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向末日》 楔子 十年前的风景 ──书中记录的不是文字亦或知识。而是白纸,是未知。 祂唰唰的在书本前几页写下了这一行字,其馀的部分全是空白。 书的外皮使用高级皮革製成,镶上了金边,看起来是那么精緻优雅。 祂停笔,然后将书本闔上,宝贝似地抱在胸前。 「那么,究竟会写下什么样的篇章呢……?」 祂睁开明亮的双瞳,望向眼前这个世界,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如同自己的孩子活活被杀死一般,悲苦的心悸。 毕竟映入眼帘的,是那般风景。 大地被烈火吞噬般,烧得焦黑;天空彷彿再也见不到太阳,乌云密布;往昔繁荣的都市如同不曾存在过,空留残骸。 空气难受得令祂窒息,既闷热又混浊。燃烧的星火在角落微微发光,整个大地已经不再有生机。 世界正逐渐崩落。 或许……这就是祂必须背负的罪孽。 祂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必然要为那个选择付出代价。 然而,祂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何补救、如何挽救、如何让这里恢復正常,祂都不知道。 思绪一片空白。 只能紧紧的,将书抱在怀里。 倒塌的建筑,如白雪般飘落的石灰,闷热的令人窒息的火焰…… 无视了这一切,祂蜷缩了身姿,保护着那本书。 一旁的建筑里,似乎还有倖存者的苟延残喘。 「我……救不了你。」 咬着下唇,祂的身体微微颤抖。 当然了,没有人看得见祂。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这般末日的风景里,有个因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而感到后悔的角色,正发自内心感到悲伤。 祂失败了。 在选择之间,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无力挽回,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 祂知道自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也做好了付出代价的觉悟。 即使如此,当看见了这个世界的万物,因祂的决定而毁于一旦,胸口那股刺痛又会再度復发。 这时── 「咕唔……」 剧烈的头痛。 脑子里像是被蛀了虫似的,令祂痛不欲生。 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没办法动,连思考都有困难。 意识变得模糊,视线开始失焦。朦胧之中,忽然有种既视感的重叠,彷彿在很久以前祂也看过这里的风景。 断垣残壁、星火燎原、厚重的乌云盖住了天,唯一的光源只剩地面上缓缓燃烧的细碎火光。 ──这些,祂都似曾相识。 「是前任的记忆吗……?」 祂不假思索着,一幅景象忽然出现在祂眼前。 那是两千年前。 某个罪人对前任的祂说过的话。 ──我等回之民族注定会再度转生,不断遇见不同的人,给予他们救赎,再转生,遇见不同的人,再给予他们救赎,不断的轮回,永不消失……下辈子,大概还会再继续吧……那么,请让我再度遇见他们……因为,他们尚未得到救赎…… 记忆之中,那是罪人临死之前所说的话。 那个罪人……到底是谁? 他似乎,和这本书,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连结。 无论怎么回想,有关那个罪人的记忆就是想也想不起来,明明前任的祂的记忆应该已经完好无缺的输入了祂的心里,却唯有这点,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是徒劳。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犯了和前任一模一样的错误吗? 懊悔的感情油然而生。 现在的祂,无力挽救。 只能抱着那本书。 对祂来说,象徵着最后希望的那本书。 忽然,一声猛烈的巨响,某支长枪伴随着巨响贯穿了祂的腹部。 原本就倒在地上的祂,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 也不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这就是祂做出这样的选择所迎来的结局吧,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欣然接受。 然后,祂缓缓的闭上眼睛。 直到四肢变得冰冷,全身变得僵硬,那本书都好好的被抱在祂的怀里。 序幕 四周皆是雾茫茫的一片,滚动的沙尘伴随风声在我耳边呼啸着,环视了周遭之后,发现此处是一片浅灰色的荒漠。 周遭除了沙尘即为荒岩,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 即便尘土飞扬,我还是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尽可能地活动身上每一个关节、感受自己的身躯。 同时,感受这个世界。 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谁带我来的?为什么……诸多疑问在我脑中盘旋,然而,最重要的果然还是那个。 为什么我还活着? 正当自己因为这些沉重的疑问而烦恼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不,看她的样子,也很难确定是否真的是人类。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哥德式洋装,戴着镶有黑玫瑰纹礼帽的神祕女性。 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说话。 对方长相端正,皮肤白皙的夸张,令人觉得她面无血色,彷彿整个人是由黑与白所构成,如冰山美人的感觉。 「你是谁?」 我这么问她。 「……」 她沉默,似乎没有打算回答我的意思,于是我换了个问题。 「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吗?」 她点了点头。 「那么,这里是哪里?」 「……」 她歪着头,彷彿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似乎是在思考,终于,片刻之后,她开口: 「香格里。」 「?」 「这个世界的名字。可以把这里想像成死后的世界……当然,也不完全是这样……这里有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也有像你一样的人。」 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出口,那梦幻般的声音就宛如天籟。 「像我一样……我已经死了吗?」 意识处于朦胧之间,自己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够解答我所有疑问的想必只有眼前这个人了吧,虽然不清楚她是谁,不过所有我想知道的问题通通都问她了。 收到我的问题之后,她点了点头。 啊啊,是这样吗,我已经死了,明明应该要更悲愤才对,我却连滴眼泪都挤不出来。正确来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甚至连记忆都没有,所以与亲人分离的那种悲痛,我完全没办法感受到。 「那么……关于我还活着的时候……」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给我解答吧──心中不知从哪里冒出这样的想法,然而这次她没有回答。 「我们的时间不多……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告诉你。」 无视了我的问题之后,她开始独自述说起来: 「抬头……看看……天上。」 她如此示意,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我只好照做。 虽然四周尘土飞扬,不过要看到天上的东西其实并不困难,因为很明显。 几个黑色的物体在天空中以极高速度飞行着。 它们长着翅膀,每个个体大小都差不多,金属般的光泽遍布着全身,虽然也有着四肢,但那个外型怎么看也不会觉得是人。 「那是什么……?」 「天使……也是使这个世界……走向末日的……部分原因。」 不明白。 她继续说下去。 「天使……是由这个世界的神明所创造出来的幻想物种。但是,十年前,在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因为太过强大而暴走,世界被毁灭了大半……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两个国家,但也……抵抗不了多久,而这个世界的神明在刚创造它们的时候,就因为它们太过强大……而被它们封印起来……永远沉睡,这样下去,世界会……毁灭。」 「所以……」 我似懂非懂地问她。 「天使很脆弱……必须靠你……来打倒它们……拯救这个世界……」 「等、等等,既然能够毁灭世界的多数地方,那么天使不是应该很强大吗……?就凭我要怎么打倒?而且它们的数量应该很多吧?就算我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消灭所有天使啊?」 「在你……转生到这里时,我赋予了你……特别的能力……用这股力量,拯救世界。」 她指了我的手,忽然,在我手掌上方浮出了一颗火球。 「你的能力……还不只如此。天使会住在『遗蹟』里……等到魔力快耗尽时,才会出来猎杀人类……以补充魔力。所以……只要潜入遗蹟,就可以将它们一网打尽……遗蹟有九十九个,靠你来破解……」 语毕,她像是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空中,一切就有如幻觉。 然而如此具体的真实感,让人无法这么认为。 「世界会因为你……而变成什么样子呢……我很期待。」 尘土飞扬的沙漠中,传来了这么一段声音。 间章I “那是无尽焦土,天空与地面都毁于幻想之物手中,它们住在焦土之中,那谜样建筑里,进食的时间一到,便出来以无情无温之身猎食,没有人逃得过,没有人活得下来。 隐藏在黑色雾气之中的堕落之翼,那是无尽的深渊、人类的恶梦,世界的末日,同时,也是上天所创造出来的使徒,天使。 末日之时一刻一刻逼近,唯有找出那项方法,才能将局面逆转,唯有那项方法,陆地上方之物才得以获得和平。 当能够揭示万物之圣典、能够开啟一切之钥、能够预见尽头之鐘以及能够阻挡任何攻击之盾,四样圣物集于一处之时,那项方法便会发动。 时限是,十二年。 否则,世界将由焦土所吞噬。” 安弗列特翻着末世录,悠哉地坐在城墙上头。 然后,他闔起了书。 「呵呵呵……回月也差不多该遇见了吧──遇见我为他安排的插曲。」 让回月回到圈外,并且让他碰见被天使袭击的人,迫使他重新战斗──这就是安弗列特带回月到圈外的目的。 「呵呵呵……抱歉哪回月,使用了我的『能力』做了调虎离山计,不过这是逼不得已的……」 回月并不知道安弗列特的能力。 因此,安弗列特在刚才才能使用自己的能力将回月骗到圈外去。 迫使回月战斗,这当然有其中的目的在。 那个目的,无疑就是为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情』。 同时也是为了── 「因为这是为了达尔昂的未来。」 间章II 啪沙。 我扛起负伤的那个旅人,搀扶着他,缓缓的前行。 战斗的总时间大约只有五分鐘。 然而,这五分鐘对我造成的负担却比想像中还要大上许多,或许是一个月的空窗期造成的不适应。 不过也怨不了别人了。 「呼────」 吐着气,我如此的想着。 然后,朝着城墙前进。 今天……先到这里结束了吗。 七月一日,回月重新踏上了圈外的领土。 █ …… ………… 这么说起来,为什么我会想要拯救世界呢……? 因为身为转生者的使命感? 不,我并不是那么有节操的人。 因为世界陷入了末日,所以身为有能力的人,我必须挺身而出? 也不是,这并不符合我的作风。 那……到底是为什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吧。 我所期望的,并不是拯救世界。 而是保护更多人。 拯救世界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自己恐怕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到达那个目标。 既然如此,何不先保护那些自己能够保护到的人? 不断地保护下去,拯救更多人…… 总有一天,会有个象徵着希望的人出现,然后把世界给拯救吧。 那么,为什么要保护更多人呢……? 因为我死过一次。 来到香格里的转生者,都死过一次。也之所以才得以转生。 我死过一次,所以明白死亡是多么的痛苦。 多么地令人窒息、令人难受,令人歇斯底里。 虽然没有前世的记忆,但是与亲人分离的痛苦、再也见不到心爱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意识将来会漂泊到何方……这些感觉,我都能想像出来。 因为自己死过。 明白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所以,对于那些还没有死掉的人们,才会產生保护的慾望,希望他们不要轻易地死掉,不要歷经和自己相同的痛苦。 所以,我想要保护人类。但是如果末日真的降临,所有人都会死掉吧。 因此,自己脑中才会出现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错了吗? █ 扛着旅人,在荒漠之中,我缓缓前进。 风沙虽然依旧飘扬,但与其他时间相比,此刻显得格外平静。 身后的脚印已经被吹散,我仅凭着方向感潮达尔昂前行。 就在这时── 「──────!」 天空之中,某样东西抢走了我的目光。 我忍不住朝背后的天空回看,顿时瞪大了双眼。 「……那是……什么?」 惊讶至极的我,只能勉强透过思绪说出这几个字。 天空之中,一道发着刺眼强光,如同流星般的物体,正往自己的附近坠落。 怎么回事……? 就在自己思考的同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流星在自己的附近坠落,捲起的风暴夺走了我的意识。 间章III 同一时间。 城墙上,出现了三个人影。 身材有些娇小的美少女,壮硕的老头子,留着银白色稍长秀发的男子。 三人都穿着灰色的大衣,以及黑色的长裤,顺带一提,少女穿的是紧身裤,因此与灰色大衣搭起来显得几分突兀。 大衣的后摆在高处的强风吹拂下飘扬着,但也仅限于留着银白色秀发的男人,因为其他两人坐在城墙的边缘,大衣的后摆被压在屁股底下,根本不会随风吹拂。 少女和老人都漫无目的地望着圈外,只有男人紧盯着圈外的某处。 「怎么了吗?赛希特?」 先开口的是壮硕的老人。 「没什么,只不过,目标的行动有点超出预期。」 银发男子──被称作赛希特的男人──脸上出现了几分细微的变化。 「目标怎么了吗?」 美少女似乎被激起了一丝兴趣,口吻中带着好奇。 「对方似乎……重新回到了圈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超出了预期。」 「是吗……」 听见赛希特的话,少女微微頷首深思。 「不过赛希特啊,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吗?」 老人的口吻有几分质疑。 「哼,你觉得我的『眼』会出错吗?」 那双锐利的眼睛盯向了老人,使老人冒了个冷汗。 「对哦,老夫我年纪大了,竟然会忘记,你可是赛希特呢。」 「哼,知道就好。」 银发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不过……」银发男子的表情隐隐约约的有些担心,「那傢伙的状况很差。」 「你是指……」 「各方面。不管是心理层面还是身手的部分,和一个月前全盛时期的天使杀手都差很多,现在的他……恐怕连我的一半都不到。」 银发男子有些焦虑的咬着手指。 「是因为还没上手吧,一个月的空窗期对于转生者来说是很致命的。 况且,认为自己无法拯救世界,就代表着他的内心有几分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这样的他,打从最根本的地方就错了。」 少女拋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在场没有人回答。 「不过,就算计画出现了变数,目的还是一样吧。」 「「要让天使杀手加入我们折翼军。」」 就在三人这么说着的同时,圈外,一道流星划过了天空,留下了轨跡。 接着,坠地。 究竟发出了多大的声音,三人一时无法形容。 已经大到连耳朵都听不见了。 ──终于该行动了吗。 三人的脑中,倏然的全是同样的想法。 第四章 达尔昂于此夜寧静 回忆之间。 当时是在咖啡厅里。 我与安弗列特时常碰面的地方。 彼此坐在靠窗的地方,面对着面。 『你什么都知道对吧。』 开口的人是我。 『哦……?为什么这么认为?』 安弗列特的语气稍微上扬,不过看不太出来他的意思。 『不,只不过是个感觉,你很神秘,也令人畏惧,但也彷彿什么都知道。』 我这么问。 当时的时间是五月十五日。 『嗯~你的直觉很敏锐呢。我确实知道很多事情,不过你这么问我的话,代表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对吧。』 听了我的话,他如此说道。 『被你猜中了。』我啜了一口咖啡,味道很不错,『你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 『哪方面?这个世界有太多面向了。』 『我说的是末日那方面,这个世界已经陷入末日了对吧。』 我紧盯着他。 『确实如此,但光是末日这件事情,也有许多的面向,你指的是哪一个?』 他瞇瞇的笑着,像是在说自己随时接受我的提问。 『末日有很多种,像是被陨石砸到的这种突发性的末日;星球自动老化的自然性的末日;人类过度开垦导致自然反扑的末日;也有可能是生育力过低导致人类数量越来越少的慢性末日……你觉得这个世界的末日是哪一种?不,应该说,你觉得现在末日的局势接近哪一种?』 『都不是。』他的表情没变,但口吻稍微严肃起来,『世界就像是一棵树,一颗无比巨大的树。虽然巨大,但总有一天会枯萎,可惜我们并不知道是哪时候,也无从预期,』他的表情变了,变得很严肃『然而,现在的状况,是这棵树在两千年前被重重的砍了一刀,状况急转直下,然后十年前又跑出了一群会侵蚀树木的白蚁,而且数量很多,多到能够把人淹没,使树面临枯萎,如此而已。』 『……那该怎么做?』 『除非奇蹟发生,否则没办法了。』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奇蹟发生?』 『很好也很白痴的问题,不过我喜欢。回月,你要记住,谁都有可能成为奇蹟。』 『?』 『假设这时候,有个人对这棵树洒了毒药,杀死了所有的白蚁呢?』 『白蚁会死,但是树木的状况会更糟糕。』 『没错,而且,谁都有可能成为那个人。』 安弗列特露出了笑容,令我有些反感。 『……』 我没说话。 『回月,我认为你也能成为那个奇蹟……当然,并不是要你把世界连同天使给毁了,而是用另外一种方法。』 『咦?』 我被他的话激起了兴趣。 『如果这种时候,有个人徒手杀死了一大群白蚁,会怎么样?』 『白蚁们会瞬间乱成一团,但是如果白蚁的数量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多,那么那个人最后应该也会被淹没。』 『没错,但那只不过是个比喻,我要你做的,是沾污自己,来给大家光明。在获得光明的同时,也必须有人要成为光明背后的影子,成为活在影子下的人。 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能力没办法拯救世界。但是,却能有效地杀死天使。 换言之──你能够成为那样的人,成为那个「影子」。』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安弗列特说得没错。 『我该怎么做?』 几秒之后,我开口了。 『我要你成为天使杀手。』 『?』 『大范围爆炸、射杀、斩杀、辗压、突击……能够杀死天使的方法多得是,用尽各种骯脏的方法来杀死天使,就算沾污了自己也在所不惜,让天使畏惧你──我要你成为那样的人。而以你的能力,也能够轻易做到。 将重心放在「对付天使」身上,其次是「拯救别人」,会比将重心放在「拯救世界」身上还要实际许多。 懂了吗,回月。这是你的宿命。』 ──这就是我成为天使杀手的由来。 那之后,我照着安弗列特的话做了。 即便内心还是有几分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还是乖乖的对付天使,然后拯救别人,不断的重复…… 我救到的人越来越多。 就在自己以为自己真的能够一点一滴的累积,最后拯救世界的时候。 那个事情发生了。 『我不干了。』 那之后,我向安弗列特辞去了天使杀手的工作。 …… ………… 我从回忆之间猛然清醒。 █ 冷冽明亮的月光,无声无息地越过纱窗,穿越半透的帘幕,悄悄洒落于竹编的榻榻米与棉製的被,于此微微闪烁着透亮光辉。 寂静出奇的此刻,我缓缓环视四周的景。 凌乱的房间,脏乱的地面,随意丢弃的垃圾…… 这里,是自己的居所。 月光的静謐,使得四周如压雀一般,了无声响,只能听见夏虫的鸣叫从远处传来。 唧唧虫声,更凸显了此刻的寧静。 月光无声亦无息,于月光穿透之处,银白的光辉伴随着空气中的尘埃,使得尘埃为无透亮,像极了夏夜里的细雪。 呼、呼…… 缓缓地喘着气,自己的肩膀如今正上下起伏,心脏动得挺快。 冷汗微微流下,自己吞了吞口水。 咕嚕。 静悄悄的,连喉咙作动的声响都能清楚听见。 静得出奇。 不知为何,此刻的寧静,却也带着点焦躁与不安。 自己的心跳并没有因为喘息而减缓,隐隐的不祥彷彿伴随着月光散布在各个难以发现的角落,与生俱来的直觉让自己没办法放下心。 嘶、呼……嘶、呼…… 鼻息独响的此处,听不见任何人的喧哗、都市的喧嚣,只能感受到月光的安寧。 ──怎么回事了? 虽然意识刚醒,不过直觉尚存,感知危险的动物本能还是有的,自己马上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里太安静了。 达尔昂是人类重要的城市之一,交通便利、物资丰富、商业繁荣,就算是晚上,亦能感受到大城该有的热闹──不该是现在这种样子。 夜风微微流动,轻轻拉动了半透明的窗帘。 时间与空气都还在流动,整个达尔昂却像是被停止了一般,没有半点吵杂的声响,只能听见远方的虫鸣。 夏夜里的风透凉舒爽,然知自己不能待在此处享受那微风拂面的感觉,让人觉得几分可惜。 没错,自己不能待在这里。 情况不太对。 说不上的感觉,驱使了自己的行动。 我缓缓起身,被褥与地面磨擦的声音,于此刻能清晰听见,就连平常不会察觉的地板嘎嘎声响,也在此时显现出来。 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扰乱此刻的寧静。 起身时,我从电视黑色的萤幕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身上被缠了些什么。 低头一看,才发现全身上下被缠满了白色绷带,因为刚才的那份不寻常感而没有察觉。 虽然不知由谁而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房间里头醒来,不过我没有管太多。 套上了运动的帽恤,我推开了房间的门。 平常不会听到门发出的尖锐声音,此时也变得明显。 自己的住所是间公寓,房门推开来,是公寓的阳台兼各住户的通道。 缓慢地朝通道的另一端前行,同时向外俯瞰了城市的景。 平时那种不经意的动作,此刻却让我更显不安。 放眼望去,整个达尔昂显得无比漆黑。 没有光源的暗夜之城,就算再怎么繁华,也只不过是建筑们的剪影,高耸恐怖却没有任何生机。 这就是现在达尔昂的样子。 所有的建筑,彷彿都成了深黑的影,矗立在不同的角落。几处月光所能及即的地方,微微闪着银月的淡彩。 城市不仅安静,更是漆黑。 建筑物之间的宽敞马路,如今却变得像无底的深渊一般,被高耸楼房的黑影掩埋,看似深不见底。 这到底是…… 不知不觉,自己微微加快了脚步。 沿着公寓的楼梯走下,步伐与地面的撞击声在建筑里回响。 咚、咚、咚…… 那声音沉重而急促。 快步地步出公寓,来到了达尔昂的街上。 就算是位于郊区的公寓,四周的商家还是齐全的,平常的这个时段,四处总是能见人车满患的景象。 然而…… 没有。 黑暗垄罩了四周,高耸的楼房让月光无法穿透近来,整个马路像是无尽的黑暗,分不清方向,也看不见任何物体的踪影。 安静。 除此之外,还是安静。 …… ………… 心脏微微加快了。 自己不敢去多加思考发生了什么状况,除非亲眼确认,否则不敢接受。 于是,我决定去其他地方查看状况。 就在自己准备动身加速,弄清整个情况的同时── 自己的脚间碰到了什么东西。 有种说不上硬,却有几分韧度以及重量的物体。 物体上头残留着馀温,而且身体还微微起伏。 …… 我没有多加思考,利用自己的能力,在掌心上方召唤出一颗小火球。 以火球作为光源,我凑近一看,然后…… 「!」 撑大了眼睛,愣愣地跌坐在地。 脸上的表情大概无比错愕吧。 █ 眼睛微微撑大,自己的表情除了惊吓以外就是衝击。 火线在掌上缓缓燃烧,我面露不知所措的畏惧神情看着眼前的物体。 ……与其说是物体,倒不如说是失去意识的人。 要不是那微乎其微的鼻息尚存,自己大概会以为碰到了尸体。 那个人倒在自己面前,除了上下起伏的肺部,感觉不到任何活动跡象,彷彿把整个个体的生命表现力降到最低。 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或是异状,然而…… 「……」我惊魂未定地望向四周,「这到底是……」 然而,比眼前失去意识之人更诡异的景象大喇喇摆在我眼前。 瞳孔在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这是毫无疑问的,那种感觉在一瞬间渗入我的心头。 恐惧。 害怕眼前的景象;害怕去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害怕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以及── 害怕那件事情。 眼前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我将手掌上方微微浮起的火球抬高,并提升了其亮度。 微微漂浮的火球宛如漆黑深渊中的微小太阳,为四周的景物添上了一抹橙黄。 然侯,橙色光辉于周围所有物体身上映出了昏暗的顏色。 满山遍野的尸体大概是最能够形容此刻景象的词汇了吧。 虽说不是尸体,每个倒地的人们似乎都尚存一口气,但那模样实在太过骇然。 所有人像是虚脱了般无力倒在地上,没有意识,没有动作,就连对方的鼻息也很难感受到。 倒下的、趴下的、卧倒的、跌地的、瘫软的……那些失去意识的人们以各式各样的姿势横竖于四周,放眼望去,人数恐怕过百。 到底是怎么了……? 达尔昂此夜的寧静,和这些没了意识的人有关吗? 为什么这些人会失去意识?为什么我还醒着?在我昏睡的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诸多疑问在脑中盘旋,但此时并不是佇足不前的时候。 心脏越跳越快,内心彷彿有什么在驱使我…… 不能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仍有义务阻止。 身为转生者特有的敏锐直觉,在此时涌现的不安,恐怕会成真。因此,自己得在最坏的状况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 没错…… ……必须这样。 细节什么的别去多想,否则只会让自己乱了阵脚。 现在,自己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情。 ──达尔昂有麻烦了。 █ 稍微整理目前的状况。 我一边奔跑于达尔昂的街道上,一边使用自己的能力照明四周,同时,整理脑中思绪。 自己在早上的时候,被安弗列特那傢伙用着狙击枪威胁出来,迫不得已与对方见面,同时接下了『将末世录送到圈外销毁』这种没有原由的莫名其妙任务。 在与安弗列特对话的同时,得知折翼军──那个理应埋藏于人类的影子之中,由转生者组成的神秘组织──首次公开露面的消息。 接着,自己到了圈外。途中遇到了那个曾在十天前遇见的神明分身。 到了圈外之后,因为遇见了濒死的旅人,而被迫和天使战斗。 就在战斗结束的那一须臾…… 天空降下一道惊人、刺眼的闪光。 ……这就是目前的情况。 然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醒过来。 途中一定有什么人将自己移动到那里,可是究竟是谁……? 再者,达尔昂现在的状况又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任何人的跡象,所有人都在短短几个小时内陷入了昏迷。 在自己昏迷的这几个小时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昏暗的街道上,自己正拼命地奔跑着,并且像是不愿遗漏任何希望一般,环视周遭每个角落。 一定还有其他意识清醒的人…… 一定……! 抱着这种没由来的希望,我拼命奔跑,同时扫视四周。 这些人的昏迷,和那道强光之间是否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可能性很大,但也有例外的机率。 我继续跑着。 疯狂地跑、歇斯底里地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 跑遍了自己所知道的大街小巷,以及自己从没到过的街道坊间…… 继续跑着,永无止境地跑着…… 然而…… 没有。 没有任何清醒的人。 所有人彷彿睡美人一般,全部陷入了昏迷状态。 不可能…… 这种事情……不可能…… 第一次感到这么惊慌失措,不断否定内心负面的想法。 这是……怎么一回事……? …… 就连云之塔附近繁荣的灯光街景,今夜也显得暗淡无奇。 我像是瘫软一般,整个人无力地跪了下来。 已经找多久了? 十分鐘、二十分鐘,甚至更久。 几乎用着转生者过于常人的体能,将达尔昂的所有街道、死角全都跑了一遍,全都环视了一遍,然而…… 没有。 没有半个意识清醒者。 究竟……这究竟是…… 现在的自己,正无力的跪坐在达尔昂最着名的地标──云之塔──前面那宽阔的广场,当然了,四下依然连点正在行走的人影都没有。 广场上并非无人,而是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瘫倒四处。 到底……怎么了……? 就连达尔昂平时最热闹的地方,此时也显得万籟俱寂。 我忽然想到了某个景象。 █ 如同底片一般黑白的记忆,伴染着腥红的顏色,于我脑海浮出。 瀰漫的血色,遍地的血跡,散布的血味…… 强忍着食物逆流的衝动,我用尽全力摀住嘴,泪水却没能停下。 被撕裂的下半身已不復在,徒有悽惨的表情。 环绕在自己周遭,满山遍野的尸体。 下半身被撕裂,肌肉被疯狂扯开,爆开的内脏随血液从身体流出,露着痛苦的表情,五十几名旅人死于我手中。 是我害的…… 是我造成了这一切…… 是我杀了他们……!我是杀人魔……我杀了人!我把自己最想保护的人命给亲手抹碎掉了为什么我在做什么东西……!? 无数个生命以及将心灵寄託于他们身上的人以及那些旅人重要的人的人生全都被我给糟蹋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不要……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抱头痛哭,接近疯狂的理智让自己变得混浊,罪恶感像是被水沾染的顏料般扩散开来,侵蚀到内心之中、思绪的尽头。 感受不到温度,自己被麻木感包覆住。 不要……不是我害的……我、我…… 不要…… 染血的记忆,于灰暗世界里散染的腥红,在我脑中爆炸开来。 「啊啊……啊啊啊……」 眼睛瞪得更大了。 自己的意识回到现实。 望向眼前这片景。 以各种姿态昏迷不醒的眾人,让我将那段记忆与之重叠起来── 手开始颤抖,心开始颤抖,然后,害怕的感觉蔓延到全身…… 两副景象,有那么点相似…… 再这样下去的话……再这样下去的话…… 会死。 所有人都会死。 被我杀死,被我毁掉人生。 不要……不要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不能因为自己而毁灭…… 不要……不要再让我看到别人的死亡…… 不要再让我承受无尽的罪孽…… 不要……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意识的抱头尖叫,歇斯底里地叫── 这么说来,强光落下之后,那个被自己所就的旅人又到哪去了……? 该不会…… 难道…… 「不要……不要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个发疯的狼,疯狂抓住自己的头发,然后惨叫。 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了? 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我病了吗? 因为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因为一个月前抹去了无数生命,而感到无比罪恶。明明自己是有能力活下来的人,却无法让人多活久一点,在末日之前就结束了生命。 不但如此,还是自己亲手将其宝贵、无法取代的生命给…… 将那谁也无法替代的生命给结束掉……! 他的家人们会怎么看我?他们的同伴会怎么看待我?他们的恋人会怎么看待我……!? 不能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再想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 要是在这样继续想下去的话…… 自己绝对会在迎向末日之前崩溃倒下,然后让更多人无法活下去── 所以,不要去想…… 不要去想啊啊啊啊啊啊…… 几近全力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泪水奔腾而出。 恐惧感早已渗透了自己的心灵,眼前这个景象,让那个一直被内心引盖住的压力涌了出来── 因为太过相似,而使得内心那道『不要去想』的墙,再度被重捶,然后,压抑在底下的沉重压力,终于在此刻被释放,将自己压垮── 疯狂流下的泪水已经没办法分摊自己的压力,我猛扯自己的头发,疯狂惨叫。然而,一切就像是无助的吶喊,无人回应。 因为那分压力而溃堤的自己,是不是生病了呢? 就算懒散了一个月,实际上,自己的内心还是存在着什么吧。 自己不过是不想去面对那份重担,不敢去面对它,也不愿去想起,所以,才会与圈外隔绝,过着颓废生活吧。 但是……逃避总有一天仍得面对。 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那道沉重无情的压力、来自各方的指责,以及在内心不断打转的想法给活活压死。 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去想。 故作颓废,实际上依然想要看见世界被拯救的样子。 如果真的迎来了末日,那么,自己势必会看见更多人的死亡,以及自己的死亡…… 不要这样…… 所以,既想看见世界被拯救,却又不敢窥探那犹如潘朵拉盒子的压力究竟有多沉重,于是,自己选择了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然后,那潘朵拉的盒子,终于在此时此刻,在我看到这幅与那时雷同的景象时,冰冷的压了下来,将自己给活活压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啊。 自己早晚都得承受那份罪恶的。 早晚都会被那道罪恶感杀死。 或许,这是种赎罪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不管是谁,请别将我从深渊拉开。 让我……就这样……沉沦吧…… 因为一个月前犯下的错,因为背负在身上的罪恶…… 就让我,被狠狠吞噬吧…… 尖叫声停止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举动慢慢停了下来。 我缓缓闔上眼。 就这样,被无情的潘朵拉之盒,狠狠的重压,碾碎殆尽吧…… █ 「看来你也差不多接近疯狂了呢,回月。」 █ 我猛然睁开双眼。 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已经沉眠,为什么还会有其他人的声音? 然后,自己所看到的是…… 綺丽的月色,因此夜空中的云朵幻化,而有着不同方向的光线透射,不同的光线变化── 皎洁月光在这一刻,犹如聚光灯一般,照向了声音的来源…… 我瞪大了双眼,然而此刻,动机不再是因为罪恶。 那是一名犹如天仙般的美丽少女。 然而,自己并不是因为少女的美貌,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声音变得空幽幽,几近逼问的语气,我猛然抬头一望。 少女抬高的身姿,犹如高高俯瞰卑微臣子的老鹰,既高傲却也充满自信,褐色的双眸就算背着月光依然明亮。 两人距离不到一公尺,此时,在刚才早已瘫软了身子的我,只能抬头与那美丽的眼眸对视。 嘴角微微勾起,她缓缓开口。 「你觉得呢?」 声音俐落而不尖锐,而且带着自己特有的口吻,彷彿象徵着自己的与眾不同,以及身为强者的傲气。 即便身材娇小,『可爱』这两个字却完全与少女沾不上边,她浑身散发的豪气,就犹如身经百战的剑士一般阔达。 明亮澄澈的双瞳注视着我,强者高傲的身姿微微挺胸下望,即便绑成马尾依然随风飘盪的褐色头发透着月色银辉。那如仙女般的外表以及英气十足的举止,即便流漏着自负,却给了堕入深渊的自己一丝强烈光明。 彷彿将泥沼中的自己拉了上来,那无瑕却帅气的少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被罪孽吞噬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在这种时候跑出来,让我看见希望……!?」 我大叫。 自己势必得承受那般罪恶,然而,眼前的人却让我从罪恶中醒来,再度得到希望。 「……我来告诉你一切的来龙去脉吧。」 没有正面回应,少女只是扯开了话题。 那浑身散发的自信,让全场的气氛彷彿由她主导,就连话题的走向也是由她决定。 散发着狂气,于皎洁月光底下高高俯瞰我的少女是如此美丽绝伦,却也主宰着一切…… 「……不准岔开问题!快回答我!」换做平常的我,大概会沉默吧。但此时的自己,只因那种罪恶感被打破,而感到歇斯底里。 只要被罪恶吞噬、掩埋,自己便能获得解脱…… 为什么偏偏要拉我上岸,从虎口救我一把……? 「为什么!折翼军──!」 然后,大喊对方的身分。 幕间 故事的起始 在这之前,先来说说某个少年与某位少女的故事吧。 那是一个渴望世界被拯救的少年。 为什么渴望世界被拯救?因为少年害怕着死亡。 何止害怕,根本就是恐惧的不得了。这也不能怪他,追根究柢,死亡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多数世人无法理喻的。 死后会到哪里?死亡的瞬间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亲人会作何感想?自己会不会被想念?自己还渴望着被别人记得,好来证明自己曾经活着,然而,别人是否会轻易忘记自己? 这样的想法,在少年的脑海里,开始由『自我』扩张到『眾人』。 如果自己也害怕死亡的话,大家或许也一样吧,或者,根本还没思考到这一块。 所以少年领先了别人去思考了,思考究竟何为死亡。 断绝了意识,四肢开始冰冷,对世界的留恋开始浮现于脑海之中,种种回忆、种种过去、种种辛酸甚至遗憾,大概都会在死亡的前一刻浮现出来吧。 然后呢……? 再来会怎么样? 少年想了很久,始终得不出答案。 但是,他明白了一件事情。 既然自己害怕着死亡,那就表示自己不想死。眾人……肯定也一样吧。 肯定也害怕着死亡,肯定也不想让现在生活之中的幸福破灭,肯定也想要先完成什么才安心离去,肯定也不希望大家将自己忘记吧。 一定。 所以,少年必须让大家都活久一点。 当然了,他终究不是神明,也不是什么魔法师。让人类延续生命这种事情他根本办不到,不过,少年有一项肯定比任何人都还要强的地方。 ──他注定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普通人都还要活得久。 因为少年并不平凡,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已经在别的世界死去,然后,死后的亡魂基于某种特殊力量,被这个世界的神明分身召唤到这里。 获得肉体,获得新生,获得了特殊的能力。 然后,在这个世界甦醒。 ……追根究柢,到底有没有死后亡魂这种东西? 或许没有吧,说不定少年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依赖的并不是超自然力量,而是更悬、人类更加无法解释的力量。 那种原理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吧。 先把这些问题拋到脑后。 总之,少年是个有这特殊能力的人种,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他注定能活得比这个世界的一般人还要久。 在这个步入尽头的世界,他有能耐生存下去。 ──是的,少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发现,此地已经走向穷途末路,了无生机的大地配上沉重乌黑的天空,这里无疑是末日世界。 而他,拥有特殊的能力,所以比任何普通人都还有能耐存活。 ──这样的人,这个世界给了他们一个称呼,叫做『转生者』。 而这样的少年,这个被称为转生者的少年──害怕死亡,极度害怕与恐惧。 当然了,名为『义务』的重担迫使他不得不与死亡拚搏。 少年注定比任何人都活得久,但他却害怕着死亡,进而產生了不想让别人死掉的想法。所以,少年想要拯救这个世界。 ──既然身为有能耐的人,那么就必须扛起重担。 于是,少年背起了这样的责任。 与世界末日对抗,为那群『还活着、却很有可能轻易死掉』的人杀开一条生路,好让他们活下来。 为什么少年要这么执着? 大概是因为自己死过一次吧。 自己在别的世界死掉了,明白死亡的痛苦。虽然还是摸不清楚那样东西的本质,却很明确知道了某件事──死亡似乎不是件好事,所以,也别让这种事降临在他人身上,如果自己还有能力的话。 所以,少年拼命地与末日世界对抗。 对抗…… 对抗… 对抗 对 少年到底获得了什么? 他不知道。 或许是别人的幸福吧。因为他的努力,而得以延续。 对少年来说,那样就足够了。自己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能够活在这个世界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不必再为自己奢求什么,但是,让这个世界的零星幸福继续维持下去,或许是自己对于『这个世界让他获得新生』这件事的回报吧。 然后,少年继续对抗下去── 终于发现了力有未逮的地方。 这个世界之中,还有比强大更为强大的敌人。 少年是没办法单独与之对抗的,就连『比任何人都还有能耐活下去的他』,恐怕都会死在那等敌人的手下。 就在某次,少年不知该说是幸或不幸,恰好碰见了那样的敌人。 战况当然是不用说了,可说是一面倒,少年完完全全没有死角毫无馀地的被压制了。 不被秒杀说不定是对方手下留情。 ──会死。 那是少年当时闪过的想法。 自己害怕死亡。 而那样东西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了吗? 生死交集之际,少女出现了。 █ 和少年一样,少女是名转生者。 何止转生者,少女比少年专业太多了。 无论是资质还是对生死的看法,甚至是实力以及强大,都远远领先少年。 那是因为少女比少年还要早很多来到这个世界。 究竟早了多少呢?恐怕有几年,甚至十年之久,少女早在这个世界发生了变异,迈入末日之初就来到这里。 目睹了一切,目睹了血腥,目睹了生死。 所以,少女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忍、强悍。 因为来到这个世界时,那种『末日都来临了,有能力拯救的人却只有自己』的孤独感,而迫使少女成了今日的样子。 坚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得由自己引导,都得由自己带头,都得由自己默默承受。 自己必须引领着这个世界的人们,不让他们受到残害。 对所有人来说,少女就是希望的光。 换言之,少女内心的阴影没人看得见。 没人能成为她的影子,替她分担,替她承受。 自己比一般人还要强,所以也没办法,只能认了。 自己大概也比所有的转生者都还要强,以某方面来说的话。所以,自己注定会是先锋,要替大家承受一切,然后为大家开光明。 没人在意那道光明是否是少女燃烧自己之后才获得的。 少女也不以为意。这或许是强者特有的风范,也或许是不愿去思考这种事情以免给自己不必要的压力。 少女到底压抑了多久? 可能……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持续压抑着吧。 这样的少女,在某天,与少年邂逅了。 少年被等级高的敌人打得不成人形,恰巧于附近出使任务的少女看到此状。 于是,两人相遇了。 少年,成了少女的影子。 █ 那天,五月十日。 少年与少女相遇了。 █ 『咕呜呜呜呜啊啊啊──』 一阵惨烈的痛嚎,少年右手臂的骨头狠狠被折断。 天使不以为然地踩在他的右手上,那超过吨重的身躯压得少年喘不过气。 当然了,天使本身的重量绝对没有这么夸张,如今压在少年身上的那个流线型金属人形,靠着魔法的力量使自己重量翻了好几倍。 少年被狠狠压制。 能使用的招数他都用遍了,所有方式、所有进攻方向、所有战术……他全都试过了,然而没有一招奏效。 ……这怎么可能? 天底下没有用尽全力也打不赢的天使,但面对天使,不用尽全力就不可能获胜。 少年一定还有办法才对。 不管等级多么高的天使,都适用这项通则。 打个比方好了,面对最低阶的天使,一般转生者会被打倒的机率为百分之九十。 次低阶的天使,转生者被打倒的机率大约是百分之九十九。 没错,面对每隻天使,不论是再强的转生者,获胜机率绝对不可能超过一半。 天使的等级每高上一阶,转生者的胜率就会变成原本的十分之一。 是的,胜率根本微乎其微。 但…… 所有还在世的转生者,都是抓紧了那微小、可能不到百分之零点一的胜率活下来的。 转生者固然强大,然而真正厉害的点,在于他们懂得如何活下来。 即便再怎么微小,与天使战斗的胜率绝对不可能是零。那么,只要紧紧抓住那微小到令人不敢相信的胜率,用尽全力,就一定可以获胜。 所以…… 少年一定还有办法。 一定还有机会取胜。 只是…… 『咕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惨叫,让少年无法思考。 任何事情,任何方法,任何战术……刚刚少年所想的一切,都在左手臂被折断的瞬间化为空白。 不可能了…… 再这样下去,连脑袋都无法思考的话,自己就绝对没办法打赢对方的…… 一定要想办法…… 少年在心中不断吶喊,盼望能迎来奇蹟。 ……但是现实总是如此残酷。 『怎么了,转生者?拿出你刚才的气势来啊?』 狂暴的天使,对于『践踏少年的躯体与心灵』这件事情满不在乎,反而乐在其中。 它还没使出全力。 天使的等级是『皇』,也就是位居第三位阶,鲜少才会在圈外晃荡的超强对手,它的实力绝对不只如此。 想要的话,把少年所居的城市化为废墟也不是问题──不过那会耗费很大的力气,而且很伤自己的身体,天使还不打算这么做。 得先好好折磨眼前这个转生者一番。 『咕哦哦哦……』 少年的声音已经接近嘶哑,一味地疼痛只让他状况越来越糟。 『怯,你就只有这样吗?看来转生者也不过如此──我玩得不够尽兴哪──不如这样吧,』天使的口吻充满挑衅味道,『要是你在这里倒下了,我就杀光你所居城市里的所有人。』 『你说什──!?』 原本朦胧不清的双眼,顿时撑到最大,少年猛然瞪向踩在自己背上的天使。 魔力以前所未有的激烈感向四周放射,少年这次可是使出了全力。 愤怒的眼神,憎恨的眼神,嫌恶的眼神……所有负面情感全写在少年脸上。 即便身体依然被压制,但是看少年那股衝劲,恐怕可以把局势扭转── 怎么可能。 天使可还没使出全力呢…… 『呼呼呼哈哈哈!这才是我要的眼神!不错嘛转生者,这下我也可以玩得尽兴了!看招吧!【附魔?天使的圣拳】──』 金色强光包覆天使金属的手臂,涌出的魔力恐怕比少年多上数百倍,然后── 轰───── 一声无比巨响,四周的荒土巨岩瞬间被震为粉尘,并随着化开的风暴往天际奔腾直上── 少年的身体要是扛下了这一击,大概也半身不遂了吧。 然后,少年失去意识。 █ 波。 清脆的水珠落下,在澄澈的水面化起了重重涟漪,接着因为表面张力而再度弹起。 是什么……东西? 很安静。 四周非常的安静。 除了呼吸声,心跳声,以及刚刚的水珠声,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很平静。 感受不到痛。 ──我……死了吗? 少年思索着,并且感受自己身边的景。 不对。 心跳声还很有规律的跳动着。 自己还没死。 这么说,是已经痛到习惯了吧。 那么,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会是哪里? 什么都看不见。 眼前是一片的白。 黑暗过去后,所见到的就是光明……是这个意思吗? 感受得到涟漪,彷彿能看见水面,但又看不见。 波。 水珠的声音再度地响起。 化为了涟漪。 一阵阵的起伏着。 炸裂感瞬间涌上来。 感官似乎渐渐被寻找回来了,少年看见了。 ──我在哭……? 泪水不断地落下。 不受控制的,毫无歇息的流着。 波。 涟漪再度化开来。 原来如此,滴下去的,是自己的泪水。 为什么哭? …… 这样啊,我害死了整座城市里的人,所以才哭啊。 我没能阻止那个皇天使而倒下,所以才不甘心的哭了啊。 但是…… 泪水像雨般落下。 哗啦哗啦的,从心里深处炸裂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罪恶感。 我…… 必须站起来…… 但…… 身体不受控制,我无法唤醒自己。 直到,出现了某道声音。 「【落雷?让大地与我为舞】──」 意识再度被唤醒。 少年瞬间睁开眼睛,泪珠被睫毛弹开来,飞散着。但,他不再哭了,即便泪水满面,却不再继续流下。 不但如此,还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张开眼睛的那瞬间,少年看见了光明。 █ 那是一名舞动大剑、身材娇小的少女。 少女拥有清纯美丽的脸孔,如晶莹剔透的白玉般完美无瑕。 那样美丽动人的脸庞,却有着不屈不挠的双眸,紧紧注视天使。 以惊人的弹跳力一跃而起,舞动大剑,让身体与大剑合而为一,在空中慢速旋转了两圈半──直直劈斩而下。 那身姿看起来……不像是在战斗。 跳舞。 这是少年在看到那一连串犹如行云流水的挥砍之后,第一个闪过脑中的词汇。 由少女挥剑的力道,以及将剑身甩出去时的失衡感看来,剑本身相当笨重,然而── 少女并不因此而感到累赘。 反而让挥出去的剑带动自己舞动,然后抓回平衡,再度扭动剑身,带动剑的流动── 踩着的步伐如蜻蜓点水般轻巧,彷彿只有脚尖与地面有所接触,完全感受不出那大剑是多么厚实笨重。 ──少女与剑,确确实实的融为一体。 享受着战斗,享受着自己的舞姿,享受将剑辉扭出去的那瞬间,享受剑压鼓起的狂风── 她乐在其中。 即便是场严肃的战斗,少女却能享受着战斗的当下,感受着战场上的每一次呼吸。 ……那是何其优美? 少年连点话语都无法出口,只能任凭嘴巴开开合合,惊叹的看着一切。 天使与少女,在短暂的几秒内,交锋了数十回。每一次交锋,少女都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招式、所有的经验、所有的技巧,让自己的剑锋挥至自己所要的位置,然后用力斩击。 少女并不是特别的强大。 真要说的话,或许只比一般转生者强了那么一点。但是,她真正强大的地方,在于那份不屈的战斗方式,以及享受战斗当下的自信。 感受空气的流动、磁场的变化、温度的改变,甚至是对手的呼吸── 她全都享受了遍,对她来说,战斗彷彿是一种艺术。 ──如何用尽自己所有的可能性,找到下一次交锋的得胜点? 少女靠着每次交锋时所取得的些微优势,一步步压倒对手,获胜的机率越来越高…… 少年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战斗方式。 一直以来,他从来没享受过战斗。 只是一味地想着如何有效杀死天使,却忽略了战斗的过程,是如此美妙极致。 少女和少年,彷彿是不同世界的人。 就如同光明与影子,不可能融为一体一样,少年和少女不可能有所交集── 但是,那份光明,那份自信,那份身姿,却毫无疑问地将少年深深吸引。 泪珠再度从少年的脸庞滑下。 并不是不甘或痛苦,而是一种感动──因为找到追寻的希望之光所留露出的感动之情。 即便因为天使的重击而半残,少年还是对眼前的景象伸出了右手。 景象因为泪水而朦胧,却也显得梦幻,彷彿轻轻一吹就会消失。 ──少年想要紧紧的握住。 少年无法拯救世界。 但是…… 他望向了眼前的少女。 战斗时露出的自信神情,耀眼身姿,华丽艷影…… 少年无法拯救世界。 这点,必须再三强调。 但,如果是她的话── 或许,能够拯救世界也说不定。 五月十日。那天,少年和少女相遇了。 少女很普通,但也很特别。 和少年一样,少女是个平凡的转生者,真要说的话,或许比其他转生者强了那么一点。 和其他少女无异,少女有着自己的个性,有着俏皮的地方。 但是,也与眾不同。 她──有着异于常人的自信,不屈的意志,永远不服输的性格。虽然做事有时候没什么脑袋,但是心思却意外的细腻,也意外地温柔。 这样的少女,使少年的心中,不禁產生了嚮往。 于是,他们的相遇,为整个剧本拉开了序幕。 第五章 折断堕落之翼的人与天使杀手 简单来说,达尔昂被攻陷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天使使用了魔法控制住整个达尔昂,让里头的民眾陷入昏迷,只剩下对么力抗性比较高的转生者还醒着。 除了负责施放这项魔法的天使以外,达尔昂外头还有数以千计的天使大军,将达尔昂整个围剿起来。 要不是城墙的机关守护,达尔昂大概不用三秒就会从地图上消失了。 当然,现在这种状况也不能坐以待毙,要是让天使的魔法继续持续下去,城里的人不被杀死也会因为长期昏睡而被饿死。 更重要的是── 「能施展『范围是整个达尔昂』的魔法,这样的天使世界上恐怕没几隻吧,对方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如果有意说不定能强行突破城墙机关的防护。」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状况啊?」 我的语气里不只是几分无奈,担忧更是佔了大多数。 儘管情绪稍微冷静,面对现在的状况依旧叫人一头雾水。 少女大致向我说明了情况。 今天的夜晚,达尔昂被数千、甚至数万隻天使包围住了。 这很显然不是偶然。 「实际上,折翼军早在三个礼拜以前就预料到现在的情况了。」 「……!」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吧,你应该是除了我们以外最清楚折翼军实力的人,里面有个傢伙能够精确预测未来,你没忘记吧。」 「……是有这一号人物没错。」 我的脑中微微飘过某个绿色长发的少女身影。 「对吧。」 「……」 我陷入短暂的思绪整理。 折翼军在三个礼拜前就得知了达尔昂会在今天被天使包围。 那么,为什么他们没有马上行动──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因为不是发生在当下,所以也只能拟定计策来应对。 他们拟定了什么样的计策来阻止这件事情…… …… 脑袋忽然闪过了什么,我忽然抬头: 「等等,所以说,折翼军这次出征的目的除了那两个以外,还有其他的吗?」 「反应不错嘛,正是如此。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我,就是折翼军拿出来应对这次状况的措施。」 「……我好像明白大致状况了。」 乾笑了两声,我望向无云的黑色天空。 █ 少女的名字叫做安琪。 安琪?米特蒂。这是她的名字。 年仅十四岁,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以及爆发力──这是当然的了,毕竟她也是个转生者。 娇小的身材,在天使面前却一点也不逊色,反倒能在重重天使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单论实力的话,或许只比一般转生者强上那么一点点,然而,安琪却毫无疑问是个菁英中的菁英。 她真正强大的地方在于…… 「十六天使。」 安琪打断了我的思绪,如此开口。 「你是说这次使达尔昂陷入这般田地的元兇吗?」 「没错,透过删去法的话,能办到这种事情的也只有它们了。」 皎洁月光撒落在少女无痕的脸庞,安琪清新透亮的脸庞因此刻的月色而显得微微透明,如洁白的翠玉。美丽小巧的五官,现在正因此时的状况而显得胶着,但那苦恼的表情却格外神圣庄严,像是一幅该出现在教堂里的画作。 柔顺褐发绑成一束末端微捲的小马尾;棕色双眸凝视远方,像是在想些什么;纤细的小腿裸露在月夜明辉之下,就如同石英一般淡淡透亮…… 披着灰色大衣,穿着白色t恤,七分长的牛仔裤……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异于常人的转生者,而是个普通的少女。 安琪坐在云之塔前圆形广场的长椅上,因为眼前的状况而蹙眉。 「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达尔昂大概会毁掉呢。然而,对方又是那种等级的对手。」 「不……!给我等一下,为什么那种等级的对手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出现啊?」 我感到不解。 不对,现在的各种状况我都感到不解。 「没什么,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折翼军在三个礼拜之前就推算出它的出现时间及地点了。偶尔有个很强的天使出现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吧。」 「但是……」 我想反驳,但又说不出什么。 与其在这里争论这件过于突然的事情,还不如先问问看该怎么做。 十六天使。 那是位居于天使最高位,也就是最强位阶的天使。 圣位天使,那是它们的别称。 由于数量只有十六隻,因此被这么称呼。 拥有不同于一般天使的强大杀伤力,十六天使可说是魔王级别的存在。 而现在── 「十六天使之中的某个傢伙正在达尔昂外头施放术式,导致城内的人们全部昏迷。这应该不难理解吧。」 「是不难没错啦……可是忽然跳出一个魔王等级的敌人,怎么说呢……有点跟不上状况哪。」 我按着额头,不过安琪所言不假。 夜晚静悄悄的,只有我和安琪两人的对话声,以及一旁位于广场中心喷泉的潺潺流水在作响。 「也是啦,一般人是会跟不太上状况。」 「对吧,通常在游戏里面,这种角色都是最后关头才会出来哦。你可以先把它请回家吗,这样实在很困扰耶。」 「你这口气一点也不像是刚刚才濒临崩溃的傢伙所说的话,说实在的,你刚刚到底在歇斯底里个什么劲啊。」 安琪一脸不屑。 「好了好了,所以说……」我望向安琪,「现在该怎么办?」 收起平常调儿啷噹的模样,我的口吻转向正经。 「既然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就代表折翼军这次有对我打算盘吧。」我接着问。 「嗯,回月你的直觉不赖嘛。说的一点也没错,折翼军这次确实对你有打如意算盘。简单来说,现在这个状况靠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应付得来的,所以需要其他转生者的协助,你懂我的意思吗。」 「唉……说的也是,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打赢数千隻天使,也就是说,折翼军一开始就把我算进这次的计画里了吗……」 「没错没错,这也合情合理吧,毕竟折翼军和你之间有段难分难捨的孽缘。」 安琪理所当然的说着,而我则是叹了口气。 「这才是你们这次出征的目的吗……」 ──折翼军的出征,和你有关。 某个拿雷管手枪问候过我的傢伙所说的话忽然闪过我心头。 「是的,折翼军这次的出征,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安琪坐在长椅上,纤细的双腿悬在半空中晃呀晃的,「折翼军这次,总共派出了两批人马……」 折翼军这次的出征派出两批人马。 其中一批负责表面上的工作,也就是对外宣称的『讨伐达尔昂外头的遗跡』,然而,这批人马真正的目的,其实只是吸引大多数群眾的目光,以达到分散注意力的效果,进而方便另一批人马行动。 为什么要为了吸引群眾而大大方方的公然露面?折翼军这种神祕的组织,一旦公开露脸,往后的行动必定会因为眾人的注目而受到限制,为什么还选择这么做?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是因为时间不够。 折翼军在三个礼拜之前发现十六天使即将行动,由于时间急迫,导致只能拟定这样的计画来应对。 要是有更多、更充裕的时间,或许就不必捨弃神秘的面纱,在大眾面前承认自己的存在了吧。 当然,时间并不充足。 于是,折翼军拟定了这样的计画。 之所以要转移群眾的目光,除了怕民眾被折翼军与十六天使的战火波及,还有另一个缘故。 ──不能让折翼军主力成员的能力洩漏出去。 折翼军这次的出征并非完全亮牌,老实说,向外公开的情报里面,只有少数较不重要的人员的资料,折翼军里头的战斗人员,情报依旧是机密,没有外流。 毕竟,要是连王牌的资料都外流出去,很有可能遭到『其他与折翼军对立的转生者势力』所覬覦,这将会使折翼军往后的行动更加受阻。 所以,折翼军这次派出的另一批人马,将会在暗中,无声无息地把包围在城外的数千隻天使以及圣位天使一同解决掉。 然而,这样的计画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导致折翼军的公开露面全都化为浪费。 「原本打算靠着出征的那批人马转移群眾目光,好让我们这批人马暗中把圣位天使干掉的,没想到对方却使用了『集体催眠』这类的魔法啊……这样一来一开始就不需要靠着出征来吸引大家目光了嘛……」 向我告知了大致上的状况后,安琪像是在发牢骚般碎碎念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不过照折翼军的行事风格,大概早就准备了『公开露面』之后的行动方针了吧。」 「是这样没错啦。」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你们这次竟然要这样搞啊……」 我摸着下巴思索,反覆咀嚼安琪刚才所说的话。 「我也觉得有点乱来,不过也罢,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安琪虽然发着牢骚,实际上似乎不怎么在意──她就是这么豪迈的少女。 『嘿咻』一声,安琪双脚往地板一踩,站了起来。 「怎么了吗?」 「还问怎么了,时间并非充裕哦,跟我来吧,回月。」 「……」 虽然有些疑惑,不过我姑且跟了上去。 没办法,谁叫我欠这个傢伙一个人情呢…… 不,说是人情恐怕还不够,我现在这条命,可是眼前的少女救活的呢── █ 夜晚的达尔昂,充斥着沉默到有点阴森的寧静,踏着『趴沙趴沙』的步伐,安琪率先走在我前面。 巨大建筑的影子挡住月光,使得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安琪靠着她异于常人的方向感前进。 「该说真不愧是转生者吗……你的方向感还真好欸。」 穿过无人的小巷,越过无人的天桥,绕过无人的大厦,横越无人的大马路……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寧静而让人不安,施放在达尔昂内部的术式至今完全没有减弱的趋势,所有人都还睡得很沉。 到处都没有人。 不,应该说到处都没有醒着的人,除了在这如空城般的达尔昂行动的安琪与我。 「你这什么话啊,转生者可是一年到头都得在遗跡和圈外的特殊景观跑来跑去的,阴暗的地方自然得想办法适应啊。」 安琪的口吻像是在说『你这个待在舒适圈的可恶傢伙』一样。 「这是在讽刺我吗。」 「一点也没错,再说了,你自从来到香格里之后,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圈内鬼混吧,像你这种人一点也不懂真正转生者的辛劳。」 「羡慕吗。」 「……超羡慕,羡慕到想要一刀捅死你,你这个米虫。」 「在业界,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奖励哦?」 「……」 虽然背对着我,不过快步行动的安琪似乎鼓起了脸颊。 安琪的脚步很快,没两下子便从云之塔来到了平时我与安弗列特碰面的咖啡厅,又来到了我住处的附近,最后,来到达尔昂的市郊。 一路上都不见半点有意识的人。 我默默看着这样的情况。 压抑着心中的情绪,控制自己不要像刚才那样爆发。 嗯。 没事的。 既然折翼军已经现身,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折翼军可是无坚不摧的靠山呢。 这个城市……一定不会有事。 将近两百万的人口肯定能好好活着,等着转生者们打倒天使。 一定。 绝对。 如此想着的我,和安琪来到城墙旁。 「那个啊,回月。」 「怎么了?」 安琪在城墙前方停下脚步,我也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如今安琪背对着我。 月色的光辉被城墙挡住,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知道现在的状况吗?」 「嗯,大致上知道。」 达尔昂面临的,大概是前所未有的危机。 虽然很突然,不过十六天使似乎就在城墙外。 不仅如此,外头还有数千隻的天使正在待机。 灭亡近在眼前了。 ──说的极端点,事实就是这样。 我将目前的情况在心中默念一遍,然后朝安琪点了头,即便她背对着我所以看不见。 「出去的话,很有可能死掉喔。」 「我知道。」 「最害怕死亡的人,是你对吧。」 「嗯。」 我一一应道。 「你不害怕吗?」 「超害怕的。」 「那,现在回答我,你为何而战?相信你也明白了吧,踏出城墙的这一瞬间,恐怕就会是死路一条哦,很可能马上就死掉了哦。」 「说的也是。」 「那,你为什么还选择前进呢?」 安琪的口吻听不出什么情绪,异常平淡,实在和这个少女给我的印象不吻合。 不过,我还是回答她的问题。 为什么,我要选择前进? 「没什么,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更何况,我不希望一个月前的景象再度发生。」 「……」 「还有,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对吧。」 为什么现在的我得配合这名少女?为什么我会认识这名少女?为什么我会知道折翼军的存在?为什么我和折翼军之前有所关连?为什么在听到折翼军出征时,我的反应会如此不自然?为什么这种攸关自己性命的状况已经降临,自己还是选择了战斗? 一切,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因为── 「也对,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叫我也是折翼军的成员呢。」 幕间 起始之后 来说说少年和少女相遇之后的故事吧。 在这之前,得先把少年与少女是什么样的人交代清楚,否则一切都会显得唐突。 少年是个比谁都希望世界被拯救的人。 因为自己曾经死过,所以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究竟什么才是死亡。 是一种结束,或者是一种归无,又或者是新生……? 少年虽然不明白死亡之后迎来的究竟是什么,但他仍然知道死亡究竟是多么痛苦,多么让人绝望,多么令人恐惧。 少年并不算是真正死过,因为他死亡的时间没有很久。 不……应该说,他不确定自己死了多久。不过,在他死后,自己却在另一个世界醒了过来。 重新获得新生。 这不是实质意义上的死亡,少年非常清楚,死亡比这个世界还要恐怖许多。 不过,也因为获得第二条生命,所以少年比谁都还要来得珍惜。 珍惜着生命,珍惜着活着的每分每秒,尽情感受这个世界。 也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对死亡的感觉渐渐变淡,因为自己曾经好好体验过世界,所以才能安心迎接第二次的死亡。 当然,少年也不希望就这么死掉。 好不容易获得了呼吸的机会,好不容易能完成之前无法完成的梦想,好不容易可以再度享受这个世界── 他想要活久一点。 然而,事与人违,少年并没有获得自己所期待的幸福。 他尽可能的呼吸,尽可能地做做自己以前没机会做的事,尽可能享受这个世界,可是── 他有其他义务在身。 重获了新生,并不是白白让自己活过来,他必须替这个世界做某些事。 他也知道自己的立场。 这个世界陷入了末日,少年必须拯救它。 否则的话── 每次想到这里,一种发自灵魂的嚎哭就会席捲全身,令他打自内心的感到痛苦。 那是死亡之前的感觉,一种难以言喻之感。少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曾经在生死关头体验过无数次。 没错,由于这个感觉,让少年得以记得,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个世界。 ──阻止末日。 否则,所有人都会死。 整个世界的人,无论在生前有什么眷恋的事,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幸福,无论支撑着谁,或是被谁支撑着…… 全都会化为泡影,一切将什么都不是,所有幸福与故事都将瞬间破灭,大家都会死亡,都会体验到死亡的痛苦。 少年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因为体验过死亡,所以那种发自灵魂的同理心自然不愿意让人受伤,让人痛苦。 ──自己就用这条原本就不该存在在世界上的生命,换取大家的幸福吧。 少年有这样的觉悟。 不能让大家悲伤,不能让大家痛苦,一切,就由我来对抗吧── 少年很害怕死亡。 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不希望有任何人死亡,包刮自己在内。 因为死亡是多么痛苦,他已经体会过一次了,而且那种恐惧感他可是体验过无数次。 因为没有生前的记忆,所以没有什么必定要完成的事,或者是必定要完成的信念。 由于没有这些东西,少年一直是用几近外掛与作弊的方式取胜。大爆炸,耍阴,辗压,甚至是他最为恐怖的能力,能够封杀住敌人的行动能力与技能。 这些,他全都用了遍。 只要能够拯救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在所不惜。 他不想要有任何人死掉,不想要有任何人死在他面前。 死亡是很可怕的东西,所以,除非时间真的到了,否则千万别让末日杀死大家── 少年没日没夜地和末日对抗。 一次又一次地保护即将因为天使而死的人,也想尽了办法延后末日来临的时间,然而── 少年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渺小。 是的,即便在来到世界时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自己终究还是个人类,终究有无法达到的地方。 在浩瀚的世界中,自己不过是个如砂砾般微小的人类,想要将巨大的世界一肩扛起,根本不可能。 每当自己想要拯救更多人,人命就会像捧在手上的细沙一样,即便救了大多数,依然会漏掉许多人,依然会有许多人死在自己面前。 少年的同理心绝对没办法让这种事情发生。 因为死过,所以看见别人的死,自己也会有相同的感觉,也会痛苦,也会绝望。 所以,每当自己又有无法拯救的人时,积压在少年心底的痛就会越积越多,形成一枚无形的炸弹。 少年没有灰心,又继续试了无数遍。 没用。 不管自己再怎么试,总会有人死在他的面前。 累积的东西越来越多。 然后,每当有人死掉,那些来自亲人的指责,来自旁人的谩骂,来自责任感的懊悔,就会在少年心底盘旋。 如同回音一般,在脑海里回盪。 少年很痛苦。 可是,他不能放弃,自己的行动一定能救到更多人。 他不断与末日对抗。 最后,发生了那件事。 该说是可笑吗,又该说是可悲? 少年终于因为自己骯脏的手段,亲手害死他人。 不是因为末日的缘故,而是自己。 最终,自己因为那种不择手段的态度,而导致了反噬,自己杀了人。 杀了数十名人类。 数十个故事,数十个家庭,数十个梦想,数百份幸福,数千份感动…… 全都因为自己,而变成了尘埃,变成了灰。 都是自己害的。 全都是……自己的错……! 很不巧,累积在少年心中的炸弹,因为这件事情而爆发。 少年几近疯狂的吶喊、痛哭,并且感到悲伤及痛苦。 他很清楚那些人的感受。 亲手杀了五十个人,就如同让自己死掉五十次一样。 即便自己有特殊的能力,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容易死掉的人,却还是造成了这般可笑的悲剧。 亲手杀死人。 好不容易得以获得新生,得以让更多人活久一点,自己却在此时桶下这般篓子。 好不容易,自己能够靠着世界对他的恩惠、给他的新生,来拯救更多人…… 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特殊的异能,好不容易得以存活下去,好不容易不需要死掉了…… 却杀死了人。 却结束掉别人的生命。 轻易抹灭别人的幸福。 『啊啊……啊啊啊……』 少年惨叫,少年哀号,少年歇斯底里。 内心也因为这件事情,开始封闭。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斗,又是为了什么理由而踏上危险的战场,与末日对抗? 『转生者啊……你为何而战?』 『我是为了……保护更多人而战斗。』 没错,少年想要保护更多人。 想要看见更多人的幸福。 重获新生的他,本来就不该为自己奢求什么了,那么至少要让别人幸福才对。 就是这般的无私,就是这般的神圣── 就是因为这样才害死了他。 明明没有那个能力,却给予自己那种框架,导致累积起来的压力慢慢成山,最终将自己压垮。 自己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在他眼前,不想让任何人的幸福破碎,所以才不断对抗,才想要让世界被拯救。 只要世界被拯救的话,一切就能逆转,一切都会获得幸福── 怎么可能。 更何况,少年根本没办法拯救世界。 愚蠢。 真是太愚蠢了。 愿望过大,导致那个神圣的愿望变得一点也不真实。 根本不可能达成嘛…… 于是,少年不再挣扎了。 不再想末日抵抗,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做。 少年开始堕落,思想开始封闭起来。 他决定当个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什么都不去想。 不要去想,就不会让自己溃堤。 他不再到战场上,而是躲在城墙里,过着糜烂混沌的生活。 想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废人,想办法逃离一切,想办法奢华的过着日子。 想办法用混沌的生活掩盖过去的痛苦。 什么都别去想。 然后,少年开始假装自己的慵懒,假装自己的懒散与颓废。 只要不去触碰那件事,只要不到那件事情发生的战场上,只要一味地把思绪埋进光鲜亮丽的繁华之中,自己就能获得幸福。 他人的幸福……?这种事情,少年也渐渐变得麻木,渐渐变得不愿去想。 他已经与曾经和自己合作的男人断绝联络,也已经和自己有关的人断绝关係,过着看似充实实际上却满是空虚潦倒的生活。 这就是……少年的结局 吗? █ 在发生那件事情,让少年变得颓废涣散之前,他曾经邂逅了一名少女。 少女和少年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也和少年一样,有着特殊的能力。 然而,唯有一点,和少年截然相反。 少女并不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即便自己的能力非常厉害,或许已经是最接近『能够拯救世界』的人了,但还是差了一大截。 少女有着这样的自知之明,所以绝不轻言表示自己想要拯救世界。 少女有着其他目标。 她尽可能的保护他人。 想办法把别人从生死关头中救活,用尽自己的全力使末日的爪牙不要波及到手无寸铁的人们。 当然,还是有许多人的生命从少女手中逝去,还是有许多人是少女再怎么样也拯救不了的。 少女却不会因此而把压力堆在心中。 她会为那些人而悲伤,也会为那些人的结局流泪,却从来不后悔。 与其后悔,倒不如用心去拯救下一个人。 或许对于死掉的人来说,那是他唯一的生命。但是少女认为,死亡是生命中的一部份……这么说或许很抽象,但是,死亡是世界的一部份。 死亡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而且不是什么令人欢喜的事。但也因为如此,死亡天天上演,却也天天都有着新生。 死亡是世界的一部份,所以,如过再怎么样也无法拯救的生命,千万别硬生生的挽留──那样是在违抗世界。 可以为他惋惜,可以为死者哀悼,可以为死者感伤,可以为死者流泪,可以让死者留在自己的心中,但是千万别懊悔。 少女可没那么多时间。 她终究是个人类,总有一天会死。 在死之前,在自己被杀死之前,得拯救更多人。 一切就像是大自然一样,有逝去,就会有新生,所以千万不可以过度干涉,只要在自己所能及之处尽可能让『有机会被救活的人』不要死掉即可。 对于『再怎么做也没办法被拯救的人』,少女为他感叹,为他哭泣。 却也在哭泣之后,重新站起来。 继续,拯救下一个人。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少女在拯救别人时,总是用尽了全力。 对抗敌人,总是用尽全力挥动手中的剑,用尽全力躲过对方的攻击,用尽全力朝对方衝刺,用尽全力使出必杀,用尽一切的力量取胜。 战斗的方式,既光明,也俐落。 把自己所有的招全部使出来,每一个挥砍都使用全力,不让自己后悔。 ──少女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那天,五月十日,少年与少女相遇了。 █ 少年被少女的身姿深深吸引。 和少年不同,少女的战斗就有如一场华丽的舞,用尽舞者的全力挥洒汗水,跳出来的美丽艺术。 少年十分嚮往。 和使用骯脏技巧的少年不一样,少女那种光明磊落的战斗方式是多么的耀眼,就有如晴天的太阳── 那天,少年和少女相遇了。 少年被少女所救,然后被少女吸引。 少女隶属于某个组织,而备受少女吸引的少年,开始追随了少女的脚步。 那之后,少年加入了少女所属的组织。 █ 回月自认自己加入了折翼军的事情没有让安弗列特知道。 折翼军看中回月的能力,并指派了任务给回月。 由于居住地点的缘故,回月在加入折翼军的那个月里,依然待在达尔昂,并且安中完成折翼军给他的任务。 至于安弗列特,回月依然会照着安弗列特的部分指示行动,也同时在安弗列特不知情的状况下完成折翼军派遣的东西。 当然,这是回月自己认为的。他自己认为这件事没被安弗列特发现。 之所以会将折翼军和安弗列特分开,或许是出于某种嚮往的缘故吧。 ──安弗列特是让回月陷入骯脏泥沼的人,而折翼军,却让回月在泥沼中看见阳光。 两者是截然相反的东西,自然不能让彼此知道对方。 于是,这件事情便一直瞒在回月心理。 回月暗中执行折翼军派发的任务,也完成安弗列特的指令。 由于安弗列特不会到圈外,所以回月在圈外的时间有许多空档,能够向折翼军匯报状况,甚至是与其中几名成员见面。 这样的状况就一直持续了一个月。 直到六月一日,那件事情发生了。 回月因为自己能力暴走的缘故,杀死了五十几名圈外旅人。 后续的状况就如之前所述,回月开始自暴自弃,因为累积起来的压力而将自己压垮,内心的炸弹也因此引爆。 『我不干了。』 和安弗列特断绝联络,自己也在达尔昂的市郊找了间公寓定居下来,过着混沌不知年的日子,生活渐渐变得混浊,双眼开始看不到光明。 沉浸在空虚的华丽之中。 没错,大致上的情况是这么回事。 只不过── 『我不干了。』 『你说什……』 『我说我不干了。』 回月所断绝联络的,并不只有安弗列特而已。 回月从绝望的泥沼看到希望,却也因希望而跌得更深,也因如此,回月向那个给予他希望的人们断绝联络,而且不断逃避他们。 就这样,逃避、逃避…… 不要去想,不要去接触,不要去理会就行了── 没错,自己无法拯救世界,世界也没办法被拯救,那么、那么──! 回月究竟躲避了多久呢? 如果没有七月一日,如果没有折翼军的出征,回月大概会逃避一辈子吧。 一直逃避到末日之时,都没有醒过来。 折翼军并不打算让回月这么做。 第六章 缘由 「看来你没有忘记嘛。」 安琪的口吻从刚才的紧绷转为轻松,她微微一笑。 「啊啊,是这样没错,好歹我也曾经是折翼军的成员。」 「虽然不是正式的,你一直都待在达尔昂里面出任务。」 「没办法,我有我的因素嘛……」 「也是。」对于那个因素是什么,安琪没有多问,「那么回月,你应该知道折翼军这次出征的另外两个目的是什么了吧。」 「……是啊,应该说,除了十六天使以外,另外两个我一开始就隐隐约约有感觉了。」 不过不愿意去多想──这句话我打算先搁在嘴里不说出来。 折翼军的出征,有三个目的。 其一,就是安琪所说的,对付十六天使,而且是在没人发觉的情况下。 其二,就是对外宣称的那个目的,讨伐达尔昂外头的遗跡,不过这项任务主要只是引人耳目而已(虽然因为十六天使的大范围催眠而变成做白工了),所以只派出二线成员。 至于其三── 「在你离开折翼军时,折翼军向你做了个约定。」 安琪这么说着。 「……唉,是这样没错啦,虽然我不太承认。」 我的口气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不过还是回答了。 夜晚,冷色调的月光银辉无声无息照耀而下,乌云的移动促使光影的变化,月光悄悄照亮安琪的脸庞。 晶莹剔透的双颊,看似没有血色,却也充满生机。 那颇为强势的双眼正笔直地看着我。 两人站在高耸的城墙旁边,高大的城墙使得我们看起来更加渺小。 「关于那个约定,我们确实完成了,你也差不多该有所回馈了吧。」 「……」 我隐隐叹了口气。 然后,抬起头,正视安琪: 「你们有什么要求,说吧。」 █ 折翼军并没有让我轻易退出,相反的,他们和我做了个约定,一个不成文的约定。 我没有遵守约定的必要,他们也没有义务要完成。 只不过…… 「没想到你们还真的做了啊……」 该怎么说呢,没想到这群人还真的承诺了。 带着微微的惊讶,以及稍嫌麻烦的口吻,我回应了他们的承诺。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看相眼前的这名少女,那般纯洁的少女。 一个月前,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自己对于所有转生者的态度產生一大转变。 开始不理会,开始逃避,开始回避他们。 甚至,开始產生厌恶之情。 打算和他们分得远远的,从此不再干涉。 然而,折翼军对我提出了某项约定。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我,绝对不会接受吧。 约定的内容大是上如下── 折翼军会在一个月后,也就是七月一日的今天,向我提出一个要求。 相对的,折翼军也会在这一个月内,做出相等的事情。 而那件事情就是…… 替那个自认没办法拯救世界的转生者,替那个自暴自弃然后不再与圈外接触的转生者,对付天使。 他们知道我很害怕死亡。 也知道我希望世界被拯救。 所以,才提出这项要求。 为了不让混沌的我终于醒过来时,意识到这个月下来因为自己不再对付天使结果导致有许多人为此丧生,而感到自责、甚至再度压垮自己,所以折翼军提出了这样要求。 派遣成员替我到达尔昂附近的圈外对付天使。 这就是所谓的约定。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我,大概不可能对这项约定有所回应吧,就算折翼军履行了承诺,那时的我也会认为自己没有给予回馈的义务。 然而── 现在的状况并不一样。 自己因为浅藏在内心的愧对感,以及那个拿枪抵着我的男人的缘故,而再度回到圈外。 虽然只有一下子,却也刺激了心底的那段记忆,有关那件事情的记忆。 由于这样,那个打算混沌过一辈子的转生者醒过来了。 然后,意识到。 自己在离开折翼军的时候,究竟是带着多么险恶的表情。 因为在一个月前莫名產生的厌恶感,而露出那种表情。 即便如此,折翼军却还是履行了承诺。 或许,现在之所以会答应折翼军的要求,也是出自内心的愧对吧。 这也是折翼军出征的第三个目的。 向我──回月──提出一个月前约定的要求。 ──折翼军这次的出征,与你有关。 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不打算在现在花费时间多想。 而是抬起头,看向了安琪。 自己在一个月前,似乎对她露出了那种表情吧。 对那个什么都没做错,而且奋力与天使战斗的少女露出了那种表情。 也许是愧对,也许是良心不安,也有可能是自己对她的光明磊落的某种嚮往促使自己答应对方要求。 「那么,你的要求是什么呢?」 「在这之前,你不怀疑我们说谎喔?」 「像你这种人不可能说谎啦。」 如此光明亮丽,充满了正义与绝对感的少女,怎么可能会说谎呢。 况且从她的口吻当中,我也能感觉得出来。 「也对啦,」安琪露出尷尬的傻笑,「在这之前,先到城墙上吧。」 安琪转过身。 「我们还得先对付十六天使呢。」 然后这么说。 █ 「为什么折翼军愿意履行承诺呢?」 「你怎么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啊?」 两人一边往城墙顶端爬去,我一边在安琪身后问道。 月光的银白为铁製梯子刷上了几抹灰亮,也给予两人提供最低限度的视线。 「……没什么,忽然想到而已。」 「是吗……」安琪叹了口气,「不过问得很好呢,折翼军目前明明是这么缺乏人手的状态,不可能为了完成和你的一个小小不成文约定而浪费人力过来派驻达尔昂。」 安琪爬梯子的动作停下来,头微微往后望,从城墙高度大约五十几公尺处眺望达尔昂的夜景。 虽说没有绝佳的光线,也没有城市繁华的模样,到处都剩下黑黑的影子,不过视野极佳,能看见达尔昂的建筑之美。 不同于自然,经过了整齐规划的另一种美丽。 搭配着蓝靛色与深黑渐层的夜空,这个景象着实美丽。 由靠近城墙的市郊一直往距离此处约十到二十公里的市中心,建筑物成连续性的高低起伏──由市郊的低矮一直绵延到云之塔的顶峰,这也是一种美。 「……虽说达尔昂是人类如今重要城市之一,不过城墙内部机关的保护还在持续运作,照理来说不怎么危险,根本不需要派人驻守在这里。 折翼军通常都会优先在『城墙功能已经渐渐衰退,天使有机会越过城墙进入城内』的城市派遣队员,所以别说派驻了,折翼军恐怕没时间理会达尔昂。毕竟人数很短缺。」 由于安琪停下爬梯的动作,所以我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静静听着她说。 「那……」 「……是我跟折翼军上头的成员拜託的。」 「……?」 我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不过安琪似乎没有看见。 「毕竟,可不能让你再这样下去了对吧。我身为折翼军之中少数和你有交集的转生者,你的状况我是再也了解不过了。 要是折翼军没有履行『暂时代替你一个月』的这项约定,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 梦醒的时候被罪恶感活活吞死,感情坏死,然后整个人开始崩坏,不愿去理解任何人的话、不愿去和任何人接触,最后甚至和世界停止接触──那样的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相信连你也不敢想像。 所以,不能再让你这样下去了。我说的没错吧。」 安琪像是在唱独角戏般,自顾自看着远方。 「……没想到你意外关心我呢。」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露出苦笑。 「怎么可能啊,笨蛋。」安琪回过头,视线不再看向达尔昂的景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向你这种人我看多了。我不过是不想要再让你和那些人一样重蹈覆辙。」 「……是吗。」 我浅浅的露出微笑。 安琪见我得到了解答,便继续往城墙顶端爬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有一瞬间忘记动作。 那个强势、气势凌人、判断独到、具有走在最前端的领袖风范,彷彿带领着所有人的未来、高傲、自信过人、自尊心过高……拥有各种特质的少女。 刚才她的语气不像是担心──那不是她会露出的语气──反倒像是忠告,像是前人给予的忠告。 而这份忠告也不是没有由来。 对于安琪的过去,我稍微略知一二。 知道她曾经是第一个来到香格里的转生者,知道她是折翼军的有力成员,知道她的能力以及必杀技,还有她的弱点,也知道一些往事。 没错,安琪是第一个来到香格里的转生者。 背负着希望,在第二次末日之际于香格里重生。 在眾人眼中,那时她的出现大概就像一个强烈的光,退去所有黑暗。 而这样的她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大概也是因为她那个特殊无比的能力吧。 也因为这样,她见证了无数人们的死亡。 同时,也见证了同伴的崩溃。 见证到同伴因为自责的堆叠而被压垮。 所以── 现在的她,才会给我这般忠言吧。 如此想着,我们已经来到城墙顶端。 安琪望向了圈外。 「现在换我问你了,回月。」 「嗯?」 「你为什么要战斗?」 高处那厚实带劲的风将安琪披在肩上的大衣吹得飞扬,背对着我,安琪的口吻转向严肃。 「这个吗……」 并非回答不出来,所以我打算马上回答。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却被安琪的另一句话打住了。 「你知道距离末日只剩下两年了吧?那么,为什么还要战斗?」 █ “末日之时一刻一刻的逼近,唯有找出那项方法,才能将局面逆转,唯有那项方法,陆地上方之物才得以获得和平。 当能够揭示万物之圣典、能够开啟一切之钥匙、能够预见尽头之鐘以及能够阻挡任何攻击之盾,四样圣物集于一处之时,那项方法便会发动。 时限是,十二年。 否则,世界将由焦土所吞噬。” ──末世录里面有这么一段话。 据说,天使在被创造出来之时,末日之时就已经确定了。 ──天使被创造出来的十二年后。 那时,世界将会被焦土吞噬,正式迈入末日。 而现在── 距离那个日子,还有两年。 城墙上的风呼啸于我耳边。 低沉而且强劲。 安琪的话像是回音一般,在我脑中回盪。 没错,距离末日,只剩下两年了。 两年后,世界将会迈入末日,被焦土吞噬,被天使夷平。 到时候,人类再也不可能有任何转机,那时是真正的末日了。 万物不再拥有生机,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沙尘,飘扬在虚无的世界之中。 那时候,该怎么办? 即使知道最后的结果必定会如此,还是选择战斗吗? 我的答案是── 望着夜晚的圈外,安琪的马尾随风盪扬。 严肃的表情能够确切感受到她这次相当认真。 冷风吹袭着我们,望向远方久久不散的乌云,只能感受到这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徵兆。 强劲的风拉动我的衣裳,整个人彷彿被扯动似的,必须稳住重心──可见这狂风可不是一般圈外那般强力。 不仅有力,还有几分刺骨。 「……」 我微微呼出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 收起刚才的情绪,自己也知道即将面临狂暴灾祸,自己得收起吊儿啷噹的模样,全力以对。 「──我是为了阻止末日,然后拯救更多人而战斗。」 然后,说出了答案。 「……是吗。」 安琪转过头,望向了我。 在她脸上,是带着几分失望的表情。 这个表情并没有持续很久。 她很快的转过了身。 「虽然战斗的理由不同,不过,既然愿意出手协助折翼军的话……回月,很谢谢你。」 「……啊、嗯。」 我回答得有点措手不及。 一直到对付十六天使之前,我都不知道安琪闪过那失望表情的意义。 ……不,恐怕连为什么她会拜託折翼军完成与我的约定,我都还没真正搞清楚。 █ 「你会紧张吗?」 「多多少少。」 安琪继续观察着圈外。 虽说有着暴风雨前的徵兆,但是却没有半点具体的奇怪之处。 就连天使也几乎没看见。 完全不像是待机了着数千名天使大军的样子。 不……对方恐怕是隐藏了踪跡也说不定。 因为今晚的风比平常大上许多,鼓起的沙尘也是平常的两倍以上,视线自然是更加低落,对于天使那种擅长魔法的物种来说,要在这种状况下隐藏身姿犹如反掌折枝般容易。 就连我刚才所望过去的那片景象,也都布满了许多死角,被扬起的沙尘掩盖视线之处,恐怕就藏了大批天使。 因此,我也不敢贸然行动,而是打算跟在安琪身后。 更何况,对方可能是十六天使。 那可是连位居第二阶的『法则』等级都望尘莫及的存在,绝对不是一般常理能够定义的强大,照理来说能派几个转生者就派几个。不过很不巧的是,折翼军这次似乎有一半的成员都在世界各地遗跡里面所以抽不出身。 因此只有安琪前往支援,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所以才在这时找上了我。 照理来说,只有两个转生者的话,绝对不可能打得赢十六天使,然而,我很清楚安琪的实力。 两人都用尽全力的话,并非不可能。 「啊,对了,回月,你是不是以为这次前来对付十六天使的只有我一个啊?」 「咦?」 似乎是时机差不多了,安琪起身。 不过令我在意的是安琪的话。 「你说什……」 「自己去看吧,折翼军这次并没有把达尔昂当作弃子,也没有要把达尔昂放弃的意思。虽然人员短缺,不过派了包括我在内的三名王牌出来喔。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放手对抗吧。」 安琪说着,望向圈外。只不过这次看的地方不是远处,而是城墙底下。 距离城墙约五十公尺处的圈外,被沙尘掩盖之处,尘埃忽然散了开来。 那是一种强力的风压,将滚滚尘土都往四面八方吹散,而造成这股风压的,是一阵强而有力的魔力释放,身为转生者,我能够清楚感受到那魔力的强大。 魔力放出只有短短一瞬间,不过已经达到将沙尘吹飞的效果,被朦胧尘沙掩盖的事物也随之显现出来。 我看到的,是两个男人。 有着精壮身材,头发留长而盖住后颈的银发男子。 身材比起银发男子又大上了一号,有着壮硕身体,留着泛白络腮鬍,颇有朝气的老人。 而在他们两人的脚下── 有着数以千计的天使残骸,堆积成山。 「呦────!」老人扯开嗓门往我们两人大叫,「米特蒂小妹妹!咱们俩已经把这堆天使都变成废铁啦!只剩下那个躲在远方施法的十六天使,不过那傢伙的行踪刚才也已经被赛希特用能力找到啦!接下来就由我们四个去干掉它!啊,还有啊!回月!好久不见哪────!」 全身布满了扎实肌肉,老人充满了干劲与活力。 由于画面太过衝击,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转过头问向安琪: 「这两个人……」 「啊啊,没错,折翼军把他们也派来了。外头数以千计的天使应该也被他们清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剩下那个十六天使。」 我再度将视线放回那两个男人身上。 与折翼军有所交集的那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曾经与对方打过照面,所以并非不知道对方是谁。 首先是银发男子。 滑顺的长发搭上锐利的眼神,英俊而毫无表情的面孔,那傢伙很明显是折翼军里代号【教士】的赛希特?弗洛歇。 拥有谨慎过人的个性以及冷静的应对能力,再加上具有超强破坏力的能力,他的实力在折翼军里头毫无疑问能够排进前三,是个菁英中的菁英。我们彼此稍微有所交情,虽然不如安琪那么熟悉,但并非陌生面孔。 再来是壮硕的老人。 身材异常魁武,彷彿全身上下都是肌肉组成,眼神深邃而老沉,拥有超丰富的经验以及战斗手段,能力虽然不如安琪还有赛希特那般出色,不过却能灵活运用,在战场上也是连天使都会闻风丧胆的英雄。 那傢伙是折翼军里头代号【岩翁】的吴云。 苍白的头发以及泛白的鬍鬚,年纪虽然已经六十出头却保持一贯硬朗,个性十分开放自然,甚至可说是豪迈,和人相当处得来,是折翼军当中的长辈。 不用说,两人绝对是再也出色不过的转生者。 「喂喂……」因为散发出来的气势太过强大,让我不自觉地冒出冷汗,「折翼军这次是来真的啊……」 「当然了,」安琪微笑点头,「更何况,连我都出动了。」 「说的也是……竟然把【大地】的安琪?米特蒂丢出来,折翼军这次的阵容还真是华丽啊。」 「你也要参战哦。【杀手】的回月。」 「是是……」 说着,我看向那个折翼军的最强王牌,那名身材娇小却有着异常自信的少女。 「一起上吧。」 间章IV 这是一个关于脆弱少女慢慢变得坚强的故事。 ●《安琪视角》 那是无尽的孤独,我从未体验过。 世界被火海吞噬,周遭随时可以听见爆炸声。 明明是白天,天空却比夜晚还要黑上了数倍。 ──这是哪里……? 第一个想法闪过我的脑中。 我环视四周,看见了无数断垣残壁。 还有无数个已经凉透的尸体。 ──怎么……回事? 那是第二个想法。 我大口大口呼吸,然后吐气,接着,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试着让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动起来。 我做到了。 可是,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这里是哪里? 我……又是谁? 其他人呢……? 我好害怕。 害怕到走没几步就停了下来,与生俱来的本能让我动也不敢动。 这里很危险。 我有可能死掉。 看了看四周,几乎没有活着的人,让我更确定自己会死这件事。 可是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样才能活下来? 这里到底怎么了? 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 我会死掉吗……? 不…… 不要……! 快住手……! 快停下来……! 回过神时,自己双手抱头,痛苦地蹲在地上,双脚微微颤抖,泪珠不停滑下。 我好害怕。 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害怕自己一个人。 明明四周都是火焰,心里却不知怎地感到冰冷空虚。 好冷…… 我将身体缩在一团。 好空虚…… 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会发生什么事情。 好孤独…… 完全,没有人活着。 只剩下我。 接下来,我会不会死掉……? 想到这里,疯狂的恐惧感马上占据我的身体,全身开始微微颤抖,然后泪珠像是荷叶上的露水般不停流下。 我抱着头,发自内心的害怕着。 谁来……救救我……! 然后,一位穿着黑色洋装的女性,忽然出现在我眼前。 『第一个被召唤到这里的转生者……就是你吗?』 █ 世界末日到了,我必须负起拯救这里的责任。 那位黑色洋装的女性是这么说的。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在其他世界死掉之后,被召唤到此处。 这个世界在没多久以前,被名为天使的物种佔据了。 它们很强,所以多数人类几乎都死光。 而我的义务…… 『要跟……那些天使……战斗……?』 我张大双眼,不敢置信。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快,冷汗像是下雨一样哗啦哗啦地从背后流下来,呼吸乎斯乎斯的喘个不停,我好害怕。 我会被杀死,绝对会。 不知不觉间,眼角开始泛起泪光。 会死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重获新生,可是重新获得的生命却必须送死。 我好紧张。 可是不行,没有办法了。 我被赋予特殊的能力,只有我能战斗。 可是……可是…… 『看来你很害怕呢。』 对方冷静说道。 有着白皙皮肤,穿着黑色洋装达到明显对比的她似乎不是人类。 『我……会死掉……』 忍住让自己不要掉泪,但泪珠却在眼眶里越积越多。 『是有可能。』 她还是一样冷静。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得……』 『因为只有你能战斗。看你的样子,应该知道死掉的话很可怕对吧。』 『嗯……』 我擤了擤鼻涕,双手手掌放在心前面,稍微冷静下来。 『如果你不战斗,大家都会死掉。这个世界还有活着的人,你得去拯救他们。你也不想让他们死掉吧,因为死亡很可怕。』 『嗯……』 我试着压抑害怕的情绪,并点头回答。 经过几次练习,泪水比较不会继续流下了。 我感觉到自己慢慢变得勇敢,虽然只有一点点点。 『对吧,更何况,如果你什么都不做的话,大家都会死光,到时候世界上会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不想要体会到无尽的孤独吧。』 『嗯……』 我努力挤出声音。 听到她的话时,因为想像了全世界只剩下自己还活着的画面,泪水又开始泛了出来。 双脚还在颤抖。 呼吸没有变得平静。 恐惧没有减少。 可是…… 『不管再怎么害怕,你都得变得坚强。』 她这么说了。 我缓缓地、努力地点了点头。 说也奇怪,她在我点头的那瞬间,露出安心的表情,然后化为一阵风,消失了。 █ 在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 我开始和名叫做天使的物种战斗。 天使很强,而且很可怕。 刚开始,我根本不敢和他们正面对决,全都是靠着偷袭打赢他们。 但是,只靠偷袭的话,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人。 于是,我开始逼迫自己,得变得更加坚强一点。 没错,必须变得坚强,不然面对天使,我会连站都没办法站好。 我不希望别人死掉,而且因为自己有能力活下来,所以更该保护别人,不让他们被天使侵害。 我要更加坚强。 坚强到能够超越任何人,然后赢过任何天使。 或许,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自己开始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装出比任何人都还要有自信的样子。 装出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还要耀眼的样子。 装出一副很自负,却能带领着大家的样子。 这些都是必然的。 如果唯一能和天使对抗的人,像我这么懦弱胆小的话,大家一定会对未来灰心丧志。 我必须学会坚强。 然后,让大家觉得世界还有希望。 我慢慢变得坚强,也慢慢变得有自信,慢慢变得勇敢,慢慢变得无所畏惧。 我知道那不是自己原本的样子。 可是没办法,自己不得不这么做。 久而久之,我开始习惯用这种个性说话,用这种个性战斗,用这种个性保护别人,用这种个性引领全世界…… 就像是戴在脸上的面具,渐渐黏在脸上一样,我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把内心脆弱的自己封印起来,我变得坚强,变得很会忍耐,也变成能够承受整个世界的人。 没错,我得承受整个世界,背负全世界人类的希望。 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多么害怕,不管多么恐惧,不管多么想哭,不管双脚多么颤抖…… 都一定是错觉。 我比谁都还要强大。 所以得保护全世界。 嗯,一定是这样。 █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过了两个月。 我遇见了第二个和我一样,原本属于其他世界的转生者。 那时,我已经学会了坚强。 也被当作世界的希望。 也渐渐习惯扛起整个世界以后的沉重感。 我什么都不怕了。 唯一感到疲倦的,是转生者这个工作,只有我一人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看到另一个和自己处境类似的人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选择贯彻那个外在的自己,也就是贯彻自己坚强的个性。 我不能让第二个转生者感到无助,所以我得带领着他。 就像带领这个世界一样。 接着,又过了两个月。 第三个转生者来到这个世界,我维持了一贯做法。 又过了两个月,第四个转生者…… 之后,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变成了大家眼中的希望,也是追随的目标。 就像是太阳一样。 嗯,太阳。 这个比喻我挺喜欢的。 因为没人知道,燃烧自己是多么痛苦。 █ 几年之后,折翼军成立了。 刚开始只有几名成员,然后越来越多。 我接触到越来越多转生者,也开始有计画性地讨伐世界各地的遗跡。 当然,我还是继续坚强下去。 没有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不然的话,他们所追随的那个背影会显得一点也不可靠,这样一来,许多人眼中的希望会瞬间变得很没有实感。 如果变成这种情况,大家就会开始质疑,到底该不该继续战斗? 我不希望变成那个样子。 在自己停下来思考的时候,身边的人恐怕就被天使杀掉了。 不要…… 不能变成那样…… █ 慢慢的,我见证更多转生者的到来,也见证了许多无辜人们的死,以及转生者的殉职。 我不能流泪。 再怎么伤心,都不能让大家看见自己哭出来、自己溃堤的样子。 我得比谁都还要坚强,比谁都还要屹立不摇。 要哭也只能在每个夜晚躲到被窝里啜泣。 那时,孤独感又会慢慢涌上来,明明那是我最不想要碰触到的区块。 我好害怕。 害怕自己独自一人承受,害怕大家渐渐都死光…… 拜託……谁来救救我内心那个已经快要溃堤的自己? █ 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 某天,我遇见了回月。 █ 回月不是个出色的转生者,真要说的话,我觉得他的能力比我烂上十倍。 唯一能看的就是那个能吸收魔力的史莱姆。 可是很脆弱。 基本上是个相当相当弱的转生者。 可是,他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非常感性。 和我正好相反,那就像是太阳照射到世界各地之后,在世界各地所留下的影子。 听说,如果从太阳的视角看向世界,这个世界是没有影子的。照理来说,身为太阳与影子的我们根本不可能相遇。 不过,命运却让截然不同的两人碰在一起。 回月那份强烈的感情,让我注意到他。 对于所有人的死亡,他都深深感到难过;对于自己没能保护到的人,他都在夜晚放声大哭;对于死亡这件事情,他完全把恐惧表露在外。 这点,我们正好相反。 ──不对。 我们完全一样。 因为回月的存在,才让我想起了被遗忘多年,那个封存在内心深处的自己,那个真正的自己。 看到回月,我彷彿看到了真正自己的影子。 回月对于自己的情感,虽然有些压抑,却毫不隐藏。 我很羡慕这样的他。 他似乎也出于某些缘由,对我有几分嚮往。 当然,我敢拍胸脯保证,他对我的嚮往肯定没有我对他的嚮往那么多。 对,我非常嚮往回月。 因为自己不可能变得像他那样。 我要坚强,所以不可以太感性。 我要勇敢,所以不可以表现得太懦弱。 我要有自信,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迎刃而解。 没错,这是装出来的。 看到回月的样子,才让我想起这件事。 我有多久没有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没错,回月尽情的展现了自己,所以让我產生了嚮往。 我也好想拋开束缚,拋开名为『耀眼』的框架,好好痛哭一场,好好大笑一场,好好释放自己所有的感情……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我所背负的是整个世界,要是太放肆的话,很有可能让世界垮下来。 自己永远没办法变得像回月那个样子。 那么,至少…… 至少,别让他因为沉积在内心的压力而倒下。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向折翼军上头的干部请託,让他们派遣人员,在回月开始自暴自弃的这一个月,代替回月的工作,以完成对回月的约定。 没错,回月在一个月前,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露出了再也看不见希望的表情,离开了折翼军。 当下,我很明显吓到了。 自己从来没看过那么阴沉的脸庞。 也因此,我开始担心。 回月是否因为无法承受转生者的重责大任而倒下了? 如果是其他人,自己或许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想法,可是,唯独回月…… 我不希望他变成那样。 况且,我有话想要对回月说。 我有话想要对那个『希望阻止末日』的回月说。 没错,如果下次有机会再见到彼此,我一定要告诉他,世界该被拯救。 身为第一个来到世界的转生者,我很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所以,末日不需要被阻止。 我们只要尽可能守护人类就行了。 就犹如人不可能长生不老一样,世界也不可能没有末日。 那么,既然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就不该阻止,不该向大自然、向世界的规则反抗。 我们只要想办法让世界活久一点就行了。 要逆转末日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也不能这么做。 就如同人类得到永生之后,就会失去生命的意义一样,如果世界没了末日,就等同没了存在的意义。 所以,不需要拯救,只要想办法让它继续运转,直到註定的时间来临即可。 如果还有机会见面,我一定要跟回月这么说,一定要把这些想法传达给回月。 在出使这份『打倒十六天使』的任务前夕,我是这么想的。 幕间 意识之海 ●《安琪视角》 据说死掉之后,人的意识还会存在一段时间。 就像是在作梦一般,既模糊又清晰。 没错,我的意识还在。 就在这里。 那个一直以来,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我,如今就这么死掉了。 被天使杀掉了。 回月他们打得赢吗? 我不知道。 彷彿死亡之后一切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似的,我没有打算多想。 不如说,我竟然会觉得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终于真正死掉了啊。 不需要再继续背负着什么,不需要再继续承担什么,不需要再为谁难过…… 这样……不是很好吗? 一直以来压在肩上的那样东西,如今像是松脱了一般,整个人豁然开朗,世界都变得清晰。 ……世界? 啊啊,对喔。我已经死了,世界的概念对我来说早就不存在。 我接下来会去哪里? 不知道…… 这样说起来,死亡真的很寂寞呢。 没人听得到我说话了,也没人能诉说我的想法。 这么一来,自己有多么害怕,自己哭得有多么大声,自己有多么不捨,谁也不会知道。 没人能知道我在死亡前一瞬间的想法。 这样……好吗? 应该是好事吧……? 终于有个地方能够让自己好好休息了。 对,能够好好休息。 不需要再带领着谁,也不需要成为谁的希望,谁的太阳。 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也终于能拿下那个面具了呢。 那个名为坚强的面具。 为了成为大家的希望,而戴上的面具。 如今,终于能够拿下来。 …… ………… 我…… 我…………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泪珠慢慢滚落。 「死掉之后……接下来的我到底会去哪里……?」 等这场梦结束之后,迎来的会是幸福,还是无尽的痛苦? 「回月……赛希特……老头……大家……」 没人能听见。 可是…… 我好害怕。 再也见不到大家了。 啊啊,自己的内心是如此脆弱的吗? 死掉。 如果自己死掉了,大家会不会也跟着死掉? 那个令人担心的回月,会不会就这样丧心病狂,然后在理智丧失的情况下不明不白地被杀死? 「不要……不要啊啊啊……」 滚烫泪水流出。 「可是……可是……」 这样真的轻松了吗? 这样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这样的结局,真的是我所期望的吗? 世界有可能继续撑下去吗?没有我的世界,真的可以吗? 可是……可是…… 「有谁来……和我分摊这个世界吧…………」 无助的泪水落下。 我真的……我真的…… 忍了好久好久…… 因为是大家的支柱,所以不可以依靠谁,不管什么事情都独自承受…… 「谁来……谁来让我依靠啊……!」 泪水崩落的速度超过我的思考。 「呜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死掉…… 这个世界,不能就这样结束…… 我不想死…… 「呜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谁来救救那个无助的我、真正的我……!? 拜託……拜託了…… 回月……! 终章 迎向末日 然后,世界被重新建构了。 时间回朔,让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然后破碎。 重新组合之后的世界,从最初的纯白,渐渐有了样子。 时间,回到战斗最高峰的那一瞬间。 █ 我楞然望向眼前的世界。 此时,自己正站在圈外的平原上。 距离自己大约几公里处,那场如同神话级别的战斗,正停留在最紧张的瞬间。 安琪准备了最强的攻击,札诺则以克制安琪的招式回应。 双方,都停止了动作。 不只他们两个,就连扬起的沙尘,也在此时定格。 吴云已经到了最前线支援,而赛希特则是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巨岩上头。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满天繁星混杂在耀眼星河当中,此时停止闪烁,只是一味发光。 依然很美。 这个世界,真的很美丽。 云捲在远方的天边,即便是暗色的灰,依然有它的魅力之处。 这个世界,真的处处都充满着美丽。 想到这里,才发现眼角不知何时掺上泪水。 啊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个吧。 安琪还活着。 一切都没事。 一切……都还有救……! 我还能做点什么,趁着时间被暂停的这段时间。 是的,安琪活着,安琪还活着……! 那个能够创造一切希望的安琪,那个把世界背负在身上的安琪,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 那么,我一定还能做些什么…… 改变结局,改变这个世界,改变安琪── 没错…… 这次,不能再让自己后悔了。 泪水不知在何时已经满溢于眼眶,我如此在心中发誓。 已经没有时间了。 必须再快一点。 弥漾维持的时间暂停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我必须尽快。 话说,那个神明的分身,就这样牺牲了吗…… 虽然很想说点什么,但心中溢出的感激已经超越言语。 谢谢你……谢谢你给予我机会……! 不能在此时因为神明分身的退场而悲伤,我必须对她的付出有所回应── 谢谢你……那么,就让我来改变这次的结局,然后,想办法,拯救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让人们明白,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奔跑吧────! █ 我深深吸了口气。 已经没有时间了。 弥漾的魔力恐怕无法维持太久。 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为了拯救世上所有人,为了让所有人明白活着是多么美丽的事,为了让人类看见世界各个角落的綺丽,为了改变一切的结局,自己必然要先做出某项行动── 能改变一切的,只剩下自己。 没错,安琪还活着……! 大家都还活着,达尔昂还没被毁灭── 既然如此,自己就能做出什么,一定能改变什么……! 奔跑吧!不顾一切,往前奔跑吧! 跳脱世界的束缚,什么都不要多想,往前奔跑吧! 改变这次的结局,让世界添上新的色彩,让人们眼中的世界拥有不同姿态,让我来见证新的结局── 奔跑,奔跑,然后奔跑── 不要回头,也不要停下,用尽全力奔跑吧! 改变一切,改变所有人的下场── 什么都不必多想,只管往前跑,让所有人看见这个世界,看见这个世界会因为我们而改变成什么样子! 没错,往前衝! 不要顾虑任何事情,即便前途充满了障碍,即便面临的是天神,也要将其一一击落……!就算与天地为敌,也要拯救这个世界,然后,拯救你!安琪!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美妙,谢谢你让混沌深渊之中的我醒过来,谢谢你让我看见世界的色彩,谢谢你让我知道,活着是件美好的事,谢谢你让我重新振作起来──! 所以,这次!让我来拯救你吧! 改变你的结局,让我们携手打造新的局面,让我们携手看见世界的尽头究竟长什么样子! 奔跑吧! 追上安琪吧! 就让我,奋不顾身往前衝刺,奔跑、奔跑,然后奔跑──! 因为你,我才能看见这个世界! 谢谢你──! 谢谢这个世界让我遇见了你,也谢谢你让我看见这个世界! 就让我来改变什么吧! 往前衝刺,不要顾虑时间── 就算再往前就是断崖,我也会想办法越过去! 如果结局能够改变,那又何不让自己在此刻歇斯底里! 就让我不断衝刺吧!越过那巨大的石、破开那坚硬的岩,然后,抵达你身边! 看好了,安琪──! 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一个人在肩负着的! 就让我,就让天使杀手,就让太阳专属的影子,陪你衬托、陪你扛下这个世界,陪你迎向这场末日──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什么都不去想了,身体的速度早就到了极限! 这样还不够──!就让我,突破自己,突破这不可能改变的世界,突破一切障碍,改变什么吧! 哪怕化为尘埃,哪怕烈火焚身,也会感到你身边! 然后,一定要把那句话传达给你── 把所有的心意全都化为言语,把所有感动的结晶,全都告诉你! 就让我,不断奔跑吧── █ 奔跑,然后奔跑── 「喔啊啊啊啊啊啊……」 心中的澎湃,那种因为自己还能改变什么而產生的感动,全都化为一股热,涌上心头── 双脚从未停下,就这么奔跑着。 还差一点! 还不能停下! 绝对不能停下! 就算双脚因为沸腾的热血而燃烧殆尽,我也会徒手爬到你身边── 所以,不要停下──! 等着我吧──── 风雨交加的湖边,闪烁月光的银、与天空的苍。 湖面上空的星云,被暴风雨的乌云给挡住了。 我停下脚步,来到湖边。 安琪与札诺战斗时,那座陨石坑在瞬间变成了湖泊。 以湖泊为背景,两人的战斗定格于此时。 大口喘着气,自己已经超越了极限无数次,身体早就快不行了。 终于,来到这里了。 来到自己能够改变什么的距离。 可是,还不够。 还要再更近一点……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即便那暴风化为利刃贯穿我的心脏,我的身躯依然会化为一股烈火,与札诺同归于尽── 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我踏上那虽然没有繁星光彩却格外澄澈的湖面。 湖水因为这个动作而涟漪。 美丽的水波在此时散开来。 时间准备开始流动了。 弥漾的魔力很可能已经到了极限,如今祂只能让时间以最缓的速度流逝。水面的涟漪能明显证明这点。 漂浮在半空中的水珠也开始缓缓降落。 弥漾的魔法确实快到极限。 没问题的。 还有机会── 我踏出第二步。 踩进水面的足并没有陷进去,反而是因为世界时间流动缓慢而產生了张力,令我更快向前。 那散起的水花,就如同剔透的水晶,散在半空中。 没错,很美丽……! 这个世界,不管何处都充满了惊奇! 所以,现在不能搁在此处不前! 这次,就让我扛起这个世界的未来吧! 我跨出第三步、接连的是第四步与第五六七步── 很近了! 安琪和札诺正在湖泊的中央,准备迎来最终交锋。 我不断朝那个方向奔跑。 不顾一切,不管一切,现在只要能够改变,自己愿意失去这双眼── 奔跑──! 在水面画出涟漪,溅出水花,不断前进──! 只剩下一百公尺。 原本数公里的距离,如今剩下短短一百公尺。 还不能放弃,继续奔跑吧!奔到天荒地老,跑到这个世界的尽头,不要在此刻停下! 不要再让自己后悔了!这次的结局,由我来决定! 我望向百公尺处,那名美丽的少女,在心中发誓。 少女的动作,天使的动作,都于此时定格下来。 应该说,变得何其缓慢。 我边往前衝,边把视线放在少女的身姿身上。 那凄美的面孔、抱着无穷觉悟的脸庞、清澈的双颊、澄澈动人的眼睛、丝绸般的细緻秀发── 是那么动人、那么超脱世俗── 这次,一定会保护你── 奔跑吧! 加速!然后继续加速! 超越自己极限,就算身体坏死也罢,被巨刃砍断四肢也罢,这次,我会守护你,为你扛起这个世界! 保护世界之人,并不只有你一个! 就让我为你分摊吧!分摊肩负世界的义务与责任! 与安琪的距离,此刻,剩下一公尺。 然后,时间开始转动。 █ 「「接招吧──!」」 风雨交加的瞬间,札诺和安琪使出了最终招式。 安琪即将死于反转剑,札诺将毁坏达尔昂,杀掉在场所有人…… 原本是这样的。 然而,这次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在札诺与安琪的中间,某个少年挡在双方中间。 战斗已经来到最高峰,在眾人眼中,少年却如同瞬间出现一般,已腾空跳跃的姿势,挡在双方之间。 安琪顿时瞪大了眼睛,动作微微迟缓一刻。 收起了攻击,只是惊讶地望着少年。 望着回月──望着我。 此刻,两人的世界,时间彷彿又变慢了许多。 安琪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还来不及脱出口。 不过,不要紧。 让我先来处理这个傢伙── 腾空于半空中的我,将视线转向札诺。 它似乎也跟不上状况,不明白我究竟从何而来,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也罢,反正你的末日要来了。 我将魔力集中、聚集。 把体内最后的力量全都集中在手掌上,改变周围的温度、改变四周的气流── 手掌开始发光、发出强大热能── 终结这一切吧! 终结一切,爆炸吧──! █ 札诺的剑在下一瞬间重重砍进我的腹部。 不过,比起安琪之前所受的伤,腹部的伤痕不算什么。 只要我还没死,就别想像上次那样杀掉安琪── 如此想着,我被弹飞到数公尺外。 水并不深,充其量只有一公尺。 此刻,清澈的湖水里头染上血色。 然后,我被自己的烈火焚身。 高温令周围的水瞬间蒸发,引起了一阵爆炸,并出现烈火于水面上方燃烧的特别景象。 我摀着侧腹,站在湖中,与札诺对峙。 鲜血继续流淌,身体因为烈火而燃烧,可是,我感觉不到痛苦。 体内沸腾的热血,早就超越一切。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于我的出现,札诺铁定是在意料之外吧。 雨在这时停了。 安琪似乎也感到惊讶,不知不觉解除了能力。 在我身上燃烧的烈焰依然继续旺盛,可是,灼热烈火却只让我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安琪。」 无视了札诺,即便战意满溢的双眼依然紧盯札诺,我仍喊了少女的名字。 「……咦?」 她有点不知所措,可是现在没时间管那么多,我继续问下去: 「你觉得活着是什么?」 然后,脱口而出的是与现在状况无关的问题。 「……咦?怎么这么突……」 「回答我!」强硬的语气,打断安琪的话语,「告诉我,你现在是为何而战,转生者又是为何而战!为什么人要在末日是藉继续活着,人又是为了什么而活!请你,把一切告诉我!让我确认,自己现在所秉持的战斗理念,是否与你一致,是否也有资格和你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告诉我吧!转生者,究竟获得了什么──!」 「……!」 「你还在犹豫吗?难道我无法和你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吗? 难道你还要继续把世界扛在自己身上吗?偶尔也让其他人分摊吧!让我们一起扛起这个世界啊──!」 我瞄向安琪,她的双眼微微瞪大了,然后,无视旁边的札诺,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是关于转生者为何而战的答案。 为什么要踏入战场,为什么要继续为世界奋斗── 转生者究竟获得了什么? 其实很简单。 他们获得的东西,远比数十万条生命都还要宝贵。 在那无数生死关头中,他们所获得的是── 「没错!就是生命的意义! 因为和死亡的距离很近,所以才会思索!为什么自己活着!为什么自己站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会获得生命! 只有与死亡距离很近的人才能明白,人能活着究竟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感受大地的气息!感受温度的变化!感受微风的起伏!感受温暖的晨曦!感受辽阔的星空!感受恋人的鼻息!感受河水的流动!感受亲人的真情──! 没错,一般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所以根本不会去感受他们。 转生者获得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学会如何活着! 与其躲在城墙里面苟且过活,还不如到圈外体会生命! 是的,世界上真正活着的人根本没有几个!也正因如此,学会如何活着远远比生命更加可贵! 因为身为转生者,我们知道生命是多么美好! 因为身为转生者,我们理解到自己是多么脆弱! 因为身为转生者,我们更加了解自己的生命!以及该如何真正活着,该如何无时无刻感受整个世界!感受大地赐予我们的恩惠──! 转生者所要的,并不是阻止末日,而是在末日来临前让大家明白究竟要如何活着! 就如同人类不可能长生不老一样,世界也不可能永远存在!那么,与其长生不老但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活着,不如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生命的意义,以及活者的方法,感受世界的诀窍!与其让世界被拯救,不如让大家明白,自己为何生于这个世界,以及自己要如何体会这个世界,好好感谢这个世界赐予大家的幸福── 在让大家明白自己为何活着之前,转生者不会倒下!也会全力让别人活下来,并明白生命的美好! 没错,让大家明白,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脱口将话语说出的瞬间,安琪的眼角泛出泪光。 「啊啊啊啊!看来一致!很好,解决这个傢伙吧──!」 我望向札诺。 这次,就确确实实做个了断吧! 不会让你得逞的,十六天使!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说什么都不重要,反正没有生命的天使是不会明白的──就乖乖地接受大地的制裁,接受天使杀手的摧残吧──!」 「开什么玩笑──!?」札诺咆哮,「【天灵的长枪?七万连……」 「没用的──!」 「!?」 数万到魔法阵在札诺身后建构、筑起,然而…… 全都在完成的前一瞬间,破碎殆尽。 「这个是──!?」 「见识吧──!我的能力,【史莱姆】。那个令我背负了罪业,骯脏无比的能力!就让我用这个能力,解决如泥泞骯脏的你──」 看着身体不知不觉被缠上无数史莱姆的札诺,我大吼。 没办法行动、没办法使用魔法的天使,就如同一句没有用处的废铁。 「开、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惜燃烧自己,也要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我死过。」确切坚定的语气,让札诺顿时将话硬吞回去。 「因为曾经失去生命,所以明白活着的美好。如果这是一场永远无法回头的冬天,那又何不燃烧自己,将终末世界的厚雪化为涓涓细流? 即便奋身战斗之后,迎来的只是如地狱一般的风景,那又何不令鲜花于残酷世界中绽放? 即便天与地同时压于一身,哪怕自己能撑起谁的世界、能多拯救谁,亦心满意足。」 安琪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是转生者,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世界最后的底牌,哪怕即将踏入的是地狱,哪怕即将接受刀山的洗礼,就算沦为末世的残尘,依然会为了谁而战斗,拯救所有人眼中的世界,让他们明白,世界是何其美丽──」 此刻,安琪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是啊,我们的意见,确实在此时达成了共识。 转生者,正是为了这些而战……! 「即便是暮春的残雪,依然能结出美丽的冰晶;哪怕是世界的尽头,这个世界依然美丽──」 「如果这个故事的结局註定是悲剧,那又何不于过程当中添丄一丝欢喜?」 「如果有什么能令转生者献上生命,那么一定是全世界的幸福──」 「就让命运互相交织,相互重逢,明白这场结局的意义──」 「「我们,不会放弃。就在此时此刻,于世界的尽头化为比翼,携手迎向末日──」」 异口同声地说出口,然后,望向对方。 那美丽的少女,此刻在我眼里又别具意义。 是那个,让我走到这里的少女。 所以…… 「终结这场战斗吧──!」 闻言,史莱姆发出了惊人的强光。 魔力相互交织,互相窜起,在数秒之间,酝酿、淬鍊,然后昇华,史莱姆因为剧烈的魔力变化而开始膨胀,最后,化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强光再移瞬间覆盖四周,衝击波往四面八方扩散,最后,传来了一声震耳欲隆的巨响,大地在须臾之间被撕裂,震碎。 湖泊瞬间蒸发。 连同札诺的尸体,消失了。 如果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结果都会相同,改变的,只有过程而已的话,那么,我会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想办法活下去。 然而,只有这样的话是不够的。 为了甚么而战斗,又为了甚么而活? 知晓了这些,同时将其作为自己存活动力,往明天迈进──这样,才叫做真正的『活着』。 那么,此时此刻的你,又是为谁而战,为谁而活呢? ──《末世录》 战斗,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是这样吗? 不……或许,这只是个开始也说不定。 幕间 旁观者 达尔昂上方约一万公尺处。 那个男人踏上了此处唯一的平台。 悬浮于空中,那犹如传说般的巨大要塞。 如同飞行船一般,巡回于世界各地,因此这个巨大的空中要塞又被称作『巡回之城』。 从来没有人类登上,也从未有人到达。 就连转生者也没有到达过。 那是── 第九十二号遗跡,坎贝里。 分散在世界各地,总共九十九座的遗跡,就属这座遗跡最为特别。 犹如航空船一般,游行于世界各地,没有固定的位置。 没人知道它是如何停留在空中整整十年的时间,也没人知道它来自哪里。 这座遗跡和其他遗跡一样,就犹如谜一般的存在。 而现在,遗跡来到了达尔昂上方,一万公尺的高空。 高空的气温极低,空气甚至稀薄到无法呼吸,然而,男人却神色自如的往前走。 时间是清晨三点左右。 太阳还没出来,抬头望去,看到的是满天的繁星,散佈在天空的画布。 星星就犹如遗跡一般,充满了未知与神秘,像是潘朵拉的盒子,既危险又令人想要触摸。 以如此綺丽的画布作为背景,男人却豪不在意。 夜晚的遗跡不仅仅是寒冷,还充满了危险。 天使住在里头,而且通常等级都相当高。 人类踏上此地根本是自寻死路。 然而,男人却豪不在乎。 放眼望去的地平线被云海取代,这里毫无疑问是极高空。 没人能够徒手到达,可是男人却打破了这个先例。 遗跡的地面从来没人踩踏,再加上魔力的异动,因此长满了青苔,明明照理来说此处应该半点生物都没有。 男人踏过了由青苔构成的绿泥,继续向前,走到了这座遗跡顶部的尽头。 遗跡内部想必比这里还要恐怖许多,不过,如果是这个男人,要活着出来绝非难事。 现在只是在遗跡的外部,找寻男人所要见的对象罢了。 没错,明明不可能会有人能够登上此地,男人却相信对方已经早自己一步来到这里。 走到尽头,男人看见了对方。 「你果然来了。」 对方站在遗跡的边缘处,高处的强风吹拂她的秀发。 语气里不带有任何感情,口吻中还有丝厌恶感。 看她的样子,恐怕不是人也说不定。 遗跡距离回月与天使战斗之处,大约有十多公里,中间还有云海的阻隔,一般来说根本没办法看见实际情况。 也不可能选择此地做为观战台。 然而,她确实在观战。 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看见了。 她是薇尔坦。 穿着黑色哥德式洋装,戴着黑色礼帽,皮肤白皙的神明分身,薇尔坦。 仔细的看着战斗的画面,半点表情也没有。 此时,那个男人走到她的背后。 拄着手杖的男人,脸上掛着优雅自信的微笑,却也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穿着条纹相间的西装与西装裤,头戴高礼帽,脸上戴着黑框眼镜的那个男人,就现身在她背后。 「既然我能看得到你……就表示你让我看见了对吧。」 男人说着,露出了平时他那深不可测的魔鬼笑容。 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笑容。 薇尔坦平时是一般人看不见的,除非她自己有意,否则不会在人前现身,彷彿是隐形一样。 如今,她却让身后的男人看到她了。 「……也对,这么一来比较好交流。」 男人的打扮像极了西方的绅士,从头到脚的穿着全是高级品。 眼神冷冽而锐利,彷彿能刺穿一切。 深藏不露,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分是谁。 大家都叫他安弗列特?布纳斯,谁知道那说不定只是个化名而已。 没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 薇尔坦自认知道安弗列特的身分,然而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么……齿轮也开始转动了呢。」 安弗列特索性说道。 「哼……是啊……」 薇尔坦的口吻表现得爱理不理,对于安弗列特的排斥感完全表露在脸上。 安弗列特是薇尔坦认为最危险的转生者。 他的能力并没有像其他转生者那样,具有高规格的伤害;论实力,安弗列特也在回月之下;论战斗过的经验,安弗列特几乎是0。 这是薇尔坦的认知,然而,安弗列特的危险在于其他地方。 当然了,薇尔坦的认知有许多是错的,安弗列特是个更为复杂的男人。 「弥漾……也死了呢。」 安弗列特道。 嘴上还是掛着笑容,很诡异,而且,在这么说的同时,他似乎笑得更深了。 晨曦的阳光渐渐染上天空。 安弗列特看不到战况,但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唔……!?你……!」 薇尔坦吃惊地回头,只见安弗列特的表情不改。 ──这傢伙为什么会知道……? 薇尔坦、弥漾以及希莲芙,是十年前,第二次末日的时候,从这个世界的神明体内逃出来的分身。 三个分身有一部份神明的记忆,但大部分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祂们三个有着彼此连结的意识,因此能够互相知道共通的情报。 弥漾死了,这件事情是数十秒前,薇尔坦才得知的。 薇尔坦知道回月的身分,因此对于弥漾的牺牲,她能够理解。 虽然惋惜、不捨,但弥漾的死却能成就香格里更大的希望。 然而……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知道?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知道……你的心理是这么想的吧。我的答案很简单── 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哦。」 说出了这般耐人寻味的话,安弗列特瞇起眼,这样的他看起来像极了老奸巨猾的狐狸。 「……」 薇尔坦沉默。 但这片沉默没有保持太久,薇尔坦又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回月会重新到圈外对付天使,并不是偶然,对吧。」 薇尔坦望向安弗列特。 「咯咯咯……你发现了啊……没错,是我安排的。 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其中便包刮了『要在什么时间点,以什么样的口吻对回月提起拯救世界的事,回月才会重新振作』。」 「哼,别开玩笑了,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是认真的。」安弗列特的表情没有一丝轻浮,「况且,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这点我早已再三强调。」 「……」 「好了,该进入重点了。不瞒你说,其实这次来找你,是为了讨论棋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呵呵……打算装傻吗?我是不打算拖太久,所以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回月,还有所有人,都是我的棋子。这点对你来说也一样,对吧?神明大人的分身。」 「你是说自己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吗?这点的确没错,但我和你可不一样。」 「一样的哦,神明大人的分身。你也……在操弄着整个香格里的局势对吧。我也一样,所以我懂。 如果不是这样,你才不会去找回月,也不会去鼓舞他,让他振作起来。」 「……」 「这一切都是你我的操盘罢了。对吧,负责控制局势的神明大人分身。」 薇尔坦、希莲芙以及弥漾,三个具有部分神力的分身,进行了分工,以维持香格里的运作。 弥漾负责将转生者带来香格里。 希莲芙负责维持香格里的运作,赋予香格里生命力。 而体内所含魔力量最少的薇尔坦,负责的是控制局势,并非引导转生者。 她负责引导转生者这些话,不过是当初和回月碰面时胡扯出来的。 毕竟,回月可是这场末日之中,不可或缺的棋子…… 听到了安弗列特的话之后,薇尔坦转过身。 「那么,你有何贵干呢?第四方?」 此时的薇尔坦,不管是表情、口气、眼神,甚至是散发出来的气息,无一不像个重心机的操盘者。 安弗列特的笑意更深了。 尾声 清晨的薄暮散撒在街道上。 位于达尔昂西侧的市郊,由一座小山丘。 山丘的起伏并不大,却是达尔昂这种平原之中难得可以见到的起伏地形,也因此,可以眺望城市的景致。 回月走在通往山丘顶端的街道上。 阳光如幻化的流水般,慢慢洒进达尔昂城。 七月二日即将开始了。 在这之前,他有重要的事情必须了结。 回月的步伐没有犹豫,朝着山丘顶端走去。 四周遍布的野草,有着鹅黄、鲜红、粉嫩等顏色,恰巧如同此时的天空。 阳光尚未将天空完全盖过,所以,能够在天空上看见从深黑的夜空、靛蓝的星斗、淡蓝的早晨天空、微黄的晨曦、粉嫩的云捲、鹅黄的曙色,种种繽纷顏色形成的渐层。 果然,很美。 尽心体会这个世界之后,不管是朝晨的空气、百花的芳香、街上的露珠,以及各种型态的天空,都令回月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这个世界,的确很美。 抱着这样微微的感慨,回月走到山丘的顶端。 山丘的顶端是墓园。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记载着在圈外罹难,找不到尸骨之人的名字。 每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故事。 代表着一份家庭的温馨以及破碎。 代表着无数个梦想与寄託。 也代表着世界的一部份。 由于人数眾多,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座墓碑,而是一座墓碑上头,刻着好几个人的名字。 晨曦透过薄暮缓缓散射于墓园的山丘。 黑色大理石被染上了粉嫩的黄,添了许多温暖。 如果那些人,此时此刻能够感受到这种温暖就好了。 回月如此想着,然后走进墓园。 在墓碑前面,偶尔还能看见家属们献上的鲜花。 虽然痛心,却代表着家属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死亡,究竟是什么? 人又为了什么而活着? 想到这边,安琪的话忽然在回月脑海盘旋。 是啊,没人会知道。 既然如此,就只能尽自己所能,好好活下去;尽自己所能,好好守护这个世界;尽自己所能,好好感受这个世界──无论结果如何,无论结果是否以定,至少自己曾经努力过。 好好感受这里,感受这个世界。 然后,诚心为世界祈祷。 如此想着的同时,回月走到了他所要找的墓碑旁边,距离墓碑约十公尺。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安琪……?」 那个令自己嚮往的少女。 纯洁无瑕的少女。 把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扛,一肩扛起世界的少女。 却也是让回月发誓,会与她分摊这个世界的少女。 既坚强,却清纯而可怜的少女。 为什么对方会在这里?回月有点吃惊。 「啊、是回月吗?」 少女转过头,透过清晨的雾气,少女的面容显得朦胧几分,却也变得梦幻而美丽。 不知是不是回月的错觉,少女的双颊闪过一抹红润。 不过,另回月在意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不,也没什么。」 安琪回答的同时,回月缓缓走向墓碑。 穿着折翼军的大衣,安琪的身躯显得娇小无比。 周遭的气氛蔓延着几分微妙的尷尬,两人短暂陷入了沉默。 回月看向墓碑。 清晨温驯的阳光缓缓洒透,早晨的风吹起来令空气格外清香。 墓碑上,有五十个人的名字被划在一个框格里──这代表他们是同一批遇难的人。 「……他们的家人,大概想也想不到他们是死于转生者的手中吧。」 「……」 回月看着墓碑喃喃自语,而安琪没有回应。 「……或许,甚至连他们死了这件事情都不知道。」 「……」 「吶,安琪。」 「……嗯。」 「我对得起他们吗?」 「不可能对得起吧,回月你并不是那种杀了人还可以神色自如的说着『自己对得起他们』之类的话的傢伙。」 安琪如此说着,她也注视着墓碑。 「那……既然如此,我又该怎么做……?」 回月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此时恐怕又在脑海里回盪。 他很害怕。 很自责。 很痛苦。 很想哭。 可是…… 自己得负起责任。 用着转生者的方法,负起责任。 所以,他试图冷静。 「回月,你觉得死掉之后会到哪里?」 安琪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 「既不属于天堂,也不属于地狱吧。」 安琪并没有表露出平常那种自傲的模样,反而是诚心地看着墓碑,诚心的回答,诚心的感受。 这是出自对于死者的敬意。 「那么……究竟会到哪里去?」 「……正因不知道,所以死亡才会让人害怕。因为会和世界失去连接,再也无法感受到其他人。」 安琪的口吻里,像是歷经了许多事情之后所言。 「……不过,也不见得完全会是这样,对吧。」 「是啊。人们为了让自己的心获得平静,时常欺骗自己,告诉自己那个人现在正在彼方,过着幸福的生活。」 「要是没有这种宗教或是信仰的慰藉,人们大概会崩溃吧,毕竟这些人当中,大概没人知道自己没办法继续活下去吧。」 回月说着,又微微感到心疼。 心脏像是被刺了一下,猛然加速。 回月不舒服的摀着胸口,或许是因为现在没有亲眼看到尸体,所以现在自己才能好好地站在这。 不然的话,回月大概会责怪自己吧,会把所有罪恶感都加诸到自己的头上。 或许是因为没有看到他们的死状,自己才能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 这样真的好吗? 彷彿对方的死亡就不干自己的事似的。 「所以说,回月。」安琪忽然叫住回月,让他把思绪拉回现实,「要责怪自己就责怪自己,要悲伤就尽量悲伤,这并不代表什么,也不会是件坏事──不如说,替别人的死亡感到悲伤,或许就是慈悲的表现了吧,毕竟回月你很善良──可是,悲伤过后、痛苦过后,还是要继续活下去,连同那些人的份量一起。这就是转生者的工作──记得每个在自己眼前死去的人们,不要轻易忘却他,然后,连同他们的份,见证这个世界的末日。」 「……」 「死亡就是生活的一部份,可以害怕,也可以排斥。但却是每个人必须经歷的事情,虽然大部分的人都还没准备好,但这个末日的世界之中,死亡与人类又更近了一步,是所有人不得不面对的事。 死亡是必然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对于那些提早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们,身为转生者的我们,身为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我们,必须负起相应的责任──我们要记得那些人,然后坚强的活下去。这样,才是对于那些人活着意义的肯定。 ──至少他们曾经活过。 所以说,转生者为何而战呢? 是为了见证世界的尽头而战斗。 为了解开一切的谜团,在世界末日之后,到达死后世界的时候,能够骄傲的告诉先死掉的人们『你们看,世界的尽头是长这样哦。而且世界的谜团是长这样──』。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死后的世界就是了啦。 总之,为了能够活到最后,所以转生者才会战斗。 但是如果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活下来,必须独自面对世界末日的话,总是会有种无力感还有孤独感。所以,有点自私的转生者不想要这样,才会拚了命的保护其他人,希望在世界的最后,能够携手相伴,一起迎向末日。 更何况,歷经过死亡的转生者,知道死亡当下是多么的痛苦与空虚,更不会想要让其他人也有这样的体验吧,因此才会想办法保护更多人。 然后,和这些人,一同迎接末日那一刻的到来。 末日就和死亡一样,也是迟早的事情。想要完全阻止就跟想要长生不老一样,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转生者不拯救世界,而是迎向末日。 ──在这之前,至少别让世界的样子太难堪。 基于这样的缘由,转生者才会尽自己可能,让世界维持美丽的样子。 也就是说,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因为所有人的决定与行动,化作涟漪、波纹,改变这个世界──」 安琪就这么说了一长串的话语,回月则是在一旁静静点头。 「好了,所以,请别忘了这些人。」安琪继续说下去,「我们有义务连他们的份活到最后。」 说着,安琪轻轻抚摸黑色的大理石。 然后,轻轻转身。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千万别拘泥于过去。」 然后,如此说道。 「……你要走了吗?」 「啊,嗯。」安琪背对着回月,「折翼军的工作到此结束了,剩下善后的部分会有其他人来负责,遗跡那方面他们也会自行解决。总之,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刚才只是顺道过来看看这里而已。」 说完,安琪缓缓朝墓园出口迈进。 「……」 回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安琪的背影,心中有几分五味杂陈。 安琪她,将会这样离开这座城市。 到时候,彼此还会见面吗? 怎么可能。 那名背负了世界的少女,还有其他的战场。 她还有其他工作,必须奔赴于世界。 到时候,彼此大概再也见不到面了吧。 回月会继续守护着达尔昂,安琪则是继续守护着世界…… 这样很好。 彼此都有自己的道路,然后,一直撑到末日之时。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知道对方还在世界的另一端战斗,内心便会涌起什么。 没错,就算再也见不到面,只要知道对方还存在着,就能继续战斗下去…… 这样就好了。 这样很好啊。 可是…… 这样真的有改变什么吗……? 这真的是自己所期望的吗……? 自己不是要和对方一同分摊这个世界吗? 自己不是要追赶上对方的步伐吗? 自己不是嚮往着对方吗? 嚮往着对方的身姿,嚮往着对方的想法,嚮往着对方的一切── 既然如此,这样真的好吗? 不是要一同迎向末日吗? ……自己真的就这样算了吗? 面对那个纯洁的少女,面对那个脆弱的少女,面对那个强大的少女,面对那个自负的少女,面对那个表面坚强的少女,面对那个把世界揽到自己身上的少女,面对那个自己所嚮往的少女────! 真的就这样算了吗──!? 不,怎么可能。 自己应该还得做点什么。 自己应该还得…… 「那、那个,安琪!我──」 回月从背后叫住了安琪。 安琪的身子忽然一楞,动作有点迟钝的回过头。 眼眶有些泛红,甚至闪烁着微微泪光。 是的,她也在忍受。 忍受着即将分别的命运。 可是── 自己已经让希望从眼前逃走好几次了。 遇到了无数次的希望,却从来没有好好把握。 等到自己后悔莫及,才会感叹当初。 明明只要是活着,就应该尽情感受当下,然后从不后悔。 没错,这次也一样。 这次,不能再让自己后悔。 所以── 「安琪,我……!」 尾声II 「在那之后,回月加入了折翼军啊……」 如此喃喃自语着,神明望向手中的皮製书本。 精装的封面歷经了千年岁月后显得几分斑剥。 时间是在那之后,过了两年。 在回月与折翼军重新相遇,打倒札诺之后的两年。 也是天使被召唤过了十二年后。 此时此刻,神明正用手轻轻抚摸着封面。 世界正在崩落着。 如同末世录所说,世界果然在两年后陷入末日。 化为泡影,如同不曾存在过。 天空化为无数碎片,崩塌下来;地面像是被什么吸了进去,开了一个无底巨洞,所有事务的残骸都高速被吸了进去。 事物不再有意义,一切的一切都宛如虚幻。世界已经没有规则。 天使全部灭亡了,精灵也是。 当然,不仅是他们,就连所有生命、景象、建筑,全都消逝殆尽,世界现在成了一具逐渐崩落的空壳。 当然,灭亡的物种之中,也包刮人类,以及所有转生者。 末日是不可逆的,所以迎向这种结局也是必然。 只剩下神明,在这世界的最后,与祂所属的世界相伴。 漂浮在没有意义的虚空,手里拿着那本书。 能够记载着未来,迈向一切的书,同时也是身为神器之一的末世录。 在末世录里头,记载着一切,记载着未来,记载着世界的终点。 那个终点,正是此刻。 十二年前天使对神明施加的封印不再有意义,神明如今是自由之身──但这也代表着祂即将与世界迈入灭亡。 「……一切都无所谓了,是吧。」 神明不再挣扎,对于必然的结果也没有反抗。 祂所在意的是── 「那么,少年和少女,究竟在这些日子里做了什么呢?」 没错,这点让祂很在意。 祂再度望向末世录的那一行字。 于是,回月加入了折翼军。 那是祂刚才所看到的内容。 没错,末世录记载着一切,也记载着回月与安琪的故事。 那段在末日即将迈入最后阶段时,所发生的少年与少女的故事。 全部,都记录在里头。 而且,更令神明在意的还不止这个。应该说,是因为某件事情,才会让祂在意回月与安琪相遇之后的后续。 「世界并不是被焦土吞噬呢。」 露出了微笑。 没有特别的原因,单纯只是因为一向都指向正确未来的神书,终于出了差错,让神明感到又惊又喜罢了。 「没想到那个人也会有疏失的时候啊……」 祂这么想着。 在脑海里,闪过那个人临死前的样子。 那是前任神明的记忆,双方交接时那段记忆被输进祂的脑海里。 是啊,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有料想不到的时候。 想到这里,神明又露出了微笑。 看来世界果然是变化无穷的呢。 没错,末世录这次并没有成功料中世界的结局。 如今世界正在崩塌,而非被焦土吞噬。 这个结局是好的。 比起后者,现在迎来的结局实在好太多了。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神明感到疑惑。 这之中,一定是因为某人做出了改变。 某人……或者是某群人,携手向末日对抗,最后改变了结局的形式。 即便结局依然大同小异,但对知情的神明来说,那已经是非常微乎其微才会发生的事情了,照理来说不可能发生。 他们一定是做了些什么。 没错……回月和安琪,这两个人是改变了世界的关键。 因为他们的相遇,因为他们开拓的未来,因为他们在这两年之内所做的一切,结局才有所改变──── 「那么,回月与少女啊……你们在这两年之中,又做了些什么呢?」 做了哪些抵抗,做了哪些事情,造出了哪些奇蹟……? 神明颇感好奇,祂看向末世录。 一切的答案都在那里。 就让祂在世界完全化为灰烬之前,将这本书看完,完美的为世界画下句点吧。 于是,神明翻向了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