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计划》


 #0 甦醒

    00
    光线从窗帘开着的小缝透进研究室，令飘在空气中的灰尘清晰可见。
    夏天十分闷热，明明没插着电却仍不断来回摆动的老旧电扇，恣意地发出了吱嘎声响，回盪在不大的空间里头，噪音稍嫌恼人，但躺在沙发上的女人似乎不太介意。
    女人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文库本，骨感的双手交叉摆在肚子中央，她在睡梦里浮沉，融入四周看来有些年代的傢俱。
    笨重的木门被小心翼翼推开，打破寂静的细微声响，一点也没惊动早已筋疲力尽的她。
    穿着水手服的女孩走进研究室，起先满脸疑惑，不过很快便发现躺在沙发上熟睡的女人。她不禁笑出来，然后才连忙摀住自己的嘴。
    本想出手整理被各种纸本资料堆满的书桌，但她思考了下，最后还是决定轻手轻脚拉来一张椅子，在女人身旁坐下。
    「晞，恭喜你。」女孩用气音这么说着。
    「又夏。」
    从文库本下传出的声音让林又夏的神情变得惊讶，没等她开口道歉，女人便抬手取下脸上的书。
    她闔上书本，「不是叫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吗？」
    「可是，你的研究好不容易发表了??」
    陈晞坐直身子，不耐地拨乱自己额前散落的瀏海。宽大的黑色连帽衫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更显得她身材瘦削。
    兴许是因为忽然起身，又可能是其他原因，又夏的脸庞在她的视线中有点模糊，她甚至看不太清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上头，有如小狗般委屈的神情。
    她皱起眉头，尝试聚焦自己的双眼，却未果。无论眼睛再怎么用力，稚气的面容依然无法清晰成像。但她知道那是林又夏。她知道。她一辈子也不会忘，或许下辈子也忘不了。
    「明明你就不在这里啊。」
    捂住脸的指缝中透出陈晞的声音，听来充满痛苦。
    「你不可能会在这里的。」
    多年以前，是她亲手送林又夏离开的。

 #1 初遇

    01
    没有比大考当天睡过头还要更糟糕的事了。
    虽说是机械使，可这并不代表未成年就可以拥有驾照——所以陈晞翻过所有能翻的墙、抄了各种危险的近道，穿着所属中学的制服在大街上奔跑，白色的衬衫已经快被汗水浸湿。
    站在长达九十秒的红灯下，感到脸颊上有滑落的汗滴时，她由衷地羡慕那些能力为飞行的魔法使。即使长途飞行还是得靠飞机，但如果是单纯睡过头，肯定很快就可以弥补过来吧。
    就算再怎么不在意外貌，陈晞仍觉得自己现在看来肯定十分狼狈。
    她在心里对远在国外工作的父母道歉，分明于航厦道别的时候，她还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可以好好照顾自己。
    非常疯狂地失败了啊。
    陈晞看着晴朗的天空，感受张狂的气温，试图与它共存，而红灯还有一分鐘。
    「那个??」
    「是？」
    回过神来，陈晞才发现身旁站了个比自己稍矮了些的女孩子。对方身上穿着的是陌生的水手服，大概不是就读这个地区的学校吧。
    即使十分礼貌地给予了回应，不过对于突然向自己搭话的陌生人，她还是稍有恐惧，花了点力气，才没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你也是要去考试的吗？」
    今天是週六，一个国中生大清早就穿着制服，确实看来很明显就是要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大考。
    「对。」
    「现在已经快迟到囉？」
    「嗯。」
    不用你说，我也是知道的。虽然想这么说，可眼前的女孩子让她说不出太严厉的话。
    奔跑着的小红人上头的红色数字已经来到叁开头，很快陈晞就可以脱离这个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十字路口，继续悲惨地往考场奔跑。
    是啊、是啊，我就是个肤浅的人。她一面想，一面移开了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的视线。
    「那我们一起去吧？」
    「欸？」
    「你，」面对陈晞的停顿，女孩欲言又止，「不会讲话吗？」
    「我没有语言方面的障碍。」
    若真要说障碍的话，大抵是不太会和女生相处吧。即便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女孩子，不过身为少数的女性机械使，陈晞从幼儿园毕业后就和男生一起上学，生活圈除去母亲，大部份都是男性。
    红色数字来到十开头。
    「这样啊。」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陈晞伸出了手，「走吧！」
    陈晞的视线落在对方领子上那枚红色的徽章。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是银色的，中间有个扳手的图样。所有的机械使都是银色徽章，差异只在上头用黑色标示的符号，似乎是以便大人们区隔拥有不同能力的学生。
    虽然想开口问为什么她的徽章上空无一物，但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侵犯隐私，毕竟对方是个认识不到一分鐘的陌生人。
    这是要我牵她的意思吗？
    看陈晞没有反应，女孩动了动纤细的手指。
    「不然真的会来不及喔？」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反正也已经来不及了。抱着破罐破摔的想法，陈晞握上女孩比自己小上一个尺寸的手。
    「走了喔！」
    还以为下一刻是要在小红人变绿的时候一起奔跑，正准备跨出步伐时，陈晞感到有一隻无形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胃。奇怪的感受涌上心头，虽不到疼痛的地步，她仍不太喜欢。
    这世界什么诡异的能力都有，该不会这傢伙的能力是偷走器官吧？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器官走私的新闻。
    为了排解奇怪的感觉，陈晞用力闭起双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女孩和炎热的空气一起不见了，无预警地袭上肌肤的冰凉让她差点惊呼出声。
    幸好没有真的叫出来，否则肯定会被监考老师赶出考场。陈晞下意识看向腕上的手錶，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而她好整以暇地坐在贴有自己名字、准考证号的位置上，甚至连笔都已经拿好了，只差试卷还没发下。
    她抚上肚子，想确认自己有没有什么器官不见，不过奇特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什么啊??？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陈晞朝视线方向望去，便和那双方才见过的眼睛对上视线，她不禁张大了嘴。隔壁座位的女孩衝着她笑，然后在嘴唇前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想起小学时期，似乎有在某堂课程中听说过空白徽章的事。据说那是无能力者，只不过因为身上仍有微量魔力的流动，所以还是会被分类为魔法使，希望在义务教育的过程中，能够协助他们找到自己的能力。
    无论如何，刚刚发生的事都不像是无能力者会做出来的事。陈晞也对天发誓，那绝对不是她做的，何况她比谁都还清楚自己是一名机械使。
    02
    肯定搞砸了。
    结束最后一科考试，陈晞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考场。
    上午的考试是共通项目，无论机械使、魔法使都得参加，下午则是分成两组，按照各种专长进行测验，有笔试也有术试。午休时间，陈晞原本想道谢，但穿着水手服的女孩在打鐘后就不见踪影，也许是先去了另外的考场。考场分散在这个学校的各区，找人可说是大海捞针，何况不知道名字，要找到特定人物更是难上加难。
    虽然因为自己身上被用了奇怪的能力，让陈晞一整个早上都处在惊讶跟混乱的情绪当中，但该道谢的事，还是得道谢才行。比起因为迟到被挡在考场外，单纯成绩失常确实好多了。
    走出校门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上午的炎热退去不少，可夏天的黏腻还是令她感到烦躁。唯一值得开心的，大概就是准备已久的大考终于落幕，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成绩公佈和放榜。
    即使父母都贵为直属国家的研究员，不过他们对陈晞的成绩并不是那么在意，所以她也不觉得考砸了会怎么样。只不过还是多少有些自责，看今天的情况，应该没办法如计画般顺利进入父亲的母校就读。
    都是这副没办法被叫醒的身体的错。她顺顺被后背包肩带给压住的头发，叹出好大一口气。夏天也到了，该是时候认真考虑剪短发这件事。
    走到街角的时候，陈晞被昏黄路灯下的身影给吸引了目光。
    嗯？这不是？
    女孩稍慢了些才发现陈晞，原先面无表情的脸庞在剎那间便被笑容给佔领。分明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她还是大力地挥舞着双手，像是生怕对方就这么略过自己。
    「等你好久了！」
    「欸？」
    「考试还顺利吗？」
    压下心中的多个疑问，陈晞只是点点头，然后停顿了会，又摇摇头。
    女孩看着陈晞面有难色的神情，学她点点头，「我也是，应该成绩会很糟糕。」
    「那个。」
    「嗯嗯！」
    「早上，谢谢你。」
    虽然路灯有些昏暗，看不太清女孩此刻的表情，不过依照说话的语气，陈晞猜想她应该心情还挺好的，一点也不像是考差了的人。
    「没什么啦，我自己也快迟到了，举手之劳而已。」
    「嗯??但还是——」
    「你不会是想要给我谢礼什么的吧？」女孩用小跳步移动到人行道中央，「绝对不要喔，朋友之间才不会这样的！」
    「欸？」
    朋友？什么时候变朋友了？要说交谈，也才讲没几句话吧？陈晞的脑袋再次跳出好几个问号，霎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眼前这人除了是魔法使以外，还是个没有能力的魔法使。虽然事实似乎不是这样。
    对陈晞来说，陌生的魔法使都是危险的，因为并不知道他们拥有何种力量，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逃掉独处的机会，但女孩并没有给她这种感觉。
    就像早上一样，女孩对她伸出手，「我叫林又夏，跟我当朋友吧！」
    「为什么？」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陈晞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过林又夏似乎不太介意，只是收回手，然后歪歪头，若有所思。换了个角度的光线衬托着她的五官，看来更加立体，也令棕色长发显得十分有光泽。
    「嗯，因为想跟你当朋友？」又夏再次伸出手，「但也要得到你同意才行呢。」
    变成朋友以后，可以做什么呢？虽然想这么问，但陈晞却说不出口。她只是愣愣地握上那双比自己小上许多的手，就跟早上的时候一样，而又夏笑得十分欢快，浅棕色的双眸闪亮亮地，让陈晞尷尬地移开了视线。
    就算打死她，陈晞也绝对不会承认。承认似乎有点开心这件事。
    「以后就请你多多指教了，陈晞。」

 #2 夏日

    03
    这个时空的人类魔力来源，可以追溯自好几千年前佇立于宇宙中心的世界树。
    最初的魔法使吃下枝枒上的果实以后，便获得了所谓的能力，在当时，他被称作『萨满』。讲述这段歷史的，是陈晞就读的国中里少数的魔法使教师，张哲瀚在课堂上无情吐槽的时候，还被她骂了一顿。
    歷史或许就是这样的，总是会有些虚构的成分存在，毕竟将其纪录并且流传的即是人类，而人类就是一种会说谎的生物，有时候他们说的谎，连自己都骗得过。
    陈晞并不像班上那群男生一样对魔力起源感到荒谬，反倒觉得挺有趣，在学校话不多的她，下课后主动问了歷史老师不少问题。
    『最初的魔法使』拥有这世间现存的所有能力，而他的孩子们则各分得一种。随着时间推移来到现代，人们所运用的能力可以简单被分为『魔法』与『科技』，『机械使』和『魔法使』的命名则来自过去的蒸气时期，后人为图方便，便持续沿用至今。
    随着一阵唰啦啦的嘈杂声响，染着一头亮色橘发的冰店老闆娘将铁门拉了下来，而穿着围裙的陈晞人在柜檯里，忙着将檯面上不小心留下的水渍擦乾。
    暑假刚开始，她最后还是没有决定好究竟要不要把及肩长发剪去。唯一会在这方面给予建议的只有母亲，可每次通电话的时候，她都忘了要提这件事。
    总之现在就先将它们束成马尾了，虽然每天早上准备出门时要做的事又多一件，但至少不会再被炎热侵扰。
    什么时候秋天才会来？她在心里问过老天好多次了，毕竟陈晞实在不是那么喜欢夏天。
    「小晞，辛苦你了。」
    「老闆也是。」
    双亲都是顶级研究员，再怎么说家境都还算得上优渥，陈晞不太需要烦恼收入问题，会来冰店打工，只因为母亲与老闆娘是旧识。
    夏天正是冰店繁忙的时期，与其在家吹冷气什么都不做，还不如来帮忙，不只能赚点零用钱，偶尔还有冰可吃。
    将洗净的抹布吊上掛鉤，陈晞伸了个懒腰，这样今天的工作就能正式画上句号。
    老闆娘是魔法使，能力是冰。即便如此，由于她的魔力量比一般冰系魔法使还要微弱，店内的器械多半还是得要靠机器来运转、保持冷度，这也是陈晞母亲会和她认识的原因，陈晞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老闆娘走进休息室，再走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信封袋。
    「这是这週的薪水，明天见啦。」
    她拍拍陈晞的肩膀，从声音听来，她也有些疲倦，或许是因为来客量增多，得要不断製冰吧。平时她并不是这种氛围，总爱逗不苟言笑的陈晞，熟客们也都会因工读生和老闆娘的互动而乐得开心。
    陈晞用双手接下信封，然后点点头，「非常感谢。」
    要说她能帮上什么忙，可能也就只有招待客人，还有机器出问题时帮忙检修而已。不过据老闆娘所说，有陈晞来帮忙就已经减轻很多负担了，这让她的罪恶感没那么猖狂。
    虽然思考了会要不要关心老闆娘，但陈晞一想到自己拙劣的表达能力，就觉得还是别多说什么。如果明天还是这样的话，就再考虑看看吧。
    简单地道别过后，陈晞便揹着她的双肩背包从冰店后门离开。
    冰店离陈晞家不远，不需要搭乘交通工具。大抵因为是暑假期间，路上的人、车都不多，她还挺享受这段大约二十分鐘的路程。她漫步于无人的街道上，在心里计算目前存下来的钱，究竟可以买多少新发明要用的零件。
    趁着四下无人，她轻声哼着耳机中播放的英国乐曲。
    接近落日，艷阳终于消停了些，气温已稍稍变得亲人，陈晞在斑马线前停下脚步，对面路口的小红人上头显示着数字九十。
    不知道林又夏过得怎么样？这是与她初遇的地点，陈晞边想着边微微瞇起双眼。从大考结束那天后，她就再也没见到那个穿水手服的女孩。
    如果去考场的路上会经过此处，那应该是住在附近才对，但天天都走这条街去打工的陈晞，却从来没在路上见过林又夏。
    那天的最后，林又夏看看手錶，紧张地说自己该走了，便小跑步地离开，在临走前还不忘说『下次见』。一直到陈晞踏进家门，才想起就算要见似乎也很难——她们连联络方式都没交换。
    我绝对没有觉得可惜。在心里否认自己的疑问，陈晞晃了晃头。
    红色数字来到了八开头，她不禁打了个哈欠。今天晚上要吃什么呢？虽然母亲总是叮嘱她要好好吃饭，但这实在难以达成，毕竟烹飪是她的弱项。
    如果没有在回家路上买晚餐，她就会选择用泡麵果腹，想当然，在与母亲通话时总是得要略过这回事。陈晞抚着平坦的肚子，思索待会要绕去哪里，要买排骨饭还是日式丼饭，或是乾脆回家煮泡麵。
    摸着摸着，却像是被揍了一拳。
    大考那天早上的感觉又回来了，但这次更加不舒服。除了像是有隻无形的手抓住胃以外，还多了强烈拉扯的力量，如同要直接将她的五脏六腑给撑开一般。
    「哈、哈??」她弯下腰，大力地喘着气，胃酸直衝上喉头，抖大的汗滴从额间滑落。
    难道那天的异状并不是林又夏的能力造成的吗？失去了看红绿灯还有几秒的馀裕，陈晞只能弯着腰大口呼吸，希望自己能早点从异样的不适感缓过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陈晞逐渐陷入朦胧的思绪，仍压低身子的她透过佈满水雾的双眼朝声音来源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有点熟悉的身影。
    『今天没穿水手服啊。』陈晞闹哄哄的脑袋只飘过了这么一个毫无帮助的感想。
    耳朵像被人摀住了般，虽然林又夏看来正在说些什么，但陈晞听不太清楚，就连回应的力气也没有，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希望对方可以理解自己想说的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04
    陈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端正地躺在床上，从鼻间的气味来看，这并不是她家。摸摸肚子，早前的不适已然退去，她勉强地睁开痠疼的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象，更加确认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撑着床坐起身，她并没有失忆。看来是林又夏将她带来这的。
    「怎么又欠人情了??」她嘟噥着。
    环顾周遭，房内有不少玩偶，墙上也贴着许多照片，床单和被套都是淡淡的粉红色。陈晞一点也不感意外，毕竟林又夏看来就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有这样的房间实在太正常不过。
    正当陈晞忙着考虑要怎么答谢林又夏，还有自己是否该去看医生时，房门外传来了哐哐噹噹的声响，隐约还能听见林又夏正在碎念着。
    下一刻，房门就被打开了。
    「欸？」端着托盘的林又夏看见清醒的陈晞似乎有些惊讶，「你醒来了？太好了！」
    像是有问句又像是没有，陈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忍着疲惫，笑了笑。
    又夏走近陈晞，将托盘放到床边的桌上，并从上头拿了个杯子。距离拉近，陈晞才发现对方的脸上有几道鲜明伤口，正在动作的手臂上也缠着绷带。
    「你的脸——」
    「这是温水，你可以自己喝吗？」又夏把马克杯递给陈晞，然后拿起放在托盘上的碗，「我煮了些稀饭，等一下我餵你吃吧。」
    察觉到对方似乎刻意地想避开话题，陈晞便闭上嘴，乖乖地喝着她给自己的水。温水路过食道再到胃的感觉，让陈晞感到十分安心，至少器官没有被偷走。
    虽然不该再问下去，但她还是很在意。伤口的位置分佈于多处，并不像是摔倒那类意外造成的，甚至该说，就像是有人拿刀刻意地伤害又夏一样。
    『这张脸可不能受伤啊。』陈晞因为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同时也被刚喝下的那口水呛着，咳得就像是要将肺给咳出来似的。
    「陈晞？你怎么了？」原先正努力将粥吹凉的又夏急忙地放下碗，接过陈晞手上的马克杯。
    过了好一阵，陈晞才缓过气来。她原本以为自己要被奇怪的感觉弄死了，现在又差点呛死，看来在去看医生之前，得先去找宫庙拜拜，毕竟记忆中并没有魔法使的能力是改运。
    「我真的要吓死了。」和陈晞的动作一致，林又夏也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还以为你要死在我的床上了。」
    对了，这里是林又夏的家。母亲的谆谆教诲回盪在陈晞脑海里，没想到自己不只跟着陌生人回家，甚至还失去意识地熟睡，完全称不上有任何一点防备心。
    陈晞动动双腿，试图确认自己有没有被绑住——不对，手本来就没被绑住，更别说腿。她叹了口气，判定林又夏是个纯粹的好人这件事，让她感到有些受创。
    「谢谢你。」
    「嗯？谢什么？」
    「救我啊。」
    「啊，」林又夏移开了视线，「没什么啦。」
    「如果能答谢你的话——」
    「我说了，朋友之间才不会这样的！」
    方才一闪而过的异样神情自林又夏脸上消失，换上的是明显假装生气的表情。她拿起刚刚放下的碗，舀了一勺稀饭，示意还想说话的陈晞闭嘴。
    「少在那边吵答谢不答谢的，快吃。」林又夏将手上的汤匙靠近陈晞，盯着她张嘴吃下稀饭。
    意外地好吃。虽然嘴里含着食物无法叹气，但陈晞是真的打从心底觉得受创。
    所以啊，为什么啊？长得漂亮的人就只要漂亮就行了吧？
    她皱着眉头，打量林又夏的脸庞，而后者对于这赤裸裸的视线感到不明所以，担心地低下头看向碗里。
    「不好吃吗？我刚刚明明试吃过了，啊，当然是用另外的汤匙。」
    陈晞摇摇头，「不是。」
    她伸出手，轻轻地碰上林又夏脸上的ok绷。
    「别再受伤了。」
    下一刻，陈晞就后悔了。林又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涨红脸，把碗塞给她后，便嘟噥着要去处理一点事情，待会再送她回家，最后逃跑似地奔出房间。
    『啊啊，到底要怎么跟女生相处啊？』陈晞将碗内的稀饭一扫而空，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被窝里头。

 #3 夏日 II

    05
    半小时过去，陈晞睡了又醒，而等林又夏回到房里的时候，她已经回復到和平常没两样的状态。虽然陈晞也不能断定对方什么样子是『平常』就是，毕竟她们才刚认识没多久，要下定论还太早。
    「你要再睡一下吗？」或许是察觉到陈晞刚睡醒，林又夏的声音比刚才还要轻柔，方才开门的动作也十分温和。
    「不，大概睡饱了。」
    「太好了，待会就送你回家。还要吃点粥吗？还有剩一点，要吃的话我再热一下。」
    「不，没关係。」
    「该不会是真的很难吃吧？」
    「不，很好吃。」
    「那就好。你等我一下喔。」
    又夏打开白色衣柜，把带有柔软精香气的衣服分门别类放进各个格子里头。
    并不是故意的，或许该说，只有一点点故意的成分存在，就这么一点点。陈晞看着又夏的动作，想从举手投足的缝隙之间，观察她的衣服类型。
    她说服自己，这么做是合乎情理的，毕竟除了那套制服，还有现在身着的白色t-shirt和牛仔裤以外，她并没有看过林又夏其他时候的穿着。绝对没有多馀的奇怪意图。
    望向墙上掛着的时鐘，底图是几颗粉色的爱心，时针指着八。若在过去，这时回家肯定会被母亲骂一顿。
    待林又夏整理好衣物，陈晞才回过神，「抱歉，我这就起来。」
    见她慌慌张张地将被子掀开，又夏不禁笑了出来。兴许是不想给人压力，她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
    「我没赶你啊，不如说如果想要的话，留下来过夜也是可以的喔。」
    「不，我马上起来。」
    陈晞站起身，随意整了整身上被睡皱的衣服，并把晕倒时从口袋掉出来的手机、钱包收进背包里头，而又夏将下巴靠在椅背上，睁着漂亮的双眼，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
    本想为又夏没忘记帮忙捡东西道谢，但陈晞忽然想起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对了，我得去问候你的父母才行呢。」
    「啊，这个的话就不用了。」像是意料之内，林又夏的语气很平淡，「我父母不住在这里，所以不用太拘谨喔。」
    「原来如此。」
    他人的家务事，最好不要太过深入。自己也是父母不在家的孩子，所以并不因此而感到奇怪，因此陈晞只是点点头。
    「陈晞，你很喜欢说『不』呢。」
    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几秒，陈晞在脑海中回想自己的言行，虽然知道林又夏说的没错，但还是下意识地说了：「是这样吗？」
    将所有东西都整理好，确认没有遗漏后，又夏率先站起身，先一步旋开门把。外头的嬉闹声传进房间，揹起双肩背包的陈晞愣了愣，思索着难道是这间房子隔音不好，街道上的孩子们玩耍的声音也能清晰地听见？
    「楼梯有点陡，」在木造的楼梯前停下脚步，林又夏回过头，伸出右手，「我牵你走吧？」
    看见陈晞犹豫的神情，又夏动了动纤细的手指。
    会去思考究竟该不该牵，而不是一口拒绝，让陈晞意识到自己还没清醒。为了避免晕乎乎的脑袋酿成大祸，导致无法上班和继续施作新发明，她乖乖地握上林又夏的手。
    「麻烦你了。」
    这次比初遇那天还要有实感，或许是因为接触时间稍长了点，也没有在下一刻就瞬间移动去别的地方。稍小一个尺寸的手有着炙热的温度，虽然略显烫手，但陈晞并不讨厌。
    林又夏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传送之类的吗？总觉得不大可能仅仅如此。如果有那样的能力，那大可在自己昏倒时就将她传送回家，所以陈晞否定了这个猜想。
    木製阶梯随着陈晞和又夏下楼的脚步发出吱嘎噪音，听来像是年久失修，跟又夏的房间有着不太相同的氛围。
    脚尖碰上平地的瞬间，手便被放开，陈晞随之抬起头，眼前的景象霎时令她忘了心里有些可惜的感受。
    一个用蝴蝶结绑着马尾的小女孩朝林又夏跑来，然后抱上她的大腿。
    「又夏姊姊！小庭抢我玩具！」
    朝着女孩指的方向看去，客厅——不，比起客厅，这个偌大的空间有如幼稚园一般空旷，而陈晞眼前的景象也确实就像个幼稚园。有几个在地上玩玩具的孩子，也有几个坐在长沙发上头看故事书，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当时似乎还有个好友。
    空间内有差不多十一、二个孩子，最大的目测不超过小学高年级，而且清一色都是女生。陈晞疑惑地看向又夏，后者正摸着小女孩的头顶，脸上堆满了微笑。
    「小雏先去找其他玩具好不好？我晚点回来就帮你『处理』小庭喔。」明明是笑着说的，却让陈晞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我哪有！」看来应该是叫作小庭的孩子在抗议。
    其馀的孩子们听见林又夏的声音，纷纷停下手边的动作，抬起头望向她们的大姊姊，表情看来都十分开心。
    忽然感受到许多视线的陈晞有些不自在，双手不知所措地捏住背包的肩带。面对林又夏就够让她费神了，现在眼前出现那么多年纪小的女孩子，令她更加无所适从。
    跟小孩子相处，很难。
    跟女生相处，很难。
    跟小女孩相处，难上加难。
    似是注意到陈晞的尷尬，哄完小孩的又夏再次牵起她的手。
    其中一个在玩玩具的短发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陈晞大声地说：「喔！是今天又夏姊姊偷回来的大姊姊！」
    「才不是，是英雄救美啦！」
    「那谁是英雄谁是美？」
    本因又夏下楼而稍微安静下来的空间，霎时又变得嘈杂。孩子们嘰嘰喳喳地发表看法，而陈晞也听到了几句针对自己的问句，但她不晓得是该回答还是就这么忽略。
    「好啦，不要乱讲话，人家要回家了。」林又夏拉拉陈晞的手，示意她往前走，「予晴，麻烦你囉。」
    坐在沙发上看书，外型相对年纪较大的女孩点了点头，目送两人走出门。
    06
    陈晞看着林又夏为锈蚀铁门上锁的背影，心里除了在想要不要帮忙换成电子锁，也在思考着什么该问，什么则不该问。就算再不懂得人情世故，没有父母、和一群孩子住在一起，这样的状况陈晞也是明白的。
    将门锁好的又夏转过身，对陈晞说「走吧！」的表情看来没什么异样。
    关于林又夏这个人的谜团越来越多，虽然满是问号，但或许这对于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来说，是十分正常的事。可以问到什么程度呢？她跟在林又夏身后，重复地思索着同样的问题。
    「吓到了吗？」林又夏率先打破沉默，这让陈晞想起，她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对方先开口。
    「如果说没有，是骗人的。」
    「是啊，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欸？」
    没让陈晞有太多惊讶和疑惑的时间，林又夏接着说了下去。
    「那里是孤儿院，是我家，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院长奶奶过世以后，没有大人愿意接手，所以就由我来照顾那些孩子。」
    这时候应该要怎么回应才好呢？『喔喔？』或『嗯嗯。』都未免太没礼貌。陈晞在脑海里搜寻着词汇，张开了嘴，又闭上，最后只说出一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喔。这是收留无能力者的孤儿院，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们不会有失控的机会。」
    「嗯。」硬是把『我没说过我会害怕吧？』这个问句憋回去的结果，就是只有一个音节的回应，幸好林又夏似乎不是太在意。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生活无虞，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拥有一对领高薪的父母、住在有庭院的家中，不必烦恼生活和学费，甚至打工只为了自己想做的事，这些都得要很幸运才能享有。
    也正因为那些，她并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应林又夏才算得上得体，且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在同情。
    「即便如此，你还愿意跟我当朋友吗？」
    「??这并不影响任何事。」
    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因为昏黄的路灯而看不见任何星星。陈晞耳边充斥着蝉鸣，混着夏风吹动树梢时的沙沙声响，还有自己和林又夏踏着人行道前进的脚步声。
    她们在九十秒的红灯驻足。
    这时陈晞才和又夏并肩，也才能透过馀光看见那张没什么表情，但依然标緻的脸蛋。她原本想尝试开啟话题，甚至都已经张开嘴，却还是被对方抢先。
    「陈晞，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我好像没办法立刻回答你。」
    七十。
    「你不好奇我是不是无能力者吗？」
    「如果你不说的话，问了也不太合适。」
    「那就是好奇吧？对吧？对不对？」听那上扬的语调，林又夏似乎开心了起来。
    六十。
    「你想说的话就说吧。」
    四周的路灯和红灯都闪烁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陈晞眨眨眼。
    九十。
    欸？
    惊愕地看向林又夏，对方满面笑容。让陈晞都忽略了自己胃里的不适感。
    「这、这是？」
    又夏伸出右手，将食指贴上陈晞微张的嘴唇。
    「嘘。」

 #4 夏日 III

    07
    在搜寻引擎输入『时间倒退魔法』或是『魔法时间跳跃』、『时间系魔法使』，都没有任何结论。出来的结果只有数个在谈论时光机可能性的农场文网站，对陈晞的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
    顶着一头湿发的陈晞摘下眼镜，脱力地靠上椅背，宽松的无袖背心掛在她身上，下半身则是国中时期的运动裤。
    明明才毕业一个月，但国中对她而言已经要用『时期』这个词来形容了，这让陈晞有些感叹。白驹过隙，转眼间，父母已经出国工作半年，自己也独居了好一阵子。
    要说会不会寂寞，或许有那么一点，毕竟就算和国中时的那些臭男生同儕打好关係，也很少有人可以成为她真正的挚友。
    可能张哲瀚算得上是要好一点的朋友吧，但就是一点点。虽然拥有同样的特长，可以跟他讨论认真的话题，不过她偶尔还是会觉得这个男生挺烦的。毕业前确认分发的高中时，也确定不会跟他同校，看来这段友情是到了尽头。
    和那些在毕业典礼哭得要死要活的男孩子对比起来，只是拿着自己的毕业证书，向导师真挚地道谢的陈晞看来似乎稍显冷漠，甚至不通人情。不过，她也只是觉得，高中课程能为她的未来带来更多帮助，所以有点急着先迈开脚步罢了。
    看着手机萤幕上显示的联络人栏位，陈晞犹豫了一会。要讨论这种事的话，好像确实只有张哲瀚，可想起他平时吊儿啷噹的模样，如果不是发明的事，很明显他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而且，对，还有个而且。
    陈晞叹口气，拉开抽屉拿出吹风机，然后让轰轰声响充斥整个房间。
    可以随她的意倒退、前进的红灯也好，大考那天早上的瞬移也好，都能够证明林又夏并不是个普通的无能力魔法使。
    虽然主动提起能力的话题，甚至现场演示，但林又夏直到最后都没有给陈晞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再叁地向她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危险性，然后拜託她别讲出去。
    「我得要照顾那些孩子才行。」林又夏是这么说的。
    都这么说了，陈晞怎么可能不答应，所以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怪人，认真要讲的话，让一个外人知道这件事的林又夏才令人感到奇怪。
    吹乾头发的陈晞甩了甩头，将眼镜重新戴好，在电脑上的搜寻栏位重新键入了『夏日孤儿院』——她在等又夏锁门时，看见一旁的招牌上这么写着。
    搜寻出来的资料并不多，但对陈晞来说已经足够。她点开其中一则多年前的新闻，看来是有记者专访当时的院长，并做出了专题报导。
    这间孤儿院建置于十八年前，主要收容那些一出生便被诊断为『无能力者』的孩子。而为何会需要收容，原因出在许多父母并不接受自己生出无能力的小孩。
    虽然还有机会培养，不过这代表了那些孩子有很大的机率在未来找不到自己的专长，在社会上也会备受歧视。
    简单来说，无能力者将会成为没有任何生產力的存在。为了不让家庭蒙羞，有不少家长会把小孩送往这间孤儿院，如果懒得办理手续，甚至随意丢弃在路旁的也有。
    「真是个残酷的社会啊??」陈晞碎念着。
    她关掉了网页，决定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
    打开音响，接上手机，不大的空间便回盪着乐声。那是她最喜欢的乐团，虽然主唱在前几年自縊身亡，但她还是很喜欢，常会把他们成团这十六年发行的所有乐曲不断重复播放。
    盘腿在地上坐好的陈晞口中碎念了几个句子后，红色的光芒在她手上聚集，很快地，她身旁那个箱子里的零件也笼罩上赤红的光芒。
    空气中浮现数条像是被拉低透明度的红线，然后建构起一个只有骨架的物体。零件按照顺序飞进骨架里头，最终组成了和红线构成的框架相符的东西。
    虽然看来已经组装完毕，但在红线消失后，她还是拿起螺丝起子将机器上头的几个部位拴紧，这部份的实作她总是无法到位。
    成品看来稍显阳春，不过对于弄坏闹鐘又懒得出去买的陈晞，这已经算得上堪用，甚至她还特别设计了让自己绝对醒得来的嘈杂音乐。
    林又夏的声音在她脑袋里响起：『陈晞，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过去并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她想着。如果不能打醒那天大考的自己，那就选择乐团主唱过世的那天吧，看能不能阻止他把绳子套上颈脖。
    不过回到过去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吧？
    正低头摆弄着工具箱的陈晞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有林又夏的话，好像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08
    或许是因为週一的缘故，即便外头艳阳高照，冰店却意外地没几个客人。
    过了中午，大概两、叁点开始，冷气便停摆好一阵子，为了不吓跑仅存的顾客，老闆娘不得不动用她那虽微弱，可意外有效的冰系魔法。
    陈晞半坐在高高的梯子上，几乎整个人都要埋进被拆开外壳的冷气里头，埋头试图找出问题在哪。
    即使是机械使，也还是有分专长的。陈晞的专长是『发明』，虽多少了解机器的原理，不过还是比不上其他专精于维修的人。也就是说，她可以无中生有，但对修復不是那么擅长。
    「小晞，如果不行的话，我请鯛鱼烧店的老闆来好不好？」
    老闆娘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双手撑着柜檯边缘，甚至额间不断地冒汗。陈晞从冷气机里探头出来，看到老闆娘的状况，由衷地感到歉疚。
    「抱歉！再等我一下，很快就好了！」
    重新坐稳了身子，陈晞再次投入检查工作。
    冷气是今年入夏时，老闆娘新购入的。按理来说，新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坏掉才对，总不会运气那么差，买到一台机王吧？
    『什么新机，不被弄到心肌梗塞就已经很好了。』陈晞边想，边叹了口气。
    「记忆回溯——探寻——」
    先是有几个像玻璃碎片的东西凭空出现，接着她的双手被红色光芒笼罩。在冷气的机体内仔细地摸索，每部份的零件在那双手经过以后，一模一样的形体便以低透明度的红线形式出现在她面前。
    她皱起眉，嘴上忍不住碎唸：「这里看来也没问题啊??」
    一次又一次重复相同的动作，陈晞迟迟没有看见问题出在哪个零件上。
    就算从小都被班导师评论为极有耐性，她还是无法停下自己脑袋中『乾脆去做一台冷气出来算了』的想法。
    进行到不知道哪个零件，甚至陈晞都觉得这明明已经检查过的时候，玻璃门上的铃鐺发出了响声。老闆娘强装精神地招呼客人，这令陈晞急躁起来。
    幸好接下来的一句是「直接去后面的冰柜拿就可以了。」
    看来是前来取用冰块的隔壁店家。
    附近的店家都会定期向老闆娘购入冰块，毕竟这个社区的冰系魔法使只有她一人。比起在自己店内花费高价请机械使建置一台製冰机，在有需要的时候来拿，对他们而言轻松许多，如到了不需使用冰块的时节也相对节省。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窜入陈晞耳里，想必是来拿冰块的店家带的塑胶袋造成的吧。
    「欸？陈晞？」
    有些熟悉的声音喊出自己的名字，让原先正专心致志检查冷气的陈晞愣了一下。
    拎着一整袋冰块的林又夏站在梯子的正下方，和顺着声音来源低下头的陈晞对上视线。
    「嗨？」
    「哈、哈囉。」
    满头大汗的样子，陈晞实在是不想让林又夏看见。虽然上次晕倒的丑态已经被尽收眼底就是了。
    倒也不是偶像包袱之类的原因，就只是自己即便认真打扮也跟不上又夏的外貌，更何况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你在修冷气吗？」又夏转头看看店内，「你的打工是修冷气，还是？」
    我看起来像是已经能当技师了吗？
    「我在这间冰店打工。」
    陈晞忍住想回嘴的衝动，好好地回答后，将目光移回手上，继续原本的动作。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但陈晞没有多理，只是想着大概是又夏要走了吧，如果她有说什么再道别就好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处理好冷气的问题，不然老闆娘真的会透支。
    『反正那天也交换了联络方式，以后再见的机会还很多，大概吧。』她这么不着边际地思考着时，梯子突然晃了一下。
    「欸？」
    林又夏从梯子的另一侧爬了上去。不仅身高稍微矮了点，她站的阶梯也低上一阶，原先陈晞只看到浅棕色的头顶，直到又夏抬起头。
    反射性地想后退，陈晞差点就从梯子上跌落，幸好又夏及时抓住她的手，才没酿成大祸。
    太近了。
    铝梯剧烈晃动的声响引来店内客人和老闆娘的注意，纷纷向两人投来视线，陈晞站稳后，连忙摆摆被又夏放开的手，表示自己没事。
    「抱歉，我只是想看看机械使在用魔法的样子??」
    又夏的表情和声音都充满歉疚，这令脑袋甚至已经跑过几句脏话的陈晞也无法真的发脾气。
    虽然她绝对不会承认，但陈晞确实去查过，又夏的水手服不隶属于附近任何一间学校。原因大抵是这个地区的国中、小基本上都只有机械使的班级，也因此聚集了机械使的住家，身为魔法使的林又夏会到外地上课再正常不过。
    自己过去也曾对老闆娘的魔法感到好奇，所以陈晞可以理解，有个机械使在面前使用能力的话，作为魔法使的又夏肯定会很想看看吧。
    「就让你看吧。」
    「真的吗？」
    「或是你要去帮忙老闆娘？」
    「我想看！」
    「冰块不会融化吗？」
    又夏看了一眼刚刚被她搁在空位的冰袋，然后摇摇头，「没关係，我想看！」
    等陈晞终于找到脱落的零件，并且将其装回原位时，已经临近下班时间了。冰店内早已没客人，在最后一个人步出门口时，老闆娘也在瞬间收起释放的魔力。
    林又夏用来装冰块的袋子里头，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固态物体。
    不理会陈晞的不解，老闆娘免费提供了一袋新的冰块，并要员工跟又夏一起走，坚持由自己来善后就好。明明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了，陈晞不懂为什么平时爱偷懒的老闆娘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说了很多句反驳的话，可最后都被四两拨千斤。
    「我真的可以帮忙。」
    「不不不，小晞赶快跟朋友一起走吧！」
    差一点就否定了朋友这个词，不过想到在一旁微笑着的又夏会难过，陈晞还是把话吞回肚里。她乖乖地揹上后背包，临走前还不忘提醒老闆娘，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通知。
    老闆娘将陈晞推出店门口后，插着腰目送两人，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背影，才走回店里开始整理起檯面。
    她打了个哈欠，今天真的累到她了。
    「年轻真好啊。」

 #5 炽火

    09
    大白天的，正值青春期、本该很有活力的少女此刻正平躺在双人床上，搁在一旁的手机萤幕还显示着通讯软体的对话框。她原本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只差把袜子穿上，就万事俱全，却在那之前接到老闆娘传来今天不用打工的通知。
    老闆娘往常的讯息总会带有许多表情符号，和她平时多变的表情如出一辙，让人就算透过对话框，也觉得像是她真的在说话，可她今天只简短传了一句告知而已。虽然陈晞有仔细地想过要不要问缘由，不过又觉得可能是人家的私事，最后只是简单地回了个『没问题。』
    毕竟人家是老闆，想开店就开店，不开就不开。
    有时候陈晞挺羡慕魔法使的，因为他们的工作领域比机械使还要宽广得多。机械使对魔法使而言，大多时候都是辅助角色，譬如陈晞的母亲曾为冰店设计了一整套冰柜，以及帮鯛鱼烧店更新炉台。
    机械使要创业的话，顶多也只能去当五金行的老闆。她猜的。一想到附近的五金行老闆，脑海便浮现那光滑的地中海秃头和圆润的鮪鱼肚，陈晞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然就出去跑步吧，为了避免自己也长出那样的肚子。
    原本的计划是去打工，所以身穿的是宽松、容易行动的白色t-shirt和运动短裤。陈晞没有特意再更换衣着，只是另外拿了双运动袜，然后束起马尾。
    坐在玄关绑好跑鞋的鞋带后，她站起身喊了句：「好！」
    陈晞晃晃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突然感到有些羞耻。
    在备考时若压力超出负荷，不是在家大声播放音乐就可以解决的话，陈晞会选择沿着住家附近的人行道慢跑。这段路可以跑的距离挺长，除了几个红绿灯稍嫌麻烦外，都还算适宜。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大白天慢跑，对在这个区域住了十五年的陈晞来说，十分新鲜。
    调整好呼吸，陈晞在阳光下开始了初次的晨跑。外头天气很好，蝉鸣不绝，这让她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她在那个熟悉的路口驻足。虽然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小绿人开始奔跑、上方的数字只剩叁，陈晞最终还是选择等红灯，忽然停下脚步，打乱了她的呼吸。
    正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不带瓶水出门，她便被眼前的画面弄得有些困惑。
    「欸？」她不禁发出声音。
    小红人从九十二开始倒数，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变成九十。十五年了，虽然有记忆的或许只有十年，但晨曦从来没看过小红人头上的数字高于九十。
    蝉鸣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由远而近的鸣笛声。几辆消防车和救护车忽视了尚有八十几秒的红灯，高速从陈晞左侧呼啸而过，代替夏风，吹动她额前的瀏海。
    鼻间隐约嗅着一丝焦味，她试图找出从何而来，才发现和远处的黑烟来自同个方向，那也正是消防车前往的方位。
    而孤儿院和冰店都在那附近。
    她皱起了眉，手心渗出的汗并不是因为跑步。
    不，不会那么刚好的。
    红灯还剩五十，她多么希望少个位数。
    然后陈晞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感觉消失过好一段时间，现在又回来了。无形的手用力捏住她的胃袋，像是要连着其他内脏一起抢走般地向外扯——不，并不是『又』，这次的痛苦比前几次都要更甚，陈晞甚至认为自己下一秒就会吐血。
    她跪在地上，一手撑住地板，一手紧抓自己腹间的布料，斗大的汗珠从颊侧滴落，打湿了原先乾燥的粉色人行道地砖。不断用力喘气，陈晞试图削减不适感，但没什么效果，而且明明用力得都痛了，却越来越吸不到空气。
    这次不会再有林又夏了。她这么想着，逼迫自己打起精神，要是真在这里倒地，可没人能够帮忙。陈晞扶着电线桿，吃力地站起身，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小红人已然变绿。
    『得去看看才行。』这个想法盘旋在她闹哄哄的脑袋里头，连思考都没有，她便捨弃了回家的选项。
    拖着步伐走过斑马线和几个街区，陈晞渐渐靠近蜂鸣声的位置。随着时间过去，身体的状态似乎有恢復一些，但闷痛的感觉还是让她十分不适，胸口前的起伏也没有要趋缓的跡象。
    从被生理性泪水淹没的双眼看出去，隐约能看见下个路口群聚了许多人，同时人群也正发出嘈杂的声音，像在与蜂鸣声竞争分贝一般。
    陈晞忍着不适，硬是靠近人群。本因疼痛流下的汗水，此刻变得冰凉，电流般的刺痛攀上她的背脊，直衝脑门。
    一层接一层，她推开无数个挤在锈蚀大门前的成人男女，尝试从封锁线下鑽进去，却被眼尖的消防员拦下。
    「你干什么？！里面很危险！」
    热度蒸发了陈晞双眼中的水雾，她甩开消防员捉住自己的手，力道大得她自己也惊讶。
    「我认识的人住这里，我——」在消防员的视线之下，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只鲁莽，还为他人带来麻烦，陈晞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
    「我们知道。」
    消防员并没有多责备，只是指指孤儿院的庭院。那里有几个也穿着防火衣的人提着水枪，正在扑灭从窗户窜出的火舌，原先纯白的窗框此时已被燻得焦黑。
    在陈晞提问前，他接着说：「有几个孩子已经被送去市立医院了，与其在这边添乱，你不如去那里看看。」
    10
    随着自动门敞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扑鼻而来。陈晞快步走进医院，被汗湿了的头发、衣服，在冷气吹下后让她觉得自己之后肯定会着凉。
    急急忙忙拦下一名捧着资料的护理师，在言谈之间她有些失了礼节，但对方看来不太在意，还是温和地告诉她急诊室的方向。
    纯白的走廊尽头，是一扇上头亮着红灯的铁製大门。
    在陈晞的记忆里，她似乎没出入过几次医院。虽然是个整天都在读书的书呆子，但很幸运地从未生过大病，最严重也就是发过一、两次高烧，不过都在诊所就能解决，也因为如此，家中长辈总爱称讚她是个不让人担心的孩子。
    墙侧摆有一整排长椅，而最靠近铁门的地方，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陈晞几乎是用跑的——比刚才慢跑还要快上许多，她奔向那两个人。
    「欸？！」
    坐在椅子上的林又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晞抱个满怀。
    她身着居家服，袖口、裤腿上都能看见遭燻黑的痕跡，白皙的脸颊上也沾了灰，所幸除了手上的擦伤外，整体看来并没有大碍。
    放任拥抱维持好一阵子，又夏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陈晞??」
    「小晞，又夏都要被你闷死了。」
    陈晞愣了一下，尷尬地放开双手，向后退一步，在场的人都清楚地看见緋红爬上她的脸颊。
    「老闆娘？」
    等陈晞稍稍冷静后，老闆娘才解释了自己在这里的理由——她也在夏日孤儿院长大，这也是她一个魔法使会住在机械使街区的原因。
    今天休假的理由，是因为她接到了一通电话，内容是纵火的预告。对方似乎使用了变声器，她分辨不出来是男是女，也很怀疑内容的真实性。
    为了确保安全，老闆娘还是选择去看看，但等她赶去孤儿院时，已经来不及了。火势越来越大，最后老闆娘和又夏只能救出几个孩子，其他的交由消防员处理。
    现在全员都已被救出，伤势稍微严重一些的孩子，在治疗完毕后便送进病房，没受伤的则暂时由社会局收容，而现在还有一名伤患正在接受急救。
    无论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过去，或是休店的理由，老闆娘都没有想隐瞒陈晞的想法，只是没有特别提及而已。
    「反正你也不会想知道吧？」老闆娘戏謔地说着。
    本想反驳些什么，但陈晞还是闭上嘴。她清楚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
    『而且，我也不是那么无情吧。』陈晞心想。
    林又夏坐在最靠近铁门的位置，一脸担忧。每当门打开，她都会第一时间站起身，但出入的护理师每个都没有搭理她，只是抱着资料匆匆离去。
    这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呢？陈晞思考着，这也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总感觉说什么都不对。
    陈晞看着又夏摆在腿上的双手。
    如果牵她的话，会好一点吗？
    在获得答案以前，她便伸出了手握住林又夏，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后者有些吃惊地看向她，而陈晞只是对她微笑，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这么做看起来不会很丑。
    「会没事的。」
    急救持续好几个小时，直到深夜，陈晞一行人才终于等到医生。
    医生向叁人说明了状况，林又夏虽然很认真听，但似乎有听没有懂，而陈晞在一旁认真地把医生的每一句话都用手机记录下来，对答则全权交给老闆娘。
    「总之手术很成功，但还是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医生作为总结的这句话，让林又夏松了好大一口气。
    「好啦，」老闆娘揽住两个女孩的肩膀，「那么小晞，又夏就交给你了喔？」
    「欸？」
    「哈？」
    两人同时发出疑问，老闆娘大笑了两声，引来急诊室其他人的关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那些人示意，然后压低嗓子。
    「不然又夏要住哪里？」
    「不，老闆娘不是也——」
    「我住小得要死的破套房，但你家连厕所都有好几间欸？」
    这是实话，陈晞一点也没办法反驳。
    「就当作好朋友一起过夜吧～」
    看着又夏有些羞赧的神情，陈晞再次忍住了想否认『朋友』这个词的衝动。
    就只有现在。现在是绝对不能让她感到难过的。
    「知道了。」陈晞挣脱开老闆娘的手臂，「你有需要回家拿什么东西吗？」
    「嗯？东西？」
    「欸？」
    这次疑惑的人换成林又夏和老闆娘。
    不懂她们头上的问号是哪来的，陈晞眨眨眼，「??就是要用的东西啊。」
    老闆娘用力地憋着笑，整张脸胀红得让人都以为她要原地爆炸了。林又夏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是笑了出来。
    她摇摇头，棕色的长发随之晃动。
    「我家才刚被烧掉喔？」

 #6 归处

    11
    「唔！」
    林又夏嘴上还忙着感叹那条长长的走廊，以及墙壁上掛着的几幅油画，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害她朝着对方的背一头撞了上去。
    她吃痛地捂住自己的额头，转过头的陈晞脸上带着歉意和困窘的表情。
    「抱歉，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旋开房间门把，陈晞迅速鑽进小得让又夏看不见里面状况的隙缝，然后砰地一声闔上门板，把又夏那声疑惑的「欸？！」关在外头。
    仔细地审视了房间一圈，陈晞打从心底庆幸自己平时没有太过放纵，杂乱的程度还在控制以内，这都要归功于有洁癖的母亲。
    她将早上没穿到的袜子、昨天从烘乾机拿出来的内衣裤全部塞进怀里，打算一起丢进衣柜里头。
    然后脚底传来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喊出声。
    「啊??！」她弯腰看向脚底，白皙的脚掌沾上了一颗螺丝钉。
    又夏担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怎么了？」
    陈晞摇摇头，把螺丝钉放进零件箱里头。过了几秒，她才想起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林又夏此刻都看不见。
    「我没事。」
    「那个，陈晞。」
    声音透过门板后削弱了不少分贝，但又夏语气中的欲言又止仍然十分清晰。
    「嗯？」
    捡起几个散落在桌角旁的螺丝起子和板手，陈晞走向工具箱的过程中，踢到了刚刚才收好的零件箱，金属间的碰撞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和林又夏模糊的声音混在一起。
    「我觉得有点可怕。」
    啊？啊??啊！是啊！
    陈晞用力地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顾不上还没整理的床铺和桌面，用最快的速度前去打开房门。
    迎面而来的，是又夏有些微妙的表情，她解读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含义，齿间却下意识迸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又夏笑了出来。
    她瘪瘪嘴，为什么这傢伙现在又一副没事的样子？
    陈晞将门敞开，示意又夏入内，「进来吧。」
    她都忘了，林又夏今天才经歷过火灾，甚至这场意外还害好几个人住院。虽然隻字未提，但想必在失火的当下，肯定是很不知所措，而且深感恐惧的吧。
    竟然让这样的人独自待在没开灯的走廊里，就算再怎么没心都不会这么做。她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自己，一边看着又夏走进自己的房间，心里感觉十分复杂。
    林又夏环顾了一周，转过身，笑瞇瞇地说着：「陈晞，你的房间很可爱呢！」
    「欸？」
    愣在原处的陈晞呆呆地看着她，那一身粉色的居家服和这个生硬的房间略显违和，却有一股怀念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个感受是从何而来，她搞不太清楚，也不知道答案应该从何找起。
    「你很喜欢蓝色吗？」
    「我吗？」
    床单、窗帘，甚至墙壁使用的油漆，清一色都是蓝色系的，会被那么认为也不意外。回想起小时候，母亲会替自己买粉红色的衣物或是日用品，但不知道何时开始，房间便被蓝色佔满了，油漆则是去年逼着张哲瀚来帮忙重刷的。
    或许是读小学那时候？总觉得机械使好像跟蓝色比较相衬。翻遍脑海，陈晞最终只能得出这样无厘头的答案。
    「嗯，很漂亮呢。」
    「是这样吗？」
    「是唷，非常漂亮。」
    她顿了一下，最后说：「那就喜欢吧。」
    拉开电脑椅让又夏坐好后，陈晞弯下腰把几个挡路的箱子推到墙角摆放整齐，然后将乱放的几本书归位。
    虽然想躲着又夏的视线把一些角落的灰尘抹去，但苦苦找不到时机，只好就这么眼不见为净。
    因为这傢伙一直盯着她不放。
    「那个，怎么了吗？」
    「没事。」又夏摇摇头，「只是觉得，你愿意让我来你家，真是太开心了。」
    「小事而已。」
    「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唷。」
    打开了衣柜，陈晞才想起刚刚袜子和内衣都被自己胡乱地塞进去，里面一团乱。即便知道林又夏不至于会窥看，但她还是努力地用身体将柜门挡得严实。
    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拿出两条毛巾，再打开另一个，然后手上便多了两、叁个发出窸窣声响的塑胶包装。最后关上衣柜时，陈晞也尽力确保着不会被又夏看到内部的惨况。
    「这是洗乾净的毛巾，」她将手上的东西一一递给林又夏，「然后这是没用过的内衣跟内裤，不过我不知道你的尺寸，所以——」
    陈晞边说边抬起头，而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那件事。
    除了水手服和简单的t-shirt，陈晞还没看过又夏穿着其他类型的衣服，毕竟她们也不是认识多久的关係。
    从火场逃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拿，更别说换衣服了，所以又夏身着的是居家服，而且还是稍稍贴身的那种。
    这也难怪在柜檯办理孩子们的住院手续时，有几个看来是固定回诊的阿伯不断投来视线。陈晞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对叁个女生的组成感到疑惑而已，当下完全没放在心上。
    脸就算了，为什么身材也??。
    她叹了口气，「尺寸大概不合。你先将就一下，明天我们再一起去买。」
    「我们？一起？」林又夏的语调有些高昂。
    这是什么关键词吗？陈晞总觉得好像看到对方头上的耳朵，还有身后摆动个不停的尾巴。
    「对。」
    后来陈晞又找出了自己买来，但还没穿过的t-shirt。看起来应该是会过大，不过她还是让又夏将就着穿，因为给客人穿旧衣服，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反正『我们』明天会『一起』去买，对吧？」又夏抱着各种衣物、毛巾，开心地说着。
    「??嗯。」
    这到底是触发了什么开关？
    确认东西都准备好后，她领着又夏走进浴室，指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一介绍。
    「洗发乳、沐浴乳，那是润发乳，噢，那个是洗面乳。啊，抱歉，我没有更多的保养品，你有需要用什么吗？我可以去我妈房间找找。」
    语毕，陈晞转头想看看又夏的反应，才发现挤在身旁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认真在听。
    因为她又一直盯着自己。
    「怎、怎样？」
    「听你讲那么多话，好开心！」
    「哈？」
    「可以再说一次吗？让我听听！」
    「??不要。」
    陈晞果断地转身，然后在林又夏跟出来之前，迅速关上浴室的门。
    「欸～不要这样嘛！」从玻璃门后传来了又夏的声音，「那我们一起洗？」
    「不要！」
    不要给一个娇小的女人穿自己的衣服，这是陈晞在十六岁这年学到的教训。
    浴室门被打开的瞬间，坐在床边的陈晞急忙地移开了视线。明明有给她短裤，但为什么就像是下半身什么都没穿一样？这绝对是上面那件oversize的衣服惹的祸。
    「陈晞，我想跟你借吹风机。」
    又夏边用毛巾搓揉着发尾，边朝陈晞走去，而后者从床上跳起来，用让人非常疑惑的速度去拿抽屉里的吹风机。
    房里充斥着轰轰声响，陈晞便趁着这时候低声说了句：「我也去洗了。」
    她急着把充斥鼻间的味道洗去。明明是自己每天都在使用的洗发乳，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夏吹头发时散发的气味却是不一样的。
    这让陈晞有些坐立难安，可若要实际叙述自己的感受，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总之，就先洗澡吧。
    12
    把又夏送进位在走廊另一端的客房，并端了杯水给她以后，陈晞便回到自己的房里。
    躺在床上后才真正放松下来，她感觉自己好像从一大早就开始奔波了，仔细回想却好像什么也没做。
    比起疲倦，更多的是无力感。要说是打哪来的，大概是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个岁数，就是什么也做不到的年纪。
    虽然平常都不太可靠，但真的幸好还有老闆娘，无论是处理医院的手续，还是和警察对谈，几乎都是由身为大人的她出面，省去不少麻烦。
    而对林又夏的看法，从最初的『奇怪的人』，到现在则变成『值得敬佩的奇怪的人』。终究还是怪人。长得好看一点的怪人。
    打了个响指，电灯应声熄灭，陈晞决定把自卑情感留到明天。
    身体放松下来后，疲倦霎时吞噬意识，眼皮就像被绑上铅块，很快地，她就再也看不见黑暗中亮着的蓝色夜灯了。
    陈晞觉得自己沉沉睡了好一阵子。睡眠途中，她做了一个梦，而梦里的自己穿着和又夏一模一样的制服。
    那个梦里面，两人虽然不同班，却总是会在校园里相遇。中庭、操场与走廊，她们并肩一起走过好多地方。在梦里和林又夏相处的每个瞬间，陈晞都感到很安心，即便她知道那是梦。
    梦境断在林又夏哭着将自己拉进怀抱。究竟她是为什么而哭，陈晞不是那么清楚，然而因为梦醒了，也就无从问起。
    她没有睁开眼睛，想着或许继续闭着双眼，就可以再作回同个梦也不一定。
    要说陈晞哪里像机械使，就连她的父母也说不出个答案，不过兴许最像的部份，就是这种追根究柢的性格。她想知道梦里的林又夏为了什么而哭，也想知道自己心底的痛感是从何而来。
    朦胧中隐约察觉到房门被打开，但陈晞不以为意，毕竟这间房子的保全措施由父亲一手打造，不可能会有任何紕漏。
    在父母刚出国的那一週，她常因为小小的风吹草动就在大半夜巡视整间房子，但结论都只是夜晚的凉风吹过罢了。幸好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否则她肯定会羞耻到不行，这也令陈晞不再小题大作。
    不过很快地，陈晞便无法继续忽视下去了。稍早让她感到有那么点心烦意乱的气味迅速地佔领她的嗅觉——有人鑽进了她的被窝。
    陈晞正想开口，思绪却被身后传来的温暖给打断。一股怀念感又再次浮现，但这次她知道那是打哪来的。那是和梦里的拥抱相同的温度，她这么想着。
    林又夏似乎没有察觉到陈晞的清醒，她蜷缩在比自己稍大的身躯旁，额头则轻轻地碰着那稍微有些弧度的后背。
    「对不起。」她用气音说着，「可是我不想再自己一个人了。」

 #7 蓝色

    13
    这是陈晞第二次来到这间孤儿院。
    宽阔的空间只剩下烧得漆黑的傢俱，比起前次的静謐感，这种感受更像是恐怖片中的氛围。空气中瀰漫着令人不适的烧焦味，从甫踏进门便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又夏，此刻又将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捏得更紧了。
    这火究竟是烧得多大呢？光是用想像的，陈晞就快忍不住颤抖起来，但她还是勉勉强强地克制住自己，试图别让脸上露出惧怕的表情。毕竟要说恐惧，亲身经歷火场的林又夏，肯定比谁都还要更害怕吧。
    「虽然鑑识科的採样已经完成，不过还是希望你们不要破坏得太严重。」
    警察局跟消防局的人员跟在她俩身后，这令人有些压力，不过这是必须的。就算陈晞不太懂这类型案件的处理流程，也在影集和电影中都多少看过，所以还能理解。
    两人在楼梯口前驻足，想起刚才准备进来时，曾被告知木造的楼梯已经被烧得摇摇欲坠，要她们最好不要上去二楼。
    望着二楼的方向，又夏忍不住叹息，「可是东西都在楼上呢。」
    「存摺那些的，对吧？」陈晞思考了一下，「还是我从外头爬上去？」
    「太危险了啦！」
    去银行的话，多得是能够将钱给领出来的办法，现在也早就有能用手机转帐、取款的手段。陈晞知道钱很好解决，要是真的有什么问题，由她出手协助就行，再不济，同为孤儿院出身的老闆娘肯定也很愿意帮忙。
    她看着林又夏的神情，在脑袋中努力地搜寻自己的朋友名单，试着找出有没有人的能力是飞行相关，并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全都是些机械使，一点帮助也无法给予。
    所以说，机械使们到底都是干嘛的？陈晞不禁在心里这么想。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比钱还更重要的东西吧，譬如相簿或是信件等等，陈晞猜想林又夏也不例外。
    在先前借用床铺的时候，她曾无意间瞧见墙上的照片，虽然没看清楚，但会如此细心地佈置，让人感受到那一张张的纪录，一定都是很珍贵的瞬间。
    「可是——」不想看见你这样的表情。陈晞硬生生地把这句话憋回了肚子里，再怎么说，正常人都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有些事物呢，并不是看不见就不存在。」
    林又夏弯下腰，从陈晞脚边捡起一条被烧得漆黑的手帕。她拨去上头的焦黑粉末，白色的布料显露了出来。手帕上头有着歪歪扭扭的字样，看来是用针线亲手缝製上去的，即便手法很粗糙，但不难看出製作者的用心。
    「可是，人的记忆是很脆弱的，所以我需要很多线索来提醒自己。要是连我都不记得了的话，那些东西就等于不曾存在过了，它们一定会很寂寞。」
    每个字都很简单，构成的也不是太难的词语，但全部合在一起，陈晞就不是那么理解了。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林又夏苦笑了一下。
    「你就当没听见吧。」
    「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你可以好好解说。」陈晞挠挠头，「不然我会睡不着的。」
    「是因为在意我，还是在意我说的话？」
    「当然是那些话。」察觉到危机，她迅速地回应。
    「总之，是我让你睡不着了，对吧？」
    「并不是。」
    不理还想说些什么的又夏，陈晞转过身向警察确认她们能否带走手帕。获得了肯定的答案后，她满意地看着又夏的脸上浮现了真心的笑容。
    林又夏这个人就是要笑起来才对，否则好像整个人哪里都不太对劲。
    踏出孤儿院时，又夏转过身，对着大门深深地鞠躬。陈晞站在几步的距离之外默默看着，一点也没想打扰她。
    对又夏而言，此处正是家，而也确实就是她的家。虽然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不过陈晞还是想留给她和这个地方独处的时间。
    即便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共情，但她还是希望若自己可以分担又夏的情绪就好了，就算一点点也好。
    毕竟寂寞什么的，陈晞也正在体会着。就算不甚相同，但如果她能帮上忙，或许这样的孤寂也能减轻。可是，具体来说应该要帮些什么呢？她没有头绪，或许只要有耐心，总有一天能够找到的吧。
    林又夏直起身子时，抹了抹脸。陈晞装作没看到这一幕，等到她走向自己，才将视线从路边的花丛移回来。
    「陈晞，我有个地方想去，能请你陪我吗？」
    14
    应该是在去年吧，捷运系统进行了大幅更新，从单纯的电力驱动，改良至以科技和魔法结合的混合装置，就算扩大到世界范围，也能称得上是个创举。主要推手正是陈晞的父母。
    他们成功发明了魔力的容器，并製作出利用磁效应将魔力转换成动能的器具，虽然因为装置的大小限制，还未能完全取代核能发电，但至少供给交通工具是没问题的。
    陈晞的了解就只到这，每次在学校只要老师提起新式捷运的话题，她回家后都想从父母那获得更深入的回应，结局却总是被用『你还小』这叁个字给糊弄过去。
    外头的景色迅速向后飞，今天的天气很好，无论是青青树林还是远处的海岸，在阳光的照射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下一站——』
    林又夏坐在窗边的位置，静静地看着风景。
    「你喜欢海吗？」她忽然开口，让原本正在发呆的陈晞吓了一跳。
    「不讨厌。」
    「那就好，很怕你不想来呢。」
    她们各自向打工的店家请了一天的假。原本今天的行程规划，除了回孤儿院一趟以外，最要是想带又夏去添购日常用品，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坐上了捷运。
    或许是又夏说那句话的时候，用了让人无法拒绝的语气吧。而且，又有谁能拒绝那双刚哭过的眼睛呢？
    上次去海边，已经是小学的时候了，陈晞还记得那是某一年的暑假。那之后，她的父母就忙着研究，能够叁个人一起吃晚餐就算得上幸运，一家出游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大多假期她都在房间和各种零件一起度过。
    「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很任性吧？」
    『是这样没错。』陈晞忍住这么说的衝动。虽然任性，但她并不讨厌，或者该说，如果今天这傢伙很温顺，陈晞就不认为自己认识这个人了。
    不过，严格来说林又夏也没到任性的地步。
    「是说，你为什么不用你的能力呢？」
    两人之间沉默好一阵子，因为正值上班时间，列车内的乘客寥寥无几，她们所在的车厢更是没有其他人，陈晞的耳边只剩下捷运行进中发出的哐啷声。
    是说错了什么吗？她看着又夏平静的侧脸，脑袋高速运转着。
    「我试过了。」过了许久，这几个字才从林又夏齿间迸出来，「但是每一次都还是一样。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陈晞。」
    至今陈晞还是不知道又夏具体上拥有的是何种能力。
    林又夏隐瞒能力的原因很明显，就是为了留在夏日孤儿院，毕竟那是收容无能力者的机构，若被发现她拥有能力——甚至是不寻常的能力，结局不只是被收养那么简单，还有可能会被政府『徵收』。
    虽然听来像是使用在物品上的词汇，但陈晞听过不少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被政府带走的案例，同学们之间的讨论，总是用『徵收』这个词。
    只要和他人有稍稍的不同，就会被当物品看待。大人们老是想尽办法复製对他们有利的能力，这就是这个社会的现实模样。什么适性发展、多元教育，摆到现实来看，全部都是假议题。
    因为管理太过不人性化，从徵收机构回来的人，几乎都会性情大变，不仅如此，他们身上将会被下永生的『制约』，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根据制约的强弱，也会有不同的后遗症。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
    闻言，林又夏偏过头，对上陈晞的视线。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对又夏提出打从心底想知道，而且也必须知道的疑问，而且这次她并不想又像是父母对待自己那样，被随意地糊弄过去。
    「因为你是你啊。」
    「什么意思？」
    「你是喜欢蓝色的陈晞，所以我相信你。」
    「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知道。」又夏牵起陈晞握紧拳头的手，「我也没有在开玩笑。」
    指尖传来了冰凉的触感，看着林又夏棕色的瞳孔，陈晞从那清澈的眼神中找不到任何一丝戏謔。
    为什么要牵手呢？女生都该在什么时候牵手，又什么时候不该牵呢？这样的疑惑划过陈晞的脑袋。好像她很久、很久以前也提过这样的问题，甚至隐约能在记忆里找到林又夏说：『想牵的时候就牵啊。』的片段。
    不对，虽然在医院的时候她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并没有开口。按照逻辑来看，给予回答的那个人不会是林又夏，却得是她。
    「我真的要睡不着了。」
    「总有一天你会有答案的，一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坚定，就像是在发誓。
    那为什么你不直接给我解答？陈晞忍住了，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能继续忍到什么时候，她也不知道，如同那个『总有一天』到底存不存在一般，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公平啊，为什么就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着林又夏，无法把责备的话语说出口。

 #8 牵手

    15
    『山明水秀』。左手边是翠绿的山峰，右侧是辽阔的大海，陈晞怎么想，都只有这样老派的形容词可以描述她眼前的风景。
    跟着又夏踩过整条用红砖铺成的人行道，在艳阳的照射之下，陈晞觉得背上佈满了汗水，有些不自在。这条上坡路还挺令人吃不消，她暗暗庆幸自己平时的打扮就是休间风格，足下穿的也正是运动鞋，否则大概早就放弃继续往山头前进的念头。
    不满地看着前方仍维持同样速率的背影，但彆扭的情绪在又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时，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是她还是平常那个没心眼的模样，或许陈晞还会考虑开口抱怨个两句，毕竟比起去户外踏青，她更喜欢在家跟那些零件打交道。
    应该说是淡薄吗？此时又夏的表情在陈晞心中是那样的。
    「累了吗？」
    仔细看，林又夏今天的打扮也很轻松，甚至还束起了马尾。大概，就算自己没有答应，她也会就这么独自一人跑来这杳无人烟的地方吧。
    陈晞摇摇头，试图把『有跟她一起来真是太好了』这个想法驱逐出脑袋。才不是什么太好了，待在家才更好吧。
    「有点吧。」
    「那为什么要摇头啊？」
    「反正就是这样。」
    「要牵手吗？」
    「哈？」
    看见陈晞脸上像是看见噁心虫子的扭曲神情，林又夏终于笑了出来。虽然她能开心一点是很好，但陈晞不是很希望对方开心的原因是建立在自己身上。
    又夏伸出手，「这样走起来可能会比较轻松？」
    会吗？她死死盯着那隻悬浮在半空中的手。要停滞多久，林又夏才会觉得痠呢？如果一直都不会累的话，好像就只有握上去这个选项了。
    那隻比自己还要纤细的手晃了晃，示意她赶快决定。陈晞叹口气，不情愿地伸出手，很快地便被牵住。
    「陈晞，你要是再更坦率一点就好了。」林又夏用有点像在抱怨的语气说着。
    感觉到对方掌心的薄汗，令陈晞觉得自己的处境好像没原本那么糟，至少知道林又夏也因为这上坡路感到有点疲倦，内心有种扯平了的心情。
    这傢伙也不是每件事都那么有馀裕的嘛。
    因为牵着手，她们花了点心思配合着彼此的步伐，继续朝山峰走去。
    「一般女生都会这样的吗？」
    「你指的是什么？」又夏顺着陈晞的视线看去，「牵手吗？」
    「嗯。」
    「欸～应该是吧？」
    「你不知道吗？」
    「我可不觉得我是一般女生唷。」
    「是这样。」
    远处的海平面上有一艘船正在航行，白色的帆随着风摆动，后头拖着长长的痕跡，于此同时，一旁的树木也发出了唰唰声响。或许是心理作用，即使处在炎热之下，陈晞仍感受到一丝凉意。
    她偶尔会忘记林又夏也有过去，甚至她们相识的时间在彼此的生命中，都还远远称不上一小块。
    林又夏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呢？陈晞翻了翻记忆，只找得到她与孤儿院的孩子、老闆娘互动的片段，其馀全都是空白。
    要说她真正好奇的，大概是『林又夏如何跟朋友相处』这件事，但她连自己究竟和又夏是什么关係都没有确切的答案，要去思考这个问题似乎还太早。
    『帮助者』？陈晞的脑海里有这么个词汇，毕竟自己确实正在对又夏伸出援手，不过这叁个字听起来就有阶级之差，她不太喜欢。
    「真要说的话，你才比较像一般女生吧。」
    「欸？」
    不，绝对称不上吧。陈晞回想过去的自己，总是混在一堆男生里头上课，甚至因为运动社团都是男孩子，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电影欣赏社，然后每次社团课总是在看枯燥的机器人电影，完全没有青春的活动记忆。
    放学后也没什么玩伴，她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张哲瀚骑着脚踏车衝过来，抢走自己用好不容易存到的零用钱买的鯛鱼烧，那副嘴脸令她到现在还是想揍他一顿。
    陈晞在心中嘟噥着：『好想吃鯛鱼烧啊??』
    两人登上最后几阶楼梯，终于踏上相对和缓的平地。
    矗立在她们面前的，是一棵看来有上百岁的大树，它的阴影造福了额间不断出汗的陈晞，或许也有不少人曾站在此处，和她感受着同样的凉爽。
    在陈晞享受着得来不易的阴凉时，林又夏放开了她的手，站直身子，并将双手合十。
    如此突然的动作让原本还在放空的陈晞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急急忙忙地跟着做了同样的手势。她用馀光偷瞄着林又夏，那张漂亮的脸忽然在一瞬间给人过于成熟的感觉。
    「奶奶，抱歉，好久没来看你了，今天带了朋友来喔！」
    回过神的陈晞下意识地对大树点了点头。
    「这次火灾，她让我借住在她家。所以你不用担心喔！我过得很好！」
    「对不起，我又没能把家里顾好了。」
    「但我会努力的，会把所有孩子们都接回来。」
    「在那边要过得快乐，也要记得等我。」
    后来又夏说了好长一段话，除了一一报告孩子们的状况以外，还有一些生活琐事。在一旁待着的陈晞并没有感到不耐，甚至该说趁着这个机会，她也顺便多瞭解了林又夏一点。
    原来她今年开始在冰店附近的鯛鱼烧店打工，这让陈晞略感讶异，但紧接着便想起没发现的原因，是自己今年连一个鯛鱼烧都还没吃过。
    还记得那间店有不少种口味，而陈晞最喜欢的是冰淇淋，老闆娘则是偶尔会选择抹茶。还在思考着下次去要点哪种鯛鱼烧，林又夏已经放下了双手。
    「说完了？」
    「你在不耐烦吗？」
    没人会这么直接问的啦。
    「没有，如果你还有想说的可以继续说，不用在意我。」
    「那没办法呢，我很在意你的唷。」
    也没有人会这么说的。
    陈晞暗暗地叹口气，「要是想走了就走吧。」她转过身，率先迈出步伐，却被后头那人给拉住手腕。
    「如果你觉得我是一般女生，那我说的『普通女生会做的事』你都会相信吗？」
    「??可能吧。」
    「那么，你能抱我一下吗？」
    「哈？」
    逆着光，陈晞看不太清林又夏的表情，但感觉得出来她并没有在笑。
    腕间传来冰冷的温度，这让陈晞有些讶异，明明天气那么热，甚至两人到刚刚都还在出汗，此刻又夏却凉得像刚从美式卖场的冷藏区走出来。
    「说不定这是一般女生会做的事喔。」
    与其说真的相信，不如说现在好像不那么做不行。陈晞轻轻地取下又夏抓住她腕间的手，然后将这个比自己稍矮的女孩拉进怀里。
    四周响起蝉鸣，陈晞这才发现一路上她都无意地忽略了这属于大自然的声音。
    林又夏的背后是那片蔚蓝的大海，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陈晞想起老师曾经特别解释过，海其实不是蓝色。人类的双眼能看见的，只是一部份被散射或反射的光，而越是深入海里，能看见的蓝光就越多。
    如果认识的时间越长，是不是就能更了解林又夏呢？她不禁这么想。
    幸好有树荫，否则她现在肯定会热得忍不住把林又夏推开。至于为何使用的是『幸好』这两个字，陈晞也不太懂，但她并不讨厌这个词语出现在脑中的时机。
    「我呢，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濡湿，陈晞想说点什么回应，却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讲怎么样的语句才能符合状况。她只好抬起手，轻轻地拍着又夏还残留着阳光馀温的头顶。
    跟女生相处真的很难。
    回程路上，林又夏靠在陈晞的肩膀上沉沉睡去。陈晞调整了一个角度，避免熟睡的那人被穿过玻璃窗的阳光直射。
    虽然还是有轻微的哐啷声响，但得益于动力系统的修正，现在的捷运噪音已经比过去降低许多，也大幅减少晃动，因此又夏不至于被吵醒。
    陈晞闭起双眼，广播着下个站名的机械女声不知何时融入周遭，成为白噪音。
    爷爷、奶奶都在她不懂事时双双过世，阿公和阿嬤虽都仍健在，不过居住在稍远的地区，母亲又忙于工作，导致陈晞和他们完全称不上熟悉。
    总之，她尚未真正感受过亲人离世的痛苦，所以无法对又夏的情绪感同身受。但至少她还身为人，试着去猜想生活中最难过的事，并且将其加深千倍，或许就能感受到那痛楚的万分之一吧。
    在那样的情况下，陈晞没办法对又夏的那句『今天带了朋友来喔』作出任何反驳。
    有如那位素未谋面的奶奶真的在面前似的，她就像个乖孩子一样，在心里打了招呼，并在自我介绍中加上『又夏的朋友』这几个字。这几乎是陈晞第一次称呼林又夏的名字，即便她并没有把话说出口。
    那个拥抱的时间里，陈晞没有问太多问题，只是任凭对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掉泪。虽然隐约听得见又夏含糊地说了些什么，不过她没打算听清楚，只是持续着手上安抚的动作。
    反正又不是只有这些问题，总有一天再一起问清楚就好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待会下车后的行程，首先要去冰店看一下老闆娘今天的状况，再来是带又夏去添购日常用品。
    好像还得走一趟银行，然后再买一支手机才行。事情堆得满满的，平时陈晞不喜欢这样的日程，但今天她没有感到烦躁，只是在心里用表格将每件事要花的时长列得清楚，并在脑中画了个最近路径的地图，最后的目的地是她的家。
    捷运列车停了又开，机械女声再次开口，这次轮到的是她们该下车的站名。
    陈晞小心翼翼地拨开又夏落在额前的棕色碎发，「又夏，该起床了喔。」
    跟女生相处还是很难。不过努力一下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9 改变

    17
    两人一起出门，然后在十字路口分别。虽然很想跟上去，但陈晞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那么做，毕竟对林又夏而言，她只是个外人而已，甚至与孤儿院一点关联都没有。
    陈晞走到冰店的时候，老闆娘正好将铁门拉起，嘈杂的声响混进了蝉鸣，今天让人特别不适。相视后的第一句并不是道早安，或者该说她们好像不太习惯说早安。
    「又夏过去了？」
    「嗯。」陈晞点点头，「你心情不好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她自己也不是很理解，所以陈晞愣了一下。
    脑中的词句在思考这句话该不该说之前，就已经从嘴巴迸出去了，像是小学时期曾不小心把老师喊成妈妈一样，明明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她大概一辈子忘不了班导诧异的神情，还有同学们将近一个月的揶揄。不过老闆娘脸上没有那种表情，现在也没其他人听见。是说，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难堪的句子就是。
    与其用惊讶来形容，不如说是像老母亲。老闆娘伸出手拍拍陈晞的头，后者因此露出不满的神色。
    「你也长大了呢。」
    「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
    「在大人面前这样说，你就是个小孩子。」
    「所以？」
    「没有喔～」老闆娘笑嘻嘻地将钥匙塞进陈晞的手里。
    她愣愣地低头看向掌心那串钥匙，回过神来才想起要表达自己的不满，便对着老闆娘骑着机车扬长而去的背影大喊。
    「喂！」
    老闆娘会如此安心地把看店的任务交给陈晞，是因为今天冰店来客并不多，相较之下，和林又夏一同前往警局还要更重要，毕竟似乎是关于纵火犯的调查有些进展，才会要又夏过去一趟。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到底该怎么拿捏呢？每个人的回答肯定都大相径庭，而陈晞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正确答案。
    对目前的她而言，要忍受自己的双人床上硬生生多了个人，就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幸好，林又夏的睡姿还算得上是乖巧，即便拒绝自己再拿一件薄被的提议，也没什么影响到彼此的睡眠。
    多一个人总是不太自在，但又夏却十分安然地缩在一角，兴许是如她曾经提过的一样，孤儿院的妹妹们，有几个老是爱抢她的床睡。
    这几天，除了处理存款、买新手机和添购日常用品以外，陈晞还陪着又夏跑了几趟医院。
    恢復健康的孩子们已经率先出院，由社会局协助收容。当时在急诊室里的女孩仍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虽然因为呛伤严重还无法开口说话，但已恢復意识，身上烧伤的部份也正在康復当中。
    重伤的孩子比又夏小了叁岁，在整所孤儿院中排行第二，因此又夏外出打工时，一切都由她负责。伤势会如此严重，应该是当时人正好在起火点附近，发现着火后急着保护其他孩子，才会没顾及自己。
    在病房外时，不难看出林又夏的自责。不过就和她说的一样，就算动用了能力，也无法尽善尽美，没造成更大的伤亡已是万幸。
    再怎么说，面对恶火能够全身而退的机率原本就不高，连那群拥有水系能力的消防员都弄得灰头土脸的了，何况是一群无能力的孩子。
    冰店里头空无一人，陈晞做好开店的准备以后，就屈着身子趴在柜台上，用手机瀏览购物平台。虽然没办法帮上什么忙，但总想为林又夏做些什么的心情，她有点不习惯，毕竟自己是从未考虑过这种事的人。
    前几天的晚餐时间，两人吃着又夏做的饭菜，陈晞突然问出一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林又夏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便笑起来。坐在她对面的女孩一脸不明所以，找不到自己说的话哪里这么好笑，几遍想问，最终还是不想被当笨蛋的想法获胜。
    笑了好一阵子，又夏才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七月一号喔。」声音甚至还因为笑过头而稍感颤抖。
    「喔??欸？欸？！」
    陈晞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确认时间，距离七月一日，早就已经过去了两週。
    错过也是理所当然的??吗？她有些后悔，那还不如别问。
    毕竟同届，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跟林又夏同年，在此之外就没再多想，也从未好奇过更深入的资讯。
    那天会突然提起，也仅是觉得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什么话都不说，只光顾着低头吃饭，好像有那么点尷尬，才随意找了个话题。
    这辈子除了家人，陈晞从未替别人庆生过。过去班上男生们的庆祝模式一点都不能参考——她不想把又夏全身都泼湿，也对浪费一整罐刮鬍泡或是完整的奶油蛋糕没兴趣。
    交一个朋友，原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啊。少女漫画中的情节，主角总会有几个死党，仔细想想，陈晞便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成为主角了。
    翻过好几个页面，不仅没有找到适合的礼物，陈晞还感到更头痛。
    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不过至少还在生日月，送点什么也相当合理。如果是朋友的话，这么做是最基本的吧，生日礼物什么的。
    话说回来，朋友是什么呢？
    陈晞放下手机快步走向前，接待刚推开门的客人。
    『朋友，是指人际关係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人。他们会互相帮助、互相尊重、互相扶持，性格、兴趣等较为相似，而且经常一起活动。他们亦会互相帮助，例如聆听对方烦恼和给对方建议。』心里默背着网路上搜寻到的定义，陈晞边招呼客人，边将菜单放到桌上。
    性格如何呢？说起林又夏，她只想到那傢伙平时有些少根筋，却又意外地细心，还有点任性。这么说来总有点肤浅，但她脑中能动用的词句只有这些。
    兴趣又是什么？陈晞还真想不到。她很快地自我否定，因为脑袋闪过的是『嘲笑我』这个答案。林又夏还不至于性格顽劣到那个地步。大概吧。
    经常一起活动，现在的情况确实如此，可这是逼不得已的，何况此时她们也没待在一块。互相帮助的话，或许有吧。
    那么聆听对方的烦恼呢？
    她弯下腰，将老闆娘事先准备好的食材按照客人的要求一一放上挫冰，很快地，白色碎冰上头便盖满了各种甜品。
    那傢伙的烦恼，大概围绕在孤儿院吧。要说能给予什么建议，都是在说笑，老闆娘就算了，但陈晞清楚自己是一点插手的馀地也没有。无能为力的感觉就是这样吗？那还真不好。
    「请慢用。」
    这个假惺惺的笑容是老闆娘亲自教导的，她当时说的是：『总比你臭着一张脸好多了。』陈晞虽想针对这有点过份的言论反驳，不过知道自己也不可能辩赢，还是乖乖照做。
    她对客人微微地鞠躬，打算回到柜檯继续寻找适当的礼物。
    四周的灯光忽然暗下来，陈晞还以为是自己盯着手机萤幕太久花了眼，闭上双眼再睁开，却还是一样。她转头看向窗外，分明中午不到，但外头昏暗得像落日时分。
    下意识捉紧了手上的托盘，满怀疑惑的陈晞转过身确认客人的位置，这才发现店内已经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她一个人佇立其中。
    「??欸？」
    18
    「监视器完全没有拍到？不可能吧？」
    老闆娘拔高的音调回盪在警局中，几名便服刑警端着手上的茶杯，一脸无可奈何，而旁边那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则因为她的反应有些畏缩，说着「真的很不好意思。」的时候，声音还稍稍颤抖着。
    虽然只是一般的社区，但对安全十分注重的林又夏再叁确认过监视器的数量和拍摄角度，若有什么意外都应该能录得到才对。
    又夏叹了口气，手上杯子里的茶一滴也不想碰，她记得这很难喝。无论尝试多少次，她从来就没能找到那名纵火犯，这次的结果已经算好的了，至少予晴的病情乐观，其他孩子的伤势也不重。
    而且，这次的陈晞还愿意让自己住在她家，代表这个时空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林又夏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然后说：「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路过的行车记录器？」上一次也是正好没有车子经过，不过她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希望。
    「我们已经有请媒体协寻了，但目前还没有相关报告。」
    「洪小姐，我就直说了。」其中一个秃头的刑警将杯子放上茶几，胸前的菸盒有些摇摇欲坠，林又夏有股想把它拿出来丢掉的衝动。
    刑警接着说：「这案子侦破的机率不大，一点线索也没有。」
    这是把我当小孩了吧。看着秃头刑警，林又夏不满地瞇起眼。
    不管在哪一次，这个人对待她总是这样的态度，除了忽略发言以外，也只愿意对着老闆娘说话。如果把全部的时间加起来，说不定她还不比这秃头大叔小多少呢。
    「十年前的那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老闆娘听来心情没比又夏好，「这次又这样讲，那大家都去乱烧不就好了？把你们也烧一烧怎么样？」
    刑警也跟着大声了起来，「话不是这么说啊，洪小姐，我们也动用了不少人力啊！」
    啊啊，又来了，这次也这样，真的好烦啊。
    林又夏靠上小沙发的椅背，她还是比较喜欢陈晞家里的那张，比较不那么软，可以适当地支撑背部，坐久了不会腰痠背痛。那样的沙发要多少钱呢？依照陈晞的家境来看，一定不便宜吧。
    反正又要没结果了。
    她看向窗外，外头艳阳高照，是名符其实的夏天。既然已经没有什么事是警察可以做的，那么她现在就只想要回陈晞家好好地睡一觉，再来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要林又夏放弃这个时空，是个很艰难的决定。虽然还没有亲口确认，但陈晞已经愿意像对待朋友一样待她了，这是试上好多次才终于又得到的结果，她实在不想轻易捨弃。
    无论到哪个时空，陈晞总是很温柔，这都要感谢她父母的教导，才能有那样优秀的性格。不过，林又夏也遇过特例就是了。那个陈晞口中的恶言还回盪在耳边，每天早上起床，又夏都会庆幸这个陈晞不会那么做，甚至还会被自己捉弄。
    儘管多数时空的性格差异不大，可陈晞总是在心里筑有一道墙，每当碰到那堵厚实的障壁，又夏就得花上许多力气。她曾经进去过墙里，就那么一次。
    虽与陈晞相识，不会对她要做的事情有太大影响，但又夏还是不想罢手，就算再给她无数次机会也是一样。
    「欸？」
    看着窗外瞬间暗下来的天色，她不禁发出疑惑。
    时鐘在十一点整停下，周遭安静了下来，听不见老闆娘的怒骂，没有刑警激动的辩解，就连茶壶上头冒着的热烟也就这么停留在半空中。
    整间警局只剩下她独自坐在沙发上头。
    情况改变了。

 #10 命运

    19
    就如同遗传有机率一样，并不是每个能力都有成功被传承下来，失传的多不胜数。『时间』、『黑暗』、『光明』等等，都是现今无法见到的。
    有一说，是那些能力的持有者在过去被当作异端，不是被以吊刑处死，就是隐居山林，过着永不见天日的生活，如此悲惨的境遇，要养育后代可说是天方夜谭。
    到了现代，『时间』成为当代机械使们研究的主要目标之一，不仅想要更深入地理解，甚至想方设法运用各种不同理论试图做出时光机器，只为了前进未来，或者回到过去。
    殊不知，对于时间能力的使用者来说，要做到那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时间在林又夏的认知中分为纵向与横向，跨越平行时空这件事听来荒唐，但就是她的能力之一——至少她对自己的理解是如此。在同一时间上的前进及后退更不是难事，只不过那么做通常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所谓的命运就是如此吧。
    「是『黑暗』吗??」林又夏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空，思考现在该採取怎么样的行动。
    她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萤幕快速地闪烁着，稍嫌刺目。上头的讯号仅有一格，尝试性地点击联络人的图标，画面便跟着跳转，看来还是能够正常运作。
    毫不犹豫地按下陈晞的名字，将手机贴近耳边，那头传来了正常的嘟嘟声。又夏轻轻皱眉，这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如同『时间的持有者』这个身份的涵义，她能影响时间，也能控制自已的所在之处。最大的阻碍，是她看不见究竟有几个时空，要找到不让火灾发生的方法几乎等于大海捞针，种种因素令她花费不少力气，才终于抵达现在的位置。
    一次次地放弃，一次次地寻找。
    电话另一端冰冷的女声开口，又夏叹了好大一口气，在心里埋怨着陈晞看来是能接电话的，可此刻居然不接。站起身推开会议室的门，外头一样是空无一人，她深呼吸，方才没感受到的紧张感攀上背脊。
    她差点忘了自己并不是没遇过这种状况，先前经歷过的几个时空，也好几次有这般景象。陈晞的电话从来没像刚刚那样拨通，但也没有转入语音信箱，就像拨给空气似的。
    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和自己一样，在各个时空徘徊。究竟这单纯只是『现象』，或是某个持有不寻常的能力的人跟在她身后，又夏都尚未能断定。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当四周被黑暗笼罩后，全世界就和消失没两样。
    大多时候会没事，只有几次，在恢復正常以后出了问题，不是孤儿院整栋消失，就是陈晞惨死。遇见这两个情况，林又夏就会发动能力，把时间稍微往前调整，然后离开这个时空，这是确实奏效的作法，只有如此，才能确保陈晞和孤儿院孩子们周全。
    大概，是衝着自己来的，林又夏清楚这点，但她同时也知道目前无计可施。
    透过玻璃门，她仰望天空，嘴里碎唸着：「你不能有事啊??」
    又夏的脑袋高速运转，若陈晞的手机能拨通，这代表或许有那么点可能，是这次的她没有被影响。但是，为什么？明明从来都不是如此。她低下头，在手机上选择洪姊的号码后，获得了意料中的结果，这令又夏更加疑惑。
    在少数的时空里，她和陈晞能成为朋友，而多数时候她们会是同班同学，然而也曾经有那么一次，她们不只是朋友。不，这些对林又夏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每个时空里都会有陈晞这件事，这减轻了她不少麻烦。
    毕竟她可不想要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没有火灾的时空，却不存在陈晞这个人。不过，要是现在失去陈晞，她也没有继续在此处的意义了。
    用力地拉扯开警局的自动门，外面的气氛十分诡譎，令又夏有些震慑。没有半台车，树梢静止，四周一片寂静，耳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喘息声，眼前则是一片昏暗。
    要说害怕吗？那是必然的，再怎么说，又夏都还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冰店的方向迈出步伐。
    这个陈晞与其他时空的陈晞，有那么点不一样。又夏也说不上来具体有什么差异，但愿意让自己借住的陈晞，这真的是唯一一个——如果不算上恋人那个的话。
    她已经放弃过一次了，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那么做。
    从陌生到熟悉，从毫无关係到朋友，一次又一次。她不觉得自己能够继续承受从陈晞那双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冰冷视线，那太残忍，也太痛苦了。
    林又夏几乎是用跑的，来到冰店对面的街道时，透过玻璃窗看到里头那个人，她甚至都快要哭出来。
    陈晞一直都很温柔，又夏比谁都还明白，甚至当自己放弃那个时空的时候，她也一点怨言都没有。
    顺了顺呼吸，又夏再次迈开脚步。她一点也不在乎为什么这次陈晞没像老闆娘和警察们一样消失，她只知道，这次不会再自己面对了。
    真的，再也不想要独自面对了。
    20
    意识随着背部的疼痛一起回到身体里，陈晞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挣扎地坐起身子，头部传来的剧痛让她不禁出了声。
    「嘶??」她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才稍稍减缓一些不适。
    环顾四周，她什么也看不见。空间感像是从她的感官里被拔除，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虽然看得见自己的身体，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是死掉了吗？不，不对，并没有发生什么致死的事吧。何况，要是死后还穿着这件围裙，那也太可怜了。
    作为机械使，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求实事求事，即便他们生活在有着魔法的世界当中，但多数事物都是符合物理定律的，也就是说不合理的事情，就不该发生。
    譬如就算这世界有火系的魔法，可那不代表魔力强大的火能力使用者就能够抵抗直接浇在他身上的水。虽然这样的举例很糟，不过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让陈晞稍稍冷静下来。
    心情稍微平復以后，陈晞花了点时间釐清自己失去意识前遇到的事。
    发现异状没多久，手机就接收到了来电，她把手机从口袋取出，并且确认萤幕上显示的姓名后，便失去意识??不，不只是如此。
    ——是那个客人。
    最后一眼瞥见的，是散发着黑色光晕的拳头，朝着陈晞的脸而来。
    她从没见过那种魔力流动，给人的感觉也十分不正常，或者该说危险。种种跡象令潜意识告诉她要逃跑，身体却在和那个客人对上视线时便已不听使唤，接着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又夏！」想起昏倒前手机萤幕上的那个名字，陈晞慌慌张张地朝自己的口袋摸去，但想当然什么也没有，昏倒前，手机是拿在手上的。
    除了自己以外，她什么也看不见。她趴在地上，伸长手到处摸索，和弄丢了隐形眼镜的重度近视患者没两样，若有人看见，肯定会觉得这景象相当滑稽，不过现在的陈晞根本顾不上这么多。
    花上好一段时间，陈晞终于碰触到那个冰凉的薄型方块。当指尖一触到，手机的形体即映入眼帘，按下机体侧边的按键，萤幕立刻亮了起来，但除了她的脸以外，四周仍是一片黑暗，就算开啟手电筒功能也无济于事，那道光芒像是不存在般，被周围的黑暗无情吞噬。
    电话早已被掛断，画面停留在早前瀏览的购物页面。那个商品是一盏独角兽造型的小夜灯，她当时想的是如果有这个的话，等到又夏能一个人睡的时候，或许可以让她更有安全感吧。
    原来在黑暗中的恐惧是这样啊。
    伸手不见五指，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总觉得那黑暗深处会跑出什么怪物来袭击自己，四周都充满了恶意，若不用力保持清醒，就好像快被从心底击溃。
    晕眩袭上脑袋，陈晞在手机差点因为自己的脱力而掉落时，死命地将其抱在怀里。
    意识即将再次消失之际，怀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然后吃力地移动大拇指，点下那个绿色的通话按键。
    透过喇叭，电话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听来十分慌张，却让人特别安心，就像夜晚中的小灯一样。
    她不晓得四周是不是仍旧漫佈着噬人的黑暗，因为眼皮早已失去力气，不过抱着自己的温暖令人从心底感到十分明亮，恐惧也在被拥入怀里的那瞬间一扫而空。
    「没事了，会没事的。」那个熟悉的嗓音轻声说着。
    林又夏用上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将失去意识的陈晞半背半抱地移动到冰店后头，那间老闆娘通常用来偷懒、睡觉的房间。替高挑的女孩盖上毯子时，又夏才发现她手上死死地握着手机，而萤幕上显示的是自己的名字。
    皱起眉头，又夏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掰开陈晞的手指，然后拿起套着蓝色外壳的手机。
    她将机器靠上耳边，「喂？」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有些慌张，背景传来乒乒乓乓地，应该是碰掉不少物品的声响，接着，就被硬生生地掛断了。
    『命运会将灵魂引导到最适合的地方。』握紧陈晞的手机，又夏的脑海里浮现这么一句话。

 #11 偶然

    21
    林又夏十分清楚自己的情感。
    第一次遇到陈晞的时候，对她来说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第一个陈晞，或许这么称呼有些诡异，但林又夏想不到更好的代称，总之，那次的相遇，她从未忘记。
    那时候的又夏和院长奶奶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便跑出孤儿院。外头下着倾盆大雨，她什么也没拿，更别说带伞，甚至脚上穿的还是有动画人物的拖鞋，大概是穿到予晴的了吧。
    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林又夏已记得不是那么清楚，毕竟真的过了好久，即使年龄和现在相仿，可对她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事。
    她们也是在那个红绿灯下相遇的，或者该说，每一次都是。
    和披头散发像个疯小孩的外貌不同，林又夏乖乖站在人行道等着红灯变色。小红人顶上的数字从七十开始倒数，而无情地落在头上的雨势丝毫没有要减缓的趋势，当时还深陷于情绪的她不是那么在乎，只是偶尔会抬起手，抹掉残留在脸上的雨水。
    她死死盯着那个静止不动的小红人，忍着发动能力的衝动，然后，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觉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滴砸在雨伞上的声响。
    林又夏抬起头，便看见蓝色的伞布，而自己身旁多了个黑发少女，单看外貌，大抵与自己的年纪相近，稚嫩的脸上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没等又夏开口，少女便怯生生地问道：「那个，你要去哪里呢？」
    「欸？」
    红色的数字降为四十，多亏有人替她撑伞，林又夏湿透的身体才没有继续被雨水攻击。
    「顺路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过去。」
    陈晞脸上的婴儿肥让她颤抖的声音显得更加稚气，大约就是从那时便认知到了她很怕生这回事。但与其说怕生，不如说是不懂得怎么与人相处。
    喜欢她的地方有很多，这也是其中一点，林又夏觉得这样很可爱。虽然因此偶尔会表现得有点尖锐，也有些不近人情，可并不惹人讨厌。
    藏在那些笨拙后头的温柔，会让她右边的肩膀因为一个陌生人而被淋湿。
    「如果不顺路的话呢？」
    「欸？」陈晞愣了一下，张开嘴又闔上，像是在脑中琢磨着适当的字句，最后半个单词也没吐出来。
    但又夏知道，就算答案是一个完全反方向的地点，这人大概也不会多说什么，就默默陪着自己去吧。
    或许是从这时候林又夏就已经觉得陈晞很有趣了，才因此养成捉弄她的坏习惯。只要看着她的表情因为自己的一个动作或是一句话而骤变，就会再次觉得真的好喜欢这个人。
    喜欢。这就是林又夏从一开始便认知到自己对陈晞抱有的情感。
    「那你呢？要去哪里？」
    「我、我吗？」
    「这里只有你跟我唷。」
    「我要去冰店。」
    这附近的冰店的话，就只有那间了吧。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这时正巧是国中升高中的暑假，又夏才刚从寄宿制的魔法使学校回到这个街区，虽有耳闻洪姊在大学毕业后开了家冰店，但她还未曾亲身造访过。
    因为正值夏天，身为冰店老闆的洪姊也忙于工作，没法回去孤儿院探望，算一算，她们似乎有两、叁年没见了。
    洪姊在出生后没多久，便被亲生父母放在箱子里，搁置在孤儿院门口。听说那是个特别寒冷的冬天，她能独自在没有保温措施的纸箱内撑过一晚，没有失温真的非常幸运，又夏每次听院长讲述这段故事时，总是能从温柔的语气当中听见奶奶对上天的感谢。
    透过大量的练习，洪姊掌握了运用微量魔力的技巧，也因此能够将製冰的能力使用在冰店上头。即使性格有些吊儿啷噹，常常让院长操心，但又夏打从心底佩服洪姊的坚持和努力。
    一起走去冰店的路上，陈晞拒绝了多次又夏提出让她来撑伞的要求，大概是因为觉得按照身高，再怎么说都得由自己来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林又夏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可以亲近，而她确实也想这么做。
    如果用更俗烂一些的说法，很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鐘情，她并不羞于承认这回事，虽然也只有后来成为恋人的那个陈晞好奇过。
    「小晞你来——欸？又夏？」
    洪姊当时的反应，林又夏倒是记得还挺清楚的，那戏剧性的表情要忘记也很难。
    知道陈晞是冰店新请的工读生时，又夏心里彷彿有个想大喊万岁的小人在叫嚣。她私底下求了洪姊好久，甚至做出不拿薪水的承诺，才让对方答应自己去冰店帮忙。
    不过，这个时空并没有机械使的存在，而她和洪姊会在孤儿院长大，也都不是因为无能力者的身份。
    那个时空的陈晞并没有任何能力，只是个普通的十五岁女孩，虽来自富裕的家庭，但间着也是间着，想着没事做的假期时间或许能赚点零用钱，才会决定来冰店打工。
    魔力传承的方式并不是基因遗传，而是附着在灵魂上的记忆碎片。
    如果又夏的猜想没有出错，那么拥有这样灵魂的人类分散在各个平行时空，也就造成了每个时空拥有能力的人数并不平均。
    不同平行时空的陈晞共享同个灵魂，又并不是全都持有记忆碎片，又夏是这么理解的。
    而同时，也共享着同样的命运。她们总是会相遇，便是这一点的论证。
    随着陈晞的不同选择，她们会成为不一样的关係，同学、普通朋友，或者是推心置腹的挚友，甚至恋人——这全都取决于陈晞在下雨的那天有没有出门，又或者是有没有向又夏搭话。
    除了这次以外，又夏也没想过自己会提早见到陈晞。这令她稍感惶恐，却觉得新鲜，或许这次的情况真的不同了，已经快熄灭的希望，在艳阳下见到陈晞的那刻又再次燃起。
    不管能成为陈晞的什么人，林又夏知道自己最后都还是会喜欢上她，因为这就是命运。
    22
    差点就要被抓住了。
    陈晞喘着粗气从梦境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便发觉自己处在熟悉的环境，这让她安心许多，也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撑起身子想坐直，却发现薄被的左侧被一个趴着的人压住，这牵制了她的行动，不过陈晞并没有想把那个人叫醒的意思。
    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陈晞将柜子上的手机拿到手后，不动声色地让自己滑回被子里头。
    林又夏趴在床边，棕色长发散落于白色的床单上，在床头灯昏黄的亮光下反射着温暖的色泽。
    她睡着的脸庞十分平静，看着沉睡中仍然标緻的容貌，陈晞顿时有些心理不平衡，因为自己刚才肯定睡得脸歪嘴斜。
    虽说是熟悉的环境，但这不是陈晞的房间，而是冰店的休息室。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平时只要看到老闆娘走进这扇白色的木门，就知道她是魔力用尽了想睡觉，也可能仅是单纯想偷懒。
    伸出手，但又不敢真正触碰到棕色的头顶，陈晞最终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谢谢。」她用气音这么说着，失去意识前听见的嗓音还记忆犹新，而声音的主人，无疑是现在还睡得安稳的人。
    『黑暗』能力的传言她在教科书上读过，不过学校的老师在提及时只是匆匆带过去，毕竟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已经消失，也就失去了多做讲解的必要性。
    课本那一页的排版还在陈晞脑海里，『黑暗』和『光明』两者并排在一起，下方的说明一片空白，更没有详细的能力内容，而因为身为机械使，她并没有多去追究这两个魔法使才会拥有的能力。
    如果当时有认真一点去问歷史老师就好了，她在心里懊悔着。
    那『时间』呢？这样的疑惑油然而生。为什么就连已经消失的能力都有被记载，但用林又夏所持有的能力当关键字，却查不到一个适当的名词？
    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瀏览器画面，仍然是一篇又一篇的时光机农场文章，陈晞觉得自己的问题又更多了，但林又夏总是没有要好好回答的意思，这让她有点不满。
    正在心里抱怨着，趴睡的那人就动了动身体，大概是不小心把手臂睡麻了，那张好看的脸上出现难受的神情，这让陈晞感到稍稍舒坦一些。
    「醒了？」
    林又夏揉揉眼睛，「嗯??？陈晞？」
    「是我喔。」
    「陈晞！」那句话让又夏突然清醒，她从地上跳起来，吓了床上那人一跳，「你没事吧？！」
    无奈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陈晞摇了摇头，「没什么大问题。」
    「太好了。」又夏边说，边又坐回木地板上，「我担心死了，一回来就看到你倒在地上，还怎么叫都叫不醒。」
    看着那如释重负的神情，陈晞犹豫一下，但还是决定开口，「刚刚，你也遇到了吗？」
    「嗯？」
    「就是那个，嗯，大家都不见了，然后变好暗。」面对又夏一脸疑惑的表情，陈晞试图组织脑中支离破碎的语言，不过看来结果比较偏向失败。
    她不觉得这样没有逻辑的句子能让又夏理解，但此刻的陈晞想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毕竟她从头到尾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被独自关在一个好黑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是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承认害怕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尤其是遇到这样过于可怕的现象。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又变得更紧一点，陈晞对上了又夏的视线。
    「没事的。」
    有时候，陈晞觉得自己在林又夏面前总会变得奇怪，尤其是听到她这么说之后，放松下来的心情明明令人感到很突兀，却一点也不惹人厌。
    这就是朋友吗？她在心里想着，以至于忽略了林又夏嘴上的碎唸，但还是依稀听见了「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的。」这样的句子。
    这傢伙总是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煽情的话呢。
    不过，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12 喜欢

    21
    所谓的喜欢是一种选择，林又夏十分认同这句话。虽然不晓得为什么跳跃到这个时空后，会在不一样的时间点遇见陈晞，但又夏还是选择在那个路口向她搭话。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照片以外的地方看见陈晞穿着中学时期的制服，也是第一个不是由陈晞先开口的时空。
    如果说住进陈晞家是误打误撞，那么现在会和她同床，就是大写的故意。
    林又夏小心翼翼地翻过身，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的一丝阳光让她能将陈晞熟睡的脸庞看得清楚。说实话，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这样的人——不，并不是指陈晞不好，而是从小就认为交往对象绝对得是个有气质的高大帅哥，但在遇到陈晞的时候，什么理想型就也不是这么重要了。
    总说人得要有原则，但当在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那些原则早就变成废纸，会被回收，再製成『她做什么都好』。只是个普通高中生也好，是个拥有能力的机械使也好，总之陈晞做什么她都觉得很好，而这也包含了那些笨拙和生涩的关心。
    窗外飞来了一隻鸽子，在啪嗒啪嗒的声响过后，迎来的是咕咕声。又夏不讨厌这样的声音，平时看到鸽子老是喊着好可爱，但原先熟睡的陈晞也听见了，似乎就快清醒，这让她感到有点可惜。
    像是不满鸽子比她还早把陈晞叫起床，又夏伸出食指，戳了戳那还带有点婴儿肥的脸颊。
    半梦半醒的陈晞下意识地捉住了打扰自己的那根手指，「嗯？」
    「早安。」
    反过去牵起陈晞的手，林又夏笑得开心。前者用空着的另一隻手揉揉眼睛，将双眼完全睁开时对上了又夏的视线，然后愣了几秒。
    「欸？」
    「该起床了！」
    像是现在才认知到自己跟对方的距离，陈晞猛地向后退，差点就撞上了墙壁。
    她很少会睡过头，有很多个早上，都得跨过缩在一角的林又夏才得以下床，虽然也还是得等到又夏起来才能有早餐吃就是了。
    体谅到得照顾林又夏，老闆娘让陈晞有空的时候再去帮忙就行，可她总是会良心不安，要是确定又夏这天的事已经处理完就还是会跑去冰店看看状况，若真抽不出时间，也会帮忙收店。
    不过，有时候陈晞总觉得并不是自己在照顾又夏，而是反过来。她对家事实在不怎么上手，虽然扫除还做得来，但要是没有又夏，可能到现在都还在吃泡麵或随便买点外食回家就解决，毕竟父母离家后她就是那么做的。
    要说是照顾，比较像是陪同。陪她去医院、陪她去重办各种证件，自己充其量就是在她身边待着而已，陈晞再清楚不过了。不过她并不希望又夏独自处理这些，或许有个人陪着总是比较好。
    「别靠那么近啦。」
    脸上的燥热令她不断在心里祈祷林又夏没发觉自己的异样，可似乎事与愿违。
    「你脸好红！发烧了吗？」放开了陈晞的手，从一脸开心换成担心的表情，又夏将手掌贴上她的额头，再贴上自己的。
    虽然想说『这样量不准』，但为了避免得多做解释，陈晞只是把又夏额头上的手给取下，示意她不必那么做。
    「没事啦，我先去刷牙了。」
    陈晞的家很大，厨房也相对宽敞，想当然冰箱也不小。林又夏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打开那个双门冰箱时，里头空无一物，只有几罐无糖绿茶还有过期的咖哩块。那天她拖着陈晞去了一趟超市，两人合力将一堆食材搬回家，才得以煮出像样的晚餐。
    她一点也不意外就是了。和成为恋人的那个陈晞交往的时候，也扎实地体会到了即使脑袋聪明，也不代表在生活上能够好好照顾自己。就因为总是觉得这傢伙独自生活让人很担心，才令林又夏每离开一个时空就要纠结一次，每次都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下定决心。
    两颗鸡蛋在预热好的平底锅里冒泡，一旁的咖啡机发出了完成的嗶嗶声，换好衣服的陈晞打着哈欠走到厨房，便被麵包的香味给吸引。她想趁着正在替荷包蛋洒盐巴的人不注意，偷偷把烤箱里的吐司拿起来吃，却被恰好转过头的又夏发现了，只好悻悻然地放回去。
    「我快弄好了，你去坐着乖乖等啦！」
    坐在餐桌前的陈晞撑着下巴，转头便能看到在厨房里穿着围裙移动的林又夏，长长的浅色头发被束成了马尾，依稀可以看见脖子的曲线，那弧度还挺好看。她也曾经想过要帮忙，但自从某次不小心把盐拿成糖，又夏就带着不失礼貌的微笑要她坐着等就好。
    如果林又夏是因为借住而做这些家务，那陈晞觉得大可不必，不过看来理由并不是那样，只是自己真的就只会帮倒忙而已。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至少不会觉得有压力，毕竟朋友之间是不需要所谓报答的。
    朋友吗？陈晞因为这个单词忽然出现在脑海里，而有些讶异。
    没让对方等候多久，林又夏确认自己有好好关上炉火，然后用托盘将两份早餐一起端去餐桌。
    「久等了～」她欢快地说着。
    「谢谢。」
    将那杯只加了鲜奶和冰块的咖啡放到陈晞面前时，林又夏差点失手将它打翻。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只不过陈晞忽然说了一句：「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夫妻吗？」
    幸好在真正洒出来之前，穿着白色t-shirt的陈晞便出手稳住了马克杯，才没有酿成大祸。
    「抱歉。」林又夏这么说着，没等陈晞回应，便匆匆把托盘拿回去厨房。
    撑着流理台的边缘，她深吸了几口气，尝试让呼吸平稳一些。
    这傢伙怎么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煽情的话？好气人。
    可是，喜欢得要死了。
    22
    接到警局通知可以回去整理孤儿院的时候，陈晞又向冰店请了几天的假。她花了一整天事先在网路上搜寻各式电器用品的材料需求，再去找五金行的秃头老闆确认，隔天早上便发现所有零件都送来了。
    帮忙签收的林又夏一脸讶异地对拿着拆箱工具走出来的陈晞说：「这也太多了吧？」
    「毕竟连那个都有啊。」她用下巴朝靠在玄关门上的冰箱门板方向点了点。
    跟老闆娘借了推车，她们分了好多趟才把所有买来的东西集中至孤儿院的庭院里头。
    原本陈晞决定让林又夏就这么住下来，而且也已经跟父母解释过状况，所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甚至还被母亲说了要自己别给人家带来麻烦。不过，又夏坚持得将那些孩子接回孤儿院，即便不能马上，但总有一天还是想和孩子们团聚。
    仍在住院观察的予晴之后若出院，可能也会由社会局收容，看来又夏并不想那样，所以才有些着急想回去把房子整理好，这样先前被带走的那些孩子也能一起回来。
    虽然很想说些什么，但陈晞清楚自己没有可以置喙的立场。毕竟那些孩子对林又夏来说是真正的家人，而她只是个毫无关係的人而已。
    可能勉强算是朋友吧。她看着在一旁拿毛巾擦汗的人，这么想着。那人似乎察觉到了陈晞在看自己，转过头来。
    「怎么了？」
    撇开了视线，一股不满油然而生。明明搬东西是这么狼狈的事，凭什么这傢伙还能像在拍什么杂志封面一样啊？陈晞现在一点也不想照镜子，反正肯定和在工地上班的人差不了多少。
    「没什么。」
    将已经是短袖的t-shirt又更加向上捲，陈晞打算先从小的开始。会选择自己做而不是直接购入，是因为她明白又夏的经济状况。比起去电器行被骗，这样算下来由她来製作要便宜得多，即使不善维修，但透过能力，一般的家电她还是製作得出来的。
    从听见陈晞的提议时又夏就明确表达了不想麻烦她，不过看对方这么坚持，也就没再阻止，只是不断提醒她要由自己来付钱。
    林又夏把客厅清扫乾净，好让陈晞可以在不被晒到太阳的地方施作。她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盘腿坐着的陈晞发动能力，红色的光将白皙的脸颊照亮，这种时刻无论看几次也看不腻。
    虽然如此，但陈晞不爱在使用能力时说话，宽广的空间只听得见各种零件组合起来的声响，还有林又夏移动位置，将上半身靠上她的背时衣物发出的摩擦声。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要是整个停下来，就得全部重来。为了不浪费魔力，陈晞只好在心里祈祷别被趴在身上的那个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样就太丢脸了。虽然林又夏不重，但这样的肢体接触还是令人不太习惯。
    朋友之间本来就会这样。
    陈晞说服着自己。

 #13 敌人

    25
    拿着註册单和所有必备的证件，陈晞站在未来的学校门口，棕梠树上头的叶子随夏风飘动，沙沙作响。
    「所以我说啊，你为什么也在这？」她无奈地问站在自己身旁的人，那人一副像是被主人带出来散步一样，都能看见在后头摆动的尾巴了。
    「要一起上课了，好开心！」注意到她的表情，又夏歪歪头，「难道你不想跟我当同学吗？」
    「也不是这样。」
    「那么说你也很开心囉？」
    「并不是。」陈晞放弃沟通，「赶快进去吧。」
    她们俩录取的是一间复合式高中，此处提供各种各样的课程给拥有不同能力专长的学生，不仅是机械使，魔法使也有入学的资格，这大概是和其他国中同学选择的学校最大的差异。
    陈晞是考差了没错，但幸好没有想像中那般糟到无法接受的地步。
    这间学校原先就是她心中的第一志愿，同时也是父亲的母校。她记得每次提到这里，母亲都会有些不满，因为父亲的前女友似乎就是从这里毕业的一名魔法使。
    就算失常，不过pr值还算挺高。陈晞看着排在前面的背影，琢磨着自己对林又夏那少得可怜的了解。不仅不知道她的过去，就连到底成绩如何也没有认知。
    平常看起来总是少根筋的，陈晞还以为这傢伙单纯就只是个笨蛋，但陪着林又夏去领退还到邮局的掛号时，看见和之前收到的註册单，长得一模一样的信封，她才发现自己似乎猜错了。
    「你成绩很好吗？」
    完蛋，好像又问得太直接了。陈晞在心里大喊不好，可林又夏已经转过头来，想装傻当作是她听错也来不及。
    「嗯？你对我的成绩有兴趣吗？还是对我有兴趣？」
    火灾后，林又夏安分不少，语出惊人的时刻少上许多，相处起来没那么有压力。陈晞还挺喜欢那样，但总感觉这人现在又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原先有些不好意思的陈晞看着对方此刻的表现，忽然不觉得自己有说什么不该讲的话。
    她用刚刚填好的纸本表格在面前挥了挥，阻挡对方的视线，「不管是什么，全都没有。」
    「不要这样嘛～」又夏瘪瘪嘴，「陈晞的话，成绩应该很好吧？」
    「也不到很好的地步。」
    「少骗人了，你家到处都是奖状欸？还有奖盃也好多。」
    「有些是我爸妈的啊。」
    「不不不，很多都有写着『陈晞』两个字喔？」
    确实如此。小时候的陈晞比较好胜，只要有比赛就想参加，而且还得赢。
    会造成那样的性格，大概也是被父母放在家里的成堆奖盃影响，当时老是有种『总有一天要超越他们！』的想法。
    不过在懂事了点后，便发现身为国家研究员的双亲所达到的成就，并不是能够随意追上的，自己还差得远。
    现在的她能做到的，最多也就只是帮林又夏把孤儿院的必需品做出来罢了。
    「就当没看到吧。」
    「你害羞了吗？」
    「并没有。」
    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害羞啊？在心里这么想着，陈晞空出一隻手，压着咯咯笑着的林又夏那稍显单薄的肩膀，将她转回正常的排队方向。
    体育馆内挤了不少新生，除去陈晞和又夏，基本上都有父母陪同。老闆娘曾经问过需不需要她也一起来，可被这两个孩子同时拒绝了。
    林又夏就不用说，这倒是陈晞第一次独自办理这种手续。虽然不是很擅长跟陌生人对话，但有又夏在的话，就也没有多紧张。
    她对于这样擅自感到安心而心虚，不过这是实话。那种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实话。
    确认完资料以后，两个人便一同移步到另个大排长龙的区域。陈晞不爱这么多人的地方，不悦地皱皱眉，一旁那人似乎注意到这点，拉着她找到一条看来比较短的人龙。
    「今天晚上要吃什么呢？」
    「看看冰箱还有什么吧。」
    「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煮唷。」
    幸好选择了正确的队列，没有等多久，就轮到她们量制服尺寸。看着布尺绕紧林又夏的腰，接着听到负责测量的阿姨口中报的数字，让陈晞对自己的身材感到不安，甚至在心里暗暗决定要重拾晨跑的习惯。
    不管是上帝还是阿拉，又或是奥丁，都是不公平的。
    确认好尺寸的又夏礼貌地对阿姨道谢，一转头便和陈晞对上视线。她对那复杂的眼神感到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笑了一下，换来的却是对方将头撇开的动作。
    她走向前，拿回陈晞手上那个属于自己的包包，并不感到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反正陈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这也属于那『笨拙』当中的一环，而她刚好喜欢。
    又夏走到体育馆的墙边，等待正在量尺寸的陈晞。这是她第一次和陈晞一起办理这些手续，其他时空虽然也都会在这个场地遇见，但不是以这样同进同出的方式。她暗暗地为此感到开心，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将双手抬起来方便阿姨测量的陈晞，看在又夏眼里显得十分可爱，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拿出手机将这画面拍下。
    「那个，不好意思。」
    稍显稚气的声音唤起了林又夏的注意，她这才发现自己看陈晞看得太入神，连身旁何时站了个小孩都不知道。
    是陪哥哥或姊姊来註册吗？虽然感到好奇，不过又夏并没有问出口，毕竟有些孩子不喜欢大人问太多问题，而且那样也会被当成试图诱拐的怪人。
    「怎么了吗？」
    「我看不见。」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林又夏发出了「嗯？」的疑惑。
    这孩子虽是单眼皮，不过两眼炯炯有神，一点也不像视力不佳的样子，盯着又夏的眼神让她感到一丝熟悉，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即便对方看起来健康，又夏还是有点担心，想继续追问时女孩却摇摇头。
    「没事。」
    「真的吗？」
    「你也是魔法使吧？」
    「嗯？嗯，对唷。」对于女孩略过问题的态度，又夏打从心底受挫，习惯和孤儿院的妹妹们打交道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对自己这么冷淡的孩子。
    虽说看起来还很小，但穿着异常地成熟，及肩的长发看来也有特地打理过，不是有很细心的妈妈，就是有个很温柔的姊姊吧，林又夏这么猜想。
    自己小时候也是被院长照顾得无微不致，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人夸奖『又夏好漂亮』、『这孩子真可爱』。
    「那请多多指教了。」
    欸？
    林又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伸出的手，开始在脑海里检索方才所有思考过的事情。
    完全是大错特错了啊，她在心里责备着自己，怎么会想不起来高中同学的脸？可确实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在哪见过面前的这个人。
    在回握那纤细的手时，又夏便听见了陈晞的声音，不过并不是在向自己打招呼，或者该说如果现在的陈晞愿意这样叫『又夏』这两个字，她可能会开心上一个月，不，一年。
    「浩瑜？」
    女孩在发现陈晞时，立刻放开了又夏的手，然后像隻马尔济斯一样，朝着那高挑的人扑上去——至少在林又夏眼里是这样。
    这个时空，好像有首歌就是用马尔济斯当歌词的。她得在心里不断回想好笑的事物，才能控制自己别让不满的表情太明显。
    济一济二济叁济四。
    看来实在是太久没遇到，甚至久得都遗忘了某个时空的陈晞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
    林又夏在心里叹口气，虽然那个时空的自己和陈晞成为了恋人，但因为有这个人的存在，过程中遇到过不少障碍。
    不过，如此也代表这次有机会吧。
    这时的许浩瑜还没学会化妆，身材也仍十分圆润，和印象中矮小纤细的模样相差甚远，难怪认不出来。
    林又夏边盯着和人聊得热烈的陈晞，边在心里反省。如果刚刚就发现的话，或许能够避开现在这样的场面。
    喔？喔哦？甚至牵着手？
    她不满地皱着眉，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发展会让人更不高兴。
    「这份是新鲜芒果喔，季节限定的，保证好吃！」
    洪姊站在桌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又夏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反正也不是在跟她说，而是在讲解给坐在陈晞旁边的那个矮子听。
    她瘪瘪嘴，拿起手边的冰沙吸了一大口，下一刻就发现牙齿酸痛得让人想哭，这令她更加生气。
    「没事吧？」看见她的扭曲神情，陈晞忍不住出言关心，「我有抗敏感的牙膏，回去拿给你好了？」
    「没事。」抚着脸颊的又夏摇摇头，「所以你们是幼稚园同学？」
    即使再怎么不满，又夏仍希望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结果似乎事与愿违。
    不过这也不造成什么影响，因为陈晞完全没有注意到，唯一发现这件事的大概是在一旁偷笑的洪姊。
    你给我去做冰块，不然就去洗刚刚那组客人的碗啊。
    陈晞微微頷首，「对，但小学就到不同学校了。」
    「因为我是魔法使。」许浩瑜顺畅地接上话，有如两人是默契极佳的挚友。
    「喔，对，你刚跟我说过。」又夏没好气地说着。她忍着烦躁，即使冰沙已经快变成带着草莓味道的冰水了，还是不断用吸管戳着杯子底部，「那你的能力是什么？」
    「看见未来。」
    这并不令人意外，那个时空的许浩瑜也是这个能力，又一个确定林又夏对记忆碎片的推论并没有出错的凭据。
    她没因此对自己的猜想正确而感到开心，反倒希望不要知道来得好，毕竟在前几个时空她都没这样和许浩瑜对话过，也不想这么做。
    「那还真厉害，有什么限制吗？」
    「看不到你的算吗？」
    「嗯？」
    「什么？」
    林又夏和陈晞同时出了声，不过她没空为这时出现的默契感到开心。
    每个能力都是有限制的，又夏的也不例外，虽然她还不知道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会出问题。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每次只要遇上陈晞，判断总是会失准，害得后面都必须要找方法弥补。
    「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没有。」许浩瑜将剉冰上的一块芒果塞进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就是像是被黑暗覆盖了一样。」

 #14 晚安

    26
    总觉得林又夏心情不是很好。
    陈晞站在楼梯口，看着客房的门板被关上，虽然想问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思考了一下，今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应该不至于会让林又夏不悦才对。
    唯一比较特别的，大概就是遇见许浩瑜吧。
    陈晞差点就忘记这个人了，在看到她和又夏对话时，还犹豫好久，才喊出那个名字，甚至还不确定是否正确。兴许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林又夏话少了很多，这和平常大相径庭。
    在她的印象里，又夏还算擅长社交，即使像是没在听人说话，可无论是第一次见面的制服厂商阿姨也好，还是补齐零件时遇到的五金行老闆，她的言行都毫无尷尬，对方也总会对她露出像看女儿一样的笑容。
    虽然这跟外貌可能也脱不了关係。
    将从学校带回来的文件放进资料夹里收好，陈晞拿齐了替换衣物打算洗澡，但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看看林又夏的状况。
    平常的晚上，她总是会窝在这个房间，缠着忙于练习组装技巧的陈晞说要一起泡澡，从来不腻。
    没人在旁边吵，陈晞稍有不习惯，明明以前自己一个也能怡然自得，这肯定是着了什么魔吧。
    她敲敲门，「那个。」
    里头没有回应。陈晞晃晃头，想着『这傢伙该不会是还没洗澡就睡着了吧？』又用指节敲了两下门板。
    「干嘛？」不满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陈晞不太记得上次听见林又夏这样的声线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那次在山上，她要自已坦率一点吧。
    「能让我进去一下吗？」
    尾音刚落下，木门就猝不及防地被拉开，陈晞吓得后退一步，然后映入眼帘的是林又夏那显然十分不满的表情。
    她皱皱眉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有做什么能让对方这么不开心的事。
    「叫一下我的名字。」
    「??哈？」
    「随便你啦。」砰地一声，门就在陈晞眼前被关上。
    嗯？嗯嗯？
    眼前所见的，只剩下走廊昏黄的灯光，陈晞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总觉得刚才自己被人发脾气了，却找不到原因。除了深感莫名以外，还有一股麻烦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困惑，仔细推敲林又夏刚刚的那句话，也没有答案。
    叫名字这件事，总觉得之前也那么做过，似乎也是在上山那一天。当时怎么喊，累坏了的又夏都没醒，到最后是出手晃肩膀，才终于把她叫醒。
    喊名字，是什么仪式吗？陈晞搞不太懂，问题大抵是出在她是个只有单名的人，从小到大除了亲近的长辈会喊她作『小晞』，其他人总是用全名来称呼，更别说小学以后的同学都是男生，不可能取什么正经的绰号。
    忍住烦躁的感受，也说服自己别踏出回房间的脚步，陈晞又敲了敲门。
    「又夏。」
    几乎是在一瞬间，门被大力地打开，彷彿里面那人就在等着这一刻。背着光的林又夏吸一口气，又将其吐出来；张开了嘴，然后闭上。
    最后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是：「我才不会因为这样就开心。」
    这确实也没什么好开心的。陈晞眨眨眼，「好、好唷？」
    「骗你的，我很开心。」
    她果然不太懂林又夏开心跟不开心的界线。
    「是这样。」
    「就是这样唷。怎么了吗？」
    「我来叫你去洗澡。」
    林又夏叹了口气，她知道陈晞就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察觉到自己不开心而特别跑过来，没有就这么放置已经很好了。
    「你先洗吧，我等一下过去。」
    对方听话地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去，又夏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把她叫住。那人回过头，满脸疑惑，「怎么了？」
    「以后都要叫我名字喔。」
    两人之间停顿了几秒，陈晞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估算自己能不能办到又夏的要求。最后，她不情愿地点点头，显然是不太确定目标顺利达成的机率。
    「我会尽量记得。」
    也不是单纯因为这么幼稚的问题才想先独处一阵子的，好吧，或许有百分之二十，不，百分之十。
    反正真的只有那么一点不开心而已。林又夏目送陈晞走回房间，才关上房门。
    久未使用的床铺上有几本翻开的笔记本，书页上密密麻麻地佈满了又夏有点像小孩的字跡，内容包含对记忆碎片的推测，以及在先前几个时光遇见的异事，还有她对週遭人们的观察。
    她偶尔会觉得自己这样很变态，可如果没写下来，很多资讯就会混淆在一起，有时候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同时这多少也对她找到犯人有帮助。
    不过，目前还是没有头绪。每个时空的纵火时间都不同，这让林又夏很头痛，而且她想做的事，不只是确保孩子们都平安而已。
    犯人有极高机率是同一个，无论是纵火的，还是杀掉陈晞的。又夏的计划是在孤儿院失火时就确认犯人会被逮捕，如此便可以杜绝后患，但就算规划得再怎么縝密，也从没成功过。
    就算洪姊提早告知接到了恐吓电话，也无济于事，全都因为纵火的时间点不固定，防不胜防。
    横跨数个时空，不是有哪个孩子撑不过去，就是陈晞遇到意外，再不然就会是自己遭到袭击，没有一次是这叁者都没发生的。
    她知道为什么有几个陈晞会死，大概是因为自己吧。尝试在时间线上往回走是可以救陈晞的，于是又夏也会这么做，然后再离开那个时空。
    营救成功后再回到那里的话，她就能见到健康的陈晞，只是得十分小心，毕竟那些时空的自己，在人们的认知里早已消失。
    消失，和死去其实是同样的意思。
    不主动接近陈晞，是最能保全她的方法，但林又夏知道自己绝对办不到，那比要离开已经敞开心扉的她，还要更加困难。
    靠在床沿的又夏举起手，面前便飘起无数蓝色光点，蓝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那是记忆碎片。
    她不需要使用太多魔力即可将其组合后发动，这也是在做检测时，会刻意将魔力隐藏的理由。
    又夏从没在其他时空遇过自己，同时还能保留在所有时空的记忆，按照这样推测，这个『世界』的林又夏，若没意外的话，就只有这么一个，所以不会有记忆碎片被分散的问题，这大概也是她能拥有巨量魔力的理由。
    能够安全长大，没有被政府『徵收』，又夏得感谢在每个时空都对外隐瞒此事的院长。她要求这孩子假装自己的能力是治癒，而在老师面前让一株枯萎的花朵稍微恢復元气，对时间能力的使用者而言不是难事。
    只要被认定为无能力者，大人就不会太过刁难，更不会有所期待。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
    她看着笔记本上稍稍有些凌乱的字体。若确认予晴能康復，就可以将写着孤儿院的那条项目划掉了。伸出食指抚着陈晞的名字，能感受到自己下笔时的力道，又夏闭起双眼。
    这次就是最后一次了。这并不是祈祷。
    若自己能拥有没被记载的能力，那么肯定也有其他人有，毕竟上天是公平的。
    时间、黑暗以及光明，又夏十分确定自己是遇见了『黑暗』。而从许浩瑜所看见的未来推论，在其他时空遇见的事件，肯定会重新上演，也同时证实了犯人就是黑暗能力的持有者。
    又或许是『现象』。无论用什么角度去看待，林又夏都只嗅到危险的味道。
    很抱歉，可现在我只想，也只能保你周全。
    想起恋人在自己离去时掉泪的模样，胸口有些什么紧揪着，如果再来一次，她可能就会无法忍受了。
    洗好澡后，林又夏像往常一样鑽进了陈晞的被窝。
    「那个，林??嗯，咳，又夏。」
    察觉到对方差点又喊自己全名，林又夏不禁失笑，「怎么了？」
    就连乖乖听话的样子，她也觉得很可爱，或许是疯了吧，不过人生本来就够疯狂了，又夏也不是那么在乎这些细节，否则可能早就精神失常。
    也许早已如此。
    「你明天也要去打工吗？」
    「对喔。你是要去冰店，对吧？」
    「那，」陈晞有些欲言又止，「可以帮我买鯛鱼烧吗？」
    「好啊，你要几个？」
    「一个就好了。」
    「知道了，十一个。」
    黑暗中只有一盏蓝色的夜灯，陈晞看不见又夏的表情，但感觉得出来对方正在因为这一点也不有趣的笑话而满面笑容。
    她并不是太介意又夏的开心再次建立在自己身上，只是觉得，总比刚才那样好多了，甚至因为看不见而感到有些可惜。如果可以的话，林又夏还是笑起来比较好。
    「陈晞。」
    「嗯？」
    「再叫我一次。」
    「为什么？」
    「再叫一次嘛。」
    「??又夏。」
    「嗯，晚安，」又夏找了个满意的角度，甚至还能感受到陈晞的体温，「我的晞。」

 #15 欸？

    27
    其实开鯛鱼烧店不是什么难事。每次又夏顾店的时候，都会这么想。
    老闆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跟洪姊的岁数差不多，而且也在这个街区长大。他和洪姊小时候是很亲近的关係，不过究竟亲暱到什么地步，林又夏没什么兴趣，也懒得问，毕竟他也不是每个时空都会出现，在过去的笔记上总是只佔小小的区块。
    林又夏的性格扯不上冷漠的边，在路上看到老奶奶会主动协助过马路，遇到迷路的小孩子也会尽力帮忙——想到这个她就不高兴。
    将麵糊倒进模具，再放入半勺红豆，嗯，平时都是一勺半。又夏没有搭理从柜檯外头看进来的凌厉眼神，只是机械式地进行手上的工作。
    把不足的麵糊补满，盖上盖子，接下来就只要等待成型便完成。步骤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林又夏曾想过自己若真走投无路，或许可以考虑去远一点的地方开家新的店。
    「你讨厌我吗？」
    像孩子般稚气的声音吸引了又夏的注意，她摇摇头代替回应，双手抱胸的动作却暴露了真实答案。对方没有要继续问的意思，只是又吸了一口手上的冰沙，想也知道是去冰店后过来的。
    墙上的时鐘显示出又夏已经六个小时没有见到陈晞了，但许浩瑜拿的那杯饮料很明显是从她心心念念的人手中取得的。
    即使知道这不是待客之道，林又夏还是挤不出真心的笑容，只是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在成为恋人的那一次，也经常有这种状况发生。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成熟了，但只要面对和陈晞相关的事，她大概一辈子都会是小孩。
    「如果是因为我说看不见你的未来，那我跟你道歉。」
    「喔喔，你是说就像路边的神棍一见我就说我印堂发黑要死了那样吗？我才一点都不在意。」
    掀开铁製的盖子，随之而来的热烟遮挡了又夏一部份视线。她用摆在一旁的夹子确认鯛鱼烧是否成型，然后把它夹进早已准备好的纸袋。
    陈晞在场的时候，林又夏还能忍住一部份的烦躁，毕竟对方是她的青梅竹马，再怎么没好感，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只是没人说独处的时候也要像个乖乖牌吧？又夏瘪瘪嘴，捏着纸袋一角将其递给没比柜檯高多少的许浩瑜。
    人与人之间保持距离是美德，她很喜欢这句话。
    除了孤儿院的相关者跟陈晞以外的人，又夏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反正指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又得到下一个时空去。
    陈晞对她而言是特例，然而许浩瑜也是——是比较不好的那种特例。如果可以，又夏想离她越远越好。
    「我不是神棍，那是能力。」许浩瑜接过纸袋，「看来你很在意。」
    「抱歉。」
    许浩瑜的个性并不令人讨厌，这又夏是知道的，而且她对陈晞也很好，光是这点就没有去讨厌的理由。不过，也或许这就是又夏没办法喜欢这个人的原因。
    是啊、是啊，陈晞身边就只有喜欢她的人吧，今晚一定要抢她棉被，让她在冷气房里瑟瑟发抖。
    娇小的女孩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又夏的道歉，「我还挺担心的。」
    「担心什么？」
    「虽然没办法看得太远，但至少几年内都还算轻松。我还是第一次什么也看不见，总觉得很危险。」
    看见又夏的表情，浩瑜又补上一句：「你的处境很危险。」
    对方在说些什么，林又夏是听得懂的，也可以说她的资讯要比眼前的人还更多，不能接受的只有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好意，这令又夏忽然对自己的敌意感到愧疚。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
    回想那天在冰店的聊天，许浩瑜几乎没提到未来的话题。
    除了制约的因素以外，或许是这种能力的持有者都会有的道德。就像又夏小的时候，也不曾随便就因为考试的成绩就动用能力，即便就算使用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虽然最后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用了。可是不是为了她自己，好吧，或许有那么一点，但这是无可奈何的。
    持有能力并使用，大概也是另一种天经地义，只不过可能会招来不幸，林又夏十分清楚。
    这兴许就是必赎之罪，她并不是那么介意，甚至感到值得。
    又夏考虑了一下，才决定开口：「你听过『黑暗』这个能力吗？」
    「这是什么无聊的笑话吗？」
    听这把自己当白痴的语气，林又夏终于想起为什么会不喜欢这个人了。
    因为看得见未来，就以为自己懂得很多，对于这点，又夏只想跟她说：『老娘吃过的米都比你吃过的盐多。』这样的句子，虽老派，却贴切至极。
    「你就把这个放心上，不会有坏处。」深吸一口气，这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
    上次是什么都不晓得，这次可不能再放过，得要好好利用许浩瑜的能力。林又夏有信心在危急的时候，许浩瑜会和她一样先挡在陈晞前面。
    只不过要让这个人相信自己，可说是难上加难，毕竟这傢伙多疑的程度超乎想像。
    随意挥挥手把不速之客送出店门，想到自己得努力争取许浩瑜的信任，又夏不禁打了个哆嗦。
    但如果不跟她处好关係，就没有方法能掌握陈晞短时间内的状态，多一个手边可以利用的能力，总是利大于弊。
    用最直接的联想方式去猜的话，或许『黑暗』在现今已经转换成其他的模式，利用不同形式展现及运用，这也是眾人没见过它的原因。
    又夏拿出笔记本，将新的推测写进去，然后在一旁画了好几条线，填上自己全部的猜想。
    去银行办事回来的老闆推开门，发觉林又夏正振笔疾书，甚至连自己经过都没发现。他原本不想多做打扰，但看向墙上的时鐘，还是决定打断员工。
    「又夏，你该走了。」
    28
    陈晞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会犯这种错误。虽然事先把大厅打扫乾净了，但居然两个人同时忽略了那烧得焦黑的墙壁。
    和老闆娘要来店里所有过期报纸，再将它们一一铺在前阵子才製作完毕的家电上头，指腹沾到的油墨让陈晞有点不悦，却也没办法怪别人。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又夏的声音从客厅另一侧传来，「陈晞，我这里都用完了！」
    「嗯，我这里也差不多了。」
    后退几步，环顾整个客厅，只要是除了墙壁以外的东西，都已经被报纸包得妥当，即便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陈晞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嘿，油漆桶在这里。」林又夏把铁桶放到她脚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对身为机械使的陈晞而言，这种粗工不只习惯，甚至能说上手。虽然不常碰油漆，但房间也是自己重刷的，并不是没有经验。不过当时有张哲瀚帮忙就是。
    「记忆回溯——拆解——」
    红光浮现于她的双手，然后附着上铁桶，内嵌的盖子便应声脱落。一旁的又夏发出了惊叹声，这让陈晞有点尷尬。
    这种小事可能只需要一隻钥匙就可以处理，但从早上开始，林又夏就吵着想看她使用能力。
    明明之前都已经看过那么多次了啊。她边这么想，边故作镇定地走到工具箱那把刷子拿出来。
    在回孤儿院之前，除了諮询警察以外，陈晞也请校内建筑专精的老师来确认过这栋房子的安全性。结论是虽然当时火势猛烈，但扑灭得快，因此没有对结构造成太大的伤害，继续使用是没问题的。
    当时陈晞再叁确认过，才敢将这项资讯转达给又夏。在看到对方的表情时，她还蛮庆幸结果是正面的，毕竟孤儿院就是孩子们和又夏的家，不管哪里都无法取代。
    「真的只要油漆就好了吗？」
    「对啊，亲手漆上去的感觉很棒喔。」
    陈晞扶着梯脚，踩在最高那阶的又夏有些摇摇晃晃，转过身来说话时，刷子上的纯白油漆差点就滴到她头上，幸好反应还算快有闪过，否则回家不知道要洗几百次，才不会像被鸽子攻击。
    即使结构没什么损伤，不过装潢有一半以上都被烧掉了。陈晞考虑过要不要替又夏请木工师傅之类的技师来整理，却被严正地拒绝，理由是这样比较有家的感觉。
    她不太懂，但屋主都这么说了，也只好接受，虽然换来的结果，是自己又得请一天假来帮忙。
    「陈晞你也想试试看吗？」又夏一面替墙壁刷上纯白的油漆，一面说着，「这好疗癒喔。」
    「我倒没那么需要疗癒。」
    由下而上看去，林又夏的表情就像在玩游戏的孩子，一点也不在意裤腿沾上的油漆，脸上的欣喜表露无遗。
    一层一层地将油漆给刷上，或许就跟自己替家具包上报纸一样，会有成就感吧。如果这样能让林又夏开心，今天没赚到的薪水也就不算什么。
    再过一阵子，这间房子就可以供人居住，到时候又夏也能把孩子们都接回来。
    陈晞举起手上的桶子，让又夏重新将刷子沾上油漆。
    她不想承认自己觉得有点寂寞。事情连一半都还没完成就开始不捨，岂不是跟毕业典礼刚开始就满脸泪水的那些男生一样，陈晞可不想什么事都大喜大悲。
    林又夏把油漆刷抬起，上头的纯白液体便应声滴落，下方的人出声提醒时已经来不及了。
    白色的油漆在又夏的棕发上十分突兀，陈晞见状，急急忙忙地放下铁桶去拿纸巾，折腾了一番，最后是透过又夏的指示，才在不属于自己的那个包包里头找到。
    担心油漆会滴进眼睛，又夏瞇着眼睛伸出手，示意陈晞把卫生纸递给自己，却迟迟等不到该有的触感。稍稍睁开眼睛确认状况，便发现视线被一个人的脸佔满。
    「欸？」她晃了好大一下，是对面那人抓住自己的肩膀，才得以平衡。
    「眼睛闭好。」
    一下一下地，陈晞一手扶着又夏的肩膀，另一手用面纸擦去她发上的油漆，虽然无法做到完美，但至少不会那么显眼，回家后也比较方便处理。
    「陈晞。」
    「嗯？」
    「之前也这样过，你记得吗？」
    「啊，你说冷气那次。」
    稍稍弯下腰，确认又夏的脸上没有沾到后，陈晞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下梯子。除了和自己相同的沐浴乳味道以外，还多了不少有机溶剂的刺鼻气味，让她有点头疼。
    如果是那时候，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吧。陈晞想像了一下，依照自己的性格，对不熟的人不可能会主动做出靠近的举动，就算只是帮忙也很困难，即使有那个想法，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只差一格，陈晞便能回到原地，可她没能如愿。上方的人拉住了自己的手，令她十分疑惑，抬起头，就和那双漂亮的眼睛对上视线。
    「陈晞，」那人欲言又止，像是在考虑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那般，「我喜欢你。」
    「欸？」
    欸？

 #16 喜欢

    27
    人与人互相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要成为朋友，若没有这样的情感作为基础，就连『朋』这个字都组不了。陈晞是明白这点的，她喜欢国中的那些臭男生，也喜欢学校的老师们，否则她连一刻都待不下去。
    某种程度上，如果对某人连一丝喜欢都没有，她很难与其相处，甚至会主动远离，不过成长过程中，陈晞并没有发生这种事的印象，所以把大家都当作朋友，对她而言很理所当然。
    但要成为『挚友』这样的关係，或许得特别喜欢才行，她是这么想的。陈晞没有『特别』喜欢张哲瀚，所以只把他当成稍微好一点点的朋友，但要说她对林又夏是不是『特别』的喜欢，或许答案是肯定的没错。
    所以是挚友。
    直视又夏那双好看的眼睛，陈晞考虑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我也喜欢你。」
    「哈？」林又夏忍不住讶异，但随即换成一个把五官都挤在一起的表情。她知道陈晞说的是什么。
    将手放开，又夏摇摇头，但又点点头，「好。」
    她有些庆幸陈晞的思绪和普通人不在同个频率上，因为这样就不需要为方才的鲁莽而感到后悔。至少知道这块木头对自己有比对普通朋友还要多一点的好感，这样她就满意了，之前的几个时空，都要等到高二左右才能有这样的进展。
    又夏边在心里称讚自己，边搭上陈晞的肩膀，然后做出准备跳下梯子的架势。那人嘴里碎唸着这么做可能会获得的后果，内容不外乎是扭伤和摔伤的可能性，手则老实地扶着对方的腰，在她落地时给予支撑。
    对着碎碎唸的人做了个鬼脸，林又夏虽然没有生气，但还是对于这世上居然有人接不到直球而不满。
    「都弄成这样了，我们先回家吧。」
    「啊，」陈晞挠了挠头，「你说我家吗？」
    「对啊，不然呢？」
    看着林又夏若无其事地收拾，陈晞的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乖乖地一起整理。
    失落涌上心头，但却不知道这样的感受是因何而起，兴许是对方那轻描淡写的一个『好』，可这也没什么好让人失落的。如果能找到答案就好了，跟那些自己花点时间就能弄懂的数学题和物理规律一样，若都可以有个正确解答，绝对会轻松许多。
    可惜自从和林又夏相遇以后，无法获得正解的事不减反增，这让陈晞有点烦躁。但如此的负面情感不是针对身边的人，而是因为脑袋里的知识无法派上用场令人很不安，就像从前度过的时间全都白费了似的。
    不过她并不想因为这样的不安而跟林又夏保持距离，即便这么做似乎才是解决之道。
    「??总会有办法的。」
    「嗯？」
    「不，没事。」陈晞摇摇头，替林又夏揹起包包，「我们回家吧。」
    林又夏还挺喜欢这句话。那陈晞呢？反正要是问她肯定也会说喜欢，但这样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若要她理解，或许得花上一段时间用各种方式认真地解析『喜欢』这两个字的定义，甚至也有可能从那张理科生的嘴中获得另个正经八百的版本，陈晞就是这个样子。
    但林又夏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喜欢她喜欢得要命，喜欢这样有点笨笨的性格，也喜欢她用各种方式说『回家』。毕竟对又夏而言，上一次拥有家这个东西，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了。
    要说那时怎么会脱口而出那句话，林又夏也无法给出一个能让自己接受的回答，兴许也就单纯只因为她就是喜欢陈晞，这么简单而已。对喜欢的人表达喜欢的情感，再合乎情理不过。喜欢、喜欢，她对陈晞的情感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好像没有其他更具体的词可以形容。虽然其中掺杂了愧疚感，可那并不影响什么。
    可惜她们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28
    自从确认找不到任何线索，案件无法再有进展以后，林又夏就再也没与刑警们碰面过，虽然洪姊常常忿忿不平地说着要再去跟他们理论，但最后还是都被她阻止。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靠警察就能解决的，可不管用什么方式，洪姊都不曾相信过又夏的理论，她也不认为这个时空会有多大的改变。因此无论是黑暗的事，抑或是许浩瑜透过能力看见的未来，又夏都没有要和洪姊说的打算。
    即便说了，她也只会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就算真信了，那微弱的魔力量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让她好好地帮忙处理把孤儿院孩子们接回来的手续。
    「你是要跟我告白吗？」
    看着陈晞把一个巨大的包裹从玄关搬进来，林又夏不禁失笑。
    距离开学没剩几天，多亏有陈晞的帮忙，孤儿院的整理很顺利，只差床架、衣柜等等的还得想办法，但已经有模有样。比较棘手的，是社会局并不答应她将孩子们接回去。
    毕竟林又夏还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就算有洪姊做担保，可冰店的收入并不足以支撑所有孩子的开销，因此还是被狠狠地拒绝，无论跑几次公文，获得的答案都大同小异。
    在陈晞开口要帮忙的时候，又夏的立刻拒绝令她脸色有些难看，可不管说几次，林又夏都还是不会答应，因为这并不是该让她负担的责任。孤儿院的孩子们是家人，这件事无论在哪个时空都不会改变，身为最大的姊姊能做的不多，但至少要让她们回家。
    因为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林又夏不相信孩子们到那些所谓的『善心家庭』会受到多好的待遇，为了领政府补助而领养无能力者的恶人，她见多了。
    「我说了，这是生日礼物，不是什么告白。」
    「都过了一个多月了！」她走上前，替被包裹遮住视线的陈晞引导方向，「而且哪有人先说『我买的礼物今天会送到』这种话，不都该是惊喜吗？」
    「我下单之后才跟你讲的啊。」
    「都一样！」
    花了一番力气，两人才把那跟又夏差不多高的包裹移动到客厅。
    「好了，等你回孤儿院再拆吧。」
    正想转身去拿美工刀的林又夏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
    「什么？」
    「你现在拆了就很难拿过去了啊。」
    是这样没错。可是这是生日礼物吧？！等到回孤儿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那还算什么生日礼物啊??虽然现在也已经过很久了就是。看着若无其事地回到餐桌享用早餐的那人，林又夏叹了口气。
    即便无奈，但她还是很开心。眾多个时空下来，除了成为恋人的那次，陈晞从没主动送过礼物，就连身为好友的那几次也没有，更别说只是同学的时候。又夏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陈晞，虽然很好奇，但因为喜悦之情，就不是那么在意了。
    总之现在的陈晞是这样的。
    不过这让人恐惧。
    只要闭上眼坠入黑暗，林又夏就会想起许浩瑜说的话。在眾多个猜测里面，被她用红笔给圈起来的那个字是『无』，包含在警局时遇到的异象，还有许浩瑜眼里的未来，似乎都可以跟这个字扯上关係。如果『黑暗』被『无』给代替，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世人会认为这个能力已经失传。
    因为它可以抹杀掉存在。不只是某人的未来，还有它自己在人们脑中的认知，都能够归为虚无。这些推论都还只是猜测，又夏仍不敢下定论，也不想轻举妄动，引来能力持有者的注意只会造成麻烦。
    死亡，又或者消失，她都不害怕。唯一让林又夏胆怯的，只不过是又再一次失去陈晞而已，不管这次会是怎么样的关係，她都不想再从陈晞身边离开了，那样的痛苦即便死去也无法比拟。
    拉开椅子，桌上的麵包都还微微冒着烟，今天的早餐是由陈晞负责的，虽然煎蛋烧焦了，吐司也有点硬，不过林又夏还是觉得很好吃，只是对方似乎不那么觉得。
    啜饮了一口有点焦味的咖啡，陈晞歪歪头，看来有些欲言又止。
    又夏边替蛋洒上盐巴边问：「你想说什么？」
    「你有跟人交往过吗？」
    这话题真有趣。每天的早餐时间，陈晞都会想一个话题，前天是在孤儿院的时候会怎么过圣诞节，昨天则是魔法使国中的课程。又夏还挺喜欢陈晞因为找话题而苦恼的样子，虽然只要待在她身边，就算什么都不说也无妨。
    将盐罐放下，林又夏一脸故作苦恼，考虑要不要说的样子，这让对面的人着急起来，连眉毛都纠结在了一块。
    「姑且算是有吧。」
    她没说谎，反正陈晞问的也不是『这个时空』有没有交往过。
    「分手了？」
    林又夏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选择吃下筷子上头的蛋。见她没要回答的意思，陈晞接着又问：「还在一起？」
    她们并没有分手。即使是事实，可这样回答似乎不对，她在那个时空已经死了，而且也不觉得用一句话就让那个陈晞当寡妇是正确的选择。『薛丁格的分手』，虽然想用戏謔的语气说出这句，但只要想到恋人落泪的样子，又夏就不觉得自己能开这样的玩笑。
    「是我单方面离开的。」
    「你不喜欢他了吗？」
    「我很爱她喔。」她笑了笑，伸出手将陈晞沾在嘴角的麵包屑取下。
    喜欢不是爱，但是够多的喜欢可以堆叠成爱。

 #17 等你

    31
    每一种死法，她都记得很清楚。
    眼前一片黑暗，待能够看得见光时，枪响便在那一刻回盪于不大的空间里头，而躺在地上的女孩面色苍白。
    鲜血染红白色制服，鼻间已无一丝气息，隐约还能看见她眼角的泪滴。被扯坏了的领结，以及佈满伤痕的双手，无不体现出方才的挣扎。
    林又夏颤抖着双手，环顾四周，本该有孩子的欢声笑语，此刻却没有任何人，只有她和那具尸体——不，她并不想那么称呼。
    她抱起陈晞，感受残留的体温，一点也不在意白色衬衫沾上血跡，只是竭尽全力地喊着不管过了几个时空都心心念念的名字，却再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声音回应自己。
    蓝色的光点升起，围绕在两人身旁，又夏的眼前多了个由半透明的丝线所组成的棋盘，她颤抖地伸出食指，将闪烁着的圆点向下移动一格。
    剎那间，怀中的那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咖啡色大熊娃娃，自己的所在位置也不在大厅的地板，而是柔软的床铺。
    陈晞坐在又夏的书桌前，手上拿着小说，脸上则戴着鲜少使用的眼镜。
    「醒了？」
    「可以叫一下我的名字吗？」
    对方歪歪头，一脸疑惑，「又夏？」
    又夏笑得开心，把怀里的大熊放下，撑着床沿站起身。陈晞看见她的动作，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把手上的书本闔上，将她纳入臂弯之中。
    恣意地感受这时还能独佔的温度，以及那和自己相似的气味。林又夏并不后悔，却感到抱歉。
    似乎是察觉到又夏的情绪，陈晞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那颗棕色脑袋。
    「听说金阁寺很美，我们哪天一起去看看吧？」
    她不禁笑出声，把陈晞的腰又搂得更紧了。如果可以的话，换个地方吧。但又夏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埋在对方肩窝的头。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是麻烦的女人喔。」
    「我不会忘记你。」
    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她知道这是陈晞想说的。但对她而言，死亡就是消失了，这世界并没有那么美好，不会像电影和影集那样浪漫。
    林又夏知道这一走，她对陈晞而言就是死了，就算能再回来——她不想去思考这个可能性，否则自己肯定会捨不得离开。
    她没有打算反驳，只是退开一步。
    「我可能要先走了。」
    「欸？」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时候到了。」
    紧揪着眉毛的陈晞沉默了一会，「太突然了，又夏。」她抓着又夏的手，没有想放开的意思。
    她不可能无法理解。这个时空的陈晞，是林又夏走得最近的一个，毕竟都已经交往了，又夏挑了几件她应该知道的事全盘托出。
    一开始陈晞还半信半疑，即便个性再怎么善解人意，但终究还是理科生，就算身处于魔法存在的世界，仍然无法轻易接受在理论以外发生的事。
    随着时间过去，那份建立在喜欢上的信任逐渐加深，陈晞也开始会主动关心起孤儿院那场在这个时空还没发生的火灾。
    只要没事，她就会陪女友待在孤儿院，制定好几个计画，要是有什么意外就可以立刻阻止。林又夏很喜欢这样的陈晞，虽然没多说什么，却用行动表达了所有。
    当然『可能会死』，她也早就告知陈晞。又夏看着对方扭曲的神情，只能想办法将话说得开心一些，反正等过一段时间，陈晞就会像火灾的事一样接受了。因为陈晞很温柔，因为陈晞很通情达理??不管怎么想，林又夏都有一种在利用她的罪恶感。
    可是没办法。她只想确保陈晞的周全，就算这个时空没了自己也没关係，因为她并不会死，林又夏比谁都还了解这点。陈晞不是，院长也不是，除了她以外的每个人都不是，在时间管辖之内的灵魂就是如此。
    陈晞得活着。不管哪个时空，都得活着。
    「晞，听我说。」她摘下陈晞的眼镜，和那双已经热泪盈眶的双眼对视，「我们会再见面的。」
    「但那不是我啊。」陈晞摇摇头。
    看着流泪的恋人，林又夏顿时语塞。
    对她来说，每个时空的陈晞都是陈晞，只不过因为有着不同的生长过程，因此在成长途中做出了不一样选择，最终造就迥异的性格。
    和与自己处于不同关係的陈晞相处时，林又夏从没感到违和，因为在那双眼睛里，她总是能见到喜欢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纯粹的灵魂，在每个时空都是。
    看着陈晞的脸，她停顿好久，久到差点忘了自己预留的时间所剩无几。
    「我爱你，陈晞。」她轻声说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是再这样依依不捨下去，或许又要发生自己无法阻止的事。
    林又夏不想那样，要是可以，她希望陈晞永远都可以是现在这个健康、安全的模样。
    对方放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我会去找你的，又夏。」
    「我会等你。」
    在下一个时空，我会等你先来找我，如果等不到你，那我就去见你。
    32
    「是这样啊。」对于自己机械性地吐出这句话，陈晞有些讶异。
    要怎么样才会成为交往的关係呢？趁着林又夏入浴的时间，陈晞打开了电脑，在搜索栏输入『如何开始交往』这样若被看见，肯定会惹来吐槽的词汇。
    不管怎么想，林又夏的交往对象都会像是电视上那种高大帅气的男子吧，甚至有可能是大学生，毕竟回想起自己的那群国中同学，就算是外貌条件好一点的，也都和林又夏有明显的差距，把谁摆在她旁边都会显得违和。
    还有一点讨厌。这样的想法浮现脑海的时候，陈晞甩了甩头，说实话，林又夏要和谁交往，都与她没关係。
    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关係。
    网路上的人分享经验的语气都十分轻松，似乎方法也眾说纷紜，看来又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对此，陈晞感到有点不悦，她不太喜欢找不到解答的感觉。
    「不知不觉就在一起了？最好是这样？」她不禁碎唸出来。
    「你在干嘛？」
    砰地一声，陈晞将整个电脑萤幕向下压，但她忘了这台并不是笔记型电脑。拿着毛巾正在擦乾头发的林又夏站在她身后一脸疑惑，犹豫一阵子才从口中吐出：「??你还好吗？」
    「没事。」
    在方才的慌乱中，电脑后头的线材脱落，萤幕也暗下来。发现这点的陈晞将其立起来时松了口气，至少这样没有被林又夏发现的可能性。
    「今天打工太累了吗？那明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没事啦。」
    明天是得去孤儿院帮忙的日子。虽然大部份都已经整理好了，但还有几面墙壁的油漆尚未完成，林又夏似乎有点着急。
    陈晞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随时都有可能把孩子接回来，得赶快让她们有舒适的居所才行。
    她不太想承认心里的邪恶想法，却骗不了自己。每当又夏在忙着上油漆的时候，她都会希望这次又发生什么意外，这样子就可以稍微延后孤儿院整理好的日期。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人的能力是实现不可能的事，于是进度不断地往前，这也代表林又夏需要借住的时间正在减少。
    等到自己再也不是帮助者的时候，和林又夏能是什么关係呢？陈晞不禁开始思考。还能是朋友吧，勉强还是朋友，再不济也还是同学，只不过能不能同班又是另一回事。
    不对，机械使能与魔法使同班吗？她在轰轰作响的吹风机噪音当中，思索着自己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那这个问题，会有答案吗？她想起刚才在瀏览器当中看见的其中一个条目，上头写着：『人与人之间的关係是两个人的事。』虽然这对解决她的上一个问题没有帮助，不过似乎帮得上现在这个一点忙。
    她靠在椅背上，耐心地等着林又夏把那头长发吹乾。又夏的发色，陈晞还挺喜欢的，和一般亚洲人的黑发不同，是稍稍显眼的棕色，不过十分自然。
    曾经好奇问过林又夏是否染过发，答案是否定的，这让她更加确信上天没在管公不公平。不管是上帝还是阿拉，又或者奥丁，这群男人都太过偏心了吧。
    也没人说他们一定是男性就是了。
    又夏关上吹风机的瞬间，陈晞就将自己酝酿许久的句子说出口。
    「你觉得我们以后会是什么关係呢？」
    「哈？」林又夏手上的梳子掉到地上，「怎么突然这样问？」
    「就是问一下。」
    陈晞一脸正经八百，对方却笑了出来，她总觉得这样的笑容有点熟悉，但比起去思考为什么会有熟悉感，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林又夏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毕竟那将成为正确答案。
    「互相喜欢的关係？」林又夏认真思考一会后，给出的答案是这个。
    这是不是正确解答，陈晞一点头绪也没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也找不到奇怪的点。或许奇怪的是自己也说不定。
    不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变多了，还变得奇怪，可是陈晞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18 梦想

    32
    「你的梦想是什么？」这是今天早餐时陈晞想到的话题，大概是适逢开学日，才会有这种虚无飘渺的问题出现。
    关于该用什么答案回应，林又夏思考了很久，说实话时至今日她已经没什么梦想可言，顶多还拥有目标就可喜可贺。
    换句话说，其实又夏并没有觉得她可以活到达成梦想的那天，但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她清楚自己在陈晞眼中或许有点奇怪，可终究还是个高中生，学生就该是能够勇敢做梦的身份。
    「那你想做什么呢？」又夏最后选择了这么一句。
    其实林又夏不好奇，不管在哪个时空，这年纪的陈晞只是个认真读书的好学生，一直都努力于眼下的事，对于未来还有些迷茫，甚至不懂得自己作为机械使的使命为何。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在这世界上都有必须完成的目标吧，至少林又夏是这么想的，她也不希望陈晞像自己一样为了某件事鞠躬尽瘁。
    只要陈晞可以幸福，并快乐地度过当下的时间，她就觉得很好了。
    「可能和我爸一样去当研究员吧。」
    「这听起来不像梦想喔。」
    「你不要这样乱否定人啊。」
    十五岁到十八岁，这是又夏和陈晞认识的最长时间，她们一起度过了高中生活，也经歷过大考，林又夏离开的时候，两人只差一个月就要毕业。
    说实话，她在那一年也曾认为是最后一次动用能力，毕竟平和得太久，久到她都忘了自己究竟为何要离开原本的时空。
    虽然结果并非理想，但她仍然感到很庆幸。
    陈晞在那个时空告白的日子，又夏大概一辈子不会忘记，那年她们十七岁。
    那天刚好下着大雨，林又夏站在离校门口最近的走廊，等着参加社团活动的陈晞，手上只拿了一把伞。
    要说是谁先喜欢谁的，答案很显而易见，但陈晞那傢伙是不可能察觉得到的，所以林又夏早已下定决心就这么当个推心置腹的好友即可，不过，天知道那根木头也有开窍的时候。
    制服领子上的银色徽章反射着日光灯，有些刺眼，换上室外用鞋的陈晞抬起头，和林又夏对上视线。后者平凡地挥了挥手，陈晞却忽然满脸通红，显然并不是因为刚才的社团活动造成的。
    又夏疑惑地歪歪头，「怎么了？不舒服吗？」她把伞递给陈晞，这个动作在早前就已成为默契，毕竟对方要比她高上不少。
    「那个，」陈晞撇开视线，低下头去拆开折伞的绑带，「对。」
    「哪里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吗？嗯？」
    雨水肆无忌惮地攻击着外头用砖块铺设的地板，这样的雨势要是没有撑伞，方踏出遮蔽物就会立刻被淋得一身湿。
    兴许是性格缘故，陈晞通常不会带伞，过去要是遇到这样的状况，她总会用跑的回家，这也是林又夏愿意发呆个一小时等她的理由。
    陈晞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把雨伞撑开，从透明的伞布上可以看见她的脚尖。将其举过头，她没等身后的人，迈开步伐，独自踏入雨中。
    在貌似要被拋弃的又夏开口之前，她便转过身来。面颊上的红晕没有消退，反而更加猖狂，陈晞先是拍拍自己的脸，然后把空着的那隻手朝又夏的方向伸去。
    「你知道女生为什么要牵手吗？」
    林又夏一脸不明所以，「想牵的时候就牵啊。」
    她看着陈晞的手，对于这人现在想做什么一点头绪也没有。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对方到底是哪里身体不适。
    她是挺喜欢肢体接触的，但对象仅止于陈晞，那些动作也奠基于喜欢的情感之上，所以要是换作是其他女孩，林又夏就不会那么做。
    虽然班上的其他同学对自己的身体都很有兴趣，不过她顶多只会跟她们打闹一下，毫无主动触碰他人的想法。
    在这方面又夏还挺有自知的，毕竟现在喜欢的是女孩子。即使她并不是因为性别才对陈晞有不一样的情感，可仍会下意识和其他女生保持一点距离。
    要说她对陈晞的身体没有任何想像，是天大的谎言，又夏也承认自己很狡猾，同时利用了『朋友』和『女性』这两个身份，对喜欢的人上下其手。
    不过她没犯罪，即使偶尔会有些心虚，但同时也碰得心安理得。
    陈晞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握拳，又再次打开。
    「我想跟你牵手。」
    「那么突然？」又夏不禁失笑，她跨出了一步，打算顺应对方的意握上那隻看来有点颤抖的手。
    陈晞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为了这样的事要提早做好心理准备也是可以想像，只不过这场景居然真的呈现在自己面前，还是令她觉得陈晞可爱到不行。
    是因为身为理科生吗？有时会觉得陈晞不仅脑袋的知识有点不近人情，就连行为也和又夏认知的女孩子不太一样。
    就算如此，她还是挺喜欢这样的陈晞，无论是笨拙也好，抑或太过耿直的部份也好。
    在又夏牵上她之前，陈晞再次开口：「因为我喜欢，嗯，你，所以才会想跟你牵手。」
    「??欸？」
    「如果，你并不是因为这样的话，」说着话的人晃了晃头，「那我会很尷尬，所以不要牵。」
    「啊。」
    「就是，我可能伞还你，然后先回家。」
    「嗯??」
    「但明天我就没事了，所以，对，你明白吗？」
    听着眼前的人红着脸说出支离破碎的发言，林又夏拚上性命才憋住笑，否则对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终于组织出勉强能听的句子的陈晞，实在太过不敬。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似乎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事了。林又夏想着，或许这个时空就是最后一个落脚的点，她真的这么想，也打从心底希望如此。
    她笑得开心，略过陈晞伸出的手，不顾会淋到雨，直直衝向对方的怀里。
    透明的伞应声掉下，雨水肆无忌惮地落在两人身上，白色的制服在一瞬间就被打湿。
    「我喜欢你。」林又夏并不介意由她代替陈晞完整说出这句话。
    要说她的梦想是什么？其实并不困难，她只是想要获得幸福而已，只是对林又夏而言，究竟是不是那么容易，没有人能够断定。
    33
    「枪？」
    班导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学生，对方的表情显示着她并没在开玩笑。
    他在开学前就知道这个孩子，毕竟是国家科技英雄的女儿，就算没有实际见过，也在机械使的圈子里略有所闻。
    眾人都对特长为『发明』的她寄予厚望，但也不少人因为她没能以榜首之姿入学而感到失望，甚至有不少酸言酸语出现。
    「对。」陈晞点点头，「有相关的课程，对吧？」
    这间学校以选课制度闻名，无论是机械使还是魔法使，都可以利用不同的课程针对持有的能力进行培养，这也是陈晞会希望来此处学习的理由之一。
    并不是想逃避她不擅长的项目，而是若专心加强自己已经拥有的能力，或许真的有能追上父母的那天也不一定。
    枪械的课程是有的，为了避免有心人士，学校并没有将这项资讯公开，陈晞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父亲曾无意中提及过的缘故。
    「是的，但得经过审核才能修习。」
    「麻烦您同意让我参加考试。」
    对于出身自显赫家庭的学生朝自己九十度鞠躬，班导显得惶恐。
    「啊，你的话没问题的，我明天就去申请表格。」
    班导轻易就接受要求，这让陈晞松了一大口气。就算双亲再怎么没架子，她也没有笨到不晓得父母在大人间很有名这回事。
    不过，倒是不曾想过会这么容易，这要是今天自己是个坏孩子怎么办？就算在选修后便会被下制约，但要违反规定也是做得到的。
    枪械製造是一项十分危险的专业，再上升的话就会晋升为武器製造，主修这项的学生多半会在毕业后直接进入军校。除了修习资格会严加审核以外，后续能直接成为军队一份子的人也都必须成绩优异。
    不过陈晞并没有想到那里去，会选择枪械课程，只不过是因为林又夏而已。
    她还记得独自顾店的那天遇见的事，应该说，那样恐怖的经验她怎么也忘不了。
    明明遇上了危险，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最后还得靠林又夏帮忙，陈晞不喜欢这样无能为力的感受，可是身为机械使或许就是如此。
    那天去冰店的客人并不是普通人，她很清楚。附着在拳头上的黑色火焰也好，四周出现的异象也好，甚至感知到的诡异魔力流动也好，都在在证明了这一点。
    陈晞没有告诉林又夏那位客人的事，虽然曾经犹豫过，但看着她为孩子们的收养权忙碌得焦头烂额，就开不了口。
    如果可以的话，陈晞希望能透过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件事。即使会显得自不量力，可她不想再给林又夏带来更多麻烦。
    报警不在选项里头，光是孤儿院的纵火案件都被搁置了，何况这样一点证据都没留下的事件，更别说自己除了心理上的恐慌外，完全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
    林又夏可以在异象发生时自由移动这点，令陈晞有些在意，这也令她无法阻止自己去思考那名客人和火灾的关联性，但在有更多证据以前，她还不想说出口。
    导师办公室前站着一名棕发女高中生，原先正看着天空发呆，瞥见陈晞走出门时，她挥了挥手。
    「问完了？」又夏伸出手，示意陈晞拿走其中一个书包，后者犹豫一下，把对方肩膀上的两个书包都拿了过来。
    「嗯，结束了。」
    「我的我可以自己拿啦。」
    「没关係。」
    见陈晞没有要还给自己书包的意思，林又夏便放弃了拿回来的意图。
    两人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此时的天空已经被夕阳染成橘色，她觉得还挺美，身旁的陈晞似乎没有多馀的想法，虽然有点可惜，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反正就算只有她记得这一刻，感觉也还蛮好的，因为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才刚开学第二天就有题目要问，你也太好学了吧？」
    陈晞有点心虚，没有和看着自己的人对上视线，「你要是有想问的，也可以跟班导约时间啊。」
    「才不要～」
    「班导是个好人喔。」这倒不是谎话。
    「我想赶快回家啦。」
    「这不是正在了吗？」
    她也很想赶快回家，刚开学光是适应环境和课程就累了一天。离午餐时间好像已经过很久了，如果仔细听，好像都能听见从肚子发出的尷尬声响。
    而且，回家就能吃到林又夏煮的晚餐，这让人很是期待。

 #19 喜欢一个人的话，

    34
    洪姊将手掌贴上门旁的装置，下一刻铁门便被唰唰地向上捲，就连噪音也比过去小上不少。
    虽然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改变，但对每天都得要重复相同动作的洪姊而言，着实方便许多，也不再需要弯腰。
    即使洪姊不断用自己才十八岁这个理由拒绝，可陈晞似乎是当作没听到，赶在开学之前硬是替她换上了这套新的系统。
    即便是以陈家父母的新式电力系统作为主要基底，不过无论是调整魔力所需用量或是掌纹辨识，都出自陈晞之手。
    「喂，又不是你做的，你不要一脸骄傲的样子好不好？」洪姊对跟在自己身后进门的又夏说着，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有些不满。
    林又夏朝着她吐了吐舌头，在进门后也没忘记关上铁门，因为此刻不是营业时间。
    今天是她们俩约好去跑公文的日子，为了孤儿院的孩子们，两人不知道尝试过多少次。就算不断被退回，林又夏仍然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当然同样出身自孤儿院的洪姊也是如此。
    「都有遗书了，处理遗產还要找律师，真是麻烦。」
    「没办法。」又夏拉开其中一个座位的椅子，就像自己家一般地随意坐下，书包也歪歪斜斜地搁在桌上，「谁叫我和奶奶没有血缘关係。」
    她并不觉得麻烦，反倒还因为能走到这步有些开心。
    虽然予晴康復以后，便立刻被社会局带走了，没能成功见到她，但在电话中听起来那孩子过得还不错，声音也算有精神。
    这让又夏放心许多，要是予晴再出什么意外，她可能就又得发动能力了。
    只要想起陈晞的脸，她就不想那么做。所以即便有些自私，林又夏还是必须得承认自己松了好大一口气，毕竟不需要做出任何抉择，对她而言是十分奢侈的。
    嗅到一丝魔力的气味，又夏循着来源转过头，才发现洪姊正在製作饮品。本想婉拒，但从放学后就没有停下脚步的她也有些累了，再叁考虑后还是决定当个喝免钱的客人，就当作是陈晞替她换门锁的代价吧，虽然那天自己也只是坐在一旁看而已。
    「等批准下来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谢谢。」又夏接过那杯柳橙汁，「不知道欸，先将几个比较小的孩子带回来再说。」
    孤儿院很重要，陈晞也很重要，在林又夏的心里，这两者是无法比较的——她得承认偶尔会有些失衡，但只要想起院长过世以前託付给自己的话，她就没办法把孩子们放着不管。
    总觉得就像诅咒一样。
    林又夏靠上椅背，洪姊则端着另杯饮料坐进她面前的位子。
    院长过世的时候，洪姊来不及赶去医院，所以听到最后几句话的人只有又夏。她不知道这是好或坏，不过心里有那么点庆幸，背负这一切的人不需要再多一个。
    「所以～」
    看洪姊咬着吸管，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察觉到心里有股先叫她闭嘴的衝动，又夏赶紧拿起柳橙汁喝了一大口，至少冰凉的口感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干嘛？」
    「那个男生是谁？」
    结果是出乎意料的问题，又夏有点疑惑地晃晃头。
    「哪个？」
    「在门口跟你说话的那个啊！」橘发女子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是失忆吗？」
    「啊。」这声的情感淡薄到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放下杯子的洪姊挑挑眉，「是告白？还是搭訕？」
    她思考了一下，甚至连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林又夏没想过这么尷尬的场面会被洪姊撞见，看来这件事得被揶揄上好一阵子，这令她有点头疼。
    放学的时候，又夏是急匆匆地离开的，甚至只跟陈晞简短地道别，就用最快地速度离开教室，那个男同学却仍追了上来。
    光是这点她就不是很高兴，连脸色都不会看的人，居然还妄想跟认识不到一週的人交往？
    「应该算得上是告白吧。」
    又夏想起那在雨中朝自己伸出的手，将两者对比起来有非常悬殊的差距。
    虽然不可能会接受，但要告白的话，好歹也得像那样才行吧。她指的不是在雨天，而是再怎么糟糕，告白的人也好歹得是陈晞才行。
    「那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忍住烦躁，又夏再次拿起喝了一半的柳橙汁。
    「你像个高中少女一点嘛。要跟他交往吗？」
    「怎么可能啊？」
    「欸咿～」面对眼前穿着制服的高中女孩，洪姊摆出像在看少女漫画的神情，「看起来蛮帅的啊，试试看不好吗？」
    「我老闆也蛮帅的啊，那你跟他试试看不好吗？」
    这样死缠烂打的状况又夏早已习惯，洪姊的个性就是如此，最有用的便是拿鯛鱼烧店老闆出来，每次都很顺利地堵住她那张停不下来的嘴。
    即使原本没有太大兴趣，不过看洪姊一言难尽的表情，她也开始对这两人的关係感到有点好奇。
    但比起听老人讲些又臭又长的故事，她现在比较想要见到已经好几个小时没见的那个人，所以还是忍住了问问题的衝动。
    洪姊叹了口气，「林又夏，你很难沟通耶。」
    「你也是喔。」
    「高中生不谈恋爱，会变老处女的喔。」
    「这不用老处女管欸？」
    「还是你其实喜欢女生？」
    被说中的又夏停顿了一下，此时或许是这样没错，但她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除了陈晞以外的任何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
    再怎么说，洪姊都不可能那么敏锐，那句话多半也只是开开玩笑，不过林又夏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被发现破绽以前，她摇摇头，「怎么可能？」
    铁捲门缓缓上升，吸引了又夏的注意。她没等和自己对话的人回应，便迅速站起身跑向门口，这样的动作换来洪姊的一脸嫌弃，可她并不在意。
    林又夏蹲下身，从隙缝中看见那双熟悉的运动鞋，又过几秒，铁捲门开至一半的程度时，她和低下头的陈晞对上了视线。
    似乎是对于又夏所处的位置有点惊讶，陈晞愣一下，才想起要开口。
    「嗨。」
    「哈囉！」
    看着林又夏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冰店老闆娘打从心底觉得这傢伙就是个双面人，这样的反差甚至令人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没等门全部升起，陈晞从又夏身旁弯着腰进了店面，还差点让背上揹着的黑袋子撞上门，幸好又夏的反应够快，替她护住了顶端。
    「老闆娘。」虽然一起工作好一段时间，陈晞还是习惯这样称呼。
    「啊，那是弓？」
    「嗯。」陈晞点点头，乖乖地走向林又夏替自己拉过来的椅子。
    「真酷啊。」老闆娘撑着下巴，「怎么会想选弓道社？那里没有帅哥吧？」
    林又夏在陈晞身旁的座位坐下，「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好吗？」
    她若无其事地将还没喝完的柳橙汁推到旁边的人面前，成功地听见陈晞回了一句：「喔，谢谢。」
    看着对方稀松平常地拿起杯子，林又夏撇开头，希望不会被人察觉到自己心虚的表情。
    对，我就是喜欢女生，她心想。不过与其说是同性恋，不如说是晞性恋还更准确。
    社团活动似乎让陈晞有些体力透支，很快地柳橙汁便见底了，她正想对又夏道歉，但后者只是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抽了张卫生纸，陈晞将不小心沾上嘴角的果粒擦去，「你们刚在聊什么？」
    「林又夏是女同。」
    「喂！并不是！」林又夏转过头，看向一旁和自己穿着同样制服的人，「这老番癲在乱讲话！」
    「你说谁是老番癲！你这老处女！」
    「这样啊。」陈晞只是点点头。
    看着陈晞平淡的反应，满脸委屈的老闆娘瘪瘪嘴，「小晞，你这是在附和她吗？」
    「不是。」
    这个否定句让老闆娘回復成正常的表情，但还是继续和又夏用眼神吵架，陈晞没有发觉，也可能是不想介入两人无聊的拌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是在想又夏应该会喜欢帅哥类型的吧。」
    「欸？」林又夏没忍住，喉头的疑惑便从嘴中迸出来。
    错了，大错特错——虽然可能只错一半。想到自己小时候曾经幻想过的对象没有一个不是高大帅哥，她就无法出声否认。
    但是长得好看的人，谁不喜欢？陈晞自己明明也是这种外貌协会。
    「所以我就说嘛！」啪地一声，老闆娘拍了一下手，「你跟那个帅哥在一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洪姊！」
    「欸？」这次换陈晞发出了疑惑。
    「你不要听老番癲又在乱讲话。」
    似乎运转了一下脑袋，陈晞才又问：「有人跟你告白吗？」
    又夏很庆幸这个问题是衝着自己来，而不是把回应权交给老闆娘，否则再怎么解释也说不清。
    「就只是说希望交往而已。」
    「那不就是告白嘛。」这句话说完，老闆娘就被林又夏用力瞪了一下。
    「喔??」拿起空的玻璃杯，陈晞停顿一下，才意识到柳橙汁早就被自己喝完，「那很好欸，不考虑吗？」她边说着，边将杯子放回原处。
    「怎么可能会想跟认识不到一个礼拜的人交往啊。」
    像是抓到把柄，老闆娘贼兮兮地笑着，「那不简单，就趁同班的时候培养一下感情啊。」
    「是同班的？」
    「不重要啦。」
    「是这样啊。」

 #20 你的心会告诉你。

    35
    所以这样，是怎样？
    陈晞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脑袋闹哄哄地，后来又夏跟老闆娘究竟为何而争执起来，都像蒙上一层雾般记不太清了。
    将弓袋靠在墙边，那是这房间少数空间的位置。明明有客房，但除了陈晞原本的杂物以外，这里还多出许多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不少物品上都贴有便利贴，用小孩子般的字跡写着『又夏』。
    她坐在床沿发呆，一直等到浴室的门被推开，才回过神。看向声音的来源，眼前的女孩子穿着明显不符合身型的t-shirt，勉勉强强才看得到露出来一点的短裤，陈晞因此皱皱眉。
    「??那不是我的衣服吗？」
    「是～吗？」林又夏拿下原先盖在头上的毛巾，擦去发尾上的水滴。
    虽然语气听来有点不满，但其实陈晞不介意。
    火灾过后，她陪着又夏陆陆续续买了点衣服，数量并不多，顶多算得上堪用，所以让那傢伙在家里穿自己的衣服，是陈晞本人也默许的。
    只不过偶尔会有些不好意思，若自己能够再矮几公分，也许就能更合身了。没打算继续争执下去，她别过头，将视线从自发地取出吹风机的林又夏身上移开，拿了换洗衣物就走进浴室。
    用手向空中一挥，微温的水便从头顶淋下，黑发随之流潟散落于平坦的背脊。陈晞闭上双眼，耳里只听得见水流的声音，和老闆娘与又夏的对话，一同回盪在脑海当中。
    告白的场面，除了在小说里读到以外，她从来都只在电影或影集里看过。陈晞对于自己此刻有些接近彆扭的情绪感到无奈，甚至找不到来由。
    是因为林又夏没有主动说吗？也不是，毕竟放学时她们没待在一起；难道是因为没能目睹现场吗？但这不可能，陈晞清楚自己和爱看戏的性格天差地远。
    他人之事与我何干？她边将身体擦乾边想着，她过去从来就没在意过身旁的男同学跟哪个别校女生告白。不过说到底，若真要把林又夏放在『他人』这个区块，陈晞倒没有那么愿意。
    推开门，她便看见躺在床上滑手机的那人朝自己看过来，那副笑着的模样，再怎么说都不像只是个外人。
    放下手机的又夏坐起身，拿过对方掛在脖子上的毛巾，「你今天也洗很快呢。」
    「就只是把身体洗乾净，不需要多久吧？」
    「呜，怎么有人在人身攻击？」
    陈晞端正地坐在床沿，跪坐着的又夏拿起方才就没收的吹风机，上头还有点馀温，在冷气房里还挺温暖。
    随着又夏的弹指，轰轰作响的声音充满整间房，也掩盖了其他的声响。
    这是莫名其妙的仪式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概是某次林又夏在称讚陈晞的发质后，便形成的共识。就算当天再怎么累，她总是会将那头黑色的中长发给吹乾。
    据说某个感官功能被夺取以后，其馀的会变得更加灵敏，此刻或许就是这样。
    除了吹风机的噪音外，闭着双眼的陈晞什么都听不见，最后惊觉就连思绪都被和自己相同的沐浴乳香味侵袭，明明刚才思考的事好像快要有答案了。
    虽然和她用的都是一样的盥洗用品，但陈晞总觉得林又夏散发的气味不太一样。
    兴许这就是普通高中少女会有的特殊味道？陈晞也不是那么确定，毕竟和她靠得那么近的女高中生，也就只有又夏一个。
    停下魔力供给，吹风机也停止运作，房内回归安静，鼻间仍然充斥着那个味道，不过因此而心神不寧的陈晞并不讨厌这样。
    她考虑了一下，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任凭后头的人替自己将稍稍纠缠的发丝梳开。
    「弓道社好玩吗？」毫无意外地是又夏率先打破沉默，她们之间一直是如此。
    「称不上好玩吧。」遮住双眼的瀏海终于被拨开，陈晞感到轻松许多，「还在练习拉弓而已。」
    就算没看，她也知道后面的人正在煞有其事地点头。虽然林又夏不会、也无法加入社团，却还是吵着和陈晞一起参加了体验。
    陈晞最初想选的是射击社，只不过在去年，就因为校方因素停办了，只好退而求其次进入弓道社，想着或许多少对用枪时的准确度有帮助——当然她没和又夏说过这个想法。
    在知道陈晞最后选择弓道社时，林又夏看来疑惑，但并没有追问原因，这令她松了一口气。要对着那双眼睛若无其事地说谎还挺困难的，找班导的那时已经经歷过了，除非必要，不然她不想再尝试一次。
    「体验那天我可是连拉都拉不开呢。」又夏停下梳理头发的动作，双手在陈晞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你太厉害啦～」
    「总觉得会到学期末还在学拉弓。」
    回想社团活动的景象，陈晞不禁感到有些丢脸。
    她在心里庆幸着不会被林又夏看见自己无力的模样，虽然在刚认识的时候昏倒的丑态就让她看光了，可至少其他事也要稍微保持一点形象。
    毕竟这傢伙无论在哪种时候看来都一副有馀裕的样子，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得更努力点才行。
    「不会啦，说不定你下个月就可以变国手了。」
    又夏这样像是完全没经过脑袋一般的发言，令她笑了出来，「真的这样就好了。」
    放松身子向后靠，从后头传来了温暖的触感，陈晞觉得还挺舒服，也就不顾那个人有点慌张地问为什么要这样的语气。
    或许有点过分，但反正她也不会把自己推开。
    「就让我这样待一下吧。」
    她知道这傢伙是不会拒绝的。虽然没有理由，不过她就是知道。
    事情的确如此，在陈晞边说着要写作业边站起身之前，林又夏就这么任由她半躺在自己身上，只是在她拉开书桌椅时碎念了些什么，陈晞没听清。
    她抬起手，檯灯便被开啟，照亮了整张桌面。
    「嗯？」
    「没事啦。」
    那人没好气地说着，让陈晞满面疑惑地点点头说着：「好吧。」然后便开始写起作业。
    而这什么也没做的行为，似乎又在无意间惹她生气了。一直到熄灯，蓝色夜灯被点亮后，又夏都没和陈晞说话。
    跨过缩在被子里头，明显正在闹彆扭的人，陈晞拉开薄被的一小角，在不影响到对方的状况之下鑽了进去。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的床，有被子盖是天经地义。
    平时躺好以后，林又夏都会再和她聊几句话才道晚安，今天却只有一片寂静，这令陈晞有点不习惯，发现自己忽然忘了该怎么入睡。
    她将双眼睁开，眨眨眼，试图适应黑暗。得益于夜灯，这没花上多少时间，很快地，又夏的脸便映入眼中。
    不知道何时开始，陈晞已经不是那么排斥这样的距离了，连她自己也惊讶，虽然偶尔还是会想着，怎么有人可以拥有如此精緻的五官。
    小心翼翼地把右手从被子伸出来，然后用食指轻轻顺了顺那人紧皱的眉间。她在书上读过，对猫咪这么做似乎可以让其放松下来，即使清楚林又夏并不是猫，不过陈晞还是想那么试试。
    分明没睡着，但林又夏放任陈晞摸了好几下后，才嘟噥道：「??干嘛啦。」
    「你在气什么？」
    「你知道你情商真的很低吗？」
    陈晞停下手，在脑袋里斟酌用词。
    「我不知道。」最后获得的是这么个像没考虑过的回应。
    「唉。」又夏捉住放在两人之间的手，放回自己的眉间，「再摸几下。」
    陈晞不太理解，不过仍是乖乖地照做。
    总觉得不说什么好像很怪，于是她边小幅地移动手指，边思考着有什么话题可以说，而且还得是那种没有刺激性的，因为她不想惹林又夏再生气一次。
    在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里面，陈晞突然想到其中一件令她有点在意的。社团练习中途休息时，为了保持好学妹的形象，即便不想，她还是和几位学姊聊了几句。
    这年纪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吧，开口闭口就是恋爱话题。虽对恋爱一知半解，但陈晞还是勉强地参与了一下谈话，只不过当问到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什么也答不出来。
    要说对于身边的谁抱持稍微喜欢一点的情感，陈晞只想得到林又夏。可显然学姊们说的喜欢是另一种定义，也许是得喜欢到那种会在校门口告白的程度？
    就算想破头，她也不知道如果是那种喜欢，心里该是怎么样的感受，或许得要弄清楚，才能知道现在的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吧。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欸？」
    「你有交过男友，所以应该知道吧？」
    发现自己思考时居然停下了手，陈晞赶忙重新动作，却感觉到对方刚才平缓下来的眉间此刻又皱起来，这令她稍稍慌张。
    林又夏叹了口气，「全校大概就只有你不知道吧。」
    「有那么糟糕？」
    本来陈晞以为自己又要莫名地被骂了，没想到沉默过后，又夏轻笑起来。
    虽然只有一盏小夜灯，视线稍嫌模糊，但她或许知道为什么会有男孩子开学不到一週，就急着跟这个人告白了。
    「真拿你没办法。」林又夏的语气中有些无奈，她抓住陈晞不敢停下的手，然后向下移动，经过嘴唇、越过颈脖，最后贴上了前胸。
    被抓着的人似乎因为手上突如其来的触感而有点慌张，挣扎想将手臂抽回，可又夏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等对方放弃挣脱的念头，又夏才再次开口：「感受到了吗？」
    「什、什么？」
    缓过气来的陈晞尝试去理解又夏的话，才发觉从掌心传来的心跳，正透过皮肤直击自己。
    这傢伙也会紧张啊，她此时才认知到这点。
    如果把我换成她喜欢的人，测量到的脉搏会更快吗？陈晞不禁这么想着，可是如果更快的话，是会窒息的吧。
    她抬起头，和林又夏对上了视线，即便看不清楚，但这张漂亮的脸大概也是涨红着吧。
    「喜欢一个人的话，」又夏停顿了一下，「你的心会告诉你。」

 #21 转机

    36
    那是一个很长的梦。
    接近尾声时，梦里的自己似乎解开了某个人的扣子，一颗接着一颗，即便在梦中，也能感受到那股燥热。
    因为感受太过于异常，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在那件白色衬衫于眼前敞开的瞬间，陈晞瞬间从睡梦中醒来。
    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甚至感受得到额间渗出了薄汗。
    那张熟睡着的脸庞映入眼帘，稍显孩子气的手还抓着陈晞的食指。
    她并不介意沾上那有点偏高的体温，但仍庆幸稍早于这人睡去之际，在不惊动对方的状况下，把掌心从那不该碰的地方移开，否则就会只有自己睡不着了。
    晨光自窗帘的隙缝照射进房，逆着光，她看不太清林又夏的表情，只隐约见得着那双缓缓张开的漂亮眼睛里映照的自己。
    「早安。」
    「??早。」
    今天又是个问题很多的日子。
    洗漱完毕，她乖乖地坐在餐桌前，就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陈晞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有点疑惑，明明这个『过去』也才一个多月，她却觉得已经好久、好久了，不过并不觉得腻。
    人类就是这样的吗？看着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的背影时，她甚至觉得如果以后也能一直如此就好，但却不懂这个想法的立足点为何。
    晃晃头，试图把刚刚的思绪赶出脑海，她明知道这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不管是父母回国也好，还是孤儿院的事情处理完也好，到了那天，她们的关係也会就这么结束吧。
    说到底，她至今还是搞不懂林又夏口中的『互相喜欢的关係』究竟是何种关係。面对疑问，那傢伙总是爱说一些谜语混过去，就算问了也没有答案，虽然会觉得她好像在嘲讽自己，可陈晞却生不了气。
    至少普通朋友，是不会在一张床上睡觉、一起吃早餐，也一起上学的。
    接过自己那杯咖啡的陈晞叹了口气，这令穿着围裙的那人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事。」
    「真的？」
    「嗯。」
    在脑袋搜索一遍，似乎没什么能说的。陌生客人的事，或是枪械课程的事，她都不打算让林又夏知道。不过如果对方真的问了，陈晞并不保证可以忍住都不说就是。
    她低下头，今天的早餐是煎蛋吐司，很普通，也很好吃。
    「有什么事要说出来喔。」将围裙掛上掛鉤，林又夏边说着，边拉开椅子坐下。
    「嗯，大概在想为什么人可以长得好看？」
    刚喝下一口加完半匙糖的咖啡，又夏在对方话音落下时咳得不成人形。她抬起手来示意自己没事，却止不住咳，最后是接过陈晞急急忙忙地递来的开水灌了一大口，这才缓过气来。
    平静下来后，又夏的第一句是：「??谁？」
    「啊，」陈晞别开视线，要她承认这件事还挺不容易的，「弓道社的学姊。」
    再怎么说，要看着林又夏的脸说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居然同时一次做两件，陈晞也对自己感到佩服。
    或许人是会进步的，她这么想着。不过这也只是因为起身去拿纸巾的林又夏没注意到她红透的脸颊，陈晞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又夏用纸巾擦去眼角的生理泪水，「这样啊。」
    倒也不全是谎话。虽记不太清每个学姊的样貌，但在印象当中，都是一些挺有气质的人，或许这就是弓道的特色？陈晞不禁将她们和其他运动社团的前辈们对比起来，确实有种不太一样的氛围。
    弓道社意外地清一色都是女性，体验日那天陈晞也十分惊讶，这对她而言有些压力，只不过当时林又夏也在，她才能鼓起勇气去问入社的详情。
    都是女孩子，可社团活动还挺累的，过去陈晞从未想过射箭是个体力活，明明电影里面的女孩都能如此轻松。
    但是，就算都是脸蛋好看的学姊，也没有一个人，能于一瞬即在陈晞的脑海里留下踪跡，这兴许就是她们和又夏之间最大的差异。
    「干嘛一直盯着我？」拿着吃到一半的吐司，察觉到视线的林又夏没好气地说着。
    「你又生气了？」
    「才没有，我干嘛生气？」
    通常女生这么说就是生气了。网路上是这样写着的，当陈晞看见的时候，还特地记了下来。
    只不过会讨论『女生为什么要生气？』的人，通常都不是女孩子，所以也不会有什么正确答案可言，只有有过切身之痛的前辈用血泪编写而成的经验谈。
    有些答案是得自己去找出来的，就跟老师会教导正确的公式一样，就算有了这种状况该用这种方式处理的概念，中间的过程还是得由学生亲手运算才行。
    在空盘上将双手残留的麵包屑拍掉，陈晞撑起上半身，然后伸出食指顺了顺林又夏纠结的眉间。后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满面通红。
    「不要突然这样啦。」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又夏没有阻止她。
    生气的时候很像猫，开心的时候很像狗，在陈晞心中，林又夏就是这样的。
    除去阿公家的那隻大黑狗，她没跟其他的动物有过太近的接触，这也许就是陈晞不太擅长应付眼前这个人的原因。
    抬起脸的又夏吸引了陈晞注意，居高的她低下头，和又夏对上视线。这时陈晞才发现，她们两个都已经换上制服，而制服正巧是白色的短袖衬衫。
    这不和梦里的一模一样吗？就像是脑袋后头有什么断了，她猛地向后退，脚后跟随即撞上椅子，疼痛让跌坐在椅子上的陈晞不禁喊出声。
    对面那个人一脸担忧，「怎么了？」
    「没事。」陈晞抱着腿摇摇头，「吃完就出门吧。」
    37
    作为综合高中，就连魔法使与机械使都是打散着分班的。如同提早进入大学一般，虽然有所属的班级，但课程分为必修、选修及通识，通常都要在必修课，班上的人才会聚集在一块。
    高一的专业课程比较少，多数是必修和通识，林又夏还挺珍惜这段期间，因为在这个时空，她又正好跟陈晞同班了。
    同班的机率算下来是最高的，不过确实也有不同班的经验，这让又夏在分班表上找到两人的名字之前捏了把冷汗。
    「我先走了喔。」
    点点头和要去别间教室上选修课的陈晞道别，又夏伸了个懒腰。
    这堂是魔法使的通识课，正好待在原教室即可，这让几乎整晚没睡好的她松了口气，不用在这偌大的校园里奔波。
    由于已经上过不少次高一的课，就算对课程不上心，还是多少记得一些知识，所以课业对她而言算轻松，这大抵也是又夏能够一次比一次还轻松地考上这间学校的原因，虽然也有利用一些身为孤儿的加权分就是，但这是合情合理的。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又夏的馀光内，转过头，便看见隔壁那个属于陈晞的位置多了个人。
    「那是陈晞的位子。」林又夏不带情绪地说出这句话，不过那人并没有要移开的意思，压好大腿后的制服裙，好整以暇地坐下。
    过了许久，女孩才说：「早安。」
    又夏叹口气，将目光移至许浩瑜刚刚搬过来，整齐地摆在桌上的那叠书籍，「你是要搬空图书馆吗？」
    「才不是。」
    这时反击就很快了。又夏想着，花了点力气，才忍住对陈晞的青梅竹马翻白眼的衝动。
    许浩瑜的改变比林又夏预期的快，虽然或许是因为她从没特别注意过。
    距离在这时空初次见面才一个月过去而已，浩瑜的身材就瘦了一个尺码，即使又夏不曾因为胖瘦烦恼，还是有点好奇她用的是什么方法。
    下意识接过许浩瑜递过来的书本，林又夏才记起自己不拿也行，正想后悔，把书还回去的时候，上头几个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底神？』林又夏在心里默念着，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词汇。
    没等一脸疑惑的又夏发问，许浩瑜便先开了口：「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有『黑暗』这个能力吗？」
    「嗯。」
    这个人真的有放在心上啊。看着忙着翻阅手上书页的浩瑜，林又夏有些讶异，她还以为就和自己不喜欢她一样，对方应该也抱着厌恶的情感，所以不会把像是在胡说八道的话记起来。
    这令又夏对自己的评价从麻烦的女人，沦为小肚鸡肠的女人。
    「刚刚在走廊遇到小晞了。」
    「然后？」
    不对，所以这人为什么叫她小晞？是学洪姊的吗？还是有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吗？
    都还没反省完，又夏心中的不满又油然而生，翻开第一页的动作也有点暴力，但很快便感受到书上沾着学校的魔力——这代表要是自己弄坏了还得赔钱。
    「她的未来变得跟你一样了，看不到。」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浩瑜平静的语调明显带着点焦急。
    「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浩瑜摇摇头，恰好及肩的长发随之晃动，「一年内还看得见，但再后面的就不行了。」
    这次和许浩瑜相识后，又夏因好奇而特别读了关于『看见未来』这个能力的文献，因此得知这似乎算是少见的魔法使种类。
    除了道德约束以外，持有者在检测出来时便会被下制约，以免他们随意透露利用能力所看见的内容。因为身上有着制约，所以路上的那些预言家、占卜师大部份都只是神棍。
    虽然有着制约，不过还是有个范围的，许浩瑜现在能说出口的大概就是极限了吧。
    这个学校似乎没有其他人和许浩瑜一样，别着上头有隻眼睛的红底徽章，这也符合又夏在文献中看见的资讯。
    「所以这跟这个有关吗？」双手拿着书的又夏晃了晃，「底神？」
    「对。」
    不顾对方有些抗拒的动作，浩瑜伸手把又夏手上的书翻到夹着书籤的那一页，然后和自己的那本摆在一起。
    「你知道魔力的来源是世界树吧？」
    林又夏点点头，就算不提她重读了几次小学和中学，好歹这年纪也唸到高中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浩瑜果然还是把自己当白痴这个事实，令又夏没办法接受对方是个好人。
    「第一个萨满如果没错的话，就是奥丁。」
    「嗯？」
    「北欧神话的那个奥丁。」
    「索尔的爸爸？」
    虽然知道不重要，但此刻又夏脑中只浮现出在萤幕中看到的那张脸，这绝对是和陈晞一起看电影的时候被影响的。
    发觉林又夏联想到什么的许浩瑜无情地翻了个白眼，在书页上指出一行字，「他其中一个儿子是黑暗之神，也就是说有光明之神对吧？」
    「嗯。」
    这她也是知道的。不管在哪个时空，黑暗、光明都是明确失传的能力，同时也有被记载在文献甚至课本上。自己所持有的『时间』却没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所以如果我们找到光明的使用者，说不定可以解决你的问题。」浩瑜停顿了一会，又补上：「还有陈晞的问题。」
    「但不是都失传了吗？」
    和林又夏对上视线，浩瑜似乎考虑着什么。
    对于那样盯着自己的视线，又夏有点不自在，毕竟关于『时间』的事，除了已逝的院长以外，就只有陈晞知道，而按照陈晞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随便说出去的。
    在许浩瑜眼里，自己应该只是个有着微弱魔力的无能力者。但仔细想想，无能力者会知道黑暗的事也很弔诡。
    林又夏顿时感到后悔，不过却又同时庆幸自己有告诉对方，毕竟许浩瑜看来比想像中的还要积极地在寻找突破口。
    「你应该知道吧？陈晞家附近有个很长的红灯。」
    「嗯。」
    「它的秒数不对了。」
    「欸？」
    那该去找警察，或是打电话给市政单位吧？林又夏想这么说，但最后还是没讲出口。
    身为时间能力的持有者，她不觉得自己能把这种事归咎于设定失准的正常现象，作为魔法使的许浩瑜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上课鐘响起，其他魔法使鱼贯而入，看见人多起来的浩瑜将书本闔上，「说不定我们不知道的能力还有很多。」她指了指又夏手上的书，「那本交给你研究。」
    总觉得她想说的不止这些，但已经上课了，又夏也不好再问下去。死死地盯着手上的那本书，她在心里祈祷着。
    若这真的是新的转机就好了。

 #22 底神

    38
    什么嘛，这人说什么自己只会拉弓，现在这不是很厉害吗？
    隔着一片玻璃，林又夏从二楼往下望去，便能看见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弓道社，自陈晞站着的地方再往前叁十、五十公尺以及七十公尺都各有一排箭靶。
    眼前的户外空间乍看之下是个还算高级的靶场，由此可见，学校对弓道的用心程度超乎了又夏的想像。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陈晞加入这样算得上动态的社团。过去又夏遇见的她，总是对课外活动不太在意，参加最多次的是电影欣赏社，要不然就是跑去那种做机器人的社团，成天跟其他机械使混在一块。
    虽说用『混』这个字好像有点负面，但林又夏其实比较喜欢那样，因为机器人社团普遍来说不会有其他女孩子，而陈晞很明显对男生没有兴趣——这不也挺好吗？就算没办法成为互相喜欢的关係，至少也不会被其他人抢走。
    林又夏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不妥，却无法阻止自己。她边自我厌恶，边盯着正为陈晞矫正拉弓动作的学姊，甚至一旁的人连名带姓地喊了她名字好几次都没注意，直到那人不耐地拍拍她的肩膀。
    「你也太在意了吧。」顺着又夏的视线方向，浩瑜便发现她在看什么，无奈地晃晃头，「是第一次来吗？」
    今天绑着马尾的许浩瑜跟又夏一样，使用的是侧背式书包，扣到最顶端的制服让她显得比旁人还要拘谨了些。
    因为那又把自己当笨蛋的语气，又夏不悦地皱皱眉，索性把手上的书叠到对方怀里的书堆上头，「我可不像你那么间。」
    知道许浩瑜和陈晞多次在放学后见面，这让林又夏感到心情复杂，但她也不能改变什么。
    如果对陈晞的交友圈插手过头，或是给予太多意见的话，最后也只会有反效果，她十分清楚这点，所以在心里决定接受这件事，无论是弓道社也好，又或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青梅竹马。
    只是接受是一回事，感到不开心又是一回事了。
    「所以？」用下巴抵住那本旧书，浩瑜讲起话来有点吃力，「有看到什么线索吗？」
    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粉色笔记本，在阅读的时候，又夏便把所有能用得上的资讯抄写在上头了。这是她的习惯，毕竟横跨时空的代价之一，就是什么也带不走，唯一不会消失的只有她的记忆，动手写下来则能更加深印象。
    她翻了几页，找到这次笔记的主要范围，然后将其展示给对方。
    「你的字还真丑呢。」
    「喂，你给我自己拿着！」
    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上所有书搁在走廊的长椅上，浩瑜坐在书堆旁边，认真地读起了又夏的笔记，嘴上还不忘嫌几句字跡和涂改的位置。
    解释『底神』究竟是什么，是这本书主要的目的，同时也是又夏初次听见的概念，她甚至觉得若朝这方向前进的话，有可能会找到一切问题的根源。
    用一句话简单总结，『底神』是居住在世界树最底层的神。
    在这本书的定义里头，世界树分为叁层，和北欧神话有这么点相像，只不过没有详细解说每一层的不同国度，对神的解读也有歧异。
    又夏的笔记上写得很清楚，第一层是所谓『正神』们居住的国度所在；第二层则是人类的居住地；第叁层即为『底神』的据点。
    同是奥丁的儿子，光明之神与索尔无疑生活于第一层，黑暗之神则在某次战争后久居于第叁层，那同时也被称为『死亡的国度』。
    过了好一段时间，读完笔记的浩瑜才抬起头，她把笔记本还给又夏，「不错嘛，重点抓得很好。」
    「你刚不是还嫌弃得很吗？」
    「所以继承了黑暗能力的，就是霍德尔的后代，对吧？」许浩瑜没有理会眼前炸毛的猫，「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找到巴德尔的子孙。」
    收好笔记本，又夏头痛了起来，不管是楼下贴在陈晞身上的学姊，还是她们居然真的要去找一本老旧书籍上记载的人物后代，都超出了她脑袋的处理范围。
    许浩瑜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林又夏当然也清楚不管再怎么荒谬，这都是她们真的得去做的事。
    要说她对许浩瑜的不满是从何而来，或许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再怎么说，又夏都知道自己的未来跟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孩一点关係都没有，她会如此努力想解决这件事，最大的原因是陈晞。
    有脑袋都猜得出来，陈晞的未来也变得看不见的原因跟又夏有关。如果解决了其中一个人的问题，那么另一个的应该也能解决吧。
    至少许浩瑜不认为方法是让自己离陈晞远一点，这点又夏还是挺感谢她的。
    没错。最让林又夏不满的，是许浩瑜也很喜欢陈晞的这件事。
    是啊、是啊，那傢伙身边就只有喜欢她的人了吧。又夏不满地想着，还是没办法不在意楼下和学姊有说有笑的那个人。
    那身弓道服真好看。在家的时候只看过被掛在墙上的样子，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见陈晞穿起整套的模样。
    兴许是身高比周遭的女孩高出几公分，在又夏眼里，陈晞的样子要比他人挺拔许多，黑色的袴似乎让那双腿显得更长了。
    每个弓道社成员手上都戴着个东西，又夏听陈晞说过，那称为弽，其实也就是手套。这就没有什么体格的差异了，不过她还是觉得陈晞戴着的样子要比别人好看。
    虽然不能继续盯着那张侧脸有点可惜，但又夏还是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陈晞身上移开，「会是转生吗？」
    书上也有提及，无论是被弟弟杀死的巴德尔还是霍德尔，在死后都有进入所谓的轮回，只不过两人的路径不同。
    他们的灵魂会去何处呢？又夏不禁好奇，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的自己，最后也会跟他们一样吗？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再怎么说，她都和那些神差得远了。
    「不无可能。」翻开《底神》的第一页，浩瑜用手指滑过那一长串的作者名称，最后停留在末端的一个名字，「先找到作者吧，总比我们在这用猜的还快。」
    闻言又夏不禁再次皱起眉，「他还活着吗？」
    明明不是什么畅销作品，但这本书看起来真的很破旧，装订也不像近代的方式，林又夏在翻阅时很担心会弄坏它，放进书包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
    「你别诅咒人家好不？」浩瑜叹了口气，「找到他才能往下找啊。」
    这么说也没错。就算知道了要找哪样的人，也不可能劈头就问『你是霍德尔的后代吗？』这种蠢问题，何况又夏同时预设这个人就是烧了孤儿院的兇手，甚至对别时空的陈晞痛下杀手的人，也可能是同一个。
    既然不想像个无头苍蝇，那么找到写出这些内容的作者确实是最快的方式。虽然很不情愿，不过又夏必须承认自己做事偶尔有些莽撞，这样的她此刻对浩瑜抱有一点感谢之情，就那么一点。
    人一急就会无法顾及太多，林又夏再明白这种感受不过了。但这次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那么急躁，要是错过了这个时空的机会，到下个时空可不一定还有许浩瑜能帮忙。
    当然其中也包含她不想离开这个时空的私心。毕竟就算有十个愿意帮忙的许浩瑜，也不一定会有一个让自己待在身边的陈晞。
    「那就先从同个姓氏的魔法使找起吧。」
    「这就交给我吧。」
    「嗯？我也可以帮忙。」
    「不。」娇小的女孩摇摇头，「你是无能力者，在图书馆的权限应该比我低吧？」
    许浩瑜说得没错，这个社会最让人詬病的就是对无能力者的歧视。
    虽不是真正的无能力者，但又夏也因为这个身份受到了不少限制，同时是害她无法顺利接孩子们回孤儿院的最大原因。
    不过，若被发现能力的真相，下场会如何，又夏并不敢想像。就算是她，也没实际见过被『徵收』的下场，按照院长极力保护自己的样子来看，肯定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即使知道对方所言甚是，林又夏还是用力地戳了戳自己领子上别着的徽章。
    「我好歹也戴着这个好吗？」
    「但上面没东西吧？」浩瑜瞥了眼，和她的不同，对方的红色徽章上头空无一物，「你现在能用的能力有什么？」
    「治癒。」
    「魔力量低的话，治癒有够没用吧？」
    花了好大力气，又夏才忍住没把自己真正的能力说出口，最后只憋出「你又知道没用了？」这几个字。
    弓道部的成员已经开始收拾场地，陈晞当然也不例外。看见她们的行动，又夏有些躁动，细碎的神情被许浩瑜尽收眼底。
    她闔上书页，「你到底是有多喜欢她啊？」
    「??蛤？」
    「我说，你到底是有多喜欢陈晞？」
    从靶场上捡起好几支箭的陈晞先是东张西望一阵，最后才抬起头。她和林又夏对上视线的时候，后者愣了一下，但随即抬起手打招呼。
    微微扬着唇角，陈晞指指旁边的休息室，用口型要又夏再等自己一下。
    顾不上为什么许浩瑜会发现，也懒得去探究，对陈晞点点头后，拎起书包的又夏给予了这么一个答案。
    「那当然是喜欢得要命了。」

 #23 夏祭

    39
    和学姊们道别花上陈晞不少时间，待她步出休息室时，原本在二楼的又夏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
    下意识伸出手想接过对方的书包，却立刻就被拒绝，「你还揹着弓袋呢。」又夏说着话的时候带了点笑意。
    这令陈晞不好意思地用那隻无所适从的手挠挠头，「是呢。」
    虽然并不是她主动要求又夏等自己的，不过心里还是稍稍过意不去，毕竟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且让林又夏看到练习的模样什么的，总有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害羞。
    「你看起来已经很熟练了嘛。」
    「欸？」
    「上次还跟我说只会拉弓，今天都看到你射中靶了。」
    「还很不准啦。」陈晞边说，边在心里庆幸今天练习刚开始时掉箭的模样没被看见。
    今天是她们居住的街区一年一度的活动日，和普通的夜市有点相像，不过似乎同时融合了国外的习俗，不仅有表演活动，也会举办所谓的烟火大会。
    即便已经到了该被称为秋天的九月，但天气仍十分炎热，也因为如此，当地居民总是称这个活动为夏日祭典。
    在又夏发出邀约的时候，陈晞本来因为打工而想拒绝，可是看她一副兴奋的样子，就还是跟老闆娘提了这件事。
    从老闆娘那顺便得知了又夏虽也在这附近长大，不过无能力者小学时期是不能随意出门的，魔法使在国中时又得到外地就读专门学校，因此这是她第一次有参加的机会。
    街区所有的店家都会协助这个活动，冰店和鯛鱼烧店当然也不例外，这让陈晞十分担心冰店的工作量。只不过两位老闆都有对工读生太好的倾向，一个是要不想请假的人不准来上班，另个则是在甫开口时便准假。
    「你以前参加过吗？」
    「你说夏祭吗？」在踏出校门时正好点亮的路灯吸引了陈晞的注意，她歪歪头稍微思索一会，「有喔。」
    那并不是太好的记忆就是。因为两家的关係很好，小时候的陈晞基本上都和张哲瀚一起行动，就连夏日祭典也不例外。
    她脑袋里的回忆除了捞到的金鱼被张哲瀚的损友们抢走以外，就只剩下因为当时还太矮，放烟火时只看得见前面大人背影的悲剧而已。
    「欸～跟谁一起？」
    如果说出来的话，会很丢脸吧，跟邻居小孩一起什么的，活像个没朋友的人。甚至没有多加考虑，她便说了：「不重要啦。」
    没想到这句话似乎是反效果，原本一派轻松的又夏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又立刻开口。
    「喜欢的人吗？」
    终究还是个高中生吗？虽然林又夏本来就是高中生没错，也谈过恋爱，不过陈晞仍是对她会有这样的联想稍感讶异。
    如果是问性别还算得上正常，但问的居然是『喜欢的人』，这令陈晞花了点时间思考。
    「算是吧。」
    会这样回答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并不讨厌张哲瀚，严格来讲他确实也是朋友。既然已经和林又夏确定了是『互相喜欢』的关係，那她认为对张哲瀚应该也得有点喜欢才行，不然就太不厚道了——毕竟那傢伙总把自己是他的好朋友这件事掛在嘴上。
    但如果问的是今天的话，答案就是肯定的。
    又是那个将五官皱在一起的神情。对于林又夏这个表情，陈晞老是不懂她想表达的是什么，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过上许久，又夏才回復平时的样子，「是喔。」虽然声音听来还是哪里怪怪的。
    主会场离学校不远，很快两人便能隐约听见从音响传递出来的重低音。
    街上的人比平日还要多上许多，乖乖地站在又夏身旁一起等红灯的陈晞真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大家都还是对祭典如此热情。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算到了父母同意让她独自出门的年纪，陈晞还是对夏日祭典兴趣缺缺，张哲瀚后来也因为会被其他男孩子揶揄，所以不再主动邀请，导致她在国中以后就再也没参加过。
    反正将时间拿来学习，也比在人潮当中挤来挤去好，抱持着这种想法的陈晞，过去几年总是在家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烟火声。
    站在主会场的门口，面对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有些犹豫，陈晞迟迟无法迈出脚步。注意到她的异常，身旁的又夏稍稍向前，然后踮起脚尖，和她对上了视线。
    「怎么了？」
    张开嘴，又闭上，陈晞最后只说了：「没事，走吧。」
    拉了拉弓袋和书包的背带，她艰难地踏出步伐后，却发现身后的那人没跟上。担心发生什么事的陈晞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朝自己伸出手的林又夏。
    面对她的疑惑，在斑斕灯光下能看见又夏并没有感到不耐，白皙的脸庞和制服一同染上了顏色，丝毫不影响那副优越的样貌。
    纤细的手臂轻轻地上下晃了晃，「一般女生都会这样的喔。」
    「??你说过你不是一般女生吧？」
    「嗯，真的耶。」将目光向后放到人群，然后再移回陈晞身上，又夏接着说：「那就当作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这样吧。」
    陈晞不禁失笑，「是这样？」
    「就是这样！你快点啦。」
    至少她也把自己当朋友，对这点感到安心的陈晞在催促之下拉近和又夏的距离，牵上那小了一个尺寸的手时，方才因嘈杂而生的恐惧感顿时烟消云散。
    今次参加活动的摊贩比去年多出不少，光是捞金鱼的店铺就有两家。敌不过又夏的要求，除了捞金鱼，陈晞还尝试了射箭游戏，可惜没能成功获得奖赏。
    「社团活动才刚开始嘛～」重新牵起手，又夏如此安慰着一脸尷尬的陈晞，空着的那隻手，提着一个装有小金鱼的塑胶袋。
    还是很丢脸啊。陈晞在心里懊悔没能替孤儿院孩子们赢得玩具，这种夜市游戏的弓要比社团的简易多了，但也因此没经过调校，使用的箭更是只要有点风便容易失准。
    拉开圆形的椅子，陈晞晃晃头。不过就是自己能力不足而已，实在不能再怨天尤人了。
    夜市的牛排，排除父亲偶尔的心血来潮，陈晞还真没吃过几次。不知道林又夏是去哪里获得的资讯，说着来夜市就是该吃牛排，就算陈晞纠正她今天的活动是祭典，她也不为所动。
    拗不过她，在分别去冰店和鯛鱼烧店的摊位打过招呼后，她们最后来到了牛排摊。
    铁板料理的气味充斥着鼻间，跟过去的记忆重合，视觉上则和陈晞的印象不同，现在的火力供给系统几乎都能以魔力转换，摊贩旁摆着桶装瓦斯的景象已经不復存在。
    转换装置不仅环保，更大大降低老旧瓦斯桶带来的危险性，和电力系统一样，在数个国家取得了专利。
    到这里都能有妈妈的影子啊，陈晞想着。就算知道自己的才能不及父母，她心底深处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他们那样的机械使。
    「机械使的课程好玩吗？」
    空中飘着几个魔法驱动的小型装置，看来是小孩子的玩具，陈晞沿着连结的魔力线看去，正在操作的却是大人，而且似乎是两对情侣。
    「很多课都还没进入正题，但应该跟国中差不多吧。」
    仔细想想，今天虽然有不少穿着制服的高中生，也有许多年轻人参加，但没见到几个小孩。
    这里少子化有那么严重吗？陈晞不禁开始思考，确实无论是她还是张哲瀚，都是家中独生子，不过，她明明常在附近看见路上游玩的孩子，冰店也招待过不少带着小孩去吃冰的家庭。
    「你的特长是『发明』对吧？」拿起装有红茶的塑胶杯，又夏喝了一口，「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啊？」
    本来想吐槽林又夏都看过能力发动几次了，现在怎么还问这种问题，陈晞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对方面前操作的，清一色都是机械使的基础能力。
    认真思考起来，自己握有的能力确实没有什么展现的空间，她现在也还没达到那种程度。
    「一般机械使发动能力的时候，还是得看设计图。」陈晞用食指戳戳自己的太阳穴，「但我可以在脑海里看见，然后做出来。」
    「哇，是具现化系的能力！」
    「你漫画看太多了，不过确实差不多。」
    「你电影才看得比较多吧？」林又夏不满地瘪瘪嘴，「而且那个漫画很好看啊。」
    不想继续跟林又夏争论是谁比较接近『整天顾着看有的没有的』，陈晞接着说：「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实际作为就是了。」
    「嗯？怎么这么说？」
    「像我房间的闹鐘是我自己做的。」
    「啊，你说就算按掉也没用的那个？」
    「可是闹鐘这种东西，不是新东西对吧？」
    「对呀。」
    放下杯子的林又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副认真的模样让陈晞分辨不了她究竟是真的理解，还是只是在附和自己。
    「所以就算给我拿着『发明』这个能力，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或许是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失落，在语尾刚结束时，陈晞便清晰地看见又夏的表情变化。
    她撑着桌子的边缘，伸长了手拍拍陈晞的脸颊，虽然力道不大，但也称不上温柔。因为在桌缘施力的关係，平面有些倾斜，塑胶袋里的金鱼也因而晃动。
    「你还是高中生！」直视一脸诧异的陈晞，林又夏的声音听来有点不满，「没用什么的，不是现在就可以下定论的，也不该是你自己说出口！」
    看着那张皱着眉头的脸，陈晞忍不住笑出来，刚刚的负面情绪也一扫而空。
    她握住又夏的手腕将生气的人推回位置上坐好，「好啦，知道了。」
    花了点时间安抚，那隻炸毛的猫才平静下来。很快地，牛排的香气明显地让又夏再次躁动起来，眼神几乎离不开背对座位区正忙着处理食材的老闆。
    陈晞看着玩具再次升空，「今天没什么小孩欸。」
    「喔，你没看到新闻吗？」
    「嗯？什么新闻？」
    像是午餐时间等着主人给饭的小狗一样，林又夏开心地对送上牛排的老闆道了谢。
    不知道是不是陈晞的错觉，总觉得又夏那盘的料比较多，老闆是男的这件事，似乎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她的猜想。
    滚烫铁板上方缓缓升起的热烟，伴随着滋滋声响横亙在两人中间，不过这都挡不住又夏愉悦的神情。
    她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后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陈晞方才的问题。
    「新闻就是那个啊，」嘴里咬着牛排，又夏有些口齿不清，「暑假前不是有偷器官的新闻吗？」
    「好像有。」
    这么一说，还真有印象。那天是林又夏第一次在她面前发动能力，也是她们的初次见面，陈晞要忘还真的忘不了。
    那股奇特的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想到这里，陈晞下意识地摸摸胃的位置，当时她还以为自己就是遇上那种事。
    「最近好像特别严重喔，都挑那种落单的人，所以家长才不让小孩出来吧。」
    用叉子捲起铁板麵，放入口中的瞬间，陈晞整个人抖了一下，这让林又夏笑出声，冷静下来后才赶紧将手边那杯红茶递给她。
    捂住刚刚被烫到的地方，陈晞眼角甚至泛着泪，「这听起来也太可怕了。」
    「对啊，听说找到尸体的时候都只剩空壳了。」又夏越说语速变得越慢，但在陈晞疑惑地看向她时，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切牛排。
    「那你要小心点。」
    「什么嘛～你在担心我吗？」
    确实如此。冰店和鯛鱼烧店营业时长不同，又夏下班的时间总是比她晚，基本上要打工的日子两人无法一起回家。
    虽说又夏的性格不是弱女子，但从外型来看，无论是身材还是身高都比陈晞小上了一号——除了某个部位。思考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总之，从外表来看又夏就是个柔弱的女高中生，再怎么说，夜晚独自在外都有其危险性。即使不管外在如何都和遇险与否无关，不过比起自己，陈晞还是比较担心眼前的人。
    「对啊。」心有馀悸的陈晞把叉子戳进铁板麵里，捲起来后对着它吹了两叁下，「我很担心你。」
    又夏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手上的刀叉，盘上那块切到一半的肉看来有点可怜。
    她用手心揉揉自己的脸颊，看向天空，闭起眼又睁开，最后和一脸疑惑的陈晞对上视线时叹了口气。
    在陈晞想开口的时候，又夏举起手来制止，「你先闭嘴。」
    「欸？」
    「闭嘴，你这笨蛋！」

 #24 夏祭 II

    40
    让林又夏冷静下来还蛮费力的，陈晞打从心底这么觉得。
    不过生气也是正常的，毕竟那些会出来摆摊的『占卜师』，除了说人印堂发黑以外，似乎没有别的台词。
    要说预测未来，得要是许浩瑜那样真正拥有能力的魔法使才可信，只不过陈晞从小就听说那样的人很少，也确实没见过几个，在许浩瑜搬走以后，她更是再也没遇过。
    这大概是陈晞羡慕魔法使的其中一个理由，拥有如此少见的能力，一定不需要对未来感到迷茫吧。
    她将从冰店老闆娘那拗来的橘子冰沙递给林又夏，「反正你也没给他钱，对吧？」
    「不是那个问题好吗？」
    在林又夏那张脸庞上确实找不到任何发黑的地方，或许她也知道自己的外貌是什么样子的。
    陈晞觉得那张脸若是生在自己身上，要是某天被那样说，就算知道只是个吸引客人的噱头，也会挺不满的。
    还以为觉得又夏好看，是因为国小、国中都没什么和同年纪的女孩子相处，因此上高中后，陈晞花了点时间观察周遭的同学，却没有人能够给她和那天一样的感受。
    在艳阳下的侧脸，甚至到今天她都还无法忘怀，这个人就在身边这件事，偶尔也仍令陈晞感到陌生。
    好像在学姊之间挺有名的，关于林又夏这个名字，经常能在弓道社的前辈口中听见。
    基于她们没说什么坏话，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的陈晞也就不曾表示自己跟话题主角的关係，毕竟若扯出目前住在一起这种多馀的资讯，可能会给林又夏带来麻烦也不一定。
    虽然在谈到告白话题时，被学姊逼问了好一阵身为同班同学，知不知道些什么八卦。原来那个男孩子很有人气吗？陈晞怎么也看不出来，在她眼里，或许男同学们都长一个样。
    在思考杂七杂八的问题时，社长的一句：「这么漂亮一定会有男朋友吧？只能死心了。」才让她反应过来，学姊们有兴趣的，不是那个男生。
    听着她们的热烈讨论，令陈晞想起第一天社团活动结束后，在冰店听到的对话。
    可惜这傢伙不是同性恋呢。她想着，这样学姊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没有和那个男同学交往的又夏，最后会成为学姊的女朋友吗？陈晞稍微想像一下这个画面，最后却惹来心底一阵不适，但要说是打哪来的，她没有任何头绪。
    果然还是别想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比较好。
    「啊，这里变这样了啊。」
    领着又夏找到了小时候和张哲瀚一起看烟火的地方，才发现当年栅栏下方的小洞早已被填起。
    对于自己没能当个称职的嚮导，陈晞有些不好意思，但身后的林又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知道哪里可以看到烟火喔。」
    几乎是半拖半拉地，两人沿着会场的外围绕了一小圈，最后来到一条陈晞从未走过的小径。
    林又夏走在前头时，有那么点像因出去玩而急不可耐的小狗，但大概没有长得那么好看的狗吧，在心里想了几个少数知道的犬种，她都没能找到和又夏可以產生关连的。
    不，不对，她本来就不是狗啊。陈晞眨眨眼，眼前那人头上的耳朵和尾巴才消失。
    小径再上去，是和缓的山坡，多亏来自夏日祭典的光害，她们能清楚地看见路，即便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小山丘上，也没有恐怖片会有的氛围。
    青绿的草皮让陈晞犹豫了会，但前方的林又夏却逕直踩上去，被拉着手的她只好摸摸鼻子跟上。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啊，」又夏边蹲下身边说着，「之前跟喜欢的人一起来过。」
    「是喔。」
    待陈晞也坐下后，林又夏把手上剩得不多的冰沙递给她，「你要喝掉吗？虽然都变成水了。」
    看着对方接过饮料毫无犹豫地乾杯，她感到有些窒息。不过陈晞向来不是在意这件事的人，所以紧张的也只有自己，这么想令又夏的心情舒缓许多。
    本来还以为陈晞会对『喜欢的人』这几个字做出反应，没想到却意外地平淡，虽对这人的性格心知肚明，但又夏仍稍感可惜。
    这也代表她一点那种想法都没有吧——她不禁为自己难过，既然对方都没兴趣了，还被那么一句话搞得脸红，怎么想都未免太过可悲。
    伸手想拿回塑料杯，陈晞却摆摆手，「我拿吧。」
    如果没兴趣，就别做这种事啊。林又夏庆幸这里的灯光没亮到能看清表情的程度，否则旁边那个人又要问自己是不是发烧了。
    点亮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时间距离烟火预定施放还有十几分鐘。听起来有点久，不过又夏反倒觉得可惜，甚至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发动能力，所幸最后是理智战胜。
    这个地方上次也是和陈晞一起来的，那是身旁这人当然不会知道的现实，同时令林又夏偶尔会有复杂的心情，因为那些事都只有她记得。
    可这无妨，能和陈晞一次又一次地创造这样想起来能够笑出来的回忆，也算是种幸运，毕竟这个能力大多时候带来的，都是束缚。
    远离人群以后，陈晞放松许多，从靠着的肩膀能感受到她不再那么紧绷，又夏因此认为自己做了好决定。
    在每个时空寻找陈晞身上的相异之处，对林又夏来说是少有的乐趣，但更让她讶异的，是自己总是喜欢上她没变的地方。
    譬如帮忙拿饮料的贴心行为也好，又或是冷静地说出担心，数不胜数，好像每天都能找到为什么会喜欢上她的原因。
    『不公平啊，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先喜欢上她？』即便无数次在心中这么埋怨着，林又夏却无法克制。
    「但你不是大考的时候才回来吗？」
    「我可没说是那时候来的喔。」
    「那是前阵子？」
    山坡上隐约能见到市集一闪一闪的灯光，但听不见舞台上表演的声响。兴许是快入秋了，縈绕在她们耳边的只有比起前阵子更加稀疏的蝉鸣，徐徐夜风打在身上，此时的舒适完胜方才待在市集里头的黏腻感。
    「不算是吧。」对方语气中少见的执着，让林又夏有点讶异，「怎么了？突然对我感到好奇？」
    遥望着市集的陈晞摇摇头，「只是在想，如果你跟喜欢的人已经分手了，又是什么时候跟他一起来这里的。」
    有种回力镖打到自己身上的感觉，欲言又止的林又夏在心里懺悔，当初回答这人有没有交往对象时，一瞬间心直口快地讲了出来。
    那个人就是你啊。几乎得捏着大腿，又夏才能忍住把全部的事都说出来的衝动。
    如果没有那么靠近的关係，就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只是朋友的话，陈晞对这种话题才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不会感到好奇，她更不用面对现在这些问题。
    「你真的死都不承认你对我有兴趣耶。」
    除了说实话以外，又夏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回答了，最后只能用这种方式回避。反正陈晞无论是面对谁，只要是这种话就会不知所措，这点又夏以各种不同身份试过了。
    对现状，她实在是又爱又恨，这也没办法怪谁，要怪只能怪自己。
    「也不到没兴趣的程度吧。」
    「??哈？」
    和转过头的陈晞对上视线，又夏再次感受到刚才的那种窒息感，不对，或许是真的停下了呼吸也不一定。
    「但你不喜欢女生，不是吗？」
    这是第二个回力镖了。避开眼神，林又夏在心里用脏话骂了自己两遍，无论重来几次，她都没办法改掉说话不经大脑的性格。
    难怪会被许浩瑜当笨蛋，又夏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了。
    「我认为只要是喜欢的人，无论什么性别都可以喔。」
    「啊，那就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我们社团的学姊好像蛮喜欢你的。」
    理智线若真的存在的话，林又夏的此刻已经濒临断裂的边缘。还以为在多个时空和这人相处后，早已摸透这个灵魂了，但她还真没想过这傢伙会如此。
    这岂不是像在把自己推给别人吗？那根本和就只是想看戏的洪姊没两样。
    「陈晞。」
    「嗯？」
    「你希望我跟别人在一起吗？」
    「欸？不，也不是。不对，如果你要的话，当然可以。」
    先是看到在天空中绽放的花，然后声响才传进耳里。面对明显变得严肃的林又夏，陈晞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将视线摆在用凌厉眼神盯着自己那人身上，还是已经开始施放的烟火。
    在听到问题的当下，她居然想回答否定的答案。这令她顿时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最后只能给予那样断断续续的回应。
    毕竟是每天都在身边的人。陈晞找了个好理由为自己开脱，若那样亲近的人某天和他人成为特别的关係，铁定会有点彆扭吧。
    那样的话，就不能继续同床共枕了。或许到时候上学的路途也会各走各的，毕竟和交往对象一起上课，是许多高中女孩的梦想，光是想像，都觉得有如电影场面那样浪漫。
    越过烟火的声响，林又夏的声音窜进耳朵，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近，隐约感觉得到的气息让陈晞不禁抖了一下。
    「陈晞。」
    「是、是。」怎么会像是在跟长辈讲话一样啊。
    「我喜欢你。」
    担心自己的声音没办法穿越爆炸声，陈晞特地放大了音量，「我也喜欢你。」
    随着一个又一个烟火的上升，林又夏的脸也跟着一闪一闪的，她再没有看烟火的想法，毕竟看着这张脸也挺好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夏会带着怒气，但还是觉得这个表情也好看——陈晞认为有这样感受的自己很噁心。
    「不一样。」
    「欸？」对于突如其来的否定，她顿时语塞，差点以为是烟火的声音让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说的喜欢，是会想跟你接吻的那种喜欢。」
    在脑海里搜寻『一般女生会做的事』，跑过了几个答案，都没有接吻这个选项。
    一般女生是会接吻的吗？若把这个问题丢给自称不一般的林又夏，大概也不会有正常的回答。
    「什么意思？」
    周遭安静了下来，不管是烟火的声响，还是蝉鸣，甚至连树被晚风吹动的沙沙声都没有。
    眼前绚烂的烟火就这么停滞在半空中，陈晞唯一能听见的，只有林又夏移动的时候，制服所发出的磨擦声。
    「怎么会这样？」站起身的又夏碎唸着，明明现场只有两个人，但这很明显不是在说给陈晞听的。
    在年轻高中女孩弯下腰，和自己对视的时候，陈晞深吸了一口气。
    「??欸？」
    「你不该会动的。」又夏伸出手，替陈晞拨开额前的瀏海，「这样很麻烦啊。」
    「这是你的能力？」因为对方的动作，陈晞皱起眉头，「什么麻烦？」
    「啊，对，我的能力大概可以说是『时间』吧。」
    这倒是在陈晞的意料之内，只不过一直没有证实的机会，而现在能力持有者本人都自己承认了，也就再没那个必要，眼前的景象是最有力的证据。
    在红绿灯下林又夏主动展示能力的那次，或许是因为所处环境的关係，没像此时一样震撼。也可能是日子过得久了，陈晞都快淡忘自己身边的人有着没被记载的能力。
    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跪下，她霎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麻烦啊。」
    任由嘴上抱怨着的林又夏抬起下巴，陈晞觉得，说不定现在自己的脑袋也跟烟火一样被停止了。
    并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那张脸，虽然陈晞不常那么做，但每天一起睡的时候，只要翻过身便可以有这样的视角。
    不过一起睡的时候，不会做现在这种事。
    好看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然后便感受到自己的双唇被什么给贴上，陈晞反应过来后，才惊觉那是林又夏的嘴唇。
    几乎只碰了一下，对方便退开身子。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对我有兴趣。」
    在那个平时充满馀裕的声音里，似乎能听见一丝颤抖。
    「??欸？」

 #25 束缚

    41
    「你们怎么了？」
    许浩瑜咬着冰奶茶的吸管，眼前撑着下巴的林又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看不太习惯，心里总感到不舒服。
    本不想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因为她们住在一起，所以许浩瑜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确实认为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就得称作家务事。
    为图方便，她们今天早上约在陈晞家门口见面。陈晞跟在走出门的人后头，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连说起话也稍显尷尬，和林又夏道别的时候，更有点彆扭，让许浩瑜跟着这两人不自在了起来。
    平时的林又夏，有点笨，感觉做事跟讲话都没经过大脑，至少在她眼中是如此。
    浩瑜过去就曾在魔法使学校听过这个名字了，除了长得好看以外，成绩也在前段班，这两者加乘就足以成为校园风云人物。
    再怎么说，这个人物设定应该都会像漫画上的角色那样吧，总是高高在上，身边簇拥着许多跟她差不多层级的人，可林又夏不是那样。
    国中的林又夏在学校没什么笑容，朋友似乎没几个，和高中的现在是判若两人。虽然在魔法使的选修课上，她也没什么和其他人说话，但至少她在陈晞身旁时，比以前的氛围柔和多了。
    许浩瑜并不讨厌这傢伙，不过要说喜欢还真不可能，毕竟她似乎是现在离陈晞最近的人。勉强地维持这算不上朋友的关係，最决定性的理由，是她们两个此时是合作伙伴。
    虽然不知道这个笨蛋究竟是从哪来知道那么多奇怪资讯的，可许浩瑜在读过不少文献以后，决定相信她。
    反正光是从眼神，就看得出来林又夏有多喜欢陈晞，要说是想利用自己对陈晞做什么坏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啊，哇啊啊啊～」
    「有病喔？」浩瑜翻了个白眼，「你们昨天不是去夏祭吗？」
    在向陈晞发出邀约的时候，非常乾脆地被拒绝了，这令浩瑜有些不服气。
    还以为对方会因为自己离开这个街区许久而答应邀请，没想到居然被捷足先登。这都得怪这两个人的未来是一片漆黑，如果看得见的话就能早点约她了。
    林又夏愤恨地咬下一口蛋饼，「对！就是！」
    「该不会你告白被拒绝了？」看对方因自己的话而一脸惊愕，早就预料到的许浩瑜叹口气，「真不愧是你。」
    「不，她才没有拒绝好吗？」
    「那是答应了？」
    「??是也没有。」
    和陈晞相识，要追溯到好久以前了，记忆甚至稍有模糊。幼儿园时虽然已经被分发徽章，但魔法使和机械使尚未有个别的课程，她就是在那时候认识陈晞的。
    在电视萤幕上看过的女孩子出现于面前，总会因而讶异。
    当时的陈晞除了外表以外，与现在相差不大，第一天上学时，牵着名人母亲的手，看来十分胆怯。要说是虚荣也好，或者归咎于对方和自己对视时的眼神，是许浩瑜先朝陈晞走去的。
    那么小就懂得趋炎附势，她也挺佩服自己。
    她们会一起在幼儿园的一角看书，又或是站在那巨大的落地窗底下，望着外头车水马龙，然后童言童语地聊些不着边际的话语，就像每个孩子会做的那样。
    因为能力比较特别，许浩瑜经常得脱队去上专属课程，这令她和幼儿园班上的其他孩子格格不入，而每次见到她回教室，唯一会展露笑容的，只有陈晞一人。
    或许她只有我了。坐进陈晞身旁座位的许浩瑜总是会这么想着。现在回忆起来，应该是自己只有陈晞才对，就像老是躺在床上等待她回家的布偶，那只是一种缓解寂寞的方式。
    她的家境并不宽裕，幸亏拥有比较罕见的能力，只要好好上政府的课，家里便能定时获得一笔可观的补助。缺点的话，大抵是身上的『制约』吧。在还不太懂事时，浩瑜经常会不小心把别人的未来说出来，每每那么做，背后的烙印就会作痛。
    哪个叔叔会遇到车祸、哪个阿姨会生病，基于担心的心情，她总是会脱口而出，每当这种时候就会被带去辅导。
    惩罚如此轻微，是因为当时浩瑜还是孩子。长大后就不那么轻松了，幸好她在好几次的辅导课程里，早就学会乖乖闭嘴。
    这是一种诅咒，也是种束缚。
    在掛着特殊证件的公职人员面前，她就得把看见的东西说出来，许浩瑜也是在那时候摸透说谎的技巧，同时慢慢地成为习惯。
    「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这挺像她的作风啊。」光是想像，就能看见陈晞困扰的表情，许浩瑜忍不住想笑，但此刻并不适合这么做。
    她平时不会像那样和陌生人搭话的，就算那个人待会要死了也一样，这是避免抵触制约的好方法。那天为什么会和林又夏搭话，浩瑜把所有的理由归因于自己还是存有那么一点人性，就算感到身上的烙印稍稍发疼。
    看不见，比死了还可怕。那个景象是一片黑，不只是伸手不见五指，还令人喘不过气，光是看见就足够令人感到恐惧。
    原来什么都没有是那么可怕的，当她这么想的那瞬间，就开口了。
    在陈晞朝她们走来的时候，才刚觉得自己稍微变得善良的浩瑜，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人不只有自己了』。
    明明过了那么久，在见到陈晞的第一眼，却还是希望她身边只有自己，这未免也太过恶劣，仔细去思考，那就是种失去的感受吧。
    兴许这就是她接受林又夏存在的理由，为了让自己能像人一点。
    「你别在那幸灾乐祸！」
    「这可是在关心你耶？」
    「我感觉不到！」
    跟这傢伙处好关係，也没什么坏处，她就只是个喜欢陈晞喜欢得要命的人而已，跟这么邪恶的自己不一样。浩瑜边敷衍正在鑽牛角尖的林又夏，边想着。
    「要是真的那么喜欢她，就让她喜欢你啊。」
    「哈？！」
    这倒不是真话，或该说她不那么希望。看着林又夏的表情变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瞬间变得令人后悔，杯底的冰块此时也让她牙疼。
    「你那张脸啊。」浩瑜用食指在空中对着又夏的脸画了个圈，「虽然性格很糟糕，但长得还不错，说不定她会被你骗喔。」
    「会说别人糟糕的人才糟糕吧？」
    这傢伙是承认自己好看了是吧？真是有够讨厌的。
    许浩瑜抬起手看看錶，打断还在碎唸的又夏，「吃饱没？要出发了。」
    「好了啦。」把蛋饼的纸袋摺成小方块，又夏没好气地说着：「你确定我们不会被告擅闯民宅吗？」
    用像看白痴的眼神看向对面那徒有外貌的人，再次叹口气的浩瑜伸出食指戳戳自己的太阳穴。
    「我知道我会不会被抓，你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喂！你给我顺便看一下！」
    「我就看不到啊。」
    果然是彻头彻尾的笨蛋吧。许浩瑜这么想着，自己刚刚可一点都不像个专业的说谎家。
    42
    站在老旧的透天民宅前，对于这陌生的场景，林又夏有些不安。经歷那么多时空，一次又一次重复试错，甚至看了无数次恋人死去，她对此刻还会害怕的自己十分失望。
    不晓得许浩瑜是怎么拿到《底神》作者住家地址的，难道这就是这社会对魔法使的宽容吗？连这种个人资讯都能获得，未免太可怕。想到这，林又夏不禁打了个哆嗦。
    而且今天要做的事，很明显就不是正当的拜访，作者早就已经过世了。对于擅闯作家的老家，浩瑜显得跃跃欲试，这令林又夏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搭上了什么危险人物。
    站在前面的许浩瑜偏过头，看看又夏，再看看门，后者因此一脸不解。
    觉得对方肯定要说什么没礼貌的话，林又夏的口气不是很好，「干嘛？」
    「我在想，你的能力真没用啊。」
    忍住想掐死许浩瑜的衝动，又夏握紧拳头，看着不再搭理自己的娇小女孩，那就像练习过多次一样的俐落动作。
    浩瑜用两根铁丝在锁孔里搅动上一阵子，发现无果后便在口袋里掏了掏，最后拿出一把形似钥匙的东西，将其插入后，转两下便成功听见『喀啦』一声。
    这声让又夏顿时了解陈晞为何会那么坚持，硬是要把孤儿院的锁也换成冰店的那款。普通的锁真是太危险了，如果是机械使的话，根本用不上几秒吧。
    「那是什么啊？」
    「跟陈晞借的撞匙。」收回口袋前，浩瑜晃晃手上的撞匙，「幸好不是新式的锁，不然也没办法派上用场。」
    陈晞居然有这种东西，难怪刚刚好像看到她给了许浩瑜什么。有点不满地瞇起眼，又夏跟在浩瑜后头走进铁门，还不忘转身关上。
    只要想到陈晞，便会回忆起昨天的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当时实在是忍不住了，能力又突然对她不奏效。都怪她要对自己那样。
    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做一些会让人误会的事，也别在那么蜻蜓点水的亲吻之后脸红啊。林又夏在心里抱怨着，这些话她没人可说，眼前的许浩瑜显然更不是聊这个的好对象。
    至少陈晞看起来不像完全没兴趣。沉默地看完烟火后，两人回家的路上有点尷尬，到家后，陈晞也老是和又夏错开视线。
    往好处想的话，可能是害羞了。毕竟陈晞若讨厌一个人，反应会比这样还要激烈，这又夏再了解不过，幸好自己从来没被她用厌恶的眼神看过。
    本来对于陈晞的反应是乐在其中的，但当发现自己居然会做出那种因衝动而发动能力的事，林又夏就完全失去了自信。
    她才一点馀裕都没有，不管在哪个时空，经歷几次过往，面对陈晞的时候，林又夏老是会失了分寸。
    在浩瑜忙着处理下一道门的时候，又夏终于忍不住问出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你很喜欢看书吗？」
    「??怎么突然这样问？好噁心。」
    「给我尊重一点！」
    锁再次应声被打开，直起身子的许浩瑜向后瞥了又夏一眼，「算是吧，毕竟这世界太讨厌了。」
    有时候，林又夏会觉得眼前的人不只讨厌自己，也讨厌大家，大概能够让她有点喜欢的人就只有陈晞了吧。
    和陈晞是多么不一样，她这么想着。虽然陈晞好像和谁都有点距离，可是却能轻易地把喜欢掛在嘴边。
    也许是因为她身边就只有喜欢她的人吧。
    由浩瑜率先推开门，地板明显年久失修的木材发出吱嘎声响，和孤儿院火灾后那摇摇欲坠的阶梯有些相像，不过后者经过陈晞的加固，已能安心使用。
    踏进老旧的房屋，不知道是因为从紧闭的窗帘无法透进多少光线，还是空气中佈满的霉味，林又夏感到有一股压迫感，而许浩瑜停顿一下的脚步，也证实这不是她一人的错觉。
    「是不是不太妙？」抓住浩瑜的衣角，又夏下意识地用气音说着。
    拉力迫使许浩瑜转过头，然后她的脸色大变，就像是见着什么可怕的魔物似的，那张童稚的脸上恐惧的神情令林又夏愣了一会，回过头后，才知道对方究竟看到什么。
    犹豫几秒，才勉强从齿间挤出：「??老闆？」
    「你怎么在这里？」
    与平时的和蔼语气不同，自黑暗中走出的鯛鱼烧店老闆一丝笑意也没有，凭藉着过人的身高，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两个娇小的女孩子。
    又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恐惧自心底油然而生，明明眼前是自己熟悉的人，那副面容却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鼻间也只有陌生的魔力气息，直觉拚命告诉她这个人不能接近。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散发黑色光晕的拳头映入眼帘，又夏听见身旁的女孩应声倒地的声响，她的双脚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发动能力。
    蓝色光点浮现于空中，照亮了鯛鱼烧店老闆的脸庞。明明是熟悉的人，特徵也都一模一样，可使理智不断告诉林又夏她不认识。
    「时间啊，这是没用的。」

 #26 无。

    43
    远眺箭靶，随着时间过去，箭矢落下的位置，已渐渐向红色圆心靠近。
    「nice～」
    穿着便服的学姊今天没有绑马尾，她边拍手边走向陈晞，然后把一罐冰水丢给学妹，塑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陈晞虽然有点惊讶，还是顺利地接住。
    「谢谢。」
    「看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本来还想叫你回家休息呢。」
    通常只有准备参赛的人会想参与週六上午的自主练习，可自从开学以来，陈晞几乎没有缺席过。
    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替学姊带来麻烦，幸好她们早就把休息室当成另个家，如果有学妹愿意来，待在那的她们也乐得开心。
    比起箭术，弓道更在意的是『心』。也就是说，保持心平静气，对于射箭这件事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比起正式的弓道，她们学校的社团更偏向娱乐性质，否则弓道光是前面的准备就得学上一年半载，心浮气躁的高中生是不可能待得下去的。
    随着练习时间的拉长，陈晞甚至在考虑未来继续学习这项技能。说实话，她真的对射箭还挺感兴趣，当然这身林又夏讚不绝口的练习服也是其中一个理由。
    她摇摇头，「抱歉。」
    射箭是心灵的一面镜子，似乎有位值得尊敬的老师是这么说的。陈晞打从心底认为，自已这样的半吊子，一点也配不上这句话。
    『毕竟我的心灵就是那么污秽。』她这么想着。
    「没事喔。」
    脱去练习服、保养完器具以后，陈晞向社长以及副社长道别。虽不擅长与女生相处，但和这两个学姊待在一起，还挺舒适。
    兴许是若只有她们两个在场，就不会像十来个女孩子群聚时那么吵闹，想到这，陈晞才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习惯面对女性。
    确实是静不太下心。为什么林又夏可以就像没事一样呢？这令陈晞稍有不满。
    光是看到洗完澡后穿着宽大t恤的她，就会有种奇怪的感受，她却还是像过去那样鑽进自己的被窝里头。
    这绝对不是刚接吻完的人会做的事，可林又夏就是那么做了。
    不，退一百万步想，就算没接吻，林又夏的那句话也等同于告白。
    要我对她感兴趣什么的，难道她喜欢我吗？不，这怎么可能。再怎么说，和林又夏配得上的，就只有那种高大有气质的文青帅哥了，她也很明显是喜欢那种类型的男孩子吧。
    可是若不喜欢，是不会那么做的。一想到这，在见到林又夏那张脸的时候，陈晞就一点也静不下来，连今早面对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又夏，她都没法平心静气地看待。
    光是想到林又夏这个名字，就会记起在嘴唇上的触感。即便只有几秒，或许那根本称不上是接吻，但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女孩子的嘴唇原来是这样的吗？陈晞的心里又多出好几个问题，不过这都是不可能直接去问又夏的。
    在路口站定，陈晞不自觉地用手指抚上嘴唇，惊觉自己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即便四下无人，她还是不禁羞红脸。
    就是这样才令人生气，分明主动做了那样的事，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不搞得像是只有自己在在意吗？
    开学后，因为学校的课程刚上轨道，打工时间锐减，陈晞的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即便老闆娘再叁拒绝，她还是坚持在自主练习后去冰店帮忙，通常这天林又夏也会在鯛鱼烧店打工，而且老是会跑来冰店要饮料喝。
    今天大概是不会了，毕竟又夏和许浩瑜早上是一起离开的。想过要问她们的目的地，陈晞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开口。这两人能好好相处是再好不过了，她并不想干涉太多。
    「欸？」
    停下脚步，眼前的景象让陈晞不禁发出疑惑，原先该是冰店的位置，此时是一片空无一物的土地。
    她退后一步，先是确认路牌，再看了看四周，确实都是她熟悉的景物，可眼前该是冰店的地方，上头却没有任何建筑物。
    拆了？这不可能，平地上一点痕跡也没有，何况昨天老闆娘还好好地在夏祭摆摊，怎么可能说拆就拆？
    愣在原地许久，被衝击过头的陈晞才想起有手机这东西。
    在口袋摸索了一阵，才好不容易用颤抖的手取出那个薄薄的长方形物体，但不管是联络人资讯还是通讯软体，她都迟迟找不到老闆娘的名字，甚至连冰店的电话都消失无踪，即使试着找寻地图，也没有这个地标。
    深吸一口气，陈晞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几秒便发现办不到。滑遍手机里头所有可能的资讯，不只没有老闆娘的名字，就连林又夏、许浩瑜也凭空消失。
    风依然吹着，鸟鸣仍不绝于耳，中午的艷阳打在高挑的少女身上，和那张眉头紧锁的脸庞形成强烈对比。
    早上还传过讯息，也没有动到设定，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翻遍脑海，终于记起那段数字的陈晞键入又夏的门号，紧握手机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肩上的弓袋像是随时都要滑落一般。
    嘟嘟声戛然而止，本来松了一口气，紧接而来的却并非冰冷的女声，甚至也不是转接语音信箱，而是一片寂静。
    那瞬间，陈晞的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上一次有这样的恐惧感，是那天独自顾店的时候，虽然没嗅到魔力的气味，更没看见那名诡异的客人，但这与那日的感受无二。
    眼前的空地显得刺目，她脱力般地跪下身，此时也顾不上直直落地，发出碰撞声响的弓袋。
    脑袋就像当机了一样，陈晞找不到其他方法。就算去报警，该说些什么？打工的地方消失了，这样吗？不，这不会有人相信的。
    她闭上双眼，努力在闹哄哄的思绪里面理出一点逻辑，这大抵是陈晞心中自己的唯一优点了。
    林又夏和老闆娘没有家人，相关的人只剩下许浩瑜的父母——可他们搬回来后住在哪，她一点头绪都没有，遑论拿到联络方式。
    撑住膝盖，脑袋高速运转的陈晞，试着在腿上使力让自己站起身，下一刻却被打回原处。
    一瞬间，腹部的噁心感受捲土重来，即使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但这不适她再熟悉不过。
    从紧闭的双眼流出了几滴泪水，她无法否认那不含任何情绪。右手摀着应该是胃所在的部位，陈晞想直起身子，却怎么都做不到，疼痛之下，她不停乾呕，意识几乎要随之远去。
    矇胧之间，林又夏的声音窜进耳朵，她用尽力气睁开双眼，那张好看的脸便映入眼帘，作为背景的则是亮着日光灯的冰店，这令陈晞此时只能承认顺着脸颊流下的，是喜极而泣的眼泪。
    身旁的弓袋消失了，陈晞原本握在手上的手机更是已不在原处。
    那个人说着安抚话语的语调充满担心，将自己拥入怀里的臂弯十分温暖，鼻间縈绕着和她相似的香气，其中还掺了一点铁锈味。
    「我还以为你不见了。」颤抖着说出这句话，陈晞差点觉得自己就连一个词都要说不全。
    小小的手轻拍着陈晞的背，「没事的，没事。」
    就算记忆碎片再怎么完整，在那么急迫的状况下发动大规模的能力，对林又夏的体力还是一大负担。
    她几乎是喘着大气朝冰店跑去，在见到陈晞的那一刻，一切就都不重要了，身体上的疲累随之烟消云散。
    捧起陈晞佈满泪水的脸庞，林又夏只觉得心疼与自责，明知道她不受『时间』的影响，却还是在那瞬间发动能力，如此莽撞的自己就像个笨蛋。
    「有没有哪里受伤？」
    脸色苍白的陈晞摇摇头，伸手替又夏擦去脸颊上的血跡，她咬着牙挤出：「怎么了？」
    抬起手抹抹脸，又夏学着陈晞摇了摇头。
    一直到许浩瑜昏倒在脚边时，林又夏才看见那间老屋子的角落佈满鲜红，随着鯛鱼烧店老闆的现身，血腥味与腐臭味同时扑鼻而来。
    面对让人恐惧的魔力，就算是林又夏也束手无策，她清楚自己能做的，就只是逃跑而已。
    此刻手錶显示的时间是上午七点，又夏利用能力回溯了大约五个小时，这时候许浩瑜应该还待在家，无疑是最安全的作法。
    那个人不可能是霍德尔的后代，更不是所谓的转生——就算没有许浩瑜的认证，但林又夏的直觉这么告诉她，如同潜意识叫嚣着要自己赶快发动能力一样。
    堂堂的黑暗之神是不会那么做的。又夏不仅无法认同男人自称为霍德尔，更不能同意他嘴上说的，所谓『创造永恆』的谬论。
    这世界上是没有永恆的，就算是她，也办不到把时间永远停在同一秒
    「没事，我们回家吧。」她将陈晞又抱紧了一些，「我想回家了。」
    如果真有那种能力就好了。林又夏这么想着，现在的她其实就只是想要待在陈晞身边而已。

 #27 兴趣

    44
    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看着林又夏从眼前消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心底的感受过于鲜明，在梦境的尾端让陈晞喘着气醒来，幸好睁开双眼后，映入眼帘的是令人安心的脸庞。
    和那双漂亮的眼睛对上视线，她试图张开嘴说些什么，却被喉头的乾涩阻止。
    似乎早已有准备，又夏立刻将床头柜上的水杯递给她，也在此时才放开紧握的手。陈晞因此松了口气，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右手会被拧断。
    「有哪里不舒服吗？」
    光是从语气，陈晞就能听出林又夏的担心，更别说那紧锁的眉间了，用力的程度与方才握着自己的手不相上下。
    冰凉的水让陈晞像是活过来般，坐起身子的她摇摇头，「没事。」
    拉住想去拿粥过来的又夏，陈晞向她解释了早些时候发生的事。不过，如果墙上的时鐘没出问题的话，那个『刚刚』就是现在了。
    「所以我是跟你一起回到过去了？」
    又夏抿了抿嘴，「我猜我的能力没办法影响到你。」
    到家后，又夏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许浩瑜，虽然等上一阵子才接通，但最后对面传来的是昏昏欲睡的声音，这代表她的状态很安全。
    而关于取消今日的约定这回事，浩瑜的反应是疑惑，也印证能力确实对除了陈晞以外的人奏效。
    「所以除了你跟我以外，时间都好好的回溯了。」
    「是这样没错。」
    墙上的时鐘显示现在是十一点半，陈晞会记得这时间，是因为在使用手机的时候，上头也这么写着。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伸出手碰上林又夏的脸颊。
    「怎、怎么了？」又夏瞬间红了脸，甚至从指尖都能感受到燥热。
    「你还在这里呢。」
    对方笑出声的反应，令陈晞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蠢话，不过就算被当蠢蛋也无妨，毕竟那是自己的真心话，若林又夏拿来当玩笑，那就是没良心。
    正想收回前言，她就发现手腕被又夏回握住，从温热掌心传来的体温更让人觉得安心——陈晞才不会承认。
    「我在这里喔。」在陈晞的手掌上蹭了两下，又夏接着说：「绝对不会走的。」
    陈晞边用生涩的话语反驳，边想着，原来自己是这么害怕失去这个人。
    撇开当下有如海市蜃楼的可怕状况不说，在看见和又夏有关的事物不见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没了这个人，自己该怎么办。
    有了相遇，就会有所谓的离别，或许邂逅让人多欣喜，分开就会有多痛苦吧。
    「不过，你和浩瑜去哪了？」
    晃晃头，陈晞称讚自己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心里轻松许多。她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在意，明明是真心希望这两个人能打好关係的。
    「啊??」
    稍有心虚的脸色被陈晞尽收眼底，在又夏脸上见过的那么多个表情当中，这个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让她感到有一丝新奇。
    「约会？」
    「才不是！」又夏把陈晞的手拉离脸，后者因为力道和角度吃痛地出声，「怎么可能是约会，要说约会，昨天才是??唉，反正不是！谁要跟个矮子约会啊？」
    一脸委屈的陈晞摸摸被折到的手臂，「所以你喜欢高的？」她一说完，才发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才刚退去的红晕，此时又出现在对方那张好看的脸上。虽然是挺漂亮的，但陈晞此时只想打自己一巴掌，这根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将身子缩回薄被里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啦。」
    不，不要承认啊！这样不是超尷尬的吗？陈晞一面在心里大喊，一面躲开视线，「是、是喔。」
    去意识到对方喜欢自己，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或许别人不是如此，可是陈晞打从心底感到不自在，毕竟她不认为『陈晞』是能让人喜欢的存在。
    从小就跟男生混在一起，上高中以后，陈晞也遇过不少问她是不是有很多恋爱经验的问题，结论都是没有。
    『怎么可能？』和『你骗人的吧！』都是在实话实说地回应后常听到的句子。
    甚至连告白都没有收到过。在也许是第十次被女同学问的时候，陈晞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糟糕，不过最后答案是肯定的，无论怎么想，她都找不到自身能够让人喜欢的地方。
    所谓的恋爱情感，是奠基于优点之上的，陈晞尝试过把自己的优点列出来，虽然还是有几个，但这样的人，就连她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我喜欢你，不是因为长得高。」
    「欸？嗯。」
    别说了啊。撇开头，却还是不知道视线该摆向哪处比较适合，陈晞最后索性盯着自己搁在薄被上的双手。
    「总之，我喜欢你的理由多得说不完，但现在该说的不是这个。」又夏晃了晃头，「还有更重要的事你得知道才行。」
    「??哈？」
    45
    会听不懂，绝对是因为林又夏略过很多事没说。陈晞思考着，她一点都不想承认是自己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又夏说得很慢，从火灾的犯罪者到最近的刑事案，最后则是昨日早晨的事件。
    自己和又夏的未来变得看不见这回事，着实令陈晞吃了一惊，甚至都忘记责备对方跟许浩瑜有秘密没说。
    有藏着秘密的陈晞也没什么资格骂她们就是，把在冰店看到诡异客人的事说出来时，林又夏似笑非笑的脸色真的很可怕，似乎是看在她身体不适，才没有发脾气。
    看着那支在圆心中央的箭，她吐出一口大气，从箭筒里再抽出一支箭。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视线，陈晞转过头，与好整以暇地坐在后头的又夏对上眼。
    「真厉害呢。」
    她低下头，「运气好而已。」
    昨天下午陈晞还是照样前去冰店帮忙，老闆娘看起来没有异状，甚至对她进门后又出去再进门的奇行感到不明所以，问了好几次要不要去看医生。
    这栋建筑物是真切地存在的，不是海市蜃楼，来店的客人更证实一切不是陈晞自己的妄想。
    再次搜寻网路上的地标，资讯都好好地打在上头，评论附带的照片，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那一瞬间是真的消失了。不只是冰店本身，就连老闆娘、又夏和浩瑜，都有那么几分鐘，不存在于这世界上。
    不过，以又夏的说法来看，是在被『无』影响后，变得不存在于『这个时间线』。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是一起不见的吗？她不禁开始思考，在急着想打电话给又夏的时候，瞥见了父母的名字还在原处，若没记错，其他资料也都完好。
    拉开弓弦，箭顺着弧线射出，最后直直地插进箭靶。这次不在圆心，而是在稍微偏下一点的地方，若计分的话，大约是七分左右。陈晞瘪瘪嘴，射箭真的很需要心平静气。
    她又拿了一支箭，深吸一口气后，才把眼睛睁开，握着弓、拉着弦的手已不再那么颤抖。
    破风而出的声响，于陈晞放下手的霎那戛然而止，尚未抵达箭靶的箭停滞在半空中，她那聪颖的脑袋经过一段时间，才整理好眼前的状况。
    回过身正想开口，便看见林又夏朝自己走来。
    从见到她的第一刻，陈晞就知道这个人长得很漂亮。本来还以为天天都看着这张脸，有朝一日终会习惯，但看来是无解。
    「怎么了？」
    「嗯嗯～」又夏摇摇头，伸出手环上陈晞的肩膀，「我在想，你怎么那么好看。」
    这是该问你的问题吧？这么想着的陈晞绷紧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对方摆弄自己的马尾，最后感受到了头发被解开束缚。
    她下意识想侧过头，却被稍显小巧的手控制住下巴。
    四周静悄悄地，陈晞只听得见心跳声。她分不出噗通声究竟属于谁，只是不断说服自己这肯定属于对方，硬是把两者皆有这个正确答案搁在一旁。
    感兴趣什么的，怎么可能没有兴趣。
    从林又夏棕色的瞳孔里，陈晞看得见自己的倒影。不过比起一脸慌张的笨蛋，她对于眼前轻轻颤动的睫毛，还有放松的眉间都更有兴趣。
    是这样啊。
    陈晞垂下眼帘，打在脸上的气息提醒着她两人的距离，鼻间和自己相似的味道掺了些其他的，兴许是林又夏独有的香气。
    等待分班表出来时也好，又或者选修枪械课程的理由，甚至进弓道社的动机，还有发现冰店不见的时候，她的所思所想全都脱不了林又夏这个名字。
    这不是有兴趣极了吗？
    这个吻比夏日祭典上的还要久，久到她都接受了这震耳欲聋的心跳，也同时属于自己。
    比起恐惧，陈晞反倒有些庆幸自己的未来也被黑暗笼罩，因为这或许代表着，她是和林又夏的未来息息相关的人。
    如果未来变得一片漆黑，那就拿盏灯点亮吧。

 #28 麻烦

    46
    让人惊讶的是，在陈晞支支吾吾的解说下，许浩瑜很快就接受了一切。
    时间能力也好，她们遇见的危险情况也好，娇小女孩的神情都平常得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
    明明被回溯，完全失去那段现已不存在的时间，却是一派轻松的模样，甚至在点点头后，还有办法分神问咬着冰淇淋吃的又夏：「是不是笨蛋就不会牙齿敏感啊？」
    陈晞拍拍原本靠在自己身上，但被浩瑜一讲就气得弹起来的那人，「那个，你不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那傢伙，」浩瑜用食指戳了前方两下，沿着方向看过去，尽头是瞇眼瞪着她的林又夏，「比你还早就说过这种奇怪的话了。」
    本来还以为这两个人关係变好了，看来完全不是那回事。
    陈晞苦笑着，拿起早些时候为自己倒的柳橙汁，即将就口时才惊觉只剩一半，转头便看见林又夏带着笑意对她吐舌。
    已经是打烊时间，冰店没有其他客人，老闆娘自从陈晞开始收店后，便出门去相亲了，这也是她们此时不需低声谈论的原因。
    「那这个计划就只能删掉了呢。」浩瑜边说，边把笔记本上的一行字划掉。
    「陈晞，你看，」露出几乎称得上难看的笑容，又夏拉了拉旁人的衣角，「害我差点死掉的人一脸失落欸。」
    脸上还是掛着无奈神情的陈晞，在桌子下将停留在自己制服角落的小手握起，「所以你还有其他计划？」她对忙着吃掉最后一口冰的浩瑜说。
    虽然在等同于『时间』的人旁边思考这个很奇怪，但陈晞知道，她们的时间剩得不多了。
    浩瑜的能力可见范围在两年左右，会以最近的为优先显示。按照又夏的说法，她早就被『黑暗』缠上了，或许这就是造成她的未来一片漆黑的原因。
    自己的未来，在註册日那天还清晰可见的理由，按照陈晞猜想，主要是因为浩瑜并没有往后看。
    所有能力都是有限制的，『未来』的持有者看见的都只是景象，而非细节，不正式发动能力的时候，能看得到的就更粗略了。
    身为魔法使，即便魔力再怎么充足，也不会随时都正式发动能力，加上浩瑜身上还有制约，若随意使用，对身体造成的负担累积起来可不容小覷。
    「当然。」浩瑜一脸骄傲地把笔记本递给陈晞，「我又不像那个笨蛋。」
    「喂！」
    接过笔记本，映入眼帘的是工整的字跡。略过上方令人头皮发麻的树状图和心智图，陈晞将目光集中在下排的结论，除去被划掉的那行字，还有两、叁个选项。
    「看来是要去找出版社了。」又夏凑在一旁说着，「你想得起来那天早上自己的未来吗？」
    娇小的女孩摇摇头，「怎么可能啊，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可是不存在的喔？」
    按照又夏的叙述，那天的浩瑜对不会被抓这件事可说是自信满满。
    她们那天要做的是犯法行为，依浩瑜的性格，不可能不发动能力去确认后果。就算因为制约而无法说出预言的内容，但如果知道即将遇到危险，她绝不会如此莽撞的行动。
    那么浩瑜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即使人就在面前，也问不出答案，这令陈晞感到难受。
    「不存在啊??」若有所思的又夏靠上椅背，右手把玩着陈晞搁在自己腿上的手指。
    这么说是没有错的。那天醒来后，陈晞向又夏确认弓袋和其他东西的去处，获得的是没看到的回应。仔细一找，才发现全都在家里，维持着陈晞把它们带出去前的状态。
    她们两个人比其他所有事物，还要多经歷了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也好、五天也好，甚至五个月或五年，陈晞都相信林又夏做得到。因此，向又夏索求『永恆』，她并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时间是文献上不存在的能力，换言之也相对强大。看向又夏的侧脸，不管怎么样，陈晞都很难想像这个女孩子拥有那样的力量。
    永恆对于林又夏来说，是什么呢？如果老了，再把时间回溯到现在，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种永恆？她不禁这么思考着。
    「怎么了？」随着又夏因察觉视线而偏过头的动作，棕色长发自肩上流潟而下。
    陈晞摇摇头，「没事。」
    「我说。」许浩瑜用汤匙在空气中胡乱地挥了一通，「你们不要在公共场合卿卿我我的好不？」
    「啊??」
    为了阻止气氛尷尬下去，陈晞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摆摆手拒绝想帮忙的林又夏，独力把桌上的空碗和玻璃杯收进柜檯。
    那天的自主练习以后，她们的距离拉近了不少，甚至近得有点太过头，可陈晞不晓得该怎么拒绝。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拒绝。
    她确实承认了自己对林又夏有超出朋友的兴趣，不过并没有跟当事人说这件事。这听来或许有点好笑，但要陈晞直接对又夏说：『我对你很有兴趣喔。』实在是强人所难。
    反正她会主动做那些事，代表心理有数吧？陈晞边搓洗碗盘边思索着，隐约能听见外头的座位区有女孩子吵嘴的声音。
    何况，周遭的人也因为两人的距离感，而有点惊讶。
    分属为机械使和魔法使，除了校必修，她们有不少课是得分开的，通常在下课就得前往下个教室，这也是过去陈晞不需要对学姊们解释她和林又夏的关係，最主要的因素。
    那天过后，又夏老是拖到最后一刻才离开原班，只要能待在一起的话，就会尽她全力地黏在陈晞身旁，这让后者偶尔会觉得，班上的男生们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有敌意了。
    陈晞意外地不讨厌那样。
    擦乾碗盘，稍稍整理一下檯面后，她回到座位，便看见又夏正死瞪着浩瑜。
    「又怎么了？」她无奈地笑着问，「在聊什么？」
    「我才没在跟这个矮子聊天！」
    「我才没在跟这个笨蛋聊天。」
    看来这叁个人要处理好各自的关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47
    吹风机周遭围绕的蓝色光点消失后，嘈杂的声响也跟着停下，这是陈晞稍微更新过的版本。驱动其所需的魔力减少许多，就连不用担心魔力量的又夏也有明显感觉。
    盘腿坐在床舖上的林又夏，把手上的吹风机换成梳子，一下一下地顺着眼前那人的黑色长发。
    「你的发质真的很好呢。」
    「是吗？」坐在床沿的陈晞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的瀏海，「我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剪短。」
    「欸？为什么？」停下手，又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遇到什么事了吗？」
    本想开玩笑说是失恋，但很明显身后的人不是该开这个玩笑的对象。陈晞吞回已经到嘴边的话，摇摇头。
    「只是觉得这样社团活动的时候，好像会比较轻松一点。」
    为了安全，社团规定射箭的时候必须将头发绑起，不过这也只是陈晞的藉口而已，怕热的她想剪短发很久了，从夏天时就有这个想法，此时都已经接近秋天，仍迟迟未实行。
    比起自己的黑色直发，她觉得林又夏的头发才真的漂亮。未经染烫，却是浅棕色的微捲发，不光是脸，连这都令人羡慕，又再次印证老天是不公平的。
    「啊～」又夏点头的动作让床跟着晃动，她重新开始手上的动作，「那很可惜呢。」
    「怎么这么说？」
    「因为除了你以外，我也很喜欢你的头发喔。」
    「是、是喔。」
    又是这种话。虽然此时背对着又夏，不会被发现自己脸红，但还是低下头的陈晞，几乎都能感受到脸颊上的燥热。无论多少次，她都无法习惯这人可以那么轻松地说出喜欢。
    欲言又止，陈晞发现后头的人再次停下动作，抬起头想问她怎么了，便从书桌旁的穿衣镜中看见对方捧起自己的发尾。
    林又夏在那没认真保养过，却仍十分柔顺的发尾上落下一吻，「是真的唷。」
    「??那我还是别剪了吧。」
    「陈晞。」
    「嗯？」
    「转过来一下。」
    陈晞乖乖地转头，「怎么——」
    一般朋友，是不会这么做的。在学校，林又夏还是会保持份际，牵手、拥抱，应该都还在朋友的范围之内。
    可只要独处，时不时就会发生这种事，而且随着时间过去，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这傢伙是真的非常喜欢我啊。陈晞总是会在她亲上自己的时候这么想。
    亲吻嘴唇，所代表的是爱情，网路上搜寻到的结果是这么写的。那头发呢？喘着气向后退，陈晞决定明天要来查查，不，待会就来查好了，否则又要睡不着觉。
    和一脸满足的人对上视线那刻，红着脸的陈晞撇开头，「你真的很狡猾。」
    「被我喜欢上可是很麻烦的喔。」又夏笑得很开心，「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29 挚友

    48
    老闆娘和林又夏一起出门跑公文了，没事做的陈晞只好待在家，趁着不被又夏看到的时间练习枪械组装。
    至于许浩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就是纯粹的意外了。
    在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遇到林又夏，两人吵了一阵，她便得知现在只有陈晞一个人在家。果然是个笨蛋，她这么想着，人就已经在陈晞家门口了。
    因为身高和陈晞差得太多，坐在电脑椅上的浩瑜双腿悬在半空中。
    「那是m1911？」
    盘腿坐在地板的陈晞将弹匣装上，「严格来讲是m1911a1，不过你怎么知道？」
    「这个，」浩瑜拿起才闔上的书晃了晃，「刚好有一页插图，觉得有点像就问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是模型枪而已。」
    上扳保险、拉动滑套，陈晞手中的枪散发出红色光芒。
    她抬起手臂，按照老师教的持枪方式，朝窗户的方向扣动两下板机，虽然有喀喀声响，不过什么也没射出来，最后滑套停在枪枝的最后头。
    修习枪械课程的，大部份都是机械使，他们不需要瓦斯就可以驱动瓦斯枪，陈晞认为这还挺方便，也是她少数对自己的身份有点成就感的时候。
    「再怎么说你也还是高中生嘛，学校怎么会给你们真枪的零件。」
    「不过两种的击发方式不同，还是希望能让我练习真的啊。」
    红色光芒再次亮起，转眼间那把手枪就成了散落一地的零件。
    晃着双腿，浩瑜把书放上桌，「客厅那个大纸箱是什么？」
    「啊，又夏的生日礼物。」
    没注意到对方沉下来的脸色，陈晞低着头，将那些零件收进手提箱里头，然后把整个箱子放进衣柜的深处。偶尔又夏在放洗净的衣物时，她都会捏一把冷汗。
    她还没准备好让林又夏知道自己有选修枪械课程，要是被发现了，肯定会被质问原因，身上的制约或许也会惹来对方的担心。
    下意识摸摸侧腹，浩瑜从小的心情就是这样吗？虽然不会痛，可总有种随时都被监视着的感觉，令人怪不舒服的。
    「你真的很喜欢那傢伙呢。」
    「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晞莫名有些心虚。
    好朋友才不会接吻。
    环顾一圈房间，自幼稚园毕业后，这是浩瑜第一次来，「东西都是蓝色的，也是因为她吗？」
    「不是，小学开始就是这样了。」
    回忆起帮忙刷油漆的张哲瀚那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陈晞不禁有点想笑。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机械使的学校虽然离得不远，但他们确实很久没见了，好歹他也是自己在国中交到的朋友，总感觉得主动联系一下。
    这样的想法让陈晞吓了一跳。她晃晃头，明明自己以前从未想要维系和朋友的关係。
    「怎么记得你喜欢的是粉红色？」
    跟着浩瑜的视线看向窗帘，「你这么一问，让我也挺好奇的。」
    好像就是该这么做。对粉红色的喜欢已经早就被收起来，没有人逼迫，也没人有意见，在某一天心里就有那么个声音。和母亲说了以后，她便把房间的所有都换成了蓝色。
    彷彿是自己的决定，又不是。跟在做梦的时候一样，她偶尔会觉得那是自己的梦，有时又觉得那是在经歷别人的记忆。
    「你跟以前一样，脑袋怪怪的。」
    「但你还是愿意跟我当朋友，不是吗？」
    浩瑜看向陈晞，然后又移开视线，「你太狡猾了。」
    忍不住笑出来的陈晞急忙道了歉，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被说这句话的一天。过去总是被说个性太僵硬，换个角度想，或许这也是种称讚吧。
    不过，也有可能是被传染的就是。那个狡猾的人好看的脸浮现在脑海中，陈晞下意识看向时鐘，距离那人说要回来的时间，还有很久。
    能快点回来就好了，她这么想着。
    「要道歉的话就不用了，你答应跟我交往的话，我就原谅你。」
    「??哈？」
    从椅子上跳下来，许浩瑜的神情看来还算平静。
    「就是这样，就算你拒绝我，也不会影响到什么，我们还是好朋友。」
    脑袋轰轰作响，只是愣愣地回望着许浩瑜的陈晞花了点时间，才把眼前的状况整理好。
    她张开嘴，然后又闭上，愧疚的神色在脸上被居高临下的浩瑜看得一清二楚。后者露出一个接近难看的笑容，弯下腰，摸了摸陈晞的头。
    「你这样很像我对不起你。」
    「抱歉??」
    许浩瑜伸出手，「我们还是好朋友喔。」
    「嗯，一定。」握上去的时候，从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温暖了陈晞。
    49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期中，前几週和许浩瑜花上大把时间忙着调查《底神》那间没立案的出版社，陈晞还以为自已考试又要失常了，幸好成绩落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枪械课程获得的评价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好，虽然必须要避着林又夏才能练习实作属实有些辛苦，但陈晞认为这算得上值得，无论是组装或是相关知识，经过上半学期，她已经有充分的概念。
    再努力一点，就能派上用场了吧。
    午休铃声响起，也拿着成绩单的又夏凑到她旁边，「哦～挺厉害的嘛。」
    「你少在那边。」
    刚刚老师在发下成绩单的时候，已经向全班公告了这次的校排名第一。就算被公开表扬，又夏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尷尬地对着一脸讶异的陈晞吐吐舌。
    印象中，很少看见又夏在复习，就连作业完成的速度也快得出奇，莫非这人是个天才？
    自己确实是对又夏的成绩產生了兴趣，陈晞默默在心里承认许久前曾否认的问题，当时似乎连另个问题也一起给了否定的答案。
    她叹口气，没想到才几个月，两个回答都变成『是』了。
    「运气好而已啦。」眼角瞥见陈晞座位旁掛的陌生手提箱，又夏弯下腰端详，「这是什么？」
    「啊??」
    沉默了一会，陈晞猛地站起身，拉住林又夏的手，在对方还来不及说下一句话之前，就把她往教室外头带去。
    最后两人来到了离教室稍有距离的洗手间，又夏打趣地说：「这是要跟我告白吗？」
    「??并不是。」
    那天的事，陈晞没有告诉林又夏，身为被喜欢的人，她认为这是对浩瑜最基本的尊重。
    她不讨厌许浩瑜，在心里的喜欢等级当中，这个娇小的女孩子的位置比张哲和高了许多，光是愿意为自己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就更值得喜欢了。
    只不过那和她对林又夏的『兴趣』不一样，就算陈晞再怎么笨，也能理解那完全不是同一种情感。对于许浩瑜，陈晞除了感谢还是感谢，从幼稚园就待在一起，就算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把自己当成重要的人，光是用言语道谢绝对是不够的。
    但除了道谢以外，就再也没什么能给的了。
    「好可惜喔，我看漫画里都是这样演的。」扭开水龙头，又夏边冲着一点也没脏的手，边笑着说。
    「我只是想洗个脸。」
    其实是因为不想要又夏继续追问，才会做这种平时不做的事。
    被发现也无妨，但林又夏生气起来，还真是有点麻烦。她不会觉得要安抚又夏很麻烦，不过要在学校解释那把改造枪械，一定会惹出麻烦——无论怎么思考，陈晞的脑袋都脱不了麻烦这个词。
    除了调查出版社外，陈晞还花了点时间研究怎么改造枪械。因为没能从学校拿到真枪的零件，她只好动用能力，在原先的瓦斯枪上头做出一些改变。
    弹匣、膛线都做了大幅的改动，而比起原先的bb弹，用魔力製造出的子弹更有杀伤力。
    虽然以她的技术，如此粗製滥造的枪械还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总比之前那样遇到危险时，只能在原地动弹不得好。
    机械使果然一点用处也没有。不，就只有自己是那样没用的机械使，陈晞这么想着。
    偏过头看向陈晞，收起笑容的又夏将水龙头关上，「怎么了？」
    「嗯？」被这么一问，她才发现自己的表情似乎很可怕，陈晞抹了抹满是水的脸，「没事。」
    「??你在担心等一下的事吗？」
    确认出版社的位置以后，她们决定到现场突袭，仿照之前的模式。就算有什么问题，也能使用又夏的能力，许浩瑜虽然有点抗拒，但最后还是妥协了，企划也就那么定案。
    『时间被夺走的感觉很不好欸。』叁人一起开会时，娇小的女孩子鲜少地露出恐惧的神情。
    当然是不要用到最好。
    能操控时间的又夏，魔力量究竟有多少，陈晞一点头绪也没有，而林又夏本人大概也不知道，为了隐藏真实的能力，她从来没有正式测量过，每次陈晞问她，也总是会被搪塞过去。
    「你们上次都遇到那样的事了，要不担心很难吧。」
    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馀悸。那种即将失去林又夏的感受，陈晞并不想再经歷一次。又或许只是担心被丢下罢了，她不愿那么想，毕竟那样就太自私了。
    陈晞盯着镜子里的黑发少女，现在的表情看来已经柔和许多，甚至和过去有那么点不同。她慢了一拍才发觉镜中的林又夏看着自己，赤裸裸的目光落在脸上，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不用担心啦，我可是很厉害的喔？」
    「我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
    瞇起双眼的又夏鑽进了陈晞和洗手台中间的隙缝，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前，她就用手把那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捧住，甚至连五官都跟着变形了。
    「你现在可是被一个超级厉害的人喜欢喔！」上下搓揉着陈晞的脸，又夏的神情十分严肃，「这听起来不就超级、超级厉害的吗？」
    这个人，对自己很有自信呢。陈晞这么想着，不禁笑了出来，此举惹来对方不快的怒视，还有在脸颊上的轻拍。
    「笑什么啦，我很认真耶。」
    她笑着伸出手，顺了顺又夏皱起的眉间，「抱歉、抱歉。」
    浅棕色的眼睛，总让人觉得林又夏的眼神很清澈。
    虽然觉得眼前的人整张脸都很好看，但双眼是陈晞最喜欢的地方，和又夏对上视线的时候，她甚至愣了一下。
    陈晞将原先在眉上的手移到了再更下方的位置，最后用手掌盖住林又夏的双眼，对方颤动的睫毛让掌心感到一丝搔痒，不过她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怎么了？」从又夏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怒气，只剩下疑惑。
    「就这样待一下。」
    和又夏的纤细嗓音不同，陈晞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老菸枪般沙哑。
    打在耳膜上的心跳声，再怎么样也没有不属于自己的理由，如果要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可能是因为她对林又夏就是这么有兴趣吧。
    不光是感兴趣而已，吗？她在亲吻上自己的手背时想着。
    而在又夏踮起脚尖，于陈晞的嘴唇落下吻的时候，又更加快的心跳令她深深觉得，或许真的不光只是有兴趣。

 #30 我会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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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着制服去真的好吗？」
    看着走在前方的两人，一脸担忧的陈晞终于问出她从放学鐘响那一刻，就很担心的问题。
    也不是没想到，是压根就忘了这回事。要去做像是不良少女般的坏事，居然没有多带便服出门，陈晞不禁为她对自己脑袋的评价打了个折扣。
    「不用担心啦。」又夏在半空中晃晃刚从嘴里拿出来的棒棒糖。
    这么说，更让人担心了啊。
    看着那张侧过头来，充满馀裕地笑着的脸，陈晞霎时间有种又回到初识时期的感觉，最大的不同是，她现在知道又夏拥有自己无法想像的能力。
    就算勉强答应了对方要当朋友的要求，但其实当时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很难开口去问。而且说实话，一开始虽然好奇，不过陈晞也不是抱着非要知道不可的心情。
    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她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忘了。忘记大考那天遇到的事，也忘记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林又夏大概也是那样吧。
    走在最前面的浩瑜虽然没转过身，但点了点头，「高中生是最不会被怀疑的身份喔。」
    「这么说也是没错。」
    没想到许浩瑜的一句话可以令人那么安心。陈晞才刚这么想，就和一脸不满的林又夏对上了视线。
    她心虚地别过头，其实也不是不相信又夏，只是如果从『这个人很强』的角度去看，她说的不用担心指的大概是就算有事，也能处理好的那种意思吧。
    下意识地摸了摸按照浩瑜的建议插在后腰的那把改造手枪，腹侧的制约印记总有些隐隐作痛，但今天一整天下来都没被老师叫去，看来这种痛感还不到会被抓去约谈的程度。
    想和浩瑜提这回事，不过因为又夏的关係，迟迟找不到机会。
    林又夏慢下脚步，最后和陈晞并肩走着，橘色的夕阳打在纯白的制服上，光晕中让人以为原本的顏色就是如此。
    「陈晞。」
    「嗯？」
    「如果哪天我不见了，你会找我吗？」
    愣了一下，陈晞才开口：「当然啊。」
    脑袋跑过好几个又夏这么说的可能原因，可是不管怎么挑，陈晞都无法确定答案，这让她感到懊恼。
    按照之前的状况来看，无论林又夏怎么发动能力，都影响不到自己，所以即使遇到什么突发事件，令又夏必须回溯时间，她都不会跟着回到过去，记忆更不会重置。
    因为时间的前进或后退而有又夏不在身边的情形，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发生。
    除此之外，就是『无』了吧，如果来不及在那一刻发动回溯，会不会林又夏真的就那么消失了呢？想到这里，看着浩瑜背影的陈晞不禁皱起眉头。
    若连存在也一同被抹煞了，就算怎么找也不会有结果。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去找的，陈晞比谁都还要了解自己。
    「我希望你不要来找我。」
    前方忙着确认导航的浩瑜微微偏过头，没想打断她们的意思，稍微放慢了脚步。
    「??欸？」
    「你的时间会继续，大家的时间也会跟着继续。」又夏停顿了会，「我们还会在哪里见面的。」
    「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冷静地吐出这句话，陈晞纠结的眉间没有放松的跡象。
    叁人在那个长得让人烦躁的红绿灯下驻足，又夏看着小红人头上的数字缓缓下降，脸上的表情几乎只能用平淡形容。
    在这种气氛下还觉得这人很好看，陈晞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你相信有平行时空吗？」
    事到如今，若要说不信，就会比林又夏此刻说的话还更不合逻辑。都有能随意在时间线上移动的人了，再有更夸张的事，就算心理无法接受，理智上也都能理解。
    陈晞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个理论。」
    只不过也都是理论而已，先不提上课时讲到的物理实证，在网路上那些关于时光机器的农场文章里头，也不少有提到平行时空的概念。
    虽然不该把那些为了赚流量的东西当真，但陈晞认为或许那其中多多少少掺杂了一点作者认真的推论。
    「就算我不见了，在另个平行时空，我也会去找你的。」
    「那也没有意义啊。」脱口而出的话尖锐得就连陈晞自己也吓一跳，「我是说，对现在的我来说，你就是不在了。」
    「别说得好像我死了一样啦。」林又夏轻笑着，「而且现在也还不到那个地步，对吧？」
    谈话至此，再怎么迟钝，陈晞也都察觉到了些什么不想面对的事。从那双刻意不望向她的眼睛里，陈晞读不出林又夏的想法。
    这个人究竟还有些什么瞒着自己？光是用想像的，她都感到害怕。
    在一段长长的沉默过后，又夏再次开口，「我呢，已经那么做很多次了。」
    红灯剩下二十秒，迟迟无法回应的陈晞看着眼前的浩瑜缓缓地转过身，在反应过来之前，娇小的女孩就朝又夏一个箭步地衝了过去。
    『啪』地一声，不只是陈晞，就连一旁的鸽子也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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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过从自动贩卖机掉出来的运动饮料，林又夏把那冰凉的瓶身径直地贴上红肿的脸颊。
    「抱歉。」虽然这么说着，但许浩瑜的语气和表情，都一点歉意也没有。
    差点就变成女高中生在路上斗殴的事件了。想着自己好歹也是经歷过不少的人，就算再怎么生气跟感到莫名，林又夏还是忍住没出手。
    这人都不担心自己会把时间暂停然后揍她一顿吗？不过这只是说说，毕竟旁边还站了个不会受能力影响的陈晞，即使想那么做，也不能真的实行。
    「看在陈晞的份上就原谅你吧。」
    她们此时位置处在老旧公寓的外头，陈晞忙着将被上了层层大锁的铁门打开，其他两个人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这样如果有什么事，比较能快速地应对，也不会被其他路人认为是在群聚做些什么坏事。
    「少在那边得了便宜又卖乖。」看着散发着红色光晕的陈晞，许浩瑜将手上残馀的水滴擦在林又夏的书包上，「你说的那些话本来就该被打，只是个巴掌已经对你很好了。」
    「平行时空的事？」
    许浩瑜露出像看见白痴一样的神情，「并不是。」
    「不然呢？」看着摆出那张脸的浩瑜，又夏深吸一口气。
    明明动用了能力，就连隔那么远都能嗅到一丝魔力的气味，但陈晞花的时间比她想像中的还久。本来还以为门锁那些的对机械使而言是再轻松不过，看来并不是那样。
    最好快点。又夏在心里想着，要再跟许浩瑜独处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忍不住揍她。
    「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那表示你在别的时空也遇过陈晞对吧？」
    又夏犹豫了一下，最后只回答：「对。」
    虽然许浩瑜确认过今天的情况，但有了上次的经验，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魔法使看起来挺受挫的，毕竟她失去那段时间所有的记忆，当然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什么样的未来。
    要浩瑜在什么事都不知道的状况下，接受自己的能力可能有问题，或许真的有些强人所难，尤其她还是个自尊心挺强的人。
    「你现在在这里，代表你拋弃了所有你遇过的陈晞。」
    又夏张开口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她当然知道，可是为了大局不得不那么做，若要完成院长过世前的遗言，她就是得那么做。
    要在陈晞根本不认识自己，甚至有防备的情况之下一次又一次地走近她，这也让人感到很痛苦。
    那算不上拋弃吧？毕竟她都接受了啊。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又夏边想着，边看着眼前的陈晞站起身，然后朝她们两人的方向挥了挥手，背后则是已经敞开的大门。
    「你要是再那么做，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到时候就不是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林又夏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大概不是什么开心的笑。
    「你说得倒是简单。」
    她当然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毕竟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们都已经逐渐康復，院长的遗產转移手续也正在进行当中，若顺利，就可以将她们接回孤儿院。
    就算鯛鱼烧店在那天后就原地消失了，她还是能再去找下一个打工，要养得起孤儿院的孩子们，对时间的持有者再轻松不过。
    奶奶的愿望一个都不能落下，那几句轻轻说出来的遗言，对又夏而言就像刻在心上的伤口，在完成之前永远不会癒合。
    除了『我会去找你』以外，林又夏给不了什么承诺，也因此，就算再怎么喜欢，她都不会再跟陈晞交往了。
    她可以死在这里，在这个时空殞命，对她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又夏在每个时空都做过觉悟。孤儿院的孩子们再糟也能有洪姊帮忙照顾，别被送回保护机构就好，她只要她们安全，也只要陈晞安全。
    其他都不是太重要。
    抬起手摸了摸陈晞的头，又夏将还没开封过的运动饮料递给她，「真厉害。」
    「谢谢。」满头大汗的陈晞用手背随意抹去额间的汗水，「不过我觉得我们今天还是别进去好了。」
    「为什么？」
    破烂的出版社招牌在一旁摇摇欲坠，从公寓大门看进去，是一片漆黑。陈晞不禁感到有些恐惧，在解锁的时候，老是有种谁在监视自己的感觉。
    「在开锁的时候，明明开了，但很快又被锁起来。」
    浩瑜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锁头，伸手抚过上头的刻痕。
    「被下了什么制约吧。」她下了个结论。
    「但不进去就找不到线索了，对吧？」越过陈晞跟浩瑜，又夏先一步踏进公寓大门，「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方才点亮的路灯也在一瞬间暗了下来，有如被断电一般。
    又夏疑惑地转过身，和愣在原处的其他两人对上视线，在她开口之前，便看见陈晞颤抖着举起枪。她没时间思考那把枪是从哪来的，便被从后头的一股巨大力量扯离了地板。
    「你再动，我就开枪了！」陈晞的喊声划破寧静，在那一刻蓝光包裹着又夏与她身后的男人。
    但和预料中的不一样，被静止的只有许浩瑜。
    那个男人的脸，陈晞很熟悉。
    是鯛鱼烧店的老闆，也是那天那个诡异的客人。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将这两个联想在一起，除了后者的兜帽以外，肯定是因为氛围完全不同，即便五官一模一样，却很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人类。直觉吶喊着，但陈晞无法相信自己。
    「放开我！」
    又夏身后的男人浑身都是危险的气息，就连魔力的气味都很刺鼻。
    颈脖上绕着黑色的光晕，林又夏涨红了脸，挣扎着四肢，却一点用也没有。
    「你觉得那个玩具有用吗？」
    低沉的嗓音直击耳膜，陈晞辨认不出来那个声线，就像被电波侵入一样，脑袋完全没有符合的人选。
    颤抖的手满是汗水，即便如此，她还是紧紧地抓住那把改造手枪。
    「你又知道没用了？」四周浮起红色的光点，最后聚合到陈晞的手上。
    她扣下板机，子弹在霎那间破空而出。原本还以为势在必得，但男人向右偏过头，轻轻松松地躲过。
    陈晞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再次击发子弹，却都还是一样的结果。手上的枪已经渐渐发热，改造再怎么成功，也承受不了一瞬间注入的大量魔力。
    动用过多能力，是会让人虚脱的，而陈晞此刻就是这样。不过，她还是没有放下枪，盯着男人那双看着会让人喘不过气的双眼，陈晞紧咬着牙根。
    「好麻烦啊。」男人说着，黑色的光晕和蓝色光点混在一起，「杀了吧。」像是喃喃自语一样，他边说着边朝陈晞的方向抬起手。
    「陈晞，快走！」
    我能走去哪呢？陈晞瞇起双眼，比方才更鲜艳的红色围绕在她身旁。
    作为机械使，什么都做不到，已经是她的日常了。
    可是就只有这一次，她不想那样，为了不再那么无能为力，也为了不让自己总是被拯救的那一个，才会有手上这把枪。
    红光聚集后，掺进了其他顏色，这让男人皱起眉头，在他手上的光向陈晞涌过去的同时，子弹也再次被击发。
    男人像刚才一样偏过头，脸颊上却被划出一道血痕，本朝着陈晞而去的黑色光芒也在半空中消散。
    「又夏。」深吸一口气，陈晞再次滑动枪套，「你走吧，去下个时空。」
    原本剧烈地蹬着的双腿，已经因为没了力气而小力许多，找不到任何支点，又夏忍着颈脖的疼痛，满脸都是泪水。
    看着陈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用尽力气喊着：「你还在说什么？你赶快走啊！」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过去能那么轻松地解决问题，都只是因为她逃跑了而已。什么凌驾于黑暗之上，只不过都是错觉。
    这个人想要的是永恆，如果有了自己的能力，其馀的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那这样便是能保全陈晞的办法。
    「我会去找你。」扬起嘴角，陈晞用准心对准了男人的头，「就相信我这一次，好吗？」
    她似乎没感觉到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只是觉得视线有点模糊。在一片水雾中，陈晞咬着嘴唇逼迫自己清醒，再次聚集记忆碎片。
    看林又夏迟迟没有动作，让她有点急了起来。
    「拜託了。」陈晞的泪水不断滴落，就算没看着又夏，她也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看看你的脸。再把睡不醒的你叫醒一次，煮一顿好吃的早餐，然后一起去上学。
    意识已经有点模糊，陈晞知道这是自己魔力耗尽的警讯。
    「我会等你。」她听见又夏的声音，在蓝色的光佈满周围的时候，再次扣下了板机。
    混上亮黄色的红色光晕随着子弹朝男人飞去，随之而来是一声低沉的怒吼。
    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的陈晞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处已经没了人影，地上有着斑斑血跡。
    那个男人也好、林又夏也好，都已经不在原处。
    陈晞手上的枪应声落地，她再也没力气回答刚回到时间里的许浩瑜任何问题。

 #31 再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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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间被许浩瑜包扎起来的部位还隐隐作痛，桌上那张红色的退学通知单被电风扇吹得一颤一颤，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躺在床上的陈晞一动也没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母亲接到通知以后，就立刻打了电话过来。原先似乎想责备女儿，但察觉到电话那头的情绪，最后还是软下语气，要陈晞乖乖等他们回家。
    因为这件事，父母得提早回国，这令陈晞感到有些愧疚。
    可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了。
    房间里一半以上都是林又夏的东西，它们还完整留在原地，可是无论怎么找，都再没有主人的踪影。
    硬是要放上床的丑抱枕、佔据大半衣架的衣服，还有搁在一旁尚未看完的漫画，一切就像是她还在一样。
    靠在墙角的两个书包，是许浩瑜帮忙拿回来的。
    听浩瑜说，在时间重新恢復流动后没多久，开着黑色轿车的政府人员便出现了，除了协助把陈晞送回家以外，还在出版社那栋房子围上封锁线。
    如果时间没暂停，那些穿着黑西装的人也许会更快就出现。
    说实话，陈晞不是没考虑过求助于大人，但想到就算解决现状，林又夏也可能会被政府带走，她还是否决了自己的念头。
    『那傢伙真的太多管间事了。』把陈晞和又夏留在学校的物品送来时，许浩瑜这么说着，『直接回溯不就好了吗？』
    大概是因为在讨论对策时，许浩瑜说的那句话吧。或许又夏的心里歷经了什么斗争也不一定，陈晞相信自己就算无法理解，也能猜到一半。
    连魔法使都不是的她，要能对一个握有强大能力的人感同身受，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不过把持有什么样的能力摆在一边，陈晞也算得上是了解林又夏。
    老是把自己放在最后，只想着要顾全所有人，却忽略在那段没人记得的时间里，痛苦都只会落在她身上。
    如果有说出来就好了。她不禁这么想着，要是又夏能别想着一个人承担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稍微再延长一点在一起的时间了？可就算那样也没有用，毕竟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张脸。开心的时候也好、难过也好，最印象深刻的，是对自己笑着的模样。
    忍着疼痛坐起身，鼻间还能隐约嗅到属于林又夏的气味。
    学校对于又夏的失踪，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很轻松就接受了这件事。班导师来探望陈晞的时候，也只是要她好好养病，连又夏的名字都没提起。
    虽然透过浩瑜的阐述，导师似乎有替陈晞陈情，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不只在校外用枪，还擅自改造，只是退学而没受到更严厉的处罚，确实是太便宜她了。
    这种时候也是依靠父母的名声才脱罪这点，陈晞感到很不舒服。连自己的事都照顾不好了，更别说要保护林又夏，难怪会有这样的结果。
    或许不想要又夏回溯，而是要她直接去下个时空，也是陈晞的自私。
    谁也不能保证再一次回溯，陈晞仍然不会受影响，如果直接回到过去，她说不定会忘记又夏在路上对自己说的话。
    若回到再更以前，有可能就连又夏喜欢自己，她都不会记得了，或者该说，那会变成从未发生，那段经歷过的时间就会这么硬生生地被夺走。
    那样的话，林又夏会有多痛苦呢？每当望着那双眼睛的时候，陈晞总是能感受到这个人有多喜欢自己。
    推开原本紧闭的客房木门，里头整理得井井有条。因为东西几乎都在陈晞房间，又夏的私人物品只剩下零星的化妆品，事先买起来的冬装整齐地在角落叠成一叠。
    搁在床上的笔记本吸引了陈晞的注意，虽然有点疼，但她还是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端详。要是平时，又夏肯定会像个秘密被发现的孩子一样挡住自己，不过现在不会了。
    她深吸一口气，挑了其中一本。方打开，便看见密密麻麻的字跡，乍看之下有些凌乱，不过花点时间认真读，便能发现里头都有仔细地分门别类。
    又夏把每个时空用英文和数字编号，要是有记不清的，还会特意写上『认真想想！』这样的註记，陈晞光是想像，就能听到她说出这几个字的声音。
    用手指轻抚过每个字，可以感受到林又夏下笔时的力度，这令陈晞不禁开始在心里模拟她书写时的神情。
    每个时空的栏位下，陈晞都能看见自己的名字，与孤儿院的孩子们并列在一起。
    每一栏被画上叉的名字都不同，又夏给陈晞的註记也不尽相同，『到最后还有点陌生qwq』、『好像有点点点点喜欢我！！』、『不小心被讨厌了哭』。读到这里的时候，陈晞不自觉地笑出来。
    分明是自己压根就不知道的事，但总觉得可以想像。
    如果不是对林又夏抱有感谢之情，陈晞绝对不可能随意答应陌生人的『跟我当朋友吧』这种话，更不会在后来，让一个说不定称不上朋友的人借住在家。
    兴许在和林又夏变成现在这种关係之前，自己确实就是像她笔记上写的那样，看来不近人情的无情傢伙。
    向后翻几页，就不是那么有条理了，知道自己大概没办法冷静地看完，陈晞将书页闔上。
    门铃声响起，她踩着步伐，在离开客房前，回头看了一眼。
    「我会去找你的。」陈晞这么说着，然后将门轻轻闔上。
    发现来者是许浩瑜的时候，她稍微有些震惊，感到惊讶的神情被比自己矮许多的女孩尽收眼底。
    「还好吗？」
    许浩瑜没因为对方的情绪而有波动，只是鑽过陈晞跟门之间的隙缝，很自在地开始脱鞋。
    「你说这里吗？大概吧。」陈晞摸了摸自己的腰部，「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我蹺了。」
    直起身子，浩瑜先是把一本书塞进陈晞的怀里，然后抬起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欸？」
    「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看见封面的书名，陈晞正想说些什么，但思绪又被门铃打断。她抬头看向浩瑜，获得了一个同样饱含疑惑的摇头，只好转身再次打开厚重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穿着黑西装的高大男人。
    「陈小姐，从今天开始，你被『徵收』了。」

 #32 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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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太夸张了。
    从晚会开始便被董事拖着在各桌巡酒，终于能坐下的陈晞看着在会场内奔波的几台机器人，那是去年得奖的作品，也是她少数认得出的脸孔。
    是谁的杰作呢？她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事到如今要她再去记得和自己无关的事，属实有些强人所难。
    换下了连帽衫，今天穿的是稍稍有些合身的黑色长裙。
    虽然不到礼服的程度，但对她而言行动还是挺不方便的，毕竟穿着宽松的衣服宅在研究室已成习惯。
    平时随性散落的长发被整齐地盘起，脖子附近空荡荡的，令人很没安全感。
    脸上的妆容也让她不太自在，日常的淡妆还好，可今天被逼着连眼线都画上了，甚至饿得不行的此刻，她还在心里提醒自己待会得要补口红。
    桌上的食物所剩无几，幸好还是能勉强从凤梨之中挑到几颗虾球。
    人们聚集在小舞台上，对着和成人大小差不多的机器发出各种惊叹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解说运作原理，而创作者本人正与碗里的食物一同享受着得来不易的安寧。
    过没多久，欢快的男声无情地窜入她的耳里。
    「陈晞，辛苦你了。」
    在她抬起头准备道歉之前，男子接着说了下去，「我是张哲瀚。」他晃晃手腕，「这个。」
    在闪闪发光的袖扣旁，是略显低调的机械錶。那是前几年他生日时，陈晞烦恼许久才决定好的礼物。
    「啊，抱歉。」
    「没事啦。」
    也是。要说是谁会想要剪这狗啃瀏海，也只有这个勉强称得上青梅竹马的人了。会一时认不出来，肯定是因为他身着平时根本不会穿的成套西装。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无论是让身材更显修长的剪裁，或是衬托棕色短发的深蓝色泽，都还挺适合他的。
    国中同学，应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吧？虽然高中到了不同学校，大学时也因为工作有些联系，现在则在同间研究公司工作，至今认识了十馀年。
    当时在研究公司的录取名单上看到彼此的名字时，张哲瀚还特地打电话给陈晞，只为说『这就是命运的相会啊！』这种话。
    谁要跟这傢伙命运的相会啊？
    「确实是不用跟你道歉。」
    「好过份啊～」
    陈晞翻了个白眼，没有多加理会，继续跟其他已经凉去的饭菜战斗。
    嬉皮笑脸的张哲瀚向机器人要了杯红酒，「她还在吗？」
    「偶尔吧。」
    「真想再见见她呢。」他摇摇高脚杯。
    「我倒是希望不要再见到她了。」
    「干嘛这样讲。」张哲瀚忍不住笑出来，「她不是这次研究的灵感吗？」
    群聚的人潮终于渐渐散去，比起陈晞更像今日主角的，是一台橘白相间的机器。
    它被四根红龙柱围起，静静地躺在正方形的中央，就像方才没有经歷过骚动般，也有如陈晞过去一年每晚和它独处的模样。
    「无关好吗？」
    「所以，除了那个飞行器，下次的实验品是什么？」
    上个月最大的新闻，大多都出自于十六年前的一份旧报纸。陈晞老早就决定将那一天当作实验的日期，所以收齐了各间报社同个日子的报纸。
    选择报纸而不是网路，纯粹是因为不想被假消息给混淆，毕竟出现奇异的飞行器什么的，已经太常发生了，她甚至在十六年前就看过不少这样的农场文章。
    不过要够耸动，似乎只有这个选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飞行器，但为避免影响科技发展，它破绽百出，且无法正常运作。
    十六年是可以改变很多事的，陈晞比谁都还明白这点。何况，她一点也不想要忽然就因为自己的研究而落后世界十六年。
    最后，陈晞成功在自己记忆深处找到了关于这个飞行器的印象，这大概也要归功于她是个机械使，有相关的资讯都会特别注意。
    「我。」
    「什么？」
    撑起上半身，抽了张纸巾，然后将嘴角沾上的一点酱汁给擦去，面对张哲瀚震惊的表情，陈晞的眼神毫无波澜。
    「我又不是为了别人才做这个研究。」
    无视了张哲瀚试图想说些什么的表情，她抬起手，想再向机器人要一杯红酒，但感觉到一旁有严厉的眼神盯着自己，最后还是作罢。
    叹口气，陈晞只好拿起装有白开水的玻璃杯。
    「又夏，我已经成年了喔？」
    后来又被董事拉去折腾好一阵，陈晞才得以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家。
    续摊什么的，她早已没有力气参与，也没那个想法，所以无论是机器的安置还是后续的麻烦，全权交给了张哲瀚处理。
    与其跟不认识的长官们一起去人挤人的ktv唱歌，还不如早点回家躺着。
    而且，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她牵着林又夏，这么想。
    54
    陈晞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闭起双眼，任由面前的人拿着沾有卸妆水的化妆棉在自己脸上来回移动。
    冰凉的感觉透过皮肤传来，有些刺激，但对于晚会时喝了几杯红酒的她来说还挺舒适。
    「好了。」那人停下动作，「看来今天妆没什么掉呢，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浩瑜。」
    「有什么好谢的。」许浩瑜笑着说，轻拍了一下陈晞的头顶。
    睁开双眼，化妆镜中的人映入陈晞眼里，就算翻遍整颗脑袋也找不到那个人的名字。她看起来有点憔悴，大概是一年来没有一天能好好睡觉的原因。
    伸手抚上自己还留有未乾卸妆水的脸，而镜中人也在同时做了同样的动作。
    「陈晞。」
    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陈晞便感觉到脸被一双温暖的手给包覆。虽然十分温柔地捧着，却稍显强硬地将她转向。
    瘦削的脸颊硬是被挤出了点肉，她觉得此刻的自己肯定像隻长相诡异的章鱼，就是卡通里会出现的那种反派角色。
    和面前的浩瑜对上视线，在那双眼睛里头陈晞清楚地看见一个倒影，却不知道那究竟是谁。
    「看着我就好了。」
    顿时感到有些抱歉。但这时候道歉，一定会被骂的。
    齐眉的瀏海，下头是淡淡的眉毛。接着，是有着双眼皮的眼睛，以及小巧的鼻子，还有涂着淡淡粉色唇膏的嘴。那都属于许浩瑜，她知道的。
    从眉毛的纠结程度判断浩瑜现在开心与否；从轻颤的嘴唇发现浩瑜有话想说——这对陈晞都不是难事。但她没办法在人海中找到她，也无法在她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主动给予一个拥抱。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组合在一起，对陈晞而言，并不会形成一个叫作许浩瑜的名字，就算再怎么靠近也是。
    她闭起双眼，试图躲避那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眼睛，或许也在试图逃避其他的什么。
    这是『徵收』的副作用之一。
    看见幻觉、患上面部识别能力缺乏症，都是在被徵收以后发生的。大抵上是因为陈晞有违反规定的前例，被政府带走后，又再次被下了个更强的制约。
    她就像个机器人，除了政府人员要求的事外，几乎动弹不得，连父母要探视，都得提早一週预约，只有也身处机构的浩瑜是例外。
    徵收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就算嘴上说着要去找林又夏，但叁十岁以前，陈晞在机构里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偶尔读读许浩瑜带来的书。
    最重要的那本《底神》，跟着又夏和那男人一起消失了。看穿陈晞的心思，浩瑜在没人要求的状况下，跑遍所有能去的图书馆，也动用许多次魔法使的特权，仍没有结果。
    作为替代，她找了许多魔法使起源相关的书籍，这替陈晞后来的发明带来不少帮助。
    「我准备要走了，浩瑜。」
    对方沉默了一阵，这令陈晞感到不安，甚至在心里庆幸浩瑜的能力不是读心。
    「我知道。」
    不过就算不是读心，大概也会有这样的结果。
    虽然碍于制约，浩瑜无法明说，但透过暗示，陈晞便明白在又夏离开以后，自己的未来也随之变得可见。
    她并不开心。在机构里面受训的时候，没有一刻感到快乐，这十几年来，伴随陈晞生活的，只有痛苦而已。
    或许是因为林又夏的幻影，又可能是因为机构的泯灭人性。
    就算从那些黑衣男子口中听见自己的能力有多强大，陈晞也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她想保护的事物。
    他们要她杀人，她就那么做，如果可以早一天离开机构，要陈晞做什么她都乐意。
    看着走向窗户的背影，陈晞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把在心里已经想过几千次的问题问出口。
    「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因为距离拉开，她稍稍放大音量，和浩瑜拉开窗帘的声响混在一起。
    逆着光，陈晞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
    「去看你们卿卿我我吗？」许浩瑜轻笑着说。
    「才不是！」
    叹了好大一口气，浩瑜摇摇头，「陈晞，你真的很狡猾。」
    随着尾音落下，她身后那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花，繽纷的色彩映照在两人婴儿肥早已消去的脸上。
    在陈晞的注意力被烟火吸引时，许浩瑜又补上一句：「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
    她早就知道陈晞会这么问了，也早就在心里决定好答案，可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却还是没办法狠下心。
    这些年一直在这样的循环里头度过，许浩瑜甚至已经把自己当作跟林又夏差不多的笨蛋看待。
    她很不情愿，但还是得承认，自己与林又夏有那么一个共同点，就是她们都太喜欢陈晞了。
    分明就是个像烟火的女人。

 #33

    55
    雨太大了。
    身为夏天出生的女人，林又夏对于夏日可说是又爱又恨。好不容易能从魔法使的校区搬回来，却是这样的倾盆大雨，未免太扫兴。
    不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夏天的时候被生下来的，她也不知道就是。
    站在屋簷下，她伸出手，感受着打在掌心的雨滴，眼前的红灯还有好久才会转绿。
    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大概是因为不重要，所以才想不起来吧。她晃晃头，要等这雨停，似乎还要一段时间。
    对了，我和奶奶吵架了——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向孤儿院报备自己会晚回家，又夏便想起这件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喜欢奶奶常常说如果她死掉之后要怎样怎样，如果可以，林又夏希望奶奶可以长命百岁，毕竟除了其他妹妹们以外，奶奶就是唯一的家人。
    如果连奶奶都离去，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对街隐约飘来的魔力气味，引起了又夏的注意。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那两个人身高差得挺多，高的那个时不时会朝着她的方向偷瞄，而矮的那个一脸无奈。
    疑惑地皱起眉，又夏在脑海里思考，自己是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吗？还是刚刚淋着雨过来，所以狼狈到引人侧目？她不禁伸手顺顺濡湿的瀏海。
    要说外表，她还是挺有自信的，只不过这场雨实在太过份。
    红灯虽转绿，雨却没有停，林又夏犹豫了会，还是没有迈出步伐。
    对面的那两个女孩原本共撑一把伞，但在小红人上头的数字归零时，较矮的那个撑开了自己的那把。
    走过斑马线的，只有比较高的那个女生，稍矮的女孩则转身折返。
    是忘东西了吗？为什么会好奇起来，又夏也没有答案。
    随着距离拉近，对方的魔力气味也扑鼻而来，因雨而模糊的视线此刻也变得清晰。
    随之涌上的是一股熟悉感，但为避免被认为是奇怪的人，又夏不敢让视线停留在那张稚气的脸庞上太久。虽然她觉得那么做也是无济于事，自己似乎在刚才就已经被视为怪人了。
    不过是个路人罢了，擦肩而过以后，她们会再相遇的机率趋近于零。又夏一面想着，一面低下头，避开和女孩对视的机会。
    脚步声逐渐接近，最后女孩那双运动鞋的鞋尖出现在林又夏的视线中，耳里也传来雨滴落在蓝色伞布上头的声响。
    「那个，你要去哪里呢？」
    抬起头，又夏和女孩的视线交匯。后者羞红的脸颊让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心底也咯噔地一声。
    一直认为自己忘的是不重要的事，所以就算从小就常有这种感觉，林又夏也只把它当作是记忆力不好，毕竟即便她从没努力回忆过，也不曾引发问题。
    「??欸？」
    「顺路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过去。」仔细听，就能感受到女孩语调中的颤抖。
    如果怕生的话，为什么要来搭话呢？看着对方窘迫的神情，林又夏总觉得自己内心里的什么开关被开啟了。
    「如果不顺路的话呢？」
    这次疑惑的，换成比又夏高上不少的女孩。她脸上是藏不住的惊愕，快速飘动的眼珠出卖了慌张的心绪。
    她一脸欲言又止，微张的嘴唇颤了几下，最后只能吐出一个：「欸？」
    又夏不禁失笑，「那你呢？要去哪里？」
    「我、我吗？」
    「这里只有你跟我唷。」
    女孩低下头，像是在脑海里斟酌适当的用词。如此缓慢的对话步调，林又夏还是第一次碰到，但雨这么大，她并不介意多耗点时间。
    她弯着唇角，趁着对方还在思考，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女孩的衣着。白色的t恤、黑色的长裤，还有一件牛仔外套，是自己也喜欢的风格。
    稍稍抬起下巴，便能将那整张脸纳入眼里。一股熟悉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那种怀念之情，是无父无母的林又夏过去从未体验过的。
    轻轻皱起眉，脸上似乎滑过了和雨水比起来，相对滚烫的液体。
    她总感觉自己这次真的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是来找你的。」
    56
    原以为在大考那天能见到林又夏，但事实不然。
    刻意地晚起床，蓄意地抄了所有小径，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倒害得陈晞压在考场锁上门的前一分鐘才进教室，差点失去考试资格。
    隔壁坐的人也不是林又夏。思考了一下容貌改变的可能性，她最后还是无法接受，总之，那个女生不可能会是又夏。
    「那如果真的是呢？」许浩瑜知道后，懒懒地这么问过。
    「??先不要。」
    抱着记忆重新长大一次，令陈晞挺痛苦的。
    明明知道走路的方法，四肢却跟不上；即便认得全课本上所有的字，嘴巴还是半个字都唸不出来；活到叁十几岁，仍得被纠正拿筷子的方法。
    重新读过一遍枯燥的教科书，陈晞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吸收到些什么，因为尚未成熟，大脑无法让她好好应用记忆中的所有知识，顶多能比其他同儕还快能理解老师说的话。
    隐藏能力也让人痛苦，在上一个时空，最后陈晞甚至算不上是一个机械使，要她假装不知道这点，着实花费了一番力气。
    不过，想到自己经歷的不过是又夏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她就还是咬着牙生活至今。
    在幼儿园见到许浩瑜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你真的来了呢。」童稚的声音里是成熟的语调，这让许浩瑜不禁笑出来。
    「别这样，好噁心。」
    她不想去孤儿院找林又夏。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靠近那个街区时，就是有那么个声音要她不能去。和浩瑜讨论后，大概这就是乌尔德的忠告。
    居住于世界树第一层的乌尔德，是命运叁女神当中掌管过去的那一位。
    因为擅自闯入了时间，甚至尝试控制，她们现在正在她的管辖之下，这有力的说法说服了理科出身的陈晞。
    「好猎奇喔，那这样她不就是又夏的小孩？」
    「你这是被ntr了，陈晞。」浩瑜顿了一下，「噢，不对，巴德尔之子。」
    「欸？不，哈？可是我又没有跟又夏——」
    「反正就是那样啦。」
    拖着自己在下大雨的休息日出门，陈晞打从心底觉得许浩瑜大概是吃错了什么药，但也只能接受，毕竟这人为自己已经牺牲得太多。
    在长得要命的红绿灯下站定，瞥见对街正在躲雨的那人时，陈晞倒抽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在大雨天叫我出来的原因？」她没忍住，这句话的音量比平时的任何语句都要大。
    「乌尔德没说话了吧？」
    陈晞垂下眼帘，耳边确实没听见之前多次出现的细语，「没有。」
    「那就是现在了。」
    「??我不敢过去。」说这话时，她的语调颤抖着。
    算一算，距离她上次看到林又夏，已经有叁十二年。
    幻影被留在上个时空了，虽然陈晞在『长大』的这几年因此感到有些可惜，不过这是好的现象，她也不想要再见到又夏的时候，自己的精神状态还是被制约影响后的模样。
    浩瑜原本还想吐槽，但方抬头便看见满脸泪水的陈晞，就让她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语。
    看着小红人上的数字越来越少，陈晞觉得雨伞都快掉了，因为她满手都是汗。
    「你到底有多喜欢她啊？」浩瑜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把摺伞。
    「那当然是，喜欢得要命了。」
    数字归零，许浩瑜拍了拍陈晞的肩膀，她早就知道会获得这个答案。
    「计划能不能成功，就靠你了。」
    「??我出发了。」陈晞胡乱地抹抹脸。
    踩上被雨水浸湿的柏油路，浩瑜离去的脚步声被拋在身后。
    碎石子的触感透过鞋子直达脚掌，陈晞觉得自己的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无论怎么压抑，都还是不停颤抖。
    对街的人一脸狐疑地望着她，但很快便移开视线。这反应令陈晞有些却步，她深吸一口气，才得以继续前行。
    她在林又夏面前停下脚步，花了好大力气忍住太久没看见那张脸的激动。
    果然，无论是哪个时空，都还是会对这个人感兴趣。
    「那个，你要去哪里呢？」
    第一季完

 #第一季后记 关于《》

    起初只是想写一个回到过去的故事，那是我梦到的。
    我梦到回到过去的人躺在机器里面，然后他所在的那个房门外，堆满了时光机器的替换用内胆。
    他熟悉的人都在吵他究竟有没有回到过去，因为明明身体都还在那。
    另一群人在吵的是他还会不会醒来，恋人当然觉得会，但另个人则觉得，
    他已经离开了，那在这里时空就是死了。
    ——因为这个梦，我开始写下《夏日计划》。
    最初想探讨的，是被留下来的人。
    大概，从#0就能略知一二。
    只不过现在变成单纯的爱情芭乐剧就是xd
    大概有点经不起推敲，但看两个女主谈恋爱，身为作者的我很快乐，也希望大家可以看贴贴就好（喂
    又夏跟陈晞是在去年就诞生的角色，那时我用她们两个入围了另个平台的奖xd
    修正人物性格以后，听朋友说是蛮让人喜欢的w
    也许这系列的故事，就是她们的最后一次出现了。
    嘛嘛，不过大概还要很久才写得完。
    因为，完稿的只是第一季。
    总之现在的主题，变成像是去探讨喜欢一个人的原因了。
    但其实，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没有原因的，
    嗯嗯，真的。
    我很喜欢「命运」这个东西，所以刻意把又夏设计成相信命运，却又想打破它的角色。
    这是很矛盾也让我很有乐趣的一点，因为也是由于命运，
    她才能不断地和陈晞相遇。
    想顺便提一下，里头「误用」了很多北欧神话的人物，
    大概目前出现的几个人，都有对应的北欧神话角色，
    如果可以随意猜一下，我会很开心（
    身为「时间」的又夏，其实是命运之母的转生。
    最初想在这孩子身上写的设定就是这个。
    里面的人简单分为两种，魔法使、机械使，她们都有着不同的能力，
    但能力都会有限制，就像暗玛士的小飞机
    能力来自于「记忆碎片」，那是附着在灵魂上，给予他们魔力以及赋予能力的东西，
    也因此「魔力量」代表的，就是记忆碎片的多寡。
    在「世界」里头，有着不同时间线，也就是所谓的平行时空。
    而不同时空，或许会有同一个人，他们共享同一个灵魂，陈晞便是如此。
    横跨于时间线的又夏则没有这个困扰，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她。
    命运会带领我们前往灵魂最适合的地方。
    于是，命定论也是想丢在里面的东西，
    每一次，又夏都会和陈晞相遇。
    关于院长的遗言成为又夏的诅咒这点，说实话我脑中的概念确实来自咒术回战。
    不过我想，留下未竟的愿望，本来就会成为还活着的人的束缚。
    至于鯛鱼烧店老闆存不存在，我只是想说，除了体型以外，
    我没有描述过他的外观，这样。
    因为在纯粹的黑暗中，我们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老闆娘去哪了？在原本的时空好好地照顾全部存活的孤儿院妹妹们喔。
    嗯嗯，最后确实是陈晞把她们全部从寄养家庭带回来的。
    陈晞不是机械使，很抱歉最后一章才好好说出来，但她确实不是，子弹能伤到老闆，也是因为如此。
    黑暗之神霍德尔与光明之神巴德尔，陈晞是后者的转生，但老闆并不是霍德尔的转生。
    最后，「夏日计划」指的，
    确实就是陈晞穿越时空去找又夏的计划，
    爱到卡惨死。
    啊不对，这句话要用在浩瑜身上，
    她就是这么个角色，有时候我们或许都是她。
    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
    如果有缘份的话，也很想继续写下去。
    有任何问题都欢迎跟我讨论！

 #Bonus 来谈一下人物

    瀏览前建议先阅读完小说全文。
    陈晞
    16岁，女性。
    165公分，长发及肩，身材偏瘦，内双。有近视，但只在家戴眼镜。
    常穿裤装，但不会特别排斥裙子。不太在意外貌，不过意外地穿得都还算正常。
    独生女，父母皆为机械使，家里很有钱。
    兴趣是看电影、小说，以及听音乐。
    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虽然有意识到这件事，但她没有很想承认）
    不太喜欢运动，但并非不擅长。
    作为机械使的专长是「发明」，国、高中时期还不太上手，但经过成长后已经是能和父母比肩的程度。
    为光明之神的后代，同时也是巴德尔的转生。
    作为魔法使时的专长是「秩序」。
    擅长的科目为数理；因为喜欢看小说，国文、社会都还不错；英文相对较弱，但靠着苦读维持成绩。
    不嗜甜。怕热，这也是去冰店打工的其中一个原因。
    性格上不太近人情，和又夏变亲近以后，因为特别关心又夏，也开始会关心身边的其他人。
    并非不苟言笑，只是以前太少人会跟她开玩笑了，偶尔会get不到现今的笑点。
    被捉弄时会有反应，又夏很喜欢，她觉得那样的陈晞很可爱。
    「我跟你说，就是很可爱。但要我讲很难讲耶，你稍微想像一下。」又夏是这样说的，所以你想像一下。
    林又夏
    16岁，女性
    158公分，长发恰好过肩，长得很漂亮，身材「很好」。视力1.0、1.2，瞳孔跟发色一样，是自然的棕色。
    在孤儿院长大，视院长为母亲，都称呼她为奶奶。
    从小学就被送到寄宿制的魔法使学院读书，因此已经离开这个街区许久。
    衣品还不错，偶尔会帮陈晞挑选衣服。
    兴趣是看漫画。
    要她跑步可以，球类运动就绝对不行，运球会运到跌倒，羽球拍会挥空。
    是一名魔法使，专长为「时间」。可以横向、纵向地跳跃在时间线及不同时空，目前限制仍不明。
    擅长的科目是英文。其他虽然称不上擅长，但因为「特殊原因」，通常都能获得很好的成绩。
    无甜不欢，咖啡一定要加糖的类型。不太怕热，喜欢吃冰，但因为牙齿敏感很困扰。
    「不过陈晞拿给我的牙膏很好用，所以还好了。」她边咬着冰棒边说。
    对陌生人多半时候都很温和，但其实性格有点麻烦，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有点叁分鐘热度的倾向，只有对陈晞比较长情。
    脑袋很聪明，不过不是用在学科上。
    虽然很爱捉弄陈晞，但只要换自己被捉弄，就会特别不知所措，脸很容易红，讲话也会结巴。
    「她偶尔也该被惩罚一下。」许浩瑜是这么说的，「不过不要在我面前——小晞，你这样很不道德喔？」
    许浩瑜
    15岁，女性
    147公分，头发长度约略在耳下到肩膀之间摆盪。原本身材比较圆润，后来趁着暑假拚命减肥瘦下来。近视，有时候会戴眼镜出门。
    家境不富裕，但靠着她的特殊能力获得不少补助。
    常为买衣服感到困扰，因为老是只有童装有适合的size。
    背后有「制约」的烙印，所以她的泳装是连身款。
    是一名优秀的魔法使，能力为「预视」，在成长以后，已经到能百分之百准确的程度。
    兴趣是看书，尤其是科普类型。
    不会也不喜欢运动，体育课会坐在树荫底下看书的那种。
    擅长的科目是歷史。其他科目表现也都很优异，是个聪明的孩子。
    没有特别喜欢吃冰，虽然父母吃素，但她什么都吃，不太挑食，品嚐美食其实也是爱好之一。
    「我倒是没什么看过她吃东西耶？」陈晞对此感到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