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 分卷阅读1 /p /p 题名:司空 作者:牛角弓 文案 文案一: 司空被困在了不属于自己的时空之中,他不想承受死来死去的悲催命运。但是没房,没地,没钱,更没权。 混了两辈子,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捕快。 文案二: 司空带着前世的记忆而生。 他曾是天之骄子,研究现代武器的科学工作者。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到了北宋年间,由寺庙里长大的孤儿,成为一名大理寺的捕快。每天忙忙碌碌地查案、验尸、找凶手、抓反贼…… 在有机会来到北方战场之后,他在浴血厮杀中成长,人生的目标不再是“活着”。 他要在这个强敌环伺的时代做一根清醒的针,去戳破繁华安稳的假象,让更多的人看到隐藏在暗处的巨大危机。 小捕快,也能成为改变历史的英雄。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空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捕快,也能是改变历史的英雄 立意: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第1章 楔子 电光撕开漆黑的夜晚,一闪即灭的光亮中,纸窗外映出一道陌生的身影。 书房中,文士霍然抬头,“谁?!” “是我。” 门外传来一把清亮的嗓音,带着几分散漫之意,吊儿郎当的哼着小调,“稳稳的宫廷宴安,扰扰的边廷造反……” 文士放下手中的信笺,眉头皱起,“什么人?” 房门推开,黑衣蒙面的男子提着一把染血的弯刀,慢条斯理地抬脚跨过门槛。一滴鲜血从刀尖滑落,无声地滴在他脚边的青砖地面上。 “你是谁?!”文士起身,谨慎地后退,“杀手?!” 他起身时碰到了桌角,书桌被他撞的向前挪动,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吱呀声。烛光猛然一晃,在他心中平添了几分不祥之感。 “有人派你来杀我?”文士强作镇定,“什么人?!” “冬冬的鼙鼓喧……” 杀手朝他走来,刀尖微微一晃,又落下一滴鲜血。 文士崩溃大叫,“来人!来人!” “腾腾的烽火黫……” 杀手一双鹰隼似的利眼微微眯起,仿佛文士崩溃的嚎叫他一点儿也没有听见。他像是春日里漫步林间的少年郎,尾随着自己心仪的小娘子,嘴里哼唱着存心逗弄人的小调,一派散漫洒脱之意。 文士的后背抵在墙壁上。他已经退到了绝境。 他望着步步紧逼的杀手,眼中泛起绝望的死气,“朝廷自有律法,老夫乃是官身,纵然有罪也不该由杀手处决……你到底是何人所派?事到如今,我只求死个明……” 他骤然睁大的眼瞳中倒映出一道雪亮的刀光。 窗外闪过一道刺眼的电光,巨雷在天地间轰然炸响。文士的身体宛如失去了依托的口袋,沿着墙壁慢慢地滑倒在地上。 杀手上前两步,在他面前蹲下,用刀尖挑起文士的下巴,仿佛在端详什么精心完成的作品。 “黯黯的一轮落日冷长安……” 文士的脑袋从刀尖上滑落,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电光在他未阖上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仿佛还带着死者的不甘。 寂静的书房中,窗扇被风吹开,又啪的一声阖上了。 杀手挑起尸体的一角衣袍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然后他捏着文士的衣角,在他脑袋旁边的地面上写了一个数字:柒。 杀手起身,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出门时,还十分细心的将两扇木门阖上。 天空中像是突然间开了闸,瓢泼似的大雨哗的一声泼洒下来,瞬间淹没了世间所有的声音。 台阶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着,丝丝缕缕地散开。 次日一早,暴雨初歇,两匹骏马载着背缚黄旗的骑士冲进了西城门。 马蹄声如疾风骤雨,敲醒了沉睡的西京,也带来了一个令西京震动不安的消息:广平王赵懋反了! 第2章 夜访 “司空,司空,”院门外传来拍门声,男人扯着嗓子喊,“睡了吗?” 司空正在后院忙着,听出这是跟他一起在衙门里做事的金小五。金家就住在前面的那条豆腐胡同里,离他住的梧桐巷不远。 “你翻墙进来!”司空也扯着嗓子回他,“我忙着呢。” “你他娘的,存心折腾老子?”金小五气得不行。 金小五是个二十出头的敦实汉子,有一把子好力气,衙门里的力气活儿狱丞都乐意交给他干。就是腿脚有些笨,从小就不擅长爬上爬下。因为这个,金小五小时候可没少被胡同里的孩子欺负。 金小五站在门口骂骂咧咧地开始翻墙。 他知道跟司空住一起的就只有房东顾婆子。顾婆子是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婆子,人上了岁数,身体不大好,靠着出租铺子维生。司空住进来之后,就住了前院,让顾婆子搬到了后院住。平时有人拍门,他都拦着顾婆子,自己过去应门。 世道不安稳。金小五心想,要是司空不在家,顾婆子一个人可不是就要小心一些么。 金小五拍拍衣服上的灰,小声嘀咕,“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忙啥呢。连开个门都懒得动……” 司空正在后院剁鸡食。 开春的时候顾婆子帮他抱了一窝小鸡,就养在后院里。他平时忙的时候,都是顾婆子帮他喂。 不养鸡不知道,养鸡也是挺费钱的一件事! 哪怕只是喂点儿菜叶子谷糠,这些东西也是要花钱买的。 司空每个月从衙门领回来那么几贯钱,也就够将将巴巴的养活自己,他平时又爱喝一口小酒,酒也不便宜。 大鱼大肉不用提,他就想着隔三差五能吃两个鸡蛋……结果养鸡也这么费钱! 司空把剁好的菜叶子跟谷糠拌在一起,拿去院角的鸡圈里喂鸡。鸡倒是养的挺肥,就是不爱下蛋。 司空正感叹日子艰难,就听金小五在身后呸了一声,“你就忙这个呢?!” “不然呢?”司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说谁来喂?顾阿婆自己还养着一群鸡鸭呢。” 金小五挠挠头,“十回见你,八回在哭穷……你那俸禄就养活你一个,我可是养活一家子人呢。” 金小五别看长着娃娃脸,已经是成了亲的人,再过两个月,老婆就要给他生二胎了。要说生活负担,他确实要比司空更重。但人家是跟父母一起住的,生活上有父母照看,乡下还有几亩地,不像司空就是光杆一个,一穷二白。 司空把簸箕里的鸡食都抖在鸡圈里,转头问他,“大晚上的,你找我干嘛?” “谁家大晚上喂鸡……”金小五嫌弃的话没说完,猛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 /p /p - 分卷阅读2 /p /p !上面来人了,程主簿陪着呢,让你马上去!” 司空愣了一下,“找我?” 他就是衙门里一个不入流的小捕快。连个正式的编制都没有,属于拿钱给官府出苦力的临时工,为什么要见他? 金小五也费解,“今晚不是我值班嘛,这不,就打发我来喊你。赶紧的,人家等着呢。” 司空拍了拍袖子上的谷糠,“什么人,你知道吗?” 金小五摇摇头。他只看见停在衙门外面的高头大马和一队威风凛凛的随从,并没有看到来人是什么样的。 “是个大官吧。”金小五琢磨琢磨,悄悄跟他说小话,“我看程主簿的老腰都要弯成一个大虾米了!” 司空被他逗得一乐,“那你等会儿,我换身衣服。” 金小五急得不行,想催他就这么走,眼睛往他身上一溜,才发现这小子就穿着一身半旧的短衫,裤腿卷的老高,脚下还踏着一双草鞋。 “你这可真是……”金小五不知道怎么说他了。他寻常都见那些田间做活儿的农夫,或者街市上的贩夫走卒才穿草鞋,司空再穷,也是在衙门里做事的。他又没家眷,哪里就落魄到这种程度了? 司空顺着他的目光扫一眼自己脚下,有些无奈的解释:“这可不是哭穷,我这是图干活儿方便,你没看我这后院都圈起来了?” 金小五点点头,他一进来就注意到后院圈出了一块地,周围立着栅栏,里面还搭了鸡棚,到了晚上,可以把鸡棚的门关起来。 “这样好。”金小五夸他,“也不怕狸猫半夜来抓鸡了。” “可不是。”司空一想起前两天夜里被咬死拖到了墙外的一只肥母鸡,简直痛心疾首。这一窝母鸡中,就数那只芦花鸡下蛋最勤快了! 金小五轰他,“赶紧!赶紧!” 司空端了水盆进屋擦洗擦洗,换了公服出来。 金小五看的眼都有些发直,这小子刚才还一副破落户的样子,换了一身衣服立马就换了个人似的。 司空的个头比金小五足足高了一头,肩宽腿长,宽宽的腰带勒出一段劲瘦的腰身,再加上挂在腰带上的黑鞘宽刀,更显得身姿挺拔。 模样生的也好,剑眉星目,顾盼之间自带一股落拓不羁的洒脱之意。不像公差,倒像个走江湖的游侠儿。 “同样都是一身黑皮,”金小五啧舌,“咋你穿着就这么好看哩?” 司空逗他,“你没事多翻翻墙,腿脚灵活些,瘦一些,看着就俊俏了。” 金小五被戳了痛脚,气得要揍他。 司空却已经哈哈笑着跑远了。 两人绕过京畿衙门的正门,沿着旁边铜帽胡同绕到了衙门的侧门外。果然见门外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当中一匹黑色骏马,一身皮毛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昂首挺胸地站在马群当中,颇有几分睥睨之态。 司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暗暗赞了一声好马。 训练有素的侍卫、骏马、以及骏马身上价值不菲的马鞍和装饰,司空只看这几样也知道来人肯定身份不低。 两人进门,就见程主簿平日上班的偏厅里还亮着灯,门外站着几个人,有他们衙门里值班的衙役,其余几人与侧门外的侍卫装扮相同,显然就是大人物带来的人。 见司空和金小五进门,其中一个相熟的衙役连忙到门前通传,一边还远远的冲着走过来的两人使眼色。 这小子跟金小五长得有点儿像,都是一张敦厚的胖脸,挤眉弄眼的样子简直没法看。至少司空就看不出来他是想表达啥意思。 司空这边刚刚一脚踏上台阶,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从里面推开了。 程主簿竟然亲自迎了出来。 司空顿时吃惊不小。要知道这位程主簿可是科举出身的读书人。读书人都清高,最是看不起他们这些粗鲁的衙役小吏。司空在衙门里做了两年工,也没见程主簿给过他一个好脸色,没想到竟然能得他亲自迎接。 简直受宠若惊。 司空行礼,唤了一声程大人。 程主簿刚开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悸不安的神色,仿佛身后有老虎。待他看见司空,眉眼立刻松开,露出一个几乎是慈祥的浅笑。 “是司空啊,等你半天了。快进来,快进来。” 语气居然还挺热情。 司空不觉得受宠了,他只觉得惊。凡事反常必有妖,这老酸儒平时可都是拿鼻孔看他的。这是……被谁给吓到了? 程主簿把司空迎进门,十分热情的对着堂上喊了一嗓子,“大人,司空到了!” 声音都比平时要拔高好几度,仿佛终于盼到了救星。 司空一进门就见上首一位身穿玄色骑装的青年转身看了过来。 司空不由一愣。 他没想到金小五口中的“大人物”竟然是这样年轻的一位公子。年龄瞧着似乎与他差不多,肤色白皙,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泛着柔润的冷光。眉眼也是极英俊的,只是唇角微微抿着,眼中深潭一般,波澜不兴,透着一股不易接近的冷意。 司空注意到他身上的布料在灯光下泛起极精美的暗纹,腰间的玉佩,头顶束发的玉冠都不是随便能买到的便宜货。 再加上门外的侍卫和那匹极为神骏的黑马…… 程主簿像掐着救命稻草似的掐着司空的手臂,将他拽了过来,“大人,这位……” 他刚开口,堂上的公子便打断了他,一双极黑的眼瞳紧紧盯住了司空,“你就是司空?” 司空点点头。他不知这位公子的身份,也不知道该如何见礼。还好这位公子并不在意他这点儿失礼,开门见山的问道:“昨晚甜水井胡同发生命案,是你带人去勘验的?” 司空眉头一皱,下意识的瞟了程主簿一眼。 这人谁啊,一见面就打听这种公事。 这合适吗? 程主簿干笑两声,有些尴尬的试图打个圆场,“司空,这位……” 公子对司空的顾虑心知肚明,他再一次打断了程主簿的介绍,“我是大理寺少卿。” 这一次,司空不止是惊讶了,他还很意外。 “少卿大人,”司空行礼,“这桩命案,大人还没有审。” 少卿两道长眉不易觉察地皱了皱,“我不是问这个。” 司空笑了笑,“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大人还没有审,衙门并没有上报大理寺,少卿大人这个时候过问……不合适。” 程主簿开始给司空使眼色。 司空,“……” 不论是大胖脸,还是程主簿的小瘦脸,使眼色他都看不懂啊。 少卿眸色也有些深沉,他上下打量司空,颇为勉强的解释了一句,“这案子已经移交大理寺了。” 司空这一次真的惊讶了,“这么快?!” 程主簿见暗示无效 /p /p - 分卷阅读3 /p /p ,终于见缝插针的开始明示了,“确实移交了。大人要问什么,你老实说!” 司空转头望向少卿大人,“您的腰牌能给我看看吗?” 还是不信。 他没听说过大理寺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年轻的小白脸少卿啊。 少卿,“……” 少卿有些无语。这哪里来的愣头青啊。 程主簿也有些无力。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以前总觉得这些衙役粗鲁没文化,咋从没发现这小衙役这么有风骨哩。 -------------------- 作者有话要说: 破落户上线了~~ 第3章 少卿 程主簿眼瞅着少卿大人的两道眉毛皱到一起了,心里着急,又怕他一个发火,再发落了司空。 小捕快虽然有些傻,但本性不坏。 程主簿咳嗽了一声,委婉的提醒司空,“你想想,要不是案子赶着移交上去,我一把年纪了,值什么班呐。” 衙门里的主簿一职平时忙些案头工作,相当于知府大人的秘书。除非发生了什么要命的大案子,否则他这种文职人员,轻易是不用加班的。 司空倒不是不信他,他不信的是少卿。如果这人身份有疑,他贸贸然把什么内情都和盘托出,回头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事,责任可都是他的。 司空穿越一遭,最大的体会就是这个时代的人精明狡诈,惯会玩弄心术。两相比较,或许是现代社会的生存环境相对优越,人的警惕心理反而不重。 这里的人,讲究的是……谋略。 司空上辈子就是个技术宅,玩心眼是个废材,之前他在燕云十六州的防线上当兵,没少被人耍弄,或者别人做了坏事推他出来顶缸。 几次三番下来,司空真是交足了学费,生性也越发谨慎。 在这个时代,穷人的命是最不值钱的。他要是因为行事不谨犯了事,可没人替他喊冤。 程主簿还要说话,被少卿大人拦住,非常直白地指了指大门,“你先出去。” 程主簿嘴唇动了动,担忧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少卿大人注视着司空,淡淡说道:“你这样推三阻四,是不是也觉得这案子疑点重重?” 司空笑了笑说:“小的不认识大人,分内事自然不敢轻易拿出来说嘴。” 他没有抬头,就听少卿大人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听当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桌面上。 司空下意识的抬头,就见一面黑铁牌放在了桌面上,方寸大小的腰牌,黑沉沉的不起眼,却又散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司空看到朝上的一面刻着大理寺的字样,便点点头,装出一个恭敬的样子,“大人要问什么?” 少卿收起腰牌,“你只说你勘验现场都看到了什么。” 司空想了想,“那小的就从头说吧。” “昨夜是小的与捕班同事林有一起值夜,”司空想了想,“约莫亥时二刻,有人来报案,说甜水井胡同出了命案。” 少卿点点头,表示这一条他已经知道了。 “报案人是昌平街刘记米粮铺的刘掌柜。他说当天酉时刚过,他家里就收到了一封信。是他女儿托人送来的。”司空说到这里,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刘家和出事的黎家之间的姻亲关系,“刘掌柜膝下一儿一女,长女小刘氏嫁到了甜水井胡同的黎家。” 少卿微微颌首。 “黎家是开猪肉铺的,小刘氏嫁的就是黎家的少东家黎有福。黎有福的父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 司空看了看大模大样坐在上座的少卿,暗叹一句人比人气死人!明明两人年岁相当,人家就能坐着,他只能站着。 脑子里开了一下小差,司空很快又把跑远的思绪拽了回来,“刘掌柜酉时接到信,是小刘氏央求家里做粗活的婆子给送来的。信上说黎有福要逼死她了,求父母以后多多照看她的两个女儿。” 少卿挑眉,“小刘氏识字?” “是。”司空答道:“刘家是做生意的,小刘氏从小帮着他父亲看账本,能读会写,也会算账。” 少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刘掌柜夫妻俩也知道女儿女婿时常发生矛盾,小刘氏也经常回家告状,但黎有福这人性子急,平时还好,脾气上来了就控制不住自己。” 司空说到这里,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的措辞。 屁的矛盾哟,那就是家暴。但衙门不管呐,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至于邻居,甚至小刘氏的娘家,也不好总是插手黎家的事情。 司空心里就有点儿堵。 但这种事,别说是这会儿了,就是以后,到了现代社会,号称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代,也一样不好处理。 陌生人打人,警察会管。但做老婆的被丈夫打了,警察通常却只会和稀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 其实打人就是打人,哪条法律也没有规定拿到结婚证了,就能合法打人。这道理谁都懂,但很多人还是会打着“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旗号袖手旁观。 司空定定神,继续说道:“夫妻俩担忧女儿,打算转天过去看看。这话被小刘氏的弟弟听见了。他不放心姐姐,就趁着父母睡下,跑去了甜水井胡同,结果到了黎家一看,黎有福一身酒气,正呼呼大睡,家里桌子椅子都乱成一团,显见是发生过一番打斗的。黎章氏也已经睡下了,但小刘氏却不见了。小刘氏的弟弟叫醒了黎有福,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在后院的水井里发现了小刘氏的尸首。” “小刘氏溺水而死。”司空强调了一下,“报案人是刘掌柜,状告黎有福杀妻。” “这些我都知道。”少卿的声音波澜不兴,“你只说你勘验现场时,都见了什么,又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司空就知道,这位少卿大人心里清楚着呢,寻常那些场面话,怕是对付不过去了。 “甜水井胡同就在昌平街的后头,左邻右舍的院子格局相似,都是前后两进的小院子。”司空垂着头,眼中透出一抹思索的神色,“前院住着黎有福和小刘氏,黎章氏平时带着两个孙女住在后院。身边还有一个服侍她多年的婆子。” “我和林大哥到黎家的时候,院门外已经围了不少邻居,但有小刘氏的弟弟拦着,倒是都没进去。前院小两口住的屋里有打斗痕迹,小刘氏的针线筐都被扔在院子里了。厨房里的东西也扔得乱七八糟的。不过,”司空抬起头望着少卿,“小刘氏的尸首是从后院的水井里捞起来的。” 少卿一下就明白了司空想要表达的意思,“前后院都有水井,小刘氏却跑去后院投井?” 司空点点头,“前院的水井就在厨房后面,如果 /p /p - 分卷阅读4 /p /p 小刘氏气急之下想寻死,应该直奔离得最近的水井才是。” “或许,是想寻死之前再看看孩子?” 司空摇摇头,“小的问过黎家的婆子,说几天前黎章氏犯了头疾,小刘氏就把两个女儿带回前院住着了。出事的时候,两个孩子都睡了,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 少卿的眉头皱了起来,“左右邻里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后院的黎章氏呢?” “黎章氏和身边的婆子都说睡得早,什么都没听到。黎家左邻住着一对走镖的兄弟,据说跟着镖局去了大名府。家里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人家,老人家耳背,并没听到什么。” 司空说:“右邻是街上卖炊饼的陈二郎家。陈二郎白天走街串巷,晚上一睡下就睡死过去了。陈二郎的娘子倒是说听见了隔壁摔东西的声音,但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楚,就没当回事。” 黎家有打斗痕迹,邻居们却没有听到太大的动静,说明夫妻俩还是有所顾忌的。但小刘氏能经常给家里送信,又不大像是会忍气吞声的性格。 司空是觉得,黎有福夫妻间的矛盾,搞不好涉及到什么闺阁隐私,怕是不好让外人知晓。所以夫妻俩掐归掐,都收着劲儿,并没有要闹大的意思。 少卿点点头,“继续。” 司空却觉得没什么可说了。 他和林有过去勘验的时候是半夜,黎家的小院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明面儿上的线索一目了然。 其实白天的时候司空换下公服又过去了一趟,还在甜水井胡同口的馄饨摊上吃了一碗馄饨,还跟馄饨摊的老板娘套了不少话。 但这些,他却觉得没有必要说给少卿大人听了。大理寺到底是怎么断案的,他一个京畿衙门里的小捕快并不了解。少卿大人也未必有那个闲心想听他自己的判断。 司空这样想的时候,就听少卿问道:“然后呢?” 司空愣了一下,“没了。” 少卿的视线瞟了过来,又是那种幽深专注的目光。他看着司空,十分笃定的说了一个字,“有。” 司空,“……” 少卿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走,回过身看着他,“蔡大人去勘验过现场吗?” 司空垂下视线,“小的不清楚。” 其实是没有。 他和林有将列好的状纸、勘验现场的文书和仵作验尸的文书一并交给程主簿,由他检查过之后递到京畿衙门的一把手蔡荣德手中。 时间才过去了一天,蔡荣德的效率没有那么高。不过以司空对这位一把手的了解,他是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这案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证据,很大概率会被判为小刘氏自尽。 蔡荣德不能算是什么昏官,只是在权贵遍地的西京,他一无过硬的身世,二无过人的才干,都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才做到四品知府,仕途估计也就到这儿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免不了就有些得过且过起来。 这样一想,司空又觉得这案子移交大理寺也不错,至少看这位少卿大人的态度,对这桩案子还是比较重视的。 少卿再一次停在了司空的面前,“听说你白天的时候又去过一次黎家。” 他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十分笃定,司空不免心惊了一下。他是下了值之后便服过去的,就找黎有福的街坊邻居们聊了聊,按理说应该是没有人注意的。 司空抬头,见少卿正看着他。 明明年龄不大,但一双眼睛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似的,司空差点儿就要以为自己心里的秘密都被他看透了。 司空背后微微沁出一层冷汗,“小的从黎家的街坊口中听了一些闲话,因为不知真假,所以……” 少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很冷淡的给他下指示,“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捕快没见过什么大人物~ 第4章 宵禁 房门外,金小五急的直挠头,又不好当着少卿大人的侍卫们问出什么不合时宜的问题,就拉着刚才给他们使眼色的衙役悄悄打听。 衙役名叫李壮,跟金小五同在捕班,今晚也是他与金小五一起值班。金小五去喊人的时候他一直留在在这里,知道的略多些。 这会儿他就揪着金小五说悄悄话,“看着年龄不大,派头倒是大得很……老程平时多傲啊,你看他现在……” 金小五侧目,果然见程主簿守在门口,来回踱步也是小心翼翼的姿态。 金小五正要笑,就听房门一响,司空走了出来,换了程主簿一脸恭敬地进去了。 金小五连忙凑了过来,“咋样?大人还好说话吧?” 司空扫他一眼,懒洋洋地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可不是好说话么,哥哥都快要被掏空了。” 金小五,“……” 这话咋听着这么不正经呢。 司空说的却真真就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少卿大人年纪轻轻,那双眼睛却跟刀子似的,扫他一眼,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刀刃刮了一遍。 比应付蔡大人还要累人。 司空喘了两口粗气,摆摆手,“你俩继续守着吧,我回去了。” 今晚本来轮不到他值夜班的,结果还是跑了这么一趟。 “赶紧回去歇着吧。”金小五也看出这小子有些内伤了,推着他往外走,“等有功夫了把我家的鸡窝也修一修啊。” 司空懒得搭理他,摆摆手就往外走。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戌时。 自从传出广平王造反的消息,西京就开始实行宵禁了,戌时一过,百姓便不能出街。要是放在后来的时代,只怕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司空慢吞吞地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脚步声被空寂的夜晚放大,在他的耳膜上激起回响。 街道是黑的,街边的房舍偶尔会透出些许的亮光,但在这样安静到空旷的夜晚,连这星星点点的亮光也是寂寞的。 司空抬起头,见一弯弦月远远地挂在天边,月华清淡,满天繁星也都被薄雾给挡住了。 或许是因为疲倦,司空的情绪就有些消沉起来。 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也曾是天之骄子,天才少年。别人都在读大学、玩游戏、谈恋爱的时候,他已经被老师带进国家特殊计划工作组,协同参与最新武器的研发工作。连那些曾经获得功勋的老专家见了他,也往往会赞一声后生可畏。 但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混迹市井的小人物,每日想的最多的,竟然是怎么把自己喂饱,再把后院的那几只鸡喂饱。 司空悄悄湿了眼眶。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活的可真窝囊,真失败啊,也快到加冠取字的年纪了,却仍是一无所成。 以前他念书的时候也上网看过小说的,什么《 /p /p - 分卷阅读5 /p /p 寻秦记》之类的,当时也是看的激情澎湃。没想到轮到他自己了,别说建功立业指点江山,连喂饱自己都这么难。 他简直给穿越这两个字抹黑! 可是他已经尽力了。 他不知那些书里穿越的人都是怎么融入过去的时代的。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足足吐了半个月。 现代战争也残酷,但亲眼目睹断肢横飞,尸骸遍地,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身是血地倒在他的面前……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带给他的震慑与冲击绝对比电视屏幕上升起的一朵蘑菇云更激烈,也更为沉痛。 从战场上回来,司空消沉了很久。 他觉得他大概也患上了创伤后遗症,很长一段时间他跟谁也不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声带都几乎无法发声了。 唤醒他的,是寺庙里的老方丈。他对司空说了一句很平淡的话,“能活着回来,这是多大的福气?” 司空惊觉原来在别人眼里,他还是个有福气的人?他之前一直觉得这样艰难的活着还不如当初死在战场上。 他很认真的思索,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有福气吧。带着记忆出生,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父母遗弃在山门外,可是有一群大和尚节衣缩食的把他养大,每一个人都很爱护他。 要不是从小跟着武僧们学过些拳脚棍棒,别说后来能谋到在衙门里做事的机会,只怕早就死在了燕云十六州的前线。 司空从创伤里活了过来,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 他想“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古代的人历时千百年传下去的话,其实都很有道理。 穿越一遭,司空无比深切的体会到生活在国泰民安的时代是多么幸福又幸运的一件事。可惜再怎么爱,他也回不去了。 司空的消沉被一队巡夜的士兵打破了。 他认出这些人都是青羽卫的人。 青羽卫算是皇家的私卫,入夜之后与金吾卫一起负责巡检全城。 一个娃娃脸的侍卫拦住司空,检查他的腰牌,询问他出街的理由,听说是大理寺少卿在京畿衙门询问案情,摆摆手放他过去了。 司空虽然没有被人为难,但被这么一打岔,之前伤感的情绪也都散了,满心的索然无味。 也是,世道不安稳,谁的日子不艰难?也没见别人都成天哭哭啼啼的。他好歹还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儿家,能挣工钱,家里还养着几只鸡,隔三差五能吃几个鸡蛋呢。 司空正在对自己进行阿Q式的催眠,就听身后的街面上传来一阵急如骤雨般的马蹄声。 大晚上的这样跑马,一般人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司空忍不住回头张望。就见黑漆漆的长街尽头,一队人马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夜深沉,星月不明,这时代也不流行装路灯,司空看不出什么,暗暗揣测大约是青羽卫或者金吾卫的人。 这样跑马,约莫是出了什么事。 司空就往路边靠了靠。万一人家有什么要紧的公事,纵马踩死了个把人也是没法追究的。他可不想当这种冤大头。 一队骑士从他身旁疾驰而过。司空恍惚看到当先一人大氅翻飞,所骑的马匹也似乎要比其余人的坐骑更为神骏。 这些人一阵风似的过去,过了一会儿,又有马蹄声朝着来路跑了回来。 司空诧异的不行,他偶尔也会在夜晚宵禁之后往返与衙门和梧桐巷,从来不知道这条街上大晚上会这么热闹。 说不定跟广平王造反的事情有关…… 司空正嘀咕,就见前方一人坐在马上,手中另外牵着一匹马,竟然直朝他过来了,快到近处的时候喊了一声,“你可是在京畿衙门做事的司空兄弟?” 司空警觉地收住脚,“我是。尊驾是……” 骑士翻身下马,牵着手中马匹朝他走过来,“在下是国公府的侍卫,我家小公爷让给你送马匹过来。” 司空有些懵,“小的不认识贵府上的小公爷……” 他一个穷丁,跟国公爷那种阶层的人简直是十八根杆子都够不着。 侍卫似乎笑了一下,“我家小公爷就是刚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他让我给你传话,明日午时前,到大理寺来见他……哦,马匹到时候牵过来就行了。” 司空愣了一下,还想再问问详情,那侍卫已经翻身上马,匆匆一抱拳就跑了。 司空,“……” 司空牵着马想了一会儿,决定明天一早先回衙门里问一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叫去大理寺,万一算他旷工可怎么办,那可是要扣钱的。 司空骑马回家。 自从回了西京,这还是他头一次骑马,颇有种神清气爽之感。骑马果然比两条腿走路要舒坦。 然后司空想到了另外一个更实际的问题:马是活物,得喂。就好比借了富二代朋友的宝马车出门兜风,还回去的时候总得给人家加点儿油…… 他又要破费了! 司空顿时肉疼的不行。这个月的薪水还没发,他口袋里的铜板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马儿晚上是要喂一顿的,问题是家里也没养大牲畜,从来没有备着草料。他喂它吃点儿什么好呢? 司空苦着脸摸了摸光滑的马鬃,“我能喂你菜叶子拌谷糠吗?” 马儿不耐烦地打个响鼻,哒哒哒地往前跑。 司空长吁短叹了一路。 转天一早起来,司空照例先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然后剁了鸡食拿去喂。他牵回来的那匹马就拴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司空见它虽然饿了一夜,但看上去还是挺精神,稍稍放了心,从它身旁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安慰它,“等下出门,我先牵你到车马行去吃一顿……那种地方肯定有草料。” 枣红马甩甩尾巴,没有搭理他。 司空喂了鸡,回去收拾好自己,就见顾婆子已经做好了早饭。一锅糙米粥,自己蒸的炊饼,还有两碟小酱菜。酱菜都是顾婆子自己腌的,切了细细的丝盛在粗陶的碟子里。 司空陪她一起吃饭,商量要不要请个人回来帮厨。顾婆子快六十了,精神还行,就是有些细致活儿做不了了。 听司空又说起这个,顾婆子就摇了摇头,“家里能有多少活儿,我一个人在家也是闲着,还没到动不得的时候呢。” “怕你累着。”司空说:“我的衣裳都是你做,家里还有一群鸡鸭呢。” “不给你做给谁做?”顾婆子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就显得格外明显一些,“家里也没个别人让我做……得啦,这些事情,你个大男人家的,就别操心了。” 她和司空一样,都是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处久了,两个人倒是处出了几分家人的感觉。有时候司空有事回来晚了,顾婆子还会在灶上给他留一碗饭。 司空就笑,“你听我的。回头我找金小五打 /p /p - 分卷阅读6 /p /p 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个妥当的人。白天也有人陪着你说说话。” 金小五一家是本地土著,父母都在豆腐胡同生活了大半辈子,街坊邻里特别熟,这些琐碎事还是要找这样的老人家来打听才行。顾婆子虽然也在梧桐巷生活多年,但她年轻时就守了寡,平时深居简出,跟邻里的来往远不如金家密切,信息方面就差了好多。 顾婆子想了想,“那就仔细些,找个妥当的人。” 司空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顾婆子就不再提这事儿,反而说起了邻里间的闲话来,“昨天半下午出去买豆腐……豆腐也涨价了,大家都说朝廷要出兵呢……又看见那个丢了闺女的杜氏了,坐在街边哭……可怜哦……嗳,司空,你们衙门里有没有消息?这都丢了两个小闺女啦。” 司空一愣,“什么时候的事儿?” 第5章 怀疑 司空并不是那种能站在路边跟邻居们侃大山的性格,何况他虽然住在这里,但平时早出晚归,也没有那么多机会去接触左邻右舍。 坊间的闲话自然很少能吹到他的耳朵里去。 司空放下碗筷说:“最近衙门里没听说有人报案丢孩子啊。” 其实丢孩子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防不胜防。不过若是团伙有计划的作案,通常会选灯会、庙会这样人多眼杂乱哄哄的场合才好下手。 “怎么丢的?”司空问她,“什么时候的事儿?” 顾婆子想了想,“第一个丢孩子的就是豆腐胡同老张家的小闺女,就是门口有一株老槐树的那家。听说是孩子在家捣乱,被她娘拖到门口去罚站。” 他们居住的这种胡同,通常来说一天到晚都是有人的,有邻居家的老人家端着小凳子坐在大门口摘菜、闲聊天,也有小孩子扎堆在一起做游戏,跑来跑去的嬉闹。 “孩子娘也没想到会出事……她做好饭到门口喊孩子的时候,才发现大门开着,孩子没了。对门邻居家的院门也是开着的,婆媳俩还在院子里吵架呢。” 司空皱眉,“没人看见有什么人来过?” 顾婆子摇摇头,“吵架的婆媳俩倒是说听见孩子哭了一声,不过对门他们家经常打孩子,闹的鸡飞狗跳的,所以……” 这时代的人讲究多子多福,孩子多,有时候就管不过来。再说,穷家小户的,家长带的也确实没有后世那般精细……就算如后世那般精细,也仍然有拐贩子这种恶魔存在。 金小五家就住豆腐胡同,司空打算等下问问他,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许丢孩子的人也报过案,只是司空当时正巧不在衙门,所以不清楚。 “您刚才说丢了两个孩子?” 顾婆子叹了口气,“第二个就是这个杜氏。她男人死了,带着个五岁的小闺女进城来投亲,就是在昌平街后街开木器铺的那家。我听卖豆腐的小娘子说,木器铺的东家娘子不想收留这娘俩,总是使唤杜氏干活。杜氏干活的时候就让小闺女在铺子里坐着等她……” 司空诧异了,“铺子里没有伙计?” “有是有。”顾婆子说:“可是东家和东家娘子都不给人家好脸色,哪个伙计还会对她们上心哟。” 司空听的心里发堵,“这个杜氏去衙门里报案了吗?” 顾婆子摇摇头,这她就不知道了。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被人带走的?” 顾婆子想了想,“有两天了吧?” 她只是听邻里之间闲聊,真正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多。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总不好上门去跟苦主打听。 那成什么人了。 司空换了衣服,牵着马去了昌平街的车马行。车马行的伙计见他穿着公服,神色颇为畏惧,喂完马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钱。 司空也不跟他推搡,直接摸了一把铜钱扔进马槽里,就上马离开了。 都是小老百姓,谁挣钱也不容易。 司空知道衙门里的人巡街的时候,会收到一些开小店的生意人塞过来的东西,或者买了什么东西,掌柜的不敢收钱。 但司空自觉没那么厚的脸皮去欺负人。 衙门里,值完了夜班的金小五和李壮正跟白天值班的同事做交接,见司空骑着马进门,都围上来看热闹。 程主簿也还没走,看见司空忙说:“嗳,你咋跑这儿来了?凤大人不是说让你去大理寺?” 司空跑回来一趟,为的就是问清楚这件事。 程主簿就用一种羡慕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凤大人说你做事细心,要把你借过去帮忙。” 司空诧异,“借多久啊?” 程主簿摊手,“凤大人没说,估计就是这个案子搞清楚了,你就能回来了吧。” 司空又问,“那我工钱呢?在哪儿领?” 程主簿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放心吧,我都给你记着。要是你没空过来,我交给小金给你捎回家去。” 落实了工钱的问题,借调的事情司空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了。 临出门的时候司空拽着金小五走到一边,悄悄跟他打听豆腐胡同丢孩子的事。 “这事儿我知道。”金小五说:“这几天街坊也都在议论呢。有人说是一伙儿专门拍花子的坏人趁乱摸进了西京城,还有人说搞不好都是广平王那老贼派出来的细作,专门来搞破坏,搅乱人心的。” 司空问他,“报案了吗?” 金小五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报是报了,但紧接着不就出了甜水井胡同的案子么?你看咱们这个小破衙门干活儿的一共才有几个人,管不过来呀。” 司空也有些无奈。 所谓上行下效,他们有一个佛系的领导,下面的人工作的积极性就不怎么高。主要是积极高了也没得赏,时间一长,大家也都从心理上懈怠了。 其实甜水井胡同的案子出来之后,蔡大人也一样没怎么上心。捕班的班头叶成文倒是带着司空又过去勘验了一番。不管他心里是不是重视这个案子,至少工作上该走的流程还是走了的。 司空犹豫了一下,这个事儿有机会要不要跟大理寺的少卿提一提呢? 要是真有团伙作案,可就不止是一个豆腐胡同的事儿了。 司空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拉着程主簿又打听了一番。 原来这位大理石少卿竟然是虞国公府的小公爷,从小跟着父兄在莫州长大。两年前朝廷收复瓦桥关的主力,就是虞国公率领的凤家军。 那个时候,司空也在莫州,但他所在的队伍主将是右武卫上将军关忠义。对于凤家军,也只是有所耳闻。 司空只知道这位虞国公以武功起家,膝下四子,皆是武艺出众,骁勇善战之人。 而司空也是通过这一场战役,才发现了自己所处的时空与他所熟知的历史并不重合。 /p /p - 分卷阅读7 /p /p 在他曾经生活的时空里,燕云十六州也称幽云十六州,五代十国时期被后唐的皇帝石敬瑭割让给了契丹。两宋期间数次北伐,皆以失败告终,直到明洪武年间才得以收复。 但是在这个时代,此时此刻,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一位也称神宗,年号却并不是熙宁,而是崇佑,他也不是英宗的长子赵顼,而是英宗的第三子赵蕴。 而国都所在的汴京,也因为十数年前一场剧烈的地动,迁至如今的所在地西京。 很多事都与司空记忆中的历史不一样了。 瓦桥关得以收复,直接将大宋的北方防线向前推进到了燕州,这让司空对这个时代燃起了极大的信心。 平心而论,宋是个不错的时代,民生富庶,文化繁荣。只可惜后来联金灭辽的策略缺乏政治眼光,直接导致了王朝的覆灭。 司空希望在这里,在他此刻所处的朝代,燕云十六关,乃至整个王朝的命运,会有所改变。 司空到了大理寺,被人领进后院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虞国公和凤家军。据他所知,凤家的长子凤锦如今还守着燕州,大理寺这位新上任的少卿大人是凤锦的亲弟弟,身上也是有军功的,却不知何故被调回了西京。 司空不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政治因素,不过小公爷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司空一想到昨天夜里被他逼问得直冒冷汗的情形,就忍不住有些紧张。 司空被领到凤随的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带着手底下的几个人在开会。一抬头就见司空站在门口,也不知是不是有些紧张的缘故,努力挺直腰身端出一副肃穆的样子。 凤随微微抿了抿嘴角,“进来吧。” 司空给凤随行礼,又跟在座几人互相见了礼,就见凤随指了指下首的空座位示意他坐下,又指了指身边的人,“陈原礼。你有事就找他。” 司空又连忙起来见礼。 陈原礼是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面色微黑,眉眼颇为英气。司空昨晚就在程主簿的门外见过他。 司空猜测他应该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在他身上,司空嗅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那是穿过硝烟与鲜血之后,残留在灵魂里的东西。 这让他对陈原礼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陈原礼与凤随对视一眼,冲着司空咧嘴一笑,“司空兄弟,今日劳你跟我去一趟甜水井胡同。” 司空忙说:“陈兄客气了,叫我名字就好。” 凤随不耐烦他们说些客气话,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对司空说:“原礼心粗,等下过去,你来问话。” 司空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昨晚司空最后交代的,是他对黎有福的母亲黎章氏的怀疑。 邻居陈二郎的娘子说黎家婆媳关系还不错,老太太也并没有苛待儿媳妇,有时候黎有福犯浑,她还会拦着儿子,替儿媳妇说几句话。 不管这对婆媳之间是不是真融洽,小刘氏当时受了委屈,会不会想要找婆母去讨公道? 当然这只是司空的怀疑。 黎章氏的原话是这样的,“阿槐去前院帮着媳妇带孩子,我头疼,早早就吃了药睡下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后来吵架,我也没听到。” 阿槐就是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的婆子。 司空当时问了一句,“阿槐婆婆当天晚上是在前院?” 黎章氏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似的转头去看阿槐。 阿槐与她对视一眼,很自然的答道:“原来是打算等孩子们睡下就回去看看。太太这些天头疼,我不放心。没想到上了岁数,夜里就熬不得,陪着姑娘们睡下,我也迷糊过去了。还好太太心慈,没有责罚我。” 司空就是这个时候怀疑上这两个老婆子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蛮微妙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衙门里阶级分明,像司空这种底层员工,其实没什么话语权。 第6章 黎家 凤随让人出去,留下了陈原礼和司空。 司空就又紧张起来了。 凤随淡淡瞥了他一眼,大概也看出他有些怕自己,便转头对陈原礼说:“不管问出什么,让人把黎家盯住了。” 陈原礼点点头,“大人放心。” 司空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觉得凤随坐在上首,肩背挺直,有一种武将杀伐决断的气势。他那张面孔,明明还十分年轻,眼神里却透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肃穆。 气势太盛,会让人忽略他的五官。其实他的五官也生得极为出色。眉眼带着锐气,神情却又是沉凝克制的,有一种儒将的风度。 或许他的视线在凤随的脸上停留的略久了一些,凤随的视线转了过来看了他一眼。 很随意的一眼,大概是猜测司空有话要说,眼神里带着极轻微的询问之意。 司空却不觉得这位新领导有什么平易近人的品质,相反,凤随这样放松的姿态很像是猛兽为了麻痹猎物而故意做出来的样子。 司空斟酌了一下,很谨慎的问道:“黎家的案子大人似乎十分重视。” 凤随嗯了一声,“这是有原因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就是现在的司空还没有资格知道的意思。 司空连忙表态,“小的知道,自会全力配合陈大人。” 陈原礼又咧嘴笑了起来,十分爽朗的样子,“我也不是什么大人,既然要共事,咱俩也别客套了。我表字行谨,唤我行谨就好。” 凤随就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有这废话的功夫,赶紧去做事!” 陈原礼也不怕他,笑嘻嘻地带着司空出来了。他见司空一出门就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笑着劝道:“大人性格挺好的,久了你就知道了。” 司空觉得他大概不会在这里很久,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原礼招呼他上马,两人出了大理寺,朝着城西甜水井胡同跑去。 甜水井胡同位于城西昌平街的北街。 城西是平民聚集的地方,其中又以昌平街为界,街北住的大多是西京的原住民。有做小买卖的,也有在衙门里做事的底层小吏。 街南住的则大多是迁都之后,随着达官贵人们一起迁过来的小生意人。昌平街上的店铺也以木器铺,米粮铺、布匹成衣铺子居多,出售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日常所需的用品,在司空看来差不多都是平价超市的意思。 司空居住的梧桐巷也在北街,与甜水井胡同就隔着一个豆腐胡同。不过司空平时上下班不从那边走,所以在案发之前,他还真没怎么去过甜水井胡同。 黎家门外已经挂出了白幡,大门紧闭,远远看着就有一股凄凉之意。邻居们出行,路过黎家的时候也都面露同情之色。 陈原 /p /p - 分卷阅读8 /p /p 礼悄悄告诉司空,“等下我问话,不管听到什么,万不可外传。” 司空连忙答应,答应完了又有些疑惑。但陈原礼却不肯多说了。 两人走到门前,不知何处钻出来一个汉子,冲着陈原礼抱拳行礼,说了句,“人都在。” 陈原礼点点头,随手把马缰绳扔给他。那汉子接过马匹,冲着司空一乐,也牵了他的马转身离开了。 司空什么也不好问,低着头跟陈原礼走进了黎家的院子。 黎家院子里也有人,两个精壮汉子守着大门,黎有福失魂落魄地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发呆,头发胡子都乱蓬蓬的,短短数日人就瘦了一圈,也没有了之前那股年轻人的精悍气。 他身后的堂屋里,黎章氏带着两个孙女在做针线。俩孩子一个四五岁的样子,另一个还要略小一些,都是一脸懵懂地围着黎章氏,看她穿针引线。或许家里气氛不对,两个孩子显得特别乖巧听话。见门外进来两个人高马大的陌生人,小脸上都露出畏惧的神色。 陈原礼就没进去,而是让黎有福出来说话。 黎有福就闷着头带他们去了东厢。 黎家前院的格局也很简单,正堂屋的功能类似后世的起居室,一家人吃饭待客都在这里,西厢是黎有福和小刘氏的卧房,东厢平时放些杂物,出事的前几天,黎章氏不舒服,阿槐婆婆就带着两个小孩子到前院东厢来住。 如今家里出了事,槐婆婆又带着孩子们搬回了后院,东厢就空了下来。 黎有福遭受这一番变故,整个人都有些木呆呆的,还是槐婆婆送了茶水过来,他才露出一点儿恍然的神色。 “对不住二位官爷……” 陈原礼摆摆手,“坐下吧,我问你几句话。” 黎有福揣着手在他面前坐下。 司空这个时候却起身朝外走去。他注意到陈原礼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出声询问。 司空站在东厢的门口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记忆没有出错,黎家的格局果然有些跟旁人家不一样的地方。他们在房后又起了两间土房,一间用来堆放柴火,另一间则用作灶房。 普通人家建房也没有那么高的工艺要求,材质也都是普普通通的砖土。尤其是两间房屋中间的隔断墙,厚度更是比外墙要薄一些。这就导致了房屋之间的隔音并不会很好。当然东厢即便住着人,入夜之后灶房里也没人活动,也就不存在影响休息的问题。 同理,若是有人在厢房里说话,灶房里的人也是听得到的。 司空注意到这一点,是上次在勘验现场的时候,他在东厢门口听到黎家干粗活的周婆子在灶房里烧火做饭的声音。 司空从东厢的房头绕过去,就见柴房的门扇阖着,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飞快地往里扫了一眼。见里面不过十平左右的样子,只在靠近屋顶的位置开了两扇小窗,房中堆着柴火和一些扫帚簸箕之类的杂物,屋角还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柜子,看大小像是存粮食的,柜门上挂了锁。 司空退出来,朝着旁边的灶房走过去。 灶房的门开着,槐婆婆背对着门口,正佝偻着腰轻手轻脚地擦拭灶台。 就听一墙之隔的东厢里传来陈原礼的声音,“你说你脾气不好,但你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疯子,发脾气总要有个缘由吧?” 司空注意到槐婆婆干活的手停了下来。 司空就喊了一声,“槐婆婆,你怎么在这里?” 司空是身上有些功夫的人,他不想引人注意的时候,脚步可以放得极轻。 槐婆婆果然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险些甩到锅里。她回过身,略有些浮肿的圆脸上露出一个极和气的笑容,“官爷怎么到这腌臜地方里来了?有什么嘱咐,您说就是了。” 陈原礼这个时候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来不再说什么。 司空就笑了笑,问道:“你家里不是有个做粗活的周婆子吗?她人呢?我有话要问她。” 槐婆婆放下手里的抹布,有些局促的答道:“她家在城外的柳树村里,儿媳要生孩子,她请了假回去照顾。怕是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柳树村吗?”司空看着她,“知道地方就好办了,我过去直接说周氏,能找到人吗?” 槐婆婆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官爷这样刨根问底,好像对她的话还有所怀疑,脸上就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表情来,“她们那个村子都是周姓……就说在甜水井黎家做工的周氏,应该能问到。” 司空点点头,觉得这个地名应该是没有错的。他也确实有意要找到这位周婆子,当初小刘氏给家里的那封绝笔信就是她送过去的,按理说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正是手忙脚乱要用人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给周婆子放了假,司空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司空指了指东厢的方向,“我们在里面说话,你不好在这里呆着。对不住。” 槐婆婆忙说:“这就走,这就走。” 槐婆婆走后,司空又将这两间房屋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关好门,喊来一个守门的侍卫守着,这才绕回去进了东厢。 陈原礼见他进来,眼中蕴起笑意,转头望向黎有福的时候,却又换成了官老爷威严的嘴脸,“说吧。你不说,我一个个问过去也能知道。” 黎有福就露出了懊悔的神色,“这种事……我也没脸说,实在是……刘氏自己不知羞,让人说了闲话,我不过就是问一问,她反而怪到我头上,我那天请了几个伙计喝酒,本来就心烦,她一闹,我就……就收不住脾气。” 司空诧异,“什么闲话?” 他也曾跟邻居们打听黎家的事情,没听说有什么小刘氏的闲话。 黎有福就有些羞愤又气恼的样子,“还不是那对走镖的兄弟,人家跟我说,看见我娘子跟那家的老二站在门口说话。” 司空不是不理解这个时代的所谓男女之防,但说实话,站在大门口说几句话,他还是很难把这当成是什么不名誉的行为。 陈原礼也相当平静的问了一句,“说什么?” 大概是二位官爷的反应太平淡,黎有福也平静了一些,“我问刘氏,她说买了菜回来在门口摔了,脚崴了爬不起来,门口又没有别人,那位兄弟就过来扶了她一把,还帮她把东西都捡起来了。刘氏就回家拿了些果子送过去道谢。” 司空与陈原礼对视一眼,暗想这不是挺正常?难道他家娘子摔了,旁人应该站在旁边看热闹?等着她一瘸一拐自己爬起来才高兴? 黎有福就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后来这婆娘又帮人家缝衣裳,搞得邻里间都有闲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黎有福就是没头脑,他媳妇儿就是不高兴。 /p /p - 分卷阅读9 /p /p 第7章 火 司空与陈原礼对视一眼,问他,“都什么人说闲话了?你仔细说说。” 黎有福到了这一步,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颇颓丧的说:“请伙计喝酒那天,我中间出去,王老二就追出来,吞吞吐吐的让我管好婆娘,不要给黎家丢脸。” 司空记下这个名字,“他怎么说的?” “他说那天来家里取东西,就听邻居议论,说这婆娘一天到晚往邻居家跑……”黎有福说完,又忙忙的解释,“我阿爹还在的时候,王老二就在我家铺子里做伙计了。” 司空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在黎家做工时间再长这也是个外人。黎有福不信自己的枕边人,却信外人的话。 小刘氏嫁这么一个人,可真是倒了血霉。 “这婆娘还不承认,说我冤枉她。”黎有福怒道:“王老二都说这婆娘怕是花钱补贴外头的野男人,让我留心。我去翻她妆盒,果然少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首饰。我问她,她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最值钱的那支雀头钗也不见了……” 司空眉头一皱,“什么雀头钗?” “是我娘的陪嫁,我成亲的时候,我娘把这支金钗给了她……也不见了。” 陈原礼皱眉,“你怀疑她拿了发钗送人了?” 黎有福挠挠头,有些烦躁,“我娘也说这东西没的就蹊跷……不是她拿去送人,还能去了哪里?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一对镯子也没了……唉。” 司空问他,“你娘怎么说的?” 黎有福没想到他会问到黎章氏,愣了一下才说:“她说隔壁兄弟俩如今不在,东西若是刘氏送了人,那一定是早就送了,怕是找不回来……眼下要紧的,就是把刘氏看住了,别让她往外跑,再给家里丢人。” 这就是要把小刘氏关起来的意思。 司空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可是我跟胡同里的邻居打听的时候,没听有人说这样的闲话。” 黎有福垂着头没有出声。但司空的话,显然并没有触动他。 司空就不再问了。 黎有福出去之后,就换了黎章氏和槐婆婆,她们的说辞与司空陪着叶成文过来问话的时候说的差不多。黎章氏头疼,吃了药早睡,槐婆婆也带着孩子们在东厢睡下了。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小刘氏的弟弟闹起来之后才知道的。 司空悄悄对陈原礼说:“能不能想办法看看黎章氏的房间?” 陈原礼想了想,“这简单。看我的。” 陈原礼让黎家的人都集中在了堂屋里,让之前看门的两个汉子守在门前。他则带着司空从灶房的后面绕到了后院。 大白天,况且他们心知肚明黎家的人都在堂屋里呆着。但司空和陈原礼还是小心翼翼的,有一种做贼似的鬼祟感。 司空自己分析了一下,他大概是因为闯进了别人的私人领地,而陈原礼则是因为要时刻提防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危险。 他这种谨慎到了骨子里的习惯,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衙役。司空越发怀疑他的身份。包括他在凤随的办公室里看到过的那几个人,恐怕都是凤随的私人班底,凤家军的精锐,而非大理寺的下属。 司空留意他落脚的轻重,暗想这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厉害角色。 后院要比前院略小一些,正屋住着黎章氏,两侧耳房住着槐婆婆和黎章氏的两个孙女。对面是一排三间倒座房,都挂着锁。司空从窗缝里看了两眼,似乎堆放着一些不用的旧家具一类的东西。 房间应该好久没人开过,从门缝里看进去,可以看到地面上厚厚的尘土。 作为一家之主,黎章氏的生活水准要比前院的夫妻俩好一些。房屋宽敞,门窗都很新,不大的院落也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种了不少花花草草。 院角种了两株柿树,那口要了小刘氏性命的水井就在柿树下,井口盖着厚重的木盖,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黎家的人都不会再用这口井了。 陈原礼跟着司空走上台阶,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黎章氏的房门。 房门一推开,司空就闻到了一种仿佛是寺庙里香灰的味道,香味儿要比佛香淡一些,但不知里面添加了什么成分,略微有些呛人。 黎章氏的房间就是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还有的样子,整洁、简朴、家具都显得厚重,又带了些许陈旧的味道。被褥、床帐也都是素净的颜色,叠放得整整齐齐。 屋角立着一架竹制的四扇屏风,上面绣着四君子,绣工也是普普通通。通常这样的屏风后面都摆放着洗漱用的东西。 但司空一转头就看见门边立着的盆架,上面摆着一个崭新的红漆木盆,架子上还搭着两块布巾——盆架立在门边,屏风后面显然不是用来洗漱的地方。 司空绕到了竹屏后,却见那里立着一张高几,上面供着佛龛,佛龛前面还摆着香烛瓜果等供品。而佛龛里供奉的,则是一尊司空从未见过的佛像。 佛像的外形仿佛是一位威风凛凛的武将,浓眉立目,颌下还留着一把浓密的胡须。他身上披着铠甲,一手持长刀,另一只手中奉着火焰状的法器。 司空见到了佛像手中的火焰,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与火有关的一些宗教信仰。 比如唐宋时期,在民间流传极广的拜火教。 司空对这时代的宗教信仰情况了解不深,只知道与外国通商的缘故,伊斯兰教、犹太教在大宋境内都有自己的信徒。还有祆教、摩尼教之流,晚唐时曾先后被禁,但后来又转入地下,或与其他宗教结合,在民间秘密流传。 安史之乱时,安禄山就曾打过“光明神”这样的旗号来号召民众。《水浒传》中曾提到的方腊,也与祆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祆教也称火祆教、拜火教,主张善恶二元论。主张火、光明、生是善,黑暗、恶浊、毁灭是恶,行善则死后上天堂,反之则会下地狱。 就司空个人而言,他是无法认同这样的教义的。 他们将世界描绘得非黑即白,信仰光明神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不信的都是被恶魔蛊惑的人。这样的划分必然会引起教徒对非教徒的敌视。当这种敌视上升到一定的程度,引发矛盾冲突几乎是必然的——因为要创建光明的世界,必须要消灭黑暗。 这些都是司空在见到了佛像手中的火焰时想到的事。他有些怀疑这尊佛像也与拜火教有关。 但佛龛中供奉的到底是什么神,司空就不知道了。 司空转头去看陈原礼,却见他也正注视着佛龛里的佛像,眼神颇为奇异。 “你见过?” 陈原礼笑了笑没有说话。 司空就感觉他应该是知道的。或许这只是很普通的现象,是这个时代的人都会了解的常识性东西。他会觉得古怪,会觉得不适,是因 /p /p - 分卷阅读10 /p /p 为他从根本上就不认可这个时代的宗教信仰。 司空从竹屏后面走了出来,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从香炉里捏了一把香灰包进手帕里。 他是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人,对佛香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普通人。黎章氏房间里的香味不同于普通的佛香,这让他心中有些生疑。 他打算回去问问别人,是不同的宗教信仰会有不同的供奉方式,还是这个佛香,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陈原礼手脚很轻地打开黎章氏的妆盒,里面放着几支发钗和梳子,都是很寻常的东西。也不知黎章氏另有存放私房的地方,还是她平时就是这般简朴。 窗边的几个衣箱陈原礼也都一一打开看过,里面装着四季衣物和不用的被褥。看上去也都普普通通。 陈原礼就小声嘀咕一句,“他们家铺子生意还是不错的,怎么老太太连个值钱的衣裳首饰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拜佛的人都比较清心寡欲吧。”司空半真半假的解释,“没有物质上的那种世俗的欲望。” 陈原礼一乐,又把衣箱盖好,恢复原样。 陈原礼带着司空回到前院,又请了黎章氏和槐婆婆来说话,问她们平时出门都去哪里,会不会参加庙会,或者去哪里拜佛。 司空小时候就是在城郊岁寒山的孤云寺长大的,对于山上各家寺庙庵堂还是非常熟悉的,但想来想去也没想起黎章氏说的青水庵在什么地方,直到后来反应过来她们俩说的是一个名叫顾桥镇的地方。 司空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听她们的描述,这地方应该比岁寒山还要远一些。据说许多与黎章氏年岁相当的妇人都拜青水庵的菩萨,她们也会在特定的日子里,结伴一起出城去朝拜。 果然有宗教信仰的人就是不一样。司空觉得她们说起青水庵和拜菩萨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约莫是为了让自己说的话更有可信度,她们还拿其他人来举例子,这里头还有几个是司空认识的人。 比如那个丢了孩子的杜氏前来投奔的亲戚,开木器店的东家娘子。 再比如前街开米粮铺的钟家的老太太。 司空盘算了一下,感觉这些拜佛的人都是家中小有盈余,又都上了岁数的老太太。也不知有没有人去过他们家。顾婆子有一个丈夫留给她的铺子,她就是靠出租铺子收取租金过活,也算是个经济上较为宽裕的人。 司空决定回家之后好好劝劝顾婆子,万一有人来跟她传什么教,可别轻而易举的就去相信了。 他总觉得这些信奉光明神也好,火神也好的宗教团体,都不大对劲。 陈原礼之前提醒过的,不能够外传的话,也是指这一部分吧。 司空想到晚唐末年朝廷对这些宗教团体的打压,忽然间一个激灵,觉得他有些猜到陈原礼说的不能外传,以及凤随要派人看守住黎家的用意了。 司空惊愕了一霎,便迅速冷静下来。 他想,不管自己想到了什么,他都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凤随和他的小团体要做什么,朝廷要做什么,其实是与他这个小老百姓无关的。 他只是一个衙门里借调过来的,熟悉案情的小捕快。别人交给他的任务,也只是查明小刘氏的死因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除此之外,一切与他无关。 --------------------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估计在猜,说不定是邪教犯案~~ 第8章 香灰 从黎家出来,陈原礼要回大理寺找凤随复命,司空则直接去了柳树村。 陈原礼点了一名叫徐严的侍卫跟着他一起去。 徐严就是之前帮着他们牵马的那个汉子,他长得比陈原礼略矮一些,但是肩膀宽阔,人长得很壮实。 司空觉得他跟陈原礼有一点非常相似,那就是看着好像大大咧咧,但实际上是非常谨慎的人。两人在出城的路上闲聊,徐严说他父母也住在昌平街,又说起街上哪家的糕饼好吃,谁家的生意做的黑心。 除了这些,徐严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司空就对大理寺里那位临时领导生出了一丝敬畏之意。会御下,才华心计必然是都有的。 司空一向敬畏这样有手段的人。 或者说,有谋略的人。 柳树村就在城南二十里外的柳树沟,这一带有大大小小的四五个村子,周围的田地地势较为平坦,又有从运河引过来的水源灌溉田地,算是西京郊外比较富庶的村落了。 周婆子家就在柳树村的村头,家里两个儿子,长子已经娶妻,小儿子还未娶亲,目前一家人都住在一起。 司空带着人找上门的时候,周婆子的两个儿子下地还没回来,周婆子带着一个怀孕的儿媳在家里做饭。 见有公人上门,儿媳拘谨地避去了后院,周婆子也有些拘谨,手忙脚乱地引着两个人在院子里坐下。 周家院子宽敞,院中有一块山石充作桌子,周围几把小凳,他们进门之前,婆媳俩正在这里摘菜。 周婆子端上茶水,有些拘束的招呼他们,“都是邻居去山里采来的野茶,二位大人尝尝。” 司空招呼她也坐下,问她何时回村。 周婆子就说是小刘氏出事的第二天。 司空问她,“是因为你给刘家送了信吗?” 周婆子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不送,就再没人给她送了。黎家那个老婆子跟周围的人都打过招呼,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刘家总爱插手黎家的事情,挑拨得小刘氏不安心过日子。甜水井胡同里住的都是黎家的老街坊,跟刘家也不熟,犯不着为了刘家跟他们作对。” “哪个老婆子?黎章氏?还是她身边那个槐婆婆?” “都说过。”周婆子说:“做婆婆的哪有不说儿媳妇坏话的,不过阿槐说的更……更……”她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措辞。 “她只是家里的下人,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司空不解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但据他所见,这位槐婆婆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下人的觉悟。 周婆子一双细眼不安地来回打量他和徐严,“这个阿槐是黎大娘的陪嫁,从小就跟着她,这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东家就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跟槐婆婆年岁相差不多,对她也就直呼其名了。她说的黎大娘,就是东家黎有福的老娘黎章氏。 司空就点点头,“那你说说那天早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槐婆婆又是怎么跟你说的吧。” 周婆子就说:“大晚上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睡好,一整晚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觉,早上起的就有些晚了。我去灶房里做饭的时候,看见阿槐已经在生火了,锅里也烧了热水……我还以为要挨她的数落,结 /p /p - 分卷阅读11 /p /p 果她倒是没说什么,只说家里出事,怕是要乱一阵子,让我先回乡下去住些日子,等儿媳妇生产完了再回来。” 司空又问,“出事前,家里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周婆子叹气,“还不就是那些事,东家喝了酒回来就打人,孩子都不敢往他身边凑。他娘子挨了打去跟婆婆哭,当婆婆的有时候也哄哄她,不过这两天我看她也不耐烦得很……我还看见过东家娘子哭着从黎大娘的房里出来。” 司空又问她,“黎有福说,他娘子跟隔壁那家的兄弟有私情,还说邻居都传闲话?” 周婆子愣住,结结巴巴的说:“哪有这事……东家娘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不是给人缝过衣裳?” 周婆子闻言更是诧异,“是我缝的。怎的东家会这么想?” 司空就不再问,临出门的时候,又问她,“黎家铺子里的伙计,听说都是做了很久的老人?黎章氏认识他们吗?” “认识。”周婆子连连点头,她在黎家做工很久了,黎家的事情知道不少,“有两个三十来岁的,都是老东家在的时候招来的人,过年过节他们还常来看望黎大娘呢。” “是叫王老二吗?” 周婆子想了想说:“上次来,领头的那个好像是姓王。我听东家娘子说,他家娘子好像与黎大娘沾着亲。反正关系很是不错的。” 司空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要问的话都问完了,两人拒绝了周婆子的挽留,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 一进城门,司空就有些茫然了,他问徐严,“这个时辰了,凤大人还在衙门吗?” 徐严摇头,“若无紧要的事,大人都是申时过了就回府。怎么?” 司空想到被凤随的侍卫看守着的黎家院子,犹豫了一下,“若是有要紧的事,该如何回话?” 徐严不当回事儿的说:“那你随我来。” 司空这才知道,徐严、陈原礼这些人就住在凤随的府上。果然就是凤随的随身班底吧。 城东,崇德大街,虞国公府。 司空以前也来过两次城东,都是有公事要处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从不多留。他总觉得这里的一切给他一种轻微的不适感。 城东是富人区,街道宽阔平整,房舍高大华美,行走在路上的轿子、骡车也大多装饰考究,难免会给司空一种“碰坏了什么东西,一辈子的薪水都赔不起”这样的感觉。 不过即便是在富人区,马车也是不多见的。 司空上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专门讨论宋代的对外战争,其中有一条就是说大宋朝马匹奇缺,因为燕云十六州在辽人手中,当时的西夏也对大宋朝的江山虎视眈眈。而马匹主要养在北方寒冷的地区,都在这两国的掌控之中。 这就导致大宋朝没有像样的骑兵。而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步兵遇到骑兵,就跟青蛙遇到蛇也差不多了。 司空那时也是一员步兵,至今记得辽人的骑兵呼啸而来时,马蹄声、呼喝声在他的耳膜上撞出的近乎惊恐的紧张,以及那种……等待着被悍勇的骑兵收割生命的绝望。 辽人擅骑射,跟他们对仗,除了要有自己的骑兵,还要有更具有威慑力的武器才行。 对如今的大宋朝而言,瓦桥关的收复只是迈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一小步,后面的路还很艰难。 因为想到了马匹,司空对虞国公府在国朝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只是不知道凤随带回来的这些侍卫、马匹,会不会成为什么人的眼中钉,被嫉妒,进而受到上位者的忌惮? 司空跟在徐严身后走进国公府的侧门时,心里想的就是这个问题。当然他也就是想一想,以他的身份,还管不到凤随那种地位的人。 这个有一道临街大门的院子就是凤随的住处,侍卫住外院,凤随带着自己的家眷、亲随住在内院。 司空没听说过凤随有没有娶亲,想了一会儿也就放在一边了,耐心的在徐严的住处等着随从进去传话。 毕竟是国公府,哪怕只是侍卫的住处,条件也比司空的住处要好得多。每间房中住着两人,家具也都是十分讲究的样子。 据说外院还有一处专门修建的演武场,宽敞的程度足可以跑马,这让司空十分的眼馋。 随从很快出来喊司空进去。 司空拍了拍身上的灰,跟着徐严一起去了内院。 国公府的内院修建的很有江南的园林气息,雕栏画栋,假山奇石,堪称一步一景。司空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和记忆中曾经游览过的苏州园林做个比较,觉得国公府的布置更气派一些,但要论精巧别致,还是苏州园林更胜一筹。 徐严留神司空的神情,见他神色寻常,反倒有些摸不透这人的底细。 随从将他们引到了内院的书房。 书房门开着,司空一眼就看见凤随坐在书案后面,正抬着头听对面的随从回话。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窄袖常服,领口露出一段雪白的衣领,越发衬得他一张面孔冷白如玉。 然后他视线一转,扫过了徐严,落在了司空的身上。 随从直接引着两人走进了书房。 司空不敢乱瞟,垂着头静静等着凤随提问——在贵人面前,他是不能先开口的。 凤随问了徐严几句话,转头望向司空,司空以为他要询问他们从周婆子那里问出了什么线索,结果听他问道:“原礼说你从黎章氏的房间里带了香灰出来?” 司空愣了一下,伸手从怀里取出手巾包交给一旁的随从。随从接过,走上去放在了凤随面前。 凤随打开来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有什么不对吗?” “小的是在寺庙长大的,对佛香的味道十分熟悉。”司空答道:“这个味道有些不一样,小的也说不好它有什么不对,只是心中存疑,才想着带些出来找人勘验。” 凤随将布巾重新包了起来,指了指一旁的随从,“你拿去给宫大夫看看。” 随从拿着手巾包出去之后,他才又问道,“你们去了柳树村?有什么发现?” 徐严就转头去看司空。他只知道司空要找姓周的婆子问话,却不大明白司空问这些话的用意。 司空忙说:“请大人派人拿住黎家铺子里一个叫王老二的管事。”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个妹子提到司空怎么上前线的问题,昨天忘了说,这里提一句吧。 宋,从赵匡胤开始实行募兵制,就是由朝廷主持征兵,应募士兵都是自愿从军。募兵制推行的时候,各州负责征兵的官员,是赵匡胤派遣的都监,为的就是把征兵权从地方节度使的手中夺回来。 之后的几任皇帝也延续了这个制 /p /p - 分卷阅读12 /p /p 度。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司空这样的平民是有机会参军哒~~ 第9章 摆布 凤随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视线一转,望向徐严,淡淡说道:“你带两个人去。” 徐严抱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 “坐下说吧。”凤随见他的视线随着徐严一起转向门外,便伸出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了两下,“怎么回事?” 司空折腾了一天,也确实累了,就不再假客气,道了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随从送上茶水,便垂着头退了出去。 司空端起茶碗,发现有些烫,只好遗憾的放了回去,舔舔发干的嘴唇,先汇报工作,“小的曾经走访过黎家周围的邻居,这里面有几个大喇叭……就是惯会说闲话的人。” 凤随嘴角一抽,觉得“大喇叭”这个称呼颇有些刁钻,看司空的外表倒还是挺正经的,想不到骨子里是这样促狭的人。 “这些人惯会捕风捉影,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但说来说去,也只是黎家的老太太惯会护着儿子,说他家的槐大娘也帮着黎章氏一起挤兑小刘氏,还说黎有福脾气不好,三天两头的打老婆……但是没人说小刘氏不检点。” 凤随望着司空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小刘氏不检点这话,除了黎章氏和槐婆婆,就只有黎家的管事王老二说过。”司空说:“但王老二只有过年过节才会上门来看望黎章氏,按理说,就算小刘氏真有什么,也不该是他先知道。” “你怀疑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司空点点头,“想害小刘氏的人,是想给她身上泼脏水,给她捏造一个不得不自尽的理由。所以小的想,谁指使王老二去说闲话,这个人便最有可能是凶手。” 目前来看,最有可能使唤王老二的,应该就是黎章氏,或者打着黎章氏名义的槐婆婆。 凤随问他,“你怎么就肯定小刘氏是他杀?我看过仵作的验尸文书,小刘氏确实是溺水而死。” “仵作验尸的时候,小的也在场。当时便觉得几处疑点。”司空说:“小刘氏是要做家事的,手指不留指甲,但她左右手都有指甲翻卷折断,手掌、手腕这里也有擦伤,而这里……” 司空指了指自己脖颈的位置,“这里也有伤痕。” 凤随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司空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体向后一靠,眉头皱了起来,“你说的这些,我要再验。” “这是自然。”司空说:“小的相信,那些痕迹必然还来不及遮掩。” 这个时候小刘氏的尸首还停在义庄,义庄有人看守,而黎家的人又一早就被凤随派人看管了起来,哪怕想往外传个话也是不可能的。 凤随带着审视的神色打量司空,“你一开始就怀疑黎家那两个老婆子?” 司空吸着气小口的喝茶,听到上司提问,连忙放下茶盏,“小的看到尸首就心中存疑。再加上小刘氏是死在后院的水井里,就怀疑小刘氏死前去找过黎章氏。如果小刘氏真是被人加害,这两个老婆子嫌疑要比黎有福更大。” 至于原因,司空觉得婆媳矛盾也有可能,或者小刘氏反对婆母信奉拜火教也有可能,毕竟小刘氏是识字的。读书识字的人,一般来说总会比文盲要更有见识。 凤随若有所思,“小刘氏毕竟也是青壮年……” 司空却不同意这种说法,“小刘氏虽然年轻,但她身量比槐婆婆和黎章氏都要矮小。再说她们也不过才四十多岁,还算不得很老。出其不意之下对付一个年轻女子,也并非不可能。” 凤随点点头,“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你先回去,明日一早不必来衙门,直接去义庄等我。” 司空连忙起身应是。 跟着随从出门之后才想起他是骑着凤家的马回来的,本想着马要还回去,但凤随说明天一早让他去义庄等着。义庄可是在郊外,他若是徒步过去,等他走到地方,早已是日上三竿了。 司空就决定厚着脸皮再把马儿骑回去。等到凤随发话让他收拾包袱回京畿衙门的时候再还回去好了。 凤随也在看着司空手边的那只茶盏。 茶水送上来的时候太烫,他注意到司空几次去摸杯身的温度,最后也只是喝了两小口。他跟徐严跑了一趟柳树村,又急急忙忙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来,想来这个时候也是饥渴交迫了。 想起司空眼巴巴地拿手背去试杯身的样子,凤随就觉得有些好笑。他一直觉得司空生性谨慎,倒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孩子气的神情。 好像挨了欺负又不敢吭声似的。 凤随微微一笑,指了指司空没喝完的那杯茶对随从说:“下次他来,上温茶。” 随从不明所以,垂头应了声是。 司空从内院出来,见随从已经将马儿喂好了,顿时喜出望外。他家里没有备着马饲料,这个时辰车马行也打烊了,要是直接让他牵回去,马儿怕是又要饿一夜了。 太阳已经落山,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绯红。 夜风一吹,司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疲倦感却从脚底卷了上来,将他整个人都拉进了懒懒散散,什么都不愿意去想的状态里。 街道两旁的食肆茶馆里亮着灯,笑语喧哗一直传到了街上,司空还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弹奏琵琶的声音。 他的手指在马缰上合着节奏拨动了几下,嘴里轻轻哼了起来。 他其实也是会弹琵琶的。小时候家里有个堂姐就被她妈妈带着去学琵琶,他看着有趣,也非要学。周围一群大人都说男孩不好学这个,他不肯答应,非要学。还被堂姐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后来堂姐又去学钢琴了,就把她的琵琶送给他做生日礼物。她那把琵琶据说是从某位制琴大师那里高价买来的,音色确实比他的练习琴要好很多。 在那个时代,学一学乐器叫培养兴趣,不管男孩女孩,有条件的人家都会送孩子去学学。但在这里,给达官贵人们演奏的乐人却是不入流的贱民。 听说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小娘子也会学一些琴技,那就真是为了陶冶情操而学的了。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司空抬起头,头顶上方是广褒的夜空,星辰隐隐浮现,穿越千万年的时光,漠然的注视着尘世间的来来往往,分分合合。 司空在昌平街的林家酒铺停下来,花了半吊钱要了一坛酒。 在他的生活里,沽酒差不多算是唯一的奢侈品支出了。他一般不会买贵的酒,但今天这个有些特别的日子,他却选了林家酒铺里最贵的桃花白。 酒铺的掌柜看见他就露出笑容,打趣他说:“大郎今日怎舍得花钱买桃花白?可是有什么喜事?” 司空来他铺子里沽酒,是从来不会赊账,也不会赖他的酒 /p /p - 分卷阅读13 /p /p 钱的。铺子里从掌柜到伙计对司空的印象都极好。 司空却叹了口气,“算不得喜事……好友的忌日。” 掌柜拍拍他的肩膀去给他拿酒,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拎着两个小坛子,“这是桃花白,这一坛是我刚刚酿好的烈酒,你替我尝尝。” 司空跟他相熟,也就不矫情地推来推去,道了谢,伸手接过酒坛。 “大郎,”掌柜的却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他道:“逝者已矣,人活着,总得往前看。” 他是知道司空曾经打过仗的,以为他说的忌日是某个相熟的战友。 司空谢过他,拎着酒坛子回了家。 顾婆子还没睡,见他回来,连忙去灶房帮他热饭。 司空栓好马,又到后院里洗漱一番,换了自己的旧衣出来,顾婆子已经将饭菜摆在了院中树下的木桌上。 桌上一盏油灯,火苗随着夜风轻柔地摇动。 顾婆子把竹筷递给他,忍不住嘀咕一句,“天再冷可就不能在外面久坐了。你年轻,也要注意身体的。” 司空一笑,“我知道。” 他不喜欢在房里闷着,天气不太冷的时候都是在院里吃饭。 今日的饭桌上有一盘炖鱼,司空见鱼身上只夹走了小小一块鱼肉,便笑着说:“不是说了让您多吃点,怎么都留给我了。” 顾婆子笑道:“一把年纪了,吃多了荤腥不好。” “您陪我喝点儿吧。”司空又取了一副碗筷,拎过酒坛子给她到了半碗酒,“这是林家的桃花白。您尝尝。” 住久了,司空就知道顾婆子的娘家以前也是开酒铺的,她自己也有一些酒量,只是她寡居,也不可能自己出去沽酒。倒是司空住过来之后,她能跟着解解馋。 顾婆子端起酒碗浅浅抿了抿,点点头,“他家的酒是不错的。” 她知道今天的日子对司空来说有些不同寻常,但具体怎么回事,司空不说,她也不问。只是每到这一天,会做些好吃食给他。 顾婆子陪他坐了坐,喝了两碗酒就回去歇着了。 院子里又留下了司空一个人。 司空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耳畔有秋虫的鸣叫,也有邻居家里传来的模模糊糊的声音。 围拢在他身边的,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烟火气。 司空端着酒杯轻轻叹了口气,“……生日快乐。” 他的生日。 也是他的忌日。 在他进试验场之前还接到他妈妈的电话,他妈妈不太清楚儿子到底从事什么性质的工作,也不了解所谓的高超音速武器在军事上到底具有什么样的重要意义。她只是关心儿子的身体健康,絮絮叨叨的叮嘱他天冷加衣,不要熬夜之类的。又说寄了包裹给他,包裹里有他爱吃的松子。 他那时赶时间,还有些埋怨她唠叨,却不知道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通话。 几个小时之后,试验场发生爆炸,整个场地被剧烈的冲击波掀翻,搅成了碎片。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死神就已经降临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被裹在一幅碎布缀成的襁褓里。 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他哀哀痛哭,然后他被放在了山门外的台阶上。他听见那妇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想要转头看一眼她的模样,却怎么都挣扎不动。 雪花从半空中飘落,轻轻巧巧地落在他的额头。 他就那样躺在小小的襁褓里,望着头顶上方灰色的天幕和天幕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满心都是面对命运的无力感,以及对未知的恐惧。 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样伤恸的哀嚎,传入他自己耳中的,却只是柔弱的婴啼。 人命如此脆弱,他想,面对命运的摆布,真是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后来,他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 他觉得,刚醒来时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他只知道命运能摆布人命,却不知道在这样的时代,能够摆布人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一下,司空就是这么穿来的~~ 穿来之后,小婴儿的生身父母不详,以后会不会冒出来认儿子…… 第10章 胆大妄为 九月初二。 宜嫁娶、祭祀、入殓、破土、安葬。忌动土、上梁。 晴天,万里无云。 司空拍拍公服上的灰土,有些沮丧的发现袍角不知在哪里刮了一道小口子。 这种程度的小活儿,他就有些不好意思麻烦顾婆子了。但是说实话,他真是非常非常讨厌做针线活儿。 一道黑影停在他面前,大大咧咧的说:“哟,哪里刮的?回去得找个婆子缝一缝。” 是徐严。 司空没精打采的摆摆手,“没事,我自己缝缝就好了。” “自己缝?”徐严一脸好奇的问他,“你是自己住吗?” 司空还没有回答,就听身后有人“嘘”了一声。 两个人一起回头,就见陈原礼站在窗内冲着两人使眼色,又指了指义庄院门的方向,做了个口型:要闲聊,滚远些。 司空注意到凤随就站在他身后,只露了半边侧脸朝着窗口。从司空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面颊的线条紧绷着,眉梢微微向上扬起,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他的前方,是一道竖起的一人多高的布幔,宫大夫就在里面验尸。 司空与徐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蹑手蹑脚地朝着大门口那棵老槐树挪了过去。 义庄不大,除了停尸房,就只有旁边一间看守居住的房屋。因为周围都是荒地,一眼望过去,颇有一种身处荒山野岭的感觉。 院子一角种着几株槐树,树下立着几个树桩子,是供人歇脚的地方。旁边还有车马棚,有随从正从水井里打水喂马。司空曾在京畿衙门的侧门外见过的那匹黑马也在马棚里,它的个头要比周围的马儿都高一些,体格精瘦匀称,一身毛皮犹如缎子一般闪闪发亮。 “那是大人的宝贝,叫黑麒麟。”徐严有些得意的问他,“好看吧。” 司空点点头,“是好马。” 徐严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跟他说小话,“那年大人带着我们摸进了草原,逮了一群野马。黑麒麟就是马王的儿子。” “辽人的地盘?”司空来了兴致,“没有遇到辽人吗?” 徐严一拍膝盖,“谁说没有,不过我们事先打劫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小部落,队伍里又是车马又是帐篷的,辽人的巡逻兵倒是没有怀疑我们的来历,但是这些兔崽子贪呐,想劫走我们的马群……就干了一架,最后带回来二十匹野马。” 司空竖了一根大拇指。 草原上野马可没那么容易碰到,碰到了也么 /p /p - 分卷阅读14 /p /p 那么好抓,再加上越过辽人的防线回到大宋境内。 这一路想来也是极为不易。 两人的闲聊一停下来,停尸房里的声音就模模糊糊地传了出来,“……确是溺水而死,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大人看这里……这不是尸斑,而是生前受过伤留下的淤痕……” 司空忍不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瞟了两眼。 徐严也眯着眼睛看了看停尸房,问司空,“你怎么不跟着进去?” 司空的目光扫过停尸房敞开的窗户,摇摇头,“宫大夫是内行。我进不进去都一样。” 凤随这一次现场验尸,也并不是为了要推翻之前的验尸结果,只是要亲眼看一看小刘氏身上留下的曾经挣扎过的痕迹:手指、手掌和手腕处的擦伤,以及脖颈处的伤痕。 宫大夫的声音低沉,稍稍有些沙哑,像是声带受过伤似的,“……表皮有擦伤,是在粗糙的东西上摩擦所致……看这淤痕,当时恐怕用力不小……” 凤随似乎问了一句什么,宫大夫也压低声音回答他。 司空叹了口气,“验完这一遭,就能下葬了吧?” 徐严转头看了看停尸房,迟疑的说:“……能吧?” 司空觉得这女子死的可怜,但是死后就这么停在义庄不能下葬,就更可怜了。 对这个年纪轻轻就枉死的女子,司空始终抱有一种悲悯的同情。在他自认验尸的流程足够仔细,没有什么遗漏的情况下,他不想再一次看到小刘氏尸首暴露于人前。 停尸房传来说话声,凤随和陈原礼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司空和徐严连忙起身,徐严才挨了陈原礼的白眼,这会儿就乖巧地起身去打水,端着木盆给他们洗手。 凤随一言不发地洗了手,抬起头看着司空露出一个十分和煦的表情,“你非常细心。” 司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验尸的事。凤随是上司,他说话不好不接,他便斟酌着自谦了一下,“小的优点不多,细心算一条吧。” 凤随,“……” 陈原礼和徐严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跟在凤随身边这么久了,还没见过这么能顺杆爬夸自己的。 司空也察觉这话说的好像有点儿不要脸,挠挠头,解释说:“其实小刘氏的验尸,我们验了两遍。” 凤随挑眉,“何时?何地?” 第一次验尸是在黎家的后院,叶成文从女监临时调来一个牢头,配合仵作一起勘验尸体。小刘氏的尸首被布幔围了起来,女牢头在帘子里做详细的检查,仵作在帘子外面做记录。 这样的验尸方式,司空只觉得……这特么的不是开玩笑吗?! 仵作一眼都没看见,鬼知道他记录的玩意儿是真是假?! 无奈之余,司空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准则,这是司法制度也不能够轻易逾越的障碍。 但他不甘心就只是这样浮光掠影地走一遍流程。女牢头毕竟不是仵作,如果她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呢? 于是,尸首运到了义庄之后,司空又带着仵作偷偷摸摸地重新验了一遍。仵作被他胁迫,掀开小刘氏的尸布的时候,几乎要哭了。 还是司空在旁边点了香烛,念念有词的祷告,说请小刘氏不要怪罪,他们是为了替她伸冤云云,才勉强把个胆小如鼠的仵作给安抚住了。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接下来的这些天,仵作看见司空都是绕着走的。 司空并不感到后悔,他虽然不是专业的法医出身,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么精通这些知识,但是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逝去,司空会觉得,想要替他(她)伸张正义的决心,是远比专业知识更为重要的。 都像他们衙门的蔡大人那样一天到晚你好我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怕他是个神仙转世,又有什么用?! 就拿小刘氏颈部的伤痕来说,女牢头只说“有伤”。但若不是亲眼所见,司空和仵作恐怕也很难猜到具体是什么样的伤,又是什么东西、什么样的用力方式造成的。 还有小刘氏翻卷的指甲,这很明显是用力挣扎时造成的伤痕,若只是按照女牢头的说法,记一个“指甲断裂”,恐怕任谁听了,也只会猜想这是小刘氏从井口跌落的时候在井壁上摩擦所致。 所以,司空是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的。 听了司空的这一番交代,陈原礼和徐严的表情都有些呆滞。 司空这样胆大包天的做法,要是让死者的家人知道了,非得打死他不可。就算不对他动私刑,也一定会到衙门里去告他。 普通的百姓不会听他辩解勘验尸首的重要性,他们只会把司空的行为看做是一种丧心病狂的亵辱。 或者说,骇人听闻的冒犯。 不管蔡荣德是多么佛性的一个长官,面对这种会激起民愤的事件,也必然要拿出明确的态度来惩罚司空。 如此一来,司空的名声、前途怕是都要完了。严重的话,他甚至有可能无法继续在西京生活下去。 “这里毕竟是京城,”陈原礼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你可真是……太莽撞了。” 徐严点头,附和道:“太莽撞!” 凤随转过头,淡淡的扫了一眼自己的这两名侍卫,“这件事,谁也不许再说。” 两人连忙挺直腰身,板起面孔应了声是。 凤随转头望向司空,目光中也有些不解,“你就没想过后果?” 司空不知道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想了想才说:“她也是一条性命。若是不得已自尽,总要找出真实的原因,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若是他杀,更要找出凶手留下的线索,替她讨一个公道。律法之所以存在,难道不是为了伸张正义?!” 凤随打量着面前这个看似愣头青,却又挺有思想的小年轻,一时竟觉得有些迷惑了。他自己,包括身边的侍卫,在战场上受到的教育都是能战则战,不能战,要想办法去争取相对而言更大一些的利益。 换言之,就是当进则进,当退则退。 轻率、冒进,这是兵家大忌。 但面前这位小捕快,他的思想,他为人处世的准则,仿佛从根本上就与凤随他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是明知有些事做了,后果可能会要命,却偏要去做。 凤随就觉得一个人竟然会这样莽撞,无疑是很愚蠢的。但他凝视着司空那双坦然的、清澈的眼睛,又觉得他的愚蠢里,透着几分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有点儿憨直、不大圆融,凤随心想,非常有主意。 这样的一个人,真是岁寒山上那帮清心寡欲的老和尚养大的?! “还有一条,”司空有些局促的看看凤随,再看看他身后的陈原礼和徐严,小声的对凤随说:“仵作说,小刘氏不久之 /p /p - 分卷阅读15 /p /p 前小产过。” 这个发现,仵作也不敢记录在验尸文书里。而且无论是他还是司空,暂时都无法确定这个细节,是否与她遇害的事情有关。 陈原礼和徐严果然瞪大了眼睛。但凤随却只是很平淡的点了点头,“长辈都喜欢能生的儿媳。这样的事或许会引起黎章氏对小刘氏的不满,进一步激化婆媳之间的矛盾。” 司空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大门外的土路上,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身着薄甲,马匹尚未停稳,他便飞身而下,朝着凤随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冲着凤随行礼,十分干脆的说道:“大人,人已经抓住了!” 凤随精神一振,“徐严留下等着宫老,其他人跟我回去。” 一行人回到大理寺,立刻提审黎章氏。 黎章氏原本是一位身材丰腴的中年妇人,被带到大理寺的监房也不过一夜的功夫,却整个人都变得憔悴起来了。 她跪在堂下,战战兢兢地不知所措。 凤随问她,“指使王老二在你儿子面前污蔑小刘氏的人,是你吧?” 黎章氏大吃一惊,“民妇没有!” 凤随打量她几眼,又让人唤了槐婆婆的上来。 槐婆婆看上去反倒比黎章氏镇定一些,上堂之后规规矩矩地行礼。 凤随低下头,修长的手指翻了翻面前的几份文书。 堂上寂静,纸张被翻动的声音好似被放大,带着令人不安的味道。 “这么巧,”凤随放下手中文书,抬起头望向堂下,眼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二十年前,你的丈夫也是死于溺水。” 槐婆婆猝然抬头,眼中神色与其说是慌乱,不如说是震骇。 第11章 当年 槐婆婆很快镇定下来,“回大人,那死鬼确是酒醉之后,掉进池塘里淹死了。” “是吗?”凤随的语气十分平静,“当真只是酒醉溺水?” 槐婆婆身体微微发抖。 司空看着她,心中颇有些不可思议之感。对她,也对凤随,他没想到凤随去查一个人,竟然能查到二十年前去——这效率,简直能把蔡大人甩出十条街了。 至少黎家的邻居,就没有谁提过槐婆婆还曾经嫁过人。司空还以为这老婆子是一直跟在黎章氏身边伺候的。 “传王老二。”凤随俯视着跪在堂上的槐婆婆,十分平静的问道:“李钱氏,你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害人终害己?” 槐婆婆目光有些闪躲。 但她跪在那里,后背挺得笔直,嘴唇也紧紧抿着。整个人的姿势于无形中流露出一种极为强硬的姿态。 凤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衙役领着人证上堂。 司空算起来已在衙门里打过两年小工了,也见识过犯了事的罪犯、胆大包天的恶人,他看得出槐婆婆这会儿还对自己的处境抱有希望。 除非证据确凿,否则她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王老二很快被带了上来。 他是一个有些虚胖的中年人,头发有些蓬乱,身上的衣衫也带着血迹,明显是一副受过刑的样子。 他瑟缩地跪下,不等有人催他,就噼里啪啦地开始招供了,“大人,就是这个老婆子跑来店里找小的,让小的找个机会跟东家说一说东家娘子的闲话……小的在黎家铺子里做了十多年了,铺子里的伙计也都知道她是黎大娘身边的人,哪里想得到她会瞎说,还以为她是真心为东家着急……” 凤随打断了他,“你只说你后来看到了什么。” “这婆子说了一通东家娘子的闲话,”王老二的胖脸上露出委屈又嫌弃的神色,“小的一琢磨,到底有些不放心,就追上去想问个清楚,结果就看见……” 他停了下来,斜着眼去看跪在一旁的槐婆婆。 槐婆婆却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冒出凶光,“你跟踪我?!” 被她这样喝问,王老二的胆气反而被激发,嗓音都跟着拔高了,“这种事,问都不问就胡说,你当我是长嘴的八哥?!” 凤随敲了敲桌面,“你追上去,看到了什么?” 王老二转头望向凤随,表情立刻就变了,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总算找到了自己的亲爹似的,“大人!小的那天追到了市集上,就见这老婆子正跟个老汉拉拉扯扯!小的绕到他们后面,就听这老婆子说让他再等等,不许去甜水井胡同找她,还说要不然就鱼死网破什么的。” 他没有回头去看槐婆婆,不知道她正死死瞪着他,要不是周围还有衙役,她怕是要冲过去掐死他了。 凤随点点头,“你以前可曾见过这个老汉?” 王老二连忙摇头,“没见过,没见过。这老汉衣衫褴褛,一张鸡皮老脸,看着就凶得很。小的觉得这老汉鬼祟,就打发身边的小伙计跟着去看看,看他到底住在哪里。小的起初还以为他是这老婆子的什么亲戚,上门打秋风,这才遭了嫌弃。” 旁边的槐婆婆听他说还派了小伙计去跟踪那个老汉,气得直喘粗气,手都抖起来了。 黎章氏就跪在槐婆婆的身旁,大概是意识到槐婆婆背着她做了很多古怪的事,神色也有些恐慌起来。 凤随的语气依然四平八稳,“那你可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王老二急着戴罪立功,简直不等着长官发问,就迫不及待的要交代了,“这老汉就住在南城门外面的土地庙里,来了大约有小半个月,刚来的时候,还跟庙里的乞丐头子打了两架,后来人家看他一把老骨头,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让他住下来了……他自称姓乔,庙里的乞儿都称他乔老汉。” 黎章氏听到这人姓乔,有些惊讶的看着槐婆婆,“姓乔?莫不是你说过的……家里逼你再嫁你不肯答应的那个……” 她话未说完,就见槐婆婆猛地转过头,一脸凶光地冲她吼了一声,“闭嘴!” 黎章氏被她吓住了,呆呆的不知所措。 凤随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眉眼沉了下来,“咆哮公堂,掌嘴!” 一个身材高壮的衙役走过去,在槐婆婆那张有些虚浮的胖脸上啪啪扇了几掌。 这人动作又快又狠,几巴掌下去,槐婆婆的两颊就红肿了起来,嘴角也有血丝渗出,竟是将牙齿都打得松动了。 凤随又道:“带乔老汉。” 司空就见形容狼狈的槐婆婆听到这句话也下意识地望向堂外。挨了打,她的腰身似乎佝偻下去了一些,呵斥黎章氏的那股凶悍气不见了,反倒多了几分凄惶。 这个乔老汉落网,司空心想,刚才有侍卫来义庄报信,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这王老二可真是个人才。 司空请凤随出面抓住他的时候,可没想到他能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脚步声传来,衙役 /p /p - 分卷阅读16 /p /p 带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汉上堂,将供状并一个布包一并呈了上来。 凤随看过供状,拉开布巾一角往里看了一眼,又轻轻合了回去,问道:“黎章氏,你可见过此人?” 黎章氏上下打量这老汉,眼中露出惊疑的神色,“回大人,民妇从未见过他。” 凤随又问槐婆婆,“李钱氏,乔老汉已经招供了。” 槐婆婆目光闪躲,“民……民妇不知。” 凤随便道:“你既不知,那就让乔老汉来说吧。”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乔老汉,上下打量道:“二十年前,想来也是孔武有力的汉子。乔老汉,当年之事,谁是主谋?” 乔老汉的年纪比堂上的两个老婆子要大一些,头发花白,形容颇为潦倒。但他确如凤随所说的那样,身形高大,再加上面相也带着桀骜不驯的凶气,想来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温驯的良民。 此刻他垂头丧气地跪在堂上,也是一副被打服了之后,不得不低头的姿态,“回大人,当年的事,是李钱氏指使小人做的。” 槐婆婆这个时候突然迸发了一声极为尖利的惨叫,“你胡说!” 凤随一敲惊堂木,“掌嘴!” 司空把头扭向一边。 巴掌声听起来就疼得很。凤随的手下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这个槐婆婆刚挨过打,肯定是真的心急了才会忍不住叫出来。 乔老汉也被震住,片刻之后缓过一口气,才又说道:“这老婆子找上小的,说李大郎总是喝酒,喝醉了就拿她出气,她实在是没活路了,央求小的帮她……” 凤随打断了他的话,他抖了抖手中的供书,“她为何别人不求,只求到你头上?” “大人!”乔老汉抬起头,颇恳切的看看凤随,又慌忙垂头,语气却急切了一些,“小的从她家门前过,她请小的进去喝茶……是她主动勾引小的!” 一句话,将槐婆婆钉死了。 槐婆婆的身形瘫软下来,虽然板着脸,眼中却流下泪水。 凤随示意他继续交代。 “后来,她就说李大郎迟早会打死她,她实在受不了了。”乔老汉一边说一边磕头,“她指使小的埋伏在她家院子里,等李大郎回来发作她的时候出来将他打晕,然后……然后这婆子就发了狠,按着李大郎的头将他溺死在了水盆里!” 司空听的心惊肉跳。 他虽然已经猜到了小刘氏的死因,但这样一个相似的行凶过程从嫌犯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震颤。 大约是最主要的部分已经讲了出来,乔老汉接下来的讲述倒是顺畅了许多,“然后李钱氏就指使小的与她一起,将李大郎拖到了村外的池塘边丢……丢了进去!李大郎身上的钱袋里有些铜钱还有两块碎银,她都给了小的。小的还以为这婆娘有几分真心,还琢磨等些日子就娶她过门,没想到,李大郎的丧事一过,她就不声不响地跑了!” 凤随转头望向槐婆婆,“他说的可属实?” 槐婆婆苦笑了一声,“民妇没有主动勾引他,他在村里就是个偷鸡摸狗的烂赌鬼,有什么值得勾引的。” 乔老汉骂道:“你这贱妇,满口谎话!” 司空又一次把脑袋扭开了。 他想不明白,这乔老汉既然亲眼见过槐婆婆乱插嘴的后果,竟然还急不可耐地找打。 当然,他也不会同情这种人就是了。 挨了揍,乔老汉顿时老实了。 槐婆婆却仿佛被这一通巴掌声唤醒了神智,她端端正正地跪好,朝着凤随磕了个头,“大人,民妇愿招。” 凤随微微颌首。 槐婆婆便道:“民妇家贫,从小就将民妇卖给了章家大娘子做丫鬟。后来民妇年纪大了,家里便将民妇赎了回去……说是赎,其实大娘子一直待民妇极好,章家也没要什么钱,反而给了民妇一些嫁妆。” 旁边一脸呆滞的黎章氏听到这里,也流露出了感慨的神色。 “家里将民妇许给了同村的李大郎。李家有几亩田地,日子也还过得。民妇嫁过去之后,起初还好,可好日子没过多久,李大郎就原形毕露,成日在外面游荡,家里有点儿银钱都被他拿去沽酒。回家就打人摔东西,民妇那时怀有身孕,也被他打得小产……” 槐婆婆哽咽道:“民妇身体尚未恢复,就被他撵出去砍柴。民妇昏倒在半山腰,被这乔六郎发现,送回了家,从那以后,便与此人有了来往。他有时会给民妇送些吃食……有一次他正与民妇私会,李大郎突然回来,撞破此事……” 凤随坐在高处,堂上诸人都是什么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下如陈原礼徐严之流,都是心思简单的一根筋,此刻满脸俱是“奸夫淫妇该杀”。黎章氏被槐婆婆和乔老汉的供词吓住了,看着这两人的眼神像是看见了活鬼。 而站在徐严身旁的司空,表情就比较有趣了。与陈原礼徐严那般直白的气愤相比,他的眼神更为平静。 但他的平静里,又仿佛包涵了更为复杂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与诘问。 凤随没有猜错。 司空这个时候,真的很想拎着槐婆婆的领子好好问问她:“既然你也是吃过苦的人,看到处境相似的小刘氏,你为什么不肯帮她一把,反而要变本加厉地加害她?!” 第12章 木盆 嫌犯不再负隅顽抗,接下来的审讯就变得顺利了。 槐婆婆与乔老汉勾结在一起,溺死了李大郎,抛尸在村外的池塘里。村长请了郎中来验,之后上报里长。一连串的流程走过来之后,判定李大郎是醉酒失足落水。 嫁人不足半年的李钱氏就这么成了寡妇。 李大郎家境尚可,也有几亩田地,不过李家的其他人是不会由着一个寡妇霸占李家的田地的,李钱氏在村里没了活路,与她有私情的乔六郎又因为担心案子会追查到自己头上,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槐婆婆走投无路,她担心娘家会将她再卖掉,不敢回娘家,索性回来投奔旧主人。黎章氏那时正在筹备婚事,身边也缺少得用的人,便留下了槐婆婆。 “民妇也没想过乔六郎竟然会找到黎家来,并以旧事威胁。”槐婆婆惨笑,“民妇没有办法,只好拿些银钱给他……” 凤随问她,“银钱何处得来?” “起初,民妇拿自己攒下来的体己给他。”槐婆婆眼中流露出怒意,“没想到他都拿去赌,很快又找上门来。民妇没有办法,就说干脆一起死好了。这老东西见民妇身上没有多余的油水,便说让民妇再给他一笔钱,他就回乡去,再也不来找民妇。” 凤随冷笑,“你信?” 槐婆婆拭泪,“民妇走投无路,不得不信。” 是了,她是不 /p /p - 分卷阅读17 /p /p 敢去告官的。 槐婆婆沉默下来。 凤随便问她,“后来,你从哪里搞来银钱堵这个大窟窿?” 槐婆婆微微侧过脸,好像不去看黎章氏就可以当她不存在一样,声音也不自觉的气弱了,“民妇积蓄有限,都给了乔老汉……” 她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道:“娘子刚好要去青水庵供奉,又害了头疼,就……就让民妇带着这些银钱跟几位相熟的娘子一起去。民妇就寻个由头,半路上推脱有事……将银钱给了乔老汉。” 黎章氏大吃一惊,但顾虑到刚才的两次掌嘴,不敢出声,只是气愤不已地盯着槐婆婆,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做这样的事。 凤随便道:“不止是银钱吧?” 槐婆婆瑟缩,“民妇与娘子朝夕相处,不敢轻易动她的东西。就……就拿了小娘子的几样首饰……” “你偷走小刘氏的雀头钗,又怕事发之后,牵扯出你的麻烦,就跑到黎章氏面前造她的谣。”凤随也是大开眼界,他一向认为上岁数的人多是吃斋念佛,心慈手软,想不到还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槐婆婆垂头应了声是,“民妇对大娘子说,这雀头钗,小娘子平时喜爱的很,寻常日子都不舍得戴。如今不见了,怕是……怕是送了情郎……” 司空这个时候也想明白了,为什么小刘氏送信回家的时候要说黎家逼死她这样的话。 她那时已经知道槐婆婆不安好心了,但无奈婆母和丈夫都十分信任她,反而怀疑她与别人有了私情。 小刘氏便想着把话说的严重一些,引起娘家人的重视,尽快来一趟黎家,给她撑腰,同时将这件事撕扯清楚。 但槐婆婆知道她让周婆子送了信,狗急跳墙之下,当夜就动了手。 凤随又问,“小刘氏怎么知道是你偷了她的首饰?” 槐婆婆不敢抬头,“她看到民妇带着孩子在她房里玩耍,猜到是民妇所为。但民妇跟娘子住在一起,她是不敢到婆婆房里来乱翻的。” 凤随扫了一眼黎章氏,见她眼圈通红,满脸都是愧意,便猜到小刘氏必然曾跟她说过槐婆婆不可靠这样的话,只是她不肯相信,反而怀疑小刘氏是倒打一耙。 槐婆婆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叫屈,“小刘氏不知从哪里打听到那天民妇并没有跟着邻居的几位娘子同去青水庵,就跑来逼问民妇是不是私吞了娘子的银钱。她警告民妇尽快还钱,否则就要告诉东家,将民妇赶出门去。民妇也是没有办法了……” 一旦小刘氏把这事儿在黎章氏面前捅破,槐婆婆再如何花言巧语,黎章氏也不会信她了。而且她必然会逼问银钱的去处。 若是牵扯出乔老汉,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民妇就在饭菜里下了药。”槐婆婆说:“没想到小娘子要等东家回来一起吃饭,娘子就带着两个孩子先吃过饭,各自去歇息了。后来,东家也回来了,又跟小娘子因为闲话的事撕打起来。” “东家是喝了酒回来的,闹了一通就自去睡了。小娘子一气之下就到后院找婆母告状……” 司空也跟着叹了口气。 小刘氏想当着婆婆的面撕掉槐婆婆的假脸皮,没想到槐婆婆已经设下了埋伏等着她一头钻进来。 槐婆婆从小做的就是下人的活计,身体强健,又比小刘氏长得高壮。在没有帮手的情况下,制服小刘氏并不难。 “东家已经醉酒,孩子们和大娘子、还有做饭的周婆子,都药性发作,昏睡过去了。”槐婆婆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小刘氏进了娘子的房间,才发现是民妇在等着她。她之前刚刚小产过,身体还有些虚弱,动起手来根本不是民妇的对手……民妇将她溺死在了水盆里,又拖到了院角扔进井里。” 凤随点点头,“也算周密。” 司空有些无语的看一眼凤随。 他可是审案的长官,这个时候点评这么一句,真的合适吗?! “李钱氏,”凤随问她,“你对乔老汉其人并非一无所知,就没想过他若是贪得无厌,继续来找你勒索,你又要如何?” “想过,”槐婆婆始终垂着头,“民妇也想过找个机会将他杀掉,一了百了,无奈这老东西奸诈得很,对民妇处处提防,实在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瘫坐在一边的乔老汉险些跳起来,怒道:“你这个黑心烂肠的贼婆娘!” 凤随瞟了他一眼,倒也没呵斥他,只是继续追问道:“你给黎章氏和两位小主子喂下的迷药,是从何处得来?” “是托乔老汉找来的。”槐婆婆忙说:“昌平街上有两家药铺,都是多年的老店了,民妇怕被人认出来,只得托了他去。” 乔老汉又叫唤起来,“小的可不知这贼妇是要害人……” 凤随冷不丁反问一句,“当真不知?!” 乔老汉一下卡了壳。 司空这个时候就想到了《水浒传》里曾经出场过的蒙汗药。不管是打家劫舍,还是眼馋人家的一身肉,要药翻了回去做馅,都离不开这等神物。 他当初在黎家勘验现场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纳闷,邻居家好歹有院子房屋相隔,听不到什么也说的过去。但两个孩子就睡在隔壁,黎有福和小刘氏都打起来了,俩孩子竟然一点儿也没有惊动,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凤随叫人把黎有福也带了上来,黎章氏一见儿子,心中又愧又悔,忍不住掉下泪来,“娘老糊涂了,对不住你媳妇儿。” 黎有福刚才就在堂外守着,审案的经过也听得分明。此刻他也是一脸愧疚的神色。 他是男人家,平时家里的琐事都是母亲这个一家之主在管着,结果不但冤枉了自己的儿媳,身边伺候多年的人还是这么一个胆大心黑敢对主人下手的恶鬼,黎有福也很难说出原谅她这种话。 如今真相大白,黎有福知道自己冤枉了小刘氏,心里除了悔恨,更多的还是自责。出事的时候,他就在前院,若不是醉酒,按理说应当能救下小刘氏……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槐婆婆跪伏在地,也不理会乔老汉的喊冤,一再重申这老东西就是她的同谋。还说除掉小刘氏的主意,就是乔老汉想出来的。 乔老汉气得要跳起来打她,又被衙役按住。 这个时候案情已然大白。凤随看过供状,确认无误,交给衙役拿下去给人犯画押。 凤随眼角的余光瞥见司空朝着他的方向小小挪了两步,便抬头望过去,微微挑眉,露出询问的神色。 司空小声问道:“大人,小的还有两句话想问问这婆子。” 凤随微微颌首。 司空就从衙役的队列里走出一步,问槐婆婆:“李钱氏,出事当晚,你给周婆子也下了药?” 槐婆婆有些诧异的看看这位官差,见主座上的大人 /p /p - 分卷阅读18 /p /p 没有反对,便点头道:“是。她趁着一家人吃饭的功夫跑出去给刘家送信。回来的时候家里人都吃完了,给她留下的饭菜里,民妇也下了药。东家和小娘子打起来的时候,民妇跑去她房里看了,见她睡死过去,才又回到后院大娘子的房里等着。” 司空这会儿看着这老婆子,就有些心惊肉跳之感。觉得这人看着也是慈眉善目的样子,奈何满心都是如何除掉挡路的人,当真如恶鬼一般。 “周婆子药性发作的晚一些,半夜事发,官差上门,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所以早上的时候,她就起得晚了。”司空又问,“她走进灶房的时候,你正在烧火……你烧的,是不是就是溺死小刘氏的木盆?” 槐婆婆默默点头。 “你是做贼心虚,怕周婆子看出端倪,才将她撵走?” 槐婆婆没有出声。 “黎章氏就没有怀疑房里为何突然换了新盆?” 槐婆婆嗫喏道:“她体弱,药又下得重,早起时她还有些头疼,再加上家里出了这等大事,到处都乱糟糟的。民妇只说原来的木盆摔坏了,大娘子也没有多问。” 黎章氏痛心疾首,掩面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我何时亏待过你啊……你要用钱为何不直说,反而要害人?!我的儿媳妇……” 槐婆婆这个时候却突然间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直起身,“大娘子这话说的也不亏心?!难道你从未背后埋怨这个儿媳选的不好,连生两胎都是赔钱货?!你不是也说过,要是换一个能生养的就更好了……” 黎章氏被她这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质问惊呆了,“我……我这不是随口抱怨吗?我并没有真的想换人啊。” 槐婆婆冷笑,“可是我跟你说,小娘子跟人不清不楚,坏了黎家的名声,最好休掉的时候,你还是很高兴的呀。甚至还琢磨起休掉之后再找谁家的小娘子……” “我,我没有。”黎章氏也急了,但她反驳的时候,又带着几分心虚,“她不孝顺我,总跟我顶嘴,我也只是想着教训她一下……” “哈,”槐婆婆怪笑一声,“你这话也就骗骗你自个儿吧。” 司空有想要扶额的冲动。 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司空是相信黎章氏曾无数次跟自己最亲近最熟悉的姐妹阿槐抱怨过儿媳妇的,她不温顺,每次跟儿子发生争执都会反抗,还会跟娘家告状,搞得左邻右舍都知道她儿子脾气不好。 她也不善生养,嫁过来连生两胎都是女儿,好容易又怀上,结果还小产了。 但司空也相信,黎章氏的抱怨,很多时候只是单纯的抱怨,她想在小刘氏的面前树立起自己的权威,想要她听话懂事。但并不是真想送她去死。 可是她真的就这么死了。 换了任何一个人,心里只怕都会生出恐惧的感觉来,唯恐冥冥之中,会有神佛将这个可怕的结果,清算在她的头上。 无论是黎章氏还是黎有福,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后悔又恐惧。但假若时光倒转,他们会不会悔改,善待那个曾被他们亏待了的女子呢? 司空没有继续往下想,他只是摇了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第13章 下线 司空和徐严拖着王老二和黎有福出来打板子。 这两人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敢喊冤。刚才堂上的大人说了,若是喊出声,就再加三十板子。 一排凶神恶煞的衙役扑上来,按头的按头,按脚的按脚,扒下裤子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大门外面站着一些旁观审案的普通百姓,有人静静观望,也有知情的人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却无人敢大声喧哗。 与案情相关的人都守在堂下,这其中就有小刘氏的家人。审案的过程,他们站在外面也是听得见的,此刻得知女儿冤情大白,一家人抱头痛哭,惹得大门外的许多百姓也跟着红了眼圈,纷纷咒骂李钱氏丧心病狂。 李钱氏和乔老汉判了问斩,押送刑部大牢,复核无误之后择日行刑。 王老二被打是因为他不辨是非,乱传闲话。黎有福为什么挨打,凤随没有说,黎有福也并没有替自己辩解。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懊悔与羞愧。一个大男人,听信旁人的挑唆,冤枉自己的妻子,而且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让人害了她……恐怕黎有福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三十大板不算重刑,也足够让一个成年男人爬不起来。 徐严站在一边也摇头,“好端端的,就怀疑自己的婆娘……他咋就不怀疑那个老婆子呢?” “大概是觉得,”司空也跟着摇头,“他老娘,老娘身边的人,他自己铺子里的掌柜,都是他的家人,他的自己人。唯有媳妇儿才是外人吧。” 徐严小声给黎有福下了个结论,“脑子有病。” 司空赞同的点头,小声问他,“我还用跟大人说一声吗?” 徐严莫名其妙,“说啥?” “案子都判了,”司空冲着刚受了刑,瘫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黎有福扬扬下巴,“也没我什么事儿了啊。我得回衙门去啊。” 徐严挠挠头,“没听大人说起这事儿,要不我给你问问……”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有人说道:“不回。” 两个人一起回头,见陈原礼抱着手臂站在他们身后,也在旁观黎有福打板子。见司空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笑了笑说:“大人说了,这事儿还没完呢。” 司空和徐严对视一眼,“还有什么事儿?” 陈原礼笑而不答。 司空琢磨了一会儿,就想起了黎章氏供在房里的那尊神像来,“莫非是……” 陈原礼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眼中微微带笑。 司空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心中不解,忍了忍,悄声问陈原礼,“这种事也归大理寺管?” 陈原礼摊手,“那谁管?” 司空默然。 涉及民生的案子,按理说该是京畿衙门来过问。但想想蔡大人那个性子,火烧到下巴都未必肯动一动的,让他主动去查什么…… 司空问他,“要怎么做?” 陈原礼伸手在司空的肩膀上按了按,“听说九月初六青水庵要办法会。大人说了,这两天大家歇歇,然后……一起到法会上瞧热闹去。” 司空又骑着凤家的枣红马回来了,半路上还特意到车马行,请小伙计帮他把马儿喂饱。 这几天他总来,又从不拖欠费用,小伙计看见他也亲切的很,喂完马还帮他给马儿刷了毛,检查了蹄铁。 小伙计围着枣红马忙活的时候,司空就跟他闲聊,问起城外寺庙里的法会。小伙计竟然也知道,“官爷说的是顾桥镇的青水庵吧?” 司空就惊讶了。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好像不是 /p /p - 分卷阅读19 /p /p 什么正经宗教的小庙,在广大人民群众当中还挺有知名度。 “他们拜什么佛啊?”司空回忆了半天有关宗教的常识,也没想起初六是哪一位菩萨的纪念日,依稀记得九月有观音菩萨出家的纪念日,还有个药师佛的诞辰,但这两个日子也都不是在初六。 小伙计一脸“你可真是孤陋寡闻”这样的表情,对司空说:“是光明神座下的杀生菩萨的法会。” 司空听到“杀生”和“菩萨”这两个意思完全相反的词儿竟然被安排在一起,顿时有种魂儿都要被惊飞了的感觉。 “什,什么菩萨?!”司空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杀生菩萨。”小伙计字正腔圆的重复了一遍,“杀生菩萨力大无穷,专杀这世间行恶之人……以杀止杀,以杀证道。” 司空,“……” 他的魂儿真要飞走了。 司空垂死挣扎,想要挽救一下小伙计的三观,“不是,小哥儿,菩萨不都是慈悲的吗?不是都劝人向善吗?不是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以杀止杀又是个什么鬼啊,咋还不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了?! 小伙计挠挠头,“哎呀,小的也说不清啦,总之就是有些罪大恶极之人,是不能饶恕的。官爷您想,那些罪大恶极的人要是都立地成佛了,被他们害死的人,岂不是白白死了?” 司空,“……” 他竟然觉得这小子说的挺有道理。 但是不对啊…… “小哥儿,你觉得菩萨跑到人世间来杀杀杀对吗?!我们有京畿衙门,有大理寺,还有刑部衙门啊,犯了罪的人,我们自己就能解决啊,神仙不是应该留在天上修炼吗?!” 小伙计被他的问题问的呆住了。 “神仙有神仙的事,人间有人间的事。三司衙门都管不了的案子,还有朝堂上那么多官老爷,再不行,还有官家呢。你想,那些正经菩萨,观音菩萨啊,如来佛祖啊……哪一个跑到人间来抢衙门的差事啊?!” 小伙计挠挠头,被他的话绕了进去,“这个……小的就不晓得了。” 司空也知道跟一个小老百姓说这些话没有用,信仰,很多人都是盲从的。一个人信了,讲给亲朋好友听,然后有活动大家一起参加。 这种行为被人称为:传道。 至于他刚才说的那些,在信徒耳中,就纯属外行人捣乱的话了。谁会在宗教里找证据呢,真要这么做了,一定会被信徒们围殴的,他们会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被恶魔附体了,故意来搞破坏的。 司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以及前朝对一些宗教团体的打压与封禁是何等英明的举措了。 如果放任这种杀生菩萨不断地扩大影响,一旦他某天显出个“神迹”,号召信徒们去杀这个,杀那个…… 后果会如何?! 如果信徒当中有保持理智的,跳出来想让大家冷静,会不会反而被人扣一顶“他是被恶魔附体,故意来阻止我们”这样的帽子?! 而且他们还在民间敛财。 司空刚才在堂上也看到了从乔老汉身上搜出来的钱袋,里面除了还没来得及出手的雀头钗和小刘氏的其余几样首饰,铜钱和碎银子可都不少。 这还只是黎章氏一次的供奉。 据说这样的供奉,每隔三两月不等,就要来上一次。 在历史上,宋代老百姓的生活算是比较富足的,官员的俸禄也丰厚。就司空这样的小打杂,每个月的工钱也足够养家糊口了——他日子过得穷嗖嗖,那是另有原因的。并不完全是俸禄太少不够用。 像黎章氏,包括司空的房东顾婆子,这样家里有些产业的老人,手中都有不少的积蓄。而且他们也对这些积蓄有支配权。 这些有积蓄又上了岁数的人,是信徒中的主力军。 大约是这个年龄的人都怕死,怕死后受苦,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愿意花钱去买个心安。 像生病的人容易被卖假药的江湖骗子骗到是一个道理。 人陷入某种困苦的时候,哪怕只看到一点儿微弱的希望,也是愿意去相信的。 司空越想心里越是沉重,没想到等他回了家,发现顾婆子也正在堂屋里整理香烛纸箔,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干什么?!” 顾婆子见他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两天跟陈娘子一起去拜佛……你今日回来的倒早,等我收拾收拾,咱们就吃饭。” 司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到她说的陈娘子,就是那个前街开木器店的东家娘子。有个丢了孩子的杜氏,当初就是来投奔她。 司空对这两口子印象不怎么好,忍不住问道:“她跟咱们也没什么来往啊。怎么会约你一起去拜佛?” 顾婆子笑道:“是没什么来往。她家隔壁的王大娘跟我相熟,那天王大娘约我过去,正好陈娘子也在王家。她说初六要去青水庵拜佛,约我和王大娘一起去。我们俩也没什么事儿,就答应了。” 司空心中警铃大作。 这不就是发展下线的意思吗?! 尤其司空猜到凤随要在那一天采取行动,到时候万一乱起来,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司空就问她,“大娘,我记得你说过,那个杜氏就是来投奔她的?” 顾婆子叹了口气,“杜氏说是陈娘子的堂侄女,关系也不远……唉,孩子丢了这么些天,杜氏天天上衙门去打听……” 说着摇摇头,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司空开始煽风点火,“还不是这个陈娘子嫌弃人家累赘?要是她对自己侄女态度好一点儿,她家铺子里的伙计也不会那么不上心,在眼皮底下让人把孩子抱走了。杜氏可是在他们的铺子里干活儿呢,也没白吃他家的饭。” 顾婆子又叹,“可不是么。这两口子,可不咋厚道。” 司空就说:“大娘,你别跟这个陈娘子走得太近了。我觉得这人心眼不正,我怕她再算计到你头上。” 顾婆子寡居多年,手里还小有资产。这么些年,她自己的亲戚、以前夫家的亲戚也不是没有人算计过她,她对“算计”两个字是非常谨慎的。 果然听司空这样说,她的表情就凝重了,“你说的也是。我以前见这老婆子,也没见她给我啥好脸色……” “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就离她远点儿吧。”司空给她出主意,“王大娘的儿子是给人做西席的,读书人,懂道理,您跟她倒是能来往来往。王大娘跟这位陈娘子走得近吗?” 一席话说的顾婆子也踌躇起来了,“她们的关系好像不怎么好,陈娘子说约我们一起拜佛,王大娘还有些不乐意,是我劝着她的……哎哟,可别回头把王大娘也给算计上了。” 司空觉得王大娘就在陈娘子家隔壁,要算计,肯定一早 /p /p - 分卷阅读20 /p /p 就算计过了。当务之急,是先把顾婆子从麻烦里摘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坚决阻止发展下线! 第14章 酒友 顾婆子生怕会连累了自己的老姐妹,一直到吃饭的时候还有些忧心忡忡。一会儿嘀咕王大娘不知道有没有被陈娘子邀请过,一会儿又说她都亲口答应了,冷不丁再说不去了,会不会得罪人。 司空也觉得拒绝是必须的,但也确实不必在明面上得罪人。 “这样,”司空给她出主意,“明天我去衙门里问问,也该到发工钱的时候了,你就跟陈娘子说,我托你帮我去孤云寺送银钱,这个事儿比较着急。下回再跟她一起去青水庵。” 顾婆子迟疑,“能行?” “能行。”司空肯定的点头,“就说我托给你的事比较着急。就说……被养在村里的两个小娘子家里有人病了,要抓药,急等着用钱。” 顾婆子知道孤云寺收养了不少孤儿,男孩子留在寺庙里养着,小娘子就送到了附近的村子里,托村民们养着。庙里也会给他们一些物质上的照顾,比如会雇佣他们来耕种寺庙的田地之类的。 “那行,”顾婆子忙说:“我明天去说。我不去了,你王大娘跟她关系平平,肯定也不会去了。我再悄悄嘱咐嘱咐她。” 司空笑着点点头。 顾婆子解决了这个麻烦,心情也变好了,开始数落司空,“你的工钱也不算多,每个月这里分一点儿,那里分一点儿……啥时候才能攒下娶媳妇儿的钱呢?” 司空就笑了,“留下这些,我也够用了。” 顾婆子想了想说:“上次到王大娘家来做客的小娘子我看就挺好,手脚也勤快,还做得一手好针线……” 司空心里有些唏嘘。他以前也是前途无量的名校高材生,不管是父母还是他的师长,谈论起他的终身大事,都说要找一个才貌双全的。他师娘还曾经半真半假的跟他开玩笑,说学历低于硕士的不考虑。 如今,盘算起另一半儿的条件,竟然就只要求是个女的。 括弧:附加条件是四肢俱全,能干活。 唉。 他倒也不至于因为人家姑娘没念过大学就看不起人,只是单纯的有些感慨,感慨自己穿越一回,在婚恋市场上的价值也大幅缩水——他现在只是个干体力工作的底层小吏。没钱没地,无父无母。 没有任何有利的附加条件加持。 司空叹气,他发现当一个人掌握了一个时代完全用不上的知识,他存在的价值其实等同于文盲。 “我不娶媳妇儿。”司空一口拒绝了,“我也不打算要孩子。” 顾婆子愣了一下,“这怎么能行,传宗接代……” 司空冷笑,“你看,我也是个男丁,还不是被人随随便便就扔掉了。所以说,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看重传宗接代这件事的。” 顾婆子张了张嘴,想起了司空的身世,叹了口气,劝他说:“就因为你孤苦伶仃一个人,才要尽快娶妻生子,这样你才会有自己的家人。以后老了,也有人照顾你,陪着你,给你养老送终。” 司空不为所动,笑嘻嘻的跟她打岔,“您老不就是我的家人?” “油嘴滑舌。”顾婆子又好气又好笑,“不娶媳妇儿,这哪行啊……” 司空思索了一下,小声对她说:“北边过几年,可能还得打起来。大娘,真要打仗了,我肯定是要去的。” 顾婆子目瞪口呆,“可是司空,你,你已经去过了啊。就算是青壮年轮流去,也该轮到别人了吧?” 司空笑而不言。 瓦桥关收复,重回大宋的治下,辽人怎会善罢甘休。停战和谈,不过就是给双方争取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重燃战火,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司空或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百姓,但生在这个时代,哪怕力量弱小,也总要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司空笑着安慰她,“您这样想,我至少还有一身的功夫,我去了,总比别人更有用一些。” 顾婆子还没说话,就听院墙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话说的好!” 大树下的顾婆子和司空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司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徐严的声音,连忙起身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徐严和陈原礼,两个人手里都抱着东西,徐严还一手拎着一个至少十斤重的酒坛子。 “怎么是你们,”司空也是又惊又喜,连忙说:“快进来。” 陈原礼走进来,笑着跟顾婆子打招呼,“大娘,我们都是司空兄弟衙门里的同事,今日无事,来找他喝酒。” 顾婆子这把年纪了,也愿意家里热闹些,连忙请他们进来,“司空平素也没什么人来往,就要多些朋友才行……” 她指使司空端出屋里的长凳,又给他们加了一盏油灯,便回自己房里去了。 司空将陈原礼和徐严带来的酒菜分出一些送去了顾婆子的房里,回来时,见这两人已经不见外的喝上了。 司空端起面前的酒碗,笑着说:“没想到你们能过来,什么都没准备,让你们见笑了。” 徐严跟他碰个杯,大大咧咧的说:“这有啥可见笑的。我俩不请自来,就怕你家没有准备,这才带了些吃的喝的。刚才那大娘是……” 司空便道:“是房主。” 徐严呆了一下,有些无措的看看陈原礼,他这是不是戳到人家的痛脚了? 陈原礼白了他一眼,主动将话题岔开了,“刚才我俩走到院外,听到你说以后若有战事,你还要去北方。你之前去过?” 司空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来,“瓦桥关大战的时候,我也在莫州。” 徐严一拍膝盖,“这说起来可不就近了么,我们跟着我家大人攻东路。” “我知道。”司空说:“我在关将军麾下……凤家军威名赫赫,尤其是凤家的几位小将,哪个没听说过。” 几个人又干了一杯。 陈原礼有些诧异,“你那时才多大?” “十四了。”司空笑得有些腼腆,“我从小在孤云寺长大。那年辽人犯边的消息传来,大和尚们就开始收拾行囊,要去北方边境。棍棒家伙都带上了,还带了不少草药。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徐严张大嘴巴,“好家伙……” 陈原礼却露出敬佩的神色,“孤云寺的武僧,前朝曾经受过朝廷的嘉奖,听说天禧年间,西京一带有流寇作乱,就是孤云寺的武僧组织民夫平息了这一股流寇。” 徐严连连点头,“听说太宗北伐的时候,孤云寺的武僧也追随太宗一起北上。可惜……” 可惜两次北伐,均以失败告终。 司 /p /p - 分卷阅读21 /p /p 空端起酒碗,三人碰杯,各自干了。 司空给三人斟满,举起酒碗笑道:“这一碗酒,敬凤老将军。” 三年前,凤老将军与关将军趁着辽兴宗驾崩,几位皇子争夺大位的契机,率东西两路大军,沿河间府北上,一鼓作气打下了瓦桥关,气势若虹,继续向北推进到了燕州。 燕州也称幽州,曾被辽国当做东都,屯有重兵。不巧的是,辽道宗初登基,皇太叔耶律重元作乱,他以兵马大元帅的身份从燕州抽调兵力赶回皇廷驰援。 辽国皇室打得一塌糊涂,凤云鹤则趁机打下了燕州。 “燕州那一仗最难打。”陈原礼沉默了一下,“死伤惨重。” 但惨胜也是胜,燕州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拿下燕州,就相当于切断了辽国皇室对燕云东部地区的掌控。 燕州周围虽然还有顺州、檀州、蓟州虎视眈眈,但这几个州本身兵力有限,如今再难以接到辽国主力军的支援,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待辽道宗平息内乱,坐稳了宝座,才发现燕云十六州的战局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凤家军已将河间一带牢牢握入掌中。 辽内乱初息,燕云地区兵马疲惫,于是,双方只能坐下来和谈。 “大家心知肚明,和谈就是个幌子。”陈原礼笑着说:“一旦凤家军在燕州站稳脚跟,下一步就是吞掉顺、檀、蓟三洲。到那时……” 到那时,整个燕云东部就尽在大宋的掌中。 “两边都需要恢复的时间。”徐严叹了口气说:“咱们这边要防着辽人反攻燕州,边境是不能撤兵的。凤家军手握兵符,所以我家大人不得不回西京。” 司空之前也猜到凤随回到西京来,是有一些政治上的原因的。他担心的是,一旦辽宋再度开战,凤随又该何去何从? 陈原礼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与徐严对视一眼,笑道:“别想太多,我家大人自有安排。” 徐严大大咧咧的拍拍司空的肩膀,“嗳,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司空也笑,“好。” 反正他也要去北边,能跟凤家的亲卫一起走,当然好处多多。最重要的一条,他能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资讯,或许,也能够站到更高一点儿、更客观一点儿的位置上去观察这个时代的战争,而不是仅仅当一只出卖力气,上司指哪儿就往哪儿打的工蜂。 司空想到这里,就觉得精神都振奋起来了,“你们住在凤家,像这样随便乱跑,你家大人不管吗?” 陈原礼笑而不答。 徐严则压低了声音,贼溜溜的跟司空说小话,“我家大人今晚不在家。他进宫去了。” “晚上进宫?”司空惊讶了,“是汇报什么秘密情况吗?” 徐严和陈原礼一起笑了起来。 陈原礼笑着说:“哪有那么多秘密情况……大人是去赴宴。今夜宫里有小宴。” 司空了然,心想这就是贫穷和地位限制了想象力。他只知道自己下了班,回家吃点儿喝点儿,然后就是缝缝衣服,喂喂小鸡,却忘记了这个时代的贵族还是有各种娱乐活动的,而站在权利顶峰的这些人,甚至不会受到宵禁的影响。 司空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猥琐的畅想起了有钱人都有什么夜间娱乐的问题…… 他黑着脸拉回了脱缰的思绪,举起酒碗,“来,来,贵人们赴宴跟咱们没关系。咱们有咱们的乐子……来,干。”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贫穷限制想象力的一天~~ 第15章 信徒 三个大男人喝光了两坛酒,虽不至于醉死过去,但也都有了几分酒意。司空怕他们这样醉醺醺地出门,再遇到巡夜的士兵惹来什么麻烦,就干脆让他们留了下来。 顾婆子住在后院,前院除了司空自己住的东厢,西厢也是有床铺的。顾婆子素来细心,见司空的朋友大晚上来做客,便提前取了被褥放到西厢。如此一来,陈原礼和徐严两个大男人,也不至于半夜睡在光板床上着凉了。 一觉起来,就见司空在院中打拳,两人也来了兴致,拿起院角的棍棒,乒乒乓乓对战起来。 待三人都打得一身热汗,顾婆子那边也已经做好了早饭,喊他们洗漱了来吃饭。 家里有客人,顾婆子的早饭也准备的丰盛,还特意早起去前街的豆腐摊上打了豆腐脑回来,配着热腾腾的炊饼和自家做的小酱菜来吃。 有两个壮劳力在家里,司空可不会客气。吃过早饭就拉着他们将几处有破损的屋顶修了修。这个活儿他一个人可干不来,还好有人主动送上门。 陈原礼和徐严也都是贫家子弟,一般的活儿也都是会做的。 顾婆子也乐得不行,如此一来,倒是省下了一笔请人来修屋顶的银子。她心里一高兴,还招呼司空帮她杀了两只鸡来烧饭。 待两个干活儿的壮劳力吃饱喝足,揉着酸痛的老腰离开之后,院门又被人拍的啪啪响,还有人在门外扯着嗓子喊:“司空!司空!” 是金小五。 司空连忙跑去开门,就见金小五一身公服还没换过,显然是刚从衙门里下值。 “快进来,你怎么来了?”司空连忙把他让进来,“吃饭了没有?灶上还有两碗剩饭,你要吃,我喊顾大娘给你热热。” 金小五气得直翻白眼,“我可谢谢你了。剩饭留着你自己吃吧。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送工钱,你不说给我泡碗茶来,就想拿剩饭打发我呀?” 司空嘿嘿笑,“好兄弟么,那么见外做什么?” 金小五把个钱袋扔给他,“自己数数!” 司空也不扭捏,拉着他进了自己房间,打开袋子一五一十的数过。 金小五坐在旁边,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司空啊,不是哥哥说你。你这样过日子是不成的,你也不小了吧,我娘那天还嘀咕呢,说你也该找个媳妇儿了。可是你瞧瞧你,挣那么几个小钱儿,倒有一大半儿都送了出去……以后有了家小,可怎么养活?” 司空不在意的点点头,“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娘,改天闲了我去看她和大伯……我现在不娶媳妇儿。” 金小五又叹气,“我看你对我家那个小丫头不是挺喜欢的?见了就抱着她不撒手,自己生一个岂不更好?” 司空也跟着叹气了,“大哥,没法子啊,我养不起。” 金小五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你总养着别人,可不就养不起?!” 司空嘻嘻哈哈的跟他开玩笑,把话题岔开,又聊了几句黎家的案子。金小五情知说不过他,唉声叹气的拒绝了他家的剩饭,回自己家去了。 顾婆子见他走了,便进来跟着劝,“刚才小金的话我也听见了,你……” 司空连忙打岔,“大 /p /p - 分卷阅读22 /p /p 娘,你看这可不是刚刚好?咱们正商量着要拿去庙里送钱当借口,这钱就送过来了。” 顾婆子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司空将自己的工钱分成了四份,其中两份推到了顾婆子面前,“大娘,这一半儿是饭钱。这一半儿是要送上山的。明日一早,我再买些糕饼,劳烦你一并送上山去。” 寺庙里养着一群小孩子,司空每次送钱过去都会稍些小零食。他觉得不管日子过的多苦,小孩子的童年还是要有一些小欢乐的。 剩下的一半儿工钱,司空又分成了两份,一份收进自己的钱袋里,另一份包好,上面写上了“刘家村王刘氏”几个字,交给了顾婆子。 顾婆子就又要叹气了,“司空啊,你这可真是……这要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司空笑了笑说:“王刘氏的小儿子过了年就十五了。等他家的榨油坊开起来,我就不用再给他们送钱了。” 顾婆子摇摇头,不再唠叨。她知道王刘氏的大儿子曾在北边跟司空一起打过仗,两个人大约是有些过命的交情,所以那人战死之后,司空才一直帮他养着老娘。 可是不养着王刘氏一家了,司空或许会把剩下的钱都送去孤云寺,他自己还是留不下什么银钱。 顾婆子叹了口气,收起银钱,“行,我明日就让人给王刘氏送过去。刚好我柜子里还有两块布,一起捎上。” 司空又笑,“谢谢大娘。” 他一笑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都落进了那清亮的眼瞳里,让人看了,只想随着他一起微笑起来。 顾婆子就在心里酸酸的叹气,这么好的一个孩子,长得好,心地也好,他的爹娘到底是怎么舍得把他扔掉的呢?! 司空不知道顾大娘是怎么跟陈娘子解释的,到了初六那天,她跟王大娘就坐着提前雇好的驴车去了岁寒山,随身还挎着两个篮子,一个篮子里装着香烛纸箔,另一个篮子里装着司空一大早出去买回来的糕饼果子。 司空将她送到了车马行,见她跟王大娘顺利汇合,又嘱咐赶车的汉子路上走的平稳些,这才骑马出了西城门,在城外晚枫亭与陈原礼等人汇合。 这也是陈原礼事先交代过的。 司空赶到晚枫亭的时候,陈原礼和徐严已经先一步到了。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三四名凤家的侍卫,都是便服打扮。 几个人打过招呼,便出发了。 从这里到顾桥镇,大约要走两个时辰,约莫巳时能到。这个时间,青水庵的法会也差不多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顾桥镇是城西一带最大的市镇,也是从陇右到西京的必经之路。故而市镇规模虽然不大,但也是店铺林立,颇为繁华。 这两年因为青水庵名声鹊起,来往顾桥镇的人又多了许多信徒。尤其像初六这样的法会,更是热闹,许多信徒甚至提前数日就赶了过来。 陈原礼带着兄弟们在顾桥镇东郊的驿馆汇合,将马匹等物都留在驿馆之中,随身携带了短小趁手的兵器,又三三两两地从驿馆的后门离开。 因为法会的缘故,顾桥镇满大街都是陌生面孔,他们混于其中,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司空与陈原礼分在一组,两人假称是兄弟,沿着顾桥镇的大街朝着镇外走去。据说镇子西边有个大湖,每到春夏时节,湖中开满荷花,景色极美。 青水庵就修建在湖边的矮山上,榜山临湖。从山脚下望过去,浓荫之中隐隐可见一沿粉墙,天气晴好时,还能看到大殿的一角飞檐,当真是自带一股缥缈的仙气。 两人随着人流上了山,待走到近处,便越发觉得青水庵财大气粗,山门修建得气派不说,院落也极为宽敞,大殿更是气势恢宏,宝座上立着一尊浓眉立目的神像,身上法衣覆着金箔,两旁的使者也雕刻得栩栩如生。却不是司空在寺庙里见过的神佛,想来这就是光明神尊和他的使者了。 大殿中供奉香火的法师也与其他寺庙中的僧尼装束不同。司空觉得,这些女法师大概是穿着太讲究了,看上去多少有些目中无人。 司空与陈原礼随大流地上了香磕了头,随着人流走出大殿,慢悠悠地朝着大殿后方的配殿走去。 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先把地形摸一摸。 与前殿相比,配殿就略显得陈旧一些,不过仍很宽敞,殿中立着一组一组的塑像,都做成了穿着铠甲的佛陀惩罚恶人的姿势。比如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被佛陀踏在脚下。他长得肥头大耳,身着锦衣,旁边却跪着一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人家。 锦衣男人面容惊恐,双手做哀求状,佛陀面容狰狞,手中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刃上还染有血迹,看上去十分逼真。 这大约是展示佛陀在惩罚不孝父母的恶人。 旁边的一组雕像,正中央是架在柴堆上的油锅,一个瘦弱男人双手浸入油锅之中,满脸俱是苦痛挣扎之色。脚边的地面上还洒落了不少铜钱。一名面相凶恶的佛陀在他身后,蒲扇般的大掌紧紧按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挣脱。 这大约是惩罚偷盗的罪行。 配殿里气氛太过阴森,倒是没有多少香客。 司空忍不住跟陈原礼小声嘀咕,“雕像做成这个样子,是要存心吓唬人吗?表示不能干坏事?干坏事就有神仙来打杀?” 陈原礼也摇头,他不信什么神佛,自然也不懂宗教里的这些典故。何况他一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大男人看了这些雕像尚且满心不适,更别说普通百姓看了会如何惊惧不安了。 司空越看就越是不舒服,他觉得宗教场合,就应该像孤云寺那样,给人一种平和慈悲的感觉,而不是像这样搞的跟阎罗殿似的。 “若是虐待亲人、欺辱乡邻也要神佛来管,那还要衙门做什么呢?” 司空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把清润的嗓音淡淡说道:“施主说错了。官府管束的,是人的行为。神佛教化的,是人心。” 司空回头,就见身后站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女法师。她身上穿着青缎法衣,头发向上束起,像道姑似的束着发冠,眉眼清秀,神情之间带着一种方外之人特有的出尘之气。 在她身后,还跟随两位女法师,年龄更小一些,衣着也简朴许多。这两人站在她身后,微微垂着头,面无表情的样子如同木人一般。 司空的目光又回到了女法师的脸上,觉得她相貌虽不出色,但一双眼睛却生得很是特别,目光清凌凌看过来的时候,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洞察力,能一直看到人心底里去。 女法师神色淡淡的打量他们,“二位并非信徒。” 陈原礼微微挑眉,“我们兄弟是陪家中长者前来上香的。” 这也算是一个解释。 女法师却又冲着司空微微一 /p /p - 分卷阅读23 /p /p 笑,“这位施主应该信的。” 司空心头剧跳。 陈原礼看看她,再看看司空,诧异的问道:“法师这话是何意?” 女法师凝视着司空,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像这般死去活来的机缘,焉知不是神主的安排?” 第16章 疏散 女法师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转身走出了配殿。待司空一头冷汗地追出去,哪里还有她这么个人。 司空站在大太阳底下,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气。这女人什么来头,竟然连这样的事都能看出来…… 陈原礼追了出来,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司空?” 司空很快冷静下来。 不,他想,这女人说的未必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是经历过战争的人,战场上刀枪无眼,他也可以说是经历过生死的人。 这是模棱两可的话,算命的神棍也经常这样骗人。他不能自己上当。 陈原礼见他神情缓和了下来,便说:“咱们也去前院看看。大人这个时候应该也来了。” 司空也听到了前院传来的闹哄哄的诵经声,和不知是法器还是乐器发出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与此同时,人群的喧闹声也慢慢平息下来。 法会开始了。 青水庵的前院铺着青砖,修建得平整阔朗,面积差不多赶上司空前世所见的足球场了。 此时此刻,场地中密密麻麻全是跪伏的信徒。另有身份较低的使者,身穿褐色法衣,跪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之下诵经。 大殿门扇洞开,殿内一排排烛架从佛座之下一直排到了大殿门口,气氛庄重肃穆。法师们身穿青缎法衣,从大殿之中鱼贯而出。 身临此境,司空才明白为何会有摩尼教传入中原地区之后,与各个地方宗教融合的说法了。因为所谓的法会,在司空看来,套用的其实还是佛教的那一套。 或者说,套用的还是中原百姓早已约定俗成的那一套。 后世有学者认为摩尼教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传播到了全世界的范围,却又在短时间内败落,以致灭绝。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有自己真正的教义。 司空没有研究过宗教,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他看到如今法会的模式,也多少生出一点这样的想法:如果搞个宗教集会活动都要抄袭人家佛教,那信徒信他个啥?还不如直接去拜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了。 此刻在青水庵中聚集的也不只是信徒,还有镇上或者附近乡镇来看热闹的百姓。这些人或者另有信仰,或者只是单纯的出来开开眼界。他们没有随着信徒一起跪拜,反而聚在院子的四周,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别说,看热闹的人还不少。 司空随着陈原礼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时候,注意到墙头上、墙外的大树上都坐着人。刚才上山的时候,他还在路边看到不少摆摊卖货的,也有杂耍艺人围个圈子卖艺的。恐怕在这些小商贩的心里,也只当这里是个能多做几笔生意的场合了。 陈原礼悄悄说:“大人在那边。” 司空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很快就在一片人头中找到了凤随。 凤随个头高,身形也挺拔,站在人群中还是挺显眼的。不过他今日穿了一身不知哪里找来的普通布衣,大半个身体都被院中的菩提树挡住了,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司空就悄悄地从人堆里摸过去。 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回身一看,陈原礼已经不见了。 司空这个时候也想明白了,他们今天来干什么,都有什么计划,这些事情陈原礼、徐严等人肯定都是知道的。 没有人告诉他,因为他不是凤随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人。凤随留下他,不过就是因为从甜水井胡同的案子牵出了青水庵,多少与他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司空没觉得凤随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对。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就是那种他空降到一个工作组,其他人都已经度过了互相磨合的阶段,开始了互相合作的工作模式,只有他,跟哪一个人都说不上话。 但交给他的工作,他又不能不接受。 就是这么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司空挤到了近处,在凤随身后站住。 他一边侧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情况,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他所感受到的小别扭,其实连挫折,或者打击都算不上。 他一个编外人员,身份还是临时支援的性质。凤随不信任他,这不是很正常吗?换了他站在凤随的位置上,他也会这么做。 或者,他会直接把这个编外人员排除在行动之外——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帮手,说不定会拖后腿。 以往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司空在做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都会细致到极致。他无法容忍一丁点的隐患存在。 这种被一个团体排斥在外的微妙气氛,还是有些影响到了司空。 或许之前那位法师模棱两可的话也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再加上快到正午,阳光直晒下来,带着一种有些刺眼的亮度,司空忽然就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凤随看了他一眼。 即便穿着布衣,凤随的站姿也是挺拔的,仿佛一柄悍然挺立的长戟,战意凛然。 司空转过头看着他,觉得他正对着自己的半张侧脸呈现出一种冰冷又柔润的质感,像玉石一般。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也是冷的。 而且总是很冷静。 司空觉得心胸间翻腾的那股燥意也仿佛被降了温,慢慢平息下来。一时间竟觉得刚才的那点儿小意气很有些索然无味。 他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工蜂?在衙门里,他一直在做的,不就让人呼来喝去、指哪儿打哪儿的事? 为什么突然间又替自己不平了呢? 司空想不通。 想不通,也只能先不想了。 司空专注地打量周围的人,试图从他们或虔诚、或疑惑、或木然的表情中捕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信息。 其实最不寻常的,就是衙门对青水庵的行动为什么会选在这样的一个日子。 普通百姓的生活当中并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活动,所以一旦听说哪里有庙会、佛会,只要是腾得出空的人,别管心里信不信,都会来凑凑热闹的。 就像此刻的青水庵,山上山下,到处都是人。不管要施展什么计划,这都是很不利的。除非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非得是这一天不可。 那么行动之前,必须要有的一个步骤,就是疏散群众了。 司空大致理清楚了自己将要面对的状况,心里也有了底。 不管此次行动的一把手到底是谁,对于如何疏散群众肯定也是有安排的。司空需要做的,就是配合做好疏散的工作。 /p /p - 分卷阅读24 /p /p 司空看看身旁抱着孩子的老汉,再看看蹲坐在墙头上嘻嘻哈哈的半大小子,心里生出了新的担忧:疏散工作,要如何做呢? 恰在此时,就听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嚷嚷着什么,声音还挺激动。然后司空就看见坐在墙头上看热闹的那帮半大孩子们呼啦一下都没了。 司空,“……” 司空下意识的往山门的方向挪动。在他看来,这前院聚集的至少也有上千人,真要都往外跑,堵在大门口是肯定的。 然后他听到了墙外传来的躁动的声音好像更清楚了一点儿,有人提到了画舫,还有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玉香楼。 司空正纳闷,就见凤随转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司空就收住脚步,重新站到了凤随的身后。凤随还没有发布命令,他这个时候乱跑确实不合适。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望向山门的方向。刚才那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氛,就是从大门的方向传递过来的。 这股躁动并没有影响到跪在大殿前面的那些信徒,他们依然虔诚无比地跪伏在地,聆听法师们的诵经。但是站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却不可避免的被这股气氛影响到了,很多人开始往门外跑,就好像门外有人发钱似的,去晚了就领不到了。 不过几息之间,站在前院的人就少了一半儿。 司空正诧异,就听身旁两个人嘀嘀咕咕。 一个身着锦衣的老太太满脸不屑的说:“……竟然选这么一个日子跑来游湖,真是伤风败俗。” 旁边一个中年大婶也是义愤填膺之状,“可不是。刚才我听人说,那穿的……哎呦,我都说不出口!” 老太太忿忿,“亵渎神主,神主一定会降罪给这些不知廉耻的贱人。” “对,对。”中年大婶也做出拜神的手势,口中喃喃念道:“那个什么玉香楼,神主一定会降下一把神火,将它烧个干净!” 司空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往前凑了凑,小声问凤随,“大人,这个玉香楼……” 凤随瞥了他一眼,“是花楼。有兴趣?” 司空连忙摆手,“不,不,没兴趣!小的只是问问。” 凤随看到他脸颊上爆开一团绯红,反倒愣住了。这个司空看着也不小了,又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小少年,怎么提起花楼还会脸红? 凤随有些稀奇的打量他,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忍笑的表情。 --------------------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我真的没兴趣! 第17章 猜想 司空被自己的顶头上司这般戏谑的打量,顿时手脚都不知要怎么安放了,心里也有些窘迫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小爷就是这般品德高尚的人,不行吗?! 他穿之前也都二十多岁了,三观早就成型了,违法乱纪的事情不会去做的。何况他做的工作又一直是保密性质的研究工作,也少有什么假期。虽然也知道有一些比较那啥的场合,但他没机会去见识呀。 穿过来之后就更不用提了,小时候跟和尚们住一起,出了和尚庙就上了战场,从战场上回来了吧,又一直过得抠抠搜搜的,哪有那个闲钱去花楼里开眼哦。 那可是销金窟。 恐怕打赏给小厮的银钱,都够他吃好几顿肉的了! 司空心里正悲愤呢,忽听凤随低声说:“刚才去后院看过了?” 司空飘远了的小心思嗖的一下就收了回来,脸色也端正了起来,“是。” 凤随就凑到他耳边,低低说道:“等下乱起来,你随我到后面去……守住后门,别的不用我们管。” 司空一愣,他说的是“我们”。 司空脑海中各种念头一转,得出结论:这一次的行动,并不是大理寺牵头。或者凤随也和他一样,只掌握了整个行动当中极小的一部分情况。 这样一想,司空忽然觉得刚才自己的那点儿小别扭有些……小心眼了。 不知道玉香楼的姑娘们到底有多大的号召力,司空觉得前院看热闹的人至少跑出去一半儿。而剩下的人群,仍时不时有人往外走。 司空留意了一下,发现有几个人貌似随意地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一边挤一边还说着什么。等他们走近一些,就听到说的是“山下杜老爷的小孙子百日了,但凡带着孩子的,每个孩子发两个鸡蛋一包糕饼”。 司空转头去看凤随,见他嘴角微微挑起,神情却平淡的很。 司空不好明着问,但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见前院好些抱着孩子看热闹的人都出去领鸡蛋了,就猜到这肯定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没过多久,前院里的人就少了许多。 大殿门前的那些法师似乎也有所察觉,还派人走下台阶到处看了看。估计她们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绕了一圈又回去了。 凤随轻声提醒他,“看着。” 司空连忙站直,正琢磨要看什么,就听砰地一声响,仿佛平地里炸开了一个大炮仗,却比炮仗的声音又大出了不知道多少倍……竟然是大殿门前巨大的香炉炸开了! 烟尘腾起,将大半个前院都笼罩在奇异的佛香之中。 前院里的人被这一声巨响镇住,片刻之后轰然乱了起来,大人孩子都开始往外跑,还有人在门边大声喊:“别挤!别挤!这里有孩子……” 司空一眼扫过去,就见一个老丈肩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正被人推来推去,旁边便有一个大汉一把接过那孩子,护着那老丈出去了。 司空松口气。 其实前院里燃着香炉,味道有些刺鼻,倒真没有多少孩子在。而香炉一炸开,不光看热闹的人都往外跑,许多跪伏在那里的信徒也都受了惊吓,起身跟着跑了。 事发突然,法师们也都有些懵,有的安抚信徒,有的转身跑进大殿里去,也不知是躲避炸开的烟尘还是去找主事的人。 前院顿时乱成一团。 凤随一把抓住了司空的手腕,“去后院!” 这个时候,法师们会以为单纯只是出了意外事故,他们首先想的,肯定是安抚民众,尽快平息这一股骚动。 前院乱成一锅粥,后院反而清清静静的没人。 司空跟着凤随一路跑过来,觉得青水庵跟一般寺庙的格局也差不多。后院分成了若干个小院落,有些有住人的痕迹,有些则空着,装修的好坏程度也各有不同。最靠外的一个大院子是菜园,院角有水井,井边有几个小凳子。 一侧的外墙上还开了一道小门,也不知多久没有用过了,门锁都上了锈。 凤随一看到这个菜园子,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司空不解地看看他,“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凤随抬起头,目光扫过青水庵高高的院墙、上了 /p /p - 分卷阅读25 /p /p 锁的小门,再望向院墙外面的树林,和远处层层叠叠铺展开来的山峰,眉头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 这时,就听墙外传来两声鸟鸣。 凤随也回了一声,片刻之后,墙头窸窸窣窣响,探出来一个熟悉的脑袋。 是徐严。 徐严从墙头跳了下来,冲着凤随摇摇头说:“没有。” 司空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见两人脸色都不好,也猜到情况可能不那么明朗。 凤随问徐严,“都安排好了?” 徐严点头,“安排好了。” 凤随眉宇间有急躁的神色一闪而逝。他转头看看司空,对两人说:“时间不多,还有哪些地方没有安排人,你问徐严。你们分散开,尽量各处找找。如果遇到那边的人,尽量配合吧。” 司空有些懵,“配合……什么?” 凤随转头看他一眼,语速不自觉的加快了,“这次行动是张鸿张大人负责。他是皇城司的人。我们不能多问,只能尽量配合。懂吗?” 他的语速有些快,也有些急。 但司空一听到“皇城司”,心里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宋代的皇城司,是一个类似于后世的锦衣卫的机构。 他们不受三衙辖制,是直属于皇帝的特务机构,专门处理一些刺探情报、解决宗室纠纷这样的问题。 宵禁之后,协同金吾卫一起在内城巡夜的青羽卫,就是皇城司辖下的宫廷禁军。 司空点点头,“所以……找什么?” “看看仓库、柴房这样的地方。”凤随的眉眼之间仍然沉静,但司空却觉得他并不像以往那样平静,“总之就是有可能掩人耳目,出入青水庵的暗门。” 前院的疏散行动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了。 司空明白,在没有决定权的情况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猜测凤随也很有可能是临时接到这样的任务,或者说,他接到的任务临时做了改动。这就导致了他没有时间进行更充分的准备。 如果只是寻找机会进行摸底,今天这样的场合倒是再合适不过……或者凤随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的。但临时出了什么事,导致了皇城司的介入。 于是,整个计划就都被破坏了。 青水庵以前是有一群女尼在这里修行的,后来庵堂破败,人也都各自离散。 再后来,这里就摇身一变,成了供奉光明神尊的地方。 但它的基本结构,也还是一个普通的庵堂,只是翻修之后,前院变得更加阔朗气派。但后院法师们居住的地方,却并没有太大变化。仓房、柴房,包括供法师和香客们吃饭的斋堂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司空从斋堂外面走过,注意到斋堂里的桌椅也是有旧有新,并不像前院的神殿那般光鲜。还有穿着旧衣的出家人在斋堂后面准备斋饭。 司空觉得可以出入庵堂的暗门,不会修建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所以大殿,斋堂、包括法师们的住处,可能性都不高。 之所以排除了法师们的住处,是因为庵堂中还有一些干粗活的出家人。庵堂之中就算有秘密,也必定是掌握在一部分人的手中,不可能所有的人都知道。 所以这些人,也一定是被蒙在鼓里的。 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藏着暗门的地方,即使有法师们进出,也绝对不会引人生疑。 司空回到菜园,发现菜园旁边的小门已经被打开了,凤随站在门外跟陈原礼说话,见司空过来,两个人一起看了过来。 司空就简单汇报了一下自己搜索的范围,在这个范围之内,他并没有发现哪里有可疑之处。 凤随点点头,倒也不觉得意外。 陈原礼悄悄冲着司空眨眨眼,又转过头对凤随说:“兄弟们也说,几处可供攀爬的山坡都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而且这边山坡,真的非常难走。” 司空也走了过去,出了菜园的后门,没多远就是一处颇为陡峭的山崖,怪石嶙峋,山崖的底部则被掩映在了一团团绿荫之中,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司空没想到从前方来看,并没有多高的小山坡,后方竟然还有这样一道山谷,侧耳倾听,山崖的下方似乎隐隐传来水流的声音。 陈原礼说:“其实从镇上往这边走,地势渐渐升高了,只不过这个坡度较为平缓,所以大家都注意不到罢了。。” 司空这个时候也感觉到后门这个位置比较鸡肋了,就算法师们真要找一个方便脱身的暗门,应该也不会建在这里:出入太困难了。 司空忍不住问凤随,“我们的任务就是守着后门?” “是啊,”凤随微笑了一下,笑容里隐隐带了些嘲讽,“但凡实行抓捕的时候从前院跑掉的人,都要算到我的头上。” 司空,“……” 司空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了。他的临时上司,这是被人算计了?!而且还是明目张胆的算计。 说这里是后门,这里就是后门,就算不是后门,只要有嫌犯跑掉了(不管从哪里跑的),也属于你渎职。 司空有些迟疑的看这凤随,“这位张大人,背景很牛逼吗?” 凤随挑眉,默默消化了一下这个没听过的新词,然后点点头,“张鸿自己是武举出身,他父亲张泽中是端明殿大学士,他的姐姐初入宫时便封夫人,两年前加封德馨殿淑妃,很受官家爱重。如今张泽中领了监军一职,正在兴元府督战……他不牛逼谁牛逼?” 司空,“……” 兴元府,就是广平王赵懋造反的地方。司空级别太低,只知道朝廷调兵去围剿乱党,却不知道主将是哪一个。 原来还有个大学士去督战。 他的上司,这是撞上硬茬子了。 “你们有仇?” 凤随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没有要在这里跟他们详细解释的意思。 私人恩怨,多说无益。但让自己看重的手下知道自己的立场却是必须的。 司空打听这些只是为了肯定了一件事:凤随知道这是一个坑,但是他不得不跳。 他有些迟疑的望着凤随,“我想到了一个地方。总觉得那里有些刻意,但是我不能肯定……” 凤随很干脆的看着他,“说!” 第18章 机关 司空说的,就是之前和陈原礼去参观过的,放着许多恐怖雕像的配殿。 “人少,”司空对凤随说:“普通香客会回避这个地方。但法师们进出这里却不会惹人注意。” 司空带着凤随和陈原礼往配殿的方向掠去,一边给他们讲自己的怀疑,“我和原礼兄在那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就有法师追过来,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凤随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她说了什么?” 司空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位女法师,心中仍有些许奇异 /p /p - 分卷阅读26 /p /p 的感觉,“说什么死去又活来的机缘,听着神神叨叨的。小的一下子被她的话吓住了,追出来想问问清楚,可出来了才发现人家已经走了……现在想想,她或许只是为了让我们尽快离开配殿才说的那些话。” 凤随微微皱了皱眉,“她为什么跟你说?” 司空想了想,“大约是觉得我比较注意她。” 凤随又问,“你为什么注意她?” 司空没反应过来凤随问什么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很认真的答道:“大概是……觉得她的眼睛长得很……很神棍。” 司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有些头疼地抓了抓头发,“就是……看她的眼睛,就觉得她好像能看透人心,好像真的有什么法力似的。” 司空艰难的形容了自己的感觉,一抬头却见凤随转过头去,嘴角好像还带着一点儿笑容。司空怀疑自己看错了,他也就是想的多了些,这有什么好笑呢? 陈原礼却没那么多顾忌,笑着打趣他,“我还以为你是觉得她相貌出色,才盯着人家看个没完。” “出色吗?”司空回忆了一下,还是觉得很一般啊,“跟顾大娘也差不多吧。” 这下,凤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平时不爱笑的人一旦露出笑容,总会给人惊艳之感,仿佛冰雪消融一般,让人看了,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起来。 谁不喜欢看别人笑呢。司空有些悲催的想,他们如果笑得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配殿的大门虚掩着,从这里能听到前院的方向传来的声音。之前香炉爆炸引起的骚动似乎平静下来了,没有喧哗的声音干扰,诵经声、法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凤随跟着司空进了配殿,把陈原礼留在殿外接应。 殿门半掩,大殿之中光线更显得昏暗了,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仿佛笼罩在了一团昏昧的雾里,佛陀的面貌也更加诡异狰狞,仿佛再眨一下眼睛,就会看到他们挥舞大刀扑过来。 司空在大殿中来回走了两圈,最后还是停在了惩罚偷盗的雕像前。他们之前就是停在这里的时候,引来了那位女法师。 司空上下打量这一组雕像,人像的发髻、双手、腿脚,这些有可能单独移动的地方,又蹲下来仔细观察洒落在人像脚边的铜钱。 铜钱也是石头雕刻的,就固定在底座上,铜钱上刷着颜料,上面还写着康定的字样。也不知这雕像到底是不是仁宗年间修起来的。 司空检查了一圈,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油锅上。 这油锅比一般人家烧饭用的大铁锅要更大一圈,盗贼的双手伸入锅里,油锅的表面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司空没怎么见过别人做饭,顾婆子家也不可能盛一锅油来炸东西。他看不出这油锅的涟漪做的是否逼真,反倒觉得更像是水波。只不过刷上了黄褐色,表现出了那种油脂的感觉。 司空踩着一尺高的底座上去,凑近了看那油锅,然后他注意到油锅一侧还像模像样地搭着一柄大油勺,油勺的勺柄从油锅里探出来,正好朝向佛陀的怀中——前来参观的香客会被塑像的内容吸引,没有人会特意想着要凑到近处去观察勺柄。 而在勺柄的顶端,则雕刻着两圈极为细小的花纹。 司空一下就兴奋了起来,“就是这里!” 凤随也注意到了司空的反应,连忙凑了过来,“发现了什么?” “谁会把个勺子做成这样?!”司空向一旁让开些许,让凤随注意勺柄上的花纹。 离近了看,就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花纹,而是一圈一圈刻上去的数字,数字细小,雕刻得极为细致,细细密密地挨在一起,乍一看,便像是花纹一般了。 “九宫术数?”凤随大感棘手,正琢磨着要怎么调派人手把这个地方守起来,然后去工部打听一下有没有精通术数的人可以过来帮忙,一转头,却见司空半蹲下来,很仔细地打量那勺柄上的数字,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在默默计算什么。 凤随心中微微一动。 勺柄做出了木质的外观,但手指搭上去就能感觉到其实并不是木头,而是金属。 触手冰凉的铜质结构,打磨得非常光滑细致。上下两圈的结扣处也都经过了极为精细的保养,轻轻一转,就能听到机关特有的哒哒声。 司空在心中计算一番,伸手在勺柄上轻轻转动。 周围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司空重新在心里验算了一遍,再次转动顶端的机关,就听脚下某处传来了哒的一声响,仿佛两块金属相互碰撞,机关开合,牵动了地表的石质底座。 司空感觉到脚下的底座发出轻微的震颤,连忙跳下来,站到了凤随身边。 站在殿门外的陈原礼也听到了配殿中传来的声响,忍不住探头朝里看,就见其中一组雕像连着一尺高的底座极为缓慢地在地面转动,转换了一个角度,然后……露出了底座下方一个二尺见方的洞口。 陈原礼忙说:“大人……” 凤随头也不回地给他下命令,“后门留两个人。其余的人都调过来,给我把配殿守住。” 陈原礼连忙答应一声,转头去布置。 凤随这个时候简直有一种自己捡到宝的感觉,既激动,又觉得庆幸。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司空,“你竟然懂这个?!” 司空,“……” 这可真是难以承受的夸奖。司空心想,换到他生长的年代,也不过就是小学初中的孩子们业余的数学游戏。 到了这里,就物以稀为贵起来了。 司空就叹了口气,“不算什么……现在怎么办?” 洞口里有气流通过,应该不是单纯的地窖。里面还有什么机关,暂时无从知道。不过此刻他们自己人还没有赶过来,贸然下去是不行的。 凤随就问他,“洞口能阖起来吗?阖上之后你还能打开吗?” 司空肯定的点头,“能。我还能改变一下密码……这个机关不难。” 凤随大喜,“那就改!” 司空跳上去,重新鼓捣起来,片刻之后,机关嗒嗒作响,厚重的石座驮着整个雕像又缓缓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司空修改了密码,然后将数字恢复到了他初见时的顺序。 刚做完这一切,就听殿外传来了两声布谷鸟的叫声:他们的人都埋伏好了。 凤随左右看看,拉着司空朝配殿角落里跑去。 这座配殿的结构是长条形,宽度在六到八米左右,纵深却有三十多米。大概为了刻意营造出阴森恐怖的气氛,同时也避免有人从外面轻易能够看到殿里的光景,配殿的窗户都修在靠近殿顶的位置,普通身高的人跳起来也够不着。而且窗户又窄又小,纵然是六七岁的小孩子也无法通过。 配殿两端各有大门,平时白天打开 /p /p - 分卷阅读27 /p /p 供香客参观,入了夜就锁起来。因为配殿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干杂活儿的人也就不在意的将锁头随意挂在门边。 此刻靠近前院的大门附近有陈原礼带人守着,凤随干脆将后门锁了起来,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后门一锁,大殿里的光线就越发昏暗了。 距离后门最近的一组雕像刚好有一口半人高的水缸,凤随就拉着司空在水缸后面蹲了下来。 配殿虽然空旷,但整个大殿里都是张牙舞爪的雕像,再加上光线昏暗,还是很适合藏几个人的。 殿门外又传来鸟叫声,司空不懂他们传递消息的玄机,但只是听着,就感觉好像跟刚才的声音不大一样。 凤随也跟着叫了一声,片刻之后,陈原礼也溜了进来,跟他们蹲在了一起。 “张大人来了。”陈原礼悄悄跟凤随汇报情况,“就在前院。我看到他的手下已经把前殿包围了。” “动手了?”凤随问他。 “人都疏散出去了。”陈原礼说起这个,语气里倒是对这位张鸿张大人流露出了一点儿赞赏的意思,“包围了前殿之后,先让手下把闲人都带出去。我过来的时候,他正跟那个管事儿的法师对峙。” 说着,就转过头对司空说:“就是你觉得长得跟顾大娘一样出色的那位女法师。” 司空,“……” 司空抬头,就见他一脸促狭的笑容,凤随抿着嘴角,也有些忍笑的意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她跟顾大娘一样出色,我还抬举她了呢。她哪有顾大娘那么勤劳淳朴,顾大娘还会炖鱼呢,她会吗?!” 陈原礼正要笑话他,就听殿外又传来几声短促的鸟叫。陈原礼听了一会儿,对司空说:“前面打起来了。” 凤随便道:“张鸿带了不少高手过来,庵堂里的人打不过就该跑了。咱们就在这里守着。” 司空就问他,“要活口?” 凤随刚才满脑子想的都是司空脑瓜子好用,见他一副要打架的架势,愣了一下才点点头。 司空就在水缸后面盘着腿坐了下来,解开身上的包袱放在身前。原来里面是一件裹起来的半旧的薄棉衣。他把棉衣抖开,里面丁零当啷地掉下来一堆零零碎碎的小零件。 司空心疼的说:“这些东西别看小,可是好贵呢。” 这个时代金属都贵,铜、铁都有官府限制。司空搞来这些东西,可是花了不少钱的。加工费也贵。没办法,便宜的手艺不行,他也看不上。 他开始借着微弱的光线拼拼凑凑地组装起来。 “手弩?”陈原礼看得直摇头,“这东西不好用。” 手弩太小,弓弦带不上劲儿,射程也短。对战中用这个玩意儿,还不如随便捡一根棒子来的顺手。 简直鸡肋。 司空飞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心里傲娇的哼唧,也不看看哥以前是干啥的。 第19章 张鸿 花光了司空数月积蓄,导致他连着吃了两个月咸菜疙瘩的宝贝,是一把比成年人的手掌略大一圈的手弩。 因为司空在外观上做过一些调整,在凤随和陈原礼看来,样子就有些古怪。 陈原礼来回检查了一下,还是不相信这么一个小东西能有多大杀伤力,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弦不错。” “等下给你们开开眼哦。”司空嘿嘿嘿的奸笑,“这个东西最适合偷袭了。” 这话说的,凤随都想翻白眼了。 陈原礼笑着说:“一般人要拿这个东西暗算人,都是要淬毒的。” 这一点司空是知道的。但他没处去弄毒药。再者以他的手速,只要不是被人包围的情况下,不淬毒也够他自保了。 今天他们要混进人群里假装是香客,所以大一点儿的东西都带不进来。只能戴上这个保命的小玩具出来。 殿外再次响起了鸟叫声,短促而急切。 “有人过来了。”陈原礼说着,迅速朝角落里摸过去,在另一端的雕像后面埋伏下来。 司空则朝着两组雕像中间过道的方向凑了凑,回头一看,凤随也跟了过来。司空注意到他一只手在腰带上摸索摸索,然后手里就多了一条鞭子。 凤随注意到司空在看他,转过头冲着他微微一笑,“兵器带不进来,只能先用这个。” 司空左右看了看,旁边的雕像上,佛陀手里是拿着长刀的。司空试了试,不算什么特别好的兵器,但也聊胜于无。 凤随眼前一亮,“好办法。” 陈原礼也跳起来去抢雕像手中的兵器。别说,这么黑乎乎的一间配殿,雕塑又都张牙舞爪的,冷不丁从外面跑进来,根本看不清楚雕像手里都少了什么。 三个人武装停当,就听一阵脚步声朝着配殿跑了过来。 这一次,报信的声音变成了一阵叽叽喳喳的麻雀的叫声。 司空听到凤随轻声说道:“来了。” 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粗粗听去,竟有十余人,而且有男有女。司空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原来的青水庵是尼姑们修行的庵堂,虽然现在也沿用了这个称呼,但光明教里可没有和尚尼姑之分。 脚步声乱七八糟地冲上台阶,就听“吱呀”一声响,配殿虚掩着的半扇门被人推开了,一群人一窝蜂似的闯了进来。 司空一眼就看到了不久前在这里神神叨叨说话的那位女法师,她左肩受了伤,整条手臂垂下来,衣袖上还染着血迹。另一只手拎着一把单刀。 或许已经经历过了一番打斗,她束发的冠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头发乱蓬蓬地披在背后,满脸都是穷途末路的凶悍,完全不见之前那股子出家人的出尘气。 之前跟在她身后的两位年轻的小法师也不见了。此时此刻,她身旁的人有穿青缎法衣的,这是在教中身份地位较高的,也有几名身穿褐色法衣的,这些人通常是在庵中做杂役的。司空路过斋堂的时候,就曾看到身穿这样法衣的人在那里做活儿。 此时此刻,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 司空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门边的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身上。 在这些人当中,他的年龄最大,而且神情也有所不同,尤其他看着旁边的人时,眼神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俯视感。 这个人,应该是这一伙儿人当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司空眼神向旁边一瞟。 凤随与他目光相碰,微微点了一下头。 高瘦的男人举起持刀的那只手,正在指挥身边的两个法师将配殿的大门阖上,心中却陡然间生出某种不妙的预感。 他警觉地转头朝配殿深处望过去,忽觉得手腕处一阵剧痛,手中单刀握不住,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膝盖处也传来剧痛,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这才 /p /p - 分卷阅读28 /p /p 看到手腕处不知怎么竟然中了一枚小箭。箭身不足三寸,看外观就是普通的竹箭,但他想不明白这么短小的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很快他就顾不上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他周围已经乱成了一团。没人看清楚短箭从何处飞来,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恐慌。 而躲在暗处的射手,像一个冷静无比的收割者,不慌不忙地收割着自己的猎物。 后殿门不知何时被人锁上了,前殿门也刚刚被他们自己锁上……这可真是自投罗网了。 高瘦男人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一行人已经踏进陷阱。这人反应也不慢,立刻组织自己这边的人借着雕像的掩护,朝着配殿深处前进。 眼下局面,唯有尽快杀掉了埋伏在这里的人,才能给自己一方争取些许的生机。 凤随也被司空的手弩惊呆了。这样的杀伤力……不应该啊。 但场合与时机都不对,眼下他也不顾上询问这个。他跟陈原礼对个视线,两人极有默契地借着雕像的掩护,从配殿两侧的窗根下面摸了过去。 司空也看出了这些人当中没有弓箭手,于是大模大样地窜上了雕像的底座,靠在一个佛陀的身后,像个狙击手似的,居高临下地朝着对方放冷箭。 司空觉得,这个位置特别适合他!他的功夫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攻有余,守不足。而且上过一遭战场之后,他就落下一个毛病,那就是只要动手,就不给对方留活路——给敌人留活路这种傻叉的心慈手软,只会让自己搭上一条命。 但眼下这场打斗,不用别人特别吩咐,司空也知道是一定要留活路的。因为上面的人肯定还要问案,要口供。 凤随手中兵器是软鞭,陈原礼拿着一把从佛陀雕像手中抢来的单刀,都是留有余地的打法。 配殿中地方不够大,这既限制了自己,也限制了对手。这个时候就要看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在这一点上,这些养尊处优的法师们肯定是不如上过战场的凤家军。 于是,等到配殿的大门被外面的人轰然撞开的时候,就见法师们乱七八糟地躺了一地,身上都带了伤。一个一个哎呦哎呦叫唤个没完。 一旁还站着三个气定神闲的男人。 司空弯着腰从最后一个法师身上把自己的短箭拔了出来,低着头将手弩拆开,和一把短箭一起包回了薄棉衣里,再手指翻飞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包袱,背回了背后。 他刚做完这一切,殿门就被人撞开了。 司空随手从脚边捡起了一把单刀,后退两步,站到了凤随身后。 洞开的大门外,一群人分向两边,一个身穿黑色箭袖的年轻人施施然走了上来。他停在门槛之外,目光扫过大殿中的情形,忽的一笑,说了句,“凤大人果然身手不凡。” 凤随将软鞭缠回了腰上,像没听见似的对一旁的陈原礼说:“去后门看看,要是没有什么意外情况,留两个人,其余的都喊过来。” 其实他的手下早就埋伏在配殿外面了,陈原礼知道这话是说给面前这男人听的,便答应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凤随这才抬眼望向门外的男人,“张大人怎么才过来?庵堂里的凶徒,可都落网了?” 单看外表,张鸿也是一位极英俊的青年,浓眉大眼,顾盼之间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倜傥劲儿。他又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比起凤随的一身布衣,更显得傲气逼人。 他微微侧着头打量凤随,眼里的敌意明晃晃的不加掩饰——也不知是不是年龄相当,家世也相仿,才越发激起了他的不甘心,非要和凤随比出个高低不可。 此时此刻,他见凤随竟然出现在了配殿,并且还拿下了这一伙儿要逃跑的法师,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 这可不符合他之前的安排。 按照他的计划,凤随这会儿就应该守着后门,傻乎乎的等着法师们从那里逃走才对。 张鸿心中暗恨凤随狡猾,脸上却露出笑容,“凤大人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凤随笑而不答。 张鸿眼珠一转,笑吟吟的说道:“倒也巧,我这里刚好问出了一点儿新消息。你既然也在,就一起看看吧。” 说着冲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快步走下台阶,不多时,从后面拎过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法师。 这位法师或许是一直养尊处优的关系,人长得白白胖胖,哪怕此刻一脸惊慌的神色,看上去也是一团和气。他身上穿着青缎法衣,衣袍的边边角角还绣着极为细致的花纹,可见在这个团伙当中还是比较有地位的。 张鸿上下打量他两眼,“清明法师?” 清明法师做点头哈腰状,“正是小人。” 张鸿就冲着配殿扬了扬下巴,“呐,你们的人都被堵在这里了。有凤将军坐镇,逃跑是不用想了。好好表现,争取戴罪立功吧。” 清明法师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张鸿就瞟了一眼凤随,眼中露出有些得意的神色,“凤大人,来,来,来,我们一起看看这个小庙里藏着什么吓死人的大机关吧。” 说着,伸手在清明法师的背后一推。清明法师踉跄两步,险些在门槛上摔一跤。 配殿里乱七八糟倒了一地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最先被司空射倒的高瘦男人忍不住重重的呸了一声。 清明法师目光有些躲闪,脚下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受伤的同伴,朝着架油锅的那一组雕像走过去。 凤随的眼睛微微一眯,不动声色的扫一眼身旁的司空和陈原礼,用目光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注视着清明法师爬上雕像的底座,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突然间就期待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张鸿:这小子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凤随:这小子果然给我挖了坑~~ 第20章 地道 清明法师拖着有些笨拙的身躯爬上雕像的底座,然后窝在佛陀的脚边,开始拨动油勺的勺柄。 张鸿胸有成竹,背着双手施施然站在大门外。 片刻之后,他开始感觉哪里不大对劲。他狐疑的各处看看,他的人都在配殿外站着,凤随的人却都在配殿里,正有条不紊地将地下横七竖八的那些俘虏一个一个捆起来。 没什么不对。 不,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的。张鸿忽然反应过来凤随和他的亲信们都表现的太平淡了! 看到清明法师的举动,是个猴子也应该猜到这里是有机关的了,但这些人却好像当真在看猴戏一般。 也不对。 张鸿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或许,正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里有机关,所以才完全不知道清明法师在做什么。 张鸿颠 /p /p - 分卷阅读29 /p /p 来倒去的想了一会儿,忽又反应过来清明法师比划了半天,怎么机关还是没有打开?! 张鸿抬脚跨过门槛,朝着雕像走了过去,就见清明法师蹲坐在那里,已经急的一头一脸的热汗了。 “怎么回事?”张鸿皱眉,不知道这老东西在搞什么把戏。 清明法师松开手,顶着一脑门子热汗对他说:“打不开了。” “怎么会打不开?!”张鸿大怒,“你不是说这是法尊手把手教你的?!” 清明法师哭丧着脸,“就是……就是打不开了。小的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又怕自己这个俘虏失去了利用价值,被人干干脆脆地一刀宰了,整个人都筛糠似的抖了起来,“饶命啊,大人!” 凤随与司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笑意。 凤随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张鸿没好气的看着他,“没看出来吗?这里是有机关的。” “哦,”凤随凑过来看了几眼,“打不开了?” 清明法师大概是觉得凤随的表情更温和一些,竟然不怕死的朝着凤随的方向蹭了蹭,苦着脸说:“法尊大人曾教小的如何打开这机关,但不知何故,竟然打不开了!” 说着又流露出一副吓得要哭的表情。 “别人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清明法师连忙点头,“只有法尊知道。法尊信任小的,所以也只告诉了小的一人。以前都用的好好的,这次不知为何……” 凤随就思索了一下,开始跟张鸿讨价还价,“这样吧,机关的事情交给在下来处理,大人负责搜索庵堂,抓捕审讯信徒,如何?” 这就是要明确分工了。 无论机关之中藏着什么陷阱也罢,诡计也好,都与张鸿无关。至于能否破开机关,又会不会耽误什么事儿,责任也由凤随来背着,与张鸿无关。 张鸿冷笑道:“容我提醒一句,这机关是万万不可用蛮力破坏的。否则机关之下,说不定还有别的机关,里面不管藏着人,还是藏着什么东西,若是被毁坏了……这责任,只怕是凤大人也是担不起的。” 他一面拿话激凤随,一边又紧张的思索要如何才能打开机关。听说工部有一位年轻侍郎颇为精通术数,只是这人目前不在京中,远水救不得近火。而俘虏之中,除了清明法师之外,并无人知晓机关的秘密。 清明法师口中的那位“法尊”便是光明神座下的四大护法之一的天一法师。这人行踪不明,要等他落网,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此一来,这机关握在手中便成了累赘,反而被人笑话他无能。 凤随也不催促,只是皱着眉头来回打量油勺的勺柄,一副颇费思量的表情。 张鸿就猜他大概也把主意打到了工部那位小侍郎的身上,心中暗笑他痴心妄想,脸上却做出了大度的模样,“既然你这样说,那就依你。你我各司其责,若是真的破坏了机关,某可是要到官家面前好好说道说道了。” 凤随微微一笑,“那就……一言为定。” 有了这个一言为定,即便张鸿真想反咬一口也是不能了。毕竟都是官家面前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不能完全不要脸。 张鸿冷笑一声,带着人大大咧咧地走出了配殿,顺便把配殿里落网的那群俘虏也都一股脑带走了。 凤随也懒得跟他计较,他把手下安排在配殿周围守着,只带了几个亲信走进殿里,待司空打开机关,留下几人在洞口外接应,亲自带着陈原礼和徐严下去了。因为考虑到地道中或许还有机关,他把司空也带着了。 在这些人当中,只有司空算是“外人”。 司空不喜欢“外人”这样的定位,于是在心里做了一下修改,开始管自己叫顾问。 地道修建得颇为精细,脚下的台阶和两侧的墙面都铺着青石板,大概是常有人来来往往的缘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灰尘。 台阶坡度并不算很陡,一阶阶向下延伸,周围的光线也越来越昏暗。 陈原礼打开一节火折子,拿在手中晃了晃,火苗窜起来,照亮了前方一道窄窄的石门。他转头望向司空,眼中蕴起笑意。 凤随也转头望着司空,目光殷切。 他们都是武将,排兵布阵是行家,但面对这些精巧的机关却束手无策了。 司空连忙走过去,沿着石门检查,最后在石门一侧发现了一块活动的青砖,青砖打开,露出里面的机关——与洞外油勺的勺柄上相似的金属转盘,转盘比洞外的那一套略大一些,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数字。 在司空看来,这种程度的计算是非常简单的——因为这些东西设计出来是要提供给外行来使用的。 不是司空看不起人,就刚才那个满脸油汗的白胖子,哦,叫清明法师的那个。司空都怀疑要是搞得密码复杂一点儿,他怕是都记不住吧? 密码解开,石门的开合处传来哒哒的轻响,慢慢向里侧旋开。 司空故伎重演,将密码重新设定。 凤随也不急着进去,大约是心情实在太好,他看着司空一双修长的手指十分灵巧地在转盘上拨来拨去,竟然觉得这小子的两只爪子咋长的这么好看呢。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也并不宽大,反而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线条感,隐含着属于男性的力量。 凤随站在幽暗的地道里,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司空。他觉得司空凝神思索的样子也似乎与平时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有所不同。 对于这位被他心血来潮临时调到身边的小捕快,凤随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他是因为司空的细心而注意到了他,没想到他会带给自己这么大的惊喜。 “大人!”率先走进石门的陈原礼喊了一声。 声音里有些惊讶,却并不慌张,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 凤随见司空也直起腰,便问他,“如何了?” 司空转过头,冲他一笑,“密码已经改了。外面有大人的侍卫,石门就敞着吧,真有什么情况也便于接应。” 他的笑容明朗,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凤随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想到了张鸿,要是张鸿知道他身边有司空这样能干的同伴,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吧。 石门内是一间简陋的房间,长宽都在四五米左右,高度不及三米。房间一侧铺着稻草,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小孩子。 陈原礼从草堆旁边直起身,神情有些凝重,“都喂了药。” 这几个孩子大约都只有四五岁的年龄,清一色都是女童,身上穿着也各有不同。司空注意到她们的脸色也并未显得特别憔悴,应该没有被关很长时间。 徐严跑上去喊了几个侍卫下来,将这些孩子抱了出去。他们不懂药理 /p /p - 分卷阅读30 /p /p ,这些孩子到底被喂了什么药,还要尽快找大夫来看。 孩子们都送上去之后,司空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之前听过的那些丢孩子的传闻。他有些担心,不确定这些孩子当中有没有邻居丢失的孩子。如果确是这些人利用青水庵在做拐卖人口的勾当,想来不会是头一遭了。 以前是否也有孩子被关在这里? 之后是否又被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还能追得回来吗?! 凤随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做。” 司空点点头,心情沉重。 石室并不是地道的尽头。 司空很快就在石室的另外一面墙壁上找到了一块活动的青砖,青砖打开,露出了相似的机关。 司空忍不住叹气,“这机关虽然不难,但每一个密码都不同……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凤随若有所思,“不同的机关,打开的密码肯定掌握在不同的人手中。这些人是互相防备的意思。” “挺简单的事儿,搞得还挺复杂。”司空摇摇头。要按照他的想法,还不如整体升级机关的难度来的实在。 司空熟练地破解机关,顺手又将密码改了,然后跟在凤随身后穿过了新打开的一道石门。 石门外仍是台阶,地势却明显的向下,让他们有一种下山的感觉。 火折子能够照亮的范围有限,他们站在地上是看不清楚洞顶的,不过这里空气流通,洞顶某处应该有通风口,或者山体天然形成的裂缝。 台阶的尽头被一道石门挡住了。 凤随制止了司空的动作,示意大家先不要出声。 地道里一静下来,石门外的声音就隐隐传来:说话声、搬东西的声音、甚至还有集市上那种影影绰绰的喧闹声。 凤随叫徐严上去喊人下来。 待大家准备妥当,司空开始破解这最后的一道机关。 机关发出哒哒的轻响,石门向外侧旋开。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一间十分宽敞的仓库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仓库中摆着一排一排宽大的木架,当中的空地上摆着几个大木箱子,两个穿着短衫的小伙计正将箱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往架子上摆,一转头忽然发现墙壁洞开,走出一伙儿手持兵器的彪形大汉,顿时露出惊骇的表情。 第21章 杂货铺 凤随见其中一个小伙计张嘴要喊,脚尖一动,挑起一粒小石子。 小石子嗖的一下飞出去,正中那小伙计的脑门。小伙计踉跄两步,一头摔倒在地,动不了了。 另外一个小伙计彻底吓傻了。 捆好两个小伙计,凤随这才有功夫四下打量。 库房的木架高大结实,上面摆着一个一个的木箱,里面有的放着胭脂水粉,有的则放着丝绸茶叶等物,似乎是一家专卖南北杂货的店铺。 这仓库背后就是山,可以说冬暖夏凉,倒真是个存放东西的好地方。 从仓库出去,外面就是一座天井结构的小院子,库房两侧的厢房似乎是住人的,其中一边的厢房关着门,另一侧的厢房则房门大开,几个彪形大汉正围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一抬头,见几个脸生的男人从库房里走了出来,顿时一愣。 其余几人也纷纷起身迎了出来。 凤随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乃是店铺里养的打手,或者也有看守着库房里地道的意思。主使的人利用密道干了什么龌蹉事,这些打手不可能不知道。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凤随连话都懒得说,抬手做了个手势,带着司空和陈原礼等人继续往前走。在他身后,徐严二话不说带着人就扑了上去。 那几个打手心中还存着疑虑,其中一个刚迎了上来说了一句,“这位兄弟,今天你们怎么……” 就被徐严一拳捣在脸上,嗷的一声向后摔去,将身后的两个人也砸了个踉跄。其余的人见势不妙,纷纷回身去取兵器。 两方人马顿时打成一团。 司空一脚踏上台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用去帮忙吗?” 陈原礼不在意的在他后脑勺上按了一把,推着他往堂屋里走,一边满不在意的笑着说:“你以为徐严是吃素的?” 司空被他推得快走两步,险些撞到了凤随身上。 凤随回头,淡淡扫了陈原礼一眼。 陈原礼连忙收回手,看看凤随,再看看司空,觉得司空这小子就因为显露了一下聪明的脑瓜子,突然间就要爬到他头上去了。 看,就连小小地欺负他一下,也会引来上官的不满。 陈原礼嘿嘿一笑,伸手在司空的脑袋瓜子上揉了一把,“哥以后不欺负你了。” 司空没好气地拨开他的狗爪子,“别瞎摸。” 他可是大男人,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闺女,让人在脑袋上揉来揉去的,他大老爷们儿的气势都给毁完了。 凤随没搭理这俩,走上台阶,抬手打开了堂屋的门帘,帘内是一间宽敞的待客厅,桌椅摆设颇为讲究,两个小伙计正在那里收拾刚刚用过的茶具。 见有人从后院过来,小伙计还没等问一句,就被后面跟上来的人堵了嘴捆上了。 从堂屋另一端的大门望出去,隔着一个精致的小院子,便是店铺做生意的地方了。 凤随带着人大步流星穿过前院。 这里已经可以清楚的听见外面街市上喧闹的声音了: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们叫卖的声音、人群的喧哗、小孩子们略显尖利的嬉闹声。 店铺的后门上挂着一道青碧的竹帘,竹帘打起,两个小伙计手里提着箱子正要走出来,一抬头见一群陌生人气势汹汹地走上台阶,都吓得呆住了。 陈原礼带着司空三下两下就把人给捆了起来。 店铺里的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走过来正要呵斥,两下里走一个照面,那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吓得大叫起来。 眼见掌柜和小伙计被人捆起来,顾客们一哄而散了。 凤随走出大门,回身看时,才发现这家名叫“德记”的南货铺子就建在青水庵的正下方,铺子两侧一家是出售文房四宝的店铺,另一边则是绸缎铺。 文具也好,绸缎也好,有个好处就是白天营业,一入夜街上没了行人,店铺也就打烊了。“德记”选在这里,无论半夜三更想干点儿什么勾当,或者闹出什么动静,都不会引起邻居的注意。 而店铺前方一条大路,大路另一侧就是荷花湖,湖边还有栈桥码头,从“德记”运送点儿什么东西上船,真是再方便也没有了。 陈原礼带着人将“德记”上上下下都捆了起来,门前还放了两个带刀的侍卫守着。 行人见这里出了事,纷纷绕开。 普通老百姓更懂得趋利避害,一般的 /p /p - 分卷阅读31 /p /p 热闹大家都爱看,但若是牵扯到了官府,那这热闹就不大好看了。 凤随带着司空和陈原礼走到了湖边。 从这里望过去,几艘精致的画船飘在湖面上。 秋日里天高云淡,远处山坡上的树林红的红,黄的黄,一片片倒映在湖面上,比春天的景色还要绚烂。 “去查。”凤随对陈原礼说:“除了玉香楼,是不是还有别家的船。” 陈原礼点头,转身去安排。 如果不是他们破解了地道的密码,而是让法师们顺着地道逃到了“德记”,他们会如何?会老老实实躲在地道里,或者躲在“德记”的仓库里,等着天黑之后再悄悄离开?还是趁着山上官兵在清剿青水庵的功夫,趁乱离开? 从“德记”离开,无非两条路:走陆路,大路一端是出镇子,一路往西而去。另一端则是前往西京。 走水路的话,门口就是码头,上下船方便且不易追踪。 此时此刻,湖面上能看到的几艘船都是玉香楼的。 如果玉香楼的船靠岸,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吗?或许会,或许不会,如果船上只是下来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下人,去店铺里买些东西,再回到船上的话,旁人根本不会多加注意。 也没人会注意到刚才上去的人,跟下来的人是不是同一伙儿人。 凤随望着湖面上精致的画船微微眯起眼,无论如何,这个玉香楼都脱不开嫌疑。他之前还以为张鸿调动了玉香楼的画船是来帮忙疏散青水庵的群众的,现在看你来,玉香楼未尝不是将计就计。 那么,张鸿对此是否心知肚明呢?! “德记”查封,一干嫌犯都被收押,带回了大理寺。 张鸿这一次失了算,被凤随一个大耳刮子结结实实地扇到了脸上,气得他将驿馆里的茶壶茶碗都摔了个稀碎。 他的贴身随从张富贵这会儿既不敢进去,也不敢躲清静,苦哈哈的站在门边看着自己的主子发脾气。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张鸿气咻咻的问张富贵,“姓凤的小子身边恰好就带着一个懂九宫术数的人?这可能吗?!” “不可能。”张富贵顺着主子的话往下猜,“凤大人一定是事先就知道内情了。” 张鸿更气了,“知道内情又装的不动声色……这小子果然奸诈!这是知道我要算计他,故意给我挖坑呢!” “就是。”张富贵连连点头,对主子的推断表示肯定,“奸诈!耍的衙内团团转!” 张鸿的老爹是端明殿大学士,头上还有个“太傅”的虚衔,故而家下人等都以“衙内”呼之。 张富贵个头不高,身材也圆圆胖胖的,一张胖脸白里透红,嫩的能掐出水。看面相果然“富贵”。唯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上去十分的机灵古怪,冲淡了他的外表给人的那种憨厚老实的印象。 张鸿怀疑这个该死的奴才是在说反话。 他在张富贵富态的小胖脸上多看了几眼,开始跟他反着来了,“也不一定。或许姓凤的小子就是这么好运,身边有能耐人呢。” 张富贵立刻点头,“凤大人运气真好。” 张鸿气急,“滚!” 张富贵一转身就圆润地滚了。刚刚滚下台阶,就听身后又传来他家衙内的怒吼,“给老子滚回来!” 张富贵苦着脸又蹭到了门边,“衙内还有何吩咐?” 张鸿在客房中来回转悠两圈,问他,“姓凤的小子呢?回京了?” 张富贵忙说:“小的刚才去检查衙内的马匹,见凤大人的手下也在喂马,就闲聊两句,听说凤大人还要在顾桥镇多住两日。” “恩?”张鸿立马警觉起来,“干什么?” 张富贵也颇为不解。破获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凤随不赶紧回京城去问案,怎么还能留在这个小地方躲清闲呢。 “小的听那侍卫说,”张富贵说着,胖脸上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凤大人听说温娘子也在顾桥镇,晚上要去玉香楼听温娘子弹琴呢。” 张鸿愣住了。 想想凤随那张总是一本正经的板子脸,他颇有种不可思议之感。这小子走到哪儿都面无表情地端着架子,哪怕在官家面前也是这副德性……竟然也逛花楼?! “你没听错?” 张富贵连连摇头,“没有!” “温娘子?”张鸿思索了一下,“就是在陈太师家的筵席上献曲的那一位?” 张富贵连连点头,“小的听说温娘子要去西京,路过玉香楼,被人请了去。听说温娘子就在玉香楼停留两日,玉香楼这两日的票高价都买不到了!” 张鸿轻嗤,“一个花楼里讨生活的琴娘,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张富贵大着胆子反驳他家衙内,“听说温娘子琴艺高超,卖艺不卖身,好些官眷都跟着她学琴呢。” 张鸿不以为然,“所以说她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么。” 张富贵小声嘀咕,“温娘子真的很厉害呢。” 一个被人拐卖的小姑娘,从小在花楼中长大,却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将自己捧了起来,不但把自己捧出了普通花娘的行列,还赢得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名声,这哪里是一般人轻易能做到的。 张鸿仍觉得不可思议,“凤随竟然要逛花楼……” 张富贵眨巴眨巴眼睛,“衙内的意思?” 张鸿斩钉截铁的说:“咱们也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小子,人前人后是不是有两幅嘴脸! 第22章 玉香楼 熟悉了顾桥镇的地形,就会发现,整个镇子其实就是围着荷花湖修建起来的。其中最繁华的路段,商铺、酒楼、花楼也都建在湖边。 入夜之后,灯光倒映在水面上,粼粼波光又摇曳着灯影,富贵旖旎的景色映衬得天上的星月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玉香楼门楼修得气派,待客的方式也讲究得多,都是斯斯文文的小厮守在门外,客人来了就迎上来,客客气气地请进院中,全然不像其他的花楼那般,打发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在门口搔首弄姿。 司空跟在凤随身后走进玉香楼气派的大门,前方就是一座精巧的庭院,虽然时节已是深秋,但院中依然花木繁茂。绿荫丛中有假山凉亭,亭外挂着精巧的灯笼,灯光点缀得也颇具匠心,将整座庭院都笼罩在了温柔的气氛之中。 穿过庭院,前方便是玉香楼的主楼了。 小厮将客人送到这里,又有穿红着绿的标致的小娘子迎了出来,娇滴滴的问好,引着客人们进入楼中。 司空觉得大开眼界,他发现玉香楼与他之前预想的不大一样,这里准确的说,更像是适合男人们来消遣的高级俱乐部。有好酒好茶好吃食,也有各种娱乐设施,歌舞就不用说了,竟然还有专门演皮影戏的 /p /p - 分卷阅读32 /p /p 小厅。 司空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皮影戏,心里好奇的不行。但他也知道他们并不是跑到这里来消遣的,只能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偷偷的多瞟两眼解解馋。 凤随偶一回头,险些笑出声来。 他注意到陈原礼、徐严等人或许是跟在自己身边什么都见识过了,故而进了这等灯红酒绿的场所也依然一派坦然。反而司空露出了几分局促的孩子气。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不见他偷看,反而没完没了的偷看皮影戏。 凤随想起他曾让人打听过司空的身世,听说这小子从小是长在庙里的,这样说来,市井间那些小孩子喜欢的把戏杂耍,他小的时候大概都没见过吧。 凤随心想,也怪可怜的。 以后要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带他出来开开眼,毕竟现在也算是自己人了——他完全没想到司空都这么大的人了,是不是还对哄孩子的把戏感兴趣。 楼内待客的小娘子将他们迎到楼上的单间里。 又有眉清目秀的小厮将茶水果品送上来,见他们没有别的吩咐,这才规规矩矩退出去,守在单间的门外。 这里是二楼,窗户一推开,外面正对着玉香楼的大厅,此刻半圆形的大厅中也已坐满了客人。 大厅围绕着圆形舞台而建,舞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旁边立着琴台,旁边还燃着一炉香。硬是在这富贵的人间烟火里营造出了几分安然的意境。 整个二楼都是围绕着舞台而建的,像司空前世见过的那种歌剧院的包厢。只不过所有单间的窗户都是向外推开的,这就很有效的隔开了来自邻居们的打量,也避免了熟人碰面不得不寒暄的尴尬。 有几个单间还把帘子放下来一半儿,这也有效的隔绝了来自对面单间里的窥视。 司空来回打量,对玉香楼的装修装饰大加赞叹。看来,不管是哪一行,要想做出头,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片刻之后,一位中年女子走上台,在琴台前盘膝坐下。 这女子一身素衣,鬓边发丝都有些花白了,但身姿依然窈窕。她垂眸静坐,片刻后抬起双手开始拨弄琴弦。 大厅中嗡嗡嘤嘤的说话声慢慢的安静下来。 司空靠在窗边,觉得自己不像是来逛花楼的,像是来参加文艺汇演的——这样的演出,一点儿也没有什么浪荡的感觉,完全就是在陶冶情操。 嗯,灵魂都要升华了。 琴师弹奏了两首司空叫不出名字的曲子就下台去了。 大厅中又重新响起了嗡嗡的说笑声。 司空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的观察整座大厅。见大家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就猜测之前的演奏大约只是开胃小菜的级别。 凤随将他们叫到身边,悄悄给他们下命令,“等下温娘子上台演奏,或许是一首曲子,或许两首,不会再多了。然后,这里的客人都会散开,各自去别的房间找乐子。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 大家都在楼里乱走,他们混在里头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各处看看,”凤随说:“也可以找人套套话,但一定要小心。不管什么消息,也没有你们的安全来的重要。” 司空和陈原礼等人都点头。 这时,大厅里重新安静下来。 琵琶声响起,温娘子出场了。 温娘子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面容清丽,身姿窈窕。一头乌鸦鸦的长发向上梳起,挽成别致的高髻。她身着月白色长裙,外罩黛青色褙子,一身素净的装扮越发衬得她气质脱俗。 她面上也并无脂粉痕迹,只在耳畔垂着两粒玉珠。 此刻,舞台上琴台已经撤下,小厮换了一把椅子上来。温娘子手中抱着琵琶,也不大留意厅中的宾客,仿佛偌大的厅堂,就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司空也终于见识到了这时代的演奏家所受到的追捧和重视了。她只是坐在那里,一丝眼风也没有朝台下瞟去,但满大厅的男人们却都已经鸦雀无声了。 片刻后,手起,琴弦拨动,琴声如水波一般在大厅里荡开。 这是一首司空从未听过的曲子。 曲调凝重,却并不晦涩。聆听时,仿佛能感觉到奏乐的人踏月而归时隐隐的欣喜。她在赏景、赏月,自得于天地之间如斯美景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观众。 司空从中听出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意境。 这位温娘子,大约也是一个品性孤傲之人。 一曲奏罢,温娘子起身去了后台。 果然如凤随预料的那样,只演奏了一首曲子。 温娘子退场之后,大厅中的客人们也纷纷起身,说说笑笑地走出了大厅,各自去找乐子了。 陈原礼司空等人也趁乱出了主楼,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路线各自打探。 唯有凤随仍坐在二楼的单间里,又叫了琴娘过来弹琴。一曲方罢,就听门外有人笑道:“凤大人倒是逍遥。” 凤随抬眸,就见一人打起帘子走了进来,一身锦衣,英俊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大大咧咧的痞气,正是刚分别没多久的张鸿。 张鸿身后还有一人,也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个头比张鸿略矮一些,人也生的更加白净,一张如玉般的面孔当得起眉眼如画四个字。只是人虽然生的俊俏,看上去却没什么精气神,懒懒散散的,一副万事都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 张鸿与凤随假模假式的互相见过,又给他介绍身后的公子,“曹溶,工部尚书曹大人家的公子。” 凤随与他见过礼,听到他爹是工部尚书曹彰,心中一动,猜到张鸿还在打地道机关的主意。也不说破。只请两人落座,又唤琴娘换一首曲子来弹。 他话音未落,就见曹溶抬了抬眼皮,对站在门口的小厮说:“唤了春娘子来。让人把我屋里的两坛竹山春酒送过来。” 小厮行礼,退下去喊人。 琴娘也起身,规规矩矩退到一边站着。 凤随冷眼看着曹溶在这里指手画脚,心中浮起一个猜测,忍不住望向张鸿。 张鸿咧嘴一笑,“你就当曹兄也是这里的东家好了。” 曹溶望着凤随微微一笑,“凤大人年少有为,手下能人辈出。听说今日青水庵的一伙儿贼人想要通过地道逃跑,都是被大人给拦下来的。” 凤随一时到拿不准这人只是随口寒暄,还是要套他的话了。 “职责所在。”凤随微微一笑,将话题岔开,“不知温娘子在顾桥镇停留几日?” 张鸿在一旁大笑起来,“温娘子明日就要离开了。” 他心里觉得畅快。 姓凤的小子也有这样贪色的一面。到底让他给看出来了。 哼。 凤随淡淡瞟他一眼,有些不明白张鸿这一副好像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的嘴脸所为何来。 他带着人来摸 /p /p - 分卷阅读33 /p /p 玉香楼的底,自然是因为对这里有所怀疑。这个张鸿既然与玉香楼的东家相熟,他到底知不知道玉香楼有嫌疑?! 至于曹溶身为官员子弟,竟然能插手这样的生意,凤随心里反而没什么可惊讶的了。他心里有数,哪怕曹溶真是玉香楼的东家,明面上他与玉香楼也是没有什么瓜葛的。 这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 他现在疑惑的,反而是张鸿。这小子看上去好像没心没肺,但凤随却不敢轻易小看他。他要真是个大傻子,也不会得了官家的看重——张淑妃虽然得宠,但宫里的哪一位娘娘没有几个兄弟呢? 他现在想的是,张鸿跟曹溶,到底真心要好?还是也跟他似的,想要从曹溶这里探出点儿什么消息?! 还有曹溶。这小子跟着张鸿来见他,说不定,也有要试探的意思在里面。 这可有意思了。 凤随心想,各怀鬼胎呀。 小厮送上酒菜。 另一名小厮通报说春娘子来了。 曹溶就笑着说:“春娘子虽然不如温娘子有盛名,但在玉香楼里,琴技也是数一数二的。” 张鸿就望向凤随,仿佛窥破了他什么秘密似的,还挤了一下眼睛,“论琴技,春娘子或许略逊于温娘子,但才情、相貌却是玉香楼里一等一的,凤大人,你有眼福了。” 凤随,“……” 凤随懒得跟他废话,点点头说:“那就请奏一曲吧。” 曹溶便笑着跟门口的小厮使个眼色。小厮退下,片刻后门帘挑起,一名妩媚的琴娘走了进来。 凤随不是没有见识过酒桌上应酬的这一套,也不在意张鸿的挤兑。曹溶问他想听什么曲子,他随口就点了《踏月》。 曹溶哈哈笑道:“看来刚才温娘子的一曲《踏月》让凤大人意犹未尽了。” 张鸿替凤随斟酒,状若无意的问道:“凤大人不会是一个人来消遣的吧?你那些随从呢?” 他留意凤随的反应。 凤随却只是笑了笑,“公事忙完了,总要让兄弟们放松放松。” 这些小子都去了哪里,他也想知道好吗?! 同一时间,陈原礼正躲在假山石的夹缝里,偷听旁边的房间里两个账房先生吵架。他们一个埋怨另一个记错了流水,却把责任都推到了他头上。 另外一个则死活不承认,反而指责他仗着有靠山就欺负同事。 徐严挤在几排衣架后面的木桶旁边,脑袋上还顶着一幅被酒水弄污了的桌布做掩护。 原来这里正是花楼里的公共衣帽间,当红的头牌娘子是看不上这里的衣服首饰的。但是普通的小娘子们并没有太多私房,需要到这里来挑选几件光鲜的衣衫打扮打扮自己,好出去见客。 衣架的后面,几个年轻的小娘子一边梳头换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楼里今天客人多,管事娘子怕是要忙坏了。 司空则顺着灶房的窗户钻进来,躲在了柴堆的后面。 柴堆就堆在灶房的一角,两个烧水的老婆子正坐在灶前说闲话。 第23章 小楼 两个老婆子年岁相仿,体型也差不多,都穿着花楼里下人们统一样式的褐色窄袖衫子,乍一看,仿佛一对双生姐妹。 皮肤略微白一些的那个跟旁边黑脸的嘀咕,“也没见顾娘子这般慌张,难道是东家性子严厉,不好说话?” 黑脸的摇摇头,“东家毕竟是东家,顾娘子在楼里虽然是个管事儿的,人人都敬着她,但说起来,她到底也是替主子做事的。” “也是。”白脸的婆子又说:“她那般慌慌张张的塞给我一包东西,真把我吓了一跳呢。” 黑脸的婆子也诧异,“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看那可是上上好的东西呢。” “可不是。”白脸的婆子说着,弯下腰到柴火堆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个小包袱,小心地掀开一个角给她看,“你看这样式、这料子……等闲人家过年过节也未必穿得上呢。” “哎哟,可是呢。”黑脸的婆子也压着嗓子叫了起来,“你看这花样儿绣得多精细,还有这珠子……我一把年纪了,也只在贵人们身上看到过。” 白脸的婆子听她也这样说,就有些犹豫起来,“你说,这样好的东西,就这么烧了……是不是太糟践东西了?” “可不。”黑脸的婆子也惋惜,“光这几粒珠子,少说也得值几两银子吧?” 白脸的婆子伸手摩挲着小包袱里的东西,神情颇为不舍。 黑脸的婆子左右看看,小声对她说:“要不就别烧了。悄悄拿回去,留着给你孙女穿,或者偷偷卖了……谁能知道。这里就咱们俩人,我还能说出去啊。” 白脸婆子明显的心动了,又有些迟疑,“能行?” “我看能行!”黑脸的婆子忙说:“这里也没有别人,你知我知。咱们可是多少年的老姐妹了,你还信不过我?!” 白脸的婆子思忖片刻,点点头,“我也不留着,回头找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卖几吊钱咱们打酒来喝。” 黑脸婆子笑呵呵的说:“那感情好。老姐姐我就等着啦。” 白脸婆子拿定了主意,脸上带了笑,小心翼翼的将东西包好,重新塞到了柴火的下面。 两人刚刚藏好东西,就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厮从门口探头进来,喊了一声,“前院的茶水房要热水呢。” 两个婆子连忙答应着,起身将灶上烧开的热水灌进了水壶之中,一一提到门外。门外几个小厮已经在等着了,他们将提过来的空水壶放在门外,又提了灌好的水壶匆匆走了。 这两日客人太多,热茶热水都有些供应不上了,小厮们也紧张的很,生怕哪里招待不周,惹到了客人,给自己招来麻烦。 两个婆子打发走了来提水的小厮,将空水壶提进灶房里一一排好。再将空了的大锅注满清水,灶下加两把柴火,继续烧水。 白脸的婆子坐下来,心痒痒的,忍不住又伸手去翻她藏在柴火下面的小包袱。没想到她的手在柴火下面翻了半天,竟然没有摸到小包袱,顿时有些懵了。 黑脸婆子不明所以,“怎么了?” 白脸婆子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掀翻了灶旁的柴火堆。一地乱七八糟的木柴之中,哪里还有她之前藏好的小包袱?! 两个婆子一起傻眼了。 司空趁着厨房门口乱成一团的功夫,从柴火堆下面摸出小包袱塞进怀里,一闪身,从柴堆旁边的窗户里掠了出去。 虽然没听明白花楼里的管事娘子为什么要烧这一包东西,但司空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寻常,有一种想毁掉什么证据的感觉,就决定把东西带回去给凤随看看再说。 这样想着,就听身后两个老婆子发出一阵狼哭鬼嚎的叫声,紧接着花楼里的打手们就被惊 /p /p - 分卷阅读34 /p /p 动了! 司空有些紧张,他若是被人在这里给逮住,别人问他一个来花楼里消遣的男人,为什么会钻到后院灶房里来?他要怎么解释呢? 他被抓住不要紧,牵连到了凤随,怕是要坏大事的。 司空脚下一转,钻进了灶房旁边的月亮门。 门后就是下人们住的院子。此时此刻,下人们应该都在前院里忙碌着,这里到是没有什么人,房间也都黑着灯。 从这个院子再窜出去,前方就是玉香楼的后花园了。 玉香楼的后院远比前院的面积要大,院子正中是一方池塘,池塘边建了几座别致的楼阁,错落有致地掩映在池边的树荫之中,景色颇为幽静。 司空听到身后已有脚步声传来,顾不上多想,飞快地窜进了前方的小楼中。 这些楼阁应该就是花楼里的头牌姑娘们待客的地方。 司空想着楼阁中有贵客在的话,打手们不会不管不顾地闯进来,他正好可以借一借人家的势。等躲过了这一拨搜索,他再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去。 楼阁的一楼是待客的厅堂,桌椅摆设,无一不精美,只是空荡荡的,既没有人,也没有可以让他暂时藏身的地方。 司空只好继续往楼上跑。 他脚步轻,踩着楼梯上楼也并未惊动什么人,就听头顶上方吱呀一声轻响,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嗓音,“玉弦,你先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叫玉弦的丫鬟就说:“现在还早,我去小厨房看看,给娘子端些吃食过来。今日娘子也累了,晚饭也吃的不好,夜深怕是要饿的。” 先前那女子就叹了口气说:“咱们到底不是此间主人,要东要西的,凭白惹人厌烦。我看那些婆子也都忙地很。” 玉弦就说:“娘子说的哪里话,咱们又不是白吃他们的……” 话没说完,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有些纳闷的问道:“娘子你听,外面这是什么声音?” 她朝外走了两步,刚要探身朝楼梯下方看去,就见楼梯里一下子窜上来一个人。 玉弦吓得要叫,被司空一把捂住了嘴。 房门正开着,屋里的女子也看到这一幕,登时大吃一惊,“你是什么人?!” 司空回头,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站起身,颇为惊慌的看着他。她身上穿着黛青色衫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背后,清丽的面孔不施脂粉,竟然就是刚才在舞台上弹奏了一曲《踏月》的温娘子。 司空看看她,再看看在他手中不断挣扎的丫鬟,心里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算是劫持人质了吧?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楼下隐隐传来脚步声。 司空额头冒汗,他看看眼神惊慌的温娘子,再看看她身旁的桌子上放着的琵琶,脑海中灵光一闪,神差鬼使的说了一句,“温娘子,我来教你弹琴吧。” 温娘子,“……” 不光温娘子,被司空拎在手里的俏丫鬟也呆滞了。 玉弦挣开了司空的手,不屑的冷笑,“你?!你以为你是谁?竟然大言不惭,敢说要教我们娘子?” 司空挑眉,“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你们娘子怎么啦?天下第一吗?!” 玉弦被噎住。 就算在她心里,温娘子的琴技确实天下第一,她也不能这样说。说了,她家娘子就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淡泊宁静,而成了狂妄自大,不知深浅。 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是会给他们家娘子招祸的。 温娘子呆滞了一下,也冷静了下来。 夜晚后院一向安静,所以她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对于这莫名其妙出现的青年人,她大约也猜到了他的处境。 不过她是外人,并不关心这青年与玉香楼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纠纷。她在意的,是刚才青年人说的那句话。 温娘子扶着桌面又缓缓坐了回去,“你要教我什么?”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想笑。 司空想了想,觉得他一个只上过几年兴趣班的业余选手,跟温娘子这样的专业人士比琴技肯定会落于下风。 就算不会落于下风,也远远达不到可以当人家老师的程度。那他刚才说的那句“教你弹琴”就真成了笑话了。 不能比拼技巧,那就只能在眼界上,或者说知识面上去一拼高低了。 司空就说:“我教你弹奏一首曲子吧。” 温娘子也不多问,冲着她的琵琶抬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司空放开丫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拿起了温娘子的琵琶。 这是司空生平所见的,最好的一把琴。琴身色泽温润,触手如玉,连琴弦也泛着一层柔润的光泽。 “好琴。”司空忍不住赞了一句。 温娘子微微一笑,笑容中流露出些许自得,显然也是非常看重自己的宝贝的。 司空试音,随手拨弄琴弦,开始寻找感觉。 楼阁之下,脚步声杂乱,几个打手已经跑到了台阶下。 温娘子冲着玉弦使个眼色。 玉弦踌躇片刻,抬手将温娘子的房门阖上,转身朝楼下走去。 她刚一抬脚,就听身后的房间里传出了两三下拨弦的声音。 玉弦脚步一顿。 起初她以为这是那名青年在试弦,但很快就意识到不是。她陪在温娘子身边,耳濡目染,虽然琴技无法与温娘子比肩,但耳力却绝非一般人可比。 这几下拨弦太有韵律感了。 这不是在试弦。 琴弦被拨动的余韵尚未散开,琴弦再次被拨动。 玉弦竟然无法再走出一步了。 在她的身后,琴声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 恍惚间,仿佛眼前的秋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另将一幅极美的画卷徐徐在她面前展开:水波温柔地涌动,大片的芦苇在月色中汇成了剪影,月色溶溶,将明亮的辉光铺洒在了水面上。 粼粼波光在月色中起伏,水势渐渐浩荡,夜色也变得开阔起来。 没有尘世的喧嚣,甚至没有鸟雀虫鸣来破坏这月、这水波、这夜风中弥漫的花香……所组成的静谧美好的画面。 玉弦觉得自己的魂儿都飞了。 她的身体被分成了两部分,魂魄漂浮在半空中,身体却僵硬地走下楼梯,迎上那些面容狰狞的打手。 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唯恐他们制造出的噪音破坏了这天籁般的琴声。 领头的打手迟疑的看看她,再看看她上方关起来的房门,小声问道:“玉弦姑娘,可看到这附近有生人来过?” 玉弦僵硬地摇了摇头。 她这会儿稍稍清醒了一些,伸手指了指楼上,“娘子在练琴,若有人来,必定会打断她了。” 打手凝神听了听,楼上除了琴声,确实没有 /p /p - 分卷阅读35 /p /p 别的声音。他冲着身后的人摆摆手,又嘱咐玉弦,“若是见到生人,打发婆子来说一声。” 玉弦连忙点头,忙不迭的将人打发走了 等人都走开了,她又舍不得上楼去打断这琴声了,索性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拄着腮,静静听琴。 一曲奏罢,温娘子久久无法回神。良久,才哑声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 司空反问她,“请问娘子看到了什么?” 温娘子情不自禁的闭上眼,捕捉灵魂中仍在不断震颤的余韵,“春江水暖,月色溶溶。” 司空微微一笑,“这首曲子,就叫《春江花月夜》。” 第24章 做戏 司空觉得,他这一天过的可真是精彩。 混进庵堂破解机关、找到了山中暗道、逛花楼、欣赏这个时代的音乐演出,然后他还客串了一把带课老师,给这个时代顶尖的演奏大师上了一节音乐课。 这可真成了以前在网络上看到的笑话了:学渣给学霸讲题,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当然,学霸的学习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温娘子的课堂笔记记了好几大张,都是司空看不懂的汉字和符号,什么宫商角徵羽。司空知道这是源自春秋时期的五声调,是古代的音乐人用来记录乐谱的方式。 他看不懂这个,但还是对温娘子的求学精神生出了敬佩之意。 下课之后,司空告别了再三向他道谢,还称他为“先生”的温娘子,悄悄地溜回了前楼,混进一群童心未泯的老爷们当中,看了半场皮影戏。 皮影戏演的是一位书生如何突破豪门大户的重重障碍,成功地……勾搭上了大户人家小娘子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书生终于钻进闺房,见到了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他一边声情并茂的赞美她如何如何美貌,什么眉如青山,眼似流水,一边开始上下其手地解人家小娘子的衣裳…… 司空看的有些窘,有一种聚众看小黄片的感觉,但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猥琐又开怀的表情,他也不好表现得与众不同,只好硬挤出一个淡定的表情,囧搓搓的假装自己对这种程度的演出习以为常。 还好陈原礼来救他了! 他拎着司空的后领子将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一到厅外就挤眉弄眼的笑话他,“行啊,小司空,原来你爱看这种的啊?” 司空小脸爆红,结结巴巴的反驳,“谁,谁爱看啊?我这不是赶巧了吗?他们正在演这个,我又不能点戏。” 陈原礼瞅着他嘿嘿嘿。 司空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见小包袱还在,就顾不上害臊了,问他,“大人呢?” 陈原礼收起了一脸的坏笑,“还在之前听琴的单间里。不过还有别人,等下多余的话不要说。” 司空点点头表示明白。 单间里,春娘子正在弹奏一曲《蝶恋花》。 她年轻,人又长得美貌,虽然琴技比不了温娘子那样的大家,但她笑吟吟地坐在那里弹奏,仍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张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打着拍子,偶尔一转头,却见凤随神情淡淡的,手中端着酒杯,似乎在品酒,又仿佛在想心事。 张鸿这个时候就有些意兴索然了,他跟了凤随一个晚上,也并没觉得凤随露出什么小辫子。或者就是因为面对他这个对手,才故意装出一副正经样儿。 张鸿就觉得,听了曹溶的主意跑过来跟凤随见面不是什么好主意,他应该躲在一边暗中观察的。 一想到今晚白跑一趟,也没有掀开凤随的两张面皮,张鸿就没了继续耗下去的兴致。他毫不客气地打发走了眉眼含情的春娘子,又拉着曹溶带他去赏歌舞。 曹溶还打算再跟凤随套套交情呢,被张鸿磨的没办法,只好告辞出来。 两人一出门,就见门口守着凤随的侍卫,原来这些各自跑去消遣的侍卫都回来了。张鸿暗暗思忖等下要好好问一问,看看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这时,就见凤随身边那个叫陈原礼的亲卫拎着一个小年轻从楼梯走了上来,两人说说笑笑,正议论楼下的皮影戏。 张鸿又觉得自己或许想多了,这些人就是来消遣的? 他觉得他越发看不透凤随这个人了。 曹溶上下打量几人,对张鸿说:“凤大人手下,俱是不可小觑之人。” 张鸿就有些悻悻。凤随是从北边战场回来的,身边的侍卫都是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彼此间的信任与默契,是他这样的贵公子与普通随从无法相比的。 这一点,他不想承认也不行。 然后他注意到曹溶正在上下打量陈原礼身边的那个人。年轻人满脸英气,眉眼生的也极为俊朗,双目如秋水一般,湛湛有神。 张鸿心里微微一动,他对凤随身边的人都十分关注,可他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俊俏的手下呢? 张鸿怀疑凤随身边那个据说能破解机关的能耐人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面生的小郎君。 他决定回去之后好好派人查一查。 凤随陪着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耗了一晚上,耐心都快要磨光了。眼下终于见到自己人,顿时心情都愉悦起来了。 他从这些弟兄的脸上一个一个看过去,就知道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所收获。于是心情就更好了。 不过做戏要做全套,这个时候急急忙忙地走了,反而惹人生疑。 凤随又叫了酒菜,好好地犒劳一番手下弟兄。 张鸿与曹溶走出房间,就见走廊尽头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神情急切地迎了上来,见了他们匆匆行礼,一双水波盈盈的大眼睛有些焦急的望着曹溶。 张鸿之前来过玉香楼,知道这位姓顾的小娘子就是曹溶手下的管事,玉香楼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她管着,虽然看外表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实际上却是一个非常有手段的人。 张鸿见顾娘子一脸急色,便知道她有事找曹溶,对曹溶点点头,“你去忙吧,我自己去牡丹厅坐坐。” 牡丹厅就是散客欣赏歌舞的地方,曹溶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的意思是让他处理完了自己的事情,就过去找他。 曹溶点点头,说了声“好。” 张鸿带着张富贵去了牡丹厅,曹溶则冷冷扫一眼顾娘子,“跟我来。” 顾娘子如同被霜打了的牡丹花一般,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曹溶带着她在前院绕来绕去,走进了假山石后面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因为位置比较偏,寻常客人是不会走到这里来的。且有高大的假山石做掩饰,这座小院从外观上看,更像是玉香楼隔壁的酒楼的侧院。 但若是走进来,就会发现这里更像是富家子弟读书学习的书斋。 正堂阔朗,用来做书房,两旁的耳房东厢是卧房,西边的耳房 /p /p - 分卷阅读36 /p /p 则是曹溶的随身侍卫曹九黎的住处。下人们住在倒座房里,曹溶在的时候是不允许他们靠近书房的。 曹溶让曹九黎在门外守着,自己带了顾娘子进了书房。 书房极为开阔,除了临窗一面摆着书案,其余几面靠墙都立着直通到顶的书架。书架木质厚重,颜色又深沉,营造出一种庄重肃穆的氛围。 堂中燃着灯烛,窗下立着宽大的书案,整整齐齐地摆着笔架、砚台等物。一旁的小几上摆着茶壶果盘,显然时刻预备着曹溶会过来休息。 曹溶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整个人像扒了一层皮似的,之前在人前流露出的懒散温和都不见了,整个人仿佛出了鞘的宝刀似的,眉眼之间也多了几分冰冷锐利的东西。 曹溶自顾自的坐下,伸手给自己的倒了一杯茶,“说吧,怎么了?” 顾娘子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说道:“郎君传信,叫手下看住那人。奴就让人换了她的衣衫鞋袜,想着若有人看见,只当是楼里的姑娘,也好蒙混过去……” 她说到这里,偷瞟曹溶。就见他一脸冰霜,她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能咬着牙继续往下说:“楼里今日请了温娘子的事已经传开,客人就比平日更多。事情也显得繁杂。” 曹溶挑眉看着她。 顾娘子不敢再跟他兜圈子,上前两步,在他腿边跪下,“是奴考虑不周,忙中出错……那人……不见了。” 曹溶手中的茶杯笃的一声,重重掼在案几上,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如何能不见了?” 顾娘子神色惶惶,却不敢隐瞒,“奴不敢将她放在别处,就让婆子将她带到了奴的住处,让几个婆子看着她。” “你那院子才多大?怎么能看不住?”曹溶怒道:“当时都有什么人出入?” “守门的婆子说,并没有人进出过。” “就是说,人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顾娘子又愧又是懊恼,低着头默默垂泪。 曹溶是不会哄女人的,见顾娘子哭得梨花带雨,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去查。” 待顾娘子出去之后,他放松肩膀,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眼中神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书房门打开,曹九黎走了进来。 他是一位身量高挑的青年,面色微黑,眉眼生的极为冷峻。见曹溶看了过来,便点点头说:“顾娘子派了人在大门外盯着。” 曹溶嗤的一笑,“那有什么用。不管谁劫了人,难道还能光明正大地从大门里走出去?简直蠢不可及。” 曹九黎就不接他的话了。他倒是不觉得顾娘子蠢,这女人明显是做给曹溶看的。 曹溶思忖片刻,又问他,“你说,凤随会上钩吗?” 曹九黎淡淡与他对视。 曹溶就笑了起来,“没关系。不管他上不上钩,也不管人是被谁带走的……只要有消息递出去,就不枉我跟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曹溶也不是一个单纯的纨绔。 第25章 绣鞋 凤随带着一伙儿兄弟吃饱喝足,大大方方从正门里走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就见玉香楼那位有头有脸的顾娘子亲自在大门口送客,身边还带着十来个彪形大汉,一个个双眼冒光,简直恨不得从客人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凤随心里暗笑,觉得这些人真是糊涂了。不管出了什么事,在大门口盯着人看,这能有什么用呢?难道看到可疑的客人,他们还能上手去翻人家的衣裳? 他也有些疑心这女人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想做给什么人看的,但为什么这样做,他暂时也想不明白,只隐约猜到玉香楼里今夜肯定出了什么事,而且极有可能跟他手下的兄弟们有关系。 回到驿馆,凤随在自己人住的小院子周围布好了岗哨,再将今天带去了玉香楼的几个兄弟召集到一起开会。 首先要说的,就是张鸿。 凤随提醒他们,“西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他与我不和,他不能拿我怎么样,但有可能在你们身上立威。以后见了他要小心些,别让他拿住什么把柄。” 司空跟着其他人一起点头。他也觉得张鸿这人有些不按常理出牌,搞不好真能干出这种拿人家的手下撒气的蠢事。 凤随就看着他说:“你这一次立了功,免不了被人盯上。你住的那个地方周围都是平民百姓,家里除了你也只有一个老太太……”他思索了一下,“你暂且跟我的人住一起。等这事儿过去了再说。” 司空有些犹豫,但想到家里一个顾大娘,真有什么事牵连到了左邻右舍也是不好,便点头同意了。 陈原礼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笑了笑说:“我来安排。” 司空拱拱手,“有劳原礼兄了。” 徐严等人也都露出笑容来,他们与司空相处数日,知道这人性子不错,之前还曾提议切磋切磋拳脚功夫,这下住一起了,可不有的是机会。 凤随刚才只说张鸿,却没有提曹溶。其实相比张鸿,他对曹溶的疑心反而更甚。 他今晚带着人出现在玉香楼,曹溶应该猜到他对玉香楼产生了怀疑。那他这样主动跳到凤随的面前,到底是想试探他的深浅?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呢? 凤随决定找人查一查曹溶的底细。 凤随暂时将自己的疑心放在一边,开始询问手下的弟兄们在玉香楼的一番摸索,是否有什么发现。 这一问,才知道他手下的弟兄们都是人才。各路消息零零总总,汇聚起来竟然也有不小的发现。 “今日花楼里来了重要的人,账房的人也要忙着整理账册拿去给这人过目,管事娘子也比平日更忙……下人们不知道她们忙什么,只知道今日管事的都忙得不见人。” 陈原礼问道:“玉香楼的来人……是张鸿吗?” 凤随摇摇头,“张鸿要借玉香楼的画船来引开看热闹的人,这件事是需要提前准备的,再说今日张鸿未必有功夫去玉香楼。” 至于大晚上的跑过去,凤随觉得张鸿很可能是临时起意,追着他过去找茬的。 徐严也说:“花楼这种地方,一天到晚进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就好像他们能混在客人当中趁乱行事,真正有事去花楼的人,也能利用这一点来掩护自己的行踪。 “让人去查查。”凤随说:“既然是重要的人,进了玉香楼总不会像你们似的,只会钻一些犄角旮旯,必定是要见管事的。就查当天管事儿的都见了谁。” 陈原礼连忙答应了一声,下去安排。 凤随看了司空一眼,“先给大家看看吧,管事娘子要烧掉什么东西,自己也顾不上去而是交给了楼里的婆子。” 这件事仍 /p /p - 分卷阅读37 /p /p 有些让人生疑的地方。凤随觉得,若当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拿去灶上烧掉又能花多长时间?或者,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顾娘子被绊住脚,连这点儿时间都腾不出来? 司空从怀里掏出那个软绵绵的小包袱。包袱皮是一块碎花布的头巾,打开来,就见里面包着一双樱红色的绣鞋。 绣鞋还不及男人的手掌大,缎面泛着柔润的光泽,显然是极好的料子,鞋面上绣着一对蝴蝶,色彩斑斓的翅膀上还点缀着几粒豆粒大小的珍珠。 珍珠圆润光泽,即使是司空这样的外行,也觉得不像是普通商铺里能够买到的东西。 “小孩子的鞋。”凤随凑近了看,又翻过鞋底,打量鞋底的痕迹,“绣工精致,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用的东西。” 他抬头望向徐严,徐严忙手:“地道里救出来的几个孩子请来大夫看过,都喝了药,天黑的时候都醒来了。这会儿是大夫带着妻女在照看。” 凤随点点头,“不可有闪失。” 徐严点点头,“这几个孩子当中有两个衣着略好一些,但也只是普通富户家的孩子。其余几个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言下之意,没有与这等富贵人家相符合的目标。 凤随从他手里接过记录着孩子们口供的文书,四五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住在哪里,家人是谁,也都能说个七七八八。唯有两个年龄略小一些的,吓得狠了,从醒过来就只是哭个不停,目前还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凤随点点头,“回去之后,将丢失孩童的情况理一理。” 能穿得起珍珠鞋的孩子,家世不会低。这里面能牵扯进去的事情可就多了。但一时间并无头绪,只能等回了衙门,再清查都有什么人家走失了孩子。 转天一早,凤随清点人手,带着地道里找到的孩子们返回西京。 张鸿得到信儿的时候,刚从青水庵空空荡荡的地道里爬出来,想到凤随在他面前一点儿没有透露有关机关的事,气得大骂他奸诈。 这事儿就算问到凤随面前,他也会说事关重大,不好让太多人知道。但清查青水庵的主事是他,结果让凤随捞到了这么大一个功劳,想一想官家面前凤随会怎么回话,张鸿就气的肝疼。 回到京城,大理寺的告示已经先一步贴了出来,不少丢了孩子的人家都跑去认领孩子。衙门的人除了要登记孩子父母的证词,还要有左邻右舍的证词,进一步确认孩子的身份,忙得团团转。 司空不算大理寺的正式编制,这种事他也插不上手。凤随这个时候已经揣着司空写给他的地道机关的前后两道密码进宫复命去了。 司空跟陈原礼打个招呼,回家去取几件换洗衣服,顺便跟顾婆子说一声要出去住几天的事。 关于要搬过去跟凤随的手下一起住这件事,司空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也知道青水庵的机关必定会引人注意,难保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搬去凤家暂住,不但可以避免自己涉险,也可避免连累了无辜的邻居。 司空可不敢小看了这个时代的阴谋家,在有些人眼里,普通老百姓的一条命恐怕不比蚂蚁珍贵多少。 顾婆子出门去了,等司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才拎着一块豆腐回来了,见了司空还挺高兴,说刚才出去看热闹,杜氏的小女儿找回来了。陈娘子别看一直嫌弃穷亲戚上门,这会儿也是真心替杜氏高兴,还说要杀只鸡来给孩子做点儿好吃的。 顾婆子就悄悄跟司空嘀咕,“杜氏正在外头找活儿呢,我看她的意思,是不想在陈大郎家住了。” “豆腐胡同那个小闺女找回来了吗?”司空问她。他记得顾婆子说,还有一个孩子,比杜氏的小女儿丢的要早几天。 就是那个据说被她娘拎到门口罚站,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的小闺女。 顾婆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老张家的人也去衙门里看了,没有他们家的孩子。张娘子是一路哭着回来的……” 司空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案情有什么新进展,让他们能够尽快找回丢失的孩子。 顾婆子又说起了她上山替司空送钱的事,“庙里那几个小娃子都养的挺壮实的,智云师父还说让你别总往山上送钱。哦,他还说了,女孩子都大了,让你也帮着看看,想想办法。” 庙里收留的孤儿有男有女,有些找到了领养的父母,有些送不出去的,就都寄养在了附近的村民家里。但女孩子大了,涉及到将来的出路问题,却不能一直指望寄养的家庭来解决了。 “我也过去看了,”顾婆子说:“两个小的还好说,有两个八岁的,还有两个大一些,一个十岁,一个十三了。” 再过几年,就要给她们相看人家,这种事总不能也指望着和尚们来做。 司空想了想,对顾婆子说:“大娘,您上次说杜氏的针线活儿做的好?” 顾婆子就点了点头,“她娘、她外婆都给绣庄里做过绣娘,活计是很不错的。我见过她给陈娘子做的裙子,哎哟哟,那个精细……” 司空就说:“我有个主意,您帮我合计合计,看看行不行。” “正好我要出去住,”司空说:“您这里,我继续租着,回头我把山上几个妹妹接过来,请这位杜娘子帮忙教些针线活儿……或者,就干脆开一个小绣庄,让杜娘子管事,带着几个丫头做做活儿,您看行不行?” 顾婆子愣了一会儿,垂头想了想说:“女娃子大了,是要学一些针线……我看行。远的不说,就咱们附近这几条街,光棍儿汉子可不少,缝缝补补的活儿总要找人做的,还有他们用的被子床帐,四季衣服,这都是活儿。” 司空也点头,这一点他可是深有体会。不过这事儿到底能不能行,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回去跟智云师父商量商量。 顾婆子说着说着,思路也打开了,“再远一点儿,车马行那边有几家客栈,里面缝缝补补的活儿也不少。还有,像陈娘子家里雇着几个伙计的,那伙计的衣服被褥难道还让陈娘子亲手做?肯定都是送去让外人做的。” 她越想就越是坐不住了,起身对司空说:我这就找杜娘子,问问她的意思。” 第26章 马车 司空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最初想到的,是跟他差不多大的两个姐妹。但她们都已经出嫁了,夫家的家境都普普通通,没有余力照应山上的孩子们。 再者说,“娘家”负担太重,也会影响夫家对这些姐妹的看法。女子处世本就不易,司空也不想让她们背负太多压力。 跟他一样在寺庙里长大成人的兄弟,有两个跟着镖局去了外地谋生,还有两个做着小本买卖,也都是勉强糊口的程度,又有家 /p /p - 分卷阅读38 /p /p 人要养活。 算来算去,也就是司空一个光杆儿,生活上的负担还轻一些。 这些事,他不能强求别人去“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人都是要先管好自己,才有余力去考虑别人。 他现在的生活,自觉有一些余力,那他就多做一些。 司空在院子里来回走了走,心想以后要提醒金小五一句,巡街的时候往这里多走两趟。还有左邻右舍,也要嘱咐嘱咐。 杜娘子若是能答应下来,司空倒是可以给她们出出主意,比如做一些被罩,或者方便结实的背包一类的东西去街市上寄卖…… 司空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他最好还是别指手画脚了。这世上的事,最忌讳的,就是外行去指导内行。绣庄的生意要怎么做,能不能做起来,他还是先听听杜娘子怎么说吧。 司空正思忖顾婆子要怎么劝说杜娘子,就听门外传来女人家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是顾婆子,另外一个则陌生的很。 司空连忙走过去拉开院门,果然见顾婆子身后带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背着包袱,身边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司空愣了一下,没想到顾婆子效率这么高,直接就把人领回来了。 不过这事儿想想也好理解,杜娘子是打着投奔亲戚的主意来的,她辛辛苦苦给陈大郎夫妇俩做牛做马,只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结果就让人在伙计的眼皮底下把她女儿给抱走了。可见这夫妇俩把她们娘儿俩忽视到了什么程度。 但凡能在外头找到一碗饭吃,杜娘子都不会再留在陈家了。 司空诧异了一下,也就接受了,觉得这样也好,他这马上就要走了,家里有杜娘子母女俩做伴儿,总好过顾婆子一个人。 司空请人进来,就开门见山的问她带着几个小女孩儿做绣活儿行不行。 杜娘子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看外表是个温和朴实的人。 司空就先放下了一半儿的心。他那几位妹妹渐渐长大,总要有个女性长辈来指点一些生活经验,这位杜娘子看着不是什么刻薄刁钻的性格,何况还有顾婆子在旁边看着,她的品性司空是信得过的。 杜娘子大概是觉得司空问到了她擅长的事情上,眼睛都亮了,急忙表态,“城里的绸缎庄都收绣活儿,价钱各有不同,哪怕是没做过活儿的,练一练,慢慢也就上手了。奴家以前也在绣庄里做活儿,这些事,能做!” 司空就说:“这门小生意要怎么做,你慢慢想一个章程。回头也算一算本钱,到时候是我们各自出一半儿本钱,还是我这边出本钱,你出技术……你算一算,怎样安排你觉得合适。” 杜娘子有些紧张,连连点头。 司空这样说,也是想考察一下杜娘子的管理能力。他希望这女子在经历过一番变故之后,能刚硬一些。否则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擎等着挨欺负了——就算他能照应,但他不会时时刻刻留在家里,总有他顾不过来的时候。 “你先住下来,熟悉熟悉环境。”司空说:“过两天我回去一趟,跟师父们商量一下,把妹妹们接过来。” 司空想过了,如果师父们不同意他的安排也不要紧,杜娘子就当是他请回来照顾他和顾婆子的保姆好了。 反正之前他们也决定了要请人过来帮忙做家事。 他把这第二种方案一说出来,杜娘子的神情立刻就放松了。她先前担心的是孤云寺的和尚们不同意把收养的女孩子送过来,那她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司空还能让她们娘儿俩住在这里吗? 如今明说了要是绣庄开不成,就雇她来家里做杂事,杜娘子这才真是放了心。她已经离开了陈家,最重要的是带着女儿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杜娘子满心感激,一再表示不管是照顾顾婆子,还是带女孩子们学针线,她一定把这个家照顾好。 司空把他的几只鸡托付给了顾婆子,拎着包袱出门了。 他自己的东西并不多,都归拢起来,也没有多少可以带走的——光杆司令就是这么方便,随时都能拎包走人。 至于他置办的比较大件的东西,司空心想,就留着给妹妹们用吧。他也想明白了,以后就是从凤家搬出来,他也不能继续回顾婆子这里住了。一群女孩子,他住过去也不合适。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司空暂时也没必要去考虑这些。 从城西到城东的崇德大街,是要经过大理寺衙门的。司空注意到门前的人群已经散开了,之前认领孩子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现在留在这里的,都是丢失了孩子的苦主。 有些人是来询问案情进展,有些则是重新报案的。这些案子之前都曾在京畿衙门报案,如今大理寺要将这些案子集中起来,统一并作一个大案子来审理,这些苦主们就匆匆写了状纸,重新抱着希望来报案了。 司空牵着马从街边走过,听着这些人哭哭啼啼,心里也有些不好过。 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以他现在的身份而言,京畿衙门的不作为,足以令他感到羞愧了。 衙门旁边的空地上,还有几个人在烧火。司空起初还以为是有人在闹事,后来注意到有大理寺的衙役在旁边看着,才知道不是。 这是一些人得知拐孩子的事情跟青水庵的法师们有关系,于是号召群众反对这些所谓的光明神使,还将家里搜出来的一些神使的佛像都搬出来焚烧。 还有人在旁边义愤填膺的演讲,宣扬这些所谓的神使做下的缺德事。 司空一时间难以判断这是民众自发的举动,还是有官府在暗中操纵了。因为他之前就猜到凤随之所以会关注甜水井胡同的案子,起因就是黎章氏参加过供奉光明神教的活动。 这背后的原因,很可能是朝廷要再一次清理这些宗教派别。 司空也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相反,他觉得如果有官府在背后做推手,选在衙门刚从青水庵里解救出被拐孩子的时候,可以说再合适不过了。 简直事半功倍。 说不定像黎章氏这样的信徒,先是知道法师们拿他们当成肥羊来宰,后面又得知法师们竟然私底下还干着拐卖孩子的勾当,回家之后都要把神使的塑像搬出来烧掉了。 还有木器店的陈娘子,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游说大家跟她一起去拜神主了吧。 司空想到这里,又有些怀疑陈娘子这样积极发展下线的,会不会也知道一些光明神教内部的什么秘密。 他决定回去之后,把这点儿疑心跟陈原礼提一下。 绕过放火演讲的一拨人,司空刚要拐入安平大街,就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这是一辆又低调又华贵的马车。 司空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拉车的两匹马非常强壮,绝不是平时能看到的那种 /p /p - 分卷阅读39 /p /p 给贵人们拉车的普通马匹。 其次,赶车的车夫穿的衣服都比他讲究,而且人长得高大结实,站在车旁,有一种仿佛是武将的精气神。 司空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又发现马车车棚虽然是非常朴素的螺青色,但顶棚四面挑起的檐角上还挂着非常精致的铜铃,铜铃下面还拖着精致的流苏。马车旁边还站着一位利落的婆子,完全就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出行的派头。 司空注意到车帘处轻微晃动,似乎坐在车里的人正悄悄打量衙门的动静。 或许是有钱人家的女眷在看热闹。 司空这样想的时候,忽然间就生出了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那是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有人躲在暗处正在打量他。 司空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华贵低调的马车,不明白车里坐着什么人,为什么又会关注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 难道是张鸿的人?猜到是他跟在凤随身边破解了地道的机关?! 司空绕过了人群喧闹的地段,翻身上马,朝着安平大街去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辆马车也动了起来,之前守在车旁的婆子也上了车,若无其事地跟在了司空的身后。 司空就疑惑了。真要是张鸿的人想要探探他的底,也不至于会派个女人出来。而且这样大张旗鼓的跟踪不大像是张鸿那样的人会使出来的法子。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司空特意绕路到虞国公府位于崇德大街上的正门,然后拐进了侧面的福禄街,也称葫芦街的那条街上。 这里有一扇临街的侧门,上次司空来汇报工作,走的就是这扇门。从这里进去,就是凤随的住处,他住内院,陈原礼等人就住外院。 据说外院还有一个极为宽大的演武场。 司空翻身下马,见那辆华贵的马车也跟了上来。 司空这个时候可以确定这辆马车确实是一路跟着他了,他把自己的马匹交给开门的小厮,让他打发人去喊陈原礼出来。 小厮之前见过司空,陈原礼回来的时候也交代过。他知道司空算是凤随新收的人,自然也就拿他当成自己人看待了。听了他的话,连忙打发人去喊人。 司空则静静等在门外。 他想,能一直跟到这里,肯定不是要算计他什么,很可能是有什么事想要迂回的告到凤随面前。 马车停稳,车帘掀开,之前见过一面的婆子跳下车,快步走了过来,朝着司空福了福,很是客气的说:“可否请大人通传一声?我家娘子有重要的事想见一见凤大人。” 她见司空神情警觉,便又解释说:“我家娘子之前就在衙门外面守着,看到过大人跟着凤大人一起出来……刚才看见大人,这才跟了上来。并无恶意。还请大人通融一二。” 说着,她就从衣袖里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荷包。 司空,“……” 知道这是有钱人家惯有的派头,司空仍觉得十分不习惯。他将老婆子递过来的荷包推了回去,“你且等等。” 第27章 小鞋 陈原礼是凤随亲信,但凡见过凤随的人,都会对陈原礼留下印象。 果然见到陈原礼,那婆子也露出了几乎是欣慰的表情,连忙行礼说:“大人,我家娘子有重要的案子要见凤大人。” 陈原礼上下打量她,再将目光投向停在路边的马车,有些诧异的问她,“既然报案,为何不去衙门?” 他家大人只是大理寺少卿,按理说真有什么要命的案子,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会直接找上凤随的。 那婆子就有些焦虑,“那些被拐走的孩子,不是凤大人找回来的?这……找别的大人报案,能有用吗?!” 她以为凤随就是专门负责拐卖孩子这个案子的。 陈原礼就明白了,这又是家里有走失女童的苦主。他迟疑了一下,对婆子说:“大人此刻不在府里。” 那婆子忙说:“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在这里等着,是肯定不行的。葫芦街前后左右住的都是权贵,这么一辆马车停在这里,太招眼了。 陈原礼与司空对视一眼,见那婆子态度特别坚持,心知今天这家的主子是必定要堵到凤随不可了。 陈原礼就对那婆子说:“马车赶进来。你家主子可在花厅里等一等。” 那婆子大喜,连忙道谢,又急急忙忙回去嘱咐车夫。 陈原礼让小厮开门,将马车迎进了外院,又安排管事从内院抽调两个丫鬟过来招待女客。 外院的花厅,是凤随用来招待偶尔上门,且关系不那么亲近的客人的,附近的假山石、花木盆景都是低低矮矮的样式,连一棵大树都没有,最适合说话了。 婆子扶着女客下了车,陈原礼和司空就识趣地避开了。 不过远远看了两眼,也看出这女子年龄不大,身姿窈窕,身上的衣衫在阳光下反射出柔润如水的光泽,显然不是凡品。 陈原礼不能把人丢在这里就不管了,万一这人在国公府出点儿什么事,凤随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因为人可是被迎进凤家了。 陈原礼带着司空守在月亮门的外面,有花木藤萝遮挡,花厅那边的人是看不见他们的,但他们却能远远的盯着花厅的动静。 司空就把他一路过来的情形跟陈原礼说了。陈原礼听说这几人从大理寺衙门的门口就跟了过来,就猜到他们先前也是来衙门里认领孩子的。 这么一想,又觉得这一家人也挺可怜的,就是不知道非要见到凤随,又是有什么紧要的情况要说。 两个人躲在绿萝墙后嘀嘀咕咕,陈原礼告诉司空给他安排的住处就在自己的院子里。他是凤随身边最得用的人,所以有自己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其他人都分散住在两个大院子里,每两人一个房间。 “别人的住处都是已经安排好的,不好改动。”陈原礼说:“院角倒是还有几间空房,但是好久没人住了,一股霉味。” 再加上他们也不知道司空在凤家是长住还是只借住一段时间,陈原礼思来想去,干脆就把这小子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司空要是只在国公府暂住,搬来搬去的,也不至于影响到其他人。 “中间是书房,我住东厢。西厢原来是空着的,我让人收拾了,正好给你住。”陈原礼说:“书房你暂时不能进。什么时候大人说可以了,你再进吧。” 司空这才反应过来,陈原礼把他放到自己的小院里,估计也有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监视的意思。要是放在不显眼的犄角旮旯里,没人盯着,他们怕他会搞鬼。 司空就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一个的,咋这么多心眼呢?” 陈原礼嘿嘿笑,“你不是有本事?有本事的人让人盯上了,这不是很正常?你就当大人看重你,让我贴 /p /p - 分卷阅读40 /p /p 身保护你好了。” 他确实也觉得司空这个人挺能耐的,搞不好张鸿的人也盯上他了。 两个人正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凤随从前院的方向过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公服,看见鬼鬼祟祟的两个人,英挺的浓眉微微皱起,“这是做什么?” 陈原礼连忙拉着司空从绿萝墙后面站了起来,一边还伸手拍了拍袍角上的灰尘,“这不是……不知道什么来头,怕出事。” 凤随没有搭理他,一双黑湛湛的眼瞳在司空身上来回打量,“让原礼带你去把衣裳换了。至于以后是在大理寺做事,还是跟着我,你自己想想,决定了再告诉我。” 司空愣了一下,凤随已经跟着引路的小厮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 陈原礼怕他没有听明白,就耐心的给他解释,“你现在跟着大人,不好再穿着京畿衙门的公服了,让外人看着也不像样。” 司空点点头,这一点他也有些猜到了。从他打开了青水庵地道的机关开始,怕是不能再继续在京畿衙门呆着了。要么跟着凤随,要么被其他人,比如知道内情的张鸿挖走。这些人若是要他,怕是连提前说一声都不会。 在贵人眼里,只有他们想做什么,平民百姓是没有反驳的余地的。普通人的性命对他们而言就是草芥一般,哪个还管你愿意不愿意。 在这一点上,至少凤随还知道问他一声。 司空有些郁闷地挠挠头,“我想想。” 陈原礼就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说:“你要是不想在大理寺做事,干脆就跟着大人。侍卫有数,但大人的幕僚师爷却没限制,随他遇到合适的,只管聘到身边来。你懂机关术数,这等人才,大人遇见了必定是要挽留的。” 司空就觉得自己的地位一下从体力劳动者升级到了脑力工作者了,以前只是个跑腿打杂的,现在么,竟然也能被陈原礼这样的人称一声“幕僚”。 司空的心情就好了起来,“那幕僚师爷的薪水,肯定比小衙役要高吧?” 陈原礼知道他是穷鬼一个,见他直接问待遇,没绷住,哈哈笑了起来,“你个穷酸,你也不想想,跟在大人还怕没银子花嘛。” 司空也跟着笑了起来。 算了。他想,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这本来就是一个平民百姓没有人权的时代。就他现在这个情况,能让他有一个考虑或者说选择的余地,已经是上位者能够给予的最大的尊重与体面了。 再说,做生不如做熟。 凤随是武将,办案的时候也不会缩手缩脚,瞻前顾后的。他对凤随这个人还是很尊敬的,要不然在青水庵里也不会主动冒头了。 就当是,从国营企业跳槽到了私企吧。 两人正嘀咕,就见跟着凤随的小厮一路跑了过来,对陈原礼说:“陈大哥,大人让你去他的内书房找空青兄弟,把司空大哥带回来的小包袱取过来。” 这小厮名叫贯节,十四五岁的模样,人生的十分机灵,跟空青两个人是跟在凤随身边打杂跑腿的。司空上次来见凤随,就见过他。之所以会记住这么一个小跑腿,完全是因为他和空青两个人都机灵得不像话,跟凤随那个沉稳不露声色的性子完全不符。 当时司空还琢磨了一下,怎么凤随会选这样的两个小厮呢?难道是想着性格上互补一下? 司空见陈原礼跑回去取东西,就问贯节,“我呢?大人没说让我干什么?” 贯节眨巴眨巴眼睛,“大人说,司空大哥要是还在外面,就让小的喊你进来。” 司空想了想,“我等下原礼兄,跟他一起进去。” 贯节答应一声,笑嘻嘻地跑了回去。 司空的思绪就又转到了那双珍珠鞋上。他当初从柴堆下面摸出那个小包袱,只是直觉有人想要毁灭证据。 但摸出来了,又觉得事情蹊跷。能穿得起珍珠鞋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像普通人家的皮孩子似的满大街跑着玩? 那样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起卧都有一群丫鬟下人跟着的,不会随随便便就走到有陌生人出入的地方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让人掳走,这下手的必定不是普通的拐子。 牵扯到豪门大户,这里面的龌蹉就多了。 司空这个时候就想起了他的老上司蔡大人,或许在西京这样遍地权贵的地方,他那样的佛系作风才能活的比较滋润吧。 陈原礼很快取来了包袱,带着司空一起走进了花厅。 花厅门口守着那个目光机敏的车夫,彼此的目光一碰,迅速对对方做了一个大概的评估。 花厅的门敞开着,凤随坐在上首,下手位置坐着一位二十出头衣饰华贵的美貌妇人,之前找司空说话的婆子就守在她身后,此时此刻这一主一仆都红着眼圈望向门口的来人,目光颇为殷切。 凤随点点头,“把东西拿给乔夫人看看。” 司空还有些懵圈,不知道乔夫人又是何方神圣,让凤随的反应这般郑重。但他转头去看陈原礼,显然人家是见过世面的人,心知肚明,连忙双手捧着小包袱递过去,交给了乔夫人身旁的婆子。 婆子看到小包袱,就露出一副紧张的神色,转身将包袱递到了乔夫人面前。 乔夫人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只看了一眼,眼圈就红了,“正是颖儿的鞋子。” 凤随皱眉,“夫人没有认错?” 乔夫人含泪点头,“这上面的蝴蝶,是我亲手所绣。断不会认错。” 司空更懵了,这是找到苦主了?! 但是不对啊,能穿这双小鞋子的孩子,少说也七八岁了,这位小娘子顶天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她能生出七八岁的孩子?! 第28章 十里镇 司空纳闷了一会儿就听明白了,原来这位乔颖儿乃是乔夫人的继女。 乔夫人所嫁之人名叫乔晖。乔晖家世显赫,父亲是记国公乔德显,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幼妹华阳公主。乔晖自己是武举出身,目前在殿前司任副指挥使一职。 他几年前娶礼部尚书之女,乔夫人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香消玉殒。三年前娶了御史大夫苏钊之女苏琳为继室。 走失的,就是乔晖的长女乔颖儿。 凤随一听乔颖儿已经丢了三天了,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怎么才来报案?” 乔夫人苏琳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家里长辈说不敢声张,怕拐子得知有官府的人抓他们,再加害了颖儿,只叫大爷带着人偷偷寻找。” 凤随就说:“孩子怎么丢的,你从头细细说来。” 苏琳便道:“五日前,公主要去岁寒山无量寺上香,便叫我准备,带着一家人上山去了。在山上小住两日,三天前下山,颖儿就是在下山的路上丢的。” /p /p - 分卷阅读41 /p /p 说着从婆子手中接过一卷状纸递给凤随身边的小童,“当日随行之人,都在这里了。” 凤随从贯节手中接过状纸打开,就见状纸上将诸人身边的随从都记了下来,十分的清楚明白。 他指了指状纸,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位崔氏,还有她的女儿崔宛如,又是何人?” 苏琳微微垂眸,语气淡淡:“公主的母亲就是崔氏女。这位崔氏,乃是公主舅家长子之妻,公主也要唤她一声表嫂的。崔宛如是她女儿,与大爷以表兄妹相称。” 司空听的有些晕头,慢慢在心里盘算:公主去山上上香,还要带着表嫂和表嫂家的女儿,他们之间的关系这般亲近吗? 还有,这位崔宛如是乔晖的表妹……表哥表妹的,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公主对表嫂家的这个外甥女有什么想法? 司空脑子里冒出来一堆想法。不是他心思龌蹉,而是古人惯爱亲上做亲,表兄表妹之间结亲的事太常见了。 果然凤随也想到了这一层,“崔宛如多大年纪?” 苏琳显然对崔家母女感情平平,表情和语气都非常平淡,“崔宛如十五。” “你们府上与崔家来往频繁?”凤随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崔家的资料,问道:“这个崔宛如的父亲,可是在市舶司做转运使的崔秋生崔大人?” “正是。”苏琳微微颌首,“崔大人如今在明州任上,公主就时常请崔夫人母女来家里做客。上月公主微恙,崔氏母女过来探病,公主就留她们母女小住。” 凤随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系。 苏琳便又说道:“下山那天,刚出了无量寺,崔宛如的马车就坏了,她身边的侍女报到我这里,我就让身边的林娘子去接颖儿,让颖儿坐我的马车,将她的车让给崔宛如。” 说着她看一眼身旁的婆子,那婆子就上前两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说:“那天夫人让老奴去接小娘子,等老奴到了小娘子的车旁,崔宛如又说要跟小娘子同车。小娘子也说要听表姑讲故事,老奴就回去复命了。” 凤随点点头。 “崔宛如对颖儿十分关心,颖儿也肯亲近她。”苏琳说:“车马下山之后,在太平镇略事休整,结果刚出发没多久就出了事。” “等等。”凤随再一次打断了她,“你们去时走的那条路?” 苏琳答道:“出城南,走十里镇上山。” 岁寒山位于西京城的东南位置,通常有人去山上上香还愿,都是走南门,到城南的十里镇略作休息,然后从西路上山。 这条路非常的宽敞平坦。 除了这条路之外,岁寒山还有若干条小路可通上下。其中比较出名的就是东边人称“松树瀑”的一条山路。这条山路一路上可以看到数条瀑布,景色颇佳。 山下有一个小镇叫太平镇,据说水质好,很多酒坊都开在那里。 不过上山进香的人走这条路的并不多,因为从太平镇回京城的这条路并不好走,有很长一段路是从山林里开出来的。 乔家的马车出事,就是在这段山路上。 苏琳提起这件事,端庄的大家风度就有些端不住了,神情也变得惶急,“那段路路面较窄,林娘子还提醒我坐稳了。就听好大一声响,像是打雷一样,震得车驾险些翻了。就听得外面乱成了一团。” “林娘子扶着我下了车,便看到前面的那辆马车已经翻了,婆子们从车里把崔宛如扶了出来,崔宛如昏迷,颖儿却不见了。” 凤随神情凝重,“你们为什么要走东路?一般人家出城去上香,不都是走城南到十里镇那条路吗?” 苏琳摇摇头,“公主决定的事,就是大爷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她一直称呼自己的婆婆为“公主”,也不知是为了表示对华阳公主的尊敬,还是婆媳关系不大亲密的缘故。 “这两天,乔大人想必会有所行动,”凤随问她,“不知可有什么收获?” 苏琳的表情就有些难堪了,思索良久,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管有什么收获,他都防着我,不曾让我知道……让林娘子替我说吧。” 凤随等人一起望向了她身后的婆子,林娘子又一次走到了堂上,行了一礼,神色有些气愤,“大人,我家夫人不好说这话,实在是有些人欺人太甚。府里这两日都在传言,说这事是我家夫人做下的。公主和大爷也对夫人生出疑心……夫人真是百口莫辩。” 说着,她抬头望向凤随,却见凤随眉眼不动的反问,“为何会有这样的猜疑?” 林娘子扫一眼她家夫人,神色有些憋屈,“当时小娘子坐的那辆车就在我家夫人前面,夫人不放心小娘子,特意让自己的陪房阿李去照看小娘子,赶车的人也是我们夫人安排的。出事之后,阿李和车夫都不见了。” 凤随微微向后一靠,“当时出事,是什么情形?” 这话问的就是苏琳了。 林娘子也转头望向苏琳,就见她凝神想了想,眼中闪过惊悸的神色,“当时林娘子扶着我下了车,就见前面的马车从路上一直翻倒在了路边的草堆里,李娘子不见了……她是我的陪房。另一个乔家的婆子摔倒在了草堆的另一边,额头都摔破了。” 林娘子看得心疼了,走过去体贴地扶住了她。 苏琳叹了口气,“马车侧翻过去,前面车里过来两个婆子,跟侍卫一起从车厢里把崔宛如给扶了出来。” 凤随问她,“那辆车呢?” “在府里。”苏琳说着,转头去看林娘子。 “是。”林娘子忙说:“大爷让人拖回来了,还在车马棚里放着,没让人修。”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大爷让人看着呢,谁也不让碰。” 司空与陈原礼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就算没人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马车上、当时出事的路段是否还有什么痕迹留下。 凤随又问,“夫人既然可以出门,不知可有什么发现?” 苏琳的眼圈又红了,“我使了银子,找大爷身边的人打听。听说……大爷找到了车夫,不过车夫已经死了。周围并没有颖儿和李娘子留下的痕迹。” 凤随有些上下打量苏琳,疑心为什么是她来找他,而不是乔晖自己报案。 “夫人是否有什么隐瞒?”凤随看看自己身边的两位弟兄,“或者,有什么话不便让人听到?” 林娘子也殷切的看着苏琳,苏琳却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隐瞒,只是觉得这件事只靠家里未必能解决。” 停顿了一下,苏琳又说:“我只是希望颖儿能尽快找回来。” 凤随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只说要看乔晖带回去的那辆车。 苏琳便起身说:“不知大人几时过去?” 凤随也恐怕夜长梦多,真 /p /p - 分卷阅读42 /p /p 有什么线索也被人破坏了,边说:“现在就跟夫人一起回去看看。” 苏琳的脸上浮起欣慰的神色,“如此甚好。” 司空被陈原礼带回住处,匆匆换上了大理寺衙役的公服,到后门外与凤随汇合。他们赶到的时候,凤随已经跟着乔夫人走了。 等候在门外的,是一队凤随的私卫,身着薄甲,帽盔之上红缨如血。 司空转头望向陈原礼,心中浮起隐约的猜测。 陈原礼知道他已经才猜出来了,便点点头,“顾桥镇。” 他们的任务并不是跟随凤随去乔府检查马车,而是直奔顾桥镇拿人。既然已经确定了在玉香楼里找到的是乔颖儿的鞋子,这件事就跟玉香楼脱不开关系。 第29章 铜灯 司空和陈原礼带着凤家私卫一路风驰电掣赶到顾桥镇的时候,顾桥镇的地方衙门已经接到了大理寺的公文,派出衙役包围了玉香楼,将所有的管事都集中在了前楼的大厅里等候问话。 司空跟在陈原礼身后走进玉香楼的时候,就在心里暗暗的对这位小县令竖了一根大拇指。这要是换成他以前的顶头上司蔡大人,估计还磨磨唧唧的跟发派命令的人扯皮呢。有这功夫,事主说不定早就得到消息,或者把重要的证据毁完了。 顾桥镇的县令姓张,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官员。他身着公服,一本正经站在玉香楼门前跟陈原礼说话的样子,让司空觉得有一种仿佛小孩子在强装大人的萌感。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司空面上是不会对张大人有什么不敬的。能在他这个年龄考中科举再外放做官,这已经是学霸级别的人物了。 张大人带着凤随的两名亲信走进了玉香楼的大厅,一板一眼的跟他们介绍,“玉香楼总管事顾氏、顾氏手下的六名分管事,还有一位姓曹的东家,此刻都在厅中。” 司空注意到他们一路进来,就见玉香楼虽然被衙役们围起来了,但各处仍井井有条,包括做粗活的下人们也都聚在院子里。这些人也并没有交头接耳,或者神色慌张,都是一副耐心等待的模样。 好像很有主心骨的样子。 司空心里就有些纳闷,等进了大厅就明白了,原来张大人所说的“姓曹的东家”就是曾在二楼的包房外见过一面的曹溶。 曹溶大模大样地坐在大厅中央,桌上摆着茶水点心,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周围或坐或立,围着数位管事。 楼里的姑娘们则集中站在大厅的另一端,她们三五成群,时不时还交头接耳,也是一副毫不慌张的模样。 此刻见司空等人进来,管事们都站了起来,隐隐的将曹溶围在了中间。 曹溶放下手中的茶杯,施施然站了起来冲着张大人行礼,又转过身,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司空与陈原礼,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见过两位公爷。” 这样的场合,司空是不用说什么的。等着陈原礼寒暄两句之后,开始分工干活儿。 来时路上,陈原礼便与司空商量好了。陈原礼主外,司空主内。陈原礼也记着凤随曾说过司空心细,便让他带着人去检查花楼里各位管事的房间,看看可有什么可疑的物证。 司空便建议他先从人群中拎出了顾娘子,并两位在灶房里烧火的婆子。这是与珍珠鞋有关的人证,先单独拎出来。 陈原礼照做了,又对司空说:“我留在这里问她们话。你去后面看看,找个熟悉楼里布局的人,让她给你带路。” 司空也是这个意思。玉香楼说小也不小,那么多的房间,他总要知道哪个房间是谁的,也好心里有数。 这边两个人正嘀咕,就听曹溶笑吟吟的开始自荐,“不如,就让小的给公爷带路吧。” 两位公爷的目光一下子扫了过去。 曹溶大大方方的任他们打量,不闪不避的望着司空说:“玉香楼人多手杂,真有人犯了事,小的也不会罔顾律法,包庇奸人。” 这话说的倒是义正言辞。 不过司空觉得这人心里应该还有别的算计。 两人隔空对视,曹溶望着他,目光中微微带笑,倒是坦荡得很。这种隐晦又从容的挑衅,是个男人就受不了。 司空移开视线,对陈原礼说:“就他吧。再安排两位侍卫。” 陈原礼扫一眼司空挂在腰间的单刀,点点头,“也好。” 两人各自忙开,司空便带着曹溶走出了主楼。 主楼的最下面两层是演出大厅,周围则是各个小演出厅,还有条件不等的包房,都是人来人往的场合。不管玉香楼有什么秘密,藏在这里的可能性都不大。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但司空在见到曹溶之后,就打消了这样的猜测,曹溶看似坦荡,但他却直觉这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正因为生性谨慎,才会用主动出击的方法来争取先机。 而且谨慎的人,是轻易不会冒险的。把秘密置于人来人往的场合,万一遇到眼睛毒的人呢,他们又该如何补救? 这是司空基于对曹溶这个人的印象而做出的判断。所以他决定要先搜一搜管事的住处,其次才是公开的场合。 两人分开之后,曹溶就自告奋勇地走在了司空身旁。司空觉得这人一双眼睛太亮了,又一直盯着他上看下看,看的他有些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又让他有些懊恼,他怎么能被一个疑犯看的不自在呢?! 简直丢脸。 走出主楼,曹溶就大大方方的开始介绍了,“主楼坐北朝南,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院子,住的是几位管事娘子。主楼后院,有姑娘们住的花楼,下人们则住在后院临街的两个院子里。灶房、柴房也都在那里。” 司空点点头,“那就先去东西两院看看吧。” 曹溶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派大家公子的风度。他人又生得英俊,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跟玉香楼这种地方联系得起来的。 司空强忍着心里那种不大自在的感觉,跟着他先去了顾娘子所在的东院。 顾娘子住的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她住正房,一边耳房住着她的丫鬟,另一边耳房里住着两个婆子。婆子的房间陈设简单,除了桌椅床铺,就是床头的衣箱。衣箱里装着换洗衣服,还有一些攒下来的碎银子和首饰。 曹溶跟两个侍卫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他微微垂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司空把这些小荷包打开看过,觉得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嫌疑,又原样包好放了回去。他抬头打量婆子的房间,房中陈设,包括屋顶房梁都普普通通,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疑心的地方,便点点头,对门口的人说:“去对面。” 一回眸,却注意到曹溶正看着他,那目光还颇为奇异,好像他做了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事。 /p /p - 分卷阅读43 /p /p 司空挑眉,“怎么了?” 曹溶微微一笑,向后退开一步说:“顾娘子的丫鬟叫秋容,顾娘子平时很看重她呢。” 司空怀疑的看着他,他竟然主动给他介绍情况? 司空觉得不可思议,曹溶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大理寺的线人吗?! 司空觉得曹溶有鬼,不再搭理他,带着陈原礼安排给他的侍卫去了对面耳房。 丫鬟住的房间要比婆子们的住处稍微讲究一些,至少床帐被褥都是鲜嫩的颜色,窗台上还摆了几盆花草,窗下的桌子上还摆着一些胭脂盒之类的东西。 丫鬟们也有自己的私房,尤其是这种跟着顾娘子到处跑腿的。估计平时被打赏的机会也多。 司空很仔细的检查了她的衣箱。丫鬟婆子们藏东西的地方有限,但凡有点儿什么首饰,或者私房钱,她们通常都会塞到衣箱里。而一些有价值的票据,其价值是跟珠宝首饰一样重要的。 司空很随意就破开了两个衣箱上的锁,仔仔细细地翻找,在其中一个存放首饰的包袱里找到了两张当票。 当票上记的是死当,是两件“破面烂袄”,金额是二两三分银子。 司空之所以会生出疑心,是觉得既然已经当了死当,为何又要留着当票?而且能当二两三分银子的袄子,应该不是丫鬟能穿得起的。这个叫秋容的丫鬟又是从何处得到了这件袄子?原来的主人又是什么人? 司空收起了这两张当票,将丫鬟的私房银子包好,又塞回了衣服下面。 曹溶站在门边,有箱子挡着,他没看到司空从里面拿了什么东西,只看到司空很小心的把碎银子和几件零碎的首饰又包了回去。 曹溶垂眸,嘴角挑起一个有些嘲讽的弧度。也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司空假模假式。 大约刚才事发突然,顾娘子被人急匆匆地叫到了前院,她的房门都没顾上上锁。 门一推开,淡淡暖暖的香气扑面而来,司空顿时露出一点儿意外的表情。他没想到一个花楼里做管事的女人,生活条件会这么好。从家具到床铺、摆设,无一处不精美,司空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竟然有些心怯了。 太华贵了,万一碰坏了,会不会要他赔啊?! 司空唾弃了一下自己的穷酸思想,开始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检查。衣箱、妆盒、床铺上下……一连串可疑的地点搜下来,除了衣裳首饰更华贵一些,私房钱更多一些,司空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这不对。 顾娘子是整个花楼的总管事,楼里的人做点儿什么小动作是不可能完全瞒过她的,但她这里却比丫鬟的房间还干净。 司空走出顾娘子的房间,站在门口久久不语。 侍卫是奉命跟着他的,他不动,他们俩也不催。曹溶也在一旁打量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思量。最初的轻视也已经收了起来,换成了一点儿不显山不露水的戒备。 司空思忖片刻,转身又走回了顾娘子的房间。 他站在房中央,暗暗思索若是他住在这个房间,他会把手中珍视的东西藏在哪里? 或者说,对她来说,值得珍藏起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呢?账本?或者账本中比较重要的部分? 那就是文件类的东西了。 文件会写在哪里呢? 绢帛?纸张? 这些东西可以折叠,真要藏起来,占用的空间不会太大。 司空重新检查了一遍顾娘子的衣柜,尤其是衣领裙边这样有夹层的地方。然后就是妆盒,床头床尾,这一类有可能装有夹缝的地方。 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但这个时候司空的战意反而空前被激发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房间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司空的目光扫过了这间闺房,将目光落在了床边的矮柜上。 矮柜上摆着两本诗集,一盏铜灯,一只长颈美人瓶,瓶中插两支丹桂,满室甜香。 司空检查了一下花瓶,又将注意力投注在了那盏莲花鲤鱼的铜灯上。 铜灯的高度在一尺左右,灯座镂刻着团团莲叶,肥硕的鲤鱼在叶底游动,姿态灵动,颇有意趣。 灯座上还残留着半指长短的一截蜡烛。 司空拿起铜灯,眼角的余光却在留意曹溶的反应。就见曹溶身形不动,仍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派头,唯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司空的手。 -------------------- 作者有话要说: 和曹溶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第30章 曹大人 司空垂眸,认真打量手中的铜灯。 这个东西就放在床边,时时刻刻都在主人的眼皮底下,却又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床头立一盏灯,再正常不过了,谁家不是这样? 司空将铜灯翻来掉去的研究了一会儿,又去掉了烛台上的半截残烛和台座周围滴落凝结的烛泪,终于发现了机关所在。 与青水庵的地道机关类似,以密码来控制机关开合。这一个或许是因为设计上较为隐蔽,对司空来说,破解的难度反而更低了。 司空凑到烛台旁边,一边轻轻旋转机关,一边留意机关撞合的声音。 因为侧着头,他的视线就恰好落在了曹溶的脸上。 曹溶的脸色阴沉,刚才的从容自如都不见了,一双眼睛紧盯着司空,好像随时会扑上来咬他两口。 司空因为专注,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每扇动一下,曹溶都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忽悠一下。 他这个时候也想起了凤随轻易就破开了青水庵地道的那件事,张鸿曾怀疑过破解机关的人就是这个脸生的小衙役,难道竟是真的?! 他紧张的盯着司空的举动,心里跟有猫在抓似的。 然后他就看到司空的大眼睛呼扇了一下,忽然露出了一点带着惊喜的明朗笑容,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笑得大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曹溶心头咯噔一下。 司空直起腰,将铜灯放在面前,十指翻飞,拨开烛台的台座,从里面拽出了一节两寸高,两指宽的铜管来。 铜管一端有盖子,司空刚要打开盖子,就见曹溶像猛虎下山一般,越过身旁的两个侍卫,朝着司空扑了过来。 司空反应也快,随手将铜灯朝他摔了过去,一闪身避开了曹溶这一抓。趁他躲避铜灯一闪神的功夫,抬脚将他踹了出去。 曹溶摔倒在地,腰腹之间剧痛,脑子里也嗡嗡的,整个人都有些懵。 他视线向上,见司空一个极轻巧的旋身,在他面前稳稳站住,手中拿着那一节铜管仿佛连晃都没来得及晃一下。 曹溶虽然不是曹九黎那样的高手,但也是自小习武,在一干世家公子当中,身手也算好的。 /p /p - 分卷阅读44 /p /p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小衙役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 又快又狠。 他甚至难以分辨,究竟是他的动作更快,还是曹九黎更快一些。 但是不应该啊,曹溶懵头懵脑的想,曹九黎是曹家花费无数的金钱和精力培养起来的私卫,面前这一个不过只是个普通衙役而已。 没见站在他身旁的两个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吗? 侍卫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一前一后扑上来拿住了曹溶。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解下他外袍的腰带,捆住双手。 司空警觉的打量他。他就知道曹溶非要给他当向导没安好心,原来是打着要近水楼台,从他手里抢东西的主意。 而且这小子别看一副贵公子的派头,其实身上是有些功夫的。司空暗暗后怕,要不是他心中对曹溶抱有戒心,说不定手里的东西就被他抢走了! 司空不知道曹溶也在心里懊恼自己看走了眼,小看了这个面嫩的小衙役。要是换成曹九黎出手,说不定铜管就能抢回来了! 侍卫押着曹溶先出了院子,司空留在后面动作迅速地打开铜管看了一眼。见铜管里藏着一个纸卷。取出一看,巴掌大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小字。 他飞快扫了几眼,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知道曹溶为什么要来抢夺铜管了。 侍卫带着曹溶走下台阶,曹溶回头,就见司空也跟着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之前风度翩翩的样子,冲着司空微微一笑,“公爷接下来该去西院看看了吧?” 司空没有理会他,他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后院的冬青和远处的一座座小楼阁,转向了东边的假山。 假山有大约两三层楼那么高,玲珑山石一团团堆聚在一起,显得颇有气势。山石后面是一道高高的院墙。 司空指了指假山,“去那里看看。” 曹溶,“……” 曹溶心里暗骂这小衙役不按常理出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假山石后面明明就应该是邻居家的院墙了好吗?! 换个人来,只怕都不会想到要去那里看一眼吧? 侍卫也觉得诧异,“司空,那后面好像没什么吧?” 司空冲他笑了笑说:“没事,绕一下,过去看一眼也不费什么事。” 他其实也不是发现了什么,只是觉得这假山堆在这里有些奇怪:离邻居家的院墙这么近,不怕对面有小偷攀着假山翻过来吗? 曹溶知道自己要是这个时候表现出什么,只会让人更加怀疑。但他心里却知道,不能再顺着这些人到处乱搜了。 从东院出去就是一条供花楼里下人们进出的小路,这里距离假山石并不远,司空就越觉得那假山石堆的可疑:距离东院这么近,东院里可是住着花楼的管事呢。 花楼的人都被控制在了前楼,这一路走过来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快要走到假山石前面的时候,司空就听身后的曹溶突然间打了个唿哨。司空心中登时警觉起来。 他这边脚步刚刚停下,就见假山石后面飞出一个黑色的身影,手中一把单刀,直朝司空扑了过来。 司空飞身避让,抽出腰间单刀迎了上去。 刀身相撞,铿然作响。 司空头也不回的喊道:“拿住曹溶!” 同一时间,曹溶也对黑衣人下命令,“把人拦住!” 两个侍卫将曹溶拽到一边,生怕他再搞什么花样,干扰到了司空。 而假山石下,司空已经和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战成一团。两个人走的都是刚猛迅捷的路子,瞬息之间,已过了数招。 “住手!” 远处有人奔来,厉声呵止。 司空充耳不闻,飞身跃起一刀斩向黑衣人。刀风凛冽,带着宛如绝世神兵一般夺人心魄的肃杀之意。 黑衣人硬接下这一刀。 锵的一声震响,司空手中的单刀从相击之处断裂开来。 然而司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变故,断刀去势不减,直朝着黑衣人门面刺去,双眼之中杀意凛然,竟丝毫不顾及黑衣人手中的单刀。 这是鱼死网破不要命的打法。 “住手!” 曹溶拼命挣扎,厉声喝道:“住手!” 黑衣人眼中一瞬间闪过几分无措。 他接到的命令是“拦住人”,但他的对手却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锵然一声响,司空手中的断刀再一次被黑衣人的单刀架住。 断刀原本就布满裂纹,再一次的撞击令它几乎从刀柄处寸寸碎裂。 然而不等黑衣人松口气,就见司空手腕一翻,刀柄从他手中掉落,与此同时,他手中有亮光一闪,一柄尖刺直朝着黑衣人的咽喉刺来。 黑衣人一瞬间有种浑身发凉,毛发统统竖起的惊悚感。 司空动作太快,他根本不可能闪开。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直朝两人飞了过来,当的一声撞在了司空手中的兵器上。 司空顺着这股冲击的力量向后跃起,脚尖在黑衣人的胸前借力,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翻出,狸猫一般极轻巧地落地。 黑衣人被他踹得后退两步才稳住了身形,一口气松懈下来,几乎虚脱。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该埋怨上官给自己所下的命令有问题,还是该自省技不如人。 他手中所握的是一柄难得的宝刀,但在这如狼似虎的衙役面前,竟有力不从心之感。明明他已经击碎了他的单刀,但不知为什么,这衙役却给他一种越战越勇、越战越强的恐怖感。仿佛所有对手制造的困境,都进一步激发了他血液中潜藏的凶性。 司空一双利眼仍一眨不眨地盯着黑衣人,手中所持的尖刺却已经不见了。 陈原礼隔着半个庭院的距离,压根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操作的。不过在见识过了司空改制的手弩之后,他手里再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陈原礼跑到近处,几乎勃然大怒,“曹大人是想要杀人灭口吗?!” 曹溶听他口称“曹大人”,就知道这人是知道他身份的。他冷冷瞥一眼颠倒黑白的陈原礼,语气恶劣,“你瞎啊?!” 不瞎怎么会看不到,明明是他的人被小衙役压着打?! 到底是谁想杀人灭口啊?! 陈原礼怒不可遏,“司空只是普通衙役,曹大人动用的却是曹家私卫。京城上下,谁不知道曹家的私卫武艺出众?!” 曹溶简直想要破口大骂了。他的私卫,差点儿就被这疯子衙役给干掉了好吗?! 陈原礼寸步不让,“曹大人不该给我等一个交代吗?” 曹溶看到私卫一脸惭色,又硬生生的把一腔热血强咽了回去,“这不是我曹家的私卫,是皇城司的禁军!” 陈原礼淡淡扫一眼那形容有 /p /p - 分卷阅读45 /p /p 些狼狈的禁军,再看看气定神闲的司空。一肚子的怒气好像稍稍的平息了那么一点儿。 但他表面上仍然十分强势,“曹大人自告奋勇要当向导,在下还以为大人是要对我们的人有所交代,没想到到了这僻静之处,就对在下的同事下手了……” 曹溶心中激怒,表面上反而迅速的平静了下来。他神色有些阴沉的扫了一眼司空,一字一顿的说道:“没想对你们的人下手。我只是想拦住他,有些地方,不能让他搜。” 司空这个时候也听明白了一些,这个曹溶,好像也是有身份的人。 能被陈原礼称一声“大人”,司空脑海中各种念头转来转去,暗想难道曹溶跟张鸿一样,都是皇城司的人?! 皇城司也负责情报方面的工作,司空觉得,这一项就与曹溶的所作所为比较吻合。 陈原礼寸步不让,“既不让搜,何不明说?!” 曹溶有些郁闷的看看他。 他能说他只是想探一探凤随的手下都是什么深浅吗?! 他以前只知道凤随是个不爱说话的沉闷性格,怎么从来不知道他的手下竟然这般伶牙俐齿呢? “我不想跟你们吵架。”曹溶的脸色更冷了,一双眼睛简直要喷火,“搜查玉香楼可以,找人问话也可以,所有明面上的流程,曹某人都会配合。但是有些东西,不该你们知道的,请恕我不能通融了。还请这位小兄弟把刚才从顾娘子房中搜到的铜管交出来。” 第31章 细心 陈原礼朝着司空望了过去,目光疑惑:什么铜管? 司空长话短说的介绍了一下自己从顾娘子的闺房里找到铜管的经过,又强调说:“珍珠鞋与这顾娘子有关,她也是人证。” 曹溶寸步不让,“大理寺办案,曹某全力配合。然,曹某人手中的案子,也请各位不要插手。” 言下之意,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陈原礼猜不出铜管里会是什么东西,一时间有些踌躇。他知道他家大人的处境也不是那么稳固的,不好四处树敌。但若是这物证与案子相关,就这么轻易给出去,倒是他的过错了。 司空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耐心等着陈原礼做决定。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的还在不住地打量曹溶。 他对这个隶属于帝王的特务机构还是很好奇的。 不过如此一来,很多事倒是比较好理解了。比如张鸿与他之间的交情,他也愿意配合张鸿用画船来疏散群众,等等。 曹溶也注意到了小衙役在打量他。 曹溶虽然竭力端出一副从容的派头,但心里实际上是非常郁闷的。他是听了张鸿的话,想要试探一下,凤随身边那个能够破解机关的人是不是眼前这位面生的小衙役。 没想到,小衙役不但有脑子,而且打起架来也是不要命。 陈原礼也不打算与皇城司就这么僵持住。他问曹溶可否看一眼铜管里的东西,然后再交还给他。 曹溶一口拒绝了,“这里面的东西,与你们的案子无关。” 陈原礼点点头,“既然曹大人这样说,可否留下手书?一来我们不好将物证轻易交出,二来,也请曹大人做个人证,证明这东西确实与案情无关?” 曹溶思忖片刻,觉得不留下这么一份手书,铜管大概是要不回去了。便也不再拖延,干脆地点头同意了。 刚才跟司空打了一架的禁军跑到了假山石的后面,不一会儿就捧出了文房四宝,几个人就在后院的凉亭里铺开纸张,写了一份收据。收据的最后,曹溶还按了自己的小印。司空在一边偷看,见小印刻的是他的字:若水。 上善若水。 司空心想,这人的字取得倒是好。 陈原礼收了这份收据,就对司空使了个眼色。 司空取出铜管递给了曹溶。 曹溶很是戒备的打开检查了一下,然后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冲着他们点了点头,“玉香楼的底细,还请几位保密。” 陈原礼忙说:“大人放心,我等都知道。” 说着他对旁边的司空示意,“咱们这也算挑明身份了,司空,见过皇城司的曹大人。” 虽然还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职位。 司空抱拳行礼,说了一句“见过大人”。 他对曹溶始终抱着戒心,这个时候也不会一转脸就巴结起他来。再说他之前打开铜管,又照着原样塞了回去,见曹溶打开铜管检查,还稍稍紧张了一下。见他没有察觉,这才放下心来。 曹溶有些郁闷的点点头,“大家也都是为了差事。” 他觉得司空这个小子真像一头凶巴巴的小老虎似的,或许看外表只觉得毛茸茸的很可爱,但实际上牙齿和爪子都锋利着呢。 移交完证据,陈原礼又问道:“请问曹大人,顾娘子从何处得来乔家小娘子的绣鞋?刚才小的问她,她什么也不肯说。” 曹溶的脸又沉了下来。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个问题不解释清楚,凤随这边怕是会一直缠着他。 “我们查自己的案子,捎带脚知道的。”曹溶很勉强的解释说:“我们不想管这个事,就想法子把绣鞋的事透露出去……否则,顾娘子自己去一趟灶房,能费多少工夫呢?” 这就是算准了接到任务的婆子不舍得烧掉珍珠鞋。她家贫,留着自用的可能性不大。一旦转手卖出,消息就算是递出去了。 陈原礼和司空都反应过来,玉香楼是故意让珍珠鞋传出去的。 陈原礼又问,“不知大人从何处得来?” 曹溶却不肯多说了,“你们去查查京城里的帮派吧。别的,我不能说了。” 陈原礼和司空都看出这人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多问了。 尤其是司空,知道了曹溶是官身,他对这人虽然仍抱有戒心,但这戒心到底还是少了许多。在他看来,无牵无挂的人最是不好提防,因为没有可以牵制他的东西。曹溶有家有业,上头还有皇帝管着,就算能翻起什么大浪,他自己也不会全无顾忌。 陈原礼将之前派给司空的侍卫也一起叫了回来。 他们此行,就是要从玉香楼找到跟珍珠鞋有关的线索,既然双方身份挑明,曹溶也已提醒他们从京城的帮派来查,陈原礼觉得,玉香楼没有继续查下去的必要了。 曹溶有些不大高兴的问陈原礼,“凤随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不直接来问,却又联合了顾桥镇衙门来搜查,声势搞得这么大,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脸。 陈原礼客气的回答:“我家大人怕曹大人家大业大,万一有个什么疏忽,被手底下的人蒙蔽了,也是有可能的。” 曹溶好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再度上涌。 他知道凤随在怀疑他。 曹溶便冷笑,“转告你家大人,曹某若有失职,也轮不到他来 /p /p - 分卷阅读46 /p /p 管。” 陈原礼微微一笑,“在下一定转告。” 曹溶的视线便又转到了司空的脸上,“你就是青水庵破解了机关的人?” 司空也学着陈原礼的样子淡定的一笑,“这可不敢当。” 随口客气一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曹溶却没办法继续追问了,他觉得凤随的手下也都跟他这个人一样,有事儿没事儿都端着一张惹人生厌的面孔。 他冷哼一声,转身带着手下朝着假山石后走去。 司空远远看着,暗想这后面果然有玄机。难怪刚才要走到这里了,曹溶就再也忍不住了。 陈原礼也看他,小声提醒他,“这里头的事,跟咱们没有关系,不许再提。” 司空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那现在……” 陈原礼说:“回去吧。这都挑明了,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这里虽然是真正的花楼,但这些人却不算是真正的管事、打手,他们自有上司管着,多余的话是不会多说的。 “你们以前就知道曹溶的身份?”司空比较好奇这个。 陈原礼摇摇头,“张鸿是皇城司的人,他跟曹溶按理说不应该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但曹溶偏偏能配合张鸿来行动,还一副你好我好的样子。所以大人猜测他们其实是皇城司的同事。” 司空听不懂这话了,“他们俩为什么不能是好友?” 陈原礼想了想,“这话解释起来就有些麻烦。我这么说吧,曹家也有一位小娘子在后宫,他们家跟张家,其实是……” 是攀比,或者说互相针对的关系。 司空点点头,“我懂了。” 陈原礼斜眼看他,“真懂了?” 司空不乐意了,“你别小看人呀。” 他好歹也是看过宫斗剧的人。以前休假回家的时候,也陪着他妈妈和堂姐看过不少古装言情剧呢。比如那个《X嬛传》,讲的不就是后宫里的小主儿们互相掐架的故事么? 那里面什么场面没有啊。 陈原礼噗嗤一笑,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小司空,懂得还不少呀。” 司空拍他的狗爪,“西院还去看吗?” “不必了。”陈原礼扫一眼假山石的方向,“曹溶都已经走了,可见这楼里除了他自己的书房,其他地方应该没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了。” 司空想了想,把陈原礼拽到一边,偷偷给他看自己从丫鬟的衣箱里顺来的两张当票。 陈原礼,“……” 陈原礼有些明白为什么凤随会觉得这小子细心了。 这的确是挺细心的。 司空还在眼巴巴的等着他回答,“要去看看吗?” 陈原礼深吸一口气,“去,干嘛不去?你怀疑的也有道理啊,好端端的,当两件这么贵的衣服,难道不可疑吗?” 说不定也是顾娘子暗中打发人放出去的消息呢。 陈原礼带着人匆匆离开了顾桥镇,他让侍卫们沿路继续前进,自己则带着司空半路上去了镇外的驿馆,找到相熟的驿卒,让他找了两身旧衣服,换下身上的公服,又偷偷摸摸地潜回了镇上,找到了这家名叫“薛记”的当铺。 当铺就座落在玉香楼的后街,不是特别繁华的地段,但当铺的门脸很大,装修的也气派,进去之后,就见伙计一个一个也是衣着光鲜。但凡有客人进门,不管衣着打扮如何,都是一副极热情的面孔。 接待陈原礼和司空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小伙计,将他们迎到偏厅坐下,奉上茶水,这才问他二位有什么事。 陈原礼就从袖子里取出那两张当票递了过去,“麻烦小哥给看看这两样东西还在不在。” 小伙计接过,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说:“东西还在,只是您这当初是死当,想原价赎回怕是不能。这坏我们规矩。” 陈原礼与司空对视一眼,司空便问他,“若是买回呢?” 小伙计隐晦的上下打量一下两位的穿着,神情也有些为难,“您二位也知道我们这是当铺,要买回,可不是原来的价了。这一件披风外加一件薄袄子,售价十六两。” 陈原礼就拿出自己的腰牌给他看了看,说:“这两样东西,关乎一件案子,我们是一定要拿走的。就是不知道贵店怎么个章程,是原价出让,还是非标价不卖?” 小伙计见了腰牌,也吓了一跳,“二位稍坐,等我去问问掌柜的。” 说着,一溜烟跑了。 第32章 锦衣 陈原礼和司空坐了没一会儿,就听门外有人低声说话,紧接着门帘一挑,走进一位身长玉立的青年。 青年身穿月白色窄袖长衫,腰间佩着美玉,举手投足温雅持重。第一眼看去只觉得此人一身书卷气,观之可亲,再看时,却觉得他一双眼睛颇为灵动,隐含狡黠之意。 小伙计也跟了进来,介绍说:“两位客人,这位是我们的少东家。” 少东家拱拱手,笑吟吟的说道:“小的薛千山,见过两位公爷。” 两人连忙起身见礼。 薛千山请他们坐下,又吩咐小伙计换了好茶过来,一番客气之后才对他们说:“刚才小伙计说的不甚明白,可否请出两位公爷的腰牌一观?” 陈原礼和司空一起解下腰牌,递到薛千山面前。 这个时候,司空又一次注意到了薛千山腰间所佩戴的玉佩。掌心大小的一块羊脂美玉,雕着精美的竹纹,当中一个颇有些眼熟的LOGO。 那是一个笔画略微做了变动的薛字。 司空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慢慢反应过来,眼下这间当铺原来就是那个据说在湖广一带名声赫赫的薛仭薛大财主的产业。 据说他们家主要是做丝绸香料的生意,有自己的船队,常年往返于麻嘉、斯迦里野、木兰皮等欧亚地区,挣的钱那可是……成山成海,数都数不过来。 当然这都是司空的穷酸想法,事实上人家肯定是能数得过来的。他只是纳闷这样一位财阀二代,为什么会猫在这么一个小镇子上经营当铺的生意。 对司空这种穷人来说,能开得起当铺已经是有钱人了。但是这样的小生意与海贸相比,那可真是……不值一提。 薛千山一双手保养得如玉一般,他翻来翻去看过腰牌,又顺着桌面推了回来,爽朗的笑道:“薛某虽然只是小商人,也懂得配合官府执法的道理,万不敢耽误二位公爷的大事。既然这是物证,也休要提什么赎金了。去取来,交给二位公爷。”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旁边的小伙计说的。 小伙计连忙答应一声,利落地跑走了。 司空与陈原礼对视一眼,却不愿意硬占人家的便宜。 陈原礼就说:“少东家识大体,我们也不好让你破费。这样,我们以赎金相付,如何?” /p /p - 分卷阅读47 /p /p 薛千山估计也不想在这样的小事情上来回推搡,随口便答应了。 但他答应了,陈原礼和司空却又尴尬起来了。他们俩都不是富家子,出门不可能带着大笔银钱,再说出门之前还在驿馆里换了衣服。 陈原礼就拉下脸皮跟薛千山商量,看能不能先打个欠条。当然了,这种花销,自然是找衙门报销的。不会让他自己掏腰包。 司空也觉得脸皮有些发热。他虽然穷惯了,但赊账这种事,还真没干过。 好在薛千山是生意人,性格圆滑体贴,再说也看出他们是私服出行,便爽快的答应了。 陈原礼写好了借据,按上手印,郑重地交到了薛千山的手上。薛千山接过,不当一回事儿地交给旁边的小伙计,听到陈原礼说过两日再来送银子,便主动说起几日后他要去西京办点儿事,到时候他自己去大理寺衙门取钱。 陈原礼自然也是一口答应。 从“薛记”出来,陈原礼和司空都猜测这位薛郎君是想拐着弯儿结交凤随。不过凤随不是谁想结交就能结交得上的,他们倒也不必担这个心 两个人又一次回到了玉香楼。 之前种种小心,都是怕秋容发现当票不见了,然后叫嚷出来坏了他们的事。既然东西已经到手,这份担忧就没有了,他们反而要借着这个丫鬟,来进一步求证衣服的来历。 门口迎客的小厮将两位去而复返的公爷迎进了主楼的一间会客厅,不多时,曹溶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不大客气的问道:“你们又来干嘛?” 陈原礼一副“咱们都是给朝廷打工”这样熟稔的态度,一点儿不见外的说:“曹大人,劳驾,让我们见一见秋容吧。” 曹溶的目光刚在司空身上一溜,听到“秋容”两个字,眉头顿时竖了起来,“见她作甚?” 陈原礼笑着说:“大人要是不放心,守在这里看着就是了。” 曹溶有些狐疑的来回打量他们,他觉得这两个衙役都不是那种特别圆滑有城府的人,但不知为什么,端起架子跟人打太极的时候却显得特别淡定,让人看不透。 这是都随了凤随了。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曹溶不想让自己显得好像有多提防他们似的,那也太丢人了。 他拿着架子思忖了片刻,让人把秋容喊了过来。 秋容是一个看上去就有些老相的年轻女子,圆团团一张脸,眉毛淡的几乎看不见。整个人看上去显得老实本分,进门之后行过礼,就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不吭声了。。 曹溶指了指两个衙役的方向,“他们想找你认一认东西。呐,你给看看。” 秋容抬头看了过来,见两位器宇轩昂的青年一起盯着她,其中一人从座位下面拖出来一个包袱,拎到桌面上,伸手解开。 粗布包袱是薛千山的伙计临时从柜台后面找出来的,之前也不知包过什么,看上去灰不拉几的,好在还算干净。 包袱一打开,露出了一件极精致的披风,披风内里是上好的纯白色狐狸毛,外面裹着深红色的锦缎,领口、衣边都绣着精美的莲花万福绣纹。领边的莲花绣纹中间,还嵌着细小的珍珠,当真是富贵得几乎晃瞎人眼。 披风之下,还有一件薄袄,由银红色上好的绸缎制成,领边嵌着毛皮,领边袖口也绣着精致的莲花万福绣纹。 司空和陈原礼都是大男人,对女红没有经验,看不出两件衣服上的绣纹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但花纹一样,配色也一样,看着的确像是同一个人的东西。 秋容一见是这两件衣服,脸上顿时浮起一个惊讶的神色。她有些失态地上前两步,又很快反应过来,停住脚步,略有些无措的望向曹溶。 曹溶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说吧。” 秋容咬了咬嘴唇,对陈原礼和司空说:“这事儿其实跟我们楼里没关系的。” 她大概还存着想拖延的心理,但磨蹭了一会儿,见曹溶始终没有表态,只能咬着牙往下说:“就在青水庵办法会的前一天,我们楼里来了一位女客,头脸都裹着,进门就要了最好的单间,又要了酒菜,还叫了春娘子来弹琴。” 司空打断了她一下,“既然叫了酒菜,肯定外袍面巾都解掉了……是什么样的人?” 秋容又扫一眼曹溶,不大情愿的说:“是一位年轻的小娘子,十六七岁,身上的衣服首饰也都不是凡品,模样也俊秀得很。她身边带着两个下人,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婆子,还有一个是护卫。穿戴也都很体面。” 司空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小娘子吃饱喝足,就把披风给了春娘子,跟她换了几件衣裳……都是没上过身的。然后就走了。”秋容说:“顾娘子知道了这件事,说这位小娘子身份不明,怕是从家里私逃出来的,留下她的衣裳恐怕会惹来麻烦,就让奴拿去当了……当票是留着做凭证的。顾娘子说,万一这位小娘子有事再找上门,也好有个东西支应她。” 司空与陈原礼对视一眼,都觉得这番说辞看似合情合理,但实际上颇多不通之处。 比如这位小娘子若只是想换身衣服,何不直接去成衣铺子买新的?为什么非要从花娘手里换来衣服穿? 司空觉得她不像是逃出家门的。真要是逃出来的,忙着掩藏踪迹还来不及,怎么会大摇大摆地上花楼这种地方来? 除非她有非来不可的理由。比如……要见什么人? 陈原礼又请曹溶将春娘子也喊来,向她打听这位小娘子的情况。 春娘子的神色就有些悻悻的,“是一位标致的小娘子,对下人也好,还让那个婆子跟她同桌吃饭,至于别的……奴家给了她两身新衣裳,她换下来的衣裳又被顾娘子收走了,里外里,奴家是白忙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 曹溶眉头一竖,呵斥道:“什么时候短了你的吃穿?非要在客人面前抱怨?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春娘子一撇嘴,也没当回事儿,但也没有继续抱怨。 陈原礼就又问她,“这位小娘子可有什么特征?还有,你仔细想想,她都说了什么话?” 春娘子凝神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就说我的衫子上绣的花纹好看,要跟我换,我就说还有两件没上身的,让丫鬟去取了……哦,那个婆子倒是说了,说还要赶路呢,没有厚披风怎么行。小娘子随口说了句,没事,反正还带了别的厚衣裳什么的……” 司空又问,“他们可说了要见什么人?” 春娘子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说:“倒是问过奴家,乔大爷这几日可来过楼里。奴家便说乔大爷好些日子没来过了……” 陈原礼精神一振,“她说的,可是殿前司副指挥使乔晖乔大人?” “正是他。”春娘子说:“ /p /p - 分卷阅读48 /p /p 乔家在顾桥镇外有田庄,每到月初,他都会去田庄小住,有时也会带几位友人来楼里消遣。” 这样一算下来,若不是乔颖儿出事,这些天正是乔晖来顾桥镇的日子。 司空觉得他无意中找到的当票,好像开启了另外一条支线任务。只是不知这个支线任务是否与乔颖儿被劫的事件有关。 陈原礼见问不出什么了,就对曹溶说:“劳动两位小娘子了。只是我们出门办公差,身上并没有带着银两,还请曹郎君代为打赏吧。日后回了西京,我们大人必定要谢你的。” 曹溶气得不行。 他掏钱打赏,她们领的却是这两个衙役的人情……他是造了什么孽,招来了这么一群吸血虫。 曹溶一转头见两个女人眼巴巴看着他,心里更是郁闷,摆摆手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撵了出去,“去找顾娘子领赏吧。” 两个女人连忙道谢,欢欢喜喜地走了。 曹溶正要端茶送客,就听陈原礼又问他,“曹大人,这位小娘子的身份,你应该知道吧?” 曹溶听他又称呼自己“曹大人”,顿觉他不安好心,冷哼一声,“满天下这么多小娘子,难道我每一个都认识?” 陈原礼笑道:“别人不知道我信。可这人都送到你眼皮底下了,曹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曹溶冷笑,“别打听了,我不会说的。天也晚了,二位还要赶着回城,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第33章 笔迹 曹溶死活不肯说,陈原礼和司空也拿他没办法。 人家毕竟也是官身,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真闹起来,他们两个人也未必就能讨到什么便宜。再说,陈原礼也确实不敢以下犯上把曹溶得罪的太狠。他知道他家大人的处境并不那么安稳,能少一个敌人,总是一件好事。 一行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离开。等他们回到虞国公府的外院,已是日落西山。陈原礼不顾上洗漱,先带着司空去凤随的内书房复命。 司空之前曾经来过一次内书房,不过那个时候他急匆匆的,天色又太晚了,他也没顾上欣赏一下国公府的景色。 这一次,倒可以好好欣赏欣赏了。 凤随的住处给司空的印象就是开阔。 书房周围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假山亭台,都是一些低矮的花木,稍远些的地方是一片开阔的池塘,池塘对岸是竹林,远眺景色极佳,但近处却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藏身的地方。 司空就觉得凤随真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书房本身也修建得极为阔朗,正房连同左右耳房全部打通,不同的功能区域只用多宝阁与书架做了区分,视觉效果上十分开阔。 贯节带他们走进书房的时候,就见凤随穿一身浅色的长袍,正立在靠窗的书案旁写着什么。 两人不敢靠近,安安静静地等着一边。 片刻之后,凤随将写好的纸张叠起来封好,交给贯节拿走。然后招呼陈原礼和司空在一旁落座。 空青捧了热茶上来,又悄然退下。 凤随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淡淡扫过,“说说吧。” 陈原礼就将两次进出玉香楼试探曹溶的经过说了,从“薛记”赎回来的衣服也拿出来给凤随看过。因为不确定这件事是否与乔颖儿一案有关,所以只是提了提。至于要不要派人去乔家的田庄打听情况,他也不过问,等凤随做决定就好。 他又提起了司空与曹溶手下厮打一事,以及曹溶最后提醒他们的那话,有些遗憾的对凤随说:“就是不知道他们在查什么案子。属下总觉得,他们正在查的事情,跟乔家、跟珍珠鞋也是有些关系的。”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司空。本想问问司空有没有看过铜管里的东西,转念一想,看过又如何?难道这小子还能过目不忘吗? 他的脑海里刚刚转过这样的一个念头,就听司空问凤随,“曹大人在查的事情,对大人来说重要吗?” 凤随沉吟片刻,“按理说,皇城司负责的事,大理寺是无权过问的。” 但是可以作一个参考。 司空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这一层意思。 他就有些犹豫了,他看过铜管里的东西,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呢? 司空只犹豫了一下,就决定还是说出来。 一来他只是下属,什么线索与案情有关,什么无关,这些事不应该由他来决定。其次,也是他更为重视的一点,那就是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跳槽,凤随就是他的老板,他至少要在这个岗位上尽职尽责。 或者说,他有必要在领导的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 司空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对凤随说:“请大人赐下纸笔。” 凤随和陈原礼都愣住了。 “你打开看过?”陈原礼又惊又喜,又有些不确定,“难道你还有过目不忘之能?” 司空有些无语,“铜管里只有一卷纸,上面也就两三百字,还多是数据……再说我也不是全部记住了,算不上过目不忘。” 他以前的工作,每天都要接触大量的数据,所以记忆力也算是经常得到锻炼。但要说过目不忘,司空觉得,远远没有到达那种程度。 凤随双眼发亮,他起身将司空引到书案旁,亲自取了纸笔给他,“你写,我来研墨。” 司空也不在这些细节上跟领导推搡,那张纸条他只看过一次,这种记忆是非常浅的,再跟他们说一些无用的闲话,搞不好他就要把纸上的内容忘光了。 司空立在案前,开始默写自己记下的内容。 这一卷纸张,似乎是账本中的一页,有日期,也有经手人的名字和印章。其中的内容则是一串的名字和数字。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说明。司空也不好猜这些数字到底是记录银两的数目,还是什么有特殊含义的编号。 前面一部分他记得很快,到了中间部分就有些迟疑,最后干脆画出了几条直线,对凤随说:“这里还有四行,但是我不记得了。” 凤随莞尔。 他觉得匆匆一瞥,能记住这么多已经很了不起了。 司空在纸张的最后画了一个小印的形状。那是一个小指肚大小的葫芦形印章,阴文刻着两个字:长庚。 然后迟疑了一下,在印章旁边画了一个小圆圈,对凤随解释说:“这里是一个指印。” 凤随就觉得这样一版一印的司空显得特别可爱。 陈原礼也啧啧称奇,“真行啊,小司空。真厉害啊,这么多字都能记得住……今晚一定让厨娘给你加一只烧鸡。” 凤随也笑了,“之前破解地道机关的赏还没有发下去呢……一起赏。” 司空厚着脸皮问他,“赏啥?” 凤随心情正好,也不觉得他这样问有什么不合适,“银钱物品,你想让我赏什么?” 司空 /p /p - 分卷阅读49 /p /p 忙说:“那就银钱吧。银钱就好。” 他们富贵人家用的东西,不管是布匹首饰,还是日常用品,他都用不到,赏下来了反而浪费,还不如直接赏些银钱来的实惠。 凤随就笑了,“都依你。” 他手下不少兄弟都是寒门出身,其中也不乏心性开朗之人,但司空给他的感觉却又有所不同。 或许是司空懂得很多别人都不懂的东西,这就让他在看到这人的时候,往往会生出一种想要剖开他的外壳,一直看透内里这样的冲动。 对,就是这种感觉,他看不透司空,但又想要看透他。 这样的探究心理,凤随自认是不带恶意的。甚至,司空生活上的困窘,会让他隐隐的,有一种怜惜的感觉。 凤随的视线在纸张上扫过,竟然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片刻之后,心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开始专注的研究司空默写的这份记录。 司空或许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凤随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份私账,而且下方的印章,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 他将纸张递给了陈原礼,转头对司空说:“有人在查户部尚书……这里面恐怕有什么隐情,曹溶在查的就是这件事。” 司空有些茫然,尚书什么的,距离他的生活实在太远了。他当初只是看到这份文书上有一个他知道的名字,于是猜到它会涉及到较为重要的财务问题。 “这上面写的李昌远,”司空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个清楚,“是以前担任军需指挥使的那位李大人吗?” 凤随没想到他能知道这个,想了想,便点了一下头,“是他。他与户部尚书是姻亲。” 这样的关系,司空一个底层小吏就不可能知道了。但他能猜到这里面的牵扯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于是也不再问了。 陈原礼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将纸张递给了凤随,“这件事,确实与我们无关。要留意吗?” 他也看出来了。不管是曹溶在查这人,还是他从别人手中偶然得到了这份私账,临时让顾娘子收起来,这都是一份非常重要的证据。 或许皇帝私底下也在摸这些大臣们的底细。 这件事,他们确实不能沾手。 凤随嗯了一声,“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不要参与。而且一旦我们有什么动作,曹溶就会猜到司空一定是看过了这份私账了。” 陈原礼一惊,连忙点头,“属下知道了。” 凤随再次叮嘱两个属下,“这件事再不能提。” 两个人连忙都应了。 凤随凝视着手中的纸张。他注意到司空的笔迹非常的端正,但这种端正里透出的气息却并不是平和的,相反,他从这看似端正的笔划里品出了几分锋锐的气息。 字如其人。 凤随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烧掉司空的笔迹,但他心里清楚,这东西是绝对不能留着的。于是,他也只是犹豫了一霎,便拿着纸张凑近了烛台,点着之后扔在脚边,又将纸灰踩碎,喊门口的空青进来打扫。 空青收拾纸灰,又退了出去。 凤随招呼他们坐下,这才言归正传,说起了乔颖儿的案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字如其人。 我们小空可是有内秀的人呐。 第34章 山路 事实上凤随走这一趟并不是那么顺利。 进乔家大门的时候还被管家拦了一下,说了些“大爷交代了谁也不许看”之类的话,后来见苏琳态度坚持,才不甘不愿地退开,然后飞快地让人去报信。 这边苏琳带着凤随去了乔家的马棚,凤随正带着人围着马车检查,乔晖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说什么“自家事自家会处理”,不劳大理寺少卿操心。 最后还是苏琳发飙,说这件事非报官不可,否则她就要请她父亲出面去告御状,乔晖才又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随你”,然后拂袖而去。 “乔晖把马车收在了他家的马棚后面,”凤随说:“车辕折断,车棚也有碰撞的痕迹,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车里的东西也都保持原样?” 凤随摇头,“车帘扯破,车厢里的坐垫之类的东西都不在了。问那管家,管家就说公主嫌晦气,打发人取走烧掉了。” 但这样一来,车厢里的软垫一类的东西,反倒更加惹人怀疑了。 “也不知公主是当真觉得晦气,还是……”司空没有说下去,但他猜大家也都这样想。难道公主是在替什么人遮掩? 还是这一家子人都默认了就是苏琳让人带走了乔颖儿?所以打着“家丑不可外扬”的主意? “如果都认定了这事是苏琳做的,”凤随说:“那就更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想?或者说,出了什么事,让他们这样想?” “这位乔夫人,”陈原礼不大确定的看着凤随说:“在乔家的处境,好像不怎么好啊。” 凤随也有这样的感觉。想要带着人查看一下出了事故的马车,连管家都敢上来阻拦。但要说乔晖对这位夫人不重视,倒也不像。 “听说乔晖家中只有这么一位夫人,”凤随说:“连个宠爱的丫鬟都没有。” 陈原礼挠挠头,不吭声了。他连媳妇儿都还没娶上呢,什么妾室丫鬟的,他压根也搞不明白。 司空对凤随这种从大男人的立场来分析问题的方式有些不赞同,“没有妾室丫鬟也不代表什么啊,他家还住着一位表妹呢。” 司空觉得,妾室丫鬟从身份上就不能给苏琳带来什么威胁,都是下人么。但表妹就不同了,这位崔娘子的爹也是当官的,他们家还跟公主是亲戚。崔家真要看上了乔晖,难道会让崔宛如做妾? 真要横插一脚的话,说不定直接就把苏琳掀下正室的宝座了。 还有公主,站在她的角度,她是愿意从三品御史大夫的女儿给她当儿媳?还是愿意一位与苏琳相比身份并不低,还会对她口称“表姑”,一意奉承她的晚辈当儿媳? 这都是不好说的事。 如果公主也站在崔宛如这一边的话,苏琳的处境就不止是“不好”这样简单了。 凤随自己也没有娶妻,房里也没有什么心爱的丫鬟,这些后宅的事情,他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想了一会儿,只觉得乱七八糟的,好像每一个女人的角度看法都不一样…… 人心不齐,这一家的日子要是能过的和和美美,那才奇怪了。 “先不说乔家的事。”凤随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的说:“明天去看看出事的地点,再上无量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一家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异常。” 司空连忙举手,“小的去。” 凤随挑眉,跑腿的活儿可是个辛苦的差事,再说 /p /p - 分卷阅读50 /p /p 还要上山下山呢。 司空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无量寺距离孤云寺不远,要是差事顺利,我正好回去一趟,见一见智云师父,有些事要跟他商量。” 他这也算是假公济私了。 陈原礼就在一边偷偷笑。他最喜欢看司空这种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等同意的表情了。 凤随也笑了起来,“公事为先。” 司空连忙起身,一脸严肃的表示,“小的不敢耽误公事。” 说完,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这段时间忙的很,专门去山上找智云师父商量有关姐妹们的大事是不可能的,正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想来绕一段路,过去说几句话的功夫还是挤得出来的。 凤随就点点头,对他说:“我跟乔夫人说好了,明日一早,她打发家里的两个仆役过来给我们的人带路,去看一看出事的地方。” 陈原礼忙说:“我和司空一起去。” “你留下。”凤随想了想说:“我和徐严跟着去,再安排几个侍卫。” 陈原礼和司空连忙起身应了声是。 在外院的食堂吃过一顿有鸡有鱼的晚饭,司空被陈原礼拉回了他的新宿舍,发现床帐被褥都已经被人铺好了。 被褥都是新的,天青色的细布,厚实绵软。 这么一比,司空自己带来的被罩枕套什么的,就显得粗糙多了。他的这些东西都是托顾婆子给做的,不管手艺如何,布料是肯定不能比的。 不过司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被罩枕套给套上了。他没有那个耐心去反复拆洗被褥,有了被罩这些东西,不但可以经常换洗,工作量也能打一个大大的折扣了。 他两辈子都不爱干家务。但以前是有各种方便的机器,或者有家人代劳,再不济外面还有干洗店呢。 现在么,不爱干也得自己挥着膀子上了。 陈原礼睡前还跑过来检查了一下司空的房间,见了他的被罩还大大的惊讶了一番,等听了他的解释,又觉得这个小发明确实方便,嚷嚷着也要找府里的针线房给做。 他又拉着司空讲了讲虞国公府上下的一些琐事,人事上的一些交代等等。听的司空眼皮直打架,等他回自己房间去休息,他几乎是头一挨枕就睡着了。刚搬了新住处的不习惯,那是一点儿都没有。 转天一早起来,收拾完毕,乔家的管家已经在凤家的后门处等着了。 这位管家也姓乔,四十来岁的壮实汉子,看外表很是敦厚老实。他一条腿有些跛,据说是以前当兵的时候受过伤,落下的残疾——记国公乔德显年轻时候也是带过兵的,乔管家就是他带出来的老兵。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位面容温和的青年。他是乔夫人手下的管事,别人都称他苏六郎。他母亲就是苏琳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位林娘子。乔家人去山上上香的那天,他也跟着去了。 他们一个是乔家的人,一个是苏琳的人。司空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尽管苏六郎对乔管家表现的比较尊重,他还是隐隐的有种这两个人不大融洽的感觉。 一行人出了城东门,朝着太平镇的方向去了。 这条路要比城南那条大路窄一些,路面也不够平整。城门外就是大片的田地,再往前走,地势便开始升高,道路两旁的树木也多了起来。 接近太平镇的时候,山林越发茂密,这条路看上去完全就是从山林中开出来的。只是这条路人来人往,路边也常有人停下来休息,还有人干脆垒了土灶生火做饭,是以靠近路边的树林颇有些稀疏。很多地方都长着半人高的蓬草。 乔家的马车翻车的地方仍然留有痕迹,即使乔管家不说,凤随等人也看出来了。 当日的情形是先有雷声炸响,然后马匹受惊,跃起之后冲向路边,直接将马车带翻了。 道路一边是山坡,另一边则是向下延伸出去的山林。马车被带翻之后,顺着斜坡下滑了十余米,撞断了几株小树,最后撞在了三五棵紧挨在一起的大树上,被拦住了。 直到马车停下来,乔家的人才算回过神来,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这个时候,李娘子、车夫和乔颖儿都已经不见了。 凤随带着司空在路边下马,沿着车马翻倒留下的痕迹一路走过去。 到车马被拦住的地方,再回头看时,这一段距离虽然不远,但地势却低了很多,头顶上方有浓密的枝叶遮挡,视线颇受影响。 再从这里往山下去查看,还可看到凌乱的脚印,也不知道是当初劫人的匪徒留下的,还是乔家的随从留下的。 凤随带着人沿着脚印的方向慢慢检查。遗憾的是,走出没多远就是一片洼地,洼地里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腐叶,蓬松又富有弹性,不管曾经留下什么痕迹,现在也都看不出来了。 凤随又带着人回到之前发现了火药痕迹的那个大坑前面。 这里距离道路并不远,火药的威力也并不算大,不过就是冷不防出现巨响,所以马匹才会受惊。 而这个点燃火药的地方,自然也是一开始就算计好的。乔家的马车一辆跟着一辆,彼此之间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的。而这个火药坑的位置,就在乔颖儿的马车经过的位置,引线的长短,点燃的时机,也都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 劫匪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目标,并且他们也知道哪一辆是乔颖儿的马车。 第35章 碎银 司空看着坑边火药残留的灼烧痕迹,陷入沉思。 如果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利用火药来做出惊吓马匹这样的事,难道就没有人想过,将这种东西的威力增大,投用到战场上去吗? 不,不,不是这样。 司空觉得有必要端正一下自己的思想,他不能以千年之后的科技水平做依据,来反推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 历史不可能将一个时代的风貌,完完整整地展示给后代。 唐宋期间不是没有火药,而是因为技术局限,没有机会大规模地投用于战场。 在司空前世的时代,已知纪年最早且保存完整的火铳,是保存在历史博物馆的一件元代火铳,以铳管、药室、铳尾三部分组成,材质是青铜。 这种材质的火铳管壁能耐较大的膛压,又因为能够反复填装发射,使用寿命较长,很快就成为军队中重要的武器装备。 关于火铳,司空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个行家。相对他的专业而言,武器发展史是他必须要了解的历史知识。而且他还曾以元代火铳为题目写过论文。 但学术上的讨论与研究,毕竟还是要考虑到当下的实际条件。比如制作火铳的材料、火药的提纯等等。 他这里发呆,凤随就看出来了,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想什么?” 司空 /p /p - 分卷阅读51 /p /p 迟疑了一下,觉得他的想法虽然大胆,但实行起来也未必就毫无可能,便摇摇头说:“是有些想法,不过一两句话说不清。” 凤随左右扫了一眼,“是很重要的事?” 他以为司空从这些人留下的痕迹上面发现了什么线索。 司空神情郑重,“很重要。” 凤随就不再追问,只说了句,“等回去了,到我书房说。” 司空点点头。他也觉得这种事情,就要找一个绝对没有泄露风险的环境里说才合适。 第二站就是太平镇。 当日乔家人提前包下了一家名叫“聚富”的客栈。午时前赶到客栈停下来休息,吃了一顿客栈老板精心准备的午饭,然后动身回西京。 “聚富”的老板是一对五十来岁的老夫妻,听见是公差问话,都有些战战兢兢。 乔家女眷来投店的那天,老板在外面大堂里招待男客,老板娘则带着两个婆子亲自将尊贵的女客迎进了收拾一新的后院。 他们也不知道公差想问什么,只好事无巨细,什么都交代了一遍。比如见了哪些人,准备了什么饭菜,客人们都说了什么等等。 “因为要按人头准备饭食,”老板说:“所以管家大爷来下定金的时候就说了人数,家丁护卫大约有三十人。主家、包括身边伺候的人也是三十到四十人的样子。吃饭的时候还有人在院子里看守马车行李,都是轮换着进屋去吃饭的。” 凤随问他,“可听到他们都谈论什么了?” 老板想了想,摇摇头,“看着就是高门大户的人家,除了管事的出来说要添饭添汤,随从都守规矩得很。” 那就是没有听到什么。 凤随又问老板娘。 老板娘听这位年轻俊美的官爷跟他们说了半天话,胆子也大了一些,嘴皮子很是利落的交代说:“我们当家的说的对,那可真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奴家可算是开了眼了!那位夫人看着就派头十足,走路走在中间,身边还有神仙似的小娘子扶着。哎哟哟,那几位小娘子都长得花容月貌,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凤随,“……” 司空,“……” 怎么忽然有一种开始听艺人说书的感觉?! 凤随打断了她的描述,“大娘在待客的时候,可听到她们说什么了?” 老板娘从兴奋状态里被拉回来,又收到了老板两个警告的白眼,顿时蔫了,声音也跟着低下来两度,“那位夫人不怎么说话,旁边还有一位跟她年岁相当的夫人,她倒是问了好些饭菜上的事情。” 这说的,应该就是华阳公主和崔娘子了。 老板娘又说:“还有一位俊俏的小娘子,拉着个女娃娃说悄悄话。哎哟哟,女娃娃长得就跟年画上的童女似的……” 凤随正猜测这说的应该是苏琳和乔颖儿,就听老板娘说:“那女娃娃的娘亲也美貌得很,就是站在一边儿不爱说话。” 凤随反应过来,这跟乔颖儿亲近的,是崔家的小娘子。 他也懒得再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问他们这一伙儿人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他原本没有抱着什么期望,没想到夫妻两个听到这话,对视一眼,都露出踌躇的模样。 “说吧。” 看到真被问出了什么,凤随反而淡定了。 老板和老板娘互相推搡了一会儿,不大情愿地走出来说:“那一家客人走后,小的正带着伙计们收拾东西,就有人上门来打听……就是打听刚才来店里歇脚的那些客人。也是问这些话,都说了什么、吃了什么之类的,然后又问他们是几时走的,走的是哪条路。” “什么人?” “就是东街上两个偷鸡摸狗的泼皮,一个叫王顺子,另一个叫关小虎。”老板说着,一脸肉疼地解下钱袋捧了上来,“不敢欺瞒公爷,这就是他们给的打赏。” 钱袋里是两块花生粒大小的碎银子。 凤随接过碎银子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随手又递给了司空,司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凑过去闻了闻。 凤随诧异。银子是从他手里流过去的,他可以肯定,并没有什么异常。 司空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悄悄眨眨眼,“大人,不如换两块碎银赏了老板吧。官府不好夺人家的赏银,但这东西又确实是物证没错。” 凤随扫一眼身旁的空青,空青连忙解下钱袋摸了两块差不多大小的递给了老板。 老板和老板娘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这两个泼皮的情况。 从客栈里出来,凤随就见乔家的两个人正跟他的衙役们一起等在门外。这两个人都是做惯了差事的人,虽然等的时间有点儿长,但也不敢有丝毫的不耐烦。 凤随避开这两个人,暗暗吩咐自己的侍卫留下几个人去东街拿下王顺子和关小虎。拿了人之后也不必在镇子上等着,直接带回大理寺。 侍卫们领命而去。 几人上马,下一站就是无量寺了。 凤随就见司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草纸,将刚才那两块碎银子小心地包了起来,珍而重之地塞进了自己怀里。 凤随就越发纳闷。不过他纳闷的不全是司空怎么这么看重那两块银子,而是……这小子难道出门还随身带着草纸? 这是什么毛病?! 凤随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凑近一些,小声问他,“你出门怎么带着这东西?” 司空没反应过来,“什么?” 凤随与他对视片刻,见他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满是无辜茫然,无奈的败下阵来,摆摆手,“当我没说。” 司空却反应过来了,他刚才除了草纸就没拿过别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人是说草纸?擦东西、擦汗……都方便啊。” 凤随更无奈了,“你就不能带一块帕子?” 司空的表情更茫然了,“那不是……还得洗吗?” 他可不爱干家务,洗自己的衣服就已经很辛苦了,能少洗一点儿还是少洗一点儿吧。 凤随,“……” “算了,当我没说。”凤随望天,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竟然问这样的问题。 司空却觉得莫名其妙。他以前的习惯就是出门的时候在身上揣两包面巾纸。现在虽然没有那个便利条件,但是出门带着的草纸他也花时间裁成了面巾纸的尺寸,还每一张都规规矩矩地叠起来了呢。 他还觉得自己是个讲究的人呢。 但是凤随却好像对他的小习惯很不以为然,司空心想,这大概就是代沟吧……上千年的代沟,观念不同也正常。 凤随郁闷了一会儿,小声问他,“发现什么了?” 司空那么小心地把碎银子包起来,总不会毫无理由。 司空 /p /p - 分卷阅读52 /p /p 左右看看,见乔家的两位官家远远走在前方,他们身后又都是凤随的侍卫,便凑过去一点儿,悄声说道:“那两块碎银子成色很好,跟空青还回去的差不多。大人,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市面上流通的银两,纯度是不同的。” 凤随听见这话,不禁愣住。 他是贵公子,起卧都有人照顾,就算打赏手下,或者出门买什么东西,也都有随从跟着,他自己是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银钱的。所以司空说的这个问题,他竟然从来也没想过。 司空见他沉思,便继续说道:“不同纯度的银子,兑换的铜钱数也是不同的。能用这样的碎银打赏,属下猜测,这人身家与大人应该相差不多。” 至少也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凤随示意他继续说。 “而且这赏银子的人,很可能是女人。”司空想了想,“或者,碎银子之前曾经装在熏过香的荷包里。大人平时衣服上也有熏香,闻惯了香气。碎银子上的味道又浅淡,所以大人很难注意到。” 宋代是典型的文人当家,各种风花雪月的享受方式多如牛毛。调香就是其中的一种。司空就注意到凤随的衣服上也是有香味儿的。 当然以司空的生活水平,对于熏香的种类就很难有机会去了解了。 凤随又惊讶了一次。这也是他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见司空托着草纸包递到了他面前,他也凑过去很小心的嗅了嗅。 这一次,因为全神贯注,凤随真的察觉到了碎银上散发出来的极为浅淡的一丝香气。 凤随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这种味道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银子一直揣在‘聚富’老板的身上,他身上的衣服没有熏香,所以碎银上的气味儿才能得以保留。大人回去之后,可以找一个懂熏香的人来做检查,看看这种熏香是不是有什么特点。” 司空觉得熏香这个东西,跟后世的香水具有相同的意义,都是为了凸显自己的格调。所以这个东西,应该是会有一定的辨识度的。毕竟用香的人,肯定都希望自己的味道是独一份儿的。 凤随点点头,“按理说,残留在物体表面的香味儿应该是很容易就散掉的,但碎银上的气味儿却能得以保留,这里面,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碎银的主人正在调香,手指接触过浓度较高的香粉或者汁液。或者这人在给王顺子和关小虎下命令之前,双手正在反复地把玩这两块碎银,于是香气随着指尖的汗水一起留在了碎银的表面。 凤随再一次觉得司空真的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头脑缜密,人也不浮躁。而且据陈原礼说,他还很能打。 “草纸没有多余的气味儿,不会对银子上的气味儿产生干扰。”司空小心眼的瞥他一眼,觉得草纸的优点有必要说一下。 凤随,“……” 他看着司空认真的小眼神,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36章 小和尚 对于司空来说,岁寒山就是他的家乡。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跟兄弟姐妹们在山上嬉戏,雨后结伴去树林里采蘑菇采木耳,偶尔还偷偷摸摸地打两只野鸡解解馋。 山上有多少寺庙,什么寺庙是什么情况,他心里都门清。还有,哪些地方有富贵人家的山中别院,他也都知道,他以前还去给人家打过小工,帮着做些杂活儿,给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挣点儿糕饼什么的。 凤随听着听着,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明明是那么困窘的苦日子,怎么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妙趣横生呢? 行到半山腰,出现了岔路口。路口竖着一块木牌,各自向两个方向伸出了两个箭头,一方写着“孤云寺”,另一方写着“无量寺”,字体端庄平和,这是孤云寺智云大师的笔迹。 很多人都不知道,最初在这里立下一块牌子,是司空出的主意。他对智云师父说,虽然熟人们都知道孤云寺怎么走,但对于慕名而来的香客,是很容易在岔路口走错路的。走错路的人多了,不是会影响孤云寺的收入么。 智云师父虽然是出家人,但也并非不食烟火之辈。听了他的建议,就很痛快地搞出这么一个路牌来。 因为智云师父的路牌也给无量寺指明了方向,后来无量寺的人还特意提着两筐果子来谢他们。 在岁寒山上,无量寺是与孤云寺齐名的寺庙,最早修建的时间都可追溯到前朝。 无量寺的僧人听说公差上门,匆匆迎了上来,一眼看见跟随在凤随身边的司空,还稍稍意外了一下。 司空连忙向他行礼,说了一句,“法清师父,好久不见。” 法清颌首,带着他们先去大殿上香。 凤随跟着身后,悄悄问司空,“你认识他?” 司空笑着点点头。他小时候可是经常带着自己的兄弟们跑来这边玩的。 凤随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层,笑了笑不再追问。 上过香之后,法清便带着他们去看乔家人之前落脚的院子。 乔家人当初来上香的时候,因为人多,住了无量寺最大的一个院子。不过客房已经经过了打扫,又已是数日过去,客房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凤随带着司空在各个房间里走过一圈,便顺着碎石小路走了出来。 在来无量寺之前,凤随其实已有心理准备,猜到寺庙里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了。但乔家人是在离开寺庙之后出事,他总觉得,住在寺庙里的这两天,乔家的那位内应,或许会露出什么端倪。 不过在实地考察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想的有些偏了。乔家人哪怕是住在寺庙里,起卧也都是自家人在服侍,跟寺庙里的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寺庙里的人知道的比较多的情况,就是他们每日要了多少热水,共有多少人在寺庙里用斋饭,乔家的人每天什么时辰去前殿里上香跪经。 但是这些信息,对于寻找线索的公差来说,几乎毫无用处。 从乔家人住过的院子里走出来,司空一眼就看见竹林旁边的岩石上坐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正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在啃苹果。 这小和尚大约五六岁的模样,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模样颇为机灵。看见客院的方向有人过来,他连忙从岩石上跳了下来,没想到动作慌张,僧袍的衣角就被岩石给刮住了。他膝盖一弯,摔倒在地上,险些来了个脸着地。 司空连忙跑了两步,将这孩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小和尚揉揉摔痛的膝盖,眼睛泛红,却强忍着不哭。 司空从地上将沾了灰土的苹果捡起来,见小和尚眼巴巴的看着他,便又递给了他,嘱咐他说:“去厨房找些清水,冲冲灰土再接着吃。” 小和尚抱住半 /p /p - 分卷阅读53 /p /p 拉苹果,红着眼圈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 他说的不是施主,而是哥哥,司空就知道这小家伙是认识自己的。 司空问他,“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小和尚的眼睛就亮了,“上次哥哥回孤云寺,带了好些糕饼……还分了一块红枣糕给我。” 司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两边的寺庙相距不远,他小时候也经常带着自己的那些兄弟们跑到无量寺来找小伙伴们玩耍。这个小和尚年纪小,正是喜欢跑来跑去的年龄,估计无量寺的僧人们对他也不会管束太严格。 司空就笑了,他伸手到怀里,摸出几颗糖果递给了小和尚,“哥哥这次是来查案子的,是公事,没时间买糕饼。下次来我多买些,让小石头给你带一份儿过来。” 小和尚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伸手接过糖果的时候,脸上还是露出了开心的表情。他问司空,“哥哥你查什么案子啊?我们寺庙里没有案子啊。” 这孩子估计还没搞明白什么叫案子。 司空心里一动,问他,“前几天有人来上香,就住在竹青院里的,你知道这事儿吗?” 小和尚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 司空就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和尚说:“我和师父过去给他们送蜡烛,看见一个小姐姐。小姐姐带我在院子里看花,还说要送我新衣裳穿呢。” 司空点点头。他知道很多大户人家除了会定期捐些香油钱,还会给寺庙里捐赠一些僧衣之类的生活用品。 他又问小和尚,“这位小姐姐,是不是叫颖儿?” 小和尚一下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司空又笑,“哥哥还知道这位颖儿姐姐,是跟她的母亲一起来的,对不对?” 小和尚惊奇的睁大眼睛,“对,对。颖儿姐姐的母亲很和气呢,还给我甜甜的糕饼吃。不过颖儿姐姐不喜欢她母亲。” “为什么呢?她母亲不是很和气吗?”司空觉得,能对寺庙里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和尚也和颜悦色的人,性格必定不会多刻薄。 小和尚就摇摇头,“颖儿姐姐说,她母亲是后娘,她是为了巴结她父亲才对她好的,又不是真正喜欢她。” 司空皱了皱眉。他怎么觉得,这样的话不像是一个小孩子自己的感悟,反倒更像是别人灌输给她的看法? “颖儿姐姐说没说过,她母亲不喜欢她的话,是谁说的?” 小和尚想了想,“她身边的人都这么说。照顾她的丫鬟婆子,还有她的奶奶、姑姑……哎呀,好多人呢。好多人都这么说啊。” 司空,“……” 司空不明白乔家的人都是怎么想的。 在这个时代,乔颖儿一个小姑娘,成长过程中的很多知识、常识、待人接物的规矩,都是要通过“母亲”这一角色来获得的。没有母亲的教养与指导,对于权贵家人的女孩子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若是闹出闺中与继母不合这样的丑闻,传出去的话,她以后的婚嫁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苏琳的父亲位至三品,家教毋庸置疑。而且她的家庭对她的培养也足够她承担起教养子女的责任。 但现在的情况是乔家的人不但隐隐的联起手来排斥她,并且还把这种意图,灌输给了乔颖儿。 司空转头去看凤随。 小和尚也好奇的打量凤随和他身边的侍卫。大约是凤随气质太冷的缘故,小和尚眨巴眨巴眼睛,露出几分瑟缩的神气。 凤随点点头,带着侍卫朝前院走去。 这个时候,只留下司空一个人,反而更有可能从小和尚的嘴里问出一些乔家的私密事。 果然见到凤随等人离开,小和尚也放松了许多。他见司空半蹲在他面前,还走过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司空干脆席地而坐,将小和尚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前世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是需要得到父母长辈的爱抚的。比如亲亲抱抱,或者摸摸脑袋,这样的肢体接触,会给孩子带来安全感,有助于他们的心智更加健全的发育。 但对他们这些被收养在寺庙里的孤儿来说,这一条,其实是很难得到满足的。和尚们都是方外之人,对于这些孩子,他们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喂饱他们,将他们顺利的拉扯大。 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儿童心理学”这种说法。 但司空还是希望他的这些兄弟们,都能成长为心智健全的人,并且也能在长大成人之后,以温情和善意来回报这个社会。 所以他会定期回到寺庙里去探望师父们收养的那些孩子,给他们带好吃的零食,陪他们玩游戏,听他们讲述那些不能跟师父们提起的小秘密。 以他的能力,或许做不了太多事。但他可以让这些孩子知道,他们也是有人爱的。他们的成长,也是被人期待着的。 司空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姐姐的说法是不对的。不管她的母亲是为了什么原因对她好,她承受了别人的好,就应该领情的。” 小和尚的眼神稍稍有些茫然。 司空问他,“你的苹果是谁给的?” 小和尚说:“法清师父。” 司空就说:“法清师父也许是自己省下一个苹果没有吃,也许是别人给他,但他不想吃,就随手给了你……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你的苹果是他给你的,你是不是就要谢谢他?” 小和尚听懂了,点点头说:“师父教过,别人对我们的好,我们要有感恩之心。” “对啊。”司空说:“如果你拿了他的苹果,却对别人说,法清师父并不是真心喜欢我,也不是真心想送给我,他只是自己不想吃了才给我的……那你自己想想,这不是辜负了法清师父的一番好意?” 小和尚就流露出些许的愧色来,“颖儿姐姐也不应该那么说。她的母亲对她好,她不应该不领情。” 司空就摸摸他的小光头,“对了。就是这样。” 小和尚就说:“下次见到颖儿姐姐,我要告诉她,那些人跟她说的话是不对的。” “颖儿姐姐现在被坏人带走了,哥哥呢,要想办法把这些坏人都抓起来。”司空又问他,“乔家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过有人鬼鬼祟祟打听他们的情况?” “什么样的人算鬼鬼祟祟?”小和尚想了想,反问他,“其他寺庙里的人算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小空,是个暖男~ 第37章 观月庵 司空听他说起了其他寺庙的人,忙说:“算啊。” 小和尚就说:“后山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庙里有个元一师太,我看见她的徒弟跑到后门那里跟乔家的人 /p /p - 分卷阅读54 /p /p 说话。看见我从后门过去,还瞪我!让我赶紧走开!” 小和尚说着说着就生气了,“这里明明是我们的地方!” “对啊,你没有错。是她们不对。”司空连忙摸摸他的小光头,安慰他说:“既然你没有错,就不要生气啦。你还记得元一师太的徒弟,是跟乔家的什么人说话吗?” 小和尚被司空顺了毛,小脾气也没了,乖乖的想了一会儿,说:“是个婆子。颖儿姐姐带着我在院子里看花的时候,我见过那个婆子。颖儿姐姐管她叫顺婶儿。” 司空记下这个名字。 陪着小和尚闲聊几句,司空就把他送到后院去洗苹果,自己跑去前院找凤随,将从小和尚那里听来的话都说了。 凤随一听小和尚说的“后山的破烂小庙”,就猜到这应该是一座私庙。这种小庙最初都是大户人家处置家中犯错的女眷的地方。一些私庙时间长了之后,也会收留一些外面来的出家人,于是渐成规模。 他问司空,“谁家的庙?” 司空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这个小尼姑庵还在我小的时候就有了,那个时候庵里的住持还不是元一师太,人也不多,只有四五个上了岁数的尼姑。后来我大了,再没机会过去,这么些年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也不知道了。” 尼姑庵的人跑到寺庙的后门来见乔家的婆子,这事儿到底有没有什么鬼祟,总要问一问才好。 “若是这些尼姑跟王顺子和关小虎似的,也参与到了乔颖儿被劫一事中去……”司空停了一下,“顺婶儿又是伺候谁的?” 凤随虽然去过乔家,但他也不可能把乔家的每一个婆子都记住。 “顺婶儿是哪一个,等回去再说。”凤随说:“现在还是先去后山看看。” 这样一来,司空想绕个圈子去一趟孤云寺也是不能的了。他跟法清师父借了纸笔,给智云师父留下一封信,大概说了说想接几个姐妹下山的打算,又把他在山下买的糖果卷在一起,拜托法清师父送到孤云寺去。 做完这一切,他匆匆出了无量寺的后门去追凤随。 这个时候,凤随由法清师父的徒弟带路,已经带着侍卫将观月庵包围了。 观月庵里的住持元一师太急匆匆地跑出来,见庵堂外面一群如狼似虎的卫兵,顿时脸色都变了。 “这,这……”她颇有些无措,“这是怎么回事儿?” “元一师太?” 元一师太连忙行礼,“正是贫尼,不知大人所为何来?” 凤随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位住持身上的穿着还不及她身后跟来的几位弟子。穿着寒酸也就罢了,她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极为憔悴的感觉,身材消瘦,脸色也有些发黄。见到凤随的时候,完全没有世外之人的淡然不说,反而显得惶恐不安,活像犯人见到了狱卒似的。 凤随就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你是观月庵的住持?” “是。”元一紧张的扫了一眼身边的弟子,“大人这是……” 凤随看看她,再看看紧跟在她身后面色红润的中年女尼,他怎么觉得这位元一师太更像是庵堂里干粗活的人呢? “不知元一师太有几位弟子?” 凤随出其不意的问话让元一师太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位中年尼姑,“贫尼只有一位弟子。素月,见过大人。” 面色红润的尼姑上前行礼。她一动,她身后的几个年轻尼姑也一起走了上来,朝着门口的公差行礼。 如此一来,元一师太倒仿佛是被孤立起来了。 凤随陷入沉思。 他们来的突然,因此观月庵里此刻所保持的,应该就是她们最真实的样子。可是一伙儿尼姑个个都溜光水滑的,唯有住持面黄肌瘦,这怎么看都不大正常。 “住持留下。”凤随对徐严说:“其他人集中到一起,派人看着,不许她们说话。这位素月师太,单独看起来。” 手下人连忙去办。 素月也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跟周围的人使眼色,便被人拉走了。 元一师太看看凤随,再看看上前拿人的侍卫,一副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神情。 凤随自称是大理寺少卿,但他今天带来的人却不是衙门里的公差,而是他自己的侍卫,这就让元一师太有些看不明白了。 她傻呆呆站在那里,也不敢问,竟然发起抖来。 司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元一师太、素月、包括素月身后几位年轻的小师太他都没见过,但人群后面还有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尼姑,司空却还有印象,依稀记得她的法名是叫慧明。 他小时候淘气,也跑到这里来玩过。那时观月庵的住持是一位颇严厉的老尼姑,看见小孩子跑来捣乱,会吓唬他们,说要打板子之类的。但慧明对他们却都非常和气,每次看见他们都会抓两把干枣子给他们当零嘴。 凤随看到司空也跟了上来,点点头,继续追问元一师太,“你们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这个住持倒好像完全不管事的样子?” 元一惊慌的视线刚从素月的背影上收回来,听见官差这样问,差点儿跪下,“也不是不管事……” 话没说完,她就流下眼泪。 司空觉得她的样子简直像一个经过了长期的虐待之后,终于重见天日的囚徒。他估摸着,凤随再说几句重话,她搞不好就要吓晕过去了。 司空凑到他身旁,悄悄跟他说了自己看到慧明的事。 “她应该还记得我。”司空说:“她在观月庵的时间最长,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肯定知道。” 凤随点点头,“你试试。” 司空便绕过了元一,走了进去。 观月庵不大,约莫也就是个四进的宅子的规模。此刻除了素月师太被单独关在前院的一间空屋子里,其他的尼姑们都被关在了大殿里看守了起来。因为有官差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们也不敢说话,但司空站在门口看了两眼,却觉得有两三个小尼姑显得格外活跃一些,不住的跟旁边的人打着眉眼官司。 司空就多看了几眼这几个人,然后他就注意到这几个人竟然是修过眉毛的——出家人,还会在意自己的眉形好不好看,这正常吗? 司空就怀疑她们是不是也化了妆。不过他对女人用的化妆品并不太懂,有些拿不准这些女人的脸色、唇色是不是正常的颜色。 司空想了想,就对看守的侍卫说:“大人让我来提个人问话。” 侍卫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司空走进大殿的时候,尼姑们都有些不自觉的向后退开两步,脸上也露出了有些不安的表情。 司空就走到了那两个表情特别活跃的尼姑身边,“你们叫什么?” 其中一个略微年长一些的鹅蛋脸忙说 /p /p - 分卷阅读55 /p /p :“回大人的话,贫尼慧月,这是贫尼师妹,叫慧通。” 旁边那个年轻一些的,面相更清瘦一些,两道眉毛细细弯弯。以司空曾经旁观过他堂姐修眉毛的经验来分析,这样的眉毛绝对不会是天生的。 仔细看,眼睑上还有几个没刮干净的小毛茬呢。 司空就绕到了她们身后,冷不防的凑到了鹅蛋脸的颈后嗅了嗅。 这样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动作让慧月一下就红了脸,她转过头看着司空,那目光中竟然带着几分水汪汪的嗔意,“大人……” 语气也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妩媚之意。 司空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自己跟这尼姑的距离。一抬头就见守在大殿门口的两位侍卫也是一副仿佛见了鬼的表情,嘴巴张得能按进去一个鸭蛋。 司空,“……” 众目睽睽之下,司空不好解释什么,干脆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径直朝着坐在大殿后方的慧明师太走了过去。 慧明抬头看着他,目光虽然平静,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其中隐含的嫌恶。 她刚才也看到了司空孟浪的举动。 司空干咳两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师太,你还记得我吗?” 慧明怔住。 司空就冲她笑了笑,“我小时候,经常跑这里来玩,还掐过你种的菜。你经常给我干枣子吃。” 慧明上下打量他,双目之中慢慢的浮起些许的亮色,“你是……” 司空点点头,“劳烦你跟我出去,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慧明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群小尼姑。司空背对着她们,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但慧明却注意到了慧月慧通看着司空的那种眼神。 那不是方外之人看待官差的眼神,而是女人审评男人的眼神,是算计着能通过他得到多少好处的眼神。 慧明有些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因为在这一刻,她竟然滋生出了世俗的愤怒,以及想要报仇雪恨的冲动。 司空目不斜视的带着慧明师太走出了前殿。 跨出门槛的时候,还没忘了瞪一眼刚才看他热闹的侍卫,“你别瞎猜哈,我可是正经人。” 两个侍卫没忍住,都露出一个憋笑的表情。 司空的脸就有些热辣辣的,他板着脸指了指身后的大殿,“你们俩可看住了,千万别让这群妖尼串了口供。” 一听“妖尼”两个字,两个侍卫的表情顿时都端正了起来。司空曾被凤随夸赞细心,这件事外院的兄弟们都知道。 司空走到凤随身边的时候,见元一师太还是一副苦兮兮的,不知所措的表情,不论凤随问她什么,她都只会摇头。 凤随的两道浓眉都能在脑门上打结了。见司空带着老尼姑走过来,趁机让自己松了口气,转头问他,“怎么?” “还没问呢。”司空说:“大人,这庵堂里的尼姑,不对劲。” 凤随挑眉。 司空说:“我刚才凑到近处,闻到尼姑身上有脂粉味儿。还有,那几个尼姑修过眉毛了。” 有没有化妆,他实在看不出来了。 凤随的表情呆滞了一下,神情颇有些不可思议,“你还能看出人家修没修过眉毛?!” 还有,闻到脂粉味儿…… 凤随简直好奇得不行,“你是怎么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大人你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大对啊…… 第38章 四空 司空无语的看着自己的上司,“怎么闻的重要吗?” 他以前一直觉得凤随是个气质偏冷,又格外沉稳的人,怎么今天……好像不大正经的样子? 还是说,人人都有八卦的一面,今天这个契机恰好就激活了凤随的八卦属性? 凤随一本正经的看着他,“当然重要。本官当然要问清楚你这证据都是从哪里来的不是?万一要是你闻错了,或者干脆就是诬告呢?” 司空简直要跪下来喊青天大老爷了,平白无故的,他诬告一群尼姑干什么呢?! 凤随还在等他回答。司空无奈,只好凑过去,想到他耳边悄悄说。毕竟凤随身边还跟着侍卫呢,徐严还站在他身后冲着自己咧嘴乐呢,司空也是要脸的人呐。 凤随看到他这动作,就很配合的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司空就凑到他耳朵边,几乎是用气音跟他说悄悄话,“我就是吧,站到那个尼姑的背后,悄悄凑到她领子后面闻了闻。” 温暖的气息轻轻拂过凤随的耳廓,在那里激起了一点奇异的痒,随即就有一种陌生的战栗感顺着微微发痒的耳廓扩散开来。 凤随的半边身体都麻了。 司空说完话,规规矩矩的向后退开一步,等着凤随回答他。 但凤随却只是保持着一个有些僵硬的、微微侧身的姿势,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仿佛压根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司空,“……” 难道他声音太轻?凤随压根没听见? 当过武将的人,耳朵这么不好使吗?! 司空有些怀疑凤随是不是作弄他,故意要看他出洋相。但是从凤随的反应来看,好像真的没有听到…… 司空正打算凑过去再说一遍,就见凤随干咳两声,不大自然地把脸转了过去。从司空的角度看过去,竟然觉得他的脸颊好像有些发红。 司空也有些尴尬起来。他,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离那个尼姑那么近是在耍流氓吧?! 对哦,凤随也还没有成亲呢,搞不好也还是个纯情的小处男…… 唉,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我不是要对她怎么样……”司空垂死挣扎,觉得还是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形象再努力一下的,“我就是觉得她脸色太鲜艳了,好像化了妆,但是又不好确定……” 他要是到人家脸上去摸一把,看看有没有脂粉,那不真成了登徒子了?! 凤随很快平静下来。 他平静了,就有闲心来欣赏一下司空尴尬的脸颊发红的样子了。他的脸红红的,一双大眼睛来回瞟,就是不敢看他…… 凤随莞尔,“我听清楚了。你怀疑这一伙儿尼姑其实是暗娼?” 终于说到了正经事,司空缓缓吐出一口气,表情也跟着正经了起来,“所以我把慧明法师给带出来了。她在观月庵里修行多年,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了。我想,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定都知道。” 凤随随着他目光去打量慧明师太,就见她走到元一师太的身边,扶住她的胳膊,小声的跟她说话。 或许是有了认识的人在身旁,元一的神情也平静了许多。 “你是慧明师太?”凤随问她,“司空说,你在观月庵时间最长?” /p /p - 分卷阅读56 /p /p 慧明行个礼,抬头望着凤随,沧桑的老脸上露出愁苦的神情,“大人,你不要责怪元一师妹。她被素月等人折磨,脑子也受了伤,好多时候都糊里糊涂的。” 凤随吃了一惊,他刚才只是觉得元一师太有些缩手缩脚,还以为她是被官差突然出现给吓到了。 凤随走到院子一角的石桌旁,示意大家都坐下说话。 慧明扶着元一也走了过来,元一紧紧揪着慧明的袖子,好像一个小孩子紧紧抓着家里长辈的衣角,生怕自己会被丢掉似的。 凤随就对慧明说:“你从头说。” “观月庵,是前朝孙太傅家里的寺庙。”慧明叹了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讲述:“后来孙太傅卷入了几位皇子夺嫡的案子,被抄家免职,就带着家人回了明州老家。观月庵因为是方外之地,官府免于追究,就这么……成了无主的小庙。” “当时留在观月庵里的,是太傅家一位忤逆长辈的孙媳,孙家的人走后,这位孙夫人生活上没人照料,干脆就出了家,当起了这里的住持。再后来,陆陆续续也有一些妇人来这里出家避世。观月庵虽然名气不大,但前后的土地也都是庵里的,可以自己种些瓜菜,再加上香客布施,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我师姐当住持的时候,庵里的情况稍微好一些,香客也多,还有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来这里修行。”慧明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坐在凤随身旁的司空,“那时候,四空还小,也经常带着一些小伙伴儿来这里淘气,大约也还是有印象的。” 她听到别人叫他“司空”,也终于想起这孩子的名字了。 四空。 孤云寺给他取的名字,叫四空。 司空连忙点头,给她的话作证,“每次来,都觉得庵里的菜地打理的特别好看,整整齐齐的。师太们也都是正经出家人的样子……慧明师太还给我们枣子吃。” 凤随淡淡扫了他一眼。他想司空小时候一定是个特别淘气又机灵的孩子,说不定还是个孩子王,整天带着一群小光头在山里跑来跑去。 “我师姐圆寂之后,元一师妹就接任了住持之位,”慧明停顿了一下,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时间说:“说起来,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司空暗想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北边。后来回来,也不怎么常来岁寒山了。即使过来,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其他的寺庙里有什么事,他压根就没那个闲心去打听。 观月庵的一番变化,也不知道智云师父,或者无量寺的法清师父都知不知道? “元一师妹做住持的头一年,情况还好,”慧明说:“后来半山腰那里又建起了一座庵堂,叫什么灵台庵。那里距离瀑布较近,到了春天,整个山谷里都开着杜鹃花,景色也美。慢慢的,香客们就不爱往后山这里来了。” 司空与凤随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观月庵作为太傅家的私庙,建起的初衷就是把家族里犯了错的女眷关起来,当然会选一个偏僻少有人来的地方。但灵台庵修建的初衷就是要吸引香客,自然要选一个容易出入,景色又吸引人的地方。 跟灵台庵相比,观月庵的落败几乎是必然的。 慧明再开口的时候,神色里就多了些许的愤恨,“日子本来也就这么不好不坏的过了。但不巧的是,元一病了,她这一病就躺着起不来床,只好把庵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她的弟子素月。” 凤随就问她,“这个素月,什么来历?” 慧明回忆了一下,“她家以前就在太平镇上,夫家好像是做镖行生意的。后来她丈夫因为她不会生养,就纳了两房妾,她的公婆也对她不好,一家人合起伙儿来欺负她,说她不守妇道,把她送到庵里来修行。后来她也不想再回家去,就干脆出了家。” “起初素月也还好,庵里上下都打点的有条有理。”慧明两道有些散乱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有一些镇上的人经常来找她。” 慧明自己是在庵里做粗活的,庵里的日常事务她接触不到,一些细微的改变她也就无从察觉。 “再后来,大约是两年前吧,素月又收留了两位小娘子来庵里修行,就是慧月和慧通。再后来,陆陆续续又收留了几位年轻的小娘子……”慧明说到这里,老脸上也露出了羞惭的表情,“贫尼在庵里就是个干粗活的,到了晚上就回后院去,门一关,前面的事就不知道了。可是这庵里时不时就有人半夜来敲门……日子久了,贫尼也还是知道了。” “贫尼就去找元一,元一病的久了,素月又不肯给她请大夫,身体就慢慢的不行了,只靠着游方郎中的几味草药熬着性命。素月名义上是她的弟子,可是她已经把整个庵堂都控制起来了。元一说她,她就干脆把元一关了起来,还不给她吃饭,动辄打骂……” “贫尼逃出去一次,想要报官。可是还没下山,就被素月带着人抓住了,”慧明的眼中流下眼泪,“她们打坏了贫尼的腿,贫尼从此不能久站,也不能走山路……” 司空恍然,难怪他刚才进大殿的时候,见一群尼姑都在大殿里站着,唯有她在后面盘腿坐着。 凤随转头去看司空。 他想司空果然敏锐,通过尼姑修过眉毛这样一个细节,就能把庵里的情况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虽然看到慧月慧通的时候,也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但以他的身份,无论如何是做不出凑到人家尼姑的领口去闻闻味道这种事来的。 别说做了,他想都想不到。 凤随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呢? 答案是男女大防。 但司空为什么没有这样的观念来约束?! 凤随打量司空。 司空有一张非常吸引人的面孔,剑眉英挺,一双眼睛却显得又大又圆,配上浓密的睫毛,无形中给他增添了一丝温软的感觉。 他的眼瞳也总是泛着水光,像浅浅的溪流,清澈见底。 凤随就有些明白了。司空并不是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而是,这小子完全心无旁骛,这些容颜娇艳的尼姑是女人还是男人,是树木还是石头,在他的眼里都没有区别。 凤随想到了一个词:赤子之心。 司空不知道他的领导正在琢磨他的品性,他满脑子都是之前小和尚跟他透露的那些消息,他问慧明,“有人看见素月跑去无量寺……这件事你可知情?” 慧明想了想说:“贫尼知道素月是替人去传话的。” 第39章 慧明 凤随听她这样说,便问道:“素月是替何人传话?” “就是山下太平镇上的泼皮关小虎。”慧明说:“以前贫尼跟着住持去镇上替人做法事,正巧遇见几个泼皮在人家铺子里撒泼要钱,听旁边的人说,那个领头 /p /p - 分卷阅读57 /p /p 的就是关小虎。后来,关小虎不知怎么又勾结上了素月,时常在庵里往来。” 凤随就想起了曹溶提醒他们去查一查西京城里的帮派。恐怕关小虎王顺子这些泼皮头顶上也是有组织的。 之前听“聚富”客栈的老板说起这两个人,凤随只以为这两个人是底层跑腿打杂的,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不知道他留在镇上的侍卫,能不能顺利抓住这两个人? 慧明没有注意到凤随神情的变化,自顾自的说:“关小虎跟庵里那几个妖精都熟得很。但他在素月面前却一向老实,贫尼总觉得,这两个人或许之前就认识。” 这个“之前”,她指的是素月出家之前。 “无量寺有贵客来上香的事贫尼也知道。”慧明说:“观月庵风气不好,那些年轻一些的,都无心供奉佛祖,成日里描眉画眼,满山乱窜……那家寺庙里来了香客,她们都知道,有时候还会主动去勾搭……贫尼就是听她们闲谈的时候说的。” “那天贫尼到前院去扫地,看见素月跟关小虎就坐在这里吃茶。贫尼听见素月说什么有没有危险之类的话,然后关小虎就说都是已经安排好的,万无一失。然后他就塞给素月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胭脂水粉,素月就说,那好吧,看着他这么心诚的份儿上,她就去跑一趟腿,替他传这个话。” 凤随稍稍有些失望,“没有听到关小虎要素月传的是什么话?” 慧明摇摇头,“贫尼在庵里就是做粗活的,到哪里都有人看着,尤其像前院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除了来做洒扫,素月平时是不允许贫尼过来的。除了贫尼,还有两个厨房那边干活儿的师妹,我们平时都被关在后院。” 旁边的徐严就说:“大人,后院就是个堆柴火的小院子。院子外面是菜地,过了菜地再往里走就是深山,也没有路通往山下。” 凤随就让徐严把素月给拎了过来,问她关小虎让她传什么话。 素月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她们做的那些事已经露馅了,只以为是关小虎做了什么事,牵累到了她,连忙叫冤,“那个杀千刀的关小虎,贫尼根本不认识他!他来了庵里,让贫尼给无量寺的香客带个话,就说准备好了……贫尼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人明鉴呐。” 凤随脸一沉,“这么不老实,掌嘴!” 徐严二话不说,走过去噼里啪啦地在素月脸上扇了几巴掌。素月的日子一向过的不错,脸皮也嫩得很,几个巴掌扇下去,脸颊登时就红肿了起来。 素月被打懵了,徐严手一松,她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凤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再想想,关小虎那天,还说了什么?” 素月挨了打,不敢再耍滑头,望向凤随的时候,眼神里也透出了畏惧之色,“关小虎那日跑来庵里,让贫尼去找一个叫顺婶儿的婆子。他说他进出无量寺太显眼了,让贫尼跑一趟腿,去把银子收回来。” “什么银子?” 素月就露出几分踌躇的神色,“关小虎说,那婆子许了他二百两银子,让他帮个忙……帮什么忙,贫尼就真的不知道了。他说如今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让贫尼帮他去把五十两银子收回来,他说还有一百两银子,事成之后那婆子才能给他。” 凤随没有出声,上下打量她。 素月就慌了起来,连连磕头,“大人明鉴,贫尼真的不知道关小虎做了什么……他说跑一趟腿,分给贫尼五两银子。贫尼一时就动了贪念……实在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事……” 司空都听的要摇头了,只是跑一趟腿就能拿到五两银子,这尼姑也是疯了,咋就不想想她长得难道是金腿?银腿?为啥会这么值钱? 她又不是十二三岁不谙世事的孩子,哪里会不明白这里面肯定会牵扯到一些阴私。不过就是利欲熏心,铤而走险罢了。 凤随见她在自己面前目光躲闪,便说道:“素月,你在观月庵做下的事,本官都已经知道了。你亵渎佛门清静之地,本官必不能轻饶了你。不过,你若是将关小虎的情况交代清楚,本官可酌情考虑将功折罪。” 素月听到亵渎佛门几个字,顿时面色大变。她这才恍然大悟,官差包围了观月庵,并不仅仅是受到了关小虎的牵连,而是她们自己的龌龊事曝光了。 素月瑟瑟发抖,“贫尼说,贫尼都说……关小虎也是太平镇人,要是按着贫尼出家之前的身份算起来,他还得称呼贫尼一声婶娘。贫尼也是鬼迷心窍,明明都已是出家人了,怎么被这关小虎三言两语的,就收了他的银子,同意他将两位朋友窝藏到观月庵来。” 素月说着说着,眼里也流下泪水,“那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知在哪里犯了事,要躲一躲……他们在庵里赖着不走,还……还侮辱了贫尼的徒儿慧月……” 素月泣不成声,“慧月受辱,本想报官,结果被他们关在房里,连吓唬带哄骗的……后来就自暴自弃起来了。” 司空忍不住问她,“慧月要报官的时候,你做什么了?” 素月讷讷无言。 司空与凤随对视一眼,凤随知道他的意思,便说:“想来你也站在恶人一边吧。于是慧月走投无路,这才自暴自弃起来。” 素月面色灰败,却找不出什么话来替自己辩解。 “观月庵风气一坏,就一发不可收拾。”凤随说着也是怒火中烧,“素月,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你!” 素月连连磕头,口称,“大人饶命!” 凤随让徐严去取来纸笔,扔到素月面前,“你就跪在这里,把你在观月庵做的恶事,以及关小虎的情况都写下来。你若是胆敢推脱,或者把自己做的坏事推到别人身上,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素月被侍卫押着,跪在院子一角开始写供状——她出身贫寒,还是出家之后才有机会读书识字,如今也算是学有所用。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实际上这个案子也并不复杂,所倚仗的不过就是观月庵位置偏僻,所以无论有什么动静都颇为隐蔽,不易为人所觉察。 如今恰巧被小和尚看到了素月与乔家人碰面,于是被凤随等人撕开了一道小口子,进而顺藤摸瓜,将整块的遮羞布都一股脑扯了下来。 再加上凤随是带着侍卫出行,包围庵堂、拿人等动作更是一气呵成,素月等人冷不防被从天而降的一张大网罩住,一个个被砸的晕头转向,连个遮掩串供的机会都摸不着……谁能想到官府办案,会这般迅速呢? 关小虎这些人每日在市集上到处乱窜,事先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一众尼姑们一个一个被提出来问询,司空在旁边充当主簿,在一旁做问询记录,现场撰写供词,直写的手腕子都酸痛了 /p /p - 分卷阅读58 /p /p 。 结果一众尼姑审完,又在慧月房间里找出来两个五花大绑,一身是伤的农家女。这两位小娘子是一对表姐妹,都是外乡人,来太平镇是投奔亲戚的。没想到一只脚刚踏进太平镇,就被关小虎等人拿住,送进了观月庵。 姐妹两人在凤随面前抱头痛哭,又连连磕头,感谢官差的相救之恩。 审过一轮之后,将慧明等不曾参与前院的皮肉生意的出家人单独召集到了一起,凤随问起她们的打算,其中有两个大约是觉得观月庵留下的阴影太重,不愿再留下来,想要转去其他庵堂修行。 慧明和几个原来做粗活的尼姑都上了岁数,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去处,商量了一下,打算留下来继续守着观月庵过日子。 凤随核对明白,一一批准了。对于那两个人想去其他庵堂修行的尼姑,凤随也写了手书,将她们推荐去了灵台庵。 司空趁着凤随研究素月供词的功夫,悄悄找到慧明。他有些不放心她们继续留在观月庵。 慧明反而想得很开,她叫他“四空”,对他说:“你不过就是担心慧月她们的老客人继续来这里闹事。没事的。那些人都会白天过来留话,商量好了,才会趁着半夜三更的摸过来过夜。若是真来了,看见庵里就几个又老又脏的老姑子,自然也就走了。” 司空认真的纠正她,“师太不老,亦不肮脏。肮脏的是她们。” 慧明就笑了,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贫尼就知道,孤云寺长大的孩子,不会是那等心地腌臜之辈。” 这是变相的道歉。为之前在大殿里误会司空在轻薄慧月而感到愧疚。 司空自然也听出来了,不过他并不在意。他又不是真的在耍流氓,这事儿也就没什么好解释的。 司空就嘱咐她,若是有事,只管派人去孤云寺找智云师父。孤云寺是有武僧的,一般二般的泼皮流氓,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慧明含泪点头。 没有了素月这些人,观月庵以后不会再闹得乌烟瘴气,遭人嫌弃。她们的日子或许会贫苦一些,但不会再有皮肉之苦了。 司空正想着要不要向凤随申请一下,将庵堂里搜出来的金银等物留下一部分给慧明等人养老,就听慧明在身后喊他。 司空回头,就见慧明露出踌躇的神色,小声说道:“四空,我这里还听到几句闲话,不知真假,贫尼就拿不准该不该汇报给大人知道。” 第40章 两个女人 司空转过身,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师太还知道什么,只管说来。若与案子相关,大人会安排人手去查证的。” 慧明听他这样说,就点点头,很小声的告诉他,“贫尼在庵堂里洒扫的时候,听见过关小虎跟素月等人吹嘘,说他们身后是有靠山的,而且还身份不低。贫尼听他说话那意思,似乎是说朝廷里的官员。” 司空眉头一跳,“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师太还记得吗?” 慧明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实在学不来年轻男人说话时大大咧咧的语调,便说:“他就是吹嘘说跟着他混,有钱赚,啥也不用怕,因为他们的大爷是朝廷的人,深受官家看重,谁敢跟他过不去就是自己找死……就是这一类的话。” 司空一时间也分辨不清这些话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是一个泼皮在女子面前漫无边际的吹嘘。 司空点点头,“我会报到大人那里,是真是假,都由大人决定。” 慧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整个人也轻松了。但神情间仍然有些顾虑,“你们这样……不会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吧?” 司空笑着安慰她,“不会。我们大人自己就是了不得的大官呢。” 他反而比较担心慧明的处境,怕有什么人会顺着关小虎和素月这条线,找上了观月庵。 “要不,这里干脆改个名字吧。”司空给她出主意,“外面也收拾收拾……反正你们几位师太也不常在外人面前出现,庵里再改了名字,别人只会以为原来那些人都走了。免得有些知情的人,还以为这里跟以前一样。” 在这个时代,对于名声的重视,是远远超过了后世的人所能够理解的程度的。 “也行。”慧明想了想,有些踌躇的看着司空,“能不能请大人赏脸给题字?贫尼想着,最好能借大人的官威来镇一镇这庵堂里留下的邪气。” 司空觉得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就将这件事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去跟大人说。” 凤随让人通知了太平镇的县令,将观月庵的这桩案子转交给了县令来处理。 在等待县令上山的时间里,凤随让人将整个观月庵搜了一遍,与案情相关的物证都集中到一起,尼姑们也都分别录了口供。 凤随还给慧明重新题了字,干脆就叫清明庵。他也希望这个新的名字,能将观月庵的污浊气一扫而空,归还佛门之地一片清明气象。 慧明和元一等人都十分感激。 待一切事务都处理妥当,凤随便带着自己的随从下了山。之前留在太平镇的侍卫也已经等在山脚下了,见到凤随,连忙上前汇报情况。 原来抓捕王顺子和关小虎一事的进展并不顺利,王顺子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落网,关小虎却借助地利之便,在小镇迷宫似的小巷子里逃脱了。 凤随留下徐严,让他带着两个侍卫协助追捕关小虎,其他的人先回城。 一行人进了城,刚回到国公府的外院门口,就见内院的管家已经等着那里了,说老夫人有事相商,请凤随去一趟内院。 凤随外衣也不及换,就跟着管家匆匆去了。 司空这才想起虞国公府的内院里还住着一位老太太,就是凤随的亲祖母赵夫人。 他刚搬进来的那天,陈原礼曾经拉着他絮絮叨叨科普了一堆虞国公府里的人物关系,但司空听的迷迷糊糊的,只记住了这位出身于宗室旁支的赵夫人。 据说赵夫人的父亲官位不显,两位亲兄弟都只是五六品的小官,如今都在建州一带做地方官。 司空想到凤老将军手握北方防线一半儿以上的兵力,就毫不意外他会娶一位低品官员家的小娘子为妻了。 回到外院,热茶热饭都已经准备好了。 司空吃了一顿饱饭,又去外院的浴房洗了个热水澡,见收拾浴房的婆子随手就将他换下的脏衣服收走,还说但凡有需要换洗的衣服被褥什么的,每日只管放在门口,自有下人收走清洗,顿觉住进凤家真是……享福了。 衣服都不用自己洗! 被褥什么的也不用自己洗! 司空开心的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摸出一把大钱塞给婆子。那婆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司空的打赏,开开心心地走了。 司空清点了一下自己的 /p /p - 分卷阅读59 /p /p 家底。这会儿得知生活上能享受被人照顾的便利,他也不可惜打赏出去的小钱了。再说凤随那里的赏银还没发呢。 虽然猜不到凤随会给他发多少赏银,但肯定不止有一把大钱就对了。 司空正坐在自己房间里盘算自己的存款,就听陈原礼在院子里喊他,出门一看,这人行色匆匆的刚从外面进来,衣服也顾不上换,就喊他去内院书房,说凤随有事要喊大家过去商议。 司空匆匆束好头发,跟着他往内院走。 陈原礼还在那里感慨,“你说你才来了多久啊,大人都要离不开你了……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司空对他的性格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就是这么一副大大咧咧的性格,随口一句话也不是在挖苦什么,便笑着打趣他,“嫉妒了?” “可不。”陈原礼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然后很认真的看着他说:“不过你这人脑子灵活,这一点,我和老徐都比不上你。大人身边,也需要你这样的人。” 司空又笑,“刚才还承认嫉妒了。” “嫉妒归嫉妒,”话说到这里,陈原礼大概也怕他会误会自己,很认真的解释说:“你比我能干,比我受赏识,我眼红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我和老徐都是跟在大人身边时间最久的人,也算是大人的臂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司空点点头,暗想这说的不就是团队合作嘛。 陈原礼说:“若是我们嫉妒起来,将能干的人都使手段撵走了,只留下一群不如自己的蠢蛋,那实际上是在削弱自己这一方的实力……大人说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加上身边这些亲信组成的一个小队伍,我们是一伙儿的!自己人不欺负自己人!” 司空大笑,“原礼兄是明白人。” 陈原礼不放心的看着他,“你听明白了?不会再误会我了吧?” “我以前也没误会你。”司空认真表态,“我们都是为大人做事的,彼此之间是合作的关系,不是敌对的关系。” 陈原礼就放心了,拍拍他的肩膀说:“窝里斗什么的,最傻了。伤的都是自己人,只会让敌人看笑话。” “说得对!”司空连连点头。 他也烦窝里斗,以前在京畿衙门,他和金小五就遇到过这种事。但因为蔡大人不管事,就算真闹出来他也只会和稀泥,司空又不能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所以他们只能忍着,顶多暗地里给人下点儿小绊子出出气。 司空觉得这样把话说开也挺好。他还挺喜欢凤随身边的这些人展示出来的工作氛围。如今陈原礼的一席话,也让他生出一种被一个团队接纳的喜悦。 凤随已经在内书房等着他们了。 司空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常服,头发上也还沾着潮湿的水汽,估计也是刚刚洗漱完毕。见他们进来,招招手让他们都坐下。 空青和贯节送上茶水,这个时候徐严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满脸英气的青年。司空在外院的时候跟他打过照面,知道这人叫罗松,也是打从投军就跟在凤随身边的人,一身武艺极为出色。 徐严将手中几张状纸模样的东西递给了凤随。 凤随低头,一目十行的看过,随手递给了一旁的陈原礼。 司空凑过去一看,原来凤随今天上山的时候,还派了另外的人到顾桥镇去打听乔家的庄院。 “小的派罗松去查问乔家的事,”徐严也拉着罗松坐了下来,“倒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罗松在一旁说:“乔家的管事嘴紧的很,问他啥都不说。后来小的在庄子上找到管事的儿子,又使了银子,才从他嘴里问出几句话。他说他们家的大爷每月初来庄院里查账的时候,都会请‘玉香楼’的春娘子来陪夜。” 司空忍不住看了陈原礼一眼,他们在玉香楼找春娘子问话的时候,她可没说自己跟乔晖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还有一件事,比较奇怪。”罗松的五官原本是带着些许稚气的,此刻皱着眉头,就显出了几分老成的神气来,“管事的儿子说,他有一次在侧门外迎着春娘子的轿子,听见里面有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一屋子人都看着他。 罗松点点头,“管事儿子是这么说的。还说一个是春娘子的声音,另一个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了,不过声音娇嫩得很,应该也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娘子,而且语气颇为蛮横。不知是不是春娘子惹恼了她,她说了几句要把她发卖到码头上的黑窑子里去这样的话。” 凤随就问他,“这女人是每一次都坐着春娘子的轿子同来?” 罗松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管事的儿子只在庄院的外院看着门,内院什么情况,轿子里是不是每次都有两个人,他也不知道了。” 凤随原本以为司空他们搞来的那件华贵的披风和薄袄与乔家的案子没有太大关系,打发人过去查证,也只是出于他谨慎的习惯。没想到还能打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如此一来,春娘子就又重新跳进了他的视线里。 凤随就觉得,那个不知身份的女人会找上春娘子,并且还跟她换了衣服,这绝对不是偶然的选择了。 凤随让罗松带上几个人,等明天一早城门一开,就去顾桥镇把春娘子带回来。 这女人绝对还知道一些事情。 另外,凤随还得找人看一看司空他们带回来的衣服,进一步确定这个女子的身份,以及她是否与乔颖儿的案子有所关联。 第41章 谢娘子 关于鉴别披风的人选,凤随最先想到的人就是苏琳。 首先苏琳的年纪与家世,都与这位小娘子相仿,她们在交际场合很有可能曾经遇到过。其次,苏琳也是与案情相关的人,不必担心她会向外人泄露。 若是找其他身份相仿的贵女来做鉴定,凤随又担心这件事会泄露出去,再惹来其他的麻烦。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苏琳最为合适。 凤随嘱咐空青明日一早去乔府给苏琳送一张拜帖,表示要上门拜访。时间就定在了午后。因为在拜访乔府之前,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提审王顺子与春娘子。 司空和罗松带着王顺子进大堂的过审的时候,看见衙门的栅门外守着一对中年夫妻,皆是泪汪汪的模样。 王顺子看见他们,就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司空估摸着这应该就是王顺子的父母了。听说他们都是在太平镇上摆摊子的小生意人,看面相也都是淳朴老实的人,也不知怎么,养出了王顺子这样游手好闲的儿子。 他们身旁还跟着一位小娘子,头上包着一块素色的花布头巾,不住地安慰那中年妇人。司空见王顺子偷瞟那位小娘子,忍不住多嘴劝了一句,“你双亲俱在,又有这 /p /p - 分卷阅读60 /p /p 般贤惠的娘子,为什么想不开,非要跟着那些泼皮瞎混?” 王顺子垂着头,有气无力的答道:“她不是我娘子。她……她也看不起我。” 司空听的更气,“她看不起你,是因为你游手好闲,整日瞎胡混。你要是踏踏实实的,好好工作侍奉父母,别人怎么会看不起你……再说了,别人看不起你,你越发瞎胡闹,别人岂不是更加看不起你?” 王顺子低着头不吭声了。 罗松有些稀奇的看着司空,觉得这小子有些滥好心,不以为然的说了句,“他要是能想通这一层,早不在街头混了。” 司空也知道大道理人人都会说,他这些话王顺子也未必就能听进去。但亲眼看到自己父母站在衙门外面流泪,但凡是个人,总会受到一些触动的吧? 尤其想到前世的自己,出事之后父母还不知如何痛苦,就觉得自己的眼睛都酸了。 他忍不住在王顺子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也是个大男人了,别再让父母跟着你担惊受怕。你不争气,最痛苦的就是他们。” 王顺子垂头丧气地往堂上走。 旁边的罗松却嗤笑一声,神情颇不以为然。 到了堂上之后,王顺子也不知是被自己的父母所触动,还是被大堂上威严的气氛所震慑,交代的倒是十分痛快,只可惜这小子只是个小喽啰,跟在关小虎身后来回跑腿的角色,知道的情况十分有限。 “关小虎上面还有大头领,”王顺子如是说:“他说要考验小的,考验通过了才会正式将小的引荐给大头领。” 凤随颇无语,合着这小子还不知道自己的组织叫啥名字。 再问起打劫乔家马车的事,他也是糊里糊涂的。 “关小虎让小的在路口守着,若是有人过来,就放个炮仗给他示警。他带着帮会里的人抄近路去了树林里埋伏。小的在路口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来听到树林里有爆炸的声音,就按照事先的约定自己回了镇上……再后来就听人议论,说丢了个孩子。” 王顺子说着,脸上也露出惧怕的神色。他只是不上进,惯爱偷鸡摸狗,但他从没想过要去做江洋大盗。 凤随怒其不争,脸色也沉了下来,“关小虎都说过什么?” 王顺子努力回忆,“他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让咱们给帮个忙,事成之后分给小的十两银子……还说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能让人知道。别的,就没什么了。” 凤随怒道:“这关小虎根本没把你当成是自己人,他只是使唤你跑腿,利用你而已。一旦出了事,他自己跑了,黑锅却要由你来顶着……想想你的父母,你若真是被官府判了杀头,他们下半辈子要依靠谁去?” 王小虎又愧又怕,跪在堂下号啕起来,“小的知道错了!” 罗松看着自家大人,简直目瞪口呆了。 他跟在凤随身边也有数年光景了,怎么从来不知道他家大人是这般多话的人?他不是一贯主张赏罚分明? 对于王顺子这样的泼皮无赖,他难道不应该面沉如水地拉出去打板子,然后直接送进大牢吗? 他,他竟然对这样的人说出了劝诫之语?! 站在他身旁的司空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在他心目中,上官就应该像凤随这样,既要惩罚他的错处,又要告诉他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官员有教化百姓的责任,教化,不就是要让百姓知道对错? 司空对凤随的崇拜之意无形中又加深了一层。 跟着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在京畿衙门的时候跟着蔡大人那个只会和稀泥的老佛爷舒坦多了! 王顺子被押回了大牢之后,下一个要提审的人就是春娘子。 据说凤随派去的侍卫并没有在玉香楼碰见曹溶,甚至顾娘子这位总管也不在,于是无人拦得住如狼似虎的侍卫,春娘子直接就被人从闺房里拖了出来带上了马车。 她出门的时候身上只穿着薄袄,还是一位管事娘子看她模样实在可怜,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裹在身上,否则这一大早的,地面上的薄霜都还没化开,一路进了城,只怕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此时此刻,她素白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跪在堂下,宛如一朵被雨水打落在地的美人蕉,现出凋零之态,不复先前的美艳从容。 凤随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望着堂下跪着的小娘子,深潭一般的双眸中不见丝毫的波动,“那日与你互换了衣裳的小娘子,到底是何人?” 春娘子面色大变。 凤随又道:“你在她与乔大人之间穿针引线,还亲自掩护她一同前往乔家别院……你欺瞒本官,不给你点儿颜色,你还当本官好骗。来人,掌嘴!” 罗松大步流星地出列,拎起春娘子的衣领,噼里啪啦打了几个耳刮子,一边打一边还在想,这才对啊,这才是他熟悉的冷面无私的凤大人嘛。 几巴掌打完,春娘子的双颊已然紫涨起来,唇角也溢出血丝,再加上头发蓬乱,看上去颇为狼狈。 这女人虽然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但被一个男子这般粗暴的殴打还是第一次——花楼里惩戒不听话的花娘自有一套不损伤皮肉,却又让人叫苦不迭的阴毒手法。 不得不说,暴力带给春娘子的冲击是巨大的。 她瘫软在堂上,整个人都有点儿懵了,嘴里颠来倒去只知道说“大人饶命”。 “说吧,”凤随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女人是什么人?你跟她,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说,”春娘子瑟瑟发抖,“这位娘子自称姓谢,她……她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不过不是这一次,而是之前……” 凤随不得不拍了拍惊堂木,“你从头讲!你是何时认识谢娘子的?” 这般语无伦次,神仙也听不懂她要说什么。 春娘子被吓了一跳,但到底冷静了一些,“回大人的话,奴家第一次见到谢娘子,是三年前,约莫是这个时节,奴家记得当时楼里摆了好些菊花……谢娘子带着随从来楼里看南戏,叫了奴家弹琴凑趣,走的时候赏了奴家一锭银子。” 凤随暗想这女人倒是有钱。 “后来谢娘子又来过两次,每一次都有赏。她第三次来的时候,奴家正好接了乔家送来的帖子,要去乔家庄园里陪夜,就让身边丫鬟婉拒了谢娘子。没想到谢娘子直接闯进了奴家的闺房,说要与奴家同去。” “奴家自然是不敢答应的,但是谢娘子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还说她与乔大人家极为相熟,若是乔大人对奴家有所埋怨,她必然一力承担……她毕竟是贵客,后来奴家也就同意了。没想到她随着奴家的轿子进了乔家庄院,奴家才发现,原来她与乔大人竟然是旧识!” 凤随一下坐直了身体,“你确定?” “确定。”春娘子 /p /p - 分卷阅读61 /p /p 连忙点头,“奴家本来还担心乔大人见到谢娘子,会责怪奴家自作主张。没想到看见谢娘子,乔大人压根就看不见奴家了,只是拉着谢娘子的手去了内院,反而将奴家甩在一边了。” 春娘子见到凤随的神情,也猜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中更为重要,不敢再隐瞒,“自那之后,每个月初,乔大人回到镇上别院的时候,谢娘子都要搭着奴家的轿子去见乔大人,几日之后,乔大人要回京,又会召奴家陪夜,然后接上谢娘子……奴家简直成了一块遮羞布了!” 凤随打断了她的抱怨,“你是说,乔大人住在别院的时候,你会将谢娘子送去,等他要走的时候,你再去将谢娘子接到玉香楼,然后谢娘子从玉香楼离开?” 春娘子点头,“正是。” 三年前,如果凤随没有记错的话,岂不是乔晖刚刚迎娶苏琳的时候? 苏琳作为妻子,对丈夫身边出现的异性应该是比较敏感的,就算乔晖擅长掩饰,苏琳多少也会有所察觉。 但她的优势也同样是劣势。她或许会被某种仇视的情绪引导着,给他们错误的提示。 凤随一时间倒有些踌躇了,到底要不要请苏琳来辨认这件披风呢? 或者先将此事放一放再说?毕竟目前来看,这位谢娘子不过是与乔晖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与乔颖儿被劫走一事却是扯不上关系的。 凤随正踌躇,就听大堂外衙役来传话,说侍卫已经将关小虎带了回来。 凤随精神一振,“带上来!” 第42章 交易 关小虎带上堂之前,一张有关他的调查报告已经放在了凤随的案头上。 凤随一目十行的看过,对他的生平也算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关小虎是太平镇人,父母早亡,家里也没给他留下什么产业,他从六七岁开始就在镇上乞讨,这边混混,那边混混,晚上就住在镇外的土地庙里。 后来长大一些了,就跟一同乞讨的乞儿们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从摆摊做生意的人那里讹点儿小钱,或者就干脆找上面生的外地人碰个瓷,有时候也被人雇佣去讨个债,就这么一路从小乞儿长成了大混子。 据镇上的人说,关小虎有几年在镖行里找了正经差事做,镖行的老板看重他闯荡江湖的经验,让他跟着押镖。但他来回走了几趟镖之后,受不了镖局的管事对他诸多挑剔,一气之下又做回了大混子,而且还变本加厉的拉起了一帮兄弟,这些人都管他叫大哥,俨然就是一副地下帮派的样子。 王顺子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不过他这人胆子其实不大,关小虎不大看得上他,几次行动,都安排他在外围干放哨的活儿,其团体内部的事,从不让他参与。 这就是一个市井间厮混长大的泼皮无赖,成日里不是跟他的那帮兄弟在外面喝酒打架,就是在赌坊、娼寮里厮混。 总之就是没见他干过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事,但也没干过什么正经事。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娶上个媳妇儿。 凤随放下这份调查报告,抬头望向被推到堂前跪着的关小虎。 只看外表,关小虎倒是一个壮实的汉子,个头也高,肩背宽厚,虽然时节已经入了冬,他却仍然是一身短打扮,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带着不少伤疤,更添一股彪悍的凶气。 “关小虎,”凤随上下打量他,“你年纪轻轻,又有一身好力气,无论做什么行当,都足以养活自己。你就没想过你将来也会有儿有女?到那时,难道你还要靠偷鸡摸狗,或者在外面敲诈勒索来养活自己的孩儿?倘若有朝一日,他们问起你这位阿爹是做什么的,你要如何回答?” 关小虎被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问题给问懵了,片刻之后,支支吾吾的答道,“小的就这么混了……也没想过日后会成家生子……” “那秀兰呢?” 这出其不意的一问,又把他问的怔住了。 凤随淡淡说道:“秀兰是你从老鸨的鞭子下面救下来的雏妓,你把她带在身边养了这么几年,总不会只是想着做善事吧。” 虽然从调查报告上看,这位名叫秀兰的小娘子跟在关小虎的身边,每日里做的就是做饭洗衣,打扫庭院这样的活儿,但关小虎对她的态度却是与那些厮混的狐朋狗友不同的。 关小虎听堂上的大人问起了秀兰,眉眼之间反而多了几分颓唐之气,“秀兰跟小的没啥关系,她当初是被人拐卖到娼寮里去的,原本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娘子。” 凤随又问他,“你跟她相处这么久,就没想过后半辈子也好好照顾她?” 关小虎整个人都萎靡了,“小的就是个泼皮无赖,打打杀杀的事情做的多了,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弄死了……何必连累人家跟着小的担惊受怕……” 凤随居然也不嫌烦,就这么跟他聊起天来,“那你就没想过,她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了,真要把她嫁给别人,别人会不会嫌弃她?她以后的公公婆婆会不会拿你做借口拿捏她?她若是真被婆家人欺负……你连亲戚都算不上,想替她出头也不能吧?到那时又该如何?” 关小虎呆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么远的事。 堂上的衙役们听了这话也是各有心思。 司空是觉得凤随是个有智慧的领导,特别会找切入点。像关小虎这样的泼皮,给他来硬的,他只会更硬,那恐怕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但要来软的,也是有讲究的。太露形迹,反而会引起他的警惕。 凤随把握的这个尺度,就恰恰好。 罗松则是再一次感叹他家大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至少在他的记忆里,还不曾看到过凤随这般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设身处地的考虑他的立场。 罗松觉得,凤随身上好像多了一些东西,这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头领”。 这种感觉挺微妙的,但却又是鲜明的。 西京这个城市,可真神奇,真会改造人啊。 罗松如是想。 凤随由着跪在堂下的人陷入沉思。 他也在想关小虎的出路。 如果关小虎真的参与甚至策划了劫持乔颖儿的案件,按照《贼盗律》的规定,但凡擒获强盗,不论有赃无赃,并集众决杀。 最轻也要刺配三千里。 但是这样一个人,年轻、强壮、好勇斗狠,又有丰富的混迹江湖的经验,懂得跟任何阶层的人打交道,如果只是流放到荒蛮之地去做苦力,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而且他能救下秀兰这样的弱女子,相处数年,却并不曾起过霸占的念头,足见此人心中并非全无善念。 凤随伸出手指,在案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小时候是小流氓,大 /p /p - 分卷阅读62 /p /p 了是大流氓,老了呢?难道老了也要让街坊戳着脊梁骨骂一句老流氓?关小虎,你也是有父母的人,如果他们看到你如今这番模样,可会感到满意?可会感到骄傲?如果他们入你的梦,问你一句:我儿长大成人,可曾有功于朝廷?有利于百姓?你要怎生回答?” 关小虎羞愧地低头,懊丧欲死。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的父母了。因为知道自己没出息,没脸去想他们……好像他不去想,就没人知道他的父母养出了他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凤随深吸一口气,看到关小虎这样的反应,他也终于做出了决定,“关小虎,本官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关小虎的耳朵微微一动,愕然抬头。 “我知道乔府的小娘子,就是你带人劫走的。你把你所知、所犯的事一一交代清楚,不许再有隐瞒,包括你背后还有什么人。”凤随一双利目紧紧盯着他,神情郑重无比,“我将你发配到北方军中,将你交给我的长兄右骁卫上将军凤锦。你在他的手下受训,作为一名士兵和凤家军一起守卫北方防线,或者受训之后,以斥候的身份前往辽国打探军情……如何?” 北方的防线上填多少人都不嫌多。而像关小虎这样的老油条,既熟悉市井之间的规则,又有走南闯北、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的经验,最适合混入敌后去搜集情报。 至于“黥面”,凤随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先写进文书里,注明人犯送到凤锦手下之后再行刑。 一个脸上有黥痕的人,特征太过明显,是不适合做情报工作的。 凤随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把人送到凤锦手上,凤锦又不傻,难道还会凭白浪费了一个合适的人才? 黥刑一事,凤随就交给他的长兄来想办法拖延或者以战功求得赦免了。 关小虎呆呆看着他,一脸“这不可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表情。在被拖回西京的路上,他已经认定了自己会被杀头,还因为抓捕他的侍卫不肯网开一面让他回去与秀兰告别而满怀怨恨。 可是眨眼之间,就在绝境里看到了生机…… 老天爷真的对他网开一面了吗?! “以后的日子或许会很辛苦,你很可能会受伤,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你能在秀兰的面前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挺直腰板,说一句爷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军人,不是流氓地痞!你也能给她挣下一份儿前程,照顾她的余生。甚至,你还可以争取军功,去给她换来朝廷的诰封!” 关小虎的表情起初是茫然的,但随着他的叙述,他的表情也开始发生变化,眼睛也越来越亮,越来越激动。 “大人!小的不是没想过要做好人,只是旁人都不信小的……时间久了,小的难免自暴自弃……小的以后洗心革面……”他趴伏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他以前只是不知道…… 关小虎心想,他不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人对他抱有期待。 司空心有戚戚。 他觉得关小虎就像一面镜子,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如果他娘当初没把他放在孤云寺的门口,他又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怀揣着对这个陌生时代的恐惧,以及难以融入的怨气,也像关小虎似的自暴自弃起来? 万幸不是如此…… 司空心想,万幸佛祖给他做好了这样慈悲的安排。 阿弥陀佛。 关小虎痛哭一场之后,就开始痛痛快快的交代了。 他如何跟那几位兄弟勾结在一起,又做过什么样的坏事:敲诈勒索、吃白食、打架斗殴等等。 西京城里的烈火帮如何派人来跟他联络,又如何给他分派了一个个任务,联络人都是谁,又有什么样的联络方式等等。 关于观月庵一案,他是这样说的,“小的以前走镖,在大名府遇上麻烦,被两位朋友所救,后来这两位朋友找上小的,说要找个稳妥地方躲一躲。小的想起婶娘在观月庵清修,觉得那里不会有人找到,就使了银子,说动了婶娘。” “但他们在庵里做了什么事,小的就真不知道了。他们二人走的时候,也并未与小的照面。后来,观月庵的名声慢慢传开,小的才知道这些事……小的虽然也经常出入观月庵,但从未在那里嫖宿。大人可以去问!看看小的有没有说谎!” 凤随在看过素月等人的供词之后,已经知道关小虎对观月庵的尼姑没动过什么心思。这一点倒是没说瞎话。 这倒也不是说品行有多好,而是这小子从小在山神庙里住着,习惯了出门之前要拜拜神像。对于寺庙这样的地方,多少存着几分敬畏之意。镇子上的赌坊娼寮,他可是没少去。 凤随好奇的是另外一个问题,“素月真是你婶娘?” 关小虎说:“她出家之前嫁的就是小人的表叔。不过表叔一家嫌弃小的不成器,从来不肯相认,也就是婶娘还时不时接济一二。是以,小的手里有了银钱,也乐意去看看她。除了她,小的也没有别的亲戚了。” 他这是把素月当成亲戚了。 素月固然贪财,恐怕也是知道关小虎对她是有几分真心实意,才会被他说动,同意让他的朋友藏到观月庵,结果又引出了后面那些事。 这样的结果,关小虎也是始料未及的。如果把所有责任都算在他一人头上,多少也有些勉强。 凤随让关小虎交代这两位在观月庵行凶之人的样貌身份,着人画了图像,发往大名府,联同大名府的衙门一起缉捕这两位凶犯。 然后就是乔府的小娘子被劫持一案。 什么人最初找上了他,又是如何给他们做内应,给他们通风报信,他又是如何通过烈火帮得到了火药等物。 而劫持的最后,事情又是怎样出人意表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凤随越听越惊讶,因为在将整件事都整理清楚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乔颖儿被劫持一案,真正针对的那个人,并不是乔颖儿。 第43章 供词 乔府。 苏琳站在前后院之间的花厅门口迎接凤随。 苏琳手里也有自己的产业,田庄、商铺之类,都委托了可靠的管事在打理。这些管事是外人,不能够随意进出乔府的内院,苏琳平时就是在这里的花厅跟这些管事们盘账,或者商议事情。 大理寺少卿登门,本该走正门,由一家之主在正堂接待,但凤随的拜帖是直接送到苏琳手上的,苏琳并不乐意乔晖母子再跑来横插一脚,因此凤随上门,她压根就没有知会乔晖母子一声,而是直接将人迎进了花厅。 主客在花厅落座,侍女奉上茶水退下。 凤随留神打量苏琳的面容,见她眼下略带青色,眉眼之间带着倦意,就知道她还在记挂乔颖儿被劫走一事。 凤随 /p /p - 分卷阅读63 /p /p 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官此番前来,是想请夫人帮忙,辨认一些物证。目前本官还不确定这些物证是否与府上小娘子被劫一案有关。” 苏琳点点头,“无妨。但凡能做的,我都不会推辞。我也希望颖儿早日能回来。” 凤随迟疑了一下。不知怎么,他看到苏琳为乔颖儿伤神,再想想乔晖背着她做下的那些事,心里竟有些同情她。 但这犹豫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招招手,示意司空将“薛记”里赎回的包袱带了上来,直接放在了两人饮茶的圆桌上。 苏琳看着司空解开包袱,露出了那两件华美的衣衫,眼中露出惊诧的神色,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大人是何处得来?” 凤随与司空对视一眼,“看样子,你知道这衣衫的主人是谁?” 苏琳点头,“我认得。这衣衫的主人,可是与颖儿的事有关?” 凤随迎着她探寻的,甚至是有些紧张的双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对视片刻,凤随将一份供词拿出来递给了苏琳,“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关小虎的供词。 他交代说,当初与他手下的一位兄弟联系的人,是目前住在乔府的崔小娘子的奶娘顺婶儿,她留下五十两银子的定金,请关小虎一行人劫持乔颖儿。在确定动手之前再付五十两,其余尾款会在事成之后交付。 当日乔家人从山上下来,崔宛如一定要与乔颖儿同车而行,就是为了方便给关小虎等人发信号。 关小虎在得手之后,会将乔颖儿交给顺婶儿的丈夫李百顺。李百顺当时就在树林外等着,为了安抚受惊的乔颖儿,他还带上了自己的女儿。 苏琳的手微微发抖,神情又气又急,“颖儿现在就藏在李百顺家?” 凤随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如果事情只是这样,那倒是简单了。 “崔宛如这样做,”凤随不是很明白这些小娘子的心事,边猜边问,“只是为了在华阳公主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干?” 苏琳嘲讽的一笑,“她处处拉拢颖儿,就是想让公主觉得,她更适合留在乔家教养颖儿。如今颖儿在我眼皮底下被人劫走,显得我对颖儿照顾不够……我做的不好,她却做的好,还把被人劫走的颖儿找了回来,这就是拿我给她当垫脚石呢。” 凤随还是觉得这解释的很牵强,“颖儿与她的兄弟是龙凤胎,劫走颖儿,却放过她兄弟……” 他想说劫走颖儿的兄弟,对乔府的影响岂不是更大。但问题说出口,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崔宛如只是想显示一下自己比苏琳更能干,却不是真要跟乔府结仇。乔晖目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真动了这位小郎君,事情反倒不好收拾了。 凤随就改口问道:“乔晖与这位崔娘子,私底下可有来往?” 苏琳将手中的供词递回来,笑着摇头,“乔子君心中另有所爱。不是我,自然也不会是她。崔宛如怕是白费心机了。” 凤随挑眉,“你怎么知道乔晖另有所爱?” 苏琳垂眸一笑,唇边的笑纹微带苦涩,“我们两家的婚事,是太后做媒,乔晖自己并不乐意。新婚夜,他坐在水榭里喝了一夜的闷酒……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凤随也颇无语。 苏琳又叹:“他也从不曾拿我当他的妻子看待,无论我怎么讨好公主和他的儿女,他都视而不见。公主处处挑剔,崔宛如母女俩没完没了的挑衅,他也从不曾替我说过一句话……这样的日子,我也是受够了。” 凤随问她,“请问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苏琳抬眸望着他,眼角微微带着一丝湿意,“等颖儿平安回来,我就请我父兄出面,跟乔家做一个了结……早该和离了。” 凤随就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你再看看这一份供词吧。” 这一份供词,也是关小虎的。 原来那日他带着手下兄弟劫走了乔颖儿,然后顺着一早就定好的路线来到了树林外。但是与他接应的李百顺父女俩已经被人打昏了,驾着马车等在那里的人,是乔晖。 当时关小虎就吓傻了。他不知道怎么走露了消息,引来了乔大人。而且不早不晚,恰恰在他刚刚得手的时候,将他堵了个正着。 不过乔晖并没有打算抓他,而是给了他两百两银子,嘱咐他此事就此作罢,跟谁也不许提。 关小虎得了银子,自然满口答应。 然后乔晖将乔颖儿抱上马车,交给了一个衣衫华贵的女子。 苏琳看着这一份供词,神情从惊怒慢慢过渡到麻木,魂儿都仿佛被人抽走了。 凤随从她手里将供词取回,淡淡说道:“乔大人一开始就反对你报官,他打的恐怕就是一石二鸟的打算。既扣了罪名给你,又甩了黑锅给崔宛如。如此一来,倒是替他真心所爱之人扫清了后宅的障碍。” 苏琳眼里迸出泪花,不是伤心,而是气愤,“乔子君欺人太甚!” 凤随点头。 一个大男人,没点儿心计是不行的。但这份儿心计用来算计自己的妻子,这就让人有些不齿了。 苏琳转头去看林娘子,见她也是一脸泪痕,更觉心酸,她凑到林娘子耳边嘀嘀咕咕的跟她说了几句话。 林娘子哭着出去了。 苏琳又让侍女进来,一人去请乔晖母子,一人去请崔氏母女。 凤随旁观这一幕,隐隐觉得这女人似乎已经有了决断。 苏琳把人都打发出去之后,就对凤随说:“还请大人留下来给我做一个见证。” 凤随问她,“你要做什么?” 苏琳微微一笑,眼中尽显傲气,“我请大人和这两位公爷,看一场大戏。” 最先赶到花厅的人是乔晖 乔晖的年纪还不到三十,人又生得高大俊朗,一身浅色的窄袖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神色冰冷,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毫无温度。 他客客气气的与凤随见礼,然后转身看着苏琳,微微压着嗓音责问她,“你又闹什么?” 苏琳十分专注的看着他,目光如两根细针一般,从他的眉尖缓缓向下,一寸一寸地移到了他的下颌,然后她突兀的笑了起来,“乔子君,你看你,跟我说话,从来就只有这一句。你是傻子吗?还是瞎子?你真的看不出每每都是你的母亲、你的表妹在故意找我的麻烦?” 乔晖噎住。 苏琳是大家闺秀,谨守礼仪,从来不曾在外人面前对他说过这样无礼的话。 凤随在一旁接了话,说道:“他不是傻,也不是眼瞎……他是心瞎了。苏娘子不必对这样的人抱有希望,这病没得救。” 乔晖的脸就沉了下来,“凤大人……” 凤随没搭理他,而是抬头对苏琳说:“苏娘子的嫁妆单子,也要提前预备好 /p /p - 分卷阅读64 /p /p 才是。” 苏琳眼中含泪,却是极为坚决的点了点头,“这些琐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多谢大人提醒。” 乔晖的怒火就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冲散了,他狐疑的看着苏琳,“什么嫁妆单子?” 苏琳垂眸品茶,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凤随就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乔大人请坐,人还没来齐呢。总要等人都到齐了,才好说事情。” 乔晖见这两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正要发怒,就听门外丫鬟来通传,说崔氏母女也到了。 这一次,苏琳连起身迎客的步骤都免了,眉毛都不抬一下,自顾自的坐在凤随旁边品茶,还抽空给他介绍了一下茶叶的来历。 乔晖越发狐疑,总觉得今日的苏琳看上去判若两人,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 崔娘子和崔宛如一进花厅就愣住了,看看身穿公服,身后还带着两名威武衙役的大理寺少卿,再看看神情阴沉的乔晖,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两人虽然也是官眷,但家里的男人官职要比凤随低,见了凤随自然是要行礼的。 凤随对这两位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他这会儿也多少猜到苏琳要做什么了,既然如此,他也得做点儿什么来配合一下她。 乔家的事给大理寺添了这许多的麻烦,他总该替自己和手下来回跑腿的兄弟们讨回一点儿利息,出一口恶气才对。 凤随把罗松叫到身边,低声嘱咐几句,罗松点点头,起身离开了花厅。 苏琳看到这一幕,略有些疑惑,“大人这是……” 对于她的提问,凤随还是很乐意回答的,“本官要看苏娘子的大戏,总不能只让苏娘子一个人演,有几个配角,本官觉得,可能也是需要带过来露个面的。” 第44章 和离 一盏茶喝完,苏琳的父兄也赶到了。 苏琳的父亲是从三品的御史大夫,虽然在西京城里算不得什么有权势的职位,但他曾经给官家当过伴读,据说感情还不错。 这份恩宠就比职位的高低更惹人眼红。 苏大人留着几缕长须,仪容俊美,是一位非常有风度的帅大叔。他的长子外貌与他相似,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温雅君子。 凤随曾经打听过苏家的境况,知道苏郎君是科举出身,如今已经进了翰林院,年纪轻轻已有了文采过人的小名气。 在旁人看来,乔家与苏家这样的文臣联姻可谓是珠联璧合。要不然太后当初也不会多事的给他们两家做媒了。 此时此刻,苏家父子的脸色都不怎么和煦,乔晖上来跟他们寒暄时,他们就跟没看见这人似的,只跟凤随互相见礼,然后坐下来聊天。 凤随就猜测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 乔晖站在一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又是尴尬,又是恼怒。 就在这时,又有丫鬟进来回话,说公主到了。 司空站在凤随身后看了半天热闹,听到公主来了顿时精神一振。他一个平民百姓,要不是参与了这样一个案子,是没有可能见到皇室公主的。 司空也是有好奇心的,想要知道这个时代货真价实的公主是什么样儿。前世的时候,他所在的研究所也接待过其他国家的官员或者皇室成员来参观,他还跟几位公主王子合过影呢。 不过在那个时代,哪怕是国王首相,看上去也不过就是比普通人讲究一些罢了,言谈举止并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等华阳公主走进花厅之后,司空就觉得……好吧,这个时代的公主,也不过就是装扮得比普通女子更加华贵,架子也端的更足一些。若是只看她的相貌,还不如苏琳生得俊俏。 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华阳公主梳着高髻,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也穿着非常隆重华美的宽袖裙衫,衬着满头的珠翠,给人一种富贵逼人之感。 司空就觉得,这个女人看上去很是自得于自己的身份呢。 一番见礼之后,各自落座。 华阳公主就皱起两道细眉,十分不悦的看向了自己的儿媳妇,“一大早搞得家里闹哄哄的,你这是做什么?” 苏琳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凤随,“大人可有话说?” 言下之意,您要是没话说,本娘子可就要开演了! 凤随怎么可能让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在这样的场合唱独角戏,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威严的看了看在座的人,“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本官就说几句话吧。带关小虎。” 满座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凤随留神去看,就见崔氏母女有些坐立不安,而乔晖的面色则是迅速的阴沉了下来。他上前两步,有些不悦的看着凤随说:“大人既然要断案,选在乔某的家里,怕是不合适。” 凤随就很认真的问他,“那你是觉得,本官把你传到大理寺衙门去问话就合适了?” 乔晖,“……” 苏琳就在一边凉凉的补刀,“乔大人还是少说话吧,等下多的是有你辩解的时候。” 乔晖猛然转头去看她,神色惊疑不定。 苏琳却冷冷一笑,将目光转开。 关小虎被带进了花厅,很快衙役又带进来一个人。 这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婆子,人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和气。此刻她却有些惶恐不安,一进来就飞快地扫了一眼崔氏母女,见崔娘子故意转头去跟公主说话,崔宛如又忙不迭的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她的脸色也迅速灰败下来。 衙役将她按在花厅中跪下,华阳公主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再转头看看自己的嫂子,“这不是……” 凤随没有理会她,对关小虎说:“当初可是这个婆子找上你?” 关小虎在凤随这里得了前程的保证,自然乖巧无比,忙说:“正是,她找上小人的兄弟,跟着小人的兄弟来见小的,说许给小的二百两银子,让小的带人劫走乔府的小娘子。” “李钱氏,”凤随问顺婶儿,“你有什么话说?” 顺婶儿磕了个头,“小的犯了糊涂,只想着若是小娘子出事,乔夫人一定会被大爷责罚的……” “那两百两银子呢?”凤随问她,“你一个奴仆,哪里来的二百两银子?” 顺婶儿呆住。 “难道是你自己的积蓄?”凤随就笑了,“崔家随便一个下人,都能轻轻松松拿出二百两银子来替主子谋划。苏大人身为御史,倒是可以在官家面前提一提,看看市舶司是不是真的这么赚钱。” 苏大人连忙起身,“事关市舶司,此事不容小觑,本官义不容辞。” 他早知崔氏母女常年在乔府住着,但他从不知这母女俩是这般处心积虑的算计他的闺女,因此这番话说的简直就是咬牙切齿。 崔氏母女面色大变,崔氏连忙走上前来,对凤随辩解道: /p /p - 分卷阅读65 /p /p “大人,这件事与老爷无关呐,大人明鉴。” 一旦牵扯到了在明州市舶司任职的崔大人,这件事可就不止是后宅阴私了,而是闹上了朝堂,搞不好就要影响到崔大人的仕途了——只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崔大人就洗不干净。 凤随问她,“那夫人来说吧,银子不用说,肯定夫人出的。本官想知道,这馊主意是谁出的?” 崔氏艰难的答道:“是奴家一时鬼迷心窍……” “恐怕不是夫人鬼迷心窍吧。”凤随一双利眼望向立在一旁神色凄惶的崔宛如,“本官怎么听说,这位李钱氏,是崔家小娘子的奶娘?” 崔氏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女儿拉下水的,连忙拼命辩解女儿与此事无关。 凤随就笑了,“你这女儿养的好。出了事,黑锅全推到母亲身上,她自己倒是片叶不沾身。真是……孝顺。” 崔氏也呆住,片刻之后神情复杂的扫一眼崔宛如,却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华阳公主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颖儿呢?” 崔氏这会儿才想起这个要命的问题,整个人都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接应的人说他们被人打晕了,并没有见到小娘子,小娘子还在他们手上!”说着,崔氏怒指关小虎,“这厮怕是要讹诈,所以扣着小娘子不肯交出来……大人明鉴呐。” 华阳公主气得头晕眼花,“你们劫走了颖儿,如今却说不知道……可怜的孩子不知遭了多大得罪……” 旁边的婆子连忙扶住她,又是给她额头抹药,又是拍胸口,半天才扶着她坐起来。 在这整个过程中,苏琳都安安静静的坐着,直到看着公主面色恢复些许,才放下茶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也快到了。” 她身旁的丫鬟听了,连忙走出了花厅。 花厅里的人都看着她,乔晖这个时候才猛然间察觉出了异样。他这位夫人虽然平时也是一副冷清的模样,但在他母亲面前还是恭敬有礼的,像这般冷眼旁观的姿态,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苏大人父子俩也有所察觉,她哥哥忍不住出声问道:“琳娘……” 苏琳冲着他们微微一笑,“再等等。” 话音刚落,就见丫鬟又跑了进来,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苏琳就起身,对着众人一笑,目光落到了凤随的脸上,“大人之前问我的问题,关于那两件衣衫……谜底已经来了。” 乔晖这个时候已感觉不对了,他收敛了自己的怒气,和颜悦色的对苏琳说:“自家事,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何必闹得这般沸沸扬扬?” 苏琳冷笑,“乔子君,你也知道这是家务事?” 乔晖一愣,顿时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琳快步走到凤随面前,微微提了提裙角,跪了下来,“奴要状告乔子君这个伪君子。他勾结奸妇,假称孩子丢失,妄图栽赃给奴家……厚颜无耻之极!” 乔晖惊怒,“你胡说什么?!” 一旁的苏家父子也站了起来,苏大人面沉如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花厅外走进来几位花团锦簇的小娘子,当先一人杏眼桃腮,明艳无匹。 她身穿樱红色宽袖裙衫,项间戴着八宝项圈,发髻上佩着华贵的金步摇,长长流苏垂在肩头,随着她的步态微微晃动。 一眼看去,只觉此人当真是明眸皓齿,富贵逼人。 她身边的丫鬟手中牵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娘子,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眼睛微微泛红,一进花厅正要张开说话,一抬头见身旁的明艳女子正垂眸看着她,便受了惊吓一般,讷讷不敢言。 明艳女子这才抬眸,神情倨傲的将花厅中的人一一看过,朝着华阳公主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口称,“福莲见过姨妈,姨妈可安好?” 华阳公主见到她出现,再看看她身边的孩子,神情又惊又疑,“你怎么来了?” 明艳女子的视线一转,落在乔晖脸上,语声娇媚,“怎么回事?不是表哥传信,让我马上过来吗?” 乔晖面色铁青,“我没有!” 苏琳抬头,对凤随说:“那两件衣衫,就是福莲县主的。我要告的奸夫淫妇,就是乔子君与福莲县主。” 满座皆惊。 凤随转头望向乔晖,“你得知崔氏母女算计你的夫人,你不说阻止,反而借力打力,将你女儿送到了谢娘子手中,又借着这件事来责怪你的夫人……这般行事,简直无耻!” 苏琳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是我打发人请了县主过府,就说乔子君要与苏氏女和离了,崔家的小娘子出了这事,还想借着公主的势登乔家的门也是再不能了。从此之后,他与县主之间再无障碍……奴请大人做个见证,今日务必与此等小人和离。” 乔晖强作镇定,“我从未说过我家丢了孩子,也不曾报官……这件事本来就是个误会。凤大人管的太宽了。” 凤随没搭理他,微微垂眸问关小虎,“那日,乔大人从你手中接走了乔颖儿,可是交给这位娘子带走?” 关小虎转头很是仔细的打量了福莲县主两眼,认真答道:“是她。” 凤随就点点头,对苏大人说:“本官是管不了你这样的小人行径,你自然可以辩解这只是一场误会。不过御史有监督百官之责,苏大人想来可以在官家面前提一提有些官员私德败坏,连自己的妻子都能下手算计,还是利用自己的亲生孩儿……不知对官场同僚又会如何看待大人?!” 苏家父子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顿时气得发抖。 苏大郎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说道:“和离!必须和离!” 华阳公主此刻也慌了神。 与苏琳相比,福莲县主无疑更受她看重。她的母亲崇阳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从小就极受宠爱,又与官家是亲兄妹,感情亲厚。 而华阳公主的母亲只是后宫中的低位嫔妃,丈夫记国公如今又没有实权,她的儿子若是娶到福莲县主这样的媳妇儿,自然于前程大有裨益。 但若是苏大人将此事闹上朝堂,她儿子可就麻烦了!官家必然会责罚。若只是临时降降职倒还好说,真要扣上“私德败坏”的帽子,他的前途可就毁了! 华阳公主连忙起身阻拦,“亲家!苏大人!这事还须从长计议……” 苏大人不便与个妇人争吵,苏大郎却无所顾忌的为自己的妹妹发声,“乔家这般作践我妹子,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和离!必须和离!” 一片吵闹中,就听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带着哭腔喊了起来:“谁要和离?你们是要带走母亲吗?我不同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人面目暴露了。 第45章 亲家 /p /p - 分卷阅读66 /p /p 息怒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声将大人们闹哄哄的争吵声都压了下去。 苏琳也讶然回头,就见乔颖儿奋力挣脱了福莲县主身边丫鬟的拉拽,直朝着苏琳跑了过来。 苏琳此刻跪在凤随面前,一抬头,便正好与孩子平视,就见她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问她,“你为什么要和离?是不是因为我总是不听话,惹你生气,所以你才不想要我了?” 苏琳的眼圈也红了一下,摇摇头,“不是因为你。” 乔颖儿颇小心地伸手扶在她的肩上,嘴一扁,小声的哽咽了两下,“他们都说你是为了爹爹才对我好……可是……崔姑姑就对我不好,她把我卖给坏人。谢姑姑也对我不好,她让人教我规矩,我不听,她还打我!” 苏琳吃了一惊,她扶住乔颖儿的肩膀,颇为紧张地摸了摸她的手臂,“她打你哪里了?” 乔颖儿伸手拽起自己的袖子,让她看自己手腕上的两道红痕——这是戒尺留下的痕迹。 乔颖儿抽抽搭搭的告状,“我想吃酥酪她也不让,每天不写满五十篇大字就不让我吃饭。还让我跪着认错。” 苏琳没有理会福莲县主,而是回过头,用极为陌生的眼神打量乔晖,“你要取悦旁的女人,法子多的是,何必这样作践你的亲生女儿?” 乔晖被这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盯着,颇不自在,却板着脸反驳,“教养孩子自然要严厉,都像你以前似的,处处顺着她,还不知会把我乔家的孩儿教养成什么样子!” 苏琳觉得这男人无可救药了,也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对公主说:“先生说过,孩子手骨尚未长成,每日写字,不可过量。还请公主看在颖儿是乔家骨肉的份儿上,多多看顾一二。” 华阳公主也被苏琳这一番话说的有些憋屈,好像她每日只顾着自己享乐,从不关心孙女似的。事实上她也的确更加在意乔颖儿的兄弟。但这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开,多少还是有些伤她的颜面。 一旁的苏大郎见苏琳这样在意乔颖儿,就担心她会因为这个孩子心软,再打消了和离的念头,忙说:“琳娘你想多了,这一家人一个是亲祖母,一个是亲爹,哪个都比你这后娘要亲!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苏琳知道他的顾虑,就点点头,“还请爹爹写下和离书。今日凤大人正好也在,咱们就将这件事办妥了吧。” 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乔颖儿听她这样说,双手搂住苏琳的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要你走!我以后听你的话!我听话!” 苏琳也流下眼泪,她伸手将孩子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就算知道孩子这是在福莲县主手下吃了亏,才会回过头来体会到她的宽容慈和,但毕竟是自己细心照顾了三年的孩子,她陪着她读书写字,给她做衣服鞋袜,照顾她的起居…… 这里面,固然有要示好乔晖与华阳公主的意思,但是看着这么一个小不点儿的孩子,对别人的接近示好处处警惕,像一只挨了打之后开始记仇的幼兽似的,也难免会触动她的柔肠。 苏琳泣不成声,“你以后要听祖母的话,不可再任性……” 乔颖儿哭得声嘶力竭,连说不要她走之类的话。 花厅另一边,苏大人笔走游龙,洋洋洒洒一篇和离书已经一挥而就,他身旁的苏大郎立刻掏出了小妹的嫁妆单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面上。 乔晖虽然打从成亲开始就盘算着和离,但见苏家人唯恐他会不同意,巴不得苏琳早日离开乔家的模样,还是让他觉得有些难堪。 福莲县主却对苏家一行人毫不在意,自顾自的带着人在华阳公主身旁坐下,慢条斯理的跟她闲聊起来。 华阳公主此刻真是心若油煎。 倘若苏琳真的因为对乔颖儿照顾不周而被休弃,对乔家的名声毫无影响,她自然乐意顺水推舟的换一个自己喜爱的儿媳。但如今事情已经闹开,苏大人父子俩显见是不会放过乔家,她心里就免不了有些埋怨福莲县主了,埋怨他们为何不将事情做的周密一些。 至于乔颖儿,她们都默契的将她忽略过去了。不过是个小孩子,就算哭闹,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以后时日还长,有的是调教她的机会。 乔颖儿到底还是被华阳公主身边的婆子从苏琳怀中撕扯下来带走了。 凤随看了这半天,招手将花厅门口的林娘子叫了过来,“扶你家娘子起来吧。既然乔大人说这是家务事,本官也不好插手。” 说着,他朝苏大人的方向瞟了一眼。 苏琳心领神会,说了句多谢大人。 苏大人待乔晖也在和离文书上按下手印,当即派人去京畿衙门盖章,非要将这事一次就办利索不可。 同时他带来的苏家的管事已经开始清点苏琳的嫁妆了。 司空旁观这一场大戏,只觉得心里憋得慌。 苏琳有父兄在背后撑腰,算是能从乔家这个泥坑里跳出去了。可是这样算起来,她不就是被人算计着赶出乔家的吗?! 就算华阳公主拉不下老脸,掏自己的私房给了苏琳一些体己,这能补偿苏琳所遭受的羞辱?! 司空忍不住嘀咕一句,“奸夫淫妇,欺人太甚。” 凤随转头看了一眼司空,见他皱着眉头,一会儿满脸怒容的盯着乔晖,一会儿又十分鄙夷的瞟一眼那位福莲县主……小表情还挺生动。 凤随嘴角一挑。 凤随看看垂头站在他面前的苏琳,说了句,“乔家的家务事,本官是管不了的,乔氏宗族恐怕也不会上赶着去得罪前途远大且手握实权的乔大人。不过,本官最是看不惯倚强凌弱之事,官家面前一定会好好的替娘子问一问:难道我大宋朝堂上掌握权柄的都是这种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之人?!” 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义愤填膺。 苏家父子顿时生出知己之感,苏大人本就有面圣的资格,当下也指着乔晖骂道:“你这种阴毒小人,利用自己的亲女来算计自己的娘子……简直闻所未闻!你当初既不愿意娶,何不早说?难道我家琳娘除了你就找不到夫家?!” 乔晖脸色变幻,却无法替自己辩解。 这件事若是没有露馅,顺顺利利泼苏琳一身脏水,将她撵回苏家去,自然是谁也怪不到他头上。等他将苏氏休弃之后,再说福莲县主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乔颖儿,如此一来,哪怕日后他与福莲县主的私情曝光,看在福莲县主曾对乔颖儿有过救命之恩的份儿上,纵然是太后,也不好对他们多加指责。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苏琳竟然会选择报官! 福莲县主也坐不住了。 她从小养尊处优,从不将寻常官员放在眼里,哪怕私情暴露,她也没觉得自己在苏家人面前就矮了一头。 /p /p - 分卷阅读67 /p /p 但身为宗室女,她在苏琳面前最为自傲的就是有一个县主的封号,若是她婚前闹曝出丑闻,官家与太后会不会一怒之下,削去她的封号? 坐在她身旁的华阳公主也同样坐不住了。大宋朝的皇室公主看似尊贵,却并没有什么地位。哪怕曾经带过兵的记国公,也在尚主之后卸了兵权,只领了一个驸马都尉的虚衔。 她的夫君没有实权,在官家面前也说不上话。而福莲县主的母亲却是太后的亲女,官家的亲妹妹,华阳公主还指望日后能通过福莲县主在官家面前说一说乔家的好话呢。若是福莲县主名声受损,太后与官家还不恨死了乔晖?! 那就一切都完了! 华阳公主拦在了苏大人的面前,连声说:“亲家息怒!亲家息怒!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苏大人不好跟个妇人拉拉扯扯,一旁的苏大郎却怒不可遏,“公主这话让人心寒,倘若受辱的是公主的女儿、妹妹,公主可还能说出这般不痛不痒的话?!” 华阳公主在暴怒的父子俩面前压根插不上话,只好转头向凤随求救,“还请凤大人看在与我儿同朝为官的情面上,说和一二。” 凤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请公主带着乔家人退避,本官与乔大人有话要说。” 华阳公主连忙带着人退出花厅,去了旁边的厢房。 花厅里就只剩下凤随和他的亲信,以及苏家的三人。 苏大人仍然满面怒容,但对着凤随的时候,语气却十分客气,“凤大人有话请讲。” 凤随沉吟片刻,转头问身边的人,“你们也听了来龙去脉,都有什么想法?” 苏大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再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也都是一副意外的神情,便抿了抿嘴角,暂时不吭声。 他也要看看这位大理寺少卿到底是站在哪一边说话的。 今日陈原礼和徐严都有公务,随着凤随一起来乔府的人是罗松与司空。 罗松见司空示意他先开口,便上前一步,给诸位大人行过礼,朗声说道:“小的赞同大人将此事上奏朝廷,岂能容这等品德败坏之人窃居庙堂?!” 凤随点点头,视线一转,望向司空,“司空怎么看?” 司空犹豫了一下。他觉得满花厅的人都义愤填膺,一身正气,只有他的想法充满了精打细算的小家子气,有些……拿不出手。 凤随就笑了,“但说无妨。” 司空看看身旁斜着眼睛看他的罗松,知道这小子又在腹诽自己了。他不久前还当面说自己是“烂好人”“没原则”呢。 再看看凤随,他却是一脸从容的等着司空开口,好像……无论司空说了什么,他都不会感到意外,都能……理解他。 司空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迎着凤随有些期待的视线,他忽然觉得,哪怕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遭人笑话,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46章 我就不死 司空就上前一步,向两位苏大人行了礼,又转头去看苏琳,“请问苏娘子,在这件事上,最让你感到愤怒不平的,是哪一点?” 苏琳被他问的愣住了。 这时代的女子,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小娘子,是没有什么独立的人权的,都是依附于家里的男人。即便是离个婚,也要由家里的男性长辈来出面主持。除非家里没有男性长辈或者兄长,否则她自己写的和离书都不算数。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本来也是抱着“一切由父亲和兄长做主”这样的态度来看待和离这件事。 但此时此刻,陌生的小衙役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苏琳的感觉既陌生,又新奇。更有一种“原来我自己也能发表意见”这样的不可思议之感。 同样感到惊异的,还有苏大人和他儿子。他们俩毫无疑问是疼爱苏琳的,但作为传统意义上的士大夫,他们从来不觉得家里的小娘子也拥有与他们地位平等的发言权。 就好比他们此番来到乔府,目的是为苏琳做主——做苏琳的主。而不是为她撑腰,让她自己做主。 父子俩迟疑了一下,见凤随已经摆出了一副想听听苏琳怎么说的态度,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为何凤大人不听他们父子的想法,反而要听琳娘的想法,但还是识趣的暂时闭上了嘴。 苏琳迟疑了一霎,见自己的父兄并没有出声反対,凤大人也在鼓励的看着她,便鼓起勇气说道:“最让奴感到不平的,是这些人明明做了错事,却毫无悔过之心。” 他们合起伙儿来理直气壮地欺辱她,明目张胆的编织落网,给她扣上一顶“不慈”的大帽子,仿佛她就应该一声不吭的挨欺负,就应该卑躬屈膝的按照他们的想法主动求去,或者干脆以一死来谢罪。 司空点点头,“小的很能理解苏娘子的心情。如今的情势,福莲县主已经现身,她的利益是与乔家息息相关的。而福莲县主的背后,还有太后娘娘。小的以为,太后或许会対福莲县主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但她身为福莲县主的亲祖母,一定不会乐意看她的名声受损。” 太后的外孙女名声受损,丢脸的还是皇室,是官家。 苏琳反问他,“你的意思是?” 话已经说开,司空也就有话直说了,“小的以为,如今只是苏娘子一人是受害者。若是将此事闹到朝堂之上,下一个受害人,恐怕就是苏大人,或者是苏郎君——同时得罪了乔家和太后,苏家必然会招来整个宗室的报复。” 花厅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司空不敢去看苏家父子此刻是什么表情,或许他们会坚持自己的“文人风骨”,誓将此事闹开。但司空却是不赞同这样玉石俱焚的做法。 “这样做,有百害而无一利。”司空咬着牙继续劝说苏琳,“小的并非为乔家说话。只是觉得苏娘子和整个苏家已经吃了大亏,若是再进一步吃亏,甚至是将整个苏家拖下水……那实在……太吃亏了。” 苏琳神色震动,一双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司空暗暗思忖。 苏家父子也因为这几句话而冷静了一些,也开始思索这件事如果闹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罗松盯着司空,一脸“你这小人”的愤慨表情。 而凤随则是从从容容的点了点头,继续问他,“依你之见呢?此事该如何处理?” 司空忽略了罗松的小眼神,因受到了凤随的鼓励,说话时底气就比刚才足了一些,“苏大人与苏郎君,定然是想要替自己的亲人报仇。但在小的看来,报仇也有不同的报法。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自然也是一种报法。但若是我们这一方不损兵折将便将対方折腾得人仰马翻,而且还能从中捞到一些好处,岂不是更好?” 利用战损来做比方,凤随便点头,说了句,“正该如此 /p /p - 分卷阅读68 /p /p 。” 罗松也因为损兵折将的说法,神情间现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司空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苏家父子也陷入沉思。 司空又対苏琳说:“在小的看来,以弱対强,首先要考虑自保。豁出自己一条命,只为了让敌人崴一下脚,实在不划算。而且说实话,自己人都被拖累死了,就算报了仇,也不算真正出了一口气。” 苏琳也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司空一直觉得自己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人。他所有的想法,都是基于“实惠”这一条准则。 于是,他能拿出的办法,也是最实惠的办法。 “和离之后,対外就说因为公主将乔颖儿送到福莲县主身边,请她代为照顾一事,令不知情的乔晖対苏娘子产生了误会。苏娘子受了委屈,才一气之下选择了和离。”司空不擅长玩手段,只提出了一个大方向,“至于具体怎么说,或者跟什么人说,想来苏大人和苏娘子都是心中有数的。” 苏琳下意识的点点头。她也是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来的闺秀,后宅阴私、如何引导话题、如何给対方挖陷阱……这些手段,她自然也是懂的。 “让乔晖和福莲县主各自拿出一笔银子来做赔偿金,给苏娘子做私房。”司空挠挠头,提醒苏琳说:“让他们给你敬茶,赔礼道歉。条件就是苏大人不会去御前状告乔家和福莲县主,娘子归家之后也不会対外人说他们的闲话。” 苏大郎忙说:“这岂不是太便宜了这対奸夫淫妇?!” 司空露出奸诈的笑容嘿嘿一笑,“不明着说,可以暗着说啊。比如苏郎君与同僚聚会,可以借着酒意含含糊糊说一句‘某必要尽心当差,报效朝廷,也好光宗耀祖,免得自己的妹夫,权贵人家想抢便能抢走’这样的话。” 苏大人与苏郎君面面相觑。 “再比如,苏娘子的小姐妹问她,听说因为乔大人误会了娘子,娘子才愤然提出和离?娘子就挤出几滴眼泪,含含糊糊的说因为是乔颖儿被公主送到福莲县主那里,两人才闹起了误会。小姐妹再问为何送去福莲县主那里?苏娘子就只顾垂泪,什么都别说。” 苏琳,“……” “别人自会思量福莲县主身份尊贵,为什么会给乔晖带孩子?难道他们关系很熟?等乔晖与福莲县主议亲的事传开,大家就会恍然大悟了,难怪福莲县主会放下身段示好于乔家……原来这是早就勾搭上了啊……难怪苏娘子被逼着和离了……你们看,大家随便琢磨琢磨,就猜到真相了。而苏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算是官家也埋怨不到苏大人头上去……片叶不沾身,这多好。” 满室的人都被这个略不要脸的说法给镇住了。 片刻之后,苏琳扭过身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家父子目瞪口呆,转头见凤随也是一脸忍笑的表情,又觉得……或许这个不要脸的办法也不是不行…… 罗松则是一脸崩溃的神色。 这,这是什么小人的办法啊……也太不光明正大了吧?! 司空看出了大家的疑惑,挠挠脸蛋,不好意思的解释,“小的就是觉得,対付君子要有君子的办法,対付小人也要有小人的办法……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他,他给他家大人丢脸了吧?! 司空稍稍有些懊恼。 苏大郎呆呆看着司空,过了一会儿,他扭头望向自己父亲,有些拿不定主意似的问道:“这位公爷是让我们明面上不去跟乔家、跟太后硬碰硬的意思吧?” 苏大人点点头,仍觉得这样的做法有悖于自己的道德观。 凤随同为朝廷官员,比较容易体会到他的顾虑,在一旁提醒他说:“官家日后若有耳闻,问起大人,大人只说自己不忍心将事情闹大,既伤了自己闺女的名声,又伤了别人家闺女的名声。” 苏大人摸着胡须的手一顿。 他能够以父亲的身份体谅别人家的儿女,太后的女儿崇阳公主却不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不就显出了他的一腔慈父心肠,和为官者的胸襟气度? 凤随又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再说了,苏家谨守承诺,不会乱说什么,可是本官身边还有这些衙役,乔家还有自己的下人,崔大人的亲眷也在场,这些人可没答应过乔家什么,也不曾拿过乔家的封口钱,若是他们跟别人闲聊的时候透露点儿什么,这可怪不到苏家的头上去。” 苏大人和苏大郎対视一眼,眼中都蕴起笑意。 凤随就知道他们也被说动了,微微一笑,“我这属下说的対,対付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拿対付君子的办法対付小人,不是不行,但却是下下策了。为了这样的人,损伤自己的根基,不值得。” 苏家父子一起点头。 凤随就対苏琳说:“苏娘子若是同意,本官就喊他们进来给你赔罪,如何?” 苏琳也点点头。 她原本是怒到极致,也羞恼到了极致,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的人生太失败,被枕边人这样算计、羞辱、逼迫,她恨不能一头碰死算了。 但现在,看到凤随和他的衙役这些与苏家毫无瓜葛的人也在为她想办法,考虑她与苏家的得失,她忽然就……不想死了。 那位小衙役说的対,対付小人,要用小人的法子。她为什么要用対待君子的办法去対付小人?真要那样做了,她岂不是成了别人眼中的傻子? 苏琳心里的愤怒都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了,而是变成了另外的一股凶狠的气流,在她的胸膛里左突右冲,她恨不得此刻就大吼一声,“我偏不死!就不死!我就要活着!活着看你们这些贱人一个一个能落得什么下场!” --------------------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和离还是不够的,苏娘子的满腔愤怒,说不定就把自己给逼的变态了…… 司空的办法,就是让她的愤怒得以安抚。 第47章 三杯茶 苏家的人统一了意见之后,这件事就好办了。 依旧是凤随出面,将华阳公主一众人都请了回来,提出了自己一方商议之后的结果:“乔大人、福莲县主、崔家的小娘子,各自向苏娘子敬一杯茶,赔礼道歉。另外,这三人各出一万两银子,赔偿苏娘子所遭受的损失。苏大人与本官出了这道门之后,都不会再提起乔家的事,也不会在官家面前议论此事。” 崔家是凤随临时加进去的。他觉得崔宛如这位小娘子心术不正,也需要小小的惩罚一下,要不然她还以为害了人也没人会追究呢。 华阳公主等人听到这样的条件,都有些气怒。 福莲县主更是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正要开口教训人,就被华阳 /p /p - 分卷阅读69 /p /p 公主一把按住了手臂。 福莲县主转头望向姨妈,就见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福莲县主迅速冷静下来,她知道今日之事已经无法善了。与其闹得大家都没脸,自己一方再被官家训斥责罚的地步,还是花钱买平安来的划算。 但她气不过的是,大理寺少卿竟然会提出让她去给苏琳敬茶。 福莲县主傲然冷笑,“赔银子可以。敬茶就免了吧。苏娘子不过是区区从三品御史大夫之女,我的茶,怕是喝了要折寿的。” 苏琳反唇相讥,“县主能做出与花娘同乘一顶轿子,让花娘掩护自己去与人私会这样的事……想来也不觉得自己身份有多尊贵。你这杯茶,我喝了一定不会折寿的。” 这就是讥讽她行事下贱。 福莲县主勃然大怒。 乔晖走到她身旁,说了句,“县主息怒。” 他已在最短的时间里盘算清楚了这种种选择的轻重区别,不愿福莲县主因为脾气不好,再激怒了苏家,惹得谈判破裂。 福莲县主胸膛剧烈起伏,一双妙目死死盯着苏琳。 她虽然性子矜傲,但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出身宗室的人,算计利益是烙印在骨血里的本能。她自然也知道花钱买平安是如今最为稳妥的办法。 速战速决,才能最大的保证自己一方的利益。 福莲县主强忍愤怒,冲着苏琳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苏琳就大模大样的在凤随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就从乔大人开始吧。” 乔晖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一旁丫鬟端上来的茶盏,大步流星走到了苏琳的面前,双手举着茶盏端到了苏琳的面前,“我敬苏娘子一杯茶,从此之后,恩怨两清。” 苏琳微微一笑,“乔大人处心积虑,终于得偿所愿。恭喜。” 她原本攒了一肚子的怨气,甚至想着,要不要把这一杯茶泼到他脸上去。但是当这杯茶递到她面前的时候,苏琳又改变了主意。 父亲、兄长、凤大人,以及他身边的衙役……大家一起给她想出的办法,她不想去刻意破坏。 再说,就算今天乔晖和福莲县主轻轻松松就摆脱了她这苦逼的原配,当真从此以后就能心想事成了?! 苏琳觉得,只怕未必。 太后当真不知道这一对小儿女的心事?崇阳公主身为太后的亲女,当真没有在太后面前提过让福莲县主嫁给乔晖的事? 但太后还是给乔家和苏家做了媒。 太后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如此明显。苏琳觉得,她只消安安稳稳等着看这一对奸夫淫妇的下场就好了。 苏琳接过茶盅抿了抿,放在一边。 乔晖也松了口气。苏琳竟然这样轻松就放过了他们,也让他多少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意,转身离去之时,忍不住轻声说了句,“对不住,以后……你好好过吧。” 苏琳冷冷瞥了他一眼,“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乔晖被她一双冷冰冰的眼眸逼视着,颇有些狼狈地退到了一边。 福莲县主狠狠的瞪了乔晖一眼。 乔晖讨好的一笑,主动从丫鬟的茶盘里取过茶盏递给了福莲县主。 福莲县主脸上怒气稍减,伸手接过茶盏,走到苏琳面前,伸手将茶盏递了过去,“喝了我的茶,你我恩怨两消。” 苏琳冲着她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她懒得与此人多说废话。一个不懂廉耻为何物的人,跟她讲道理,也只是白费口舌。苏琳想明白了“对付小人要用小人的办法”这句话,就打消了当面讥讽她的念头。 因为没必要。 她说的再多,这女人也不会听进去。到时候生气的还是苏琳自己……何苦来哉? 福莲县主看着她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忽然对她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还是要说,我和子君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来,他心里的人一直都是我,而我,也从来没有变过。你说的‘奸夫淫妇’,我不认。” 苏琳有些惊异的看着她,她这是暗示苏琳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那太后做媒的时候,你们应该去想办法说服她成全你们,而不是把我卷进来,然后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地谋害我……我不无辜吗?!还是你觉得我就应该被你们踩在脚下,心甘情愿的当你们二位的垫脚石?!” 福莲县主垂眸不语,片刻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最后一个敬茶的人是崔宛如。 就算她母亲出面顶了“算计乔夫人”的罪名,但苏琳和凤随都点名让她敬茶,显然是把崔家的事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 崔宛如这个时候也不敢节外生枝,只想尽快了结此事。 但苏琳却不愿意放过她。 见她端着茶盏颤颤巍巍站在自己面前,苏琳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乔晖知道你要算计我却不加阻止,这不是怜惜你,也不是顾念什么表兄表妹的情谊。他只是想让你坐实了这个罪名,日后谜底解开,让你再没脸登乔家的门。” 崔宛如面色大变,手中端着的茶盏也晃个不停。 苏琳就冷笑起来,“你们两家是亲戚,你是公主的晚辈,要来乔家看望她名正言顺。乔晖要不是用这种阴毒的法子剥下你的脸皮,你日后一定还会常常厚着脸皮来乔家看望公主,岂不是给福莲县主添堵?” 苏琳也忍不住想感叹一句了。乔晖这看似冷心冷肺之人,对福莲县主可真是用尽了心思。 苏琳言尽于此,接过崔宛如的茶盏,抿了一口放在一旁。 看着她手边的三个茶盏,苏琳忽然就生出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她心里有些感激那位询问她心中有什么不平的小衙役。若是没有这三杯茶,她恐怕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愤懑不平,满怀怨气。 可是为了这样的小人为难自己,实在是……太亏了。 苏琳从司空的身上学到了一种衡量人生价值的新方法。 她想,从今往后,她绝不意气用事,绝不会为了要出一口气就亏欠了自己,亏欠了自己的亲人。 苏琳坦然的望向自己的父兄,“我们回家吧。” 苏大人和苏大郎在经过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也看到了苏琳的蜕变,这也令他们对凤随这位年轻的官员心怀感激。 司空看到苏琳收起了盖着官府大印的和离文书,带着自己的嫁妆和贱人们赔偿的三万两银子昂首挺胸地跟着自己父兄离开了乔府,也有一种仿佛是吐出一口恶气的感觉。 凤随也清点了自己的手下,婉拒了华阳公主留饭的提议。 这个地方,他也是一刻钟都不想多呆了。 一走出乔府大门,凤随就忍不住冲着司空露出了笑容,“你说你这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司空不大确定的看着他,“我 /p /p - 分卷阅读70 /p /p 这样的办法,不是最实惠吗?苏娘子甩掉了贱男人,还得到了银子。苏家也没有得罪宗室……” 罗松在一旁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很是无语的斜了他一眼,“是实惠。就是……太不光明正大了。” 他这么说,司空一下子就来精神了,振振有词的反驳他,“你这样说,我可就不爱听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有什么不对?” 罗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跟陈原礼等人一样,他拳脚出色,嘴巴却有些笨拙,吵架从来没有赢过。 凤随笑着说道:“这话说的好。哪本书里看来的?” 司空一下卡了壳。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了,这句话出自朱熹的《中庸集注》,原话是: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现在这个时候,朱熹他老人家好像还没出生呢。 司空挠挠脸蛋,含糊的说:“忘了。以前在庙里的时候,就爱往藏经阁里钻,好些书看过就忘了。” 罗松就翻了个白眼,“读书多的人,就是一肚子歪歪心眼!” 凤随笑了起来,“只要别起了坏心思算计自己人,心眼多了也没什么不好。本官身边跟着你们这一群愣头青,正该来一个有脑子的人筹谋筹谋,否则日后遭人算计,一个一个的都看不出来。” 罗松悻悻,冲着司空扮个鬼脸,跑去替凤随牵马了。 凤随见罗松跑开,转过头对司空说:“这小子也是个直肠子,没有坏心的。” 司空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了,“我看的出来,不会误会他。” 他觉得,凤随因为罗松是自己人才会替他解释这么一句,这就让司空稍稍有些羡慕。他觉得凤随是一个非常体贴的领导,懂得护着手下的人。 他也暗暗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被凤随护着的人当中的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凤随:会的,一定会的。 第48章 书信 一行人回到大理寺衙门,陈原礼匆匆来报,说“薛记”的少东家薛千山递了拜帖,表示要上门拜访凤随。 凤随想了想,对陈原礼说:“让人去回一声,就说明日下了值,我请他喝酒。地方也不必选太好的,就……醉仙楼吧。” 陈原礼答应一声,转身去安排了。 凤随见司空还在看他,也没多想,就随口解释了一句,“像‘薛记’这样的大商家,人脉之广,难以估量,与之结交并没有什么坏处。刚好薛千山帮了我们的忙,我们道谢,也算是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吧。” 司空不是要问这个。 他左右看看,见罗松也凑到一边跟别人说话,便小声的问凤随,“大人是官身,与薛千山这样的大商家结交,会不会有什么忌讳?” 凤随看着他,眼里蕴起笑意,“我做东请他喝酒,只为道谢,又不是要占他们家的便宜。” 司空想了想,也觉得“感谢薛少东帮忙破案”这样的借口确实挺正大光明的,而且薛千山给他的感觉还不错,非常聪明的一个人。 司空就不再说什么。 凤随心里却暗暗的有些高兴,觉得司空这样有什么想法都会说出来,时不时的提醒他,这才像是一个幕僚该有的样子。 乔晖出面销了案子,其余相关的人证也没有继续留在大理寺监房里的必要了。 凤随再次升堂,判了王顺子三十大板,交给其父母领回家去。 春娘子隐瞒重要线索不报,也判了三十大板,由监房里的几位女狱卒监督行刑,然后交给玉香楼的总管顾娘子自行领回。 关小虎判了流放,带着凤随写给凤锦的亲笔书信,由衙役押送至燕州,交给凤锦帐下的主簿东方先生。 凤随还特许关小虎可以回家一趟,稍作安排。 实际上就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跟那位名叫秀兰的小娘子道别。听说那位小娘子也是无牵无挂的人,凤随就觉得,她或许会跟着关小虎一起去边关。 凤随打发了这些人之后,一个人在内书房坐了很久。 在他的手边,是凤锦刚刚寄来的书信。信中说了两件事,一是不久之前凤家军与辽人在顺州城外爆发了小规模冲突。凤锦告诉他,辽人的皇廷对顺州、檀州都有不同程度的增援。 另外一件事,事关造反的广平王。 凤锦的亲卫在检查出关的商队时,拦截了一位形迹可疑的读书人,拖回来一审,竟然在行囊的夹层里翻出了广平王赵懋的亲笔信。 书信是以旧识的身份写给耶律乙辛的笔砚吏林道一。信中多次提起他们在陇右一带游历时的旧事,字里行间都透着亲近之意。 原来这人竟然是广平王的谋士。 凤锦在信中提到,他怀疑广平王赵懋有可能在造反之前就勾搭上了辽国人。如此一来,恐怕赵懋的行动,也与宋辽边境的战况有所勾连。 凤随的心也有些沉甸甸的。 身为武将,他此刻却做着文臣的差事,且不能对广平王一事、甚至是朝廷所有的军事安排表现出关注的态度。 “耶律乙辛……林道一……”凤随在舌尖上慢慢的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辽道宗上位之初,王叔耶律重元作乱。凤家军就是趁着辽国王庭大乱的时机,抢占了燕州,硬生生在燕云十六州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缺口。 之后,耶律乙辛因协助辽道宗平定耶律重元之乱有功,被加封为魏王,极受辽道宗的信重。这人手握大权,为人极有野心。如果赵懋当真勾结上了此人,那耶律乙辛会不会劝说辽道宗抓住这个时机与赵懋来个里应外合? 如此一来,凤家军所要面对的压力就更大了。 门外传来空青的声音,“大人?陈原礼来了。” “进来吧。”凤随拿起凤锦的书信,扔进火盆里,眼看着火焰吞噬了纸张,还小心的将纸灰捣碎。 凤家自有传递消息的渠道,这些书信,都是不能让人看到的。 书房门从外面推开,陈原礼笑嘻嘻的面孔出现在了门外,“大人,外院的酒席都摆上了。” 凤随的神情就缓了缓,“好,我马上来。” 乔家的事也算得到了解决,手下的兄弟们也该放松一下。这样的场合,凤随也是要参加的。 凤随起身,到屏风后面去换下公服,一边随口问道:“不当值的都到了?司空呢?” 陈原礼笑着说:“有人在后门那里给他留了口信,他过去问问。” 凤随诧异了一下,“谁给他留口信?” “是他以前衙门里的同事。”陈原礼把司空安排在他的眼皮底下,为的就是随时能掌握他的行踪,“说明日孤云寺的智云师父要下山来,让他回去 /p /p - 分卷阅读71 /p /p 一趟。” 凤随想起上次上山之前,司空还说要抽空去一趟孤云寺,结果出了观月庵一事,到底还是没有去成。 “知道是什么事吗?” 陈原礼也跟司空闲聊过,对他正在张罗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好像是孤云寺收养的几个女娃子年龄大了,不好继续养在山上。司空就想请可靠的娘子带着她们开个绣庄……好像就在他原来住的那个院子。” 凤随就想叹气了。 要说司空吧,性格不错,人也长得精神,好歹也算有个官府里的正经差事,要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可是他拖着这么一长串的累赘,想要成家可就难了……谁家小娘子肯跳进这样的坑里? 陈原礼听他叹气,就猜到他想什么,连忙解释了一句,“司空说了,他不成家。他还惦记着以后跟咱们回燕州去呢。” 凤随摇摇头,“回不回燕州,跟成不成家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打算不娶妻,不生子?” 他身为这些人的头领,自觉有责任安排好他们的生活。要是手下都是一群光棍兵,外人还以为他苛待下属呢。 “回头我问问祖母,看看是请她老人家出面跟武将家里的娘子们联络联络,还是请合适的媒人来张罗……”凤随不大明白这种事要怎么操作,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给自己的亲信画饼了,“等有了章程,我再跟你说。” 陈原礼嘿嘿傻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长官关心他们的生活,他自然也是感动的。但高兴归高兴,他心底里还是隐隐觉得自己其实更加倾向于司空的想法。 暂时不娶妻,他能心无旁骛地上战场去。一旦有了老婆孩子牵挂着,他这两条腿,还迈得上马背吗?! 司空从后院回来,见外院的花厅里已经摆好了四五张大圆桌,空青和贯节正指挥着小厮们轮流上菜。 一眼看过去,后院里不当值的侍卫们都来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说笑,气氛颇为热闹。 他正看的眼花缭乱,就听陈原礼喊他,“司空,来这里!” 司空转头看去,见陈原礼朝他招手,坐在他身旁的人竟然是一身素色常服的凤随,顿时又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像这样大家乐乐呵呵吃饭的场合,凤随不会参加呢。 司空头一次在吃饭的场合遇见凤随,心里莫名其妙的就有些拘束起来了。反倒是凤随还是平时的样子,脸上带着笑,问他一句,“明日要回去见你师父?” 司空连忙点头,“是。顾大娘和杜娘子那边都已经说好了,就等师父点头。” 凤随估摸着这个杜娘子就是他请来要管着那几个小女娃的人,想了想便说:“我祖母身边有几个妥当的老人,回头等你的绣庄开起来了,让她们轮流过去看一看,或者给小娘子们讲一讲大户人家的规矩。以后她们若是把生意开起来了,免不了要与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们打交道。” 司空大喜过望,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 这时代对于女性的规矩要求本就严苛,他那几位妹妹又没有父母长辈来教导,日后长大,若是规矩上差了,难免要惹人嘲笑。这件事严重点儿来说,是会影响到她们的终身大事的。 如今,有国公府的人去教她们规矩,日后就没人会拿“不懂规矩”这一条来说嘴了。而且有国公府的人随时过来照看着,他也不用担心会有不开眼的混混们会打她们的主意。 司空满心感激,连忙端起酒杯要敬他,“不知道怎么感激大人才好,日后若有差遣……” 凤随拦住了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件事说起来与司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却高兴成这样…… 凤随就说:“你在我身边做事,本来就该尽心尽力。这些安排于我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司空却不这么认为,“我得了实惠,怎么能当做没事发生呢。我敬大人一杯。” 几杯水酒下肚,席间气氛也热烈了起来。 正巧有一个侍卫家里正在给他说亲,一众兄弟们就拿这个打趣他,陈原礼也想到了之前凤随说过的那些话,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司空,打趣他说:“大人刚才还说,要给兄弟们张罗亲事呢。” 司空连忙摆手,“我就不要了。” 他自觉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从来没有在这里成家生子的打算,而且,在跟随他的师父们经历过了收复瓦桥关的战役之后,他深知燕云十六州的战役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近一些的有辽人、西夏人,再远一些还有金人、蒙古人……他们就像一群一群的饿狼,团团围住了大宋这个富庶而又崇尚安逸享受的国家。 战火随时会被触发。 这样的大环境,也给熟知历史走向的司空一种深重的危机感。让他没有心思安坐下来,去花心思经营自己的小日子。 司空不知道在他所熟知的历史上,是不是也存在过凤家军。或者他们确实存在过,却因为某种原因被上位者夺走了兵权,最终泯灭于历史的尘烟之中。 但他通过瓦桥关战役看到了一点希望之光,或许有些事情的发生、有些人的出现真的有可能会扭转整个历史的走向呢。 这也是当初司空一定要追随他的师父们前往燕云十六州的原因。 但是在经历了一场战争之后,他已经明白几个武僧,几个懂得药理的和尚,外加一个敢于拼命的穿越者,力量终究还是太过渺小了。 司空转头去看凤随。 他想,几个人的力量或许无力改变什么,但若是一支军队呢?如果凤家军在战场上的战斗力得以提高呢? 那么,结果是不是会变的不一样? 凤随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他也转过头看着司空。 司空眉头微微皱着,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深沉的神色,像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又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大轻松的回忆里。 凤随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心中也生出了一丝不大安稳的感觉。 他觉得司空这样的年龄,就应该像罗松、陈原礼这样每日嘻嘻哈哈,心无挂碍,而不是为了别人的命运而整日忧心。 说句不好听的话,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那么多,你司空一个人,能养活得过来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司空正在忧心的应该不是他那几个妹妹的命运——他在倾听同桌的兄弟们谈论北方与辽人的战争。 凤随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太平镇外勘察地形的时候,司空曾说过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第49章 机会难得 凤随喝了几杯酒,带着陈原礼、徐严和司空回了内书房。 空青送上茶水点心,退了出去。 凤随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个匣子递给了司空,笑着 /p /p - 分卷阅读72 /p /p 说:“把你从京畿衙门调到我这里,我应该有所表示。正巧,你又在青水庵里破解机关立了功。早说了有赏,却一直拖到今日。” 陈原礼和徐严都挤眉弄眼的拿手肘碰碰司空。司空捧着匣子,一时有些为难,不确定是不是应该打开看看。 凤随看出他的顾虑,就笑着说:“打开看看吧。你别担心他们会眼红,我这里从来都是这样,有赏有罚。原礼和老徐拿过的银子可比你这个多,也都挨过板子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陈原礼怪叫,“大人!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徐严与司空都笑了。 司空打开匣子,见匣子里是上下两层的结构,整整齐齐地排着一行一行的银元宝。粗粗算下来,足有四五百两之多。 司空打从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下子看直了眼,“这……” 陈原礼和徐严都开始起哄,“请喝酒啊,必须太白楼!” 太白楼是安平大街上最出名的酒楼,除了以菜品精致出名,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贵。 司空虽然被从天而降的财宝砸晕了头,但理智还在,听他们叫唤太白楼,立刻反驳,“太白楼不行!太贵了!就……就老白羊肉馆吧!” 老白羊肉馆座落在昌平街上,算是比较平价的饭馆,羊肉炖得尤其入味,也是普通的中下层官员人情往来时常选的地方。 这下连凤随也被逗笑了。 陈原礼笑够了就提醒司空,“要是没人帮你管银子,你就求求大人,交给陈先生来管好了,以后要用银子,只去找陈先生支取。” 司空刚来时听陈原礼介绍过,说凤随身边还有两位主薄。一个是严一初,另一个叫陈荣。这两人与陈原礼这样陪着凤随到处跑腿的亲信不同,是凤随真正的智囊。严一初主要管着凤随的书信往来、撰写奏章这些事,陈荣则负责凤随手下的所有产业。 陈原礼就说:“我也算是西京人吧,不过这里是本家,我家这一支早在祖父那一辈就迁去了东京。我自己的私房就是托给了陈先生管着,老徐也是。” 司空曾听陈原礼说过,徐严的家也在西京,不过他家是继母当家,所以平时他也不常回去,私房钱交给陈先生管着倒也正常。 司空就转头去看凤随,眼睛里露出可怜巴巴的询问的神色。 凤随心里暗笑,爽快的同意了,“行,你交给老陈吧。身边留点儿随时花用的就行。” 司空大喜,“等我问过师父,确定开绣庄要用多少银子,剩下的就交给陈先生帮忙管着吧……这要怎么道谢才好?” 凤随就笑着说:“老陈也爱吃羊肉,等你请客的时候,把他也叫上就成了。” 司空的私房钱都在老陈手里攥着,凤随就觉得,这下司空真的成了自己人了。 说笑一番之后,言归正传,凤随问起了那日在太平镇外的树林里查看现场时,司空想要跟他说的话。 司空也从发了横财的喜悦里慢慢冷静下来。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司空就问凤随,“大人,我那日看到树林里有火药爆炸的痕迹,就想问问大人,凤家军可有自己的人手做专门的火器研发?” 这话一出口,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陈原礼和徐严面面相觑,不大明白怎么话题忽然就转到了火器研发上。凤随却仿佛心尖上挨了一拳似的,震动之余,又有一种……骤然间得遇知音一般的感动。 他心中百味陈杂,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有。” 司空就松了一口气,凤家军已经开始这样的研究工作,总比一切从头开始要强。 凤随见司空眨巴着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等着他往下说,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样的话题涉及到多么机密的领域,不觉深吸一口气,“正好原礼和老徐也都听听,火器的研发,也关系到我凤家军对敌时的战斗力。” 陈原礼与徐严危襟正坐,都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司空见他们这样,猛然间察觉自己问的太过冒失了。他算是刚刚加入凤随团队的新人,但火器研发不论在哪一个团队里,应该都属于机密。 这样的问题……有些逾越了。 “是我冒失了。”司空心中不安,眼中也浮起一丝不确定的神色,“大人,我之前在树林里有话要说,是想到火药一物,在战场上恐怕会有极大的作用。” 凤随微微一笑,“司空,你不必多做解释,我虽然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却也能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言下之意,他看重司空这人有脑子,就不会再花心思三番五次的试探他。 凤随目光坦然,司空反而觉得脸上有些微微发热。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蛋,“要不……还是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凤随也有意想了解一下司空的深浅,闻言便点点头说:“你说吧。” 书房里静得出奇,几个人都等着司空开口。 司空就觉得,这个问题其实也不大好说。但这是考虑许久之后,必须要走出的一步。箭在弦上,不容他往后缩了。 如果这一次他缩了回去,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的机会让他参与到这种话题当中呢? “我听说,”司空紧张的盯着凤随的眼睛,颇为艰难的开口了,“军中早就有了喷射火器,箭杆的前端缚有火药筒,利用火药燃烧向后喷出的气体推动箭簇射出……或者,还有其他的一些可以投火的武器?” 在武器的发展史上,火药最初的应用,就是利用其燃烧的性能。随后,才逐步过渡到了对爆炸性能的研究。 《宋史》中有专门的记载,司空刚才试探提到的那种火箭,宋朝初期就已经出现了。但以司空自己经历过瓦桥关战役的经验来看,火器在战场上的使用还远远未到普及的程度。 也就是说,他此刻所处的时代就卡在一个关于火器研究的“过渡时期”。火器的燃烧性能已经受到重视,但研究的重点还没有落实到有关爆炸性能的研究上去。 提起火器,很多人能想到的,还是大面积纵火这一类的攻击方式。 “对。”凤随并不意外他会这样问,坦然答道:“凤家军也有自己的火器局,有专门的工匠研究火箭和投火器。” 司空心中如一块大石落地,一瞬间竟有些感激——刚才凤随说过疑人不用,他竟然是真的信任他! 徐严端坐了半天,还以为他们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军情,结果说来说去说起了投火器,顿时大失所望,“投火器射程有限,而且点起火来很容易被扑灭。” 陈原礼也下意识的跟着点了点头,“杀伤力也有限。” 言下之意,这东西其实挺鸡肋的。 凤随没有理会两个手下的抱怨,一双极明亮的眼睛只是盯着司空。 司空也忽 /p /p - 分卷阅读73 /p /p 然生出了一种“这两位兄弟好像有点儿多余”这样的念头,他紧盯着凤随的双眼,试探的说道:“小的见树林里火药炸开,在地面上炸开了一个浅坑……如果这炸开的威力翻倍呢?” 凤随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他一下坐直了身体。 正在小声嘀咕的徐严和陈原礼也被他吓了一跳。 凤随起身在书房里走了几圈,又回到了座位上,表情却比刚才来的沉凝,“原礼跟老徐先回去……今日话题,不可外传。” 两人连忙应了。 待他们走后,凤随示意司空坐到近处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火器局也在研究霹雳炮……司空,你老实告诉我,你从何处得知这些?” 司空有些为难的看着凤随,心说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这个问题是怎么也避不开的。 司空与他对视片刻,缓缓说道:“大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只是想为这个国家出一点力。从哪里知道这些……真的重要吗?” 凤随被他问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是将门出身,从小就将谨慎二字刻进了骨子里。尤其事关战局,一点儿失误都有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见凤随沉默不语,司空就说:“小的如今就在大人手下做事,身边还有原礼兄和其他兄弟看着,如果有什么不妥,必定瞒不过大人的耳目……我还有话,不知能不能说?” 凤随微微垂眸,“你说吧。” 司空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替自己辩解了,只觉得机会难得。 他在这个时代身份有限,哪怕曾经去过战场,能接触到的人也有限。那些对战局有决策权的实权派人物,他连边都摸不到。 凤随是他在这个时代,目前为止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军界高层人物。哪怕他此刻像人质一样被困在京城里,不得已做着文官的差事,也不能否认他在凤家军阵营里的话语权。 司空就问他,“霹雳炮的外壳是铁?” 他想知道凤家军对于炸弹的研究已经进展到了哪一步。 凤随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可隐瞒的,就点点头说:“是铁壳,不过炸开的威力并不大。” 司空皱着眉头,在脑海中翻找有关早期火药的记忆,“硫磺粉、木炭粉与硝石……硝的比例是多少?” 凤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硝石的含量,便说:“四到五成。” 司空记得早期火药的配方中,硝的比例通常在百分之四十左右,这就导致爆炸产生的气体的量偏低,爆炸的威力自然也较低。而后世的火药配方中,硝的比例至少要达到百分之七十五。 司空摇头,“不够,至少要加到七成。” 至于其他的技术层面的东西,他没有亲眼见过,不敢胡乱指挥。但比例这一条,指点的是一个试验与摸索的方向,倒是不必有什么顾忌。 凤随目光闪烁,片刻后点了点头,“我会传信给大哥,让他转告工匠。” 他看着司空,司空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意见得到接纳而流露出愉悦的模样,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他不知道,在司空心里,火药只是一个引子。 他真正想说的,是火铳。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互相试探的过程~~ 凤随也不是怀疑他这个人,他疑心的只是小空的知识来源。 第50章 解释 司空迟疑许久,还是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暂时往下压了压。 不论是谁,听到一个人说出超越他个人能力范围的话,都会产生疑虑。凤随这样坦诚对他,已经超出了司空的预期。 说的太多,并不合适。 司空心中浮起熟悉的、无力的感觉。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又太心急……心急与他而言并不是好事。纵观历史,心急的改革派就没有落得好下场的。 但司空还是心急了。 让他产生急迫感的,就是凤家军在燕州的胜利。他生怕这胜利只是昙花一现,战局最终还是会被拉回到历史原有的轨迹上去——而他的痛苦,也正是因为他知道那轨迹前行的方向。 凤随一直在观察他,思索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或许是司空眼中隐隐浮现的沉痛触动了他,他忍不住抬起手臂轻轻地搭在了司空的肩上,“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做什么? 或者说,你想要争取什么样的结果? 司空回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凤随。 他的眼睛里像汪着极清澈的水,而此刻,这水波是不安的,仿佛有风推动着它,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凤随微微闪神,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触摸到了这青年那不会为外人所察觉的隐秘的心事。 他是焦虑的,他的焦虑里又隐含着沉甸甸的压力。 司空就那么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是燕云十六州能够顺利收复,国土不失,百姓不会流离失所……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捕快,却在这里口吐狂言,说着不自量力的话……” 他的眼里有极浅的水光闪动,那水光掩映在有些茫然的神色里,更像是一种自嘲。 凤随感觉到手掌之下,司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这个聪明的、能打又敢拼的青年,此时此刻,竟给他一种脆弱的感觉。仿佛他所背负的压力,已令他处在了无法承受的边缘。 “我不会这样想。”凤随认真的看着他,“你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哪怕你我只是军队中不起眼的小兵,想要守护自己国家的愿望,也是值得敬佩的。” 司空眨眨眼,眼眸中的风云变幻似乎悄悄的平息下来,“你真的这样想?” 凤随肯定的点头,“是。你上过战场,也曾经与辽人短兵相接,有驱逐胡虏的愿望,是正常的。” 他仍然将司空略有些异常的表现归结于他曾经是一个士兵。 司空笑了笑,眼中的神色渐渐清明。 他已经从刚才那种心急无助的、仿佛修行人遇到了心魔一般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了。 清醒了,这世间的规矩也就想起来了,双眼之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淡淡的疏离之色。那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在面对凤随的时候,最为合适的尺度。 “火药试验若有结果,还请大人告知。”司空向后退开一步,十分规矩的行礼,“小的也想知道,比例的调整,对最后的效果有什么影响。” 他知道此刻不能再说更多了。 说多了,没人听,反而显得自己像个不合时宜的傻子。 若是火药的试验有效果,到那时,感兴趣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向他打听更多的讯息。 凤随看到他这样,不知怎 /p /p - 分卷阅读74 /p /p 么,心里就有些不大舒服,也慢慢回过神来,知道之前让司空失态的,或许有他自己急切的心情,但也有他对司空所掌握的知识表现出来的疑虑。 凤随就解释说:“司空,你如今也是我的属下。我并不疑你……” 司空微微一笑,眼眸中流露出超越他年龄的通透,“不疑吗?” 凤随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的顶回来,一时就愣住了。 司空这时反而坦然了,“大人有疑心,小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小的只想告诉大人,我怎么知道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知道的东西,对大人有用,对我们自己的军队有用。” 凤随继续沉默。司空这话说的太明白,没有丝毫掩饰的余地。倒让他也不好继续用装糊涂的态度来应对了。 司空见他不语,便又说道:“日久见人心。” “这话说的对。”凤随轻轻的吁了口气,心中仿佛放下了什么包袱。 他想司空说的对,他怎么知道这些知识固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就是他所知道的知识,能够带给他们的军队什么样的改变。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或许有人教他,或许得了什么奇异的机缘。 凤随此刻忽然就萌生了查清楚司空身世的念头。因为他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是一目了然,唯一可让人质疑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出身了。 凤随思索了一会儿,又将这念头暂时放在一边。 他觉得今日一席话固然可以看成是司空对他的投诚,但同时这也是对他与司空之间关系的一场考验。 司空肯对他说这些,是信任他这个人,也是信任他有能力去推动火器的研究。如果他应对的不合适,很可能会令这份信任打折扣。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司空的一两分亲近…… 不知怎么,他就是有这样的预感,一旦司空在心里对什么人防备起来,恐怕很难再对他敞开心扉。 “司空。”他喊他的名字,“我有疑惑这不假,我疑的,是你为何会懂这些,并不是疑你这个人。” 这话有些饶舌。但司空听懂了。 凤随就笑了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你不想说,就不说。这没什么。再说人活在世,说的好,不如做的好。也请你……信我。” 司空这个时候已经想明白了,他因为凤随无意中表现出来的疑心而生出戒备,但反过来说,他对凤随又何尝是百分百的信任呢? 更多的,不过是机会难得。 是的,司空不得不承认,他在凤随的身上,更多的是看到了一个可以让他抓住的机会,一个可以试着让自己的愿望得以实现的机会。 这对凤随,又何尝公平? “是我想多了。”司空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凤随身后高大的书架,“大人有疑心是正常的。而我……我此刻确实不便解释太多。如果大人不能全心全意相信我,就请把我当成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合作伙伴吧。” 至少在现阶段,他们拥有共同的目标,这也够了。 其余的,就交给时间来证明吧。 司空走后,书架后面一前一后走出了两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当先一人仪容清隽,双眼之中微微蕴着笑意,显得极为亲和。鬓边微微染霜的发丝反而给他的气度增添了岁月沉淀的优雅与沉厚。 这是凤随身边的主薄严一初。 他身后一人身材略矮些,面色微黑,五官略显普通,但一双凤眼却显得极为有神。 这是陈荣,职位也是主薄,主要管着凤随的银钱出入以及他名下的所有产业。 凤随就请他们坐下,问道:“两位先生也听见了刚才的谈话吧?” 他倒不是有意要安排他们旁听,而是这两人有出入内书房的自由。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书房中的几个人正谈到要紧的地方,两个人就识趣的没有露面。 凤随也知道他们进来了,而这样的话题,他也觉得适合让他们一起听听。至于那几位,都是习武之人,耳目聪敏,应当也听出了房中还有人——因猜到是凤随信任的人,故而未提。 严一初就点了点头说:“他就是懂机关的那一位吧?要我说,当不是细作。若是,怎不把这些东西告诉辽人去,反而告诉大人?” 陈荣也在一旁点头,“或许有人教他,只不许他报出师门来。江湖异士,行事诡秘一些,也是有的。” 凤随就听出这两位幕僚也跟他一样,并不怀疑司空这人的身份,只是疑惑他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 严一初就想的多一些,“大人既然查过他的身世,不知可有什么疑点?” 凤随就将司空从小在孤云寺长大一事说了,“他被人放在孤云寺门外的时候未及满月,被智云大师带在身边,直到十四岁那年跟随孤云寺武僧一起前往瓦桥关。期间并未有过离开孤云寺的经历。战后回来,在寺中养伤半年,之后智云大师才托人在京畿衙门给他找了差事。” 就是说,前往北方一趟,他也不可能被换了人。否则战后回来,在寺中养伤期间,会被师父们看出来的。 凤随说:“我想查一查他的身世。” 严一初和陈荣对他这个提议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司空被遗弃的时候还在襁褓中,身世什么的,对他后来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影响。 两人的意见都是静观其变。 不管司空有什么目的,他想要壮大己方的力量,在对辽战争中争取主动权的意愿是非常明显的。 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凤随这个时候顾虑的,反而是司空会不会对他生出了抵触情绪。 严一初就听的笑了,“大人何必多虑?司空想要促成的乃是事关战局的大事,又不是小儿女争风吃醋需要大人放下身段去哄……” 他有些狐疑的瞟了凤随两眼,觉得他这个患得患失的样子有些古怪。 陈荣也在打量凤随,笑道:“大人对这小子,倒是看重。” 既然司空也是凤随看重之人,那替他管着银子也不是不行了。而且这个小子拉扯着一堆弟弟妹妹的,看得出心眼还是不错的。 凤随被严一初的话惊了惊,然后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对陈荣说:“司空这人是有些能耐的,我既要笼络他,总得让他的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先生从我私房里取一千两银子放在他名下。日后他若有用银子的地方,你只管给他,不必特意来回我。” 陈荣连忙答应了。 凤随说完,就见严一初在旁边又用那种有些古怪的眼神打量他。 不知怎么,被他这样看着,凤随竟然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心虚,好像有什么隐藏起来的小心思被他察觉了似的。 我只是不想让司空误会我对他不够信任…… 凤随这样安慰自己,胸膛里 /p /p - 分卷阅读75 /p /p 有些乱跳的心脏也慢慢平静下来。 第51章 智云师父 司空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停当,回了梧桐巷。 顾婆子和杜娘子正好都在家,杜娘子在堂屋里支起了绣架,已经开始做活儿了。她家的小娘子坐在一边,也不闹,只是认认真真的看着母亲做绣活儿。 司空原来的房间顾婆子还给他留着,她拉着司空商量这房间要怎么改造,旁边空置的厢房要不要收拾出来等等。 太阳升到院墙上方的时候,智云大师也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到了。 智云大师身形瘦高,因是习武之人,自带一股常人没有的精气神,一双眼睛尤其有神。 司空从来猜不出他的年龄,仿佛他小时候智云师父是这个样子,等他长大成人了,智云师父看上去仍然还是这个样子,从来就没有变过。 看见司空,智云师父眼中流露出温煦的笑意,说了句,“精神倒好。” 司空虽然理智上知道他是方外之人,但感情上却难免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颇为依恋的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都有些红。 智云师父就笑了,摸摸他的脑袋,“弟弟妹妹们都看着呢。” 他身后的几个萝卜头听见这话,都一股脑扑了上来,两个小的还攀着他的腿往上爬。两个女孩子就文静一些,站在一边乖乖喊哥哥。 智云师父就摸了摸被司空抱在怀里的两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说:“正是淘气的年龄,不好太拘着他们,就带下山开开眼,一会儿你带他们出去逛逛。” 司空带他们出门,是一定会偷着给他们吃荤食的。智云师父也只当做不知道。毕竟这些孩子以后也不是都会当和尚。 之前顾婆子提过的女孩子,智云师父只带下来两个年纪大些的,一个十岁,叫青叶,另一个十三岁,叫红叶。穷人家孩子早当家,这两个孩子洗衣做饭之类的活计都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性子也稳重。 智云师父虽然也觉得女娃子长大了继续养在山上不妥,但毕竟寺庙里收养孤儿,跟把这重担压在司空肩膀上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先带着这两个孩子下山来看一看,再做决定。 司空喊了顾婆子和杜娘子出来见见智云师父,又把他来时路上买的糕饼果子拿出来招待一群孩子,然后拉着智云师父去看杜娘子的绣活儿,让他自己跟杜娘子说说话,对她的人品性情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最后他将智云师父带回房间,跟他说自己的打算。 “凤大人已经答应我了,他会安排伺候老夫人的姑姑们轮流来给妹妹们讲规矩。”司空觉得这一点是最重要的,因为这方面的教养无论是孤云寺还是司空,甚至是顾婆子和杜娘子这样的平民都无法提供给这些女孩子的。 智云师父果然有些动容,“这倒是意想不到的好处。” “而且,师父,我现在有银子。我之前帮着大人破解青水庵里的机关,大人说有功要赏,赏了我好多银子。”司空说着就有些洋洋得意起来,他凑到智云师父耳边悄悄说了赏银的数目,“养着妹妹们足够了。” 智云大师又慈爱地摸摸司空的脑袋,“你肯照应弟弟妹妹,这很好。不过……” 不过这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司空就笑了,“等绣庄开起来,妹妹们以后有了自己谋生的手艺,也就不用我养着了。再说,还有师父们看着呢,又不是我一人辛苦。” 智云师父原本的打算是把年龄最大的两个女娃子送过来,但听说了凤随的安排之后,也觉得机会难得,就改了主意,打算把几个女娃子都送下来。 六个女娃子,最小的两个也五岁了,正好能与杜娘子的孩子做伴儿,还有两个八岁,可以帮着青叶红叶做活儿了。 顾婆子和杜娘子看着都是妥当的人,青叶和红叶也能照顾年龄小的妹妹,再说司空好歹就在这里,能随时照看着,倒是真比养在山上更合适一些。 智云师父思忖一番,也就同意了司空的安排。不过房租和孩子们的日常开销,他就不打算让司空来承担了。 这些费用也不该由他来承担。 到了午间,司空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出门去逛市集了。本想把杜娘子家的女娃子也带着,不过这孩子不久前刚找回来,胆子就小,不大敢出门。司空也只好作罢。 于是,顾婆子留着智云师父在家里吃素,司空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下馆子,去的就是之前跟陈原礼他们提过的老白羊肉馆。 这些孩子们在山上还是以吃素为主,司空也不敢一下子给他们吃太油腻的吃食,羊肉就正好,清汤炖出来,滋补又有调养肠胃的功效,冬日里吃最是合适。 司空也怕孩子们吵闹,影响了其他客人,特意要了一个大包厢。他一边照顾孩子们吃饭,一边嘱咐弟弟们在寺里跟着师父好好习武。又嘱咐青叶红叶若是有事,要去哪里找他等等。 他也担心两个妹妹太老实,跟着顾婆子和杜娘子的时候,万一受了什么委屈,不敢跟他说,所以司空反复交代她们,住处是已经租下来的,就是她们自己的家了。杜娘子也是他花了银子请来照顾她们的。 他就是要灌输她们自己当家做主的意识,别换了个地方,以为自己还是被人管着的。那可就糟了。 青叶红叶性子稳重,但人可不傻,司空这样提醒她们,她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红叶就说:“大哥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妹妹们的。顾大娘和杜娘子都是大哥花了银子请来的人,那这家里自然是我做主。我心里明白的。” 司空就点点头,“就是这样。她们照顾你们的生活,但是不能做你们的主。日常花用什么的,也是我跟她们去结,你们不用操心这些。” 虽然智云师父说了不让他管,但司空还是觉得与其让出家人跟顾婆子算些鸡零狗碎的账,还是让他来操心更合适。 青叶和红叶眼睛亮晶晶的,一起点头。 青叶也说:“有大哥给我们撑腰,我们不会委屈自己的。” 司空见她们想的明白,多少也放了心。 其实在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女子十四五岁就要定亲了,十三岁的红叶和十岁的青叶,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 吃饱喝足,司空又带着他们在市集逛了逛,买了几匹颜色鲜嫩的棉布,带回去请顾婆子和杜娘子帮忙给几个女娃子做衣裳。 这里面自然也带出了杜家小女娃的份儿。日后大家一起生活,总不能让她跟妹妹们生出隔阂来。 司空又给青叶红叶塞了一些碎银子和铜钱,怕她们平时有什么开销。男孩子的那一份儿就承诺会交给智云师父给他们收着。 男孩子就嚷嚷大哥偏心。 偏心的大哥心 /p /p - 分卷阅读76 /p /p 硬如铁,毫不动摇。 他就怕男娃们手里有了银钱就学出一身散漫的坏毛病。 一行人闹哄哄的回了梧桐巷。司空正坐在一边看弟弟们七嘴八舌的跟智云师父讲街上的热闹,门外就有衙役来找,让司空赶紧回去。 司空连忙嘱咐了弟弟妹妹们几句话,又跟智云师父定好了将几个年幼的妹妹送下山的日期,这才跟着衙役匆匆走了。 出了门一问,原来是城东的桂花胡同又出了命案。凤随已经带着人先一步赶过去了。 桂花胡同的位置在安平大街的南边。这一带的居民,以西京城的原住民居多,不少人都在城外有田地,也有一些做买卖的人家。总而言之,住在这里的居民,差不多都是小有余产的人家。 出事的这一户人家姓顾。从外面看,都是青砖黑瓦的整齐院落,与左邻右舍并无分别。进了门就发现原来是类似于后世的两进院落,外院待客,内院是主人家的住处,内院两侧还各有一个小跨院。 出了命案的就是西跨院。 院落不大,各处都收拾得整整齐齐,院中还种着几株上了年头的老梅树。 院里有衙役守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衣女子站在台阶下,身边还带着一个仪容齐整的中年仆妇。 听见脚步声,青衣女子回过头,朝着司空的方向看了过来。 司空顿时一愣。 原来这出了事的人家还是个熟人。 顾娘子也认出了曾经去过玉香楼的司空,上前一步,福了福,意思意思的跟他见了个礼。 司空诧异道:“这里是娘子家?” 顾娘子眉头紧锁,一脸烦恼恐慌的神色,“正是。这两日奴回城里来对账,昨夜忙到二更才睡下,一大早就有下人来报,说春娘出了事……奴真如五雷轰顶一般……” 司空见她眼下淤着淡淡青色,确实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而且头发上连个首饰也没戴,模样颇为憔悴,显然是急匆匆起来,顾不上梳妆打扮了。 司空就有些迟疑了,“娘子说的春娘……” 顾娘子知道他要问什么,点点头说:“正是春娘子。她受了刑,不好随意移动,奴就将她送到这里,打算修养几日再回顾桥镇去。谁知……” 话未说完,就见厢房里有人探头出来,喊了一声,“司空!” 司空见陈原礼也在,顾不上再跟顾娘子询问情况,连忙三步两步跳上台阶,跟着他走进了厢房。 一进门就是一道四君子的锦绣屏风。 绕过屏风,司空一眼就看见凤随正站在堂屋中央,正微微侧着头听人回话。他身着公服,神情肃穆,浓眉微微皱着,一双利眼显得冷若冰霜。 司空看见他,不知怎么,心里竟然有些紧张了起来,不自觉的开始回忆,昨晚他跟凤随的一席话有没有故意抬杠的地方? 他心中焦虑不平,有没有什么冲口而出的话,其实落在凤随耳中就有些不大合适? 他站在门口思来想去,于现实中也不过就是一霎。 凤随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司空的脸上。 司空与他视线相对,觉得自己心虚的简直莫名其妙……因为凤随看着他,眉宇间的神色便仿佛冰雪消融一般,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整个人周身的气息也温和了下来。 司空便想,大人这是仍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无法喧之于口的小别扭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司空有种云破月出之感,整个人都仿佛变得轻松,忍不住就冲着凤随微笑起来。 那笑容就像是被阳光晒着的溪水似的,从他的眼里流淌出来,又清又暖。 凤随看着他,觉得那温水似的笑容像是流进了他的心里。 陈原礼,“……” 陈原礼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们身后的内室里,死者还躺在那里等着仵作验尸呢。您二位笑得这么开怀……这合适吗?! 中了什么邪啊这是?! 第52章 外面的动静 内室里,床帐已经挑了起来。 春娘子就俯卧在床榻上,脑袋歪向床铺里侧,乌鸦鸦的一头长发披散在枕边,有几缕顺着床沿垂了下来,一直垂落在了脚凳上。 脚凳上摆着一双精致的软底绣鞋,鹅黄的缎面上绣着一枝精致的红梅。绣鞋的鞋尖朝外,并排放在一起。 床榻上,春娘子仿佛仍在香甜的睡梦之中,眼眸阖着,满脸都是平静安详的神色。 她身上穿着的寝衣和被褥都是整整齐齐的样子,并不显得凌乱。床边的矮几上还摆着茶具,也是十分整齐的样子,茶杯之中还残留着小半杯茶水。 这间卧房给人的感觉就是整齐。所有的东西都安安稳稳地停留在它应该停留的位置上,仿佛从来没有不相干的外人出现过。 “春娘子在这里只是暂住,顾娘子拨了一个姓李的婆子照顾她。”陈原礼趁着仵作在内室验尸的功夫,把打听来的消息汇报给凤随,“李婆子晚上就住在外间,今早起来服侍她洗漱时,才发现出了事。” 凤随随着陈原礼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中年妇人有些瑟缩地守在门外,便喊了她进来问话。 李娘子进来磕了头,颤颤巍巍的开始讲述她知道的情况,“昨晚春娘子喝了药就歇下了。起先还时不时能听到娘子呻吟,后来大约是药性上来,她不觉得伤处疼痛了,就慢慢睡熟,再没有什么动静。” 凤随问她,“你一整夜都在外间?” 外间并不是他们刚才进来的堂屋,而是卧房旁边的小耳房。凤随刚才过去看了,耳房紧挨着卧房,别说来了外人,就是春娘子在床帐里翻个身她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这样的结构本来就是为了方便照顾主人而设计的。 李娘子忙说:“一整夜都在,夜里奴也醒来过,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她说起这个就惶恐,也不知贼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谋害了春娘子。 司空就忍不住看了一眼凤随。凤随察觉了,直接问他,“你有什么要问?” 司空忍不住又有些开心,觉得凤随还是这么信任他,重视他的意见。反而是他小心眼了,昨夜从内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不得劲儿。 陈原礼在背后偷偷给了他一拳,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问案子呢,不管心里想什么事儿,露出一副笑模样都不合适。 司空掩饰的咳嗽两声,总算恢复正常了。 他问李娘子,“娘子说夜里安静,没有听到春娘子房里有什么动静。不知道屋外有没有什么动静?” 耳房是有窗户的,窗外就是院子,如果外面有什么动静,她应当能够听到。 李娘子听到他这样问,就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有些犹豫的摇了摇头 /p /p - 分卷阅读77 /p /p ,“夜里刮风,梅树的树枝子刮得哗啦哗啦直响。” 言下之意,真有什么动静也都被风声掩饰过去了。 凤随点了点头,昨夜他也睡得不安稳,半夜刮风他也是注意到了的。 司空不死心的又问李娘子:“你再想想。” 李娘子见他神色郑重,有些惶恐,“是,奴再想想……” 这一带都是民居,半夜里猫叫狗叫都是正常的,公爷们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个。她思来想去,忽然就想起了一个细节,“半夜里,睡得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好像听到有人唱戏……” 几个人都是一怔。 李娘子自觉想到了重要的线索,精神一振,“对,是男人的声音,嗯嗯啊啊的,像是走在路上随口哼唱那么两句戏文……唱词没听清楚,不过,听着不大像是平常听的南戏……” 大半夜的听见有人哼唱这个,肯定是不大正常的。但若真是潜入顾宅杀人行凶的贼人…… 感觉就更不像了。 谁杀人的时候还会唱戏呢。 司空与凤随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失望,觉得这婆子大约是睡迷糊了,做了什么听戏的梦吧。 仵作验尸完毕,走过来向凤随汇报验尸结果,“死者没有其他外伤,没有中毒的迹象,也并未遭遇侵犯……致命伤在脖颈处,颈椎因为外伤被折断……一击致命。” 死者生前没有遭遇侵犯,凶手行凶不是为色。 春娘子因为是临时来顾娘子家养伤,身边连换洗衣服也没带,更不用提什么值钱的首饰了。何况房间里也并没有随意翻动的痕迹。 也不是为了求财。 凤随带着手下走到床榻旁边,见春娘子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安安静静地趴在被褥上,脑袋却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偏向一旁。 司空伸出右手在她颈后比划了一下,头也不抬的对凤随说:“春娘子白天刚受过刑,腰臀伤处敷了药膏,只能俯卧入睡。颈部是被人干脆利落地一把捏断,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凶手当是男性。这里还有一个拇指留下的印痕。这样的伤,我和原礼兄也能做到。” 陈原礼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过去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对司空的分析表示赞同。 “一击毙命,干脆利落。”陈原礼说:“这样的手法更像是军人或者专业的杀手所为。” 正在这时,就听门外衙役来报,说隔壁的邻居家也出了事,听说大理寺的大人在这里查案,跑来报案了。 凤随连忙让人进来。 凶案现场不便让人随意出入,凤随就带着人从屋里迎了出来。不多时就见一位老仆被衙役引进了跨院,颤颤巍巍地朝着凤随跪下,口称大人,说自己家里也出了命案。 他所说的就是左邻的桑宅。家中平时只有他们老夫妻看守院落,半月前主人安置了一位小娘子在内院里,又买了两个手脚勤快的小丫鬟服侍她。 今日一早,这老仆正在门口看顾家的热闹,就听内院里小丫鬟狼哭鬼嚎地跑了出来,说小娘子被人害死了。 老仆夫妇俩原本就很少进内院,自从这位小娘子住进来,更是严守门户,有什么事儿都是老婆子进去找丫鬟传话,老婆子也没有亲眼见过这小娘子的面儿。 于是,夫妻俩都有些傻眼。 既然出了命案,凤随自然要带着人亲自去现场看看。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那老仆,“你家主人呢?” 老仆夫妇俩都没见过内院的小娘子,如今死了人,自然要把主人喊过来辨认。 老仆就苦着脸说家里人手不多,听说邻居家有公差在查案子,先跑过来报案,主家那边,打算报了案再过去请人。 凤随见他上了年岁,又因为事出突然吓得够呛,也不想让他再来回跑了,就问清他主家是什么人,住在哪里,让衙役过去传话。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老仆所说的主家,是城里开纸坊的富户桑家。 时下南地多用竹纸,北地多用桑皮纸。 这桑家就是西京城里做纸画生意的最大的商户。他家的招牌就是桑皮纸,尤其是一等的桑皮纸,细韧莹白,隐含香气,很受文人雅士们的追捧。 “桑家做纸是祖传的手艺,桑家的祖籍是在相州,到了现任当家人的祖爷爷一辈,举家迁来了西京。” 陈原礼从接到顾娘子报案,就安排人手打听顾宅的左邻右舍,此刻便解说的十分从容,“桑家在十里镇、太平镇都有自己的作坊。城里也开着好几家铺子,安平街上最大的那家纸画铺子就是桑家的买卖。” 司空也说:“昌平街上也有他家的两间铺子。” 只不过昌平街附近住的都是平民,在那里开铺子走的也是平民路线,一二等的桑皮纸就比较少一些,多是三四等的书画纸和老百姓日常会用到的草纸。 在司空的前世,桑皮纸被称为人类文明的活化石,是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它质地柔韧,吸水性强,且不易断裂。如果墨汁好,书写的文字千百年也不会褪色,更不会被虫蚀。 乾隆时期有名的高丽纸,就是桑树皮制成的。 不过以前的司空对于书法绘画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只知道这样一门传统的手工技艺快要失传了,心中觉得十分惋惜。 直到重生于这个时代,在智云大师和其他师父们的指导下读书习字,这才对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有了一定的了解。 当然了,受经济条件的限制,一二等的桑皮纸,司空是用不起的,但只是普通的书写纸张,也已经让他有大开眼界之感——曾经的快要失传的艺术,在这个时代,也只是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 “他们家的纸做的不错,四等的书写纸也好用得很……”司空小声跟凤随嘀咕,“草纸也比别人家的更厚实柔韧。” 凤随,“……” 凤随就想起了他那个袖袋里随时揣着草纸的习惯了。 司空注意到凤随颇为无语的表情,也想起了上次掏出草纸包裹碎银那件事,忍不住凑到近处悄悄问他,“不知大人可查出了那两块碎银子的来历?” 凤随就觉得谈论草纸什么的会有些尴尬,但若是讨论案情,这就很正常了。 他端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对他说:“碎银子是福莲县主身边的丫鬟赏出去的。带走乔颖儿一事,本来就是她与乔晖两人合力而为。” 司空点点头,暗想还好苏琳如今自由了。 陈原礼见他们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便咳嗽了两声,带了些警告意味儿的瞪了司空一眼:又随便插嘴,打断别人的叙述! 司空不好意思的一笑,示意他继续说。 陈原礼就问桑家的老仆,“桑家的宅子不是在安平街后面的青石巷吗?这里的宅子是谁的?” 老仆忙说: /p /p - 分卷阅读78 /p /p “是二郎的。” 陈原礼就对凤随说:“桑家两位郎君,桑大郎是桑掌柜的前妻所出,桑二郎是如今的桑娘子所出。听说两位郎君都已经接手家里的生意了,很是能干。” 时间有限,陈原礼也只打听到了这么多消息。他以前也曾听别人影影绰绰的说过几句桑家的闲话,仿佛是两位郎君之间的关系不大融洽,不过这些都只是流言,真假不知,这个时候不适合讲这些。 “二郎的私宅?”凤随的两道浓眉就皱了起来。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出了事的小娘子就是二郎偷偷养的外室?! 第53章 桑二郎 凤随安排了衙役去桑家喊人,自己带着属下去了隔壁桑宅。 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原来这两家的宅子结构一样不说,布置的也是大同小异。 尤其是顾家的西跨院,与桑家的东跨院只有一道院墙隔开,院中又都种着几株上了年头的老梅树,粗粗一看,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凤随这样一个讲究证据的人,也油然生出一种“杀手别是因为天黑走错了门,所以误杀了其中的某一个”这样的疑惑。 正屋的门半开着,两个小丫鬟神色张皇地站在台阶下,看见身穿公服的人从院外走进来,仿佛看见救星似的,竟一起哭了起来。 跟在凤随身后的老仆忙喝道:“都住嘴!鬼哭狼嚎的做什么?!” 别看他在公差面前也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到了两个小丫头面前就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长者的架势。 两个小丫鬟憋着不敢再哭,眼巴巴地跪下行礼。 “起来吧,”凤随见她们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估计以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吓人的事情,神色就温和了下来,“你们守在外面,等本官勘验过现场,再找你们问话。” 两个小丫鬟哆哆嗦嗦的,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那里掉眼泪。 凤随就带着人直接进了正屋。 屋内的结构也与顾娘子家相仿,只是布置的更加精细些,内室的床帐被褥都是上好的绸缎,绣着喜鹊登梅的纹样,显得既精细又喜庆。比起顾家客院里的素净,多了几分富贵旖旎之意,更像是有钱人家的女眷居住的地方。 老仆口中的那位小娘子就倒在床上,不是春娘子那种安稳的睡姿,而是歪歪斜斜地扑倒在了床上,脑袋几乎撞到了床铺靠墙一侧的床栏,两条小腿却还悬在床外,一只脚上穿着粉色的软底绣鞋,另一只脚却是光着的,绣鞋被甩到了卧房的中央。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身后,身上穿着的是樱草色的寝衣,像是已经睡下之后又被什么事惊动了,却还来不及换上外衣。 即使这会儿仵作还没有验尸,他们也都看出这位小娘子的死因与春娘子是一样的。但她显然是见到了杀害她的那个人,眼睛大张着,满脸都是惊恐绝望的神色。 她是被人捏断了脖颈之后,随手扔回了床铺上。 同样的行凶手法,但在这位受害人的身上,旁人更多的感受到了凶手对生命流逝的漠然态度——在他眼里,她的存在毫无意义。 他不在意她在面对他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各种情绪:恐惧、惊讶、绝望。甚至,他并不将她当成是一个与他有着同样生命特征的同类。 他就那么随手将她扔到一边,仿佛她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物件。 司空有些难过的凝视着她大张着的眼睛,暗想若是在后世,或许还能通过一些技术的手段,提取到她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 但在这里,他却毫无办法。 他只能更加细心地观察她周围的环境,寻找凶手可能会留下的痕迹……他哪怕身手不凡,到底也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丝线索也不留。 没有发现他留下的痕迹,只能说明他们的观察和寻找还不够仔细。 仵作验尸的结论与春娘子几乎一样:没有其他外伤、没有遭受过侵犯、房间里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致命伤也在颈部——她们同样被人从背后袭击,极为干脆利落地一把捏断了脖子。 甚至死亡的时间也都相差无几。 从正房出来,就见两个小丫鬟已经平静了一些,至少不会一边哆嗦一边哭哭啼啼了。不过她们所起的作用实在有限,因为她们俩什么动静也没有听见。 略微年长一些的丫鬟回话说:“莹娘子喜静,睡眠又轻,晚上耳房里是从来不留人的。” 早上莹娘没叫人,两个丫鬟还以为她贪睡,直到其中一个丫鬟看到正房的门被风吹开了,才觉得有些蹊跷——她们昨晚可是亲眼看着莹娘关门落锁的。 于是,事情才闹开了。 凤随听两个丫鬟的语气略有些迟疑,就想的多了些,觉得恐怕是有时候桑二郎会过来,莹娘与他相会的时候,不喜有旁人在场,所以才会说自己怕吵,将丫鬟们都打发回自己的房间去。 昨天夜里有可能就是这种情况。莹娘要等桑二郎过来,所以等丫鬟们服侍她洗漱之后,就让她们俩回厢房去休息了。 打开房门的或许也是她,却不料迎来的不是情郎,而是催命的阎王。 凤随怀疑凶手知道莹娘在等桑二郎,就问外院的老仆,桑二郎来这里过夜的日期有没有什么规律。 老仆就摇头,“没什么规律。二郎若是过来,白天的时候会打发小厮过来说一声,老奴和家里老婆子会做些准备……二郎的习惯是睡前要吃些东西,这都是要提前准备的。” 凤随又问他昨日可有人来报信。 老仆忙说:“晌午的时候,二郎身边的小厮来报信,说晚上要过来这边歇着。老奴也一直留意门户,不过恐怕是生意上有事拖住了,二郎昨夜并没有过来。” 说话的功夫,门外衙役来报,说桑二郎来了。 凤随就让人带他进来。 司空原以为桑家是从事文化产业的,桑家的二郎一定是一位浑身书卷气的文雅公子。没想到跟在衙役身后走进来的竟然是一位英气勃勃的少年郎君,浓眉大眼,一身习武之人的精悍气。 他进门之后,朝着凤随跪拜行礼,再抬头的时候,眼圈已是红了。 凤随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你进去认一认人。” 桑二郎低着头跟着陈原礼进了正屋。 凤随从他的背影上收回目光,一转头却见司空皱着眉毛,脸上流露出些许的疑惑。 “怎么了?” 司空收回目光,有些不解的对凤随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位桑二郎看似悲伤,但仿佛……对死者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凤随,“……” 司空见他没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忙又解释说:“小的就是觉得,桑二郎看上去挺难过,但他这种难过,像是对着兄弟朋友,甚至是邻居熟人… /p /p - 分卷阅读79 /p /p …不像是对着爱人。” 凤随呆了一下,暗想这也能看出来?! 但当他回味刚才与桑二郎照面的情形时,又觉得司空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因为桑二郎给他的感觉也只是悲伤痛惜,却并不是伤了心的哀痛模样。 凤随摸了摸下巴,暗想这倒是有意思了。 难道他与莹娘子之间并不是那种关系?! 仵作这个时候又走了过来,神色稍稍有些犹豫,“大人,刚才验尸的时候,小的将死者的身体翻了过来,发现……” 凤随和司空一起看着他。 仵作就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死者小腹微微有些隆起……还有一些其他的特征……总之,小的判断,这位娘子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了。” 凤随与司空对视一眼,转头问仵作,“确定?” 仵作肯定的点头。他在大理寺做这一行也有小半辈子了,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区区一个有孕的妇人,怎么可能会验错。 司空就小声跟凤随嘀咕,“这个桑二郎看上去可不像是傻子。” “有话直说。”凤随淡淡瞥了他一眼,“又不是聊八卦,别跟个碎嘴老婆子似的。” 八卦这个词儿,还是跟司空学来的。 司空一乐,想起陈原礼几次三番的提醒,连忙又把表情绷住,小声说道:“桑二郎应该知道莹娘有孕的事。老仆也说,他买的是手脚勤快的丫鬟。” 丫鬟年纪偏小,不大懂事,自然也就不会对莹娘身体上的变化有什么怀疑。而且莹娘到了夜间休息的时候,不让丫鬟们陪夜。他们方才还猜想她是因为要与二郎私会,不想有旁人在场。现在想来,应该是不想让丫鬟们发现她怀孕一事。 而且老仆夫妇俩也轻易不进内院,桑二郎的这番布置,怎么看都是在替莹娘子保守秘密。 桑二郎很快就从正房里走了出来。 凤随和司空留神他的表情,果然就见他眉宇之间一派愤慨之色,却并无男女之间缠绵的情谊。 凤随也懒得再将这些人都拖去大理寺衙门问话,直接现场办公了,“桑二郎,这个女子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桑二郎垂着头,神情有些犹豫,倒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 凤随正要再问,就见司空站在下首的位置,悄悄的给他使眼色。 凤随左右看了看,一院子的衙役下属,还有桑宅的老仆夫妇和莹娘子身边伺候的两个小丫鬟,也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凤随想到仵作说莹娘子已有身孕的事,怀疑这女子牵扯进了桑家的什么隐秘事情里,桑二郎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才不便当众解释。 司空见他沉吟不定,就小声说:“大人,要不进屋里问话吧。其他人就在外面守着。” 凤随点点头,对陈原礼说:“你们俩跟进来。原礼手快些,正好做记录。” 陈原礼便安排好手下的衙役侍卫,自己跟司空一起进了东厢房。 第54章 救美 在这个小跨院里,莹娘子住正房,两个丫鬟住西厢房,东边的厢房就空置了。平时放些不常用的家什摆设,虽然平时也常有人打扫,但因为许久没人居住,空气里还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尘土气。 凤随在圆桌边坐下,示意其他人也都坐下来说话。 陈原礼铺好了笔墨纸砚,危襟正坐,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桑二郎。 司空也在看他,不过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好奇的成分。凤随就觉得刚才没有说错他,看看他这副样子,还真像是碎嘴的邻居等着听八卦。 凤随就觉得,这小子有时候挺精明,大多数时候看上去都有些傻乎乎的。 “说吧。”凤随的目光落在桑二郎的上,“你将莹娘子安置在自己的私宅,到底为什么?” 桑二郎仍然垂着头,脸上却多了几分愧色,“这件事本来不该小的出头,小的只是一时气不过,想着莹娘子这样的弱女子,遭了难的时候没人帮一把,她可就真没有活路了……” 凤随忍不住又看了司空一眼,心想好吧,就算这小子时常会冒傻气,但的确是个细致的人,无论是勘验现场还是看人,他往往会注意到一些别人不易察觉的细节。 桑二郎偷瞟一眼凤随,懊恼的说道:“这件事说起来就牵扯到了小人的阿娘。莹娘是她身边服侍的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做事细心,手艺也好,阿娘房里的针线都是她带着几个丫鬟做的。小的尚未成亲,房里也没有伺候的人,平时身上穿的衣服、房里用的床帐被褥之类的东西,也都是莹娘在做。” 凤随便问他,“桑娘子对她如何?” 桑二郎很肯定的说:“她六七岁上就被家人卖了,一直跟在阿娘身边服侍,阿娘很信任她。”说完,又忙忙的补充一句,“小人的阿娘性子柔和,从来不打骂下人。” 凤随若有所思,“你继续说。” 桑二郎就说:“月前小的去阿娘那里请安,听阿娘说她打算把莹娘放回家去,小的很是意外。因为以前也有人问过莹娘的终身,阿娘说要留着她服侍小的……明明说好的事情,怎么能轻易变卦呢,小的不服气,就跟阿娘吵了起来。” 凤随,“……” 这愣头青。 桑二郎也从凤随的眼里看出了这一层意思,连忙解释说:“并非小的不孝,故意顶撞阿娘,而是莹娘子家里父母都没了,只有一个大哥,还是个烂赌鬼。莹娘子真要放回去,怕是要被这大哥再转手卖了!若是卖到什么下三滥的地方去,岂不是害了她的命?” 凤随有些无语,“你都能想到的事,你阿娘怎么会想不到?” 桑二郎垂头丧气的说:“小的当时只顾着生气,没想到这一层。还以为阿娘听了家里的闲话,所以对莹娘有所误会……” 凤随打断了他的话,“什么闲话?” 桑二郎露出迟疑的神色,眼神左右乱瞟。 “这两人都是本官亲信,你不必担心他们会传出什么闲话。”凤随说着,嘱咐陈原礼,“与案情没有直接关系的信息,也不必写在供纸上。” 陈原礼果然将手中毛笔放下了。 桑二郎抬头,见这几人神色都挺正常,并没有等着看笑话的意思,一咬牙说道:“也不知莹娘子得罪了谁,家里下人都在偷着传她的闲话,说她想给阿爹当小妾,还说某某日阿爹过来找阿娘议事,结果阿娘没在房中,莹娘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主动跑过去朝阿爹献殷勤……总之就是这一类的闲话。” 凤随刚才也注意到了莹娘子的长相颇清秀,要说她动了想留在桑家做妾的念头,倒也不算没有本钱。 有钱人家的大丫鬟见惯了富贵生活,很多人都乐意留在主家做妾,不愿嫁出去过清苦一些的日子。 桑二郎见凤随的 /p /p - 分卷阅读80 /p /p 神色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连忙解释说:“莹娘子没有这念头!阿娘早就说过要让她来照顾小的……她何必去跟阿爹献殷勤呢。” 凤随点点头,他听明白了桑二郎的意思。他年轻英气,莹娘跟着他的话也是做妾,同样都是妾,没道理放着年轻的郎君不要,反而去给个中年男人做妾。 这么说,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凤随这么想的时候,就听司空很认真的问桑二郎,“你觉得你比你阿爹年轻英武,但或许站在女儿家的角度,会觉得你的阿爹更有成熟的魅力,或者说他比你更有钱,有权。这都是他的优势。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桑二郎张口结舌的看着司空。 凤随和陈原礼也都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 这种话……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真的合适吗?! 桑二郎却很快冷静了下来。或许是司空的神色太认真了,这就给了桑二郎传递出了一种“咱们在讨论问题”这样的学术气氛。 于是桑二郎也认真的考虑起了他说的这种可能性。 片刻之后,桑二郎还是摇了摇头,“莹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她一直跟着阿娘,阿娘也早说了会安排她的终身……不是放到小的身边来,就是嫁给田庄上的管事……阿爹在的时候,她从来都不说话的。” 桑二郎的叙述稍有些凌乱。他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些公差相信莹娘子的人品了。 凤随觉得话题稍微有些偏,“你方才说,你阿娘打算把莹娘子放回家去,你跟她吵了一架……后来呢?” 桑二郎因自己的辩解并没有让他们相信莹娘子的人品而稍稍有些沮丧,耷拉着脑袋说:“小的从阿娘那里出来,就跑去找莹娘子,她就求小的救救她。她说……她离开桑家便没有活路的地方了,求小的收留她。” 凤随的目光扫过司空的面孔。他因为桑二郎所说的“收留”一词,而想到了司空所做的那些事。 这个桑二郎,也是心软念旧的人。 凤随便问她,“那你知不知道莹娘有身孕?” 桑二郎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莹娘子说了。但她不肯说害了她的人是谁……” 说到这里,他也意识到公差们还是会怀疑到桑掌柜的头上——家里三个男人,除了桑掌柜之外,还有两位郎君。而桑家的大郎,听说与继母和弟弟感情不怎么样,除了年节,几乎不与他们打照面。 当然,桑家还有男仆,这些人也是有嫌疑的,需要一一排查。 莹娘子搬进桂花胡同之后,桑二郎每隔数日会过来看看她,偶尔也会留下来过夜。但据他自己说,每一次他都是在西跨院陪着莹娘子吃点儿宵夜,然后就回主院去住了,不曾在西跨院里留宿。 这一点,西跨院的两个小丫鬟无法肯定,唯一的证人就是桑二郎身边的小厮。 不过小厮与桑二郎关系太亲近,他的证词,真假还有待验证。 司空对桑二郎的第一印象是率直,但一番口舌交涉之后,这一点印象就变了。他开始觉得这位桑家的二郎并非毫无城府的人。 有些话,他大大咧咧就说了。有些话却遮遮掩掩的点到即止。还有一些他们想要通过他知道的讯息,他却顾左右而言他。 司空也不禁在心里暗暗感慨,果然是商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是在复杂的人际关系网里长大,就算天性憨直,也被这样的环境熏陶得精明了。 桑宅人口不多,口供很快就录完了。然案子未结,莹娘子的尸身也要和春娘子一起送往义庄暂存,待结案之后才能处理后事。 莹娘子的尸体抬走之后,卧房里顿时显得空空荡荡的。 司空又将各处检查了一遍,回到凤随身边,轻声说:“这个桑二郎,怕是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故意没说。” 凤随微微颌首,“若说他顾念旧情,将莹娘子接回自己的私宅倒还没什么,但莹娘子一个下人,让她自己住在西跨院里,还特意买了丫鬟伺候她……这就不大正常了。” 就算是桑二郎母亲身边的人,也只是一个与桑二郎年龄相仿的下人,又不是打小伺候他的奶娘一类的长者,硬要说照顾过桑二郎也牵强得很——下人奉主母之命给家里的小郎君做些针线活儿,这只是本分,牵扯不到恩情。 这样一想,桑二郎对莹娘子的关照,就有些奇怪了。 司空想的不是这些,而是房间里的摆设。 “床铺、被褥、床帐……”司空捏起床帐的一角给他们看,“这样的绸子,一般人家都用不起。她的寝衣、绣鞋上还绣着花草,比春娘子的看着还精致。这就不对。” 顾娘子好歹也是玉香楼的管事,算是一位有收入的职业女性了,她家里用的东西还不如莹娘子这个下人。 当然了,司空当初在玉香楼是闯过顾娘子的卧房的,那可是处处都精致得不得了。但她家客房里供给春娘子使用的物件都很平常。两相比较,明显顾娘子是把春娘子当下属看待,但在桑二郎眼里,莹娘子却并不只是下人这么简单。 “还有这些。”司空指了指卧房里的梳妆台。 他是不懂这时代女人们都用些什么样的化妆品,但是大大小小好几个香喷喷的瓶瓶罐罐,这一看就不是女佣的标配啊。 “妆盒里还有首饰。”司空拉开存放首饰的盒子给他们看,若说银镯、几支不同质地的头花、发簪都还普通的话,红玉镯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哪怕司空是个外行,也看得出这玉镯的质地很不错。莹润洁白,镯身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红色斑点,看上去就不便宜的样子。 凤随的目光也落到了那一双玉镯上。 他对桑二郎的看法又一次转变了:莹娘子自己是置办不起这样的首饰的,如果送她首饰的人就是桑二郎……他其实还是莹娘子的情郎吧?! 第55章 凑巧 验过尸首,春娘子与莹娘子都被送去了城外的义庄。 凤随放心不下,又带着人回到了春娘子出事的西跨院。 春娘子被搬走之后,她穿过的衣物、用过的床帐被褥,包括床边矮几上的茶具、屋角盆架上的布巾等物都被收走了。 此时此刻,这里看上去就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客房。 顾娘子还守在院子里,客房里她不敢进去,又顾虑凤随可能还有话要问她,索性就让人把厢房打开,坐在里面等着公差问话。 她其实也有话要问问凤随。 顾娘子请凤随坐下,又让人送上茶水,才犹犹豫豫的问道:“听说,桑家的东跨院跟奴家的院子一模一样?” 凤随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摇摇头说:“杀手未必会那么蠢。” 能做杀手的人,无一不是武人中的尖子,身手心智,缺一不可。怎么可能 /p /p - 分卷阅读81 /p /p 会犯了认错门这种低级错误? 再说即便是认错路,等见了自己要下手的目标还会认不出吗? 春娘子熟睡中被杀,可见这人他是没有认错的。至于莹娘子,她当时虽然是醒着的,但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又没什么武艺,杀手想要避开她,方法多得是,不存在撞见了杀手真面目,以至于他不得不杀她灭口这回事儿。 而且杀手是自己进了莹娘子的房间,进门之后又处处谨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也不符合“慌乱之下被莹娘子撞见”这样的假设。 反倒是“这两位娘子恰好都是杀手的目标”这样一个听起来有些过于凑巧的假设,反而更像是真相。 凤随就向顾娘子打听春娘子近些日子可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客人。 这个问题,顾娘子还真答不上来。她管着整个玉香楼,每日里处理的事情也多得很,从日常采买,到迎客时厢房座位的安排(彼此有仇的一定不能安排在一处)等等,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操心。 还有一些刁钻的客人,时常挑剔花娘,惹出许多事情来,有时管事压不住,也要她这个当家人出面调停。 在这种情况下,像春娘子这样懂事的花娘,能把客人们哄得服服帖帖,她通常是不会主动去过问的。 顾娘子含蓄的提醒凤随,“还是要问问她身边伺候的人。一个姓刘的婆子,还有一个叫香草的丫鬟,如今都在楼里。” 凤随立刻打发人去玉香楼,将这两个人看住。 至于为什么不是把人带回大理寺审问,凤随是觉得玉香楼那个环境比较复杂一些。也许其他的花娘无意中看到了什么情况,这都是不一定的事。 所以他觉得有必要亲自过去一趟。 至于要不要打发司空自己跑一趟…… 这个想法在凤随的脑海里闪了闪,就被他掐灭了。 他不想安排司空去做某一个支线的任务,他想把这小子带在身边,让他能够及时了解整件事情的最新的动向,在这个基础之上给出最全面的建议——这才是一个幕僚真正应该做的事。 司空年轻力壮,能打能跑,但凤随从一开始看重的就不是这个。 他対司空的期待,也不止是一个能跑腿的伶俐的下属。 司空又将春娘子住过的西跨院从里到外搜了一遍,发现一株老梅树上有一根细枝断裂,裂痕很新鲜。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了。 离开顾宅之后,凤随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两桩案子当中的行凶者。 所谓的杀手组织,其实也没有那么神秘,不过就是游离于正常社会之外的一小撮人。抛却良知,赚些冷血黑心的钱。 这些人不会在明面上露出端倪,要查他们,要走不一样的路。 之前在玉香楼的时候,曹溶就提醒他们去查查京城里的地下帮派。但凤随回来不久,対西京城的情况了解不深。说到地下帮派,还真有点儿抓瞎的感觉。 陈原礼骑在马上,顺着桂花胡同南边的安顺街跑了回来,対凤随说:“大人,桑家已经打发人去铺子里喊桑掌柜了。” 桑二郎和大理寺的衙役先一步回桑家去报信,毕竟凤随要上门问情况,总要让家里有个准备才行。 等凤随在桑家的大门外下马的时候,桑掌柜已经在大门外迎着了。 桑掌柜年过不惑,却仍然身板挺直,双目炯炯有神,相貌虽然谈不上英俊,却自带一股习武之人的精干气,桑二郎在这一点上与他十分相似。只是他年纪小,举手投足之间还稚嫩,桑掌柜却显得格外沉稳,气势也更足。 凤随看到他,心里暗暗觉得司空的话也挺有道理。莹娘子若是有机会来选,搞不好她真会选这位当爹的也不一定呢。 桑掌柜见过凤随之后,将人迎入厅中落座。 凤随便开门见山的问起了莹娘子的事。 桑掌柜思忖片刻,対凤随说:“这位莹娘子是内人身边的丫鬟,与她有关的事,小人所知不多。” 说着吩咐身边的人去请桑娘子。 这种要命的时候,他首先考虑的就是怎么洗刷桑家的嫌疑,而不是后宅主母方不方便见外客的问题。 桑娘子已经得着信儿了,早有准备,很快就赶了过来。 她是继室,年龄比桑掌柜要小了许多,虽然已经有了桑二郎那样成年的儿子,看上去仍显得很年轻。 她坐在桑掌柜的下首,说话时神态和语气都透着一股柔和的味道,确如桑二郎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性情柔和的人。 听到凤随问起了桑二郎的事,她皱起了眉头,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二郎自从跟他长兄一样开始帮他阿爹忙家里的生意,就成天在外面跑,在忙什么事情也不肯跟家里多说。他安置莹娘子的事,奴确实不知。” 凤随就示意她将下人们都打发出去,然后问她,“娘子执意要打发莹娘子,可是因为她怀有身孕的缘故?” 桑娘子的神色稍稍有些慌乱。她垂眸,似乎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然后点了点头说:“不敢欺瞒大人,的确是这个原因。” 凤随便说:“愿闻其详。” 桑娘子不安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桑掌柜,叹了口气,“阿莹是奴身边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奴自然要问个清楚。可这孩子不知犯了什么倔脾气,什么都不肯说!问的急了她就只知道哭!因为她,家里上上下下都被奴查问了一遍,甚至……” 旁边的桑掌柜轻轻咳嗽了两声。 桑娘子止住了话头,不大自然的笑了笑说:“总之,家里上下查过一遍,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奴又不能要了她的命,只能先把她打发出去。否则等月份大了,让人看出形迹,这一大家子可就说不清了。” 凤随不会轻视一个后宅的女人在嫉妒心的推动之下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她既然怀疑过桑掌柜,肯定会查莹娘子有没有去桑掌柜面前献过殷勤。 桑掌柜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迟疑片刻还是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按照莹娘子的日期来算,出事的那个时候,小人与大郎远在台州,二郎被她母亲打发去大名府给祖母贺寿,半月之后才回来。” 凤随微微颌首。 这些事他当然还会派人去核查。不过以桑掌柜的精明和为人处世的经验,凤随觉得,他应该不会在这样很容易就查证的事情上哄弄官府。 凤随没有追问桑娘子查问家中下人的结果。在看过了莹娘子的梳妆台和首饰盒之后,他开始怀疑令莹娘子怀有身孕的那个人或许身份不一般。 桑二郎毫无疑问是知情的,但他却试图把这个问题哄弄过去。 凤随看出了桑二郎跟他玩心眼的意图。他打算要晾一晾他。等他掌握了一些线索之后,再回过头来撬开他的嘴 /p /p - 分卷阅读82 /p /p 。 凤随还想见一见桑大郎。但桑大郎这会儿还在城外的作坊里,据说有一批货物要送去台州,这些天正在忙着清点交接。 凤随又问起了桑二郎,问他这样照料莹娘子,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桑掌柜夫妇都表示儿子把莹娘子安排在了私宅一事,他们毫不知情。 桑掌柜是觉得桑二郎或许対莹娘子有情。莹娘子不过是个下人,桑二郎为她花费这样的心思实在不值得,这让他有些生气。 桑娘子却是纯粹的担忧了。她像所有的母亲一样,出了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二郎是个老实孩子,一定是XXX哄骗了他。 察觉了凤随対桑二郎的怀疑,他们都有些忧心忡忡。 凤随告辞的时候,桑娘子承诺一定会好好查一查莹娘子跟府外的人有没有什么联系。她很担心莹娘子的事情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在外人眼里,她的儿子会一直贴着一个跟人命官司纠缠不清的标签。 商人重视名誉。如果桑二郎的身上有污点,别说他在商场上的信誉度会大打折扣,首先在桑掌柜的眼里,这个儿子就是一个拎不清的傻蛋。 桑家的两个儿子都是嫡子,能力也不差什么,想争出个高低是免不了的。 桑娘子决不允许还没开始争,她自己的儿子先输了一步。 第56章 茶馆 回到衙门,凤随就被大理寺卿喊过去问话。陈原礼则带着一干兄弟们汇总现场搜集到的信息。 陈原礼以前就是个武将,做事最喜欢大刀阔斧,向来都是听从上司的命令,指哪儿打哪儿。最做不来的事就是逐字逐条地分析情报……一堆零零碎碎的信息,哪一条看起来都是很重要的样子好吗?! 于是,陈原礼就有些抓瞎。 他坐在那里,一会儿看看满脸沉思状的司空,一会儿看看同样抓耳挠腮,满眼蚊香圈的徐严,再看看故作严肃,实则双眼放空的罗松,终于叹了口气,深切的感受到了有一个好脑子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难怪凤随会对新入伙的司空这么重视。 “司小空,”陈原礼和蔼的望着司空,“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 司空回过神来,见一桌子兄弟都恳切的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他拿主意的样子,就稍稍有些不好意思,“是有点儿想法……” “来,来,你说,我记下来。”陈原礼顿时高兴了,有想法好啊,就怕大家都没有想法! 司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对大家说:“现场勘验完毕,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玉香楼那边,大人要亲自过去查问,也已经安排了人去看住春娘子的下人,暂且放在一边。” 司空记得凤随说了,要明日一早亲自带人去顾桥镇的。 陈原礼记得挺来劲儿,一听“暂且放在一边”,顿了顿,抬笔另起一列,开始接着记。 “现在咱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调查莹娘子的社会关系。”司空说:“这位小娘子是桑家的下人,轻易不能离开桑家,看上去日常的行动是受到限制的。但仔细琢磨琢磨,就会发现,她并不是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人。” 陈原礼连忙点头。他在桑家的时候也听那位桑娘子说了,莹娘子是她身边受重用的下人,桑娘子有时也会打发她出府替她买一些东西,或者往亲戚朋友家里送东西过去。 而且桑家是城中富户,身为桑家的当家主母,桑娘子也是要出门交际的。作为桑娘子身边受信任的丫鬟,莹娘子出门的机会肯定不会太少。 “桑娘子承诺稍后会将莹娘子有孕前后出门的次数统计好了送过来。”司空说:“但这种事,我们不能只是指望桑娘子一个人。毕竟她儿子涉案,她或许会出于什么目的,对真实的情况有所隐瞒。” 或者歪曲。 人性复杂,当一个女人想要保护她的孩子的时候,那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出来的。 话说到这里,兄弟几个的思路也被打开了。 徐严说:“我找桑家的下人打听打听去,还有邻居家的下人。主家出了什么事,或者出门去了哪里,瞒不过下面这些人。” 罗松也连连点头,“桑家在城外还有好几个作坊,桑家父子时不时就要去作坊里巡视,作坊里的管事、干活儿的匠人,对他们的事情或许也知道一些。” 司空对陈原礼说:“大人刚才也说,这案子恐怕跟地下帮派有关,我一个兄弟认识春江楼的跑堂,我打算找他打听打听情况。” 之前审问关小虎的时候,他交代跟烈火帮的人联络,有两次都是选在春江楼。司空就觉得,这里或许是烈火帮的人经常出入的一个地点,作为春江楼的跑堂,多少也会知道一些情况。 陈原礼看着自己记下来的东西,双眼直冒光,“司空,你说你这脑子,咋长的?” 罗松也若有所思的看着司空说:“跑堂的小子一个个都鬼精的,客人有什么问题,他们多少都会知道一些……不过要使银子。” 司空点头,他也是市井里长大的人,这些规矩他都知道。 陈原礼一拍胸脯,“哥哥给你写个条子,等下你就去找陈先生支银子!”说完又解释说:“像这样买消息的支出,走的都是大人的私房,所以要找陈先生。” 作为凤随的亲信,他是有权限支取一定数目的银两的。 司空盘算了一下,对陈原礼说:“一两,或者二两。” 一两、二两的银子对跑堂的小伙计来说,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再多的话,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怕惹上什么麻烦,反而问不出什么话来。 陈原礼大笔一挥,给他批了十两银子,“你找兄弟去联络这个跑堂的,兄弟那里总不能没有表示。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谁还替你跑腿。” 陈原礼是懂这个道理的。他们以前在北方边境上,也是要掏钱养着一些线人的。而作为凤随的亲信,他更是没少跟这些人打交道。 司空想了想,也没推辞。陈原礼说的有道理,再者出门办事,手头宽裕了总是更方便一些。 兄弟几个商量完毕,分头去行动了。 司空临出门之前又被陈原礼叫住了,小声嘱咐他,“大人今晚要请那个开当铺的薛少东吃酒,让你我都跟着。你早些回来,别误了时辰。” 司空点点头,“我记得。” 他对薛千山其人印象还挺深刻的,有钱有颜,情商还高。再说凤随也说了想要通过结识他,搭上他身后的人脉关系。 司空晓得轻重,自然全力配合上司。 领了银子出门,司空就去了昌平街的福来镖局。他刚才跟陈原礼说起的兄弟,其实是金小五的堂弟金来。 金来以前也在衙门里做事,是壮班的衙役,负责巡街一类 /p /p - 分卷阅读83 /p /p 的工作。他脾气暴,看不上班头总是厚着脸皮搜刮小商贩,言语之间就带了出来,让班头给看出来了。班头也找机会收拾他,后来金来就跟班头打了一架,丢了衙门里的差事。 金来认识春江楼的跑堂,还是司空找金小五打听情况的时候,金小五告诉他的。 这两兄弟性格有点儿像,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司空也处得来。以前都在衙门里做事的时候,他们没少聚到司空那里去喝酒。 因为有金小五传信儿,金来已经在等着司空了。见他过来,跟镖局的管事说了一声,就带着他去了附近的茶馆。 像这样规模不太大的茶馆,在昌平街上少说也有十来家。特点就是店面不大,但是有人说书、表演杂耍,是昌平街上的老少爷们儿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抛开外有强敌环伺这个问题,以司空个人的经历来看,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日子过的还是很安逸的。 生活相对其他朝代来说,更加富庶。商业也发达,大街上什么样的铺子都有,还有海商专门销售各种境外运来的稀奇物品。老百姓手里也都有一些闲钱可以出来消费,于是,走在大街上总会有一种安稳繁华的景象。 哪怕这繁华热闹的景象在司空看来多少有些虚幻且不可靠,但身在其中,他还是忍不住希望这样繁华的景象可以一直一直地延续下去。 林记茶馆,二楼的包厢。 司空跟在金来身后,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身材有些瘦弱的青年正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的年龄要比司空小一些,十六七岁的样子,皮肤发黄,人又长得瘦,看上去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 金来就两边介绍了一下,“司空,我兄弟。这是小顺,就住我家隔壁。你们俩有什么话就自己说,我先下楼去听一段书。” 这就是把场地让给他们俩,他只负责牵个线,两人要说什么,他都不参与的意思。 金来一走,小顺就有些紧张。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睛里却透着些许的不安。 司空看出来了,先不问话,而是叫来茶馆的小二,要了一些茶水果子。 顺子见他这样,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见司空主动帮他到茶,还有些不好意思。 司空看着他,心想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子,情绪都写在脸上呢。等再过几年,怕是城府就能历练出来了。 不过若是顺子是那样的人,司空也不会找他来买消息了。 看不透的人,司空也不敢用。 “顺子,”司空开门见山的问他,“我是做什么的,金兄弟跟你说了吗?” 顺子有些紧张的点点头。 司空就冲着他笑了,“我是衙役,跟着我家大人抓坏人的。抓坏人,也尽量保护普通的老百姓。所以,我们需要从各个方面去了解西京城。” 顺子继续点头,眼神里还透着紧张,不过说话的腔调倒是从容了一些,“金大哥说了,你想知道烈火帮的事。” 司空点头,“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拿银子买你的消息。这个事儿,除了我家大人,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顺子的神情果然又放松了一些,“小的知道的不多,不过有一个叫余江的人,我听掌柜的说过,他是烈火帮的一个小头头。” 司空记下了这个名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十来岁,块头跟金大哥差不多,人长得挺凶的,左手的手背上有一块胎记。他经常来楼里吃饭,出手挺大方的。”顺子想了想又说:“他身边总是带着两个人,一个姓田,另一个叫张大全。姓田的那个我不认识,好像是大名府那边的口音,张大全是西京人,他家就在甜水井胡同的后面,家里是开豆腐坊的。” 司空对他说的这个地方,影影绰绰有一些印象。他问顺子,“这些人有没有提过什么人,或者什么地方?” 顺子想了想说:“这些人来楼里吃饭都不让人在旁边伺候,挺小心的。有一次,我上菜的时候听他们说起了玉香楼。” 第57章 招待费 顾桥镇有玉香楼,西京城里也有两家玉香楼,一家在城南的安顺街上,另一家在昌平街的东街上。 司空没机会去这样的地方,对它们与顾桥镇上玉香楼的关系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司空问顺子,“他们是怎么说的?” “是老田问余江,”顺子说:“说玉香楼还去不去,余江说都给他放老实点儿,没有他的命令,别瞎跑……大概就是这样的话,然后他们看到我走到门口了,就不再说。”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让人一时间不好下判断。 “还知道什么吗?”他问顺子。 顺子从司空的态度里感受到了一种平等的问询的态度,这让他心头微微发热。西京城权贵遍地都是,他在春江楼里做工的时候,也曾遇到过公差问话,在那些人眼里,他这样的跑堂跟蝼蚁也差不多。 这还是头一次,在面对公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人。 顺子很努力的想,然后他告诉司空,“通明赌坊!就在靠近南门的昌宁街上,我听见余江跟人说,有了消息就去那里找他!” 至于什么消息,他就不知道了。 司空走的时候,给了顺子二两银子,告诉他这是官府发给他的,跟他买消息的钱,让他放心收着,只是不要在人前露了形迹。 回头他又塞给金来二两银子,让他请兄弟们喝酒。 金来也不跟他客气,笑嘻嘻的收了,又悄悄告诉他,“司空,我跟你说,这些日子你们出入都要小心些。” 司空顿时警觉,“怎么了?” 金来挠挠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悄悄说道:“你也知道,兄弟做的活儿就是到处跑的,总之就是最近不太平……护镖的银子都涨价了。” 司空迟疑了一下,“是因为兴元府在打仗吗?” “不全是。”金来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他毕竟不是在官府里做事,很多消息也不知道,只是凭着走南闯北的经验敏锐地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司空就不再追问了,他猜测西京城里的地下帮派或许也与造反的广平王有些联系。兴元府在打仗,这些地下帮派在后方免不了也要搞出一些动静来。 “我晓得了。”司空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小心些。” 两个人互相嘱咐一番,各自回去了。 司空回了衙门,先找陈荣去对账,将剩余的五两银子和一堆铜钱交了回去,又写了一张消费明细交给他做凭证,“给了春江楼的跑堂、牵线的兄弟每人二两银子,喝茶吃点心花了二十多个铜板。临出门还打赏了茶馆的伙计十个铜板。” 陈原礼说买消息的 /p /p - 分卷阅读84 /p /p 钱都是凤随的私房,司空觉得有必要跟陈荣做一个交接,要不然稀里糊涂地花了几两银子,好多事该说不清了。 陈荣听着司空的汇报,目光有些奇异的打量这个青年,最后也只是一笑,在账本上做了一笔记录。 他什么也没说,司空就以为凤随手下办事一贯都是这样的风格。 结果等他回去跟陈原礼一说,陈原礼立刻哇哇叫着把他按在桌子上暴揍了一顿。 揍到一半儿的时候,隔壁班房里的徐严和罗松听见动静跑过来拉架。徐严一向跟司空亲厚,罗松虽然有些看不上司空心眼多,但还是觉得大家都是一起共事的兄弟,真要是打的过了火就不合适了。 陈原礼被徐严从背后抱住,一边挣扎,一边悲愤地控诉,“你们还拦着我……知道这臭小子干了什么好事儿吗……” 司空拽一拽被他扯乱了的衣襟,满脸的莫名其妙,十分无辜的望着这几个人,“我……我干啥了?!” 竟然惹得陈原礼要灭口了…… 陈原礼叉着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个臭小子……他,他把剩下的五两银子又退给老陈了!” 徐严和罗松长大了嘴巴,一起看着他。 司空刚想问问难道不应该退吗?还是这里面还有什么其他的讲究?就见这两个人也是一声怪叫,一起扑上来殴打他。 司空,“……” 司空抱着脑袋左躲右闪,不明白自己哪里招了众怒。 还是陈原礼见他被围殴,怒气稍平,伸手将他从人堆里拎了出来,“我说你……啊,你不是挺聪明的吗?你就不想想,我能不知道打发个跑堂的小子,二两银子就足够了吗?!” 司空很委屈,“你不是说还要留出富裕的,酬谢给我牵线的兄弟吗?” 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多拨给他几两银子? 陈原礼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他,“出去应酬的钱,多出来的就是给你花的!你还回去做什么?!你还了,以后兄弟们是不是也得还?!啊?!不揍你揍谁?!” 司空,“……” 司空倒是知道有招待费这一说,但他以前的单位是个科研机构,有招待工作也轮不到他出场。他没经验啊。 他还以为花了多少报销多少,多退少补呢。 司空可怜巴巴的向他们讨教,“那……我再去要回来?” “你傻呀,”陈原礼的鼻尖都要顶到他的脑门上了,“刚才拨给你,那是让你拿出去应酬,去买消息。现在去要,连个名目都没有,师出无名啊你懂不懂?!老陈会给你才是见了鬼了!” 司空抱头鼠窜,连说:“懂了!懂了!” 一屋子人正闹着,就听空青在门外喊陈原礼。 陈原礼松开司空,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推门出去了。见空青站在门外,一脸好奇的顺着门缝往里瞅:这闹啥呢? 陈原礼干咳两声,“是大人有事?” 空青收回目光,忙说:“大人让你们回去,收拾一下,换身体面的衣服,然后跟他去醉仙楼。” 陈原礼想起凤随要招待薛千山那件事,忙问他,“大人还说别的了吗?” 空青就说凤随点名让他和司空一起去,别的没说。 这事儿也好理解,当初就是他们俩去“薛记”找薛千山把福莲县主的衣服给赎回来的。 说起这两件衣服,当初福莲县主特意留在春娘子手里,就是想通过春娘子给乔晖传递信号的。结果春娘子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不乐意被福莲县主这么使唤来使唤去,顾娘子又担心惹麻烦,干脆就让人给当了。 如今乔家的事情已经撤案了,衣服也成了没什么用处的证物。 要让陈原礼来说,这衣服还不如交给薛千山带回当铺里去呢。 司空也听见空青的话,一边整理鸡窝似的头发,一边匆匆从班房里走了出来。 一出门见空青就站在台阶下面,张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把松散下来的两缕头发缠回去,一边问空青,“是穿便服吧?” 空青见他衣襟都被扯歪了,头发也有些蓬乱,一条腿还有些瘸,顿时眼都直了……这是遭了什么罪啊?! 空青看着陈原礼的眼神都不对了。 该不是他们合伙欺负新人吧?! 听说军队里常有这种事。陈原礼他们都是他家大人从部队里带出来的人,有这样的恶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司空没看出他神色的异样,只当空青是看他的笑话。 陈原礼却看出了空青的眼神里隐含的意思,他抬手拍了拍空青的肩膀,“你小子别瞎猜啊,我们是闹着玩的。” 空青上下打量他,笑了笑说:“小的会不会瞎猜有什么要紧,大人不会瞎猜就好了。” 他跟在凤随身边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按理说应该与陈原礼相熟,但陈原礼对凤随身边的人都抱有怀疑的态度,尤其空青刚来的时候,他可没少试探他。 空青也是有脾气的人。 再者,能被凤随挑中,安排到身边做事的人,不可能是傻的。空青自然也看得出凤随并不乐意看到他与贯节两个人跟侍卫们打成一片。 陈原礼就听出这小子是要告状的意思了。 他懒得跟这小子多费口舌,摆摆手说:“去吧,去吧,随便你怎么猜……我和司空收拾好了一起过去。” 他跟着凤随出门应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该做什么心里清楚。 空青就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陈原礼暗暗觉得倒霉,有这么个鬼灵精的小子在大人面前告他的状,大人八成又要训他了。 司空倒是没有多想。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知道自己今日糊里糊涂的交账这件事传出去的话,其实是会得罪人的——大家都是这样做的,结果你一个新来的非要标新立异,跟大家都不一样。 虽然涉及的银钱不多,但也有点儿踩着别人彰显自己的意思。 他觉得挺冤枉的,他没这样的意思,他只是真的不懂这些规矩。但是这样的话说出去,别人会信吗? 所以他其实是有些感激陈原礼的,他这样带着徐严和罗松一闹,反而化解了这件事带来的尴尬,别人也不好责怪他了。 而且陈原礼和徐严对他是没有恶意的。这一点,司空不会感觉不出来。就连罗松,虽然总嘀咕他心眼太多,时不时的就嫌弃他一下,但要说对他有抱有敌意,司空觉得,那也不至于。 所以他无意中办下的乌龙事,想来想去,也就是用陈原礼这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来解决才是最合适的。别人知道了,也只会嘀咕一句,司空这愣头青不懂事,看,挨了教训了吧。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要 /p /p - 分卷阅读85 /p /p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还一个一个的去道歉吗?那又有些小题大做了。但他这里若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也不合适。 对司空这样的技术宅来说,职场文化就是这么复杂。 司空叹气。 司空换了便服出来,见陈原礼已经换好了衣服,等在院子里了,见他出来,目光上下一扫,点评一句,“等发了薪水,做两身新衣裳吧。” 司空不乐意了,他拍拍身上的袍子,“这也是新的呢。” 还是刚入冬的时候,顾婆子帮他裁的。当然啦,那时他还穷得很呢,棉袍的面料普普通通,看着是不怎么起眼。 但司空一个大男人,生活上的要求首先是能吃饱穿暖,美不美的,他其实也不在意。 陈原礼就笑着摇了摇头。他这会儿也想起了司空身上的那一串累赘,抬手在司空的肩膀上拍了拍,“司空,别生气。” 司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摇摇头说:“我心里明白。” 陈原礼就笑了。 他开始觉得,身上挂着那么一串累赘的司空,在接触银钱的时候还能做到丁是丁卯是卯,这就挺难得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懂啦,懂啦,要入乡随俗~~ 第58章 千山 兄弟两个赶到凤府正门外的时候,凤随也正好出来。 他穿一身深色的箭袖常服,领口、衣摆处都绣着极为精细的花纹,头上束着白玉冠,越发衬得面孔如冷玉一般。 司空觉得他看上去不像武将,更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但贵公子的眼睛里像是凝着冰,冰层之下的神色也是让人看不透的,深沉静默,如寒潭一般。唯有在看向自己人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和煦的暖意。 陈原礼站在一边,见凤随一看到司空就露出一副温和的笑模样,心里暗叫不妙,觉得空青那个小滑头一准儿已经告了他的状了。 果然,凤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变得严厉了许多,眉头也皱了起来,“司空才来,很多事情不知道……不管做什么事,总要事先说清楚才好,你事后找人算账算怎么回事儿?” 陈原礼苦着脸应了声是,心里却觉得委屈,就那么几两银子,谁能想到这小子这么实在,还一五一十地还回去了呢? 凤随训完了陈原礼,转头去看司空,神色又变得温和起来了,“你不要怪他,他也是为你打算的意思。” 他也如陈原礼一般,觉得司空有时机灵,有时候又一板一眼的,有些……憨。 司空这时候就真的感到不好意思了。他往陈原礼身边凑了凑,跟凤随解释说:“小的不会误会……原礼兄对小的也没有恶意,小的都知道。” 凤随就点点头,“你们之间,若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哪怕凑到一起打一架都好,断断不可背地里互生埋怨。” 司空和陈原礼都端正了神色,郑重的答应了。 凤随又嘱咐司空,“人情世故,你不懂的地方只管问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一句,“或者来问我也行。” 司空连忙点头,双眼亮晶晶的。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通情达理的好上司。 陈原礼站在一边看看他,再看看凤随关切的眼神,心里油然生出一种颇微妙的感觉。他怎么觉得,虽然都是贴身侍卫,凤随对司空这个新来的小子好像格外和气一些? 凤随想问司空出去见人可有什么收获,又顾虑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迟疑了一下,对司空说:“等下回来,你们跟我去内书房。” 陈原礼忙说:“老徐和罗松今日出去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凤随知道他们是去打听桑家的情况,点点头,“这个先不急。” 他现在更操心的是烈火帮的事。 陈原礼也听出了这一层意思,不再啰嗦,牵了马过来,和司空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顶楼的包厢里,薛千山已经先一步到了。 他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天冷,薛千山身上披着华贵的大氅,半边面孔都掩在雪白的皮毛里,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目似点漆。 正是华灯初上之际,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浅浅的绯红,长街两侧的商铺与鳞次栉比的屋宇却已经在朦胧的灯影里染上了独属于夜晚的繁华与旖旎。 有人急着归家,想要窝在暖暖的家里,陪着妻子儿女享受天伦之乐。也有人急着出门,呼朋唤友,去灯红酒绿的热闹场所消磨这清寒的夜晚。 人流、车马、灯影,仿佛无声流动的河流,缓缓地流转在薛千山沉静的双眸之中。 片刻后,他的眉尖微微一挑,双眼中的沉静仿佛被什么东西打破了,他扬起下颌,双眼望向了长街的一端。 “长青,”薛千山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让人进来伺候。” 包厢门边一位眉目清秀的青年应了一声,垂首走了出去。 不多时,他又带着几个杏脸桃腮的美貌丫鬟走了进来,将圆桌上的茶水果品撤下去换了新的,又有粗使婆子送了熏炉进来。 长青走过来,伸手关上了窗户。 被寒风灌得冷冰冰的包厢里很快暖和起来。 薛千山解下大氅,递给了身旁的长青。狐裘之下,仍是一身月白色衣衫,领边袖口绣着精美的仙鹤竹枝纹,既华贵又清雅。 长青不敢直视他的脸,微垂着头,将大氅抱过去交给了一旁的丫鬟,低声问道:“外间可要嘱咐他们再摆一桌?” 凤随定下的这间包厢十分宽敞,一道镂花月亮门将这间临街的包厢分作了内外两厅,这是预备着主家宴客时要分开男宾女宾,或者主家有事要谈,随从在外间另开一席的意思。 长青这样问,也是猜测凤随身边必然会带着随从。 “不必。”薛千山说:“凤大人不会带太多人,三两个亲信,一席也就坐了。你当我是什么身份,初次见面就能让凤大人单独宴请我?” 长青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垂下头不敢再看。 薛千山的语调淡淡的,举止也是一派从容,但长青还是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自嘲的意味儿。 长青不敢多话,陪着他来到包厢门口迎客。 不多时,就见楼梯处走上来几个年轻男子,当先一人身量高大,穿一身浅灰色常服,眉眼方正,顾盼之间显得从容又机敏。 这人薛千山见过,就是之前来过“薛记”的陈原礼。 他走上楼梯之后,就避让在一旁,让出了身后一袭华服的大理寺少卿。 薛千山连忙上前行礼。 这是他第一次与凤随在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相见,面上虽然端 /p /p - 分卷阅读86 /p /p 着大家少爷的风度,心中却多少有几分拘谨。 只看外表,凤随无疑是一位非常英俊的青年,但他眉眼之间的神采却比五官的轮廓更为出众,仿佛名家巨匠精心打造的一柄宝刀,刀锋尚未出鞘,无形的杀气却已经破壁而出,令人不自觉的便生出敬畏之意。 薛千山在心里暗赞这青年武将果然风采夺人。 紧跟在凤随身后的是一位容貌俊美的青年,身量与陈原礼相仿,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天青色常服,举手投足间带着习武之人的干脆利落之感。 这也是与薛千山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薛千山记得他有个挺特别的名字,叫司空。 司空是这三人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神情之间却并没有他这个年龄的人常有的锐气与骄傲,反而显得有些散漫随意。 不像是公差,更像是落拓不羁的江湖浪子,看似洒脱直率,却让人看不透他。 薛千山就觉得凤随和他的下属,看着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而凤随对这两个人,显然也是十分器重的。 薛千山将主从三人迎进了内厅,分主宾落座,又请凤随等人点菜——今日虽然是凤随请他,薛千山却不敢真当自己是座上宾,因此面子上客气到了十分。 司空和陈原礼以陪客的身份坐在一边,他也在打量薛千山。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见的最有钱的人,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他注意到薛千山表现出来的仪态,又与在当铺初见时的那天不大一样了。那时的薛少东温和、圆滑、通情达理,今日的薛千山则更多的表现出了他世家子弟该有的风度与仪态,进退有度,彬彬有礼。 司空就想,这位少东家该不是在面对凤随的时候也感到紧张吧? 人在紧张的时候,多少就会端着架子,用一些外在的、形式化的东西来武装自己。相反,他当初在面对司空和陈原礼的时候,才是游刃有余,真正放松的状态。 司空又偷偷打量凤随,觉得凤随还是平时的样子,既不高高在上,也不刻意亲近,只是话要比平时略多一些。 他先是向薛千山道谢,感谢他配合大理寺的公差办案,之后又聊家常一般问起了薛家在西京成里的生意。 注意到司空在偷偷看他,凤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仿佛若无其事一般夹了一筷鹿筋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说了句“尝尝这个”,又转头问薛千山,“听说薛记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做当铺的生意?” 薛千山的视线还停留在司空的碟子上,他没想到凤随这样看上去冷冰冰的人,也会主动给属下夹菜。 思绪因为这个小插曲打了个岔,就停顿了一霎,然后才反应过来凤随问什么。 “凤大人所言不差,”薛千山的视线从司空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上移开,淡定的回答说:“薛家是做生丝起家的,到祖父一辈开始跟海商合作,故而生意多在南方。目前在西京也只开了几家铺子,家父的意思,也是先试试水。” 凤随便说:“听说薛掌柜是个极周全的人。” 薛千山思索这话有什么用意,谨慎的应道:“薛家家大业大,家父身为一族之长,自然不敢莽撞。” 凤随便又问他,“薛家的商铺开进西京之前,薛掌柜想必已对城里的情况了然于胸了。薛家家业虽大,但势力毕竟多在南边,有句话是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薛家可遇到过什么麻烦?” 薛千山隐隐约约的抓住了一点儿线头,“北上之前,对西京的情况有所了解,这是必须的。麻烦么,自然也是遇到过的。” 他抬头去看凤随,揣测他问起这话的意思。 凤随却仿佛对他的问题并不那么在意,反而饶有兴味地投喂他身边的属下,一会儿说“这个是醉仙楼的招牌菜”,一会儿又说“这个菜还是这里的大厨做的最地道”,不时给他夹点儿什么放进碟子里。 薛千山开始猜测司空是不是凤随的什么亲戚。因为陈原礼同样是属下,凤随就只是招呼他几句,并没有亲自给他夹菜。 薛千山正想着,这也可能是因为司空看上去年纪更小一些的缘故,就见凤随转过头来问他,“哦,都是什么样的麻烦?” 薛千山就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含糊的答道:“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能开得起买卖的人家,多少都是有些身家的。也有些买卖人,初来乍到,没有身家背景……那就只好找一些其他的办法来做靠山。” 他暗暗观察凤随的反应,却见他神色淡淡的,“这说的就是地下帮派吧。薛记没有被他们为难过吗?” 薛千山迟疑了,“这个……” 凤随就笑了笑说:“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就当是随意闲聊好了。” 薛千山却不觉得这是话赶话的说到这里了,他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好像凤随是有意的把话题朝着这个方向推动。 第59章 拿捏 薛千山暗自揣摩凤随的意思,言语上却越发谨慎了起来,“大人说的不错,店铺刚开张的时候,总有人上门来捣乱……在哪里开店都一样,免不了的。” 凤随云淡风轻的与他闲聊,“是帮派的人吧?薛少东报官了吗?” 薛千山苦笑,“这种事,报官是不行的。今日听说我们报官,人就跑了,明日他还来……总不能日日去报官。” “这是官府失职……”凤随话题一转,“薛少东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薛千山稍稍迟疑了一下,就决定实话实说。凤随有官职在身,要打听他一个行商之人再简单不过,他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小人找了南方商会,请他们出面周旋,又在太白楼宴请了烈火帮的几位头领。”薛千山字斟句酌的解释,“大人或许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城西这一带,尤其是昌平街上的商户,都是要看烈火帮的面子的。” 凤随猜到这些地下帮派自有一套势力划分的方法,但烈火帮控制着城西的昌平街,他倒是第一次知道。 “本官听人说这西京城里除了烈火帮,还有一个九江门?” 薛千山忙说:“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地下帮派各有各的地盘,小的听说九江门的地盘是在城东安顺街一带,与烈火帮是井水不犯河水。” 凤随真有开了眼界之感,暗想西京城里的大官小官一抓一大把,也没人敢说一句XX街是他的地盘,这些狗东西倒真是好胆。 这也是凤随执意要借着薛少东从上往下查的用意。 像司空那样找底下的人去打听帮派的情况,自然也是一种查法,也能有所收获,但底下跑腿的人所知有限。唯有像薛千山这样,请了有头有脸的人出面周旋,才有可能接触到帮派里有地位的头领。 擒贼还要先擒王呢。 凤随回到西京城领了大理寺少卿的职位之后,也曾派 /p /p - 分卷阅读87 /p /p 人打听帮派的情况,零零碎碎的,倒是也打听出来了一些,但这些跑腿打杂的角色,随时有可能被上头的人替换掉,他们知道的情况也极为有限。 所以凤随才决定要改变方法,想通过西京城的商会来摸摸情况——商会的人,是这些帮派重点剥削的対象。 薛少东就在这个时候一头撞过来,凤随自然要接着。 薛千山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凤随的用意。他心里反而坦然了。 各有所需,这対他来说是非常理想的一种状况,意味着他在凤随面前是有价值的——能够被利用的价值,也是价值。 薛家要把买卖铺进西京,自然会有一番打探,各路牛鬼蛇神也都要一一打点到。商人有商人的路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过正因为这些路子都是花银子摆平的,银货两讫,薛家也不会觉得自己欠了这些帮派什么人情。 这会儿薛千山往外抖落,也是抖落得毫无心理负担。 于是凤随就知道了不少烈火帮的消息,比如当日薛家请商会会长出面宴请烈火帮的人,出席酒宴的就是帮会里的二当家老牛。 老牛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彪悍男人,面相有点儿凶,也不大爱说话。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岁与他相仿的男人,这人的身份是城东昌平街上武源镖局的掌柜,名叫林成武。当时席上全靠这位林成武林掌柜的会说话,才把气氛圆了过来,所以薛千山対这两人印象都极深刻。 “听说烈火帮的大当家很少露面,见过他的人也不多。有什么事,都是老牛跟下面一个三当家的出门解决……三当家的好像是个女人。不过,小的并没有见过。” 薛千山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他是“薛记”的少东家,没事儿也不会闲坐在商铺里看着手下人怎么做生意,像帮派里上门去收保护费的那种小混混,他反而接触不到。 凤随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接下来的半个晚上就纯是吃吃喝喝,外带赏曲了。 薛千山冷眼旁观,觉得他请来吹曲子弹琴的两位小娘子堪称花容月貌了,无奈在凤随这位大理寺少卿的眼里,还不如属下的一句“这个好吃”来的吸引人。 没错,凤随正忙着投喂司空呢,対于吹曲子的小娘子,还真没有什么功夫去打量。 这倒不是他不看重陈原礼的意思。 关于这个问题,凤随是这样想的。他既然看重司空,自然就要全方位的培养他。这里面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的人一定不能因为没见过世面,轻而易举的被人诱惑或者落入什么圈套。 首先就是美食、华服。 凤随觉得,物质享受是最能消磨一个人的意志的。 就拿陈原礼来说吧,跟在他身边,什么样的宴会场面都经过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河里游的,他也都吃过,所以无论什么人请客,上来的又是什么样的席面,陈原礼都能做眉头都不带挑一下的。 还有各种美酒,正常情况下都是什么味道,被人加进去药物又会变成什么味儿,陈原礼的经验也丰富得很。 司空在这方面就差得远了。 首先他一个穷孩子,长这么大,稍微好一点儿的馆子都没进去过,见识有限。凤随很担心他的这个弱点,有朝一日会被人发现,进而设了什么圈套来利用。 所以他不惜拿宴请薛千山的这个机会,开始教司空认识各种美食。 陈原礼対凤随的用意心知肚明,因此表现的十分淡定。早在多年前,凤随就用同样的流程培养过他了…… 不対。 陈原礼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哪里不対劲。他思索了一会儿,想起当初的凤随可没有耐心十足的告诉他“这个要蘸点儿酱”“那个要卷起来”,更别提主动给他夹菜了。他这位主公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耐心啊?! 陈原礼狐疑的看看他,再看看吃的小嘴油光光的司空……难道是因为这小子长得俊,格外招人疼的缘故? 司空倒是没多想,他家贫又不是什么秘密。便觉得凤随大概是有些可怜他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缘故吧。 人么,多少都会有些怜弱心理。 这也正常。 所以司空吃的毫无负担。 有些东西,在他前世的时候是百姓家里常见的食材,到了这里才变得稀罕起来了。比如山珍、海货,一些菌类,还有冬季里暖棚种出来的青菜……在现在的这个时代,都是司空这样的平民既见不到,也吃不起的。 其实在后世的时候,鱼虾都算什么呀,蘑菇算什么呀,司空心想,他还吃过胳膊那么长的龙虾呢。 司空一边吃一边怀念起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 他有些想家了。 他以前每一次放假回家的时候,他爸妈都会搞一大桌子的菜欢迎他,每次都少不了他喜欢的海鲜…… 唉。 司空的思乡之情,在被凤随投喂得酒足饭饱之后,终于得到了缓解。 也开始有心情留意凤随与薛千山的谈话了。 这两人当中,凤随的话略少一些,但薛千山是行商之人,八面玲珑,最擅长炒热酒桌上的气氛,因此一顿饭吃下来,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一行人回了虞国公府的内书房,凤随让人送上茶水之后,问自己的两个属下,觉得薛千山这人怎么样? 陈原礼说:“他有意攀附大人,大人也不是拿捏不了他……可用。” 凤随望向司空,“你觉得呢?” 司空迟疑了片刻,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小橘子,在手心里捏来捏去的玩,“小的觉得,他未免太伶俐了。” 心眼太多的人,防备起来也费心得很。 陈原礼不当回事儿,“他一介商贾,纵然圆滑些,难道大人还拿捏不了他?” 司空反唇相讥,“他是商人,地位不高,大人拿捏得了,旁人也可以拿捏他。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棋子呢?” 陈原礼哑然。 凤随打量司空的神色,“你不大信得过这人?” 司空点头。薛千山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太体贴圆滑了,和蔼可亲的好像随便什么人都能跟他结为好友。 司空觉得,这样的人要么以利诱之,要么以势压之,否则无法真正降服他。而这两样,目前凤随都做不到。 再说,薛少东的背后还一个薛仭呢。那才是真正成了精的老狐狸。他会怎么看待他儿子与大理寺少卿的结交?或者说,他会怎么利用这样的一层关系? 司空提醒他,“薛千山只是个少东。” 凤随就明白了司空的意思。这小子是在担心他即使收服了薛千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而这一层关系会反过来成为薛仭手中的筹码。 “我心里有数。”凤随见司空只顾捏着小橘子玩,就提醒他,“今年的橘子不酸。” /p /p - 分卷阅读88 /p /p 司空就笑了,他不是嫌酸才不肯吃,而是本来也対水果没有太大兴趣。 凤随想到了他身后的那一串弟弟妹妹,就说:“我那里还有,回头让贯节替你送一篓回去,你家里孩子多,吃个新鲜吧。” 司空连忙道谢。他爱不爱吃不要紧,小孩子们都是爱稀奇东西的,这个东西送过去,他们想必会高兴坏了。 闲话几句,几个人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司空就说起了他去林记茶馆见顺子的时候从他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春江楼、通明赌坊、余江、余江的手下田有和张大全。 这些人当中,有些轻易接触不到,有些却只需花些心思就能搭上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空:小的确实招人疼一些~~ 原礼:啥也不想说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第60章 拜神拜佛 对于这些地下帮派,凤随的态度可以说慎之又慎——单从他们能搞到火药,凤随就不敢轻举妄动。 在郊外的树林里炸出一个大坑来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这个坑若是炸在朱雀大街上呢? 凤随不得不考虑到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讨论了一番如何对付帮派的问题,凤随就把人打发回去休息了。 转天一早,司空也见到了徐严和罗松。 这两人昨日跟他一起出去,他去见金来,这两人则是去走街串巷的打听桑家的消息。 “零零碎碎的闲话倒是打听了不少,但与案情有关的却没有多少。”徐严说起这个也直挠头,“桑家别看是商户,下人管教的倒是很守规矩,嘴巴紧的很。” 罗松也在一边直点头,“邻居那里倒是问出一些消息,三月前,桑掌柜和桑大郎确实出门了,随后几天,桑二郎也出门了。时间倒是跟桑家说的一样。桑掌柜和郎君们出门的排场都大得很,车马随从也多,所以邻居们都知道。” 凤随微微点头。当然这里面具体的情况,也不能只听邻居的几句话。他还要发公函到台州,待台州知府衙门做调查之后,发回公文再做一个印证。 徐严又说:“别的没问出什么,不过大家都说桑家的两位郎君并不和睦。如今这位桑娘子进门的时候,桑大郎已经五六岁了,听说很是反对他父亲续弦。” 罗松在旁边补充,“还有邻居看到过兄弟俩在外人面前吵架的……桑二郎既然有可能隐瞒了莹娘子的私情,干嘛不直接审他?” 他还是觉得应该给桑二郎来点儿狠的,不怕他不招。 凤随瞥了他一眼,对司空说:“你跟他说。” 司空,“……” 这不是白白让他得罪人嘛。 罗松已经不大服气的瞪着他了,等着看他要说什么。 司空就硬着头皮给他解释,“桑二郎是习武之人,意志要比一般的公子哥儿更坚定。直接上刑,师出无名不说,因为未必能让他屈服。” 罗松恶狠狠的说:“那就打到他服!” 司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桑二郎养着莹娘子颇为可疑,但他若是一口咬定他只是倾慕莹娘子呢?那他对死者的照顾,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凤随淡淡的补充说:“这样的人,轻易不会招供的。除非我们拿到了什么证据,否则难以破开他的心防。” 罗松有些不大服气这样的解释。 但转念想想,又觉得桑二郎的举动也确实是可以自圆其说的。 罗松悻悻的骂道:“这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多心眼。” 司空闻言,又想翻白眼了。这话冷不丁一听是在骂嫌犯,再往深了想,好像把他也骂进去了。 这混账小子。 司空心想,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跟他狠狠打上一架。罗松嘴欠的毛病,必须要用一顿暴揍才能治愈。 凤随对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并不在意,他问徐严,“桑掌柜和两位郎君出门期间,桑娘子可有外出?” 徐严和罗松一起摇头。 桑娘子是内眷,她的行踪外面的人就不好打听了。再说又是三个月之前的事,就是当时有知道的,时间过去的久了,估计也都忘记了。 凤随便不再追问。 这些事请也都要往暗处去查,明面上能打听到的,估计也有限。 凤随带着手下开了个小会,便留下徐严和罗松看家,自己带上了司空和陈原礼,又点了一队侍卫,一起去了顾桥镇。 一路快马疾驰,赶到玉香楼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竟然不是来的最早的。 玉香楼半上午是不做生意的,开门至少要到未时以后了。 凤随带着人一路进来,只觉得院子里到处都静悄悄的,连个洒扫的下人都看不见。要不是大门口还守着几个看门的,他真要以为这里是一座空宅子了。 引路的小厮见凤随的目光在院子里来回扫视,便乖巧的说道:“楼里做粗活的婆子们辰时不到就打扫完了,姑娘们要到午后才出来,所以现在就静一些……管事已经在大厅里等着大人了。” 凤随还在猜想难道是顾娘子今日也回了顾桥镇,一进偏厅的大门,却见围坐在圆桌旁的并不是顾娘子,而是两位熟人:张鸿与曹溶。 两个人都着便服,张鸿身后站着一名相貌颇为富态的小厮,曹溶身后则站着他那个眉眼冷峻的随从曹九黎。 凤随听人说过,曹溶的父亲出身世家,年轻时曾在青羽卫服役,后来年岁渐长,又立了功,才调入六部,慢慢爬到了实权的官职上。听说他在青羽卫的时候,做过替皇家培养侍卫的教头,自己家里的侍卫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个曹九黎,就是曹家私卫中的佼佼者。 凤随就多看了曹九黎两眼。 他想起陈原礼跟他说过,上次曹溶带在身边的私卫被司空压着打,要不是他及时出手阻拦,怕是命都要去了半条。不知换成曹九黎的话,司空又有几成的胜算? 或许是习武之人五感出众,尤其对别人饱含敌意的气息更是敏锐,曹九黎自打司空进门,一双利眼也定定的落在了他身上。 陈原礼也瞧出了几分蹊跷,他猜测上次挨了打的那一位并不是什么禁军中的人,应该就是曹家的私卫,说不定还与这个曹九黎有些什么渊源。 他有些担心司空,这仇结的可真是莫名其妙了。 司空双眼明亮,唇角微微挑起,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曹九黎的凝视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压力。 曹九黎的视线里就多了几分玩味。 几人寒暄之后,分主宾落座。 曹溶先是假假的客气了一下,“听说楼里的姑娘出了事,还有几个下人也被大人的侍卫看了起来……真是没想到啊,某是一定要回来看看的。张大人恰好也要 /p /p - 分卷阅读89 /p /p 回来查查青水庵的余孽,故而一起过来了。” 张鸿也假模假式的跟凤随客气,“凤大人不会怪我多事吧?” 他话说的圆滑,凤随也只能跟他客气,“怎么会呢。大人在顾桥镇查案,听说本官过来,特意来见一面,本官可是受宠若惊啊。” 惊得是谁知道你小子肚子里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张鸿哈哈一笑,“唉,凤大人不知道,当初占了青水庵的那一伙儿妖人其实还有同伙的,只是这些人形迹颇为诡秘,倒是让兄弟我吃了不少亏啊。” 凤随冷笑,这就称兄道弟了? 张鸿却似看不出凤随的脸色,自顾自的叫苦,“凤兄不知道,这些人奸猾得很,还拉拢了好些当地居民给他们做耳目,市井间但凡有一点儿动静,他们立刻就跑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实在让兄弟头疼得很呐。” 司空其实比较关心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个崇拜光明神的小教派,与历史上的祆教到底存在什么关系。 张鸿就在面前,于他而言也是一个机会,否则以后真不知要去找谁打听。 他站在凤随身后,忍不住凑到凤随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几个人一起看着司空。 凤随微微一笑,抬眼望向张鸿,“听说这些人拜火,又供的是光明神,到底有没有个正式对外的名字?” 张鸿愣了一下,“有啊,他们自称是火神教,供奉的就是光明神,也有人叫光明教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一句,“哎哟,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我自己也没搞明白,听说除了供奉光明神,还有人供奉光明神座下的几位菩萨,有什么杀生菩萨,还有度厄菩萨……复杂着呢。” 司空也听得愣住了。 以前看历史,只知道祆教是不拜火的,拜的是他们自己的最高主神阿胡拉。火只是对阿胡拉的某种投射,一种象征。 这里莫名其妙就冒出来的火神教与他印象中的祆教很多方面都不一样。司空听的也有些糊涂了。 或许是祆教与本地宗教派别融合而成的新门派? 不过这些供奉“光明神”的教徒,也和祆教一样,主张二元论,宣称有光明就有黑暗,有善就有恶,并且要为了善去消灭恶…… 司空是非常反感这一点的。 一个宗教派别,搞一搞心理安抚,劝说大家行善积德就可以了,谁用得着你们去惩恶扬善啊,官府是干嘛的? 司空觉得,要营造一个安稳的社会环境,首要条件,就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各司其责。 伸长爪子去干涉其他人的职责,必然会引发混乱与争斗。 凤随也听司空说过他对这些事的看法,这会儿就点了点头说:“拜神拜佛,官府自然是不会干涉,但这些人想煽动百姓去制造混乱,官府绝不能纵容。” 张鸿也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凤随又问他,“可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张鸿就说:“有个叫清明的法师招供,说他们的火神教有个总坛在江宁府,前些日子神主派出了一位神尊来西京。据说抓了那些童男童女也是为了迎接神尊……具体怎么迎接,清明地位不够,并不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姑娘留言提问,说我之前提祆教,后来又提摩尼教的问题。 我当时懒了一下,再想回复的时候,想不起这位姑娘的留言是在哪一章了。这里正好写到了青水庵的事,就在这里解释一下吧。 关于这个问题,有一种看法是说摩尼教是祆教的发展和理论化。 祆教有创世观,有二宗三际理论,但神话较为简单和原始。摩尼教发展出了一套复杂的神话体系,它受到基督教的影响,组织性和传教倾向都更强。 简而言之,摩尼教好比是祆教的进化版。 所以总觉得它们就是一回事儿,就不够严谨的提了那么一笔。 不过这些宗教派别在进入中原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本土化的改变,或者与本地的教派结合,形成了新的宗教派别。 司空在这里遇到的“火神教”就是这样的情况。 为了讲故事更方便,下文统一写“火神教”。 第61章 刘婆子 凤随是带着任务来的,火神教的余孽又不归他管,聊得太深也不合适,搞不好张鸿又要误会他是来夺权的了。 凤随闲聊几句就没了兴致,放下茶杯,开门见山的问曹溶,“本官昨日打发人来看着春娘子身边的下人,这几人现在在何处?” 曹溶的脸微微一沉。凤随不声不响的派人在他的地盘上把人给拿住了,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他若是挑剔这一点,凤随说不定会辩解说他曹若水的身份本来就在暗处,不好大张旗鼓的跟他交涉。 左右都是对方占理,曹溶心里就有些不大痛快。 张鸿坐在一边乐呵呵的看热闹。 他跟凤随是对头,跟曹溶也只是同一个单位共事,不得不合作的交情,这两人无论谁咬了谁,他看着都挺高兴。 但他想看热闹,别人却不一定想让他看。 凤随似笑非笑的对张鸿说:“张大人抓捕火神教的余孽,难道是抓到玉香楼里来了?不知是什么人涉案?不会跟本官要查的是同一个人吧?” 张鸿的笑脸一僵,干巴巴的说了句,“这倒不是。” 他正在查的事情本来就麻烦,再跟曹溶的事情牵扯到一起,上头的人问起来该解释不清了。搞不好还会觉得曹溶无能,竟然由得这帮子教徒把爪子伸到了他头上。 如此一来,他就真把曹溶给得罪了。 张鸿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圈,明白这是凤随在撵人,便拍了拍袍子,站起身说:“偷得半日闲,本官也得去忙自己的差事了。曹兄若是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只管使人来唤我一声。” 曹溶也答应了,客客气气的将他送到偏厅门口,这才又耷拉着脸回到了座位上。 凤随就笑着说:“大人何必忧心?该查的都查清楚了,大人身上的嫌疑也可以尽去了。” 曹溶脸一沉,“我有什么嫌疑?!” 一生气,本官都不称了。 凤随淡淡一笑,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住了眼底锐利冰冷的神色,“这位春娘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当初能在乔大人和福莲县主之间游刃有余,还两头都不得罪……这份儿能耐一般的花娘可不见得能有,本官猜疑一下她的来历,这不过分吧?” 这就是明着说他在怀疑春娘子是曹溶手下的探子了。 曹溶只能耐着性子替自己辩解,“无凭无据的,大人不好这样疑神疑鬼吧?她若有什么不能见光的身份,我还能由着大人坐在这里指手画脚吗?” /p /p - 分卷阅读90 /p /p 凤随笑而不语。 春娘子是不是曹溶手下的探子目前还不好说,但曹溶不想让他查出什么来,这是可以肯定的。 皇城司行事,原本就是自成一统,真有问题也只会向上级汇报,内部解决,而不会闹到大理寺去。 凤随这个时候反而有些忧心要是真查出什么不对来,他该怎么办? 是交给曹溶去处理? 还是以大理寺的名义咬着牙继续往下查? 曹溶扫一眼站在他身后仿若雕像一般的曹九黎,咬着后槽牙吩咐他,“把人都带过来。” 凤随脸上就露出笑容,语气却依然咄咄逼人,“曹大人果真是通情达理。不过大理寺问案,倒不好让不相干的人旁听,我看,还是请大人重新给安排个地方吧。” 曹溶恨得牙痒痒,硬邦邦的丢下一句,“不必,某回避就是。”便拂袖而起。 他一动,曹九黎也随后跟了上去。曹溶却又在门边收住脚,回过头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凤大人就仔细的问吧,可千万要问清楚,不要牵连无辜啊。” 凤随把讨厌的人都撵走了,脸上的笑容就舒心了许多,“这是自然。” 曹溶气哼哼的带着人走了。 不多时,凤随手下的侍卫带着两个丫鬟婆子进来了。他们并不是自己过来的,身边还跟着十来个穿着便装的打手,清一色都是身形彪悍的青壮年。 凤随派来看着人的几个侍卫脸色都不大好,凤随就猜到他派来的人太少,反而被曹溶的人给看住了。估计两方没少起矛盾。他这边的侍卫有一个脸颊上带了淤青,曹家的人那边有两个走路的姿势略有些瘸。 凤随使个眼色,让侍卫退到门外,只留下了陈原礼和司空。 曹溶的人眼看凤随摆出了这么一副架势,迟疑片刻,也识趣地退到了门外。他们家主子都不在场,他们自然没那个胆子跟大理寺少卿叫板。 春娘子身边的丫鬟叫香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生的眉清目秀的,看上去颇为机灵。她是玉香楼的人,被顾娘子拨过去服侍春娘子的。 刘婆子头发都灰白了,脸色憔悴,眼睛也肿着,让人有些看不出年龄。她是春娘子自己带进玉香楼的人,据说从小就在她身边照顾,是她的奶娘。 楼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比起伶俐的香草来,春娘子更加信任这个婆子。 凤随坐在上首,视线来回打量这两个人。他的气质偏冷,眼神又跟刀子似的,刘婆子还好些,香草被他盯了几眼,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凤随打量她们几眼,忽然就有了个主意。他让人喊来玉香楼的小厮,让他带着司空去隔壁的房间里。 他要让司空来审刘婆子。 司空一下就紧张了。 他有些疑惑这会不会是一种考验? 或者,为什么凤随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来做?他身上有什么别人没有的优势吗? 司空让刘婆子站着说话。 刘婆子向他道谢,有些浮肿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皱纹被笑容牵扯着,组合成了一幅老菊花似的诡异图案。 司空就觉得这位刘婆子的年龄应该不小了,至少要比顾婆子大了十岁以上。 这样一个看上去普通的老婆子,凤随究竟是觉得她身上没有什么可以追问的,所以随便丢给他练手? 还是觉得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需要他的耐心和细致来抽丝剥茧? 司空在桌面上铺开笔墨纸砚,但却没有做记录,而是跟刘婆子聊起天来,聊春娘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聊她的家世。 原来春娘子的父亲也是朝廷官员,因卷入贪墨案判了流放,家中女眷都被发卖。春娘子和另外一位庶妹被另外一家花楼买走了,庶妹后来病故,春娘子却因为歌舞俱佳,人又生得美貌,被顾娘子看中,花高价从对方手中买了过来。 当时,春娘子刚满十三岁。她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带上刘婆子。 “老身是春娘子的奶娘,”刘婆子这样说:“家里出事之前,夫人就做主把老身放了出去,还给了老身不少银子。” 司空就听明白了,这也是春娘子的母亲在给女儿留下的一条后路。 春娘子被发卖之后,刘婆子果然找上了她,不要工钱也要留在花楼里照顾她。后来花楼里的管事见她手脚勤快,人又本分,也就留下了她。 司空开始做记录了。 刘婆子不知道他在记录些什么,稍稍有些不安。但司空的态度还是非常随意的,好像他嘴里闲聊的话题,与他笔下疾速记录的文字并不是一回事儿。 他问刘婆子,“你是说,春娘子在之前的那家花楼……是叫牡丹楼吗?你和她在牡丹楼里头生活了六年?” 刘婆子点头,“春娘子被发卖的时候刚过了六岁的生辰。” 司空暗暗计算了一下,六岁被发卖,十三岁来到玉香楼,如今十九岁,也就是说,她在牡丹楼里度过了七年的光阴。 从六岁到十三岁,正好是一个女孩子的性格逐渐成型的阶段。 “牡丹楼里的管事都严厉得很,”刘婆子说起牡丹楼就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跟教习学的不好要挨饿,规矩学的不好也要挨饿,跟其他姑娘发生口角也要挨饿……” 司空在这些看似琐碎的叙述中捕捉到了一个名字:李素心。 这位李娘子是牡丹楼的一位教习。春娘子一进牡丹楼就被分到她手下学艺。在牡丹楼的这段时间里,与春娘子接触时间最多、最能够对春娘子施加影响的人,也是她。 司空问刘婆子,“李娘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算起来,该有四十岁了。”刘婆子说:“她话不多,琴技极佳,听说也是出身于官宦人家,只是为人极严厉,不大好相处。” 司空还在思索这位李娘子的为人,就听刘婆子又补充了一句,“听说那位琴技出名的温娘子跟李娘子是同门的师姐妹,都是林山翁的弟子。” 这个消息让人感到意外,司空愣了一下,才想起他也曾听人说起过林山翁其人。这人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宫廷乐师,颇受先帝赏识,后来年纪大了出宫隐居。 司空只知道此人性子桀骜,不喜束缚,倒是不知道这老头子竟然还收了徒弟,还都是花楼里的小娘子。 司空觉得这里面可能还有什么隐情。他决定等审完了刘婆子,就找凤随好好打听打听。 “你是春娘子倚重之人,”司空思索了一会儿,又把问题拉了回来,问道:“她有什么事想来也不会瞒着你,你可注意到出事之前,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言行举动?或者,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 刘婆子蹙眉沉思。 司空就觉得这个老婆子也不老实,她回忆就回忆,却用一双眼睛偷偷摸摸的打量他,好 /p /p - 分卷阅读91 /p /p 像是要通过他的表现来判断什么。 司空在面对老年人和幼童的时候向来心软,但这会儿看着刘婆子鬼祟的样子,也忍不住想要呵斥她。 可他尚未出声,心中却蓦然间生出警觉来。 耳边传来暗器破空之声。 司空的身体忠于直觉,迅速做出反应。他一个前扑,抓住刘婆子的肩膀向旁边一带,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就在这时,司空听到刘婆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一低头,就见刘婆子摔倒在他身旁,满脸惊惧的神色,大张的双眼中已经泛起了死气。 第62章 探子 刘婆子的后心处露出短短一截刀柄。司空目测一下,刀身当有两寸长短,已尽数没入了皮肉之中。 伤处渗出的血液发黑,刀身显然是淬了毒的。 司空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毒药淬炼技术,却不敢对此有什么小瞧。他试了一下刘婆子的鼻息,不再迟疑,朝暗器发来的方向追了出去。 偏厅的门窗原本是关着的,因为被凤随临时征用,小厮打扫一番之后送过来两个火盆,又恐怕炭气熏人,特意将窗户打开了两扇。 窗户朝向玉香楼的后院。这个时辰,玉香楼的花娘们也多半没有起来,有早起的,也因为知道有官差来审案,不敢胡乱走动。至于那些留在玉香楼宿夜的客人们就更不会随便乱跑了,楼里有规矩,客人们白天的时候都是由小厮引着从后门离开。 这也是为了保护客人们的脸面,不好光天化日的从楼子里出去的意思。 再说这前院后院里还有花楼里的打手和曹溶、凤随带来的侍卫呢,司空一不留神就大意了。 此刻真是追悔莫及。 旁边厅里的人也听到动静,凤随和陈原礼都跑了出来。 司空丢下一句,“看好现场。”就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凤随连忙指挥侍卫守好了偏厅,又让陈原礼跟过去看看。 暗器这种小玩意儿,因为不好发力,对距离是有要求的。武侠小说上描写的那种落叶飞花皆可伤人的高手或许是有的,但司空并没有亲眼见过。 他见的比较多的,就是像他一样从小接受训练的武者。像陈原礼徐严等人,曹溶身边的私卫,都是这一类型。 所以发暗器灭口的人,并不会距离太远。 正对着偏厅窗口方向有两栋小楼,司空按照暗器射来的方向锁定了左侧的那栋小楼。可是不等他追到近处,就见一道身影飞快地自小楼中闪出,直朝着后院的方向掠去。 这人个头要比司空略矮小一些,行动间却极为机敏,对玉香楼的地形也仿佛十分熟悉的样子,三拐两拐就消失在了假山石的后面。 司空心就沉了沉。一时倒难以判断这人往这边跑,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假山石后面是曹溶的小院子,上次司空想要过去看一看就被拦住,还跟曹溶的侍卫打了一架。 果然不等司空追到近处,就见假山石后闪出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眉眼冷峻,手中握着宽刀,冷冷地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 司空听见了他身后的院子里传来厮打的声音,不打算理会这人的阻拦。 但这人见司空要硬闯,刷拉一声宽刀出鞘,就朝着司空迎了上来。 司空心急如焚,拔刀迎上。他无心与此人纠缠,虚晃一招,抬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但不等他跃过墙头,另有一人自假山石后跃了过来,一柄雪亮宽刀来势凛凛,瞬间锁住了他前进的方向。 司空后退,避开这一击。 好巧不巧,他后退两步,一只脚刚好踩在了刚才袭击他的那位仁兄的胸口上。 那人本来正要爬起,被司空一脚踩了回去,闷哼一声,险些被踩断了气。 司空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一双大眼睛紧盯着面前新出现的对手。 这人他刚才在大厅里见过一面,是曹溶的那个随身侍卫。凤随和陈原礼都提过此人,他叫曹九黎,是曹溶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 曹九黎看看他,再看看他脚下来回挣扎却无法脱身的兄弟,嘴角抽了抽。他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无意的举动,司空就是在报复他刚才对他的阻拦。 “大理寺捉拿嫌犯,”司空盯着曹九黎双眼,一字一顿的说:“让开。” 曹九黎缓缓摇头,“抱歉,这位兄弟,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司空脚下用力,黑衣人惨叫一声。 曹九黎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位兄弟肋骨折断的脆响,脸一沉。但不等他开口,司空已经动手了。 在意识到口头协调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之后,司空果断的选择用武力来解决。 陈原礼赶上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打成一团。 司空走的是刚猛的路子,相比之下,曹九黎的攻击方式更为灵巧。但司空不留退路的攻击方式也让他颇为头疼。 一来他并不是为了杀人才跳出来的,二来大理寺衙役这个身份还是有些麻烦的,若真是干掉了司空,别说是他,只怕他的主子也得喝一壶。 曹九黎暗暗头疼,手下却不敢松懈。 他对这一带的地形更为熟悉,借助假山的地形,双脚在山壁上一蹬,身体纵起,从高处一跃而下,手中宽刀极迅猛地当头劈下。 司空避无可避,举起手中宽刀迎了上去。 一旁的陈原礼忍不住闭了一下眼。他想给司空申请一把好刀的事儿还没办呢,没想到就又遇到了要动手的情况。 耳畔传来锵然一声脆响,兵器相击的余音荡开,震得人耳膜生疼。 陈原礼睁开眼,就见司空手中的宽刀已被他甩在一边,他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尖刺,二尺长短,宽度不及二指,尖部与两侧呈锋利的锯齿状,倒像是一柄样式怪异的窄剑,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亮光。 陈原礼眼前一亮。 这应该就是上次被他用石子打偏的兵器了。事后他也曾拉着司空追问,不过司空这小子却神神秘秘的什么也不肯交代。 司空的宽刀脱手,曹九黎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断裂后掉落的刀身吸引,就这一刹那的功夫,司空另一只手上却又仿佛凭空多出了一柄奇形怪状的武器,尖端反射着雪亮的光,直朝着曹九黎的咽喉刺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曹九黎的身体向后翻去,险险避开这杀气凛然的一击。刚一落地,司空的第二击又已经追到了眼前。 曹九黎仓促间举刀架住了司空这一刺,哪想到司空这一刺使了全力,迅猛的冲击力迫得曹九黎蹭蹭蹭后退了三步。 尖刺却仍然分毫不让地抵着他的咽喉。 曹九黎汗毛直竖。头一遭发现这小子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动起手来可真是一个硬茬子。 “住手!” “住手!” 曹溶从假山石后面急匆匆 /p /p - 分卷阅读92 /p /p 地跑了出来,另一边,凤随也带着侍卫赶了过来。 陈原礼艰难地将两人分开。 他发现司空这小子有些人来疯,越打就越兴奋,被他硬拽开的时候,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就差吆喝一句“爷还没打够!” 陈原礼将自己的腰刀别回去,上上下下拍了拍司空,“没受伤吧?” 司空摇头,气息微微有些急促。 在他们对面,曹九黎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 他大意了,低估了这小子不要命的劲头。 曹溶看着围住了他院门的一伙儿人,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冷笑道:“怎么,我这个小院子就这么招人爱,一次两次的,想方设法也要冲进来看看?” 凤随还没有摸清是怎么回事儿,陈原礼忙说:“曹大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曹溶继续冷笑,“什么人这么不开眼,放着往街上跑的机会不要,非得窜进我这个院子里?” 原来他以为跑进他院里的那个杀手是凤随等人放出来的饵,目的是为了进他的小院。 陈原礼将刘婆子在审讯中被人灭口一事说了出来,又说自己如何与司空一路追过来,要不是曹九黎阻拦,说不定就把人给拦住了。 曹溶半信半疑,曹九黎却不肯捡这个黑锅扣在自己身上,素来寡言的他难得的开口辩解一句,“小人出来的时候,就见这位兄弟正跟曹六厮打,曹六拦不住他,所以小的才跟他动手。” 司空鄙视的看着他,觉得曹溶这一伙儿人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一个的都满嘴瞎话。 “小人正追的那个人,明明就窜进你家院子里,”司空鄙视的看着曹九黎,“他窜进去的时候你们为啥不拦着?” 曹九黎闭紧了嘴巴装死。 他不说司空也能猜出来,肯定是人家来的太突然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才发现后面还追着一个,于是就小人之心的以为只是有人在跟他们玩计谋。 凤随冷着脸问曹溶,“人呢?” 曹溶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尴尬。 凤随脑子里转了个弯就想明白了,曹溶怕是又犯了小心眼的毛病,他认定了凤随做圈套谋算他,肯定会觉得这人要是抓住了反而难办,相反,人若是跑了,两下里死无对证,凤随就没有理由说自己是来抓人的了。 凤随心中气怒,脸上却带出了几分冷笑来,“曹家私卫……不过而而。” 曹溶,“……” 曹溶正待辩解,就听凤随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人说了句,“把香草带上来。” 香草就是春娘子身边的那个丫鬟。 小丫鬟被带上来,脸色泛着白,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 凤随指了指曹溶,对她说:“春娘子被官差带走的前一天晚上都做了什么事,你说给他听听。” 香草抖着嘴唇说:“那天晚上娘子着了风寒有些头疼,就没有接客,奴服侍娘子歇下之后,想起针线筐还落在娘子房里,就想着回去取。当时奴以为娘子已经睡下了,手脚都轻轻的,开门也是悄悄开,生怕惊动了她……” 曹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变了。 “奴生怕惊醒了娘子,没想到进了门刚要从屏风后面绕过去,就见娘子站在窗边,正往外放鸽子……”香草哆嗦了一下,眼中带着后怕,“放走鸽子之前,她还很仔细地整理了鸽腿上的竹管。” 曹九黎也诧异的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用一种颇惊讶的神色望向曹溶。 曹溶已经没心思琢磨自己的属下在想什么了。他心乱如麻,想追问香草有没有看错,又觉得这丫头从小就养在玉香楼,别人可能有问题,她是不会的。 可这样一来的话,他就不得不承认一个让他极其丢脸的事实:春娘子很有可能就是别人安排到他眼皮底下的探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曹溶:小水沟里翻了船。 第63章 称兄道弟 曹溶不是笨人,笨人也不可能在皇城司这样的地方生存下来,还一级一级爬上了皇城司提点的位置。 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盘算清楚了眼前这件事可能会造成的各种后果。 曹溶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斜着眼睛斥责曹九黎,“有眼无珠的东西!该拦的不拦着,反而拦着公差,耽误了凤大人的大事!” 曹九黎能屈能伸,听了这话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迅速朝着凤随和司空行礼道歉,变脸的速度堪比他的主子。 就连躺在地上直哎哟的那位仁兄也强忍疼痛,哼哼唧唧的说了一句,“小人有眼无珠,耽误了大人的公事……小人认罚!” 司空忍不住瞟了他两眼,觉得他再扭两下,断了的肋骨怕是要扭成麻花了。 凤随也只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头,神色就平静了下来。 他与曹溶年岁相当,又同朝为官,彼此的心事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听了这么一通言不由衷的道歉,他也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这可不敢当,曹大人公事要紧,本官这些……算的了什么呢?” 曹溶暗暗咬牙,在心里骂他小人嘴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就算在皇城司的眼里,其他部门的差事都不如皇家的事来得要紧,可这样的话能明着说吗? 真要传出一星半点儿出去,不等皇城司有什么反应,御史们都要喷死他了! 说不定连他老爹也会被卷进去。 曹溶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转头吩咐曹九黎,“吩咐人把我拿来的好茶泡上,我要请凤大人好好品一品。凤大人,请。” 凤随看看他抬手示意的方向,再看看他身后的假山石和被假山石挡住了的小院,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曹溶这会儿又客气起来了,竟然还拉下脸来做了一个解释,“凤大人,这里有些东西确实不好让外人看到。” 凤随点点头,其实他对皇城司的秘密并没有什么兴趣,也完全没有要横插一脚的意思。他所顾虑的,不过就是自己手里的案子是不是牵扯到了曹溶这些人。 若是……就有些麻烦了。 司空还想问问刺客是往哪边跑的,曹九黎就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样,很主动的对他解释说:“我家大人已经派人追过去了。有了消息一定会告知凤大人的。” 司空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不过他眼里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任。 曹九黎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打不相识嘛,兄弟,你身手不错啊。” 司空觉得不打不相识也是要分情况的,像曹溶曹九黎这样总是两面三刀,嘴上刚说要配合调查,背地里就下手使绊子的家伙,压根不在此例。 曹九黎又问他,“兄弟刚才使的兵器很是奇特啊。” 司 /p /p - 分卷阅读93 /p /p 空就警觉起来了,觉得这小子要套他的话,含糊的说:“智云师父给的。” 准确的说,是他画了图,拿了银子拜托智云大师给找人打制的。别看智云师父是一个出家人,但他认识很多江湖上的异人。他后来找街上的铁匠给打的两样小东西,用起来就不如智云师父找人给做的好。 “孤云寺的智云大师?”曹九黎诧异,“不能吧?智云大师不是出家人吗?出家人还能打造这般阴毒的兵器?” 司空便觉得他与这人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保命用的。”司空冷冷瞥他一眼,“要是连命都没了,兵器再光明正大又有什么用呢?” “这话也对。”曹九黎点点头,眼珠一转又问他,“嗳,你那小剑能让兄弟看看吗?” 司空一口拒绝,“不能!” 谁跟你是兄弟啊?! 曹九黎,“……” 陈原礼在一旁听他们聊天,一直憋着笑,见曹九黎脸色都僵了,连忙打圆场说:“人家师门的东西,有讲究的。在我们面前也从来不露的。” 有人送台阶,曹九黎也不能不下来。心里倒是对这小伙子又好奇了几分。 回到前院,凤随先跟司空一起查看那栋小楼的情况。 小楼的大门上落了锁,一楼的一扇窗口有开阖的痕迹。至于其他,倒看不出什么了。因为小楼之前是有人居住的,打扫的也干净,地面上并没有落灰,也就不存在留下脚印这样的问题。 刘婆子的尸体还留在偏厅之中,时间过去不久,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已经泛起了青灰色。至于具体中了哪一种毒,这个还需要仵作去检验。 司空垫着一块自制的手帕纸,小心地将刘婆子后心处的小刀取出,发现这把小刀的形状颇为奇特,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一个缩小版的□□的枪头。刀身作四棱状,有放血槽,弧度流畅,锋利非常。 刀身的设计奇特,但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司空想象中那种隐秘处刻上一个小字的情节并没有发生。 曹溶也被小刀奇特的形状吸引,凑到近处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地随着凤随在偏厅中落座。 尸首被人抬了下去,凤随顺着司空示意的方向望向窗外的小楼,然后他将这个问题丢给了有心来搞修补工作的曹溶。 曹溶的脸色就尴尬起来了,他摆摆手挥退了身边的一众随从,见凤随身后的陈原礼和司空都纹丝不动地站着,有些无奈的问凤随,“能否私下谈?” “这不已经是私下在谈了吗?”凤随有些奇怪的看看他,再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身后的两人,“哦,你说他们啊,一起听听吧。真要有了嫌疑人,总不能我亲自去抓吧?” 曹溶就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说:“这件事说起来就有些话长了。凤大人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也就不瞒着大人了。不过这话,你知我知,不可外传。” 他说着,一双眼睛却盯着凤随身后的人。 陈原礼连忙表态,“小的们都知道分寸。大人放心。” 曹溶淡淡点头,“我放心得很。真要出事,我固然落不着好,你家大人也是要受牵连的。言归正传,你们都知道我这里是皇城司的据点,就该猜到这里有些人只当它是花楼,也有一些人却是为皇城司做事的。” 凤随见他说起正事,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曹溶就说:“凤大人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我,恐怕也没有猜到我的身份吧?事实上,我很少在这里露面,有什么事都是顾娘子出面去安排的。那一次,还是因为张鸿在追查‘火神教’的教徒时,意外的发现了一点儿跟玉香楼有关的线索,才跑来跟我商量。” 凤随面无表情的点头。 司空回想起上次来看皮影戏的情形,他还以为张鸿就是追着来找他家大人的茬呢。原来人家其实是有正事的。 曹溶思索了一下,觉得凤随已经查到了玉香楼,有些事情他也不好继续隐瞒,“张鸿刚才说火神教的总坛派出了一位神尊。其实这位神尊不是现在才派来的,而是早在广平王造反的消息传来之前,这人就已经到了西京了。” 凤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不知曹大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个消息?” “最近。”曹溶说:“青水庵出事之后,张鸿怀疑镇上那家叫‘德记’杂货铺子……就是青水庵下方,有地道相连的那家杂货店的掌柜李德发,就是跟这位神尊联络的人,就这么怀疑上了他。顺藤摸瓜地一查,发现出事之前李德发曾数次来楼里点兰香姑娘伺候。” 凤随恍然,瞟一眼窗外的那栋小楼,“那里想必就是兰香姑娘的住处吧?” 曹溶微微颌首,“不过那小楼是空着的。兰香……我已经让人送走了。” 凤随暗想这个送走,应该就是送去皇城司专门的情报机构去审问了。 曹溶面上露出烦恼的神色,“兰香送走了,但出事的却是春娘子……这是春娘子真有问题?还是有人故布疑阵,想要引开我们对兰香的怀疑……连我一时间也不能肯定了。” “兰香那边没有问出什么来?” 曹溶摇摇头。 “还有那个牡丹楼也颇为可疑,”凤随说:“春娘子可是在那里养大的。你们之前没人怀疑过她?” 曹溶的脸色就有些不大自然,“也不是没有疑心过。不过她机灵得很,在顾娘子面前又一向温驯。就拿之前她应付乔大人与福莲县主那件事来说,顾娘子说衣服不好留着,她立刻交给顾娘子去当掉,当票什么的,也是一句都不问。” 谁都喜欢温顺听话的下属,他自然也不例外。 曹溶又说:“如今这事牵连到了大人,也牵连到了本官,本官也担心这事儿闹大。” 闹大了的话,怕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这个据点就得作废。那他在玉香楼上投注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凤随便体贴的问他,“曹大人的意思是?” 曹溶的杯子放在桌面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他抬起头望着凤随,双眼闪亮,认真的提议,“凤兄,你我合作如何?” 第64章 想法 凤随心想,他竟然开始叫凤兄,可见是有些着急了。 “哦,”凤随淡定的与他对视,“如何合作?” 曹溶见他并没有一口回绝,心中已是松了口气,“小弟是这样想的,凤兄查案,自有分寸,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小弟只是希望春娘子一案不要牵扯到玉香楼。” 春娘子既然是在西京城里出的事,原本对玉香楼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但凤随若是大张旗鼓地跑来查问,那就难免会引人注意。 凤随就说:“张大人目前也在顾桥镇查访火神教一事,他那个性子,出入必定是声势浩大的。有他在前面挡着,我来你这里倒是不 /p /p - 分卷阅读94 /p /p 显眼了。或者,从你这里出去,我再带着人去其他铺子里走一走。” 曹溶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样也行,大家都被问话了,也不会显出玉香楼有什么特别之处。 凤随又说:“真要有事不得不来,我就让他们便服过来吧。如此,就不引人注意了。” “也好。”曹溶点点头说:“春娘子的身份、她与牡丹楼的关系,交给我来查。” 凤随知道皇城司是有自己的一套情报机构的,曹溶真想查谁,只会比他更快更全面。他点了点头,补充一句,“还有那个李素心,也劳你给查查。”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位牡丹楼的教习娘子非常可疑。 “可。”曹溶一口答应了,“牡丹楼以前也在这条街上,现如今的福祥酒楼、福祥酒坊,这两家合起来,就是原来的牡丹楼。两年前他们结束了这里的生意,搬去了西京,就在城东的安顺街上。” 凤随思索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之前跟薛千山喝酒的时候,他提过安顺街,说那里是九江门的地盘。 “牡丹楼,是谁的生意?” 曹溶对这些信息显然是了然于胸的,闻言也是张口就来,“牡丹楼的老板姓李,叫李骞,是林山翁的师弟。他父亲以前做过相州司马,后来被贬官,全家迁回了陇右。李骞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纨绔,但是在学琴这方面很有天分,连林山翁也要甘拜下风。他借着林山翁的关系,开起了牡丹楼,不过听人说,他本人很少在牡丹楼露面。” 凤随数次听到林山翁这个名字,不由得也好奇起来,“林山翁现在在何处?” 曹溶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旁人说起他,也都说他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大约是喜欢四处游历吧。” 凤随就不再多问了。以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林山翁、牡丹楼究竟有没有嫌疑还在两可之间,他手里却有更加实际的问题要解决。 至于桑家的事,要不要也沾一沾皇城司的光,请曹溶派人来查,凤随只是想了一下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本来也是他的职责,不是曹溶的。 他并不想让曹溶掌握太多的筹码。 回京的路上,司空详细的讲述他是如何追着小楼里的刺客跑去后院的经历。 “我是查看了一下刘婆子的情形之后才追出去的,”当时虽然事发突然,但司空的理智都还在线,并没有慌了手脚,所以一干细节他也都记得清清楚楚,“刺客是见我追出来之后,才开始跑的。所以,我怀疑他是故意引着我往曹溶的小院里跑。” “这样看来,春娘子背后的人,对玉香楼和曹溶也有疑心,”凤随轻声说:“曹溶防范得严密,顾娘子又是个有手段的管事,估计春娘子并没有查出什么……灭刘婆子的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估计也是想借着我们的手去试探曹溶。” 司空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他骑在马上,身体随着马匹的前进微微摇晃,脸上的神色放松又惬意,眼神却是冷的,带着被人算计的不甘与战意,“或者,他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挑拨一下我们与曹溶的关系。” 凤随微微颌首,“春娘子身在玉香楼,对玉香楼里的情形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她大约只是知道楼里有曹溶这么一位年轻的管事,地位还在顾娘子之上。顾娘子的住处不会容人轻易进出,曹管事的自然也一样,在这方面,外人倒是不容易怀疑什么。” 司空两次都是硬闯,才会惊动了曹溶的私卫。凤随猜测,若是春娘子打发小丫鬟或者刘婆子摸过来旁敲侧击的打听,恐怕出来一个小厮就能把她们给打发了,根本不会引出曹家的私卫来。 “春娘子对曹管事起疑心这是一定的。”司空想起上次来楼里打听情况,就是曹溶出面。只怕有那一次的经历,也足够让春娘子疑心曹管事的权限在顾娘子之上了。 凤随也点头,“这些事先放下,皇城司来查这些事的确比我们更便宜。如此,我们倒可以全力来对付桑家。” 司空想了想,转过头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一脸警觉地观察周围环境的陈原礼,又往凤随身边凑了凑,小声说:“大人,不如派小的再去问问桑娘子吧。” 他离得近,马匹的颠婆让他不经意地撞到了凤随的肩膀。 凤随转过头看他,见司空脸上一片无知无觉的坦然,有些殷切的等着他的答复。 这小子生的确实好。他想。 不是那种被人精心收藏在香木盒子里的珍贵瓷器似的精美,而是一种仿若天生地养般的舒展,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每次看到他那双大眼睛里浮起笑意,凤随都会有一种仿佛看到阳光从屋檐上洒落下来的愉悦感。 凤随无法分辨此刻的心情。 这种感觉甚至是让他有些意外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让他既欣赏他的头脑,又因为他的身手而感到得意。甚至,连他偶尔冒出来的穷酸气都让他觉得可爱得不行。 好像这小子身上的每一个棱角,都恰好长在了他欣赏的点上。 凤随心尖上仿佛有羽毛轻轻拂过,整个人都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包围了。 他正在赶路,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的侍卫,但他心里却不合时宜的滋生出一种仿佛是春游一般的惬意。 司空忍不住催促,“大人?” 凤随笑了笑,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是这样,”司空压着嗓子跟他说自己的想法,“莹娘子有孕一事爆出来之后,桑二郎才萌生了某种想法,进而金屋藏娇,将她养了起来。这里面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莹娘子的情郎已经消失了。莹娘子根本找不到他。” 凤随挑眉,“哦?” “情郎不见了,莹娘子又没有别的亲戚,如果不想去投奔自己烂赌鬼的兄长,她还能去哪里呢?就算桑娘子打发她出府的时候给她一些银钱,她孤身一人,又怀着身孕,只怕也无法安稳过活。这个时候,桑二郎找上她,她要想把握住这个机会来给自己谋求一个安身之所,必然要拿出鱼饵来钓着桑二郎。” 凤随微微一笑,“这倒是说得过去。这样一来,桑二郎到底知道什么,反而不重要了。因为莹娘子投给他的鱼饵,很可能有真有假,做不得数。” 司空连忙点头,“大人真聪明,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审不审桑二郎反而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莹娘子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她那个情郎到底是什么身份。要想查清楚这些事,问桑二郎不如去问桑娘子和她身边的那些丫鬟。她们与莹娘子日夜相处,多少应该会察觉出什么。” 桑府,前院书房,司空再一次见到了桑掌柜。 桑掌柜让人送上茶水点心,又十分热情的聊了几句“今年天气比往年要冷”这样的闲 /p /p - 分卷阅读95 /p /p 话,然后言归正传,问起司空的来意。 司空也不得不叹一句桑掌柜确实人情练达,对他这样一个小衙役,竟然也舍得下脸面来奉承。 桑掌柜的态度实在很配合,司空刚露出口风想见见桑娘子,桑掌柜就二话不说把人请了过来。 这一次,没有桑二郎在场,司空也可以肆无忌惮的造他的谣了。 他暗示这对夫妻,莹娘子可能用一些话误导了桑二郎,所以桑二郎就中了她的圈套,将她养了起来。 这话恰恰好就说中了桑娘子的心事,原本她也是感觉自己家的孩子老实本分,贱婢心眼多,花言巧语的骗了她儿子……顿时义愤填膺。 桑掌柜不会全信了司空,但心底里也对司空这话有了七八分的认可——毕竟是亲爹,谁乐意承认自己的孩子心思诡诈,想扣着一个孕妇做文章呢? 还是因为心软,被贱婢骗了更好接受一些。 “如此,”司空一脸诚恳,仿佛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这一对夫妻俩分忧,“莹娘子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就格外关键了。娘子还请好好想想,莹娘子有孕的这段时间里,她可曾跟着娘子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外人?” 桑娘子也觉得抓出桑娘子的奸夫来至关重要了。否则,他儿子凭空惹上这样的一场祸事,是怎么都摘不清的。 于是桑娘子唤了丫鬟婆子进来,这些人有些是跟莹娘子一起当差的,有些则是管着娘子身边这些丫鬟的,还有两个,是跟莹娘子关系比较近,平时来往密切的。 司空亲自做记录,一个一个地问了过去。 小丫头们问过一轮,桑娘子身边一个姓张的婆子有些犹豫的开口了,“老身倒是觉得有段日子阿莹看上去不大对劲,但无凭无据……” 司空顿时精神一振,“你只管说来。有用无用,官府自会去查。” -------------------- 作者有话要说: 凤随:你的想法,我都支持。 第65章 内宅 桑娘子听说张婆子有线索,不等司空去催她,自己就开始着急了,“张大娘,这贱婢的事关系着咱们桑家的脸面呢,你知道什么,赶紧说给大人听吧。” 张婆子方鼓起勇气开始汇报情况,“老身见娘子一直在盘算两个多月之前都见过什么外人,就想着提醒娘子一声,不是见了外人才有机会出事。娘子想想,昌宁街的小宋夫人,可不是外人……” 她这么一提,桑娘子自己也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对司空说:“张大娘说的是奴家的表妹宋徐氏。夫家就是昌宁街上开着调料铺子的宋家……两个多月前,她约奴家去顾桥镇山上的静心庵,她的大儿子刚成亲不久,她是要带着儿媳去拜拜送子观音。来回也就两三天的事,奴就跟着去了。” 司空听到顾桥镇,再听到山上,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下。 顾桥镇镇外的小山坡地势不高,离着镇子又近,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镇上的人说起来也都是“山上”“后山”“山脚下”这样称呼。 但山上其实也没有多大,两三个山头,腿脚利索的人一天也就逛完了。 地方虽然不大,但因为离着镇子近,多少占了些地利之便,很有一些东西往来跑买卖的生意人,故而小山头多少也算是一处景点。人多了,寺庙也就陆陆续续建了起来。 这个静心庵说起来就是前两年刚刚建起来的一个小庵堂。庵堂不大,里里外外也就七八口人,不知怎么就传出了一个送子娘娘特别灵验的名声,一下子就成了那些成日被困在后宅,没什么业余文化生活的家庭主妇们首选的出门观光地,而且理由都很充分:求子。 没儿子的年轻娘子们替自己求,有儿子的中老年妇女替儿子(侄子外甥)来求,不管能不能得菩萨开眼赐福,总归是有个正经的理由出来透透气。 于是香火日盛。 司空不大确定的问桑娘子,“这个静心庵,离着青水庵远不远?” “不远,”桑娘子忙说:“静心庵的位置略微高一些,从静心庵出来,绕过一片竹林,就是青水庵了。这片竹林因为长得齐整,竹林中又有石板铺路,所以即使是雨天,游客也爱去哪里走一走。” 这个司空就不知道了。他们那天上山,也只是在青水庵周围看了看,后门出去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再往远处走。 司空甚至不知道往山上走还有一处庵堂。 如此一来,司空又有些忧心这件事是不是跟青水庵有关系。 桑娘子也只是想起了这件事,具体莹娘子怎么不对劲的,她就想不起来了,连忙又转头去看张婆子。 张婆子四十余岁,人生的富态,举止倒是一丝不苟的规矩。她行个礼,规规矩矩的回话说:“那次陪着娘子去静心庵的共有四人,除了老身和管着针线的黎大娘,还有两个丫头,一个是阿莹,另一个是阿燕。” 桑娘子点点头,“正是。” “当晚宿在静心庵,老身与阿燕住一间禅房,听阿燕说,白日里刚收拾好东西,阿莹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到处找也没找到人。幸好那会儿娘子与宋夫人去了前殿上香,身边有黎大娘跟着,也没吩咐丫鬟们做什么事,这才遮掩过去了。” 桑娘子听的一脸懵懂,“可有人看到她去了何处?” 张婆子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烦恼的看着桑娘子说:“阿燕问她,她就支吾,说自己去了膳堂看姑子们准备膳食。但阿燕悄悄跟老身说,她去过膳堂,并没有看到阿莹。” 桑娘子也紧张起来了,“后来呢?可问清楚了?” 张婆子迟疑了一下,“老身自是不敢大意,转天到处找人打听。一个洒扫的姑子说,看到过一个穿着粉色衫子的小娘子出了侧门。” 桑娘子吃了一惊,“庵堂里还有侧门?” “有的,就在膳堂后面。”张婆子连忙解释说:“侧门外是姑子们的菜园,再往山里走,还有一道石壁,有前朝的刻文,好些读书人都爱过去看看。” 桑娘子露出狐疑的神色,“阿莹也只是认得几个字,会对什么石壁感兴趣?” 张婆子与她面面相觑,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 司空提醒她们,“或者,她是去那里见什么人?” 要见人,需提前约好,有什么人联系了莹娘子,又给她传话,这些事请,桑娘子主仆就都不知道了。 再提问那日同去的丫鬟阿燕,阿燕却说:“回大人的话,阿莹确实有一个情郎,差不多就是从静心庵回来的那些日子好上的。” 她与莹娘子都是桑娘子身边的丫鬟,从进了桑府就一直与她同住一间厢房,故而要比旁人的关系跟亲近一些。莹娘子出事,她也暗暗哭了几场,到现在眼睛都还是肿着的。 /p /p - 分卷阅读96 /p /p 桑娘子却有些愠怒,“怎不早说?” 阿燕就有些瑟缩,小声说:“阿莹说,娘子想打发她去伺候二郎,但是二郎不肯答应。她说她家里只有一个烂赌鬼的兄长,是靠不住的……她得为自己谋划前程。” 这话说的桑娘子也无语了,因为她确实与桑二郎提过这事,桑二郎也确实拒绝了。 桑娘子有些尴尬的说:“那也不该私底下这么鬼鬼祟祟,总该回了我一声才是。难道我还会故意为难她?” 说着转头望向自己的丈夫,颇委屈的说:“奴也不是那等恶毒之人呐。” 桑掌柜的连忙安慰她,“是这丫头自己不懂事。” 司空开始觉得桑掌柜夫妻俩恐怕确实不知道桑二郎暗中收留莹娘子的原因,因为他们话里话外,还是在琢磨这丫头弄鬼,而不是桑二郎到底想利用这丫鬟达到什么目的。 司空又问阿燕,“莹娘子可说了她这情郎是什么人?” 阿燕摇摇头,“阿莹瞧着倒是挺高兴的样子,总是偷偷笑,还让二门上的管事买了糖果请我们吃。奴婢还看见她偷偷摸摸的把玩一个小小的玉扣……” 司空忙问:“什么样的玉扣?” 阿莹想了想说:“是白玉的。杏核般大小,仿佛是一朵梅花的形状。玉扣上下系着青绿色的络子。” 司空有些头疼,像这种私人佩戴的东西,并不容易打听。 莹娘子既然有情郎,她又托过二门上的管事替她买过糖果,司空就猜想,或许她与情郎之间互相传递什么东西也是通过这个管事。 桑掌柜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怒了,一个丫鬟,再加一个二门上的管事就能内外传递消息,还有人把他这位一家之主放在眼里吗?! 不等司空发话,他就一拍桌子让人把二门上的管事给捆了来,一问之下,原来早在桑娘子去静心庵上香之前的一个月,莹娘子就开始往外送东西了,有时候是绣好的几张帕子,有时候是一封书信。 外面来取东西的是一个穿戴还算体面的婆子,姓魏。魏婆子每隔半月来一次,自称是莹娘子的远房姑妈,她手脚也大方,每次来取莹娘子的信件,不但会回赠莹娘子一些女孩儿家喜欢的头钗胭脂,还会带些糕饼果子给二门上的管事。有时候也会留下一把大钱,请管事自去打酒喝。 再加上莹娘子又是主母身边有脸面的丫鬟,因此二门上的管事和几个小厮都与这位魏婆子处的如同亲戚一般。 桑掌柜气得半死,当即就让家仆捆了这几个惯爱贪小便宜的贱仆在院里打板子。 一通板子打完,其中一个小厮倒是又想起了一点儿东西,说上个月他去昌平街替管事的跑腿买东西,还在街上见到过那位魏婆子。 当时魏婆子身边带着一个小丫鬟正从一家布庄里走出来,穿戴的挺体面的,像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娘子。 这小厮当时还琢磨了一会儿,难怪这位远房姑妈能每隔半月就去看望莹娘子,原来她也是住在西京城里。 司空就请桑掌柜的准许二门上见过魏婆子的两个小厮闲来无事就去昌平街上转一转,若是看到魏婆子,不要惊动,悄悄跟着,看看这人到底是从哪家出来的。 桑掌柜的颇为难,“谁知道那婆子什么时候出门?这般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 司空想了想,“那就以半月为限吧。” 时间太长,说不定案子就已经破了,有没有这个婆子的消息,就没那么重要了。 既然小厮说魏婆子穿戴像个体面的管事娘子,以前又担负着半月一次来见莹娘子的任务,想来不是不常出门的内院管事。 就算是守株待兔,司空觉得,这总归也是一条线索。 司空又提出这两个小厮的误工费可以由大理寺来补偿,被桑掌柜受宠若惊的拒绝了,连说这两个泼皮纵然留在家里也是白吃饭,并不会耽误什么活计。 桑娘子也在一边连连点头,她还指望官府赶紧洗刷干净她儿子身上的嫌疑呢,哪里还想得到去找官府要赔偿银子哟。 第66章 万家灯火 司空从桑家出来,一时间心里倒是犯了难。 如果小厮交代出来的魏婆子不是虚构的人物,他是不是可以怀疑一下,其实早在事发之前,就已有人盯上了桑家呢? 或许是仇人,或许单纯只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 相较于桑掌柜的精明,桑家的内宅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尤其两位郎君还并不和睦。 这一点,不用司空提醒,桑掌柜自己也会慢慢反应过来的,他会动用桑家的力量,对自己身边的人际关系做一个筛查。 只是这样一来,要查的面积又被迫扩大到了整个西京城的造纸行业。 司空带着人从青石巷的南街出来,直接上了安顺大街。 冬季日短,申时刚过,天色已经呈现出了灰蒙蒙的暮色,街道上却依然车水马龙,热闹非常。一些商铺早早就在门外挂起了风灯,灯光昏黄,与食肆里飘出的食物香气、茶水铺里飘出的袅袅水汽组合在一起,晕染出了西京城里最有烟火气的一副画面。 司空有些遗憾自己不擅丹青,要不然他提笔画一幅《万家灯火图》,说不定也能流传下去,成为后代的史学家研究北宋民生的重要史料。 司空在外面跑了一天,,这会儿被街边食肆里的热气一熏,顿时饥肠辘辘起来。 但虞国公府对他们的照料向来周到,到这个时间,热水热饭食都已经备下了。司空不由感叹,搬进凤随家里,生活上真是减轻了好大的负担。 至少不用自己修补鸡窝了。 司空被这温暖的烟火气迷住了,他放空了脑袋,什么都不想,难得悠闲地走走停停,遇见合眼缘的铺子,他还要进去逛一圈。把跟随他出门的侍卫们都搞得摸不着头脑。 西京城的面积据说要比原来的东京大了三分之一。 主干道朱雀大街,一头是南城门启德门,另一头就是皇城外城的承运门,再往里就是皇城的内城门泰安门。 除了朱雀大街,另有四条宽阔的大街,分别是城东的安平街、安顺街,和城西的昌平街、昌宁街。 若说有什么区别,就是城东贵人多,街道房舍也更加气派一些。街道两侧的店铺也多走高档路线,装修摆设也更为考究。城西则以平民居多,商铺也多走中低档路线,没那么多的奢侈品商店,多以生活用品为主。 哪怕是同样的东西,摆在城东的奢侈品店里,跟摆在城西的普通商铺里,价钱也会相差好几个档次。 就拿桑家的纸画铺子来说,同样的三等纸,在昌平街上能卖到一刀三十个大钱,到了安顺街的铺子里,就能一翻身卖到半吊钱。一二等的香雪笺就更贵,且供不应求。 司空打心眼里觉 /p /p - 分卷阅读97 /p /p 得这些四体不勤的读书人的银钱真的挺好挣。 他们爱风雅,但凡纸画铺子里推出什么新品,只消起一个风花雪月的名字,再杜撰出某家娘子为夫君红袖添香,多番练习,终于制成了这隐含香气的花笺……等等的小故事,风流才子们就会一拥而上来追捧。 司空在将城东城西的纸画铺子都粗粗溜达了一遍之后,觉得这西京城里再开进来几家做纸的商户,市场也足够消化。 纸张是个好东西。朝廷里各个部门要用,各大书院也要用。读书人家要用,穷人家也要时不时的花上几个大钱来买几刀粗纸回去用。 这个年头还没有成规模的大工厂,像桑家这样在城外开着几家作坊的,已经算是造纸行业里的老大哥了。但是只靠这样零零碎碎的几家作坊,显然是无法满足西京城所有的居民对于纸张的需求的。 如今西京城里做纸张生意的大商户也不过四五家,能与桑家抗衡的,是安顺街的周记。据说周家的造纸作坊开在十里镇,具体怎么样,司空尚不知晓。 此外,还有两家做纸画生意的,一家姓马,另一家姓王,听说规模都小了许多。 司空溜达到了昌平街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街道两边的商铺家家都挂了风灯出来,灯光照着青石板的路面,反射出昏黄朦胧的柔光,在寒夜里显得暖意融融。 虽然说司空住进凤随家里各种方便周到,但从他本性里来讲,他更喜欢城西这种接地气的繁华热闹。 因此走在昌平大街上,马儿都走的比以往更悠闲一些。路过小厮招供的那家布庄,司空还进去问了问,看看有没有人记得一个姓魏的婆子。 不过布庄的伙计都说不记得了。布庄生意不算特别好,但一天也有百八十个客人上门。而且逛布店的,本来也以女客居多。稍微有点儿家底的,谁身边不带着个丫鬟婆子呢。 何况还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了。 这样的结果在司空的预料之内,倒也没什么失望的。 一辆青布油篷马车从他们身旁经过,停在了不远处的酒楼门外。赶车的伙计跳下车,十分利落地挑起了车帘,“郎君慢走。” 司空刚好走到近处,就听马车里一个青年的声音笑呵呵的说:“拿着,赏你的。” 随后就传来了赶车的伙计又惊又喜的声音,“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司空好奇,不知道车里的小郎君到底赏了什么值钱东西,惹得这伙计这般感激涕零。司空忍不住朝着马车的方向瞟了两眼,就见赶车的伙计正拿着一块银子往袖袋里装。司空离得近,角度又刁钻,就觉得那块银子少说也有二两。 这可真是大手笔了。 司空下意识的又去打量那财大气粗的青年,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郎君,身边带着一个小厮正朝着酒楼里走去。 小郎君相貌平平,身上穿的袍子衣料却十分讲究,尤其酒楼里灯光一晃,绸缎上映出水波一般精细的纹路,雅致又贵气。 司空觉得,只看这件袍子,这位小郎君的身家至少也与凤随相仿了。 他抬头看看酒楼门前的招牌:淮水楼。 好像也不是很出名。 昌平街上比较有名的馆子就是醉仙楼,除此之外还有老白羊肉馆和春江楼。淮水楼,看店门外的装修也只是个中等的模样,不显山不露水的,也没传出老白羊肉馆那样显赫的名声,司空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街上还有这么一家小酒楼。 司空一直以为有钱人轻易不会跑到城西来消费呢,这位小郎君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有钱人的心思,搞不懂啊搞不懂。 司空回到虞国公府的外院时,凤随已经让人留了话,让他吃完晚饭来内书房见他。 司空匆匆忙忙填饱肚子,赶到内书房一看,除了凤随,陈原礼、徐严、罗松也都在,正凑在一起讨论桂花胡同的案子。 司空先把自己在桑家问询的结果说了一遍,包括莹娘子的种种诡秘之处,以及他请桑家的小厮去昌平街上闲逛,看看能不能找到魏婆子的行踪一事。 “我并未见过魏婆子,问的又含糊,布店的伙计不知道也正常。”司空说:“但桑家小厮过去,日期、魏婆子的穿衣打扮都讲出来,布店的伙计说不定就能想起了。” 这种线索能不能摸到瓜,多少有点儿要碰运气的性质,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静心庵,司空和陈原礼过去看一看。”凤随望着司空,目光温润,暗含期许,“你细致一些,到了那里,留神青水庵有没有什么动静。” 司陈二人连忙答应了。 凤随又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物件放在桌上,“你们下午的时候都不在,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司空见桌面上一方青布手帕,上面放着一块玉扣,龙眼大小,玉质晶莹,雕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玉扣上下系着青绿色的络子,结着一个同心结。 “这是同心结……信物吗?”司空家里有顾婆子那样会做针线的女房东,针线上的事情,多少也有一些了解。 凤随就觉得司空果然是个细致的人。别说陈原礼这些下属了,就是他,平时穿戴什么,也没有细致到关注一个绳结的程度。当然了,他们身边都没有女眷,虞国公府的规矩又森严,普通的丫鬟也不敢拿着同心结到凤随面前来碰运气。 司空看见这东西,就想起了桑家丫鬟阿燕的话,她说莹娘子手里曾经就出现过一个梅花形的玉扣,也是青绿色的络子,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 “下午的时候,顾娘子差人给我送信,带着一个婆子到衙门来见我。”凤随说:“就是春娘子出事那天,在院子里服侍的李婆子。” 司空记得她,就是她说的半夜好像听见有人唱戏。 “李婆子到我面前就一个劲儿的磕头,说自己鬼迷了心窍。”凤随指了指桌面上的玉扣,“这件东西,是出事那天早上,她去服侍春娘子起床的时候,在一进门的地上看到的。”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都明白这婆子是看着玉扣值几个钱,悄悄的留下了。 “顾娘子说,李婆子一开始只是贪财,没想到后来发现春娘子出事,直接吓得半死,再后来又有官差上门,她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官差走后她心神不定的样子引起了顾娘子的怀疑,逼问之下才问出了这么一件事。” 第67章 去哪里 玉扣的玉质极佳,雕工也细腻,又有梅花高洁的寓意在里头,看着像是读书人会佩戴的东西。 司空心想,还是一个有钱的读书人。 莹娘子在桑家服侍多年,也算见过不少值钱东西了,随随便便的一个头花帕子,只怕也打动不了她。唯有这样精巧又值钱的随身物件,才能让她觉得自己确实是 /p /p - 分卷阅读98 /p /p 攀上了有钱人家的郎君。 “也不知莹娘子都给这人传递了什么消息。”司空更倾向于仇家或者商业上的竞争对手背地里给桑家下绊子这种可能性。 陈原礼也说:“桑家没有妾,桑掌柜与桑娘子相处的时候,莹娘子这些丫鬟在旁边服侍的机会应该不少。” 凤随点头,“查一查造纸行最近可有什么风波。” 陈原礼领命,自去安排了。 凤随见司空一直盯着桌面上那枚玉扣,便问他,“可是想到了什么?” 司空这会儿完全是吃饱了肚子有些犯困了,脑子一迷糊,就把心里的想法给秃噜出来了,“如果是真有人想对付桑家,肯定会拿他们兄弟不和这事儿下手吧……桑二郎已经卷进了这件事,这个玉扣会不会是桑大郎的?” 凤随也被他这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给震住了,回过神来不觉一笑,“如果是桑大郎,他有什么必要非得通过二门上的管事和小厮来跟莹娘子接触呢?” 司空想了想,点点头,“说的也是。” 桑大郎在桑家是有自己的院子的,做儿子的,隔三差五总要去父母面前请安,他真想勾搭莹娘子,恐怕有的是机会。随便收买几个下人,情书就能递到莹娘子手里了,根本都不用经过二门。 “这东西应该是杀手从莹娘子那里拿到的,结果掉在春娘子的房间里。”司空想不通了,“这是想表示一下他杀人的顺序吗?” “或者想暗示一下,春娘子出事与桑家有关。”凤随两道英挺的长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咱们先入为主的认定了这两位死者之间是互不相识的,但若是并非如此呢?” 司空也是精神一振,“把莹娘子的画像给我一份儿,明日我去静心庵,回来的时候,再去问问玉香楼的那位香草姑娘。” 凤随点头,“可。” 罗松和徐严坐在一边听了半天热闹,罗松主动要求,“小的也去。” 徐严也点头,他是个闲不住的性格,与其在城里到处找人打听消息,他更愿意做一些跑腿的任务。 凤随却笑着摇头,“明日还有任务交给你们呢。” 罗松精神一振,“什么任务?” “打擂台的任务。”凤随笑着说:“如果所料不错的话,明日张鸿会跑到我这里来。” 徐严和罗松都是一脸纳闷,“他来干嘛?” 凤随望向司空,司空也有些懵,与凤随对视片刻,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他在玉香楼里说过的话,“张大人既然在抓火神教的余孽,想来要从大人这里了解一下西京城里一些教徒活动的情况吧。” 还有他们之前办的那个案子,可是暴露出来不少的教徒。司空还记得他去车马行喂马的时候,一个跑腿的小伙计都能给他科普一下火神教的教义。 杀生菩萨,就是司空听他给讲的。 凤随笑着点头,“当初出了黎章氏的案子,我就联络了京畿衙门的蔡大人一起安排人手去统计火神教的教徒。这些事并不难查,但是琐碎。张鸿的手下都忙着去抓青水庵逃跑的法师,城里的这些情况,他分身无术,只好求到我这里来。” 司空想想蔡大人那个脾性,张鸿若是找上他,他八成要推到凤随身上来。 罗松冷哼,“他倒会捡便宜。” 徐严比较憨实,他直接问凤随,“给他吗?” “给是一定要给的,”凤随笑得有些狡黠,“不过也不能给的太容易了。他手里的一些情报,也要交出来才行。” 这话说的司空也点头。张鸿也是皇城司的人,他们的情报系统,可比一个大理石少卿牛气得多了。 徐严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他有什么具体任务,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那也没我和老罗什么事儿啊。” “怎么没有?”司空笑着说:“姓张的来了之后,肯定要跟大人东拉西扯,你们就陪着他胡扯好了……看看到底是谁着急。” 这话说的凤随也笑了。 第二日,司空的行程却并不顺利。 他们起了大早赶到静心庵,并未打听到什么消息来。庵堂里倒是有记载,何日何时都有什么人来庵堂里供了香油钱,除此之外,无论问什么人家,姑子们都说客人来往多,不记得了。 庵堂外面的石壁也去了,天气好的时候或许有游客,天冷了人就少,司空和陈原礼在附近转悠了半天也没遇见有什么人。 静心庵距离青水庵倒是不远,但是问起青水庵,姑子们都说两个庵堂没有来往,静心庵向来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从不打听外面的事——要说故意跟官差作对,倒也不至于。这些姑子们,只是直白的表现出了对官差上门的反感。 第二件事办的同样不顺利,玉香楼的兰草姑娘见了莹娘子的画像也是一脸懵,表示从没见过这么一位小娘子。 司空和陈原礼是从后门进来的,司空眼尖,注意到曹溶经常带在身边的私卫都不见了。玉香楼里的气氛要比以往几次过来的时候更散漫一些。 司空就怀疑曹溶这是要打算把他藏秘密的地方搬走了。 也是,他那个小院其实也并不如何隐秘,没人动疑心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自带一股灯下黑的隐秘气场,但若是被人注意到了,只怕各种马脚就都露出来了。 曹溶那么一个狐狸似的人物,怎么能放任自己陷入这样的危险中呢。 回到虞国公府,陈原礼自去找凤随汇报情况。司空有些没精打采,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睡下了。 倒不是又多累,只是有些沮丧。 司空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似乎在某个点上想岔了,于是不知不觉就偏离了正确的方向。 他不喜欢绕弯子的感觉。 似睡非睡的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这是陈原礼回来了。 他见司空的房间已经灭了烛火,大约是觉得这小子累着了,便也没出声,自顾自的回自己房间去了。 司空听到他的脚步声进了对面的厢房,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或许是这一觉不大符合司空平时的生物钟,司空总觉得睡不沉,仿佛鬼压床似的,有一种半梦半醒的眩晕感。 司空在梦里觉得头疼。这么睡一觉,比不睡还累呢。 司空正纠结要不要干脆爬起来,去外院的演武场里打一趟拳,耳畔却听到窗扇哪里发出了极轻微的“吱”的一声轻响,乍一听像是微风推动了窗扇。 司空一下警醒过来,身体上那种梦魇似的粘滞感也潮水似的退了下去。 他静静躺在枕头上,保持着呼吸的频率不变,一只手却悄悄摸到了枕头下面。 哒的一声轻响,窗扇又阖上了。 但房间里却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存在感,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刚才窗扇的一下开阖,悄悄地潜进了他的房间。 /p /p - 分卷阅读99 /p /p 司空在动手前的一瞬间控制住了自己的手。 他心里有些疑惑,又有些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种……其实他还在梦里,并没有醒过来的迷蒙的感觉。 而出现在他房间里的人也意识到了司空已经醒来的事实,他用极轻的声音问道:“醒了?” 司空摸索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大人?” 他有些懵,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凤随大半夜的摸到他房里来……这是怀疑他了吗?! “别出声!”凤随压着声音说了这一句话,就将一样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 听动静不是暗器,而是某种柔软且较为大件的东西。 司空伸手接住,发现是一个棉布包袱。包袱里是一身衣裳,摸上去质地颇为紧实,与他平时接触的棉布质感完全不同。 这个时候,司空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模糊的天光,看到凤随站在窗边,似乎正在留意外面的动静。 听到司空解开包袱的动静,凤随轻声说:“换上,跟我去个地方。” 司空微怔,随即便兴奋起来了,“去哪里?” 凤随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在夜晚又轻又缓,若不是司空知道他站在那里,也是不易察觉他的存在的。 司空只看他这副做派,也知道必定是要紧事,不敢耽误,连忙摸索着穿好衣裤,再套上凤随带过来的夜行衣。 既然是有任务,这个时候就不能穿厚棉袍和披风了。 两人收拾好之后,摸索着悄悄出了门。 隔壁厢房里,陈原礼靠在枕上留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片刻之后,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鬼鬼祟祟地摸出了厢房,沿着小院一角的小门出去了。 陈原礼想到院角那两扇门原本是可以落锁的,但外院里住的都是一起的兄弟,他住在这里,时不时就有人来找他,关门落锁反而麻烦。再说他们都是习武之人,真有什么事,一道锁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不想今日倒便宜了这两人。 陈原礼想起他刚到凤随身边的时候,凤随那些折腾他的手段,又想到他不知要怎么折腾司空这小子,忽然就有些期待起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陈原礼:有些期待是怎么回事儿? 第68章 竹林 司空是不懂得什么夜观天象这种神奇的法术的。不过来这个时代久了,又没有手表手机,时间一长,自己也就摸索出了一些通过天色来判断时辰的小心得。 比如这会儿,虽然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云层,并不见星月,但看看天色,大约也能猜到差不多刚过了子时。 这个时间,城里虽然已经宵禁,不许居民随意外出,但很多人家自有娱乐,尤其是大户人家,宴客什么的都很平常,并不会如平民一般早早就熄灯睡觉去了。 司空觉得他一回来就去睡觉是一个馊主意。他应该跟着陈原礼去内书房见凤随的,这样至少能提前知道大晚上的有啥任务,而不是这样两眼一抹黑的跟着自己的领导在大街上乱窜。 还得提防着巡街的青羽卫。 司空大晚上出门的次数不多,上一次还是金小五跑去梧桐巷喊他加班。跟那时相比,司空觉得,巡逻的侍卫不但人数变多了,而且每一队人马之间的间隔也缩短了。 司空暗暗纳闷,没听说兴元府那边讨伐广平王的战况有什么坏消息啊,前两天陈原礼他们闲聊的时候还在说,双方各有输赢呢。 街道的尽头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 凤随连忙带着他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两个人后背紧贴在墙壁上,静静等待这一队骑兵过去。 没有月亮,司空只能看到身旁的人一个模糊的轮廓。 司空忽觉不可思议,凤随可是朝廷命官,是他的顶头上司,就这么带着他,像两个刺客一般在夜晚穿街走巷。 他有点儿想笑,也不觉得这样出门会有什么危险了,心里反而多了几分趣味。 一团亮光从巷口处晕开,这是巡夜的队伍正从巷口经过。 火把的亮光在夜色中跳跃不定,火光映在雪亮的铠甲上,不见暖意,反而更显森冷。 凤随忽然转头去看司空,就见他大睁着双眼,似乎有些紧张,忍不住伸手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紧了紧,又很快松开。 司空的视线果然看了过来,大概以为他有什么指示,一脸认真的表情。 倒是顾不上紧张了。 凤随微微一笑,听得侍卫的马蹄声已经走开了,便示意他跟着自己顺着小巷往里走。 到了这个时候,司空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黑天视物本来就与白日有所不同,凤随又专门捡着小巷子钻来钻去。 起初司空还记得他们是往安顺街东南角一带去的,还勉强分辨出了东南侧的安顺门的方向,但等着他在小巷里钻了几圈之后,就彻底晕了头了。 他心里有些意外,这样犄角旮旯的地方,凤随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凤随就带着他这么走走停停,司空冷不防一抬头,视线越过了巷子的尽头,看到了不远处黑沉沉的一道高墙,才反应过来,确实是到了安顺门附近了。 夜色深沉,站在司空的位置,是看不清城墙上方的垛口的,但城墙的存在本身便如庞然巨物一般,虽然并不能看清楚它的轮廓,但它在视觉上施加的压迫感却已然传来,沉沉地压在司空的心上。 司空曾经听衙门里的同事们说,西京城的城墙修建得极为牢固,城墙上方据说可以并排跑两辆马车。 冷兵器时代,城墙是战争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在这道防线的后面,不是士兵,而是无数手无寸铁的平民。 司空每每想到这一点,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战栗感从心尖上蔓开。这感觉类似于恐惧,却比单纯的恐惧更多了一些焦虑。 凤随像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波动,他回过头望着他,轻声说了句,“到了。” 司空精神一振,视线也从城墙上收了回来,就见凤随已经走到了一处人家的后门外。 这一带街巷的房屋结构都差不多,前门开在正街上,可走车马,后门则开在小巷子里,平日里下人们进出、采买,或者夜香妇天亮之前过来收夜香也都是走这样的后门。 凤随走到门边,示意司空停下,他自己在门边听了听动静,忽然拿手捂在嘴边,轻声细气的叫唤起来,“喵~喵~” 司空,“……” 司空险些笑出声来。他从没想过他这位看上去就派头十足的领导,竟然还有这么……这么童趣的一面。 凤随含笑瞥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 司空就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凤随虽然不明白他这个小动作的含义,但也 /p /p - 分卷阅读100 /p /p 大约猜出了这是表示不会把他这异于平常的举动泄露出去的意思,不觉一笑。 片刻之后,就听门后有人也学着猫叫喵喵叫了两声,然后门轴微微一响,后门就拉开了一条缝。 凤随连忙拉着司空钻了进去。 后门之内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也就够三五个人转个身的大小。一旁种着两株冬青,另一端还有一道小门,进了这道门,才是宅子的后院。 后院前后两排房屋,院角有水井,也有存放杂物的柴房。这里是府里下人们居住的院落。院子一角有门,这里才是与内院相通的地方。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个头高高壮壮的家丁,穿着粗布短衫,一副下人的打扮。面相也是憨厚老实的样子,普通的让人过目就忘。 家丁将他们带进了一件空房,房间里有桌椅,还有两张空床,只是无人居住,并没有铺盖被褥等物。 家丁拿出两套下人穿的粗布短衫,示意他们赶快换上,自己则守在门外给他们放哨。 司空一边学着凤随的样子把下人的短衫套在身上,一边抽空问凤随,“到底来做什么?” 凤随到了这里也并不显得紧张,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他问,便悄悄的说:“等下进了内院,你跟着我就行……我们走这一趟,有收获固然好,空走一趟也无妨。” 司空,“……” 其实还是一个字没说。 司空于是也不问了,手底下十分利落地系好外衫的带子,跟着凤随走了出去。 出了门,就沿着屋檐下的暗处悄悄朝前移动,很快就来到了通往内院的那道门前,在门边的冬青后面蹲了下来。 这时,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之前那位家丁从隔壁的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提着一盏风灯,正回过头跟身后的人说话,嗓门压得挺低的,“……都是走熟的路,一个人跟两个人也没啥区别。李哥你白日里就不大舒服,这会儿就好好睡一觉,巡夜的事交给我就成了!你要不放心,我就多走两圈。” 门内一个汉子的声音笑着说了句,“那就麻烦你走这一遭了。” 家丁笑着回他,“自家兄弟,不必这般客气,难道我日后还没个求到李哥的时候?” 两个人絮絮叨叨闲聊几句,家丁关好房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自顾自地提着风灯朝内院门走了过去。 内院的门是上着锁的,家丁开了门,身体一侧就掩住了风灯的光,凤随就借着这一眨眼的功夫,拉着司空从他身侧窜了进去。 家丁进了门,随手落锁,然后装模作样地开始沿着内院的小径开始巡夜。 若是有人打眼看见了这一行人,还以为是一个领头的家丁带着两个同伴儿一起巡夜呢。这家也只是普通的富户,规矩上并没有多么森严,比如这巡夜的人数,有时三人,有时两人,主家也并不在意,都随了管事来安排。 再者,他们这里距离安顺门较近,平时城门上换防的士兵多从街前街后经过,故而治安一向不错。 凤随和司空跟着这家丁沿着内院外围的小路转悠了一大圈,然后走进了一片竹林。 竹子这东西,南方常见,北方却不多见,就算有些湿润温暖的地界也能长,到底不如南方那般适宜。 这宅子中的竹林倒长得极为茂盛,林中开出一条小径,地面铺着鹅卵石,即使是在夜里看去也静雅异常。 竹林中央一座书斋,此刻仍然亮着灯。 凤随伸手在司空肩上按了一把,两个人一起停住了脚步。那家丁也并不回头,提着灯笼自顾自地走了,就好像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忽然不见了似的。 司空就知道,这里便是今夜的目的地了。 凤随将司空留在外面把风,自己弯下腰,如同夜色里一只灵巧的狸猫似的悄悄朝着书斋摸了过去。 司空从袖笼里摸出自己的兵器握在手中,轻手轻脚地往竹林里退去。 到了这里,刚出门的时候那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开始觉得,这未必就是一次陈原礼口中的“试探”,而是凤随真的有不得不亲自出手的任务。 身后的竹林中忽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夜行的动物不留神踩断了一根细竹。 原本是极为寻常的声音,不知怎么,却让司空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竹林中仿佛突然间降低了温度,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 司空警觉地左右扫视,忽觉鼻梁上一点凉意落下来,一抬头,却见不知不觉间,漫天雪花已悄然飘落。 无数飘摇的羽毛一般的亮点之间,一点寒芒倏忽而至。 -------------------- 作者有话要说: 陈原礼:不是训练吗? 司空:是训练吗?! 第69章 不安稳的一夜 司空接下这一剑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书斋里传来一个女人短促的惊叫,“谁?!” 声音里带着意外,却并无多少惶恐之意,反而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凶悍气。 不由司空多想,自竹林中窜出那人已经再次扑了过来。 司空起初以为来人是书斋的看守,但他现身之后,司空却发现他与自己一样,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估计也和他们一样,并没料到今夜会落雪,否则也不会穿成这样出门。 青壮年,年龄与司空不相上下,手中一柄长剑,身姿飘忽——司空对他做了一个初步的判断,隐隐觉得这人的轻身功夫还在他之上。 身后的书斋里不知何人碰倒了书架或者屏风一类的东西,重物倒地之声并一应杂物稀里哗啦掉落在砖地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心惊。 司空不敢大意,紧紧咬住这人的一柄长剑,又担心他还有其他帮手,一心只求速战速决。 他手中尖刺与剑相比,长度上不占优势,但竹林中空间有限,司空步步紧逼,反将来人逼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司空趁机逼近,尖刺挑开对方手中的长剑,势不可挡地一路向上。 长剑荡开,剑身上映出一双阴戾的眼,眼中有无措的神色一晃而过。 刺尖入肉,鲜血自肩头无声迸出。 若非来人反应快,这伤就落在了咽喉处。 长剑瞬间撤回,来人轻飘飘腾跃而起,脚尖在竹竿上连点几下,便窜进了茂密的竹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雪花如同撕碎的羽毛,密密麻麻的从铅灰色的云层中飘落。那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漫天飞雪之中。 司空静静站在原地,他不能追,也不敢追。 他不确定这人是不是书斋的主人留下的护卫,或者是与他们目的相同的另外一拨人。来人浅浅一试,便抽身离开,司空不由想到这人身后是不是还有帮手的问题。 然而事情 /p /p - 分卷阅读101 /p /p 的发生却在转瞬之间。 不远处的夜空中忽然间爆开了一团亮丽的火光。 司空心头一跳,立刻想到这会不会是刚才掠走那人使出的阴招。这年月,房屋大多都是木质结构,一家起火,处理不好的情况下甚至会连累到一整条街。 而且一起火,吵醒了左邻右舍还是小事,势必会惊动巡街的青羽卫。 火势渐渐大,而且隐隐朝着书斋的方向蔓延过来。 司空谨慎的朝着书斋的方向退去。 突发事件虽然令他心慌,但大脑却条件反射一般开始了更高速的运转。这个时候,有没有人在外面放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凤随在书斋里的任务要尽快完成。 司空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书斋的大门,又迅速地反手阖上。一回头,就见靠近大门的青砖地面上,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躺在血泊之中,双眼大张,颈间一条血线,已是没了呼吸。 她手中还握着一柄牛皮长鞭,显然并不是伺候笔墨的普通侍女。 一张花梨木书桌横倒在她的身后,笔墨纸砚等物掉落一地。 书斋颇为阔朗,窗下有榻,屋角立着一人高的灯架,此时此刻都已是东倒西歪,只剩下一盏素纱灯笼还歪歪扭扭地挂在灯架上,勉强照出了这一地的狼藉。 再往里看,一张四君子屏风歪歪扭扭地外倒在柱子上,恰好挡住他的视线。打斗声就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 司空连忙将屏风拖到一边,就见两人正在书架之间厮斗。其中一人是凤随,另外一人则是一位年岁在三十上下,一身儒衫打扮的文士。 司空一眼就看见文士身上的浅色长衫半边身体都染满了鲜血。 凤随手持短刀,文士手中则是一对判官笔,也是极为凌厉的路子。这人见对方又来了帮手,果断的将笔势一收,纵身朝着一旁的窗户撞了过去。 凤随厉声喝道:“杀了他!” 司空连个反应的时间都不需要,手中尖刺已然脱手飞出。 他与这人之间有大约七八米的距离,等他扑过去,对方肯定已经扑到窗外了。司空只能先以兵器将人留下。 尖刺势如闪电,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银线,直朝文士的背心处刺去。文士在半空中将身体猛然蜷起,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让开了这一击。 尖刺紧擦着他的衣袍飞了出去。 文士刚要松口气,就见飞出去的尖刺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回旋,又飞了回来。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尖刺回转时的速度与旋转的力度似乎要比刚才更为迅猛。 他简直不能相信还有人会使这样诡异的功夫,忙不迭地再次避让。 就这么一耽搁,司空已经追了过来,抬手捞住飞旋回来的尖刺,整个人如同一柄开了刃的长刀一般,朝着文士袭去。 文士之前与凤随厮斗,虽然折了书斋中伺候的女卫,但也因这女卫分散了凤随的攻击,勉强与凤随打了个平手。但眼下情势,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司空同样也不想拖延,一是外面火势已起,恐怕半条街的人都醒了,拖延不起。再者既然凤随干脆利落的就说出“杀了他”的话,可见这人极为重要,若是放他逃走,只怕会招来无穷的麻烦。 司空从北方回来之后,这还是头一次遇到需要拼命的战况,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强悍的对手。 对方一柄长剑,硬是使出了战场上□□破敌一般的威力,几次挡住了司空的攻势。司空却仍是不急不躁,一柄尖刺如毒蛇一般不断试探他招数上的漏洞。 书斋的门虽未敞开,凤随也看到了窗纸上映出的火光,耳边听到喧哗声不断逼近,心中暗暗着急。 文士自然也猜到了外面的情形,听到了因火势而起的各种喧哗,免不了分心判断哪一个方向更适合跑路——与司空对敌的时候分心,这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眼角的余光就看见一点亮光破开漫天剑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掠到了眼前。 一瞬间的感觉难以形容,他甚至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一下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如潮涌一般飙上颅顶的恐怖感觉,已先一步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便听到了噗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甚至是轻柔的,与携裹着它的冲天杀气毫不相符。 文士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低下头,看见了贯胸而过的那一柄尖刺,以及顺着尖刺上的放血槽喷涌而出的鲜血。 他看看面前眉眼沉凝的青年,再看看他身后同样神情肃然的凤随,喃喃说了一个“好……”字,便向后倒去。 司空上前一步,拔出尖刺之后,又在他胸口补了两下——他必须确认自己的任务目标是真的死了。 凤随看着他的动作,轻声说:“这边走。” 司空回头,就见凤随不知何时已从怀里取出火折子,不但点着了文士身上的衣衫,连同书架旁边的帐幔、散落满地的书本纸张都已经点着了。 书房里俱是容易点燃之物,火焰如同游蛇一般在满地狼藉之间乱窜,极为迅速地燃成了一片火海。 司空跟在凤随身后从窗口翻了出去,躲在了书斋后方的竹林里。另一边,已有家丁举着火把闹哄哄的朝这个方向赶了过来。 司空的一边是着了火的书斋,虽然竹林与书斋之间尚有一段距离,火势在这样的大雪天也未必就真能烧到竹林来,但依然能感觉到一浪一浪扑过来的热气。 另一边则是渐渐逼近的人群,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发现。 司空尚未经历过这样惊险刺激的处境,一时只觉得心跳都快了。然后他便觉得他的一只手被人握住了。 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掌心的皮肤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微微生着薄茧。但在这样漫天飞雪的时节,却又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暖。 司空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凤随,凤随也正看着他,眼睛一眨,睫毛上的雪花悄然飘落下来。 司空不由一笑。 凤随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然后松开,轻声说:“等他们乱起来,咱们就走。” 外面很快就乱了起来。 书斋火势太大,已经进不去人了。家仆们乱纷纷地嚷嚷着去前院的池塘里破冰取水,又有管家模样的人指挥着下人们去前院开大门迎着救火局的人过来。 后院的家丁们也都惊动了,纷纷起身各自找东西去灭火。 凤随与司空就趁着这股乱劲儿沿着来路摸了出去。 出了这样的事,救火局和巡街的青羽卫都派了人上门查看。不过后街太窄,这些人都是走正街大门,后门这里除了几家下仆开门张望,倒是并没有什么人过来。 其中一家门口站着个睡眼惺忪的下人,见凤随司空两人都 /p /p - 分卷阅读102 /p /p 穿着下人的短衫,还很是八卦的问了一句,“兄弟,可是府上走了水?” 凤随还在琢磨这话要怎么回,就听司空大大咧咧的说:“可不是?哎哟,吓死个人,好端端的,书斋就着起来了,救火局的人到这会儿还没进来……也不知是不是堵在前街过不来了!” 那下人忙说:“那兄弟你赶快去!若有需要邻居帮忙的地方,只管说啊!” 司空满口答应着,拉着凤随就跑了。 真像两个担心家里着火的家丁似的。凤随偶一回头,见那刚才问话的下人还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忍不住垂眸一笑。 从小巷钻出去,就见前街远远的围了一堆人,两人不敢耽搁,仍如来时那般躲躲闪闪的摸回了葫芦街,从后门进了虞国公府。 陈原礼正守着外院的大门等得要冒火,见这两人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怎么看着像安顺门那边走了水?” “正是。”凤随不欲多说,只是伸手拽了司空一把,“先去内书房。” 陈原礼也不见外的跟了上来,十分担心的问道:“可是不顺利?” 凤随摇头,眼中含笑,“再顺利没有了。” 陈原礼上上下下打量他们,这两人身上还套着下人的粗布衣衫,身上虽然看不出是否带伤,但厮打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 这看着……不大像是特别顺利的样子啊。 陈原礼就转头问司空,“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司空看看他,再看看凤随,就觉得陈原礼能一路跟上来问他,且凤随也并不反对,可见也是知情的。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多说,只是点了点头敷衍道:“若说收获……也有吧,有机会见一见什么叫山外有山了。这世间的高手可真不少呢。” 陈原礼,“……” 陈原礼诧异了,他怎么记得司空是个有话直说的傻孩子来着?怎么跟着凤大人出去一遭,就成了个懂得轻描淡写带歪话题的精明人啦? 司空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陈原礼微笑,却并不多说什么。在经过了这颇为刺激的一夜之后,他终于有了一种被凤随当做自己人看待的感觉。 这种感觉颇微妙。就算凤随以往对他也不错,但他还是能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到这一点不同。 这个时候,怎么谨慎都不为过——闭嘴都来不及,哪个会犯傻的当大喇叭?! 凤随也在一边笑了,对陈原礼说:“何必打趣他?等下还有人来,今晚的事还没了结呢,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吧。” 陈原礼忙正色应了,又问他,“什么人要来?” 这大半夜的,还有宵禁呢,谁会这个时候摸到他们这里来? 第70章 价码 司空第一次见识到了有钱人家的内书房的规模。 内书房,对凤随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读书办公的地方,简单说来,它其实是办公室、藏书室、卧室、会客室的一个组合。 公事繁忙的时候,凤随就直接在这里住下了,因此一应的生活用品都是齐备的。 司空跟着贯节走进浴房的时候,觉得官宦人家的浴房,跟他前世去过的那些高级的洗浴会所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浴房里早早就笼上了火盆,门一打开便是暖意融融。外间的榻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换洗衣服——衣服都是凤随的。但是用贯节的话说,就是:凤随让府里的针线房按照司空的身量订做的。 司空点点头,“让大人费心了。” 他倒也不至于傻乎乎的回一句“我有衣裳穿”这样的话,但还是不自觉的有了一些发散的想法。 至少从理智上讲,他很难把凤随这样的关心,单纯看做是单位过年给员工发福利。 站在他的角度,他会觉得自己是凤随的下属,是在替他工作,这是一种工作上的从属关系。在这种关系的基础上,他会遵守基本的职业操守,去为他分忧解难,去尽力对得起这份儿薪水。 但凤随大概是站在一个主公的立场上,将司空看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是一个即便长着智商一百八的脑袋瓜子也无法协调的问题。司空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上位者,他们想要收拢的属下的忠心,其实包括了两方面的衡量标准:身体的,以及精神的。 但在司空这里,司空绝对不会认为我替某个人工作,我的灵魂都属于他。 贯节委婉的点出了凤随对司空的看重之后,并没有在司空的脸上看到感动的神色,不由的有些纳闷。 是他表述的方式不对吗?! 他小心打量司空的神色,却见他转过头冲着他笑了笑说:“有劳贯节兄弟了。我自己来。” 贯节觉得他的笑容像有心事,也不好说什么,便点点头说:“小厮就在门外,要热水还是要什么,你尽管吩咐就是。” 司空点点头,掀起帘子,走进了浴房的内室。 出于保温的需求,浴房的面积并不大,一个半人高的冒着热气的浴桶就占去了房间一半儿的空间。一旁有矮柜,上面摆着各种洗浴的用具:布巾、梳子、皂团等等。 寒冷的冬夜,看到冒着热气的浴桶,人还没有浸进去,那种由心而发的舒适感已经令司空微微眯起了眼睛。 算了,司空有些自嘲的想,每天想东想西又有什么用呢。 再说,他也只是不能认同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并不是不知好歹,看不到别人对他的关怀。尽管这关怀的价码,委实太高了些。 一墙之隔的浴房里,凤随也泡进了热水里。不过他这里的浴房就不是简陋的浴桶了,而是半间屋子大小的暖池。 屏风之外,陈原礼坐在那里给他回事,说的都是刚从桑家的几间作坊上查到的事。 “能与桑家比肩的,就是安顺街的周记。”陈原礼说:“周家的作坊在城南十里镇。除此之外,还有马家、王家,都不成规模,想来桑家也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凤随就说:“这几家的动静,也找人摸一摸。” 陈原礼应了声是,又说:“我听说薛家在南边有一旁支,专门是做竹纸生意的。” 凤随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了。北地竹子较少,竹纸的成本自然也较桑皮纸更高,但竹纸有竹纸的好处,纸张洁白光滑,也颇受文人们的喜爱。这东西在南边易得,而薛家又有现成的商队南来北往,薛家想在造纸行里插一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薛仭这老狐狸能把薛千山安排到西京来试试深浅,”凤随轻声说:“有所图谋是肯定的。” 但要说桑家的事有薛家什么手笔,这会儿还说不上。 陈原礼又问,“今夜的事……” 凤随就嗯了一声,说:“等下皇城司的人应该会过来……让贯节过去看看司空收拾好了没有,若好了,一起 /p /p - 分卷阅读103 /p /p 过来。免得一套话还要我说两遍。” 陈原礼连忙出去了。 司空换好衣服,对着外间的铜镜照了好半天。 他前世的时候家境也是很不错的,皮子、鹅绒什么的也都是穿过的,但说实话,他真没穿过这么好的丝绸。 光滑、柔软不说,夹层里蓄着的似乎也不是普通的棉花。司空不能撕开衣裳看看里面的材料,总之就是觉得凤随给他做的衣裳,比他平时穿的棉袄更轻便,也更合身一些。尤其衣料贴在皮肤上,自有一股暖融融的舒适感。 司空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就算他从来没打算要卖身给谁,但对着别人这般周到的好意,他也是要说一声谢谢的。 衣裳好,自然衬得人更加精神了。 他回到内书房的时候,陈原礼都笑着说了一句,“哟,这可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 凤随没有打趣他,只是上下打量他,眼中微微含笑。 司空就先向凤随道谢,本来还想说自己有薪水,有新衣,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决定把今天的这一身衣裳当成是单纯的礼物,领情就好。 至于凤随在衣裳之外想要表达的意思,司空暂时就当自己没想到吧。 凤随招呼两人落座,言归正传,“司空怕是这会儿也糊涂着吧?” 司空看出他这是要解释来龙去脉了,便点点头,“属下想着,大人行事素来磊落,被杀之人的身份想来大有问题。” 陈原礼又给这小子酸了一下。 怎么人生得俊俏,马屁也拍得这么别致呐? 凤随扫一眼陈原礼的表情,眼中带笑,“要说这两人身份,还得提一提广平王造反之事。当初兴元府的事儿一传进西京,赵懋的儿子就跑去找官家哭诉了,为了表白自身,他交出了一张广平王在西京城里安插人手的名单。” 司空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将后背挺直了。 他头一次知道广平王还有个儿子留在西京做人质。不过想想历史上那些真实的例子,又觉得这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司空这个时候,倒是想起宋代的皇子似乎没那么容易封王,而且封王的,也很少能将王爵传于后嗣。广平王的儿子,想来身份并不会太高。 他问凤随,“广平王儿子多吗?” “成年的儿子就这么一个。”凤随耐心答道:“所以他当初送子进京,满朝官员都赞他知礼。说起来,都在西京城里住着,我也曾见过赵玉几面,只看外表,确实是一位端凝君子。” 陈原礼自然是已经知道这些事情的,小声嘀咕一句,“说不定是父子两个商量好了,在官家面前唱双簧呢。” “这也有可能。”凤随点头,“不过官家显然是很吃这一套的。只看兴元府打了这么些日子,赵玉的日子仍然过得舒舒服服就知道了。” 这些事情说起来就与司空不相干了。但今晚的事情竟然车上了广平王,这是司空没有料到的。 “赵玉来京城为质,自然不会是一个人来,他身边除了侍卫,也带着几个幕僚。”凤随说:“咱们今晚去的那家,就是赵玉的幕僚温柳生的外宅。” 司空惊讶的看着他,不仅仅是惊讶宅子主人的身份,更惊讶凤随竟然还插手广平王的事情……说实话,凤随的身份,跟赵玉相比,其实也没好多少。 “我们这样……”司空不确定的看着他,“我是说,大人插手广平王的事……没有关系吗?” 凤随看着他,眼里浮起一点半真半假的抱怨,“司空,你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你对我,还没有那么信任呐。” 司空挠了挠脸蛋,一时间倒也分辨不清他是对凤随的担心多一些,还是疑虑多一些。但被人直白的道破他的心思,他还是有些不好意的。 “抱歉,我不是……”司空试图解释。 凤随抬起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话,“你们只要知道,今夜之事,也是我与曹溶合作的一部分,就够了。” 第71章 踏雪而来 司空听到曹溶的名字,一颗心已经放下来一大半儿了。 凤随这样的身份留在西京,做的又是文臣的差事,多少是有些尴尬的。但若是曹溶出面,地方衙门配合他,那就说得过去了。 说起衙门,按照职能来讲,首选自然是京畿衙门,但蔡大人和稀泥的能耐满西京城都是有名的。曹溶脑子有病才会去找他合作,于是只能转头找上大理寺。 而大理寺卿把这个合作的差事交给凤随来办,也完全符合工作流程。 凤随安安稳稳地坐在书桌后面,眼中流露出笃定的神色,“曹若水自然是想利用我,但焉知我没有利用他呢?” 司空听了这句话,一颗心就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原地。 反而陈原礼有些不放心,“皇城司行事诡秘,咱们不好掺和……” 凤随就摇了摇头,“原礼,机会从来都要自己去抓住才行。若是不掺和,难道我要带着你们一直在大理寺里打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吗?” 陈原礼不吭声了。 凤随却并不觉得这话触到了他的伤心处,他安稳地坐在那里,向着他信任的兄弟,坦然他的目的,“我甘受曹若水驱使,是因为我从他的身上拿到了足够的报酬……天子脚下,一言一行都需谨慎。皇城司,是我能了解到兴元府战况的唯一途径。” 凤随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唯有了解清楚外面的形势,他才能制定计划,调整方向,推动形势朝着于他有利的方向前进。 三更时分,曹溶踏雪而来,进内书房与凤随议事。 空青和贯节守在门外,曹溶时刻不离的侍卫曹九黎也退避到了院中。 司空和陈原礼沿着内书房外的小径走到了凉亭之下。 雪下得又密又急,鹅毛一般自铅灰色的云团里飘落。不知不觉间,地面上积雪的厚度就已经没过了脚面。 天地间一片寂静。 司空只觉得心头澄静,仿佛长久以来堆积的阴云都散开了。 司空轻声说,“是我入了迷障。” 陈原礼一双利眼紧盯着不远处台阶下如同石雕一般的曹九黎,听到司空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此刻的司空,只觉得头脑无比冷静,似有一种开悟般的清明。 “是我只看到了远处,却忘记了脚下。”司空微微一笑。 他在梧桐巷住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跟着凤随搬进虞国公府?司空问自己,难道只是图一个安逸?图个吃穿有靠?图不用自己补鸡窝? 当然不。 司空义无反顾地离开梧桐巷,离开京畿衙门,无非是因为凤随身上贴着凤家军的标签。在司空的眼里,凤随是他目前而言,最为接近理想的一道门槛。 但他接近了凤随,却反而心思 /p /p - 分卷阅读104 /p /p 浮躁了起来。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想脑海中所知道的历史,想着现实中正在发生着的历史……想炸弹,想火铳…… 他想了这么多,却忽略了脚下此刻所站立的位置。 这就好比一个人去应聘工作,他看到办公室小弟可以有升迁的机会,甚至有一天能升职成为办公室经理。 他沉浸于这种憧憬,却忽略了此时此刻,他只是个办公室小弟的事实。 “社会安稳,必须要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司空揉了揉自己的脸,“原礼兄,我明天请个假,去见一个人。” “嗯?见什么人?”陈原礼有些稀奇的看着他。他不知道这短短几息的功夫司空到底想到了什么,竟然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仔细打量面前的男子,人还是那个人,眉眼也还是那个眉眼,但他看上去,硬是有一种脱胎换骨一般的……神采奕奕?!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陈原礼觉得司空的两只眼睛都比之前多了几分神采。仿佛心思烦乱的人有了主心骨,理智回笼,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 “是以前衙门里的兄弟。”司空向他报备自己的计划,“我听金小五说,他一直在大街上瞎混。” 司空说着拉过陈原礼的手,在上面写道:“熟悉帮派的事情。” 陈原礼了然,“行,去吧,我找老陈给你批点儿银子。” 司空想了想,没有拒绝。他要去拜访的这位兄弟日子过的并不好,拿着银子上门,总比空手过去要好一些。 陈原礼上下打量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你想到什么了?” 司空摇摇头,“没什么。” 只不过是重新给自己定了个位。 司空心想,不管以后怎么样,他现在只是一个在衙门里做事的小捕快。対他来说,最重要的事,不是发白日梦,而是听从领导指派,安安稳稳的办好自己的差事——不管多么恢弘的理想,也总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去实现。 内书房里的两个人却没有这么平心静气。 不但曹溶的脸色拉的老长,凤随也皱着眉头,语气十分不耐烦,“你若是又想拿我当刀子使,又不给我个明白话,那合作一事,以后不必再提……皇城司的差事说起来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曹溶脸色也难看,“不是我不想说,我有那么大权限么?” 凤随冷笑,“你让我帮你杀人灭口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有没有权限?” 曹溶深吸一口气,“这人不得不杀。” 不得不杀也有各种法子,安排曹九黎动手也不一定就会被人认出来。但他把这差事交给了凤随,原本也是打着拉他下水的主意。 “废话。”凤随毫不犹豫的驳他的话,“要不然我能同意?你真当我是傻子,因为你几句忽悠人的话就心甘情愿替你跑腿?!” 曹溶到底不想真得罪了凤随,犹豫再三,方低声说了句,“是牡丹楼。” 凤随微微颌首,“果然。” 曹溶见他并不吃惊,反倒有些意外,“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凤随淡淡说道:“只是有些怀疑吧。再说兴元府一乱起来,京城里也乱糟糟的,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这话曹溶倒也赞同,“还有那个火神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牵制着我们的注意力……但不去注意又不行!他们蹦跶的太厉害了!” 凤随冷笑,“这起子小人上蹿下跳,不就是为了分散朝廷的注意力?” “这倒是。”曹溶暗暗咬牙,“火神教、烈火帮、牡丹楼……广平王这老匹夫心眼还真不少。” 火神教和烈火帮,凤随心里有数,让他感到意外的,就是牡丹楼。 但转念想想,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皇城司能看到玉香楼的价值,广平王利用花楼联通各处消息,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温柳生和牡丹楼的女侍都死了,”曹溶提醒他,“牡丹楼想来会老实一段时间。你且不要惊动他们。” 凤随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心里有数。我做我的大理寺少卿,倒是你曹大人,要提防牡丹楼的人才好。” 曹溶看不惯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冷哼一声,“我也心里有数!” 别说的好像只有你有心似的。 哼。 转天一早,大雪仍然下个不停,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小腿。这般冷的天气,要不是有事要办,司空也是懒得出门的。 司空收起凤随让人送来的华贵的黑狐裘,翻出了以往住在梧桐巷时,顾婆子给他做的青布棉袍,外面披了蓑衣,戴好斗笠。 待打理妥当,提着膳房帮忙准备好的羊腿冻鱼等物出门去了。 雪还在下,小巷里的积雪已经快到小腿肚了,反倒是正街上因有衙门征了民壮清理积雪,要好走得多。 纵然如此,司空骑马也不敢走快,一路上还得避让车马行人,等他赶到昌宁街西街的平安巷的时候,也快到晌午了。 平安巷靠近西南城门昌宁门,在西京城,这里就是底层的穷人扎堆、三教九流出没的地方。偷偷摸摸、打架斗殴一类的事情多如牛毛。司空以前在京畿衙门做事的时候,没少往这边跑。 薛千山曾提过,他请商会会长出面周旋,宴请烈火帮的人,出席酒宴的人除了二当家老牛,还有一个人,就是昌平街东街上武源镖局的掌柜林成武。 其实武源镖局在昌宁街上也有一家分店,算起来就在平安巷的前街上。 司空在巷子北边的院子门口下马,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大门。 院子里无人应声。 贫民区的房子,能有个院子,一沿院墙,已经算是体面的人家了。司空个子高,踮踮脚就能看到院子里的光景,无非就是一个荒凉的空院子,院中一株掉光了叶子的老柿树,树下一口井,井口上盖着一块木板子,上面还压了一块石头,也是落满了积雪。 院中两间土房,俱已破败,一旁还有一个简陋的草棚,似乎是厨房的模样,收拾的也不甚齐整。 虽然都快中午了也不见有人扫扫院中积雪,不过看得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 司空便继续拍门,直拍的邻居都嫌烦了,忍不住开了院门探头出来看。大约是见司空牵了马匹,本身又是个高高壮壮的青年,倒也不敢挑衅,小声嘀咕几句又掩了院门。 司空也不好意思这样扰民,但他带着任务来的,再加上这一路走的艰难,就不肯轻易放弃,又拍着门喊了起来,“谢六!谢六!” 良久之后,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嘟囔一句,“谁啊?这大冷天的,这般不开眼?” 司空气得要笑,“你再说一句谁不开眼?” 那人的目光透过了漫天雪花,落在墙 /p /p - 分卷阅读105 /p /p 头外露出的面孔上,眼中似有激烈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面瘫的样子,“哦,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司空没有忽略他刚才一霎间的表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是我。” 谢六郎挠挠头,吊儿郎当的嘀咕,“这么个天,不在家里睡懒觉……你跑来干嘛?” 第72章 六郎 谢六郎的年龄要比司空大几岁,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因为一脸的胡子拉碴并且还有两个青眼窝,显出了一股子颓丧的浪荡气。 他身上的衣裳也穿的乱七八糟,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尤其外袍,带子都没有系好,就那么邋里邋遢地挂在身上。 司空正想说他两句,就见他身后的屋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桃红袄子的妖艳女子,一边走一边系着大氅的带子,经过谢六郎身边的时候还凑过去嘀嘀咕咕说起小话来。 司空,“……” 果然他来的不是时候吗?!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出身的女子一边跟谢六郎交头接耳,一边还带着点儿调笑的神色偷瞟院门外的司空,看的司空心头火起。 就在司空忍不住想要抬脚踹门的时候,就见谢六郎一脸邪笑的把手伸进了小娘子的衣襟里。 司空,“……” 眼要瞎了。 司空侧身,不去看这让人长针眼的一幕。待听得身后院门吱呀响过,一阵香风从身边刮过,才又目不斜视地转过身来,没好气的瞪了谢六郎一眼。 谢六郎哈哈大笑,“小空,你也不小了,咋还这么傻里傻气的?” 司空气得要死。谁傻?谁傻啊?! 谢六郎看他牵着马走进了院子,还凑过来在枣红马光滑油亮的鬃毛上摸了一把,啧啧赞道:“不错,不错。你这是在哪里高就……哟,还给我带好吃的了?有酒没?” 酒水自然是没有的。 谢六郎喝酒喝得凶,都快把自己给醉死了。哪个还敢给他买酒。 谢六郎也不在意,笑呵呵的从马鞍上解下羊腿冻鱼,自去厨下挂了起来。又捅开炉火,打算烧点儿热水招待司空。 谢六郎这里自然是没有马棚的,不过院子后面倒是有一个养过牲畜的窝棚,虽然许久不用,但顶棚还在,勉强也能挡一挡风雪。 司空安置好马匹,摸回前院,就见谢六郎蹲在厨下,笨手笨脚地正在生火。 司空简直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将他挤到一边,将炉膛里的柴火取出来两根。像他这样柴火塞得满满的,哪里还能生得起火来。 再看看灶上的冷锅,并一旁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等物,叹了口气,“你这日子都是咋过的?” 谢六郎就有些讪讪的,“我屋里有个小炉子,一晚上都生着火呢,就是那水在炉子上温了一晚上了,洗手洗脸还成,泡茶就……” 司空又问他,“才起?早上也没吃饭?” 谢六郎不吭声了。 司空从棉斗篷下面摸出一个油纸包,头也不回地递了过去。这是他来时的路上买的两斤包子,捂在斗篷里,这会儿倒还温热着。 谢六郎眉开眼笑的接了过来,“小空你可真贴心啊……唉,昌宁街东街的那家包子铺吧,他家的馅儿调的最对味儿了……” 水烧开,司空将热水灌进茶壶里,跟狼吞虎咽吃包子的谢六郎一起回了主屋。 谢六郎独居,屋里摆设简陋,到处都乱糟糟的。还好屋里生着小炉子,炉子上还坐了一壶水,倒也暖和。 兄弟两个围着圆桌坐下,司空将两个茶杯拎过来,用开水冲了冲,也不问有没有茶叶了,直接给两人各倒了半杯热水。 谢六郎嘴角沾着一片葱花,含糊的嘀咕一句,“家里有茶叶……” 司空没理会他,他心里在想要怎么跟谢六郎开口问话。 谢六郎以前也在京畿衙门蔡大人手下做都头,跟司空、金小五的交情都不错。后来他在巡街时因为维护商户,得罪了烈火帮,被烈火帮的人几次三番的寻衅。 这要是遇到一个硬气的上官,说不得就要跟烈火帮的人说道说道了,可惜谢六郎时运不济,遇到的是蔡茂德这等软包,到底还是丢了衙门里的差事。 要只是这样也还罢了。 后来谢六郎跟了镖局去走镖,结果烈火帮里一个小头目就勾搭上了谢六郎的娘子。待谢六郎从相州一带走镖回来,家里值钱物件都已被卷了个干干净净不说,小头目还带着一伙儿兄弟将他堵在院子里打了一顿,捏着他的手指在放妻书上按下手印。 谢六郎断了一条腿,养了几个月才把一条命养回来。从那时开始,他就有些游戏人生了。司空每次见他,他都是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德行,司空说了几次也有些灰心。后来还是听金小五跟他说,谢六郎混到了九江门里去了。 司空没忍住,又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好好娶个媳妇儿,总是跟这些花楼里的小娘子厮混……” “唉,唉,”谢六郎连忙拦住他,“你顶风冒雪的跑我这儿来,总不会是为了说这些傻话吧。我耳朵都听得长茧子了。” 司空喝了两口热水,压一压心里的火气,“我来是想找你打听点儿事情。” “啥事?” “烈火帮的事。” 谢六郎一顿,视线像两根尖针似的落在他脸上,“烈火帮?!” “烈火帮。”司空平静的与他对视,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眼里跳跃的火苗,“他们的大当家、他们以往干过的那些龌蹉事,还有……他们跟外边的联络。” 谢六郎眼神一闪,“外边?” 司空就笑了,“看样子你是知道了。” 谢六郎不置可否,但他整个人却已经严肃了起来,眉头皱着,之前那股子懒散邋遢的劲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冷的神色。 “我跟你说了有什么用呢?”谢六郎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的一抹嘲意,“烈火帮人多势众,你我还能把他们掀了不成。” 司空淡淡看着他,“你我是不行。加上大理寺呢?” 谢六郎眉头一挑,“他们惹到了大理寺?” 谢六郎有些意外,他一直觉得烈火帮行事肆无忌惮,背后应该是有大靠山的——有靠山,大理寺难道不得看在靠山的面子上,给他们几分薄面? 没见京畿衙门都不敢拿烈火帮怎么样么,出了事反而一味的你好我好,不敢得罪。 司空见他那副要死不活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儿鲜活的人气,忍不住微微一笑,“再加上皇城司呢?” 谢六郎霍然起身,一双黑湛湛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司空,“这话可当真?!” 司空微微点头,拿出自己的腰牌给他看,“我早不在京畿衙门了。” 这事儿谢六郎是听金小五说过的,但司空透露的信息太过突 /p /p - 分卷阅读106 /p /p 然,让他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谢六郎心神不定,“烈火帮可是有靠山的。” 司空反问他,“难道皇城司没有?” 谢六郎哑然。 皇城司不但有靠山,靠的还是这个世界上最结实最大的那一座靠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上还有什么靠山大得过官家呢。 谢六郎围着圆桌来回溜达了两圈,再看看司空始终淡定的面孔,一咬后槽牙,“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司空原本想问问烈火帮的大当家是谁,转念一想,这种事情他不知道,皇城司未必就不知道。就算曹溶也不知道,但由他出面去查,自然更好一些。 司空想了想,轻声问道:“你可知道烈火帮从哪里搞来的火药?” 劫持个小女娃子也要用火药去惊马,可见火药这东西在他们那里并不是什么稀罕不易得的东西。 谢六郎不想第一个问题就这般刁钻,很是犹豫了一下,“小空,这个若只是咱们闲聊,我就说了。但你这是要查案往上报……你容我两天,我得有了实证才好说。要不只是‘我听说’‘我猜的’,你也不好回话。” 司空点点头,又问他,“他们跟火神教那些人有没有来往?” 谢六郎觉得第二个问题就更刁钻了,还好他知道一些,“烈火帮有个小头目叫余江,这人还有他婆娘,都信这个火神教。上次青水庵搞法会,他婆娘还捐了一百两银子。” 司空有些惊讶,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了,烈火帮小头目家的娘子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来。这事儿听着可不简单。 “余江,”司空回忆了一下,“可是三十来岁,左手上长着胎记的?” “是他。”谢六郎点头,“这人原来也是个小地主,嗜赌成性。父母过身之后,他把家产都败了个精光,不知怎么就混进了烈火帮。如今就管着烈火帮的一个小赌坊。” “通明赌坊?” 谢六郎诧异,“你知道?” “听说过。”司空含糊的解释了一句,“我们也不是今日才开始留意这些人的。” 之前他托了金小五去找金来,通过金来联系上了春江楼的跑堂顺子。 余江、通明赌坊、以及余江身边两个跟班田有和张大全,这些消息都是司空从顺子那里打听出来的。 谢六郎就点点头说:“还有一事,你怕是打听不到的。” 见他说的笃定,司空也有些诧异了,“何事?” 谢六郎往他面前凑了凑,悄声说:“西京城里最大的两家牙行,都有烈火帮的人。” 司空的头皮都麻了一下,“当真?” 谢六郎微微颌首。 司空顿时坐不住了。 牙行,类似于后世的中介,他们在市场上为买卖双方牵线、说合,帮助订立契书,到官府办理各项手续,然后从中抽取佣金。 其中一项主要的业务,就是给西京城里需要用人的人家介绍合适的佣工:丫鬟、小厮,或者绣娘、厨师、园丁等等。 但什么样的人家需要买卖下人呢? 如果烈火帮当真与广平王造反一事有牵扯,司空无法想象都有些什么人经过了牙行的介绍进入了西京城的高门大户。 第73章 情谊 司空坐不住了,“这事儿要紧,我得赶快回去!” 谢六郎一把抓住他,“这事儿要紧,但也没那么要紧。你想,别说广平王那个老匹夫了,就是这西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没有几个仇家対头什么的?这往别人家里安插钉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司空定了定神,“这不一样。” “一样。”谢六郎满不在乎的看着他,“但凡识得几个字的人都知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要不你以为皇城司又是怎么冒出来的?还不是天子也想知道大臣家里那些拿不上台面的私密事么?” 司空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不讲理。但细细琢磨,又好像带了几分歪理。 司空就问他,“你还知道什么?” 谢六郎不知从哪里拽过一块布巾,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油花,懒洋洋的说:“这得看你想知道什么了。你想知道,我就得再去打听打听了。” 司空就说:“能不能打听到不要紧。不要让旁人疑了你才好。” 谢六郎就斜了他一眼,“哟,会体贴人啦。” 司空懒得接他这句废话,他有些迟疑的看着他,“我听金来说,他们镖局还要招人……” 谢六郎摆摆手,“说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司空又想叹气了,“咱们好歹也在一处共事,再往前说,你也是智云师父带大的孩子,咱们又一起打过仗……原本就比旁人多了几分情谊在。你就当我多事吧,我也不愿意看着你就这么……” 谢六郎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他有些狼狈地转过脸,不想让司空看到他一瞬间流露出的仓皇的神色。 孤云寺里的孤儿,养大之后便离开寺庙各自生活。有余力的人或许会时不时地回去看一看,照应一下寺庙里年龄幼小的兄弟。但也有人辗转去了外地谋生,或者生活拮据,并没有能力顾及别人。 其实孤云寺里的师父们并不赞成这些孩子们经常回去。寺庙毕竟是方外之地。在他们看来,孩子们长大成人,离开寺庙,回到了尘世的生活之中,于孤云寺而言,也只是一段缘分画上了句号而已。 世外之人,讲究一个随缘。 但谢六郎的情况还要更复杂一些。他与孤云寺的关系,与司空的关系不仅于此。 司空跟随智云师父去北方战场支援的时候,随行人员当中也有谢六郎。虽然到达莫州之后他们就各自分散开来,但两人之间到底也是有着一份同袍的情谊的。 有这样的经历在,谢六郎与孤云寺其他的兄弟又有所不同。 谢六郎放妻一事,司空是事情过去之后才知道的。他也惹不起烈火帮,至少当时是惹不起的。他只能想方设法劝着谢六郎振作起来。 但一个陷入痛苦之中的人,听到旁人的劝解,也只会觉得人类的痛苦并不相通。 司空后来再去,见到的就是一个醉醺醺的谢六郎。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再后来,金小五就拿着他的银子回来了,说谢六郎已经找到了糊口的营生,不需要兄弟们接济……他混进九江门里去了。 司空有时候觉得谢六郎的自尊心比他这个穿越者还要强烈。 被有钱有势的人欺负,対司空来说,是不得不忍耐的一件事——世道本来就是如此,不忍耐又能如何呢? 但谢六郎却因此感到了深切的痛苦。 司空也痛苦,但他的痛苦是“老子与这操蛋的时代格格不入”,而谢六郎的痛苦却是:老子干不过你,那老子就走个歪路吧,有朝一日用偏门 /p /p - 分卷阅读107 /p /p 手段来干掉你。 谢六郎対他介绍工作的事不感兴趣,司空只能改变话题,“你在九江门,到底做什么差事?我看他们倒是比烈火帮要安分一些。” 谢六郎的脸上浮起一个有些嘲讽的表情,“还好。我现在管着送些生意人进出城的事……你大约不知道,城中这些有头有脸的帮派都在各个城门上有自己的关系。商贾来往,城门处有检查登记等等手续,有了熟人,哪怕同样要交钱,也可少受一些刁难……城门守备早都被各家各户给喂熟了。” 司空怒火中烧,“帮派的手伸得这样长……不対,这些守备怎么可如此贪图小利,玩忽职守?!” 若是反贼打到城门下面了呢?! 哎哟哟,这样一想,历史上记载的东京城破,皇族被掳……该不是还有啥大家不知道的内幕吧?! 大冷的天,屋子里炉子烧的也并不旺,司空却硬是想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看你操的这心,”谢六郎吃饱喝足,露出一脸舒坦的表情来,“想那许多作甚?这里又不是你的城,上头多少大人物呢,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 司空哑然。 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却又任由它发生,这才显得可怕好么。 司空上下打量谢六郎,这小子以前也是个壮壮实实的青年,很有一把子力气的,尤其擅使棍棒,□□也使得不错。现在么…… 反正司空是看不出他身上还有多少武人的那股子精悍劲儿了。 劝人的话说的太多,反而招人厌烦。司空只好含蓄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六郎,要不,咱们正正经经的说一房娘子吧。” 谢六郎抬起头,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我看牡丹楼的小娘子就挺好的。一个个打扮的花儿似的,还听话。” 司空是知道牡丹楼有点儿不清不楚的问题的。听他好巧不巧的又提起了牡丹楼,心里微微一动,“牡丹楼在城东,刚好就是九江门的地盘……” “行啊,小空,”谢六郎笑道:“长进了啊,还知道城东是闫老大的地盘。” 司空这个时候反而犹豫了。 他知道一个人所在的位置决定了他的立场。所以他能肆无忌惮的向他打听烈火帮的事,但涉及到了九江门的事,他却不得不慎重。 谢六郎看他这样样子,就笑着叹了口气,“想问啥就问吧。我防着谁,也不能防着你。” 司空就挑着点儿不相干的问了,“你经常出入牡丹楼?” “是啊,”谢六郎大大咧咧的承认了,“你也说了,城东是我们的地盘,牡丹楼也是要给我们闫老大几分薄面的。比如我们的人去了,招待的会周到一些,当然啦,人家也是做生意的地界,不给钱是不行的。” 司空又问,“你常去?” 谢六郎想了想,“不能算常去,一个月总要去个五六趟吧。” 司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还叫不常去啊。 谢六郎就笑,又叹气,“我知道小空你是想劝我好好过日子,不过呢……我也确实没那个心了,自从我那个婆娘跟着人摆了我一道,我就対成家这事儿灰了心……就这么着吧。也许哪天我又改了主意也不一定……你刚才想问啥?” 司空给他说的,这颗老心一会儿怒火中烧的,一会儿又酸的不行,“你……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了。” 定定神,司空问他,“你出入牡丹楼,有没有觉得它有什么不対劲的地方?” “牡丹楼?”谢六郎想了想,“牡丹楼里的姑娘们都能歌善舞的,那几位头牌娘子还会作诗呢。我看好些风流才子都喜欢去捧她们的场。没什么不対劲啊,花楼不都那样?” “林山翁,李骞,你知道这两个人吗?”司空只记得这两个名字,据说一个是前宫廷乐师,后一个是天分出众的师弟兼花楼的老板。 谢六郎一脸懵圈,“什么人?” 司空摆摆手,“没事,不知道就算了。” 两个人又闲聊几句,司空就起身告辞了。 两人上次见面虽然吵得不可开交,但司空有事了能回来找他,谢六郎还是很高兴的。见他这就要走,还有点儿不舍得。 “你当差当的这么辛苦吗?”他伸手拍拍枣红马,小声问他,“你现在的上官……人咋样?” 司空一边系着蓑衣的带子,一边应道:“挺好啊,是个讲理的人,也肯干实事。対属下也很关照。”说着他从袖袋里摸出装银子的荷包扔进谢六郎的怀里。 谢六郎一接住荷包,就摸出是两个银锭子,掂了掂,有些失笑,“你这是怕我饿死,接济我来啦?” “你收着吧,”司空凑到他耳边说:“我出来打听消息,大人都让给银子的。你要不收,我回去了也为难,还得大人替我打圆场。” 他把上次出门将没用完的银子退了回去,结果被兄弟们按住揍了一顿的事情说了。 谢六郎笑得直哆嗦,“行,那我就收下。不过你下次来就别带了。你问我那些事儿,这些银子足够了。” 司空一口答应了。 谢六郎笑着打量他,冷不丁问了一句,“我说,你也不小了吧?你就没想过娶妻生子的事?” 司空一口拒绝,“我还要跟着大人建功立业,怎么能儿女情长呢?” 谢六郎啧啧两声,“合着就你要建功立业啊,那我还说我也要建功立业呢。你刚才是怎么劝我的?” 司空挠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嗳,我家大人也没成亲呢。你想我家大人是什么人啊,要身份有身份,要长相有长相,人家都不急着娶妻,我急什么呀。” 谢六郎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这么看重你家大人?” 司空把马儿从棚子里牵了出来,嘴里嘟囔,“你是没见过我家大人。你要是见过,就不会说这样酸溜溜的话啦。” 谢六郎出其不意的冒出一句,“一把年纪了不成亲,也不近女色,还対自己的上官念叨个没完……小空你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司空正要踩着马鞍上马,闻言一脚踩空,险些一头栽进雪堆里去。 谢六郎哈哈大笑。 “谢六郎!”司空气得脸都红了,“你给我闭嘴吧!” 第74章 心虚 司空气急败坏的落荒而逃了,都走出好远了,还能听见谢六郎在他身后起哄的笑声。 司空恨恨的想,这小子原本也是个正经人来着,就是一天到晚的跟帮派里的混混们厮混,过着浪荡的日子,也接触不到几个良家女子,所以学的越来越不正经了。 这就是活生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不过这事儿他还真没办法,他又不能做主去给谢六郎娶媳妇儿…… 摊上这么一位兄弟,司空心想,老子可真命苦。 雪还在下,势头 /p /p - 分卷阅读108 /p /p 却已然减缓。 司空从街上经过的时候,看到衙门里有人在组织民壮清扫积雪,也有沿街巡逻的,这些都是每年例行要做的事。 司空以前在京畿衙门做事的时候,每到这种暴雪天气,他也要跟着壮班的兄弟们去平安巷这种平民聚集的地方巡视,或者去城外的几个村子里看一看,与当地衙门的人联合起来,组织民壮挨家挨户检查,以免发生积雪压塌房屋伤人的事。 不过这些事,现在倒是用不着他去忙了。 大理寺衙门靠近内城,衙门附近的大街上打扫得挺干净。这倒也好理解,从朱雀大街一路北上,就是内城门。内城门也叫朱雀门,是大臣们上朝的必经之路。 贵人多的地方,巡街的人都比别处多些,自然收拾的更为精心了。 司空从后门进了衙门,就见罗松正带着衙门里的衙役们清理后院的积雪。几个人都将袍角掖在腰带上,一副豪气冲天的模样,让司空想起了以前上学的时候,遇到下大雪,学校里也会组织学生清理校园。 虽然天冷,又是在做体力活,但那样的活动本身就带着一种趣味性,学生们就是这么一副热火朝天的架势,有时候老师也会带着大家打雪仗——那时候的下雪天,总是跟各种有趣的游戏联系在一起。 司空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正想着拴好马儿也跟着他们一起玩一会儿,罗松一抬头看见了他,立刻就嚷嚷起来了,“你可回来了!原礼哥刚才还问你呢!” 司空听他这语气仿佛是有事,忙问他,“原礼兄这会儿在哪里?” 旁边一个小衙役听见他们说话,就指了指衙署的方向,“陈大人留话了,说等你回来了去大人那里一趟。” 司空连忙牵着枣红马过去了。 陈原礼正在凤随的办公室里帮着他整理刑部发过来的批文。见司空披着一身寒气进来,连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凤随也放下笔,上下打量他两眼,“可还顺利?” “顺利。”司空看见凤随,忽然就想起了谢六郎说他对上官不怀好意的话,心里莫名其妙的就虚了一下。 他刚想说点儿什么把心头这点儿不自在岔过去,结果一抬头,目光却与凤随碰了个正着。 凤随的目光总是冷冷淡淡的,带着一股子异于常人的专注于深邃,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里去。 司空就觉得,自己的那点儿小心虚,好像都被他看透了。 司空移开视线,掩饰的低下头喝了两口茶,结果没留神茶水是刚从壶里倒出来,还是热的,烫的他又一口吐了出来。 陈原礼,“……” 凤随,“……” 陈原礼一脸嫌弃的从他手里接过了茶杯,给他另外换了一杯,嘴里还不忘了数落他,“你这是中了什么邪了,要吐也吐地上啊,你咋还吐回杯子里……我看你平时也是个挺讲究的人啊,不会都是装的吧?” 司空的一张脸都红透了,自己也尴尬的不行。 但这事儿也没法解释,他总不能说看见自己的上官心虚了一下,所以失态了? 凤随难得看到他这么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连忙替他解围,“早跟贯节说了,等你回来了换一壶温茶,这小子跑哪里去了?” 陈原礼忙说:“这事儿怪我,我嫌茶水不热,让他现换的。” “你说你们两个,一个非要热的不可,一个呢,嘴又急,偏偏喝不了热茶,”凤随失笑,对司空说:“略等等,我让他们给你换温茶。” “没事,没事,”司空连忙摆手,“大冷的天,热水刚好让我捂捂手。” 陈原礼在旁边着急的问他,“你不是去找人打听情况了吗?打听出什么了?” 凤随也问他,“是找的什么人?” 司空听到凤随的声音,小眼神顿时又开始乱瞟了,“是我以前的同事,嗯,其实也是兄弟,他也是孤云寺长大的,后来还去过北边。瓦桥关大战的时候,他人就在莫州。他后来出了点儿事,就混到九江门去了……” 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堆,直到听见自己嘴里冒出“九江门”这三个字,司空才一下子警醒了过来,“今天倒是从他那里听来不少要命的事。” 凤随刚才还诧异,不知道司空到底都打听出了什么,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里。还好,没等他开口问,司空又恢复正常了。 “坐下来慢慢说。”他示意两个属下都坐下。 司空从陈原礼手中接过新换来的茶杯,捂着暖手,一边把谢六郎告诉他的有关牙行、城门守备的事说了。 凤随一边听着,一边就皱起眉毛来了。 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真要出手却极麻烦。牙行里既有烈火帮的人,但凡有一点儿动静,都会打草惊蛇。再者,这些牙行背后也都与世家大族有关系,动它们一下,不知还会牵扯出什么关系来。 还有城门守备,凤随自己身份尴尬,巡防上的事,他怎好插手。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提醒曹溶一声,让他去想办法了。 凤随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在一边,一抬头就见司空正偷偷摸摸的打量他,见他抬头,竟然还有些鬼祟的移开了视线。 凤随就笑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司空干笑两声,“没什么。小的在想谢六郎……” 在想谢六郎这个没节操的小子污蔑他的话。司空在心里忿忿补充了一句,他自己过着不正经的日子,成日里跟花娘厮混,还敢质疑他的性向。 关键是,司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呐。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光顾着忙学业,忙事业,他也没机会谈个恋爱呀。 如果非要搜一搜司空的恋爱史,研二那年认识的小学妹勉强算一个吧。那时候他已经跟着老师跑项目了,然后同组的师姐给他介绍了这位小同乡。 司空有些想不起那女孩儿的模样了,只记得是个短头发大眼睛的姑娘,人挺活泼的,还给他买过冰淇淋。 认识两个月之后俩人终于顺利地拉上了小手。 就在司空暗中高兴,以为他们的恋爱进展挺顺利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女孩给他发短信,说室友不在,让他去她那里。 司空对着短信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很有可能是女孩儿发错了。他一个大男人,大晚上的哪里好去女孩子的宿舍呢?要是发给小姐妹还差不多。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发了短信提醒她:你是不是发错了?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女孩再没搭理他。 这是迄今为止让司空始终感到迷惑的一件事。他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她,最终也只能感叹女孩子的心思可真他娘的难猜啊。 女孩的心思不好猜,男人的心思也 /p /p - 分卷阅读109 /p /p 同样不好猜。 司空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念叨了凤随几句,谢六郎就取笑他是个断袖?还半真半假的调侃他对凤随不安好心。 司空觉得冤死了。 他,他也没起过这样的贼心呐。 以往他心里有什么问题都乐意找凤随问一问,不过今天这个问题委实不好说出口,司空毕竟也是个要脸的人。 陈原礼在旁边看的稀奇,“司空你在想啥,咋想的脸都红了?” 司空开始咳嗽,越咳嗽脸色越红。 凤随也看的有趣,又有些不忍心这小子被这样打趣,就体贴的主动岔开了话题,“让你查的事,刚好跟司空说一声吧。” 陈原礼就坐直了身体,努力摆出了说正经事的模样,“这些话我刚才跟大人说过了,司空,你留神听着,看看这里头有没有什么我忽略了的问题。” 司空一边咳一边点头。 陈原礼就笑着说:“咱们问案,不像皇城司是暗中行事,咱们必须要走光明正大的路子才行。所以咱们能问到的,也多是一些面儿上的东西。要往深处挖,还得找合适的路子。嗯,还得看机会……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司空就见凤随坐在一边,很不优雅的翻了一个白眼。 司空就估摸着,刚才陈原礼给凤随汇报情况的时候,搞不好也是这般跳脱的问的。 “我猜不着。”司空老老实实的说:“谁啊?” “桑二郎。”陈原礼眼一眯,忠厚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来,“他跟我打听案子的进展,话里话外想引着我跟他打听莹娘子的奸夫……老子偏不问,憋死他!” 司空,“……” 他一直以为陈原礼是个特别正直忠厚的人来着,原来看走眼了。 陈原礼嘿嘿笑了两声,“我跟他兜着圈子说话,结果绕来绕去,让我问出了一条消息:薛家把马家的作坊并铺子一起买下来了!” 司空抬眼去看凤随,凤随也刚好看过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一起望向陈原礼。 “确定?”凤随长眉挑起,眼中微带冷意,“那马家是要从造纸这一行里退出去了?” 陈原礼点点头,表示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然后说道:“马家只有两家小作坊,铺子倒是在安平街上,门脸虽然不能跟桑家与周家相比,但也确确实实是好地段了。桑二郎没说马家的打算,大约也不甚清楚。不过,他说马家的小郎君现在成天到晚的跟着薛千山,倒像是他的小跟班一样。” 司空没见过马家的小郎君,但若是站在薛千山的立场上,要想在造纸行里插一脚,直接收购马家的作坊和铺子,无疑是非常便捷的一条路。 想来桑家对薛家的介入也颇为忌惮吧,要不怎么桑二郎会特意提起这件事来呢。 第75章 马小郎 大雪下了两天,终于不情不愿的停了。 陈原礼叫上司空,两人雇了一辆马车,掐着时间去了安平大街 此刻刚过晌午,正是一日之中安平大街上中最为热闹的时候,街道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哪怕路边尚堆积着未化开的积雪,但有大日头照着,自有一股清爽明朗的气象,丝毫不影响行人出街的兴致。 马车穿过半条街,停在了一家当铺的门外,做出了一副等人的模样。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司空就听陈原礼轻声嘀咕一句,“出来了。” 司空连忙凑到陈原礼身边,两人就着青毡车帘掀开的一条小小的缝隙向外看。 司空不是个爱逛街的性子,但每次上街也会不由得感叹一下这个时代的建筑水平。石板路宽阔平整,道路两侧自有雨雪天泄水用的沟渠,无一处不平整,无一处不妥帖。 与朱雀大街可并排行驶十六辆车马的宽度相比,安平大街上可并行十二辆车马的宽度就略显逊色了,不过毕竟是西京城里的奢侈品集散地,街道两侧的店铺无一不是修建得高大气派,各家招牌也都颇有特色。 比如原来的马家纸画铺,如今的薛记纸画铺,高挑在门外的那面透雕老檀木招牌就显得格外精致惹眼。 此时此刻,正有一伙儿管事模样的男子簇拥着两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从马家纸画铺子里走了出来。这些人走出店铺之后并不离开,而是聚在店铺前面指指点点,似乎在讨论店面的装修布置之类的问题。 司空一眼就看到了薛千山。这人相貌精致,姿态文雅,站在一群曲意奉承的管事当中,有一种鹤立鸡群般的醒目。 哪怕他旁边那位年轻公子同样也身着华服,硬是被薛千山的风度衬得犹如土鸡一般。 司空打量那小公子几眼,忽然就笑了,“原来他就是马秀山。” 陈原礼诧异,“你认识?” “认识倒是说不上。”司空笑了笑说:“就是凑巧在街上见过一次,不过那时这位马郎君可没这么谦和,给赶马车的伙计打赏都是二两银子,财大气粗得很呢。” 陈原礼看看跟在薛千山身旁,显得格外低调的马郎君,有些怀疑司空是不是看错了。这位马郎君举手投足都带着读书人的斯文气,委实不大像司空说的那样。 司空却说:“不会错,就是他。” 他那天晚上临时起意要逛逛街,逛到昌平大街的时候,恰好就在淮水楼外遇见这位小公子大手笔的给车夫打赏。当时他只觉得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这般财大气粗,故而马秀山的相貌他是特意留心过的。 司空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不知那天马秀山去那样一个不起眼的酒楼,到底是自己去吃饭,还是要见什么人呢? 这样一想,就觉得马秀山这人也有一些让人生疑的地方。 陈原礼还是没想明白司空的逻辑,“就因为他大手大脚的打赏车夫?你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我倒觉得,他家一直不大富裕,冷不丁卖了产业挣了些钱,不张狂一下,反而不正常呢。” “张狂正常,”司空这样解释,“但一有钱就张狂的人,想来心思不深。他既然想张狂,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地方呢?他能用二两银子打赏车夫,可见口袋里不缺银子,安平大街上的太白楼,那是帝都一等一的酒楼,二两银子也能点一桌不错的席面了。” 这话猜度的倒也有理有据。 司空又说:“昌平街上的酒楼多是平民出入,店面普通,菜价也不高。马郎君非要到这样的地方去大手大脚,可见是心里既想张狂,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按捺着些。这就有些意思了,原礼兄,你说限制着他的,会是什么原因呢?” 陈原礼被他这样一提醒,思路也放开了,“有钱去安平街上的太白楼,却非要去昌平街的小酒楼,说不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这样的地方不起眼?” 司 /p /p - 分卷阅读110 /p /p 空也有这样的猜疑,“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怎么引人注意的。” 司空刚听到薛家收购马家产业的时候,还想过那天马秀山会不会是去见薛千山,但现在想想,收购产业原本也不是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事。再说以薛千山的消费档次,想要掩人耳目也不必选在昌平街的小酒楼这样穷酸的地方。 西京城里不缺有钱有势的人家,像薛千山这样的富贵公子,要想谈些机密事,有的是更合适也更为隐秘的地方。 陈原礼在想另一个问题。 听桑二郎说,马家得了银子,原本是打算回老家金洲去的。但从西京城往金洲去,难免要经过兴元府一带,那地界现在可不太平。 因有这一层顾虑,马家就决定在西京城再等等看,待战事平息再动身。 “马秀山是闲的没事干,干脆就给薛千山跑跑腿?还是说,他跟薛千山以前就有交情?” 陈原礼觉得薛千山是一个财大气粗,且人情世故方面非常老练的人,用金钱笼络一下马秀山,由他出面张罗与马家产业的交接琐事,无疑会方便许多。但这样的事,也并不是非要马秀山出面不可。 “或许,是看在薛家给的价钱不错的份儿上吧。”司空小声问陈原礼,“马家为什么会出售自己的产业?马家的纸画铺,比起周记、桑记来说虽然差一些,但在这一行里,到底也算得上是数得着的人家了。” 这个问题,陈原礼知道的多一些,“马秀山上头还有一兄一姐,姐姐嫁了个普通读书人,他兄长数月前病故了。老马掌柜和马娘子受了这番打击,就有些心灰意冷吧。” “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是人间惨事。”司空不解,“他家不是还有一个马秀山?” 陈原礼摇摇头,“你看马秀山如今的做派,就该知道,这小子估计对于纸画生意是没有兴趣的。你看他现在这个热心劲儿,我都怀疑马家与薛家的买卖,就是他促成的。” 陈原礼和司空之所以会特意来安平大街上堵着偷看薛千山,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司空只是出于某种直觉,想确定一下马家铺子易主的事。没想到能在薛千山身边认出马秀山来,这是司空也没想到的事。 陈原礼还问司空呢,为什么会关注薛千山。 司空想了半天,“薛千山世代经商,他会在马秀山身上寻找机会,是很正常的事。但正值桑家出事,造纸行业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我原以为薛千山会观望一阵的。” 但见了马秀山,司空才发现不大对劲的人不是薛千山,而是这个马郎君。 司空是一个容易想多的人。这会儿,他就觉得马秀山的反应给他一种淡淡的违和感。 比如,陈原礼也猜他对造纸一行毫无兴趣。既然毫无兴趣,那促成父母将产业转让,与他而言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 既然人人知道他不喜这一行,那产业出手,他自然会感到一身轻松,这也是人之常情。这种轻松,对于不同性格的人来说,自然就会有不同的表现。 马秀山能给车夫打赏二两银子,可见这人心里是很有些忍不住想要炫耀的飘飘然,但他乘坐的是普通的马车,进出的也是昌平街上普通的馆子,倒好像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在限制着他一般。 这限制,会让他有所收敛——也只是有所收敛,他下车的时候,就没忍住,到底在车夫面前炫了一把富。 司空就忍不住生出了好奇,对能够影响马秀山的人或事产生了诸多联想。 在凤随手下,陈原礼是有一定的调度权的,既然他与司空都觉得马秀山有点儿不明不白的可疑,陈原礼就觉得查一查也好。 没想到这一查,竟然还真的查出了一点儿东西。 原来,马秀山与桑家的二郎还是非常要好朋友。 桑家与马家是同行,彼此之间存在竞争关系,这是很正常的。何况马家的生意规模虽然不大,但他家也有自己的独家产品,一种据说极适合书写的玉版纸。这种玉版纸的产量虽然不大,但在西京城的纸画市场上也是小有名气的。 据说桑家曾经想要购买马家的玉版纸的秘方,被马老掌柜拒绝了。 在这种情况下,马秀山能与桑二郎建立起密切的朋友关系,实在是一件挺稀奇的事。 这二位的友情还有一个见证人,这人也是同行,就是周家的小郎君周知。 这个周家,就是生意规模与桑家不相上下的那个“周记”的周家。 陈原礼和司空是约在林记茶馆里与周知见面的。 林记茶馆地方不大,但是较为清净,布置的也颇有几分书香气,一些读书人也喜欢选在这里来谈事情。 司空和陈原礼先到一步,叫了茶水点心,耐心等着周知来赴约。 陈原礼就趁着这个功夫,又给司空普及了一下他刚刚查到的东西,“周家的作坊也在城南十里镇上,规模与桑记相仿。周家有三位郎君,两位年长些的郎君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处理生意上的事了,最小的这一位就是周知。这位周小郎目前还在城东的临江书院读书,他与马家的马小郎、桑家的二郎正经是同窗呢。” 第76章 惊堂木 两人喝光了一壶茶,还不见周知过来,陈原礼心急,正要安排身边侍卫去周家看一看,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半大孩子,带着一头一身的雪,哭丧着脸进来了。 陈原礼见过周知一面,认出这是周知身边的小厮,忙问出了什么事。 小厮苦着脸说:“两位公爷,我家郎君出了门没多远就碰到当街打架的,他随口劝了两句,就……就被人给打了!” 陈原礼与司空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得此事未免太巧了。 司空忙问他,“周郎君现在在哪里?” “送回家了,”小厮继续苦着脸汇报,“家里请了广仁堂的大夫去医治。我家郎君让我跟两位公爷说一声,他……他帮不上公爷的忙了!” 这话一说出口,司空和陈原礼就都猜到周知的这一顿打挨得怕是有些缘由。 倘若只是意外事件,他们这会儿去周家询问也是一样的,但周知却让人传话说不好再帮忙。这里面要表达的意思可就多了。 话说的这般明白,陈原礼和司空也不好找上门去给人添堵。 打发周知的小厮回去之后,司空问陈原礼,“你是怎么找上周知的?” 陈原礼微微抿了抿嘴,司空对他的小习性已有所了解,知道他这样就是心中发怒了,“西京城除了国子监,大大小小的书院也有不少。临江书院,你听说过吧?” 司空忙说:“知道,知道。出了城东的安平门,再往东,就在桃花镇上,是吧?” 陈原礼点点头。 桃花镇距离西京城还有几十里路,因为临着桃花江,风 /p /p - 分卷阅读111 /p /p 景极佳。前朝时有几位读书人在此隐居,合伙办了个书院。本来只是个不咋起眼的小书院,里面几位先生也都是没什么名气的落第举子,没想到神宗迁都之后的第一科榜眼,就是出自这所书院。 自此,临江书院名声大噪。 像司空这样对历史不大熟悉的人也知道在宋代以前,商人子弟是不可以参加科举的。而本朝商业繁荣,商人的地位有所提高,科举制度也对商人子弟放宽,像桑家、周家这样的大商家,族中子弟也多会送去书院读书。 对他们来说,临江书院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远在西京城外,没有繁华闹市里那些吃喝玩乐的场所,周围只有山水风景,是个清清静静读书的好地方。 “桑家大郎,以前也是在临江书院里念书,还考过了州试,有了举人的功名。”陈原礼说:“我就是从他那里听说周家小郎君是桑二郎和马小郎的同窗,所以才上门去询问。周小郎当时不得闲,便与我约了今日来见面。” 司空的关注点又歪了一下,“你见过桑大郎了?” 陈原礼点头,“见了,不咋爱说话,他说他弟弟桑二郎跟马小郎是一丘之貉。”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心里想的都是桑家两位郎君不和的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呐。 陈原礼本来憋着一肚子火气,跟司空聊了两句,那股火气又平复了,他跟司空商量,“你说,我这会儿去周家……” 司空摇摇头,“不是周家的问题,咱们这是被人盯上了。” “马家?” “马家应该还不知道被我们盯上了。”司空抬手按在了陈原礼的手臂上,“我倒是想跟大人建议一下,是该提审桑二郎的时候了。” 提审桑二郎的这一天,正好是腊月初八。 这一天西京城里很多大户人家都施粥,虞国公府也准备了米粮送去城外的寺庙,并在启顺门附近设了粥棚施粥。 作为凤随的属下,司空也吃到了内院老夫人让人送过来的腊八粥。 哪怕算上前世的经历,这也是司空吃过的最为讲究的一餐腊八粥。不但米粒晶莹,里面各种豆子更是熬得滑软香糯,据说还添加了一些驱寒健身的药材——有几样材料,司空听都没有听说过。 不愧是大户人家。 桑二郎就在这满城粥香之中,被传唤到了大理寺公堂。 桑家人也都跟着来了,规规矩矩地站在堂下等候大人传唤。 这等例行问询,有凤随出面料理,大理寺卿照例是不会露面的。 凤随坐了上首,先传唤了桑掌柜和桑娘子,请他们辨认与案情相关的一些物证。比如莹娘子房里的一些首饰衣服,以及春娘子房里发现的那块梅花玉扣。 这一堆东西,有些桑娘子认得,有些就不认得了。桑娘子生怕误事,又请凤随把她身边服侍的张婆子和使女阿燕传上堂,一起来辨认。 司空则将她们辨认出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哪些是桑娘子赏的,哪些是莹娘子离开桑家的时候带走的私人物品,哪些又是离开桑家之后添置的。 分类之后才发现,还是离开桑家之后添置的东西要多一些,衣裳首饰看上去也更加体面,竟然还有两支嵌宝石的金发簪——这年头金银易得,宝石却少见。尤其因为宝石切割与打磨的工艺颇有难度,做工精巧的宝石首饰更是价值不菲。 桑娘子与桑掌柜看到这两支发簪,也有些懵了。桑家还没分家呢,俩儿子月钱有限,桑二郎哪里置办得起这样的头面。 再看到旁边那枚梅花玉扣,夫妻俩又是一愣。 桑娘子小声嘀咕,“有些眼熟,倒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桑掌柜眼神微闪,眉宇间露出几分疑色。 司空站在凤随下首,也注意到了桑掌柜的神色。 公堂之上,大家都端着架子,他也不好东张西望的,只用眼神偷瞟各人的反应,冷不防视线撞上凤随。 凤随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等了一下,就见司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弯了起来,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 凤随有些无语的转开视线,吩咐堂下衙役传了桑家两位郎君上来。 司空这还是第一次见桑大郎。与桑二郎一身武人气质不同,桑大郎看上去就是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他的个头比桑二郎高一些,眉眼酷似桑掌柜,看人的时候神情淡淡的,自带几分宠辱不惊的文人风度。 他站在司空分类好的物证面前,冷淡的视线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扫过,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枚系着青绿色络子的玉扣,“回禀大人,这是晚生随身佩戴之物。中秋时家里摆酒,晚生多喝了几杯,转天醒来就不见了。” 凤随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又望了司空一眼。司空之前还嘀咕,说搞不好这东西是桑大郎的,没想到还真是。 司空与他对视,也上一脸意外的表情。 凤随转头问桑掌柜夫妇,“可有此事?” 桑娘子连忙点头,“过了节的第二天,大郎打发身边的丫鬟到后院来问过,当时也没人说看见这玉扣,不料被阿莹这贱婢偷偷藏起来了。” 真是个眼皮子浅的。 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干出这样没脸的事来,桑娘子颇为羞愧。 桑掌柜也微微颌首,“草民方才也觉得眼熟,还怀疑自己看错了。” 主要是大儿子很少进后院,在桑掌柜心里,桑大郎跟桑娘子身边的丫鬟不太能联系到一起去。 家里丫鬟干出这样的事,桑掌柜也颇觉没脸。 凤随也没说玉扣是在哪里找到的,只是让他先下去,留下了桑二郎在堂上。 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这个外表一派明朗的青年,目光仿佛两把尖刀。被这样的视线盯着,桑二郎起初还能保持镇定,慢慢的,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凤随淡淡说了句,“说吧。” 桑二郎眨巴眨巴眼睛,笑容有些勉强,“说……说什么?” 凤随就冲着他露出一个颇有些含义的微笑来,“就说说你与马秀山的交情吧。” 桑二郎神色微变,“我们……我们就是同窗。” 堂下的桑掌柜夫妇神色惊讶,不大明白堂上的官爷为什么会问起这看似与案情毫无关系的问题。 桑大郎眉头微蹙,倒仿佛想到了什么。 凤随继续提示他,“同窗的交情有很多种,有像周郎君这样,一言不合就能把人家打一顿的,也有你和马秀山这样情投意合,好事坏事都能凑到一起去商议的。” 桑二郎脸色一白。 凤随原本是诈他,见他神色有异,心中更觉有异。 他想起之前司空跑来找他,说桑二郎肯定有鬼,否则他不会一直关注大理寺的动静,尤其一见他们要找周知打听他与马秀 /p /p - 分卷阅读112 /p /p 山有关的事,立刻就采取行动,制止了周知。 司空当时眨巴着大眼睛,认认真真的对他说:“大人,这桑二郎要是没有问题,他能知道我们去找他大哥,又通过他大哥找上了周知?你想想,是不是?” 凤随一想起司空那个认真的模样就想笑。 但桑二郎见他脸上笑容加深,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语无伦次的辩解道:“小人家里与马家都是做这一行的,家里大人也有来往,所以小人与慎思也是自幼相识的交情,后来又一起去了临江书院,就……就走得近一些。” 他一边说,一边偷瞟凤随的脸色。 凤随却依旧神色淡淡的,“还有呢?” “还有……”桑二郎搜肠刮肚的琢磨凤随问这问题的用意,“还有……慎思也在家中行二,他家兄长生前也对他凶得很……” 凤随的视线扫过堂下,见桑大郎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桑掌柜与桑娘子却仍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凤随的目光一转,又落回了桑二郎的脸上,“还有呢?” 桑二郎心慌难掩,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没……没什么了。” 凤随脸上带着笑,眼中的神色却冷冰冰的,不带温度,“你最好想清楚再回话。本官先来问你,是给你一个宽大的机会。若是我先问了旁人……桑二郎,你可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桑二郎扑通一声跪下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堂下的桑娘子有些急了,忍不住就想要上前一步,被她身旁的桑掌柜一把抓住。桑娘子仓皇的望向桑掌柜,却见他眉头皱着,神情凝重。 桑娘子转头去看桑大郎,却见这位素来不怎么亲厚的继子也是一脸郑重的神色,顿时慌乱起来,忍不住反手抓住了桑掌柜的手。 桑掌柜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一阵冷风从公堂之外卷了进来,仿佛带着尚未融化的积雪的寒气,令公堂上的温度瞬间降低了许多。 桑二郎跪在堂上,手脚微微颤抖,额头上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凤随轻叹,“你若还是不肯说,本官就只有先提审马秀山了。桑二郎,你记着,本官给过你机会了。” 凤随的手抬起又落下。 司空的目光追着他的手,耳畔似乎已经听到了惊堂木在空旷的大堂里荡开的震响。 桑二郎蓦然大叫,“小的愿招!” 惊堂木落下,奇异的震响石破天惊一般,令听者的灵魂都仿佛跟着抖了一抖。 第77章 过堂 惊堂木的震响,仿佛带着某种尘埃落定一般的隐秘寓意。纵然被审问的桑二郎还什么都没说,公堂上的人已然生出一种乌云破开,即将得窥真相的微妙感觉。 所有的视线都凝注在了桑二郎的身上,在他一嗓子嚎出愿意招供之后,便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般瘫软在地,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瞬间破碎了。 凤随也因为桑二郎的反应而越发从容了,“从头说来。” 凤随原本想问一问他与马秀山是如何勾结的,但他想到升堂之前司空提醒他的话,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是端着架子继续诈这个已经被击溃了心防的桑二郎。 司空的原话是这样的:“咱们対他只有猜疑,没有证据。大人越是说的少,桑二郎就越是会误会你知道得多。” 凤随深以为然。 桑二郎失魂落魄的,并没有察觉凤随在使诈,脸上反而浮现出一副羞愧得难以开口的表情,“大人,千头万绪,论起源头,都是因为小人的一点私心作祟。” 凤随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桑二郎垂着头,既不敢抬头与凤随対视,也不敢分神去打量堂下的桑掌柜等人。但包括凤随在内的人,却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觉得他像是伸出了无形的触角一般,时刻留意着桑家几人的反应。 真是古怪的感觉。 桑二郎吭哧吭哧的开口了,“小人的私心,就是想要处处都胜过自己的长兄,不想让他事事都压在小人的头上。” 堂上堂下没人接他的话。 其实这点儿私心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他与桑大郎之间本就是异母兄弟,往上说还有将来继承家业的问题,存了要攀比的心思,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桑二郎这个时候,估计也是想明白了这一层,脸上就越发羞愧了,“长兄处处强过小人,早早就考过了州试,阿爹在家总是念叨,若不是让长兄回来料理家里的生意,长兄一准还要去考省试……小人听了不服气,就跟慎思抱怨过几次。” 凤随了然,暗想这就是交友不慎的坏处了。若是有明理的人在旁边好生劝一劝,说不定桑二郎也不会动那些个歪心思。 司空站在一边,想的却是桑掌柜这做父亲的也太失职了。两个儿子不和,他有没有想办法做一做调解工作?或者,制造机会让兄弟两个人有更多机会互相了解?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的一种可能性,就是桑掌柜确实做了调解工作,但兄弟二人各存偏见,辜负了他的一腔慈心。 司空心想,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慎思一开始也只是听我唠叨,”桑二郎说:“后来,他就给小人出主意,如何在阿爹面前卖好,如何压过长兄一头……有些招数颇有效果,有些也不行,反而让阿爹训了小人几次,说小人不敬重长兄,不成体统。” 在他身后的桑掌柜,这个时候也猜到桑二郎怕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儿子犯错,做父亲的难辞其咎。他的神情既羞愧,又惶恐。 桑大郎看上去要镇定一些,冷静的双眸之中若有所思。 桑二郎继续说道:“后来有一次,小人又挨了骂,就喊了慎思出来喝酒,酒后无状,说了不少长兄的坏话。慎思就说,有这样碍眼的长兄,现在是阿爹当家还好说,以后等他接管了家业,只怕小人的日子才真要难过了。” 堂上无人接他的话,桑二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慎思就给小人支招,说不必去跟长兄动刀动枪,只需耍个小手段,让阿爹阿娘看到他品性败坏,日后家业自然不敢交到这等人手上……” 桑掌柜夫妇目瞪口呆。 桑大郎垂眸,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凤随憋到这个时候,终于可以按照正常流程提问了,“你二人如何谋划,从实招来。” 桑二郎垂着头,有气无力的说:“他说他与小人是这么多年的兄弟,纵然是亲兄弟也没有我们这么深厚的交情……还说,若是我信他,就先别问那许多,只管按照他说的去做就是了。他说他这么操心也都是为我好的……” 桑二郎话还没说话,一旁的桑掌柜已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顾不得一家人都在公堂上,冲过去劈头给了桑二郎一巴掌,“老子造 /p /p - 分卷阅读113 /p /p 了什么孽!怎么生下你这等蠢材!由着外人来祸害自家人!你都做什么了?啊?!你做什么了?!” 公堂上顿时乱成一团。 桑娘子一把没抓住桑掌柜,又气又急,靠在婆子身上哭了起来。桑大郎不得不冲过去拉扯他爹。他虽然考过州试,有功名在身,在公堂上可以见官不跪,但他爹可只是个普通商贾,咆哮公堂的后果怕是要挨打。 桑大郎一头汗的把他爹拽开,又忙向凤随求情,“家父急怒之下才有此失态之举,还望大人饶恕家父扰乱公堂之罪。” 凤随倒是挺能理解桑掌柜,他要是生出这么一个糟心的蠢儿子,怕是也要气死了。 警告了桑掌柜不可再扰乱公堂,凤随便示意桑二郎继续交代。 桑二郎挨了他爹一顿胖揍,半边脸都肿了,一张嘴,口水就流了下来,连忙举起袖子抹了,才又吭哧吭哧的交代,“小人那时鬼迷了心窍,就觉得天底下就慎思一个人是真心替小人谋划的,就……就特别相信他。他让小人把莹娘子接过来照顾,小人也就一口答应了。” 凤随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意外,“你不晓得莹娘子有孕的事?” 桑二郎挨了一顿揍,神情倒是坦然了许多,他摇摇头说:“事先不晓得。慎思说他知道我家长兄的秘密,还说……这件事算计好了,能让他在阿爹面前大大的没脸。小人就信了。他还给小人看了长兄的玉扣。小人就以为莹娘子的事,真是长兄做下的……” 桑大郎见桑掌柜气得头脑发昏,连忙扶住他,伸手在他背后顺了顺。他只知道自己丢了东西,没想到丢东西只是小事,背后还有这样一番算计。 桑掌柜快气死了,桑娘子在一旁哭哭啼啼他也懒得搭理,他在心里懊恼自己対孩子管的少,也埋怨桑娘子対二郎过于宠溺,以至于这孩子坏了心性。 凤随问桑二郎,“莹娘子离开桑家之前,就有人经常去你家里探望她。你知道这事儿么?” 桑二郎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但他到底不傻,听了这话也反应过来这事儿若是他长兄做的,断不会从外面打发人去看莹娘子,这女人怕是跟外面的人早就有了勾结。 他当时一门心思想让他长兄摔个大跟头,虽然有些细节他也觉得疑惑,但出于対自己好友的信任,也未曾深想。 现在挨了揍,智商回来了一些,开始觉得马秀山的说法其实有很多漏洞。比如,他都不知他大哥跟府里丫鬟有了首尾,马秀山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桑二郎懊丧的给了自己一耳光,“小人鬼迷了心窍了……” 凤随问他,“把莹娘子接到你自己的宅子里,是马秀山的主意?” “是。” “他与莹娘子是否相识?”凤随又问,“他可曾去你那里探望过莹娘子?” 桑二郎摇头,摇到一半儿又说:“看过一次,马秀山说要替莹娘子讨个公道,莹娘子向他道谢……” 他也不叫慎思了,直接跟着凤随一起喊马秀山的大名。这个时候桑二郎也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又犯了一回蠢。 莹娘子这般因为有了身孕被主家撵出来,本来是极为丢脸的事,换了是谁,遮掩还来不及,怎会大模大样的就拜托给一个陌生男人来替她讨公道? “他们怕是早就认识,”桑二郎哭丧着脸说:“当时小人认定了是长兄,就……就没往别处去想。” 凤随不理会他的懊悔,问道:“杀人灭口是谁的主意?” 桑二郎想到这里面还牵扯了两桩命案,脸色顿时又变了,惊道:“大人!这件事小的当真不知!出事之后小人去找马秀山,他対小人说,他也不知是谁干的,但这女人死了也就死了,正好一起推到长兄头上去,让他翻不了身。” 凤随险些按捺不住,骂他一句蠢货了。 桑大郎的玉扣被人扔在了春娘子的房里,马秀山不是要把莹娘子一案推到桑大郎的头上,而是要让整个桑家都卷进这命案里去! 何况,莹娘子是死在桑二郎的宅子里,这小子哪有那般容易将自己洗净?! 凤随还在继续询问桑二郎与马秀山之间的计划,就见罗松一头汗地出现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 凤随便朝着司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看一看。 司空一溜小跑出了公堂,就见罗松一脸惶急地在外面转圈圈。一见司空跑出来,忙问他,“怎么是你?陈哥呢?” 司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没想到问个正经事也要把他排到陈原礼的后边。 “啥事?”司空也不给他好脸色了,“要是没事我就进去了。大人还没审完呢。” 罗松一把拽住他,“出事了!” 说着他也不多加解释,拽着司空的袖子就往外走。出了衙门的侧门,就见门外几个衙役围着一顶轿子站着,几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罗松走过去掀起轿帘,司空一眼就看见一个人影歪靠在轿子里,像是睡着了。 司空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対劲。 他走近了两步,忽然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人不是睡着了,而是……脖子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耷拉下来了! 他被人拧断了脖子,就像桂花胡同的春娘子和莹娘子一样! 司空的心跳一瞬间加快,他微微弯下腰,就见这人双眼圆睁,犹带一抹惊讶的神色。 这人是马秀山。 -------------------- 作者有话要说: 桑二郎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78章 纸画铺 司空的心一下沉了下来。 刚才罗松没在堂上,不知道桑二郎交代的情况都干系着马秀山此人。这人一死,桑二郎说的话,至少一半儿的内容都无法证实了。 司空很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尸体,确定这人是马秀山无误,死因也确实是因为颈椎断裂——的的确确与桂花胡同的两位小娘子一模一样。 人已经死了,不能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摆在衙门外面。司空只能让人先把轿子抬进来,直接送到仵作那里去做进一步的检验。 “怎么回事?” 司空在升堂之前就知道凤随派了人去提马秀山,而且马秀山身边早有大理寺的人盯着,这两天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异样的情况。 罗松也是一脸懊恼。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嫌弃司空了,他站在司空面前,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思,“司空,我要说这人咋就死了,我一路都没察觉,等到了衙门落轿,一掀开帘子才发现……你信不?” 司空没搭理他的试探,“说说吧。” 罗松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满脸沮丧的嘀咕,“要是大人派你去抓人,说 /p /p - 分卷阅读114 /p /p 不定就不会出事了。你心细,比我聪明……” 司空瞪他,“废话少说!” 罗松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唉声叹气的说:“之前大人就派人盯着这小子,估计他也有所察觉。今天我带着人去拿他,他非说自己崴了脚不能走路,我就说走不了路就骑马,他又说他受了风寒不能吹风,总之就是唧唧歪歪,各种推脱。我就怒了,说那就坐轿子!” 司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罗松这傻小子被人骗了,马秀山一开始怕是就打算要坐轿子出门的。 但他想坐轿子出门,肯定不会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捏断脖子。 “他就打发他家里的下人把轿子抬出来了。”罗松继续唉声叹气,“轿子我还检查了一番,里外也没啥问题,才让他坐了进去。抬轿子的都是马家的下人,我带着自己兄弟在轿子旁边跟着……” 司空就打断了他的话,“大人安排盯着马家的兄弟呢?” 罗松愣了一下,“还盯着呢。大人也没说要把人撤回来呀。” 司空点点头,“这样就好,我也是这个意思。” 罗松还不知道公堂上的事,以为马秀山只是一个普通的证人,诧异的反问他,“咋的,大人也是让人继续盯着马家?” “反正没说把人撤回来。”司空问他,“接着说,路上有什么异常?” 说起这个要命的问题,罗松的一张脸又苦兮兮地皱成了一团,“这一路都正常。马家住在启安门那边,就是安顺街的后街,叫马家胡同的那里。我们带着马家的轿子从马家胡同出来,上了安顺街。本来打算抄个近路,从桂花胡同去安平街,再从安平街回衙门……” 他这一番颠来倒去的叙述,要不是司空熟知西京城的布局,都要被他给说糊涂了。 马家胡同在西京城的东南角,桂花胡同的位置比马家胡同更靠北一些,而衙门则位于朱雀大街上,靠近内城门的方位。 他们这一行人前进的路线,就是从城市的东南角一路往内城方向靠近的过程。其间要经过城东区两条最繁华的大街:安顺大街,以及更靠近内城的安平大街。 出事的地点,就在安平大街上。 安平大街是西京城最有名的商业街,奢侈品店扎堆的地方,街道两侧的商铺无一不是修建得高大气派。除了本地商品之外,还有自海外、以及辽、西夏等周边国家长途运输而来的各种珠宝、毛皮、及香料等物。 安平大街可以说是最能体现西京城富庶与繁华的一个地方了。不但有钱有势的人家来这里逛街购物,外地走亲访友的人也喜欢到这里来开开眼,见见世面。 因此走在安平大街上,要想赶时间走快一些,几乎是不可能的。 其实走到安平大街上之后,罗松也后悔了。他一根筋的算计出了最近的路线,却忽略了这个时间安平大街上繁华拥挤的程度。 尤其春江楼开在安平街上的新店今日开张,老板让人在楼外支起了两个摊子,炸了一筐又一筐的“春江楼特色丸子”分发给路人品尝。 丸子虽然不值钱,但免费的丸子这种噱头还是很能吸引人的视线的,尤其带着小孩子出门的人家,都乐意去凑一凑这种热闹。 于是,明明是可以并行十二辆马车的宽阔大街,硬是给这些品尝特色丸子的游客们挤出了逛庙会的效果。 罗松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的跟司空诉苦,“就春江楼门口那一段挤得很,轿子都给挤歪了,我还特意掀开轿帘看了一眼,马秀山当时好好的,整个人精神得不得了……” 司空打断了他,“比刚上轿子的时候还精神?你想想他当时的神情,是紧张?怕外面闹哄哄的会出什么事,还是……有所期待?” 罗松沉默了。 司空静静的等着他的答案。 他想象不出马秀山执意要乘轿的用意,但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或者是马秀山发现自己被大理寺的人盯上了,所以跟什么人密谋利用春江楼的骚乱来脱身,比如事先准备好另外一乘轿子,趁乱替换掉马秀山的轿子。 或者趁着街上的乱劲儿,护着马秀山从轿子里逃跑。 司空觉得这样一想,春江楼的新店开业也颇令人生疑。 时间太巧了。 “我觉得,”罗松有些犹豫的开口了,“轿帘子一掀开,马秀山的那个眼神……好像在等着什么人似的。然后看清楚是我,就有些失望。大约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司空点点头,这倒是与他的猜想有些接近。 “过了春江楼那一段,后面就没那么挤了。”罗松说:“我们的人又围着马家的轿子,我也就没再看……要我说,出事也就是在我掀帘子之后。” 轿子的尺寸不会太大,宽度也就在七八十公分这样,一个成年男人坐进去,轿子两边不会有很大的富余量。 轿子两侧各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口,天冷时有帘子垂下来挡风。若是来一个害了春娘子和莹娘子那样的高手,一只手从窗口探进去,捏断马秀山的脖子也不过就几秒钟的事。而周围嘈杂的环境,也正好给他做了很好的掩护。 公堂上,凤随还在审问桑二郎。 司空拉过一旁站班的衙役,给陈原礼留了一句话,就跟着罗松一起去了安平大街。春江楼前的这一段路是凶手最有可能下手的地方,无论如何,司空总要亲眼看一看。 正午时分,安平大街。 司空和罗松换了便服,慢悠悠地顺着人流来到了春江楼的附近。正值饭点儿,春江楼里客人们进进出出,生意颇为兴隆,不过先前发放炸丸子的摊子倒是都已经撤掉了。 春江楼的斜对面就是尚未开张的薛记纸画铺,也就是原来的马家纸画铺。罗松掀起轿帘的地点,就在与薛记纸画铺相隔不到十米远的街边。 罗松见他前前后后就围着薛记的铺子来回打量,忍不住悄悄问他,“咋的?他家有嫌疑?” “他家有没有嫌疑不好说,但他家的铺子肯定有嫌疑。”司空示意他看薛记铺子左右两边的几家店铺。 薛记铺子的外面虽然已经挑出了“薛记”的招牌,但门窗都关着,看样子还没有开始装修施工,也不像是留了人看店的样子。 或者也留了人,只是这人临时有事,没在店里守着。 薛记铺子的左手边是书局,右手边是一家专卖各式乐器的铺子,这两家铺子都是安平街上的老店了,每日里差不多都是辰时开门,店里除了伙计还有掌柜坐镇,若是来往的客人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 “我是觉得,”司空对罗松说:“这下手的人,总要有个地方躲着,等着轿子过来。街上人虽然多,但一个人若是就在这附近转来转去的,也容易被人注 /p /p - 分卷阅读115 /p /p 意到。” 罗松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司空又问他,“走这条路,是你的主意,还是马秀山建议的?” 他不说,罗松还想不起来,司空一提醒,他才“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可不就是这小子说的。他上轿子的时候对我说,耽误了公爷们的差事,心里过意不去,要不就走桂花胡同吧,从那边到安平大街是最近的路线。我一想,走这条路确实要近些,就……” “这是他跟人约好了,想趁乱脱身,”司空带着罗松走到了薛家铺子的门前,试着推了推门窗,发现铺子的大门只是虚掩上了,里面并没有阖上门插。 司空尚未用力,其中一扇门已经被推开了。 司空低头看看脚下,薛家铺子门外只有两级台阶,下了台阶就是安平街的青石路面了。如果算计妥当,从马秀山钻出轿子,到他趁乱钻进薛家铺子里,或许只需要短短的半分钟就足够了。 如果凶手事先藏身于此,从门扇里闪身出来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别说街上当时正乱着,就是现在,一个人从这里大模大样地走出来,也不会有人多加注意的。 司空对罗松说:“咱们俩一前一后,你守着这里,谁来也别让进。我去后院看看。” 罗松连忙点头。 司空心知,哪怕真有人来过这里,到了这个时候怕也早就走了。但他始终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真有那种来去无痕的高手。不管什么样的环境,只要有人来过,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端看查案的人能不能注意到了。 司空顺着铺子旁边的纵巷往里走,绕到了临街这一排商铺的后街。 安平街的铺子都是前面店铺,后面院子的结构。库房、伙计和护院们的住处都在后院,而且因为这条街上都是有钱人开的店铺,院落修建的比一般的富户还要气派一些。 司空摸到薛记的后院,发现后院的门也是虚掩着的,从外面看像是上了门栓,但伸手一推就开了。 一眼看过去,司空只觉得后院修建得颇为开阔,还种了些花花草草,院角开了一眼水井,井边还摆着水桶等物。 院中铺着青石板,干干净净的,没有脚印,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杂物。 院门一侧就是门房,司空从进门就没听见门房里有什么动静,启开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就见床铺上一个留着短须的黑胖子正拥被熟睡。 司空心想,这应该就是薛记留下来值班的护院了。 他刚要轻手轻脚的将窗户阖上,心中忽然生出警觉来。他阖上窗,快步走到房门处伸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司空就知道他心里的那点儿预感没有错,这人应该已经死了。 第79章 椅子 门房里的护院四十上下的年纪,圆胖的一张脸,须发浓密,半张脸上都是泛青的胡子茬。肩膀宽厚,手臂也比一般人更粗壮些。 如果他还活着,会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龙精虎猛的壮汉子。 然而此刻,他无知无觉地躺在床铺上,脑袋歪向一边,面容恬静的仿佛还沉浸在香甜的睡梦里。 司空轻轻叹了口气。 想来行凶之人的身手是很不错的。这护院既然是习武之人,想来耳目要比常人更为聪敏,但他却硬是没有察觉有人进了门房。 而这凶手不但身手了得,为人想来也是极为狂妄的,他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结果这位护院,但他偏偏用了与杀害春娘子等人同样的手法,好像生怕不知道行凶的是同一个人似的。 在司空看来,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似乎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狂妄冷血的罪犯。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将杀戮当成了向全社会宣战的方式,而另一些人,则将收割别人性命的过程,视为一种扭曲的享受。 这个凶手,又会是哪一种? 司空阖上门,沿着院中的石板路谨慎地朝着前院的方向前进。 石板路上干干净净,看得出是经常有人清扫的,小路两旁是干硬的土路,残留着一簇一簇的干草茎,墙角背阴处还有积雪未化。 院子两旁的厢房都落了锁,司空一间间看过去,见房中只有家具,被褥细软之物都被人收走了,确实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后院与前院相通的堂屋里家具摆设都在,多宝阁上有瓷瓶等摆设,进门处还立着一架颇有意境的山水屏风。这些家什应该是马家铺子的原有之物,大概是懒得再搬来搬去,索性一起卖给了新主家。 从堂屋另一侧的雕花门走出去,就见中间一座精巧的小庭院,庭院另一边就是前街店铺的后门了。 司空觉得这样的布局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之前他们顺着青水庵的地道走到了山下的“德记”杂货铺,那家铺子也是类似的结构,前后院之间有一处招待熟客的堂屋,布置的也颇为讲究。 店铺的后门半开着,司空站在门边朝里张望,见空空荡荡的几间大屋,连个多余的货架都没有。 大门外就是安平大街,熙熙攘攘的声音隔着几扇关上的门窗也依然清晰地传了进来。 司空四下打量,觉得马家铺子从外面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内里却是十分宽敞的,而且房屋的柱子、房梁都是上好的木材,用料敦实,做工也颇为考究。 看来马家在这里开得起铺子的时候,已经颇有一些家底了。 凶手就是顺着后院进来,或许事成之后又顺着原路退走了。 当然也有可能凶手直接混入了人潮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安平街。 司空想象自己是那位凶手,他挑开了后门的门栓,或者趁着天色未明,悄悄跃过院墙潜入了后院,然后发现门房里还有一个碍眼的护院,于是先解决了他,再慢条斯理的顺着院中的石板路一路走到了前院。 他像他一样,穿过前面的小庭院,见店铺里空空荡荡,并没有歇脚的地方,而且这里距离街道太近了,万一要是有淘气的孩子扒开窗纸朝里张望,说不定会看见他。 司空顺着楼梯慢慢走上二楼。 临街商铺,多是二三层楼,这家商铺是上下两层的结构。房中摆设的货柜等物都已搬走,显得空荡荡的。 临街的几扇窗户都是阖上的,司空一一检查过去,并没有发现有破损的地方。 司空觉得凶手站在这里观望的可能性不太大。二楼视角虽然更好一些,但到底不大便于动手,他毕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从二楼上跳下来。 而且这里也不是一个合适的等待的地方。 司空想了想,觉得他或许会退回去,到前后院之间的堂屋里坐一坐,耐心的等待一会儿。 司空顺着原路回到了堂屋之中。 他绕过屏风,想象着自己要在这里消磨掉一些多余的时间,他打量堂屋 /p /p - 分卷阅读116 /p /p 里的摆设,山水屏风和桌椅都是老榆木做的,木料普普通通,样式也是普普通通的,十分符合一个纸画铺子的低调风格,以及内里暗藏的书香气。 多宝阁上摆着一整套瓷瓶,质地莹白,上面用蓝色的釉料绘着精巧的房舍,一位妙龄女子倚窗而坐,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女子容颜娇美,衣饰亦是华贵,只是皱着眉头,满面愁容。 窗外是假山和一簇芭蕉,两个彪形大汉站在台阶下,比比划划的,好像要表达什么。在他们面前,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张开手臂,似乎有阻拦之意。 绘制这套瓷瓶的画师手艺极为出色,将人物的姿势、神态都绘制得极为传神。妙龄女子的哀愁、丫鬟与婆子的惊慌、愤怒,以及彪形大汉的蛮横都表现的淋漓尽致。而小婴儿则画得白白胖胖,脸上带着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婴儿的无忧无虑与周围成年人脸上的复杂神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令人一眼看过去,就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探寻的欲望。 这是一副非常有故事感的画面, 司空觉得马家掌柜的品味还是挺独特的,因为这时代的瓷器除了烧制的技巧,还追捧一种风花雪月的美感。像这种仿佛讲故事的风格,市面上并不常见。 司空绕过多宝阁,朝着圆桌的方向走去,然后他注意到其中一张椅子的角度似乎与其他的不大一样。其余的椅子都是推进了桌子下面,唯有这一张椅子,角度微微倾斜。 司空抬起手比划了一会儿,感觉这样的角度像是一个人起身之后,随手推回去造成的。 司空心里就生出了一点儿小小的兴奋,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些接近了那个神出鬼没的凶手。 但除此之外,这座堂屋里再没有其余的线索了。 凶手或许摸过桌子,摸过椅背,但对这个时代所能够利用的勘验技术来说,这样的线索都是毫无用处的。 充其量只能让他对凶手的性格做出一二猜测:这应该是一个非常从容的人,他不慌不忙,闲庭散步一般,对他即将要做的事,有着无以伦比的强大的自信。 司空再一次回到了前院,他推开店铺的后门,一步一步走进了空荡荡的店铺之中。 他将一楼的窗户又细细检查了一遍。 店铺的窗户都是阖上的,但有几扇窗户上的窗纸有破开的缝隙,从外面往里看,估计看不到什么,但要从屋里往外看,角度合适的话,还是能看到街面上的动静的。 尤其顺着靠近窗边的两道裂缝往外看,罗松他们一行人过来的时候,是完全可以看到的。 与二楼相比,一楼的这个角度不但利于观察,而且更便于采取行动。 门外传来男人的说话声,中年男人的声音不大客气的问道:“你说你是官差,我还说我是官差呢。我进我自家的铺子,还要官差同意不成?” 罗松的声音带着几分凶意,“我说了不许进!” 那男人不乐意了,“就算你是公差,你也不能不讲理啊!” 罗松怒道:“讲不讲理你也给爷老实呆着!” 那男人身旁似乎还有其他人,听到这里,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司空知道罗松性子有些急,但并不擅长跟别人讲道理。他连忙走过去,拉开了店铺的两扇门,就见罗松颇有些狼狈地站在门外,台阶下围了四五个壮汉,这些人都穿着一样的灰布短衫,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随从。 这几个壮汉正一门心思的跟罗松吵架,冷不防见店铺里又出来一个人,都愣住了。 司空凑到罗松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罗松白了那些人一眼,二话不说转身朝着后院的方向跑了过去。 站在最前面的那人忙说:“嗳,嗳,那人怎么进去了!站住!” 说着他就要追进去,却被司空抬手拦住了。 这人没好气的上下打量司空,神色颇为不屑,“你又是哪根葱?这里可是我们薛爷的铺子。你们这样到处乱跑,我们可要报官了!” 司空见他不顾阻拦,硬要往里闯,也顾不得许多,抬手抓住这人的肩膀,用个巧劲儿向后一转,用力向外一推,直将他推下台阶。 这人身后的两个同伴连忙抢过来扶住他,就见他呲牙咧嘴地扶着肩膀,一条手臂软塌塌地垂着,原来是被司空卸掉了膀子。 另一人见司空动手伤了同伴,立刻扑了上来,想要将他拿住。 司空抬脚将这人踹了出去。 这一脚司空不留余力,这人几乎是竖着飞出去的。待他一跤摔倒在大街中央,又被余劲儿推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住。 街道上登时大哗。 司空厉声喝道:“薛千山何在?!” 挨了打的兄弟几个还在蠢蠢欲动要跟司空比划,就听他连名带姓的喊出了薛千山的名字,一时又有些犹豫了。 就在这几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几个护卫见了他,都露出几分愧色,讪讪的向两旁让开。 青年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旁走过,一直走到台阶下才停了下来。他微微仰着头打量司空的面孔,然后眼睛一弯,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来,“原来是司空大人。” 司空上下打量他,“是你?” 上次凤随在醉仙楼宴请薛千山的时候,司空曾在薛千山的身边见过这位青年。当时他就觉得这青年的年纪要比一般的书童或者小厮要大一些,他跟在薛千山的身旁,不像是随从,更像是一个秘书的身份。 “小人薛长青,见过司空大人。”青年拱手行礼,笑道:“我家郎君今日请了工匠来店铺里看一看……司空大人这是……” 司空问他,“薛千山人呢?” 薛长青忙说:“方才出门的时候,有管事临时来回事情,郎君就让小人先一步过来。这会儿,估计郎君已经出门了。” 薛长青态度好,司空也就收敛了满身的敌意。他冲着薛长青拱了拱手,“方才多有得罪。事出有因,还请长青大哥跟薛郎君说一声。” “不敢当。”薛长青客气了一句,迟疑的看看他身后,“可是铺子里出了什么事?” 司空不欲与他多说,他把罗松打发过去看守后院门房的凶案现场,前门这里,自然也不能让这些人随随便便就进去。 “劳烦长青大哥打发个人,到大理寺报一声,”司空冲着他拱拱手,“就说有重要的事,我和罗松在这里守着,请我家大人马上过来。” 薛长青吃了一惊,“不知……” 司空沉着脸摇摇头说:“暂时不能说。” 薛长青不敢再多问,连忙点了两个人去大理寺传话了。 第80章 目击者 有了司空的提醒,凤随带着人走的是商铺的后街。 仵作进了 /p /p - 分卷阅读117 /p /p 后院门房去验尸,凤随则带着陈原礼在后院到处看了看。 其实司空已经将这院子里里外外都看过了,除了堂屋里的椅子位置不大对,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薛千山也得了信,带着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有些感激凤随的处理方法,前街门窗一关,街面上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也免得传出什么闲话来,说他的店铺还没开张就出事,不吉利云云。 薛千山还是那副富贵公子的派头,身披银狐裘,一张俊秀的面孔裹在一圈白绒绒的毛毛里,如上好的暖玉一般。偏偏他眉眼又是极黑的,两相一对比,就让司空想起了前世看到过的那些眉眼灵动的银狐的图片来。 不过,将人家暗暗比作狐狸到底是不大尊重的。 司空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暗想古代的诗人倒也不全是夸张。陌上人如玉这种描述,其实也是有着现实依据的。 凤随见司空不住的偷瞄薛千山,以为他对这人有怀疑,也跟着上下打量他。 薛千山这人性格颇有些让人不好琢磨,交际的时候他显得八面玲珑,温和圆滑。但在他自家下人的面前,他又很会端着架子,一张俊俏的面孔板着,很有几分当家做主的威严气派。跟凤随他们打交道,他又是一脸诚恳,让人觉得他就是个配合官府问话的好市民。 不过自己的地盘上闹出了人命,薛千山也是有些紧张的,他还跟着凤随亲自去了一趟后院的门房,见了见那位睡梦中被人取了性命的苦逼的护院。 “这人姓刘,”薛千山说:“原来就是马郎君家里的护院,听说他老家是在兴元府那边,如今那边在打仗,他想回也回不去。马家将铺子让给小人之后,他就仍旧留了下来,在小人这里做工。” 凤随又让人传来马家其余的护院来问话,几人都说这姓刘的护院在西京城里没有亲戚,也没什么朋友,平时有来往的也就是马家这些跟他一起做工的护院随从。 这人性格挺开朗的,别人有事,他也乐意帮忙,是个挺热心的人,旁人都觉得他不会跟什么人结仇。 总之就是工作负责的一个老好人。 一众衙役又分散开来,到左邻右舍去打听,看看有没有谁看到什么。 这么一打听,倒是打听出了一点儿不同寻常的线索。 凤随正带着司空在院子里说话,就见衙役过来汇报,说相邻的乐器铺子的管事带着一个庄稼汉过来回话。 凤随让人进来,就见一个身穿长衫的斯文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壮实的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脸色有些发白,见了凤随就普通一声跪下了。 司空被他惊的,不自觉的往旁边让了让。 在这里生活了小半辈子,他还是不大适应下跪这种礼节。 壮汉没有注意到司空的小动作,他一门心思都在琢磨刚才乐器铺子的管事跟他说的话,整个人都快吓晕了。 “大人,”这汉子抬起头苦着脸说:“小人确实看见了这家院子里走出来的那个人……他,他会不会来找小人灭口啊……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小人被灭口,一家老小都没人养活了……” 说着,他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凤随颇有些哭笑不得,安慰他说:“要是只有你一个人见过凶手,凶手肯定会找你灭口。但你已经跟官府汇报的话,满官府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凶手哪里杀得过来?” 乐器铺子的管事在一旁悄声安慰他,“跟大人说了就没事了。” 壮汉抹抹脸,老老实实的开始交代了,“小人柳二郎,家里就是柳树村种地的。不光是张管事的铺子,旁边街上还有两家铺子,平常用的米粮、鸡鸭、菜蔬等物,都是从小人家里采买的。夏秋时候,过得三五日就要送一次,冬日里时间便要长一些,半个月送一次。” 乐器铺子的管事在旁边点了点头,示意他说的没错。 柳二郎又说:“小人都是赶着驴车早早出门,待城门一开,就进了城,先把东西给张管事送过来,他这里开门早些。小人在他这里歇一会儿,到巳时左右,再去给其他铺子送货。一般都是过了午时就回去了,今日刚巧出了点儿事,所以才耽误到了现在。” 乐器铺子的管事给他作证说:“那两家铺子今日要跟柳二郎盘账,所以才耽搁到了现在。也是巧了。” 凤随等人也觉得巧,否则柳二郎早就回柳树村去了,他们再要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证人? 西京城周围共有十二座城门,平时戌时关闭,寅时开启。没有重大活动的时候,只开四个主城门。 柳树村的位置在西京城城南二十里处,柳二郎应当是从城南的启德门进城,这一点,只消到城门口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像柳二郎这样带着货物的小商贩,进出城门是要交一定的费用的,所以城门守备那里都会有一个记录。 “小人进了城,都是走后街这条路,把东西给张管事送到后门。”柳二郎说:“今日带来的东西多,除了白菜萝卜,还有几筐腊肉腊鸡,一样一样清点过去,就比以往的时辰要晚了一些。张管事又留小人吃了一杯茶,出来的时候就有些晚了,铺子前面都要张罗着开门了。” 凤随就问张管事,“铺子都是什么时辰开门做生意?” 张管事忙说:“回大人的话,铺子每日都是辰时二刻开大门。今日一早略微晚了些,约莫是四刻。” 司空在心里换算了一下,这就是八点。冬天亮的晚些,这个时间,太阳也才刚刚冒头。 柳二郎说:“小人素来都是送了货,先将驴车寄放在张管事这里,小人就绕到桂花胡同那边去喝一碗馄饨。今日也不例外。小人一出门,就见一位郎君顺着胡同进来了。” 凤随精神一振,“什么样的人?” 柳二郎有些嘴笨,急的直挠头,他伸手指了指罗松说:“比这位公爷略高些。”再指指旁边的司空,“比这位公爷略矮一些。” 罗松的身高在一米七四、七五左右,司空的身量高一些,约莫有一米八二到八四,中和一下,大约就是一米八左右的样子。 柳二郎又说:“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斗篷。那时候巷子里还黑着,他拿斗篷帽子挡着脸,小人也看不清他相貌,就是觉得,他肩膀宽宽的,走路的姿势带着一股子精气神,应该是一位年轻的小郎君。”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亲眼见到这位行凶之人,虽然诸多线索还需要一一查证,但凤随等人都听得十分认真。 “小人经常在这条街上进出,左邻右舍的伙计,就算不认识,也都看着眼熟。不过这位郎君眼生的很,小人就多看了他两眼。”柳二郎说:“就见他走到了咱们这个铺子的院门外头,小人当时没留神,再回头看的时候,没想到 /p /p - 分卷阅读118 /p /p 这人就不见了。” 凤随点了点头。这一带的院墙不算高,这人身手又好,翻过来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 “小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也就没在意。”柳二郎说:“小人溜达到桂花胡同吃了两碗馄饨,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小人到张管事这里清点了货物,套好车,刚要出门去给别家送货,就见那位穿着灰斗篷的郎君从这家后院里走了出来,他还回身掩了一下门。” 柳二郎说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回小人看清了,这位郎君脸上蒙了一块面巾,只露出了两只眼睛。额滴娘,他这眼睛长得,又黑又亮,这里……”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耷拉的眼角,“这里还画了两道线,长长的,还挑了起来,狐狸似的……看着就凶得很!” 司空呆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说的……是画眼线的意思吗? 他转头去看凤随,凤随的眉头也皱着,但他显然不是在琢磨凶手有什么生活习性上的奇特嗜好,他想的是,既然凶手画了眼线,相貌大约与平常也有些不同了。 如此一来,要想在生活里辨认出这人,难度又增加了。 柳二郎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各位大人是不知道呐,那位郎君怪得很,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小人,小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一动都不敢动了!” 司空等人都听得心惊,觉得这种情形,约莫是这人对柳二郎这目击者也动了杀心。 柳二郎抹一把汗,“小人动不得,他也不动……正僵着,张管事就开了门,在后面喊小人,说小人的筐子落下两个,让小人回来取。” 诸人皆松了一口气。 “小人连忙跑回去取了筐子,再出来,就见胡同里静悄悄的,这怪人不知去了哪里了。”柳二郎说着又哭丧了脸,“俺滴娘,谁晓得他是杀了人呐……” 不管怎么说,这总归是第一个目击者。 凤随还是从隔壁借来纸笔,按照柳二郎的描述亲手绘制了一幅人像。只是,有那两道很让人出戏的夸张眼线,真想通过这双眼睛来辨认出他日常的模样,怕是有些困难。 后院被大理寺临时征用,薛千山带着人都留在了前院的店铺里。这个时候案情未明,衙门的人也没有发话,他的人也不敢随意离开。 薛千山在楼下转悠了两圈,自己慢条斯理地走上二楼。 二楼也空着,窗户又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过数日没有人来打理,空气里就多了一股灰尘的味道。 薛千山微微皱眉,伸手将两面的窗户都打开了。 前街的喧闹气息顺着敞开的窗缝扑了进来,带着令人欣喜的沉甸甸的烟火气。只可惜身边出了这样的事情,换了是谁,也欣喜不起来。 薛千山慢慢走到朝向后院的窗边站着,面无表情的向外张望。 他像一座精致的塑像,浑身上下的线条利落又冰冷。他站在这虚浮又喧闹的背景之上,却与这充满了烟尘气的热闹格格不入。 薛长青在楼梯口站了站,见薛千山微微侧头看了过来,才加快脚步走了过来,轻声说道:“他们打发人从隔壁借了纸笔。” 薛千山微微颌首。 薛长青抬眸,目光扫过他精雕细琢一般的侧颜,垂下头不敢再看。 薛千山的目光越过前方堂屋的屋顶,落在后院里来回走动的几个衙役身上,嘴角微微一挑,“总归是我们运气不好。” 薛长青不敢应声,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也不知这位证人都看到了什么。” 薛千山的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看到什么又有什么用呢?那证人自己又不会画,经了他的口,再过旁人的手,怕是要岔出十里地去了。” 薛长青也觉得好笑,但想想这毕竟是严肃的事,又将笑容掩了下去,“郎君说的是。” 第81章 银鬃玉版 司空看到凤随画好的人物肖像,也生出了与薛千山一样的想法:这,这,这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类好吧? 斗篷、面巾、两道飞起的眼线…… 这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是某个戏台上出来表演杂剧的艺人,搞不好还以为这是一出《莺莺传》呢。 司空叹了口气,觉得这位杀手实在是个聪明人。他只给自己描画了两道夸张的眼线,这效果简直比戴了面具还要厉害。 凤随要比他的下属更乐观一些,安慰他们说:“以前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现在至少知道是个年轻男人,高个子,年龄么,应该也不会太大……也不算一无所获了。” 议论一番凶手的特征,话题又转到了马秀山的身上。 马秀山的死因与门房这位姓刘的护院一模一样,凶手是同一个人,这一点确认无疑。而一个人的习惯,包括他下手的习惯、用力的习惯,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司空试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可是一想到这样的动作是用来结束一个人的生命的,他心里就有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仿佛只是这样的一个动作,就勾起了他深藏于心底的某一个血腥的画面。 司空不愿意回忆。但实际上他心里是非常清楚的,他也曾这样杀过人。他完全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陈原礼从他身后走过,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司空转头看他,却见他微微垂着眼眸,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司空便觉得,这一刻的陈原礼,应该也是想到了同样的事。 陈原礼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头也不抬的说了句,“往前看吧。” 司空点点头。 陈原礼又说:“我们并没有滥杀无辜。” 司空垂眸一笑,“我懂的。原礼哥。” 凤随就在一旁,听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对话,心里也明白过来。但身边都是自己的属下,不好对他们单独说些软和的安慰话,就想着将这话题岔过去才好。 他问司空,“你们俩自己商量,谁留下来收拾这里的烂摊子,剩下一个跟我去马家。” 司空忙说:“我去吧。” 薛家这里没什么要紧事了,相反马家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蕴藏着秘密的地方。 陈原礼问他,“行吗?” 司空被他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自己其实不用人劝也能振作起来,何况还有陈原礼和凤随这样的体贴的兄弟与上官。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精神抖擞起来了。 陈原礼就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把,笑着说:“那行,你跟大人过去,这里交给我和小罗。” 去马家的路上,司空就从凤随那里知道了不少有关马家的事情。 说起来,马家是这西京城里地地道道的原住民。祖上三四代人都在这里生活,当然,以前这里还不叫西京,叫扶 /p /p - 分卷阅读119 /p /p 风。在前朝的时候,也只是当时的西京凤翔府辖下的一个规模稍微大一些的县城。 马家的老祖宗起初只是扶风县里一个有着两百亩田地的小地主,后来家里置了两间铺子,开始卖些笔墨纸砚,再后来,生意规模扩大,就慢慢的打出了“马家”的招牌。 做纸,是从马秀山的曾祖父一辈开始的。 “马家最有名的就是玉版纸,叫银鬃玉版。这是形容马家的玉版纸自带马鬃状的纹路,对着阳光看的时候,有一种奇特的光泽感。”凤随说:“你上次来我书房,帮我收拾书桌的时候,掉地上那一叠,就是他们家的银鬃玉版纸。” 司空,“……” 司空诚恳的给他的上司提建议,“掉地上这种形容词就不必提了吧?” 凤随莞尔,“这不是怕你记错么。” 司空简直想翻白眼了,小声嘀咕,“也不知马家这一次退出造纸行,这银鬃玉版,是不是也一起打包卖给了薛家。” 凤随也摇头,“听人说,桑家和周家都打过银鬃玉版的主意。” 司空就觉得,马家未必肯把自己家压箱底的秘方卖掉。有银鬃玉版在,借着它的名气,马家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否则,在没有铺子也没有作坊的情况下,想翻身怕是不易。 “马家原本是扶风县的大家族,”凤随说:“后来分了家,外面就有传言,说是跟这银鬃玉版的秘方有关系。如今西京城里,就只剩下马家这一支嫡支,其余族人,都不知分散到哪里去了。” “秘方是如今的马家这一支研制出来的?” 凤随微微颌首,“自来财帛动人心。马家若非族人相争,恐怕也走不到这一步。就是如今的马家两兄弟……” 凤随迟疑了一下,对司空说:“马家的情况与桑家相似,兄弟俩似乎不大和睦。不过,他家的两位郎君同母,似乎马娘子格外偏爱马秀山一些。” 做母亲的偏爱幼子,说起来也不奇怪。但马秀山给桑二郎出谋划策的时候,态度却颇为毒辣,司空想起桑二郎交代的那些话,就觉得马家的两位郎君,估计不仅仅是“不和睦”这样简单了。 马家的宅子在青石巷的东街,与桑家的宅子相隔不远。这一带早些年的时候,也是扶风县的有钱人家喜欢扎堆建宅子的好地段了。时过境迁,如今在这西京城里,也只能算是中等富户们居住的地方。 司空在马家大门外下了马,抬头望去,就见马家的宅子虽然比不了安平街以北那些富贵人家的宅邸,但无论是门楼还是高大的院墙,甚至台阶下一块斑驳的拴马石,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个家族在悠长岁月里沉淀下来的底蕴。 可即使拥有这样沉厚的底蕴,这个家族也终究是在新的时代里渐渐没落了。 司空正暗自唏嘘,就见大门里有人探头朝外看,见来人已经下马,连忙出来招呼,“几位郎君有何贵干?” 司空亮出自己的腰牌给他过目,“大理寺问案,请问你家掌柜可在?” 小厮见是官府来人,顿时有些慌张,一边喊人来开大门,一边又打发别的小厮进内院去通报。 穿着青布棉袍的老管家匆匆迎了出来,将凤随一行人迎进了前院的暖厅里,一脸忐忑地守在一片伺候茶水。 凤随这才想起,马秀山出事,他还没顾上打发人过来给马家报信,司空就让薛家的下人把他们都给请到了安平街上薛记的铺子里去勘验现场。此时此刻,他一个大理寺少卿,倒成了过来报丧的人。 司空也刚刚想到这一茬,他上前两步,凑到凤随耳边轻声问道:“大人,之前可有人过来报信?” 凤随微微摇头,颇有些为难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司空想了想,“我来说吧。” 凤随不觉一笑。 司空站在他身后,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正要说话,就见凤随头也不回地摆了一下手,轻声说:“老实站着,乖乖的。” 司空,“……”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管家连忙迎了过去,十分殷勤地掀起了暖厅门口的毡帘。 凤随等人就听到老管家在门口跟来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引着一个身材颇为富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这人就是马掌柜了。 马掌柜是个气度沉稳的中年人,除了胖一些,相貌体态与马秀山有七八成的相似之处,以至于旁人可以一眼就看出他们之间存在的亲缘关系。 马掌柜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中略带愁容。他走上前向凤随行礼,然后客客气气的在凤随下首落座。 老管家端着茶杯放在他手边,后退一步,站到他身后。 马掌柜想来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顾忌凤随是官身,不敢轻易开口,只能坐在那里,颇有些忐忑的等着官爷先开口。 凤随以往没干过这种报丧的活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先报丧吧。拿人家儿子的生死做饵来问案,这种事他还真有点儿干不来。 凤随望着马掌柜,郑重说道:“本官贸然前来,实在是有个不好消息要告知老掌柜。” 马掌柜脸色一白,嘴唇就哆嗦起来了,“大人说的,可是小人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凤随微微颌首,“老掌柜想来也是知道的,从前些天开始,本官就着人盯着府上的小郎君吧。” 马掌柜点点头,有些惊慌的看着他。他仿佛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可又对这结果的真实性抱有某种幻想。 凤随就叹了口气说:“今日一早,本官让人带他去衙门。小郎君起先推三阻四,说自己崴了脚,又说受了寒骑不得马,最后是坐着府上的轿子出门的。可是,本官的下属也没料到,轿子到了衙门,才发现小郎君已经遇害了。” 马掌柜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片刻之后两眼一翻,向后倒了过去。 老管家惊慌失措地扑过去扶住他,手忙脚乱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脯。最后还是司空伸手在他背后拍了几下,才听他艰难的咳嗽了两声,醒了过来。 凤随瞥见他鬓边几缕灰发,叹了口气说:“老掌柜还请节哀。今日这事,本官也有责任……” 马掌柜抽噎两声,又拼命忍住,一张老脸上却流下泪来,“大人不必多说,小人心里有数……实不相瞒,这孽障出门的时候,小人就在门后头看着呢。要公爷们走安平大街的话,小人也听到了……” 凤随点了点头,“本官怀疑他事先与什么人有了约定,要在那里碰面或是……”后面的话,饶是铁石心肠的少卿大人,也有些说不出口了。 马掌柜默默流泪。 中年人隐忍的哀恸,击中了司空的心。他设想了一下前世自己出事之后,父母会有的反应,眼圈一红,也跟着心酸了起来。 凤随,“……” /p /p - 分卷阅读120 /p /p 忽然就有种不知道该先去安慰谁的无措。 还好司空还没忘了自己的职责,他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的问马掌柜,“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您老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空是个心软的人呐~~ 第82章 画轴 马掌柜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他有些颓丧的看着凤随和司空,“大人想知道的,无非就是这个孽障身边的事。实不相瞒,这孽障自打回了家,就将自己的住处换到了外院一处临街的小院子,身边时常使唤的两三个人,也都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家里人并不认得。小人刚才已让人将这几个人拿住,锁在了柴房里。” 凤随诧异,“令郎是打哪里回来?” “这说起来也是几年前的事了,”马掌柜叹道:“这孽障十四岁那年去他外祖家给老人家过寿。去了之后就让人送信回来,说要在容州的书院里读书。” 凤随微微一惊,“容州?!” 他身后的司空等人也都一脸诧异的表情。 不怪他们多想,是容州这个地名,在现在这般情形之下,很难不让人多想——容州就是兴元府辖下的一座县城,距离州府新洲也不过几十里路。 而新洲,正是广平王赵懋的老巢。 从凤随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不光容州,包括金洲,甚至靠近西北方向的岷州,如今都已经落进了广平王赵懋的手掌心。 战势不容乐观。 “家里生意忙,不便时常与外家来往。所以外祖亲自来信,说让小儿在外家多住些日子,二郎自己也在信中说想在容州的书院里念书,小人夫妻两个商议一番,也就同意了。” 马掌柜解释说:“容州的书院里有一位程先生,这人曾做过皇子讲师,致仕后回了老家容州办起了书院。人人都说他学问好,书院也是难进,还要考试……二郎侥幸考过,小人夫妇两个也觉得机会难得。” 司空就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无论哪一个时代,考生家长的心态都是一样的。容州的辅导班有名气,家长自然乐意孩子跟着这样有水平的辅导老师来上课。 “两年匆匆过去,”马掌柜说:“去年秋季,二郎回来参加州试,小人才发现一去两年多,这孽障变化颇大,就是身边的人也都换了个干净。小人问他,他就说他当初带去的人种种不妥,后来他外祖父就做主给他换了稳妥的人伺候。” 凤随点了点头。 长者有所赐,身为晚辈自然是不好拒绝的。只是这“不妥”,到底是怎生一个不妥法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缘由,怕是马掌柜自己也没问出来吧。 马掌柜看出他想问什么,叹了口气说:“大人所猜不错。这些人都去了何处,问二郎他就只说不知,小人夫妇两个也问不出什么来,又不好为几个下人去烦扰长辈,只好暂且按下不提。再后来,兴元府就乱了,音讯不通,想问也问不了了。” 凤随问他,“令郎身边服侍的人,有什么可疑之处?” 马掌柜一张老脸上满是愁容,“秋水苑临街,他们出入都不经过内院,有几次小人临时起意,过去一看才发现他们主仆都不在家。事后问起,二郎也是颇多敷衍之词。可他具体都去了什么地方,又与什么来往,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凤随又问他,“听说马家世代都是做纸画生意,为何又要将产业拱手让人?” 马掌柜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凤随等人原以为这件事也与马秀山有关,没想到真正与这件事有关的,是他的长子马锦山。 “这事儿出在小人的长子锦山身上。”马掌柜满脸沉痛之色,“这孽障出门与同窗应酬,不知怎的,就喝醉了酒,待他醒来,怀里一张契书,证人齐全,却是输了一大笔银子……” 他说起此事颇为羞愧,却见凤随与司空等人神色不变,心里反倒有些意外。 他不知道,这两人在公堂上听过了桑二郎的招供,対马秀山此人颇多忌惮。他能教桑二郎不择手段的対付桑大郎,也没少跟他抱怨过自己的长兄马大郎,以至于凤随等人很难相信他在面対马大郎的时候,会是一个单纯友善的好弟弟。 凤随问他,“大郎怎么说?” 马掌柜一脸愧色的说:“这孽障什么也不说,谁问都不说,问的急了,还闹了一出投缳……把一家上下吓了个半死。如今在城外广仁寺里静修。” 广仁寺这个名字不大起眼,凤随是完全没有听说过。司空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广仁寺其实就在顾桥镇外的小山上,距离青水庵和静心庵也并不远,只是这家寺庙规模小,又不如孤云寺与无量寺有名气,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可是掌柜送他过去的?”凤随以为马掌柜是有意要惩罚马大郎。 马掌柜却摇了摇头说:“是这孽障自己要去的,走时也只带了一个书童,家里打发人去照顾他,也被他一一打发回来了。” 凤随皱眉,“一家人要卖掉祖上传下来的家业给他还赌债,这么大的事,他就没说什么?” 马掌柜心灰意冷的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小人也是伤透了心……再者赌债哪里是那般好欠的,若是不及时还上,一家老小都别想安稳。” 凤随又问他,“薛家,是如何跟掌柜联系的?可有中人?” 凤随和司空都觉得,真有中人,这中人也颇蹊跷。 谁料马掌柜却说:“不是中人,是二郎给牵的线。他与薛家的小郎君在容州相识,一路结伴回来,薛郎君也帮了他不少忙,两人关系颇为亲近。” 凤随听他这样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司空。 司空曾见过马秀山大手笔地打赏车夫,若马家卖产业的银子都要用来还赌债,他这般大手笔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凤随这个时候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马秀山出事的时候,薛千山人在哪里? 再往深处想,薛千山可学过武艺? 薛家在南边,又有着什么样的交际网? 这两人既然在容州相识,那么薛千山,或者说薛家,是不是与广平王有着什么渊源呢? 该问的都问完了,马掌柜就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马秀山居住的秋水苑。 秋水苑是马家老宅一处临街的二进小院,不算大,但布置得颇为清雅,此刻门外守着几个壮仆,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马秀山身边伺候的人这会儿都在柴房捆着,这些都是马掌柜派来的人。 秋水苑的前院是书房和暖厅,后院是自己的卧室, 书房里一应文具都是齐备的,但这样的地方,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机密东西。司空带着人将马秀山的东西筛过 /p /p - 分卷阅读121 /p /p 一遍,摘出几封有些可疑的信件,其余东西并没有动。 马掌柜候在一边,既不敢阻拦,更不敢多问。他再心疼儿子,儿子也已经没了,但一大家子却还是活着的。这小子真要暗地里惹来什么来不得的麻烦,那可真是将一大家子人都给坑了。 马秀山的卧房在后院,他住正房,左右厢房各住了两个他从容州带回来的随从。其余的护院之流,都住在了后院的倒座房里。 马秀山的房间布置的简简单单,但一眼看过去,却让人觉得每一件摆设都非凡品。只看这一屋子的摆设,司空也知道了什么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了。 房中的一切都还是马秀山离开时的样子,床后的屏风架子上还搭着一件浅月色的内衫,显然还没来得及收拾。 凤随就対马掌柜说:“小郎君房里,本官也要检查一番的。还请老掌柜见谅。” 马掌柜心酸难耐,却又不能対官府的人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说了句“无妨”。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司空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却分明看到他眼角的一丝水渍。 司空心里也有些难受。 他一直觉得马秀山遇害是有着他自己作死的成分的。如果,他知道自己作死的结果,是让自己的父母这般难过,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所收敛? 马秀山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出事,卧房里的东西颇为琐碎,不像是刻意整理过的样子。 司空将自己能够想到的,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一一检查过去。每逢这种时候,他都有些懊恼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花时间去研究研究刑侦方面的知识呢,早知道他转世投胎要做个小捕快,他还学什么物理数学啊,他直接去学刑侦啊。 历史上倒是有一部《洗冤录》,但是掰着手指头算算,写书那位宋大人这会儿都还没生下来,还差着一百多年呢。 司空仔仔细细将所有的抽屉、衣箱都检查过一遍,又原样恢复好,然后检查墙壁、家具可能会存在夹层的地方。 连房梁上都摸了一遍。 马掌柜起先还带着几分不忍心的表情看着衙役在他儿子的房间里到处翻,到后来,他的表情就慢慢变得麻木了——他们翻检的都是他想都想不到的地方,这种程度的翻检,已经超出了让他感到不悦的界限,反而让他隐隐的恐惧了起来。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马掌柜也终于意识到,他家的小郎君是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卧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连枕头都细细打开看过之后,司空将目光瞄上了墙上的两幅字画。 书案后面,挂着一幅字,上书“慎独”二字,笔力浑厚内敛,自带一股清正之气。从装裱、画轴上面落了灰的痕迹来看,这副字挂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动过了。 司空检查过,又小心地挂了回去。 除此之外,就只有临窗的暖榻旁边挂着一幅江南烟雨图。作画之人画技平平,但画面处理的颇有意境,画上还题着“赠好友”这样的话,似乎是同窗之间互相赠送的礼物。 这幅画装裱痕迹还很新,司空将它取下,先检查纸张,然后试探地扭了扭画轴。就听“卡”的一声轻响,画轴拧开,一块折叠起来的素绢从空心的暗格里掉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纠正一个小错误: 宋代科举,是州试、省试和殿试的三级科举考试制度。州试之后就称举人了。殿试以后,不须再经吏部考试,直接授官。 秀才只是一个对读书人的统称。 第83章 驴车 轻飘飘的一块白色素绢,于房间里的诸人而言,引发的震动却不亚于巨石从天而降。 马掌柜捂着胸口就往旁边歪过去了,被旁边的小衙役一把扶住,送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连说:“要不要喊大夫?” 马掌柜坐在椅子上翻着白眼直顺气。 那一边,司空已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这块素绢,迎着光看了看,又凑到近处嗅了嗅气味儿,这才打开来铺在桌面上,朝着凤随的方向推了推,“大人,看。” 凤随还想提醒他别什么东西都冒冒失失的往鼻子前面凑,目光却被素绢上的图画吸引,一肚子的话顿时烟消云散了,“这……这不是……” 司空点点头,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素绢上,深深浅浅的墨迹绘着一幅图画。 精致的房舍,镂空的雕花木窗,窗下玲珑的假山石和芭蕉叶。倚窗而坐的美貌女子与她怀中天真可爱的婴儿,屋外台阶上张开手臂阻拦的丫鬟与婆子,以及台阶下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无一处不与薛家铺子的堂屋里看到的瓷瓶相同。 司空在检查薛家铺子的时候,并未觉得那一套花瓶摆设有什么出奇之处,虽然瓶身上绘制的图案不大常见,但也只是不大常见罢了。 还有,就是那一套瓷器看上去比较新。 新的瓷器,表面会有一种略显刺眼的亮光,有些人也称之为“贼光”,或是“火气”。有了年头的瓷器,表面的光泽则会显得更为温润。 司空就问马掌柜,“老掌柜,刚才我在您家铺子里待客的地方看到一套瓷器,就摆在多宝阁上……不知有什么讲究吗?” 马掌柜坐在一边刚顺过来一口气,听他这样问,一脸都是懵圈的表情,“这位公爷是不是记错了?小人家的铺子让出的时候,东西全搬回来了。” “堂屋里,”司空提醒他,“圆桌后面的多宝阁上,摆着一套大大小小的瓷瓶,上面画着这个图案,白色瓷瓶,蓝色釉料的图画。” 马掌柜走过来很仔细的看了看铺在桌面上的图画,仍是摇头,“多宝阁小人倒是记得,那上面原来摆着几样前朝的玩器,并不成套,因为还值些银两,搬家的时候,都搬了回来,这会儿还在小人的库房里收着。” 司空与凤随对视一眼。凤随便问他,“掌柜说的搬家是哪一日?” “十多天了。”马掌柜叹了口气说:“小人家里这个样子,大郎又在山里,铺子那边的事只能打发二郎去忙……自打店铺里的东西搬回来,小人就再没过去看……看了也是伤心。” 凤随就说:“掌柜的可有听说二郎去哪里得来的这一套瓷瓶?” 马掌柜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铺子里东西都搬回来之后,还剩下后院里伙计们的一些杂物,还有这些人是走是留……小人也都是交给二郎去操持了。什么瓷瓶,小人委实不知。包括大人手中这画绢,小人以前也从未见过……二郎身边的人或许知道些什么。” 凤随连忙叫来衙役,让他快马加鞭赶回去给陈原礼带话,让他想办法偷偷带回一个瓷瓶做比较。 衙役点点头,匆匆去了。 这人出门的时候 /p /p - 分卷阅读122 /p /p 走得快,险些和门外进来的一个小厮撞到一起,小厮连忙避让到一旁,待他走过,又急急忙忙地走到马掌柜身后,一脸慌张的小声嘀咕起来。 马掌柜一下站了起来,神色惊疑不定。 凤随和司空也看了过去,就见马掌柜结结巴巴的说:“大人,不……不好了,小人关在柴房里的那几个……跑了!” 关人的地方说是柴房,其实只是秋水苑角落里的一处堆放杂物的空屋子。 门外原本是有两个壮仆看着的,此时此刻,这两人都被人捆了扔在屋子里,嘴里还拿腰带等物堵上了,原本捆在杂物房里的马秀山的两名随从则不知去向。 待衙役将这两人解开,才知道他们压根就没看清楚是被什么人袭击。来人是从背后出手,一击即中。 司空带着人检查了一下这两人的伤势,发现除了颈后有击打的痕迹之外,并没有其余的外伤,想来袭击他们的人也忙着救人,没空在他们身上多做耽搁。 出事的时候,凤随带来的衙役都在秋水苑的前院,后院只有马掌柜派过来的几个壮仆。而之前凤随安排的盯着马家动静的两人则不知所踪——往好一点儿的方向去猜,有可能是去追逃走的人去了。 要是往坏一点儿的方向去想…… 凤随有些焦虑,却不愿意真的这样去想。 不多时,出门去附近打听情况的衙役带回来一个消息,说路口那户人家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一辆驴车从胡同里出去了。 “青布车棚,帘子都垂着,赶车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的大汉,黑脸膛,留着浓密的胡子。他头上还围着一块挡寒的布巾,挡住了半张脸。身上穿着一件旧皮袄子。”衙役挠挠头发说:“别的,就没什么了。” 主要是寒冬腊月的,这时节出门的人都给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能看到半张脸上蓄着胡子,已经算这人眼尖了。 凤随问他,“可问了驴车往哪个方向走的?” 衙役摇摇头,“邻居只看见驴车从胡同里出来,便再没关注。” 从胡同口出去有不同的方向,可以拐到其他胡同里去,也有可能绕到前面的安顺街去。安顺街上车马繁华,想找出这么平平无奇的一辆驴车就更困难了。 凤随将手下衙役打发到不同方向继续打听情况。虽然希望渺茫,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就是城门守备那里,也要打探一番,问问清楚有没有可疑的车辆出城才好。 凤随安排好了手下人的工作,一回头却见司空正站在院门边跟马掌柜说话。两个人声音都不大,离得也近,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凤随的眉头不易觉察的皱了皱。马掌柜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这般不讲究个规矩,这是不是离着司空太近啦? 尤其这两张脸摆在一块儿,越发显得司空一张面孔眉眼如画。他的肤色微微透着两三分的蜜色,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看人的时候还带着点儿讨人喜欢的狡黠劲儿,又俊秀,又英气。有他衬着,马掌柜一张老脸简直粗糙的没法看了。 凤随正犹豫要不要喊司空一声,就见马掌柜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凤随心中一动,就见司空的嘴角挑起一个不大明显的弧度,眼神似笑非笑,微微斜视的神情流露出“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样的意思。 马掌柜勉强端着一个长者的架子,但眼神里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慌乱。 司空的脸色反而愈见从容了,又微微俯身,凑到马掌柜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凤随就看到马掌柜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凤随,“……” 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招呢?! 凤随朝着他们走了过去,就听马掌柜用一种仿佛是求饶的语气说:“这件事其实与二郎的案子毫无关系……” 司空很和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有无关系,自有我家大人来判断。” 马掌柜的气焰又弱下去几分,他这个时候也看到了正朝他们走过来的凤随,便朝着凤随的方向也拱了拱手说:“还请大人宽容一二,待小人问个清楚再来禀报。” 凤随下意识的去看司空,就见他鬼鬼祟祟的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过头,一本正经的对马掌柜说:“掌柜的可要想清楚了,二郎绝不会毫无缘由就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他是被什么人掌控,身不由己……” 马掌柜的眼圈又红了,一脸的心酸悲愤。 司空就叹了口气,拉着凤随走开了。 出了二门,司空才悄悄告诉凤随,“马掌柜知道他家大郎赌钱那事儿是被人陷害的。他也知道下手陷害他的,很可能就是他家的二郎。” 凤随,“……这老东西。” 刚才马掌柜是故意只说一半儿话。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在他们面前耍心眼,还假装的那般真切。 如此一来,马锦山为什么会被送去广仁寺也就很清楚了。马掌柜这是看出了他家二郎想要对付大郎的决心,又不清楚二郎身后都有什么帮手,于是只能先把马锦山送到外面去避一避。 眼下马秀山虽然遇害,但他身后都有什么人,官府也还没有查清楚。这种情况下,让马掌柜把马锦山从寺庙里接回来,他当然会犹豫。 凤随就说:“何必为难他,你去跟他说,马大郎暂且就留在外面吧。” 司空有些犹豫。 凤随就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温声解释,“马掌柜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估计他也会顾虑二郎背后的人会不会还想对马大郎下手……再说,这兄弟俩不和,马秀山的事,他哥哥未必就能知道什么。” 司空点点头,跑回去跟马掌柜嘀咕几句,凤随就见马掌柜的一双老眼又红了。 凤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这老家伙当初发现自己的小儿子要谋害大儿子的时候,心里估计也是既震惊,又痛苦的吧。 凤随在这一刻,有些明白马掌柜的心意了。 或者马掌柜认为这一切都是钱财惹的祸,以为马秀山是起了谋夺家产的念头。所以他干脆利落的把处置家产的任务交给了马秀山。 他天真的以为马秀山得到了家财就会心满意足,就会放他的长兄一马。 如此一来,家产仍在马家人的手里,他的两个儿子也都能得以保全。 这也是马锦山中了圈套之后,马掌柜并不深查,也不曾去官府报案,而是当机立断的同意了由小儿子出面变卖家产的原因。 凤随就觉得马掌柜算是一个非常果断的人了。他一旦意识到两个儿子之间存在的危机,立刻就着手分开了两个儿子。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大约就是马秀山的身后,还有其他人吧。 第84章 有心人 冷风顺着敞开的窗口灌了 /p /p - 分卷阅读123 /p /p 进来,薛千山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银狐裘。 薛长青上前一步想把窗扇阖上,薛千山却摆了摆手,问他,“他们还没走?” “尚未。” 薛长青瞟一眼窗外,商铺的二楼虽然高一些,但前后院之间有堂屋挡着,堂屋前后还有几棵老树,视线也颇受影响。 薛千山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有些想不明白了,这前院后院都让马家那起子不开眼的伙计们搬得干干净净了,到底有什么可看的呢?就算后院的门房里出了命案,可是尸体不是已经运走了吗? 薛千山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个头高大的衙役又顺着后院的小径走进了堂屋,忍不住凝眸看去,就见那衙役很快又走了出来,跟台阶下的另外一名衙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薛千山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堂屋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薛长青也是一头雾水,“刚才咱们从堂屋里经过,小的还特意留意过,并没有什么。字画摆设马家的伙计都收走了,多宝阁上只剩了几样不值钱的摆设,还有两样粗苯的家具。” 这些薛千山也有印象,屏风、桌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薛千山想了半天,也只想到门边还有两个半人高的花架。 但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一时,有人过来传话,说后院已经勘验完毕,衙役们都撤走了。 薛千山就带着薛长青下楼,直奔着堂屋里去了。他这一次倒要好好看一看,这么个巴掌大的小破屋子,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衙役们研究这半天,都临出门了,还要再打发人跑回去看两眼的? 堂屋朝向前后院的方向都有门,今日事情多,人来人往的,门都没阖上,只虚掩着。 薛长青先一步走上台阶,伸手推开门,请薛千山先进去。 马家算是西京城里根深叶茂的本地富户,消息自然灵通,当初西京城里刚刚规划了一个大概,马家就眼疾手快地定下了几块极好的地皮。 别看如今安平街上的商铺和城外的作坊都一股脑地卖给了薛家,但马老掌柜的手心里,着实是攥着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家底的。 何况还有银鬃玉版这块金子做的底牌,马家想要翻身,也就是眨眨眼的事儿。 薛千山想了这么多,无非也就是感慨一下马家当初修商铺的时候挺下本钱。商铺、堂屋,包括后院的厢房都修得结实又规整,用的也都是好木料。 薛千山这样想着,一抬头就看见堂屋里那一架挡在后门入口处的山水屏风,顿时露出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 他刚才还琢磨马家修商铺修得下本钱,结果转头就打脸。这架屏风看着可是寻常的很,普普通通的老榆木料子,也就这一笔山水还略能入眼——约莫是从哪个旧货铺子里淘来的。 除了这一架屏风,堂屋里其余的地方…… 薛千山的视线一顿。 薛长青立时便有所察觉,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诧异的喊了一句,“这……这是什么时候摆上来的?” 薛千山沉着脸走了过去。 之前从堂屋里经过,因为角度问题,他只看到多宝阁上摆着几个不值钱的瓷瓶,这会儿走近些看,才发现原来是大大小小七八个瓷瓶,像是一整套的模样。 瓷瓶器形不同,但图案却都是一样的:房舍、假山芭蕉、窗内的女子与婴儿,窗外对峙的下人与武士。 像一段凝固的时光,无声地传递着某种紧张,甚至是无奈的情绪。 薛千山伸手在瓷瓶上摸了一把,确定这东西摆进来也没有几天,灰尘都还没有来得及落上一层呢。而且瓷器表面带着火气,明显就是新出窑的东西。 薛千山沉着脸问薛长青,“怎么你也不知道?” 薛长青略有些慌乱,“自从跟马二郎做了交接,小的就一直没有过来。这两天忙着联系匠人,看木料,盘算店里装修的事情……这边就交给刘护院给看着,没听他说店里来过什么人啊。” 他也觉得冤枉得很。 薛千山修长的手指如白玉一般细润,轻轻抚过光润的瓷器,在图案上停留了片刻,缓缓收回了手指。 “也算有心了。”薛千山上上下下打量这几个瓷瓶,冷冷一笑,眼中隐含怒意,“这么一个有心人,可惜……聪明太过了。” 薛长青低垂着头,不敢多看。 薛千山在手边的花盘上轻轻敲了一下,冷声道:“都给我砸了。” 薛长青连忙应了声是,脑袋也垂得更低。 薛千山转身要走的时候,脚步又停住,他伸手指了指多宝阁的一处空格,“这里原来就空着?” 明明是腊月天,薛长青却给自己主子问的,硬是出了一身的汗,他也不敢在语言上含糊,忙说:“之前交接的时候,是空着的。” 后来被谁摆上了这些瓷瓶,这里是不是空着的,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薛千山眼中难掩厌恶,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薛长青抹一把额头的冷汗,也苦着脸跟了上去。 就在薛家主仆忙着使唤人砸掉碍眼的摆设时,凤随一行人也回了大理寺衙门。 这个时候,派出去打探情况的衙役们都还没回来,陈原礼倒是先一步回来了,正守在凤随办公室的隔间里,心神不定的来回溜达。听见外面有动静说大人回来了,他连忙将自己偷偷摸摸带回来的一个小瓷瓶捧过来给他家大人过目。 进门的时候,他还很是鬼祟的把门给关上了。 薛家堂屋里的多宝阁上摆着的是一整套的瓷瓶,大大小小都有,还有花盘和葵口碗之类的小物件。 陈原礼要拿的东西不但要图案清楚,还得便于携带。于是在经过了一番比较之后,他选了一个摆在角落里的玉壶春瓶。 玉壶春瓶的造型,是由唐代寺院里的净瓶演化而来,高度不到二十公分,也就比成年人手掌的长度略微长一些,撇口、细颈、垂腹,线条颇为圆润。 瓶身上就绘制着那副颇引人猜测的图案。 凤随拿出司空在画轴里发现的素绢,打开来将素绢上的图画与瓷瓶相互比较。 除了素绢上的图案是用墨汁所绘,而瓷器上的图案是蓝色釉料绘制之外,其余构图、笔法皆是一样。 陈原礼看了半天,试探的问他家大人,“一样吧?” 司空在一边点头,“应当是匠人照着这幅图画临摹的。” 他前世也算一个见多识广的知识分子,但书画方面的鉴赏能力,与凤随这样的世家子弟还是无法相比的。 他更多的,是从“找不同”这种角度来做一个比较。 凤随不同。 他虽是武将出身,但贵族子弟,自小琴棋书画都是要学的, /p /p - 分卷阅读124 /p /p 鉴赏能力自然也比普通百姓强出许多。他看的是画者的构图与笔法。 司空就说:“马掌柜说,跟薛千山谈生意做交接的,都是马秀山。这张画也是从马秀山房里找到的,瓷器,应该也是他做的吧?” 凤随微微颌首。 “该找人到附近的瓷窑去打听打听,”司空在旁边提醒凤随,“马秀山人在西京,做这么几个瓶瓶罐罐的,也不值得他往远处跑。” “也有道理。”凤随莞尔,“马掌柜说多宝阁上原本有一些摆设……这几个瓷瓶,当是交接之后才摆上去的。” 无论从瓷器本身来看,还是从交接的时间上来判断,这几个瓶子摆上去的时间都不会很长。 “该不会是特意摆给薛千山看的吧?”陈原礼说:“马二郎这样做,怎么好像……有点儿不怀好意?” “或许这图画对薛千山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司空突发奇想,“马秀山会不会就是知道这个秘密,又作死的拿着这个秘密去要挟薛千山,才被他灭了口?” 凤随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觉得这小子总有这种天马行空一般的惊人想法。 “如果是薛千山下手,”凤随提醒他,“他应该会做的更加精细一些。首先将这个地点选在自己的铺子里,就很不明智。就算有灯下黑一说,但他频繁的进入我们的视线,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有可能是故意的。”陈原礼说:“大家都会这样想,所以反而会洗刷掉薛千山身上的嫌疑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凤随看着司空,“你不是说,凶手到了薛家铺子之后,还在堂屋里坐着等了一会儿?有这等时间的功夫,他为什么不将这些瓷器处理掉呢?留下这样一个可能会引起我们注意的线索,于他没有一点儿好处。” 司空哑然。 “薛千山此人,我们还没有细查,并没有证据,不好轻易下结论。”凤随说:“不过,马秀山这事,确实也与他有些牵扯……该查还是要查一查的。” 陈原礼也在旁边嘀咕,“对我也觉着,要是他的话,一大早在堂屋里等着的时候,早把那几个瓶瓶罐罐处理掉啦。他那样的高手,都不必搞出什么动静来……小空啊,这回可是你想多了,应该不是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司空十分干脆的说了一句,“不。” 陈原礼被他噎住。 司空望着凤随,轻声说:“这一点,并不能洗刷掉他的嫌疑。大人,行凶之人等在堂屋里的时候,天色未明,他也不可能在堂屋里点灯,他极有可能并未看清楚多宝阁上的瓶瓶罐罐都画着什么图案——这说得通。所以……” 所以,他还是有嫌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原礼:脑洞太大啦~ 小空:说不定别人的脑洞,也跟我的一般大捏~~~ 第85章 宵禁 不论薛千山本身有没有嫌疑,他既然已经牵扯到了马家的命案里,按照流程也是要查问一番的。 薛家的祖籍在扬州,家族子弟盘踞江南各地,是真正树大根深的大家族。现如今的薛家族长正是薛千山的父亲薛仭。薛仭膝下四子五女,薛千山在一众堂兄弟中排行第九,传闻他们兄弟当中最受父祖一辈宠爱的就是这位薛九郎。 “薛家的事,要说好查也好查,”凤随悄悄跟自己的属下说:“首先一样,人多。人一多,又各有各的心思,下手就容易些。” 司空正想着能把生意做到全国的大商家怎么会把家里搞得像个筛子,就听凤随又说:“不过,薛仭这人不可小瞧,他治家是很有一套的。若只是打听一些薛家子弟的情况,这没什么,就是一般人家说亲的时候,也是要互相打听的。但若是有人起了黑心,对自家人下手,或者吃里扒外,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家人,薛仭能活剥了他的皮。” 司空就觉得,有这么厉害的老爹,薛千山也不会是一只纯洁的小白兔。 “他瞄上马家这不稀奇。”司空说:“但他能找出马家最薄弱的环节,然后勾搭上最容易策反的马二郎,二者联手,用最快最阴损的方式一口吞掉马家……这就很不简单。” 凤随点点头,“哪怕银鬃玉版一时间没有搞到手,但他手里握着马二郎这么大一个把柄,日后未必就没机会得到这一份秘方。” “说不定,马二郎就是意识到自己有把柄在薛千山手里握着,才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着薛千山的秘密去要挟他……”司空看张目结舌的陈原礼,再看看眼中微带笑意的凤随,试探的问道:“我怎么猜,也是说得通的吧?” 凤随觉得司空眼巴巴看人的样子,特别像一只叼了兔子回来等着主人摸头夸奖的猎犬,忍不住一笑,“说得通。不过我们的猜测都得在暗地里去查证。如果薛千山确实有问题,让他察觉出我们疑他,他定会多方描补,这会给我们的调查增加困难。” 司空点点头,“明白。” 打草惊蛇,在罗网都还没有张开的时候,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凤随又笑,“若是他没问题,咱们大张旗鼓的去查他,也会令他不快。像薛家这样的富豪,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有什么样的靠山和人脉,凭白得罪了他们,给自己树敌,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陈原礼挠挠头,“那,咱还问他吗?” “问。”凤随很干脆的说:“为什么不问?眼下这个情况,换了谁来审案,也都要问一问薛千山的。” 薛千山是个不大好对付的人。 这种不好对付,不单指这人本身的能力,还有他的背景,以及薛家在西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脉。而且从他之前借着当铺里两件旧衣服就能跟凤随搭上关系,就能看出这人本身也不简单,智商城府,一样不缺。 这一次的询问,与凤随而言也只是试探。但薛千山的表现却足以让凤随加深他对薛千山、对整个薛家的不好惹的印象。 薛千山一见面就交给他一份单据,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他与马二郎近期内的所有联系,包括在哪里见面,在场的都有什么证人,见面的性质是朋友小聚,还是商谈收购事宜等等。他与马秀山的关系,可谓是一目了然。 得,有了这么一份东西,多余的废话都不必问了。 凤随颇是郁闷。 这些东西都需要核实,但薛千山是个精细的人,他能交上来这份东西,凤随估摸着,他派人去核查也不会查出什么异样来。 但又不能不查。 真是白费他的功夫。 司空的感觉却颇乐观。 在他看来,哪怕是薛千山,也不会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这里面总会有一些东西,哪怕只是下意识的 /p /p - 分卷阅读125 /p /p 对自己的维护,也多少会有一些与事实有出入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是薛千山的弱点,也是他们的机会。 司空在班房里换了便服,顺着衙门的后门溜了出来。 他分到手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安平街上的商铺交接的时间和流程。司空打算找商铺的左邻右舍去暗暗打听。 群众的观察力是不能小看的,尤其是安平街上其余的几家纸画铺。 同行之间必然存在竞争,换了是司空自己做买卖,他肯定也是一只眼睛盯着自己的生意,另一只眼睛盯着同行们的生意。 司空瞄准的,就是薛千山以为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但实际上却被同行们无意中关注到了的小细节。 司空走出衙门后门的时候还在想,他这个思路是没问题的,只是实施起来太琐碎。而且时间也要掌握好,拖得久了,会惊动那个狐狸似的薛千山。 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从他身旁跑了过去。 小孩子年纪差不多,六七岁的样子,都穿着粗布的棉衣棉裤。司空很快就能给这些人的身份做出一个大概的判断:平民阶层,但家境尚可。 这个时代,一个人所处的社会阶层是可以从衣着打扮上看出来的,这几个小孩子虽然穿着粗布,但衣服并不破旧,棉鞋也是厚实合脚的样子,可见家境还是不错的。 小孩子们一窝蜂的从他身边跑过,其中还有两个不小心撞在了司空的腿上。司空不敢乱动,只是伸手将他们扶住。 就在这一团小小的混乱之中,司空忽然觉得手心里被人塞进了一个纸团。 司空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心里的纸团,心中有一种不可思议之感。但孩子们却都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窝蜂地跑远了。 司空警觉的四下看看。衙门的后街附近并没有什么商铺,行人也不多,实在看不出这几个小孩子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司空想了想,转身回了班房,关好门,打开了手心里的纸团。 这是一块随手撕下来的纸片,像是一般的商铺里包东西的那种油纸。上面是一笔熟悉的字迹:晚上来我家。 落款只有一个字:六。 司空将油纸放在鼻下嗅了嗅,有些脂粉气。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再对着光看了看字迹,也不大像是一般的墨汁写的字,他用指甲试着挠了挠,感觉有点儿像蜡质。 有蜡质的感觉,还是黑色的,挠下来一点儿凑近闻闻,也是带着香气的。 司空怀疑这不会是女人们用的眉笔吧?! 这个时代,这东西叫“黛”。有些是天然产出的矿石,有些则是人为制造的,司空就曾在杂书上看到过,有人用制造松烟墨的方法制造画眉用的黛墨,也不知真假。 不过谢六的笔迹司空还是认识的。他只是有些嫌弃这一股粉嘟嘟香喷喷的气息……显得不大正经。 但自己的兄弟,嫌弃又能怎么办呢? 司空在宵禁之前赶到了平安巷。 这一次他没带那么多东西,只在路过街口的小饭馆的时候,打包了几个菜,带去了谢六家。就谢六那个猪窝一样的住处,他都不指望能在那里吃上一口饭了。 果然,司空进门的时候,谢六正在灶上烧热水,一边烧水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大门的方向。司空一进门,他的鼻子就耸了两下,眉开眼笑的说:“哎哟,小空,你可太客气啦……这次带了啥?” 司空翻了他一眼,到橱柜里翻出盘子碗筷什么的,从水缸里舀水洗了洗。等他拿着洗好的碗筷走进屋里的时候,谢六正手忙脚乱地翻看他带来的几个油纸包,嘴里还在嘀咕,“这个好吃……这个也好久没吃过了……” 司空,“……” 他以为谢六郎神神秘秘的给他传递信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没想到见了面,他仍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真是白担心了。 司空没好气的把碗筷放在桌子上,“你下次直接到虞国公府的后门,给守门的人留个话就行。不必这么鬼鬼祟祟的。” 谢六郎嘴里叼着一块牛肉,抛给他一个媚眼,“哎哟,那还有什么意思。” 司空叹了口气,“吃饭,吃饭。” “这才对嘛。”谢六郎笑得开怀,“不管要做什么,总要好好吃饭。人活着,又不光是为了解决麻烦。” 司空,“……” 谢六郎笑着给他夹了一块肉,“吃吧,吃饱了才好干活。” 司空一下警觉了起来,“到底要做什么?” 谢六郎微微一笑,双眼闪闪发亮,仿佛等待了很久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这期待的神色里甚至于流露出了几分恶意,“等下你就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小半夜。 当司空又一次从似睡非睡的浅眠里清醒过来,就见漆黑一团的房间里,谢六郎站在窗边,正借着窗口透入的薄薄一层亮光换衣服。 谢六郎背对着他,动作又轻又快,他从司空的呼吸声里听出他醒了,头也不回的轻声说道:“该走了。” 他像是已经醒了一会儿了,或者干脆就没睡。声音透着冷意,无比清醒。 司空连忙从椅子上爬起来,检查一下身上的装备,跟着他悄悄摸出了院子。 天空中阴云密布,挡住了星月的光辉,司空失望的收回视线,只能凭借天光的亮度勉强判断这个时候大约是凌晨两点钟左右。 这个时候,西京城已经陷入沉睡。 站在平安街的小巷里,只能看到不远处的昌宁门上还在微微闪动的几点荧光,像潜伏在夜色里的巨兽叵测地眨动着眼睛。 那里就是西京城西南一侧的昌宁门,除非有紧急情况,这道门是轻易不开启的。 平安街上的居民,差不多都是贫困户。街道不宽,两旁的房屋也建得参差不齐,有些人家的院墙就只是一道破破烂烂的草席,勉强做了一个遮挡。 这样的地方有一个好处,就是藏人很方便。有青羽卫从附近经过的时候,随便找个窝棚的阴影里一躲,就没人会发现了。 就这般躲躲闪闪走出了一段之后,司空发现跟他们一样在夜色里行动的人竟然还有不少。遇到青羽卫的时候,大家还会默契的互相打个掩护。 司空在心里直叹气,原来宵禁禁的都是老实本分的小老百姓啊。 再往前走就是昌宁街的后街了。 司空很快判断出了他们此刻所在的方位,往前走大约三四百米远的地方就是林记茶馆的后门,再往前,快到路口的地方,就是通明赌坊的后门。 通明赌坊,是烈火帮的地盘。 谢六郎拉着司空躲进了两家店铺之间的小弄堂里。 不远处的街口传来一点模糊的亮光,然后是模糊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巡街的人很快从路口经过。 周 /p /p - 分卷阅读126 /p /p 围重新暗了下来。 谢六郎加快了脚步,匆匆经过了林记茶馆的后门,又顺着墙根里的阴影往前走出一段,在一户人家的门洞里停了下来。 这估计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就在司空以为他也会学个猫叫鸟叫的,示意同伙儿来给他开门的时候,就见谢六郎从怀里摸出钥匙,低头开始开锁。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空:竟然猜错了。 第86章 桃花 门扇极轻的被推开,谢六郎带着司空进门,又反身将门栓阖上,然后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穿过窄小的庭院往屋里走。 庭院不大,因为是后院,一时间到看不出这是居家的院子,还是前面店铺后院住家的结构,只能借着模糊的天光,看到耸立在小院里的两层高的小木楼。 木楼的外形非常普通,一眼看去,左邻右舍似乎都是这样的房子。不是什么讲究的住宅,但比平安巷那种地方却要讲究多了。 司空怀疑这是谢六郎为了就近观察通明赌坊的动静才暗中租下的房屋,或者干脆就是九江门的产业。 毕竟这两个门派不和,在西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 谢六郎带着司空走上台阶,动作十分轻巧地推开了堂屋的门,闪身走了进去,依样轻手轻脚地阖上了房门。 司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死鬼,怎么才来?老娘都睡了一觉了。” 司空,“……” 司空发现自己每一次把谢六郎想象成一个正经人的时候,现实都会给他迎头一棒子。 谢六郎也有些尴尬了,他干咳两声,轻声说:“嘘,轻声!我还带了兄弟呢。” 黑暗中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嗤笑,“什么兄弟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么交心的兄弟……” 随着声音的靠近,司空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他说不出这是什么香型,不难闻,但因为太过浓烈,让人有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就好像爬山的时候误入了浓密的桃花林,被这密集型的香气冲击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司空向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门板上,发出了一下轻微的咯吱声。 谢六郎也僵了一下,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司空的窘迫,连忙出声说道:“桃花,莫胡说。你且歇着去。我带兄弟上楼去看看。” 司空刚才还在想桃花林,没成想这小娘子真叫桃花。他不动声色的暗中打量她,但房里黑黢黢的,那女子又是从暗处走过来,司空睁大眼也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形。从高矮胖瘦来看,倒有点儿像他曾在谢六郎家见过一面的那位花娘。 司空就想,谢六倒是真信她,这样机密的事,也不避着她。 桃花又笑,懒洋洋的说道:“那你带着小兄弟上去吧。我在桌上放了茶水点心,渴了饿了,你二人自用吧。” 谢六郎连忙拉着司空往楼上走。木质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将浓郁的桃花香气抛在了身后。 没有院墙的遮挡,楼上的光线要显得比楼下略微明亮一些。司空看出这是一间女子的卧房,靠墙摆放着一张拔步床,床帐低低垂着。床边的梳妆台上有一些女人用的瓶瓶罐罐,一旁还支着一面铜镜。 卧房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有茶壶茶杯一类的东西。 谢六郎就轻声说:“桃花虽然是个花楼里讨生活的女人,但她仗义的很。” 司空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这会儿想的是,像谢六郎这样不正经的老流氓,真要娶一个良家女子,人家怕是降不住他。 或许就要桃花这等欢场中打过滚的老辣女子,谁也不嫌弃谁,方能过得起日子。 这念头在司空脑海里一闪,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跟着谢六郎走到窗边,从纸窗的缝隙里往外看。这才发现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斜对面不远处就是通明赌坊的后门。 他们刚才过来的时候,隔着后门,并没有看到什么出奇之处,但从高一点的位置望过去,才发现赌坊的后院里竟然还亮着两盏灯,并且还有不少人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谢六郎轻声说:“我盯了他们这么久,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到月圆之前的这几天,赌坊里就忙的很……都是半夜忙。尤其这两个月,每到这个时候都要忙到后半夜去。” 司空忍不住问他,“忙什么?” 谢六郎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往外看,“有东西运进来。” “从哪里?” 谢六郎摇摇头,“或许是城外运进来的。西京城平日里开四个城门,除了北边的承运门紧挨着宫城,外面又是禁军们的营地,不许平民百姓出入。其余三个城门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来往。我觉得,或许有些东西就这么零打碎敲的运进了西京城。” 司空心里一动,“火药?” 谢六郎没有出声。 司空很快就想到了,用这样鬼祟的方式耐心十足的往城里运东西,恐怕不止是火药这么简单了。 “反贼?”司空试探的问谢六郎,“广平王的手下?还是……” 谢六郎摇摇头,“这就得你们去查了。或许是广平王的人,或许是想要趁火打劫的人。” 司空觉得有寒意自脚底升起,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夜色里传来一点儿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摸黑走路,脚步声刻意放轻,显得鬼鬼祟祟。 有人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了过来,而且还不止是一两个人。他们排着队,紧贴着院墙沉默地前进,每一个人的背后都背着一个将近半人高的背篓。 从他们走路的姿势,以及落脚的轻重,司空可以猜到背篓里的东西,应该是比较有分量的。 司空问谢六郎,“这些都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谢六郎摇摇头。 司空望着黑暗中蠕蠕而动的一团团黑影,突然间冒出来一个主意。 夜色深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又很快平息下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赌坊的后门外,压着嗓子不住的催促,“动作快点儿!快点儿!” 背篓的重量几乎压弯了民夫的脊梁,他们一个个佝偻着腰身,艰难地爬上赌坊门外的台阶,踩踏着前人留下的脚印,亦步亦趋地往里走。 队伍的最后,也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手里握着一条盘起来的牛皮鞭子,一边催促队伍,一边有些焦躁地用鞭子在自己的腿侧敲打。 他时不时地往前走几步,催促催促队伍中段的人,或者干脆走到队伍的前方,看一看进门的情况,然后再溜达到队伍的尾端。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再一次转身往队伍前端走去的时候,两个黑影从背 /p /p - 分卷阅读127 /p /p 后窜了过来,一个捂住了挂在队伍最后那人的嘴巴,另一人直接摘下了他的背篓,然后一阵风似地拖着他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走在第二位的民夫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困难地扶着背篓,想停下来回头看一看,管事已经溜达回来了,见他脚步放缓,十分不满地踹了他一脚,嘴里呵斥着,“给老子快点儿!懒骨头,走几步路也这般磨磨蹭蹭!” 民夫挨了一脚,放弃了回头张望的念头,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管事的跟在队伍的最后走了一段,又心急起来,一边甩着鞭子一边快步往前走,指挥队伍里的人加快脚步。 夜深,但凡有点儿动静就显得格外突兀,他并不敢大声呵斥,只能压着嗓子,也压着满心的焦躁,不断地催促。 队伍在缩短,当他再一次回到队伍后段的时候,注意到排在最后的民夫步子有些急。 管事的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记得自己刚才还踹了他一脚,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踹的重了,在他腿上留了伤,还是背篓里的东西实在太沉,压得他有些踉跄。 或者单纯就是心急吧。 管事心想,不光他急,其实大家都挺着急。他们正在忙活的事情,说到底也是见不得光的。谁知道巡街的青羽卫是不是马上就要绕过来了呢? 这些人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精子,身手出众,耳聪目明。 再说眼下虽然是深夜,这条街上可也是有居民的,附近的几家商铺,据他所知夜里也都是留人值夜的。只不过生意人都谨慎,不该管的闲事,大家都默契的装瞎罢了。 管事的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又甩着鞭子往前面走去了。 扛着背篓的队伍活像躲藏在阴影里的一队无声移动的蚂蚁,各自背负着沉甸甸的行囊,在夜色里蜿蜒的向前移动。 又像是从通明赌坊半开的后门里拖延出来的一段绳索,被门里一双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地往回收,终于全部收了回去。 通明赌坊的后门无声无息地阖上了。 不远处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里,谢六郎也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低下头看看缩在他脚边的一团黑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个疯子……”他压着声音抱怨,“你说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妈的……你要是出了事,老子后半辈子也别活了……” 他踹了踹脚下的黑影,见他毫无动静,只能认命的将他扛在肩上,鬼鬼祟祟地往回跑。 后门之内,桃花已经等的火冒三丈了。 见谢六郎终于拖着人回来,忍不住压着嗓子骂他,“这又是怎么了?!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拖累老娘!” 谢六郎气得直翻白眼,“你个死婆娘,嘴里还有没有一句好话?!” “好话能当饭吃?!”桃花手忙脚乱地关好门,仔仔细细的将门拴好,一回头,见谢六郎已经拖着人走进了屋里,连忙一溜小跑地追了过去。 “你这兄弟又是怎么了?”桃花关好堂屋的门,连忙走到桌边接了半杯茶送了过来,“受伤了?” 谢六郎从她手里接过茶杯,猛灌了几口才长舒一口气说:“被小空打晕了。” “嗯?”桃花听懵了,“被小空……这人又是谁?!” 谢六郎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他是谁。” 桃花气得上去拧他的胳膊,“你到底底搞什么鬼?!你那个兄弟呢?你又搞回来这么一个人……你要是敢拖累老娘……信不信老娘阉了你!” 第87章 零件 赌坊的两扇黑漆大门几乎紧贴着司空的脚后跟阖上了,之前在他腿上甩了一鞭子的中年管事抬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十分暴躁的喝道:“给老子快点!” 背篓太重了,被这人这么一推立刻在他身后来回摇晃了几下。 司空显然还不是一个熟练的民夫,他被背篓的晃动带得歪了歪,险些摔到台阶下面去。他脚下踉跄了几步,艰难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摆出憋屈的样子低着头快步跟上了前面的民夫。 之前排在队伍最后,被司空和谢六郎被劫持走的那位民夫个头要比司空矮一些,人也生的更瘦弱,这就导致从他身上扒下来的破棉袄穿在司空的身上就显得又短又瘦,手腕和脚踝都露出来一截子。 司空进门之前趁着没人注意,将自己的头发抓得蓬乱了些,脸上也被谢六郎抹了两把灰,低着头的样子倒也不引人注意。 司空觉得,他这副模样倒也真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卖苦力的平民……仅仅从他的穿着上就能看出他经济情况的窘迫。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召集来的呢? 司空觉得这些人看上去真的很像是随机征召来的民夫,除了看上去都很穷酸之外,高矮胖瘦什么样儿的人都有,互相之间似乎也并不认识的样子。看这些管事对待他们的态度,这些人应该也不是烈火帮的小喽啰。 司空一边走,一边悄悄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通明赌坊的后院。身边有人看着,司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周围的情形。 院子不大,从外表看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居家小院,两侧是厢房,院角有水井,厢房门外还站着十来个面目模糊的大汉。这些人也不说话,沉默的目送着他们这些民夫一个跟着一个穿过小院,走进正前方的月亮门。 司空觉得,就凭这些人麻木旁观的姿态,也足以让他猜到这样的情形,他们怕是早已经见过不少次,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可真是进了黑窝了。 月亮门内,是一个较为精致的小庭院,院中有一方池塘,池塘边有凉亭和木桥。 池塘的水面已经结了冰。冰面上厚重的积雪在昏暗的夜色里反射着朦朦胧胧的辉光,照亮了他们脚下的小路。 也照亮了池塘另一端沉默地耸立在夜色里的赌坊的前楼。 司空觉得,若是不知道这里是赌坊,只看这一方池塘和池边清雅的凉亭,他大概会以为这里是读书人的书斋呢。 这是一栋上下共三层高的木楼,木楼露在外面的柱子、栏杆都显得颇为厚重,因此木楼的外观给人一种格外敦实的感觉。 台阶上下站着几个与后院的壮汉装扮相仿的男人,靠近大门的地方站着一个披着深色大氅的人,这人手里还提了一盏牛角风灯。 司空注意到这人的个头要比旁边的人矮上许多,身量也瘦条条的,但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在一群壮汉之中反而地位最高。旁边的人隐隐摆出了一副以他为中心的架势。比如他身旁的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只站在他的侧后方,而且俯身过去的姿态颇为恭敬。 司空心里猜测他或许就是这些人的头领了。 他不敢多看, /p /p - 分卷阅读128 /p /p 佝偻着腰身跟着前面的人继续往前走。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木楼的台阶,厚重的石板在模糊的灯光里反射出一点儿微暖的晕光。而被这晕光包裹在其中的,也有提灯之人的一截衣摆。 司空眼尖的注意到这人穿的大氅上镶着一圈黑色的毛皮,而且大氅的边缘处还绣着一圈极为精美的兰花蝴蝶纹样。 司空脑子里懵了一下,心想这该不会是个女人吧?! 这年头讲究的男人也穿绣花的衣服,但男性通常偏好一些较为清雅的绣纹,比如平安如意纹之类的,就算绣花也通常会绣竹枝、祥云这样简单雅致的花样。 至少司空没有见过哪一位男士喜欢在衣服上绣上蝴蝶花草这样艳丽的花样。 司空正想要不要转头仔细看两眼,腿上就挨了一脚,一个男人粗声大气的呵斥他,“快点儿!” 司空垂下头,紧跟着前面的人走上台阶。在一脚跨过门槛的时候,他敏锐的鼻子捕捉到了一缕淡淡的香气。 甜淡的香气,类似于某种花香。 或许真的是个女子。 司空在捕捉到这一缕香气的时候,脑子里掠过这样的想法。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时候从他的脑海中掠了过去。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仔细去琢磨,却又什么都没想起来。 一脚跨过门槛,司空忍不住抬手扶了一下身旁的门框。 最初木楼给他的敦实的感觉并不是他的错觉,这栋木楼确实用料厚重,门框和门框旁边的柱子都比桃花他们家的要厚实。只是年代久远,木楼的质地在模糊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干枯又肮脏的黑褐色。手感也是粗糙的,一种缺乏保养的干枯感,木质的表面还有一些明显的裂缝。 门内就是赌坊的大厅了。 司空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一片沉浸在昏暗光线里的桌椅,以及角落里被人搬开的柜台。 平时这个半人多高的柜台就立在大厅的一角,会有一个管事一直守在柜台的后面,随时关注着大厅里的动静,及时指挥着赌坊里的诸多伙计、打手来解决各种突发问题。但此刻,这个柜台却被移开,露出了下方一个长宽不足七十公分的洞口。 洞口并不大,那些背着背篓的民夫,只能一个一个从这里走进去,放下背篓走出来之后,下一个人才能够进去。 他们像是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一个个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跟随着自己前方的人。仿佛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成为了最合格的提线木偶,只知道按照别人的命令来行事。 轮到司空,他小心地顺着台阶往下走。 地洞的高度不到两米,有些转弯的地方,司空这样的高个子需要稍微弯一下腰。越往下走,司空越是感觉到地下与外界的温度差。 这里要比外面更暖和一些,空气里带着土腥气,还有另外的一种复杂的味道,有些呛人,司空在其中分辨出了硫磺,和一种特殊的油脂的味道。 这种油脂,陈原礼他们有时也会用来保养自己的兵器。 司空有些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通明赌坊并不是一个特别合适的藏东西的地方。 这里人来人往,像夜半三更搬运东西这种事,其实并不能真正做到瞒过所有的人。 暴露的风险太大了。 司空心想,除非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中转站,或者,出了什么紧急的情况,需要幕后的人临时征用这个不怎么严密的中转站来做一个缓冲。 微弱的荧光从下方传来,司空的视野之中渐渐展开了一个面积在二三十平的洞窟。洞窟的顶端垂着一粒龙眼大小的明珠,在一团漆黑的洞窟里散发着微弱又迷人的亮光。 而在明珠之下,则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几十个背篓。 司空放下自己的背篓,手脚极快地掀开了不远处的背篓上覆盖着的草垫,就见下面是几件被厚软的稻草包裹起来的东西。司空伸手在稻草垫上抠了抠,觉得里面的东西坚硬、冰冷,像是某种金属制成的零件。 司空将他抠开的稻草小心翼翼地往下按了按,将它恢复成之前的样子,然后他掀开了另外一个背篓里的草垫子,里面同样是包裹在稻草里的金属零件。 或许他们这一批人搬运的都是这种东西。 洞口有人不耐烦的喊了一声,“动作快点!” 司空不敢再耽搁,连忙快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心里微微一动,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在背篓里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那并不是弓弩,或者他经常接触的某种武器的零件,而是早期□□的一部分零件:带着盖子的药池,和一种外形简陋的击发杆。 司空一瞬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热血上涌,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恨不能转过身去再检查一下。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者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但更加恐惧的,显然是……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洞口又有人在催促。 司空脑袋胀痛,指尖也因为太过激动而产生了轻微的麻痹,他勉强按捺住胸腔里一阵一阵涌上来的激流,告诫自己这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司空扶着前面的楼梯一级一级地爬了上来。他的脑袋刚刚从洞口探出,就有一柄雪亮的宽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个娇媚的女声轻笑着说:“让我看看,这位小兄弟又是谁呢?” 第88章 明珠 电光火石间,司空想起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薛千山曾经说过,烈火帮的三当家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女人,好像见过她的人都没有几个。 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身边一群人都拿她当头领的女人,还能是谁呢? 司空只是完全没想到这个女人还这么年轻。 司空的视线在雪亮的刀刃上扫了一圈,抬起头认真打量这位神秘的三当家。 这女子看外表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肌肤如蜜,长着一双略显狭长的凤眼,看着他的神情中带着三分戏谑,三分慵懒,还有几分凉薄的狠辣则隐藏在深潭一般的眼波之下,波澜不兴。 她梳着男人式样的发髻,发髻上别着一支青玉梅花簪。发簪的玉质柔润,如一汪清水一般,几朵梅花也雕刻得栩栩如生。 司空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司空。 或许是见惯了男人看到她时流露出垂涎的神色,司空单纯直白的打量反而让她生出了些许新奇的感觉。 三当家的用刀背拍了拍司空的脸,“小子,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张禾呢?” 司空心想,原来那个被他打晕拖走的倒霉蛋叫张禾。 司空眨眨眼,“张兄弟闹肚子,就换了我。” 说着,他 /p /p - 分卷阅读129 /p /p 的视线扫过三当家身后的一排壮汉和缩在角落里手无寸铁的民夫,再扫一眼门外影影绰绰的壮汉们,暗想这可真是进了贼窝了。 三当家的抿嘴一乐,颇有些叹为观止,“小子,你这瞎话可真是张嘴就来啊。闹肚子?他怕是脑子都要闹坏了吧?人还活着吗?” 司空学着她的样子笑眯眯的答道:“那必然活着。姐姐放心。” 人死了还有什么用呢? 当然要活着。 三当家的挑眉,“小嘴儿可真甜呐。说说,谁让你来的?” 司空试探的向旁边避了避,刀锋如影随形,依然紧贴着他的大动脉,司空就觉得,这女人拿着刀只怕不是为了吓唬他,至少人家手很稳,而且指间有茧子,这是常年手握兵器的人才会有的特征。 相比较而言,其余那些大汉反而要好对付一些。 司空停住不动了,隐藏在洞口之下的两只手却不易觉察地移动了一下位置。他身上穿的是短袄,而在短袄之下,他的两支短剑就绑在身侧。 除此之外,他的小腿上还缚着一柄短刀。 这就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装备了。 所以他这会儿还是在地洞里呆着吧,一旦出了地洞,只怕立刻就会有人上来搜他的身了。 司空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这位姐姐,你想多了,我也没有同伙,就是想跟进来看看热闹。” “哦。”三当家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胆子倒是很大。” 司空觉得她眯眼的这样一个小动作看起来有些眼熟。 “是啊,”司空冲着她挤出一个笑容,“让我猜猜,下面这些东西,很快会被运走吧?” 三当家的深深看他一眼,对旁边的人下命令,“把人给我拽上来。” 司空见她身后的壮汉快步走过来,连忙抓紧时间说完了最后的半句话,“……这些东西被运走,但是并没有出城,对吗?” 三当家的面无表情,只有眼睫不受控制的微微抖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不自觉的小动作,被司空捕捉到了,于是他露出舒心的表情,头一偏,极为迅速地避开了她的刀锋,同时身体向后一闪,整个人就像是一条大蜥蜴一般,顺着陡峭的台阶向后跌落下去。 三当家反应也快,刀锋微微一晃,追着司空的身体刺了下去。 她的刀快,司空躲闪的身影更快,刀尖几乎紧贴着司空的侧脸劈了过去,当的一声磕在石壁上,溅开一簇细小的火花。 而司空的身形则消失在了黑黢黢的洞口。 司空是习武之人,每进入一个新的环境,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将这个环境的边边角角都看个清楚。哪里是入口,哪里是出口,哪里又可以打埋伏…… 这是一个战士的天性,比条件反射更为顽固的本能。 司空早在进入地洞的时候就想到了,赌坊大厅下方的地窟固然是一个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但他这个第一次趟这条路线的人都能察觉到运送的过程中存在的漏洞,幕后之人不会毫无察觉的。 换了是他的话,他会不会按照原路将藏起来的东西运送出来呢? 司空觉得不会。 那么,地窟之中一定另有出路。 这个猜想也可以解释地窟之中为什么会有明珠照明了。 西京城属于黄河以北,冬季气候寒冷,很多人家都有地窖,用来存储一些粮食蔬菜。但谁家会在仓库里留下照明的东西呢? 除非地窟的主人知道在他们将东西运进来之后,会有人从另外的通道摸进来,将这里的东西一一运走。 这个过程,是需要照明的。而且不能惊动地窟之外的人。 司空用了一个巧劲儿,脚尖在台阶上连点几下,极快地回到了地窟之中,飞身跃起,一把扯下了洞顶垂挂的那颗明珠。 地洞外传来三当家又惊又怒的声音,“把他给我抓出来!” 司空借着明珠的光辉仔细查看洞窟的四壁,他相信自己的推断,这里一定会有另外的出路。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极为谨慎的脚步声。 司空举起明珠看了看,吐了几口口水在上面,然后在衣服上蹭了蹭。蹭完了拿起来看看,觉得它勉强也算是干净了,就皱着眉头将它含在嘴里。 洞窟里一下就暗了下来。 明珠的口感凉冰冰的,被他顶在舌面与上膛之间,仿佛含了一颗没什么甜味儿的硕大的水果糖。 司空以前曾听人说过,这些会发出明亮辉光的珠子其实都是有辐射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总不能分出一只手拿着这样一个灯泡去跟人厮杀,这也太分神了。 黑暗降临,走在台阶上的脚步声谨慎地停住了。 司空埋伏在洞口的一侧,极为小心的将棉袄里取出的双剑拿在手里掂了掂,同时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珠子太大了…… 呜,这么含着好吃力。 也不知是不是吞咽发出的细微的声音给来人指示了方向,他摸出一截火折子,微微一晃,便朝着发出动静的方向扔了过来。 但这人犯了一个错误,在火折子亮起的一瞬间,司空先一步确定了他的位置。 就在火折子飞了起来,在来人的视网膜上划出一道亮痕的时候,一道银光窜入了他的视野,它就像一条躲藏在暗处的毒蛇,闪电一般窜出,倏忽一闪,又重新没入了黑暗之中。 来人不确定的眨了眨眼,一时间不能确定火折子是不是被人折断了,他朝着火光熄灭的方向看过去,却忽然觉得胸前一片濡湿。 他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手指湿润温热的触感在提醒他他摸到了什么东西。 下一秒,剧烈的痛感从颈部传来,他发出恐惧的吼声,踉跄着摔倒在地。 司空退了回去,略有些狼狈地张开嘴巴,仔细打量地窟的墙壁。 在他的猜想中存在的另外一个出口不会向上,也不会再向下,只会朝着某一个他们设定好的方向。 司空在脑海中搜索昌宁街的地图。 通明赌坊的位置恰好在昌宁街的东边,左右邻居一家是杂货店,另一家则是药铺。从昌宁街的东路口出去,就是贯穿了大半个西京城的朱雀大街。 通明赌坊的南边,也就是司空他们来时走的这条后街,一边是商铺的后院,另一边这是桃花家这样的小型宅子。 司空将怀疑的目标投向了赌坊的北方。隔着昌宁街,斜对面就是……春江楼。 司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方向,开始仔细检查面对着春江楼方向的洞壁。 身后的地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尸体被拖走了。 没有人再下来,司空侧耳,也只听到三当家压抑的愤怒的声音。她在叱骂自己的手下,也在部署新的办法。 /p /p - 分卷阅读130 /p /p 司空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新办法。 他闻到了一缕烟气。 这是打算把他当成地洞里的兔子来收拾了。司空淡漠的想,这可真是聪明的办法。 烟气越来越浓。 司空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下颌,觉得再张一会儿,他会不会被呛死不好说,下巴是要彻底僵坏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摸到了隐藏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下面的金属圆环。 司空心跳瞬间加速。 他就知道,这个洞窟里的机关不会太复杂,因为藏在这里的都是要命的东西,把它们藏在这里的那些人,绝对不希望在搬运的过程中再因为破解机关而浪费时间。 转移这些藏品的过程,必须要安全,且迅速。 司空心想,他赌对了。 赌坊里,三当家用帕子捂着口鼻,一脸嫌弃地看着手下将点燃的木材小心地堆放在台阶上,然后举着大蒲扇将烟气往洞窟里扇。 烟气从洞口里蔓延出来,将整个赌坊都罩在了呛人的烟气里。 三当家眉头一皱,“这不对,你,还有你……灭了柴火,下去看看!” 扇了这么半天,下面人不说熏死了,总该因为呛烟而发出一些动静,不可能就这么静悄悄的。 被熏得双眼通红的手下再苦着脸把柴火拣出来,然后开始举着扇子往外呼扇。 正在此时,一个人从门外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喊了起来,“不好了!当家的!官兵来了!” 三当家的眉头一挑,眼里流露出厉色,“慌什么!给我把洞口封上!谁来问,我们这里都一切正常!” 说完她掀起斗篷捂住口鼻,一低头跳进了地洞口。 --------------------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一个熏兔子的好方法~~ 第89章 发财了 三当家知道的要比自己的手下更多,她知道这个地窟除了拆散的兵器之外还有一些霹雳弹。这样的东西,是绝对不能见火的。 所以她不敢在地窟里点灯,哪怕是只安放在台阶上也不行。刚才的蠢货手下竟然用上了火折子,吓得她魂儿都要飞起来了。 要不是这蠢货被躲进了地窟里的奸猾小子一剑戳死,她都要亲自上手了。 头顶上的挡板快速地合拢。 黑暗降临,三当家站在台阶上静静倾听下方传来的动静。然而她期待中的脚步声、衣物摩擦的声音、甚至是最细微的呼吸声……统统都没有。 这不对。 三当家从袖袋里摸出一粒明珠,谨慎地朝着台阶下方走去。 烟气灌入了地窟里并不容易溢出,但洞口是朝下的,真正被扇风扇进来的烟气也并没有她预料中的那么浓。 至少三当家觉得只用大氅捂住口鼻,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支撑一刻钟的时间还是没有问题的。 地窟里果然没有人。 三当家暗骂一声,快步走到机关所在的洞壁前,伸手抓住那枚圆环,用力向上一提。 石门向一旁滑开的瞬间,凉风扑面,一柄窄剑闪电般朝她刺了过来,三当家疾速闪开,宽刀迎了上去,绞住剑身,毒蛇一般顺势而上,直取持剑之人的咽喉。 蓦然间,另外一柄窄剑破开了洞口的昏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三当家的左眼刺来。 三当家呼吸一滞,不及多想,身体翩然向后倒去,腰身弯成了弓状,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击。 洞窟里的光线也因为她的动作而剧烈地晃动。在这不停晃动的光线之中,三当家的身影也如同鬼影一般,又轻灵又诡异。 司空意识到她的轻身功夫远在他之上,而她的刀法却又刀刀致命。 司空这个时候开始明白三当家一个妙龄女子为什么会在一群地痞流氓当中脱颖而出,坐上三当家这样的一个实权位置——烈火帮的大当家是一个很少露面的人,烈火帮所有的事务都是二当家老牛与这位三当家操持。 而通明赌坊,甚至与赌坊一街之隔的春江楼,都有可能是这个女人的势力范围。 三当家显然也是一个对战的高手,她甚至懂得利用手中明珠的辉光来给对手制造麻烦。 突然闪亮或者突然熄灭的亮光,会给对手的视线产生一定的干扰。而这种干扰对她这个施加者一方来说,却是助力。 为了尽量降低这种干扰对他的影响,司空只能张着嘴…… 妈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司空在心里暗骂。 还好敞开的暗门吸走了洞窟中弥漫的烟气,否则真要憋死人了…… 在意识到口水要从嘴角漫出来的一瞬间,司空改变了想法。 他原本想把三当家的拖在这里,等着救兵下来,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如果救兵们下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口水把衣襟都打湿了的自己…… 司空觉得,这种笑死人的黑历史大概会伴随他一辈子。 三当家的宽刀架住了司空的窄剑,然而兵器相击的地方传来的力道却逼迫得她不得不再一次后退。 而后退,尤其是慌乱中不得不进行的后退,往往代表着漏洞。 司空的窄剑就在这个漏洞出现的一瞬间,闪电一般刺中了三当家。 宽刀当啷一声架住了司空的窄剑,三当家飞快地扫一眼刺入自己肩头的剑身,气息微喘,“小子,你是官兵?” 司空摇摇头,艰难地抿了一下嘴唇。 三当家心中一松,“既然不是,当务之急就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说呢?” 司空却陡然发力,窄剑瞬间穿透了三当家的右肩。 三当家眼前一黑。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已经出声示弱,眼前这青年却依然使出这般狠辣的招数伤她。 三当家心中恨极,惨白的脸上却绽开一个克制的浅笑,“你若是不与我合作,哪怕你逃进了地道,你也出不去。地道里可不止是只有这一道机关。” 司空艰难的吸溜一下口水,心想老子就没想出去! 这么一副丢脸的样子,出去现眼吗?! “你听我说……” 三当家的声音被她突如其来的惨叫打断了。她不可置信地侧头,就见司空的窄剑竟然在伤处转过一个角度之后,倏忽收了回去。 鲜血喷涌而出。 “你的剑……”三当家面色如纸,一半儿是因为受伤,另一半儿却是因为愤怒,“这是什么兵器……刀刃上有手脚?!” 司空眼里露出欣赏的神情,要不是双手持剑,他真要给她竖一根大拇指了。 他的窄剑,从功能上讲,其实更像是经过了改动的战术刀。刀尖锋利,双刃、有锯齿,也有放血槽——每一种设计都是为了制造更致命的伤口。 三当家的急速后退,双腿碰到堆放在洞窟的背篓之上 /p /p - 分卷阅读131 /p /p ,险些摔倒。 “等等!”三当家急切的说道,“官兵就在上面,你跟我走……我给你当向导!我绝不会伤你!” 她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心狠手辣,原以为杀了他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没想到却被他拦在了地窟里。 司空却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三当家一咬牙,抬手将明珠扔了出去。在她的预想之中,任何人在见到一个发亮的东西当面砸过来,都会想要躲闪,而她就要趁着他躲闪的功夫窜进地道里去。 地道的洞口并不大,正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她躲在那里,司空不可能攻进来。司空不傻,他不会跟她在这里纠缠,也不会一直呆在地窟里等死。 她完全可以等司空顺着地道逃走之后再出来。 三当家发狠的想,她对地下通道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这个袭击她的家伙,就算让他先跑一步,她也有的是机会弄死他。 然而理想是完美的,实现起来却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偏差。她掷出明珠之后转身的动作也来的太快,完全没有看到司空的动作比她更快,也更狠。 他右手的窄剑几乎与她的明珠同时脱手。 但明珠不是暗器,它的速度也不可能超过了窄剑。就在明珠迎面砸过来,尚未袭到司空面前的时候,脱手飞出的窄剑已经再一次穿透了她右肩的伤口。 迅猛的力量带着她往前飞,三当家一头撞在洞壁上凸起的一块石头上晕了过去。而那把窄剑则将她的身体牢牢地钉在了洞壁上。 迟了一步到来的明珠被司空空出的右手一把捞住。 司空走过去,用左手剑戳了戳三当家,见她一脸是血,软塌塌地挂在他的窄剑上一动不动,便放心的收了剑,吐出嘴里的明珠。 他一边呸呸吐了两口,一边捞起三当家的袖子擦了擦珠子上残留的口水。仔细看,才发现这两颗明珠大小差不多,形状都非常的圆润,其中一颗微微泛着粉色的光泽。 这个年代,珍珠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靠人工养出来的,全都是靠人力一颗一颗从海底摸出来的。尤其这样又大又圆还带着颜色的珍珠,更是价值连城。 司空心想,老子发财了! 两颗明珠放在一起,洞窟里的光线更为明亮。 司空听了听地面上的动静,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把地窟里的东西做一个分拣。外面的情况什么样他也不知道,贸贸然出去,万一来的不是官兵,他就要被三当家的手下给瓮中捉鳖了。 洞窟里的背篓一共有六十多件,最外围的是他们今天搬进来的,司空大致检查了一下,里面都是拆散的火枪的零件。 司空将这些背篓单独堆成了一堆。 里面的背篓里则是一个一个包裹严密的稻草团。 稻草起防震的作用,被包裹在稻草里面的,是用油纸严密包裹起来的……霹雳弹。 司空脑海里各种念头转来转去。 在他身后,被挂在墙上的三当家幽幽醒转,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 这一声痛呼将司空从沉吟中惊醒过来。 他忽然间冒出来一个新的想法。 他抬起头,冲着三当家笑了笑说:“我说,这位小娘子,你也不想背上私藏兵器的罪名,被官府诛了九族吧?” 三当家眼瞳一抖,“你要干什么?!” 地面之上,通明赌坊的大厅里烟气已经散开,但聚在大厅里的人却没有谁敢乱跑。 一伙儿身穿大理寺公服的衙役闯了进来,将他们通通撵到了院子里。 夜色深沉,天边却已经露出了一抹极淡的亮色。 黎明尚未到来,黑夜却已然开始退散。 这是夜晚最深沉,也最为寒冷的时刻。 谢桥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棉斗篷,视线紧张的在那些穿着破棉袄的民夫身上一一扫过去,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大人!”谢桥的声音忍不住发颤,“您看这些人,他们与赌坊里的伙计是不一样的,他们背后的衣服上有背过东西的痕迹……” 他紧张的抬眼去看司空的上官,却见他眉头紧皱,一双寒潭似的眼睛并没有关注那些挤成一团的民夫,而是在打量赌坊的大厅。 大厅的大门敞开着,但尚未熄灭的柴火还堆在檐下,空气里仍然残留着淡淡的烟气。 凤随走进大厅,顺着淡淡的气味儿来回走动。 他停在了柜台的前面。 陈原礼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声音有些急切,“大人!皇城司的人追上来了!” 凤随轻哼一声,头也不抬的说:“他们的腿脚倒是快得很!” 陈原礼也露出愤恨的表情,干活儿的时候总是推三阻四,抢功劳的时候倒是来的很快。他对这些秃鹫似的皇城司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 “大人……” “这里,”凤随指了指脚下,“你试试看,这个柜台能不能搬开。” 陈原礼也注意到了地面上的一点儿印痕:柜台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和此时此刻柜台所在的位置,有一个错开的印痕。 陈原礼连忙喊进来几个兄弟,七手八脚地搬开了柜台。 没有了柜台的遮掩,下方的暗道也很快暴露了。 陈原礼举着灯要往下走的时候被凤随一把拉住。他接过陈原礼手中的灯,率先走下了台阶。 一级一级的台阶一次只容一人经过,陈原礼只走了两步,就回过头,开始安排身后接应的人。 这个地道太邪门了,谁家好端端修这么一道密道呢。 凤随还没走到洞底就闻到了淡淡的烟气里混杂着的浓重的血腥气。 他一手持灯,另一只手握紧了刀柄。 通道一转,灯影里露出了一道紧贴着洞壁的身影。 凤随自诩胆大,也被墙上那女子冷不防转过来的一张脸吓了一跳。这张脸不但面色惨白,额头还在往下滴血,半边脸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夜半见鬼也就是这个效果了! 紧接着他看到了盘腿坐在空荡荡的地窟里的司空。 四目交投,司空冲着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他的脸上也沾着鲜血,抬头一笑,也跟见了鬼差不多。 凤随,“……” 凤随一瞬间只觉得热血冲上脑顶,恨不能扑过去掐死这个不听话到处乱跑的熊孩子。 但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听身后传来陈原礼咬牙切齿的声音,“大人!张鸿张大人带着人闯进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嘿嘿……嘿嘿…… 第90章 秃鹫 凤随听到张鸿的名字,脚步一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司空也傻乎乎地坐在地上问他,“怎么张鸿也跟来了?” 陈原礼在地洞口露出半张脸 /p /p - 分卷阅读132 /p /p ,冲着司空悄悄使了个眼色,“张鸿让手下清点赌坊里的伙计,一个一个登记造册,说这些人他都要带走。” 凤随眼冒寒光,“他倒是很会想!” 司空扫一眼他身后还挂在墙上的三当家,却见她鬼脸似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极为不屑的冷笑。 司空这个时候倒有些佩服她了。一个女人,身处劣势,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保持住一副御姐范儿,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性格强韧之人。 人人都有慕强心理,司空也不例外。 于是司空小声地提醒凤随,“大人,这一个是我拿住的,不能让姓张的带走吧?” 凤随把手里的风灯放在地上,没好气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想?!” 他们哪里抢得过这帮秃鹫?! 皇城司的权限是高于大理寺和京畿衙门的,特殊情况之下,他们还能先斩后奏。只是捉拿一个帮派里的混混头子又算的了什么呢? 司空又瞟一眼三当家,三当家也正看着他。 司空冲着她一笑,对凤随说:“大人,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跑到谢六家做客,看到对面的赌坊里有人走动,就翻墙进来偷偷摸摸看一看。结果被这位小娘子给撞见了,她就拦着我,我呢,就到处乱跑……然后就发现了这个地窖。然后我和这位小娘子在这里打了一架……” 凤随没怎么听他的话,只看司空那一对到处乱飞的眼珠子,他也知道这小子在说瞎话。 洞窟面积不算大,地面铺着青砖,青砖之上还覆盖着一些泥土,此时此刻,这些泥土都被人有意识地抹开,曾经在泥土之上留下的痕迹都被破坏了。 司空在用这样的办法掩饰什么呢? 凤随狐疑的票了司空一眼,就见他鬼鬼祟祟的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凤随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向墙上的三当家,目光一顿,对一旁的陈原礼说:“速速请郎中过来。” 陈原礼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 三当家仍在打量着司空,目光之中微微有些迷茫。 凤随是大理寺少卿,她自然是知道的。从司空与凤随相处的情形来看,他们显然是一伙儿的。既然如此,司空为什么又要瞒着凤随搞出那样的小动作?! 司空狡黠的冲着三当家的眨眨眼。 三当家恨的牙痒痒,但同时也生出了一种诡异的猜测来:莫非司空明面上的身份是大理寺的公人,实际上却是她这边的人?! 他跟她这一场厮打只是为了要争功,并不是要把自己这一方的秘密透露给官府知道?! 三当家因为这个猜测双眼发亮,气息也急促起来。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就能解释司空为什么不是带着官兵来抓人,而是要鬼鬼祟祟地用民夫的身份潜入赌坊了! 三当家的艰难的喘息,“没错,我追着这小子进了地窖,他见我们在这里忙,还以为我们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其实我只是要带着兄弟们把地窖好好修整修整。” 凤随,“……” 凤随满头问号,他看看三当家,再看看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司空,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什么问题。 这又是什么见鬼的转折? 这女人怎么还帮着司空一起编瞎话了?! 三当家咳嗽两声,嘴角溢出血沫,颇有些艰难的说:“我追杀他,是因为他私闯民宅……他闯进来,也不过就是一场恶作剧,其实都是误会……” 司空忙说:“姐姐你说的对!我闯进来真的没什么坏心,我就是看你们在这里挖地窖,还以为你们要埋什么财宝呢!” 凤随颇有些目瞪口呆。 这……这就变成姐姐了?! 三当家的斜了他一眼,眼风如刀,心里的恨意简直要炸开,却又不得不咬着后槽牙跟他一起圆谎,“这里是赌坊,又不是贼窟,哪里来的财宝……” 三当家的声音一顿,想起了被自己扔出去干扰司空视线的那颗明珠。她的五官顿时扭曲了起来,斜斜看向司空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凤随,“……” 凤随心里的怀疑简直要冒出泡泡来了。他直觉司空在弄鬼,但却想不通这女人为什么要帮他圆谎。 司空半边脸都染了血,凤随看了他两眼,没忍住,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手巾递了过去,“擦擦脸!” 司空笑嘻嘻地接过,“谢谢大人!” 凤随一进来就看出司空换了民夫的衣服,那他随身携带的草纸定然也没带着了。还有,他的手腕上不知怎么回事儿,套着一个圆形的铜环,像是一个手镯的模样,但却要比手镯更粗笨一些。 凤随多看了铜环两眼,就见司空笑嘻嘻的将铜环塞进了衣袖里,又悄悄冲着他“嘘”了一声。 凤随,“……” 这铜环也有鬼! 离近了打量,凤随发现司空也是满头的汗,不像是与人过招,倒像是干了什么繁重的力气活儿。 凤随无奈,“等郎中过来,看看这位小娘子的伤势……汤药费,就由本官来付吧。” 三当家的艰难的说道:“不……不必。这位小兄弟也并不是故意伤我……我与他,自愿过招,愿赌服输,不用他赔。” 凤随,“……” 司空笑嘻嘻的拱了拱手,“这位姐姐真是深明大义。小司谢过姐姐了。” 三当家咽下一口心头血,咬牙切齿的假笑,“不用谢。小兄弟以后做人做事,还是要谨慎些好。” 妈的,郎中是乌龟变得吗?三当家恨恨想着,隔壁就是药铺,他们家夜里也是有郎中住在店里的,这么一段距离,爬也爬过来了! 三当家呻吟出声。因为失血过多,她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凤随从一见面就知道司空有鬼,却不知道该如何配合他。见三当家已经气息奄奄,也觉得不能把个受伤的人一直就那么挂在墙上。 “既然只是一场斗殴,那么就请娘子的家人过来接人……”他试探的看向司空,却见他连连眨眼。 凤随一头问号,这样安排不对?!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就听地道口传来一个男人大大咧咧的声音,“这怎么可以?凤大人,你可是朝廷命官,不能因为是你的属下犯事,就轻拿轻放呀。” 凤随脸一沉,就见张鸿手中提着一盏风灯,施施然顺着地道口走了下来。 张鸿仍然是司空记忆中的模样,衣饰华贵,满脸傲气,明明是面容英俊的贵公子,让人看了,却只想脱下脚上的拖鞋拍他几下子。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手中各自提着一盏风灯。 紧跟在他们身后下来的正是隔壁药铺的老郎中,此刻被这地窟里这不同寻常的情况吓得浑身直哆嗦。 司空抬眸去看三当家,却见她虚弱无比的将额头抵在墙上,斜眼看着张鸿的目 /p /p - 分卷阅读133 /p /p 光里隐隐带着戒备之意。 张鸿举起风灯照了照造型独特的三当家,嘴里啧啧两声,“凤大人,你这属下私闯民宅,又出手伤人,致人重伤……你可不能徇私呀。” 他故意拉长了声调。 司空一看他装模作样的嘴脸就心烦,“张大人!你不了解情况先不要急着给小人扣帽子!刚才这位小娘子已经说了,我们是相互切磋武技!小人也受了伤,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全身脱力,腿也断了,一动都不能动,说不定还有内伤呢!” 张鸿,“……” 张鸿居高临下打量着席地而坐,全无形象的司空,目光触及他满脸的血迹,倒也不好一口咬定责任都在他身上了。 郎中已经哆哆嗦嗦的开始检查三当家的伤势了,“这……这可得把人先放下来,先熬一碗止痛的药来……” 他身后的小伙计一阵风似的跑了。 张鸿忙说:“这人我们得带走!” 凤随怒道:“张大人!这两人斗殴一事,本官尚未问案,你要将她带去何处?” 张鸿满不在乎的一笑,“得了,凤大人,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之间也不用打什么哑谜……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里出了事,绝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压下去。” 凤随冷冷看着他。 大约是凤随气势太盛,张鸿眼睛转了两圈,再想一想地面之上凤随带来的那些满面凶煞气的下属,微微一笑,“当然,大人也是为了问案……这样吧,你的下属,你自己带回去。但这女人我是非带走不可的!” 凤随心里一松,面上却仍然摆出一副不配合的神情,“这两个人本官都要带回大理寺好好问一问!” 张鸿皱眉,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都把梯子架过去了,凤随竟然不肯顺着梯子爬下来? 张鸿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随从,提醒凤随,“凤大人,你好好看看,本官也是带着人来的,真要争执起来,本官未必就会输给你……”他话音一转,“可是这样两败俱伤有什么意思呢?你说对不对?” 凤随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张鸿便又指了指司空,“本官再卖你一个面子。这个人,本官今晚就当没看见。日后也不会传出什么闲话……如何?” 他曾经看到过司空与凤随相处的情形,知道凤随对司空颇为器重,暗暗觉得凤随这样的态度,应该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下属。要知道,像司空这样的公人若是传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丑闻,也是会影响前程的。 凤随思索片刻,再看看腿边的司空,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吧。” 张鸿眉头一松,“一言为定!” 他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一阵躁动,老郎中的小伙计胆战心惊地端着一碗药走了下来,大概是比较紧张的缘故,端着药碗的手都直哆嗦。 老郎中连忙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凑到三当家的嘴边,喂她一口一口的咽下。 不多时,三当家的神色就有些昏沉起来。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还不忘了甩给司空一个恶狠狠的警告的眼神。 司空心知肚明,如果这个时候能说话,她一定会说:“小子,你给老娘等着!” 司空连忙冲着凤随伸出一只手,“大人,帮个忙。” 凤随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老郎中紧张的看着他,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位郎君务必小心。娘子的伤处要比寻常伤口更不好收拾,若是伤口再扩大,怕是……” 怕是就难救了。 “放心吧。” 司空自觉不是什么罔顾人命的冷血变态,他与三当家也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而且从某一个角度来说,他还要好好感谢她呢。 司空抓住剑柄,示意凤随在一旁扶住三当家的肩膀,然后一点一点将钉入洞壁的窄剑拔了出来。 洞壁并不是泥土,而是一种有裂缝的岩石。司空的剑好巧不巧就顺着一道浅浅的裂缝楔了进去,然后卡在了洞壁上,否则三当家也不能一直挂在那里了。 剑身钉进去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将它起出却费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他要掌握好力度,还要注意不能在三当家的肩膀上开一个更大的窟窿……等剑身从三当家的肩膀上完全取出的时候,司空身上的破袄子都快被汗水湿透了! 他被凤随托着才能勉勉强强站住,两只胳膊却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果然救人比杀人麻烦多了! 老郎中也是如释重负,连忙对张鸿说:“大人,这位娘子最好赶紧送到医馆里救治……” “不必!”张鸿一口回绝了郎中的建议,他面无表情的扫一眼靠在老郎中身前陷入昏迷的三当家,冷冷说道:“就在这里治!治好了本官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老郎中敢怒不敢言,只能连忙安排自己铺子里的伙计去准备各种东西。 张鸿见老郎中已经摆出了把地窟改造成医馆的架势,毫不客气的开始撵人了,“剩下的事,就不劳凤大人操心了。” 凤随大怒,正要出声,就觉得司空的手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捏了一把。 凤随,“……” 凤随低头,见司空正蠢兮兮的眨巴着眼睛给他使眼色。然后他便觉得手心一痒,司空鬼鬼祟祟的在他的掌心里写了一个“春”字。 “大人!小人也受了伤,怕是伤了骨头……”司空抬起脸,可怜巴巴的看看忙的一头汗的老郎中,再看看张鸿,小声的提要求,“能不能允许小人暂时在附近找个歇脚的地方?也容小人找个郎中给看看,正一正骨头……小人要是骨头歪了,以后怕是连饭碗都要保不住了……” 张鸿十分嫌弃的上下打量他。他知道这人不但是衙役,更是凤随的亲信,而凤随挑选的亲信无一例外都是身手出众之人。没有武技,凤随自然不会要他。 这小子说的倒也没错。 张鸿瞟了一眼冷着脸的凤随,暗中考虑要不要给凤随一点儿面子,“旁边的药铺不行!” 司空有些为难的看着他,“这附近……也没什么不扰民的地方了……” 凤随打断了他的话,“我看,就对面的春江楼吧。他们要到辰时过了才开门做生意,我们这些人不好大半夜跑来跑去,正好都去那里歇歇脚。天亮了再回去。” 他听到司空提出了“附近的地方”,恍然间反应过来写在他手心里的“春”字代表了什么意思。 张鸿在脑海里盘算了一下他与凤随之间的关系,再盘算一下春江楼与通明赌坊的距离,勉勉强强的点了下头,“那成吧。不过,今晚的事不许往外说,还有……赌坊的事既然由我们皇城司来处理,凤大人,你可不能再插手了。” 第91章 好处 张鸿吊儿郎当地坐在赌 /p /p - 分卷阅读134 /p /p 坊大厅外面的台阶上,一条腿还很没有形象的晃来晃去。 他的属下正在院子里清点登记赌坊的人,这些人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是赌坊的伙计或者打手,有些则像是临时雇来干粗活儿的民夫。 张鸿觉得,三当家说的正要翻修地窖的话,说不定就是真的。毕竟赌坊白天是要开门做生意的,要修地窖,也只能半夜三更来修。 至于赌坊的地窖为什么修建在大厅里,张鸿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地窖么,肯定要藏一些值钱的东西,值钱的东西藏到哪里最安全? 那当然是时刻都有人看着的地方。 浓墨一般的夜色被天边出现的亮光渐渐稀释,空气里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青灰色的雾气。很快,朝阳会升起,会驱散这夜色的尾巴。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一个圆球似的少年从院门外跑了进来,顶着一头热汗呼哧呼哧地跑到了张鸿的面前,“衙内,凤大人带着手下进了春江楼的后院!” 张鸿不怎么感兴趣地掀了掀眼皮,“都进去了?” “都进去了。”他的小跟班张富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他们还派了一个人出去请郎中,就是春江楼东边那家医馆的郎中。” 张鸿琢磨了一下,大概知道他说的是哪家医馆了,“看来凤随的属下伤的不轻。” “听说是腿骨折了,不便移动。”张富贵露出一个略有些纠结的表情。别人的腿骨折了,他却在这里跟分享八卦似的跟他家衙内汇报这样的东西…… 张富贵愧疚的觉得自己内心挺阴暗的。 张鸿并不关心凤随手下的腿骨歪不歪,但对于凤随这个人,他习惯了留三分戒备。他思索了一下,对张富贵说:“继续给我盯着。” 张富贵傻乎乎的看着他,“盯着……啥?” 张鸿一噎,目光转为凶恶,“啥都盯着!有什么人出去!有什么人进来!统统来汇报!”说完还抬脚在张富贵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张富贵叽里咕噜地滚了。 张鸿舒了口气,眉头却皱了起来,“老子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 “确实不对劲。” 隔着一条街,张鸿的死对头凤随也轻声叹气,说出了同样的话。 随着机关开启,阻挡在地道尽头的石壁缓缓滑开,露出了封藏在石门之后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背篓。 司空不大清楚这个通道是否足够隔音,他对着身旁的凤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鬼鬼祟祟地走到了背篓后方的石壁前,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了上去。 石壁的另一边,就是通明赌坊的地下洞窟,他们不久之前才从那里离开。 赌坊下方的洞窟里还有人在低声说话,只是洞里有回音,声音嗡嗡的,他们听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的声音。 司空把明珠塞给凤随,抓起他的另外一只手,在他手心里写下“火枪”两个字,然后再指指另一侧的一堆背篓,写了“霹雳弹”三个字。 凤随的眼瞳微微一抖,连忙将明珠塞了回去,他快步走到背篓前面,学着司空的样子轻手轻脚地开始检查背篓里的东西。 凤家在边城也有自己的武器研发所,霹雳弹、突火枪,他也都用过。但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火枪,明显是他记忆中的突火枪的升级版。 凤随研究了一会儿火枪的击发装置,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不相信烈火帮一群地痞流氓凑到一起能研发出比突火枪更高级的火器,那么这些东西由何处而来,就颇耐人寻味了。 他也终于知道张鸿为什么要时刻盯着通明赌坊的动静了。 但的确不对劲。 凤随心想,挖这样一条地道,不可能只为了运送这么几个背篓。 地道什么时候挖好的? 以前运送过多少回? 运送进来的东西又被他们转移到了哪里? 凤随抓住司空的手腕,示意他先离开这个地窟。 两个人借着明珠的辉光摸索着往回走。 地道的出口就建在春江楼的大堂,同样有厚重的柜台来做遮掩,地道两端的风格可谓是一模一样。 看到前方洞口透来的亮光,凤随轻声提醒司空,“珠子收好。” 司空嘿嘿一笑,“我真拿着了?” “拿着吧。”凤随被他财迷兮兮的模样逗笑了,“你要是不想留着,我找人给你出手。” 司空连忙将珠子塞进了凤随手里,“出手吧。这东西我留着没用,就算以后妹妹们出嫁,也用不到这样的珠宝。 司空觉得,比起价钱连城的奇珍异宝,他和他的兄弟姐妹更需要的其实是铜板和碎银子。 落得实惠,还不会引人注意。 凤随心头微暖。 他知道司空对他这个上官是很尊敬,也很信任的。但司空能够毫不避讳的告诉他自己偷摸发财这件事,并且还这般坦荡的将珍珠交给他来处理,凤随还是有点儿被感动到了。 他甚至忍不住冒出了“我是不是真有他信任的那么正派?”这样不确定的想法。 他转头去看司空,司空却因为将所有的麻烦都推给了凤随而露出了一脸轻松的笑容。他的眼睛里也是带着笑的,亮闪闪的,像夜空中璀璨的星星。 凤随心头发烫,他觉得自己洞悉了司空的一个秘密。原来的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竟然是这样可靠的一个人。 凤随将明珠收进了袖袋里,“你怎么会想到要把这些东西都藏起来的?” 司空自觉麻烦都已经解决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声音也有些懒洋洋的,“没想那么多,就是不想让烈火帮的人痛痛快快的拿到东西。” 说着,他露出手腕上的那个铜环,一脸坏笑的说:“所以我把这个拆掉了。” 石门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直白的机关,没有了这个门环,从赌坊一边就无法打开石门。打不开石门,他们就拿不到辛辛苦苦藏起来的东西。 凤随哑然失笑。 司空也嘿嘿笑,“再说,我听见外面有人喊说官兵来了。问题是谁知道来的是哪一方面的官兵呐?万一是烈火帮的同伙呢?” 凤随摇摇头,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只是为了给他们添点儿堵?” “当然不。”司空嘿嘿一笑,“这是最好的……将烈火帮连根拔起的机会,我绝不容许在我的眼皮底下,让证据出问题。” 换句话说,打蛇要打七寸,毒蛇都抓手里了,万一出点儿什么意外,那不是擎等着人家回头报复他? 司空才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凤随提醒他,“从春江楼这边也能拿到这一批东西。” “不会。”司空很坚决地摇头,“我算着时间呢。谢六郎已经去找你搬救兵了。不管先到的官兵是谁,这边一乱起来,春江楼急着撇 /p /p - 分卷阅读135 /p /p 清关系还来不及,绝不会选这个时候搞出动静来的。” 凤随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夜半三更的,就算知道赌坊出了什么问题,春江楼敢摸过来查看吗? 这里是酒楼,入夜之后也不会留下很多人。能奉命看守这样一个重要仓库的人,必然极其谨慎。 “还有一条。”司空笑了笑说:“一旦谢六搬来救兵,大人身后的秃鹫也会跟着过来,这一带会变的很热闹。说不定青羽卫和金吾卫的人都会赶过来……春江楼的人就算想及时地搬走这些证据,他们也没有机会动手。” 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你说的对,”凤随不由得一笑,望着司空的双眼熠熠生辉,“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私藏兵器,等同造反。 不管烈火帮有多少靠山,都没用了。 司空也笑了,“大人决定怎么做?” 凤随走上台阶,转过身,无比自然的朝着他伸出一只手,“当然是……找个最合适的帮手。” 司空抓着他的手走上台阶,“谁啊?” 他好奇面对这么大的一块蛋糕,凤随会把谁拖出来分享他的功劳。 凤随拉着他往上走,地洞口有灯光照了下来,灯光里探出几个熟悉的脑袋。陈原礼颇有些担心的喊了一声,“大人?” 凤随连忙放开了司空的手。放开之后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些莫名其妙,他明明是想到司空这小子先是打架,然后搬家,劳累了大半夜,才要拉着他上楼梯的。为什么听见陈原礼喊了一嗓子,就好像……好像有些心虚的松手了呢? 司空也一脑门子的莫名其妙。 不是正拉着他上楼梯吗?怎么突然就不拉着了? 凤随咳嗽了两声,对陈原礼说:“打发个人,把曹若水给我喊过来。” 陈原礼呆了一下,“曹溶?” 为什么啊?! 凤随眼里冒出寒光,“就说有天大的好处,我等着跟他一起分!” 陈原礼目瞪口呆。 凤随长眉一挑,“还不快去!” 陈原礼转头就跑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大人会说出“天大好处”这种话,但他明白了一件事:凤随这是下定决心了,哪怕是用骗的,也要把曹溶给搞到这里来了! 司空也呆了一下,颇有些不可思议,“曹溶?!” 凤随很干脆的点点头,“对。曹溶。” 司空想到了隔壁赌坊里正忙着审问的张鸿,恍惚间好像抓住了什么,“大人是故意要避开张鸿吗?” 凤随把他从洞口拽了上来,有些不大放心的上下打量他,“有外伤吗?” 司空忙说:“没有,没有,我那是骗张鸿的,要不然没有理由来这里,他该怀疑了。”说到这里,司空忽然觉得他跟他家大人简直就是心有灵犀——他也在防着张鸿。 凤随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说:“不光是因为张鸿这人不可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必须在这两个人之间埋下一根刺。张鸿已经在这里了……” 凤随摊手,眼里浮起笑意,“还能找谁呢?” 这一次,司空听懂了他的意思。 被皇城司盯上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尤其盯着凤随的,还是两个皇城司提点。更糟糕的是,这两个人还是狼狈为奸的关系。 司空不关心这两个秃鹫会不会心生隔阂,最终反目成仇,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大人,”司空小声问他,“火枪我们能不能带走几个?我想仔细研究一下。我觉得,这种设计,还有改进的空间。” -------------------- 作者有话要说: 张鸿:明明是老子先到的。 曹溶:哎哟,不好意思,重要物证是老子交上去的~ 第92章 前妻 从稻草包里拆出来的零件摆了一桌子。 司空盘着腿坐在榻上,皱着眉头摆弄这些零零碎碎的小零件。 罗松坐在他对面,两眼放光的留意着司空的每一个动作。 他也是跟随凤随从北边回来的人,知道司空在摆弄的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些零件有一些他认识,有一些则只能靠猜。 他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偏偏又不敢出声打断司空的思路,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抓挠似的。 空青从书房门口探头往里看,小声的提醒司空,“纸和眉黛取来了。” 司空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拿过来。” 空青捧着一叠纸进来,不大确定的问他,“这样的行吗?够不够硬滑?” 司空抓过一旁的草纸擦了擦手上的油脂,转头打量空青手里的纸张。这些纸张大约六十公分见方,表面光滑,有些像是玉版纸,但又比一般的玉版纸更为硬挺。 空青小声嘀咕,“这是大人书房里最光滑硬挺的一种纸了。” 司空摸了摸纸张,点点头,“可以。” 空青舒了口气,又连忙从袖袋里取出几块眉黛递了过来,“外院的婶婶们都不用这些东西,这还是我找月影姐姐要来的。” 司空挑眉,“月影?谁啊?” 空青随口答道:“她是大人身边的侍女。” 司空手一顿,大人身边竟然还有侍女?! 但这样的疑惑显然是有些可笑的。司空自嘲的一笑,暗想凤随出身富贵,这里还是国公府,他身边有个丫鬟不是很正常吗? 司空从空青手里接过眉黛的时候,将心头那一点点的异样归结于嫉妒:同样都是光棍,有的光棍却有温香软玉来照顾衣食住行,有的就只能自己洗衣做饭,还要抽空修补鸡窝……他也是跳槽到了凤随手下之后,才有机会把家务活儿托给凤家的下人。 司空出了一会儿神,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出身不同,便会有不同的社会地位,不同的人生际遇。 这不是很正常么? 司空将这些无聊的想法抛到一边,开始画火枪的结构图。 从赌坊地下发现的这一批火枪,从结构上看,很像是十六世纪曾风靡一时的火绳枪。这种枪的构造并不复杂,发射的时候,需要打开药池的盖子,然后点燃火绳,将蛇形杆向下推压。 司空摆弄蛇形杆,对罗松说:“这里应该有火绳。” 因为所有的零件都是拆开的,火绳这种小零碎或许已经先一步运过来了,或许预备着下一批运送。这个,还需要大人审过了才能知道。 罗松着迷的看着他手里渐渐成型的火枪,问道:“准头怎么样?” 司空拿过一张空白纸,开始给他做计算。火药爆开后的产生的力、发射的角度、射程……这些都是可以通过计算来推演的。 而在此基础上的改进,也要通过计算来推演。 /p /p - 分卷阅读136 /p /p 司空越算越兴奋,整个人都沉浸到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罗松看着满纸天书一般的符号与计算公式,两眼蚊香圈,对自己素来不大看得上的,心眼奇多的同伴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啊……”罗松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司空已经听不见他的嘀咕了。 在他所熟知的历史上,火绳枪因为使用方便,射击精度也不错,曾在军中推广。但它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火绳容易暴露,一旦受潮,这东西就成了废物。 它让司空想到了同一时期,另外一种起源于十五世纪后期的火枪。这种火枪因为深受当时的僧侣们的喜爱,也被人称为僧侣手炮。 它由金属管、燧石、黄铁制成的拉锯组成,发射的时候只需要拉动拉锯即可击发——体型小,携带隐蔽,还不需要火绳。 司空有些遗憾的将图纸折了起来,放在一边。 不需要火绳的簧轮枪机太贵了,而且击发也慢。这东西的出现,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配备给军队用的。 十六至十八世纪,最受欢迎的枪械并不是簧轮枪,而是燧发枪。 首先它的优点是便宜,其次结构也更为简单。 而在司空熟知的历史上,由火绳点火法过度到燧石发火法,这个火器史上的重大革新,发生在明朝。 “这是什么?”罗松指了指他的图纸。 “弹簧。”司空说:“扣动这里的扳机,龙头会自动下压,弹簧会将燧石搭在火门边上……” 司空停顿了一下,“……是叫弹簧吧?” 弹簧这个东西,在历史上最早出现于战国时期,但司空不记得这个东西的正确叫法了。反正不是弹簧。 司空有些尴尬的看着罗松。 罗松也满眼蚊香圈的回视着司空。 罗松揉了揉眼睛,“哥,我管你叫哥吧……你都哪儿学的这些东西啊?” 司空沉吟片刻,试探的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就是……我这个人其实是个天才,天赋异禀,生而知之的那种?” 罗松,“……” 罗松翻了个白眼,十分利落的从榻上跳了下来,“天都亮了,大人他们估计也快回来了……我去膳房看看。哥你想吃啥?我给你端来。” 司空有些泄气。他就知道,越是真话,越是没人信。他在这个时代,可不就是生而知之么。没说错呀。 “包子、鸡蛋。”司空很是扫兴地摆了摆手,“就这些吧。” 对于一个把真相告诉他,他都完全不能相信的傻小子,司空一点儿也没有继续跟他闲聊的兴致了。 凤随带着贯节回到内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蜷在榻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司空。 榻上的小桌子已经被空青移开了,之前他画的那些图纸和零件也都放到了一边。空青给他身上盖了一条毯子,还体贴的给他脑袋下面放了一个枕头。 凤随有些好笑地走过去,就见这小子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拿起一旁的图纸,然后…… 凤随沉默的一张一站翻过去,从一叠天书一般的计算公式里找到了几张图纸。 图纸上虽然也标着他看不懂的符号,但有图画,对照自己见过的实物,勉强还能猜上一猜。 凤随看着手里的这些东西,不由得生出了与罗松一样的疑惑:这小子,是从哪里学到的这样复杂又高深的知识呢? 据他所知,孤云寺的那帮出家人并没有谁精通术数,智云法师出家之前也是很有名的才子,但他也只是熟读史书,能做一手漂亮的文章。 或者司空还有什么别的老师? 那这位老师又在哪里?他是在什么时候教授给司空这些知识的呢? 凤随想起了昨天半夜里跑来向他们通风报信的那位谢六郎。 谢六郎与司空一起长大,两人还一起去过北方,回到西京城之后也一直有联系,可以说在司空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有可能知道。 凤随开始思索他是直接问司空?还是从谢六郎的身上找找答案? 榻上的司空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的嘀咕了一句梦话。 凤随哑然失笑。 他望着司空陷入沉睡的安然的面容,一瞬间做出了决定:他会直接问司空。 他相信司空。 或许司空会有一些不方便对外人透露的事情,但司空不会故意欺骗他。 天亮之后,温度好像更低了。 谢六郎迈过门槛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走在他旁边的陈原礼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事儿吧?兄弟?” 他已经认识谢六郎了,知道他是司空的兄弟。要不是他大半夜地跑来通风报信,不光是他们家大人能不能捞到这么大功劳的问题,司空能否安全脱身都不好说了。 而且这个谢六郎还去过北方战场,就只凭着这一条,也足够陈原礼把他当成自己兄弟了。 谢六郎摆了摆手。虽然一夜未睡,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好得很,不但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倦意,反而两只眼睛直冒光。就好像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不是配合皇城司捉拿烈火帮的大小头目,而是要去挖掘什么了不得的宝藏。 陈原礼眼珠一转,试探的问他,“我看你也不怕在他们面前露脸……有仇?” “可不就是有仇吗?!”谢六郎说着,恶狠狠的在地上呸了一声。他指了指他们刚进门的这户人家的正房的方向,“陈兄弟,你可知道这家主人是谁?” 陈原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这座三进的宅子半新半旧,但各处都收拾得颇为妥帖,可见屋主一家家境尚可。 此时此刻,一群如狼似虎的金吾卫正沿着正院往里搜,不多时,就传来了男人女人的哭叫声。 陈原礼作为大理寺衙门的代表,此行就是起一个协理的作用。他带着谢六郎站在二门边的廊檐下,耐心等着金吾卫的人将这所宅子掘地三尺。 陈原礼就对了谢六郎说:“我只晓得这家主人是烈火帮里的小头目,没事儿还喜欢带着一伙儿小混混走街串巷的惹祸……怎么,你认得?” “认得。”谢六郎的眼睛微微眯起,冷笑着说:“这小子姓白,人称白三爷。我家那个没出息的婆娘就跟他勾搭到了一圈,卷着老子的所有家底跟他跑了!” 陈原礼,“……” 陈原礼被这消息震了一下,失声道:“当真?!” “自然当真。”谢六郎继续冷笑,“否则老子日子过得好好的,哪个稀罕跟他们玩命!” 陈原礼想想,烈火帮在事发之前,那可是人多势众,谁去跟他们叫板,确实也就跟玩命差不多了。 他有些同情地拍了拍谢六郎的肩膀,安慰他说:“兄弟,想开点儿。” “我想的开着呢,”谢六 /p /p - 分卷阅读137 /p /p 郎冷笑,“要是想不开,我怎么会来看自己的仇人倒霉?!” 陈原礼却不觉得他这样想有什么问题,夺妻之辱,不下死手去报复回来,那还能叫老爷儿们吗?! 皇城司拿人自有一套章程。 很快,后院的女眷就被捆成一长条拖了出来。 白家的日子过得富庶,后院伺候的丫鬟婆子加起来也有十多个人,在这些人当中,谢六郎一眼就认出了他以前的那个冤种老婆姚氏。 跟了白老三,姚氏确实养的比原来富态多了,穿的衣裳也讲究。可惜一大早就被官兵从屋里拖了出来,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厚衣裳也没来得及穿一件,满脸都是惊慌之色。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惊恐之中,她隔着半个院子,看见了站在二门旁边的谢六郎。 姚氏的瞳孔一瞬间剧烈收缩,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视线中那个冲着她笑得一脸阴沉的男人,确实就是曾被她迫不及待一脚踢开的前夫。 姚氏一瞬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满心的恐惧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出口,她忍不住尖叫起来,“是你!是你!” 押着她们往外走的皇城司侍卫走过来,兜头一个大耳刮子,厉声喝道:“都给老子闭嘴!” 这一掌打得极重,姚氏的身体向旁边歪倒过去,却又被捆缚着她们的绳索拽了回来,踉踉跄跄的被身后的人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她耳边除了嗡嗡嗡的噪音,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一片金星乱飞,她什么都看不见,唯有谢六郎那张面孔清晰地凸显在她的视网膜上,他满含恨意的看着她,眼里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姚氏只觉得天旋地转,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反而跌进了最可怕的噩梦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六:老子就是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 第93章 生而知之 司空闻到食物的香味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此刻已是天光大亮了。 他身上盖着厚软的被子,脑袋下面还有很舒服的枕头,除了书房里的榻不如床那么宽敞舒服,这可以说是他近些天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了。 司空伸了个懒腰,听到身旁传来笑声。 罗松的脑袋凑了过来,像看什么有趣的小动物似的看着他睡眼惺忪的脸,“小空,我发现你睡着的样子,真像一只大猫啊。” 司空,“……” 不是刚才还喊哥的吗?怎么一觉醒来,又变成小空了? 罗松笑眯眯的看着他,“吃饭不?” 他一提吃饭,司空的肚子顿时叽里咕噜的叫唤起来。他可是忙活了一整晚,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就睡过去了,一直饿到现在。 “什么时辰了?” 罗松说:“午时过了。” “大人呢?” “大人回来过,又被喊走了。”罗松拉他起来,推着他去书房后面的洗漱间去洗脸收拾自己,一边絮絮叨叨的给他讲外面的事,“今日全城戒严,城门都封锁了,只许进不许出。皇城司的人带着金吾卫在满城抓人呢。” “抓烈火帮的人?” 罗松点头,“通明赌坊、春江楼、还有武源镖局都已经被查封了。” 司空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烈火帮那位神秘的大当家抓到了吗?” 罗松摇摇头,“这个还不知道呢。” 事实上知道大当家的人也不多,这位大当家平时很少露面,帮会里的事情都是二当家和三当家来出面解决。 “不过手下都落网了,他能往哪里逃?”罗松对大当家落网的结局还是很有把握的,“二当家和三当家都已经被皇城司抓到了,落到他们手里还有什么审不出来的?” 司空开始洗脸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凤随的内书房。 他获准进入内书房,是因为火枪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累了在书房里睡一觉已经有些逾越了,他此刻竟然还狗胆包天的霸占了大人的洗漱间?! 司空手一抖,洗脸的布巾啪嗒一声掉进了水盆里。 罗松的说话声被打断,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怎么啦?水太烫吗?” 司空苦着脸回头看他,“你怎么直接把我推这里来了?这里不是大人的地盘吗?” 罗松一乐,不当一回事儿的说:“大人刚才发话了,让你醒了就在这里收拾,他说他回来还有话要问你呢。” 司空看看手里的布巾,心里有不安,但更多的,还是被感动到了。 他还记得陈原礼曾经说过,凤随的内书房轻易不会让人进去。但现在,他却在这里连吃带睡,还大模大样地占用人家的洗漱间这样私密的地方。 就算知道凤随是看在他有点儿用处的份儿上看重他,但上位者,真正能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又有几个? 司空没有理会外面的事情。 烈火帮的倾覆,如今已与大理寺衙门无关了。牵扯到了私藏兵器,皇城司绝对会将这些人的祖上三代都查的清清楚楚。 司空坐在榻上埋头画图的时候还在想,如此一来,谢六也算是一雪前耻。解开了这个心结,从此以后他也能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了吧? 洗漱之后,司空吃了一顿饱饭,继续琢磨燧发枪。 在燧发枪面世的最初,它的结构与性能与鸟铳并没有太大的差异。最主要的改变,在于发火装置,它由火绳点火,改为燧石发火。 这种撞击式的燧发枪,扣动扳机之后,龙头下压,依靠弹簧的作用与火石摩擦发火。它不但克服了火绳的种种劣势,而且也提高了瞄准的精度,发射的速度与精确度也大大提高了。 司空在“自动打火装置”这几个字的外面画了一个圈。 “这是什么意思?” 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微带疑惑。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司空被惊动,有些迷糊的解释说:“是整个革新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 他抹了把脸,脑子里清醒了一些。 凤随也坐在榻上,隔着一张小桌子观察他正在绘制的图纸。 “大人?”司空眨眨眼,看着凤随从他面前抽走画了一半儿的图纸,一颗心稍稍提了起来。 凤随将图纸放回桌面上,很平和的看着他,“跟现在军中使用的火枪不大一样……你给我讲讲吧。” 司空垂眸,微微一笑,“好。” 图纸上的几种火枪各有优劣,但原理是相通的,解释起来并不深奥。但无论是金属的冶炼,还是火药的提炼,这些问题的关键都在于人。 凤随皱着眉头,思索着最为重要的问题该如何解决,“要是有懂行的工匠在此就好了。” 凤随觉得他听不懂的内容,工匠们应该是能听懂的,他 /p /p - 分卷阅读138 /p /p 们还能更为顺畅的与司空交流。而司空显然要比普通的工匠懂得更多。他所掌握的知识,以及他对于兵器的了解和改进,在凤随看来有一种……令人敬畏的前瞻性。 “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他忍不住问他,“寺庙里?” 司空哑然,有些迟疑的望着凤随。 凤随安静的与他对视,眉眼之间令人畏惧的森冷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的眼神平静又从容,耐心的等待着他给出的回答——无论是什么样的回答。 “想听真话吗?”司空心里有些打鼓。 凤随挑眉,好像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很是不可思议,“难道你打算编个故事给我听?” “这倒也不是。”司空稍稍自卑了一下。他的语文学的可不怎么样,虽然也不至于考试的时候不及格,但要让他临时改行去做编剧,那还是有些为难人的。 “我是觉得,真话你未必会相信。”司空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要是说我天生就会,你信吗?” 凤随,“……” 凤随开始思索什么叫天生就会。 难道是有过什么奇遇,比如梦里受过神仙的点化? 这样的故事野史上就有,什么梦游月宫,或者梦游蓬莱山,邂逅仙人……这样的戏本子凤随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看过几本。 司空舔了舔嘴唇,对自己的回答做了一个补充,“就好像,这些东西是我前一辈子学的,投胎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 凤随,“……” 他以为漏洞出在神仙身上,原来是地府里的小鬼们工作出了失误…… 两人大眼瞪小眼,司空的肩膀耷拉下来,很是沮丧的嘟哝,“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 凤随眨眨眼,揉一揉被这匪夷所思的说法震得有些眩晕的太阳穴,“我倒不是不信……” 司空眨巴眨巴眼睛,充满希望的看着他,“你信?” 他的眼神太热切,让凤随觉得他的眼瞳里像是藏着两颗小星星在那里闪闪烁烁,这样的神色竟让他不忍心说些打击他的话了。 “生而知之,这种事史书上也不是没有……”凤随说到这里,语声一顿,“那你刚出生的事情,还记得吗?” 司空挠挠头,“刚出生的事不记得了,不过我被放在孤云寺的门口的时候,天上正下着雪,这个我记得。还有个女人在我耳朵边哭……” 凤随瞬间头皮发麻,有一种全身的汗毛都刷的一下炸了起来的玄妙感觉,“这人是……是你母亲?” “那我就不知道了。”司空摇了摇头说:“我被裹在襁褓里,就露出这么大一点儿空隙,我也转不过身,没看到她的脸。”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不怎么在意的说:“然后我就哭,师父们就出来,把我抱起来了。” 凤随又问,“是智云师父?” “不是。”司空对这件事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毕竟那个时候他刚刚意识到自己穿越了,又震惊,又恐惧,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所以第一个抱起他的人,他记得也格外清楚,“是寺里的知客僧智一师父。” 司空很快反应过来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你可以去问问智一师父。” 凤随点点头,决定先把这个略显诡异的话题暂且放在一边,“我会传信给大哥,让他安排懂行的工匠回来,当面与你协商。” “也好。”司空也觉得与一线的技术工人直接交流,可以更直观的了解凤家军的火器研发的水准。 他心头一动,试探的问凤随,“是不是霹雳弹……” 凤随微微颌首,“大哥说,你的提议是有效的。但是工匠们还在做进一步的改进。” 司空大喜,搓搓手,“太好啦!” 凤随不由一笑,“这些事先不提。烈火帮被连根拔起,背后牵连不会少。有些事,曹溶不想管的,会推到我们头上来。接下来,大家都要忙了。” 司空想起之前的案子,小声问凤随,“烈火帮……会不会牵扯出薛家?” 凤随沉吟不语。 这个问题他还真不好回答。 烈火帮私藏兵器,在这个时期,很难跟广平王一事掰扯开。 薛家盘踞江南,几代人积攒的财富,赵懋会不会视而不见?而且他们都记得马掌柜曾经说过,薛千山就是在容州与马秀山相识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薛千山好端端的跑到容州去做什么? 司空又问:“咱们要不要再跟马老掌柜接触一下?” 凤随思索了一下,摇摇头,“等城门解禁之后,你带两个人去一趟广仁寺。我总觉得,马锦山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司空想了想,“大人是觉得,马锦山避到广仁寺去有些可疑?” 凤随淡淡说道:“身为马家长子,家族继承人,家族产业遭人算计的时候,他不想着怎么配合他爹解决问题,反而要死要活的……这不合常理。” “我在想,他会不会知道了什么要命的事情?”司空试图站在马锦山的立场上分析问题,“他所知道事情,有可能拖垮整个马家,所以他不得不死?但他又没死成,所以不得不接受某种要挟,将手中权力拱手让给他的弟弟?” 凤随望着他,微微一笑,“有这样的猜疑,那就去证实一下吧。” 他在面对司空的种种奇思妙想的时候,往往会有一种思维被开启的感觉。司空给他一种感觉,他仿佛站在一个更超然的角度来看待他身边的所有事情。 这种超然的角度,会不会与他的生而知之有关? 他既然拥有前世的记忆…… 凤随的思维忍不住就开始发散了,那么司空的前一世又是什么样的人生呢? 第94章 煽动 新年降至,西京城却不似往年那般热闹。 长街两旁的商铺倒也依旧开着门做生意,只是街上行人寥寥,生意颇为冷清。偶尔有车马经过,多是身穿铠甲的金吾卫。 他们或是一队兵马在街面上疾驰而过,或是牵着长长一队人犯,人犯有男有女,偶尔也有上了年岁的翁妪和抱着幼童的小娘子,他们或披头散发,或哭号哀求,却只能换来侍卫们冷酷的呵斥。 路人看到这般景象,有不少人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司空和罗松也牵着马避让在路边,听见身旁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小声嘀咕老人可怜什么的,忍不住反驳一句,“二位看着是读书人,宅心仁厚不是坏事,只是你们对别人仁厚,也要先看看这人值不值得你们的仁厚。” 两位书生一起看了过来,其中一人神情中隐含怒气,扬声问道:“兄台这话何意?” 司空伸手指了指队伍末端踉跄前行的老翁,“如果我没听错,你们刚才是在可怜那个灰白头发的老头子吧?” 他的措辞不客气,避让在路边的一众 /p /p - 分卷阅读139 /p /p 百姓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其中一个中年人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位小哥儿,你年纪轻轻,说话怎的……” 司空直接打断了他的废话,他抬手指着那个老翁,对这些人说:“你们可知道他是谁?他姓江,他的儿子是烈火帮三当家手下的打手,有个外号叫疯狗。疯狗听说过吗?逮着谁就咬谁,他主子让他咬谁就咬谁。” 之前还一脸不赞同的中年人神情呆滞了一下,继而露出忿忿之色,“你说的……是昌宁街的江三郎吧?!” 司空瞟了他一眼,“看来这位大叔是个明白人。江三郎是条疯狗,他这位老爹疯的就更厉害。这老东西一把年纪,非要纳人家十五岁的良家女子为妾,小娘子家里不同意,疯狗就三天两头去人家家里□□,若不是苍天有眼,让烈火帮这起子贼寇落网,那位小娘子就要上吊了!” 两位读书人都懵了,转头去看那位中年人,就见他一脸愧色,连说:“原来是江家的老狗!唉,这事儿是真的,昌宁街上好些人都知道……哎,刚才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还可怜起他来了!” 说着,中年人朝着队伍前行的方向呸了一口,骂了一句“恶有恶报”。 罗松在后面拽了拽司空的袖子,“你说这些干啥?” 他一直觉得司空鬼心眼子多,不会无缘无故的做一些毫无理由的事。但像现在,他就看不明白了,不过是老百姓发发牢骚,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司空一点儿也没有放低音量的意思,“不说清楚,大家还以为官府在祸害百姓呢。其实烈火帮在西京城里干了那么多坏事,官府铲除烈火帮,明明就是在替百姓除害呀。大叔,你说对不对?” 中年人连忙点头,“对!对!” “这些帮派总是拉帮结伙地出来行动,跑到人家的商铺里去要钱,做小本生意的人一天才能挣几个钱?这些人辛辛苦苦的做事,只为了养家糊口,结果呢,还要白白的供养着这些蛀虫!你们说,官府该不该抓他们?!” 跟他们一起在街边躲避车马的百姓都被司空这几句话给煽动起来了,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他们听来的或是亲身经历过的烈火帮的种种恶行。 罗松,“……” 罗松有点儿糊涂。不过,他注意到押送这些人犯从这里经过的侍卫头领骑在马上淡淡的打量了司空两眼。 大概是看在司空在为官府说好话的份儿上,他也没有出言呵斥,只是吩咐手下加快脚程。 人犯经过之后,百姓们也一边议论,一边各自散开。 罗松上了马,小声问司空,“你跟他们说这些干嘛?” 司空居高临下打量那两个读书人,有意要说给他们听,“人都有怜惜弱小的心理,但有人只看到这老东西可怜,却没想过被他欺负得要上吊的小娘子更可怜!他们看到这些妇人和孩子可怜,有没有想过,她们的男人养活家小的银两是从别人手上抢夺来的?别人家的妇人和孩子因此忍饥挨饿,说不定连命都要没了!” 罗松,“……” 怎么还勾起他的话头了呢?! 司空这个时候气的就是有人是非不分,广平王那老贼在兴元府作乱,如果烈火帮跟他们里应外合,搅得西京城里也乱起来,到那时候,这些一脸清傲的读书人还会不会觉得这些走狗可怜?! 就好比谢六郎家的那个傻缺老婆,有人看到她现在受白老三连累下了大牢,觉得她可怜,怎么就没想想她当初卷了家财私逃,又带着姘夫上门耀武扬威,那时的谢六郎可不可怜?! 两个读书人知道司空这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等走出半条街了,司空才叹了口气说:“回去得提醒大人,这个时候万不能让百姓对这些人生出同情来。大家要都可怜这些人,京城里怕是要出事的……或者已经出事了,这些话保不齐就是有人在暗中煽动。” 否则以烈火帮在西京城里横行霸道的名声,怎么会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些同情的声音?! 薛千山的临时住处就在昌平街上,是一处有些老式的四进宅子。从外表看,院墙、门廊都有些破败了,显然这宅子原来的屋主经济上颇为拮据。 宅子的位置倒是不错,采买东西也方便,距离老白羊肉馆、春江楼这几个有名的酒楼也不远。 司空对薛千山有疑心,跟他选择的这处宅子多少也有一些关系。 城西是烈火帮的地盘,薛千山哪怕收购了城东安平街上的马家商铺,却还是要住到城西来——城西到底有什么好?! 下人将司空等人迎了进去,薛千山已经在暖厅里等着他们了。 司空发现这所宅子虽然外表破败,但内里的软装修、家居摆设之类的东西还是很讲究的,包括暖厅里使唤的丫鬟们,一个个也都是身着锦衣。尤其给他们送茶的小丫鬟,头发上簪着一根金发簪,发簪顶端还嵌着两粒豆粒大小的珍珠。 对一般的富户来说,金银不算罕见之物,但珍珠却很能体现主家的富裕程度了。 司空心想,这不就更可疑了么?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去城东搞一套更好些的宅子? 薛千山身披银狐裘,站在暖厅门外迎接客人。他的半张脸都埋在洁白的毛皮里,越发显得俊美飞眼,气度雍容。 见司空等人被迎进院里,他拱手为礼,十分客气的将两位公差迎进了暖厅,“天寒地冻,劳烦两位大人。其实派人传个口信,薛某直接过去就好了。” 司空连说不敢当。 主宾落座之后,薛千山客客气气的询问来意。 司空便说:“例行问询,补充证词。有几个问题,还需要请薛郎君解惑。” 一边说着,他和罗松一边解开包袱,摆上笔墨纸砚等物。 司空看了看他暖厅里的丫鬟下人,委婉的提醒他说:“薛郎君可否清清场?” 薛千山一言不发地摆了摆手,下人们鱼贯而出,只有他身后的青年站着没动。司空记得这人就是薛千山的秘书,叫薛长青的,好像薛千山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 司空提笔,写下了第一个问题:“薛郎君与马秀山是在容州相识。冒昧问一句,薛郎君去容州,是有什么事?” 薛千山微微挑眉,大约是没想到问题会问到他自己身上,愣了一下才答道:“容州有薛家的商铺,家里每年都要派人过去核账。” 司空一字不改地记下。 第二个问题,“薛郎君可是为了马家的纸画生意才与马秀山结识?” 薛千山沉吟起来。 司空和罗松一起看着他。 “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吧。”薛千山很是诚恳的答道:“薛家旁支也有做纸画生意的,家里长辈也一直都有将纸画生意铺到北方的打算。” 司空又问他,“可是 /p /p - 分卷阅读140 /p /p 薛郎君先提出要收购马家的产业?” 薛千山轻声叹了口气,“我说了,只怕你们不信。是马秀山先提出来的。他希望我能与他合作,以收购产业的名义将马家的产业搞到手,然后交给他。” 司空微微挑眉,“马秀山想伙同你在马掌柜面前做戏?” 薛千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正是。他说他们家的生意以后是要交给他家长兄的,他要是不想想办法,日后等他长兄接手家中生意,他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司空有种不可思议之感,暗想这大约就是与虎谋皮的真人版吧。 “这样做,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对吗?” 薛千山微微一笑,“他承诺分给我一成的红利。不过,对我来说,这点儿红利实在不够看。正好薛家也想要做纸画生意,我就……将计就计了。” “你将计就计,但马秀山还以为你是在帮他的忙。”司空想起那天夜里看到马秀山大手笔地打赏车夫的情形,暗想那个时候,马秀山大约还没有察觉自己上了当吧。 薛千山笑着点点头,“他还以为三瓜俩枣就能把我打发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他失望了。” 司空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为谁叹气。 “马秀山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被你利用了的?” “利用?”薛千山思索了一会儿,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词儿用的好。他自己送上门来给我利用,我不利用一下,也说不过去。而且为了把他稳住,我特意将马家交给我的定金都送给他了。” 司空,“……” 薛千山微微向后靠去,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种惬意的神色来,“我想想,大约是我避开他,把马掌柜请出来订了契约之后吧。他就知道自己上了当了。” 司空记下这些内容,然后抬起头望着薛千山说:“马秀山不会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在意识到自己被你耍了之后,他必然会回击。薛郎君,他的回击是什么?” 薛千山面色微冷,“他一个只会耍耍心眼的窝囊废,能做什么?” 司空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素绢,在桌面上摊开,“他的回击,大约就是这幅画吧。他特意烧制了一整套的瓷器摆放在铺子里,不就是给你看的么?” 薛千山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了扶手。 薛千山死死盯着桌面上的绢画,片刻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到了司空的脸上。 司空面容平静,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安安静静的打量着他,仿佛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薛千山异样的反应,“不知这幅画对薛郎君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薛千山磨了磨牙,一双漂亮的眼睛阴沉的像要滴下水来,“公爷想多了……并没有。” 司空垂眸,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垂眸的瞬间,他看到了被薛千山的双手抓过的椅子扶手上,出现了几个明显的指印。司空毫不怀疑若是他再用力大一些,这两个扶手就要被他捏碎了——尽管薛千山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然后貌似无意地抖开大氅遮住了椅子的扶手。 司空微微一笑,暗想薛千山果然是身怀武艺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试探到了想要试探的东西。 第95章 饼子 薛千山不满于刚才的失态,神色也有些淡淡的,“不知两位公爷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他口中说着“两位公爷”,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司空。 “还有两个问题。”司空脸上就适时的流露出了几分腼腆的神色,好像在因为打搅了他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在马秀山与郎君翻脸之前,二位颇有些来往,不知道马秀山有没有提起过桑家的小郎君?” 薛千山很谨慎的看着他,“公爷问的……是做桑皮纸的那个桑家?” 司空点头,“桑家的情形与马家相似。巧的是这位桑二郎也与马秀山同窗,据说这两人私交还不错。” 薛千山修长如玉一般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隔着厚软的大氅,轻轻地叩了两下,“好像听他提过几句……马秀山的一个妾,仿佛跟桑家还颇有些渊源。” 司空心中一动,“这位娘子,闺名可是阿莹?” 薛千山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后摇摇头说:“这个……马秀山或许说过吧。不过,某不记得了。” 司空又问,“马秀山可与郎君提过要谋算桑家?” 薛千山很爽快的点头,“马秀山这人野心大着呢,他跟我说,桑家的二郎眼空心大,最好利用了。不过后来我们俩闹翻了,他处处防着我,我就没听他再提过桑家的事。” “郎君可与桑二郎相识?” 薛千山摇头。 这时,暖厅门外有管事来回话,薛千山就恰到好处的摆出了送客的架势,“不知二位公爷还有什么要问?” 司空将自己做好的笔录另抄了一份,一起递给了薛千山,“薛郎君请过目,如果没有疑问,还请签上大名,按下手印。其中一份,郎君自己收着就是。” 薛千山虽然也觉得司空的要求未免太严格了一些,但他将自己的回答从头到尾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漏洞,或者有被篡改的地方,便点了点头,按照司空的要求签字,然后按下手印。 但名字和手印,是有着特殊的意义的,薛千山待司空等人走后,又将笔录拿出来从头到我细细看了一遍。 薛长青将他手边的凉茶换过,见他始终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可是这东西有什么不妥?” 薛千山摇摇头,“正是因为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我心里才有些不安。” 薛长青从他手里接过这几张供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道:“这位公爷问起桑家的事,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郎君?” 薛千山冷冷一笑,“这有什么可连累的,我们并没有与桑二郎见过面……不是吗?” 薛长青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郎君说的是。” 司空和罗松出了薛家,走出一段路,司空才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这是两个人商量好的,司空负责吸引薛千山的注意力,罗松负责暗中评估。因为罗松嘴笨,他怕自己说不了几句话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他的优势是比较能打。 罗松想了想说:“薛千山会武艺,这其实没什么好掩饰的,很多大家子弟为了防身,都会请专门的武师傅。但他要掩饰,这就有些不大正常了。不光是他,他身边那个长随,叫薛长青的那个,他也会武艺。” 司空没看出薛长青到底有多厉害,但他能看出这人走路的姿势是非常轻巧的。 “桑二郎呢?”司空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罗松也愣了一下,“好像被大人下狱了。” /p /p - 分卷阅读141 /p /p 提审桑二郎的时候出了马秀山的案子,司空觉得自己的注意力都被这种种突发事件给拽偏了。 “回去得审审桑二郎。”司空对罗松说:“总觉得这小子还知道什么。” “他?”罗松又想翻白眼了,“他想害长兄的坏心眼都暴露了,对咱们正恨得了不得,我觉得这小子什么都不会说了。” 司空也没有把握,“大人应该有办法试试吧?” 司空和罗松的判断有误,对于能够暂时离开牢房的机会,桑二郎还是很乐意抓住的。 他跪在堂下,看着堂上的凤随和他身边的衙役,满脸都是想要表现好,想要获得宽大处理的急切。 短短数日不见,他身上那股讨人喜欢的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已经不见了,就像一面明亮的镜子蒙了灰尘,流露出一股颓废的气息。 听到凤随问他有关马秀山的问题,他也不再像之前似的,一口一个同窗、好友,而是耷拉着脸,很不情愿的承认这人说的那些替他出谋划策的话,确实是没安好心。 凤随问他,“有人跟我说,死在你的宅子里的那位莹娘子,其实是马秀山的妾……你可知道这件事?” 桑二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可能!” 凤随挑眉,“为何这样说?” 桑二郎的表情有些凌乱了。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凭着直觉喊出了不可能三个字。 但假如马秀山不是莹娘子的奸夫,那他又是如何知道桑家的内宅之事? 如果他是,那真相就更加可怕了。桑二郎心想,马秀山能把手伸进桑家的内宅,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桑二郎顺风顺水的长大,虽然也见识过商场竞争的一些手段,但在桑掌柜有意识的保护之下,他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多少见不得光的阴暗龌蹉。一想到马秀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他们家内宅,他竟有些被吓住了。 而且马秀山死了。 一想到马秀山是因为算计他亲哥哥马大郎才招惹上了这样的祸事,桑二郎就有一种……他自己也正在作死的感觉。 偏偏这种恐惧感还被人看出来了! 凤随就是这样提醒他的,“你想跟桑大郎一比高低,这没什么不对的,是人就要有点儿上进心。但你自己想想吧,你跟你的长兄都是桑家的子弟,从小也算一起长大,你们之间真的有仇吗?你真的恨他恨到想让他身败名裂,想让他去死的程度吗?!” 桑二郎浑浑噩噩的被衙役带回了牢里。 这一路上,凤随的话始终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绕的他脑袋都要炸开了。 桑大郎可有哪里对不起你? 桑大郎可有仇视你的举动?可曾对你的父母说过你的坏话? 他可曾背地里算计过你? 牢房门打开,又在他身后阖上。桑二郎看见窝在角落里的桑大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的把脸扭了回去。 对了,桑大郎也跟他一起下狱了。 理由是桑二郎的陷害很成功,尤其那一枚梅花玉扣产生了画龙点睛一般的效果,让凤随对桑大郎也生出了疑心。 桑二郎在草堆上坐了下来,靠着墙,陷入了深深的沮丧。 他知道凤随问他的那些问题,答案统统都是:没有。 但这样一来,他的算计就显得尤为可笑了。 他想,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在他还小的时候,在他还没有生出所谓的攀比心,对于家产也没有萌生出掌控的欲望时,他的长兄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敌人,而仅仅是一个哥哥。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桑大郎还带着他去逛过集市,小小的一个孩子,拉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遇到人多拥挤的时候,还会张开手臂把他护在自己怀里。 桑二郎想起就在那一次逛街的时候,桑大郎还给他买了一个夹着酱肉的烧饼。因为他站在人家摊子前面流口水,死活也不肯挪步。 桑大郎很是无奈地喂他吃饼,还摸摸他的脑袋,故作老成的嘱咐他,“慢点儿吃,肉肉要多嚼几下再咽……” 他沾着一嘴的芝麻碎屑抬头看他,只看到一个温和的侧脸。 后来…… 桑二郎在脑海里搜索许久以前就被遗忘的记忆。他想起兄弟俩回去之后,才发现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都以为他们兄弟俩走失了。他母亲抱着他一通哭,后来…… 他母亲就再不许桑大郎带着他出去了。 再后来桑大郎开始去书院读书,而他依然留在家里跟着先生读书识字,兄弟俩就慢慢疏远了。 同一间牢房里除了桑家两兄弟,还有另外两个犯人。一个长得又黑又胖,从进来就一直缩在屋角闭着眼睛养神,不到发饭的时候不睁眼。另外一个是个中等个头的混混,豁了一颗牙,他来的比其他人都晚,总是蹭到别人身边找人说话。 尽管没人搭理他,但他似乎格外忍受不了牢房里死寂的气氛,总是试图跟别人搭讪。搭讪不成就改为挑衅。 就比如这会儿,他见桑二郎被送回来,就凑到他身旁嬉皮笑脸的问他,“又过堂啦?招了没?” 桑二郎耷拉着脑袋没理他。 豁牙又问他,“这个牢房里关着的都是还没结案的……嗳,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说说呗。” 桑二郎烦的要死,干脆闭上眼装睡。 豁牙嘿嘿两声,“你回来晚啦,你的饭,被我吃了。” 桑二郎这才想起牢里一天只发两顿饭,错过了一顿,晚上就只有一碗稀粥,稀粥不管饱,他要饿到明天了。 正沮丧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掉在了他的腿上。旁边的豁牙“嗷”的一声叫嚷起来,“你小子还藏着一个饼子!” 说着就要上手来抢。 就听桑大郎一声暴喝,“你敢伸爪子,老子打死你!” 桑二郎,“……” 桑二郎目瞪口呆的看着掉在他腿上的那个干饼子,再看看被突然爆发的桑大郎吓得缩到一边去的豁牙,混乱的意识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桑大郎特意给他留下的一个饼子。 桑二郎拿起那块干饼子。 干饼子是粗粮做的,大小勉强也就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又干又硬,不知做出来放了多久了,表面还沾着些灰尘。 但在此刻,这样一个饼子,却比桑二郎记忆中所有曾经品尝过的佳肴都要更珍贵。 桑二郎抬头去看桑大郎。 桑大郎却已经把脸扭开了,他眉头皱着,望着牢房上方巴掌大的窗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桑二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细致的打量过他的长兄了,他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桑大郎侧脸的轮廓竟然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温和的样子。 桑二郎低下头咬了一口干饼子,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p /p - 分卷阅读142 /p /p 第96章 百福客栈 夜幕降临,安平大街上灯火阑珊,行人寥寥。 狂风从长街上呼啸而过,卷起了地上松散的积雪,高高扬起,与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落下的雪花混在一起,密得让人睁不开眼。 司空骑在马上,半张脸都埋在布巾的后面。他的斗篷上落了一层雪,甚至睫毛上也积了一层雪花,要不是脸上蒙着布巾,这样的天气出门,怕是喘气都困难。 罗松和五六个兄弟跟在他身后,大家是同样的打扮,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罗松的马上还带着一个人,这人裹着一件大棉袄,整个人都缩进了棉袄里。看身量,应该是一个半大小子。 一行人从安平大街走过。路过春江楼的时候,司空特意多看了两眼,春江楼的大门紧关着,门上还贴着明晃晃的封条。 而位于它斜对面的马家纸画铺,哦,现在应该叫薛家纸画铺了,却仍然亮着灯,铺子里似乎仍有工匠在干活。 铺子门外的牌匾早就换了,房檐下挂着的两个写着“马记”的大红灯笼也不见了。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这家铺子已经换了主人。 安平大街的尽头就是东城门,也称安平门。因为城里戒严,城门并未开放,高大厚重的城门之下,是一队队身着铠甲的卫兵。 从路口向北拐,就是北安胡同,这里距离城门近,附近商铺又多,很多外地来做买卖的生意人都喜欢在这里投宿。因为北安胡同以做客栈生意的居多,这里也被人称为“客栈街”。 城里戒严,再加上天气又不好,没什么人在外面闲逛。一家一家的客栈虽然还亮着灯,大门也都虚掩着,但一眼看去,这条街却显得空空荡荡的。 罗松背后的半大少年探出头,小声说:“几位公爷,就是前面那家门口有石灯笼的客栈。” 说话的人名叫桑小六,是桑家外院里打杂的小厮,因为年纪小,经常被外院的管事打发着到处跑腿。 之前外面有人给内院主母身边的莹娘子传递东西,桑小六没少往二门上去传递消息。正因如此,那位自称是莹娘子的远房姑妈的魏婆子,他没少打交道。 司空就是见他机灵,才让他没事儿到昌平街上去转一转,找一找魏婆子的消息。 这件事司空其实也是抱着碰运气的成分去安排的,原以为这个冒充远房姑妈的魏婆子会老老实实的躲一阵子,在风声过去之前不会轻易出门的。 没想到桑小六突然跑到大理寺来报信,说找到了魏婆子。 魏婆子是从昌平街后街的一处宅子的后门里出来,然后上了一辆驴车的。除了赶车的车夫,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丫鬟。 桑小六当时正跟自己的同伴在街对面的馄饨摊上吃饭,他第一眼认出了魏婆子经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小丫鬟名字叫喜鹊,长着圆圆胖胖的一张脸,嘴角天生带着几分笑模样,看着十分讨人喜欢。 桑小六看见喜鹊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旁边的那位不就是他费心费力要找的魏婆子么?! 桑小六扔下几个铜钱,拉着同伴就起身跟了上去。 大白天,街上虽然因为戒严的缘故车马不多,但驴车到底也不好走得太快。所以桑小六他们才得以一路跟到了安平门。 他们亲眼见到赶车的人到城门口去跟卫兵们打听什么时候开城门,然后赶着车进了百福客栈的大门。 桑小六这才留下同伴在这里看着,自己心急火燎地跑到大理寺去报信。 百福客栈是北安胡同里的一家老店。客栈是上下三层的结构,后院也被分隔成了三四个大小不等的院子。 魏婆子一行人就包下了最里侧的那个小院子。 值夜班的店小二诚惶诚恐的带着衙役们来到了最里侧的小院门口,他一手提着水壶,另一只手抖抖嗦嗦的在院门上敲了两下。 这时,从不远处的城门上传来了沉闷的鼓声。一下一下,沉甸甸的,像是擂在了人的胸口上。 这是宵禁的鼓声。鼓声起,百姓不得出街。 店小二扫一眼身旁这几个彪悍的衙役,咽了一口唾沫继续敲门。 不多时,就听院里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问道:“谁啊?” “是我啊,老哥。”小二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来给你们送热水了!” 院门外的人都屏着呼吸,就听男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颇懒散的朝着大门走了过来。片刻之后,门轴吱呀一响,大门从里面拉开半扇。 门里的人只露出半张脸,警觉的朝外看。 这是一个四十上下的壮汉,圆胖的一张脸,留着短须,一眼看见门口的店小二,他似乎放松了一些,脸上也带了些笑模样。 他伸手将门扇拉开的大了一些。 下一秒,门扇被人粗暴地从外面一把推开,一个人影从店小二身后闪出,一脚踹在壮汉的胸口,直将他踹得向后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摔在了台阶下。 屋里的人似乎被惊动,几乎就在同时,从屋后传来一声轻微的门响。 司空一把抓住缩在门边的小二,厉声喝道:“后面有门吗?” 小二哆嗦着点头,“有小门……” 正屋的门打开,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探头往外看,尖叫着喊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啊!” 司空一把甩开店小二,对身后的罗松丢下一句,“正屋这几个,交给你们了!” 话音未落,他已冲进了院里,助跑加弹跳,像一只灵巧的大猴子似的,踩着屋檐下半人多高的水缸跳上了院墙,再攀着院墙跃上了屋顶。 罗松一口气这才缓缓舒了出来,暗骂一句不要命的,转头冲着同伴喝道:“屋里这几个,一个都不许走脱!” 司空跃上屋顶,就见一个身影从屋后窜出,一阵风似的朝着后院的角门窜了过去。 看他的身量应当是个男人,一身短打扮,像是有钱人家出门带的随从或者护院。但从上方看去,司空觉得这人并不是长得特别强壮结实的那一类。 司空手里的宽刀脱手而出,在寒冷的夜空中划过一道银光,闪电一般刺中这人的小腿。 这人距离后院的小门还有四五米的样子,就因宽刀的突然袭击一跤摔倒在地。这人嗓子里发出压抑的痛呼,飞快地爬起来,一手搭在刀柄上,咬着牙将宽刀拔了出来。 这人随手将宽刀扔在一边,踉跄着起身,继续朝着小门的方向跑去。 但他刚跑出几步,眼角的余光便扫见一个黑影宛如夜空中滑行的大蝙蝠一般,直朝着他扑了过来。 司空掷出宽刀之后,一刻不停地从屋顶跳上了堆放在后院一侧的柴堆。脚尖在柴堆的顶端借力,朝着这人扑了过去。 他来势迅疾,这人腿上 /p /p - 分卷阅读143 /p /p 又有伤,根本来不及躲避,便如山林里仓皇的兔子落入狼口一般被司空扑倒在地了。 这人被从天而降的一扑撞得头晕眼花,险些断气,眼前飞旋的金星还没有散开,兜头又挨了一拳,整个人顿时昏了过去。 司空将这人的腰带解下,将他双手在背后捆好。这才喘着粗气爬了起来,到一边捡起自己的宽刀,随手在主人的腿上来回蹭了蹭。 屋门打开,罗松冲了出来,见司空已经搞定,顿时松了口气。 别说,这小白脸虽然心眼多,但确实还挺能打。 罗松还挺佩服司空身上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头儿。这时候看着司空一脸晦气的在嫌犯身上擦刀,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顺眼。 屋里的人都已经捆了起来,除了之前来开门的壮汉,还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这几人都穿着半旧的棉袄,看装扮,很像是小门小户的娘子出远门的架势。 这时,院子里的动静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左邻右舍,有带着下仆出门的人家,纷纷遣人出来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这个时候也不怕了,眉飞色舞地跟店里的客人们挨家挨户的解释,“没事,是大理寺来抓捕一伙儿拐子!都抓住了!一个都没跑了!放心吧!没事了!大家继续休息……” 桑小六挤在门边,又紧张又想看,一见衙役将屋里的婆子捆着双手拖了出来,连忙喊了起来,“就是她!就是她!” 魏婆子脑门上顶着一个大包,这是刚才挣扎的时候自己摔的。这一下摔的厉害,她到现在脑袋还是晕的。就算听见了桑小六的喊叫,一时间竟也没想起来这是哪家的小子。 后院里,司空收了刀,伸手将被自己揍晕的嫌犯提了起来,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一看,不由得笑了。 原来还是个熟人。 夜风起,屋里的烛光猛然晃动了一下,惊动了书案后面沉思的男人。 房门打开,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神色颇有些敬畏的望着书案后面的主人,轻声说:“魏婶婶出门之前,嘱咐小厨房每晚要给郎君炖甜羹。” 书案后,薛千山点了点头,“好。” 书童连忙打开食盒,手脚麻利地取出里面的汤罐和碗筷放在桌子上,又亲手盛了一碗甜羹,小心翼翼地送到了他的手边。 薛千山刚刚接过小碗,就听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外喊道:“郎君,出事了!” 薛千山的手微微一抖,将小碗又塞回了书童手里,“进来!” 房门打开,一个壮汉快步走了进来,神色稍稍有些不安的冲他行礼,小声说:“郎君!官兵围了百福客栈,把人带走了!” 薛千山抬头,刀子似的视线刷的一下凝注在了来人身上,“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来人不安的看着他,“刚刚宵禁,咱们的人还来不及过去……” 薛千山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神情已经平静下来了,“什么人?” “大理寺。” 薛千山的舌尖抵住上颚,缓缓的移动了一下,像咀嚼着什么东西似的,缓缓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凤随。” 第97章 赵玉 虞国公府,内书房。 罗松站在门口,张着嘴看看身旁的司空和一众同事,再看看书案后面神情格外平静的上官,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为啥?”他按捺住一肚子疑问,虚心请教,“为啥不审问?” 刚刚抓住了这么重要的人犯,难道不应该趁热打铁,趁胜追击吗?在回来的路上,他还信心满满,以为大人会连夜升堂呢。 凤随扫一眼书案上没写完的公文,颇悠闲的冲着门口的贯节摆了摆手,“去小厨房看看,可有什么吃的,让送些过来……都坐。” 属下们自己找地方坐了。 司空见稍远一些的位置都有人坐了,便解下斗篷放在一边,走到凤随书案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罗松在他身边坐下,还是一脸懵圈的表情。 凤随就对司空说:“你给他解释解释。” 司空转头看看罗松,一脸不解,“这还有啥可问的?咱们抓住的人是谁,你认识吧?” 罗松,“……” 认识。 前几天他也跟着凤随去了薛家,对薛千山身边这个寸步不离的心腹印象深刻。尤其薛千山还曾经来衙门里主动交代他与马秀山的结交经过,很多薛千山这个当主子的人不方便说的话,都是由这位心腹阴阳怪气说出来的。 司空摊手,“那不就得了?” 他见罗松还是满眼蚊香圈,忍不住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他是薛千山的最倚重的人,这时候审他,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罗松有些着急,“那个老婆子呢?” 司空摇摇头,“那老婆子也是人精。就算要招,也不会现在就招的。一抓住就急着审,反而让她看出我们心急。” 如此一来,这老婆子只会更有底气。 罗松好像明白一点儿了,“那现在呢?” 司空看向凤随,凤随微微一笑,“等。” 这要等的,当然就是为薛长青和魏婆子的落网感到着急的人。 罗松自己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对,现在该着急的,本来也不是我们。” 另一边的陈原礼也被他说的一乐,“这话说的明白。” 在这些人当中,陈原礼跟随凤随的时间最长,对凤随的习惯也最为了解。 若只是因为衙役们去抓捕人犯这样的事,凤随是不会深更半夜的还把人叫到内书房来开会的。 果然说笑一阵之后,凤随就言归正传了,“你们几个,除了司空跟我的时间短一些,都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有一件事,我想跟大家商量商量。” 一屋子人都安静下来。 凤随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停在了司空的脸上,“过了年,有一桩大事,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 司空不懂什么朝廷大事,以他的身份地位,政治上的大事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但能让凤随牵肠挂肚的事,当是与凤家,或者说与北方的战事有关。 司空抬头,见凤随正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 凤随却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点了点头说:“正是岁贡一事。” 书房里的气氛就沉滞了下来。 说起大宋朝的岁贡,不用说,最有名的就是澶渊之盟了。 其实在司空所熟知的历史上,对于澶渊之盟的影响,历来有许多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它的存在对于当时的民生及经济有着积极的一面,它结束了宋辽两国之间长达二十多年的战争,为国家节省了巨额的军费支出。 大宋朝也在这期间积极开展海外贸易,单海贸一项的收益,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岁 /p /p - 分卷阅读144 /p /p 贡金额的数倍。换句话说,对辽国的岁贡,相当于大宋朝花小钱买来了发展经济的时间。 而消极的影响,就是大宋朝在接下来百余年的时间里没有发生大的战争,直接导致兵备消极,后来金人南袭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但失去了淮河以北的大片土地,还被迫向金国称臣。 “别说银十万两……”司空在心里嘀咕,“哪怕是十个铜板,哪怕是花钱买平安,它也是个憋屈的事儿啊。他奶奶的。” 哦,对了,还有西夏。 四十多年前,宋夏议和,西夏取消帝号,名义上要向大宋称臣,然后大宋朝廷每年要赏赐给西夏一堆东西。太零碎的内容司空不记得了,但白银五万两,作为一个对银钱数目非常敏感的穷鬼来说,司空是记得非常清楚的。 除了这些,过年过节还要另外赏赐,茶叶、绢……等等。 司空,“……” 一想到这些事,司空就憋屈的想吐血。这特么的不就是花钱骗着自己玩么?说是赏赐,但实际上不还是岁贡么?! 就算换了一个比较有面子的说法,也改变不了丢脸的本质啊。 凤随的内书房里有一面墙是挂着牛皮地图的。 司空的视线在地图上扫来扫去。凤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些事,总要一件一件去解决。”凤随轻声说:“今年送岁贡的差事,我想接下来。” 书房里的人一起抬头看着他。 “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凤随向后一靠,两道英挺的长眉轻轻皱了起来,“官家还意要我们这一方跟辽人谈判,看看能不能取消岁贡……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很有可能遇到危险,朝上那帮老狐狸是能推则推,没人会主动招揽上身……” 对朝臣来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但他的属下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却一个个双眼放光。 凤随不由得一笑,满心郁闷也散开不少。 “前两年因为打仗,边境之外又总有一些小部落趁火打劫,咱们这边也就含糊过去了,今年辽国使臣的态度倒是坚决得很……” 凤随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如今辽道宗面前最有分量的人当是魏王耶律乙辛,这人……不大好对付。” 耶律乙辛协助辽道宗干掉了拥兵自重的王叔耶律重元,又与大宋境内造反的广平王赵懋暗中勾勾搭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徐严在一边挠挠头,“这人不是跟赵懋那老贼有勾结?他会不会指使赵懋搞出什么事来拖我们的后腿?” “一定会。”凤随微微一笑,“区区赵懋并不难对付,但兴元府到现在还没有打下来,可见拖后腿的人有多少了。” 凤随从抽屉里取出几分战报交给他们看。 司空的注意力立刻就从岁贡一事转移到了军报上。 作为衙门里的底层小吏,他是没有机会接触到朝廷上的军事情报的。尽管拿到手的是凤随已经摘录过的内容,他仍然看得两眼放光。 原来,如今在兴元府一带指挥战事的是曾做过青州牧的上将军庆保。 这个名字司空在北边的时候曾听自己的上司提过,说朝廷能用的武将不多,这个庆保,是有些能耐的。 如今的赵懋已经打下了兴元府以北的三座城池,与庆保的兵在凤翔府附近一处名叫清原的丘陵地带展开了拉锯战。 战事一时胶着。 而据说与赵懋有勾结的辽人,除了往大同一带增兵,便再没有其他举动,隔岸观火的姿态已然摆的十足了。 司空忍不住问凤随,“广平王的儿子,就是压在西京城做人质的那个……有什么异动吗?” “你问赵玉?”凤随凝神想了想,“这小子很识时务,人又长得斯文俊俏,听说太后很喜欢他……” 主要是兴元府的消息一递进来,这小子立刻就跑去找官家表态,还诚意十足的交出了广平王安插在西京的暗装,所以崇佑帝赵蕴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这会儿冷不防听司空提起这个人,凤随才惊觉赵玉的表现太温顺了,以至于西京城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竟然也没想过要对赵玉多加关注。 主要是京城里分出一只眼睛关注赵玉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免不了都有一种“别人在看着他,我就能稍稍分分神”这样的心理。 凤随轻叹,“大意了。” 陈原礼问他,“我们现在怎么做?” “这些,你们心里有数就好。”凤随指了指他们手中传阅的军报,“至于衙门这边……还是等一等吧。” 等等看薛千山那边有什么反应。 另外,凤随还想找个机会,近距离的观察一下广平王留在西京城里做质子的那个温顺又懂事的儿子。 第98章 护短 司空沉默的将手里的军报交了回去。 真正身处这个时代,司空才知道所谓的“改变”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崇佑帝想要取消岁贡,或者说,在大宋朝的版图之内,但凡有点儿血性的人,就没人乐意看到自己的国家卑躬屈膝的给敌国送银子,送这送那,以换取一时的平安。 而这换来的平安也并不是那么牢靠的。 辽人又有什么信用呢? 他们高兴了就扮演一下友好邻邦,不高兴了就带着人闯过边境线烧杀掳掠,一回头又将这些恶行推到了草原上流浪的那些不服辽人管束的小部落,或者流寇的头上。 瓦桥关战役的胜利,河间的收复,以及凤家军在燕州的胜利,让这个时代的人看到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希望。 但这希望也带给凤家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司空想不通,朝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取消岁贡的想法——不是说这样想不对,而是时机明显不对。 辽人目前还牢牢占据着燕云十六州超过一半儿上的关卡,兵强马壮,且对大宋的领土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跟他们谈取消岁贡,用脚丫子想人家也不可能答应。 到了嘴里的肉,凭什么让豺狼吐出来? 想跟豺狼谈条件,首要条件就是得把它们打服,打得他们没有还手之力。 只有在武力上占据优势,这才有了可以谈判的基础。否则人家有兵,咱们这边只带着几张嘴就想让人家放掉现成的猎物…… 那不是做梦吗?! 凤随接过他手中军报,抬头,见司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不由一笑,“想什么?” 司空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觉得凤随对于北方的战况更为了解,他都能想到的事,凤随没理由想不到。 凤随却笑了,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你们先回去,司空留下。” 书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贯节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对凤随说:“小厨房今晚煮的是馄饨。” /p /p - 分卷阅读145 /p /p “原礼他们那边送了吗?” 贯节忙说:“已经送过去了。” 凤随点头,让他先退下,自己拉着司空在圆桌边坐下,“刚才我说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司空从他手中接过小碗,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了许多,便问道:“大人可是想着,找机会了解一下燕州现如今的情况吧?” 凤随点了点头,眼里露出思索的神色,“打下燕州,没有错。只是后面的路,更难走了。” 燕云十六州是大宋在北方边境的咽喉,而这一道防线,唯有河间一带是探入南方腹地的一片犬牙状的土地。 凤家军正是以瀛洲作为突破口,进而将整个河间收入囊中。而燕州一战,才是真正的破局之战。 “打下燕州,有利有弊。”凤随娓娓道来,明亮的双眸在摇曳的烛光里透出几分难得的温和,“燕州在我们手中,顺、檀、蓟三州对于辽人来说,便如同折断了的手臂。但燕州以西却还在辽人手中,新州、云台都屯有重兵……燕州一动,便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所以拿下燕州,最困难的时刻才真正到来。 若能进一步,将顺、檀、蓟三州也收入大宋版图,燕云十六州的防线相当于一半儿都已经归入自己人手中。 如若不然,只怕已经拿在手中的河间数州也岌岌可危。 司空若有所思。 凤家如今处境艰难,但若是火器局的研发工作能有所突破,那不单是凤家,整个北方局势都能够得以扭转。 凤随夹了一个小包子放到司空面前的小碟子里,笑着说:“你这会儿一定在想,我为什么看重你吧?” 他说着,视线往旁边的书柜里扫了一眼。 司空之前画的那些图纸和一堆他看不懂的计算公式都被他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这样重要的东西,他不会让司空随便带出去的。要画图,要做计算,司空随时可以来内书房,但这些东西是绝不能流出内书房的。 司空也不觉得自己的长处被人看到有什么不对。哪怕这硬要扯上利用,那首先也是对他这个人的肯定。 他要是没有能力,还有什么被人利用的价值? 司空笑了笑说:“如果我可以做些什么,但我却出于这样那样的顾虑没有去做……那才是让人没法原谅的事。” 见他说的坦然,凤随的眼神也柔软了下来,“起初见你,只觉得你胆大心细。至于后来发现你身上的种种过人之处,实话实说,那实在是意外之喜。” 司空给他的感觉,就是……挖了一口井,发现井水超级好喝,然后发现水井下面还有矿,再然后发现这矿,它还是一口金矿。 这个人,不断的带给他新的发现。不知不觉,越来越吸引他的目光。 司空于他而言是惊喜,但他对司空来说却是机会。 这一点,始终没有变过。 但司空却已经不会再为这样的问题而感到困扰了。利用与被利用,或者该不该抓住机会,跟更为重要的事情相比,与他的心愿,他的目的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他问凤随,“火器局的人,什么时候到?” “最快也要到元宵节前后了。”凤随说:“大哥来信,说这次派来的,是火器局的副管事和他手下最有天赋的两位工匠。” 停顿了一下,凤随想到司空要跟这些人打交道,便又解释说:“管理火器局的,是我的二叔,他跟我父亲是同母兄弟,感情很好。他这个人吧,聪明,随性,也不太看重规矩,自幼就对格物一道非常有兴趣。在军中建火器局一事,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这就是凤家军火器局的技术总监了。 “这一次带着工匠回来的那位副管事,是他的儿子,也是我的堂弟,叫凤彦。这人性子与我二叔差不多……”凤随停顿了一下,补充说:“就是有些心高气傲。” 像火器局这样关键的部门,会掌握在凤家人自己手中,这几乎是必然的事。司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在这个时代,宗族的观念深入人心。而对凤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用什么人,都不如自己人来的放心。 “心高气傲没什么,”司空隐晦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担忧,“不会耽误正事就行。” 凤随就笑了,“你放心。他能坐上副管事的位置,就不会是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人。” 家族的利益是无法分割开的,他们是同宗,血缘的纽带更为紧密,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凤家人不会存心拖自己的后腿。 司空担心的也无非是这一点。要是他拿出好东西,但人家却不用,岂不是枉费他一番心血。 凤随忽然探身过来,将手掌放在了他的手臂上,双目灼灼的看着他说:“再说,你还有我。” 司空微怔,不大确定的看着凤随,“大人是想说,会替属下撑腰吗?” 凤随望着他,双眼之中微微浮起笑意,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然后很快又收了回去,“对。我这个人,护短。” 司空心口一热,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个哈哈,笑着说:“属下实在荣幸,原来属下已经是有大人护短的人了!” 凤随笑而不语。 司空就隐隐觉得被凤随按了一下的手臂不知怎么就有些痒了起来,明明他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可司空却觉得他的手还按在他的手臂上。 微热,微痒,存在感十足。 让他想躲,却又觉得想躲的念头来的简直莫名其妙。 凤随洒然一笑,“我这里表态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司空干咳两声,视线从面前的碗筷上移开,飘到存放他的图纸的柜子上,又很快移开了,“大人这样说,那我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不用担心凤彦是什么样的品性,什么样的能力水准,只一门心思的搞研究就是了。 司空现在面临的问题,不在于要拿出多大威力的设计,而是要综合这个时代的技术发展水平,拿出一个性价比最高的方案来。 金属锻造技术、火药的提炼技术……种种因素都要考虑到。 如果不是最实用,最有利于普及,哪怕他这会儿能拿出加特林的设计图纸,又有什么用呢? 火枪要在战场上达到一定的普及率,才能够发挥最大的威力。 司空郑重表态,“属下会全力以赴。” 凤随一笑。 他觉得司空认真起来的时候,两只清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带着少年郎特有的意气风发和执拗劲儿,特别的…… 凤随的手指头有点儿痒痒,很想在司空的脸颊上捏一把。 “对了,”凤随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悄悄搓了搓,一本正经的岔开了话题,“你拿回来的珍珠,我给陈先生看过,他说这样成色的珠子少见,就算要出手,也最好在 /p /p - 分卷阅读146 /p /p 手里压几年再说。” 陈荣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太贵重了,这时候拿出去,恐怕会惹祸。” 这珠子的来路本来就不正。 凤随也担心会节外生枝,就想着干脆收进自己的内库。 司空倒也不怎么失望,本来就是意外之财,压着就压着吧。 “我知道你身后还有一堆弟弟妹妹,这样,这一对珠子就当是卖给我好了。”凤随说:“我跟陈先生说过了,让他从我的账上分出两万两的银票放到你账上去。你要取用现银,或者置办田地商铺,只管去陈先生那里支取。” 司空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 这不成了自己碰瓷,强买强卖了?! “怎么?”凤随也睁大眼睛,做出一脸惊讶的表情,“是觉得我这个做上官的占你便宜了吗?” 司空,“……”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凤随就叹了口气,“也是,陈先生说了,这对珍珠在手里压上两三年,再拿出来怕是能卖得更贵。遇到识货的权贵,说不定能买到五六万两……” 司空目瞪口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凤随到底没忍住,伸手过去,在司空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行了,就按我的处置来办吧。这样的东西留在你手里,会招祸的。” 司空忘了躲,等他的手缩回去了,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蛋,“那……那就谢谢大人了。我没什么事儿了,先走了啊。” 说完,他也不敢抬头看凤随的脸,跟有狗撵着似的,一溜烟跑了。 凤随看看他慌里慌张丢下的碗筷,哑然失笑。 这小子是不好意思了吗?! 司空就是不好意思啊。 明明一把年纪了…… 司空心想,这是看他办事不老道,所以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了吗?! 这种感觉还蛮新奇的。 话说,他这辈子从小养在和尚庙里,师父们都很严肃。但有时候表现好了,师父们也会摸摸头顶表示赞许。 司空捂着胸口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反感被这样对待?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99章 坐不住 转天一早,薛千山就打发人递了名帖到虞国公府,不过凤随并没有见他,以公事繁忙的理由拒了。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 薛千山有些坐不住了。 班房里,司空冷哼,“就是要他坐不住!” 徐严坐在一边想了想,反驳了一下司空的说法,“人家也没坐不住,但是薛长青是他的亲信,总要表示一下对自己人的关心。说不定,就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罗松一脸敬佩,“徐哥,我觉着你比以前聪明。” 徐严瞪他,“你找打是不是?啥叫比以前聪明?合着老子以前就是笨蛋啦?” 罗松摊手,无奈的叹了口气,“得,我这就是马屁没拍好,反把人给得罪了!” 一屋人都乐。 陈原礼坐在一边摇摇头。他们平时都忙得很,难得有这样围着火炉闲聊天的时候,这才发现原来看着都挺精明的兄弟,有时候也会说些傻里傻气的话。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啊,他们家大人不肯接薛千山的拜帖,并不是要这位少东家坐不住,是要牢里的那两位坐不住啊。 薛长青是个很安静的人,被关进大理寺的牢房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想心事,没人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去找别人说什么。哪怕是牢头一早一晚送饭,他也只是默默的端起来吃掉自己的那一份儿。 要不是他还有一口气在,陈原礼都要觉得这人是个木头人了。 司空也觉得,大约“无欲则刚”说的就是这样的人。但无论他到底是真的无欲则刚,还只是表演一下无欲则刚,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这个人的心理素质都是非常强悍的。 这个人不是问案的契机。 与薛长青相比,魏婆子的表现就要逊色许多。 她原本就是一个后宅妇人,长这么大遇到过的最严重的事也不过就是犯了错被主家训斥。她从出生起,就是薛家的奴仆,从小到大,都是主人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说起来,还从没做过自己的主。 她按照主家的嘱咐收拾好细软,由薛长青陪同着出城。但到了城门口才知道京城里出了要命的大事,不光安平门,启德门、昌平门也都封了。暗中使了银子去问城门守备,他们也不知道上头什么时候会下令解封。 魏婆子面对这样的情况毫无办法,只能听从薛长青的意见,在附近先找一家客栈安置下来,耐心等着薛长青去找一些“朋友”想办法送他们出城。 没想到,薛长青还没找出办法,他们就被官差给捉拿下狱了。 魏婆子是和身边的小丫鬟喜鹊关在一起的。 喜鹊算起来,还是魏婆子的侄孙女儿。她今年还不到十二,人也不大精明,但胜在老实听话,魏婆子也乐意将她带在身边调理。这会儿见她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忍不住小声安慰她,“郎君会想办法把我们带出去的。” 短短两三天,喜鹊的一张圆脸看上去就瘦了一圈,说起话来声音也是飘着的,“可……可是郎君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魏婆子也有些茫然了。他们是奉命出城的,按理说也是等到了地方之后,才会打发人回去报信。 就算城门封了,郎君会不会以为薛长青使了银子,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把他们偷偷送出城呢?毕竟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 如果郎君以为他们已经顺利出城,那还怎么为他们出面求情呢? 有了这样的猜疑,魏婆子就有些心慌了。 夜晚再一次来临,魏婆子心神不定地盘着腿坐在草铺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一入夜,监房会上锁,绝对不会有人出入,这一点她其实是知道的。 但她就是不想睡,也不敢睡。连日来的牢狱生活,让她无法再保持平静。虽然在面对喜鹊的时候她还能说一些“很快会出去”“郎君会想办法”之类的话,但她对薛千山是否会出手搭救他们,其实是不抱希望的。 薛千山很有可能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下狱了。 魏婆子看一看身旁草铺上沉沉睡去的喜鹊,小心的帮她掖了掖身上的斗篷。她有些羡慕这孩子,在这样的环境,竟然也能睡着。 走廊的尽头传来铁链哗啦的声响。 魏婆子顿时心惊肉跳,她凑到栅门处向外张望,就见一团暖暖的灯光从那里透了过来。原来是有人查夜。 女监的结构,是中间一条走廊,走廊两侧是一间间隔开的监房。入夜之后,只有走廊两端靠近栅门的地方亮着灯,其余的地方都黑黢黢的。 /p /p - 分卷阅读147 /p /p 魏婆子在黑暗里坐得久了,对远处的那一点灯光就格外敏感,耳朵也不自觉的支棱了起来。 栅门打开又阖上,两个牢头挑着一盏风灯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能在女监做牢头的,通常都是与大理寺的公差有些渊源的人家。 魏婆子这几天也听左邻右舍的女犯人们私底下议论过,知道这两个查夜的女牢头家里世代都是在衙门里做小吏的。对于衙门里审案断案的一套流程,那是熟悉得不得了。 而且她们的消息来源也比普通人要灵通,很多衙门里的内部消息,苦主都还不知道,她们就已经知道了。 魏婆子这样一想,心里莫名其妙的就有些紧张起来了。她也不敢乱动,就干脆闭着眼睛,靠在草铺上装睡。 耳边脚步声渐渐靠近,灯光在魏婆子紧闭的眼皮上晕开一团亮光,紧接着又晃开了。 魏婆子就听那两个女牢头压着嗓子聊起了她们。 一个嗓音略微细一些的问道:“这婆子是犯了什么事?怎么还带着个小丫头?不会是人拐子吧?咱们这京城里,一到年节,拐子就特别多!” 另一个粗声大气的笑了起来,“你可猜错了,她们可不是拐子,人家的本事大着呢。她们牵扯的,可是人命官司。” 嗓音较细的牢头吃了一惊,“真的假的,我看她们在这里关了几天了,还以为没什么要紧……” 魏婆子眼皮抖了两下,硬是咬着牙没敢动。 “你那里知道,”嗓音较粗的牢头笑道:“她家主子犯了人命官司,本来是打算找她们问案的,结果呢,另一个做下人的知道的更多……受不过刑,已经招了。” 魏婆子大吃一惊。跟他们一起落网的,知道的更多一些的下人……还有哪个?! 嗓音较细的牢头啧啧两声,“老姐姐这么一说,我就都明白了。这么一来,这两个下人岂不是没用了?连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没有了?” “可不是么!”嗓音较粗的牢头附和,“你说咱们在这里做事,这样的人也见得多了,我这心里哟,其实也盼着她们都能落个好下场的……” “你看你操的这份儿心,”嗓音较细的牢头笑着说:“说起来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是他们自己命不好,没摊上个靠谱的主子……沾上人命官司,不死也得流放了。你说这一老一小的,能不能活着到地方……” 两个人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走得远了。 寒冬腊月的,魏婆子硬是出了一声的冷汗,满脑子都是牢头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死也得流放……没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她,她不想死啊。 她年纪不算老,前半生虽然是做人家的下人,但也是养尊处优,身边还有小丫鬟伺候,要让她用两条腿一路走上几千里地……她还活得成吗?! 还有喜鹊,这可是她的侄孙女儿,这孩子要是有个好歹的,她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自己的娘家人?! 她的儿女也都没脸在族里过活了! 魏婆子越想越怕,险些就要嚎啕起来。但她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也知道这样狼哭鬼嚎起来也没用。 魏婆子捂着自己的嘴,缩在草铺上瑟瑟发抖。 ……怎样做才能让自己变得有用呢? 罗松从外面一路小跑了进来,眉飞色舞的说:“大人!女监那边传话过来,说魏婆子要招供!说她知道薛长青不知道的内情!” 凤随放下笔,微微一笑,“还是司空的办法有用。” 旁边陈原礼也伸手在司空的肩膀上捶了一下,“你这一肚子的鬼主意!” 司空摊手,“这是要分人的,跟这样的人,不用心眼,能撬开她的嘴吗?” 罗松没忍住,翻了个小白眼。但心里也觉得司空似乎……真的要比他聪明那么一点儿。 厚重的毡帘刷拉一下从外面挑开,一股凉气扑了进来,惊动了斜倚在暖榻上闭目养神的薛千山。 站在他身前正在报账的两位管事也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门外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壮的侍卫,一双利眼在暖厅中一扫,迎上了薛千山一双静如深潭的眼眸,忙说:“郎君,出事了。” 薛千山眉眼不动地摆了摆手,示意管事们先出去,然后问侍卫,“什么事?” 侍卫走到近前,眉头微微皱着,轻声对他说:“衙门里的消息,魏婆子招了。” 他有些紧张的看着薛千山,但薛千山却只是“哦”了一声,仿佛这个消息对他没有丝毫的触动。 然后他问道:“长青呢?” 侍卫摇摇头,表示没有薛长青的消息。 薛千山的手指在暖榻的雕花扶手上轻轻叩了两下,“拿着我的帖子,送到虞国公府。” 侍卫有些着急,“凤大人若是还不肯见呢?” 薛千山冷冷一笑,“今日不见,明日继续送。明日不见,后日再送!” 第100章 一头雾水 对凤随来说,要想查清楚薛千山到底有没有嫌疑,审一个魏婆子是远远不够的。 魏婆子知道的并不多,而且安排她去桑家探望莹娘子一事,也是薛长青安排的。 她会按照薛长青的要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点儿胭脂水粉,或者小娘子们喜欢的钗环首饰去桑家看望莹娘子(东西也都是薛长青事先准备好的),然后再把莹娘子交给她的东西带回来,交给薛长青。 他们之间到底传递什么东西,魏婆子从来不打听,只是偶尔通过薛长青的只言片语,暗自猜测他们谋划的事,或许与桑家的纸画生意有关。 偶尔也有几次,她出面去桑家接了莹娘子出来,然后将她送到某个酒楼或者客栈,但莹娘子到底去见薛千山还是薛长青,魏婆子自己也说不清。 她怀疑薛长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薛长青从身份上讲,与莹娘子这样的侍女更接近一些。 至于马秀山藏在画轴里的那幅画到底跟薛千山有什么关系,马秀山特意烧制的那一套瓷器是不是用来要挟薛千山,魏婆子就不知道了。 薛家内宅的事,她知道的也不多。以前在薛家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二等管事,薛仭调派她跟着薛千山一起北上,名义上是照顾他的起居,她做的其实还是外院管事。内院近身伺候的,都是薛千山身边用了多少年的老人。 所以薛千山身边的事,她是插不上手的。 她的身份,导致她对薛千山的了解并不深。 但薛长青是不同的,据魏婆子说,这人从六七岁上就跟在薛千山的身边了,说他是薛千山的仆人,不如说他是薛千山的兄弟。 事实也是如此,比起薛家的那一帮兄弟姐妹,薛长青与薛千山相处的时间更长,感情也更为深厚。 这样的人,要想 /p /p - 分卷阅读148 /p /p 从他嘴里撬出薛千山那些不能见光的秘密,是不大可能的。 凤随也一直在琢磨要怎么审薛长青,也为了这个人专门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开小会,商议要从哪里来打开缺口。 司空不是很懂心理学,但他提出了一个建议,就是要试着去打消薛长青的戒心。 凤随觉得很有道理。 薛长青被带上公堂的时候,凤随手里正在摆弄陈原礼从马家的纸画铺子里带回来的那个玉壶春瓶。 薛长青脚步一顿,然后低着头走到堂前跪下。 凤随伸手在瓶身上轻轻叩了叩,示意司空将马秀山藏在画轴里的那副素绢画拿给薛长青看看。 “这东西你应该是见过的。你知不知道马秀山从何处得到了这幅画?”这是凤随的第一个问题。 与薛千山无关,但却并不是完全无关的问题。 薛长青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这是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不需要他以死抗争。 凤随扫了一眼他与亲信们整理出来的小清单,挑选了第二个不会引起他戒备的问题,“你从小就跟着薛千山?是被卖到薛家的吗?家里人还有联系吗?” 薛长青愣了一下,“回大人的话,小人是六岁的时候被父母卖到薛家的。签的是死契,之后再无联系。” “家里人也没有再找过你吗?” 薛长青摇了摇头,大概是这些问题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的神色也不像刚刚带上来的时候那么呆滞了,“小人从小被人拐卖,父母……其实也并不是小人的亲生父母。他们对小人动辄打骂,后来又拿小人换了一笔银子,自然不会再来看望小人。” 这样的回答,凤随也大感意外。不过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薛长青对薛千山会死心塌地了。 一个从小被人拐卖的孩子,又受过养父母的虐待,直到遇见薛千山才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他对薛家,是有着深厚的归属感的。 “你不知道马秀山从何处得来这幅画,”凤随留意他脸上的表情,“但这幅画对薛千山来说有什么意义,你是知道的,对吗?” 薛长青垂下头,沉默不语。 凤随并不追问,而是很快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薛千山在薛家的时候,是否受到薛仭的重视?” 薛长青愕然。 凤随提醒他,“想清楚再回答。” 薛长青眼里露出了思索的神色,片刻之后,他有些迟疑的说:“薛掌柜对郎君非常……宠爱,尤其小时候,几乎是有求必应。后来郎君大一些了,他也一直将郎君留在身边,但是外面的事情,交给他做的并不多。” 宠爱,有时候并不等同于重视。 “主母的态度呢?” 这一次,薛长青迟疑的时间更长了,“她……她也很关心郎君,从来没有责备过他……家里人都知道,她最偏疼九郎。几位小主子当中,九郎吃的用的,一直都是最好的。年节时候,族里长辈给小辈发红封,九郎的红封也最丰厚。” 有些事,平时不说还不会有什么想法,一说起来才会恍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 凤随看着薛长青也有些呆滞的表情,试着提醒他一句,“父母对孩子,哪怕再宠爱,做了错事也会批评,或者惩罚。一句责备都没有,这听着像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吧?” “不,不是。”薛长青弱弱的反驳一句,“郎君在兄弟中排行最小。” “听说薛仭膝下四子五女,其中二子二女都是薛仭的正房娘子所出。薛千山出生的时候,薛娘子已近不惑之龄?” 薛长青的表情呆滞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 “薛千山与前面的姐姐相差六岁?” “是。”薛长青反驳说:“但高龄产子,也并非罕见之事。” “你说的对,”凤随说:“所以本官只是猜疑。” 薛长青觉得有些跟不上这位少卿大人的思路了。 他说他猜疑,猜疑什么呢? 总不会是猜疑薛千山的身世吧?! 薛长青觉得,这样的猜疑也太可笑了。 他没想到他跪在这里,回答的问题竟然是围绕着薛千山的身世来的,觉得这简直荒谬。 他壮着胆子说:“大人,我家九郎与薛掌柜相貌十足相似,家里老太太都说,几位郎君当中,只有九郎与父亲最为相似。” “是这样吗?”凤随微微一笑,“听说从西到东,成都府、巴州、金州、岐州……都有薛家的生意?” 薛长青思索了一下,大概觉得这些事属于官府一查就能知道的,便也没再隐瞒,“回大人,确实如此。” 凤随微微一笑。 从巴州到金州,再到岐州,是一条穿过了兴元府的路线。也就是说,薛长青也承认了薛家的生意也铺到了兴元府。 “你们薛家本家,每年都要到各地去查账。”凤随见他点头,便又问道:“这几个州的生意,往年也是薛千山负责吗?” 薛长青谨慎的思索了一下,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陷阱,点点头,“是郎君负责。” 凤随点点头,“薛家的几位郎君,到了盘账的时候,都会被派出去。薛千山这些年一直是负责这几个州的事务吗?” 薛长青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 凤随又说:“像你们这样的富商,做生意,是要在当地打点上下的。广平王府,你们也是要打点的吧?” 薛长青不安的蠕动了一下,“兴元府出事之后,那边生意上的联系也都断了。” 凤随点点头,“之前呢?” 薛长青犹豫的想,这些事人人都知道,任何一家商家都是这样做的,似乎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王府也要打点。”薛长青略有些不安的说:“薛家搭上的是广平王府中一位姓廖的幕僚。九郎每次过去,也都是见他。但他们见面的详情,小的就不清楚了。” 凤随又问,“听说薛千山的娘子也姓廖?” “是。”薛长青说:“廖家的老太爷就是前朝时曾做过通奉大夫,兼太子詹事的廖成勇廖大人。廖大人致仕后携家眷回了老家凤翔府。九郎的夫人,就是廖大人嫡支的一位娘子。” “如今薛千山的妻子儿女都留在扬州?” 薛长青点头,“是。” 凤随问完了这个问题,就让人将一头雾水的薛长青带下去了。 不光薛长青一头雾水,旁听的司空等人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协商之后列出来的问题清单上,有几个问题被凤随调整了顺序,有几个问题又被凤随给忽略掉了。 这样调整的后果,就是凤随的问题简直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 司空见人犯已经带走,就凑过来悄悄问凤随,“为什么问起薛千山的老婆?” 前面问薛仭和他娘子,估计是 /p /p - 分卷阅读149 /p /p 想确定薛千山的身份,后面这个问题,司空就不大明白是为什么了。 再说有钱人家的姻亲关系,这种事情复杂得很,没点儿门路也不容易打听出来。 凤随见陈原礼和徐严几个也一脸疑惑的凑了过来,便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薛千山,或者说薛家,跟烈火帮是有关系的。而烈火帮又跟广平王脱不开关系。我有些怀疑薛家与广平王府是不是真清白。” 罗松挤了过来,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大人怀疑薛千山是广平王的探子?” 凤随笑了笑说:“光有怀疑有什么用,我也得多方求证啊。” 司空在一边想了想,“大人怀疑的是那个廖家吧?” 廖家祖上做过从三品的通奉大夫,就算已经从朝堂上退了下来,但嫡支的女儿直接嫁入商人家,司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薛家纵然豪富,商人在这个时代的地位比起前朝也确实有所提高,但官宦人家与商人之间还是存在天然的鸿沟的。 廖家的人会允许子弟进入王府充当幕僚,但未必愿意跟商家结成姻亲关系。 不光是司空感到疑惑,凤随也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原因。 凤随若有所思的说:“看来这位赵玉赵郎君,有必要接触一下了。” 司空对朝廷的大事就知道的不多了,他有些好奇的问凤随,“这位王子,能到处乱跑吗?” 凤随笑着点头,“只要不离开西京,他的人身自由并不受限制。这人性子活泛得很,很热衷于社交……哦,我大概知道该怎么与这位小郎君巧遇一下了。” 第101章 谁请客 接近赵玉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但在等待的过程中,凤随也并非无事可做。 转天,午后,凤随再一次提审薛长青。 这一次的提审,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薛长青果然如大家所料的那样,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表示与莹娘子有私情的人就是他,他也想通过莹娘子了解一下桑家的情况,争取从桑家内部找到合适的、打垮桑家的契机。 薛千山对西京一带的纸画生意有野心,而薛长青想做的,是在薛千山面前立功。 等凤随提起莹娘子的死因,薛长青就答不出来了。他甚至不知道莹娘子被赶出桑家之后是被谁接走,又送到了什么地方。 凤随若有所思。他看出了薛长青眼底的一丝不安,换了一个问题,问他是怎么与莹娘子结识的。 这个问题,薛长青也同样答不上来。 他或许有苦衷,不想说真话,或者有心要掩饰什么,于是预备要编一个故事,但凤随看到他的表情,直接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大家都忙得很,谁有工夫听他讲故事啊。 巧的是,薛长青刚被提下去,薛千山的名帖就再一次送了进来。 这一次凤随没有再推诿,他接了名帖,让人把薛千山请了进来。 数日不见,薛千山在凤随眼中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郁的气息。之前见面时那种挥洒自如的从容淡定不见了,他像是被什么事逼迫着,隐隐的有些急躁了起来。 凤随注意到他的眼睛下面淤着淡淡的青色,像是连日来都没有休息好。 凤随从司空手中接过薛千山的礼单,见上面只是一些笔墨纸砚,并几匹时兴绸缎,便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薛千山见状,似乎悄悄的松了口气。 凤随也没那么多时间跟他打机锋,开门见山的问道:“薛少东是为了你的那个随从来的吧?” 薛千山忙说:“不知他们犯了什么事?” 凤随就觉得薛千山实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这话恰好就问到了点子上。 犯了什么事儿? 从律法的角度来看,不论薛长青,还是魏婆子,其实都没犯什么事儿。 魏婆子一个做下人的,主家怎么嘱咐她,她就怎么做。给这两人传递消息的事儿,说起来也并不犯法。 信件她并没有打开看过,传递的也不过就是些钗换首饰的小玩意儿。算不了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莹娘子怎么就死了。 至于薛长青,说他诱骗良家女子? 拜托,人家可以说那是两情相悦。 薛长青也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莹娘子在离开桑家之后非要跟着桑二郎走,这事儿也赖不到薛长青的头上。 要说莹娘子通过他泄露了桑家的什么秘密?这话说出来,也牵强得很。毕竟莹娘子身份有限,她也不可能真正了解桑家的商业秘密。 那薛长青还能有什么罪名呢? 凤随笑了笑,“桂花胡同出命案的那天晚上,不知薛少东人在哪里?周围可有合适的人证?” 薛千山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带着长青去了玉香楼,去见一位朋友。当晚玉香楼的大厅有新人的表演……表演是丑时四刻结束,想必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凤随心中微微一顿。他知道顾桥镇的玉香楼是受皇城司的控制,但京城的这家店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情形,一时间还真是不好确定。 主要是,他不确定问上门去,曹溶会不会跟他说实话。 凤随又问,“不知与薛少东同去的,是哪位朋友?” 薛千山大大方方的回答说:“是记国公府上的小郎君乔桐。” 凤随思索了一下,“乔晖的兄弟?” 薛千山也不意外他会提到乔晖的名字,解释说:“乔桐的父亲是记国公的弟弟。” 凤随反应过来,记国公府上的兄弟两人并未分家,这位乔桐,应该就是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位殿前司副指挥使乔晖的堂弟了。 凤随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没想到一段时间过去,竟然又听到了乔晖的名字。 凤随难得的生出了一点儿八卦的想法,想知道既然苏琳已经带着嫁妆和贱人们赔偿的银子回娘家去了,乔晖他老娘有没有去宫里为他求娶福莲县主? 凤随干咳两声,又问他,“薛少东可知道薛长青在外勾引良家女子一事?” “这是他的私事。我不便过问。”薛千山垂眸,淡淡问了一句,“这犯法吗?” 凤随,“……” 凤随换个话题,让手下将陈原礼从纸画铺子里顺出来的玉壶春瓶拿出来给薛千山看,“这个东西,不知薛少东有没有印象?” 离得近,凤随注意到薛千山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然后就笑了。 那是一种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眼神也淡淡的,他问凤随,“这个东西,不知大人从何处得来?” 凤随睁着眼睛说瞎话,“马二郎的卧房里。” 薛千山一怔。 凤随又让人取出马秀山藏在画轴里的素绢画给他看,“还有这幅画,也是在马秀山 /p /p - 分卷阅读150 /p /p 的房间里找到的。之前在少东的铺子里,本官看到有几样瓷器上面也绘着同样的图案……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薛千山摇了摇头,“这个,小人也不清楚。” 凤随就觉得薛千山这个人还真是不好对付。 莹娘子与春娘被害的时候,他有乔桐和一众玉香楼的客人可以作证。马秀山被杀的时候,他有掌柜做证——不管真假,这些掌柜都会站在他一边。 除非官府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些掌柜们说瞎话。 于是,薛千山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薛千山带着他的人告辞之后,凤随站在台阶上出神。 台阶下,一众亲信的神情都有些悻悻然。 司空背靠着栏杆,小声嘟囔一句,“还以为抓住薛长青是找到了薛千山的漏洞呢,没想到……能漏出来的地方,薛千山都能给它补好。” “可不么,”罗松跟着叹气,“还把人都给领走了。” 薛长青、魏婆子两个人都与凶杀案无关。薛长青勾引良家女子是实,但这事儿属于道德问题,并不犯法。 所以凤随只能在打了薛长青二十板子之后,将他交还给他的主人。 凤随低下头看看这些牢骚满腹的家伙,微微一笑,“光有疑心有什么用?原本寻找证据的过程,就是最困难的。” 众人都蔫了。 “一时的挫折而已,这有什么?”凤随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眼神镇定又从容。 他对薛千山仍有怀疑,并且也暗中托人调查薛家的情况。这样的调查只能暗中进行。如果动用官场中的关系,凤随觉得,很有可能会惊动薛家。 像薛家那样数代盘踞江南的庞然大物,在官场中一定会有他们自己的人脉。凤随可不想什么有用的情况都没打听到,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安抚完了大家的情绪,凤随开始给他们分派工作了,“薛千山的住处在昌平街,这一带司空比较熟,盯着薛家的任务,交给你。” 司空精神一振,“是!” 薛家内部的情况不好打听,但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司空始终觉得,这世上的任何事,只要做过,总会留下痕迹。 凤随很快就把手下的人都安排出去了。司空是专门盯着薛家的,陈原礼等人也各自有了新的任务,有的去追查马秀山烧瓷器的地方,有的去查桑家在生意场上与马家有没有什么关联,还有人被打发去联系马秀山的大哥。 分派完工作,凤随又把陈原礼和司空给叫住了,让他们腾出晚上的时间,陪着他去一个地方。 “永平公主府上有宴,”凤随对他们说:“你们俩跟我去……收拾的体面一点儿。” 陈原礼一听就乐了,“大人还是跟司空好好说说吧。” 他原本家世就不错,跟随凤随多年,自己也攒下了一些身家。再说一直以来,他的衣食住行都有虞国公府的管事们打理,并不曾缺了什么。不像司空,穷鬼一个,连一身体面点儿的衣裳也没有。 司空不满的哼唧,他现在也算有钱人了好么?尽管他的私房银子都是从他的上官这里搜刮来的…… 凤随也笑了,“上次让人给你送去的黑狐裘,也没见你穿过……现在去赶制也来不及了。你跟我身量差不多,我让人找几身我的衣裳给你送过来。” 他有些不大确定的留意司空的神情。 司空却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当领导的,关心一下下属的衣食住行,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再说,他从凤随这里得到了不少的好东西,连他不知该怎么出手的赃物(夜明珠)也都一股脑交给他来处置,几件衣服算什么呢?而且以前也送过,司空只是觉得黑狐裘太华贵了,所以没怎么穿过。 说笑了一会儿,司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谁?谁请客?永平公主?!” 别看司空只是个位于社会底层的小老百姓,跟有钱人的圈子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坊间也是流传着不少权贵们的传说的,其中大家最爱听的就是这位公主殿下的闲话。 因为在很多人心目中,这位公主殿下就是一个“有钱的风流寡妇”这样的形象。 在司空以前的时代,很多人都认为宋朝从礼法上对于女性的压制,可以说达到了顶峰。但身处其中,司空对此却并没有太大的感受。像他以前生活的城西,平民阶层的女性一样是要负担家庭的生计的。 豆腐店、木器店,或者米粮店这样的小商铺,老板娘都是要抛头露面的。他的几个妹妹跟着杜氏,也会经常出门。还有他的旧房东顾婆子,一个人操持着自己的生活,想藏于深闺也没那个条件。 所以司空就觉得,礼法规矩的那一套,约束最深的应该还是贵族阶层的女性吧。她们的言谈举止都要符合一定的规范,并且也不能够经常抛头露面。 如此一来,身为皇帝胞妹的永平公主,顶着一个风流名声就显得十分异类了。 据说她丈夫早死,她热衷社交,三五不时就要举办各种宴会。还有人说她养着许多俊美的面首…… 凤随好笑的看着司空的表情变来变去,“你在想什么?” 司空抹了一把脸,“没什么。” 他在担忧上官的贞操问题,生怕他被这个有权有势的风流寡妇给看上了,或者单纯的只是鲜美的肉体被垂涎…… 这种话他能说吗?! 第102章 梨花院 凤随让人送来两套衣服,一套是蓝色,比宝蓝色略微深沉一点儿的颜色,接近夜空蓝,领口和腰带上都绣了暗色的祥云纹。另一套是干干净净的竹青色,同样都是圆领宽袖的便服,做工细致,都是司空以前没有见过的上好的衣料,光滑,挺括,迎着光的一面会有水波一般动人的光泽感。 司空还从来没穿过这样讲究的长衫,打扮起来之后,他甚至于有了一种灰姑娘要上南瓜马车的局促感。 后来他就安慰自己,就当是穿西装打领带,要去参加高规格的酒会好了——以前他跟着老师也参加过类似的招待活动。 这样一想,司空果然就不紧张了。 司空印象中的请客,就是找一个大家都空闲的时间,然后聚到一起吃吃喝喝,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归家。 但显然有钱人家请客并不是这般简单的。就比如永平公主府的宴会,客人们头一天上门,主家早已安排好住处,晚上聚在一起宴饮取乐,直闹到后半夜去。白日里则补觉的补觉,游园的游园,夜幕降临的时候,再聚在一起吃喝玩乐。 公主府给凤随安排的住处叫湘园,院中遍植桃树,到了春日,景色定然极美。 司空跟引路的仆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又塞给他两块碎银,然后笑眯眯的回来了。 /p /p - 分卷阅读151 /p /p “打听什么了?”陈原礼就觉得他这个模样,特别像一只刚刚偷了鸡的小狐狸。 “就问了问客人的情况,”司空笑着说:“左邻是记国公府的两位郎君,一个是做殿前司副指挥使的那位乔晖,还有一个,是跟薛千山一起逛花楼的乔桐。右边的院子住的是在西京城里做人质的赵玉赵世子……好巧啊。” 凤随纠正他的措辞,“赵玉不是世子,他只是广平王膝下最年长的儿子。广平王起兵之前倒是曾经为他请封,但官家并未发明旨。如今有不少人称他世子,不过都是有意给他抬面子。” 司空,“……我就是随口一说。” “不许。”凤随淡淡斜了他一眼,“让人听见我身边的人称他世子,还以为我对这人存了巴结奉承的心思呢。” 司空一僵。 凤随是什么人啊,他家可是有着军方的背景,要是有人质疑他的政治立场,再发散一下,后果说不定就严重了 司空忙说:“是我想简单了!以后不会了!” 陈原礼在旁边一乐,转头往外走,“我也去打听打听这位赵世子。” 司空,“……” 司空抖着爪子指了指陈原礼的后背,“他……他……” 他也喊了! 凤随大笑,伸手抓住他抖来抖去的爪子,将人拽到自己身边,“过来,好好看一看公主府的地形图,免得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往哪里跑。” 嗳?! 司空纳闷了,他家大人不是来赴宴的么?为什么要考虑往哪里跑的问题?! 凤随将他拽到圆桌旁边,从袖袋里取出一卷纸,在桌上铺开。 司空对他家大人的佩服又升上一个新台阶,“这东西,大人是从哪里搞到的?” 凤随也不瞒他,“烈火帮的事情,是我们起的头,但后面的事却被曹溶全盘接了过去。作为补偿,他总要满足我几个条件的。” “大人威武!”司空冲着他竖了一下大拇指,“难道你一早就有什么计划?” “我说过,要找个机会接触一下赵玉。”凤随对他说:“赵玉这人,说他谨慎也谨慎,很少与外官结交,但要说他安分……” 司空明白了他的意思。西京城的人都知道永平公主是个社交达人,三天两头就会办宴会,赵玉与这位小姑姑走得近,难保没有存了通过她结交权贵的意思。 “他与永平公主关系亲近,”凤随伸手在图纸上点了点,“我也只能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司空觉得这份图纸画的非常潦草,只标出了几个比较重要的地点,其余的地方都空着,后院当中画了一个圆圈,中间马马虎虎地写着一个“湖”字。 公主府是分前后两个大院子。公主的住处、书房都在前院。 后院有一个很大的湖,他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从湖边经过,湖面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给司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举办宴会的“云中楼”就建在湖的南岸,而供给客人们居住的客院则是沿着湖边的地形来分布的,与云中楼隔湖相望的是几个连在一起的小院子。 “这里,梨花院。”凤随伸出手指点了点云中楼对岸的几个院子,“这里是给公主府的歌舞姬、外面请来的杂剧班子、乐师们住的地方。” 司空不明白的是:这几个院子为什么会标出来? 他们此刻所在的湘园,在这张图纸上也只是一个笔画有些潦草的小方框,司空还是根据大致的方位推断出来的。 他抬头看着凤随,凤随又把问题推了回去,“你猜。” “这几个院子对我们有用?”司空想了想,“里面有大人安排进来的人?” 凤随一笑,双眼中有一种冰雪融化似的温度,他很耐心的解释说:“我的手还没有那么长,能把人塞到这种地方来。这里有个南剧班子叫华云班,是赵玉孝敬给了永平公主的。班子里有一个名叫太华的戏子,据曹溶说,这人有可能是赵玉的心腹。” 司空微怔,“他把心腹放在永平公主府上?故意的?” 凤随笑了笑,“或许还不止如此。” 司空忍不住开始发散了,“让他去勾引公主?或者通过这个太华,对公主施加影响?” 凤随摇头,“曹溶虽然只提了这个太华,但我觉得这整个杂剧班子都有问题。他们与太华朝夕相处,太华有什么异常,他们会不知道?” 除非,他们所有人都会给太华打掩护。 司空明白为什么这个杂剧班子会让他的上官产生一探究竟的欲望了。 “我去吧。”司空很干脆的讨要这个任务。 凤随只带了他和陈原礼进公主府,而陈原礼是凤随身边的老人,但凡认识凤随的人,都会对陈原礼有印象。 而他却不同。对不那么熟悉凤随的人来说,司空还是一个生面孔。 司空知道凤随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他不会把陈原礼放出去,却留着自己在屋里看地形图。 凤随把图纸卷起来,随手泡进了一旁的水杯里。 他抬头望向司空,眼里像汇聚了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凝成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嘱咐,,“一切小心。” 夜幕降临,公主府里的灯笼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湖边的树上也挂满了灯笼,灯光映着湖面上绒毯一般的积雪,有一种恍若天宫一般不真实的美感。 司空从湘园的后院翻了出去,沿着空无一人的小径朝着梨花院摸了过去。他身上还穿着白天来时所穿的那件夜蓝色的长衫,只是下摆被他卷起,掖进了腰带里。这个袍子的颜色很适合在夜晚行动。 虽然很多地方积雪未除,比如湖面上。但公主府经常有人出入的地方却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了。 司空不得不感慨一下,没有监控设备的世界真他娘的爽啊。也只有在这个时代,他才终于找回了保留“隐私”的感觉。 不用担心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只要躲过人类的眼睛,一切皆可为。而想要躲开人类的眼睛,这可比研究哪里有摄像头简单多了。 至少对司空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说,要想察觉人类的动静,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司空一路躲躲闪闪,很顺利地摸到了梨花院的附近。 梨花院是连成一片的数个院落,华云班算是公主府的家养班子,司空估摸着,他们应该会占据距离云中楼最近的一个院子。 毕竟其他的院子里的艺人们都是临时请来的,住上几天就要离开。华云班却要在一段不确定的时间里随时待命。何况永平公主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人,所以华云班一定会选一个能够更加迅速做出反应的住处。 司空躲在假山石的后面,暗暗打量梨花院最靠近主院的这座小院。 院墙不高,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嵌着一块脸盆大小的镂空花砖——这不是 /p /p - 分卷阅读152 /p /p 为了阻挡而修起的院墙,它存在的意义只是做一个空间上的划定与分割。 还隔着一段距离,司空已经听见了院子里传出的各种声音:乐器演奏的声音、女声或者男声高亢的、圆融的唱腔。 这是艺人们预备登台的排演。 相邻的其他院子里也有类似的声音,但是从他们闹出的动静就能判断还是华云班的规模要大一些。 小院里的房屋是一个类似于环形的结构,周围一圈是房屋,中间是平整的院子。廊檐下挂着一圈灯笼,将庭院照的宛如舞台一般。 院子里有排演武戏的艺人在活动腿脚,也有乐师在调弄乐器。虽然是腊月天,但不少房间的门都敞开着,从外面能看到房中来来往往,都是花花绿绿的戏服。 司空觉得,眼前所见就是一个小有规模的剧团在演出前紧张准备的样子。 没有哪里不正常。 司空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庭院中排演武戏的艺人身上。 武生穿一身类似于铠甲的银色戏服,四肢修长,腰软得像柳枝,却又带着独属于男人的韧劲儿,每一个打斗的动作都充满力量,却又带着十足的美感。 司空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南戏”到底与后世的戏剧有些什么样的渊源,他感觉这个武生的动作仿佛更有一种舞蹈的韵律感,而不是后世戏剧里那种踩着鼓点的节奏感。 不过看他的扮相,动作,还是可以勉强猜出他扮演的应该是一个青年武士的角色。 他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院子里那位武生忽然朝着他藏身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浓艳的妆,长眉入鬓,黑色的眼线从眼尾拖出,斜斜向上挑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微微一转,透出了一种既警觉又魅人的妖气。 司空的头皮微微麻了一下,这是……被发现了?! 第103章 太华 司空屏住呼吸。 在他的头顶上方,是宝石一般深邃迷人的夜空,每颗星星都像被清水洗过似的,在他的视网膜上闪闪烁烁。 司空有一刹间的出神。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粒小小的石子,被时光这条奔涌的河流携裹着,不断地向前、向前,不知何时才会停下来。 他的力量是那么的弱小,却怀着妄想,想要扭转这时光的走向。 不远处,有人扬声喊道:“太华!” 司空心头一震。 迷离的感觉潮水一般褪去,他的眼睛重新变得清明。 司空觉得额头和脖子的后面出了一层细汗。他像是刚刚逃脱了什么危险的控制,心跳都比平时的节奏要更快一些。 他回忆刚才看到的画面,不确定这个武生只是无意识的回头,恰好与他隔空对视了一眼,还是真的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 司空往旁边躲了躲,不再隔着镂空的花砖往里偷看。 “太华!”刚才的声音又喊了起来,“师父喊你过去!” 武生懒懒的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道具刀挽了一个刀花,朝着主屋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身上只穿着薄衫,却好像不会冷似的,走路的姿势随意又洒脱。与台阶上那个裹着厚斗篷,却依然缩成一团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司空忽然意识到这个太华并不单纯只是一个艺人,他很可能是一个真正的武者。 太华走上台阶,懒洋洋地推开少年身后的房门走了进去。 少年站在房门口,有些着急地跺了跺脚,“师父喊你过去!” 太华在镜子前面坐了下来,微微侧过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铜镜中的自己。 镜面光滑,泛着柔和的暖光,让映在镜面上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温暖的生气。太华换了一个角度,望着镜中人,微微一笑。 “什么事?”他头也不回的问门口的少年。 “师傅没说。”少年咽了口口水,有些畏惧的看着他,“太……师兄,你赶快过去吧。” 太华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从旁边的椅背上拿起一件素色的棉袍裹在身上,微垂着头从少年的身旁走过。 少年搓了搓手背,手忙脚乱地跑开了。 太华慢条斯理的从廊檐下走过,耳畔是各种嘈杂的声音,连风里都带着脂粉的腻香。他眼里露出有些厌烦的神色。 有师兄弟抬着道具箱从他身旁经过,脸上都带着一点儿畏惧的表情,规规矩矩的喊他,“师兄。” 太华点点头,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旁经过,停在了主屋的门外。 同一时间,司空猫着腰从屋后的窗下爬了过去,谨慎地停在了主屋的窗外。 拜寒冷的天气所赐,所有的窗户都是阖上的,偶尔路过几间燃着火盆的房间,窗扇也只是敞着一条缝隙,用来散一散房里的炭气。再加上各处嘈杂,这些条件都在无形中给司空打了掩护。 所有的房间都有人声,唯有主屋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 这是一个上了年岁的男性的声音。 司空觉得他很可能就是华云班的班主林华云。 司空听到了叩门声。 他知道太华会进来,然后他们或许会说些什么。假如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太华真的是一个武者,那他这样躲在窗下就是非常不安全的。 在讨论秘密之前,稍有些警觉心的人都会推开窗看一看外面。 司空抬头扫一眼头顶上方探出的屋檐,借助轻盈的一个助跑,手脚灵巧地攀着墙壁窜上了屋檐。 从房屋的侧面看过去,屋顶是人字形的,从中间屋脊的最高点向两侧滑下,搭在墙壁的上方,在那里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阴影,然后继续向外挑出去,形成一处可以挡雨挡雪的屋檐。 司空此刻就脸朝下攀附在屋檐下方的横木上,他的后背几乎紧贴着屋顶的木梁,手脚也都攀在木梁上。脸颊旁边就是一个空了的燕子窝。即使是在这样的腊月天里,这个空着的燕子窝也散发出一种很有存在感的味道:干草的气息、以及禽类特有的腥气。 司空闭上眼,在心里喃喃嘀咕的哼了一句,“小燕子,穿花衣……” 房间里的男人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进来吧。” 开门的声音传来,司空甚至感觉到了气流轻微的震荡,但他并没有听到脚步声。然后一个清亮的男声响了起来,“师父让人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老人咳嗽起来,压抑着的声音,仿佛他的胸腔已经透了风。 有脚步声走了过来,窗扇发出轻微的“吱呀”,从里面推开了。 司空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窗外是一片安静的庭院,玲珑的假山石、干枯的一丛竹子,以及连成一片的桃树。干枯的树枝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这里没有人走动,树下积雪还在,顺着坡地的起伏,呈现出圆滑流畅的线条感。它又是蓬 /p /p - 分卷阅读153 /p /p 松的,给人一种柔软又有弹性的错觉,让人很想走过去按一按,看看被按下的地方会不会直接弹起来。 不远处有凌乱的乐声传来,反而更显得小院里安静的近乎死寂。 两个人走到了窗边,淡漠的视线扫过院中的一草一木。 司空收回了视线。他知道有些人对别人的视线是格外敏感的。这个太华,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非常敏锐的厉害角色。 “你这个孩子,总是这么不听话。说好的时间,谁还会赖着你不成?”这是老人的声音。 太华嗤的一笑,“那师父现在是什么意思?”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我好歹也是带你一场,当然不希望你跟他翻脸。再说,现在情况有变,也不是他要故意刁难你。” 太华的声音淡淡的,“我现在不走,怕是真的走不了了。” “可是公主……” “你以为真有事的时候,那个贱人会伸手拉我一把?”太华冷笑,“别做梦了。她巴不得亲手把我捆好了交出去呢。” 老人又叹,“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再等等。” “我倒是觉得已经到时候了,”太华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的,“靠人不如靠己啊,师父。” 老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咳嗽。 窗内伸出一双手,将窗扇捞了回去,关好。 这是一双年轻男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明明是很轻松的动作,也带出了一种克制的、极为有力的感觉。 这是太华的手。 司空在分析刚才听到的内容。 太华似乎是想走的,有可能是离开西京城,也有可能只是离开公主府。但他的师父并不赞同。他们与永平公主之间的交情似乎也很一般,至于老人说的“不希望与他翻脸”说的是不是华云班的旧主子赵玉,一时间还不好判断。 “师父,你稍等一会儿,”太华的声音稍稍轻快了一些,“我有个极重要的东西要拿给你看。这可关系到你我的生死。” 说完他也不等师父再说什么就急匆匆地开门出去了。 司空也在琢磨,太华会拿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这样的思索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藏在房檐下的司空很快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像一只灵巧的小蝙蝠似的,脚尖勾着房梁,从房檐下倒挂下来。 几乎就在他垂挂下来的同时,一支利箭泛着银光,笃的一声射中了他刚才藏身的木梁。 司空落地,猫着腰跃下了屋后的台阶,一头扎进了假山石的后面。 第二支箭紧擦着他的小腿射中了假山石,在上面撞出一声令人心跳加速的钝响。 紧接着是第三支箭。 迅疾如电的箭矢从司空抬起的手臂下方飞过,没入了竹丛里。 司空觉得自己的听力已经被延伸到了极限,每一个细胞都在全神贯注的捕捉空气中传来的最细微的振动。 第四支箭几乎紧追着司空的脚步而来,咻的一声没入了积雪之中。而被它瞄准的那个目标则如一只灵巧的狸猫一般,从雪坡上滚了下去。 雪坡后面是一道将近两米宽的水渠,水渠的对岸就是隔壁院子的院墙。 太华手持弓箭,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月色清冷,月下的白衣武生扮相风流,俊俏得宛如雪夜里幻化的精怪。然而在他的顾盼之间,那双仿佛潋滟了春光的眸子里却泛着逼人的杀意。 司空也终于反应过来太华刚才那句“有重要的东西要给师父看”,分明就是故意说出来骗他的。 太华已经察觉了屋外有人,又不想惊动了他,所以故意说一句要命的话,好让他安安稳稳的继续留在原地。 司空暗暗磨牙。 他还是大意了。 太华谨慎地朝着雪坡靠近。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从坡后飞了起来,黑漆漆的一团,飞起来的时候还有扑啦啦的声音,仿佛衣襟带风。 太华的神经正紧张,眼皮微微一挑,想也没想就放出一箭,将这个黑乎乎的东西给射了下来。 虽然直觉这不会是一个人,但他还是忍不住快步走了过去,就见雪地上散落着一团深色的衣服。 太华用脚尖挑起这件衣服,发现竟然有些眼熟,这是不知被谁随意搭在了门口栏杆上的一件戏服。 一旁有几个轻浅的脚印,从雪坡后面一路窜到了假山石上。 太华抬头,发现从假山石可以攀着附近的树干窜出院外——就在他被飞起的戏服吸引到了雪坡下面的时候,来人已经翻墙逃走了。 墙后是几处相邻的小院,此时此刻,各院的人也都在进行登台之前最后的准备。而梨花院外的甬道,一入夜就有侍卫巡逻。 这人跑不远。 “来人!”太华厉声喝道:“给我围住梨花院!一间一间地搜!” 第104章 二管事 司空知道自己惹上了一个麻烦的家伙。 他们这一方的情报有误,太华的身份也并不仅仅是一个戏子,或一个男宠那么简单。他有武艺在身,在公主府里也掌握着一定的权力。 甚至,他不仅仅是赵玉的心腹那么简单。他表现出来的能力,让司空觉得,他更像是永平公主和赵玉之间的联络人。 司空有些狼狈地翻过了院墙,很小心的不在积雪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他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华云班的小院子。但有太华那一嗓子“给我搜”,他注定没有时间逃回湘园,或者干脆逃出公主府。 时间来不及。 司空在梨花院的几个小院子之间窜来窜去,试图找出一条可以让他脱身的路。 遗憾的是,公主府侍卫的动作比他预料中的更为迅速。不等他摸到梨花院的外墙,侍卫们已经将整个梨花院包围了起来。 司空毫不迟疑地转身窜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小院,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这是一个纯女性化的房间,从窗口开始就垂着一重又一重华丽的帐幔。当然这样的布置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吸声,司空觉得,住在这里的人很可能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演奏,她大概是一位乐师。 帐幔的最里层是一架精美的屏风,浅色的丝绸上绣着大朵大朵恣意绽放的牡丹花。浓烈的配色让整个画面散发着一种热烈到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气息,仿佛每一朵花都在尽情地挥洒着生命力,哪怕下一个瞬间就要枯萎,亦在所不惜。 司空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看到过的最为精美的丝绸制品。要是他的几个妹妹将来能练出这样的手艺,他就不用担心她们以后会吃不上饭了。 司空被精巧的绣技所吸引,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屏风的另一端,正在小声交谈的两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耳熟?! “整个梨花院都被包围了!”这是少女娇憨的 /p /p - 分卷阅读154 /p /p 音色,带着些许的慌乱,却又因为某种不可控的突发事件而感到有些兴奋,像司空记忆中那些正在上课时,忽然看到教室里窜进来流浪猫而兴奋尖叫的女同学。 “领队的人是谁?”这是略微年长一些的女子的声音,柔润婉转,带着轻微的慵懒。 “是刘队长。” “刘队长不好说话……”女子停顿了一下,嘱咐少女,“告诉婶婶,约束好我们的人,没事不要乱跑。真要惹到这姓刘的头上,哪怕公主面前,也不好求情呢。” 少女忙说:“已经说过了!娘子放心吧。” 女子又说:“跟他们说,等下大家一起过去。咱们毕竟是客,若是留在这里的人再遇到什么事,反而不好说。” 少女连忙答应着出去传话了。 房中女子叹了口气,朝着屏风的方向走了过来。 司空一口气卡在胸膛,正想原路退出去,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刚才出去那少女又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娘子!刘队长带着侍卫进咱们的院子了!” 女子有些厌烦的说:“你去跟他说,我正换衣服,就不出去迎接他了。让他守在院门口,等下我们的人都要出去。想抓谁,让他看着抓吧。” 话音刚落,屏风旁边的帐幔就被人掀开,年轻女子面容清丽,乌鸦鸦的一头青丝挽成一个螺髻,耳畔悬着明珠,手臂上还搭着两件裙衫。她正要往屏风后面走,一抬头刚好和司空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司空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关头遇见熟人,心中又惊又喜,正要开口,就见温娘子伸出一根小葱似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司空咧嘴一乐。 温娘子脸一红,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刷的一下变白了。 门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夹杂温娘子身边的丫鬟玉弦的有些尖厉的嗓门,“干嘛?干嘛?你们到底是搜人?还是要存心欺负人?” 然后是男人蛮横的声音,嚷嚷着哪里都不能漏掉。 玉弦的声音气得发颤,“我家娘子可不是你们公主府的下人!你们敢进来,我们就放出消息,我家娘子有生之年再不会踏入公主府一步!” 司空莞尔,觉得温娘子这个丫鬟也不得了。 温娘子在文艺界有一种较为超然的地位,她是受到权贵阶层的追捧的,一旦传出她将永平公主列为拒绝往来户这样的闲话,永平公主会很没有面子的。 越是有权有势的人,越是看重面子。 果然玉弦放了狠话之后,外面的侍卫就消停下来。 温娘子忧心忡忡的对司空说:“这个姓刘的,执拗得很,他没这么容易放过我们的。等下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刁难人。等下出去的时候,你拿着我的琵琶。” 这就是要带着司空一起行动的意思了。 司空有些不好意思了,“又连累了你。” 温娘子本来是有些不安的,司空这样一说,她反倒坦然了,又有些好笑,不知道自己与这人的缘分怎么这般奇妙,每次都是司空被人撵着,走投无路的时候撞进她的房间里来。 “这个时候,也别说连累不连累的话了。”温娘子叹了口气。 既然司空已经撞了过来,她哪怕只是为了保住自己人,也得花心思帮一帮司空。否则这个时候把司空供出去,刘队长那里,她也一样落不着清白。 说不定还会更麻烦。 跟刘队长和公主府的侍卫所带来的麻烦相比,温娘子果断选择了司空。 “你这样不行,”温娘子上下打量他的穿着,伸手将他的袍角拽下来。她发现这一身衣服还是挺讲究的,不过他一路逃过来,难保没有人看到他,“换身衣服吧。” 温娘子说着,走到门边把玉弦喊了回来,嘀嘀咕咕嘱咐几句。不多时,玉弦带了一个小包袱回来了,包袱里是一套浅色的长衫,样式与司空身上这一套相仿,料子的质地要稍微差一些。 “唯有师弟的身形与你相仿,”温娘子说:“换上吧。” “不会惹麻烦吗?”司空拽了拽身上的衣衫,“怕是有人看见,你不好解释。” “你放心,”温娘子一笑,“那些人哪怕搜到这里来,也不至于当真不给面子的连箱笼也要翻一翻。” 司空放心了,“那就好,等回头我再谢你。” 温娘子有些无奈了,“谢就算了,别再被人追着跑……” 温娘子放下帐幔,在外面亲自替他把风。待他换好衣衫,又将他拉到铜镜前面,替他描了描眉毛,画了画眼线,又上了点儿口脂。 司空乖乖配合。他也能理解,毕竟现在正逃命呢,易个容还是有必要的。 温娘子打量他两眼,在他额头贴了一朵指甲大小的银色莲花。 司空,“……” 司空往镜子里瞄了一眼,心说不得了,这妖精是谁啊?! 温娘子看出他的局促,忍着笑说:“郎君忍耐一二。艺人上台,惯会如此装扮,不然的话,反倒引人注意了。” 司空叹气,“就是……不大习惯。” 温娘子将他的头发也打开,重新梳了一遍,又将他原来的木簪换成了一支白玉簪。这样一来,倒真是有了几分要登台演出的华丽感。 “公主也是听说我这里排演新曲才请了我们过来,”温娘子低声叮咛,“若有人刁难,郎君索性上台就是了。” 司空就明白了,温娘子原本要演出的曲目便是《春江花月夜》。 公主府的侍女来到院门口,对拦着他们的侍卫说:“公主请温娘子到云中楼。客人们已经到了。” 她脸上带着惧怕的神色,面对刘队长的时候,眼神都是颤抖的。 刘队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强壮的男人,浓眉大眼,面相带着凶气,他身后是他手下的侍卫,都穿着深色的薄甲,一个个如临大敌。 “每一个人都给老子仔细看!”刘队长沉着脸说:“一个都别漏过!” 话音刚落,隔着庭院,就见主屋的房门推开了,刚才跟他们吵吵嚷嚷的那个厉害的小丫鬟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红色斗篷的妙龄女子,还有一个是穿着浅色长衫的青年男子。 刘队长的目光落在了那男人的身上。 这男人身量修长,面容俊美,额头还贴了银色的花钿。离得近一些,还能看出脸上带了妆,手中很小心地捧着装在琴囊里的琵琶,确实是艺人的装扮。 旁边的几间房里也有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有主管这些艺人的管事,也有背着各式乐器的男女艺人。 司空就觉得,温娘子的这个班子更像是一个私人性质的小乐团。大约是出于对温娘子的信赖,他们看到温娘子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也并没有大惊小怪,反而一个个都非 /p /p - 分卷阅读155 /p /p 常淡定的保持沉默了。 他们就这么一个一个的从刘队长的面前走过,而刘队长则带着他的侍卫像押送犯人似的,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跟到了云中楼。 云中楼灯火璀璨,说笑声、乐器弹奏的声音从二楼传了下来。 二楼正是宴客的地点。 一层则被数架屏风隔成了N个半封闭的房间,分派给不同班子的艺人们休息,做上场之前的准备。 司空跟在温娘子的身后,被侍女们领到了角落的房间里。 房间不大,东西倒也齐备,司空谨慎的到处打量。他现在不仅要想着怎么逃走,还要想一个不会牵连到温娘子的办法才行。 押送他们过来的侍卫小队就守在出口,司空看见了那位面相凶巴巴的刘队长正和一个白色衣袍的男人说话。 司空眼神微微一抖。 那是太华。 不知道两个男人聚在一起说了什么,他们的目光一起朝着温娘子的乐团休息的地方看了过来。 司空下意识的向后一缩,忍不住问身旁的温娘子,“刘队长身旁那个,到底是什么人?” 温娘子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露出一个有些厌烦的表情,“他啊,他是公主府的二管事。” 司空懵了一下,“不是戏班子里的人吗?” “你不知道。”温娘子难得的露出了一点儿八卦的表情,凑过来跟他咬耳朵,“那个戏班子本来是别人送来的,但他不知怎么就很得公主看重……不是男宠那种意思。他这个人很厉害,据说刘队长也打不过他。公主又很信任他,一来二去,就让他管着公主府里的这些侍卫了。” 第105章 将离 司空琢磨了一会儿“二管事”的权限。 在他看来,永平公主哪怕再相信赵玉,也不会轻易将赵玉的人放在自己身边一个重要的位置上。 除非他很有用。这种用处,已经超过了她对他身份的戒备。 太华的能力是什么呢? 或者说,太华为了避免一个“男宠”的身份,他会在永平公主的面前展现出什么样的能力呢? 比较直观的一个标准,司空觉得,应该就是他很能打。这个刘队长不知道在公主府管着多少侍卫,但司空看得出,他应该不是太华的对手。 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永平公主大概会想要借助他的力量来提升一下她家里的安保级别吧。或者,干脆承诺他一定的好处,来换取他的保护。 如此一来,太华在公主府里会掌握一定的权限就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了。而身份地位上的提升,对他,对他的主子赵玉来说,应该都是有利的。 至于他为什么还留在戏班子,司空就想不明白了。或许他只是想拿华云班来作为身份上的一个掩护吧。 毕竟有些事情,公主府的二管事出面去解决会比较引人注意,但换成是一个下人,就没那么多人会注意了。 能忍辱负重,司空心想,这个太华恐怕图谋不小。 司空琢磨了一会儿太华的身份,继续问温娘子,“你们在这里要住几天?” 温娘子说:“说好明天走的。” 她要抬着自己的身份,在这些权贵面前她的腰就不能弯的太低。但她的姿态也只是虚张声势,她自己知道,司空也知道,一旦真有哪个权贵要收拾她,也只是抬抬手的事。 要是能帮她找到一个真正可靠的靠山就好了…… 司空对她怀有歉意,但贵族这个圈子里的事他并不了解。他只能先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等脱身之后跟凤随打听打听。 温娘子又说:“这个太华不好惹……你跟我们一起离开,然后恐怕要委屈你跟着我们住几天。” 司空点点头,“你们在城里有住处?” 温娘子笑了笑说:“其实是师父的住处。他一年里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外面游荡,除了我,偶尔素心也会过去住几天。” 司空知道她的师父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山翁,而林山翁的另外一个弟子,就是在牡丹楼做教习的李素心。 死去的春娘子就曾经跟着李素心学习。 哦,还有牡丹楼的老板李骞,这一位据说是林山翁的师弟。 司空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始终对牡丹楼的政治立场有些怀疑,连带着跟牡丹楼有关系的这些人,包括李素心在内,在他看来也都是非常可疑的。 司空决定趁着这段时间,跟温娘子好好的打听一下这些人的情况。 温娘子用手臂轻轻地碰了碰司空。 司空抬头,就见刘队长带着太华正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等下你别说话,”温娘子叮咛道:“都听我的。” 司空点点头。 刘队长和太华已经走到了他们这个小隔间的门口。 温娘子站了起来,十分客气的行个礼,“刘队长,二管家……有何贵干?” 刘队长的视线在她身后这些人的身上扫了一圈,“你们的人都在这里了?” 温娘子落落大方的点头,“是。” 太华的视线落在司空的身上。他其实也并不知道温娘子身边到底带了几个人,每一个人又是什么模样。但刘队长特意提到,在梨花院的时候,这个男人是跟温娘子一起走出来的,太华就忍不住对他留意起来了。 虽然穿着打扮不同,但从身量上看,这小子跟偷听他们说话的那个黑衣人还是很像的。 太华冲着司空扬了扬下巴,“这谁?” 温娘子扫了一眼身旁一脸老实相,垂眸静坐的司空,微微一笑说:“这是奴家师弟将离。” 太华的视线在她和司空的身上扫了两圈,“没听说娘子还有这么一位师弟。” 温娘子对他的质疑不以为然,“难道二管家记得奴家这里的每一个人?” 太华卡了一下壳。 就算大家都住在梨花院,他也不可能把其他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记住。他所怀疑的,也不过就是刘队长所说的“与温娘子一起出来”这一句话。 太华没有理会温娘子的挑衅,笑了笑说:“等下这位将离先生也会上二楼吧?” 温娘子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二管家说的是,今晚正巧就是奴家的师弟来领队呢。还请二管家不吝赐教。” 太华挑着嘴角冷笑起来,“好说。” 两个衣着相似的侍女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们似乎对楼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不解。 太华不悦的回头看着她们,“什么事?” 侍女战战兢兢的行礼,“陈夫人请温娘子上楼,殿下要请客人欣赏温娘子的新曲。” 陈夫人就是永平公主身旁的女官,在内院,她的权限要比几位管家大得多。 太华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就请这位将离先生来演奏吧。” /p /p - 分卷阅读156 /p /p 司空抱着温娘子的琵琶,学着身旁几位乐师的样子行了个礼,规规矩矩的跟着温娘子上楼去了。 太华或许只是想要确认自己怀疑的方向,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司空一边走一边隐晦的左顾右盼。 他发现他们现在走的是一条类似于员工通道这样的楼梯,或者是酒楼里伙计们上菜时走的那种传菜通道,避开了客人们上下楼所要经过的主楼梯,装饰没那么华丽,但明显更为实用。 楼梯不宽,上去之后就是一处被巨大的屏风隔开的单独的空间,有十几个身着纱衣的舞姬正等着上台。 这里差不多就是剧场的后台了。 风起,吹开了厚重的帐幔,露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宴客大厅。 大厅的角落里立着一人多高的灯台,宛如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向着各个方向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枝条。每一根枝条的尖端都燃着一支蜡烛。 除了灯树之外,大厅里还悬挂了无数的灯笼,将云中楼照得亮如白昼。 精美的屏风、桌椅之间,是这个时代最有权势的一拨人,他们身着锦衣,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最精美的食物,而这些五官都有些模糊的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懒散和随意。 他们对这样的享受习以为常,彼此交换着唯有他们才能懂的信息,只有在舞姬们上场的时候,他们才会分出一些注意力,用不加掩饰的贪婪又不屑的目光去打量这些鲜嫩的身体。 司空有一瞬间产生了某种幻觉,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活生生的《韩熙载夜宴图》。只是眼前的画卷更生动也更为华丽耀眼。 这是这个时代顶层的权贵们的世界,也是司空不了解,也无法触碰的世界。 他不可以,但凤随是可以的。 司空也是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他与凤随之间相差的距离。 一曲舞罢,舞姬们退回了屏风的后面,再由侍女们领着从楼梯回到了一楼。 温娘子带来的乐师们训练有素地开始上场了。 太华的视线转了过来,饶有兴趣的落在了司空的身上。 温娘子拉住了司空的袖子,像一个大姐姐似的,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的领口,又低着头检查他手指上的护甲。 司空看出她在紧张,忍不住笑了笑,“我没事。” 他担心的,只是自己水平不如温娘子,回头再砸了温娘子的招牌。 温娘子对这一点却毫不担心。她只担心司空缺乏舞台经验。他要是露了怯,她在刘队长和太华面前的掩饰就都白费了。 温娘子轻声叮咛他,“不要紧张。所有的人……他们都以你为主。” 司空点点头,“我知道了。” 想来在以往的训练中也是如此,温娘子是首席,其余的人都是在给她伴奏。司空觉得这样的安排对他更为有利,真有什么失误,伴奏也会帮他掩饰过去的。反正听琴的人也没有几个能达到温娘子这样的欣赏水平。 司空信心满满地上台了。 温娘子紧张的心跳都乱了。但她知道太华正在看着她,还得分出两三分的精力来强装出镇定的模样。 太华果然溜溜达达地走到了她的身旁,不怀好意的问了一句,“娘子的这位师弟,不知水平如何?换了人,也不知殿下会不会不高兴?” 温娘子厌烦的几乎要骂出声了,这贱人的试探还有完没完?! “那是因为,”温娘子转过头,学着太华的样子挤出一脸假笑,“殿下想要欣赏我们的新曲。而这首新曲的演奏,师弟的水平远在我之上。我们自然要将最好的演奏献给殿下。” 一气之下,她都忘了要自称奴家了。 太华不以为意,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那就……拭目以待吧。” 司空从屏风后面走过来的时候,发现乐师们都已经落座,只剩下最中间的一张椅子还空着。 这样的排位,还真有几分首席的范儿呢。 司空大大方方的落座。 满座宾客都已经知道今夜的宴会上能听到温娘子的新曲,此刻见坐了首座的人并不是温娘子,虽然有些诧异,倒也没人提出什么意见。 司空就更没什么意见了。 在演奏的席位和宴会厅之间还有一道轻纱的帐幔,似雾非雾,隔开了两个空间。司空觉得有这一道帐幔遮挡着,他完全看不清宴会厅里客人们的脸。包括主座上的公主殿下,他也只能看到发亮的一团。 那是她身上的衣衫和珠宝首饰反射的亮光。至于她这个人,在司空眼里已经完全模糊成了一片背景色。 距离感,让司空对周围的环境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更加不会紧张了。 或许凤随会认出他,司空心想,这样一来知道他的下落,凤随和陈原礼也不用瞎操心了。 司空把温娘子的琵琶抱在怀里,开始调试琴弦。 温娘子的琵琶不知是什么来历,每一根琴弦都仿佛都是活的。它们不像琴弦,倒像是某种神奇的植物的枝蔓,每一下拨动,它发出的琴音里都仿佛饱含着水分,会在空气里荡开一种旺盛又灵动的生命力。 真是好琴。 司空这样赞叹着。然后,他就沉浸了进去。 熟悉的曲目将他拉回了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他是天之骄子,在父母的宠爱之下无忧无虑地长大,身边一群人爱他。 他去学校里给师弟师妹们做演讲的时候,无数只手举着手机听他讲课。闪光灯在他的视网膜上闪闪烁烁,他就是他们眼里的星星。 而他在试验场里的时候,更是所有人心中的至宝。年纪轻轻就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科技的最前沿,并且还有望做出进一步的突破。 他曾经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希望,他披挂着很多很多的爱与期待,一往无前地走在实践理想的道路上。 司空的眼角渗出一丝浅浅的水光。 他在心里悄悄的对自己说,原来,我曾经拥有过那么完美无缺的生活啊。 第106章 江林晚 凤随一眼看见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乐师,噗的一声,一口酒喷了出来,把他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你干嘛?!”跟他坐在一起的是他的发小江林晚,他有些嫌弃地抖一抖袍角,“故意的吧?你是嫉妒我的衣服比你的好看吗?!” 江林晚容貌秀雅,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一笑就透出几分亦正亦邪的味道。 凤随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的陈原礼。他发现陈原礼也是瞪着眼睛,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两人对视一眼,陈原礼飞快地调整表情,恢复了一个可靠的侍卫该有的严肃淡定的表情。 但凤随通过这一个对视,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他之前并没 /p /p - 分卷阅读157 /p /p 有看错,坐在纱帐后面的主位上,那个额头贴着银色莲花的乐师……确实就是司空。 江林晚还在纳闷,“嗳,不是说是温娘子吗?怎么换人了?” 凤随一颗心都吊起来了。司空不会莫名其妙就坐在那个位置上,这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不得不顺水推舟来到云中楼的筵席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 凤随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了许多个临时打断这场演奏的方案,比如找个合适的地点放一把火,再比如…… 纱帐后面的人似乎抬头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凤随不确定司空是不是看到了他,但他却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想,司空有时候会有些莽撞,但完全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去做的。 琴声响起。 凤随说不清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与呼吸都跟着琴声飘起来了,不由自主的随着琴声的节奏起起伏伏。 他被琴声里涌动的浓情与思念所吸引,因春夜里的月升月落,花谢花开而沉醉,仿佛与一场迷梦般的海市蜃楼不期而遇。 而这一刻的花开,也仿佛拼尽全力一般,只为了在这一刻,映着这月,这奔流的多情的江水,在天地间留下一场最绮丽的幻梦。 似醒非醒间,凤随在这春夜的迷梦里怅然若失。 他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似乎这乐声引着他来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一个距离司空非常非常近的地方。 他几乎就要触摸到他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小心脏了。 但当他睁开眼的时候,那人却仍在纱帐之外。 他甚至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余韵散去。 席间沉凝的气氛重新活了过来,江林晚拿起酒杯,凑过来在凤随的酒杯上碰了碰,摇头晃脑的赞道:“果然名不虚传。” 凤随勉强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瞥见纱帐后面的乐师们已经退了下去。 “听说好多人都想求这首曲子的曲谱呢。”江林晚又说:“不过都被温娘子婉拒了。” 凤随开始琢磨司空与温娘子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情。 今天这事,怎么看都像是温娘子在替司空打掩护……至于司空怎么会弹奏温娘子的新曲,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如果司空是不得已才混进了温娘子的乐队,然后因为某种原因与温娘子暂时结盟的话,凤随觉得,他要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 比如温娘子与司空共同防备的敌人到底是谁。 再比如,在温娘子也被人盯上了的情况下,要怎么做才能把司空给平安地接回来。 这样一想,凤随反而冷静了下来。 乐声再一次响起,场中换成了身着纱裙的舞姬。 宾客们都有些意兴阑珊,江林晚也一边小声哼着刚才的琵琶曲,一边东张西望,然后他用手臂碰了碰司空,压着嗓子说:“呐,赵玉,这小子来晚了。” 司空抬头,就见一个身长玉立的青年从楼梯的方向走了上来。他身着锦衣,头上束着精巧的金冠,一张俊秀的面孔上带着笑容,从楼梯口绕过来的时候,还满脸笑容的跟公主府的一位老嬷嬷闲聊了几句。 “那一位就是陈夫人,”江林晚对凤随说:“殿下身边的女官,很受殿下信重呢。” 凤随也在留意那边的动静,从这两人的神情来看,赵玉恐怕是公主府的常客,而且还是颇受公主欢迎的客人,否则她身边的女官不会对赵玉这么一个落魄的质子这般恭敬有礼。 “赵玉跟殿下的交情很深啊?”凤随悄声跟江林晚嘀咕,“我还以为是传言呢。” “好像不是传言。”江林晚晃了晃酒杯,目光隐晦的扫过主座前正跟公主寒暄的赵玉,轻声说:“听说赵玉经常出入公主府,过年过节的时候,公主也都会派人接他来府上小住。” 凤随的眉头皱了皱。 众所周知,永平公主年幼时也是养在太后膝下,虽然与崇佑帝并不同母,但兄妹之间还是很有感情的。 很多人会把永平公主的所作所为当成是判断崇佑帝态度的一个风向标。永平公主毫无顾忌的与赵玉来往,大家下意识的就会觉得崇佑帝并没有因为广平王造反一事而怪罪到赵玉头上。 这也是赵玉能在眼下的局势之中依然活得挺滋润的重要原因。 凤随没有那么多面圣的机会,他也不确定崇佑帝是不是真的对赵玉毫无芥蒂,他怀疑的只是永平公主的立场和智商。 话说这位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她真的能揣摩到崇佑帝真正的态度吗?! 江林晚与凤随是多年的交情,江林晚知道他要查赵玉,便特意找了这个机会,以私人交情的名义带他来开开眼。 否则像凤随这样品级虽然不算高,但却握有实权的朝廷官员,公主是不会主动给他下帖子的。 毕竟以公主的身份,与朝臣来往密切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也是有忌讳的。 “赵玉好像还挺开心。”凤随嘴角微挑,远远的打量在筵席上如鱼得水的赵玉,“他知不知道广平王战事不顺?” 他发现赵玉与他想象中的形象完全不符。现实生活中的赵玉更像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纨绔,满脸都是纵情声色的恣意。 但凤随却不敢肯定这人是不是真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肤浅。 江林晚嗤笑一声,“既然交出了广平王在京城的探子的名单,以后他就得抱紧官家的大腿了。就算真的替他老爹担心……他敢明说吗?” 说着,江林晚压着嗓子跟他说悄悄话,“听说,官家想往兴元府增兵。” 江林晚的祖父官居太尉,天子近臣,所以这小子也经常能知道一些外面的人不知道的消息。不过他的嘴巴一向很紧,这会儿既然能向他透露朝廷要增兵的事,想来这个消息很快就要传开了。 凤随眉头一动,淡淡的哦了一声。 这些事,他不能插手,甚至也不能表现出关心的样子来。他能做的,也只是提醒凤家的人,别真的让广平王的人跟辽人勾搭上。 “皇城司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凤随轻声问他。 江林晚微微皱了皱眉,“好像听说他们在满城抓捕火神教的人。” 凤随心中一动。 他可是知道,曹溶和张鸿目前正忙着清剿烈火帮的余孽,如今连江林晚也知道他们要对付火神教。凤随就觉得,朝廷这一次怕是真的下了决心要清除掉这两伙儿联手作乱的祸害了。 凤随点头,“这是好事。” 江林晚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就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来,“火神教怕是牵连甚广。你大概还不知道,公主府里的那位陈夫人,呐,就刚才追着赵玉拍马屁的那一个,她也是教徒呢。” 这件事,凤随是真的不知道了。 /p /p - 分卷阅读158 /p /p “公主呢?” 江林晚想了想,摇摇头,“陈夫人去参加法会什么的,一向很高调,银钱上也大方,很多人都猜公主也是……这事儿解释不清,她是不是的……在别人眼里,她也是了。” 火神教和烈火帮的事,都或多或少与广平王有些关系。如此一来,势必要引起皇城司的注意。 他们一插手,无论是京畿衙门还是大理寺,都不大好过问了。 这也是凤随不待见曹溶张鸿之流的原因——爪子伸得太长了。偏偏还不能手起刀落,把他们的狗爪子给剁掉。 江林晚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想开点。” 凤随有些无奈,“我想得开着呢。不管谁来做铲除毒花的铲子,只要能把他们尽数铲除,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 “你这样想就对了。”江林晚一笑,“今天带你过来,也不光是为了喝酒,呐,那边几个人,你最好也关注一下。” 凤随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赵玉身旁围着几个年轻人,正嘻嘻哈哈的斗酒。 “穿紫色袍子的那个胖子。”江林晚凑到他耳边说:“是通议大夫张世良的外孙。我听说,这小子手里有商队,想出关做生意,不知真假。不过,官家有意要让张世良做个督查,总揽押送岁贡一事……这事儿怕是有三五分的真。” 江林晚是知道凤随想要揽下押运岁贡一事的,所以特意提醒他一句,免得他蒙在鼓里,真出了什么岔子,再被别人扣了黑锅。 凤随也压着嗓子问他,“督查一职,太尉怎么看?” 江林晚摇摇头,“他呀,你还不知道么,才不会早早就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听说,朝中也不少人举荐张世良,不过官家的意思,是要过了年再议。我会在祖父面前再替你吹一吹风,不过能不能成,我就不敢说了。” 凤随在他肩上拍了拍,“谢了,兄弟。” 江林晚一笑,两个人互相碰了碰拳头,继续喝酒。 这个时候,司空已经跟着温娘子的乐队回到了梨花院。 一进门,温娘子就两眼放光的对司空说:“师弟,我都想留着你,不让你走了!” 司空松了口气,“没有出岔子吗?” 温娘子连连摇头,“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比你上次弹给我听的还要好!” 司空就笑着说:“我觉得,还可以排演得更好。” 他前世可是听过高规格的乐团现场演出的人呐。有这样现成的参照标准,给温娘子的乐团做个顾问,提提建议,那还不是信手拈来? 温娘子忙说:“你说!” 刨除这首新曲能让他们乐团的知名度能更上一层楼的因素,温娘子本身也是一个乐痴,她小半生的时间都用来磨练技巧,感悟琴意,每一次演奏都在追求一种尽善尽美的效果。 司空既然觉得排演方面还有改进的空间,她自然不会放过。 “这几天正好有时间,”司空想了想说:“回头我们坐下来,好好商议商议,或者,再增加几样乐器,我相信合奏的效果会更好。” 第107章 囚车 温娘子的乐团一大早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遣人去内院通报。 不多时,陈夫人就带着丫鬟们过来了,先是奉上酬金,然后对着他们好一通夸赞,最后又点名见了将离。 永平公主还单独赏了这位将离先生一对上好的玉佩。 一行人从公主府的侧门离开的时候,司空看到了昨天来时收了他的贿赂,又给他暗暗介绍了左邻右舍的情况的那位小厮。 司空思索了一下,干脆留在最后,特意跟乐团拉开了一段距离。 果然小厮看到他就客客气气的迎上来寒暄,司空赏了他一块碎银,闲话两句,给他造成一种“大人派我出门有事”这样的印象。 等出了侧门,司空一直等走过了长街拐弯处,才一溜小跑地追上了温娘子的驴车。 温娘子一脸紧张的等着他,见他上了车才拍了拍胸口,“刚才那人……” 司空忙说:“昨日见过他,不好让他知道我跟你们是一起的。” 温娘子以为他只是不想牵连他们,但司空这样做,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万一有人问起凤随,他的随从怎么少了一个,可以有个人证,证明这个随从是一大早刚刚离开的。 温娘子还有些担心陈夫人来见司空一事,忍不住嘱咐他,“若有人问起,你只说在外地游历的时候见过师父,拜在他门下。” “不行吧?”司空忙说:“我这水平,吹出这大牛来,不是砸了你们师门的招牌吗?” 旁边的玉弦忍俊不禁。 温娘子瞪他一眼,“那就说在外地遇见师父,得了他的指点,算是门外弟子。” 司空点头,“好。” 门外弟子什么的,对人家师门的影响不大。这个牛还能勉强吹一吹。 这样一来,他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打听林山翁、李骞这些人的消息了。理由都是现成的,总不能对师门的事情一无所知。 温娘子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物了,司空的两次出场都诡异得很,她对司空这人没有一点儿怀疑也不可能。 但司空教给她《春江花月夜》,对一个乐痴来说,司空的出现就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其他种种的疑虑,都可以往后放一放了。 这一次他竟然出现在了公主府,又有公主府的侍卫追着,温娘子就忍不住联想到了西京城里目前正在到处抓捕烈火帮余孽一事。 她以为司空的身份是烈火帮网罗来的江湖人。 温娘子对这事感触不深,何况司空跟他们住在一起,若是能逃过官府的抓捕,也算是还了司空的人情了。 车队从朱雀大街经过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儿阻碍,不得不靠到路边停下来。 司空将车帘掀起一点儿,悄悄向外张望。 就见街面上有衙役押着几辆囚车经过,囚车里有男有女,一个个蓬头垢面,神情呆滞。 路边的百姓窃窃私语,原来这是刑部衙门的人押着烈火帮的犯人。至于押到哪里,有人说押到城门外去杀头的,也有人嘀咕说是送去北边充军的。 司空没有看到自己认识的面孔,想来像三当家这样的身份,牵连甚广,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审不完。 温娘子有些担心的看着司空。她很怕司空会脑子一热就这么冲出去劫狱了。还好他只是偷偷摸摸看了两眼,也并没有露出什么见到熟人的表情。 这就让温娘子松了口气。道路一通,她赶紧嘱咐车夫快点儿赶路,她得抓紧时间把司空藏到家里去,等到这一阵风声过了,再说其他。 林山翁的住处在城东的安顺街上,这个位置,距离牡丹楼还挺近。 林宅是一套里外三进的院落。宅子不算大,但假山回廊,池塘亭台 /p /p - 分卷阅读159 /p /p ,布置得处处精巧。家里的下人也都十分尽心,他们进门之前,已将各人的住处收拾得妥妥帖帖。 温娘子住在主院旁边的侧院里,而司空则住了温娘子的书房。 书房的位置在前后院之间,紧邻池塘。书房周围是一片梅林,正值花开,书斋便如同建在彩云中一般。 即便不开窗,空气中也氤氲着清幽的梅香。 书房中藏书颇丰,书案书架也都是上好的木料制成,各种摆设文具也都一应俱全。司空就觉得林山翁不但有钱,还是个风雅的老头子。 就在司空怀着对林山翁的好奇心到处打量人家书房里的摆设布置的时候,他的上官凤随也带着陈原礼正要离开公主府。 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发小江林晚。 昨夜宴会结束时已经过了子时,他们又都喝了酒,起来的就都有些晚。 江林晚酒意未散,干脆拉着凤随上了车,晃晃悠悠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们就被刘队长带着的侍卫给拦住了。 这里是公主府的侧门。 公主府的正门通常是不开的,唯有贵客临门,或者宫中天使奉旨前来,公主府才会打开正门跪迎圣旨。 一般客人出入,都是走侧门。 江林晚掀开帘子,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 刘队长连忙凑过来,客客气气的表示京城里形势不好,出入的客人也要做一个核查。 江林晚虽然不耐烦,但也不可能在公主府里跟人家的侍卫闹起来,就喊来自己的随从,跟刘队长一起清点人数。 凤随忍不住有些头疼。他来的时候带着两个随从,这会儿只剩下一个,要怎么说对方才不会起疑,这倒是个问题。 果然刘队长跑过来就问起了另外的一个随从。 凤随若无其事的说:“衙门有事,我让他先回去了。” 刘队长抬头,目光颇警觉,“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凤随不耐烦的摆摆手,“一大早的,我也没起来,什么时辰,你还记得?” 最后这句话问的是陈原礼。 陈原礼正要顺着他的话往回圆一圆,就见刘队长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很是小心的说道:“队长,湘园的那位兄弟,是辰时出门的。说他家大人交代,有事要办……正好是小人伺候的。” 刘队长刷的转过身,“你没记错?” 小厮吓了一跳,但事关自己的职责,不敢大意,连忙点头,“没记错,没记错,昨日进来也是小人给这位大哥领路。” 言下之意,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也不可能认错了人啊。 凤随与陈原礼对视一眼,各自安心。 连陈原礼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暗暗赞了司空一句,觉得这小子确实细心。 凤随最紧张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整个人也放松了,故作疑惑的问刘队长,“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刘队长不敢得罪贵客,干笑了两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担心人多事杂,冲撞了贵客,所以处处都得小心。” 凤随从昨晚看到司空抱着琵琶上台开始,就知道这府里肯定是出了事。但刘队长不说,他们也不好多问。 出了公主府,两边道别之后,凤随就嘱咐陈原礼去打听温娘子一行人的落脚之处。 如无意外,司空这个时候还是跟他们在一处的。 凤随一想到司空这个小子认识的人倒是不少,虽然也替他庆幸,但是一想起他额头上贴的那朵银莲花,就有些头疼。 花钿肯定不是他自己贴的…… 关系这么好的吗?! 凤随不是滋味的想,可别混着混着,乐不思蜀了。 司空在林山翁的家里安安心心的当起了音乐人。 他每天都跟乐团的人混在一起,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摹本来调整配乐,指导排演,还忙里偷闲跟乐团里年龄最大的一位姓徐的乐师学习吹箫。 果然在加入了司空记忆中的几样配乐,尤其是徐老的箫和响板之后,这一首曲子就很接近司空后世所听到的演奏了。 司空听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己。常常是箫声一起,便热泪盈眶。 温娘子也听得热泪盈眶。 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而且司空还拒绝了她分给他的酬金,连公主府赏赐的那一对玉佩他也没要,全部留给了温娘子的乐团。 这就让温娘子特别不好意思,虽然司空一再表示她们能帮他脱身,就已经是帮了他的大忙。但温娘子还是深感自己占了人家好大的便宜。被这种有些歉疚的心情所影响,无论司空跟她打听什么事情,她都恨不能掏心掏肺的告诉他。 温娘子一行人虽然深居简出,但坊间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于是司空也知道了不少外面的消息,比如烈火帮里罪名确凿的一批管事打手之类的,都已经推出启德门斩首了。 他们的亲眷也都判了流放,不等春暖花开就被打发上路了。这样的寒冬腊月,这些人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赶到发配的地方。 还有一个比较惹人注意的消息,就是在这些被斩首的凶犯当中,还有两个人是火神教里的法师,这两个人据说在民间揽财,逼死了人命,简直就是宗教界的败类。 这个消息一出来,又有人到刑部衙门的大门口去烧佛像了。 还有激愤的百姓捆了自称法师的人到衙门去投案。在烈火帮一事之后,西京城里又掀起了一股抵制火神教的风潮。 街面上到处都乱哄哄的,温娘子就更加约束着自己人,不让到处乱跑。 不过这个时候,城门也解禁了,出入城门的限制也都已经放开,在很多老百姓的眼里,这就是危机已经过去了的信号。 就在这种人心不大安稳的时候,有人来拜访林宅,给温娘子带来了一个消息:她的师叔,牡丹楼的掌柜李骞,回西京城来过年了。 第108章 青竹 司空跟着徐老练习吹箫。 在不到一个时辰的练习时间里,徐老已经去了三四趟恭房。到后来,一见司空举起箫管,他就条件反射的两腿一紧。 好容易等到下课,徐老脸带菜色的鼓励他回去以后自己多加练习,便抖着腿一溜小跑地去找恭房了。 司空,“……” 温娘子等在琴房的外面,对于徐老的反应,她可真是感同身受。要知道,对于音乐有着极强的领悟力的人,音符对他们的杀伤力也远比普通人要大得多。 “师弟,”温娘子心有余悸的看看他手中的箫管,对于安排徐老教他吹箫一事后悔不迭,“师叔那里,我要去拜访一下。你要不要同去?” 温娘子对要不要带着司空同去的问题也有些犹豫,既然对外宣称将离是她的师弟,李骞这边就不好不见,否则在外面很难自圆其说。但司空实 /p /p - 分卷阅读160 /p /p 际上又跟她的师门没什么关系,如果李骞对他不认可,事情反而有些麻烦…… 司空没怎么犹豫就点头了,“不麻烦的话,我也跟师姐一起去吧。” 他对李骞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林山翁的师弟,是牡丹楼的老板。之前他跟谢六郎聊起李骞的时候,谢六郎表示不知道这人。但从大理寺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牡丹楼,跟九江门其实是有一些关系的。 司空不知详情,但他听凤随提起过,说曹溶对于九江门也是抱有怀疑的——既然已经入了皇城司的视线,司空觉得,等烈火帮和火神教的事情料理完,估计曹溶这些人就该打起精神收拾九江门了。 温娘子于是带着很矛盾的心情,领着司空和一众手下去拜访李骞了。 李骞的住处就在牡丹楼的后院。出入花楼,对温娘子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她反而有些担心司空的态度。 不过在几番观察之后,她发现司空的态度也是非常坦然的。他并不是不了解牡丹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只是不在意——无论要拜访的人住在花楼还是客栈,是豪宅还是陋舍,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温娘子开始觉得,司空眼里那种干干净净的神色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单纯,而是一种超脱于年龄之外的通透。 司空没想那么多。 他想见见李骞,完全是出于对一个有嫌疑的人所产生的探究欲望。不过见到真人之后,司空就对自己之前的怀疑有些动摇了。 司空预想中的李骞应该是一个浪荡油腻的中年大叔,但见到真人了,才发现这位中年大叔一点儿也不油腻,反而肤白貌美,一张老脸硬是看着比他这个大好青年还要嫩。尤其他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孩子似的专注,让人不由自主就会对他心生好感。 不但相貌俊美,这老东西还很会打扮,衣服的料子、镶边的配色、绣花,无一不精美。跟他这份儿讲究相比,温娘子都显得有些土气了。 李骞跟温娘子寒暄两句,注意力就落在了司空的脸上,“将离?我怎么不知道老东西又收了一个徒弟?” 司空汗颜,“其实……” 李骞摆摆手,“是不是也没什么关系,听说昨晚你的一曲《春江花月夜》把客人们都听傻了,今天这里没外人,能不能弹给我听听?” 司空,“……” 提个要求也这般直白,叫人没法子拒绝他。 李骞也没打算让人拒绝,他提完要求,就打发身边的侍女去取他的琵琶,然后带着一脸嘚瑟的表情跟司空炫耀,“我的‘青竹’比阿温的‘秋波’更妙,你试试就知道了。” 司空心想,原来温娘子的琵琶叫秋波。 李骞的琵琶很快取了过来,侍女在李骞的示意之下直接将琴送到了司空的面前。 这一支琵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整体的颜色泛着一层油润的竹青色,司空一上手就感觉到了一种玉石般的光滑温润。 “好琴。”他忍不住赞了一句。 李骞扬起下巴,得意的笑了起来。 司空小时候学琴,对于琵琶的好坏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他和堂姐的练习琴,老师视如珍宝的琴,在他眼里都差不多。 但是来到这个时代,有机会尝试过了“秋波”之后,他像是被打通了某根筋,很突然的就能够分辨出琴音的优劣了。 比如他小时候用的琵琶,音色就有些干,发出的声音也单薄。但温娘子和李骞的琵琶却不同,每一根琴弦都像是活的,音色不但生动柔润,还有一种非常饱满醇厚的感觉。这其中的区别,就好比普通人的嗓子之与歌唱家那种得天独厚的华丽嗓音。 未成曲调先有情。 每一个被拨动的音符,都仿佛饱含着琴师无法喧之于口的缱绻情愫。 司空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抬头时,见李骞伸手在眼角抹了一下。大概他也没料到司空这个时候刚巧抬头,稍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唉,人老啦……” 司空觉得他一点儿也不老。 老了的人也不会像他这样臭美。 “挺好。”李骞用一种颇为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司空,“技巧可以练,琴意难得……就是多情了些。” 司空,“……” 多情两个字,该不是在说他吧?! 李骞一定不知道,他这人其实一点儿也不文艺,明明是个理工男! 温娘子在旁边介绍他们最近几天对这首曲子的改编和排演。 李骞笑呵呵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还说要找个时间去看一看他们排演到了什么程度。然后他对司空说:“将离,你还会弹什么曲子?随便弹来听听吧,我还没听够。” 司空其实也有些舍不得放下李骞的琵琶,这琴实在难得。 他有些疑心自己心里的这点儿舍不得让人看出来了,所以变相的成全他一下。 司空爱不释手地拨动琴弦,弹了一小段《茉莉花》,又弹了几首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名字的琵琶曲。 李骞笑眯眯的看他玩,又赞了一句,“浑金璞玉一般……就是多情了些。” 司空,“……” 李骞看着他恋恋不舍的将“青竹”交还给一旁的侍女,笑着说:“将离非要挂到老东西的名下,是惹了什么麻烦吗?” 温娘子舌头打结,不安的看一眼司空。 司空就猜到她是不便在师门长辈面前说瞎话的意思。他咳嗽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是我遇到麻烦,师姐是想帮我。” 他说的含糊,但李骞并没有露出刨根问底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说:“老东西人也不在,赖到他身上,也没什么用。你也不必那么死心眼,要不就换个人考虑一下吧?” 司空愣了一下,首先想到的是李骞不希望有人给他的师兄添麻烦。但温娘子悄悄戳了他一下之后,他反应过来,李骞这是在暗示他。 司空,“……” 司空有点傻眼。 李骞与他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到底也是比司空年长的人,如果直统统的拒绝……是不是不太好? 李骞将他犹豫的神色收入眼中,露出了几分兴味的神色。 司空纠结的看着他,“我能单独跟您说几句话吗?” 李骞朝着周围的侍女和温娘子等人使了个眼色,这些人便都低着头退了出去。 “说吧。” 司空觉得自己在办傻事。尽管他直觉李骞这人并不是口是心非之人,但他的直觉,其实也只是直觉,要拿它做依据,好像也不是那么靠得住。 但箭在弦上,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您的意思,”司空看着他,不大确定的问道:“您是想给我当先生吗?” “才反应过来吗?”李骞一乐,“我确 /p /p - 分卷阅读161 /p /p 实有这个意思……上了年纪的人呢,就不乐意约束自己,做事就难免随心所欲了些,觉得你这孩子挺对我的脾气……怎的,你是瞧不上我?嫌我名声不好?” 司空忙说:“晚辈不敢。” 他这么处心积虑的,可不是为了跑来得罪人的。 李骞不解,“不是瞧不上我,那你纠结什么呢?” 司空就为难的咬着后槽牙提问了,“李老,我这二把刀的技术,您瞧上什么了?” 李骞又笑了,叹了口气说:“你这性子可真不像我……人活着,想做点儿什么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呢,就一心想收一个长得好看的徒弟,可以前遇见的那些想拜师的人,一个个都长得歪瓜裂枣一般,丑的很,我老人家一个也没看上。” 司空,“……” 这,这么随意的吗?! 不都说古代的人对于师徒关系特别看重,师徒如父子吗? 李骞欣赏着他纠结的表情,乐了一会儿,又说:“我刚才就说过,技巧可以练,但琴意难得。” 司空心想,老子也不知道啥是个琴意啊。 司空觉得他一张嘴根本说不过这老人家,便也不再迂回了,“我只有一个问题,您跟九江门有什么关系吗?” 李骞一下就明白了。 李骞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这小孩儿……挺有意思。” 司空有些苦恼的看着他,他其实不想这么有意思啊。 李骞冲着他招招手。 司空识趣的朝他走了两步。 李骞就伸手在司空的脸蛋上扭了一把,笑着说:“小小年纪,心思还挺多。你也不想想师父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跟那起子不开眼的匪类混一起去?” 司空,“……” 您是什么样的人,小的我真不知道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李骞是个多才多艺的美大叔。 第109章 听话 司空与李骞面面相觑。 李骞有些不耐烦了,“想好没?拜吗?” 司空想起“青竹”那种宛如玉石一般的手感,那种一听就能把人的魂儿勾走的音色,一咬牙,“拜!” 李骞笑了起来,伸手在司空的脑袋上摸了摸,露出一个开心的表情,“师父我不是拘泥的人,你想跟着我就跟着我,不想跟着就自己玩儿去……” 司空老老实实的由着他摸头,“那我什么时候来上课?” 既然当了他的老师,那肯定会把课程表给他安排上吧?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老师都怎么教学生?一三五,二四六? 不对,现在人家不讲究周末休息,人家是十日一休沐…… 要不就是业余班?或者干脆安排在晚上上课? “你没事儿的时候过来,有事儿就别来了。”李骞对这个问题并不怎么在意,“你要是天天来,我也没空陪你玩。” 司空挠挠头,“那,我去打听打听拜师的讲究……是不是还要卜一个黄道吉日?” 李骞摆摆手,“那些都是虚的。磕个头,给师父敬一杯茶,这礼就成了。” 司空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这时代所有的礼节都繁琐无比,且执行起来需要一丝不苟的态度。 这李骞简直是个异类。 司空觉得,他开始有些喜欢这个老家伙了。 温娘子等人又被喊进来观礼。 司空很规矩地跪下磕头,然后从侍女手里接过茶杯,双手递给李骞。 李骞笑得像一朵牡丹花似的,喝了两口茶,还忍不住又伸手在司空脸蛋儿上掐了两把,“阿温说你最近在学箫?我这里有一支不错的玉箫,就当成是师父给你的见面礼吧。” 司空不好意思地挠头,“玉箫太贵重,师父赏我一支竹箫就可以了……我技术不行,白糟蹋了好东西。” 他手指灵巧,但吹奏类的乐器却学的很是笨拙,一口气总是断断续续的,让人一听就头皮发麻,两腿直抖,只想着找厕所了。 李骞哈哈大笑,“不怪你,都是老徐不会教。” 徐老,“……” 真是锅从天上来。 侍女拿上来的玉箫装在一个非常精巧的木盒子里,盒盖上雕着梅花的图案,四角包铜,像是一件古物。 盒子里是一支白玉箫,玉质只能算中上,而且颜色也并不匀净。从上到下,颜色由莹润的白色渐渐过度到了淡淡的灰色,在最下端凝成了一抹浓艳的紫色。 司空头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紫玉,感觉颇新奇。 李骞从他手里接过玉箫,拿在手里试了试,然后吹了一段曲子。 玉箫的音色柔润又醇厚,司空一下就被惊艳到了,觉得魂儿都随着曲子飘起来了。 李骞一抬眼瞥见司空脸上的表情,一下笑出了声。 曲子也吹不下去了,他从木盒里取出一块软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玉箫,有些感叹的说:“这还是当初我拜师的时候,师父送的东西……正好传给你。” 司空这个时候才想起大家都只传李骞是林山翁的师弟,但他们成为师兄弟的条件是要有一个共同的师父。但这位神秘的师父,却没什么人提过。 李骞大概也看出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说:“他呀,不乐意别人提他,再说人都没了,提不提也没什么必要,又不差那几张纸钱。” 司空,“……” 司空心想他这位师父可真是心性洒脱。 司空从他手里接过那支玉箫,不知是不是在李骞手里被捂暖的缘故,只觉得玉箫的质地温润润的,并没有石头的那种沁凉感。 司空轻轻摩挲着玉箫,他问李骞,“师父,你喜欢什么?” 他也想送李骞一份拜师礼。 李骞低着头,司空注意到他在打量自己的手,他有些莫名的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他的手和一般的乐师是不一样的。 他从小习武,手掌、虎口,还有拉弓射箭会摩擦到的部位都有厚厚的茧子。 司空下意识的想把手掌握起来。 李骞却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柔韧,玉雕的一样。他就用他玉雕一般的手指在司空掌心里轻轻摸了摸。 “我呀,我也没什么喜欢的,”李骞松开他的手,眯起眼睛想了想说:“听说乡下的私塾里,学生都要给先生送腊肉……城西昌宁街上有一家老程记,给我买几斤腊肉吧。他们家的腊肉最对味儿了。” 司空看着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狐狸似的眼睛,他觉得李骞大概猜出了什么,但他什么都不问。 司空有些看不透他。他觉得李骞非要收他为徒,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的。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好。”司空乖乖点头,“我给师父买腊肉。” 李骞又伸手去捏他的脸,笑着说了句,“乖。” /p /p - 分卷阅读162 /p /p 李骞留他们吃了一顿饭。 司空发现他这位师父大概家境真是不错,饮食上讲究的程度比起凤随那种世家公子来也不差什么了,食器也讲究,用的筷子也包着金,还雕了很精致的纹样。 司空知道从一个人的餐桌礼仪是可以看出他的出身的,但他本来就是个草根,也不怕让李骞看出他是个穷鬼。再说,这年头肯学这些吹拉弹唱的本来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别说那些好人家的孩子,就是普通百姓,但凡有一口饭吃,也不会轻易送孩子去学这些。 艺人地位太低,跟娼妓差不太多,都让人看不起。 之前李骞问他是不是嫌弃他名声不好,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但司空也知道,社会有分层,每一个被社会所限定的阶层里,还会继续细化,继续分出若干的层次来。 好比在艺人这一个阶层里,李骞林山翁之流算是顶层了,能够出入贵族的圈子,也受到一些风雅文人的追捧。 司空这种的,估计也就比学徒的地位稍稍高一些。 席间大家都给李骞敬酒,李骞看得出是真的很高兴,还跟司空吹嘘他这个藏酒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司空又觉得有些迷惑了。 他猜测李骞是因为某种原因亲近他,但李骞好像真的很喜欢他。 酒过三巡,温娘子提出让李骞搬回林宅去住。因为牡丹楼毕竟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哪怕是住在后院,其实也不大清净。 李骞很认真的想了想,抬头看了看司空,对温娘子说:“也好。” 温娘子就笑了,“菡萏院一直给师叔留着呢,师叔什么时候回去?” “顺利的话,能赶到年前吧。”李骞说:“牡丹楼的生意一时半会儿的也交接不完,我自己的东西也是一大堆,得慢慢收拾。” 司空从他这句话里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交接。 李骞也看着他,见他抬头,便笑着点点头,似乎在确定他心中的猜疑,“这几年九江门的吃相越来越难看,我也懒得再跟他们周旋,想要就拿去好了。我也一把年纪的人了,也想躲躲懒,过几天清净日子。” 司空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九江门参与了牡丹楼的生意?” 李骞微微一笑,“要在京城的地界上做买卖,当然要打点这些帮派的人。牡丹楼也不例外,当初可是白白分了他们三成的干股。不过,这些人不知足,手伸得也长。尤其我这次回来,发现咱们的大管事也拐弯抹角的说九江门的好话……” 司空明白了,牡丹楼的生意已经被九江门的人从内部给渗透了。 司空忍不住问他,“牡丹楼的事,师父不能做主吗?” “师父倒是想做主,但下面的人阳奉阴违,都跟着九江门的命令走……你说这叫做主吗?”李骞皱了皱眉,露出厌烦的神色,“索性都让给闫老大好了。” 九江门的老大,姓闫,外号阎王爷。 “师父,”司空问他,“闫老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骞很干脆的给出了评语:“又丑又坏。” 司空,“……” 司空心想,他师父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颜控啊。 “怎么个坏法?” 他到目前为止,就只从谢六郎那里知道九江门跟城门守备关系不一般,跟他们沆瀣一气,赚一些黑心钱。 李骞微微扬起下巴,好像在思索怎么解释这个问题。然后他说:“烈火帮的那个二当家,叫老牛的那个人,他跟闫老大是拜把兄弟。” 司空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这两个帮派水火不相容来着。 李骞看到司空脸上露出的不加掩饰的惊讶表情,不由得一乐,“这些事外面的人不知道,吓一跳了吧?” 司空老老实实的点头,“师父你知道的真多。” 李骞就瞟一眼自己手里的空酒杯。司空捕捉到了他这个富有暗示性的目光,连忙识趣地凑过去给他斟酒。 李骞就俯在他耳边轻声说:“老牛在昌宁街的林家胡同里养着一个外室,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他对这女人很信任,这女人知道他不少事情。” 司空有一种汗毛都立起来的感觉,有些惊悚。但这惊悚主要是因为意外,而不是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 他抬头望向李骞,李骞却只是笑得一团和气。见他眼神有些呆滞,还笑呵呵的伸手在他脸蛋上掐了一把,“徒弟,要听师父的话哦。要乖。你想干什么,师父都帮你。” 司空被他掐的有点儿痒,忍不住笑了。他觉得李骞一开口,那种被看穿心事,汗毛直竖的感觉又消失了。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用这样哄小娃娃的语气跟他说话。智云师父他们都很正经,最情绪外露的表现也不过就是摸摸他们的脑袋。 司空忍不住小声问他,“您看出来我想打听九江门的事?” 李骞一口干了杯中酒,又不当一回事儿的将空酒杯伸到他面前,“还想知道什么?师父知道的都告诉你。” 司空心痒痒的,他怀疑这是李骞又在试探他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咬钩,“那什么……师父,你知不知道这个闫老大和他的手下,平时都在什么地方?” 第110章 匠人 这是司空问李骞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发现李骞这个人是很有些神秘的,比如对他的态度,就让他觉得,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他却仿佛认识他很久了。 并不是“似是故人来”的那种一见如故,而是一种让司空感觉迷惑的熟悉。他甚至觉得李骞应该对他说“你不记得我,但是我和你家曾做过十年邻居,跟你爸爸,你爷爷都认识”这样的话。 总之,李骞给他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熟悉感。 转天司空向温娘子借了点儿钱,亲自去了昌宁街的“老程记”去买腊肉,然后雇了一顶轿子,去牡丹楼看望他的新师父。 李骞一见他提来的腊肉就乐了,“你这拜师礼,够我吃到明年了。” 司空认真的纠正他,“这就是孝敬师父的,不是拜师礼。” 他还是打算回去之后,跟凤随商量一下,准备一份儿像样的拜师礼。凤随毕竟是世家公子,对于这些礼节方面的事情应该比他更清楚。 李骞就嘱咐身边的侍女,“中午就让人做这个……加一些笋干。” 侍女笑着答应,喊了人来帮她把一大包腊肉送去厨房。 司空用他前世时从他爸爸那里听来的一些关于茶叶品种和温度的常识,乖乖的给他的老师煮茶。 宋代民生富庶,各种生活上的享受都被发展到了极致。比如茶道,再比如香道,都是这个时代发展起来的。 李骞是个风雅的人,他的茶具就非常讲究。但司空是不懂他这些东西的,他这辈子从生下来就是穷人,就算最近一段时间住在凤家,生 /p /p - 分卷阅读163 /p /p 活条件有所改善,但也没有机会去了解这个时代的富人阶层的各种享受。 所以他只能按照前世给他爸爸泡茶的流程来进行冲泡。 李骞看得饶有兴趣,觉得他这个徒弟真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你说他懂茶道吧,东西都是乱用的,简直乱七八糟。但你若说他不懂,他那一套流程比划下来好像还挺有章程。 而且从口感上来品的话,茶泡的其实还不错。 李骞闭着眼品了品,对司空说:“既然来了,弹个小调给师父听吧。” 能有机会再摸摸师父的宝贝琵琶,司空心里其实还挺高兴,他正想问李骞想听什么,就见他身边那个叫小青的侍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话。 李骞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对司空说:“你去屏风后面躲一躲,不要出声。” 司空就知道这是有客人来了,连忙起身躲到了暖厅角落里的一架山水屏风的后面。 屏风后面是两扇窗户。窗户虽然紧关着,但密封性有限,屏风挡在这里也起一个挡一挡寒气的作用。除此之外,还有摆放在屋角的几个木箱,这些东西露出来的话,会显得有些凌乱。 司空在箱盖上坐了下来,随手在箱子上摸了两把。 箱子都没有上锁,也不知道里面都收着什么东西。不过箱子本身都是非常好的材料,工艺也好,摸上去非常光滑。有两个箱子的边边角角还包了铜,看上去就非常讲究的样子。 这个时候,司空听到了脚步声。 这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 司空能听出他在刻意加重自己的脚步声——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或者先入为主的给李骞这个屋主一点儿震慑。 司空从屏风木架之间的缝隙里望出去,就见李骞依然歪靠在暖榻上,身后是几个厚软的垫子,腿上还搭着一条绣着精美花纹的小被子,一副不把来人当外人的做派。 “你来的正好,尝尝我从肃宁带回来的好茶。”李骞的神情很平静,至少司空看不出他这样的神情是因为与来人关系熟稔,还是压根就看不起他,所以懒得起身来寒暄。 司空脑海中分辨了一下李骞所说的那个地名,似乎是在现在的杭州附近。从地点上来看确实是个会产出好茶的地方。 来人在司空之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带着笑音说了句,“那我真是有口福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司空只听到了茶杯放在桌面上的轻响。 片刻之后,来人先开口了,“先生好久没有回来了,还住得惯吗?” 李骞淡淡答道:“住不住得惯也不要紧,我这两天正张罗着要搬去师兄那里住。他人不在,只有几个小辈没头没脑的,得有人看着。再说,我自己的徒弟也得花时间调理,忙着呢。” 来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说:“倒是没听说先生还有弟子。” 这话里是有些试探的意味的。 李骞就笑了笑说:“还小,也不成器,外人不知道也正常。” 来人便笑着说:“有先生教导,想必日后也是一位大家。”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客气话,来人开始言归正传了,“先生大概也知道我今日的目的。不知之前提议之事,先生可有决定?” 李骞露出不大情愿的表情,“我这还没老得走不动路呢,一个个就想让我回家养老了……我就嘀咕两句在家闲呆着闷得慌,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就跟我闹上脾气了。” 司空抿着嘴角微微一笑,觉得他这个便宜师父真的挺擅长谈判的技巧的。他这个时候也猜到了,这人应该就是来跟他谈判关于收购牡丹楼一事的。 果然就听来人说:“牡丹楼一天到晚琐事也多,先生的晚辈不希望您太过辛苦,这正是先生的福气。” 李骞又装模作样的骂徒弟不体贴他,充分表达出了不想出手牡丹楼的意思。 来人舌灿莲花,李骞只是不肯点头,来人不得不主动提出提高收购的价格。 司空只敢偷看他师父,却不敢偷看来人。他身为习武之人,自己对于别人的视线也是极为敏感的。 但他又好奇的不行,就趁着这人告辞的时候,偷偷摸摸瞟了一眼。 原来是一个四方脸的中年男人,衣袍看似普通,但看得出衣料是非常讲究的。司空注意到他的腰带上还系着一块翠莹莹的玉佩。虽然离得远,看不清雕工,但这块玉的质地绝对不会便宜。 来人走后,司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李骞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略带疲惫的笑容,“将离,我大概是真的老了。跟这样的杂碎打机锋,竟然开始感觉厌烦。” 司空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他很认真的打量李骞的五官,然后笑着说:“老什么啊,你看你这肉皮,比我的都嫩。咱俩一起出去,人家说不定以为你是我弟弟呢。” 李骞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没大没小。” 他嘴里说着责备的话,眼里却浮起了笑容,“刚才那人就是九江门的二当家,姓付,叫付衍。闫老大很信任他,银钱方面的事都交给他管。” 司空点点头,“价钱谈好了吗?” “谈好了。”李骞轻轻吁了口气,“他们甚至没有认真的跟我还价……牡丹楼对他们有这么重要吗?还是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司空摸了摸他的手臂,安慰他说:“师父,你把这个大包袱甩掉是对的。”他凑到近处,很小声的告诉他,“皇城司大概要对九江门对手了。” 李骞的眼瞳微微一缩。 他抬起头,深深的打量他的小徒弟,“牡丹楼跟九江门的关系……你是担心我受九江门的牵连吗?” 司空点头,“是。” 李骞摸摸他的脑袋,“乖。” 司空就笑了,“看在徒弟这么乖的份儿上,帮个忙呗,师父?” 李骞喊了几个随从进来,比较一番,选了其中一个跟司空换了衣服。 然后他让人将驴车赶到后门外,指挥下人将家里的几个箱子搬上驴车。穿着司空外衣的随从在门口晃了晃,就低着头钻进了马车,名义上就是押送李骞的行李去林宅。 等他们走后,司空披着李骞的一件半旧的斗篷,挡着头脸,被小青领着从牡丹楼的正门出去了。 门外就有轿子,司空就像任何一个在花楼里鬼混到天亮的嫖客似的,低调地、不显山不露水地离开了牡丹楼。 轿子停在了安平街上最热闹的地段,司空下来之后又在街上来回绕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才抄近路回了虞国公府。 这个时候,凤随和陈原礼还在衙门没回来。司空换了公服,直奔大理寺去了。 凤随正在提审证人,听下面的人回报说司空回来了,连忙传话让他进 /p /p - 分卷阅读164 /p /p 来。 不多时,就见司空掀起门帘,溜着墙边摸了进来。一抬头,他迎着凤随和陈原礼等人打量的目光,忍不住咧嘴一乐。 凤随将他上下打量一圈,稍稍放下心来。 司空这才注意到凤随正在提审的是一对看上去像父子的男人。两人都是中等身材,肤色微黑,五官也有几分相似,面对凤随的时候神情有些拘谨。 这两人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服。司空注意了一下两人的手,手上有茧,骨节也比较粗大,看着像是经常做手工工作的匠人。 凤随的问话更像是一种取证的过程,父子俩人也都是坐着的。司空掀帘子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那位父亲说:“……是姓马没有错。这位马郎君给了二两银子下定,说好了半个月取……对,是他亲自来取的。” 司空就反应过来这二位就是马秀山当初找的烧瓷器的匠人。 凤随让陈原礼将那幅从马秀山房间里的画轴中找到的绢画拿给两个匠人看。父子俩人头碰头的研究了一会儿,做父亲的很肯定的说:“大人,正是这幅画。” “确定吗?” “确定是同一副画。”年长的匠人点头说:“早些年的时候,小的也见过几幅江大人的画,认得他的画风,假不了。” 凤随倒愣了一下,“你怎知是江大人的画?” 工匠口中的江大人名叫江一鹤,这人曾做过礼部侍郎。大概就是因为醉心书画的缘故,早早就辞官回乡去了。他当初曾有一副《烟雨图》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崇佑帝大加赞赏,因此得到了许多文人的追捧。 凤随虽然也曾见过几幅江大人的书画作品,但他不擅长这些,无法辨认江大人的作品,再说画上也并没有款识。 年长的工匠就指着画中窗下的一丛芭蕉树说:“江大人的款识藏在这里。” 几个人都凑过去看,就见几丛叶片之间,一行极小的字正是江一鹤的款识。 凤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心想江一鹤都辞官多少年的人了,他当初的同僚都未必知道他的下落,这个马秀山倒是神通广大,怎么搞到这么一幅画的?! 第111章 娇气病 烧瓷的父子俩离开之后,凤随连忙拉过司空上下打量他,陈原礼也在一边拍他的肩膀,很有些后怕,“那天在公主府到底出什么事了也不知道,你也没送个信儿回来,大人这两天一直黑着脸……” 凤随见他没什么伤,神情淡定了许多,“说说吧。” 司空就把那天在梨花院里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讲太华这个人身上的可疑之处,他与华云班的班主林华云之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以及他亲眼所见的,太华在刘队长面前所表露出来的地位。 说完这些,他又开始讲温娘子的乐团和后来与李骞相识的经过。 凤随和陈原礼几个最初的反应是吃惊,后来就……吃惊过头,有些麻木了。他们谁也没想到拜师这么严肃的事情,放在司空身上就像出门买了三斤包子似的那么简单。 “真是李骞?”凤随不大确定的看着他,“牡丹楼的老板?林山翁的师弟?” 司空点头,“他还送了我见面礼,是一支音色特别特别好的玉箫。我没带回来……回头给你们看。” 想到李骞,司空脑子里忽然就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是不等他深想,就听陈原礼在一边嚷嚷起来了,“咋就看上你了?就因为你会弹曲子?可也不对啊,李大家那是什么人啊,他身边的烧火丫头论起弹琴来,恐怕也不会比你差吧?” 司空,“……” 司空再一次感受到了他师父在艺人这个阶层中的超然地位。但是,就算陈原礼推崇李骞这个牛人,也不必死命地踩他啊,这还有没有兄弟情了?! 司空完全不想理他,转身问凤随,“大人你说我送什么拜师礼比较合适?” 他虽然靠着碰瓷从凤随这里挣了不少钱,但李骞只会比他更富,人家才卖了牡丹楼,手里银子估计都成堆了。司空这几个歪瓜裂枣,都送过去人家也未必看得上。 再说也不能送银子,太不风雅。司空觉得,他师父虽然不会讨厌银子,但肯定不会喜欢这样的拜师礼。 嗯,也显得对他老人家不够用心。 司空满脑子还在想要不要送一副□□过去让他师父防身用?或者珍珠?不,不,珍珠是从烈火帮里霸占来的,万一让谁看出来,怕是要给师父惹祸。要不买一套文房四宝?会不会有些太普通? 凤随想了想说:“这事儿交给我。我回去问问祖母身边的人。府里走礼也都是她们帮着祖母参谋。这些事她们都懂的。” 司空就松了口气。 这件事,他可不就是卡在找不到合适的专家来咨询么。 凤随在公主府的宴会上见到了脑门上贴着银色莲花的司空就已经被震了一回,魂儿都快震飞了。 大概是那一次震得太厉害,他觉得,之后司空身上再闹出什么事情,好像都不会再像那一刻那么具有杀伤力了。 凤随也不觉得司空认了一个乐师做师父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李骞虽然只是一个乐师,但他毕竟不是寻常的乐师,在文人当中,也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司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我想起来了!” “什么?” 司空有些兴奋的从他们身旁的桌子上拿起那幅作为证物的素绢画,“这个江大人有多大年纪?跟我师父差不多吧?” 凤随一下就明白了司空的意思,“还真是。” 但江一鹤与李骞是不是熟人,或者说是不是有什么交情,这些外人就不会知道了。 “有可能是认识的。”陈原礼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文人不是都喜欢凑一起研究琴棋书画么,来往的圈子估计都差不多。” “我去问问师父。”司空潜意识里已经把李骞这位师父当成了自己人,觉得这种小事情,师父知道的话,一定不会瞒着他。 凤随也忙说:“我去给你预备拜师礼……我跟你一起去。” 司空和陈原礼一起看着他。 凤随轻声咳嗽了一下,“原礼也去。拜师也算是一件大事,自己人不好一个都不出面。” 司空茫然了一下,这样的说法……好像也有道理?但是他在李骞面前还不是司空,是将离啊。 凤随说完刚才那句话,就很干脆的拿定了主意,“我让人在太白楼定几桌席面,回头把你的那几位师姐师兄的,都请来。” 司空挠挠头,他真正的身份总不能一直瞒着师父,也是该找个机会交代一下了。 凤随的这个提议被李骞给否掉了。 李骞捏着司空的耳朵教训他,“用用脑子,别想一出是一出的,你在公主府闹出的动静那么大,搞不好还 /p /p - 分卷阅读165 /p /p 有人盯着你呢。这个时候闹开,你之前那些鬼鬼祟祟的把戏不是全白费了?” 司空被他捏得吱哇乱叫,“知道了,知道了!松手啊……” 李骞没松手,手底下更使劲儿了,“死小子,敢欺骗师父,不给你点儿教训,你还以为师父是面捏的。来人!家法拿来!” 小青一脸忍笑的捧着家法上来了。 司空皱着脸瞥了一眼……一根干枯的小树枝。 司空,“……” 给他师父跪了。 这家法合着是才从院子里掰下来的吧?!咱们师门的家法这么不讲究的吗?! “趴下!”李骞中气十足的吆喝。 这可是他生平头一遭有机会教训徒弟,以前光冲着他师兄的一堆徒弟流口水了……他也想教训徒弟,可惜别人的徒弟不肯给他教训。自己收徒,他又一直犹豫,怕教不好,也怕教着教着自己就烦了。 现在他没有这种顾虑了。 就看司空这个惫懒的样子,教不好也正常,教好了才是不正常! 司空乖乖的在他师父的暖榻上趴下了。 他有些怀疑师父是不是在教训徒弟方面没经验啊,听说别人教训徒弟的时候都是让徒弟跪着,怎么他家的师父还这么体贴,竟然让他趴到榻上? 但这个错误他会纠正师父吗?! 当然是不会的了。 没看旁边的小青姑娘憋着笑都快给她自己憋出内伤来了…… 李骞没注意到自己的侍女有什么怪表情。他思索了一下要不要扒了裤子打,但想想徒弟也是要脸的,在他这个师父面前露出光屁屁大概会不好意思。 算了,孩子也大了,得成全他们的脸面。 李骞晃了晃手里的小树枝,小树枝在半空中带出一道凌厉的风声,“啪”的一声抽在了司空的屁股上。 司空还没做好准备呢,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李骞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手都跟着抖了一下。 这是……打重了吧?! 李骞犹豫了一下,举着小树枝又在他屁股上抽了一下,色厉内荏的吼道:“知道错了没有?!还骗不骗师父了?!” 司空,“……” 司空把脸埋进胳膊肘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小时候他爸爸也教训过他一次,好像是他把他爸爸的论文偷出去跟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撕吧撕吧叠纸飞机了。 他爸爸气得直冒火,把他按在膝盖上打屁股,结果才打了两下就下不去手了,然后色厉内荏的冲他喊:“知道错了没有?!” 他们喊的话都是一字不差。 李骞甩了甩手里的小树枝,他没想到这么细的小树枝挥动起来能发出那么吓人的呜呜声,心里就有些没底。 声音这么吓人,打到屁股上,应该挺疼吧? 他弯下腰,偷偷打量司空的脸,然后就发现他露出来的小半张脸都是白的,眼角却红了。 李骞心里慌了一下。果然是把孩子给打疼了吧? 看,都哭了。 李骞把小树枝收到背后,板着脸教训徒弟,“以后有什么事,不许再欺瞒师父。就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人多不好说,你送腊肉那次怎么不说?害得师父白担心……”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司空从榻上窜了起来,一下就抱住了他的腰。李骞被他抱得踉跄了一下,才扶着他的肩膀在暖榻上坐了下来,正要教训这孩子几句,就见他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腿上。 腿上的那一块衣料很快就湿了。 李骞叹气,他简直愁死了,徒弟咋这么娇气呢? 没看出来呀。 明明之前两次见面,都觉得司空这小子挺皮实的。性格也不是怯懦内向的那一种。难道是从前挨欺负太多,一被打就勾起了伤心事? 李骞忍不住在他的背上摸了摸,“好啦,不哭,师父不打你了。”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的实在没气势,马上又端出厉害的架子来警告他,“以后要乖!” 司空正伤感呢,又被他这句话说的笑了起来。 他在李骞腿上蹭了蹭那几滴突如其来的不听话的眼泪,抬起头笑着点头,“好,都听师父的。” 李骞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更确定他刚才是娇气病犯了,不大爽地捏捏他的脸,暗想这个徒弟不大好管呐。 司空情绪爆发了一下,整个人又平静下来了。 他请小青把他师父泡茶的东西都送上来,开始乖乖的给他师父泡茶。 李骞也平静下来了。 这会儿徒弟都开始老老实实的给他泡茶了,这就是低头认错的意思。作为师父,长辈,他也不好一直揪着徒弟的小辫子不放。 “你那位上官,”他回忆一下刚才司空的话,试探的问道:“对你很看重?” 司空点头,“凤大人很护短的。” 李骞品了品护短的意思,点点头,“他爹我以前见过几次,很厉害的人物。算起来也十多年没见了。” 司空一下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他放下茶壶,从袖袋里取出那幅素绢画递给李骞,“师父,你看你认识这幅画吗?” 李骞伸手接过,打开来仔细端详。 这幅画其实不大,勉强够绷一个团扇的,不过笔触细腻,画中人的神态栩栩如生,作画的人确实是有一定的功底的。 李骞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是老江的画……江一鹤,你们这些小辈大概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 “是证物。”司空说:“跟一桩命案有关。师父你认识这位江大人?你可知他这幅画是不是有什么意思?” 李骞陷入沉思,直到司空将茶杯放到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一般,露出了有些纠结的神色,“认识倒是认识。江一鹤这个人,清高得很,但他爱才,我和师兄当初都是他的座上宾。” 司空就觉得这事儿算是问对了人,他师父果然知道一些什么。 “清高的人,性子都有些执拗,对自己看不上眼的人,有时候会很刻薄。”李骞说着就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广平王带着家眷回京……那时候朝廷还在东京呢,西京这边虽然有行宫,但也只是普通的州府。” 司空算了算时间,他师父提到的这个时间再往后的第三年,朝廷就因为东京一带剧烈的地动而终于做出了迁都的决定。 而原本只是一州之府的西京,在经过了将近二十年的建设之后,变成了如今这个繁华的模样。 “当时广平王的仪仗声势浩大,朝中很多人都颇有微词,但太后喜欢这个小儿子,大家也不好明着说什么。”李骞又叹,“结果江一鹤这个傻子就上本参他,说他的仪仗不符合藩王的规格。他当时还是礼部侍郎,尚书都没发话, /p /p - 分卷阅读166 /p /p 他就这么跳出来,很多人都说他是被礼部尚书当了探路的石子了。” 司空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但他听到这里,也觉得江一鹤像是被人当枪使了。 “后来呢?” 李骞摇摇头,“后来还能怎样,就是被广平王给记恨了呗,新年的宫宴上,他当众羞辱江一鹤,江一鹤气得要吐血……回来之后就画了这幅画。” 司空精神一振,“此话怎讲?” “因为,”李骞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神情还有些犹豫,“很多人都知道这画中人,画中之事,乃是广平王的一桩丑闻。” 第112章 商户女 李骞从司空手里接过茶杯,闻了闻茶香,浅浅抿了一口,“所谓丑闻,大家其实也都是听说。” 司空眼巴巴的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听说”两个字的意思。 “广平王的正妃虞氏出身于慎国公府,慎国公祖上也是前朝贵族,后来跟随太祖打天下,太宗登基的时候,这老小子好像也出力不少,总之就是太宗皇帝的心腹,太宗两次亲征他都随侍左右,后来因为护驾有功,得了子孙后代不降级袭爵的恩典。” 太祖皇帝兄弟俩的恩恩怨怨,在后世有许多不同的版本,大家普遍认可的一个版本就是赵光义干掉了带着他打天下的哥哥,自己坐了皇座。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帝上位,自然要拉扯自己的亲信,于是虞氏一族就这么冒了头。 “当时的慎国公叫虞谅,他膝下的嫡长女就是由太后做媒,嫁给了广平王赵懋的那位虞氏王妃。虞谅子嗣上颇艰难,这位长女都快出嫁了,老妻才又生了儿子,这个儿子就是现在的慎国公虞道野。” 司空都快听晕了。果然穷人与豪门大户就是不一样,听听人家的家族发展史……司空自己的亲爹都不知道是阿猫还是阿狗呢。 “虞道野是虞谅的老来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家里两个儿子,一个叫虞进,一个叫虞保,年龄都跟你差不多大……虞进大约比你大三四岁,虞保比你大一岁。这俩孩子我也见过,虽然不能说丑吧,但确实都没你长得好看。” 司空,“……” 司空觉得他师父的故事讲的挺扎心的,拿这种出身豪门的富贵公子跟他比个什么劲儿呢?在这样的时代,出身决定了很多事。 他再好看,再出色,站在贵族的阶层来看,也不过就是一只略微光鲜点儿的小蚂蚁。 “师父认识这个虞道野?” “当年也算是好友……”李骞的神色惆怅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平淡淡的模样,“后来因为一件事闹翻了。再后来就没见过面。” 司空觉得他师父提起这段旧事还挺难过,就凑过去拍拍他的手臂,“肯定是他错了!” 李骞一乐,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对谁错……” 司空可不想再听故事了,连忙将话题扯回来,“丑闻。” “言归正传,”李骞也意识到了自己废话太多,连忙将跑远了的话题收了回来,“这位虞王妃出身于世家大族,年幼时就经常出入后宫,养成了一个特别讲究规矩的性子。广平王呢,性子恰恰跟她相反,他从小在规矩里长大,最讨厌别人跟他讲规矩,就这么的,两人总是说不到一起去,夫妻感情……只能说一般般吧。” 司空点头,表示理解。 权贵人家的婚姻关系,估计多半儿都是用来联络家族势力的,哪个真会讲究感情基础啊。就算没有感情基础,贵族人家也很少有和离或者休妻这样的事情。 “广平王从小性子就叛逆,成了家之后,被官家下旨去驻守自己的封地。要知道从太祖皇帝开始,皇子皇孙就没有封地的,官家大约是实在厌了这个常常捣乱的弟弟……据说因为这件事,官家还与太后闹了好大的矛盾。” “广平王到了封地,更是肆无忌惮,行事也愈发没有规矩。”李骞说到这里,就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不但时常出入花楼,而且还喜欢在外面养外室。” “画中的女子是他养的外室?”司空心想,这都什么奇葩的爱好啊,难怪一开始他师父就说是丑闻了。 李骞点了点头,“据说是商家女子,生得貌美,被他看上了。家里就把这女子送给赵懋做外室了。” 司空,“……” 就算是民不敢与官斗,上杆子送自己家的女儿给贵人当小老婆也够奇葩的了。 “后来呢?” “后来就生了孩子,还被虞王妃知道了。”李骞说:“虞王妃是个讲究规矩的人,就派人想将这孩子接回去,没想到赵懋听了,非觉得虞王妃不安好心。夫妻两个就闹得不可开交……” 司空听的津津有味,“虞王妃,就是赵玉的亲妈?” 李骞摇摇头,“赵玉是庶长子,听说生母身份不高。虞王妃嫁进来的时候,这孩子都已经会满地爬了。” 司空心想这就难怪了,这么痛快就给送到皇帝眼皮底下来做人质。 “就因为不让虞王妃接回外室子这事儿,虞王妃还跑到太后面前告状,说赵懋竟然怀疑她会对外生子下毒手,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对慎国公府的侮辱。她要是真传出这种名声,慎国公府的女儿以后都别想嫁进好人家了。” 司空倒也能理解虞王妃的用意,她要保住自己的名声,势必要将恶名推到赵懋的头上。反正他从小就荒唐。 夫妻两人因为外室子闹成这样,可不就是丢脸的事么。 司空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问一句,“这位外室,师父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李骞想了一会儿,“说是商户女,但肯定也不是一般的商户。有人说赵懋每次去江宁府都是皇商薛家的人出面接待,这女人搞不好就是薛家的人。” 司空觉得脑海中一道雷劈下,脑瓜子都要被震麻了。 薛家、薛仭、薛千山…… 画在瓷瓶上的图画、被薛千山捏出指印的椅子扶手…… 原来如此。 信息量太大,司空直到回了凤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把这些消息告诉凤随的时候,发现凤随好像并不是很意外的样子,反而陈原礼和徐严他们更吃惊一些。 “我刚刚收到一些薛家的消息。”凤随在他们面前并不掩饰凤家有一套自己的传递信息的渠道,“薛仭的一位朋友,知道一些薛家的情况,说薛仭虽然喜欢薛千山,但是薛千山的来历是有些不清楚的,因为薛夫人当时并没有怀孕,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薛千山是薛仭的外室子。” 司空听到这里,忍不住替薛千山感慨了一下。他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是个外室子,结果到了养父身边,仍然要顶着一个外室子的名声。 “薛仭的朋友一直以为是薛夫人贤惠大度 /p /p - 分卷阅读167 /p /p ,因为跟薛家有来往的人都知道薛夫人对这位外室子也是非常疼爱的。”凤随解释说:“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怀疑薛千山的身份恐怕有些问题。不然再贤惠的女子,也不会这般敞开心扉接纳丈夫的外室子。” 司空想起马秀山死在轿子里的那副模样。 如果马秀山知道了薛千山的身世,想要以此来要挟他,那就难怪薛千山会反击得这么干脆了。对外人来说,这只是一个丑闻,但对薛千山来说,恐怕是不可承受之重。 马秀山在他心口上扎一刀,还要在刀口旁边跳来跳去…… 纯粹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的。 薛千山的嫌疑被确定了。 但他们仍然缺少证据。 而且司空也查不出那天来薛家的管事们到底是谁。或者说,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管事存在。 “如果薛千山知道自己的身世,”司空对凤随说出了自己的怀疑,“那他与赵玉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凤随点点头,赵玉的关系网比较复杂,如果薛千山跟他有联系…… “我有些怀疑太华,”司空说:“师姐也说太华就是一身武艺出众,才被公主提拔成了二管家。据说他的身手比公主府的刘队长还要好。” 以司空亲身经历来说,太华射箭的那个手劲儿,想要捏断马秀山的脖子是足够了。 “如果赵玉要替薛千山出手解决麻烦,”凤随轻声说:“派出太华去解决掉马秀山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觉得有些棘手的是,太华如今还在公主府里住着,而且在公主面前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手下。要是有人打太华的主意,公主说不定会先一步下手把麻烦给按下去。 陈原礼在旁边说:“那个太华,别说,还真有些像。” 像什么,他没说,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进城送萝卜的目击证人柳二郎看见的那个人。 司空曾被太华追杀,对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悍的杀气感触更深一些。尤其那天晚上初见太华时,他正在院子里排戏,脸上带着妆,画着长长的上挑的眼线,斜眼看着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妖气。 司空自问不是什么胆小的人,但是看见他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心里会微微发凉。 知道了薛千山的身世,对他们来说问题反而更难办了。无论是太华,还是赵玉,都不是那么好查的。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到了永平公主。 凤随倒是不太当回事,“回头我找找曹溶。” 这个人虽然总是伸手很讨厌,但皇城司的优势就是他们想查什么,不会顾及谁的面子。就好比这次的事,凤随不会轻易去得罪永平公主,但曹溶呢? 皇城司的背后就是崇佑帝,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皇家的利益。所以无论他们做什么,别人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哪怕是永平公主,也不会轻易发作。 从这个角度来说,凤随觉得未必就不能跟曹溶合作。 曹溶不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他精明、强势,处处都要掌握主动权——这人身上的优势与劣势同样明显。 而且他还很有耐性。 凤随就很纳闷的问他,“曹大人这么擅长谈判,怎么没有人推荐大人去谈判岁贡的事?” 曹溶淡淡瞥他一眼,“听说凤大人倒是很想去。” 凤随微微一笑,“我的一个属下对我说,北边的敌人都很强,辽人、西夏人,还有躲在辽人背后的、住在更北边的荒野上的游牧部落……他说我们的西京城其实并没有那么安稳。所以我想去看看。” 曹溶一笑,“好志向。” “所以我没工夫跟你磨。”凤随有些烦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来。” 过了年,朝堂上就该讨论送岁贡的事了,凤随不希望到那个时候,还有烈火帮或者火神教的一堆麻烦缠着他。 曹溶最终还是点头了。 凤随带着一身倦意回来,一进门就见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很眼熟的盒子:书本大小的檀木盒子,盒身雕着祥云纹。打开盒盖,里面是几块前朝古墨。 这是他给司空预备的拜师礼物。 凤随喊了贯节进来,贯节一见他手里的盒子就知道他要问什么,忙说:“司空大哥来过,说谢谢大人,不过他不想用这个做拜师礼了。” 凤随诧异,“那用什么?” 关键是司空的钱都在陈荣手里存着呢,没听陈荣说司空找他领钱。 贯节回忆了一下司空的措辞,笑着说:“他说要亲手准备,这样显得更有诚意。” 第113章 达者 司空在修改他那把手弩。 这东西当初是他给自己设计的,一些细节的地方,不大适合李骞那种没什么力气的斯文人,因此司空要做一些调整。 司空在书案上铺了一张质地较硬的皮子(这东西耐磨),他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工具就都放在皮子上。他还有几块特殊的岩石,石头都不大,质地有些像后世家里用的那种磨刀石,这是他从铁匠铺里买来的,用来给自己的兵器做打磨之用。 徐严和罗松坐在书案的对面,他们都对司空自己改进的武器感兴趣,时不时会提一些小问题。 司空起初还拿了纸笔,将计算的过程展示给他们看。后来就觉得这样细致的讲解其实就跟对牛弹琴也差不多,就干脆只挑最简单的说法来解释。比如“这里的弧度要合适,弓弦才会更有劲儿”,或者“这里不能太粗,会影响速度”之类的。 徐严和罗松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司空喊他们过来也不是只图热闹,他们俩帮着司空在房间的一侧竖起了一块木板,司空时不时就会射几箭,来观察修改的效果。这个过程,徐严和罗松都是很乐意代劳的。 凤随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司空的声音洋洋得意的说:“我师父的手劲没我大,所以这里要更好操控才行……” 凤随就明白了司空在做什么。 这把手弩当初在青水庵的时候,凤随也见过,对这个小东西与外表不符的强劲功能印象极其深刻。 他此刻听到司空絮絮叨叨的解释他是怎么修改这张手弩,忽然想到司空能够自如地修改手弩,那么大型弓弩呢?床弩呢?他懂不懂? “大人?” 陈原礼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院子就见凤随愣愣地站在司空的门外,忍不住诧异的喊了一声。 凤随从沉思中醒过来,招招手,喊着他一起进去了。参观了一下司空的修改结果,凤随就问出了刚才在门口一直琢磨的问题。 司空也想过类似的问题,大型的弓弩,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是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的,如果能有所改进,毫无疑问可以提升我方的战斗力。 其实这样的想法,在第一次去北方前线的时候就萌生过,但那时他只 /p /p - 分卷阅读168 /p /p 是个小兵,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他们那一队的队长。而队长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跟上面多要点儿装备和粮草。武器的改进,是他完全没有机会置喙的领域了。 司空问他,“大人不是说有几个匠人要回西京?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按理说年前就该到了,”凤随微微皱眉,“过相州的时候遇到大雪,就耽搁了。前几天有信来,说恐怕要到年后了。” 司空并不着急,这些事请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等他们来了,我们研究研究。”司空离开北边也有一段时间了,他并不知道现在军中的兵器是不是已经有所改进,或者说改进到了何种程度。这个时候说大话是毫无意义的。 他的态度并不是敷衍,凤随也看得出来。 这些事并不是有人就行,还要准备一些材料,关键还是要保密。按理说这些事都不归一个大理寺少卿来管。他做的越多,只怕上面的人越会不高兴。 凤随正在考虑凤家的安保问题,就听陈原礼问司空,“到底排什么戏?” 凤随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只是走了一会儿神,怎么话题就绕到了排戏上,“谁要排戏?” “是我,”司空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只是一个想法,想让师父找人写个戏本子,这些事估计他懂得多一些。” “什么戏?” 司空想了想说:“就是让看戏的人知道除了辽人,北边还有更凶残的部落,弑杀成性,但凡他们经过的地方,连一只活的耗子都留不下……” 凤随心头一震。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凤随心情复杂。 这种事,不该由司空这样的小老百姓来做。 司空挠挠头,“我就是想着,普通百姓,除了挣钱养家,闲了还能干什么呢?每个人都想过好日子,有了钱就想追求更好的物质享受,想住得更好,吃的更好,玩的更开心……可是这样的风气,只会让我们的人忘记北边的敌人。” 凤随沉默了。 陈原礼等人也默然无语。他们都是从北边回来的人,边境的情况,他们比西京城里的老百姓更清楚。 司空又道:“很多人只知道每年要给辽人送岁贡,只要送去银子,就能换来边界的安宁。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些银子不够了呢?如果他们要更多的银子,而我们掏不起了,又该怎么办?” 凤随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 居安思危有的时候只是一句空话。在安逸的环境里生活的久了,人常常会被消磨掉警觉心,只看到眼前的方寸之地。 司空没有办法告诉他们,他所想的并不只是如今的边境,还有百十年后真正的危机。除了从北边的荒蛮之地南下的金人,还有草原上日渐崛起的蒙古人。 狼这么多,而自己的同胞,却还只是沉浸在安逸的幻象里,对渐渐逼近的危险毫无察觉。 “我想请人排戏,”司空很认真的看着凤随说:“想在戏里告诉大家,辽人很可怕,但是除了辽人,我们还有其他的敌人,他们更凶残,更可怕。我不知道看了戏的人会不会有保护国家的想法,但是看的人多了,至少能让大家对我们的处境有更清楚的认识,能意识到我们现在的生活其实没有那么安稳……” 简而言之,不能没有危机意识。 激昂澎湃的热血冷却下来之后,司空也冷静了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蛋,“当然了,这些听起来都是空话,但是有些事……就算只能起很小的作用,也总要有人去做……我就是这么想的。” 宣传和号召,这种事本来应该是由朝廷出面来做,但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为长者讳,为尊者讳,所以很多说起来会感觉丢面子的事,朝廷不但不会说,反而会有意避讳。 上行下效,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时间久了,就真的糊涂起来了。 一件是明明很要命的事,但谁都假装不知道,那它永远都不会被重视起来。那么,也永远不会有主动去解决的一天。 边境问题不是容易解决的事,或许一代人、两代人都无法顺利解决,但正因如此,我们不是更应该将它重视起来,早早的把准备工作做起来吗? 守卫边境,并不仅仅是凤家军,或者国朝将士们的事情,它是生于大宋,长于大宋的所有百姓共同的责任。 一出戏,或许并不能对局势有什么影响,但天长日久,总会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们的边界之外,还潜伏着那么多可怕的敌人。 凤随从司空的住处离开的时候,心里沉甸甸的,难受得厉害。 司空在说那些所谓的“空话”的时候,凤随望着他那双仿佛跳动着火焰的眼睛,头一次,有了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司空只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从小在庙里生活,打过仗,也干过苦力,最后混进衙门里做了一个底层小吏,干一些其他人都不乐意干的活儿,自己还省吃俭用的接济寺庙里那些弟弟妹妹。 从社会地位上,他与凤随这种生而富贵的世家公子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此时此刻,凤随却觉得,司空高贵的心性,足以傲视许多尸位素餐的朝廷官员。 排戏这个事,司空想了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条件,既没人,也没钱,一切都只是空想。 如今不同了,他手里有了点儿银子,又有李骞这个艺术圈里很有影响的师父,还有温娘子这样的师姐,这件事能做成的可能性大了很多。 而现在京城里流行的“南戏”,虽然与后世的戏剧相比要简单得多,但也有一定的情节。也有些艺人会用“踏歌”的形式来讲述完整的故事。 可以说,戏剧的表现形式还是很丰富的。 司空跟李骞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李骞摸着他的脑袋叹了好久的气,“你这个脑袋瓜,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你说你,这才刚吃了几顿饱饭呐,身无片瓦,还挺爱瞎操心的……就不能老老实实的过你自己的日子?” 司空被他摸得来回摇晃,嘴里还不忘了替自己辩解一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这么说的吧?!” 李骞感慨完了,就对司空说:“这事儿不要急,我好好琢磨一下,看看能不能请一个有名望的人来写本子。” 李骞深知个人影响力的作用,如果能有某某大家来操刀,不用到处去说,就有一堆的戏班子捧着银子上门来求本子了。 排演的戏班子多了,看到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戏中想要表达的思想也会对越来越多的人产生影响。 “我有银子。到时候要用多少钱,您跟我说。”司空连忙跟师父表态。他是想借用师父的人脉来促成这件事,但并不打算啃老。 “请人写本子,用不了太多钱。 /p /p - 分卷阅读169 /p /p 咱们又不是要自己组建戏班子。这个以后再说。”李骞说着说着又想叹气了,收了这么一个怪胎徒弟,脑子都要跟不上他的思路了,“你说你,是怎么想的?” “也没怎么想。”司空坐在师父的对面,低着头摆弄他的茶具,“实在要形容,那大概就是……看到大家都睡着,着急得很,想把他们都喊醒吧。” 李骞沉默了很久。 司空就觉得,他家师父大概是对他缺乏了解,没想到他的精神境界竟然这么高,所以就被震住了吧。 他们此刻坐在林宅的菡萏院里。 牡丹楼已经出手了,李骞不好继续住在那里,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痛痛快快地搬进了他师兄的宅子。 菡萏院是林宅除了主院之外最大的一个院子,院中有一大片池塘,池中养了许多荷花,夏日景色极美,故而取名菡萏院。 李骞的住处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还让人把菡萏院原来的书房收拾出来,留给司空住。 司空过去看了一圈,发现房间比他现在在凤府的那个宿舍要大一些,家具摆设都挺齐全,就是帐幔被褥之类的东西李骞让人都重新做了,一时半会儿的还没做出来。 房间朝向池塘的一面还有一座敞轩,到了夏日的时候,周围的门窗都打开,一定美得跟仙境似的。 司空很喜欢他的新家。 司空觉得,大约是因为他很怀念前世的时候被父母老师照顾的生活,他很喜欢跟年长的人住在一起。 比如梧桐巷的顾婆子。那时家里条件虽然清寒一些,但是家里有年长的人,司空就觉得心里会很安稳。 凤家的条件当然比梧桐巷要好很多,衣食各方面都有人照料,但前院后院都是自己的同事,那种感觉更像是大学宿舍。 但是在这里,他知道师父就在不远处住着,说不定他在屋里摔一个杯子,李骞都能听见,而且这里的一桌一椅,包括被褥床帐,都是师父安排人布置的,司空心里就有一种……被长辈关爱着的、幼稚的满足感。 或者单纯只是因为这个小身体从小到大的成长的过程中缺失了父母的疼爱,所以追寻长辈的疼爱成为了身体的本能。 重新投个胎而已,司空有些犯嘀咕,该不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娇气起来了吧?! 第114章 对你好 李骞坐在暖榻上,膝上搭着一块绣了荷花蜻蜓的薄被,懒洋洋的看着小徒弟按着一套乱七八糟的流程给他泡茶,一边觉得徒弟这让人看不懂的手法实在有些糟蹋了他的好茶叶,一边又暗搓搓的觉得有徒弟伺候着喝茶,这滋味果然不一样。 司空将泡好的茶水放到他面前,随口问道:“师父以后还去牡丹楼吗?” “能不去还是不去了吧。”李骞虽然也觉得作为客人偶尔过去看一眼也不算什么,但想想真要过去了,见到以前的管事之流,怕是都会尴尬。 司空体贴的给他支招,“您要是怕没事干,闷得慌,不如每天练一练五禽戏,出门去茶馆里喝喝茶,看看戏……要不要给您养一只狗子?” 李骞啼笑皆非,“也亏了你还没娶媳妇儿,要是有,这就安排我在家含饴弄孙了吧?” “这倒也不是。”司空挠挠脸蛋,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了,“这不是怕你没意思吗?” “少操这没用的心吧。”李骞摆摆手,“师父我忙着呢。” 司空觉得,刚一退休的人怕是都会有一个阶段不适应,等适应了就好了。 李骞说完,又小声对司空说:“牡丹楼如今的大掌柜就是付衍,我觉得这个人不大对劲,让你们大人留意一些。” 司空顿时警觉起来,“怎么不对劲?是买的太着急?” 李骞斟酌着说:“买的着急倒也没什么,有的人就是这样,性子干脆,不喜来回的讨价还价。” 司空回忆一下付衍那张四方方的大脸,只从面相上看,还真判断不出这人性子如何。司空倒觉得他是个性子有些狂的人,这样的人,要说没有耐心,好像也说得过去。 李骞又道:“我从牡丹楼出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孩子,听她们说,从入了秋开始,这位付管事就隔三差五的来楼里,有时候他请别人,有时候别人请他。来往的也是什么人都有。不过这两个孩子几次被叫过去陪席,撞见的都是城防司的人。” 城防司不止是管着几处城门的安防工作,也和青羽卫一起参与宵禁之后的巡逻。 司空早就从谢六郎那里听说了,九江门与城门守备之间是有一些交易的,来往的密切,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 司空想不明白,便点点头说:“我回去告诉大人一声。” 这个时候,两人都听到了从后院的方向传来的鼓乐声。这是一首非常喜庆的乐曲,曲调非常明快。 李骞侧耳听了听,对司空说:“前两天宫里来人,说太后听说了阿温的名气,有意要召她进宫去演奏。” 司空忙说:“这是好事。” “估计就是元宵节的宫宴。”李骞对司空解释说:“除夕也有宫宴,不过都是皇亲国戚。没什么外人。元宵节就不一样了,皇家也讲究与民同乐。” “今年还有灯会吗?” 元宵节的时候是没有宵禁的,城门关闭的时间也会推迟,西京城附近的百姓也会拖家带口来城里赏花灯。不过今年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出了兴元府起兵的事,城里又闹出了烈火帮与火神教的案子,元宵节会不会大肆庆祝就不好说了。 李骞不在意元宵节,他在意的,是温娘子的乐团能不能顺利的进宫表演。 能得太后召见,对温娘子这样的民间小团体可以说是无上的荣耀了。不光是名气有所提高,像永平公主府那种麻烦,也可以暂时的不当一回事儿了——永平公主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怂恿手下去找温娘子的麻烦。 太华不算是永平公主的人,但他应该不会违拗公主的命令。 那么,太华的威胁,暂时也算是缓解了。 “那天小鱼换了你的衣裳从楼里回来,一路上都有人盯梢。”李骞上下打量司空,“两个人,身手都还不错。” “是公主府的人吧?”司空老老实实把他在公主府里的经历交代了一遍,“太华当时就不大客气。估计是怀疑我了。” 李骞却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公主府的人。这两个跟着你的人,都是九江门的。” 司空愣了一下,暗想难道太华也能指挥九江门的人? 烈火帮与九江门有交情,太华能指使九江门的人,那么烈火帮呢? 这么一想,司空忽然觉得西京城的这些地下帮派,好像都不那么简单。 司空的休闲时光也没那么多,陪着师父喝了几杯茶,又被他指点着练习了一会儿吹箫,最后 /p /p - 分卷阅读170 /p /p 被李骞揪着耳朵从菡萏院撵了出去。 “简直糟蹋我那么好的一支玉箫!” 司空揉揉耳朵,不满的小声嘀咕,“早说了给一支便宜的就行,谁让你假装大方……” “你说什么?”李骞在他身后喊。 司空不敢再废话,一溜烟跑了。 司空回了衙门,刚在凤随的公房门口探了一下头,就听房间里的凤随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司空,进来。” 司空暗暗纳闷他怎么知道是自己跑过来了,一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房间里烧着炭盆,比外面暖和多了。 司空凑到炭盆上方搓了搓手,就见凤随抬头,指了指自己桌子前方的圆凳,“坐。见过你师父了?” “见了。”司空揉揉耳朵,“还挨了一顿骂。” 凤随莞尔,抬手将身后书架上的一个盒子拿过来,顺着桌面推到了司空面前,“这个你收着。” 司空不用打开都知道这是之前凤随给他预备的拜师礼,几块很值钱的古墨。 “这个……” “收着。”凤随的态度温和又坚决,“我知道你要说你现在也有钱了,但你师父能请动的人,你总不能拿着银子去酬谢。” 司空默然。他师父确实说了,最好能请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儒来操刀,那种水平的文人,他真要揣着银子去谢,恐怕会被人当成是不敬。 他们喜欢的,应该就是古墨、字画这一类明明很贵,但又看不出具体价值,然后还很风雅的酬谢方式。 但是好的笔墨纸砚,或者名家的字画作品,这些东西往往捧着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重点是,司空这种阶层的人是很难买到的。 这也是穷人与世家的区别。 司空有些别扭,他知道凤随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别人对自己的好如果超过了预期的边界,会让他感觉惶恐。 他会反复问自己:我在他面前到底有没有做出这么多的贡献?我到底有没有这么的……有用?! 凤随眼里浮起笑意,神情却有些无奈,“司空,我为什么对你好?” 司空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凤随会直接将这个问题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他挠了挠脸蛋,迟疑的说:“我能打,做事也算细心,忠心耿耿……还懂机关什么的。” 他绞尽脑汁总结自己身上的优点,务必要使得他的上官觉得他花的这些钱……物超所值。 “你是在想,因为你有用,对吗?”凤随笑了,“这是肯定的。如果你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汉,我肯定不会多看你一眼。但是,你有用只是一方面。你的用处,我已经付过薪水了。” 司空稍稍有些迷茫,“是哦……” “你付出的辛苦,我已经付过酬薪了,为什么我还要关心你的生活?还想要在更多的方面能够帮到你?”凤随朝着他的方向微微凑近了一些,一双漆黑的眼睛很认真的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 司空没有出声。他想的是,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优点,他懂武器,懂火器,可以协助凤家进行火器的研究。他身上有值得凤随追加投资的价值。 但这种价值,说起来还并没有发挥出真正的效果…… 不知为什么,司空并没有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他有一种模糊的直觉,感觉这会是一个错误的答案。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为什么呢? 凤随看着他有些迷糊的样子,忽然就有些庆幸。 他怀疑司空前世的生活环境应该是非常优渥的,这就导致他的心性非常单纯。 单纯、正直、善良。 灵魂像珍珠一样闪闪发亮。 这样可贵的灵魂,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早已被岁月塑造成型,所以无论他在这个世界里经历了多少风雨,他始终都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凤随不敢想如果司空是彻头彻尾出生于这个时代的人,从小在困苦里长大,又历经生活的折磨之后,他还会不会保持这样明朗的心境。 这样一想,就有些远了。凤随有些出神的想,能养出司空这样的人,那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凤随抬眸望向对面的青年。 司空显然还被他的问题困扰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一小眼一小眼的偷偷瞟他。 凤随哑然失笑,“你师父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司空想了想,“师父对徒弟好,这不是应该的吗?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吧?当然啦,他为什么要收我,这里面可能还有什么原因,我只是不知道。” 凤随摊手,“所以我对你好,也不需要有那么多的原因。我们一起经历过危险,我了解你的性格,认可你的品性,信任你,也愿意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把后背交给你。” 司空有些动容。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因为对这个世界缺乏归属感,所以他在看这里的人时,也多少会带着一些旁观的心态。 从理智上,他知道凤随、陈原礼都是自己一伙儿的。 但感情上,他还会觉得……只有自己才真正是自己这一伙儿的。 司空曾以为他直到死都会是这样的心态。但现在,他忽然发现随着凤随直白表露出的信任,他的看法开始有所动摇。 他有一种预感,或许这只是一个开始。 或许他也有机会被什么人真正接纳,然后……融入其中,真正成为……这个时代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凡事有利有弊,小空因为心性已经成型而保持着原本的正直开朗,但也因此不会那么轻易对这个时代有归属感。 第115章 张世良 到了年下,各部的工作都不多。 大理寺也是一样。烈火帮与火神教的案子都已经提交给了刑部,除了一些重要的案犯被皇城司提走,其余的大小人犯都已经或杀头,或流放。 而凤随带着人暗中调查的事情,也因为有皇城司插手,不得不将到手的线索交给曹溶。这种合作关系有利有弊,凤随早有心理准备。 但如此一来,他们的人也就差不多都闲了下来。 凤随包下了老白羊肉馆,请衙门里的兄弟们吃饭。 大理寺卿只露了一面,接受了一众属下的敬酒,然后给大家发了红包就走了。这一位也不太管事,但跟司空的老上司京畿衙门的蔡大人不同,他不但不怕事儿,在朝堂上的人缘还很不错。 以司空这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他与凤随配合的还挺默契,在朝堂上与同僚打交道的活儿他包揽了,在外面办案跑腿的活儿则交给凤随和他的手下。 对于司空这种不大擅长与上官处好关系的职场小白来说,这种上司还挺好的。 大理寺卿走后,又有几个人也很快退席了。这些人都是在衙门里做一些行 /p /p - 分卷阅读171 /p /p 政工作的,司空跟他们不熟,估计也都是大理寺卿的亲信。 这些人走后,席间的气氛才真正热闹了起来。 凤随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家在西京的还发了鸡鸭鱼肉之类的年货。像陈原礼这种过年要回老家去的,就只发了银子。 因为转天一早就要出发,陈原礼不敢多喝,但整个人看上去都容光焕发,还一个劲儿说他们家哪条街上的某某小吃有多好吃多出名,一副出门旅游要给大家带土特产的架势。 陈原礼并不是一个人出门,还有另外四个兄弟跟他一起走。据说都是家在东京附近的。 这要是放在以前,司空保不齐就开始眼红了。但今年有师父在,还有几个妹妹在梧桐巷,他也算有家人一起过年了。 酒足饭饱之后,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二楼的靠窗的一桌也只剩下了凤随和几个信得过的属下。 老板带着几个伙计把残席撤走,换上茶水果品,又识趣地退了出去。包店的主顾财大气粗,一晚上得的赏银够他平日里半个月的收入了。哪怕他们坐到半夜去,他也是乐意的。 这些人当中,就属司空年纪最小,于是他主动承担了端茶倒水的工作。 凤随见他眼角晕开一抹淡淡的红,眼睛里也仿佛漾着水光似的,与平日的清俊相比,显出了几分艳丽来,就知道他也有了酒意。但见他言谈举止又没有什么不同寻常,就猜他其实是有几分酒量的。 凤随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一个司空的小秘密。 司空给凤随的杯子里斟上热茶,还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两眼。 凤随一笑,言归正传,“原礼你们几个,过了年就留在东京,暂时不要回来。具体做什么,等我的命令。” 陈原礼几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应是。 “过了年,朝廷就该商议送岁贡的事。”凤随说:“如果这差事能落到我头上,身边要带的人恐怕也有诸多限制,还不如先把你们都打发出去。” 陈原礼转过声,拍了拍徐严的肩膀,“我走了,这里就剩下你最大,那几个小的……都看着点儿。” 徐严因为喝了酒,脸上也红通通的,不过神智都还清醒,听他这样说连忙点头,“我晓得。” 司空怀疑他这句“几个小的”里面,也把他包括进去了,颇无奈的想,要是说出自己两世加起来的年龄……吓死你们! 陈原礼嘱咐完了徐严,又回过头来说他,“小空也是,遇事别莽撞。” 司空,“……” 司空悻悻点头,“知道了。” 凤随又悄悄的告诉他们一个重量级的消息,“朝廷已经向兴元府增兵,三天前传回来的消息,赵懋那老贼已经被迫退回了成州。数月前打下来的金州已经收复,估计再过几日,捷报就要进京了。” 坊间有关兴元府的消息并不那么灵通,听到这个消息,一众属下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徐严忙问道:“从哪里增兵?” “西路军。”凤随说:“如今守着陇右的是定西侯贺望知,他与庆保是儿女亲家。” 朝廷派他去增援,或许也有这层考量在。 司空等人之前看过军报,知道兴元府一带指挥战事的是上将军庆保。这人曾做过青州牧,也曾在矩州看守西南门户,后来回京养伤,被调入西大营。 “庆保向西,贺望知的儿子贺周南带了三万大军从西宁州出发,两队人马在凤翔府汇合……”凤随说起这些,脸上并没有什么动容的神色,平平淡淡的,像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之前赵懋已经打下了的兴元府以北的三座城池,都已经被贺周南与庆保收回了。” 司空忙说:“这是好事。” 不管谁胜谁负,内战消耗的都是大宋自己的兵力。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回头别凭白便宜了外人。 凤随点点头,“我知道这是好事。我只是觉得……本来不该有这样的一场战争。” 那些因为广平王造反而遭受牵连的普通百姓白白承担了这一场祸事,何其无辜。 “不过好处就是凤家军在边关拦截了赵懋的信使,又在兴元府找到了赵懋与辽人勾结的证据。”凤随说:“官家对于跟辽人谈判取消岁贡一事,势在必得了。” 司空觉得崇佑帝大约是觉得自己这一方抓住了辽人的小辫子,想要取消岁贡可谓是理直气壮。但辽人那边总不会傻乎乎的就认了吧? 徐严也在一边嘀咕,“有这么容易吗?” 罗松喝的略多了些,迷迷糊糊的跟着附和,“是啊,要是我……我就赖账。反正我不承认,你能拿我怎么样?” 司空,“……” 看看,会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个人。辽人在大宋百姓的心目中也压根没有什么诚信度可言。 凤随被他们的反应逗笑了,“耍赖肯定是会耍的,关键在于……我们有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不是吗?” 司空等人一起点头。 有了借口,至少有了谈判的余地。至于结果……只能尽力而为了。 “朝中有不少人推荐通议大夫张世良,这恐怕也是官家的意思。”凤随看看他们,“不论张大人能否以督查的名义总揽这件事,到时候都会有商队跟着一起走的。而且,恐怕还不止一支商队。” 凤随听江林晚提醒他,说张世良的外孙就有自己的商队时,就怀疑过,一旦消息放出去,恐怕有不少商队都乐意跟着朝廷的人一起北上。 跟着朝廷的人一起走,安全有保障。凤随觉得,换了他是买卖人,他也乐意花钱买平安。但也不是所有的商家都有这个面子跟着朝廷的人一起走的,估计会有不少人找上张世良的外孙吧? 张世良争取督查之职,会不会也有给自己的外孙保驾护航的意思? 司空忍不住问他,“张世良张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随对张世良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祖籍陇右,科举出身,他的娘子与江太尉的夫人是同族。论起亲戚关系,他的发小江林晚还要叫张世良一声姨祖父呢。 “听说是个知识渊博的读书人,写得一手好字。”凤随斟酌着说:“口才很好,官家很赏识他,听说他家夫人很会做生意,西京城有三分之一的胭脂水粉铺子都是她家的。” 其实也有传言说张世良很懂经营之道,他娘子的生意都是他在背后操控。不过这种传言并没有什么人出来证实,凤随也是半信半疑。但这个传言也从侧面证明了张世良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埋头读书的书呆子。 司空听着他的描述,脑海里冒出了一只毛都快掉秃了,却依然眯着眼睛一脸奸猾表情的老狐狸的形象。 又会读书又会算账的人,司空心想,最不好对付了。 但不管谁来当这个督查,这样的人在对辽谈判中还是占着优势的。 /p /p - 分卷阅读172 /p /p 再说,就算凤随能如愿同去,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官家也不会给他太大的权限的。 都是做副手。司空破罐子破摔的想,与其给个窝囊废做副手,还不如给一个老狐狸做副手的好。 远远的,夜空中传来的沉闷的鼓声,一下又一下,即使隔着半座城池的距离,这鼓声也依然像是敲在人心上。 这是宵禁的鼓声。 听到鼓响,像羊肉馆的老板或许还会拖延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左邻右舍的客人们来买东西,再打烊关门。但凤随这一群人就得赶快离开了。 从昌平街到城东的安平街要横跨半个西京城,城门关闭之后,他们若是还没有回到安平街,会有禁军上前查问。如果遇到的是城防司的禁军还比较好说话,若是遇到青羽卫或者是金吾卫,那盘查起来就比较麻烦了。 一行人离开羊肉馆,骑马离开了昌平街。 连续数日晴天,天气却丝毫不见转暖。尤其入了夜,寒风更是刺骨。 司空原本有了几分熏熏然的醉意,一出门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精神了。他忍不住凑到凤随身边,悄悄问他,“大人,牡丹楼的事……” 凤随侧过头,热气从司空的脸颊上拂过,在寒夜里清晰的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抚过似的。 司空微怔。 凤随却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的愣怔,只顾压着嗓子跟司空说悄悄话,“九江门的背景,曹溶会去查的。” 司空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跟大理寺相比,皇城司显然掌握着更加庞大的资源。而且人家还有优势:皇帝的狗腿子,谁也不怕得罪。 “那我们呢?” 凤随微微仰起头,星光倒映在他的眼瞳里,又深邃,又明亮,“先等等看。广平王若是狗急跳墙,只怕还会惹出其他的风波……这西京城,可没那么安稳。” 第116章 凤彦 陈原礼一行五人离开之后,凤随就给手下的兄弟们放假了。于是一帮小伙子们休息的休息,办年货的办年货。家不在西京,又不能回去过年的,则聚在凤府的演武场里消磨时间,偶尔也约着一起出门去喝茶看戏。 司空则回了一趟梧桐巷,带着几个妹妹出去吃饭逛街,置办了一堆吃的玩的,还买了不少时兴的布料给她们裁新衣服穿。 杜氏母女和顾婆子几个月以来对这几个孩子颇为照顾,司空给她们的谢礼也一点儿不小气,给妹妹们买东西,也没落下她们。 杜氏看到他还有些局促,不过顾婆子和女娃子们却都很开心。一段时间过去,司空觉得几个妹妹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她们跟杜娘子学女红,又经常从外面接了绣活儿回来做,抛头露面的机会比原来多,再加上有凤家的老嬷嬷经常过来给教她们礼仪,一个个看上去都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年龄最小的两个女娃看上去也显得自信了不少。 尤其青叶、红叶这两个年龄最大的女孩子,大约是自觉已是大人了,要挑起照顾妹妹们的责任,看上去比刚来时成熟了许多。 司空觉得这几个月也是妹妹们的适应期,如今看到她们都已经适应了西京的生活,他觉得也该把她们的教育问题抓起来了。 司空觉得让她们跟着杜氏学女红,是为了让她们有一技之长。毕竟这个时代的女性可以谋生的选择太少了。但在谋生的基础之上,他更希望她们能读书明理,遇事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被这时代的男人们指定的规则推着走。 读书识字在平民家庭里算是一件大事。有条件当人家先生的女性本来就少,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们也更乐意被聘请到富户或者是官宦人家去做先生。 司空纠结了几天,就放下包袱去找凤随了。既然已经决定要接纳别人对他的信任和关心,那有了困难就没必要自己端着。 凤随觉得这事儿挺简单。 对于他来说,确实简单。因为祖母身边的老嬷嬷都是服侍了祖母大半辈子的老人。凤老太太快七十的人了,嬷嬷们除了两个与老太太差不多的,其余的也都五六十岁了。这把年纪在凤府也就是养老,偶尔调教调教小丫头。 凤随安排的两位嬷嬷都是年龄还不大,身体也非常结实的。每隔几天去梧桐巷,教一教小丫头们懂礼仪讲道理,这活儿并不累人。对她们来说,也算是生活里的一种调剂。如今凤随提出教她们读书认字,算一算简单的账目,这种程度的教学对嬷嬷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压根就没有难度。 她们都一把年纪了,每天在府里闲坐着有什么意思呢,人都快发霉了。多看看小女娃儿们花朵似的小脸,才会感觉生活里有点儿活气呀。 再说这几个孩子的长兄还是凤随特别看重的亲信——小主子的亲信,她们不去巴结,难道还要去得罪吗?! 为了教这几个女娃娃,凤府里不但给她们加了薪水,司空那边还另外备了束脩,每月都通过凤随送到她们手上。 这种好事儿,其他的几个嬷嬷可都眼红呢。 在司空看来多么麻烦的事,到了凤随这里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就在司空琢磨着要准备一份儿什么样的礼物送给凤随作为答谢的时候,凤随的那位据说性格比较跳脱的堂弟,终于带着凤家火器局的几个工匠来到了西京城。 凤随带着凤彦等人来找司空的时候,他正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对那把手弩做最后的打磨。 凤彦和这些工匠们都是做兵器的行家,一见之下,简直犹如流氓见到了美女一般,一个个双眼放光,口水都快要滴答下来了。 一群人围住了司空的桌子,开起了临时交流会。 正预备给他们双方做个介绍的凤随就被无情地从包围圈里挤了出来。 凤随,“……” 凤随原本想安排凤彦和同行的工匠住到演武场旁边的院子里去。那边的院子空房间多,地方也宽大。没想到他们一来就扎进了这个小院子里,说什么也不乐意走了。 凤随只能让人守住了这个小院子,闲杂人等,未经通报,一律不得随意出入。 刚好院子的后罩房也都空着,让人收拾收拾,拿炭盆熏一熏倒也能住人。而且这个小院子距离内书房不远,他们要是有事找他,也颇为方便。 凤随在给人安排住处的时候,这些人守在司空的房间里,话题已经从手弩扩展到了前线士兵们使用的弩箭和大型的床弩。 凤彦仗着自己是队长的便利,硬是抢先提问,引着司空把话题放在了床弩上。 “两军交战,没有远程武器的保护,会死很多人。”凤彦是这样想的,“而且对敌人来说,床子弩更有威慑力。我们有威力更大的床子弩,敌人才会怕我们。” 凤彦是一个相貌非常俊俏的青年,五官与凤随有五六分的相似 /p /p - 分卷阅读173 /p /p ,但与凤随相比,他显得更有朝气一些,言谈举止之间带着一种“一腔热血报效国家”的炽烈的情怀。 看见这样的技术总监,司空也觉得自己被感染了。但他的年龄阅历都要比凤彦更老成一些,于是在热血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很快的恢复了冷静。 热血不是错。 但司空不会用热血的、不计后果的态度去考虑实际的问题。 司空觉得,凤彦的话也不能说有错。毕竟在后世,一个国家有没有能力制造核武器,也是衡量综合国力的一个标准。 但是,但是,一个成年人跟一个孩子打架,哪怕孩子手里拿着高射炮,又能真正起到多少震慑的作用呢? 在司空已知的历史中,北宋在开宝年间就已经有了很厉害的床弩,威力强大的“三弓床弩”甚至被人称为弓箭史上的巅峰。 三弓床弩的结构并不复杂,底盘是一个特制的木架,上面安装三张大弓,使用的时候利用三张强弓合并起来的力量发射长箭。这种床弩发射的时候据说要用八头牛才能拉动弓弦,又有“八牛弩”之称。 这种床子弩最远的射程可达到千米以上。据说景德元年澶渊之战中,辽国主将萧挞览就是死于这种床子弩。辽人因为主将殒命,军心浮动,才不得已与大宋议和。 司空觉得这种大型武器要有,但对战中士兵用的最多的还是普通的刀、枪、棍棒。而刀枪棍棒能够发挥的威力,则是完全受制于使用者的能力的。 辽人身体强健,宋人在体能上要略逊于辽人,且不擅长马上作战。如果不能提高大宋士兵兵器的杀伤力,在战场上则很难缩短这种体能带来的先天差距。 床子弩固然有改进的空间,但在司空看来,更为迫切的还是如何提高普通弓弩的威力以及火器的研发。 凤彦表示不服。 司空就问他,“甲乙两方打架,甲方是一百条野狗,乙方是九十九只绵羊外加一头饿狼。小郎君觉得哪一方会赢?” 凤彦迟疑了。 “我觉得,”司空提醒他,“如果乙方的九十九只绵羊的能力都有所提高,如果它们从绵羊变成了长着角的山羊,或者变成了长着铁蹄的烈马……那么有没有那一头饿狼,都不会对战局有决定性的影响。” 凤彦悻悻然,“战士怎能跟野狗相比。” “两军交战,说白了,也是打群架。”司空笑了笑说:“整体实力最重要。” 凤彦与他话不投机,被副队长连云城夺了权,从司空对面的位置上挤了下去。 连云城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浓眉大眼方脸膛。他是凤随的爷爷当年在北边捡的流浪儿,后来在军中长大,因为对火器的研究很感兴趣,年纪轻轻就跟着凤随的二叔去了火器局。 连云城之前在火器局就是专门改进霹雳弹的,凤随派人送去的关于配方改进的建议,就是送到了他的手上。 “关于硝的比例,”连云城很是热切的望着司空,“比例增加之后,我们这里的试验数据是这样的……”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直到天黑了,凤随派人喊他们吃饭,一屋子人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了现实世界。 当天晚上,凤随是在虞国公府的前院宴请凤彦一行人。说是家宴,暖厅里也摆了五六桌。除了凤随身边的几个亲信之外,凤家旁支的一些亲戚也被请来了。 凤彦年纪小,他跟着凤随去内厅见过了凤老太太和亲戚家的一些女眷,然后才回到暖厅来跟大家一起吃饭。 司空认识的人有限,凤彦这些人好歹还认识了一个下午,凤家那些旁支的亲戚,他连见都没见过。 没有什么需要他应酬的人,他跟徐严、罗松就只顾着埋头吃饭了。 连云城硬是跟司空坐在了一起。 司空之前给他灌输的“霹雳弹不能只管放火,而是要造成更有威力的爆炸,通过爆炸来扩大敌军的伤亡率”的观念让他大受震撼。 有些事情,要去做的话并不会太难,难就难在想象力受到了局限。 司空对此深有体会。 酒过三巡,罗松凑过来对司空说:“刚才外门上有人给你送信来,说让你找个时间去你师父那里一趟。” “是什么人?” 罗松抓抓头发说:“不太爱说话的一个小郎君,人长得挺清秀。他说,跟你说‘鱼哥’你就知道是谁了。” 司空,“……” 司空心想这小子真不要脸,小鱼就小鱼,非要管自己叫鱼哥。 司空其实看得出来,对于李骞收他为徒的事,李骞身边的这些人,尤其是小鱼、小青这种跟随他多年,身份介于学生与下人之间的随从,对于司空都有几分嫉妒。小青是女孩子,比较好哄,小鱼就总是不给他好脸色。 尤其那天换了司空的衣服,帮他引开了九江门的钉子之后,每次见到司空都自称是鱼哥。 司空自己也知道李骞这个师父来得太容易,所以这些人对他的微妙的排斥,他也表示理解。只要他们好好照顾师父,老老实实听师父的话,别有什么出格的心思,他也就懒得计较了。 而且说白了,无非还是自己的能力无法压服他们的缘故。如果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换成是温娘子,恐怕他们早就老老实实的俯首称臣了。 但司空天分有限,又不可能一门心思练习琴技去做个专职的乐师。所以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短时间内还难以解决。 司空问罗松,“小鱼说了有什么事吗?” “就说让你回去一次。”罗松回忆了一下,“说是你师姐的事。” 司空面色微变。 温娘子能与他有关的,就是公主府里替他打掩护一事。小鱼这样说,难道是那件事出了什么岔子? 当时的障眼法被人看出来了?! 司空越想越心惊,偏偏天黑了不好外出,辗转反侧一整夜,天刚亮就爬了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跑去了安顺街三元巷的林宅。 进了菡萏院,李骞也刚起来,正在院子里锻炼身体,手里还拿着一把剑,也不知是练舞,还是练武,见了司空还有些纳闷,“怎么一大早的跑过来?” 司空气喘吁吁,“不是说师姐有麻烦?” 李骞把手里的剑递给一旁的小鱼,接过小青递来的手巾一边擦汗一边说:“是她进宫表演的事儿。有人盯上她了。我估摸着,这事儿找别人倒不如找你们大人,劳烦他问一问,要不要跟皇城司的人提前交代一声?” 第117章 教习 司空赖在师父家里吃了一顿鲜美的鸡汤小馄饨,也终于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就在昨天,宫里又有负责礼仪的宫人来见温娘子,讲解进宫演奏的种种程序及礼仪。温娘子将预备的曲目、乐团的成员名单及各自职责 /p /p - 分卷阅读174 /p /p 都要如实记录下来,交给宫人带回去复核并记档。 这些事说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实际上一项一项的解释下来,也是非常繁琐的。 宫人是辰时二刻来到林宅,一直忙到午时前才告辞回宫。 宫里有规矩,宫人是不能随意食用宫外的食物的。所以温娘子待客的时候也只上了茶水。等这一上午过去,她精疲力尽地送走了宫里的人,正打算享用她迟来的午饭,门房来报,又有客人上门了。 来人不是外人,而是她的同门师姐,一直在牡丹楼里做教习的李素心。 温娘子听到她的名字,不但胃痛,头也开始痛了。 李素心比温娘子大了将近二十岁,是个性格非常严厉的人。温娘子对她一向是有些畏惧的,平时也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即使在年节,师姐妹两个也都是各自派人送上一份节礼。所以李素心亲自登门,一定是有要事的,她不能不见。 温娘子亲自到小院门口迎接李素心,远远看见她这位师姐昂首挺胸地走过来,温娘子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李素心年轻的时候身形纤瘦,上了岁数就显出了几分干枯之态,面颊微微凹下去,再加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不笑的时候,面相上就透出了几分刻薄来。 温娘子挤出笑容,客气的行礼。 李素心回礼,板着脸一字一顿的说道:“听说师叔也搬过来了?此刻是否方便我过去请安?” 温娘子被她说的愣住了。李骞回京后一直住在牡丹楼,而李素心是牡丹楼的教习,要想见李骞,不过就是抬抬脚的事,怎么还用了“听说”这样的字眼? 温娘子委婉的问道:“在楼里,师姐没见到师叔?” 李素心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两侧的法令纹也更深刻了,“他不见我。” 温娘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与李骞接触的这段时间,确实没听他提起过李素心这位同门的晚辈。 温娘子就有些为难,李骞既然不愿意见她,那她贸贸然的把李素心领过去,恐怕会惹师叔不快。 温娘子心里盘算了一下,很快浮起一个笑容来,“师叔就是这样随性的人,平时我们也不敢去打扰他的。不如这样,师姐先来我这里坐坐,我让人去师叔那里问一声吧。” 李素心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温娘子将她迎进了自己的住处,又喊来丫鬟让她去菡萏院问一问小青姑娘。就算心有预感,李骞应该不会见她们,但该做的面子功夫也总要做的。 两人分主宾落座,李素心大大咧咧的说道:“我今日前来……” 温娘子摆摆手打断了她,“师姐不知用了午饭没有?若是没有,不如跟我一起用些。” 她饿了一上午了,跟宫里的人说话时刻都要悬着心,生怕一不小心会说错了什么,这一上午过的,比练一天的琴还累人。 李素心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脸上流露出不悦的神色。 但温娘子却实在没有那份闲心继续捧着她了,她这会儿饿得都已经开始冒虚汗了。同时一直以来压抑着的对李素心的不满也悄悄冒头:这位师姐总是如此,眼睛里从来只有她自己,从来不肯替别人想一想。 明明一把年纪了,却总是要年纪比她小的人让着她。 “你自己用吧,”李素心不怎么高兴的说:“我已经用过了。” 温娘子见丫鬟已经送了午饭过来,便说:“那师姐先坐坐,我等下就过来。” 温娘子用眼神示意丫鬟将午饭摆到了侧厅。让她对着李素心那张刻薄的脸吃饭,她怕是会消化不良。 因为心里存着不满,温娘子这一餐饭吃得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怕客人会等着急。等她吃饱喝足从侧厅回来的时候,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李素心要吃人似的黑脸。 李素心撇了一下嘴角,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可算是吃好了。” “看师姐说的,”温娘子吃饱了肚子,心情也好了一些,“今天家里有客人,吃饭时间就晚了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素心的脸又黑了。她觉得温娘子是在挖苦她来的不是时候。 温娘子就是这个意思。 谁上别人家做客不提前递帖子约时间?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找上门来,也太不把主家当回事儿了吧? 温娘子不主动询问,只是东拉西扯的跟她说闲话。 李素心无奈,只好自己先开口,“我今天来,有事想求师妹。” 温娘子一惊。能让李素心用一个“求”字的,能是什么好事儿?!她后背一挺,立刻就紧张起来,“师姐想说什么?” “这件事对师妹来说,就是举手之劳。”李素心微微一笑,“听说宫里要请师妹去演奏?这样荣耀的事,师姐我很是羡慕,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温娘子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师姐的意思,也想进宫演奏?可……可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呐?” 李素心脸一沉,“师妹莫不是在装糊涂?这样的好事儿,难道不该提携同门?” 温娘子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李素心确实想在进宫演奏的事情上插一脚。她捂了捂胸口,只觉得心里一股火窜上来,语气也生硬了起来,“师姐在开玩笑的吧?这种事怎么可能我说了算?” 李素心把心意挑明,态度反而从容了许多,“怎么不能?难道师姐的技巧比你差?不光是我,还有我身边的两个孩子……一共就三个人,加进去就行。你若是不放心,我这就让她们进来,咱们一起排演排演。” 温娘子脑瓜子嗡嗡响,“名单我已经报给宫里了,哪里能随意改动?” “这有什么?”李素心不以为然,“把你手底下的人换下来三个,反正宫里只看名单,又不会一个一个去核对谁是谁。” 温娘子两眼发黑,简直不想跟她说话了。 李素心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还有些自傲起来,“不是我说大话,阿温,我的技巧肯定胜过你。我调教出来的人,也比你手下的那群废物强得多。” 温娘子叹了口气,“师姐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李素心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也一下拔高了,“这点儿小事你都不肯答应?!明明对你也有利……” 温娘子摆摆手,“首先,我没那个胆子欺上瞒下,其次我们要演奏的曲子你们也不会。马上就过年了,你们才开始排演也来不及。” 李素心又气又怒,“你这借口找的也太敷衍,什么曲子我们不会弹?《百鸟朝凤》?《兆丰年》?还是《牡丹贺春》?” 既然是太后召见,要弹奏的肯定首选喜庆吉利的曲目。林山翁教给她们的曲谱当中,这几首都是压箱底的名曲。 林山翁收温娘子为徒的时候已经年过半百,精力有限,温娘子 /p /p - 分卷阅读175 /p /p 小时候也算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如今她却反过来说她不会弹。 李素心简直想冷笑了,什么曲子温娘子会弹,她李素心却不会?! 温娘子很快冷静下来。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般感谢她的从天而降的小师弟。这种异常浓烈的感激之情让她的脸颊都红了,“我们将要演奏的曲目,叫做《春江花月夜》。” 李素心还没有气急败坏地走出林宅的大门,李骞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他让小青把温娘子请了过来,直接下命令,“她再来,你就说是我不许你答应。她要闹,你就带她来见我。” 温娘子眼圈红了一下,点点头,“是。谢谢师叔。” “还有,”李骞叮嘱他,“将离的事,不许跟她说。” 说着,他的视线扫过了一旁的小青和小鱼。见这两人点头,这才又回到了温娘子的脸上,“她在牡丹楼一直占股份,如今牡丹楼归了九江门,她占的份额说不定更高……她跟我们不是一条心。” 温娘子心里好受了许多。她已经知道将离就是司空,是大理寺的公差,这会儿听李骞提到了九江门,便猜到李素心与九江门怕是有一些联系,忙说:“我让人通知师弟一声。九江门什么心思,我们也不知道,总归要提防才好。” 李骞微微颌首,又说:“小鱼跑一趟。” 小鱼是他身边的人,小鱼出面,就代表了他的意思。司空见了就应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司空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他师父,“李素心,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骞漫不经心的答道:“是个……难成大器的女人。” 司空品了品这句话,觉得他师父好像对这位师侄的评价不怎么高啊。他想起之前春娘子身边的刘婆子曾经说过,这位李教习琴技极佳,不怎么爱说话,为人非常严厉。 还有,他师父说自己从牡丹楼出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孩子,他带走了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年轻的乐师,却没有带走李素心。如今又特意点出她跟九江门关系匪浅…… 司空就觉得,李骞明摆着是不信任她的。说不定在李骞回来之前,这个李素心就做了什么损害师门的事情。 李骞没想跟他解释自己不信任李素心的原因。 司空的想法却突然岔开了,问他,“这个李素心跟师父你是同姓,你们是亲戚吗?” 李骞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让你来,是为了说闲话的?” 司空做个投降的姿势,“好啦,我错了。我知道师父的意思了。” 李骞看着他微微带点儿讨饶的小表情,轻声叹了口气,“该说的都说完了。年下事多,你也不必两头跑了。等放了假再搬过来。” 李骞的意思是过年放假的时候,让司空搬过来跟他一起住。 司空连忙点头,“我都听师父的。” 李骞又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给你做。” 司空心头暖暖的,忍不住凑过去在李骞胳膊上抱了一下,“我想吃羊肉馅的大饺子,还要吃红烧猪蹄子和三杯鸭……” 闹够了师父,司空一溜烟跑回去忙正经事去了。 他一出门,李骞的神情就沉了下来,他低着头看着被司空揉起了褶子的衣袖,头也不抬的喊了一声,“小鱼?” 小鱼迟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青。他以为李骞要换衣裳,喊错了人。 结果李骞又喊了一声,“小鱼。” 小鱼走到他身边,“先生?” 李骞抬头看着他,双眼幽暗沉静,如同古潭一般,一直看到了他的心里去,“你和小青,帮我照看着将离。我有什么没想到的,你们要记得提醒我。” 小鱼就知道李骞已经看出了他对将离的那点儿小心思,有些惭愧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李骞没有责备什么,只是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不知道小时候是什么样儿,大约吃了不少苦……长大了,这眉眼倒是跟他爹越来越像。” 他身旁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他们一直以为李骞是心血来潮收下了司空这个徒弟,原来这里面还有渊源。 小青在李骞面前更自在一些,忍不住问道:“将离的父亲,是先生的朋友吗?” 李骞却一脸黯然地摇了摇头,不愿再说下去了。 第118章 送人证 司空回了葫芦街,远远就看见虞国公府的后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位置上除了车夫,还坐着一个很眼熟的人。 司空怀疑自己看错了,等离近一些,才确定这人真是薛长青,薛千山时刻带在身边的那个秘书。 一段时间没见,他看上去好像瘦了一些,眉眼之间带着憔悴的神色。看见司空骑马过来,他很客气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冲着他行了个礼。 司空摸不准他们的来意,只好寒暄几句与案情不相干的事,“马上过年了,还以为你们要回南边老家去呢。” 时人重视宗族,平时天南地北地走不算什么,到了过年的时候却都要回乡的。因为过年有一族之中最为重要的大型活动:祭祖。 薛长青有些勉强的笑了笑说:“生意人,哪能说走就走呢。再说我家少东已经派人回去接家眷来京城,再过几日就要到了……倒是不用再往回赶了。” 司空心想,老婆孩子都接出来了,薛千山该不会是要与薛家决裂了吧?! 也不对。 从上次试探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没理由以前能忍下来,现在就忍不了了…… 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司空若有所思,“你家少东是来报案吗?” 虽然这样问,但司空却觉得报案的可能性不大。真要办案的话,人家直接就去大理寺了。这会儿鬼鬼祟祟的摸到家里来,倒有些要示好的意思在里面。 薛长青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眼神也幽怨起来,这位小公爷到底会不会说话啊,他们这明明就是上门拜访的节奏好吧?! “不是。”薛长青忍着怨气解释说:“有一些特别的情况,我家少东要跟少卿大人通通风……” 咦?! 司空从马上跳下来,离得近些仔细打量这位薛秘书。他怎么从薛长青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我们要重新站队,要跟你们合伙”这样的意思? 司空的眼神太诡异,薛长青笑得更勉强了,开始没话找话,“司兄弟也是西京人吧?” “正是。”司空笑呵呵的对他说:“京城过年还是挺热闹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就听院里传来说话声,门扇从里面被人拉开,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人披着华贵的狐裘,正是“薛记”的少东家薛千山。 薛千山身旁送出来的人是贯节,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管事模样的人,司空都觉得脸生得 /p /p - 分卷阅读176 /p /p 很。他发现不光薛长青看上去憔悴了,薛千山的状态也不怎么好,他就像是一段时间以来始终吃不好睡不好似的,脸色苍白,还带着黑眼圈。 最重要的是,他的气质也变了,最初见面时那种春暖花开一般的温煦不知道飞去哪儿了,他板着脸,眼中的神色冰冷如霜。 薛千山也看见了司空,却并没有停下来寒暄,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便快步走下台阶,直接上了马车,他身后的管事也快步跟上,一溜烟地钻进了马车里,好像身后有狗撵着他们似的。 司空眼尖,注意到这两位管事都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其中一个在上马车的时候还脚下一滑,险些摔一跤。 司空,“……” 也不知道他们都跟他家大人说了些什么? 贯节站在后门外的台阶上目送薛家的马车离开,然后对司空笑着说:“司空大哥,大人说了,让你回来去他那里一趟。” “大人在小书房?” 贯节点头,“是,彦少爷和连先生也在。” 等司空把马儿送回马厩,赶到内书房的时候,才发现书房里的人都被凤随撵回院子里去了。书案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几个小模型,似乎都是弩箭上的一部分,旁边的桌子上茶具还没来得及收下去。 司空还是头一次看到凤随的房间乱成这个样子。 凤随坐在书案后面,正在摆弄凤彦他们拿过来的模型,见司空进来,就招了招手说:“来,看看他们做的东西。” 司空朝着书案的方向走了两步,就听脚下咔嚓一声响,低头一看……花生壳。再看旁边的火盆,盆沿上还摆着几个烤的黄焦焦的板栗。 所以……这些人是来开茶话会的吗? 凤随一笑,也有些无奈,“阿彦年纪小,到哪里都喜欢带着零嘴儿……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说这话的时候,空青和贯节一起进来了。凤随的内书房向来不用别人收拾,两个少年是做惯了这些事的,收拾起来非常利落。 凤随又嘱咐一句,“上一壶温茶。” 空青答应着退了下去。 司空不想承认,冷不防听到“温茶”两个字,他还真有点儿被感动了。凤随只会比他更忙,但他偏偏记得自己生活上的细微的喜好。 被人温柔相待,没有人会不喜欢。 凤随看了他一眼,眼中微微带笑,“你师父那边有什么事?” 司空从短暂的出神中清醒过来,连忙将林宅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我师父和师姐他们都跟李素心不怎么来往,师父说她心太大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凤随失笑,“还能有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自告奋勇的替九江门的人跑腿罢了。你师父不是说她在牡丹楼占着股吗,这就对了,她与牡丹楼、与九江门的利益才是一致的。” 司空摇头,“她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这种法子都敢想……这些人真要出了什么差错,我师姐要被他们连累死了。” 凤随想了想,悄声说:“这事儿听着玄,但你师姐若是真被她说动了,很有可能让她办成……你想,宫里的人虽然查的严,但他们毕竟跟乐团里的乐师们不是那么熟悉。外表上稍稍修饰一下,真想混进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司空也知道这里面有漏洞可钻,但真敢钻这种漏洞的人,那得是什么样儿的亡命徒啊。欺君罔上,被抓住了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就算李素心不在意这些人的命,温娘子难道也不在意?!司空对这一点还是很有信心的,温娘子绝对不会同意的。 “别大意。”凤随提醒他,“你师姐不会同意。但若是事到临头有人拿着什么不入流的手段逼迫她呢?” 司空心头一紧。 这种桥段电视剧里可没少安排,坏人总是没有底限的,总爱拿着亲人的性命去威胁男女主角。若是武侠小说,通常会给受威胁的人喂一粒毒药,天底下只有坏人自己才有解药的那种。 凤随原本没把温娘子一行人要在元宵节的时候进宫演奏一事放在心上。每年这时候宫里都会筛选一些民间的团体进宫表演,这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 罕见的,只是九江门会打进宫的主意。 “我会找人盯着林宅。”凤随说:“你也提醒你师父他们处处小心。” 司空连忙点头,“这事儿要跟曹溶说一声吗?” “我去说。”凤随对他说:“你放心吧。不会让师父他们有事的。” 司空就觉得,自己对凤随其实也是很信任的。因为凤随这样说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放松下来了。 他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好。” 凤随看着他,也是一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薛千山了?” 司空差点儿忘了这事儿,“对哦,他来找你干嘛?” “送人证。”凤随淡淡说道:“没看他还带着两个管事?那两个,就是马秀山出事那天早上,来薛宅找薛千山回事情的两个管事。这两人一个管着桃花镇上薛家的两家书画铺子,另一个管着十里镇上的几家田庄。” 桃花镇在西京城的东边,镇外就是桃花江,景色极美。而且镇上因为有一个临江书院而颇有文名。 十里镇则是在城南,离着岁寒山挺近的。西京城的居民要出城去岁寒山礼佛的时候,都会经过这里。 司空觉得,薛家的生意确实铺得挺大。 “薛千山说,本来这两位管事应该头一天过来核账的。结果两个人都遇到一点儿意外情况,所以头一天没能进城。”凤随说:“一个是半路上马车坏了,另一个则是家里有人病了。这些事听着倒不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具体怎样,还要查证了才能知道。” 如果说马车坏了还能是有人做手脚,家里突然有人生病,就只能说是巧合了。 凤随又说:“家里有病人那个管事记挂着家里的病人,当天从薛宅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街对面的一家药铺,找那里的坐堂大夫给看看方子。因为药铺正对着薛宅的侧门,药铺里的老板伙计都看到了薛千山送这两位管事出门的情形。” 司空忙问道:“药铺的人也问过了?” 如果说管事属于薛千山自己人,还有做假证的嫌疑,那么药铺的人出面作证,足可以作为证据采用了。 凤随点点头,“问过了,口供也都记下来了。” 司空有些遗憾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过,要是有人作证在出事的时间见过薛千山的话,倒是可以洗清他身上的嫌疑了。 第119章 心细如发 司空琢磨了一会儿薛千山找证人给自己洗白的事儿,然后不解的问自家上官,“薛千山一早就知道咱们盯上他了,怎么才想起来要自证清白?” 凤随冷笑一声,“无利不起早……探路来了 /p /p - 分卷阅读177 /p /p 。” “啥意思?” 司空正摆弄凤随递过来的弩箭的模型,听见一句探路,忍不住就露出懵圈的表情。 凤随看着他脸上那种不加掩饰的惊讶的表情,心情就很微妙的愉悦了起来。他发现自己非常享受来自司空的这种专注的打量,就好像……世界那么大,他只能看见自己。 诡异的满足感。 凤随就笑着说:“他大约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又拿不准要不要向我坦白,就先来我们这里探探口风。” 司空没听懂。 凤随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从书案上方探身过去,在司空的脑袋上揉了两把,笑着说:“再过几天他还会来。到时候你在旁边听着,就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司空琢磨了一会儿,一抬头见凤随正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暖暖的,好像他们不是在讨论什么案子,而是在说什么轻松快乐的事情。 快乐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司空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两只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带着几分孩子气。 推门进来的贯节,“……” 好像哪里不大对的样子?! 平时凤随不喜欢他们发出动静,贯节和空青出来进去也不必特意汇报一声,收拾书房的时候也都是轻手轻脚的。 但这一次,贯节总觉得他的出现好像特别不是时候,竟然有些尴尬。 他站在门口,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很多余。于是,他只好咳嗽两声,示意自己确实是有事要汇报,“大人,曹大人来了。” 书房里的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凤随便起身理了理衣袖,脸上的表情也切换到了平时办公时的那个板正严肃的模式,“请进来。” 司空也站了起来,跟着凤随一起往外走。 曹溶身份不低,目前跟凤随还是合作的关系。他亲自上门,凤随是要到书房外面去迎一迎的。 司空跟着凤随刚走到院门口,曹溶一身便服,身后跟着一个面瘫脸的侍卫曹九黎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两边见了礼,各自寒暄,然后凤随将来客请进了书房,分主宾落座。 有一段时间没见,司空觉得曹溶看上去也憔悴了一些,脸色不大好,十分疲倦的样子。曹九黎倒还是老样子,毕竟是习武之人,精气神都足得很,看见司空的时候还咧嘴一乐,悄悄跟他嘀咕,“啥时候打一架啊?骨头都要生锈了。” 司空听的想乐,这一阵儿皇城司的人满京城地抓捕烈火帮的帮众,他家上官都快忙死了,这话说的可真拉仇恨。 曹溶没搭理这两只,他接过凤随递过来的茶杯,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凤兄,你让我查的人,已经有眉目了。” 凤随微微挑眉,“哦?什么人?” 曹溶也没有卖关子,大大方方的从袖袋里取出一份口供递了过去,“这人如今在皇城司的大牢里,除了他本人,还有两个徒弟都参与进来了。不过这两个徒弟都是做一些很基础的工作,炮制药材、切割、磨粉之类的,他们并不知道他师父是要调配什么。” 有外人在,司空不好表现的太没规矩,只能悄悄伸着脖子朝凤随手里看了两眼,几张纸,上面写满了字,笔迹有些潦草,每一页上都按着鲜红的指印。 司空心想,这个曹溶,做事还挺仔细的。 凤随看完口供,又叠起来还给了曹溶,“这个卢满仁,他说是收了李东江的银子才做的这种药粉。李东江人呢?” “也在皇城司的牢里。”曹溶慢条斯理的说:“要不是抓烈火帮的人,我还不知道他李东江李大老板,竟然还是火神教的神使。” 司空在旁听听的一头雾水,直到他说了一句“李大老板”,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个李东江不就是春江楼的老板吗?! 这人平时不怎么露面,春江楼的生意也各自都有大掌柜全权打理。要不是春江楼与烈火帮的来往太密切,一般人还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司空开始顺着他们的谈话往下捋:一个叫卢满仁的郎中做了一种药,这种药粉是李东江花钱让他做的。而李东江是火神教的神使。 曹溶眉眼如画,要不是眉宇间戾气浮动,看上去真像一名秀雅的读书人。但只要他开口,那种温雅如玉的氛围感就立刻被破坏了,“这李东江也是个硬骨头,十根手指都被掰断了,还死咬着什么都不肯说。” 凤随挑眉,眼神中波澜不兴,“听说火神教阶级分明,混到神使的位置上,已经算是盘踞一方的掌权人了,想必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曹溶冷笑,“他是不说。但架不住他的爱妾知道的太多了,本官一吓唬她,她就什么都说了。你是没看见,李大老板听说他的爱妾把他偷着藏起来的印章都交代出来的时候那个表情……哈哈哈,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交给家里娘子好生保管,却非要交给一个外面买回来的表子。” 凤随,“……” 司空,“……” 总觉得他说的没错,但是哪里不大对的样子。 凤随也诧异了,“火神教,还有印章?” “有啊,他们也要通过印章来区别身份。”曹溶说:“李大老板已经招了,说他们的神尊在襄州,他们从最初的教众做到法师,由法师经过选拔成为法尊,再以法尊的身份参加选拔,最终坐上了神使的宝座。当上神使,便有权利指导一方的宗教活动了。李东江就是总揽西京的教派活动的总负责人。” 曹溶又给他们科普了一下火神教的情况:火神教在西京城附近有几个据点,顾桥镇的青水庵是一个,太平镇北边有一个土地庙也是一个。还有桃花镇上有一个桃花庵。因为他们要吸纳的教众以女性为主,所以这几个据点负责人都是女性法师。 “他们宣称供奉光明神,自称是光明神使。除了他们的庵堂里供奉着光明神,一般教众的家里供奉的都是光明神座下的杀生菩萨或者度厄菩萨……具体他们怎么划分的,其实本官也没听太明白,总之人家自有一套章程。” 凤随也听的稀里糊涂,同时也对曹溶的糊涂表示了理解。火神教在短短数年间发展到了这么大的规模,没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是不可能的。 曹溶又说:“李东江说,他们将这些药粉混合在线香里,卖给教众。这些药药性其实不重,只能起到极为轻微的致幻作用,但教众在燃香的时候朗诵教义,天长日久,教义便会在他们的脑海中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司空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在药物的作用下,给教众们做进一步的洗脑兼催眠么,好让他们更加相信自己朗诵的那些教义。 司空望向凤随,凤随与他想到一起去了,便点了点头,解释说:“正是你当初去搜黎章氏 /p /p - 分卷阅读178 /p /p 的房间时,带回来的那一包香灰。你说味道不对,我便交给曹大人,让他找可靠的太医来给做了鉴定。” 曹溶也侧过头上下打量司空。他以为这小子除了会解开机关,还心狠手黑会打架,没想到性格也这么精明仔细。 “果然心细如发。”曹溶也难得大方的赞了他一句,“有这样的得力助手,凤大人当真是如虎添翼。” 司空连说不敢当。 凤随却一笑,脸上露出自得的神色。 曹溶有些看不惯凤随脸上那股骄傲劲儿,不过他们现在还是合作的关系,倒也不好对着他毒舌,便恨恨地骂起李东江这些神使来,“这些人真是奸猾似鬼,他们用这样的邪门歪道控制了教众,让他们对光明神的教义深信不疑,又一个个虔诚无比,家里哪怕只剩下三个铜板,也非要捐出来两个不可……几年下来,他们可没少揽财。” 凤随忙问他,“钱财可有追回?” 曹溶露出一个有些憋屈的表情,“追回一部分。据李东江那个爱妾交代,这小子每隔数月都要装几个大箱子,托给镖局的人,送回襄州去……但是不是银子,她就不知道了。李东江这人虽然在女色上有些犯糊涂,但性子精明得很。具体的名册、账本,这些东西到底藏在何处,连那个爱妾也不知道了。” “我今日来,还有另外的事要提醒凤兄一声。”曹溶说:“李东江的这个爱妾,身份很不一般。” 凤随就猜到这个女人,有可能是被什么人故意安排到李东江身边的。 “是谁的人?” 曹溶冷笑,“本官还以为是烈火帮的人,毕竟这两方一直有勾结……没想到竟然猜错了。这个女人,竟然是九江门二当家付衍的亲妹妹!” 凤随也吃了一惊,话说最近他听到付衍的名字可有些频繁了。最近的很多事情,比如李骞搬出牡丹楼,再比如跑去游说温娘子的李素心,这些事都或多或少跟付衍有些关系。 凤随的神色沉了沉,“好巧,我正想着要找机会跟曹大人通通气……我要说的,也正是跟这个付衍有关系的事。” 凤随跟曹溶说了李素心的事,又提了提这女人在牡丹楼里可能占着股的事。 曹溶倒也不觉得意外,“烈火帮的事情刚闹出来的时候,本官还觉得九江门更识趣一些……现在看来,倒是我自己眼拙了。” 凤随微微一笑,“姿态摆得低,所图自然不小。” “说的是。”曹溶想了想,又朝着凤随的方向微微凑过去一些,“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本官不妨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你上次告诉我,说烈火帮的老牛在昌宁街的林家胡同里养着一个外室……这个外室也不简单。” 凤随多少是有些猜测的,这里面要不是有问题,李骞也不会特意提醒司空。 他配合着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如何?” 曹溶压着嗓子,神神秘秘的说:“她是牡丹楼原来的花魁,以前的花名叫魏紫。知道是谁给她赎的身吗?你肯定猜不到。” 凤随确实猜不到。既然曹溶这样说了,那就表示给她赎身的人肯定不是老牛。 曹溶就冷笑了两声,“是付衍。至于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闫老大的意思,这外人可就不好说了。不过城东城西的两个帮派暗中交情匪浅,这是可以肯定的。” 第120章 胎记 曹溶走后,司空凑到凤随面前嘀咕,“曹若水跑这一趟是什么意思?” 总不会是为了提醒大人要留意九江门吧?毕竟九江门跟城门守备之间有交易,这种事情还是凤随最先提醒曹溶的。 凤随看了他一眼,“谁知道。” 他其实怀疑曹溶是知道了司空与李骞之间的关系,又不好直接去找李骞——像李骞这种在文人中小有名气的大家,也是不好轻易去劳动的,因为他们本身影响力比较大。 所以拐弯抹角的来点一点司空。 但凤随并不打算跟司空说透。他不想让司空总是去找李骞,没看见这师父才认了几天,这孩子就跟把魂儿丢在林宅了似的,没事儿就往那边跑么。 司空却在想别的事,他觉得付衍最近有些太活跃了,就好像有人特意把他挂出来当幌子似的。 司空心想,这不大対劲。 几天之后,大理寺就公布了一则告示,号召西京城的百姓们互相转告,官府要收缴火神教派发给教徒的线香。又打出太医院的旗号,详细解释了这种线香里含有什么毒素,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消息一出,坊间一片哗然。 不少义愤填膺的老百姓拿着家里的线香来找官府给做主,大理寺卿也难得的主动露面了,対着围在衙门大门口的百姓们表了态,表示务必要将敛财的重要人犯缉拿归案云云。 但老百姓不关心官府缉拿人犯的事,他们关心的是被忽悠走的钱财还能不能追回。 这个问题,哪怕是太尉来了也不敢打包票。大理寺卿只能表示,如果抓住人犯,从他们手里找到了收敛的财物和账册,会按照账册的记录发还财物。否则的话,甲说自己被骗走十两银子,乙说自己被骗走了一百两银子,空口无凭啊。 最后,官府专门抽调了几个人来记录百姓们交上来的线香,并做好记录,各自的姓名住址,何时何地被骗走了多少银两等等。留着以后找到火神教的账册了好做一个比较。 老百姓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而且说实话,这个时代的官府対百姓是有着宛如天敌一般的震慑力的。像《水浒传》里那种动不动就反出朝廷,落草为寇的,毕竟是极少数。据司空自己的亲身体验来说,虽然有不少官员都跟他的前任上司蔡茂德似的,不怎么认真当官,但也没有谁真正丧心病狂,搞出官逼民反的事情来。 从宋辽战事平息,缔结澶渊之盟,到现在还不到百年的时间,这期间宋辽边界一直纷争不断,尤其在凤家军打下燕州之后,两国局势就有些紧张起来。 有强敌在侧,整个朝廷都处于一种应敌的状态,吏治倒也没有败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司空回忆了一下,在后世有一种说法叫做鲶鱼效应……大概就是这种意思吧?! 于是这一股骚乱的风潮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举报火神教的风潮,除了来官府登记自家被骗了多少钱的,还有不少人来报案,说自己家的兄弟姐妹朋友某某某,被教里的法尊法师给骗走入了教,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种事平时没人提起,大家还不觉得,如今一旦掀开口子,大家才发现,霍,竟然有这么多的人被带走了?! 事情就这么闹大了。 司空到林宅蹭饭吃的时候,温娘子还跟他嘀咕,“你是不知道,咱们家里那个做饭的婆 /p /p - 分卷阅读179 /p /p 子就是信教的。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婆子,不想着多攒些银钱好养老,反而都拿去送给了什么法师……” 司空听的有些无语。 但宗教不就是这样?别说现在这种相対闭塞的社会环境了,就算是后世信息通达的时代,一样有虔诚的教徒,一样会为了自己的信仰奉上全部家产的。 司空记得他妈妈单位的一个阿姨的婆婆就是特别虔诚的教徒。她信仰的好像是道教里的某个支派,儿子媳妇给她的生活费、零花钱,她全都拿去奉献给道观里的道士,还非要儿子也掏钱翻修道观的大殿,闹腾得一家子鸡飞狗跳的。 司空的妈妈说起这事儿,就在家里叹气,说:“我就想不明白了,外面的那些道友啊,道士啊啥的,咋就比她儿子还亲了呢?” 司空也不懂。但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认识到了宗教信仰的力量,有的时候是可以超越于亲情和理智之上的。 李骞也听说了这些事,但他是艺术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対这些事也不在意,只是嘱咐温娘子看好了那个做饭婆子,真有什么不対劲的地方,一定把人给揪住。 他担心的是这婆子受那些法师的怂恿,别再给一大家子人都害了。 温娘子被他说的颇无语,委婉的解释说:“师叔,你想多了。阿婆就是没事儿拜拜佛像……佛像也被官府的人收走了。她听说官府不让拜这个,吓得不轻呢。” 李骞点点头,“那就好。” 小青走过来替李骞添了半碗饭,路过司空身边的时候,忍不住说了句,“将离少爷,给我看一看你的手呗。” 司空莫名其妙,“哪一只?” 他将两只手都伸到她的面前,翻来覆去给她看。対这位相貌清丽,性格又特别温和开朗的小娘子,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小青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右手,翻过来看他的掌心,果然就见靠近虎口的位置上,有一块花生粒那么大的胎记。 胎记的颜色浅浅的,但边缘处却像是被人用浓墨勾画了一圈似的,形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元宝的形状。 他肤色白皙,就衬得这个胎记非常显眼。虽然常年习武,虎口处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但这个胎记却依然笔画清晰,像高手纹上去的刺青似的。 司空前世的时候手上也有这样一个胎记,只是颜色比现在这个淡一些。因为是看习惯了的东西,所以他自己是很少会注意到的。 小青就笑着说:“少爷这胎记长得好,一看就是手里能握住财的人。” 李骞淡淡扫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司空也跟着笑了,心里却有些遗憾的想:可惜并不是啊。前世他是个技术人员,今生是个体力工作者……都跟发财沾不上边。 温娘子也跟着看了一会儿热闹,又対司空说:“师弟你还不知道呢,昨日里我那个师姐又来了。还带着她的两个弟子,非要让我去找内侍省的宫人,把元宵节演奏的曲目改成《牡丹贺春》。” 司空倒也不觉得意外。 李素心的性格,应该属于那种非常自我的类型,她大概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旁人都该无条件的配合她。何况温娘子还是她的师妹,年龄又相差那么多,在师父不在的情况下,她本来就有权管着师弟师妹们。 “后来呢?” 温娘子拍拍胸口,有些后怕的说:“你是没见她那个样子,疯了似的,要不是徐老拦着,她都要扑上来打我了!还好有师叔在。” 司空点点头。他估计就是李骞看不下去了,替挨欺负的师侄出头了。 温娘子说:“她闹得不像样子,师叔就过来了,把她痛骂一顿,撵了出去,还说有他住在这里一天,就不许她再上门。” 司空赶紧拍他师父的马屁,“师父威武!” 李骞微微一笑,“威武说不上,我只是比我那个师兄运气好一些,收的徒弟省心……虽然笨一些。” 司空自动过滤了后半句话,乐呵呵的继续奉承他,“这叫上行下效。首先是师父好。” 李骞摸摸他的脑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转头対小青说:“这些日子,看紧门户,别让人钻了空子。” 他可不相信他那个心比天大的师侄挨了一顿骂就偃旗息鼓了。 司空也在旁边帮腔,“対的,対的,当心有人使坏,破坏师姐进宫献艺的事……谁家的亲眷住在外头的?别让人拿来做要挟的筹码了。” 温娘子也被他们说的紧张了起来,“这回去了可得好好问一问。” 司空叮嘱她,“真有人拿着什么人的命来要挟你,可千万别答应,只管来找我。我家大人那边,我也提过这事儿了……别相信什么坏人比官府还厉害这种瞎话。总之进宫演奏的事,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温娘子连忙点头,有些惋惜的说:“要是师弟也一起来,就好了。” 有他做首席,她哪怕给他做配,她也是乐意的。 李骞轻斥,“越发口无遮拦了。” 温娘子自觉失言,陪着笑敬了他们师徒俩一杯酒。 她其实也知道司空既然是官府的人,上官又是凤家的人,以后必然是要走挣军功这条路子的。 有机会当武将,当大官,谁还卖艺呢? 像司空如今这样,偶尔抛头露面的客串一把,还能被人赞一句风雅。但若是身上真的贴一个“乐师”“伶人”的标签,在贵人们面前就要抬不起头了。 而且听小青和小鱼含含糊糊的解释,似乎司空的身份还有一些神秘之处。李骞也不能让他走上这条路。 温娘子知道什么样的安排是真正対司空好。但她心里也有些遗憾,若是司空能跟着她的乐师们一起演奏《春江花月夜》就好了。 李骞也曾说过这个徒弟“多情”。温娘子也觉得,司空的琴技或许还不够圆熟,但他的琴音里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内心丰沛的情感,或惆怅,或思念,或欣喜,或悲伤……他弹奏的每一个音符,都是活的。 所以他弹奏的曲调,自带一股感染人心的魔力。琴声一起,就能将听众拉进他营造出来的氛围里去。 用李骞的话说,他有“琴心”。 很多乐师练习多年,也无法达到以情入琴的境界。 温娘子觉得司空虽然年龄不大,或许是曾经参加战争的经历让他的心境有所改变,所以他在音乐一途,也比别人更有灵性。 这样的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可惜这样的人,注定了不会去走一条看似安逸,却平淡如水的道路。 --------------------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明白拜师那天,李骞为什么一直拉着司空的手了吧? 小空以为他从茧子上看出他是习武之人,其实李骞只是在看胎记……… /p /p - 分卷阅读180 /p /p … 小空刚出生的时候,李骞是见过他的。这个以后慢慢交代吧。 第121章 严桐 司空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葫芦街,开门的不是司空常见的几个小厮,而是一个叫昌叔的中年汉子。 昌叔年轻的时候是凤老将军身边的侍卫,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一条腿变得不大灵活了。平时走路倒也没什么,但走快了就有些跛,过不了打打杀杀的生活,就从前线退了下来。他又没有家人,就干脆留在凤府当个护院。 平时凤随也不让他干什么,他只负责管着后院里做工的十来个下人。 司空看见是他过来开门,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小路呢?” 昌叔四十来岁的年纪,中等身材,是个长着黑脸膛的壮实汉子,平时也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见回来的是司空,就笑着说:“大人在演武场呢,说是要跟小罗他们比试比试,小路他们几个都跑去看热闹了。” 听他这么一说,司空也好奇起来了。凤随的住处有个院子,听贯节说他平时早起都在自己的院子里练枪练剑。大约也是工作太忙,他倒是很少到外院的演武场来。 司空把马送回马厩,也兴冲冲地跑过去看热闹。 外院的演武场在徐严和罗松居住的那个院子的后面,场地的面积比足球场略大一圈,院子中间立着一根十来米高的柱子,上面挂着几盏风灯,院子四周也亮着灯笼,虽然不能说亮如白昼,但要想看清楚场地中人的动作倒也绰绰有余了。 凤家的后院住着不少凤随从前线带回来的卫兵,除了成家搬出去住的,还有约莫八十人左右。这个数目在一般权贵人家也不算什么了,司空听人说过,永平公主府光是侍卫就有三百多人,派头可比凤随这点儿亲兵大多了。 没当值的兄弟们差不多都在这里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围成一圈,看场地中央两个人骑在马上互博。 其中一方是个黑黑壮壮的青年汉子,司空知道他叫严桐,祖籍河间府,家里是开武馆的。后来他在当地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家,就干脆去北方投了军。这人有一把子好力气,拳脚也厉害。 司空曾经听说过他放出的一句狂话,说的是后院的这些卫兵当中,没跟他打过的人不足三分之一,但凡打过架的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司空属于没打过的那一拨。 严桐身上有一个从六品的飞骑尉的军衔,他是作为凤随的私卫带回来的,目前虞国公府的侍卫都归他管。平时他的工作就是充当这些护卫的教头,带着手下做一些日常的训练。除非凤随需要有额外的武力支援,否则一般的大理寺工作他们是不参与的。 偶尔凤随也会从严桐的手下临时抽调几个人跟他出门,但经常带在身边的还是陈原礼、徐严和罗松这几个人。 这就导致了司空与严桐这些人都不怎么熟,也就没什么交情,贸贸然的哪里好找上门去打架。 严桐这样狂的人,估计也没看上他。 司空知道,在这些人眼里,他是属于技术兵,武力值不被人放在眼里的那一种。罗松跟他说过,后院这些人都知道司空是因为“会开锁”被凤随招到身边的。 司空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何况这话严格说起来也没错——机关也算是一种锁。 此时严桐骑在一匹灰马上,虽然寒冬腊月的,他却打着赤膊,皮肤上还冒着汗气。凤随骑着他那匹溜光水滑的大黑马,身穿一袭黑色薄甲,两人手中所持兵器都是□□。 严桐孔武有力,凤随看上去要更灵巧一些,两支□□你来我往,雪亮的枪尖在昏暗的夜色中几乎连成了一道道银线。 这两人的对仗,给了司空一种两军对峙,主将叫阵的感觉。 司空直到这个时候,才真切的意识到凤随其实是一员武将。 这两人都是武将中的佼佼者,就算真的上了战场,司空也不一定有机会看到这种水平的对战。 他看着场中的两人,身体里血液也仿佛开始加热,慢慢地沸腾了起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司空几乎看不清他们一招一式的动作,只觉得夜色里有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团,然后蓦然间一道银线从光团里飞出,在司空的视网膜上划出一道亮线。 那是严桐手中的□□被凤随挑飞了。 □□落地,发出一声闷响。而凤随的枪尖已经点在了严桐的肩胛骨上。 演武场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司空也忍不住欢呼起来,还忍不住吹了一个流氓口哨,混乱之中也没人注意他。 然后一群人簇拥了过去,司空也下意识的随着大家一起往场地中央挤了过去。但他还没有挤到跟前,就见人群中又闪开了一条通道,两位主角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凤随面色如常,只是额角微微带汗,他将手中的□□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侍卫,一转头就看见了挤在人群里的司空。 司空觉得,凤随冷峻的目光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了下来。然后他勾了一下手指,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在凤随的身后,严桐正低着头用不知哪里抓过来的外袍擦拭一头一身的汗水。离近了看,他的五官更显坚毅,透着一种不服输的劲头。 凤随走到司空面前,对他说:“正好有事要找你,跟我来书房。” 司空连忙答应。 走在他身后的严桐抬头看了一眼司空,司空就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微微的炸了起来,像被饿狼盯上了似的。 但饿狼显然对司空这个看上去小弱鸡似的同事没什么兴趣,而是大大咧咧地对凤随说:“输给大人,某心服……改日再战啊。” 刚说了心服,马上又要约战,司空就觉得这小子心里只怕还是不服气的。 凤随在他面前就是一个严肃的上官的形象,他恩威并施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嘱咐他带着侍卫们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早些休息,然后领着司空回了内院。 走在凤随的身边,司空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他怀疑凤随受了伤,但凤随什么都不说,他也不好说什么。 再说这会儿还在外面,黑黢黢的不说,也怪冷的,总不好让上官在这样的环境里扒了衣裳看伤势。 尤其他身上还只穿着薄甲。 司空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凤随的身上,一边忍不住埋怨起来,“怎么没让人跟着?贯节呢?空青呢?这一身汗的,别着凉……” 凤随停住脚步,微微垂下头看着他。 不远处的拱门下挂着灯笼,昏黄的灯光隔着干枯的树影照了过来,让他清楚的看到了司空眼里的担忧。 凤随闭了闭眼,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就像是有什么压在他肩上的东西,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卸了下来。 司空与他身量相仿,轻暖的 /p /p - 分卷阅读181 /p /p 大氅还带着司空身上暖暖的体温。 凤随知道司空的这件大氅是李骞给他做的,外面是暗色的锦缎,内里似乎是猞猁皮,不贵,对司空来说,这一件大氅显然比他送的黑狐裘更加实穿。 虽然也可以说是司空更加珍惜黑狐裘,但凤随还是生出了一点儿挫败感。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了内院。 贯节正捧着凤随的大氅,一脸焦急地等在内书房的门口,见他们过来,连忙走下台阶。见凤随身上披着一件大氅,便转头去看司空。 司空连忙摆了摆手,“我不冷,这就进屋了。” 说着他连忙跳上台阶,笑嘻嘻的伸手替凤随挑起了帘子。书房里暖融融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水仙花清冽的芳香。 司空注意到窗下的几盆水仙都已经盛开了,给这间布置的有些单调的书房里增添了许多生动的色彩。 凤随去内室洗漱更衣,出来的时候,贯节已经将做好的宵夜送了上来。 凤随在圆桌边坐下,招呼司空,“有鸡汤馄饨,你不是说你师父那里的小馄饨做的好吃?咱们家里的也不错啊。” 司空哑然失笑,“这有啥可比的。” 他接过凤随递过来的小碗,想起来时路上闻到的血腥气,忙问他,“上了药吗?” 凤随点了点头,“一点儿皮外伤,没事。” 司空舀起一勺热汤吹了吹,“大人,那个严桐……” 凤随挑眉看了过来,“你觉得这人如何?” 司空认真的想了想,“人挺狂的。” 凤随点头,对他的这个评价表示赞同,“严桐家里是开武馆的,他从小习武,一向有些看不起人。” 司空不大喜欢他这样的性格。俗话说的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会打架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吧? “是他向大人挑战?”司空不明白凤随为什么要跟这个严桐打这么一架。 军队是个讲纪律的地方,他不相信这个严桐到了战场上敢不听上官的军令。 凤随微微一笑,“司空,站在一个领队的位置上,会觉得有些下属像狗,跟他相处的越久,越是会信任他,越是会培养出默契来,最终成为真正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不用担心会找到背叛。” 司空对上凤随饶有兴味的眼神,眼神呆滞了一下,“你……你不会是说我像小狗吧?” 这啥破比喻啊…… 真的不是骂人吗?! 凤随忍俊不禁,“我要说我信任狗,却不会信任人……你还认为这是骂人的话吗?人会在背后捅刀子,但狗不会。你对它好,它只会加倍对你好。” 司空,“……” 哪里不太对,但是神奇的不让人生气了。 “司空,”凤随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俯身过来,眼神紧盯着他,显得无比专注,“我所希望的,是一种彼此对等,彼此忠诚可靠的关系。我希望对你,或者说对陈原礼、徐严这些人来说,我也是狗这样忠诚可靠的同伴。” 司空,“……” 司空挠挠脸蛋,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微微发热。 好像……被说服了呢。 凤随又是一笑,眼睛里却多了一丝狠戾的神色,“但有的下属更像是狼,他们更看重的是自己在群体中的权威。作为上官,必须经常展示自己的实力,必须要死死压着他,否则会遭到他的反噬,会被他拉下头领的位置,取而代之……懂么?” 司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认为这种情况更适合帮派那种靠实力往上爬的团体,而不是军队。 凤随就摇了摇头说:“司空,如果让他胜过我,他会从我这里拿走权威。那样的话,哪怕我拥有发号施令的权利,那些输给了严桐的人也不会再真正敬服我。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严桐的手下败将。” 司空不大懂御下之道,他只知道各司其职。严桐这样的职业态度,让他感觉有些不安。 在司空的认知里,只有杀手团体,或者黑社会团体,才会有这种靠实力上位,以武力服众的争权模式。 这是一种完全无序的争斗模式,讲究丛林法则,弱者会被淘汰。 但朝廷、军队应该是更为讲究秩序的地方,看重的是把每一个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然后发挥出集体的实力。 显然在一个有序的团体中,严桐属于那个无序的小分子。 “我不希望在我手下的士兵当中,有拉帮结伙的现象,那相当于分散了我的兵力。但严桐本人又确实有能力……”凤随露出思索的神色,“我并不想要完全压制他。有能力不是错,我只是有些头疼应该把他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司空顿时觉得他家上官真的是一个非常适合当领导的人。换了是他,他大概首先会想怎么把这样的刺头撵走。 “不过,”司空还是不大放心,“这人不像是很听话那种人啊。” 凤随看到了他眼里的担忧,眼神一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好好吃饭,不必瞎担心……我心里有数。” -------------------- 作者有话要说: 严桐就是狼群里那个相当新狼王的大灰狼。 有些人天性如此,把他放进任何一个小团体里,他都会试图争夺头狼的位置。 第122章 年前 凤随让人做的鸡汤小馄饨味道不错,司空连吃两碗,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碗筷。 凤随只好哄他说:“明天还做这个,你晚上过来吃。” “好吧。”司空也觉得馋嘴什么,说起来好像有点儿孩子气,但凤随就是有这种本事,让别人在他面前不用掩饰自己。 凤随从来没有嘲笑过他穷酸,甚至一点儿看不起的意思都没有。不但送给他华贵的黑狐裘,还主动买下了他没办法出手的贼赃(夜明珠)。 还帮他照顾妹妹们。 这样一样一样的回忆起来,司空就觉得他家的上官真的是非常好的一个人,又善良又体贴,还心胸宽广。 凤随看他眼巴巴放下碗筷的样子,忍俊不禁,“这几天晚上总听见有人练琴,不是弹琵琶,就是吹箫,就是断断续续的……” 司空脸红了。 他知道徐老在教他吹箫的时候有什么反应,如今凤随都听见了,怕是不止一个人被他吹得大半夜总想上厕所吧。 “咳,咳,”司空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我师姐说,他们过除夕的时候每个人都要表演一个节目,让师父来检查自己一年来有没有进步。” 这个是他们师门的传统,谁也绕不过去的,所以他也抓紧时间偷着练习。有些曲目,他以前是非常喜欢的,但毕竟长时间不练了,不但很多细节记不清楚了,手爪子也有些生疏了。 凤随笑着说:“你那个箫还可以,但 /p /p - 分卷阅读182 /p /p 是琵琶不行,音色太普通了,不怪你。” 司空哭笑不得,“也不是,就是我练习的不行……” 司空有些惭愧,但心里还是很暖的。他发现他家大人真的很体贴,很会维护他这个下属的自尊心。 两人正闲聊,空青走了进来,一脸古怪的对凤随汇报说:“侧门外的老刘来报,说薛少东求见。” 薛千山上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半夜三更跑到侧门外求见,这就有些诡异了。 虞国公府面积挺大,差不多占了崇德街的大半条街。 贵客上门一般走正门,凤随的亲信进出一般走葫芦街的后门。家里女眷出门通常是走正门一侧的角门。空青说的侧门,指的是靠近后院,家里下仆出门采买的时候出入的小门。 一般客人上门,哪里会走这种地方? 但凤随和司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侧门外是小巷子,出入最不受人注意。薛千山这是生怕自己让什么人注意到了。 “请进来。” 司空有些迟疑,他觉得薛千山这种做派太不寻常,估计要跟凤随密谈。那他留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凤随知道他在想什么,点点头说:“先看看。” 薛千山是被空青偷偷摸摸引进内书房的。他身边只带了一个薛长青,两个人都穿着灰扑扑的棉斗篷,看上去就跟一大早天不亮就进城买菜的小贩似的。 凤随将两人请进书房,微带审视的上下打量他,“薛少东漏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薛千山摘下斗篷,抬起头看着凤随的时候,连旁边看热闹的司空都感觉到了一种……仿佛是破釜沉舟一般决绝的勇气。 薛千山瘦了许多,下颌还冒出了一片泛青的胡茬,双眼明亮沉静,整个人像是突然间就老了七八岁似的。 司空有些出神,他觉得眼前的这位薛少东,与他初见时那个滴流圆的当铺东家完全是两个人。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他的变化大得让人吃惊。 “大人,”薛千山拱手行礼,不卑不亢的说道:“小人有秘事相告,还请屏退左右。” 凤随扫一眼司空,司空点点头转身朝外走。空青和薛长青也都跟了出来,几个人走到台阶下,司空左右看了看,觉得这个距离也不怎么保险,毕竟薛长青也是个习武之人呢,便领着薛长青又朝外走了走。 薛长青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小声嘀咕,“你自己听不见就行了。我是跟我家郎君一起来的,你想我能不知道吗?!” 司空转头看他,“你真知道?” “干嘛?”薛长青警觉的后退两步,“我不会告诉你的。” 司空才懒得逼问他,“反正也瞒不住,不过就是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 薛长青,“……” 薛长青一下就蔫了,“不干我家郎君的事……他也是无辜的……” 司空在心里嘀咕,无辜不无辜的,这要官府说了才算,你我说了也不算数呐。 他带着薛长青守在了内书房的院门口。内书房附近也是有人值夜的,不过他们只负责沿着院子的外围巡逻,这也是凤随的要求。 内书房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禁地。 一个时辰之后,薛千山从内书房走了出来。司空听见凤随留他们主仆在客房过夜,但被薛千山拒绝了。 “承蒙大人盛情,”薛千山说:“只是此时不便节外生枝。” 凤随仍有些不大放心,“既然有人盯着……” 薛千山笑道:“那宅子左邻是个做暗门子生意的小娘子,半夜三更有人出入是常事……大人放心。” 司空就猜到薛千山身边也是有人盯着的。 凤随点点头,“有事只管来找我。” 薛千山道了谢,又带着薛长青偷偷摸摸地走了。不过司空觉得他好像比来时要轻松一些。 凤随在门外的台阶上站了很久,然后他对司空说:“咱们要忙起来了。” 司空听的糊涂。 但凤随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移了话题,“阿彦带着人去了十里镇的庄子上,几次派人来要你过去。我想着,年前这段时间没事,你过去看看也好。” 司空就这么一头雾水的去了十里镇凤家的别庄。 凤家的别庄位于十里镇的南边,距离镇子其实已经很远了。这一带地广人稀,土地也并不肥沃,唯一的优点就是地价便宜。 据说这里也是凤家的几个别庄当中面积最大的一个,田庄的范围内甚至还有一座小山头。 沿着别庄周围也没有建什么院墙,只是安排人种了两行白杨。这种树生存能力极强,耐寒耐旱,又长得格外高大茂盛,一般人看到这样成行的杨树,和杨树外围人工修建的水渠,就知道这是有主的地界了。 靠近外围的一圈土地也是有人耕种的,但具体种些什么,司空就不大清楚了。他只知道照顾这个田庄的并不是普通的佃农,而是凤家签过死契的奴仆。尤其靠近山头的内院,下人们也不能随意靠近,因为凤随秘密招揽的匠人就养在这里。 司空被凤随送过来的时候,凤彦已经带着手下工匠做出了改进版的军用弩。这种军用弩是司空出的图纸,仿的是明制弩,但精度有所提高。 弩这个东西,原本就比弓箭容易上手。跟弓箭相比,它更像是个外挂,不用天长日久的练习,或者使用者有很高的技巧也能造成很大的杀伤力。在西方武器史上,还曾经因为这种外挂的属性被禁止使用。 但对凤家军来说,这种性质的外挂当然是越多越好。 司空与凤彦在几番校对之后,拍板了最后的方案,交给工匠去赶制——数量还要卡着标准来。 天子脚下,一介臣子私造兵器,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凤随如何向上面交代了。 司空就在别庄度过了年前的一段忙碌的时光。 白天跟一伙大老爷儿们研究兵器,或者试验一下炸弹的杀伤力。晚上偶然闲了,还拿出琵琶玉箫的,自得其乐一下。 由于别庄面积太大,附近又没有什么人烟,爆破传出的动静倒也没有惊动外面的人,或者在镇上传出什么不恰当的流言蛮语。 与凤家别庄距离最近的几个庄院倒是因为“冬日响雷”而有些人心惶惶,听说庄头还预备请无量寺的大师来驱邪。 凤家别院的小山头占地约有百亩,山上怪树横生,杂草遍地。山中一道宽阔峡谷,谷中一片乱石滩。 正午时分,乱石滩上突然间爆出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浓重的烟雾笼罩了整个山谷。即便是站在峡谷另一端的人,也被震得站立不稳。 司空张着嘴活动下颌,觉得耳畔嗡嗡嗡的,虽然事先堵了棉花,还是震得半天听不见声音。但从连云城眉开眼笑的表情来看,爆破的效果他还是很惊喜的。 /p /p - 分卷阅读183 /p /p 地雷、手雷,这些东西制作起来难度其实并不大,但地雷这东西,容易误伤平民,用现在的话来说有伤天和。何况关外地广人稀,也不适合用地雷来打埋伏。 所以司空和连云城研发的重点在于手雷。 考虑到中辽边境的作战环境,能产生较大的爆破力和冲击波的攻击性的手榴弹成为研发的首选。 这一次试验之后,连云城就带着凤家的侍卫和厚厚一摞试验记录回北方去了。他需要合适的场地来做进一步的试验,京城附近显然并不合适。 虽然寒冬腊月的并不适合赶路,无奈连云城归心似箭,凤随也只能点足了侍卫,一路护送连云城和他的徒弟们北上。 就在连云城一行人走后,附近庄院的人就请来了无量寺的大师来驱邪作法。再后来连司空也听说了无量寺的大师们佛法深厚的传言。据说经他们一番作法之后,总是闹出震动与响声的“邪物”就消失不见了。 连云城走了,凤彦则被凤老太太强硬地留下来过年。 凤彦拗不过祖母,只好不情不愿地留在京城过年,并寄希望于凤随能在年后讨来北上押送岁贡的差事,好跟他一起出发。 腊月二十二,崇佑帝封笔,朝廷也开始放年假了。 衙门封笔的前一天,大理寺接到了京畿衙门转过来的一份公文。 公文上说,桃花镇近郊有一家庵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被火神教的人给占了,时不时就会聚众搞一些活动。 桃花镇的知县对此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前几天,从京城传来衙门在收缴线香和佛像的消息,结果桃花庵就大半夜的着起火来。还好庵堂位于桃花江畔,方便救火局破冰取水,附近也没有什么民房,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等大火扑灭,众人才发现庵中的法师们早就跑了,而庵里稍微像样一点儿的东西也都被卷了个空。 桃花镇知县生怕这两位法师身上有什么大干系,连忙发了公文知会京畿衙门。 “两名法师均为女性。”凤随穿着一身便服,对书房里的几位亲信说道:“其中一名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法号中云。另外一名是年轻女子,二十岁,法号叫玉歆。这两人疑似卷走了庵中的所有财物,如今下落不明。” 只有年纪、法号,连个画像都没有,这人就算走到大家伙儿的眼前,谁认得出来? “火神教的大本营在襄州。”凤随也知道这个事儿对他们来说,其实也只是个通知。 京城里形势严峻,眼瞅着又到年下了,巡防也格外森严,这两个法师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也不会往京城来。 第123章 除夕 烈火帮和火神教在京城掀起的波澜,在越来越浓厚的年节气氛里,渐渐的平息下来。 连云城走后,司空也真正清闲下来,整天陪着妹妹们逛街,采买各种年货,或者去师父那里蹭个饭,或者帮帮忙什么的。 宋代的年俗与后世相仿,虽然没有贴春联福字这种喜庆的民俗,但家家户户也要搞清扫、挂桃符、贴门神、放鞭炮。吃食上花样更多一些,北边的人也吃饺子,南边的人多吃年糕,这些都与后世的习俗差不多。 要说有区别的话,就是这个时代的民间活动更加丰富,光是五花八门的街头杂耍就令人眼花缭乱,别说小孩子爱看,司空这个成年人也常常看的忘乎所以。年节时候还有庙会,那就更热闹了。 司空的这些兄弟姐妹都是孤儿,除夕的各种活动中也就没有祭祖这一项,大家只是随着顾婆子给菩萨上了一炷香,磕几个头,祈求一家老小来年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司空留在梧桐巷里,陪着一家老小吃过丰盛的晚饭,带着妹妹们放过爆竹,再挨个给她们发压岁钱(杜氏的女儿也发了一份儿),然后告辞去了师父李骞那里守岁。 这是他们事先就商议好的。梧桐巷的这个家里一屋子女人,他不好留在这里过夜,只能留她们自己在家守岁了。 随着女娃子们渐渐长大,不光是年节有许多忌讳,平日里的来往也多了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还好之前从凤家的庄子上回来的时候,司空带回来两只半大狗子交给妹妹们养着。这两只狗子机灵得很,叫声也洪亮,倒是可以给她们看个门。 梧桐巷前后左右都是老街坊,顾婆子在这里住了半辈子了,平时跟邻居们交情都不错,若是有什么事儿,听到狗子叫唤几声估计就有邻居出来看了。 这一带的邻居都知道这几个女娃子有个在官府里当公差的哥哥常来常往,又有国公府的嬷嬷们经常上门。而且京畿衙门的兵丁巡夜的时候也经常在这一带绕圈子,因此司空虽然搬走了,梧桐巷的治安反而比原来更好了。 除夕夜,满城都是爆竹声响。 虽因战事的缘故,城门仍要关闭,但城中并不宵禁。司空一路来到林宅,虽然也遇到了几队巡夜的卫兵,却并未被拦住盘查。 林宅的两个门房也正守在自己小屋里,喝着烫烫的屠苏酒守岁,听见敲门声,知道是将离少爷到了,连忙出来开门,一边把人迎进来一边笑着说几句吉利话。 司空给他们一人一个红封,互相拜了年,便朝着李骞住的菡萏院过去了。林山翁不在京里,主宅空着,这里就属李骞的辈分最高了,故而大家都要在这里守岁的。 菡萏院里灯火通明,司空进去的时候,暖厅里的气氛正热闹。 李骞坐了首座,左右两桌是自己的两位老友,温娘子等人或单桌,或两人一桌,围着暖厅围成了一个圆圈。暖厅中央铺着一块红色的地毯,小鱼和小青坐在当中,每人面前摆着一架古琴,正合奏一首古曲。 司空不敢惊扰弹奏的人,静静地站在门边,欣赏代表了这个时代最高演奏水准的乐者们的演出。 如果司空的乐感是这个时代的琴师培养出来的,司空或许是可以理解这种风格上较为艰涩的古曲的。但遗憾的是,司空一个养在庙里的孤儿,小时候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琴棋书画这些东西。 所以他对于音乐的感受,他的欣赏水准,还完全停留在千年之后…… 这么说是有些古怪,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在司空成长的那个时代,音乐的表现风格更为明快直白,很多优秀的曲目,哪怕没有音乐基础的人,也很容易理解,并且产生强烈的共鸣。 比如《梁祝》。 只要听过这个故事的人,很容易沉浸进去,感受到乐曲所表达的悲欢离合。 但在这里,事情又分为两级,对正常的人家来说,琴棋书画是较为奢侈的学习项目,需要延请名师来教导。但对另外一些不得已没入贱籍的伶人来说,这种学习的机会又令他们失去了与普通百姓平起平坐 /p /p - 分卷阅读184 /p /p 的资格,从此以后处处低人一等。 司空由衷的为温娘子和她身边这些乐师们感到庆幸。 他们不是那种因为家族获罪而没入贱籍的伶人,有林山翁和李骞为他们争取到的、上层社会和整个文人阶层对他们的另眼相看,他们的生存状况,注定要比普通的伶人顺遂。 一曲终,李骞在上首笑着说:“将离,在那里出什么神?说说,小青和小鱼演奏的如何?” 两位演奏者也一起转身看着他。小青脸上笑吟吟的,小鱼却带着几分威胁的神色瞪着他,好像在说:敢说哥哥不行,回头揍你! 司空不好意思的挠挠脸蛋,“那个……我其实没听懂。” 满座的人都哄笑起来。 李骞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司空笑着上前给大家拜年,在这里,他是师弟,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是最小的一个,也不必他给别人准备红包了。 李骞指着自己左右两边的中年人说:“来见见师父的老友,这位是宝文阁直学士虞道庆虞大人,这一位是翰林学士李凤忠李大人,都是精通音律之人。” 司空连忙上前见过两位长辈。这两位都是一身书卷气的中年人,风度儒雅,看着司空的时候神情也颇为和善。 司空总觉得虞道庆的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好像以前在哪里听过似的。这一位可是从三品的官职,在朝廷里也不算低了。倒是翰林学士是六品还是从六品,司空就有些不大清楚了。 两位大人都送了见面礼,虞道庆送他的是一块美玉,上下打着“平安如意结”,李凤忠送了他一本古曲的曲谱,都是很珍贵的礼物。司空就觉得这两位当是有备而来,见面礼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与李骞的私人关系确实不错。 见过礼,李骞便说道:“刚才还说听不懂,那你来给大家弹一首容易懂的曲子吧。” 司空觉得师父的两位老友大约也有看看他的深浅的意思,便点了点头,“那我就献丑,弹一首喜庆的曲子吧。” 司空弹的是《金蛇狂舞》。 以前过年的时候有春晚,哪一年的除夕听不到这首节奏欢快热烈的曲子呢? 而且《春江花月夜》只是司空的心头好,但要论技巧,还得数《平沙落雁》、《金蛇狂舞》、《十面埋伏》这一类的经典曲目。 无他,这些都是考级曲目。 孩子们培养兴趣爱好是一方面,但大多数人还是奔着考级去的。 司空他妈也不能免俗。 所以这些曲子,都是他曾经被老师和家长按着头苦练过的。 《金蛇狂舞》旋律昂扬,充满了欢腾的节日气氛和热烈的生活气息,司空选在此刻演奏,可谓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一曲奏来,连暖厅门口上菜的阿婆都露出了乐陶陶的表情——它在后世成为老百姓耳熟能详的春节必选曲目,不是没有理由的。 曲终,司空抬起头,得意洋洋去看他的师父,一双圆溜溜的猫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好听吧?! 受这曲子的影响,他险些就要摇头晃脑地扭起来了,满脑子都是以前在家里过年的情景:丰盛的年夜饭、电视屏幕上红红火火的喜庆的画面、窗外的夜空中爆开的烟花…… 还有,爸爸妈妈会给他发红包,他妈妈会说:“等你结婚就不给了……不许买烟!” 其实司空不抽烟的,生平头一次壮着胆子跟同学偷着抽烟就被他妈堵在学校后门外的小巷子里,抓了个现行。 多少年过去了,还总拎出来敲打他。 这些被他珍藏在记忆里的画面,此刻想起,仍然是有温度的。 司空捂了捂胸口,悄悄的在心里对遥远的家人说了一句过年好。 李骞失笑,“这孩子……” 旁边两位老友与他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头笑了起来。 李骞问道:“如何?” 虞道庆笑着说:“性子直率,是个好孩子。” 这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确实弹得不错,有景,有情,热烈又直白,确实要比《广陵散》更容易激发听众的感情。 李凤忠也连连点头,夸司空是璞玉。 或许时代赋予了不同的人不同的审美观,但情感总是有相通之处的。 与虞道庆相比,李凤忠更像是一个朝廷官员。他气度沉凝,有属于官员的那种腰板挺直的派头。但他看着司空的时候,眼神却很温和。 他问司空,“听你师父说,你在大理寺当差?” 司空在面对长辈的时候一向乖巧,点点头说:“晚辈的上官是凤大人。” 李凤忠就点了点头,“凤家一门武将,凤随以后也是要回燕州的。官家不会把他一直留在京里。” 司空脸上露出笑容,“那就太好了。” 李凤忠又问,“凤大人回燕州的话,你还会继续留在大理寺当差吗?” 司空略有些心虚的瞟一眼他师父,语气却是非常坚定的,“不会。我会跟着凤大人一起去燕州。” 或许他还会比凤随先一步动身,毕竟连云城那里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待他过去,要到火器局去帮忙,做一些必要的调试。 李凤忠注意到了他那个偷偷摸摸的小眼神,眼里蕴起笑意,“听说你是跟孤云寺的武僧学的武艺?” “我从小在孤云寺长大,”司空笑容明朗,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低人一头的地方,“其实读书识字也都是跟寺里的师父们学的。” 李凤忠和虞道庆都十分欣赏司空这种坦然的心性,点点头,“年前朝里还在议论送岁贡一事……” 他留意司空的表情,见他果然知道这些事,便含蓄的提醒他说:“那就早些准备。” 司空心头一震,双眼盯着李凤忠,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但跟他相比,李凤忠段数更高,面上云淡风轻,司空什么也看不出来。 司空于朝廷上的事所知有限,也不知道一个翰林院的学士怎么有机会参与朝廷大事的讨论。但眼下的情况,就是李凤忠在向他暗暗的传递消息:送岁贡的差事,很可能已经落在凤随的脑袋上了。 司空深吸一口气,原以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发生的事,好像一下子就急迫起来了。 第124章 等一等 过年的这几天,虞道庆和李凤忠就住在了菡萏院。 三个半老的老头子凑在一起,除了拜亲访友,就是凑在一起弹琴作画,倒也悠闲自在。这种时候,通常都是司空在一边伺候笔墨。 据说这两位大人都是科举出身,正经的读书人。但司空并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多少熏陶,开了眼界倒是真的——这帮老家伙用的文房四宝,包括琴、棋、香料等等,可真是讲究啊。 在这些风雅的读书人面前,司空活活的 /p /p - 分卷阅读185 /p /p 被对比成了土鳖。 过年过节,对于普通人来说,无非是暂停劳作,让大家有机会好好歇息几天,穿上体面的衣服走亲访友,或者享受几顿丰盛的吃食。 司空没什么亲戚,拜年也就是去金小五和原来一起共事的几位同事家里走一走,这些都走了一遍之后,他就雇好马车带着妹妹们回了一趟孤云寺。 孤云寺的师父们虽然是方外之人,但司空他们不是,站在他们的角度,过年过节是应该来回来拜拜菩萨,探望一下师父们的。 当夜,司空将寺庙里的几个弟弟也带回了城里,借住在林宅。白天他就陪着他们在城里玩,走街串巷的看杂耍,或者带他们去茶楼里听书看戏。玩了几天之后,赶在衙门开工的前一天大包小包地送回了山上。 司空也背着装了几件换洗衣服的包袱,兴冲冲地回虞国公府找凤随销假去了。 内书房,凤随正坐在书案后面翻阅一本半旧的册子。 案上铺开笔墨纸砚,似乎正在抄阅什么,看见司空进来,凤随微微挑眉,露出一个有些戏谑的表情,“哟,这谁呀,别是走错地方了吧?” 司空笑嘻嘻地行礼,将手里拎着的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庆荣坊的玫瑰糕,刚出炉的。” 他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凤随这么个冷面的爷儿们,喝茶的时候竟然喜欢配着甜丝丝的小点心,而且他尤其喜欢玫瑰。 司空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可真是个闷骚的人呐。 凤随喊来空青泡茶,再把司空带来的点心装盘。 司空在书案对面坐下,一低头就看见书案上铺开的纸张,凤随好像在抄写账目,什么X月X日,李记包子铺,六两银子。X月X日,德发米粮铺,十两银子。 司空看的一头雾水,“这些是大人家里的铺子吗?” 凤随拉着他在圆桌旁坐下,淡淡说道:“前两天马掌柜带着马大郎来给我拜年,你猜猜他们送了我什么礼物?” 司空诧异,“不会就是这个账本吧?” “猜对了。”凤随微微一笑,“你再猜猜这是什么账本?” 司空愣了一下,马家自己的账本是怎么想都不可能拿出来给人看的。而凭他刚看的那一眼,又觉得这账目零碎得很,他想不出这会是什么账目了。 难道是烈火帮或者九江门收保护费的账目?六两、十两的,好像又太多了些…… 凤随拈起一块玫瑰糕咬了一口,点点头,对司空说:“行了,别瞎猜了。这是桃花镇上那个失火的桃花庵接受供奉的账目。” 这事儿司空有印象,毕竟是封笔那天由京畿衙门转过来的公文,他们几个当时都看了的。 桃花庵失火,两位法师云中和玉歆卷了细软连夜逃走了,一起带走的就有他们收受百姓供奉的账册。 凤随觉得喝茶吃点心的时候说这些话有些破坏气氛,便长话短说的总结了一下,“这个玉歆法师,跟马秀山有些来往。马家出事,玉歆并不知道,她打算南下之前来跟马秀山道个别,结果被马大郎撞见了。” 司空都听愣了,“人呢?” 逃命之前还想着要告别,这应该不是一般的交情吧? “下狱了。”凤随说:“等着曹溶明日来提人。” 这些事已经被皇城司接手,凤随就不好管太多了。正好,他也不想把时间都耗在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上。 “这些账目,”凤随指了指书案的方向,“我这里留一份儿做对照用。至于银钱都藏在何处,是不是还能退还,现在还不好说。” 若是玉歆交代不出银两的去处,曹溶估计就要把这位“法师”推出来平息民怨了。 司空不愿意去深想这位法师的下场。虽然说做了什么事都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但毕竟才过了年,大节下的,这种事想想就很不舒服。 他伸个懒腰站了起来,“我来替大人抄吧。” 凤随失笑,“就你那一笔狗刨的字?” 司空不服气了,“毛笔太软了,我才写不好的。你看我跟连云城他们画图的时候,炭条笔写的字是不是还不错?” 说是炭条笔,其实就是合适的木头烧出来的炭条。他给连云城讲手雷或者火枪的原理,就是用这个在硬纸上画图或者做简单的计算,比毛笔可方便多了。 他,他也是练过钢笔字的好学生呐。 凤随却想岔了,他以为司空小时候在寺庙里没有那么多纸笔,只能拿着树棍在地上写写画画,所以练出了这样诡异的技术,心里顿时就有些愧疚起来了。 “来,我教你。” 凤随起身,到一旁的铜盆里洗了洗手,然后走到书案后另外铺开一张纸,拿起笔蘸了蘸墨,递给司空。 司空握住笔杆,正要问怎么教,凤随的手已经握了上来,手掌温暖,轻轻地包住了司空的手。 司空懵了一下,心跳立刻就乱了。 习武之人,对于肢体的接触,或者说对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非常敏感的。 就算是寺庙里那几个管他叫哥哥的皮猴子,司空也往往要在见面之前做好心理建设,才会接受他们喜欢往他身上扑的事实。 然而此时此刻,另外一个人的温热的体温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靠了过来,几乎是将他整个环抱在了他的怀里,这样近的距离…… 这样熟悉的、完全无害的气息…… 司空清楚的感觉到被他的气息拂过的地方,鸡皮疙瘩一粒一粒的从皮肤下面钻了出来。一瞬间头皮发麻,握着笔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了起来。 不,不,不是这样。 司空心想,他也与别人近身搏斗过,或者与陈原礼、罗松等人撕打嬉闹,罗松还有一次跳起来扑到他背上,让他背着自己走。当时的自己也并没有觉得头脑昏沉,浑身上下都僵硬,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因为这个人是凤随吗?! 凤随握着他的手落笔,缓缓写下了第一个字:桃。 桃花庵后街,刘家食肆,八月初七,二两三钱银子。 司空望着笔下工整的字迹,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他已经飘到了半空中,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具身躯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完全失去了自我的意识,只知道顺着凤随的力道,身不由己地重复着横竖勾画的动作。 他像是不得不依附于另一个人的力量,但又仿佛在这一刻,与另外那人的力量合而为一,融洽的不分彼此。 司空的心脏艰难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他的脸颊也后知后觉的热了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凤随一垂眸就看见了司空红彤彤的耳朵。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偶尔还要稍稍抖一下,就像一只处于不安之中,却又分辨不清到底危险来自何处的猫儿似的。 凤随看的想笑,心头却软的不可 /p /p - 分卷阅读186 /p /p 思议。 他早已想明白,这个人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兄弟”。他聪明又通透,对上敌人会拼命,面对自己人却又软乎乎傻乎乎的。 凤随甚至说不清到底他的哪一面更加吸引自己。 一张纸写完,凤随有些遗憾的松开笔。 司空的脸都快熟了,他假作镇定的低头看着二合一的笔迹……确实比他的狗爬字写得漂亮。 即使不大懂书法,司空也看得出这几列文字笔画流畅漂亮。 好吧,这么好看的字,也有自己的一份儿功劳呢。 司空有些开心,觉得以后找时间多练练,不用别人握着笔,他也能写这么好看了! 司空抬头,见凤随站在自己身边,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含着笑意静静看着他。 他还记得初次见到凤随的时候,这人给他的印象:明明是个年轻人,却冷冰冰的,好像连一□□气都没有,那双眼睛亮的刺人,却不带丝毫温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抬头去看,总能看到他的眼睛里带着温水一般沉静又温暖的情愫呢? 凤随抬起手,微凉的手背贴在司空的脸颊上,像试探,又像是只是单纯的取笑他,“好烫。” 他眼里的司空,于情爱一道,有一种小孩子似的懵懂。 但司空却不觉得自己是孩子。 他微微侧过头去感受凤随的那只手。在最初的慌乱平息之后,理智渐渐回笼,他不由自主的开始考虑其他的问题。 他觉得,凤随这应该是在泡他吧?那么他喜欢凤随吗? 答案是喜欢。 他喜欢凤随,喜欢他的包容,也欣赏他的强悍。更多的,是信任。 他相信这个男人,能够推着他,一步一步走上这个时代武器研发的最前沿。他想做的事,凤随都能够协助他去实现。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凤随的喜欢……有多喜欢?! 他出身名门,在门第、社会地位上与司空有着天然的距离。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人注定站在高处,那站在低处的他双手捧上的真心,高处的人真能看得见吗? 即便凤随是可以看见的,但地位的悬殊,又会在他的身上贴上一个什么样的标签? 别人的眼光,真的可以说一句不在意,就真的不在意吗?! 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说出来就够了。 司空是男人,他有自己的骄傲。 他不能只靠别人来保护他,他也有能力去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如果做不到,他要有对自己说“停”的勇气。 司空深吸一口气,头脑也渐渐清明。 他抬起手,将手掌合在了凤随的手上。这样暖的温度,让人贪恋,一旦尝过,就再也不舍得失去。 司空纵容自己在另一个人的温度里沉醉了一霎。 凤随心跳加快,“司空……” 司空抬起头,不闪不避的看着他。 “凤随,”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如果你也喜欢我,那就请等一等……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我会挣军功,让自己有官职,有地位,有……光明正大喜欢你的资格……与你并肩而立的资格。” -------------------- 作者有话要说: 算表白吧~~ 第125章 凭什么 话说开了,司空也坦然了,“凤随,你是天之骄子,我只是个衙门里不起眼的小吏。我们走得近,别人会说我攀附你,或者说你包养我……这是人之常情,身处高位的人往往会被宽容以待。” 越弱越会被人践踏,被拎出来承担骂名——男人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掌握权力的时候,再美的妖姬也只是玩物吗?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妖姬有左右朝纲的能力? 可是出了问题,他们还是会厚着脸皮嚷嚷妖姬误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女人身上。 还不就是欺负弱者的声音没人听得到? 凤随要说什么,被司空抬手制止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司空说着让人伤感的话,眼神却依然是温和平静的,“你会保护我。可越是如此,越是证明我弱,别人越是会欺负我,越是会把所有过错推到我头上。” 别说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了,就是在千年以后的社会,也依然如此。 “你的家庭、长辈、上司,所有想要与你缔结姻缘的家族,他们都会视我为眼中钉,把我当成是你的污点,想要除之而后快。”司空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自保的能力,事情会变的很糟糕。一旦你有保护不到的地方,我或许会没命。” 凤随脸色变了。 “如果我一心一意的指望你的保护,”司空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么迟早有一天,我会对你生怨。” 多巴胺的吸引是多么令人心醉神迷的一件事啊,然而热恋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么残酷。 司空始终记着自己是一个外来者。 他不能不清醒。 凤随艰难的开口,“你对我没有信心。” “不,”司空轻声反驳,“我对这个时代没有信心。所以,你要给我时间,允许我变得强大一些……再来喜欢你。” 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份仿佛掉了个个,凤随变成了那个相对幼龄的人,只想到了美好的一面。 以他的地位,他想要就能去争取,去得到——他单纯得起。 因为整个社会都会包容他,他面对的也仅仅是一个感情问题。处理得当,一段绯闻轶事甚至不会对他的将来产生任何不利的影响。 司空反而承担了那个想得更多的年长者的角色。因为他不得不想得更多。身份地位让他处于天然的劣势。 一旦问题曝光,他将承受来自整个社会的责难。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问题,不是要不要接受一段感情,而是……他有没有能力去承受一段感情带来的压力。 他面对的,是生存问题。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凤随也冷静下来了。 他看着司空,眼圈微微有些泛红。除了心疼和愧疚,他对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年少的青年,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敬意。 司空能打,肯拼命,对很多人来说,他是一个聪明又强悍的人。但这一刻,凤随却觉得,司空的内心比他的拳脚更强悍。 这一夜突如其来的情动,如风流云散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人注意到司空和他的上官之间有什么不对劲。他依然无比坦然地跟着凤随到处跑,去解决各种麻烦,尽职尽责地完成一个合格的下属应该完成的工作。 也没有人注意到凤随的态度有什么不同。他依然是那个可靠的上官,气度从容,寡言少语。 唯有空青注意到他的主人会在司空离开的时候,长久地凝视他的背影。那是一种颇为隐 /p /p - 分卷阅读187 /p /p 忍的目光,像饱含了千言万语。 空青心惊肉跳,觉得自己无意中撞破了一个要命的秘密。 销了假,朝廷开始正式上班了。 衙门里除了陈原礼那一拨人还没有回来,其余的人也都按部就班的该干什么干什么了。但年节热闹的气氛依然还在,大街上各种摆摊的也比平时要多。 司空下了值,沿着安平街溜溜达达去安顺街三元巷找他师父的时候,发现街上好些店铺都开门做生意了。 以往好些回乡过年的生意人,要到过了十五之后才回来开张。 司空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什么,但小生意人早几天开张,好像还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各行的商会有新政策也说不定。 但司空还是有些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跟李骞一起吃饭的时候,司空就聊起刚才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店铺。 “路口那家米粮店,我记得年前还跟人说要到元宵节以后才开门,”司空有些莫名其妙,“师父你说,谁家也不会天天买粮食,一般人家年前都囤好了。他早几天晚几天的有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急急吼吼的就开张做买卖吗?” 李骞夹了一块鹿筋放在他的碗里,“多吃点。” 多吃点,好堵住嘴,一顿饭叽叽呱呱的闹死个人。 “还有那家叫‘妙记’的食肆,”司空嚼了几下,匆匆咽下鹿筋,又开始嘀咕了,“开店的是一对老人家,头发都白了。师父你说,一把年纪了,好容易过年的时候休息几天,咋就这么想不开呢?” 李骞点点头,继续给碎嘴的徒弟夹菜。 “他们好像新招了个伙计,”司空完全没有吵到人的自觉,很诚恳的向他师父请教,“但做包子啊啥的,这些活儿也得他们干吧?天不亮就得起来,多辛苦。我看他们也不差这几个小钱啊,这么着急至于么?” 李骞忍无可忍,“闭嘴!吃饭!” 小青忍俊不禁,走过来帮李骞和司空各盛了一碗鸽子汤。 “谢谢小青姐。”司空嘴甜的道谢,“小青姐你也快去吃饭吧,师父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李骞简直愁死了,“以后别吃饭时间过来。” “那不行。”司空一口拒绝了,“师父你没人陪着,一个人吃饭多寂寞啊。” 李骞,“……” 真想给他把嘴缝上。 好容易熬到一餐结束,李骞揪着蠢徒弟的耳朵,把人拎到了书房。 李骞原本的书房改造成了司空的卧房,新的书房是由几间空置的厢房打通之后布置而成的。地方比原来的书房大一些,家居摆设样样都精致风雅,还摆了好几盆腊梅,一进门就让人觉得暖香扑鼻。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李骞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刚才说街面上开张的店铺多?” 司空老老实实回答,“比往年多。” 李骞眉头蹙了起来,“你说妙记来了个新伙计?什么样的?” 司空愣了一下,他也只是刚才过来的时候随意看了两眼,“二十来岁,黑黑壮壮,看谁都笑眯眯的,手脚挺勤快。” 李骞勾勾手指,把蠢徒弟叫到身边,揪着他的耳朵说:“等下你回去的时候,上他家买两屉包子,顺便看看那个伙计是不是练家子。如果是,回去记得跟你家上官说一声。” 司空心头一颤,“师父,你是说……” 李骞在他脑门上揉了揉,“师父什么都没说。你是做公差的,宁可多想点儿,也别少想。小心不是错。” 司空被他说的心头咚咚直跳。 一个“妙记”看似不起眼,多出一个伙计来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若是其他店铺也多了伙计呢? 或者不只是“伙计”这样的身份。走亲访友、来京城看灯会、外地人来岁寒山拜佛……这些都是现成的借口。 如果真的被李骞给说中了…… 什么情况会让京城里凭白多出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司空坐不住了,他急于去证实自己的猜测。但李骞硬是把人给留下了。 “你有没有脑子?”李骞恨铁不成钢,“你这会儿跑过去,不是明摆着跟人说你就是过去看人的?还没影的事儿呢,什么叫打草惊蛇懂不懂?” 司空蔫了。 李骞比较讲究养生,晚饭通常会吃的比较早。要不是司空来蹭饭,他一般晚上都不食荤腥。这就导致他们家的晚饭,是比一般人家要早一些的。 “再等等。”李骞提醒他,“等下到了大家都吃晚饭的时间,铺子里客人多,伙计也忙,你混在人群里买包子,偷偷看人才不会被察觉。” 司空有气无力的冲着他师父竖起一根大拇指,“师父威武。” 李骞斜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这两天话多……出什么事了?” 司空心头一跳,若无其事的扭头,“没事。” 李骞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他,“思春了?” 司空,“……” 司空的脸腾的一下就热了,他有一种被师父一眼看穿的狼狈和心虚,恼羞成怒的吼了起来,“没有!” “没有就没有,”李骞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吼什么吼?!” 司空揉揉脑袋,不满的嘀咕,“师父你可别瞎说呀,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口无遮拦……” 李骞没理会他的胡说八道,他伸手点了点司空的脑门,神情中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你规矩些,别随随便便找个暗门子里的小娘子给我当儿媳妇……” 司空半是气恼半是害羞,“不会啦!” “又喊……”李骞揉揉耳朵,“你的亲事以后再说,门第太低是绝对不行的。你记住。” 司空,“……” 司空简直哭笑不得。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一个穷逼,没房子没地,存银还不够有钱人家做一件好衣裳,他师父凭什么要求对方有门第?! “你真是我的亲师父,太看得起我了!”司空捂住胸口,半真半假的跟师父耍赖,“你不觉得我这样的,人家暗门子里的小娘子都不一定看得上吗?!” “凭什么?”李骞没有笑,他的手放在司空的脑袋上摸了摸,眼睛里像是压着滔天的风暴,“就凭你是你,还不够?” 司空真心的给他师父跪了。 这狂霸的语气,活脱脱就是“你就是豪门”。 “放心吧,师父,”司空的厚脸皮终于招架不住师父的护短,狼狈的败下阵来。他靠在李骞的肩上,认认真真的向他保证,“我会争气的,我会让别人都知道你有一个有出息的徒弟。” 李骞却蓦然间感到心酸无比。 “什么叫为了我,”李骞很想给他一巴掌,可是手抬起来了,却怎么都拍不下去,只能色厉内荏的吼了回去,“你自己争气, /p /p - 分卷阅读188 /p /p 为的是你自己!懂不懂?懂不懂?!” -------------------- 作者有话要说: 李骞:就凭你是你,天仙也配不上!!! 第126章 包子 “妙记”食肆是安顺街上的一家老店了。 司空第一次来城东办案的时候,还是京畿衙门的一个小捕快。他跟金小五两个人在安顺街上打听嫌犯的线索。大中午的,两个人饥肠辘辘,到“妙记”吃了两碗面条。 司空记得当时他还想,原来城东也不全是富贵人家,也有这样卖包子面条的平民食肆。最重要的是,面条做的好吃,还不贵。 这一晃几年过去了,他这个小公差也从京畿衙门挪到了大理寺,“妙记”似乎也不是原来的“妙记”了。 司空印象里那一对总是笑眯眯的老夫妻更显苍老,笑容也没那么多了。司空排队买包子的时候,听见他跟一旁的熟客说:“老家那边也不太平,都说广平王要打过来……人心惶惶,我们老两口就赶着回来了……还是京里安全啊。” 旁边的人也连声附和。 又有人问起店里新来的伙计,老掌柜说:“是我们村里的晚辈,爹妈都是种地的老实人,这不是听人说广平王打到哪儿就在哪里征兵嘛,吓得不敢留儿子在家,托我给带出来躲躲,风头过了再回去……” 司空一边等着老掌柜给他装包子,一边暗暗打量那个黑黑壮壮的新伙计。就见他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从后厨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碗刚出锅的热腾腾的馄饨,他走路的姿势不拖拉,给人一种很勤快利落的感觉。 当他从两桌之间走过时,冷不防前座的客人起身,险些撞在了他的托盘上。 小伙计反应极快,身体向旁边一闪,顺势转了两个圈,卸去了这股力,然后手忙脚乱的将托盘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店门口等着买包子的几位客人看到这一幕都被吓了一跳。 司空望着那碗一滴汤水都没溅出来的热馄饨,眼瞳不由自主的一缩。 伙计一脸慌乱地拍拍胸口,“对不住,几位客人。小的以前没干过这些活儿,惊到大家了吧……” 老掌柜在柜台后面骂他“毛手毛脚”,相熟的客人笑着替年轻的伙计说好话,店里的气氛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 司空的心情却有些沉。 司空拎着包子来到内书房的时候,徐严和罗松刚巧也在,看见他带着包子进来,还以为是他给大家买的宵夜。 “哎哟,还热着呢。”罗松从他手里抢过油纸包,欢欢喜喜地打开,“这家店我知道,是个老店,不光肉包子、青菜豆腐包子也好吃……” 徐严也抢了两个,随手递给凤随一个,“大人也尝尝。” 司空,“……” 司空有些纠结的看着他,很想问一声:大哥你洗手了吗?! 凤随几乎秒懂了司空纠结的表情里隐含的意思。他垂眸一乐,伸手接过了徐严递过来的包子,三口两口就吃掉了。 司空,“……” 司空的三观好像又被他家的上官给刷了一遍。 两斤包子,等贯节和空青将新泡的热茶送上来,已经被抢着吃光了。 罗松意犹未尽,“怎么不多买点儿……” 徐严附和,“就是,就是。” 司空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心想吃吃吃,就知道吃。 凤随起身去洗手,一边留意司空的反应,“是有什么事吗?” 司空以前也给大家顺路捎带过吃食,但他不会把买给大家的吃食特意拎到内书房来。这一点点的异样,让凤随有些警觉。 司空一瞬间的感觉是有些复杂的。 凤随的关心他都看在眼里,但这样有些小心翼翼的关心,又让他心里有些微微的酸。 司空在罗松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把他今天的发现、李骞的提醒,以及他后来买包子的时候观察到的那一幕,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几个人的表情也随着他的叙述,慢慢变得严肃。 “他有武艺在身,”凤随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且来历不明……” 什么同乡,什么父母怕儿子被抓了壮丁……这些说辞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根本就做不得数。“妙记”的老掌柜自己也说,广平王的军队就快要打到他们村去了,哪怕官府真的对这人有所怀疑,也不可能派人去查证。 司空无意中发现的事,给凤随提了个醒,让他注意到了一个被忽略的方向。 凤随嘱咐他们,“这事儿不要往外说。” 几个下属一齐应了。 徐严拍着司空的肩膀夸他,“真细心。” 这一次,换了罗松附和他,“对,对,小空这小脑袋瓜子就是想的多。天生就是做捕快的料子。” 凤随在属下注意不到的角落里,有些放肆的打量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同时心里生出了一丝隐秘的骄傲:看,他喜欢的人,就是这么敏锐。 他的敏锐并不是罗松所说的,捕快查案似的敏锐,而是……军中斥候在探索未知的区域时,那种全身的天线都高高竖起的警觉。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丝微风吹过,都会被他捕捉到敌人的信息。 司空的脸颊微微热了起来。 这样直白的打量,他不可能完全感觉不到。 他觉得凤随的存在感强烈的有些可怕。明明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可是空气中却仿佛存在某种微妙的震动,让凤随的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了他的心跳。 书房外,尽职尽责的书童空青敲了敲房门,提醒他家大人说:“大人,戌时二刻了。” 凤随有些遗憾的从司空脸上收回视线,“明天庄子那边会送过来一批新制的弩箭,大家都去演武场熟悉一下……这几日都不要随意出门,真有事的,让贯节到我这里来请假。” 几个人都答应了。 “原礼不在,老徐要管起事来,”凤随再次叮嘱道:“严桐的人也要交代清楚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许给我闹出什么事儿来。” 徐严连忙答应。 “行了,回去休息吧。”凤随说:“司空留下。” 司空脚步一顿,有些神经质的留意徐严和罗松的反应。 还好这两位兄弟神经都比较粗,谁也没有往别处去想。唯有站在书房门口给大家掀帘子的空青,望着书房里的两个人,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司空并没有注意到空青的异样,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凤随的脸上,“大人是有什么交代?” 凤随望着他,眼神温软,“没什么,就是想多看看你。” 司空一怔,身体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已经先一步转身,准备用最快的速度溜之大吉了。 “欸,”凤随失笑,“我说笑的 /p /p - 分卷阅读189 /p /p 。” 司空收住脚步,脸上忍不住爆开一团热意,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简直蠢得冒泡了。他望向凤随的时候,忍不住就带出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来,“大人很闲吗?” 竟然还有这样的闲心来戏弄自己的下属。 凤随一天的疲劳都仿佛不翼而飞了,他笑着冲司空招招手,“过来点儿,真的有事要说。” 司空半信半疑的朝着书案的方向靠近两步,冷不防被凤随探身过来抓住了手腕,一把拽了过去。 司空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按在书案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书案,他生怕这么一头撞过去,将桌子上这些值钱的笔墨纸砚都给摔出去了。 他的双手刚刚勉强支住身体,却感觉耳畔一热,原来是凤随已经凑到了他的耳边。 司空的呼吸顿时就乱了。 不等司空挣扎,凤随的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司空听到了耳畔传来的一声极轻的笑声。 愉悦的笑声,带着一丝孩子似的轻快顽皮。 就在他以为这是凤随不满他在两人之间主动画下的界线而故意做出的举动时,却听到凤随用近乎气音的声音对他说道:“明天给你半天假,回去叮嘱一下你师父和家人。这几天都要守好门户。还有……元夜不要出门。” 司空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 凤随迎着他惊讶的视线低下头,轻轻地抵住他的额头。 司空感觉到额头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一动不敢动。这样的距离,仿佛他眨一下眼睛,睫毛都会扫到凤随的脸上。 难以言喻的亲昵,无声的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司空心头微颤,他觉得凤随的举动里甚至于有一种……示弱的意味。 门外响起苦命的小书童战战兢兢的声音,“大人?公文是拿进来吗?” 过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工作的,只不过都压到节后了。加班的时间还是大人自己规定的。 司空抬起手,轻轻抵住凤随的胸口,将他推开一些。 凤随的脸有点儿黑。 司空眼中浮起笑意,“大人的交代,小的记住了。” 凤随露出无奈的表情,“行了,明天记得早去早回。庄子上送来的弩箭,指定了会交给你来验收。”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已转为郑重。 司空也拿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属下遵命。” 凤随瞟一眼门口的方向,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再一次提醒他,“元夜的消息……不要向外透露。” 司空走出内书房,才察觉自己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他的紧张,有一部分来自凤随这个人。他知道自己画下的界线对于凤随来说,其实什么也不是。他是上位者,掌握主动权几乎是他的天性。如果他执意要越过他的界线,司空不知道能怎样去阻止。 如果他克制地停留在界线的那一端,司空心想,他大约会很惊喜吧。 除了凤随本人,他的话也让司空感到紧张。 元夜,因为有盛大的灯会,京城周围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赶来看灯,宵禁是不会有的,城门是否会关闭,或者延时关闭,目前尚不得知。 一想到满街都是人的情况下发生什么意外…… 司空简直心惊肉跳。 -------------------- 作者有话要说: 欸,还是提前交代一下,司空可没有皇位要继承。 第127章 宝华街 梧桐巷那边比较好安排。 元宵节的灯会上人多,顾婆子上了年岁,不爱凑这种热闹。杜氏带个孩子,孩子又丢过一次,所以更是处处谨慎,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司空的几个妹妹年龄都不大,又都是女娃子,没有司空陪着,她们也不敢乱跑。 司空想得多,他怕有人来套话,不敢说什么有公事这样的话,只说灯会上人多,拐子也多,不敢带她们出去逛,等后面几天人会少一些了,他再带她们出去玩。 到了李骞那里,话就更好说了。 司空觉得,李骞看事情比他还要通透呢。他不用司空多说,就表态说会看好门户,不让自己人乱跑。 司空这个时候反而更担心温娘子一行人。他们一大早天不亮就要到内侍省的宫人那里报道,验过身份之后,由宝华门进宫。 司空不大懂宫里这些规矩,李骞是清楚的,他安慰司空,“不管出什么事,宫里总还是安全的——若是宫里都出事,在宫外还是宫里,都没区别了。” 司空,“……” 这话倒也有理。 李骞看着他,就愁得不行,“你这傻小子,我们在家能有什么事?家里又没有金山银山的让人惦记,门一关,谁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他担心的是司空的安全。 大理寺不管京畿防卫,但真出了事,城里有人趁机作乱,他们这些公差也是要出来管事儿的。 司空自己想得开,“放心吧,我又不傻。” 当真遇到有暴徒围攻公差的事情,他管不了难道还不会跑吗?!又不是有军令在身,非要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跟暴徒死磕,那不叫勇敢,那叫脑子有病。 武人做事也不能异想天开,很多时候豁出命去除了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司空从三元胡同出来,犹豫了一下,转头去了昌宁街。 昌宁街林家茶馆后门外有一个茶树胡同,跟谢六郎有关系的那位花娘就住在这里。这也是上次赌坊的事情过后,谢六郎跟他约好的,让他有事就去茶树胡同找桃花,别去平安巷。 司空怀疑谢六郎的家也有人盯着,或许就是帮派的人。谢六郎毕竟是半路出家,在九江门混了那么久也只混到一个城门口迎来送往的工作,可见并不十分受重视。 到了茶树胡同的那个小宅子,门倒是一敲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婆子,一脸褶子不说,面相看着也有些凶,站在门口直统统的问他,“你找谁?” 司空被她问的愣了一下,试探的问她,“请问府上是不是姓谢?” 老婆子迟疑了。 司空就有些猜不出这老人家的身份了,难道那位名叫桃花的小娘子把宅子卖掉了?这里换了房东了? 老婆子问了司空的姓名,要找的人,就回去找主家回禀去了。 司空被关在门外边,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事情跟谢六郎交代的不大一样。 老婆子再来开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蔫巴巴的,也没那么凶了。当然她対司空也没有多客气就是了。 “我家主人不在,”老婆子警告司空,“客人也不好久留的。” 司空一下抓住了重点,“六郎呢?” 老婆子不吭声了。 司空就听堂屋里一个颇耳熟的女音说道:“我记得 /p /p - 分卷阅读190 /p /p 你,你是六郎的兄弟。” 院子不大,从院门口到堂屋门口也不过□□米的距离,他们在院子里闲聊的这几句话,堂屋里的人都能听见。 这一次,桃花身上没有浓的呛死人的香气,也没有浓妆。司空终于看清楚了她的五官。 司空发现她的年纪并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之间带着英气,不是潮流所追捧的那种溜肩细腰,弯眉细眼的柔弱女子。 司空跟她也没有什么可寒暄的,何况男女有别,他也不好在人家家里坐太久,于是开门见山的问她,“老六呢?” 桃花眉头皱着,神色有些憔悴,“六郎不见了。” 司空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意思?” “就是不见了。”桃花大约有几天没休息好了,司空注意到她眼角都出现细纹了,还好人还挺理智的,言语也有条理,“上次赌坊出了事,他说上头的大哥不高兴了。” 司空知道她说的大哥,是九江门的三当家冯飞羽。这个人负责跟城东几个城门的守卫打好关系,迎来送往这些事。 烈火帮与九江门暗中有勾结,赌坊出了事,九江门一时间猜不出是哪方势力在针対烈火帮,自然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桃花两道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苦恼,“腊月二十八那天他给我送了些东西,再就没见人。我去平安巷找他,邻居都说他好些天没回家了。” 司空有些心焦,“帮会里问了吗?” “问了,”桃花正因为找帮会的人打听过,才这般坐立不安,“我找以前跟他一起在城门口办事的兄弟,他说……让我别找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司空心里着急,面上却还镇定,“你守好门户,别到处乱跑了。老六的事我想办法,有消息了再告诉你。” 九江门一直蠢蠢欲动,司空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谢六郎这种级别的小喽啰也能卷进去。谢六郎在帮派里并没有什么实权,无非就是守着城门…… 司空心中一动,城门……人员进出…… 难道谢六郎也发现了什么?! 知道桃花家门外可能有人盯着,司空就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他配合桃花做戏,装出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摔门走了。 桃花在他身后叉腰骂街,“心疼银子别来呀……给老娘送两匹绸子就跟要了你的命一样……滚滚滚,以后别来!” 司空用斗篷的帽子兜住脸,做出气急败坏的样子一溜烟跑了。 有路人看到这一幕都当成是笑话来看。 司空却十分紧张,低着头在人群里穿梭的时候,也分出注意力关注身后。果然有人跟了上来,一直跟到朱雀大街上,司空才挤进看杂耍的人群里把人给甩掉了。 谢六郎出事的消息让司空有些乱了分寸,但凤随的一席话却让他又冷静了下来。 “九江门最近一直小动作不断。”凤随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砸在他的心尖上,“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人干掉的,真闹出人命的话,难免会引人注意……你放心,谢六郎会遭点儿罪,短时间内性命应该是保得住的……你要记着,擒贼先擒王。” 司空深吸一口气,“対,擒贼先擒王。” 只是救出谢六郎还远远不够,九江门在京城人多势众,如果把人救出之后,还是死路一条,那才真的要命。 “再等几天。”凤随认真的看着他,“元夜之后,如果我们都平安无事……到那时,就是九江门的死期。” 元夜,又是元夜。 司空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他深知“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的道理。有些事,他是不能问的。 他只能等。 正月十五,元宵节。 虽然灯会是晚上才开始,但架不住老百姓対这个活动的热情,于是从两三天之前开始,西京城的大街小巷就已经开始挂灯笼了。 往年这个时候,司空金小五他们都会很忙,满大街地巡逻,不光是盯着地痞流氓怕他们闹事,捎带脚的也关注一下其他的安全问题,比如灯笼挂的不是地方,容易引燃附近的易燃物品等等。 今年他倒是没那么忙,也不用操心老百姓挂灯笼的事情了,但要面対的压力反而更大了。 司空坐在马车里,沿着昌平街一路向西,然后拐上了宝华街,再朝北行驶,停在了醉仙楼的台阶下。 司空从马车上下来,裹着厚厚暖暖的黑狐裘走进了醉仙楼,被殷勤的小伙计一路引到了三楼空无一人的雅间里。 雅间临街,一推开窗,正対着熙熙攘攘的宝华街。 此时此刻,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放眼望去,大街两侧各色灯笼已经高高挂起,显出了一种热烈的节日气象。 街边的摆摊的商贩也远比平时要多,叫卖声此起彼伏。食物的香气在寒风里蒸腾起来,又温暖,又诱人。 寒风也仿佛有了温度。 宝华街位于朱雀大街的西侧,它与朱雀大街平行,南端连接城南的启顺门,另一端则直通皇城西南端的宝华门,可并行十辆马车。 宝华门是外命妇进宫时出入的宫门,后宫内侍出宫也都是从这里出入。今日一早,司空的师姐温娘子和她的乐团就是由内侍省的宫人引领着,从这里进入宫城。 司空伏在窗栏上眺望巍峨的宫城。 西照的阳光跳跃在宫墙之上,宫墙之内,一重一重的殿宇绵延到远方,被金色的光芒渲染得如同琼楼仙境一般。而在屋檐之下,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显得格外幽暗,给壮丽的殿宇营造出一种浓墨重彩一般震撼人心的视觉效果。 那里就是整个国家的权利中心。 司空眯起眼望着皇城方向一片金灿灿的屋顶,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那里真的盘踞着某种神秘的、强大无比的巨兽,正在耀眼的光华中沉默的呼吸。 这条街上摆摊的商贩,到醉仙楼附近就不敢再往前了。 从这里再往北就是护城河,河面宽度在百米左右,沿着河岸有青羽卫站岗巡逻。靠近河岸这一带,百姓是不允许接近的。 司空目测了一下,护城河本身的宽度,再加上醉仙楼到护城河边的距离,以及河边到宝华门的距离,他此时此刻与宝华门之间的距离超过了两百米。 这样的距离,普通的弓箭手是很难保证精度的。假设青羽卫站在宝华门上方的城墙上,弓箭射到醉仙楼这个位置,也已经没有什么杀伤力了。好在河岸开阔,若是有人强行穿过护城河的话,対这些守卫来说,会是非常醒目的靶子。 如果换成凤家工匠改良过的弩箭,射程会扩展到两百五十米到三百米。 但守卫在宝华门一带的侍卫到底是不是配备了这种新式弩箭,司空就不确定了。 /p /p - 分卷阅读191 /p /p 他解下身上华贵的黑狐裘,将它很小心地叠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暖榻上。然后解下身后的包裹放在桌子上。 包裹沉甸甸的,放在桌面上的时候,即使隔着一层牛皮,也还是发出了沉沉的闷响。 司空停下来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伸手解开了桌子上的包裹。包裹里面有光滑的弓臂,也有拆开的零件。 司空坐了下来,开始组装他的弩。 第128章 无人喝彩 夜幕降临,宝华街上灯光迤逦亮起,宫城之内更是宛如仙宫一般。 宫墙上亮起的灯光倒映在护城河上,随着水流的涌动闪闪烁烁,将头顶上的星空都衬托得黯然无光了。 司空曾听人说过,护城河是从西京城外西北方向的宝华山里引出来的,在横跨整个西京城之后,由城东安化门一带流出,最终汇入桃花江。 也不知是不是宝华山地下有暖泉的缘故,无论是深山中的湖泊,还是由湖水引进城里的护城河,即使是在寒冬腊月,也从来不会结冰。 百姓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皇宫有龙气庇佑,所以神仙才放了这不会结冰的护城河来保佑宫城。 这样的话司空是不信的,他觉得地下有暖泉的解释还更科学一些。 看灯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行人的笑语喧哗和商贩们的叫卖声混合在一起,只是听着,就会有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 司空组装好自己的弩,忍不住在弩臂上轻轻拍了拍,“但愿今夜平安无事。” 他级别有限,能让他知道的事情委实不多,只知道凤随接到的任务是协助青羽卫,守卫宝华门。 而凤随交给他的任务则要明确得多:如果有人制造混乱,冲击宝华门,杀无赦。 雅间的客人也陆陆续续都到了。 今夜被安排在醉仙楼的,大约有三十多人,都是凤随的亲兵,领头的人是严桐手下的一个队长,叫江迟。 司空没跟他打过交道,印象中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年龄比他略大几岁。 除了江迟的人之外,司空身边还有一个罗松算是熟人了。雅间里筵席开起来的时候,罗松就坐在他身边,司空观察了一下,罗松好像跟江迟这些人也不是很熟。至于凤随和徐严又去了哪里,罗松也不知道了。 雅间里的筵席开了三桌,江迟那两桌的人说说笑笑,声音都挺大,倒有些像是狐朋狗友聚会喝酒的架势——醉仙楼的位置适合看灯,在元宵节这样的时候,要定下三楼的雅间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他们这间雅室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没有,反而会引人怀疑。 酉时,元宵节的灯会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 朱雀门外开始燃放烟火。 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放,与倒映在微微泛着烟气的护城河里的绚烂倒影交相辉映,照亮了半座城池。 漫天星河都已黯然失色。 司空靠在窗边,静静望着窗外。 在他脚下,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不少人将孩子抱起,或者干脆架在肩上,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如果有人要捣乱,现在应该是最合适的时机了。他想,很多人看过烟火之后就会溜溜达达往家走。那时候,街上的人就不那么拥挤了。 司空这样想的时候,注意到不远处的街道上似乎起了纷争。 司空眼力好,又站得高,隐约看出似乎是有几个人打了起来。周围有人劝,有人躲,而喧闹中心的两个人也渐渐朝着醉仙楼的方向靠了过来。 这里地段开阔,看烟火的百姓也更拥挤,司空看到巡街的青羽卫被拦在了人群的后面。 闹事的是两个壮年汉子,两个人吵吵嚷嚷,说的都是什么还钱不还钱的话,给周围的人营造出一种他们因为金钱的问题而起了纷争的感觉。 司空注意到他们周围也有不少人上来劝架,但这些人的出现,有意无意的,又将百姓往后挤,赶着上来的青羽卫反而被他们挤得更远了。 江迟看着这一幕,冲着身后的兄弟们摆摆手,“走。” 一屋子人呼啦啦出去了。 打架的人已经挤到了楼下,叫嚷声也听的越发清楚了。同时,周围的喧闹也变了味儿,变成了大人的抱怨和小孩子受到惊吓的哭闹。 司空从桌上摸了两个小酒杯,顺着窗口扔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暗器让两个打架的壮汉撞在一起,一起摔倒在地。周围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就在这时,酒楼里呼啦啦冲出去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三下五除二,将打架的人和周围几个煽风点火的男人都拎了出来,捆了个严严实实。 打架发展成了群殴,周围的百姓纷纷闪避。大家都是出来看热闹的,可不是来找麻烦的。再加上江迟手下的这些人一边打架,一边还忙着给周围的百姓科普,“大家可别受骗啊,这几个人都是专门拐孩子的,他们一进城就被我们大人给盯上了!” “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些人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他们这是使障眼法呢,大家都光顾着看打架,他们的人正好下手抢孩子。” “各家各户都带好自己孩子啊……” “这些人可都是刁滑的惯犯,一到年节就出来作案,又惯会趁乱逃跑,官府抓了他们好久呢……” 偶尔有几个人扯着嗓子反驳,也都被人按住,十分利落地卸了下巴。 街道上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拖家带口的百姓都四处散开。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冷清了许多。 江迟检查了一下两个昏倒的人,其中一个被酒杯砸在了颈后,另一个则是胸口中招,一下子就闭过气去了。但酒杯的力道控制的很有分寸,人都没事。 江迟抬头,若无其事的瞟一眼三楼雅室的窗口,指挥手下的兄弟们将捆好的人卸了胳膊,捆成一串儿交给了从人群中好不容易挤过来的青羽卫。 司空躲在暗处,将手边的弩箭又整理了一下,调整了一个更容易取用的角度。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骚乱,司空觉得,哪怕让他在这里守一夜他也是乐意的。但显然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这般乐观。没见那一队青羽卫挤过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的样子,还有两个身上的衣服都被扯歪了。 宝华街尚且如此,朱雀大街的情况还不知会怎样。 青羽卫把人都带走了,江迟一行人却并没有再上楼,而是三三两两地走开了。 之前散开的行人也重新聚拢过来。 又一声震响,一朵绚丽的金色烟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炸开,宛如天空中盛开了一朵极致艳丽的牡丹,片刻之后碎屑如雨,纷纷落下。 司空一下站直了身体,隐隐觉得在这种连地板都被晃动的震响之中,仿佛多了某种噪音,隐隐约约的,还夹杂着极为尖锐的呼喝, /p /p - 分卷阅读192 /p /p 浪潮一样从远处涌了过来。 司空把他的弩架了起来。 就在这时,司空看见城南的方向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像是一朵迟来的烟花,但却隔着很远的距离。 紧接着又亮起一朵。 司空的心跳加快,他终于反应过来,那不是烟花,而是有人在城中放火! 火光跳跃在他的视网膜上,而那种从远处传来的海潮一般的喧嚣也变得越来越清楚。 从司空所在的位置,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宝华门一带的宫墙上都已经架起了弓弩,护城河两岸也迅速地开始排兵布阵。 街面上有人在疏散群众……是江迟。 司空的心脏有一种要炸开的感觉。 在这里猫了一整晚,他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的任务除了跟京畿衙门的那些衙役一起维持秩序,就是挡在护城河前面,充当第一道盾牌。 他们的任务是阻拦暴徒。 青羽卫和金吾卫的使命是守卫皇城。 人群四散奔逃,街边摆摊的商贩们也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还有不少人慌不择路,直接冲进了醉仙楼这种尚未来得及关门的店铺里。 司空听到楼下有人在喊,“快!快进来!别收拾了!命要紧!” 不远处,卖烧饼的老人家丢下烧饼摊子,大步流星朝着醉仙楼跑了过来,半路上还拉起一个摔倒的小年轻,就那么拎小鸡似的拎着他的胳膊,一起跑进了店里。 一个男人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手里举着火把,抬脚踹翻了路边卖灯笼的摊子,手中火把翻飞,很快点燃了被他踹翻的摊子。 火光燃起,照亮了男人的脸。司空看到了一双极冷静的眼睛……这并不是一个因为混乱而感到兴奋的暴徒或者打算趁火打劫的街头混混。 他有备而来。 司空在他抬手去点路边商铺的门楣时,放出了今晚的第一支箭。 有亮光从长街的尽头蔓延过来,叫嚣躁动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有人在带着节奏大声呼喊:“广平王进城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司空头皮发麻,知道今天的这一场骚乱怕是不能善了了。 司空背着自己的弩箭,又将额外的两个箭筒也背到身上,越出窗外,然后攀着檐下的横梁跃上屋顶,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趴下来。 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长街的两端,一端是肃然以待的皇城卫士,另一端是高举火把蜂拥而至的暴徒,而他则像一个孤胆英雄似的,寂寞地趴在醉仙楼的屋顶上,充当炮灰。 司空不知道凤随此刻身在何处,但他知道,一定有人在暗中算计凤随。 夜风凛凛。 黑狐裘将他从头到脚裹在了夜色里,除非火光烧到近处,否则还真不容易发现他。 在西京城里,除了宫城之外,三层高的醉仙楼已经算是“高处”了,因此司空很容易就看到城中不少地方都着起火来。尤其是朱雀大街附近,火势也比其他地方更盛,那里人也最多,这一乱起来,还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儿。 在宝华街的南端,火把组成的灯河也渐渐逼了过来。 这一股汹涌的浪潮也终于在司空的视网膜上分离开来,变成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他们是举着火把的人、拿着武器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发号施令的人…… 他们是来破坏他的安稳生活的坏人。 司空架起弩,瞄准了队伍最前方那个骑马的人。 一箭穿心。 马上的人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片刻后轰然落地。 他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接连两箭飞来,射翻了冲在最前方的两个壮汉。 队伍前进的步伐开始变得迟疑。 一箭。 又一箭。 每一支飞射而出的利箭都会收割一条生命。 蜂拥而至的暴徒被司空精准的狙击拦截在了醉仙楼以南将近三百米远的地方。 这是他的弓弩所能够达到的最远射程了。 或许是被心中的怒火激发了潜能,司空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简直就是箭无虚发,一箭撂翻一个人,还有一箭在射穿了一个家伙的肩膀之后,又将他身后的倒霉家伙也穿到了一起。 司空捶地,这是多么精彩的一箭,可惜没人给他喝彩…… 真他娘的寂寞如雪。 第129章 城门之下 宝华街上有高度的建筑不少,按照射程来推算,对方并不难确定狙击手埋伏的方位。只不过普通的弩箭无法达到这么远的射程,这让暴徒们的推算产生了一定的误差。 趴在房顶上的司空看到醉仙楼隔壁的那家铺子的后院里鬼鬼祟祟摸进来几个人,不过,有罗松守着醉仙楼的后院,隔壁的动静逃不过他的眼睛。 司空这会儿算是跟罗松并肩作战,前街交给他,后院的鬼祟归罗松处理。 跟司空相比,罗松的活儿反而更麻烦一些,因为前街还有灯,后院却都黑黢黢的,摸进来的人要是行动隐秘一些,还真不容易发现。 罗松也不是一个人,江迟下楼的时候还留了几个人在楼里给他们帮忙,这些人都听一个名叫白潜的小队长指挥。这些人目前都在一楼的大堂里。那里收留了许多普通百姓,他们也怕有不怀好意的人混在里面煽风点火。 宝华街。 距离醉仙楼三百米远的地方,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护城河上的白玉阑干和宝华门巍峨的宫墙了,但无论他们怎么试探,这条路都难以走通。 他们甚至无法确定埋伏在暗处的狙击手到底是几个人。 宝华街无法通行,这些人开始想办法从两旁的巷子里绕去前街后街。 司空对此毫无办法。往好一点儿的方向去考虑,这些暴徒分头行动,可以说实力也被削弱了。 而他们这一方,加上江迟的人也不超过四十人,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守住宝华街,其余的地方,并不归他们管。 话说,守不住宝华街的话,凤随会不会被问责?! 司空一箭将一个试探着紧贴着屋檐往前窜的矮瘦男人射翻,一抬头却见宫城的方向也有火光闪烁。 宫里也有人放火。 虽然距离太远,司空听不到什么声音,但从火势就可以判断宫里的形势怕是也不大妙。 温娘子这会儿还在宫里,司空一想到那些人俱是手无寸铁之人,心情有些焦躁起来。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今夜,他是带着使命守在这里的。 这片空寂的、散发着血腥气和硝烟气的长街就是他的战场。 司空不知道这一夜城里到底混进来多少广平王的手下,他也不知道青羽卫、金吾卫都派出了多少人来捕杀京城里杀人放火的暴徒。至于皇城北边的禁军大营里又出动了多少卫兵,城里城 /p /p - 分卷阅读193 /p /p 外的战况到底如何…… 这些他统统都不知道。 他的任务只是守住这个路口,守住他身后的宝华门,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城市各处都有火光闪动,醉仙楼的后院也被人扔进来几个火把,还好被人发现得早,都及时扑灭了。但燃烧的烟气却随着夜风飘了过来。 司空把头脸埋进大氅里,等待这一股烟气飘过去。 就这么一耽搁,长街上的暴徒又发动了新一轮的冲击。 醉仙楼的后院,白潜留下两个手下帮着楼里的伙计一起灭火,他则返回了二楼,和守在窗口的罗松一起,协助司空伏击这些不要命的亡命徒。 数次冲击受挫,让他们的士气也低落了许多。尤其被赶到最前方的人,明显都露出了犹疑的神色,却因为头领的催促叱骂,不得不硬撑着向前走。 司空瞄准了躲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小头领。 中年汉子,身形略瘦,浓眉之下一双冒着精光的细眼。五官平常,神情之中却带着狠戾之色。 司空怀疑他的职务是副领队,之前被他一箭射死的骑在马上的人才是正领队。正因为看到了正领队的死相,他才会处心积虑地躲在士兵的身后,不敢再抛头露面。 真狡猾。 司空心想,有功夫跟手下发脾气,干嘛不以身作则自己冲到最前面来?! 司空瞄准了他的两眉之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他的视线穿过了这片光线晦暗不明的长街,与他四目交投。他清楚的看到了副领队的细眼中一瞬间浮起的惊恐之色。 长箭带着隐隐的风声穿过了缭绕在长街之上的烟雾,精妙无比的从前排两个青年的头颅之间穿过,刷然射入了副领队的眉心。 司空似乎看到那双细眼里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然后……砰然倒地。 围在他身边的人一片哗然,纷纷掉头往后跑。但后面的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向前涌,于是乱成一团。 潜藏在暗处的罗松和白潜也开始放箭了。 一时间长箭如雨。 在留下了一地新鲜的尸体之后,冲击的暴徒再一次退回到了三百米外。 白潜带着人从后门穿过小巷,绕到前街来收集尸体上的箭。 虽然有司空和罗松的掩护,这仍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但他们别无选择。 司空之前还寄希望于他们身后守着护城河的青羽卫来给他们提供一点儿支援,但事情发展到眼下这地步,宝华街上已经一地尸首了,这些人却始终不为所动,他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好吧,他还以为青羽卫的职责是护卫皇城,连带着皇城周边也是他们要负责的区域。没想到人家的职责仅仅是护卫皇城,从护城河到醉仙楼不过一百米左右的距离,都不在人家的守护范围之内。 司空没时间骂娘,他只能加倍小心,免得长街上回收长箭的兄弟们遭了暗算。 还好这些暴徒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乱,手中所持的武器也以刀枪棍棒为主,就算里面混着一两个弓箭手,技术也很一般,不用司空出手,白潜和罗松就能把他们干掉了。 但这种程度的回收显然还是不够的。 两方人马僵持到丑时左右的时候,长街上的暴徒仍不舍得离开,而司空手边的箭筒已经快要空了。 司空在心里嚎:援兵呢?娘的,到底有没有援兵?! 还有……凤随呢?他这会儿又在哪里?! 司空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凤随就在宝华街的另一端,启顺门的城门之下。 高大的城墙之上,是沉默耸立的巍峨门楼,飞檐下的角铁被夜风推动,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富有穿透力的撞击声。 这声音与城门之外漫山遍野的厮杀声混合在一起,其中还夹杂着攻城木撞击在城门上发出的震响。 “轰”的一声,脚下的地面都仿佛震动了起来。 城门的上方窸窸窣窣掉下许多碎石,厚重的门框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的裂响。 无数的声音隔着一道城墙疯狂呐喊。 凤随在这一刻,也在心里发出了与司空一样的咆哮,“他娘的援兵呢?!” 城里的内应迫不及待要打开城门,在他们的主子面前表功。而死守到现在的凤随等人已经精疲力尽了。 在他们身后的门洞里,是十几个受了重伤的兄弟。 城门守备因为要偷开城门,已经被凤随一刀宰了,两名队长带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守门小兵与凤随的人合在一起,艰难地守着城门。 原本守卫城门的士兵此刻都在城墙之上,他们拼命往下放箭,试图阻止敌人攻城。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去猜度广平王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西京城的,守住城门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城门一破,他们这些守城门的小卒子怕是都要没命了。 而城门之下,与内应们周旋的任务就都压在了凤随的肩上。 凤随机械地挥出一刀,在飞溅开的血珠里,隐隐觉得面前倒下的人有些面熟,似乎在那里曾经见过。 不过这一闪念的想法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不是熟人,也没什么要紧了。 他后退两步,和严桐背靠背站在一起。 在他们周围,从凤家带出来的侍卫只剩下二十多人,他们与前方的暴徒形成对峙之势,缓慢地朝着城门洞里后退。 在他们的前方,黑压压的一伙人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正步步逼近,缩小这个包围圈。 严桐左肩受了伤,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红了,但这伤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性,一柄宽刀使得人鬼莫近。若不是包围的人实在太多,他早就撕开这包围圈了。 凤随早在几天前就从薛千山那里得到了元宵节有人要趁机作乱的消息。但那个时候,他对这一则消息是半信半疑的。 他看过军报,知道定西侯贺望知派出三万西路军从西宁州出发,在凤翔府与上将军庆保汇合,据说已经收回了兴元府以北的三座城池……这明明就是捷报,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赵懋的兵就打到了西京城下?! 凤随并不怀疑这份军报的真实性,庆保是老臣,绝不会做出欺君这种蠢事。既然军报不假,那就是真实的情况因为各种原因耽误了,目前还没有送入京城。 这也就导致了凤随交给皇城司的信息,并没有得到上面的重视。 凤随此刻回忆当时曹溶的表情,或许曹溶自己也是不相信的。他那种有些不屑的表情,分明就是在疑惑:薛千山只是广平王的外室子,他又不是长在广平王的身边,广平王要做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但这消息太惊人,曹溶也是不敢隐瞒的, /p /p - 分卷阅读194 /p /p 他只会如实上报,再按照上位者的意见对城防司给出一些指导性的意见。 于是,大理寺的衙役们就被派到宝华街来协助青羽卫做百姓的疏散工作。 凤随从大理寺卿那里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就觉得这命令简直儿戏。 他问自己的上官,“衙门上下,总要留几个巡值。其余的人都拉到宝华街去?” 大理寺卿也颇无奈,“元宵节满街都是百姓,青羽卫和金吾卫又要守着护城河,也不能到处乱走。只靠城防司和京畿衙门那几个公差,真出了事的话,够干什么的呢?” 凤随却知道一句“疏散百姓”也没那么简单,真有闹事的,他们是抓还是不抓?抓的话,又该抓到哪里? “若有歹人趁机作乱呢?” 大理寺卿摊手,“不是还有城防司?抓起来,交给他们好了。” 凤随,“……” 这个时候,凤随以为有关广平王的消息,皇城司已经报到了官家面前,由官家去调动禁军来做好防卫。 如此一来,他的任务就是把手下兄弟们放出去,协助京畿衙门的衙役们一起维护一下秩序。或者百姓之间发生纠纷,他们负责出面做一个调停。 这就是一个跑腿的任务,或许会辛苦,但也只是辛苦一些罢了。 到了午时,凤随正给手下的衙役们做出发之前的训话,衙门里忽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个是曹溶,另一个是城防司防御使丁涛。 丁涛是带着官家的口谕来的,让凤随全力配合城防司做好元夜的巡防工作。 凤随挑眉望向曹溶,“带上我的亲兵?” 他觉得哪里不大对头。按理说这几十个人并不参与大理寺的工作,平时就是留在虞国公府看家护院。 曹溶干咳一声,“官家是这么说的。” 凤随又问,“我献上的弩箭呢?” 曹溶淡定的回视他,“都在官家面前过了明路的东西,自然是能用的。不瞒大人说,官家还打算在禁军中普及这种军弩呢。” 丁涛也在一边连连点头,“这弩确实好用。” 他是一个性格非常粗豪的武将,性格大大咧咧,大约是得罪人比较多,多少年了留在城防司始终不得提拔。不过也有人说丁涛深得官家信任,不管换了谁来坐这个城防司防御使的位置都不能放心的。 但凤随却觉得这个人也并非没有心机,没看他跟曹溶套了半天话,这位老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吗? 凤随一双利眼紧紧盯着他,再转向曹溶,“二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曹溶与丁涛对视一眼,曹溶就说:“你前些天报上去的消息……官家自有安排。城里的安防部署就交给丁大人来安排,这种事虽然说不一定属实,但也不能不防,不能不防。” 凤随就知道自己从他们这里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他以为丁涛只是看上了自己和手下这些人的战斗力,想要加以利用。但他没想到丁涛会把守住宝华街的任务直接甩给他。 “城防司兵力有限,”丁涛的神情十分诚恳,“光是一个朱雀大街就能把本官的人手都困住……本官也是没办法,本官家里的几十个小厮也被本官拉出来,守着启德门去了。还有曹大人,他家里的护院也都被派了出来,编入了城防司满城巡逻呢。” 言下之意,大家的觉悟都挺高的,凤大人,你呢? 凤随无话可说。 在送走了这两个瘟神之后,他把手底下的人召集到一起,对他们说:“但凡情形不对,自保为上。还有,若是有人跟你们动手……杀无赦。” 别管什么留不留活口的问题了,他只要他的兄弟们都活着。 “轰”的一声巨响,攻城木再一次撞到了城门上。 城门上方有碎石簌簌落下,城门下的几个小兵惊得脸色煞白。 凤随和严桐前方的包围圈又缩小了一圈。 腹背受敌,到了这个时候凤随反而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若能活着逃过这一劫,他定然第一时间去戳死曹溶这个满口瞎话的贱人。 说什么协助……哪里有协助,他和他的人明明就是被推出来,做了炮灰——守住启顺门,是丁大人和曹大人部署得当,若是没守住…… 凤随冷冷的想,没守住的话,那就都是他一个人的罪责了。 对了,还有宝华门。 凤随想到此时此刻苦守宝华门的司空一行人,顿时心如刀绞。 第130章 走,打架去 大火最初是从宝华街南边烧起来的,借着风势,一路向北蔓延。 与此同时,后街也有人举着火把到处点火,还有人窜进了醉仙楼的后院,先是点燃了后院的柴房,又趁着大伙儿去柴房扑火的功夫,窜到前面来,将燃烧的火把扔进了二楼。 司空不敢抱有侥幸,连忙背好弓弩,从房顶上爬了下来。 这年头,修建房屋都会使用大量的木料。醉仙楼更是纯木质的结构,木料又干燥,一旦烧起来就轻易扑灭不了。 醉仙楼的后院倒是有两口井,但这个时候从井里打水救火,显然是有些供应不上的。这里距离护城河倒是近,但是谁有那个胆子跑到那里去取水呢。 一滴水、一粒沙,都是皇家的。没有命令,但凡靠近护城河的人一律杀无赦。 司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白潜也护着在一楼避难的百姓往外跑。 南边的街上已经烧了起来,又有暴徒守着,他们是不能过去的。但北边就是护城河,同样不能过去,这些人没有办法,有的顺着宝华街东街的小巷子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跑,有些人则朝着西街的方向跑。 从这里再往西,就都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小街小巷了,在这样的时候,或许会有人趁火打劫,但这些地方肯定不是暴徒们争夺的目标。 百姓都散了,司空他们却不能跑。 司空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既然有人存心算计凤随,那就怎么都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要搁在以往,他或许会跟着散开的百姓一起往西跑,然后从小巷子里绕到宝华街来,跟这些暴徒打巷战。 以少制多,分而化之是上策。 但现在却不行。一旦他们散开,哪怕真的是去击杀暴徒,搞不好也会有人给凤随扣一个阵前逃脱的罪名。 司空不能给凤随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火舌攀上屋檐。 这一座据说已存在了数十年的老木楼被火焰包裹着,发出不胜重负的爆裂声。 司空只能再向后退,一直退到了醉仙楼与护城河之间的空地上。 这里是边界。 司空心里明白,他再向后退的话,守着护城河的青羽卫该对他杀无赦了。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他刚才杀了多少暴徒就把他看成是自己人。 司空心里生出一股悲壮的 /p /p - 分卷阅读195 /p /p 豪气来。 他行过军,打过仗,也杀过人,却从来没有哪一仗打的这么憋屈。身后明明是自己人,但这自己人却好像是敌人派来的似的…… 这还不如是敌人来得痛快! 长街上的暴徒借着火势又一次发动了冲击。呐喊声携裹着浓烟与烈火,潮水一般顺着长街汹涌而至。 司空干脆就在长街当中单膝跪下,架起了他的弩。 白潜也学着司空的样子,在长街上蹲了下来。其他人则手持兵器,在他们身后严阵以待。 两位远程攻击手都将剩余的长箭放在了手边最易取用的地方,等这一把箭都用完,他们就只能跟这些暴徒肉搏了。 宝华街的另一端。 城门外再次传来攻城木撞击城门的轰响,城门上方厚重的木架爆裂开来,城门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城墙上方的士兵们却都声嘶力竭的欢呼起来。 凤随精神一振,他的后背靠在城墙上,清楚地察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震动,那是战马的铁蹄踏过平原时才会产生的震动。 果然,在城墙上方传来欢呼声之后,攻城木撞击的声音就停了下来。厮杀声则由远处渐渐逼近。 凤随伸手按在严桐肩上,“援军到了。再坚持一下。” 严桐满眼煞气,恶狠狠的啐道:“大人放心,大风大浪都熬过去了,要是死在小水沟里,岂不正中了奸人的诡计?!” 凤随抿嘴一笑,“对。” 因为援军的到来,所有的人都重新鼓起了战斗的勇气。 而包围着他们的暴徒则明显的慌乱起来,尤其站在外围的人,已经开始东张西望寻找逃命的出路了。 局势陡然反转。 凤随和他的亲卫们提着已经崩了刃的宽刀冲进了包围圈,拼尽全力去厮杀,而之前气焰高涨的暴徒们则斗志全无,四散溃逃。 当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青羽卫从宝华街疾驰而来的时候,城门下的凶徒只剩下了负隅顽抗的小猫三五只。 严桐一脸血的指了指左右两边,对青羽卫的队长说:“这边跑了十六七个,这边跑了二十三四个……你们赶紧去抓吧。” 青羽卫,“……” 不,他们不是来打扫战场的。 严桐眼睛一瞪,“咋的?!知道坏人跑了都不抓?难道指望我们去抓?啥事都让我们大理寺来办,朝廷养你们干啥?!” 青羽卫,“……” 严桐做恍然大悟状,“哦,我明白了,你们是看我们把坏人都杀完了,掐着点儿来抢功劳的!” 青羽卫,“……” 青羽卫的队长是一位英武的小将,眉眼之间尚留有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但眼下这局面,再厚的脸皮也招架不住严桐这兵痞直白的质问,他只能黑着脸指挥手下沿着暴徒们逃走的方向去搜索。 凤随忍不住冷笑起来。 这人还要点儿脸,没有直接坐下来揽功。 青羽卫的队长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脸更黑了。他想解释一下,说自己的行动必须听从上级的命令,又觉得这样的说法挺无耻的。他们赶来的时候,宝华街的暴徒都已被制服了,确实没有他们什么事儿。 但什么都不说,他又觉得憋屈。 于是驱马离开之前,他走向凤随,丢下一句,“凤大人请放心,下官绝不会做出抢人战功这种龌蹉事。” 凤随望着他,目光冷然,“我欣赏你的傲气,但不接受你的挑衅。年轻人,诚实点儿,你们确实躲在暗处,任由我们这些衙门里的普通差人把人杀完了才出来的。” 年轻的青羽卫队长黑着脸愤然离去。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城墙上方再次传来了欢呼声,不少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从台阶上冲了下来。 严桐有些茫然的看看凤随,“头儿,现在呢?” 凤随也知道接下来这里没有他们什么事了。他指了指宝华门的方向,“前面就有医馆,你带着兄弟们过去把门砸开,找人处理一下伤口。轻伤能动的,跟我去看看江迟他们怎么样了。” 刚才的那一队青羽卫就是从宝华门的方向冲过来的,这意味着这条街上的危机也已经解除了。至于其他的地方…… 凤随冷冷的想,青羽卫都已经派出来扫街了,还能有什么危险? 严桐带头,把一位死去的兄弟背了起来。 这一仗他们死了不少人,将近一半儿的兄弟都受了重伤,其余的人也多多少少带了轻伤。但眼下这局面,与其留在这里等着上面有人想起他们,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 凤随和严桐兵分两路,一队去了医馆,另一队则沿着宝华街向北,朝着醉仙楼的方向前进。 越是往北走,路上的尸首就越多。这些人身上都穿着便服,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平民还是趁乱起事的暴徒。 天边泛起第一缕辉光时,凤随终于赶到了醉仙楼的附近。 这里的尸体比任何地方都要多,几乎在路边堆成了堆。凤随看到尸体上的箭,认出这些都是司空的手笔,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等他们越过了这一道尸体堆成的关卡,前面的路面上反而干净了许多,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尸体。但当他们靠近醉仙楼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带的尸体又变多了,而且身上多是刀剑伤。地上也影影绰绰能看到一团一团的血污,显然曾爆发过极为惨烈的肉搏战。 凤随抬头,他看到了还在不断冒烟的醉仙楼。 醉仙楼的屋顶已经坍塌了一半儿,只剩下一段焦黑的房梁歪歪斜斜地竖在那里。 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火势从二楼卷上三楼。如今的情况是三楼整个烧没了,二楼只剩下朝北的半边墙壁还在。 一楼的门窗墙壁都还是完整的。 醉仙楼周围的路面上落了不少燃烧产生的灰屑,附近的店铺也都受到波及,偶尔有人经过,也都是顶着一张脏兮兮的大黑脸。 这个时候,昨晚挂出来的灯笼都已经灭了,除了零星几个店铺还亮着灯,满大街就只有青羽卫还举着火把来来回回地忙碌了。 凤随的胸口沉得发痛,却什么都不敢想。 或许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黑黑的一团,凤随直到走近了醉仙楼,才借着从一楼露出的些许亮光,看到与它一街之隔的商铺门外,有一堆人挤在那里。 他们全身上下都脏的不成样子,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血迹还是灰土,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在台阶上,还有几个干脆裹着外袍就那么睡过去了。 凤随忽然有种脱力似的感觉,眼眶泛酸,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他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个一个扫过去,生怕自己看错了什么。 他们都还在,虽然看上去精疲力尽,又狼狈到了极点,但谢天谢地,他们都还活着,一个也不缺。 /p /p - 分卷阅读196 /p /p 就在这时,坐在台阶上的一个黑乎乎的人忽然站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冲着他笑出了一口白牙。 凤随,“……” 凤随的眼睛热了一下,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抓住了他的肩。 司空周围的人一个一个都站了起来,劫后余生,大家的状态都还挺放松,直到听说了凤随等人在城门下的经历,原本的庆幸才又转化成了深沉的怒气。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却从来没有哪一次的战争像今日这般凶险——自己人挖的坑,总是会摔得格外疼。 这个亏,凤随也不会就这么吞下去。真要忍了,他对不起他的兄弟们。 凤随心里很清楚,如果放任他的兄弟们憋着这股怨气,那这股怨气迟早会反噬到他这个头领的身上。 凤随的一只手还搭在司空的肩上,他转过身,目光从这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去,斩钉截铁的说:“走,去皇城司。” 司空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握拳,恶狠狠地骂道:“锤死这些王八蛋!” 三番五次从他们手里抢饭吃,不给他点儿颜色,真以为他们都是小白兔吗?! 队伍里还有几个稍微保持着理智,拦住凤随道:“大人,眼下乱局方定……” 凤随冷笑,“就是要这个时候去打架。等过了这个节骨眼,这架还不一定打得起来了!” 拦着他的白潜有些懵,但司空却一瞬间就明白了。 凤随这一次又立了功,但朝廷未必就愿意赏他。凤随带着人去打群架,正好能出一口恶气,顺便也算给了朝廷一个不赏他的理由。 第131章 坏种 作为一个效命于宫廷的特殊单位,皇城司肩挑后勤与特务工作,不可谓不重要。 这样一个重要的单位,自然是有自己的办公场所的。不但有,地段还很豪华讲究,就在皇城的西边,与它相隔一条护城河的地方,就是青羽卫的营地。 皇城司内又分探事司与冰井务,后者负责内廷诸多杂事,前者则如后世的锦衣卫一般,负责各种情报工作。 曹溶的职位就是探事司提点。在他上面,还有一位总揽各项事务的皇城司提举,姓宋,叫宋朝仁。 说起来曹溶还是宋朝仁一手提拔上来的。 谁让曹溶有个好爹呢,同朝为官,互相之间总要卖个面子。何况曹家还有一个在宫里做昭容的女儿,曹家的前途还是很值得期待一下的。 这就是宋朝仁提携曹溶的初衷。 但曹溶年轻、锐进,做事手段又狠辣,时间一长,很多事情官家直接越过了宋朝仁这位皇城司提举,直接交给了曹溶去做。 于是曹溶摇身一变,从一个谦虚恭谨的晚辈,变成了官家面前的红人,开始在皇城司里横着走了。 宋朝仁慢慢也发现了,他身为提举,做的最多的竟然是冰井务提点的活儿,整天跟一群阉人混在一起处理内廷的种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连马桶报废都要报到他这里来! 他整个成了个内廷里打杂的小跑腿! 宋朝仁心头暗恨。 就拿元夜的事来说吧,这么大的事,尤其是皇城司禁军的调遣本该由他来部署,结果曹溶轻飘飘一句“官家有口谕”,就将所有露脸的活儿都兜走了。 他成了留在皇城司里坐冷板凳的那一个! 还美其名曰留着他在大本营里镇守后方。 简直是杀人诛心。 如此这般,宋朝仁虽然也在皇城司里苦守了一整夜,但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来找他汇报情况,出来进去的人倒是不少,目的地都是隔壁曹提点的公事房。 就连皇城司的八千禁军都被派去何处,也没有人告诉他。 宋朝仁又恨又气,却也只能捧着自己的宝贝茶壶生闷气。 “大人!”门外有杂役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不好了!有人来闹事!” 宋朝仁一愣,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还有人到皇城司闹事? “怎么回事儿?” 这名杂役是他的人,每天拎着扫帚在前院转悠,实际的工作是帮着宋朝仁盯着其余的几名提点,看看他们都有什么人拜访,都忙些什么。所以这小子虽然看上去灰头土脑的,但实际上信息灵通得很。 “一群人呢,好几十个!都一身黑灰,还有几个身上还有血呢!”杂役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抬手指了指身后,“都拎着棍棒,说来寻仇的!” 宋朝仁也是目瞪口呆,“寻仇?寻什么仇?” 杂役刚进门的时候还一脸惊恐,这会儿慢慢的回过味儿来,竟然有些兴奋了起来,“是找曹大人的。还说私人恩怨,让不相干的人别插手。” 宋朝仁连忙放下手里的茶壶,“走,看看去!” 两个人急急忙忙走出来,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隔壁院里鸡飞狗跳的,还有个清亮的嗓音在那里破口大骂,“这个姓丁的孙子坏的很!专偷别人老婆!这种不要脸的坏种,你们说该不该打?!” 宋朝仁,“……” 宋朝仁有些懵圈,转头问身旁的杂役,“姓丁的……谁啊?” 这里不是曹溶的公事房吗? 杂役忙说:“就在刚才,丁涛大人带着两个小兵来跟曹大人说事情……好巧不巧,就这么被堵里头了。” 宋朝仁的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压根不是什么巧不巧的问题,这就是故意的。人家堵得就是他们两个! 宋朝仁凑到院门口鬼鬼祟祟往里看,就见黑乎乎的一院子人,棍棒齐飞,还有几个人专门举着棍子在曹溶的公事房里打砸,乒铃乓啷的,连放花盆的木头架子都被扔出来,砸成了一堆碎柴火棒子。 至于此间的主人曹大人…… 宋朝仁表示压根就看不见呐,一群人都打成一团了,每一个都是满身土,谁知道哪一个是丁大人,哪一个是曹大人? 倒是有一个精壮的汉子在人堆里冒了一下头,好像是曹溶那个时刻不离身的侍卫曹九黎,不过他只冒了一下头就又被人群淹没了,快的让人以为是错觉。 宋朝仁感叹,“真激烈啊。” 杂役看看院里,再看看身边的长官,“大人……不管管?” 宋朝仁瞪眼,“怎么管?没听人家说是私怨吗?” 杂役挺纠结,他觉得让外边的人冲进皇城司的院子里来又打又砸的,实在太伤面子。这里面还有城防司的人呢,要是传出去,人家还当他们皇城司的人都是软柿子呢。 他正想再劝两句,就听宋朝仁冷哼了两声,一甩袖子转身走了,“活该!自作自受!谁让他们偷人家老婆!” 杂役,“……” 杂役挠挠头,有些不确定了。 既然宋大人都这么说,难道……丁大人真的偷人了?!可宋大人说的是“他们”,杂役心想, /p /p - 分卷阅读197 /p /p 难道曹大人是和丁大人一起去偷的?! 曹溶被凤随按在地上,气得快爆炸了,“老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凤随一拳头又砸了下来,直接把他后半句话都给打回了肚子里。 凤随死死盯着他,一双眼睛涨得通红,“你算计我,我看在你是一条狗腿的份儿上,忍了。但你连我兄弟一起算计,谁给你的狗胆?!” 曹溶被他一拳险些打出了脑震荡,耳朵边都是嗡嗡嗡的,眼角的余光瞥见曹九黎的脸露了出来,但很快就被人一脚踹飞了。 他记得这个叫司空的人,能解机关,身手也好,是凤随手下的一个大杀器。 曹溶怎会甘心被凤随压在地上打,他使了个暗招,一拳捣在了他的腰侧。他早就观察过了,凤随那里有一道破口,破口周围有血迹,明显是受了刀剑伤。 凤随果然疼的一缩,曹溶一个鹞子翻身,将凤随从自己身上甩了下去。但他刚爬起来,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又被凤随一脚踹翻在地。 曹溶五脏六腑都像是扭绞在一处,一抬头喷出一口鲜血来。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严桐也抬起一脚,踹飞了挡在丁涛身前的小兵,丁涛下意识地伸手去拽自己的亲兵,却被这一股大力拽得站立不稳,向后踉跄起来。 丁涛怒喝,“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大庭广众……” 话没说完,被严桐一拳捣在脸上 这一拳又快又狠,丁涛只觉得脑子里翁的一声响,整个人都被打懵了,两管鼻血哗的喷了出来。 丁涛是武将。 将与兵的区别,就是兵要能打,但将要懂得统筹,能把士兵安排到最合适的岗位上,去组成一个高效运作的团体。 所以丁涛自认是一个脑力工作者。 何况他已经快四十的人了,论拳脚是怎么都不能跟严桐这种正值壮年,如狼似虎的士兵相提并论的。 再说以他的职位,他不想动手的时候,谁能逼他动手呢? 严桐却并不觉得解恨,反而被鲜血的颜色所刺激,心头越发狂暴。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劈手一个耳光,咬牙切齿的骂道:“老王八,说的时候是协助,打起来就成了缩头乌龟。被你这种王八所害,老子的兄弟死不瞑目!” 严桐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这要是在战场上,以下犯上,他是别想活了。但此时此刻,严桐却觉得能有机会痛殴这王八一顿,能跟死去的兄弟们说一声“老子替你们出了一口气”,哪怕是拼上一条命,也他娘的值了。 严桐手劲儿极大,这一耳光打过去,丁涛的半边脸颊都肿胀起来,牙齿也松动了,想要怒骂对他施暴的人,却只是发出了呜里呜噜的声音。 他带来的几名亲兵都被人缠住了,根本没有办法抢过来救他。 曹九黎就在丁涛身后,清清楚楚看着这一幕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但他拳脚都被司空锁死了,根本冲不过去。 司空也不跟他拼命,他只是缠住他,四两拨千斤一般,将这人困在自己的包围圈里。其实在折腾了一整夜之后,他也有些精疲力尽了。这会儿真要让他跟曹九黎拼命,他也不一定拼得过。 但司空知道,曹溶身边这个侍卫是有两下子的,要想痛殴曹溶和丁涛,就必须拦住了曹九黎。 曹九黎简直要疯了,他抬手向司空的领口抓去,怒吼道:“我家大人不过是领命行事,他有什么错?!” 司空抓住他的手腕,扭身后退,一脚踹在曹九黎的膝窝里,将他踹得跪倒在地。 “上面的人说一句打狗,你家主子就提刀上阵,再亲手将它切成一块一块……”司空攥着他的手腕,胳膊肘向前一轮,撞在了曹九黎的太阳穴上,恶狠狠的骂道:“这么一条懂事的好狗,不打他打谁!” 曹九黎遭受重击,眼前顿时一黑。 凤随将暴怒的严桐从地上拉了起来。 严桐双眼通红,不住的喘着粗气,显然还没有从愤怒之中回过神来。被他按在地上狂殴的丁涛已经鼻青脸肿的看不出人形了。 凤随转头望向四周,就见曹溶的公事房已经被砸得什么都不剩了,一众帮手也都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曹九黎受伤倒是不重,但受伤不重才是司空留给他的最要命的一道伤——主子都快被揍死了,他一个护卫却手脚齐全,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以后曹溶还会不会继续死心塌地的相信他? 曹溶和丁涛这一对难兄难弟俱是满脸血地躺在地上,死活不知。但凤随知道,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死是死不了的,顶多断条腿,在床上躺上几个月。 打人也是有技巧的,有些伤看着不严重,也不至于伤及肺腑,但却会让当事人疼到想死。 司空到最后也打红了眼,他一个人把大门口冲进来拉架的皇城司禁军的半个小分队都给干翻了。 当然这也不全是因为司空勇武,而是这场架打到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就算一开始司空给人家造谣偷人什么的,大家这会儿也都知道了真实的原因。 主要是严桐和他手下的那帮家伙都是直脾气,一打起来就憋不住火气,骂骂咧咧的把什么都嚷嚷出来了。 有个词儿叫兔死狐悲,大家都是当兵的,稍一代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话说自己在火线上拼命,说好的援军却死活不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身边的同袍被活活耗死……谁乐意摊上这种事儿? 安排这种事情的人简直比敌人还要坏! 事情越闹越大,渐渐就有收不住场的趋势。 到了这个时候,宋朝仁就算再不乐意,也不能不出面了。但他是文官,没那个力气把一群打红了眼的猛兽拉开,至于皇城司还有禁军的问题…… 曹溶不是把他挤兑得只能忙一些内廷杂事吗?他还要忙着给几位娘娘的殿里换马桶呢,禁军没有曹提点的命令,他宋某人使唤不动啊。 这事儿最后还是惊动了大理寺卿和青羽卫防御使赵柏年,赵柏年亲自带着一队亲兵过来封了皇城司的大门,将打成了一锅粥的各路人马分开。 不过赵柏年不想掺和这些事,打架的人一分开,他就让自己的人退开了,摆明了两不想帮的意思。 凤随的人本来就都是一身血污,再经过这一番混战,一个个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反而是挨了打的丁涛和曹溶看上去还体面一些,身上脸上没有那么多血污和黑灰,至少看得出原来是干净的。 这么一比较,大家就都同情起这一群刚爬下战场的苦主了。 大理寺卿原本还想批评凤随不够冷静,御下不严,没想到他还没开口,严桐这个铁塔似的汉子竟然往地上一蹲,抱着脑袋狼哭鬼嚎地痛哭起来。 他一哭,大家的眼圈都红了。 宋朝仁看了 /p /p - 分卷阅读198 /p /p 半天热闹,到了这会儿,也终于良心发现的愧疚起来了。 他想他干嘛要纵容曹溶这个小白眼狼呢?他身为提举,在官职上天然就对一个小提点有优势,曹溶手里的活儿,他可以抢啊。 如果他昨天就抢到给禁军安排任务的活儿,他能昧着良心让大理寺的同僚只带着几个属下去送死吗?! 那必须不能。 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宋朝仁想,他也有责任呐。 宋朝仁不敢对丁涛动手,却又气怒难平,他忍不住走过去用力踹了曹溶两脚,顶着曹九黎杀人似的视线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谁让你……” 话没说完,就见堵着大门口的禁军们向两边让开,一个身着盔甲的身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宋朝仁结巴了一下,马上换了词儿,“……谁让你们不知羞耻,非要去偷人家的老婆!” 第132章 公爷 大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位相貌清俊的中年人。他的肤色是微带病态的苍白,两道英挺的浓眉斜飞入鬓,显得极有气势。浓眉之下一双利眼冷若寒冰。 司空站在人后远远打量他,只觉得这人身上的气质十分具有迷惑性。 只看这人身形,会觉得他高大消瘦,并不像一员武将,而是更像文臣。但他眉眼之间的神采却又极为冷冽,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凛冽杀气,与他身上的雪亮铠甲相得益彰,气势上甚至比青羽卫防御使赵柏年还要更出众。 司空心想这帅大叔年轻时候一定是个超级帅的美男子,小娘子们一见他就会犯花痴的那一种。 他拿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人,小声问道:“这谁啊?” 白潜摇摇头,他也不认识。 但他们都看得出,这人身份要比在场的人都要高。因为宋朝仁很快就让人搬来一把椅子,还很狗腿地捧上茶水。 帅大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抬眼一扫,嘴角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凤大人。” 凤随显然是认识他的,也拱了拱手,说了一句,“虞公爷。” 司空在后面嘀咕,姓虞,跟李骞那位送了他一块玉佩的老友虞道庆应该是亲戚吧?不过两个人长得不大像。虞道庆相貌也不错,但看上去风度儒雅,一派文人气。眼前这一位,却是相貌英俊得有些霸道,气势也更加逼人。 司空隐约记得李骞跟他提过一位姓虞的国公爷,也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人。如果是,司空倒是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跟李骞闹翻了,因为他师父别看表面一派云淡风轻,神仙似的,其实骨子里也是非常刚硬的一个人。 而眼前的这位虞公爷,性格应该也是极为自负的。 凤随与帅大叔不冷不热的寒暄两句,然后拱拱手说道:“下官这些手下已经拼杀了一整夜,实在精疲力尽了,还请虞公爷准予,让下官带他们回去休息。” 虞道野挑眉,唇边挑起一丝冷笑,“还有力气来捉奸,想来也不是那么精疲力尽。这里的事,凤大人总该给我一个交代,不然,官家面前,不好回话。” 凤随这个时候也多少有些骑虎难下,因为他们来的时候只说要打架,谁也没想过打这一架还要有一个借口。结果进了皇城司大院,司空见曹溶身边帮手太多,才灵机一动说了一句“私人恩怨,闲人莫要插手”。 如今虞道野问起这个借口……大家其实连口供都还没有串过呢。 虞道野见他不答,一双利眼慢慢转到了凤随的身后,从他们身上一个一个扫了过去,唇边冷笑加深,“偷了谁的老婆?” 凤随,“……” 凤随觉得这老家伙可真讨厌,明知故问。这院子里但凡长着耳朵的谁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呢。 虞道野的目光在司空脸上停留了一霎,又转向他身旁的白潜,“我怎么记得,你凤随的手下,还没有谁娶亲……一群光棍,这是替谁打抱不平?” 凤随答不上来,索性也不想着回答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有没有借口,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们都不吭声,宋朝仁在旁边却有些招架不住这种沉默的压力了,干笑了两声说:“凤大人这是侠肝义胆,这是替别人打抱不平呢。” 虞道野淡淡扫了他一眼,有些明白这蠢货为什么会被曹溶轻轻巧巧就夺了权了。 凤随却接上这话说道:“虞公爷就这么回话吧,到时该打该罚,凤某人绝无二话。” 这本来就是递上去的一个借口,真的假的,谁会在意呢。 虞道野却好似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反问道:“因为凤家势大,所以凤大人行事才如此无所顾忌?” 凤随挑眉,“凤家驻守边关,兢兢业业,从无作奸犯科之事。势大之说……虞公爷是听了哪里来的奸邪小人造谣生事?!” 虞道野目光转冷,“你是说我不辨是非了?” 凤随微微一笑,竟是默认了。 司空听的心惊肉跳,忍不住跟身边的白潜嘀咕,“这老东西跟咱们大人有仇?” 白潜摇头,“未必是跟咱们大人有仇。估计是跟凤家有仇吧。” 他话音未落,就见虞道野一双利眼已经扫了过来,“后面两人,在说什么?” 白潜刚要开口,就被司空一把抓住手腕。他知道白潜是个老实人,但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这位公爷只怕都不能善罢甘休。 凤随也侧头,略有些担心的看着司空。 司空望了过来,与他交换一个“放心”的眼神,懒洋洋的拖长了声音答道:“回这位大人的话,我们正在检讨,好人不能做啊,替别人打抱不平更是要不得!以后不管谁家老婆被偷,我们都不管这闲事了!谁爱偷就偷去吧!” 凤随,“……” 虞道野,“……” 周围已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 虞道野眼中闪过一道利芒。 凤随连忙抢在他面前开口呵斥,“都闭嘴!回去再收拾你们!” 虞道野从司空脸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凤随。他知道凤随这是在暗示他,大理寺的人,不劳烦别人替他管教。 两人漠然对视,片刻之后,虞道野冷笑一声,“说的是。大理寺和皇城司,确实轮不到本官来管。本官会如实上报……等着官家裁决吧。” 凤随微微一笑,“大人说的是。” 虞道野起身,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朝仁眼巴巴看着虞道野前呼后拥地走了,再一转头,凤随也带着他的属下大模大样地走了,就好像完全忘记了地上还躺着一堆半死不活的人。 宋朝仁,“……” 宋朝仁颇晦气的冲着大门口的杂役摆摆手,“赶紧请了郎中来。” 看了半天热闹,还得是他来打扫残局……他真成了皇城司里的跑腿了! 杂役连忙跑出去找郎中 /p /p - 分卷阅读199 /p /p 了。 想想外面的乱相,谁也猜得到今日怕是不好请郎中。宋朝仁头疼的在屋里转了两圈,“来人,去一趟曹府。” 曹溶出事,总该通知曹府一声。再说曹溶他老爹曾在青羽卫当过教头,很多人都在传,说他自己家的护院也训练的很厉害。 宋朝仁心想,他家里就算没有养着郎中,也肯定有精通外伤的人,说不定医术比外面的郎中还好些。 唉,这些事可不要赖到他头上才好。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但隔着薄薄的雾气,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街道上冷冷清清,店铺大都关着门,只有穿着铠甲的人来来往往,有巡逻的队伍,也有人专门收拾街面上的尸首和兵器。 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沉默不语。 繁华的城市,从来没有这么萧条过。 司空裹着脏的不成样子的黑狐裘,懒洋洋地走在队伍的最后。 要搁在平时,他看见自己最值钱的一件衣裳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一定心疼的要命了。但这会儿他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麻木的,脑浆都好像已经半凝固了,什么都懒得想。 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场劫难,但这劫难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司空这样想的时候,又觉得刚才的一场架打的也有些索然无味了。 丁涛和曹溶是该打,但该打的又岂止是这两个人?!从这两人的官职以上,还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凤家?等着从他们身上撕下一条肉吃? 凤家在宋辽边境上越是战功赫赫,他们是不是就越会忌惮他们?! 而宝座上的那一位,是不是安坐一旁,不动声色地推动这种对峙?! 司空想着想着,思路就有些飘远了。 他想在这种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凤家但凡露出一点儿把柄,饿狼们就会立刻扑上去,将这一块肥肉撕扯得干干净净吧? 会不会正是这个原因,后世的历史上才没有任何有关凤家军的记载? 司空想得头疼。 他的视线越过了走在前方的兄弟们,落在了凤随的后脑勺上。 凤随依然保持着一个军人挺拔的姿态,仿佛向前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笃定,充满了信念和无上的勇气。 哪怕前方荆棘密布,他也会这样坚定地、无所畏惧地往前走。 这样的凤随,让他有些…… 有些心疼。 一行人沉默地回到虞国公府,徐严已经把医馆里受伤的人和死去的人都接了回来。严一初和陈荣也在,他们处理这些事情比徐严这个临时的第一助理更加周到。 严一初看得出这些人的状态都非常糟糕。打了一架,怒火得以宣泄,却并没有立刻让他们振作起来。 严一初和陈荣什么也没问,只是安排府里的下人热水热饭的把他们都伺候好,然后让他们什么事儿都别管了,先去睡觉。 司空洗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迷糊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不等头发擦干,他就钻进被子里睡了过去。 等他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有人在外面敲门,声音还挺着急,“赶紧起来接旨啊……天使都上门了,你们还一个一个的窝在被子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空要转正了,会有品级,成了国家正式编制了。 第133章 飞骑尉 司空脑子里的“天使”是一群胖嘟嘟的光屁股小孩儿,长着金色的小卷毛和一对又短又萌的小翅膀。但实际上,等他被贯节拽着,迷迷糊糊走进虞国公府的前院时,才发现天使就是个相貌普通的半大孩子。 司空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他想这个年纪的内侍,哪怕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人精扎堆的内廷里混到高位。他更有可能是某个有地位的宦官的弟子或者下属,由此可见,哪怕凤随立了功,官家对他的态度也依然是不够重视的。 司空问贯节,“这人谁啊?” 贯节小声告诉他,“他是昭德殿总管于成明的徒弟,也姓于,叫于再山。” 司空若有所思。 昭德殿,他听说过,据说是皇帝办公的地方。 还好派出来的是一个在办公室里工作的小跑腿,要是伺候官家吃饭睡觉的小跑腿,司空觉得,那可真就太欺负人了。 从被窝里被拽出来的壮汉们一个一个打着哈欠过来了,陪同天使喝茶的凤随忍不住解释了一句,“大家都累坏了,饭都没吃,一直睡到现在。还望中贵人多多包涵。” 中贵人,宫外人对内侍的尊称。 于再山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各位壮士都是有功之人。” 他捻一捻藏在袖袋里的几张银票,这是进门的时候凤随塞给他的,面额可都不小。 于再山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了。 人都到齐了,凤随带着大家摆了香案,跪下接旨。 司空心里满是新奇,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见识这般庄重的场面呢。而圣旨的内容也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简洁。首先肯定了大家为国尽忠的勇武忠烈,又斥责凤随,让他反省自身,严格御下,不能目无法纪,恣意妄为等等。 然后于再山带来的小黄门奉上了官家的赏赐,传旨的活动就结束了。至于各位有功之臣职位上的升迁,这个还要等兵部的任职文书。 作为平乱当夜有突出表现的个体,司空也得到了一对金元宝的赏赐。 司空把元宝交给了凤随。他觉得这东西拿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那一夜,他们这边可是死了二十来个兄弟呢。 两个元宝分一分,每家其实也拿不了多少钱。 他什么也没说。凤随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说朝廷对这些人有抚恤,凤家也会照料他们家人的生活。 但他心里却堵得厉害,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两三日后,兵部的升迁文书都派发到了各人手里。 头一份儿的赏,是严桐的。他原本在军中就有一个从六品飞骑尉的官职,这一次守城门有功,升为从五品骑都尉,调入青羽卫,任指挥使之职。 司空因为守卫宝华街表现突出,晋飞骑尉,从六品。 司空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严桐现在算是个科级干部,他一个从六品的飞骑尉,勉强算是个科员…… 好像官职也不咋高? 算了,好歹也算是混进了国家编制,以后就有正式的军饷可以领了呢。 其余诸人,也都各有升迁。不过有意思的是,严桐与他手下小队里几个表现突出的队员,都被打包调进了青羽卫。 在丧事办完之后,凤随接下来就要给严桐等人办践行筵了——刚送走了死去的兄弟,他又要送走活着的兄弟了。 宴席上,气氛有些沉凝。 /p /p - 分卷阅读200 /p /p “别只顾着喝闷酒了。”凤随举起酒杯,“兄弟们能有好前程,这是好事。” 调入青羽卫,好处显而易见,留在官家的眼皮底下,生活上要安逸许多,升迁也快。以后他们的家人也可以接过来,一家老小也算在西京城里扎下根了——当兵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养家? 像如今的工部尚书曹彰,以前就做过青羽卫的教头,如今的曹家也算是官宦人家了。 “坏处你们也要做好准备。”凤随说:“你们原来的编制在北路军,初来乍到,怕是会受人排挤。” 严桐红着眼眶骂道:“排挤就排挤,谁怕谁?!” 凤随在他肩上拍了拍,“青羽卫防御使赵柏年这人素来行事公正,但在他上面还有一个深受官家信重的慎国公。老严,你要记住,这人跟我凤家有仇,你要想护住身边兄弟,就必须摆正态度……” 严桐怒道:“咋个摆正态度?当着那老匹夫的面骂自己以前的上官?!那我老严成了什么人了?!” 凤随一巴掌拍了过去,声量也拔高了,“几句废话,难道我会放在心上?跟这些虚名相比,你们的命更要紧!这个账你到底会不会算啊,你个榆木脑袋!” 他的声音大,严桐声音更大。然后…… 然后好好的一场筵席,硬是变成了搏斗大会。 司空拎着半只烧鸭子跟白潜两个猫在廊檐下看热闹,一边吃一边嘀咕,“这老严也是喝多了吧?你看他平时说话还讲究些,今天直接跟大人嚷嚷起来了。” 白潜躲过来的时候抱了半盘酱肘子。他嘴里塞着肉,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老严心里憋着气呢。” 司空惋惜的看一眼暖厅里被掀翻的桌椅和一地狼藉的菜肴,再看看暖厅门外打成一团的甲乙丙丁,心里直叹气。 憋着气也不能糟蹋东西啊,这多浪费。 白潜悄悄告诉他一个秘密,“老严刚投军的时候,跟人打架打的很凶。后来被大人按住暴揍一顿,才老实了。从那以后,他总想着要赢回来。还放了诳话,说赢了大人之后要摆流水席……” 司空,“……” 理想还没实现呢,人就要滚蛋了。 司空表示理解。这心愿还没实现呢,就算是升官,心里也难免会有些不痛快。再说元夜那天死去的兄弟,多是他的手下。 司空就觉得,严桐心里大约也有一份与凤随类似的愧疚吧。 还好他们不用去什么劳什子的青羽卫,那个一脸凶光的慎国公,一看就不好相处。司空觉得,他会给严桐等人穿小鞋几乎是肯定的。 转天,他去三元巷看望李骞的时候,就把凤随身边的人被调去了青羽卫的事情跟他师父说了,又重点描述了一下慎国公跟凤随的那一场对峙。 “你说他怎么那么凶啊。”司空歪在李骞身边,坐没个坐样儿的发牢骚,“好像一心要从凤大人身上抓住什么把柄似的。” 李骞抬手摸摸他的狗头,眼神幽远,“他那个人,一向都刚愎自用,自己认定的事情,旁人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的。” 司空好奇了,“他跟凤家有仇?怎么结仇的?” 李骞解释说:“老慎国公,也就是虞道野的父亲虞谅,年轻时候也曾在莫州一带驻防。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只知道有一场战事,凤随他爷爷老虞国公接应不及,虞谅受了重伤,险些没能抢救回来。后来,监军发回京城的战报,说虞谅贪功冒进……” “哦,”司空拖长了声音,“虞谅受了重伤,结果责任还在他自己头上……他就受不了了。” 李骞微微一笑,“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 司空摇摇头,“师父你说,这都是当大将军的人,度量咋这么小呢?” “谁知道。”李骞漫不经心的将手边的小碟子往徒弟手边推了推,“你说你跟虞道野杠上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倒是想为难。”司空冲着他师父一乐,“我们上官拦着呢。再说我跟他级别差着好老远呢,他为难我,多丢份儿啊。当时那么多人看着,他是大官么,要面子的。” 李骞从鼻孔里喷出一个不屑的气音。 “他得罪过你?”司空在暖榻上打了个滚儿,好奇的抬头看着他,“以后我给你报仇。” 李骞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良久之后叹了口气,“我一个半老的老头子,跟不相干的人争什么意气呢。你自己出息,就是给我报仇了。” 司空就觉得他师父的说法很哲学,后世的网络上也有类似的话,什么自己活得好,就是对仇人最好的惩罚之类的。 不过司空是不赞同这话的,如果能在自己活得好的同时,把仇人踩到脚下去,那才叫最好的惩罚呢。 要是放在以往,看到司空这样东倒西歪的坐姿,李骞一准儿要数落他了。但今天却只是满脸慈爱的纵容他,还有意把几个盛放零食的小碟子往他手边推,生怕他够不着,吃的不痛快。 小鱼站在一边,看的直翻白眼。 小青却看得直笑,她觉得自从司空来到他们家,李骞整个人都仿佛活过来了似的,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板着一张脸。这也算是……感情有了寄托吧。 李骞摸着司空的脑袋,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说有人调去了青羽卫,你不用去吧?” 司空摇摇头,“我还是跟着凤大人。” 严桐和他的手下表现得太勇武,所以才让人给看上了。至于他么,司空觉得,大约别人只会觉得他利用手中的军弩取了巧,毕竟很多人都知道凤家献上的军弩射程和精度都有了极大的提高。 如此一来,司空就显得没那么值钱了。 李骞点点头,“不去正好。虞道野管着青羽卫,他的小儿子也在青羽卫当差。你要是去了,难免要挨欺负。” 司空有些替严桐他们担心。青羽卫都快成虞家军了,他们去了不是擎等着挨欺负么。 他原本还有些提防严桐这个人,但在经过了元夜一战之后,对这人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自然也就不想看到他有什么不好。 李骞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安慰他说:“既然他把这些人当成了凤随的臂膀,那自然是要加以笼络的。” 司空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严桐可是一员猛将,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先想着拉拢的。 司空来林宅之前本来是想着找温娘子打听打听元夜宫里都出了什么事,没想到过来了才发现温娘子等人还没有出宫,只是托人传了话,说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司空猜测宫里确实是出了什么事的,所以里里外外都要筛查一遍。他们这种宫外进来献艺的,估计是重点筛查目标。 宫里的消息暂时也打探不到了。 司空遗憾了一会儿,对他 /p /p - 分卷阅读201 /p /p 师父说:“过些日子,我要跟凤大人去燕州了。我不在的时候,师父你要好好保养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李骞打断了他的絮叨,“我跟你一起去。” 司空,“……” 司空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真的假的?您一个艺术家,跟着去干嘛呀?” 第134章 两桩命案 司空不知道的是,隔着半个西京城,在他的上官凤随的内书房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面对着凤随,也问出了一个相似的问题。 “银子、绸缎,这些就不用说了。”英俊青年满脸怒气,对着书案后面的凤随和一旁暖榻上懒洋洋闭目养神的江林晚问出了令他格外憋气的问题,“为什么还有各种书籍和乐谱?他们甚至还要求有乐师随行!” 凤随手中握着一册书卷,心思却并不在书上,他转头问江林晚,“太尉在家没说什么?” 江林晚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这种事,我祖父是不会说什么的。” 江林晚的祖父官居太尉,在朝堂上还是很有话语权的。不过能爬到那个位置的老狐狸,也不会让人轻易就摸到他的心思。 “真是气死人了!”脾气火爆的英俊青年名叫罗辕,他也是凤随的发小,如今在青羽卫当差,青羽卫防御使赵柏年就是他的表兄。 江林晚嗤的一笑,“听说青羽卫要接押送岁贡的任务,真的假的?” 罗辕不大确定的看了凤随一眼,“假的吧?谁不知道慎国公跟凤伯父不大和睦?他去了,怕是没事儿也要搅出几分事儿来。” 凤随也说:“慎国公未必愿意接这个活儿,北营禁军的可能性大一些。” 北营禁军是官家的嫡系,金吾卫就是从北营抽调的,更是官家的嫡系中的嫡系。要论官家的信任,自然是他们拿头一份儿。 江林晚就叹了口气说:“通议大夫张世良基本上就定下来了,过几日就有旨意。阿随,这老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饼,你得心里有数。” 凤随嗯了一声,又问他,“不是说张世良的外孙有自己的商队?他也会跟着队伍走?” “太过明目张胆了是吧?”江林晚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但是人家早早就跟朝廷报备过了,说同行的商队不是跟辽人做生意,而是去莫州、涿州、燕州这些地方走商,做的是自己人的生意。” 莫州、涿州,包括燕州,都已经回到了大宋的治下,算是自己人的地方。从中原地区往这些地方贩卖一些生活用品,然后再把这里的皮毛药材贩运回中原,虽然会有遭遇小规模战争的风险,但利润是非常丰厚的。 而且跟着朝廷的禁军上路,张家的商队还不用担心这一路上的安全问题。 罗辕露出不屑的表情,“咱们能想到的,老东西早就想到了。那商队名义上也不是张家的,是韩云生老婆的嫁妆。” 韩云生,就是张世良的外孙。他父亲在工部为官,他自己是家中幼子,科举不利,后来娶了淮阳富商李茂功之女。人人都说李家豪富,只靠李氏的嫁妆也够养着韩云生逍逍遥遥,一辈子吃喝玩乐。 不过这种程度的奚落,韩云生素来是毫不在意的。 商队挂在李氏的名下,倒也有可能。 江林晚说:“到时候跟着你们走的商队肯定不少,他们混在里头,更不显眼了。” 凤随对这些小把戏并不在意,“只是跟着走的话,倒也没什么。但张世良身份特殊……别有什么意外就好。” 江林晚和罗辕对视一眼,都有些糊涂。张世良爷孙俩会闹出什么意外? 罗辕想了想,“要不我也找表哥打听打听,要是能去,我也跟着你去吧?凤大哥打瓦桥关的时候我就想去投军的,要不是我娘哭着要上吊,我早走了!” 江林晚翻了个白眼。 罗辕是家里的幼子,从小就被一堆家长当成眼珠子似的宠着,在他们这些朋友眼里,这小子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娇气包。 凤随也没拿这话当真,“别的我就不说了,等我走了,你们有时间过来看看我家老太太。” 两个小伙伴一起答应了。 江林晚坐了起来,对凤随说:“对了,你问我的事,我给你打听了,赵玉的宅子被抄,所有的人都被皇城司锁拿下狱……这事儿不让随便打听。不过,里面没有你说的那个太华。” 凤随眉头皱了起来,“太华是永平公主府上的二管家。” 江林晚摊了摊手,“问题就在这里,公主说自己府上没有二管家。她请来的戏班子到是有一个叫太华的戏子,不过筵席过后,人就走了。” 凤随的心情有些不好,“去了哪里?赵玉的府上?” 江林晚也觉得这问题有些棘手,“戏子么,跟着戏班子走了吧?这戏班子都出城好多天了,谁知道他们往哪边走了?” 江林晚在公主府也是见过太华的,但太华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就不知道了。他觉得凤随的反应也有些奇怪,他好像认定了这个太华就是赵玉的人。 凤随迎着他的视线,很肯定的点头,“他就是赵玉的人。曹溶是他傻子吗?放走这么重要的人?” 他明明跟曹溶提过了太华其人不能不重视,曹溶却还是把人给搞丢了。 凤随有些憋气。这种事他是不方便出手的,但他前脚刚跟曹溶翻了脸,这会儿就算有事也不好找上门去了。 现在还能找谁?难道找张鸿? 凤随思索了一会儿,又暗暗摇了摇头。张鸿性子太浮躁,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合作目标。 天色将晚,司空顶着一头雾水回到凤府。 他一路上都在琢磨他师父说的要跟他一起北上的事。但他怎么问,李骞也不肯多做解释了,司空只好猜测他是想要去见识见识异域风情。 艺术家不都喜欢到处乱跑么,他们管这个叫“采风”。 司空一进门就听昌叔说大人留了话,让他回来去一趟内书房。 司空连忙去了内院,就见书房门外除了贯节之外,竟然还站着一个薛长青。 薛长青还是清清瘦瘦的模样,但气色却比之前那次见面要好很多,看见司空进来,还露出一个很和煦的笑容。 司空看见他这样笑,就觉得这小子是真的把他们家少东当成了是凤家的同伙了。 元夜之后,司空对凤随的早有准备其实是有一点儿猜想的,但是不是真的有人提前向凤随透露了一些消息,这个人又会不会是薛千山,他就不能肯定了。 贯节见他进来,也没有再进去回禀,直接挑开了书房门口的暖帘,示意他进去。 司空一只脚踏进书房,就听见薛千山的声音微带怒意的说道:“他却对我薛家的情况一清二楚,甚至还知道小人与二叔不和……这事儿只怕小 /p /p - 分卷阅读202 /p /p 人的娘子都不知道。” 司空心想这说的是谁? 转过屏风,就见窗下的圆桌旁依主客团团坐着凤随、薛千山、徐严三人,桌上摆着茶水点心,看样子他们已经说了一会儿了。 见司空进来,薛千山连忙起身见礼。 数日不见,薛千山神情中的惶急焦躁都不见了,整个人有一种镇定下来的感觉,眉眼之间的气度都从容了许多。 见礼之后,凤随忙招呼大家都坐下。 薛千山便冲着司空拱了拱手,继续之前的叙述,“大人问小的,他到底是谁的人?依小的推测,他当是赵懋有意放在赵玉身边的人。赵玉这人最烦被人约束,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太华送走。至于选中公主府,恐怕还是因为这个饵够大,太华一定会咬钩。” 凤随若有所思,“广平王把他放在赵玉身边,不光是为了约束自己的儿子吧?”否则也不会赵玉一牵出永平公主,太华立马就扒了上去。 薛千山的神色有些局促“这个……也只是小人的猜测。” 凤随又问他,“出事之后,你可再见过太华?” 薛千山摇摇头,“小的离开薛家之前,父亲嘱咐小的,一切事务都听赵玉安排。又说要人要钱,都配合他。来到西京之后,有什么事都是赵玉主动让人来找我。他那里比较显眼,盯着的人也多,小的上门去……到底多有不便。” 这就是薛仭承诺会全力支持赵懋的意思了。但薛仭这个时候将薛千山推出来,到底是为了取信于赵懋,还是有利用薛千山的意思,这就有些不好说了。 凤随问他,“那你与马秀山相识……” 薛千山叹了口气,“是,也是赵玉嘱咐的。他们父子要招兵买马,笼络人心,还要偷着做兵器,这些都要银子。所以西京城的商户也都是赵玉的猎物。马家、桑家都是做纸画生意的,桑家的桑皮纸、马家的银鬃玉版,在辽、西夏等国都极受追捧。赵玉想把他们手里的造纸坊都抢过来。所以……” 凤随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的问道:“要是正常的商业竞争,马家桑家是不会将自己的生意拱手送上的。” 薛千山有些羞愧的点头,“所以他们要找出这些家族内部的弱点,然后……下手。” “桂花胡同的命案,”凤随微微向前俯身,“是太华做的?” 薛千山既然已经表态站在凤随这一边,这样的问题自然不会再做隐瞒。他回答的十分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是他。” “理由呢?” 薛千山说:“我记得那桩案子死了两个人。一个是玉香楼的一位小娘子?这个人,据太华说,她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灭口?”凤随之前也猜到了这个可能性。从之前福莲县主那件事可以看出,春娘子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何况玉香楼本来就是鱼龙混杂之所,她很有可能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太华说,他在玉香楼宴请一位大人,两个人正在点银子的时候,被这女人撞破了。”薛千山说:“太华说,他当时打赏了春娘子,春娘子大概也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严重,还以为他们是商户在谈买卖。” 凤随问他,“太华宴请的人是谁?” 薛千山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凤随也就不问了,太华通过赵玉能够接触到的权贵,或者说有拉拢价值的权贵,地位想必不会低。 所以,不论春娘子是否认识当时收受银两的当事人,她都必死无疑。 谜底解开了一个。 “死在桑二郎私宅里的那位莹娘子呢?” 二位死者遇害时间是几乎重合的,而且死因也一致,凶手是太华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了。 现在凤随只想知道原因。 薛千山露出羞愧的神色,“大人想必已经猜到小人与阿莹的关系了。没错,与她有私情的,正是小人。不过,小人与她相识之初,并不知道她是桑家的下人。” 凤随与司空对视一眼,旁边的徐严也听得一脸怔忪,这两桩命案拖了许多,没想到在这个时刻真相大白了。 第135章 坦诚 司空这个时候想起了一个细节,桂花胡同的一个老婆子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曾听到有人在窗外唱戏。 凶手是太华的话,这就有了解释。 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小习惯,比如有的人坐得久了会不自觉的抖腿,或者与他人说话时会带上口头禅。也有人走在路上会习惯性地贴墙走,等等。 因为是自己都难以觉察的习惯,所以也很难有意识地控制。 太华用来掩饰自己的身份就是戏班的艺人,耳濡目染,随口会哼唱几句是很正常的。从这个细节也可以看出,杀人放火对他来说,就是稀松平常之事——若是人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有些小习惯反而会被克制住。 就听薛千山说道:“各位大人恐怕不知,小人的婚事也是广平王一手安排的。这女人的父亲、祖父都是广平王身边的属官,对他忠心耿耿。小人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世是心头的一根刺,所以对这女人也是敬而远之。” 司空点头,表示能理解。 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本能,无法选择出身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了,谁会乐意活着的每一步都由别人来安排呢。 薛千山轻叹,“所以成婚以来,小人始终在外面颠簸,与家中娘子也没什么机会相处。小人的母亲看出小人的心思,暗暗劝小人纳几房妾室,说小人的娘子留在薛家,一家老小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也就是了。” 司空听到这里,忍不住偷瞟了凤随一眼。 这个时代赋予男人,尤其是有身份的男人更多的支配自己生活的权利。纳妾就是其中合理又合法的一项。 男人们拥有整个社会施加给他们的特权,可以不动声色地逼迫家中的正妻为他们纳小,而且还要心甘情愿地主动替他们纳小,由此换来一句“贤惠大度”的称赞。 这种情况在司空看来,是非常病态的。 但遗憾的是,在这个时代,除了他没人会这么想。就连凤随,这会儿也只是暗暗琢磨,薛仭的娘子对薛千山这个养子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薛千山没有察觉这些人的心思浮动,抿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来到西京之后,生活安稳,小人也想过纳小之事,还跟长青商议过,最好能纳一房乖巧懂事的小娘子。” “那日小人与长青去顾桥镇盘账,忙完公事就去了山上探访那块据说刻有前朝诗文的石壁,正巧在山路上遇见阿莹,我们向她问路……就这么认识了。” 薛千山说着,就停了下来。这种事再往下说,也就没什么悬念了,薛千山相貌堂堂,又是一身富贵的打扮,莹娘子会 /p /p - 分卷阅读203 /p /p 动心,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薛千山说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莹娘子是桑家的下人,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乖巧温顺,又认识几个字,言谈举止也并不粗鄙。 于是,郎有心,妾有意。 至于薛千山为什么在得知莹娘子的身份之后,没有立刻就找上门去将她赎出来。这也没什么难猜的。 是人就有私心,不管是不是自愿,薛千山那个时候都在为赵玉出面谋算马家、桑家的造纸坊,对他来说,莹娘子的身份,也是一个从内部了解桑家的机会。 薛千山大概也觉得接下来自己的做法有些拿不上台面,有些羞愧的将它一笔带过了,“这件事小人以为瞒过了赵玉,没想到太华又找上门来,以莹娘子有孕一事要挟小人协助他们筹划元夜起兵一事。” 薛千山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痛悔的神色,“小人那时已经厌烦了这些人没完没了的拿着小人的身世做文章。一个人的出生无法自己选择,难道就要因为这出身,将自己一生都搭进去?” 于是他拒绝了。 但赵玉却不允许他的拒绝。莹娘子的死,确切来说,莹娘子腹中薛千山子嗣的死,是他们对薛千山的警告。 他们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彻底激怒了薛千山。 “小人膝下尚无一子半女,阿莹腹中所育是小人的长子。”薛千山平静的面容终于打破,神色也狰狞起来,“他们说杀就杀,哪里有半分情谊将小人视为血缘兄弟?” 司空觉得这样一说,这事儿就理顺了。 赵玉这些人不断地刺激薛千山,想驱使他去跑腿,终于把人给惹毛了,跟他们彻底翻脸。 徐严在旁边听了半天故事,终于想起了另外的一个案子,“那马秀山是怎么回事儿?” 薛千山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直言不讳道:“赵玉大约觉得小人太不听话,用着不顺手,所以就从小人手上把马秀山勾走了。马秀山也觉得从小人这里得到的好处太少,所以……他们一拍即合。” 对于凤随等人来说,这倒是一个新的情况。 凤随脸上的表情始终平静,“本官说过,你能迷途知返,之前的错事,都可一笔勾销。” “谢大人。”薛千山垂眸,唇边的微笑浅浅一勾,又沉了下去,“小人按照赵玉的吩咐,将马家的产业拢在手中。马秀山却又转头投奔了赵玉,想借着赵玉的手,将小人手里的铺子再夺回去。” 司空叹为观止,心想马家是怎么养出马秀山这种人的?明明马掌柜看着也不是这等刁毒诡滑之人,马大郎也是个一欺负就躺平的傻孩子…… 徐严终于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所以,马秀山确实是你杀的?” “是。”薛千山回答的干脆利落,眼里也透出几分狠辣之意,“他一再挑衅,还将小人的身世绘制于瓷瓶之上,放置到了铺子里……” 司空忙问他,“你送家里掌柜出门的时候,有人看见你……”他思索了一下,“那个时候,你杀了马秀山,已经回来了?” 薛千山点点头,对于自己如何短时间内从安平街回到了薛宅,他并不想多说。 司空再次感叹,没有监控真是一件超级不方便的事。如果他们有监控可以查,就能很容易计算出薛千山从安平街的铺子里返回薛宅的路线和时间,但现在,想一想西京城里多如牛毛的小街小巷,他就觉得头疼。 而对薛千山来说,他要做出自己当时不在场的证明,自然要计算时间,筹划好进退的路线。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个狠人。 薛千山自然清楚,他要想彻底从赵玉的那一滩浑水里脱身,先决条件就是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坦然相告。 他也确实做到了。 接下来,轮到凤随来兑现他的承诺。 凤随对司空和徐严说:“这些事,以后不要提。案卷我来写,上官那里,我去解释。” 司空和徐严连忙点头。 薛千山露出感激的神色。 凤随又转过头,望着他说:“如今京城出事,赵玉已经下狱,太华却不知所踪。你留在这里也未必安全。这样,你回去了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半个月之后,跟我一起出发。” 薛千山迟疑了一下。 他是商人,对商人来说,信息最为重要,所以他们薛家自有一套搜罗消息、传递消息的渠道。如今他与赵玉翻脸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到薛仭耳中,因此,薛家的信息系统他还是可以操控的。 朝廷押送岁贡北上一事,薛千山也有所耳闻,也知道很多商队都在暗中盘算要跟着朝廷的队伍一起走。 但他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凤随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提醒他说:“广平王被庆保和西路军困在兴元府以北,他能分出的兵力是有限的。如果事情按照他们的预期来发展,里应外合拿下了西京城,则广平王的困境也迎刃而解。” 薛千山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正是。” “遗憾的是,西京城没有真正乱起来,赵玉在宫里也并未成事。”凤随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广平王强弩之末,应该撑不了太久了。一旦战事平息,朝廷必然要清算广平王的党羽,薛家是跑不了的。你虽然有弃暗投明之举,得到朝廷的赦免,但薛家出事,难免会牵连到你……还是暂时避一避的好。” 薛千山心中感激,“多谢大人替小的筹谋。小人这就回去准备。” 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一事,转身对凤随说:“大人,太华对广平王忠心耿耿,西京城的事情败露,他一定会潜出城去,投奔他的主子。” 所谓蛇有蛇道,虾有虾道。凤随也相信赵玉这种人定然会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路子。 凤随想了想,抬头问薛千山,“如果他逃回到兴元府,发现广平王兵败已成定局,他会怎么做?” “大概……会想给他的主子报仇吧。”薛千山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回来杀掉小人。” “不止。”凤随指了指他,又指指身旁的司空和徐严,“我们都是你的同伙。” 几个人互相对视。 司空搓了搓手臂,“咱们莫名其妙就招惹了这么一个狠角色,也够倒霉的。” 他跟太华走过招,对他的不好对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徐严倒是不怎么在乎,“来就来呗。” 反正他们的敌人可不在少数,虱子多了不痒。 凤随也说:“以后小心就是了。” 薛千山走后,徐严也急急忙忙地走了。过几天旨意就要下来了,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准备呢。 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司空顿时觉得自己也有点儿坐不住了。 凤随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在 /p /p - 分卷阅读204 /p /p ,自顾自地低着头在书案上铺开一张纸,开始低头写字。 “那什么……我去……”司空绞尽脑汁给自己找点儿什么事儿去做,“我去……” 凤随嘴角一挑,“你去接谢六郎吧。” 司空一怔,随即大喜,“谢六有消息了?!” 第136章 马车 凤随写给司空的,是一份提审人犯谢蕴的文书。 “九江门的老巢被抄了,”凤随将这份文书顺着桌面推到了司空的面前,“上下人等都已经被青羽卫锁拿下狱。” “青羽卫?”这是司空没有想到的。 凤随起身,从书案后面绕了出来,缓缓说道:“九江门也卷进了赵玉的案子里,由官家指派青羽卫关押审问。你拿着文书去找罗辕,让他带着你去提人。谢六郎提出来之后,还得委屈他,在咱们这里住几天,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司空点点头,“我明白。谢谢大人。” 凤随微微一笑,“你跟我客气什么?” 司空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但耳畔听到的声音却是温软的,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亲昵,让他的心尖都微微有些发颤。 司空干咳两声,抬起头一本正经的说:“那属下这就过去。” 凤随点点头,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容,仿佛只是这样看着他,就是一件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 司空觉得对他而言,这种温水一般的撩拨,要比热烈直白的表白更动人,他看着凤随的眼睛,有些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那……我走了。” 凤随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推着他往外走,“罗辕是我的朋友,他不会为难你的。” 司空觉得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僵硬了,而肩头与他的掌心相触的那一片皮肤却开始诡异的发热。 直到书房的门帘在司空的面前挑起,看见贯节那张憨厚的圆脸,司空有一种从迷梦里惊醒过来的感觉。 司空捂着胸口,一溜烟跑了。 贯节转头,有些懵圈的看看自家主子,不明白为什么司空看见他的时候会把眼睛瞪得那么大。 凤随却只是笑,带着点儿无奈的神气对他说:“请严先生和陈先生过来一趟。” 贯节答应一声,懵头懵脑地去了。 凤随望着司空离开的方向,他早知道司空这个人很有一些古怪的原则,他并不打算去破坏他的原则,但试探总是可以的吧? 不动声色地接近也是可以的吧? 凤随觉得,迟早会有一天,司空会觉得一转身就看见他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司空喊了罗松和白潜跟他一起去青羽卫提人。 青羽卫的营地位于皇城的东边,与皇城司大院处于同一水平线上。这样的位置,也昭示着皇室对他们的信任。 司空一想到皇城所在的位置,左右两侧分别是皇城司、金吾卫大营和青羽卫大营,皇城北边这是禁军大营,就觉得广平王策划的元夜之乱更像是一场闹剧。 他那些人马,恐怕还不如北营禁军的人数多呢。 司空等人赶到青羽卫大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这个时间,衙门早就关门下班了。但青羽卫大营与一般的衙门又不同,他们是一天十二时辰都有人值班的。 罗辕很快就出来了。 他接过司空递来的文书,然后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司空,“你也是阿随的手下?我怎么没见过你?” 司空觉得罗辕一看就是那种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公子,性情直白,看人的时候目光不闪不避,好奇心简直不加掩饰。 有点儿孩子气。 司空就笑了笑说:“大概是因为小人一直是在外面跑腿干粗活儿的,所以没机会陪着大人一起见客吧。” 罗松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跑腿干粗活的人一直都是他好不好?! 罗辕没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信以为真,还安慰司空说:“你年纪这么轻,跑跑腿没事儿的,以后肯定有升迁的机会。” 司空一本正经的向他道谢:“多谢大人开导。那小的就承你吉言啦。” 白潜见司空又开始满嘴跑大车,有些想笑,又忍住了。 罗辕却觉得跟司空挺投脾气,拉着他进去办手续。不到一刻钟,就有两个青羽卫的士兵拖着半死不活的谢六郎出来了。 司空心头激跳,却又不能表现出跟谢六郎有私交的样子。 他走上去,揪着谢六郎的头发将他的脸拽了起来,迎着烛光看了看,“谢蕴?” 他的手有些抖。 一段时间不见,谢六郎瘦了很多,脸颊上还带着伤,双眼眯缝着,整个人都像是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但他听到了司空的声音,微微眯着的眼睛就一下睁开了,然后他嘴角不易觉察的挑了一下。 司空放开他的头发,“正是此人。” 罗辕摆摆手,“那就带走吧。” 他身后的一位主薄拿了交接的文书来让司空签字按手印,又将他带来的文书盖好章,交还给了司空。 司空从侍卫手中接过谢六郎,他立刻就察觉谢六郎的腿脚好像使不上劲儿。 他将谢六郎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转头问罗辕,“你们给他上刑了?” 谢六郎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然后松开了。 罗辕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连忙摆手说:“没有,我们还没审到他呢。从付家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付家,这说的应该是九江门的二当家付衍。 司空又问,“付衍人呢?” “付衍可不能给你。”罗辕的眉头皱了起来,警觉的看着他说:“这人干系重大。就算你拿了提他的文书来,我也不敢把人交给你的。” 司空点头,知道付衍逃不了,他就放心了。 至于报复回去的问题,司空觉得,肯定能找到机会的。 司空架着谢六郎往外走。 他们来的时候赶了马车来,秘密提审人犯自然要做出“秘密”的样子来。但马车是不能随意就赶进人家营地的院子里的,只能停在大门外。 这会儿司空就非常庆幸了,谢六郎这个虚弱的样子,骑马走路都是不成的。而且天也晚了,轿子怕是都雇不到。要是没有马车,他们真要头疼怎么把人给弄回去了。 罗松去牵马,司空和白潜手忙脚乱的把谢六郎扶上了马车。 正忙着,就见院子里又驶出一辆马车来。这辆马车比他们的马车更宽大,也更华贵,拉车的高头大马也极为神骏。 男人就没有不喜欢换坐骑的,搁在后世是车,放在现在就是马。 司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视线还没有收回来,就见车帘掀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家从车里探出身来。 他身上裹着华贵的裘衣,露在帽子外面的一张脸清瘦干练,一双三角眼炯炯有神,顾盼之间 /p /p - 分卷阅读205 /p /p ,自带一股文人的清贵气。 他原本是要跟守在大门口的侍卫说话,但一抬眼,视线却刚好与司空撞了个正着。 司空也没觉得偷看人家马车被发现了有什么可丢脸的,大大方方的冲着他一笑。 没想到老人家顿时像看见鬼似的,身体竟然向后一仰,下意识的做出了一个想要逃避的动作。 司空,“……” 他有这么吓人吗?!明明大家都夸他好英俊的。 但被一个老人家用看见活鬼似的目光紧紧盯着,到底也不是一件让人心里舒服的事,司空也就不再看他,招呼白潜和罗松上了车,转身回大理寺去了。 该走的流程要走,所以谢六郎还得在大理寺的牢房里住上几天。 司空没想到的时候,他都走出好远了,那辆马车还停在大营的门口,胡须花白的老人家仍然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 马车里挑着一盏牛角风灯,司空扶着谢六郎在座位上半躺下。 车厢里空间有限,司空半蹲着守在座位旁边照顾谢六郎,白潜和罗松只能坐在前面去赶车了。 司空借着灯光将谢六郎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又拿水囊喂他喝水。 谢六郎喝了几口水,摇摇头,气息微弱的说:“别忙活,没事儿。就是一开始饿了几天。” 司空忙说:“那等回去了我让人给你熬点儿粥……对了,你那边我也得过去说一声,我看桃花这些天也急坏了。” 谢六郎微微一笑,“出了这么多事,她肯定着急。” 司空嗯了一声,又说:“老六,我那天找你,看见她脸上连胭脂都没有涂,都有黑眼圈了……说实话,我对她的印象还真有些改观。” 谢六郎瞪他,“她不需要你改观。” 司空忍不住笑了,“还不是因为你浪荡,给我留下一个‘但凡跟你混在一起的都不是好人’这样的印象?” 谢六郎闭上眼睛,身体随着马车的摇晃而微微晃动,然后他轻声说:“小空,你说我娶了她如何?” “那就娶吧。”司空觉得这两人经历过共患难之后,分开的几率不大,与其不清不楚地厮混着,还不如结了婚,正正经经过日子。 谢六郎没有说话,唇边却浮起了笑意,“那就定在下个月好了……刚好我的腿脚也得养一养,总不能瘸着腿当新郎。” 司空也笑,有些遗憾的说:“可惜我不能去喝喜酒了。” 他把最近一段时间的大事小事告诉他,又说了他们半个月之后要出发。 谢六郎犹豫了一下,“要不我改时间?等你回来?” “算啦,”司空叹气,“我怕嫂子会埋怨我。我给你包个大红包……还有,没事儿了过去看看青叶她们几个。”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谢六郎听他改口叫了一声嫂子,嘴巴都咧开了,“我就怕青叶她们会看轻了桃花。她……她已经给自己赎身了。” “你放心,我会跟她们好好说的。”司空主动把这个活儿揽上身了。 谢六郎嗯了一声,困劲儿犯了上来,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其实桃花也是好人家的小娘子,他父亲还做过一地知县,因为他父亲的老师犯了事,牵连了他们家,桃花就这么被官府发卖了……” 后面的声音嘟嘟囔囔,司空就有些听不清了。 其实司空自己对桃花并没有什么偏见。这个时代,花楼里小娘子们除了家贫被卖的,基本上就是犯事的官眷了。偶尔也有被拐卖的女童。不过官府对人拐子量刑极重。所以这种事暗地里虽然禁不住,但明面上是没有花楼会买下来历不明的女童的。 对桃花这种被压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她没有随波逐浪,而是想着替自己赎身,去过正经日子,司空已经很敬佩她了。 他知道,对很多人来说,只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都是苦命人,各有各的难处。 司空不觉得他有什么资格去看不起别人。 第137章 江嬷嬷 把谢六郎接回来之后,司空又抽空去了一趟茶树胡同。一来他受谢六郎之托,给桃花传个口信,二来他也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位小娘子。 毕竟谢六郎不止是朋友,更是他的半个家人,以后要是保持来往的话,青叶那几个小姑娘,还有山上留在孤云寺的几个泼猴儿,都要管她叫一声“嫂嫂”的。 桃花比上次见面要更憔悴一些,一见司空上门,她的神情就惶急起来了,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一跤。 司空看的有些不忍心了,直接跟她说:“谢六在大理寺的牢里,过几天就能放出来。他让我给你传个话,让你不要担心。” 桃花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又连忙用袖子擦脸,哽咽着向他道谢。 司空就觉得,她对谢六郎应该是有感情的。 他有些犹豫。对于试探别人这种行为,他其实是有一些负罪感的。但是考虑到青叶她们的处境,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司空硬着头皮问她,“我跟谢六说了,过一阵子我要出门,劳烦他帮忙照看一下家里的几个小女娃。” 此时此刻,桃花对于给她带来了好消息的司空充满了感激之情,听到司空这话,连忙表态说:“小女娃的事,你交给他不如交给我,我一定给你照顾得妥妥帖帖。” 话刚说完,她又想到了自己这尴尬的身份,连忙补充了一句,“我……我就让嬷嬷过去,我不自己上门……” 司空心里就酸了一下,他看到了桃花眼中的小心翼翼。 他不能再厚着脸皮继续试探下去了,那样实在太欺负人。 “不必如此。”司空很友善的冲着她笑了笑说:“谢六是我兄弟,你是谢六的朋友,我也当你是朋友。” 这女人对谢六郎有情有义,懂得投桃报李,又能考虑到他人的感受,司空觉得,至少这女人本性是不坏的。 至于别的,还是交给时间来证明吧。 桃花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的善意,愣了一下,露出有些意外的模样。她之前对司空的印象就是一个冷冰冰的小帅哥,一见她就露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司空觉得求婚什么的,这应该是谢六郎出面去张罗的事,他不会跟桃花多嘴说什么,便交代了几句去探监要注意的事情,就匆匆告辞了。 出门之后,司空就有些发愁怎么给几个小女娃解释桃花的身世……这种事情,他一个大老爷儿们来讲,真的合适吗?! 但若是不能安排好谢六郎和青叶她们的生活,他怎么能放心地离京? 司空愁得不行,他要怎么说呢? 司空绞尽脑汁,还是觉得由一个女性的长辈来出面解释更加合适一些。 但顾婆子不行,她没怎么念过书,讲大道理她不在行。杜氏也不行, /p /p - 分卷阅读206 /p /p 她视女如命,如果为她女儿的名声考虑,她可能会非常排斥跟桃花这样身份的女子有接触。 司空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凤家的两个老嬷嬷身上。 首先她们是以先生的身份出现的,对女孩儿们来说,她们的话是有一定的权威性的。其次,凤府的这些老嬷嬷都读书识字,有阅历,有见识,思想境界不同于一般的妇人。 但要请她们出面,司空觉得他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这事儿还得去求凤随。 凤随对桃花的印象一瞬间好到不行。 他望着坐在他面前的司空,他的椅子上好像长着钉子,让他坐不安稳,恨不得下一秒就从他眼前飞走。但他又有所求,不得不老实坐着,眼巴巴的等着他发话。 自从他们在书房里把话说开之后,司空就特别注意他们之间相处的尺度,没事儿绝不会跑来书房找他,而且他来的时候也不会一个人来,总会找个人陪着一起来。 凤随对他的这样的小动作,又好气又好笑。 他决定了,等桃花和谢六郎成亲的时候,一定要送一份礼物才行。 司空有些无奈的看着凤随,这个眼睛里含着一点儿笑意,却又仿佛在神游天外的家伙,真的是他那个精明又强势的上官吗? “大人?”司空伸出手,在凤随的眼前晃了晃。 凤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按在了桌面上,“你刚才说什么?” 司空,“……” 合着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 凤随看着司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又瞪了起来,忍不住露出笑容。他将书房门外的贯节喊了进来,让他去把内院的江嬷嬷请过来。 贯节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脑袋都有些懵。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竟然成真的恍惚感。 他家大人抓着司空的手不放……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那司空以后……可怎么办呢? 单纯的小书童因为司空的处境,真心实意的感到焦虑起来。 司空已经无力吐槽凤随的恶趣味了。 他觉得凤随是有意让贯节看到他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的。像贯节、空青这种近身伺候的下人,主子的私事是不可能瞒得过他们的,凤随索性就不加隐瞒了。 而且凤随的骨子里本来就有这种说一不二的霸道。 司空叹了口气。 凤随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司空脸上无奈的表情,他晃了晃被他抓在掌心里的那只手,笑着说:“江嬷嬷这个人,人情世故上非常通透。她以前在宫里做过女官,后来上了年纪,才托了赵太妃的面子,来祖母身边养老。” “老夫人跟这位太妃有交情?” 凤随点点头,“她们年轻的时候跟着同一位先生学习书画。” 司空也是见过这位江嬷嬷的。他对这位老嬷嬷印象很好,她性格非常温和,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尤其她的眼睛,给人一种非常通透的感觉。 凤老夫人对她非常信任,让她管着所有的私房。司空托凤随给他妹妹们找老师的小活儿是托不到她头上去的。但凤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都是她的手下,梧桐巷的事她知道一些,对司空这个深受凤随信重的年轻人,她也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江嬷嬷安安静静的听司空说完了谢六郎和桃花的故事,也听明白了司空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建议。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们这些孩子,心眼是好的,可是想问题未免有些简单了。对桃花来说,她的经历就是她的一道伤,你们为什么要一再把人家的伤口扯开了看呢?” 司空,“……” 司空觉得有点儿冤枉。他,他不是这样想的啊。 “这件事交给我,”江嬷嬷对他们说:“我去见一见这位桃花姑娘。后面的事,容我想一想,再告诉你们。” 司空连忙答应了。 江嬷嬷出门之前,又嘱咐司空说:“这件事,不要跟你那几个小妹说。她们年纪小,心性简单,听不懂的。” 司空默然了。 青叶她们几个虽然从小就遭到家人遗弃,在收养的家庭也没有过什么好日子,但她们毕竟还没有接触过这个社会真正的残酷之处,对于这个世道对女子的压榨与欺凌,都还处在似懂非懂的阶段。 让她们去理解桃花这样的女人如何挣扎求生,确实有些……一厢情愿了。 司空受到打击,蔫头耷脑地回去收拾行李了。他们这一走,怕是要到入秋才能回来,所以冬夏的衣服都要带上。 除了这些生活用品,更为重要的就是他自己搞的那些小发明,包括改良版的手弩、暗器一类的东西。 至于凤家这段时间暗暗研制的手雷,他也打算申请两个带在身边。 忙忙碌碌的过了几天,司空又见到了小鱼。这一次,这个傲气的小伙子的态度非常温和有礼,还称呼他“将离少爷”。 司空简直想问问他是不是撞了什么邪。 小鱼给他看了一张清单,都是李骞给他准备的行李:衣服、生活用品、药品,甚至还有一些果脯之类的零食。 司空看着这张清单,顿觉自己前几天白忙活了,明显他师父准备的更齐全。 司空感动了一会儿,纠结的问小鱼,“师父真要去?” 小鱼点头,“在咱们这里当官的那个辽国人,曾经几次三番上门请先生去辽国做表演,他还送给先生很多珍贵的珠宝。先生就同意了。” 司空,“……” 妈的,这些珠宝都是我们给他们进贡上去的吧?!要不就是这些强盗从我们的土地上掠夺走的。结果他们现在又拿着我们的金银珠宝来掠夺我们的文化! 司空有些埋怨了,“师父怎么能同意呢?” 小鱼瞥了他一眼,“先生说了,这些珠宝都是强盗的赃物,他收的一点儿都不愧疚。不收,难道还留着让强盗去招兵买马,再来打我们吗?” 司空怔住,然后忍不住拍了拍手,“说的好,师父不愧是师父!” 李骞也提到了“强盗”两个字,可见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小鱼傲气的哼了一声,斜了他一眼,“你不要仗着先生宠爱你就不知好歹。先生把你看的命根子一样,他才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呢,他是不放心你。” “我知道。”司空有些苦恼的揉了揉脸,“可是我不想让他去承受这份儿辛苦啊。有什么办法把他留在京城?” “有啊,”小鱼大大咧咧的说:“你也别去了。” 司空立刻反驳,“这不可能。” 小鱼摊手,“那就没办法了。” “可是这不一样。”司空苦口婆心的说:“我是士兵,我不能不去。师父没必要蹚这一趟浑水啊。” 小鱼不想说话了。 这根本就成了一个死结,司空不 /p /p - 分卷阅读207 /p /p 能不去,但只要他去,他家先生那个死脑筋就一定会跟着去的。 “算了,”他摆摆手,“你好好想想怎么保护先生的安全吧。他已经接受了辽人给的酬金,说不去,也太晚了。对了,清单你看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没有我就走了。” 司空想说衣服带的太多了,转念一想,出门在外,也没有那个条件脏了就洗,有些衣服穿完可能就要扔掉了。多带些,也不算什么。再说他师父在生活上一向讲究,他想带,那就让他带吧。 小鱼走后,司空想来想去,还是跑到内书房去见凤随。他要跟凤随讨论一下李骞跟他们同行的事。 内书房里,江嬷嬷正好也在,看见司空,她脸上露出笑容,“小郎君若是放心,谢郎君和桃花的婚事,就由老身来操办吧。” 第138章 宜出行 对司空来说,江嬷嬷肯出面替桃花和谢六郎操持婚事,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桃花的家人早就不知道散布何方,谢六郎又是寺庙里养大的弃儿,两边都没有长辈,正需要有她这样的一位长者——不仅仅因为她与虞国公府有关系,更重要的是,江嬷嬷确实是一个非常温和睿智的长辈。 司空狗腿地从贯节手里接过热茶,毕恭毕敬地放在江嬷嬷的手边,“您说说。” 江嬷嬷就笑着说:“我见了桃花姑娘,这孩子跟我还挺投脾气的。我们商量好了,让她这就收拾东西,房子也卖了,就跟人说要去福州投亲,以后再不回来了。” 司空听的有些发愣,“然后呢?” 江嬷嬷说:“我在北安胡同有一座小宅子,正好租户刚搬走,让桃花住进去,就说是我老家的侄孙女来投奔我。成亲的时候,就让她从那里出门吧。” 北安胡同紧靠着城东安平门,跟桃花现在居住的茶树胡同隔着大半个西京城。原来打过照面的邻居街坊,也没有机会碰面。 等成了亲,桃花作为一家主妇,抛头露面的机会也有限。就像江嬷嬷说的那样,如果桃花的旧时经历是一道伤,那以后就将这伤包扎起来,让它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愈合吧。 司空对江嬷嬷充满了感激之情。 江嬷嬷却反过来向他道谢,“我孤身一人,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有这样的机缘……以后,桃花和她的夫君叫我一声姑祖母,我也算是……” 算是有一门能走动的亲戚了。 司空神奇的领会了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江嬷嬷走后,司空一头雾水的向凤随请教,“这位嬷嬷,这么容易心软的吗?” 她曾在宫里做过女官,人人都说皇宫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口染缸。在见识过宫里的波诡云谲之后,她怎么可能像顾婆子一样,轻而易举就被陌生人的几句话所打动? 这是司空不能理解的地方。 凤随拉着他的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江嬷嬷,而不是去请给你妹子上课的那两个嬷嬷?” “不知道。”司空还以为是这位江嬷嬷特别善于做思想工作的缘故呢。 “江嬷嬷的姐姐有一个女儿,四五岁的时候被坏人拐走了,”凤随说:“她姐姐一家到处打听,找了她许多年,后来好容易在一家花楼里找到了她。” 司空,“……” 凤随说起这些,脸色也沉了下来,“但他们找来的时候,那个小娘子已经死了。她跟一位商户人家的小郎君相好,小郎君家里的生意遇到麻烦的时候,她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一心一意地帮他。小郎君许诺要给她赎身。” 司空已经猜到了后面的故事,“他反悔了?” “是啊,”凤随轻叹,“小郎君家里度过了难关之后,就给小郎君定下了门当户对的亲事。这位小娘子后来知道了,找上门去想讨个说法,结果遭到了这一家人的羞辱……小娘子想不开,回来就投了缳。她的家人赶到的那天,正好是她下葬的日子。” 司空明白了,原来是移情作用。 估计这会儿还在大理寺牢房里的谢六郎也在江嬷嬷这里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印象分——因为他不嫌弃桃花的出身。 “这样也好。”司空想了想说:“谢六这个人有些莽撞,桃花的性子也急,真有什么事,上面有江嬷嬷这样一位长者可以去请教,对他们也有好处。” 凤随看着他这副操心的样子,就隐隐的有些心疼,“他们自己的生活,自己会处理好的。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算了,这个也不用想。你就在我身边,还是由我来照顾好了。” 司空的脸热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习惯了照顾比他年幼的弟弟妹妹,反而是在遇到了凤随和李骞之后,才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他自己其实也是希望有人来照顾一下的。 这种想法,让他有点儿…… 心虚? 总之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承认。他一个大男人,小心灵真的有那么脆弱吗?! 但是有人对他说“以后我来照顾你”,他还是被感动了。 从内书房出来的时候,司空的脚步有些沉。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从六品的飞骑尉,哪怕不看凤家的家世,距离凤随也差着十万八千里远呢。 司空握住拳头,冲着半空中恶狠狠地挥出一拳,好像在跟藏在夜色里的什么人较劲似的,咬牙切齿的嘀咕一句:走着瞧。 二月初九,晴。 宜出行、祭祀、祈福、嫁娶,忌破土、开市。 这是司天监为押运岁币的队伍卜算的吉日。 寅时四刻,凤随带着一干随从赶到三司与张世良等人汇合。 三司,指的是“盐铁、户部、度支”,是朝廷的财政机构。 司空也是在协助清点物资的过程中,才对岁贡一事,有了更为清楚的了解。 其实在这个时代,大宋上下并不称“岁贡”一词,而是称为“岁币”。就是说,宋辽之间是兄弟之国,是互为盟友的关系,而不是君臣上下的关系。 比起“岁贡”,“岁币”所显示的屈辱程度也就比较低一些。 而官方的态度,也将“岁币”视为一种与朝廷相关的财务活动,而非外交朝贡。因此在运送的过程中,并不会派遣外交使节。 通常情况下,运送岁币的也并不是使节,而是三司的差役。 这一次的运送,之所以会派出张世良这样的老臣和凤随这种有军方背景的年轻官员,是因为官家想要借助凤家在燕州一带的战绩,尝试与辽人协商减免岁币。 随行的两千禁军已在城东安化门外整装待发 同行的各路商队、辽国的外交人员重金聘请的艺术家(包括李骞这样的演奏大师,也有一些规模较小的团队,以及几个戏班等等)也都早早等候在这里。 他们承担了文化传播的使命, /p /p - 分卷阅读208 /p /p 将大宋境内优秀的文化艺术作品展示给兄弟之国。 当然,他们是不是都是完全自愿的,这一点司空就猜不出来了。 凤随赶到队伍的前方与张大人以及禁军的头领碰头去了。 司空远远看了一眼那位禁军的头领,据说这人姓钟,名叫钟饶,正六品骁骑尉。世家出身,走武举的路子进了禁军大营。 钟饶三十余岁,生得浓眉大眼,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武将派头。他身边跟着一位年轻副将,白面皮,容长脸,相貌生得有些文弱清秀。不知这人什么背景,但人前却是一副极为傲气的神情,见到凤随等人过来,一边行礼一边却露出了几分不屑的神色来。 司空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那种让人不大痛快的神色,暗想这种傻子都是哪里跑出来的啊,难道是因为家世过硬吗?所以插队进了北营禁军,想要在官家眼皮底下混混资历? 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副将,还敢看不起凤随?! 脑子被驴啃了吧?! 凤随一转头就看见了司空凶巴巴的小眼神,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他有些好笑的凑到他耳边说:“不要理会他。” 司空哼了一声,“这人谁啊?” 凤随悄声说:“他叫胡松,他爷爷做过荆州节度使。老爹是观文殿大学士,家世显赫得很呢。对了,他还有个姐姐,嫁进了慎国公府。还记得那天咱们去皇城司打架的时候跑来找茬的慎国公吗?就是他的老婆。” “哦,”司空拖长了声音,“讨厌的家伙果然都是一窝一窝的……” 凤随忍俊不禁,“你看他好像弱鸡似的,正经是武举出身呢。能打,文章也写得好,听人说,要不是看他出身太高,那年就点他当武状元了……他是榜眼。” 司空被噎了一下。 有啥了不起? 他也很能打的好吗?无非就是……嗯,吃了没文化的亏。没念过这个时代的兵法书,写不出策论啥的…… 司空替自己难过了一下下。 心想老子明明也是当过学霸的人呐,混来混去,竟然混成了文盲……果然投胎是个技术活儿。 凤随没忍住,抬手在他颈后飞快地捏了一下,“不必多想,他不如你。” 司空,“……” 司空可没有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人家可是考过科举的人,可不是他这种和尚庙里长大的草根。 但就算如此,他那个斜眼看人的表情也还是很讨厌啊。 司空摆摆手,“主要是他一副要找茬的表情……跟他那个姐夫似的。要是真跑到咱们这里来找茬,哼。” 凤随对这些在京城里当差的武将也没什么好印象,尤其青羽卫、金吾卫,收录的通常都是权贵子弟,与其说是当兵,不如说给他们搭建的一个晋身的阶梯。 北营禁军稍好一些,但能在北营得到升迁的,也大多是有门路有家世的人。 “没事,”凤随盯着胡松,眼里透出几分狠意来,“若是老老实实,那就大家都好。若是存心惹事,那就让他看看谁怕谁。” 胡松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看了过来,在接触到凤随和司空的视线后,又颇为自傲的把脸扭了回去。 司空,“……” 这傻货。 凤随一笑,“行了,你跟老徐去清点一下人数,看看你师父那里有没有什么事。吉时一到,就要出发了。” 第139章 副将 不管是“岁贡”还是“岁币”,亦或是“岁赐”,名头虽然不一样,但该做的事情还是那些,该有的流程不会因为称呼不同就有所减缩。 钟饶带着他的那个总是仰着下巴的副将胡松去整队,司空这边也拿着三司的清单一辆车一辆车的做清点。 这些东西在三司的官员共同在场的情况下装箱、贴封条,这会儿临到出发,司空他们就是做一个最后的核对,对照清单,检查封条是不是完整无缺,却不会打开封条去逐一检查了。 然后就是检查每一辆车的守卫是不是已经就位。 这些事情做完,司空就抽空跑去了队伍的后方,看了看李骞。 李骞正站在马车旁边跟小鱼说话,见司空一身铠甲地跑过来,笑着打趣说:“哟,这么一打扮,也是人模狗样的,真像个武将啦。” 司空在他面前转个圈,笑道:“帅吧?” 李骞点头,还是按照他自己的习惯赞道:“英武得很。” 司空检查了一下他的马车,见车厢宽大舒服,各样东西都齐备,便点点头,悄悄问他,“我给你的手弩带着了吗?” 李骞拍拍自己的袖袋,“贴身带着呢。” 司空放心了,嘱咐他,“一直带着。以防万一。” 李骞点头答应,“我惜命着呢,别瞎操心了。去忙你的差事。” 他把小青留在家里,只带了小鱼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护院身上也都带着兵器。他们的马车上都是一些生活用品,真有什么紧急情况,扔掉也不可惜。这十几个护院主要也是保护他和小鱼的人身安全。 司空在他们的后面看见了薛长青。薛长青脸上做了一些修饰,衣服也穿的极为普通,属于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去,根本就注意不到的类型。他没有注意到司空,而是守在一辆半旧的马车旁边,隔着马车的车帘跟里面的人小声说话。 司空猜测马车里的人应该就是薛千山了。他们主仆倒真是低调的很彻底。 在他们的后方,还有几支商队,这些人司空就不认识了。他们各自都有护卫。原则上讲,禁军的任务是保护前方装有岁币的马车,对这些商队的安全是不负责的。 吉时到,车队出发。 他们将在接下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过大名府,北上到白沟,过涿州,然后到达燕州,也就是幽州。 如今燕州以南的数州都已经被凤家军打了下来,至少在到达幽州之前,这一路的安全都还是有保证的。 司空也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简在帝心的张世良张大人。 张世良的身上有一种让人看不出年龄的敦厚文雅,他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但精神矍铄,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很有几分洒脱劲儿。 跟凤随这些年轻官员说话的时候,也并不怎么拿架子,对于投宿、防卫之类的问题也很少发表意见。 总之,就算是司空这种先入为主对他印象不大好的人,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也很难挑剔什么。 凤随却并不觉得张世良温和。他只看见了一个圆滑的政客。 在他们这个团队里,张世良是正队长,凤随是副队长,但凤随是武职,而且手下有兵。在严桐带走了一百多人去了青羽卫之后,凤随的亲兵就还剩下了六百多人。 这六百多人与钟饶所率领的禁军相比,人数虽然不算多 /p /p - 分卷阅读209 /p /p ,但战斗力却并不会比他们弱。 张世良是一个文臣,他想要真正掌控这支队伍会怎么做,凤随觉得他甚至不用多想。 他是一定会对钟饶释放善意的。 凤随对钟饶不够了解,但武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 原则上讲,他的行动要听从正副队长的意见。但在张世良和凤随之间,他会对哪一个更加抱有提防之心呢? 大家都存了暗中掂量的意思,开头的一段路到也平安无事。 司空平时都跟着凤随一起骑马赶路,每隔一段时间会绕到后方看一看他师父和那些戏班子的人。 钟饶的人注意他几天了,慢慢也就知道了他与李骞的关系。 这天司空从他师父那边赶回来,正好遇见胡松跑过来跟凤随商量值夜的事。看见司空,也不知胡松想到了什么,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这位小将,任务之中,哪怕有你的亲人在场,也总要以公事为重。” 凤随挑眉,眼神冷了下来。 司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说他,他看看凤随,再看看胡松那个仰天下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听说你是个读书人,怎么,你不知道举贤不避亲这句话吗?” 胡松皱眉,“你什么意思?” 司空懒洋洋地挑起一根大拇指向身后示意了一下,“别管李大家是谁亲戚,他和那几个戏班子,都是辽人请去表演的。他们和这些银子、布匹一样,都是我们的公事。” 胡松开始觉得这个相貌有些过分好看的年轻小将也不是一个软柿子。 他冷笑两声,“我怎么听说他是小将的师父?” 司空哪会被他这种程度的挑衅刺激到,他笑着说:“我还听说你跟后面商队里的韩云生是亲戚呢,你一大早不也跑到后面去跟姓韩的嘘寒问暖吗?怎么你就行,我就不行?咱俩的级别好像没区别啊?” 胡松被他噎了一下。 他与韩云生确实是亲戚,韩云生的老婆是淮阳富商李茂功的嫡女,而这位韩夫人的一位姑母嫁给了胡松的叔叔。 但这种家族之间的姻亲关系,他以为司空这种低品级的小兵是不能知道的。 胡松瞥了一眼凤随,暗想难道是凤随告诉他的?他们一伙儿大男人还会凑到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吗? 司空见他说不出来,便冷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提醒这位兄弟一句,我自己有上官。如有过失,我家凤大人会说的。你啊,还是管好自己的腿,别总是去看亲戚吧。” 司空心想,这个狗东西的爪子还伸得挺长,竟然管到他头上来了。难道他看上去真的很好欺负吗?! 凤随这个时候也发话了,“胡队长是觉得我凤家军纪律不够严明?” 胡松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胡某不敢。”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凤随这边的深浅,所以找了司空这个面嫩的小伙子试探一二,谁能知道这小伙子看着挺和气,怼起人来这么硬气呢。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上官钟饶,可都没有半路上跟凤随撕破脸的意思。 他也背不起这么大的锅。 胡松有意岔开话题,闲聊两句匆匆告辞走了。 凤随目送他离开,转头对司空说:“你师父那边盯着点儿。我刚才听他的意思,好像很嫌弃这几辆车,觉得他们累赘。” 司空冷笑,“我看见他一大早就跑去后面跟韩云生说话去了。你说,他是不是想把我师父他们的车队撵到后面去,把韩云生的车队换上来?” 司空以为胡松是看上了李骞他们的车队所在的位置。他们紧跟着朝廷的马车,前后都有禁军来回巡逻,更为安全一些。 凤随提醒他说:“张大人是队长,他们想要讨好张大人,当然就要从韩云生身上下手了。” 司空愣了一下,他记着师父告诉他的话,说胡松跟韩云生有亲戚关系,还以为胡松要关照自己的亲戚…… 他没想到这些人要讨好的那个人是张世良。 凤随远远看着队伍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胡松,轻声对司空说:“这事儿恐怕没完。” 凤随的这点儿猜想,很快就应验了。 当天晚上投宿的时候,胡松直接找了过来,对凤随说:“凤大人,你看,驿馆地方有限,马车上的东西又贵重,闲杂人等是不是回避的好?” 司空大怒,刚要上前理论,就被凤随一把抓住了手腕。 凤随的脸也沉了下来,“你想让李大家和戏班的人都住到外面去?” 胡松盯着他的两道冷冰冰的视线,硬着头皮说:“对。大人有所不知,驿馆是回字形的结构,张大人发话,说马车都赶进内院,说马车周围一圈的房屋,除了张大人、凤大人之外,还要多安排禁军防守。如此一来,戏班这些人就只能住到外面……” 凤随打断了他的话,“禁军守在驿馆外围。我带来的亲兵在内院值夜。” 胡松显然是不同意他这样的安排,连忙搬出了张世良,“张大人说……” “张大人是文臣。”凤随淡淡开口,“他不懂行军布阵。” 胡松,“……” 凤随不给他胡搅蛮缠的机会,直接安排道:“你们的人自有一套训练与配合的方法,我的手下临时搅合进去,彼此完全不熟悉,真出了事,能互相配合吗?如果因为双方配合不够默契出了什么岔子,这个责任谁来负?!” 胡松,“……” “胡副将,”凤随加重了语气,“张大人是正队长,本官是副队长。你恐怕是忘了……以你的资历,还不够跟本官叫板,干涉本官的安排。” 胡松哑然。 他们这个团队,从理论上讲,确实是要有正副两位队长来做出决定的,钟饶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权限去参与做决策。 胡松打着钟饶的旗号来安排内院住宿的事情,有些逾越了。 当然,如果这个时候凤随不够硬气,听从了胡松的安排。胡松也是绝对不会提醒凤随的。他只会抓紧这样的一个机会,不断地试探,直至将第二只脚也踩上去。 最终…… 将这几百个人完全捏在掌中。 第140章 龙河镇 投宿的地方叫龙河镇。 从地理位置上来讲,这里位于东京以北,垂直距离不超过二百公里的地方。自从京城从东京迁至位于凤翔府东北方向的西京之后,龙河镇就成了出关的必经之地。 从这里折向东北方向,大约要经过十天到半个月的路程,即可到达大名府。再然后,就是一路向北了。 驿馆修建在镇外,果然是极为宽敞的回字形结构。 凤随指挥手下押着车马进了内院,将张世良和随行的官员都安置在内院。李骞和戏班这些随行人员安置在了外院。 禁军派人守着内院、外院的两道大门,其 /p /p - 分卷阅读210 /p /p 余的禁军则在驿馆周围扎营。至于内院值夜的工作则交给了凤随的亲兵。 凤随在内院留了三百人轮流值夜,其余的人都安排在了外面。 他如今有些拿不准钟饶、胡松这些人的心思,自然不会把自己信得过的人全部留在内院。万一有什么变故,那可就被人一锅端了。 凤随做好安排,又特意去探望张世良,非常诚恳的询问要不要把韩云生请过来陪伴他。 凤随是这样说的,“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出门在外,张老照顾家中晚辈,也是理所应当的。” 张世良摸了摸自己的短胡子,十分豪爽地摆摆手说:“他一个年轻后生,需要什么照顾,外面扎营就挺好。大家不都是这么干的?随他去吧。” 凤随又客气几句,见他坚持,便嘱咐他好好休息,告辞离开了。 他从张老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胡松的身影在内院的大门外晃了一下就走开了。似乎只是过来看一眼。 凤随猜到他是不想跟自己打照面。 扎营之前,他曾把人请到一起,强调了夜间值班时不要窜岗的问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的就是胡松。他有预感,钟饶就算想要跟张世良打好关系,也不会亲自上门伏低做小的表态,必然是通过这个副将来充当联络人。 胡松当时的脸就有点儿黑。 相反,钟饶倒是很平静的点头,说了句“本该如此”。 至于张世良…… 他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神情宽容的好像在看自己家的晚辈闹了小别扭,又宽和又信任,让人跳不出一点儿毛病。 这边的温度要比西京城略微低一些。 晚饭过后,司空在外院巡视一遍,又去李骞那里看了看。 人多,驿馆的杂役有些忙不过来,李骞索性自己点了炭炉子,烧了些热水洗脸泡脚。司空这才知道他师父出门的时候,还很讲究的带了炭炉之类的东西。 隔壁的戏班子虽然没有李骞那般讲究,但他们习惯了走南闯北,驿馆里条件也算齐备,因此倒也没什么人抱怨。 司空给他师父揉了揉腿脚,等他们都歇下了,这才返回了内院。 凤随还没有睡,正在灯下查看地形图,见司空回来,就指着地图上东京的方向说:“原礼的老家这在就一带,按理说,他应该带着人跟我们碰头了。” 出发之前,凤随打发人先一步离京,给陈原礼等人传了信。没道理他们都到龙河镇了,陈原礼还没有赶过来。 司空想了想说:“原礼哥是回家过年的,不会有什么危险。或许,他在外面发现了什么情况,不方便跟咱们联系。” 凤随摇头,“那也该有信儿来。” “说不定明天就赶过来了。”司空不确定从陈原礼的老家到龙河镇的驿馆,到底是什么样的地形,路上好不好走。 但陈原礼算是凤随最为信任的属下了,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是绝不会失信的。 两个人正商量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一下陈原礼,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躁动。不多时,白潜就跑了过来,对凤随说:“大人,营地外有人求见,说是陈原礼的手下。” 凤随精神一振,“拿我的令牌,把人带进来。” 白潜接了令牌,连忙出去领人。 来人是陈原礼手下的小兵,这人司空也认识。他的本名叫王文道,刀使得好,有个外号叫小刀。 一来二去的,他的本名反而没人叫了。 小刀的年龄与司空相仿,也是一个非常机灵的小伙子。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半边脸孔都被布巾挡住了,只露出了一双细长的眼睛。 凤随这样素常喜怒不行于色的人,见到他进来,眼神也有些激动了,“不必多礼,你们这一路可顺利?所有人都在吗?” 小刀解下挡着半边脸的布巾,眼中蕴起笑意,说道:“回大人的话,大家都平安无事。小的赶过来是有事要跟大人说。” 他转头看看司空白潜,见都是自己人,凤随也没有要大家避让出去的意思,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原礼哥带着我们几个从保县出发,五天前就赶到了龙河镇。不过我们在镇上投宿的时候,见到有一些人形迹可疑。” 凤随示意大家都坐下说话。 小刀从司空手里接过热茶,道了谢,他的双手捂在茶杯上,脸上露出了舒适的表情,“这些人一共有三十多人,自称是走镖的。他们的头领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自称姓石。他们包下了客栈最大的院子,还赶了七八辆大车。” “我们就住他们隔壁,他们见我们人多,还拐弯抹角来打听。原礼哥就让我们往外透露,说我们家里是开武馆的,是要去燕州投军,路过这里,刚好有兄弟生病了,所以在龙河镇多歇几天。” 他们二十多个人都是壮年汉子,要说别的原因,估计也没人信。 凤随点点头,觉得陈原礼做事还是很妥当的。 “然后我们就发现,这些人赶的马车也有问题。车上蒙着罩布,罩布下面是堆起来的箱子,但箱子里头都是一些砖头石块之类的东西。这就很不对劲了。”小刀说:“这些人警觉的很,原礼哥也不敢太露形迹,就提前两天带着我们出发了。” 小刀看了看书案上铺开的地图,伸手指了指龙河镇往东的方向,“原礼哥在这里等着大人。” 这个地方,距离龙河镇大约有两天的路程。 凤随点了点头,“放心,这一路就算有人起了黑心,也不敢做什么的。” 司空和白潜其实也并不是很担心,驿馆外面驻扎着两千人的禁军,再不济,对付几个毛贼也够用了。 他们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竟然真的有人打岁币的主意?! 真是好胆。 凤随的手指按在地图上,一路向北移动,停留在代表大名府的那个圆圈上,然后继续向北,“我猜他们会等咱们的队伍过了大名府,甚至是过了白沟之后才会动手……这几个人就是打前哨的,他们应该还有帮手。” 三四十个人,哪怕一个个都长着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是两千禁军的对手。 白沟,曾是辽宋两国的界河。附近并没有什么村镇州府,地势荒僻,是个行凶杀人打埋伏的好地方。 白沟以北的数州虽然已经被凤家军打了下来,但燕云十六州的防线上,燕州以西的数州仍在辽人手中,比如后世属于山西境内的朔州、大同等地。 在这一带打劫,还可以把罪名推到辽人的那些游牧部落的头上去。 凤随心头一跳,忽然就萌生了一个想法。 “这样才好。”凤随眼里迸射出锐利的光芒,“水混了,才好摸鱼。” 该说的话说完,白潜仍旧拿着凤随的令牌将小刀送了出去。 营地外还有两个同 /p /p - 分卷阅读211 /p /p 伴在等着他,三人汇合,马不停蹄地出发了。 这个消息很快被其他的人知道了。至于各人心中都是怎么想的,凤随等人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总有一些人,会不断的想要试探别人的界限。 一大清早,凤随刚走出驿馆,就见胡松从院门外迎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凤大人,听说昨晚你收到了密信?有什么消息,不妨跟大家说一说。” 很多人都知道凤家有自己的一套传递消息的系统,于是都以为昨天来见凤随的人是凤家派来的信使。 张世良和钟饶听到“密信”两个字,也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 凤随十分冷淡的扫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有密信的?” 他身后的司空和白潜等人也都沉下脸,看着胡松的眼神也都有些不客气。 胡松就用一种“我们都知道了,你就别想着隐瞒了”这样的目光看过来,颇有些讥讽的说道:“漏夜前来,又连夜离去……不是密信,还能是什么?” 凤随微微一笑,“不是密信,只是家里派人来问一问路上是否平安。” 胡松一愣,“这怎么可能?” 凤随反问,“怎么不可能?难道胡队长出门的时候,家里人都不闻不问吗?” 胡松被他噎了一下。 凤随从白潜手里接过自己的马缰绳,伸手在大黑马的脖子上摸了摸,对胡松说道:“胡队长还是多注意注意路上的安全问题吧。别人的家事,就不要瞎操心了。” 司空听的想笑。 这就是指着他的鼻子让他少管闲事了。 没想到他这么一说,胡松反而不依不饶起来了,“不知这位送信的兄弟,是什么身份?可是信得过的人?” 凤随淡淡扫了他一眼,“他叫张小五,家在京城南边的柳树村,家里兄弟姐妹共五人。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张小五投军,家里还有两个兄弟以种地为生……你还想知道什么?要不要这会儿就返回京城去核查?” 他答得太过流利,别说胡松,连司空都开始怀疑难道小刀的真名其实是叫张小五?!昨晚的那一套介绍其实是大人记错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凤随说的越是自然流利,胡松心里的怀疑反而更深了。 在他看来,要不是事先有所准备,凤随怎么会把一个下属的姓名来历记得这般清楚?! 这里面一定有鬼! 这个奸诈的凤随,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们! -------------------- 作者有话要说: 奸诈的凤随:可不,就防着你呢。 第141章 对峙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原礼始终没有归队。 但每隔几天,他就会派某个人过来给凤随传信儿。一开始是跟他同行的侍卫,等过了大名府之后,就连他手下的那几个人都很少露面了,给凤随传递消息的人变成了看上去彼此毫不相干的路人。 比如在驿馆附近支着摊子卖烧饼的老人家,寄住在城郊的城隍庙里的小乞儿,或者干脆就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 司空终于见证了凤家情报网络的规模,并且也通过这样庞大的网络源源不断的知道了陈原礼等人的消息。 原来,陈原礼之所以不再派人与大部队接触,是因为之前在龙河镇遇到的那一伙儿号称走镖的人找上了他们。 “这是原礼最新传回的消息。” 凤随将自己的亲信召集在一起,拿出一张卷起的纸条给他们看。纸条展开之后也只有两根手指粗细,上面用极细的笔迹写着两行七扭八歪的符号。 凤随给他们做了翻译:石文龙,石高氏,密州清水乡人士。对我等有招揽之意。 司空,“……” 司空头一次见识到这个时代的密码,心里有种敬畏的感觉。虽然上面的符号他一个都看不懂,还是从凤随手里接过来,很是认真的瞻仰了一下,然后递给了身边的白潜。 “他们自己人就不少了,犹嫌不足,这是要干多大一票生意啊……”司空问道:“如果这是一伙儿已经成了规模的匪徒,他们应该有个据点吧?” 凤随点点头,“原礼估计也想把他们的情况摸透。” 罗松凑到白潜身边看纸条,一边附和道:“这是看上陈哥他们都是精壮汉子,经打,耐折腾……正好拿他们来当炮灰用呢。” 炮灰这个词儿,他是跟司空学来的。 凤随神色凝重,陈原礼这人胆大心细,类似的任务也不是没有做过。但他身边的侍卫毕竟都只是普通的士兵,若是哪里让人看出端倪,怕是会有危险。 司空也想到了,“陈哥他们被这些人盯上了,若是不答应他们,恐怕也有危险。” 提起了土匪,司空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水浒传》。 他看书的时候还只是个初中生,有一个问题怎么都想不明白。那就是书中描写的社会虽然看似富庶,但实际上匪类横行,民风很是彪悍。 既有能倒拔垂杨柳的花和尚,也有走过路过就被人剁成肉馅做了肉包子的开黑店老板和老板娘,还有军队中受人排挤的军官,和一言不合就投奔梁山水泊的各路英雄好汉…… 这个故事给司空一种错觉,好像宋代的百姓是非常热衷于习武健身的。 那么问题来了,民间尚武成风,为什么军队的战斗力却那么差?! 但现在,司空觉得,他似乎摸到了一点儿正确答案的边儿。 能打,和想打,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儿。 辽人也未必就是不可战胜的,问题是官家想打仗吗?朝堂上那些脑满肠肥的权贵们想打吗?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大臣们想打吗?! 只要花点儿小钱就能换来“兄弟之国”的不进犯,在很多人看来,这就已经是最好的、最理想的局面了。 在这种情况下,凤家军的“不识时务”反而会招致各种埋怨,生怕他们这种不断将界碑北推的举动,会引来辽人的报复。 除非凤家军能一直赢下去,否则,一旦他们遭遇败绩,首先对他们口诛笔伐的,一定是朝堂上的那些人。 如果整个朝廷都抱有“不想战”的态度,那么多年之后,在司空所熟知的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惨烈一幕,是不是还会再次上演?! 司空真正了解了“澶渊之盟”的可怕之处。 它不是一记响亮的丧钟,而是按下了一个“温水煮青蛙”的按钮,然后在长达百余年的光阴里,让一个王朝的人由上至下,逐步适应并接受了被外族欺压的现实,彻底的消磨掉了大部分人(尤其是掌权者)想要反击的斗志。 司空这个时候再想到凤家军,想到凤随的处境,竟有了一种孤胆英雄式的悲凉。 凤随并没有注意到司空在走神,他让贯节把钟饶喊 /p /p - 分卷阅读212 /p /p 了过来。不管他们双方各自怀有什么样的心思,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大家都希望顺顺当当的完成这一趟差事,然后平平安安地返回西京。 这个时候,给大家紧一紧弦,让大家打起精神来应对共同的危险还是很有必要的。 说实话,像胡松这种没完没了的找茬,凤随已经忍耐的非常辛苦了。他就像一只金贵的绿头苍蝇,在别人的耳朵边上嗡嗡嗡个不停,真要拍死他吧,又觉得不值得下手,毕竟苍蝇后面还有靠山,说不定他的这些嗡嗡嗡都是靠山指使的…… 所以,能给他找点儿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也不错。 钟饶很快带着胡松赶了过来。 凤随请他们落座,又让空青泡了茶水送上来,然后将陈原礼这段时间的发现和事情的最新动向都讲述了一遍。不过对于这些并不能全心信任的人,他没有提到陈原礼的名字,只说得到消息的人是凤家派出的斥候。 胡松一下就跳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说?你这安得什么心……” “闭嘴!” “闭嘴!” 两个不同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喊了起来。一个是他的顶头上司钟饶,另一个则是眼露寒光的凤随。 凤随有些意外的看了钟饶一眼,对胡松说道:“本官和钟将军都没有出声,几时由得你先来开腔?” 胡松鲜少被人这般明目张胆的鄙视,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凤随却不准备给他留面子了,他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司空等人,冷声说道:“他们也都有军衔在身,从六品飞骑尉、从七品武骑尉,你看他们可曾在大人们讨论公事的时候七嘴八舌的插话?” 胡松气得眼冒金星,“老子是正经科举出身,有官职的!你将我跟他们比?!” 钟饶连忙起身拦住他,不想让他往下说了。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小子再说下去,也不过就是自取其辱。 凤随却不打算放过他,他冷笑一声道:“武举出身又如何?正经动起手来,你不一定打得过他们。再说他们可是因为实战有功才得的封赏,他们的军衔是拿命换来的!你跟他们比,你配吗?” “你!”胡松气得发昏,转头就找兵器,想要一刀戳死这个毒舌的大理寺少卿。 凤随却先一步从司空手中接过宝剑。 刷拉一声,长剑出鞘,雪亮的剑锋直指胡松的咽喉。 满座皆惊。 房间里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凤随注视着胡松一双充血的眼睛,冷冷说道:“我不管你是受了什么人的安排,一再挑衅于我。你若是再这般没头没脑的只知道挑拨离间、惹是生非……我也不杀你,我让人送你回京。” 胡松,“……” 这比杀了他还歹毒! 他若是就这么被送回去,前途会完蛋了不说,还会落一个“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名声。 气氛就这么僵持住了。 钟饶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才好。因为凤随已经说了胡松是受人安排,他也不想凭白担上一个“幕后怂恿”的帽子。 再看凤随身后的那几个副将,一个个倒是优哉游哉,满脸都是看好戏的表情,显然没把房间里的剑拔弩张当回事儿。 钟饶目光转深,开始觉得凤随这个人或许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更有锋芒。 都说有什么样的上官就有什么样的属下,钟饶觉得,只看这几个属下的表现,他也不会相信凤随是一个循规蹈矩,上面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人。 这样一想,钟饶又觉得,今日胡松这没头没脑的一闹,于他而言,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白潜见话题一再被扯偏,有些不耐烦了,昨天夜里是他值夜班,白天又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眼皮子都要打架了。他还想着今晚能早点睡,好补补觉呢。 于是他偷偷摸摸地踢了司空一脚,冲着那持剑对峙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 司空瞪眼:这种得罪人的活儿就让我干? 白潜也不耐烦了:赶紧的!大半夜的,不开完会,大家都睡不成。 罗松也在背后用爪子一下一下地戳司空的胳膊。他也觉得在凤随的面前,司空的面子比较大一些。 虽然他来的时间最短。 司空无奈,只好干咳一声,不大自然的提醒凤随,“大人……要热茶不?” 白潜,“……” 罗松,“……” 这个怂货! 凤随却好似从他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他收回了手中长剑,对胡松说道:“你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我凤随是武人,要打要杀,光明正大地来!如果他只会这些偷鸡摸狗的招数,那就别怪我看不起他。” 胡松气得要爆,但这会儿要是一走了之,只会更显得他没气度。 钟饶适时地站起身,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来,来,都坐下,这事情才说了个开头,重要的部分都还没说……凤大人,你继续,你刚才说凤家军派出的那位都头遇到一伙儿贼人,他们可有说了什么?” 都头,乃是对低品级的武官比较客气的称呼。 他也记得凤随说过,站着的那几位军衔与胡松差不多,但胡松是自己手下的副队长,不但有军衔,还有正经的官职在身,议事的时候有一个座位也是说得过去的。 凤随对钟饶也有了新的认识。 他会替胡松打个圆场,但首要条件是选择一个不会牵连到他自己的时机。 看来,胡松背后的那个人,与钟饶的交情也一般。但钟饶对胡松的把戏心知肚明,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凤随没有再理会胡松,他重新落座,“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我们的车队已经被贼人盯上了,这件事必须提早做好准备。” 钟饶也连忙表态,“正该如此。凤大人有什么计划?钟某定然全力配合。” 凤随点点头,收下了他的好意,转头望向胡松,“张大人是文臣,防卫之事,本也不由他负责。所以今日协商之事,依我看不必让老大人烦心了。还有,胡兄弟与商队来往密切得很,日后还望谨言慎行。若是我们这里泄露了消息,危及斥候性命……本官必杀之!” 接触到凤随寒芒闪动的一双利眼,钟饶也忍不住有些心头发凉。 忍气吞声坐在一边的胡松,也忍不住抖了一下。他虽然恨不得一口吃了凤随,但也知眼下这局面,不仅仅关乎他的名声,而是关系到了他的性命。 胡松在心里运气,忿忿说道:“凤大人也不必小瞧人。跟你作对是不服气你。但关乎家国大事,某还是分得清轻重的!难道某身在禁军,还会心里向着贼人不成?!” 凤随不理会他话里的火气,十分淡定的点了点头,“如此,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言下之意,你说的好听没用,本官还是要看 /p /p - 分卷阅读213 /p /p 你表现的。 胡松,“……” 这人好讨厌,还是好想一口咬死他。 第142章 白沟 从凤随房间里出来,钟饶忍不住提醒胡松,“今日之事,不要対张大人提起。” 胡松刚才已经表过态了,听见钟饶又提这话,忍不住就有些心烦,语气也有些冲,“大人放心,属下知道分寸。” 钟饶的年纪比他大了有一轮,又跟慎国公虞道野有些交情。胡松是虞道野的小舅子,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钟饶是怎么都要关照胡松一二的。 他也不在意这人话里的火气,加重了语气说道:“你跟韩云生……只是私交的话,倒也无妨。但不该他知道的事,你可要管好了自己的嘴,免得出了事,害人害己。” 胡松听的一惊,“大人是怀疑韩云生?” 钟饶面沉如水,“商队里人多眼杂。这些贼人既然盯上了我们的车队,你想想看,他们会在哪里安插内应?” 胡松心头一惊。 禁军中被贼人安插内应的可能性不大,毕竟禁军的来源都是京城里的官员子弟。但商队里豢养的打手,却都是商家从外面高新聘请来的,或是有关系的熟人举荐,有些连雇主也未必说得清来历。 胡松越想越是心惊,额头也渗出冷汗来。 钟饶见他自己也想到了,便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之间,总比外人亲近。你也别怪我说这些话。” 胡松的气焰不知不觉已经低了下来,忙说不敢。 钟饶走出内院大门,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凤随身边几个副将,你都认识吗?” “大人是说刚才房里的那几个?”胡松摇摇头说:“以前没打过交道。大人想问谁?” 钟饶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可知哪一个是司空?” 胡松愣了一下,不明白钟饶怎么会打听这个人。不过他这些天有事儿没事儿就去凤随身边挑刺,対他身边的几个人倒是摸到了一些情况。 “大人怎么打听他?”胡松有些意外,“司空就是刚才喊凤随喝茶的那个。” 钟饶面前浮起了司空那张英气勃勃的面孔,“是他啊……” 胡松点头,“听说他以前在京畿衙门做事,不久之前才跟了凤随去大理寺当差。元夜城中起乱,这小子立了功,才封了飞骑尉……大人打听他干嘛?” 钟饶自己也纳闷,琢磨了一会儿,他试探着问胡松,“老虞身边的宋老让我打听他……你说,他不会是宋老的什么亲戚吧?” 胡松连忙摇头,“不可能。宋老家里人都死绝了,要不他也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姐夫。” 钟饶纳闷了,“那他打听这么一个小都头做什么呢?” 胡松有苦说不出。 别人都知道他是慎国公的小舅子,走到哪里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但实际上,慎国公対他这个小舅子没啥感情,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面,见了面也总是十分冷淡。 别说是他,就是他姐姐,正牌的虞国公夫人,在慎国公面前其实也没什么面子。 虞道野那个人简直就是个怪胎,看谁都冷冰冰的,像看仇人似的。就是他自己的亲儿子,也没见他有多喜欢。 反而是他手下的几个幕僚,十分受他看重。尤其这个宋老。说句不大客气的话,虞道野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陪老婆孩子还多呢。 胡松一脸晦气的嘀咕,“我上哪儿知道宋老的心思去?” 钟饶也想不通。但宋老已经把信递到他手里了,总不能假装没看见。他便嘱咐胡松,“你帮我打听打听这个小子的情况。宋老托付的事,总不好太过敷衍。” 胡松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 司空并不知道钟饶在打什么主意,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准备。 凤随在烛光下展开地图,手指顺着白沟的方向向北移动,“过了白沟,下一站是涿州,然后是燕州……与辽人交割岁币的地方是在这里。” 他的手指停在了燕州与顺州之间。 如今凤家军正与顺州対峙,打下顺州之后,下一步就是檀州、蓟州,至此燕云防线朝东一侧的七个州府,才可以尽数收入大宋囊中。 凤随的手指落在了代表燕州的圆圈上,轻声说:“燕州以北是顺州,往西,这一片三角区域叫易州。易州正巧位于宋辽边界线上,算是宋辽混居之地,地广人稀,偶尔有一些辽人的部落会来这里放牧。” 凤随的手指在易州上方点了点,“凤家军打下涿州之后,将易州的治理交给了涿州。易州以西就是蔚州,蔚州有辽人的驻军。” 司空看到地形图,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易州人少了。因为它的西边是辽人的地盘,东边又是宋人的地盘,它夹在中间,不管是辽人打过来,还是宋人打过去,易州都是主战场,躲都没有地方躲。 除非蔚州也被大宋收回,蔚州、连同易州都回到大宋的版图之内,这一片土地才真正有安宁的一天。 凤随轻声说:“要想办法让陈原礼说服石文龙夫妇,将动手的地点定在此处。理由都是现成的,这里距离蔚州不远,又时常有辽人的部落出没,不管干了什么事,都可以让他们来背锅。” 凤随抬眸,眼中寒光闪烁,“这些人要玩,咱们就让他们玩一把大的!他们想让我们去找辽人算账,我们也可以让辽人去找那些莫须有的流匪或是游牧部落算账……端看哪一方筹谋得更周密了。” 司空与他対视,心中的热血也被他的话煽动,忍不住握了一下拳,“対,既然要浑水摸鱼,水自然越浑越好!” 他已经猜到了凤随的计划,虽然有些疯狂,但筹划得宜,未必就没有胜算。 白潜也很快反应过来凤随话里的意思,他有些兴奋的说:“这件事,最好提前告诉老公爷和大郎君。有他们协助,事情才好做的周全。” 他说的是凤随的父亲,凤家军的领头人虞国公凤云鹤和他的长子凤锦。 凤随点头,“咱们收到的消息,父亲和大哥也都收到了。他们应该会派人到白沟来接应我们,到时候见了面,再细说。” 罗松看了一会儿地图,抬起头有些犹豫的问凤随,“咱们距离白沟还老远呢,大人为什么要告诉钟大人和那个姓胡的?” 凤随摇了摇头说:“这两个人……钟饶自有城府,不会做什么危及前途之事。胡松也只是蠢了点儿,但要说他有异心,那倒也不至于。但他与韩云生走得太近了,韩云生这个人,我是不大信得过的。” 司空与他対视一眼,心想怪不得他们刚才开会,连张世良也没有请。 “韩云生的护卫经常会离开车队,有时说是去打猎,但动辄二三十人一起行动,这里头若是夹杂几个生面孔回来,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p /p - 分卷阅读214 /p /p 。” 这一点,司空也听他师父说起过。 李骞自称是一个惜命的人,生活中所有的异相都会引起他的警觉。就在司空某一天去帮他按摩腿脚的时候,他拎着司空的耳朵小声说起了韩云生的事。 “出发的时候,他的车队不到两百人,但这些天总有人出来进去的,我让小鱼留意数了一下,觉得他那车队的人要比刚上路的时候多……你跟凤大人说一声。” 司空之前対这些商队的人并不是很在意,毕竟人家也只是名义上跟着朝廷的车队。但听了李骞的提醒,司空才觉得如果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商队的头上,那可真是防不胜防了。 因为商队不归他们管,却又紧跟在他们身后,対他们的动向,包括夜晚的防守、巡逻换班等等情况,稍加留意便可以知道的清清楚楚。 凤随说道:“我已经対他有了疑心,若是不找个机会敲打敲打胡松,以他跟韩云生的亲近,说不好真会被他套去什么消息。正好也给钟饶提个醒,让他対自己的手下严加约束。” 为将者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自己带出来的兵,总要原原本本地带回去。所以站在钟饶的角度,他也绝対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卷进什么麻烦里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胡松借口钟饶让他练兵,果然很少再去后方的商队里跟韩云生见面。而钟饶也対手下的人约束更为严格。 胡松虽然还经常能见到张世良,但有了凤随的提醒,他也不敢多话了,生怕韩云生闹出什么事儿来,让他也受到牵连。 一来二去的,看上去倒是跟张世良疏远了一些。 钟饶原本就是通过胡松来跟张世良联系,胡松一怂,钟饶也消停了。他是比胡松还要有城府的人,自然听得懂凤随的提醒。 于是在司空等人看来,他们的队伍终于有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喜人气象。 三月底,一行人到达白沟。 这个地方,数年之前还是宋辽两国的边境,也曾是两国交割岁币、开办榷场进行商贸活动的地方。如今,白沟河以北,涿州辖下的新城和河道以南三十里的雄州,仍然是宋辽混居之地。 当初辽人战败退走的时候,凤家军并没有将城中的辽人平民尽数驱赶,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代,甚至三代,早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乡。 対他们来说,到底是辽人治理还是汉人治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在这里继续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但这件事,対于朝堂上的一些人来说,也成为了凤家军的把柄:対待辽人如此宽宥,凤家莫不是想邀买人心? 虞国公凤云鹤曾上表陈情,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此,关于该不该驱逐辽人的话题才算告一段落。 其实大家都知道宋辽交界之地地广人稀,如果收回的只是一座座空城,没有从事生产的百姓,要来何用呢? 但无论是凤家军,还是対凤家军心怀不满的朝臣,彼此心中都有怨气。会爆发争吵是正常的,争吵的话题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対凤家军来说,他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身后却有这么多拖后腿的同胞。 対那些朝臣来说,他们只想哄住这些辽国人,别让他们南下。哪怕花点儿钱,给点儿东西都没有关系。凤家军的所作所为,危及到了他们的安稳生活。 于是,双方都清楚彼此的怨气并不是真正得到了解决,它只是不得不沉寂下去。一旦给它一个缺口,它会以更大的威力爆发出来。 第143章 我只是遗憾 几年前的白沟,还是非常热闹的一个地方。 城外的榷场汇聚了辽国各部落的商人,他们赶着车马,带着皮毛和药材赶来换取汉人的布匹和茶叶。城中的商铺鳞次栉比,有汉人开的,也有辽人或者远道而来的高丽商人在这里开店做生意。 包括大宋的商人海贸带回来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商品,在这里也能见得的。 但现在,这种繁荣的景象都不见了。榷场早已关闭,不再有外域的商人来这里赶集,整个镇子都显得萧条了很多。 司空陪着李骞在街市上走了走,挑了几张上好的毛皮。北地一入冬就天寒地冻,毛皮比别处的都要厚实柔软,而且跟京城的物价相比,这里可以说非常便宜了。 毛皮店的老板娘是一个年龄在四十来岁,明显有着两国血统的中年妇女,性情十分爽朗。她一边手脚麻利的帮着客人将选好的毛皮收在一起,一边跟他们闲聊,“你们来的是时候,这些毛皮都是以前做买卖的时候留下来不舍得卖的。” 司空听笑了,做生意的人总会说这样的话,好像客人从他们这里占了大便宜似的。 “那怎么现在舍得卖了?”他笑着问老板娘。 老板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小年轻,你以前来过我们这里没有?以前生意好做得很,还有海上的商人来我们这里做买卖呢。现在不行啦,榷场也关了,再往北的涿州、燕州都有军队守着,北边的商人们不好过来,生意不好做。这些镇店的宝贝留着也没用,只能拿出来贱卖。” 司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怕的就是不但朝堂上有人针对凤家军,民间的百姓也对他们心存不满。 李骞在旁边笑了笑说:“那我多付给你一点儿银钱,省得你说我们占你便宜。” 他生得白净儒雅,风度翩翩,那老板娘就多看了他两眼,笑着说:“多付银钱也不必了,我们这里生意虽然不好做了,但也不是没得做。南来北往的行商总还是有的。再说官府还发放种子农具,号召大家去开荒呢。” 司空精神一振。 就听老板娘说:“说起来也是各有利弊。以前来这里的人都是做买卖来的,辽人也多,他们走到哪里都带着刀,惹了事,官府的人也不敢管。真要惹到了辽人的贵族,那死了也是白死。” 她一边说一边叹气,“我们想挣几个养家糊口的钱,都得夹着尾巴忍气吞声。官府的人也不敢惹那些大爷啊。真是睡觉都得多上两支门栓!我们这条街,把头的那户人家,有一次就被一伙儿喝醉酒的辽人给点火烧了,店里的人差点儿没跑出来,他们就站在街上哈哈笑……这些天杀的辽狗!” 李骞也听的直皱眉,“这样官府也不管吗?” “哪敢管?!”老板娘叹了口气,神情却又缓和下来,“现在城里就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了。那些有钱有势的辽狗都被撵走了,留下来的都是我们这样的穷酸……钱挣得是少了些,但好歹安稳,不用担心哪天会得罪了那些有势力的辽狗,丢了性命。” 李骞点点头。 老板娘又笑着说:“生意不好做,不过我们以后就有田地了… /p /p - 分卷阅读215 /p /p …官府让我们开荒呢。哎哟哟,以前在城外有田地的那些人家可吃香咯,种田的事,大家都要去问他们呀。” 李骞与司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笑容。 “我们家也没人懂种地,我家掌柜的带着两个儿子也跑去听人家讲种地经,”老板娘说着就笑了起来,“还好官府不但发放种子,还发放农具,田地开出来头五年的收益都是自己的。河对面的新城也是一样。再过些日子,我也要去侍弄田地啦。” 司空问她,“店还开吗?” “开。”老板娘干脆的说:“咱们的军队打到燕州,榷场就开到燕州,打到檀州,以后就会开到檀州,辽人那边没有田地,他们自己又不懂织布,好些东西都要跟咱们来买的。这生意是断不了的。” 她的五官轮廓比起汉人来要深一些,看在司空眼里,这就是一个外域之人。但她却是一副宋人的口吻。说起打仗的事,还很替大宋的军队自豪。 司空忍不住问她,“没有人埋怨吗?毕竟你们的生意没有以前好做了。” “生意是没有以前好做了,”老板娘很认真的跟他讲理,“但是比以前安稳呀。以前辽人说打就打过来了,就算我们想种田,也不敢种。你想,他们一打过来,我们的田地不都白种了?” 司空点点头, 老板娘又道:“这两年,官府的人三天两头就在街上给大家讲道理,这燕云十六州,就好比咱们大宋的北大门。北大门只有握在自己人手里,家里人才能睡得安稳……再说,以后不打仗了,南北的生意还是会恢复的,我们还能安安稳稳的种地,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李骞也听的连连点头,“种田是个安稳营生。有了自己的田地收成,哪怕遇见灾年也不怕了。” “客官说的是。”老板娘将包好的毛皮交给李骞的随从,大约是聊得舒心,老板娘还送了李骞一副护膝。 结账的时候,李骞赞她的东西好,多给了她两个银锭子。老板娘欢天喜地的将他们送出门,还让他们以后再来。 师徒俩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出了城。宽阔的河流就在不远处,明亮的阳光照耀着清凌凌的河水和河岸上已经泛起了些微绿意的丰沃的土地。 李骞拉着司空在石块上坐下,小鱼连忙铺上毛皮垫子,生怕他家先生受凉,又嘱咐司空,“先生不可久坐,免得着凉。” “知道了,谢谢小鱼哥。”司空知道这垫子也是他沾了师父的光,道谢的话说的也十分诚心。 小鱼退开一些,留他们师徒自己说话。 李骞知道司空心里在想什么,安慰他说:“世间事大抵如此,从来没有满世界的人都满意的事。目光放长远些,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司空点点头,“我明白。” 李骞又说:“燕云十六州的地理位置何等重要,难道朝堂上的贵人们会不知道吗?”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司空问他,“自己家的大门被别人守着,他们真能睡得着觉?” “观望而已。”李骞摸摸他的脑袋,“只要凤家军还能守得住,就没事。” 司空叹了口气。 他想,万一凤家军败了,朝廷大概还是会继续议和吧,给敌人送钱送东西,割让土地,说不定还要再加上一条:把凤家军的人头也送过去,好平息敌人的怒火。 无非就是这些套路。 司空默然不语。 他记得后世的时候,这里也是一处很繁华的商品流通地,车来人往,热闹非凡。那个时候,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土地,想来随时都可以来。而生活在这附近的百姓,也都过着安稳富足的日子。 司空有些想家了。 他想,在这里活得可真累啊。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有种错觉,仿佛水波再晃荡一下,他抬起头就会看见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他的爸爸妈妈。 司空解下腰间的玉箫,“我给您吹个曲子吧。” 李骞腿一抖,心想这附近可没有茅厕。真要被小徒弟吹出了生理需求,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要像山野间的黄毛小儿一般幕天席地去解决? 那可有些丢脸了。 李骞正纠结,箫声已经扬起。 出乎他的意料,司空这一次的吹奏不但没有破音,相反旋律还极为悠扬动听,带着绵长、浓烈的思念之情,惆怅的令人想要落泪。 悠长的余韵在河面上漂浮,乍暖还寒的春风吹散了司空心头的沉闷。 司空心里缠绵惆怅的情绪忽然就有些接不上了。 或许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风花雪月的人吧。对他来说,与其惆怅心烦,不如去找些能做的事情。 真实的改变,哪怕只是一点一滴的改变,也比空想更重要。 李骞问他,“这曲子有名字吗?” 司空迟疑了一下,“它的名字叫……穿越时空的思念。” 李骞挑眉,“这是什么怪名字?” 司空心想,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啊,说了你这老古董也不会明白的。 李骞思索了一下,“奇奇怪怪的……不像是读书人起的名字,干脆就叫长相思吧。” 司空,“……” 司空颇无奈,心想您这样随心所欲的瞎改,还嫌人家没文化……您问过犬夜叉了吗?!您问过和田薰了吗? 您猜他们都同意吗?! 李骞轻声哼唱了一段,点点头,“颇易上口……你思念谁?” 司空轻声说:“前世的爸……阿爹阿娘。” 李骞,“……” 李骞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然后他像是被他的话气着了,抖着嘴唇质问他,“那今生的阿爹阿娘呢?你没想过?” 司空很认真的看着他,“阿娘把我放在寺庙门外的时候,我听见她在哭……我对他们只有这点儿印象了,您想让我想什么呢?” 李骞,“……” 师徒俩面面相觑。 李骞捂住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样子。 司空连忙扶住他,“师父你别吓我……你别生气……我会孝顺你的,我给你养老……” 李骞抓住他的手,“你阿娘她……她有苦衷……” “我知道啊,”司空被遗弃的时候并不是心智未开的幼童,他什么都明白的,“她已经不在了吧?” 李骞的眼角微微渗出泪意。 “虽然我想说,只要人活着总会有希望,但我不是她,我没有经历过她的苦楚,没有资格评价她的选择。所以我不怨恨她。” 司空认真的看着他,想要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但她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孤儿……她可有想过,没有父母亲人的照顾,这个孩子能不能活得下去?寺庙是清修之地,条件并不好,连一口羊乳也十分难得,年纪小的孩子往往熬不过冬天,师傅们也无 /p /p - 分卷阅读216 /p /p 能为力。” 李骞握住了他的手,眼神哀恸。 司空硬着心肠说:“她并不在意我是不是真的能活下去……她在放弃自己的生命之前,就已经放弃了我的生命。所以,我也不爱她。” 无怨,亦无情。 说白了,还是没有做亲人的缘分。 李骞举起袖子拭泪,“你阿爹……” “师父不必说了。”司空按住他的手,“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苦衷……这些,我都不想知道。” 他看见远处的河堤上有熟悉的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大氅被河风吹起,在他的身后展开,如同正在蓄力的双翼。 司空的眼睛里微微泛起亮光。 “师父,”司空握住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边贴了贴,露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不是所有的亲人,都有做亲人的缘分。我们这样就很好……我有师父就足够了。” 李骞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司空连忙帮他擦掉,有些不安,“师父你怪我吗?” 从他的角度来说,他是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有什么天生的血脉亲情,但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时代,别人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呢? 司空有些担心李骞会觉得他太冷血。 但李骞望着他,眼底泪光浮动,目光中有疼惜,也有他看不懂的哀恸之意,却并没有对他的嫌弃。 “我不怪你。”他说:“我只是遗憾。” 我只是遗憾,你这样好的孩子却活得那般艰难,遗憾你的父母没有缘分被你靠在肩头,被你握住双手,听你喊一声阿爹阿娘。 遗憾他们没有机会听你吹奏一曲思念的小调。 明明那曲子是那么的……那么的温暖又多情。 第144章 片头曲 李骞也看到了从河堤上走下来的凤随,他握住司空的手,满心都是惆怅之意,最终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说:“上了岁数,走走就累了。” 司空忙说:“我送您回去。” 李骞摇了摇头,“凤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找过来。你留着,我带他们先回去。” 司空也不确定凤随这个时候找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公事要说,只能将他送上马车,嘱咐小鱼留神照顾。 小鱼也没见过他家先生这般满腹愁肠的模样,有些被吓住,顾不上冲着司空翻白眼了,连忙招呼人带着李骞回去休息。 凤随走到近处,见司空还在目送李骞的马车离开,忍不住问道:“你师父怎么了?” 司空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说:“大约是被我吓到了。我刚才跟他说我想我前世的阿爹阿娘。” 凤随,“……” 凤随也有种被这小子吓一跳的感觉。司空自己不说,他险些都要忘记了这小子曾经说过的那些惊人之语。 凤随想到司空的身世,从他出生起,父母就都是缺失的状态,他能想的,也只有前世的父母了。 这样一些,凤随又觉得司空很有些可怜。 他伸手在司空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有些笨拙的转移话题,“我远远就听见你吹的曲子……非常动听。再吹一遍?” “不,”司空转头看着他,双眼亮闪闪的,“你不适合这首曲子。” 凤随失笑,“那我适合什么?” 司空说:“有一首歌,很适合唱给你听。” 司空唱歌的时候握住拳,做了一个非常有力量的动作。 凤随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又觉得他的歌唱得特别古怪,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唱些什么。但那曲调里却自然而然的勃发出一种昂扬的战意,让凤随恍然间生出一种骑在骏马上迎风飞驰的错觉,仿佛下一秒钟就会纵身跃上天空。 竟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司空唱了一半儿就唱不下去了。 他忘词了。 他喜欢的动画片,爱听的片头曲,毕竟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挠挠脸蛋,有些尴尬的冲着凤随嘿嘿干笑起来,“是不是很带劲儿?” 凤随笑着点头,“确实带劲儿。就是一个字都没听懂……你在唱什么?” “这首歌的名字是:我要改变世界。”司空看着他,闪亮的双眼之中一瞬间亮起的热度,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凤随有一种被电流贯穿的感觉。 头皮发麻,心脏也仿佛被麻痹,剧烈的刺激顺着脊柱一路飞窜到了脚底,连呼吸都仿佛停住了。 “很幼稚是不是?听起来甚至很可笑?”司空望着眼前这条见证了无数历史沧桑的白沟河,胸腔中激荡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不管我有多弱小,我能做出的改变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这就是我想对这个世界发表的宣言。” “不,”凤随好不容易才从麻痹的感觉中找回了自己的知觉,“并不。” 如果这样的想法是幼稚,是可笑,那他的家族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使命,那些战死沙场的先辈,用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的无数同袍,又成了什么呢?! 他抓住司空的肩膀,只觉得眼前这个神奇的人像是……像是他心神深处的想法凝结而成的一个实体。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洞悉他的灵魂,他埋藏在心底的最为隐秘的愿望?! 凤随眼底发热,灵魂都因他的话而震动。他一向冷静的内心,此时此刻却无法遏制的掀起了飓浪。 司空也感应到了他的心神激荡,他望着凤随明亮得有些危险的双眼,心头涌动着奇异的欣喜,仿佛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空里,终于遇见了同类。 甚至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只消一个对视,就仿佛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许久之后,凤随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对司空说:“我过来找你其实是有事要说,我父亲派来的人已经过了涿州,大约明天会到。他们当中有二叔的人。” 司空挑眉问道:“你二叔,就是负责火器研究的人?” 凤随点点头,“连云城也来了,火器局对霹雳弹和手雷的改进,他急着想跟你讨论。他们还带来了火器局改进后的弓弩。” 这个版本的弓弩,是他们进献给崇佑帝的弓弩的升级版,更为结实耐用,精度和射击的强度也更高。 司空想到了接下来他们可能会遇到的石文龙夫妻的伏击,就算陈原礼能说服他们将伏击的地点选在易州,在敌方的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这也会是一场硬仗……正好可以用来试验一下新式的兵器。 两人相视一笑,司空就知道凤随也想到了这件事。 “接下来,”凤随的目光随着河流的方向望向远方,“我们要耐心等等原礼的消息。” 陈原礼就在雄州。 雄州距离白沟也不过三十里,这个距离,可以说跟得很紧了。 雄州以前也是商旅汇聚之地,小小一座州府 /p /p - 分卷阅读217 /p /p ,最多的就是客栈酒楼,除此之外就是花楼和赌坊。 自从凤家军从原来的边界一路打到了燕州,白沟不再是两国交界之地,雄州也渐渐沉寂下来,虽然仍有行商来往,但客栈酒楼的生意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变得萧条。 陈原礼带着属下在酒楼大吃一顿,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到了投宿的客栈。 为了迎合旁人对他们“省吃俭用前往边境投军”的印象,陈原礼没有要条件好一些的客房,而是包了一间通铺。 通铺条件差一些,但他们住在一起,有什么情况方便互相通气,再说也免得落了单。 店小二送上火盆,又给他们添了两壶热水,便揣着客人给的赏钱乐呵呵地出去了。他刚拉开房门,就见门口一个随从模样的大汉正要伸手推门,见有人出来,连忙探着脖子往里看,一边大大咧咧的喊道:“哪一位是李源兄弟?” 陈原礼忙说:“正是在下,这位兄弟有何贵干?” 那汉子拱了拱手,“我家掌柜的请李兄弟上楼说说话。” 陈原礼做出疑惑的模样问道:“不知您家掌柜的是哪位?” 那汉子就有些不耐烦了,“都是熟人,你上楼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家掌柜的就住楼上。”说着他飞快的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大通铺,露出一个有些看不上的眼神。 陈原礼,“……” 陈原礼让大家都留在屋里别乱跑,自己带着小刀跟那汉子去了楼上。 天色已晚,客栈的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柜台里点着一盆炭火,头发花白的掌柜正靠在那里打瞌睡。 火光昏蒙,整个客栈都被笼罩在了阴郁又萧瑟的气氛里。 有人走动的声音惊动了掌柜,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朝着楼梯的方向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异样,又转了个方向,继续迷糊过去了。 陈原礼沉默地走在那汉子的身后,他心知肚明,这个时候除了石文龙夫妇,没有人会刻意跟他们接近。 陈原礼只是好奇石文龙手下到底有多少人。想对付两千多人的队伍,人数太少肯定是不行的,何况那么多车马想要带走也需要人手。但人数太多的话,也难免会引人注意。 而且这些东西若是得手,他们会运往何处呢? 房门推开,明亮的烛光泻出,一个身材雄壮的男人起身迎了出来。 他身穿粗布短打,一身厚实的肌肉却将粗布衣裳撑起了令人赞叹的线条,给人一种孔武有力的感觉。 他就是石文龙。 石文龙四十上下的年纪,面皮黝黑,浓眉大眼,一笑起来就流露出一股粗豪爽朗之气。 走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夫人石高氏,也是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她的年纪与石文龙相仿,相貌端正,脸上不施脂粉,两道微微上挑的浓眉,给她的面孔平添几分英气。 此时此刻,她也在打量刚进门的两个人,满眼都是挑剔的神色,仿佛买家在货摊上挑选商品一般,不断在心里盘算价码。 石文龙十分热情的将陈原礼和小刀请进来,又让人送来热茶点心,这才将闲人都撵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他们夫妇与两位客人。 “李兄弟,”石文龙脸上带着笑容,十分和气的说道:“数日不见,不知上次哥哥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 陈原礼露出沉吟不决的表情。 石文龙又说:“我知道李兄弟是想要去军中博一条生路。但你们投军,人家肯定也要核查你们的籍贯履历,若是有所隐瞒……兄弟,你这可是欺君呐。” 陈原礼叹了口气,“待我们有了军功,好歹也有机会功过相抵。不瞒石大哥,我们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这话说的很有技巧,相当于侧面证实了石文龙的猜测,他们确实是在家乡犯了事,混不下去了,才想着去边关谋个前程。 石文龙夫妇俩对视一眼。 石高氏轻轻咳嗽了一声,用一种担忧的、温和的语气说道:“你们可曾想过,若是军队不接受你们这样来历不清楚的人,你们岂不是走投无路了?要照我看,你们还是该想好退路才是。” 陈原礼叹了口气,颇无奈的说:“石大哥,你上次说的话,我们兄弟也认真商议过。不瞒哥哥说,兄弟们也有人动了心,想跟着你们走了,但我既然带他们出来,总要替他们谋个周全……你能不能给兄弟一句准话,你们要劫的商队,到底能不能养活我们这些人?” 他要问的就是:利益到底有多大?值不值得我们出手? 石文龙心中一定,脸上露出笑容,“包你们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石高氏也在一边敲边鼓,“大不了分了这一笔横财,你们接着去投军好了。如此一来,既得了钱财,也有了前程,这才是两全其美呢。” 陈原礼与小刀互相看看,都十分动心的模样。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商议了一会儿,陈原礼就对石文龙说:“石大哥,既然你们这么看得起我们,那我们也就不推拒了。” 石文龙夫妇都露出笑容,仿佛毫不意外他们兄弟会做出这样识时务的决定。石高氏还十分捧场的端出酒坛来,说要庆祝他们从此就是一家兄弟了。 陈原礼拦住了石高氏要倒酒的举动,对石文龙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得讲。” 石文龙豪气冲天地拍着胸脯说:“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陈原礼就说:“上次大哥说,你们打算出了白沟之后,找个合适的地方截下一伙儿商队……这个,我觉得不妥。” 石文龙挑眉,“如何不妥?” 陈原礼假装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商队”就是押送岁币的车队,伸出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面上画下一道直线,“这里是白沟河。” 他在直线上方点了一个点,“从白沟往北,就是涿州辖下的新城,而涿州是有驻军的。凤家军据说消息十分灵通,一旦商队得到军队的接应,咱们怕是都要完蛋。” 石文龙忙说:“速战速决……” 陈原礼摇头,“白沟、雄州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有势力的辽人都撤走了,留下的都是归顺官府的人。这些地方虽然没有驻军,但官府振臂一呼,两地的民壮顷刻间就可组建起一支军队来……逃都无处可逃。” 石文龙夫妇俩陷入沉思之中。 陈原礼微微一笑,下一步,他就要将他们一步一步引到陷阱里去了。 第145章 白鹿峡 这时,房门又被人推开,之前引着陈原礼上楼的随从探头进来,说了句,“大哥,华将军到了。” 陈原礼听到“将军”两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难道军中有人与这一伙儿土匪有勾连? 他拉起斗篷的帽兜挡住自己半张脸,一边试探的问石文龙,“大哥,我们兄弟不便见人,还望你……” /p /p - 分卷阅读218 /p /p 石文龙连忙摆手,十分体贴的说道:“哥哥都明白,你们只管放心休息,等哥哥的消息!” 说着,他起身带着一屋子的人迎了出去。 陈原礼一走出客房,就见楼梯上一个年轻男人正拾级而上。他的身量高大,四肢修长,腰身柔韧有力,行动之间带着武人特有的充满力量的节奏感。 陈原礼便觉得,这人根骨极佳,身手定然不错。 男人听见了楼上的动静,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脸孔消瘦白皙,浓眉英挺,一双光华闪烁的丹凤眼,狭长的眼尾斜斜向上挑起,神情警觉,斜眼看人的时候偏又带着几分魅人的邪气。 陈原礼一下就懵了。 这……这不是太华吗?! 他曾是赵玉的亲信,也曾做过永平公主的二管家。但他真正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广平王赵懋的心腹。 陈原礼的一颗心沉下沉,却又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他一路上都在想,为什么石文龙这样的土匪,会莫名其妙的盯上官府的车队。从常理上推断,他们不是应该尽量避免引起官府的注意吗? 如果他们也是广平王的麾下,这就说得通了。 失去了兴元府的封地,成为了丧家之犬,无论是想要安稳度过后半生,还是妄图卷土重来,他们都需要银子。 之前的帮派和火神教在西京一带兴风作浪,所图的,无非也是银钱。 陈原礼这个时候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广平王曾派人与耶律乙辛的属下接触。 如果广平王真的勾结上了耶律乙辛…… 如果耶律乙辛也想在这件事上插一脚,或者干脆想要劫走这笔钱以作私用…… 那事情可就越来越复杂了。 陈原礼低着头,姿态有些瑟缩。 石文龙以为他是犯了事心虚,生怕被什么人认出来,倒也没在意。 太华更是不会对石文龙身后的小喽啰多加注意,视线淡淡一瞟便收了回来,昂首挺胸地率先走进了客房。 房门阖上,陈原礼连忙带着小刀跑下楼,一路上都在思索要怎么将这个新的消息传递给凤随。 太华会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他绝对不会是只身一人跑来边境。 这道理就好比在家里看见了一只蟑螂,那实际情况很可能已经非常糟糕了,或许在主人不知道的角落里,已经繁衍出了一大窝。 白沟驿馆,凌晨时分。 凤随和张世良也接到了前方斥候传回的消息,前往涿州的道路被河流冲毁。毁坏的地段绵延数里,且路面上出现了很多烂泥塘,人马经过都颇为艰难,更别提负重的马车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张世良大感头疼。 车队已经整装待发,而最近的驻军驻扎在涿州,他们的车队在白沟镇停留时间太长并不那么安全。 走是必须要走的。 但如今这情况,要如何走呢? 凤随知道的更多一些,就在昨天凌晨,有人在河流的上游炸毁山体,掉落的碎石泥土堵塞河道,改变了河流的流向。这样的大费周折,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改走另外的一条路:从白沟穿过易州东部的荒原,前往涿州或燕州。 而且,这些人有火药。 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凤随已然警惕了起来。 他的视线扫过身后的一众兄弟,默默盘算这个时间,跟随凤家的援军一起连夜出发的白潜和司空,应该已经赶到目的地了吧? 破晓时分,急行的队伍终于放慢了速度。 在他们的前方,成片的黑松林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了薄薄的雾气中。穿过这片黑松林,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片被当地百姓称为白鹿峡的山谷。 白鹿峡两侧是高达数十米的山峰,中间是一片颇为开阔的谷地,早年间曾有河流从这里经过,到如今,谷底和山崖的两岸仍然残留着河水冲刷的痕迹,却又因为年深日久的风吹日晒,呈现出斑驳的风化痕迹。 数年前,还有不少来往南北的行商会选择走这条大路,穿过易州,来往燕州与白沟之间。如今易州居民外迁,这条路也变得荒芜了。 司空下马,检查了一下自己背负的弓弩和腰刀,然后跟周围的人一起坐下来吃点儿东西,稍事休息。 整个过程中鸦雀无声,连马匹都戴着嚼子,静悄悄地守在树下。 一刻钟之后,他们被分为三个小队,沿着不同的路径前往白鹿峡。 一路上,司空也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留神身旁的队友。 这些人是一天之前赶到新城城外的,直到昨天入夜之后才潜入驿馆与凤随接头。 领头的人是一位相貌俊美的青年,年纪要比凤随略小,眉眼之间却带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稳重。 他叫凤勉,是凤随的三弟。 司空曾听陈原礼给他科普过凤家的家庭关系,据说虞国公凤云鹤共有四子。凤随和目前任左骁卫上将军的长子凤锦,同为凤夫人所出。此外,国公府还有两位庶子:凤勉、凤维。 据说凤家的四位兄弟都是由凤夫人抚养长大,如今都已投身军中,彼此之间感情还不错。 如果这些消息都是真的。司空心想,那这位凤夫人当真是很会教养孩子。 凤随就不用说了,胸有丘壑,即使是在京城那样的环境之中,他也是步步小心,处处周到。而这位三郎君,性格沉稳大气,看他指挥手下的熟练与笃定,可知他并不是头一次接手这种挑大梁的任务。 司空为自己的八卦念头感到有些惭愧了。 他还在琢磨这几个异母兄弟之间会不会争权夺利的问题,而事实很可能是大家都忙着应对千变万化的战局,生死之间,大约没谁会有那个闲心去想着窝里斗。 没有男人会把家宅的方寸之地当成是自己的战场。 尤其是将门之子,他们早早就经历过厮杀与搏斗,眼界、心胸都在战场上得以淬炼,远非京城那些富贵乡里意志软弱的郎君们可比。 司空决定抓住凤随给他争取来的机会,在这一场伏击战中好好观察一下这位三郎君的心性与为人。 司空留神凤勉,凤勉也在打量他。 他的任务要求属下有最协调默契的配合,对于凤随推荐给他的人,他原本是想要拒绝的,但他深知这位兄长的性格,他说自己推荐的是一个难得的神箭手,那他必然就是。 而远程弓箭手,对此次的任务来说,是非常关键的存在。 要是事先有机会把他拉上试验场探探深浅就好了,凤勉心想。 天边露出第一抹绯色的晨光时,凤勉带领的小队穿过了黑松林,摸到了白鹿峡最高处的一处断崖背后。 断崖背后与黑松林相接,而断崖之下,正是那条荒弃的大路。 此时此刻,这 /p /p - 分卷阅读219 /p /p 座断崖上下都已经有人埋伏。他们身穿一身土黄色的短打扮,脸上也蒙着同色的布巾,躲藏在枯草岩石之间,当真不易察觉。 这些人不用说,都是等着袭击从断崖下方经过的行人车马的。 凤勉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停住脚步。 在他们的正前方,断崖下方的一处凹陷的山洞里,正有两位蒙面的黄衣人守在那里,两人手中都提着宽刀。看身形,俱是体格彪悍的壮汉。 他们守着的是上山的入口。 从他们藏身之处往上,大约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山道转折处,另有两人把守。两人同样黄衣蒙面,手中握着宽刀,神情机警的四下张望。 司空留意到了一个细节:上方的人可以看到山崖下方到黑松林之间的一片空地,但他们并不能看见下方山体凹陷处的两个同伴。 同样,下方的两人也看不见第二关的两个同伴。 司空计算了一下他与山下这两人之间的距离和角度,然后伸出手冲着凤勉做了一个手势。 凤勉看懂了他的手势,但心中却着实有些犹豫。山下这两处关卡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如果下方的人发出喊叫,必然会惊动上方的同伴。 但凤随说这人是一个神箭手,凤彦和连云城也说过这小子于兵器一道极有见地…… 司空点点头,露出一个十分肯定的表情。 凤勉一咬牙,点头。 如果暗袭不成功,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一关一关杀上去。 司空在山石上架起他的弩,搭上一支箭。 当他的视线越过箭尖望向了远处的目标,他给人的感觉也瞬间不一样了。他像是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就变成了一块石头,一棵树,一个……不具备生命特征的东西,连呼吸也仿佛停止了。 他静静地靠着山石,仿佛整个人都跟山石融为一体。 凤勉的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但即便是大家都认可的神箭手,也有可能出现失误。所以不论这人是不是他熟悉的战友,在他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都要提前做好成或败的心理准备。 凤随正在赶来的路上,凤勉也并不希望因为这样一个年轻人的缘故,跟凤随生出嫌隙。不管怎么说,凤随不会坑他。这一点他还是有把握的。 凤勉在心里喊了一句,娘的,拼了! 几乎就在他心中呐喊的瞬间,长箭飞出,弓弦的震动仿佛在空气里荡开一阵微妙的波动。 凤勉的心跳和呼吸也瞬间停住了。 他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但山下凹陷处的两个人已经一起倒下了。而山上第二关的两个守卫尚且毫无觉察。 几秒钟之后,他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支箭在穿过了第一个人的脖颈之后,速度不减,又贯穿了第二个人的脖颈。 角度与力度的计算,可谓巧妙之极。 凤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狂喜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一掌拍在了司空的肩膀上,双眼放光的冲着他做了一个口型:好小子! 司空一乐,心里默默接了一句: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第146章 山峰 天光渐亮,薄雾慢慢散开,但在山脚下却依然笼罩着厚重的阴影。 阴影中的一队士兵朝着两个守卫的藏身之处走去,然后毫不停留地从尸体旁边经过,极为小心的朝着山上摸去。 或许是很多年前这一带曾经遭遇过洪水的冲刷,这片山谷中的几座山峰,形状都非常古怪,像是被人用刀剑从半空中削切过似的。 峡谷中最高的这一座山峰,朝向山谷的一面更是险峻,几乎直上直下的坡度,让人无法从这一面进行攀登,唯有朝向黑松林的一面,才呈现出一个陡峭的坡面来。 这也是上山下山的唯一出路。 作为行动人员,司空只知道这一座山峰的顶端大约埋伏了六十人左右,而在对面的山峰上也有他们的同伙。 除了这些偷袭的人之外,一定还有一支队伍埋伏在附近。不过这样的情报,司空就无从得知了。他猜测凤勉带来的大部分的人马都去围堵这支队伍了。 上山的过程犹如一场闯关游戏。 司空的偷袭只持续到第二关。因为第三关与第二关之间几乎是毫无遮拦的一片荒坡,站在上方的位置,微一低头便能看到第二关的几个守卫。 于是,这几个守卫先后中箭倒下的画面,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惊动了第三关的守卫和埋伏在山顶的弓弩手。 战局瞬间扭转,变成了攻方被守方压着打。 凤勉和一众手下都躲在山路转折处嶙峋的山石背后,第二关的几名守卫就倒在他们脚边,脖颈上的长箭已经被节俭的司空顺手收了回去,只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中箭的位置都一样。 凤勉心想,这位弓箭手果然不同凡响。 山峰高度有限,敌人从上方压制,令他们的前进变得极为艰难。 凤勉将司空和白潜拉到一边,跟自己的副将一起商议,“兵分两路,一路正面相接,吸引兵力,另一路从侧面上山,实施偷袭。” 看在司空和白潜是凤随的人,凤勉才开了这个小会。如果都是自己属下,他直接就下命令了。 司空刚才也在观察山上的地形。侧面攀援并不容易,但却是可以实行的最好的办法了。而且侧面的坡度并不像山峰正面那般直上直下,虽然陡峭,却有可以着手之处。 司空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攀援的路线,点点头,“可。” 他的意思是他上。 凤勉愣了一下。 他并不是要安排这个任务给司空,而是想让司空留在原地做远程的支援。但司空前去实施偷袭,必然会选择自己最熟悉的白潜组队,如此一来,留下来的就都是他自己的人了。 这样的安排对凤勉来说其实更为有利。因为他们自己人在行动中早有默契,临时加入的外来者反而不易配合。 凤勉也是性子干脆的人,既然司空主动请缨,显然是有一定的把握,他也就不再多问,反而让他自己选择同伴。 司空不出所料的选了白潜。 暗袭的任务,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更不需要彼此不熟悉的队友。 司空将弓弩背在身后,检查身上的装备,他自己的那一架手弩也很小心地收在腰间易于取用之处。 距离过近的时候,弓弩就变成了鸡肋,反而是他的手弩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太阳初升,山巅被染上了明亮的金色,背阴处却仍然笼罩在阴影之中。 司空和白潜一前一后,在暗影中缓慢地向上爬。 这一片的地形看上去险峻无比,但身处其中,司空却觉得处处皆可着力。山上的人也颇为警觉,时时走过来巡视。每每听到上方传来的脚步声,他 /p /p - 分卷阅读220 /p /p 们都要伏身在山石的阴影之中,借着地利之便,躲避敌人的视线。 山下,凤勉则带着人做足了要攻山的姿态,不断地试探山上守卫的射程与准头。时不时还要分出一两个小队,从左右两边试着攀爬上山。 他们的举动果然吸引了山头上守卫们的注意。 听见头顶上方的脚步声和压低了嗓音的说话声渐渐离开,司空与白潜交换了一个视线,继续向上攀爬。 司空的视野之中出现了身穿土黄色衣衫的卫兵。 这些人行动自有章法,不像是落草为寇的百姓,倒像是军队中受过训练的士兵。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神情也颇为轻松,显然并不把山下追上来的人放在眼里。 司空一手扶着山石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中握着手弩,透过山石的缝隙,瞄准了这些人当中那个貌似头领的男人。 擒贼先擒王。 头领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半张脸蒙着布巾,露出来的一双利眼十分警觉,几乎就在司空瞄准他的一瞬间,他便有所察觉,侧头看了过来。 司空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晚了。 就在头领转头看过来的瞬间,一支短箭闪电般刺入他的左眼。 男人的身形僵立片刻,轰然倒地。 他的眼中还凝着不可思议的神色,仿佛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一个地点,压根就不应该出现这样一支箭。 紧接着是第二箭。 站在头领对面的男人尚未反应过来,便也中箭,步了头领的后尘。 山头上的卫兵们登时大哗,却又很快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迅速锁定了司空的方位。然而暗处飞出的弩箭却给人一种神出鬼没之感,将他们逼迫得无法上前。 如果不是此人换箭速度奇快,便是暗处不止隐藏了一名弓箭手, 凤勉的人趁机发起攻击。 论起近身作战,他们一个个也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勇之人,一听得冲锋令下,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不要命地往上冲。 司空和白潜放空了箭囊,便也跳出来与他们一起拼杀。 对于这些卫兵的身份,司空再一次产生了疑虑。他们虽然都挡着半张脸,但体态、拼斗时使用的招数,都让他越发肯定这些人并不是什么落草为寇的百姓,而是地地道道的军人! 司空出离愤怒了。 外敌当前,这些人却跑到这里来算计自己的同袍,这样的做法,比单纯的敌人更加可恨! 在对方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这一场拼杀很快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 凤勉的手下轻车熟路地拧断了每一个敌人的脖颈,然后将他们的尸首堆积在一边。做完这一切,还有专门的士兵挨个检查尸首,有些还需要在心脏的部位补一刀。 这些匪徒意在岁币,事情牵连太大,他们不能留下活口。 司空有些不适地偏过头,与白潜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他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安排,只是心理上略有些不适。他在这个时代长大,也曾经经历过战场的历练。他心里明白,很多事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 再说这些人意图袭击朝廷的车队,其行为已等同于叛国。即便能活着受审,也一样难逃一死。 司空收起自己不合时宜的柔软心肠,按照凤勉的安排,在山崖的边缘处潜伏下来。 对面的山峰地势略低一些,隔着山下一段宽阔的谷地,司空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里也正在进行激烈的拼杀。 穿灰衣的是自己人,穿着土黄色衣衫是是对方的人。 凤勉也在关注对面的战局,看到自己人占了上风,他的眉眼间的神色微微放松下来。这时,一名副将匆匆赶来,凑到凤勉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凤勉连忙点了几个人人往山下走去,不多时竟然抬上来两个沉甸甸的木箱。木箱中装着稻草,而在稻草之间,则是用油纸包一个一个单独包起来的霹雳弹。 霹雳弹就藏在第三关附近的一块凸起的巨石下方,之前也留人看守,后来混战中估计看守也被人宰了,这东西才被打扫战场的卫兵发现。 至于这东西是从何处得来,是否准备在袭击车队的时候使用,现在也无从得知了。 司空看到这些战利品,倒有些明白为什么埋伏在这里的只有这么区区六七十个人了。 凤勉很仔细地检查了霹雳弹,神色依然淡淡的,似乎对敌人手中有火器并不意外。 他的副官有些担心的问他,“大人,这些东西可跟我们的火器局有关?” 凤勉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摇摇头说:“这东西不是我们的火器局做的。但是与我们这边两三年前使用的霹雳弹有些相似。有可能是军中流出的……回头我会报上去,让朝廷派人好好查一查。” 副官悄悄松了口气。 边关的战局日益紧张,若是这个时候传出火器局有人与外人勾结,导致武器外流的丑闻,无疑会大大的动摇军心。 凤勉自然知道自己的副官在想什么,笑着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别瞎想,你当我二叔是傻的?” 副官挠挠头,也是一乐,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二郎的手下,我们要不要留下?” 他觉得这两个小子箭法都不错。 凤勉迟疑了一下,转头去看,就见司空与白潜已经在最前方的位置上埋伏起来了。神情很认真,架着弓弩的姿势也显得极为标准。 这样的人,他倒是也想要。但是…… 凤勉摇摇头,“回头再说。” 他打算找个机会与凤随好好谈谈。如果他完成这趟差事之后还要返回西京,那他劝说凤随将这两名手下留在边关谋前程,倒也不见得不能成功。 武将要晋升,唯有依靠战功,这个道理,凤随不会不明白的。 距离山峰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忽然传来几声悠长的鸟鸣。 凤勉精神一振,示意手下各就各位。 太阳终于从山峰的背后爬了出来,将温暖明朗的辉光挥洒在了广褒的土地上。 在黑松林的外围,一队身穿土黄色衣衫的士兵正朝峡谷的方向逼近。 而在峡谷的另一方,装载着货物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在禁军的护送下,穿过布满了枯树怪石的干涸的河床,也正朝着峡谷的方向前进。 第147章 一箭穿心 太阳升起来了,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北方广褒的土地,迎面刮过的晨风里仍然带着未尽的寒意,却已经多了几许春天才有的清新的气息。 司空伏在一块凸起的山石背后,身前架着弓弩,双眼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山石上干枯的野草在微风里摇曳,擦过司空的下巴,带来一点儿轻微的痒意,他索性掐断草茎,将它叼在嘴里。 干草毛茸茸的草絮在他的 /p /p - 分卷阅读221 /p /p 脸颊旁边簌簌抖动,他微微眯着眼的样子,活像一个玩世不恭,却又有着丰富的对敌经验的老兵痞。 与他相隔不远的白潜听到他在轻声的哼歌,很快这声音就消失了。他忍不住转头朝着司空看过去。 尽管他们一整夜都在急行军,司空却丝毫也不显疲态,反而双眼发亮,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就好像……能趴在这里,于他而言是一件极为振奋的事。 白潜有些好笑,忍不住压着嗓子调侃他,“你不累吗?” 司空回头,冲着他笑出了一口白牙,“不累。” 不但不累,反而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多巴胺都要咕嘟咕嘟冒出泡泡来了。 他一笑,叼在嘴里的干草茎又簌簌地抖了起来,给他这张俊美的面孔增添了几分顽皮的孩子气。 刚才上山时的一场搏斗,对司空来说,确实就像是热身运动,不但扫空了一夜急行军的疲劳,反而将他全身的活力都刺激得苏醒过来了。 状态来了,却还没有打过瘾,于是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起来,蠢蠢欲动。 司空忍不住又嚼了一下干草茎。 漫长的冬天耗尽了草茎中曾经含有的水分,让它显得格外坚硬起来。牙齿轻轻咬断的时候,耳畔还能听到唇齿间传来的咔嚓一声脆响。 随着这一声轻响同时响起的,还有渐渐逼近的马蹄声。 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支百十人组成的队伍,一路向着峡谷的方向疾驰,马蹄溅起的灰尘扬得半天高。 没有马车,也没有随行的杂役,只有身强力壮的战斗人员,这是陈原礼提过的那一队土匪。只是从上方望下去,距离太远,司空一时间倒也看不出哪一个是陈原礼。 当先一人赶到近处,立刻挥舞手臂,朝着山峰上打手势。 司空瞄准他的两眉之间,静静等待凤勉下令。 然而来人却比他们预料中的更为警觉,第一时间没能等到相应的回应,他们立刻便做出反应,迅速向后退开,拉开了与山峰之间的距离。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如同纸鸢一般,自马背上轻飘飘地飞身跃起,攀住山峰侧面的岩石,然后迅速向山顶攀爬。 山顶上的人都吃了一惊。 但这人动作实在太快,山崖之下地形复杂,怪石突兀,就算是司空也没有把握能够射中他,而他的身形却在山石之间穿来穿去,几息之间便已经逼近了峰顶。 山顶上离他最近的人就是司空。 司空身后是白潜,躲无可躲,只能暂时放下弓弩,举刀迎了上去。而来人也已经跃上峰顶,人在空中手中已亮出了雪亮长刀。 司空看见他的脸,心中一惊,脑海中瞬间回想起冬夜里脸上涂抹了油彩的武生妖异又冰冷的眼神。 竟然是太华。 他只知道太华已经逃出西京,却不知道他也跑到边境来搅事。原来陈原礼遇到的这伙匪徒也是广平王的手笔……这件事凤随到底知不知道呢? 长刀相击,在半空中发出刺耳的响声。 太华的身形被长刀相击的力道震动,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开数步。他抬眸,眼中闪过厉色,显然也认出了这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 “是你?!” 司空一乐,“二管家,别来无恙。” 太华暗恨在公主府的时候上了他的当,真将他当成了温娘子手下的乐师。若是当时就将他捉住,便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将他除掉了。 到底棋差一招,留下这样一个后患。 太华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想将这些人都尽数杀了,招数也越发凌厉。但让他惊异的是,他的杀招每每被司空轻而易举地破解,仿佛他杀意越盛,越是能刺激得司空做出更强烈的反应。 太华被司空的凌厉刀风逼迫的连连后退,心中忽然生出不宜久战的想法。 司空却有些打嗨了,棋逢对手,令他心里生出异样的兴奋。 太华敢当这个出头鸟,足以说明他在这一队人马当中是一枚定海神针,杀了他,只剩下区区一伙儿盗匪,谁会将他们看在眼里?! 石文龙在峡谷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华下山,更是猜不透山峰之上是何种情形,一时间心急如焚。 他所知不多,但山峰之上有自己这一方的人埋伏,他还是知道的。如果这些人出了差池,只靠自己这几十个兄弟去对付官兵,将会非常被动。 陈原礼凑到石文龙身边趁机拱火,“大哥,要不要派人上去看看?若是这位华将军有事,也好做个接应。” 石文龙犹豫一下,有些心烦地摇头,“且等等。” 他名义上是这些人的头领,但他这头领在太华面前也不过是个跑腿。太华身为广平王的属官,原本就有统辖他们的权利。 这时,朝廷的车队也已经出现在了峡谷的外围。 开路的禁军立刻就发现了前方峡谷一带形势不对。钟饶令车队停了下来,派出一支小队前去交涉。 石文龙骑虎难下。 太华到底如何了,援兵是否已经就位……他一无所知,但朝廷的车队已经察觉端倪,他又不能站在这里傻乎乎的充当活靶子。 陈原礼又问,“大哥,他们人已经过来了!你尽早拿主意!” 石文龙一咬牙,“拼了!咱们就行个声东击西之计,李兄弟你带人将队伍冲乱,哥哥我带人去杀杀他们的锐气!” 护送车队的禁军名义上有两千,但车队中更多的还是手无寸铁的差役和随从,跟在车队后面的商队倒是各自都有护院,但这些人的首要责任是保护主家,而不是掺和朝廷的事。没有禁军头领和各自主家的明确命令,他们绝不会主动插手。 石文龙这一方只有不足百人,要想取胜,唯有尽快地在车队中制造混乱,将这两千禁军打散,然后逐一杀死。 陈原礼却适时的发出了惊叫声,“大哥!这些人怎么穿着朝廷的兵服?!难道他们并不是普通商队,而是朝廷的人?!” 石文龙眼见禁军已经冲了过来,气得头顶生烟,手中宽刀便往陈原礼脖颈间横了过去,“你给老子住嘴!已经上了老子的贼船,还想着下去?!识趣点儿,老子让你干什么,痛快去干!” 陈原礼做义愤填膺状,大声吼道:“你只说打劫商队!我们兄弟若只是跟你发一票横财,自然无话可说,但与朝廷为敌,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好兄弟,你就是这般送好兄弟去死?!” 说完,他振臂一呼,“兄弟们!杀了这些贼人!在朝廷面前还能求个将功折罪!” 他身后那群侍卫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听陈原礼下令,顿时痛快无比地掏出兵器,跟石文龙的手下打了起来。 胡松带着禁军还没跑到近前,就见这一伙儿贼人自己打了起来,登 /p /p - 分卷阅读222 /p /p 时一头雾水。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起了内讧了?! 山峰之上,战局正激烈。 凤勉不得不让手下让开,免得被激战中的两个人误伤。 雪亮的长刀锵然撞击在一起,溅起一簇细碎的火花。 司空手中长刀迅速绞住了太华的刀身,迫得他不得不松手。 太华抬眸,见司空脸上杀气腾腾,一时间竟觉得心头发凉,当下不再恋战,迅速后退,朝着山下疾奔而去。 此刻山峰之下已经打成一团,太华匆匆一瞥,也知决不可从正面下山,反而山峰背面的黑松林地形复杂一些,不易被人追上。 山下,石文龙已经对上了禁军,人数相差悬殊,己方的援兵又已经尽数伏诛,他一上山就已经看见了堆放在旁边的尸首。 这种情况之下,石文龙想要取胜几乎没有可能。 太华不必多想,就知道此刻最好的出路就是趁着石文龙拖住了禁军的机会,赶紧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 至于己方的援兵为何会全军覆灭,是不是出了内奸之类的问题……首先要等自己安全了,才有精力去细细查实。 太华轻身功夫了得,在转折的山路上几个起落,就已经逼近了山脚。 眼见自己距离黑松林只有一步之遥,太华脸上也情不自禁的浮现出笑容来。他在心里盘算自己撤离的路线,以及如何将今日败绩千倍百倍地还回去,还有这个惯会隐藏实力的小衙役,他日定要将他…… 太华盘算得太过入神,风声响起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他看见一篷血花在他身前爆开,一支雪亮长箭笃的一声扎入了前方的松树上,尾羽仍在不停颤动,将箭身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太华踉跄一下,忽然觉得腿脚都有些不受控制。 他低头,看到胸前被洞穿的创口,眼神有些茫然。 他马上就要钻进黑松林了,一旦进了树林,就是神仙也难以抓住他了……只有一步之遥…… 太华踉跄转身,视线遥遥望向山峰的方向。那里有人在走动,但他却看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杀了他的人。 视野之中一片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他的视网膜上的,仍是那支钉入了树干之中的染了血的长箭。 司空收了弓弩,只觉得手臂仍然在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疲倦,而是因为激烈的战意尚未消退,每一个毛孔仍在叫嚣着厮杀。 他的身体里有一种脱力似的酸软,但血液里酣畅淋漓的感觉却仍然刺激着他,让他只觉得热血沸腾,却丝毫也不感觉疲倦。 这种感觉让司空着迷,又有些……隐隐的恐惧。 他身体里像是住着一头沉睡的魔兽,此时此刻,它被鲜血唤醒了。 第148章 鬣狗 任谁也看得出太华在这一伙儿匪徒当中身份不一般,如今被司空一箭射杀,不光是他,山峰之上凤勉的手下这些人也都跟着沾了光。 凤勉暗暗打量司空,眼神颇为奇异。他以为自己会是战场上的主力,没想到竟然有机会成为摆设。 人在山头坐,功劳就这么从天而降了。 凤勉心头发热,他如今在军中任上骑都尉之职,手下也有自己的一班人马,但像司空这种神箭手却是没有的,何况这小子身手还这么好。 凤勉没有察觉司空此刻的异状,满心都在盘算怎么跟他二哥开口要人。 司空仍然站在原地,似乎在看着凤勉的手下检查太华的尸首,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耳畔除了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满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煮沸了,咕嘟咕嘟不停地冒着泡泡,心跳也比平时快了许多,一下一下,又快又沉,撞得他胸口像要涨开似的。 直到白潜将手掌按在了司空的肩膀上,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开始努力调节自己的呼吸。 白潜看出他有些不对劲,也不多问,只是拉着他在附近来回走动,等待他自己平静下来。 他是老兵,跟随凤随时间与陈原礼差不多。他知道很多人上了战场之后都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状况,还有人受不了刺激,干脆就疯癫起来了。 司空是心志坚定之人,不会变成那种疯样,白潜对这一点是有把握的。但人不会发疯,不代表他心里就对死亡与杀戮没有反应。 有些伤是在心里的,外人看不见。 司空身体里奔流的血液慢慢平息下来。 他的呼吸还有些沉,头脑却已经冷静下来,之前胀满胸膛的狂暴的情绪,也都一丝一丝的消散了。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替自己解释,“我……” 白潜按着他的肩膀,轻声问他,“司空,你为什么要上战场?” 司空有些意外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白潜就笑了笑,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有时候,我们怀着恨意,会杀红了眼,变得不像是自己。只要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来打仗,你就还是你。” 司空心头震动。 白潜在他心目中,一直只是一位比较容易相处的同事,私底下并没有太深的来往,但他此刻的表现,司空却知道,他是将自己真正当做了战友来对待。 他望着白潜平和的面容,点了点头,郑重答道:“我会记着。” 还有……谢谢。 白潜一笑,显然也听到了司空没有说出口的一声道谢。 山脚下的战局却并没有那么顺利。 石文龙身边的手下却每一个都是身手出众之辈,哪怕陈原礼已将石文龙生擒,一干属下在石高氏的指挥之下,仍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禁军人数虽多,但钟饶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车队,因此只能派出一支小队由胡松带着前去拿人。这些人平时也算训练有素,但对上石文龙这种流匪,却有些不是对手。 凤随也带着人站在车队附近观战。 他已经收到消息,知道埋伏在峡谷两侧山峰上的那些人都已经被处理掉了。没有援兵,区区百十来个土匪,给他的属下练手都不够。 凤随有些惋惜,像石文龙这样的精壮汉子,送到军中也算得上一把好手了。 就在这时,就见远处一骑飞驰而来。 马上骑士见到山谷中混战的情形也丝毫不肯减速,只是控制着坐骑,稍稍避开些许,便继续朝着凤随的方向疾驰而来。 徐严正要上前阻拦,便被凤随抬手阻止,“自己人。” 来人奔到近处,飞身下马,三步两步跑到凤随面前,嘶声道:“将军,黑松林以北有敌军集结!” 凤随微惊,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留有后手。 “多少人?” “前锋约有三千!” 凤随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流匪不可能有这样的规模。若说是军队的人…… 凤随想 /p /p - 分卷阅读223 /p /p 到了战败之后尚在负隅顽抗的广平王,但赵懋若有这样的帮手,怎会不调到身边救急,反而打发到边境来? 只为了劫财? 命都快没了,劫来财物还有何用? 报信的斥候面容憔悴,嘴唇也干裂出血,显然消息紧迫,这一路过来他甚至不曾停下来喝水休息。他神情焦虑,忍不住凑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蔚州以东似有大队人马集结!” 凤随心一沉,“继续打探。” 蔚州位于易州以西,是辽人境内距离涿州最近的州府,且屯有重兵。一旦蔚州发兵,易州无兵可挡,涿州就危险了。 凤随找人将钟饶喊来,三言两语交代清楚情况,开始分派人手。又着人将队伍后方的商队管事召集在一起,让他们将随行的车马集中起来,各家护卫也集中到一起以作守卫之用。 他们聚集的地点与朝廷的车马仍然是分开的,禁军需要防范的,也有这些人。 形势越是紧急,凤随和钟饶就越是不敢大意,万一这些商队的守卫是什么人安放进来的内奸,那可就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钟饶分出六百余人看守车马,其余人等分作几队,守在山谷前方严阵以待。 此时,与陈原礼厮杀的石高氏似乎也得到了消息。或者他们之前早有约定,知道什么时辰援兵会赶过来,因此一个个精神百倍。就连堵了嘴,被捆着送到凤随手下的石文龙,也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徐严瞟了他两眼,没忍住,上去一脚把人给踹翻在地。 远处战局之中的石高氏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呐喊一声便打马冲了过来。 被踹翻的石文龙在地上滚了几圈,仰起头望向石高氏的方向,拼命挣扎着给她使眼色。旁人都以为他是在示意石高氏尽快来救他,但石高氏显然已经从石文龙的反应中收到了正确的指示。 她红着眼眶冲着身旁的几个亲信打了个手势,然后调转马头,朝着峡谷北方冲了出去。其余的匪徒也不再恋战,纷纷挣脱战团,追随石高氏而去。 陈原礼骑在马上愣愣地转了两圈,转头问小刀,“这就跑了?” 小刀翻个白眼,“让你拖!” “我不是拖!”陈原礼讪讪地挠挠鼻子,“一个女人家……” 让他跟个女人家打,总觉得赢了也不光彩,输了更丢脸,于是动手的时候就有些缩手缩脚起来。 小刀没好气的说:“回吧,老徐在招手了。” 他转头去看陈原礼,却见陈原礼手搭凉棚望着石高氏遁逃的方向,目瞪口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小刀极目远眺,也不由得呆住,“怎么打起来了?不是他们的援兵吗?!” 不止山谷中的这些人感到吃惊,埋伏在山峰之上的人,看到石高氏等人一脸欢欣鼓舞,仿佛见到救星似的冲向援兵,却被来人毫不犹豫地射杀于马下时,都愣住了。 站在高处,司空的视野较陈原礼等人更为开阔,可以清楚的看到来人身着土黄色的衣衫,确实与之前埋伏在山上的这些卫兵并无不同,但这些人气势更盛,在杀掉了石高氏等人之后,他们甚至还兴奋的打起了唿哨。 活像一群在草原上游荡,终于找到了猎物的鬣狗。 “是辽人。”凤勉目光沉着,有条不紊地让人将那两箱霹雳弹抬上来。 这个时候他开始庆幸自己人及时地抢占了山头,否则,有利的地势再加上霹雳弹,可想而知若是朝廷的车队一头撞进来,会是多么的被动。 司空和白潜架着自己的弓弩,在山头的北边重新找好位置,埋伏下来。 司空望着脚下空空荡荡的山谷和远处不断逼近的烟尘,恍惚间有一种重新回到了元夜的错觉。 他仍然埋伏在高处,静静等待着敌人的迫近。 之前翻涌在身体里的不正常的兴奋感已经消退了,司空感到了一丝疲倦,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楚。 峡谷的后方,禁军接到命令,开始护着车队和随行的官员撤退。 张世良是文臣,从未见识过战场的残酷,之前远远看了几眼峡谷里的厮杀已经颇感不适,如今乍一听有辽人的大队人马集结,登时六神无主起来,懵懵然跟着禁军跑出了半里路,忽然想起他的外孙和商都被禁军甩在了后面。 但不等他捉住守卫的禁军问个仔细,就听见峡谷的方向杀声震天,连脚下的土地仿佛都因敌人的铁蹄而簌簌发起抖来。 那些被他们甩在后方的商队,纷纷丢下马车,四散逃命去了。 惊慌的气氛是富有传染性的。 张世良方寸大乱,急着招来下仆去打探韩云生的下落,但目力所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团,压根看不出那些才是商队的人。 禁军还在勉强维持秩序,官员与随行的杂役都还在禁军能够护住的范围之内,但商队里都是平民,一听说来劫道的是辽人,又见禁军撤走,顿时乱了起来。有的人丢下主家只顾逃命,也有些胆大的则开始搜刮主家丢下的车马。 张世良与老仆面面相觑,又不敢乱跑,只能听从禁军的安排向着涿州的方向撤退。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各个商队都以他们的意见为准,自然是他们往哪里跑,他们就跟着往哪里跑。 如此一来,情形就更加混乱了。有些商队更是加快速度,直接赶着车马跑到了禁军的前面去了。 也有些人一开始赶着马车逃跑,跑出一段发现马车累赘,还是顾命要紧,索性将马车丢弃在半路上。 张世良和老仆挤在马车里,无论往哪里看,都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别说韩云生的车队了,就连自己的车队都已经看不见了。 到了此时,张世良才惊觉大事不好。 车队中数十辆马车,里面装的都是运送到辽国的银子和布匹。所谓的“助军旅之费”,含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如今他们只顾着逃命,竟将这要命的东西丢弃了! “车队呢……车队怎么不见了……”张世良抓住老仆的手臂,浑身上下抖若筛糠。 他的头发在颠簸中已经蓬乱,额头还有一块在车门上撞出来的青肿。再加上心急如焚之下,一双老眼变得通红,看上去更添几分狼狈。 老仆见他心急忙慌就要往马车下跳,连忙一把将他拉住,“老爷,你冷静啊。” 张世良冷静不了,他原以为这趟差事只是辛苦一些——在丰厚的利润面前,这些辛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他万万没想到竟能遇到战事,差事搞砸了不说,搞不好老命都要丢在这里。 张世良懊悔自己一把年纪,不该受了韩云生的怂恿。 早知此行凶险,他抢这苦差事干什么呢?! 第149章 红利 烟尘散尽,山谷中空空荡荡,满地都是商队丢下的车马 /p /p - 分卷阅读224 /p /p 行李,颇为狼藉。 禁军与凤随的侍卫却已经在山谷中上了绊马索。箭上弦,刀出鞘,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凤勉也开始安排手下亲兵砍伐山上的干草枯树,以备不时之需。 埋伏在山峰上的人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出现在山谷尽头的兵马了。 这些人都穿着土黄色的兵服,与大宋军队的红色兵服制式相仿。这些人有的带着头盔,有些则蒙着头巾,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离得再近一些,便可看出这些人俱是身形高大的莽汉,面容粗犷,有些人的头巾之下还露出发辫来——兵服可以换穿,但辽人的髡发,却不是那么好遮掩的。 如此,倒是更加可以确定这些人的身份了。 “放箭!” 旗官一声令下,十数枚捆缚在长箭之上的霹雳弹朝着辽人的队伍射出,有几枚霹雳弹引线较短,尚在半空中便已炸开。 剧烈的爆破声和骤然间爆开的火焰与热浪,宛如峡谷中吹响的第一声号角。冲锋在最前方的战马受到惊吓,竟将马背上的骑士甩了下来。 翻倒的战马和骑士与后方继续前冲的骑士冲撞在一起。混乱之中,又一波箭雨袭来,挤成一团的士兵瞬间被收割了生命。 一时间战马的嘶鸣与人类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干涸的河床也迅速被染红了。 辽人悍勇,并不因为遇到阻碍就后退,反而冲势更猛。 他们的队伍之中也有弓弩手,只是峰顶山石草木颇多遮掩,山下射来的箭基本上都射空了。凤勉一方也只有倒霉的旗官手臂上中了一箭,被同伴拖下去包扎,换成了凤勉的副官充当旗官。 从司空等人的箭雨之下冲过去的辽人,有的被绊马索绊倒,有的被禁军中的弓弩手射死,而更多的人则越过他们的尸首,与后方的将士短兵相接。 峡谷中顿时杀声震天。 这一场厮杀从日出时分一直持续到了日落,才终于因为霹雳弹引发的大火而结束。 凤勉让人将之前准备好干草枯树丢下山崖,这些东西都已经干透,极易点燃。而且它们将攀援在山壁之上的干草也引燃,一时间峡谷里烟气蒸腾,之前冲入山谷中的辽人生怕自己会被火势困住,不得已,只能暂时后退。 这时夜色已经降临,在宋人占据了高处,又有霹雳弹加持的情况下,继续纠缠下去并无益处。 辽人退出山谷之后,继续向黑松林的后方撤退。 辽人退走之后,凤勉也带着人下了山与凤随等人汇合。 有属下问起被商队丢弃在路上的车马,凤勉眼睛一蹬,“当然带走!带不走的都一把火给老子烧了!” 总之一根线头也不能给辽人留下。 想来凤勉没少干过跟辽人争分夺秒抢夺战利品这种事,手下一伙儿如狼似虎的亲兵并没有因为一天的厮杀而露出疲态,反而一个个双眼冒光地开始搜索沿路被丢弃的马车。 瓷器和大件的摆设,砸了,砸了,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还沉甸甸的不好带。 茶叶、布匹、吃食……统统带走。 珠宝首饰,金银细软……带走,带走,这些东西可都是能换银子的。 还有马车,拉车的骡马都牵走,车厢则堆放在撤退的路上,能给追兵制造一点儿障碍,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凤随带着徐严赶过来的时候,就见白潜和司空两个人,正靠着车辕直喘粗气。 这两人负责将那些需要带走的货物集中装到几辆较为结实的马车上。活儿不算重,但两人毕竟已经两日一夜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了,来回搬了几趟东西,就都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凤随忙说:“你们两个,换下来休息。” 司空转头看看,见凤勉的手下也都被安排去休息,便也不再推辞,跟着白潜上了马车,裹着斗篷靠在箱子旁边躺下,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 凤随盯着他眼睑下淡淡的淤青看了一会儿,解下身上狐裘,盖在了司空的身上。 这样的动静,要放在平时,司空是一定会警醒的,但此刻,或许是熟悉的气味儿与温度让他感觉熨帖,睡梦中的他眉头展开,露出了一个舒心的表情。 徐严有样学样,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了白潜身上,然后主动接手了这两位留下的活儿。 虽然一整天的厮杀令他们几乎耗尽了力气,但昨天夜里他们都吃得饱,睡得好,不比司空等人连夜急行军,一直在连轴转。 何况为着便于赶路,没用的东西都舍弃了,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 车马很快便整理完毕,一行人朝着涿州的方向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而去。 司空是被马车颠醒的,他揉着被磕疼了的脑袋瓜子坐了起来,头脑还有些晕沉,身体上温暖舒适的感觉却已经先一步传来。 司空低头,看见从他肩上滑下去的熟悉的大氅。 难怪他会睡得这么舒服了。 司空一笑,将大氅抱在怀里,打算去找凤随。 为了防止货物在颠簸中掉落,箱子装好之后都用绳索做了固定,此外,外面还罩上了一层厚布遮风挡雨。 司空和白潜就是缩在遮布下面睡觉的。 这会儿白潜仍在沉睡,身上盖着一件不知道什么人的棉斗篷,睡得脸蛋热乎乎的。 司空从遮布下面钻出来,触目所及,乃是一片空旷的荒原,不远处便是山峦起伏的黑影,映在夜幕之上,像静默的剪影。 月上中天,一轮圆月宛如银盆一般,将荒原上的景色映照得纤毫毕现。 司空想到了一句话:天时、地利、人和。 在这样的夜晚撤退,也算是老天帮忙吧。 马车周围都是凤随的亲兵,见他醒来,便有人牵着马过来,带他去见凤随。 凤随和凤勉走在车队的前方,正商议涿州送来的情报。见司空过来,凤勉忙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凤随瞥了他一眼,心里嘀咕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位弟弟是个如此热心的人。 司空忙说:“这一觉睡得沉,已经缓过来了……大人怎么没休息?” 凤勉打了个哈欠,“事情都安排妥当,我也要去补一觉了。” 他还有一肚子话要跟司空说,但想想这会儿大半夜的,又是在赶路,周围还有那么多耳朵听着呢,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招揽人这种事儿,也要讲究一个谈话的氛围与技巧。凤勉心想,还是到了涿州,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坐下来慢慢谈吧。 凤勉走后,司空驱马走过去,将大氅递给凤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大人太冒失了,这么冷的天……”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说得多了,显得他不识好歹似的。 凤随却没想那么多,伸手接过大氅披在身上,笑着说:“这会儿没有风,走的也不快,倒也不觉得冷。” /p /p - 分卷阅读225 /p /p 说着他从自己腰带上解下一个布袋递给司空,“将就着吃一点儿。” 袋子里是饼和肉干,水袋里的水也是冷的。但这种赶路的时候还能有一口吃的,司空就已经很知足了。 司空咬了一口饼子,问他,“张大人他们现在何处?” 凤随知道他想问的其实是李骞,微微一笑说:“张大人和车队中的随行人员一个不少,已经和涿州防御使派出的队伍碰了头,大约明日黄昏时分就能赶到涿州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师父没事,只是这一路上行动匆忙,免不了要受些罪。” 司空顿时蔫了。 出发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一路上有禁军护卫,真遇上流匪也不会有什么事。谁能想到,这里面还有辽人掺和一脚。 凤随的手有点儿痒痒,要不是周围全是人,他真想伸手在司空的脑袋上揉一把。 “你师父不会怪你的。”凤随凑近一些,轻声安慰他,“事有轻重缓急,你有公职在身,自然要以公事为重。” “我知道。”司空蔫蔫的啃了两个冷饼子,感觉精神都恢复了。他问凤随,“我们这是去涿州?那些辽人呢?” “辽人应该也知道我们正在赶往涿州。”凤随已经从陈原礼那里知道了太华出现的事。 凤家人手中掌握了广平王与耶律乙辛有勾连的证据,以此推算,这些人极有可能是耶律乙辛的私兵。 原本他还觉得不能肯定这件事是否就是耶律乙辛授意,但蔚州也有辽兵集结,总不会是蔚州一带的驻兵心血来潮,想要出来打劫一票。 国情虽有别,但运兵一道,自有其相通之处,地方驻兵是不敢擅自行动的。这一条,放在那里都是适用的。 司空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既然知道我们要去涿州……” 凤随很轻微的摇了摇头,“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岁币。在他们摸清楚岁币的下落之前,应该不会贸然出手。” 在凤随看来,刚才的一场厮杀,不过就是跟广平王有勾结的辽人,想要伸手取走他们的红利罢了。 但只是这点儿银钱的话,是不是足够引动他们的贪念呢? 凤随对此表示怀疑。 -------------------- 作者有话要说: 凤勉想挖人很正常啊,如果凤随还要回京城,凤勉肯定会觉得像司空这样的猛人不留在前线是一种浪费吧。 第150章 涿州 一路上风平浪静,果然如凤随猜测的那样,辽人并没有对他们发起攻击。 偶尔凤随一行人也会看见有一队土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荒原上,但这些人没有要靠近的意思,他们也只能当做没看到。 离开峡谷之后,前往涿州的道路就是一片荒凉的原野。 这样的地形没有什么遮掩,站在远处也可将队伍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他们的队伍中只有十数辆马车,且都装载着轻便的货物,哪怕是外行也看得出它们不可能藏着十万两白银。 辽人或许是把他们当成是找回岁币的线索,想要玩一出放长线钓大鱼的游戏,因此一路上只是远远跟着,始终不曾靠近。 当夜他们在荒原上扎营,转天午时与涿州防御使薛承恩派出的队伍顺利汇合。当天下午申时二刻抵达涿州。 涿州是兵城,当地居民对于调兵遣将一事早已见怪不怪。看见有士兵进城也没什么人停下来看热闹。反而是那些跟着张世良一同撤回涿州的商队和随行的官员、杂役,纷纷围过来打听情况。 司空骑在马上,很容易就看见了停靠在人群后面的李骞的马车。赶车的人是小鱼,这小子手搭凉棚,一脸茫然的左顾右盼,显然还没有看到司空。 他身后的马车车帘掀开,李骞探头朝外张望,也是一脸焦急的神色。 凤随见司空频频望向他,眼巴巴的模样,或像一只急不可耐想要跑出去撒欢的小动物,忍不住有些好笑,他冲着李骞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行了,去吧。晚上就留在你师父那里,有事我让人去喊你。” 司空大喜,要不是周围全是人,他简直恨不得扑到凤随身上拥抱他一下。 凤随这个命令简直太贴心了,真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凤随看着他眉开眼笑地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脸上的笑容又慢慢的收了起来。 他看得出司空对李骞的依恋,或许是因为司空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来自长辈的关爱,而李骞的出现恰好弥补了他生活里的这份儿缺憾吧。 他愿意成全司空的这份儿心意,遗憾的是,他能给司空的时间可能没有那么多。涿州大敌当前,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涿州对凤家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这里屯有重兵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有多么重要……事实上,每一寸国土都重要。一片土地,不应该因为它所处的位置,而轻易的将它放弃给自己的敌人。 涿州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凤家的火器局就建在这里,凤家暗地里张罗的能工巧匠,也都集中在这里。 每隔数日,就有车马进出军营,将火器局需要的各种原材料送进来,再将他们研发的霹雳弹、手雷,以及各种改良之后的弓弩、刀、枪、剑、戟……运送出去,最终送到守卫在边防线上的每一位将士手中。 涿州,是凤家军的心脏。 辽人的动静,让凤随有些疑心是不是火器局的消息被泄露了出去。 他要跟管着火器局的二叔凤云池好好商议商议。这件事是一定要查清楚的,但是具体怎么查,却要慎重。 这事儿还要有涿州防御使薛承恩的配合才行,否则只会引发更大的恐慌。 司空已经驱马从人群中慢慢挤了出去。 李骞看见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浮起,便又变成了一脸后怕的表情。待司空走到近处,他一把拉住司空的手,上下打量,生怕这孩子哪里受了伤。 小鱼也是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围着司空问东问西。 司空连说没事,又问起他们这一路的经历。小鱼早就得了李骞的嘱咐,但凡司空问起,只说一路都顺利。 李骞带着随从住在涿州驿馆。 驿馆紧挨着军营,地方宽敞,因此他们几个人也在外院分到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李骞带着司空一边往里走,一边给他介绍周围的情况。小徒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他也有了说话的兴致,“张大人和他的随从住了内院,现在内院的守卫都是胡大人在管着。” 司空点点头,在白鹿峡的时候,钟饶自己留下来对敌,让胡松护送着车队撤退,确实很有上官的风范。 李骞又指着沿路经过的几个小院子说:“有几个商队也跟着咱们一起来了涿州,都被胡大人 /p /p - 分卷阅读226 /p /p 安排到了一起。” 司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几个小院有的紧闭院门,也有的院门开着,可以看见有人在院里走动。 李骞说着,压低了嗓子悄悄告诉司空,“张大人的那个外孙,也住在驿馆里。之前还有人提议让韩云生跟张大人住到一起,被胡大人驳回了。说韩掌柜并非朝廷命官,住在内院不合规矩。” 司空就觉得胡松这件事倒是办的挺好。韩云生身上还有嫌疑呢,真要放他跟张世良住到一起去,确实不妥。 韩云生的商队人多,因此住了外院最大的一处院子。 李骞带着司空从院门口经过的时候,恰巧院门打开,韩云生陪着一位老者走了出来,正巧跟他们打了个照面。 司空见过韩云生,但他身边这位相貌温和的老者却并不认识。 这人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已有些发白了,但一张面皮却保养的白白嫩嫩,眼睛不大,却极有神采,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温情脉脉的意蕴。 司空就觉得这个老人家比李骞保养的还要好,但他虽然精于保养,但看他的衣着,却也只是齐整,并不像是富贵人家的样子。 司空正在揣测这老人家的身份,就见他露出一脸极为亲切的笑容,冲着李骞口称“李大家”,神情带了几分亲近交好之意。 反观一旁的韩云生,虽然面对李骞时也是礼数周到,但他到底是官宦子弟,神情中自带一股傲气。 李骞跟他们不冷不热的寒暄几句,带着司空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走出几步,司空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去,就见韩云生带着那老者正往外走,那老者神情恭敬,跟韩云生说话时,很有几分做小伏低的姿态。 司空可以肯定,他确实没见过这人。 但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却又十分鲜明,让他难以忽视。 李骞走了两步才发现司空愣在那里出神,忙回头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司空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我……好像听过这个人的声音。” “谁?”李骞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韩云生?” 司空摇头。他跟韩云生没什么接触,而且他现在有胡松和凤随的人盯着,应该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李骞更纳闷了,“你说老林?他是华云班的班主,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华云班三个字像在司空脑海里打了一道雷,让他瞬间回忆起了在永平公主府的那一夜,他倒挂在房檐下听到的几句对话。 当时房间里除了太华,还有一个被太华成为“师父”的人……原来是他! 他是太华的同伙! 李骞从他的表情里就猜到了什么,连忙拉着他的手腕快走几步进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嘱咐小鱼关好院门。 司空还顾不上跟院子里的人寒暄几句,就被李骞一路拽着进了房间。 房门一关,连小鱼都被卡在了台阶上。 小鱼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转身去厨房看看饭菜都准备好了没有。他家先生一见到这位爱徒,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他也习惯了。 李骞拉着司空坐下,又拉着他的手臂检查了一番。 司空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说:“放心吧,师父,我没受伤。我方才是在想事情……对了,你认识那个林班主?” 李骞放开他,点点头说:“华云班是江浙一带有名的戏班子,进京也有三五年了。以前我在扬州住过两年,经常去看他们的戏,场面上也见过几次,算是认识吧。” 李骞与林山翁盛名在外,在艺术界的地位远非普通伶人可比。即便在权贵阶层,也颇受追捧,因此林华云上赶着结交他,也是很正常的事。 司空问他,“那您知不知道,林华云是否跟广平王有关系?” 李骞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戏班子要讨生活,到处走是常事。有没有去过兴元府,外人不好说。再者,有闲钱看戏的,本来也都是有钱人。能到广平王府去表演,任何一个戏班子都是求之不得。” “我明白。”司空有些头疼,就属这种到处走的人最不好查了,尤其还是这样一个信息闭塞的时代。 “不过华云班并不是朝廷点选的。”李骞提起这个,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好一个戏班子,自然是留在繁华富庶的地方才有生意做,跟着朝廷的车队跑到这种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他图什么呢? 朝廷点选的几个乐团、戏班子,因为跟李骞同进同出,因此司空都认得。这里头确实没有华云班。 难道是依附于韩云生的商队一路北上? 司空皱眉,这个韩云生,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李骞对外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三言两语又绕回到了司空的身上,“涿州坊间秩序井然,物资也算丰富,我让人买了羊肉炖汤,正好给你好好补一补。” 司空听了这话,身体里的倦意也瞬间卷了上来。 他也尝到了死里逃生之后,有亲人迎接他、照顾他的滋味了。 回了家,他终于可以放松了。 司空握住李骞的手晃了晃,又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孩子气,连忙放开,问道:“师父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啥事儿都没有。”李骞轻描淡写的说:“就是一路上走得快,不许耽搁,小鱼半道上去路边的林子里解手,结果那些卫兵就吹号出发了,这小子险些被甩在后头,一路跑着追上来,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师徒俩都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李骞乐了一会儿,又做出鬼鬼祟祟的样子,悄声说道:“还有一桩怪事……装着银子的那些马车都不见了。” 司空听傻了,“……真的假的?在哪里不见的?” 就算撤退,禁军首要护卫的目标也是装着岁币的马车。再说那不是一辆两辆,而是数十辆,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李骞摇摇头,“进了城才听说。至于在哪里丢的,这就没人知道了。一路上都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禁军也催,咱们自己人也慌得不行,压根就没注意到那些马车……” 李骞说着,眼中也流露出几分赫然。生死攸关之际,大家满脑子都想着逃命了,这大约就是人类求生的本性使然,身外之物,确实想不到。 李骞叹了口气说:“听说张大人昨晚上一夜没睡,一直在召集卫兵商议事情,涿州防御使大人也请了过来……还不知会怎样呢。” 押送岁币的事出了差错,作为负责的官员,张世良是要被问责的,也难怪他会如此惊慌。 司空也有些忧虑,作为副使,凤随是不是也会被追责呢?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昨天扎营的时候,有斥候来传信,汇报张世良等人进城的消息。但岁币丢失,这是比张世良进城更为紧迫的事 /p /p - 分卷阅读227 /p /p ,当时有没有人告诉凤随? 凤随一直都没有反应,甚至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司空觉得,这不大正常。 第151章 做戏 司空享用他师父准备的大餐时,他的上官正饿着肚子,老神在在地靠着假山石看戏。 所谓的戏,就是一个人跪在书房外面的石板地上,另一个人则拿着皮鞭变换着角度不停地抽打他。 跪着的人一边躲避皮鞭一边狼哭鬼嚎的替自己辩解,拿着皮鞭的那人则是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边打边骂,声音都嘶哑了。 假山石畔,凤勉站在凤随身边,对身旁一位眉眼清隽的中年文士介绍花园里的两个人,“拿鞭子的那一位就是钟饶钟大人,一路上这些禁军都归他管的。那个挨打的是他的副官,叫胡松,就是他护送张大人回来的。” 中年人就是凤云池,虞国公凤云鹤的亲弟弟,也是火器局的负责人。他儿子凤彦比起朝廷的车队要早半个月赶回涿州,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几份图纸,据说都是凤随手下的能人提供的。 就是这几份珍贵的图纸,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凤云池从试验场里拽了出来,亲自来找凤随商量一下如何安排这位能人的问题。 不过看眼下这状况,好像不是说事情的好时机? 凤云池饶有兴趣看了一会儿花园里的大戏,摇摇头,对两个侄儿说:“这姓钟的倒也有情有义。他们是亲戚?” 凤随和凤勉也看出钟饶想保下胡松的意图。对他们来说,钟饶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坏事。 凤随知道凤勉对京城里这些权贵们的亲戚关系不大了解,便摇了摇头说:“不是亲戚,但钟将军跟胡松的姐夫有交情。他姐夫就是慎国公虞道野。” 凤云池“哦”了一声,“是他啊。” 凤勉好奇了,“二叔你认识?” 凤云池点了点头,“以前在京里见过几次。不大熟。也是个苦命孩子。” “苦命”这个说法让凤随颇觉不可思议,“之前在京城,他还一心要拿我的小辫子。跟咱家可不怎么对付啊。” 怎么凤云池还同情起这人来了? 凤云池听的一乐,“我说他苦命,是因为他娘是长荣公主,先皇的嫡亲妹妹。” 凤随和凤勉对视一眼,都露出“哦,是她呀”这样的表情来。 长荣公主,京城里有点儿家底的人家都知道她。她是先帝那一辈的头一位公主,在宫里极受宠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跋扈性子。后来太后相中了慎国公,也就是如今这位虞道野的父亲虞谅做了驸马。 长荣公主脾气不好,但为人极有政治眼光,早早就在先皇的几个儿子当中看好了崇佑帝,全力扶持他上位。如此,崇佑帝登基之后,对这位皇姑仍是极为看重,逢年过节,慎国公府的赏赐都是头一份儿。 “长荣公主那个脾气……”凤云池摇摇头,“丈夫、儿子在她眼里都跟奴才差不多,容不得有丝毫的忤逆。那时候我们都在国子监念书,听人说,虞道野每天吃什么穿什么,什么时辰睡觉,能不能出门……都得公主点头才行。” 凤家兄弟对视一眼,都觉得这种程度的掌控,确实有点儿……过分。 凤云池露出一点儿幸灾乐祸的表情,“虞道野的老婆就是公主相中的。虞道野当初并不想结这门亲事,还闹出了好大的笑话呢……唉,都是老黄历啦。” 他刚至中年,又长着一副白净面皮,看上去也还年轻得很,却老气横秋的说“老黄历”,听的两个侄儿都忍俊不禁。 叔侄三人正闲聊,就听身后脚步声传来,一名武将被手下簇拥着,从院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武将年龄与凤云池相仿,浓眉大眼,相貌威武,身上还披挂着铠甲,显然刚从军营里回来,还来不及去洗漱。 这人就是涿州防御使薛承恩。他是虞国公身边的老将,深得凤云鹤的信任。他与凤云池还是儿女亲家,凤云池的长女就是嫁给了他的儿子。 正因为薛承恩与凤家有这样的渊源,凤云鹤才会将火器局的地点定在涿州——保护心脏,自然要用最可靠也最为强大的力量。 薛承恩扫一眼院子里的情形,心里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连忙让副将过去将钟胡两人分开,一边做老好人状苦口婆心的劝道:“钟大人也太急躁了些,事情都还没问清楚呢……来,来,都坐。” 一群人进了书房,各自落座,书童送上茶水,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胡松自认为是罪臣,缩着肩膀站在一边,眼角余光瞥见书童关好了书房的门,知道薛承恩这是给他留面子,心里又是感激,又满是惭愧。 薛承恩很和气的招呼他坐下,“坐下说,坐下说,问责是官家的事,咱们都是同僚,不分上下……胡大人可否说一说事情发生的经过?” 昨日这些人进城的时候,他还在军营里不能脱身。因此他只大概听说出了什么事,详情却还没来得及打听。 凤随等人也都很想知道这件事从胡松的角度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胡松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他知道钟饶揍他也是为了保他,这番做派都是做给薛承恩、凤随这些人看的。大家其实也都心知肚明。但薛承恩和凤随这些人并没有要将他推出去背锅的意思,反而摆出了商量对策的架势,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他心里都是领情的。 胡松定了定神,开始回忆昨日他掩护车队撤退时的情形。 “钟大人与凤大人带着人去布置绊马索,”胡松说:“下官就带着人清点车队……下官记得清楚,刚出发的时候,车队还在。” 几位大人一起点头。 胡松又说:“还没走出多远,后面就有厮杀声,跟在车队后方的商队先乱了。有的干脆丢下马车到处乱跑,还有些就从我们车队旁边跑过去了,搞得到处都是灰尘。” 钟饶冷着脸问他,“当时你在哪里?” 胡松挨打虽然有做戏的成分,但鞭子抽在身上却是实打实的疼,胡松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官当时在队伍前方,后来就听手下儿郎来报,说后方的商队炸了锅,下官就打马去了车队的后方……这个时候车队也还在!” 他再次强调了一下。 钟饶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胡松悻悻说道:“下官赶到后方,才发现有马匹受了惊,将附近的马车都撞翻了,韩云生正带着人收拢受惊的马匹……当时的情形特别乱,人仰马翻的,搞得灰尘扬起了半天高,眼睛都迷了,看不清周围都是什么人……” 钟饶望向凤随,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对韩云生起了疑心——多一个怀疑目标,胡松身上的嫌疑就少了一分。 不管怎 /p /p - 分卷阅读228 /p /p 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副将,钟饶还是想捞胡松一把的。 胡松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被人有意识地困住了,脸上的神色也有些悻悻的,“然后就听有人喊,打过来了什么的……商队的人也乱了套,都一窝蜂的往前跑。下官虽然也担心前方队伍出什么岔子,无奈峡谷中颇为狭窄,下官挤不过去。” 凤随轻声提醒他,“峡谷地形复杂,撤退时,车队是沿着大路走的,但大路两侧也有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小路。” 胡松面露惭色,“大人说的是,但当时下官一心要追到队伍前方去,纵然看到有人沿着小路逃跑,也不可能追过去一一查看……等下官追上队伍,才发现车队中混进来不少商队的马车,但装有岁币的马车却不见了……” 这个时候,张世良也注意到马车不见了。但大家都忙着逃命,他们就算想要掉头回去找一找也是不可能的。 “马车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下官也说不清了。”胡松在自己脑袋上捶了两下,哄着眼圈说:“也许商队的马车挤进来的时候,把咱们的马车冲散了,或者被人故意赶进了小路……当时到处都是车……太乱了……” 凤勉从小在边城长大,京城里来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而且又是年轻气盛的人设,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他直接问胡松,“那个引你到队伍后方去的韩云生,他是不是故意的?” 胡松额头滴下一滴汗,心想这话问的也太直白了!这让他怎么回答啊?! 钟饶也有些为难,这一怀疑上韩云生,等于把张世良也得罪了。这老家伙在官家面前还是很有几分宠爱的,不好得罪啊。 薛承恩见气氛凝住,干咳了两声说:“依我看,那一伙儿辽人嫌疑最大。他们穿着宋人的衣服,跟他们勾结的土匪到底什么来头?动手的时候还有没有帮手?” 凤随也点头,“内奸要查,但首先要给朝廷一个交代。刚好这些辽人来打劫,咱们就丢了岁币……这事他们推脱不了。” 钟饶心里又松了一口气,“下官这就回去写折子,回头交给大人,快马加鞭一起发回京里。” 薛承恩满口答应,“正该如此。” 凤勉得意一笑,“证据也一起派人送去。还有辽人那边,也得送过去一份儿,就说岁币都被他们自己人取走了,想要的话自己去找吧。” 他们撤退的时候,砍了不少尸首的脑袋,衣服也都扒了。这些对他们来说,可都是最直观的证据。 这些尸首都是辽人的髨发,衣服却是宋人的制式,到底怎么回事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听了这话,钟饶又松了一口气,觉得胡松的小命八成是保住了。至于辽人派来的官员承不承认,又会如何推诿,这种事情他就管不着了,那是文官的事,是张世良这个领队的事。 事情有了解决方案,在座诸人神情都轻松了不少。 接下来的事,就是薛承恩跟凤勉商议怎么派出暗探,在涿州、易州这一带打听岁币的下落。这些事钟饶也插不上话,再心焦也只能坐在一边听着。 正在这时,就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在门口喊道:“将军!有急报!” 薛承恩忙说:“送进来!” 书房门打开,薛承恩的副将手中拿着一个小竹管,急匆匆地送到薛承恩的手中。这是凤家军传递军情的鸽信。 薛承恩打开竹管,将里面的纸卷取出,一眼扫过去,两道浓眉就皱了起来,“蔚州刺史萧有德,率二十万大军,直取涿州……申时二刻已出发。” 第152章 同行 司空在辕门外下马,将腰牌递给守门的士兵。 不多时便有人出来,引着司空往里走。 司空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偷偷摸摸往旁边看。不过营地的格局都差不多,整齐、单调,讲究纪律与行动的效率。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营地里已经掌灯。 司空一路过去,就见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支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风灯,在夜色里轻轻摇曳。远远看去,仿佛撒落在空旷营地里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虽然光芒微弱,却也足够让夜间换岗的士兵辨清方向。 士兵将司空引到一座营房前,将他交给了守门的士兵。 守门的士兵检查了司空的腰牌,将他放了进去。 门内就是一件宽敞的营房,分成了前后两间,外间摆着宽大的桌椅,旁边是书柜和一口半人高的画缸,里面放着几幅卷轴。 书案上点着灯,凤随正坐在书案后面埋头写着什么。旁边站着他的小书童贯节,正一下一下地磨墨,看见司空进来,他手上动作不停,只是悄悄的冲着司空露出一个笑容。 司空也笑了笑,站着一边打量这间简陋的营房,就见墙面上挂着几张牛皮地图,地图下方还标着时间。 司空注意到离他最近的那副地图上,标志着边界的红线还在白沟的位置。但在书案的另一边,这条红线已经北移到了燕州。 从地形图上,会对宋辽局势有一个更为直观的判断,那条红线从白沟上移到燕州,明明只是短短的一段距离,但毫无疑问,这种改变对整个历史走向的影响将是巨大的。 等这条红线囊括了顺州,檀州,继而向西推移,将朔州、云州等州府也收入囊中,大宋版图上的北方门户就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回到自己人手中了。 到那个时候,辽人、金人、蒙古人……这些盘踞在北方草原上的强盗们挥刀南下,长驱直入这种事,就不会再发生了吧?! 司空看得心潮澎湃,两只拳头都紧紧握了起来。 凤随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司空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凝视着地图上燕云十六州所在的位置,眼睛里的光芒仿佛倒映了漫天繁星。 凤随奇迹一般的与他心意相通了。 凤随放下笔,起身走到他身后,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轻声说:“会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 司空回头望着他,觉得这种什么都不用说,另外一个人却完全明白你在想什么的感觉,有些令人着迷。 司空心里有一点儿迷惑。 他是通过历史知道几十年后,中原大地上将会遭受一场浩劫。这个繁盛的王朝因为当权者的轻敌、傲慢、部署不当……等等原因,痛失半壁江山,百姓在异族的铁蹄之下流离失所。 这一场劫难也造就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迁徙。史书中记载:“中原士人,扶携南渡,不知几千万人。” 但凤随却是一个天生的战士,他依靠自己的战斗直觉,以及对于战局的了解,洞悉了这种潜在的危险。 而同一时期的朝臣,甚至武将,大约都会觉得这种危机感是杞人忧天吧。 所以凤家军 /p /p - 分卷阅读229 /p /p 的处境才会如此艰难。 这种对于危机的敏锐的感知,让司空对他生出了一种近乎崇拜的心理。 凤随和他的家族有能力去做一些司空想做却又无力去做的事情,而他们也正在做。 这种……看到一直以来期待的事,被别人一步一步去实现,司空甚至于有一种感激的心情在里面。 仿佛别人替他实现了理想。 司空在这种温情脉脉的对视里,隐隐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它像是一种有节奏的轰鸣,一下挨着一下,不停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就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心跳。 司空的脸一下就热了。 意识到自己的心跳竟然又快又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遮掩才好了。站在他旁边的人一定已经听见了! 凤随见他转头,下意识地追着他的视线靠了过去。 站在他们身后的贯节简直看傻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未免太近了!简直就要搂抱到一起去了! 贯节紧张的咳嗽了两声,“大人,二老爷还等着你的回信儿呢。“ 二老爷说的是凤云池。 凤随这才想起他大晚上让人把司空给喊回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跟他见个面,闲聊两句,而是有着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办的。 凤随有些遗憾的松开手,“我二叔那里有点儿事,他说想请你过去商议一下。” 司空的脑子还有些懵,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立刻想到了之前交给凤彦带走的几张图纸。 脑子里开始琢磨正经事,司空也顾不上尴尬了,“凤大人现在何处?” 凤随接过贯节递来的斗篷,“我带你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匆匆离开了营房。 贯节站在他们身后,悄悄抹一把额头的冷汗。为了让他家大人别祸害无辜的下属,他也是操碎了心。 火器局在军营内部,防守严密,要经过一道一道的关卡,若是没有凤随带路,只靠司空一个人的腰牌,是根本无权进来的。 火器局的一部分工坊建在地下,地上就只是一个略大一些的院子,几排普普通通的营房,又位于军营的最外围,不了解内情的人,也看不出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凤云池匆匆迎了出来。 尽管已经从他儿子口中知道司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亲眼看见凤随带来的人如此年轻,他还是流露出了有些惊奇的表情。 “你就是司空?不得了。”他围着司空转了两圈,“你送来的图纸屠老已经安排人做了样品……” 凤随凑到司空耳边悄声说:“屠老是所有工匠之中资历最老的。” 司空点点头,“我听连大哥说起过。” 他觉得这位屠老在火器局的地位约莫就是“技术总监”,或者“总工”。而之前来过西京的连云城,也是屠老的手下。 凤云池听见这话,连连点头说:“现在我们这里手艺最好的几位大家,都是屠老的弟子。以前我们用的霹雳弹,就都是屠老研究出来的。” 火药的比例不合适,导致霹雳弹的威力有限。但在没有更好的参照物,没有更加完善的理论指导的情况下,这个时代的工匠只靠自己的经验来摸索着搞研发,在司空看来,他们所做的一切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司空交给凤彦的图纸是改良之后的火枪。这是他反复斟酌之后最终确定下来的性价比最高的一个方案,优点是制作更容易,使用也方便,容易普及开来。 缺点是精度较差。 但在现在的战争模式之下,哪怕是凤家军,也没有条件用大量的枪支弹药去培训百发百中的神射手。比起射击精度,反而是火枪在军队中能有更高的普及率,是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 司空有些无厘头的安慰自己,反正到时候黑压压的一片敌军冲上来,哪怕准头差点儿,打不着张三,也能打到他旁边的李四、王五…… 都是敌人,打着谁都没区别。 凤随还有一堆事情要忙,不能跟着司空去见屠老,但他又不放心,忍不住就想抓住司空多嘱咐几句,“屠老性子比较直,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你听着就好,不要放在心里……不过要是有技术方面的问题,你也不要憋着,这个可以直说。” 司空乖乖点头。 凤云池有些稀奇的看着自己的侄子,“阿随,我都不知道你话这么多的。” 印象中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啊。 凤随一滞。 司空也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他偷偷瞟一眼大大咧咧的凤云池,对凤随说:“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好好配合屠老。” 凤随其实不大放心。但他二叔盯着他,他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跟下去了。 “行了,忙你的去吧。”凤云池摆摆手,“不会亏了你的人。” 凤随知道他二叔在这里说的是“你的属下”这种意思,但是听到“你的人”三个字,他心里还是有一种隐秘的情愫被撩动了起来。 他站在院门外,眼睁睁看着凤云池拉着司空越走越远,然后进了一间营房……房门一关,什么都看不见了。 凤随出了一会儿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然后他摇摇头,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司空跟着凤云池走进营房的时候,还以为这里是研发武器的工坊,但等他走进去了才发现这里更像是一间宽敞的库房。 库房里摆着几辆小推车,有人正将木箱往推车上搬运。看见有人进来,也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 司空闻到了某种味道,熟悉的、用来擦拭枪支的油脂的味道。他猜测装在木箱里的都是火枪的零件。 凤云池带着司空绕过堆放在这里的一堆木箱,穿过一道窄门,走进了一间较小的房间。 房间大约六七十平方的大小,周围靠墙立着一架一架的柜子,中间则是宽大的工作台,工作台上立着两架树状的灯台,将工作台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工作台的旁边围着几个人,他们正在拆解一把火枪 司空一眼就看出这把火枪并不是按照他交给凤彦的图纸制造出来的,但似乎也并不是之前军中所使用的制式,似乎是某一个制式的改良版。 拆解他的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旁边围着几个毕恭毕敬的年轻人,连云城也在其中。看见司空进来,他悄悄冲着司空笑了笑,没敢出声。 凤云池悄声对司空说:“那就是屠老。” 屠老也看见了刚进来的两个人,他抬起头,朝着司空看了过来。明明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但一双眼睛却丝毫也没有衰老颓靡的神色,反而炯炯有神。 司空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性格非常刚强的人。 凤云池很是恭敬的对老人家说:“屠老,这就是司空,我把人 /p /p - 分卷阅读230 /p /p 给您带来了。” 屠老上下打量司空几眼,招招手说:“来,过来看看有什么问题。这是下面刚送过来的样品。” 司空冲着工作台附近的几个人拱拱手,算是见了礼,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从屠老手中接过了火枪的零件。 司空的心情有些激动,来到这个时代,这还是第一次真正遇到有水平的……同行。 司空拿到自己没见过的样品,开始习惯性的测量、计算。 他发现屠老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虽然看不懂司空列在草纸上的公式数据,但他跟得上司空的思路,对于司空要通过计算求证什么,他完全能够理解。 然后他指着草纸上的一堆公式,有些遗憾的对司空说:“这一部分太复杂,我上了岁数,脑子不大灵光了,听不懂。” 听不懂,就无法对司空的计算进行进一步的验证。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司空的能力做出一个正确的评估。他能感觉到,比起他和他的学生,这个年轻人所掌握的是更为高级,也更加复杂难懂的技术。 他有些感慨的上下打量司空,说了句“后生可畏”。 司空说不出什么故作谦虚的话,但国人的传统,遇到长辈夸奖的时候总要谦虚一下。 司空正纠结自己要说点儿什么,就见凤云池去而复返,对屠老说:“东西都装好了。您看,咱们这边让谁跟着过去?” 屠老问他,“是谁负责?” 凤云池说:“是凤随。” 屠老就点了几个人名,又对司空说:“凤随是你的上官吧?那刚好,你也去看看吧。” 司空悄悄望向旁边的连云城,眨了眨眼睛:去看什么? 连云城笑着说:“火枪,还有你说过的那个手雷,之前试验的时候不大稳定,这一批是经过屠老改良的。刚做出来,也不能直接配发到军队里,总要先试验试验。” 司空一愣,“到哪里试验?” 连云城反而有些惊讶了,“你不知道蔚州已经出兵了?正朝咱们这边来?” 司空,“……” 也对,不管啥试验,最终都是要用到敌人身上的。这一伙儿辽人,可以说是主动送货上门了,不用白不用。 第153章 试验场 月上中天。 车队穿过了一片树林,停在了山脚下的空地上。 这一带属于易州与涿州的交界之地,地貌与白鹿峡一带有些相似,只是坡度起伏要缓和许多,没有白鹿峡那种险峻的山崖峡谷。 不过,这一带因为水源更为丰富的原因,山上山下长满了各种树木。这个季节虽然还没有发出新叶,但干枯的树枝层层交错,树下又长着一丛丛生着尖刺的灌木,要不是有工兵提前清理出了上山下山的路,光是把箱子搬上山就是一项大工程了。 从坡顶望下去,大片的荒原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一条宽阔的河流从数百米外的山脚下奔涌而过,浪花在夜色中跳跃着,泛起银亮的微光。 远处的群山则如同沉默的剪影一般,似睡非睡的凝望着夜色里这些奇怪的人类。他们有的往山坡上搬箱子,有的挑着牛角风灯在山坡下面挖坑,还有人把自己藏在了山坡上的杂草丛里…… 宛如一群围着打翻了的蜜罐忙忙碌碌的小蚂蚁。 连云城上山的时候,全身都是土,手里还拎着一把小铲子。这种铲子司空在凤家的后院里也看见过,都是花匠用来栽苗除草用的。 司空已经猜到他们在做什么,还是没忍住,悄声问道,“埋在土里?” 连云城在司空身旁一坐,喘了口粗气,“是屠老想出来的新办法,将霹雳弹埋在浅土之下,猝不及防地炸开,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司空,“……” 这,这不就是地雷吗?! 司空在记忆里搜索《中外武器史》,发现地雷这种杀器,最早的使用年代确实可以追溯到宋元时期。 至于初代的地雷是不是因为霹雳弹的使用而被触发了灵感,这就没人知道了。 司空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旁观历史的河流从他眼前静静流过,然后在某一个富有意义的节点上,翻涌出了一朵醒目的浪花。 司空晕陶陶地在草丛后面埋伏好,身旁放着他的弩和箭筒,片刻之后,忍不住又抓住连云城追问一句,“屠老是怎么做的?有外壳吗?结构……” 连云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贼眉鼠眼地指了指他身后。 司空回头,就见凤随猫着腰从后面小跑过来了,他显然也听见了司空的问题,伸手在他脑袋上按了一把,“这些技术问题,回去再说。” 司空悻悻,“是,长官。” 凤随看了他一眼,又嘱咐道:“你没忘了这一次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吧?” 司空没忘。 他们堵的这一伙儿辽人是萧有德派来的先锋,人数大约在三千人左右。在他们后方,萧有德号称自己手下有三十万铁骑。 至于这个数据到底是真是假,斥候仍在探。 凤随带领的这两千人的队伍也是先锋,他们除了要打掉萧有德的先锋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试验新式的火器在战场上的实际效果。 然后,在辽方的大部队赶上来之前,退回到自己一方的防线之后。 这个时候,尽管凤随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心理准备,但他仍然认为萧有德是在虚张声势。从他们掌握的情报来看,这位出身于后族的贵族子弟,平素的做派更像是一位文臣。而且辽宋目前正在燕州城外对峙,辽方挂帅的乃是耶律乙辛的养子耶律云机。 耶律云机是耶律乙辛手下的得力干将,任北院统军都监之职。与萧有德的虚张声势相比,他可是实打实的手握重兵。 尽管辽宋边境上小规模的战争从来没有停过,但凤随还是认为燕州才是此时的主战场。 天边微微泛出一抹浅浅的亮光,黎明将至。 趴在草丛里的司空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嗡鸣。他分辨不出这具体是什么声音,但神经却已被挑动,让他从魂游天外的状态里瞬间警觉了起来。 模糊的声音像水波一般,在空气里荡漾开来,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辽人的马蹄声,而远处扬起的烟尘里影影绰绰的身影也在晨光中显现出来。 司空周围,是凤随从京城带回来的六百亲信。这些人手持弓箭,在山坡上排列成了一个方队,前后共两组,一组换箭的时候,另一组顶上。 这些人当中,箭法较好的几个人,司空、白潜和徐严,被分派到了特殊的位置上充当狙击手。 连云城和他从火器局带出来的助手因为已经熟悉了火枪的使用方法,所以这一批带出来的火枪,都分派给了这些人。 骑兵渐渐逼近,司空已经看清楚他们的形貌了 /p /p - 分卷阅读231 /p /p 。 披甲、长靴、髡发、左衽,这些都是辽人在外表的特征,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有一双饿狼般的眼睛。 领头的骑兵已经冲进了司空的射程之内。 司空的箭可以达到两百到两百五十米这样的距离,但火枪暂时还达不到这么远的射程。这一次他们要试验的,主要是火枪的杀伤力。 司空的目光顺着箭尖延伸出去,牢牢锁定了领头那人的两眉之间。整个上半身,包括固定在手臂之间的弓弩都随着他的视线微微移动。 距离越来越近。 司空的视网膜上爆开一团火光,有人开枪了。 冲在前方的一个士兵一头栽下马背。 天色未明,远处的人并未看清楚这人是否中枪。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前进的队伍警觉起来。 领头的男人大声呼喝,队伍分散开来,试图用变幻的队形来分散火力。 枪声密集起来。火花点亮了夜色,却也暴漏了自己这一方的位置。辽人的弓弩手开始反击。 辽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弓箭几乎是他们的另外一条手臂。即使是在这样昏暗不明的光线之中,他们的命中率也高的出奇。 司空听到了山坡下方传来的惨叫,心思有一霎间的躁动。但他知道,还没到他应该动手的时候。 辽人在马上伏低了身体,加快速度向前冲,想要尽快冲出埋伏圈,但他们不知道,前方才是真正的战场。 天光渐亮,山巅之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绯红。 沉睡的荒原在初春的晨光里渐渐苏醒,空气中还残留着夜与日之间的最后一层薄幕,仿佛再眨一下眼,这一层薄薄的幕布就会被抽走。 已有星星点点的亮光跳跃在了远处的河面上。 领头的男人骑在马背上忍不住眯了眯眼。 天亮之后,这些宋人躲藏的位置就不会那么隐蔽了。这里的荒原坡度缓和,哪怕是较高的山坡,他们也能打马冲上去。 到那时,他们将会追赶着这些狡猾的宋人,用长刀收割他们的生命。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丛里似乎有细碎的亮光闪烁了一下。 领头的男人以为自己看错了。 干草丛中怎么会有亮光? 但下一秒钟,骑兵的马蹄之下突然爆开了一团火光,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一瞬间夺走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 领头的男人竭尽全力去控制受惊之后到处乱撞的战马,用尽力气大声吼叫,可他却惊恐的发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不止是他,听到爆炸的所有人都在这瞬间变成了聋子。 听不见声音,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身影,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没有人知道领头的男人在下达什么样的命令,自然也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撤退与反击。 在马蹄之下,事先埋藏在那里的地雷接二连三地爆开。 先头队伍乱成一团,后方的骑兵却还在遵循之前的命令,拼命向前冲。 司空听到身后传来凤随的声音,“放箭!” 司空的长箭应声而出,从两个辽兵的帽盔之间穿过,闪电一般没入了领头那男人的额间。 领头的男人有些茫然的望向长箭射来的方向,大张着双眼,栽下马背。 在这一箭之后,长箭如雨,纷纷飞入辽人的队伍。冲锋在最前方的辽兵瞬间就倒下一片。 司空的身后,两组箭手交替装箭,一时间密集的箭雨交织成了一张难以逾越的巨网。 辽兵虽然失去了头领,但冲锋陷阵自有章法,后方的骑兵仍然不要命地往前冲。等他们冲到一定的距离之内,弓箭就没用了。 凤随下令,“撤!” 他们的马匹都在后方的树林里,以步兵对上骑兵,那就是送死。 辽兵虽然一时没有防备,误入了地雷区,但他们并非人人都是莽撞之辈,从山坡下方冲上来的时候,因为太阳已经升起,视野之内再无遮挡,凤随和手下设在半山腰的绊马索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带头的辽兵使一杆□□干脆利落地挑飞了绊马索,带着身后的辽兵一拥而上。 弓箭手撤退,凤勉带着骑兵从树林后方冲出,迎上了山坡下方冲过来的辽兵。 厮杀声起,两队人马以最原始的方式砰然相撞。 司空等人则要掩护连云城撤离。 但连云城打红了眼,死活不肯走。他手里还举着火枪呢,这样混乱的战局,正是火枪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火枪精度不高,但威力却不小,尤其这样的距离,几乎是一枪放到一片。于是几枪下去,骑兵们都退到了后方。 司空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火药的发展虽然是历史必然的走向,但在此刻,它在战争中能够发挥的威力,其实还不如一队训练有素的弓箭手。 不过新事物,总是会带给人一些震慑的作用。连云城他们手中的火枪虽然装药有点儿赶不上趟,但杀伤面积大,还是颇有威力的。 这也给他们的撤离制造了时间。 第154章 别怕 司空三下两下爬上了河边的一棵大树。 这几棵大树枝干粗壮,虽然还没有发出绿叶,但无数的枝干交错在一起,倒也可以起到一定的遮掩作用。 树下,罗松正扶着连云城上马。他和徐严要护送这些火器局的人先一步回城,这些人可都是跟着屠老搞研究的,金贵着呢。听说凤家当初从各地搜罗这些能干的匠人,花出去的银子不知道有多少。 司空在树干上站稳,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架起了弩。不远处的另外一株大树上,白潜也缩到了一个黑黢黢的鸟巢后面。 他们两个要掩护罗松一行人撤退,但站得高了,自然也看清楚了远处山坡那边的战局。 辽兵果然骁勇,死了一个头领,又有其他人接任这个位置。因此,他们的人虽然被火药炸死炸伤了一批,此刻与凤勉的厮杀仍然不露败迹。 司空估量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远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司空的目光投向远处骑兵赶来的方向,不确定萧有德的主力部队什么时间会赶过来。 凤随安排人手送走了连云城,又带着其余的手下杀了回来,援助凤勉。 辽人也有人注意到了有人撤退,猜到必定是身份重要之人,于是分出一队人马来追赶。不知不觉,厮杀的战场就开始朝着司空和白潜藏身的方向靠拢。 自己人都快被敌人淹没了,放冷箭变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 紧接着,司空的位置也被人发现了,辽兵中的弓箭手开始朝着树上放箭,司空只能丢下弓弩,从树上滑下,然后解下长刀加入战团。 这一场厮杀从天色将明一直持续到了午时。 辽人的残余部队约莫六七百人,沿着来时 /p /p - 分卷阅读232 /p /p 的路跑了。 援兵没有及时跟上,这固然有些奇怪,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考虑这些事情了,凤随和凤勉手下都有伤亡。同袍的尸首要带回去,伤者也要先一步撤回去,活着的人则按照上官的命令沉默地清理战场。 兵器都要带走,包括尸体上的长箭,没有损坏的也都要起出带走。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流水线批量生产,每一支箭都是匠人手工打造,是很珍贵的。 至于清理出来的财物,这些东西上官都是不会管的,默认谁拿到就归谁,这属于战利品。 司空从一具尸体上起出长箭的时候,看见凤家兄弟站在远处说话,身旁还有两个面生的男人。 几句话之后,两个男人就离开了。 凤勉则凑过去在凤随的肩膀上按了按,表情微带紧张。但凤随却只是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也是若无其事。 司空看到这一幕,就怀疑凤随是受了伤了。 回城之后,凤随的人也跟着凤勉一起回了营地,并没有进内城。 司空跟罗松等人住在一起,每间营房住二十多人。这个时候,大家也都在洗漱上药,受伤较重的都已经送去了伤兵营,轻伤的就自己处理一下。 司空还是后来从树上被人逼下来之后,才在那种近距离的混战里受了些轻伤,除了背后有一道刀伤略长一些,其余地方都是轻伤。 处理好自己身上的伤,司空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去凤随那里看看。之前远远看到的那一幕,让他有些担心。 凤随的营房与他们相距不远,司空走过去的时候,就见门口站着两个守卫,其中一人进去通报,很快又出来示意司空进去。 一进门,司空就闻到空气里有一股药水的味道,贯节一脸焦虑地守在内室的门口,屋内似乎有人在说话。 司空连忙走过去,悄声问贯节,“大人受了伤?” 贯节连忙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屋里响起凤随的声音,“司空进来。” 司空顾不上细究贯节那一脸纠结的表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就见凤随赤着上身坐在床边,一名中年军医正给他肩膀处的一道伤口做缝合,一旁还有一位年轻人在做协助工作。 内室里药气更浓了,火炉上支着铜盆,盆里滚着沸水,水里还放了一些草药。司空看到有几件需要用到的医疗器具也都浸泡在沸水中。 这也是时下医生惯用的一种消毒手段。 司空就琢磨应该找个时机,跟凤随说一声提纯白酒的事。他不是学医的,太深的医学知识没有,但后世常用的一些东西,他还是可以说出来,给现在的医护工作者一点儿提示的。 司空没敢靠的太近。 这要放在后世,手术室里哪会让人随便就进去啊。谁知道他身上带着什么灰尘病菌的,会不会引发什么感染…… 离得远,又有医生挡着,司空看的不是很清楚,似乎是颈后,靠近肩胛骨的地方有一道刀伤。 司空觉得自己的后背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如果是轻伤的话,肯定不需要缝合。他想,也不知道这医生有没有给凤随用上麻沸散。不过,既然三国时期的大夫就能进行刮骨疗伤这样的外科手术,那么如今的军医缝合一道伤口应该不算什么有难度的事吧? 司空不放心的打量凤随的表情,见他也正上下打量他,脸上的表情非常沉静,并不像是强忍痛苦的样子。 他像是看出司空在想什么,忽然说了句,“不疼。” 司空,“……” 真的假的?! 凤随嘴角一挑,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来。 司空就觉得他好像是故意在逗他…… 好吧,虽然他没有机会亲身尝试过,但说不定这个时代的麻沸散就这么厉害呢。 当然了,司空以前在战场上也受过伤,不过那时候有孤云寺的师父们跟着,他们自己有一套治疗外伤的办法,还是挺有效的,反正司空是顺利地活下来了。 他记得智云师父他们会熬制一种药水,很多受了外伤的人用那种药水冲洗伤口,能起到很不错消炎的作用。 这件事也应该告诉凤随,让他找人去庙里问一问。孤云寺的师父都是心怀天下的人,这种能救人的药水,他们会很乐意推广到军中的——说不定以前也推广过,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药方没能得到普及。 司空出神的功夫,凤随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医生在缝合好的伤口洒上一种淡粉色的药粉,然后用煮过的绷带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凤随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对司空说:“我听贯节说,你背后有伤,让华大夫看看。” “不必,我上过药了。”司空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在心里嘀咕,贯节从哪里打听的他背后有伤?难道去他们营房了? 凤随坚持,“你自己那三脚猫的技术……让大夫看看。” 司空无奈,“那……那就看看吧。” 华大夫是个很好脾气的中年人,司空推脱的时候,他也并不烦,而是笑眯眯的站在一边。等司空被按在椅子上扒下外袍,他才凑过去上下检查了一番。 司空有点儿不自在了,虽然说看病这种事,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个物品就行了,但毕竟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穿着衣裳呢。 就他光着。 因为冷,也有一点儿羞耻,司空的皮肤上飞快地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只温热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司空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他都不用看,就知道这只手绝对不是医生的。医生的手不会掌心、虎口这么粗糙。这是习惯使长枪的手才能磨出的茧子。 而且,医生也不会一直把手按在病人身上,跟存心占便宜似的。 就在司空暗暗吐槽的时候,凤随的手又动了一下,然后沿着肩膀开始慢慢往下滑。 司空,“……” 这,这还要不要脸了,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然后司空就感觉凤随的手指在他肩胛骨上按了一下,“这里,要不要紧?” 司空正要转头看一下,凤随的手掌又回到他的肩上,微微用力,似乎在示意他坐好别乱动。他听见华大夫在他背后很近的地方“哦”了一声,然后说:“这里看着严重,其实没伤到筋骨,没事。等下用药油搓一下就好了。” 司空觉得凤随大概是看到了他背后的刀伤,声音都有些担忧起来了,“这里用缝针吗?” 华大夫说:“这一刀砍下来的时候,力道最重的地方被避开了,这应该是收刀的时候被划伤……小将军运气很好,这一刀若是砍实了,怕是脊椎都要砍断了。” 司空头皮一紧,也有些后怕了。 搏斗的当时,躲闪也都是条件反射,他当时可没想这一刀会有多么厉害。 凤随的呼吸也有些 /p /p - 分卷阅读233 /p /p 沉。 华大夫检查了一会儿,对凤随说:“缝针就不必了。不过药还是换一下比较好,将军这里的药比这位小将军用的要好些。” 司空刚想说不用费事,就听凤随说:“那就换吧。” 于是司空又被放倒了,他光着上半身趴在凤随的床上,让华大夫清洗了创口,又重新上了药。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司空觉得背后的伤口当真舒服了一些。 华大夫嘱咐了几句别沾水之类的,就带着助手离开了。 贯节把他们送到了营房门口,想想营房里那两个人,就觉得操心的不行。不过他们都受了伤,也不可能会做什么……吧?! 凤随正站在床边帮司空穿衣裳。 司空背后刚上了药,动作幅度不能太大,手臂的动作就有些僵硬。凤随看得着急,伸手拎起他的衣裳,帮他披上。 这样的姿势,司空几乎被他圈在了怀里。 司空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味道:药味儿、衣服上残留的淡淡的硝烟的气息……他的脑子像是忽然间短路了,两条手臂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抱住了凤随的腰。 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司空的脑海里空白了一下,他几乎完全凭借本能似的收紧了手臂,然后把脑袋贴在了他的身前。 司空舒了口气。 他想这大概就是因为压抑的久了,就突然间反弹起来了……原来他并不是比旁人更理智,而是一直以来都在压抑自己的心意吗?! 其实他刚才过来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心思,但听到华大夫说他险些就被人一刀砍断了脊柱的时候,忽然就有些后怕了。 后怕、紧张、又有几分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这种种的情绪在司空的心头翻涌,刺激着他,让他莫名的就想要做点儿什么出格的事。 凤随愣了一下,才把手按在他的肩上,轻轻地环住了他。 “别怕。” 司空孩子气的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脸,闷声闷气的解释了一句,“不是怕。” 凤随垂眸看着他,忽然就有种不可思议之感。他从来不知道,会有这样一个人,让他只是看着,就会心软。 -------------------- 作者有话要说: 贯节: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哇…… 第155章 一样的人 司空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感。 但他心里却是非常庆幸的,庆幸自己在想要一个拥抱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就在自己身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凤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他整个抱进怀里。 他知道受了伤的人会有一些情绪低落。他去伤兵营的时候,总能听到伤员跟旁边的同伴唠叨自己的家人,说自己媳妇儿做饭好吃,说孩子小时候如何如何淘气,偶尔也会说自己家人、邻居之间的纠纷。 说这些话,不就是因为想家了吗? 他的司空无家可想,心里又难受,所以才会罕见的露出仿佛是撒娇的模样。 在凤随的心里,司空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想家的小娃娃。 或许也会想的,凤随想起司空曾有一次提过他前世的阿爹。 凤随微微侧过头,在司空微凉的脸颊上蹭了蹭,轻声问他,“是想父母了吗?” 司空闭着眼靠在凤随的肩上,感觉到凤随的脸凑了过来……有点儿痒。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想到了我死之前的事,当时还接到我妈妈打来的电话……” 他当时还有点儿不耐烦来着,因为时间很紧,老师已经进了试验场了。工作人员还等着他上缴手机,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司空一直避免去想,不久前还在电话里跟她说“我不是小孩子啦,穿衣服什么的我知道,你别瞎操心”的孩子,一转眼却传来死讯,她会是什么心情。 还有,他爸爸又是什么心情…… 司空觉得心悸。 他对不起他们,可他别无选择,也并不感到后悔。他是军方的人,也算是一名战士,对战士来说,还有比战死沙场、比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更好的死法吗? 可是他一死了之,活着的人却要承受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了。 司空有些艰难的说:“有时候死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搞不好也会跟他一样,再一睁眼,已经重新转世投胎,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但活着的的人,却要一直陷在痛苦里。 这一仗,他若是死了,他师父一定会哭的,还有…… 司空抱紧了凤随。 凤随微微侧过头,将一个轻吻落在他的脸颊上,“死很容易,活着却难,但我们也还是要好好活着。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我们要是死了,要交给谁去做呢?” 他见过的官员都各有各的私心,谁会跟他们想得一样? 凤随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心头发热,他跟司空是有同样抱负的人。他们想做的事是一样的,想要努力去改变什么的心意也是完全一样的。 他们是一样的人。 他这样想的时候,心头火热,忍不住又凑过去,在司空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司空想笑,忍不住又叹气。 他睁开眼,就见凤随正看着他,很认真的那种看法,好像他是什么奇珍异宝,生怕少看一眼,这珍宝就要被人收走了似的。 司空觉得自己被他眼里的珍爱所打动,忽然就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凤随见他睁眼,以为自己偷亲的举动要惹来他的抗议了。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就有错,于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司空笑。 司空又想叹气了,他觉得凤随的笑容让他心里软软的,胸膛里像是堆着一大把甜甜软软的棉花糖。 他凑过去,在凤随的嘴唇上吻了吻。 很软,微凉。 司空退开一点儿,回味了一下,觉得这种触感有些特别,与任何食物都不大一样…… 但凤随的感觉似乎与他不同,因为他的脸色红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然后他伸出手,很温柔地托在司空的脑后,俯身过来吻他。 与刚才的感觉不同,司空觉得凤随好像被某种急切的情绪推动着,亲吻的动作竟带着几分凶猛的意味。 力道也重。 司空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相爱之人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爱意了。 他以为拥抱就是两个人最为接近的距离了,但其实不是,亲吻才是。两个人的气息都融在了一起,意乱情迷之际,甚至觉得灵魂都颤抖着合二为一了。 这令人迷醉的感觉仿佛延续了很久,又仿佛短得只有一霎。 司空把额头抵在凤随的肩头平息自己有些过分急促的心跳与呼吸,脑海中的恍惚感还没有散去,背后受伤的地方却有些发软,好像连坐直的力气都没 /p /p - 分卷阅读234 /p /p 有了似的。 凤随用下巴在司空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忍不住又想笑了。他觉得他的怀抱里一直以来都是空的,好像就应该嵌进来这样一个人才算圆满。 天造地设。 司空就是老天为他造出来,要让他的人生变得圆满的那一部分。 凤随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他想到这一次是司空主动亲近他的。这是表示他终于想通了?开窍了?不再坚持他那些有关身份地位的原则了? 或者,生死之间才意识到那些东西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事实本身已经足够让凤随感到幸福了。 凤随忍不住把人抱的更紧一些,还低下头在司空的发顶吻了吻。 司空应该昨夜在李骞那里洗过澡了,头发上还有未散的淡淡的竹叶香味儿,但这一天打打杀杀下来,难免会有灰尘。 不过凤随一点儿也不嫌弃。 他刚想提醒司空以后可以到他这里来洗澡换衣服。他一个人住,身边只带着一个书童,总要比营房那种环境方便一些…… 结果他话还没出口,一抬头就看见贯节鬼头鬼脑地站在内室的门口,满脸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些懊恼,仿佛觉得眼下这局面是因为他的失职才造成的。 凤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 贯节不是很想出去。他有些担忧的看看司空的背影,怀疑司空是被自家大人强迫的。要不怎么低着头呢? 低着头,一般是不想看见人的意思吧? 凤随的两道浓眉就皱了起来,心想这小子吃错药了? 他不是很在意被这两个书童看到什么。本来像他们这种贴身服侍的下人,主人家的秘密就很难能瞒得过他们,所以贴身伺候的人才选的格外慎重,出身、品性都要考虑到。 以前看他和空青也算稳重,怎么现在才发现这小子也挺沉不住气? 贯节看到凤随皱眉,不敢再违拗,垂着脑袋退到了外间。 司空在凤随身上靠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牵到你的伤口吧?” 凤随笑着摇头。 司空是没看见他和贯节的眉眼官司的,凤随也不想让他看到。 司空之前就说过要拉近两个人身份上的差距这样的话,要是看到有人关注他和上官走得近这种事,估计又要跟他疏远起来了。 凤随就喊了一声,“贯节,去看看三郎收拾好了没有。若无事,请他过来一趟。” 贯节刚才就看出他家大人有些不大痛快了,不敢废话,蔫蔫的答应一声,出门去喊人了。 司空倒愣了一下,“刚才贯节在外面?” 凤随知道他在想什么,将他放开,伸出手替他整理有些歪扭的衣襟,轻描淡写的说:“他刚才送华大夫出去……没事的时候,他要替我守着房门的。你以为他能看到什么?” 司空松了口气,心想守在门外啊,那应该什么都没看到。 但这样想的时候,司空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他们俩这样,有点儿偷偷摸摸的,好像……不大正派似的。 大概职场就应该是个严肃理智、摒弃了感情的地方吧,所以在这样的场合里,任何与感情相关的事情都会有一种……禁忌的感觉。 真奇怪。 司空心想,刚才都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现在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以后……”司空干咳一声,努力摆出一副正经的面孔,“会注意的……” 凤随一笑,“注意什么?” 司空说不下去了,他瞪了一眼凤随,这种事情还要他说的明明白白吗? 凤随就笑着叹了口气,“司空,别想那么多……等下三郎过来,你也听听吧。辽人那边,情况不大对。” 司空精神一振,他想到了白天那一场混战,原本都以为这些人是萧有德派出的先头部队,但先头部队都打起来了,后面的主力军居然始终没有露面,这就有些不寻常。 “是萧有德?” 凤随摇摇头,有些迟疑的说:“萧有德的动向,斥候还在探。但我有一种感觉……我怎么觉得萧有德像是什么人放出来的诱饵。” 司空听的有些懵,“烟雾弹?” 凤随思索了一下,就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他点点头说:“对,就是这种感觉。有人在放烟雾弹,想要掩盖住另外的一些事。” 他想不明白,司空就更不明白了。他只知道从辽人那边来算,姓萧、姓耶律的,地位都不低,萧有德也必定是贵族出身。 或者,他身后还站着什么能动摇战局的大人物? -------------------- 作者有话要说: 失落的贯节:就一眼没盯着,我家大人就下手了…… 第156章 不对劲 凤勉过来的时候,身后还带了一长串,其中有几个穿着铠甲的青年司空看着面熟,应该是白天一起行动的时候见过的。 除了这几个年轻人,还有一个上了岁数的中年人,相貌虽然普通,但是一双眼睛很有神,气度也沉稳。 这人是凤勉手下的幕僚,凤勉称呼他邹先生。 邹先生跟凤家兄弟都是相熟的,司空注意到邹先生跟凤随说话的时候神情很慈和,称他“二郎”。这是一个很亲近的称呼了,有一点把凤随兄弟俩当成是晚辈看待的意思。 司空猜测他可能跟凤随凤勉的父母有交情。 众人围桌而坐,像司空这样的副将就都站在一旁。 凤勉跟邹先生说了白天的事,邹先生捋着颌下的几缕短须听的很是认真,时不时还点点头。 凤勉又说了斥候还在探萧有德的主力军的下落,想问问邹先生有什么看法。 邹先生就说:“之前探得的消息未必就是真的,萧有德的这一队人马也来的颇蹊跷……若是奔着岁币一事,倒也说的过去。” 司空站在凤随身后,觉得这位邹先生跟凤随想到一起去了。凤随刚才也是这么说的,觉得萧有德在放烟雾弹。 邹先生话锋一转,“不过,要说老夫的意思……涿州守卫一事,原本也不该二位郎君插手啊。” 凤家兄弟听的都愣了一下。 凤勉似乎想要辩解,却见邹先生摆了摆手说:“为将者,忌讳旁人分权。今日之事,二位郎君主动请命,还可以解释为此事因岁币被劫而起,不能袖手旁观。但若再做别的事,就不妥了。” 凤随若有所思。 凤勉看看他,再看看凤随,露出一个有些不服气的表情。 邹先生含笑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三郎一片赤子心肠,但切记不可以私情有碍公务。” 司空觉得这老先生话说的含蓄,但意思还是说的挺明白的。他是说薛承恩允许凤 /p /p - 分卷阅读235 /p /p 家的两兄弟去打这一仗,完全是看在他们之间有交情的份儿上。 “先生说的有理。”凤随对邹先生说:“我们现在该当如何?” 邹先生又开始捋胡子,捋了两把之后抬头说道:“既然二郎的差事是护送岁币,岁币被辽人劫走,接下来自然应当带着证据去燕州,跟辽人把这事儿撕扯明白……耶律云机与大郎君在燕州城外对峙,这事恐怕耶律云机也是要插手的。” 凤随就明白了邹先生的意思。 说白了,涿州是薛承恩的地盘,涿州如何,凤家兄弟都不好涉入过深。 凤随想到来时庞大的车队,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一路,有不少商队跟着我们过来,这里头有些人怕是不安分。” 邹先生不以为然的一笑,“这不算什么。不安分也要看怎么不安分。盯着岁币的,自然跟着二郎一起去燕州,盯着涿州的,自然会想法子留下来……留下来的要怎么处置,那也是薛承恩的事了。” 司空听到这里,猛然想起昨日去师父那里的时候,在院子里遇到的人。他当时还想着要告诉凤随,结果吃完饭就被凤随喊回了营里,没说几句话就出发了,忙忙碌碌一夜一日,他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司空顾不上想太多,连忙俯身到凤随耳边,把他在驿馆里遇见了韩云生和林华云的事情说了。 “昨晚事情多,我就给忘了。”司空说着,就露出一点儿懊恼的神色。 凤随看的想笑,忍不住悄声安慰他,“没事,驿馆里有咱们的人,都盯着呢,他翻不出什么浪来。” 重点盯的是韩云生。不过他还真不知道林华云也跟着韩云生一起北上。想想太华与石文龙夫妇的勾结,凤随觉得,这个林华云不大可能毫不知情。 看到两人咬着耳朵窃窃私语,邹先生露出有些惊奇的神色。在他印象里,凤随是个性子极内敛的人,很少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他在外人面前也是最讲究规矩的一个人,上下尊卑,层层分明。 邹先生记得以前有一次跟凤云鹤喝酒,凤云鹤说起次子,还说他性子独,无论是父母、兄弟、还是自己的属下,话都少,是天生性子疏冷的人。 如今看来,一个下属能跟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咬耳朵,这怎么都不像是性子疏冷的样子。还是说这个下属有什么不同寻常? 邹先生打量司空,觉得这年轻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容貌俊美,浓眉英挺,眼睛又大又圆,看人的时候,眼里的水光泛着锐意,很机警,像是个练家子。 长得好,能打,这是邹先生从司空身上看到的两个特点。但只是这样,似乎不够让凤随高看他一眼。 一定还有别的理由。他想。 凤随思索了一下,凤勉和邹先生也是要跟他们一起回燕州的,既然如此,让他们有所防备也好。再说邹先生曾做过他父亲的幕僚,也是心思缜密之人,有他帮忙留意着队伍里的动静,对凤随来说并不是坏事。 “我这属下刚想起一件事。”凤随长话短说,将韩云生与张世良的亲戚关系,以及韩云生身上的疑点都说了。 “韩云生这个人,我没接触过,”凤随说:“但他一路上接触的人实在太杂。我虽然让人看着,但并没发现他竟然跟广平王的旧部也有关系。” 这也是让凤随恼火的一点。他可以肯定车队出发的时候,林华云和太华绝对没有跟车队的什么人有勾结。就是过了大名府之后,韩云生的护院就开始频繁地出来进去。 如果说有什么人混了进来,应该就是在这个阶段。 邹先生也想到了岁币被劫走的事,辽人固然可疑,但韩云生身边聚集一群混江湖的好汉,也着实令人生疑。 尤其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广平王的残部。 邹先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我让人留意。” 既然是张世良的外孙,应该也会找理由跟着张世良一路赶往燕州。他倒要好好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商议好了接下来的行程,会议就散了。 邹先生走到门口的时候,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凤随又跟刚才那名漂亮的侍卫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起来了。 从他们的态度上来看,应该是在说正经事。因为那漂亮的小侍卫一边听着还一边点头,反而是凤随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 邹先生忍不住问了凤勉一句,“那位小郎君是什么人?” 凤勉回头看了一眼,“那就是司空啊。你没听我二叔说过他?” 凤家火器局里的一些事情,邹先生也是知道的。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如果就是这人提出了那么多对凤家有益的改进,那就难怪凤随会看重他了。 邹先生走出了营房,脚步又停了下来。 凤勉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邹先生敷衍的答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凤随的营房,好像他的目光能透过营房的大门,看见房间里面的情形似的。 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明白。 走出一段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了,让他感觉不对劲的,不正是凤随的眼神吗?那种信任的、包容的,而且还隐含亲昵的眼神,不大像是看一个下属。 凤勉走出两步,一回头见邹先生又站住了,忍不住喊了他一句,“邹先生?” 邹先生回过神来,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他想他操这个心做什么呢,这件事应该让凤云鹤去操心才对。 他招招手把自己的随从喊了过来,悄声吩咐:“去看看张世良在干什么。” 随从微微颌首,垂着头退后两步,身形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驿馆里,张世良正窝在床榻上喝药。 熬得浓浓的一碗药汤,黑乎乎的,还没端到跟前,他已经闻到了又苦又涩的味道。 张世良两道稀疏的眉毛就皱到一起了。 韩云生从小厮手里接过药碗,还十分体贴地品了品,这才递了过来,“阿翁,您试试,已经不烫了。” 张世良就着他的手喝了药,又取了蜜饯含在嘴里,闭着眼睛靠在迎枕上养神。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懒懒地瞥了韩云生一眼,“还不走?” 韩云生舔着脸在他身边坐下,“阿翁不舒服,孙儿就这么走了,怎么能放心呢。” 张世良恨恨的瞪他,“你要真这般体贴,怎么不早早约束手下?” 韩云生轻描淡写的说:“生意,都是生意。” 张世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压着嗓子问他,“你跟我说实话,岁币……” 韩云生身为晚辈,又不能用力跟他撕扯,就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多少遍了,跟我没关系,真的!” 张世良当时看得清清楚楚,他这个外孙是带着一伙儿彪形大汉风驰电掣 /p /p - 分卷阅读236 /p /p 一般追着什么东西跑了。 他被这幅画面刺激着,人还没回到涿州就病倒了。 韩云生大概也觉得祖父一脸病容的样子有些可怜,耐着性子安慰他说:“是朝廷的银子丢了,又不是咱家的银子丢了,你这么担心做什么?还有那么些将军们呢。” 张世良气得直翻白眼,他担心的是十万两银子吗?!他担心的是这个混小子惹来家门大祸好不好! 动了岁币,等同于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张世良咳嗽半天,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他,“我那天看见你带着人跑了……我能看见,肯定也有别人看见,你想想这里头的干系……” 韩云生面色一僵。 “说实话吧,”张世良的手都抖起来了,“真有事……也让阿翁提前做个准备……家里晚辈,或许还能送出去几个……” 韩云生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叹了口气,“您想到哪里去了,没那回事儿。” 他左右看看,见房间里没人,便凑到老人家耳边,悄悄说道:“我也不瞒您,那天我是带着人追过去了,但劫走马车的人动作太快,拦着我们的人一个个都身手了得……我肩膀上还中了一刀呢。” 张世良顾不上关心外孙的伤势,急切的问道:“你就没跟上去看看他们把马车赶到哪里去了?” “我倒是想跟上去,”韩云生翻了个白眼,“问题是人家动作太快,我们的人根本追不上啊。” 张世良狐疑的打量自己的外孙。 韩云生忙说:“我对天发誓,这总行了吧?我要是对阿翁有半句假话,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张世良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依你看,这些都是什么人?” 韩云生摇摇头,迟疑了半天,才又悄悄嘀咕一句,“这我看不出来,不过训练有素,感觉……像军中的人。” 张世良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 军中……难道是广平王的人?! 第157章 谁背锅 知道打劫岁币的事不是外孙干的,张世良几乎是不药而愈了。 转天一早,钟饶派人来请他议事,张世良满面红光的就去了,还顺手拎上了外孙。他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与其等着别人不断加深对韩云生的怀疑,还不如主动摊开了说话。 没错,张世良这老狐狸早就注意到了韩云生身上的种种不妥。韩云生能用一句“都是生意”来哄弄他,却哄弄不了凤随和钟饶。所以张世良才要抓住这个合适的机会,争取把他外孙洗洗白。 韩云生也能体谅老人家的心意。他还想继续跟着车队去燕州看看呢,也并不希望一路上都看到领队的人对他抱有敌意。能有机会把话说明白,洗一洗身上的嫌疑,对他只有好处。 再说,这几个人都是队伍里的头领,韩云生还没能近距离的接触过他们。嗯,听一听他们都说什么,或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钟饶住在驿馆的外院。 如今驿馆里只有他们一队人马,外院的防卫工作自然也就被钟饶接了过来。岁币被劫的消息还没有扩散开来,外人都还不知道有这件事。因此住在外院里的那些人出入都还是一副非常谨慎的样子。 凤随先来一步,把自己这边的意思跟钟饶透露了一下。 钟饶其实很不想离开涿州。岁币在来涿州的路上被人劫走,他还想留在这里打探打探情况,要是能把银子再抢回来就更好了。 他也知道昨天在城外凤家兄弟跟辽人打了一仗,但这一仗显然也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因为他们并没有带回来任何跟岁币有关的消息。 而作为涿州防御使的薛承恩,也并没有拿出所有兵力来帮忙寻找失银的意思。 钟饶心焦如焚,但他又不能干涉地方军务,去强迫薛承恩做什么……再说薛承恩是地方大员,岂能是他区区一个正六品骁骑尉、禁军教头能强迫得了的?! 他心里还抱着薛承恩协助他们追回劫银的念头,所以凤随来跟他商量何时出发的问题时,他当真有种挨了一棒子的感觉。 不想认命,又不得不认命…… 钟饶纠结痛苦得肠子都要打结了。 “我知道你不想就这么走。”凤随坐在他的对面,语气神情都格外从容,“但劫匪来无影去无踪,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咱们两千多人难道一直留在涿州等消息?” 钟饶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我知道你想借薛将军的兵力追查。”凤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两天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萧有德心思不明,蔚州蠢蠢欲动。你要是薛将军,你敢不敢把手下的兵都撒出去打听劫匪的消息?” 钟饶颓丧地抬起头,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凤随,“那,那就这么认栽?” “不认栽又如何?”凤随反问他,“辽人这边给我们打埋伏,那边银子就被人带走了……你相信他们与这事儿无关?” 钟饶也不相信。 凤随又给他添了一把柴,“所以还是尽快带着证据去给耶律云机看看吧。时间拖的久了,辽人还不知会编出什么花样来。若是倒打一耙……” 钟饶一个激灵,顿时想到了更加糟糕的后果。 岁币丢了,他固然要被问责,但若是辽人给他扣一个“监守自盗”的罪名,他的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钟饶陷入思索,脸上的肌肉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站在凤随身后的司空看着这一幕,简直都要同情起他来了。 钟饶这人本身的能力还是有的,但他在禁军中呆的久了,缺乏实战经验。所以在白鹿峡的时候,辽人一打过来,他虽然作了部署,但说实话,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手下,都有些慌了手脚。 否则车队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劫走了。 等钟饶跟凤随开始谈到了证据的问题时,张世良带着外孙过来了。 张世良人老成精,狐狸一样的心性,一进门就来了个先声夺人,一脚踹在韩云生的膝窝里,将他踹的跪了下来。 屋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韩云生幽怨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祖父,就算要来点儿苦肉计,也该事先跟他打个招呼啊。 凤随沉默不语的看着这老东西演戏。钟饶却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说:“张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 张世良满脸的痛心疾首,“老夫昨日才知道,这混账东西还隐瞒了重要的消息……唉,年轻,没经过事,就有些吓住了,要不是看老夫病的七死八活的,他还打算继续瞒下去……” 凤随低头喝茶,嘴角却微微挑了挑。 这老东西可真会说话,韩云生刻意隐瞒消息不是心怀叵测,而是年纪小,没经过事,所以被吓住了。 能跟三教九流 /p /p - 分卷阅读237 /p /p 的人来往的人,原来胆子这么小的么? 韩云生开始结结巴巴的讲述他那天看到的情形。他当然不会说自己也对岁币抱着什么目的,而是说看到有不明人士劫走车辆,见义勇为,带着同伴冲了上去,结果被训练有素的劫匪们给打退了。 凤随放下茶杯,眼神锐利的看了过来,“这些人都是什么模样?你可看清楚了?” 韩云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他们都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凤随思索了一下,“他们穿了什么,有没有说什么话?” 韩云生也说不好为什么,面对凤随的时候竟然会感觉到一种……压迫感,这是面对钟饶这样的武将都没有的。 韩云生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让我想想……” 张世良端着茶杯,不动声色的瞥了凤随一眼。他把外孙带过来,可不是当真让什么阿猫阿狗来审问的。 凤随没有理会他的反应,一双利眼仍然盯着韩云生。 韩云生更紧张了,“他们没说什么,不过彼此间配合默契,训练有素……还有,他们给某的感觉不像是辽人。” 他说不出什么具体的证据,但那种感觉还是很鲜明的。 凤随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又问了一句,“跟他们有勾结的匪徒也都是我们自己人,你再想想,这些人可有什么易于识别的特征?” 韩云生被他说的愈发紧张,额头都冒出薄汗来。 张世良咳嗽了两声,慢条斯理的说:“这些事要不要请了薛将军来听听?” 凤随侧过头扫了他一眼,神情中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韩掌柜什么也没看见,也说不出这些人身上有什么特征,就算请了薛将军来也无用。” 张世良,“……” 韩云生没有注意到他祖父和凤随之间的唇枪舌战,他思索了一会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对凤随说:“这些人都很谨慎,某确实没有看出什么来。” 凤随点了点头,“没看出什么也不要紧,韩掌柜不必自责。” 钟饶也不想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搞得太僵硬,连忙附和说:“贼人有备而来,禁军尚有失误,韩掌柜能想到要尽一尽心意,已属难得了。” 张世良也顺坡下驴,点了点头,感慨的说:“薛将军既然答应会留意易州一带的动静,想来这件事很快……” 凤随打断了他的话,“张大人,今日请你过来,就是商议这事。” 他像是没有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不相干的韩云生,十分自然的说道:“如今车队被劫走了,我们手里有辽人打劫的证据,正该找辽人好好理论,要一个交代。我和钟大人都觉得,继续滞留涿州有些不妥。” 张世良一愣,“那贼人还没有抓到,车队……” 凤随摇摇头,“若是车队已经落进了辽人手中呢?” 张世良在听了韩云生的一番描述之后,已经认定岁币落进了广平王残部的手中。如今凤随又说他们手里有辽人打劫的证据,他一时间也有些迟疑起来。 其实做官做久了,有些事是要装糊涂的。 就好比岁币被劫,到底是谁劫走的,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要有人背锅,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去承受官家的怒火。 既然凤随声称有辽人打劫的证据,那也不是不可以。 要是以后能有机会找到真凶,而真凶又不是辽人……那也是贼人奸猾,诡计多端,把大家都蒙骗了过去。 关他什么事呢?! 张世良很快拿定了主意,抬头问道:“不知凤大人所说的证据……” 凤随扫了一眼起身站到张世良身旁的韩云生,笑了笑说:“证据确凿。张大人,您是文臣,又深得官家信任,在朝中德高望重,到时候,我们还要靠您跟辽人周旋呐。” 这些人里头除了张世良是文臣,其余都是武将,跟辽人谈判的事情确实非他莫属。但张世良听他这话,总觉得里头有什么嘲讽的意思。 他打量凤随的表情,平静、从容、眼神恳切。 难道是他想多了?! 凤随又说:“耶律云机如今在燕州城外,等待接收岁币的官员应该也在那里。张大人,您看我们是不是快马加鞭,带着证据去跟他们理论?” 钟饶也连忙附和,“正是,时间久了,还不知他们又有什么说辞。” 张世良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他们所说的证据,应该就是那日在白鹿峡短兵相接的时候抓获的俘虏。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真是毛头小子不稳重,拿着鸡毛当令箭。像这样的证据,有脑子的人想一想就会知道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还故意防着他的外孙…… 谁稀罕似的。 第158章 冤家 掌灯时分,被凤随派出去问话的属下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司空被验过腰牌,放进营房里的时候,陈原礼正在向凤随汇报情况,看见司空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打断自己的叙述。 “……韩云生也不傻,见自己这边的人实在打不过,只能撤退。”陈原礼说:“他说那些人手里有弓弩,他们并不敢追上去。” 凤随问他,“什么样的弓弩?” 陈原礼摊手,“没说。估计也没人注意这种细节。” 凤随点了点头,“还有什么?” 陈原礼摇了摇头,“这些人说辞都差不多,觉得对方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很多人都猜这些劫匪是广平王的残部。” 凤随没有说话。白天商议行程的时候,张世良也是这么猜测的。 对这老东西来说,劫匪是广平王还是辽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推到广平王头上的话,辽人那边的谈判会更为被动,他自己的压力也会大一些,搞不好又要答应辽人一些过分的要求。如此一来,回京后,官家那边又要落下埋怨。 凤随对陈原礼说:“韩云生这些人,你给我盯住。” 陈原礼点点头,“林华云呢?” 凤随嘴角微微一挑,眼神冰冷,“这老东西就不用放他在外面瞎蹦跶了,找个机会,抓回来。” 陈原礼答应一声,下去安排了。 司空听了他们这几句话,就猜到凤随要对林华云下手了,他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林华云身边,应该有别的帮手。” 毕竟从常理上推测,不论是他还是太华,都不可能只带着一两个随从就上路。 凤随却不当一回事儿,他望着司空,双眼灼灼有神,“若是太华还活着,我倒是会忌讳林华云三分。不过太华已经被你杀了……不论林华云手里还有多少帮手,都不足为惧。” 一个戏班老板,在广平王面前能有多大面子呢?再说广平王如今战局不利,已经被贺望知和庆保联手逼进了兴元府边境处的一处山沟里,想来捷报 /p /p - 分卷阅读238 /p /p 也就这几日就要传回西京了。 司空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大人,我总觉得太华死的太容易了……” 死的容易,会让人觉得这里头是不是有诈。 “他确实死了?” 司空点头,“确实死了,尸首是我亲手检查的。” “那就不怕。” 凤随走过来,抬手按住司空的肩上,“我知道你心细,但也不必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司空点点头。 这样近的距离,让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些……不太正派的事情,于是脸颊红了,眼神也有些躲闪起来。 凤随看的想笑,“还有别的事要说?” “没了。”司空听出了他话里的笑音,怀疑自己那点儿隐秘的小心思被人看穿了,顿时就有些心跳加速,掩饰的说:“后日动身,明日我想去看看师父。” 凤随看着他脸上的薄晕,目光柔和,“好,明日放你一天假。掌灯前归营即可。” 司空胡乱点头,觉得凤随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都有些发烫,忙不迭的就想后退,“那……那我……” 凤随脸上笑意加深,他用另一只手托住了司空的下巴,嘴里却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出发后这一路上你们都要警醒些。看看韩云生身边都带了什么人。” 司空条件反射的应道:“是!” 凤随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挠了挠,语气依然正经无比,“你师父那里要是有什么消息,你也记得告诉我一声。” 司空的脸快烧起来了,含糊的应道:“好。” 凤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凑到司空的耳边,轻声问道:“司空,你在纠结什么呢?” 司空,“……” 也是哈。 上次他狼性大发的时候,主动朝着上官伸出了不安分的爪子,这会儿为什么又开始害羞了呢。明明脸皮那么厚的…… 司空挠了挠脸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发烧。 他抬起头,看看凤随。凤随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这是一个没有攻击性的凤随。 而不是凤大人。 司空的胆子好像又回来了,他伸出爪子捧住凤随的脸,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色厉内荏的抱怨一句,“谁纠结了,我根本没有……” 凤随笑出声,目光温软地凑了过来,“嗯,我说错了,你没有,纠结的人是我。” 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亲他一下,眼看正经事都说完了,再不下手,这小子就要告退了。 他在司空的嘴唇上吻了吻,心满意足的轻声叹息,“司空,怎么办,我根本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司空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自然也觉得耳鬓厮磨的感觉颇引人迷恋。但他没想过凤随会有这么黏糊的想法,什么不能离开视线的话……感觉应该是渣男骗小姑娘用的。 “我还好。”司空蹭了蹭他的脸颊,实话实说:“忙了一整天,我其实没怎么想你……” 凤随,“……” 凤随又好气又好笑,忽然觉得戏本子里那种“冤家”的称呼简直契合到了他的心坎里,肯定有一个人,跟他有过一模一样的心情,才能发明这样让人又爱又恨的称呼。 他低头吻了过去,决定不再跟司空废话了。说多了,气得还是他自己。 营房外,邹先生带着凤勉与贯节对峙。 凤勉是意外,贯节一个平时看起来很是乖觉的书童,怎么今日竟然这般硬气,连通报一声都不肯,只说大人有吩咐,不让人进去。 “让不让进,你先问一声啊。”凤勉觉得贯节简直死脑筋,“我跟邹先生又不是闲来无事,跑来找他喝茶的。” 明明还只是春天,一入夜还挺冷的,贯节却生生被急出了一脑门子汗,他不停的冲着两位作揖,“邹先生,三郎君,当真不是小的自作主张。大人发话了,小的但凡差事上有错漏,是要把小的发卖到军中为奴的。” 发卖到军中为奴,那可就不止是干点儿重活这么简单了。不光是他,还有他的儿女,世世代代都要留在边城做最下等的奴隶了。 邹先生摆摆手,示意凤勉别再勉强这小书童了。小书童的焦躁不是假装的,何况他一个做下人的,要不是凤随下了命令,哪来的胆子拦着他们。 邹先生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忽然问道:“营房里还有谁?” 贯节不是很想回答,但想想这两人就在这里候着,等下营房里有人出来是一定能碰见的。他在这里遮掩反而引人怀疑,便有些勉强的答道:“是校尉司空。” 邹先生恍然大悟,“哦,是他。” 贯节眼巴巴的看着他,心想你哦什么哦,到底是看出什么来了?! 凤勉还糊涂着,但邹先生是他爹安排到身边来帮助他协理庶务的人,他自然事事要听他的意见。 邹先生不出声,摆出一副耐心等候的架势,他也只好在旁边乖乖等着。 不多时,营房的门打开,一道挺拔的身影快步走了出来。 凤勉倒也不意外,大大咧咧的打了个招呼,“司空,我二叔白天的时候还说要找你呢。你见了他没有?” 司空在台阶下收住脚步,停下来给两位行礼,然后答道:“屠老派人来传了话,让属下明日过去。” 他跟凤勉一问一答,邹先生就在旁边暗中打量他。他想这青年确实生的好,相貌好,更难得的是气质也好,清隽如竹,不骄不躁。 难道凤随就是看人家长得好?! 邹先生思索了一会儿,再回头时,司空已经走远了。 这孩子个头高高的,身形挺拔,走路的样子也充满朝气,让人远远看着,就生出一种年轻人无所畏惧的感觉。 确实挺招人喜欢。 邹先生觉得,要是他有闺女,也乐意招个这样的女婿。 但好端端的,跟凤随牵扯上,以后保不齐前程都会受影响。凤随这小子血气方刚,行事无所顾忌,怕是也没想那么长远……这可真是作孽。 邹先生的脑洞在拐了一个大弯之后,神奇的跟贯节重合了。 邹先生走进营房的时候,心里还有些纠结。但他毕竟不是凤随的长辈,这种事,不好指手画脚的。 凤随脸上带着笑容,满面春风的亲手给邹先生捧过茶水,说话的时候语气都比平常轻快,“这大晚上的,先生亲自过来,是有什么事?” 邹先生收了收神,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刚才老薛让人给我传信儿,说他那里有旧友来访。” 凤随直觉这旧友怕是没那么简单,“什么来头?” “当年跟他一起考武举的同乡,姓童,叫童铭。如今在尚书省做右司员外郎的差事。”邹先生微微皱了皱眉头说:“老薛说,这个童铭跟林太尉的干儿子来往密切,还做了儿女亲家。” /p /p - 分卷阅读239 /p /p 林太尉就是官家面前的红人林玄同,在内侍省任供奉官,与丞相左光书交好,曾在左相的举荐下,出任西北监军之职,人称林太尉。 凤随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这阉人……” 武将都厌恶阉人弄权,尤其林玄同还掌着北大营的兵权,对京畿防卫也颇多指手画脚之处。凤随在西京任职,搜索人犯的时候,没少被这阉人趁机刁难。 凤随收住后面的话,思索片刻,问邹先生,“薛将军怎么说?” 邹先生也有些无奈,“老薛烦得要死,又怕这些文臣在他面前耍花招。他说明日要在宅子里宴请童铭,让咱们都去看看热闹。” 凤随点点头,“那就去吧。” 薛承恩的心思,他也能猜到。身为虞国公的老部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挑拨他与凤云鹤的关系。 薛承恩不胜其烦。 他这边有人说闲话,凤云鹤耳朵边一定也有人说他的闲话。薛晨恩不能不解释,但解释多了也会起反作用,会给人一种欲盖弥彰之感。 再好的交情也架不住这样破坏。 凤随觉得,薛承恩大约就是觉得他说太多没意思,还不如凤家的人自己来听一听。 -------------------- 作者有话要说: 二郎还不知道自己在邹先生面前露馅了。 第159章 认亲 转天一早,司空洗漱之后先去见过屠老。 两个人就火枪的使用问题又做了一番探讨。然后屠老就问起他对地雷的看法。当然,地雷是司空的叫法,屠老说的是“土弹”,意思是埋于泥土之中的霹雳弹。 司空跟屠老提到了钢轮发火的概念。 其实昨日的一场小规模战争,让司空对地雷的使用和改进有了很多想法。辽人擅长骑射,北方作战也多是开阔的地形,在这种情况下,人工引爆的方式其实并不实用。 前世的司空曾在博物馆里看到过明代早期的触发式地雷,外层是用砂陶作为载体。这种地雷的体积有足球大小,外形有些笨重。后来的改进版本用铁壳取代了砂陶外壳,采用钢轮压火击发引爆。 当时明朝的陆军广泛配备了这种制式的地雷,在江浙地区重创了进犯的倭寇。明朝名将戚继光在驻守蓟州的时候,使用的就是钢轮发火的地雷,当敌人踏动机索,钢轮转动,与火石急速摩擦发火,进而引爆地雷。 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在实战中使用非人工引爆的触发式地雷,类似的武器,西方直到十八世纪以后才出现。 不过这并不是最早的地雷。最早的地雷可以追溯到金兵南下的时期。当时宋兵使用一种埋设于地面之下的铁壳的“火药炮”,对金兵予以重击。 这种“火药炮”与目前屠老的构想是非常相似的。 司空在详细解释了钢轮发火的原理之后,留下一堆图纸,让屠老自己去琢磨了。 他或许有更超前的想法,但屠老和他手下的匠人对于这个时代的材料的了解和运用,是司空无法相比的。 而且火器局内部的工作,也确实不合适让司空一个外人涉入过深。 凤云池给他设定的身份是顾问。司空觉得,他能完成“顾问”的职责就可以了。 回到营房之后,司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跟陈原礼报备了一声,就动身去驿馆见他师父。 他自己没有太多行李,反而他师父那里给他准备的东西要多一些。这会儿也不知道收拾的怎么样了。 出门的时候,司空把前些天凤随分给他的战利品也都带上了。有一把刀鞘上嵌着宝石的匕首,还有几件金饰,其中还有一件寸许宽的金镯子,上面雕刻着狼头的图案,栩栩如生,应该是辽人的东西。 司空把这些东西裹在一个包袱里,一起带去给李骞收着。 驿馆里忙忙碌碌,几辆马车干脆就停在了驿馆的大门外,有人出出进进的往车上装东西。 驿馆的门口有钟饶的禁军守着,出来进去的人虽然挺多,看上去却是忙而不乱,显得颇有条理。 司空给守卫验过腰牌,拎着包袱进了驿馆。 李骞住的小院里也是一番忙碌的景象,小鱼正挽着袖子指挥几个护院往马车上装东西。一抬头看见司空进来,顿时流露出一个有些紧张的表情。 司空,“……” 司空心想这小子吃错了什么药了,一开始见他总像不服气似的,后来消停了一段时间,最近又有些故态复萌。 司空上下打量自己,墨蓝色的圆领长衫,还是李骞给他做的……有什么问题? 小鱼回过神来,有些不安的往身后看了看,又转过身,干巴巴的冲着司空笑了一下,“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看看,打招呼的话也说的这么不自然。 “到底怎么了?”司空不耐烦跟他打太极,“师父有事?” 小鱼脸上就露出一种纠结的神色,“先生说了,如果你过来了,让你在外面先等等。” “有客?” 小鱼点点头,继续纠结,“要不上我屋里坐坐?” 司空没搭理他言不由衷的邀请。他抬头望向主屋,门是阖上的,站在这里听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不过,若是站在门外的台阶上…… 司空转头望着小鱼说:“师父不让我进去,但他没说不让我在门口站着吧?” 小鱼,“……” 小鱼的眼睛都瞪圆了,心想这小子脸皮真厚啊,这样的话都能说的理直气壮的。 “那就这么定了。”司空愉快的一笑,“要是有人欺负师父,我也好及时地进去打人,你说对不对?” 小鱼,“……” 他能说不对吗?! 司空没有理会他,他脚步轻快地穿过院子,三步两步窜上了台阶。然后他就听见屋里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悲切、柔和、略带沙哑。 似乎是上了年岁的妇人的声音。 司空心想,难道是师父的桃花债找上门来了?! 小鱼吭哧吭哧地追了过来,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想把司空从台阶上拽下来。但司空是武人,从小学的就是下盘要稳,别说小鱼这慢吞吞的动作,就是对敌之时,他也不会轻易让人把他拽倒了。 司空反手抓住了小鱼的手腕,轻轻巧巧的将他提溜到了台阶上,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鱼,“……” 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关键是大兵根本不会听你讲理。 小鱼忿忿的瞪了他两眼,脑袋朝着窗户凑过去一点儿,开始一起听八卦。 屋里,妇人的声音还在呜咽。 司空和小鱼对视一眼,心想怎么没听见师父先生的声音? 正想着,就听李骞很冷淡的说了句,“没有别的事,你就带人回去吧。千里 /p /p - 分卷阅读240 /p /p 迢迢地追到边关来,万一让人误解慎国公府窥探军情就不好了。” 司空觉得他师父嘴里的这个慎国公府有些耳熟,是谁来着? 妇人哀哀哭道:“大郎,这么些年来,姑爷一直在到处找人……” “别提姑爷,我们李家可没有这么体面的姑爷。”李骞的声音冷冰冰的,“你们爱找就去找吧,跟我有什么关系?丢的又不是我李家的孩儿。” 那妇人哭道:“求您让我见小郎君一面。” 李骞一口拒绝,“我这里没有你们府上的小郎君。” 司空听的一头雾水,冲着小鱼做了个口型,“谁家丢孩子了?” 小鱼翻了个白眼。 司空一把捏住了小鱼的细脖子,五指用力,开始往里收。 小鱼,“……” 小鱼这回真的开始翻白眼了,喉咙里呼哧呼哧的,手脚都不自觉的抽搐了起来。 司空松了松手,又问,“谁家来找孩子?” 小鱼面色惨白,哆哆嗦嗦的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司空的胸口,“你。” “你找打吧。”司空以为他在调侃自己,手上正要用力,脑海中忽然一道亮光闪过,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司空放开小鱼,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推门走了进去。 小鱼想拦,犹豫了一下又把爪子收了回来,自暴自弃的想,反正他也打不过司空,人家可是武将呢。 现在都有品级了。 门一推开,屋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 李骞坐在上首的暖榻上,膝上搭着一块薄毯子,眉头皱着,满脸都是阴郁之色。在他身前的地上,跪着几个人,青壮年的当是护卫,跪在最前方的是两个婆子,一个四十来岁,还有一个年龄更老一些,头发都花白了。 这两个婆子都哭哭啼啼的,刚才出声的应该就是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妇。 司空一眼扫过,脚下不停地走了过来,嘴里说道:“师父,怎么回事儿?是有人捣乱吗?要不要我喊人进来把他们赶走?” 李骞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他,叹了口气,“算了,他们这就要走了。”说着,他转头望向那老妇,冷冷说道:“行了,我还有事,你们回去吧。” 老妇却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跪着没有动,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大步流星走进来的俊美青年,片刻之后,忽然像被电打了似的,一嗓子喊了出来,“琛哥儿,你是琛哥儿!” 司空淡淡瞥了她一眼,“这位嬷嬷,你贵姓?” 老妇像是忍了许久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捂着嘴嚎啕起来,“老奴姓李,是大娘子的奶娘……” 司空听的有些糊涂,转头去看李骞,见他眼神冰冷,似乎已经动怒,却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司空便又问道:“琛哥儿是谁?你可别说是我。” 李嬷嬷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殷切的看着他,“郎君右手虎口处可是有一枚元宝状的胎记?” 她紧盯着司空,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的波动。 然而司空的神色却始终波澜不兴。他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啊,那你可认错了,我爹娘都死绝了,从小没人要……大娘你认错人了。” 李嬷嬷的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 司空没理她,转头问他师父,“这人谁啊?” 李骞冷冷说道:“她是慎国公府的管事,受主家指派,出来认儿子的。” 司空颇有些扫兴的“嘁”了一声,“认儿子也只打发个下人出来……可见这儿子在他心里也不值钱。还好不是我。要不然摊上这样的爹,还不够晦气的。” 这老婆子说他是大娘子的奶娘,这话听着,应该是指她是司空母亲的奶娘,但李骞却说她是慎国公府的下人。这里面的意思,品一品还是挺微妙的。 李嬷嬷膝行两步,急着要辩解。 司空却十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大娘,我们这里没有人要认爹。你走错门了,赶紧回去吧。你要是不走,我就找人来抓你们了。如今辽人那边派出来的探子多得很,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呢? 第160章 奶娘 听到司空说这里没人要认爹,李骞烦闷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一些。 其实对于司空要不要认爹的问题,他自己也是一直在犹豫。司空是武将,慎国公也是武将世家,有了国公府的出身,司空以后的升阶之路肯定走的顺畅。 但是…… 但是李家已经与虞道野一家反目成仇,司空认了回去,他该如何与虞家相处?虞道野的那两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李家纵然豪富,但对上国公府,似乎……也帮不上司空什么忙。 李骞思来想去的时候,司空已经很快理清了思路。 他想,他绝不能在这几个心怀叵测的下人面前流露出什么破绽,不能让他们看出他其实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想知道详情,等下问师父就行,何必听他们讲? 司空问李嬷嬷,“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头上的?” 李嬷嬷忙说:“宋老在青羽卫大营见过小郎君一次,小郎君与大娘子相貌极为相似,所以宋老就起了疑心……” 后面就是宋老如何如何调查司空的背景。 司空回忆了一下,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他带人去青羽卫大营把谢六郎给接了回来,在门口的时候,是遇见过一个面孔清瘦的老人家。 “宋老是什么人?” 李嬷嬷把司空的询问当成了他想对国公府有所了解,仔仔细细的回答他说:“宋老是老国公爷的师爷,老国公过世之后,公爷就将他留在身边。” 那就是虞道野的幕僚了。他能知道虞道野的私事,想来跟虞道野交情不浅。 司空就摊了摊手,“你们是堂堂国公府,手下无数,公爷还有自己的私兵吧?这样的家世,真心想找一个人,没有找不到的道理——你们的国公府在西京城里,我呢,从小在城外的寺庙里长大,这才相隔多远?真想找,怎么会找不到?所以说,你们国公府也不稀罕丢了个孩子。” 李嬷嬷急的脸都白了,“不是……” 司空看到李骞想说什么,他伸出一只手按在李骞的手背上,示意他别说话。然后他很和气的冲着李嬷嬷笑了一下,“你是大娘子的奶娘,大娘子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李嬷嬷一下卡了壳。 司空猜测,“被虞道野扣下了?或者被他老婆给扣下了?你这叫背主……如果我真是大娘子的儿子,我一刀戳死你都名正言顺。所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谁打发你来的,你回去告诉他,桥归桥,路归路,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李嬷嬷身形发抖,却还想要辩解一二。 司空觉得,这老婆子大约是觉着自己是国公府的下人,司空一个低平级的军官不敢拿 /p /p - 分卷阅读241 /p /p 她怎么样吧。 但司空是不想听她说话的,他从腰上解下腰刀,横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李嬷嬷,“……” 司空微微俯身,一双漂亮的猫眼里杀气凛然,“我能在三百步外取人首级,从无失手。你看看你跟我之间相隔多远……我要杀掉你们这些人,连帮手都不用叫。李婆子,你再出现在我眼前,我一定杀了你祭你的旧主子。” 李嬷嬷的脸色终于变了。 李婆子带着人走后,司空一脸扫兴的问李骞,“咋回事儿?合着我还是个庶子?要不就是奸生子?我娘这么瞎的吗?” 还有,这个虞道野也太会膈应人了。他好端端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竟然要给他扣上这样尴尬的一重身份? “我记得凤大人提过一次,说虞国公他娘是个公主?他老婆是胡家的小娘子?那我娘是怎么回事……”司空搜搜记忆,无奈当时只是随意听了一耳朵,压根没往心里去。 李骞气得在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混账!” 司空揉揉脑袋,哼哼唧唧的抱怨,“到底谁混账啊?说说吧,师父,免得再有人不开眼的找上门来蒙我。” 李骞叹了口气,“这事儿都怪我。” 司空一口否认,“不可能。” 李骞被他逗得一笑,又叹了口气,“是怪我。” “李家是陇右富户,”李骞接过小徒弟递过来的茶杯,缓缓说道:“我父亲曾做过相州司马,后来得罪了上司,被贬官了。他无心做官,带着家眷回了老家。他官场失意,对我的学业也没什么要求,就这么的,我就成了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师父你不纨绔。”司空及时地拍了一记马屁。 在后世,多的是专心搞创作的艺术家,在司空的观念里,肯专心研究一项学问,就不算虚度人生。 李骞莞尔,“我六岁的时候,我娘有了身孕,临到分娩的时候,跟我父亲的侧室拌嘴,结果动了胎气,折腾了两天两夜孩子也生不下来……” 李骞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茶杯,摇摇头,“后来孩子好容易落地,却已经没了气息。我父亲那时内疚得不行,把府里的几个侧室都送走了。他怕我娘醒来受不了,就找了外面的人牙子,买了一个小女婴。” 司空“啊”的一声。 李骞点点头,“就是你娘。她的父母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卖掉她……这些我后来也找人打听过,不过时间太久,都查不到了。” 司空对生他的女子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父亲怕我娘看出什么异样来,将孩子抱养在其他地方,只说孩子体弱,交给郎中在调理。就这么的,直到孩子满月,才抱到她身边……她始终没有起疑。她叫持盈。” 司空点点头,名字很好,寓意也圆满,一听就饱含了父母长辈的期待。 “持盈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被父母娇养得有些任性。”李骞叹了口气,“她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谁劝都不行。” 司空挑眉,“她看上有妇之夫了?” “话就说回来了。”李骞的眉头皱了起来,“我那时已经拜了李岐山为师,跟着他到处玩……咳,咳,游历。” 司空抿嘴一乐,“您是大家,要见多识广,眼界开阔,才能弹奏出打动人心的曲子……我懂的。” 在后世,这叫采风。 李骞也笑了,“总之就是各处走走,跟着师父会会他的老友,互相切磋。那年年底,我请师父跟我一起回陇右过年,到了金洲的时候,在客栈里救下一个病的七死八活的青年……当初真是吃饱了撑的,唉。” 司空点点头,“救了虞道野?” “他说他叫李道,家里没人了,出门投奔亲戚,结果亲戚也搬走了。”李骞说着又叹气,“他演的可像了,说自己举目无亲什么的。” 司空诧异,“为什么?” 李骞懊恼不已,“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跟他娘闹脾气,所以离家出走了。他娘是个疯婆子,儿子放个屁都要管,儿媳妇、孙子也是大事小事都要插手,虞道野估计快被逼疯了,就留下一封断亲书,带着自己的私房钱,走了。” 司空,“……” 这都什么人啊。老婆孩子都有了,还这么不成熟吗?!司空可记得他师父说过,虞道野的长子比他大三四岁呢。 司空也学着师父的样子叹了口气,“那时候他多大?” 李骞想了想,“跟你现在差不多大……谁知道他们有钱人家成亲这么早?!他说他没有亲人,也没成过家,我们就都信了!” “那会儿我父母正在琢磨给持盈招个上门女婿,这人不是正好合适吗?我就把他带回去了。”李骞悔不当初,“虞道野长得人模狗样的,也有些学问,跟我父亲也谈得来,然后我父母就同意了。跟他一提,他也一口答应了。” 司空,“……” 他想一刀戳死虞道野。 “聘礼什么的,都是我家张罗的。正好姓李,姓氏都不用改了。” “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地,就在李家过起日子来了。”李骞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再后来陇右闹时疫,我父母都染了病,没多久就先后去了。再后来,我师父也过世了,我赶去扬州奔丧……等我回来,家里就只剩下一堆管事护院。” “虞家人找来了?” 李骞冷笑,“虞道野以为留下一封断亲书就能跳出长荣公主的手掌心,那不是做梦吗?” “我娘呢?” 李骞的眼圈红了一下,“不知道虞道野是怎么跟她说的,反正,她也被长荣公主一并接回了京城。有慎国公府出面打点,官府很快判了李家的婚书无效,她要想留在虞道野身边,只能做妾。她不肯,长荣公主就把她关在一个小宅子里,对外说她是虞道野养的外室。” 司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怒火。 祸是虞道野闯下的,承受后果的人却变成了李持盈。 “长荣公主知道持盈已经怀孕,就让人看着她,她的奶娘也被公主笼络了过去。持盈那个时候,大约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吧。” “再后来,持盈生下孩子,长荣公主让持盈的奶娘把孩子给她抱回国公府去。持盈就在身边丫鬟的掩护下,摸着黑逃了出去……丫鬟是李家的人,这些事也是她后来告诉我的。那时候,她从李家带去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 司空心中已经生出了不祥的预感,“她带着我上了岁寒山,将我放在孤云寺的门外。然后呢?” 李骞惨然一笑,“她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又回了那个小宅子。长荣公主带着虞道野过来逼问孩子下落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房门外有人守着,就是那个李婆子。” 司空愣了一下,只觉一股 /p /p - 分卷阅读242 /p /p 怒火从心底窜上了头顶,一瞬间只觉得脑袋都要涨裂了。 司空一言不发,抓起长刀就往外走。 李骞怔住,紧接着反应过来,连忙从暖榻上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喊小鱼,“人呢!给我把他拦住!” 小鱼也大惊失色,他刚才就觉得司空精神状态不大对,还掐他脖子……听说从战场上回来的人都有些不正常。 小鱼连忙喊人,但这个时候,司空已经出了驿馆,他们哪里追得上呢。驿馆门外人来人往,哪里还看得到司空的人影? 李骞急的直跺脚,“去打听,慎国公府那些人都住在哪里……小鱼你去营里找凤大人,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人!就说司空出事了,让他去救命!快!快!快!” 第161章 我反悔了 司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这几日,薛承恩都在防着蔚州的动静,对于进出涿州城的人员盘查得极为严格。但凡外来的人都会登记造册,身份来历盘问得清清楚楚。 而凤随呢,因为关注石文龙这一帮匪徒还有没有后手的问题,也要查看每日进出城的人员情况。 这些事不涉及到军务,薛承恩都是大大方方的跟凤家兄弟共享的。作为凤随的亲信,司空自然知道哪家客栈都进了什么样的客人。 司空来时把马拴在了驿馆外面,脚程原本就比李骞要快。 因此,小鱼还没赶到营地的时候,他已经大模大样地进了城门附近一家叫做“福客来”的客栈。 李嬷嬷是亲自到院门口来迎接小郎君的。 她脸上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司空扫一眼就猜到她一定以为刚才他在驿馆里说的那些话,是为了敷衍李骞而故作违心之言。 李嬷嬷将他迎进了堂屋之中,二十来个侍卫都留在院子里。进来送茶水的是那个中年仆妇。 司空落座,随手将宽刀放在膝上。他上下打量送茶的仆妇,问李嬷嬷,“这位大娘也是李家的旧人吗?” 李嬷嬷连忙点头,“正是,不过当时公主殿下将大娘子接回京城的时候,她还只是个洒扫丫鬟,轮不到在大娘子跟前伺候。” 李家豪富,李持盈出门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不会少。 司空就矜持的点了点头,“这位大娘也留下听听吧。” 那仆妇行过礼本来是打算退出去的,听到司空让她留下,脸色惶恐的偷偷瞟一眼李嬷嬷,缩手缩脚地在她身后站住了。 李嬷嬷自以为把准了司空的脉,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絮絮叨叨说道:“当日宋老一说起小郎君,老爷就着急了……” 司空打断了她的话,“李持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她的印象,只有襁褓被放下的时候,那几声压抑的啜泣。司空后悔之前跟李骞说了那样冷漠的话。 她不是不要他,她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长荣公主膝下已有了亲孙儿,虞道野的老婆对李持盈的存在恐怕也是恨之入骨,司空被抱进国公府,还不晓得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算侥幸能活下去,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庶子,上面还有仇视他的主母,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几乎不用猜。 所以她宁可让他以孤儿的身份活下去。 李嬷嬷说了一些李持盈在李家的事,然后期期艾艾的说起了长荣公主接她回京一事,“国公府富贵,公主又许诺让大娘子自己教养孩子,住处也精巧,月例都与主母是一样的……” 司空就觉得,他不必再听这个老婆子说什么了。 一个在自己的主子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竟然站到了她的对面去,帮着她的敌人一起将她往火坑里推的人……他到底指望她说出什么来呢? 他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对权势地位有着狂热的贪念。哪怕这权势地位她不能拥有,她也要尽可能地去靠近。 就像夏日的烛火之与蚊虫一样。 为了靠近这虚妄的荣耀,她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 司空伸手摸了摸膝上的宽刀,轻声笑了笑,“李嬷嬷,刚才在我师父那里说的话,不作数。” 李嬷嬷大喜过望,忙说:“正是,亲生血脉,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呢。” “不是这一句。”司空抬起头看着她,眼里带着一点儿冰冷的笑意,“是后面的那句……下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杀了你祭你的旧主子。” 李嬷嬷张了张嘴,忽然就觉得嗓子发干。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她心跳加速,嘴唇抖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我反悔了。”司空握住刀柄,用一种极为缓慢的动作抽刀,脸上却还带着笑,“你这样狼心狗肺的贱奴,放你活着回去,我娘死不瞑目。” 李嬷嬷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她艰难地扶着桌边站了起来,“琛哥儿,我是大娘子的奶娘……” 她不敢看司空的手,仿佛不去看,那把刀就不存在似的。但空气里突然出现的寒意却让她浑身都开始发抖,她的嗓子也干哑的破了音,“是国公爷派我来见你……” 话音未落,她眼前忽然闪过一道极亮的光。 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然后就听“扑”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脚边。 李嬷嬷下意识的垂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段圆柱状的东西,外面裹着布帛,就是她外袍的颜色。在她的眼皮底下,那布帛的下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那是…… 那是一段兀自抖动不停的手指。 李嬷嬷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那是她的左臂。 她踉跄后退,嘴里发出凄惨的尖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后的仆妇翻着白眼,一声不吭地昏倒在地了。 李嬷嬷尖叫着往门外跑,剧烈的痛感却再次传来。 这一次,是她的另外一条手臂。 身体失去平衡,李嬷嬷一头栽倒在地,她的额头磕在了门框上,鲜血顿时流了满脸。她艰难地向后蹭了蹭,哆哆嗦嗦的求饶,“饶命……” 李嬷嬷痛到无法发声,偏偏心头恐惧到了极致,竟然支撑着她没有晕过去。 房门被人打开,留在庭院中的侍卫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满地的鲜血,让一众侍卫看得心头发凉。就算是他们,也很少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最前方的侍卫头领谨慎地后退一步,右手缓缓握住了刀柄。 司空却仿佛没有看见门口的人,他挑起李嬷嬷的一截袍角,慢条斯理地开始擦刀。 侍卫们,“……” 这些侍卫都是虞道野的手下,自然清楚李嬷嬷被打发到涿州来是为了什么。这一位凶性大发的小郎君,搞不好就是他们的小主子——跟他动手,国公爷是觉得他们尽职尽责?还是会认为他们以下犯上?! 侍卫头领深深看一眼神情漠然的凶徒,转头吩咐手 /p /p - 分卷阅读243 /p /p 下,“找个郎中来。” 手下转头往外跑。 院门一开,就见门外站着战战兢兢的客栈老板,他还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结果探头往院子里一看,就见几个侍卫站在正屋门外,一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侍卫连忙关好院门,把客栈老板轰走了。 堂屋门外,侍卫头领硬着头皮劝道:“不知李嬷嬷哪里冒犯了兄弟?可否看在主家的份儿上,高抬贵手?” 主子们的事情他不好掺和,但他带出来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杀了。 他正要再劝,就见这青年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然后低头,一边擦刀一边时不时瞥一眼躺在地上已经快没了人形的李嬷嬷。 然后,他又笑了。 他人长得好,一笑起来,真仿佛春暖花开一般,空气里都多了三两分明媚的暖意。 “我反悔了。”他笑着对李嬷嬷说:“杀了你有什么意思?我也并不会觉得解恨。你还是活着吧,每天活得猪狗不如,遭人嫌弃……” 话音未落,手中宽刀又向下一压一挑。 躺在地上的李嬷嬷抽搐了一下,终于如愿以偿的昏了过去。 侍卫头领忍不住闭了一下眼。 再睁眼的时候,就见这行凶之人正朝着李嬷嬷的最后一条好腿重复之前的动作。李嬷嬷本来就上了年纪,手臂没了,脚筋都被挑断……这人算是废得很彻底了。 也不知能不能活着送她回西京,他有些头疼的想,这一路上怕是会麻烦得很了。 还得走快些,一定不能让这老婆子死在他们手上。 他们这些侍卫与国公府后宅的下人们并不相熟,但李嬷嬷这一路上仗着自己是国公爷指派的,可没少跟他们这些侍卫摆谱。 侍卫头领早看她不顺眼了。但眼下这局面要怎么办…… 他简直头都大了。 身后一名小侍卫有些紧张的用手臂碰了碰头领,“大哥,要不要报官?” 头领一巴掌甩了过去,压着嗓子骂道:“报你娘的官,滚!” 他们是来认亲的,结果亲还没认上,就把小主子扭送官府?! 就为了一个贱奴?! 她也配?! 小侍卫捂着脑袋麻溜儿地滚了。 侍卫头领却快要愁死了。不能送官府,又不能就这么放任他离开……眼下这局面该如何处理呢? 正愁着,就听司空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府上那个公主,她还活着?” 侍卫头领听见这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是……她还活着。” 司空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活着好啊,活着才能感觉到疼,才能看着她的儿孙怎么遭罪……你回去最好提醒他们一下,一家老小都养成出门不要落单的习惯比较好。否则以后……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 侍卫头领,“……” 这是威胁了吧?! 他打断了司空的话,“不知这位李嬷嬷哪里得罪了兄弟?” 人都成这个样子了,他总得知道原因。否则回去了,在国公爷面前,可怎么回话呢? “得罪?”司空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然后他冷冰冰的笑了一下,“杀母之仇,她是从犯……你说她该不该死?” 侍卫统领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人都说杀害父母血亲之仇,不共戴天。从犯都成了这个样子……主犯呢?! 身后的院门发出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踹开,一队卫兵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当先一人相貌英俊,年纪虽轻,顾盼之间却带着一种杀气凛凛的肃穆之感。 他进门之后,视线左右一扫,便大步流星朝着堂屋走去。他身后的侍卫则轻车熟路地守住了前后院门。 侍卫头领想拦一下,却被身后窜过来的小侍卫给拽住了,“大哥,客栈被包围了!我出不去!” 这是刚才被头领打发出去找郎中的那人。 侍卫头领又开始头疼,“什么人?” 这个问题小侍卫就回答不了。 就这么一耽搁,来人已经走上台阶,看见了房间里的情形:屋里满地都是血迹,还有两条胳膊…… 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无声无息地躺在门口,也不知是死是活。司空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捏着一块灰褐色的绸布,正慢条斯理地擦刀。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凤随停在门口,试探的喊了一声,“司空?” 司空愣了一下,“你怎么……我师父去找你了?” 刚才门口一堆侍卫来来去去,他就没在意,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收尾的事,没想到凤随会这么及时的赶过来。 司空心里有点儿暖,他把刀收进鞘里,抬手制止了凤随,“先别进来,这屋里没法下脚……你帮我问问外面的人,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告官还是……” 凤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李骞派来的人说的不清不楚,只说司空快被气疯了。凤随怕他出事,一路上都在担心司空的情绪会失控。 还好,他的司空不是那般心智脆弱的人。 凤随脸上浮起温柔的神色,他也不进去,只是冲着司空伸出手,“出来吧,他们怎么做都无所谓,你师父说了,李冬月乃是李家的逃奴。你是李家的主子。一个卖主求荣的逃奴,杀了也就杀了。” 司空愣了一下,“逃奴?” 也对,李嬷嬷是跟着李持盈一起被接到西京的,但李持盈死后,他们并没有返回李家,而是留在了慎国公府,对于李家来说,确实可以算作逃奴。 《宋刑统》有规定: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 如此,哪怕李嬷嬷清白的像一块小豆腐,司空身为李家的主子,杀了她,最重也不过有期徒刑一年。 再说有凤随在这里,有凤家与薛承恩的关系在,事先有没有报备官府,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李嬷嬷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有漏洞。但她在慎国公府住的太久了,久到忘记了自己的身契还在李家。或者她没忘,但也认定有国公府这块牌匾在,李骞即便拿着身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至于虞家的人,他们估计也忘了李冬月曾经背叛了李持盈,而是只记着她是李持盈的身边老人,所以想利用这一层关系来打动司空。 谁能想到司空能把前因后果想的这般通透,一下就抓住了李嬷嬷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呢? 司空一直觉得封建王朝的法律,是不把底层的人当人的。 这是头一次,他对处罚逃奴的制度产生了一种侥幸的、诡异的感激之情。 “我没有杀她。”司空的目光越过了凤随的肩膀,一直望进了虞家侍卫头领的眼睛里,他一字一顿的对他说:“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既然是逃奴,还是个卖主的逃奴 /p /p - 分卷阅读244 /p /p ,那我们还是报官吧。这种忘恩负义之辈,哪怕像猪狗一样活着,她也不配。”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告官,才有判决书,这些对李骞和司空来说,都是以后可能会用到的证据。 第162章 县令 听见司空反过来要告官,侍卫头领一下就懵了。 但这个时候,事情已经不由他控制了。能在国公府做到侍卫头领的位置,虞七刀并非不通世事之人,他能猜到,若是他这会儿提出反対的意见,小主子立刻就会把矛头対准他,给他扣上一个“拐带逃奴”的罪名。 虞七刀算是看出来了,司空这位小主子这会儿是巴不得他们都来闹呢。他们闹得越大,他才越痛快。 他想通过他们,狠狠地扇国公府一巴掌。 虞七刀后退两步,识时务的表态,“某不知道李嬷嬷的身份,既然她是李家的逃奴,那就一切都听小郎君做主吧。” 反正司空从身份上讲,也是他的小主子。主人要做什么,他一个做侍卫的,没有去阻拦干涉的权利。 司空稍稍有些遗憾,他上下打量虞七刀,直把他看的又向后退了两步,这才转头対凤随说:“我和师父是苦主,李冬月是逃奴,这位……这位大娘是证人。” 证人是一开始上茶的那位中年仆妇,这会儿人刚醒来,还在地上躺着回魂儿呢。 虞七刀积极配合,很主动的介绍了一下证人的身份,“她是公爷院里伺候茶水的李娘子。” 凤随身后一个人咳嗽了两声,补充道:“她叫李春琴。也是李家的人,不过她一直在李冬月的手下,如果是受了李冬月的胁迫,不让她回李家……倒也情有可原。” 堂屋里已经恢复神智的李春琴听见这句话,立刻泪如雨下,爬起来冲着李骞的方向磕了个头,“奴婢愿意作证。” 李骞是跟着凤随一起过来的,凤随是骑马,马车的速度要慢一些,所以李骞这会儿才到。 客院守门的人都换成了凤随的亲兵,没人拦着他,就这么让他带着人进来了。 小鱼只往堂屋里看了一眼,就冲到一边去吐了。 李骞身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一个艺术家,哪怕他在脑海里把仇人凌迟了一遍又一遍,也从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 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 李骞艰难的把视线从满地的血污之上移开,开始上下打量他的小徒弟。还好,还好,这孩子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没有失去理智,还能条理分明的安排接下来要怎么做,还能想到报官…… 李骞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来写状纸。” 司空望着他,点了点头,“好。” 这一状就告到了涿州县衙。 告官的过程比司空在衙门里经历过的任何一桩案子都要顺利。因为案情实在太过简单直白了。 逃奴李冬月二十年前拐带自己的主子,逼死人命,然后栖身于慎国公府。多年之后她与国公府的侍卫出门办差,在边城与旧主子的哥哥狭路相逢,被主子的哥哥认了出来。 与李冬月同行的李春琴也是当年案件的证人,她旁观一切,却因为李冬月的胁迫,始终不敢回主家报信。 除了证词,李春琴还附上了一份名单,这些都是被李冬月一起拐带出来的李家下仆,目前都还在慎国公府。苦主李骞表示,等他回到西京之后,再另行报案状告慎国公府收留逃奴,逼死人命一案。 目前,他只告李冬月。 至于李冬月的手臂…… 凤随及一众随从都可以证明,抓捕李冬月的过程中,她与原告一方起了争执。 虞七刀简直愁死了。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拿着慎国公府的招牌去影响断案。这会儿李骞只告一个李冬月,后续的事情,李骞或许能与国公府协商和解也不一定。 他要是抬出虞道野的名号逼着衙门保下李冬月,搞不好李骞一怒之下,直接告了国公府,到时候,立案的文书发回西京,慎国公府的脸可就从边关一路丢回京城了。 长荣公主一定会活撕了他们的。 虞七刀被传上公堂的时候,只能苦着脸承认他是奉命出来办差的,出门之前根本不认识李冬月,以为就是国公府里的一个普通老仆。 不光是他,他带来的那些侍卫也都不知道李冬月和李春琴的底细。至于李骞所说的,李冬月拐卖李家娘子,最终逼死李娘子一事,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县令也是个机灵的人,他看出这些人话里有漏洞。 他验过了虞七刀等人的腰牌,知道他们确实是青羽卫的禁军,如此一来,县令也不能不怀疑逼死人命一案是否与国公府有关了。 县令偷偷抹一把冷汗,心里庆幸苦主只告一个背主的逃奴李冬月。要是连国公府也一起告了…… 他还是洗洗,早点儿回老家种地去好了。 县令录了口供,放过了虞七刀和他的手下。 于是,案子的重点就集中在了胆敢拐带主子的叛奴身上。 李冬月经过包扎已经醒了过来,为了方便询问,县令还授意郎中给她吃了一些镇痛的药。但突然间失去双臂,险些死于司空刀下的冲击还是让她濒临崩溃。 直到李春琴将所有的事情一一道来,并且签字画押之后,李嬷嬷才终于停止了哭叫,慢慢的恢复了神智。 然后,她开始感到恐惧。 “琛哥儿……”她的嘴唇白中透灰,脸色已经黯淡的没有血色了,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还闪动着一点亮光,“我是你娘的奶嬷嬷,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一般……就算后来……我也是为她好……” 司空看着她固执的双眼,忍不住都要笑起来了,“你怎么为她好了?” 李嬷嬷像是受到了鼓励,说话的声音都急切了起来,“李家只是耕读人家,就算有钱,又如何能与国公府相比……要不是姑爷主动求这门亲事,她哪有可能攀上国公府……” 司空冲着堂上的县令大人拱拱手,“大人,李氏招认了。” 县令扫一眼一旁做记录的文书,“李氏,可是你将你家娘子拐进了国公府?” 李嬷嬷惊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不,不,老奴只是按照公主的吩咐,将她关在房里……她不听公主的话,还逃出去……后来……谁知道她会寻死啊……” 李嬷嬷呜咽起来,又颠三倒四的向司空求饶。她已经有些糊涂了,潜意识里只知道司空要杀她。 司空忽然笑了起来,“李氏,你就没想过虞道野是故意派你来见我的吗?” 李嬷嬷呆滞了一下,“……什么?” 司空反问她,“你说,虞道野会不会猜到我已经知道当年的事? /p /p - 分卷阅读245 /p /p 他会不会想着,我满心怒火,需要一个发泄的目标?” 李嬷嬷面色大变,“不,不会。” “会。” 司空哪里会去揣摩虞道野这个渣男怎么想,他只是用尽一切办法来打击李氏。她不是觉得国公府的那些人重视她?那就让她知道,正是国公府的人打发她来送死。 她在公主面前,其实啥也不是。 李嬷嬷眼里的光慢慢熄灭了。 是啊,国公爷真的只记得她是李持盈的奶娘,而忘记了她対李持盈的背叛吗?或者,把她送到李持盈的儿子面前,才是対她最好的惩罚吧。 虞道野的心里,其实也是恨她的吧? 李嬷嬷艰难的抬起头看着司空,“公爷让老奴带着大娘子出城,我……我没听他的……” 司空面无表情,“那又怎样?” 就算虞道野対李持盈还抱有感情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没有胆子从他老娘的手里抢下李持盈的一条命? 李嬷嬷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她肩膀两边已经做了包扎,但鲜血还在不断地渗出,腿脚也无法使力,与其说是跪着,不如说是瘫在那里。 她借着李春琴的手艰难地跪下去,磕了个头,“大人,老奴认罪。” 司空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就这么散了。 她认罪了。 这也只是第一个。 县令一边头疼,一边庆幸苦主只告了一个逃奴,连另一个帮凶都没有提。至于慎国公当初是不是贪图李家的财产才去做上门女婿,长荣公主是不是真的逼死人命…… 苦主不提,他也不好多说。反正他也无权去提审国公府的人,就算他有那个胆子,这也隔着好几千里地呢。 不过按照审案的规矩,文书上还是把这些背景都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了。 县令大人破罐子破摔的想,这些人是不是要回京城去状告慎国公府,是不是能告赢……这也不关他的事。 反正李冬月确实是背主逃奴,证据确凿,这就够了 判决书很快写好了。 一式四份,除了原被告各领一份,官府还要留一份,另外一份发回刑部存档。 这个时代的官员都是经过了十年寒窗,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判词写的也讲究,甚至还対虞道野化名李道上门给人当赘婿,事后又反悔一事发表了含蓄的点评。 “……娶妻论财,夷虏之道,大丈夫立世,当磊磊落落,肯视妻孥房奁中物为欣戚也……更有甚者,不顾结缡之情,相救之恩,背信弃义……当如是乎?” 司空颠来倒去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结缡之情”说的到底是虞道野的老婆,还是李持盈?或者两个都有? 他把判决书递给了李骞。 李骞脸上就露出一种感慨的神色来,“当初我到处打听阿盈的消息……也告过官……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再说。但司空又有什么想不到的呢,李骞大概会动用他师父的关系,或者到处砸银子…… 但国公府门第太高,民告官,哪有那么容易。 司空搂住了李骞的肩膀,轻声安慰他,“国公府这个庞然大物,或许不能一下子告倒,但总有漏洞可循……李冬月就是一个漏洞,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别忘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师父。” 李骞眼圈微红,他点点头,“対,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总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 作者有话要说: 娶妻论财,夷虏之道,大丈夫磊磊落落,肯视妻孥房奁中物为欣戚也~ 出自百度。宋代“诉奁田”一案。 那个时代的判决书,强调了司法的教化作用~ 第163章 行刑 在虞七刀放弃了搬出慎国公府的招牌来保护李冬月之后,对李冬月的审判就显得毫无悬念了。 以奴犯主原本就会重判,何况这里面还有逼死人命的情节。 李冬月被判了斩刑。 而且非常时期,整个涿州都在备战,必要的时候大牢里的死囚犯都是要上战场的,哪里有多余的地方关押李冬月这么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婆子? 就算下了大牢,她这伤势能活多久还是个说不好的事儿。 再者,官府审案,也要顾及苦主的意见。苦主李骞怨气冲天,他还要随着押送岁币的车队前往燕州,这可是朝廷的差事,耽搁不得。 真要等到文书发往刑部,秋后勾决,这一来一回的,李冬月都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于是,李冬月也不必押入大牢等着秋审了,直接判了斩立决。 虞七刀已经麻木了。 自从进了涿州城,一切都跟做梦似的,先是李嬷嬷找上了驿馆,踌躇满志的要把小郎君带回西京。 那个时候,虞七刀还以为这会是个轻松的差事,很快就能打道回府了。 然后小郎君出现了…… 这哪里是小郎君哟,虞七刀在心里咆哮,这明明就是一头牙尖上滴血的小老虎。 但他别无选择。 身为禁军,服从上官的命令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更何况,他不仅仅是禁军,还是虞道野的亲信,他能以下犯上去跟虞道野的儿子作对吗? 换句话说,他能欺负得了如狼似虎的小主子吗?! 他能肯定,司空心里是没有半点儿要顾虑国公府的意思,虞七刀敢说一句“李冬月是虞家的下人”,司空一准儿就能把国公府也给告了。 哪怕涿州县令不能把国公府怎么样,但公文发回西京,国公府丢脸是一定的。 所以虞七刀只能装鹌鹑。 他拿着判决李冬月斩刑的判决书、李春琴放归主家的判决书,十分规矩的到李骞这位苦主面前表态,“虞某只是公爷属下,虞家的事,没有某置喙的余地。这些东西,某会带回去交给国公爷。” 李骞也无心对付一个不相干的侍卫。毕竟虞七刀跟作孽的国公府也没什么亲缘关系。 他点点头,“等观刑之后,你们也回去吧。” 毕竟再跟下去,司空也不可能跟他们回去的。 “观……观刑?!”虞七刀都结巴了。 “对啊,”司空带了点儿讥嘲的表情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又冰冷又邪恶,“你不看,回去怎么说给虞道野听?” 虞七刀,“……” 妈的,他这是上了什么贼船了?! 虞七刀垂死挣扎,“我们就没必要去观刑了,毕竟也不是她的家人……” 死刑犯,除非有亲人来认领,否则都是官府收尸。 虞七刀也厌恶李冬月当年的所作所为,哪怕他们都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他也没打算亲自去给李冬月办后事。 “还是看看吧。”司空在旁边不好意思的怂恿,“要不然,你回去也不 /p /p - 分卷阅读246 /p /p 好复命。虞道野要是问你李嬷嬷到底死没死,你都不能肯定是不是?” 虞七刀心想怎么不能肯定,她都伤成那样了,胳膊都没了,不砍头也活不了多久。 他叹了口气,有一种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的颓丧感,“小郎君说的是。” 司空也不多话,点点头,“那就走吧。” 虞七刀,“……去哪儿?” 司空诧异的挑眉,“当然是去观刑啊。” “现在?!” 虞七刀三观都被刷了一遍。 就算判了斩立决,他也以为会拖延几天再行刑呢。毕竟人都要死了,官府也会乐意给死囚犯留一个跟亲戚朋友告别,或者说反省自身的时间。 再说今天的日子适合行刑吗? 虞七刀在脑子里盘算今日是初几,是不是每月的“十直日”。 十直日的规定从唐代开始,每月的一、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这十天是不能行死刑的 到了宋代,除了十直日,每年的正月、五月、九月,以及各个节气日,都是禁杀日,是不能行刑的。 虞七刀算了一圈之后,心里说不出是不是有些失望,今日竟然不是禁杀日。 凤随听他这话,都没忍住,露出一点儿讥诮的表情,“我们这里跟关内不同,要是抓到了奸细,谁还管是不是禁杀日……什么时候都能杀!” 虞七刀,“……” 跟在虞七刀身后的小弟也是一脸崩坏的表情。但他们回味了一会儿,又觉得凤随的话没什么毛病。 涿州是什么地方,是边城啊,辽人犯境的时候会避开十直日吗?偷袭的时候会避开禁杀日吗? 要论阴煞气,这地方也确实不差李冬月身上那么一点儿。 算了,这种事轮得到他来计较吗? 杀就杀吧。 早杀早超生。 行刑的地方就在城门附近。 司空做过捕快,但观刑还是第一次。 现代社会里讲人权,普通百姓有时可以旁听庭审,但行刑的地点多在荒郊野外,不会让普通百姓旁观。 但在这里,行刑都是在闹市,在人多热闹的地方。 “凡决大辟罪皆于市”,目的在于震慑,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护射虎的秩序。 行刑的时间也与明清时期的制度不同。明以后讲究午时三刻行刑,午时天地间阳气旺盛,鬼魂难以作祟。 但在唐宋时期,则选在日昳之后行刑。未时之后,太阳开始西斜,黄昏将近。选择这个时辰执行死刑,是替死者考虑,方便死刑犯“往生”。 司空扶着李骞站在观刑台的正下方,一眨不眨的看着台上被刽子手揪着头发拖上来的李冬月。 李冬月已经半死不活了,镇痛的药物还在持续的起作用,所以手臂的痛感并没有那么强烈,反而是要被斩首的恐惧感来得更加强烈一些。 她神思恍惚的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观刑的百姓,有一种沉在噩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的不真实感。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是国公府的管事嬷嬷,管着国公爷的前院,别说是国公府的下人了,就是来拜望国公爷的一些官员,见了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称她一声“嬷嬷”。 国公爷的夫人胡氏都拿她没有办法,每次见了她也只敢在嘴皮上数落两句,却不敢对国公爷手下的管事稍作惩戒。 可是一眨眼,这一切都没了。 她仿佛又变回了四十年前那个走投无路的村妇,丈夫死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也死了,公婆躲在房里商量卖掉她,于是她不得不顶风冒雪地往外跑。 她要活,与其被公婆卖掉,还不如自卖自身,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然后,她被送到了李家,看到了那个襁褓中哭个不停的小女婴。李冬月当时就流下泪来,她觉得那个小女婴哭闹的样子,跟她死去的囡囡好像啊…… 耳畔传来嗡嗡嗡的声音。 李冬月回神,听到是监刑官在大声宣判她的罪名:逃奴、背主、诱拐主家离家、逼人致死…… 一条一条,听起来好陌生。李冬月心想,这些都是她干的?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跪在高台上,眼前一片模糊的人头。这想人她都不认识,可是他们都在骂她,还有人往她身上扔石块,扔烂菜叶子。 李冬月的嘴唇和喉咙都焦渴欲死,可她还是想辩解,想跟他们说清楚,她没有想逼死大娘子,她只是觉得大娘子被父母兄长给宠坏了,性子太倔,完全不会替自己、替家族打算。 李家纵然富贵,可这富贵如何能与国公府相比呢?她嫁进国公府,哪怕只是以侧室的身份,那也比陇右郡一个土地主的身份高贵得多。 可李持盈就是不答应,还说要带着人马上回陇右。 李冬月简直恨铁不成钢,她拿出奶嬷嬷的气派来,使唤小丫鬟们看住了不听话的大娘子,又将随行的护卫下人们好好教训一番,让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听话。 然后…… “我没想要逼死她……”李冬月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只是想劝她听公主的话……那是国公府啊,她是婆婆是公主,她想攀也攀不上呢……我是为她好……” 司空是听不清楚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的,但她不停的在说,仿佛从这些话里得到了某种力量似的,眼睛都比刚拖上去的时候要亮。 他想问问李骞,这老婆子在嘀咕什么,一转身,却见李骞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李骞沿着行刑台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监刑官认识他这位苦主,示意衙役们不要阻拦。于是,李骞一手持壶,一手端着酒杯,慢慢走到了李冬月的身边。 他背对着李冬月,将杯中酒倒在台下,然后转身对李冬月说:“别再说什么为了她好的话了。李氏,你从来为的就不是她。你为的是你自己。” “不,”李冬月急着辩解,“不是……” “是。”李骞很肯定的对她说:“你就是这么一副贪图富贵权势、自私恶毒的心肠。你的亲女儿哪怕活着长大,她也一样会被你逼死。所以她宁可早早死去,也不想要你这样的娘。” 李冬月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住了。 司空有些担忧地走到台阶旁边,伸手扶住了李骞,“师父?” 李骞脸色苍白,但精神却比以往都要振奋。他拍了拍司空的手,“我没事,我从来没这么痛快过。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总算是……”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又忍住,然后他说:“我还要等着看虞道野和长荣那个老贼婆的下场,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司空侧过头朝台上望去,刽子手正将烈酒喷在宽刀上。 边塞的夕阳透过了喷溅开来的酒珠,折射出极为璀璨的 /p /p - 分卷阅读247 /p /p 辉光。 李冬月意识到了死亡的到来,她爆发出一阵惨厉的尖叫,狼狈地滚倒在地上,似乎想要远远逃开。 但刽子手已经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到了台前。 手起刀落。 尖叫声戛然而止。 司空的心猛地一沉,又忽然就变得轻松,生出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回避有关父母的问题,固执的认为他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无论这一世生养他的人是谁,既然已经舍弃他,那就井水不犯河水好了。 无论是对李骞有了怀疑,还是李骞跟他含糊的提到身世的问题,他都拒绝深想,咬定不会认亲。 但这种不相认,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的,那就是:扔掉了我,你们可以安稳地过日子,甚至于,你们的日子可以过的更好、更轻松。 司空也是一个人,是人就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被人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地步,除了主动寻死,再无旁的出路这种惨烈的事实。 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脑洞一旦打开,思维就会越飘越远。 于是等到司空坐上李骞的马车,跟他一起回驿馆的时候,他已经在琢磨认亲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还有什么内幕了。 主动找到李骞的面前来,派出的还是背叛了李家的旧奴,旁边还有一个能唤起旧时回忆的李春琴…… 这应该是挑衅吧?! 那么问题来了,出这个主意的人又是谁呢? 宋老? 他是生怕虞道野会把司空认回去?司空如果回了虞家,会真正威胁到谁的利益? 换句话说,宋老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还有虞道野,他是真的没有察觉这种安排的不怀好意之处?抑或是……毫不在意?顺水推舟? 冷眼旁观? 李骞的手按在了司空的手背上,“在想什么?” 司空转头,冲他一笑,“在想我们要不要出去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毕竟,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一条口子,很多事情就没那么难了。” 李骞看着他,然后很温柔地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第164章 旧友 涿州城最好的酒楼是太白楼。 司空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京城太白楼的分号,毕竟这个时代也不讲究专利、知识产权啥的。但实话实说,环境不错,透着一股豪爽的富贵气。 菜品也不错,只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 李骞大约是为了李持盈的事憋屈了太久,一旦事情有转机,整个人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下来,几杯酒下肚,他就敞开心扉一般,说起了过去的事。 说他从扬州奔丧回来,看到李持盈和李道都不在家时是如何着急。那时候李道跟管事说带娘子出门散散心,他们都以为小夫妻俩是去了郊外的田庄。 直到李骞回来,府里打发人去田庄接人,他们才发现小夫妻俩连带着随从都已经从人间蒸发了。 李骞那个时候还没有怀疑到李道的身世,以为他就是个举目无亲的穷小子,压根就没想到京城那么远的地方。 他在陇右附近找了几个月,又花银子跟各路商队买消息,还去官府打听附近哪里有土匪出没…… 后来一个从京城返回的镖师跟他透露说,有陇右的老乡在京城见到过李嬷嬷。 李骞这才整顿行李,带着人匆匆忙忙赶到了京城。这一来,又是两三个月过去,才终于锁定了慎国公府。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守株待兔,找到机会见到了李持盈房里的一个大丫鬟夏瓶。 夏瓶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又说了虞家的人在到处找小主子的事。司空手上有胎记的事,也是夏瓶告诉他的。这个细节,李嬷嬷都不知道。 帮着李持盈逃出去的人也是夏瓶,但她没想到李持盈把孩子留在外面,自己又回来了…… 孩子送去哪里,李持盈跟谁都没说。所以夏瓶也不知道。但李骞听到这个消息,却觉得心都碎了。 刚出生还没有满月的孩子流落在外,这冰天雪地的,还能活下来吗? “城外的寺庙有时会收留弃儿,孤云寺、无量寺、还有几处庵堂,”李骞摇摇头,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后悔,“这些地方,我都派人去打听过了,可是都没打听到那个时候有丢弃的小婴儿,我一直以为你……” 李骞顿了顿,又说:“我有时也想,阿盈大概是想带着你一起逃吧,但她是产妇,身体不行,身上又没什么银两……岁寒山,大约是她能逃跑的最远的地方了。” 司空心头黯然。 他想李持盈当日抱着孩子跑到十里镇一带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了。更有甚者,或许抓捕她的人也追上来了。 所以她给孩子留下一线生机,自己回去赴死。 “夏瓶呢?” 李骞的眼睛半眯着,透着几分微醺的适意,“我让人送她回李家了。她是李家的丫头,身契都还在李家的库房里收着,家里人也都在陇右,为什么要不清不楚地留在京城?” 司空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这个通风报信的丫鬟也被人害了。真有清算的一天,这丫鬟也是证人呢。 司空又问他,“您找过虞道野当面对质吗?” 他觉得李骞不会轻易放过虞道野,哪怕他摇身一变成了小公爷,李骞估计也有豁出命去报仇雪恨的想法。 李骞点了点头,“找过。他说他当初带着阿盈出门并不是要回西京,而是知道国公府的人找来了,想带着她出门躲一躲。没想到走到半路却还是没有躲开,最后还是被公主的侍卫给抓住了,然后就一锅端回了京城。” 司空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嘴角,“他是不敢跟长荣公主正面杠上的,他只会选择低头,然后迂回的去解决问题,估计他也是这样劝我娘的。但他没想到我娘不肯低头……” 李骞点了点头,“夏瓶说,虞道野劝说阿盈,让她忍一时之气,来日方长之类的话。但阿盈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她是不会同意这种鬼祟的主意的……” 人在寻找伴侣的时候,或许都有“互补”这样的想法。司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正因如此,虞道野才会被性情刚烈的李持盈所吸引? 小鱼蔫头耷脑地起身替他们斟酒。自从在客栈看到那一幕,他吐的都快虚脱了,这会儿连清水都喝不下去。 他对司空也生出了一种畏惧,暗暗觉得这小子大概杀人杀多了,果然精神不大正常。 司空没有心思理会他,他在想别的事。 他始终觉得,他所得到的这一世的生命,一定有一些责任需要他承担。他现在知道了,除了他自己的理想,还有这个身体本身的命运。 “师父,”司空忽然问他,“您有妻儿吗?” 他以前一直想问李骞,为什么会想 /p /p - 分卷阅读248 /p /p 到要做花楼这样的生意。但他现在已经不想问这样的问题了。 首先在这个时代,这是合法的生意。 其次就是观念的问题,花楼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定位,更多的是倾向于交际场所,而不是单纯的寻欢作乐的地方。 三观差着一千多年,司空也不打算用他的想法去要求一个土生土长的宋代艺术家。 李骞脸上流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师父年轻的时候也订过亲,不过女方家要守孝,就耽误了。我父母这才想着先操办了阿盈的婚事……后来,阿盈出事,我东奔西走,又不知死活地到京城去状告国公府,女方家里都觉得我疯了,又怕我的举动牵连到他们,就退了亲。” 司空的难过之中又滋生了一种愤怒。 要不是虞道野这个妈宝渣男自己作孽,拖了李家下水,他师父肯定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儿女绕膝,和和美美。 “后来我也无心成家……一晃这么多年也过去了。”李骞停顿了一下,有些唏嘘,“还好天可怜见的,让我找到了阿盈的孩子……” 司空沉默地靠在李骞的肩膀上。 小鱼偷眼打量司空,觉得这小子又变成了乖巧的模样。白天时的满脸凶相,这会儿都柔和了下来,还有点儿可怜兮兮的。 小鱼心里嘀咕,该不会是装的吧?! 师徒俩在太白楼里回忆往昔,展望未来的时候,凤随正饿着肚子,跟邹先生坐在一间黑黢黢的小屋里,手边连一杯热茶都没有。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一团微弱的亮光朦朦胧胧的从纸窗上透了进来,只够让坐在屋里的人勉勉强强分辨出房间里家具摆设的轮廓来。 房里也没有点着火盆。乍暖还寒的时节,一入夜还是有些冷的。两个人身上都裹着狐裘,凤随是武人,身体强健,到还不觉得什么,邹先生抱着个手炉,已经冻得有些坐不住了。 即便如此,他也依然静悄悄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在他们之间的茶桌上方,墙壁里有一根铜管探了出来,此时此刻,铜管里正好传来一个男人略显沉厚的声音,“这是涿州一带特产的粟酒,别处没有,老童你可得好好尝尝。” 另一个男声略显绵软,十分好脾气的笑道:“今日有口福了。其实来时这一路上就听人说起过粟酒,还说涿州这地方,若是不经历战事,也是一方富庶之地。可惜……” 凤随微微皱眉,直觉这话说的颇有些不怀好意。 什么叫做“不经历战事”?! 涿州曾经经历过什么战事?不过就是被辽人占据近百年之后,又被自己人抢回来了而已。如果不经历战事,涿州此刻还是辽人的涿州呢。 还是说,这人觉得大宋的军队就不应该把涿州抢回来?! 铜管另一端的人,一个是薛承恩,另一个是薛承恩的旧友童铭。童铭如今在尚书省任右司员外郎,官位不显。但他与林玄同林太尉的干儿子做了儿女亲家。林家背景复杂,林太尉又与丞相左光书交好。 至于左光书,那可以说官家的臂膀,在朝堂上根深叶茂,门生遍天下。 薛承恩也不用多想,就能猜到童铭是带着谁的命令来边城的。 这可真是个恶性循环。 他想,武将舍生忘死,以血肉之躯驻守边关,朝堂上才能风平浪静,老百姓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可风平浪静得久了,文臣们又开始觉得武将的存在很多余,不但花钱,还妨碍社稷安稳。 薛承恩就像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似的,乐呵呵的说道:“正是,我让懂农经的积年老吏各处看过了,涿州附近的几个乡土质都还不错……” 他絮絮叨叨的拉着童铭说了一番如何安排春耕的事。 童铭不时出声应和,不过凤随却觉得他对这样的话题明显有些不耐烦。 然后童铭总算找了个机会,将话题拉了回来,十分担忧的问道:“老薛,我说一句话你可别恼。万一……我说万一,辽人要是打过来,你这里为春耕付出的心血,岂不是全白费了?” 第165章 兄弟之国 凤随与邹先生对视一眼。 房间里太暗,他们甚至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但两人的心情却因童铭的一句话,都变得空前愤怒了。 果然薛承恩也掩饰不住,声音有些不悦了,“你这是何意?春耕关乎民生,怎么会是白费心血?天灾人祸,何处没有?难道因为这些莫须有的顾虑,老百姓都不用吃饭了?!” 童铭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地方官员,为一地民生考虑,这自然是没有错的。老薛,你若是调任到江宁府、江陵府这种富庶繁华之地,随便你怎么大展宏图……但涿州这个地方……它跟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 薛承恩诧异,“如何不同?” 童铭就鬼鬼祟祟的压低了声音,“这些日子,朝中有人上了折子,斥凤云鹤穷兵黩武,不计民生……” 薛承恩大怒,“哪个王八蛋?!” 隔壁小屋中,凤随也怒,但这种话听得多了,只当有些人的眼睛是被狗屎给糊住了,目光短浅,心思卑懦,实在不值得跟这样的人生气。 什么叫穷兵黩武? 穷,意为竭尽所有;黩,意为轻率妄动。这是说用尽兵力,恣意发动战争——这是要给凤家扣上一顶什么样的帽子?! 铜管的另一端,童铭或许因为话匣子已经打开,语气里反而少了小心试探的意味儿,开始变得咄咄逼人,“老薛,我说这样的话,难道有什么私心不成?你我为官,都是想为国为民,做出一些切实有效的改变。” 薛承恩默然。 童铭又道:“不瞒你说,这封折子我也看过,其中借用几句旧言,曰:王氏今降心纳贡,愿修旧好……”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揣摩薛承恩的反应,然后缓缓说道:“……明公乃欲穷兵黩武,残灭同盟,天下其谓公何?” “胡言乱语!”薛承恩拍案大怒,“残灭同盟……哪个是你的同盟?!每年十万两雪花银,人家可是拿的毫不手软……时不时就来边境打秋风,烧杀掳掠,辱我百姓……缺粮了,来杀一拨!缺衣裳,又来杀一拨!缺牛羊缺女人,也来!这叫什么狗屁同盟?!” 童铭的气势比他还强些,“老薛,国书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宋辽两国乃是兄弟之国……” “呸!”薛承恩武人心性,已经不耐烦再与之虚与委蛇,“你我也是兄弟,以后你家每年送我十万两银子如何?你不给,我就带人上你家去抢……反正你我是兄弟!” 童铭也急了,“……这如何一样?” “如何不一样?”薛承恩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银子,我就还是你的好兄弟。你不给……莫不成不当我是兄弟?!你既然觉得兄 /p /p - 分卷阅读249 /p /p 弟之国,这岁币也给的也天经地义,你家银子为何不给我?!” 童铭一下有些结巴了,“这,这岁币乃是‘助军旅之资’……” 薛承恩继续跟他杠,“我跟你要银子,也是为了养家丁,有何不同?” 童铭,“……” 谁说薛承恩嘴拙?!这不是挺灵巧的?! 隔壁房里的凤随却听的有些着急。明明事先提醒过薛承恩,别光顾跟这人打嘴炮,问出幕后情况才是正经。 好在薛承恩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理智也开始回笼,他招呼下人上来,换了一桌席面,又重新开了一坛酒。 两个人虚情假意的互相道歉,席间的气氛也似乎缓和了一些。 童铭这一次开口,就少了强势的意味,多了几分苦口婆心的意思,“老薛啊,咱俩认识二十年了,你自己说,我能害你吗?” 薛承恩叹气,“你不会害我,这我是有数的。但我是担心自己吗?我担心的是你。老童啊,你给我透个实底,上折子的人到底是谁?” 童铭忙说:“是……” 薛承恩打断了他,“我问的不是递折子的人。” 双方心知肚明,薛承恩想知道的,是幕后主使这一切的那个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童铭也知道,他若是再含糊下去,薛承恩更加不会信任他,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毫无主见,只会替人跑腿的小卒子。 薛承恩见他迟疑,便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林太尉?” 童铭默然不语。 薛承恩也静了下来,片刻之后,他说:“老童,我知道朝堂上有一些人一直对国公爷心存偏见。平心而论,你也觉得燕云十六州不应该抢回来吗?” 童铭叹了口气,“丞相一派的人想要削减军费,除了凤云鹤还有西路军呢,你想想,朝廷一年要拨出多少粮草……这可不是十万两银子就能打住的。” 薛承恩怒道:“短见!” 十万两银子白白交出去,那是养肥了敌人。花在自己的军备上,是壮大自己的兵力,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童铭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关键就是国库不丰,朝廷快要支付不起军备的费用了!所以丞相一派才会提出,舍出小钱,换来边关安稳,咱们才好发展民生……” 薛承恩沉吟不语。 童铭又说:“老薛你在边关也守了这么些年了,每天喝风吞沙子的,自己辛苦不说,儿女也都养在边关,长这么大就没享过什么福。以后孙辈也生在边关,长在边关,你以前还说想升官,升官了,就能让儿子进国子监读书……” 不管薛承恩怎么反感童铭之前说的那些话,这一句牵扯到儿女前途的话,却真有些砸中了他的心尖尖。 边城也有书院,都是把辽人赶走之后,官府张罗建起来的,里面的先生也都只是普通读书人,这几年边城的读书人比原来多了些,也有人参加朝廷的科举,但北地文风不盛,科举上并没有太好的成绩。 薛承恩没忍住,叹了口气,“会好的。这些情况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只要边关始终保持安定,文化、商业都会发展起来的,说不定也会有大儒来这里办学,有戏班子来这里表演…… 这些变化,都是需要时间的。 凤随听到童铭问了一句,“老薛,你说实话,你在边城熬了半辈子,想不想换到南边去当差?比如,江宁节度使?同样是带兵,守护一方……” 凤随抬起手轻手轻脚地阖上了铜管。 邹先生看看他,大约也能猜到他为什么不想往下听了。 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给薛承恩开出的价码,不论薛承恩是否会动摇,或者最终会怎样选择,这些都不是由凤家来决定的。 两个人从小屋的后门走了出来,这里正对着书房的后院,院门口薛承恩的书童正守在那里,见他们出来,规规矩矩的行个礼,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他们穿过后院,从侧门出了薛府。 初春时节,涿州城里仍是一片萧条气象。 凤随一路过来,就见街道两侧的店铺将近三分之一儿都还是关着门的。不过路边的食摊倒还热闹。 凤随就拉着邹先生在面摊上坐了下来,要了两大碗羊肉面,天冷的时候,吃这样热腾腾的面食最是适意。 面条很快送了上来,凤随挑起一筷子尝了尝,面条劲道,汤也熬得入味儿,尤其天冷,掌柜又拿茱萸调了味儿,又香又辣,喝一口,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了。 凤随就冲着面摊后面的小掌柜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掌柜是个二十来岁的壮实汉子,看得一乐。 邹先生就笑着问他,“小老板是涿州人?” 掌柜笑着摇头,“小的老家在密州。两年前才过来投亲的。” 邹先生就乐了,“来这里投亲?可挺远呐。” “没别的亲戚啦,只剩下一个舅舅。他以前跟着商队来这边,后来受了伤,就在这里留了下来……”掌柜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脸上又很快浮起了笑容,“小的跟舅舅都懂种地,官府也发了粮种,以后我们也有自己的田地了。” 凤随和邹先生被他脸上的笑容所感染,也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来。 邹先生问他,“你觉得这里好不好?” 掌柜的想了想,“小的觉得好。虽然外面一直打仗,但咱们这里都是安安稳稳的。而且官老爷还有军爷们也不欺负人,日子比老家那会儿过得舒服。” 凤随点点头,这倒是真的。薛承恩家境不好,年少时吃过不少苦,所以他带兵之后律下极严,行军打仗,所经之处从不扰民。 凤云鹤带出来的兵,在北地的名声都很好。 凤随心里因为薛承恩和童铭而泛起的波澜,在这一碗香喷喷的羊肉面下肚之后,竟然也烟消云散了。 够了,他想。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事,是所有的人都赞成的呢?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理解他们在做的事,而他们所做的一切,也为许多人带来安稳的生活。 这就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公乃欲穷兵黩武…… 出自《北梦琐言》,讲唐五代到宋初的一些故事。 第166章 燕州 四月初,车队到达燕州。 在城外迎接他们的,是凤随的另外一个弟弟凤维。 凤维在四兄弟当中年龄最小,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眉眼之间还有几分青涩,却带着蓬勃的朝气,一看见远远纵马而来的两位兄长,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的相貌与凤随凤勉都不像,更精致一些,眉眼之间的神色张扬又骄傲,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看见两位兄长,他也纵马迎了上去,又在险些迎头撞上的时候来 /p /p - 分卷阅读250 /p /p 了个俏皮的躲闪,然后他就开启了小狗圈地的模式,拍着他的大白马不停地围着两个哥哥转圈圈。 两个哥哥脸上也带着笑容,凤随还伸手在凤维的脑袋上摸了两把,又被凤维一脸不服气地给推开了。 凤勉则乐呵呵的在一旁看热闹。大概说了什么风凉话,引得凤维握着拳头追打他。 司空远远看着这一幕,心想这小伙子成长的环境应该是很宽松的,没有遭受过什么精神上的打击与磋磨。 司空觉得,从凤维的脸上,至少能看出两件事。一是凤家对于子嗣的重视,哪怕是庶子,也能得到妥帖周到的教养,否则凤维的性格不会这么开朗又自信。 其次,就是凤云鹤的夫人,也就是凤锦与凤随的母亲,应该是一个有大局观的明理女子。司空隐约记得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严一初曾提过一句,好像凤夫人的出身也很高。但具体怎么回事儿,或许严一初没细说,或许说了但司空当时并没有在意,所以不记得了。 凤随引着凤维见过了钟饶、张世良,又与邹先生见礼,一番寒暄之后,队伍再度启程,朝着燕州方向前进。 当巍峨的城墙出现在眼前时,所有的人脸上都流露出了激动的表情。 燕州,几年前还是辽人的领地,如今却已经回到了宋人的治下,边境几座宋辽混居的城市也过度颇为平稳。可以说燕州一战,将凤家军的盛名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也正因如此,也引来了无数不怀好意的关注。 不会有人比司空的感触更深了。 沧海桑田,千年的光阴流转,停留在他脑海里的还是那个气势恢宏的现代化国际都市,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城墙高耸,旌旗招展的兵城。 驻守在城门外甲胄鲜明的士兵,以及他们手中所持的刀枪剑戟,无一不在提醒着每一个路人:这里的战事尚未平息。 车队井然有序地通过城门,张世良、钟饶以及李骞这些随行人员都被安排住进了驿馆,其余各商队自己找客栈落脚,凤随的亲兵归营,一众亲信则随着他住进了国公府。 边城地广人稀,国公府的占地面积也远比京城的府邸宽敞,至少司空他们居住的外院就比京城的面积要大,演武场也更为开阔。 司空洗漱之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和陈原礼、白潜等人一起去了国公府的前院。 与司空的东张西望相比,陈原礼和白潜这些凤家军的老人就显得淡定多了,而且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他们身上散发出一种适意的感觉,仿佛在京城时时刻紧绷的神经都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轻松惬意也感染了司空,让他也有了一种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的感觉。 疲惫感涌上心头,肌肉骨骼都隐隐发酸,但精神却奇异的兴奋了起来。 陈原礼一边走一边指着周围的景物,给司空这个初来乍到的家伙做向导,“原来的国公府在瀛洲以南……这里是打下燕州之后才搬过来的,以前是辽人的刺史府。外院这边,还有演武场都是搬过来之后扩建的……” 司空想象了一下凤随跟随家人和战友搬来燕州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想着想着,他自己的情绪也有些昂扬起来。 他有一种一脚踏进了凤随的过去的感觉——从小到大的凤随都经历了什么,他都想知道。 陈原礼带着他们穿过演武场,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这里以前有个马场,”陈原礼指着演武场的一侧,“后来大郎君觉得演武场面积不够大,就做主把马场迁走了。这一片就是原来的马场……” 白潜和罗松都对这样的介绍没有兴趣,这里也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两人凑到兵器架旁边,开始研究以前没有的几件新兵器。 陈原礼还没有过足了向导的瘾,指着墙角的几棵老石榴树说:“这是大人从别处移来的。因为夫人喜欢,以前的国公府就种了好些石榴树……” “夫人喜欢,为什么不种到内院去?”司空诧异,印象中像演武场这样的地方,一般内院的女眷是不会过来的。 陈原礼颇有些自豪的说:“你不知道,咱们夫人的娘家也是武将世家,也懂骑射的,大人小时候就是跟着夫人学骑马,后来大人开始跟着外院的师傅们学武艺,夫人就不怎么插手大人的训练了。” 司空的脑海里顿时勾勒出一个穆桂英的形象,又火爆,又能干,还漂亮。 司空远远打量那几株石榴树,也不知这几棵树都长了多少年了,最细的一棵树干也有成年人的大腿粗细。 “这么粗的树,”司空问他,“结果吗?”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结果。别小看这几棵树,每年秋天都能结好几百斤的果子,自己家人都吃不完,还要各处送。” 司空回头,就见凤随穿一身墨蓝色的轻便外袍,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愁眉苦脸的贯节。 司空忍不住多看了贯节两眼。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贯节最近看到他的时候那个眼神都很奇怪,有担心,也有点儿埋怨,甚至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司空忍不住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定是他想多了。 凤随身上也有于陈原礼等人相似的放松的气息,司空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不明显,却让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显得明朗了起来。 这大约就是回家的感觉吧。 他的父母兄弟、旧友、同袍都在这里,这里就是他的家。 凤随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长,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也糊涂了,还会跟陈原礼吵起来。司空看的想笑,自觉看到了凤随轻易不流露出来的另一面。 其实他也才二十出头,司空心想,要是放在后世,也不过就是个还在上大学的小青年。 凤随回头,见司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眼神却有些……惆怅? 这是想家了? 凤随体贴的把他喊过来,小声叮嘱他,“我爹他们一喝起来就没完,你跟着老陈坐一起,不用搭理他们敬酒的那一套,美美地吃一顿,然后回去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休息好了再说。” 司空笑着点头,知道他今晚肯定是不能跟自己手下这些人坐在一起,所以特意在这里叮嘱他。 徐严从后面走过来,大大咧咧地搭住了司空的肩膀,对凤随说:“大人你就放心吧,司空虽然头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不过还有我们呢。” 凤随盯着徐严的那只手臂,忍耐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那就好,你们相互照顾,喝得差不多了就回来休息。那些人要怎么闹,你们不必管。” 徐严完全没有察觉他的上官眼睛里都快射 /p /p - 分卷阅读251 /p /p 出钉子来了,笑嘻嘻的冲着司空眨了眨眼,“府里有舞姬哦……” 司空,“……” 司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是把他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小雏鸡了吗?他还参加过公主府的宴会呢,虽然临时出了点儿意外,不得不客串了一把伶人…… 国公府宴客的地方在前院,与凤云鹤的书房相隔不远,地方开阔,还种着几株高大的松柏,布置的风雅又大气,充满了北地的风情。 凤随带着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凤勉和凤维已经带着各自的亲兵先到了。接下来就是互相认识的时间,宴会的主要目的也是如此,提供交际的平台,扩展人脉。 不出意外的话,司空以后也是要跟这些武将来往的。 凤勉的人司空基本上都认识了,但凤维还是头一次见。不过凤维的性格非常直率,并不难相处。得知司空就是给火器局提出改进意见的人,他还很热心的拉着他询问有关火枪的研发情况。 司空发现跟凤随那种相对而言较为保守的态度相比,凤维才是货真价实的火器拥护者,他还想跟凤云鹤建议,组建一支专门使用火枪的队伍。 司空深觉找到了知音。 火枪队的出现,可以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在司空所了解的历史上,一些专家认为最早的成规模的火枪队是出现在明代的神机营,他们“专习枪炮”,是最早的火器部队。 但是再往前推,在元至正年间,当时的中书省右丞相达礼麻识理为了守卫京都上都,就组建了一直专习火铳的火器队伍:丁壮苗军。比神机营早了将近半个世纪,比欧洲的炮兵部队早了一个多世纪。 凤家军的火器局目前能够制作的火枪还有各种不完美的地方,但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 火器局目前已经能够做出合格的成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完善和改良。 从技术上讲,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第167章 凤维 虞国公来的不早也不晚,恰好在张世良进门的时候迎了出来。 这两人一文一武,年岁也差不多,明里暗里也算是争斗了大半辈子了,但见了面却还是互相寒暄,面带微笑,好像相交多年的好友似的。 司空远远看着凤云鹤,觉得他与自己印象里那个威严的国公爷似乎……不大一样。 司空以前也见过虞国公,那还是在莫州的时候,有一次他陪着智云师父在药房里处理草药,看到虞国公带着几个副将从药房外面走过。 智云师父说他是去伤兵营里探望伤员的。 司空当时对这位大将军简直崇拜得不行,趴在药房门口看了很久。印象里,凤云鹤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浓眉大眼,相貌威武。身量也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完全符合司空心目中对于“大英雄”的全部幻想。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在自己家里,凤云鹤穿着很随意,脸上还带着笑容,看起来挺平易近人的。 司空看着他跟张世良寒暄的时候那股熟稔劲儿,觉得他完全颠覆了“耿直”这种刻板的印象。 原来他也会政客那一套面子功夫。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随他走进大厅,各自落座。 司空和陈原礼等人的位置比较靠后,不过凤维刚才还没说过瘾,端着自己的酒杯又跑过来挤走了陈原礼,非要跟司空坐一起继续讨论火枪队。 两个人都对大厅中央的舞姬们没啥兴趣,凤维是看多了,就不当一回事儿,司空是始终无法适应这种……自己在这里吃吃喝喝,有人又唱又跳的给他助兴的这种安排。 这跟他前世的时候去高级餐厅用餐,餐厅里有乐师弹琴还不一样。人家乐师都是聘请来的,拿着高薪,还受人尊敬的。 而这些舞姬别说受不受尊敬了,他们压根就是国公府的女奴,连人权都没有,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个好看点儿的物件。 尤其在宴客的场合出来表演的女奴,若是被客人看中,一句话就可以领走的。 所以司空会觉得他多看她们一眼,都是对这些可怜人的欺负。 世情如此,他不能做什么,但管着自己的眼睛,总还是能做到的。 鼓乐的间隙,司空听到上座的张世良正询问前线的战况,忍不住露出倾听的表情。 凤维转头看见,不由一乐,“我爹不会跟他说实话的。” 意思是说凤云鹤不管怎么回答,都只是在说场面话。 司空心中一动,“情况不大好吗?” 凤维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耶律云机在顺州。” 司空若有所思,“这个我也听说了。” 耶律云机在顺州,意味着燕州与顺州之间会有一场大战。凤家军赢了,顺利拿下顺州。以此为基础,便可全力进攻檀州。 收复顺州、檀州,相当于在燕云十六州中间画上了一道分割线。而蓟州位于分割线以东,宛如大海中的孤岛一般,得不到辽人的接应,非降既死。 如此一来,分割线以东的七州尽入大宋囊中。 凤维晃了晃酒杯,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顺州很关键啊。” 司空哑然失笑,“哪个州不关键呢?” 凤维被他说的一愣,然后点点头,“你说的是。” 不但辽人手中的州府重要,已经打下来的也不敢松懈。比如涿州,还有薛承恩的驻军在呢,萧有德仍然要时不时地伸出爪子比划几下。 除了这些,朝堂上还有一堆猪队友。 主座上姓张的那一个,司空心想,也是猪队友当中的肥壮一员呢。 即使隔着整个大厅,司空也看得出张世良的情绪不太高,一整晚都有一种仿佛在强颜欢笑的感觉。 到了燕州,下一步就是要跟耶律云机见面了,虽然说交割岁币的差事理论上跟军方的人没有关系,但他肯定会插一脚的——咱们的人从辽人手里把燕州抢了下来,人家肯定想要再抢回去么。 张世良简直愁死了。 虽然人证物证都有,但耶律云机肯不肯听他的这一套说辞?!或者人家正等着他把现成的把柄送上去?! 两军对垒,还是名义上的“兄弟之国”,要出兵肯定要有一个合适的借口——虽然有没有借口意义不大,但在彻底撕破脸之前,大家也都是要顾一顾面子的。 如今,这不翼而飞的岁币不就是送上门来的现成借口么?! 凤维也看出了张世良的不对劲,颇为不屑的对司空说:“这老狗……打瓦桥关的时候,就是他在官家面前说我爹只顾着博自己的名声,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司空没当过官,不能理解朝堂上的官员们对于权力的热望。在他看来,夺回了十六州,相当于夺回了大宋的北大门,从此可以直起腰杆来做人,而不必在敌人面前 /p /p - 分卷阅读252 /p /p 卑躬屈膝,觍颜求和。这难道不好吗?! 难道他们宁愿当狗,也不愿当人?! 司空悄声问凤维,“国公爷同意组建火枪队了吗?” 凤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他说他同意了也没用,火器局现在做不出那么多火枪。” 司空也叹了口气。屠老确实忙的要死,除了火枪,还有手雷,地雷……这些都需要反复试验。 武器的革新是需要时间的。因为这里面牵扯到很多的问题:冶炼、锻造技术、火药配方的改良,还要有足够的匠人…… “不过,改良之后的弓弩已经有不少都送入军中了,”凤维低落了一会儿,情绪又昂扬了起来,“我大哥也说比原来的更好用。” 他大哥,就是凤随的嫡亲兄长凤锦。现在应该在燕州城外扎营,据说耶律云机的营地也在顺州城外,与他们的位置相隔并不太远。 战事一触即发。 凤维听见司空叹气,就像模像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我爹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二叔那边送来的火枪够数,就让我组队……人我都挑好了,个个都是神箭手。” 司空,“……” 好吧,这也是算好消息吧。 虽然拉弓射箭与射击不是一回事儿,但从技巧上来讲,也有一些互通之处。或者说,习惯了“瞄准……动手……”这种使用武器的模式,换成火枪也相对容易上手。 凤维又露出一点儿得意的表情,“其实我们手里有几把火枪,弹药也有,但数量不多,所以训练的时候大家都是轮着来的。” 说着,凤维开始热心的邀请司空来看他们训练。 司空想了想,张世良和钟饶的随从要在燕州城休整几天,期间还要派人前往顺州跟辽人的官员接触,然后协商会谈的各项事宜。 这段时间,司空和陈原礼这些人都属于待命状态,确实是有时间的。 于是司空很痛快的答应了。 凤维是个急性子,转天一早,天还没亮,他就打发身边的小厮来喊司空起床了。 司空,“……” 司空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脑子都还是迷糊的。他简直想抓着凤维的肩膀好好晃一晃,他长途跋涉啊,不能睡个懒觉,让他睡到天亮也行啊?! 小厮也知道这一位是昨天才来的,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他家主子就是那样一个人,他有什么办法呢? 为了赔罪,他还客串了一把打杂的小厮,主动把司空的早饭给提过来了,“咱们府里的厨师手艺好是全燕州都有名的,这个包子就是他调的馅,里面有木耳、豆干、还有南边运来的笋干……可香了。” 司空闭着眼睛洗了一把脸,冷水一激,整个人倒是清醒了许多。听到小厮这么卖力地推销他们府里的吃食,忍不住就乐了。 小厮殷勤地服侍司空吃完了一顿丰盛美味的早饭,然后主动扛起司空的弓弩,生拉硬拽的将他带到了凤维的院子。 这个时候,凤维和他挑选的火枪队的队员们都已经开始训练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 司空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深切的同情,以及对凤维的佩服。手里的家伙烂成这样,他竟然也能号召起一伙儿兄弟跟他一起练枪! 凤维搞到手的,应该还是火器局最早做出的突火枪,当然外壳已经从竹子,改进成了铁铸,外形比较接近元代的手铳。 凤维还眼睛亮晶晶的等着司空发表意见,然后司空直接就跟他们说了,“别练了,改进版的火枪跟这个不一样。” 他从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给他们画了在涿州的时候跟屠老商议之后敲定的图稿。 这一版的改进,比较接近明代的鸟铳,发火方式改为枪机发火,枪柄也由火铳尾銎内的直形木把,改成了曲形木托,增设了准星和照门。持枪的方式,也改为一手前托枪身,一手后握枪柄。 这样的改进,让瞄准的过程可以更加稳定,射击精度也会有所提高。 出于技术保密的考量,司空没有说那么细致,只大概讲了讲射击方式的不同。但凤维显然不是外行,他明白这种改进对最终的结果有什么样的影响。 再看向司空的时候,他简直要眉开眼笑了,“厉害!司空你可真厉害!咳,这个什么时候做出来?” 司空心想,最后一句话才是你要问的重点吧? 第168章 母子 凤随一早过来找司空,才知道司空被凤维给叫走了。 他找到凤维的院子,结果凤维的小厮说他主子要带着手下比赛射箭,又嫌院子不够大,一群人去了演武场了。 凤随来到演武场,远远就见二十来个年轻人正围在一起比赛射箭,射的是挂在石榴树下的一块绸布。 绸布的一角被绳索系着,从树枝上垂吊下来,在清晨的微风里飘来飘去。 司空立在两百步之外,架着他的弩,正在瞄准。从远处看过去,他身量高挑,腰身挺拔,身形像一截青葱的竹竿似的,饱含着鲜润的生命力和柔韧不屈的力量。 司空很快放出一箭,长箭穿破风声,射中了那块红色的绸布。 周围的年轻人都大声叫好。 司空后退,一边后退一边数着步数,约莫两百二十步的时候停了下来,重新架起弩。 这个时候,石榴树下的小厮已经换了一块绸布,挂在树上,又飞快地跑开了。 凤随看得笑了起来。他知道司空的能力,这一箭必中的。 果然。 司空射出这一箭之后,又在叫好声里继续后退,退到了二百五十步。 凤随听到身旁有人问,“能中吗?这距离可不近了。” 凤随信心满满的答道:“能中。” 身后那人有些意外,“这么肯定?” “那当然。”凤随说完才反应过来,连忙回身,就见他母亲闫氏正站在他身后,一脸好奇的看着演武场上的情形。 她身后还带着两个嬷嬷,另一边,贯节站在那里正朝他使眼色……可惜他光顾着看司空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书童在给他发信号。 闫氏是一个性格爽朗的女子,虽已人过中年,相貌仍然带着年轻时的明艳,眉形英气,一双凤眼清正俊秀,五官与凤随有五六分的相似,只是气质更柔和一些。 “娘,”凤随有些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他一早上刚去梧桐苑请安,要是闫氏早说要来演武场,干脆就一起过来好了。 “我跟小四说好的……”闫氏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凤随回头,见司空又射中了。 叫好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凤维说了句什么,一群人都笑了起来,司空也笑,然后继续后退。 凤维,“……二百八十步!” 凤维开始崇拜司空了。他 /p /p - 分卷阅读253 /p /p 手下的神箭手,准头基本在两百步以内,这已经是难得的好手了。 二百八十步左右的距离,对司空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再往后,就要看情况了。风向、风速,都会在这么远的距离对他产生影响。 司空退到三百步的距离,不大确定的说:“试试吧。” 当兵的人都有慕强心理,军营这个地方,大家也更加看重实力。司空展露出过人之处,他们只会崇拜他,滋生出更加努力训练的动力,却不会嫉妒。 司空瞄准的时候,一群人都不由自主的屏息。 然后,长箭离弦,箭尖上染着北地初春的晨曦,朝着石榴树下那块微微飘动的红绸飞掠而去。就在箭尖射中红绸的瞬间,一阵晨风忽然卷起了红绸,将它扬得飘飞了起来。 长箭射空。 司空周围的年轻人都发出惋惜的声音。 司空却是一笑,并不当回事儿。实战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一阵风而已,实在不算什么。 凤维心有不甘,“再来一次?” 司空摇头,颇为谦虚的解释了一句,“三百步,我其实也要靠运气了。发挥好的情况下能中,百发百中那是不可能了。不过改良过的军弩确实比原来的更好用,射程也更远,你们自己也要多练习。” 暴露实力也要有度,过了尺度,就变成了炫耀。 那并不是司空的本意。 一群年轻人各自拿了弓弩去射靶子。 远处,凤随也有些遗憾,“其实三百步,他挺稳的。” 闫氏挑眉,“你怎么知道?” 凤随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我的人啊。当初他还是京畿衙门里一个小捕快的时候,就是我发现了他,把他调到身边来的。” 还当过捕快…… 闫氏脑海里刚刚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就听凤随又说:“他以前也来过这边,打莫州的时候,他也在。” 闫氏愣了一下,“那时候他才多大……” 凤随长话短说的跟他娘解释了一下司空跟孤云寺的关系,“……起初是跟着庙里的师父们做一些郎中的活儿,后来战局吃紧,会武艺的大师傅们也都上了前线,司空自然也跟着去了。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他身手也是极好。” 闫氏,“……看出来了。” 她忍不住又看了凤随一眼,总觉得她儿子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凤随看着她的时候,眼神还有点儿殷切,像是等着她说点儿什么。 闫氏抿了抿唇角,“箭法好,身手也好,将来必定是一员得力干将。” 凤随笑着点头,又说:“路过涿州的时候,二叔还想留下他呢,要不是我溜得快……” 闫氏诧异,“你二叔留他做什么?” “娘你不知道,”凤随说:“司空精通格物一道,对火器的改良也有很多想法。不是二叔要他,是屠老想留下他。火器局最新的一批火枪,就是按照司空给的图纸造的。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闫氏是认识屠老的,凤云鹤和手下的一众将领都对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很是尊敬。能让屠老另眼相看,这个小伙子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她忍不住又看了凤随一眼。 她这个儿子,也就在她面前会放松一些,在外人面前就格外面冷,话也少。就算跟兄弟在一起的时候,也总要摆出个能干沉稳的模样,惜字如金。 闫氏怎么就觉得他今天好像格外话多? 闫氏望向场上,就见那个名叫司空的青年正好侧过头跟凤维说话。从侧面望过去,他侧颜转折的线条有一种格外动人的俊秀感。 眉眼如画。 但他的俊美中却又透着年轻人特有的英气。 眼睛也生得好,闫氏心想,这孩子一笑起来,好像整张面孔都在发光似的。 她儿子该不会是因为人家小伙子长得俊俏,就对人家格外关照吧…… 闫氏哑然失笑,心想自己都在乱想什么啊。 凤家的四兄弟从小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军营是个讲纪律的地方,选拔、用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章程。 这些规矩,对他们兄弟来说,都已是深入骨髓一般。 闫氏放松下来,对凤随说:“小四非让我过来看他射箭,不过我看他这会儿玩的挺高兴的,我就不过去了。行了,你们自己玩吧,我回去还要见几个人……晚上都来我院里吃饭吧,叫上小三小四。我让刘嬷嬷给你们炖羊肉。” “好。”凤随随口答应,眼睛还盯着远处的司空。 闫氏脚下一顿,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冒出了头。 闫氏回了梧桐苑,让身边的几个管事把自己要找的东西都找出来。凤随这两年个头又长了些,春装夏装都要重新做。 也不知道他能在燕州停留多久…… 除了凤随,他身边的亲信,府里也要多照应才行。按照旧例,每个季度也是要给他们做两套衣服的。 闫氏嘱咐身边的嬷嬷,“二郎那里来了新人,回头量尺寸的时候,别把人给落下。” 嬷嬷连忙答应了。 闫氏在屋里忙活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手里忙忙碌碌,思绪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夫人?”跟她说话的刘嬷嬷注意到她在走神,轻声喊她,“今晚的菜单,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 刚才在演武场外面,闫氏说了让兄弟几个都过来吃饭。 闫氏接过菜单,一列一列扫过去,嘴里吩咐道:“问问厨房,上次的笋干还有没有?有的话,上一道瓜齑,这个二郎爱吃。再上一道黄雀鲊,给他们下酒……” 说着,她又停了下来。 刘嬷嬷接过菜单,见她有些走神的样子,以为她担心凤随,便在一旁劝道:“二郎从小性子就稳,夫人不必担心他。再说,京城里到底还有老夫人在呢。” 老夫人也是出身世家,在太后面前也是有几分交情的。朝堂上的人未必就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到虞国公府上。 “我不是担心这个。”闫氏有些无奈的一笑,“嬷嬷,你让人把二郎身边的那个书童叫过来,有些话,我直接问二郎到底不便。” 刘嬷嬷连忙答应着下去找人了。 贯节一听夫人有请,就像一个大雷在脑门上炸开一样。 他跟刘嬷嬷要求先去见一下自家主子,被刘嬷嬷板着脸拒绝了。 真是笑话,闫氏让人找他问话,为的就是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凤随的情况。真让他们主仆俩串了口供,那还能问出什么来? 贯节无奈,只好哭丧着脸去梧桐苑回话。 进了梧桐苑,贯节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地磕头问安。听见闫氏在上面喊起,才垂着头站了起来。 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 然后他听见闫氏很和气的问他,“你在二郎身边做事也这么久了,二郎的事,你应当都知道。 /p /p - 分卷阅读254 /p /p ” 贯节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就听闫氏问道:“二郎平时除了去衙门,还去什么地方?都有结交什么人?” 贯节稍稍松了半口气,“大人平时都在衙门,除了官面上的应酬,外出的机会不多……平时有来往的就是江府和罗府的两位小郎君。” 闫氏点点头,知道贯节说的是凤随的两位发小江林晚和罗辕。 闫氏又问,“你们在京城的时候,老夫人有没有提过二郎的亲事?” 这个问题,贯节就回答不上来了。毕竟老夫人跟凤随说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一个小书童不可能在旁边杵着偷听。 闫氏抿了抿嘴唇,微微有些紧张。她问贯节,“二郎可有跟哪家小娘子相熟?” 贵族阶层的交际场合,虽然有男女大防之说,但总有让未婚男女互相见面、互相了解的机会。凤随真要看中谁家的小娘子,也不是没有机会接触。 贯节很干脆的摇头。别说外面的小娘子了,就是府里的丫鬟也没有敢进他们院子的。真有厚着脸皮摸进来的,都被他家大人敲一顿板子发卖出去了。 闫氏有些头疼,试探的看着他,“那……你有没有发现,你家大人跟什么人关系格外亲近些?比如……身边的什么人?” 贯节不确定地抬头望望她,心头像有一阵滚雷掠过。 他家夫人这问题好像话里有话……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啊?! 第169章 梧桐苑 贯节抬起袖子擦汗。 闫氏见他不吭声,脑门上真是鬼火乱跳,心想这小子真是跟他家大人性子一样,别人都快急死了,他们自己还是稳稳当当的。 贯节心里也在跑马。 他相信才一见面,他家夫人不可能什么都看透了。问出这样的问题,估计还是“诈”的成分更多一些。 闫氏换了个说法,“平时都有谁进出二郎的内书房?” 贯节定了定神,“都是大人身边的人,也就是陈原礼、徐严他们几个……也都是因为公事要跟大人商量。” “是么?”闫氏思索了一下,还是觉得凤随看着司空的时候,那种眼神,有些过度的关注了。 或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那……司空呢?”闫氏淡淡问道,一双利眼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贯节。 贯节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她怎么知道司空的?! 闫氏见他半天没说话,一副吓傻了的表情,脸就冷了下来,又问了一遍,“司空呢?” 贯节扑腾就跪下来了,哆哆嗦嗦的说:“司空也经常来,不过都是大人让人去喊的……司空一开始是京畿衙门的捕快,后来大人看他会破解机关,就把他给调进了大理寺……” 贯节说的颠三倒四的,其实在破解密码之前,司空就已经跟着凤随了。但贯节这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这种细节压根不记得了。 闫氏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人们对于比较有能力的人,通常都会更宽容一些。司空懂机关,懂火枪,对于凤家军的火器局来说也是需要笼络的人才,这些就足够闫氏高看他一眼了。 “接着说。” 贯节愁得都快哭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就是那么回事儿呗。大人总让人把司空喊进来,然后还不放人走。人家要走,他还拽着不让走……” 闫氏眼前一黑。 “也就这些了,”贯节长久以来的压力爆发了那么一下,理智又慢慢回笼,胆子也重新变小了,“司空箭法好,身手也好,大人很器重他……别的,就没了。” 闫氏觉得脑壳疼,“依你看,司空对二郎……” 她得知道这件事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贯节挠挠脑袋,也是一脸操心的表情,“司空没家没业的,又是在大人手底下讨饭吃……他能怎么样啊。” 闫氏,“……” 合着还是她儿子厚着脸皮以势压人…… 闫氏无力地摆摆手,“我喊你问话的事,回去别跟二郎提。” 贯节如释重负,磕了个头赶紧跑了。 刘嬷嬷端了杯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在闫氏手边,“夫人,这事儿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二郎毕竟还年轻,身边又没有人……” 闫氏深吸一口气,“他也不小了。在京城的时候,老夫人肯定提过他的亲事,一直没消息,我还纳闷……” 看来还是他自己不想成亲的缘故。 原来凤随喜欢的是这个类型的,不但要长得好,还要能打,还要懂兵器懂机关…… 刘嬷嬷是闫氏的奶娘,从小看着她长大,最知道她的脾气了。这会儿就忙着给她降火,“二郎既然没有说破,夫人也装不知道吧。正好,趁着二郎在这里,把他的婚事张罗起来。男人么,一旦成了家,就成了大人了。” 闫氏觉得她说的有理。或许凤随就是因为身边没有妻妾,才会把感情投注到一个值得欣赏的下属身上。 闫氏的心又定了定,“晚上过来吃饭的时候,我正好探探他的口风……你说张家的四娘子和杨家的二娘子,哪个好?” 刘嬷嬷笑道:“老奴看着,哪一个都好。主要还得二郎点头。” 闫氏开始琢磨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把人家小娘子请到凤府来做客,也找个机会让凤随偷偷看一眼。 或许他只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合适的小娘子,闫氏这样一想,顿时觉得凤随的那点儿小心思也不算什么了。 再说,她只看见自己儿子眼巴巴的追着司空看个没完,可没看见司空多看她儿子一眼。说不定她儿子在司空面前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闫氏的一颗心落回实处,开始盘算怎么跟凤随提一提他的亲事。 凤随一个白天都跟自己人在演武场上分组比赛,一群龙精虎猛的小伙子,在初春的冷风里厮打得浑身冒热汗。 他们要在燕州休整两天,等与辽人接洽的时间定下来,就要动身前往顺州了——也有可能是在顺州城外的某个地点。 凤随是名义上的副使,不但要协助张世良跟辽人沟通岁币被劫一事,还要跟钟饶携手,做好整个队伍的安防工作。 辽人那边还有一个耶律云机虎视眈眈…… 所以轻松的日子也就这么两三天。 凤随也不想去约束手下,听他们议论起进城时看到的一家羊肉馆,就笑着说:“你们去吃吧,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带贯节一起去,让他给你们付账。” 这就是他做东的意思。 一群人都笑着起哄。 凤随就看见贯节从远处走了过来,停在了演武场的外围,他在树下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又抱着头蹲下了。 凤随,“……” 这孩子吃错药了?! 一群人聊了几句晚上吃肉喝酒的闲话,又说起了明天的安排。 /p /p - 分卷阅读255 /p /p 凤随就听司空说他明天要去驿馆看看他师父去。 凤随心里一动,“你师父,是不是说过要进顺州?” 司空点点头。 虽然一路同行,但李骞和那几个戏班子的情况与张世良的队伍又有所不同。按理说,到燕州城外,张世良与辽人交割岁币之后,就会打道回府了。但李骞和其他几个戏班子却还要留在顺州,等候下一步的安排。 他们是受邀来做表演,肯定是要给权贵们表演,总不会是在大街上随便摆个摊子演一演。 顺州的官员验收之后,很有可能会推荐他们去京城。 辽人是五京制度,除了上京临潢府,还有中京、西京、南京、东京四个陪都。辽人的游牧习性,决定了皇帝的巡狩制。 因气候、自然条件的不同,四时各有捺钵之地。 近两年因为燕州一带形势紧张,辽道宗多数时间都留在中京。 凤随忽然就有一个想法。 但这会儿时机、场合都不对……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下这些小子还要洗漱一下,收拾打扮好了出去喝酒。 凤随想了想,还是觉得等明天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司空谈一谈。 司空这会儿其实也在琢磨李骞要跟着那几个戏班子去顺州的事。 宋辽两国的大臣交割岁币,很有可能会选在燕州与顺州之间的某个地方。如此一来,张世良、钟饶等人不论洽谈的结果如何,都不会继续前进——除非辽道宗亲自发话,请他们去京城一见。 不过这种事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出了岁币被劫一事,自有下面的官员跟张世良扯皮。一国之君不可能屈尊来跟大宋的官员亲自讨论这种事。 李骞身边只带着十来个护院,而那些戏班子,估计都没有另外雇人。在大宋的地界上倒还好说,毕竟这一路还有钟饶带出来的禁军同行,但一旦离开燕州,又没有护卫,真遇到什么事,恐怕就只能生死由天了。 当然,辽人也不全都是野兽,吃人喝血。他们推崇宋人的文化和艺术,对于受邀来表演的艺人,估计也不会一见面就起杀心。 但司空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他师父,让他放宽心,却不会真的以为这一路北上会没有危险。 出于对师父的保护心理,他也想跟凤随请个假,陪着师父一起去顺州。 顺州现在还是辽人的城池。司空想到这里,就觉得精神都亢奋起来了。他要是借着李骞和戏班子的身份进了顺州……是不是可以顺便做一点儿别的事?! 他有身份上的掩护,单兵作战能力也还算过得去。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内应吗?! 但这样一来,这件事就不止是护送李骞这么简单了。 他必须找个机会跟凤随商量商量,定一个章程出来。 当天晚上,凤随手下的一伙儿年轻人就跑去吃肉喝酒了,凤随则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去梧桐苑陪着闫氏用晚餐。 贯节也不知犯了什么病,他本来还想找这小子问话,结果他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凤随身边的人被内院叫走,他自然是知道的,也大约猜到是为了他的亲事。至于贯节会说什么,凤随其实并不是很担心。 毕竟贯节知道的就那么多。 再说,有些事也不会一直藏着掖着,总要暴露出来的。 由这小子给父母吹吹风,凤随觉得,也是一个不错的安排。他这样想着,也就顺水推舟地放任贯节去了。 梧桐苑。 凤云鹤去巡营了,所以晚餐桌上只有他们母子四人。 几个孩子情绪都不错,一直在那里说说笑笑,闫氏却有些心不在焉,饭吃到一半儿就拐弯抹角的提起了凤随和凤勉的婚事。 凤随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凤勉被凤维打趣,脸上有些发红,却努力做出不当一回事儿的模样,“这种事,当然是母亲来决定。母亲能看好的,肯定差不了……我都听母亲的。” 身为武将世家的主母,闫氏看重的是凤氏一族的利益。儿女的婚事,不但关系到他们自己的生活,也关系到凤家是否能多得一份儿助力。所以儿女婚事,闫氏只会精挑细选,绝不会含糊了事。 再者闫氏出身世家,学识修养都在线,她能看上的女子,本身的素质、性情都不会差。 凤维嬉皮笑脸的冲着凤勉使眼色,“哎呀,以后就要有三嫂啦……二哥,你呢?上次我在父亲那里,还听他跟别人说,你要在京城成亲……” 他琢磨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问他,“你成亲啦?” 凤随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吃你的饭吧。” 闫氏偷偷瞄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说:“过几天我要请几家的夫人过来小聚,那几家的小娘子都很不错,有合适的机会,我也让你们见一见……婚嫁之事,不光是两家结亲,也要你们自己乐意才成。” 她这话说的巧妙,不动声色的把两个适龄的儿子都包括在内了。 但她的话刚说完,就听凤随说道:“母亲这段时间要筹备大哥的婚事,已经很忙了,我这边事情也多,也不知在燕州停留多久……母亲有功夫,还是好好替三弟挑一挑吧。” 闫氏,“……” “你大哥的婚事早都准备好了,下个月女方家里出了孝,就可以直接定下日子了,没什么可操心的。”闫氏一笑,假装没有听出儿子话里的推拒,“不管你人在哪里,也不耽误定亲呀。这些事有我和你父亲张罗,本来也没你们什么事儿。” 凤随放下筷子,很认真的看了过来。 闫氏心头一紧。 凤随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又缓和了下来,笑了笑说:“你们不是让祖母张罗这件事?这会儿你们自己办了,祖母该有想法了。” 他说的轻松,闫氏听着,一颗心却不自觉的往下沉了沉。 第170章 危险的气息 司空头天晚上喝的不多,转天一早就起来了,他找陈原礼给凤随留了句话,然后收拾收拾,就去驿馆去看望李骞。 他出门的时候还特意绕了一段路,买了昨天那家羊肉馆的包子。 到了驿馆门口,因为司空心里存了别的念头,就没拿自己的腰牌开路,而是让人把小鱼喊了出来,将他领了进去。 小鱼现在看见司空总有点儿不大自然。他们这些跟着李骞的人,现在都知道司空其实是李骞的外甥。以前或许还觉得这个徒弟认得太轻松,担心他对李骞有什么企图,现在就不会这样看了。 而且他也有点儿被司空手刃仇敌的凶残劲儿给镇住了。 李骞也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练剑。 司空觉得他的剑法其实就是一种养生的体操,活动筋骨用的,兼顾一点儿体育美感,杀伤力是基本没有的。 李 /p /p - 分卷阅读256 /p /p 骞仙气飘飘地舞完一段,就听见司空在旁边十分接地气地给他拍巴掌,“好看!再来一个!” 李骞,“……” 这小子可真会破坏气氛。 李骞无奈地收了剑,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怎么过来了?” 司空就替他接过宝剑,笑着说:“我给你买包子了,昨天跟兄弟们去吃了一顿羊肉,他家的羊肉都是关外运来的,味道真不错。” 小鱼忙说:“我让人热一下,马上就送过来。” 驿馆是有安排三餐的,不过另外想吃点儿什么就要交钱了。李骞不差钱,又是出门在外的,自然要吃得好一些。 司空服侍他师父洗漱一番,不多时,小鱼就带着一个脸生的小厮走了进来,两个人手里都提着食盒,远远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那小厮看见李骞身旁的司空,还愣了一下,笑着问了一句,“先生这里有客?” 李骞摇头,“这是我徒弟。” 小厮有些惊讶,“昨日倒是没见。” 司空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说:“昨天光顾着睡懒觉,晚饭也没吃……一大早还是饿醒的,这才跑出去打听哪里有好吃的。” 驿馆的人略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司空一大早拎着包子从外面回来,这一点是瞒不过去的。 至于什么时辰出去的,反倒不大在意了。因为天刚亮的时候,驿馆侧门外有厨房杂役出门采买,也有走街串巷收夜香的,他们这些在驿馆里做杂役的人,有时也会走侧门出去。 这样一来,司空说他一大早出去,就没人会怀疑了。 小厮放下食盒,拿着小鱼给的赏银,满脸是笑地退了出去。出门之前,还很仔细地打量了司空两眼。 司空一边帮着小鱼摆早饭,一边跟李骞商量,“师父,这几天我就住你这里吧。” 李骞接过小鱼递过来的粥碗,视线扫过司空身上的便服,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你在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司空乐呵呵的给他夹了一个包子,“尝尝。” 李骞狐疑的打量他的小徒弟,“说说。” “没啥说的,”司空脸上带笑,仿佛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不是您老的徒弟嘛,那你们都去顺州,就我留下,这也不合适。” 李骞的手顿住,“你想跟我去顺州?” 顺州只是一个开始,后面会不会要求他们去中京,目前还不好说。李骞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此行,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一群伶人,辽人的士兵是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的。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身边也没有什么兵器。 “从传播文化的角度来说,应当是没什么危险的。”司空给他讲道理,“但若是在草原上遇见流寇呢?人家只顾着抢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谁管你们带没带兵器啊,没有兵器,反而更好下手了。” 小鱼在旁边听的一抖。 他这一路可没少听这种段子。都说草原上有很多到处游荡的部落,最喜欢打劫商队镖局的车马,劫一票就跑,来去如风,根本抓不住。 这还算是好的。有些更是劫了财之后还要杀人灭口,清除痕迹,带不走的一些粗笨东西也会一把火烧了…… 凶残得很呢。 “我跟你一起走,咱们两个都能放心不是?”司空继续劝他,“反正我也想找个机会进顺州看一看。” 李骞淡淡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可不是“看一看”这么简单吧。 司空琢磨了一会儿,脑洞大开,跟李骞商量,“要不你就别去了,你就留在燕州,我假扮成你的样子……” 李骞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吃你的包子吧!这都什么缺心眼的主意?” 司空缩缩脖子,“您同意啦?” 李骞没有出声。他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司空说一句想进顺州,他立刻就想到了这背后可能会有的种种问题。 当然小徒弟的孝心他还是能领会的。但司空这个人,心里不止有自己人,有身边这些人,他的心里还有更宽广的东西。 这一点,李骞既担心,同时又感到骄傲。 如果可以,他也乐意去成全他。 当天晚上,司空带着他师父去一家名叫瑞明楼的酒楼吃饭。 瑞明楼的生意不错,上下两层的酒楼几乎满客。 司空提前订好了楼上的包厢。比起楼下大堂,包厢里要清净一些。但大堂里那股喧闹的声音仍然一波一波传上来,有些模糊,却将那股热闹的气氛都给烘托起来了。 闹哄哄的,却并不让人厌烦,反而让这个乍暖还寒的初春夜晚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 瑞明楼的羊肉做的也好,比起他们昨天吃的那家羊肉馆子,味道要清淡一些,更符合李骞的口味。 美食当前,小鱼对司空的惧怕都仿佛变淡了,直到看见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人从包厢外面推门进来,他才一下子从微醺的恍惚里回到了现实,也想起了他家先生在来之前叮嘱他的话。 小鱼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转头去看他家先生,见李骞微微颌首,顿时又紧张了起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包厢。 他知道他们要说了不得的事情,不能让外面的人听到。而他,就是那个负责把门的关键的人员。 司空看到小鱼这么紧张的模样,都有些同情他了,心里琢磨要不要找个机会哄哄他?毕竟是他师父身边最得用的人,总这么神经兮兮的也不好。 小鱼走出包厢,拉过走廊上的一把空椅子,在包厢门口坐了下来。 包厢二楼的结构简单大气,一上楼就是一道走廊,走廊两侧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包厢。他们这个包厢是走廊最把头的一间,东南两个方向都是朝向大街的窗户,只有西侧挨着另外的一间包厢。 隔壁的包厢里似乎是一群读书人,借着酒劲儿,正谈论科举的事。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青年人的声音开始慷慨激昂的朗诵一篇描写北地战争的文章。 小鱼听了一耳朵,觉得这写文章的人文笔还是不错的,就是写的太空泛了。什么国朝将士威武,上下一心什么的……感觉像是颂圣的马屁文章。 他们对门的包厢里也有一伙儿人大呼小叫的行酒令。听着像是走镖的人,说的都是回去的时候要不要他们自己也贩点儿货物之类的话题,又说边城马匹管制太严了,车队里有生病的马,万一治不好,要到哪里疏通关系买上两匹…… 小鱼又听听身后,他们的包厢里倒是静悄悄的,听不出在说什么。 进去的人,小鱼是认识的,是司空的上官,大理寺少卿凤随。凤随是凤家的人,如今这燕州,就是凤家的地界。听驿馆里的杂役们闲聊,说凤家的大郎君这会儿正在城外扎营,好像要跟辽人那边打起来了。 凤随跑到这里来说的事,恐怕也跟 /p /p - 分卷阅读257 /p /p 打仗有关吧。 小鱼有些紧张。听不见他们说话,心里反而更忐忑,又想知道,又不想知道,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小鱼到底也不知道他们在包厢里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凤随很快就走了。然后司空就跟着他们回到了驿馆,当天晚上也没再回去。 又过了两天,小鱼去厨房里想给他家大人点一份儿汤羹,忽然发现前几天帮着他送饭的那个小厮不见了,换成了一个相貌有些木讷的中年妇人。 小鱼跟厨房的管事闲聊时随口问了一句,那管事却说之前的小厮辞了工,回老家去了。 小鱼愣了一下,他记得那个小厮第一次帮他送东西的时候,两个人聊天,那小厮还说自己家里都没人了,要不是在驿馆找到一份打杂的活儿,这个冬天怕是就要冻饿而死了。 小鱼嘴唇动了动,却识趣的没有再追问。 他在这件事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想起李骞刚一住进驿馆,这个小厮就出现了…… 小鱼的心跳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他想,莫不是有什么人盯上了他家先生?! 那……司空会跑过来说什么要住过来,还说要陪他一起去顺州,难道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小鱼胆战心惊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恐怕是想多了。 小厮在驿馆里做事,他要盯着的,恐怕不是他家先生,只是因为他家先生与朝廷的人同路而行才会被盯上吧。 一定是这样。 张世良这样的朝廷官员才有被人盯上的价值啊,他家先生和戏班子的那些人,完全属于收到牵连的一批人。 小鱼琢磨了一路,决定还是把他的发现跟他家先生说一声。 第171章 李大家 小鱼还没跑回他们的小院,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乐声。 有人在弹奏琵琶,却不是他听过的任何一支曲子。 小鱼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他从这陌生的曲调里听出了兵戈之气。 虽然曲子弹奏得断断续续,还时不时停下来将某一部分来回推敲,但隐藏在曲调里的那种杀气,却让小鱼心动神摇。 这一定是司空在练习。 小鱼可以肯定。 因为迄今为止,在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当中,他只有在司空的身上感受过这样逼迫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杀意。 小鱼抹一把汗,心里直嘀咕,哎哟,妈呀,这是什么邪门的曲子哟,从来没听过。 哪有曲子一弹起来就好像上了战场一样……还是在战场上走投无路、举头一望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的那种又悲壮又沉痛的末路之感。 司空这小子果然邪门。 国公府。 凤随和凤云鹤在书房里密谈,也不知父子俩谈些什么,连凤云鹤的副将都被打发到书房门口去站岗。 闫氏在院外来回走了两圈,停下来往里看,还是静悄悄的。书房的门依然紧紧阖着,守在台阶下的依然是凤云鹤那两个棺材脸的副将。 闫氏叹了口气。 书房重地,即便是她,也不可能不请自入。倒不是凤云鹤不够信任她,而是她要给后院的姬妾们做个表率,让她们知道国公府里的有些规矩,是谁都不能破的。 闫氏开始盘算等下见了凤随,要怎么若无其事的问起司空这么个人。 两天过去了,刘嬷嬷竟然告诉她,说司空始终没有回来,房间里的行李都不见了。闫氏就有些心虚起来,暗想难道是凤随发现了她对司空的关注,所以悄悄摸摸的把人给送走了? 闫氏觉得冤枉,还有一种不被信任的委屈。 司空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兵,连凤云鹤回来都说凤随的这个手下很有才干,还说涿州传回的消息,说屠老带着人新造的一批火枪就是这小子设计的,据说比以往的火枪都好用。 国公爷都关注的人,她,她能对人家做什么呢? 她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吗?! 院子里传来动静,闫氏停住脚步,就见凤随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看见闫氏在院门外,愣了一下,“娘?你这是……有事?” 印象里他娘很少会跑到凤云鹤的书房这边来。 闫氏连忙挤出一脸笑容,生怕让他看出自己的满心焦虑,“没事,我就是顺路过来问问你……” 她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接下来的话就说的顺溜了,“刘嬷嬷说你那里少了个人是怎么回事儿?我这边料子都备好了,等着给你们裁衣裳呢。” 在凤家,每个季节给郎君们以及他们身边的人做衣裳是多年前就有的规矩了。因此凤随也并未起疑,随口解释了一句,“他有别的任务。衣裳……就按我的尺寸做吧。” 闫氏一惊,“你,你怎么知道人家的尺寸?!” 凤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们俩个头、胖瘦都差不多啊。” 闫氏提起的一口气又松懈下来,尴尬的干笑了两声,“也是哦……那就按你的尺寸做,昨天刘嬷嬷找出来一匹月白色的料子,我看那个孩子皮肤也白净,正好衬这个颜色。” 凤随一笑,眉眼都温柔下来了,“也好。再做一件深色的,他那个性格,惯爱惹事,一动起手来就把自己搞得像个泥猴子一样。” 闫氏的那口气又重新吊了起来。 这语气…… 不,不能戳破。 闫氏心想,戳破了,事情就真的摆到明面上了。 闫氏不自然的干笑了两声,“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 凤随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提醒她说:“娘,他有任务。这段时间,你不要跟任何人提他,就当咱们府里从来没来过这么一个人。还有,咱们府里你最好多留意,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他的语气太郑重,闫氏也顿时严肃了起来,“好。” 她知道这里说的“钻空子”,指的是辽人的细作。 两国交战,互派细作,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他们国公府也并不是铁桶,总有一些边边角角会让人钻了空子。 不过闫氏能肯定,书房、内院这些地方,外面的人是插不进来手脚的。 闫氏估摸着司空正在做的任务大约也跟燕州、顺州之间的局势有关。如果是做斥候的工作,那确实不能让人认出他的身份。 闫氏不敢再多问,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把她身边的人先敲打一遍。 刚走两步,闫氏又想起了国公府过两天要办宴会的事,连忙又抓住了凤随,“二郎,你说宴会的事……” 她有些后悔了,不该这个时候提出办什么宴会。燕州外头还有狼蹲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这,这不是给丈夫儿子添麻烦嘛。 凤随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说:“没事,照常办。不过爹这边也要请一些客人过来, /p /p - 分卷阅读258 /p /p 到时候府里的人怎么安排,娘要留心。” 闫氏连连点头,“你放心。” 她是一府主母,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从小受的也是宗妇的教育,如何管理下人那就是必修课。这个掌控力,她还是有的。 闫氏战意满满地回去安排了。 两天之后,虞国公府。 这个时候,前往顺州与辽国方面接洽的官员正在返回的路上,对于张世良这些人来说,应该算是风暴来临之前最后的一个安稳夜。 于是国公府为张世良举办的践行宴,就被人为地抹上了几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纵情之感。 这一股有些躁动的气息,也影响到了后院的夫人们。 夫人们的筵席设在梧桐苑隔壁的浣花阁。浣花阁地方宽敞,景致也极好,再过一段时间,院子各处稀稀落落已经开放的桃花会形成一片花海,景色会更美。 此时此刻,早到的几位夫人正聚在一起闲聊。与闫氏交情不错的云麾将军夫人就悄悄问闫氏,“我听说,李大家今日也是府上的座上宾?” 李大家说的就是李骞。他与师兄林山翁曾是皇室的座上宾,对于一般的权贵家庭来说,他们的身份绝对不止是“伶人”这么简单。 能被称为“大家”的人,多多少少,已经超脱了俗世给一个人的身份设定的种种框架,变成了一种需要另眼相待的、特殊的存在。 闫氏也听说过李大家,但她在京城的时间太短了,没有机会听过这两位大家的演奏。 云麾将军夫人就给她出招,“等下李大家演奏的时候,我们偷偷摸摸过去听一听啊。” 闫氏,“……” 闫氏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就听旁边另外一位夫人也兴致勃勃的参与了进来,“对啊,对啊,我们悄悄过去,反正有屏风挡着,我们也看不见前面。就在后面听一听……这可是李大家啊。” 她的话简直说进了夫人们的心坎里。 她们的夫君常年驻守边关,她们也没有机会享受京城里那种富贵安逸的生活。等京城里流行的东西传到她们耳朵边,早就不知过时多少轮了——跟京城里那些官员相比,他们的付出实在太沉重了。 闫氏忽然发现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搞不好还会让国公府的这些臂膀,对驻守边关生出怨气来。 但要请李骞进内院来演奏…… 那也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合不合规矩,主要是她们这些官夫人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说来说去,竟然还是偷听的主意比较能行得通。 闫氏让人去跟凤云鹤通了个气,等前院的下人来请的时候,就带着一群贵妇们悄悄过去了。 国公府宴客的地方仍然选在了前院的云海间。 云海间空间阔朗,平时也只有宴客的时候才会使用。不过今日的宴会需要宴请的客人没那么多,不需要太大的场地,这种时候,屏风的作用就显出来了。 一方面宴会中间有佣仆上菜,不停地开门关门,会打扰到客人们的兴致,另一方面也将过于开阔的大厅隔离出一个相对较小,也更为温暖舒适的宴客的空间。 闫氏带着夫人们从侧门进来的时候,宴会厅中一群舞姬正在翩翩起舞,鼓乐靡丽,酒菜的香气中又混入了脂粉的腻香。如此一来,她们的到来倒显得不引人注意了。 夫人们轻手轻脚地站在屏风后面,有几个胆大的还悄悄探头朝外看。还好大厅各个角落都立着一人多高的树状灯台,将大厅里映照得灯火通明。 如此一来,屏风后面就更阴暗,也更便于隐蔽。 她们来的正是时候,舞姬们退下之后,就有人请了李骞上来。 对于皇室的座上宾,凤云鹤和手下的一干官员都是要给面子的。闫氏就听他们跟李骞好一通寒暄,然后李骞落座。 片刻之后,流水一般的琴声响了起来。 这是一首咏叹山水的曲子。 曲调高雅,意境悠远,曲调中饱含着对旧日好友的思念之情。 屏风里外的客人都听得入了神,云麾将军夫人还十分感性的流下了眼泪。 一曲弹罢,满堂宾客纷纷要求李大家再为大家弹奏一曲。 就听堂上一把醇厚柔和的嗓音含着笑音说道:“到底上了岁数,精力有些不济。就让我的徒儿将离给大家演奏一曲吧。年轻人,多有奇思妙想,之前在京中颇受好评的《春江花月夜》,就是将离所做。” 司空,“……” 师父又在吹他的牛皮了。 司空的厚脸皮也忍不住有些发热。他都提醒过了,牛皮不可吹的太过,师父竟然还是把大牛给他吹出来了…… 他还以为师父只会吹嘘一下他琴技了得什么的。 司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这会儿不是心虚气短的时候。情况特殊,他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不得不把牛皮吹得大一些。 他们必须要尽快的让大家对“将离”这个人有一个深刻的印象。 最好这牛皮哄哄的名声还能一路传到顺州去,让“将离”这个人有一个更加名正言顺、且不会引人警惕的身份陪在师父的身边,一路走进顺州的城门里去。 第172章 十面埋伏 将离要弹奏的曲子叫《十面埋伏》。 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阳春白雪,田园暖调,而是与战争相关。凤云鹤也起了好奇心,放下手中酒杯,脸上露出郑重的神情。 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伶人,弹奏这种题材的乐曲,表达的也是对他们这些军人的敬意。他与在座的宾客多是武将,哪会不领这份儿情。 何况这个弹琴的小伙子,并不是真正的伶人。 屏风后,闫氏听了半天,见前厅中始终静悄悄的,并且还有越来越静的趋势,忍不住朝外移了两步,探头朝外看。 她一眼就看见了宴会厅中央那个垂首而坐,双眼微阖的青年。 闫氏有些困惑,她怎么觉得这位将离先生看上去有些眼熟? 他手中抱着琵琶,却仿佛已经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有些玄妙的气息不知不觉感染了其他人。 连闫氏,也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手起。 如银瓶炸裂一般,琴弦的震动在空气里荡开凛冽的杀气,瞬间将听者拉入两军对决的古战场。 金鼓之声、剑弩声、人喊马嘶…… 一时间声动天地。 金戈铁马之声令人头皮发麻,精神却无端的亢奋起来。 俄而无声,久之,又有楚歌声起,幽怨喑哑,凄切悲壮。一缕柔音夹杂其中,仿佛与心爱之人相别。 紧接着,又仿佛身后追兵将至,四面八方全是刀枪剑戟,上天入地无门,而敌人的铁骑却已渐渐逼近。 /p /p - 分卷阅读259 /p /p 如血残阳之中,断戟残肢满地。 英雄末路。 绝望的气息一点点逼近。 司空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 他自己就是战士,没人比他更懂得战场上陷入绝境的恐惧与悲壮。数不清有多少个相似的瞬间,明知是死路一条,却不得不去拼。 拼了或许仍是死,但不拼却只会死得更快。 这种深切的无力感,让司空在这一刻,对陷入绝境的楚霸王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他陷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时空之中,在他的周围,也是上天入地无法挣脱的天罗地网,想做的事,永远都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蚂蚁,背负着比他大无数倍的石头拼命地往上爬,但或许上面的人只须轻轻地拂动一下衣角,他所有的努力就会化为乌有。 所有的无力与愤懑都融在了他的琴音里,这是他对这个时代,对他的处境与满腔的热望所发出的的呐喊。 凤随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他听懂了。 司空琴音那种想要在绝境里拼杀出一丝希望的肃然,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映照的何尝不是凤家军的处境? 在座的一干武将,哪一个不是从敌人的天罗地网里浴血拼杀回来的?此时此刻,也都被司空的琴声触动了心肠,连一向自诩铁石心肝的凤云鹤,也不自觉的红了眼圈,滋生出满心的悲壮来。 曲终,满场寂静。 司空慢慢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满头都是汗,视线几乎都被汗水模糊了。 这一场演奏,耗费的心神,堪比一场上阵厮杀。 凤云鹤起身,端着两只酒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要亲自敬他一杯酒。 司空从他手中接过酒杯的时候,人还有些懵。 “小先生神技。”凤云鹤满心激荡,心绪完全无法平息。他举着酒杯,与司空轻轻相碰,来了个先干为敬。 他从司空的琴音里听出了他灵魂中的血性与战意,对于凤随跟他商议的计划,有了更多的信心。 司空懵头懵脑地干了这杯酒,理智慢慢回笼,忽然想起面前这人不但是凤家军的主帅,还是他顶头上司的亲爹。 司空一个激灵,出窍的灵魂顿时归位。 但他灵魂归窍了,其他的人显然还没有。他甚至还看到凤随脸上挂着泪…… 司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些感动,也有些惊讶,原来他心目中的硬汉,也有这么感性的一面。 闫氏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带着一众失魂落魄的贵妇回到了浣花阁。 归座许久,她的双手仍在无意识的微微发抖。 她出身于武将世家,丈夫、儿子也都是武将,她一直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加了解他们的生活。 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坚固的信念被一曲《十面埋伏》打破了。 她的灵魂被摄取出来,随着琴音亲历一场血战。厮杀、奔逃、追击……直至陷入绝境,英雄末路。 人世风灯,向死而生。 这样的悲壮,让闫氏控制不住的流泪了。 她想起了之前看到将离时眼熟的感觉,想起凤随动情的泪水,她慢慢反应过来“将离”到底是谁。 原来是他。 原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司空一整晚都陷在一种压抑的情绪之中。 李骞知道他是耗神太过,像哄小孩子似的坐在他的床边,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就算是打仗,有输有赢,这也是常事……再说没人打仗,这边城的老百姓,还不都成了辽人养在圈里的鸡鸭……” 司空哭笑不得,“我知道。” 李骞再摸摸他的脑袋,觉得他是被这首杀气冲天的曲子给反噬了。 司空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那种压抑的感觉,他裹着被子在床上蠕动了几下,把脑袋搭在了李骞的腿上,闷闷的说:“我就是觉得,要做点儿什么事……太难了。其实……” 司空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我一直知道这种压力存在。师父,我也对它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有的时候,一些情绪会突然爆发……我会调整过来的。” 李骞的手指在司空的头发里穿行,忽然问了一句,“你前世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司空也并不惊讶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早就知道,那天在河边说过的话,他师父是听进心里去的,他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普通人,”司空闭上眼,微微一笑,说:“阿爹脾气好,阿娘脾气稍微暴躁一些。他们平时工作都很忙,但是到休息日,也会陪我去上课,去参加各种活动,或者一家三口出门旅游……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也小有盈余。” 他好想他们啊。 李骞又摸摸他的脑袋,心情有些复杂。 没有父母疼爱,这本来是这孩子一生遗憾。但他又侥幸拥有前生的记忆,虽然生来孤苦,却并不缺失父母的疼爱。 老天待他不薄。 李骞有点儿替李持盈感到遗憾,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可惜她与他没有那份母子缘分。 但同时又有些释然。他想,对他的阿盈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肯定不是她自己的感受,而是她的儿子会好好长大,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你的父母,”李骞轻声说:“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 司空的脸埋在被子里,良久之后,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 房门被敲响,小鱼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打量司空的时候,神情间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儿。 “先生,”小鱼将食盒摆在桌子上,“小馄饨做好了。” 司空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顿时精神一振,“你们出门还带着厨师?!” 李骞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带个厨师又算什么?出门在外本就辛苦,生活上当然要照顾好自己。” 司空,“……” 好吧,司空一个穷鬼,上次出远门还是跟着智云师父他们一起来北境。 一群和尚出门,能有什么行李呢?赶了两辆大车,装的也都是各方筹备来的草药。 一路之上,有人家的时候化个缘,没人家的时候就啃啃硬饼子,也就那么过来了。偶尔司空偷偷摸摸地去叉条鱼,或者烤个兔子,师父们也都假装不知道。 司空回忆起这一幕,竟然不觉得辛苦,只觉得有趣。 司空从师父手里接过小碗,瞟一眼眼神飘忽的小鱼,柔声细气的说:“小鱼哥,你最近是不是有些怕我?” 小鱼干笑两声,“怎,怎么会……” “因为啥?”司空还挺无辜的,“因为我手段狠?可那是仇人啊。” 小鱼,“……” 也是啊。 但他对司空的畏惧,并不是理智能控制的。一想起当初满地是血的场景 /p /p - 分卷阅读260 /p /p ,他就不自觉的开始哆嗦。 司空继续游说,“你这样想,你和师父是一伙儿的,我呢,是师父的徒弟,那咱们就是同伙儿啊。我越厉害,就说明我越有能力保护你们,你应该更放心,更有安全感才对啊。” 小鱼,“……” 小鱼摸摸脑袋,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他认识司空也有一段日子了,这小子见了人都笑眯眯的,脾气好的不得了,跟谁都挺亲近。他们住在林宅的时候,管着他家先生私库的几个嬷嬷,看见司空就跟看见亲孙子似的。 就说他自己吧,一开始总是冲着司空翻白眼,也没见他对自己怎么样…… 小鱼的脑筋就这么转过来了。 他嘿嘿一笑,伸手过来接他的空碗,“再来一碗吧,晚上那么辛苦,可得好好补一补。” 司空坐在床沿上,大模大样的把碗递了过去,“谢谢小鱼哥。” 小鱼的心就更安稳了。 看,这小子还管自己叫哥哥呢。 李骞笑着看他们斗嘴,然后嘱咐小鱼一句,“外面的人要是打听咱们这个院子里的事儿,不要说。” 小鱼连忙点头,忽然想起那个不见了的小厮,心里一突,“有个人不见了,也不知跟咱们有没有关系。” 他把从厨房里听来的闲话和以前自己跟小厮的谈话都跟他们说了,又说了自己的猜想,然后忧心忡忡的提醒他家先生,“要不咱们离张大人远着点儿?” 李骞摇摇头,“一路同行,就算这会儿想远,又能远到哪里?再说,咱们这一路也没少沾光,人家可是带着禁军呢。” 小鱼又开始发愁了。 司空西里呼噜吃了第二碗小馄饨,安慰他说:“你说的那人,是被凤大人带走了。没事,就是看出他不对劲才抓的。话太多,鬼头鬼脑,看着就有问题。” 当然了,真没问题,凤随也不会跟个普通老百姓过不去。 原来坏人都被抓走了。 小鱼一下就放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父母,”李骞轻声说:“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 虞道野:“等等……老子还活着呢!” 第173章 柳树坡 美美地吃了一顿爱心小馄饨,又一觉睡到大天亮,转天司空一睁眼,就觉得昨天一曲《十面埋伏》给他带来的那种沉甸甸的窒息感都烟消云散了。 乐观的天性又占了上风,洗完脸,还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再难的路也要一步一步走!有啥压力啊,你压力能比国公爷大吗?能比燕州城外的凤大郎大吗?!” 讲完道理,再给自己灌点儿鸡汤,“加油!你能行!有志者事竟成!你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要……” 他卡了壳。 因为一转身,跟房门口刚进来的李骞正对了个正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李骞干咳了两声,假装没看到司空那些神经兮兮的表演,“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饿不饿?” 司空干脆地接过了他师父递过来的梯子,“饿!” 李骞一乐,“那就吃饭去,我让人做了骨汤面……这两天好好休息,我听说从顺州回来的人,今天就到了。” 司空点点头,这事儿大家都有心理准备,这些使者回来,估计见面的时间地点都已经定下来了。 那么,启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启程的时间果然很快定了下了。 出发前两天,李骞带着徒弟在燕州城里逛了好久,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有药材,也有一些来自辽国的首饰和艺术品。当天黄昏时分,很多店铺都按照约好的时间,将他们购买的商品送到了驿馆。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面还夹杂着一个不起眼的木头箱子。 箱子被小鱼捧着,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司空的房间。 本来小鱼还有些好奇他到底买了啥,结果司空抚摸着箱子,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说:“小鱼哥,不是我不想让你看,我是担心你看了又会害怕。” 小鱼,“……” 小鱼惊悚了,这么大一个箱子,能放什么呢?!人头的话估计能放两个…… 小鱼连忙摆手,“我不看了,你自己看吧。先生说了,晚上你就别过去了,收拾好了就早早睡。” 司空答应一声,笑眯眯地看着小鱼落荒而逃了。 司空关好门窗,还不放心地挨个检查了一遍。然后他把木箱子搬上了床,床帘也垂了下来,只借着外面淡淡的一点儿烛光,打开了木箱上的锁。 箱子里是一层一层埋在厚软干草中的霹雳弹,或者现在应该改个名字了,叫手雷。这是屠老最新改良过的,据说杀伤力和爆破的效果都比原来的那一版更好。 可惜这会儿不能试试。 司空正爱不释手地将一个个苹果大小的手雷拿起来检查,就听窗外有人轻轻叩了两下。 司空心里一动,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阖上盖子,下床来到窗边。外面的人大概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轻声打了一个唿哨。 司空连忙拉开窗户,果然就见凤随裹着一件黑斗篷,站在窗外冲他笑。 司空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凤随按住窗台,很利落地翻了进来。 司空警觉地左右看看,伸手关好窗户。 “放心,”凤随解下斗篷放在一边,“这燕州城好歹还在凤家军的手里,我来见见你都能让人知道,凤家上下岂不是白忙活这么多年?” 司空不放心地挠挠脸蛋,“现在不是很关键么。” 不能让别人知道李骞的徒弟跟凤家有这么深的渊源。说实话,对于凤随突然出现在驿馆,司空还是很紧张的。 凤随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然后他张开了手臂。 司空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当然看见凤随他也是很高兴的,但他以为凤随只是来谈公事的。 谁知道他来了这么一下子。 司空的心跳一下就快了起来,脸也红了。 凤随见他站着不动,就上前两步将他搂进了怀里。 司空搂住他的腰,轻轻吁了口气,“没想到你会过来……是担心我吗?” 凤随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他蹭了蹭司空的发顶,轻声说:“怎么会不担心?我们先后不知派了多少人去顺州……” “我跟他们不同。”司空对这一点还是有把握的。凤家派去的斥候都是暗中行动,而他和李骞的身份这是摆在明面上的。 有时候事情就是如此,越是明面上的东西,越是不会引人怀疑。 但凤随并不会因为他们有了身份上的遮掩就真的不担心了。 他凑到司空耳边,把顺州城里可用的资源又细细说了一遍,包括哪些是绝对可信的, /p /p - 分卷阅读261 /p /p 哪些有可能有所动摇,已经起不了作用的。 司空都很认真的记下了。 正经事说完了,凤随却还是不想走。 他低着头,抵着司空的额头轻声说:“你昨晚弹的那首曲子……听的我心里特别不好受……” 钝痛。 而且他也知道司空心里也是这样的感觉。 司空其实已经缓过来了。这会儿反而觉得撒娇的凤随有些可爱,他拍拍凤随的后背,安慰他说:“我们是武将,时刻保持警醒也不是坏事。” “我知道。”凤随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我只是……” 只是心里不好过罢了。 司空微笑,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凤随从昨夜起就压抑的情绪,也突然间有了宣泄口。他手臂用力,像是拥抱着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的珍宝,简直恨不能将他嵌进自己的胸膛里去。 司空感受到了他汹涌的爱意,也从这爱意里汲取到了让他振作起来的力量。 他听到凤随用柔和得不可思议的声调在他耳边轻喃,“不要怕。” “不怕。”司空靠在他的肩头,“怎么会怕……” 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行动,他身后有凤随,有陈原礼徐严这些兄弟,还有数不清的士兵给他做后援。 无论上哪里,他都不会怕。 转天一早,张世良和凤随作为正副队长,带领车队离开了燕州城,朝着顺州的方向前进。 两州相距并不远,尤其他们前往的目的地还不是顺州,而是燕、顺两州之间一个叫做柳树坡的地方。 到了这里,张世良等人都会停下,李骞和其他四个戏班子组成的小队伍,会由辽人派出的使者引领,继续北上,前往顺州。 “柳树坡早先也是有人居住的,”司空把他从凤随那里听来的消息悄悄告诉他师父,“后来被北边过来的流寇洗过几次,大部分居民就都迁入燕州了,如今就是个荒村。耶律云机的营地就扎在那里。” 李骞点点头,他估计像他们这些要去顺州的人,估计都没有机会见到耶律云机的营地。 司空拢了拢斗篷,安慰师父,“师父别怕,有我呢。” 李骞一笑,上下打量他两眼,点点头,“嗯,不怕。” 为了让司空看起来更像一个艺术家而不是一个粗糙的兵痞,李骞把他从京城带出来的衣裳首饰都给他披挂上了。不但衣服都是好料子,连头发上的布条都换掉了,换成了一根温润的白玉簪。 不过谁也不知道,司空这一身圆领宽袖的袍子下面,不但藏着手弩,靴子里还藏着一把短刀,腰带上的荷包里还装了一把铜钱。这东西别看不起眼,关键时刻也能当暗器来使用。 除了这些,他们身后的马车里,座位下面的衣箱里还藏着一箱手雷。 司空原本是想把手雷放到自己这辆车上的,后来因为李骞与他同车,他多少有些不大放心,还是放到后面的车厢里了。 倒不全是担心手雷半路上会出什么意外,这东西其实也没那么容易触发。而是觉得人们通常的心理,都会认为越是重要的东西,越会贴身来存放,真要搜查起来,他们乘坐的马车反而会被当成是重点。 守着后面那辆车的是凤随给他安排的人。 手雷的事司空没有告诉李骞,但凤随给他们的队伍里安排了人,这一点李骞是心知肚明的。 车队当晚在野外扎营,转天继续上路,于申时左右赶到了柳树坡。 司空挑起车帘,就见远处一片茂密的树林,枝叶间泛着朦朦胧胧的新绿。林间露出几幢土屋,又有辽人士兵穿梭其间。 只是远远一瞥,司空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对战的气氛。 从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是看不到耶律云机的营地的。这几幢土屋估计就是最初的居民留下来的。 司空还在琢磨他们是跟张世良这些人一起留下,等耶律云机那边发话了再去顺州,还是就在这里直接告别,就有人从前方过来传话,让他们也在柳树坡歇下。 李骞同行的随从不少,又有车马行李,被单独分了一户农家院。 农家院许久没人住过,别说行李什么的,就连桌椅板凳都不剩几个。还好后院有水井,水质也算干净,小鱼带着人打水收拾住宿的地方,厨师自去伙房里烧饭,倒也井井有条。 厨师给李骞他们做了几碗面条,又蒸了干饼子、酱肉,做了几锅热汤,给随行的护院们吃。李骞想着随行那几个戏班子东西不如他们带的齐全,又请厨师多做了几锅热汤,给戏班子们送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还要跟戏班子同甘共苦,互相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正吃着,凤随就来了。 他是借着给大家分发食物的名义过来的,被司空拉住投喂了一碗热汤面,身心俱暖。他打发手下继续去分食物,自己则假公济私,在李骞这里多赖一会儿。 “耶律云机要搞个晚宴,说是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凤随眉头皱着,神色有些担忧,“我估计,他们会派人过来请你们也去。” 司空想了想,对李骞说:“师父你就别去了。我去。” 宴无好宴,他师父一路劳顿,没必要去受这种刺激。再说,一开始就把他师父送出去,好像耶律云机有多大面子似的。 李骞犹豫了一下。司空不放心他,可是他也不放心司空啊。辽人请他们过来,看的无非他的名声,论起名声,当然还是他这个做师父的更胜一筹。要是辽人用这一点来为难司空,又该怎么办呢? 凤随便也劝道:“师父好好休息,让司空去。” 李骞还在犹豫。 凤随就说:“这样的宴会,我也是要参加的。” 有他在,怎么会让别人在他眼皮底下欺负了司空? 李骞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也好。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凤随听到这句话,哪怕明知道师父说的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意思,他还是没忍住,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第174章 元帅 司空洗了把脸,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就抱着他师父的琵琶,跟着凤随出去了。 他们走后,小鱼就端了一盆热水来给李骞泡脚,一边很是感慨的叹气,“亏了司空去顶这个缸,要不然先生又该辛苦了。” 辽人的元帅哟,乖乖,那可不是好对付的。 小鱼想到这里,又觉得他家先生有这么一个徒弟,当真是件挺幸运的事。他决定以后都要对司空好一点儿。 李骞心里却有些不好受,还稍稍的有些后悔。他当初就是因为不放心司空一个人北上才接了这差事。现在看来,这差事反而连累了司空。 李骞难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了司空鬼鬼祟祟藏在马车里的东西,于是他的心情又诡异的好过了 /p /p - 分卷阅读262 /p /p 起来。 他想,其实也不算是连累。毕竟凭着他和司空的关系,也算是给了凤家军一个进入顺州的机会。 两军对垒,机会是多么重要啊。 虽然也会有一定的危险,但是…… 他做了半辈子富贵闲人,也终于有机会在国家大事上出一份力了。 司空终于见到了敌方的大营,军帐一顶挨着一顶,一直绵延到了夜色的尽头。营帐之间生有篝火,但在司空眼里,这跳跃的火光却并不显温暖,只见肃杀。 司空被引进一顶小帐篷的时候,才发现其他的几个戏班子里也都有人过来了。大约也都有些摸不清底细,来的人都是班主加上二三流的艺人这样的组合。 这是一个很谨慎的安排,真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折了自己班子里的头牌。 大家彼此都面熟,打过招呼就安安静静坐下来等着了。 帐篷里安静,外面的动静就听的更清楚一些,司空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呼喝声,似乎有人在搏击,或许这也是一种表演吧,因为还有不少人哄笑的声音。 然后就有人将戏班子请了过去。 司空等的简直不耐烦,又庆幸没让李骞过来,有这功夫,还真不如留在土屋里睡一觉呢。 司空缩在火堆旁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 来人是一个辽人小兵,站在帐篷的门口,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司空抹了一把脸,起身跟着他出去了。沁凉的夜风一吹,他人也精神了,这才发现之前一起等在帐篷里的那些人都没回来。 估计是表演完了就直接送走了。总不至于乍一见面就给宋人一个下马威,全都宰了。别人不好说,司空对凤随还是有把握的,他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司空跟在小兵身后,沿着营帐之间的小路往前走。不多时就见到了灯火通明的主帐,主帐外面还站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一副正等着上台表演的架势。 司空觉得上位者的心思果然不好猜,出门打仗,为什么要弄一堆女人带着?这不是平添累赘么?还得拿粮食养着。 或者,跟他师父出门非要带着厨师是一个意思吧? 人家的生活档次就是这样的。穷鬼不能理解也正常。 看见司空过来,女人们的视线一五一十地投了过来,然后开始嘀嘀咕咕的凑到一起咬耳朵。 司空假装自己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他今天的装扮还是很有迷惑性的,头发梳的溜光水滑的,小脸也洗的干干净净,出门之前师父还给他抹了点儿香喷喷的面霜。身上穿的也宽袍大袖的袍服,总之就是要追求一种艺术家才有的仙气飘飘的派头。 不多时,引他过来的小兵出了主张,请他进去。 司空一眼就看到了主座上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如无意外,这就是辽人的元帅耶律云机了。 耶律云机长着一张十分方正的面孔,两道浓眉却显出了几分凌厉的气势,一双利眼,顾盼之间自带一股俾睨之态。 三十来岁的年纪,无论是体力,还是头脑,亦或是武技,都达到了一个男人所能达到的巅峰状态。 耶律云机一身深红色袍服,圆领窄袖左衽,领口露出一抹雪白衣领,腰系深色腰带。头上戴着饰有金玉的冠帽,鬓边有发辫垂下。宋人一直不大看得习惯的髨发,放在他身上,也只是给他增添了威武豪迈之气,而丝毫不显得滑稽。 这是一个,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会心生警戒,不敢小瞧的男人。 主座下首,辽宋将官左右分开,各自列席。宋人这一列,正头领张世良与副头领凤随坐在最上首的位置。 司空向主座见礼之后,依次向在座的辽人将领和张世良一行人行礼。辽人多是大模大样,不当一回事儿,宋人这边却对这位将离先生印象深刻,纷纷含笑颌首,算做回礼。 凤随作为副领队自然也在座,两人的视线若无其事的一碰,便又各自移开了。 耶律云机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你是李骞的徒弟?” 辽人贵族,多习汉语汉俗,耶律云机的汉语就说得颇为标准。 司空便点头说道:“是。我师父上了年岁,身体不好,一路舟车劳顿,这会儿实在支持不住了。就遣了小的前来,给各位大人助兴。” 司空注意到他这话一出,耶律云机神色淡淡,但他的下属们却都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似乎责怪李骞这位“李大家”不给他们面子。 司空可不想一见面就给他师父拉仇恨,便又解释了一句,“我师父说,人的状态不好,心神不宁,难以发挥出最好的状态,这个时候勉强弹奏,也只是糟蹋了好的乐曲,反而对不住贵客。” 司空这话说完,就听见贵客席上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辽人武将用契丹语对身旁的同伴说:“他们宋人讲究很多的,有些人弹琴写字之前,还要洗个澡,屋子里还要熏得香喷喷的。不洗澡的人都不让进书房……这小子也不是说瞎话。” 司空,“……” 这话说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听着就是有点儿怪。他们其实也没有这么讲究啦。 耶律云机似乎接受了他的这套说辞,眼里流露一点儿兴味的神色,“小先生可以说是一曲动天下,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听小先生弹奏一曲《十面埋伏》?” 司空心想,这些人果然消息灵通。 虽然那天在凤家的宴会上那样大张旗鼓的表现,就是为了把名声传出去。但真的传出去了,司空心里却并不好受。 这说明,他们这边的动静,确实很快就传到了辽人的耳朵里。 司空笑了笑,眼神很是诚恳的望着耶律云机说:“回元帅的话,《十面埋伏》这首曲子太耗心神,弹奏一次,小的要养足半个月才行。否则精气神不足,弹不出它的神韵。再说,今天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弹奏《十面埋伏》。” 刚才出面给大家科普汉人的习俗的那位仁兄,又开始嘀嘀咕咕的发表意见了,“你看,宋人果然神神叨叨的。他们讲究可多了……” 司空觉得这位老兄再给大家科普几次,他就要绷不住笑场了。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他懂契丹语,等于白白泄露了一张底牌。 耶律云机坐在上首,这个位置本来就带有一种压迫感。何况他的相貌、权势、地位带来的压力,也足以让在座的宾客对他产生畏惧之意。在今日请来的宋人当中,武将们都十分淡定,只有那位上了年岁的文臣明显的流露出不安之意。 耶律云机见一个伶人也如此镇定,还敢直视他的双眼侃侃而谈,就觉得有点儿意思。 他饶有兴味的打量这位胆子挺大的乐师,问道:“依你之见,这样的场合,适合弹奏 /p /p - 分卷阅读263 /p /p 什么曲子呢?” 司空这一路早就想好了。哪怕有精气神,他也不会弹《十面埋伏》给他们听,他怎么可能让辽人知道,哪怕他们汉人当中的一个不起眼的乐师,心中也潜藏着上阵杀敌,破釜沉舟一般的勇气与杀气呢。 他为什么要提醒辽人,他们每一个汉人心里都埋着仇恨,也埋着收复国土的热望呢? 让辽人对他们生出更多的警戒之心,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就应该弹一些风花雪月,靡靡之音去瓦解他们的戒备心,去麻醉他们。就让他们继续轻视下去吧。 只要最后能吃了老虎,谁会在意你最初是扮猪还是扮羊? 司空就笑着说:“辽宋两国是兄弟之国,是朋友之国。如今朋友相聚的场合,小的认为最适合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那位习惯科普的仁兄又开始嘀咕了,“他们汉人有一句话,叫高山流水遇知音。传说中有两个人,一个叫什么来着,他会弹琴,后来遇到一个砍柴的……” 耶律云机眸色沉沉,落在司空的面孔上。 这个小白脸乐师的表现,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倒也听人说过,李骞和他的师兄在宋人当中颇有些地位,并不是寻常的伶人。 这小白脸的底气,是不是也因此而来? 耶律云机觉得自己费时间去思索一个伶人的内心活动有些不可思议。 但他确实有些好奇这小子为什么不怕他。 这个名叫将离的小小琴师就站在那里,也不是很强壮的样子,在座的武将,随便一个人过去,一拳头就能把他打飞了。但他却好像意识不到这一点似的,就那么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看过来的视线也显得非常平静。 耶律云机心想,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的生死此刻就掌握在别人的手心里。 他向后一靠,淡淡说道:“兄弟之国,高山流水遇知音……说得好,那就请将离先生弹一曲《高山流水》吧。” 第175章 出发 司空心知肚明,跟敌人打嘴炮,人家乐意配合你一下,那自然其乐融融,人家要是不吃这一套,作为对手,那也是毫无办法。 但好在,耶律云机并没有在宴席上跟宋人撕破脸的打算。 两军对垒,结局有无数种可能。他固然可以扣留下张世良这些汉臣,再去跟凤锦交涉。但若是凤锦不买账呢? 据耶律云机所知,凤家与张世良这一伙儿人在朝堂上可不是盟友的关系。若是凤家狠下心来,正好可以借着他的手除掉一个政敌,顺便还收获了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开打的理由。 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丢失的岁币…… 耶律云机和在座的每一位宾客都心知肚明,大家在意的不是那点儿银子。对这些世家大族来说,谁家后院扫一扫还扫不出十万两银子来? 他们看重的,是银子背后所代表的态度。 至于这些宋人带来的那些被打劫的证据,耶律云机觉得顺手利用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早就看萧有德这个小子不顺眼了,再说萧家在朝堂上爪子伸得也有些长,剁掉一节,想必很多人都会非常快意的。 耶律云机思索的功夫,一曲《高山流水》已经到了尾声。 一众听得懂听不懂的武将们都叫起好来。不管暗地里怎么回事儿,明面上他们两国之间可确确实实就是高山流水的兄弟情啊。 耶律云机也应景地挤出一脸欣赏的表情。 弹得好,自然是要赏的。 辽人的贵宾们赏的东西还挺杂,有金银,也有水晶玛瑙的小饰品,耶律云机则从手边的案桌上拿起一把短刀,赏给了司空。 短刀比手掌略长,刀鞘是黄金所制,刀柄上嵌着绿松石和红玛瑙,非常漂亮。 这样尺寸的短刀,对于契丹族的男人来说,或许只是日常切割食物所用,但司空却不会小看任何一种兵器。 用的好,一根牙签也能杀人。 司空谢了赏,又胆大包天的问了一句,“我师父说,他来北地,是受使臣所邀,是来做客。不知这话,在元帅这里,是否仍然有效?” 这话说出口,在座的不少人都觉得这小子胆子太大,有些得寸进尺了。 至少张世良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是文臣,也爱琴棋书画那一套,对于李骞、林山翁也颇有几分另眼相看,但也仅止于此。在他眼里,这些人是不配与他这个天子近臣,朝廷命官平起平坐的。 眼下这样的场合,在座的都是两国大臣,将离这样一个伶人竟然不知高低的叨叨个不停,就让他有些看不惯了,觉得这小子太不懂眉眼高低,万一惹恼了耶律云机,岂不是给他们接下来的谈判增加难度? 他咳嗽了两声,正要出声呵斥,就觉得放在桌面上的右臂被人重重按了一下。 张世良惊疑不定的看过去,就见坐在他右手一侧的凤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颇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厉色。 张世良心中一惊,原打算训斥将离的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咕咚一声被他咽了回去。 他忍不住多疑:凤随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话是他授意的? 他,他想借着这个伶人做些什么? 可别连累了他…… 辽人大多性情豪爽,耶律云机身为上位之人,并不厌烦司空这种有话直说的类型,闻言也只是一笑,“自然有效。你们师徒都是我们辽国尊贵的客人。” 司空就是要他当面承认一句“客人”。 客人,与应召而来的普通艺人,至少在身份上是有所不同的。比如进入顺州城的时候,普通的百姓会被守门的士兵随意刁难,但若是换成“客人”呢?而且还是元帅承认过的客人? 司空要的就是一个有利的说法。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司空的脸上露出笑容,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能得元帅一句话,是我们师徒的荣幸。” 耶律云机微微一笑,抬抬手,示意一旁的小兵带他出去。 他的目光扫过宋人的坐席,看到了张世良脸上的忐忑,也看到了凤随脸上的沉稳。他认得这个年轻人,在燕顺两州之间带兵与他纠缠了数月的那个年轻人,正是此人的兄弟。 凤家军。 凤云鹤、凤锦…… 耶律云机心想,这些宋人里头也是有一些硬骨头的。 司空回来之后,先去了一趟他师父那里。李骞果然还没睡,正裹着一条薄被,靠在床头心不在焉的看琴谱。 见司空推门进来,一下坐了起来,两只眼睛上下打量他,直到发现他的小徒弟手脚俱全,并没有受伤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 司空就觉得,他师父虽然没说话,但一双眼睛却把什么都说了。他觉得心头暖暖的,忍不住凑过来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我回 /p /p - 分卷阅读264 /p /p 来了。” 李骞有点儿架不住这么大的孩子了,还一见面就撒娇,有些手忙脚乱地搂住他,在他背后拍了拍,“没有被刁难吧?” “还好。”司空乐呵呵的拿出耶律云机赏的短刀给他师父看,“在外面等的时间长一些,见面的时候倒还好,弹个曲子,说几句话,然后就出来了。” 李骞翻来覆去的看那把短刀,又摸摸司空的狗头,“如此就好,我就怕你年轻气盛,被人刁难的时候沉不住气。我看隔壁戏班子的人都回来了,就你还没回来,这个担心哟……” “小瞧人。”司空不服气,“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李骞一下被他说的心酸起来了。司空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吃穿都未必供得上,哪里有他这样的长辈时刻宠溺着他,他哪里懂得任性那一套哟。 李骞摸摸他的脸,“嗯,师父错了,小瞧了徒弟。” 司空一乐,“我回来的时候,听那个带路的小兵说,元帅发话,让我们明日就去顺州。还说这边怕是要打起来,让我们赶紧走。” 李骞也已经接到上面传下来的消息了,点点头,“走了也好,咱们不能打,留下也是别人的累赘。” 这样一想,他忽然又有些担心了。这边要是打起来了,凤随还能分出精力去支援司空吗?他可知道司空这一趟去顺州,手里头是带着任务的。 司空不知道他师父在担心什么,他在想别的事,“师父,你找人跟戏班子的头领说一声,明天出发的时候,让他们都跟在我们后面吧。我们人多,就由我们的人来开路吧。” 他在想以那几个戏班子走江湖的经验,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进城的时候人家要搜车他们说不定想着忍一时之气,就让搜了。 但他们让搜了,轮到李骞他们的时候,就有些不好说了。真要争辩起来,人家也能反问他,“既然是同行,怎么人家都让搜,就你不让搜?” 如此一来,反生事端。 司空的打算就是他们来打头,到时候,就拿出耶律云机赏赐的短刀,狐假虎威的跟守卫交涉。最好的结果,就是都不搜,直接放他们进城。 如果执意要搜,司空再见机行事,想别的办法。或者就像凤随提醒他的那样,让刺史府的长史出面来搜。 司空觉得,凤随能特意提到这个人,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应该是能信得过的。 转天启程的时候,凤随怕惹人注意,自己就没露面,只派徐严过来送一送,顺便提醒司空冷静行事,遇到刁难,尽量先拿文书说话。 出发之前,李骞和戏班子的老板手中就得到了一份正式的文书,文书由契丹、汉两种文字书写,并且有鸿胪寺与辽人使臣的印章,表示他们是以受邀客人的身份前往辽国。 司空昨天在宴会上的举动,凤随心知肚明,知道他是担心文书在战时不起作用,才想借着耶律云机的名号扯虎皮拉大旗——正因为顺州城的情况大家都摸不透,所以司空才会表现的有些急躁。 这也是凤随有些担心的地方。 队伍启程之后,司空发现另外的四个戏班子果然将李骞一行人当成了首领。他对这种情况比较满意,大敌当前,最忌讳窝里反。 别管戏班子的各位是出于不想惹事还是什么其他的考量,做出了这样配合的姿态,对于司空来说,这种情况都是他乐见的。 他们还在燕州的时候,凤随就将这些戏班的情况摸了一遍,其中也有几个人的背景颇有些不清楚,但时间紧急,只要这些人在进城的这个环节不要给他添乱,其他的事,都可以等到进城之后慢慢料理。 真有什么问题,司空也不介意先下手一步,送他们上西天,免得事情到了紧要关头,他们再跳出来拖他的后腿。 这一路,因为前方未知的危险,司空显得格外沉默。 李骞看到这样的徒弟就格外心疼,忍不住就想找点儿话题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这一路,也没看见咱们的人都在哪里扎营。” 司空觉得,他们现在只是凤随的亲兵,不属于北地的编制,不知道人家排兵布阵的内情也挺正常的。 不过作为一个军人的直觉,还是让他在离开燕州城的时候,隐约有一些察觉。 “燕州三面环山,”司空对他师父说:“地形挺复杂的,咱们看不见也正常。” 李骞就叹气,“还好咱们把燕州打下来了。” 就连他这个外行也从燕州的地形上看出了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燕州一战是惨胜,”司空跟他师父说悄悄话,“听说那一仗凤锦重伤,手下的前锋营都快死绝了。” 李骞唏嘘不已。 司空的脸色沉了下来,眼里流露出格外坚定的神色,“所以顺州才更重要。拿下顺州,燕州的外围相当于有了一层屏障,压力会小很多。” 李骞,“……” 得,白琢磨了,话题还是绕回去了。 李骞就叹了口气,说:“司空,你也别把师父想的太没用。我身边这十来个人跟了我好些年了,也都是能打的汉子。到时候,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听你的安排……包括我。你也别总想着我们怎么怎么样,其实……家国大事面前,一个人的命,也没那么重要。” 一席话,说的司空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他想说每一个人的命都重要。但他心里知道,真到了某些时候,某些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他自己的命也是可以交付出去的。 第176章 搜 从柳树坡到顺州相隔不过三十多里路,并不算远,要搁到后世,都属于首都的周边区域。因此一行人天不亮出发,到黄昏时分也就到了。 顺州城果然戒备森严,远远就看到城墙上方旌旗飘扬,一派肃杀之气。 守在城门口的都是身着铠甲的卫兵,城门外冷冷清清,几乎没有进出城门的人,因此他们的车队还没走到近处,就引起了这些守卫的注意。 一个小头领模样的辽人腰挎宽刀,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张开手臂示意车马都停下。 给司空他们赶车的车夫是凤随安排的向导,见状连忙走上前,用契丹语跟他套起交情来。司空看到他给那头领塞银子,被那头领毫不客气地推了回去,不由得心里一沉。 头领推开那车夫,径直朝着他们这辆马车走了过来。 司空按住李骞的手臂,自己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冲着那头领不卑不亢地拱拱手,从李骞手里接过文书,递给了头领。 头领皱着眉头看完,又将文书递了回来,抬抬手对身后的士兵说道:“搜!” “慢着!”司空也张开手臂,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声音比这头领还要大,“你们不能随便搜我们的行李!” 赶车的车夫连忙充当翻译,在 /p /p - 分卷阅读265 /p /p 头领耳朵边嘀嘀咕咕。 头领眼睛一瞪,一只手就握在了刀柄上。 司空从腰带上取下耶律云机赏的那把刀,举到了头领眼前,“这是你们元帅赏的!他亲口说过我们是辽国的客人!” 头领被震住了。 车夫凑过来给他翻译,被那头领没好气地踹了一脚。 李骞坐在马车上,看着围在马车前方的一众目露凶光的守卫,心跳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司空怕的就是如今这情况,但箭在弦上,气势上再弱下去,情况越发不可收拾。最要命的是,还会连累那几个无辜的戏班子。 司空示意那车夫给他翻译,“各位将军,不是我们不让搜,而是不能由你们这些当兵的来搜。我们的乐器都是非常精细的,一旦有磕碰就会损坏,那我们千里迢迢就白来了。而你们元帅委托我们的任务,也无法完成,这个责任请问谁来承担?” 车夫站在头领身边,小声翻译司空的话。 头领流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 司空又说:“请你们将刺史府的长史刘长英请来。我们来这里,按照规矩是要与他交接文书的。听说这位刘大人专事宋辽交接之事,这位军爷要搜,最好也等刘大人在场的时候搜。我们一定配合。” 最后这句话终于安抚住了发飙的头领,他招手示意手下小兵去找刘长英。 司空站在马车旁边,紧握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车夫与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个互相打气的眼神。 司空就觉得那天晚上他在耶律云机面前聒噪一通,总算没白费。这些士兵对他们的元帅还是很敬畏的。 车队被士兵围了起来,气氛看似紧张,但司空留意观察,觉得这些士兵其实也没把他们这一队宋人当回事儿,会同意司空的要求,无非是顾虑真出了事要担责任。 负责辽宋之间接待工作的长史刘长英很快就赶到了。 刘长史二十出头的年纪,人长得挺斯文,身后还带着一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副史,副史手里拎着书袋,一副要当街办公的架势。 司空连忙上前见礼。刘长史显然是知道李骞的,表现的比较客气,而且让司空感到庆幸的是,他汉语说的很顺溜。 司空就把头领和刘长史请到一起,很客气的表示,“能不能请刘长史来检查?我们的乐器、戏班的行头都是很精细的东西,确实架不住军爷们翻查。” 刘长史点头,对这样的说法表示认可,他用契丹语对守卫的头领说:“交接使臣,是在下的分内工作。李大家有文书,是咱们的使臣从西京城里邀请来的客人,按理是不该搜人家行李的……” 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呢,李大家也算是辽人自己邀上门的客人。但现在宋辽双方情况特殊,搞不好哪天就打起来了。 李骞就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添火,“当初说的是上门做客,现在看来,是当我们是敌人了?那要不就算了吧,待日后局势稳定,我们再来……” 刘长英连忙拦住,和气的劝道:“李大家要来的消息,宫中贵人们都已经知道了,您这时候回去,我们也不好交代……” 刘长英是崇尚汉文化的辽人,对于李骞这种艺术家还是很崇拜的,因此他也很乐意促成李骞的北上。 城门守卫的刁难,让刘长英也有些心焦。他听人说过,大宋的文人和艺术家脾气都很大,那叫风骨。城门守卫固然可以用强,但是,守卫的态度万一激怒了李大家,人家死活不去了呢?总不能真的一刀宰了吧? 李大家在大宋可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在辽人的地界上出了什么事,万一激起民愤就不好收场了…… 真到那一步,上面一层层追究下来,他也是有责任的。 于是,他奋力在守城的卫兵和李骞之间充当和事老。 夜幕降临的时候,看守城门的一方率先妥协了。车队在这里堵了很久,上司都派人过来打听怎么回事儿了,小头领也有点儿招架不住这种压力了——主要是司空手里还有一把他们元帅赏的短刀。 哪怕明知道他是狐假虎威,但也不是谁都能无视老虎的威慑力呀。 最终三方达成协议,推举出了刘长英这位两边都信任的代表出面来检查。 “不就是看看有没有兵器吗?”刘长英跟守卫打包票,“我还能不认识兵器吗?” 守卫也觉得这种搜查方式可以接受,毕竟他们也在一旁看着呢。 于是就由刘长史一辆辆马车地搜过去,箱子由司空亲手打开,展示他们小心翼翼安放在柔软的衣服堆里的琵琶、古琴……等等。 衣箱里藏着的首饰箱子也都打开看过,不过出于对两国文书的尊敬,刘长史并没有伸手乱翻——乱翻也显得他们不怀好意,觊觎人家的财物不是? 到了戏班子那边,人家的箱子里保存的各种行头就更加精细了,一些头饰还带着会颤动的流苏之类的装饰物,若是暴力搜查,那等他们查完,这些东西也差不多毁完了。 这些东西虽然不大值钱,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其工艺的复杂性是北地难以模仿的。真要被他们弄坏了,影响了后面的演出,事情也多少有点儿麻烦。 刘长史和一众守卫都有几分侥幸之感。 最后,马车上下也都查看过,随行的护卫们的长刀短刀也都上缴了城门守卫,守卫头领终于在进出城的文书上盖了印,对他们放行了。 司空松了一口气,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把手雷分开,放在了两个首饰箱的下层。上方铺了绒布,绒布上放着的都是一些精细的物件。 搜查的人要是守城的那伙儿士兵就不好说了,但对于刘长史这样的文人来说,看到精细、贵重、颤颤巍巍的小物件,下意识的就会收敛自己的举动,避免对它造成破坏——这也是普通人会有的非常正常又微妙的心态。 有两国文书在,他们这个队伍多少也算“出使”的性质。于是刘长英就做主,将他们安排在了驿馆。 这个时候,顺州局势正紧张,也没有什么官方人员来往交流,驿馆的房间几乎都空着。 刘长史安排他们住了外院的三个相邻的院子。李骞人多行李也多,单独占了一个院子,其余四个戏班子两两分开,住了隔壁的两个院子。 刘长史表示会将他们的情况尽快汇报给刺史大人,至于他们是即刻出发,还是等候刺史大人召见,暂时还不确定。 司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两个小时,安顿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了热水洗澡换衣服。 等他舒舒服服地擦着湿头发从洗漱的小间里出来,就见他师父已经坐在房间里等着他了。他也洗漱过了,头发半披在背后,还泛着水汽,身上也换了一身柔软舒服的旧衣。 见司空出来,李 /p /p - 分卷阅读266 /p /p 骞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拉着他坐下,慢慢的给他擦头发。 司空靠着他,心里的内疚慢慢卷了上来,“对不起,师父,让你担心了。” 李骞拍拍他的脑袋,淡淡说道:“师父说过,国家大事面前,一个人的命不算什么。你以为师父只是随口说说?” 司空哑然。 李骞一笑,“司空,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了,不跟着你,这世间万事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司空的鼻子酸了一下,“我会保护你。” “师父信你。”李骞轻声说:“你也该跟师父交个底,我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坏了你们的大事。” 司空拿过他的一只手,在掌心里写了“手雷”,又写了“内应”。 李骞琢磨了一会儿“手雷”是什么意思,点点头,问道:“我们要怎么做?” “现在说这个还早。”司空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先等等。” 李骞觉得等等的意思,大约就是等埋伏在顺州城里的自己人主动找上他。 他琢磨了一会儿,悄悄问司空,“城门口那个刘长史,是咱们……” 司空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确定。 李骞却从这种窃窃私语之中,体会到了某种保密工作的刺激感,他有些兴奋的问司空,“你是不是懂契丹语?” 城门口的时候,他注意到司空一直很留意车夫与那个守卫头领之间的对话。 司空觉得这种事也没必要瞒着他,就点了点头说:“我十四岁的时候跟着庙里的师父们来莫州。最初是给师父们打下手,帮着给伤员治伤。后来有一次去接应一批从真定府送过来的药草,结果遇到风暴天气,在易州那边迷路了,跟着一伙儿辽人一路往北走,一直游荡到了新州附近……” 李骞睁大了眼睛。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在生存条件恶劣的草原上游荡,周围还都是敌人…… 想着想着,李骞又开始心疼了。 司空却不当回事儿,笑着说:“在那以前,我都不知道辽人也信佛,他们对师父们可尊敬了,以为他们是来北地宣扬佛法的,有了好吃的都先给师父们吃,我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司空是一个智商很高,而且学习能力极强的人,朝夕相处几个月,足够让他学会用同样的语言跟他们沟通。遗憾的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文盲,本身也不识字。所以司空这门外语就学成了瘸腿。 再后来局势紧张,司空也上了战场,九死一生地回来了。等他回了西京,作为一个衙门里的底层小吏,也没有条件去学习契丹的语言文字了。 如今形势紧迫,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学习深造的时机。司空觉得,要是能有机会让他接触接触刘长史就好了。 他听说辽人有些部落之间的语言会有一些不同,也不知是真是假。只从城门口几句简短的对话来判断,差异还是有的,只是并不明显。 司空琢磨着,还是要找个机会与刘长史接触一下。 除了了解一下有关契丹语言方面的问题,顺带着也是找个合适的机会近距离的探一探刘长英的虚实。 第177章 钉子 司空转天一早,就递了帖子拜访刘长英。 他递的是李骞的名帖,这也是李骞的要求。 刘长英很快传话,请他们师徒过去。 李骞让人跟戏班的人通了个气,最后去见刘长英的人除了他们师徒,还有四个戏班的老板。 初来乍到,他们也都急于多了解一些辽国方面的情况。 刘长英接待他们的地方,是刺史府前院的公房。 司空注意到辽国在很多方面都与大宋相似,大到官职结构,小到穿衣打扮,就拿辽人的公服来说,也与他们相差不多。尤其当他们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来跟他们交谈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我国制度与贵国略有不同,”刘长英让手下送上茶水,文质彬彬的开口说道:“四时各有捺钵之地……” 说到这里,他大约也想到了,他们曾经的“南京”幽州,如今已经被凤家军给抢回去了,一张斯文的脸顿时扭曲了一下。 司空,“……” 百余年前,后晋石敬瑭拱手将燕云十六州送到了契丹人的手中。因为十六州的农业、手工业,以及其他的文化活动都要比契丹内部更为发达,所以当时的契丹统治阶层对于这一地区非常重视,设立了幽州为南京,而将原来的南京辽阳府改为了东京。 燕州收复,于宋人来说自然是大好的消息,当时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也确实由朝堂到民间引发了一波欢庆的热潮。 但此时此刻,对面坐着一个辽人的官员,这话题就稍稍有些不那么自在了。 李骞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轻声提醒,“我们承蒙贵国使臣相邀,只为交流技艺而来。我们带来的,是国中最新的戏文、曲谱,与国事无关。” 刘长英也很快摆正了表情,打着官腔说:“如今皇上还在中京,刺史大人会上书与鸿胪寺商议,然后再确定诸位的行程。” 司空与李骞对视一眼,问道:“那我们就在顺州等着?” 刘长英点头,“顺州也有不少值得一游之处,几位正好走走看看,也不枉千里迢迢来一趟了。” 说起这个,大家的表情就都缓和了。 见谈话的氛围足够友好,刘长英就提出要派手下的主簿去给他们上上课,讲一讲辽国宫廷的礼仪、风俗。 这种事大家也都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在西京的时候,要进宫表演,内侍省也会安排宫里的教习来给伶人们讲一讲规矩礼仪。 司空趁机提出要求,说想学一学契丹的语言,了解了解契丹的历史。 刘长英并没有想太多,反而表现得挺高兴。一直以来都是辽人追着学宋人的东西,诗词曲艺什么的,难得有个宋人想主动了解他们的文化。 至少这种态度还是很有诚意的。 从刺史府出来,戏班的人就跟李骞师徒俩分开了。 师徒俩带着随从,打算在街上走走。 顺州与燕州、涿州相似,都是宋辽混居的城市,因为与燕州之间局势紧张的缘故,城中的商业活动也受到影响,但总体而言,倒还安稳。 辽人所开设的商铺售卖的多是北地运来的皮毛,高档一些的商品有契丹的手工艺人制作的一些首饰、艺术品,也有一些辽国的传统吃食,一些宋人叫不出名字的干果制品,以及风干腌制的肉类。 司空知道他们身后是有人跟着的,而且像这样的走街串巷其实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最大的收获,也不过就是熟悉一下顺州的地形。 他也乐意像个普通游客一样,做出一副单纯的观光的姿态来。遇到汉人开的店铺,或者与乐器相关的店铺,还会跟 /p /p - 分卷阅读267 /p /p 人家多聊几句,打听打听顺州城的情况,也多是“哪里有好吃的”,“哪里的东西价格公道”这一类的问题。 司空年轻,长得也漂亮,嘴巴甜起来的时候,一般上岁数的人都招架不住他。因此一圈逛下来,倒把顺州城的地形摸了个七七八八。 遗憾的是,这一路上始终没有什么人主动跟他接触。 刘长英安排的教习转天一早就走马上任了。 这人自称姓贺,比刘长英年长几岁,名叫贺年佑,听上去是一个完全汉化的名字。人长得白白净净,身形微胖,是个外表非常温和的人。 他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讲辽国的宫廷礼仪,也讲一些他们自己的风俗,生活方面的小忌讳等等。 这个过程中,他也穿插的讲辽国的历史、地理知识。不过这一部分的功课,其他人就表现得没那么有兴致了。 司空对这些知识还是很感兴趣的。这年头,地图不是那么普及的东西,尤其还是敌人一方的地图。很多地名,只有落实了具体的方位,司空才能勉强将它与后世的地名对应上,进而联想到它的地理优势,或者物产一类的信息。 但这个话题,贺年佑也不会对宋人展开来讲。 他又不傻。 他讲的最多的,就是他们的中京大定府,因为燕州战事,辽道宗最近几年停留时间最长的都城就是中京。 中京的位置,就是司空记忆中后世的内蒙古宁城县。它是辽国最大的陪都,自古以来就是辽河上游、燕山以北的少数民族杂居地带,从地理位置上讲,说它是辽国的咽喉也不为过。 当贺年佑用一种崇敬的语气讲起中京那座久负盛名的大明塔的时候,司空注意到他身后的一个书童模样的半大孩子悄悄的冲着他眨了眨眼。 司空,“……” 司空的精神一下亢奋了起来。但他再看过去的时候,这个半大孩子已经垂下眼眸,一副鹌鹑的模样了。 就好像刚才的那两下暗示性的眨眼,都只是司空的幻觉。 贺年佑开班授课的同时,刘长史也忙着做另外的一件事,那就是亲自出马,带着两个精通汉语的主薄来验收他们要表演的节目,将这些内容编撰成册,并注明了表演的内容、特色,以及表演者的资料。 说白了,就是编写一份详细的节目清单。 李骞和司空的节目验收起来最简单。 两个人各自将拿手的曲目弹奏一遍,又讲了讲乐曲所表达的情境,以及乐曲的来历、创作者的一些小典故,就完事了。 戏班子的节目验收起来要复杂一些,因为有些戏剧的故事,出场人物会比较多,而且一出戏的前因后果都要交代清楚,记录起来也较为麻烦。 为了这事,刘长史特意来见过李骞,陪着他喝了一杯茶,很诚恳地解释说:“最近萧大人太忙了,原本想亲自见一见李大家的,现在也抽不出时间来。只好先由我们来做个记录。” 从刘长史的语气来看,在这件事上他是有一定的决定权的,如果刺史大人始终没有时间亲自召见他们这个艺术团体,说不定刘长史的这份节目清单就直接被送去中京了。 司空没有细问他们的刺史大人都在忙些什么,涉及到顺州的政事,问多了会引人生疑。他只能猜测有可能是凤锦那边有什么动作了。 辽人的官制与大宋相似,刺史是州府的治理人员,但手里并没有兵权。他会忙得没有时间关注文化艺术活动,司空觉得大约是战事吃紧,他在忙一些后方的协调工作。 司空就有些焦心,他进了敌人的大后方,反而与自己人断了消息了,如今凤锦那边有什么动静,他是完全不知道。 然后他想到了刚才上课的时候,贺年佑身边那个书童给他使眼色的事儿。 他会不会就是埋伏在城里的自己人? 司空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心焦。 后来,还是李骞的一番话让司空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了过来。 当时房间里只有他们师徒两个,晚饭刚摆上来,细白的面条盛在青瓷大碗里,淡黄色的汤汁上还撒着一把切得碎碎的葱末,热气蒸腾起来,香味儿扑鼻。 李骞一边给他夹了一筷小菜一边问他,“你们来之前就没个计划?” “当然有啊。”司空觉得师父的问题让他显得像个傻瓜似的,头脑一热就去做一件事,事先都不带筹划一下。 李骞微微一笑,“那就按计划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着急有什么用呢?” 司空愣了一下,心中豁然开朗。 凤随同意他进顺州,不止是为了让他来找组织。这本来就是一条副线。能在顺州埋伏下来的人,戒备心肯定是有的,不会一下子就接受他这个外来的人。 而且对司空来说,这不是主要任务。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在一个特定的日期里制造混乱,为凤锦的攻城充当内应——对于充当恐怖分子这个活儿,司空觉得任务本身并不难。 难的是他要找准最合适的时机。万一他费心制造起来的混乱都被城里的守卫平息下去,而自己人还没有跟上来,那他就白折进去了。 至于凤家军如何部署,凤锦又要怎么绕过耶律云机的步步紧逼,凤随又承担了什么样的任务……司空则完全不知道。 对于上位者来说,这样的安排是最为科学的,每一个钉子都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只专注于自己的任务。 但对身为钉子本身的司空来说,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位置上,周围的人又都埋伏在哪里,其实心里会很有压力。 第178章 恐怖分子司空 凤随跟司空商议好的时间是三天之后的夜晚,寅时二刻,普遍意义上大家认为的睡眠最深沉的时刻。 司空有些浮躁,也是因为时间这样紧张,他却始终没有跟组织接上头的缘故。 两天的时间,司空已经以一个游客的身份,将顺州城的地形摸的七七八八。其实很多地方不用特别留意,司空关注的是刺史府、禁军营,以及城门附近这些地方。 顺州城不大,繁华的街道也不过两三条。富户、以及顺州城里的公职人员一般都住在城市中心的区域,住在城市外围的,则多是平民和小商贩。 刺史府位于靠近城中心的位置,禁军营与刺史府相隔不远,这一带有巡逻的士兵,司空不敢靠近,从街上走过的时候只是远远看了两眼。不过他知道,顺州城内的禁军数量不多,城市的防守是属于外紧内松的类型。 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因素应该还是耶律云机,有他带领号称二十万大军的部队驻守在顺州城外,城内的氛围还是较为平和的。 估计大家都很有安全感吧。 夜幕降临,更鼓声从驿馆外面的街道上传来, /p /p - 分卷阅读268 /p /p 有些沉闷,然而分量感十足。这声音像是一下一下地敲在了司空的心尖上。 烛光在窗边的矮桌上闪闪烁烁,房间里的十来个人脸上都被罩上了阴影,气氛也显得凝重了起来。 司空面前摆着那个珍贵的木箱子,他望着围坐在桌边的十个人,轻声问道:“这东西怎么用,都听清楚了?” 十个人一起点头。 司空将箱子里的手雷一个一个验过,郑重其事地分给了这十个人。 他们都是跟在李骞身边时间最久的护卫,有的是因为犯了错,被人辞退的镖师,有的是受了主家冤枉,又被李骞从牢狱里捞出来的护院,还有两个是得罪了当地的财主,被逼无奈之下险些落草为寇的一对堂兄弟。 这些人并不是身手最过硬的,但却是李骞最信得过的人。 其余的护卫被李骞分开,各自看住了驿馆的各个出口,尤其是要盯着隔壁的两个院子,务必不能放出去一个活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两声咕咕的叫声,像是生活在庭院某处的斑鸠被夜色所惊扰,发出了不悦的鸣叫。 司空望向坐在师父身边的两个汉子。他们要去的地方最远,这个时间,驿馆的各个出口已经扫清了障碍,该他们出发了。 司空没让他们带兵器。 一旦出事,他们将身上的黑色袍子反穿,立刻就能混进普通百姓当中去。要是带着兵器,反而不易于脱身。 十个人两两一组,按照距离远近各自出发了。 最后的一组,就是那一对名叫商南、商北的堂兄弟,两个人都是三十上下的精壮汉子,为人非常机警,又有决断,而且他们是兄弟,配合行动比其他人更有默契。 司空选了他们两个人给自己当帮手。 司空要去的地方,是顺州城的东城门。 顺州四面城门,防卫最重的是南门,耶律云机的大营也在南门外。其余三个城门的防守相对来讲略微薄弱一些,至于凤家军是要从东门攻城,还是只用东门来做声东击西之用,司空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任务,就是全力以赴,在东城门制造混乱。 他将自己的弓弩背在后背,挂好箭囊,这东西是拆成零件藏在马车里带进来的。然后他将箱子里最后的两个手雷带在身上,用一块布巾挡住了半张脸。 他和商南商北他们的任务不同,他们制造乱子之后就要撤走。但他却要趁着他们制造的混乱做其他的事。 这一点,李骞也看出来了。他送司空出门的时候,脸色泛白,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有那么一个瞬间,司空觉得自己也变脆弱了。在一脚踏出房门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想回身去抱一抱李骞的冲动。 他光给他师父制造麻烦了,他想。当初也正是因为惹麻烦,乱打乱撞之下才认识了温莹。后来再见到温莹,进而结识了李骞,也是因为他惹上了一堆麻烦…… 要是他能活下来就好了,司空心想,他一定要好好的孝顺他师父。 顺州城里也是有宵禁的,夜深人静,街面上除了更夫,就只有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一队一队地走过,脚步声、铠甲上的铁鳞在夜色里摩擦的声音,都给这个安静的夜晚增加了肃杀的气氛。 司空紧贴着小巷的墙壁,将身体藏在阴影里。在他的头顶上方,是春天的笼罩着薄雾的夜晚。月亮和星辰都被雾气遮挡着,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风里带着潮湿的气息,他记得驿馆的台阶下已经有绿色的小草钻出了土地。 眼前这一幕让司空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同样的任务他仿佛已经完成过一遍又一遍了,因此在他的潜意识当中,这个任务并没有什么让他感到紧张的地方。 这一刻,他拒绝去想他自己的任务其实只是一个大事件当中极小的一个环节,如果其他的环节没有跟上,事情的后果或许会变得很糟糕。 他什么都不想,脑子放空,一双眼睛只盯住了前方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的小巷口。 他冲着身后的兄弟俩摆了摆手。 商南商北拐进了他身后的另外一条岔道,脚步声很快就听不见了。 司空在小巷里飞快地移动,身形轻盈的像一只狸猫。当他从一间土地庙的后巷里钻出来之后,他的视线中出现了巍峨耸立的城墙。 再往前就是飞檐高挑,在夜色中静默的如同沉睡一般的东城门。 他看到城墙上有火把的亮光,有人影来回晃动,黑黢黢的城门洞附近也有卫兵来回走动,也不知是不是正好在换班。但粗粗看去,人数似乎比他预计的要少一些。 他还想听一听城外是不是有什么异样的声音,但夜风中除了士兵们发出的声音,就只有旌旗猎猎作响,其余的声音,从他所在的位置实在听不到什么。 司空在土地庙后门的门洞里停了下来。从这里,他可以看到大半个东城门,还能分出一个合适的角度留意城市中心的动静,是司空趁着有限的几次逛街的机会看好的地方。 东城门的下方,与守卫们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就是商南商北的目的地。那里是守护东城门的卫兵们休息换班的地方。 白天经过的时候,司空记得那里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院子,院门口有卫兵站岗,但在夜色里看过去,却只觉得黑沉沉的一个庞然大物,大门口立柱上的火把在夜色里熏染出几分肃杀的气息。 有什么东西在司空的视网膜上跳了跳,他转头去看,就见远处的夜空中泛起了一团模糊的暖色。 紧接着,远远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破声。 这一声奇异的声响就像一个开关,瞬间开启了惊悚夜的模式。 夜色里有更多的火光跳跃起来,城市各处开始传来骚动。 不远处的大院里也开始有人走动,然后这躁动的声音忽然就变大了。司空看到一股浓烟从大院里升了起来。 不,不止是一股烟,而是大院里不同方位的几个地方都开始冒烟了。商家兄弟这是在纵火。 司空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用手雷制造混乱,东西一扔掉,他们就能马上撤走了。像商南商北这样的做法,制造的骚乱规模更大,但相应的危险性也更大了。 爆炸声骤然响起,硝烟气夹杂着尘土,朝着土地庙的方向滚了过来。 城墙上的人也被惊动,司空听到呼喝声,然后有一个小队的士兵沿着城门两侧的马道快步走了下来。 司空开始朝着城门的方向快速移动。 又是一声炸响,将城门下方刚刚集结起来的卫兵方队给炸翻了。 司空估算了一下杀伤范围,感觉屠老这一批改进版确实比涿州城外的那种初级班更厉害。至于具体的杀伤力,反倒不好判断。 /p /p - 分卷阅读269 /p /p 黑灯瞎火的,只看见被爆炸的气浪掀翻了一地的人。 事发突然,留在城门附近的守卫都有些懵头,有人往外跑,有人往里冲,还有人大声喊着救人,司空也趁机混在里头往前跑。 他穿着黑衣,面巾拉下来,昏暗的光线里看过去,形貌有些像是大院里那些打杂的杂役。 司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一边跑一边拉开了他手里的第一个手雷。 手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守卫在城门前方的士兵头顶飞过,一直飞进了黑黢黢的城门洞里去。 转身跑开的时候,即使隔着一片有些喧闹的人声,司空耳畔仍然清楚的听到了一下撞击声,然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的在石板地上滚了两圈。 司空叫了一声糟。 他没有估算好城门洞的深度和他自己的手劲儿,手雷这是砸在了城门上,又弹开了。而他原本的计划,是想让手雷掉在城门洞靠外的位置,这样一来爆炸的威力才能最大限度地作用于守在城墙下方的卫兵,带给他们最大的震慑。 爆炸声在他身后响起,有些沉闷,碎石块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城门洞的前方,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守卫再一次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 但这一次不成功的爆破,也暴露了司空的位置,不等他爬起来已经有人大呼小叫地朝着他的位置追了过来。 司空留意了一下追兵的规模,暗暗估量着他这一波恐怖活动到底引过来多少人,商家兄弟能不能顺利脱身。 同时,刚才的操作让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只是制造混乱怎么能够呢,他要是能炸开城门,是不是……效果会更好?! 司空听见嘈杂声中有人大喊“城门”“守卫”,夜色中人影憧憧,但他们的追踪又被接二连三的爆炸给阻断了。从城门下方到守卫们的大院,这一段距离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商家兄弟在给他打掩护。 司空心知肚明,这掩护的时效不会太长,一旦卫兵们反应过来,要平息这股骚乱并不难。 他没有那么多机会了。 出发之前,他把手雷都分给了其他人,除了弓弩之外,他手上就只剩下一颗手雷。 第179章 他的战场 一支箭擦过司空的耳畔,笃的一声钉入了他身后的木门。 司空半蹲在土地庙的门洞里,头也不抬的往旁边让了让。 他正忙着把最后的一枚手雷裹在一块愫白的丝绸帕子里,然后将它紧紧地固定在长箭箭头下方一点的位置。 帕子是从李骞那里顺来的。他师父在生活上处处精细,因此帕子的质地也非常好,从手背上滑过去的时候真有种凉滑如水的感觉。 可惜了。 至于用手雷来制作“火箭”,司空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他以前只用这样的方法处理过霹雳弹。 装有霹雳弹的火箭通常用来突袭的时候放火烧营,运气好的话,能直接将敌人的粮草仓给一把火烧了。这种火箭対速度和准头要求都不高,以前司空还在莫州的时候,这种火箭在军中的使用就已经很常见了。 手雷要比以前的霹雳弹略微大一些,分量也略沉,対于弩箭的速度和准头肯定会有一定的影响。 唯一可安慰的,就是城门的面积比较大,不需要费心去瞄准,无论射中哪里,対司空来说都算成功。 当然,要是能直接射中门栓的位置就更完美了。 司空从土地庙的后墙翻进了院子里,一溜小跑地穿过庭院,又从另一边的土墙翻了出去。 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有些惊慌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什,什么人?” 说的竟然还是汉语。 司空猜他是寄宿在这间土地庙里的出家人,要不就是以土地庙为家的流浪汉。听见后面有动静,担心有什么麻烦惹到头上,所以壮着胆子出来看一看。 大概见后院空无一人,这人又拉开后门探头往外看,结果一转头发现门板上钉着一支箭,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在要不要拔箭的问题上犹豫了一下,最后干脆当没看见,关好门继续回去睡觉了。 司空这个时候已经顺着这相邻的几家院落离开了原来土地庙的那一片。那个地点已经暴露了,対于狙击手来说,必须迅速舍弃。 他沿着禁军换班休息的大院子绕了一圈,又从东城门另一边的小巷子里钻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司空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城中所起的骚乱,远远不是他打发出去的那几个人所能够造成的。 他把师父的人派去了各个城门,还有一组去了刺史府附近。但从城中着火的地方来看,除了他们之外,至少还有两到三个小组在行动。 尤其刺史府后方,靠近禁军营的地方,那一把大火比城门口的小打小闹可显眼多了。 这个发现给司空注入了新的力量,于是,大概是自觉有了帮手,他的脑筋也忽然灵活起来,胆气也更壮了。 从城门口到禁军大院之间只隔着一条街,此时此刻,这条街上伤员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轻伤的都起来了,灰头土脑地张罗着救助重伤员,还有不少人正忙着卸下门板,将重伤员给抬回屋里去。 那些全须全尾的卫兵则在一旁整队,分派到附近巡逻的兵丁人数也增加了。 正在这时,就听长街一端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长街上的一众兵丁顿时如临大敌,还有人招呼那些抬门板的加快动作,赶紧先将重伤员们都给抬回来。 两匹马一前一后从长街尽头冲了出来。 从马鞍的制式来看,这应该是他们的巡逻兵的坐骑,不知被什么人点着了马尾巴,马儿受惊,不管不顾地在长街上撒开蹄子一通横冲直撞。 要命的是,因为夜晚光线昏暗,马儿冲出来的时候,谁也看不清马背上到底有没有人,于是先前在城门下集结的士兵们都一窝蜂地追着阻拦惊马去了。 还有队长模样的男人扯着嗓子喊:“把人拦下!生死不论!” 那些没有被送进大院的伤员和抬人的士兵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团乱象。马儿发狂,可不是那么容易拦下来的。 恰在此刻,又有一匹马从街角冲了出来。 起初大院门口的人还以为这是某个落了单的小兵,要急着去追大部队。但当他一阵风似的从街头掠过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个小兵身上并没有穿着铠甲。而且,看他御马的架势,姿态纯熟,骑术似乎相当了得。 一个抬人的士兵拿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同伴,“这是……骑兵营的?” 同伴没有出声,一双利眼紧紧追着这骑兵,显然已经发现了不対劲的地方。 下一秒,就见疾驰中的骏马猛然停住了,马上骑手紧紧收着 /p /p - 分卷阅读270 /p /p 缰绳,身形几乎要从马背上飞出去。 马儿扬起前蹄,仰天嘶鸣。 这一幕,惊动了长街上的人。 长街另一端急着拦住惊马的两支小队也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骑兵。 就见他端端正正地停在了城门洞前,于马背上架起弓弩。 这一瞬间,仿佛漫天星光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他如同天神降世,傲然挺立在这伤残满地的长街上,岳峙渊渟一般,冲着黑沉沉的城门洞里射出一箭。 司空心静如水。 他知道,这是他短暂生命中,迄今为止,最完美无缺的一箭。 他听见了笃的一声响,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口飞奔而去。 在他身后,城门洞里爆开一团刺眼的火光,厚重的木门从门栓的位置炸开,其中半扇大门摇晃片刻,直接拖着门轴砰然倒地。 司空毫不流连地丢掉了手中弓弩,于骏马的疾驰之中,探身向下,妙到毫巅地从一具尸体旁边抄起了一杆长枪。 于他而言,今夜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城门前,就是他的战场。他要把这些人都拖在这里,让他们无法去支援顺州城真正的危机……能拖多久是多久。 这就是他必须履行的使命。 骏马在长街尽头转了个身,脚步不停地朝着城门的方向又冲了回去。 在他们的前方,是大院里整队之后重新冲出来的卫兵,是长街另一头斩杀了惊马之后,掉头冲锋回来的骑兵。 是他的敌人们汇聚而成的浪潮。 这一刹那,这匹偷来的骏马仿佛感应到了马背上的骑士那置生死于度外,溢满心胸的豪情,竟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为响亮的嘶鸣。 然后,它载着它的骑士跃过长街,朝着越来越逼近的敌人,义无反顾地发起冲锋。 司空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灵台清明,心无杂念。夜色中的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速度,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极为清晰的轨迹。 他看到敌人们越来越近,看到马上的骑士被他手中的长枪挑飞,颈侧鲜血喷溅,失去生机的身体像沉重的口袋一般摔下马背。 他的长枪穿过无数泛着亮光的兵器,准确地刺中一个头领模样的敌人。枪尖刺入铠甲之间的缝隙,他用力一拽便将他拖下了马背,于这般疾速的拖行中,司空甚至没有听到他濒死的哀嚎。 司空已经无法対自己的处境做出理智的反应了。 他身在包围圈中,四面八方全都是人,什么都看不清,完全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在战斗。而这匹偷来的马儿也仿佛在一次又一次的冲阵之中,神奇的与他心有灵犀了。当真是如臂使指,仿佛只消他一动念,它就知道他要往哪里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天光渐亮。 司空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他像一个零件组装起来的机器人,就那么机械地対各种攻击做出反应。 他的力气已经耗尽,马儿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或许下一个瞬间,他就会被人从马背上击落,再也爬不起来。 然后他听到有人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发出了一声惨叫。 或许是这声音太过凄厉,竟然将司空早已经不知飘向何处的神智勉强拽回来了一些。然后他听到了更为洪亮的冲锋陷阵的呐喊。 这喊声如同从高处奔涌而下的激流,摧枯拉朽一般将司空这一粒微不足道的小水珠卷入其中。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激动的大叫,“顺州城破!刺史已降!我们赢了!” 司空一阵恍惚。 有人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下,司空的身体就顺着这拍下来的力道仰倒下去,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他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的小空,谁能不爱他…… 第180章 他的马 城破的那天清晨,顺州城迎来了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它浇灭了肆虐在城市里的大火,也将大街小巷里沾染的鲜血冲刷得干干净净。在一场恶战留下的所有痕迹:尸体、兵器、残破的城门和被烧毁的房屋……等等,都被清扫干净之后,留给顺州人民的,仍然是一个与往昔的安稳生活并没有多大区别的顺州城。 刺史府的牌匾被换了下来,被人磨掉了表面的大字,重新上漆,变成了“顺州知军府”。 知军一职,是以朝臣的身份担任一地知州,并且有权掌管当地的军队——真正的顺州知军要由朝廷委派,目前坐镇知军府的是左骁卫上将军凤锦。这是个自作主张临时担任的官职,为的就是尽快架构起顺州城新的管理机构,安抚民生。 于是,满城的尸体还没有收拾干净,城门各处已经张贴出了安民告示。考虑到有人不识字,还体贴的指派了懂得汉语、契丹语的小吏,守着告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声地朗读一遍告示的内容。 无非就是军队不会扰民,普通百姓的生活一切如常。刚刚接管顺州城的知军和他手下的各位大人会按照原有的制度治理顺州城,赋税在三年之内会有不同程度的减免等等。 安民告示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顺州百姓。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看到顺州城似乎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只是当官的换了一批,办事的换了一批,巡逻的士兵也换了一批而已。 顺州城的百姓很快发现,巡逻的士兵遇到有人在重建房屋时,往往会派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兵给他们帮忙,而且这些小兵的态度都还很平易近人…… 这样的事情多了,躁动的顺州城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开始有人主动提供一些逃走的辽人官员的消息。 在经历了最初的怀疑观望的阶段之后,一切开始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凤随在驿馆门前下马,沉着脸走进了驿馆的大门。 接连几天的大雨,让院子里的野草一下子窜起来一大截,打眼看去,到处都泛着惹人喜爱的新绿。 边城的春天,也随着这一场大雨真正的到来了。 小鱼刚从房间里出来,一抬头看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男人,愣了一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凤随扫一眼他身后的房门,轻声问道:“怎么样?” 小鱼摇摇头,神情有些黯淡,“中午的时候睁开眼,喝了半杯水,但郎中说那不是真的醒了。” 凤随的心就又沉了沉。 从攻城那天算起,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但伤重的司空始终昏迷。 这几天事情太多,凤随也忙的焦头烂额,每天只有一早一晚能抽出时间过来看一看,但每一次都看到一个没有恢复意识的司空,焦虑和 /p /p - 分卷阅读271 /p /p 恐慌也一日一日地在他的心头堆积起来。 他很怕哪一天过来,看到的就是一个躺在那里,却已经失去了气息的司空。 凤随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绕过挡在门前的一扇绣着四时花卉的屏风——这东西也不知李骞从哪里找来的,绣工马马虎虎,配色也有些土气,不过材质还不错,墨色的锦缎即使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也依然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绕过屏风,凤随一眼就看了李骞,他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呆坐在司空的床边,时不时的伸手在司空的脸上、额头上摸一下,或者单纯的只是用手指试一试他的鼻息,以确定他还活着。 凤随的眼睛酸了一下。 在打进顺州之后,第一次看到昏迷中的司空时,他也怀着恐惧的心情做过同样的动作。 司空还是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仿佛从来没变过。但凤随知道,每隔一段时间,李骞都会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让他换一个姿势。因为司空背后也有伤,不能一直压着背后的伤口。 事实上,司空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完整的地方。当他在东城门的战场上找到他的时候,他全身上下的衣袍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了。 凤随到现在也不敢回忆当时看到他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天忽然就黑了,他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拽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四下里空寂无人,寒凉入骨。 李骞起身去拿旁边架子上的布巾,一转身看见了凤随。他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大人来了?坐。” 他对凤随的感觉实在很复杂。凤随说过会照顾司空,可他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司空。 但同时……司空到底还活着。 凤随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司空的手。 司空的体温要比寻常时候低,关节处有擦伤,另外的一只手背上有刀伤,郎中说还好躲得快,要不然半只手掌就没了。 司空最重的伤在腰腹间,那支箭将他前后射了个通透,箭羽都埋进了肉里。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重要的器官,郎中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伤口会不会感染的问题。 李骞拿着沾湿的帕子回来,在床头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的替司空擦了擦脸。他的动作很轻,像在擦拭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郎中说这小子还是有些运气的,”李骞轻声嘀咕,“那支箭再偏一寸,伤了内脏,他就救不回来了。” 凤随沉默的将司空的手放进了被子里。他知道郎中都说过什么,他也知道司空的昏迷除了力竭,更主要的因素就是失血过多。 战场上,很多伤员就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了内脏器官的衰竭、坏死,进而危及到了性命。还有人在昏迷中睡着睡着就那么过去了。 凤随的目光落在司空灰白的嘴唇上,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血放出来,好拿给司空灌下去。 李骞很快就开始撵人了,“凤大人公事繁忙,就不必在这里耽搁了。小徒醒了,我一定让人给大人送信儿去。” 凤随恋恋不舍的起身,被李大家毫不客气地撵出了房间,顺便站在房间门口催了一下小鱼,“过一刻钟,再热一盅羊奶过来。” 小鱼连忙答应着去了。 李骞照顾伤员是十分精细的,司空昏迷吃不了东西,他就每隔一个时辰给司空灌些汤汤水水的东西:牛奶、羊奶、米汤……轮换着来。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两包红糖,说要给他补血用。 凤随在见识过李骞照顾人的架势之后,也歇了将司空接去营房照料的念头。他觉得,哪怕是他自己上手,也不可能照料得这般仔细了。 顺州是宋辽混居的城市,当地居民也多食牛羊肉和奶制品,牛奶羊奶这种东西在这里倒是不难找。 李骞正指挥小鱼给他拿红糖,就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他转头朝着床上看过去,就见司空睁着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他。 这两天司空也醒来过两次,都是喂他喝两口水,然后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郎中说这只是身体对外界有反应,但并不是他真正醒过来了。 李骞不确定司空是不是还是这种情况,他凑近一点儿,想看仔细,就发现司空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微微泛起笑意。 李骞,“……” 李骞有些激动地凑到近处,“……醒了?” 司空眨眨眼,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李骞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又慌忙举起袖子擦拭,嘴里语无伦次的替自己的失态辩解,“都怪这个小鱼,笨手笨脚的,加个红糖都加不好……” 小鱼也顾不上抗议他家先生的无理指责了,又惊又喜地凑了过来,“你可醒了,再不醒来……” 李骞连忙咳嗽了一声。 小鱼声调一拐,“……再不醒,羊奶都要被我喝光了!” “赶紧让人去请郎中来!”李骞顾不上搭理小鱼的胡话,凑到近处摸了摸司空的脑袋,不大放心的问他,“伤口疼吗?师父说话你能听清吗?” 司空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生了锈的零件,无论他怎么使力都无法让它自如地转动起来。 他只好眨眨眼,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其实他在睁眼之前已经醒来一会儿了,只是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又没有力气,想动也动不了。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司空心里对这世间的神明涌起了莫大的感恩之意。 李骞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欢喜了,他亲自动手喂司空喝水喝药,又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城里的各种情况,什么安民告示啦,什么挨家挨户登记住户的情况啦。还有赋税,接下来的三年大家都会少交很多税,城里的居民们暗搓搓的都挺高兴。 说完城里的情况,又说起了凤随和他的那帮兄弟。当初把他抬回来的就是凤随,这两天他天天来报到。他那帮兄弟来了两回就被凤随给撵走了,说他们废话太多,吵到了司空休息。 李骞听他们闲聊,好像有几个兄弟受伤还比较重,轻伤的倒是都不当回事儿。 说一会儿,他又会停下来,摸摸司空的脸,好像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确定他怀里的人确实还活着。 司空脸上没有血色,白的像纸一样,但一双眼睛却像落满了星光的湖泊,亮闪闪的,泛着温柔的波光。 李骞又想落泪了。 为了掩饰他的窘态,他继续东拉西扯,“过两天等你好一点,就给你多炖点儿肉,好好补一补……你的马也要补一补……” 司空眼里露出茫然的神色。他的……马?! 李骞也茫然了,“就是,就是跟着你一起回来的那匹黑马啊。凤随带着人把你抬回来的时候,它一瘸一拐地跟着进来了,然后谁牵都不走,就在咱们院子里呆着。” 司空继续迷糊,难道是他在东城门捣乱的时候,从禁军大院 /p /p - 分卷阅读272 /p /p 的侧门外顺手牵羊偷来的那匹马? 当时黑灯瞎火的,他可真没看清楚这小家伙长什么样。 原来……这么有性格吗? “别人喂它东西也不吃,我就让人把草料和水都放在它旁边,等着半夜没人的时候它自己吃……兽医来给它看过伤了,也上了药,我看这两天倒是精神了一些。” 司空有点儿想笑,这小东西……这算碰瓷到他手里了? 师徒俩闲聊几句,司空精力不济,正迷迷糊糊有了点儿睡意,就听小鱼在门口轻声通报,“那位凤大人又来了!” 李骞,“……” 他,他还没让人去通知他啊,怎么又来了?! 第181章 凤锦 小鱼的话还没说完呢,凤随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春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但他却走得满头是汗,一双眼睛也亮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了。 司空本来有些昏昏欲睡,看见凤随进来,两只眼睛也一下子就睁大了。 李骞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的时候却忍不住瞪了凤随一眼,“凤大人还有公事要忙吧?不要说太久了,小空也需要休息。” 凤随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司空,直到李骞开口,他才像是被他的话惊动了,视线从司空脸上移开,很是恭敬的点了点头。 凤随这样的态度,让李骞也没了脾气。这毕竟是他家司空的上官呐,人家又是好意来看病人,他也不好太得罪人。 李骞运了会儿气,还是不情不愿的沉着脸出去了。 李骞一出去,凤随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那么愣愣的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司空,一瞬间心中涌起的愧疚,让他的眼圈都红了。 司空无奈了,但他说不了话,喉咙还生着锈呢。使了几个眼色之后,悲催的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点亮眉目传情的技能。 还好凤随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整个人也恢复了理智。他三步两步走过去,伸手在司空的脑门上按了按。 没有发烧。 也不知是郎中开的药好用,还是司空本身的体质强悍,他这一身的伤,血都快流空了,缝缝补补的,竟然又活了过来。 凤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摸摸他的脸,没忍住,凑上去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吻。 司空眼里浮起笑意。 凤随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他把司空送进了顺州城,并不是完全没有后手的。但计划是计划,实施起来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纰漏。这是远在后方的他也无能为力的。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们一进城,事先安排好的支援你的人就盯上你们了,”凤随艰难的解释,“但你们身边有人盯着,他们不敢露面。” 司空微微阖了一下眼皮,表示自己猜到了。他想起贺年佑身边那个给他使眼色的书童,仔细想想当时的情况,确实不便跟司空有什么接触。 司空早已经缓过去了那股焦虑劲儿,就像他师父说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呗,他们要完成的事情又不是靠拉帮结伙才能行。 能做到各司其职,也就够了。 凤随很快就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了,那些知军府里有多忙,又都在忙些什么的话题,他其实并不想讲给司空听。 他心里真正想说的,是自己的愧疚与懊恼。他曾经说过要好好保护他,可他却将司空放进了危险的处境里,也许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司空就要没了。 他无法将这种恐惧喧之于口,理智上他也知道司空是一个战士,在一次行动当中,他有自己的岗位,有自己需要去完成的任务。 但这些天以来,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就是浑身是血,陷入昏迷中的司空,仿佛他再眨一下眼,这个人胸膛上那种微弱的起伏就会停止了。 他饱受这种恐惧的折磨。 凤随把脸埋进了司空的颈窝里,司空想侧过头蹭一蹭他,可是脖子刚一扭,就扯到了肩膀的伤口,疼得他立刻发起抖来。 凤随一下紧张起来,一边喊门口的人去找郎中,一边手足无措地想拉开他的衣襟看一看他肩膀上的伤口,结果衣襟刚拉开,就被冲进来的李骞没好气的给轰出去了。 司空,“……” 司空有些想笑,看着他师父站在床边一副护犊子的架势,再看看凤随紧张兮兮的样子,他就觉得,能活过来,可真好啊。 更好的消息就是,那天被司空分组行动的几个人都平安无事,其中有两个受了轻伤,还有一个在逃窜的时候崴了脚,现在也正被李骞按着卧床休息,还派了周围的人盯着他不许下床。 这小子躺不住,每天都苦兮兮的。但身边的人却都嘻嘻哈哈的看他的热闹。 他们的行动属于协助军方完成任务,除了李骞有所表示,凤随也替他们申请了赏金。因此这些天一院子的人都挺高兴的。 司空很快睡了过去。 李骞小心翼翼地帮他掖了掖被角,手指从司空肩膀上拂过的时候停了一下,他怎么感觉这一块布料有些潮湿? 水洒了?! 果然,凤随这种毛手毛脚的家伙照顾起人来就是不靠谱!李骞忿忿的想,下次再来,让他坐在门口就好了! 凤随回到知军府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色都不一样了。 凤锦从一摞一摞的文件里抬起头,有些稀奇的看着他,“不是去看望伤员?怎么好像捡了银子似的?” 凤锦比凤随年长四岁,两人眉眼相似,只是凤锦的五官轮廓更深一些。因为常年在军中的缘故,他身上杀伐气也更重。 如果说凤随的外表看上去还有一丝未经琢磨的意气,在凤锦的脸上就只剩下了时光淬炼之后,如宝剑藏锋一般的沉稳。 他的英俊原本是带着棱角的,但这份儿从容的气度却柔化了他神情中刀锋一般锐利的气息,只留下了为将者不可撼动的威严。 这个战场上杀伐决断的青年将领,只有在面对自己的亲人时,才会流露出性格里温和的一面。 凤随在书案对面坐下,伸手替他整理桌面上有些凌乱的文件,脸上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伤员醒了。” 这是解释? 凤锦挑了挑眉,“就是炸开东城门的那个小兵?不是说不行了?” 凤随的脸沉了一下,不高兴的嗔视他的兄长,“什么就不行了,别瞎说啊。司空只是失血过多,补一补就好了!” 凤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态度里的异样,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司空?” 他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个名字,“给屠老图纸的那个年轻人?” 凤随有些骄傲的点点头,“就是他。” 凤锦上下打量他,神情若有所思,“是个能人。” 凤随想辩解两句,他家司空可不止是个能人。但他刚要开口,马上 /p /p - 分卷阅读273 /p /p 就想到了之前在燕州的时候,就因为话太多,惹的他老娘生疑——这还是后来,他从贯节那里听说梧桐苑的老嬷嬷特意找了其他人打听司空,这才反应过来的。 事后他把贯节狠狠敲打了一顿。明明是他的书童,却被他娘套走了一堆话,这点儿胆子以后怎么做他的亲信? 贯节就差痛哭流涕了。但骂归骂,凤随其实也没有把握以后他娘要是继续审问贯节,这小子还能不能替他守住秘密。 凤锦见他一脸古怪的收住了话头,就说:“不放心的话,就请老张过去看看,需要什么药材,让老张去我的私库里取。” 老张原是太原府一带的名医,最擅外科。后来被凤云鹤请到军中坐镇。如今北地军营里的军医有一大半儿都是他带出来的学生。他与凤锦投缘,但凡有大的军事行动,他都会亲自跟随。 凤随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摇摇头,“暂时还用不到,谢谢大哥。” 凤锦打趣他说:“几年没见,嘴巴都变甜了。以前为了你自己的事,也没见你跟我这么客气的。” 凤随嘿嘿一笑,暗暗琢磨明天要找给司空治伤的郎中,问一问司空都需要什么补品。郎中说他失血过多,恐怕会伤了元气,的确是需要好好补一补的。 再说司空一醒来,郎中就给他送信,这份人情也要记住的。 大概是他笑得太傻,惹得凤锦又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前几天还阴沉得随时要爆炸的人,出去一趟就变得……春暖花开了,委实有些诡异。 “好了,说正事。”凤锦将手中一份军报递给他,“耶律云机已经知道自己上了当,最多三天,他的先头部队就赶回来了。” 他们施计,以凤锦和一批从涿州运送过来的火器做饵,将耶律云机诓到了顺州南端的七里桥。在那里打了个埋伏战,正好让耶律云机也尝一尝凤家军最新出品的地雷和火枪到底是什么滋味。 在耶律云机之前得到的情报之中,地雷和火枪的功能被夸大,渲染成了横空出世的利器,尤其在冲锋的时候,这种古怪的能从地底下炸开的火器简直比绊马索还要难以招架。 炸断马腿还是小事,它爆发出来的火光和气浪还会影响周围的战马和骑兵。往往一颗地雷被触发,整个冲锋的队形都会被拖垮。 考虑到顺州城的城墙和城门都不大经得住地雷的爆破,耶律云机无论如何也要拦截下这一批新式武器。 “火器没截住,还丢了顺州城,”凤随笑着摇头,“耶律云机这会儿该不是躲在他的军帐里哭吧?!” 凤锦不赞同的看着他,眼里却浮起笑意,“这个当,辽人是非上不可的。但他也算反应迅速了。不要大意。” 从他们打探到的情报来看,辽人也在进行火器的研发,甚至还闹出过派人潜入关内,绑架宋人工匠这种事。 一旦听说凤家军的火器研发已经更新换代了,不但杀伤力增加,而且攻击的方式也有了一些古怪的改变,耶律云机肯定是忍不住会上钩的。 但这种招数,一次或许有用,第二次就未必能钓上鱼来。 说笑归说笑,凤随自告奋勇想要去拦截耶律云机的事,还是被凤锦驳回了。理由都是现成的,他现在可不是北境的军人,而是朝廷里的文官。打着擦边球掺和一下还勉强能说得过去,但没到非常时刻,让他领兵是不行的。 不然,朝堂上那群阉鸡还不知道要怎么咕咕咕。 凤锦将守城的任务交给了凤随。 凤随在去京城之前,将自己带出来的兵并入了凤锦手下,如今,凤锦刚好将这部分人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凤随。 管理顺州事务的工作,被凤锦安排给了凤云鹤手下的一位幕僚负责,这人对于处理杂务很有一手,而且他非常熟悉凤家军的行事风格,忠诚度也毋庸置疑。 凤锦父子俩早商量过这个问题,打算等朝廷任命的知军定下来之后,推举这位幕僚在衙门里做一个判官的职位。不管怎么说,不能将整个衙门、边防重镇拱手交给京城里派下来的那些不知底细的朝廷命官。 “对付耶律云机的活儿,还是我来吧。”凤锦笑着说:“这两年我没少跟他打交道,要论对他的了解,你不如我。” 凤锦将手掌按在凤随的肩膀上,“我在前面打,你替我守着后方。” 第182章 外挂 司空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总算被允许起床了。 李骞和小鱼一左一右扶着他,生怕他哪一个动作做的不对劲,再扯到身上的伤口。其实他背后的伤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腰间那个掌心大小的箭伤也已经在愈合了。其余各处的小伤更不足道。 除非司空这会儿来一个后空翻什么的,否则只是慢慢走动的话,轻易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骞给司空裹上了厚披风,就怕他站在门口会着凉。这让司空颇有些哭笑不得,毕竟已经到了春天,院角的桃花都开了,再冷还能冷到那里去呢? 但李骞还是很紧张,他觉得他的小徒弟流了那么多的血,这可不就伤了元气了?要是不好好调理,说不定以后就落下什么病根了,比如说人还没老呢,就腰酸腿软什么的…… 司空感慨,“受了多少回伤,只有这一次,觉得自己真成个伤员了。” 这话说的李骞又心疼起来了。 上一次司空来莫州,肯定也会有受伤的时候,可那个时候,估计没有人会把他当成眼珠子似的照顾。 司空一说完,就反应过来这话又戳着他师父了,连忙转移话题,“我的宝珠呢?” 这土掉渣的名字…… 李骞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就在外院,我让商南拿着你的外衣把它给引出去了。兽医说了,它的腿脚愈合的不错,每天都要活动活动才行。” 司空听的想笑。 宝珠就是那头碰瓷的马,据说也才刚成年,性子跟条认主的大狗似的,谁喊都不搭理,只能拿着司空的外袍让它嗅一嗅,确定是司空的味道,才会跟着人走。 说话的功夫,商南已经牵着宝珠从院门外进来了。 宝珠一看见站在台阶上的司空,金苹果似的大眼睛就亮了起来。它矜持的打了个响鼻,端着架子朝司空走了过来,就是小步子倒腾的要比平时略快那么一点儿。等它走到司空面前的时候,还故意歪了一下脑袋,好像无意中才看见这个人似的。 司空被它逗笑了,伸手摸摸它的大脑袋,喊它的名字,“宝珠。” 宝珠晃晃尾巴。 司空注意到它的前后腿上都有伤疤,但确实愈合的还不错。他凑过去在伤疤上轻轻摸摸,心里叹了口气。 宝珠纯粹是跟着他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宝珠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情,放低身段,凑过来 /p /p - 分卷阅读274 /p /p 亲昵的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李骞也看的有趣,对司空说:“听说一些好马会自己选择主人,你说宝珠咋就看上你了呢?人家好端端的被你给牵走……” 他被迫接受了这个土掉渣的名字,“也不知道宝珠是什么品种,咋这么聪明呢?” 商南商北已经帮宝珠洗过澡,刷过毛了,不过宝珠看上去并不像什么传说故事里的绝世神驹,毛色就是普普通通的灰色,有些地方深一些,有些地方浅一些,蹄子那里还有几撮黑毛,看上去也不是很起眼的样子。 唯一异于其他马儿的,大约就是个头了。它的身量要比普通的马匹略高大一些,兽医说它有可能是草原上那些野马的后代。 但也仅此而已。 司空珍惜它,图的就是宝珠的聪明,以及它与他之间的那份儿难得的默契。他还记得在东城门的时候,宝珠简直聪明的不像话,他最细微的一个指示它都能接受到,并且很快做出反应。 “这也是我跟它的缘分。”司空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糖喂给它吃,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感谢上天。 总算给他悲催的生命里开了个挂——能在那种情况下九死一生的活过来,还得到这么通灵性的宝贝坐骑…… 算外挂吧?! 司空留在驿馆里养伤的时候,凤随也在忙着跟他的旧部下训练、磨合。两年过去了,他留下的那些人当中也有一些调整,有调走的,有伤损牺牲的,当然也有新补入的。 对于军队里呆久了的人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 战争就是怎么残酷的事。 但对重新回到这个环境中的凤随和陈原礼等人来说,两年的分开和隔阂,却是清晰存在,需要尽快去打磨掉的东西。 凤随手下的一干亲随当中,攻城当日白潜和徐严受伤最重,目前都还在修养,其他的人都已经随着凤随进了军营。 司空就算是足不出户,也慢慢的从小鱼等人的口中知道了顺州城里的一些情况,比如有人在传闲话,说耶律云机很快就要打回来了之类的。 这种人被抓住之后都是捆起来拖到街头,狠狠地敲一顿板子,震慑一下城里有些浮躁的气氛。 于是很快又有新的流言在市井间传开了,说耶律云机要是再打进来,凤家军守不住的情况下,会一把火烧了顺州。 司空听的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可能啊,凤家军又不是土匪。” 小鱼一边坐在椅子上缝衣服,一边叹气,“谁说不是呢,可是很多人相信呐。集市上的人都在嘀咕呢。” 司空知道这种时候,有流言其实都是正常的,因为所有的人心思都不安稳。边境之城,争来夺去也是很常见的事,易州就是这么变成荒地的。 唯有一方取胜之后,完全占有了一块土地,用长期的安稳来温养它,它才会萌发生机,吸引南来北往的人在这里停留,成为它的一分子。 小鱼继续絮叨,“我还买了好几包菜种子,什么小白菜之类的,等下就去把院子里的地翻了,把它们都种上。就算辽人真要围城了,咱们也有菜吃。” 司空,“……” 司空由衷的佩服他,“小鱼哥,你可真有远见。” 小鱼叹气,“这也是买菜的时候听一位阿婆说的。” 司空却觉得他想多了,被辽人围城的情况应该不会发生,顺州与燕州相隔不远,顺州告急,虞国公就该来救援了。到时候前后夹击,倒霉的就是耶律云机。 耶律云机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所以对顺州的抢夺战,他一定会求快,一击不中,一定会撤走。否则被凤云鹤父子给包了饺子,就不止是丢失一座城池的问题了。 司空不打算跟小鱼说的这么深,便转移了话题,“怪不得师父走哪儿都带着你,你就是他身边的全能小管家啊。师父身边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不说,自己动手的能力也这么牛……” 其实缝缝补补这种小技能,在军队里呆过的人都会。但小鱼就是个普通人,跟在李骞身边,平时出来进去一大堆人伺候着,司空确实没想过他竟然会针线。 小鱼就又叹了口气,“小空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也是苦孩子来着……再说这还不是你要缝的?这都破成这样了,要搁在先生身上,早扔了。” 司空,“……” 这小子变脸可真快啊。 他,他一个穷小子,物质条件哪能跟师父比? 养病的日子过的有些无聊。要不然司空也不会闲来无事跟小鱼闲聊什么种菜缝衣服的话题了。 他这会儿正躺在屋檐下的一张躺椅上,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院角有两棵桃花树,开的像一大团粉色的棉花糖,树上还有小鸟啾啾叫。 宝珠又被商南给牵出去活动筋骨去了,街道上的动静远远传来,让人听不真切,却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市井间温暖的生活气息。 司空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脸上的阳光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眨眨眼,就见一张放大的面孔已经要怼到他眼前,好像下一秒就要亲上来了。 司空还没有完全清醒,脸上的神色有些懵懂,眼里却已经无意识的浮起了笑意。 凤随停顿了一下,继续低头,将额头贴在司空的脑门上,很仔细的感受了一下,然后直起身,“气色还好,继续养着吧。” “你怎么过来了?”司空的声音还带着懒洋洋的味道,“不是说很忙?” 旁边的小鱼看到这一幕,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觉得司空的这位上官,是不是太……太熟不拘礼了? 也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两位凑到一起说话,他就感觉自己呆在一边好像很多余似的。 小鱼放下司空的破褂子,说了句,“我去给大人泡壶茶。”就一溜烟跑了。 凤随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这才感觉到凳子上还垫着一块挺软和的垫子,不由得一笑,“这是你师父的凳子吧?” 司空也笑了,“我师父说他上岁数了,要是没有垫子,不敢在外面坐。坐久了又要腰疼。” 李骞年轻时候跟着李岐山到处跑,好像还落过水,就那么留下了怕冷的病根子。如今养尊处优的十多年调理下来,倒是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比较畏寒。 司空见凤随眼下有青色,下巴上还有胡茬,就知道这些日子他肯定没有休息好。见周围没人,就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要休息。” 凤随脸上紧绷着的线条一下就变得柔软了,他点点头,忍不住反手握住了司空的手。 司空养了小半个月了,手还是凉的,脸色也比以往要白,尤其对着光看过去,白里透着点儿淡淡的青色,都快成半透明的了。就好像他身体里流失的那些血液,始终没有被补回来似的。 凤随每次想到这里,都会觉得 /p /p - 分卷阅读275 /p /p 心口疼。 司空猜到他在想什么,晃了晃两个人相握的手,“我这回是不是还得升升级?” 凤随眉宇间郁气散开,露出一个很是纠结的笑容,“你这次立了首功,大约会升左武郎、右武郎。” 左武郎、右武郎都是军衔,并不是军职。但对司空这种低品级武官来说,年纪轻轻就已经升到差不多中缺的位置,除了他敢拼命的因素之外,还跟他遇到的时机有着莫大的关系。 司空感叹,“我这算不算一步登天了啊。” 凤随摇摇头,“这算什么一步登天?还不是拿命换来的?” 如果可以选,他宁可司空安安稳稳的呆在衙门里,每天只是骑着马去街上转两圈,偶尔抓抓小偷小摸的盗贼…… 凤随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 那样的生活就真的安稳吗?其实抓捕盗贼也是有危险的。而最为重要的一点,他的司空真想过那样安稳、平淡的生活吗? 凤随不再琢磨这个假设,他捏了捏司空的手,告诉他一个新的消息,“过几天屠老就过来了。” 司空吃了一惊。屠老可是他们火器局的总工,跑前线来干什么? 凤随就笑了,“搞研究也要了解实际情况,难道闭门造车?等他来了,你也见见他吧。免得天天这么躺着没意思。” 司空连忙点头。 真是……知我者,凤随也。 第183章 药材 屠老被凤云鹤的人送到顺州的时候,还带来了他的助手连云城和凤彦。凤彦是自己要求来的,他目前对于手雷的改进充满了激情,因此特别重视这个实地考察的机会。 其实身为凤家人,骨血里天生就流淌着征战沙场的豪情。凤彦年纪小,又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武艺平平,因此在接触了改进武器的技术之后,就把全部的热情都投入了火器局。 最新一版的手雷、地雷的改进,这里面就有凤彦的参与。因此凤彦对于能来前线亲自考察实战效果的机会,还是非常珍惜的。 屠老他们进城的那天,司空本来也打算去迎接一下的,但这个要求被李骞毫不留情地驳回了。 用李骞的话说,“你自个儿身上的窟窿才刚缝上,乱跑什么呀,回头留下什么病根,一辈子都辛苦!” 小鱼也在一边帮腔,“就是,就是,还流了那么多血,可得好好养养。” 这些天李骞光忙着照顾伤员了,一院子的伙食水准都跟着提高,商南商北都嚷嚷说自己长胖了。受了轻伤和崴了脚的护卫也在连着吃了小半月的骨头汤之后,积极的表示自己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用再喝这种坐月子似的汤水了。 司空想到这里,连忙问小鱼,“今天咱们吃什么?” 说实话,他也有些招架不住骨头汤了。汤里还有不知名的草药,司空每次喝的都挺痛苦,琢磨着这么个补法,还不如直接喝药呢。 小鱼就嘻嘻哈哈的冲他挤眼睛,“先生派人去请屠先生了,请他过来吃饭。对了,今天厨房里有鱼哦。” 司空两眼一亮,“哪里来的?” 小鱼就笑着说:“虽然外面打着呢,但城门毕竟也没封起来,进城出城的人还是有的。再说顺州附近也有一些村子什么的,有鱼塘呢。” 两军对阵,顺州附近的村子在安全方面其实不大有保障。但人活着总要生活,也不能因为他们打起来了,人家村民就立刻舍家舍业地逃难去。人都有侥幸心理,会想着,或许他们不能打到自家门口来。 再说,真要去逃难也未必就安全。谁知道会不会一头撞进打仗的地方呢? 李骞也说:“不知道哪天就紧张起来了,我让人多买了几条,都拿大木盆养起来了。正好去去泥腥味儿,过几天吃也正好。” 司空对海鲜河鲜其实也没有什么执念,只是喝多了骨头药汤,就馋虫病发作了,口水滴答的跟李骞提要求,“烧着吃吧,放点儿茱萸。” 没有辣椒,茱萸也勉强凑数了。 李骞好笑地揉揉他的脑袋,“再等几天,找老王看看再说。” 老王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替他治伤的郎中,他与李骞年龄差不多,年轻时候也曾经走南闯北的,两个人有不少共同话题,一来二去的倒是有了交情。 司空又提条件,“以后骨头汤里别放药了吧。” 这回连小鱼都被逗乐了。 欢迎屠老的晚饭桌上有鱼有肉,还有凤随让人送来的两坛好酒。据说都是刺史府里的珍藏,当初刺史弃府逃走,别说酒了,金银细软都顾不上收拾。倒是便宜了凤家军,全都充当军费了。 屠老、连云城这样的工作狂跟司空凑到一起,话题就离不开火器,甚至在吃到一半儿的时候他们就拿出图纸开始涂涂画画,搞得李骞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在李骞这种从小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长大的人来说,做什么事都有礼仪和讲究。一边吃饭一边忙活其他的事情这简直是不可考虑的。 因此等这一顿饭吃完,都快到宵禁的时间了。 送完客人回来,司空就见他师父坐在灯下,手里端着屠老送的药材出神。 司空纳闷,“药材有问题?” 李骞摇摇头,“药材没问题,都是难得的好东西……这才有问题。” 司空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了。屠老就是个埋头搞技术的人,人情世故方面,他并不精通。何况看望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晚辈,他根本用不着准备这么厚的礼。 “看望病人送补药是常事。”李骞的两道眉毛皱了起来,“但他来之前怎么可能知道你受了伤?还提前备好这种东西?” 司空回忆屠老的说辞,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听说你受伤不轻,正好,我京城的朋友送了我一些补药,我也用不上,就给你带过来了。你还年轻,可的好好养身体……” 司空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这些补药,是虞道野送来的?” 李骞摇摇头没有出声。他也拿不准虞道野有没有打发人跟着他们,旁观他们的一举一动,然后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或者,他早就预料到了司空可能会受伤,因此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 司空有些心烦,但他知道李骞这会儿心情肯定也不好。比起他这个便宜儿子,他师父对虞道野的感观肯定更复杂吧——他们起初是好友,后来成了亲人,最后却反目成仇。 如今,只怕李骞仍然在纠结到底要不要鼓励司空去认爹…… 司空在李骞身边坐下,没骨头似的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哎哟,我肚子疼。” 李骞一下就支棱起来了,神色有些紧张,“怎么又疼了?是不是刚才吃一半儿就起来乱跑,抻到伤口了?” 司空一乐,“我伤口都长好了。” 李骞,“……” /p /p - 分卷阅读276 /p /p 个熊孩子! 司空就拿过他手里的木匣子看了看,“就这么些东西,还看不够呀?他给点儿药材都给的鬼鬼祟祟的……算了,东西也无辜,咱们就当不知道吧。” 李骞叹了口气。他又不是没见过药材,他担心的,就是虞道野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招数,到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瓦解了司空的心防。 但司空去认他,真的就是坏事吗…… 好像也不一定。 李骞就纠结在这里了。他也不确定他的选择和看法就一定是正确的,是对司空有利的。万一耽误了孩子呢? 司空就把小鱼喊进来,他知道小鱼在李骞身边就像个大管家似的,基本上值钱东西都是他给收着。 司空把装药材的盒子交给小鱼,“客人送的。回头问问王先生,能吃就做着吃了吧。” 小鱼拿着盒子走了。 李骞就叹了口气,“是我想多了。” “就是。”司空在他身边坐下,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也没明说,咱们就当不知道。再说他欠你的,何止是一盒药材?” 司空想过,如果他以后还有机会升职,大约会更引人注意吧,到那个时候,或许就不止是虞道野暗搓搓的勾搭,或许他那个不可理喻的老娘也会让人来接触他。如果一盒药材都能让他方寸大乱,那以后这些麻烦岂不是要命了? “师父,我有我的想法,我们有我们的生活。别人怎么想,怎么做,都与我们无关。” 李骞很欣慰,“你说的对。” 他不知道的是,司空嘴里说着恬淡的话,心里却在发狠:仇都还没报呢,拉什么关系啊?还装健忘症……咱们有那么熟吗?! 因为顺州城的局势,李骞和这些戏班子是注定要被困在这里了。 这个时候他们不可能离开顺州北上去中京,那简直就是给人家送人头去了。但要是返回南边……这城门口还打仗呢,也没办法走。 于是小鱼所计划的开块菜园子种菜的计划就正式提上了日程。整日无事,李骞也开始卷着袖子跟小鱼学怎么种菜。 其实小鱼在干农活儿方面也是个二把刀,他说的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就算这样,一院子的人也都忙活的有滋有味。 跟驿馆里轻松的氛围相反的是,城外的战局却是非常激烈的,势均力敌的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战势一度胶着。 这个时候,手雷和地雷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能够产生巨响和冲击波的炸弹,对于没有接触过热武器的人来说,心理上的震慑远比它们实际上所能造成的伤害更有杀伤力。 挨过几轮轰炸之后,耶律云机一方的士气就明显的低落下去了。 到了端午节,李骞还在驿馆里发愁找不到糯米给他的小徒弟包几个粽子吃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新的消息:耶律云机带兵退回了檀州。 凤家军退回燕州,凤锦则带着他的兵返回顺州,休养生息。 凤锦赶跑了耶律云机的消息,也给民心浮动的顺州城吃了一剂定心丸。这个时候,虞国公才将顺州大捷的消息传回了京城。 很快,朝廷就认命了新的顺州知军,带着朝廷给的各种赏赐以及厚厚的一叠升官文书赶到了顺州城。 因为边境情况特殊,崇佑帝准了虞国公凤云鹤提出的要求,让凤随暂时归营,一众立有军功的属下也各有封赏。 张世良由钟饶护送回京。虽然顺州大捷的消息冲淡了岁币被劫的影响,但他还是免不了一个失察之罪。 听说他的外孙韩云生也要跟他一起回去了。他的商队在燕州涿州一带也做成了不小的生意,只从走商的角度来看,倒也不虚此行了。 第184章 再起波澜 到了五月中旬,被李骞调养得胖了好几斤的司空也终于归队了。 他的军衔从一个从六品的飞骑尉,晋了正六品骁骑尉。 这是个虚衔。 不过随着凤随的归营,他手下的一众亲信也都有了实职。陈原礼被调去了骑兵营任统制,白潜和罗松被调入了步兵营做正副都头,司空被凤随安排到了陈原礼手下的马兵营,徐严任都头,管着手下一个部。 司空任副都头,协助徐严管理这两个小队,一共一百来个骑兵。 除了身份上的变动之外,司空还得到了不少赏赐。朝廷赏的金银、凤家军赏下来的金银,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两了。 司空高高兴兴的将自己的私房钱交给他师父保管,还很大方的表示,“师父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买啊,别给我省钱。” 李骞得到了小徒弟的孝敬,最重要的是得到了司空的信任,整个人乐得都快冒出泡泡来了,当天晚上就让人买了几头羊,要给大家加菜。 驿馆里左邻右舍的几个戏班子都在商量要跟着朝廷的人一起回京城,他们虽然没能去中京,但边境局势紧张,这个时候要是还坚持北上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们这一路虽然辛苦,但出发之前拿到手的银子可不算少了,因此这些人空跑一趟,倒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何况他们还参与到了收复顺州这样的大事件当中,一个个都感觉与有荣焉。 在交战双方都停下来舔伤口的这一段短暂的平静的时光里,陈原礼也带着他的兄弟们全力以赴,适应着新的身份。 其他人倒还好说,毕竟以前就是凤家军里出来的,唯有司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外来者。这就导致他成了一个靶子似的存在,那些原以为自己能升到都头、副都头职位上的大头兵们都将怒气都对准了这个外来者。 徐严记着凤随的叮嘱,不敢让他去跟人动手,一身的窟窿才刚补好呢。 但司空也是在军队里呆过的,手下的人有怨气,不听指挥,这种隐秘的怨气如果听之任之,是会出大事的。 司空不会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但下面的人也不能不打。军队里就是这样,上位者要想服众,那就必须展现自己的实力。除了拳脚,还有很多可比的项目啊,比如骑射。 大家都是马兵营的老兵了,骑射这种技术总要过得去吧……那就比骑射。 如此几次三番地比试下来,那几个挑事的刺头们被司空用一副弓弩虐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就都老实下来了。 技不如人,这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再说还有军衔官衔压在头上呢。 于是,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徐严就发现,他的副都头忽然间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了。还有别的营里的大头兵跑来套交情,打听的都是一件事:百发百中的箭法,都是怎么练出来的?! 徐严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就想乐。他想,司空以前总嘀咕什么一力降十会,这话可真没说错啊。 北境的夏天姗 /p /p - 分卷阅读277 /p /p 姗来迟。 司空挂着一身臭汗从营地回到驿馆的时候,天空中沉沉压下的乌云之间,已有闪烁不定的电光忽隐忽现了。 李骞知道他今日回来,样样都已经准备好了。 司空洗澡换衣服,从浴房出来的时候简直觉得身上都轻了二斤,忍不住就叹气,“还是师父这里舒服啊。” 李骞正指挥小鱼跟他一起摆晚饭,听见他这话,忍不住就笑了,“回家来,可不就舒服了。你这是饿了吧?” 司空恍惚了一下,忽然就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城市里条件也不怎么样的驿馆,只因为师父在这里,竟然就让他觉得像一个家了。 其实司空入职之后也跟李骞商量过,要不要租个好一点儿的院子来住。但李骞觉得驿馆里地方宽敞,商南商北他们每天要活动拳脚也施展得开,至于说条件不好,无非就是房屋旧了些,可是家具细软都已经换成了他们从家里带来的东西,生活水准并没有降低。 司空提过两次,见李骞坚持,而且小鱼也很舍不得他的菜地,就没有再提。反倒是凤随跟他说过一次,说驿馆的位置距离城中禁军的营地比较近,安全方面比较有保障,而且驿馆里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进出其实也很方便。 就这么的,李骞就在驿馆里扎下根来,以随军家属的身份安安稳稳的在顺州城里过起了小日子。 暴雨未至,天气有些闷,但外面已经起了风,倒比白天的时候要舒服一些。 师徒两个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李骞就问起了使团的事,“听驿丞说,使团已经过了东京,再过两个月就过来了?” 司空也听凤随说起过朝廷派出使节团的事,他也有些迷糊,想不明白顺州刚刚安稳下来,朝廷派人去辽国,能商议什么呢? “好像是皇后要过生日?”李骞琢磨了一会儿,“听着怎么像个借口呢?他们皇后面子这么大吗?过个生日也要邻国派使臣去给她贺寿?那咱们的皇后过生日,他们来不来?” 司空笑着摇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他连皇后是谁圆是扁都不知道呢。 “辽人鬼主意多得很,”李骞总结,“咱们的那些文臣又大多没脾气,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好容易出了个有脾气的吧,嘿,这帮没脾气的文官在自己人面前又抖起来了,偏偏不听!你说说,他们脑子都咋长的?” 司空听的直乐,“谁知道呢,大概就喜欢给人当孙子吧。” “这要照咱们小老百姓的想头,不是应该把凤家军捧起来么,最好一鼓作气把咱们的土地都给抢回来……”李骞说着,忍不住摇起头来,“朝廷上那么些大人呢,都是读过书的人,咋就想不明白?我看他们好像生怕辽国会生气,生怕会得罪了他们。” 司空给他夹菜,嘴里应和,“可不是,要照我说,他们不服,打服了就是,光想着阿谀奉承,你好我好的面子光溜有什么用呢?难道人家看他们会拍马屁,就肯把抢走的土地还回来?那不是做梦嘛。” 李骞总结了一下,“这个时候就不该派人去辽国给个婆娘贺寿!他们这一去,不是给凤家军拆台吗?好像抢回了顺州,朝廷还不好意思了似的。” 司空就觉得,他们议论这些事的时候都这么生气,凤随他们估计只会更生气吧。 凤家兄弟不是生气,他们是快气炸了。 凤锦的书房里,除了凤随之外,还有刚刚来到顺州城的两位智囊:一个是凤云鹤身边主管文书的主薄唐凌,另一个是千里迢迢刚刚带着京城的消息一路北上,气都还没有喘顺溜的严一初。 当初凤随出发的时候,安排严一初和陈荣守着虞国公府。如今,严一初千里迢迢北上,凤随早就提着心,知道京城肯定是出了事,还是他们不敢以书信方式外传的大事。 这些人当中,唐凌年纪、资历都是最老的一个,他跟在凤云鹤身边大半辈子,凤家的几个孩子都称呼他“唐叔”的,自然是他先开口。 “国公爷接到信儿就打发我过来了,”唐凌捋着颌下短须,慢条斯理的说:“使节团来不来,咱们也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真要跟那帮怂蛋的文臣生气,那早气死了。” 凤锦和凤随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松。这“怂蛋”的称呼一出,他们就知道这是凤云鹤的原话了。 唐凌又说:“这一次使节团的正使是林玄同,这个老阉狗一贯跟左光书沆瀣一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咱们也犯不着去故意下他的面子。” 凤锦点点头,“我明白。” 唐凌想了想,“别的消息,暂时还没收到。小严,你说说,京里都什么动静?” 严一初放下茶杯,他这一路为了赶时间可是遭了老大的罪,到现在两条腿都还酸痛得抬不起来呢。 “京里的事,在燕州跟国公爷提过一次,国公爷嘱咐,见到两位郎君之前,不许跟人提。”他说着,冲着唐凌拱了拱手。 唐凌点头,表示理解。 严一初这才说道:“辽人派了使臣秘密进京,由左光书引荐,见了官家。” 凤锦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末。”严一初说:“具体日子没打听出来。” 凤锦与凤随对视一眼,那个时候,正是他们紧锣密鼓商议怎么拿下顺州的节骨眼上。战事未起,使臣要见崇佑帝,就不是为了顺州。 唐凌笑着摇头,“辽人的胃口又不是只吃得下顺州、燕州。” 一语惊醒梦中人。 辽人的眼睛怎么会只盯着一个州府,他们要的是十六州,是大宋的北大门。 只要占据了燕云十六州,大宋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富庶又繁华的庭院,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长驱直入。 第185章 太尉 六月底,林玄同一行人到达燕州,休整数日,继续北上,到达顺州。 此时,顺州已与檀州有过数次短暂交锋,耶律云机对于凤家军的火器始终抱有极大的戒心,摸不清这些东西的底细,他绝不会放手一搏。 但是这种试探,对于凤家军也起到了牵制的作用,凤锦想要兵围蓟州的计划只能一再搁置。 蓟州位于顺州城的东方,在凤家军已经抢下了顺州城后,蓟州在地理位置上已经没有任何优势了。它也不可能越过顺州联络到檀州,更不可能穿过燕州、顺州的封锁线向西边的蔚州求援。 于是它只能在顺州与檀州的交锋中苦苦煎熬,等待一个最后的结果。无论哪一方胜利,对于它来说都是一个解脱。 林玄同带领使节团进城的时候,司空也带着他的手下去城门口维持秩序。 马兵营两队一部,共有一百多人,这些彪悍的战士骑在马上往那里一站,好 /p /p - 分卷阅读278 /p /p 像在给进城的人壮声势似的,这让司空颇有些不爽。 使节团于傍晚时分进城,十数辆大车,前后还带着数百名禁军,好巧不巧,带队的仍然是钟饶和胡松。 司空远远看着,只觉得钟饶这么来回折腾了两圈,整个人都瘦了,也更黑了,神情中多了几分阴郁,也多了几分沙场老兵似的悍气。 不过他并没有看到司空,他的两只眼睛都忙着打量顺州城的风景——要搁在以前,这里可是辽人的地盘,哪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而且他护送使臣们到达驿馆之后,留下一些守卫还要出城去(禁军们都在城外扎营),所以他更得抓紧时间多看几眼了。 司空想看的林太尉并没有看到,人家官大,这会儿自然是要坐在马车里,哪儿能像走街串巷的杂耍班子似的随便让人看。 林玄同品级太高,又是天子近臣,别说凤锦凤随,就是虞国公见了他,也要硬装出一副客气的嘴脸。 因此给林太尉接风洗尘的宴会一定要够规模,除了招待林玄同,他们随行的属官也是要好好招待的,因此凤锦凤随的手下亲信们也都很荣幸的出席了洗尘宴。 好奇了许久的司空也终于亲眼看到了“林太尉”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玄同的年纪大约在五十到六十之间,个子不高,人长得很清瘦,鬓角微微带着几缕白霜,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清隽的书卷气。 容长脸,面皮白净,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带笑意,显得十分精神。 司空就觉得,林太尉的模样也十分符合他的预期。 人长得斯斯文文,肚子里肠子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弯。看人的时候那种温和儒雅的表象之下,好像随时都在盘算着什么。 大概是前世看《水浒传》留下的后遗症,一听“太尉”两个字,司空首先想到的就是毫无原则纵子行凶的高俅高太尉。高太尉这个反面角色塑造的太成功,这就给司空造成了一个印象:太尉是奸臣的代名词。 所以这位素未谋面的林太尉,也被司空先入为主的打上了一个“奸臣”的戳。 当然了,事实上这位林太尉也“忠”不到哪里去,他在朝堂上与丞相左光书抱团,年年都要叫唤削减军备,就差明说凤家军守着边关太烧钱了。 “岁币才每年十万两,但北境军费却高达数十万两,还在年年递增……”这种屁话就是丞相一派的人首先喊出来的。 所以凤家军上下对左光书一派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这种情绪,在酒桌上是看不出来的,彼此都是成熟的政客,你好我好的那一套都不用演,那就是信手拈来。 因此司空隔着太白楼宽敞的大厅,只看到了主桌上你来我往的一团和气。这边说“将军劳苦功高”,那边说“大人一路辛劳”,当真是犹如亲家相逢,一点儿火药味儿都闻不到。 司空后来跟他师父说起这一场宴会,还很是感慨了一番,“能当上头领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要换成是我,肯定忍不住要挖苦两句……” 李骞不以为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司空想了想,就算把他换到凤锦的那个位置上,他是不是真能忍住?或者,他与凤锦凤随相隔的不止是职位,还有阅历。 或许还是他的眼界不够开阔吧。 使节团来到顺州,自然是住驿馆。他们人多,除了内院之外,外围的几个院子也都快要住满了。就这样还没算上钟饶带队的禁军,那些人都在城外扎营了。 人多,事情就多,司空担心有人会欺负他师父,所以休沐这一天特意过来看看。 李骞当初图方便,住的是最靠外的一个院子,内院外院加起来二十多个房间,他们的人刚好够住。而且这个院子距离侧门比较近,自从林太尉一行人住进来,李骞他们出入都走侧门。 李骞听他担心这个,有些好笑,“这世上,无冤无仇就去欺负人的,到底还是少数。” 话虽如此,但通常情况下,上位者多是不会体谅那些身份地位不如他们的人的。或许人家没觉得这是欺负,但在平民而言,却必须忍气吞声来接受。 司空拐弯抹角的打听,“师父你见过那位林太尉吗?” “见了。”李骞不当一回事儿的说:“他昨天还来我这里喝了杯茶呢。” 司空吃了一惊,随即想起他师父李岐山地位超然,他的师兄林山翁也做过宫廷乐师,他认识林玄同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你觉得林太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骞想了想,说:“聪明人吧。” “这说的太笼统了。”司空不满意这个回答,“他那样的身份……要是蠢笨,也混不到朝堂上。” 话说为什么宋朝的皇帝总是放着一堆朝廷命官不重用,非要重用宫中的内侍呢?因为他们没有家人子女,所以就默认他们只会一心一意地辅佐他? 可是男人对于权力的追求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了其他的牵挂,他对权力的欲望只会更加强烈吧? 司空不歧视任何有残疾的人。他深恶痛绝的,是利用身份和地位玩弄权术。 一个心中并没有家国天下、性情卑鄙阴损的小人,一旦让他掌握权力,足以引发无穷的灾难。 翻开历史书,这种例子简直是一抓一大把。 李骞也不知道要怎么细致的描述他对林太尉的感觉,有些苦恼的说:“总之就是个聪明人啦。官家很信任他,他跟很多大人关系都不错。我一看见他,就觉得这人惹不起,后背有一点儿冒冷气的感觉。” 司空笑了起来,“你们以前就认识?” 李骞点头,“你师伯还在宫里做乐师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他品级不高,都挺大年纪了,但是很多跑腿传话的活儿还是会交给他做。他还替你师伯给我传过口信。” 司空点头,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才格外的意志坚定。 “这说起来也二十来年了。”李骞有些感慨的样子,“当时可想不到他如今能这样……那时候看着,只是个机灵、勤快的人,见人就笑,跟谁都客气的不得了。” 司空心想,这大约就叫情商高吧,社交技能满点。 “林太尉跟官家是很有感情的,”李骞想了想,觉得既然司空想知道,那他就多说几句吧,“很多人骂他,但很多时候他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都是官家的意思。换句话说,他在官家面前,是个真正的忠臣,一心为他,毫无私心。” 司空,“……” 等等,忠臣是这么解释的吗?! 忠诚,跟忠臣可不是一回事儿……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得到官家的信任了。如果他把崇佑帝当成是神,那神怎么会不喜爱自己的信徒? 李骞又悄悄的跟小徒弟说:“林太尉 /p /p - 分卷阅读279 /p /p 说他们去给皇后贺寿,顺带着也谈谈边境的事……怎么谈,谈什么,这个他就没说了。” 司空觉得,林玄同能跟他师父谈到这种话题,这已经是挺不错的交情了。再详细的东西,他也不可能跟一个外人说太多。 尤其这个外人还很有可能跟凤家军存在某种交情。 司空觉得,林玄同是一定会怀疑李骞跟凤家军有什么交情的。毕竟当初一起来边境的那些戏班子都打道回府了,就他还在这里住着,而且还住的挺滋润。 司空心中一动,“林太尉没问你凤家军的事?” 李骞就说:“他问过顺州的事,我就把我知道的那些说了说,什么在驿馆里听见外面着火啊,然后就打起来了……再后来凤将军就带着兵打进来了。就这些吧,我当时就躲在驿馆里,哪儿也没去,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就算跟林玄同有交情,他也不会把跟司空有关系的事情说出去的。 “还问别的了吗?”司空担心他师父会让林太尉那种老狐狸套了话。 李骞想了想,“别的就没什么了。哦,对了,他还问我为什么不回京城,我说我外甥在这里当兵。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有机会过来看看,当然不舍得走。” 司空以后是肯定会跟虞道野对上的,到那时候,司空和虞家的关系肯定瞒不住。所以李骞思索了一下,觉得在林玄同这样的人精面前,也没必要瞒着。 果然林玄同听了这话之后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意外或者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是轻描淡写的劝他早日回去,免得边境情势不稳,他外甥还要分心担心他的安全。 李骞当时就觉得林玄同这态度,不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或者他们出发之前,虞道野也找过了林玄同? 不过看林玄同的意思,好像只是话题说到这里,他就随口提醒一句,但他自己却是不准备掺和到里头去的。 司空心想,这做派,人情方方面面的也都顾及了,却又保持了一个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合适的分寸。 可不就是个聪明人吗?! 第186章 将计就计 司空跟他师父打听林太尉的时候,城外营房里,凤家兄弟和一众智囊们也在琢磨这个人。 凤锦手里捏着一张礼单,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他直觉使节团这个节骨眼上去给辽国皇后庆寿多少有些不正常,但从礼单上,却又看不出什么。 “首饰、绸缎、茶叶、瓷器……”凤锦晃了晃礼单,将它传给了身旁的唐凌,“唐叔你也看看,这里头最贵重的也就是一顶凤冠了……金丝攒底,嵌着十八颗龙眼大的海珠,嗯,是挺值钱的。” 但也仅止于此。 送给女眷的首饰,能在两国大事上起什么作用呢? 唐凌说道:“辽人的意图好猜,无非就是拿着盟约说事儿,想从咱们手里把打下的州府再讨要回去。不好猜的,是咱们自己人的心思。” 比如这个时候跑去中京,真的只为了给人家的皇后庆寿? 凤锦怒道:“我就想不明白这些文人都是怎么想的?燕云十六州的位置何等重要?!辽人拿住了十六州,背靠长城,黄河以北的地区实际上全都在人家手心里攥着,这岂止是十六州的事?!” 黄河横穿北方的土地,向东汇入渤海。 宋人北伐,首先黄河就是一道天堑。若是不能夺回十六州的控制权,相当于十六州以南,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也都是人家辽人的后花园。 凤随也想不通。事实上,在北境当兵的人都想不通……难道不应该是上下一心,收复王朝的北大门吗?! 谁家的院门被人霸占着,都得想方设法的抢回来。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读了那么多书,研究了那么些学问的大人们就非要装糊涂呢? “拖后腿的太多。” 这是凤随的看法。 打仗本身其实没那么困难,但是拖后腿的人太多,不是缺衣少粮,就是运来的兵器都是残次品,根本没办法上阵杀敌。凤家军一边打仗一边还得想自己办法喂饱边境的数十万大军。磕磕绊绊的,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收回了瀛、莫、涿三洲。 想当初,周世宗柴荣北伐,带领大军沿着河道向下,只用了四十多天就收回了瀛洲、莫州、涿州的三州十七县。 若是司空此时在这里,他肯定会补充一句,到了后世,明代大将常遇春也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收回了燕云十六州。 唐凌将手中礼单传给了坐在他下首的严一初,转头对凤锦说:“礼单没问题。林玄同又是奉命出使辽国,我们没有理由拦着……放行吧。” 严一初也觉得没有理由拦着。再说林太尉那种级别的权臣,也不是随便一个人想拦就能拦得住的。 凤锦以一个武将的直觉,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固然没有证据,也没有能跟一朝太尉叫板的资格。但林玄同北上这件事,还是给了他一个灵感。 “从顺州到檀州、蓟州,路程相近。林玄同出发的时候,我们派一队人马护送,声势要大,闹出的动静也要大,”凤锦走到墙边,仰头看着墙壁上的牛皮地图,伸手点在了顺州的位置,然后手指慢慢向东移动,停在了蓟州的位置上。 凤随一下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眼睛一亮,“大哥是说,用林玄同做饵,吸引耶律云机的视线?” 凤锦狡黠的一笑,“我们派人跟着林玄同一起走,耶律云机肯定会警觉起来,我们就趁着他盯着林玄同的这段时间,抢下蓟州!” 凤随热血沸腾,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去!” “蓟州一向与顺州、檀州互为呼应。”凤锦的手指又在代表蓟州的圆圈上轻轻叩了两下,“蓟州屯兵的数目比不上顺州和檀州,但驻守蓟州的人是童镇北。 凤随满心的热意稍稍冷静了些。 “童镇北原本是燕州守将,因为错手伤了皇后的弟弟,被耶律云机打发到了蓟州。大约也有让他避祸的意思。”凤锦微微一笑,“这人号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且善用兵法,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谁怕谁?”凤随说完,才想起这是司空说过的话,不由得一笑,“他再厉害,难道一个人能打败千军万马?” 他以前就听说过童镇北其人,知道这人性情豪爽,极勇武。倒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碰面,如今倒是阴差阳错的跟他对上了。 凤锦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因此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一句,“不可大意。” 凤随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定下计划之后,林太尉一行人出城的时候,凤锦就有意将排场摆足,不但送上精心准备的干粮,还带着一众官员来送行,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十里地 /p /p - 分卷阅读280 /p /p 之外,才依依不舍地回来了。 同时,凤锦还以保护林太尉的人身安全为由,派出了两个骑兵营的士兵护送他们一路北上。 林玄同虽然也觉得凤锦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郑重,但他也担心这一路会有匪徒作乱,再闹出岁币被劫那样的事情,他回去了也不好在官家面前交代。因此,几番斟酌之后,他还是接受了凤锦的安排。 这件事在顺州城里掀起的水花很快就平息了下来。这时候司空才知道,林太尉出发之前还找过李骞,询问他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中京。 李骞千里迢迢跑到北境,原本就是受辽人之邀来做表演的,如今跟着使节团一起去中京,倒也顺理成章。 李骞婉拒了。 他留在边城,可不是为了找个机会去辽人的皇宫里开开眼。再说,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戏班子都已经回京,就他一个人还往北边跑,那叫什么事儿? 司空听后,有些后怕。要是林太尉以势压人,李骞还真没有办法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官,他只是普通百姓。就算请出凤家兄弟来周旋,也势必要闹得不大愉快。 还好这位林太尉是个讲面子的人,不喜欢强人所难。 或者,也有看在李骞与凤家军多多少少有点儿拐弯交情的份儿上,所以有意放了他一马? 林玄同一行人前脚离开顺州城,顺州城后脚就开始点兵了。 燕州城的援兵也迅速集结,朝着顺州城东的方向迅速进发。两座相邻的州府因为一个共同的作战计划而再次忙碌起来。 驿馆里,李骞看着站在他面前,微微弯腰的青年,只觉得手中拿着的司空的头盔仿佛重逾千斤。 他又一次要送他唯一的亲人上战场了。 司空弯了半天腰,见他始终没有动作,忍不住诧异地挑眉看了过来。 英俊的青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他的血液滚烫,满是为国家民族慷慨赴死的决然与勇气。 李骞将头盔给他戴上,替他理了理帽盔上的红缨。 他的手在司空看不见的位置微微发颤。 司空也微微垂着头看着他,他看到李骞眼睛里有水光,这让他有些难过。 于是他张开手臂,给了他师父一个大大的拥抱,“师父,每天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乖乖等我回来。” 李骞艰难的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英武的青年转身走下台阶,牵着他的宝珠,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李骞脚下动了动,却没有迈出那一步。 他不想让马上要上战场的人再为他担心。他要像司空叮嘱的那样,好好的照顾自己,乖乖的等他回来。 他在心里对司空说:你要说话算数,一定要……让我等到你啊。 为了封锁消息,凤随打着换防的名义带领手下亲信分批出城,然后于城东一处荒草滩汇合,朝着蓟州的方向急行军。 等他们赶到蓟州城外的时候,林玄同一行人才勉勉强强赶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而且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前方河流暴涨,冲毁了桥梁,他们被困在了一个荒村里。 村中数十座房屋俱已破败,但好歹有个屋顶可以让大家避避雨。 至于冲毁的桥梁,此刻水流正急,谁也无能为力,只能等雨停之后再想办法维修了。 暂时不能修桥修路,但为了贯彻凤锦下达的“造势”的命令,凤家军的士兵们还是尽职尽责地表演了一出“为了修路做准备工作”的大戏。 他们有的人在河岸附近勘察地形,也有的人搬来不少石块,在河边反复试探。总之就是把“急着过河,但反复试探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这出戏演的特别逼真。以至于林玄同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打发人让他们先回来,等雨停了再想办法。 他们是去中京给皇后庆寿的,只要在约定好的时间之前到达就行,倒也不必赶着在这种天气里修路。 毕竟他们的任务又不是急行军。 凤家军的人起初还不肯休息,几次三番之后,才勉为其难地撤回了村里,耐心的等待雨停。 消息传到檀州,耶律云机不免起疑,怀疑这些人起初行路的时候磨磨蹭蹭,后来发现被困住了又开始着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毕竟离开顺州的时候,队伍的派头摆的太足,而且里面还有凤家军的人,按理说这些人可都是赶路的好手。 耶律云机的对手是凤家兄弟,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一时间,他有些不确定凤锦要耍什么花招,难道是想借机窥视檀州的布防? 嗯,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除了暗中派出的斥候,光明正大地经过檀州也是一个好办法。 凤家兄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继续盯着。”耶律云机吩咐手下,“尤其跟在林太尉身边的凤家军。” 手下答应一声,弓着腰退出了他的营帐。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知识: 黄河在历史上多次改道,北宋时入渤海。靖康之难后,开封守将杜充为延缓金兵南下争取逃跑时间,掘开黄河,从此之后黄河才开始从南部进入黄海。 第187章 夜袭 就在林玄同将凤锦的手下从河边劝回来的时候,司空也正冒着大雨一路向东疾驰。 经过小半年的修养,宝珠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大概伙食比较好的缘故,它的身形甚至还比刚跟着司空的时候长高了一寸,身躯也壮实了许多。尤其它马力全开的时候,比起凤随的乌麒麟也不差什么。 司空有时候也后悔给它取了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像乌麒麟这名字多威风,还有凤锦的坐骑叫红眼睚眦,一听就是有仇报仇的火爆脾气,也很威风。 陈原礼的枣红马叫灵猊,听着秀气一些,也同样威风。 唯有他的宝珠…… 一听就是乡下来的穷小子。 宝珠驮着司空从水花翻滚的溪流上方一跃而过,然后开始慢慢减速。在他们身后,同样身着轻甲的同伴们都追了上来。 他们在一处荒凉的山脚下停下。 凤随在一天前派出的先头部队已经等在这里了,和他们一样,马蹄裹布,马嘴上都上着嚼子,生怕马儿们会在急行军的过程中发出不必要的声音。 后面的同伴陆陆续续赶了上来,虽然大雨浇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但该有的流程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短暂休息之后,队伍重新整队,开始上山。 山路被先头部队提前做过清理,这一路走上去,时不时就能看到被匆匆忙忙堆在路边的树枝。 这条山路最早是附近的郎中、樵夫们上山下山踩出来的,经过工兵整理,可以勉强并行双骑。头顶上方的枝叶遮天 /p /p - 分卷阅读281 /p /p 蔽日,要是在白天,几乎连日光都被遮挡住了。 行走在这样的路上,哪怕附近有人,也轻易不会被发现。 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但这些因素很多时候是不可能完全被预知的。 就好比这场暴雨。 唐凌也说天气会有变化,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场暴雨连着下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丝毫要收住的迹象。这个时候,军令已下,断没有再撤回的道理。他们只能在行军途中做出一些必要的调整,比如绕开太过空旷的地区,不在高大的树木附近停留。 还好暴雨虽猛,却并没有雷电——或许老天也站在他们这一边。 时辰刚过午后,但天空中堆积着厚重的阴云,天色黯沉得仿佛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耳畔除了铺天盖地的水声,连他们自己队伍里的脚步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冒雨穿过密林,地势变得更加陡峭,有些路段甚至要下马步行过去。 这是通往蓟州的最后一段山路,前方的山坡下面就是蓟州的西城门。据说也是防守相对而言较为松懈的一个城门——这也是蓟州附近多山,城西一带更是地形复杂,大队人马根本无法从山中通行的缘故。 “难以通行,不等于无法通行。”凤随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城池,声音轻的像暴雨中一缕让人捕捉不到的微风。 大雨落在他的斗笠上,又顺着斗笠的边缘滑落,水光衬得他一双利眼寒光慑人。 凤随冲着身后的亲兵做了个前进的手势。 轻骑兵沿着工兵开出的小路,飞快地向着山下前进。在很多人看来无法行军的恶劣天气,此时此刻,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而在山林的另一侧,同样的一队士兵也正在向导的带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山谷中密如蛛网一般的小路,朝着蓟州城的西城门逼近。 白茫茫的雨幕之中,高大巍峨的城墙终于露出了巨兽一般狰狞的身躯。 多年来,宋辽之间的征战并没有真正波及到蓟州,故而从外表看去,蓟州的城墙反而是保存得最为完整的。 从司空他们埋伏的地方,可以看到城墙上方的旗杆上,辽人的战旗被雨水打湿,有些无精打采地垂挂在那里。 城墙上方时不时就有人走动,但大约是暴雨天气给人带来一种安全的错觉,他们的例行巡逻有些敷衍。 至少从司空他们的角度看过去,他们的队列并没有军队该有的肃杀之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司空趴在乱草丛中,腿脚都几乎要麻了,暴雨还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司空觉得,这会儿要是把他拎起来拧一拧,浑身上下都能拧出半桶水来。 这样的天气有利于他们隐蔽,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他们的手雷、地雷恐怕都无法使用了。 夜色渐深。 城墙上方的更鼓声也穿透了厚厚的雨幕,隐隐约约地传来。 丑时。 司空整理了一下身上该带的东西,准备出发了。 凤随就站在他的身后,看到黑沉沉的夜色中那张隐约发亮的年轻的面孔,他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有一种抓住他,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的冲动。 然后他看到司空转过头,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笑容。 司空走了过来,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大大的拥抱。 凤随愣了一下,就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他。隔着轻甲,他几乎能感觉到司空的心跳,一下一下,又鲜活,又热烈。 司空闭了一下眼,让自己的全副身心都沉浸在了这个短暂的拥抱里去,就像要从他爱的人这里汲取能量似的,放纵自己软弱了这么一刹那。 然后他听见凤随在他耳畔轻声说:“一切小心。” 司空眷恋的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雨水冰凉,但凤随的皮肤却是有温度的。这温度让他心头安稳,生出了无所畏惧的勇气。 他干脆利落地放开凤随,嘴里轻声说了句,“放心,长官。我们会小心的。” 周围的同伴听到了这句话,于是自动忽略了刚才那个略微有些不合时宜的拥抱——凤随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会拍拍后背,捶打一下肩膀。都是一群大老爷儿们,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还不至于让谁感到惊讶。 凤随无心去想夜色与暴雨是否替他挡住了旁人的视线,他望着整装待发的司空,满心都是又心疼又骄傲的感觉。 他就抱着这样纠结的感觉,目送司空的身影和他的同伴一起,脚步轻快地没入了黑沉沉的雨幕之中。 一行二十人摸到城墙拐角处的时候就各自散开了。 从这里朝西城门的方向看过去,只有城门洞里透出一点儿微光。此刻正在城门外值班的士兵都躲在门洞里躲避暴雨。 天气不好,该值的班也是要值的。但没到换值的时间,城门旁边的角门是关闭的。城里的人也看不见他们,他们难免就有些懈怠了——这样的天气,直统统地站在外面淋雨这种事听起来就有些傻。 门洞里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一门之隔的城内,却不知有多少守卫。只要这些人发出一点儿异样的声音,立刻就会惊动城内的守卫。 所以在最初制定计划的时候,他们就不打算惊动他们。 司空沿着城墙转弯处绕到了角楼的东边,然后取下背后的弓弩。 这一次,挂在弩箭前方的并不是箭,而是一个钢铁打造的铁爪,铁爪下方带着一条结实的牛皮绳。 用弩将铁爪射上墙头,懂轻身功夫的士兵就可以以绳索为依托,快速攀上去。 为了安全起见,每个人配备的都是两套铁爪。 这个时代,城墙的高度和厚度普遍在十米左右,对于身手好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有狂风暴雨做掩护,铁爪攀住城墙的声音很容易会被忽略。 司空拽住两根绳索试了试牢固程度,然后摸索着墙壁开始向上攀爬。爬到两三米的高度时,他将另外一根绳索缠在了腰上,以做防护之用。 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的雨滴似乎有减弱的迹象,但风却变强了,吹得司空有些贴不住墙面,有一种随时要被卷走的感觉。 等他攀到高处的时候,风力开始变得更强。他的身体不断地被大风卷起来,又猛地砸回去,这个过程因为身在半空,他完全无法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又是风又是雨的,明明已经是夏天了,却让他觉得手脚冰凉,指骨都变得有些僵硬。 司空咬着牙迅速向上攀爬。他们的行动成功的话,可以大大减少攻城所造成的伤亡。在这个时代,一道墙,一道门,就足以给自己的敌人造成极大的障碍。 司空的手指终于攀住了城墙的垛子。这个时候,因为气温,以及与 /p /p - 分卷阅读282 /p /p 绳索的摩擦所造成的擦伤,他的手指已经有些抓不住东西了。 司空挂在垛子的外面艰难的喘息,全身的肌肉都有些不受控制地痉挛。 就在这时,一道呼喊声穿透了雨幕,远远的从城墙的另一端传来。他喊的是契丹语,“有敌潜入!” 司空心一沉,咬着牙向上一冲,大头朝下的从垛子口翻了进来。 远处的呼喊声开始变得密集,司空知道,这必定是哪一个倒霉的同伴被人发现了。 行动之前,为了减少被一锅端的可能性,他们选择的地点都相隔一段距离。司空一时间也无法判断暴露的是谁,但这种情况下,他要做的不是赶去救援,而是趁着队友吸引了敌人的机会,尽快赶去西城门。 如果暴露的人换成是他,他也是一样,会希望他的同伴们抓住机会去完成任务,而不是赶过来送人头。 司空手忙脚乱的从腰上解下绳索,将它们都顺着垛子口丢出去,然后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西城门跑过去。 城墙上方的通道宽度在五六米之间,加上城墙本身的厚度,约有十余米左右,勉强可以跑双骑,此刻,或许是因为暴雨天气,或许是因为这附近巡逻的士兵都跑去了发出警报的位置,司空一路跑过去竟然也没有遇见什么阻碍。 城门两侧修有马道,供马匹上下城墙,楼梯则在城墙转弯的地方。 司空快步沿着马道向下跑。刚跑到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就听下方一阵喧哗,夹杂着密集的马蹄声,一股脑朝着马道的方向涌来。 再一眨眼,这一队骑兵已经出现在了马道的尽头,并朝着城墙上方冲了上来。 司空握住刀柄,“……” 看看他这运气…… 司空抽出长刀,迎着马队跑了下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司空的脑子里冒出这句话的时候,头皮都麻了。 顺着下坡路奔跑,自己都会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至少在这个时候司空,就产生了一种他在腾云驾雾一般的错觉。 他在疾速的奔跑中一跃而起,一刀劈向纵马跑上来的那名武将。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以为古代的城墙都老高,后来查过资料,才知道唐时长安城的城墙也不过六米左右,到了明代,南京的城墙才达到了十二米。想想这样的工程都是纯人工修建的,就不得不叹一声,在古代,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可真是命如草芥。 第188章 城门下 司空的这一刀,携裹着从高处冲下的力道,如同一只从天而降的大鹏鸟。马上的武将甚至还没有看清楚这扑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便已经被这气势万钧的一刀斩断头颅。 鲜血在夜空中喷溅出来,他的身躯却依然循着惯性向上冲。而这时的司空却已经扑向了第二个武将,并借着将他砍倒的力道,扑上了马道旁边的扶手。 扶手的宽度大约在二尺左右,此刻沾了雨水,滑的根本站不住人,司空就跟个猴子似的,一边向下滑,一边拼命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直到这时,最先被斩首的武将才砰然落马。马缰绳还被他攥在手里,而坐骑却还在继续向城墙上方冲锋,硬生生将他的尸首向前拖去。 而追随在他身后的骑兵们也终于发现了那个顺着扶手向下冲的是……呃,刺客?! 刺客如闪电一般,手忙脚乱地滑下了城墙,手上都磨秃了皮不说,还一头窜进了人家的包围圈里。 骑兵后面跟着步兵,此时此刻都在台阶下面整队呢。就见铺天盖地的雨水里,一个黑布隆冬的东西从扶手上滚了下来。 在滚下来的过程中,司空的刀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晕头晕脑的被人扶了起来,眼前还直冒金星呢,就听有人凑到他耳边大喊,“哪个队的?!上面出了什么事?!” 中气十足的声音,说的是契丹语。 司空条件反射,用契丹语答道:“上面有刺客!将军被杀了!” 周围一片哗然。 若是放在平时,哪怕只有淡淡星光,相隔十数米发生了什么事,后面的人也能看个七七八八,但今天这天气实在太要命,雨幕不但遮挡了视线,也遮挡了声音,因此后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马道上方的动静。 听说上方有刺客,士兵们都下意识的要往上冲,司空则趁机往队伍的后面钻,一边钻一边喊,“有刺客!将军吩咐,原地待命!” 他也不知道被他斩首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喊一句“将军”总是不会差太多。 暴雨和黑暗放大了人们心里的怀疑与不安,让他们一时间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突然间冒了出来。 因为司空的突然出现而造成的骚动并没有很快平息下来,但最先扶住司空的那个士兵却忽然间反应过来了,“刚才那人,哪个队的?” 旁边的人也都有些懵圈。 士兵骂了一句粗话,长刀出鞘,厉声喝道:“拦住他!” 城门近在咫尺,司空却再一次被围住了。 更要命的是,城门洞里是点着火把的,这一点儿微弱的火光或许不够让士兵们看清楚司空的长相,但却足够让他们从穿着打扮上看出司空不是他们的人。 还好司空耳朵灵得很,在那个小头目喊出“拦住他!”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士兵,一手攥住刀鞘,一手握住刀柄。 长刀刷然出鞘,闪电般劈向近处的士兵。士兵猝不及防,被他一刀砍倒,周围的人却迅速闪开,在他的周围行成了一个包围圈。 在他们的外围,而先前大喊“拦住他”的小头目也带着人包围了过来。 司空忍不住感叹,看看他这运气。 他不但要在包围圈里尽量保住自己的小命,还得试着把周围的包围圈往北边引。因为西城门以南的角楼,是他们翻过城墙之后的集合地点。 在他已经露馅的情况下,不能让更多的兄弟也露馅。而且他被堵在这里,其他人更没有机会接近城门了。 司空一柄长刀使得虎虎生风,起初包围着他的一众士兵还七手八脚地往上冲,但很快就有人意识到这样的围攻方式杀伤力太弱,并不能对这个强悍的侵入者造成什么伤害。于是很快,包围着司空的人都向后退开,在司空的周围留出了一片空地。 司空,“……” 这下可真成了包围圈了。 一个长着棕熊似的身躯的小头目从包围圈里走了出来,他脸上留着一把大胡子,一双细长的眼睛闪动着狼似的凶光,看向司空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丝蔑视,显然没把司空的小身板看在眼里。 对司空来说,哪怕他真是一头熊,他也只能迎头往上冲了。 司空提着刀扑了上去,大胡子 /p /p - 分卷阅读283 /p /p 略有些轻慢地抬手,但他并没有架住这看似凌厉的一刀,他的双眼被刀身上反射的亮光晃了一下。而司空的刀仿佛也借着这晃动的功夫,变成了两把刀、三把刀,甚至更多。 大胡子的神色终于郑重起来。 城门外,靠近山脚下的一片荒地上,凤随和凤勉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他们站在队伍的最前端,眸色沉沉,关注着黑暗中宛如沉睡一般的蓟州城。 如果偷袭的策略不能成功,他们就只能打一场攻城战了。云梯、床弩这些攻城用的器械,包括他们此行的粮草和必要的武器消耗品,都已经先一步运到了山里,但这样的天气,要想把这些东西顺顺利利运下山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凤勉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他的二哥,对于他的沉着,凤勉心里是有些钦佩的。因为这一次被派去偷袭的先头部队,都是他的亲信。 像他们这样的人,身边是不缺人使唤的,但真正培养出来、能当成臂膀一样信赖的手下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如果…… 如果这些人出了事,相当于凤随多少年的心血都打了水漂。 这些人的面孔在凤勉的脑海里一个一个闪过去,轮到司空的时候,凤勉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埋怨。 要说能打会拼的士兵,并不是非司空不可。但他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难道不是更加有价值吗? 就这么把人放进了突击队,要是屠老知道,估计会心疼得抽抽过去吧。 凤勉这样想着,忍不住牵着他的马在原地溜达了几步。 他其实能感觉到,凤随的心也是提在嗓子眼里的。 往深处想,他二哥被扣在京城里两年多的时间,冷不丁回来,估计好多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估量,蓟州是他回到北境之后头一次领兵,要是能顺利地打下来,他二哥的声望就算是站住了。 如此一来,不但凤云鹤身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会对凤随另眼相看,他以前带过的那些兵也都能松一口气了。 凤勉正满脑子都是这些有的没的,就见雨幕中一个个头瘦小的士兵跑了过来,对凤随抱拳,说了句,“城门里有动静,像是打起来了。” 凤勉的心顿时紧了紧。 他转头去看凤随,就见他十分从容的抬了抬手,“下令,前进。” 他们和城门之间的距离能缩短一些,待城门打开,成功接应他们的可能性就高了几分。而这一场诡异的暴雨,则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城门内。 司空再一次被大胡子使蛮力撞飞了出去。长刀也脱手飞出,当的一声掉在了铺着青石板的路面上。 司空晕头晕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走运啊,没拿着长刀在自己身上开个窟窿。 大胡子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抢了过来。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的对手起到一点儿震慑的作用,他有意将每一步都踏得极重。 在包围圈的后面,城门的对面,隔着一条街的地方是一排低矮的民房。附近的士兵都被城门下的骚乱所吸引,谁也没看到在窝棚下的阴影处,还藏着一个人。 白潜在墙头架好弓弩,箭搭上弦,他忍不住在衣角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 他想这活儿搞反了,在下面挥大刀的人应该是他,躲在暗处放箭的人应该换成是司空。可惜集合的时候才发现司空倒霉催的,被人发现了。 他们这些人里头,除了司空,箭法最好的就是他。 其实最先暴露的人不是司空,而是罗松。但这小子机灵,在民居这一带三转两转就把人给引开了,反而为白潜争取了时间。 白潜此刻靠着墙头,脚下踩着窝棚下方的一口水缸,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他心中只觉得压力极大。 以前司空干这些活儿的时候,也是这么紧张吗? 从白潜的位置已经看不清司空了,他被一群辽兵围了起来。白潜也不能确定他能支持多久,所以他不能再拖了。 白潜做了一个深呼吸,架起弓,瞄准了城门洞里的那两支火把。 司空艰难地爬起来,瘸着腿后退了两步,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横在地上的长刀。 这些辽兵大约也把这一场对打当成了角斗,见司空还有余力爬起来,他们又都往后让了让,将主战场交给了大胡子士兵。 司空谨慎地继续后退,然后脚尖在刀柄上一挑,长刀飞了起来。刀柄上沾了水,略有些湿滑,司空险些没能一把握住。他就势挽个刀花,去绞住大胡子横扫过来长刀。 刀刃相击的力道震得司空整个手掌发麻,险些握不住刀柄。 长刀也不由自主的向下沉了沉。 就在这时,他只觉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晃,眼前顿时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瓢泼一般的大雨,依然无止境地往下倾倒。 这是城门洞里的火把被人灭了。 火把上虽然裹了油脂,但这么大的雨,地上已经积了水,火把滚进水里,很快就烧不下去了。 大胡子的视线也被突然熄灭的火把给晃了一下,等他的眼睛在片刻之后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才发现他面前那个油滑的对手已经不见了。 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到处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马道上的骑兵在想办法往下走,而城门下方的步兵一时半会儿的又不敢撤走。没有了管事的人,人群一挤,就又乱了起来。 恰在此时,街角转出一队骑兵,顶着大雨风驰电掣一般朝着城门的方向冲了过来。一个极为洪亮的男声呼喝道:“列队!” 哪怕是不知情的人,也猜得出这人在蓟州军中大约是一个极有威信的人,他的一声呼喝,让城门下有些躁动的队伍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这一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从城门洞的方向传来一声清晰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 声音厚重,带着悠长的尾音,仿佛自天外飞来一般穿透了重重雨幕。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第189章 童镇北 一门之隔的城外,躲在城门洞里的守卫也已经听出了城内起了纷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喊里面的人给他们开门? 想想也不可能。 于是这几个守卫只能握着刀,紧盯着严丝合缝的两扇城门,预备着里面会冲出来几头狮子老虎——原以为有危险也是从城外过来,没想到是从里头先冒出来了。 等城门有了动静的时候,他们心跳都加快了,反倒是城门里头冲出来的人,因为门外的城门洞里亮着火把,眼睛有一霎间的不适应。 但这个时候更要命的问题不是要不要跟这些人拼命,而是他们忽然发现从城外的方向传来了马蹄声。 /p /p - 分卷阅读284 /p /p 轰隆隆的声音,他们起初还以为是打雷,但等这声音越来越近了,才发现是骑兵。 可是城外就是山,荒郊野岭的,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的骑兵呢?! 但黑衣轻甲的骑兵们却不打算给他们留下解惑的时间,他们迎着大开的城门,发出了饿狼一样充满野性的嚎叫。 雪亮的刀刃破开了暴风雨的夜,如同一支犀利的箭,笔直地射入了大开的城门之中。 城门内,借着门洞外面透入的一点儿微光,司空也看见了长街一侧纵马冲过来的武将。 领先一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身形魁梧,帽盔之上红缨如血,手持一柄长枪,威风凛凛,真如战神降世一般。 他带着人直冲到了城门前,与城外冲进来的凤家兄弟迎头撞上。 这个时候,司空、白潜这些实施偷袭的人都被这些骑兵扫到一边去了。 这位武将显然也是蓟州守军的头目,两军对垒,身为一方主将怎么会将对方阵营里几个偷袭的小毛贼看在眼里。 凤随一进城就在城门口看到了司空。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伤,但见他全须全尾,还能跑能跳,就知道没有大事。 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这时,那名身着铠甲的武将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童镇北?”凤随上下打量这名武将。虽然这人身后的一排武将也都是孔武大汉,长着熊一般的身材,但论起上位者的气势,却没人能与前面这人相比。 童镇北一双豹眼也在打量他,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后同样装束的凤勉,神情冷冽,“你们是凤家的人?!” 他说的是汉语,吐字清楚,还是标准的西京口音。 凤随并不在意他轻慢的态度,微微一笑,“凤随,凤家老二。这是凤勉,凤家老三。” 童镇北脸上就浮起一个冷笑来,他想的是,行啊,凤家人真有种,打到他眼皮底下来了,竟然只派了两个他听都没怎么听说过的小辈! 欺人太甚! 童镇北一抖□□,“来,爷爷陪你们好好玩一玩,看看你们是怎么冲进来的,爷爷就让你们怎么爬出去!” 以为开个城门就能拿下蓟州城了?! 做梦! 凤随抬手,身后的下属送上他的钩镰枪,他头也不回地接过,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挽个枪花,横在手中微微一笑,“多说无益,来战!” 话音未落,他举起□□冲了过去。 童镇北也怒喝一声,两名主将顿时战成一团。 守在凤随身后的凤勉抬了抬手,身后士兵自动分成两队,一队跟着他冲向长街北侧,另一队由陈原礼带队,直冲向长街的南侧。 潮水一般的士兵涌进城里,竟把城门口打成一团的两员主将给晾在那里了。童镇北带来的亲兵要拦,但对方人多势众,潮水一般涌进来,瞬间就将他们淹没了。 童镇北气得大骂凤随是小人。 凤随架住他的长枪,淡淡一笑,尽显从容,“童将军此言差矣,凤某本来便是来取蓟州的。” 又不是来找你一较高下的。 这半句话,凤随体贴的没有说出口。 但童镇北却已经被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能眼看着凤随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取走蓟州吗?! 于是童镇北只能退,他不能被凤随缠死在这里。 童镇北虚晃一枪,带着残存的几个手下转头就跑。他没有走西城门两侧的主道,他走的是正对着城门的那一片乱七八糟的居民区当中的小路。 论起对蓟州的地形,没人比他更熟了。他要抢先一步回刺史府,这个时候,他必须拿住了刺史,才好借着他的身份把城内的壮丁都召集起来,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只靠他手下的守卫,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城里很快起了火,火势大,但侥幸的是雨也大,很快就把火给浇灭了。但就是这样,城中也起了骚乱,大部分百姓都紧闭门户,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头,但到底也有一些不安分的混子开始趁火打劫。 童镇北一边放火箭号令各方守卫守住城门,一边下令让城中禁军到刺史府门前集合。 身旁小兵领命,如游鱼入海一般快速消失在了民居中蛛网一样的小巷子里。 凤随、凤勉的主力部队冲进城门之后,司空终于见到了他的宝珠。 宝珠被栓在山洼里,大约是感应到了城中动静,它自己挣开了绳索,一路追着凤家军的脚步跑来了。 在城门口遇见司空的时候,它脖子上还挂着半根扯断的缰绳,委屈得直蹭司空的脸。 司空赶紧摸摸抱抱,又从袖袋里摸出花生糖喂它。 宝珠得到了主人的爱抚,还吃到了好吃的花生糖,玻璃心终于愈合了,昂首挺胸地驮着司空去捡漏了。 司空和白潜等人的任务就是破开西城门,然后守着西城门。 如今凤家军冲进了城,除了留在城外接应的队伍,并没有再增派兵力驻守城门。司空、白潜就将手下召集起来,城门上下,开始轮岗值班。若是遇见有想从这里出城的辽兵就冲上去打一架,能杀的都杀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能放这些士兵去檀州,那等于是变相的壮大了耶律云机的兵力。 天明时分,雨势终于减小,从瓢泼似的暴雨变成了斜风飒飒的小雨。 童镇北停在巷口,耳畔满满都是厮杀呐喊之声。他望着远处直冒烟的刺史府,心里骂了一句贼老天。 这般数年难遇的一场大雨,竟然成全了他的敌人! 之前报信的小兵喘着粗气跑了回来,神色哪怕强装出镇定的模样,眼神里也泄露出了一丝慌张,“将军!萧大人带着他的人打开北城门……跑了!” 童镇北眼前一阵发黑。 他听见身后的副将追问一句,“城外的禁军呢?” 小兵回道:“开北门的时候遇见了凤家军,打了一仗,折了一部分,剩下的人护着萧大人跑了!” 童镇北气得要骂娘。 这种时候,难道不是上下一心将敌人赶出去吗?蓟州守军人数不多,但凤家军打的是偷袭战,讲究的是行动迅速,人数也不会太多。 双方势均力敌,何况他们还占着主场,未必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但萧大人这么一跑,把城中原本就不充裕的兵力又分散开了。 童镇北再次放出火箭,召集城中残部在东城门汇合。 凤家军从城西进城,理论上讲,东城门会是最后一个攻克的地方。东城门附近的守军也会是保全人数最多的。 到时,背靠东城门,或许……还可以再扳回一局吧…… 守在西城门的司空、白潜等人也很快收到了凤家军拿下刺史府和禁军营的消息。禁军营建在北门外,他们突袭蓟州,是特意绕过了这个位置的。 原以为最大的一场 /p /p - 分卷阅读285 /p /p 仗会是跟这些禁军正面交锋,没想到,刺史会带着禁军弃城而逃。 司空跟白潜咬耳朵,“辽人的刺史是文官吧?” 白潜对于司空想要表达的意思心领神会,心有戚戚的嘀咕,“都是一群拖后腿的。” 罗松骑在马上在旁边溜达,刚要开口先打了个喷嚏,“这几个州的刺史都是萧家的人,有什么内幕没有啊?” “巧合吧?”司空也不大懂这些权贵们的事。他只知道在辽国,耶律和萧是大姓,有这两个姓氏的,基本上都是贵族。 白潜摇头,“以前听人说,辽人那边的贵族们也争斗得很厉害,因为那些皇后啊、妃子啊,娘家都是势力很大的部落。尤其妃子们有了儿子,那部族之间就斗的更厉害了。” 司空听的津津有味,这可不就像是听故事了吗? 他们几个一边闲聊,一边也不敢懈怠正事,城门上下都分配了不同的守卫,定时换岗。战友们都在城里扫清辽兵的余孽,他们这里不能出一丁点儿岔子。 寅时一过,虽然雨还在下,但天光却已然大亮了。 司空驾着宝珠沿着马道往城墙上方跑去,后方紧跟着马兵营的大头兵们。大约这个时候胜负已定,大家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 宝珠没跑过这种斜坡的路,一开始很有些警惕,但来回跑了两趟之后就不当回事儿了,甩着尾巴,一副见过世面的淡定模样。 守在城墙上方的人是罗松和他的部下,罗松一见司空又打了个喷嚏。 司空连忙向后躲开,“你这就是着凉了?别传给我啊。” 罗松瞪他,气得牙痒痒。 司空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下去歇歇吧,别的先别做,找一身干衣裳换上。等安稳下来,再找郎中给抓几副药吃一吃。” 罗松露出一副晦气的表情,“哪儿找去,尸体上的衣裳都是湿的……咱们的补给这个时候估计还送不过来。” 司空也没办法,这种时候,也不可能怂恿他离岗去找郎中。他想了想,把袖袋里最后两块花生糖摸了出来。他觉得罗松需要补充一下能量。 宝珠一看见他摸糖,立刻颠着小步蹭了过来。 司空只好分给宝珠一块,另外一块塞进罗松嘴里。 罗松见宝珠瞪着大眼睛看他,连忙拱拱手,“宝珠乖,等回去了我还你一斤。” 宝珠蹭蹭司空,不屑的冲着罗松喷了一下鼻息。 就在此刻,长街南端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一队骑兵风驰电掣一般冲上长街,当先几名骑兵护着一员大将直奔西城门的方向而来。 司空听到城门下方白潜厉声喝道:“关城门!” 司空不知这人身份,之前这人在城门口拦住凤随的时候,他还在城门边上,距离太远,根本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什么,只猜到这人应该身份不低。 旁边的罗松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童镇北!他是童镇北!他怎么又跑回来了?!” 第190章 书房 就在罗松认出童镇北的功夫,白潜已经指挥手下关闭了城门。不管凤随以后会不会饶过此人,他都不能放任他们从自己手中逃掉。 司空从手下那里接过了白潜带上来的弓弩,架在了城墙上。 城墙靠近内城一侧是没有垛子口的,司空躲在了门楼旁边与城墙交界的地方,极小心地探头往下看,试着瞄准城墙下方的人。 来人已经与白潜的人打了起来,身形晃动,一时间不好瞄准。 司空瞄准的就是罗松说是童镇北的那个人。 擒贼先擒王。 这一群人加起来也没有童镇北一个人有价值。 遗憾的是,他身前挡着四五个手下,一个个都警觉的不行,他们掩护着童镇北后退,视线不时的就会扫过城墙上方,看来也防着凤家军在这里埋伏了弓弩手。 这个时候,凤随已经带着人把刺史府给拿下了。 刺史萧琮的书房里,一个黄铜脸盆摆在书案旁边,里面一堆纸屑,未燃尽的纸屑还冒着烟,满屋都是呛人的烟气。 凤随伸出脚尖挑翻了铜盆,拿过旁边的铜签子亲自翻找了一遍,发现萧琮这狗东西性子还挺谨慎,火盆里的东西都烧得挺彻底,实在抢救不出什么了。 凤随的脸就沉了下来。 徐严有些担心的看着他的神色,“大人,这里的东西还搜吗?” 收拾东西可是个细致的活儿,以前都归着陈原礼干的。这一次也不知怎么这么不巧,竟然是陈原礼带兵去抓人,他跟着大人来了书房这种要命的地方。 他,他没那么细致啊。万一有个疏漏…… “搜。”凤随点头,“你们自己来,别让人插手。还有他的卧室那里,也仔细搜。我看他卧室里东西都整整齐齐,或许走之前还有什么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 凤随已经遣人围住了卧室,不让人随意出入。 徐严知道这事儿重要,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头想的是,要是司空在就好了。他性子仔细,真有什么暗格、暗室的,肯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这样发愁的时候就听凤随说了一句,“等下换岗,让司空过来给你帮忙。” 徐严憋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顿时就咽下去了,声音都立马拔高了,“谢大人!” 司空可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谁在念叨他。 他猫在城门楼的旁边,正密切关注着城门下方的动静。 辽人勇武,马上冲锋是长项,但被困在城门前的包围圈里打持久战,却不是他们擅长的战斗模式了。 司空记得刚才得到信儿,说刺史是从北门逃走的。但这位童将军却是从南门的方向跑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几个城门如今都在凤家军的掌握之中了。 这可是个好消息。 司空想到这里,顿觉精神大振。 司空的箭再一次瞄准了童镇北。 童镇北似乎已经受伤了,被几个手下护在战圈的外围,神情有些焦急。但像城门洞这样的地方,施展的好,可以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并不是人多就能一股脑冲进去的。 此时此刻,守在西城门的守卫只有一个部。 一部包括两个骑兵队,加起来不过一百来人,童镇北带来的人粗粗看去,也相差无几,于是战局一时胶着。 司空的箭尖瞄准了童镇北的肩膀。 如果射中这个位置,箭矢带来的冲击力很有可能会将他从马背上掀翻,同时又不会对他造成重伤——对他这样的主将来说,自然是活着的价值更大。 童镇北抬起手臂向前方的手下示意,话未出口,忽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一时间竟毛骨悚然起来。 他是武将,笃信自己的直觉,当下调转马头,迅速向后退。 但就在他一转身的功夫,半 /p /p - 分卷阅读286 /p /p 空中一箭射到,又急又快,甚至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已一箭射中他肩头,将他从马上掀了下去。 他的坐骑这个时候正在为加速而蓄力,被童镇北坠落的力道牵引,来不及反应,身躯也被拽的向旁边歪斜过去。 马儿发出一声悲嘶,挣扎着奔出数米远,一头摔倒在地。 童镇北被它拖在马下,毫无挣扎之力,在一众手下的惊呼声中被摔倒的坐骑压住了。众人只见他一口鲜血喷出来,却不知生死。 司空也惊了,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坐骑会摔倒…… 不过机会难得,司空趁着这股乱劲儿,连着换了几个藏身的地方,不停地放箭,将童镇北身边的几个武将都放倒了。 白潜带着人一拥而上,将他们捆的捆,杀的杀,然后带着人把马儿抬到一边,救出了童镇北。 这一位竟然还活着。 白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冲着城墙上方竖了一下大拇指。 凤勉很快带着人追了过来,见凤随手下的一个部就将童镇北给拿住,自然是大喜过望。他接管了白潜的岗位,将凤随的突击队员们换下来,让他们带着这些俘虏去刺史府跟凤随汇合。 刚好也把他们换下去休息一会儿。 凤勉自己的人虽然说也是一夜未眠,但前半夜他们在城外待命的时候,这些人可是实打实的去拼命了。 司空和罗松到旁边的民房去拆了一块门板,这个时候,满城都打得人仰马翻的,这家的居民就算听到外面的动静,也不敢出来看。 司空觉得也不好欺负老百姓,他在童镇北身上摸索了一下,从袖袋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一股脑放在了这家的窗台上,隔着窗户跟屋里的人喊了一声,“我们是凤家军的人,要抬伤员,买了你家的门板,银子你们收好。” 怕屋里的人听不懂,他特意用契丹语又喊了一遍。 屋里有个老人的声音抖抖索索的应了一声,到底也不敢出来看。直到司空一脚踏出他家的院子,又把剩下的半拉大门体贴的给他关上,才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极为谨慎的开门声。 司空怕吓到人,也不回头,张罗着跟几个同伴把童镇北抬到门板上,一路抬着去了刺史府。 凤随在刺史府也才接到信儿,说童镇北往西城门跑了,他这边刚把徐严喊出来,打算让他带着人过去支援一下,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好消息就传回来了。 童镇北其实一开始是奔着东城门去的。但他运气不好,人还没到东城门就被凤勉拦住了,凤勉人多,童镇北连着身边的亲信也不过一百多人,寡不敌众,只能向南城门继续退。 但退到南城门的时候,才发现南城门也有埋伏,陈原礼已经带着人严阵以待了。 凤家兄弟俩攻城之前就定好的,凤勉负责拿下北城门,突击队负责西城门,其余两个城门交给凤随的兵,没想到进城之后才发现刺史已经开了北城门跑了 他这一跑就把北门外禁军营里的人带走了一大半儿,还都是军中精锐,剩下的歪瓜裂枣根本就不是凤勉的对手。 这也是凤勉能干脆利落地追到东城门的原因。 凤随让人看住了童镇北,又找郎中给他看伤。 其余的人既然是换岗换下来的,自然就近安排地方给他们洗漱休息。至少先换下身上这一身湿透了的衣裳。 如今刺史府已经被凤随征用了,府里各样东西都还齐备,下人们都锁拿到了一起,等着回头问话,凤随安排手下的小兵们轮流烧热水,换岗下来的人去洗漱休息要用热水,值着班的人也好有一口热水喝。 但别人能休息,司空却是不行的。 他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从浴房出来的时候,徐严已经在外面转着圈等他了。见了他出来,简直就好像看见刚出浴的美貌佳人似的,两眼放光地凑了过来,嘴里还甜言蜜语道:“司空,小空,好兄弟,帮哥哥一把。” 司空看的想乐,“想揍谁,你说。” “打什么架,”徐严体贴地摸摸他身上的衣服,还好都是后勤刚送过来的,这个天气难免会微潮,但总比刚才湿透了的要强,“你不是说你是搞技术的么,来,来,帮哥哥看看,哪里有机关,那里有暗格……这些你最拿手了,回头哥哥请你喝酒!” 司空顺从的被他拽着走了。 虽然折腾了一整夜,但他心里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有平息下去,去休息也不一定就睡得着,找点儿事情消磨一下时间也不错。 司空就这么被他拽到了萧琮的书房里。 其实对司空来说,建筑或者说布置上有什么异常,这种事还是比较容易看出来的。 司空一边在书房里各处敲敲打打,一边给徐严传授秘诀,“暗格这种东西只要存在,它总要占地方。你只管留意哪里的尺寸不对,这样的地方,一准儿有问题。” 他前世的工作,导致了他对数据这种东西非常警惕,来到这里之后,计算的手段变得更为粗糙,没有可以校准的工具,误差也更难以修正,但他对于数据的敏感性还是保留了下来。 “比如这里,”司空微微弯下腰,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多宝阁上的两块隔板,“虽然看上去都有半寸厚,但这一边的明显厚了两分。” 司空示意徐严过来看。 徐严两只眼睛都快瞪成青蛙了,“是吗?是这里吗?真的厚吗……” 司空,“……” 司空就觉得他仿佛从徐严的眼睛里看到了两盘圆润的蚊香圈,还是不停旋转的那种。 第191章 毯子 书房里的多宝阁,是起着类似于屏风一样的效果的,它立在门厅与书房之间,上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和小摆设,刚好挡住了一进门的视线。 但也因为它所在的位置太显眼,真正注意到它的人反而不多。有资格进出萧琮书房的人,都是有事来的,谁会在意他书房的架子上摆了几个瓶子呢? “萧琮还挺聪明。”司空在隔板上敲敲打打,最后用匕首的刀尖在隔板上撬开了一道缝隙,原来这是一个可以楔进去的小抽屉,做工极为巧妙,尤其阖起来之后严丝合缝,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抽屉极薄,里面只能放几封书信、票据的样子。司空将抽屉和里面的几张纸一股脑装进一个口袋里交给了徐严。 有些秘密,是不该他这种级别的人知道的。 书房里除了这个小抽屉之外,还有其他几处暗格,不过都已经被发现了,里面也都是空的。 司空也不多问,只是捡着没有被人注意到的地方仔细看了一遍。至于明显的地方,比如地面、墙面,书架上的书,这些地方都已经被人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一遍了,藏着什么东西也都已经收走了。 徐严见他也翻不出什么来了, /p /p - 分卷阅读287 /p /p 就又把他拽到了萧琮的卧房。 司空不大了解满人的家庭模式与汉人有什么区别,像汉人的宅邸,一般要分内外院。 男主人的书房和会客的地方一般安排在外院,家里的男孩子长大之后开始读书学习,也都是在外院活动。 从外院往里走,一般是正院,家里的男女主人合居的地方。再往里就是内院了,女眷们居住的地方,通常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 但看萧琮这里,出了书房往内院的方向走,最近的一个院子竟然是他自己独居。再往里走,才是女眷们居住的地方。 司空在萧琮的卧房里来回溜达了两圈,问徐严说:“萧琮的老婆不在蓟州?” 徐严想了想,“好像没有。他逃走的时候,队伍里没有女人。” 那就确实是萧琮一个人住的地方了。 卧室这种地方,不会有闲杂人等出入。能在卧室伺候的,肯定都是萧琮信得过的人。这样的地方藏点儿机密的东西,是很有可能的。 徐严让人在外面守着,自己带着司空在房间里转悠。 男人的卧室,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摆设,显得十分素雅,被褥帐幔也都是很素净的颜色。 唯一有些花哨的,就是摆在床前的一块羊毛毯,但看上去也有些旧了,边边角角都有磨损的痕迹。 总之,看萧琮的卧房,司空有一种“这个刺史还是很简朴”的印象。 卧室里陈设简单,像床、桌椅这样的家具都没什么文章 可做。地砖一块一块敲过去,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动静。 徐严就嘀咕,“或者这就是个休息的地方?没藏着什么东西?” “也有可能。”司空这样说着,一双眼睛又盯住了放在床前的那张毯子。 徐严走过去掀起毯子看了看,下面的地砖也没有什么问题,就又铺了回去。但司空反而蹲了下来,研究得更起劲儿了。 徐严也蹲下,纳闷的问,“看出什么了?” 司空就说:“毯子旧了。” 徐严也看出旧了,有些地方还有些秃,估计用了不少时间了。 司空提醒他,“看磨损的痕迹。中间这一部分应该是来回走路踩出来的痕迹,但这里呢?” 他指的是地毯朝着床脚的一侧,靠边的一小片位置,毛毛有些歪斜,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几次三番下来,就留下了这样一个印痕。 司空抬头看看床脚,如果是床的话,至少逻辑上是说得过去的。 司空就说:“来,咱们把床往外挪一挪。” 徐严这会儿满脑子浆糊,司空怎么指挥他就怎么配合。两个人一人抬床头,一人抬床脚,试探着把床往外拖。 司空低头看了一眼那块毯子,恩,床脚刚刚好,就这么压上去了。 床后露出的一片空地,不出所料,是非常干净的。 司空知道,哪怕大富之家事事都有人伺候,但某些地方,比如床底下,柜子底下,边边角角的地方,多少也会有些积灰。 但萧琮的床移开之后,却连一丁点儿灰尘都没有,就好像每隔一两天就有人要把床挪开仔仔细细打扫一遍似的。 徐严也看出不对劲了,他这人的性子粗枝大叶的,之所以会注意到床底下的卫生问题,是因为有一次跟他同屋的小子找不到一件换下来的衣裳,后来从床底下扒拉出来,结果都裹成灰团子了。 这会儿看到萧琮的床后面竟然这么干净,顿觉不大正常。 司空在床后的墙上挨着敲了敲,没有发现什么。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脚下。他顺着床尾的方向一点一点敲过去,果然在靠近床头的地方,发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 萧琮房间里的地板是大小不一的青砖拼起来的花样,大一些的地砖约莫有六十公分见方,素色,清水砖。小一些的地砖上面镂着莲花纹样。大大小小的地砖错落有致地拼在一起,组成了素雅又别致的图案。 这一块撬起来的,就是大块的地砖。 地砖一掀起来,就露出了下方一处六十见方的浅坑,盖板是黄铜所制,两块拼合起来的铜板被一块圆盘形状的东西互相绞合在一起。 圆盘中央是突起的一个掌心大小的旋钮。圆盘与旋钮也是黄铜所制,大约久埋地下的缘故,微现锈渍。 徐严也诧异地凑近,就见这旋钮实际上并不是一块,而是上下分开的三层,看上去更像是三个同样大小的旋钮叠在了一起。 “这东西……这个机关……”徐严琢磨了一会儿,一头雾水的问司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司空摇了摇头,“把大人喊过来吧。事情不对。” 萧琮的房间里有暗格、密室都正常。萧琮是一州的父母官,搜刮的机会肯定多得是,想挖个地窖藏点儿东西实在太正常了。 包括书房里的那些暗格,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就是这个机关。 不知为什么,司空看着它,莫名其妙的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些玄妙。明明是个金属的玩意儿,但他偏偏就从上头嗅到了某种气息。某种……曾经在哪里闻到过的气息。 司空和徐严退到门外,再次嘱咐手下守好了屋子,包括刺史府里那些关起来的下人,都务必把人给看住了。 两个人也不敢离开,就守住了卧室的门口,有一句没一句的猜着机关后面都藏着什么东西。 “金银珠宝。”这是徐严的猜想,“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到地方做官,不都是为了升官发财吗?肯定都是他搜刮来的值钱的宝贝。” 司空脑洞大开,“不会是之前从咱们手里劫走的岁币吧?” 徐严古怪的扫了他一眼,“真要是岁币,不可能越过燕州和顺州,运到这么个犄角旮旯里来……咱们的人又不是吃素的。” 司空想想,觉得他说的也对。 徐严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悄悄提醒他,“岁币的事,以后不要拿出来说。” “嗯?”司空看着他,眼睛一下瞪大了,“……嗯?!” 徐严还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见大门外大步流星走过来的凤随,便举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含糊的提醒他,“以后大人会告诉你的。” 司空,“……” 司空捂了捂胸膛,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好像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凤随很快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个人。 司空注意到,他们走进院子之后,院门外的守卫又增加了。而跟在凤随身后一起进来的人,也都是司空曾经见过的:唐凌唐先生、凤勉的幕僚邹先生。这两人似乎还挺熟,一边走一边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司空就觉得凤随看来很重视萧琮卧室里的这个暗室,要不然不能除了唐先生,还把凤勉身边的幕僚也一起带过来了。 /p /p - 分卷阅读288 /p /p 凤随进来之后,一双眼睛上下扫了司空一眼。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徐严的,自己的活儿不上心,非要拽着别人跟他一起挨累。 不过看司空的样子,精神尚可。他想,那就等忙完这一摊事儿,再让他好好休息吧。 徐严在司空身后悄咪咪地戳了一下,司空连忙上前行礼,说了他们发现暗室的过程,又说了暗室有机关的事。 果然凤随也一下就想到了之前在青水庵和玉香楼遇到机关的事。 凤随与司空之间自有默契,听司空说完,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忙问,“你是觉得这几处机关之间,有联系?” 司空迟疑了一下。 要知道,他遇到凤随之后,第一次遇到的机关是与火神教有关,第二次遇到的机关却与皇城司有关。 这两个机构,如今若是因为“机关”就都跟辽人沾上关系…… 司空这样一想,顿觉脑袋要裂开了。因为玉香楼的机关里的那份私账,司空记得还牵扯到了户部尚书和军需指挥使李昌远。 只是把这些人的身份摆在一起,他就已经有一种“要捅破天了”的不祥的预感。 凤随走过来,抬手按在司空的肩膀上,轻声提醒他,“司空,你有什么发现只管说。事情到底如何,我还会去查的。” 他觉得司空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心太软。 司空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现在也只是怀疑,还不能肯定……等我试着解一解这个机关,再跟大人说。” 凤随点点头,“你只管放手去做。其余的事不必多想……有我呢。” 司空心头一定,忍不住抬头望向凤随,冲着他微微一笑,“是。” 第192章 私牢 兜兜转转,司空又一次干起了锁匠的活儿。 他趴在地上,徐严怕他着凉,很狗腿的把那块毛毯子拽了过来,给他垫着。 司空上手之前就觉得这个机关不会太复杂,毕竟从床后面干干净净的状况来看,萧琮肯定是经常进出的。总不会每一次都像他现在这样,趴在地上忙活半天。 离得近了,就能看清楚这几个金属旋钮的外侧都刻着数字。这种结构跟当初他在青水庵的地道里看到过的几乎一样。 司空把耳朵凑过去,手底下慢慢地旋动旋钮,一点一点试探。 唐凌和邹先生并不认识司空,见他这样,都露出了有些紧张的表情。他们担心的是机关没能顺利破解,反而破坏了这个暗室。 相反,跟着凤随出来的人都是一脸笃定。 不得不说,他们这种态度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是非常有感染力的。至少唐凌和邹先生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心里也油然生出一种:他们肯定更加了解司空的能力,既然他们都觉得行,那说不定……真行? 司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几个旋钮慢慢地旋转。 片刻之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扭的,就听他手下的铜锁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然后两扇铜门向两旁滑开,露出了一个六十见方的黑黢黢的洞口。 唐凌和邹先生也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对凤随识人的能耐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意。 只看司空的年纪,换一个主子,或许都不敢放心用他。凤随不但了解他,更敢放心用他,这份儿胆魄,就不容人小觑。 唐凌凑了过来,探头往下看,只见一段台阶慢慢向下延伸,前端没入了黑暗之中。洞窟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存放什么活物。 洞窟的台阶和两侧的墙壁都铺着平整的青砖,看上去十分整齐,不像是临时存放物品的地窖。 看到铜锁的结构,以及地道的结构,司空觉得心里的猜疑至少也有□□分。他转头望向凤随,轻轻点了一下头。 凤随就明白了。 但眼下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让人点了火把过来,试探的将其中一支火把扔进了地道。 火把在台阶上弹跳了几下,落在了楼梯下方拐弯的地方。 火光融融散开。 可以肯定的是,暗室里也是有通风条件的,否则火把不会烧的这么起劲儿。 凤随把徐严留在上面做守卫,自己带着唐凌、邹先生和司空,慢慢下到了地道里去。 一走进地窟里,他们就都闻到了某种不祥的味道……那是新鲜的血才会散发出来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儿。 凤随伸手按住司空的肩膀。 司空回头,冲着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心理准备。 他是打前阵的,举着火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边往下走,一边警觉地关注着台阶附近的情况。 他以前看过一些盗墓的电影,在那种冒险影片中,经常会出现一条空无一物的走廊,但是只要有人踩上去,就会乱箭齐飞…… 不过那样神奇的装置,显然还不是萧琮这种档次的官员的标配,这一路走下去,居然也稳稳当当的,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先前扔下来的火把还横在地上,司空弯腰将它捡了起来。但他一抬头,看清了前方暗室里的情形,却恨不得火把是熄灭的,他什么也看不见才好。 这……这不仅是暗室,看样子,还是一座私牢啊。 走在他身后的凤随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身体上突然出现的紧绷。 他快走几步,来到司空身旁。但是不等他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也僵住了。眼前的这副画面,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间密室是一个长条形的结构,宽度在五六米左右,长度却有十米不止。粗略的分成了里外两间的样子。 外间紧挨着楼梯,堆着半人高的木箱子,有一个角落还空出了一片空地,从地面上留下的印痕来看,这里之前也放着同样大小的箱子,而且还颇有分量,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被运走了。 堆放木箱的这片地方大约占了密室二分之一的空间。再往里,就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囚室了。墙壁上立着刑架,挂着各种刑具。正中的刑架上一具女子赤裸的尸体四肢大开地固定在那里。粗粗一眼看去,只觉得她全身上下遍布伤口,血污狼藉,竟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 她的头低低垂在胸前,长发跟身上的血污混在一起,像是在她身前挂了一块脏污的毡子。 血腥味儿还很新鲜,就算密室有通风的设计,也浓郁得让人透不过气。 凤随走过去,伸出手指试了试女子的鼻息,又将两根手指搭在女子的颈部试了试脉搏,片刻后转过身,冲着司空等人摇了摇头。 “让徐严拆一块门板带下来,先把尸体运上去。”凤随对司空说:“让陈原礼去审刺史府的下人,看看有谁知道这女子的身份。” 司空答应一声,连忙跑到通道口去喊徐严。 这个时候,唐凌和邹先生也互相搀扶着走了下来。他们在北境生活多年,尸体见 /p /p - 分卷阅读289 /p /p 得多了,这会儿虽然也觉得这女子的死状凄惨,但也不至于就吓到。 徐严很快带着两个小兵下来,将尸体运了上去。 密室里虽然气味儿熏人,但少了尸体,只留下空荡荡的刑架,那种令人窒息的视觉冲击就减弱了许多。 这里的刑架、刑具都不是新的,也有使用过的痕迹,刑架的边边角角颜色发黑,显然已经用过很久了。 凤随暗叹,也不知这么一间不见天日的私牢,害了多少人命……都是汉人的人命。 凤随开始检查堆放在外间的木箱子,不出意外,都是一些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有的箱子里整整齐齐放着金银锭子,有些放着女人用的首饰。 以凤随的眼光来看,这装首饰的箱子,应该都是行军打仗的过程中搜刮来的战利品。因为这些首饰并没有很细致的分类,贵重的宝石发簪和便宜些的银镯银钗都混在一起,看上去乱七八糟的。 金银就不好说了,搜刮官府的官库、打劫了有钱人家,或者是干脆劫了钱庄,对于辽人来说这都是有可能的。 司空起先还怀疑了一下“岁币”,虽然徐严隐晦的提醒过他,但看见这么一箱一箱的金银,他还是会忍不住就联想到了刚刚被劫走的那一批银子。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银锭的制式与岁币不同,银锭的底部也并没有朝廷的押印。 每一个箱子都看过之后,凤随心情还不错,但唐凌和邹先生就有些失望了,因为这里就是个藏宝库,并没有存放什么重要的文件或者资料。 金银珠宝暂时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就暂时仍然留在密室里,反正有暗锁机关,除了凤随自己的人,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等他们验过了这些木箱里的东西,登记造册,再从密室里爬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未时二刻,午饭都错过去了。 司空这才感觉饿的慌。他忙活了一整晚,早上刚洗了澡就被徐严拽过来帮忙,本来打算帮完他的忙就去找点儿吃的,然后补觉,没想到状况频出,一直耽误到了现在。 但他却一点儿也没有胃口。 这个密室,给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被凌虐而死的女尸。 这个密室,几乎就是浓缩了辽人的习性:对于金银财富的贪求,以及人性中放纵的、毫无节制的暴虐。 尤其在面对自己的敌人的时候,他们天性之中的凶残更是会无限制的膨胀。 司空见过辽人过境之后的村庄,不夸大的说,满村的鸡鸭都会杀的干干净净。他见过惨死的婴儿、老人,也见过扒皮抽筋之后倒挂在路口的各种尸首。 这些曾经活生生的生命,在辽人的手里,只是用来向大宋的军队挑衅的工具。 见多了这样的惨状,司空杀俘的时候从来没有心软过。 他知道在后方,朝堂上,无数天真的文人洋洋洒洒书写各种文章,斥责他们不应该残杀这些已经没有能力反抗的俘虏。他们认为敌人已经投降,这个时候要彰显大国的气度,向他们展现我们的王朝宽容仁厚的一面。 司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前世所奉行的国际公约了。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人道主义——跟屠杀婴儿和老人的刽子手讲人道主义?! 脑子有包吧?! 我们说自己是泱泱大国,天朝气度。敌人只会轻蔑的笑,会说这些汉人果然都是一群软骨头,哪怕我们的武士手中已经没有兵器了,他们仍然怕的发抖。 司空面对这样的强盗,曾经柔软的心脏也一点一点变得坚硬如铁。 他知道,他的敌人在面向南方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掠夺与杀戮的欲念就绝不会平息。 司空有些疲惫地盘腿坐在地上,将机关严丝合缝地关好。 他听见陈原礼快步走上台阶,用一种极为克制的语气对凤随说:“大人,这女人身份不简单……萧琮或许就是因为没有时间处理尸体,担心这件事被我们发现,这才匆忙之下弃城出逃的。” 第193章 蝼蚁 凤随听他这样说,也露出意外的表情。他以为这女子就是不知何处虏来的汉女,平民,甚至就是奴隶的身份。 陈原礼吸了口气,眼圈也有些发红。这不是伤心难过,单纯就是气的,“这女子是安恪。” “谁?”凤随愣了一下,眼神略有些懵圈,随即便勃然大怒了。 司空还是一脸不在状态的神情,但唐凌和邹先生却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 陈原礼不等他们追问,便将刚才问话的情形都一股脑说了,“咱们拿住的那些下人,一多半都是在外院做洒扫的,根本进不了内院,知道的也有限。书房、卧房这些地方随身伺候的人,据说都已经被萧琮带走了。” “萧琮来蓟州做官的时候,从自己家里带来的随从不多,刺史府的这些下人多是走马上任之后,在当地找来的。萧琮大约也没有要在蓟州扎根的念头,所以这府里的下人,签了卖身契的只有寥寥几个,其余的人都是签了短契。” 他故意说的罗里吧嗦,为的就是拖一拖时间。他带来的消息太糟心,自己听的时候都快气炸了,但他还是希望凤随能尽快的冷静下来。 凤随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招呼唐凌和邹先生都坐下,“您二位也听一听。回头这件事是必定要上报朝廷的。” 唐凌做的就是替凤云鹤撰写文书的工作,听了这话,神情郑重的点了点头。 邹先生是凤云鹤派到凤勉身边的人,在唐凌面前,资历略浅。他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辞,但见唐凌和凤随都没有提这个话头,他也只好在唐凌身边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司空见没人撵他,就自觉地蹭到了凤随的身后,打算跟着听一听这据说很要命的事情。 陈原礼也冷静了一些,他坐在下首的位置,神情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稳,“刺史府这些签了短契的下人,基本上干的都是粗活儿。知情的这个婢女姓张,在家的时候排行第四,府里的人都叫她四娘。她在刺史府是做灶上的活儿的。” 凤随知道陈原礼一边说一边在打量自己的神色,便冲着他点点头,表示他可以说正事儿了,不必再兜圈子。 陈原礼心头又是一松,“四娘在府里有个相好,叫刘元。刘元是签了卖身契进的府,一直跟在萧琮身边做长随。安恪公主的事,就是刘元悄悄告诉她的。四娘说,就是刘元告诉他萧琮的房间里关了一个女人。” 凤随示意他继续说。 “四娘在厨房里做事,她也注意到萧琮春节后从中京回来,每天的饭食就增加了。但增加的量并不足以养活一个成年人,就好比 /p /p - 分卷阅读290 /p /p ,每顿饭多了一个饼子,或者多半碗粥这种量。所以四娘一直没想过萧琮房里是多了一个人,只以为他饭量增加了。” “刘元跟她说,萧琮的贴身小厮方全宝曾打发他去外面的成衣铺子里买过年轻女人的衣裳。所以他才会知道萧琮的卧房里有个女人。刘元在方全宝手下做事,方全宝也跟他有些交情,怕他没头没脑地惹祸,就悄悄提醒了他几句话。” “四娘说,刘元是不能进萧琮的卧室的,但方全宝可以进出。女子的身份,也是方全宝跟刘元闲聊的时候说起来的。他说这女子是贵人,身份很高,所以萧琮才这么看重她,不但禁止任何人接近卧房。而且他年后一回到蓟州,就把府里的几个姬妾都打发走了。” 凤随的眉头阴得能滴下水,“年后?” 陈原礼艰难地点头,“年后。” 也就是说,这女子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之前,已经被凌虐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他听见凤随沉沉的出了口气,“继续。” “总之,四娘就这么知道了。但她不能进刺史府的内院,也从来没见过这女子。后来有一次刘元喝醉了酒,悄悄跟她说,这女子是汉人的公主。” 司空的嘴巴无意识的张开了。 公,公主?! 大概他吃惊的表情太傻,陈原礼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了凤随的脸上,“说这位公主是嫁到他们辽人的皇宫里的。过春节的时候,皇帝带着一群贵人在王帐里烧盐,结果青烟都飘到这位公主的身上去了,他们的萨满巫师就说她是污鬼……” 唐凌猛地一拍桌子,“一派胡言!” 凤随的眉头紧紧皱着,“后来呢?” “后来,”陈原礼开始运气,“后来她的丈夫就把她交给了萨满巫师除邪,又嫌弃除邪也未必除得干净,担心她身上的邪气会传给他,就在酒宴上把她赏给了萧琮。” 司空垂眸,注意到凤随看似沉稳,实际上整个肩背的线条都已经绷紧了,显然气得不轻。 司空觉得他对这苦命的女子的同情,显然无法与在座的这些人相比。他就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 司空出了会儿神。 他反应过来,在座的这些人的感情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震惊、意外、难以置信,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辽人的贵族会这样对待大宋朝嫁过去的女子。 当然,辽人也劫杀边境的商旅和普通居民,但这种性质的劫杀,与明目张胆的打大宋朝的脸,不是一回事儿。 这是他们最难以接受的地方。 但司空却对此毫不意外。历史上金人南下的时候,下至民间女子,上至宫妃、公主,全都沦为金人的玩物,死伤不可计数。 如今只暴出来一位公主的遭遇…… 司空很难因此而感到不可置信。同时,他心里还有一点点的纳闷,他想问问凤随,“难道你不知道辽人残暴的天性吗?你们没见过被他们剥皮抽筋,挂在树上的汉人的尸体吗?!你们不知道,辽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弑杀吗?!” 而且,如果敌人随时能够越过燕云十六州的防线,深入大宋的领地,这种事以后只会更多,也更加惨烈。 公主的命是命,普通百姓的命,也是命。 等唐凌、邹先生和凤随开始商议怎么证实安恪公主的身份,怎么撰写奏章的时候,司空离开了这间依然散发着血腥味儿的房间,来到了门外的走廊上。 徐严也跟他一起出来了,看到司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拍了拍司空的肩膀,轻声安慰他说:“这件事也有好的一面,至少我们给她报了仇。还有……攻打蓟州的理由也有了。” 司空摇摇头,“她的丈夫,还有萧琮都还活着呢,不算报仇。” 再说,辽人还在北境耀武扬威,只报一个公主的仇,管什么用呢?这一场绵延多年的战争,又不是只死了这么一个公主,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士和平民百姓呢。 徐严也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这件事,把他们成功拿下蓟州城的激动的感觉都给打消。徐严这个大老粗这个时候也生出了一丝淡淡的遗憾,如果他们早点儿打过来,有没有可能救下这个苦命的女子? 司空觉得两个人就这么干等着,气氛沉闷的让人觉得难受,便没话找话的问他,“你怎么知道安恪公主的身份?” 徐严挠了挠脑袋,“本来也不知道的,就是这位公主出关的时候,是我们大人护送的。” “哦。”司空表示明白了,又问,“这位安恪公主嫁的是谁?” 听他们的表述,她不像是嫁给了辽道宗为妃。 “道宗的弟弟耶律荣锡,这小子与道宗同母,是仁懿皇后萧挞里的幼子。”徐严说:“当时咱们刚打下瀛洲,道宗大约是察觉了咱们这边的动静不对,觉得有必要提醒咱们的朝廷,两国交好之事,所以替他的弟弟主动求娶一位王妃。” 攻打瀛洲这件事,司空是知道的。 凤家军当初驻扎在瀛洲以南,靠近沧州的地方,瀛洲一带出了一伙儿马匪,到处劫掠,几乎将瀛洲洗劫了个干净。瀛洲刺史无奈,只能到处求援,结果他们身后的莫州也同样起了乱子,凤家军就是打着“帮忙”的旗号发兵的。 但发兵打下了瀛洲,赶走了马匪,总不能再把瀛洲还给辽人吧?那得有多傻缺? 凤家军以瀛洲之战为契机,一步一步收复了莫州、涿州,等到开始攻打燕州的时候,干脆也不找借口了。 撕开脸皮,双方都知道了彼此的打算。 司空心想,安恪公主嫁过来是因为辽人要试探崇佑帝的态度,但后来凤家军一路北上的事实,也实实在在地激怒了他们。安恪公主的遭遇,明显的带着“迁怒”的意味儿。 这样算,他们也要为安恪公主的遭遇负责…… 司空的感觉有些复杂。但他能说为了一个贵族女子的婚姻幸福就可以牺牲掉十六州的利益和百姓吗? 那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全都是被历史的洪流携裹着的,身不由己的蝼蚁一般的弱小生命罢了。 徐严还在给司空科普这位公主的身份,“她父亲是官家的堂弟端慧郡王,临出嫁的时候封的公主。” 说着,徐严还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补充了一句,“端慧郡王跟左光书好得很呢,他们俩是儿女亲家……他的大儿子娶的就是左光书的嫡长女。” 司空顿觉乏味。 丞相左光书、太尉林玄同,这都是一伙儿的,在他们身上有一个很醒目的戳,多少年都不带变的,那就是:哪怕睡觉也要分出一只眼睛来盯着凤家军。 凤家军在他们的眼里实在是太不安分了,没完没了地打、打、打。军费年年增长,兄弟之国不断地抗议,而凤家军却对这些 /p /p - 分卷阅读291 /p /p 抗议置若罔闻。 大约在他们心里,凤家军只会制造麻烦吧,而麻烦的后果都是他们这些文臣出面解决的。 司空心想,真是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 跟他们相比,官家的态度就要耐人寻味的多了。 他似乎一直在默许凤家军的行动……是默许,不是肯定。司空就觉得,官家大约也在犹豫,要不要彻底跟辽人撕破脸。 这种犹豫的态度,是在给他自己、给整个朝廷留后路。 却将凤家军推到最前沿立成了靶子。 第194章 说不完的话 两日之后,安恪公主的尸身在经过了防腐处理之后,安排人手送回了西京。 凤云鹤最懂得抓住时机,在他的奏章中,这个女子因为受辱死在了蓟州,这成了凤家军突然对蓟州采取行动的主要原因。 至于官家信不信、端慧郡王和左光书信不信,那就不是凤云鹤要考虑的问题。反正他们把证人也一股脑送了回去,安恪公主在辽人那里受辱,被丈夫耶律荣锡像个物件一样赏给手下,这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而且,辽道宗之前向大宋朝求娶贵女的时候,说好是迎娶正妃。实际上,耶律荣锡早就娶了正妃,正妃的娘家也是草原上很有势力的大部落。无论安恪公主的身份如何尊贵,她嫁到辽国,就是个小老婆。 过春节时,安恪公主在岁除仪式上被人整治,污蔑为“污鬼”,不论是不是这位正妃下手,耶律荣锡都是知情的,他公然站在了正妃这一边。否则也不会在后来的宴会上将她赏赐给手下了。 或者,这里面也有辽道宗的意思。 辽道宗对边境上凤家军的举动感到不满,耶律荣锡揣摩他兄长的意思,也乐意通过这个大宋朝嫁过来的贵女,隔空扇崇佑帝一巴掌。 司空起初还担心他们就这样将安恪公主的尸体运回去,端慧郡王会不会承认她的身份。后来才又听徐严说起,说这位公主刚出生的时候就身带瑞祥:她左手的手心里天生就有一个莲花形状的胎记。 莲花也是辽人所喜爱的,在他们的工艺品、图画当中常常有莲花的形象出现,因此对于辽人来说,莲花也是吉祥的象征。 “尸体可以有假冒,但公主手心里的胎记是不可能有人假造的。”徐严告诉司空,“这件事不光她家里人知道,京城那些世家大族都知道的。” 司空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也怀疑这个胎记真的是“瑞祥”吗?要是从她的命运来看,这应该是一个不祥的信号吧?!或者就是某种命运的预警。 可惜很多事在发生之前,没有人能够参得透。 有顺州的例子比对,蓟州也很快安稳下来。 城门口、主要街道都已经贴出了安民告示,每日有人轮流宣读。临街的店铺也都陆陆续续的开始开门做生意了。 司空每天的活儿就是带着手下的一众骑兵在城里城外各处巡逻,有闹事的就抓起来。他有一次经过西城门,注意到被他拆了门板的那一家已经换上了新门板,大约是赶工赶的急,门板上只刷了桐油,还没来得及上油漆。 司空因为那天晚上让这家的老人家受了惊吓,特意找人去打听了一下,听说这里住着的是一对老夫妻,家里开着一家布店,生意也还可以。平时儿子儿媳都住在店里照看生意,老夫妻这边有一个从山西老家带过来的厨娘照料,平时做饭采买也都是这位厨娘忙活。 很普通的一户人家。在这蓟州城里,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他们就像蓟州城里的大多数百姓一样,其实并不关心治理这座城池的人到底是谁——那是贵人们该操心的事。 他们在意的,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城市是不是够安稳,米粮油盐有没有涨价,做小买卖有没有地痞流氓来捣乱等等。 大宋的军队接管了蓟州,生活上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接下来的三年赋税还有不同程度的减免,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九月初,新上任的蓟州知军带着朝廷的封赏走马上任了。 凤勉也留在了蓟州,东门外原来的禁军营地被他带着人整治一新,带着凤云鹤调拨的一万兵马驻扎了下来。 如今顺州正与檀州对峙,而蓟州的位置正好与这两座州府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所以蓟州的安稳也至关重要。 何况朝廷派来的知军他们一时间还信不过。 知军一职除了掌握着对蓟州的治理权之外,也享有对蓟州守军的调兵权,但有凤勉坐镇,他这个调兵权就要打一个折扣了。 知军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不过他初来乍到,北境的形势又实在复杂,有凤勉坐镇,他虽然因为自己的权利被削弱而略有不爽,但也实实在在的多了几分安全感。 能被打发到北境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来做官的人,肯定没有什么过硬的家世,但这人在朝中有什么后台,有没有站队,这些事一时间并不好查。 抛开这些因素,这个人本身的能力、眼界肯定是有的。所以这会儿知军大人哪怕觉得凤家军的存在对他颇多牵制,但表面上也是毫无怨言的。 他不傻,在凤家军的地盘上作死,人家能有一千种办法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说这里不但打仗,偶尔还有马匪作乱,死一两个人,实在太平常了——哪怕他是个当官的呢。 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没柴烧啊。 与知军大人同路而来的天使也带来了朝廷对于凤家军的封赏。 凤随升任威武副军都统制,属于凤锦辖下的实权将军了。他手下的一众亲信也各有封赏,司空封了中军统颁。品级虽然还是正六品,但军阶还是升了,另外又得了一百两银子的封赏。 这一百两银子是朝廷的封赏,凤随赏给亲信的要比这个多得多。 这也是上位者带兵打仗常用的手段。边境地区大多荒凉,又兵荒马乱的,搞不好哪天小命就没了,犒赏再不够丰厚,谁肯跑来卖命呢? 凤家兄弟安顿了蓟州之后,凤勉留下驻防,凤随带着一众手下回到了顺州。 这一场仗赢得干脆利落,手下的这些亲信都立了大功。一回到顺州,凤随给他们都放了假。司空怕他师父担心,干脆拎着几件换洗衣服,直接搬到了驿馆来住。 李骞一见他就险些掉泪,又扒着他的衣裳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司空死活也不肯让他看,说自己一把年纪了,哪有脱衣裳给长辈看的。 李骞听他说“年纪”两个字,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但司空挨了巴掌,也还是坚决不肯给他看。 他越是这样倔着,李骞就越是担心,然后他就想了个馊招,让小鱼借着给司空送洗澡水的功夫偷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然后…… 就没有 /p /p - 分卷阅读292 /p /p 然后了。 司空就防着他师父呢,小鱼在浴房里刚一探头,就见浴桶边沿伸出一只手,手里拿着一把打磨得雪亮的手弩,三寸长短的弩箭正瞄着他的眼睛。 小鱼哇啊一声怪叫就窜出去了,出门的时候险些在台阶上摔一跤。 徒弟坚决不给看,李骞也没办法,只好安慰自己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走动都没问题,精神也不错,应该……没事吧。 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就把郎中请了来给司空摸了摸脉,开了几个调养的方子。 李骞见方子多是补气血的东西,就知道司空身上肯定是有伤的。但他不肯给他看,他也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司空身上确实有伤,而且不止一处。但这种皮肉伤,并没有伤及筋骨,养一养就好了。只是伤口还没有愈合,外表看着有些狰狞,他师父看了,肯定又要难过了。 所以司空就干脆不给他看。 但师父给他准备的各种补汤,他还是喝的很痛快的。这些可都是他师父对他的一片心意啊。 安顿下来之后,司空就把他得到的赏银都打包送到他师父的面前,一边感慨了一下果然武人还是要靠打仗来晋身,不但发财容易,升官也比文臣要快。 李骞一边配合的陪着他数银子,一边附和,“这也正常,文臣又不用扛着刀枪去拼命。” 司空点头,“师父你说的对。” 李骞觉得自己有点儿落下病了,司空一笑,他就觉得这孩子又有什么事儿瞒着他。他不放心的上下打量司空,“没别的事儿了?” “没有,”司空被问的莫名其妙,“就是要大家都好好养养身体。” 李骞心里念了声佛,暗想接下来总算可以过一段安稳日子了。 就在司空他们回到顺州修养的时候,林玄同的消息也在源源不断地传来:他们的队伍顶风冒雨的过了河,终于到达了檀州。不过耶律云机并不让他们进城,于是他们只能在城外扎营。 当晚,耶律云机派人将林玄同和几位随行的官员请进城去做客,钟饶这些禁军还留在城外。所以席上到底谈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转天耶律云机还邀请林玄同跟他一起去城外打猎,这一次倒是点了钟饶的一支小队做随护,只是林玄同始终与耶律云机同行,他们谈论了什么,同样没人知道。 钟饶都快愁死了。 他来了两次北境,一次办砸了差事。这一次…… 凤家军都把蓟州也打下来了,耶律云机肯定憋着一肚子火气,这个时候他跟林玄同凑到一起能说些什么呢? 可两个人偏偏还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而且林玄同也跟张世良不同,他手握大权,又得官家信重。他要是带着什么秘令而来,而这秘令又与凤家军的决策相悖…… 钟饶恨不得仰天长叹,来散一散这满肚子的提心吊胆了。 好在林玄同在檀州城外修整了几天之后,就下令继续赶路。临出发的时候,耶律云机还派出一支小队护送他们去中京。 带队的队长是个很稳重的孔武汉子,见了林玄同和钟饶这些人也只说草原上地广人稀,难免会有一些不开眼的盗贼,所以他们家元帅才派出他们这些草原上的熟手来给林太尉保驾护航。 钟饶听的牙都酸了,心想你们家元帅跟林太尉数面之缘,就好到这个份儿上了?!说是为了保护,其实……还是为了监视吧?! 要不,就是以前就有交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继续更新~ 家里的事情能办的都办完了。现在反而有一种茫然的感觉,好像之前几天的经历都是做梦~ 我回家的时候,我老爹已经走了,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的病爆发的太急,上个月才发现有肿瘤,我们都还在商量转院到哪里复诊的问题,怎么都没想到肿瘤破裂,人就这么走了。 唯一可以安慰的,就是他没遭受太多的痛苦吧。 他是个很风雅的人,琴棋书画都通,书法尤其好。工作、生活上都无可挑剔,是我心目中的完美老爸。 我很爱他。 相比痛苦的感觉,其实更多的是无力感。命运的安排,让人无力反抗,只能接受。 这两天冷静一些了,开始想自己能做什么。想来想去,除了照顾好家人,然后就是,继续做好自己的事吧,好好码字~ 刚才看到有姐妹在章节下面留言说祝平安,搞得我眼泪都流下来了。 谢谢了~ 生老病死,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好好的爱我们的家人~ 再次感谢。 我也爱你们~ 第195章 小水花 司空走到凤随的营房门口,刚好和里面出来的屠老碰了个脸对脸,屠老一把拉住他,上下打量他两眼,“听说你又受伤了?” 司空活动了一下手脚给看他,不当一回事儿的说:“没事。” 屠老不放心,捏起司空的爪子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嘴里嘀咕,“你这双手可值钱,要是出了事,我找谁哭去……” 司空,“……” 司空顿觉自己身上的零件都已经换了主人了,忍不住翻个白眼,“您老还在这边呆着呢?啥时候回去啊?” 火器局在涿州,那里才是屠老的主战场呢。 屠老很是不舍得的放开他的爪子,“连云城回去就行,过两天一批火枪要运过来……就是你上次改过的那一批,到时候你也过来试试枪。” 司空一下就激动了,“好!” 司空在对屠老手下的制造技术几番试探之后,交出的这张图纸比较接近明代的火铳,历史上,常遇春带领的军队骁勇善战,善用火器,他们赶走敌人,收回燕云十六州只用了区区一年多的时间。 屠老见他这样,表情更欣慰了。见营房里有小厮探出头来看,便拍了拍司空的肩膀,极和煦的嘱咐他,“好好休养,年纪轻轻可别留下什么病根了。行了,进去吧,你那上官怕是也等急了。” 司空明知道屠老的话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听到最后一句,他还是忍不住心虚起来,脸上也热了一下。 探头出来看的是贯节,见司空已经到了,连忙缩回去禀报。 等司空进了营房,就见陈原礼、徐严等人都已经到了,正围坐在凤随的书案前面闲聊,说的都是训练手下的那些事。 司空一进门,就见凤随的目光转了过来,很温和的落在了他身上。 司空不敢跟他对视,规规矩矩行礼,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落座。 凤随就将一张轻飘飘的纸张递给司空,“他们都看过了,你也看看吧。” 司空接过,见纸上是 /p /p - 分卷阅读293 /p /p 经过了摘录的消息,一段一段的,讲的都是林玄同一路北上的消息。比如他们停在某个山洼里的时候遇到了狼群,钟饶手下有两个人受了伤,或者是行路时遇到了某个小部落,小部落献上了几个年轻的女子,林玄同的手下想收下,遭到林玄同的呵斥,最后又退了回去,还搭了一份礼。 总之都是这种小事。 司空就明白这是盯着林玄同的人发回来的消息。 再往后看,司空的神色也郑重起来了。 “林玄同到了中京之后见了不少人,”凤随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些人的身份还在逐一排查。” 司空忍不住问道:“林玄同以前也曾出使过辽国?” “他没有。他门下有不少投靠过来的中低级官员,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都跟着使节团出使过辽国。但是这些人投靠林玄同多久了,之前出使辽国的时候跟林玄同是否有勾结,是否得到过他的授意……” 凤随摇头,“这些信息太庞杂,咱们留在西京的人一时还无法查得太详尽。” 林玄同身居太尉之职,行动又极为小心,要查他,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凤家的人也只能从依附于林太尉的那些中低品级的官员开始查起。 但这样一来,工作量就大了。而且网撒得太大,一不小心就容易引人怀疑。 司空只是这样想想,就觉得做情报工作的难度太大了。 他定定神,继续往下看,然后没忍住,嚷嚷了起来,“我去……这老小子一进驿馆,就有魏王府的人来拜望?还请他赴宴,替他接风洗尘?!” 他想说的是,林玄同面子这么大?! 紧接着又想,难道林玄同以前就认识耶律乙辛?!两人之间有交情?要不怎么耶律云机对他好像也格外客气? 司空抬头去看凤随,就见他摇了摇头。显然知道他要问什么。 凤家军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能在耶律乙辛的身边安插眼线。这一位可是曾经扳倒了兵马大元帅耶律重元的狠角色。 薄薄一张纸,很快就看完了。司空将它递给身旁的罗松,罗松摇摇头,冲着他做了个口型:刚才已经看过了。 司空就又将它放回到了凤随的桌面上。 就听凤随说:“不过,耶律乙辛的行踪不好打探,但他手下的属官还是可以盯着几个的。从他们传回来的消息看,辽国宫廷里似乎不大太平。” 司空精神一振,听到“宫廷”两个字,他立刻就联想到了后宫,想到了《X嬛传》。 不过听了一会儿,司空就发现了,辽国宫廷里的宫斗剧可不止是一群女人互相撕,而是皇后一族与耶律乙辛争权。 凤随说:“耶律乙辛手握权柄,但皇后萧观音与皇太子耶律浚更倚重萧家,萧观音之父萧孝忠在朝堂上与耶律乙辛也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如今,皇太子已经入朝参政,耶律乙辛恐怕还有后招……” 凤随思索了片刻,摇摇头,“如果萧孝忠能在朝堂上牵制耶律乙辛,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担心的是林玄同一进中京,就表现出了与耶律乙辛比较亲近的姿态,万一搅合进了辽国宫廷中的争斗之中,怕是会惹麻烦。 凤随心头一震,他忽然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林玄同有没有可能对辽国宫廷中各个派系之间的纷争心知肚明?! 耶律乙辛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所以拉拢林玄同,那么林玄同呢?! 他想在耶律乙辛的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凤随出了会儿神,就听徐严问道:“辽人必定要跟林玄同这老贼提起咱们打下顺州、蓟州的事,还不知会怎么讨价还价,这老贼可别把咱们给打包卖了才好。” 他反正是信不过这个老阉狗的。 凤随回过神来,安抚他的手下,“他说卖就能卖?你看我们哪一个像是肯听他摆布的软骨头?!” 这话说的大家都是一笑。 陈原礼便又替大家问了一个关心的问题,“大人,接下来,咱们是继续打,还是……” 还是等一等林玄同那边的动静? 陈原礼在这些兄弟当中资历最老,军阶官职都是最高的。如果说他们整体是一个突击小队,凤随在的时候,陈原礼是副队长。凤随不在的时候,他就是一把手了。所以在兄弟们当中,他也是很有威信的。 他这话一出口,大家都静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凤随。 凤随一手握拳,在桌面上一捶,斩钉截铁的答道:“打,为什么不打?!我们接连拿下了顺、蓟二州,如今势头正好,岂不闻一鼓作气之说?” 仗是打不完的。 拿下了顺州,还有蓟州。拿下了蓟州,还有顺州和蓟州周围的十几个县。这十几个县目前还都是辽人在治理,他们要把这些县城、乡村,一个一个的从辽人手里抢回来。 开完会,凤随借口要询问火枪改良的事,把司空留下了。 司空还以为凤随只是找个借口让两个人单独相处一会儿,没想到凤随是真的有问题要问他。 人一走,凤随就放松了下来,拉着司空坐在他的身边,拿过屠老留下的图纸给他看,“这就是这一次屠老会送过来的火枪。” 凤随其实对于热武器的威力始终心存疑虑。他见识过地雷和手雷在平原上爆炸,也见过火枪对猎物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但让火枪参与到实际战斗中来,还是这样的规模,说实话,他心里有些没底。 他们接下来攻打两州附近的县城,并不同于平原作战,在这种情况下,地雷、手雷,以及弓弩这样的远程武器并不占优势,反而火枪这种易于携带、易于触发的新式武器似乎更加适合。 司空只好安慰他,“大人不妨先把火枪的培训抓起来。” 生手拿着火枪上战场是不行的。但是司空相信,经过一定的训练,军中的弓箭手会很快成为合格的火枪手。 现有的技术决定了火枪的精度不会很高,那么现阶段只要培养枪手能够熟练使用火枪就够了。 说句不大妥当的话,一群敌人冲出来,无论打中哪一个都是赚了。 司空给他详细列举了冷兵器和热武器之间的区别,以及热武器发展的前景。为了增加凤随的信心,司空还提了一下后世的航母、原子弹。 凤随对航母无感,也想象不出司空口中的“大船”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但他听说一颗“子弹”就能炸毁一座城市,顿时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骇表情。 “那个岛国的城市遭到袭击的当天,死亡人数超过了四万,受伤的人数超过了九万……”司空隐晦的提了一下后世的城市规模。 凤随,“……” 凤随觉得自己对热武器的威力好像……有点儿概念了。 他默默的消化了一下司空的话,又突发奇 /p /p - 分卷阅读294 /p /p 想,“在你的时代,武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威力这么大的“子弹”炸毁一座城市对司空来说都是历史的话,说明在司空自己的时代,武器装备的发展只会更加先进。 司空笑了笑,“以后告诉你吧。” 在地雷的威力只够在院子里炸出一个土坑的条件下,他要怎么给凤随这个正宗的古代人讲解什么是高超音速武器? 跟他说我们的武器可以隔着半个地球定位任何一个城市?! 这不是发梦吗? 他能理解什么叫“地球”吗?! 凤随第一次用一种仿佛是看神仙的眼光打量司空。 对于后世的种种厉害之处,他只当是听故事,神奇又新鲜,他更感兴趣的还是他所处的这个世界真正的历史。 这是司空始终不肯告诉他的。 但司空对于燕云十六州的归属有一种极为迫切的、使命一般的执着。这种焦虑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凤随无法轻易忽视。 于是凤随开始怀疑,或许在司空所知道的历史上,十六州又重新被辽人抢占回去,然后某一天,他们撕毁了与大宋的盟约,率领大军越过了十六州,越过了长城和黄河,长驱直入,最终占领了汉人的江山。 再然后…… 凤随不敢想了。 他也是读过书的人,朝代更迭,在历史书上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他的国家、这个他生活过的时代,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或许也只是一朵微不足道的小水花。 凤随忍不住搂住了司空。 他不想告诉司空,幻想中的画面,竟然让他生出了巨大的恐惧。 对于司空心中的无奈与痛苦,他似乎……也终于能够感同身受了。 司空在他耳边轻声说:“很多事,我们都没有办法去扭转……尽人事而后听天命吧。” 凤随苦笑,“这么消极吗?” 司空想了想,“那我换个说法:做好最坏的打算,然后怀抱希望,去争取一个……相对来说最好的结果。” 凤随点了点头,“好。” 这一刻,他心里是有些庆幸的,庆幸在他感到恐惧的时刻,怀里有这样一个人,他了解他的恐惧,也了解他的无奈。 最重要的是,不管前面的路多么难走,他都会陪在他的身边,与他携手同行。 第196章 就像你 顺州,驿馆。 李骞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地送司空出征,再迎接或有伤、或无伤的司空回来之后,觉得自己的心眼都变宽了。 司空说的对,武人还是要上战场才有出路,如果他只是在军队里几十年如一日的混日子,别说是他,李骞一个旁观者也要窒息了。 当兵打仗,最为重要的意义就在于实现一个男人深埋在骨血里的保家卫国的抱负与激情。 李骞看得出司空是享受这个过程的,这孩子坚信他付出的每一分辛苦都是有价值的。于是,在面对一场又一场的战争的时候,他也只能配合的流露出鼓励的姿态,然后把满肚子的担忧都一点一点咽回去。 收复疆土的过程是缓慢的,是一步一步推进的。 有时候司空骑在马上冲锋,会情不自禁的想到此时此刻,他脚下的这一片土地,眼前的这一尺、这一丈……这一寸一寸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土地,都是他们汉人的疆土,却被敌人占据了那么久,如今终于重新回到了自己国家的怀抱。 每到这种时候,司空的心里中就会溢满豪情。 到了第一场初雪飘落的时节,凤家军已将北方的战线推进到了檀州城下,再一次与耶律云机陷入胶着的状态。 虞国公也由燕州赶到了顺州,亲自坐镇。 十一月初,辽国中京传回消息,皇后萧观音触怒道宗,被赐自尽。 宫廷动荡,耶律乙辛似有对付皇太子耶律浚之意。 司空换防下来,还来不及换掉身上风尘仆仆的外袍,就被贯节一路催着赶到了凤随的营房。 营房里有几个面生的士兵,凤随正跟他们安排送信的事,见司空一身灰尘地进来,愣了一下,用目光示意他在旁边等一会儿。 贯节领命去喊司空的时候,就有些心惊肉跳的。如今把人送到了营房,见他们双方都是一副要谈公事的样子,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送上热茶之后就麻溜地滚了。 司空见凤随眼下带着青色,就知道他差不多又忙了一整夜。见他将信使都干脆利落地打发出去,连忙斟了一杯热茶送过来。 凤随一笑,接过茶杯放在一边,拉着他在一旁坐下,“今天喊你来,其实是为了你师父的事。” 司空一愣,“我师父?” 他师父好端端的在驿馆住着呢,他能有什么事?! 凤随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不要急,这件事也是刚翻出来,其实已经过去了。有你我看着,怎么会让他出事?” 司空见他这样,就知道确实是有事,连忙坐直道:“你说。” 凤随反问他,“林玄同临走之前,是不是跟你师父说过,要请他同行,一起去中京?” 司空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师父拒绝了。” 那时,与李骞同来北境的戏班子都已经返回西京,他留在顺州也是为了就近照看司空,莫名其妙的跟着去中京,那叫什么事? 凤随沉吟片刻,对司空说:“我怀疑林玄同那个老阉狗是在算计师父。” 司空顿时警觉起来,“怎么说的?” “听说,辽国的皇后萧观音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女子,善诗文,通音律。不但会谱曲作词,而且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凤随说:“之前辽国使臣邀请你师父前往中京,其实,就是这位皇后的提议。她也曾邀请林山翁来北境,可惜也未能成行。” 司空听的一头雾水。 如果只是一次两国艺术家之间的文化交流活动,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危险。 “咱们的人传回的消息,”凤随说:“说耶律乙辛的人向道宗告密,说萧观音与宫中伶人赵惟一私通。” 司空,“……” 这跟他师父有什么关系?! “萧观音曾作《回心院》词十首,谱曲之后交给赵惟一来演奏。萧观音身边的女官单登与赵惟一争宠,两人比试琴技。单登落败,恼羞成怒,与她的妹妹商议要报复皇后与赵惟一。单登的妹子与耶律乙辛有私情,就将皇后看重赵惟一的事告诉了耶律乙辛。” 司空,“……” 好像听懂了一点点,但是感觉好复杂的样子啊。 话说,宫斗剧不都是女人们凑在一起互相撕逼吗?为什么辽国的宫斗剧,还要加上耶律乙辛这样的朝廷重臣?! “后来呢?”司空还是没听明白这里面有他师父什么事。 “耶律乙辛让人写了几首情诗,谎称是大 /p /p - 分卷阅读295 /p /p 宋皇后所做,让单登递交给萧观音。萧皇后信以为真,将这几首情诗重新抄录……” 司空听懂了,“道宗信了?以为这是萧皇后写给情郎的?” 凤随思索了一下,“我也不知道道宗是信了耶律乙辛的挑拨,还是说,他需要这个契机去打压萧皇后的母族。” 换言之,这件事明面上是道德伦理事件,但内里很可能是政治派系之间的斗争。萧皇后一方只不过是不巧落败了。 还被泼了一身脏水。 而那位据说被宠幸的伶人赵惟一,也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司空忽然就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凤随的言外之意。 在耶律乙辛确定了把伶人赵惟一当成幌子之前,有没有可能,他和林玄同都看中了李骞?! 首先李骞是汉人,一旦曝出什么丑闻,绝对会最大程度的引发道宗、以及辽人权贵阶层的怒火。而且比起赵惟一,李岐山和他的两个徒弟显然名气更大,琴艺更为高超,更加具备被后宫女子们崇拜爱慕的条件。 而对于萧观音这样的才女来说,李骞这样一位远道而来的艺术家,肯定会比她身边的宫廷伶人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如果李骞当真因为情面难却就同意了林玄同的邀请,那么到达中京之后,他又会陷入什么样的困境? 司空问自己,如果耶律乙辛真的选中了李骞来施计,林玄同会因为他们之间稀薄得风一吹就消散的交情伸手拉李骞一把吗?! 司空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他当初听到李骞说拒绝了林玄同的邀请,还有些担心以他师父的身份,这样直白的拒绝会不会得罪了这老阉狗。 如今看来,拒绝了固然会得罪他,但若是情面难却答应下来,怕是就要搭进去一条命了。 “这狗东西!”司空怒火中烧。 “这件事只是我们的猜测。”凤随安慰他,“咱们的人传回的消息,说林玄同在见了耶律乙辛之后,特意提起过你师父与我们凤家有些交情的事,似乎是在解释为什么没有带着你师父同来中京。我们的人也是因为他的这番话,才对他生出疑心。” 否则好端端,特意提起李骞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干什么? 凤随又说:“耶律乙辛要跟萧皇后一族争权,如今萧皇后自尽,他下一个目标就是皇太子耶律浚。恐怕也是因为如此,他才需要拉拢林玄同,以换取我们的朝廷对他的支持。” 司空一个激灵,“他会许给林玄同那老狗什么好处?让耶律云机退兵?”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但凤随并没有露出异想天开的表情,而是很从容的点了点头,“让耶律云机退出檀州,这个是有可能的。否则他还能给出什么饵呢?” 司空不至于天真的喊一句“我们能打下来,不需要他出让”这样的话。能打下来,哪怕是稳操胜券的一仗,也不代表我们这一方会毫无伤亡。 对于北境的军队来说,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宝贵的。 “那我们呢,要怎么做?” “该打还是继续打。”凤随说:“檀州周围还有六个县,先打下来这些县城,然后全力对付檀州。” 他语气中的干脆利落让司空也振作了起来。 他想,他本来就是武将,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何必去琢磨文臣玩弄心机权谋的那一套呢? 大宋朝的土地是要靠武将一寸一寸打下来的。没有万千将士做后盾,林玄同哪怕舌灿莲花,又能起什么作用? 凤随见他重新振作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提醒他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你师父,你自己拿主意。” 司空想了想,“还是告诉吧。免得他认不清林老狗的真面目,回头再上了他的当。” 凤随点点头,“你拿主意就好。” 司空暗暗决定回去以后就给他师父好好的上一节“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课,免得再出现林玄同这种打着“旧交情”的旗号来算计人的坏东西,他师父会上当。 凤随坐在一边看他脸色变来变去,忍不住露出笑容,“你别胡思乱想,师父早年间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他心里有数。” 司空不确定的看着他,“你说,师父是不是也明白林老狗没安好心,但他……” “他或许还对林玄同抱有一点儿希望吧。”凤随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师父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他在心里默默的补充了一句:就像你。 司空也被凤随的这一句话说的没了脾气,善良是错吗?用好心去揣度别人是错吗?行走在这人世间,谁不乐意遇见这样的人呢?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凤随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我爹过些日子也要去林泉,到时候,他大约会见见你。” “……见我?!”司空心里浮起一个不大妙的预感,心想难道老国公是来谈条件的?!比如离开凤随,就给他一个什么官职,或者把他调去其他的防线上……说不定还会给他一些金银财宝什么的…… 凤随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他来找你,你只管把事情都推到我的头上,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司空怀疑的看着他,“……能行?”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不会责怪自己家人,而是会责怪外面的那一个,比如《红楼梦》里的王夫人就总会抱怨丫鬟们不着调,勾引坏了她的宝玉。 凤随肯定的点头,“你就这么说,就说有什么事,回去让他跟自己儿子谈好了。” 司空就犹豫了,如果虞国公要跑来前线亲手解决他儿子的桃花,那他会不会事先去找李骞呢?毕竟名义上他可是司空的师父。 司空心想,要不……还是先跟师父交代一下?! 第197章 果然是他 司空回到驿馆,就见他师父的房间里堆着满满当当的箱子,箱子里堆的都是各式皮毛。甚至李骞的床榻上都铺开了一堆一堆的皮毛,正跟小鱼两个翻来覆去的比较,被他们选中的都收到一边的箱子里。 司空眼尖,发现不少皮毛上都已经标上了签子。不用说,这又是要给他做衣裳了。 李骞见他进来,便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随手将一块黑狐皮围在了司空的脖子上,上下打量两眼,笑着叹了口气,“怎么越发衬得你这脸皮黑乎乎的?” 司空,“……” 司空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黑了?那就给我换一块浅色的吧……那块灰色的就好。” 李骞笑着说:“你倒是会挑。这种生活在草原上的灰鼠,一入冬便换上一身绒毛,又轻又暖,十分难得。我搜遍了顺州的皮毛铺子,也只得了这么几块……” 司空连忙讨饶,“我说着玩的。其实不用给 /p /p - 分卷阅读296 /p /p 我做衣裳,我跟着凤大人,冬季的棉衣棉鞋是不会短了我的。师父,你就给你自己做吧。” 李骞将手里的黑狐皮放在一边,对小鱼说:“黑狐皮和银狐皮的先做出来,灰鼠皮做什么都不大够……要不做个坎肩吧,穿在铠甲里头。” 司空,“……” 说来说去,还是给他做的。 司空一想到凤云鹤说不定会因为他的缘故迁怒他师父,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他这也算是连累了师父,要不,先安排人送师父回西京? 这个念头在司空的脑海里闪了闪,就被他拍了回去。一来入了冬,实在不便赶路,二来这一路也不太平。师父手无缚鸡之力,哪怕身边带着护卫,司空也不能放心。 司空回过神来,见小鱼已经指挥着一干手下把满屋子的箱子都搬下去了。李骞一边就着小鱼送过来的水盆洗手,一边有些好奇的打量司空,“出了半天的神,想什么呢?” 司空凑到李骞身边坐了下来,觉得喉咙有些发干,“那什么……中午吃什么?” 李骞侧过头看了看他,对小鱼说:“午饭推迟一刻钟。” 小鱼也看出司空是有话要说,答应一声,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李骞靠着软软的靠垫,意态从容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说吧。什么事这么为难?公事上出了什么漏子?” 司空摇摇头。 李骞沉吟,“不是公事就是私事,你能有什么私事呢?”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有些狐疑的看着司空,“不会是跟你的上官有什么吧……” 他想问的是,司空不会愣头愣脑的,得罪了凤随吧?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司空一脸惊悚的看着他,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他就要跳起来,飞快地窜走了。 李骞好像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司空在最初的惊恐过去之后,愧疚感又占了上风,他试探的朝着李骞的方向蹭了蹭,见他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师父,”司空闷声闷气的说:“我这辈子,大约是……不会娶妻生子的。” 李骞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司空把脸埋了起来,“对不起啊,师父。” 他知道李骞是指望着他能够娶妻生子,过上安稳的生活。就像他曾经在李持盈身上期待过的那样。 他甚至很热心的盼望着要帮他带孩子…… 司空不敢抬头去看李骞的表情,生怕会看到他满脸的失望。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李骞的手搭在了他的脑袋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虽然李骞一个字也没说,但安抚之意却已经透过他的举动传递了过来。 “不怕。”李骞的手滑下来,停在他的肩膀上,哄孩子似的说:“不怕啊,不想娶亲就不娶吧……师父都随你。” 司空觉得鼻子有点儿酸,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仗着师父对他的疼爱,反过来欺负师父,可是这些话他不能不说。 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师父这么一个亲人,他不想瞒着他。 “那……我要是说,我想跟凤随一起过一辈子呢?”他忐忑地抬起头,见李骞的神情似乎……比他预期的要平静一些。 “果然是他。”李骞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就叹气了,“果然是他。” 司空硬着头皮说:“虞国公过一段日子要去林泉。” 林泉,是檀州辖下的一处较为富庶的县城。 早年间,边境一带还未起战事的时候,很多南北走货的大商人都会在林泉设立分号,作为中转。这些商人的来往令林泉展露出了欣欣向荣的一面,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也涌动着不少藏污纳垢之事。 比如,有些作奸犯科之辈在关内犯了事,或是得罪了贵人以至于混不下去,会来这里找一条活路。这其中身怀武艺的人会被大商家招揽,充作了护卫,或者干脆就有人投身镖局,做起了押送货物行人的营生。 宋辽两国之间的局势变得紧张起来之后,消息灵通的商人们就陆陆续续从林泉撤走了,但不少镖局却是在林泉扎根的,每一家镖局都养着几十号人,还都是身强力壮,身怀武艺的壮汉。 如今林泉被包围,听说林泉县令李嘉禾得了耶律云机的命令,干脆就将这些镖局里的镖师们都征召入伍,编入了守城的卫队中去。 所以说,凤家军还没有开拔,但林泉已经将县城里所有能够利用起来的势力,包括以往官府根本不屑一顾的亡命徒们都集中了起来,准备与凤家军决一死战了。 李骞一听“林泉”两个字,一下就支棱起来了,“这就要走?” 司空忙说:“还要过几天。” 其实也没有几天了,但这话司空这会儿并不想说。 李骞琢磨了一下司空说的这几句话,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你说虞国公要去林泉……他是为了你和凤随的事……” 司空预想中的疾风骤雨并没有到来,他有些不习惯李骞在这件事上如此风平浪静,有些局促地挠了挠脸蛋,别别扭扭的说:“也不是奔着我们去,就是……凤随说他大约要见我的。我怕他会找你……” 李骞听的有些不是滋味,“怎么,师父就这么可怕?要不是担心虞国公会找上门,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吧?” 司空默然。 “真是傻孩子。”李骞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让你开心更重要呢?” 司空怔怔的看着他。 “自从阿盈出事,我就明白了,”李骞轻声叹息,“人生在世,没什么比顺心顺意更重要 了。” 因为有些人活着,会有无数的人去阻挠他、干涉他,或者试图掌控他的生活,牵引他的命运。 司空这小半辈子已经过的够辛苦了,李骞不想这样去对待他。 李骞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太悲情,便有意做出了大大咧咧的模样说:“若是凤云鹤来找我,我就指着他的鼻子问他是怎么教养儿子的,他儿子比我外甥大着好几岁呢,要怪也先滚回去怪他自己的儿子吧!” 司空破涕为笑,“凤随也这样说,他让我把事情都推到他头上。” 李骞顿时觉得心里敞快了一些,“这还差不多。” 舒坦了一会儿,李骞的思维就又被林泉给牵走了。 顺州离着檀州并不远,前线的情况很容易就传回了后方,因此李骞也听说了有关林泉的不少消息。比如几年前林泉县令号召富商们捐款捐粮,将城墙加固,听说砖块之间灌入的都是糯米浆。 还有人说,当初富商们捐出来的粮食在县城里堆起了两处新粮仓,储存的粮食足够全县城的百姓吃上半年。 李骞忧心忡 /p /p - 分卷阅读297 /p /p 忡的说:“林泉可不好打啊。” 司空心里也清楚拿下林泉的难度是远远超过了蓟州的,但他不想让李骞担心,表面上依然做出一副不当一回事儿的样子,“哪个城池都不好打……没事的。” 李骞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换了一个话题,“凤云鹤这会儿不就在顺州?要找你,他怎么不现在就来?” 这个问题司空倒是好理解,顺州人多眼杂的,凤云鹤的举动会有很多人关注。但到了林泉就不一样了,军队把持的地方,又有凤云鹤坐镇,是传不出什么闲话来的。 “没事的,”司空安慰他师父,“或早或晚,我和凤随总要面对这一关的。而且国公爷愿意见我,可见这事儿未必就没有希望。否则我只是一个小兵,又有什么不好对付的?” 就算要顾及到凤随的反应,凤云鹤作为一军主帅,也有无数的办法来对付他一个小小的都头。 李骞立即反驳他,“你怎么是小兵呢?你现在是从五品骑都尉,加封了游击将军!不许妄自菲薄!” 司空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在李骞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父母的影子,他们也像李骞一样,他身上的每一点成就都会让他们骄傲的不行。他还记得小学时候在区级的数学竞赛中得了个冠军,他爸爸足足在单位里吹了两年。 司空笑着握住了李骞的手,“是哦,我都是从五品的骑都尉了……我忘记了。” 李骞就很开心的说:“没事,我都记着呢,还有你的赏银,我也都给你收着呢。别说,打仗还真是挺挣钱的。” 就是比较危险,他想,动不动就会受伤。 唉。 李骞又觉得司空马上要出征,他总是想这些丧气话不大吉利,便又拿出了一副鼓励的面孔对他说:“好好干吧,小空,以后争取当上宁远将军、归德将军,然后就这么一路升上去,当上怀化大将军。” 司空抹了一把脸,“师父你可真敢想啊。” 宁远将军是正五品,司空觉得自己努力一把还是有希望的。但归德将军是从三品,怀化大将军是正三品…… 只能说李骞对他的期望还挺高。 其实在北宋军中,五六品的军官已经算是军中有头有脸的职位了。但一名武将的官阶越高,他在军中就越有话语权,这一点司空还是知道的,否则他干嘛打起仗来这么拼命呢。 他也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站在高处,让自己的理想成为更多人的理想。 三日后,顺州城外,李骞站在十里亭外的一处山坡上,再一次目送他唯一的亲人踏上征途。 旌旗猎猎,马蹄声踏碎了北境干燥冰冷的土地。出征的队伍宛如一条长龙,随着豪迈的歌声,慢慢的消失在了李骞视线的尽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空:对不起啊,师父~ 师父:不怪你,好孩子。都怪那个姓凤的…… 第198章 送命题 这一路的急行军,司空并未觉得如何辛苦。 他后来自己总结了一下,大约就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吧。他一会儿琢磨琢磨他师父,一会儿又会想一想虞国公到底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直到听见号令停下来扎营,他才恍然间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赶到了林泉。 确切的说,扎营的地方在林泉县西南侧的平原上,距离林泉大约五十里的地方。 这个时候,前方的斥候也已经将林泉的消息一五一十地传了回来。 司空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在凤随的军帐里。 凤随的桌子上铺着大幅的地图,地图上极为详细地标出了林泉周围、以及它与檀州之间的地形。 林泉所在的位置可以说得天独厚,它身处狭长的谷地之中,东西两面都是山,牢牢占据了从燕州方向直上檀州的必经之路。从地形上看,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城南的地势开阔平坦,几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而北边的大路则是经过了休整,与檀州来往极为便利。 “林泉虽然只是檀州辖下的小县城,但它为檀州提供了大量的物资,”凤随修长的手指落在了标志着“林泉”的那个小圆圈上,轻轻点了两下,“而且它所处的位置,可谓是易守难攻。它是檀州外围最有利的一道防线。” 众将士也都觉得棘手。他们也听说了林泉粮食充足的传言,围城显然不是什么好办法,凤家军不可能一直跟他们耗下去。 目前来看,他们要打也只能从南边强攻,胜负在五五之数,即便能打下林泉,也是惨胜。 “林泉的情况就是这样,大家回去了都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凤随说着,目光望向司空。之前这小子一直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凤随忍不住就滋生出了一点儿希望,或许他能有什么好的想法? 司空虽然在走神,但也知道周围的动静,散会了,人都起来了。他也木呆呆地站了起来,跟着大伙一起往外走。 凤随无奈了,合着他看了司空半天,这小子一点儿没有发现? “司空留下。”凤随忍不住出声,“屠老还有几句话,让我转告你。” 司空这才注意到凤随一直在看着他。他还以为屠老真给他留了什么话,结果等人都退出去之后,就见凤随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在想什么?我一直看你,你都没有注意到。” 军帐里没有旁人,司空也放松了下来。他握住凤随伸过来的手,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确实有些想法,不过,还要等看到了林泉周围的地形才好跟你说。” 凤随靠着书案,微微俯身看着他,“说说。” 司空想了想,觉得哪怕是不成熟的想法,跟凤随聊一聊也好。毕竟凤随的战斗经验比他要足,而且很有可能他这一次还会领下突袭的任务。 司空端起凤随的杯子,喝了两口水润润喉,正要开口,就觉得军帐里似乎有一股冷风卷了进来。 两个人都是极为警觉的人,一起朝着军帐的入口处望了过去。 为了遮挡冷风,帐篷的入口处立着一架屏风,紫檀底座,深色的锦缎上绣着山水的图样。此刻司空的感觉就是有人走进了军帐,正躲在屏风的后面。 凤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冲着军帐外面喊了一声,“贯节?!” 军帐里的两个人都看见屏风上亮了一下,这是军帐的帘子被打开,外面的光线照进来的缘故。 然后他们便看见一个人影映在了屏风上,贯节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大人?” 凤随就问他,“可有人来?” 贯节便有些惊慌了,“小的一直守在门外呢,大人放心!” /p /p - 分卷阅读298 /p /p 凤随听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是否有人过来,心中就明白了几分,他起身走了过去,想看一看这小子又在闹什么鬼,没想到刚一转过屏风,就跟站在那里的凤云鹤对了个正脸。 凤随,“……” 贯节哭丧着脸站在军帐门口。 自从上一次他给闫氏通风报信,挨了凤随好大一通敲打之后,就一直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会因为这些惹不起的贵人们再被凤随怪罪。但他只是一个小书童啊,他,他有什么权利拦着一军主帅进出属下(兼儿子)的军帐啊?! 凤云鹤站的位置十分有技巧,刚好位于帐篷和屏风之间的一个夹角,这样一来,从屋里往外看,哪怕帘子被打起来,帐篷里的人也很难发现他。 凤随刚要开口说话,就接收到了来自他老爹的一个警告的眼神。 凤随,“……” 凤随无奈的冲着贯节摆了摆手,“给我看好门,别什么人都能偷偷摸摸地溜进来。” 贯节连忙答应。 被儿子内涵了一把的凤云鹤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凤随一转身走了回去,见司空还坐在他的椅子上,一脸思索的表情,就轻声咳嗽了一下,“刚才说到哪里了?” 司空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什么异样,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见凤随若无其事的回来,便顺理成章的以为帐篷外面并没有什么情况,十分自然的接上了刚才的话题,“我在想林泉。林泉两侧傍山,背后依靠檀州,我们从南面进攻,毫无优势。” 林泉的地势偏高,对于南面来的动静可谓是一目了然。 司空又说,“你刚才问我想什么,我就是在想,林泉两侧都是山……能不能利用这种地形做一做文章。” 凤随登时精神一振,连他老爹在屏风后面偷听的事情都忘了。 “《鸿书》中有记载,春秋时期,鲁班曾以木鸢以窥宋城。”司空从桌面上拿起纸笔,画了一个后世推测的,鲁班木鸢的图形,“秦末年,韩信也曾经利用风筝引线的长短,来确定秦朝皇宫的距离和方位,进而开凿地道,最终赶在项羽之前攻进了秦宫。” 司空又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明朝。 凤随眸光一紧,他听司空说起过这个朝代,这是数百年后出现的一个汉人统制的朝代,他们擅用火器,仅用一年的时间就收回了燕云十六州。 司空虽然知道周围的环境是安全的,但他谨慎惯了,不该说的话,在哪里都不会说。 他用毛笔在“明朝”两个字的周围画了一个圈,轻声说:“他们有一种鸦形的风筝,称为‘神火飞鸦’。内装炸药,以四个起火装置为动力,驱使它们飞到敌方的上空。然后,盘香点燃导火线,引起火药爆炸。” 凤随听的双眼发亮,他知道经过了屠老改进的炸弹,爆破力远远大于数年前军中使用的霹雳弹。如果能以某种方式将炸弹从空中投掷到城中…… 如果能控制的更加精确一些,让己方的炸弹只袭击城门附近的守卫,和城中的禁军军营…… 凤随忍不住在桌面上重重捶了一下,“这个办法好!” 司空提醒他,“这个办法好,但能不能施行,还要看过林泉周围的地形才能决定。还有,尽快将屠老和连云城请来,能配备炸弹的风筝,也要专门制作。连云城擅机械,计算的事情交给我。” 凤随也想到了这一茬,风筝大小必然要与它携带的炸弹的重量相匹配,如果没有专门的技术人员进行精确的计算,他们就只能一次一次摸索,一次一次的试验。有了司空,则可以大大的缩短试验的时间。 这其中节省下来的物资和人力,不可计数。 凤随忍不住一把捞起司空,紧紧地抱在怀里,“司空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司空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着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你也是我的福星。若是没有你,我也只是一个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的神棍罢了。” 或者只能凭借后世所学的知识,搞一些小打小闹的发明来糊口,在市井中灰头土脑地混日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一顿有鱼有肉的饱饭。 如果他活得足够长,说不定还能亲眼看到华夏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幕,在他的眼前真实上演。 那样的人生,司空只是想一想,就会觉得透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你信我,”司空抵住凤随的额头,有些动情的呢喃,“如果不是你给了我可以施展所学的机会,我什么都不是。” 他所掌握的这些超前于时代的知识,因无人赏识,最终也只会默默无闻地湮灭在岁月的尘烟里,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凤随也因他的一席话,心软得一塌糊涂,“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就当是互相成全吧。” 司空一笑,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这话说的好,就好像我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一样。” 凤随心意浮动,忍不住追着他吻了回去。恰在此刻,就听军帐门口,屏风后面,一个人沉沉的咳嗽了一声。 司空只以为有人进来了,连忙推开凤随,又慌慌张张地来回打量两个人的形象,还好他们身上都是铠甲,他也还没有狂放的去扯人家的领子,因此两个人看上去倒还都正常。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刚才凤随还把贯节叫进来嘱咐他好好守着门,能有什么人能让这小子不吭一声的就放进来?! 司空抬头去看凤随,却见他也是一脸愧色,眼中还有些懊恼,他一下就明白了。 要死了,要死了。 司空心想,他正轻薄人家的儿子,结果就让人家老爹给抓了个正着! 凤随是一时忘情,把老爹还躲在屏风后面的事给忘了。这会儿见司空有些慌乱,他也后悔刚才应该给司空一点儿暗示的。 但那样一来,有关风筝和明朝的‘神火飞鸦’那一番话,司空有可能不会说了。 两个人正有些不知所措,就见凤云鹤沉着一张脸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司空不敢抬头看他,只是随着凤随一起行礼,口称“见过大帅。”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就见一双牛皮靴子慢慢踱到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司空的小心脏开始砰通砰通的乱跳。 “听说,”司空耳边响起了一把沉厚的嗓音,“我儿子对你诸多刁难,以至于你不得不委曲求全,屈从于他?” 司空,“……” 这可真是一道送命题。 司空眼角的余光瞥见凤随朝着他这边蹭了两步,又停下来了。似乎是想要站到他的面前来挡着,结果被凤云鹤给制止了。 司空就想,都是男人,谁规定就一定要凤随来保护他呢?就因为他地位更高?更有身份?更有钱? 可司空也从来不觉 /p /p - 分卷阅读299 /p /p 得自己就是弱者,或者他穷他有理。 凤云鹤还在静静的等待司空的回答。 司空抬起头,一双极明亮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似的无所畏惧,坦坦荡荡的回答说:“大帅的消息有误。我与大人之间,并没有谁屈从于谁的说法,大人也从未刁难过我。我与他……倾心相待,誓不相负。” 第199章 公事私事 就在凤云鹤起身前往顺州的前夜,国公府里接到了西京的老夫人送来的家信,信中说,太后召她进宫品茶,言谈间透露出了想让凤云鹤的儿子尚主的意思。 凤云鹤膝下四个儿子,两个庶子不必提了,嫡子当中凤锦已经成家,唯有一个凤随在西京呆过两年。 人人都知道凤家的这位二郎是被朝廷留在西京城里做质子的。当初官家下旨的时候,凤锦正带着人在前线打仗,凤云鹤也上折子说战事多有依靠凤锦之处,其余的儿子还小,不能担事儿云云。 谁知道朝廷是铁了心要捞一个凤家的儿子扣在眼皮底下,到底下旨让凤随进了京。 老夫人不确定这封信能否顺顺当当送到儿子手里,因此言语间十分谨慎,太后的意思也只是略微提了提,让儿子媳妇早做准备。 但凤云鹤却深知,老夫人是不愿意家中子弟与皇族有什么牵扯的。之前官家的堂弟端慧郡王曾经旁敲侧击的找人到她面前递话,想要把家中的幺女嫁给凤随,被老夫人不动声色的给推了。 这件事凤随也是知道的,事后每每想起他差一点儿就跟萧琮的地牢里发现的安恪公主成了亲戚,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端慧郡王跟左光书一派关系密切,两家还是儿女亲家,端慧郡王的长子娶的就是左光书的嫡长女。 这些人一贯与凤家军不大对付,凤随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想要选一个姓凤的做女婿,或许只是试探的意思? 总之是没安好心就对了。 凤云鹤和闫氏接到了老夫人的来信,两个人一整晚都没睡好,商量来商量去,说的都是要如何才能不得罪人地推掉这门显赫的亲事。 “要坚决,但又不能得罪官家。”这是凤云鹤的说法,“那可是公主,万万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做臣子的看不上官家的亲闺女。” 闫氏又气又急,“就是没看上!公主哪是那么好娶的……那是娶媳妇儿吗?那明明就是娶了个祖宗!” 大宋朝没有驸马不可为官的规定,但公主位高尊贵,身后还有宫妃的母族……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哪里是他们武将人家可以消受得了的? 再说,公主能跟着凤随到边关苦寒之地来过日子?! 想也不可能。 闫氏觉得,十有八九,她这个儿子以后会被拘在京城里,后半辈子还不知道能见上几面呢。 闫氏开始抹眼泪了,“什么公主郡主的,还不如……还不如就让他跟了司空一起过日子!” 至少儿子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呀。 凤云鹤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谁?!” 他怎么觉得司空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 闫氏暗悔自己失言,“您还是找别人问问吧,我这里打听来的未必就真。” 不管国公爷自己打听出什么来,反正她不能亲自捅破了儿子的秘密。至于以后……闫氏破罐子破摔的想,她儿子都要被逼着娶公主了,还能有什么结果比这个更糟糕呢。 凤云鹤从闫氏这里挨了一记重拳,心里还有些半信半疑,但他手底下能动用的人手又与闫氏不同,一番打探下来,司空小时候爬树掏鸟蛋的糗事都被挖出来了。 司空…… 这小子从小到大也不见有什么奇异之处,无非是跟着孤云寺的武僧们学了一身好武艺,据说箭法也精妙。但无论怎么查,凤云鹤的人也查不出来这小子是从何处学来的有关火器、以及机关术数的知识。 说实话,司空身上是有疑点的。但就是这么一个有疑点的人,放在他儿子身边的时候,凤云鹤还真有些踌躇。他甚至情不自禁的把这小子和公主放在一起比较了一下,暗想凤随一定要从中挑选一个的话…… 他的儿子相中了一个男人这种事,对于凤云鹤的刺激其实并不如闫氏来的强烈。他几乎是从小就生活在军中,这种事军中有,文人阶层也有。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权贵们有不少人家中就养着美貌娈童。 凤云鹤意外的,只是他儿子好像对这个叫司空的小子很认真。他的认真甚至在无形中感染了闫氏,让她情不自禁的将司空拿来与尚主这种婚嫁大事做比较。 于是凤云鹤也感觉有些棘手了。 如果凤随与司空之间的关系只是相互慰藉,相处几年便各自娶妻生子,凤云鹤自然不会把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交情当一回事儿。反而是凤随的认真,让他觉得难办了。 所以,他才会想见一见司空。 他想知道在他的儿子如此认真的对待这一段关系的情况下,司空这个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又是如何看待他与凤随之间的感情的呢? 此时此刻,这个眸光清亮的青年对他说:倾心相待,誓不相负。 凤云鹤又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尤其他的儿子也站在那青年的身旁,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好像……对他的决定抱有极大的期望。 凤云鹤当初无奈之下将他送去西京为质,他手下带出来的兵也被分散到各个队伍当中,这相当于凭白斩断了凤随在军中的根基。那时他已经感觉很对不起这个孩子了——凤随能理解他们面对皇命的无能为力,但他心里,是不是也对凤云鹤这个做父亲的人有那么一丝失望呢? 凤云鹤忽然就感到有些心虚气短,他故作威严的咳嗽了一声,指了指凤随身旁书案上的地图,对司空说:“你刚才说的我也听到了。想法是不错,能不能施行,还要等你们实地勘查之后再说。切记不可纸上谈兵。” 凤云鹤模糊了自己的来意,搬出这么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反而让凤随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司空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样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因此只是拿出面对上官时的恭敬,抱拳行礼,应了一句,“属下谨记在心。” 凤云鹤没忍住,又多看了司空两眼,暗想他家儿子的眼光倒也奇特。他以前也是见过人家养的娈童的,一个个美貌无双。这个司空,上上下下从哪里看都是铁骨铮铮的英挺男子。 旁边的凤随见他老爹又露出那种打量的、狐疑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半边身体挡在了司空身前,“属下马上点兵,去林泉附近勘验地形。” 凤云鹤不爽的看着他儿子,哼了一声,“公事为要!还有……好自为之!” /p /p - 分卷阅读300 /p /p 说完他气鼓鼓地走了。等走出了凤随的军帐,他又觉得自己的生气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他是气自己的儿子吗? 错了,他气得是自己。 他堂堂一军主帅,当初没办法护着儿子,如今再想摆出当爹的款儿就有些为难了。凤随这臭小子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他的面前如此肆无忌惮。 凤云鹤恨恨的想,老子可什么都没说……等打完仗看这两个小子的表现再说吧! 司空不明白凤随为什么会突然间就高兴起来了,这对父子间有什么默契他是无法理解的。但凤云鹤没有为难他,还是让他有一点庆幸,同时也多了几分被上位者关注的压力。 凤随对于老爹的反应,惊喜之余也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他决定,在他证实自己的猜想之前,还是不要跟司空说破的好。 司空的感觉里,还有一些不可置信,惊讶于凤云鹤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了自己这个勾引他儿子的坏人。 或者,国公爷只是看重公事,才把他这个“私事”暂时放到一边?! 但这种猜想反而给了他更大的压力,让他感觉好像欠了凤云鹤什么似的,加倍的想要从公事上补偿回去。 于是,在他的催促之下,凤随也不再拖延,立刻着手开始为勘察林泉的地形做准备。 凤随觉得,司空提出的办法还是有可行性的。 林泉县的东西两侧都傍山,以纸鸢从两侧的山峰上携带炸弹投掷到城中进行突袭,比起他们大队人马沿着南边的大路硬攻,会有更大的胜算,也可以更大程度地降低我方的伤亡。 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测量好两侧山峰的进攻角度和距离。就像韩信利用风筝引线的长短,来确定秦朝皇宫的距离和方位一样。 凤随找到了凤云鹤,从他手下借了一伙儿能干的匠人,开始在军营里扎风筝。他们也不做那些花里胡哨的花样子,只做轻巧的燕子风筝和体型更大一些的老鹰风筝。然后在营地里让士兵们学着放风筝。 系风筝的线也是有讲究的,粗了细了都不行,还要有韧性,不易断。 司空这些天没少放风筝,但始终也没有练出一手好技术来。他自己反省了一下,大约就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吧,风筝一飞远,他就急着想把它收回来,可有时候风力和角度不允许风筝回来,他这边还在瞎使劲儿,结果就是被他拽断了线。 一来二去,凤随也看出来了,不让他再去鼓捣风筝,而是拉着他去找严一初和唐凌讨论天气的问题。 风力、风向,这些都是可以转换为可以计算和评估的数据的。而处理数据,这是司空最擅长的事情。他要在屠老和连云城赶过来之前,把基础工作都搞定。 如此这般,过了十余日,凤随就带着手下几个放风筝的好手,出了营地,一路向着林泉县的方向去了。 第200章 风俗 林泉县是个小地方。 想当年,顺州、燕州,甚至再靠近南边的瀛洲、莫州都还在大辽版图之内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中转站。周围的檀、顺两州都有重兵把守,于是,林泉只需要默默无闻的安稳着就好。 很多大商家就是看中了林泉的安稳和地利之便,特意将商号开在这里以做中转之用。这些走南闯北的商队仿佛流通的血液,给林泉带来了旺盛的生机。 林泉县令李嘉禾带着小书童从林泉县最宽阔的泉水街上走过的时候,心里不无遗憾的想起了这个小小的县城往昔的盛景。 那个时候,走在林泉的大街上,只觉得街道拥挤,做生意的摊贩几乎将街道都挤满了。走到哪里都是商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以及行人们的笑语喧哗。 那种繁华热闹的景象会让人觉得,这座小小县城的兴旺与繁荣是会一直一直延续下去的。 然而不过短短数年,泉水街上就不再有挨挨挤挤的摊贩,街道两旁的商铺也空了一大半儿,剩下的店铺就算仍旧照常开张,却也没什么生意了——商人们最是奸猾,一旦嗅到风向不对,他们立即会卷着自己的财富,远远离开这个地方。 李嘉禾为了鼓励这些商贩们照常开门做生意,已经再一次将税赋下调了。但这种调整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城门紧闭,林泉县城已经没有商贩和游客来往了,只靠本县有数的居民,实在难以拉动不停倒退的商业状况。 没有生意可做,街市上就难免会呈现出萧条的景象来。而城门紧闭,里长、户长出面将城中的壮丁编成巡逻小队,这种情况又加剧了普通居民的惶恐情绪。 但外面局势紧张,李嘉禾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大开城门,强装出一副平安无事的假象。想来想去,也只能让手下主薄每日写一些安抚百姓的告示,贴在街口让人念给百姓听……这一招还是跟凤家军学来的。 听说凤家军占领了顺州和蓟州之后,就是这般每日让人用契丹、汉两种语言轮番宣读告示,安抚民心。 不过李嘉禾却觉得这种法子好像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县城里惶惶不安的气氛并没有因此就有所改变。 难道是文书写的不够好? 或者是宣读文书的人不够和善? 李嘉禾一路思索着,顺着泉水街走到了南城门。 城门自然是紧紧关闭着,城门上下有身着铠甲的卫兵轮番巡逻,辽国的大旗在城墙上方猎猎招展,战意凛然。 李嘉禾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城门守卫早就认出了县令,意思意思的看了一下他的腰牌,正要将人放过去。就听李嘉禾身后的书童“咦”了一声,讶声说道:“那是谁在放风筝?” 李嘉禾抬头,就见城墙上方,高远的天空上,几只燕子风筝悠然地飘动。 城门守卫将李嘉禾的腰牌递回来,笑着说:“大约就是附近山里的村民吧。他们汉人花样多得很,听说谁家里有病人,就要裁了风筝来放,说是可以将病根一起放走。” 书童“哦”了一声,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少见多怪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以前也没见有人放这个。” 林泉县里也是宋辽混居,但居民在一起生活的久了,生活习惯方面也会逐渐同化,进而衍生出一些不辽不汉的习俗来,反而将本国的一些习俗都淡忘了。 李嘉禾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地望着天空中悠然飘动的风筝,也不知是不是他心中多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收了腰牌,带着书童走上城墙。 这里视野开阔,看的更加清楚。李嘉禾顺着城墙慢慢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走,果然看见城外正有人在放风筝。 西城门外的山脚下有一条河,河面只有丈余宽,冬日水浅,骑马过河,河水也只能没到马儿的小腿位 /p /p - 分卷阅读301 /p /p 置。 此时此刻,河对岸,山脚下,几个农夫打扮的男子正带着几个小孩子在空地上放风筝,旁边还有两条大黄狗跟着跳来跳去。 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一堆黑灰,像是烧过纸。 李嘉禾是知道一些汉人的习俗的,知道他们这样烧纸就是祭奠家中死者的意思。但祭奠的方式中到底有没有放风筝这一项,他也说不好了。毕竟对于汉人的习俗,他也是一知半解。 李嘉禾站在城墙上方远远打量这一幕。这几个人的装扮都是普普通通的样子,身边还带着孩子和狗,应该都是附近山里的村民。 李嘉禾到林泉做官之初,也曾经走访过附近的山村,了解他们生活的情况,他对他们的着装,形貌特征还有一些印象。 但在他的印象中,这些山民的生活是比较闭塞的,除非下山买卖一些农产品或者野物,他们轻易不会出山。像这般特意带着孩子下山来搞祭奠活动,更是从未有过的事。 若说是宋人派出的细作,李嘉禾又觉得不大像,他们应该不会派这么小的孩子。小孩子的情绪不易受控制,再说孩子的阅历眼界都有限,就算看到什么也难以尽数表述。 而且隔着一条河,他们所在的位置又远,根本看不清楚城墙上方的巡逻兵,只是放几只风筝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李嘉禾这样说服自己,但他心里仍有些不安。 他把城楼上巡逻的小队长喊了过来,问他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结果小队长告诉他,这两天东山西山都有人烧纸放风筝,因为人数还不少,所以他们才会觉得这大约又是汉人们的什么特殊的习俗。 没有发现什么特异之处,李嘉禾也只能放话先观察两天。同时又嘱咐县城的各个里长、户长,向居民们打听有没有听说过附近有类似的祭祀活动。 两三天过去,消息没有打听出什么来,但放风筝的人却都不见了。而远处大宋的军队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静。 李嘉禾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宋的军营中,靠近内营的一处宽敞的营房里,屠老正带着连云城和几个小徒弟在反复调整老鹰风筝的爪钩。 能被风筝带上天的炸弹必然会有重量和体型的限制,但同时还要保证它们有足够的爆破力。对行动当天的风力和风向也有一定的要求。 最后这一项,是由唐凌和严一初这些对“天象”有一定研究的老学者来判定,他们目前只需要搞定纯技术方面的问题。比如炸弹要如何触发,以及如何保证风筝按照他们的要求降落在合适的地点。 凤随的要求是风筝炸弹最好降落在城门附近,主要目标是解决掉守城的卫兵,为己方战士攻城扫清障碍。城里的情况他们并不清楚,但要尽量避免误伤平民。 屠老在给凤随他们展示可以挂在风筝上的炸弹。 这种轻型的炸弹要比司空所描述的“神火飞鸦”具有更强的爆破力,相对的,它的体积也要比“神火飞鸦”所携带的炸药略微大一些。 至于点火方式,屠老表示还要继续进行改进。他更加倾向于手雷那种撞击式的触发开关。风筝从天空中俯冲下来,撞击在墙壁、地面上的冲击力是远远超过一个人以手臂的力量将它投掷出去的。 同时他还在改进可以装在弩箭上的小型炸弹。 屠老已经知道这一次攻打林泉,火枪队将会是战斗的主力,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精力也更多的放在了火器的改良与完善上。 攻打林泉的队伍中,最先配火枪的,就是凤随手下的亲卫。 这一年来,陈原礼、徐严这些亲信都已经分派到各个队伍当中充任都头,他手下的卫队也进来了不少新人,但他们都是凤随最为信任的人,遇到特殊的任务,凤随还是会将他们临时召集起来。 比如这一次组建火枪队。 军中原来也有霹雳弹和火枪,但规格样式都与这一次屠老让人送来的不一样。 短短月余的训练,虽然不够让所有的人都成为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但他们确实已经熟练掌握了火枪的使用方法。 在他们当中,有经验的司空再一次拔得了头筹。但别人不知道他前世就练过枪,司空自己也不好解释,只好说大约是习惯了射箭,所以用枪也格外得心应手一些。 不过火枪的射程有限,司空最爱用的不是火枪,而是弓弩。尤其是弩箭上安装了炸弹,这种武器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而成的——既能有效的保证射程,又有足够的杀伤力。 腊月初八的前一夜,唐凌夜观天象,算出两日后风向会变,通知凤云鹤提前做好准备。 林泉这一带,一入冬就多是西北风,它们携裹着大草原上的荒寒,咆哮着,翻滚着,猛兽一般冲向关内。 而凤家军万事俱备,等的就是东风——司空他们的小队对东西两处城门来回几番勘测,因为西城门外有河流,刚进腊月,河面尚未冻实,车马过河恐生意外,最终定下的方案就是从东城门进攻。 第201章 战林泉 腊月初十当夜,子时一过,凤家军已经尽数赶到了东山的山脚下。 司空大半个身体都伏在了马背上,斗篷遮住半张脸,就这样仍然被凛凛寒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 赶到山脚下的时候,司空才知道凤维已经带着人上了山。 凤维是追着虞国公跑来林泉的。 原本虞国公让他留在燕州练兵,但他听说了屠老带着最新的火枪赶来了林泉,还要在林泉组建起一支火枪队的消息,顿时就坐不住了。 凤维是小儿子,又一直在凤云鹤夫妇身边养着,多少要比他的几个哥哥娇养一些。他这样死皮赖脸地磨完了闫氏又来磨凤云鹤,凤云鹤也有些招架不住。再说燕州有凤锦坐镇,统筹全局,凤维也确实帮不上太大的忙,便同意了让他过来给凤随帮忙。 凤维年纪小,跟几个哥哥相比性子跳脱一些。前些日子整个军营里都忙着试验风筝,凤维也带着手下的亲信兴致勃勃的跟着放风筝。 结果一来二去,大家发现就属凤维和他的手下放的最好。不但风筝很快就能升空,而且方向也控制得十分圆熟。其中有两个小兵更是熟练掌握了让风筝及时落地的技巧。 凤随听到手下来报的时候,也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小子小时候调皮捣蛋,也不是全无用处。 就这么的,用风筝向林泉县城投放炸弹的任务就交给了凤维。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司空略有些不安地将手中的弓弩又检查了一遍。他这时用的弓弩是屠老在测试了他的臂力和准头之后特意为他定制的。 而且除了正常的弩箭之外,他还特制了一批弩箭,箭头的位置增加了巧妙的小机关用来抓取炸弹。 前一段 /p /p - 分卷阅读302 /p /p 时间,陈原礼等人在熟悉火枪的使用,他和白潜以及其他队伍里抽调出来的十余名弓箭手则被屠老单独召集到一起,反复练习的就是这种特制的弩箭。 在今晚的行动中,凤随的火枪队是前锋,司空、白潜等人则是火枪队的前锋。 丑时初,山上传来消息,凤维与他的手下都已就位。 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的等待着天象的变化。 等得太久,以至于司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了。他几次舔湿手指伸出来测试风向,却只觉得指尖冻得麻木。风向么…… 好像哪个方位都在卷。 当司空再一次颤颤巍巍伸出手指的时候,猛然间反应了过来,各个方位都在卷,说明风向不是北方,它确实已经变了啊。 司空精神一振,一边把手指缩回袖笼里暖着,一边凝神注意山上的动静。 丑时四刻,风向果然发生了变化。 这时,夜色已经变得稀薄,头顶上方浓墨一般的黑暗也被青灰色的混沌的晨雾所取代了。天边堆叠着一层一层的阴云,似乎也在蠢蠢欲动,准备在第一时间将初升的晨曦吞噬掉。 就在这半明半昧的晨色中,几个模糊的小白点穿透了混沌的晨雾,扶摇直上,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这是凤维和他的手下放出的夺命风筝,它们飘飘摇摇,穿过了山谷与县城之间的荒野,慢慢地接近了城门紧闭的林泉。 与此同时,地面的先遣队也趁着夜色未褪,飞快地朝着东城门的方向逼近。 天上地下,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忽然间,半空中两只飞的最急的风筝绞在了一起,两边似乎都撕扯不开,不多时就互相纠缠着,朝着城墙头上坠落下来。 城墙上方巡逻的守卫这些天已经见惯了山民们放风筝,线放得够长,飞到城墙上方的也不在少数,因此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倒是队长身旁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小兵有些不安的跟队长嘀咕,“这风筝怎么看着跟以往的不一样?这落的也太快了。” 风筝多以破开的竹枝和棉纸为材料,质地是极为轻巧的。怎么这两个绞在一起的风筝看着坠得又快又急,像是绑了铅块似的。 队长这个时候也觉得这风筝有些不大对,但不等他说什么,就见这两个巨大的燕子风筝轰然撞了下来,其中一个正巧撞在了城墙垛子上。 虽然只是一个风筝,但这一下撞击却硬是撞出了金石之声,紧接着便轰然一声炸开,将相连的几个城墙垛子一起炸飞。 另一个风筝的引线略长一些,直接飞过了墙头,朝着内城墙一侧落了下去,又被引线拽着,倒挂在了墙头上。 城墙下方的士兵也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但是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城墙上方的风筝已经炸开。绞在一起的引线也因此被烧断,这一个风筝也从墙头上笔直地落了下来,砸在了城门下方的空地上。 城墙下方的巡逻队伍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过去验看一下这个风筝,又是一声轰响,风筝在他们眼皮底下炸开。 巡逻队伍登时四下散开,跑得慢的,直接被爆炸的气浪掀飞了。 但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城墙上方的风筝就跟发了疯似的,有的两两扭绞到一起,有的则在风筝群里横冲直撞,一副非要将旁边几个风筝一起撞下来的架势。 而扭绞在一起的风筝往往会像之前的那两个风筝一样,从半空中笔直地坠落下来,不是砸在城墙上,就是砸在了城墙内外的空地上。 砸下来就会爆炸。 爆炸的轰响铺天盖地,碎石乱溅,烟尘向四处蔓开,一时间让身处其中的士兵有一种仿佛四面八方都有敌人来袭的错觉。 到了这个时候,傻子也能猜出这又是宋人搞出来的花样了,就连这风筝引线的长短也都是经过了测算的,没看它们都是在城墙附近爆炸吗?! 但风筝爆破的威力太大了,哪怕他们知道这都是敌人的花招,这个时候也只能先找地方躲一躲。 于是在城墙头上接二连三地炸了几次之后,守卫的士兵就几乎看不见了。 司空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一见城墙上方炸开,立刻抬手,示意身后的白潜和其余十六名弓弩手跟他一起冲锋。 他的宝珠早就蓄势待发了,一得到命令,立刻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它跟随司空经历过了无数次的冲锋陷阵,早就训练出了非同一般的默契。它甚至还知道它的主人要在什么距离开始减速,最终在什么位置上停下来。 距离东城门三百米左右的时候,宝珠开始减速,马背上的司空则从特制的箭筒里取出了第一支箭。 宝珠在两百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它喷着响鼻,稳稳地站住。 司空在马上搭弓,射出了第一支箭。 长箭离弦,闪电一般破开浑浊的晨色,像沿着既定的轨道一样,牢牢地钉入了高大的城门洞里。 火光爆开,城门上方的碎石簌簌落下。 白潜和数名弓箭手纵马从他身旁跃过,停在了一百五十米左右的位置上。 在他们之后,其余的弓箭手分成了第三组,在前面的战友射出一箭之后,飞快地替换了上去。 这些装有炸弹的长箭并不是全部射中了城门,即便如此,城门也招架不住连番的爆破,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司空再次搭弓。 这时晨雾已然散开,天地之间的光线变得明亮了许多。站在司空的位置,城墙上方被炸豁口的垛子、城门洞里扑簌簌落下来的碎石、两扇城门不堪重负的摇晃……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瞄准了城门与门框相连接的地方。 长箭离弦,在司空期待的目光中准确地钉入了城门与门框之间因为爆破而震裂开的缝隙之中。 火光猛然爆开,整座城门楼子都仿佛跟着晃动了一下。 城门承受不住连番的轰炸,终于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呀声后,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它先是斜挂在门框上晃荡了几下,然后就像一位力竭的老者似的,缓缓地靠向了城墙的方向,最终顺着城墙的方向滑向了地面。 司空的身后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和铺天盖地的冲锋的呐喊。 他像是突然间被汹涌的潮水淹没,变成了一滴微不足道的小小水珠,被这摧枯拉朽的力量携裹着、推动着,一往无前地奔涌向前。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被点燃,颤抖着,在灵魂深处发出了最野性的嚎叫。 司空忘记了“自我”。 这一霎间的他,仿佛已经融入了这洪流之中。 他是举着弓弩为自己的战友做远程防护的弓箭手,也是举着火枪冲进了晨光未明的巷道里的前锋。 他是奋力向前冲锋的战马,也是在战士的呼喝声中出膛的灼 /p /p - 分卷阅读303 /p /p 人的子弹…… 他是淹没这片土地的每一颗水珠,也是飘摇在县城的上空的风筝。 他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阻挡在他面前的墙壁与人群,一直看到了敌人被赶出林泉,被迫撤向北方时的狼狈与惊惶。 司空的血液沸腾,灵魂却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他的箭筒很快就空了。他收起弓弩,换成了别在腰带上的火枪。再后来换成了长刀。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他看到冲上来的士兵当中有不少人都长着与他,与其他的汉人十分相似的五官与肤色,其中有些人身手还很不错。 但他不能停下来,也不能对他们生出丝毫的同情与怜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身后并不是同为汉人的同胞,而是千千万万狼子野心的敌人。 因为火枪队的优异表现,这一场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这也是凤家军在收复十六州的过程中,头一次如此大规模的使用火器。无论是攻城用的炸弹,还是配发到前锋营的火枪,都刷新了凤家军北伐的历史——从来没有那一场攻城战,可以开始得这么神奇,又结束得如此迅速。 他们寅时二刻发起冲锋,辰时未到,战争已经落下了帷幕。 林泉县令李嘉禾在县衙门外的长街上被火枪击毙。北城门被打开,一伙儿不足百余人的队伍沿着北门逃出林泉,向着檀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除此之外,城中其余的守卫死的死,降的降。细算下来,死在火枪之下的辽兵人数要更多一些。 当冬日略显苍白的太阳艰难的从云层后面爬出来的时候,林泉县城已经在满地鲜血之中迎来了新的统治者。 第202章 给爷捆了 司空顶着一块大布巾从浴房里出来的时候,听见门口的两个杂役正在闲聊,说这一次将军们换下来的军服没沾上太多血迹,要好洗得多,不像以往攻城,换下来的衣裳都跟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似的。 像司空这种品级的军官,军服的衣领处都有每个人的名签,换下来的军服也有军中杂役来清洗。虽然衣服多人少,这军服洗一遭回来也不见有多么干净,但行军打仗,也没人会计较这个,只要没有明显的污渍血渍就行。 司空曾经听罗松说过,军中杂役会用一些特殊的草木灰来清洗军服上的血迹,效果还不错。就是劳动量比较大,洗起来很辛苦。 所以看到这一次战争之后的军服都比较好洗,这些杂役才会特意提起这件事。 这也好理解,随着战斗模式发生变化,结果必然会有所不同。火枪会在数十米外击中敌人,尤其对于打前锋的这些人来说,在枪药耗尽之前,几乎没有近身厮杀的机会。 火器的使用,对于军队的战斗力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质的跨越。 司空有时候想起这一点,也会有一些隐约的恐慌,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 但他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他的天职。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武器是什么呢?它们是用来保护国家和百姓的工具,是昭示自身力量的有利的筹码。 它们不是用来杀戮的工具。 所有那些由武器而衍生的罪恶,武器都不应该是承担罪名的主体。 司空始终坚信这一点,只有人才会犯错,武器不会。 对于凤家军来说,打仗、收复城池,以及后续的安民措施,自有一套章程,只需要照章办事就好。 虽然说两军交接的关头,总会有一些亡命徒跳出来趁火打劫,但总体来说,这个过程的推进还是很平稳的。 就算有被俘的一些辽兵会闹事,这些小水花对于凤家军来说,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麻烦。辽人性子桀骜,哪怕成了俘虏也会想方设法的挑事,或是寻找机会反击。 这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凤随没想到最大的麻烦反而是自己人挑起的。 这个麻烦头子就是林玄同。 谁也不知道,凤家军攻打林泉的时候,林玄同这老狗就在檀州,正预备这从檀州出发,悄悄地南下回西京。 林泉的事情一报上来,林玄同的老脸也青了。 耶律云机是知道林玄同与耶律乙辛之间的交情的,也知道这老东西这一次前往中京,跟耶律乙辛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也不多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撂下一句,“林大人好福气,这才要回去,凤云鹤就给了你一个开门红。” 林玄同,“……呵呵。” 他心里暗骂凤云鹤这个老东西,要打林泉咋也不让人给他通个气。这么一来,他之前跟耶律乙辛谈好的条件怕是要再起变故。 心里怎么骂人不提,林玄同表面上还是很镇定的,他冲着送行的耶律云机拱拱手,云淡风轻的说道:“下官与魏王殿下商议好的事,就不劳将军操心了。” 言下之意,你的级别还不够过问太多。 耶律云机哼了一声,微微抬手,“那就祝林大人一路顺风吧。” 目前他还没有收到详细的战报,想不明白以林泉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被打下来。但林泉的沦陷无疑是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 凤家军…… 他到底还是吃了轻敌的亏了。 林玄同一路快马加鞭,竟然也顺顺当当的赶回了林泉,路上别说觅食的狼群,连狐狸野兔什么的都没有遇见过。 车马还没走到近处,已经看见了飘扬在林泉县城城墙上方的大宋军旗与凤云鹤的军旗。凤家军的军旗是红底黑纹,当中是一只环绕在火焰纹里的朱雀。 林玄同远远看着,只觉得凤家军的朱雀旗甚至要比大宋的军旗还要显得醒目,心中油然生出了几分不悦。 难怪朝中有人说凤云鹤这老东西想裂土为王呢,看看,这样的声势,谁还知道凤云鹤的头顶上还有天子?! 林玄同一路都沉着脸。 车马到了林泉县的北门时,被守城门的卫兵拦住查验文书,又惹得林玄同生了一肚子气。在他看来,他们这一路过来,城门上方的守卫早该看见了才是,怎么到了城门跟前,竟然没有一个有点儿身份的人过来迎接一下呢? 林玄同这样想的时候,就听手下的亲随隔着马车的帘子给他回话,“国公府的唐先生奉命来迎接大人。” 唐先生,说的就是凤云鹤身边主管文书的主簿唐凌。 林玄同对这人有印象,知道这人可不止是一个主薄,从凤云鹤手里递上去的奏折,有一多半儿都出自他的手。 听说凤家的几位郎君也对他恭敬有加。 林玄同思索了片刻,让人把唐凌请上了马车。 唐凌须发都有些灰白了,面庞却是十分红润的,细眉细眼,在外人面前常常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让人一见,未及开口就已生出了三四分的亲近之意。 唐凌 /p /p - 分卷阅读304 /p /p 在车下行了礼,然后搭着小厮的手,客客气气的上了车。 唐凌上车就说:“大人操劳国事,一路辛苦,国公爷十分感佩。如今林泉县城百业复苏,大人闲了可以四处走走看看。” 马车的帘子没有挑开,但林玄同已经听见了街市上的声音,倒真如唐凌所说百业复苏,人来人往的颇有生气。 唐凌见他神情有所缓和,便趁势说出了来意,“国公爷在福满楼设宴,给大人接风洗尘。也请大人尝一尝北地的风味儿。” 接风洗尘,也是应有之意。 林玄同微微颌首,客气的回了一句,“正好本官也有话要跟国公爷说一说。” 唐凌将林玄同一路护送到了驿馆住下,回去复命的时候还想着,看这老狗的脸色还颇缓和,酒席上应该不会跟他家国公爷吵起来吧? 唐凌没想到的是,等到了福满楼的酒席上,先吵起来的人不是林玄同,而是他家的国公爷。 作为凤随的亲信,司空也跟着来蹭饭了。 他们这一桌的位置在角落里,离着主桌还很远。兄弟几个倒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可以不必看主桌上一众贵宾们的脸色,只管埋头大吃就好了。 正吃着,就听主桌上凤云鹤一声怒喝,“你这个老阉狗!你再说一遍!” 一众陪客都呆住。 福满楼二楼的宴会厅里霎时间落针可闻。 司空筷子上还夹着一个丸子,心里嘀咕一句:哦豁,老阉狗也是能当面骂出来的话吗?! 给国公爷点赞! 但他看热闹的心态并没有保持多久,因为凤云鹤一把抓住了林玄同的衣领,生生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鼻尖都快要怼到林玄同的脸上去了,“你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姓林的,你那点儿龌蹉心思,当真以为老子不懂?!” 旁边的人醒过神来,连忙冲上来拉架,但凤云鹤原本就长得孔武有力,这会儿又借了点儿酒劲儿,旁人根本拉不开他。 林玄同被两只铁拳紧紧拽着领口,勒得直翻白眼。 还是凤随不紧不慢地挤过去,低声劝说,凤云鹤这才将林玄同重重摔回了椅子里,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给老子听好了,东六州是老子手下的兵一个一个打下来的!你去打听打听北境的兵死了多少?!你这会儿嘴皮子一掀,就说是辽人出让了东七州……你这老畜牲自己算一算,哪一寸土地是他们出让的?!” 林玄同大约从未被人在公开场合里指着鼻子骂过,气得脸色都白了,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要端着太尉的架子,只是仔细听的话,声音要比平时尖利些,“宋辽乃是兄弟之国,又有澶渊之盟在先,如今辽人愿意重新订立盟约……” 凤云鹤厉声喝道:“辽人愿意重新订立盟约,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这老狗的脸够大?能说会道?还是因为我们大宋的将士已经拿下了东六州,将边境线北推到了檀州城下,逼得他们不得不出让?!” 林玄同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缓和了脸色,“事实虽然如此,但宋辽乃是兄弟之国,他们同意退出檀州……这‘出让’二字,无非是想脸面上好看一些,我们既然得了实惠,何不大度……” “大度你娘!”凤云鹤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要不是凤随拉着他,他就要扑过去啐他了,“狗日的做孙子做习惯了,见个人就处处摇尾巴……老子打下东六州死了多少手下……都是我大宋铁骨铮铮的好男儿……你说让敌人的面子好看……姓林的,你拍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对得起这些将士吗?!” 林玄同被他揉搓得脸都青了,无奈凤云鹤骂起人来像个大喇叭似的,又快又急,他根本插不上嘴。 同行的属官七嘴八舌的两边劝解,但在座的武将们却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个义愤填膺。 林玄同果然如他们之前猜测的那样,与耶律乙辛不知谈成了什么条件,辽人打着“出让”的名号退出东七州硕果仅存的檀州,同意与大宋重新签订盟约,而林玄同所代表的朝廷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目前不详。 司空也气得一把扔掉手里的筷子,恨不得扑上去踹这老东西几脚。 果然当上太尉的就没有好东西! 但凤云鹤生气的段数显然要比他更高,他大手一挥,直接让人上来捆住了林玄同和他的一众走狗,当众宣布他要亲自押着这些个对着敌人卑躬屈膝的奸贼上西京去找官家讨个说法。 林玄同见凤云鹤手下副官果然拿着绳索过来,气得几乎破了音,“你敢!” 凤云鹤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捣了过去,“让你看看你爷爷敢不敢!” 林玄同应声而倒。 席间大哗。 凤云鹤杀气腾腾的一招手,“给爷捆了!” 第203章 死胡同 司空回到驿馆,跟他师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表情都还是玄幻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就那么当着林玄同的面儿骂出来了……” 李骞做为随军家属,是特意赶到林泉来照料伤员的。不过司空这一次身上只有几处小伤,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李骞也厌烦林玄同这副做派,跟着骂道:“该!也亏了是在福满楼吃饭,他要是在大街上说这话,怕是要让过路的巡逻队给打死了!” 他这会儿其实还没太搞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儿,只觉得林玄同说话不过脑子。 东六州的收复历时多年,一个城一个城地打下来,死伤多少人啊,怎么到了林玄同的嘴里,就成了轻描淡写的“出让”两个字? 合着北境的将士们都白死了?白受伤了?别人不说,他家司空就受了多少伤啊,这一路打到林泉,可是受了老罪了。 打他都是轻的。 “这狗东西!”李骞气得都骂粗话了,“真被捆起来了?” “捆了,”司空肯定的点头,“被堵住嘴拖下去的时候,帽子都掉了,还被人踩了两脚。” 李骞又骂:“该!” 司空端过来一杯热茶,放在他的手边笑着说:“国公爷说要亲自押着这奸贼去官家面前讨个说法。” 李骞伸出的手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司空,“你是不是要跟着回西京?” 司空没想到他师父反应这么快,也跟着愣了一下,“这个……我还没想过……” 不过话赶话说到这里,司空开始觉得他师父的猜测也未必就没有道理。凤云鹤要回西京,身边不可能一个儿子都不带。如今凤锦坐镇燕州,凤勉驻守蓟州,最小的儿子凤维还是满脸孩子气,看来看去,也就是凤随最合适了。 再者说,凤随在大理寺还挂着个少卿的头衔,这件事总归是要解决的。 司空这样一想,忽然觉得凤云鹤说不定也是这样想的。他肯定愿意让凤随留 /p /p - 分卷阅读305 /p /p 在北边,官家会隔着千万里地发出旨意让凤随进京,但当着凤云鹤的面,他还能不能直说“朕要你留下一个儿子当人质”这种话? 尤其还是在以林玄同为首的文官们心虚气短,得罪了武将一派的情况下?! 如此一想,凤云鹤这个时候带着凤随进京,说不定反而是一个将凤随调回北地的绝佳机会。 司空想通了这一层,便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怕是要回去一趟了。” 李骞陷入沉思。 司空忙说:“师父,来回路上太过辛苦,你就留在顺州等我吧。最多半年的时间,我们肯定就回来了。” 李骞没有理会他的劝阻,反而关心起了不相干的事,“你再跟我说说林玄同的话都是怎么说的?” 司空就简单说了一下辽国宫廷里的情况,耶律乙辛设计害死了皇后萧观音,接下来要对付的人应该就是萧观音的父亲萧孝忠和太子耶律浚。 在任何一个国家,废太子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辽道宗乐意打压皇后的母族,却未必就想换掉自己从小精心培养的皇太子。 在这种情况下,耶律乙辛一定会联合各方势力,来加重他手中的筹码。 “林玄同答应了耶律乙辛什么条件,目前还不知道。”司空说:“但他们结盟是肯定的。所以耶律乙辛才会答应去说服辽道宗,让出檀州,并且与大宋重新订立盟约。” 所谓出让,实施起来,让的也只有一个檀州。其余的东六州可都是大宋的将士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林玄同的意思,到时候国书上要写的是辽国出让东七州给大宋?”李骞这下完全明白了,忍不住又骂了林玄同一句,“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司空竖了一下大拇指,“骂得好!可不就是个狗东西么!” 他们这一边的人要是真的认可了“出让东七州”这种说法,到时候国书一出,全天下都会以为凤家军占领东六州的战绩是子虚乌有的事。 明明是自己人实刀实枪打下来的土地,明明是胜利的一方,为什么要卑躬屈膝的认可“出让”这种屈辱的说法?! 这让在北境出生入死的万千将士情何以堪?! 李骞不是司空这样的毛头小子,只顾着生气林玄同没有骨气,他想的更多。 以林玄同的身份地位,为官多年的政治敏感度,不会不知道他这样的说法会引来武将一派什么样的反应。 他既然知道,却还是同意了辽人那边的说法……为什么?! 在国家大事上,他这样的平头百姓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甚至也不可能让他们知道太多。李骞能做的,无非就是在时代的浪潮拍打过来的时候,努力护住自己和家人。 李骞忧心忡忡的提醒司空,“回头问问凤大人,若是你们都要跟着国公爷一起回去,大约什么时候动身……” 司空连忙点头,“我知道,你别担心啊。” 李骞的眉头始终皱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更加严重的问题。司空不敢多问,但心里还是觉得他师父又不懂这些大事,想多了,不是凭白吓唬自己吗? 他开始换着花样逗他开心。 很快,司空就知道什么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是什么意思,他师父的担心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事情远比他曾经担忧过的更加严重。 转天下了值,司空还没来得及回营房里换身衣服,就被贯节在校场边上给截住了,说是凤随找他有事。 等到了凤随的营房,还不等进去,凤随已经急匆匆的从营房里出来了,见了司空也不多说,只是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走。 这一走,就走进了虞国公的营房。 虞国公的营房前身就是林泉县令李嘉禾的县衙。如今县衙的牌子被摘掉,守在门口的人也从县衙的站班衙役变成了身披铠甲的士兵。 县令平素审案办公的公堂和附近的几间公房如今无人使用,都变成了士兵们换班休息的营房。 凤云鹤带着自己的亲卫住进了县衙的后院。 司空随着凤随进了二门,只觉得二门内的守卫比外院多了许多,一个个衣甲肃然,面带杀气。 司空猜测这里是虞国公处理公事的地方。从外表来看去,几间宽大的堂屋坐北朝南,左右两侧是厢房,有些像是有钱人家的书房的模样。 一个队长模样的士兵验过了他们的腰牌,亲自领着他们穿过略有些荒败的前院,来到了书房背后的一扇小门前。 守在这里的几名将官看上去都有些眼熟,司空估计这些都是凤云鹤的左膀右臂,经常带在身边的人。 等进了院子,司空一眼看见打起帘子迎出来的人是严一初,顿觉凤随这一次过来恐怕真是有极重要的事要谈。 严一初算是凤随的智囊,一般二般的小事情,轻易轮不到他出马。 等进了门,司空才发现房间里的人并不多,除了凤云鹤和严一初之外,还有几个人也都是熟面孔:唐凌、屠老。以及凤云鹤麾下的怀化大将军程梁和北路军军需转运使闫缚。 程梁四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身形孔武,从外形看就是一员猛将。闫缚与他年龄相仿,相貌却十分白净,长眉细眼,一身读书人温文如玉的气韵。司空听人说起过他,似乎是凤随母族的人。 如果说前两位因为打过交道,还算是熟人的话。后面这两位,以司空的品级,就只有仰望的份儿了。 司空跟着凤随行礼,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凤随的身后。他注意到除了凤随之外,这些人身边并没有带着随从,有点儿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出去等着? 正犹豫呢,就见凤云鹤的眼神看了过来。 司空不确定的看了看他,再看看凤随,发现凤随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好像看不明白凤云鹤到底是什么意思。 凤云鹤有些不大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冲着司空招招手说:“你也坐下。” 司空,“……嗯?!” 他要不要说“多谢元帅赐座”?! 他这边还迷糊着,凤随已经从他老爹的反应里猜到了他的用意。他一下跳了起来,脸上带着喜意,拉住司空在自己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凤云鹤就瞪了凤随一眼,转头望向司空的时候,目光倒是温和了一些,“老严是二郎身边的人,老邹是和这位老白,是三郎四郎身边的人。今日小聚,算是自家人聊几句私房话。你也别紧张。” 司空简直受宠若惊了,国公爷这是在给他解释吗?! 他,他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凤云鹤不等他说几句客气的话,转头对身边的几个人说:“司空这孩子脑子灵活,又是一直跟在二郎身边的。这一次打下林泉立了大功,我也很看重他。” 屠老笑微微的点头,“我早说过,要是没有 /p /p - 分卷阅读306 /p /p 这孩子,咱们的火器局怕是摸索个十年八年的,也未必能搞出火枪和炸弹来。” 邹先生和凤云鹤介绍过的那位白先生大约是资历比较浅,并不随意开口,只是坐在一旁摆出了凝神倾听的架势。 程梁和闫缚虽然没有直接与司空打过交道,但屠老那边的新发明他们还是知道的,尤其林泉一战,刷新了很多人对于战争和武器的认识。 这样的人才,无论放在哪里,也只有费心笼络的份儿。因此这两人看着司空的时候,神情都十分的温和。 唐凌虽然不大赞同凤随与司空之间发展出什么过深的交情,但他也无法否认司空在火器研究方面做出的贡献,神色略有些纠结。 严一初是凤随的心腹,他管不着小主公的婚姻大事,但从客观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还是看好司空留在凤家的。 凤云鹤听了屠老的话,忽然想到他还不知道司空的一身本领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但这不是重点。 传说故事中历来多有奇人异事,能坚定地站在他们这一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一想,凤云鹤又觉得他儿子因为他不肯娶亲,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就算从最实际的角度去衡量,他也会觉得凤随找了司空这样的人,给整个家族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娶进来一位名门贵女。 小厮送上茶水就退了出去。 凤云鹤的表情也随之严肃了起来,“都知道林玄同这老狗被我关进大牢的事儿了吧?” 司空又一次惊讶了。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他只知道林玄同被凤云鹤给堵了嘴,捆着手脚从福满楼里拖走了。 凤云鹤又说:“我已经上了折子,向朝廷表明了东六州的实际情况。也安排了一些人,把林老狗这事儿传出去。” 在座诸人都明白凤云鹤的用意。 若是凤家军没有打下林泉,林玄同这老东西当真有可能避开凤家军的耳目,绕道回西京去。 如此一来,等凤家军收到消息,知道他与辽人定下了什么协议,也为时过晚了。到那时,满天下都在传说东七州重回大宋的怀抱是因为辽国这个“兄弟之国”的慷慨出让,谁还理会凤家军这些年到底在北境做了什么? 万幸凤家军拿下了林泉这个南下的必经之地,截住了林玄同和与他同行的属官,提前知道了这件事。 如今主动权掌握在凤云鹤的手中,他自然不会被动的等着这些小人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招。 向朝廷表明军方的态度,同时也向天下百姓揭露真相。至少不能让百姓们忘记了战死在东六州的将士们。 “老夫要将这卖国贼的帽子,结结实实地扣在林玄同这老狗的脑袋上!”凤云鹤说起这个,神色都狰狞了,“他与耶律乙辛多年前就有了勾结,证据我也都随同奏折一起送回去了。” 唐凌点了点头说:“是该叫天下百姓辨明虚实,看清楚朝廷的真面目。我如今担心的,反而是重新订立盟约之后,将军该如何自处?” 凤云鹤向后一靠,神情从容的说道:“左光书这老小子定会怂恿官家将凤家军换防到南方去,好让他的人接手北路军的军权。” 辽道宗接受耶律乙辛的建议,估计是考虑到了辽国宫廷动荡的原因。他同意重新与大宋订立盟约,对于崇佑帝来说,这件事足可以光宗耀祖了。他必定会挑选重臣去把这件大事办的风风光光。 放眼朝中,能挑起这个重担的,首推丞相左光书。 凤云鹤自然也乐见东七州重回大宋版图,但对他来说,更为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之后朝廷会如何安排凤家军的去向。 自古以来,武将的下场大多逃不开六个字:狡兔死,走狗烹。 凤家军越是战绩显赫,越是……走进了死胡同。 第204章 易州 坐在司空面前的这些人,不仅仅是凤云鹤几个儿子的智囊,更是整个北路军的核心智囊团。在他们面前,司空多少有种中学生混进了大学课堂的敬畏之感。 还有点儿小激动。 起先他一直抱有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像听故事似的听着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说话。直到听到唐凌这一句话,才忽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一时间只觉得毛骨悚然。 就听程梁有些犹豫的说:“朝廷很有可能只调防一部分兵力,这样一来,倒是不好拒绝。” 毕竟北路军的将士是朝廷的将士,并不是凤云鹤的私兵。连凤云鹤都要听从朝廷的派遣,更何况他手下的兵丁呢? 闫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只怕今年调换一部分,明年接着调换一部分,一来二去,凤家军迟早变成一个空壳子。” 唐凌微微颌首,“依老夫之见,官家不会轻易将国公爷调走,但凤家军在北境的影响力,他却不可能不忌讳。收回军权,只是迟早的事。” 程梁也说:“左光书与驻守陇右的定西侯贺望知颇有交情,贺望知又与上将军庆保是儿女亲家。听说贺望知的儿子贺南周娶的就是左光书夫人的娘家侄女。” 他的话点到为止,但大家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左光书一派,并非没有武将的支持。对他来说,无论是动用贺望知一派的力量,还是将把守着西大营的庆保推出去,都比让凤云鹤继续掌控北境军权更加放心。 闫缚轻声说道:“怕只怕,重新签订盟约的事一结束,朝廷就要开始给北路军换血了。” 话说到这里,即使是旁听的中学生司空,也明白了摆在凤家军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凤云鹤仍然驻守北境,但手底下的将士会以“换防”的名义调走,全部变成左光书一派的人。他会被架空,权力一点儿一点儿被剥夺。 二是凤云鹤干脆带领手下为数不多的亲信,换防到南方边境或者是西南沿海去继续给这个富庶又腐朽的王朝看守门户。 他要将他浴血半生打下来的东七州拱手让给左光书一派,然后,默默无闻的过完这一生。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一直疑惑为什么凤家军历时数年打下了东六州,历史书上却没有任何关于凤家军的记载。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因为比凤家军更有权力的一群人根本就不希望在燕云十六州的历史上留下凤家军的名字。 司空从历史书上看来的人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凤家军撤离北境之后,东七州会不会重新陷入拉锯战,最终有一天,重新让东七州的城墙上飘起辽人的军旗?! 对于左光书、林玄同之流的政客来说,东七州或许只意味着一样东西,那就是北路军的军权。 但对凤家军来说,这里是一片真实的土地,每一寸疆土都浸透了将士的鲜血。 这里是他们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地方。他们所有的理想、信念 /p /p - 分卷阅读307 /p /p 都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如果轻易就放弃了捍卫疆土的信念,那他们还算是活着吗?! 凤云鹤沉沉叹息,“看来这一次,我是非回去一趟不可了。”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亲自押着林玄同回京,如今看来,除了他也没人能压得住这个老阉狗。另外,到了西京,正好可以探一探崇佑帝的态度。 不管左光书如何蹦跶,若是崇佑帝心意坚定,凤家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这一点儿用意,大家也都听出来了。但哪怕是距离朝堂最远的司空,也明白这点儿希望是何等的微薄。 唐凌见话都已经说开,神情反而放松了许多,他捋了捋自己的灰白胡子,慢条斯理的说:“那现在要琢磨的,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国公爷可有什么章程?” 所有的人都盯住了凤云鹤。 凤云鹤轻轻吁了口气,“这件事若是发生在攻打林泉之前,老夫大约会说,身为臣子,自然是朝廷有令,无有不从。但是现在,凤家的火器局有屠老这样经验丰富的能者坐镇,又有司空这样的青年才俊,老夫觉得,凤家尚且不到束手就擒的地步。” 说到这里,他望向司空,露出一个极为和煦的笑容来,神情中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为将者的豪迈之气,“我们如今有火枪队,也有一大堆我这老东西都分不清楚的地雷、手雷。能让辽人害怕的东西,难道咱们自己的人就不怕了?!我倒要看看哪个胆大的鳖孙敢明着跟老子抢东西!” 人一急,江湖气都带了出来。 程梁和闫缚却被他的一席话说的精神大振。 程梁哈哈笑道:“大帅说的是。辽人悍勇,但凡近身厮杀,我们一方都会有极重的伤亡。有了火枪就不一样了,再骁勇善战的士兵不等冲到面前来,就能一枪解决了他。这可省了多少事呢。” 闫缚没亲眼见过火枪,但林泉一战,计算战损的事是他负责的,他自然知道加入了火枪队的这一仗,与以往的攻城战相比,人员与物资的消耗减少了多么惊人的一个数字。 在报给朝廷的公文中,凤云鹤与闫缚都默契的将真实的伤亡数据隐瞒了下来。 凤随给几位长辈斟茶,凉凉的提醒一句,“朝廷要是直接下旨让贺望知来接你的差事呢?贺望知要是不得不来呢?” 凤云鹤,“……” 凤云鹤白了一眼这个惯爱泼他冷水的臭小子。但他也不至于为了自己的面子就说出“谁来跟谁打”这样的傻话。 真要走到这一步,这不成了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那辽人要高兴死了。 凤云鹤起身,慢慢踱到了挂在墙壁上的牛皮地图前面,眸色沉沉的凝望着上面的一道道线条,一个个标志着地点的黑点。山川河流,还有呈现出弧线状的、在北方的大地上蜿蜒延伸向西的长城。 这里是大宋的疆土,是大宋的北大门,他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将□□对准自己的同胞呢? 可是不打,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真如朝廷所期望的那样,将凤家军拆得四分五裂,然后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子灰溜溜的去南方某一个叫不出名字的穷乡僻壤,在那里熬到死?! 凤云鹤本能的抗拒这种可能性。他并不是在意自己的声望,他在意的,是羽翼被自己人折断,抱负不得施展,像个缩头乌龟一样郁郁终老。 与其那样活到寿终正寝,他更乐意马革裹尸,死在北境的战场上。 凤云鹤的视线扫过了东七州,和传说中即将被出让的“檀州”,慢慢地落在了西边尚在辽人手中的几个州府:儒州、新州、妫州、武州、蔚州、应州、寰州、朔州、云州,以及蔚州与燕州之间,沦为一片荒地的易州。 凤云鹤凝望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手指顺着燕州往西,落在了代表易州的那个小圆圈上。 易州,是位于十六州夹缝里的一片荒凉的土地。 它东接燕、顺两州,向西延伸到了蔚州边界。北边隔着长城,就是妫州。向南,越过黄河和北方大片荒无人烟的土地,就是大宋境内北部一带最为富庶的真定府。 凤云鹤的手指像是有些眷恋的在易州周围画了两圈,转身说道:“易州这地方不错,看似群狼环伺,实际上几方势力各有思量,谁也不会轻易越过雷池。” 程梁和闫缚也连连点头,他们想的远一些,若是凤家军占了易州,再以此为据点,继续向西扩张,未尝就不能成就一番霸业——不跟自己人打,还不能打辽人吗?! 凤云鹤的视线扫过座中人的神色,微微一笑,说道:“易州土质不错,以前二郎就曾提出军队屯田之法,为此,我特意让人在易州各地疏通水道,还打了不少水井,说实话,水质还不错。” 司空听到这里,再一次震惊了。 能安排人在易州打井、疏通水道,可见凤云鹤早早就把人给安排过去了。 明明是两国之间的三不管地区,常住居民都没有多少,听说还总是闹马匪……马匪该不会也是凤家军的人假扮的吧?! 第205章 欠债 司空在回驿馆的路上,整个人都还处在亢奋的状态之中。 他在听说了凤家军有可能要被朝廷调防的消息之后,就一直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所包围,他不由自主的拿如今东六州的归属与历史上所描述的状况相比较,满脑子想的都是辽国到底是如何衰败下来,以至于让金人趁虚而入的? 或者就是在短短的几十年的时间里,辽人到底又是在哪一个时间点上,抢回了对东六州的控制权?! 如果司空没有在历史书上看到过东六州曾经回归大宋的记载,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辽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又重新将东六州抢夺了回去。 这种设想让司空不寒而栗。 如果凤家军被调防,新上任的北路军统帅不熟悉辽人的作战模式,或者因为其他的政治原因,这种设想是很有可能变成现实的。 司空的这点儿担忧在参加了一场家庭会议——算家庭会议吧?毕竟当时在座的人,除了凤云鹤自己的臂膀,就都是几个儿子的幕僚。 司空在听到凤云鹤提到易州之后,他的这点儿担忧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开辟疆土的万丈豪情。 东七州就算回归大宋的版图,西边还有九个州呢。山西啊,有煤有铁,这样富饶的地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在敌人的手心里?! 司空心里甚至还有一点儿小骄傲。因为凤云鹤亲口说了,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火器局研发的新式武器给了他底气。林泉一仗让他亲眼看到了自己一方的兵力在火器的加持下,所爆发出来的碾压式的强悍实力。 而火器的研发,也有他司小空贡献的一份儿力量呀。 /p /p - 分卷阅读308 /p /p 司空骑着他心爱的宝珠来到驿馆门外的时候,感觉稍稍冷静了一些。他现在要想一想怎么跟师父透露这个消息。 李骞以前从来没来过北地,他在陇右还有家业,司空觉得他肯定是更乐意有朝一日回到家乡去养老。 但司空若是追随凤云鹤一路撤到易州去,那么不说这辈子,恐怕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回到中原了。 搞不好因为他身在易州的缘故,师父还会受到牵连…… 李骞还没睡,司空进来的时候,就见他靠在暖榻上正在翻看一本乐谱。房间里拢了两个火盆,他的腿上还搭着一块毯子。 小鱼坐在下首的凳子上,正低着头缝一双布袜子。司空一眼就看见袜筒上还绣了一圈很细致的卷草纹,不用说,这肯定是给他师父做的。 屋里暖融融的,有清淡的香料的味道,也有他师父常喝的养生茶的淡淡的药草味儿。司空已经养成了习惯,一闻到这种味道,就会从心里生出一种安谧的感觉。 “回来了?”李骞放下乐谱,打量他两眼,眼神里微微流露出几分惊讶的味道,“是有什么事吗?” 他看出了司空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几分亢奋的感觉。 小鱼见他进来,连忙把没做完的袜子收了,又让人送上来热水给司空洗漱,等司空洗了澡换好衣服出来,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宵夜。虽然也只是包子混沌和几样卤菜,但冬夜里看见热腾腾的饭食,总会给人一种暖心的感觉。 小鱼这个时候才退了出去,门外也不叫人守着。他就住在李骞的隔壁,主屋里李骞喊一声,他都能听得见。 房间里,司空西里呼噜的吃了两碗馄饨,小鱼送上来的卤肉卤蛋也吃了不少。李骞就坐在他对面,端着浅浅的半碗馄饨。 他晚上少食,宵夜什么的,专门就是陪着司空的。 司空吃了个七八分饱,这才顾上跟他师父说正经事,“过两天等凤锦带着人赶来林泉坐镇,国公爷就要押着林玄同出发了。我家大人也要同行,手底下的人留了一半儿,我是一定要跟着回西京的。” 李骞早有心理准备,点点头说:“我让小鱼给你整理行李。” 司空想起刚才开会时听来的那些事,忍不住就想悄悄跟李骞透点儿风。但事关重大,他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只能含蓄的提醒他说:“朝廷恐怕要调国公爷去南边,不过国公爷不会去的。” 李骞一下就呆住,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他听到是一个什么样的消息,脸色也跟着变了。 司空连忙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别怕啊。” 李骞倒也不是怕,只是冷不丁的,有些心惊肉跳罢了。他按住司空的手,悄悄问他,“不回南边,他打算抗命?” 司空也学着他的样子咬耳朵说话,“东六州是打下来了,西边还有九个州呢。” 李骞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喃喃说道:“这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 司空冲着他师父竖了一下大拇指。他觉得这句话说的特别有道理,行军打仗,要是什么事儿都听后方那群政客的,搞不好就大家一起等死了。 前方将士的目标自然是收复疆土,驱逐敌人。但后方的大臣们却是各有各的心思。这一点,哪怕司空以前没有体会,通过林玄同的事,他也全都明白了。 李骞思索了一会儿,对司空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司空意外了一下,“是有什么事吗?这一路上恐怕得赶路,怕是……” 他怕师父跟着走,会太辛苦。 李骞却说:“就算赶路,你们毕竟也不是急行军。总要带着马车、行李的吧?不是说国公爷还要押着林玄同回去?他和他的那些属下都是文臣,不可能跟武将一样骑马赶路,国公爷也不会把他绑上马背……毕竟人家现在还是太尉呢。” “寒冬腊月的,再说也快过年了。”司空还是不想让他这个时候出门,“要不等来年春天,天气暖和了……” 李骞摆了摆手,“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过年有什么意思?” 要是一起上路,至少过春节的时候,他们还能在一起过——哪怕过的简陋一些,也比天各一方要强。 司空哑然。 在这个不甚安稳的时代存在太多的意外,战争、盗匪、不确定的天灾人祸,都有可能让生离变成死别。 李骞见他想到了别处去,就笑着安慰他说:“你且看着吧,大军开拔,很多要赶路的商队、百姓都会跟着军队一起走的。” 司空回忆了一下他们从西京出发时的情形,觉得平民的车队跟在朝廷的车队后面赶路,大约是这个时代的特征吧。 再说跟他们一起出门,至少师父的安全问题不用操心了。 司空只是想不通师父为什么这会儿坚持要回西京。想来想去,大约还是觉得他这次回去,很有可能会跟虞道野一家子对上吧。 师父还是不放心他。 司空这样想的时候,心里满是无奈,但同时又感觉暖暖的。虽然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但被亲人关爱着的感觉,还是……真幸福啊。 腊月二十六,凤锦带着他的人马风尘仆仆赶到了林泉,从凤云鹤的手里暂时接管兵符。 腊月二十八,凤云鹤一行人离开了林泉,南下赶往西京。 出发之前,司空还跟李骞嘀咕,说眼瞅着就到年根底下了,会不会过了年再出发?结果被李骞给笑话了一顿。 “你瞧着吧,”他师父很笃定的说:“哪怕是假装,国公爷也会装出一个国事为重的样子来。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他假装,就是……这种姿态是一定要摆出来给朝廷看的。” 司空与其说是对过节抱有什么期望,还不如说是对他师父心存愧疚,很希望能陪着他度过一个安安稳稳的节日,然后再出发。 但他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很清楚,这也只是奢望。 因为横在凤家军面前的麻烦,远比过年过节这种小事要重要得多。 虞国公府的车队出发之后,队伍的后面果然跟上来很多私人的马车。这里面有的是商队的马车,也有一些是随着镖局一起南下的普通百姓。 寒冬腊月的,赶路本就不易,凤云鹤对他们也颇多体恤。天气好、道路也好走的时候队伍就走的快一些,不好走的时候就放慢速度。他还叮嘱巡逻的卫兵每天都要到队伍的后方去看一看,顺带着维持一下秩序。 或许是老天爷也想帮他们一把,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利,只有在经过白沟的时候遇到了雪天,而且这一场雪下得也并不算大。等他们出了河间府之后,就再没遇见过特别大的雪了,都是干冷刮风的天气。 虽然大冬天的,荒原上的风嚎叫起来跟野兽似的,听着也很吓人,而且寒风往往会把马车里的一点儿微薄的暖和气儿都 /p /p - 分卷阅读309 /p /p 带走,但总比遇见雪灾被困在野外要强得多。 李骞准备充足,这一路光是马车里点火盆的炭就装了两大车,又有司空时不时的关照,他们在物资方面倒是没有什么短缺的。 连小鱼都悄悄感慨,说后面那些跟着军队出发的私车可没有这种条件,可以坐在马车里一盆一盆地拢着炭火,虽然马车赶起路来也免不了会四处透风,但有一个火盆,就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李骞每每听到这种唠叨,都会露出十分骄傲的笑容,有时候还会笑着回他一句,“可不是,我这也算享到了晚辈的孝敬了。” ……比司空他娘有福气啊。 这后半句话,小鱼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敢说破。 他一想到他们回到西京之后,可能会跟慎国公府正面杠上,心头就沉甸甸的。 他不担心司空,司空经过了林泉一战,回到西京后势必还要升官。据他家先生猜测,封个宁远将军还是很有可能的。 正五品的军官,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了。虞道野和他老娘绝对没有那个能耐把司空这样的军中新贵怎么样。 小鱼担心的,是他家先生的安危。 虽然司空也孝顺,照顾先生也周到,但……凡事总有万一。 与小鱼的忧心忡忡相比,司空的心里反而涨满了熊熊的战意。 他自己对虞道野虽然没有什么想法,但架不住这个人是他师父的心病。若是不能好好解决了这个病根儿,他师父后半辈子绝对不会有轻松日子可过。 为了他师父能有一个惬意的晚年,司空也要想办法了结这一场恩怨——长荣公主母子俩欠李家的债欠得够久了,是时候还回来了。 第206章 阿保 司空骑在马上一路疾驰,回到营地的时候脑门上都微微冒汗了。宝珠也是一副跑得过足了瘾的模样,轻快地甩着尾巴,不住地喷着响鼻。 司空下马的时候就很骄傲地摸了摸宝珠的鼻子,跟它说悄悄话,“今天跑痛快了吧?师父这里可能有糖,等我去给你要几块啊。” 宝珠亲昵地蹭蹭他的脸,乖乖的让小鱼的徒弟牵到一边去喝水了。 之前过大名府的时候,小鱼带着护卫去附近的村子里给他家先生买鸡蛋,结果捡回来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孩子破衣烂衫不说,人也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脏兮兮的小脸上两只眼睛大的突兀,看谁都是一副木呆呆的表情。 小鱼大约也是听李骞念叨的多了,看见这个孩子可怜吧唧地缩在村头的树下,就想起了司空。总觉得要是没有孤云寺的一群和尚,司空小时候说不定也就是这个模样。 怜悯心一起就压不住了,小鱼跟村里的人一打听,说这孩子其实不是村里的人,不知从哪里游荡过来的,他也不怎么说话,村里也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小鱼就一咬牙就把孩子抱了回来。他想的好好的,要是先生不同意收留他,他就认他当个弟弟,反正自己也薄有积蓄,又有每月先生给的薪水,多养活一张嘴,也并不是就养不起。 不过带回来之后,李骞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果然也触动了心肠,直接发话让小鱼带带他,就留下来当个小跑腿吧。 他给这孩子取个小名叫阿保,心里想的却是,要是司空这般小的时候就被他找到就好了。他可以拼了命地宠他,给他一个富足的、并且还有很多很多关爱的童年。 阿保起初对什么都没反应,给他吃的就吃,给他喝的就喝,没人理他他就缩在角落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后来才慢慢的对周围的人有了反应。 他最喜欢的就是宝珠,还会学着周围的人的样子给宝珠梳理鬃毛,没多久照顾起宝珠来就像模像样了。 司空不可能天天跑来跟他师父黏糊,不过每次来,阿保都会显得很高兴,还拿李骞塞给他的糖块偷偷地喂给宝珠吃。 司空把他们这一次出猎打回来的几只肥兔子交给了小鱼。 他们这一路赶的并不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也经常打发人出去采买,因此食物是不缺的。缺少的只是新鲜东西,肉、菜、蛋、奶这些。有时候路过市集、村庄,经常是国公爷派出去的人就将人家能拿出来的东西全部包圆了。 李骞这里因为有司空在,还能分到一些,后面那些车队的人就得求爷爷告奶奶的买高价货,或者只能啃干粮了。凤云鹤会安排手下留意这些百姓的安全,但他们吃吃喝喝的事,他是不会管的。 李骞正裹着一件不起眼的斗篷在马车下边散步,看见司空过来,脸上顿时浮起笑容。 司空走过来摸摸他的手,不大放心的问他,“怎么不在马车里等着?” 李骞不当一回事儿的说:“也不能总是坐着,这会儿没有风,太阳又晒得暖暖的,下来走走也舒服。”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手巾,给司空擦了擦鬓角的汗。 司空微垂着头,他的袖袋里还揣着一叠草纸呢,擦汗擦手比手巾方便。不过有师父的关心,他还是很受用的。 在经过了凤随的连番嫌弃之后,他也开始觉得他这个爱揣着草纸的习惯……好像不大符合这个时代的生活观念和审美? 司空不想标新立异,但他也不想在生活细节上为难自己。草纸还是要继续揣着的,只是他会记着提醒自己,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 因为别人会觉得……不雅。 司空陪着李骞在营地附近溜达,正午时分,天上是蓝的一汪水儿似的晴空,一丝云都没有,阳光暖暖和和地洒下来,晒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就算这样,也让人觉得舒服。 李骞见旁边没什么人,就悄悄对他说:“等过了河中府,我就不跟着你们一起走了。这么久没回家,我也得带着人回去看看。” 司空知道李骞的老家在陇右,他也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去过了,但从出发到上路,他师父从来没提过这一茬,司空就有些呆住了。 李骞摸摸他的手臂,打趣他说:“怎么,舍不得师父了?” 舍不得,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放心。 司空想了想,对他师父说:“回头我点两个小队跟着你。” 李骞也没拒绝。他要真是只带着二十来个护卫就走,司空估计要担心死了。 “家里的事安排一下,”李骞说:“然后我就到西京去找你。” 司空顿时放了一半儿的心,想了想,又嘱咐他说:“如果国公爷要回北边的时候你还没赶过来,我就让人给你传话,直接追过来得了。” 李骞点头。他没有什么非去西京不可的理由,自然是司空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至于虞道野一家子,就都交给司空去处理吧。 他是李持盈的儿子,替李持盈出头,天经地义。 /p /p - 分卷阅读310 /p /p “你回了西京之后,去我师兄的家里找蔡嬷嬷。她哪里有一些旧物,还有几个家里的旧仆,你若是跟虞道野对峙,应该是用得到的。” 司空郑重点头。 到了河中府,略作休息,李骞就带着他的一众护卫和司空安排的两个小队约莫二百余人,启程上路去了陇右。 阿保舍不得宝珠,抱着马腿怎么都不肯跟小鱼走,司空干脆就把他留下了。 他从小就习惯了照顾比他还小的孩子,孤云寺里弟弟妹妹一大堆,就算后来在西京城里生活,也把青叶、红叶她们给带下了山。如今身边只跟着一个阿保,他还真不觉得有什么麻烦的。 阿保听懂了司空的话,破涕为笑。 他跟在李骞身边每天都拾掇得干干净净,加上每天都能吃得饱,这一路下来,不但个头窜了窜,脸颊上也有了肉。如今看着,就是个漂亮乖巧的孩子。 就是还不怎么会说话。 司空猜测这是他长久不与人说话造成的,以后他身边总有人,时间长了,估计就能开口说话了。 李骞走后,司空每天就不再往后面去了,而是跟着徐严一起担起了看守林玄同的任务。 林玄同和他的属下被塞在几辆马车里,就紧跟在凤云鹤的车队后面,再往后才是凤随的队伍。 这个位置,前后左右都有人看着,他们别说想跑,就是想找人给外头传一句话都做不到。 每日伙食都有杂役专门送到车上,也有固定的时间让他们下车活动、方便。司空远远看见过这些人在马车附近活动身体,觉得他们一个个衣着整齐,看上去还算体面,就是精神不大好,都有些蔫头蔫脑的。 林玄同大约是觉得快到西京了,就要回到他自己的地盘了,还试图反抗一下凤云鹤给他的囚犯待遇,不过被凤云鹤派来的副官冷嘲热讽了一通之后,又憋屈的忍了回去。 司空只觉得解气。 若说起初他还有些担心凤云鹤这样对待林玄同,会不会引起朝中诸位大臣的抗议,现在他就已经没有这种顾虑了。 因为从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如今西京城里已经传遍了林玄同卖国求荣的流言。 坊间谈论的都是凤家军在前面打仗,林太尉却在后面跟辽人议和——议什么,怎么议的,太过细节的东西是不可能传出去的,但这般没有骨气的做法,还是在百姓中间激起了极大的怒火。已经有人开始议论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 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们自然也听到了这种传言,因为此事已经激起民愤,他们就算跟林玄同有交情,这个时候也不可能站出来公然支持他。 要知道,宋辽之间虽有盟约,但小规模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尤其是边境一带的大宋百姓,苦辽人之祸久矣。 凤家军的连番胜利就好像给百姓们打了一剂强心针,让这个王朝最底层的普通百姓也生出了希望,以及……盼望着收复边关的豪情壮志。 凤云鹤将舆论炒得越热,林玄同脑门上“卖国贼子”的戳就盖得越是牢靠。 林玄同被踩的越低,凤云鹤一行人就会越安全。 但凤云鹤肯定不会只将希望都寄托在整死林玄同这一件事上。在送走李骞回来的路上,凤随悄悄告诉他,留在西京的陈荣已经早早得了信儿,在他们还没有进西京的时候,就开始陆陆续续出售他的私产了。 司空诧异,“你还有私产?” 凤随抬头,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嗔道:“你以为我跟你似的,穷鬼一个?” 司空不在意凤随说自己穷,他迄今为止发的最大的一笔财还是从凤随这里赚来的呢。 “房子、田庄,还有几家铺子,”凤随想了想,也有些拿不准,“大约就是这些吧。前两天陈荣让人回信儿,说铺子和田庄都已经卖出去了,昌宁街上还有两处宅子没卖出去。” “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卖私产,不会引人注意吗?”司空关心的是这个。 凤随狡黠的一笑,“风声早就放出去了。就说家里长辈不允许子弟蓄私产,这回不是我爹也要回京?所以赶紧趁着他回来之前,把这些东西都低价出手。” 司空就猜测,这里头一股脑卖出去的,说不定还有凤家的田庄和铺子。毕竟凤云鹤已经存了撤往易州的决定,若是有朝一日真与朝廷翻脸,怕是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凤随又说:“别总说这些丧气话,我这里还听到一些闲话,想听不?” 司空精神一振,“谁的闲话?” 凤随笑道:“说起来跟你我还有些关系呢。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丢了女儿的殿前司指挥使乔晖?” 第207章 进城 司空一听“乔晖”这个名字,顿时流露出一脸的晦气,“是他呀,他能有什么闲话?跟女儿反目成仇了?还是那位太后娘娘的亲孙女没嫁给他?” “说的真准啊,”凤随冲着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怎么猜到的?” “很正常啊,”司空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他要是顺顺利利就娶到了那个黑心县主,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恐怕也没有什么闲话。就是因为没娶到,两个人之间估计始终都勾勾搭搭的,这才让人看出来,有了闲话吧?” “差不离。”凤随笑着说:“福莲县主的母亲崇阳公主是太后的亲女儿,跟官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太后怎么会乐意自己的外孙女嫁给人家做填房?” 司空怀疑太后娘娘早就知道乔晖与福莲县主的事,说不定她亲自做媒,把苏家小娘子说给了乔晖,就是有意为之呢。 司空幸灾乐祸的笑了,“这才是亲姥姥呢。别的不说,乔晖一个老婆死了,一个老婆和离了,听着就不吉利,谁知道他是不是命里克妻?” “不光是这样,”凤随也笑了起来,“乔晖和福莲县主的事,也被崔家的人给悄悄传了出去。如今大家明面上虽然不说,但差不多的世家都知道了。如果福莲县主不嫁乔晖,也没有像样的人家去求娶。除非太后或者官家直接赐婚。” 司空一个普通百姓也知道当皇帝的,不大可能不说一声就直接给臣下赐婚,总要提前试探一下,搞个两全其美才好。 这当面询问,不乐意的人家自然有无数种办法来推辞,还让上位者挑不出毛病。 “崔家这样做,是给他家的小娘子洗白吧?”司空想一想就明白了。 乔晖的表妹崔宛如虽然又蠢又毒,但她母亲却十分维护她,当初案子闹开的时候,她母亲就主动将所有的罪责都承担了下来。 但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就算凤随和乔晖当时的夫人苏琳都承诺不往外说,估计消息还是会漏出去的。 而乔家为了洗干净福莲县主的名声,肯定也会想方设法的把罪名扣到崔宛如的头上,崔宛如的 /p /p - 分卷阅读311 /p /p 母亲估计不忿自己的女儿受到这样的欺负,才有意将真相往外抖落。 “崔宛如呢?”司空其实是有些羡慕这个女子的,她再蠢再坏,也有疼爱她的父母,处心积虑的为她的生活做各种打算。 凤随想了想,“好像是嫁到明州那边去了。” 是了,崔宛如的父亲在明州市舶司任职。这年头还没有网络,流言蛮语的传播范围也没有那么广,换一个地方,估计也没人知道崔宛如的这些黑历史。 司空就撇了撇嘴,“她倒是好运。” 凤随大概能猜到他在酸什么,笑了笑,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总之乔晖跟福莲县主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他们不肯分开,太后那边又不可能会松口……对了,还有乔晖的女儿,那个孩子曾在宴会上公然亲近苏琳,还跟别人说苏琳在乔家毫无过错,是乔家委屈了她……” 司空对这个孩子的感觉有些复杂。但她也不过是个缺少阅历的小孩子罢了,摔了跤,吃了亏,总算知道谁是真的对她好,可惜也晚了。 “有了乔颖儿的这番话,苏琳和整个苏家的名声都好得不得了。”凤随笑着说:“别人也会琢磨,乔家怎么委屈了苏琳……再有崔家的推波助澜,可不是就把福莲县主给显出来了?!” 司空简直想给这个剧情拍巴掌了。乔晖和福莲县主一心想抹黑别人的名声,如今倒好,别人的名声都好好的,就他们两个臭了。 这才叫大快人心呢。 “听说,乔晖的母亲华阳公主在宫里受了太后的训斥,福莲县主的母亲崇阳公主也把她这位异母姐妹恨上了。华阳公主已经许久不出来交际了。”凤随乐颠颠的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乔家和这位县主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司空痛快的说了句,“该!” 他还想问一问和离后回了苏家的苏琳苏娘子,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问。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矩,司空也不好把人家小娘子的名字挂在嘴边上。 凤随似乎看出了什么,补充了一句,“苏琳好像还未再嫁。他的父兄一直在为她挑选夫婿。因为是再嫁,苏琳自己的意见会受到父兄的重视。她手里还有不少私房银子呢,放心吧。” 司空点点头,他想苏琳本身性情不错,人也够聪明冷静,乔家这样的泥坑她都能全身而退。再说她背后还有苏家呢,她的日子不会过得不好的。 “没想到一回来,最先看的热闹会是这一出。”司空感慨了一句,神色古怪的上下打量凤随,“我说,太后会不会想着你从北边来,不了解西京的流言蛮语,然后把福莲县主嫁给你啊?” 这原本是一句戏言,但一出口,司空的表情就严肃起来了。凤随的家世、本身的条件匹配一个没有名声的县主,可谓是绰绰有余了。 搞不好真会被人惦记上。再说凤家军在北边连番胜利,朝廷对他们忌惮之余,只怕也会想要拉拢吧。 “别瞎猜了,不可能的。”凤随哭笑不得,他这个时候就有些庆幸司空不知道太后曾经动念让他尚主的事。 凤随左右看了看,突然凑到司空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爹不会同意让我跟京城里的这些世家大族扯上关系的……放心吧。” 司空的脸一下就热了。 不过,凤云鹤可以喊他来参加内部会议,看重他身上所蕴藏的价值,不代表他就乐意自己儿子真的跟一个男人厮混到一起。 司空觉得,这是两回事。 凤随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着对他说:“你等着瞧好了。” 司空也识趣的转移了话题。 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无非就是他还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信任他的长辈和家族。说的多了,会伤感情。 凤随也知道这个话题多说无益。有些事,不是说的漂亮就有用的。 凤随其实能感觉到他的父母对他所抱有的那种微妙的愧疚心理,而他,也卑鄙的将这种心理加以利用,引导出了他想要的结果。 但他并不后悔。 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无论与什么样的人家联姻,必然都会成为一件牵动家族走向的大事。曾经的他也试图劝服自己,娶谁不是娶,只要本分听话、不会给家里惹麻烦就可以了。 但是当老夫人旁敲侧击的跟他提起某家的闺秀,以及她的家族背景时,他才发现,事到临头,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安排过来的一位妻子。 他没有羞涩心动,只觉得无比的麻烦。 这还不如不成亲。 他当时就是这样的想法。 直到后来认识了司空,然后一次又一次的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惊喜:他的性情、人品、学识,以及……诡异的来历。 凤随试探的看看身旁的司空,小心翼翼的问他,“我一直在想,在你所说过的历史当中,大宋朝后来是如何中了辽人的算计……” 司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路上到底不便,等回去了,找个机会,我都告诉你。” 凤随神色一喜,“一言为定。” 司空在得知凤云鹤有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打算之后,就萌生了这个想法。与其让凤随自己瞎琢磨,还不如直接告诉他真相吧。 金人这个部落,既然百多年后能形成规模,直接威胁到辽人的政权,现在应该已经存在了。 司空暗暗思索,最理想的状况,就是挑唆金人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辽人,让他们彼此消耗对方的战斗力,无暇觊觎大辽以南的广褒土地。 但这种事,要筹划起来牵连极广,不是司空想一想就能实现的。 三月初,凤云鹤将随行的两千士兵留在城外扎营,带着一长溜的马车和五百亲卫踏进了西京城。 丞相左光书奉圣命带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更有无数百姓得知了虞国公回京的消息,他们簇拥在官道两旁,用热烈的欢呼来迎接王朝的英雄。 也有人将目标对准了国公爷和亲卫身后的马车,一边怒骂林玄同这个卖国贼子,一边拿着烂菜叶子、土坷垃之类的东西砸过去。 虞国公的随从对此视而不见。 左光书的人想拦又不敢公然去拦,最后还是请来了京畿衙门的衙役,将道路两旁的百姓都往后赶一赶。 司空骑在马上,远远的看到了张着手臂将人群往后赶的金小五。初春时节,天气还很冷,金小五却忙活得一脑门子热汗。 他没有注意到司空。 这一刻,司空深深的感受到了命运的奇妙之处。 他想,如果没有金小五大半夜的翻墙来喊他去衙门,没有火神教在京城里作祟,他或许也接触不到凤随,更不会有后来这样的经历。说不定时至今日,他仍然做着一份普普通通的捕快的工作,跟金小五一起在朱雀大街上维持秩序。 当然, /p /p - 分卷阅读312 /p /p 他并不觉得当捕快就有什么不好。但那样一来,他的理想抱负就无处施展,而他所掌握的优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也会彻底湮灭。 所有的国家大事、前生后世,都仿佛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他会像这个时代任何一个普通人那样,平平静静地生活,无声无息地死去。 第208章 画饼 凤云鹤进城,顾不上先回家见一见自己的老母亲,先跟着左光书进宫面圣。 同行的除了凤随,还有被他押送回京的林玄同林太尉。 陈原礼司空等人先带着随行亲卫回了国公府。 时隔一年,司空再一次回到了他在凤家的宿舍,心里竟觉得有些亲切。房间看得出是时常有人打扫的,窗明几净,也不见有潮湿的霉味儿。 床帐被褥也都是新换上的,离近了就能闻到一股被太阳晒过的清新的味道。洗漱用的热水、热热的饭食也都备好了,让司空萌生出了一种“回到家”似的亲切感。 收拾利索之后,司空就派出手下去各处报信:梧桐巷、谢六郎家、金小五家。他自己则趁着凤随还没回府的时间,带着几个随从去了林宅。 林宅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看门的大叔也还是那一个,看见司空回来,老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殷勤的喊来个小厮,引着司空进去。 林山翁和李骞都不在家,但李骞的院子里是有自己人守着的,李骞的东西也都还在。司空作为李骞的弟子,不管他上门找谁,这都不是做下人的应该过问的。 小厮引着司空往里走的时候,司空就问起了温娘子。 小厮以前也见过司空,但是没怎么近前说过话,这一年来司空一直在战场上打滚,大约神情中也多了几分煞气,小厮看着他的时候就有些局促,“温娘子带着乐师们去了赏春园,估计要过两天才回来。” 司空点点头,估计这就跟上一次被请到永平公主府演出的性质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这个赏春园在哪里,做东道的又是什么人。 说来也有趣,凤云鹤今日进城,想来消息早就传开了,这人却偏偏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设宴…… 这位东道主、还有前去赴宴的宾客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院门口,管着李骞院子的那位宋嬷嬷已经一脸是笑的等在那里了。 作为李骞信得过的大管家,她是知道司空的真实身份的,每次见了他,眼神都慈和的不得了。司空人还没进来,茶水点心都已经预备好了。又说温娘子前几天就让人买了活羊来养着,就等着他回来宰了做给他吃云云。 司空没那么多时间寒暄,直说要见蔡嬷嬷,宋嬷嬷连忙让人喊她过来,又悄悄嘱咐司空说:“老奴知道先生临走前有事托给她,只是这些年阿蔡极少见外人,性子也执拗得很,还请小郎君多多担待。” 让主人去担待一个下人,这话说出口,宋嬷嬷自己都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但她若是不能将两边协调好,回头李骞交代的事情办砸了,担责任的人还是她。 宋嬷嬷就小声的补充了一句,“阿蔡是娘子的奶娘,当初娘子被公主带去京城的时候身边跟着两位奶嬷嬷,阿蔡也是跟着娘子同行的,但是公主一进门,就让人把阿蔡给关了,只留了一个奶娘……就是李冬月李氏。” 司空沉着脸点了点头,李冬月么,他记得,这老婆子已经在涿州被斩首示众了。 这种话就不必说出来吓唬人了。 丫鬟们送上了茶点,又退了出去。宋嬷嬷还想交代几句,正踌躇要怎么说,屏风后面就响起了小丫鬟清脆的嗓音,“回宋管事,回小郎君,蔡嬷嬷到了。” 宋嬷嬷只好收住话头,把前厅留给了司空和蔡嬷嬷。 蔡嬷嬷年岁与宋嬷嬷相仿,五、六十岁的人了,面容慈和,就是带着一脸的苦相。而且她显然也是知道司空的身份的,一见面,眼睛里就浮起了泪光。 但她什么都没说,行了礼之后就将一个包袱递了过来,示意司空自己看。 司空看见包袱就想叹气,这个年代没有各式各样的背包提包,出远门的时候富裕的人家就是带着箱笼,穷人家就是拿粗布把衣服细软卷起来背在身上——既不好看,更不安全。 尤其他一上手就感觉到了,这里面都是票据文书一类的东西,这就更不安全了。 司空就想着,凤家的宿舍里还有几个他托凤随找匠人给制做的羊皮文件袋,回头拿一个过来用好了。 包袱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果然是当年李道与李持盈的婚书,婚书上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有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的签名和手印,还有当地官府的大印。 婚书下面是李持盈的嫁妆单子,司空粗粗扫了一眼,有田庄有商铺,也有古玩首饰、名人字画一类的小件。 李持盈如果能从京城顺利逃出来,只靠着这些嫁妆,也足够把她和司空两个人照顾得妥妥帖帖。 司空叹了口气。 嫁妆单子下面,还有几份状纸,有族中长老出面叙述李道如何入赘李家的经过,也有家中下仆的状纸,说的都是李持盈是如何被挟持到京城,又被逼死的全过程。 司空问蔡嬷嬷,“我娘的嫁妆呢?” 蔡嬷嬷忙说:“都在李家。姑爷是赘婿,田产仍由李家的管事照料。再说,事发时姑爷带着娘子出门在外,也没带什么值钱东西。” 就是说李道其实没挖走李家的银子。 那他当初同意入赘李家,到底有没有贪图李家财富的成分?! 蔡嬷嬷又说:“先生已经提前送了信,让家里把春琴、夏瓶,还有几个当时陪同娘子一起进京的下人都送过来。算算时间,这两天就该到了。” 司空知道他师父这是在给他准备人证——要对付虞道野那样的人,仅有几份文书估计是不顶用的。 当然,有了人证也未必有用,但有总比没有要强。 如今这个时机也卡的恰恰好,以林太尉、左光书为首的文臣团体得罪了以凤云鹤为首的武将一派。 崇佑帝要想挽回颜面,一定会拼命的向武将施恩。 而司空还会进一步升官。 官阶与军阶的提高,意味着朝廷会注意到他,而他在军中也会有越来越大的影响力。 这真是……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 司空抬头望着蔡嬷嬷,刚要说话,心里却忽然涌起了极为怪异的感觉,他留神打量蔡嬷嬷的眼神,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他觉得他看到了一个人卸下重担之后,无以伦比的轻松与解脱。 一个被负疚感折磨了半辈子的人,一旦解脱,她会怎么做?! 司空心跳加快,神色却依然平静,他端详蔡嬷嬷鬓边的白发,轻声说道:“嬷嬷一直照顾我娘?” 蔡嬷嬷噙着泪 /p /p - 分卷阅读313 /p /p 水点了点头,“我与李氏是前后脚进的李家,老奴说一句托大的话,娘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 司空垂眸,“我娘那时被困在京城,好不容易有逃出去的机会,却把我托付给了寺庙,她又回去了……你说,她到底疼不疼我?” 蔡嬷嬷语气急切,“这是自然!娘子她把你看的比她的命还重呢!” 司空微微一笑,“那蔡嬷嬷,以后你要不要来照顾我?” 蔡嬷嬷呆住,片刻后稍稍有些无措,“这……” 司空看她的神情,好像这个建议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似乎想要拒绝,又犹豫该不该拒绝,一时间就踌躇起来了。 “嬷嬷是我娘的奶娘,想来我娘在你眼里就跟亲生女儿也差不多。说句忌讳的话,嬷嬷大约会比我走得早。等你到了那个世界,见到我娘,她若是问你:嬷嬷,我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怎么回答呢?” 蔡嬷嬷一下就明白了司空的用意。她的眼泪流下来,被她有些慌乱地抹掉,语无伦次的呜咽起来,“老奴对不住娘子……没脸见她……” 司空不擅长安慰一个恸哭的老妇人,只好继续拿李持盈来开导她,“你对不起她,那就干脆在我的身上做些补偿吧。你说你没脸见她,如果你把我照顾得很好,那以后你是不是就可以挺直腰身去见她了?” 蔡嬷嬷被他画的饼迷住了。 司空其实也不需要身边有个老嬷嬷来照顾,他想的是,他师父以后肯定是要跟着他走的,等到了北边,那里的生活条件肯定不能与西京或者是陇右李家相比。而师父又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的人。 那就干脆多带些伺候的人过去吧,尽量把他生活的小圈子营造的舒服一些。像小鱼就不错,不但会照顾他师父的日常起居,还会种菜、做饭、给他师父做袜子。 像蔡嬷嬷这种从小照顾李持盈的奶娘,生活经验丰富,做事只会更加细致周全。 蔡嬷嬷瘫在椅子里痛哭一场之后,整个人的精神倒是比刚进门的时候振作了许多,古井般的眼睛里也有了亮光。 她起身走到司空面前,极为郑重的跪下磕头,口称,“老奴蔡氏拜见小郎君。” 司空心中犹如巨石落地,脸上也浮起笑容,“嬷嬷刚才说,李家过些天会有人过来。这些人我就交给嬷嬷照料了。到时候你让人到虞国公府给我送个信儿,我要先见一见他们。” 第209章 左光书 司空去林宅的时候,朝堂上也吵成了一团。 崇佑帝高坐宝座之上,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看着下方的群臣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凤云鹤押着林玄同一进殿,林玄同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述说自己这一路受了多大的委屈,堂堂当朝太尉,让人像囚犯似的一路押解回京,凤云鹤简直就是不把朝廷和官家放在眼里。 凤云鹤一丝不苟地磕头行礼,然后起身答道:“奸贼卖国,不配为人。” 然后就有小御史跳出来指责凤云鹤目无法纪,说林大人尚未定罪,凤云鹤却将他视为囚犯,是不是太不把朝廷法纪放在眼里? “林大人犯错,自有三司会审,官家定罪。国公爷有什么权利给林大人定罪呢?”小御史振振有词,“还是国公爷与林大人有什么私仇?不报不快?” 凤云鹤给他竖了一根大拇指,“小伙子真会说话,当真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 小御史气得脸都红了,“下官说实话而已!” “你说老夫无权给林玄同这老狗定罪,说的好。”凤云鹤冲着宝座之上的崇佑帝拱了拱手,“就因为老夫无权给他定罪,这才带着他千里迢迢回京城来问罪,否则在我们边城,抓住卖国求荣的奸贼,或是里外交通的细作,直接就拉到市集上砍头了!哪里还用得着一路好饭好菜地养着带回京城来!” 小御史,“……” 凤云鹤继续反驳小御史对他的指控,“你说老夫无权给林老狗定罪,这也说的对,可是老夫也没给他定罪呀,只是与他同路而行,一起回了西京,请官家做主……难道这也不行?那你说说要如何做?让他自己带着家丁出门?若是路上被狼吃了呢?你会不会又说那狼群也是老夫派去灭口的?” 小御史嘴巴都气歪了。 另有朝臣将他换了下去,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国公爷张口奸贼,闭口老狗,这卖国二字非同小可,不知国公爷有什么证据?” 凤云鹤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羊皮制的小号文件袋——这东西装些信件文书的东西当真好用! “证据在此,”凤云鹤规规矩矩的向崇佑帝行礼,“林玄同和他门下清客何时何地与耶律乙辛见面,林老狗又暗中泄露了那些消息……人证物证俱全。” 朝臣也傻眼了。 崇佑帝抬抬手,示意将这东西呈上来。 旁边的内侍连忙走过来接过这个新奇的袋子,不敢多看,低着头呈给了崇佑帝身旁的大太监魏源。 魏源接过,研究了一下文件袋上的两个钮扣,伸手解开了牛皮绳,将里面的东西盛放在一张托盘上,递到了崇佑帝的面前。 他就站在崇佑帝的身边,上下各色人等都是什么嘴脸看的一清二楚,心里一边叹气,一边又暗暗高兴,林玄同这老狗这一次可真要栽了! 魏源与林玄同、于成明年龄相仿,要说起资历来,他比这二位更早就贴身服侍崇佑帝了。只不过他在帝王身边伺候得久了,崇佑帝的日常起居这些事渐渐的就离不开他了。 他成了崇佑帝身边的第一人,但他的脚步也被困在了内宫。而于成明混成了昭德殿总管,林玄同更是跻身于朝堂之上。这让魏源每每想起,都恨得牙痒痒。 今日上朝之前,崇佑帝打发于成明去德馨殿问话,魏源就知道了,官家对于成明跟林玄同的交情也是心知肚明。今日的朝会,不宜让于成明露面。 这也是他魏源的机会——没有于成明,他林玄同算个屁! 林玄同与于成明、魏源不一样,他是崇佑帝登基之前才巴结上来的人,靠着于成明的推荐,管上了崇佑帝跟外臣联络的事。久而久之,这人心也大了,爪子也就伸到了朝堂上。 这回栽了。 魏源心想,该! 崇佑帝在看这些证据之前,心里其实稍有些发虚的,因为林玄同跟耶律乙辛有来往这事儿他是知道的,甚至是他默许的。 两国局势紧张,如果他手下亲信与对方国家的重臣之间保持着较为友好的联系,甚至是得到耶律乙辛的支持的话……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凤云鹤将这些事当众抖开,崇佑帝是无论如何不会主动背锅的。 这只是他在翻看证据之前的想法,当他一页一 /p /p - 分卷阅读314 /p /p 页看下去,意识到林玄同除了听命于他,尚有无数属于他自己的小动作之后,心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甚至还滋生出一种被臣子愚弄的愤怒。 崇佑帝将手中的一叠证据扔回了托盘里。 同样的问题,林玄同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不再狼哭鬼嚎的求饶,而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神情木然。 凤云鹤又上前一步,对崇佑帝说:“也请官家并各位同僚看一看北路军军需转运使闫大人统计的历年来我北路军的伤亡、战损……为了收复东六州,无数好男儿战死沙场,出让两个字,实在欺人太甚。” 魏源连忙找出了凤云鹤所说的文书递给了崇佑帝,崇佑帝看过,递给他示意交给满朝文武都看一看。 此举倒也不全是为了拉拢凤云鹤,而是林玄同擅自做主定下的“出让”一词,也触到了崇佑帝的逆鳞。他要的是收复河山,成就一代明君的圣名,可不是让后世子孙骂他奴颜卑膝。 一国之君,怎么能背一个甘受辽人摆布的名声?! 打回来的河山,与敌人施舍的地盘,哪怕史书上写得再光鲜,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魏源站在一边,心也是一沉。不管他看林玄同有多不顺眼,两人之间毕竟也是你来我往明着暗着交手无数,如今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就这么折了,他这心里竟也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意。 民怨如沸,林玄同就是被拉出来平息百姓怨气的那一瓢凉水。 左光书从宫里出来,一登上自己家的马车,就摘下官帽,靠在软垫上长长的叹了口气。一直紧绷着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的疲惫也一瞬间爬上了他的眉梢。 伺候的人连忙奉上热毛巾,让他擦了把脸,就这样他仍然觉得疲倦得几乎睁不开眼。 马车刚开动,晃了一下又停住了,亲随在外面轻声说:“大人,梅大人过来了。” 左光书勉强睁了一下眼,“让进来吧。” 他坐直了身体,又将官帽戴好,满脸疲态的面孔也在车帘掀起的瞬间恢复了朝堂上那种神采奕奕的状态。 来人就是朝堂上跳出来指责凤云鹤没有权利给林大人定罪的那位小御史。他姓梅,名实,字子谦,两年前刚刚拜在左光书的门下。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挤进御史台,这里头也有左光书的手笔。 梅子谦一上车就给左光书行礼,忧心忡忡的问道:“先生,林太尉……” 左光书就知道他是来说这个,摆了摆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这件事不必提了,官家拿定了主意的事,没有你我置喙的余地。” 梅子谦神色中有一瞬间的仓皇,“先生是说……” 左光书点了点头,眸色沉沉的望着马车的顶棚,“这件事,凤云鹤那个老东西煽风点火的,闹得太大了。官家也兜不住。” 不罚林玄同,无法平息民愤。 梅子谦想问问朝廷大约会怎么处置林玄同,但又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不合适——明明左光书已经摆出了与林玄同两不相干的姿态。 他记得清清楚楚,刚才在朝堂上,除了指使他出来探路,左光书一派的官员再没有谁出来为林玄同申辩。 梅子谦悄悄打量左光书。 左光书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相貌清隽,只是近看的话,皮肤上的细纹和斑点还是令他透出了几分老态。 不大像是平时在朝堂上看到的那个精神矍铄、运筹帷幄的左丞相了。 左光书又怎么会注意不到梅子谦的神情,心里暗暗叹气,年轻人就是这么容易热血上头。 他睁开眼,抬手在梅子谦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道:“子谦呐,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什么了。静静看着就好。只是看着,也能让你长进不少。” 梅子谦没听懂。看什么?! 左光书却不再往下说了,说多了他更累。 今日在朝堂上,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的反应,他不气不急吗?但他要是跳出来,哪怕只是替林玄同说几句软话,凤云鹤也有能耐把脏水泼到他身上。 凤云鹤这是逼着他断一臂膀啊。 这老东西。 凤云鹤却并不如左光书预想的那般意气风发,相反,一回到府里,他就沉着脸让人把唐凌叫过来了。 凤随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一边守在一旁殷勤的给他泡茶,一边好声好气的劝他,“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咱们都把火拱得这么旺了,左光书会伸手才奇怪呢。” 凤云鹤向后一靠,沉沉的叹了口气,“接下来朝廷要颁下赏赐,不光是外头的人,我们自己人的注意力也会被这件事引开。林玄同的处置,怕是要拖后。” 什么事情一拖,就容易生变。这里头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凤随将热茶端到他手边,不以为然的说:“您不是也猜到了?左光书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头的。没见他只推了一个小喽啰出来探路?” 这个时候唐凌也进来了,一听凤云鹤说起朝堂上的情形,眉眼不动的点了点头,“左相这反应,也是咱们预料到了的。” 这个哑巴亏,是他们逼着左光书硬吞下去的。 但左光书至始至终冷静自持,还是让凤云鹤感到有些失望。从心底里讲,他还是乐意看到左光书表现得更……更有人情味儿。 唐凌也能揣摩出凤云鹤的心思,捋了捋颌下的短须,笑眯眯的说:“如此一来,咱们的人,官家只能厚赏了。恭喜大帅。” 凤云鹤神色一松。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林玄同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激怒了全天下的武将,他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官家只能尽量往回找补。 接下来封赏北路军有功将士一事,就是最好的机会。崇佑帝要借着这个机会,重重地安抚天下武将的心。 第210章 剩下一步 果然,朝廷的封赏的旨意还没有颁下,小道消息不但传到了凤云鹤的耳朵里,连司空也听说了。 据说这一次,凤云鹤会封王。 大宋朝的制度与明清时候又不同,明清时期,王为超品,异姓不可封王。而现在,王是正一品,异姓可以封王,只是不可世袭。 长子凤锦加封两镇节度使,授检校少保。 凤随受封正三品怀化大将军。 凤勉、凤维及各人的部下也都各有升迁。到了司空这里,他原以为自己能封正五品宁远将军,没想到消息传来,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 司空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大约是凤云鹤将他的军功报的比较高吧。虽然火枪、炸弹这些东西的研发暂时都还瞒着朝廷,司空的功劳也不易大肆宣扬,但凤云鹤还是想在其他方面对他有所补偿。 这也是好事儿,谁不乐意升官发财呢。 他想,要是朝廷颁下封赏的时候,他师父也在西京就好了 /p /p - 分卷阅读315 /p /p ,他肯定会高兴的。 李骞还没到西京,先打发人送了几个人过来。其中打头的是两个丫鬟,一个是夏瓶,一个是春琴。 这两个人说是丫鬟,但她们是当初服侍李持盈的丫鬟,要是按照年纪来算,司空得管她们叫阿姨了。 司空当初在涿州的时候曾见过春琴一面,还记得自己一刀砍了李冬月手臂的时候,她吓得昏死过去了。如今一见,她仍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连看他一眼都要趁着他跟旁人说话的时候,偷偷抬眸扫一下。 司空见她吓成这样,也不敢跟她说太多,只说她在慎国公府呆过,跟虞道野家里的人比较熟,李家当初跟着李持盈进京的下人还有谁留在虞家,到时候让她做一个指认。 春琴忙不迭的答应了。 就这么两句对话,她已经快要把腰带上垂下来的飘带揉搓成麻花了。 夏瓶当初是李持盈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而春琴只是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两个人其实不太熟,后来,夏瓶在李骞的帮助下早早离开了虞家,回到了陇右李家,而春琴却一直跟着李冬月生活在慎国公府。 夏瓶对春琴这种被李冬月调教得丝毫不敢违抗命令的傻子是死活也看不上的,觉得她胆小怯懦,背叛了李持盈。 因此这一路进京,她们两人的关系其实是很冷淡的。 夏瓶看过司空手上的胎记,知道他就是李持盈的儿子,满心都是欣慰欢喜。她还不知道司空在涿州整死了李冬月的事,这会儿看到春琴一副吓掉了魂儿的模样,就觉得这人果然心里有鬼,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家的小郎君。 从感情上,司空也对夏瓶这个一心为李持盈考虑,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帮助李持盈出逃的大丫鬟更亲近。而且夏瓶当初是跟在李持盈身边的人,前因后果,她都知道。到时候进了官府,她就是最可靠的一个人证。 他打发走了春琴之后,就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夏瓶了。 夏瓶就取出她自己写的状纸给司空看,这还是当初李骞要告官的时候让她写下来的,可惜的是,状纸写了,人证也找好了,许诺李骞帮着他告状的那位“朋友”却缩头了。 李骞求告无门,又有长荣公主多番刁难,只能含恨离京。 夏瓶抚摸着略微有些泛黄的纸张,眼里噙着泪水,很是伤感的说:“娘子若还活着,看到小郎君长成这般模样,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司空,“……” 司空也感念李持盈待自己孩子的一番心意,但他想起“母亲”这个称呼,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在现代的妈妈,是他在进试验场之前她打来的那一个电话。 夏瓶在哭她的主子没有见到长大以后的司空,但司空想的却是:他妈妈要是知道他如今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估计要心疼的掉泪了。 司空叹了口气,将状纸和李骞留下的那些文书都放在一起。 夏瓶又说:“先生早有交代,我们出门的时候,同行的还有族里的一位族叔,当初给娘子立婚书的时候,族叔是证人。不过族叔上了岁数,路上受了凉,这会儿还躺着呢,等他好些了,郎君再去见见吧。” 司空点点头,暗暗咋舌他师父可没少在这件事上费心思。人证物证,方方面面都准备的好齐全啊。 师父走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就必须由他来走了。 司空回到虞国公府,刚在后门外下马,就见阿保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宝……宝珠!” 这是阿保最先会说的一个词。 门房里的小厮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司空说:“小郎不肯进去,一定要在这里等你们。” 司空心想他等的可不是“你们”,只有一个宝珠而已。 他记得后世的一些医疗结构,会用性情温和的大狗狗们跟自闭儿童接触,对他们进行辅助治疗。如今换一个时空,萌物们的威力依然不容小觑——宝珠虽然不是狗,但它撒娇卖萌还是很有一套的。 司空从来不禁止阿保跟宝珠接触,他一直觉得对于阿保来说,宝珠起到的就是治疗犬的作用。 司空把缰绳递给了阿保,看着他两眼放光的牵着宝珠去了后院,转头对小厮说:“等阿保玩够了,劳驾送他回我的住处。” 小厮连忙答应。 阿保到门口来迎接宝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套流程他们都熟悉。马房那边也不能把什么活儿都交给阿保来做,有马夫呢。 阿保其实就是给马夫打打下手,趁机对宝珠摸摸抱抱。 司空随口问小厮,“大人那边有什么事吗?” 小厮知道他说的大人指的是凤随,忙说:“大人那边没什么事,不过刚才有人送了帖子来,小的给您送到住处了。” 司空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给我的?” 小厮点点头,“正是。” “搞错了吧?”司空嘀咕,跟他有来往的人不多,金小五、谢六郎之流的熟人有事找他,会在门房这里留个话,他们不会用帖子。 其他的,还能有什么人呢?以前衙门里的同事其实关系很一般,属于公事上可以配合,但私底下不怎么来往的那种类型。 再有就是凤随身边这些人了。 他的交往圈子就这么点儿大。 一路嘀咕着,等进了门就发现一张十分贵气的名帖就放在进门处的矮柜上。烫金封面,里面的内容也简单,写着寅时四刻,太白楼设宴,请他赏脸一聚。 地下的落款是虞道野。 司空拿着名帖在左手的手掌上轻轻拍打,他想,虞道野是个什么意思呢?请他喝酒,这是知道他要对付他,特意来探虚实? 或者就是想从他身上探一探凤家军的虚实? 最不可能的一种,应该就是想主动示好,跟他化干戈为玉帛吧。司空心想,虞道野不傻,他一定也知道他跟慎国公府是绝无和解的可能性的。 李冬月可是他亲自送上断头台的。 抛开这些,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司空琢磨了一会儿,始终想不透。事实上他连虞道野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仅有的一次见面,他还顶着一张沾满了黑灰的脸排在队伍的最后,跟虞道野隔着老远呢。当时虞道野肯定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 司空叫来一个小厮,扔给他一块碎银子,嘱咐他将虞家的帖子退了回去。 他跟这一家子都没什么好说的。 司空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的时候,前院有人来喊他,说国公爷请司小将军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说有客人来了。 前院书房,说的并不是凤云鹤的书房,而是他待客的地方。 司空一路上都在琢磨什么客人是来拜访凤云鹤,但顺道又想见见他的?想来想去,符合这种条件的也只有凤云鹤身边的那群 /p /p - 分卷阅读316 /p /p 老人家:屠老、唐凌这几个。 但这些人也没跟着来西京…… 司空顶着一头雾水到了前院,被凤云鹤的亲兵领着进去了。 前院地方不大,但院中种着几株老松,树干笔直。树下的小路也是横平竖直,一目了然。衬得整个院落都有一种既规矩,又平稳大气的感觉。 司空看到这样的布局,有一种“国公爷故意装出直白稳重的样子给人看”这种感觉。 不过这种事只可意会,说出来就不好了。 司空是下属,到了上官的地盘上自然要规规矩矩。他进了门,眼风一扫,就看见凤云鹤坐在上首主位,旁边坐着一个身着便服的中年男人。 面貌没敢细看。 司空微垂着头跟凤云鹤行礼,就听凤云鹤的声音很是和气的对他说:“司空,这一位是慎国公府的虞公爷。” 司空猛地一抬头,视线正好撞进了一双寒潭似的眼眸里。 中年人面容清俊,肤色微带几分病态的苍白,两道英挺的浓眉斜飞入鬓,整个人都显得极有气势。 浓眉之下一双利眼冷若寒冰。 司空曾在皇城司里见过他一面。去年元夜,他们一群人跑去皇城司打群架,后面就是这个男人出面,将两方人马给分开了。 司空还记得他当时的表现十分的不友好,一直在拿话呛凤随。 时间过去这么久,司空都快忘了他还见过这样一个人了……原来他就是虞道野。 第211章 素不相识 司空在打量虞道野,虞道野也在打量他。 司空一身深色便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身凛然的悍气。虞道野曾做过调查,知道他是孤云寺里的一群武僧养大的,身手极好,弓弩更是使得出神入化。 军队、战场原本就是最能锻炼一个人心智的地方。想来,在北境的战场上死在他手下的人也不是少数。否则他年纪轻轻,又哪里能淬炼出这一身的杀气。 虞道野这样想的时候,就见司空的肩膀松弛了下来,一身悍厉的气息忽然之间就散开了,宛如宝剑藏锋,光华内敛,眨眼的功夫,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就变得淡漠而无害了。 虞道野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凤云鹤会□□人。 “你就是司空?”他温声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的视线落在司空的脸上,有些贪婪地打量他的五官,妄图通过这张英俊又陌生的脸孔,看到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另外的一张脸。 司空的眉眼生得极好,剑眉含锋,眼睛却像是蕴着光华一般,顾盼之间极为有神。但他眼里的光是冷的,波澜不兴,甚至还隐隐的流露出几分不在意,就好像虞道野与街面上随便一个从他身旁经过的路人没有丝毫的区别。 虞道野心里有些失望,他与李持盈的儿子,长得既不像他,也不像他的母亲。 司空似乎笑了一下,“好像见过吧,去年元夜,去皇城司捉奸的人,也有我一个。” 他一开口,虞道野就从记忆里捕捉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记得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兵,顶着一头一脸的黑灰对他嚷嚷什么“好人不能做,以后谁再偷人,我们也不管了”之类的无厘头的话。 虞道野不由得一笑。 原来是他。 虞道野转身望向凤云鹤,拱了拱手说:“不知国公爷可否让我和司空单独聊聊?” 凤云鹤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听司空说道:“国公爷还是坐着看个现场吧,否则虞公爷出了门,我还得跟国公爷从头到尾讲一遍。” 虞道野继“捉奸”的话题之后,再一次感受到了司空所表现出来的棱角。 “老虞啊,”凤云鹤大大咧咧的对虞道野说:“司空是我手下爱将,身手好,脑子更好,战功赫赫……我很器重他。他的事,我是事事都要过问的。” 虞道野的目光还落在司空的脸上,嘴里淡淡应道:“那你就坐着好了。” 凤云鹤坦然自若地坐了回去。凤随从来没跟他提过司空跟虞道野有什么渊源,他也是有好奇心的。 司空不想做出那种掉头就走,或者干脆把人打走那种幼稚的蠢事,显得他好像对虞道野有多期待似的。 他微抬手,“国公爷请坐。” 虞道野面色沉了沉,“你退回了我的帖子。” “是啊,”司空不当一回事儿的看着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我与国公爷素不相识,想不出跟您有什么可说的。” 这也是凤云鹤纳闷的事。 他倒也不是怀疑司空,只是觉得司空身上的疑团又扩大了而已。 虞道野听见“素不相识”四个字,简直想笑,但又觉得满心悲凉,“好一句素不相识。这天下大约再没有我们这样素不相识的父子了吧?” 凤云鹤,“……”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司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说法,微微挑眉,有些诧异的看了过来,“素不相识少见吗?还好吧,我还是觉得……杀妻才少见吧?!” 虞道野的眼瞳剧烈的一缩。 凤云鹤端着茶杯的手有些不稳。他,他是真的听错了吧?! 虞道野眼眸中剧烈的波动很快平息了下去,他也是聪明人,很快意识到司空的内心大约与他的外表一样刚硬,想对他用以柔克刚的法子,大约是走不通的。 虞道庆轻轻吁了口气。 他不想让凤云鹤看了热闹,但若是像司空说的那样,事后还要给凤云鹤叙述一遍的话……那就还是当面看着吧。 他怕的不是丢面子。自从多少年前,他的母亲当着他的面儿亲手碾碎了他给自己营造的桃花源之后,他就不大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 有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能算一个人……人都不是,面子又是什么呢? 虞道野的目光短暂的游离了一下,又重新回到了司空的脸上,好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上上下下看个没完。 司空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这人想干嘛?! 虞道野注意到了司空眼中的警惕,微微一笑,“我来找你,只想问你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司空被他问的愣了,“什么……打算?” 虞道野淡淡的解释道:“替你母亲报仇的打算。” 司空,“……” 果然是来他这里探虚实的。 “我有什么打算,为什么要告诉你?”司空很谨慎的看着他,“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虞道野的神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眸光幽沉,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阿琛,我来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我没有能力去做一件事,不代表我不想去做。” 司空,“……” 啥,啥意思?!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p /p - 分卷阅读317 /p /p 他望着司空,那目光几乎就是温柔的了,“回头我让宋叔去找你,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司空听见他提到的人姓宋,立刻就想到了当初去青羽卫大营提谢六郎的时候,在门口见过一面的那个老人家。听说他是虞道野的师爷,司空还一度怀疑过他可能是虞道野他娘的人,对虞道野也怀着什么坏心。 但这会儿听虞道野的话,似乎这个老宋还很得他信任? 虞道野大约是担心司空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又补充道:“宋叔去找你,还请你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儿上,替我照顾一二。他年轻时在真定府做过知府,后来受师长牵连丢了官,就到我这里做了个师爷。他人不坏。” 这一次,换成是司空怀疑自己听错了。 虞道野这是想把宋老托付给他?让他给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头子养老?! “你自己的人,你自己养着。”司空一口拒绝了。 什么人就想往他这里塞?他又不是收破烂的。 虞道野像没听出他话里呛火的意思似的,自顾自的说道:“当初阿盈在京城,就是宋老的人想法子引开了侍卫,才让阿盈逃了出去。否则只靠夏瓶一个丫头,怎么可能带着阿盈躲过公主的侍卫,从京城里逃出去?” 司空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虞道野知道他听清楚了,他只是……无法相信。 “意思就是,”虞道野轻轻叹了口气,“宋叔当初曾帮着你娘出逃。可惜宋老安排的人被阿盈给甩掉了,他们在十里镇附近转悠了几天,始终没有找到阿盈,只能回来复命。那个时候,阿盈已经……” 司空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虞道野的话。 宋老非亲非故,为什么会帮助李持盈?还不是在说他虞道野暗中筹划,想让自己的亲信护送李持盈出城。 虞道野是在洗白自己? 或者……他曾经真的计划要放走李持盈?!他对他的老娘并不是那么……言听计从?! “我知道你不信。”虞道野淡淡说道:“我也知道,跟扭转看法相比,单纯的仇恨是更为简单的一件事。我来这里,只是觉得,有些事大约别人是不清楚的。而你,有必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司空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你说。” 主座上的凤云鹤被大量的信息炸晕了头,急需有人来给他解惑。但遗憾的是,厅里对峙的两人谁也没工夫理他。 凤云鹤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就觉得,这两人不愧是父子俩啊,眉眼之间那种冰冷的、微带杀气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那就从我离家开始说吧。”虞道野大约想营造一种“咱俩慢慢说”的气氛,主动坐了下来,然后他就看见司空迟疑了一下,也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虞道野心里漫起一丝温情,就像寒冬腊月里的人,忽然从冷冰冰的空屋子里来到了屋外。阳光洒在他的头上脸上,明亮的、温暖的。即使是刺得人睁不开眼,也依然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感动和欣喜。 司空不满他磨磨唧唧的不吭声,忍不住催促他,“快说!” 虞道野叹了口气,“在这西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我的母亲。她是先帝那一辈的头一位公主,跟当今关系也好……”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就有些放空了,“她的脾气很不好,对身边的人有着异乎寻常的掌控欲。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一点儿不如意,伺候的人就会被拉下去打板子……对待丈夫儿女,也是一样。” 这一点,司空倒是听人说起过。 “她不喜欢听小孩子的哭闹声,所以我一落地,就被抱到了奶娘的屋子里。”虞道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挑起一个有些嘲讽的笑纹,“但凡她听见我哭,奶娘和伺候的人就会挨打。所以从小,我身边伺候的人就是……又怕我又恨我。” 司空心想,这是表示他也是一棵小白菜?!没人爱?!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什么时候开始读书识字、请什么先生、什么时候去外面的学院……统统要听她的。这些事她其实并不懂,但我父亲跟她商量的时候,她往往会驳回我父亲的意见。”虞道野说:“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她的权力。” “后来她就看好了观文殿大学士胡延平的家世,替我下聘走礼,定下了胡延平的女儿胡兰为妻。” 这件事,司空也是知道的。北上的一路上,他跟胡松也算混了个脸熟。在他的印象中,胡松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是个有点儿家世背景的普通的官二代——没有什么实力,但性格却狂傲得不行。 虞道野神情淡漠,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婚期都定下来之后,我和父亲才知道这件事。” 司空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了。 世家大族都是要脸面的,婚期都定下来了,这种时候无缘无故的退亲,女方家里会将这视为羞辱,会恨死了他。 虞道野说:“公主不许我们去退亲。” 司空注意到他说的是“公主”,而“我们”不必说,指的就是他与他的父亲虞谅了。 看来长荣公主自己求来的这一桩婚事,她与驸马虞谅之间的关系,也不像表面看去的那般光鲜。 -------------------- 作者有话要说: 素不相识的父子。 第212章 阿琛 假若凤随在场,他一定会感慨他们可真是亲父子。 别看司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跟虞道野面对面的说上几句话,但虞道野脸上那股淡漠到了骨子里的神气,跟司空可真像啊。 当然司空平时不这样,他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很开朗的人,不论遇到多么大的麻烦,他都是一副英气勃勃的模样。 他的眼睛里有光。 凤云鹤没见过司空平时的模样,但他也从面相上看出了这对父子俩的相似之处。 这两个人侧脸的线条几乎一模一样,鼻梁挺直,下巴的线条轮廓分明。尤其微微侧着头看人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都有几分相似:眸光微冷,带着深藏在骨子里的戒备。 真是不可思议。 他想,司空竟然是虞道野的儿子。 虞道野还在给他儿子讲故事,“成亲之前,我都被关在府里不许出去。成亲的那天夜里,她让她身边的老嬷嬷给我的酒里下了药……” 司空,“……” 司空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世也没有什么让人同情的地方。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也不算什么,真的。跟虞道野比一比……有这样的娘,还不如没有呢。 虞道野也并不忌讳自己抖落这样的隐私会不会丢脸的问题了,他的神情坦然,就好像故事里这个悲催的 /p /p - 分卷阅读318 /p /p 男主角跟他毫无关系,“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叫虞进,一个叫虞保,都是这么来的。” 司空,“……” 司空觉得他不想听了,继续听下去的话,他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去同情他的。 “听不下去了?”虞道野注意到司空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纠结的神色,他的心里再一次被温情的感觉填满了。 司空没有说话。 虞道野就继续往下说:“我父亲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想送我去军中,让我有机会离开这个家,但是公主不允许。他们吵了好几次,始终说不通。然后……我就逃走了。” 司空心想,果然是逃走的。 “我听说你留下了一份断亲书。”司空记得他师父是这么跟他说的。 虞道野摇摇头,“没有那种东西。她是公主,我要是写下断亲书,一顶‘不孝’的名字就足以让我无法在朝中立足。我只是想逃离西京,离开她远远的,最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司空心想,真幼稚。 就像新闻里的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到了中二的年纪,开始犯名叫“叛逆”的毛病。一门心思想着离家出走,建功立业,多年以后功成名就,让所有鄙视过他的人都大跌眼镜…… 心比天高,实际上屁本事都没有,一个一个都让警察叔叔给拎回了家。 虞道野也是如此,他只凭着一股意气离家出走,实际上对于他的未来并没有太过详细的规划。 虞道野并没有被司空有些鄙视的小眼神所激怒,他的嘴角一挑,竟流露出一个有些愉悦的浅笑来,“很幼稚,是不是?可是谁年少的时候没有幼稚过呢?” 司空想说他就没有。但转念一想,他托生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了,三观已经成型,年少时的调皮任性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出走的第三天,跟我父亲的人联系上了,他让我去找当时的洪州节度使,在洪州投军,过个几年,大大小小的约莫也能混个军职了。”虞道野说:“我就是去洪州的路上,生了病,倒在了破庙里。” 然后就遇到了多管闲事的李骞。 司空在心里默默的把他的故事补充完整了。 洪州是大宋与西夏的边界,也是战事频发的地方。不得不说,虞谅给儿子安排的路还是比较靠谱的。毕竟武将要想晋身,还是要去打仗才行。 “临走之前,我父亲给我办了新的身份和路引。”虞道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司空的时候,带着一种几乎是柔软的惆怅,“我那个时候,下定决心要以‘李道’的名字过完下半辈子。” 司空心里有些憋火,“在陇右李家这一段就不必说了。” 虞道野竟然也不生气,反而附和的点了点头说:“正巧,我也打算跳过这一段的。” 司空,“……” 司空的眼神里流露出凶狠的神色,好像他再调侃一句,他就要上手揍他了。 虞道野心想,这可真像一只凶巴巴的小豹子啊。 “后来呢?”司空不耐烦的说:“你快点儿说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你没完没了的讲故事。” 虞道野叹了口气,“后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父亲给我传信,说公主打听到了我的下落,让我躲一躲。我就带着阿盈出门,打算去乡下住些天,结果出门没多久,就被公主的侍卫给拦住了。” 这一段跟李骞的说法差不多。只是李骞一开始是怀疑虞道野主动拐骗了李持盈,如今虞道野的说法,他是非自愿的。 司空这个时候比较倾向于虞道野的说法。有那样一个可怕的老娘,他觉得是个人的话,都会想要逃的。 不想逃才不正常。 “我和阿盈在回京的路上就被分开了。”虞道野面无表情的说:“我被关了起来,一开始也不知道阿盈被带去了哪里,只好让人联系宋叔,请他想办法周旋。” 司空问他,“你被关了多久?” 虞道野垂眸,淡淡说道:“关到去给阿盈收尸的那一天。” 司空一下站了起来。 这不对。 如果虞道野始终被关着,那给李持盈传话说什么“来日方长”的人又是谁?! 如果虞道野自己都不肯屈服,他又怎么会劝说李持盈低头?! 这一瞬间,司空有些辨不清了,脑子有些糊涂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的这个男人。但是,就在这一团混沌当中,他分明又能感受到虞道野心中的那一抹悲怆与无奈。 虞道野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他又说起了宋蕤,“宋叔会带着李家的那些仆人去找你。看在他曾经帮过你母亲的份儿上,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司空,“……” 司空有些茫然的站了起来,“就……这些?” 他总觉得虞道野应该再说点儿什么,哪怕是替自己辩白也好,说点儿他与李持盈的旧事来试图触动他也好…… 就是不应该就此打住。 虞道野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中有极明亮的光彩闪过,“阿琛,我这一生,困于女人之手,窝窝囊囊,什么事儿也没做成。想保住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保住……” 司空听到这里,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失败透顶,”虞道野微微一笑,“不过看见你,我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因为我有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儿子……你的心性品格,没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完完全全符合了我和你母亲的期望……甚至更好。” 司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酸酸的,难过得要命。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该我做的事,拖了这么久……我也要去做了。” 司空下意识的问他,“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虞道野微微一笑,眼神里漾起脉脉温情,“其实我说的话,你不要太当真。因为我并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我来这里,不过就是想看看你。” 这是虞道野最后对司空说的一句话。 司空就那么看着虞道野走出了凤云鹤的书房,穿过空空荡荡的前院,一直走出了大门。 他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虞道野好像要做什么,可他又不确定他是不是该上去拦着他。拦住了,他又该说什么呢? 对了,他一直好奇宋蕤为什么会在青羽卫大院的门口认出他,他们明明没有见过面…… 这么多的疑问,他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呢。 凤云鹤走过去,将一只手掌按在了司空的肩膀上。 司空回过头,有些茫然的看看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前院空空荡荡的,虞道野已经出去了。 凤云鹤在这一刻,只觉得面前的青年不是什么聪明的不像话的研究武器的高手,就是一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在司空的肩膀上轻 /p /p - 分卷阅读319 /p /p 轻拍了拍,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安慰这孩子,只好又拍了拍。 转天门房那里就有一个叫宋蕤的人送上名帖,想见一见司空。 消息报到司空面前时候,司空正跟凤随一起研究行军赶路的时候,士兵们背在背后的双肩包,怎么能让这种背包装更多的东西,还不会在颠簸中从肩上滑下来。 听见宋蕤来访,司空愣了一下,才说把人请到他自己的房间去。 凤随也知道了虞道野之前来访的事,心里明白宋蕤这么一来,很可能又要提起司空父母当年的旧事。 他对司空说:“有事让人来喊我……阿保也行。” 阿保除了陪着宝珠玩,其余的时间都在司空身边呆着,大约是因为在这个陌生的院子里,只有司空是个熟面孔吧。 司空不忙的时候也教他认字,不过这小子总是呆呆的,司空也不确定他教的这些东西阿保有没有听明白,只好同样的功课,每天翻来覆去地讲。 偶尔司空也会使唤阿保去跑腿,这小子话虽然不多,但一看见他,凤随也知道是司空有事要喊帮手了。 司空点点头。 这个时候,他其实有些庆幸自己就住在凤随的身边,这样的距离本身就会带给他一种安全感——他想见的人,触手可及。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第213章 宋蕤 宋蕤这个人,说起来司空是见过一面的。 去年元夜之后,他跟凤随求情,带着兄弟到青羽卫大营去把谢六郎给接了回来。那个时候,宋蕤人在马车里,但是探头看见司空,不知怎么就愣神了。 司空其实一直好奇他为什么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毕竟他的长相还不至于与父母相像到让人一看就认出来的地步。 司空怀着这样的疑惑,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了宋蕤。 去年见面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司空印象中的宋蕤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留着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子。 如今一见,宋蕤还真就是这个样子,只是离得近了,又正好是白天,光线正是明亮的时候,所以司空能把他的五官看的更清楚。 宋蕤人长得干干瘦瘦,但精神却极好。灰白色的头发胡子都打理的一丝不乱,从头到脚显露出一种老派绅士的儒雅,是个非常有风度的老头子。 他身边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一双圆眼睛,人长得虎头虎脑的,看见司空的时候,还冲着他笑了一下。 司空无意识的回了他一个微笑,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孩子也太自来熟了。而且这么大大咧咧的冲着他傻笑,有些失礼啊傻小子。 宋蕤也注意到身边小厮的表现,有些无奈的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门口等着去。” 见他耷拉着脑袋跑出去,这才有些抱歉的对司空解释说:“这孩子算是我的侄孙,家里父母长辈都没了,只能送到我这里来养着。孩子傻了点儿,不过心眼还不坏。” 司空对孩子一向耐心,听见他这样说便点了点头说:“正好阿保在院子里,让他带着阿保一起玩吧。” 宋蕤刚才进门的时候也看到了坐在台阶下的那个神情有些呆滞的小男孩,但他也不多问,只是规规矩矩的冲着司空行礼,很是客气的感谢司空肯抽时间见他。 司空不习惯让一个老人家跟他这么客气,请他坐下,让小厮送上茶水,然后开门见山的问道:“您来这一趟,是要把原来李家的那些人都送回来吗?” 宋蕤就说:“李家的仆人,都已经搬出来住了。就在昌平街的一座宅子里。宅子是国公爷早年置办的,如今跟其他的田庄宅子一起,都转到了小将军的名下。” 司空,“……”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结果宋蕤就把自己带来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紫檀木的扁盒子。打开锁,取出里面的一堆地契、房契都推到了司空的面前。 “这里头有一些是老国公留下来的,还有一些是国公爷自己置办的私产,这些年又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宋蕤说着说着就叹气了,“手续都是齐备的,国公爷一直担心小郎君不肯收下,已经找了官府的人重新写了契书。” 司空留意看了一下,果然契书上都是他的名字。 “这何必?”司空不领情,“我要他的东西做什么?!没吃他家一粒米,我也活到这么大了。” 宋蕤眉眼不动的将契书往他面前一推,“小郎君还是收下吧。哪怕拿去送给你家元帅做军费,也比留着给那个老妖婆好吃好喝的强。” 司空,“……” 司空被他的措辞给震住了。他口中的“老妖婆”好歹是官家的亲姑姑呢,就……就这么给人家起外号,不大合适吧?! “你这是什么表情?”宋蕤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我吃的是国公爷的俸禄,那个老婆子除了冲着我耍威风,还给我什么了?我凭什么要说她的好话?!” 司空揉了揉腮帮子,心想您随意,想骂就骂吧…… 宋蕤好像被挑起了谈性,大大方方的开始说长荣公主的坏话,“国公爷要是没有这样一个老娘,也不至于一把年纪还一事无成,只在京城里挂着腰刀到处瞎混。当初老国公想安排国公爷去洪州,就是这老妖婆死命拦着不让去。” 说起这个,宋蕤就是一肚子怨气。要不是长荣公主阻拦,虞谅父子俩也不会想出个离家出走的馊招。要是虞道野能大大方方地出发,他也不会病倒在半道上被李骞所救,更不会牵扯出后面的入赘的事了。 虞道野也算是他的半个学生,对于阻挡自己学生奔前程的罪魁祸首,宋蕤一向没有什么好声气。 司空不会因为宋蕤说几句长荣公主的坏话就把他当自己人,但他也不好太过直接的把这么一位上了岁数的人撵出去,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直接提问吧。 “你带出来的李家的人,以后都由我处置?” 宋蕤停顿了一下,点点头,“这是自然……他们的身契都还在李家呢。” 司空想了想说:“那些人,我会让人过去核对身份,做一下登记。至于您……” 宋蕤连忙起身,很恭敬的说:“老夫以后就跟着小郎君了。” 司空,“……” 说实话,看一个头发胡子都灰白的老人家冲着他星星眼卖萌,他有些……招架不住…… 宋蕤就悄悄说道:“你家元帅以后还不知会怎么做呢,说句不好听的话,以后他们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得是……就当是老夫携款来投奔吧。” 司空的脸色一下变了,一双利眼死死盯住了宋蕤,“你什么意思?!” 宋蕤摊手,“我猜的。” 如今看司空的反应,他应该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p /p - 分卷阅读320 /p /p 司空脑海里各种念头疯狂地冲撞,他想他到底要不要宰了这个老头子灭口啊。 宋蕤大约也从司空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越发恭敬地低了低头,“老夫是来投奔小将军的。哪怕是替小将军磨个墨,润个笔呢,只怕也比一般的书童要中用些。” 这会儿小郎君也不叫了,只叫将军。 宋蕤是正经的读书人,参加过科举的,只是仕途不顺,被虞谅招揽到身边做了个幕僚。如今虞道野让他去帮司空的忙,虽然司空不肯承认他与慎国公府的关系,但宋蕤实实在在已经辅佐了虞家的父子两代人了。 这样的人,司空也知道难得。但他纠结的,只是不想跟虞家有这样深的来往。 宋蕤再一次看进了他的心坎里去,十分体贴的解释说:“老夫在虞家,也是拿着薪俸做事。如今离开虞家,便与虞家再无瓜葛。老夫无儿无女,孤老头子一个,小将军不肯收留,老夫就只能出门去沿街讨饭了。” 司空,“……” 司空也没招了。 这老头子说起来比他师父年岁还大呢,他能看着他去街边要饭吗? 不对,他想,这老头子手里肯定有钱啊。就算不在虞家做事了,肯定也有钱给自己养老。 他气鼓鼓的盯着宋蕤,为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上了当而生气。 宋蕤就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继续说悄悄话,“要不,我把所有产业都给你折换成银子?” 司空,“……” 司空被他给说的没了脾气。主要是他一直认定了虞道野母子俩才是仇人,他的仇恨……跟宋蕤也没关系啊。眼下这情况,好像他在故意欺负老人家一样。 “算了,你要留下就留下吧。”司空有些丧气的妥协了,“至于银子,你给虞道野送回去。我不要。” 宋蕤好像只听到了前半句话,一脸开心的拱拱手,“那就谢过小将军了。老夫与凤家也没什么来往,住进来只怕不合适。要不,小将军随老夫一起搬去昌平街住?” 这怎么还得寸进尺了呢?! 司空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就住这里!” “好吧,好吧,”宋蕤仍然是一副哄孩子的语气,“那老夫仍旧住昌平街。小将军有事,只管打发个人来使唤老夫。” 宋蕤话说的漂亮,态度又谦和,但等他走了之后,司空还是慢慢的回过味儿来,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 但他也想到了,宋蕤伺候了虞家父子两代人,又没儿没女,离开了虞家,恐怕真的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后来他也跟凤随说起这件事。 考虑到他与凤随的关系,以及他在凤家军当中的职位,他身边新出现的人肯定会有一套审查制度。 凤随答应会让凤云鹤查一查,至于宋蕤这个人,他倒不是特别介意。主要是宋蕤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西京,接触的也都是跟虞家有来往的人,他是辽人细作的可能性是趋近于零的。 只要不是辽人的细作,那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宋蕤学识不错,”凤随说:“虞谅早年也带过兵,宋蕤对于如何辅佐武将还是很有心得的。能把他留在身边,也是你的福气。” 司空简直想翻白眼了。对他来说,福气不福气的没感觉到,但包袱的分量他却感受的清清楚楚了。 不就是一个超大号的包袱么。 司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一直被宋蕤牵着鼻子走,又忘了问他当初是怎么认出他来的了。 算了。 司空心想,下次再问吧。 凤随见他沉着脸,就笑着转移了话题,“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想不出什么拐弯抹角的主意,”司空说:“就直接告状吧。能告倒就告倒,告不倒我就到慎国公府去放火。反正我是苦主,怎么做都是情势所逼。” 凤随挑眉,“朝会上告?” “那当然。”司空一脸狠戾,“不当着官家的面去告,还能去哪里告?告倒京畿衙门去?你看蔡茂德那个怂货敢不敢接状纸?!大不了豁出去一条命罢了!” 御状也不是那么好告的,他要告的可是皇家的公主。 皇室也是讲面子的。 凤随不觉得他这个计划有多么的离谱,他思索了一会儿,对司空说:“一条命……不至于的。如今这时机正好。朝廷给你封赏,正是看重你的时候。再说,你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们呢。” 这个时候,天下人,尤其是天下武将的眼睛可都盯在朝堂上。 无论司空有什么失仪之处,朝廷也只会从轻处置。 --------------------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这老头子好奸猾~ 宋蕤:嘿嘿……嘿嘿…… 第214章 恩典 大朝会。 或许是崇佑帝有心要缓和一下文臣武将之间对立的情绪,朝廷对于凤家军的封赏,是由丞相左光书亲自宣读的。 凤云鹤果然封了镇北王。 长子凤锦加封两镇节度使,授检校少保。 凤随受封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手下部将也是各有升迁,司空受封从四品明威将军,还得了一些金银。 朝堂上一片恭贺声,喜气洋洋的。 崇佑帝脸上也浮起了笑容,他的视线扫过满殿臣子,落在凤云鹤的身上。凤云鹤身穿铠甲,四十多岁的英俊男人,神情沉稳如山,站在满朝文武中间显得威风凛凛,正是一个男人的体力、智力都达到了巅峰时的状态。 崇佑帝心头掠过淡淡的羡慕。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凤云鹤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他的儿子。对了,这个小子还在京城里当过两年文臣呢,听大理寺卿反馈的消息,他做的还不错。 朝中官员太多,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还不足以吸引崇佑帝的视线。他之所以会记住这个名字,是因为不久之前太后刚刚提过凤随,说他与崇佑帝的幼女年岁相当。 崇佑帝不是很乐意跟凤云鹤做亲家,但不得不说,这一桩亲事若是能做成,对各个方面都极为有利。而且凤云鹤的儿子,本身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凤随正跟他手下说着什么,然后凤云鹤做了一个阻拦的手势。 崇佑帝不知道凤云鹤想要阻止的是什么事,稍稍有些好奇,“镇北王,你们在说什么呢?”。 凤云鹤上前一步,面沉似水的回道:“回官家的话,是我的下属想用自己的封赏跟官家求一个恩典。” “哦,”崇佑帝好奇的挑眉,“什么恩典?” 他也是看过话本的人,在那些故事里,有些有功于朝廷的臣子会想用自己的封赏为父母求诰封,或是在家乡为自己的族人重修宗祠。 这些都是积功德的事,上位者也乐意成全。 崇佑帝兴致勃勃的想 /p /p - 分卷阅读321 /p /p ,换了是他,他也乐意成全。 传出去,这也是一段佳话。 崇佑帝还等着凤云鹤说话,就见他朝着身后使了个眼色,然后一员小将走了上来,略有些拘谨的给他行礼。 新封的明威将军司空。 崇佑帝对他也有印象,这人几次攻城都在前锋营,身手极好,据说还是个神箭手。而且满殿相貌各异的文臣武将,多一半儿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帮子,不得不说,人都是视觉动物,像明威将军这种年轻英俊的少年将军还是很能吸引视线的。 崇佑帝上下打量他,“你叫司空?” “回官家的话,末将司空,想拿封赏求官家一个恩典。”司空毕竟是头一次见皇帝,心里还是有些小紧张的。 他面前的这一位,可是这个时代最有权势的人。 崇佑帝鼓励的看着他,“你说。” 司空深呼吸,然后勇敢的抬起头,有些失礼的与崇佑帝来了个四目交投,“末将想状告两个人。” 崇佑帝心中大奇,这小将军是把他当成了青天大老爷?! “告谁?”崇佑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但话已出口,这个时候拦住不让司空说话已经不现实了。 他听到司空的声音铿锵有力的说道:“末将要告慎国公虞道野骗婚,告长荣公主逼死人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 崇佑帝也身躯一震,“谁?!” 这,这是告他的姑母?! 崇佑帝第一反应是赶紧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闭嘴。 “告状,不是应该去京畿衙门吗?”他盼着这个小子识趣的顺着他的话走。 但司空只是抬着头,一脸纯良无辜的看着他,“这桩案子,二十年前我舅舅就告过官,但没人敢接状纸。” 司空说着,从一堆证据里找出了李骞和夏瓶等人二十年前的状纸和证词。左右看了看,向旁边走过去两步,交给一旁服侍的内侍,示意他递上去。 内侍不敢细看,垂着头托着这些轻飘飘的纸卷走上去,递给了于成明。 于成明也觉得棘手,将这东西递上去的时候,脑袋垂的低低的。 崇佑帝扫了两眼他递上来的状纸,的确纸张泛黄,边边角角都有磨损的痕迹,看上去是多年前的东西。 二十年前管着京畿衙门的人还不是蔡茂德,不过一样是个胆小怕事的软蛋。 崇佑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说“朕给你打包票,他一定敢接”或者“京畿衙门一定会秉公处置,你只管去告?” 这话要是漏了出去,蔡茂德还不知要怎么误会。搞不好事情反而会被闹大。而且以卑告尊,这种案子会很快在坊间传播开来,到那时,皇家的面子丢的更多。 崇佑帝脑海中反复权衡利弊,最后还是觉得就让这个小子在朝堂上说吧,至少官员们心里都有一杆秤,不该编排的,不会往外说。舆论方面,反而更容易控制住。 崇佑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说吧。” 他居高临下盯着司空,希望他看出自己的不悦,老老实实的闭上嘴。 但司空却丝毫也没有接收到他暗示信息,反而唯恐天下不乱的开始陈述案情了。 怎么当朝告状,他在心里已经推演过无数次了,如何让旁人不能插嘴制止他,如何及时地穿插证据,每一个步骤,他都胸有成竹。 他将证据按照时间线排列出来,平放在大殿的地板上,一一指给崇佑帝看,“这两位是当初帮助虞道野办路引的人,可以证明李道确实就是虞道野。” “这是李持盈族叔的供词,李道入赘李家,婚书就是他起草的,他也是证婚人,婚书上还有他的签名手印。” “这几份是李家的下仆的证词。”可以证明长荣公主是如何跋扈地将李家的人都关了起来,又是如何逼迫李持盈低头的。 大约在长荣公主的眼睛里,区区一个民女竟然还敢跟她顶着干,简直不识抬举。 崇佑帝听到一半儿就开始后悔了。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他不能直接说“你不能状告宗室”这样的话。宗室跋扈,年年都会闹出一些事情来,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他至少在表面上要做出秉公处置,要给臣子足够的维护这种姿态。 不能让人说闲话,说他这个当皇帝的偏倚了宗室。 但这孩子呈上来的证据实在太充分了。不但有状纸,有物证,还有人证。 他准备的越是充分,崇佑帝就越是感觉棘手。 而且这案子并不复杂,复杂的地方,无非是长荣公主的身份——崇佑帝肯为了一个下臣就惩罚自己的姑母吗?! 凤云鹤冷眼旁观,心里渐渐涌起一团怒火。 这么些年来,他们吃了朝廷这些蠹虫的多少暗亏,明着暗着的欺负打压就不说了,一边推着他们送死,一边儿又顾虑他们手中有权,鬼魅伎俩层出不穷。 没一个好东西! 他今天非得让崇佑帝打了自己的老脸不可! 凤云鹤站了出来,很恭敬的向崇佑帝建议,“既然告的是慎国公母子,总要让被告有机会替自己申辩。官家不如请上公主和国公爷,听听他们怎么说。” 崇佑帝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大朝,虞道野竟然告假了。 不对,不是他告不告假的问题。堂堂公主怎么能因为有人告状,就被带上大殿跟人对峙?这成何体统?! 崇佑帝紧盯着凤云鹤,想看出他说这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但很快他就发现,等着看热闹的人竟然还不少。陆续有臣子跳出来说应该召长荣公主母子俩上殿来申辩。 连礼部尚书都含蓄的提了一句,说长荣公主可由太后陪同,垂帘于侧。如此一来,既符合了问询的流程,也不至于抛头露面失了礼仪。 崇佑帝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把目光投向左光书,却见他微微颌首表示赞同。 直到这个时候,崇佑帝才模糊觉得,他的臣子们似乎一直在等待这样的一个……与宗室叫板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呢?! 他模糊记得有人跟他说过,某个臣子的老娘上山去烧香,出城的时候遇到长荣公主的车驾,因为老太太的马车让路慢了一些,被长荣公主的手下粗暴赶到一边,老太太在车里碰伤了头,回来就病倒了。 是谁的老娘来着?! 崇佑帝一时想不起来,只模糊记得自己还赏了些补品给那位老太太。 还有一次,有位大臣跑来哭诉,说长荣公主在某家的宴会上掌掴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正值妙龄,结果出了这样的丑事,谈好的婚事也黄了。 他当时温言安慰,只说长荣公主性子急,但本性并不坏。而且她在皇室中辈分太高,他也不好出言责罚云云。 后来那位小娘子好像嫁去了外地 /p /p - 分卷阅读322 /p /p …… 这样的小事,他陆陆续续听了不少,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但如今一桩桩一件件地都翻出来,崇佑帝才惊觉长荣公主得罪了不少人。 竟然没有人替她说一句求情的话! 崇佑帝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被臣子们联手逼迫的压力。 而最让他愤怒,同时又有些惊讶的的是,在长荣公主面前,朝堂上彼此之间暗潮涌动的文臣武将,竟然因为出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而空前的和睦了! 崇佑帝怒火中烧。 于成明接收到了左光书的眼色,忍不住轻咳一声,小声提醒崇佑帝,“官家,长荣公主再怎么尊贵,也尊贵不过官家。她,她到底也只是个公主啊。” 崇佑帝一下就明白了于成明话里暗示的意思:众臣针对的并非是他,而是公主——还是一位跋扈到激起众怒的公主。 臣子们也只是想逼着他表个态:是维护臣子?还是继续站在公主一边,由着她飞扬跋扈,折辱朝臣?! 朝堂上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崇佑帝沉声说道:“传慎国公上殿。传长荣公主上殿。”说完,大约也觉得一位公主被传到大殿上与朝臣对峙太丢脸,又补充了一句,“请太后上殿,侧殿垂帘。” 在冰冷的金砖之上跪了半天的司空,终于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来了就好。 他想,他怕的就是他们不来。 第215章 臣领罪 朝堂上崇佑帝左右为难的时候,长荣公主就在太后的康宁殿。 这事儿说来也巧,大朝这日,慎国公父子俩人一起报病,长荣公主派了身边的人过去询问,都被父子俩给敷衍过去了。 长荣公主就觉得这父子俩有些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她正酝酿着要不要在家里发作一通的时候,接到了崇阳公主递来的帖子,邀她一起进宫去探望太后。 长荣公主身边的老嬷嬷也劝她不要总是冲着驸马父子俩耍威风,就这么的,长荣公主索性接了帖子,进宫去散一散自己的满腹怨气。 其实她与太后这一对姑嫂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太后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她从小嫔妃一步一步爬上太后的宝座,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与长荣公主这种从生下来就不需要看人脸色的天之骄女,天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作为太后的亲生女儿,崇阳公主不会不知道太后对长荣公主的看法。不过俩人脾性不合不要紧,她看重的本来也不是长荣公主对太后的影响力,而是她的身份。 作为当今天子的亲姑姑,她表个态,哪怕是太后,也是要斟酌一二的。 长荣公主也知道崇阳公主又在为她那个讨债鬼的女儿操心了,想推出她来劝一劝太后。她有些看不上太后的固执,如今满京城谁家不知道福莲县主与乔晖的那点儿破事儿呢?不早早将这孩子嫁进乔家,日后再闹出什么丑事,丢脸的还不是太后她老人家? 长荣公主觉得留在家里看着她家一大一小的两个讨债鬼心烦,但太后的死脑筋更让人心烦。 就好比这会儿,无论她和崇阳公主怎么旁敲侧击的提起小一辈的亲事,太后就是不肯接话。 长荣公主渐渐不耐烦起来。 就在这时,帘外有小内侍来回话,说官家请太后和长荣公主去昭德殿。 正在闲聊的母女俩都愣住,太后微微皱眉,“去昭德殿?” 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事。后宫女子哪里能跑去前殿? “出了什么事?”太后通过这个消息敏锐地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小内侍偷瞟一眼神色不耐烦的长荣公主,轻声说:“听说有人状告公主殿下。” 满殿的人都望向长荣公主。 长荣公主微怔,随即便勃然大怒,“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找我的麻烦?!” 小内侍瑟缩一下,期期艾艾的说:“好像是……是说殿下逼死了他娘。官家请殿下过去把这事儿说清楚。” 长荣公主面色微变。 小内侍的话说的再婉转,大家也都听明白了,这就是要她上殿去与原告对质的意思。 长荣公主保养得宜,年近耳顺,面貌仍如中年妇人一般。如今满脸怒容,神色便也狰狞起来了,崇阳公主都有些不大敢看她了。 太后扫了长荣公主一眼,问那小内侍,“官家还召了什么人?” 她得搞清楚事情严重到了什么程度,然后再斟酌要不要保下长荣公主。作为崇佑帝的生母,她也知道当初她儿子争夺帝位的时候,长荣公主出了多大的力气。 小内侍说:“听说除了国公爷和老国公,还有好些证人呢。” 太后的心沉了沉。 这倒不是说她对长荣公主有多深的感情,而是身为皇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荣公主没脸,毁的还是她儿子的脸面。 太后沉着脸站了起来,“那就过去看看吧。” 长荣公主坐着没动,眉头微蹙,眼中满是不耐烦,“娘娘何必将这些刁民看在眼里……什么人,也配与天家公主当堂对质?!” 太后简直想骂娘了,她倒是不想将刁民看在眼里,但人家都已经把状纸递到了昭德殿上!这个时候拖着不去,只会更丢脸。 太后可不想让自己儿子再担上一个“纵容宗室”的罪名,她微微垂眸扫了一眼满脸骄矜的长荣公主,转头对小内侍说:“前面传话,我们这就过去。” 长荣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声音也有些尖利,“娘娘当真的?” 太后淡淡与她对视,“你想清楚,是让人告到官家面前?还是让人直接告到大理寺?” 长荣公主语塞,片刻后悻悻起身,“天生的贱种,早知道留他一条命这么麻烦,当初直接扔到河里就好了。” 太后狐疑的上下打量她,“看来你是知道这事儿的,告你的……是什么人?” 长荣公主假装没有听见,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娘娘说去,那就去看看吧。” 太后顿觉长荣公主心里有鬼。 昭德殿。 虞道野一家还没来,崇佑帝只能硬着头皮把证人宣上殿来一一询问。 司空的证人准备的太齐全了:证明虞道野身份的、证明婚书的合法性的、证明李持盈在京城的遭遇的…… 崇佑帝一边觉得或许当武将的人都是如此心思缜密,一边又忍不住开始阴谋论。一件事展现出来的样子太齐全,很难让他不怀疑这里头的真实性。 司空与凤随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崇佑帝的神情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这也是他们事先就讨论过的问题:崇佑帝愿意让臣子一巴掌扇到脸上来吗?! 答案毋庸置疑。 所以司空告状的结果,很可能就是高举轻放,长荣公主可能会被太后训斥,虞道野很可能只是罚 /p /p - 分卷阅读323 /p /p 薪。 不会再重了。 毕竟李持盈是自尽。 在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的观念里,李持盈一个平民女子,慎国公府肯收她做一个偏房,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了。逼死人命,对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只是丑闻,却不是犯罪事件。 凤随曾问司空,“你期望什么样的结果?” 司空想了很久,对他说:“扒下他们的脸皮,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些权贵是如何不把平民的命看在眼里。” 这种事,影响可大可小,端看怎么操作了。 林玄同卖国求荣,已经扒了朝廷一层脸皮。宗室跋扈,逼死人命,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只会在民间激起更大的怨气。 司空盼望着崇佑帝不要辜负他的期待,只管去护着他的姑母吧,他越是护得紧,这件事在民间就越是会激起更为激烈的反噬。 他等着看这些权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家族叔、下人们,以及各位证人都被问询过一轮之后,大殿里的文臣武将基本上都已经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人证物证俱全,案情清楚明了。这样的一桩案子能拖二十年,无非是因为长荣公主与慎国公府的身份地位。 虞道野父子俩也终于上殿了。 虞道野身穿朝服,端凝持重,但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的老爹虞谅却仿佛老了好几十岁,走在虞道野身边的时候,神情萧索,后背都有些驼了。 虞谅随着虞道野的目光望向司空,神色有些复杂。 崇佑帝示意于成明将大殿里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问虞道野,“司将军所说,爱卿有什么要反驳的?” 虞道野的目光从司空脸上收了回来,规规矩矩的对崇佑帝说:“臣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这孩子所说,俱是实情。” 殿中顿时大哗。 司空也懵了一下。之前那次见面,虞道野也说过类似的话,什么想做的事只管去做,但司空也只当他是为了跟他套交情所以故意说的面子话。 谁知道竟然是来真的呢?! 崇佑帝也懵了,这么大的事,他就这么痛快的承认了?反驳一下都没有? 他把目光投向虞谅,试探的问道:“老公爷有什么要说?” 虞谅叹了口气,“老臣也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呢? 那可是他亲孙子。还是他儿子满怀愧疚,等待了二十年的孩子。说不定,还是他心目中唯一肯承认的儿子。 崇佑帝和满朝文武都傻眼了。头一回见到原告递上状纸,被告全盘认下的。这,这也认的太痛快了吧?! 崇佑帝不死心的追问,“你当初骗婚?入赘?” 虞道野摇摇头。 崇佑帝刚刚松一口气,就听虞道野说:“入赘是真,但并非骗婚。微臣当时年轻冲动,不想一辈子困于妇人之手。” 妇人是谁,满朝文武没人不知道。 崇佑帝也听说过自己姑母的种种“壮举”,一时间只觉得脸上发热。但凡男人,就没有谁乐意让自己老娘管着吃喝拉撒的,但偏偏孝道两字又压得人不能反抗。依着崇佑帝对长荣公主的了解,虞道野但凡反抗,她是一定会拿着“不孝”的罪名来打压的。 虞道野没有看司空,他只是看着崇佑帝,一字一句的阐述自己的罪名,“微臣当时走投无路,只想离开西京,换一个身份活下去,后半辈子能过的像个人,而不是一条狗。被人呼之即来喝之既去。” 旁边有人忍不住插嘴,“身为人子……” 虞道野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打断了这人的指责,反问道:“身为人子,本官已将前途、婚姻拱手奉上,老大人还希望本官如何孝顺?” 他这样一说,倒是有不少人想起虞道野年轻时候曾经想要去投军的事来。虞家是武将世家,虞谅自己当年也是武将出身,但虞道野却一辈子没有出过西京城,只在青羽卫领了个闲差。与虞家的祖先相比,算是很不成器了。 虞家的爵位,可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回来的。 虞谅也斜了那插嘴的文臣一眼,铿锵有力的反问一句,“公主大约是与我虞家有仇,我的儿子但凡想要上进,她必要伸手阻拦。老臣不得纳妾蓄婢,一把年纪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被她困于京城,一事无成。” 刚才插话的文臣彻底闭嘴了。 虞家一门武将,传到虞谅这里,尚了公主,从此再没有机会披甲上阵给虞家挣军功。等轮到他儿子,更是养成了一只鹌鹑,虞家的传承算是断在长荣公主手里了。 但要说长荣公主溺爱孩子,不舍得儿子辛苦吧,也不是这么回事儿。虞道野自己倒是想上进,但她却不想让儿子离开她的手掌心。 这副做派,说起来还真是挺像虞家的仇人。 昭德殿里沉默了一会儿,虞道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微臣没想骗婚,事实上也是骗婚了。至于李氏自尽,虽然不是微臣下手,但有公主逼迫于前,又有微臣不作为在后……微臣罪责难逃。微臣愿领罪。” 一句领罪,让崇佑帝也没了话说。 恰在此时,就听侧殿的珠帘后一道傲然女声尖声喝道:“领什么罪?!贱人自己寻死,于旁人何干?” 第216章 引线 司空精神一振,等了这么久,正主可算来了。 他可是当过捕快的人,论起跟各种嫌犯打交道,他可是专业的! 司空忙说:“国公爷是否有罪,自有官家做主,微臣不敢置喙。微臣今日告的只有长荣公主一个人!臣告她囚禁民女,逼死人命!” 铺垫了那么久,司空终于逮住机会掀开了自己的目的。 虞道野是可恨,但更可恨的还是长荣公主,司空早知道不可能将这母子俩来个一网打尽。那就只能……擒贼先擒王了。 虞道野也露出愕然的神色,随即便平静了下来。 他猜到了司空的打算。 这样也好。他想,他的儿子比他有脑子,性格也比他更果断,更懂得如何在劣势中权衡利弊,去争取最好的结果。 珠帘后,太后面沉似水。 长荣公主却气得坐不住了,顾不上小内侍传话,拍案而起,“笑话!囚禁民女?!逼死人命?!小将军说的是谁?” 司空扫一眼微微晃动的珠帘,一字一顿的说道:“陇右、李家娘子……你儿子当初入赘的那个李家。” “哦,是她啊。”长荣公主做出一副刚刚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么一号人物的样子,语声轻蔑的哼了一声,“她自己个儿找死,怪得了谁?” 司空也学着她的语气哦了一声,“她是自尽没错。不过将她从陇右一路挟持到京城的,正是殿下吧?” 长荣公主作为皇室现存的最为年长的公主,被人捧了一辈子,养出了一副谁都不 /p /p - 分卷阅读324 /p /p 放在眼里的脾性。就连在太后面前,她也一向我行我素。此刻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咄咄逼人的问到脸上,登时不悦。 “挟持?”长荣公主冷笑,“我用得着挟持一个下贱女子?是她舍不下国公府的富贵,自甘下贱……” “还请殿下积点儿口德吧。”司空冷声打断了她,“她若是贪慕富贵,会宁可把孩子送进寺庙,也不愿意进国公府做偏房?” 长荣公主被噎了一下。 司空又道:“俗话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长荣公主勃然大怒,“放肆!” 司空没搭理她,而是冲着崇佑帝规规矩矩地跪下,“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请陛下给微臣一个公道。” 如果说之前朝堂上的气氛,还有几分君臣闲话、商量着解决问题的气氛,“陛下”这个极为正式的称呼一出来,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端正了一下表情。 崇佑帝也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窜了上来。 小将军这是拿定主意忽略掉他之前的明示暗示,也不打算给皇家一个面子,非要逼着他表态了。 凤云鹤从队列中站了出来,跪在了司空的前方,朗声说道:“陛下和各位大人已经审过了证人。人证、物证俱全,案情清楚明白,请陛下给臣子一个公道。” 凤随出列,在凤云鹤身后跪下,“请陛下给臣子一个公道。” 陆陆续续有武将出列,加入了这个行列。 “请陛下给臣子一个公道”这句话在昭德殿此起彼伏。 崇佑帝开始觉得屁股下面的龙椅有些烫人了。 珠帘后,长荣公主简直要气疯了,她仗着自己年长,身份又高,一把掀开珠帘,从侧殿走了出来。 身份尊贵,可以享受的资源就更充足。至少从司空的角度看过去,觉得她这张脸皮简直比虞道野还要鲜嫩,只是柳眉倒竖,神色骄矜,眼中溢满杀意。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欺到我头上!”她这样说。 司空与她对视片刻,转头望向崇佑帝,一字一顿地问道:“敢问陛下,宗室女眷敢逼死人命,且洋洋自得,毫无廉耻之心……谁给了他们如此狂妄的胆子?!难道在宗室中人的眼里,陛下的江山就是他们的江山,可以任由他们为所欲为,陛下的子民就是他们眼里的牲畜,可以由着他们欺凌打杀,却不必经过陛下的准允?!” 凤云鹤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句好。 这把火,终于烧到了整个宗室的头上。 皇族接受全天下的供养,高高地凌驾于天下百姓与普通官员之上,享有天下人所没有的特权,骄奢淫逸,肆无忌惮地享受着皇权所带来的好处。 哪怕是左光书这种朝廷重臣,见了他们也会客客气气。但他们的客气有几分真心,这里头的事儿就不好说了。 但没人说,不代表没人意识到宗室与朝臣之间越来越深的分歧。 宗室名声不好听,更多的是他们自己行为不检。 人么,有了特权的时候,就总会按捺不住地用上一用。同样的事情别人做了要下狱,他们只需要亮出身份。 更多的时候,他们的身份带来的是物质方面实实在在的好处。无数的人捧着真金白银到他们的面前,求升迁、求官职、求好处…… 一个人,总是处于被人追捧的状态,他会怎么样? 李持盈这件事是远的,其实就在这西京城里,哪一年没有宗室子弟闹出事情来?至于欺凌到普通官员头上,那更是家常便饭了。 可以说,朝臣与宗室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差的只是一根引线。 如今,司空就把这跟引线给点着了。 “请陛下给臣子一个公道。”左光书也在御座下跪了下来。 他一跪,身后文臣们哗啦啦跪了一地。 崇佑帝眼瞳骤然一缩,盯着左光书的时候简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明明记得左相与端慧郡王来往颇为密切,两家似乎还是儿女亲家……对了,左相家里的嫡长女,就是嫁给了端慧郡王的大儿子。 崇佑帝有一种被信重的臣子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就在一刻钟之前,他还坚定的认为无论凤云鹤怎么挑拨群臣,左光书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崇佑帝眼里冒火,简直想用目光扒开左光书的外皮,看一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不会是凤云鹤贿赂他了吧?! 左光书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他是丞相不假,但大宋朝官员太多了,丞相也并非就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尤其宗室的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就算是他,也会觉得颇多掣肘。 如今凤云鹤这老东西忽然就把矛头对准了宗室,左光书跟着看了半天热闹,忽然就意识到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啊。 想他堂堂丞相,难道愿意每每看着宗室的脸色行事?!难道他不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于是,他脑中灵光一现,也跟着跪下了。 如果说崇佑帝是感觉到了被臣子逼迫的压力,长荣公主就是怒发冲冠了。 在她看来,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而且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贱人自己寻死也要算到她头上?! 她一眼扫过,见自己的丈夫儿子也站在司空身旁,心里越发恨怒,觉得这两个软蛋,竟然由着一个小杂毛骂到了她的头上来。 她的皇帝侄子似乎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满朝文武的逼迫。 长荣公主压根也不将这满殿的人放在眼里,她大步流星走了过去,长袖之下,一条漆黑皮鞭顺着她的裙袂蜿蜒滑下,如同一条毒蛇。 她停在司空面前,朝着他重重挥出一鞭。 虞道野大惊,臣子上殿是不可能带着武器的,司空身上哪怕穿着铠甲,这一鞭子若是抽在裸露的皮肤上,估计也会伤的不轻。 他刚要扑过去挡着司空,就见司空抬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那条鞭子就被司空拽到了手里,然后司空反手一鞭子,将长荣公主抽翻了。 昭德殿里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神来一笔,都傻了。 崇佑帝都呆住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他高高在上的姑母能被人一鞭子抽翻在地这种奇景——还是在昭德殿上,还在他的眼皮底下。 司空那一鞭子完全是条件反射。 真的。 他胆子再大,也不会想到要在皇帝面前挥鞭子,打的还是他的姑母,还是他血缘关系上的……亲奶奶。 在讲究伦理的这个时代,这些大臣们会抬出“不孝”的大山来压死他。而且还是在皇帝面前,仅仅是“御前失仪”一项罪名,就够斩断他的前途了。 但是一鞭子挥出之后,他忽然就有一种破罐子破摔似的畅快,心想反正人也打了,反正 /p /p - 分卷阅读325 /p /p 前程也没了,说不定命也要没了,那就……干脆抽个够本吧。 啪。 又是一道凌厉的鞭声。 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呼号,几乎贯穿了满朝文武的耳膜。 长荣公主被鞭子抽打得满地乱滚,爬都爬不起来。 她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一把年纪了,反应本来就慢些,又不是什么有武艺在身的高手。平时欺负人的时候,无非是仗着别人不敢还手。 如今她面对的是战场上打过滚的小将军,司空会站在那里由她欺负吗?!当然了,从策略上讲,拼一个苦肉计,让满朝大臣们看看天家公主是如何跋扈的,才对司空更为有利。 但司空不愿意。 哪怕是为了他枉死的亲娘,他也不愿意吞下这个哑巴亏。 长荣公主的惨叫声把崇佑帝和大臣们被震飞了的魂儿给唤回来了,这才发现长荣公主已经凄惨的没个人形了,头发蓬乱,首饰乱七八糟地掉落在地,一身华服都抽成了碎布,金砖地上更是血渍斑斑,就像刚刚发生了什么命案一般。 虞道野面无血色地扑过去想拦住司空,但司空身手太利落,他不但没有抓住司空,反而被他趁势抽了几鞭子,身上的袍子都被抽烂了……正好,苦肉计就让虞道野这个当儿子的来演吧。 虞道野脸颊上还挂着一道血痕,怒声嘶吼,“你给我住手!” 这死小子是想把天给捅漏了吗?! 司空反手又给了他一鞭子,“这一鞭子是我替我娘抽的!” 虞道野,“……” 这臭小子可真使劲儿啊。 凤云鹤看了半天的热闹,眼凑着于成明要跑去喊御前侍卫了,连忙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上去,劈手夺过了司空的鞭子,按着司空跪下了。 “臣御下不严。”凤云鹤如是说:“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身为人子,谁能忍受仇人当面诋毁自己的母亲?!司空举止失仪,但念他一片孝心的份儿上,求陛下网开一面,饶了他这一遭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老子不活了,必须拉个垫背的~ 第217章 先来后到 长荣公主被宫人们急急惶惶地扶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腥红。这是额头的鲜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的缘故。 她的脸受伤了。 但这个时候她全身上下哪里都疼,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当着满殿的朝臣挨了打,面子里子都被人踩到脚下。对她来说,这种奇耻大辱比死还要让她难受。 她的惨叫在宫人们围上来,隔开了她与司空之后就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她气怒交加,语无伦次的让崇佑帝严惩司空,为自己出一口气。 崇佑帝也被她满脸是血的样子吓住了,于成明护在崇佑帝的身前,忙不迭地示意宫人们加快动作,将长荣公主送去偏殿,免得惊扰了崇佑帝。 他的小徒弟于再山已经先一步跑去喊太医了。 隔着大半个昭德殿,左光书的目光与凤云鹤碰在一起。 两个人都是斗了半辈子的对头,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左光书是在问,需要老夫出手了吗?条件谈谈? 凤云鹤的意思更直白了,就算弄倒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也不等于就拿住了他的命脉。打蛇要打七寸,得罪人也要看看得罪的有没有价值,值不值得下手。 左光书也不得不承认,就算这会儿踩死了司空,对于凤云鹤而言,的确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 一个从四品的武将,在凤家军的阵营里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这个时候得罪凤云鹤,没有意义。 崇佑帝徐徐吐出一口闷气,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盛满了怒火,“司空,你在昭德殿上对长荣公主大打出手。你可将朕放在眼里?!” 司空想辩解,被凤云鹤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左光书也十分及时地跪了下来,语气恳切的对崇佑帝说:“陛下息怒。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于旁人而言,看到的是天家公主,但在司将军的眼里,他看的只是杀母仇人啊。陛下。” 崇佑帝,“……” 崇佑帝觉得今日的大朝会简直是见了鬼,左光书与凤云鹤这一对老冤家今日联起手来了! 不过左光书的话也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尖上。他怒的,无非是司空身为臣子,目无君上。但这话让左光书绕了个弯儿来说,就是司空心思直率,孝顺,一心只想报仇,他看见的只是仇人,而并非仇人的身份。 朝臣们也慢慢从这一场突发事件带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天啊,他们都看到了什么啊,竟然真有愣头青拿着鞭子在昭德殿打人——打的还是长荣公主!官家的亲姑母! 不对,鞭子是长荣公主带进来的……带着鞭子来昭德殿,不得不说,长荣公主确实狂妄。 凤云鹤的手下也抓住了这一条,直言长荣公主目无君上,官家传召,她竟然敢带着鞭子来面圣! 这一点,崇佑帝心中也有些不满。 哪怕长荣公主是他的姑母,这样的做派也未免有些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意思。他为了长荣公主的面子考虑,特意让太后陪着她一起来昭德殿,但这并不表示她的地位比太后更尊崇。太后尚未有所表示,她先拎着鞭子跳了出来。 崇佑帝觉得,长荣公主确实有些过分。 “陛下召见长荣公主,是为了给她一个替自己辩解的机会。这是陛下仁厚。”左光书娓娓道来,语气不急不缓,“但是长荣公主带着鞭子上殿不说,还不经陛下同意,就要鞭打朝廷大臣……这,说句不好听的话,谁给她的权利在昭德殿上撒泼?” 凤云鹤嘴角微微一挑,又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不得不说,要论耍嘴皮子的能力,还得看这些文臣。 他们不但会抓重点,更擅长把问题引申、发散……不知不觉,将崇佑帝的一肚子怒火就从司空以下犯上,鞭打公主的“点”上转移到了长荣公主对崇佑帝毫无敬畏之心的“点”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崇佑帝是长荣公主的侄子,她在他面前一向是以长辈自居。崇佑帝又感念争夺大位的时候,长荣公主对他的协助,所以一向待她都十分的尊敬。如此一来,就越发纵容了长荣公主的气焰。 可在崇佑帝面前,无论多深的亲戚关系,也越不过一道坎:君臣有别。 长荣公主却把这最重要的问题给忽视了。 “陛下就算要对司将军施以薄惩,也请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了结了司将军状告长荣公主的案子。”左光书恳切的说:“否则,明明长荣公主有错在先,受罚的却是苦主。这般行事……难以服众啊 /p /p - 分卷阅读326 /p /p 陛下。” 凤云鹤在心里给左光书竖了一根大拇指。 这话说的好。 先来后到,别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司空是苦主,就算要治他的大不敬之罪,也要排到长荣公主的后面。 到那时,看看谁还会为了一个失势的公主来得罪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镇北王。 崇佑帝的怒火在左光书有理有据的叙述中渐渐的消散了。 他看过司空呈上来的种种证据,也亲自审问了一个一个的人证,对于当初李持盈一事已有较为周详的了解。 这件事一开始确实是长荣公主以势压人。假若换一个秉性柔弱温顺的女子,恐怕也就乖乖听话了。等她进了慎国公府,变成了虞道野的偏房,这件事自然就无声无息的被按了下去,不会在坊间翻起任何水花来。 但谁能想到,李持盈偏偏就是那样一个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呢?! 来龙去脉已经一清二楚,差的不过是被告一方的证词。 崇佑帝的脸又沉了下来,转头吩咐于成明,“你替我问一问公主,李氏进京,是不是受她胁迫?!李氏不肯为妾,她是不是就将人囚禁起来,不许离京?李氏的住处是不是有她的亲卫看守……她怎么回答,你一个字不许漏下!” 这就是要给长荣公主做笔录了。 左光书忙说:“于总管一人去问,不合规矩。” 大理寺问案也没有这么问的。 凤云鹤在旁边帮腔,“还是劳动公主过来一趟,当着陛下的面把话说清楚吧。万一传话有误,对殿下不公平。” 崇佑帝迟疑了一下,飞快地扫一眼珠帘,之前坐在那里的太后在大殿上起了乱子之后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崇佑帝知道太后对于这位小姑子一向有些不耐烦。 他回头看一眼左光书,点点头,“带公主上殿。” 司空一直被凤云鹤给按着,这会儿听见让长荣公主上殿,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他一抬头就见虞道野正看着他。他的眼神略有些呆滞,好像看着他,又好像只是目光恰巧落在了他身上,而他的灵魂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注意到司空在看他,虞道野回了魂,似乎是想冲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但他一向都是摆着高冷霸总的架势,冷不丁想和煦一下,也挤不出来相应的表情,司空反而觉得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纠结得很。 他大约是想安抚一下儿子吧。但转念就想到刚才挨了打的可是他老娘。若是只顾着安抚儿子,落在别人眼里,会让人指责不孝。可要让他看着自己儿子挨鞭子,他心里也是不乐意的。 司空叹了口气。 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时代,虞道野这样的……大约就是天生为了来还债的…… 司空又看一眼他身旁的虞谅,虞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万事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似的。 他人长得清瘦,面容与虞道野有六七分的相似。听说他年轻时候也带过兵,不过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出为将者的勇武悍气了,他的气质风度更像一位儒雅的文臣。 司空猜想虞谅对于如何培养自己唯一的儿子肯定是有规划的,只可惜他在长荣公主面前没有发言权,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关废了。 这父子俩……大约都是来还债的。 就在各位大臣暗搓搓地打着眉眼官司的时候,长荣公主被内侍推着上来了。 她身上的鞭伤已经被处理过,上了药,仔细地包扎起来了。身上的衣服也另外换了一件。妆容经过整理,头发也重新梳过。 司空冷眼旁观,觉得她约莫是知道了崇佑帝对她带着鞭子上殿一事感到不满了——毕竟是皇帝的姑母,有能力在宫里安插几个耳朵也不难理解。这会儿坐着轮椅被推上来的时候,神情很是谦恭,还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司空,“……” 这皇宫大院里养出来的女人可真不一般啊,天生自带权衡利弊的警示系统。估计脑袋上的天线比天线宝宝的都要灵敏。 于成明上前,先行了个礼,然后板着脸开始一字一顿的代替崇佑帝问话。旁边还有个临时被点名的中书舍人做笔录。这些人平时都是替皇帝起草诏书的,如今被抓来记录审案流程,简直大材小用。 这会儿朝堂变成了审案现场,主审也变成了大理寺卿。用左光书的话来说,哪怕告状告到了御前,也要按照正式的流程来,免得事后受人质疑。 至于受谁质疑,他没说。反正大家心里都明白,像司空这种等级的小军官是没有那个能力质疑朝堂上的事情的。 “请问殿下,当初是否挟持陇右李氏上京?” 长荣公主手里握着一块丝帕,轻轻地在嘴角按了按,想发火又竭力地忍住了,脑子里想的还是刚才太后身边的嬷嬷说的话:“太后让老奴转告殿下一句话:是殿下的面子重要,还是朝廷的面子重要?” 长荣公主知道,这是太后在埋怨她了。 而且这件事已经被贱人的儿子抖落出来,人证物证俱全,崇佑帝是不可能公然护着她了。惩罚是一定会有的,但或许会看在她主动认错的份儿上,从轻处罚。 “请问殿下,当初是否挟持陇右李氏上京?” 长荣公主扫一眼站在勋贵当中头也不抬的虞谅父子,恨恨说道:“李氏已经跟我儿子成亲,怎么,她不该到我这个当婆婆的面前磕个头吗?!” “请问殿下,当初是否挟持陇右李氏上京?”于成明不厌其烦的又问一遍。他得到的命令是很清楚的,只要回答是或者否。 长荣公主抿紧了嘴唇。 大理寺卿对崇佑帝说:“请陛下允臣传唤国公府侍卫首领上殿。” 长荣公主抬眸,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不情不愿的说:“是,是我让人把她给我带回来的。” 长荣公主眼中浮起怒气,转头盯住了司空。 早知道李氏能给她惹出这么大麻烦,当初就该挖地三尺找出这个贱种…… 司空迎着长荣公主燃烧着阴冷怒火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极为愉悦的微笑。 等了这么久。他想,我终于……要把你的脸皮给扒下来了。 第218章 惩罚 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一旦有了一个缺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随着大理寺卿的不断提问,崇佑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不光是他,在所有人最初的预想中,哪怕长荣公主当真逼死了李氏,但她毕竟是他儿子的女人,逼迫之前总会先用上怀柔的手段。 先礼后兵,所谓的手段无非就是这一套。 女子么,哄一哄,许些好处,或者给她娘家许些好处,她自己又已经怀了身孕,没有哪个傻子会一开始就想着鱼死网破的。 但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么的……令人 /p /p - 分卷阅读327 /p /p 诧异。 长荣公主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把儿子媳妇都打服了的目的下手的,手段粗暴又直接。她的要求直白地提出来:一二三,都是什么……听不听?不听就打,直到打压到你听话。 她也没说先见一见儿子,听听他怎么解释,抓住了就直接让人关进小黑屋,水米都不给,让他自己反省。 李氏这边也是让人给看住了,随身伺候的人多一半儿被关了起来,一步不许离开小院——你不是嘴硬骨头也硬,死活不肯做偏房吗? 那就哪儿都别想去了,就在这里呆着吧。 然后邻居就都知道了,这里住的是慎国公府的小公爷养的外室。 大理寺卿扫一眼被临时宣召做笔录的中书舍人,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殿下自称只想对李氏小作惩戒。不知殿下当时是打算如何安置李氏?” 这个问题好回答。 长荣公主忙说:“她毕竟是我儿子中意的人,又有了身孕。哪怕她不肯服软,我也只会好好待她,将她接进府里,当成自己儿媳一般照顾。” 司空怒气上冲,刚要反驳她这厚颜无耻的说法,又被站在身旁的凤随拽住了。 司空转头,就见凤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的从一叠证词中取出了夏瓶和春琴等几个下人的证词,“这几个人都说,殿下让人来传话,说的是李氏若是不肯做偏房,生了孩子之后,殿下会去母留子。” 长荣公主尖声反驳,“绝无此事!” 大理寺卿又取出一份证词,“这一份,是国公府师爷宋蕤的证词。殿下曾下令让他去见李氏,就说国公爷也知道了她的事,让她乖乖听殿下的话,否则去母留子。” 长荣公主懵了一下。 这些人怎么会有宋蕤的证词?!什么时候审的?! “绝无此事!”长荣公主一口否决。 大理寺卿再次向崇佑帝提出要求,“请陛下允臣召宋蕤上殿问话。” 长荣公主面色铁青,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鼓。 这时,就见老国公虞谅出列,朗声说道:“此事,老臣可以为宋先生作证。确有此事。” 长荣公主大怒,“虞谅!尔敢?!” 虞谅在她的石榴裙下憋屈了一辈子不说,还耽误了自己的儿子,终于有机会掀掉头顶上的铁箍,只觉得扬眉吐气,哪里还有分毫的顾虑。 “陛下面前,不敢妄言。”虞谅很是规矩的对崇佑帝说:“殿下对宋先生说,李氏乃民间女子,身份太低,不宜教养国公府的小郎君。她若是听话,府里也不差她的一双碗筷,若是不听话,那留着她一条命,反而会坏了殿下与自韧之间的母子情分。不如等她产子,赏她一碗药,以绝后患。” 长荣公主又惊又怒又气,怎么都想不到被她压制了一辈子的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捅刀子。 崇佑帝默然无声。 大理寺卿便也没有再听这对夫妻掐架的意思,转而问起了下一个问题,“李氏产子之前,公主府的嬷嬷送上了一碗落子药。可是殿下的意思?” 长荣公主冷笑,“绝无此事。” 大理寺卿又一次请示崇佑帝,让带公主府的嬷嬷对质。 这是司空也没有料想到的一个插曲。 原来李持盈生孩子之前真有人借着公主身边老嬷嬷的手,送来了一碗加了料的补药。 幸亏李持盈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信得过这些人的,药让夏瓶倒了,药渣子偷偷摸摸留下来,后来见了李骞之后找了医馆去问,才知道的。 长荣公主想阻止老嬷嬷上殿,但被大理寺卿给驳回了。 她越是表现的这般急切,旁人就越是疑心她。只有虞道野,在接收到了长荣公主看过来的别有深意的一个眼神之后,陡然间反应过来了——药是从他们国公府送去的,只是送药的人并不是公主。 虞道野,“……” 他可真是白活了。 家里的这些女人们一个比一个能耐,他就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们。大约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 司空也惊呆了。他没想到这里头还能审出这么一段插曲。 不是公主,国公府里能使这种手段去害李持盈的人,也就只有虞道野的原配胡兰胡女士了。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司空看向虞道野的目光意味深长……这就是带着一身麻烦去入赘的后果。 在虞道野的眼里,大约从来没有把胡兰放进眼里过。可就是这么一个一向被他忽视的人,也会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儿子的利益,做出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虞道野在李持盈过世多年之后,再一次遭受到了命运的暴击。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后悔过。 以前他想起自己在李家的一段过往,只会感叹命运待他不公,但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后悔自己不该入赘,不该一堆麻烦没解决,就招惹了李持盈。 他以为他对李持盈的一片心意,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但头一次,他觉得他以往想的都不对。他的心意,那就是狗屁。没有他所谓的心意,没有他这个人,李持盈只会生活得更加和顺美满。她的儿子也不会像个孤儿一样,没吃没喝的在破庙里长大。 没有他,他们母子俩的生活都会更美好。这个事实深深地打击到了他。让他自诩深情的嘴脸暴露出了最丑陋的一面。 大理寺卿也被这个小插曲惊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了长荣公主的身上。他将长荣公主的供词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示意一旁的内侍拿到崇佑帝面前,请他过目。 崇佑帝面色铁青的从头看到尾。 长荣公主供述的内容,抛开她为自己辩解的成分,所暴露出来的事实是与其他证人的说辞完全一致的。 崇佑帝将供词交给了内侍,让他拿去给长荣公主按手印——虽然他们是在朝堂上,但审案的过程显然已经最大程度地复原了三司会审的模式和流程。 长荣公主在闹了一通,结果给自己惹来一身伤之后就明白这一次她大约是躲不过了。挨罚是少不了的,重点在于挨多重的罚。 宗室跋扈,崇佑帝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长荣公主心中暗恨,她成了杀鸡儆猴,用来警告宗室的那只肥鸡了。 终于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刻。 司空的耳朵伸的老长。就算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崇佑帝很可能只是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希望,希望他的仇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 然后…… 司空就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满意还是失望了。 他的仇人似乎都得到了惩罚,但这惩罚跟一条人命相比,又太过微不足道——关键是所有的人都还摆出了一副“陛 /p /p - 分卷阅读328 /p /p 下铁面无私,微臣感激涕零”这样的表情,让司空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价值观是不是又跟这个时代有了分歧,以至于无法准确地评估惩罚的严重程度。 虞谅被崇佑帝斥责治家不严,罚俸一年,禁足自省。 虞道野私德有亏,国公封号收回,降为郡公,罚俸一年,禁足自省。 长荣公主褫夺公主封号,食邑由朝廷收回。从此之后长荣公主的身份仅仅是宗室女,不再享受朝廷赐予的俸钱、春冬衣绢锦、禄米等等。 除此之外,她还要到太后宫中,当着三品以上命妇们的面接受太后的训斥。 最后这一条,大约对这些贵妇人来说是非常伤面子的一种惩罚吧。反正司空看到长荣公主在听前面一部分的时候,神色还是很平静的,但听到最后一条时却露出了“开玩笑吧?这一定不是真的”这样震惊的表情。 司空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之后悄悄问凤随吧。 这里是大朝会,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他还能表现出“陛下处事不公”或者“我不满意陛下的处置”这样的神情吗? 不但不能表现出不满,他还得感恩戴德呢。毕竟崇佑帝可是为了他这样一个普通武将,对高高在上的天家公主做出了惩罚。 长荣公主被推下去之前,终于分了一个正眼给司空,仿佛是想要在离开昭德殿之前看清楚让她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的人。 她的视线仍然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像是在对他说:走着瞧。 虞谅父子俩也在看着司空,这个一身悍气的青年,目光里也藏着剑锋。虞谅看见他,就会想到他曾经对虞道野所抱有的期望。这期望后来也曾在虞进和虞保的身上短暂停留过,最终都落空了。 但现在,他却忽然间在司空的身上看到了他早已湮灭的期望之火。 可惜…… 除了一句造化弄人,虞谅现在也想不出其他的话了。 与他相比,虞道野的目光要平静得多,仿佛司空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无论司空做了什么事,他都能够平静的接受。 他看着他,仿佛灵魂里所有的温度都凝聚到了他的眼睛里。 但司空却没有看他,他正在看的,是长荣公主。 司空不闪不避的与她对视,视线交错而过的刹那,他冲着她做了个口型:“便宜你了。” 谁还不会撂几句狠话了呢?司空心想,你不肯善罢甘休,正巧,我也不乐意呢。 那就……走着瞧好了。 长荣公主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司空会有这样的反应,瞳孔微微一缩。下一秒,两人的视线已经错开了。她被内侍推着,身后跟着虞谅父子俩,缓缓离开了昭德殿。 司空的挑衅仿佛只是她回眸瞬间的一个错觉。 第219章 牌匾 长荣公主有心把虞谅父子俩叫上马车训斥一顿,但这俩父子却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无视掉了她派去的老嬷嬷,一前一后上了马,慢悠悠地走到了前面。 宫门口无数眼睛盯着,长荣公主刚刚挨了罚,不好在这里发作,只能强忍住怒气,打算回家再说。 老嬷嬷跟了她大半辈子,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路上苦口婆心地劝她对驸马要和软一些,对国公爷也要多些慈和……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同样的话,从公主出嫁之前她就开始说,车轱辘话也说了大半辈子了,奈何公主从来就不是能听进劝的人,夫妻、母子还是越走越远。 年轻时候,她仗着身份高,官家又看重她,宫里的娘娘们也都奉承她,没人敢给她脸色看。可如今她只是个普通宗室女,夫妻之间的感情比路人还淡薄,儿子又早早就跟她离了心,公主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老嬷嬷也是快七十的人了,比公主还要年长几岁,想想公主以后的日子,心酸不已。 长荣公主见她说了一半儿又不说了,反而有些惊奇。她还以为这一路上耳朵都不得清净,结果老嬷嬷自己不说了。 长荣公主瞟了她两眼,见她眼圈泛红,就知道她这又是替自己操上心了,顿时也有些心烦,觉得她瞎操心。以她的身份,虞谅哪有胆子跟她对着干? 这老东西鹌鹑了一辈子了,她就不相信,临到老了,他敢到她面前来跟她叫板。再说他想叫板就能叫板吗?!她手里有亲卫,又早早把持住了国公府的管理权,他想叫板拿什么叫?! 她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她如今不是公主了,食邑和俸禄都没了,亲卫会不会也被朝廷收回去?! 马车停在国公府大门口的时候,答案揭晓了:内侍省来人清点她的亲卫队了。还带来了有崇佑帝用印的文书。 长荣公主忽然就有些心慌。 她手下的亲卫队替她做了无数的事,没有他们,只靠国公府里一群心思不明的仆人,她会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但这事儿已经不是她撒泼就有用的了。 长荣公主冷着脸坐在马车里,眼睁睁看着她身边听话了半辈子的亲卫队长点齐了人头,跟着内侍省的人走了——她如今不是公主的身份了,连过来给她磕头这一节都可以省了。 长荣公主暗暗运气。没了封号,但她好歹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该有的身份还是要端起来的,不能让人小瞧了。 长荣公主示意身旁的嬷嬷把赏银送过去。他们好歹也跟了她半辈子了,如今要走,她不能一点儿表示没有。真要那样,她更要被人笑话了。 亲卫队一撤走,国公府门前也冷清了许多,大门前只有几个家丁守着,气势上看着就弱了。而且大门上方的“国公府”匾额已经被内侍省的人拆走了,“郡公府”的匾额还没有做好,大门上空了一块,好像把国公府的精气神也都给带走了。 其实门头上的匾额平时出来进去,很少会有人刻意多看它两眼,可它被拆走了,空出来的地方却一下子变得无比显眼,好像那个地方是整个府邸的“眼”,没了它,整个府邸的魂儿也跟着没了。 曾经光鲜无比的高大门楼,重楼叠院,突然间就多了一种今非昔比的凄凉之意。 让长荣公主看了都恨不得让人找一块布来把那里给遮上。 长荣公主被嬷嬷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就见虞谅也正站在台阶下抬头望着牌匾的方向。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淡淡的看了过来。 长荣公主莫名其妙的就有些心虚。 但虞谅什么也没说,又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匾额空出来的地方发呆。 虞谅年轻时候是武将,他的父亲、祖父也都是武将,他们家的男丁都是从小就开始习武。虞谅年轻时候身姿挺拔,从背后看,真像一颗笔直的小树苗似的。 /p /p - 分卷阅读329 /p /p 长荣公主第一次注意到他,就是在出宫的路上,当时她就觉得这小将军看背影英气勃勃,不知道从正面看,长什么模样? 后来她终于看到了虞谅的正脸,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年少英俊,神采飞扬,一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让她看了就脸红。 长荣公主望着台阶下发呆的男人,忽然就想不起来当年那个英俊少年郎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的了。 刚才在昭德殿上,她看到那个胆大包天敢告御状的明威将军时,着实惊了一下。因为司空年华正好,身上又穿着铠甲,粗粗一眼看过去,她竟有种看到了多年前的虞谅的错觉。 只能说真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爷孙俩吗?他们长得真是太像了,不仅眉眼像,气质更像。比虞道野年轻时候的模样还要像,比胡兰的两个儿子还要像…… 长荣公主模糊猜到,司空如今的模样大约是勾起了虞谅心中对于自己年轻时代的回忆,也勾起了他曾对虞道野所抱有过的期望。 虞进虞保如今都做了御前侍卫,西京城的权贵人家有不少子弟会被送进金吾卫。他们都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放到官家的眼皮底下,也容易抓住晋升的机会。 长荣公主原本觉得这两个孙子已经很不错了,但看到虞谅的模样,就知道在他心目中,他的儿孙都被一个司空给比下去了。 他自己就是武将,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司空毫无疑问会更得他的欢心。 长荣公主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朝夕相伴的人,亲眼看着长大的人,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比了下去,再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让人灰心的了。 长荣公主下意识的用目光寻找虞道野。 虞道野正从后面走过来,他身上还穿着国公的大朝服。过了今天,这套衣服也要被收回去,再也不能随意穿了。 长荣公主心里钝钝的疼了起来。 但虞道野的脸上却并没有那种家逢大变的惊慌与痛苦,他的神情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平静。 他的平静让长荣公主心里浮起微微的不安。 虞道野停在几步之外,他像是很认真的在打量她,专注的目光不带感情,似乎单纯的只是想看清楚她的样子。 然后他就在长街上跪了下来,冲着她磕了三个头。 长荣公主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她有一种仿佛是大难临头一般的预感,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嬷嬷扶住她,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虞道野起身走到了虞谅的身后,又跪了下来。 虞谅回过身看着他,脸上有一种似哭似笑的复杂的表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解脱般的释然。他似乎完全明白他的儿子在做什么。 长荣公主想要大声的呵斥他,但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般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没有办法发声。 她眼睁睁的看着虞道野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站住!”长荣公主终于喊出了声,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听在她自己的耳中都像是被飓风扯碎的破布一般,“站住……你回来……” 虞道野或许是没听到,或许是听到了却不在意,他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夫妻两人的视线。 长荣公主心中被巨大的恐惧填满了,她踉跄地追了两步,但虞道野的身影已经走出了街口,汇入了人流之中,看不见了。 长荣公主一把抓住嬷嬷的手,“让人跟上去看看……把他叫回来……” 嬷嬷连忙安排人追上去看看。 国公府门前有些乱,但虞谅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他仍然站在台阶下,仰着头,出神的看着门楼上方牌匾空出来的地方。 冷不丁看到这一幕的长荣公主顿时觉得……这父子俩别是都疯了吧…… 凤家,前院书房。 凤云鹤也冒出了同样的念头:这父子俩别是都疯了吧?!被长荣那个疯婆子折磨了半辈子,不疯才怪。 司空也听得有些发呆,“那……他去哪里了?” 凤家派去打听消息的书童空青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国公爷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南城门,然后就……出城了。” 凤随也诧异了,“身边没带个人?” 空青摇了摇头,眼睛瞪得溜圆,“他走到城门口的时候,还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送给了路边乞讨的一个老乞丐。” 司空,“……” 这听着好像是受刺激了。司空心想,他把他血缘关系上的爹给刺激过头了…… 关键是他也没干啥,把长荣的身份给整没了,把他们国公府的品级给降下来了。在司空看来,这种程度的报复,根本无法抵偿李持盈一条命好吧。 还是他们彼此的价值观不一样?这些人觉得身份地位比人命更重要?! 司空想不通。 凤随就对空青说:“继续跟着,看看他要去哪里。” 空青已经知道了虞道野和司空的关系,有些不放心让下面的人跑腿,主动揽下了这个差事,“我这就去。” 凤云鹤也在一旁点头,就算成了郡公,有虞家以前的军功在,虞道野真想翻身也不是没有机会,他断断不至于为了这个就寻短见。 难道是嫌家里烦,想去外面散散心? 空青赶在第二天城门关闭之前回来了,给他们带回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虞道野出城之后就去了岁寒山。 他像是不知道疲倦,也不知道饥渴似的,就那么一步一步走着出城,走着上山,然后径直去了孤云寺。 空青抹着满脸的油汗对他们说:“郡公爷他要出家!” -------------------- 作者有话要说: 牌匾,代表着一个家族,由祖先传下来的荣耀。 第220章 不孝子 宋蕤已经等在城门外了,看见虞道野出来,连忙示意车夫靠过去,“自韧,上车。” 虞道野抬头,有些茫然的看了看他,摇摇头。 宋蕤只能跳下车陪着他一起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劝道:“好不容易跟司空那孩子相认了,你怎么舍得出家?啊,你若真出了家,以后那孩子只能叫你一声大师,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听他叫爹了。” 虞道野有些木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虽然只是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但从宋蕤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表情已经生动了许多。 宋蕤变本加厉,“你多想想司空。那孩子心软,对我一个不相干的老头子都硬不下心肠,更何况是血缘至亲?你想想他是怎么对李骞的。” 李骞只是个土财主,虽然有个出名的师父,有些风流名气,但他的身份跟虞道野相比说一句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为过。 /p /p - 分卷阅读330 /p /p 司空从没嫌弃过李骞的身份,足以说明这孩子品性不错。 “这样一个孩子,你舍得?”宋蕤在虞家半辈子,虞进虞保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不得不说,孩子的成长跟教养他们的人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两个孩子对公主和胡氏言听计从,对虞谅父子俩却十分疏远。 虞道野也并非铁石心肠的人,稚子无辜的道理,他也懂。在这两个孩子小时候,他也对他们抱有某种期望,还想过要把这两个孩子带到前院亲自教养,可惜这样的要求毫不意外的被公主被否决了——他们是虞家的第三代,对公主来说,自然是要牢牢地掌控在手心里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虞道野的失望也越来越大。尤其当他看到自己在争取这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却坚定地站在公主那一边。 最后,当这两个孩子再一次跪在他面前求他去向祖母认错的时候,虞道野终于死了心,将他们赶出了自己的住处,并且从此定下规矩,不允许他们再随意进出他的院子。 从那以后,虞道野再也没有进过国公府的后院,仿佛住在那里的长荣公主、胡兰母子都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在他心目中,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他的父亲虞谅了。 虞谅当初年纪轻轻就有了军功在身,也是非常傲气的一个人,可惜皇家看中了他,就没有他说不的余地。 在天家公主面前,他们只是臣子,没有权力对抗,甚至没有权利说“不”。尤其在公主放弃了彰显自己身份的公主府,降尊纡贵的以儿媳的身份嫁进了虞家之后,虞家满门就连一丁点儿不满的脸色都不能表现出来了。 因为满朝文武都在赞美公主的谦和孝顺,简直就是大宋朝贤惠女子的典范。 虞道野苦笑着摇摇头,“他不会认我的。” 是他害了李持盈,怎么敢厚着脸皮祈求李持盈的儿子原谅他。 “当初不死,是要留着这条命找儿子。”虞道野脚下踉跄了一下,被宋蕤一把扶住,叹了口气说:“如今不死,是舍不得再见不到他……但我欠了阿盈的债,总要还的。” 宋蕤恨铁不成钢,“你去守着个长明灯念经算什么还债?!你去她儿子跟前当狗皮膏药,追着给他喂饭穿衣,当成祖宗一样伺候……这才叫还债啊,自韧!脑子用一用啊。” 虞道野,“……” 虞道野把自己代入了宋蕤的假设,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他要真变成狗皮膏药,那个孩子估计会很无奈吧,说不定还会像个小豹子似的气鼓鼓的磨爪子。 宋蕤劝不住他,只好退一步,“上车吧,从这里到十里镇还老远呢,总不能就这么走着过去。” “怎么不能。”虞道野反驳他,“当初阿盈就是从山上一步一步走回了西京城。” 她坐着马车到了山下,拖着没有恢复的身体上山留下孩子,然后就这么走着回去赴死。 虞道野一想到她当时是如何的……心灰意冷,就觉得他如今哪怕只是想一想司空是否会原谅他的问题都是罪过。 他不配。 宋蕤还想劝,连要不要先回家,沐浴斋戒,请高僧选一个黄道吉日再出家这种借口都翻了出来。 “宋叔,别说了,”虞道野打断了他,“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都看到了。” 宋蕤说不下去了,陪着他走了一段,忍不住又问,“你要去哪里出家?” “孤云寺。”空青这两天光跑路了,累得半死,扶着椅子坐下来的时候险些瘫下去,“国公爷路上也没停,上山的时候鞋子都磨破了呢。他就那么进了孤云寺的山门,说要落发出家。” 司空在听说虞道野出城的时候,就模糊的猜到了他可能要去孤云寺。 这是一种直觉,因为他能够想到的,南城门外面的地点,只有孤云寺跟他、跟他的母亲李持盈有点儿关系。 而从南城门到孤云寺,就是李持盈当初走过的最后一条路。 司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虞道野这是想赎罪?怎么赎呢?剃了光头念经吗?! 司空在庙里长大,但他并不相信什么拜佛、积功德的说法。如果一个人做尽坏事,然后通过念经拜佛就能洗刷掉一身的罪孽……那听着不是很儿戏吗? 佛祖在他们眼里就那么好哄弄?! 宗教宣扬的是行善之人进天堂,可不是有钱供奉的人进天堂。 司空这会儿就很想对虞道野说,与其有那个功夫念经磕头(李持盈会稀罕这个?呸!),还不如做点儿实实在在的好事。 但这样的话他也只是想想,却不会多情地找上门去劝说。 他也是自己的敌人呢。 “郡公府有什么消息?”司空的念头又转到了长荣公主身上。 空青是凤随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只做一些端茶倒水的活儿。要按职场上的职能来划分,空青和贯节应该算是总裁身边的秘书,严一初和陈荣是顾问,司空、陈原礼这些人是他的团队。 长荣现在没有公主封号,食邑俸禄也都收回,不能再叫公主了,只能按照虞谅和虞道野的品级来论,称呼她一声虞赵氏。客气点儿的人可以叫她一声虞太夫人,不客气的叫法,那就是虞大娘了。 空青一想到这种接地气的称呼要落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娘娘身上,他就忍不住想乐。 “郡公府里也乱成一团了,”空青幸灾乐祸的说:“听说郡公要出家的消息传回京里,虞赵氏就晕过去了。” 司空心想:不可能。虞赵氏对她的儿子丈夫都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她那样的人,心里只有她自己。 “真的晕过去了。”空青从司空的脸上看出了他的想法,肯定的说:“郡公府连夜叫太医呢。听说是虞赵氏厥过去是因为急怒攻心,太医还说,虞赵氏要是再这么激动,搞不好就要中风了。” 司空想了想她的年纪,确实不易太过激动。 “她到底为了什么这么激动?”司空还是不能相信是虞道野要出家的事对她造成了这么大的打击。 空青抓抓头发,据他所知,虞赵氏就是因为听说了儿子要出家才激动的。 司空眉头打结,难道隐藏在虞赵氏对儿子丈夫变态的掌控欲后面的,是深深的爱?! 司空打了个冷战。 这可真是个可怕的猜想。 虞赵氏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不孝子”这三个字。 她的儿子竟然要闹着出家,还是在她刚刚挨了官家训斥,被褫夺了封号和食邑的这个关键的时间点! 这哪里是儿子,明明就是来催命的仇人! 虞赵氏是被这个消息气晕的。 崇佑帝为什么会强忍着恶心也要在昭德殿接了司空的状纸,还不是为了尽可能的把这件事带来的影响缩小到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p /p - 分卷阅读331 /p /p 朝臣们接受到了官家的暗示,一定会尽可能的弱化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他们也会闭上自己的嘴巴,不再背后议论。 如此,坊间的舆论也会渐渐的被控制住。 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虞道野要出家的消息就像一只大手,一下就把官家、朝臣在内的所有人苦心遮掩的遮羞布给掀开了。 凤家事先放出去的消息也被翻了出来,司空怎么在昭德殿上告御状,长荣公主当年都做了什么事,她又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 如果这一切对普通百姓来说都还只是半真半假的传言,那么虞道野出家的消息,就是最后盖上来的一方印章,彻底的给这件事盖棺定论:告御状是真的,虞赵氏逼死人命也是真的,虞家的狗血伦理剧统统都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郡公爷为什么要去出家呢?只是爵位降了一级,这对勋贵之家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虞家世代武将,可以再去挣军功啊。 不知不觉,坊间的传言由司空告御状,转移到了虞道野为什么出家的问题上。各路流言尘嚣日上,总结起来无非是虞赵氏太跋扈,儿子想求前程她不许,儿子不想娶胡氏女也不许,儿子离家出走也不许,娶个自己想要的媳妇儿还被逼死了…… 总结下来就是:好惨一男的。 虞赵氏就是被流言的风向给气晕过去的。 虞道野的人生越凄惨,不就说明她这个做母亲的越是冷酷残忍吗?!虞道野分明就是在用出家的噱头来狠狠地报复她! 他大约是恨极了她…… 这个不孝子! 虞赵氏气得头晕脑胀,可她都被气成这样了,虞谅竟然也没有过来看看她,甚至连派个人来问一问都没有。 他,他也恨毒了她。 虞赵氏转头问嬷嬷,“他当初是不是不愿意娶我?” 这个问题,近些年她已经问起了很多次了。嬷嬷回答时也是一脸心酸,“没有,国公爷当初别提多高兴了。” 那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年轻貌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能不爱她? 虞赵氏想不明白了,她又问嬷嬷,“那后来他为什么就不愿意了呢?” 新婚时夫妻间也有过甜蜜幸福的日子,可是后来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冷淡,再后来干脆搬到前院去住,除非有事,不再踏足后院了。 嬷嬷小心翼翼的说:“是驸马不好,不够体贴殿下。” 这是长久以来,虞赵氏所能够接受的唯一的解释。但现在,她却开始怀疑嬷嬷的话是在哄着她。 他当初愿意尚主,婚后也确实体贴温柔,她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从她表示自己怕吵,把刚出生的孩子挪到奶娘房里去住? 从她抓到虞道野未经她允许,就溜出门跟小伙伴一起去跑马,被她捆在院子里打板子? 还是,从她罚虞道野不许吃饭,然后把个孩子饿晕了开始? …… 事情太多了,虞赵氏竟然想不出一个具体的转折点,只知道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虞谅已经待她很疏远了。 虞道野也是,小时候还会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偷偷看她,后来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 他开始躲着她。 再后来,他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冰冷,例行的请安也只是在门外行个礼就走。哪怕她让人拦着他,他也只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转身就走。 “儿子还有事,不敢打扰母亲休息”。 他说的是不敢。 他不敢反抗她,不敢承担“不孝”的罪名遭受千夫所指,不敢因为“不孝”给虞家的门楣抹黑。 他现在终于敢了。 他在她最狼狈的时刻,给了她会心一击。 虞赵氏抓过被子堵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嚎啕。 她错了吗? 她真的错了吗?可是她到底错在哪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被人捧着的人,出了事,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 第221章 失去目标 凤随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了院子里兵器挥舞时带起的凌厉风声。 是司空。 司空手持一柄□□,在庭院当中舞得虎虎生风。外面的人这个时候都还穿着夹衣,他却打着赤膊,线条分明的身躯布满了晶莹的汗水。 这是属于年轻人的的身躯,年轻、健美,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凤随看到□□在他的指尖上十分灵巧地挽了个枪花,然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出,轰然一声,将立在院角的草人撞碎了。 □□去势不减,穿过了四下散开的草杆,笔直扎进了院墙之中。 司空一肚子无可述说的郁闷也仿佛随着这掷出的一枪得以宣泄,他深深吁了口气,正要转身,就见身旁一只手递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他挂在一边擦汗用的布巾。 司空接过布巾,胡乱擦了一把身上的汗,正要扔到一边,就被凤随给拦住了。他接过布巾,很仔细地擦了擦他颈后的汗。 “天还没暖和起来,”凤随轻声责怪他,“带着一身汗,当心着凉。听空青说,你昨天就冲的冷水?这怎么行。我已经让人送热水过来了,这个天儿,还不到冲冷水的时候。” 司空感觉到凤随的呼吸都落在了他的耳畔,又轻又暖。连他的絮絮叨叨,都带着让人安心的意味儿。 司空的头低下来,轻轻抵住了凤随的肩膀。 凤随不由得一笑,将布巾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你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是因为降职的事?” 就在告御状之后的第三天,斥责司空的旨意也明发到了兵部。 崇佑帝认为司空虽然孝心可嘉,但他在昭德殿动武,鞭打公主,以下犯上,不罚不足以警示群臣,于是将他的职位由从四品明威将军,降为从五品游击将军。之前赏赐的金银也都尽数收回。 传旨的内侍还十分谨慎地传达了崇佑帝的口谕,让他好好的反省自身。 凤随安慰他,“降职也没啥,你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自己人谁不知道?我爹昨天还说要给你补偿呢,说你受委屈了。” 司空心头有点儿暖,“不委屈。” 打人的时候只顾着痛快,让人抓住御前失仪的罪名也是没办法的事,至于连降数级,这充分表明了崇佑帝対他告御状一事的态度。 他対司空也是憋着气的。 但凤家军刚进京,司空本身有军功在身,他又是苦主,崇佑帝心中再有火气,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罚司空。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崇佑帝并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凤云鹤这个老狐狸撕破脸。 但司空状告公主一事也确实给他,给朝廷惹来了极大的麻烦。这件事在坊间传开之后 /p /p - 分卷阅读332 /p /p ,西京城里的百姓就好像接收到了某种神秘的信号,短短几天之内,大理寺就接到了数十桩状告宗室的案子,一时间焦头烂额。 宗室惶然,一股脑挤进宫里去找崇佑帝、找太后求情,扰得崇佑帝不胜其烦。 这事司空也听说了。 这是一个事先想到了的可能性,但他却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大约老百姓把长荣公主受罚一事当成了天子向万民释放的一个整治宗室的信号吧。 于是,接收到了这种信号的人就纷纷开始行动了。 対此,司空也只能说一句好家伙,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也不知这些跟官家沾亲带故的权贵们这么会捅娄子啊。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当初敢欺负人,总要有日后还账的觉悟。 司空觉得,这事儿真不能赖他。 其实崇佑帝対长荣公主的处置,司空并不是那么满意的。 什么褫夺封号,收回食邑、俸禄,这些在司空看来,都不痛不痒的,还不如他亲自举着鞭子抽几下来得解气痛快。 但虞道野转头就出家,长荣公主病倒……随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却又让他感受不到报仇雪恨的畅快。 司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凤随见下仆将热水送来,便推着司空去浴房冲洗,自己站在屏风外面跟他闲聊,“最近外面有些乱,官家气还没消,我爹说让我们都悠着点儿,别去人多的地方乱窜。” 司空表示理解。 他这一出告御状惹出的动静太大,这个时候是应该躲躲风头。 凤随突发奇想,“要不咱们去岁寒山跑跑马?” 岁寒山的后山与大片的原始山林相连,再往里走就是皇家猎场,天气适宜的时候,勋贵子弟经常会去猎场附近跑马打猎。 司空犹豫了一下,大约是习惯了骑马打仗的日子,像如今这样日日关在四方院子里,他也觉得有些憋屈。 但出去跑马……时机似乎不対。 “算了。”隔着一道屏风,司空恹恹的说:“虞道野刚去了岁寒山,咱们也跟着去,让人知道了,好像这里头有什么意思似的。” 凤随就问他,“你是给自己不想出门找借口?还是真的这样想?” 他是随口打趣的话,没想到司空就那么愣住了。 凤随也愣住了,然后他就想起自从那天从大朝会上下来,司空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要说有什么心事也不像,就是一直打不起精神。 “你在想什么?”凤随问他。 司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凤随听到屏风后面水声哗啦一响,然后响起了司空的声音,“不知道。” 司空叹了口气说:“大约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的就是要怎么报仇吧。如今愿望实现,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简而言之,失去目标了。 凤随一下就明白了,他哑然失笑,“司空,你又钻了牛角尖了。你不是总说要公私分明?怎么你忙完了私事,公事就放着不管了?” 司空从屏风后面探出头,一脸蒙圈的表情,好像想不出来有什么公事要让他忙的。 凤随笑着摇头,“再想想?” 司空的思路就这么被拽走了。 他想来想去,他的任务就是一路上保护他师父跟自己的上官,然后就是回京打官司,这件事如今也办的差不多了,虽然仇人们都还活着,但好歹也已经出了一口多年的恶气了。 还有什么呢? 凤云鹤要跟左光书那个级别的文臣武将打交道,打听朝廷跟辽人谈判的事。凤随要解决自己身上的麻烦,卸去大理寺的职位。 作为他的手下,司空要做的,就是打听打听坊间的消息,跟与他同品级的武将接触一下,能挖墙角的挖墙角。除此之外,还要把自己手里的银子都整理整理。 最后这一条凤随已经让陈荣早早就帮他办好了(他现在也是个小有家财的人了)。其余的事情…… 司空心头一跳,忽然就想起了宋蕤带出来的那些人。宋蕤当时说的含糊,他也一直没有分出精力去考虑这件事,如今想到了“挖墙脚”,忽然就想到了虞家也是武将世家,不知道虞道野身边有没有适合被他挖走的人? 反正他也出家了,侍卫、栽培的班底什么的都用不到了…… 这样想,司空也觉得自己挺不厚道的。但北边缺人啊,等着朝廷给补充兵力且有的等,而且朝廷已有让凤家军换防的意思,兵力补充一事,肯定会卡上一卡。 他们只能先自己想办法,能填上多大的窟窿就先填上多少。 司空连忙将外袍扯过来披上身,“我要去一趟昌平街。” 他打算先找宋蕤探探口风,再有就是李家的那些旧仆人,李骞不在,他得出面去解决。能打发的尽快打发了,免得好像他一直跟虞家有什么牵扯。 凤随也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这事儿他不好掺和。宋蕤肯跟着司空,是因为跟虞道野父子俩的情分,可不是看重凤家军。 凤随点点头,“把人都带齐,这京城里也未必就那么安稳。” 凤随原本是随口说的一句京里也不大安稳,没想到司空一出门就发现了,这京城,还真是不安稳。 就在安平大街上呢,两伙人就打起来了,看热闹的百姓更是将街道都挤得满满当当。 从虞国公府,现在要叫镇北王府了,从王府去昌平街是必定要走这条路的,穿过朱雀大街,然后从玉香楼的路口拐进去,但如今安平街一堵上,司空要赶时间的话就只能抄小路。 但司空从来就不喜欢抄小路。 他是带兵打仗的人,类似的花招他自己也使过。故意把路堵上,引着目标走上提前布好陷阱的小路。 哪怕是为了将计就计,司空也不喜欢让自己的敌人如愿。 所以在不确定是不是有人针対他施计的时候,司空宁可停下来等一等,看一看。反正跟宋蕤见面的事儿也并不是那么要紧,早一天晚一天的,也没什么关系。 司空带着自己的十来个手下,靠着街边等了等,眼瞅着热闹一时半会儿演不完,干脆花了几个大钱请手下到路边的茶馆里喝喝茶,歇歇脚。 西京城的春天,白天的时候温度已经不那么低了,这会儿茶馆里的客人们都要求看热闹,店小二索性就把临街的窗户都打开了,还打发了伶俐的小厮去外面打听情况,回来讲给客人们听。 “哎呀可不得了。”这小厮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龄,眉眼有些单薄,但却是一脸的机灵相,口齿也清楚,“钱家在咱们対门也开了十好几年的买卖了,谁能想到他们家现在还供着杀生菩萨啊,天爷,朝廷早就下令不让供奉这些了……” 司空也 /p /p - 分卷阅读333 /p /p 听的一个激灵。 杀生菩萨,那不就是火神教的那些杂碎为了敛财搞出来的东西? 第222章 说曹操 司空记得火神教闹出事来的时候,满京城都在查这个,还有人搬着佛像到大理寺门外去烧的,霸占着寺庙宣传邪法的那些法师也都被抓走了。 小厮还站在柜台旁边给客人们说书,“……皇城司的大老爷们一来,就查出来原来是他们家的老太太信奉这个,当初满京城里搜查的时候,她把佛像给藏到阁楼上边了,等搜查的人走了才又搬下来。” 司空跟自己的同伴面面相觑,心想这老太太可真有主意啊,敢跟朝廷的律令对着干。 “就这么的,她就一直在自己的住处偷偷摸摸地供着这个佛像。这么长时间,钱掌柜压根就不知道。”小厮讲的眉飞色舞的,“只有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两个人知道这个事儿。平时儿媳妇、家里的小娘子来给她请安都不让进内间,所以一直没人发现。前些日子老太太病了,放着一屋子下人不用,非要让儿媳妇来伺候她,就这么的,让儿媳妇发现了。” 司空听的想笑。 不论在哪个时代,婆媳关系都是大问题。就算是在后世,婆媳关系也有处不好,闹上了社会头条的。 在当下的社会,有“孝道”两个字压着,婆婆在身份上有天然的优势可以辖制儿媳妇,当人家儿媳妇的,也只能忍气吞声。 司空可以想象这位钱娘子在发现了婆婆的秘密之后是何等的惊喜交加——惊的是自己家的长辈有这个胆子供奉邪神,喜的是苦熬半辈子,总算老天可怜她,叫她抓住了婆婆的小辫子。 不管这个事儿官府会不会管,钱家会不会受什么连累,老太太以后都别想着在钱娘子的面前拿乔了。 婆媳斗法这种桥段,引得茶馆里的客人都笑了。 小厮摊手,“钱掌柜知道了,也怕的不行,就想着与其以后被人发现了给家里招祸,还不如主动去衙门里认罪,求个网开一面。就这么的,衙门又往上报,把皇城司的大老爷们给招来了。” 是了,司空心想,当初火神教的诸多杂事,就是皇城司的人在善后。 有客人就问那小厮,“钱掌柜他们家也是多少年的铺子了,以后还能开吗?我家老爷子最爱吃他们家烧的羊肉了。” 司空听到这里,猜出前面被人围住的是个食肆。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小厮也不敢乱说了,“若是没有什么交通反贼的事,只是老太太供了个佛像自己在家里拜一拜,按理说不会惹来什么要命的罪名……吧?” 西京城的人都经历过一年前的那场乱事,当时官府就是号召大家揭发火神教敛财的事,给官府提供线索,然后就是交出家里私藏的佛像、佛香,除此之外,并没有追究普通信徒的责任。 但一年过去,还有人偷偷供奉火神教里的东西……朝廷对这般坚定的信徒会不会有什么惩罚,就谁也说不好了。 司空也听得津津有味,他在这一出闹剧里还发现了一个许久没见过面的熟面孔:张鸿。 这一次的搜查,是张鸿带着人来办的。 张鸿的爹做过端明殿大学士,还在兴元府之战中做过督军,听说他有个姐姐在宫里做妃子,算得上家世显赫了。 司空记得一年前他们查火神教的时候,张鸿就已经是皇城司提点了,如今一年过去,也不知他有没有升官? 之所以对张鸿印象深刻,是因为跟他打交道的时候还牵出了另外一个人:探事司提点曹溶。曹溶一肚子鬼心眼,还有个身手不错的侍卫叫曹九黎。 要说满京城里有多少人能被司空看到眼里,甚至是想到要挖墙脚的,曹九黎绝对算一个。不过这人大约不好挖。听说他是曹家培养出来的私卫…… 这样一想,应该提醒凤随留意一下曹家的。这不就是曹家的人会搞特训的意思吗? 司空一边听着自己的同伴闲聊,一边漫无边际的走神,直到自己的视线跟窗外一个有些眼熟的人正好对个正着,才堪堪回过神来。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片刻后,司空醒过神来,这不是张鸿吗?!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张鸿还是司空记忆中的模样,一身锦衣,英俊的眉眼带着几分桀骜不驯。 他大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司空,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瞧见了什么稀奇的不得了的东西。 司空还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张鸿一扭头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厮连忙露出了抱歉的笑容,客客气气的替自己的主子找圆场,“对不住,这位郎君,我家衙内并无得罪郎君的意思……” 司空笑了笑没当回事儿。 其实说起来他一开始对张鸿的印象并不怎么样。他是草根出身,跟张鸿这种一身骄矜气的贵公子天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张鸿在办案过程中处处针对凤随,自然就让司空把他归类到了“对头”这个范围里去了。 后来,张鸿又牵出了一个曹溶,司空才发现张鸿也不过就是年轻,性子不好,大约是从小被人惯着,养出了一身刁钻的纨绔气。他不服气凤随,那点儿小心思都表现在了脸上。与他相比,而曹溶才是真正有城府的那一个。 司空对张鸿的印象有所好转,就是因为这个圆头圆脑的小厮。在玉香楼的时候,司空偶然间撞见了这主仆俩斗嘴。在他印象里就是个恶霸的张鸿,对自己的手下竟然是一副“老子说不过你……又来气我……滚吧”这样的态度,让司空好笑之余,也对他少了几分偏见。 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能把自己的仆人当人看,司空就觉得,这人的本性是不会太坏的。 司空的位置正好对着茶馆的大门,就在他这么一出神的功夫,就见刚才在窗外跟他打了个照面的张鸿又从大门里走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他的小厮。小厮凑在他身边说着什么,神色有些着急,但张鸿却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的模样。 然后,张鸿的视线又跟司空撞上了。 司空看见张鸿眼中一亮,就像一个顽童突然间看到了自己喜欢的玩具似的,顿时心头有些发毛,这小子不是来找自己的吧?! 张鸿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十分自来熟的把司空身边的人拨拉拨拉,给自己匀出了一个座位,“司空,果然是你啊。” 司空的手下听到这人这么熟稔的叫出了自己上官的名字,便都放松下来,自顾自的吃吃喝喝。 司空有些无奈,心想这些小子还是要继续调教才行,都有些傻大胆外加一根筋,这可不行。 张鸿一副阔少派头,小茶馆简直都要盛不下他了。他先是叫来店小二,给一桌子的客人换了好茶好点心,又大手笔地赏了店小二,然 /p /p - 分卷阅读334 /p /p 后才笑嘻嘻地凑到司空身边,瞧稀罕似的上下打量他,“司空,你行啊。以前只知道你脑子好使,没想到你性格也这么猛的。” 司空大约就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了。 张鸿就亲自斟了一杯茶,双手端到了司空面前,表情倒是从刚才的跳脱转为了郑重,“司空,这杯茶我敬你。” 司空,“……” 司空颇有些无奈,心想咱们俩有没有这么熟啊?又不是小妾要进门,非得给正房敬一杯茶,叫声姐姐。 司空被自己的想法雷到,打了个哆嗦,“先说说,要敬我,总有个理由吧?” 张鸿左右看看,见茶馆里闹闹哄哄,也没人特别注意旁人,就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当然是敬你是一条汉子!你也替我们张家出了一口气啊。” 司空诧异,什么叫替他们张家出了一口气? 张鸿看出他的疑惑,悄悄使了个眼色,含糊说道:“替我姐出了口气。” 司空就明白了。 张鸿的亲姐姐,不就是德馨殿淑妃嘛。 后宫女子,估计要经常去太后那里请安,撞见长荣公主的可能性很大,被长荣公主端着长辈的架子刁难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长荣公主是官家的亲姑姑,官家见了她都客客气气,淑妃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 张鸿就是在替淑妃向他道谢呢。 司空两辈子都没有兄弟姐妹,这会儿见张鸿因为他姐姐来向他道谢,心里就有些羡慕他。 张鸿小声抱怨,“那个老东西在我姐面前倚老卖老地欺负人,不是一回两回了,我姐从来也不跟我们说。有一回我娘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正好撞上,家里这才知道。” 司空就想,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娘回来就气得掉泪,”张鸿恨恨的说:“家里长辈也只能劝她想开些,还说什么家里的小娘子嫁出门去就是人家的媳妇,谁家的媳妇都要立规矩……” 司空明白这是张家的人安慰自己的说法。谁家都有刁钻的长辈,但一般来说,外嫁的姑奶奶轻易是不会刁难嫁进自己娘家的小媳妇儿的。 长荣公主不过就是仗着身份欺负人罢了。 说起这个老太婆,司空心里其实也是很不甘心的。只是挨了一顿鞭子,怎么能抵偿被她逼死的李持盈的一条人命。 还有他孤苦伶仃的前半生。 但虞道野目前还在孤云寺,老太婆又病倒了,他现在确实不好做什么手脚。 凤随的提醒是很及时的,他不止是李持盈的儿子,也是国朝的武将,他的心里不应该只有私人恩怨,更不应该因为私人恩怨而耽误了镇北王的大事。 张鸿一脸解气的表情,还端着茶杯跟司空碰了碰杯,“这件事,我可得好好谢你。等我给你下个帖子,出来喝顿酒吧。” 司空哑然失笑,没想到张鸿竟然是这样的脾气,一肚皮要跟凤随较劲的想法,就处处跟他别苗头,这会儿看司空顺眼,立刻就拿他当兄弟了。 他本来觉得张鸿挺坏的,这会儿倒觉得这小子人还挺单纯。 第223章 虞家子弟 约好了喝酒的时间,张鸿还不走,反而一脸八卦的问起了虞道野,“他真要出家?不能吧?郡公府家大业大的,岂不是全都便宜了那两个小子?” 这说的就是虞进、虞保了。 那两兄弟在金吾卫,跟张鸿走的不是一条路子,以往大约也不怎么投脾气,这会儿他又把司空当成了自己人,就怎么都看不惯这两兄弟了。 司空这个时候就想起了宋蕤从虞家带出来的那一堆的地契房契,心里竟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他到现在也还是恨着虞道野的,恨他自私,隐瞒身份入赘李家,结果害的李持盈丢了性命,李骞也因此孤苦半生。 但虞道野自己也是个受害者,这就让司空不能狠下心去仇恨他,去……报复他。 这些天司空心里郁闷,为的也是这个原因。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司空不想继续纠结这些,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张鸿的身上,“你还在皇城司做事?” “是啊。”张鸿大大咧咧地捏了块糖果子扔进嘴里,“混呗。” 司空心里一动,上下打量张鸿,这小子虽然养尊处优长大,但看他的身架子,应该也是练过拳脚的。 “你身手怎么样?” 张鸿一听这话,眼睛立刻瞪了起来,“老子也是习武之人!” 司空来了兴致,“找个时间比试比试?” 张鸿脖子一梗,“比就比,谁怕谁?!” 张富贵在他身后咳嗽两声,苦着脸提醒他,“衙内,您歇够了吗?” 司空瞟他一眼,觉得这主仆俩大约还有别的事,就听张鸿满不在乎的说道:“该抓的不是都抓起来了?带回去交给曹大人就好了。还有什么事?” 张富贵挤眉弄眼的给他家衙内使眼色。 张鸿不耐烦,正要骂人,就听司空说:“今日这顿茶点,司某就谢过张大人了。有什么话,喝酒的时候再聊吧。” 张鸿听他这样说,也猜到司空也是有事要办的,便有些遗憾地站起身,正要说几句告辞的话,忽然话锋一转,没头没脑的说道:“你如今也要称一声大人了。” 司空没好气的看着他,以为他在挖苦自己被降级的事,没想到一抬头却见这小子一脸羡慕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他应该不是嘲讽——哪怕司空被降了级,品级也依然比张鸿要高。 张鸿说起来是皇城司提点,但从军阶来论,他也就是个六七品的小校尉。在这遍地权贵的西京城,这个品级还是有些拿不出手的。 司空就笑着说了句,“习武之人,当然还是要到战场上去博功名。” 这句话,张鸿似乎是听进去了。 张富贵却是一脸吓得半死的表情,仿佛不能想象他们家养尊处优的小衙内举着□□去战场上冲锋杀敌是个什么情形。 他这个表情恰好被张鸿看了个正着,立刻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你这是什么表情?怀疑老子不行?”张鸿怒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想活,想活。”张富贵连忙推着张鸿往外走,“您还是先动身吧,一堆事儿呢,要是忙不完,您到晚上又要埋怨小的没提醒你了。” 主仆俩拌着嘴走了。 司空见街面上围堵的百姓都已经散开,也不再耽误,带着自己人也走了。茶点的钱张鸿已经结过了,倒让他占了一个小便宜。 城西一带的居民一大半儿都是西京城的原住民,昌平街上商铺多,后街的住户也多是做生意的买卖人,算是城西平民区里的富户。 这一带的房屋虽然没有城东那么气派讲究,但也修建得结实宽敞。宋蕤给他留下的地址,就是在这条街上。 /p /p - 分卷阅读335 /p /p 司空骑在马上,很是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虞道野的私房……这的真是私房了。 从外面看,房子还挺大,白墙黑瓦,透着几分半新半旧的生活气息。几株桃树从院墙上方探了出来,茂密的树冠,已经结出了满枝的花骨朵。 司空觉得,这就是个普通富户的宅子,虞道野那样的人习惯了处处有人伺候,出个门也要前呼后拥,隐居在这样的地方确实不显山不露水。真要让他住到贫民窟里去,那才叫个鹤立鸡群了。 司空让属下去敲门,不多时,两扇大门大大咧咧地拉开,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探头出来,视线很机敏的在门外的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了司空的脸上。 他似乎毫不意外在这里遇见司空。 他认识自己。司空很笃定的想。 两人一个対视,络腮胡子脸上就露出一个熟稔的微笑来,“小郎君来了,快请进。” 司空,“……” 司空就觉得这些人不愧是宋蕤带出来的,这自来熟的劲头跟宋蕤简直如出一辙。 司空手下的人听到他这称呼也有些茫然,临出门之前司空说的是去见几个老家的旧仆人,但看这络腮胡子的模样,身体魁梧,脚下走路又轻又快,不像做人家下人的,更像是护院打手一流的人物。 司空一时间不好确定这人跟宋蕤到底是什么关系,便问他,“请问宋先生在吗?” 络腮胡子很是热心的把两扇大门都拉开,脸上带着笑说:“你说老宋啊,他还在山上陪着公爷念经呢。大约还得过两天才能回来。” 他飞快地扫一眼司空,见他脸上露出踌躇的神色,忙说:“不过老宋走前留话了,说小郎君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方,有什么要做的事,尽管吩咐就是,万万不可见外。” 司空来之前,其实是想过的,或许他能通过宋蕤从虞道野身边挖走几个身手好的人,但他刚上门,人家已经摆出了“想挖人吗?请随便打包带走”这样的派头,司空心里反而有些不大爽了。 好像莫名其妙的,就欠了虞道野一个人情。 司空定了定神,他来这里可不仅仅是挖墙脚一个目的。 司空翻身下马,対络腮胡子拱了拱手,“在下冒昧打扰,想见一见李家旧人。” 络腮胡子忙说:“都在,都在。” 说着,他就伸手过来替司空牵马。 宝珠跟在司空身边久了,跟他培养出了一种特殊的默契。它好像能感知到司空的情绪似的,这会儿见络腮胡子伸手过来牵它,就猛地往前一窜,冲着他打了一个很暴躁的喷嚏。 司空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安抚了一下自己傲娇的坐骑,将缰绳递给了络腮胡子,说了句“劳驾”。 宝珠蹭了蹭司空的脸,这才乖乖的让络腮胡子牵着走了。 院门之内另有乾坤。 司空发现这里只是外墙和门楼显得普普通通,其实内里收拾得非常讲究,假山、花木,脚下铺的青砖,显然都经过精心的设计。 络腮胡子把他们引进了前院的会客厅之后,司空注意到送上的茶点十分讲究,家中来往的小厮也是一副训练有素的架势。 司空忍不住问道:“虞公爷常来这里?” 络腮胡子就点了点头。 司空挑眉,“你是他的什么人?” 络腮胡子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大大方方的対司空说:“我们都是老公爷的手下,在洪州跟西夏人打过仗,五年前从洪州调回来的。” 他是老兵。 司空几乎立刻就相信了他的说辞。在他的身上,司空能感觉到沙场上打过滚的那种悍气。西京城的繁华富庶还没有来得及打磨掉他骨子里的棱角。 络腮胡子有些感慨的叹气,“本来以为公爷要带我们回洪州,没想到……” 没想到虞谅父子俩根本就走不出西京城。 司空不想跟个陌生人在这里讨论虞道野的前途问题,他问他,“你们以后是回洪州吗?” 洪州,大宋与西夏的交界之地,也是虞氏一族起家的地方。如今虞谅余威犹在,但再过几年,虞家在洪州的根基怕是要消磨光了。 络腮胡子很认真的打量司空,似乎在判断这个人的分量。然后他说:“老公爷想让我们跟着小郎君。” 司空,“……” 他有种怀里被人扔了一个烫手山芋的感觉,但就在他琢磨怎么将这山芋扔回去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了络腮胡子满是审视的、不大信任的眼神。 合着人家也在挑剔他?! 络腮胡子名叫虞春山,是虞家旁支的子弟。年龄虽然比虞道野小了十多岁,但从辈分上算,他应该是虞道野的堂弟。 虞谅在西北打仗的时候,虞氏一族有不少子弟都跟着去拼军功了,如今洪州一带的中层武将里,还有不少虞家的人。有虞谅的影响力在,这些人目前都还混得不错。但以后怎么样,这就不好说了。 所以虞谅跟虞春山这些子弟商议,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司空去北边的时候,虞春山是有些心动的。 他是军人,军人当然要在战场上拼前程,西北的路子走不通了,换一条路去跟辽人干仗,也不是不行。 一样是保卫疆土,一样是给自己挣军功。 虞春山担心的就只有一样,虞谅的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孙子,到底行不行?能力如何?到底能不能担得起他们这些人的期望? -------------------- 作者有话要说: 虞春山:这小郎君行不行? 司空:老子才不稀罕要这些累赘呢…… 第224章 旧仆 司空看出了虞春山眼里的不信任。 虞春山也知道司空看出来了,但他不在乎。 他是虞家子弟,不为自己的前途,他也要为整个虞家的前途着想,谁知道这个司空能不能担得起这么重的担子? 司空有些不高兴,他想虞家的墙角要不就还是别挖了。 从这络腮胡子的表现来看,就知道这人不好对付。他手下的人要都跟他一个脾气,那以后就算把人挖到手里了,怕是也很难降服。 这些人都是虞谅一手带出来的人,司空不大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能把他们都收拢到自己的手心里。 他们会听他的话?还是会听虞家的? 再说这个络腮胡子点明了是虞谅让他们这么做的,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想对外界表示,他司空也是他们虞家的人吗?! 抱歉,他可不想认下这个身份呢。 “劳驾,”司空说:“我想见一见李家的人。” 他出门的时候带了一叠蔡嬷嬷交给他的身契,这些在虞家生活了多年的人,他都不想收回了。虽然他心里也不至于恨他们,或者想要报复什么的,但李持盈出事,他们一个 /p /p - 分卷阅读336 /p /p 一个却守着新主子活的好好的,这个事实还是很戳人心窝子的。 这样的手下,司空不稀罕要。他想他师父也不稀罕要。身契还给他们,从此两不相欠,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报仇什么的…… 他们毕竟也只是李家的下人,指望他们为了自己的主子去奋不顾身吗?!司空还没有那么极端。在他看来,主仆关系更多的是一种雇佣关系,我替你干活,你发我薪水。非要求人家代替主子去送死…… 这也不大合理。 谁的命不是命呢? 这是从理智的角度来分析说得出的结论。但从感情上讲,李持盈这个雇主怎么也算是在他们眼皮底下送死,要司空对他们完全没有芥蒂那也不可能。 最好的结果就是两下里分开吧,以后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虞春山就让人把李家的旧人都叫了过来。 司空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院子里排成几排的下人。这一张一张陌生的面孔,让他看了都觉得眼睛被烫得生疼。 他将身契取出来,直接交给了虞春山,“这些人的身契都在这里,他们是走,还是继续留在虞家,都与司某无关。” 下人们原本带着忐忑的情绪等待着旧主发落,闻言都是一脸茫然。 这跟他们预期的可不一样啊。 之前宋蕤带他们离开虞家的时候,也跟他们谈过话,还推测过司空可能会有的反应。他或许会惩罚这些人,或许会发卖,但他将这些人交给李骞处置的可能性更大。 在这个时代,仆人也是一个家族资产的一部分,没事儿谁会轻易丢掉自己的资产呢。李骞大约也只会将他们送去某个比较偏僻的农庄继续做工吧。再心狠一点儿,或许会把他们发卖到矿区去做苦力。 但司空的安排与他们的估计完全不同。 虞春山也愣住了,“你……你不要啊?” “不要。”司空答得斩钉截铁,“司某是军人,绝不要生死关头会背后捅刀子的手下。” 虞春山瞥见前面两排听见这话的人都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他忍不住就想替他们辩解几句,“也不算捅刀子吧,他们……” 司空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生死关头,冷眼旁观,这比捅刀子还可怕。” 虞春山被噎了一下,他怎么觉得司空这话好像……话里有话?! “看在你们也曾经与李家主仆一场的份儿上,我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但你们跟李家的缘分也早就断了。以后,各自安好,互不相干。” 司空说完这句话,就冲着虞春山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虞春山傻眼了,他心里还在琢磨这位小将军到底值不值得追随呢,结果人家直接把话题跳过去了,好像……压根没看上他?! “留步!”虞春山将手里的一叠泛黄的身契交给身边的人,自己追着司空跑出了前院。 司空的属下也听到了动静,都从房间里出来了,眼见虞春山追着司空出来,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神情却都警觉了起来。 司空从手下那里牵过了宝珠的缰绳,回身淡淡看了虞春山一眼,“有事?” 虞春山不好就这么问他,对于虞谅的安排,他有什么看法。那也太直接了,好像他们都特别着急的想跟着司空似的。 谁都知道,上杆子不是买卖。 但他就这么话不投机的放走了小公爷,话题岂不是更没机会接上去了?!司空主动上门的时候他光顾着摆架子了,等他回过头再舔着脸找上门去,司空会搭理他才怪。 虞春山脑门上微微有些冒汗。他懊恼宋蕤竟然不在家,把个笼络小公爷的难题抛给了他,让他这个直来直去的脑瓜子一时间想不出他应该怎么跟司空套话,打探一下司空对虞家这些手下的看法。 虞春山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司空刚把虞家搅合得一团糟,虞谅这个时候对他示好,司空是会觉得虞谅看重他?还是会觉得虞家在想方设法在给他挖坑,想要报复他?! 虞春山觉得如果他是司空,肯定会觉得虞家上下都恨死了他。说不定他刚才暗搓搓的挑剔司空,也会被他看成是虞家要使绊子收拾他的佐证。 虞春山头疼得很。他该怎么说呢。 宋蕤走之前只说让他试探试探司空的意思,甚至还鼓励他跟司空动动拳脚,互相摸一冒摸底细。他见宋蕤说的那么笃定,还司空。 谁能想到人家没这个意思呢? 他,他白摆架子了。 司空两道英挺的长眉皱了皱,“有事?” 虞春山把跑远的思绪往回拽了拽,努力挤出一个和气的表情,跟他找话题,“小郎君,这些人你真的不要啦?要不要先问一问□□?” 有李家人在这里关着,司空好歹跟他们还有点儿联系。如果司空就这么掉头走了,再想把这位小公爷拽回来,怕是就难了——虞道野如今在山上要出家,也没见这位小爷多问一句。人家的亲爹都不在乎,他们这些小喽啰算个屁啊。 虞家在西夏边境的势力已经越来越不行了,虞家的这些旁支要回洪州去找出路,也不见得就找不到,但上面没有自己人看着,子弟们上升的路子怕是会很艰难。 这也是虞谅会把主意打到司空头上的原因。 在虞谅看来,凤家军缺人,几乎就是明摆着的事了,司空又不傻,不会将送上门的兵丁往外推的。 虞春山一开始也这么想,所以才有胆子摆出考验考验司空的架势。 谁能想到司空不接招呢。 司空也看出虞春山前倨后恭的态度有些古怪,但人家正经来问话,他也不至于就给人家摆脸色。 “不要了。”司空对他说,“你们虞家爱用就用,不爱用就放还身契,由着他们自己去吧。” 虞春山就露出一个有些担忧的表情,“这个,宋先生说了,这些人本来就不是虞家的人,以后也不必留在虞家了。但就这么放出去,生计也没个着落……” 司空冷笑,“生计没有着落算什么?他们的主子,命都没了着落呢。” 虞春山简直想把自己的大嘴巴缝上。 人家连亲爹都不管,他竟然还指望他去关心一下这些仆人的前程。司空怕是觉得自己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个非常宽宏大量的人了。 虞春山彻底没招了,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想,算了,他不管了,跟小公爷勾心斗角的事情还是留着宋蕤回来做吧。 司空见他不再没话找话,也就带着人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对虞春山说了句,“宋先生回来,劳烦打发个人,告诉我一声。” 这句话说完,就见虞春山双眼一亮。 司空顿时就有些后悔。他留下这么一句话,让旁人听着,就好像他是要通过宋蕤去打听虞道 /p /p - 分卷阅读337 /p /p 野的情况似的。 其实他并不怎么想知道虞道野到底出家没出家,或者他跑到孤云寺去到底是想干什么。无论是缅怀一下他逝去的青春,还是懊悔错过了自己儿子的成长,这些对司空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来得太晚了,他不稀罕。 他觉得李持盈也不稀罕。 甚至,他也想过虞道野这么做,有没有想在他和李骞的面前卖惨的意思?! 司空又默默的把这个念头给抛开了。 算了,虞道野都这么惨了,卖不卖,也没区别。 但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他出家,司空心里还是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得劲。 虞春山这个时候已经确定了,自己在小公爷这里,确实是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往回找补也不知道有用没有,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宋先生其实还有一句话,让我问一问小郎君,”虞春山眼巴巴的看着他,“公爷出家……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第225章 玩心眼 去看看吗? 司空不知道。 他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师父们给人剃度的事看的多了去了。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缺被世道逼迫得活不下去的人.或是家逢大变,承受不住命运的打击所以遁入空门寻求救赎与解脱,或是走投无路,万念俱灰,只有在佛祖面前才能寻找到灵魂上的出路。 看的多了,司空每每听到大殿那里响起的佛音,都只觉得满腹的心酸无奈,觉得人活着,可真是艰难。 其实这事儿换到他身上也是一样的,李持盈当年也是走投无路,只能把他的命交给佛祖来安排。 虞道野又算是哪一类呢? 逃避吗?! 还是寻找救赎? 司空沉默地坐在马上,心里渐渐滋生了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割裂感。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说来也奇怪,他在北境的时候,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的,反而没有这种感触,好像每一天都过的特别有干劲儿。 反而是在这里,在这个时代最繁华的都市里,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他置身于这样的市井烟火之中,反而会觉得寒凉入骨。 会感觉……这里不是他的世界。 身后的属下凑过来,小声问他,“司哥,咱们现在回王府?” 王府,镇北王府。 国公府变成了王府,不管凤家人怎么看待这种身份上的改变,家里很多地方还是要按照规制进行修改。 但让工匠在凤家的地盘上乱窜也是不行的。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凤家带回来的亲卫也是轮班巡逻,像书房、内院这些地方,都不能让外人随意摸进去。要不是司空今天要出门,他们本来也是要留在家里轮班的。 司空想到了那座府邸里还在等待着他的人,心里好像就多了几分活气。 他的属下就眼瞅着司空冷硬的表情变得和缓了下来,然后他点点头,“回。” 属下应了一声,牵着马缰,走在了前面。 司空深深吸了口气,感官的世界打开,整个人都仿佛重新恢复了知觉。他听到了周围的喧闹声,也闻到了空气里飘来的食物的香气。 他想起还有人在等着他,就觉得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了。 司空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如果这会儿虞春山在他的面前,问他会不会去山上看一看虞道野,他会干脆的告诉他:不去。 从本质上,他与李持盈、与虞道野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在这里活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成年人的心智,他记得自己曾经生活过的世界,也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亲戚朋友。 他不会觉得,虞道野这样的人跟他有血缘关系,这份儿恩情就大过天。他也不会觉得他有责任为虞家的前途操心。 至于虞春山这样的人,他本来是抱着挖墙脚的想法去试着接触一下的,但如果虞谅想借着他挖墙脚的机会,把整个虞家的希望都套在他身上,那他宁可不挖这个墙角了。 他不认为自己是虞家的人。 虞家的前途、未来,这些都与他无关。 至于虞道野要出家的问题……难道他没有出家的自由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想做什么,别人有什么理由去阻拦?再说他一辈子都活的像一头困兽似的,对他来说,就算是出家也比关在国公府这个大笼子里要幸福吧。 所以他不会去看他,更不会劝。 虞道野的人生,总要他自己做一回主。 司空原本也没把虞道野这些人跟自己牵连起来,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最好谁也不认识谁。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先有李冬月跳到他眼前来,提醒他有关自己身世的恩怨还没有解决,后来又考虑到了李骞的心结,以及……长荣公主确实欺人太甚的问题,这才将替李持盈报仇一事当成了必须完成的一个任务。 司空在这个过程中也投注了太多的心血,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最初对这些人所抱有的看法——他们的恩怨,只是他不得不去解决的一个问题。 而他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 司空自觉打开一个心结,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但他的好心情也只持续了一路。 快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就见前面崇德大街上又堵了一堆人在那里看热闹。 这里是城东,又靠近皇城,能住到这里来的,都是西京城里的权贵阶层。这样的人家,哪怕下仆出门去采买,也没有自己走路去的,没有马车也是骡车。所以司空很少在这里看到无所事事的闲汉,他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些闲人堵到这里来。 司空的属下打马过去,将看热闹的人都赶开,“王府门前,不许聚集,否则一律送去京畿衙门。” 这一带都是王府的地界,一群闲汉聚集在这里,说句不好听的,是想冲击王府吗?! 但显然大家都只是想看看热闹的,一听要送官,都一哄而散了。 闲人散开,就把停在王府角门外的一辆马车给显露出来了——王府正门平时是不开的,除非天使来传旨,或者品级比较高的贵客登门。平时凤家的亲友上门也都是走正门旁边的角门,女眷通常走侧门。 像司空这样常住在凤府的下属,平时出入也都是走福禄街的后门,并不经过崇德大街。但他们看到有人在王府门口闹事,便不能当做没看到。 司空一开始没认出马车是谁家的,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事故,比如路过王府的时候马车忽然坏了之类的。 再恶劣一点儿的,就是有人想到王府门口碰个瓷。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能在城东行走的车辆,至少从外表看,也都是有些身家的样子,不大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马车的车棚是普普 /p /p - 分卷阅读338 /p /p 通通的青色油布,拉车的两匹骡子也收拾得挺精神。车夫穿着不差,旁边还跟着两个穿着体面的老嬷嬷,看上去出行的应该是富户家里的女眷。 等他走近一些,这才听见马车里传来哭声,似乎是个老妇人的声音。老妇人的哭声悲悲切切,好像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一旁守着侧门的凤家的侍卫们表情都有些为难。毕竟一个老妇人在他们家门口哭,这看上去,就好像他们在欺负人似的。 司空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司空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手下说了句,“报官,就说有人在王府门口闹事。” 守在马车旁边的老嬷嬷听到这话,神色顿时有些焦虑,上前两步,似乎是想要制止。但司空的手下都是他在战场上带出来的兵。司空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军令。当下调转马头,飞一般地去了。 司空没有理会马车里还在哭个不停的老妇,只是安排自己的手下守住了两端路口,不允许再有人围堵。 至于车里是什么人,等官府的衙差来了,自会去了解。 守在车旁的老嬷嬷看到司空的这副做派,连忙凑到车门旁边,压着嗓子与车里的人说话。 离得远,她们声音又低,司空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当然他也不稀罕听,能到王府门前摆出这副架势,显然是来意不善的。 再说司空已经通过哭声猜出了来人的身份——这就更不能原谅了。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一来就摆出一副挨了欺负的架势,这就是碰瓷。 司空扫一眼角门外的下仆和侍卫,觉得他们肯定已经被这些人碰了一轮了。 老嬷嬷看到司空对骡车不闻不问,只是安排人驱赶看热闹的闲汉,又将路口把守起来,就有些心慌意乱了。因为这局面跟他们之前的预测完全不一样——随便换一个人,也会上前来过问几句的。 谁能想到司空是这样冷情的一个人呐。 车厢里哭声停了停。 老嬷嬷苦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停在宝珠前方大约两三米远的地方,很规矩的冲着司空行了个礼,“见过大人。可否请大人上车说几句话?” 司空淡淡瞥一眼那辆骡车,没有出声。 他不出声,他的手下更不会多嘴,场面一下就冷了下来。老嬷嬷又是纠结又是尴尬,愣了一会儿,行了个礼退了回去,又凑到马车那里去说悄悄话了。 手下凑过来,悄声问道:“司哥,要不要去后面,叫些帮手过来?” 司空摇摇头。他猜到了来者何人,这个时候叫多了帮手,反而让人觉得车里的老妇人才是受欺负的一方了。 这时,就见车帘被掀开,一个身穿深色袍服的老妇人扶着嬷嬷的手,慢慢下了车。 司空骑在马上,最先看到的就是她一头花白的头发。衬着深色的衣衫,越发显出一种暮年凄凉的感觉。 她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她看,扶着老嬷嬷的手,慢慢转过身。 隔着宽阔的崇德大街,她的视线与马上的司空相撞。司空捕捉到了她眼底的恨意。他觉得她的恨意就是一坛浓黑的油,只消一颗火星,便能燃起熊熊大火。 两人对视片刻,虞赵氏眼波一闪,垂下眼眸。 然后她身边的老嬷嬷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哀切地上前两步,在马前跪了下来,“司将军,看在我家老夫人一把年纪的份儿上,您就帮帮忙吧。” 司空嘴角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想,这老太婆是长进了,不跟他使蛮力了,开始跟他玩心眼了。 她要一开始就跟他玩这一套,他大约还真拿她没办法。 第226章 治安不好 虞赵氏站在马车旁边,微微仰着头,仔仔细细的打量马上的青年。 那天在昭德殿上她只顾着发怒了,其实看的并不那么仔细,只记得司空大概的模样气质是像极了虞谅的。如今离得近,又是在大太阳底下,虞赵氏就想好好的看一看这个跟她还有血缘关系的孙子。 虞赵氏越看越心惊。 她想,若是有虞谅年轻时候就认识的老友看到司空,是一准儿会认出他来的。爷孙俩的五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虞谅年轻的时候性情开朗,爱说爱笑,但眼前的司空却是一副冷清的面孔。 他看着她的神情,那种仿佛淬了冰似的视线,倒更像如今的虞谅。 老嬷嬷又在拼命给她使眼色了。 虞赵氏收回视线,强忍着屈辱的感觉冲着司空行礼,“老身特来求小将军一件事,求小将军看在与自韧父子一场的份儿上,替老身劝一劝他……” 说着说着,她大约也是触动了心肠,眼圈都红了起来,“他上有父母,下有儿女……” 司空漫不经心的听着,心想虞道野被她像养种猪似的养了半辈子,不就只生了两个儿子么?那里来的女儿? 或者这只是个固定的说法?表示虞道野正值壮年,上有老,下有小,不应该抛家舍业的一走了之? 但这些又关他什么事呢? 司空侧头,对身后的人说:“去个人,找老公爷说一声。他们家的事,外人不好做主。” 这个老公爷,指的是虞道野的父亲虞谅。 手下干脆的应了一声,掉转马头,飞快地走了。 虞赵氏离得不远,司空又没有故意小声,这句话虞赵氏主仆都听见了。老嬷嬷立刻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虞赵氏却只是皱了皱眉。 她不担心虞谅,但司空不接她的话,让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且司空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却依然骑在马上,连一个下马跟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这做派也让她不喜。再往前翻翻旧账,他还抽过她鞭子…… 虞赵氏脸色更不好看了。 但她不能不来,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儿子不是就看重这个儿子吗?那她就来求他,哪怕给他跪下,也要求着他去孤云寺里看一看,去把虞道野劝回来。 她不能让她的儿子出家……他出了家,她这大半辈子的名声就都完了。 司空不管她说什么,就是不吭声。 他会做很多事,但是不擅长玩心眼,更不擅长跟个宫廷里养出来的宫斗高手勾心斗角。哪怕虞赵氏打着“劝回儿子”这样的旗号,司空也不能够信任她。 她固然是想找回儿子,但她对司空所抱有的恨意也不是假的。否则她为什么一定要闹到凤家的正门来?! 这压根也不是求人的态度。 虞赵氏一脸恳切的表情,看着就非常可怜,讲到动情处还会眼角带泪,哽咽难言。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舍不得儿子,求着司空去把儿子劝回来。她甚至还很动情的说了句“只要你肯去劝劝他,让我给你跪下,我也是肯的。” 说着她作势要下跪,被一旁的嬷嬷扶住,她一 /p /p - 分卷阅读339 /p /p 头栽在嬷嬷的身上痛哭起来。 高门大户的门外,上了年岁的老妇人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形容憔悴地苦苦哀求,旁边还有老嬷嬷在抹眼泪…… 司空冷眼旁观这一幕,完全能想到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人会怎么想,大约就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在欺负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吧。 这应该就是虞赵氏的目的了。 煽动一下舆论,给她自己争取一点儿同情分。 但司空不在乎,朝廷再削他的职,也不会削弱他在凤云鹤、凤随心目中的重要性。凤家知情的人估计都巴不得朝廷不把司空当回事儿呢。 朝廷再看不上他,也是要放他回北边去的。 那里才是他的天地呢。 司空完全没有反应,虞赵氏哭了一会儿便有些气急败坏了。这可真不愧是她儿子的种,简直心硬如铁! 虞赵氏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懵。在她和嬷嬷商量这个计划的时候,都认为司空这个时候无论怎样也会跟她呛火几句……只要他开口,她就能继续演下去,将这件事折腾出更大的声势来。 但她没料到司空会始终不接话茬。这让她怎么往下演呢?总不至于真的下跪吧?!去跪一个目无尊长的小辈?! 她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 虞赵氏的嚎哭声就这么突然放大了,她像是受了多么强烈的刺激,身体几乎瘫倒在了嬷嬷的身上。 “你怎么能这样……”虞赵氏举起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指责他,“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枉为人子……” 果然,远处那些被拦住的看热闹的人都开始谴责起司空一行人。有几个热血青年的嗓门还挺大,嚷嚷的都是司空一行人欺负人的话。 司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就想笑,“虞赵氏,你也别想着跟我玩这一套了。我问你,你是真想劝回你儿子?还是只想拿这事儿做一个噱头,来我这里讨点儿便宜?” 虞赵氏悲悲切切,旁边的老嬷嬷忍不住说道:“小将军怎么说话的?” 司空似笑非笑的斜了她一眼,转头对虞赵氏说:“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你想让我去见虞道野,那我也提一个条件,你同意,我就去孤云寺见他一面。” 虞赵氏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老嬷嬷却满怀希望的问道:“什么条件?” 司空在马上微微俯身,饶有深意的盯着虞赵氏说:“你提了一个让我感到为难的条件。我这里,自然也会提一个让你感到为难的条件,这样才公平……你说呢?” 安平街,太白楼。 空青抹一把满头的热汗,挤开上菜的小二,一路小跑的往楼上窜。 店小二手里还端着盘子,被他随手一推,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摔了,忍不住就要张口骂人,但一转头认出这人身上的腰带——这是今天来赴宴的镇北王府的下人。他一肚子骂人的话又不得不憋了回去。 旁边的伙伴拍拍他的肩膀,劝了一句,“没事,真摔了东西,也是他们自己人摔得。掌柜的要是问起来,我给你作证。” 他们都是在太白楼里打小工的,这种时候当然要站在一起了。 店小二就笑了,“多谢了,兄弟。” 伙伴也笑,扫一眼楼上,那个急急火火的小厮已经看不见了,忍不住就嘀咕一句,“跑这么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 店小二忙说:“大人们的事,别胡说!” 他这样嗔着同伴,自己心里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今天来顶楼赴宴的的可都是贵人们,除了镇北王府的几位主子,还有不少朝中的大人们,也不知是出了什么要紧事,王府的下人赶得这般着急? 空青可顾不上琢磨被他撞了一下的人在想什么,他心里都快急的冒火了。 有人跑到他们王府门口去闹事,这种事别说现在了,就是他们家大人还没有封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玄机?或是有人做局……这都是有可能的!否则只是为了找司空,郡公府的老太太至于跑到王府的大门外去闹腾吗?! 空青走在楼梯上就听到了顶楼那里传来的说笑声。 他跟守着楼梯口的徐严打了个招呼,绕过挡在楼梯口的山水屏风,悄悄的朝着一旁陪坐的凤随身后走去。 这件事他是一定要跟家里的主子们说一声的。但凤云鹤正跟左光书说话,他走过去就太显眼了,还是先跟他家大人说一声吧。 太白楼今日被凤云鹤包了下来,他做东,宴请朝中的几位相熟的大人。一来他刚刚封王,虽然因为手下告御状的事,在官家那里闹得不大痛快,不好在王府里大摆酒席,但该庆祝的总要有所表示。 二来当日在大朝会上,左相带头支持他,不管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但明面上凤云鹤还是要表达一下感谢的。 能坐在一起推杯换盏,他才有机会套一套老狐狸的话。 顶楼开了六桌席,凤随作为他父亲的陪客,也在主桌上坐着,空青一上来,他就看见了,心里也猜到这肯定是有事。 另一边,凤云鹤与左光书正东拉西扯,就看到了一个王府的小厮鬼鬼祟祟地摸进来,凑到凤随的身后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凤云鹤心里想的是怎么把这个小插曲遮掩一下,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最好还是等他们回去了再处理。他不打算让左光书这些人有机会对他的家事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但他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左光书已经笑眯眯的问话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凤随飞快的与凤云鹤交换了一个视线。 这时,坐在左光书身边的一位年轻人笑着说了句,“相爷也是关心王爷的意思。毕竟王爷驻守边关,多少年都不带回来的,对这京城里的事怕是不大熟悉。若是需要帮忙,相爷自然不吝援手。” 凤随认识这位说话的年轻人,他姓梅,名实,字子谦,年纪轻轻就进了御史台。左光书近些年很喜欢栽培这些年轻的手下,是以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他的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但经不住深想。 凤云鹤就算常年不在家,也不至于自己家的事也要去问旁人。怎么,你一个做丞相的,难道还在同僚家里安插眼线不成? 左光书也觉得这话说的不大合适,淡淡扫了一眼身旁的梅子谦,笑呵呵的往回圆了一下,“大家同朝为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 凤随想了想,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我们很少回来,对京城里的情形也不大了解,怎么最近京城里治安好像不大好。” 左光书听的稀奇,“这话怎么讲?” 凤随就说:“刚才家里有人来报信,说郡公府的老太太到我们家门口来闹事,招来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p /p - 分卷阅读340 /p /p ,围在门口指指点点,连路口都堵住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但这个时候,他不想说。 第227章 八字 虞赵氏听了司空的条件,几乎气炸了。 “让我去给一个小贱……去给她磕头认错?”虞赵氏满口的牙都几乎咬碎了,“去她坟头上磕头认错?” 司空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只是眼底带着几分戏谑,像是认定了这个条件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虞赵氏确实做不到。哪怕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公主的封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宗室女,她也做不到去给一个平民女子磕头认错。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小将军怎么能这样说?”旁边的老嬷嬷也听不下去了,“您的母亲说起来也是殿下的儿媳妇,哪里有婆婆去跪儿媳的?简直乱了纲常……” 司空就笑了,“我娘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的儿媳妇?没记错的话,你儿子是自己入赘到我们李家的吧?” 虞赵氏再一次回忆起了她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所遭受的打击。她的儿子,为了摆脱她,宁可抛弃自己尊贵的身份,去给一个土地主家里做赘婿。 虞赵氏冷笑,眼神刻毒,“小将军怕是记错了,入赘一事,官府已经判了无效。” “是啊,”司空看到她心情不好,他就痛快了,“可是怎么判的无效,你我心知肚明。行吧,你说无效,那就无效。可是你们虞家行过娶媳妇儿的礼吗?没有吧?既然没有,我娘就不是你们家的人,什么婆婆、儿媳妇的,你们之间还攀不上这种关系。” 虞赵氏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也不能说这小子的话没道理,他们家确实没有行过什么礼,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从这个角度来说,李持盈确实不能算是他们虞家的媳妇儿。 “所以这件事,不是婆婆去跪儿媳妇,”司空冷笑着说:“是你一个加害者,去跪一个被你活活逼死的受害人……这是你欠她的。” “荒唐!”虞赵氏勃然大怒,“朝廷已经罚过了我,难道你一个黄口小儿的话,比朝廷的律令还要紧?!” “朝廷罚你,是罚给天下人看的。”司空寸步不让,“可你自己从来没有认过错。你不认错,你欠着李氏的就始终没有还清……想跟我讨价还价,等你还了债再来说吧。” 这就是绝无商量的余地了。 虞赵氏两眼一翻,倒在了嬷嬷身上。老嬷嬷大惊失色的喊了起来,车夫、马车旁边的另外一个嬷嬷,还有马车里的两个侍女都一起扑了过来,跟在车后的几个护院也围了过来,虎视眈眈的盯住了司空。 王府门前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司空的手下也都围了过来,他们担心事情会闹大,抹黑他们王爷的名声,有些担心的问司空,“司哥,你看这……” 司空摆摆手。 他觉得虞赵氏跑到这里来闹,不就是想着拿王府的名声来拿捏他们?但他其实不担心这种事情会闹大,毕竟是虞赵氏主动找上门来闹,又不是他去找虞家。闹开了,最丢脸的也不是他。 这种事,牵扯上王府的可能性不大。 而他一个小兵,更没有什么好让人注意的。就算闹大了,出名的还是虞赵氏……昔日的公主殿下,这才是噱头呢。 想想看,官家会乐意看到这位刚刚挨了罚的公主殿下再一次成为舆论的热点吗?! 虞赵氏还昏着,老嬷嬷扶不起来她,都快要瘫坐到地上去了,下人们也不敢上手去抬虞赵氏,只能使劲地扶着老嬷嬷,生怕她站不稳再把虞赵氏给摔倒地上。 就在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有些躁动起来的时候,京畿衙门的人到了。 司空下马,对待官差,总要表现出一点尊敬的态度。 他有些庆幸这一次来的衙役里没有他认识的人,这些人也都不认识他。否则虞赵氏再拿这个说事儿,他这里就不好解释了。 去报案的手下跟着一起回来了。衙役一来就看见一群老太太哭天抢地,还以为她们那边是报案的人,结果来了一问,才知道骑在马上这一伙儿年轻人才是。 领头的胖衙役就觉得犯难了。 他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看上去盛气凌人的反而是原告的一方,看着势单力薄的,反而是被告……大约也是拿这几个老太太没有办法,不能打不能骂的,只能报官。 胖衙役就试着跟虞赵氏商量,“要不先跟我们回衙门,有什么要说的,跟我们大人说说?” 司空连忙在一旁附和,“对,对,对。” 虞赵氏还没开口,就听司空连声赞同,顿时气得眼里冒火。她怎么可能会跟着衙役去京畿衙门! 老嬷嬷连忙给衙役塞银子,陪好话,“这都是误会,我家老夫人就是想跟这位小将军说几句话。” 衙役扫一眼另一边的冷面郎君,点点头,很是识趣的向旁边退开几步,“行,你们说。” 能不去衙门才正好。这报官的双方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真要带去了衙门,他们家大人反而要为难了。 几个衙役虽然退开了些,但街面就这么宽,闲人又都被司空拦在了街口,周围就他们几个人,哪怕他们都压低了嗓子说话,旁边的人还是能听到的。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话,就是中间那个穿绸布的老妇一直在痛哭,宽大的袖子遮着脸,不知真假,听声音倒是哀哀切切的。 旁边的老嬷嬷在哀求那位报了官的小将军,想让他答应什么条件…… 几个衙差互相使眼色,想的都是,原来是想逼着人家就范呐,难怪对方要报官了。 对于司空来说,这就像一出闹剧了。 他会因为来撒泼的是一个上岁数的老妇人,就屈从于这种绑架吗?尤其这老妇人还是他的仇人? 所以司空很干脆的对虞赵氏的老嬷嬷说:“条件我已经摆出来了,买卖成不成,就看你们怎么想了。实在不行,就交给衙门里的官爷们来判吧。” 撂下这句话,司空就带着人走了,走之前也给几个衙役塞了银子,当着虞赵氏的面嘱咐他们说:“官家刚下了旨封王府,估计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到王府门口来闹事。这位老太太到底有什么事要闹到这里来,劳烦几位兄弟问问清楚,指不定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呢。” 虞赵氏忙说:“你等等!” 她的话都还没说完呢。 但司空已经没有配合她继续演戏的耐心了。反正知道他的,都知道他跟虞赵氏是仇家,他要是对她客气,那才是不正常。 司空一走,王府门前顿时就冷清下来了。至于虞赵氏要怎么跟衙役们解释她的动机,司空压根就不在乎。 等他们一行人回到自己的小院,留在门外的兄弟也把打听 /p /p - 分卷阅读341 /p /p 来的消息送过来了:虞赵氏给衙役们塞了银子,把这件事给圆过去了。 不了了之。 算来算去,也就安平大街的百姓们看了一场热闹,京畿衙门的衙役们跑了一趟腿,发了一笔小财。 司空轻嗤:简直吃饱了撑的。 但虞赵氏很显然不是吃饱了撑的,她真的是走投无路。 失去了公主的封号,等于失去了皇室的支持(至少也是暂时的)。在虞家,明确站在她这一边的只有她的儿媳胡兰和胡兰的两个儿子虞保虞进。 她甚至没有机会见到虞谅。 她和胡兰派去孤云寺的人压根就见不到虞道野,虞保和虞进几次上山,也都在寺庙门口被人拦了下来。拐弯抹角的打听,就只问出了一个落发剃度的日期。 而且这个日期还很近了。 虞赵氏这才想到了来找司空。 但显然司空并不是要跟他们虞家玩什么欲擒故纵,他是真的不在意虞家人是死是活。 太白楼。 左光书一脸悲悯地安慰凤云鹤,“殿下怕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就算没有公主封号,也到底是官家的姑母。王爷,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啊。” 凤云鹤哈哈一笑,不当一回事儿,“是下面的人不懂事。要是早知道是她,也不会特意跑来说一声……哪个会跟她计较呢。” 左光书微微颌首,别有深意的扫一眼他身旁的凤随,笑着说:“正是。好歹她也是官家的长辈,搞不好,日后也是你们王府的长辈,这关系可不能搞得太僵啊。” 凤随的脸上若无其事,心却不由得一沉。 凤云鹤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摆手,“你这老东西可别坑我。身为臣子,我兢兢业业一辈子,从来不敢逾矩……我可不敢跟官家的长辈套什么关系。” 左光书笑的十分含蓄,“以前没有,以后说不定就有了。” 凤云鹤不给他往下攀扯的机会,直接否决了他说的这种可能性,“我们凤家上下,都守着臣子的本分,忠心耿耿。万不敢有什么攀附的野心。” 说着,他露出几分疑虑的表情上下打量左光书,“你不会是替官家来套我的底吧?若是,你只管回去说,我们凤家的人是懂规矩的,哪里会跟宗室的人走的太近?” 左光书见暗示不成,有些气恼,“你这老东西,非要我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凤云鹤继续装糊涂,“咱们俩也算是多年的同僚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左光书这个时候也有些分不清楚凤云鹤是在跟自己装糊涂,还是真的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斟酌再三,决定还是先敲敲边鼓,“你家的二郎君,年纪也不小了,观其品貌,也是一等一的人才……怎的还没有成家?” 他嘴上这样问,实际上对凤随的婚事也有自己的看法。凤云鹤位高权重,他的儿子娶媳妇,自然不会从那些不入流的人家里挑。但武将人家,与朝臣联姻顾忌太多,高不成低不就。 再说头两年,凤随在西京为官,他爹娘都在北境,多少也有些对儿子的婚事说不上话的感觉。西京城里只有一位老夫人,大约也做不了孙儿的主,这才耽误了下来。 左光书一边琢磨,一边在肚子里打腹稿,等着把自己的目的亮出来。 就听凤云鹤叹了口气,露出一脸愁容对左光书说:“我家老二的婚事一直没有定下来,这里头是有原因的。” 左光书做洗耳恭听状。 凤随也等着听他老爹怎么哄弄左光书这老狐狸。 凤云鹤就压低了声音,略有些无奈的说:“我们北边有一个特别有名的庙,叫静云寺,大人听说过没有?” 左光书被他说愣了,怎么话题忽然拐到寺庙上头去了? 凤云鹤就说:“我请静云寺的方丈给家里几个孩子都看了八字,结果别的孩子都还好,就我这个老二……” 说着连连摇头。 左光书被人撩得心急,忙问,“怎么了?” 难道八字不吉利? 克妻?! 凤云鹤就说:“他这八字不大好,属阴,妻位上就尤其重要,否则阴气过重,于夫妻二人都有妨碍。轻则有碍前程,重则伤及性命……难办哟。” 左光书听的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凤云鹤叹气,“意思就是,男属阳,女属阴……二郎的妻位上,当是男子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左光书:真的假的?! 凤随:爹你可真能瞎扯~ 凤云鹤:总之不能跟皇室里的贵女们扯上关系~ 第228章 笼络 左光书被凤云鹤扔出来的这么一个炸弹给炸晕了,好半天过去,他的脑袋瓜子都还是嗡嗡嗡的。 隔着一堆杯盘碗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左光书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凤云鹤是在观察左光书听了这个借口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说辞,是他跟唐凌商议几次之后,拿出来的一个最合适的借口。 凤云鹤一开始就打算拿凤随的八字来说事儿。但八字不合适公主,不一定就不适合别的小娘子。万一官家再给他们指一个别家的贵女呢?满朝文武拖出来算一算,谁家里还没有几个未曾婚配的小娘子? 一旦官家开口,不管这人选凤家乐意不乐意,都不好明着拒绝——但凡凤家有一丁点儿不乐意的意思透出去,那就是明着得罪人了。 再说凤随也表达了自己对司空的钟情之意,凤云鹤索性拿这个来做文章,就说他的八字不适合娶妻。 至于官家会不会给凤随赐婚谁家的小郎君…… 这种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像样的人家,谁会拿自己家里的小郎君去嫁人呢?传出去,一个家族的名声都会受影响。真愿意做这种事的人家,估计也都是想攀附镇北王府的不入流的小世家,凤家也看不上。 毕竟凤随的家世品貌在那里摆着,也不是谁说想嫁就能嫁的。 这样一来,对凤随的婚事有想法的人家,估计就能消停一阵子了。 凤随也被他老爹这神来一笔给惊住了。 他知道凤云鹤并不愿意与西京城的这些权贵们联姻,他大哥的婚事定的就是北境普通官员家里的小娘子,到了他这里,凤家权势更盛,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也更加复杂,他的婚事也就更加……不好推脱了。 他也一直在想,如果官家直接下旨赐婚,他要怎么办——为了表示对凤家的信重,这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真到那时,他跳出来说他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都毫无用处,没人会听他说这种话的。 还好他老爹直接在试探口风的环节,就把这个苗头给掐死了。 /p /p - 分卷阅读342 /p /p 凤随简直惊喜交加。但当着左光书的面儿,他又不好露出形迹,让人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只好板着脸,装出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假装他们所说的一切,他早就知道,而且也并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凤云鹤留意他的举动,见他这个素来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竟然罕见地端着杯子喝起茶来,而且喝完一盏又让人送了一盏上来,还特意交代要凉茶,就好像心里着了火,要用这一盏一盏的凉水去灭火一样,就知道他心里并不像表面这般毫无波澜。 臭小子。 凤云鹤有些好笑的想,这可如了他的愿了。 什么妻位上要放一个男子,这种瞎话完全就是为了给凤家竖起一面挡箭牌才编出来的。但在知道了司空的真实身份之后,凤云鹤也生出了一种冥冥中自有天意的感慨来。 不管司空是否与虞道野相认,他都是虞家的后代,身上还流着皇室的血脉,凤云鹤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就不能太过怠慢他。 何况司空自己也不是什么扶不起的阿斗,他胸襟才华一样不缺,凤家的火器研究也离不开他——这样的人才,他们巴不得跟祖宗似的供起来。 但这个时候,凤云鹤心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知道凤随的心意时,那种不想接受、却又心疼这个孩子受过的苦楚,不得不忍痛答应他的那种为难。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地之感,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中早有注定。 凤云鹤在短短几息之间,已将凤随如何在他面前表白心意,到后来他和闫氏如何旁敲侧击的了解司空,再到如今从旁协助司空搞事情的种种经历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其实还是比较能理解凤随为什么会对司空的钟情的。抛开司空本身的能力和外在条件不谈,他们两个人是可以一起上阵杀敌的战友,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也有着共同的理想。他们是手足,是同袍,却比普通的手足与同袍有着更深的了解与羁绊。 而那种养在深闺、对家国大事全然不了解的软绵绵的小娘子,大约是无法打动凤随的。 有些人大约是不需要他的夫人来了解他,她只需要站在他的身后,替他生儿育女,打理好家里的日常琐事就足够了。 但有些人,比如凤随,却对自己的身边人有着更高的要求。 其实凤云鹤也隐隐觉得,与其娶回来一个心思不明的高门贵女,那还不如就是司空呢。怎么盘算,那些贵女们也比不上司空的一根手指头。 凤云鹤有些认命的琢磨了一下怎么把凤随的婚事提上日程。 把司空放到那个位置上去,首先是圆了他们之前编出来的瞎话,挡住了西京城里可能会冒出来的桃花,其次,也充分体现出了他们凤家对司空的重视。 既然大家都觉得联姻是笼络一个人、一个家族的最有利的方式,司空这样的人才,更要费点儿心思,用最高规格的方式去笼络才对。 左光书见凤家父子这样,也只能识趣的将话题打住。官家示意他来探一探凤云鹤的口风,可没说让他来刨根问底的得罪人。 他倒是不怀疑凤云鹤拿这话来当借口。能当上镇北王的人,脑子应该还是够用的,不至于拿一戳就破的假话出来搪塞人。 那就是凤随这小子真的有点儿问题。 左光书来之前也打听过凤随,知道他身边确实干干净净,小老婆、通房丫头之流统统没有。在外头也没听他有什么逛花楼的毛病。 他刚听到手下这么汇报的时候,还琢磨凤云鹤的儿子这么能装吗?! 看来这小子不是能装,而是真有问题。 左光书稍稍有些遗憾,不过皇家的公主轮不到他操心,他自己家里嫡支这一派也没有适龄的小娘子,凤家娶媳妇的事儿,对他没有多大影响。 这个话题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但筵席的后半部分,凤随却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了。凤云鹤的态度让他有些惊喜,又让他有些忐忑,担心司空听到“娶妻”的这种说法会不会……不大开心? 筵席快结束的时候,空青又一次给凤随带来了王府门口的消息:司空把京畿衙门的衙役给请来了、跟虞赵氏谈条件了、司空甩手走了,把虞赵氏给气得半死,晕过去了…… 凤随只要知道司空没吃亏就可以了。 至于虞赵氏…… 她不可能是单纯来找司空寻求帮忙的,否则不会这么大模大样地堵在王府门外了。她大约也知道自己求不动司空,所以想借着王府的名声和舆论的力量,逼迫司空同意。 从这就能看出来,虞赵氏对司空是一点儿也不了解的。 凤随觉得,虞赵氏要真是拉下脸去求一求司空,说不定还有点儿希望。她这样硬碰硬的,只会让司空报复虞家的心意更坚决。 虞赵氏在司空这里碰了一个硬钉子,回去就气得病倒了。 虞谅听说家里有郎中上门,也只是打发人过来,拦住郎中问了问病情。他自己压根没有露面,也没有派人过去问候一下卧床的虞赵氏——以生病作为筹码来对虞谅进行某种要挟,这种事已经说不清楚到底发生过多少回了。 所以虞谅的关心也完全就是程式化的,敷衍的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他没有功夫分心去考虑虞赵氏为什么又病了,他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忙着会见一个比虞赵氏更加重要的人。 虞春山放下手里的茶杯,很是沮丧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怪我,其实我一开始想太多了,想了一堆没用的,态度也不好……” 唯独忘记了想一想人家不想要他该怎么办。 虞谅自觉还是能号一号司空的脉的。他应该不是看不上虞家的兵,只是不想跟姓虞的扯上关系吧。 这个问题,不是虞春山态度够好就能解决的。 “你不必忧心,”虞谅安慰他,“这件事我让宋老去做。他跟司空更熟一些,比你好说话。” 虞春山立刻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他自己也想这样想的,他嘴笨,心眼也直,实在不适合跟小公爷打机锋。 虞谅看了看他,觉得还是得多叮嘱几句才行。 “若是有机会跟司空交手……” 虞春山竖起耳朵,以为他要说手下留情,不要伤到小公爷。结果就听虞谅说:“……不论是你还是旁人,一定要拼尽全力才行。” 虞春山,“……” 他该不是听错了什么吧?! “你若是还想着留有余地,”虞谅提醒他说:“只怕司空会误会,以为我虞家军能力不过如此……真要让他小看了你,你想跟着他去北境,怕是都行不通了。” 虞春山一个激灵,一下坐直了身体,“是!小的记住了!” 说完这句话,他心里忍不住又嘀咕一句:尽全力……那小子能接 /p /p - 分卷阅读343 /p /p 得住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虞春山:这小子行吗? 司空:来,放马过来试试。 第229章 法远 宋蕤揣着两个半凉的馒头从斋堂出来,沿着寺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朝着后院的禅院走去。 孤云寺后院的禅院还是很有名气的,因为站在院中就能看到后山一大片野桃花。这个时节,桃花已经开始结出花骨朵,远远看去,山上像是蒙着一层轻纱,淡淡的粉色似有似无,如云霞一般。 宋蕤在黄昏时分轻浅的暮色里驻足欣赏,然后继续往前走,拐进了名叫“竹翠堂”的小禅院。 一个男人背着两只手站在院中,也正仰着头凝望远山上那一片淡淡的云霞。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了句,“回来了?” 宋蕤心里就有些闷闷的,“回来了。今天斋堂里有一道豆干,味道还不错……” 话没说完就想起虞道野其实不怎么喜欢豆制品,便觉得这个话题也不适合往下聊了。顿了顿,又说:“我带回来两个馒头,你夜里要是饿了,就点儿茶水垫一垫。” 虞道野回身,脸上带着极和气的表情点了点头,“谢谢宋叔。” 他还没有剃度,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这么一看就好像跟他在家里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宋蕤想到这里,又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比他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轻松一些。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虞道野露出这种轻松愉悦的神气了,就好像压在他心头的所有的烦难都已经被他放下了。 宋蕤以前是多么盼望能在虞道野的脸上看到这种轻松的神情啊,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但现在,他真的看到了,却只觉得心酸又无奈。 暮色降临,遮掩住了远处山坡上那一抹浅浅的绯色。 虞道野收回视线,略有些遗憾的说:“明天就要搬到前面去了,从那里好像看不见后山。” 宋蕤的心脏猛地一跳。 明天,就是虞道野剃度的日子。 这些天,来孤云寺看望虞道野的人很多,除了同朝为官的同僚和几位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虞赵氏、胡兰也都派人来过。虞进虞保兄弟俩是亲自过来的,还在禅院门外跪了很久,不过这些人虞道野统统没见。 虞谅也亲自来看望过他,还跟他关在禅房里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不知道父子俩都说了些什么,从禅房里出来的时候,虞谅的表情非常平静,并没有“儿子要出家,以后都四大皆空了”这样的哀切之情。 或许他们父子俩有什么别的打算?! 宋蕤对虞谅十分了解,知道这一位也是杀伐决断的主儿,对上虞赵氏不得不处于劣势,处处被动,那是因为虞赵氏的身份对他,对整个虞家都有着天然的压制。在其他的问题上,他的脑子可是够用得很。 总之宋蕤就有“父子俩有什么计划,但是不能对外人说”这样的一种感觉。 在这些人当中,宋蕤最巴望见到的就是司空,当然司空会过来劝一劝虞道野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 但明天虞道野就要剃度了,司空仍然没有露面,宋蕤还是有些失望。 虞道野沉默了片刻,转身对宋蕤说:“宋叔,这些天辛苦你了。” 宋蕤心头一酸,险些飙出老泪来,“这有什么辛苦的?你要是能跟着我下山去,再辛苦我也乐意。” 虞道野微微一笑,“明天一早,你就回去吧。” 剃度的仪式只有寺庙里的人能旁观,宋蕤是不能参加的,与其自己留在禅房里发愁,还不如直接回家去。 宋蕤哭丧着脸在山上陪着他住了这么些天,他受得了,虞道野也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宋蕤也知道自己不能旁观他剃度,点了点头,十分颓丧的说:“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不必了。”虞道野连忙制止他说:“剃度之后,我要跟师父们出去走一走。” 宋蕤的耳朵嗖的一下立了起来,“去哪里?” 虞道野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宋叔你太紧张了。” 宋蕤催促他,“去哪里?” 虞道野摇了摇头,“大师父们是去云游,哪里会有什么固定的地点。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宋蕤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不合适。但云游什么的……一听就很辛苦,无论多远的地方,都要走着去,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吃多少苦。 虞道野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早就想到处走一走了。” 如今总算如愿了。 宋蕤眼圈都红了。不能不承认,虞道野要想离开西京,脱离虞赵氏的手掌心,大约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能出去走一走,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只是以这样的方式,不免让人唏嘘。 最让他难过的,就是直到这个时候,司空都没有露面。 宋蕤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怨他心狠……就虞道野这样的爹,他也没有那个底气劝着司空认下来。 “你也别再过来了。”虞道野说:“就跟着阿琛吧,替我好好照顾他。” 宋蕤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虞道野又说:“宋叔,不论我换成什么身份,我还是我,你还是我的宋叔,这些都是不会变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见面。” 宋蕤把这些话都当成了小主人对他的安慰。他本来还有一肚子关于司空的话想跟他说,这个时候也觉得不合适了。 都要出家的人了,还是不要再拿这些尘世里的俗事去干扰他了吧。 次日一早,宋蕤就在寺庙悠扬的钟声里走出了孤云寺,然后一步一步下了山。他虽然没能旁观虞道野的剃度仪式,但也旁敲侧击的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比如虞道野的法号叫法远,他的师父是智字辈里最年长的智海大师。据说此次云游,就是以智海师父为首,智字辈的一众师兄弟们也都要跟着走的。 孤云寺每年都有师父们出门云游,这种事在每一所寺庙里都是很常见的事。所以孤云寺的师父们无声无息地离开西京,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司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几天之后,当他拖着几包东西跑来看望师父们的时候,才发现孤云寺几乎成了一座空寺。 除了前后院几位打杂的师父,寺庙里就只剩下十来个上了年岁,或者是体弱的师父,连那些还养在寺庙里的半大的男孩子都不见了。 前院扫地的老和尚告诉他,师父们都出去云游了。至于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司空不死心地前院后院转悠了一圈,跑回来继续追问,“刚出家的那一位呢?” 扫地的老和尚只知道司空是他们这里养大的孩子,但不知道虞道野跟他的关系,因此有些莫名其 /p /p - 分卷阅读344 /p /p 妙,“法远师父吗?他是智海大师的弟子,当然也跟着一起走了。” 司空,“……” 司空心想虞道野该不会是为了能够自由自在地离开西京才要出家的吧?!这种说法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只是他一个大男人,被家人,还是自己的长辈逼成这样……也够悲剧的。 司空叹了口气。 不知道虞道野能不能跟上师父们的节奏,别人不清楚,司空可是门儿清。师父们说云游,那就纯是靠两条腿来游,从早走到晚,还不带睡懒觉的。如果是在野外,那就是走到哪里在哪里过夜,幕天席地都是常事儿。 虞道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他能遭得住么? 当然虞道野也是习武之人,体质应该还是不错的。但每一天都要从早走到晚,这样的经历,他一定从来没有过。 司空出了会儿神,开始唾弃自己:他竟然在担心那个人! 简直吃饱了撑的! 司空上山之前先去梧桐巷看过了几个妹妹,带上山的东西里头,也有几个妹妹给师父们做的鞋子——这是过年前后刚刚学会的手艺。 杜氏不是什么绣技高超的绣娘,但针黹女红比起一般的主妇要强得多。听最大的妹妹说,像绣个手帕这样的小活计已经难不住她们,过了年最大的两个女娃就已经开始学着裁剪成衣了。 几个妹妹性格都比原来开朗,就连杜氏性子也变了不少,见到司空不再那么局促了。顾婆子看着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乐呵呵的模样,就是白头发好像要比去年的时候多一些。 司空多少有些惋惜。因为妹妹们托他带上山的东西里头,还有给几个兄弟做的鞋袜。师父们也不知要云游多久才回来,到那时,男孩子们的身量有所改变,这些东西大约都要不合身了。 司空把男孩子们的东西分拣出来,放到了他们的房间里。出门的时候,扫了一眼隔壁的小院,听说新来的法远就住在那里。 司空神差鬼使地推门走了进去。 门后就是普普通通的禅房,像个集体宿舍似的摆着几张木床。人不在,床上的被褥也都卷了起来。 朝窗一侧的床铺看着略微新一些,司空走过去摸了摸被褥,暗想就这条件,被子也薄,褥子也是薄薄的一层,那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家伙能睡得习惯吗? 然后他看到枕头下面露出了纸张的一角。 司空随手一拽,居然就拽出来了一个信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字:司空。 司空,“……” 司空顿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手里的东西也有些烫手。他真是心血来潮摸进来的……难道他的临时起意,也被那个老东西算到了?! 第230章 狗东西 司空拿着信封纠结了一会儿,然后自暴自弃的想,看都看见了,再要放回去……万一被看出来,就有些丢人了。 好像他连看都不敢看似的。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薄薄一张纸,打开来只有一句话: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司空,“……” 这啥意思?! 他还以为虞道野会絮絮叨叨的说一些对他的感情或者是期望什么的,他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简直浪费感情! 司空前世是个纯血的理工男,对古诗词什么的并没有太大兴趣,语文课本上有的他会跟着背一背,书本之外的从来不会主动找着去看。 偶尔他也陪着爸爸妈妈看一看电视上的诗词节目,司空全程都是蚊香眼,只会说:哇塞,哇塞,好厉害……会写诗的古人好厉害……会背诗的小哥哥小姐姐也好厉害…… 但是就这种程度的诗词欣赏水平,他也能看出这是一首思乡的诗,意思都在字面上:人走的比大雁还要晚,但早在春天的时候就有了要回乡的念头。 问题是,虞道野他家不就是西京的么? 他想回哪里去啊? 理工男一头雾水地捏着信封离开了孤云寺。 在回京的路上,他才从这两句古诗里慢慢的品出了一丝求之而不得的涩然。他这是想起了自己在陇右时度过的幸福时光了? 好像不止如此。 司空福灵心至的想起了一句苏先生的词:此心安处是吾乡。 虞道野的思念,大约是这个意思吧? 灵魂的归处什么的…… 司空将信封折了两折,塞进了袖袋里。他心里因为这两句诗而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之意。 远山一片云霞般的绯色,春光正好,可是对很多人来说,生命中最明媚的时节却已经过去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虞道野出家了,去云游了,俗世里的是是非非与他而言是片叶不沾身了。但这件事在西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溅起的水花显然还没有平息。 首先就是虞赵氏卧床不起,太后派了亲近之人出宫探望。 紧接着就有人翻出了虞赵氏在镇北王府门前痛哭哀求不成,最后被气昏病倒一事,上书弹劾镇北王,说他居功自傲,欺凌宗室。 镇北王,“……” 镇北王怒了,他都不在家,家门口有人碰瓷也能算到他头上?! 这个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所谓的欺凌宗室只是个噱头,于是试图据理力争。他把当日宴客的事说出来,然后拉出左光书和他带来的小御史梅子谦给他作证,表示当时他不在家,家门口发生的事他毫不知情。 但左光书这个时候已经摸到了崇佑帝的脉,十分机敏的表示他们是跟镇北王一起坐在太白楼里喝酒了,但是…… 镇北王一听“但是”,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他虽然还不能肯定前方有什么坑,但左光书这个斗了半辈子的老狐狸他还是有数的,这老东西从来都是崇佑帝往哪里指,他冲着哪边汪汪汪。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说一个“但是”,就表示崇佑帝能把这件事拎出来,为的就不是替虞赵氏撑腰,而是…… 而是要借题发挥,敲打敲打他。 大约前一段时间封赏北路军,让崇佑帝觉得对于这些武将的拉拢安抚已经做的足够了,接下来就可以由着他的性子发发脾气了。 “但是,”左光书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站在武将队列最前端的凤云鹤,颇有些抱歉的叹了口气,“席间是有凤家的下人赶过来汇报情况的,当时老夫还劝过王爷,说虞太夫人毕竟身份贵重,不可太过轻慢,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啊。” 凤云鹤,“……” 他还真没法反驳,因为左光书当时确实说了这样的话。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同样的话,先说还是后说、换一个场合、或者单独拎出其中的几句话来分析,意思就会大相径庭。 至少从凤云鹤的角度来说,在昭德殿听到同 /p /p - 分卷阅读345 /p /p 样的话,连他自己都生出了一种“原来镇北王确实欺负虞赵氏了”这样的感觉。 他自己都有这样的感觉,更别说别人了。于是以左光书为首的文臣们都流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凤云鹤眼瞅着帽子就要扣实了,忍不住就反问一句,“如果虞赵氏在左相家门口哭,左相当如何处置?” 左光书,“……” 这老东西! 左光书冲着崇佑帝的方向拱了拱手,“虞太夫人身为宗室女,身份贵重,左某自然要嘱咐下人将其请进门来……” 凤云鹤打断了他的话,“你家一个看门的老仆都能认识宗室公主?还是你这个做丞相的,想方设法带着自己家的仆人将宗室女眷都一个一个认了个清楚?” 左光书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官家作证!老臣万万不敢如此孟浪……” 崇佑帝也被这神转折给惊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怎么接这个话茬。 凤云鹤说:“反正,本王家里的下仆和侍卫都不认识宗室女眷……一个也不认识。他们只见到几个老妇人赶着马车在王府门口存心闹事,担心她们会不会是细作。要知道,本王的书房里可有不少军报呢。” 左光书,“……” 崇佑帝,“……” 一众大臣,“……” 凤云鹤又说:“守在王府门口的,都是本王手下的士兵,他们最知道敌国细作的手段——在边境,细作的花样层出不穷,士兵们见到陌生人丝毫也不敢大意。如此,他们怎么会像左相一般,能把陌生的老妇人迎进王府?” 这老东西还说的有理有据,不容反驳…… 左光书在心里骂道:奸诈! 他身后不远处,小御史梅子谦出列,开始反驳凤云鹤,“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王府的下人来回禀的时候,提过虞太夫人的身份。” 已知虞赵氏的身份,王府还是没让人进门。 凤云鹤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这件事是这样的,虞赵氏起初带着人停到王府门口,这个阶段,没人知道车里的女眷到底是什么身份。后来,本王手下的游击将军司空赶到现场,见有人围堵王府,便让人报了官,又驱散了围观的百姓。这个时候,虞赵氏才下了车。” 梅子谦懵了一下。 好,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崇佑帝也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凤云鹤说:“官家和各位同僚都见识过司空小将军的火爆脾气,当初他按捺不住怒火,跟虞赵氏在昭德殿就大打出手……可是这孩子牢记官家的嘱咐,这一次见面,硬是连一句重话都没说,一切交给京畿衙门的衙役来处理。” 崇佑帝,“……” 凤云鹤说着说着还感慨上了,“司空小将军确实忠心耿耿,官家的话牢记在心……虽然仇人相见,但他一直牢记官家的斥责,对虞赵氏没有半分不敬。” 崇佑帝也无话可说,司空这一次确实非常冷静,连话都没说几句,全程都板着一张脸。 凤云鹤摊手,又将话题拐了回来,“所以,等王府守卫得知虞赵氏身份的时候,衙役已经替两边做了排解,虞赵氏也表示不需要去衙门做进一步的调节……左大人说说,这个时候王府的下人难道还要拦着虞赵氏,不让她回自己府里休息,非要请她进王府休息吗?” 左光书哑然。 其实他也清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凤云鹤没什么关系。但官家想要借题发挥,他也只能跟在他身后摇旗呐喊。 崇佑帝沉默不语。 左光书只能跳出来给他往回找场子,“不管怎么说,王府门前发生这种事,镇北王难辞其咎。” 陆陆续续有臣子附议。比起欺凌宗室,当然是自己家门前的地没扫干净这种理由更正常一些。 当然,跟欺凌宗室相比,这种类似于“没有看管好自己家门户”的罪名就不值一提了。 凤云鹤痛快的认了下来,并表示以后一定约束好下人,将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管理得井井有条。 崇佑帝和左光书欲言又止。 左光书十分体贴的给凤云鹤补了一刀,“虞太夫人一把年纪了,在王府门前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凤云鹤心想死老太婆自己找上门来的,关老子屁事。 但这个话是不能说的,至少不能在这里说。 崇佑帝就叹了口气,不大痛快的说:“姑母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让她老人家受这样的委屈,还被人围在街上指指点点……” 凤云鹤在心里冷哼,这不是她自找的么?! 但这话也同样不能说。 “正是。”左光书这个狗东西连声附和,还十分造作地挤出一脸难过的表情,“听说虞太夫人受人指点,又被司将军恶言挖苦,气得晕了过去。老臣听说此事,十分痛心。” 凤云鹤在心里暗骂:痛心个鬼哦! 左光书越说还越动情了,眼圈都红了,“……虞太夫人是有年纪的人了,听说受了这般委屈,回家就病倒了。老臣也是有老母亲的人呐,听说此事,难过得吃不下饭。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凤云鹤,“……” 这狗东西! 他还越演越来劲了! 左光书一番“肺腑之言”让崇佑帝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他叹了口气说:“镇北王罚俸三月,日后再不可如此疏忽大意。” 凤云鹤,“……老臣遵旨。” 左光书满脸都是感慨痛惜的表情,“官家也是挂心长辈、看重王爷的意思。王爷,你切不可因此就心生埋怨呐。” 凤云鹤一脸肃穆的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臣心内感怀,又颇为惭愧,日后一定好好约束下人。” 崇佑帝和左光书都露出欣慰的神情。 凤云鹤,“……” 他们还演个没完了! 一群狗东西! 凤云鹤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生气了。 他意识到崇佑帝绝对不会仅仅是为了给他的姑母出一口气就来敲打他。虞赵氏的事,只是小小的一只触角,而他们的算计还隐藏在幕后。 对于凤家来说,或许,最艰难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第231章 凤老夫人 凤云鹤原以为崇佑帝就是想借着虞赵氏一事来弹压凤家军目前高涨的气势,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为朝中陆续开始有人弹劾他,就连多年前他的亲卫送军报进京时,沿路撞翻了摊贩的驴车一事也被翻了出来,称北路军“跋扈”。 左光书一派更是趁机上奏,说凤云鹤连年发动战事,不顾民生。北境战火纷飞,商人们也不敢出入北境,商业陷于停顿,农业、畜牧业更是多少年了毫无发展……总之就一句话:北境在凤云鹤的治下,民不聊生。 凤云鹤起初还试图辩解一二, /p /p - 分卷阅读346 /p /p 称北境从去年开始,几个州府都开始号召百姓拓荒,去年秋天的收成已经报给了朝廷,虽然还达不到供应军需的程度,但照着这个势头继续发展下去,未来可期。 畜牧业这一块也有人专门去做了。 凤家军已经拿下了东六州,局势稳定,民生只会越来越好。 但左光书之流身为朝廷重臣,他们不看折子吗?会不知道北境的真实情况吗? 凤云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身为北境主帅,他从来不会、亦不敢放纵自己的怒火,他身上背负着万千士兵的性命和前途,他不能不管不顾地做傻事。 如今满朝文武都开始声讨他,凤云鹤不相信这些朝臣们这样做是为了北境的未来考虑,为了北境百姓的安危和未来前途考虑——他不相信他们的良心。 那就单纯是为了他。他们在为崇佑帝提出的换防一事做铺垫。 说起来都是套路了,首先网罗罪名,然后下旨贬斥,等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凤云鹤成了朝廷和百姓的罪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他从北境主帅的位置上拉下来,贬到某个犄角旮旯去,给他们心目中的人选让路。 凤云鹤不在意这些疯狗在昭德殿上汪汪些什么,但他不能就这么白白等着他们给他身上泼脏水。 他不是一个人,他手下还有那么多的兵呢,他可以背黑锅,但他们不可以! 凤云鹤决定甩开膀子跟他们互相咬一场……不就是比赛谁更不要脸吗?!来啊! 凤云鹤气场全开,将那些无中生有,扭曲事实的文臣们痛骂一顿,当场就骂晕过去两个。 左光书的脸都青了,刚要指挥手下的第二梯队上台接着撕,就见凤云鹤矛头一转,手指头险些怼到他脸上来。 左光书,“……你冷静。” “老子冷静不了。”凤云鹤气得脸红脖子粗,“老子在北边出生入死,你们安安稳稳躺在家里,就这,还要背后给老子捅刀子,你对得起死在北边的兄弟吗?!” 左光书,“……” 左光书也要气死了,朝臣吵架有朝臣吵架的规矩,哪里能像凤云鹤这个大老粗似的,直接把底牌掀出来?! 难道他还能说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不想让你掌军权?! 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老东西! 左光书忍了又忍,开始扯出朝廷每年的军备开支来说事。 左相一派会拿军备说事,这是凤云鹤早有准备的。他敢说,凤云鹤就敢拿朝廷替虞赵氏做寿的费用来回怼。 左光书辩解说替宗室长辈做寿,这是彰显官家的孝心。 凤云鹤就说没有不让官家孝顺长辈的意思,但有钱给长辈做寿,为什么没钱养兵?难道收复疆土这样的事,还比不上宗室里一个毫无建树的老太太过寿重要?!老祖宗明明都说过,社稷为重,君为轻,与江山社稷相比,宗室女眷过寿的事算个屁啊。 难道她们都不当自己是大宋子民吗? 这天下难道不是赵家的天下?还是说,宗室女眷只想跟着陛下享福,但却不愿为了赵家的天下有所付出?! 这种程度的你来我往,自然是吵不出什么结果的,反而将昭德殿上搅得乌烟瘴气,崇佑帝也被他们吵吵得头疼,最后……不了了之。 满殿的文臣武将摩拳擦掌,预备着明天来了接着吵。 凤云鹤却没那个兴致了,转天他就告假,陪着老娘去城外了,理由就是凤老太太要去无量寺还愿。 凤老夫人的年岁与虞赵氏相仿,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但她的儿孙都生活在北境,只有她一个人留在西京,作为牵制凤云鹤的一根绳索,被迫生活在皇家的眼皮底下,心情难免会有些郁郁。 前两年凤随倒是被崇佑帝召回来做官。有亲孙子陪伴左右,她固然开心,但顾虑到了凤随和凤家军的前途问题,这份儿开心里又多了许多沉甸甸的无可奈何。 这一次凤云鹤父子俩一起回京,凤老夫人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就只剩下了担忧。她人在西京,哪怕仅仅是为了避免她遭人算计,凤家的情报机构也不会避着她。因此凤老夫人掌握的信息都是非常及时的。 她知道凤家的处境,也知道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凤云鹤要做的事,她只会全力配合,绝不会拖他的后腿。 凤云鹤是凤家军的定海神针,也是凤家军的“魂”,没有他,就没有凤家军。 凤锦、凤随和他们的弟弟也都是好孩子,但要想扛过凤家的大旗,还需要更多的磨练。凤云鹤也必须撑住,给北路军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也给他的儿子们争取更多的成长的时间。 马车轻轻晃动,凤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笑着说:“你只管放心,我身体好着呢,临出门之前才请范太医给把过脉,范太医说我的身子骨比咱家这几个老姐妹都结实。再说,这一路有人照顾,好吃好喝的,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她口中的老姐妹,指的是一直服侍她的几个老嬷嬷。 凤云鹤点点头,眉宇间难掩担忧,“就怕这一路赶着走,您休息不好。” 凤老夫人圆圆的一张脸,长着一双极为通透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温和的浅笑,“就算赶着走,我也是在车里,要么坐着,要么躺着,能怎么累着我?” 凤云鹤苦笑了一下,担忧归担忧,但已经定好的计划还是要执行的。毕竟对整个凤家来说,最艰难的时刻或许就要到来,他不能让他的老母亲还留在暴风的中心。 但这件事做起来也是有很大的风险的,一旦被他的敌人察觉,他所有的安排反而会成为他心怀不轨的实锤。 凤老夫人知道他担心什么,笑着向后一靠,“我一把年纪了,要说有什么可怕的,那就是你们了。” 除此之外,再无所惧。 凤云鹤一想到老母亲一把年纪了,还要因为这些狗东西受到劳累,心里难过,脸上就不自觉的带了出来。 凤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在外人面前也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这会儿还娇气起来了?我看二郎都没像你这样……嗳,说起二郎,我正好有事要问你。” 凤云鹤连忙坐好,“什么事?” 凤老夫人目光有些古怪的打量他,“昨天太后召我进宫闲谈,问我……” 凤云鹤耳朵一抖。 “她问我,二郎八字不利,要娶男子……是真是假?”凤老夫人带着一种审视的神色打量自己的儿子,她觉得这流言来的委实蹊跷,倒有些像是凤云鹤自己放出去的,否则怎么会一下子就传到太后耳朵里。 凤云鹤在心里又把左光书拉出来捶了一顿。他就知道这个狗东西有问题,果然是在替官家跑腿。 但不管凤随要娶男妻的事是真是假,既然凤家已经放出了这样的消息,官家和 /p /p - 分卷阅读347 /p /p 太后总该明白凤家的意思了吧? 皇室公主,身份何等贵重,怎么会屈就一个要娶男妻的下臣。 凤云鹤斟酌了一下要怎么跟老母亲解释这里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内情,迟疑了一下才问她,“太后没说什么?” 凤老夫人气笑了,“你怎么不问问我说了什么?” 凤云鹤连忙陪着笑脸给老太太捏了捏胳膊,“母亲肯定是替儿子说话的,这个哪里还用再问。” 凤老夫人神色和缓,就算一把年纪了,儿子哄她,她还是很受用的。 “太后一说,我就懵了。”凤老夫人是觉得,不管凤云鹤有什么安排,事先应该跟她通通气的。她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我说儿子没说过,二郎又拦着不让我给他定亲,我心里也一直纳闷来着。” 凤云鹤咧嘴一笑,这个答案虽然不那么完美无缺,但也足够哄弄过去了。 “太后就叹气,说儿孙都是债。”凤老太太继续瞪儿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促狭,顾头不顾尾的。这让二郎以后怎么娶妻?” 凤云鹤脸上的笑容往下收了收,“这个……” 凤老夫人抬头,“要说什么?” 凤云鹤为难的看了一眼老母亲,“那个……” 凤老夫人乐了,“什么这个那个的,到底有什么事为难死你了?” 凤云鹤心想可不就是为难死人了吗?! 但这么大的事,总不好一直瞒着老太太。凤随是养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孙辈,她对他的关注也是最多的。 凤云鹤叹了口气,“二郎怕是真要娶个男妻了。” 凤老夫人,“……” 她好像听错了什么……不对,局势这么不好了吗?以至于要用凤随的终身大事来圆谎?! 凤云鹤抬眼一瞧就知道老太太想到哪里去了,连忙解释一句,“二郎自己乐意的。那些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他都看不上。” 凤老夫人傻眼了,“那他看上了什么样的?” 第232章 前车之鉴 凤老夫人直到坐在无量寺的禅房里,脑袋瓜子还是嗡嗡嗡的。 她身边的罗嬷嬷跪坐在床榻里侧,给她按摩头部,凤云鹤坐在下首的位置,表情有些担忧。 茶水凉了又换成热的,凤老夫人终于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神色纠结的看着儿子说:“你再说一遍,他要娶个什么样的?” 凤云鹤深知这件事对老太太刺激太大,必须分批分次的给她透露。当下摸了摸颌下的短须,老神在在的说:“二郎说,要从小习武,身手好,最好能跟他对打……这样两人之间才有话说。” 凤老夫人疯狂开动脑筋,琢磨与凤家交好的武将世家里头,谁家的闺女从小习武……好像还真能找出几个来。 当年给凤云鹤挑媳妇的时候,闫氏就是这么脱颖而出的。 这个时候,她心里还抱有期望,觉得若是能找出一个完全符合凤随要求的贵女,他说不定就会放弃娶男人的念头。 凤云鹤扫一眼老太太的神色,继续说道:“人要长得好。” 凤老夫人连连点头,这是很自然的,他们家凤随要身家有身家,要相貌有相貌,且文武双全,想娶个有几分姿色的媳妇并不过分。虽然有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一说,但毕竟凤随还年轻,爱美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凤云鹤又补充了一条,“最好能懂一点儿兵器研发、火器研发的知识。” 凤老夫人,“……” 老太太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世家大族的贵女们能有机会学学刀枪棍棒就已经到了极限了,哪个还会去学这些偏门的知识? “二郎自己酷爱机关术数,希望自己的媳妇儿也有同样的爱好。” 凤老夫人脸上已经露出了颓然的神色。她觉得,完全符合她家二郎的要求的人选,她是选不出来了。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凤老夫人忍不住就想给儿子泼泼冷水,“长得好,身手好,还会研发兵器,还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二郎别是故意提出让人为难的条件,想推掉婚事……” 凤老夫人想到这种可能性,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定是这样。” 凤云鹤隐晦的提醒她,“若是遇到一个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人……男人,估计二郎真的会娶回家的。” 凤老夫人,“……” 凤老夫人一时竟有些恼羞成怒了,抓起戒尺就把儿子撵了出去,一边撵人一边把他给骂了一顿,“都是你这当爹的脑子不清楚,非要拿二郎做噱头,要不然也不会惹出这种事!二郎真有这样的念头,那也是因你而起!上梁不正下梁歪!” 凤云鹤抱头鼠窜而去。 凤老夫人扶着门框直运气,等凤云鹤的身影消失在了禅院的大门外,她脸上才流露出几分愤恨的神色。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凤家为了赵家的江山兢兢业业,祖孙几代人的热血和生命都投注在了北境的土地上,为什么朝堂上的这些人还要在背后捅刀子,要来算计、作践他们凤家的子孙?! 原以为祖辈的付出会为儿孙辈争取到更好的生活,更加宽松的生活空间,但现在看来,有些人的贪心是永无止境的。他们凤家的付出,反而被人看做了理所当然。他们理直气壮地索取,步步紧逼,终于连累到了她的孙辈,让凤随这样的好孩子也在这种大环境之下无法喘息。 这一刻,凤老太太终于打心眼里接受了凤云鹤的安排。对于太后貌似关心的询问,也终于生出了反感和叛逆的念头。 我们凤家,她恨恨的想,实在是听话的太久了! 凤老夫人就这么在无量寺里住了下来,外人问起,就说京里俗事繁杂,扰得老太太不能好好休息,所以要在山上多住些日子。 大家也都知道京城里最近气氛不大对,朝堂上每天都吵得乌烟瘴气的,好像有不少人在弹劾镇北王,便推测凤老夫人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避出京城的。 镇北王和凤随还留在京城,一个后宅妇人的去向并不能引起太多人的关注。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有不少与太后交好的贵妇们前往无量寺上香拜佛,顺便探望凤老夫人。 凤老夫人起初也陪着待客,但一段时间过后,她便托病不再见客了。太后派去太医替凤老夫人看诊,结论也是凤老夫人神思不宁,休息不好,导致五脏不协,需要好好静养。 有了太医的这句话,京城的贵妇们才中止了出城进香,顺便拜访凤老夫人的活动。凤老夫人直到这时,才算得了清静。 凤随的婚事没人再提,但朝堂上的局势却越发严峻了。 一段时间以来,文臣武将们除了上奏折弹劾镇北王之外,反复商量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如何与辽国谈 /p /p - 分卷阅读348 /p /p 判,重新划分边界。 如果说在弹压凤云鹤一事上,大家的意见还都比较一致,到了对辽谈判一事的时候,大家的意见就没有那么统一了。 有人表示要尽快订下国书,哪怕在边界上稍作让步也可以,也有人认为边界问题不可让步,因为现在凤家人守着的地盘都是咱们自己人实打实的打下来的,到了手的土地,哪有让出去的道理。 他们争论不休,镇北王却始终一言不发。 在他看来,这种狗屁问题根本就不应该拿到昭德殿上来讨论——这么明晃晃的问题,还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余地呢? 但对很多人来说,这个问题偏偏就有很多可以商量,甚至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凤云鹤对这个朝堂的失望已经快要兜不住了。 他不敢深想,如果他的失望真的越过了临界值……他会怎么样? 朝堂上的风云,司空也感觉到了。但他品级太低,这种程度的神仙打架,他也只有听一听的份儿。 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演武场,或是自己练习,或是与人对打。一圈打下来,就只剩下徐严、罗松这些老友还肯配合他,其他人都开始躲着他走了。 罗松也有些招架不住,偷偷摸摸去找顶头上司凤随诉苦,说虞家的事情是不是对司空的刺激太大了?还有,司空不止一次受到官家的斥责,还降了职……这些打击加在一起,会不会把他的脑子给搞坏了? 凤随哭笑不得,又有些心疼司空,正想着要不要找些差事让司空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消失了许多天的宋蕤又找上门来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凤随一边忙着协助凤云鹤处理朝堂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分出几分精力关注司空身边的事,多少也有些精力不济。 听人说宋蕤又上门了,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虞道野如今就是闲云野鹤,一个大活人也不知飞到哪里去找悠闲了。他留下的烂摊子,郡公府里的一部分甩给了虞谅,他自己的尾巴大约就是要甩到司空头上了。 不过司空不想要…… 没人比凤随更加了解司空,司空不是猜不到虞谅和虞道野这对父子的打算,他只是不想接受。 他很排斥在感情上跟这两个人有所牵扯。 凤随问空青,“司空人呢?” 空青露出一点儿好笑的表情,“司将军在屋里装睡,不肯见客。” 凤随一乐。 他熟悉的司空虽然有心软的一面,但总的来说,他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顾全大局,他还没见过他这么幼稚的闹小脾气的样子。 “宋蕤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凤随盘算了一下虞道野剃度的日期,觉得以宋蕤的牛皮糖属性,不应该拖到现在才来见司空。 空青忙说:“来过两回了,不过司空都不肯见他。” 凤随想了想,“请宋先生过来。” 空青愣了一下,“请到这里?” 凤随点点头,“去吧。” 空青一头雾水地去了,到底也没想明白他家大人为什么要见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宋先生。 司空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愣住了,开始琢磨凤家和虞家以前有什么交情吗?! 这两家都是武将,但好像没有什么来往,虞谅和凤云鹤这一辈,也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交情。 司空就纳闷了,凤随这是想跟宋老聊些什么呢? 书房里,凤随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宋蕤。 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触跟虞家有关系的人。对于虞家,凤随和凤云鹤的态度都是一致的:同情,但……敬而远之。 凤随对虞家的了解,更多的来自凤云鹤。 凤云鹤与虞谅虽然同为武将,但凤家守着北方,虞家的势力泽一直在西北边境,虞谅的父亲和祖父一直驻守陇右,直到虞谅与长荣公主成亲之后才被调回京城。 这桩婚事在当年算是一桩佳话,但事后再看,很难不让人怀疑先帝是用一位公主做饵,从虞家手中拿回了西路军的控制权,然后换上了先帝的亲信定西侯贺望知。 二十多年过去,虞家在陇右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虞家子弟都不得不另找出路了。 凤云鹤自从听说了崇佑帝打算让凤随尚主开始,就觉得这路数好像……似曾相识。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琢磨这段往事。然后因为司空的缘故,他终于注意到了虞谅和整个虞家。 无论是对付虞家,还是对付凤家,两任皇帝的手段都是一个路数,都试图用看似光鲜的手段委婉地夺回对边境军队的控制权。 区别只在于虞谅当时太过信任先帝,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吞下了鱼饵。但凤家却并不想这样受人摆布——只看看如今的虞家就知道了,如果凤云鹤被崇佑帝牵着鼻子走,或许要不了二十年,凤家就是第二个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皇族对于手握兵权的边关将领,态度从来都是一样的。 第233章 不甘心 司空本来打算到凤随书房去看看,结果还没走到二门外就被空青给拦住了。 司空狐疑的上下打量空青,“大人说的?” 空青盯着司空的眼睛,简直有一种……掉头就跑的冲动。他发现去了一趟北境,司空就像刀子开了刃似的,戾气逼人,随便瞪一眼都让人心肝颤。 “对,是大人说的。”空青咽了口口水,有些结巴的说:“他要跟宋先生谈一谈,让你先去演武场。他说宋先生带了几个侍卫过来,正好你们可以较量一下。” 司空满头问号。 他回避宋蕤的理由凤随是知道的,但凤随要见宋蕤,司空却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让他去演武场…… 这听起来就好像故意要把他支开似的。 司空不大高兴地拐弯去了演武场。人还没走到近处,已经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一阵轰然叫好声。 司空稍稍来了兴致。 这个时间,除了当值的兄弟,其余的人几乎都在演武场上。 司空挤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被人团团围在中央的人一个是徐严,另外一个也是个熟面孔,就是前几天司空去处理李家旧仆的时候,招待过他的虞春山。 两个人正在你来我往的比试拳脚,徐严年轻力壮,虞春山虽然比他年长,但对敌经验却更为丰富,一时间倒也分不出胜负。 罗松也正在旁边看的起劲儿,一眼瞥见司空,连忙把他拽到自己身边,乐呵呵的给他充当讲解,“你怎么才来,这都热闹好半天了……这傻大个儿是大人让人带过来的,好像是虞家的人……” 司空就猜到是凤随正跟宋蕤聊天,所以让人把虞春山送过来跟大家一起过过手。 罗松说到“虞家”,忽然反应过来虞家跟 /p /p - 分卷阅读349 /p /p 司空应该是有些关系的,顿时就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了。 司空看的一乐,“我见过这人一次,听说是从洪州那边退下来的老兵。” “对呀,对呀,”罗松跟个欢脱的小狗子似的,见司空没有被他的的无心之言刺激到,整个人瞬间恢复了元气,“虞家的子弟好多都在洪州那边拼前程,不过自从虞谅调回京城,西路军就落到了贺望知手里……贺望知你听说过吧?定西侯,听说早年的时候,他是官家的伴读来着。” 司空心头一跳,忽然就想到虞家世代武将,但是从四十多年前,虞谅被调回西京开始,虞家的势力就渐渐没落了。如今说起虞家,在武将当中已经排不上号了,顶多算是个二、三流的小世家。 司空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此刻看着虞春山的身手,他却忽然想到定西侯贺望知取代了虞谅,全面接管了西路军……这不就是凤家军如今正面临的困境吗?! 四十多年前,凤家军的风头还不像现在这么盛,当时在武将当中,最有名气的应该就是虞家军了吧?! 朝廷如今忌惮凤家军,四十年前,会不会也同样忌惮虞家军?! 嫁公主、对虞谅许以高位,这些看似光鲜的追捧不过都是表面文章,实际情况是虞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 到了虞谅的孙子这一辈,虞进、虞保都进了御前侍卫,成了皇室的贴身卫士,虞道野又被养废了,虞家嫡支一派已经没有能在军中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这样一想,虞谅后半生被困京城,虞道野被长荣公主从小养废,一步不准离开西京……会不会是宝座上的那一位早早就替虞家安排好的结果?! 司空背后渗出一层冷汗,竟然越想越觉得恐怖。 罗松纳闷的看着司空脸色大变,“怎么了?” 司空摇摇头。 他起初对于崇佑帝也好、太后也好,都是完全无感的,他们所在的阶层距离他实在是太远了。唯一一个有联系的就是长荣公主。 而正是长荣公主逼死了李持盈,所以他也只恨长荣公主。 但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岔了,长荣公主算什么呢?她也不过就是皇家递出来的一把匕首罢了,皇家想要削弱虞家军的势力,想要打压虞谅在军中的影响力,于是长荣公主这把匕首就出了鞘。 经过了四十年的慢刀子割肉,虞家已经由一棵参天大树,变成了一个根基摇晃的、光秃秃的树墩子。 这可当真是……慢工出细活。 司空心头突突直跳。 这些都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如今突然想到,心里不由得更恨虞赵氏。这个死老太婆当真心狠手辣,那可是她自己的丈夫、她的亲儿子、亲孙子……所有虞家子弟的前程,她能眼都不眨的一一毁掉。 果然皇室里养大的女人,天生就是权力动物吗?! 司空这样一想,又觉得这老太婆能整死李持盈真是一点儿都不奇怪。因为对她来说,李持盈就是那个会干扰她计划的、必须要铲除的不确定因素。 而虞道野要反抗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命运,还有整个皇室强加给虞家嫡支一派的,早已安排好的道路。 不论是虞道野,还是李持盈,他们反抗的力量都太过弱小了……蚍蜉撼树,不外如是。 司空想起昭德殿上的那几鞭子,心里后悔的不行。 他抽得太轻了! 不对,不能怪他抽得轻,主要是虞赵氏的鞭子不给力,纯粹属于做给老太婆耍威风的样子货。哪怕是司空这种手劲儿,让他捏一条手帕子去抽死人,他也做不到。 毕竟他也只是一名武将,不是武林高手,达不到落叶飞花皆可伤人的境界。 但还是好不甘心啊…… 司空越想越气。 就这么一溜号,耳边又轰然响起了叫好的声音。原来是徐严败了,被虞春山虚晃一招,然后一个扫堂腿踹出去好几米远。 司空,“……” 司空看愣了,周围的兄弟们却都被激起了兴致,一个个狼嚎似的大呼小叫,兴奋得简直要上天。 司空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对虞春山还有些轻视来着,也不知道他当时的那点儿不以为然对方看出来了没有…… 好丢脸。 虞春山从地上拽起徐严,两个人互相拍拍打打,又交流了一下搏击的手法,正说得热络,一抬头看见了挤在人堆里的司空。 虞春山心里一抖,这不就是他们家的小,小公爷嘛。 两个人对视一眼,虞春山想起虞谅的话,一咬牙,冲着司空抱了抱拳,“不知司将军有没有兴趣跟在下过两手?” 司空,“……” 这个时候说不,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怕了虞春山吧? 虞春山还在固执的等着他回答,司空一咬牙,打就打,谁怕谁啊。 “来!” 周围的兄弟们见司空上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有的喊“司哥悠着点儿”,有的嚷嚷“司空看清楚,人家可是客人,不是敌人”,还有的嘀咕“还好不是比弓弩”。虞春山听来听去,满院子的人一边倒地打趣司空,竟然没有人看好他。 虞春山心里不服气,但也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小公爷这么厉害的么?! 凤随陪着宋蕤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司空一脚飞起,将虞春山给踹出去的场景。 凤随眉眼不动,一副理当如此的神情,宋蕤却结结实实的被司空的彪悍吓了一跳。他自然知道司空是以军功受到封赏的,也知道虞赵氏在昭德殿挨了司空几鞭子,但他没有亲眼见识过司空动拳脚,眼下这一幕带给他的冲击力就格外的强烈。 凤随扫一眼久久回不过神来的宋蕤,眉眼之间压着一点儿自得的神色对他说:“司空很厉害的。不过,他最厉害的不在拳脚。” 宋蕤轻轻吁了口气,“我听说司将军是神箭手。” 凤随一笑,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不仅如此……他最厉害的地方是他的脑子。” 宋蕤,“……” 宋蕤一脸问号的看着他,怀疑他是在打什么哑谜。 凤随微微眯起眼,望着人群当中的司空,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扩大,“宋先生以后就会知道了。” 宋蕤知道他不会让他知道太多,只好附和道:“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停顿一下,他试探的问道:“老夫刚才跟大人商量的事……” 凤随摇摇头,眼里流露出一丝遗憾来,“近些日子恐怕都不行。司空已经接了别人的帖子,明日后日都有客。何况,你也知道,他怕是不大想见老公爷。” 这里说的老公爷,是虞家的老公爷虞谅。 宋蕤刚才在书房里跟凤随商议虞家子弟奔前程的问题。对于虞家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兵, /p /p - 分卷阅读350 /p /p 凤随还是很感兴趣的。但他提出要安排司空跟虞谅见一面,凤随斟酌再三,还是婉拒了。 司空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待人接物,自有一套原则。他对司空越是了解,就越是明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主见、内心坚定,且……骄傲。 凤随会陪在一旁,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刻,去配合他,给予他想要的帮助,而不会越俎代庖,去替他做决定。 第234章 傻不起 虞春山被司空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被小公爷给放倒了。 这一脚可真狠啊。他摸摸胸口,别是把他的骨头给搞断了吧? 司空拍拍他的肩膀,有点不好意思。他最近一段时间过的太憋屈了,每天都气闷得不行,一打起来就有些收不住了。 其实虞春山也是走的刚猛路子,但有个词儿是怎么说的来着?拳怕少壮,司空到底比他年轻十多岁呢,力量、灵敏性,都要比他强。哪怕两人的攻击性相等,司空也占了年轻力壮的便宜。 司空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但话到口边,他就觉得……算了,还是别解释了,要是跟虞春山说“你不是力量不够,就是上岁数了,不如我反应快”? 那叫解释吗?! 那叫补刀。 不过他不说,虞春山心里也明白,忍不住就暗暗叹了口气,他之前还有些看不起小公爷呢,好吧,打脸来的就是这么快! 果然上岁数了,体力跟不上,脑子也不好使了。 但是,就算满脑子都是这样沮丧的想法,虞春山从演武场上下来的时候,仍然笑开了满脸的花。 厉害好啊,他想,他怕的就是他们家的小公爷不够厉害! 司空远远看见宋蕤也跟着过来了,就有些想躲。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司空就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大约就是宋蕤求了他这么多回,他却一次都没有答应过上山去看望虞道野的缘故吧。 就好比这会儿,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就是有意无意的避免与宋蕤视线相对。 宋蕤,“……” 宋蕤也看出来了司空的异状,看到他这个样子,他心里反而有一种诡异的欣慰,甚至是有些惊喜? 大约是终于确定了,这小子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那一类人——有些事,他或许不会去做,但心里并非没有触动。 宋蕤大约是在司空这里吃了太多的闭门羹,他在他身上发现的一丁点的柔软都让他有惊喜的感觉。 宋蕤告辞回家的时候,心情还挺不错。虽然跟他一起出门的几个虞家的侍卫都是鼻青脸肿的样子,但男人么,不打不相识,交情都是拳头底下打出来的。 他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还听见这几个不服气的虞家子弟骑在马上,互相讨论搏击时的战术问题…… 宋蕤靠着软垫,缓缓绽开一个浅笑。 朝堂上乌烟瘴气地吵了半个月之后,终于有人提出了军队换防的问题。 所有的人都在或明或暗的等着看凤云鹤的反应,然而凤云鹤却出人意料的沉默,好像周围的人讨论的话题与他无关。偶尔有人问他,他也只是中规中矩的答一句:臣不敢自专,一切由官家做主。 这天下又不是凤家的天下,问他干什么?好像他说了就能算数似的。 凤云鹤暗暗给这些问他的人都记了一笔,觉得这些狗东西一个一个都不怀好意。 左光书在一边也恨的牙痒痒。他以为这种话题,凤云鹤怎么也要反驳一二的,结果倒好,人家硬是装出了一脸任人拿捏的小白兔样儿。就连朝堂上商议由谁来接手换防之后的北路军,凤云鹤都是一脸淡定的表情。 好像他们讨论的问题跟他无关似的。 左光书就觉得凤云鹤肯定是心里有鬼,他能装出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绝对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但凤家的篱笆扎得太紧,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摸不透凤云鹤的底细。 左光书虽然如愿以偿的在朝堂上提出了定西侯贺望知这个崇佑帝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但因为凤云鹤的态度问题,他还是感觉有几分郁闷。 凤云鹤心里也憋着火。 早在返回西京之前,他和唐凌等人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唐凌也认为最有可能接替凤云鹤的人选,就是定西侯贺望知。 自从虞谅被召回西京之后,西路军就落到了贺家人的手里。贺望知的父亲也算与西夏有过多次交手,贺望知的军功也是这么来的。 三十多年前,大宋与西夏订立条约,西夏取消帝号,名义上向大宋称臣,大宋每年除了赏赐绢、茶等物之外,还有白银五万两。到了节日,另有赏赐。 不管这份合约到底是不是大宋朝花钱买面子,西夏边境总算是安稳了下来。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西夏边境没有仗可以打,贺望知自然也要开动脑筋,给军中的贺家子弟寻找新的出路。 君有意,臣有心,于是凤家军就成了挡路的石头——对于多疑的崇佑帝来说,北路军的军权自然是交给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贺望知更放心一些。 贺望知这个人,凤云鹤也曾见过几次,但始终彼此存有戒心,没能真正熟悉起来。他只知道这人小时候也是作为人质,被贺家送到京城的。他也因此有机会成为了崇佑帝的伴读,与他一起长大。 大约年少的交情总是难忘吧,崇佑帝因此格外信任贺望知。 凤云鹤回到家就让人把唐凌请了过来。 唐凌听说了朝堂上的事,倒也没觉得意外。这个问题他们在来西京之前就讨论过,能有资格接手北路军的人选,一个是贺望知,另一个就是曾做过青州牧的上将军庆保。 这两人听说还是儿女亲家。 要论起亲疏远近,这两人都算得上是崇佑帝的亲信。但崇佑帝对贺望知的倚重和信任,显然要超过庆保。 所以在贺望知掌控了北路军之后,西夏边境上空出的位置,崇佑帝极有可能会让庆保去填。如此一来,西夏边境、宋辽边境,坐镇的都是崇佑帝信得过、且自觉能够完全掌控的人。 “王爷最有可能的去路,大约就是福建沿海。”唐凌说:“估计有不少人都等着看沿海的海匪,或是西南的蛮夷部落,一点一点消耗掉凤家军所剩无几的兵力——真要换防,朝堂不会允许王爷带出来太多的人。” 他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假设。如今,这个假设很可能要成为了事实,并在朝堂上初露端倪。 凤云鹤冷哼一声。 唐凌没有被他的一脸煞气给吓到,自顾自的分析道:“官家把贺望知调到北境,为了辖制他,他应该会将贺望知的儿子贺周南调回西京。贺周南的职位不会低,但他想拿到实权怕是没有可能了。” /p /p - 分卷阅读351 /p /p 这就是帝王心术。 唐凌叹了口气,“官家也怕夜长梦多,贺望知的任命……应该快了。” 凤云鹤知道他是在催促自己早做决定。 凤云鹤拍了拍扶手,脸上浮现出苍凉的神色,喃喃说道:“狡兔死,走狗烹……这道理念过书的人都懂。我呢,也不是什么忠心耿耿毫无私心的傻子……就算我想犯傻,我身后还有一大家子老小,还有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呢……我能拖着他们的命陪着我一起犯傻吗?!我傻不起啊。” 唐凌微微颌首,“王爷说的是。” 凤云鹤叹了口气,“我早早做好了准备,但私心里还是盼着是自己小人之心,猜错了官家的心肠……” 唐凌也被触动,眼中浮起唏嘘之色。 作为凤云鹤的心腹,他自然知道凤云鹤的种种打算,包括他屯兵于野,包括他早早就找好借口将凤老夫人送出京城,一路护送着前往北境。 这一切,都是在为最坏的打算做准备。而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崇佑帝翻脸无情,直接将他们父子扣下。 不过这种可能性实施起来难度太大了,一旦露出些许风声,怕是会出乱子。毕竟凤云鹤和整个凤家军目前在百姓当中的声望不可小觑。 崇佑帝是无论如何不会背负一个残害忠良的名声的。 所以要收拾凤家军,他只能在君臣大义上做文章,比如凤云鹤不听从朝廷调遣,不肯带着凤家军换防,不肯交出北境的军权,唯有如此,朝廷才有兴师问罪的理由。 但凤云鹤这成了精的老东西偏偏配合得不得了,朝堂上无论有人提出什么意见,他都一脸笑容的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 这就让崇佑帝没有办法给他扣帽子,没有罪名,自然也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唐凌捋了捋自己的几缕胡子,对凤云鹤说:“官家与左相一派估计也在观望吧,他们自然盼着王爷乖乖交出兵符,不要节外生枝。” 凤云鹤狞笑,“那就让他们……继续盼吧。” 至少在拿到兵符之前,他们什么花招也不会耍的。 左相府今日设小宴。 筵席摆在前院花厅里,几面窗都开着,仲春的风微暖微醺,花木淡淡的馨香在暮色里涌动,令远处传来的乐声都带上了缥缈的意味儿。 做陪客的仍然是小御史梅子谦。他身着便服,捧着一只精巧的银壶,正满脸是笑的给主座上的左光书和今晚唯一的客人贺周南斟酒。 下人们都早早退下了,席间只有三人,梅子谦年纪最小,资历也最浅,便主动承担了晚辈的角色。 对于贺周南来说,梅子谦的年龄,也确实跟晚辈差不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凤云鹤也是受着忠君思想长大的,从抱有希望到彻底失望,会有一个观望、转变的过程。 第235章 贺周南 贺周南与凤云鹤年龄相仿,相貌清秀儒雅,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看上去不像武将,倒像是武将身边负责布局筹划的幕僚。尤其一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左光书本来就偏爱读书人,且又是利益攸关的盟友,对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世侄自然也关切的不得了。他先是询问他父亲贺望知的健康情况,又问起了洪州边境一带西夏人的动静,以及贺望知与下一任定西将军的交接情况。 左光书难掩担忧的说:“老侯爷坐镇边疆大半辈子,如今要走,就怕西夏人会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如果大宋与西夏边境战火重燃,就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贺家军调去北境了。毕竟贺望知坐镇西北几十年,也算是大宋与西夏边境上的一根定海神针。论起对西夏局势的知根知底,还是要靠他。 贺周南笑得十分温和,“左相放心,我父亲跟西夏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心里有数。” 贺周南觉得当世之人,要论起对西夏的了解,除了在京城养老养了大半辈子的虞谅虞公爷和他的手下,就要数他们贺家了。 对于官家要调任贺家军前往宋辽边境一事,贺周南也说不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贺望知在西北经营了大半辈子,不止他自己的儿孙,贺家一族不少旁支的子弟也都投身到贺望知麾下效力。 贺家,已经算是在那里扎了根了。 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官家要提拔贺家,他们贺家也只有欢呼雀跃的份儿。至于他们贺家调任之后边境是否安宁,真要出什么乱子的话,后一任定西将军能否守得住边疆…… 说实话,这种事也不由得他们贺家操心。 西夏的疆域东至榆林地区的黄河之滨,西至小方盘古城,向南则延伸到了草场古城一带,包括了后世的宁夏与陕西的中北部,以及河套和整个河西走廓地区。 西夏与大宋相持百年,疆界也因战局而经常发生变动。 大宋与西夏之间的边界线,由东至西,绵延上千公里。盐州、洪州、庆阳都是屯兵的边城重地,当年虞家驻扎在洪州,如今贺家的大本营却在洪州以南的盐州,贺望知的几个儿子则各自带兵,守着边防线上的几处要地。 如今贺望知要调任,他的儿子们也会从这些位置上换下来。这些空出来的职位,恐怕又会引来新一轮的争抢。 贺周南毕竟在西北边境生活了半辈子,对于那片土地也是有感情的。这样一想,不免有些担忧。 左光书拿着长辈的派头,将话题拉回了贺周南回京之后的职务安排上,“……大约会进青羽卫,如今虞大人挂冠,青羽卫颇有动荡……” 贺周南微微颌首,表示自己听的很认真。 他虽然回京时间不长,但对西京城里近期最热门的八卦还是有所了解的:长荣公主、由国公变成了郡公的虞道野、处心积虑来报仇的司空司将军。 不过,左光书的话,他也只肯信一半儿。 青羽卫、金吾卫都是崇佑帝的私人卫队,能加入其中的都是深受他信任的权门子弟。贺望知军权在握,镇守边疆几十年,崇佑帝忌惮他的儿子还来不及,怎么会将他编入自己的亲卫队。 大约会是一个看似光鲜,实则轻闲的摆设职位。 贺周南对此并无意见。他几年前在战场上受了伤,腰腿不敢用力,这件事除了他和极亲近的两个幕僚之外,连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知道。 贺望知膝下有六个不同母的儿子,个个养的如狼似虎。贺周南不敢让人知道他这位嫡长子身上有伤,伤病发作的时候,甚至连□□都提不起来,更别说要上战场了。 但他也知道隐瞒并不是好办法,时间长了的话,终究还是会露出端倪 /p /p - 分卷阅读352 /p /p 。一旦他那些饿狼似的弟弟察觉到他身上的弱点,只怕会立刻扑上来,将他撕咬得干干净净——他是嫡子,从身份上讲,就跟他们有着天然的敌对又竞争的关系。 如今贺周南被调回西京为质,这其实正和了他的心意。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迎着贺望知略有些愧疚不忍的目光,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他不用再强撑着病体行军布阵,上阵杀敌,而他那位铁石心肠的老父亲也因为对他存了几分歉疚的心思,主动将他的两个儿子带在身边教导。如此一来,在贺家第三代的子弟当中,贺周南的长子也算是坐稳了嫡支长孙的地位。 而且他们就生活在贺望知的眼皮底下,贺周南的那些弟弟们要耍花招,也多了许多的顾忌。这两个孩子的安全问题,倒是比留在他身边要更加可靠一些。 如今这样的局面,有贺周南自己的运作,也有几分天意在里头。 堪称完美。 贺周南微微一笑,端起了面前的酒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将小侄安排在什么位置,都是在替朝廷出力。小侄必定兢兢业业,不敢辜负父亲与世叔的一番心血……小侄敬世叔一杯。” 左光书脸上浮起笑容,因为贺周南配合的姿态,也因为所有的事情正在按照他与崇佑帝的计划一寸寸铺开。 贺周南到达西京的消息,凤云鹤也知道了。 他与贺周南年龄相仿,出身也差不离,都是武将世家的子弟。不过凤云鹤是家里的独苗苗,从小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而贺周南却有五个年龄相差不多的不同母的弟弟,听人说,他几个兄弟之间斗得很厉害,贺望知好像也不怎么管着他们。 凤云鹤曾听人聊过,说贺望知养儿子就跟训獒犬似的,结果把一窝儿子训练得一个个都成了狼崽子,心狠手黑,六亲不认。 贺周南身为长子,又是嫡出,在六个儿子当中勉强占了一点儿身份上的便宜。小时候,他和凤云鹤经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较。比得次数多了,两个人谁都看对方有些不服气,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 后来,凤云鹤就被老爹带去了北境,一步一步走到了镇北王的位置上。而贺周南则跟随贺望知,驻守在大宋与西夏的边界线上。凤云鹤偶尔也会在朝廷邸报上看到贺周南的名字,他只知道贺望知的几个儿子都挺厉害,各自带兵,把守着不同的据点。 再详细一些的情况,外人就打探不出来了。 凤云鹤跟贺周南没有什么私交,这种敏感的时候,自然也不会主动找上门去给别人落下什么话柄。 如今他就一心一意的在昭德殿上装聋作哑,旁观一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大臣们假装不知道贺望知就是崇佑帝御笔钦定的人选,还在那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只等待一个最为合适的契机,将“贺望知”这个人选最终敲定下来。 凤云鹤轻嗤,都是戏精啊。 凤云鹤不得不旁观戏精们的表演,晚辈们也各自都有要操心的事。 凤随已经交割清楚了大理寺的差事,还抽空请大理寺卿吃了一顿酒。大理寺卿很有些舍不得他,毕竟凤随手底下有自己的兵,偶尔遇到特别麻烦的案件,人家直接就动用自己手底下的侍卫了。 有了凤随,人手不足、武力值不够的情况统统都得到了解决——还不用他这个大理寺卿花钱。 太白楼的大门外,微醺的大理寺卿抓着凤随的手好一通勉励,然后惆怅无比的被自家下人扶着走了。 凤随站在台阶下目送大理寺卿的马车离开,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望向长街对面的茶楼。天气渐渐变暖,茶楼的窗几乎都开着。二楼正对着太白楼的一扇窗口,一位年轻的郎君正站在窗口,微微俯身朝外看。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不远不近,凤随可以很轻易的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那是带着几分恶意的笑容,仿佛一个正算计着要作弄人的孩子,已经猜到了凤随要摔一跤,故而兴致勃勃的等着看热闹。 凤随轻嗤,都说人走茶凉,这人还没走呢,看热闹的人就迫不及待了吗?! 凤随从窗口收回视线的时候,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大步流星地穿过长街朝他走过来,背后还背着一把宽刀。 宽刀看着眼熟,背刀的人看着也眼熟。 “曹九黎?” 曹九黎拱手行礼,“凤大人,我家大人想请你上去坐一坐。” 凤随挑了挑嘴角,“这就不必了吧。劳烦告诉曹若水一声,想看我凤家的热闹,最好再耐着性子忍一忍。” 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曹九黎神色不动,好像完全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挖苦之意,“凤大人,我家大人说,他有极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凤随不觉得他跟曹溶有什么好说的。两家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去年元夜又打过一场群架,还特意把曹溶给狠揍了一顿,仅有的一点儿面子情也早就撕扯得不剩几分了。 凤随转头,见空青已经从太白楼一侧的小巷里牵着马走了过来。太白楼临街,骑马或者乘车的客人,座驾都是要暂时存放到后院去的。 曹九黎也看到了凤随的小厮,连忙抬手做了一个阻拦的动作,“凤大人,请留步。” 凤随不耐烦了,“我跟你家大人没什么好说的。” 曹九黎无奈,他飞快的左右扫了一眼,凑近两步,压着嗓子说:“我家大人说,您手下的那位司将军,让他出门小心点儿。虞家的两位小衙内,憋着劲儿要收拾他呢。” 凤随愣住,“谁?” 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这说的应该是虞道野的两个儿子:虞进和虞保。这两人似乎早早就被虞赵氏送去做了御前侍卫,好像是在金吾卫当差。 “收拾司空?”凤随冷笑起来,“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曹九黎是跟司空交过手的人,听见凤随的评价,也跟着点了点头。虞进虞保虽然也是从小就习武,但他们那点儿花架子要跟司空比,那还是做梦。 曹九黎提醒凤随,“他们真要硬碰硬,反倒没什么……就怕耍花招。” 这话说的就很贴心了。 凤随上下打量曹九黎,有些纳闷的问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曹溶可不像是喜欢帮助人的热心人呐。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过节。 凤随就觉得,曹溶给他提供消息这种举动也带着几分……不怀好意似的。 曹九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就当他是吃饱了撑的吧。” 第236章 云上居 凤随不理解曹溶突然示好的用意。 曹九黎也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摊了摊手,颇无辜的看着凤随,“小的就是个跑腿的,我家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凤随打量他几 /p /p - 分卷阅读353 /p /p 眼,没有继续再追问,只能暂且当做曹溶突然间抽了风,想到他面前来卖个人情了。 “替我谢过你家大人。” 凤随想走的时候,再一次被曹九黎拦住了,他有些为难地摸了摸下巴,对凤随说:“我家大人还有一句话,听说张鸿跟大人手下的司将军约好了要一起喝酒。不巧的是,就在今天,刚好有人给张鸿推荐了一个喝酒戏耍的好地方。” 凤随心头一跳。 以他对司空的了解,这小子是极其不喜欢社交应酬那一套的,但若是自家兄弟几个攒个酒局,他就会很开心了——他对自己人不设防。 如果自己人当中混进去一个存心要算计他的人,或者说,像张鸿这种没什么脑子,被人随手当了枪耍的傻子,搞不好司空真有可能会中招。 凤随不好当街纵马,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盯着凤家的眼睛实在太多了。 他把罗松喊过来,让他抄小路先回去看一眼司空在不在家,若是有人怂恿他出门喝酒(比如张鸿那个傻小子),一定先把人给他拦住。 因为是出门赴宴,罗松身上穿的也是便服,这会儿离开了凤随的队伍,立刻就汇入了西京城里喧嚣的人流当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一刻钟之前。 凤府后院,演武场。 张鸿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了司空极刚猛的一脚,十分狼狈地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停!停!停!让老子喘口气!” 演武场外,他带来的几个皇城司的兄弟都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 司空也笑了起来,伸手要拉他起来,“还打吗?” 张鸿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自顾自地瘫在地上直喘粗气,一边喃喃絮叨,“娘的……再打下去就要死人了……” 他的一个手下吹了一声口哨,一群人又跟着起哄。 张鸿忍不住捶地,“司空你是不是人啊,老子好歹也是从小习武,咋的,老子的师傅还比不上孤云寺的几个大和尚?” 司空把他拽了起来,笑着说:“恐怕是真的比不上。不信你去试试。” 哦,对了,要找上门去比试也得等着师父们云游回来再说了。 男人的交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凑到一起打上一架就有了。 等张鸿手下的一堆兄弟各自洗漱完,从浴房里出来的时候,张鸿已经坐在司空身边,勾肩搭背的商量起到哪里喝酒的问题了。 “今天在公房里听见他们聊天,说春江楼新来了一个弹唱班子,有两个唱曲的小娘子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哟……”张鸿说着,瞟一眼司空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气,又补充一句,“嗳,这个唱曲的班子跟外面的人说,他们家弹琴的大手可是跟□□学习过的。” 张鸿这段时间听了不少西京城的八卦,知道司空跟李骞是有亲戚关系的。 果然听见这么一句,司空也来了兴致,“他们是在哪里碰见我师父的?” 张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司空说的“师父”应该就是指李骞,忙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唱曲的班子么,到处走,□□也是个到处走的性子,说不好就在那里碰上了……要不咱们去问问?” 司空对于在哪里吃饭的问题并不是太在意,反正能受到张鸿这种权门子弟的追捧的馆子,请来的大厨手艺都差不了。不过能遇见一个见过他师父的曲艺班子,司空还是挺感兴趣的,要是他们最近才见过,他能顺势打听一下他师父回乡之后的情形,那就更好了。 分开这么久,这年头通信又没有那么方便,司空确实有点儿想他师父了。 于是,等罗松一头汗地赶回来传信的时候,司空和张鸿一行人已经嘻嘻哈哈的出了们,去春江楼喝酒去了。 两边刚好岔过。 春江楼也是西京城的老字号了,它的名气虽然比不上太白楼和醉仙楼,但也算小有名气。 司空记得春江楼还是因为之前烈火帮的案子,春江楼卷进了案子里,后来被官府查封。这一次再回来,司空发现春江楼竟然还在开门做生意,心里好奇就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春江楼已经换了老板。 这种事也常见,老板犯了事,查封的产业会由官府卖出,毕竟春江楼的新店可是开在安平大街上,寸土寸金的城东富人区,又是最繁华的地段,哪里可能就那么空置着。 司空进门之前还特意朝对面看了看,薛记纸画铺倒是还开着,生意也颇兴隆,只是不知道如今当家做主的人还是不是薛千山。 司空离开西京也不过一年,但再一次回到这里,他却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很多事都变了模样。 就好像,他在西京城里平淡如水的几年里发生的事,加起来都不如在北境这一年的多。 他们到的略早,春江楼里客人还不多,店小二看见是张鸿做局,二话没说就将他们请进了二楼最大的包房“云上居”。 “云上居”两侧都是窗户,一侧临街,另一侧正对着楼下大堂里的戏台。客人们想看戏图个热闹,就开着窗,想要清清净净的喝酒说话,就把窗户阖上,设计得十分体贴。 包房里四张圆桌,张鸿带来的兄弟和司空身边不当值的兄弟们就基本上坐满了,酒菜很快送上来。 这时,张鸿拿胳膊肘撞了撞司空,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往楼下看,“呐,要开始唱了……俊不俊?” 司空转头朝楼下看,果然见戏台上已经有人上来了,有手拿乐器,衣着相对朴素一些的乐师,也有走到前方准备唱曲的小娘子。小娘子年龄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微丰的一张瓜子脸,似乎还带着几分稚气,但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顾盼之间却显得精明外露。 台下一侧还站着一个年岁相仿的小娘子,团团脸,很认真的盯着台上表演的人,一副“我在观摩学习”的架势。她旁边还站着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他的穿着要比乐师们更讲究一些,司空怀疑这人应该是曲艺班子的老板。 司空打量这位曲艺班子的老板,觉得要是他去跟李骞套近乎,说不定还真有套上的可能性。因为这老板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就像一个读书人,而李骞呢,虽然让人称呼一声“李大家”,但他实际上是耕读出身,对于读书人,他天生就抱有好感。 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越发热络起来。 在摒弃了偏见之后再看张鸿,司空就觉得,张鸿这人还挺好相处的,开朗、直言直语、性格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而且他对北境的战局很感兴趣,说起北境的几场战争,他听的眼睛都瞪圆了。 大约“是男人就有一个纵横沙场的将军梦”这一条定律放在这个时代也通用,张鸿和他的这些兄弟们都表现出了对北境极大的向往。 不过这些人能玩到一起,说明性格、出身都是差不 /p /p - 分卷阅读354 /p /p 多的。所谓“人以类聚”,他们基本上都属于出身不错,家中长辈想让他们奔前程,但又不希望他们真的去边境拼命这样的情况。算是一群比较有追求的纨绔吧。 就好比这会儿,张鸿就在司空的手臂上发现了一个疤,这是战场上敌人的□□刺过来的时候,司空抬手抵挡时,枪尖穿透了护腕,钉入手臂留下的疤痕。原本是一个很轻的伤,司空自己都忘记了,但落在张鸿的眼里,顿时看向司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张鸿的一班兄弟也纷纷起身,嚷嚷着要给这群上过战场的兄弟们敬酒。 司空看的直乐,他头一回从别人身上体验到了“疤痕就是男人的勋章”这一层意思,虽然也感到荣幸,但不知为什么,看到张鸿他们这样激动,他就是觉得好笑。 一群人正闹腾着,就听包厢的门被人敲了两下,从外面拉开了,店小二站在门口探头朝里看了看,很客气的对张鸿说:“大人,您要问话的张娘子请过来了。” 说着他侧了侧身,让出了身后一位极俊俏的小娘子。 司空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刚才在楼下戏台上登台唱曲的桃花眼,不大明白张鸿为什么会请这么一位小娘子上来,他还以为想打听李骞的事,张鸿会把曲艺班子的那位老板,或者是班子里的乐师请上来问话。 司空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忽略了他与张鸿之间的出身、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张鸿本质上是一个纨绔,吃花酒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对他来说,想找个人问话,是选一个半老的老头子,还是找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简直都不用多想。 这会儿见张娘子过来,张鸿连忙招手让人过来,“上首这位爷有话要问你。你知道什么,都跟他说一说。” 司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他虽然不习惯花娘陪酒,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俗人情,他倒也不至于非要清高一把,干涉别人找乐子。只要他手下这帮兄弟别强人所难,别闹得过分,他都不会管的——像这种在酒楼里唱曲的小娘子,其身份跟花娘也是差不多的,都是以姿色才艺谋生。 司空决定等下多给她几个赏钱。 两句话的功夫,张娘子已经可以确定包厢里谁才是需要她应酬的客人。她姿态曼妙地行礼,一双水盈盈的眼睛落在司空身上,娇滴滴的说了句,“奴先给这位大人敬杯酒。” 司空总觉得这位小娘子大约是误会了他们喊她上来的目的,正要解释,张鸿就在旁边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挤眉弄眼的笑着说:“一杯哪够,非得三杯不可。” 他这是完全把她当成陪酒的花娘来看了。 司空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时候,张娘子已经从身后店小二的手里接过托盘,托着三杯酒朝司空走了过来。 “云上居”的包厢门是半开的,从司空的位置可以看到门外一群人走了上来,说说笑笑地进了对面的包厢。 其中有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匆匆闪过的侧影,让司空觉得有些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了。 第237章 小把戏 张娘子端着托盘走到司空面前,俊俏的脸上带着一抹浅笑,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娇嗔,宛如刚成熟的蜜桃。 又青涩,又诱人。 司空看看她端在手里的木质托盘,和托盘上的三杯酒,脸上浮起了一丝饶有兴致的浅笑,“敬我?” 张娘子飞快的瞟了他一眼,又羞涩的垂眸,“奴虽然只是一个弱质女子,也懂得若是没有将军们守着边境,关内的老百姓也没有安稳日子可以过的道理,将军是北方战场上回来的英雄,奴满心敬仰。” 张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托盘,然后双手端起一杯酒送到了司空面前——她端起的是中间的那杯酒。 司空垂眸,目光落在女子水葱似的手指上。她的肤色腻白,衬着梅子青的酒杯,简直说不上是酒杯的青瓷更细润一些,还是她的一双手更动人些。 张鸿这一伙儿纨绔已经开始在旁边起哄了。 司空抬手接过了这杯酒,笑着对包厢里的兄弟们举了举杯,“盛情难却,我就代表咱们从北边回来的兄弟,喝了这一杯酒了。” 众人都哄笑起来。 司空也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张娘子说:“守卫国土,保家卫国,本来就是军人的天职,小娘子敬我这杯酒,某愧不敢当。” 司空长得好,又微微带了几分酒意,略显锋锐的眉眼此刻便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慵懒意味儿,仿佛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娇媚的小娘子,他身上的那种略显迫人的杀伐气,也忽然就变得温柔起来了。 当他凝神望着张娘子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波光涌动,流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缱绻的味道。 张娘子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整个人都仿佛要飘起来了似的,一时间竟有些目眩神迷。她说 司空是英雄,未尝没有奉承之意,但在这刹那,她望着司空眼里那一抹柔光,却想起了无数的英雄与美人的话本故事。 仿佛故事里的情形,重现在了她的眼前。 仿佛她也变成了故事里被英雄爱慕着的传奇女子。 司空一笑,侧过身,很快的从桌上又取了一杯酒。 他像个腼腆的大男孩似的,在面对美貌的小娘子时,手里端着的酒杯都微微的有些发颤,“驻守边关的将士何止千千万,某不敢托大,敬酒我是当不起的。不如这样,娘子陪我喝一杯吧。” 张娘子晕乎乎地接过司空手中的酒杯,脸颊也因为羞涩变得红彤彤的,更显娇媚。眼见司空也双手将酒杯举到她面前,便强忍着羞涩凑过去与他碰了碰杯。 一屋子如狼似虎的兄弟们又开始哄笑。 司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冲着众人亮出杯底,然后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微微带笑的,望住了张娘子。 张娘子脸一红,也一口干了。 她也算是走江湖的人,陪酒陪唱的生意不知做过多少遭,酒量自然也是有的。何况春江楼的酒杯不大,席面上用的也并不是烈酒,喝到嘴里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馥郁的花木香气。 张娘子脑海里飘过这样的想法:这些将军们喝的酒倒是很风雅。 张鸿坐在一边哈哈大笑,“干脆喝个交杯酒算了!” 对于这些做生意的小娘子来说,交杯酒的意思就是要带走侍夜了。张娘子忍不住脸红心热的瞟一眼面前英俊迫人的青年将军,却见他带着几分遗憾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 “你们可别瞎说,真有这种事,回去我是要挨军棍的。”司空说着,神情自若地拉开一张椅子对张娘子说:“娘子请坐,我请娘子过来,是想问一问我师父的事。你们的班子可曾遇到过李骞李大家?” 张鸿 /p /p - 分卷阅读355 /p /p 和司空的手下都知道他喊人上来是为了什么,这会儿也不起哄了,都配合的安静下来听他们说话。 他们也都是在外打仗,到处跑的人,听到有家乡亲人的消息,也都如司空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听清楚。 张娘子发现这位小将军虽然面相风流,但举止却都是规规矩矩的,椅子离得也远,这样的距离,基本上就杜绝了会对她动手动脚的可能性。 张娘子心里略有些遗憾,她以往见多了毛手毛脚的猥琐客人,如今好容易遇见一个想让人家毛手毛脚的,人家偏偏是个正经人。 若是离得近一些就好了。张娘子脑子里有无数的主动勾搭的招数,可惜都败在了互相够不着的位置上。 张娘子决定冷静一下,先端出矜持的模样来,博一下这位小将军的好感。 “听说,”张娘子眉眼含笑的望着司空,“李大家与小将军是亲戚?” 司空垂眸一笑,心想这是要来套他的话了? 张娘子就觉得司空这一笑,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她好像见到一头毛皮油亮,四肢匀称优美的豹子懒洋洋地卧在那里晒太阳。明明没有看着人,但它的长尾巴一勾一勾的,勾得人心头直痒痒。 这样一想,张娘子就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张鸿的位置就在司空身边,他也是最先意识到张娘子不对劲的人。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他的眼睛自然要在小娘子的身上瞄来瞄去,然后他就发现了,这小娘子怎么一个劲儿地扯自己的衣裳?! 再看她的脸,不光脸颊和脖子红彤彤的,她的眼睛都开始泛红了…… 这不对。 张鸿一下警觉起来。他起身将司空拽到了一边,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就见张娘子呻吟一声,朝着司空的位置扑了过去。 两边恰好错开,张娘子一下子扑在了空椅子上。 这个突然的动作,顿时将满座的人都惊动了。 司空的这些手下都是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对于周围的环境始终抱有异乎寻常的警戒心。虽然这里是西京城繁华的酒楼,张娘子看上去也并不带有什么危险性,但这个十分突然的举动,还是像开关一样,一下子就将他们切换进了战斗模式。 张鸿和他的兄弟们也愣住了,呆呆的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的向后退开两步。 张娘子的额头撞在空椅子上,发出了令人牙疼的一声闷响。 张娘子惨叫起来,但她的痛呼声很快就变得暴躁,她像是被司空躲闪的举动激怒,双手支着身体坐起身,抬手就朝着司空打了过去。 司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张娘子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司空偏头过,手下用力将她的手臂扭到身后,押着她坐回了椅子上。张娘子挣扎两下没有挣开,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似的,破口大骂起来。 司空,“……” 这,这是吃了什么东西啊。 张鸿也傻眼了。 他刚才只觉得张娘子状态不对,像被人喂了花楼里的某种秘药似的。但那样的药,只会让人变得软绵绵,哪里有让人发狂的功效呢。 司空见张鸿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干脆也不问了。 张娘子还在他手底下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好像司空是她的累世仇人,要把她剥皮抽筋似的——她的狂暴与怒火都不是假装的。 司空后背有些发毛,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人暴躁起来,好像完全无法控制住身体里的破坏欲。 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的恶意仿佛瞬间就被放大,被激发了出来。 如果换成中招的人是他又会怎样?! 司空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他会不会想起跟张鸿的过节,然后在这里大打出手?!然后…… 他或许会被巡街的青羽卫制服带走,或许会闹得更大……然后这件事会被抹黑到凤家的身上。凤云鹤父子俩或许都会遭到朝臣的弹劾…… 司空注意到她的眼底爬满了血丝,瞳孔却是涣散的。他不敢再放任她发作下去了,抬手捏住了她的后颈微微用力。 张娘子的破口大骂戛然而止,她的脑袋晃了晃,一下软到在了椅子上。 就在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包厢的门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义愤填膺的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质女子,实在不成体统……镇北王麾下的这些兵痞,都快要上天了,朝廷法纪都不放在眼里……” 司空抬头,就见两个相貌清隽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刚才说话的人好像就是他。 这三人背后还跟着几个人,一个个神色各异。 离得近,又是正面遇见,司空总算认出了打头的两个中年人是谁——他唯一一次上昭德殿的时候,曾经跟他们打过照面。 这两位都是御史台的大人,官职身份什么的,司空都没记住,毕竟不熟。但有资格站在昭德殿上,想来品级不会太低。 隔着一张敞开的门,里外两拨人大眼瞪小眼,然后站在门口的中年人就看到了扑在椅子一动不动的张娘子。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颇威严的扫过满屋的人,落在了离她最近的司空的身上。司空就觉得这人一定是认出他了。毕竟能在昭德殿上撒野的人估计不多。 他盯着司空,不悦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司空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落在那个开门的中年师爷身上,下定决心要去查一查这人的身份。 中年御史见一屋子人都不吭声,眉头皱了起来,“张大人?司将军?” 司空心想,这人果然认识他。 张鸿也醒过神来,抓了抓头发,满不在意的抬手指了指御史身边的中年男人,“这个老小子不怀好意,指使这位小娘子进门陷害我们。要不他咋能这么恰到好处地把李大人您给请到这里来做见证?!” 不得不说,能做纨绔的人,脑子还是很好使的。虽然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他还不明白,但他却凭着做纨绔的本能,一眼就看出了这里头暗藏的玄机。 中年师爷一下就急了,“这可不能胡说……这小娘子被你们喊进来的时候,大家可都看见了。” 司空忍不住就笑了,他对中年御史拱拱手说:“大人不觉得太巧了吗?恰好这位小娘子犯了药性,恰好这位先生就领着您二位破门而入……这时机掐的可真是巧。” 而且他还没进门,不但知道包厢里的客人是“镇北王麾下”,还知道包厢里有违法乱纪的事情发生。 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中年御史看看趴在椅子上已经神志不清的张娘子,眉头皱的更紧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司空拦了一下张鸿,对门口的人示意了一下张娘子端过来的 /p /p - 分卷阅读356 /p /p 托盘,“这位小娘子端着酒杯来敬酒。我呢,恰好不习惯喝陌生人给的东西,就顺手将两杯酒调换了一下……小娘子喝了自己端上来的酒,就变成这样了。” 中年御史,“……” 师爷,“……” 张鸿也傻眼了,“……司空你手这么快的嘛……不是,你警惕心这么高的嘛……” 司空什么时候换的酒,他完全没看出来。不止是他,他手下的那些兄弟们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记得司空侧身从桌上拿起酒杯,然后两只手各自端着一杯酒,叽叽呱呱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将其中一杯酒递给了张娘子…… 都是春江楼的酒杯,只看外表,完全就是一样的啊。 这只是小把戏,且司空也没有要瞒着自己兄弟的意思。 当下他身边的一个小兵就嚷嚷起来了,“我们在北境的时候,这种细作见得多了,谁知道她是谁?端来的酒水有没有毒?几句话就想让我家大人喝下去……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旁边的人也连忙补充道:“别说是我家大人了,我们这些人,随便拎出一个人来,也不会吃喝陌生人给的东西。没看我们这里点的酒水,都是整坛送来,在我们自己的眼皮底下才开封的嘛。” 张鸿,“……” 他手下的一众兄弟,“……” 张鸿再一次感受到了他与司空之间的差距。人家这么复杂的防范流程,他硬是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但同时,想到司空这样警惕心爆棚的人竟然肯赏脸出来跟他一起喝酒,他心里还有一种诡异的感动:防备归防备,他好歹也是被司空当成是兄弟的人呐。 中年御史也被司空和他一众手下的神奇操作给惊住了,他看了看放在一边的托盘,上面三只酒杯,中间一只动过,且空了,其余两杯都还满着。 司空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解释说:“我们这里喝的都是九韵春,进了包厢之后才点的酒,店里伙计整坛送上来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酒,店里的人都可以作证。这位小娘子端上来的酒跟我们的不同,请春江楼的掌柜过来,一验便知。” 中年师爷大急,“等等……” 司空淡淡瞥了他一眼,“最好再请一位郎中来,张娘子喝完的这杯酒还留一层杯底,顺便可以验一验酒里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第238章 上行下效 凤随带着空青急匆匆赶到春江楼的时候,司空已经把虞进从酒楼里一路拖到了春江楼的门口,正按在地上暴打。 虞保战斗力比虞进要弱一些,还没等他扑上去,就被司空一脚踹翻,缩在酒楼的走廊里爬不起来了。 他们喝酒的地方是春江楼的分店,就开在城东的安平大街上,这个时候,长街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的时候,春江楼门口立刻就被人围了起来。等京畿衙门巡逻的衙役赶过来的时候,根本都挤不进去。 凤随算是看出来了,司空这就是憋着劲儿要把事情闹大。 这位师爷的身份,是张鸿的一个兄弟认出来的,说他是郡公府的小公爷虞保身边的人。 至于为什么要跑来折腾这么一手,要让司空自己说,无非就是想趁着有两位御史台的大人在场,让司空丢个丑。 司空有很大的概率会因为街头闹事被抓进京畿衙门,估计他们会在牢房里为他安排一些惊喜。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司空出事,会影响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会牵扯上镇北王府。 谁都知道司空是镇北王麾下的游击将军,据说深受镇北王父子的信重。司空丢脸,丢的也是镇北王的脸。如今的朝堂之上,多的是人等着抓镇北王府的小辫子。这件事后续会怎么发酵,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但虞保一露面就说这只是个恶作剧,这话司空就不爱听了——合着他没有被算计到,只是因为对方给他留余地了?并没有来真的? 这可拉倒吧,说到天边去也没人信呐。 虞进虞保的年龄都比司空要大,只看外表,他们兄弟俩跟司空并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甚至五官神情与虞道野也并不怎么相像。这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细眉细眼的长相,再衬着白皙的肤色,看上去更像是读书人。 司空觉得,他们大约更像虞道野的那位倒霉的原配夫人胡兰吧。 想到胡兰,司空又想起了昭德殿上审出来的一段旧官司:李持盈生产之前,从国公府里送过去的一碗加了料的补药。 原本虞赵氏挨罚,虞道野出家,这一出接一出的戏码搅得司空也有些眼花缭乱,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但今日见到了这兄弟俩,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司空觉得,他不打他们一顿,都对不起这兄弟俩的一番苦心。 更对不起当初胡兰替李持盈熬的那一碗汤药。 司空深谙舆论的重要性,于是一边打,一边还要把他打人的理由骂出来,让周围看热闹的西京百姓都看个明明白白。 “你亲奶奶逼死我娘,你亲娘还给我娘送过加了毒药的补汤……如今你们俩个兔崽子还要拿歹毒的计策来抹黑我的名声!” 这是讲事实摆道理。 “你亲奶奶已经受了官家的斥责,公主的封号、食邑都没了!她要是没干这些缺德事,官家能斥责她?难道官家能冤枉无辜?官家还能有错?” 这是引导百姓的关注点,集中到虞赵氏身上去。 “你们家的女眷都他娘的真厉害啊,心有丘壑,上行下效……男人都比不上她们心狠手辣。她们要是没干这些缺德事,你爹能气得宁可出家也不认你们?” 这是……纯补刀。 司空其实有些怀疑虞家兄弟只是拿他当一个切入口,目的还在于抹黑镇北王府——手下都是一群毫无节操的色胚、流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镇北王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估计他们是想让朝堂上的普通官员和坊间百姓都这么想。 司空就偏不如他们愿。 刚才他揍虞保的时候,御史台的一位大人还嚷嚷家丑不可外扬,但这话放在这里,也要看扬的是谁家的丑事,是虞家、是虞赵氏和她的儿孙,那司空干嘛要替他们遮掩呢? 不扬开他们的丑事,难道还等着他们把黑料抹回到镇北王的头上吗?! 司空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虞进一拳捣翻,嘴里骂道:“花钱雇个表子来给老子送毒酒……你这草包脑子里也就这些龌蹉了,真当所有的人都吃美人计这一套?老子就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瞧一瞧小看人的下场!” 说完又是一拳。 这一拳砸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了虞道野第一次来见他的时候,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成亲的那天夜里,她让她身边的老嬷嬷给我的酒里下了药……我有两个儿子,都是这么来 /p /p - 分卷阅读357 /p /p 的……” 司空心头燃起怒火。 虞道野跟他老娘对着干,不肯进后院,死老太婆就给儿子下药;李持盈在外面要生产了,胡兰就拐弯抹角给她下药;如今虞进虞保看他不顺眼,也给他下药…… “你们虞家,可真是被你亲奶奶给毁完了……” 家里是这种风气,虞进虞保将来能有什么前程,司空简直都不用想。哪怕崇佑帝本人是一个草包,恐怕他也不乐意手底下的臣子全都是草包吧? 而且还是心眼恶毒,不择手段的草包。 凤随见司空把事情闹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指挥手下的人把人群挡开,让衙役们进来,他自己则拦住了司空,不让他继续打了。 司空正需要这样一个台阶,凤随一拦着,他也就顺势收了手,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了京畿衙门来解决。 凤随担了一路的心,到了这会儿才算是踏实下来。还好,他的司空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京畿衙门里主事的人还是司空的老上司蔡茂德。 这老东西当官多年,最擅长的事就是和稀泥。物证问问清楚,人证也挨个问一遍,然后就舔着脸问凤随,“司将军机敏,且酒里下的也不是毒药,虞家两位郎君也是开玩笑……” 万幸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否则凤随怕不是要拆了他的衙门吧?! 蔡茂德心里感慨,谁能想到当年在他手底下惯会跑腿打杂的小衙役,如今也能有这般出息呢? 郡公府也很快收到了消息,虞进虞保一行人被带回京畿衙门的时候,司空看到了一位熟人:当日在镇北王府门口陪在虞赵氏身边的老嬷嬷。 这老婆子大约经常陪着虞赵氏出门,在外人面前就代表了虞赵氏的脸面,反正蔡茂德是认识她的,问案之前还很客气的跟她寒暄了几句。 老嬷嬷看向虞家兄弟的时候,神情是实打实的心疼,望向司空的时候,这是又怒又恨又是各种埋怨,看的司空都想笑,心想这些人的三观也都被虞赵氏给带歪了,在他们心里,不管出了什么事,自家人都没错,错的统统都是别人。 对于蔡茂德的作风,司空早已心知肚明。何况他们也有说法,谁让司空并没有中招呢?就算中了招,那也不是毒药,害不死人…… 这些在京城里做官的人,在怎么给纨绔子弟开脱上头,都很有一套。 司空也不为难他,他只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虞家兄弟给他道歉。 蔡茂德为难的去偷瞟站在堂下的老嬷嬷。 司空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给人随便下药,将别人的个人意愿视若无物,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神仙了,可以随意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能干出这种事的,还是人吗?!” 老嬷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蔡茂德也不是真的不知道下药这种事的后果,尤其镇北王一派如今四面楚歌,真要让虞家兄弟算计成功了,朝堂上还不知会怎么攻讦他们。 再说镇北王拿官家和一众大臣们没有办法,不代表他收拾不了蔡茂德。所以他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维护虞家的人。 虞家兄弟俩鼻青脸肿的对司空道歉的时候,眼睛都几乎冒出火来, 看到他们气成这样,司空就舒坦了。 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他还特意好心好意的提醒了他们一句,“我知道在你们家,尤其是对你们家的女眷来说,下药是传统。上行下效,人人都会……但这种事太缺德了,做多了怕是会损阴德,以后还是少做吧。你看,现在不就遭报应了。” 虞家兄弟,“……” 虞保憋不住要往上冲,被虞进一把拽住了。他手上拽着兄弟的胳膊,一双细眼却死死盯着司空,眼神像是淬了毒。 老嬷嬷则低着头,连看司空一眼也不敢。几番交手,她算是怕了这位小将军了。 从衙门里出来,司空就对凤随说了自己的猜想,“虞赵氏恨我是真的,要说他们的娘也恨我……这就有些牵强了,毕竟虞道野冷落她也不是因为我。再说她下药的事也在昭德殿上暴露了,她见了我心虚还来不及,怎么会怂恿儿子来找我的麻烦……虞家兄弟应该是被人当枪使了。” 凤随点点头。 听说虞道野出家之前,虞家兄弟俩也曾上山,结果虞道野并没有见他们。要说他们之间有多深的父子感情,那就是自欺欺人了。他们犯不上因为虞道野出家就来找司空的麻烦。要说是替虞赵氏出一口气,倒也说得过去…… 但虞赵氏对这两位亲孙子应该是很看重的,她要找司空报仇,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让她的亲孙子亲自下手去做这样的事,似乎有些说不通。 她不像是这样莽撞无脑的人。 凤随其实不在意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无非就是围着镇北王府汪汪汪的一群野狗罢了,伺机从这个庞然大物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凤家人身上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就从凤家麾下的将士身上寻找突破口。 不过如此。 凤随左右看看,他和司空周围都有自己人围着,便凑近一些悄悄说道:“随他们闹去,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司空心头一紧,“你是说……” 凤随点了点头,“大事都已经定下来。” 司空知道所谓的大事,指的就是使节团。使节团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朝廷要讨论的,就是即将接手北路军的人选问题。 听说定西侯贺望知也正在赶回西京的路上。 凤家军这个时候再要装鹌鹑,毫无表示的话,就真要被人一口吞了。 第239章 人命如蝼蚁 凤随一行人刚到家,就被凤云鹤身边的人喊去了前院书房。 这一路上,凤随还在琢磨司空这件事要怎么跟他老爹解释,毕竟司空把事情闹得太大了,而镇北王府目前是需要低调的。 但一进书房,凤随就见唐凌和严一初都在,而且神情都还很严肃,凤随就知道他老爹找他过来不是因为司空的这点儿小事了。 凤云鹤招呼凤随坐下,将军报递给了凤随,“你也看看。” 军报上盖的是凤锦的私印,这是过了凤锦的人手之后走凤家内部的路子递进京的消息。这一类的消息,是与明发朝廷的军情分开的,更多的是凤家的情报人员收集起来的,与军情没有直接关系,但又较为重要的一类情报。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这一类的消息传递的时候都会使用凤家军内部的密码。凤随拿到手里的是经过了翻译之后的版本。就算是抄录的版本,他们都看完之后也要烧掉的。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原来凤锦传过来的是有关辽国皇太子耶律浚的消息。 “萧皇后死后,耶律浚多有哀切之言,耶律乙辛以此 /p /p - 分卷阅读358 /p /p 在道宗面前挑拨,说皇太子对他心生怨怼。”凤云鹤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几下,陷入沉思。 如果说之前萧皇后自尽一事到底是不是耶律乙辛下手,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看到如今耶律乙辛上蹿下跳的架势,凤云鹤便觉得,萧皇后十有八九就是遭了此人谋害了。 如果他清清白白,也没有理由这般着急要扳倒皇太子。 凤随飞快看完了军报,军报上说近日有宫廷侍卫萧忽古谋刺耶律乙辛,事情败漏后被捕入狱。耶律乙辛将这件事栽赃到了皇太子耶律浚的头上,又指使牌印郎君萧讹都斡等人到道宗面前自首,声称刺杀耶律乙辛之事确实是皇太子主使。 萧讹都斡给出的理由,是说皇太子之所以要刺杀耶律乙辛,是为了报复他向道宗揭发萧观音私通伶人的丑事。 “耶律浚与耶律乙辛不和,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凤云鹤思索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只是耶律乙辛势大,耶律浚未必就能……” 上一次辽国宫廷动乱,乃是皇太叔耶律重元谋反,道宗借助耶律乙辛之手弹压这一场兵变。而大宋则借由这一次的机会,在宋辽边境夺取主动权,一鼓作气打下了燕州。 这一次的宫廷动荡,如果皇太子不能与耶律乙辛旗鼓相当的斗一场,势必会被耶律乙辛压制下去。耶律乙辛残暴好战,对大宋始终抱有垂涎之意,如果他在辽国朝堂上一家独大,而道宗又对他言听计从的话,这后果对大宋将十分的不利。 情报的最后,凤锦表示他会派人去接触一下耶律浚。 凤随对这位皇太子也有所耳闻,听说也是一位崇尚汉文化的儒雅君子,有萧观音那样一位才华出众的母亲,耶律浚不但骑射功夫出众,才情亦是不俗。道宗也曾对他有过“聪明慧达,如有天授”这样的评语。 听说他六七岁的时候跟随道宗一起出猎,曾遇见十只鹿,耶律浚一个人就射中了九只。道宗大喜,夸赞他有先祖之风。 看得出,早些年的时候,道宗对这个儿子还是十分喜爱的。 但从萧皇后死后,这对皇室父子之间的感情就变得复杂起来。道宗也开始冷落萧皇后的五位子女。 正是这份刻意的疏远,给了耶律乙辛可乘之机。 耶律乙辛既然已经对耶律浚出手,就一定会有后招。 而对耶律浚来说,最好的出路不是等着道宗相信他,为他主持公道,而是他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来保住性命。 这也是他最需要盟友的时候。 凤随知道凤锦所说的“接触”,除了向这位倒霉的皇太子表达一下缔结盟约的意愿,更重要的是向他提供实际的援助:人手、钱财、兵器。 哪怕他是个阿斗,也要尽量扶着他,让他有足够的力量去跟耶律乙辛拼命。 但这件事操作起来并不容易,尤其如今朝堂上的情势对凤家不利,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等着抓凤家的错处。一旦露出什么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林玄同要不是被扣上了一顶“通敌”的帽子,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这件事一定要做。”凤云鹤说:“不过你们都不能沾手。” 凤随迟疑了一下,唐凌已经看出了他想说什么,“二郎是想说,大郎那里恐怕已经有人盯着了吧?” 凤随点点头。 凤云鹤的身体微微向后靠了过去,眸光中流转着深沉得化不开的郁色,“所以我们的动作也要加快了。” 凤随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又缓缓落下,“是。” 他也早已做好准备了。 这一刻,凤云鹤的脑海里有无数的念头翻涌着,像浪花一般拍打着堤岸,发出愤怒又急迫的咆哮。 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在演武场上站桩,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第一次上战场时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心脏在他的胸腔里激烈地跳动,那样富有活力的撞击,仿佛此刻仍然能感觉到…… 凤云鹤捂住胸口。 有关他自己的画面渐渐淡去,他看到了更多的画面: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流离失所的百姓、哀哀哭泣的孤儿、行军路上马蹄踏过的白骨…… 这些令他疯狂又纠结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凤云鹤有些木然地闭了闭眼。 “人命如蝼蚁……”他喃喃自语。 人命如蝼蚁。 尤其在这个频繁发生战乱的时代。 尤其是在边境。 辽人垂涎大宋的富庶,想要掠夺、占有的贪婪欲望是不会消失的,大宋的军队对于收复疆土的执念同样也不会消失。 除非一方将另外一方彻底打服,否则战争永不会停止。 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没有人会为他们着想,哪怕是朝廷上那些口口声声“天下万民”的大臣们,心里想的最多的,也还是他们自己的高官厚禄。 至于宝座上那一位,他想的最多的…… 凤云鹤嘲讽的笑了,崇佑帝想的最多的,应该就是掌握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万事随心,不必再受到武将们的掣肘。 而他的子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注定会成为贵人们争夺权利的祭品。 凤云鹤深深吸了口气,“我是北路军的主帅……” 是北境的父母官。 如果连他都放弃了这片土地和土地上挣扎求生的百姓,那还能有谁去顾念他们呢?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大约……总会遇到一些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机,不是为了自己,甚至不是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 或者只是为了肩头所扛起的责任,为了对得起天下万民的供养。 为了…… 为了闭眼的时候能说一句:老子俯仰无愧。 凤随没有听清楚他父亲在念叨什么,有些诧异的挑眉。 就在他想要细问的时候,凤云鹤却又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他从案头的一堆文件里取出了一件封好的奏折递给了唐凌。 凤随有些疑惑,但唐凌显然是知道这封奏折的内容的。他起身,双手接过奏折,一双老眼闪闪发亮,有一种即将上战场的兴奋感。 凤云鹤不打算跟儿子说太多,只需要他们做好准备来配合他就好。 做好……一切准备。 五月初,整个西京城都沉浸在了即将过节的欢快的气氛当中。 街头飘起粽香,沿街卖货的货郎也在货架上挂起了五色彩线,以及用彩线编织的各种精巧可爱的小饰品。城东的桃花江畔已经圈出了特定的河段来准备龙舟赛,踏青的人也会到这一带来提前开开眼,看一看今年要参加比赛的各个龙舟队。 就在崇佑帝也放松下来,打算带着满朝文武,后宫嫔妃安安稳稳过一个节的时候,朝廷收到军报,驻守 /p /p - 分卷阅读359 /p /p 在檀州的耶律云机亲自带兵,夺回了檀州治下的两个镇,并打算以此为据点,继续扩张。 檀州是耶律乙辛与林玄同谈判的筹码。 如今耶律乙辛不仅仅要对付萧皇后的母族,他的敌人还要再加上一个皇太子。他渴望边境安稳的意愿无疑是非常强烈且诚恳的。 但燕云十六州这一片广褒的土地上却并不是只有十六座地标性的州府,还有无数的村庄城镇,规模略大一些的城镇加上辖下的村庄,人口都以万计。 耶律乙辛要放弃檀州,不代表他会放弃所有檀州周边的资源。很难说耶律云机的动作有没有耶律乙辛的授意。 因为耶律云机越是猖狂,耶律乙辛明面上摆出来的态度就越是重要。 对于大宋一方的人来说,他们需要耶律乙辛出面来压制住耶律云机。 如果辽人在边境一带太猖獗,而大宋的大臣们还要坚持与辽人议和的话,恐怕会引发民怨。 因此崇佑帝也迫切需要有人去处理这种局面。 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凤云鹤,但崇佑帝却并不希望这个时候放他回去——贺望知还在赶往西京的路上呢。 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在一封接一封的军报连番催促之下,文武百官也渐渐转变了态度,纷纷要求朝廷及时安排凤云鹤回北境去主持战事。 大朝会上,端明殿大学士张泽中、工部尚书曹彰还特意就此事上了奏折,群臣附议。崇佑帝左右为难,最终不得不同意让凤云鹤尽快赶回檀州。 凤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中有所触动,他终于理解了那天在太白楼的楼下,曹九黎对他说的那番话。 “我家大人说了,私怨归私怨,以后有机会,他该对您下手还是会下手的。您要还手尽管放马过来。但凤家军如今是万万不能出事的。身为大宋子民,怎会不知边境安泰比私怨更重要?在国家大事面前,咱们之间的那点儿恩怨,那就是个屁。” 第240章 老将行 凤云鹤出城的那天正好是五月初五,城里一大半儿的百姓都跑去东门外的桃花江看龙舟赛了,城北的昌平门附近安安静静,除了守门的卫兵,连沿街卖货的摊贩都没有——做生意的人也都去了桃花江。 守门的卫兵验过了公文,目送这一行人离开,转过身却有些唏嘘的跟同伴吐槽,“听说官家带着朝堂上的大人们都去桃花江看龙舟了……堂堂镇北王离京,还没有那些出城游玩打猎的公子哥儿的阵势大……” “你懂什么?”同伴斜睨他一眼,不以为然的说:“别看凤家现在威风,很快就要不行啦。听说官家要把定西侯召回来顶替镇北王,定西侯家的大郎君以后就要留在京城做官了……” “真的假的……” “……” 两个小兵的议论很快被众人抛在身后。 出了昌平门,十里外就是晚枫亭。西去的行客通常会在这里与亲友道别,然后依依不舍地踏上旅途。 此时亦是杨柳如丝的时节,但等在晚枫亭外的人,却并不是为了送别而来。 亭外柳树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眺望远处的景色,听见马蹄声,他转过身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 他身上披挂着半旧的铠甲,衬着鬓边灰白的发丝,宛如即将出征的老将军。但他的神情却是振奋的,一双酷似司空的眼睛灼灼有神。他望着渐渐逼近的一行人,脸上浮起了舒心的笑容。 虞春山站在他身后,脸上也是一副即将出征的激动神情。 在他们身后,是数百人的一支队伍。他们像在等待着审阅一般,整整齐齐地排好队列。在队列后面,还有数十辆马车骡车,也都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架势。 队伍里的司空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看看意气风发的虞谅虞老公爷,看看他身后咧嘴笑得直冒傻气的虞春山,再看看他们身后已经摆出阵仗的队伍…… 如果这不是要跟他们开仗,那就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打仗了。 司空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玄幻了。 虞老公爷这是被朝廷返聘吗?或者被凤云鹤返聘了?要以退休下岗的身份继续为这个国家发挥余热?! 他怎么听说虞谅跟凤家的老将军不和?虞道野还曾经给凤随使过小绊子?难道都是假消息? 虞谅的目光扫过队伍前方的凤云鹤和凤随,最后落在了司空的脸上,目光不躲不闪,是看着被自己所钟爱的后辈时该有的神色,温和、慈爱。 司空,“……” 司空忽然就有种无措的感觉。他一直觉得虞谅应该是恨着他的,毕竟虞道野出家是因他而起。而且就在几天之前,他还胖揍了虞进虞保一顿,那可是他的亲孙子。 虞谅微微一笑,迎上去对凤云鹤拱了拱手,“王爷。” 凤云鹤下马,十分恭敬的行礼,“公爷。” 虞谅已过耳顺之年,但笑容爽朗,双眼依然明亮,跟凤云鹤站在一起的时候,也并不像一个上了岁数的老翁,反而显得意气风发。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车队,笑着说:“老夫的身家都在这里了。” 凤云鹤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北境不但有军队,还有无数百姓……晚辈谢过老公爷。” 司空转头看看凤随,凤随显然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他望着虞谅的神情也带着感激和认同。 司空于是明白了,在他刻意回避与虞家有关的消息的时候,凤家父子已经和虞谅成为了盟友。虞谅这是带着他的人和他的私房钱来投军了。 这件事从明面上看,或许是因为虞道野出家,虞谅大受打击,于是决定放弃在京城养老的生活,但司空却觉得,虞谅这个时候的状态并不符合“黯然离京”的设定,反而有一种宛若重生一般的振奋。 就好像,他无比期待着离开京城重回战场的那一刻。 而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上路之后,司空满脑子都是虞谅。 他怀疑虞谅在漫长的留京闲养的生涯中,终于想明白了虞家的根基到底是如何一点一滴折损在了皇室的谋算之下。 虞道野被圈养在京城,对他而言或许就是一记最为沉重的警钟。接下来就是虞春山这样的家族子弟,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被迫离开了战场,直至虞家的最后一分势力也从大宋与西夏交界的土地上被人连根拔起,清除得一干二净。 司空心想,换了是他的话,他也会不甘心的。虞谅和虞赵氏、以及被虞赵氏掌控的整个虞府的关系就是这么冷淡下来的吧。 凤随知道他见到虞谅会有些不自在,索性带着他跑到前面去探路了。 时节正好,春风拂面,田野里一片喜人的绿色,时不时便可看到在田地里忙碌的农人。河边、地头还有幼童欢笑嬉闹。 不知 /p /p - 分卷阅读360 /p /p 不觉,司空有些郁闷的心情也变得开阔了起来。 司空扫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兄弟们,估算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觉得他们不会听到压低说话的声音,这才小声问凤随,“你早就知道?” 凤随微微一笑,“也不是很早,大约十来天吧。” 事实上,虞谅与凤云鹤的见面还是他安排的。 司空的眼睛一下瞪了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没告诉你吗?”凤随露出一个很无辜的表情,“你再回忆回忆,只要我刚说出一个虞字,你要不捂耳朵,要不就转移话题,我根本没有机会说好吧?” 司空,“……” 有这么回事儿吗?! 凤随之所以顺着他,不想听就不听,是因为心里有把握,司空对于公事私事是分得清的。就算当时就知道这个消息,他也不会耍手段去破坏凤云鹤与虞家的结盟。 司空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虞谅相处罢了。毕竟他们之间有血缘上的联系,但也隔着李持盈的一条性命和一堆理不清楚的麻烦。 凤随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他说:“军中同袍何止千万,你也不是每一个都认识,每一个都有来往。” 司空点点头,没有出声。他知道凤随这是在提醒他,如今虞谅也算是自己人,他若是不想跟他有什么来往,就当不认识好了。 再说虞谅是当过一军主帅的人,司空也无法否定虞谅本身的价值。 这不仅仅是与司空一个人有关的问题,而是能给整个军队带来益处的人。哪怕司空恨他,也不会忽视这一点。 “我明白。”司空挠了挠脸蛋。凤随特意找了这样的机会来开导他,让他觉得有些丢脸。因为他 心里的这点儿别扭,他的小情绪,本来应该是他自己去解决,去消化的。 “我会处理好,还有……”司空望着凤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谢谢。” 凤随也笑了,他就知道司空会理顺这些事情,把虞谅、把他自己,都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然后提醒自己用最“应该”的态度去面对这个情况。 凤随曾经跟虞谅谈过话,虞谅也表过态,不管他是不是想争取司空的好感,他都不会去勉强司空做什么。 虞家对不起李家,即便司空最终也不愿与他相认,他也不会去做为难司空的事。 宋蕤曾说过,司空的长相不大像虞道野,但却与年轻时候的虞谅像了个九成。他当初能一眼就认出了司空,与这份儿相似是有着极大的关系的。 但要凤随来说,他觉得长相还在其次,司空在性格上与虞谅有不少相似之处。比如说,司空年纪轻轻,做事却非常理智,而且越是到紧急关头,他反而会越是冷静。 而在虞谅的身上也有这样的冷静,他不是才发现虞赵氏在虞家所起到的作用,但他一直隐忍不发。 就算司空曾经跟他说过,他这性格其实也是从他的“前世”带过来的。但凤随作为一个旁观者,还是会不自觉的感慨一下这对祖孙俩的相似之处。 当然,即便司空的性格养成确实与虞谅无关,但他们之间的血脉关系,总还是真实存在,谁也无法忽视的。 这是司空第三次北行,也是行军速度最轻快便捷的一次。 不但随行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就连虞家的队伍里那些赶车的车夫也都是从西夏边境上退下来的老兵。 司空也偷偷观察过这些莫名其妙加入的的人,他发现虞谅的身体素质当真是不错,这一路晓行夜宿,他竟然也完全跟得上,一点儿也没有司空预期中那种叫苦叫累,或者身体不适的情况发生。 后来司空自己也琢磨过来了,虞谅出生于武将之家,自然是从小就开始练习武艺,就算被调回京城闲养,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定然也没有放弃练武的习惯。 大约他也始终没有放弃自己想要征战沙场的初心吧。 虞谅是一个非常开朗的人,他在队伍之中年岁最大,但也没见他跟身边的人摆什么架子。司空冷眼旁观,觉得他好像跟谁说话的时候都乐呵呵的。 曾经当过西路军主帅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性格温吞的老好人。那就只能说,虞谅能以退休人员的身份离开西京城,他是真的非常高兴了。 司空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自己对他时不时的偷窥,或者注意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某日,队伍在野外扎营,司空正守着火堆等待热水烧开,就见虞春山端着一只小砂锅走了过来,笑眯眯的把砂锅放在了他的面前。 虞春山搓搓手,仿佛关爱自己家后辈似的对他说:“老公爷说了,想吃就吃吧,馋的怪可怜的。我们那边还有呢。” 司空,“……” 司空看看面前汤汁翻滚的砂锅,闻到砂锅里飘出的某种禽类的香气,一瞬间有种不可思议之感。 给他送汤菜?! 虞谅竟然觉得他时不时朝那边看一眼是在垂涎他们的饭菜吗?! 司空恼羞成怒,伸手去抓虞春山的胳膊,“你站住!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虞春山已经忍着笑撒腿跑了。 第241章 在路上 案桌上铺着一张牛皮地图,一根修长的手指落在了代表檀州的那个圆圈上,轻轻点了点,然后缓缓向下移动。 如果对燕云十六州的情况有所了解,就会发现这根手指移动的轨迹,正好就是东七州与西九州之间的分割线。 这一道分割线从东北方向开始,朝着西南方向延伸下去,在顺州以西的某个点开始分叉,朝向东南的那一道分叉的线条正好就是东七州西侧的边界线。 于是,东七州与西九洲的边界线,再加上位于南方的大宋朝的边界线,在这张地图上划分出了一个诡异的三角形地带。 “易州。” 修长的手指沿着易州边界缓缓描摹。 从地图上看,这一片土地的形状接近于一个等边三角形,它的土地面积超过了燕州与涿州面积的总和。它曾经属于大宋,后来被辽人夺走,成为了辽国的一部分。再后来,它又回到了大宋的治下,但这一次的回归也并没有给它带来长久的安稳。 它成了两个巨人抢夺的猎物,时而成为辽人的战利品,时而又被大宋的军队抢夺回来,这样的拉锯战在持续了十数年之后,这片土地上的的村庄、城镇。田地和牧场就都消失不见了。 它彻彻底底变成了一片杳无人烟的荒原。 修长的手指停留在了易州地形图的中心偏北的位置。 “这里原来的名字,我记得叫……”凤锦迟疑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曾经看过的那些几十年前的宗卷了。 “恩州。” 站在在他身后的人是涿州防御使薛承恩和凤锦手下的主薄东方启仁。 说话 /p /p - 分卷阅读361 /p /p 的人就是东方启仁,他是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面容和煦,浓眉之下,双眼炯炯有神。 薛承恩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唏嘘的神色,“恩州的位置靠近太行山的南端,曾经是辽人通往中原地带的要冲,被人称为‘河东屏障’。” 山西一带在行政规划上属于“河东路”,以河东屏障来称呼易州,足见易州在地理位置上的重要性。 “对,恩州。”凤锦点了点头,“恩州地势很高,周边有山有河,还有村庄……田地荒弃太久,今年的收成恐怕不会好。” “总要有这样的过程。”薛承恩颓丧的表情消失,眉宇间的神气振作了许多,“今年在恩州开荒种地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人,他们当中很多人对于开荒种庄稼并不懂行。有了今年的经验,明年屯田的数量可以扩大三到四倍。” 东方启仁笑着说:“咱们自己的屯田,加上东六州的产出,也勉强够支应了。” 凤锦与他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浮起笑容。他们心知肚明,这些产出要说能养活北路军还有些勉强,但凤家暗地里还有屯粮,这些零零总总的储备物资加起来,足够凤云鹤应对来自各方面的突发情况。 “屯田还要扩大。”东方启仁捋了两把胡子,对凤锦说:“等老百姓看到恩州的收成,迁民一事也可以着手准备了。” 军队屯田制度有利有弊,但对现在的北路军来说,却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棋。一旦朝廷停止了对北路军的供给,凤云鹤必须要保证他手下的军队和当地的百姓不会饿肚子。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不一定会真的发生。但他们必须做好足够的准备,不能拿着几十万人的生命来冒险。 对北部边境来说,易州的位置太过重要,凤家不可能放着这么一块土地在那里长野草。只有军队是不够的,只有引来更多的百姓、商贾来这片土地上生活,这片土地才能真正的活过来。 “涿州有不少百姓对拓荒一事还是很有兴趣的。至于拓荒的政策,官府具体让出多大的利润,农具、耕牛都要怎么发放……”薛承恩沉吟片刻,缓缓摇头,“还需要再商议。” 东方启仁也附和道:“老薛跟我商量,说最好能筹一笔款子,专门来办这件事。比如,雇用人手去附近州府发文书,散播消息,组织人手去购买农具、耕牛……采买和发放都要可靠的人来负责,咱们北境的财政状况,可养活不起蛀虫呐。” 凤锦微微颌首,“可。” 几个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出了营房。 时节已经过了端午,演武场外面的柳树也都变成了一篷一篷柔美可爱的绿色,阳光煦暖,远处的田野一片欣欣向荣的绿色。 士兵训练的呼喝声从演武场的方向传来,令这个五月的清晨充满了勃勃生机。 自从凤云鹤返京,东六州一切安稳。 耶律云机倒是试探性地让手下的人骚扰过顺州附近的村镇,不过凤锦早有准备,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除了他手下几个士兵受了轻伤,平民百姓并没有伤亡。 但耶律云机出兵是事实,也不能怪凤锦在发给朝廷的军报里添油加醋。 凤锦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的演武场,头也不回的问东方启仁,“老夫人的车驾走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白沟。”东方启仁说:“最多半个月就能平安到达燕州。派去接应的人传回的消息,说老夫人一切安好,只是随行的郎中顾虑老夫人的身体,不敢让赶路太匆忙。” 凤锦点了点头,“好。” 凤老夫人也来到北境生活,朝廷还能再拿什么来牵制凤家呢?凤锦想到这个,心情就变得格外轻快。 他小时候也曾经在西京生活过一段时间,对自家慈祥的老祖母还是很有感情的。但他是凤家的嫡长子,是凤云鹤的继承人,只是看这一重身份,凤云鹤也不会让他留在京城。 如今,他们一家也算是团聚了。 西京城里,凤老夫人失踪了的消息也终于被发现了。 太后派出的宫人和太医再一次赶到寺庙里探望凤老夫人的时候,发现凤老夫人居住的禅院已经空了。 问寺庙里的僧人,僧人就说禅院里的人刚走两三天。 这个时候宫人已经察觉了事情有些不对。因为太后对凤老夫人的诸多关照,凤老夫人若是回京的话,必定会进宫向太后致谢的。 但如今的情况却是太后毫不知情,还把人派到了寺庙里。 宫人带着太医迅速返回京城,到了镇北王府,守在家里的下人却说凤老夫人出城去寺庙里静养,并没有回来。 宫人和太医都慌了神。宫人忍不住质问太医,“你不是说凤老夫人身体虚弱,只能静养吗?她能跑到哪里去?” 这个时候太医才想到了一个细节,每次他给凤老夫人问脉的时候,凤老夫人都躺在床上,床帐半垂,挡住了她的半张脸。 床榻上是华贵的寝具,周围服侍的人也都是跟在凤老夫人身边多年的老嬷嬷,这些人太医几乎都见过。因此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床榻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凤老夫人。 如今细想,凤老夫人身边的这些老嬷嬷也都是年龄相仿的老妇,在凤老夫人身边也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随便一个伸出手来也都是保养得宜的样子,他其实并不能确定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凤老夫人。 如果他一开始摸脉的时候,躺在床帐里的就是替身,那他一次又一次地来诊断,自然不会察觉有什么异常。 太医想明白这一层,顿时手脚发凉。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山道上,凤老夫人抬手挡住了头顶的阳光,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原野,轻声叹道:“北地风光,天高海阔,果然如我的想象一般模样。” 身旁的老嬷嬷笑道:“您早年还总是念叨想看一看儿孙生活的地方呢,如今可算是如了愿了。” “是啊,”凤老夫人脸上露出笑容,“也不知阿罗她们走到哪里了。” 老嬷嬷笑着劝道:“她们身边有人照顾,还带着侍卫呢。再说,只是几个老婆子出门,谁会把她们放在眼里。您就放心吧。” 凤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好。” 罗嬷嬷是凤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头,两人相识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年轻的时候,凤老夫人为她挑选了凤老将军身边的副官,奈何她自己看中了外面的一个生意人,执意要嫁。 因为这件事,主仆俩生疏了好几年。 罗嬷嬷嫁过去没几年,丈夫就有了异心,陆陆续续纳了几房小老婆,对罗嬷嬷的感情也淡了下来。再后来,他收了外头不知道什么人的银子,想通过她打听凤家的消息。罗嬷嬷就捆了她的丈夫,直接提回了凤家。 收买罗嬷嬷丈夫的人是不是辽国的探子,她的丈夫会 /p /p - 分卷阅读362 /p /p 有什么下场,罗嬷嬷都没有深问。她只是拿了和离书,痛痛快快地离开了夫家,又回到了凤老夫人的身边。 主仆俩朝夕相伴,一晃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 “等阿罗她们都回来,我就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凤老夫人轻轻舒了口气,只觉得一路奔波的辛苦在面对这无垠的原野时都烟消云散了。 这里是她丈夫的埋骨之地,也是她的孩子奋斗了半辈子的地方,如今他们一家人总算要团圆了。 第242章 陇右的消息 队伍来到龙河镇附近的时候,与等在那里的小刀汇合了。 小刀是陈原礼的手下,本名叫王文道,因为擅长使刀,得了一个“小刀”的外号。他为人机警,因为老家也在陇右,所以对于往返陇右的这条路线十分熟悉。不光如此,他在陇右的地界上还很有门路,据说他还跟搞地下生意的人有关系。因此在返回西京的路上,司空许了一堆的条件,从陈原礼这里借了小刀护送李骞回老家。 李骞处理完老家的事,比他们早一个月出发,返回北境。 他们绕开了西京,提前赶到龙河镇的驿馆等着与他们会合。 连续赶路的原因,李骞看上去有些消瘦,但精气神却比分别之前还要好。 司空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整个人都好像换发着一种蓬勃的生机,简直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似的。 司空开心地扑过去,简直恨不得抱起他转上几个圈,“师父,你是吃什么仙丹了吗?我怎么觉得你越活越年轻了?” 李骞拍了他两巴掌,自己也忍不住乐了,“可不是,就是吃了仙丹了。” 分开的这段时间,他与司空一直有书信往来,他留在林宅的人会定期给他写信,所以京城里发生的一切他陆陆续续都知道了。听说司空在昭德殿上把当时还是长荣公主的虞赵氏抽了一顿鞭子,这可比吃仙丹爽快多了。 再后来,他知道长荣公主失去了封号和食邑。她的儿子出了家不说,虞家的两个孙子虞进虞保想要算计司空未遂,反被司空暴打一顿,还被金吾卫除了名。 听说虞谅也跟虞赵氏离了心…… 李骞抱着这些信件跑去李家祠堂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这才觉得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他终于活过来了。 脱胎换骨,不外如是。 但这一番心路,李骞就不打算跟司空剖析了。作为司空的长辈,报仇雪恨的事情完全由这个孩子来完成,这让李骞一想起来就有些羞愧。 再次见到司空,他心里又骄傲,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从司空出生算起,他们李家没有照顾过他一天,如今大仇得报,李骞心里没有了往日的怨恨,留在心头的只剩下了满满的喜爱与感激,以及……急于补偿的迫切。 他想把司空二十年里缺失的富贵安稳的生活统统还给他,恨不得他能从此吞金咽玉才好。 司空原本的打算是见到李骞了,要好好讲一讲虞赵氏如今的凄惨生活,但他刚说了几句,就意识到他师父其实已经不需要他去开导了。 司空将他身上的转变归咎于心结打开。 既然李骞心结已经打开,那么过去的一切,就让它真正翻篇吧。 司空放开李骞,开始询问路上的情况。 “都很好。”李骞笑着说:“小刀兄弟很能干,这一路上的情况他确实熟悉得很,我们打尖住店都是他来安排的。哪家店是黑店,哪家店跟走□□的人来往密切……他全都知道。而且后来我变卖祖产的时候他也帮了不少忙,否则一下子抛售那么多店铺田地,价钱上怕是会吃亏。” 司空一愣,“你把李家的祖产卖了?” 李骞不当回事儿的说:“是师父说错了,祭田一类的都交给族里打理,产出全都供应族学。老宅也留着,族里会有人帮忙照看。除了这些,李家的田庄店铺留着我也嫌麻烦,何况主家总是不露面,打理产业的人也难免会懈怠。” 司空半信半疑,他师父以前也是到处跑的性子,被他留在家里打理产业的人,应该是他千挑万选,十分信得过的人吧。 司空自己是个穷人,对于什么田庄店铺之类的东西都不懂,自然也不好过问太多。反正是师父自己的东西,他想卖那就卖吧。 司空转而问起了小刀。 李骞忙说:“小刀去见王爷了。我们在路上得到消息,说贺望知的车驾快到熙州的时候不知出了什么事,又急急忙忙地返回了肃州。” 司空早就听说了贺望知要回京的消息,但人都走到半路了又赶回去……难道肃州一带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驿馆内院的一间客房里,凤云鹤、唐凌等人围桌而坐,正在听小刀汇报陇右的情况。 小刀以前在陈原礼手下做事,但他身上有军功,这一次返回北境之后,他将被派往易州西路,担任中军统颁一职,以后也是要被人称呼一声“将军”的人了。 小刀的年龄与司空、罗松等人相仿,中等身材,长着一张混在人群里并不起眼的容长脸,眉毛也长得稀稀落落,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 这是一个性格开朗,爱说爱笑的小伙子,这样的性格,也使他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时候游刃有余。 此刻面对的是他上司的上司,他的神情稍稍有些拘谨,“我们在陇右没有人手,所有的消息都是走地下得到的,未必详实。” 走地下的意思,就是通过陇右当地的地下势力或者一些帮派收集到的。消息的来源有可能是当地走镖的人,也有可能是一些隶属于地下势力的情报贩子。而这些消息,对目前的凤家军来说,都是属于未经证实的消息。 “听说,贺望知是四月初九从肃州出发的。” 小刀的话刚说了一句,就被凤随打断了,“肃州?” 小刀点点头,很肯定的说:“是肃州。” 凤随看了看凤云鹤,“不是说贺望知的驻地在盐州和洪州?” 凤云鹤对此也不大清楚,一桌子人都将目光望向小刀。 “驻守肃州的是贺望知的小儿子贺周平。”小刀忙说:“听人说这个儿子最受贺望知的喜爱,贺望知每年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去肃州……不知真假。不过贺望知是从肃州出发,这个消息是真的。” 凤云鹤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贺望知出发之后,”小刀说:“肃州一带就传出了有马匪作乱的消息。这一伙儿马匪在当地非常有名,他们常年在大宋与西夏边境地区流窜,活动区域最远可至陇右最西端的节占城,往来西夏、回鹘的商队经常被他们洗劫。” 凤云鹤微微颌首,“飞天狐。这个人我听说过。” 小刀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对,马匪的头目就叫飞天狐,听说这个人身手极好 /p /p - 分卷阅读363 /p /p ,而且对待自己手下的兄弟非常仗义。他洗劫商队,也是只图财,不害命。而且他们还经常救助当地的一些穷人。在边境一带,他的名声其实还不错。” 凤云鹤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凤随有些纳闷的看看他父亲,转头问小刀,“这个飞天狐,他闹出了什么事,逼得贺望知不得不返回肃州?” 小刀说:“肃州以北出现了春寒天气,一场雪,把春耕给毁了。当地百姓想要从官府这里得到救援,但贺周平的储粮是有限的,他还要养着军队,所以……” 小刀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究竟是遗憾还是愤怒。他的老家和族人们也是世代生活在陇右,小刀很难不去设想如果是他们遇到这种事,除了向官府求救,还能怎么办。 “贺周平不愿向百姓发放粮种,”凤云鹤思索了一下,“百姓对官府有怨气,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出头挑动,很容易就会引发民乱。” 小刀连忙点头,“正是如此。飞天狐的手下把这些百姓召集在一起,冲击了知军府,还把贺周平和他的儿子给抓走了。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飞天狐已经带着这些人在肃州城外建起了山寨,挑起大旗,宣称是官逼民反了。” 凤云鹤身体向后一靠,两道浓眉皱了起来。 事情果然闹大了。但这个走向,却远远超出了凤云鹤预估的程度……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 凤云鹤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飞天狐纵横西北多年,他为什么会在肃州城外建寨子?” 这是小刀之前没有想过的一个细节,他想了想说:“这个属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飞天狐这一伙儿人在大漠上确实来去无踪,神出鬼没,这么些年以来,官府的悬赏年年增加,却始终没人探知他们的落脚地。” “事反常必为妖。”唐凌在一旁轻声说道:“这个山寨,或许只是一个幌子,或者是针对官府设下的一个陷阱。” 凤云鹤也想明白了这一层,眉头微松,“飞天狐将陇右视为自己的地盘,他素来有不扰民的名声。这一点,还是可以相信的。” 凤随眼睛一下亮了,“飞天狐的目的,就是让贺望知回肃州!” 火苗扑的一闪,瞬间就将递到近处的纸条给吞噬了。 捏着纸条的人掉转了一下方向,待整张纸条都快燃尽了,这才松开手,任由纸条落在了桌面上的砚台里。 砚台里还有些许残墨,纸灰浸在墨汁里,很快就融成了一团泥浆。 贺周南垂眸望着砚台,嘴角浮起一个极浅的笑容,“父亲已经回去了。” 书案的一旁,坐着他的幕僚张俜。 张俜与他年岁相仿,面貌更清雅一些,穿着打扮也更像一名文士。他与贺周南曾经数次经历生死,名为主仆,感情却远远胜过了亲兄弟。贺周南的暗疾,就是张俜想方设法给他隐瞒下来的。 张俜微微颌首,应和一句,“飞天狐做事还是靠得住的。” 第243章 贺家的秘事 贺周南与飞天狐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们一个是不受父辈重视的侯门贵公子,一个是官司缠身走投无路的乡绅之子,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贺周南在贺望知面前不受重视,但他的身份拿到普通的小官吏面前还是很有些分量的。他帮助飞天狐摆平了觊觎他们家的产业,组团来设局的仇家,也因此收获了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友。 那时的贺周南还太年轻,身边跟随的人多是长辈所赐,其中不乏“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手下,于是他的消息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散了出去。 他最小的两个弟弟用乡绅之子来做局,引贺周南上钩,中了暗算,险些丧命。而乡绅一家也在这一场暗算之中家破人亡,乡绅之子也不知所踪。 贺周南拖着一身伤收敛了乡绅一家的尸骨,开始给自己和好友一家报仇。 他清除了他的那些好弟弟们留在他身边的钉子,折断了两个弟弟的羽翼,眼瞅着兄弟之间就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这件事被贺望知知道了,他用一个侯府世子的头衔为筹码,得到了贺周南对两个弟弟收手,从此过往不究的承诺。 数年后,故人重逢,一个成了西州防御使,一个成了他张榜缉拿的匪首飞天狐。 物是人非。 但岁月终究待他们不薄,让他们在面对彼此的时候,满心都是感慨与惊喜,并没有怀着怨恨。 贺周南有愧于飞天狐,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飞天狐却对他充满感激,要不是他出手,在当时的情况下,是没人敢为他的父母和家人收尸的。 “这么多年了,”贺周南轻叹,“贺周平大约已经忘记了他当年残害过的乡绅之家,但飞天狐是不会忘的。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张俜也有些感慨,“侯爷太过宠爱小郎君,不管小郎君做了什么缺德事,他都帮忙扫尾。老话说的好,惯子如杀子,他怎么就不懂呢。” 贺周南冷笑,“他不是不懂,只是老六的娘死的太是时候,老东西的满腹情肠都寄托在了老六的身上,恨不得把他当成是自己的眼珠子。” 贺周平的母亲是陇右当地的官员送上来的一名舞姬,美貌无双,极得贺望知的欢心。贺周南记得这老东西还曾经想要让她做侧室,被自己的母亲给驳回了——堂堂侯府,能有资格坐到侧室的位置上的,也必须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 贺望知想纳舞姬做侧室,别说贺夫人不会同意,就算她同意,贺望知的父母也不会同意的。这一点,贺望知自己也清楚,但就算如此,他还是对贺夫人生了嫌隙。 后来舞姬死于难产,府里就有传言说贺夫人无法忍受舞姬对她不敬,所以对舞姬用了手段。贺望知自己大约也有些类似的怀疑,还特意让人查过,具体有没有查出什么,贺周南就不清楚了,但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他是不相信他母亲会出手去对付一个舞姬的。 不是说贺夫人没有这种手段,而是完全没有必要。一个身份等同于女奴的舞姬,能对堂堂侯夫人造成的威胁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她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但贺望知的不信任还是让她感到心灰意冷。从那之后,贺夫人就搬回了老宅,一门心思地服侍公婆。贺望知后宅里的事,她也都不再过问了。 贺望知指派了一位侧室打理家事,然后将贺周平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贺家这么多儿子,只有贺周平享受到了贺望知全心全意的照顾——只这一条,其他的兄弟就不可能会对贺周平抱有好感。 张俜知道贺周南对他的几个弟弟都没有好感。 但起初,也只是没有好感罢了。直到贺周平以飞天狐一家老小做局 /p /p - 分卷阅读364 /p /p 的那一次,才算是真正激怒了贺周南,与他形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六郎的恨,很没道理。” 贺周南听得想笑,满脸都是嘲讽的表情,“在他眼里,贺家只有他和老东西两口人。其他人都是外人,老东西手里的一切自然而然也都是他的。” 包括侯府里外所有的东西,也包括世子之位。 贺周南这个以嫡子的身份得到了世子之位的兄长,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仇人。何况府里还有贺周南的母亲害死了他生母的传闻。 张俜摇头,“他真的相信?” 这种没有证据的捕风捉影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他的耳,张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以贺望知对舞姬的宠爱,贺夫人当年真有什么动作,现在绝对不会安安稳稳地住在老宅里。 贺周南相貌清隽,一身书卷气,走到哪里都带着极富亲和力的微笑,此刻也是一副笑微微的神情,“他要从我这里抢东西,自然要先给我扣上一个‘仇人’的帽子,否则他怎么说服自己抢的心安理得?” 张俜哑然失笑,“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是啊,”贺周南冷笑,“这世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可不止他一个。等着瞧吧。” 这已经不是贺周平想不想放过他这位大哥的事儿了。而贺周南肯不肯放过他这位小弟,可能贺周平从来都没想过。 “一石二鸟,大人算计的没错。”张俜心中犹有些不安,“只是凤家那边……” “凤家那边,”贺周南沉吟,“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有没有他们,这件事我也是要做的。何况,我只答应拖一拖老东西,可没答应一直把他留在陇右……老东西背后有官家给他当靠山,不管在哪里,对我的儿子都没有坏处。” 他其实并不在意贺望知是留在陇右,还是听从调遣前往北境。只要朝廷里还有一个镇北王,朝廷就会抬起贺家来跟凤家打擂台。 贺家上下的满门武将,就总有用武之地。 凤云鹤曾与他密谋,让他把贺望知拖在陇右,条件是他可以自由出入位于昌平大街上的茶楼——这是凤家在京城里的一处联络点,在这里,贺周南可以打听到各种他感兴趣的消息。包括朝堂上的消息,也包括豪门后宅里的一些隐私。 贺周南初来乍到,正是急需与京城有关的各种情报的时候。贺家在京城虽然也有自己的人手,但遗憾的是,这些人手贺望知并没有交给他。 凤云鹤这份礼物简直就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这个饵,由不得他不吃。 再者,飞天狐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他等不及让贺望知走得更远一些了。他等着找贺周平报仇,已经等了十年了。 “飞天狐报了仇,老东西被拖回了肃州,我跟凤云鹤也有了交代。”贺周南微微一笑,胜券在握,“至于民乱……哪有什么民乱,都是飞天狐的人在闹事,平常的佃农哪里有那个胆子去跟官府叫板。你就放心吧。” 他这样一说,张俜果然就放下心来。 张俜也是农家出身,早年的时候也过过一段流离失所的苦日子。对于底层的百姓,他是有着天然的同情心理的。 肃州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他的主张也是以安抚为上。 贺周南的神色就正经了一些,“肃州民乱的事已经传到了京城,朝廷上多少人盯着呢。这件事越是闹得大,老东西越是不敢下狠手去打压……老百姓反而越是安全。” 张俜就又放心了一些。 至于这件事会不会怀疑到贺周南身上…… 张俜思索片刻,觉得有天灾毁坏了春耕一事在先,民乱一事在后,且事发当时,所有的乱子都在肃州境内,而贺周南却已经先一步赶到了京城,贺望知应该不会把这些事跟贺周南牵扯起来。 张俜又放心了一些,“凤家那边,大人不可接触过深。” “我晓得。”贺周南笑着说:“不过就是各取所需,做个小交易罢了。再说,凤云鹤也不傻,暴露了我,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的事,谁会去苦巴巴地做呢。 贺周南已经拿定了主意,张俜便不好再劝了。再说以他们现在的条件,也确实需要凤家的情报机构提供的各种消息。 张俜又问起了贺周平,“大人有何打算?” “你我相交多年,我的打算,张兄难道还猜不到吗?”贺周南微微一笑,“我自然是希望他赶紧去死。这么些年来,我真是受够了这个蠢货,没完没了地找我娘的麻烦,找我的麻烦,找我儿子的麻烦……惯爱背后捅刀子,就像一条毒蛇。他不死,我简直寝食难安。” 当年他在战场上受伤,这里头也有贺周平的手笔。只是后来他掩饰得好,贺周平一直以为没有算计到他。 张俜身为贺周南的幕僚,自然清楚他对这位六郎所抱有的态度。再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已经开始琢磨善后的问题了。 该打发的人,该掐灭的证据……等等。 张俜琢磨了一圈,对贺周南说:“我只担心由着镇北王返回北境,算不算纵虎归山?他要是牢牢把持着北境,咱家老侯爷无处下手可怎生是好?” “多镇北王这么一个敌人也没什么不好。”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贺周南眸色冰冷,毫无顾忌的释放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太平无事的时候,老东西眼睛里就只有老六那个狗杂种一人。真有了事,他的眼睛里才会看得见我们这些……儿子。” 儿子两个字,他咬得极重,满含嘲讽。 张俜安慰道:“大人身上的军功都是自己挣来的,何须别人看见?” 贺周南神色稍缓。 “只不知……”张俜神色略有些迟疑,“不知镇北王到底要做何安排?” 这个问题贺周南也无法回答。但从凤家在京城的布局来推测,凤云鹤并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主儿。 北路军主帅这个位置,不是谁想拿就能拿走的。 贺周南想着想着就有些发笑,“老东西要是真想当官家手里的刀,去跟镇北王抢东西……那可真有的看了。你猜猜看,如果他在北境什么都没抢到,官家又会怎么料理他?” 张俜也叹气,“老侯爷太信任朝廷了。” 贺周南冷笑,“他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没有多余的善心,对上头那一位却始终忠心耿耿……你说怪不怪?” 这个问题,张俜也回答不了。但他觉得,如果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权势地位统统都来自于一个人的时候,那他对于这个人,大约就会死心塌地的信任吧。 因为不信任的话,他所拥有的一切,或许都要失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贺望知一直忽视他的大儿子,但一直被忽视的人,也有 /p /p - 分卷阅读365 /p /p 自己的小心思。 第244章 人情 自从跟李骞汇合,司空觉得生活水平一下子就提高了。 这当然不是说原来就吃不饱,而是行军有行军的规矩,大家都是一样干饼子咸菜就凉水。偶尔扎营的时候组团出去打个猎,回来了烤几只野鸡兔子的解解馋。 司空也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没觉得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自从师父归队,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骞出门自然是带着厨子的,于是每天的汤汤水水就不用说的,司空晚上下了值还有热乎乎的宵夜吃,简直幸福得想打滚。 李骞现在简直就是全付心思都用来照顾这个外甥了,不但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换洗的衣服都不用他自己洗。如此这般,直到几天过去,他才注意到队伍里竟然还有一个老将虞谅。 司空有些担心,“师父……” 李骞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司空的狗头,“不用担心,师父没事。” 他大仇得报,心结已经打开,这个时候也犯不着去琢磨一个没什么关系的老头子。再说从虞赵氏的角度来看,虞谅也不过是另外一个受害者。 在虞道野变成了法远之后,虞谅带着自己的身家离开西京的举动,也让李骞平息了对于“虞”这个姓氏所抱有的最后一丝怨气。 “以后两无相干。”李骞望着司空,脸上浮起笑容,“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司空拼命点头。 李骞就笑了,“前两天猎来的野物还有,我让他们给你包馄饨吃。” 司空这个时候才想起师父身边少了个人,“小鱼呢?” “他要晚一步过来。”李骞轻描淡写的说:“还有些事要他盯着,别人我也不放心。” 司空没有再问,他觉得小鱼大约是被留在陇右处理李骞的财产问题。司空秉承现代人尊重隐私的传统,绝不多问别人的收入。 哪怕是他亲舅舅也一样。 但他不问,李骞自己却把话题打开了,“陇右李家也算小富之家,祖产祭田这些不能动,其余的都卖了。我留一些过日子,其余的,我打算都交给镇北王。” 司空,“……” 司空怀疑自己听错了,“交……交给谁?” 李骞不由一乐,“没听清就算了。” 司空脑海里浮现出虞谅的那一队马车。 “师父,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吗?” “是,也不是。”李骞望着远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后半辈子,我大约都要跟着你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落在司空的脸上,像在观察他的反应。 司空被他这样一个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给搞得心酸起来了,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也不舍得离开师父。” 李骞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镇北王麾下做事,以后怕是都要留在北境了。陇右的田庄店铺放着也是白放着,长期交给下人打理也不是办法。索性都处理了,我拿这些钱,换了北境的一些地,等我过去了就做个地主……北境如今鼓励开荒,土地都很便宜……” 司空的鼻子蓦然就有些发酸。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为了他,他师父犯不着千里迢迢的跑到北境来安家。 他交上去的银子,可以说是变相的保护费,也可以理解为想要替司空铺一铺路。 司空打断了他的话,小声说:“我还从京城带出来不少私房钱呢,都给你。” 李骞没有推辞,笑着点了点头,“乖。” 司空靠在李骞的肩上,心头安稳。在这个遥远的时空里,他终于也得到了如父母一般的毫无保留的爱。 李骞咳嗽两声,有些受不了司空这没完没了的撒娇,他伸手在司空的狗头上摸了摸,问题,“凤随呢?” “刚才王爷那边有人来喊他,说有军报。”司空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大概是事情还没办完。他本来还说跟我一起来看您的。” “谁稀罕他看。”李骞轻哼,眉宇间却流露出受用的神色,“等他忙完了,你们一起来我这里吃饭吧。” 司空瞟他一眼,抿着偷笑起来。 凤随坐在凤云鹤下首,一双眼睛紧盯着手中军报,整个人都被刚收到的信息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凤云鹤的眼睛也瞪得老大,眉头紧紧皱着,“这……这怎么说废就废了?” 他跟辽人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也知道他们的宫廷在很多方面都与汉人的宫廷制度相仿,这也意味着皇太子的身份地位是极为特殊的。 一国储君的废立,是足以震动朝堂的大事。纵观古今,无论哪朝哪代,国君想要废掉储君,无不是苦心筹谋。往往需要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来精心布局。 但如今辽国的皇太子说废就废了,让凤家父子都有一种难以置信之感。 凤锦的副将神情郑重,“这消息千真万确。耶律浚被废为庶人,如今幽禁于上京。将军已经派人潜去上京,目前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凤云鹤缓缓后靠,“耶律乙辛呢?” “我们的人传回消息,”副将说:“耶律乙辛已经派出手下前往上京,目前已经出发。都是武艺出众的好手。” 凤云鹤冷笑,“耶律洪基知道吗?” 副将迟疑了一下,“这就不清楚了。不过,耶律乙辛的手下形迹颇鬼祟,耶律洪基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凤云鹤期待看到的局面就是耶律浚和耶律乙辛的内斗,只有他们的内斗,才能最大程度地削弱辽国的整体兵力。如果只是耶律乙辛单方面的碾压、铲除自己的对头,这并不符合大宋一方的利益。 凤随放下手中的军报对凤云鹤说:“耶律浚的母族是萧家,我记得儒州刺史萧德良是萧皇后的父亲萧孝忠的侄孙。耶律浚如果能逃出上京,有可能会投奔他。” 萧皇后被赐死之后,萧家势力在耶律乙辛的打压之下,已经大不如前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无论是儒州的方位,还是儒州刺史的身份,对耶律浚来说都是性价比最高的一个选择。 儒州是西九州当中最靠近上京的一个州府,也是地理位置上最靠近檀州的一个州府。儒州有什么动静,很可能被耶律云机察觉。 如果耶律浚当真想投奔儒州,只靠他或者萧家的人手都是不够的。 他需要有外人的协助。 凤云鹤点点头,“让大郎留意萧家的动静。萧孝忠还没死,他绝不会坐视自己的外孙就这么被人害死。必要时,可以跟他们联手。” 无论是从家族利益的角度来考虑,还是出于感情的目的,萧孝忠必然会集合全族之力来保护耶律浚。 “让大郎放手去做。”凤云鹤嘱咐副官,“务必保住耶律浚的性命。” 副官领命而去。 司 /p /p - 分卷阅读366 /p /p 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饭之后了。 他和凤随陪着李骞吃了晚饭,一起回营房的路上,凤随将辽国宫廷里的秘事悄悄告诉了司空。 他想听一听司空的意见,在司空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时空,是否也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 “这事儿我还真知道。”司空想了想,悄悄对凤随说:“这个耶律浚,被废为庶人之后,就被他老爹给关了起来,不到半年……大约是冬季的时候,就被耶律乙辛给害死了。” 凤随一惊,“真的?” 他不敢相信耶律洪基竟然真的这么忽视他的亲儿子。 “是真的。”司空说:“这个耶律浚很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死了。历史书上说他被害死的时候,耶律乙辛还谎称他是病故的。他老爹也没有怀疑。不过,辽道宗晚年的时候也辨清了耶律乙辛的嘴脸,为耶律浚平了反,按天子的仪仗下葬。再后来,耶律浚的儿子登基为帝之后,追尊他为什么圣皇帝的,萧皇后也收到了追封,具体的封号我就记不清楚了。但这人确实是被害死了,千真万确。” 凤随被这个消息给震住,缓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救下耶律浚,他欠的人情可就大了。” 司空不以为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曾经被耶律乙辛害死。” 这个人情,或许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大。 凤随一笑,“那就让他知道好了。” 凤随想到凤锦的人重点要盯着的应该是耶律乙辛和他的手下。最好能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上救下耶律浚,让他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有一个充分的了解——能让辽国的下一任君主欠下一个人情,这买卖不亏,值得干一票。 凤随左右看一眼身后的侍卫,有些遗憾地捏了捏司空的手,“我去找父亲。回头跟你细说。” 司空点头,见他火急火燎地跑了,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思索救下耶律浚之后,可能会有的种种后果。 想来想去,他始终觉得辽人骨子里的侵略性是不会变的。耶律浚不会因为这个人情就放弃了对大宋这片富庶的土地的觊觎。 该打的仗还是会打。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可以促成他与耶律乙辛的内斗,把耶律乙辛的视线暂时从宋辽边界上引开。 对辽人来说,这种短暂的忽略所造成的后果,或许是他们自己也无法想象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女真族大约还在老老实实的放羊吧。但等辽道宗死后,耶律浚的儿子耶律延禧登基,女真族的势力就渐渐壮大了。 耶律延禧也是昏君一个,只知道玩乐,不理朝政那种。还不知死活的对女真族的首领各种欺辱,各种作死。还在宴会上命令完颜阿骨打给他跳舞助兴…… 然后女真族就彻底跟辽国翻脸了,开始联合其他部落,造辽人的反。 这位耶律延禧,就是辽国的末代皇帝。 他和咱们大宋的皇帝一起被俘,算是难兄难弟了,都死的很凄惨~ 第245章 演习 凤云鹤一行人在涿州兵分两路,一支小队前往燕州报信,其余的人则赶着马车、辎重,前往易州境内。 易州地广人稀,位于北部的恩州曾经是一处人口密度超过万人的繁华州府。如今它已经被凤家军圈了起来,进行屯田试验。 李骞捐出家底换来的农田,也在这一带。 为了表彰李骞的高风亮节,凤云鹤分给他的田地当中,有一半儿都是军队已经栽种好的田地。剩下一半儿才是荒地。 说是荒地,其实以前都是肥沃的农田,只不过太长时间无人打理,渐渐变成了荒地。 凤随跟李骞说好了,若是需要垦荒,李骞可以从凤随手下雇人。他手下的这些士兵一个个膀大腰圆,干起力气活而来一个顶俩。 这个时节虽然错过了春耕,但很多东西还是可以种一种的。李骞这一次来北境,行李当中就带了不少果蔬花卉的种子。 就在凤云鹤一行人到达恩州驻地的时候,由左光书带队的使节团也住进了白沟驿馆。 即便凤锦的人将驿馆里外都围成了铁桶,左光书仍然在出门散步的时候,和一个在驿馆门口兜售药材的小贩说了几句话。 当时左光书身边只带着一个侍从,周围又有护卫,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左光书还从商贩手里买了几样零零碎碎的东西,几包肉干,还有一包干草药。这种产自草原的草药据说在治疗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时非常见效。 像这样的东西,在北境的大街上随处可见。但左光书亲自购买这样的东西,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凤家的人很快拿住了这个商贩。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审问,这人就死在了临时关押的地方。口鼻歪斜,舌下有淤血,从死状来看,明显是中了毒。 商贩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与什么人接触过。 消息就此中断了。 凤家的人继续往下挖,发现小贩的身份并无疑点,他就是土生土长的白沟人,从他父亲那一辈起就在白沟一带倒卖各种货物,以前还出过燕州,去辽人的地界上收过皮毛和药材。 像他们这样到处走动的人家,白沟收复之后,官府也曾重点盘查过,生怕他们会打着行商的借口做情报生意。 从官府掌握的情报来看,这一家人还算本分,并没有牵扯到这些事。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小子家里有自己的店铺,虽然他偶尔也会推着货车到街上去叫卖,但也都是去繁华的大街上。驿馆这些年以空置的时候居多,货郎一般不会跑到这里来叫卖。 所以他的形迹比较可疑。 从另一方面来说,左光书这人也确实是有事瞒着人的。 凤云鹤知道后,也只是摇摇头,说了句,“小人鬼祟。” 他的注意力都在其他的事情上,左光书的行踪,目前也只能先派人盯着。 凤随手下的兵马在打下了蓟州之后,就都撤了出来。恩州开始屯田,屠老的火器局也秘密搬过来之后,凤随的人马也都跟着调了过来。 火器局是凤家军的底牌,重中之重。随着火器局的规模再一次扩大,继续将它留在涿州的军营里已经不合适了。 如今,东七州重回大宋治下,百姓生活安稳,各地行商也多了起来。这些南来北往的人当中很有可能混着各方细作。涿州士兵有不少是本地人,轮到休息的时候,这些人十有八九都会回家去探望家人,走访亲友。 就在这看似寻常的接触之中,凤家军最重要的消息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打探到。随着东六州局势的进一步好转,这样的接触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火器局迁往可靠的地方,是必须要走的 /p /p - 分卷阅读367 /p /p 一步棋。 恩州荒弃日久,房屋、街道都已经破败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现在住的营房都是大部队过来之后才搭建的。 人多力量大,附近的树木也多。一时半会儿搭不起那么多的营房,就先搭起了不少的简易窝棚,天气越来越暖,倒也不用担心大家会受冻。等过了这大半年,到天气变冷的时候,营房估计就都能建好了。 火器局依山而建,距离营房还有挺远的一段距离。山里有现成的山洞,经过修改和加固之后,变成了他们的库房。 凤云鹤带着人到达易州的时候,屠老已经带着人将火器局里里外外都安排好,并且已经开始了进一步的研发工作。 凤云鹤刚放下军报,就觉得窗外有人影闪动。一抬头,见副官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凤随那个名叫贯节的书童。 见他抬头,贯节忙说:“我家大人打发小的过来,说屠老发话,演习就要开始了,请王爷尽快过去!” “二郎呢?” 贯节说:“我家大人一早就过去了。” 凤云鹤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司空在那里?” 贯节自从听说他家大人已经把他和司空的事在家人面前过了明路,整个人都不再焦虑,偶发性的结巴病和手脚乱抖的毛病都不药而愈了,精神面貌可以说焕然一新。 “是的。”王爷问的大方,贯节也回答的大大方方,“听我家大人说,屠老要扩建一个专门制作火枪子弹的工坊。请了司将军做技术顾问。这些天,司将军都在屠老那里帮忙。” 技术顾问这个词儿,还是跟他家大人学来的,就是懂得多,技术特别厉害的意思。 下面的人不懂司空的重要性,凤云鹤是知道的,当下就点了点头,“演习,是不是司空鼓捣出来的?是要给我们看什么?” 凤云鹤提到司空的时候神情坦然,贯节见状,就更放松了,“听我家大人说,演习的地点安排在后面的那个山谷里。他们在那里埋伏了最新型号的地雷。这个时间,估计我家大人也已经去后山了。” 凤云鹤让人把唐凌、严一初都请了过来,这些人都是要参政的,対他们自己人的实力要有清楚的定位才行。 后山,指的就是火器局开了仓库的那座小山包。 小山包前面是火器局的大院,山包的后面是一片荒凉的山谷,谷底地势平坦,或许水土不好的原因,树木都长得不怎么样,满山谷长得最好的,就是几片不及膝盖高的荆棘。 此时此刻,谷底划分出了三个不同的区域,每一片区域里都按照正常的队列立着将近百人的草人模型。 这种草人凤云鹤也是见过的,木质做架,蓄以干草,整体重量接近一个中等身材的成年人。外面裹着马皮,以他们目前的能力,这已是最接近真人的模型了。 屠老和司空带着火器局的几个助手不知道在鼓捣什么,靠近火器局这边的山头上,凤随已经等在那里了,身边还跟着手下的一众将官。见凤云鹤带着人过来,连忙上前见礼。 两边寒暄过,凤云鹤问凤随,“他们这是?” “咱们现在的火药不行,烟大,爆破力不强,配方一直在改进。”凤随解释说:“这一次试验的是最新经过改进的地雷,屠老和司空要比较一下它们的杀伤力。” 凤随说着,抬手指着不同的区域给他老爹做介绍,“这几片区域,埋着的都是不同批次的地雷。距离埋雷位置最近的一部分草人身上都蒙了马皮。” 在大草原上,马皮用途广泛,每次清扫战场的时候,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马皮马尸都是要收回的。马皮除了制作水袋以及取暖之用,也经常会用来作为收敛阵亡将士尸首的裹尸布。在这个时代,这也算一种战略物资。 为了今天的演习,司空特意磨着屠老去找上面申请来了一批压箱底的马皮。 一方面,辽人擅使骑兵,他们的地雷主要作用的就是辽人的马匹。所以研究地雷対马匹的杀伤力还是很重要的。 另一方面,辽国军中很多人穿皮甲,他们也需要知道爆炸対皮甲造成的损伤程度。 哨声响,场地里的人都撤了出来。 屠老搭着司空的手臂费力地往山头上爬,远远看见凤云鹤已经就位,冲着他的方向行了个礼。 凤随已经背着司空的弓弩等着了,见他们上来,连忙赶过来扶住了屠老的手臂。他想的周到,还特意让人在石块上铺了软垫,扶着屠老坐下。 屠老捶了捶膝盖,叹了口气,“不行了,上岁数了,经不起折腾了。” 司空拿过水袋给他,安慰他说:“连大哥他们都很厉害,您新招收的那几个助手也都很能干,有事你只管吩咐他们去做就好了。” 屠老含笑颌首。 哨声又响,谷底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来。 连云城带着几个助手退让到了山谷的另一边。其中有几个助手还拿着纸笔和尺子等物,这是预备要做记录的。 最早的地雷还是需要引线的,小兵点燃引线,飞一般跑开。众人屏住呼吸,耐心等着那一点微弱的火花跳跃着前进,飞快地闪进了草人的队伍之中。 片刻后,草人的队伍里爆开一团黑烟,最中央的一片草人被炸翻了十来个。连云城带着人冲了进去,开始做各种测量。 凤云鹤居高临下看着草人队伍中焦黑的一圈,対身旁的唐凌说:“浓烟或可遮挡敌人的视线。摔倒的马匹和士兵也会给敌人的队伍造成一定的扰乱。” 换言之,地雷本身的杀伤力并不大。 唐凌捋着自己的几根胡须思索了一下,“如果成规模……” 如果成规模,也会给敌人的进攻造成很大的阻挠。尤其适合在打埋伏的时候用。 凤云鹤不置可否。 接下来是第二处草人队伍,依然是引线式的引爆方式。 但这一次爆破的范围有所扩大,即便是站在远处观望的凤云鹤等人也注意到被炸翻的马皮上有不同程度的损毁。 接下来是第三处草人队伍。 在队伍的中央竖着一杆小旗,一块巴掌大的小红旗从草人丛中探出头,迎风招展。凤云鹤等人左右看看,没见有人过去点燃引线,反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这边。 他回头,就见司空正从凤随的手里接过他的弓弩。 凤云鹤注意到他搭上去的那支箭是没有箭头的,他转向凤随,目光中带着疑虑。 凤随解释说:“这是火器局最新的一批地雷,需要外力触动。” 触发式,意味着埋伏圈的周围不必安排人手等着点燃引线。如此一来,不但节省人手,他们设下的埋伏也更加具有隐蔽性。 凤云鹤想到这些,不由自主的跟着紧张了起来。 山坡上,司空架着他的大弓,瞄准了草人丛中 /p /p - 分卷阅读368 /p /p 的红旗,沿着红旗向下,确定地雷的机关位置。 附近的人看着这一幕,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长箭飞出,闪电般越过了山谷的上方,刷然没入了草人丛中。 就听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动,烟雾腾起,草人队伍当中出现了一个焦黑的深坑,深坑附近的草人都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 第246章 救命之恩 技术人员一窝蜂地跑了过去,就连屠老都以一种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敏捷与速度加入了这个行列。 凤云鹤仍有些难以置信,他干咳了两声,转过身刚要跟凤随说话,就见他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追着司空,司空却顾不上跟他眉来眼去,他早已追着屠老冲下山坡了。 凤云鹤,“……”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凤云鹤转头去看唐凌,见他也是一脸震惊到呆滞的表情,两只眼睛紧盯着被炸的七零八落的草人队伍,眼珠子半天都不动。 凤云鹤看到他这样,心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反而减轻了,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追着屠老走了下去。 大坑旁边,连云城带着技术员们正在测量各项数据。 凤云鹤还没走到近处,就闻到了呛人的硝烟味道,这味道也令他兴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己方拥有杀伤力更强悍的武器,会对战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他走到近处,弯下腰翻看被炸翻的草人,检查它们身上马皮的损毁程度。他发现有一些破损的伤口之内还嵌着一些奇形怪状的铁皮碎片,这应该是为了增加炸弹的杀伤力。凤云鹤想象了一下这个炸弹若是在人群中炸开的后果,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乖乖。 他想,这可真是了不得。 搞技术的人都聚在一起讨论学术问题,凤云鹤手下的将士们围在另一边商量起战术的问题,而人群中央的屠老和司空,讨论的话题已经由地雷过度到了尚未得以普及的火枪。 火枪虽然没有地雷这样的杀伤力,远程攻击能力也不如弓弩,但它所具备的优势也是明晃晃的。 首先,培养火枪手的时间成本要比弓箭手更低。一个优秀的弓箭手要从小开始训练,没有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但火枪却不同。火枪手只需要短期的培训,就能够顺利上岗。 其次,战场上的弓箭手会有力竭的时候,但火枪手只要弹药充足,火枪本身不出故障,它可以一直发挥作用。 最重要的一点,它的近距离攻击效果是其他兵器无法取代的。从上一次攻城战反馈回来的数据来看,他们的火枪在一定的射程之内,是可以穿透牛皮铠甲的——在如今这个时代,这种攻击效果已经非常惊人了。 上一次为攻城组建的火枪队的队员都是凤随麾下的小头领,如今他们已各自返回岗位。凤家军也要开始组建正式的火枪队,这一次可就不是实验性质了。 据说凤家的几个兄弟都提出了申请,可惜目前他们的火枪还达不到普及的标准,一是数量不够,二是在屠老和司空看来,目前使用的火枪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凤随连司空的面儿都见不着了,每次摸到火器局,司空都跟屠老在一起搞试验,凤随实在没有那个脸当着屠老的面儿把人给拽走。 再说这些事搞成功了,得利的不还是他们家么。凤随自我安慰一番,带着人跑去给李骞开荒了。 李骞分到手的田地都在军营的另一侧,其中有一半儿是之前军队屯田的时候栽种好的麦子,到这个时候都已经绿油油的,长了一大截了。 剩下一半儿的田地都是荒地,李骞实地考察过,已经圈出了建宅子的地方。他一个外人,总是跟着司空住在营房里也不合适。虽然现在恩州一带百废待兴,大家也都是凑合着在一起挤着住,但时间久了,终究还是不太合适的。 这个时候,李骞就开始想念小鱼了,别看这个孩子有时候还有点儿小任性,但他身边还真少不了这么一个能管事儿的人。雇人修房、开荒这些事请都需要有人去张罗,李骞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艺术家,在面对这些琐事的时候,实在有些为难。 凤随就在这个时候,像及时雨一样出现了,他还带来了一群膀大腰圆的小伙子和一个跟凤家打过交道,手底下养着一群工匠的包工头。 李骞也不得不夸这小子一句,这帮忙帮的,真是太及时了! 李骞跟包工头去商议怎么建宅子了,凤随则带着手下一帮兄弟,以及司空没空操练的兄弟们接下了给李骞开荒,修水渠的活儿。 恩州的地形都经过了细致的规划,水渠是必须要修的。李骞的田庄位置极好,恰好有一条水渠从田庄之中穿过,便于日后灌溉之用。 就在李骞的宅子定好了图纸,开始打地基的时候,军营里来人喊凤随了,说有紧急的军报。 凤随顾不上换衣服,匆匆洗了把脸就过去了。 等他赶到凤云鹤的军帐,才发现唐凌和严一初也在,送军报的还是上一次的那位副将,见了凤随,连忙行礼,唤了一声“凤将军”。 凤云鹤招呼大家都坐下,对凤随说:“小安说是上京的消息,我把你们都喊过来听听,也好商量商量,拿个主意。” 安副将点头,“我们派去的人已经进了上京,打听到了幽禁耶律浚的地点。他和太子妃目前被关在一处偏僻的宅院里,院中有重兵看守。太孙被留在了上京,暂时寄养在北院宣徽使萧兀纳的家里。” 凤云鹤到这个时候,已经不得不相信耶律洪基就是这么一个糊涂的皇帝了。他自己被臣子耍的团团转不说,老婆被人害死,儿子也马上就要被害死,孙子也不一定能保得住……都这样了,他还对耶律乙辛信任到不行,这脑子到底咋长的?! 或许也只能叹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耶律浚和太子妃的生活条件很艰苦,有时候连饱饭都吃不上。看守都是耶律乙辛的手下,面对皇太子夫妇的时候盛气凌人,完全把他们当成囚犯看待,耶律浚的妃子们也随意欺辱……” 安副将大约觉得这些龌蹉事不必说的太细,停顿了一下,便干脆利落的转移了话题,“我们的人偷听这些看守闲聊,他们似乎也在等着耶律乙辛下一步的命令。不过,听他们的意思,耶律乙辛有什么计划,他们都心知肚明。” 凤云鹤忍不住看了凤随一眼,凤随曾找他谈过这个问题,说耶律乙辛会杀害耶律浚和太子妃。凤云鹤当时还觉得这孩子语气太过笃定,有点儿想当然。如今跟安副将带来的消息两相对比,不禁感慨一句还是他儿子对耶律乙辛的了解更深一些。 凤云鹤不敢再忽视凤随的意见,对安副将说:“咱们的人不可轻举妄动, /p /p - 分卷阅读369 /p /p 且看耶律乙辛什么时候下手。” 救人也是个技术活儿,救的太早,对方不领情,白搭上了自己人的一番出生入死。只有在耶律浚意识到自己和家人陷于危险之中,生命堪忧的情况下,对他的营救才有价值。 既然是军事任务,总要追求一下利益最大化。 安副将点头,表示完全领会了凤云鹤的意思。 凤云鹤又说:“救命之恩,就让耶律浚拿西九洲来换吧。” 安副将愣了一下,“他能答应吗?” “肯定答应。”凤云鹤微微一笑,“只是,答应之后会不会践约,这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安副将就明白了,他们要做的是保住耶律浚的性命。至于西九洲,无论辽人同意不同意交还给大宋,那都没关系。 这个条件,其实更像是凤家代表大宋发出的一纸声明,代表了他们对西九洲、对整个燕云十六州势在必得的态度。 司空后来也知道了这件事,他觉得比起林玄同之流,凤云鹤的脑子当真是清醒了不知道多少倍。 跟辽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秉性还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人对他们抱有期望呢? 想不通。 凤随也笑了,“父亲说了,大哥跟檀州对峙,迟早有一战。耶律乙辛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不要指望他们会说话算数……归还檀州,那就是一句空话。” 司空回忆了一下耶律云机那双冷森森的眼睛,点点头,同意这个说话。 “耶律乙辛现在忙着算计皇太子,没空多操心边界的事。所以才会扯出这一堆的幌子来忽悠咱们。等他忙完了再看,什么重商边界……他们不会认的。”凤随说着叹了口气,敌人不但兵强马壮,还很狡猾,会耍花招,不好对付啊。 历史上,耶律浚早早就死了,秉性怎么样不大好说。但他儿子耶律延禧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辽国的末代皇帝。 耶律延禧在位期间,任用奸臣,喜好游猎,生活荒淫奢侈,不理国政,宗室、贵族之间的争斗非常激烈。他对治下的各部落也是竭尽压榨折辱之能,据说曾在宴会上下令让诸部落的首领为他跳舞助兴,女真人的首领完颜阿骨打因此与辽反目。 或许可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但在司空看来,一个家族总还是会在传承的过程中保留一些共同点的。 比如对权力无以伦比的掌控欲望,再比如血脉里与生俱来的残忍好战的天性。 这些都是不会改变的。 一想到耶律浚的儿子有一个“末代皇帝”的头衔,司空心里又一次涌起了熟悉的焦灼感。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凤随,打探打探辽国治下的各个部落之间的关系。女真人在打败了辽人之后才会挥兵南下,但如果,他们的兵力折损在了与辽人的对抗之中呢? 救下耶律浚,是为了引发辽人之间的内斗。但辽人若是兵力太弱,不仅仅对大宋有好处,更对女真人有好处。 有朝一日,女真人彻底打败了辽人,占领了这片广阔的草原之后,进一步膨胀的贪欲只会让他们将目光投向更为富庶也更为孱弱的大宋。 这样一片广褒肥沃的土地,秀丽河山,不可计数的财富……这样的诱惑,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无法抵挡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对饿狼来说,吃了一块肉,会更想吃第二块。 完颜家就是一窝饿狼~ 第247章 三千里 司空找了一个没有外人在的机会,跟凤随打听辽国以北各个部落的情况。 到了这个时候,司空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他的隐瞒,只会让不知情的凤随对局势的预估产生偏差。 对现在的辽国和大宋来说,女真人,以及与他们结盟的小部落尚且不具备被他们当做对手看待的实力和规模。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种忽视,也给了这些小部落成长和壮大的时间和机会。 他们像荒原上的掠食者,凶残、勇猛,一旦让他们抓住机会,他们会迅速地成长起来。 “你是说,”凤随听傻了,“灭我大宋的不是辽人?而是女真人?” “对。”司空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耶律浚死后,耶律洪基又娶了耶律乙辛推荐给他的一位贵女为皇后,但这位皇后、以及其他的妃子也没有生下皇子。所以耶律洪基只能立了耶律浚的儿子为继承人。” 凤随想到安副将带来的消息,耶律浚和太子妃被幽禁,但他们的儿子是被寄养在了大臣的家里,又是在耶律洪基的眼皮底下,他应该就是这样才保住了性命。 “耶律浚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他不怎么操心国事,吃喝玩乐倒是很在行,他对依附于辽国的小部落也欺压得很厉害,然后女真人就联合了其他的小部落,反了。女真人自称‘金’。” 凤随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辽人,竟然打不过这些小部落?” “确实打不过。”司空叹了口气,“大宋两次派遣使者渡海赴金,约定两国前后夹击,联合攻打辽国。条件是灭辽之后,宋收回燕云诸州,将每年给辽国的岁币转送给金国……这叫海上之盟。” 凤随倒吸一口凉气。 他忽然觉得司空说的事也没那么玄幻了。因为从朝堂上诸人对辽国的态度来看,他们很可能会做出这种与金人联合对付辽国的决策。 这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 凤随想到了司空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窜了上来,天灵盖都像被冻住了似的。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灭辽之后,女真人就……就南下了?!” 司空点了点头,面容平静的看着他,“我来给你讲一讲我们的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这一场劫难吧。” 鸡鸣时分,凤随走出了司空的营房。 门外是一排一人多高的小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树上稀稀落落开着几簇白色的小花,在晨风里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仲春时节,风光正好。 营房的选址地势较高,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营房外面的训练场和更远处的农田。农田泛着令人欣喜的绿色,有一种人为加工过的奇异的美感,像是巧手的纺织娘精心制作的彩绣一般,沿着极为工整的线条绵延到了天边。 田野、山脉、营房…… 这是凤随眼前真实的世界,它们就安安稳稳地静卧在温暖又明亮的晨光里,伸手就可以触到。 弥漫在凤随心里的那种近乎恐惧的寒意,也终于在这明媚的晨光里渐渐融化了。 他在营房外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视野之内都是触手可及的安稳生活的保证,但他的脑海里却忍不住再次回响起司空说过的那些话。 /p /p - 分卷阅读370 /p /p “金兵两次南下。靖康二年,金军攻破东京,俘虏了徽宗、钦宗父子俩以及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朝臣三千多人,押解北上,东京城里公私积蓄为之一空……” “祭天礼器、天子法驾、各种图书典籍、乐器,甚至戏班所用的道具服装,都被搜刮走了。医生、教坊乐师、各种工匠也都在劫掠之列。又疯狂掠夺妇女,被驱掳的百姓男女不下十万之众……” “金兵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当时风雪不止,汴京百姓无以为食,城中树叶、猫犬吃尽之后,不得不割饿殍为食,再加上疫病流行,饿死、病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俘虏分数批押送至北方,在金朝的京师会宁府举行献俘仪式,帝后、宗室……都穿上金人百姓的衣服,披羊裘,袒上身,行‘牵羊礼’。皇后不堪其辱,自尽而亡。” “金人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后宫妃嫔、宗室妇女尽数为奴为娼。当时有记载,有铁匠八金买倡妇,实为亲王女孙、相国侄妇……” “北宋灭亡,朝廷迁至临安,史称南宋。以秦岭、淮河为界。半壁江山,尽付敌手……” “这一段历史被称为‘靖康之耻’。” “……” 凤随揉了揉脑袋,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司空以前不跟他说这些事了。 知道自己的国家会在百年后遭受这样的一场劫难,凤随心里不止有恐惧,更多的还是对于朝廷、对于宗室、权臣勾心斗角所产生的愤怒。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无南雁飞……” 凤随默默咀嚼这首据说是徽宗北上时写下的诗句。种种激烈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兜兜转转,令他仿佛看到了满目疮痍的万里河山。 “南宋也曾经组织了有效的反击,最远一次曾到达沧州。但大宋没有燕云十六州的屏障,兵力不足,朝廷懦弱昏庸,党争激烈,这一点回光返照的小小胜利也只维持了几个月……” “又过了几十年,草原上的大汗统一了蒙古各部落,开始了对外扩张。先后灭了高昌、回鹘、西辽诸国,横扫中亚、西亚、东欧。” “后来,蒙古人灭了西夏。历史再一次重演了,蒙宋结盟,灭了金朝。之后蒙古人将手中屠刀对准了大宋。蒙宋双方围绕川蜀、江淮等地开始了数十年的拉锯战……” 对了,凤随有些麻木的想,还有草原上的蒙古人。 这么多的敌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朝堂上的大人们却还在勾心斗角,算计着自己手里的那点儿蝇头小利。 司空一夜没睡,或许是精神太过激动的缘故,竟然也不觉得困顿。他与屠老有约,今天还要去火器局帮忙的,补觉是没有时间了,他或许可以提早回来,去他师父那里看一看。 听说小鱼已经回来了。 司空洗漱一番,换了一身衣服,一推门就见凤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司空,“……” 这是被他扔出来的猛料给刺激傻了吗?! 司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转头看他,“还在想?” 凤随还没看见人,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竹叶香。不是脂粉的香气,反而微苦微涩,带着植物特有的清新。 这是李骞按照司空提供的法子做出来的香皂,无论洗脸还是洗澡都很好用。他听司空嘀咕过,说他自己其实是不会做的,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流程,具体怎么试验,怎么做出成品,都是李骞带着小鱼一次一次鼓捣的。 但这个味道,他和司空都很喜欢。 凤随走了一下神,视线落在司空那张神采奕奕的脸上,又想起了他们彻夜不眠说的那些话。 司空就笑了,“有句话叫做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凤随摇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司空轻声说:“我以前看小说,里面有一句话,是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不可改变的。但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却存在改变的可能……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只是……”凤随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背负的……” 他从来不知道司空心里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压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痛苦,如今,他也终于感同身受了。 司空在他肩上拍了拍,开导人这种事他不擅长,那就先岔开话题吧。 “早饭去哪里吃?”司空问他,“膳房里都是大锅粥和杂粮馒头,我师父那里应该有好吃的,不过远点儿。” 凤随能感受到司空的体贴,他的精神也振作了一些,“去师父那里吧。反正骑马也快。” 司空就笑了,“好。我本来还说晚上早点回来去看看他,现在过去也好。否则晚上有事一耽误,又去不成了。” 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过师父了,只知道凤随在帮他开荒。 李骞只是家属,一直住在营房里也不合适。在大部队安顿下来之后,他就搬了出去,目前住在距离田庄不远处的一片家属区。 住在这里的居民,除了最早一批跟着军队过来的家属,还有附近一些活不下去的平民,看在开荒有优惠政策的份儿上,跟着军队一起过来了。 来到恩州之后,军队出钱出粮食把这些人都组织起来,有的安排去开荒,有的就负责搞基建,这一带的简易院子就都是这么搭起来的。 李骞分到的小院有大大小小二十来间房屋,大家挤一挤倒也能住下。虽然房子修得简单,但也能遮风挡雨,再说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倒也不担心住进去会受冻。等到夏季过去的时候,李骞的庄院应该就已经建起来了。 司空和凤随骑着马赶过去的时候,李骞正在院子里看热闹。小鱼不知从哪里买回来一筐小鸡,正带着几个随从在院子里商量着要搭鸡圈。 小鱼是个艺术家,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干过农活儿,对养鸡知识的了解除了从后厨看来的,就是下仆闲聊的时候不经意间听来的几句话,他只知道鸡们淋了雨会发鸡瘟,想当然的指挥仆从们在院子一角搭个屋子出来给鸡住。 李骞想打发个人去外面问一问那些养过鸡的农户,但看小鱼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大忍心破坏他们的兴致。 司空进来的时候,小鱼正跟随从商量从哪里多买些木头回来。 司空,“……” 司空觉得手有点儿痒痒。 “起开,起开,”司空拎着小鱼的后领子把他拎到一边,“搭鸡圈这个活儿我最拿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司小空:养鸡的特长终于得到了施展的机会~~ 另: 这是被掳后,徽宗写下的《在北题壁》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无南 /p /p - 分卷阅读371 /p /p 雁飞。 第248章 痴呆病 在养鸡方面,司空的经验确实可以吊打小鱼和李骞带出来的这些随从。怎么选择合适的搭建鸡窝的地点、鸡窝要怎么搭……他不但说的头头是道,下手也格外利落。 小鱼看得眼都直了。 李骞起初还站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热闹,等他发现司空并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会搭鸡窝,他脸上的笑就没了,只剩下了满腹心酸。 他这个丢了二十年的外甥,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哟…… 这天午饭的时候,李骞一个劲儿的给司空夹菜,司空干了一上午的活儿也累了,只顾着埋头大吃,反而是凤随从李骞的神情中猜到了什么。 凤随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对司空来说,以前生活条件不好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反而是因为那时位卑言轻,又深知自己的理想抱负无法施展,对他的打击更大一些。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这才是让他痛苦的根源。 只是吃的穿的差一些,手头拮据一些,这些事又怎么能真正打击到他的司空。 以前困于一隅,闷闷不得志,凤随心想,现在的处境似乎也没有好多少,因为他们站到了更高的位置,也将整个国家民族所面临的困境看得更清楚了。 压力似乎更大了呢。 凤随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他们的处境还是变好了。因为再大的困境,只要有机会去改变,总好过束手无策的等死。 陪李骞吃了一顿饭,又跑到李骞的田庄里看了看,司空就不得不回去干活儿了。现在凤家军要组建正式的火枪队,枪支、子弹都是问题,屠老也顾不上考虑司空是有正职的,只管倚老卖老的把人扣在自己手里。 边境地区,凤锦守着顺州,加上守着蓟州的凤勉,与檀州的耶律云机形成了对峙之势。不开战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檀州是耶律乙辛要作为筹码来跟左光书谈判用的——如果能白白接手的,干嘛还要浪费人力兵力去打? 正好,这也给易州争取了一段平稳过度的时间。 六月初,凤云鹤得到消息,左光书一行人已经到达燕州。他当即点齐兵马,轻车从简,前往顺州。 出发前一天,司空把自己的行李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总觉得忘了什么事。等他出门看见拴在台阶下的宝珠,才忽然想起他一直在屠老那里帮忙,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过阿保了。 他马上就要出发,阿保继续留在营地里他也不放心。他一个小孩子,周围都是一群糙汉子,没人照料到底是不行的。 尤其阿保的性子独,没人喊他吃饭,他能坐在那里把自己给活活饿死。 司空在营房前后搜了一圈,最后在马棚旁边的草垛子后面找到了缩成一团的阿保。 “阿保?” 阿保听见他的声音,没有动,小肩膀又往里缩了缩。 这是生气了。而且生气的原因还跟他有关。 司空在他身旁坐下,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摸了一下,“阿保,你是生我的气了吗?我走之前跟你说了,我这些日子会很忙。小树哥哥有没有每天带你出去看麦苗?” 阿保不吭声。 司空本来想把他送到李骞那边去,但这孩子离不开宝珠,跟司空熟悉起来之后更是谁都不跟。司空忙起来的时候,就把他交给自己的副官程树照顾。 程树总在司空的身边出现,对阿保来说,这也勉强算一个熟人。 阿保的声音细细弱弱,说话已经连贯了许多,“小树说你又要走了。不带我。” 后半句话才是让他生气的点。 尤其司空还会把宝珠也带走。 司空不由得一笑,伸手把他从草堆里挖了出来,不顾他的反抗,将他按在自己的膝盖上说:“阿保,我要去打仗了。” 阿保正在拼命挣扎,听到“打仗”两个字,猛的呆住了。 司空顶了顶他的脑门,他注意到阿保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惶然的神色,就知道他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我去打仗了,所以不能带你。”司空很认真的看着他,“我把你送到爷爷那里,你跟爷爷一起等我。”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阿保立刻就听明白了。他呆呆看着司空,好像不愿接受这样的安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他的个头要比冬天的时候长高了将近十公分,脸蛋上也有肉,两只大眼睛就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这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但他还是不怎么爱说话。面对自己依赖的人,也只会像一只小动物似的,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司空看着他,心头就有些发软,忍不住就想哄哄他,“爷爷一个人会害怕,你帮我保护他好不好?那里还有我刚刚养起来的一窝小鸡,你也要帮我好好照顾它们。” 阿保的小手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搭在司空的肩膀上,有些羞愧的嗫喏,“我……我不会。” “我现在带你过去,”司空跟他商量,“我教你。” 阿保看着他,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问他,“那……你还回来接我吗?” 司空被他这副生怕自己又要被扔掉的模样搞得心酸不已,恍然间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要抛弃亲儿子的渣爹。 “我一定会回来的。”司空很认真的解释,“你在这里,爷爷也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是我们的家。” 阿保与他对视,像要从他眼睛里看到某种实质性的保证。然后,他的小脸上慢慢漾起了一层光,他迎着司空的目光点了点头,“你要回家。” 司空笑着点头,向他保证,“我一定回家。” 六月中旬,左光书一行人离开了燕州,前往顺州的路上遇到泥石流,道路被堵,前前后后耽误了半个多月,等他们到达顺州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作为协助左光书谈判的北路军主帅,凤云鹤已经先一步等在这里了。 耶律乙辛还在赶往檀州的路上,耶律云机已经得知他们的消息,特意派了信使过来邀请他们前往檀州一叙。 左光书颇有些意动,跟凤云鹤商议,说他们到檀州去跟耶律乙辛面谈会显得更有诚意。被凤云鹤一口否决了。 就在赶往顺州的路上,凤随刚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野史记载,有甲乙两个国家,甲国发兵攻打乙国,兵临城下,甲国邀请乙国的国君到甲国的营地里商议和谈的事。乙国的国君不知道是不是犯了痴呆病,竟然同意了。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乙国国君带着心爱的大臣前往甲国的营地。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后果哪怕是用脚丫子来猜,也会猜的八九不离十。 甲国的主帅扣下了乙国的国君和大臣,让乙国用金银来赎。这一赎就 /p /p - 分卷阅读372 /p /p 没个完了,今天要金子,明天要银子,后天要女人…… 乙国的都城被搜刮了一遍又一遍,城中百姓几乎连一口破锅都不剩了。 最后,甲国的士兵们带着乙国的国君和一众大臣,以及无数的金银珠宝、工匠女人返回了他们自己的国家。 凤云鹤想着,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这个故事又给左光书讲了一遍。 左光书,“……” 左光书气得牙根痒痒。这个老东西竟然指桑骂槐的挖苦他得了痴呆病…… 左光书咳嗽两声,义正言辞的说:“话虽如此,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身为陛下的臣子,当然不能惧怕这一点儿风险。” 凤云鹤四平八稳地点了点头,“大人说的对。这个故事里乙国的国君定然也是这样想的:身为一国之君,必定要身先士卒。” 左光书,“……”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凤云鹤瞥一眼左光书气鼓鼓的老脸,提醒一句,“让贺望知取代老夫来担当北路军主帅的提议,最好还是缓一缓。” 左光书一愣。 这件事朝堂上早已商议好了,而且官家在朝堂上拍板的时候,凤云鹤也并没有表示反抗。他这是觉得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所以……膨胀了? 凤云鹤抬手指了指檀州的方向,“等我们出了林泉,你就可以好好看一看辽人到底有没有要退兵的意思了。” 士气这个东西是藏不住的,无论耶律云机接受了让出檀州的命令,还是跟他的主子商议好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总会有迹可循。 左光书也冷静了下来,不大确定的问他,“难道说出口的话,还能反悔不成?” “反悔又如何?”凤随反问他,“你还能去打他?” 左光书,“……” 那是不能。 别说他不能,就是崇佑帝也不能。当初就是因为打不过人家,这才灰头土脑地签了澶渊之盟,每年眼巴巴的给人家送银子。 对了,去年的银子还下落不明呢。不会被这老东西给昧下了吧?! 左光书想到银子,有些怀疑的打量凤云鹤,一会儿觉得这老东西未必就干不出这样的事,一会儿又觉得他应该没有这么大胆子,敢昧下朝廷的银子。 凤云鹤还不知道左光书已经想到去年丢失的那一笔岁币了。 至于今年的岁币…… 朝堂上倒是有人提起过,但那个时候凤云鹤已经回朝,这些提议都被他给驳了回去。 笑话,辽人正要跟我们商量交还檀州呢,我们这个时候捧着银子送上去……那不是脑子有包嘛。 后来,崇佑帝跟左光书也秘密商议过,一致决定既然双方都有和谈的意愿,那就暂且不提岁币一事。哪怕在和谈的过程中不得不把这个条件加上,能拖一拖也是好的嘛。 不过这已经拖了半年了,左光书觉得,这一次的和谈,辽方一定会提到这个问题的。他也已经做好了应对这个问题的各种准备。 “檀州能不能拿回来,东六州能不能保住,”凤云鹤微微一笑,“你自己想想。万一战事再起,我方临阵换将并非好事。” 左光书悚然而惊。 将凤云鹤换成贺望知一事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辽人遵守口头约定,痛痛快快地将檀州交还给大宋。 但如果这只是他们的一个幌子,而他们真正要做的是收回东六州。那么,一个初来乍到,不熟悉敌情的贺望知能不能招架得住辽人的攻势,这就得画上一个问号了。 左光书有些坐不住了,“我马上给官家写信!” 凤云鹤微微一笑,知道这件事已有了三分把握。 崇佑帝再烦他,再烦凤家,也不会拿自己的疆土来开玩笑。他要的,是疆土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将凤家军一脚踢开。 凤云鹤冲着左光书拱了拱手,“还请左相一定将边关的情况交代清楚啊。” “一定,一定。” 左光书急匆匆的撂下一句,脚步不停地去了。 第249章 营救 数日后,檀州传回消息,耶律乙辛还在中京,耶律云机代表耶律乙辛跟左光书会谈。见面的地点选在了林泉以东一个名叫清河的地方。 会谈时,双方只能各带一百名侍卫。其余的手下,扎营在五里之外。 左光书本来还想带自己的侍卫队伍,被凤云鹤给否决了,只让他带了两个贴身保护的人。 笑话,他身边的那些保镖,平时养尊处优的。真出了事能管什么用。凤云鹤带出来的人,可都是在屠老那里经过了密集培训的火枪手。 别看这些小子外表都普普通通的,实际上每一个人都能熟练使用火枪。为了不引起敌人的警觉,他们的火枪都收的很隐蔽,枪套的外面还裹了厚布,看上去并不引人注意。 凤云鹤是不会让左光书知道凤家的秘密武器的,所以左光书就很紧张,身边没有自己的人是一方面,马上要谈判的内容也是一方面。 他头天晚上都没睡着觉。看到凤云鹤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又是嫉妒,又是生气。 当日,他们从林泉出发,不到巳时就赶到了清河。 帐篷已经搭起来了,前后帘子都高高挑了起来,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一张宽大的木桌,和围着桌子摆放的椅子。 桌子一旁还设了茶炉,两个小兵已经开始生火烧水了。 巳时正,耶律云机带着一众属下也到了。 他还是司空印象中那个眉眼凌厉的大将。这一年来辽人一直被凤家军压着打,连失数城,但他的精气神看上去却丝毫不显郁色,依然霸气十足。 耶律云机一身铠甲,跟凤云鹤互相见礼的时候风度翩翩,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权门公子的矜贵优雅。一双利眼从凤云鹤身后的随从身上一一扫过,在司空的脸上停留了一霎,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司空,“……” 不会吧,这是认出他来了?! 日理万机的一军主帅,还记得他这么一个只在他面前表演过一次的小伶人? 还好耶律云机的视线很快移开,双方的谈判代表入席,帐中只留下两个小兵给诸位大人端茶送水。 作为随行护卫,司空站在军帐外面的空地上,一双眼睛紧盯着挑开的帐帘。正对着他的方向是凤云鹤和左光书的背影,长桌对面,是面容喜怒不辨的耶律云机。 来时的路上,凤随也跟他聊过一些谈判的事,己方除了收回东七州,重新修订边界,另外还想要取消澶渊之盟所订下的种种优惠条件。 辽人那边的条件,大约会抓住岁币的问题不放手。 这是凤云鹤的猜测。至于还有什么其他的条件,耶律乙辛会从什么样的角度寻求大宋对他的协助,一时间还不好说。 第一天的谈 /p /p - 分卷阅读373 /p /p 判,双方不欢而散。 很快司空也知道了辽人提出的条件,果然还是岁币。檀州交还,重新修订边界,大宋对辽的岁币增加到每年白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但如今的战局,大宋并不是失败一方,凤云鹤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离谱的条件。他的态度也格外干脆:岁币免谈。辽人不肯交还檀州,那就继续打。 与他相反的是,左光书的态度是有些迟疑的。甚至还试图跟耶律云机商议一下岁币能不能从二十万两往下减一减。 凤云鹤被他气得半死。 他能理解左光书迟疑的那个点,无非就是他太想促成这件事了。重修边界,东七州回到大宋治下,这是可以写进史书的功绩,成全的是他的声望。 至于花出去多少银子……又不是从他自己的口袋里往外掏。 或者他还会自我安慰,反正以前也每年给辽人掏银子,都掏了这么多年了。而且以前掏银子就是白白地掏出去了,如今虽然还要掏银子,可是收回了东七州啊。 他被谈判这件事本身的“功绩”迷住了,忘记了东六州不是对方施舍的,而是凤家军一寸一寸打下来的。 当天晚上,回到己方的营地,凤云鹤把左光书堵在营房里痛骂了一顿。 他自己带来的侍卫,左光书的侍卫,都被他撵到了院子外面,所以谁也不知道他都骂了些什么,只知道气到极处,凤云鹤拔出刀子将左光书房里的桌子一劈两半,茶杯茶壶也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一众侍卫噤若寒蝉。 哪怕是凤云鹤的贴身副官,也没见他家王爷发过这么大的火。 凤云鹤走出左光书的房间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过身冲着敞开的房门又吼了一句,“林玄同那个老狗就是老子给捆回西京的。再捆一个,老子一点儿不嫌多!” 左光书站在房中,袍角被飞溅的茶水打湿了一块,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 凤云鹤比他更生气,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骂,“辽人让出的是东七州吗?!他们只答应让出一个檀州!用每年二十万两白银买下一个檀州……脑子是坏掉了吗?!” 司空就站在门边,心里也颇觉无奈。 左光书大约是因为没有亲历过凤家军收复北境的过程,在他心目中,东六州就跟从天上掉下来的似的。 但凤云鹤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完全忽视了北境将士们为收复疆土所付出的生命与热血。 转天的谈判桌上,耶律云机仿佛忘记了昨天凤云鹤说过的话,依然拿出了自己一方的条件,开始跟左光书讨价还价。 每当左光书要上钩的时候,凤云鹤就在桌子下面踹他一脚。 一天下来,左光书的袍角都快要被踹烂了。 这样的谈判注定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凤云鹤也开始怀疑耶律云机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他明面上是要等耶律乙辛到达之后再做决定,对于大宋一方的态度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他这样的做派落在凤云鹤的眼里,就觉得有些像是在拖时间。 凤云鹤怀疑会不会是他们派人去上京联络耶律浚一事让耶律乙辛察觉了。 如此不紧不慢地来回扯皮了几天,最新的军报送到了凤云鹤的手上:数日之前,耶律浚遇刺,带着太子妃与手下数名随从逃出上京,目前下落不明。 这是明面上的情报。 凤云鹤怀疑耶律乙辛就是被这件事给绊住了。 又过了两天,凤锦麾下的安副将风尘仆仆地带来了更为详细的情报。 安副将一见到凤云鹤,就露出了有些振奋的表情,“回王爷,一切顺利。” 凤云鹤把唐凌和凤随也带过来了,对安副将说:“从头说。” 从头说,那就是在凤随的据理力争之下,凤云鹤同意了他们这一方的人出面去接触耶律浚。 “行动之前,王爷就有嘱咐,小的们不敢自专。查访到耶律浚的下落之后,也只是在附近埋伏了人手,留意宅子的动静。”安副将说:“后来就发现有人来跟这所宅子的看守联络,传递一些消息。传消息的两个人都是上京人士,通过这两个人,我们的人又找到了一伙儿据说是从中京赶过来的商人。” “确实是耶律乙辛的人?” 安副将很肯定的说:“其中有个人被咱们的人认出来了,是驸马都尉萧霞抹手下的一个副官,叫张孝明。” 凤云鹤轻轻舒了口气,“那就没错了。” 萧霞抹是耶律洪基的女婿,他的妻子是耶律浚的亲姐姐魏国公主耶律撒葛只。萧霞抹与耶律乙辛来往极为密切。耶律乙辛陷害他的岳母萧皇后的时候,此人也上蹿下跳的帮了耶律乙辛不少的忙。 也不知道耶律撒葛只到底知不知道她丈夫的真面目。 安副将又说:“耶律乙辛不久前在耶律洪基面前大力推荐萧霞抹的妹妹美貌贤惠。听说,耶律洪基已有要纳萧霞抹的妹妹为妃的意思。” 凤云鹤摇了摇头,“耶律乙辛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把萧霞抹的妹妹推上去,应该是奔着后位去的。” 原来是当了耶律洪基的女婿还不够,还憋着劲儿想当耶律洪基的大舅子。如此一来,萧霞抹的冷血无情也算有了一个解释。 “这些人兵分两路,张孝明带着人负责望风,另外一个人带着人潜入宅院,施行刺杀。”安副将说:“耶律浚身边还有几个随从,这些人拼死抵挡,护着耶律浚和太子妃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张孝明带着人在城外截住了他们。耶律浚一行人力竭之际,被我们的人出手救了下来。” 凤云鹤微微颌首,这个时机也算掐得比较合适了。 “张孝明的人死了两个,剩下的人都跑了。”安副将说:“耶律浚想去儒州,但他自己也说,耶律乙辛的人估计会在去儒州的路上等着截杀他。他想跟我们合作。王爷提出的条件,他一口答应了。”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但凤云鹤听到这里,心头还是沉了沉。 答应得太痛快,讨价还价都没有。凤云鹤很难不去怀疑这里头能有多少诚意。 从耶律云机这些天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是知道耶律乙辛的动向的,他也在尽心尽力的替他的干爹打掩护,让耶律洪基以为耶律乙辛就在林泉。 但能让耶律乙辛亲自盯着,足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他身边带着的高手肯定不会少。凤云鹤有些担心凤锦一个人能不能担得住。 凤随也有些坐不住了,“父亲,我去吧。” 凤云鹤顾虑的是,凤随和他的手下都已经在耶律云机的面前露过脸了,一旦他们消失,耶律云机很快就会察觉。 “这个时候能帮耶律浚的人,也只有我们了。”凤随说:“耶律乙辛不会不知道。我怀疑耶律云机也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p /p - 分卷阅读374 /p /p 凤云鹤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一切小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萧霞抹既是耶律洪基的女婿,也是他的大舅子~ 他是个很复杂的人,跟耶律乙辛狼狈为奸,帮着耶律乙辛害了自己岳母,又害了小舅子耶律浚一家。 但是他跟他老婆感情据说还不错…… 反正魏国公主后来大约是知道了真相,受了刺激,很快就病死了。她死后,萧霞抹也受不了了,很快也死了…… 唉 还有萧霞抹的妹妹萧坦思也是个悲剧人物,她当了耶律洪基的第二任皇后,后来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废了,在一个很偏僻的寺庙里“修行”了三十四年。后来被耶律浚的儿子召回去,封了太妃~ 据说她修行的时候,连给寺庙维修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寺庙的维修是她当了太妃之后,赏赐下银子才完成了维修的。 历史比故事还曲折。 第250章 地狱的大门 凤随点兵,连夜从林泉出发,为了混淆辽人的视线,他们先返回顺州,然后从顺州秘密出城,快马加鞭,前往儒州城以北的随林峡方向而去。 这里是双方约定的接应的地点。 凤随一行人到达随林峡之后,等了足足两天,才迎来了灰头土脑的一行人。 此时,天边晨光乍现,浓稠的夜色才刚刚开始褪色。 几个平民打扮的男子都骑在马上,簇拥着当中一个头发有些蓬乱的青年,风尘仆仆地疾驰而来。 身后不远处就是追兵,追兵人数众多,乌压压一片,马蹄声滚滚如雷,只是远远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耶律浚这个时候也认出了远处骑在马上的男人是凤随。 身为辽国的皇太子,他从小受到精心的培养,对敌人的情况自然也要了解才行。凤云鹤和他的几个儿子,包括他麾下得力的大将,耶律洪基都带着他仔细辨认过。有些是认画像,有些就是见过真人。 说起来,耶律浚也是去过前线的人。虽然都是隐匿身份,秘密前往观战。 对凤随,他曾经远远的看过几眼,那还是几年前的事。当时他只觉得这位青年将军身手凌厉,一杆长枪舞得人鬼莫近,勾、挑之间自带一股悍勇血气,留给耶律浚极深的印象。 没想到,凤随会亲自前来营救他。 耶律浚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 然后他注意到在他身后的高处,另有一员英俊小将,手臂间架着一具巨大的弩机。从山坡下方望上去,只觉得他的身形挺拔,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像潜藏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猛兽。 一闪而过之际,耶律浚忽然注意到这员小将的弩机上搭着的并非普通的长箭,箭头上是一个圆形的,桃子大小的奇怪东西。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身边的人又一直在催促,耶律浚只能暂时隐藏起自己的疑惑,随着身旁的人一起从凤随的队伍身旁飞掠而过。 他们被人追了三天三夜,已经精疲力尽,冲进随林峡之后,哪怕明知道还应该再往前赶一赶,跟后面的人再拉开一段距离,也有些使不上劲儿了。 耶律浚的随从扶着他从马上下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是瘫软的。 就在这时,他觉得大地微微震动,一声沉闷的炸响从身后传来。耶律浚有点儿懵。这是地动了? 还是打雷了? 追杀耶律浚的人不会少,这是凤随他们出发之前就想到的。 耶律乙辛与萧皇后的母族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耶律浚活着,就是悬在他及其党羽们头顶上的一把刀。只要耶律浚有机会翻身,他们便再无活路。 耶律浚有机会翻身吗? 耶律乙辛对他的主公耶律洪基了解甚深,知道他对这个儿子所抱有的感情,并没有达到彻底放弃的程度,很可能就在未来的某一天将这个幽禁的儿子召回自己身边。 耶律乙辛不可能放任那种事发生。 追兵已到近处,从司空的角度望下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来人将近二百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着黑袍的青年,浓眉厉目,颌下长着乱蓬蓬的胡须。 这人也注意到了山头上手持弓弩的司空。他紧盯着山坡上那个不加掩饰的彪悍身影,视线里满是杀气。 凤随带着他们从顺州出发之前就商议好了,对付这些追兵,要把火器局新研发的各种秘密武器都用上,不止是为了速战速决,更主要的是给耶律浚和耶律乙辛一个震慑,让他们对我方的兵力有一个新的认识。 也提醒耶律乙辛,别以为请他到林泉来谈判,是给了大宋多大的面子。 就像司空说的,拳头就是亮出来给人看的。 司空的弩箭随着远处骑兵的迫近而微微移动。他在脑海里快速计算最前方头领的速度,再以此推断弩箭射出时最合适的位置。 马上的头领大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司空的射程。他手中举着宽刀,正挥手示意身后的同伴加速,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前方。 他警觉地回头,但视野之内遍布着碎石砂砾,一丛一丛的荒草,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异乎寻常的东西。 但危险的预感已经顺着脚底爬了上来,一瞬间便攀升至顶点。 下一秒,他的前方传来一声巨响,沙尘混合着浓烟升腾而起,向四面八方炸开。无形的冲击波迎面撞了过来,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他胸前重重一推,将他的身体像一只破口袋似的推向远方。 一直推进了……忽然在他面前打开了大门的地狱里去。 司空投下的第一颗炸弹恰好就在头领前方轰然炸开,将头领连人带马掀出去五六米,压翻了周围的一圈人。黑烟在队伍里弥漫开来,受了惊的马儿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一气,整个队伍的进攻队形瞬间就乱了。 紧接着便是第二颗、第三颗。 起初还拼死要往前冲的骑兵,在遭遇了接二连三的轰炸之后,也开始调转马头往回跑。 巨大的爆破声会在心理上给人一种震慑,黑烟模糊了他们的视线,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惧感——他们甚至都还没有摸到敌人的边儿。 骑兵队伍很快就在炸弹的冲击之下溃不成军。 司空放下手中的弓弩,冲着山坡下方的凤随打了个手势。凤随一扬手中宽刀,率领手下骑兵,在呐喊声中冲了出去。 这个时候敌人的骑兵能跑的都已经跑了,留在战场上的都是伤员。凤随不要俘虏,纵马而过,但凡见着没死透的,都会顺手补上两刀。 被炸翻在地,爬都爬不起来的伤兵对上这帮如狼似虎的骑兵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辽人的战马也折了一大半儿,还有几匹受了轻伤,拉回去养一 /p /p - 分卷阅读375 /p /p 养就能恢复。这些战马,包括辽兵身上的装备他们都会回收。 至于尸体,留在这里用不了几天,就会被野兽拖走啃食干净了。 司空也赶了上来,趁着凤随带人清扫战场的机会,抓了两个同伴给他充当助手,测量这一批炸弹爆炸的实际数据,一项一项都做好了详细的记录。 这些都是要回去交给屠老做参考的。 测量第一枚炸弹的时候,司空从土坑里翻到了一块腰牌。巴掌大小的木牌,上面没有文字,一面刻着一个契丹文的编号,另一面画着一个狼头的图案。 司空没见过这种腰牌,拿去问凤随,凤随说这是耶律乙辛的私兵。 司空吃了一惊,“他还养私兵?” 耶律乙辛手底下本来就有兵,数量还不少。他又偷偷摸摸养着私兵……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大约,”凤随掂了掂手里这块腰牌,猜测的说:“他也知道自己缺德事干的太多,所以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耶律乙辛野心太大了,只是哄骗耶律洪基,拉拢朝堂上的大臣还不够。”凤随沉思,“你说,耶律重元当初就想要造反的。他会不会也……” 这个问题司空就不知道了。 “我记得,”司空挠挠头发,“耶律重元本来就是皇族,也曾经有过继承权的。他跟耶律乙辛这种平民出身的权臣身份不一样。” 凤随不以为然,“人都有慕强心理,他们这些草原上的人更信奉这一套。” 就像狼群,强壮的公狼会打败狼王上位。这种信奉强者、追求强大力量的野心,是深埋于他们骨血之中的东西。 司空摇摇头,他觉得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令人惊诧,但并非没有可能。至少这样一来,耶律乙辛对耶律浚下手的理由就更加充分了。 司空这个时候跟凤随就想到一起去了。 如果注定要在耶律乙辛和耶律浚之间挑选一个对手的话,他们都宁愿那个人是耶律浚。因为跟耶律浚相比,他们在耶律乙辛的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兽性。 一个不择手段将挡在他面前的人一一铲除的人,他会在正面对峙的时候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是很难预测的。 凤随收起那块腰牌,对司空说:“走吧,我们去会一会那位皇太子殿下。” 司空一笑,“对,做了好事,总得让他领情。要不然咱们不是白辛苦了。” 他姓司,又不姓雷。 凤随不明白他笑什么,但轻轻松松就打了一仗,他手下毫发无伤,他心里也是十分轻松的。 耶律浚坐在树下,一直关注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就见越来越明亮的天光里,一团黑烟升了起来,又慢慢散开,然后就是令脚下的大地微微震动的轰响。 有硝烟的味道随风飘了过来。 耶律浚心头惊疑不定,难道是霹雳弹? 但霹雳弹又怎么可能会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接下来又是零零星星的几声炸响,然后彻底平息了下来。 有人骑着马赶过来报信,让他们停下来等一等,说追兵已经撤退了,凤随会赶过来跟他们会合。 耶律浚注意到这些救了他出来的人都放松下来,有的去找水,还有人去附近的林子里猎了两只山鸡,收拾完了之后支起火堆开始烤肉。 食物的香气袅袅升起。 但这样祥和安稳的气氛,却让耶律浚一颗心七上八下。他想,宋人什么时候把霹雳弹改造的这么厉害了? 他注意过,追杀他的人足有数百人,凤随这一支队伍还不足百人。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搞定了这些追兵…… 如果宋人的军队都是这样的杀伤力…… 耶律浚食不甘味,满脑子都是晴天之上漫起的黑烟。 但倦意还是漫了上来,他靠在树干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似醒非醒之际,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耶律浚逃命途中已经培养出了前所未有的警觉心,一下就睁开眼,就见不远处多了几匹骏马,几个身穿铠甲的青年将军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其中一个时候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飞快地转头扫了一眼,然后他旁边的那一位也回过头看了过来。 原来是凤随赶上来了。 第251章 假设 耶律浚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不允许自己半坐在地上,这首先从气势上就低了対方一大截。 凤随停在几步之外,很客气地拱了拱手,“殿下一路辛苦。” 这一句平平淡淡的问候,甚至対方还是心意莫测的敌人,但耶律浚却因此想到了协助他出逃,在路上一个一个倒下的随从,以及替他挡箭,被扎成了刺猬一样的太子妃。 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告别的话,就那么阖眼去了。 耶律浚眼圈红了,但这股心酸痛楚又被他按捺了下去。 凤随已经知道了耶律浚这一路上的情形,除了太子妃之外,他身边的人也一个一个陆续死去,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两个带着伤的侍从。耶律浚自己也心知肚明,如今这样的情形,只靠他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到达儒州的。 耶律浚郑重向他道谢,“救命之恩,耶鲁斡没齿难忘。” 凤随微微一笑,受了他的礼。 “只不知……”耶律浚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深思,“将军为何要救我?” 凤随左右看了看,一撩袍角,盘腿坐了下来,“来,大家都累坏了,坐下说吧。” 这就是要促膝长谈的意思了。 耶律浚迟疑了一会儿,左右一看,随从们都已经退到了远处,便也重新坐了下来。他这一路可以说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来逃命,一旦脱离险境,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要罢工了。 他坐下来的时候,甚至听到了浑身的骨头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 耶律浚轻轻吸了口气,又问,“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凤随这一路上早已经想过了无数个合适的回答,但真到了面対面的时候,他又觉得他准备的那些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 “我们先来做一个假设吧。”凤随想了想,“你的儿子如今是被留在中京,寄养在了大臣家里?” 耶律浚点点头,这件事他自然也是知情的。 凤随就问他,“你觉得以你儿子的身份,皇太孙的身份,大臣敢不敢管教他?” 耶律浚,“……” 离开中京的这一段时间,他脑子里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才能保住性命,自己的、妻子的……即便偶尔会想到儿子,也只是庆幸他不必跟着自己涉险。凤随的这个问题,说实话,他真的没想过。 凤随又说:“先来假设一下,这位大臣敢管教皇太孙吧。他能怎么管教他呢?规定他的作息时间,给他请先生,监督他 /p /p - 分卷阅读376 /p /p 读书识字,了解自己本国的文化,顶破天再讲一讲有关大宋的各种风土人情。” 耶律浚把自己代入了一下大臣的处境,点了点头。 如果他是萧兀纳,能够提供给皇太孙的教养,也无非就是这样了。萧兀纳的头衔是北院宣徽使,在中京一干权门当中,并不是什么特别令人瞩目的豪门世家。甚至他们家能请到的先生,也不会是特别有名的那一种。 凤随又说,“现在,我们接着假设。身为父母,対孩子的管教,无非就是他做対了,夸奖他,他做错了的时候,要批评他,给他惩罚。如此,才能给孩子培养起正确的是非观。” 这一点,耶律浚是赞同的,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凤随话题一转,“那么,请殿下想一想,若是皇太孙犯错,大臣敢不敢惩罚他?” 耶律浚,“……” 耶律浚沉默了。 这个问题是根本不需要他回答的。因为答案大家都清楚。萧兀纳会尽他所能,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给他的儿子,精心照顾他,但他犯了错的时候,他大概只敢在旁边旁敲侧击的提醒两句吧,提醒的时候,还要顾虑到皇太孙的反应,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 这样养大的孩子,真的可以明事理、辨是非吗?! 凤随又说:“大臣大约会觉得皇太孙身份贵重,轻易不敢让皇太孙涉险,那些可能会有危险的活动,比如游猎、骑马射箭……你猜猜他敢不敢让皇太孙去做?” 耶律浚继续沉默。 他想,萧兀纳大约是不敢的,他只会像供奉一个玉娃娃似的捧着皇太孙,唯恐哪里照料不周,让他碰着、磕着。 “所谓物极必反,”凤随说道:“小时候越是不让干的事,长大了大约都会喜欢去做。而这些活动,如果没有从小训练,会很容易受伤的。” 耶律浚的心头突突直跳。他的母亲萧皇后当年就是因为担心耶律洪基行猎受伤,不顾他的心情多次劝阻,这才失去了耶律洪基的欢心。 他现在能够理解他母亲的一番慈心了。 凤随又说:“如果我们没有出手相救,殿下大约很难逃出生天。” 他不是要在这里收获耶律浚的感谢,摆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往下说:“殿下可以试着想一想,如果没有你这个做父亲的严加督导,你的儿子在目前这样的环境里,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耶律浚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情不自禁的拿自己的童年与自己的儿子作比较。他父母双全,从幼年开始,身边的先生无一不是久负盛名的大儒,骑射的师傅也都是耶律洪基从侍卫当中选拔的高手。 可以说,他受的是整个王国最好的教育。 但他的儿子却没有这样的条件,他或许会衣食无忧,还有机会读书识字,但没有人会精心地引导他,灌输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 萧兀纳敢给他讲如何去做一名合格的储君吗?! 会告诉他如何才能治理好这片草原? 如何周旋王庭与各个部落之间的关系吗?! 耶律浚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不敢想在他死后,他的儿子会被教养成什么样的人。或许萧兀纳也只会看耶律洪基的脸色,供给他儿子优渥的生活环境,将他养成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 在如今的□□势之下,有耶律乙辛盯着,皇太孙只能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才有可能会保住性命。 凤随觉得自己的调料下的差不多了。 “如果,”凤随紧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耶律洪基再没有生出儿子,那么他百年之后,唯一的继承人,就是皇太孙。请问殿下,你觉得这样培养起来的皇太孙,到底能不能担起治理好这个国家的重任?” 耶律浚一下子站了起来,额头冷汗淋漓。 辽国与大宋的局势日渐紧张,辽国北部的各个小部落又始终不安分……内忧外患,令这个强大的帝国已经显出颓势。 不论凤随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说出这样一番话,他都说到了耶律浚的心坎上。 凤随也跟着他站起来,淡淡说道:“我们之所以要救殿下,只是不想看到未来的辽国因为内耗而变得虚弱。辽宋乃是兄弟之国,唇亡齿寒的道理,相信殿下一定是懂的。” 这话有真有假。但有一点耶律浚还是相信的,辽国强大,対大宋来说并不完全是坏事。尤其燕云诸州还有一大半儿在辽人手里的时候,辽国的存在可以说是大宋在北部的一道屏障。它不但可以牵制西夏诸国,还可以替大宋抵挡住来自北方的敌人。 凤随重申,“辽国强大,対大宋不是坏事。” 至少司空所经历的历史已经给他上了一课,让他意识到了辽国的存在,就是挡在金人面前的一道壕沟。 辽国汉化的程度很深,虽然凶悍,但知廉耻,懂礼仪,行事自有章法。而金人,纯粹就是一群未开化的、残忍嗜血的野兽。如果可以来做选择的话,凤随还是愿意继续跟辽国打交道,而不是金人。 不管凤随的理由能不能喧之于口,耶律浚欠了凤家一个天大的人情都是真的。 耶律浚犹豫了一下,决定也适度的袒露一下自己的诚意,跟他说几句真心话,“国家大事,我目前无权置喙。西九洲……” 凤随微微一笑,“西九洲我们会凭实力来拿。” 耶律浚与他対视,心中有愧意,更多的,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豪情。有这样的対手,身为辽国的储君,他怎能一蹶不振? 他怎敢一蹶不振?! 送走耶律浚之后,司空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 如果没有他们横插一脚,在耶律乙辛的围击之下,耶律浚可以说,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就如司空所知道的历史一样。 他心里此刻的感觉很古怪,有改变了历史走向的振奋,也有一丝未知的恐慌,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対是错。 或者说,他不确定这样做会不会造成什么令他后悔的结果。 凤随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抬起一只手臂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似乎知道司空在纠结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你不是告诉我说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司空哑然失笑。 凤随也笑,“哪怕不从你所知道的那些历史来分析眼下的局势,只说耶律洪基这个人吧。如果只能在他身边留下一个人,我宁愿那个人是耶律浚,也不希望是耶律乙辛。” 耶律浚至少不是一个手段阴毒,毫无下限的奸佞小人。而耶律乙辛做事却是不择手段的。如果有机会跟一个正常人进行一场正当的竞争,谁乐意去跟变态较量谁更没有下限呢? 正常人的招数是可以预料的,变态则不然。 “他首要的 /p /p - 分卷阅读377 /p /p 敌人是耶律乙辛,其次是辽国之下的各个部落。”凤随说:“其次才是我们。这対我们是十分有利的。” 司空点点头。 凤随伸了个懒腰,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司空,“别愁了。你看,这个世界虽然糟糕,但我们还有机会去改变它……这是最美好的一点。” 司空忍不住笑了,“在我们那里,有一位作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还依然热爱它。” 凤随懒腰伸到一半儿,听到这样动听的话,细品之下又觉得这话说的很有意思。 他望着司空微微一笑,“我不想当英雄。我只想跟我们的队伍一起,打下一个太平的北境,让你、我、燕云诸州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 第252章 好大胃口 凤随一行人走后,耶律云机大约是觉得这样磨时间没什么意思,干脆报了病,双方人马各自回营,约好了半个月之后再谈。 凤云鹤也带着有些不甘心的左光书回到了林泉。 左光书总想找机会跟凤云鹤好好谈一谈,谈他的打算,也谈谈他的想法。不管他再怎么对凤云鹤有意见,他也不想让这人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只知道为自己谋利的奸臣。 他身为一国之相,也是有抱负的。 凤云鹤懒得搭理他,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儒州以北的随林峡,急着想知道凤随一行人的行动是否顺利。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 凤云鹤看着翻译过来的一段文字,眉头松开,微微点了点头。他问送回情报的小兵,“二郎人呢?” “回王爷,”小兵说:“已经在路上了。” 凤随一行人离开随林峡之后,又沿着耶律浚来时的方向走了一天。这期间他们发现了不少打斗的痕迹,还有几具尸体,看穿衣打扮,都是普通辽人,但一个个骨架粗大,身上都是刀伤,就知道他们的来历不简单。 可惜他们都有所准备,身上没带着能代表身份的东西。 再往前走,就看不到什么了。凤随只能看出这一带曾有人收拾过,打斗的痕迹都被人抹平了。 估计是派出来的人动作没有那么快,还没有收拾到随林峡。 凤随留下几个人远远看着,自己先带着队伍返回林泉去了。回到林泉的当夜,他接到后方兄弟传回来的消息,说有人赶往随林峡,查看现场的情况。领头的中年男人长着一把大胡子,相貌威武,正是耶律乙辛本人。 这些人围着爆破炸开的土坑走了几圈,又进峡谷里看了看,就沿着来路撤走了。 这个时候,耶律浚早已被送到儒州,哪怕真是耶律乙辛本人追了过来,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追到儒州去找刺史萧德良要人。 萧家满门恨不得把耶律乙辛剁了吃肉,耶律乙辛是不会上赶着给他们送上这样一个把柄的。 凤随觉得,他大约会对爆炸留下的痕迹产生某种想法,然后想办法在谈判的时候对他们进行试探。 果然他们回到林泉没两天,耶律云机就让人送信来,表示自己的病体已经痊愈,可以回到谈判桌上继续谈判了。 双方你来我往,把谈判的日期定在了十日后。 临出发的前一天,左光书还让随从给他仔仔细细地刮了胡子。他已经知道这一次的谈判耶律乙辛会露面,这才是来真格的。 左光书精神抖擞。 与他相反的是,凤家父子的表现则十分淡定。一直到他们坐在了谈判的营帐里,见到耶律乙辛带着他的干儿子耶律云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也始终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完全对接下来的谈判不抱什么期望似的。 左光书就觉得,凤云鹤的态度有些古怪,这里头说不定还有什么事儿是他不知道的。 凤云鹤带着凤随以及一干官员起身迎接,拱拱手,笑眯眯的招呼道:“王爷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威风。” 耶律乙辛相貌堂堂,眉宇间带着一种模糊了年龄的醇厚以及威风凛凛的气度。人还没走进帐篷,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强大的存在感已经无声地蔓延开来。他当初因为平息耶律重元作乱有功,受封魏王。 放眼如今的辽国宫廷,他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他与耶律云机一样,身上都穿着铠甲,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上位者特有的傲然之意。他站在营帐门口,一双豹眼阴沉沉地扫过一众宋臣,落在了凤云鹤的脸上,“王爷好手段、好计谋,暗算了本王一道,反让本王有苦说不出。” 凤云鹤哈哈一笑,“王爷真能开玩笑。我老老实实在这里坐着,能算计你什么呢?” 耶律乙辛没接他的话,转头冲着左光书拱了拱手,“左丞相,别来无恙。” 这句话的语气就要客气一些了。 左光书刚才见这两人一见面就你来我往的呛火,心里正砰砰直跳,这会儿见耶律乙辛待他的态度不同,顿时觉得踏实了许多,心里也再一次肯定凤云鹤这老东西肯定背着他做了什么手脚。 可惜这话现在不能问。 耶律乙辛威风八面地落座,对小兵送上的茶水看也不看,只是微微斜着眼上下打量凤云鹤,“镇北王,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样做,那一位给了你什么好处,说来听听?” 凤云鹤继续跟他打哈哈,“年轻人前两天倒是结伴出去打回来几头野羊,肉质不错。” 耶律乙辛话里有话的回了一句,“这猎打得好。” 左光书前两天也吃到了凤随他们带回来的野羊,他当时还琢磨了一下,这个节骨眼上跑出去打猎,心眼真宽。现在看来,凤随跑出去还干别的事了? 左光书正琢磨着要回去了好好问一问凤云鹤,就听耶律乙辛语气一变,说了句,“镇北王,你这是要明明白白的跟本王对着干了?” 左光书一下紧张起来。 凤云鹤却依然是一副乐呵的表情,“你我本来就立场分明,王爷,我所求的是什么,你一定清楚。只是王爷求什么,我却看不清楚了。” 耶律乙辛一双利眼紧盯着凤云鹤,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隐藏的深意,然后他冷笑一声,“既然王爷这样说,那本王就让你看一看本王的打算吧。” 谈判再一次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的营地,左光书揪着凤云鹤的袖子追问他跟耶律乙辛的话里是什么意思,凤云鹤哪里会跟他说那么多,两个人正拉扯着,就听门外一叠声来报,说耶律乙辛已经带着人返回了檀州。 左光书傻眼了,“不,不谈了?” 凤云鹤冷笑,谈判本来就是一个幌子,檀州这么大一块肉,难道人家真会吐出来给你?!原本还想图一个站在他这边,帮着他一起收拾皇太子,可如今皇太子就是被凤云 /p /p - 分卷阅读378 /p /p 鹤的人给救了。所谓的谈判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 紧接着,更让左光书傻眼的事情发生了:耶律乙辛亲自带兵,连夜出发,直逼林泉。 在消息传回林泉的时候,这老贼已经顺路打下了林泉以北的两个小镇。凤云鹤在那里安置了两个骑兵小队充作哨兵。如今,这两个小队都已经撤了回来。 兵临城下。 左光书被拽上城墙头的时候,就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队伍,旌旗猎猎飞舞,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刺得人眼睛疼。 左光书整个人都懵了。怎么好端端的,说打就要打起来了呢?! “我这就让人护送你回去,”凤云鹤说:“左相,这一路安危不必担心。我的手下一定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西京。” 左光书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是文臣,两军对垒,没他什么事儿,反而因为丞相的身份,有些碍眼。但就这么让他走…… 说实话,左光书是有些感动的。虽然他还没搞明白为什么辽人忽然就翻脸。 为了安抚这老东西,凤云鹤不得不半真半假的把事情给解释一下,“耶律乙辛之所以要跟咱们谈判,是为了让咱们站在他那一边,跟皇太子作对。” 左光书,“……” “这是真的。”凤云鹤一脸诚恳的说:“耶律浚是下一任君王,我们得罪他的后果,要比得罪耶律乙辛更严重。所以,我就拒绝了。耶律乙辛翻脸,就是因为这件事。” 左光书心气平了平,要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崇佑帝面前也能有个解释了。 “战火一起,北境又要不得安宁了。”凤云鹤情真意切的露出一脸哀切的神色,“凤某身为边关守将,誓与北境同生死。” 左光书抖着胡子叹了一声,“王爷高义。” “本王有一事想拜托丞相。”凤云鹤恳切的看着他,“还请左相看在凤某为国为民一片忠心的份儿,促成此事。” 左光书心里犯嘀咕,难道是想让朝廷给他增加军费?! “你说。” 凤云鹤冲着朝廷的方向拱了拱手,肃然道:“本王既然封王,还请朝廷赐下封地……不如,就将燕云十六州赐给本王作为封地吧。” 左光书,“……” 左光书第一个念头是:好大的胃口! 第二个念头是……给你有个啥用?燕云诸州,一大半儿还在辽人手里攥着呢。给了你,也只是白白占一个名头,啥实惠都落不着呀。 但很快,左光书也反应过来了,朝廷真要降下这样一道恩旨,就是光明正大的表示大宋要收回燕云诸州的意图。 这不是给凤云鹤一个人的封赏,而是对辽国开战的宣言。 要是凤云鹤没能打下燕云诸州,对朝廷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说不定还会因为接了这道恩旨,他更有干劲儿。毕竟收回来的都是他自己的封地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朝廷能封,自然也能收回,自己人的事就好解决了。 而且刚从辽人手里收回来的城池,人心不齐,乱象丛生,初期的治理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稍不留心就会激起民乱。到这样的地方当官,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左相固然想在这些地方都安插自己的人手,但确定人选也是让他头疼的一件事。 如今这个大包袱也能甩给凤云鹤自己解决了。 左光书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然后他冲着凤云鹤拱拱手,郑重其事的表示,“老夫一定全力促成此时。” “如此,”凤云鹤微微一笑,“那就有劳相爷了。” 第253章 封地 左光书带回西京的消息,让整个朝堂都炸翻了天。朝臣中一片讨伐责骂之声,无一不是痛骂凤云鹤心怀不臣之心,妄想裂土为王。又有人骂他趁火打劫,趁着国势危急,为自己谋算私利。 而朝臣们痛骂的这些,崇佑帝其实也是后来才想到的。他乍一听凤云鹤的要求,脑海中最先浮起的想法是:这老小子疯了吧,那还是人家辽人的地盘,封给他有个屁用?! 哪怕他肯下旨把上京和中京一起封给他……那也不算是他的呀。 邻居家的东西,他说送给谁有用吗?! 就算他肯给,凤云鹤他,他拿得到吗?! 崇佑帝就开始阴谋论了,他不觉得凤云鹤是想趁人之危谋私利,他已经封王了,向朝廷讨要封地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他琢磨的是这老小子打底在打什么别的主意?毕竟这种时候,他哪怕想要一片繁华富庶的封地,朝廷也只有答应的份儿。 因为摸不准凤云鹤的用意,崇佑帝也不敢轻易表态,端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听朝臣们吵吵了几天。 然后消息就在坊间传开了,与大臣们的义愤填膺不同,坊间反而是一片赞誉之声,觉得镇北王这是在对辽国表明他誓要收回燕云诸州的态度。 老百姓们把凤云鹤看成是王朝的英雄,凤云鹤包括整个凤家军的声望活活的被这个消息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还有不少年轻人表示要背起包袱去北境投军。 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之下,朝廷的形象仿佛都被拔高了。 崇佑帝就更为难了。如此两极分化的口碑,一个处理不好,后果难以想象。 舆论发酵了几天之后,后宫的女人们也都知道了。舒太后就让人来昭德殿传话,请崇佑帝过去喝茶。 崇佑帝来到慈明殿,太后已经等着他了。宫人送上茶点,远远退开,留下这一对天家母子说说心里话。 太后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朝堂上的事,哀家也听说了。” 崇佑帝也跟着叹了口气。 太后就笑了,“你这性子……” 崇佑帝有些绵软的性子,让她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当初她还只是个小小妃嫔,处处被高皇后压一头。若不是她性子柔弱,在高皇后面前又一贯谦卑守礼,在这偌大的后宫,她怕是也活不到现在。 高皇后不仅仅是英宗的原配嫡妻,也是曹太后的外甥女,在后宫中的地位简直无人可以撼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英宗身边除了她这位嫡妻之外,都没有其他的妃嫔。 这种超然的待遇也引起了英宗之母亲曹太后的不满。她数次旁敲侧击,到底压着高皇后给儿子纳了妃嫔,只是从那以后,高皇后与曹太后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冷淡下来。还有传言说高皇后曾拦着自己的儿女,不许她们去探望生病的曹太后。 传言不知真假,但婆媳之间有裂痕却是真的。英宗数次提议要立高皇后所出的长子赵顼为太子,都被曹太后拦住了。 而失去了曹太后庇佑的高皇后,日子也过的没有那么顺遂了。先帝驾崩前的一年,高皇后母子被身边的宫人下毒,高皇后中毒身亡,赵顼年轻力壮,抵抗力也强一些 /p /p - 分卷阅读379 /p /p 。只是,虽然救回了一条性命,身体却很快虚弱下去。 下毒一案牵连甚广,卷入其中的两位高位妃嫔都被赐死,娘家也受了牵连,余波持续数年才得以平息。 高皇后遇害也对先帝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一年之后,先帝便驾崩了。曹太后在英宗几个儿子当中挑来选去,选中了舒氏的儿子。 舒氏性子本来也柔弱,又被高皇后压在头上压了小半辈子,骨子里的那点儿棱角早就磨光了。但她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懂得柔能克刚的道理。年轻时对曹太后、高皇后曲意奉承又算得了什么,在她登上后位的时候,再多的委屈不平,也都值得了——高皇后当初倒是风光无限,可现在,她又在哪里呢? 曹太后看重他们母子,不就是看重她懂得审时度势? 后宫、朝堂,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她还记得曹太后选定了她儿子之后,曾跟她说过几句话,“高氏虽然人不在了,但她儿子是官家的嫡子,还是长子。哀家不选他,不仅仅是因为他体弱,而是他性子太激进。老子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味地急火猛攻是不行的。” 那个时候舒太后就明白了,曹太后是看上她儿子性情仁厚了。 但性情仁厚,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容易耳朵软,优柔寡断。所谓臣强主弱,也非社稷之福。 舒太后所认定的臣子不是凤家军,而是以左光书为首的这帮文臣。 凤云鹤再强硬,人也在边关,要替赵家守着这大好河山。说的不好听些,不过就是赵家的看门狗。他要是公然造反,天下人先把他骂死了。 历来对武将,朝廷的态度除了打压就是安抚。如今看凤家的势头,打压是行不通了,那就只剩下安抚。一个空壳子的封地,给了他,朝廷又有什么损失呢? 舒太后反而觉得朝堂上的这帮文臣大多不怀好意,看似义愤填膺,汪汪个没完,实际上并没有谁真正替官家考虑过。 崇佑帝当真听了他们的,继续下手打压凤家,到时候凤家打出一个“官逼民反”的旗号来,反而把朝堂上这一帮文臣给打上了“奸佞”的标签。真到那个时候,凤云鹤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挥兵南下了,理由都是现成的:清君侧。 崇佑帝听了舒太后的一番预想,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早就看出凤云鹤这老小子胸有反骨,能从他眼皮底下偷偷摸摸把他老娘给送走,足见他早有不臣之心! 舒太后道:“如此,朝廷更不能逼急了他。” 不能给他一个理直气壮的造反的借口。 凤云鹤所求的,无非就是在北境自由行事的权力。他是北境主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的这点儿要求,并不过分。 崇佑帝喝口茶压压惊,“朕再想想,再想想。” 就在这时,北境又有军报传来,耶律乙辛亲率二十万大军从檀州出发,攻打林泉。 左光书是看见过辽人的阵势的,首先就有些绷不住了。他自己在家里跟几个学生商量,倒是不怀疑消息的真假,就是怀疑凤云鹤有没有夸大军情。 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夸大的可能性是有的,或许只是想催促朝廷尽快做出决定。 左光书还是想不明白,凤云鹤为什么会要燕云诸州作为封地。 梅御史犹犹豫豫的开口说:“或许,镇北王对于收复燕云诸州很有把握吧。” 左光书一呆。 “有把握收回来,又不希望朝廷往里头塞人,”梅御史说着说着,思路也就顺畅了,“他大约是对之前朝廷想用贺望知跟他换防一事很不满。” 对了,换防。 左光书之前就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如今梅御史一提,他一下就想起来了,可不就是贺望知的事?! 这件事当时凤云鹤是没有说什么,但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不想对燕云诸州放手的。否则,西夏边境上怎么会恰好又出了事,拖住了贺望知的手脚? “贺望知的事,”梅御史稍稍有些不确定,“说不定也是凤家做下了什么手脚。” 左光书就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然后他也有些发愁,凤云鹤的手居然伸得这么长吗?! 左光书心里开始不平衡了,燕云诸州,全都落进凤云鹤的口袋里……他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就心疼的不得了。 梅御史看出了他的想法,委婉的劝道:“要是不依着他,他不使劲儿怎么办?您老也还是拿他没办法。” 毕竟年年给辽人送银子,也挺贵的。 左光书恨恨地拍了一把桌子,“这个老东西!” 梅御史没忍住,在心里悄悄吐槽一句:人家跟你儿子差不多大,才不老呢。 林泉以北,名叫云乡的一处小县城外,凤云鹤站在山头上,举着火器局刚刚送来的望远镜观望远处辽人的动静。 凤随站在他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望远镜……他刚刚摆弄了两下,还没玩够呢,就被老爹仗着辈分给抢走了! 凤云鹤试着转动镜头,忍不住赞了一句,“这东西当真好用!司空这孩子了不得!” 凤随挺直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那是,里面的水晶片都是他亲手磨的。” 说亲手打磨也不算确切。凤随心想,晶石的切割、粗磨都是工匠们进行的,不过最后的精磨确实是司空自己完成的。 凤云鹤摆了摆手,“我库房里有一把好刀,据说是陨铁打造的,锋利无比。当初你大哥跟我要,我都没舍得给他……回头取出来,你拿去给司空玩吧。” 凤随心想,还好这话他大哥没听到。 “谢谢爹。”凤随替司空道了谢,忍不住搓了搓手,“爹,这个……是不是轮到我看看了?” 凤云鹤一口拒绝,“老子还没看够呢。你再等会儿。” 凤随,“……” 因为所有的零件都需要手工打造,这东西迄今为止就做出来两件成品,一件送到顺州交给了凤锦,一件送到了林泉交给了凤云鹤。司空这个亲手打磨了晶片的设计者,都只是过了过手,大致检查了一下精度。 凤随抹了把脸,心想算了,忍忍吧,谁让他是老爹呢。司空也说了,连云城来信了,说他已经带着手下的工匠组建了一个独立的工坊,专门制作望远镜。 等下一批送过来,他说什么也要霸占一支。 -------------------- 作者有话要说: 造反不可能,凤云鹤的目的,就是把燕云诸州都攥在掌心里,不让朝堂上那些满脑子都是私利的朝臣们把手伸到北境来。 第254章 如画江山 凤云鹤来来回回看了半天,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望远镜,转头对凤随说:“耶律乙辛这狗贼看似 /p /p - 分卷阅读380 /p /p 气势汹汹,其实虚张声势,他是想试探我们的兵器。” 凤随跟凤云鹤汇报过,说他们从随林峡撤走之后,耶律乙辛曾经到达那里,围着爆破造成的大坑看来看去,亲自勘验了一番。 这个老狐狸,一定已经对他们所使用的武器生出了疑心,试探是必然的。否则,他要真打的话,绝不会一试既退。 再说他手里也没有二十万大军。他到檀州是奉命来谈判的,就算他真正的目的是搞死耶律浚,出发的时候,也不会在耶律洪基的眼皮底下拉出来一支队伍来。 凤云鹤嘿嘿嘿的阴笑起来,“想打就打,想退就退?这可美得他……” 凤随精神一振,顿时忘记了被他老爹抢走望远镜的不满,“爹,你的意思是……” 凤云鹤一挥手,“集结人马,给这狗贼一点儿颜色看看!他不是想看看咱们的炸弹吗?咱们就炸给他看!” 凤随响亮的答应了一声,转头跑了。 这些日子以来,耶律乙辛连番挑衅,大家都憋着一肚子火气,如今终于可以正面迎敌,凤随都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 凤随点齐兵马,带兵出城。 在屠老的一干新发明当中,对司空这样的远程杀手来说,性价比最高的就是经过了改良之后的霹雳弹。这种霹雳弹的体型有桃子大小,最适合装在弩箭的箭头上进行远程攻击。 他们在随林峡营救耶律浚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种。 对敌之际,先远距离地轰炸一轮——这样的距离,以辽人弓箭的射程,根本就摸不着他们的边儿。 等霹雳弹炸得他们人仰马翻,不得不后退的时候,就到了骑兵发起冲锋的时刻。 这一仗打的毫无悬念。 耶律乙辛的六万兵马几乎就是被凤随的先头部队压着打。 经此一役,他手底下三分之一的兵都永远地留在了林泉城外的战场上。在野外开阔的环境里,霹雳弹的爆破力毕竟有限,直接被炸死的是少数,多数都是炸伤之后落马,来不及撤退,死于大宋骑兵的刀下。 耶律乙辛被手下护着,狼狈退回了檀州。 凤随带着骑兵趁胜追击,一路打到了行唐城外。 林泉以北的两处村镇又重新回到大宋治下。只是檀州还在辽人手里,短时间内倒也不急着对这些小村镇进行规划重整。 八月初十,凤随接到消息,耶律浚要动身从儒州前往中京。他想扳倒耶律乙辛,顺利返回中京见到耶律洪基是第一步。 作为耶律浚的临时盟友,凤云鹤也下达了攻打檀州的命令。 作为东七州最北端的州府,檀州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隋初。隋开皇十六年分幽州置,唐武德元年改名为檀州,五代后唐改为燕乐县。后晋天福三年割让给了契丹,隶属南京道析津府,管辖密云、行唐两座县城。 檀州治所设立在密云。 耶律乙辛父子俩如今都在行唐。面对大宋军队所向披靡的霹雳弹,他们还真有些束手无策。手下的士兵身强力壮又有什么用,根本就摸不着人家的边儿就被炸翻了。 耶律云机的手指在地图上点来点去,眉眼间压着一抹凶狠的杀意,“凤家军扎营的详情……再探!” 西京城,边关的军报一封接一封地送到了崇佑帝的案头。 凤家军收复了林泉以北的两处村镇。 凤家军逼近行唐县城,耶律云机率兵偷袭凤家营地,误入地雷阵。手下死伤过半,耶律云机被生擒。 耶律乙辛退回密云,凤家军提出以耶律云机交换密云,被拒。 双方在密云城外胶着不下。 三日之后,凤云鹤再向密云增兵,同时调拨凤随率兵前往儒州。 崇佑帝叹气,如果说他现在还看不清楚凤云鹤的心思,他也白当这个皇帝了。 凤云鹤身为北境主帅,不可能没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与满朝文武所顾虑的那种野心又有所不同。 凤家军是真的想打下燕云诸州,牢牢地把握住大宋的北大门。 如果凤云鹤在军报里提到的辽国以北的蛮荒部落、草原上的蒙古人的动向都是真的,那么收回燕云诸州对于大宋的安危而言,就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或许,他想让贺望知接手北境的打算,是真的错了——贺望知会遵循他的心意,苦守住顺州与蓟州。初来乍到的他,只会谨慎地固守住已知的边界。 他绝不会有凤云鹤这样的野心。 如果北路军落在贺望知的手里,想要收回燕云诸州,大约是不可能的。 崇佑帝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不得不妥协的沮丧,但看着这一封一封的军报,他心里又有一种诡异的安慰。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对身边新上任的昭德殿总管魏源抬了抬手,“传左光书上殿,朕要拟旨。” 魏源眼观鼻鼻观心地行礼,快步走出昭德殿找人去传信了。 魏源跟了崇佑帝半辈子了,好容易借着林玄同一事扳倒了与他过往甚密的昭德殿总管于成明上位。如今更是步步小心,生怕步了于成明的后尘。 不过,凤云鹤向朝廷讨要封地一事他还是知道的。身为内侍,他不敢对国家大事发表什么意见。但要让他说的话,他会觉得这种要求对朝廷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官家只需要空口白牙的下一道旨意,凤家军却是要真刀真枪地去打仗的。 他想起左光书隐晦的提醒过他的话,说过些日子,崇佑帝大约要派人以监军的名义前往北境。他这个新上任的昭德殿总管很有可能会走这么一遭。 魏源眯着眼睛望着远处连成一片的华美殿宇,深深吸了口气。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心里也曾经藏着一个投军为国的梦想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能踏上北境的土地,亲眼看一看燕云诸州的壮美山河,他就是死了也值了。 此时此刻,正站在儒州与顺州之间一处荒山的山坡上,拿着望远镜眺望远处战况的司空,隔着大半个中原大地,诡异的与昭德殿前的魏公公心有灵犀了。 如画江山,真能看到它被大宋的军队收回来的那一天,真是死了也值了。 凤随站在下面一处凸起的山岩上,忍不住提出要求,“该让我看看了吧?” 司空腰上挂着镇北王赏赐的陨铁腰刀,手里举着小一号的望远镜,意气风发地转来转去,“等一会儿,我还没看够呢。” 凤随,“……” 这种走到哪里都要挨欺负的感觉…… 这个小一号的望远镜还是在恩州的时候,司空拉着连云城在工坊里鼓捣出来的样品,有了这一个,连云城才又带着人做出了后面两个略大一些的成品。 凤随不服气的想,里面用的晶石还是他给搞来的呢。 司空一开始问他那里能找到水晶石,他还以为司空是想收集珠宝 /p /p - 分卷阅读381 /p /p ,特意给他搞来了一堆黄的、紫的、蓝的……后来才知道人家只要白色透明的。 在晶石当中,这种白色透明的是最不值钱的,但到了司空手里,却化腐朽为神奇了。如今他已经安排人手专门去收集这种白色晶石去了。前些天传回的消息,已经找到了几处白晶石矿。 就像司空说的那样,这东西也不光有军事用途,可以把精度做的低一点,当成一个日常用品来出售。比如放大镜,老人家看书读报就很需要。 还可以嵌点儿金银珠宝,做的花里胡哨的,卖给各地的行商。 凤随就觉得司空简直是一个财神爷。燕云诸州已经摆出了跟朝廷打擂台的姿态,朝廷以后说不定真会在军备方面来克扣他们,所以北境要自己开拓财路才行。像这种技术上暂时可以垄断的工艺品,就非常合适。 司空看够了,望远镜递给凤随,“拦住了。” 凤随心头一动,连忙举起望远镜朝远处看去。视线越过脚下的峡谷,隔着一片丘陵,他也看到了交战在一起的两方人马。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另外一对人马已经跟他们拉开了距离,一路向东,疾驰而去了。 凤随也松了一口气。 打成一团的是耶律乙辛的人和流窜在西九洲的一伙儿马匪。马匪的头领姓郞,人称狼老大。狼老大跟凤家长期保持着……友好合作的关系,曾经在马匹紧俏的情况下帮着凤家军从草原上搞来了不少好马。 凤随的坐骑乌麒麟,和凤锦的红眼睚眦都是通过狼老大的手下得来的。 有时候,狼老大也会帮着凤家做一些不适合军方的人露面的活儿。比如这一次,拦着耶律乙辛的人,让耶律浚从几道埋伏中顺利脱身 这个活儿,凤家人自己做也不是不可以,但耶律乙辛已经盯着他们了,让他抓住把柄的话到底有些麻烦。 但要放任不管也是不行的,保不住耶律浚的性命,他们之前就白忙活了。 还好一切都顺利。 耶律浚能在萧德良的护送下顺利返回中京,也意味着耶律乙辛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没有哪一个帝王能坐视自己的儿子老婆死于臣子的算计。 萧德良此行可还带着人证呢。 耶律乙辛不会坐以待毙,辽国王庭必定会有一段时间的动荡。这也意味着,到了他们出发的时候了。 从地理位置上看,檀州、儒州、顺州这几座州府相隔都不愿,在司空所熟知的后世,都属于首都的周边地区。但在这个时代,作为中原地带的北方门户,却被按在敌人的爪下。 司空盘坐在地上将自己所有的装备都检查了一遍,在号角声里一溜小跑地过去集合。 迎着光,他心里充满了澎湃的豪情。就在今天,此时此刻,大宋的军队兵分两路,凤锦带一路兵马向密云方向进发。凤随带领另外一队兵马抢攻儒州。 凤随说的对,这个世界的确很糟糕,但他们还有机会去改变它。 这就是生在这个时代,最为幸运的一件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左相爷,不是咱们说你,你老人家的眼界,还不如魏公公呢。 第255章 儒州 儒州地方不大,原本也只有四五千名驻兵,但是在燕州、顺州相继被收复之后,耶律云机就将儒州的驻兵增加到了一万。 之前前往檀州谈判的时候,耶律乙辛又将自己手下的两千骑兵调派到儒州,加上儒州本地的民兵,儒州的兵丁总数在一万五千人左右。 除了留守城中的士兵,守在城外的骑兵大约在八千人左右。 这八千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如果放在以前,面对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兵,凤随心里多少会有点儿底气不足,但现在不同了。以他们切身的体验来说,武器的升级换代确实让战争的模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对垒双方的体力与战斗经验的差异对战斗结果的影响也被降至最低。 以前的霹雳弹在面对高大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时,几乎没有什么办法。但如今经过了改良的霹雳弹,最多两三颗就可以直接炸开厚重的城门,借助弩机更是可以将霹雳弹送上城墙,甚至直接投放到城墙的另一边。 这是压倒性的攻击方式,在大宋军队密集的火力攻击下,守在城外的驻军不得不暂时退回城内。 儒州被包围了。 司空骑在马上,他大概数了数儒州城下冒烟的弹坑,心疼得直抽抽。 易州的火器局虽然经过了再一次的扩建,连云城手下的几个助理也都开始单独带徒弟了,但产量上不来就是上不来,这东西又不是蒸馒头,原材料和面似的揉在一起就行的。 没看为了赶这一批霹雳弹出来,火枪组的活儿都暂时停工了…… 儒州这一战就已经把他们这里将近三分之一的储备量给消耗掉了。 凤随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的冲着司空一乐,解释说:“儒州不大,城里也没有多余的地,城里的人平时吃一口青菜靠的都是城外的那几个村子,他们的储备粮根本支持不了多久。” 没吃没喝,城里很快就会起乱子。尤其那些家在儒州的民兵,他们真会帮着口粮不足的辽兵搜刮自己的亲人?! 凤随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下令,“先围上几天,等他们闹出乱子了,再派人到城门外面去讲条件。” 等着他们自己投降,老百姓虽然会暂时的吃点儿苦头,但伤亡确实会减少很多。至于俘虏的辽兵,凤随一时间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分散开来穿插到自己的队伍里,还是给耶律乙辛送信,让他拿银子来赎人。 西九洲的情形与东七州相似,都是汉辽混居的模式。收回西九洲的同时,他们也必须接纳西九洲的辽人居民及其后代。 毕竟一方城池不光要有土地,还要有居民在这里生活,或耕种、或行商……这个地方才算是真正活着的。 凤随安排手下围着儒州城扎营。 从望远镜里望过去,儒州城的城墙头上辽人的旗帜依然飘着,但守在城墙上的士兵却有些浮躁。 至少从远处看过去,凤随会觉得明明还不到换岗的时间,却不时有人在城墙垛子后面晃来晃去,显然出现在那里的人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不怎么有底气。 城门外都安排了弓箭手,但凡有人出城试探,都被弓弩给逼了回去。而辽人射出的弓箭却远远落在了宋人的埋伏之外,这种攻击力上的差异,也增加了守城士兵的不安。 太阳落山,城外的营地里燃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 凤随想象不出站在城墙上方的人看到这样的景象会作何感想。站在他们的角度,只看到城墙上方黑黢黢的,只有瞭望口的位置亮着几支火把。 清晨 /p /p - 分卷阅读382 /p /p 如约而至。 伴随着太阳一起升起的,还有大宋士兵营地里的炊烟。 往来儒州和附近乡村的水车、送菜车都被远远地拦在了包围圈之外,也有一些干脆被大宋的士兵们花钱买了下来。他们还不知道要在儒州城外包围几天呢,随身带来的物资有限,能够及时补充一些新鲜的吃食也是很有必要的。 发现同样的东西卖到大宋的营地里能得到更多的银两,很多菜农就直接跟大宋的士兵们做起买卖来了,也不知道儒州城里的守卫知道了会不会气死。 当天晚上巡逻的时候,司空还吃到了一个煮鸡蛋,是凤随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偷偷摸摸塞到他手里的。 司空接过这个仍然温热的煮鸡蛋,左右看了看,见身后的卫兵都距离他们挺远的,就悄悄剥开,自己咬了一口,剩下的趁别人没注意,都塞进了凤随的嘴里。 凤随,“……” 虽然险些被噎着,但心里还是美滋滋。 在儒州被包围的第三天,虞谅带着援兵赶到了。 就连司空也顾不上心里那点儿小别扭,由衷的高兴了起来。因为他在虞谅的队伍里还发现了几个眼熟的……光头。 司空把出家人四大皆空的那一套抛在脑后,欢呼着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智云师父,“您怎么也来了?” 智云摸摸他的脑袋,笑而不语。 司空放开他,又去抱其他人。他小时候就是被智字辈的这几个大和尚带大的,棍棒拳脚都是跟他们学的,第一次来北境也是跟他们一起来的。虽然他们是出家人,但在司空心里,他们就是他的家人。 司空兴奋地抱来抱去,再一抬头……懵了。 这,这不是那个谁嘛。 虞道野,现在要叫法远了,他顶着一个光头,眉眼之间带着轻笑。一顿时间没见,他看上去瘦了很多,人也黑了,眉眼之间却显得神采奕奕。他趁着司空呆愣的功夫,伸手抱了抱他,然后很快放开。 司空,“……” 这个时候翻脸合适吗?大家久别重逢,都表现的挺高兴的。司空犹豫了一下,转头走开了,假装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法远的目光追逐着司空的背影,眼中笑意渐深。司空身穿铠甲的样子,简直比他预想中的模样还要威武。 虞谅正跟凤随说话,手里还拿着那个据说是司空鼓捣出来的叫做望远镜的小玩意,他从望远镜的镜头里看到了自己的蠢儿子。 当他伸手去拥抱司空的时候,虞谅也跟着提起一口气。 当他看到司空木着脸从他身旁走开,而虞道野还带着傻笑目送他离开…… 虞谅就只能在心里一边心酸,一边暗暗唾弃这小子竟然是自己亲生的?怎么这么傻?! 凤随在旁边提醒他,“侯爷?” 虞谅放下望远镜,对凤随说:“司空很不错……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凤随有些无奈,“说到要不要攻城。” 虞谅大手一挥,“让人射箭,给城里传信,就说两天之后的清晨,我们开始攻城!” 凤随在心里给他竖了一根大拇指。这不就是司空说过的心理战术嘛。儒州已经连着三天缺水,又没有菜蔬粮食进城,如果只有本地住家还好,毕竟谁家都有点儿存粮,多少还能坚持几天。但现在的情况是多了两万士兵,他们的存粮够吃几天呢? 还是说,他们真的能做出到百姓家里搜刮存粮养兵这种事?! 八月底,正是秋老虎闹得最厉害的时节。 空气又干又热,一丝风都没有。 太阳高挂在空中,热辣辣的光线晒着城墙和城外的荒原,空气中热浪翻涌,远近的景色都仿佛在热浪中诡异地晃动起来。 守在城墙上的一名士兵一声不吭地软倒下去,旁边的战友连忙走过来将他扶起,拖着他快步走下城墙。 城中水井有限,生活用水半数以上都要依靠城外的河流。如今送水的车辆都被拦在了城外,城内的饮用水已经不得不限量供应了。 萧德良的副官张昌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口鼻之间的焦渴让他视线都有些模糊。 他吃力地爬上城墙,远远眺望隐没在远处树林里的大宋士兵的营地,那成片的营帐散发出来的威慑力,令他心头惶恐。 他是文臣,从来没有带过兵。萧德良护送皇太子返回中京,儒州的大小事务只能落在他的头上,大宋骑兵围城之后,他每天忙着调度民夫,安排各种物资,忙的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但最让他头疼的还不是这些,是耶律乙辛派来的防御使邵通压根就不听他的。他提议的趁夜突袭,突破包围圈向妫州求援的计划还没有说完,就被邵通一口否决了。他追着邵通问他有什么计划,邵通也不肯告诉他。 张昌决定再去找邵通谈一谈。他们不能就这样坐着等死,继续僵持下去,对儒州城里的百姓是极为不利的。 邵通性格狂妄残忍,他之前在城外的时候被宋军的霹雳弹炸伤了,这几天都在搜刮城中医馆,不但征用了所有的大夫,还将各家囤积的止血消炎的药材都搜刮一空。 张昌的提议他并不是完全反对,他反对的只是向妫州求援那一条。一方面他对自己的兵力自视甚高,认为之前的落败纯粹是因为一时大意,对敌方的兵力估计得不足。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妫州驻兵人数有限,这个时候能从妫州得到的援助是十分有限的。 与其指望外援,还不如拼一把。他就不相信了,就算宋人的霹雳弹厉害,近距离搏杀也能胜过他手下的骑兵?!他跟大宋的骑兵对仗可是很有经验的,知道他们的体力和控马的能力比起自己人来都十分有限。 他们辽人可是从小就长在马背上的! 这些天以来,外头的消息虽然送不进来,但站在城墙上还是能对敌人的分布情况做出一个大概的估计。 他们也能估计到儒州向临近的妫州求援的这种可能性,所以这个方位的排兵数量应该是最多的。 相反,城北朝向上京一侧的城门外,包围圈会相对薄弱一些。 邵通打算将北门外作为撕开包围圈的突破口。 当夜,邵通刻意避开了前来堵他的张昌。他带着副将巡营,将没有受伤的骑兵都召集到一起,预备要突围了。 第256章 一日之内 今夜并不是一个适合搞突袭的天气,白天的晴朗让入夜之后的天空万里无云,一弯弦月挂在天边,和满天繁星一起给一望无际的原野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这样的夜晚,即使没有火把照明,埋伏在夜色里的人也能清楚的看到城门开启,一队人马悄悄摸出了城门。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即便马蹄包裹了起来,行进之中也依然有一种沉闷的声音在夜色里隐隐荡开。 /p /p - 分卷阅读383 /p /p 这里是儒州的南城门,此刻出城的人是被邵通放出来声东击西的一支小队。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就已经观察到儒州的南北城门都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邵通的计划不难猜,于是,凤随决定将计就计。 他将手下精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交给虞谅带队,预备冲击南城门,自己带领一队人马埋伏在北门外,伏击邵通。 分给虞谅的,都是经过训练,已经熟练掌握了新式炸弹的使用方法的老兵。 虞谅有幸与自己的亲孙子并肩作战。但他还没来得及品一品这来之不易的祖孙情,就被司空表现出来的强大的战斗力给惊住了。 司空所奉行的规则,就是一切以保证士兵的性命为先。 炸弹的制作固然不易,在这个年代,工匠和各种原材料的收集也绝非易事,但跟这些因素相比,还是人命更加宝贵。 原本从城南门出来的小队就是为了扰乱宋兵的视线安排的,人数不多,区区几百人,走出城门没多远就被司空接二连三的几颗霹雳弹给炸得人仰马翻。 辽兵再一次清楚的认识到他们完全没有办法抵挡宋兵的这种厉害的霹雳弹,于是,他们只能再一次后退,试图躲到厚重的城门后面去。 但这一次,宋兵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吹响了冲锋的号角,追在他们身后,一路冲进了儒州城。 冲锋的号角让司空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他忍不住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呐喊,带着宝珠向前冲,飞一般冲进了已被炸的有些歪歪斜斜的南城门。 这个时候,守在城墙上方的士兵也都纷纷冲了下来,在城门附近跟冲进来的宋兵战成一团。 热血在暗夜里飞溅开来,微甜微腥,却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司空心底里杀戮的野性。他将整个身体伏在马背上,任由宝珠带着他在人群里穿梭,迎着马道上蜂拥而下的敌人,奋力向上冲。 黑暗中乱成一团,能区分自己人的,唯有士兵系在领口处的一道浅色的布条。这是他们在出发前做好的标志,便于自己人在黑暗中分辨敌我。 司空背后背着自己的弓弩,手持宽刀,硬是在辽人的队列当中撕开了一道缺口,一路冲上了马道。 很快,城墙上方几口储着油脂的大缸就点了起来,火光窜起一人多高,虽然不能将城墙下方混战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但要分辨出敌我,却已经不是问题了。 厮杀的人群分开,辽兵开始朝着内城的方向撤退。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刚刚挥舞着宽刀集结自己的队伍,就被城墙上方飞来的一支利箭穿了个透心凉。长箭去势不减,直接将这人从马背上带了下去。 辽兵大哗,也顾不上集合队伍,一股脑地向城里冲。 队伍一乱,就给了城墙上方的弓箭手更多的机会。 虞谅从最初的震惊很快就过度到了后来的见怪不怪。 当另一名小头领从马上被长箭掀下来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十分平静了。他默默计算了一下射程、角度以及黑夜里的这份眼力,默默的在心里给自己的孙子竖了一根大拇指。 当真是个好孩子。 不管司空肯不肯认,他们虞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城门口的混战持续的时间不长。 辽兵退走之后,虞谅重整队伍,留下把守城门的人,其余的人兵分几路,沿着辽兵退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这一夜,火把的亮光照亮了儒州城的大街小巷。无数的战马和士兵在儒州城的大街小巷里奔跑、厮杀,呐喊声震天动地。 普通的百姓只能关紧门窗,抱紧了自己的孩子,不敢让他们发出一声哭闹。他们胆战心惊地倾听者门外传来的动静,生怕外面的杀戮会破门而入。 天明时分,厮杀声慢慢平息下来,有胆大的居民推门朝外看,就见到处都是斑斑血迹以及掉落的兵器,路边的尸首也就那么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里,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很快就有列队而来的士兵,沉默不语地开始打扫战场。又有士兵开始沿街敲着锣,用汉语、契丹语两种语言宣布大宋军队接管儒州的消息,以及一些需要百姓遵守的规定。 其实对于这样的状况,儒州城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已有心理准备了。在大宋的军队拿下顺州,或者更早一些,当他们拿下燕州之后,有关他们将要收复燕云诸州的消息就和凤家军的威名一起传遍了各地。 起初,大多数的辽人对此都是不以为然的。大宋的军队不擅长马上战斗,而且他们还没有那么多的战马。在过去的那些年月里他们也不是没有北伐过,后来不是有了澶渊之盟吗?! 但随着战局的推进,他们的态度开始变得慎重了起来,觉得事情的发展与他们的猜想有了不小的出入。凤家军强势的态度,也逐渐改变了他们对于大宋的军人所固有的那种软弱好欺的印象。 北境的风向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至于普通的百姓,他们已经适应了汉辽混居的状况,对于一州刺史到底是汉人还是辽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那些事距离他们的生活实在是太遥远了。他们所希望的只是生活安稳,上位者不要抽调民夫去打仗,去修建什么工事……粮价也最好不要飞涨。 与儒州城里辽兵的负隅顽抗相比,他们反而显得很顺从。 与城南的顺利过渡不同,城北门的厮杀一直持续到了天亮之后。 邵通率领手下的数千名精锐被凤随拦在了北门外,凤随一杆□□直接锁定了邵通。待司空带着人从城南赶过来时,这两人早已杀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了。 虞谅与司空各领一队人马,将集结在一起的辽兵冲散。等他了结了面前的敌人,一个转头,却被司空凌厉的攻势又惊了一下。 司空一脸凶气,一刀劈下去,将马背上的一个敌人几乎劈成了两半儿。鲜血飞溅开来,令沐浴在鲜血中的司空宛如一尊杀神。 分神也只是刹那间的事,很快,虞谅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厮杀华中去。但他的脑海中却到底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这个孙子了不得,一把宽刀使的,比他老子厉害多了。 北门外的厮杀在邵通被凤随斩于马下之后就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邵通的副官带着不足两百人的小队,强行突围,一路朝着上京的方向逃去。俘虏们在得知这一次大宋的军队并没有下达杀俘的命令之后都松了一口气。 凤家军的凶残,他们也都是听说过的。 殊不知,凤随这个时候正在心里算账呢。他觉得,一下子要太多银子耶律乙辛一定不肯给,那就少要一点儿吧,一个大头兵二两银子,一个统军十两银子,像耶律云机这种级别的,就……两千两银子? 这个定价问题,还要等回去以后跟凤 /p /p - 分卷阅读384 /p /p 云鹤好好商量一下。 同一时间,凤锦和他的宝贝坐骑红眼睚眦一起,率先冲进了被炸得破破烂烂的城门,身后是潮水一般的骑兵,他们发出的呐喊声和着冲锋的号角,震动了整个密云古城。 滚滚黑烟盘旋着上升,又在半空中散开来,像是某种神秘的符号,向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宣告一段历史的终结。 耶律云机远远望着这些盘旋在半空中久久不散的浓烟,终于不得不承认大宋的军队如今已经在武器装备上远远地超过了辽国。他们就是靠着这种威力大增的霹雳弹轰开了行唐与密云的城门,并且还将一路轰下去,直至收回燕云地区所有的州府。 耶律云机有些恐惧的想到,接下来,他们会不会将整个国境线继续向北方推进? 他们辽人从来不害怕明刀明枪的厮杀,但像这样还没有摸到敌人的边儿就被轰上天的经历,却让他束手无策。 这样威力十足的炸弹,他们该怎么抵挡呢?! 凤家军在一天之内连下檀州、儒州的消息传回西京城的那一天,昭德殿总管魏源顶着一个“视察”的名义,带着朝廷的旨意与赏赐从昌平门出发,北上前往檀州。 崇佑帝在与左光书等一干重臣反复商讨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将燕云十六州赏赐给镇北王作为封地。燕云诸州的产出、税赋也不必上交朝廷,而是交给镇北王养兵。至于诸州的同知、知军等职位,仍由朝廷来委任,但镇北王可以向朝廷推荐合适的人选。 换言之,北境虽然还在朝廷的管辖之下,但朝廷已经向镇北王下放了一部分权限。 队伍中除了魏源和他的几个手下之外,还有内侍省的几个官员和一支约莫一千人的禁军队伍。 要是凤随和司空在这里,会一眼认出这一队禁军头领还是他们的老熟人:钟饶和胡松。钟饶几次前往北境,却始终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 再一次踏上前往北境的路途,他已经佛系了。升不升官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平平安安地看一眼被改写过后的北部边境,一路上别遇到什么不开眼的劫匪…… 他就心满意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钟饶:不争了,不争了,平平安安回来就行…… 第257章 终章 在司空的认知里,边境战争多以北方游牧民族对汉人居民区的劫掠为开端。 最初,或许是天灾或许是人祸导致了一个或几个部落的物资匮乏,为了活下去,或者单纯只是为了搜刮更多的资源,他们开始合伙出来打劫。打劫的目标,多是边界线另一边有着固定居所、田地的汉人的村镇。 这些生活在大草原上的民族,他们过不惯固定在某个地方的生活,也不擅种植。他们通常不会长久地占有一片土地,而是将一方土地上的所有粮食、牛马、财物,以及充作奴隶的男人女人……洗劫一空,然后退回到草原上去。 但当他们与汉人接触久了,汉化的痕迹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之后,这种没有固定住处的习惯就被打破了。 辽人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王庭,有了不再变换地点的京城。其中一部分的居民开始过上了在某个城市定居的生活。 当燕云十六州被割让给了契丹之后,他们的战斗模式也跟着发生了变化,这些位于边境的城池太重要了,是必须要派出兵力把守的。 于是,如今情形发生了变化,守城的变成了辽人,而攻城抢夺的一方变成了大宋的军队。 司空从凤随手里接过望远镜,透过镜头眺望远处的妫州。 妫州的辖境包括宣化、怀来、怀安、涿鹿等县城,开元中朔方节度使张说在州北筑长城,其东南有居庸塞,形势十分险要。 这一座北方重镇在割让给契丹之后被改名为可汗州,治所也由西南方的保岱迁至涿鹿县。妫州一带的驻军,多一半都在涿鹿。 从司空此刻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涿鹿县周围的营地和骑在马上来回奔跑,明显是正在训练的士兵。 司空将望远镜递给站在他身边,已经默默观察了他好一会儿的虞谅。说实话,虽然大家都默契的什么都不表示,但被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用一种仿佛是慈爱的眼神盯着看,司空心里还是挺有压力的。 司空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正经事上,比如妫州辖下的这几个县城,比如接下来的战争。 在他们顺利拿下了檀州和儒州之后,司空就有些明白为什么宋代几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而明朝的火枪队却可以在一年的时间里收复燕云十六州了。 在各种条件都不成熟的年代,热武器的出现就好比出现在一群食草动物当中的一头猛兽。食草动物们没有与之相抗衡的牙齿与利爪,唯一的优势就只剩下速度了——要么逃跑,要么被吃掉。 这种差距或许会在一段时间之后被填平。但现在,还是火器的持有者享受红利的时候。 因为耶律浚的回归,辽国王庭动荡,耶律洪基已经下旨召回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势必会负隅顽抗。 但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哪怕身居高位,手握私兵,他也不是耶律洪基父子俩的对手。 等平息了耶律乙辛闹起的乱子,耶律洪基父子俩就会调转矛头,对准燕云诸州。 对凤家军,对燕云诸州来说,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收复儒州、妫州都是在为应对这一场危机做准备。 儒州与檀州这两座位于燕云防线最北端的州府必须联合起来,这是应对辽国的第一道防线。而妫州与儒州距离太近,又屯有驻兵。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待辽国举兵南下的时候,他们极有可能会与辽兵前后夹击,到那时,儒州就危险了。 西九洲当中,与儒、妫两州最为接近的是武州和新州。 这两个州府因为屯兵数量较少,一旦开战,在形势未明的时候,他们只会远远地观望,而不会贸然插手。 妫州与儒州屯兵数量相仿,但萧德良护送耶律浚回中京,这一路上还要防备耶律乙辛的拦截,所以他将一半儿以上的兵力都带走了。这是导致儒州兵防空虚的主要原因。 但妫州不同,兵强马壮,且早有防备。哪怕用上火器,这也不是一场好打的仗。 短暂的休整之后,硝烟再起。 与儒州群龙无首,张昌与邵通不合的情况不同,妫州的知军萧拓是一个非常强硬的人,不但治军很有一套,妫州几个县城的县令也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可以说在妫州,他就是一个土皇帝式的人物。 对于大宋的新式武器,萧拓最初也是惊讶的,有些乱了手脚,但凤随手中的霹雳弹也都是有数的 /p /p - 分卷阅读385 /p /p ,不可能无节制的用来开道。 一旦过度到近身战,辽人的优势就突显出来了。 接连两天,司空和陈原礼轮番叫阵,有输有赢,但萧拓始终没有出阵。 这是一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 他远远地站在城墙上方眺望城门外的战场,观察他的敌人,敌人的兵器以及排兵布阵。哪怕是自己人败下阵来,也不能让他动一动眉梢。 但凤随和虞谅却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又一日。 宋兵再一次兵临城下,整个队伍排列出一个半圆形的队列,扣在了涿鹿县城的东城门外。这是近几天叫阵的常态,无论是城下的宋兵还是城门上方的萧拓谁都没有当回事。 萧拓自己也算过,宋兵的队列,哪怕是半圆形的两个端点,距离城门的距离也还是太远了,他们的霹雳弹、包括普通的弓箭,都是无法越过这样的一段距离的。 这也是萧拓可以带领自己的亲信安然出现在城墙上方观战的主要原因。 叫阵的将军姓陈,据说这人是凤随的手下,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小将军。不过在萧拓看来,这人还生嫩了一些。 代表萧拓出阵的是他手下的一名统颁,出身猎户家庭,一身拳脚都是小时候在山林里追着狐狸豹子练出来的。只看两个人的体型,萧拓就觉得,大宋的小陈将军八成是要输了。 萧拓按在城墙垛子上的手忍不住轻轻拍了拍。 再沉得住气的人,在胜利即将来临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有些喜动颜色。 他身旁的副将忍不住说道:“说来好笑,原本宋人擅长守城,咱们的士兵擅长抢攻……如今这是倒过来了。” 萧拓也是一笑,正要说话,耳朵微微一动,“什么声音?” 城门楼下,萧拓手下的统颁手持一柄长枪出城应阵。随从跟在他的身后,在城门附近依次排开。 双方主将纵马前冲,战在一起。 司空扫一眼城墙上方施施然观战的一群人,当中那名彪形大汉就是萧拓。 这人四十来岁的年龄,肤色微黑,细眉细眼,看似文秀的长相组合在一起却显出了一种别样的威严。 司空以极快的动作滑下马背。 他的前后左右,有人骑在马上,也有人牵着马匹在一旁观战,他的宝珠背上无人倒也并不显得碍眼。 司空盘腿坐在马腹之下,伸手解下马鞍旁边的包袱,将里面一堆拆开的零件飞快地组装起来。 这种活儿他不知道干了多少回了,哪怕是闭着眼睛组装,他也不会出错的。 宝珠十分懂事地往旁边靠了靠,和罗松的坐骑靠在一起,将躲在马下的司空遮挡得严严实实。 萧拓微微转头,朝向了城西的方向凝神听了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的亲信听了听,并没有听到有什么动静,便对他说:“末将让人去查问查问。” 萧拓点点头,眉头微微蹙了蹙。 在他的视线之内,凤随的手下与他的统颁正打的不可开交。看得出这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但他手下的统颁胜在体格更强壮,在战场上也更能持久发力。 马腹之下,司空组装好了他心爱的弩,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确定无误之后,摸出一支锋利的长箭。他将箭头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就看你的了。” 萧拓一只手按在城墙垛子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忽觉手掌下的城墙极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他刚要转头问一问身边的亲信,就觉得脚下所踩踏的城墙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下一秒,就见城西的方向远远地腾起了一团黑烟。 萧拓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过来,“声东击西?!” 司空也感觉到了地表传来的轻微震动。 他知道这是虞谅在城西开始攻城了。 他把弩架了起来,箭尖瞄准了城墙上方的萧拓。 擒贼先擒王。这是他一贯奉行的准则。儒州就是因为没有一把手才会那么容易得手,若是妫州也没有了呢?! 从宝珠与罗松坐骑的中间看过去,城墙上的萧拓显然也反应过来了,他不再淡定地盯着城门下方的交战双方,而是微微转过身,开始调派人手了。 司空的长箭如同瞄准了目标的眼镜蛇一般,极轻微的晃动着,等待最佳的角度与时机。 萧拓警觉地回头,视线扫过混战中的双方主将,扫过外围半圆形的军列。 再远处是逐鹿县城外的起伏的丘陵,丘陵上遍布野草,在初秋的艳阳下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浓绿。 萧拓收回视线,再一次望向城西。 发出浓烟的东西当是宋军的霹雳弹。连日攻城,他还以为宋军的霹雳弹已经用完了。原来是留着这个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了。 萧拓对身旁的副将说:“你亲自过去盯着,不许城中起乱……” 他话没说完,就见副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一双眼睛忽然就瞪了起来,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萧拓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极致的惊慌,仿佛他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萧拓心中的警觉一瞬间到达顶点。 他还没来得及转头,眼角的余光便看到了一抹银色的流光。 那是一支长箭,它像一只的燕子似的,极为灵巧地从迎风招展的日月旗的缝隙之间穿过,箭尖寒光闪烁,倏忽之间,没入了他的脖颈。 他身旁的副将惊骇的大叫起来。 直到萧拓的脖颈被长箭贯穿,又被余力推着向后退去,摔倒在城墙另一侧的垛口,他们才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了一丝真实的感受。 长箭穿透了萧拓的大动脉,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身上的袍服。 萧拓的身体抽搐着,艰难地滑坐在地上。自下而上的视角,让他恰好看到第二支长箭射在了旗杆上。 旗杆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日月旗飘落下来,铺天盖地地兜头罩下,盖住了萧拓的视线。 这个画面仿佛带着某种寓意,令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油然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等萧拓的副将手忙脚乱地解开日月旗,就见萧拓双目圆睁,却已经没了气息。恰在此刻,就听浪潮一般的呐喊声从城西的方向传来,有人在城下呼喊:“宋兵破城了!” 副将转头,见城下的交战也已经分出了胜负。萧拓手下的统颁虚晃一枪,掉头向城里冲来,却被大宋的将军追了上来,一枪挑于马下。 大宋的士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朝着城门的方向蜂拥而来。 这画面刺得副将眼睛生疼,他伸手解下萧拓腰间的宽刀,厉声喝道:“契丹的勇士,跟我一起杀下去!” 惨烈的厮杀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黄昏时分,西斜的太阳映照着满地的鲜血,浓烟笼罩着涿鹿 /p /p - 分卷阅读386 /p /p 县城,令黄昏时分的天色有了夜晚的萧索。 县城中普通的百姓大多紧闭门户,行走在街面上的都是穿着大宋军服的士兵。他们有的召集了城里的民夫在扑灭城门附近的几处起火的房屋,也有人带着士兵沉默地打扫战场,收敛尸首。 司空踏着满地的鲜血走过了涿鹿县的长街,跟城门下的士兵对过号牌,沿着马道走上了城墙。 城墙上方飘扬的已经不是辽人的日月旗了,而是大宋的军旗和凤家军的朱雀旗,鲜明的颜色令看到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凤随正站在旗杆的下方眺望城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疲倦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司空满身的疲倦也仿佛有了一个最好的出口。他走过去,伸手抱住了凤随。 凤随呆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抬起手臂,回抱住了他的爱人。 旁边的士兵,“……” 怎么有些怪怪的? 是他们想多了吗? 凤随的手掌顺过司空的后背,轻轻舒了口气,“妫州剩下的几个县城都没有太多驻兵,收回来也就是几天的事。” 司空嗯了一声,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妫州、儒州可以和檀州连起来,燕云地区最前沿的防线已经在我们自己人手里了。” “耶律洪基或许会亲征。” “不怕。”司空蹭了蹭他的脸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火器局还连轴转赶着做炸弹呢。” 凤随似乎笑了一下,“四郎的火枪队也训练得有模有样了。” 一切都在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司空也笑了,“打呗,怕啥?总有一天……” 凤随轻轻嗯了一声。 总有一天,他们会看到一个平安的、再无战痛的燕云。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是番外~ 不能改天换地,只能停在一个预示着完美结局的节点上~ 相信凤家军会守卫好大宋的北方门户~ 总有一天,他们会看到一个平安的、再无战痛的燕云~ 第258章 月亮沟 十月,耶律乙辛被自己的手下从中京救出,一路向东北方向逃窜,在黄龙府以北一个名叫禄县的地方被诛杀,朝中一干党羽皆被清算。 耶律乙辛的走狗、皇太子耶律浚的亲姐夫萧霞抹也被抹除了朝中职务,“上将军”的封号也被朝廷收回,只保留了驸马的身份。他的妹妹萧坦思也因此受到牵连,失去了入宫为妃的资格。 耶律洪基为了安抚萧家,从萧霞抹的堂叔族中挑选了一名贵女为妃。 驸马都尉萧霞抹自此沉寂下去。 年底,耶律洪基御驾亲征,携二十万大军直逼檀州。皇太子耶律浚留在中京处理政务,他将东北榷场发生的辽商与女真族的行商因为货物买卖发生矛盾,引发小规模骚乱,以及会宁府一带女真部落似有异动的消息上报给了耶律洪基,但并未得到耶律洪基的重视。 在耶律洪基的眼里,北方的女真各部落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但耶律浚在受到凤随的提醒之后,却不会如他父亲一样,对会宁府一带的情况视而不见。他安排人手,扮作收毛皮药材的辽商,深入会宁府去了解当地的情况。 早有布置的凤云鹤也很快就知道了会宁府一带的风波。 起初听凤随说起女真各部落,凤云鹤也是不当一回事儿的。他的态度也跟耶律洪基差不多,想着不过是几个小部落罢了,听说最大的部落也不过千人,依附于辽人治下,年年献贡,能翻出多大的水花来? 但凤随言之凿凿,凤云鹤知道这个儿子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便也重视了起来,派出手下扮作商队前往会宁府去摸一摸女真人的底细。 他们的人出发更早,准备的也更为周全,消息返回也比耶律浚那边更早一些。 “那些女真人不得了,”扮作商队领队的副将如是说:“小小的孩子就跟在大人身后去打猎,摆弄的玩具都是小弓小箭。我们离开的时节,那边已经冰天雪地了,大人孩子都卷一张羊皮就能在野地里入睡……” 凤云鹤,“……” 凤云鹤想到了一个成语:卧薪尝胆。 能在极艰苦的环境里熬出头的,都非等闲之辈。这些女真人强悍的作风让凤云鹤也不得不对他们另眼相看。 这样的人,一旦让他们抓到机会得以成长,得以壮大自己,将会是了不得的对手。 此时此刻,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凤云鹤与耶律洪基一样,都顾不上理会这些小部落。他们彼此的注意力都放在中辽边境的这一场大战上。 作为火器局的顾问,司空在妫州战事平息之后,就与凤随一起返回了檀州。儒州、妫州一带的所有事务都交给了虞谅。 虞谅如今有一个“西州制置使”的头衔。用司空偷偷吐槽的话来说,这老头子整个人像焕发了第二春似的,每天都过的傻乐傻乐的。连带着虞春山也升了官,做了西州军统制。 镇北王虽然没有任命官员的权利,但他有推荐权,尤其涉及到军中职务,但凡镇北王提交的任命申请,朝廷轻易不会驳回。 至少几年之内,朝廷不会轻易驳回。 司空觉得,朝廷肯给镇北王这个面子是好事。面子给的多了,再想收回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一旦大家都默认了燕云诸州的官员,尤其是军中的官员任命要镇北王来挑选,再向朝廷推荐,其他的人,比如左光书之流还有那个底气往燕云诸州安插人手吗? 在后世有句话,叫做不怕上司不懂行,就怕他瞎指挥。 这句话用在这里也同样适用。司空觉得朝堂上那些人其实对燕云一带的情况都不够了解,以前是因为地盘在辽人手里,想了解也没有办法。如今是见凤家军接连出风头,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在这件事上找好处。 至于具体的情况,民生种种,他们是不屑于去耗费精神做详细的了解的。 换言之,他们本来也不在意燕云诸州具体的情况。他们在意的,是如何在有利可图的事情上分一杯羹。 凤随带着一队手下从营地出来,一路向北疾驰,赶到被自己人称作“月亮沟”的峡谷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凤随下马,随手将马缰扔给等在一旁的贯节,“司空呢?” 贯节冲着峡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司将军带着连大人派来的两个助手在峡谷里忙着呢,发话不叫我们过去。说有危险。” “有人看着?” 贯节连忙点头,“小罗将军带着人把守。” 凤随把手下都留在峡谷外面,自己带着贯节往里走。贯节早就好奇司空他们是怎么干活儿的,这会儿能有 /p /p - 分卷阅读387 /p /p 机会正大光明地跟着凤随进来,脸上就露出了雀跃的表情。 凤随看了他两眼,问他,“听司空说,你也对制作火器感兴趣?” 贯节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前两日在营地里跟着司将军试验那个手扔的霹雳弹,司将军夸小的有准头。” 贯节是凤府从小收养的孤儿。身在武将之家,他小时候也跟着管事们学过一些拳脚。虽然跟将士们不能比,也勉强算是习武之人。 凤随让贯节跟着司空,是因为这些天司空把自己的副将程树派出去给连云城帮忙了,他觉得司空身边需要一个跑腿传话的人。没想到司空就这么发掘了一个在使用火器方面有天分的人。 凤随想了想说:“这些日子你就跟着司空,若是对火器一道感兴趣,等忙完这一阵儿,就调你去火器局吧。” 贯节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凤随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上下打量贯节,神情认真,“你也该找个正经差事做了。能去火器局,也不错。” 贯节和空青如今年龄还小,再过两年也不能再做书童了。或者在军中某个差事,或者如陈荣一般打理他们这一房的庶务。火器局对凤家来说是一张王牌,贯节也是他们凤家的人,知根知底,人也信得过,他去火器局倒也合适。 贯节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穿过一片长满蒿草的山坡,前面便是“月亮沟”了。 月亮沟是一片宽阔的峡谷,中间较为平坦,两旁地势渐渐斜向上方,与山坡连成一片。 峡谷最中间,司空带着连云城的几个助理正十分谨慎向后退。 凤随眼力好,看得出他们前方的草皮有翻动过的痕迹,像是翻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压了回去。 司空也看见了凤随,他直起身,跟身旁的两个助手说了几句话,转身走了过来。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户外忙碌,皮肤的颜色晒黑了不少,只是一笑起来仍然还是那副明朗的模样。 “你怎么过来了?” “忙完了,过来看看你。”凤随指了指他身后的峡谷,“万一辽军不从这里走呢?岂不是……浪费了?” 司空知道他说的浪费有两方面的意思:地雷的浪费,以及人工的浪费。他笑着摇摇头,“不会浪费的。” 凤随见他说的笃定,想了想,也笑了。 从耶律洪基扎营的地方到檀州城外,虽然是一大片开阔的丘陵地带,但在这个距离之内,很多的地势并不适合跑马,大部队经过的时候还有一些辎重需要马匹拉着走,如此一来,能排除掉的路段就更多了。 “月亮沟地势开阔,”司空微微仰头,望着月亮沟两侧的山峰上方,“上面适合埋伏弓箭手。你说辽人会不会想在这里设个埋伏呢?” 凤随想了想,点点头说:“有这种可能。” 司空狡黠一笑,“他们要想设埋伏,肯定会派人到峡谷来摸摸地形。” 凤随的思路顺着他的假设开始往下想:辽兵会摸进山谷,一部分人研究山谷里的地形,一部分人会爬上山峰去寻找适合狙击手藏身的地点。然后摸进山谷的人很有可能会触发司空他们埋在这里的地雷。 凤随的心微微一挑,“来摸底的人肯定只是小队,不会派出很多人。” 如此一来,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只干掉几个先头兵,好像有些……不划算? 司空微微扬了扬下巴,脸上的表情坏坏的,“我知道啊。但是他们不会知道山谷里到底藏了多少地雷。” 凤随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你想吓住他们,让他们不走这条路?” “聪明!”司空打了个响指,笑嘻嘻的说:“唐先生已经另外选中了打埋伏的地点,我呢,就帮帮忙,给他们添点儿小麻烦,让他们尽量别走的太分散了。” 原本能走的路都不能冒险通过,辽人总要另外寻找合适的道路。如果他们精心挑选之后决定的路线恰好就是大宋一方想让他们走的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凤随抬手在司空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眼里却蕴起笑意,“难怪我爹总说让我别来打扰你。原来是拘着你给他们干活儿。” 说到这里,凤随有些心疼他。如果司空只是他麾下的一名小将军,他是用不着操心这么多的事情的。 司空不以为意,“谁让我薪水高呢?” 他这也算是身兼二职了,镇北王除了让火器局也发给他一份薪水之外,平时的赏赐也比旁人都要丰厚。司空并不觉得自己被压榨了。 凤随笑着摇头,合着他都白心疼了。 “我爹还跟我画饼呢。”凤随说:“他说让我这段时间不要来闹你,等打跑了耶律洪基,他就去找你师父提亲去。” 司空抬眸,不大自然的舔了舔嘴唇,“你答应了?” 凤随又笑,眼神温柔,“你说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要我说,我让师父去你家提亲也使得~~ 第259章 挑拨离间 东北,榷场。 榷场不大,几排由土坯建成的房屋,供往来榷场的行商堆放货物或者临时住人,货房门外有宽大的案台。案台也是土坯堆起来的,看上去颇为粗糙,但铺上薄毯,就可以摆放自己家的货物,还是非常实用的。 榷场周围有驻兵,带兵的是一个姓萧的小统军。他的官职虽然不高,但每日带着手下在榷场周围巡逻,也能从这些商贾身上捞得不少油水。 榷场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一段距离,行商每年春夏之际赶到这里来,做完生意之后,又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带着收购的皮毛药材等物品返回家乡,连续数月的时间都要在这个小小的榷场生活,所以无论是做大生意的,还是小买卖的,来到这里都会掏些银两打点萧统军。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在这里,萧统军就是土皇帝,买卖上真有了什么纠纷,还要靠着他来给做主。 第一场大雪落下之后,榷场里不少商人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府了。 东南地字号的商贾却还没有这样的打算,每天照样乐呵呵的摆出货摊,招揽榷场里越来越少的客人。 旁边的人问起他,他便笑呵呵的解释说他在等两位旧年时约好的老友,当年对方就留下了定金,今年是一定要做成这笔买卖的。 旁人都赞他守诺。 这位来自中京名叫方荣的客商却只是一味的谦虚,说跟他有约定的完颜家的兄弟都是仗义之辈,还曾经救过他的性命,绝不是轻易毁诺之人,这一次来的这么迟,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果然又等了十多天之后,方荣口中的那一对完颜兄弟就赶到了榷场,除了毛皮药材,他们还带来了 /p /p - 分卷阅读388 /p /p 一小袋明珠。 极东之地所产的珍珠生长不易,采捕更为不易。听说采珠人要在春季乍暖还寒的时节跳入江中,其时江水寒冷刺骨,为取一珠,有时甚至还会搭上采珠人的性命。 方荣见那一小袋珍珠虽然颗粒有大有小,但颗颗圆润光洁,不由赞道:“当真是好珠。” 兄弟俩当中的兄长完颜显听了这话,神色就有些郁郁,“辽人逼着我们采珠,我的族人当中,好几位兄弟都死在了江里。” 方荣也跟着叹了口气,又摆出一副不明白的表情问他们,“我看你们兄弟都是英雄人物,那些被派去驱赶你们采珠的人未必就有多厉害,何必生受这种委屈?” 完颜显扫了一眼满脸气愤的完颜襄,大约是难得见到一位站在他们这一边说话的外人,他也有些收不住情绪,忿忿说道:“方兄不知,我们女真人分作好些个部落,有些部落便是站在辽人一边,借着他们的势一起欺压我们。” 简而言之,寡不敌众。 方荣嘿嘿一笑,“你们也傻……你们也假装跟辽人好,听他们的话不行吗?” 完颜显大怒,“我拿你当兄弟看!你这说的什么话?!”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方荣连忙起身拉住他,十分诚恳的说:“我与你兄弟也不是才认识,你们当知道我的为人,我当你们是兄弟,难道会站在别人那一边说话吗?我这样说,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完颜显兄弟俩露出狐疑的神色。 方荣笑呵呵的拉着他们坐下,又到门口扫了两眼,见榷场里还在做买卖的商家只剩下寥寥几家,左右店铺都锁了门,并没有人偷听他们谈话,这才回转身来,对这兄弟俩耐心说道:“咱们也不是刚认识,我也是熟知二位的为人,才想与你们做个长久生意。你们若是被其他部落……那我再找什么人去做买卖呢?” 完颜显兄弟俩神色稍缓。 方荣又道:“我的意思是,你们部落如今势力不足以收服所有的部落,何不假装听辽人的话,借着辽人的势力将这些部落都收服呢?” 完颜显兄弟俩听的有些呆住,显然他们没想过这样迂回的主意。 方荣摸了摸颌下的几缕短须,笑呵呵的说:“实力不够的时候,你们暂且捧着辽人,做出听话的样子,等借着他们的手收服了女真各个部落……到那个时候,你们手中掌握着女真部落所有的势力,再跟辽人翻脸也有了底气。有了底气,还会继续受他们欺压么?” 兄弟俩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越说眼睛就越亮。显然他们也回过神来,想明白了方荣话里的关窍。 方荣怕他们怀疑到自己头上,便又补充了几句,“我只是个普通买卖人,家世不显,也没多少钱,最怕碰到的就是奸猾不讲理的对家。我熟知二位的为人,就想着能跟你们这一部长长久久地做生意,自然也希望完颜兄弟这一部能打败其他的部落,让我们长长久久地做好兄弟。” 在玩弄心术方面,女真人确实经验不足。至少完颜显兄弟俩听了他这一番话,也只觉得方荣是想依靠他们部落做生意,他们部落好了,方荣的生意才能做的好。 至于别的,他们压根就没想那么深。 方荣检查了完颜兄弟带来的货物,十分爽快的按照最高标准付了钱,又单独送了他们一车白酒、布匹等生活物品,两边这才约好来年见面的时间,各自告辞。 方荣待完颜家的兄弟俩走后,也开始安排下人收拾东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榷场。 方荣的商队一路快马疾驰,赶回中京的时候已经快到新年了。 虽然他比往年的时间都要晚一些回来,但他收的毛皮珍珠都是好料,年节下倒也不会耽误买卖。 但谁也不知道,他手中最好的一批货物,包括一些银两,早已走另外的道路,秘密运送到了檀州。 凤云鹤接见方荣派回来的商队队长的时候,将唐凌、凤随等人也叫了过来。 他已经从凤随那里听说了跟女真人联系的事也是司空的主意,这会儿见凤随把司空也带了过来,也没觉得意外。 只是站在父亲的角度,他有些隐隐的忧虑:他这个儿子,会不会有些太过儿女情长了?! 方荣派回来的队长名叫李成浩,原来也是凤云鹤手下的一名副官。凤云鹤早已承诺他完成这一项任务之后会提升他做武经郎,他的家人也早已平安送到了恩州,因此对于来回跑腿的差事,他还是很上心的。 李成浩先将他们这一路的见闻讲了讲,重点讲了辽人在东北榷场耀武扬威的种种形状,以及与辖下各部落之间的矛盾冲突等等。 “女真各部落当中以完颜乌古乃与石显两族最为势大,”李成浩说:“完颜乌古乃与辽人关系亲近,常常借着辽人官府的势力打压其他部落。与我们大人做生意的就是石显部族的人,他们跟完颜乌古乃一族的关系可以说水火不相容。” 司空坐在凤随身后的椅子上听的津津有味。他以前只知道完颜阿骨打是个非常强悍的人,统一了女真各个部落之后开始反抗辽人。没想到完颜家收服各部落的过程也这般曲折。还会跟辽人曲意奉承,以退为进这一招。 “我家大人刻意跟完颜显兄弟俩套上交情,高价从他们手中收购貂皮、药材和珍珠,”李成浩说:“还常常送他们美酒、布匹、粮食。” 李成浩说着,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我家大人给他们支招,让他们也跟完颜部族学一学,去抱辽人的大腿,等借着辽人的势力收服了各个小部落,把完颜乌古乃的部族打压下去,再跟辽人叫板。这一次完颜兄弟回去,怕是会想办法说服他们的族长有所动作了。” 凤云鹤点点头。 挑拨离间这种事,不可能一下子就见到成果。如果能如凤随所预料的那样,引着女真人跟辽人斗起来,毫无疑问会减轻宋辽边境上的压力。 几人商议一番,凤云鹤亲自批了文书,让李成浩去找唐凌领取物资——虽然商队是假扮的,但有商队,总要捎带脚的做些买卖。否则成箱的布匹放在他们的库房里也不会变成银子。 他们缺的是银钱、药材,是制作火器的种种原料,可不缺布匹,尤其是那些宫廷中的贵妇人们喜爱的华美绸缎,放在这里简直就是白占地方。 从凤云鹤营房里出来,司空有点儿懵,他悄悄问凤随,“什么叫去领布匹?咱们军中有很多布匹吗?” 以军备物资的标准送到前线的都是粗布、棉花,或者是制作成了成衣的各式军服。但这种粗布也不值当运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换毛皮和药材……路费都挣不出来吧?! 凤随左右看了看,拉着司空走到一边,悄悄跟他透露了一个秘密,“方荣和李成浩带去东北榷场做生 /p /p - 分卷阅读389 /p /p 意的,就是从西京运出来的那二十万匹绸缎。” 司空,“……” 司空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整个人都傻住了。 凤随看的好笑,凑到他耳边咬着他的耳朵说:“就是去年的那一笔岁币。” 司空简直像挨了一记闷棍。 倒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有多么惊人。事实上,他也暗地里怀疑过岁币被劫,会不会跟凤家有关系。 但他一直以为这是他心思阴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么的…… 谁能想到这他娘的竟然是标准答案呢?! 凤随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一边笑一边继续跟他咬耳朵,毫无压力地胳膊肘往外拐,泄露自己家的秘密,“银子留着当军费,绸缎首饰之类的就拿去做生意了,方荣去东北榷场,还有狼老大曾经去往西夏、波斯……这些都是本钱。” 司空,“……” 好哦,你们家可真会做无本的买卖。 “他们从各地也带回来很多咱们需要的东西:药材、矿石……”凤随笑着说:“还有一些咱们这里没有的农作物种子。其中一部分已经开始在燕州一带试着种植了。” 司空精神一振。 这确实是好消息。他想,能让燕云诸州尽快的发展起来,这些绸缎银两就偷得很划算。 至少比白白送去辽国王庭要强得多。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大家都猜到了吧,银子什么的,凤家自己昧下了。 第260章 耶律云机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拉开了。 耶律云机被门外照进来的光线晃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了挡。然后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站在门口说道:“耶律云机,出来!” 这是看守柴房的那个小队长,叫白潜的。 作为凤家军的对手,凤家这几位小将自然也是他需要重点了解的目标。尤其这位被送去西京为质,后来又横空出世一般出现在北方战场上的二郎君。他不但了解凤随,也了解他身边的亲信,比如他手下有一个姓陈的小将军,有勇有谋,堪称他的臂膀。 对了,还有司空,这人也不可小觑,神箭手。 耶律云机想到了司空的那双手,就想起了他在席上弹奏的那一首《高山流水》,以及只听过属下汇报,却没有机会亲耳聆听的那一曲《十面埋伏》。 能文能武,也是个人才。 还有面前这位姓白的小将军,虽然有陈原礼和司空压在上面,有些名声不显,但单独接触之后才发现,这也是个不能小觑的狠角色。 耶律云机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这一次的被俘,让他看清楚了自己敌人的底细。 “耶律云机,出来!”白潜又喊,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耶律云机从草堆上困难地爬了起来……不是因为挨打或者受了伤,而是因为手脚都被捆着,步子也迈不开,所以动作难免有些迟钝。 大约也是对他不放心的缘故,凤云鹤没有把他关进牢房里,而是关在了凤云鹤的住处,距离主院不远处的一座院落里,单独派人看守,耶律云机在这里吃了睡,睡了吃,除了不能出去,倒是比以往的日子都要逍遥。 不过他们在他的饭食里加了什么东西,耶律云机时不时就犯困,而且腿脚也酸软的不行,要靠他自己逃跑,这个样子也是不行的。 前几天白潜跟他说,凤云鹤已经向辽人提出了用银子来赎买他的事,也不知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眉目。 耶律云机迈着小步挪到柴房门口,就见不大的院落里远远近近有不少守卫,墙头外还埋伏着弓箭手。 耶律云机做了这么久的俘虏,看到这一幕,心里诡异的生出了一丝安慰:他们还挺看重我的。 要是柴房外面只有两个扫地的大妈,他才真要失落了。 白潜上前,检查了一番他身上的绳索,弯下腰解开了捆住他腿脚的绳索。 耶律云机有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想抓住他低头的机会……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闪了一闪,就被他按捺下去。这里不是只有他和白潜,他身后还有别的卫兵,墙外还有弓箭手。 白潜起身,冲着他似有深意的一笑,“将军请。” “去哪里?”耶律云机许久不说话,冷不丁一开口,自己都被低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白潜笑着说:“我们王爷要去检验最新的火器,特意邀请将军同去。” 耶律云机在心里冷笑,这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合着他们以为辽国没有火器?! 不自量力。 耶律云机就怀着这样的心情,随着白潜走出了凤云鹤临时居住的院落,上了一辆周围蒙着布蓬的马车,一路向着郊外而去。 耶律云机也是行军布阵之人,他通过车轮的颠簸、风声,也可以大致判断出他们此刻前进的方向是檀州的东南方。这里有一片山林地带,人迹罕至。他以前曾经带着手下兄弟来这一带打猎,大概的地貌依稀还记得。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掀起车帘请他下车,并且解开了束缚他双手的绳索。 耶律云机抬眼,就见外面一片黑漆漆的松树林,果然就是他曾经行猎的那一片山地。他下了马车,眯着眼睛打量周围的地形,勉强分辨出这里距离当初扎营的地点距离并不远…… 耶律云机不及深想,便看见凤云鹤带着一众手下从远处施施然走了过来。他原本就气势逼人,此刻被一群人簇拥在当中,众星拱月一般,更显得龙骧虎步,渊渟岳峙。 耶律云机看着他,脑海里恍惚了一下,他忽然觉得他是不是……是不是一直被他的义父耶律乙辛误导,小看了大宋的军队,小看了凤云鹤?! 凤云鹤隔着老远就冲着耶律云机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没有心机的笑容,像招呼路上偶然遇见的一个邻居似的,“过来啦?午饭还可口吗?” 耶律云机就有些泄气,有一种他自己如临大敌,结果对方一点儿没把他当回事儿的不爽的感觉。 他以前觉得他身为辽军主帅的缘故,纵然被俘,凤家也不敢太过怠慢他,所以他的饭菜一向都是有鱼有肉。现在见了凤云鹤,忽然觉得人家不是不敢怠慢他,只是……不屑用克扣伙食,或者言辞羞辱这种低劣的手段来对付他。 “饭食甚是美味。多谢王爷的招待。”耶律云机拱了拱手。 凤云鹤哈哈一笑,很友好的说道:“耶律洪基挺大方的,给了我们不少银子……我跟来使约好了,明日一早,送你出城。” 耶律云机心头一松。虽然花钱赎买的方式让他觉得颜面扫地,但他可不是什么酸腐文人,觉得失了面子就没法活了。 恰恰相反,一个人只有活着 /p /p - 分卷阅读390 /p /p ,才有机会报仇雪恨。真要就这么默无声息地死在宋人的手里,那才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 凤云鹤冲着他们身后的山谷抬了抬手,“今日火器局恰好有一批霹雳弹送到,将军也在,就请将军也过来看一看。” 耶律云机眉梢一挑,心说来了。 他跟在凤云鹤身后朝着山崖边走去,就见不远处一处山谷,谷底有人忙忙碌碌,还立了一片……稻草人? 木头人? 耶律云机满头问号。因为离得远,稻草人周围还堆放着不少树枝之类的杂物,他一时也看不清楚稻草人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伪装,只能大约猜出这些都是在模拟一个战场的环境。 凤云鹤等人都守在山崖旁边,看上去都是十分专注的样子。 不多时,山崖上方哨声响起,山谷中忙忙碌碌的人影都飞快地退开。耶律云机默默计算一下他们退开的距离,心里升起一种……半信半疑的感觉。 他们是在故弄玄虚吗? 退得这么远……什么样的霹雳弹能有这么大的爆破力? 哨声又响,就见一员小将出列,手持一把巨大的弓弩,瞄准了谷底那一丛乱七八糟的稻草人的队列。 耶律云机眼尖的注意到小将使用的长箭并没有箭尖,连忙问身旁的凤云鹤,“不知这位小将军……” 凤云鹤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解释说:“山下面埋着一个东西,这个东西需要外力触发。比如一匹马跑过去,一个人踩上去……” 耶律云机有些懵,这是什么意思? 凤云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谷底,“将军耐心看。” 耶律云机的注意力刚从凤云鹤身上移开,就见那小将一箭射出,倏忽没入了谷底的草堆之中。 耶律云机刚反应过来这位小将看着眼熟,似乎就是凤随手下的那个司空,眼角的余光就见谷底有亮光一闪。 他连忙转头,就见凤云鹤等人都已经捂住了耳朵,凤云鹤还特意转向他这一边,做了一个捂耳朵的动作示意他。 耶律云机反应也快,连忙有样学样。他刚刚捂住自己的耳朵,就觉得脚下大地震动,稻草人的中央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谷底的树枝也好、稻草人也好,都被瞬间轰上了半天高。 巨响传来,即便是站在山顶,耶律云机也感受到了空气里传来的那种冲击波,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他胸口推了一下。 大约距离较远的缘故,力道并不足以将人推翻,但它带给耶律云机的震撼却是空前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宋人的霹雳弹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浓烟散开之后,有小兵捧着一些东西上来让凤云鹤过目,耶律云机站在旁边也看的清楚,是被炸出了窟窿的马皮。 原来他们还在稻草人的身上蒙上了马皮。 耶律云机对霹雳弹的杀伤力有了更为直观的认知。 接下来有士兵重新在谷底布置,然后再一次做不同的试验,有的霹雳弹是需要引线的,也有些是需要绑在箭尖上依靠弓箭的力量来进行投掷。 因为每一次爆破之后都有人做专门的测量和记载,试验的流程进展的有些缓慢。等他们返回城里的时候,太阳都要落山了。 耶律云机彻夜未眠。 他开始反省自己,当初被凤家军从手里夺走了燕州的时候,或许真的有侥幸的成分,当时他身边还有耶律洪基派来的监军,兵力部署方面颇多掣肘。 这也导致了他对凤家军一直抱有一种不服气,又有些轻视的态度,总觉得若不是自己这一方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凤家军不一定能赢的那般容易。 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之下,他犯了轻敌的毛病,导致接连失去了顺州、蓟州…… 耶律云机捂了捂胸口。 大宋的军队早已不是他记忆中几年前的军队了,他们的战斗力、战斗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并非毫无觉察,可惜…… 可惜他一直不屑于承认这一点。 耶律云机抱着脑袋,发出了一声狼嚎似的号啕。 转天一早,又是白潜亲自来开门将他请了出来,直言辽方的来使已经快到檀州城下了,请耶律云机沐浴更衣,用过早点之后,跟其他俘虏一起出城。 比起之前的狂傲,耶律云机显得冷静了许多。他默默的听从白潜的安排,沐浴、更衣,然后去前厅用过早饭,出门上了一辆马车。 这一次,没有人再捆住他的手脚。 耶律云机坐在马车里,车帘挑开了一半,让他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他在檀州生活了这么久,檀州的大街小巷不说有多么熟悉,但哪里是哪里还是分得清的。檀州,与他屯兵的时候,确实不一样了。 苦苦思索哪里不一样的耶律云机,直到走到了城门口,才忽然反应过来街上的百姓穿着汉服的多了,街头小贩的吆喝声似乎要比原来更大声,仿佛……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耶律云机下了马车,回头望着来时的长街,心中有几分茫然,更多的,却是被人打落尘埃之后,终于从尘埃里爬了起来的真实感。 他发誓,此生要谨记教训,再也不能犯轻敌的毛病了。 凤随和司空站在城门外,正与耶律洪基派出的使者萧德良寒暄。 萧德良是一个外貌淳朴的中年人,他之前一路冒着危险护送皇太子回中京,得到了耶律洪基的赏赐。但也因为他的擅自离职,导致儒州防守出现失误,落于宋人之手。如今在御前,虽然有皇太子替他说话,他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否则带着银子来换俘虏的差事也不至于落在他的头上。 凤随和司空悄悄对视一眼,一起望向朝着城门外走来的耶律云机。 他们已经知道耶律乙辛被诛杀的消息,作为“奸贼”的义子,耶律云机回去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至于他还有没有机会带兵打仗,就要看他的主子有没有继续任用他的胸襟和胆量了。 司空凑近凤随的耳边,悄悄说了句,“我看悬。” 凤随一笑,没有出声。 他也觉得……很悬。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却并不是一件坏事。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懂得反省自己的耶律云机,大约再也没机会上战场了~ 第261章 阿保 在耶律洪基的连番试探之下,司空带人在各条小路上之埋伏的炸\弹充分的发挥了作用。 往往是前方的道路被炸翻之后,因为拿不准宋人还埋了多少炸\弹,他们只能舍弃这条路,后退,寻找新的出路。 这样不断试探、挑衅、对决、后退、再试探着发起新的对决……的日子在临近春节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双方默契的停战,耶律洪基 /p /p - 分卷阅读391 /p /p 返回中京去过年了。 辽人重视春节的各种祭祀活动,如果这些活动也由皇太子来主持,很有可能被臣子们理解出各种耶律洪基不希望出现的意思。 凤云鹤带着凤锦和凤随留在檀州过年,司空则申请到了跟屠老和连云城一起返回恩州的机会。除了火器局有事情要解决,他还想见一见他师父。 出来这么久,他师父一定担心他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恩州,不但城市里逐渐焕发了生机,城外的大片无主的荒地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恩州县令也根据城外的地形重新划分了不同的村子,各村的村长都由最先来到这里的军属担任。这也是便于管理的意思。 有家人在军中供职,军属们往往比普通的居民更加守规矩。生怕因为自己言行不谨,而影响到了从军之人的前途——凤云鹤治军之严,是北境的人都知道的事。所以仗势欺人的事情在北境是很少发生的。 恩州城外,军营以东的河东村。 村口一道新开的水渠,寒冬腊月,水渠里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水渠边上几棵老松树,树下几个孩子正站在那里朝着大路的远处张望。 他们都是河东村新移民家里的孩子。移民当中有家境不错的,也有因为在其他地方活不下去了,背井离乡到恩州来开荒讨生活的。所以这些孩子们有穿着新棉袄,也有穿着旧衣服,上面还挂着补丁的。 不过村里的孩子们都是一起在村中学堂念书,下了课又整日玩在一起,彼此之间倒也没有那么多的计较。 其中一个男孩抻着脖子看了半天,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同伴说:“阿保,你的消息准不准确啊,我爹真能回来吗?” 旁边的男孩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格外漂亮。他呆呆望着道路的尽头,对小伙伴的提问有些心不在焉,“阿爷说今天会到。” 小伙伴还是不放心,“那……我爹真的回来吗?咱们都等了好几天了!” 阿保眨了眨大眼睛,“你爹不是叫李富贵?那就一定回来。” 小伙伴好像放心了一些,搓着小手在旁边转了两圈,又爬到旁边树上去看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滑了下来,“阿保,他们怎么还不到啊。” 阿保也不知道。他也着急,但他比旁边这个叫石头的小伙伴年龄要大一些,自觉要照顾好他,便拉住了他的手,哄他说:“再等等。” 石头安静了一会儿,悄悄问他,“你也是等你爹吗?” 他隐约记得村里的婆娘们议论过,这个叫阿保的孩子别看吃得好穿得好,实际上是地主家里养的奴隶,他是没有爹娘的。 但这些婆娘们每天都会说一些邻居们的闲话,石头都不怎么相信的。他觉得阿保聪明,读书识字比他们都快,怎么可能会是奴隶呢? 谁家的奴隶还能去上学? 一定是那些婆娘们胡说八道。 阿保抿了抿嘴角,没有出声。腮边一个圆圆的小酒窝闪了一下,又消失了。石头的注意力却被这个小酒窝带偏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阿保你怎么还长酒窝啊,我姐说,只有女娃子才长酒窝呢。” 阿保,“……” 阿保不耐烦被人叫女娃,有些生气,“你还等不等了?” 石头连忙乖乖点头,“等的!” 一直等到太阳升的老高,村子里都有炊烟升起了,村头的小伙伴儿们也都跑回家了,大路上还是静悄悄的。 石头拉着阿保的手,垂头丧气地往村里走。 恰在此时,两个小孩儿都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隐隐的震动。他们一时间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却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朝着大路的远处望去。 起初什么也没有,又过了许久,才见大路的尽头扬起了一片灰尘。 两个孩子都睁大了眼睛,小心脏砰通砰通直跳。 很快,大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一队骑手,当先一人身穿银色铠甲,外罩深色大氅,骑在一匹高大的灰马背上,他远远的就看见了路中央站着两个似乎吓傻了的小孩子,抬手示意骑队放慢速度。 石头紧张地拽拽阿保的手,“那是你爹吗?” 阿保紧紧抿着嘴角,他抬头仰视停在他面前的宝珠和骑在马上的司空,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司空听见了阿保的小伙伴说的那句话,这一瞬间,他心头浮起的是一种……仿佛时光倒流一般的酸涩。 记忆里,似乎也有小伙伴这样问他,“四空,你到底在看什么?是不是等着你的爹娘来接你?” 哪怕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但偶尔在他特别疲倦,或者在寒冷的冬季,那些冻得人睡不着觉的夜晚,他也想过,这个身体的父亲母亲会不会某一天突然出现,将他接到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家庭里去? 当然,他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不会放任自己就那么沉溺于幻想。但对于阿保这样真正的孩子来说,他应该是真的这样盼望过。 两个小孩子已经退到了路边,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一脸崇敬的望着马上的骑士。 司空在阿保的大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似乎在他的眼睛里,自己总是显得特别高大。 司空就是在这对视的一瞬间,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跳下马背,双手将阿保抱了起来,举在半空中掂了掂。大半年没见,这孩子个头没长太多,但掂着却沉了不少。看来师父把他养的还不错。 阿保有些紧张地扶着他的手臂,嘴巴抿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 司空觉得这个样子的阿保才像一个符合他年龄的正常的男孩子。 “你看,我回来了,”司空对他微笑起来,“我说话算数。” 阿保扶着他的手臂,飞快的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种……仿佛怕露怯,于是拼命掩饰着什么的小倔强。 司空笑着逗他,“想不想骑大马?这是宝珠,你看,它还记得你呢。” 站在旁边的小男孩羡慕的叫了起来,“阿保,你爹好神气,还让你骑大马!” 他羡慕坏了。 阿保的脸一下涨红了,他有些紧张的偷瞟了司空一眼,垂下眼睛,不敢吭声。 司空将他抱在怀里,单臂托着他坐在自己身前,空出的那只手在阿保的脑门上揉了揉,转过身笑着对小石头说:“对啊,我是阿保的爹,你是他的同窗?” 石头一下挺直了后背,大声说:“正是,我和阿保是最好的兄弟!我爹也是今天回来,他叫李富贵!” 司空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对石头说:“赶紧回去告诉你娘一声,我们是分路走的,你爹天黑之前一准能到家。” 石头顾不上羡慕小伙伴了,撒腿朝着村里跑去。 司空回过 /p /p - 分卷阅读392 /p /p 头看着阿保,阿保也听见了他刚才的那句话,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呆呆的看着司空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司空笑着用额头顶了顶阿保的脑门,“我都说是你爹了,你要是不承认,我会很没面子的。阿保,当我儿子好不好?” 阿保的小身体抖了起来,语无伦次的向他保证,“我……我乖……我会干活……会给宝珠刷毛……我还会给丝瓜浇水……我……” 在他惨淡的、浑浑噩噩的童年时光里,第一个闯进他生活里的鲜活生命是宝珠,然后就是宝珠的主人。这个年轻英俊,又很强壮的小将军。虽然平时是李家的人照顾他更多,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司空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更多的安全感。 司空的鼻子酸了一下,他打断了阿保的话,轻声对他说:“你不用那么乖也可以啊,阿保,当我的儿子,你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这都是可以的。” 阿保呜咽一声,忽然伸手搂住了司空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司空一进村子,李骞就收到消息了。 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好,再没有什么可拾掇的,他就让小鱼安排几个下仆在大门外一趟一趟的往回传消息。 “将军去了军营。” “将军在安排属下的住处。” “将军带着程副将回来了。” “……” 消息就这样一条一条地传回了李家。 李骞走到大门口去迎接司空的时候,心里还有些纳闷,这孩子去军营也带着阿保做什么?就算是在村口迎上他了,不也应该打发个人先把孩子送回来吗? 司空是走着回来的,他怀里抱着仍在熟睡的阿保,阿保身上裹着他的大氅,脸蛋红扑扑的,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李骞扫一眼就知道这小娃哭了一场,眼皮都有些肿了,心里愈加纳闷。不过自从收到司空的信,说他要回来过节,阿保就疯魔了似的,一下课就往村口跑,显然也是想念司空了。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司空,见他确实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李骞这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他以为司空会扑过来拥抱他一下,但司空只是看了看怀里的阿保,对李骞笑着说:“师父,以后阿保就是我儿子了。” 李骞,“……” 这臭小子,一见面就扔给他这么大一颗雷。 他低头看看被司空抱在怀里的小娃,再看看神色认真的司空,问他,“你想好了?” 司空点点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想要个爹的……这大约就是我们俩的缘分吧。” 司空自己也清楚,这大约就是一种补偿心理,仿佛阿保成了年幼时站在寺庙门外,眼巴巴望着山下的自己,而自己则成了臆想中才会出现的父亲。 自己不曾得到的,就付出给另外一个自己吧。 在另一个世界,他也曾经得到过父母的关爱,所以他知道要怎么去当一个父亲。他会好好疼爱阿保,照顾他的生活,教养他成为一个有责任感的男子汉。 李骞早在察觉他和凤随有感情的时候,就放弃了司空会有后代的念头。司空会想要收养一个孩子,这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只是在这个时候…… 李骞想了想,悄悄提醒司空,“凤随呢?他知道吗?” 司空摇摇头,“这跟他没关系。” 李骞稍稍有些发愁,“怎么能没关系呢?凤家已经派人给我送信,送聘礼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 司空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没事。这是我的儿子,我又不是养不起他。凤随不会因为这种事有意见的。” 事实上他们也讨论过以后要不要领养孩子的话题,那个时候司空也想过阿保。毕竟在他的生活里,除开孤云寺里一伙儿弟弟妹妹,有交集的小娃并不多。 但弟弟妹妹又与儿子不同。他们长大成人之后就会远离他的生活,儿子长大了,与他之间的羁绊却只会更多。 李骞已经习惯了顺着他的心意,这会儿见他说没事,便也点了点头,“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馄饨,吃过饭好好休息休息,咱们再来商议你的婚事。” 一向厚脸皮的司空,听到“婚事”两个字,再看看他师父含笑的双眼和旁边的人带着戏谑的神情,终于难得的……脸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阿保:我也有爹了~ 第262章 二爹爹 在这个时代,婚事都是由长辈出面操持的。哪怕家里真的没有长辈了,族里也会安排上年岁的老人家来帮忙。 宗族的势力,在某些地方甚至要超过了官府。 司空名义上是孤儿,没有宗族,除了军队的上司,能攀上亲的就只有一个李骞。操持婚事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李骞的头上。 李骞终于有机会办一件对司空而言很重要的大事了,整个人都像是焕发了春天一样,精神抖擞得不行。 凤家的人赶到河东村的时候,他还端着架子把司空给撵了出去。 “这些事请没有你们小辈自己上阵的道理。”李骞慈爱地摸摸司空的狗头,斗志昂扬地摆摆手打发了他,“去陪你儿子玩吧。” 司空就带着阿保去骑马了。 以前阿保虽然总是围前围后地跟着宝珠,但他人小,谁也不敢让他去骑马。不论是司空的副将还是李家的下人,都只是哄着他给宝珠刷刷毛,喂喂草料。 阿保以前也见过别人骑马,对小孩子来说,骑马打仗,那就是真正的战士、是大人才能做的事。他们这个年龄的小娃娃只能站在一边,远远的流口水。但如今司空竟然带着他去骑马,这可把他给乐坏了。 宝珠驮着他们越过了大片的田野、树林,简直像飞在半空中一样。他被司空抱在怀里,身上裹着他的斗篷,暖暖和和的,一点儿也不会冷。 偶尔他也会从司空的斗篷里探出头,望着身旁飞掠而过的树影,发出惊叹的叫声。 村外是大片的荒原,前些日子刚下过一场大雪,沟壑里、背阴的田埂下都还积着没来得及融化的积雪。这原本是阿保看熟了的景色,这一次却带给阿保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可真大啊。 司空带着弓\弩出城,一路上射了好些野兔、野鸡,还把着阿保的小手放箭,阿保兴奋的嗓子都要喊哑了。 从野外跑马回去,司空想着他师父要跟凤家的人谈事情,估计也没空搭理他,便让手下带着猎物先回去,他自己带着阿保去了市集上。 河东村的市集也是阿保和小伙伴们经常会跑来玩的地方,不大宽敞的一条街道,两旁都是商铺和卖各种杂货的货摊,差不多算是河东村最热闹的地方了。阿保甚至叫得出那些货摊老板的名 /p /p - 分卷阅读393 /p /p 字,但被司空带着在这里闲逛,对他来说仍是十分新奇的一件事,因为眼前掠过的每一幅画面都仿佛变得不同了。 他周围的世界,在司空出现之后,忽然就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样子,这让阿保有一种做梦似的迷幻感。 他抓着司空的手,有些畏惧自己是在一场梦里,等他醒过来,他还是旁人口中那个“没有爹娘的小奴隶”。 司空似乎感受到了阿保那一下无意识的用力,他垂头,见阿保用一种有些紧张的眼神看着他,便笑了,“是不是累了?” 阿保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他其实并没有多累,乡下孩子,除了上学堂,剩下的时间都是呼朋引伴到处疯跑。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感觉。 司空却误会了,以为他累了但是不敢直接说,顿时就有些心疼起来了。他把阿保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上,“扶好。” 阿保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他惊叹的睁大了眼睛。 站在地上的时候,他仰着脖子也只能看到周围的人和街边的货摊,如今……仿佛整条长街都在他的眼下。抬起头,他还能看到两旁商铺的屋顶,灰色的、红色的屋檐和屋檐缝隙里飘摇的枯草。 他甚至还看到了长街尽头那座种了好些梅花的土地庙。 阿保紧紧抱住了司空的脑袋,颇有些眼花缭乱之感。待这股新奇的感觉稍稍平息之后,他就注意到了更多的事情,还有不少小孩子都跟他一眼,坐在大人的肩膀上。 阿保以前其实也看到过这样的情形,但那时,他深知自己绝对不会有机会去坐在一个可以叫爹的男人的肩上,所以他拒绝让自己去留意这样的画面。 仿佛看不到,心里就不会羡慕。 阿保垂下头看了看小心地抓着自己脚踝的司空。 有爹可真好啊。他想。 这样想的时候,一直困在他周围,把他与周围的世界隔开的那一层无形的薄膜像是忽然间碎裂开来,他眼里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又开阔。 阿保年纪还小,他无法说清楚这种感觉,但心里喜悦的感觉却像泉水似的,从他心底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他满心欢喜,甚至想放声对周围的人喊一声:这个人就是我爹!我也是有爹的孩子啦。 司空带孩子还算经验丰富,阿保这个年龄的孩子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他心里都有数。他带着阿保去吃了据说“特别好吃”的羊肉汤和烤饼子——这是阿保听同窗说起过的一家馆子,同窗的父母曾带着他吃过。 阿保羡慕的其实是别的孩子有父母带着去吃饭这件事。 吃完了饭,继续骑着他爹去逛街。他怀里抱着一捧热乎乎的栗子,小脸上还被司空扣了一个花花绿绿的面具。 快过年了,市集上摆摊的商贩也比往常要多,许多人家都已经开始采买年货了。司空一边走一边跟阿保商量,“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卖灯笼了,我们买一个吧?要小兔子灯?还是要个胖鲤鱼灯?” 司空抬头跟阿保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再一回头,就见卖花灯的摊子前面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披着深色大氅,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风霜之色,就那么隔着灯火喧嚣的闹市,静静的望着他。 司空愣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脸上浮起惊喜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凤随看看他,再看看坐在他脖子上好奇的打量他的小孩子,笑了笑说:“本来以为能追上你的。没想到你们跑那么快。” 司空挠了挠脸蛋,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什么也不说,我也不知道啊。” 谁能想到他能追在他身后一起回恩州呢? 不对。 司空忽然反应过来了,“你是跟着送聘礼的人一起回来的?” 凤随笑着点点头,“不过我二叔说这种事我一个做小辈的不好瞎参合,把我撵出来了。” 凤云鹤是边境主帅,轻易不能离开檀州。他派了自己的亲弟弟出面来商议凤随的婚事,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司空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他,“你母亲……没说什么?” 一般来说,做孩子的若是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做母亲的通常都会觉得是外面的人勾坏了自己家的孩子。何况以凤随的身家、品貌,他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 公主也娶得。 凤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着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我祖母同意了。” 司空,“……” 他还没敢提凤家的这位老祖宗呢。 怎么老太太这么开明的吗?! 凤随大约是想说,哪怕他母亲那里真有什么意见,看在老太太已经点头的份儿上,也不会再表示反对? “祖母点头的事,母亲不会反对。”凤随见他还在那里胡思乱想,干脆就把话说的更清楚些,“你身为男子,以后自然也是跟我一起住前院,后宅里的那些事,都跟你无关的。” 这就表示,闫夫人无论是“丈母娘”,还是“婆婆”,哪怕她真起了对司空不满的心,也没有机会用一些后宅手段来给他使绊子。 司空点点头,“我明白。”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站在凤随父母的立场上,未必就愿意凤随这个高富帅找的结婚对象是他这样一个要啥没啥的穷酸小子。以后他免不了要跟凤家的人见面,或许闫氏还会在他面前表现出不满。 这些司空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不管怎么说,跟他一起过日子的人都是凤随。在这个时代,女人是处在先天劣势的地位上,在凤云鹤、屠老、以及军中一干首脑都对司空极为器重的情况下,闫氏,甚至是凤老夫人有什么态度……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在他日后的生活中,镇北王府后宅的女人们能对他施加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的。 司空想明白了这一点,心境也豁然开朗。 他笑着掂了掂肩膀上的阿保,对他说:“儿子,你想不想多一个爹?” 阿保,“……” 阿保嘴里还含着半颗栗子,来回看了看这两个奇怪的大人,不明白为什么爹还能多一个。 司空笑着说:“你是我儿子,我是你爹。不过这个人,你也要叫爹的……就叫二爹爹吧。” 阿保呆呆的问他,“为啥?” 他没听说过别人有两个爹的。 司空把他从肩膀抱下来,抱进怀里,哄他说:“别人都有爹有娘,可是你只有一个爹,这是不公平的。但是我又不想给你找一个后娘……” 阿保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我不要后娘!” 村里就有一个小娃,他的爹娶了后娘,结果这个后娘有了自己的娃之后就总是打他,还不给他吃饱饭。 在阿保看来,后娘是非常可怕的一种东西。 司 /p /p - 分卷阅读394 /p /p 空拍了拍他的后背,“好,我们不要后娘。那就给你娶一个二爹爹吧。你看,他也会带着你骑大马,还会给你买好吃的……” 司空说着,悄悄冲凤随使了个眼色。 凤随有些哭笑不得,转身去旁边的摊子上买了几个花里胡哨的小灯笼,举到了阿保的面前。 阿保看看胖鲤鱼灯笼、小兔子灯笼,再看看他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几个荷花灯笼,觉得眼睛有些忙不过来了…… “都,都是给我的?”阿保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有人跟他行贿,有些受宠若惊了。 “对啊,你要是同意我做你爹……二爹爹,”凤随停顿了一下,觉得这个称呼哪里怪怪的,“这些灯笼都给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阿保有些紧张地搂住了司空的脖子。 他怎么觉得这个奇怪的二爹爹是来跟他抢爹的呢? “他是我爹。”阿保强调,“我们才是一家人。” 凤随,“……” 司空哈哈大笑,在阿保的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乖儿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凤随:二爹爹也是爹,可以~ /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