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 楔子 约莫是日落时分,刚点起灯没多久的屋子内,一家子守着他们视为山珍海味的餐桌,满怀虔诚地用着餐。 虽然,上头摆的尽是些再平凡不过的饭菜。 「我跟你们说,今天幼稚园有人来教了我们唱一首歌,好好听,我好喜欢。」 饭桌前,女孩没了继续吃晚餐的兴致,将汤匙掷在一旁,难掩高昂的情绪,边说话边手舞足蹈着。 「我唱给你们听听看好不好。」 她转头起过身,似是要做什么盛大的表演般,预告了眼前的女人。 于是女孩开始摇头晃脑唱起歌来,稚嫩的歌声回盪在充满饭香的室内。 「我家门前有小河,后面有山坡。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红似火。小河里…」 音声刚落,歌曲未完,她搔了搔额边未梳齐的鬓发,陷入了苦恼之中。 「咦,小河里到底有什么呢。」女孩拚了命地回想,却什么也迟迟想不起来。 女人温柔地轻摸着女孩的小脸,低语道,「我的小宝贝,没关係,下次记得了再给爸爸妈妈唱便行了。」 女孩因为落了词儿,脸羞得圆鼓鼓的。 「我一定会学好这首歌再唱给你听的,我还要像那个人一样能边弹琴边唱!」她伸出小手,紧紧抓住女人修长的手指,「妈妈,我也可不可以学琴?」 纯真且诚挚的光芒在女孩的双眼中流转着。 想了会后,女人浅笑。 「当然可以。」她一把拾回了方才被晾在桌上女孩的汤匙,再次递至女孩面前,「只要你好好吃饭,不挑食,再长大些爸爸妈妈定会想办法让你学琴的。」 女孩点点头,展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窗外蝉声此起彼落,彷彿是为了即将降临的夜幕在歌颂着,高高低低的音符,随着话家常间的笑声,在女孩心底深深地刻下了一幅名为幸福的画。 一、 「陈大哥,再见!」 高跟鞋喀拉喀拉的声响,回绕在洁白明亮的大理石大厅之间,绑得半高的微捲马尾,随着鏗鏘有力的步伐,在空中来来回回地摇摆着。 这是胡青青每天下班前的必经之路。 和守门的警卫陈大哥道别,也成了她下班前的例行公事,不这么做,就好像一天的工作还没有个了解似的。 「胡小姐,今天也辛苦了,回家路上小心。」陈大哥原地做了个小幅度鞠躬。 他那充斥着岁月痕跡的脸上,表情仍然是如此和蔼可亲,原本胡青青还想上前与他搭理几句的,谁知道此时包里的手机传来阵阵震动,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妈妈捎来的电话。 胡青青歪着头接起来电,不忘一边再次与门卫大哥挥手道别,同时放慢了脚步,旋转门外黄澄澄的馀暉直径径地映在她脸上。 「喂?妈,这个时候打来怎么啦?」 电话的那头传来一道欢跃的女声,「青青呀!下班了对吧?还不快点回家,妈今天准备了一桌拿手好菜在等你哪。」 「我才刚下……。」 还没等她说完,电话里的女人又抢先了一步道:「今天的菜有鸡汤呀、炒什锦呀什么的,全都是平日你最爱的,而且……」,话筒里的声音低了下来,空了几秒的时间后才又浮现,「妈今天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没有放任何菇菇!」 她还特别强调了最后菇菇二字。 胡青青听来好气又好笑,于是吊着奇怪的嗓音应道:「感谢您,我最敬爱的母亲大人,可是怎么办呢?今天堤约了我要一块吃晚饭。」 电话里的彼端又再度静了下来。 胡青青意识到自己态度有点太过玩笑,赶紧恢復正常的语气,「嗯,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知你今天不回家吃晚饭的。」 「喔,没关係、没关係啦,你和堤吃饭的事要紧,没事儿。」 母亲字里行间透露着难掩的失落,使胡青青内心的歉意油然而生。 「我吃完马上就回家,一定!」 听到这她才又破顏一笑,「年轻人约会哪里有在讲准时回家的,不管怎么样,安全第一。」 「知道了。」话至此,胡青青已经离开公司大楼,漫步于人行道上,夏日的炎热在这时分已经消散的差不多,迎面而来的只有徐徐的晚风,此时她又有另一则电话进线,「妈,不说了,我有插播,应该是堤打来了,掛囉。」 看了下萤幕,和她猜想的没错,是堤。 胡青青急急忙忙地接起后,耳底尽是糖如蜜。 「亲爱的,我在这儿,有看到我吗?」 十字路口的对街上,一个身子高大的男人挥着手臂,一手接着电话,和她一样。 川流不息的车流在他们之间形成了最大的屏障,胡青青恨不得马上向前一衝,投奔至男人的怀抱里,但她又想起几分鐘前答应母亲的约定,她便打消了念头,安分守己地等待那漫长的红绿灯倒数完毕。 明明一分不到的等待,而她却有一世纪那样漫长的错觉。 过了马路,见了男人后,胡青青像是个讨糖得逞的孩子般,二话不说双手紧紧地环绕住他那挺直的腰部,力道大到他觉得有点难以呼吸。 「就这么想我呀,青青小宝贝。」 这个叫堤的男子轻轻地将下巴顶在她发丝上,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痛她。 「想,想死了,哪天不想。」 胡青青越发任性地鑽进他那被深色西装包裹着的结实胸膛间,淡淡的麝香混着男人独有的气味,隐隐约约地縈绕在鼻息之内,她的眼角馀光停留在了他的无名指上,忽明忽灭的鑽石光芒在暮色之中闪耀着。 那是他们相爱的痕跡,也是约定。 她心想,或许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被堤这种男人爱上还要更幸运的事了。 二、 良久,胡青青才肯稍稍抬起头,仰看着她心爱之人的面庞。 「你今天要带我去哪里吃饭?还急着来公司楼下接我了?」她声音里带些慵懒,眼神扑朔迷离的,像隻刚睡醒的小猫。 堤充满英气的眉眼之间顿时泛起一丝微微的僵硬,怔了一会儿才道:「宝贝,抱歉,其实……。」 听见堤欲言又止,胡青青便松开她的手,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他那体温之下所带来的繾綣。 「怎么啦?」她问。 堤低下声来,「其实,我刚刚才临时得知今晚有个非去不可的应酬,恐怕今晚陪不了你了,对你很抱歉,所以我才想趁你下班后先来看看你。」 知道今晚约会即将泡汤,胡青青心都凉了一半,但她还是强忍着内心的落寞之情,硬逼自己装成不太在意的样子。 「小事,吃晚餐之后有的是机会,你就去吧!别在意我。」她勉强挤出微笑。 「对不起。」 「我真的没事。」 胡青青顺手理了堤有些发皱的深色缎面料西装,希望他待会应酬时看起来更体面些。 「真的。」她瞇起眼,笑容看起来有些不同,「如果你真的对我过意不去,那临走以前,就给我一个吻当作打平吧。」 还没来得及反应,堤就毫无预警地吻在了胡青青的双唇上。 这一瞬间,围绕在他们周遭的车水马龙彷彿都静止了下来,慢慢地,成了不可抹灭的永恆。 送走了堤,胡青青的转身而行显得有些寂寥。 这个时候她也才有点能体会到方才妈的心情,被人拒绝或爽约总是不好受的,尤其还是对方还是自己很在乎的人。 此时胡青青发现,天边的夕照已经和刚刚出公司时所看到的不太一样,原来金黄的天色,已多添增了几抹带紫带粉的晚霞,看来是夜色将渐渐近了。 她加紧脚步,又踏上了充满世俗味的繁忙之途。 虽然时间晚了,但她混乱的心情使她无法就这么回家,某个程度上,她是好强的。她不断地在思考,该如何向妈解释自己提早打道回府的原因,如果说是因为约会被临时腰斩,那未免有些丢了顏面,可是对方是自个儿的妈,所以好像也没有必要这般遮遮掩掩的,如此一来她大可赶快回家与家人享天伦之乐。 她内心里充斥着矛盾,同时还暗暗怪着那该死的自尊心。 在胡青青陷入思考之际,一家温馨却不失格调的店面橱窗夺走了她眼角的馀光。 那是一家乐器行。 从求学时期起,她就知道这家店的存在,还记得以前放课后,回家的路上都会经过它。不管是店内装潢、摆设还是贩售的商品,无一不投胡青青所好,特别是摆出新品时,常常她在窗前一停驻便是动輒二三十分鐘起跳,单单就只为了观赏,即便到了现在她出了社会,这种情形也都还维持着。 胡青青再度停下脚步,停在了乐器行前。 透明大片的落地玻璃门后,展示着一台纯白的立式钢琴,在暖色调的打光之下,更显得它优雅美丽,让人一不小心就看得出神。 不出一会儿,胡青青还发现,在玻璃橱窗的角落上张贴着一张海报,一张钢琴竞技大赛的海报。 看到它才想到,从以前当学生到现在,她感到最后悔的其中一件事情就是,没能好好正式地参加一场钢琴比赛。想到这她就有点懊恼,亏她还具有英国皇家钢琴检定六级的程度。 胡青青仔细地端详着那张泛旧的海报,因为经过不知多久的日光曝晒,纸上的色泽已褪去不少,上头的图片和内容尽是黯然失色。 海报里,一位看似是音乐家的男人正对着窗外弹琴,那窗外的天色依稀就与此时此刻一样,是落日的苍茫顏色。再往下瞧,钢琴下还卧着一个女人的背影,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得出,她好像十分陶醉于钢琴所发出的乐声中。 胡青青总觉得这钢琴家好像常常在哪里看过,却迟迟想不起来,又或许,每个古典音乐家都长得有几分像,才导致她有这种面熟的错觉。 她微微蹬了脚尖,想更看清男人侧着的脸庞,无奈纸张褪色得厉害,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正当胡青青全神贯注地将视线集中于男人面容时,一张阴沉惨澹的女性脸孔突然从其之上浮现。 她吓得猛然转过身,当场几乎是漏吸了一口大气。 一个高挑消瘦的女人就这么站在胡青青眼前,女人一身朴素,用鯊鱼夹半盘起的发髻周围,层层叠叠地岔出些许凌乱的发束,身上还不时传来像是沉积已久的油耗味,叫人不自禁想闭气。 见到胡青青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看得出女人神情之间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在想说会不会认错人呢,没想到真是你,好久不见,胡青青。」女人懦懦地先开口。 惊魂甫定后,胡青青很快就认出了这个女人,那是张久违的面孔,她学生时期的同窗,尹明光。 人的记忆总是很奇妙,可能随着岁月的冲刷,它会渐渐地被遗忘,但它从不会消失,也许在哪个时间点之下,它又会从人们脑海深处被唤起,就像今天遇见尹明光一样。 「好久不见。」胡青青回道,语气里有些尷尬。 「今天见到你真开心,青青你还是没什么变,就像当时一样,好光鲜亮丽啊!哪像我。」尹明光说完后俯看了下自己的脚尖,似是有些自惭形秽的意味。 「是吗?」 被尹明光这么一讲,胡青青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搭什么话才适当。 她细细一看,尹明光其实也没什么变化,一样是畏首畏尾的。从以前到现在,她对自己并没有太大信心,她身子虽高,但确时常拱着背,走路时不怎么抬头,这样确实使她的不自信看起来更加明显。 「啊,对了,你现在要去啊?」尹明光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短暂的沉默。 胡青青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我刚下班,正准备要回家呢。」 尹明光听到她的回答,像是正中她下怀般,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的打工也刚结束,好不容易今天巧遇,我们要不要一块儿吃个晚餐聚一下?」 「呃,这个,可是……。」 「机会难得嘛。」尹明光急道。 胡青青本想拒绝尹明光的,可面对她的盛情难却,却无从开口了。 见胡青青心意开始动摇,尹明光费尽了口舌,为了说服她一起共进晚餐。 没坚持多久,胡青青也只好半推半就地答应,反正她也在思考如何去破方才约会临时被取消的局,尹明光的出现也许就是她要的解答,不能跟爱人一起吃饭,跟旧时同学也算凑合凑合,但感觉就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至少,也不用向妈解释提早返家的原因了。 三、 「我知道附近有家很棒的麵馆,经济又实惠!」尹明光张大了眼,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彷彿口中的那家店就像是什么得过米其林三星的餐厅那样。 胡青青不疑有它,既然这个晚餐邀请是她发起的,便随她去吧,她也没其他意见和想法。 而尹明光说的那家麵馆,其实也就是间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吃店罢了。 店里陈设虽然老旧简陋,但是还不至于到不卫生的程度,庆幸的是,店内还有冷气开放,可以避免吃饭吃到汗流浹背的窘境,那是胡青青最讨厌的事情之一,或者应该说,她不喜欢任何有机会让她变得狼狈不堪的事物。 他们到达店里时,小小的店舖竟没有半个用餐的客人,让人很难与它和名店联想在一起。 两人找了一隅坐下,便开始各自在菜单上搜寻自己倾心的项目。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面,加上店内除了电视声外,没有半点人声,五味杂陈的空气中流淌着难以言喻的静默,两人之间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对话。 半响,这次又是尹明光先开的口,「我们应该从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彼此了吧?」 胡青青微微地点了头,假装喝了一口不冷不热的开水,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不镇定有任何破绽。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间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女高生了,真想乘着时光机回到那段青涩却好玩的岁月。」 听尹明光自顾自地忆起当年,胡青青却想破头也想不起高中时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儿,她只记得,尹明光的确跟她同班了好久,久到何时开始同班的都记不得了。 看胡青青不怎么搭理她,尹明光话锋一转,「青青,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在外商公司,最近有幸刚升上小主管。」胡青青的语气淡如水。 没想到这番话引来了尹明光巨大的称羡目光,但这份目光并没有持续多久,随即转为落寞沮丧,她摸摸鼻子,话语里充满着自感不如,「真好,哪像我,都二十代后半的人了,还在打餐厅的内场零工,工作时数不太稳定,时常也是有一餐没一餐的,提起来还真丢脸。」 细细观察,尹明光的全黑衣服上,还稀稀落落地沾着几道白色印子,推测就是她在内场工作时弄脏的,也怪不得她身上有股难闻的味儿,她定是累了一整天了。 看来真没错,她的日子应该过得挺苦的。 「一切都会好转的。」胡青青卸下心防,渐渐能同理眼前的尹明光。 「啊,那青青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啊?」 她们的餐点在此时也刚好上来,尹明光把那碗先上的麵推至了胡青青面前,示意要她先享用。 「不好也不坏,都还过得去吧。」 胡青青使劲地掰开了免洗筷,来来回回地反覆搓了好几次,像是深怕有任何细小的竹屑残留在上头那样,动作间,她右手无名指上的光芒,在热气繚绕的麵碗上头熠熠生辉,很是夺目。 当然尹明光的视线很快地停留了在其之上,她讶异问道:「你结婚了?」 「没有啦!前些日子和男朋友订婚了。」一提到她的未婚夫,幸福马上在胡青青脸上一览无遗,她得意地舞动右手,无名指上的鑽戒显得更是耀眼。 尹明光的眼再次低了下来,唉声叹气道:「真好,我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更别说未婚夫了,真羡慕青青你可以和相爱的人长相廝守,而且情场职场两得意,我也好想结婚啊。」 原本尹明光苍白的面孔,因为失落而更加黯淡无光。其实她的五官长得十分标緻,眉眼间也相当灵动,可偏偏她不施脂粉,也好像不怎么打理自己的外在,反而还有些脏兮兮的,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别说是男人,就连路人可能都不会想多看她一眼。 「别急,慢慢等,好姻缘总是会来的。」胡青青含着笑说。 「唉,希望如此,要是我能分得你一点福分就好了,人们嘴中的人生胜利组,就应该是在讲你这种人吧!」尹明光埋头便吃着后来上的那碗麵,因大意还不小心烫了嘴。 「话也不是这么说,人生在世上,都一定还是有困扰的,我也不例外。」胡青青安慰道。 听到这,尹明光好奇地抬起头来,「哦?你也有人世间的困扰?」 胡青青放下本来要夹起麵条的筷子,有些悲从中来,「不知为何,最近我总很难入睡,睡了也是睡睡醒醒的。」 尹明光看着苦恼的胡青青,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她逕自地朝搁在一旁椅上的大肩包里翻了又翻,最后在杂乱的个人物品中找出了一个透明玻璃罐。 「原来在这!」尹明光兴高采烈地将之递到了胡青青面前,「喏!给!我睡不大好时都会吃这个,帮助入眠特别有效的。」 胡青青接过手,透明的罐里盛着满满的白色药锭,她细细地端详着这药罐,心里不免起了些犹疑。 「这个呢,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玩意儿,它是对助眠一种很有效的健康食品,我吃了它都能一觉到天亮。」 虽然尹明光说得头头是道,但胡青青心里的戒心却未曾放下,毕竟这吃是要下肚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乱来。 尹明光仍不屈不挠,继续道:「这东西就是要餐前吃才好,除了好入睡,对身体也好,吃了还能保持身材呢,不骗你。」 胡青青握紧了手中的玻璃罐,掉入了思考的泥潭之中,空气中顿时又充斥着窒息般的安静,整个店内就只剩电视所发出的嘈杂之音。 就在胡青青犹豫之际,尹明光猝不及防地从她手中取回罐子,将盖子「啵—」一声地打开,扑通塞了一颗白色药锭至嘴里,居然连口水都不配,就这么服下。 「这下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尹明光伸出纤纤细手,又一次地把罐子给了胡青青。 胡青青心想,这个尹明光自己都以身作则了,难道她还想害她不成。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拿过手,看了一眼罐子后嚥了口水,从半掩的罐内取出了一粒白色药锭,不由分说地也像尹明光那样乾吞进喉里,她感到喉咙一阵乾紧,便迅速地再灌了杯水,以解不适。 「你今天也会一夜好眠的。」尹明光的嘴角微微上扬,只有在很近的距离之下才看得到的那种幅度。 这个时候,墙上的电视声像是忽然被自动放大般传进了胡青青和尹明光耳里,一下子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上头播放的,是则骇人听闻的新闻。 『市内律山高中先前发生了一起命案,谢姓女高中生与一名程姓女高中生在校内楼梯间发生争执与口角,谢姓女高中疑似在过程中不慎从楼梯上摔落,重击脑部当场身亡,警方现正积极对案件展开调查……。」 「青青你看,新闻上说的不正是我们的母校吗?唉,现在的小朋友可真不一样了。」尹明光望着电视指指点点。 「只能说校风变了吧!那时我们那个时候哪敢在学校吵架,被教官抓到肯定吃不完兜着走。」胡青青淡然附和。 胡青青会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的,律山高中在当时可是管理严格出了名的私立学校,除了对入学学生成绩有一定的要求外,还得经过抽籤这一关才能入校,甚至听说有许多家长不惜以各种方式贿赂校方,只为了个一位难求的学习的名额。 「校风变了,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尹明光自顾自地低喃,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胡青青才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居然发现自己的喉头竟挤不出声音,接着排山倒海而来的晕眩感汹涌而上,眼前的世界开始纷纷崩塌,她竭尽全力想伸手向前抓住一丝半点的求救,不幸,却没换来任何回应。 然后,她的视线里,画面嘎然而止,一片模糊。 在断片之前,胡青青最后看到的影像是,尹明光扭曲的面容上,那诡譎的笑容。 四、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装潢看着有些过时的天花板。 胡青青奋力地起过身,头痛欲裂伴随而至,她的目光扫了下周围,才发觉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极为陌生的房间里。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环顾四周,屋内的摆设风格多半是呈现藕粉色的色调,就连墙壁的粉刷也是,大都看起来旧旧的、雾濛濛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或许这都归咎于,粉色是她最讨厌的顏色之一。 她下了床,想继续向四处查看,不料在眼角馀光中,她瞥见墙上镜内她的倒影,看了后差点没吓昏过去。 镜子里的她,身穿着上下成套的粉红睡衣,这种衣服她不知道多久没碰了,看得她觉得噁心。仔细一瞧,脸上因为胶原蛋白流失而冒出的微小细纹,全都像上了最高级的粉底那样,一一被填平。更让人震惊的是,原本她一袭及腰的长发,竟短得只剩耳下几公分,长度甚至离肩膀都还有些距离。 这到底是什么恶意的玩笑,胡青青在镜前捧着半边脸,在心底咒骂着。 此时,她的脑袋内还来不及追溯这些事出离奇的缘由,门外就传来了道清脆的敲响声。 胡青青半信半疑地开了门,一个面生的中年女人泰然自若地迎面而来。 还未等胡青青开口,她便道:「今天你总算起得早了,是想通决定要去上课了吗?」 女人完全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又劈哩啪啦地开口:「也是,你也休息够久了,差不多该去上学了,学校那边通知早也来了,快换上校服,换好后出来吃早餐。」 她得意地在胡青青面前拎着一件洁白的制服,上头一丁点皱褶都找不到,就像蛋壳表面那样光滑平整,推测应是被熨斗整理过的关係。 而眼利的胡青青马上就发现,那件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律山高中校服,但纯白的衣服上,胸前绣的是她完全没看过的名字。 程醒寒,这三个字在她眼内不断放大。 「你是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胡青青下意识地想转身逃离这荒唐的对话,至少先找着她的手机求救再说,但却冷不防地一把被女人抓住,力道还出奇的大。 「程醒寒,你是怎么了。」 胡青青使劲地从女人手中挣脱,细细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块红红的印子。 场面发展至此她也不打算客气了,胡青青扬声道:「首先,我不知道是谁或是谁派你把我弄成这样,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再来,我也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位程醒寒,你搞错人了。」 原以为这番话会引来眼前女人更剧烈的反应,没想到她感觉像是悲从中来,一个踉蹌跌坐在刚刚胡青青坐过的床上。 「都是我,都是我没把你带好。」女人别过脸,开始暗暗啜泣,「醒寒,我不晓得你竟然成了这样子了,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衝击很大,但我一直以来都是相信你的,少年调查官那边也不是说了吗?你是清白的。」 「所以说,今天就去上学好吗?」 女人再度抬起头,眼光里盈着的尽是恳求的泪水。 「神经。」 胡青青好不容易寻得了她的贴身包包后,头也不回地就推开房门,仓皇而去。 所幸下了楼从屋子出来后,眼前的街景是胡青青所熟稔的,是和她家同一个小区内,这时的她就像是在隧道尽头看见曙光那样,心里松了好一大口气。 她回头再看一眼刚才身后的老旧公寓,暗地里发誓绝对不要再与它有任何牵连。 五、 回家的路上,胡青青左思右想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件,无论她怎么想,她都觉得这一切和那个尹明光脱不了干係,这些事情都是在昨晚和她见面后发生的,若不是她,她还真想不到还有谁能这般搞鬼。 一定是她!没别人了。 胡青青本还想找她理论个清楚,这才发现她没有任何尹明光的联络方式,这下子她竟求偿无门了,难道,就只能把这篓子事儿当作旧识间的恶意玩笑?可目前思绪混乱的她暂时也无法想出更好的方法了,她就祈祷尹明光之后不要在路上被她活逮到。 她家离那栋公寓并不算远,胡青青才走没多久便到达了,她家是栋外观华美的独立透天,在这区内的建筑中算是独树一帜的标的。 她本来要欢欣鼓舞地上前去开门,但才发觉她身上没有大门的钥匙,不管她全身上下怎么找怎么翻,没有就是没有。 胡青青臆测,这八成又是尹明光干的,所以索性直接改按门铃。 可这门铃响了半天,却也没见任何人来应门。 难不成妈有事情出去了吗?她通常早上的这个时候都会待在家的,怎么会偏偏就在今天不在呢。 胡青青内心也急了,开始猛力地敲在大门上,只为了能换来门内一丝丝回应,金属製的门因为拍打发出嗞嘎嗞嘎的声响,在沉静的街道上听起来格外突兀。 「没用的,这家子的人带着他们家千金出去玩,傍晚才回来。」 不知何时,一个身穿校服的男孩,靠在一旁清水模的围墙上,老神在在地盯着胡青青看。 因为胡青青门敲得太卖力,就连什么时候来了个人都没发现。 「你说什么?」 面对这个来歷不明的小伙子,胡青青有些恼火。什么叫做这家的千金,这家的千金正活脱脱地站在你眼前呢,果然没错,现在的小朋友真是越发没礼貌了。 「我说,这家人带着他们家千金出去玩了,应该正享着天伦之乐呢!」男孩微笑,笑容里有些轻浮的意味。 胡青青本来还想再继续与他争辩的,但细细一瞧跟前这男孩,她居然感到有一些面熟。 男孩的发色淡淡的,在自然光下呈现稻穀般的褐色,这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剔透、深邃的五官更显俊宇。他穿着高中校服,校服上乾乾净净毫无一物,所以他的名字便无可得知。 胡青青心想,兴许这是这个小区内哪户人家的孩子吧,这区不大,之前总是有可能是看过的,长得眼熟自不是什么稀奇古怪之事。 「懒得理你,奉劝你一句,这个时间点你还是赶快回去上课吧!别多管间事。」 胡青青感到不耐烦,转过头后又继续敲她的门,不打算再搭理他。 她又敲了一会儿,等到她再度意会时,这个男孩早就不见踪影,一溜烟地不知上哪去了。 胡青青觉得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幸好她刚刚在找钥匙时,发现手机还在安好地躺在包包内,她着急地将之取出,因为这是她最后的活路了。 萤幕亮了后,她二话不说连看都没看就点开通话纪录,一股脑往第一个号码拨去。 是许堤,她的未婚夫,昨晚最后一个与她通过话的人。 嘟—嘟— 电话总算拨通。 明明只是打个电话罢了,胡青青不知为何心里头交织着一种期待和焦躁的感觉,或许,这从一早就降临在她身上的破事无形之中给了她太多压力和惧怕,而现在,终于有人可以来帮她了。 但下一秒,胡青青内心的恐惧又再度被逼得无所遁形。 『您拨的电话是空号,请查明之后再拨……。』 电话里传来的不是她期待已久许提的声音,而是道冷冰冰的罐头语音,她赶紧看了萤幕确认自己有没有拨错,但一切却是如此千真万确,总使她之后又陆续拨了几回,结果仍未曾改变。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莫非是许堤换了电话?如果要换,他也应该会先告知一声的。 她又改拨了家里的电话,没想到这次更离谱,竟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接起的,直说她是拨错号码。 胡青青觉得事态不太对劲,全身因为害怕而不自禁地打着哆嗦,她感觉自己瞬间又像是掉入了孤立无援的深渊,不管怎么呼喊,都好像不会有人听到那样。 她试图调整自己被打乱的呼吸,并不断地安慰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会的。 费尽了好大的功夫,胡青青才重振旗鼓,整顿好自己的心绪,想重拾手机寻求救援。 可此时她才惊觉,自己右手无名指上已是黯然无光。 六、 手足无措的胡青青顿时像是身陷囹圄,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毫无对策,她在心里无数次祈求,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场闹剧,而不是齣不着边际的歹戏。 凡只要是剧,终会有落幕的那一刻吧? 但在那之前,总该要有人亲手去终结它。 胡青青用力地思考,搜索任何能澄清这一切的可能。 她看了下时间,现在时间正是日上三竿,平时的她早就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上班了,不晓得有没有同仁会问起她不在的事,如果有,那些人应该会採取对应措施,那么或许她还有点机会,那个证明自己还存在的机会。 她又想了想,与其等别人来找自己,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才对。 胡青青以最快的速度衝至上班的大楼,儘管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不合时宜的睡衣,但也别无他法,她屏住呼吸,咬紧牙硬着头皮就直捣一楼大厅。 果不其然,胡青青的出现马上引起周遭人群的侧目。 她强忍着难堪,想直接搭上正运行的手扶梯,原以为可以顺利通过,可没想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哨音遏然止住了她鬼鬼祟祟的脚步。 迎面而至的是昨天才见过的陈大哥,但他的眉头却深锁,一脸狐疑,「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上班的,陈大哥。」因为自己的蠢模样,胡青青感到有些难堪。 眼前的陈大哥表情瞬间化为震怒,怒吐了一口气后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对…对不起,我现在的确看起来有点糟,但说来话长,我得先进公司了,回头再跟您解释,好吗。」 胡青青转身就想开溜,但陈大哥像铜墙铁壁般硬是挡去了她的去路,「站住,这个地方不是你这种小妹妹可以随便出入的,请立即离开。」 胡青青瞳孔一震,有点不敢太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陈…陈大哥,请问你刚刚,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有些不太耐烦,「我说小妹妹啊,难道你不用上学的吗?没事在这里悠晃做啥。」 「陈大哥,我是胡青青啊,楼上那间外商的胡青青啊,您昨日才见过我的,难道您不记得我了。」 胡青青眼角湿盈盈地,几乎随时都要溃堤,眼前的陈大哥明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每天见着都能嘘寒问暖的关係,可现在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已经完全认不出她来了。 「胡青青?哪间外商?哪个部门?」 「我……。」也许是因为过度惧怕,胡青青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话都答不出来。 「你再赖在这,我就给你好看!」陈大哥丝毫不领情,说着说着还从腰带上取下一根看起来吓人的巡逻棍,作势就要往胡青青身上挥去,「我不客气了,还不快走?」 「陈大哥,我……。」她还还想继续为自己争辩些什么,但面对陈大哥的无情以待,只能被逼得直退。 周围坐岸上观的人潮越来越多,胡青青像是被无数盏镁光灯照射那样,羞赧之感从脚底密密麻麻蔓延至全身,承受不住眾目睽睽压力之下的她,无奈只好狼狈地离去。 胡青青最后的一线生机,便这么被狠狠抹煞了。 离开公司大楼后,她像隻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现在的她,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更不知道可以向谁求助,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人生仅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变得面目全非。而她,没有对策。 或许现在知道这一切原委的,就只剩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尹明光。 想到这,胡青青的脑子一转,昨天确实是在小吃店与尹明光叙旧后,这些光怪陆离之事才发生的,而她睁开眼前最后的记忆也是停留在那间不起眼的店里,也许店铺老闆可能会对她的事略知一二。 她的内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现在可不是举白旗喊投降的时候,她必须坚持到底。 而胡青青心内这份得来不易的坚定,才过没有多少时间,立即又被瓦解了,就在她看见那间小吃店后。 她循着残存的记忆,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吃店,可眼前所看到的那间店面,铁门已沉沉地拉下,斑驳不堪的铁锈之上,斗大地贴着一张褪色的顶让红纸,上头因为风吹雨淋,还泛着水渍状的淡粉红涟漪,推测是好些日子没人打理了。 见了眼前这幅错愕画面,胡青青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明明昨天才来过的地方,怎么在一天之内就成了废墟?不,甚至这之间根本只间隔了不到几小时,实在是教人难以置信。 她的情绪一下子整个崩溃,也顾不着街上的熙来人往,放声哭了起来。 从前的她不是会轻易示弱的,更别说是哭。 她开始在内心自怨自艾,这种荒唐的剧码怎么就给她遇上了?现在的她该何去何从,她又要怎么找回自己遗失的一切,而且在没有人可以向她伸出援手的情况之下,简直是天方夜谭。 难道她得就以这个莫名的身分,如此没没无闻地活下去吗? 又或者说,此时此刻,还有人认得出她是谁吗? 七、 胡青青就这样自暴自弃,哭了不知多久,一直哭到哑了、身子累了,暮色也近了,恍惚间她才体悟到,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她费尽力气,勉强撑起孱弱的身体,随着本能的牵引,以蹣跚的步伐踏上来时的路。 不知不觉,胡青青回到了她最熟稔的家,那栋美轮美奐的豪宅,透过围墙后的庭院可以依稀看见,被夕色染橙之下的屋子里已是灯火通明,仔细些的话,还可以隐约听见谈笑间的话语声。 那是爸爸妈妈的声音准不会错,看来是他们回来了。 胡青青满心欢喜,一脚向前又按了大门的门铃。 与方才早上不同,她才按了没一会儿,屋子里头就传来咚咚咚像是准备接应的声音,胡青青听着更是高兴,东张西望地拚了命地往里瞧,彷彿像隻归心似箭欲回巢的家燕。 没多久,一道清亮的女声从门内传来,「就来啦等等我,是谁啊?」 女人声音听起来愉悦,可是门外的胡青青却不是同一回事了。 这个女人的声音是胡青青不曾在家听过的声音,但又觉得这把声音似曾相识,她很确定不是妈妈,那么她又会是谁呢?一想到此,胡青青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金属大门「哗—」一声地被骤然打开,一个女人探出身子。 女人表情有些犹疑,「请问你……?」 眼前景象又再度震慑了胡青青内心一次,因为来应门的不是别人,就是尹明光。 不仔细一瞧,她还差点认不出尹明光来了。 尹明光身穿着一袭看似高级的浅绿色的连身短裙,梳得整齐的半高马尾上,系着一枚镶着蕾丝边的黑色发带,不知道是不是略施淡妆的缘故,她的脸庞在夕阳底下明亮动人,脣红齿白地,整个人还隐隐飘散出淡雅的花香味,像极了只准备翩翩起舞的蝴蝶。 眼里的尹明光已经和胡青青印象里的她判若两人,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还等不及她从震惊里恢復,尹明光便先开口道:「程醒…寒,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青青听了这名字一下子清醒,马上从惊讶的情绪转为悲愤,「你刚刚叫我什么?你再说一次?」 她气得立马双脚一蹬,狠狠扯着尹明光连身衣上的荷叶领片,「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别人家里?」 胡青青心里急了,一整天累积下来的惊惧和紧绷在见到尹明光的这个当下完全释放,也顾不了什么往日同窗之间该有的礼仪了,现在的她,只想向尹明光问个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尹明光被压迫得有些难以呼吸,断断续续地回道:「醒寒,你在说什么呢,这里是我的家呀。」 「你还胡诌?」胡青青听了越发愤怒,硬是把比她高了半颗头的尹明光举得更高,衣领差点没被她扯破,「尹明光,你到底对我干了什么好事?怎么见了你之后我竟成了这副模样了?而你还在人家家里厚脸皮廝混?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不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没有呀!自从你没上学后我就没见过你了。」 言至于此,胡青青双手一摊,整个人愣了愣。 没见过?这怎么可能,不可能,先前她们还在一起吃过麵的,怎么这下她就撇得如此乾净。 胡青青突然脑袋闪过一个画面,那罐透明药罐的画面,现在回想起来,那玩意儿还真是蹊蹺,她就是吃了那个号称是健康食品的东西之后,一切才变得如此荒腔走板,这都是尹明光搞的鬼,现在她还想抵死否认没见过面?这三言两语是骗不到她的。 胡青青又气得恼火,这会儿则是扯了尹明光像是刚打理好的微捲马尾,「你还敢骗我,你之前满嘴说什么羡慕我,是不是对我起贼心了?还让你对我下药了?难道你就这么忌妒我,看不得我发展得比你好,就想偷走我拥有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呀。」 尹明光因为被扯着头发,整个头部呈现了一个后仰的状态,从头皮传来的剧烈撕扯感,让她痛得苦不堪言。 「你还否认,反正你也剪了我的头发,看我今天怎么对你以牙还牙。」胡青青越发用力,尹明光越是死去活来地痛苦挣扎,而她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你还不说,你究竟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们都没见过了面都。」 尹明光痛得已是梨花带泪,看到她那张脸胡青青才又想起,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尹明光曾露出得瑟的谜样笑容,那么这下万万不会错了,一定是她搞的把戏,这一切都是她的计谋。 「你再不承认,就像我刚刚跟你说的,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话才说到一半,胡青青的眼角馀光瞥见了一个黑影从庭院的石子路上姍姍而至。 人未到而声先到,「明光,外头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吵闹呢?」 一个女人的脸廓从朦胧的夜色中缓缓浮现,胡青青见着后又惊呆了。 是胡青青的母亲。 她下意识地松开本来紧抓着不放的双手,眼眶湿润润地,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我回来了。」 胡青青从未想过,这条回家的路可以这么漫长、这么遥远,还充满着大大小小的颠簸艰辛,而如今看到妈妈,她总算觉得有回到家的实感了。 而眼前这个胡青青称为母亲的女人,打从一出现,目光就不曾停佇在胡青青身上过,她的眼帘里,仅有那个满目疮痍倒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的尹明光。 「明光,你怎么了?」 女人刻意避开胡青青紧盯不放的视线,以飞快的速度将尹明光从地上小心翼翼搀扶起,一手还边仔细整理着她那因拉扯而乱了序的额边鬓发,尹明光依偎在她怀中,还不时浑身发抖,她呵护得她就像是一个刚落地的新生儿般,深怕一个不小心又碰着了哪。 胡青青见了这景象,心里头万念俱灰。 「是我啊,你最爱的胡青青回来了呀。」 胡青青鼻头一酸,再也止不住满溢于眼眶的泪水,情绪就此溃决。 母亲看着呆站在一旁的胡青青,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是,醒寒对吧?」 听到『醒寒』两个字,胡青青像是晴天霹靂,令她噤若寒蝉,全身更是完全不得动弹。 女人细细地扶着步伐不稳的尹明光进了门,途中还不时抬头向胡青青望了几眼,最终停在了门框后静謐的夜幕之中,她的脸上有些避嫌的意思在,「醒寒,这天色也晚了,别在外逗留了,你家人会担心的,快回家吧!今天的事情我们就先不追究了。」 胡青青还来不及上前去解释些什么,大门便无情地深深闔上,将她拒之于门外。 八、 或许是因为刚才使了太多的力气在尹明光身上,还是一整天过山车般的打击一下子全部袭来,胡青青身子有些轻飘飘的,眼里的世界也开始旋转了起来,感觉彷彿随时都要崩塌。 这母女之间的孺慕之情是做不得假的,方才看妈和尹明光的样子,好像真的是煞有其事。她又赫然联想起,今天早上那个浅发少年向她说过的话,虽然荒诞,但现在这个屋子里的千金,任谁来看,都不会认为是此时此刻被挡在门外的她。 胡青青越来越觉得,这事情已经逐渐失控,种种怪象已不是她可以正常理解的范围了。 尹明光也不可能有通天本领办到这些事情的。 那么这天杀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她反覆思量,现在的状况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所见所闻都是在梦里发生的。 现在的她就是在梦境里头,需要有人去叫醒她才行。 胡青青听人家说过,疼痛可以使人从梦中清醒,现在的她,需要那股痛觉。 她转过身,一个人歪歪倒倒地走向街角尽头的便利商店。 店内的人声鼎沸,柜台店员也忙着招呼客人和结帐,似乎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留意到胡青青的到来,她看了看陈列着着各种文具类的柜位,最后目光停在了某把锋利的美工刀上。 没有结帐,她便逕自取下美工刀,然后拆开塑胶外包装,将里头的刀片「喀喀—」地推出,锐利的锋芒一览无遗。 看着刀锋,胡青青内心產生了强烈的拉锯,因为她不知道,如果她真这么做了,接下来会如何。 但若踌躇不前,她也只能是一筹莫展,这不是她所乐见的,这齣天大的闹剧总该要有个了解才行。 是时候该从这场梦魘中清醒了。 胡青青心一横,不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空间,便往手腕上青紫的血管处猛然画了一刀,一道小水柱从细白的皮肤上冒出,在手臂内侧上缓缓成了一条鲜红的渠道。 这股痛觉当下是如此真实,胡青青反而好像更是清醒了。 没多久她便全身瘫软,倒坐在地上,她半掩的双眸望着透明玻璃外渐低的夜雾,嘴角掛着一抹笑意,她感觉她终于能解脱,从这场无止尽的恶梦之中解脱。 伴随着依稀在耳边縈绕的唏嘘之声,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身子随着仅剩的气息跟着往下不断沉陷,对于周遭的感知也缓缓得趋于模糊。 最后,在意识完全消逝之前,她在内心默默许愿,下次再张开眼能看到的,是那个她熟知且井然有序的世界。 九、 睁开眼,这次映入眼底的,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全白天花板,它看起来冷冰冰的,像是自带着一层黑白滤镜。 胡青青用尽力气勉强撑起本来卧着的身子,才觉得一股椎心的疼痛从手腕上窜来,她仔细一看,手腕的伤口已被人处理包扎过,已不再流血,虽然纱布上仍泛着些许的血渍。 可能是刚醒来的缘故,睡眼惺忪间,胡青青还没有任何头绪自己身处在哪,她只知道,看见这个手腕上的伤口就代表,她还是没能从这场梦魘中逃脱。 室内的空气相当寒冷,她感到一阵乾涸从喉头而上,于是想拿些水来喝,她东张西望了身边好一会儿,无奈却寻不着任何能饮用的水。所以她决定下床,顺便查看一下四周。 她一手拉开床边隔绝外界的青绿色布帘,发现,外头对着的也是道布帘,她索性往一旁看去,走道上的两边也陈列了几张空着的床,胡青青觉得,这里应该是医院里的某一隅。 只是弔诡的地方是,这偌大的空间内,竟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踪影,仅能隐约听见,某种医疗仪器所发出的滴答声音回盪在此,听了直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慄。 胡青青在心里不断猜疑,这医院内,别说是病患了,怎么会连个医护人员都没有?这景象未免也太不寻常。 走廊尽头的那端是道自动门,胡青青拖曳着虚弱的身躯,好不容易才出了门,孑然转身离开那个房间。 她推测刚刚那儿应该像是急诊室的地方,而现在门内所看到的,又是一条无尽的走廊,但这应该是通往医院本体建筑的通道。 而这条走道上也一样,空无一物,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人声,更别谈饮水机了,能看见的只有洁净的地板上,反映着天花板里所嵌着的冷色调灯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空气间的静謐静得教人害怕。 胡青青因为在口渴难耐的驱使之下,左右提起了胆,半信半疑地往更深处走去。 走了半响,终于在走廊旁发现洗手间,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便想也没想地就踏了进去。 胡青青跃然扭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乾净清澈的水一下子「哗—」地倾泻而出,所发出的声响在这悄然无声的医院内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便自顾自地将水乱七八糟地往脸上拍了拍,意图使自己更清醒。 胡青青看向洗手台上镜子里自己的倒映,她那平滑无瑕的脸庞上,掛着几串还未乾的水珠,就连俏丽的短发发梢上都沾溼了些,她发楞看着自己,明明是相同的脸,却觉得镜中的脸孔有些陌生,或许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当她看得出神之际,尾间厕所传来了冲水声。 听到声音,她的心又更松泛了些,心里暗暗揣想,这奇怪的医院内总算有她以外的人了。 她便不疑有它,俯下身子,开了水龙头,取了点水往嘴内灌去。 恍惚之间,在她的眼角馀光可以瞥见,一双女子的腿从半掩的门内走了出来,她穿着膝上百褶裙,裙襬晃呀晃地慢慢朝她走来。 胡青青陡然仰起身子,再次往镜内看去,想仔细瞧瞧这个人是何方神圣,孰知这个女子也是低着头,长长的瀏海盖住了她的面庞,教她怎么看都不清那女人的庐山真面目。 女人身穿着件脏兮兮的、乍看是制服的衬衫,裙底露出的腿上还有几处擦伤的伤口,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可疑。 骤然间,灯光像是接触不良,忽明忽灭。 她一步一步地往胡青青走来,头却不曾抬起过,走路的同时,身躯内还发出种骨骼之间碰撞和摩擦的奇怪声响,看到这景象,她内心生了想逃跑的念头,可是却为时已晚,这时她的脚底偏偏像是被胶死死黏住在地上,动也动不得。 女人最后停在了她身旁,胡青青心里惊惧交加,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倒映内,女人缓缓地抬起头,乱了的发丝之后,一双佈满血丝的眼睛猛然死盯着胡青青看。 「哇啊—」 胡青青被吓得不自禁尖叫,一个踉蹌便跌倒在地上,此时水龙头的水都成了腥红色,溢出了整个洗手台,溅洒在胡青青的脸上,像是鲜血般,而女人又开始动身,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容渐渐逼近着胡青青,彷彿要把她吞噬似的。 「不要呀—不要—」 胡青青痛苦的呼救声回绕在整个外侧走廊、整个空荡荡的医院内,但,却没有任何人听得见。 十、 「不要呀—」 再度驀然睁开双眼,胡青青又看见了原来的那面天花板,那冰冷得让人窒息的天花板。 她又回到原处了,青绿色布幔内的病床上。 只是这次四周多了些嘈杂的人声,有人在低声交谈、有的人像是在暗暗啜泣,甚至还有些听起来痛苦的悲鸣,这让胡青青更加确定,她现在正处于医院里。 她往病床旁瞧了一眼,凳子上被惊吓醒的打盹女人正好也与她四目相交。 那是在粉红房间内交手过的莫名中年妇女。 胡青青倒抽了一口大气,此刻的她内心不知有多少千百个不愿意看见她,因为见着了她就代表,她还在这场醒不来的噩梦中徘徊。 「醒寒呀!你终于醒了。」女人欣慰道。 胡青青闷不做声地撇过脸,额上米粒般的汗珠微微浸湿了枕头,她这才察觉,她被刚刚遇着的怪象吓得全身都逼出了冷汗。 「看来你是做了场可怕的梦,现在没事了。」 胡青青仍不太领情,没多做任何回应,现在的她反倒觉得,眼前的女人对她来说才是个更可怕的梦魘。 见胡青青没有搭理她,女人自顾自地碎语了起来,语调之中还带着些许呜咽,「不过我说醒寒,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笨到想不开呢?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为何要如此衝动伤害自己,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心疼,多么担心你吗?是不是我没有……。」 还等不及女人说完,胡青青半掩着耳,一脚踢开身上的薄被,跃然起身,不打算继续听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嘮叨下去。 但她才要从布帘内的隔间出去,却马上被刚好要进来的护理人员撞了见。 「睡了一觉,看来你精神恢復得不错。」 身着一席全白的护士从容不迫地递了些像是药品的东西给女人,又接着道:「妹妹下手时没有伤及要害,所幸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罢了,刚刚应该是出自于心里太过于惊悸,才会吓晕了过去,现在休息过后感觉状态好了许多,如果没事,再歇一下便随时都可离开。」 胡青青羞地低下头,恰巧瞥见手腕上的包扎。 跟方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现在的她已经有点分不太清楚哪个是真哪个事实,哪个是现实世界哪个是梦境。 护理人员一阵风地离开之后,女人见状便开始收拾带来的简单行囊,准备出院。 本来胡青青还想逃离的,但她左思右想,现下的她已经无处可去,也无家可归,前途可谓茫茫一片,她好像别无选择,最终只能顺着女人的意,乘着她的车,一块儿离去。 驰骋的车窗外,天空佈满灰色的片状云朵,低低的,飘动得很快,也不知道是车速,还是快要下雨的关係。 车内的气氛,也似天上云朵内匯集的水气一样,完全凝结。 胡青青脑内像是跑马灯一样,不断回拨这两天发生的所有谬事,最后画面定格了在那双含着仇恨的血红之眼之上。 她摇下了一些些窗户,外头呼啸的冷风透过缝隙窜了进来,却怎么也吹不走系在她心头已久的烦忧。 良响,胡青青望着灰压压的天,先开了口,「你可以告诉我,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我竟然会成了这副潦倒模样?」 女人瞄了一眼后照镜里坐在后座的胡青青,不解问道:「你?你身上发生什么事?」 「或者换句话说,程、程醒寒,你可以告诉我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难道忘记了吗?这事情……。」女人的表情瞬间转为悲戚,似乎不太想开口。 胡青青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想说乾脆横了一条心,索性顺着自己现在的心境沿着话锋道:「对我来说突如其来的这一切实在是打击太大,现在的我也分不清孰是孰非,我只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未来,我该怎么去弥补和应对?」 不知何时,女人的眼眶已是湿漉漉的,「这件事从来不是你的错,纯粹是意外,少年法院那边也都替你证实了。」 「少年……法院?」 女人搓了搓红透的鼻头,发出簌簌的声音,「当初虽然你在现场和谢云曼有过口角,但她的死,是意外,是她自己失足从楼梯上坠下而亡,没有和你有直接关係。」 她胡乱一通擦拭去颊上的泪痕,又抽抽噎噎地道:「醒寒,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你,也都会在背后支持你,我们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谢云曼?程醒寒? 这些名字打从女人口中说出来之后,胡青青倒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她绞尽脑汁去回想这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不一会儿,她便想起,那天晚上在无人光顾的麵店里,断片之前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最后一则消息刚好就是律山高中的女学生惨案,而案件里头提到的主人公不偏不倚就是程姓和谢姓女学生。 突然间,那个女鬼般的血红之眼倏地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胡青青顿时全身感到寒毛直竖。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究竟和自己有什么关係?为什么她会无端被受牵连,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还成了这命案的关係人。 她到底该如何去破这谜一般的局?以及去讨回她遗失的一切?难道她就得永远困在这个叫做程醒寒的身份之中?她的人生从此就得这么此停滞不前? 一想到这里,胡青青心里头又有些悲从中来,觉得未来前景恢恢。 十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祟,她感到车内有些寒意,她望向窗外,一丝丝的雨点轻打在她的脸上,原来是外头开始飘起毛毛细雨了,她把微开的车窗再次摇上,隔绝了无情的冰凉雨水。 同时,她也发现,车子外头已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街景,而是不知通往哪里的陌生干道。 眼看车窗外的景象越来越眼生,胡青青的心里开始焦躁不安了起来。 她终于按耐不住心里的疑惑,问了前座的女人,「现在你是要开往哪里,我们不回小区的那栋公寓吗?」 「当然会回。」女人直视着前方被雨水浸湿得雾濛濛的挡风玻璃,轻声一句,「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想让你见的人。」 人?是什么人,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想安排她见什么人。 胡青青抱持着这般纳闷的心情,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最后停在了某街边一幢矮房子前面,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一开车门,雨也停得差不多了,但是雨后所残留的冷空气还未完全消散,滞留在这清冷的上午时分里,而胡青青抬头一看,头顶的天空依然是灰头土脸的,像是随时都会再度哭泣般。 眼前的平房看起来有些不太显眼,洗石子的墙面使整体有种不可言说的怀旧风格,仔细一瞧,周围还刻意摆设了攀爬植栽,还算是为此建筑物增添了几分特殊的美感。 胡青青仰起面庞,看见了高掛的招牌。 『周身心科诊所』 她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别愣在这了,我们一起去见医生,会对你有助益的。」女人一手拉住胡青青,希望她与她并驱前行,「你别担心,也不用害怕,待会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医生讲,医生很友善的。」 胡青青收回手,有些却步。 她不能理解为何她要带她来这,毕竟她终究不是人们眼中的程醒寒,她也不知道要和医生说些什么,看诊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用处。 无奈女人硬是要带她入内,俩个人在人家的营业场所前面僵持不下了起来,胡青青坚持了一阵子,最后为了不让场面太过于难堪,没得选择只好向她妥协,竟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进去了。 入了诊所,里头的灯光呈现种温和中性色调,还伴随着一道无名的清香,而立刻吸引胡青青视线的,是柜台上那盆纯白的百合花,金黄的花蕊在花萼之上灿烂绽放,她猜想这股香味就是源自于此。 身处在如此舒适的环境,胡青青心中的戒心也放松了不少。 或许是外头天候不佳的关係,诊所内看病的病患并没有很多,只有小猫两三隻而已。 很快地就轮到了她们看诊。 进了诊间,替她们看诊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好几的女性,她留着一头整齐的俐落短发,五官之间有几分清冷淡丽,保养相当得宜,不仔细一看,还会以为是哪个刚毕业来实习的姑娘来替他们看诊。 见了胡青青,眼前的医生又看了一眼手上的病歷,然后脸上便堆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醒寒,你好啊,又见面了,最近有去上课了吗?」 在她看着病歷的同时,胡青青也是没有间着,她的目光快速地扫视了她的看诊桌,桌子的最前方立着一个水晶做的立牌,上头写着『周抒评』几个字,她推测,这家身心科诊所就是以她为中心所开设的,而她就是这家诊所的红牌医生。 「今天来有什么话想与我说的吗?」周抒评的语气依然是相当温婉。 胡青青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又暗自环顾了周抒评身后的数张表框证书,这样看起来,坐在前头的周抒评看起来确实颇有权威之感。 「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分享,没关係的。」 被这么一说,胡青青才又回神了过来。 面对周抒评的提问,她还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再怎么样她都不是程醒寒本人,回什么话都没有意义,再说,今天还是这女人硬拉她进来看诊的,她根本没有什么理由会想来看身心科医生。 到底经歷和获证无数的周抒评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见此情形,她使了个眼色给胡青青身旁站着乾着急的女人,接受到医生指示后,她便乖觉地自动离开诊间。 而这举动胡青青自然也是注意到了。 见了女人前脚离开,周抒评接着无缝接轨地问:「好了醒寒,现在你可以和我说了吧。」 周抒评的眼神里充满诚恳,甚至带有些殷切,她那眼睛就像是会说故事般,一不小心就会陷了进去。 胡青青仍然是无言以对,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在内心暗暗懊恼,早知道就不要答应女人进来这里,就不会闹得场面如此尷尬。 此时,周抒评那锐利的视线停在了胡青青手腕上包扎的伤口之上,她就像是隻训练有素的警犬般,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异样。 「那你可以和我说说,为什么你要伤害你自己?」 胡青青不打算解释,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所遭遇的状况。 「你不说,我是无法帮你的。」周抒评的表情一样还是那么真切,眼神里还多了几分坚定,「我尝试帮助了我许多病患走出心里头的难关,也帮助其中某些人解决了问题,全都是因为出自于他们对我的信任。」 真挚诚心的水光在她的眼波里一览无遗,胡青青稍稍别过脸,不敢再看,因为她那双眼睛就像是能够看穿他人灵魂深处,而她不喜欢这种赤裸裸之感。 「醒寒,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胡青青,依然没有回音。 「只要你肯讲,我们就有机会继续进步,去伸手拥抱更棒的未来。」 「你真的可以帮到我?」胡青青犹豫了片刻,试探道。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提供你协助。」 言至于此,胡青青耳根子也有些软了,她心想,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什么最坏的事情她没遇过?顶多说了就是被人当作疯子看待罢了。 胡青青便决定放手一搏,她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周医师,你有没有遇过这样的经验,就像是……一觉醒来后,你发现你的身份全都不同了,你发现你遗失了所有的一切,发现没有人认得你,彷彿全世界都背弃了你,离你而去,你懂这种感觉吗?」 胡青青说到这有些哽咽,那些她所经歷的画面又掠过了她的脑海。 「懂,我懂。」周抒评的口气又越发地温柔,试图想安慰胡青青,「这世界上每个人生来都有需要面对的课题,当然我也不例外,而醒寒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多多鼓励自己,多认同自己,要相信你是最棒的,而且不只有你,此时此刻也有许多人遇到像你这样相同的情况,她们也正和你一起努力着。」 听到这,胡青青便觉得心灰意冷,果不其然,这和她早先预料的结果一样,周抒评根本完全不懂问题的癥结点,和她说了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她根本就完全帮不了她的忙。 「你根本不懂,你对我也是没辙。」 胡青青深深地叹了口气,决定不打算再这儿浪费时间,转身就要离去,但却被周抒评硬是叫了住。 「不是的,醒寒,你要相信我,我也会相信你的,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係本该就建立在互信之上,不是吗。」 胡青青有些不耐烦,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里有些轻佻,「是吗?那么医生,我刚好有个疑问。」 她又嚥了口口水,在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脱口而出,「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穿越这档事吗?」 若不是被逼至这般田地,胡青青是完全不想提这件事的,这听起来根本是无稽之谈,甚至还有些蠢,可现下她又找不出更贴切的名词去形容她的遭遇。 「相信,我当然相信。」或许是被胡青青的质问里的戾气所影响,周抒评的回答非常篤定。 「但严格来说,还有个另外的说法会比较适当。」周抒评双手环绕着胸,一本正经,「早在上个世纪,就有量子物理学家提出的研究认为,这世界上有平行时空的存在,歷史上始终也有一派科学家是认同此论点的。」 一听见『平行时空』四个字,胡青青的内心猝然怔了一下,没来由地。 「那医生,你也相信这个论点吗?」胡青青握紧拳头,一阵阵撕裂的疼痛感像是触电般从手腕伤口处传来。 「信,相信。」周抒评瞧了一眼墙上的时鐘,继续道:「但由于这不是我专攻的领域,我现在无法与你讲得更多,刚好今天晤谈的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等你下次有机会来,我准备准备好后再跟你继续谈。」 「我知道了,谢谢。」 胡青青想继续追问,但周抒评都已经表明谢客了,她也只能扬长而去。 而不知为何,和周抒评谈过之后,她的心里头居然生出了种如梦初醒的遂心之感。 胡青青心想,也许是因为无形之中,周抒评话的带给了身在泥潭中的她,那么一点点仅存的宽慰吧。 十二、 离开了周身心科诊所,女人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胡青青,一逮到机会就问她问个没停,关于诊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两人间都谈了些什么。 胡青青当然是什么也不说,一方面她觉得,社会上就是有太多这般管太多的大人,不断地逼自己的孕育出来的结晶去做这个做那个,浑然不知这种行为是在揠苗助长,届时才在那边后悔。其实,有时候自然发展何尝不件好事。 一方面,她也累了,懒得再讲了,在经歷过这些大小风波之后。 回到公寓后,胡青青简单地做个梳洗,她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适应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除了那个充满粉红色的房间之外。 胡青青平常就没有午后小憩的习惯,而趁着时间还早,她打算藉由程醒寒的生活足跡,来好好认识认识她,毕竟上场打仗之前总要知道对方的底细,她也得想想她该如何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同时她也在内心抱持着微小的希望,希望能够从中找到扭转现况的蛛丝马跡。 从程醒寒的房间来看,她应该是个心思很縝密的人,房间可说是整理得有条不紊,也打扫得窗明几净,里头根本见不到多馀的杂物。 还有个重点,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字跡如雕刻般的工整,但而且几乎是天天写。 胡青青费了些力气从书架上搬了几本日记下来,发现最久远的日期纪录竟然是从国小时期就有了。 花了些时间翻过数篇日记之后,胡青青很快就掌握到了情报。 原来,程醒寒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双亡了,具体原因还不可得知。在早期的日记里多半都有提到,程醒寒寄人篱下过很多次,每次的亲戚都不怎么善待她,字里行间充斥着年幼孩童的无助和苦闷,而刚才那个女人,是最后一个扶养她的人,也是她的阿姨,除了原生家庭,这栋公寓是她目前人生待最久的地方。 看到这,胡青青心里不免泛起了对程醒寒的怜悯和同情,这份痛苦对像她这种家庭圆满的人来说,应该是永远无法体会的,但她又拐了个弯想,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状况好像也跟她正经歷的相去不远。 失去自己的挚爱,和珍贵的一切。 而为了破解这难题,她必须想想办法才行,她有种非常强烈的直觉,她之所以会在这里,应该是跟谢云曼脱离不了关係,那时小吃店里拨的新闻,就是最好的预兆和证据,程醒寒和谢云曼之间,应该有什么不单纯的关联。 胡青青决定去翻比较后期的日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靠的线索,不料发现,最后一篇的日记只停留在高二上,也就是去年,而在那之前的篇幅里,谢云曼这几个字却是隻字未提。 对于两个出现在同件命案里的人,这实在是不太可能啊。 胡青青又因此反过来想,其实她所遭遇的一切也是疑点重重,自她有生以来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出现程醒寒和谢云曼这两个人过,反倒是另外一个人,尹明光,她出现在了她生命里足足两次,在她出事前和出事后,甚至还判若两人。 这下又让她脑袋更浑沌了,她怎么想也想不透,这之间究竟发了什么事。 翻后期的日记过程中,胡青青确实也看到了尹明光这名字登场过,而且篇章还不少,看来尹明光对于程醒寒来说,有一定的交集和影响性。 胡青青这时又倏然想到,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尹明光搞不好也有关联,虽然心中不是很肯定,但毕竟她出事前最后看到的人,就是她。 但难道尹明光又有这个能耐去颠覆她的一切吗?好像也不太可能。 反正想也想不通,聊胜于无,胡青青便开始细细读起所有关于尹明光的篇回,她竟发现,原来尹明光从程醒寒的国中时期就粉墨登场了。 『十二月二日,天气晴 今天一样是一个人独自打扫外扫区 我的伙伴铃声一响就不知开溜去哪里 深秋里,风大了,落叶也多了 一个人负责这块区域真的很吃力 那些落井下石的同学还把垃圾和叶子扫来我这里 装垃圾的大垃圾袋的还不拿去垃圾场 个个厚脸皮 根本简直就是可恶的大型垃圾 还好从行政大楼路过的尹明光愿意帮我一起提垃圾袋 我才比较轻松些 真的很谢谢她 还有,她是今天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 - 『十二月二十二日,天气晴 圣诞节就要到了 今天的街上充满着好浓厚的节庆气氛 难道全世界只有我现在才察觉吗 同学们之间都炫耀着要去哪过节 或是要和谁交换礼物 当然我心里还是有点羡慕的 虽然这种现象从小到大我早习惯了 算了,只要那些人不要给我惊喜 我就很庆幸了 不过,今天还有一件事情让我很兴奋 尹明光说要邀我和几个人平安夜去她们家玩 我好开心了好久 我那天要穿什么衣服、带什么东西去才好呢』 - 『一月十二日,小雨 今天数学小考 我拿到了不理想的分数 数学老师很生气,骂我不用功 当然我也成为了课堂上大家的笑柄 是出糗的一天 我的数学是从之前转学过来时 就开始落后的了 现在还变得这样 我真的是很伤脑筋 但尹明光却主动说要借我看她的数学笔记 真的让我太意外了 下午下课时 我去福利社买了一瓶饮料给她想当作谢礼 没想到她一整节下课都不在位置上 看来她真的是很忙 我只好写了纸条 跟饮料一起摆在她的桌上 希望她能收到我的心意』 - 看到这里,胡青青有些跌破眼镜,日记里的尹明光,和她所知道的尹明光还真的是大相逕庭,在她的记忆之中,尹明光永远是那副穷酸潦倒的模样,怎么在这里就成了另一个人了,而且貌似对程醒寒来说,尹明光可以说是她精神上一个不可或缺的支柱,这让胡青青越想越不透了。 胡青青还想继续翻阅日记,却被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阅读的情绪。 是张美勤进来了。 她手上端着一个木製托盘,上头食物还冒着热腾腾的烟气,「在读书啊,好啦,歇会儿先吃晚餐,我今天都准备了些你平常爱吃的,我还特地避开了平常你挑着不吃的菜,快来嚐嚐味道如何吧!」 在张美勤把手上的晚餐放定书桌之前,胡青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日记闔上,并推至角落,她的神情并无异常,整个过程泰然自若。 「谢谢你。」胡青青挤出了一个笑脸。 「快吃吧!」张美勤的表情似是很欣慰。 一旁的张美勤仍是紧紧瞧着,像是盯着罪犯进行侦讯那样,胡青青只好胡乱地夹了一口饭吃,因为她知道若不如此做,她是不会肯罢休的,因为她也曾经是个孩子过,这些道理她总是懂的。 屋内的气氛略显尷尬,张美琴也有自知之明,看了两眼后便出去了。 胡青青放下餐具,呆看着晚餐,现在的她,一点进食的心思都没有。 与此同时,她也瞥见了托盘里,除了那些号称是张美勤精心准备的餐点外,还搁着了一包方形的小药袋,从透明的袋身内看得出里头有颗半边蓝色半边白色的胶囊,那正是今天从周抒评那儿得来的药方。 胡青青默默地将之取出,并牢牢地握在手心里,脑内不断回忆起今天周抒评与她说过的话。 十三、 夜里,胡青青头疼得厉害,也没睡得怎么好,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顺便想把那桌上堆积成山的日记好好消化完。 但这个程醒寒的毅力可叫人佩服,每天都写日记,累积起来的量不是一般的多,三天两头内是没可能读完的,所以她决定乾脆先挑近期的看看。 谁知道,胡青青才正打算要坐定下来翻开日记,门外却传来连环的急促敲门声,她下意识就觉得又是张美勤,而且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张美勤匆匆忙忙地进了屋里来,手中还挥动着纯白色的制服,「唉呀,醒寒已经醒来啦?怎么样,今天准备好去上学了吗?」 「我不去。」胡青青一口气回绝。 她总认为,她始终不是程醒寒,为什么要替她去上学,况且胡青青生平最讨厌的事物之一,就是上学,为了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展现学业成就上最佳的一面,是件多么累人的事情,人生只要体验一次就够了,她先前也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实在没有再出去受苦一次的必要。 面对胡青青的回绝,张美勤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不去?我评估了下你现在的状态,理应是可以上学的呀。」 「我说不去就是不去,请问你有哪个字是听不懂?」说完,胡青青随手戴上耳机做好准备,因为她很清楚知道张美勤接下来的步数,先前她可是领教过的。 听了胡青青无礼的回话,果然不出几秒的时间内,张美勤开始对她张牙舞爪了起来,「你说说你都多久没去学校了,学校那边都通知你去了,你还不去?而且人是很容易养成惰性的,一旦养成就很难戒除,你知道吗。」 眼看着胡青青满不在乎的样子,张美勤更加地恼火,变本加厉道:「再说,学校那边不是下个月就要考试了,你之前就已经停课了一段时间,如果你再不去,你岂不是会更加落后,你这样未来是要怎样升学?」 被张美勤这么一批评,胡青青也不是很高兴,除了上学,她最憎恨的事情就是考试了,一天到晚都以考试的成绩来衡量孩子,这种大人是她相当厌恶的类型。 「无论你怎么劝,我都没有去学校的念头,你不用再白费功夫了。」胡青青按紧了耳里没有任音乐传输的耳机,示意不想再听下去。 而接下来的戏码,胡青青是熟稔的。 张美勤又自动倒坐在那像是具有磁力般的床上,鬼哭狼嚎般地乾哭着,哭声还惊天动地的,任谁人看了都觉得闹心。 「我自认我没有条件给你最好的环境和资源去学习,但我也是尽力了呀,要进你那所名门高中,有些人是抢破头都进不了的,我动用了我所有的能力,才好不容易送你进去读书,这下你说不念就不念,叫我该怎么办才好呢?你倒是说说看呀!」 「如果我说,我就是不去读,你能怎么样?」胡青青觉得烦,冷淡地回了一句,就想堵住张美勤的嘴。 这不说还好,一说了就像是直戳中了张美勤的软肋,她马上气得满脸通红,额上青筋盘绕。 「如果你不去……。」张美勤的嘴角微微发抖,迟迟开不了口,「如果你不去,你就……立刻离开这个家,永远别回来,就当我白养了你!」 明明眼看事态已经不对,胡青青这时偏偏不知还哪来的倔劲,硬是要赌气回嘴,「离开就离开,你不知道其实我也很痛苦!你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语毕,胡青青就像隻负气的小白兔,头也不回地衝出房间,不愿意再看到张美勤的脸。 她心想,或许这次真的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但胡青青心底对张美勤还是很愤恨不平,逼着看身心科医生的是她,说要去上课和应试的也是她,若照这个状况再下去,不知道她还会提出什么夸张的要求来,想到这她就气得发抖。 说来说去,还是得破解现下的状况找回自己才行,她不能再被程醒寒这个名字给拘束住了。 可是她怀疑,到底这方法是不是真存在?现在的她连个落脚的安身之处都没有。 胡青青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没有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之故,胡青青昨夜里发生的头疼毛病开始又犯了,这对她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花了一段时间,胡青青徒步走到了以前上班前常光顾的咖啡厅,就离她家不远之处。 她用了身上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一杯她最爱的冰义式浓缩,每当她喝了这个,都会感到特别醒脑,屡屡奏效,所以她才想买来试试,看能不能减缓头部的疼痛,另一原因是,这家咖啡店没有限时,点上一杯饮料就可以待整天,很适合现下无处可去的她。 可过了今天之后,然后呢? 胡青青选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这里的视野刚好可以看见整条熙熙攘攘的街道,那是她每天都会经过的上班之路,看着街道,她才体悟到,以前平凡的日常有多珍贵,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连喝口咖啡都是奢侈。 当胡青青苦恼无计可施之际,一道熟悉的背影从她眼前晃过。 是她的妈妈,不,正确来说,是她换了个身份的妈妈,曹秀恩。 她穿着成套的运动服,弯着腰桿,专注地挑选着甜点柜里的品项,看样子应该是刚运动完来买个吃的补充能量。 胡青青在内心叹气,这个世界真的不同了,变得好陌生,以前妈妈很少外出运动,这个时间点也几乎不出门,只会在家里做做家务事,但在这个世界里,却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可能都会随时发生。 胡青青独自看得出神,恰好曹秀恩结帐转过身来之时,眼神就这么正好与胡青青交会到。 曹秀恩毫不避讳地投了个笑容给胡青青,然后握着手中的咖啡和蛋糕,直线走向她。 「醒寒,可以坐吧?」曹秀恩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胡青青双人座对边的空位。 「可,可以。」 曹秀恩以优雅之姿坐了下来。 胡青青一看到了她,脑袋就马上联想起那天在家门口失控与尹明光扭打的画面,想到这她感到有些尷尬,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没去上课啊醒寒?」曹秀恩问。 「没有。」胡青青沉下脸,提到上课这回事就像是再狠狠揭了她一次伤疤,还顺道复习起现在自己流离失所的窘境。 曹秀恩依旧是客客气气,「怎么不去,明光一早就去上学了,说是早自习有抽考呢,你不去你的课业怎么办,不会跟不上吗?」 胡青青听她这么一说,鼻头酸一下子溜溜的,明明现在在她眼前的,就是她那曾经朝夕相处,最熟悉温暖的脸庞,可现在她在面前,整个人开口闭口讲的和言行举止,彷彿都经过重置般,就像是个另外一个天壤地别的人。 胡青青撇过脸,不想回答,或者应该说是不晓得如何回答,现在的她不要说是上学,就连其他什么的心思都顾不上了。 她只想一切回到正轨上就好,仅此而已。 见胡青青沉默不语,她又继续道:「醒寒呀,现在你的本份,就是好好念书,其他的什么都别管,别让家人替你操心,再不济,有什么事情来找阿姨商量,阿姨很乐意。」 听见这等安慰,胡青青本来在眼底蕴酿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一次性爆发。 「妈我……。」胡青青惊觉自己叫错,又赶快改口抽抽噎噎道:「阿姨,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曹秀恩点点头。 「我那天对尹明光不礼貌,难道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不生气。」曹秀恩摇头,脸上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为什么?」胡青青语带迫切,像是急切渴望从她的答案里获得什么。 曹秀恩莞尔,「因为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 胡青青愣了愣,眼眶里又聚集了另一波泪水,随时蓄势待发就要溃堤。 「每个人都会有不如意,有自己低潮的时候,不管是你以前发生的事,还是之后将降临在你身上的事,你都要勇敢去面对,一切都能转好的,阿姨一直是相信你。」 曹秀恩将自己的手轻柔地叠在胡青青的手背上,眼神里散发着怜悯。 「醒寒,我也是一个高二女孩的母亲,现在的话全是出自于一个母亲想跟你说的,不管再怎么辛苦,你都不能放弃你的人生,好好完成你的学业,或许把书读好不一定会能迎来成功,但你想要有一个成功的人生,把书读好只是基本。」 「希望,你可以听得懂我想和你说的。」 语落,曹秀恩把自己甫买来的蛋糕推至胡青青面前,便拂袖离去。 她走后,胡青青再也止不住强忍的情绪,崩溃大哭。 曹秀恩给她的肺腑之言,更让她感受到形单影隻的凄情,没有人懂她,没有人可以帮她,她觉得她好像没法再活在这个颠倒是非的世界里。 哭了半响,她随手抹去脸上放肆的泪痕,突然心中一个转念。 每个人都要她去上学,那她便去上学罢了,也许曹秀恩说得没错,现阶段的她不该停下来,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坐以待毙,她得继续勇往直前才行。 她安慰自己,选择上学,至少她还能免去一个无家可归的心头之患。 十四、 知道胡青青愿意回去上课,张美勤可以说是乐不可支,一大早就熨起那件不知熨过几百回,几近是全新状态的制服衬衫,还特别煮了个丰盛美味的早餐,说是要替胡青青补补元气。 而最后胡青青也只是敷衍包了个三明治后就去上学了,她根本没什么食慾。 通往律山高中的路途,胡青青是最熟稔不过的了,毕竟她也走过整整高中三年这条路,只不过,现在的出发点和以往不再相同了。 整路上,过往求学时期的回忆随着徐徐微风和只在晨间出现的无名青草香不断迎面而来,这当中的记忆有开心的、难忘的、美好的,当然也有苦涩的,全部一下子都被唤醒。 而这段愉快短暂的回忆之旅,很快地在进了校门口后就终止了。 入了校园,凡是经过胡青青的学生,不管男女,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甚至还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让她感受不是非常舒服。 她只好低着头,躬着身子,根据着张美勤给的资讯,以最快的速度寻着了程醒寒的班级。 而这股诡异的现象,在她进了教室后被放大到了最极致。 「我没看错吧!那不是程醒寒吗?她来上课了耶。」 「哇靠!她竟然还有脸敢来上课哦!」 「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这女的,真是活久见。」 胡青青选了个最边疆的空位坐了下来,不打算继续听这些人的间言间语,决定让自己静下心来与这些周围的纷扰进行抽离,毕竟他们言指的,都是针对程醒寒这个人而已。 可是越是这样,这些声音反而越是听得更清楚,这使胡青青更加感觉不堪其扰。 就在胡青青心中充满不快之际,一个女学生从前门匆匆忙忙进了教室来,脚步最后停在了讲台之上。 女学生的小脸上洋溢着年轻女生才独有的朝气,像是要宣告什么大事般。 「第一节国文课,国文老师说要做最新一课的新诗赏析,所以早自修的时候,请同学们自行分好组,讨论一下课文里的诗词,待会每组要上台报告。」 语毕,台下的学生们便开始地闹哄哄的,呼朋引伴地在寻找自己的组员,而这情况使得初来乍到的胡青青感到略为不自在,即便她先前的人生阅歷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突然面对分组这种事她还是有点紧张的。 本来谁都不认识的胡青青想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其他也落单的人上鉤邀请,但这如意算盘她打失败了。 一名留着薄瀏海,头发长度正值过渡期的女学生,在人群里跳了出来,站在了教室的中心,以不屑的眼光指着胡青青。 她扯着嗓子道:「谁也不准跟这个杀人犯同一组,若是谁跟她同组,就是与我为敌。」 女生脸上突兀的浓妆使得她的嘴脸更加面目可僧,边说话还边狠嚼着口香糖,讲话逞凶斗狠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非善类。 制服上,绣着高芝娜三字,是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顷刻间,喧闹的教室在她的誑语之下都安静了下来。 静得好像全世界此时都只围绕着她与胡青青之间打转。 胡青青还来不及回些什么,另外几个看似不好惹的女生从教室一隅纷纷而出,为嚣张跋扈的高芝娜呛声。 「谁要是跟程醒寒同一组,我让她吃不完兜着走。」一名身高偏矮,体型有些魁武的女生说。 「我看你们应该没有不要命的吧!哈哈。」一个留着俗气金发的女学生轻蔑地附和。 看来这些人是高芝娜身边的小囉嘍,一个比一个猖狂。 胡青青在位置上坐定了下来,不动如山,不打算继续与她们几个一般见识,再和她们瞎耗下去只是伤底气,左右就是没人跟她同组而已。 高芝娜并没有想就此放过胡青青,又挑衅,「怎么样,怕了?」 胡青青沉着快要嚥不下去的那口气,随便从书包拿起一本课本,假装若无其事地阅读,没有回高芝娜话的意思。 见状,高芝娜的言语越发狂妄,「怎么了,一个杀人兇手的胆子就这么一点啊,吭声啊!」 她依然是沉默不语。 「我叫你说话!」高芝娜咆啸。 在胡青青体内升温的火气就几乎要夺口而出,但一道清亮的声音阻止了这一切。 「高芝娜,你闹够没有?」 一个身形高挑姣好,制服裙落在膝上的长腿女生挺身而出替胡青青说话。 这猛然一瞧,竟是尹明光。 她快步朝着胡青青走去,半高的马尾在空中前前后后地甩动着,彷彿也在向眾人昭告她心中的怒气。 急速的脚步在胡青青身边停了下来,她挽起她了的手臂,厉声道:「程醒寒跟我们同一组,请问还有人有意见吗?」 整个班级鸦雀无声。 几秒鐘后,高芝娜有些不甘愿地回了座位,边走边摸摸鼻子道:「没有意见,当然没有意见,班长了不起喔。」 见了高芝娜终于肯罢休,尹明光拉着胡青青的手臂,二话不说地往教室外走去。 两人停在了外头的草坪上,尹明光似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和胡青青谈。 「你没事吧?」尹明光先开了口,样子感觉十分关心胡青青,「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就是如此,今天是你第一天回来上课的好日子,她们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对你大做文章一番,你别放在心上。」 「我不会,也没理由。」胡青青看了一眼尹明光,眼神里有些游移,「不过,刚刚你为何要救我?」 「我是这个班的班长,维护和管理班级秩序是天经地义。」 可能是初到班上的时候状况处于混乱,周围有许多靡靡之音使得胡青青有些分心,所以没注意到尹明光也和她在同一个班上,当她看到尹明光跳出来替她出头时,她的确有被吓了一大跳。 「还有……。」尹明光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还有,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当然要维护你,不能让你白白被别人欺负。」 「朋友?」 这两个字胡青青听起来心里头是千头万绪,她并不确定是否还有更贴切的名词去形容她们俩之间关係,或许有,只是她一时之间脑袋内搜索不着。 胡青青淡淡地笑了一声,声音相当细微,「你确定?那天我对你不礼貌动手,你完全不恨我?」 「不,我不恨你。」尹明光的回应不假思索。 「说实话,我不信。」 「我没骗你,真的。」尹明光的表情真切,看起来完全不像哪里有假,「我知道你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那样,我始终是相信你的,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这回答让胡青青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脑里闪过的尽是程醒寒日记里所记载的她,那个她还不太适应的尹明光,身上总是镀满自信和满怀热肠的尹明光。 顿时,她感到相当错乱。 「醒寒,我没恨你,从来没有。」 「罢了。」 胡青青被这些鸟事折腾得有些倦,不欲继续谈下去,转身就要离开,但又一把给尹明光叫了住,「醒寒,等等。」 「又怎么了?」胡青青侧着脸,回答的口气里有些急躁。 「高芝娜那帮人你自己可要小心,她们逮到机会还是会找你麻烦的。」 这事胡青青心里自是了解得很,今天一早以来的洗礼可不是玩假的,她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这个高芝娜不知道是和程醒寒结了几辈子的大仇,竟会对她这般苛刻。 「知道了。」 胡青青没多做回应,拋下尹明光,扭头便不由分说地往教室方向走去。 行径间她加快了步伐,只为了能够比尹明光更提早些到教室,要是待会和她一起比肩回去,那可不知又会被人落多少口舌,嚼多少是非。 十五、 第一节国文课的小组发表,在尹明光扛着之下,表现还能称得上圆满。 即使胡青青已经长大成人,久违回归校园的心情难免还是紧张,这使她觉得一堂课的时间过得特别缓慢,更别说是一天了。 还好今天一天尹明光都好像刻意在胡青青身边走动,注意力也时不时都在她身上,所以没有人再来找她惹事,无疑是让胡青青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是安全下庄。 放学日暮时分,整个校园好像才要开始热络起来。 有的学生拉紧肩背带归心似箭,有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更有许多人波波碌碌地不知要前往哪里,胡青青由衷觉得,这和以前她所认识的律山高中不太相同了。 今天傍晚学校的空气,有种特别新奇的柔韵。 无奈过了下午,胡青青的脑仁儿就有些发胀,有时候还闹疼,这是她成为程醒寒之后才开始犯的毛病,这情况入夜后更甚,以前的胡青青根本没这个问题。 因此,她索性打算漫步校园,吸收一下年轻的气息和校内一草一木所释放出的芬多精,顺道看看头痛的状况能不能好转些,反正早回家,也只能与张美勤大眼瞪小眼,那还不如先在外头散散心。 而放课过后的校园,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操场。 那里几乎都是还在勤奋练习的学子们,放眼望去,大致上可以分成田径队、社团活动还有稀稀落落的散户等族群,一整片喧腾以操场为中心,慢慢地以放射状之型态传至校内各隅,点亮了将至的夜幕序章。 走累的胡青青随兴寻了操场旁的水泥地上一处坐下,独自欣赏这份只有校园内才能感受到的生气。 她打从心底其实是有点羡慕这些人的,每个人都还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地挥洒汗水,而她却只能停佇于原地。 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找回自己? 本来望着操场入神的胡青青,思绪硬是一下子被背后时断时续的砰砰作响声打断。 她转过头,才发现不远的身后是几座比邻的篮球场,除了中间的那一座,其他场地都是间置无人的状态。 一群血气方刚的高中男生正在场上进行着篮球比赛。 在那之间,有位个头人高马大的身影特别醒目,赛中的他身手矫健,能在敌对点水不漏的围挡之间风驰电掣地疾行。双方缠斗了好一阵子,他拚了命护着怀内队友最后的希望,在篮板下抓到了机会,以旱地拔葱的姿态「唰—」地将球送进网内,获得了满堂喝采。 之后,男学生乘胜追击,势不可挡的他一连为他们队伍赢得好几分。 胡青青看得目不转睛,视线一直都在男子身上,她想看清楚他的庐山真面目,无奈他的行动太过于快速,又加上场地离她有些距离,使得她迟迟无法看清。 两组人马来来回回较劲几次之后,最终如预期般,男子所属的队伍赢了。 大伙儿握手言和,顺理成章各自散开休息,此时的胡青青再也按耐不住被引起的好奇心,决心凑上前去看。 金澄澄的馀暉洒落在男子半边脸和因为大口灌水而抖动的喉结之上,肌肤上的细节纹理一览无遗,而额边鬓角下聚集的汗珠则是被照得晶莹剔透,随着呼吸的起伏,一颗一颗鱼贯地滴淌在暗绿色的软质地板上,一下子就被夕阳的馀热蒸散得不见踪影。 男子喝得心满意足,放下水壶之际,同时也发现胡青青正盯着自己看。 两人的视线终于交会。 这一幕胡青青看怔了,这个男人居然是—她心心念念的许堤。 她反覆地揉了自己的双眼,深怕自己认错人。 他的头发比平常更短了些,脸上还带有些青稚之气,即使如此,却不减五官之间光彩夺目的俊宇。 没错,这是她看过无数次的那张脸庞,没可能错的。 再次的相逢使胡青青内心相当激动,激动到她连手该放在那里都不晓得。 她嘴角略微颤抖,「许堤,是你对吧,你过得好吗?」 耀眼的霞光渗进胡青青雾濛濛的视线里,她的眼眶已是水汪汪的,「你还认得我吗?」 胡青青情不自禁地向前牵起许堤大大的手掌,他的手心里湿漉漉的,却相当温润,触感依旧熟悉。 没承想许堤猛不丁地甩开她的手,一脸不领情,「少烦我!」 这举动惊得胡青青愣在原地。 「是我啊,我是胡青青啊。」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时,胡青青才赫然惊觉,刚才许堤的无名指上是空无一物的,她内心霎时凉了一大截。 许堤快速地收拾起一旁地上的个人物品,拿了就准备要走,胡青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隻身挡在身为篮球好手许堤的跟前,「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那怕只有星火般的希望,胡青青也都不愿错过。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只见许堤一脸鄙夷不屑,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表情,「现在全校还有人不知道你知谁吗?请别再跟我尽说些奇怪的话了,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我受够了,走开!」 说完,许堤随手将胡青青一推,胡青青那相比之下瘦小的身子一下子就跌倒在地。 许堤头也不回地就这么离去,对于地上的胡青青也不闻不问,一点情面也不留下。 「是我啊,许堤。」 她的呼喊没有人听见。 十六、 胡青青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急速往下坠似的,全身袭来的无力感将她拖至深不见底的深渊,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从身份、家人、还有现在就连她最挚爱的未婚夫,老天爷没有留给她任何一件,这让她不禁怀疑,这一切的真相是否永无大白之日,是否她注定就得从此活得这样不明不白。 眼泪还未乾,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便从胡青青背后传来,「他认不出你,我可是认得出你,杀人兇手。」 阴魂不散的高芝娜同着两位小妹,神气洋洋地站在后头,夕阳底下她们的影子被拉得莫名巨大,几乎完全吞噬了倒在黑影范畴内的胡青青。 原来她们一直在背后看她的好戏。 「又不说话了?杀人兇手?」高芝娜嘴角掛着的笑容含有戏謔的意味。 面对这些冷嘲热讽的面孔,以现在遭受极大打击的胡青青来说,她真的没有多馀的力气去和她们抗衡。 「瞧瞧她,一副厚脸皮的样子,该不会还以为身为学生会会长又是篮球校队的许堤喜欢她吧?」一旁矮胖的女子满脸嗤之以鼻。 「如果真的是,那只能说是癩虾蟆想吃天鹅肉了,来,叫声呱呱来听。」另一边金发太妹样的女生边吊着白眼说道,说话的同时还不停地用尖尾梳在梳那连蚊子闯进去都会迷路的厚瀏海。 「程醒寒,怎么你到哪里都是个碍眼的存在啊?就不能检讨检讨一下自己吗?」 高芝娜面目狰狞的脸越逼越近,在背光阴影的笼罩之下看起来更是吓人。 「随便你怎么说。」胡青青冷淡地回了一句。 身心俱疲的胡青青实在再懒得与她们这帮人争辩,以现下的情形,不让她们闹一下她们是不会罢休的。 「那你快承认你是杀人兇手啊!」高芝娜说到『杀人兇手』时还特地放大了音量,深怕她听不见似的,「你这人难道都不担心谢云曼晚上来找你索命吗?哈哈哈哈。」 「快承认啊!」胖女学生应声道。 胡青青满肚子憋屈,没做过的事情叫她怎么能随口招供,她当然不会承认好逞了她们的意。 「还不快承认!」金发太妹拿着梳子在空中做了个不知名的挥舞动作,看起来像是要作势吓唬胡青青。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隔岸观火的人慢慢蜂拥而至,全都在交头接耳,或对地上的胡青青议论纷纷,个个像是在等着高芝娜一行人对她做出最后处决。 胡青青却什么也做不了,彷彿是俎上之肉,任人宰割。 绝望之际,一道怪力骤然将胡青青飞也似地拉起拖走,留下错愕的围观眾人。 一双充满温柔力量的手在前牵引着她。 胡青青看不见那名男子的脸,只知道他的头发在金灿灿的斜阳底下,散发着一种迷人炫目的浅色光泽。 奔驰了不知多少阡陌,两人总算在学校内某栋大楼走廊尽头处停了下来。 「同学,刚刚真是谢谢你。」跑得气喘吁吁的胡青青双手按在膝上,感觉方才跑得差点连命都没了。 「不谢。」 好不容易才缓气过来的胡青青抬头一看,总觉得眼前这面庞好像在哪里似曾相识,她想看得更仔细些,可惜周围的昏暗使他的脸更加曖昧不清。 「话说你怎么会落得这副下场啊?」男子的口吻有些屁颠屁颠。 「什么?」听到这反问,胡青青也有点不悦。 这声音、这语气,她分明那里听过。 此时一缕夕色从天边的暮靄之中照射在男同学的发根上,呈现出一股不寻常的顏色,朦胧间,也在他的五官之间留下凹凸深邃的光影。 她想起来了,她那天曾在家门前遇过这个男孩。 「是你!」胡青青回答得有些后知后觉。 「不是我是谁?」男子嘴角勾出个微笑,笑容弧度相当完美,「我,全都看到了,刚刚操场上发生的事。」 胡青青立时脸羞得通红,刚才闹了这么大的一齣,不管谁看了都会以为真的像高芝娜那帮人说的,是她一厢情愿地在上演男追女的狗血剧码,想到这她就马上想找个地洞鑽。 胡青青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是误会。」 「我知道。」男子直鉤鉤地盯着胡青青,她发现,夕阳下他的眼瞳也是浅褐色的,如清澈见底般的溪水,「我一切都知道,我从第一眼在小区看到你,我就猜到了。」 听见这话,胡青青心中一怔,没来由地。 「你又知道什么?」胡青青挺着胸问。 男子瞅了一眼胡青青后,目光拋向远在天际的粉紫色云彩。 他若有所思道:「现在的你是不是觉得很徬徨无助?生活遭逢了鉅变没人理解,也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明明是一样的人事物,一觉醒来后,却都有了天壤地别的面貌,一切都像是乱了套,你失去了你所拥有的,以前的你好像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落半点痕跡。」 男子又侧过脸,凝视着胡青青,眼底尽是扑朔迷离,「你不是程醒寒,对吧。」 胡青青的背脊瞬时发凉,他的话像是针针见血,一针一针地刺进她内心最深处。 「有时候千万不要轻易地相信你双眼所看到的。」 胡青青懦懦问道:「那既然你知道,你倒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解释?」 「宇宙里存在着许多我们看不见的平行时空,当你种下了某种因,它可能同时就能在不同时空分裂出好几种不同的果,它们同时存在却又相互影响,现在的你只是从一个时空意外地到了另外一个时空而已。」 胡青青瞪大眼睛,呆怔了好半响,打从心底对这个结论感到始料未及。 「我能相信你说的话吗?」她回神后道。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可以去解释你所遇到的乱象吗?胡青青?」 胡青青双眼一震,面露吃惊,「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次。」 这是她出事后第一次有人正确地唤出她的全名。 男子笑而不语。 他一定是刚才在操场上都听到了,当时自己因为内心激动才向许堤说出的自白,他一定都听到了,分明是。 胡青青没好气道:「你要我如何去轻易相信今天才第二次见面的人,他口中所说的话?」 提到名字,她不自觉看向他制服胸前的地方,仍然是一片净白。胡青青连面前这个男的何名何姓都完全不晓得,谁知道他不是在拐她。 男子也发现了她在看他的制服,明白她在搜寻什么,便先开了口,「我叫做利舍德,音乐班二年级。」 利舍德,真是个特别的名字。 「哦,原来读音乐班的连制服名字都可以不用绣。」胡青青又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虽然我制服没绣名字,但至少我还保有我的名字。」利舍德低着头,将脚边的一颗石子一脚踢得远远的。 胡青青明白后面这一句话是在挖苦她,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有关于误入平行时空的事,你刚好遇对人了,明天放学后来图书馆找我,我会准备好相关书籍和文献等着你,记得要来,我是在帮你。」 胡青青噘着嘴,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再说吧!」 虽是这么讲,但其实她的内心早就开始动摇了。 从利舍德提起平行时空的那一刻起。 十七、 高芝娜在操场上找胡青青碴这件事隔天很快地在校园内传开,拜高芝娜之赐,现在除了杀人兇手,她又多了个狐狸精的盛名。 当然,此事也溜进了尹明光的耳里。 「醒寒,我看我从今天起还是陪你一起下课回家比较妥当。」 铃声响毕,全班闹哄哄地,尹明光伸手将胡青青前方的课桌椅转至反面,在她的前座坐了下来,「她们几个总爱趁人之危,那些昏话你可别摆在心上。」 「是也不用。」胡青青打了个呵欠,刚才数学课上得她昏昏沉沉的。 尹明光将带来的纸袋放在胡青青桌上,准备与她共进午餐,此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胡青青顿时有点不自在。 「不行,我可不想再看你又被高芝娜她们欺凌。」 尹明光从袋内拿出了几盒包装精緻的塑胶餐盒,并整齐地一一摆在桌上,不同种类的餐点都分门别类地用不同盒子包得好好的,口味看起来也都不一般。 吃个饭都如此讲究,胡青青简直是看傻了。 发觉胡青青直盯着自己看,尹明光逕自笑了起来,弯弯的笑眼像极了两抹月牙,「醒寒,你不吃饭吗?你有午餐吗?」 胡青青陪笑,笑容十分僵硬,犹豫了一下子后,也从身后取出了个便当袋。 会如此尷尬是因为,张美勤替她准备的便当跟眼前尹明光的比起来,根本就是相形见絀,一个像是皇宫膳食,另一个则是贫民等级,叫她顏面是该往哪里摆,同时又让她忆起现在自己的处境。 胡青青默默地将便当拿出,铁製的便当盒摆在那些珍稀佳餚旁边,更显得破旧寒酸。 「因为我的午餐是刚才家人帮忙在外面订的,我不知道你是带便当,要和你一起拿去蒸过再吃吗?」尹明光热情地问。 胡青青摇头,现在的她只打算草率地将午餐吃一吃,反正她根本没胃口。 她生疏地将便当盒打开,过程发出了金属特有的清脆声响,但这声音听在胡青青耳里,阮囊羞涩之感更是无限放大了好几倍。 其实这个便当并无任何过错,张美勤甚至还料中了胡青青的喜好,准备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只是跟她一起吃饭的不是别人,是尹明光,这让本来食慾不好的她,吃得更是索然无味。 尹明光见胡青青面色有点难看,关心道:「是不是冷着不好吃,要不我的分你一点,刚好我也吃不完这么多,平常也都吃腻了,如果你吃得喜欢,我也可以帮你一起订。」 胡青青依然是摇头。 尹明光本来还一脸苦恼,但她忽然双手合十击掌,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样,「对了,明天週末你要不要来我们家吃饭?」 「不了,谢谢。」她的回答相当简洁快速,说完又随口扒了几口饭至嘴里。 胡青青对尹明光的提议一点兴趣也无,因为去了也只是徒增悲伤罢了。 「不来吗?」尹明光字里行间难掩着失落,「我妈说为了要庆祝你回学校上课,她明天本来想请你来吃个饭的。」 「你妈?」胡青青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尹明光对她说的。 「是啊,我妈她还说啊,她要自己张罗一切,她知道你回来上课她很高兴。」尹明光又补充道。 「是吗?她很高兴吗?」胡青青自言自语。 不晓得为何,只要一提到那个有缘无份的妈妈,就像是戳中胡青青的死穴般,都会让她不自觉地特别在意,心里也总有股醋溜溜的酸劲,那种感觉说也说不上来。 她又再触目伤怀了吧,可能,她心想。 不管如何,现在只有赶快找出回去的方法,才是唯一正解。 十八、 期待已久的放学鐘声响起,校内四处传来喧哗声响。 胡青青的心里可没因此松懈,频频向窗外远方看去。 这个古道热肠的尹明光本来还硬要跟着胡青青一起走,说要护送她到家才能安心,让她是啼笑皆非,最后她用了与人有约之託,才好不容易摆脱了尹明光。 甩掉了尹明光之后,胡青青拉紧了书包背带,半信半疑地朝着图书馆走去。 远远地,她便看到了一个高个子倚在图书馆花岗岩外墙上,标志性的浅色头发光泽在馀暉下熠熠生辉,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是利舍徳。 他也很快地发觉到了胡青青,并在空中挥动着他的大长臂。 她加快了速度,小碎步走至他身边。 「没想到你没有放我鸽子,还真来了。」 胡青青气息有些喘,一个劲儿地吊着眼看向他,「我今天来可是抱着获得解答的心来的,希望你待会不会让我失望才好。」 「我尽量。」 利舍德招了招手,示意胡青青跟着她行动。 两人搭上了电梯至八楼,电梯门一打开,迎面而来的是那种图书馆特有的气味,旧纸张与油墨在空气中所结合的独特香气。 放学后的图书馆除了自习室以外,人烟本来就罕至,更别说是像八楼这样的高楼层,几乎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窗外昏黄的天光自大片透明的落地窗照进室内,呈现了一种诡譎神秘的色调,更显整个空间的空旷感。 利舍德自顾自地领在前面,一句话也没说,在后头的胡青青不免觉得有些安静得可怕,好像这个图书馆大得没有尽头似的。 最后,他们停在了最后一列八号走道。 「就是这了。」 「这?这里有什么」胡青青一脸狐疑。 「这里,这里可让人流连忘返得很,待会你就知道。」利舍德拍胸脯保证。 说完,利舍德开始地毯式般地搜索书架上的藏书,然后将自己挑中的书一本一本往地上摆。 没有多久,这些书就被摆得像几座相邻的小山。 「这些书是做什么的?」胡青青指着那些书籍问道。 「为了让你更加了解你现在所在的时空。」 利舍德弯腰择了一本黑白封面的书籍,上头的色料已被刮花了不少,页面也有些泛旧,「这本是量子力学,平行时空的最基本观念就是从物理学量子观察开始,书里头有位威斯曼教授提到,每当测量一次量子,他就发现宇宙同时可以分裂出不同的分支,不同的分支结果都代表了一个宇宙时空,这些不同的时空可以同时兼在,却又影响着彼此,并不是毫无关联,就连伟大的爱因斯坦也说过,这个宇宙是多维的,打个比方来说,现在这个时空的我们在八楼研究量子学,在其他的平行时空里,我们一起在做的可能是别的事,有可能是在操场上跑步,有可能是在一起吃饭,也有可能我们根本不认识对方。」 胡青青听得一愣一愣得,却还算是有想继续听下去的慾望,毕竟她今天就是抱着不解惑不归的心情来找利舍德的。 利舍德又拾起了一本看似是科幻丛书的书籍,展示在胡青青眼前,「百慕达三角洲总该听过吧?美国佛罗里达南部的一个最着名的三角海域,人们都说那是平行时空的出路口,许多消失的飞机船隻都是去了那,有的一去不復返,当然也有的是在多年后回来的,大多数回来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经歷过的是什么。」 胡青青听着听着有些毛毛的,但兴致并未减。 「宇宙的暗处里是存在着时空裂缝的,它是一条通道,可以像是楼梯、交通工具或是特殊的场所,连结着两个不同的平行时空,当然它也可以靠某种物质製造出缝隙。」利舍德又举起了一本书籍,封面上有个古老的罗马时鐘,「这本书里提到,英国有个城市叫利物浦,其中多个郡当地居民都有穿梭时空的体验,多数人的经验都是,明明进的是某间现代化的店家,进去之后却发现里头的陈设都是旧英国时期的,窗外还看见马车马匹等现象,当他们到了下家店家时,又恢復正常,后来物理学家推测这是因为跟当地地铁同心圆结构有关,那样的结构容易造成时空裂缝,也有人说是因为和铁路所散发出的磁场有关。」 利舍德声音一沉,「也就是说,大量某物质的出现可以扭曲时空,使人进入平行时空。」 「我不懂,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找出那道裂缝,才能回去原本自己的那个时空吗?」胡青青问。 「没错。」随即,利舍德脸色转为凝重,「但是量子有着不规律性,要找到那道裂缝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是科学家至今都还无法破解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还无法自由穿梭各个时空的原因。」 「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让我永远成为程醒寒吧?」胡青青心里头慌了,语气带着焦急。 「你回想看看,出事之前,你在哪里?有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会诱发时空裂缝出现的通道或介质?」 胡青青努力拚了命的回想,却是一无所获。 当时是事发在小吃店里,那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确实很是可疑没错,但它现在早就已经关门大吉,她又能拿它如何,她也对什么通道介质的一窍不通,要找出裂缝根本是大海捞针。 「我不知道。」胡青青急得眼泪都逼至眼角,「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如果找不到你所谓的裂缝,我真的永远就会像那些进入百慕达三角洲的船隻,迷航在这个时空里吗?」 利舍德撇过脸,无奈地点头。 「那为什么我在这个时空里是个叫做程醒寒的女高中生,在另外的时空里,是出了社会的职场人胡青青,两人长得一样却完全是不同的个体,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你是不是其中搞错了些什么?」胡青青整个人相当激动,情绪已到了边际。 利舍德解释道:「就像我说的,量子间分裂时有着不规律性,尤其两个相近的时空为了做出更大的区别,容易相斥,增加相互之间的差异,这个时空你曾发生过什么事,不可得知。」 利舍德的言论像是判了胡青青死刑,她再也承受不了打击,蹲下身来抱膝哭泣。 看着她哭泣,利舍德也有些于心不忍,他也蹲了下来,轻轻地拍了她因啜泣而颤抖不已的肩膀。 「好了,别哭了,至少我这里还有一本是专门破解和讨论平行时空的书,多研读它会对你有帮助的。」 胡青青勉强抬头一瞥,看起来顶多只是另一本探讨学论的书籍罢了。 可眼下也无其他方法了,只能照利舍德说的去做便是。 在图书馆晃着待着,原本窗外的天色也渐渐转紫,他们打算趁着天还有些亮时,赶快打道回府。 擦乾眼泪,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自助借书柜檯前,准备借回刚刚八楼拿来的那本书。 利舍德将之递给了胡青青,但这么做却使得胡青青不是太高兴,她撇嘴道:「这本书不是你推荐的吗?怎么不是由你来借?」 「这本书是你要看的,怎么会是我来借,这未免太不合理,况且我身上也没学生证。」利舍德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胡青青被他的话直接堵上了嘴,什么也回不了。 想想利舍德说的也对,要看书的人她自己,总不能她书看完后还叫他来还,这确实是很奇怪,只是这个男的也太混,读个音乐班连学生证都不带在身上的,随身携带学生证不是身为学生的最基本吗? 不过,这下却换她该苦恼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程醒寒会把学生证放在哪里。 她撑开了书包,俯下脸来开始往里头寻找。 程醒寒这个人本身是有条有理的,东西本是不难找的才对,但胡青青翻了好一下子她的书包甚至钱包,却怎么也寻不着学生证的踪影。而在她东摸摸西摸摸的同时,发现了书包内的衬里被割了一道裂口,那里自然形成了一个隐密的内袋。 也许是怕丢失学生证,她猜测程醒寒很可能将学生证放在里面,她伸手一捞,没捞成任何像是证件的东西,竟摸到了一个罐子。 取出一看,胡青青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那是出事前在麵店里尹明光手上的那罐药罐,只是不同的是,里面的药少了大半。 胡青青吃惊地看了药罐后,又看了一眼利舍德,脸上展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我想,我应该知道如何找出那道裂缝的方法了。」她牢牢地握紧手中的药罐。 十九、 天际里的斜阳缓缓西下,隐身于飘渺的云雾之中,点点的星斗时明时暗地透出光来,宣告世人夜晚的来临。 胡青青一个人走在渐渐安静的校园里,头微微地作痛。 离开了图书馆后,她便独自走进了一旁教学大楼的走廊里,不知为什么,她心血来潮,突然有种感觉,今天想要从侧边的小门离开回家。 教学大楼的走廊很长很长,在黎明时分天色的照射之下,它像是被拉得更长更远,看不见尽头似的。 走了良响,胡青青才完整穿越了教学大楼,走廊的尾巴的不远处就是侧门,而另一端还有栋老旧大楼,是这座校园内唯一一座南北向的建筑,平常这栋大楼一楼教室除了有少数一年级的班级还在使用外,二楼以上是处于间置状态。 胡青青打从读律山高中以来,就没有机会造访这栋旧大楼,令她过去一直掛怀,如今恰巧有这机会,四下也无人,她便乾脆抱着前去探索的心情,转道踏入了大楼内。 她拖着好奇的步伐,自以为是警卫那样,巡视了整个一楼走廊,她发现,一楼尾端的教室几乎已是荒废,里面叠满了没用到的课桌椅,而教室旁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胡青青引颈看了看,还以为楼梯会被锁死,但它竟然依然是畅行无阻。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上走,究竟天色晚了,一个人上去空荡荡的废楼也是挺毛骨悚然的。 但她又想了想,既然都来了,半路打道回府好像也说不过去,于是她便又踽踽上楼。 比起走廊,楼梯间的光线又更加晦暗,空气中除了闷住的潮湿味道外,还混着股浓浊腥臭的气味,她仔细追溯着味道的出处,发现是从地板上传来的。 昏暗之中,她看见地板上散延着一道道暗红色的水渍,那些液体都是来自于楼梯的转弯平台处。她为了一探究竟,又默默往上走,心里充满了未知的惧怕。 她循着那些痕跡,发现它们越来越大,匯成了一个水滩,胡青青抬头猛然一看,一名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倒躺在往二楼的楼梯之上,睁着出血的双眼,死命地瞪着她看。 胡青青吓得一个重心不稳,扑通地跌坐在楼梯平台之上,同时间发觉自己的制服裙和手里,沾满了鲜红的血液。 此时,另外一个女子身影,悄悄地从二楼出现。 她由上往下俯视着胡青青,笑中带着诡魅。 「我,全都看到了。」 背着夕色的女人,面部轮廓被阴影掩盖得灰暗不清,但胡青青很非常肯定,她眼里见着的,是高芝娜。 「呃啊啊啊—」 胡青青倏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在柔软的被窝之中。 原来是作梦。 她细细回想起刚才那个怪梦,才忽然想到,这个满脸怨恨的女人跟上次出现在厕所里的居然是同一个人,她二度来自己的梦乡里,难道有什么想传达或託付的吗?她到底是谁?那这跟高芝娜又有什么关係? 还是根本就是单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她起过身,点起床头柜上的檯灯,昏暗的光线稍微照亮了黑暗的室内,她发现自己的枕头全被和浸湿了,而枕头边,静静躺着的是昨天在程醒寒书包内找到的药罐。 胡青青拾起了它,细细地端看。 她分明照着利舍德的指示去做了,裂缝依旧是未出现。 她还以为,睡前吃了这个,醒来之后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是却什么也没发生,只换来一个累人的噩梦。明明出事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吃了这个药锭,理应就是它引来了时空的变换,如果不是这药所诱发的,那还能是什么。 胡青青扶着聚满冷汗的额头,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第二个可能。 难道她真的会像利舍德所说,永远迷失在这个时空当中? 她忿忿地将药罐扔在床上,起身拉开窗帘。 窗外的天际已开始翻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她拿起手机确认了时间,发现还没六点,今天难得不是上课日,她却托了这个梦的福,起了这么一个大早。 胡青青赫然想起,昨日中午时答应了尹明光要去她们家作客用餐,尹明光还让她早一点去,可这时间还这么早,因为才被吓醒的缘故,她也没有任何想再睡回笼觉的慾望,现在的她,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她又望向窗外天未全亮的清晨,脑海中掠过的,是曹秀恩。 二十、 胡青青索性打开了程醒寒的衣橱,左看右看地挑选起待会要穿的衣服,挑的时候又顺道想起,如果空手去人家家里,好像也太不太礼貌,晚点是该出去买些伴手礼才可以。 週末的上午,街上洋溢着自由不羈的生气。 胡青青手里提着蛋糕和咖啡,是刚才在她从常光顾的咖啡店里买来要送给尹明光一家的。 之前她被曹秀恩请了一回,所以她理所当然知道她的喜好,趁着这次机会她打算投桃报李,买了同家咖啡店的东西作为伴手礼,也算是还了曹秀恩的一个恩情。 胡青青看着手中的纸袋,心底浮现了莫名的踏实感,这是她有好阵子都没有过的感觉。 咖啡店本来就距离她以前的家,也就是尹明光的家不太远,她并没用了多少时间就抵达。映入她眼里的,是一样的金属製大门、一样的门铃、一样的清水模围墙,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按过门铃后,尹明光很快地就来接门,从她脸上雀跃的神情看得出来,她彷彿是期待已久胡青青的来临,尹明光为此还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她儼然就像枝娇嫩欲滴的百合花,相当清丽。 她在内心讚叹不已,虽然说她还是有点不太习惯看见尹明光这副模样。 「醒寒来啦?」 尹明光兴高采烈地搭起胡青青的手,踏上由相间的石板所搭起来的小径,穿梭过庭园,朝那美轮美奐的洋房走去。 开啟屋门迎接她们的是曹秀恩,一见到胡青青,她自然也是热烈欢迎。 「欢迎欢迎!女孩们快进来吧!」 胡青青见了曹秀恩的热情招呼,心中有种莫名近乡情怯的感受,她没敢正眼直视曹秀恩,只低着头双手奉上方才所买的咖啡和甜点。 「来了就好,何必带礼,醒寒真是个客气懂事的孩子呢!」曹秀恩夸讚。 醒寒?懂事的孩子? 面对曹秀恩此等亲暱的称呼和称讚,胡青青心里那种不可言说的心情又冒出头来了,酸溜溜又闷闷的,使她心乱如麻,却也不知这感觉为何而来。 由于胡青青抵达的时间稍微早了些,曹秀恩厨房内还有些准备还没收尾,她便要求她先去尹明光的房间待着一起玩,尹明光便兴致盎然地带胡青青上了楼,去参观她的房间。 但与其说是参观尹明光的闺房,还不如说是去参观自己以前的房间,她们用的是同一间房间。 同样的房间,连房内摆设几近都是相同。 进了房间,胡青青看着看着有些触景伤情,心里头一点也都不好受。这个偌大的房间依然是那么熟悉,她之前的大半岁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曾经日夜相伴的家具,像是书桌、柜子还有闺床等等,如今主人的名字已换了另一个人。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倚在墙边的那座直立式钢琴上。 尹明光见胡青青面色有些不太对劲,开口问道:「醒寒你怎么了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胡青青摇头,目光依旧定在那座钢琴之上。 尹明光走至钢琴边,轻抚了几下它,打圆场笑道:「这个啊,之前好像有跟你分享过,这是我妈妈小时候买给我的,但你也知道,上了高中后生活步调忙了起来,我已经好久没碰它了,现在它所剩的功用就只是一座要假不斐的摆饰品罢了。」 尹明光笑得靦腆,越讲越心虚,「醒寒你要不要试弹看看?反正时间也还早。」 胡青青没有任何回应,只顾着端看那座钢琴。 「醒寒?」 尹明光伸手晃了几下胡青青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你刚才是不是有问我什么问题?」胡青青赶紧道歉。 「没事,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试弹看看这座钢琴,人家说琴啊,要多弹它音色才会好,如果可以,要不你来帮我这个忙?」 笑靨在尹明光如花般的脸上灿开,样子十分美丽迷人。 「你说我吗……?」 正当胡青青拿不定主意之际,门外传来曹秀恩的呼唤,原来是中餐准备完毕了。 「吃饭皇帝大,我妈她好了,待会吃完饭再说吧!」 尹明光结束掉这个话题,又牵起胡青青的手,开了房门后与门外等候的曹秀恩共同下楼。 依然是一模一样的饭厅,那个过去着洋溢着胡青青一家话家常时光的饭厅。 方形的餐桌上,摆满了澎湃丰盛的菜餚,看起来五顏六色琳瑯满目的,各式各样种类都不匱乏,曹秀恩应该是下了番功夫去准备这顿珍饈美味。 「醒寒,别客气啊!想吃什么自己夹。」曹秀恩招呼道。 尹明光在一旁淘气地插嘴,「平常妈根本不是这样子的,我跟爸哪有这样子的好口福啊,一定是听醒寒要来,才会这样大费周章准备,这可是託醒寒的福气啊!」 尹明光又歪着头凑近胡青青耳边,以气声小声道:「我妈今天天还没亮就进厨房了!」 曹秀恩笑瞇瞇地看着胡青青,「那是因为醒寒是我们家今天的小小贵宾啊!」她又从玻璃壶斟了一杯果汁给胡青青,并递至于她面前,「很久没尝到阿姨的手艺了吧?快吃吃看,这些可都是为了要恭喜你回去上学,特别为你准备的。」 特别为自己准备的?她没听错吧? 胡青青埋着头扒了几口饭,思绪有些复杂, 「醒寒回去上课后还好吗?」曹秀恩又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可是考倒胡青青了,以她现在的状况来讲,绝对称不得上是好。她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答,只低着头味同嚼般吃着碗里的饭。 见胡青青迟迟未回应,尹明光急忙应声附和,「有什么事我都会帮忙醒寒的,你就不必担心了。」 「是吗?那你可要多看着点人家。」曹秀恩使了个眼色给尹明光后,又注意到了低着脸吃饭的胡青青,「醒寒啊,你怎么只尽吃白饭呢?别跟阿姨客气。」 说完,曹秀恩舀了一匙什锦炒菇至胡青青碗里。 「来,多吃菇类可以多补充多醣体,对女生身体很好。」曹秀恩语气热忱。 胡青青看着碗里热腾腾的炒菇,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其中有些泪水三三两两滴入了碗底。 目睹眼前这一切的曹秀恩整个人惊慌了,连忙问道:「醒寒,你怎么了?」 尹明光见状在旁缓颊,「醒寒她好像今天就有点不太舒服的样子。」 胡青青静静地放下手上的碗筷,胡乱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勉强堆出了个笑容。 「阿姨,我没事,我只是没办法吃香菇而已。」 兴许是从进屋之后的伤痛情绪积累至一个临界点,眼泪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又再度不争气落下,胡青青跃然起身,礼貌性地行了一个举躬礼,「阿姨,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语毕后,胡青青便仓皇地离开了这个家,这个曾经有着她温情回忆的家。 她实在再也无法忍受这个怪异的伤感氛围。 从曹秀恩舀给她什锦炒菇的那刻起,她才瞬间彻底认清了事实,这个女人不是她妈妈,千真万确。胡青青本身对饮食就挑嘴,生平最不能吃的东西就属菇类,而眼前的曹秀恩却浑然未知。 胡青青也觉得自己蠢得可怜,明明知道曹秀恩根本不是以前的那个曹秀恩了,她的心里竟还留着那一丁点希望,那个傻得可以的希望,希望曹秀恩还能够认出她,回心转意和她相认母女关係。 笑话,却也残忍。 胡青青行尸走肉地走在週末中午热闹的街上,街上的人声比方才来时还要更加鼎沸,可是这些都已经和她没关係了,她也毫无所谓,反正从头到尾她都不是隶属于这个时空的人。 她心里头不甘,不甘就这样沉没在这个时空,永永远远。 胡青青停在了她那间最爱的乐器行前,那里的橱窗总能给她心灵上些慰藉,她发现,上回看到的纯白直立式钢琴已不在橱窗里了,那里已摆上其它热门乐器。 而那张褪色的钢琴竞赛海报仍还在,静静地被张贴在橱窗角落。 胡青青瞇起眼,细看着那个海报里眼熟的音乐家,却依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二十一、 自从至尹明光家作客后,胡青青的意志一连消沉了好几天。 她没什么精神,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生活只能用浑浑噩噩来形容。 而她成为程醒寒之后所犯的头胀毛病,更是每下愈况,几乎每天都会上演,尤其是在夕阳西下之后,她头部不舒服的情况闹得更甚厉害,这对她现在的处境来说,完全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说也奇怪,这情况也不像是一般的偏头痛,就是一股闷胀在脑子里,让人完全无法思考,甚至是会夺走人的意识,有时候就连胡青青都会不晓得,毛病发作起的夜晚她是怎么度过的,像是她有时候会没自觉地吃起东西或写起学校功课,等她再度回神时,一整桶饼乾可能都被她吃完,功课完成了但字体却是潦草无比、错误百出。当然,她本来就不是个贪吃或是懒散的人。 她甚至会没来由地哭泣。 胡青青感觉,有时候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无论行为还是外表。 兴许这是待在这个世界太久所產生的后遗症吧,她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今天的傍晚就是如此。 夕阳无限好,只是照得胡青青几乎发晕。 胡青青一人默默地走进音乐教室里,她知道这里放学后几乎是乏人问津,没有什么人会过来。 今晚的她不打算那么早回去那栋公寓,回去了也只能是听张美勤在她耳边嘮叨,叫她念书之类的,她的脑仁儿已经够不舒服了,她可不想再自讨苦吃。 音乐教室的三角钢琴在夕照之下透散着一股迷人的光泽,只要单单看着钢琴,她的心好像都能受到它的陶冶和治癒。 胡青青坐在钢琴椅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琴盖,端详着黑白相间的琴键,每一只琴键都简直美得像是艺术品,让她迟迟捨不得按下第一个音。 当她决心要触摸琴键时,一道声音从她身后忽地传来。 「你在做什么?」 胡青青吓了一大跳,差点就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她转头一看,利舍德噗哧一笑,一派轻松地靠在音乐教室的后门上,似乎已待在那有段时间。 「是你?」看见他这样散漫不羈的样子,胡青青有些气恼,她刚才被吓到心脏都快砰出来了。 「不是我还会有谁。」利舍德嘴角憋着笑意,逕自走至三角钢琴边,一屁股同坐在胡青青那张钢琴椅所空出的空处之上,「在弹钢琴啊?你会弹?」 胡青青眉头一皱,「我会不会弹关你什么事,不过,为什么你会在这?」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吧,这里是音乐教室,音乐班的学生来这不是理所当然?」利舍德忿忿不平,像个受了气的小孩似的,「你既然都来了,露一手琴技给我看看吧。」 「我为什么。」胡青青撇过头,不太想理会他的请求。 「你确定你会弹?」利舍德挑着一边眉毛,脸凑近了胡青青。 「本姑娘我可是获得过英国皇家钢琴检定认证的。」胡青青稍稍推开了利舍德。 「那快秀一下,我洗耳恭听。」 胡青青仍是侧着脸,不打算逞了他的意,这个利舍德为科班出身,她才不愿自己的琴技在他面前被硬压下去,她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见胡青青迟迟未有动作,利舍德往她身子靠拢,为自己腾了适度的空间,接着逕自将纤长的十指往琴键上一伸,几道悠扬的琴声便回盪于被晚霞染红的音乐教室里,曲子的节奏先像是初雨般缓慢落下,再渐渐转为轻快,每个每个音符彷彿能都直达人心,传递出音乐本身最纯粹的美妙。 胡青青也被这行云流水般的乐声给震慑住了,她卸下防备,直视着专注于弹琴的利舍德,他的神情是如此认真,深邃的五官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更衬出他不为所知的那一面,迷人且极具魅惑。 利舍德的琴技的确是过人,才气更是逼人。 胡青青就这样不晓得凝视了他多久。 曲声接近结束之际,利舍德回望了一旁胡青青一眼,两人刚好四目交会,本来看得入迷的胡青青赶紧回避视线,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一下变得清醒。 「看够了没?我弹得怎么样?」利舍德双手赫然停下,嘴角藏不住笑意。 知道自己沉醉的模样被看见,胡青青脸颊一阵胀红,羞得什么都讲不出口,跃然起身后便想掉头离开。 利舍德叫住了胡青青,「要获得你一声称讚那么难啊?」 「无聊。」她微微转过头向利舍德瞅了一眼,潮红仍未从脸上散去。 说完,她便要走。 「你要去哪?」利舍德的拋问使得胡青青的脚步再度停了下来。 「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胡青青还是程醒寒的?」利舍德也起了身,直勾勾地看着胡青青,双眼被外头的天色映得晶亮生辉,「你不是说你找到了发现时空裂缝的方法,结果怎么样?」 利舍德没头没尾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后忍不住笑了出声,「啊,我怎么会问你这种蠢问题,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事情没成。」 那壶不开提那壶,说到这胡青青就有些气恼。 她双手抱胸,扯着嗓子道:「你还说呢,我明明都照着你说的去做了,为什么还是没用?」 「那就是你还未找到真正引发出裂缝的契机。」 胡青青又蹙起眉头,想不清事里的蹊蹺,她出事前最后一件做的事情就是吃了那罐里的药,上次看那麵店也早就关门大吉,不可能还会是时空裂缝的通道,难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引出裂缝? 利舍德又问:「那你做了那件事之后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例如看见幻象,或是时空短暂扭曲或变样之类的。」 被这么一问,那双怨恨的血红大眼霎时掠过胡青青脑海之中。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就只做了个奇怪的噩梦。」 这样回想起来,那个梦确实古怪,除了那个女人之外,竟连高芝娜都出现在同个梦里,虽然这可能是被白天日常生活所影响的成份比较大。 冷不防地,利舍德一隻握拳的手重重地打在另一隻手掌上,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应着实让胡青青吓了一大跳。 「这就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情一般,「有人说过,梦境也可能是平行世界的一个出口。」 「梦境?」胡青青满脸狐疑,不知不觉又踱步回至钢琴边。 「是的,例子族繁不及备载,例如有些人在现实生活中百思不解的疑问,竟最后在梦境里找到解答,那就是因为梦里可能存在着平行时空的出入口。」 利舍德讲解得头头是道,胡青青却听得半信半疑,「梦里?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搞错什么?我要怎么从梦中回去原本的世界?」 「当然不是要你从梦中回去,我只是要你仔细回想看看,你所梦见的梦境里,有没有任何相关的蛛丝马跡?那些都有很可能是让你回去的线索。」 那个梦境诡异到胡青青都不太敢去回想。 她只感受得到,楼梯上那个女人歪曲狰狞的表情之中,传递着无底般的痛苦和憎恨,那股力量彷彿能将人吞没。 胡青青暗暗摸着肩背在侧边的书包内侧,感觉到手心些微地出了汗水。 利舍德的面容突然严肃了起来,声音一沉,「你再想想看,如果梦中的提示还不够明显,那便多试几次。」 「是这样吗?」 利舍德凝视着湖青青,点了点头。 胡青青有些被利舍德的认真震住,不小心身子往后倾了一下,手掌压在了琴键上,钢琴自然发出了一片不和谐之音,流窜在他们俩之间。 二十二、 多亏遇到了利舍德,胡青青才想到上回一起和他从图书馆借的书差不多是该到期,要归还才可以了。 她出了音乐教室后,便隻身前往了图书馆。 可能是因为时间已晚,今天放学后的图书馆人潮依然不多,即便是一楼大厅,也只有寥寥几人,多数人都挤在阅览室,在那之中大部分人就只是将阅览室充当为自习室用罢了,真正在阅读的没有几个。 胡青青行至柜台边,将书交还给值柜的工读生,工读生刷了条码之后,堆出了一个客气笑容,「同学,这本书逾期了两天,第一天不跟你收滞纳金,但第二天开始要跟你收一天两元喔,麻烦。」 「不好意思。」 原来,书早就到期了,竟连发现都没发现,看来这些天自己真的过得魂不守舍。 胡青青不疑有它,觉得对方说得合情合理,便掏了钱缴纳。好在有在音乐教室碰到利舍德,不然这本书的归还不晓得还会拖得多久。 还完书,胡青青的返途上经过了一楼阅览室,她好奇地折了进去,想一探究竟这些晚归学子的自习样貌,没想到却一下子被里头的一座大书架给吸引了住。 上头陈列着各个学年度的校刊,遥想当年,她的图画作品也曾登上过校刊的一席版面,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她快速地扫过一眼,果不其然,架上只剩过去几期的校刊,其馀则是皆被各大报章杂志佔去了位置。 胡青青索性取了其中一本,才正要翻开来看之时,她发现身旁不远处有人矗立着,感觉像盯着她看,一股低沉沉的压力袭来,让她浑身不自在。 一转过头,一个女学生的背影飞快地往图书馆大门奔去。 胡青青没认清她的脸,但又总觉得这个身影很是可疑,似乎哪里见过。 她纳闷,便决定朝着相同方向跟了去。 女学生的脚程之快,一溜烟便转进教学大楼的长廊,胡青青拚了命地追赶,最后只看见她的影子消失在一旁的那座南北向旧大楼。 她有些心生害怕,这种时间怎么还会有人进入那栋大楼?未免也太不寻常。 胡青青挣扎了许久后,打算鼓起勇气,抱着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情,独自闯进那座已经几乎废弃的旧大楼。 一样的夕阳底下,胡青青脚下踏的也是相同的走廊,她调整呼息,一步一步向尽头的楼梯间迈去。 楼梯间的腥臭气息仍未散去,她往下一瞧,暗红色的水道沿着楼梯低淌而下,湿滚滚地,一点都无风乾的痕跡,胡青青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可偏偏这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不断地往上行。 她感觉到自己全身不停地在颤抖,悬着的心脏疯狂地在加速跳动,几乎让她快要窒息。 到了楼梯转弯处平台,她恐惧紧张的情绪涨至最高点,只见所有红色的液体从散落的束束乌丝上缓缓而下,而在那之上,是那双佈满鲜红血丝的双眼,怨恨地盯着她看。 又是那个倒躺在楼梯上的女人,穿着的是律山高中制服。 胡青青倒退了几步,下意识地往二楼看去,不出所料,高芝娜从夕色之下姍姍而出,睥睨着她。 「我,全都看到了。」 同样是那个诡譎的笑容。 胡青青才想要开口问,却发现喉咙怎么也挤不出半点声音,这时她又发现楼梯上的女学生竟开始齜牙裂嘴,口中传来阵阵奇怪的低吼,声音像是断了收讯的收音机,听也听不清。 她想仔细看她到底想说些什么,不料下一秒,女人的嘴剎那间竟成了个巨大的窟窿,鲜红的液体从中一涌而出,不偏不斜地往湖青青身上溅去,整个视线只剩腥红一片。 「哇啊啊啊—」 胡青青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昏暗的房间内。 又是做梦。 可是这个梦也太过于真实。 胡青青奋然撑起身子,发觉自己的心跳仍跳动地相当快。她完全吓坏了,被这个诡异的梦境。 她伸长手开了床头灯的开关,为幽暗的屋内点亮几丝光线,她缩起腿抱紧膝盖,怔怔地坐了好一段时间,才稍微从惊恐的情绪当中恢復。 凌晨的风从窗外透了进来,她打了个冷颤,感觉脸上沁来几抹凉意,她已经分不清楚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胡青青看着灯光下那罐睡前才吃过的药,呜咽地啜泣了起来。 她不想要再这样活下去。 为什么老天爷要给她如此难的考验,她原本就只想当个平凡人,过着普通的生活,现在她的人生已被摧残得面目全非,究竟她还要绝望几次,真相到底否还会有大白的那一天? 真相? 忽然,她脑袋闪过利舍德和她讲过的话,梦境也有可能是平行时空的出入口,要从梦中给的线索之中细细去推敲出解答,才能找出真正回去的方法。至于这个梦,已经是出现第二次了,而且都是在吃过这瓶药之后所產生的。 那利舍德的猜测理应是错不了了。 她跳下床,翻了翻程醒寒的书包,发现那本从图书馆的借来的书,还好端端地躺在那,她二话不说直接翻开封底,检查了借书卡上压印的日期,再去比对了手机萤幕上的时间。 她心一惊,今天恰好是书籍逾期的第二天。 二十三、 知道这件事实后,胡青青也睡不着了,待天色一亮,她便一大清早出了门,早餐连吃都没吃。 她到学校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刻飞奔至图书馆,目的地没有别的,就是一楼那间阅览室,当时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果不其然,阅览室里有着与梦里如出一辙的书架。 胡青青站在其之前,凭着仅剩的依稀印象,于大概的位置取下了其中一本校刊。 接着随手一翻,校刊便自然而然地停在了某页面上。 她瞪大双眼,那是篇校园的专题人物报导,上头标题几个斗大的字写着: 『律山高中跳高新星谢云曼,获得全国锦标赛冠军,为校争光』 专栏旁刊登的照片里,一个正值妙龄、留着一头齐刘海的女孩笑得灿烂,手中还握着一座金光熠熠的奖盃,与背景里操场上的蓝天白云相互辉映。 校刊从胡青青手中啪啦地跌落至地上,扬起了地毯上的细小灰尘和那图书馆才会出现的熟悉书卷气味。 这个女孩就是胡青青梦里那双血红之眼的主人。 她不敢置信自己的所见到的,也很难去联想照片里那个开朗的女孩竟然和梦里的那位竟是同一个人,到底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跟自己又有何关係,莫非真的是程醒寒害了她?那高芝娜的出现又从何解释? 她思绪顿时变得混乱。 胡青青下意识地转过头,往图书馆大门方向看去,什么人影也没有,之后她便依着梦里的路径,一样画葫芦地穿过一旁教学大楼的长廊,在尽头之处,转弯进入了那栋南北向旧大楼,再来就是一楼尾端的楼梯间。 不尽相同的是,虽然这个通往二楼的楼梯间素日里没什么人使用,但可能平常有一年级学生在打扫维护的缘故,整体还颇为乾净,地上更别说有什么暗红色的血跡,连滩水都没见着。 胡青青又自己一人踏上了楼梯,即使是在大白天里,她还是觉得这里有些阴森恐怖,毕竟人烟罕至,一个人走着走着还是会浑身不自觉发抖,连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当走至楼梯转弯处平台时,她脚步变得僵硬,心跳持续地加快,全身冷汗直冒,深怕自己又看见什么不愿意见到的画面。 霎时,一道女声从胡青青身后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回头一看,居然是尹明光。 看见是她,胡青青绷紧的身子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尹明光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她魂魄都差点飞走。 尹明光见状,赶紧上前搀扶胡青青,「醒寒,你还好吧?」 「我没事。」 胡青青故作坚定,一边扶着墙,一边受尹明光牵住,前脚才走个几步路,便马上重心不稳,差点惨摔在楼梯之上。 「你还说没事,要不要休息一下?」尹明光和胡青青一同坐在楼梯上,她轻拍了她微微出汗的背,好生安慰道:「醒寒,要不要我带你去趟保健室?你脸色看起来真的很不好。」 「我真的没事。」 「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几乎是没人在使用的旧大楼啊。」尹明光又问。 「我……?」胡青青一时语塞,不晓得从何开始解释起,还好她灵机一动,倒过来反问道:「不过,明光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么说起来,尹明光会出现在这里确实很可疑。 「我啊?」尹明光的手指了指她们身后的二楼,「我们学生会之后要办理活动,我负责来清点这边二楼还可以使用的课桌椅,想说趁着今天早自习没什么事,赶快来弄一弄。」 尹明光看着她,明眸里闪烁着疑问,「你整个人看起来真的很不好,真的没事?」 「嗯,我真的没事,休息一下就能好。」胡青青发觉她们坐着的阶梯恰巧就谢云曼在梦里出现的地方,一想到这她就不免打了个寒颤,她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支支吾吾道:「明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又嚥了口口水,「这个地方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尹明光的眼仁里闪过一丝惊悸,娇嫩的双唇瞬时紧闭,因而泛出惨白的色块。 「你知道什么事情对吧?你快告诉我。」 尹明光的表情里有种不可言喻的复杂,她似乎想提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明光,你不是把我当作朋友?如果是朋友,你就说啊。」她迟迟不回应,胡青青被逼得更加急了。 尹明光眼眶里打转着湿湿的水光,「难道你都忘记了?」 「我……。」 那双充满怨恨的血红大眼又无预警地在胡青青脑海里浮现,让她浑身不安。 「我不知道。」 「这里就是……。」尹明光的声音里镶着颤抖,模样看起来十分小心戒慎,「这里就是当初谢云曼发生意外的地方。」 听到这胡青青倏然背后一凉,全身上下每寸肌肤都翻起鸡皮疙瘩,双眼愣愣地看着地面。 尹明光察觉她不太对劲,双手环抱住了胡青青,「醒寒,若非你问起,我也很不愿意在你面前再提醒这件事,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但事情终究是过去了,你也要提起精神好好过活,我不知道你和谢云曼之间有过什么,但最后的判决已说了话,我也一直相信你,你的个性我是了解的。」 「那么高芝娜呢?」 尹明光听得一头雾水。 「我问你高芝娜呢?谢云曼的死和高芝娜有什么关联?」尹明光激动问道。 「关联?据我所知高芝娜和谢云曼生前毫无来往,两人理论上是完全不认识的关係啊,醒寒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这样问?」尹明光满脸疑问。 看尹明光的样子也不像骗人,她真的似乎是一无所知。 对于她三番两次的慰问胡青青已觉得有些烦躁,既然她都说了她不知道,那她再问下去也没有太大意义,现在的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让她感到发毛的地方。 胡青青吃力地撑起身子,准备转身离开,尹明光顺理成章地牵扶着她下楼,胡青青细想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离开这座楼梯,心里头乱诡异的。 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楼。 胡青青的注意力立刻被某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一楼楼梯旁的教室墙面上,掛立着相当大一面的全身镜,镜面上全是斑驳的痕跡和厚厚的灰尘。 胡青青看着镜中的倒映,明明自己各方面状态就真的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但却总觉得那个镜中人比从前的自己还要憔悴得多,看着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同时也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认不出自己了。 二十四、 回到教室后,胡青青花了好久的时间,情绪才稍微缓过来。 她满脑子都是刚才所发生的事。 其实利舍德说的话没有错,或许这个梦境真的是平行世界的出路口。从梦里发生的事情来看,刚好都正与现实生活不谋而合,她坚信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它真的在给予她某种提示。 只要能她掌握得住,她就有机会回到原本的那个自己,原来的那个时空。 现在就只剩高芝娜这道谜底了。 胡青青反覆思量着高芝娜这个人,越想越不对劲。 从她第一天回到学校起,高芝娜就与她针锋相对,那股仇劲彷彿就是要了她的命般,要不是这几天有尹明光护着,她早在学校不得立足。这也代表着,高芝娜与程醒寒,甚至是和谢云曼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利舍德与她说的没错,只要她从梦中的提示得到解答,解开这段过去,她就有机会诱发出那道时空裂缝。 胡青青灵光一现,觉得高芝娜这个名字好像在哪见过。 没错,就在那些日记里。 放学鐘声一响起,胡青青拉紧书包背带,拔腿以最快的速度衝回那栋公寓,这是她头一回这么归心似箭,连张美勤看到她那么早回家都直呼不可思议。 她关上房门,再度把书架上那厚厚一堆的日记全搬下来,挑了其中较早期的日记来看,果然不出所料,高芝娜确是佔去了不少篇幅。 那是国中时期的程醒寒。 - 『六月五号,天气晴 今天是天气非常好的一天 天气很热、太阳很耀眼 可是我的心情却不是如此 今天电脑课结束时 我放在教室外头鞋柜里的球鞋不见了 高芝娜她们看到我时一直偷笑 我就知道又是她们干得好事 我也不能反击 只能忍气吞声 穿着袜子到处去找我的鞋子 没有人愿意帮我 经过的人都用嘲笑的眼光看我 最后我终于在花圃里找到了 只是那双白色的鞋子都沾满了泥土 那是我好不容易存钱买到的新鞋 我回到教室后 下一节课早就已经迟到了 更惨的是,我发现我抽屉的课本全都不见 明明我动都没动过它们 老师骂我不认真不用心 转学过来成绩就已经跟不上 现在连课本带都不带 后来我在后面资源回收桶找到了那些课本 我讨厌这种被误会的感觉』 - 『六月十一号,天气晴 今天是难过的一天 下午第一节下课 高芝娜她们把我拉去高年级教室旁的走廊前 那边平时没什么学生会经过 更别说是老师了 她们全部人架着我一个 我就像马戏团里那些身不由己的动物 准备被看好戏 其中有学姊赏了我几个耳光 有人扯了我的头发 我根本完全不认识她们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要如此对我 带头的高芝娜甚至还助跑后朝着我的肚子飞踢 当下我感觉我整个腹部闷痛得快要昏过去 她们这帮人恶势力强大 根本不会有人会出手来救我 我也不敢和谁提起这件事情』 - 胡青青翻了翻程醒寒国中时写日记,发现她被高芝娜欺负得相当厉害,佔去了她日记不少的篇章,感觉得出她程醒寒非常痛苦绝望,却无从诉说起。胡青青阅读得太入迷,等她再回神时,她惊觉自己浑身发抖,久久不能自己。 也对,这种际遇任谁看了都不免会心疼,加上自己同为女性,同读律山高中,也再清楚不过高芝娜的为人,的确很容易达到共情。 她又翻开了高中时期程醒寒写的日记,虽然程醒寒好不容易读了名门私校,但却没能了断与高芝娜的孽缘,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捉弄,高芝娜是除了尹明光之外,第二个与程醒寒国高中都同班的。高一时期,因为尹明光和私校的缘故无形牵制了高芝娜,程醒寒肢体上受到的欺负明显减少了,可是一些手段像是针对、孤立,却依然存在她们俩之间,程醒寒仍旧过得相当煎熬。 胡青青无意间又翻到了几篇日记。 『…… 放学后我为了去拍考证照的照片 特地绕到了隔壁商圈熟识的店家弄 弄完了天也黑了 结束后我经过了一家看似是酒店的声色场所 我发现高芝娜从那里出来 还跟着一些男男女女 其中有些人身体上还刺龙刺凤的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于是躲起来偷看 他们一堆人溜进了旁边的防火巷 趁没人注意之下 他们拿出不知是什么东西 一股脑就往自己的鼻子猛塞 我看了有点害怕 就在我要逃跑时 不小心被高芝娜逮个正着 她和几个人就把我强行押进去巷内 他们身上都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高芝娜威胁我不准说出去今天所看到的一切 否则她会要我好看 不过她还有提到 如果我答应她不讲出去 她愿意和我进行一个秘密协定』 - 『…… 我出了校门 那些人就帮我强行带到那天的暗巷内 在高芝娜的指使之下 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 一个一个面露猥褻 开始对我上下其手 我明明没有说出去 他们为何还要对我这样 我拚了命地哭喊 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们怎么可以 我绝望地向高芝娜跪地求饶 向她发誓不会跟任何人讲 ……』 - 胡青青看不下去,愤然闔上日记本,全身颤抖,千头万绪涌入她的脑袋,竟又犯起她头部胀疼的毛病。 这个高芝娜不仅恶毒,根本就是个畜牲,她无法相信,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她在脑海里再度瞥见夕阳下那个可怕的梦境,憎恨的血红双眼、高芝娜脸上那诡异的笑容、还有那傲慢的眼神,究竟这些是在暗示什么讯息,为何又会跟谢云曼扯上关係。 讯息?谢云曼? 她记得,那个梦境终止之前,倒在地上的谢云曼曾张口想要向她说些什么,但声音却很模糊,以至于无法分辨得清楚。她闭上双眼,用尽全力地去回想她的嘴型。 她依稀看见,谢云曼想说的似乎是『復……仇……』二字。 二十五、 鐘声响遍整个被夕阳染红的校园,接踵而至的是校内各处窜起的喧哗嘻笑,放学总是一天当中学校最热闹的时段。 尹明光很快地就整理好自己的书包,来到胡青青的座位边。 「今天要一起回家吗?趁我还没有忙碌起来可以陪你的时候。」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家。」胡青青吊起双眼看了一下尹明光,又埋头继续收拾自己的物品。 尹明光苦笑,「又?」 「对,我可以自己回家。」 尹明光轻靠在胡青青的桌位旁,交叉着她制服裙底下细白的大长腿,「你不怕高芝娜在回家的路上又来找你麻烦?」 「如果怕那要怕到哪个时候?」 胡青青是很感激尹明光的热情相助是没错,但她也认为自己说得很对,总不能让尹明光陪着她到天荒地老。 她揹起书包,起身就要离开教室,「好了,我得先走了,待会我还有事情。」 也不等尹明光一起,她便一阵风似地消失在夕色之中。 胡青青回到公寓,已经是夜幕已深的事情了。 她小心翼翼开了大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惊动到他人。但当她从门缝看到客厅的灯还是点着时,她就知道今晚铁定又没完没了。 张美勤还没睡,坐定在客厅的沙发上。 胡青青刻意装作没见到,想就这么经过张美勤之时,仍却被她硬生生叫了住,「醒寒,今天你又上哪了?」 张美勤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但胡青青可以明显察觉得出她眉眼之间强忍着的怒气。 「没去哪,晚自习罢了。」胡青青的语气淡若水。 张美勤扬声道:「现在都几点了,你跟我说你没去哪,只是去晚自习而已,你要我怎么样相信你。」 依张美勤的个性和会走的套路,接下来她肯定会跟她吵,甚至是无理取闹。这几天入了夜后胡青青本来头就胀疼得厉害,根本禁不起张美勤这么一闹,此刻的胡青青只想赶快结束双方之间的过招,可无奈现下却好像没有什么其他适合的方法可以堵上张美勤的嘴。 「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是去晚自习。」语落,胡青青不由分说就要进房间。 张美勤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抓住胡青青的手,扯着嗓子道:「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被你呼咙?」 张美勤凑近往胡青青的制服嗅了嗅,露出了个锋利的眼神,「你这身上衣服是什么味道?怎么那么混杂难闻?你抽菸?」 胡青青用力地甩开她的手,否认道:「我没有。」 「那你身上到底为何有这种味道?」张美勤身子逼向胡青青,像是侦讯犯人那样,「今天是第几次了?我发现最近这几天你的行为就鬼鬼祟祟的,每天都晚归,你还不说你去了哪里?」 「可能是在路上沾到气味了吧,有些抽菸的路人烟味大。」 张美勤仍死咬着不放,「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说辞?」 「你到底想怎么样!」 胡青青再也克制不住体内满溢的不快,不自禁对着张美勤怒吼,此时的她头部的胀疼不舒服到一个高点,彷彿有数以万计的虫子死命地往她脑浆里鑽,她几乎没有心力再继续应付眼前这个死缠烂打的女人。 而张美勤一时之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和胡青青眼里的暴戾之气所震惊住,对话空白了好几秒。 「我只是担心你,程醒寒。」 「你就别瞎操心了,我真的没有怎么样。」她冰冷地瞅了一眼张美勤,「够了,我累了。」 胡青青逕自便往房间方向走去,原以为张美勤会就此打住,在她伸手要开门之前,张美勤又硬是叫住了她。 「程醒寒,等等。」 胡青青咬着牙强抑住的不快就要再次爆发,张美勤却淡淡地说道:「旁边的茶几上有你的药,记得睡前把它吃了,还有,你头发长了,该剪了。」 她没有回应,只随手抓了药袋,门一关就进了房间。 进房后的胡青青一个人坐定在窗前的书桌前,不发一语,夏夜里的几抹凉风穿过窗帘轻拂至她的脸上,却缓和不了脑内的浑沌思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甚至又记不太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她只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很糟糕,很不像自己。 胡青青默默低下头,端看着紧握在手中的药包,一丝胀痛又无预警地窜过脑袋。 她咬紧下唇,眼神一变,奋力地将那药一口气扔至黑漆漆的窗外,于此同时,视线刚好对到了书架上那排日记。 二十六、 日照的方向渐渐开始转变,阳光普照的午后校园感觉有些特别,像是即将隐隐躁动起来的氛围。 下课鐘声一响,班上的同学各奔东西,有人三三两两地成群结伴去福利社,也有人在走廊上聚在一块谈天说地,而胡青青则是倒头就趴睡,恣意地让窗边的日光晒在她半边脸上,其实她也不可能真正睡着,只是这么做好像能让她复杂的脑袋舒爽些,就像植物行光合作用那样。 才睡没多久,半掩的双眸之间,她隐约看见耀眼的阳光之中浮现出一团黑影。 她心一惊,乍然睁开眼,原来是尹明光。 尹明光俯着她那小巧嫩白的脸庞,笑盈盈地看着她。 「程醒寒同学,你要赖床多久啊?」 胡青青瞇起眼睛,懒懒地做了一个伸展,耳下的发丝有一大部分都贴在她的脸颊上。 尹明光看着觉得逗,「我说你啊,下节课是体育课,你怎么身上还穿着制服?待会就要上课了,你还不赶快去换体育服?」 被尹明光这么一讲,胡青青几乎都忘记下一节课是体育课。 她不像班上其他有些女生,会预先把体育服先穿在制服里面,体育短裤穿在制服裙下面,因为那样看起来实在滑稽,还好尹明光有来找她,不然她根本压根忘了要换体育服。 她看眼墙上的时鐘,再过不久就要上课了,是该快点去更衣。 胡青青往手提袋里东找西翻才好不容易找齐一套体育服,而尹明光倚在墙上看着这一切发生,「醒寒,你要不要我陪你去换衣服?」 她无奈地笑了一声,「是不用,难不成还要你帮忙我换?」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尹明光伸伸舌头,做了个淘气的鬼脸。 胡青青将体育服紧拥在怀里,没好气地看着尹明光,「下次再说吧,我先去换衣服了。」 「今天体育课在司令台前集合,我先去等你。」 胡青青起过身,一溜烟地从教室后门离开。 还好女生厕所离她们班距离不是很远,走一小段路便可到达。或许是快要接近上课时间,厕所里好像已经没什么人,胡青青没想太多,便选了尾间厕所进去,感觉那里头比较隐蔽,适合脱换衣服。 正她要解开制服扣子之际,她发现门外头有唏窸簌簌的交谈声,她停下手边动作,缓缓将耳朵靠在门上。 她纳闷,明明刚才厕所里就没有人,难道这些人是后来进来的? 她才要仔细听清楚外头的声音,一道冰凉刺骨的清水冷不防地从天而降,让她措手不及。 胡青青愤然甩开门,想弄清楚事情原委,却看见高芝娜一行人站在门外,得意洋洋。 「唉呀,瞧我这记性,我还以为这节下课是打扫时间,更没想到这间厕所里还有人哪。」高芝娜率先开口说话,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口气里充满挑衅和种种故意。 「这里面的确有脏东西,是该好好清理清理。」其中一个胖跟班咄咄逼人地附和,边讲还不忘轻蔑地瞧着胡青青。 胡青青怒视着这一帮乌合之眾,心里燃起熊熊无名烈火。 她咬紧牙根,脱口而出,「你们这群烂人。」 「你说什么?」另一名金发太妹跟班逼上前,随手便夺走了原本胡青青掛在门后掛衣鉤的体育服,「你有种再说一遍啊。」 胡青青伸手一挥,想要讨回自己的体育服,却什么也勾不着,衣服一下子又传到了胖女人的手中。 「你有本事就来拿啊。」胖跟班吱吱地笑着,脸上横肉还不停晃动。 高芝娜双手叉着腰,气势凌人,「终于给我逮到,平常有尹明光那个碍事的班长护着你,很了不起嘛,上次放学在操场上,还自己夹着尾巴逃走,你还真是不要脸啊。」 说着,她便向前抓紧胡青青的领子,「看看你,全身湿得像落汤鸡,我看待会你就这样去上体育课了,你不是很敢?杀人兇手。」 胡青青推开高芝娜,她踉蹌地往后跌在背后的小嘍囉身上。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水浸湿透的制服,从原本的纯白色转为接近透明,里头的内衣几乎是一览无遗,顿时觉得自己羞耻不堪。 「你在做什么?胆子真大啊你。」金发太妹一脸嚣张,边安抚着身边的高芝娜。 「看来她是欠教训。」胖妹一说完,便将胡青青的体育服丢进水槽上的水桶里,衣服眼睁睁一下子全都被桶里的水浸湿。 「看她有多会,这女的啊,就是贱!」高芝娜态度跋扈,还特地强调了最后面那个字眼。 胡青青死死地瞪着高芝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面目可憎的脸在胡青青眼里,开始慢慢扭曲变形,她那丑陋的笑声,彷彿化作成锐利的椎心刺般,一针一针狠狠地戳进她脑中的微血管,被引爆的痛楚瞬时鑽遍全身上下。 『啪—』一声,清亮的耳光落在了高芝娜一边脸上。 胡青青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红透的手掌,顿时感觉到有源源不绝的能量在其之上流动,这种畅快人心的感觉有如醍醐灌顶,是她从未曾体验过的。 两个跟班看着被打倒在地的高芝娜,错愕地面面相覷后,赶紧搀扶起她们的主子。 「高芝娜,难道你就不怕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程醒寒你这个臭婊子!」 起身过后的高芝娜面目变得更加兇残,那个样子简直就是想把胡青青给撕得稀巴烂,她本想动手反击,却不料被胡青青猛然抓住手腕,顺势又被赏了一个巴掌,另一边脸颊也留下了红红的指印。 胡青青笑得诡异,「你说清楚谁是臭婊子?」 「你彻底惹毛我了,看来我今天非给你个好好的教训不可。」 高芝娜一行人围起那间厕所,把胡青青逼至绝境,其中金发太妹本来也要向前出手甩胡青青一个耳光,没想到也被制伏,一下子摔在胖女人身上,双方人马开始你来我往地扭打起来,胡青青的力量意外地竟能与她们抗衡,缠斗了好一会儿,几个人乱轰轰的声音传遍了上课后静謐的走廊。 最后甚至引来了教官,教官来了之后,这场闹剧般的斗殴才画下句点。 胡青青和高芝娜那帮人被带去训导室,一行人站在办公室内,接受各方的公审。 「是程醒寒动手先打高芝娜的。」 「我们能作证!」 高芝娜的跟班们理所当然地你一句我一句护主,而高芝娜也没有间着,尽在教官和老师们面前示弱,装作一副自己很无辜的样子,人前人后的模样教人看了瞠目结舌。 其中一名教官抱着胸质问道:「真的是你先动手打人的吗?程醒寒。」 打从进训导室开始,无论是谁讯问,胡青青一个字也不肯供招,什么话都不说的她只恶狠狠地盯着高芝娜,眼神里全充满了悍戾之气。 「程醒寒啊,之前先是那桩案件,现在又换成了厕所内打架,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会无端生事的学生啊。」一旁坐在办公椅上的训导主任摇头叹气道。 「你再不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会可是会给予严惩,你到底讲不讲?坦白从宽。」教官仍坚持不懈地讯问。 当然,胡青青依旧保持缄默,眼里的仇恨未曾放下。 另外一名看起来较为资深的教官又道:「这样问下去不是办法,看来得叫她的家人来一趟学校才行了。」 二十七、 指令一下,几个处室人员随即东找西翻起学籍资料,准备拨电话联系。 张美勤没过多久后就到达了,脸上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见了训导室的教官及相关人员们,立刻低声下气到处赔不是,好像犯错的人才是她一样。 当然,场面弄得是一片尷尬。 「你家人既然来了,程醒寒,你总该可以讲讲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教官问道。 看胡青青站着僵硬得像根木头,板着一张脸一语不发,张美勤急得拍了一下她的肩,并在她耳边碎语,「快说啊!还愣在那做什么?」 胡青青仍是三缄其口,原本绷着的神情虽是稍微解开了,但泛红的眼眶里却添了些泪水,眼里蕴藏着一言难尽的悲戚。 「快说吧!你家长都在这了,你不说我们没有办法好好地处理完这件事。」训导主任求好心切道。 依旧是无声。 又再经过三番两次的询问,事情仍毫无任何进展,胡青青始终倔着性子,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卡在中间的张美勤途中甚至还慌了,一直没来由地跟各方人马道歉,使得办公室内整团乱糟糟的。 最后位阶大的那位教官决定给予胡青青一支小过作为惩戒,高芝娜其馀等人则是处以警告。 张美勤因为判决结果而感到十分羞赧,头低得更低了,整个身体都几乎都是弯着,脸完全不敢见人,事情处理完毕后立刻仓皇地带走胡青青,也不管剩下的几节课有没有上完,东西拿了拿后就上了车走人。 离开学校时,太阳照射的光线更斜了,遥远的天空中缀着几片厚厚的乌云,感觉像是有地方已经下雨。 车内的气氛也像那云层里的水气,全都凝结。 胡青青望着车窗外奔驰的景色,心情倒是平復不少,但眼利的她很快就发现,她们不是在通往那栋公寓的路上,而是条有些陌生却带着似曾相识之感的道路。 她似乎瞬间联想到什么,惊恐问道:「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张美勤沉默不语,看了一眼后照镜里的胡青青后,视线马上又回归于前方,双眼有些黯淡无神。 胡青青用力地捶了一下后座椅垫,越发觉得不妙,这条路径、这个方向,绝对错不了。 不出几分鐘的时间,车子便停下了,和胡青青预想的如出一辙,她们停在了『周身心科诊所』那栋矮房前面。 张美勤拉了胡青青下车,即使她百般不愿意,她也知道现下的自己已成为了瓮中之鱉,逃不了的,她只能放弃挣扎,任由张美勤摆布。 原来,张美勤早就事先预约好今日的约诊。 「没有用的。」 这是胡青青进入诊间前最后一句跟张美勤说的话。 这次一样,张美勤送了胡青青进去之后,一个人便先行回避,独自离开诊间。 一看到胡青青,周抒评笑脸盈盈的,模样神清气爽地,像是早在恭候她的蒞临。 「你好啊,醒寒,又见面了。」 胡青青没有多做回应,只沉着脸,一个字也不说。 周抒评似乎也不以为意,笑容在她脸上不曾离去,「醒寒,最近好吗?像是学校啊,还是有没有什么任何事情想与我分享的,我都很乐意倾听。」 胡青青撇过脸,借鉴于上次的经验,她很明白眼前的周抒评接下来会如何应付她。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苦衷,你愿意和我分享看看吗。」 周抒评的眸子里流淌着真挚的目光,热诚且殷勤,若是一般人看了想必都一五一十招了。 胡青青迟迟没有回话,倒是周抒评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其实有时候啊,生活里与其他人些衝突是在所难免的,连医生我也是,但有时候先冷静下来你会发现……。」 「周医生。」 胡青青打断了周抒评的发言,但她仍并没任何不快,反而双眼像是突然亮了起来,一副预备好洗耳恭听的样子,「可以先请你跟我分享看看上次你说你会准备的研究吗?关于平行世界的部分,你答应我的,我想听。」 周抒评顿时有些错愕,感觉没有预料到胡青青会有此等发言。 见她一时之间没有开口,胡青青便冷冷地笑了,笑容里尽是讽刺,「你没准备吗?」 周抒评的回答有些吃螺丝,却面不改色,「我……因为最近病患比较多,所以比较忙碌些……。」 「你是没有准备还是根本不相信我?」听见『病患』二字,胡青青的眼里又被勾起了一抹无名焰火,「你说医生和病人要建立在互信之上,但我怎么觉得你从来都没相信过我,说来说去,我也只不过是你眾多客人的其中之一,就照你所熟知的处理流程应付应付就行了,是吧?」 「不是的,醒寒请你听我先说……。」 不等周抒评解释完,她又插了话:「现在你一定无条件认为我就是一名爱到处惹事的叛逆青少年吧?」 「当然不是……。」 看得出来周抒评勉强地在赔笑,可气势强盛的胡青青仍不给她任何说话的馀地。 「不是什么?」胡青青嘴角掛着冰冷冷的笑意,默默地吐了一句,「不是程醒寒。」 「你说什么?」周抒评听得没头没尾的。 「如果我说我不是程醒寒,你信不信?」胡青青低下脸色,口中发出的声音让人感到战慄不安,「我确实不是程醒寒,我其实是一位叫做胡青青的女人,你信吗?」 一丝惊愕在周抒评眼底闪过,虽然微乎其微,但却十分清晰。 「我早就猜到你不会相信。」胡青青陡然而起,没有打算再继续待下去,「既然你不相信我,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听你继续讲下去,这样只是浪费你和其他病患宝贵的时间。」 本来周抒评匆匆忙忙地还想说些什么的,但胡青青连听都没听,一转身打开诊间的门拂袖而去。 离开诊间后的胡青青也完全不理会张美勤,一个人逕自走出诊所外,静静地在车旁候着,反倒是张美勤后来进了诊间与周抒评面谈了好一会儿才肯出来。 等张美勤与医生谈完、拿完药籤上的药,已经是好一阵子以后的事了。 从上车起,张美勤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异。 车内沉寂了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对话。 半响,张美勤打破了这份沉默。 「醒寒,我知道你在学校受委屈了,我都知道。」张美勤的口气里有些抽噎,脸上黯然神伤,「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没事,慢慢来吧!」 胡青青不懂张美勤想表达什么,此时此刻的她也不愿再去多想。 她靠躺在后座椅上,什么话也没说,只呆呆看着窗外天空里层层馀暉当中悄悄冒出头的斑斕晚霞,不自觉回想起了今天一整天所发生的事情。 一道熟悉的胀痛感如电流般窜过脑门。 她半举起她的手,掌心内微晕开的胀红随着心内残悬着的那股惊动仍未完全消散去。 驾驶座张美勤忽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待会回家后你就先好好休息,今天你也累了。」 胡青青牢牢地握紧手掌,眼神里掠过一丝尖锐的锋芒,「不了,今天我下午有几节课都没上到,我想回去自习室自习,补个进度也好。」 「不好吧,今天你应该累坏了,还是回家吧。」张美勤满脸担心。 胡青青撇头看向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色映在她半边脸上,和另一边阴鬱的侧脸成了奇怪的对比,她幽幽道来:「我想我还是去趟自习室好了,不仅是因为课没上到,最近班导师也说我成绩落下了,这样对三年级和之后的升学考可不好。」 张美勤一听见考试这两字便像被施了咒,一个字也没再吭声,只任由胡青青说的那样,让她回去学校自习便是。 二十八、 昨夜的胡青青依然是无眠。 翌日,她便一大清早出门,前往学校。 当胡青青进入律山高中之时,她一眼就发现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聚集在川堂,全都像是在抢着围观布告栏上的某一个东西,不时还伴随着指指点点,让她匪夷所思。 她忍不住好奇,也一同凑上前,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学生与学生的缝隙之间,她看见了布告栏上密密层层地张贴着许多照片,仔细一瞧,那不是普通的照片,而是像被跟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是高芝娜。 而那些照片被眾学生们前仆后继抢着观看的原因是,照片里的高芝娜出现的地点都为某一家酒店附近,其中照片有拍到她跟着一群龙蛇混杂的人出入酒店的,也有拍到她吞云吐雾的。 令人最目瞪口呆的是,高芝娜甚至还被拍到和那群人在暗巷里鬼鬼祟祟地在吸着某样东西,眼看着像是根吸管。 这些照片是利用各种不同角度取景的,手法乾脆俐落且稳定,不是高芝娜身边熟悉的人是无法拍出这些照片的。 胡青青愣愣地看着这些照片,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直到有人默默地在她身后拍了她一下肩膀,她这才回神。 转头一看,是尹明光。 「醒寒,你还好吗?」 尹明光的面庞就如高掛在天空中的晨阳,温暖且明亮,彷彿是世界上所有正向能量的匯集地。 胡青青半掩的双唇滑过一丝颤抖,但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勉强一笑,「没事,我很好。」 「是吗?」 尹明光似乎是察觉到胡青青脸上的不对劲,她扫过一眼布告栏上的照片后勾起胡青青的手臂,「这些照片虽然不知道是谁贴在这的,内容也让人诧异,但不管怎么样这都不甘我们的事,自会有人去定夺,我们就别跟着凑热闹,好吗?」 「是啊,这些照片真是奇怪。」胡青青嘴里虽这么说,但视线仍紧盯着那些布告栏上的照片不放。 忽然之间,一声响亮的哨音传来,一下子制止了现场沸沸扬扬的躁动。 原来这回是教官来了。 他举起红色的交通指挥棒,作势要驱逐围观的学生们,「你们还不回去教室!在这混做什么?再不走每个人放学后留下来做爱校服务!」 成堆的学生们没几秒时间就被赶得鸟兽散,但胡青青仍停留在原地,目光迟迟无法从那些照片抽离。 趁着教官忙着撕照片还没再度开口骂人之前,在旁见状的尹明光又拉了拉胡青青制服的袖子,小声急促地于她耳边提醒:「醒寒!你怎么了?快走了!待会教官又要生气了。」 胡青青意会到现场只剩她和尹明光,这才一愣一愣地跟着走人。 回教室的路途上,尹明光像是察觉到了胡青青恍惚的模样,小心翼翼问道:「你真的没事?你还在想高芝娜的事情吗?」 胡青青摇头,眼神里有些飘忽不定。 「不过昨天你真的吓到我了,你跟高芝娜她们几个到底怎么了?」尹明光问道。 「没什么事,吵架罢了,你也知道她。」 这般欲盖弥彰的解释自是满足不了尹明光,她紧追问:「所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是她们几个又再欺负你吗?早知道我就该跟你一起去换体育服的。」 「我真的没事。」 此刻的胡青青心乱如麻,不愿再多听尹明光嘮叨,所以口气稍微大了些,尹明光听了这句话后便悻悻然住嘴。 她不欲再提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不过明光你平常都那么早到学校的吗?」 今天的胡青青是因为彻夜睡不好,才想说刻意提早来学校,没想到尹明光居然也已经到校,当方才她在川堂看到她出现时确实有点讶异。 「这个嘛……。」 尹明光从提袋中拿出一卷画纸,打开后向胡青青说明:「今天我本来早点来是想掛这张海报的,但现在好像有点不适合。」 那是一张图文并茂的手绘海报,上头几个少女字体斗大地写着,『律山高中仲夏夜之梦晚会』。 尹明光瞇起笑眼,像极了两枚弯弯的银牙,「说到这个,醒寒你要不要来参加?这是我们学生会本学年度的盛事,下礼拜四当天晚上会邀请许多社团来表演,还有好玩的活动,因为你算是我的亲友团,我可以让你免费入场,还可以安排摇滚区给你。」 看尹明光讲得兴致高昂,胡青青只是苦笑。 现在的她可没有什么心思去参加什么晚会。 「再说吧!」 到了教室后的胡青青,视线便停驻在了高芝娜空着的位置上,心里总是不得安寧。 果不其然,那个座位空了接下来的一整天,高芝娜后来一整天都没进教室。虽然没人见过她的人影,却有人传闻,照片的事跡曝光,高芝娜被勒令再也不能来学校了。 那些照片在胡青青脑海里仍歷歷在目,或许是因为亲眼看过程醒寒的手写日记,她看到那些照片的当下简直是怵目惊心,日记的内容活灵活现地一扫而过在她脑里,那种逼真的实感使她心情难以平復。 胡青青一整天都在思考,那些照片到底是谁放在公布栏上的?那看起来不像是恶作剧,反而像是蓄意而为,究竟是谁要这么置高芝娜于死地?这个校园内还有哪个人如此恨高芝娜。 这份疑问存在她心里,直到夕阳西下后都仍未散去。 二十九、 放学后的胡青青独自走在学校内,整个人心绪乱糟糟的。 当走出学校大门时,她看见高芝娜的身影就佇立在门外,彷彿早就在期待胡青青的到来。 橘色的残阳落在高芝娜的脸上,在她脸上刻下诡异的阴影,就如同那个梦境里出现的她那样。 她知道自己没法闪避,这次不管怎么样都得正面迎击了。 高芝娜的笑容凄厉,「是你干的吧?程醒寒。」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高芝娜的眼神变得更加利索,「布告栏照片的都是你干的吧?这个学校除了我身边那几个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事,她们当然是不会说出去,接下来便就是你了,只有你全盘知道我的事情,你敢说照片不是你偷拍的,你敢说我被学校退学的事情和你一点干係都没?你这个贱女人!」 她笑了几声后,一步一步逼向胡青青,「其实我昨天和教官说得也没有错,明明就是你先动手的,谁不知道你是心存报復,想想我以前还曾帮助过你,你这忘恩负义的傢伙竟敢干出这种下三滥的偷拍勾当。」 帮忙?任凭胡青青怎么想,高芝娜都不会是和『帮助人』画上等号的角色。 胡青青冰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自己有本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连你常出入的地方都不晓得,我是要怎么做出那些拍照之事,你怎么又可以随便怪在别人头上?」 高芝娜恶狠狠地盯着胡青青,「你少在哪边给我假装了,谁说你不知道?你分明一切都知道。」 「我不知道。」 「你别再骗了,那时候你什么都看到了,你这厚脸皮的傢伙。」高芝娜被胡青青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给激怒到,面容变得更加狰狞。 胡青青坚持否认,「我真的完全不知道。」 「不要脸的东西!」 高芝娜此刻再也遏止不住体内的怒火,说完,手掌便要往胡青青的脸上搧去。 反应灵敏的胡青青一手抓住了高芝娜的手腕,她抵抗的力气远比自己想像的大,这点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两人的手就此在空中僵持不下。 「你翅膀硬了,程醒寒。」高芝娜咬牙切齿,仍然是不肯退让。 高芝娜越是用力,胡青青越是不屈不挠地抵御。 看着高芝娜渐渐扭曲变形的脸,胡青青的脑海里便自动回想起昨日厕所里发生的事情,心中那股莫名的畅快之感又再度暗暗涌现。 「我问过你这个问题吧?」胡青青的眼神一转,力量变得更为强大,「你就不怕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 胡青青嘴角微微一颤,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你是该害怕。」 语落,胡青青手腕全力一推,高芝娜一时不敌此股力量,整个人往后摔倒在地。 胡青青缓缓地走向前,夕阳下的黑影将倒在地上的高芝娜完全淹没。 她吊着愤怒的目光看着胡青青,「可笑,我看该感到害怕的人是你才对,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 胡青青蹲下,捲曲着身子,表情在暮色里看起来诡异之中带点阴森,「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劝你最好收手,谁知道会不会有更惨的事情会发生。」 高芝娜双眼一怔,被她口气里的胁迫之气震摄住,霎时间什么话也吐不出口。 胡青青的手指轻轻地滑过高芝娜的脸颊,「趁可以逃跑的时候快逃,到时逃不了你可别后悔。」 「你疯了。」 高芝娜狼狈地撑起身子,怏怏不平地打量了胡青青全身上下后,便掉头一怒走人。 金红的落日之下,胡青青一人徒留在原地。 「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是该轮到你了。」 三十、 自公佈栏照片曝光事件之后,高芝娜就真的再也没出现过校园,也不曾再找过胡青青。 更加奇怪的是,无论胡青青睡前再怎么吃那罐药锭,那个诡异的梦境也未曾再出现过,梦里的一切都像是船过水无痕,再也寻不着任何痕跡。 因此,胡青青的内心泛起一阵空虚,高芝娜人都已经消失了,她也无法再去执行梦里谢云曼口中所谓的復仇,而究竟照片那件事情是谁做的,在她心中仍是个谜,她只知道,她好像距离那道裂缝越来越远了。 没有激动,她内心却是异常的平静,平静到不可思议。 有时候她感觉,这个时空的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慢到她几乎忘记这个世界还在转动。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偶尔她甚至还会忘记自己,那个她拚了命想找回的,胡青青的身分,整个人像是突然失去了生活的重心。 或许这是待在这个时空太久的后遗症,和每每夕阳出现时就头胀的毛病一样。 放学后她喜欢一个人待在操场,少了高芝娜之后,周围对她的异样眼光和风口浪尖似乎渐渐也跟着减少,这让她暗暗感到庆幸,至少在她头胀发作需要独自散心时,不会再有间杂人等干扰她。 这天傍晚,她坐在操场前的司令台上,孤身一人欣赏放课后操场上的风景。 那是她最新发现的秘密基地,因为司令台不大又位处稍远,所以每到下课时都不太会有人去光顾它,她能够一人完全佔有这片属于她的小小一席之地,这也是只有她才能明白的小确幸。 胡青青看着一望无垠的操场看得入神,都没发现身后有人悄悄而至,直到那个人叫住了她,她才恍过来。 「你在这干嘛?胡青青。」 听到这调皮的声音,她就知道是利舍德来了。 她瞅了一眼利舍德,「没做什么。」 「哈哈,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又没什么进展。」利舍德一屁股也跟着坐了下来,与胡青青比着肩,「不过我说你,你是不是太早放弃了?」 提到这胡青青就满腹怨气,她撇着嘴道:「我都照着你说的去做了,可是我最近竟然连梦都梦不到,你的法子到底靠不靠谱啊?」 「那就奇怪了。」利舍德挑着一边眉,轻摸着自己的下巴,似是陷入了沉思,「那就是表示,还有其他平行世界的出入口。」 「你的意思是又要找过?你是不是在耍我啊?我可倦了。」胡青青一副不领情的模样说道。 利舍德一双制服裤大长腿在台边晃呀晃的,「看样子是了,我可能需要再去图书馆八楼翻翻文献研究。」 胡青青本来还想继续挖苦他的,但一颗在地上奔驰的篮球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一颗出界的篮球从球场快速地滚到了操场的跑道之上,原以为它会无止尽地驰向更遥远的彼方,没想到一隻纤细的白腿突然出现,一脚即时止住了像是匹脱韁野马的篮球,篮球一下子便动也不动。 没有多久,一个人高马大穿着校队篮球衣的男子追着到了跑道上。 胡青青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许堤。 纤纤细腿的主人弯了腰欲拾起那颗球,长卷的马尾披住了她大半边侧脸,胡青青觉得此人的身影十分熟悉。她从司令台下蹦了下来,想要看得更清楚女人的庐山真面目。 她捡起了篮球,递给了许堤,在落阳的照耀之下,她微仰的面庞闪闪动人,说话时绑得半高的马尾彷彿被赋予了生命般,不时雀跃地跳动着。 胡青青双眼一怔,发觉站在许堤身旁的,竟是尹明光。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块,站了好一段时间。 胡青青呆愣愣地目睹这一切发生,看得恍神。 「胡青青!你在看什么?」 她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利舍德跟过来了,若不是他叫醒了她,她不知道还会呆多久。 「没看什么。」即便嘴上是这么说,胡青青的目光仍未曾离开过他们两。 「你很奇怪喔。」利舍德俯下身,故意将头靠向胡青青的肩膀,利用眼角的馀光观看她脸上表情的变化,「明明就有什么,还不快说。」 胡青青瞥了一眼利舍德,气哼哼道:「好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她吞了一口口水,怔怔地看着同一个方向,「是不是男生都会欣赏像她那样的女生?」 利舍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经意问道:「你说那个学生会的尹明光?」 胡青青没有回话,只点点头。 「这个嘛。」利舍德侧过脸,在胡青青的耳边细声道:「说实话,我比较欣赏像你这样的女生。」 胡青青听到这话顷刻感到搧情肉麻,愤愤地推开利舍德的头。 她斜瞪着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无聊。」 语毕,胡青青便掉头走人,也不管留在原地错愕不已的利舍德。 回公寓的路上,胡青青满脑子都是尹明光和许堤站在一起的画面,久久不能散去。 他们刚刚之间到底谈论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为什么站在一起那么久?胡青青在心中做了无数次的揣测。 恍惚之间,她不自觉又停在了她最爱的那间乐器行前,再度被透明的展示橱窗所吸引,这次里头摆着的是座黑色的直立式钢琴,在温暖的灯光照耀之下,钢琴外围罩着一层绚烂的光圈,看起来活像是个典则俊雅的男人。 可在那层玻璃之前,除了那张在角落褪色得更厉害的海报之外,她还看到了自己。 那个形影相弔的自己。 她伸手往脑后捲起自己仅有耳下长度的短发,勉勉强强地绑起了一小搓低低的马尾,脖子上还乱糟糟地散着一束一束的发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的这个样子看起来都有些彆扭。 她索性双手一撒,所有的头发又立刻恢復到了原位,只是看起来比原本更加凌乱罢了。 三十一、 週四傍晚,律山高中的校园内充斥着一股隐隐约约的骚动。 大约从最后一节课起,学校的活动中心就开始有舞台工程的相关人员进进出出,进行晚会活动舞台相关的硬体设置及测试,会场里头每发出的任何一道声音,无一不牵动着教室内每位莘莘学子们躁动的心,他们大都希望能快点结束课程,直奔会场。 下课鐘一响,校内蓄势待发已久的火热气氛立即引爆。 在大家都抢着前往活动中心前排队候位的时候,胡青青则是完全心如止水,只自顾自的收拾书包,准备一人去操场上散心。 「醒寒!今天晚上有『学生会仲夏夜之梦晚会』,记得要来喔!」 专注于整理书包的胡青青完全没注意到尹明光的到来,她半坐在胡青青前座的桌上,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胡青青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再看看吧,我待会还有点事情。」 其实她口中的事情也算不上是什么事情,纯粹就只是散散步罢了,只是她本来就没有很喜欢嘈杂的场所,所以索性用它拿来做不想去的藉口。 「不能再看看,事情忙完了再过来也可以。」尹明光递了一枚类似识别证的东西至胡青青桌上,笑盈盈道:「喏,有了这个你待会进会场后就可以直接从旁边的贵宾通道通行,到时候来找我,我直接帮你安排至摇滚区的位置,免费。」 胡青青拾起识别证,透明的塑胶套里放着一张纸,上头写着:『律山高中学生会工作证』。 所以,是所有的学生会干部和人员都会有这张工作证吗? 胡青青内心晃过一丝悸动,埋藏在内心深处已久的嚮往和憧憬倏然被唤醒。 「这件事你要帮我保密哦!」尹明光眨了单边眼睛,夕阳下波光粼粼的光芒她在眼眸闭合间闪动着。 「那么,今天晚上所有学生会的人都会去?我带着这枚识别证不会太怪异?」胡青青试探性问道,脑海里缓缓浮现一个男人脸廓的雏型。 「你今晚就是我的贵宾,人到就行,别想那么多,学生会的人都很友善的。」 胡青青紧紧握着那枚识别证,呆呆地直视前方,内心不自觉开始动摇。 身为学生会干部的一员,尹明光必须先离开前往活动中心准备,因此便落下了胡青青一人。 她孤身走在校园里,难掩心里头的蠢蠢欲动,她仔细回想,这好像是她头一回参加学校晚会,从过去高中时期开始,她好像就没参加过什么类似的晚会或是社团活动,虽然说以前律山高中的活动没有像现在如此繁盛。 当然,让她如此骚动不安的原因不仅仅这一个,还有那个不断隐隐出现在她脑里的人影。 约莫向晚的时候,胡青青独行至活动中心正门前,当她看见大排长龙的人潮时,她感到有些揣揣不安,毕竟大部分的人都是成群结伴来看晚会的,只有她是形单影隻,尹明光此时又不在她的身边,第一次参加的她难免会有些紧张。 轰隆隆的背景音乐随着五光十色的灯光从活动中心的气窗穿透出,每一个重低音音符狠狠直击学生们的心脏,成为将场外气氛点燃的引信,胡青青的心情也慢慢被这股汹涌的热情感染,不安的感觉也渐渐随之被覆盖过去。 轮到她进场时,活动中心的内场也差不多被填满了人,一个同样也掛着识别证的学生会人员打量了胡青青全身上下后,便引导她走上位于一旁用红龙围起的特殊通道,这举动也顿时吸引来了不少称羡的眼光,使得胡青青有些暗暗得意。 这条贵宾通道其实是通往舞台侧梯的,目测是给学生会工作人员和表演者上台使用,当胡青青走至尽头之际,尹明光早就在舞台旁候着,她一见着她便兴高采烈地舞动双手,热忱欢迎胡青青的蒞临。 「你终于来了,事情忙完了?」尹明光在她耳边大喊着,若不这么做,一般讲话的音量实在难与现场轰天雷动般的音乐声匹敌。 胡青青尷尬地点点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跟我来。」 尹明光勾起胡青青的手臂,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红龙,来到了离舞台前方最靠近的区域,那里应该就是尹明光口中所谓的摇滚区。 「这里离音响比较近,可能要忍耐偶尔的爆音,如果你会冷,我在后台有备薄外套,你要穿再跟我说就行,我去拿。」因为离音乐声更加靠近,尹明光在她耳侧嘶吼的声音又更大声了。 「你不会再走了吧?」胡青青问。 「目前不会,我负责的前置工作都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尹明光笑瞇瞇地说着,舞台上流转的光束照在她的面庞上,使她看起来更为娇俏可人。 胡青青发现,尹明光整个人的妆扮和方才早些在教室时完全不同了,她小巧标緻的脸上略略上了淡妆,身上穿着一袭白领黑素色的连身裙,低调却又不失大方,和马尾系上的黑蕾丝蝴蝶结相互辉映着。 这种光鲜亮丽模样的尹明光无论是看几次,她都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三十二、 「大家晚安。」 忽然之间,一名男性主持人宏亮的声音赫然划破整个会场,整场的鼓譟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律山高中仲夏夜之梦晚会,你们准备好了吗?」 现场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主持人声音再度的出现将现场氛围掀至最高点,在眾人们热烈的鼓动之下,迎来了今晚台上第一组表演者,街舞社的开场表演。 街舞社算是律山高中标志性的社团,舞蹈算是十分有水准,表演可以用精采绝伦来形容,他们的出现让场内不到几秒鐘的时间内达到沸点,自然博得满堂喝采。 但这些舞台表演胡青青看着看着,一开始还觉得新奇,但接连几个表演下来,很快地她就有点感官麻痺,视线也不由自主地从台上飘移。 她目光里所寻的找的,都是那个在她脑里徘徊已久的身影。 「谢谢跆拳社带来的精彩演出,下一组是我们今晚特别准备的舞台,是由我们律山高中获奖无数、战力所向披靡的篮球校队特别准备的表演,让我们有请律山高中篮球校队!」 胡青青一听到篮球校队这个关键词,眼睛马上便亮了起来,这时的舞台瞬时就像有磁力般,将她的注意力即刻吸了过去。 她引颈期盼的这一刻终于来临,舞台上,篮球校队的选手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登场,引来了台下万千少女的尖叫声,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站在队形中心的篮球校队队长许提,高人一等的他俯瞰眾人的英姿,简直是气宇非凡。 音乐一下,校队选手们开始随着节奏舞动着手中的篮球,动作俐落炫目,而不管表演再精彩,欢呼声再喧哗,入了胡青青眼里的,只有许堤。 看着台上许堤的表演,胡青青脑里不禁泛起过去她和许堤的种种回忆,他们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那只原本套牢在她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如今台上和台下之间好像成为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她只能以一名台下观眾的身分,默默地与他搭起那仅剩的连结。 在胡青青还深陷回忆之旅时,音乐譁然而止,原来台上的表演已落幕了,这才将她唤醒过来。 「真不愧是律山高中的篮球校队,各个操起球来都威风凛凛,让我们再次把掌声送给他们!」主持人说话圆滑大方,引来台下掌声不断,但到这里还没完,他又紧锣密鼓地进行续访,「听说篮球校队里有位大人物,是促成今晚活动的最大功臣,我们的学生会会长是哪位?麻烦请留步。」 许堤往前站了一步,向眾人挥手示意,此举又再度引起暴风般地疯狂尖叫,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可能还会以为是哪位巨星大驾光临了。 主持人很清楚明白许堤校内的高人气,很识相地又再来来回回的访了几个问题,反应可想而知,皆是相当热烈。 「好的,相信只有我在台上访会长,台下的粉丝们一定觉得不过癮,现在我们要进行本日晚会的中场活动,你们将会有机会上台来与会长互动,你们是不是准备好了?」 一听到有机会上台与许堤近距离接触,大部分的女学生们都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呼声,当然也有部分的人感到有些害羞和迟疑,但大家爱慕许堤的情怀从结果论上来看,其实都是一样的。 虽然明知道这样很蠢,胡青青在台下也不自觉暗暗期待了起来,自己有没有可能会是那个幸运儿。 主持人清了清喉咙,开口拉回现场稍微失控的秩序,「大家请稍安勿躁,容我解释一下游戏规则,待会我们要进行的是简单的社交舞大赛,我们会先有请会长示范一次舞步,然后再请几组男女同学俩俩上台,一同竞争比赛的最后赢家,评审会由台下的各位来担任,票选最高的那一组就是今晚的舞王舞后,还可以获得福利社提供的好康礼券!」 这一席发言又引起了台下的轩然大波,台下的学生们无一不是在交头接耳地纷纷讨论。 尹明光的手肘偷偷地靠了一下胡青青,朝她拋了个淘气的眼神,手指还往台上比划了一番,似乎对比赛很感兴趣。 胡青青尷尬一笑,没有多做回应。 「好啦!我知道你们很迫不及待想上台了,在那之前,我们会长还需要先找一个女伴来一起示范舞步才可以,会长麻烦请到台前来,选出现场你想共同合作的伙伴。」 许堤如白马王子降临般,默默地走到了台边,探头探脑地寻找今晚将有幸与他共舞的公主。 紧张刺激的奏乐一下,现场的灯光倏然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霓虹灯光开始不安分地到处流窜,七彩的光束层层叠叠地佈满了每一隅,也投射在眾少女们殷切盼望的脸上,构成了一幅奇异的图画。 许堤经过好一会儿的左顾右盼之后,视线往胡青青这边定了下来。 她内心一惊,该不会真的是自己? 明知道机率如沧海一粟般渺茫,她仍抱持着那一丁点的希望,不愿放弃。 也许她能在被选到的这一刻,诱发出那道裂缝,穿越回原本属于她的时空,找回从前的那个许堤和自己。 她祈求着。 在陷入沉思之际,舞台上悬掛着的镁光灯突然一亮,「啪—」一声地打在胡青青身上,她整个人呆站在光圈的范围里,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是好。 一个箭步,许堤便帅气敏捷地跳下舞台,朝着胡青青的方向走去,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彷彿在告诉她,今晚她将就是那位天选之人。 许堤向着她伸出了手,胡青青才要以相同动作回应邀请,另一隻纤纤玉手便悄然搭在了许堤那宽厚的手掌之上。 胡青青全身一颤,转头一看,手的主人居然是尹明光。 许堤最后停在了尹明光面前,含情脉脉问道:「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明光?」 尹明光在许堤面前就像是朵含苞待放的水仙花,轻轻地点了头。 「那我们走吧。」 全场的观眾好像都为这对看似天造地设的佳偶动容,随即激起了滔天巨浪般的欢呼,尹明光在许堤的引领之下,踏着雀跃的脚步向舞台走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回首看着胡青青,口里振振有词地说着她读不懂的唇语,表情尽是幸福洋溢。 两人携手离开了观眾区,耀眼的灯光也随着他们一起离开,只剩胡青青一人待在昏暗的原地。 胡青青怔怔地直视着镁光灯下的尹明光和许堤,觉得格外刺眼,互动亲暱的俩人在强烈的光照之下,渐渐地晕开成好几个身影,同时鼓噪起来的伴乐,一声一声地震进她的耳道里,脑膜里的微血管几乎就好像要爆开,那种压迫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 胡青青扶着额,狼狈不堪地低首穿越人群。 最终她停在了人群稀少的会场后方空地,才得以稍微喘口气, 她再度回过头,看向前方的舞台,台上两人笑得开怀,她的眼里闪过一道锋芒,然后毅然决然转过身,决定要离开晚会现场。 胡青青才伸手要握住活动中心大门门把之际,一隻男人的手赫然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那么快就要走啦?晚会的高潮才要开始呢。」 利舍德悠然自得地倚在后门旁的墙上,笑笑地看着胡青青。 「不用你管。」胡青青甩开手,瞅了一眼利舍德。 「怎么啦你?」 「我有点不太舒服。」 利舍德察觉到胡青青脸色有点不太对劲,「要不要我陪你去趟保健室,今晚有晚会活动,或许保健室还开着。」 「没关係,我先回去休息就好了。」 「真的不用?」利舍德仍然穷追不捨地问。 胡青青一手挡住利舍德,脸色低了下来,「不用,我真的没什么大碍,我该走了。」 语毕,她转身离开,但才没走几步路又回过头来,指着利舍德,「别跟过来,好好替我享受剩下的晚会。」 胡青青步履蹣跚地出了活动中心,才发觉夜幕已深,和刚才来时的天色已完全不相同。 她回首,色彩斑斕的光线和吵吵嚷嚷的音乐从活动中心本体的外缘不断渗透出,看得她心中有点闷闷的,酸酸的。 原来舞会跟她想像中的一点都不相同,完全不有趣。 她拔下颈上的那枚通行证,将之牢牢地握紧在手心里,一丝疼痛又冷不丁地窜过她的脑门。 胡青青松开手,仔细地端看着那张被揉得发烂的识别证,顿时感到自己的思绪相当混乱,随后,她便狠狠地把它扔在地上,没有犹豫。 识别证落在地上时没有发出理应该出现的撞击声响,她低头查看,发现原来它掉在了一团黑黑乾乾的不明物体之上。 胡青青蹲下身子,伸手一摸,是一团杂草和树枝混成的乾草堆,一堆一堆地像小山般的草堆绵延至比邻于活动中心旁的停车棚下,她推测,这些草堆应该是负责外扫区的学生们打扫和除草完后因为懒得清理,而堆积下来的產物。 她抬头看了今晚校园的夜空,没有半点星子,也听不见任何蝉鸣鸟叫。 三十三、 昨夜的胡青青仍然是无眠。 一大清早,胡青青便出了门去学校。 当她抵达至教室时,班上还没有几个人,她随手将书包掛在桌缘,入座后便一口气趴在桌上,以自己最熟悉的姿势。 早晨的太阳暖洋洋的,热度不太会咬人,她轻轻地闭上双眼,侧露出半边脸颊,让光线透过窗户直接照耀在她脸上,虽然这可能会使她睡不太着,至少如此做可以暂时让自己脑袋获得休息,也难怪人们常说闭目养神,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才趴下没有多久,透过眼皮,她感到在一片和煦的日光中出现一道黑影。 她有种直觉,那是她现在不太愿意见到的那个人。 对方俯下身来,在胡青青额头前轻吹了一口气,吓得胡青青乍然睁开眼。 只见利舍德背对她靠在教室的外墙上,一脸不太正经地在猛盯着胡青青,他眼睛笑嘻嘻的,好像很以此为乐。 「无聊。」这下胡青青整头埋在双臂里,阻隔了外界所有的光线。 「我是来关心你的,你怎么那么无情啊。」利舍德口气里有些不甘愿。 「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关心人的。」胡青青的脸庞仍紧紧盖在手臂之上,不肯转过头来。 「那你昨天回家休息后有没有好些,昨天看你那个样子,很莫名让人担心欸。」 「有有有,託你的福好多了。」胡青青半举着靠窗边的那隻手,在空中挥了挥,示意要利舍德离开,脸却未曾抬起来过。 利舍德又再次弯下腰,口气里有点撒娇,「还是说你就是喜欢故意让我担心?」 胡青青气得一下子抬起头来,凌乱的头发散在她的脸上,在发丝与发丝之间,她不小心和利舍德对到了眼。 他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底下晶透得彷彿要出水似的。 「无聊!」 在胡青青的脑袋瓜重得又要下坠之际,利舍德赶紧插了嘴,「你知道吗?昨天还好你提早离开晚会,活动中心旁发生了火灾。」 胡青青原本惺忪的双眼忽然一震,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情那样,身体内的倦意舜时消失得荡然无存。 「那有人伤亡吗?」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吓得发楞。 利舍德见了胡青青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嘴角强忍住笑意,「还好昨晚的火势不大,在火苗延烧进活动中心侧门前,很快地就被发现扑灭,没有任何人受伤。」 胡青青仍然是惊魂未定,怔怔地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像是还未回神般,只直愣愣地看着远方某处。 利舍德看着恍神的胡青青觉得有趣,意犹未尽又继续道:「听说是有人将还燃着的菸蒂丢在了一大团的乾草堆里,位置刚好就在活动中心旁停车棚下的侧门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昨晚天气也算乾燥,火就这么顺势烧起来了,不过呢,这火也来得蹊蹺,而且哪刚好来的那么多乾草堆。」 「是啊,哪能那么刚好。」胡青青好不容易回魂,话声里还带着些许的颤音。 「所以说啊,大家都推测是有人蓄意而为,还有人说是挟怨报復。」 「嗯……,是吗?」胡青青勉强堆出一个笑容,接着便跃然起身,一阵风地从教室后门溜出去。 胡青青迅疾快速地奔驰在走廊上,也顾不了他人异样的眼光,现在的她一心只想确定心中的那个人是否平安无恙。 拜託,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情。 她的步伐后来停在了走廊的尽头的教室,里头的学生有的三五成群地在聊天,有的则是在温书,或是在做早自习的准备,在那之中有个高挑魁梧的男人身影,跨坐在桌上,嘻嘻哈哈地在与身旁的大伙儿玩闹。 半响,其中有一人发现胡青青站在教室外痴痴地望着,便暗暗地拍了男人的肩膀,下巴向外头点了点,「欸,许堤,你好像有外找。」 许堤的目光朝胡青青的方向拋了过来,一见到她,他眼里的嫌恶便表露无疑,表现出一副弃之如敝屣的姿态。 「没事,别理她。」 说完,许堤又继续和身旁几个好友们打闹,没有打算要理胡青青的意思。 胡青青的眼角湿漉漉的,一滴泪却都流不出来。 太好了,幸好许堤毫发无伤,看起来都好好的,她在心中这么暗自庆幸着。 昨日晚会所歷经的事,记忆犹新地一一掠过在她脑海里,只是离开晚会后所发生的事,又好像已经记不太清了,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像是被上了一层马赛克般,她只知道,当她听见利舍德这么跟她说火灾的事时,她立刻就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说不太上来。 她越发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她却毫无能力去控制。 当胡青青还在沉浸于悲伤情绪之时,一道强而有力的力量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走。 是利舍德。 一样是那散发着浅色光泽的头发,一样是修长的背影,一样是不顾一切地在前头牵引着胡青青,就和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两人停在了顶楼。 「你这个人就那么没有自尊心吗?」 利舍德眺望着遥远的彼方,如果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会先是那座校园内唯一南北向的旧大楼。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个学生会会长啊,他都这样对待你了,你为什么会那么执迷不悟?我不懂。」 「你不懂,我也不懂。」这时一道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她原本就细微的声音,却带不走她的绝望和难过。 明明就知道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许堤了,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是认不清事实,屡屡栽进那无谓的回圈里,是不是只因为自己太过愚昧?别说是利舍德不懂,就连她自己都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很让人心疼。」 「你说什么?」 「没什么。」屋顶上的强风扬起了利舍德的头发,使胡青青不太能够藉由侧脸来判断他的情绪。 利舍德双手插进制服裤的口袋里,眺望的视线稍微往旁转偏了些,有些漫不经意道:「对了,你明天週末有没有空?」 「怎么了?」 「我想邀你去趟游乐园。」 去游乐园,这个回答是胡青青压根想都没想过的,她有些惊喜。 「为什么这么突然?」胡青青问。 「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说,是你一直想知道的事。」 「是什么事情非得去游乐园讲不可?你可别跟我说是为了要满足你自己的私慾。」胡青青打趣道,心情这时也好了一些。 「嗯,应该算是吧。」利舍德总算正视了胡青青,他的双眸像玻璃珠一闪一闪的,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容,「反正你明天去了就知道。」 远方响起清澈的鐘声,回盪在校内每栋建筑之间,那是早自习开始的鐘声。 三十四、 週六一早,胡青青和利舍德约在学校附近的公车站牌,打算一起搭车去游乐园。 其实刚开始胡青青还在犹豫要不要赴这个约,一来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去人多嘈杂的地方,二来她也懒得向张美勤解释和报备要去哪里,可是她后来又想了想,过去这段时间以来,利舍德的确帮了他不少的忙,不答应他的请求好像也说不太过去,那么便乾脆成全他的心愿,也算是谢了他一直以来的相助。 胡青青今天比较早先到了公车站,利舍德一见到了她,表情有些目瞪口呆,直呼她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胡青青,今天你是不是有特别精心打扮,看起来跟平常很不同喔。」 胡青青听了他的话脸颊一下子转为緋红,「哪有,别乱说。」 提到这她就有点失落。 今天胡青青确实起了一个大早装扮自己,毕竟机会难得,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可以去游乐园,妆点一下自己让自己心情好些也是不错,无奈程醒寒的衣橱里也没什么别緻好看的衣服,更别说是化妆品,所以忙来忙去最后弄出来的成果好像也跟平常朴素的模样相去不远,利舍德能看出她的用心,她感到相当意外。 「我觉得现在的你倒是比晚会当天的尹明光还亮眼。」利舍德噘着嘴,一副不太正经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所言真假。 胡青青作势出拳,没好气道:「别胡诌了你,小心我现在马上回家,你自己去。」 两人打打闹闹之际,公车也默默到站,他们上了车后循了一个靠后的双人座,胡青青让了窗户边的位置给利舍德,自己则是坐在走道边,还不忘笑称自己很有淑女风度。 可能是因为起了一大早,利舍德上了车就犯睏想打算补眠,没有想继续与她聊天的意思,胡青青认为这样也不错,落得她耳根子清静。 公车慢慢驶向郊区,外头的风景也从原本城市的钢筋水泥大楼渐渐转成乡野间的依山傍水。 虽然是坐在走道位,但窗外的风景还是能够清晰入眼,胡青青独自欣赏着窗外的好山好水,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从小到大去游乐园玩的经验是屈指可数,没什么机会来玩,不仅如此,她又想起更多小时候的画面和片段,很多回忆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知道那时候的日子很纯真快乐,没有什么过多的烦恼,当然后来慢慢长大后的生活也不是不好,毕竟这是每个人必经的过程,她很庆幸自己在充满爱和关怀原生家庭之下成长茁壮,但想到这,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也说不太出个所以然。 车子行驶了约莫一个鐘头,终于到达了游乐园。 週末的游乐园人潮拥挤,还未入园就能听见里头衝破云霄的喧闹不断传出,当中混杂了人群的嬉笑声、尖叫声、欢乐的背景音乐还有设施发出的引擎声,听了感觉心情随时都要起飞。 因为正值週末,几乎每项游乐设施排队的人龙都非常长,胡青青和利舍德两人只不过才玩了几项设施,一个上午和中午的时光便这么溜走了,让他们觉得不太过癮。 好不容易他们才肯稍微坐来下休息。 「利舍德你真的不点东西来吃?我请客喔!」胡青青手拿着一个热狗堡,故意在利舍德面前大肆比划。 坐在双人坐对座的利舍德翻了个白眼,做了乾呕的动作,「你别再讲了,我快吐了。」 因为利舍德睡眠本来不太够,又猛然连续坐了海盗船、自由落体和云霄飞车等几个刺激指数相当高的游乐设施,所以闹得身体不太舒服,一点吃东西的食慾都全无。 聪明的胡青青清楚明白自己的胆子有几两重,所以事实上她只玩了双人座的碰碰车后便收手,其馀时间则是在游乐设施底下看利舍德的戏,当然也包含了现在他闹噁心的戏码。 「那你下午该怎么办?我可不理你喔。」胡青青咬了一口麵包,嘴角还沾到了一大滴鲜红的番茄酱。 「我休息一下应该就没关係,行的。」利舍德苍白的脸搭配这句话看起来完全没有说服力。 胡青青又吸了口气泡饮料,「都几岁了还不了解自己的身体,别勉强了,顶多就放你在这,我自己去玩没关係。」 「就跟你讲我行。」利舍德忽然朝着胡青青伸出手,害她以为他生气要揍人,没想到他的手最后轻轻地停在了胡青青的嘴角上,动作温柔地替她拭去嘴角上那看起来滑稽的番茄酱,「你才几岁了,吃相这么难看。」 胡青青双颊一阵涨红,心跳莫名地加快,「比你大一轮,怎么样?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啦。」 「我当然会,不然待会要如何展示要给你看的东西?」 听到这里,胡青青霎时间才想到利舍德昨天跟她说过的话,他好像有什么话非得在游乐园说才行,这也是他们今天来游乐园的目的,早上因为过得太开心,她差点就忘记了这件事。 幸好,利舍德休息了一会儿后,整个人的状态有比较好,脸上也恢復了原有的血色。 而利舍德口中所说的东西,指的是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 「你叫我来游乐园,就只是要我跟你一起坐旋转木马?」胡青青面带诧异地指着眼前的旋转木马。 「文献上有记载,有人坐了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后,竟然进行了短暂的时空之旅回到过去,所以这里很可能是平行时空的出入口,你难道不想试试?」 胡青青听得半信半疑,自从上次的梦境事件失败后,她就对利舍德的推测有所保留,也不再抱持任何期待,只是坐个旋转木马而已要怎么能穿越时空,又不是坐时光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但现下好像也别无他法,自称平行时空研究专家的利舍德都这么开口说了,她也只能姑且一试。 走在前头的利舍德突然转头,发丝摆动间的光泽在午后的太阳下还是一样那么醒目,「如果你待会真的回到你原本的时空了,千万别回头看,要记得喔。」 利舍德眼睛笑瞇瞇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胡青青的心里却有些酸楚。 相比其它炙手可热的游乐设施,旋转木马的人潮就显得有些寂寥,一轮的时间里还有大半座位是空的。 他们面前的这座旋转木马比一般的还要大,金碧辉煌的马戏团棚子上缀着大大小小璀璨绚丽的宝石,其间还装饰着不同图案的镶金图腾,在纯白底色上看起来更为耀眼夺目,并与里头的灯光交织出一幅灿烂鲜明的景象。 上了旋转木马后,利舍德在胡青青面前弯下腰来,做了个像是泊车小弟的姿势,比着一辆马车道:「来,我的公主这边请,这是你专属的位置,通往平行时空的对号车厢。」 胡青青不领情地呿了一声,蹦地跳上一隻棕色的马,「少肉麻,我偏要骑马回去。」 利舍德抖抖肩,逕自跃上了前头一匹白驹。 音乐响起,棚子底下的底盘开始转动,木马们上上下下地奔跑了起来。 胡青青双手拉着韁绳之馀,目光瞥见了身旁镜子里的倒映,周围镶着花朵的镜子里,存在的仍然是那个始终看不惯的短发女孩,那个不熟悉的自己。她探头想往前看看镜中前方利舍德的侧脸,却什么也照不着。 她只好看着利舍德的背影,独自骑完这趟旅程。 看着他的身影,胡青青不自觉又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大部分都是她成为程醒寒以后的事,她的心态从一开始的强烈抗拒,一直到现在的淡然以待,不由得惊叹自己居然有如此大的转变,应该是说,有时候她连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 当然她也想到了很多利舍德的事情,好险也因为有他的出现,在这个浩瀚又陌生的时空里,还有那么一个人能支持自已。 音乐声渐渐退去,木马们也都陆续回到了原地,胡青青也是。 利舍德回眸凝望着胡青青,笑笑说着:「请问一下,我现在身后坐的这位是胡青青还是程醒寒?」 「你的法子又再次失灵了。」胡青青莞尔。 「唉呀,穿越时空失败了,真是。」利舍德搔搔自己耳边茶褐色的鬓发。 不,託利舍德的福,今天自已的的确确重温了一趟回忆之旅。 利舍德身手矫健地跳下了马,默默走至胡青青身边,他伸出手,手心向上,「我不是说有话要跟你说吗?」 光彩夺目的光线照耀在他的五官之上,使其更加深邃动人,配着在身后金光灿灿的背景,利舍德看起来真的像是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 「这句话我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说,于是我决定,如果你今天之后成功回去了你原本的时空,我就会永远把它摆在心底,如果你失败了,我便会把它诚实地告诉你。」 「嗯,你失败了。」 利舍德仰着头脉脉含情地看着木马上的胡青青,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胡青青怔怔地望着利舍德,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彷彿她的世界活生生地暂停了一秒鐘,就那么一秒鐘,分毫不差。 随后,她脑海里掠过了曾经在她那右手无名指上的璀璨光芒。 利舍德是个外在条件佳,古道热肠且富有幽默感的人,一般人很难不为之所动,可是她不是一般人,她跟他来自不同空,这段恋情注定是无法善终。 而且,在另一个时空里,还有一个正等着她的人。 胡青青惊得急忙抽回手,粗着声音道:「不行,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这么一喊,周围的游客顿时皆以异样的眼光往胡青青身上猛瞧。 她自觉害臊不堪,一个箭步跳下马,也不管眾人的目光,便从旋转木马上飞奔离开。 等胡青青回过神,再度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旋转木马时,利舍德已悄然消失,那座棕色木马旁的花朵镜子里,依旧是空空荡荡。 「是啊,你跟我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三十五、 週末假期结束,週一的低气压随之铺天盖地地袭来。 明明是一週的开始,却叫人总提不起劲来,这点不管是从学生时期还是到了出社会,都未曾改变过,这是胡青青深刻的体悟。 星期一的上课时间感觉度秒如年,好不容易才等到放学的鐘声响起,胡青青便以最迅速的速度,整理好书包准备赶快离开这呆坐了一整天的教室。 「醒寒,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读书,晚会现在已告一段落,我终于稍微有点空陪你了。」尹明光兴致盎然地说着。 因为胡青青专注于收拾,完全没注意到尹明光凑上前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待会有事。」 看到尹明光那张脸庞,她就想起晚会舞台的事情,心里一阵闷。 自从上週的仲夏夜之梦晚会后,她只要看见尹明光,就觉得浑身不太对劲,也开始不自觉回避她,这股感觉就像是同极的磁铁相遇般,怪异且格格不入。 尹明光垂丧着脸,「这样子啊,我本来想说可以一起去图书馆自习的,好可惜喔,不过这样也好,刚好晚点我预约了图书馆八楼的讨论室,因为还要跟会长讨论上週晚会结案和后续宣传的部分,一起去了我可能也只能自习个一两小时就需要离开了,对你会有些不好意思。」 听到这胡青青眼眸子一亮,「你说的是学生会会长?」 「是啊,我待会约了许堤两人一起讨论晚会的事。」 「是吗。」 胡青青表面故作镇定,但心底却掀起了一道波澜。 知道尹明光和许堤有约,胡青青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来,而且这份在意的力道有点超乎她的想像,她的一整颗心脏空悬在那,脑中无限想像起了他们俩各种单处一室的画面,原来盘旋在她心头的抑闷随之更加剧烈。 「好吧,那醒寒你有事的话我就不再打扰你了,我也差不多该出发了,你路上小心。」 尹明光转身才要走,又硬是被胡青青叫了住,「那个,我……。」 「怎么了吗?要是你回心转意的话,我走之前都还来得及喔。」尹明光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两座小桥。 胡青青脸上掠过些许尷尬,欲言又止。 「没事,你走吧。」她喉咙梗了半响,最后只吐出这几个字。 尹明光不以为意,依然是笑盈盈地,和胡青青挥手道别后,蹦蹦跳跳地离开教室。 她还是目送她离开了。 归途上,胡青青整路都心神不寧,她始终不明白,自己对尹明光和许堤的在乎为何会如此强烈,他们俩在舞台上腻在一起的身影在她脑海里不段回放,一幕一幕刺激着她,这些画面就像是锐利的椎心刺般往她心脏直直捅去,使她整个人随时都会崩塌。 这种感觉让她慌得害怕。 更别说是今晚他俩的相约,她已经无法再想像下去。 胡青青像隻无头苍蝇,六神无主地徘徊在偌大的校园内,她想离开,可双脚却不听使唤,像是穿上了受诅咒的红舞鞋似的,不停来回地兜兜转转,彷彿怎么样走都走不到校门口。 恍惚之间,她好像撞到了什么。 猛然一抬头,发现一双清明澄澈的眸子正与她四目相会。 是利舍德。 又一个她感到尷尬的人。 可胡青青知道,现在的她完全没多馀的心思再去应付他。 她低着头,想就这么从利舍德身边开溜,没曾想手腕就被这么抓住,「你怎么了,为什么看到我就想逃走?」 「没怎么了,是你想多了。」 「你在躲我?」利舍德目光烁烁,像是片受了惊动的湖面。 「没这回事,我只是刚好有些……事情,得先走了。」 「你先别走。」胡青青的手腕被握得更牢。 利舍德是个聪明之人,上週游乐园的事情她立场也表明得很清楚,相信他是能够理解的。不是她过于决绝,而是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再与他谈下去,可依照这个样子看来,他好像是不太领情。 胡青青越是想从中挣脱,利舍德便越发用力,「你想怎么样?」 「我有事想跟你说。」 胡青青皱着眉头,散发出一丝丝不耐烦之气,心里纳闷,究竟他还有什么话未完,非得要搞得这样神经兮兮。 「如果你还有话说,快说便是。」 「我是有话跟你说没错,不过……。」利舍德此刻才愿意放手,原本绷着的身子也一下子松懈了下来,「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 胡青青感觉自己又被耍了,正要开口表达不满之际,利舍德抢了先道:「今天晚上七点鐘,图书馆八楼老地方见,我会在那里准备好等你,记住,一定要来,那里会有你想知道的所有一切。」 不晓得利舍德这回又会变出什么把戏。 可为何偏偏是那里?又恰好是今天晚上?他又有什么话还要非得等到那个时候才能说? 「再看看吧。」胡青青故作镇定地回答。 落阳之下,利舍德那如雕刻般的深邃五官被夕色映得有些诡譎,「不来你会后悔的,之前所有你不得其解的,想弄清楚的,今晚都会为你揭开。」 他的重申又让胡青青霎时间陷入了沉思,等她再度回神之时,利舍德已一阵风似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十六、 像是冥冥之中注定那样,胡青青还是不自觉地来到了图书馆前的椰林之下。 朝巍耸的图书馆大楼望去,深蓝的夜幕底下,櫛比鳞次的玻璃窗里已零零星星地点起了灯盏,那片亮度就像是有规律般,越往高楼层越是递减,最后逐渐消散至顶楼上的静謐夜色之中。 胡青青看向遥远的八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来由的忐忑。 电梯「叮—」的打开,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八楼的寧静,一样是那股熟悉的书卷味道、放眼望去一样是没有什么人,就跟第一次和利舍德来的时候那样,只是今天窗外的天色沉了些。 胡青青迈开步伐往八楼深处走去,行径间皮鞋与地毯摩擦所发出的声响,大肆地回盪在这寂静的空间中,显得特别清楚,这也使她分外紧张,更加地小心翼翼。 她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感到不安,或许今天只有她独自前来,她才会这般紧张。 走了良响,胡青青终于到了八号走道,那里就是利舍德口中所谓的老地方,也是她之前泪洒书上的地方。 胡青青扫视过架上陈列的书册,一本一本都是科幻相关的主题,其中不乏理论类的、小说类的,也还有怪谈类的,她随手取了一册书,那本关于百慕达軼事的大集。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她随意地翻了几页,没想到马上便被里头的内容吸引了进去,无形当中使她紧绷的神经松泛了不少。 她总觉得这恣意放松的感觉好像在哪里似曾相识。 不知沉浸于书海多久,等她再度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七点超过一刻,利舍德仍然是未出现。 从之前每次相约的经验来看,利舍德不太像是会迟到的人,而且这时间都已经超过这么久了,连个人的影子都还没见到,难不成是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故?想到这胡青青就有点慌,但愿别有什么事情才好。 她往走书架外的走廊上探头探脑地望了望,除了空无一人的阅读桌外,什么也没有,室内只剩微乎其微的空调声,吹得她浑身发寒,心里头的不安又再度浮现。 隐隐约约,她看见走廊底的扇室内窗里边灯火稀疏,像是有人在那。 那是图书馆的讨论室,高楼层每层楼都会附设几间,平常可出借给律山高中学生或社团使用。 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胡青青踏着惴惴不安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接近那扇窗户。朦胧之间,可以看见里头有一男一女的身影,他们面对面站着,靠得很近,感觉似是在说些什么话,男生的身高相当地高,他微微地頷着下巴,视线定在了女方身上。 胡青青才要靠近看个清楚,那个女的猝不及防地一个踮起脚尖,吻在了对方的唇上,男方一开始有些讶异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但没一会儿便也交融其中,以环绕住女生的腰肢作为回应。 两人吻得难分难捨,胡青青虽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内心却有股不太妙的预感。 在胡青青想要更凑上前一步之际,女人的动作乍时停了下来,好像是察觉到了窗外的不对劲,她一个转头,恰巧与站在外面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胡青青四目相交。 胡青青没办法相信眼里所看见的,那女人是尹明光,而她身旁站着的,是她今晚说要见的学生会会长,许堤。 尹明光被看到之后,丝毫也不感到害臊,只自顾自地依偎在许堤的胸膛之内,瑟瑟得意地看着胡青青,嘴角掛着谜样的笑容,像是在昭告世人,这个男人只属于她。 而这个微笑,和当初在小吃摊出事前在尹明光脸上所见到的如出一辙。 直击这一幕的胡青青整个人惊诧不已,一下子不晓得如何反应,等她回过神欲上前问个明白之时,窗内的百叶窗无预警「唰—」地落下,顿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 只留胡青青一人错愕地站在窗外。 尹明光为何要这么做?到底她是存何居心?她那意气扬扬的模样又是怎么一回事? 许堤和尹明光两人火热交织的画面在胡青青脑内不断拨放,一幕一幕地刺激着她大脑内的每根神经,让她头疼欲裂。胡青青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开,羞赧难堪的气氛縈绕在她周围的空气里,每分每秒都快让她窒息得喘不过气,甚至难过到连等电梯都没办法等,最后只能狼狈地从一旁的逃生梯下楼。 不晓得走了多久,胡青青才好不容易出了图书馆,夏日夜晚里的清风徐徐拂过她脸庞,夹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却怎么也吹不散她脑里的千头万绪。 胡青青想试图釐清一切,但内心的混沌和熊熊升起的无名烈火佔去了她身体的中心,无论如何试都不得其解,这股感异常失控的强烈,强烈到她都有些畏惧。 尹明光,她究竟是谁? 三十七、 推开房间门,胡青青瘫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纠缠在脑袋内的那份胀痛仍未曾消散。 今晚的事已经在她脑里上演了无数遍。 她伸手摸进书包内那道内衬的裂缝里,取出了那罐药罐子,在手中来回反覆地端看着。 这一切的一切,确实是从这罐尹明光给的药锭起的源头,她就是吃了莫名其妙的药才开始有了这些光怪陆离的遭遇,可是这个中道理又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像是利舍德说的那样?这是引发平行时空的关键介质?但为何她吃了又吃,依然迟迟回不去原有的世界里? 尹明光那抹可疑的微笑又毫无防备地掠过她的脑仁。 她转开药罐的盖子,因为罐内的药锭数已所剩无几,要搆也很难搆得着,胡青青索性地横倒瓶身,想把药锭给倒出来,可偏偏她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其中一颗药锭扑通掉落了在地面上,咕咚地滚进书桌下某处。 胡青青整个人伏在地上,面朝着桌下搜索,想找出那颗不见的药锭。 没曾想到,胡青青药锭没找着,却瞥见了桌子底下的一个奇怪铁盒。 她取出了盒子,仔细地拍掉表面沾染上的灰尘,盒身透出了原有斑驳的顏色,她吃力地打开密合过紧的盒盖后,里头只静静地躺了一本笔记本。 胡青青小心翼翼地翻开,惊地发现那居然是之前一直寻不着,程醒寒最近一年的日记。 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程醒寒在这边的日记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撰写,而原本工整的字跡,在这里竟都变成歪歪斜斜的,令人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 『…… 我讨厌我现在的自己 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我几乎每个晚上都不能入睡 我不知道我最近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体内有另一个人在操控着我那样 它没有打算放过我 一直逼着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就在今天 我选择了和高芝娜进行了秘密协定 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 『…… 我好害怕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我只知道事情一但开始 我就得付出代价 可是我没有后退路了 我得为我所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 『…… 事情好像不是我想像的那样 我能感觉到它在反噬 或许还有更大的代价等待着我 但我好像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 『四月一日,天气雨 今天一天本来是没什么特别事情的一天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 但晚自习后回家的路上 我偷偷看见许堤和一个女生站在街道上 一开始我还没认出她是谁 仔细看后我才发觉 那是最近学校里跳高表现很出名的谢云曼 我才想到 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他们俩个人这样单独见面 之前在操场上也被我撞见过一次 过分的事情还不仅如此 谢云曼趁着许堤不注意时 竟然吻了许堤 许堤也没有回绝的意思 他怎么可以背叛我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可以』 - 这篇日记是程醒寒日记本上最后一篇日记。 阅读至此,原来那个已克制不去想、今晚尹明光和许堤在图书馆讨论室里激吻的画面,又再一次地回放在胡青青脑海里,让她不自觉浑身颤抖,伴随着遏不可止的胀疼流窜过她的脑门,此刻的她完全无法思考,感觉整个人都在失控的边缘游移。 她手中紧握着那罐药锭,感觉力道大到几乎能压碎罐身。 突然,一道怪风从窗外倏然吹来,将桌上笔记本的页面吹得东倒西歪。 日记停在了笔记本最后一页之上。 上头有两行潦草的笔跡,字与字之间像是被什么液体之类的东西给晕了开,虽然已有些模糊,但却还勉强辨识得出来,上面写着: 『胡青青,你是否真的存在? 如果你正看着这篇日记,别犹豫了,去夺回原本属于你所有的一切。』 她死死盯着那页面上的两行字。 是啊,时间真的过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自己甚至都快遗忘了自己。 是时候该讨回自己所遗失的一切了。 三十八、 一样是橘红的夕暮,在那之中,点缀着三三两两准备归巢的黑鸟,渐行渐远的飞影细细小小的,嘎嘎作响,彷彿是在嘲讽般,教人有些不寒而慄。 胡青青呆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眺望的背影几乎快融合在眼前的斜阳馀暉里,似是正等着某人的到来。 良响,背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醒寒,怎么啦?怎么突然约我来这里?」 胡青青转过身子,见着尹明光有些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上来,双颊上还泛着微微的緋红,在夕色之下格外夺目。 她没回话。 「不过,我真好奇,你怎么会想约在这栋旧大楼啊?这里傍晚怪阴森的。」 胡青青仍然不语,只面如死灰地牢牢看着尹明光,她觉得有些怪异,便又继续开口接着问:「对了,你不是有话想和我说才约我来这的吗?快说吧,是什么事?」 尹明光堆出了一个笑容,眼睛弯弯的,像极了薄暮里刚探出头的银牙。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胡青青的语调毫无任何起伏,也不带任何情绪,眼里却似乎燃着无声的花火。 对于突如其来的质问,尹明光有点惊异,「我昨天晚上?我不是和你说了我要去图书馆,因为我约了许堤讨论晚会后续的结案和宣传事宜,怎么了吗?」 「讨论?」胡青青冰冷冷地发出了不屑的笑声,眼中的锋芒变得更加锐利,「哪门子的讨论?」 她的脑海里又回放起了昨晚图书馆里尹明光和许堤两人卿卿我我的画面,和她那在那扇百叶窗后得瑟的笑容。 「醒寒,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尹明光一脸不明所以。 「你别想再欺骗我了。」胡青青向前了一步,愤愤地怒视着尹明光,「我,全部都看到了。」 「你到底看到什么?」 胡青青脸色一变,扭曲的表情之中散发出更为凄厉的压迫之气,「别装傻了,到现在还想欺瞒我,你也知道我看到了,难道你就这么得意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尹明光满脸无辜,眼角就快被逼出几滴泪水。 「你知道的可多着呢。」胡青青恶狠狠地地凑近尹明光,怨愤的气焰简直快把她整个人吞噬,「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你的诡计吧?」 「醒寒,你到底在说什么?」几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水珠从尹明光额边滑过。 胡青青扯了嗓子,怒吼的声音回盪在诡譎的夕色之中,「你敢说我会变成这副德性不是你干的?」 她又忽然笑得丧然,「真不晓得你心机居然这么深沉,在麵摊那天,你就对我动手了吧?哈哈,知道你羡慕我,眼红我拥有着你所望尘莫及的东西,工作际遇、家庭还有未婚夫,但这并不代表……。」 胡青青黑压压的身影越来越贴近因惧怕全身打着哆嗦的的尹明光,一步一步将她逼退至楼梯边。 「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夺走别人的人生。」 胡青青双手奋力一推,尹明光纸糊般的身子顿时失了重心往后倾仰,像是被翻倒的骨牌般,一下子便从楼梯之上滚跌摔落,后脑杓猛地撞在转角平台的墙面之上后,动作静止了下来。 见着尹明光扭动着身躯,痛苦地在地上低吟,胡青青跟着下了楼梯,最后脚步停在了尹明光的身边,静静地察看着意识垂危的她。 尹明光双眼半睁,拚了命地挣扎,似乎想要起过身。 她的声音相当孱弱含糊,「醒寒,你要相信……。」 「相信?你都害得我如此悽惨了,你还要我怎么相信你?」 胡青青回头上楼,从走廊上抱起一盆看起来像是久无照料的盆栽,里头一点绿意都无,也早已看不出种的是什么植栽。 她拖着脚步回到原地,直盯着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尹明光,笑得令人发寒。 「一切都要结束了,都该结束了。」 胡青青高举着方才拾起的盆栽,面容萎靡。 「永别了,我的冒牌货。」 她双手一松,盆栽重重地砸在尹明光头上,散成了一片片的瓦片,咖啡色的泥土混着鲜红的血泊,渐渐地蔓延至整个地面都是,在那之间,尹明光已经一动也不动,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胡青青低头凝视着没了动静的尹明光,低声地笑着,像是在赏自己伟大的杰作。 倏忽之间,她的脚边传来一阵熟悉的男生声音。 「我,全都看到了。」 胡青青诧异地撇过头,发现利舍德倚靠在一楼的墙上,正与胡青青四目对视着。 「没承想这次你真的还动手了,程醒寒。」 胡青青双眼一怔,无法轻易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你刚才叫我什么?」 利舍德脸色一沉,「你该清醒了。」 「程醒寒。」 三十九、 那是个飘着细雨的傍晚。 没有落日馀暉,没有晚霞,天空一片灰濛濛的,像是在替路上劳碌奔波的路人们啜泣。 放学后,程醒寒像往常般,走上自己那段最熟悉不过,平时回家的路。 出了律山高中,她首先会先经过一栋高耸的办公大楼,每每路过之时,她都会见到一个个正装笔挺,看起来事业有成的上班族,正从那退勤下班,准备和她一样踏上归程,虽然不确切了解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但她常常在想,是否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们那样意气风发,昂首阔步地走在大街上。 她也时常想像,自己未来的另一伴,会不会是那气宇轩昂的人群其中之一。 过了大楼,她会看见一家别緻的乐器行,那里设计独到的橱窗总能教她流连忘返。 今天也一样,她在透明的玻璃前站了好一会儿,一个人独自欣赏着窗里一架闪闪发光的直立式钢琴,那是她短时间无法触碰到的梦想,儘管它就在距离她咫尺不到的眼前。 她看得出神之际,背后隐隐约约传来熟稔的对话声音,透明的玻璃窗上,她看见了他模糊不清的倒影。 转过身,她发现不远的行道树之下,许堤和一个身穿制服的女学生蹲在地上,低着头慌慌张张地捡着散落一地的如雪片般的纸张,一张张都被地上的水滩浸得湿濡,旁边还倒放着一只透明的雨伞。 「谢谢你。」女学生接过许堤拾起的纸张,一副满怀感激的模样。 许堤撑起那只透明的大伞,隻手挡住了外头的落雨,「知道最近都会下雨,为什么还不带把伞出门,你看这些资料都湿了,这不是你之后甄试都会用到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大不了资料再印过就行了。」女生紧紧仰望着许堤,灿烂的笑脸和天气成了明显对比。 「你总是让人操心,就不怕淋雨感冒了?」许堤也回以微笑。 那是她这辈子看过最好看的笑容,但接收者却从来不是她。 一阵胀痛窜过她脑门。 两人的相望的侧脸,像是成了最锐利的锋芒般,一道一道往她的心脏狠狠地扎,在她脑海里扭曲成了最丑陋,最黑暗的画面。 - 橘橙橙的斜阳底下,她背对着楼梯口,默默地站在无人的走廊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你找我?」女学生大气吁吁地跑上了楼,一头舞动的长发在夕空下,散透着闪烁的光泽。 她转过头,面容枯槁,苍白得连一点血色都无。 「是,我找你。」 「不过,我们认识吗?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嘴角勾着一抹阴狠的笑容,似笑非笑,「你不认识我不打紧,但我认识你,谢云曼。」 「那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谢云曼一脸茫然。 「什么事?」她一步一步靠近谢云曼,将她笼罩于黑影之中,「你干了什么骯脏的勾当,你自己会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 「还不承认吗?勾引别人的未婚夫很好玩吗?知道你厉害,大家都崇拜你,报章杂志都争相报导你,但难道这样就可以随意破坏别人的婚姻吗?」她的目光里全是仇恨的烈火,熊熊地烧向面前的谢云曼。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眼见谢云曼转身就要走,她扯了嗓音道:「我全都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 她面露凶光,咬牙切齿道:「我昨天看见你和许堤在街上拥吻,还是你先勾引他的,你还打算死不承认?横刀夺爱别人的未婚夫很有趣是吧?很得意是吧?」 谢云曼朝着空中哼笑了一声,「拥吻?你是不是看错了?我和他可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係,而且他才几岁,怎么可能和你有缔结婚约,我从没听他提起过有这档事,你不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一点都不好笑!」她的怒吼划过了静謐无人的旧大楼,同时震慑住了谢云曼。 她缓缓地逼向谢云曼,牢牢地盯着她看,「你知道介入别人婚姻和人生的下场是什么吗?」 「你疯了。」谢云曼不断地退后,殊不知自己已身处危崖。 「我今天会让你知道的。」 语毕,她冷不防地从制服裙的口袋内拔出一枚小刀,逕自地往谢云曼喉咙方向挥去,身手矫健的她虽闪过了攻击,但却一个重心不稳,扑通地往楼梯摔下去,因为闪避的力道过猛,一下子她的头部撞击到墙面上,在其之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见了谢云曼躺在楼梯上再也不动,她手心紧握着那把利刃,小心翼翼地下了楼,走至她的身边,欲探察她的状况。 当她弯着腰,想伸出手指测试谢云曼的鼻息之时,几个重叠的影像慢慢融合一体,等她再度回神,她所看见的已经不是谢云曼的脸。 躺在地上的,是尹明光。 四十、 胡青青一个踉蹌,吓得跌坐在地上,手掌不知不觉地沾染上混着腥红血液的泥土。 「你是该清醒了,程醒寒。」利舍德闭上双眸,掩住了他那清澈如水的目光。 胡青青全身瑟瑟发抖,缩起双腿摀住耳朵,一句也不敢多听,「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才不是什么程醒寒!」 利舍德霎时睁开眸子,眼底尽是怜悯,「现在收手面对还来得及,从之前的谢云曼到今天的尹明光,别再祸及其他无辜的生命了,你有你属于你自己该过的人生,还有该克服的难关和现实。」 胡青青猛然摇头,眼角泛出了米粒般的泪珠,「她们会这样才不是我害的,她们一个一个都想拿走我的一切,别以为我不晓得!」 「你别执迷不悟了,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不是我!才不是我!求你别再说了!」胡青青抓紧两鬓,不断地摇着头,几近是歇斯底里的状态。 「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出这些事情。」利舍德沉下脸色,哀戚地道来。 一丝胀痛闪过胡青青的脑门,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般,从地上跃然而起。 「对,是她。」她奋力指着地板上毫无声息的尹明光,嘶声喊道:「对了,就是她,是高芝娜!是高芝娜害死她们的,和我毫无关联,她也害惨了我,我会落到如此地步都是因为她,对!就是高芝娜!」 利舍德面露沉痛,「难道你还认不清事实?拜託你清醒点,程醒寒。」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都是高芝娜那个坏女人干的!」 「高芝娜她……。」利舍德望向了胡青青的侧背的的书包,哀伤之情一表无遗,「高芝娜的确以前不该对你那样,更不该给了你这一场醒不过来的美梦。」 「美梦……?」 胡青青俯下脸看向自己的书包,手慢慢地伸往内侧搜索那道裂缝,在那里面,有着所有蹊蹺的源头。 秘密……协定? 她不敢再想像下去,这段日子以来,她所吃下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一直所仰赖这个玩意背后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利舍德望着一楼回廊的老旧落地镜,斜阳的橙芒透过镜子,投射在他明彻如溪底的眸子里,却分外看起来忧鬱,「你所看见的,全部都是你那如梦似幻的妄想罢了,谢云曼没有和许堤有任何亲密关係,尹明光更没有,全是你动手害了她们。」 「你胡说!」胡青青倒抽着泪水,眼里全是凶横的暴戾之气,「你……你到底是谁?」 利舍德仍没正眼看着她,只淡淡道来:「你口中所谓和乐融融的家庭、成功的事业和深爱你的未婚夫,没有一样不是出自于你的妄想,但残酷的是,妄想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成真,你也永远不会变成真的尹明光,这是你需要去认清的事实,程醒寒。」 她双眼圆睁,不敢置信自己所听见的话,「不……不可能,尹明光才是我的仿冒品,怎么可能。」 「至于我是谁……。」利舍德仰天讽刺地笑了一声,脸上只剩无奈,「我只不过是顺应你心境而生的產物罢了,从来都没有身分。」 她猛然一瞧,镜中并没有利舍德的倒影。 说完,利社德便逕自走向面前的镜子,半个身体就这么穿透了镜中。 她连滚带爬地奔向一楼,想要阻止他继续动作,但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半响,却什么也搆不着。 利舍德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留恋,最终完完全全地被那片镜子吞没,不着半点痕跡,好像真的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那样。 她绝望地跪了下来,向着镜子放声哭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是你跟我说平行时空的事,是你答应要帮我回去的,你不能拋下我不理我!」 泪眼矇矓之间,她看见镜子上头张贴着一张泛黄的海报,和回家路上那间乐器行橱窗上的如出一辙,海报里,窗外的天色和此刻有几分像似,原本那音乐家一直模糊不清的侧脸,在此时却异常清晰。 那张在她记忆里沉睡已久的深邃脸孔,终于復甦,仔细再一看,那张脸已成了利舍德的面庞。至此,她心寒了大半。 不对!现在不是自己该举白旗投降的时候。 原本已经垂头丧志的她,突然又像是着了魔一般,发疯似地将肩上的书包整个翻倒在地,散落四处的杂物之间,一个透明的药罐咕咚地从里头滚出。 她伸手一抓,牢牢将其握紧在手心内。 只要有了这个,自己就还有机会,就还有机会变回原来那个胡青青。 她『啵—』一声地叩开瓶盖,用她那颤抖的双手,将里头仅存的药锭一鼓作气全都灌入口中,因为动作实在不稳,期间还落了几颗在外头,她也是一个都不放过,她跪下来,狼狈地将掉至地上的药锭一颗一颗全塞入嘴里,儘管上面已染上了骯脏的泥尘。 没有多久,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然,整个世界好像跟着她跳舞了起来。 周遭的事物越来越浑沌,她的感知也渐渐变得薄弱,在身体一阵失重后,她急速下坠,沉沉地倒在地上。 闔上双眼之前,她隐隐约约看见,头顶上一样是那片被染橙的夕空,有些地方已被彩霞染得粉紫,有些则是渗进了丝绸般的夜色,和她原本所知的世界并无不同。 她也只是想获得幸福而已。 一片绿意尽失的枯叶落在她的额上,她总算想起了那位音乐家的名字。 叫作李斯特。 四十一、 纯白色调光线的空间内,只有冰冷冷的仪器声音滴答作响,一点人声也无。 半梦半醒之间,她的眼廉里透进了一丝丝光源。 「病人醒了。」一名护士匆匆忙忙地喊着。 随即,一行身着白袍之人浩浩荡荡入了屋子内,替她全身上下快速地做了检查,像是松了一口气后才肯离开,只留了一个留着俐落短发的女人和负责她的护士。 那是周抒评。 她勉强地想从病床上撑起身子,却被制止了下来。 「你才刚刚醒来,就别逞强了。」周抒评温婉道,眸底充斥着难过和不捨。 她并没有打算停止度动作,反而更加倔强地弓起身体,周舒评见状也只能顺存她意,慢慢地摇起了病床的升降把手,扶起她让她安稳地靠在枕头之上,好让她能坐得舒服些。 周抒评又问道:「醒寒,现在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自顾自地低着头,苍白的面容之上毫无表情。 「尹明光呢?」 「嗯?」周抒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稍微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没有特别的起伏,「尹明光呢?她怎么样了?」 「这你就别太担心,尹明光在院方抢救之后,刚才脱离了险境,相信状况会好转的。」 晶莹剔透的水珠鱼贯地落在青绿色的被套之上,一颗一颗的印子晕散了开来,成了各种不规则的形状,就好像是座受了惊动的湖面,上头绽开出了朵朵不安分的涟漪。 「是吗?她真的没有事情吗?」 她的脸上尽是道道泪痕,也看不出是哭还是在笑。 「相信她不会有事的。」周抒评道。 她仰起头,才惊觉掛在病床之后的名牌,上头斗大地写了三个字:『程醒寒』 一道剧烈的胀痛窜过她脑袋,她突然绷起身子,双眼发直,像是中了邪般,整个人变得有些诡异疯魔。 她指着牌子质问道:「为什么这里掛的是程醒寒的牌子,胡青青的呢?」 周抒评轻轻地将手叠在她有些失温的手背之上,「醒寒……。」 她不领情地甩开手,眼里流淌着泪光,呜咽道:「我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我的家人还是没有来吗?我妈妈呢?我的未婚夫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面对她此等反应,周抒评也有些急了,「醒寒,有呀!你的阿姨刚刚才来过,她还带了你最爱吃的东西,还有你的一些随行贴身的物品来看你呢,她现在只是出去办个事情,待会她应该就回来了。」 张美勤的脸庞划过她的脑海,顿时使她更加痛苦。 「我指的不是她!」 她闔上双眼,蜷起身子,埋头痛哭了起来,眼前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 周抒评看了十分不捨,以最轻的力量温柔地抚摸过她那些微被汗水浸溼的发束,「醒寒,现在的你只能坚强,我也会陪你一起。」 她抬起头,眸子里写着不甘,抽抽噎噎道:「我一定会好好的,我一定会。」 周抒评以为她总算肯想通了,没想到下一秒她又深恶痛绝道:「在我与另外一个时空的家人团聚之前,我会好好的,我会好好地等待他们的到来,等待他们找到我,等待他们找到胡青青。」 「醒寒……。」周抒评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迟迟开不了口。 最后她只能沉痛地起过身,大略吩咐了身旁的护士一些照料上面的要事后,便转身扬长而去。 终章、 周抒评前脚才踏出病房门,那名护士便噗噗通通地跟了上来,像是还有什么话未完一般。 「周医生!请您留步!」小护士急急忙忙地喊道。 周抒评喀喀作响的高跟鞋声音遏然而止,两人停在了病房外的廊上,「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小护士有些害臊,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啦,我纯粹只是好奇想打听里头那位病患的情形而已,毕竟她是我负责的,看到她那个样子心里也乱觉得可怜同情的,可否请您告诉我关于她更多的事?」 周抒评脸色有些凝重,「你指的是程醒寒?」 小护士默默地点了点头。 周抒评朝病房内望了一会儿后才若有所思道:「程醒寒原是我诊所内的患诊,我大概从她国中时期就接触她了,她从小就寄人篱下,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原生家庭并不幸福,双亲离开得很早,最后由她阿姨照顾她,也可能因为这样才种下了你现在所见到的恶因。后来,她会来我们诊所是因为,她在学校发生了些事情,她遭到同儕的欺凌,和老师的批评,使她整个人有抑鬱的倾向,人际关係也出现了问题,甚至开始出现自残以及暴力的情形,但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单纯,等我们再度发现不对劲之时,她已经闹上了命案新闻。」 「命案……。」小护士脸色有些诧异。 「也因为藉由那件命案后的几次晤谈我们才察觉,她开始有一些妄想的症状出现,这样子的症状通常是因为伴随着忧鬱症所引起的,但雪上加霜的是……。」 周抒评闭上双眼,鼻头有点酸酸的,「因为患者长年因忧鬱有失眠的问题,竟然没在医师的指示下,私底下服用成分和来路不明的安眠药,这就像往大冰凿上浇热水一样,不仅毫无用处之外,更是加剧她妄想的症状,甚至引来一发不可收拾的思觉失调。刚才院方才检验过了,她所服用的安眠药里,有着新兴毒品的成分,不慎服用过量者可能会导致死亡,副作用轻者则是会反覆出现幻觉和多梦的状况。」 「真叫人不敢相信……。」小护士喃喃自语至一半,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那周医生,我还有一件事情非常好奇,程醒寒口中不断提到的胡青青到底是谁啊?」 一丝震惊掠过周抒评的脸上。 她沉思了半响,才决定脱口而出:「胡青青是我从业以来,第一个从忧鬱症康復的患者,对我来说有着很大的意义,当初程醒寒初次来就诊时,我把这个展示给了她看,原以为这可以为她带来鼓励的作用,没想到,这却也沦为了她脑里的一帧幻想。」 周抒评边解释边从包包拿出了手机,并在萤幕上拨放了一则影片。 影片之中,一个女人摇头晃脑地随着音乐摆动身体,和蔼可亲地弹奏着一架直立式的钢琴,周围围着许多像是幼儿园年纪般的小朋友,大家快乐地齐声合唱着。 『……小河里,有白鹅,鹅儿戏绿波 戏弄绿波,鹅儿快乐,昂首唱清歌。』 飘扬的音符随着一道清风穿过病房,无意翻开了桌上画册的某一页,上头有着未完的西方男子画像,还有几行随笔。 - 『今天又是平凡无奇的一天 上了高中的生活好像跟国中并没有太大不同 高芝娜一样像从前那样喜欢针对我、欺负我 虽然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 我座位斜后方的尹明光也像国中时也一样没变 还是如此受欢迎 一天到晚总有人爱黏着她 倘若有一天 我能变成她那该有多好 就只要一天就好 不、那怕是一夕也好 今天午休的时候 我偷偷地溜进音乐教室 我躲在了钢琴底下 手里抱着我最爱、有着李斯特封面的音乐课本 那里是我能最感到安全的地方 从那里窥望到的天空特别蓝、特别地晴朗 我时常望着这片天空在想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着像图书馆八楼八号走道上书籍所提到的平行时空 或许从我现在看出去的这片湛蓝晴空当中 某处真的可能暗藏着看不见的裂缝 在其之后错纵复杂的某个时空里 我,正幸福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