,就改成了现在这个结局。 看到大家看完后的反应,这好像也是大家能接受的结局哈。不过可能就没办法让你们印象深刻就是了(笑)。 其实到了要放上来的最后一刻,我都还在思考怎样的结局是最适合缘澄的。真的被她搞到头大了。 嗯,不过到了最后,我还是觉得本来的结局是最好的。但我实在不忍心写下,也不忍心看到读者追了那么久,期待的就是看到他们有美好的结局,却看到佑哲死去。 不过我没想到大家看了现在的结局,会心疼猴子。所以,如果我真的写了本来的结局,大家也不会觉得怎样吧?(笑) 很感谢看到最后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