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赔偿》 第1页 [现代情感] 《三重赔偿》作者:诀别词【完结+番外】 简介: 陈浠和温之信是公认的不对付,当年为了主管的位置,温之信被她丢出国外进修了两年,如今温之信终于回来了,全公司都等着看好戏呢。 第1章 温之信 两个月前,周茗入职了荣光公司,成为了一名销售经理的助理。 这工作和周茗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她大学学的是小语种,做梦都想找一个轻松的工作,而如今她每天捧着电脑做表格,捏着笔写发货单,催催货,再偶尔和财务部的人阴阳怪气两句,倒也是个新奇的经历。 周茗家里不是没钱,甚至算得上富有,完全可以给她安排个工作,但她父母非要让她在社会上好好磨练,于是她刚收拾好包袱就被毫不留情地丢了出来,没办法,只好先找地方住,总算找到了个满意的房子,住下来后不想去太远的地方上班,便索性在附近找起了工作。 这里是市中心,不怕没有好的公司,周茗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找了半个月,留牌子赐香囊式地面试了几家公司,但不是对方没看上她,就是她看不上对方。 工资环境都是原因之一,又或是上司看起来不太慈眉善目。 这理由听起来古怪,不过她真不是故意挑毛拣刺,在家要面对父母凶巴巴的脸,工作还得看上司的冷脸,周茗清楚自己的性格,撑不过一周指定想离职,与其干几天就走,倒不如就直接拒绝,于是这工作便一直没落实下来。 这一批面试完后,周茗信心受挫并犯了懒,决定好好放松自己,她彻底把找工作的事情抛在脑后,结果这一拖又是两个月,等周茗回过神来,发现手里的钱如流水般消逝,实在不够用于她的开支,才明白她似乎真的应该找一个工作以解囊中羞涩。 恰逢朋友告诉周茗,一家公司正在招销售助理,工资环境都还可以,让她去试试。 这回轮不到周茗挑,无论如何有工作就不错了,她收拾一下便去了。 公司在一幢商务楼的楼上,占地面积很大,白色的瓷砖反射着白光,推开玻璃门,沿着暗红色的地毯往里走两步就是前台,两边有青灰色的大型观赏瓷器,墙上印着公司的名称荣光,底下还有一排英文字母,都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不知为何前台没人,周茗进门后不知道往哪走,见来往的人行色匆匆,看样子非常繁忙,她更是不好意思拉住对方询问,刚好身后一个人推门进来,看见她后一愣,问:你找谁? 周茗看过去,发现是一个短发的女生,穿的不是工作服,而是普通的宽大短袖和牛仔裤,皮肤白皙,脸上似乎没有擦粉,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 她试探道:你也是来面试的吗? 对方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说:不是。 周茗眨了眨眼,没有反应过来,接下来又迷迷糊糊地被带进了一间办公室。 那个短发女生对里面的人说:好啊,我说前台怎么没人,原来都在这聊天,人家小姑娘都来面试了,一个个还在偷懒,快点给我出来! 办公室里几个人露出讨饶的表情,嘻嘻哈哈作鸟兽散。 被 HR 带走前,周茗回过头又看了那个女生一眼,终于恍悟过来,这哪能是和她一样来面试的,瞧这训人的劲,绵里藏针,可不得是个领导。 果不其然,这还真是个领导。 一轮面试过后的二轮面试,就是这位短发女生坐在她的对面,对方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苍白到连小学获的奖都写进去的简历,看上去不像在嫌弃,反而像是在憋笑。 实在是没忍住,周茗问了一句:领导,请问您多大? 对面的人一愣,抬头迟疑道:二十八九? 周茗倒吸一口冷气,是当真没看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齐齐笑了出来。 当时周茗想,如果能入职的话,这人能当自己上司似乎也不错。 没想到这梦还成真了。 一周后,她进了二组,成了这位经理的助理。 周茗发现这个叫陈浠的经理和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说她脾气好也是真的脾气好,分明身兼主管,却没有半点架子,组里几个人每天插科打诨,她也不生气,反而加入其中,出了事就挡在最前面,但说她脾气差也是真差,只要货品出现什么问题,准得和人吵起来,不吵赢誓不罢休。 入职几天,周茗问同组的叶子:叶子姐,组长这么和人吵真的没问题吗? 叶子是陈浠以前的助理,不久前刚转成区域经理,听到周茗这么问,叶子安慰她说:放心好了,就算打起来都没问题,咱们组长绝对不会输的。 这是输赢的问题吗? 听着大厅里传来的声音,周茗欲言又止。 入职两月,由冬入春,在陈浠的耐心教导下,周茗能较为顺畅地完成下生产单、下排货单、找财务签字、和客户沟通等工作,也能在其他组员出差请假的时候搭把手,甚至能仗着陈浠狐假虎威,和财务组的人顶两句嘴。 这天,陈浠告了假,托周茗帮她关注销售事务。 四月,胡乱穿衣服的季节,太阳不至于猛烈。 陈浠一觉睡到正午,醒来后看时间还能赶上下午上班,又饿得发慌,便随意套了件衣服出门,路上听到广播正在放国际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时政动态,听到某地发生地震,陈浠拧起眉,到公司楼下点了份锅贴。 第2页 店主和她是老朋友,见客人不多便坐在对面问:今天怎么这么迟? 请了假,刚睡醒。 怪不得,脸都还肿着。 陈浠咀嚼的动作停下,摸了摸脸: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他回身在前台摸了个镜子出来,不知道的以为被打了呢。 陈浠一瞧,还真是。 她迟疑道:是肿了点,但也不至于像被打吧。 店主哈哈大笑:我这不是夸张的说法吗。 聊起来便注意不到时间,听旁边一桌的客人说起来,才发现还有五分钟就要两点,陈浠囫囵地把盘子里几个锅贴塞进嘴里,和店主打了一声招呼便往写字楼跑。 荣光照明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位于市区的营销中心,二是位于郊区的生产厂部。 陈浠在荣光干了将近六年,后者从小微企业到如今的大型照明公司,而她也从一个普通的销售一路干到了销售主管,然而就算是主管还是命苦,并不能坐在办公室高枕无忧,如果不是邢建林开的工资足够高,她早就辞职了。 进公司时刚好赶上打卡,陈浠松了口气,慢悠悠地往办公室走。 但没两步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对话声,似乎破天荒的热闹。 就算是邢建林不在,也不至于让人如此激动。 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随手拉住从眼前跑过的人,陈浠问她:你们在说什么? 大抵是没想到会被她拦住,何月吓了一跳,连忙收脚,看着陈浠支支吾吾,看起来有什么难言之隐,陈浠的表情更疑惑: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倒也不是不能说,何月舔舔下嘴唇,尴尬地看着她说:温经理要回来了。 空气静止一秒,陈浠松开手,哪个温经理? 她说,温之信。 陈浠回了办公室。 二组的办公室是除了总裁办公室以外最大的一间,由邢建林特批,办公环境绝对舒适,引得公司里其他组的成员红眼,有人上邢建林面前谗言妄语,想让二组从里头搬出去,但陈浠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和邢建林吵了几回才守下这块宝地。 周茗正在玩手机,见陈浠出现,立刻放下手机,献宝似的捧着发货单凑到她面前:组长,早上我写了几个单子,要不然您检查检查,有不对我就去物流部那边改。 您什么您,不别扭吗?陈浠好笑道。 周茗立刻笑嘻嘻道:那组长你替我看看。 陈浠拿过来瞧了一眼,啧了一声,提醒道:单号忘写了。 周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拿回去补上。 办公室里一派和谐,各自在忙各自的事情,陈浠拿起旁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后打开电脑心无旁骛地看起了文件,而周茗一面写一面偷瞄陈浠,心里想的都是上午听到的事情,八卦的冲动跟海啸似的在脑袋里翻滚。 跑去物流部改好单子回来后,周茗忍不住问:组长,那个 哪个?陈浠目不斜视。 就是公司里在说的那个。 陈浠手上动作一顿,瞥她。 察觉出陈浠有点兴趣,而且似乎并不抗拒这个话题的样子,周茗清了清嗓子,问:是不是真的啊,组长,你真的为了当一把手,故意把那个温之信弄出国? 上午公司议论得热火朝天,比下午陈浠听到的还要热闹。 早会时,总裁秘书宣布温之信进修结束,即日起回国,下周重返公司。 周茗心下咯噔,倒也没其他反应,但其他人都像通电的水壶,噼里啪啦地沸腾起来,尤其是某些女同事,即使神情不显,一副矜持淡定的样子,但脸颊却切实地红起来,比过敏的速度还快,不过周茗注意到二组各位的脸色并不算很好看。 对他们的反应感到好奇,回办公室后周茗试探地问了两句,叶子刚好在忙,就让阿森给她科普,阿森比周茗大不少,孩子都已经上小学,在这里已经干了好多年,对当年的事情始末也算有所了解。 他告诉周茗,温之信和陈浠,有点梁子。 据说当年温之信还是小职员的时候得罪了陈浠,被陈浠训得够呛,后来温之信靠自己一步步爬上来以后,两人又因为业绩相当而争执不下,几年来都没什么好脸色。前年刚好有两个进修的名额,公司已经确定好是陈浠和温之信,结果陈浠临到头变了卦,把温之信送了出去,自己则留在公司升了销售主管。如今温之信回国任职,一举成为销售总监,营销中心的一把手。 多讽刺,如今公司里大把人等着看好戏呢。 怕陈浠反感,周茗连忙找补:我就随便问问,不想说不用说。 真的又怎么样,不是真的又怎么样?这回答半真半假,叫人分辨不出真正的意思。 陈浠的目光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看起来没有因为周茗问的话受到什么影响,反倒故意问:怎么,看不惯我这样? 怎么会,组长在我心中是完美的,我就是想八卦一下。周茗一脸大义凛然,声音却像电量告罄的喇叭,顿时弱了下去,安静了一会儿,小姑娘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不过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第3页 周茗对陈浠有滤镜,无论做什么她都能想出千百个理由替陈浠解释。况且这事情就算是真的,也没有完全的对错之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陈浠想当主管,耍点心机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温之信被摆了一道,难保不会有怨气,如今真爬到陈浠头顶上,指不定要找陈浠算账。 陈浠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话。 第2章 加班 最近嘉市的空气质量并不算太好,不过家乡的味道总让人怀念。 温之信回国后没有回家,反而是先回了一趟公司。 听闻他来公司,邢建林也排出时间和温之信见了一面,两人相谈甚欢。 邢建林对温之信十分满意,公司里这么多经理,他最看好温之信,当然不是说其他人不优秀,例如他也很满意陈浠,可陈浠在销售方面虽然做得很好,在管理方面却没什么天分,而且多少有些不服管教,自己都遵守不了公司规定,何谈管别人。 两人在办公室里一聊就是几小时,温之信和邢建林分享了一些国外的成功案例,最后邢建林一脸满意地拍了拍温之信的肩膀,带他在公司里走走看看。虽然过去两年,但这里的变化并不大,只有几处办公室重新装修过,其余倒也和他离开前差不多,甚至工位上还留着以前的资料。 公司里有许多新面孔,他们好奇地看着邢建林身旁穿着黑衬衫眉目清隽的高个男人,恍悟这就是进修回来的营销总监。难怪,的确是招蜂引蝶的长相。 温之信朝他们一一点头打招呼,随即目光一顿,落在一处。 那是一面不大的穿衣镜,隐约倒映出一间办公室的一角。 在看什么?邢建林忽然问。 温之信收回目光,淡淡道:没有。 这样看来,温之信要回公司这事尘埃落定,就这样过了几天,公司里议论的声音慢慢消了下去,销售部的重心重新回归工作,静静等待总监的上任。 到了正式入职那天,行政部门给温之信办了一个欢迎仪式。 彼时恰逢陈浠出差,正在客户的单位里,手机关了静音但没有关震动,就连客户都察觉出振动频率的不正常,笑着和陈浠说可以先看一看消息,说不定有急事,但陈浠只是把整个群消息屏蔽,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和对方沟通事务。 直到天黑后回到酒店,陈浠才有时间看一眼手机,然而还没点开,余光就已经看见屏幕上 999+的红色角标,昭示着群里的热闹。 陈浠一阵头大,没有勇气点进公司群聊。 这时,一位人事部的老同事给她发来了消息。 你今天没来上班吗? 陈浠躺在床上回复:我出差了。 那怎么没打审批? 陈浠:临时去的,我一会儿就补。 明天回来吗? 陈浠:回不去,得要几天。 盯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聊天窗口抬头耐心等了会儿,却没收到消息,疑心接下来的话不好说,对方似乎还在认真地思虑,陈浠决定先切出去看看其他消息。 但这时候,对方又发了消息过来。 她眉心一跳,定神看去。 你这出差也太巧了。 大家都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温之信呢。 两句话,大有文章。 陈浠一时间有些哑然,问对方:他来了? 早就来了,之前就来过一次,那天你好像请假了,今天他正式入职,你又不在。 陈浠: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大家就觉得你在躲他。[哈哈] 陈浠问:我为什么要躲他? 这句问话砸下来,对方又不说话了。 瞧这八卦劲。陈浠啼笑皆非,再没有心情去看群里的消息,想来无非是一些照片和欢迎的话语,索性放下手机,扭着脖子进浴室洗漱去。 等回公司已经是两周后。 原本一周就可以回程,结果却出了意外,刚好碰上一个招商会,于是陈浠又在那里待了一周,全部结束后才返回,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却没想到一个重大的投标项目忽地砸了过来。 按照往常,陈浠是不会参加的,近两年她愈发懒惰,觉得价值不大的标就忽略,省得费力不讨好,但这回她看了看文件说明,分析了一下,觉得赢面有百分之八十,万一她能拿下这个项目,这年的业绩不用愁,能堵上邢建林的嘴,年末还能拿到一大笔奖金,一举多得。 做不做似乎就在一念之间。 拿定主意后,陈浠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没日没夜地整理材料,忙得脚不沾地。 周六晚上十一点十七分,她还待在公司加班。 标书已经做好,只剩下一点小步骤,如果不是邢建林忽然出现在公司,在下班后开了一个时长三个小时的会议,陈浠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回家。 打印机咿呀咿呀地运作着,陈浠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回办公室打开文档选择打印的页数,然后再到其他办公室门口的几台打印机处查看它们是否正常运作。 等待打印途中,陈浠点开手机,看见消息群里组员发来的消息。 组长,外面下大雨了,回去了吗? 陈浠回复说还没。 这么迟还没回去?就你一个? 第4页 一个? 当然不。 陈浠往左边的玻璃门里看去,那里有一台电脑亮着,一个人影坐在电脑前,能看到四分之一的笔直肩颈,键盘敲打的声音阵阵作响,她收回目光,暗自叹气,是谁不好,偏偏是温之信。 想起那天睡前再次打开手机,发现那位同事后来又给她发了两段话。 反正看到你不在,温之信的表情不是很好看。陈浠,你偷偷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抢了温之信的客户,又或者是欠了温之信几十万的货,要不然你们俩共事几年,关系怎么能变得这么僵? 陈浠好冤枉,她抢温之信的客户做什么,这种赤裸裸的挑衅她才懒得去做,至于欠几十万的货那更是没有,她就算是欠客户也没欠过这么多。 听闻是温之信,群里顿时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 他怎么还没走,和组长一样赶标书? 温之信现在有在负责区域的销售吗? 没有了吧,人家现在是总监了,哪会干这些。 那留下来干什么?找茬? 组长,你们不会吵起来吧? 陈浠心说那倒不至于。 温之信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组长,守好标书,别被阴了。 话说回来,当初还是组长面试的温之信呢。 还有这事?叶子姐展开说说?[耳朵] 群里忽然安静下来,陈浠放下手机,不再看消息。 打印机依旧在不停工作着,又忙了会儿,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不远处的键盘敲击声停住,紧接着那台电脑后面的人似乎往她这里看了一眼,陈浠没察觉,寻着音乐在一大叠废纸底下找到了闪烁的手机。 是母亲许春红的电话。 什么事?陈浠接起电话。 空荡安静的这个环境中只有她一个人在讲话,总感觉怪异,于是陈浠往外走,把公司的玻璃门关上后在走廊上打电话。 小浠,忙不忙啊? 陈浠说还好,不是很忙,再一次询问什么事。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就来问问。 陈浠一愣,看了一眼日期,发现还真是她的生日,都忙忘了。不过这一点似乎不构成许春红给她打电话的全部理由,于是陈浠沉默着,没什么表情地靠在玻璃门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手指,像是等待后话。 果不其然,没多久许春红说:小浠,是这样的,最近家里 话没说话,许春红手里的手机被人抢了去。 姐! 听到弟弟的声音,陈浠才露出一丝笑: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觉? 陈其寒躲过母亲许春红抢手机的动作,无视她警告的眼神,直接跑进房间里关上房间的门,呼出一口气,高兴道:明天是周末,我就今天稍微放松一下。 听见那边的动静,陈浠反而放松了一些,换了个姿势靠门:那也不能睡太迟。 知道了! 最近有考试吗? 有期中考。陈其寒高二在读,不久前的期中考考了年级前五十,语气里难掩炫耀,姐,我是不是比你当年厉害? 差不多吧。 陈浠记忆中的高中生活乏善可陈,唯有一个成绩勉强可以称道,多亏了当时的成绩,她成功从农村走出来到城市。 陈其寒又问: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陈浠默了一下,回复说最近太忙,过段时间回去看他。 陈浠的父亲在两年前因为生病去世,而母亲和弟弟如今都在老家,只有她一个人在城市闯荡,陈浠的大学是在这个城市读的,又因为老师说留在城市里机会更多,所以毕业后她索性就留在了嘉市,这一留就留了这么多年。 两个人插科打诨了几句,许春红在门外不断敲门,有一种要破门而入的架势,陈其寒这才依依不舍地快速说道:姐,这回我真要睡了,生日快乐,不要太辛苦。 说完迅速挂了电话,没给许春红再和陈浠交流的机会。 陈浠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给陈其寒转了点钱,让他有想要的就买。 再次回到打印机前面,材料已经打印得差不多,陈浠惊讶地发现有一台打印机面前多出几张褶皱卷曲的纸张,看样子刚刚应该是打印机卡纸后被人取出的。 门里那台电脑还是亮着,但电脑前已经没有人,陈浠甚至不知道温之信什么时候出去的,大概是她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有些走神,所以没注意对方从她后面走过。 陈浠摸了摸那些已经打印好的材料,心情有些微妙,平常让周茗帮她打印材料的时候,陈浠都会叮嘱她看好打印机,不要让别的组的人接触到材料,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防止有心人从中作梗,替换或者是泄漏材料,这回她自己倒忘了。 没多久,温之信从外面回来。陈浠抬眼,发现他要往这边看过来,眉头顿时一跳,迅速低下头继续检查材料,翻看得比平常更仔细也更慢,看起来目的性很强。 外面雷声和闪电相继而来,雨水砸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一头猛兽气势汹汹地想要砸窗而进。 第5页 陈浠翻看的动作逐渐慢下来,因为她发现温之信站在不远处没动静了。 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正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第3章 这些日子,陈浠一直没有和温之信面对面碰上过,不是刻意躲避,只是温之信的办公室和二组在两个方向,最近因为投标项目的事情她又忙得够呛,在公司的时间几乎都呆在办公室里,自然没什么机会见面。 如今真正碰上,才发觉温之信在这两年的时间里的确变了不少。 或许温之信没有印象,但陈浠还有印象,在第一次正式见面前,两人就见过。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没有星星,天空像块黑布,那时候的陈浠刚工作没一年,下班后想去便利店买便当当作晚饭,等拿着便当走到前台,却看见一个男生站在前台,男生身材高大,穿着普通的纯棉白色短袖,下身是黑色的休闲长裤,鞋倒是亮眼,看起来是限量版的运动鞋,手里则拿着一瓶水。 陈浠猜测是哪里的大学生,耐心地排在他身后,但久久等不到他离开,便探出头看了一眼,没想到便利店的店员表情尴尬地看着他们说:不好意思,这个系统好像卡住了。 没法用手机付钱,男生似乎没有带现金的习惯,直接道:那算了。 他干脆利落地放下水打算离开。陈浠连忙把他喊住:欸,那个,同学你等一下。然后从包里摸出二十块钱,对店员说,他和我一起算。 男生愣了一下,转过来朝陈浠说谢谢,手塞进口袋,看起来是想拿手机把钱转还给她,陈浠这才看清他的正脸,是有棱角且温和的长相,是在学校里很讨女生喜欢的那种。 不过再讨女生喜欢也与她无关,嫌两块钱转来转去麻烦又丢人,陈浠随意而不耐地摆了摆手,直接拿着便当离开,没有再往后看一眼。 后来两人在公司里见面,面试温之信的时候,陈浠没有认出,只是觉得面善,直到许久之后的某一个雨夜里,她再次在便利店里遇见温之信,那时候陈浠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的男生就是温之信。 如今讨女生喜欢的男生变成了男人,好像从商场某张画报里走出来的模特,宽肩窄腰,面庞清俊,穿着衬衫与西裤站在两米开外盯着她,眼神漆黑明亮,无端带着一种逼视感,仿佛拿刀背摩擦着人的肌肤,不是那么的危险却令人头皮发麻。 虽说这两年陈浠的脾气是好了一些,但也不是没脾气,被盯着心烦,她低声说:看什么看。 听起来像是陈浠率先发难,温之信也不遑多让,用说不清是公事公办还是嘲讽的语气说道:两年没见,陈经理还是这么谨慎,不过放心,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卡住的纸拿出来了而已。 作为新上任的总监,温之信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动手脚,陈浠心里当然有数,认真检查无非是想到这个投标项目的重要性,没想到温之信会误会,不过她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敷衍道:知道了。 公司里静悄悄的,只有雨声。 陈浠把资料规整好,放进档案袋里,等着明天一早就寄出。 夜晚还带着一些凉,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在周围回响,好似玻璃弹珠碰撞,一下一下清脆而快速地钻进耳朵里,陈浠不大喜欢下雨天,阴云笼罩天空的时候,心也像是蒙了一层灰,不美好记忆像是土地里的蚯蚓一样要破土而出,黏腻又潮湿,她下意识拢了拢衣服。 温之信冷不防地开口:今天是你生日? 陈浠愣住,反应过来是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被他听到了。 像是什么秘密被发现,或者只是因为今年的生日过得太凄惨无趣,却刚好被温之信撞见,她百感交集,又觉得温之信的问题莫名其妙且毫无意义,所以没回答是与不是,只是沉默地继续自己的动作。 不过温之信似乎并不需要她的答案,径直转身往门外去。 以为他终于要离开,没人盯着她,陈浠自在许多,没再去管这些琐事,只专心整理手头的材料,打算理完就下班,但没等她整理好,消失的温之信又出现了。 飘香四溢,公司里忽然充满食物的香气。 陈浠忙得中晚饭都省下,如今早已饿到没有知觉,胃里像装了个迷彩气球,又空又乱又胀,当下闻到这阵香味,那气球毫无预兆地炸开,饥饿感像阵阵海浪从脚泛上了头顶,肚子控制不住地咕噜噜叫起来,分贝堪比窗外的隐雷。 她顿住,下意识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提着东西打算走进办公室的人,而后确信对方是听见了那阵声音,因为她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脚步猛然停住,眼神也移了过来。那一刻她是有些尴尬的,但还没来得及掩饰,温之信的脚步一转,往她的方向来了。 随着温之信的靠近,陈浠注意到他的裤腿已经湿透,手臂和肩膀上有不少的水渍,透出一点覆盖着薄肌的皮肤,耳边的短发也有摇摇欲坠的水珠,只有脸上还算干燥。 最后他在离陈浠的一米处停住,语气平直道:我多买了份宵夜。 陈浠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的塑料袋,看见热腾腾的面,又重新移向他,所以呢? 温之信皱起眉,看她的眼神好像陈浠不太聪明。 第6页 陈浠当然不是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只是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是什么意思,但温之信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说话,于是她只好自行解读其中含义他想吃宵夜,下楼买了两份面打算大块朵颐,结果一份就让他饱食,剩下一份只好打包带走,却不想刚好撞上某个和他一起加班到半夜饿得肚子打雷的大冤种,出于领导对下属的体恤和关怀,担心冤种饿晕造成工伤,对公司造成不良影响,所以打算大发善心与之分享宵夜? 这么想着,陈浠问:那多的那份能不能给我?我刚好没吃晚饭。 温之信看了她几秒,像是有什么想问,但最后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把面给了陈浠。 大概是饿过头了,陈浠吃了两口就胃中发胀,但不想浪费,最后还是吃完了整碗。等收拾好垃圾,她向温之信道了一声谢,顺便感谢之前温之信在她离开的时候帮她处理好打印机卡纸的问题。 温之信没有应声,重新坐回办公室地电脑前,像是在看文件。 陈浠不知道大半夜还能有什么文件是非要留在公司里看的,不过这也不是她应该关心的,毕竟温之信现在是邢建林面前的大红人,说不定有什么秘密文件只能过他手,又或是独属于销售总监的繁重任务。 陈浠随意地想着,重回到打印机前,把所有文件塞进了文件袋里。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快,还有几分钟就到零点,后一天是周日,单休社畜短暂的福音,陈浠迫不及待回去休息。 被邢建林特批可以使用公司的公章,她在二组和总裁办之间穿梭了几回,最后伏身低头在打印机边上专注地进行最后一道工序给材料和文件袋盖上红色的印章。 窗外电闪雷鸣,一道仿佛煤气罐爆炸的声音忽然从天际响起。 陈浠一个激灵,眼镜从脸上滑了下来,先是撞到桌板,又从桌角滑落。 镜片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清脆响亮,陈浠近视度数高,失了眼镜的世界像是打了马赛克,一片迷蒙,她立刻蹲下身到处摸索,可不知怎么,那眼镜像是凭空消失,怎么也找不着,她想站起来拿手机照一照打印机底下,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踢里踏拉声。 紧接着,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视野里。 陈浠的动作顿住,缓缓抬头看去。 滴 闹钟发出整点的提醒,伴随着窗外照亮世界的电光。 整个办公室都被点亮了。 温之信蹲下身,平视陈浠,若有所思道:陈浠,你在躲我吗? 第4章 面试 毕业的时候,温之信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就业倾向,看了很多行业的很多公司,投了无数的简历,而荣光是他无数的选择中最渺小最不起眼的一个。在荣光面试的时候,面试官有三人,起初是两位招聘专员,之后是一位销售经理,也就是陈浠。 会议室内,白光绵延。 你叫温之信是吗? 温之信说是,目光随着陈浠的动作,下意识落在她随意别在耳后的碎发上。 陈浠低头翻了两下简历,又抬头好奇地问他: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温之信怔了怔:没什么含义。 好吧。陈浠点点头,短短的碎发又随着动作散到了侧脸,她没有再管它,坐直了些,道,那我先来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荣光新晋的销售组长,也是从区域经理走上来的,现在负责三个省的产品销售。 温之信听得认真,目光显得很专注。 这是陈浠第一次面试别人,不由的紧张,但她面上不显,继续说:我的组是销售二组,手下现在只有两名成员,而我的预计是收三名组员,因为公司分配给我们的区域都是大省,业务不熟练的人接手两个省可能忙不过来,所以非常需要你的加入。 话说得动听,不过温之信的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穿着一身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西装,安静又自若地坐在那里,好像他才是面试官。 那天他们的对话持续了半个小时,聊得话题也比较松散。 等陈浠全部说完,温之信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很官方的语言道:感谢您的喜欢,我刚毕业,没有足够的经验,和其他人比可能会落后一些,不过我的学习能力很强,相信是能胜任这个岗位的。 我相信你的学习能力,谁都是从无到有,从不会到会的。陈浠笑了一下,表情轻松,你要和我去看看我的组吗? 温之信当然是说好,于是陈浠带他去自己的办公室,走在前头,脑后的一撮小辫子微微地抖动着,中途被一个火急火燎的同事撞到,往后趔趄,看起来要摔倒,被温之信眼疾手快拦腰接住。 好瘦。这是温之信的第一感受。 他很快松开手让陈浠站直,她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朝他笑了笑,继续往办公室走。 温之信忍不住侧头打量陈浠,才发现她穿的是很普通的牛仔裤,上面是宽松的短袖。 后来他和朋友提起,说这天面试他的面试官,比他还像刚毕业的学生。 直到现在,只要不是去拜访客户,陈浠似乎还是喜欢这样的装扮,自在又随性。 丢了眼镜,陈浠的眼睛无法很好地聚焦,如今听到温之信毫无预兆的问话,一脸迷茫困惑地蹲在地上,那表情似乎在对面前的男人说你在说什么胡话。 第7页 温之信盯着她看了两秒,才拿起打印机底下的眼镜塞进陈浠的手里。 眼镜沾了灰,陈浠随手擦了擦,戴上眼镜后对温之信说谢谢,说完便作势要起身,不过温之信似乎不打算放过她,直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看到陈浠露出愕然的神情,他停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手。 但陈浠还是忍不住问了:你发什么疯? 他神色淡淡,漫不经心地问:那天怎么没来? 知道他在说他重新入职那天,陈浠一脸莫名回答说:我出差了啊。 哦。温之信点点头,似乎没什么意外。 外面雷声大作,陈浠拿着公章和文件袋回了二组办公室。 看到她离开,温之信又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看着满屏幕的字,眉头紧锁,之后从办公室里出来,到信号好的窗边和朋友通了一通电话,聊了些工作上的东西,过程中听到二组办公室的细碎声响,下意识将目光移去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手指缓慢地敲着桌子,眼神没什么波澜。 还是原来的样子,不管是那间办公室还是陈浠。 就算当了主管,陈浠也没从二组搬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那间办公室。 面试那天,是温之信第一次进二组的办公室,也这么些年来唯一一次。 那时候,他跟着陈浠走进去,左右环顾,看到办公室里还坐了两男一女,他们笑着向他打招呼,看起来很好相处。 陈浠向右走了两步,来到她的工位旁,桌面上东西很乱,有公司的产品书,有各种各样的资料,还有作废的标书,全部零零散散地堆在一起,像座大山,而助理叶子在偷懒,感受到椅子的震动后惊讶地抬头,看到陈浠的眼神才缓过神,连忙动手整理,顺便偷瞄温之信。 温之信友好地朝她点头,叶子顿时红了脸。 不争气。陈浠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对温之信道:这是我的位置,旁边堆的都是材料,因为最近比较忙,所以东西比较多,请不要介意,如果你入职的话一般不会这么忙,因为只需要负责一个区域的销售,而且还要慢慢熟悉产品和业务我会慢慢教你的。 温之信往电脑屏幕上看,看到陈浠正在做的东西。 注意到他的目光,陈浠很快地把文档关闭。 还不确定温之信会不会入职,这些涉及公司的产品资料,至少现在不能让他看到。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站着,温之信太过高挑,背挺得笔直,就算虚心听教的样子也不显得低人一等,垂眼静静地看着陈浠,好像他是领导,而陈浠是个在学习的下属。 不想落了气势,陈浠拉开一些距离,抱着胸解释道:作为我们公司的销售,日常的工作内容一般就是看看招标信息,然后根据招标信息选择可以投的标,难度最大的就是只做标书,然后可能要去现场投标。 温之信刚毕业不久,对这些名词感到些许陌生,他大学的专业原本就和销售没什么大关系,只是单纯的觉得当销售方便赚钱才试着应聘。 二十二岁的温之信很现实,金钱在这个社会能给人无穷的力量。 他盯着陈浠,看见她因为讲到喜欢的事物而激动,双颊泛起粉色,厚厚的镜片也挡不住充满朝气的眼睛,不期然地走了下神,怀疑眼前的女人是爱哭的那种性格。 如果知道温之信心里在想什么,陈浠大概就不会对他笑得这么好看了。 那天的最后,陈浠想请温之信和他们组一起吃饭,温之信委婉地拒绝,陈浠也不勉强,送他离开时再一次用十分真诚的语气说:好好考虑,我以及二组都很欢迎你的到来。 这是温之信第一次在面试时感受到如此大的善意,所以他对荣光产生了很大的好感,然而荣光在那时候过于渺小了,荣光的招聘要求在他所投的几个公司中甚至是最低的一个,不要求高学历,不要求工作经验,就好像是个人都能干。 事实上陈浠对于销售的感受的确如此,谁都能干这个工作,只是干得好坏的问题。有人是天生的销售天才,有人只是蠢材,而陈浠一直认为自己是后者,只是不断努力往前者迈进。 那一年,陈浠刚上任销售组长,苦苦等待温之信的消息,每天都会到招聘组询问进度,导致她和招聘组几个专员的关系变得亲密。 她们喝着陈浠买的奶茶,安慰道:这个不来也没事,他才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你带他也费力,说不定下一个应聘者更优秀。 陈浠叹气道:下个可能是更优秀,但肯定没有现在这个帅。 招聘组的同事们也跟着叹气。 别的应聘者是装优秀,而温之信是真优秀,还帅气,谁不想要这样的同事,但他们不是对荣光不自信,而是事实摆在眼前,如果温之信真的入职荣光,那只能说他们走了大运,那种感觉就像在一加一后面填了一个三,但凡头脑清醒点,都不会这么做。 然而,温之信几率渺茫的填三时刻来得很猝不及防。 半个月后,温之信入职荣光。 不过没有成为陈浠麾下的一员,而是进了一组。 再之后,两人关系跌下谷底。 第5章 雨伞 公司外雷雨交加,二组办公室里只有鼠标点击声。 第8页 陈浠面容沉静地看着电脑,但如果熟悉的人在,就能轻易察觉出她心不在焉。 难不成温之信真要找她麻烦? 看样子又不像。 似是而非的行为和话语在脑中盘旋,总陈浠总觉得不大放心。 虽说当年把温之信一个人丢出国是她不厚道,但她留下来后,这挂名主管当得也不是很痛快,何况温之信出国分明是占尽便宜,如今受邢总器重,甚至爬到她头上来,应该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她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陈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望了望办公室外面的小镜子,目光又移回电脑上,确认材料无一遗漏后,她带着雨伞走出公司。 写字楼里还有几层亮着灯,大抵是还有别的公司的员工在加班,陈浠坐着电梯下楼,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一楼。 但没想到走出大门没有两步路,伞就被排山倒海而来的风吹坏了。 陈浠傻眼,立刻退回大楼门口,看着雨幕思索现在这个时间点叫车的可行性。 只听脑后叮的一声,又有电梯到了。 没几秒,温之信从后面走了过来,要越过她时不知为何又止住步伐。 男人的面容轮廓在雨夜里也分明,视线在陈浠手上破败的伞骨上落了一秒,平稳且富有磁性的嗓音跟着雨声一起来到:伞坏了? 嗯。陈浠看他一眼,不明白温之信为何多此一问,总不至于是善心大发要把她送回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玩笑道,怎么,你要把伞给我吗? 风似乎变小了些,连带着雨看起来也没这么大,四周安静下来,陈浠往外望去,地上的水坑倒映着淅淅沥沥的夜晚,看现在的雨势,跑回家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却听见温之信说:拿去。 陈浠一愣,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骨节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养尊处优,适合做些钢琴或是绘画之类的艺术活动,与她格外不同,如今这手正有力地握着伞柄,举在两人中间。 真给我? 不然呢。 那你怎么办? 开车了。 温之信晃了一下伞,陈浠下意识伸手接过。 手指短暂触碰,一冷一热,两人都很快收回。 想来面前的男人还是有绅士风度的,无论有无旧仇宿怨,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她淋回去,陈浠这么想着,也不矫情,干脆道:谢谢,周一还给你。 随你。 温之信说完便离开,陈浠在原地站了片刻,撑起那把大伞走出写字楼。 夜晚被黑暗笼罩,雨中的天空仿佛又一层薄雾,寻不清方向,空荡的路上只剩一个暗色圆顶在缓慢移动,走过的路隐约被一道光照亮,直至圆顶进入小区。 - 温之信四十分钟后到家,那时候雨几乎已经停了。 屋子里连窗帘也没拉开,漆黑一片,仿若一个洞穴,只有手机上的一点光。 温之信坐在沙发上翻了翻消息,把重要的消息都回复完才站起来开灯。 灯亮的瞬间像是星球爆炸,他倍感不适,忍不住抬手挡了挡,片刻后放下手臂转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仰起头,喉结不断滚动,喝完之后,拎着瓶口随手将其丢入一旁的垃圾桶,慢悠悠进了房间。 等洗漱完夜已经很深,温之信靠在床沿重新翻看手机。 相比于网上聊天,面对面沟通似乎才是解决任何事情最直接最高效的方式,温之信的手机里有成千上百的联系人和群,被屏蔽的达到百分之三十,以前的客户以及同事的联系方式都留在从前的工作手机上,如今那台手机早就到了别的经理手上。 他思索了一下,打开公司的聊天群,从里面找到陈浠,发了一个好友请求,然后收起手机,关灯睡觉。 - 翌日,陈浠躺在床上,看着阳光滑进房间。 没想到暴雨之后是这么好的一个晴天,或许是和温之信碰上的原因,陈浠做了一晚莫名其妙的噩梦,如今骤然醒来,还有点没缓过神,梦见什么事,记不清,只记得被追赶,怎么跑也跑不掉。 陈浠下意识摸手机,刷了会儿头条新闻后才点进微信,却发现一条好友申请。 很简单的黑色头像,微信名是大写的 W,申请的话只有三个字温之信。 陈浠出神片刻,随后点了通过就退出来,没有主动打招呼。 又过了十分钟,彻底清醒后,陈浠从床上爬了起来,用皮筋把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子,哼着歌光脚去洗漱了。 五月初的天,当真开始热起来了。 陈浠关掉热水,擦了擦氤氲着雾气的镜子,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是一个身体纤细的女人,穿着宽大的短袖,头发睡得翘起,显得乱糟糟。 大多时候陈浠的形象都不太精致,上班的时候更是没有形象可言,公司里也似乎没几个人把她当女人看。不过也无所谓,又不是去见客户,要好看做什么,关键时候不掉链子就可以了。 见陈浠从卫生间出来,氧化钙在她脚边打转。 氧化钙是一条柯基,当年路过宠物店的时候它才刚出生没多久,由于长得过于可爱,在那一瞬间击中了陈浠那颗腐朽的少女心,没什么犹豫便把它买了回来,而如今,氧化钙已经完全长大,全身上下唯一和可爱搭上边的可能只有它的屁股。 第9页 天气热,陈浠洗完脸没有用毛巾擦干,只是随便地戴上了眼镜,然后逗氧化钙。 小草,坐下。 转圈,转个圈,快点。 氧化钙吐着舌头,听话地转了一个圈,用乌黑的眼睛看着陈浠,不知怎么,莫名地就想到昨天的温之信,这下来得突兀,陈浠忍不住抖了抖,甩掉这古怪的想法。 门铃响了,陈浠揉了揉氧化钙的脖子,穿上拖鞋去给快递员开门。 快递员和陈浠也算是认识,看到她笑着说了句:嗨,才起床? 是啊,昨晚又加班了。 钱多,忍忍吧,总比我这工作好。他在快递公司工作快十年了,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一不小心还得赔钱,就羡慕能坐在办公室的工作,我要有本事,也去干销售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陈浠点头:忍着呢。 把整理好的所有文件都递给快递员,嘱咐对方一定要在今天早上就寄出去后,她说:等一下。跑进屋里从冰箱拿了瓶饮料给对方,冰镇的,让你凉爽一下。 对方没客气地接过来,和陈浠挥手离开。 关上门,眼一撇,看到门口撑开的雨伞。 被大雨泼湿的伞已经彻底晾干,黑色的伞面折射不出一丝光线,边缘上印着一只颇为童趣的兔子,可怜兮兮地缩在伞面的一角,和伞的主人格格不入,合理怀疑这是某个粉红佳人的遗留品。 陈浠盯着看了两秒便把它收了起来,打算下周上班时还给温之信。 周末属于独处,单休的周末更是珍贵。 本质上来说,陈浠不是一个热爱活动的人,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个热爱社交的人,读书的时候她的生活足迹单调,四年大学生活都没有让她认全班同学,而关系好的朋友更是屈指可数,但事实上她可以很好的社交,而这一切取决于她想不想。 迟些时候,周茗在群里问大家在做什么,不多时就收获了七七八八的回答,而这些回复里面没有陈浠的那一条,因为她带着氧化钙去遛弯了。 最近太忙,顾不上其他,氧化钙已经很久没有彻底活动过,今天甫一出笼,拉着陈浠从小区一路跑到一公里外的公园,在公园里呆了两个小时,而陈浠全程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任由氧化钙和其他犬类动物进行一些旁人不懂的交流。 期间,陈浠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亲爱的。 陈浠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迟疑道:明月? - 咖啡店里。 颇具情调的灯光晕染桌墙上,咖啡豆浓郁的芳香弥漫每一个角落,邱明月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前是一个衣冠楚楚、戴着金边眼镜的清瘦男人。 对方听到邱明月朝电话那头喊宝贝,面色毫无波澜,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 听筒中,陈浠语气充满担忧:明月,你嗓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掐嗓子讲话的邱明月表情差点没绷住,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发觉对方没看自己后,依旧硬着头皮朝电话那头说道:亲爱的,我也想你。 陈浠一头雾水:你被绑架了? 我遇到老同学,和他聊了聊,现在在你家楼下的咖啡店里呢。邱明月答非所问,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咖啡轻啜一口,好啊,一会儿咱们去看电影吧,我等你过来。 前言不搭后语,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陈浠陷入沉默,邱明月也有些演不下去。 这时,对面的男人抬眼看了邱明月一眼,眼神似乎意味深长。邱明月故作镇定,用眼神询问对方怎么,却听到男人毫无起伏道:邱明月,你喝的是我那杯。 第6章 明月 二十分钟后,陈浠到达目的地。 把氧化钙放在宠物区后,陈浠到前台点了一块蛋糕,环顾四周,没有长得像绑匪的面孔,只有一个握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看起来迷茫又呆愣的邱明月。 邱明月是何许人也?那是邢建林最宠爱的女儿。 当年荣光的主要销售路径还不是参加招投标项目,因此不用经常整理材料,大部分员工只了解产品信息,对公司的情况不知其详,因此当邱明月顶着稚嫩的脸出现在公司和大家一起工作时,任谁也没联想到这一茬。 邱明月从始至终都不曾显山露水,每天过得和苦行僧似的,陈浠生怕她要断粮,便时常接济她,于是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无话不谈,直到有一天,眼睁睁看着她从一辆牌号眼熟的豪车上下来,陈浠才猛地回过神,想起邢建林好像是有一个叫明月的女儿。 知道真相的陈浠悲愤谴责:明月,你骗我骗得好惨啊。 见陈浠真生气了,邱明月这才负荆请罪,坦白从宽,解释她只是习惯性低调,怕在公司里被区别对待,绝对没有要故意隐瞒欺骗的意思。 至于为什么姓邱,那是因为邢建林与她母亲邱雪早年间离婚,她跟了邱雪,所以改了母姓,但邱雪在几年后因病逝去,于是她回到父亲邢建林身边,但姓却是不愿意再改回去,更别提邢建林还再婚了。 来荣光是邢建林的主意,想让邱明月接手公司的事务,但在荣光待了一年,她就确信自己对经商毫无兴趣,于是干脆地离开。自那之后,邱明月日子过得愈发潇洒,大概是以前身体不好时家里蹲过头,解放后她报复性出游,一副要把地图上能见到的地方走遍的架势,每回一消失就是几个月。 第10页 由陈浠回想,上回两人见面可以追溯到去年的冬天,邱明月撂下一句出去玩,不用担心,之后就再无回音,只有时不时的动态更新能看出她似乎是真的不需要人担心。 嗬,傻了?陈浠端着蛋糕绕过去吓她。 邱明月一个激灵,匆忙收起手机,露出笑脸:啊,你来啦。 在沙发对面落座后,陈浠抱着手臂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好说的,邱明月身心俱疲,邢建林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拿她的八字找人算命,结果找来的大师说她今年会有一道大坎,只有结婚能化解,所以邢建林停了她的卡,把她从美好的旅行中逼了回来,马不停蹄地给她安排相亲。 相亲倒也没什么问题,偏偏被郭霁撞见。 陈浠支着手撑住下巴问:这谁? 高中同桌。 邱明月的身体不算好,有先天性哮喘,随着年龄增长发作的次数明显减少,如今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小时候却是个弱不禁风的大小姐,是体育课总是坐在教室的,冬天只能穿着厚棉袄眼巴巴望着窗外的可怜人。 这样的情况难免使她不能很好融入女生的集体,再加上那时候性格更内向,不是开朗会社交的类型,导致中学时期邱明月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是同桌郭霁。 那你们老友相见岂不是很高兴? 高兴什么?让他看到我在相亲,简直不要太丢人。 那你就拉我当挡箭牌?他能信吗? 是没信。邱明月看了陈浠一眼。 陈浠坐直了些,狐疑道:怎么了? 邱明月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说:他和我求婚。 陈浠下巴掉到桌上,彻底呆住。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许久,陈浠真诚地问道:明月,是我听错了吗? 嗯你的蛋糕好吃吗? 像是忘记自己上一秒说了什么骇人的话,邱明月自然岔开话题,但陈浠却不肯放过她。褐色的皮质沙发形成一个带着温度的凹陷,是陈浠从对面的椅子换到了邱明月身边,握着邱明月的手臂,眼神犀利。 邱明月没法,只好艰难地向陈浠解释前因后果。 不久前,和陈浠挂完电话,郭霁对她说:邱明月,你别装了。 我装什么了? 郭霁瞥她:和你通话的是男友? 是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相亲。 谁说是相亲,那是交朋友。 那你交到了吗? 邱明月不明白郭霁为何咄咄逼人,就算看出来她如今的处境,也不必这么直白地揭穿,好歹几年同学,留一点面子不好吗,她不高兴道:郭霁,你想怎样,找茬吗? 郭霁气笑了:我没想怎么样,是你先演上的。 一进咖啡店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果然是邱明月,她披着头发,穿着黑色裙装,正襟危坐,看起来和七八年前没什么大差别。再看邱明月对面的人,大背头、西装、锃光发亮的皮鞋,看起来是个成功人士,就是年纪有点大。 大概是停住的动作太明显,邱明月往这边看来,两人视线相撞,郭霁下意识想打招呼,结果邱明月的表情却像见了鬼,他觉得有趣,于是点了杯咖啡坐到不远处,等邱明月对面的人离开才坐过来。 本想好好叙旧,偏偏这人装傻充愣。 邱明月,你真没什么演戏的天分。郭霁取笑她。 见他神色不再冷淡,邱明月也找回一点两人曾经的相处氛围,心里放松了些,沉吟片刻,才没精打采道:郭霁,你饶了我吧,咱们几年不见,一见面就让你撞上我的相亲现场,我也要面子的。 我又不会笑话你。 邱明月不满地嘀咕:你以前笑话得还少吗。 郭霁不置可否。 白色浮沫飘在表层,粉红色的唇彩吸附着流动的光线,横在两个白色咖啡杯的杯口,徒生暧昧,但郭霁似乎并不介意,动作自然地拿起自己那杯所剩无几的黑咖,错开唇彩的位置喝了一口。 邱明月顿了顿,很快撇开眼。 放下咖啡后,郭霁一针见血道:你家里催你交男朋友。 关你什么事。 郭霁点头,确实不关他的事情:我记得有些人说过,绝对不会沦落到相亲。 这话邱明月以前的确说过,但人的思想是会变的,何况未来的事情谁能预料得到。 邱明月告诉他邢建林找人给她算命这事,说到一半便觉索然无味,坦白道:我是不信这些歪门邪道,但想想这个年纪也是时候开始物色对象,相亲也不失为一个好方式,所以就同意来试一试,这才是我相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 嗯。 看样子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喜欢什么类型? 唔,隔壁班班长那个类型。 他们高中隔壁班的班长是一个阳光开朗的篮球少年,曾经邱明月在郭霁耳边念叨了半个学期,最后郭霁忍无可忍,告知邱明月对方有女友,那些絮絮叨叨才缓缓落下帷幕,耳根终于清净。 第11页 你的记性可真好,邱明月扯扯嘴角,忽地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呢? 郭霁扬眉:我? 你的女朋友啊。 邱明月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却没想到郭霁若有所思地敲了两下桌子,噔噔两声,又轻又沉,随后做好决定一般看向她,微微一笑道:我没女朋友,要不然我们结婚? - 陈浠难以置信:然后呢?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邱明月扬起声否认,注意到有人往这边看来,又连忙压下声音,皱着眉说,拜托,我没疯,正常人会答应吗? 正常人是不会,但你就说不定了。 邱明月气得拧陈浠,陈浠笑挡回去,问:然后呢,他怎么说? 没什么都没说,就加了个微信。邱明月也纳闷,不明白郭霁在搞什么名堂,说是玩笑,似乎并不搞笑,但要说是认真的她叹了口气,从陈浠桌前的蛋糕上叉下一块塞进嘴里,毫不吝啬地夸赞道,这个好吃,一会儿我打包一块带走。 陈浠把蛋糕推到她面前,叹气道:这块你也都吃了吧。 咖啡店里有人进进出出,门上的日式风铃叮当响,蛋糕像融化的冰山逐渐消失,到最后只剩奶油味的碎末浮在碟子上,嘴里甜滋滋,心情也跟着晴朗许多。 邱明月放下叉子:别光说我,你怎么样? 我什么怎么样? 听我爸说,温之信回来了。 陈浠掀起眼皮:嗯。 没找你麻烦吧? 他没这么无聊。 想来也是,他应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邱明月努努嘴,目光落在陈浠脸上。 碎发伏在额前,微垂着眸,素面朝天,平日里陈浠不愠不火,看起来清冷而柔和的样子,但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她不算是好脾气的人,有些时候甚至脾气大得要命。 邱明月去荣光当卧底的时候,刚好是温之信进荣光的第二年。那时候陈浠和温之信的关系已经有些僵硬,公司里大家隐隐觉察,却不知缘由。有人说是温之信说了些不该说的得罪了陈浠,还有许多似是而非的猜测,但事实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邱明月也只在很久之后才通过零碎拼出一点事实真相。 其实吧,我一直觉得你和温之信有一段时间关系还可以,没有大家想得这么差,怎么后来话说到一半却被无情打断,陈浠指着她的手臂的黑白分界诧异道:明月,你到底去哪里玩了,海南吗?怎么都晒出色差了。 到嘴边的话被迫咽下,邱明月停了两秒,妥协地开始分享自己的旅行见闻。 满室的咖啡味飘散,陈浠倚着柔软的沙发,默不作声地听着。 第7章 2011 为什么和温之信闹僵,什么时候闹僵的,僵到哪种程度,公司里有不少人对这些问题感到好奇,但事实上陈浠也不能给出一个确凿的答案,毕竟生活是一个慢死却快活的过程,因此里面的任何因素对她来说都十分复杂,难以说清。 荣光照明的前身是一个传统的玻璃灯制造企业,靠发明出第一款充电强光电筒填补市场空白而腾飞,一举成为公安系统的重要合作方。不过腾飞总有限度,在陈浠进荣光之前,它已经开始转型,转向做无极灯产品,产品市场主要是为某世界著名照明公司做 OEM(代工),之后销量直线上升,企业平稳发展。 在这样的情况下,市场竞争愈发激烈,相似的灯具照明公司相继出现。 那年,陈浠只有二十五,有一腔热血,想要找几个优秀的组员好好培养,想要成为全公司业务最强的销售。至于后来的业务有没有成为最强,这有待商榷,但如果说那时候的市场是汹涌的波涛,那陈浠就是荣光的那枚定海神针。 公司能在几年内从原来的庸中佼佼成长到后来的行业龙头,她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说是运气也好,实力也好,陈浠都不否认,当机会就放在面前的时候,她不可能不抓住,就算被人议论,她也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至于最上面那些个有关温之信的问题,如果非要写出一个答案,那经过深思熟虑后,如今的陈浠可能会选择从四年前的一个雨夜开始落笔,以保证前因后果的完整。 那是面试完温之信的第七天,她在公司里加班赶标书。 由于时间紧迫,助理叶子留下来帮忙,两个人忙活到十一点左右,外面风雨交加。 在临近结束之际,一组组长林思思在销售群里询问有没有人在公司。 陈浠手机静音,经叶子提醒才拿起查看,但在看到群消息前,却先看到不久前朋友发了不少消息,说他家附近发生了列车事故,十分严重,现场没有足够照明,没有办法开展搜救工作,问她方不方便带点设备过来。 记忆已经不太具体,因此当时的心情和态度也难再琢磨,陈浠只记得自己让叶子尽快去物流部的抽屉找钥匙,而她留在原地打电话拜托离公司近的朋友马上开车过来,随后陈浠从气喘吁吁的叶子手里拿过钥匙,两人一起去往公司样品室。 等把样品室里的大型的移动灯具全部往楼下搬,两人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第12页 没多久,朋友开着车到了楼下,帮忙把东西往车里搬。 雨很大,这些灯淋了没关系吗? 陈浠头发湿透,脸色惨白:没关系,全部是防水的。 出发前,陈浠告诉林思思,她在公司,但有事要先离开,让叶子给她留门。 林思思则回复让陈浠再等一等她,她马上就到。 陈浠回复说等不了,然后直接出发。 那时没察觉出其中有什么问题,许久后再思索细节,便知道林思思分明更早知道事故,但没打算告诉旁人,想独揽功劳,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助了陈浠一程,也没想到陈浠这么无情,没有给她留下一点机会。 再后来的某天,陈浠才知道公司里不少人笃定她知道林思思是为何要赶回公司,说她抢了林思思的功劳,将她描绘得心机叵测,自私无比。然而事实上的真相却是陈浠的确不知道林思思为何要回公司,但也的确没打算等林思思让她与自己分摊功劳。 那天,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们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 事故发生地离公司并不远,但因为下着大雨,路上尤其堵塞,有不少未眠人得到消息去看热闹,每个路口都有交警穿着雨衣,神情严肃地指挥车辆疏通道路,雨水拍打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视野扭曲模糊,如同一部严重失焦的黑白电影。 到现场后,陈浠把车上大大小小的所有照明灯具搬出来,交给现场的民警,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们怎么使用,等看到现场终于有序地开展搜救工作,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想起什么,立刻打电话给邢建林。 邢建林来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不必多言,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市区都知道今晚是一个流血的夜晚,等到明天天亮,这么重大的事故就会被全国人民知晓,而对标准的资本家来说,心痛惋惜是一回事,抓住机会宣传品牌又是另一回事。 那晚的雨夜像一个黑洞吸收着希望,陈浠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到生命的脆弱,脸上混着雨水汗水,狼狈不堪,仿佛被压在尖锐铁皮下的仿佛不是其他人,而是她自己,时间失去了流逝的概念,变成了一帧帧的画面,血腥味像是顶头浇来。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陈浠没再吃肉,每晚都在失眠,梦里光怪陆离,好像没有半分希望。 雨还在飘,那时陈浠想,明天会是一个艳阳天吗? 事实证明第二天的确是个艳阳天,但许多人的天永远却不会再亮了。 陈浠没有再去事故现场看过,那边早已被封上,无关人员不得入内,电视上二十四小时播放着有关新闻,人人潸然泪下,人人愤慨激昂,而荣光作为第一个赶到现场提供照明设备的公司,被点名表扬,一时间品牌口碑与品牌形象如日中天,业绩滚滚而来。 陈浠手上的订单每天多得数不清,邢建林在公司大肆夸奖她,为她升职加薪,记者来采访她,大客户请她吃饭,朋友同事都来贺喜,她心中一面飘飘然,一面变得更加焦躁易怒,一点小事也能和其他人吵起来。 经邢建林特批,陈浠休了半个月带薪假,才回公司上班。 紧接着她发现温之信已经入职,入职的不是她的二组,而是林思思的一组。 对于这个情况感到莫名,陈浠去人事部询问,无果,便直接找上了邢建林,要他给一个说法,但邢建林却回复说:陈浠,你们组那个新区域还没完全开发好,找新的经理不急于一时,但是思思她有一个组员刚好离职,那个人的区域业务必须得有人接手才行。 陈浠不服于这个蹩脚的理由,最后邢建林无可奈何地答应陈浠,只要温之信自己愿意转组,那他就去替陈浠去向林思思要人。 不知当时哪来的自信,陈浠信誓旦旦说温之信会同意,随后跑到一组要人,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温之信拒绝得很果断,果断到陈浠怀疑自己哪里惹到了他,但事实上他们自从面试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陈浠后悔之前夸下海口,邢建林倒没笑话她,只在心里庆幸不需要让他屈尊降贵亲自去要人,他宽慰陈浠说已经让招聘组重新开始招人,现在很多人想入职荣光,会有更优秀的人去陈浠的组。 陈浠勉强点头,心中则在思索自己是否太过莽撞,不应该跑到一组,应该私下和温之信谈一谈后,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翌日,两人在咖啡吧遇见,陈浠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温之信的名字,看到对方疑惑地回头,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来二组? 似乎是没想到陈浠会再问一遍,温之信怔了怔。 一旁服务员提醒说咖啡好了,他回过神,礼貌地对服务员说谢谢,捧着咖啡转身垂着眼看陈浠,应当是在组织语言。 商务楼的咖啡吧二十四小时营业,装修为蓝白色,灯光有些冷,把温之信的眉眼照得有距离感,但实际上温之信不是那种冰冷冷的长相,也不是那种冰冷冷的性格,至少在荣光待的这么一小段时间,他已经获得了很多同事的喜爱,无论男女。 还记得当时的温之信是那么回复她的:我觉得我作为一个新人,不能很好地对接您那边的工作,何况我手中这个区域的客户和我已经开始熟悉,如果现在半途而废不利于客户的维护。 第13页 理由正当且让人信服,但陈浠并不气馁,为他历数二组的各种优点优势,但温之信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有意无意地看手表。或许是有其他事情,又或许只是单纯不想听,陈浠不能确定,总之她忽地舌头打结,打好的腹稿全数咽了回去。 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陈浠祝福温之信在荣光有好的发展,然而温之信的神色却变得微妙,她不明所以,只当是他有急事,于是两人很快分别。 但如果仅是这样,两人倒不会变成后来这么针锋相对。 写字楼有两个电梯间,一个在公司正门,供大多数上班族使用,而侧门还有一间货梯,昏暗的转角供少数人偷懒时藏匿。离开咖啡吧后,陈浠去顶楼的观景台透了透气才回公司,路过货梯间听到说话声,原本打算径直离开,却意外听到自己的名字。 藏在阴影中的银白空间里站着几个人,他们用玩笑的语气说着有关她的传言。 你们销售组那个陈浠真是人不可貌相。 之信刚刚是不是碰上她了? 嗯。 她找你做什么? 还想找我去二组。 你都说不去了,她怎么还死皮赖脸,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听我的,千万别答应。 她听见温之信低声说:不会,我不喜欢两面三刀的人。 费解于自己怎么会和两面三刀划上等号,陈浠凝在原地,脸上半点笑意都无。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陈浠已经印象渺茫,如今她只记得想离开时撞上脚边的盆栽,发出一声巨响,于是二十二岁的温之信看到了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错愕。 由此,之前的几个问题都有了答案,关于为什么闹僵,二十五岁的陈浠可能会回答是因为温之信偏听偏信,在背后议论她,而如今的陈浠则会深入分析,具体回答,谨慎落笔是因为那时的自己敏感且自命不凡,因为短暂的成功而得意忘形,不能接受任何负面评价,做不到轻松一笑。 再加上那之后不久,温之信未打招呼就把货发到她的区域,害她和客户损失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单子,陈浠将其归结为有意为之,于是对温之信彻底没了好脸色,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都不放过任何教训他的机会。 第8章 开会 陈浠和邱明月漫聊许久,又一道去吃了晚饭。 分手前,邱明月说:下个星期我去你家吧。 来我家做什么? 陪我干儿子。邱明月是真喜欢氧化钙,时不时给它隔空投食,连陈浠都没这待遇,如今抱着氧化钙不肯撒手,小草,我下周去看你好不好啊。 氧化钙短促地叫了一声,邱明月自觉翻译为同意,高兴地笑起来。 要真喜欢就自己养一只,每回缠着小草算什么事。 不行,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敢再养别的。 陈浠叹气道:你也知道你照顾不好自己。 邢建林让邱明月相亲的真实目的其实不难猜到,邱明月以前被闷久了,如今反叛心理严重,喜欢到处跑,偏不是到处撒野也没关系的身体,最近社会上负面的新闻又多,担心邱明月在外面出事,邢建林自然要找个理由让她安稳下来。 等陈浠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 一贫如洗的天空只剩一轮弯月,小区里有窸窣的对话声,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幽幽歌声,头顶老旧的高压钠灯放着莹莹的黄光,把这一隅照亮,低头看去,地上的光圈若有似无地划分着光暗的界限,温暖而明亮。 LED 灯包围着发展快速的都市,耗能低、寿命长、污染少等都是它的优点,但金卤灯或是高压钠灯依旧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发光发热,等待未来某一天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氧化钙跑到那束灯光下,沿着光乐此不疲地打转,朝陈浠小声地叫唤。 你该减肥了。陈浠故意板着脸,否则把你送给明月。 氧化钙似乎听懂了,不再打转,又叫唤了一声,听起来委屈巴巴。 陈浠盯着它看了两秒,忍不住笑起来,抱着它上了楼。但进门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门被什么东西卡住,怎么也推不开,陈浠探进半张脸望了望,黑魆魆的,望不出什么名堂。 氧化钙察觉到什么,自觉钻进门缝里帮忙解决。 须臾,门开了,陈浠走进去,开灯。 盯着被氧化钙咬在嘴里的黑伞,不知怎么,陈浠忽然有些头疼。 这阵头疼一直持续到了入睡,陈浠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个番茄,身边有另一个番茄与她同行,陈浠问那个番茄,它们要去哪里,没得到回复,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但还是没得到回复,陈浠不服输,最后问了一次,这回那个番茄终于转过身来,顶着温之信的脸,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不是番茄吗,可以讲话吗? 陈浠被吓醒了。 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花费了五分钟思考这个梦该如何解析。无果。最终翻身起床。 周一,温度骤然上升,夏天不打招呼地袭来,阳光是融化的热蜡。 陈浠别着一把黑色大伞行色匆匆,好像武侠小说中身负血海深仇的剑客。 第14页 到公司时间还早,人影寥寥,把伞挂在温之信的办公室门口后,陈浠思索了两秒,举起手机对着前方拍了张照片,再之后,两人聊天框里出现第一条消息。 你的伞我挂在这里了,谢谢。[图片] 消息发出后许久才收到回复。 彼时二组正在开早会,陈浠在布置这周的任务,消息提示音倏地响起,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所有人的视线都移了过来。 陈浠抱歉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手机,愣了一下。 一旁的周茗好奇道:组长,怎么了? 陈浠摇头,把手机静音后随手丢在桌上,继续道:邢总上次说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这周开始多关注来自应急管理局的项目 大家的注意力被拉回,周茗瞥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幕,眨了眨眼。 早会的时间不长,十分钟后大家各自回到工位,陈浠才重新拿起手机,解锁后还是之前的聊天框,上面印着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的提示和一句简短的没事,她上下滑了滑,然后点进温之信的朋友圈,发现是仅三天可见后就退了出来。 临近中午,温之信召开了上任以来第一个正式会议。 会前,陈浠提醒周茗带上本子和笔。 我也要带吗? 你最需要带。 为什么啊? 叶子走过来揶揄道:不想偷偷玩手机了? 周茗醍醐灌顶,迅速把手机静音后夹进笔记本,跟着叶子进了会议室。 一眼看去,里头乌泱泱一大片,温之信坐在主位上,各部门主管、各组销售组长及厂部的老师都到齐,围坐在会议桌周围,剩下的区域经理则坐在墙边的木椅上。 往角落走,附近都是和周茗一样的销售助理,大多是年轻男女,他们坐着塑料凳在窃窃私语。毕竟年龄相仿,也没什么利益冲突,销售助理互相间的关系其实不错,只要不涉及组内隐私,总是能很快聊到一起,周茗也不止一次和他们聚在一起吐槽公司的某些人与事,互相间都已经熟悉。 一人见周茗过来,马上给她挪出一个位置,招呼她过来坐。 周茗朝对方感激地笑笑,把自己塞进坑里,加入他们的话题。 过了两分钟,接完客户电话的陈浠掐着点进了会议室。 想找地方坐下却发现只剩温之信边上的位置空着时,她的脚步下意识滞住。 动作有点明显,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不知怎么,陈浠又出现昨晚那种头疼感,眉头拧了起来。 关系不错的同事以为她在为难,稍稍起身想换座位,但陈浠把她又按了下去。 陈浠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个都觉得她应该躲着温之信,她是真的没有这种想法,两人又不是有深仇大恨,还平白无故显得小家子气,何况这个社会,人心就像肥皂,滑溜溜的难以把握,陌不相识的人都会帮你,相得甚欢的人却可能在背后插你一刀,虚情假意地握手寒暄才是人生常态,这个道理她和温之信都懂。 陈浠脚步动了,缓步走过去,坐在温之信的侧边。 只见温之信抬头看了一眼,顿了一下,随后视线又回到了纸面上。 五分钟后,确认人员全部到齐,他放下材料,开始发言。 各位上午好,鉴于上一次不少人不在场,这次我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姓温,温度的温,名之信,君子之交的之,相信的信。 掌声雷动,陈浠也给足面子地挥动了两下手掌。 等安静下来一些后,温之信说:这里应该有很多人对我并不陌生,五年前,我作为一个一无所长的新员工进入荣光,受过不少前辈的教导和照顾。 话音刚落,有人往陈浠那里看,陈浠面不改色,权当看不懂他们的表情。 如今重新回到这里,我感到十分亲切与荣幸,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可以和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也希望大家能支持我的工作,毕竟我们都有同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公司的业绩更上一层楼 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人的说话声。 陈浠并不喜欢开会,想来除了老板,应该没有人喜欢开会,再加上温之信说话语气一贯不徐不疾,没什么大起伏,因此会议开始没多久,她就有些昏昏欲睡,但她依旧强打着精神,视线落在前方温之信的侧脸上,毫无目的地开始走神。 她听见温之信说:我知道在座各位都是有能力的,只是还未完全展现出来。 这话陈浠是认同的,世上没有完全的笨蛋,只有懒人,她不聪明,但却足够努力。 初入公司时,为了更好更高效地工作,陈浠几乎把荣光的上百种产品的数据倒背如流,客户报出一列数据,就能快速地给出最匹配的型号作为答案,客户询问一款产品的数据,也能一字不差地报出来,这都是她努力的结果。 卢梭说有两种途径可以使人变得富有,要么给他很多钱,要么限制他的欲念,为了升职加薪,陈浠敬业得就像暴雨台风天里都坚持运作的室外扶梯,如今走到这个位置,过上梦寐以求的自在生活,但她又时常怀疑这些是不是她想要的。如果不是,那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侧前方,男人的视线扫了过来,陈浠恍觉不妥,默默挪开视线。 第15页 温之信收回目光,道:接下来我将全权接管我们这边的工作,大家都知道,我们营销中心是荣光最强力的后盾,容不得闪失,从这周开始,请财务部协助每个销售组做好业绩台账,我随时抽查,除此之外,请每个销售经理列一个客户清单,并且随时更新。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时至今日才烧起来也是难得,不过也符合温之信的脾气。 起初陈浠有些怀疑他是否能镇得住营销中心这么多人,但很快她就发现是杞人忧天了。 论销售温之信或许比不过她,但论管理还是前者在行,想来温之信在国外待的两年时间还是积累了不少经验,比以前圆润沉稳许多,面对这么多人也可以侃侃而谈,叫人不敢因他的年纪和样貌而小瞧他。 议程过半,温之信忽地话锋一转:其他废话我就不再多说,大家可能也不太爱听,这两个月,我到各个部门进行了视察,我先来问问大家,你们觉得公司上下有什么问题? 见没人吭声,他又道:不用担心,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 话虽这么说,众人还是闷声不响。 邢建林的禀性大家都了解,不好听的话传到他耳朵里,难保之后不会出什么事,万一哪一天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而扣工资,那就得不偿失了,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温之信把手里的材料卷了卷,卷成一筒敲了敲手心,道:那我先来说说吧,以我过去在荣光的经历来说,各部门上下,越级管理是最大也是最根本的问题。 陈浠下意识看向他,却不期然地撞上温之信的目光。 他微笑:陈浠经理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第9章 面馆 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命运有好坏的话,性格理应也有好坏,但陈浠一直认为性格不可做简单的分类,凭什么说活泼开朗就是性格好,沉闷内向的人就是不好,是谁给的定义,旁人又为何要以这个毫无根据的定义来校正自己。 不过遇上温之信后,她倒觉得主观上分个好坏也没那么不能接受。 说到底,陈浠和温之信都不是什么活泼开朗的人,但也说不上孤僻内向,就像一幅拼图的两块碎片,相类似却又完全不合适,无法严丝合缝,不过陈浠自认为她比温之信讨喜一点,因为温之信有时候真的十分莫名。 例如此刻,陈浠不明白温之信忽然 cue 她做什么。 温之信始终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发言。 会议室里已经有不少人窃窃私语,除了些许担忧的目光,不少人带着看好戏的神情看着陈浠,等着陈浠当那只被枪打的出头鸟。 陈浠咬了咬牙,道:越级管理的确是个大问题。 要不然就不说,既然说了那就说个痛快。 荣光这两年业绩下滑不是没有理由的。作为销售主管,陈浠也曾想为销售部谋取福利,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条条框框,但邢建林是一个古板的老头,一面希望陈浠帮他管好销售组,一面却不肯下放权限,时不时对各个销售经理提出各种要求,到最后显得她像个摆设。 陈浠随意列举了几个部门里常见的不良现象,指出工作上的苦难,最后以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我知道很多人都看不上我,觉得我管不好销售部,但我一直在努力。很多事情在我看来是非常好解决的,但我不可能帮你们每个人解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希望的一直是所有人都能独当一面。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会议室里有八盏 LED 的吊顶平板灯,都是荣光自己的产品,但由于年久失修,有一盏已经彻底报废,剩下七盏依旧坚强地放着白黄色的光,赭石色的会议桌上立着几株绿植花卉,让这里显得不那么冰冷。 角落的周茗偷偷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组长好酷[图片] 陈伟亮:你拍组长就好了,把那个谁也拍进来干什么。 叶子:你不懂,小茗这个年纪,最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了。 周茗:才没有,他们俩坐得近啊,我一拍就一起。 叶子:害羞喽。 周茗:我没有害羞! 陈伟亮:你别欺负小茗,看我把温之信截掉。[图片] 叶子:啧啧啧,这就是男人的嫉妒心。 陈伟亮:嫉妒什么? 叶子:嫉妒人家帅,小茗喜欢呗。 陈伟亮:放屁,我嫉妒他什么,我也很帅好吗! 周茗:我都说了我没有喜欢! 周茗:不过伟亮哥这话我不太认同。 陈伟亮: 阿森:你们几个还发消息,行政一直盯着呢,小心扣工资。 这句话之后,群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周茗收起手机正襟危坐,紧接着发现自陈浠发言后,整场会议流畅许多,围绕主题,各个主管和经理又提出诸如部门离职率高、扣钱规则太多、单休没必要等问题,氛围愈发火热,显然积怨已久,到最后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因有重要电话,陈浠打了报告提前退出会议,没见到里头的热闹景象。 等和大客户掰扯完,刚巧他们散会。 回到办公室的周茗面色红润,像是参加了一场宾朋的热闹节庆,绘声绘色地为陈浠描述错过的精彩瞬间。 第16页 她笑嘻嘻道:组长,你不知道刚刚蒋郑丹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蒋郑丹今年四十有余,是荣光的财务主管,平常的发货审批和汇款审批都得经她的手,方才的会议上有人指出财务部平常审批慢,总是压货压钱,不言而喻就是在指她屁事多。 周茗刚入职的时候也吃过她的下马威,如今有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她忿忿道:真该拿手机拍下来,时不时回味一下。 伟亮转过来提醒道:小声点,隔墙有耳。 周茗立刻噤声,眼睛一转,压着声音问他们:你们怎么这么淡定,不爽吗? 沉默了一瞬,大家齐齐笑道:爽! 虽然这么说不好,不过职场上有共同敌人的确容易拉近距离,吐槽对方更是一旦起头就滔滔不绝,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能挖出来翻来覆去地念叨。 眼见几个人头挨着头开始说蒋郑丹的坏话,陈浠没参与他们,只专心手头的工作。 忙起来就容易忘事,到了饭点陈浠才想起自己没叫外卖,写字楼里没有食堂,负一层倒有几家倒闭后新开的西餐店,可不适合一人食,于是她打算下楼觅食。 走到公司门口刚好看见一架电梯门正缓缓合上,她连忙喊等一下。 但门依旧无情关上,陈浠三步当两步过去按住电梯。 看到门重新开,她心说自己运气还不错,进去后却愣住。 电梯里并不是空无一人,温之信站在电梯的后方,身上的白色衬衫系在黑色西裤里,大概是有些热,袖口被挽起,领口的纽扣被解开两颗,看到陈浠进来后脸色依旧平静自然,看起来并不打算为自己不等她的行为辩解。 不过陈浠也不需要他的解释,无所谓地转了个身,面对着按钮面板。 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化,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电梯里,一言不发。 温之信的视线落在前面那人后颈,不知在想什么。 电梯在某一层停了一下,门往两边打开,其他公司的人一股脑涌进电梯。 陈浠不自主地往后退,被挤到了最后,疑心后背要撞到电梯墙面时,后背被一股力量托住,还没反应过来,蝴蝶骨中央偏下又被什么碰了一下,又轻又快,几乎不可察觉,仿若萤虫撞上灯塔般无伤大雅,但陈浠还是僵了一下。 进来的这群人在说最近刚结束的欧冠半决赛,闹哄哄的声音充斥着这个狭小空间。 陈浠偏头往身后看去,看到温之信神情平淡地收回手,他的手很好看,是客观意义上的好看,和那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相似,而如今他右手中指和食指中间夹着一根黑色的皮筋,显然是情急之下抓住的。 发现陈浠看过来后,他淡淡地回视,轻微地扬了扬手,示意她取走皮筋。 不知怎么,陈浠有些愣神,停顿了少时才从他手里接过皮筋重新绑了头发,然后在嘈杂声的夹缝中道了声谢,过了会儿,又问:下楼吃中饭吗? 耳边有人在大骂失球的球员,还有两人在为冠军会是皇马还是马竞而争执,一人大喊肯定是皇马夺冠,另一个气得说不出话,其他人哈哈大笑,只有他们两个格格不入。 温之信直视前方,嗯了一声。 陈浠替他做了决定:一起吧。 下楼后,两人去了公司对面的小巷子,那里行道树茂密,犹如乌云的巨大树荫铺在地上,尤为安静清凉,年迈的清洁工悠闲地靠在垃圾车上把玩手机,路人看不见斑马线似的在小路里胡乱穿行。 陈浠和温之信走进一家叫阿建面馆的摊子,开放式的店铺,装潢干净清爽,一眼望去座无虚席,有人起身就有人坐下。 他们并排坐在桌子的一边,对面是陌生人。 老板,两碗茄汁拌川。说完陈浠点开手机付款界面。 温之信拦住她,做什么? 陈浠愣了一下,解释说是感谢他那天的面和雨伞。 温之信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放下手。 买好单后,陈浠坐回位置上,用裤子用力擦着满是指纹的手机屏幕,她有轻微的强迫症,有些方面特别苛刻,看着屏幕变得光洁,这才舒了一口气,却冷不防听身边人道:你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和我说吗?陈浠偏头看去。 嗯。位置狭窄,他们的脸离得有些近,温之信甚至能看到她鼻尖细密的汗珠,他微微移开目光,下一秒又将目光移回来,看着陈浠说,邢总喜欢直接指挥各个销售组,也有你一部分原因。 作为中层领导,一定要把握好承上启下的作用,陈浠的销售能力自然不容置喙,但在管理上太过约束,邢建林对陈浠有顾忌,如果陈浠不作出改变,那邢建林只会变本加厉,只有做好上下的协商,依据邢建林期望达成目标,次数多了,邢建林自然能消停点。 温之信说:你不能怕犯错,有时候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不是在说道理,只是在陈述事实。 陈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认同。 说话间,两份滚烫的面和骨汤出现在他们身前的桌上。 瞧见他们后,店老板露出诧异的表情,似乎是想说什么,奈何店里人多,叫喊声此起彼伏,因此嘴里的话还没出口又赶去忙活。 第17页 面前的面和汤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两人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陈浠把手机放在桌上,伸手从一旁盒子里取出两副筷子和调羹,整合成一套后向右边递去,温之信伸出左手接过,架在碗口,右手拿起桌子中间的醋瓶熟练地往面里倒。 眼睁睁看着他把半瓶醋倒进了碗里后,陈浠忍不住问道:真的不酸吗? 温之信的动作停住,把醋瓶推到陈浠面前,你试试。 试什么? 加醋。 陈浠脸皮紧绷,抗拒道:不了。 温之信于是又把醋瓶移开,自顾自拌了拌面,夹起一筷子往嘴里送,没再关注陈浠。 第10章 雪碧 面馆不大,客人却多,温之信又长得大个,更显得位置拥挤。 陈浠的四肢都被锁住,施展不开,发现膝盖贴着温之信的大腿后,她往外稍稍收腿,但没多久,有两位客人搬了凳子坐在侧边,她的腿又被挤了回来,甚至带了点力度撞上身旁的人。 桌子摇晃,筷子上的面溜回碗里,溅起一点汁水,温之信蹙着眉往下扫了一眼,陈浠察觉到,立刻解释说:抱歉,不是故意的,这边太挤了。 对陈浠如此果断的道歉感到吃惊,温之信停一下,微妙道:你变了很多。 是吗。陈浠毫不在意地回复,你也变了不少。 记忆中的温之信可比现在正常许多,不像如今,上一秒大发善心,下一秒冷不丁给你使绊子,大抵是洋饭吃多了,颇有些喜怒无常的势头。 店里空气不流通,分明开了空调,竟还是热出一头汗,加上旁边的陌生人接了个电话,一直扯着嗓门说话,陈浠活像掉进岩浆在里头翻滚,又热又煎熬,吃到后来彻底没有胃口,囫囵地扒了两下就放下筷子。 过了半分钟,桌前忽然出现一瓶冒着冷气的罐装雪碧,陈浠顿了顿,看了一眼收回手的人,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握住了罐身,浑身闷热终于缓解许多。 这顿饭的后半程异常沉默,不过两个人原本不是能热情聊天的关系,温之信也不是喜欢多说话的性格,因此陈浠也没觉得不适应。 饭后他们没有久坐,很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三点一线,陈浠抓心挠肝地等着自己那个项目开标。 由于投标项目的清单都是大型的固定设备,仓库的现货不多,陈浠担心中标后来不及交付产品,打算提前备货。但因为数量太大,按照要求是必须经过邢建林的同意,于是陈浠找了一天邢建林在公司的日子,让周茗帮她做了一份生产备货表,拿着打印出来的表格去找邢建林签字。 起初邢建林有些犹豫,觉得风险太大,还耽误现在线上其他产品的生产进程,但没有人不贪婪,尤其是资本家,陈浠口若悬河,为他历数中标的种种收益,最终邢建林还是签下了名字。 之后就是盯进度。 陈浠要求周茗每天至少打一个电话给厂部的负责人刘进,询问生产情况。 周茗深以为销售部是一个锻炼沟通能力的地方,一开始她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担心刘进嫌她烦人,一通电话就脸红口吃,到后来脸皮逐渐变厚,有时候还能甜着嗓子和对方唠几句。 已经在生产了?好的,我和组长说。 刘老师,真的辛苦您了! 您继续忙,我不打扰啦,明天再来麻烦您。 见周茗挂电话,伟亮忍不住感慨道:怪不得组长让你来打电话催货,这声音谁听了也不舍得骂啊,哪像我们几个大男人,每回都是和厂部的几个老师吵一架才知道货到底好了没。 叶子鄙视道:可不是性别问题,我每回也得吵两句才行。 那是他们不喜欢凶巴巴的老姑娘,喜欢嘴甜的小姑娘。 不会讲话就把嘴给我闭上! 大家哈哈大笑。 到了周日,邱明月这个行动派果然来了。 门铃响个不停,陈浠睡眼朦胧,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给她开门,没想到邱明月这厮看都不看一眼她,进门后直奔卧室,扑倒毫无防备的氧化钙。 氧化钙瞪大眼睛,迷茫地发出一声:汪? 小草,你不认识我了吗?上周我们才见过的。邱明月有些难过,揉捏着氧化钙短到可以忽略的四肢,偏头朝慢吞吞走进卧室的人问道,它是不是又胖了,底盘怎么这么低。 大概是听出在讲它的坏话,氧化钙挣扎了两下,但又被邱明月摁住。 刚吃完狗粮的原因吧。陈浠打了个哈欠重新倒回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你们先演一段母子相认久别重逢的戏码,我再睡一会儿。 今天你怎么还没醒的?楼上的装修工都开始干活了。邱明月看了下时间,确认现在的确是上午十一点,而不是八点,忍不住掀开被子一角,昨晚熬夜了? 陈浠把自己又往被子里埋了点,嗯有点失眠。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前一天是周六,尽管是上班的日子,但事情不多,因此公司氛围十分轻松,大厅里都是各个部门的人在闲聊,陈浠则点了一些下午茶在二组的办公室里分食。 第18页 大抵是气味太诱人,把关敏也给勾来了。 总裁办有三位总裁秘书,各个都是颜值顶天的年轻美女,最聪明能干又不怯场的一个被邢建林带在身边满世界跑,剩下两个留在他们这个营销中心给邢建林通风报信,而关敏就是其中之一,红唇大波浪,高跟鞋噔噔直响,走到哪里都吸引眼球。 办公室里,陈浠指着锡纸里最后一串烤得金黄的五花肉,问怎么还有一串,谁还没吃,结果个个都说已经吃了。 周茗帮她看了看外卖单,才发现是多点了两串。 组长,你自己吃了吧。 陈浠摇头:我刚吃了块蛋糕,吃不下这个了,给伟亮留着吧。 一旁的关敏忽然道:糟了! 周茗吓了一跳,立刻问:怎么了? 你们一说蛋糕,我忽然想起来,下个月是不是邢总生日。 陈浠吃惊道:你还没开始准备吗? 最近都在忙别的事情,把这个给忘了。关敏失去胃口,放下手里的牛肉串,表情苦恼,幸亏还来得及,你们说今年该准备一个什么样子的才合适。 叶子用吃剩的签子在空中比划:我觉得办得不能太豪华,得稍微省一点,否则邢总肯定不高兴,但也不能太含磕碜,否则他觉得没面子,到时候又要训你。 过了生日,邢建林就是五十岁,这个年纪有些特殊,按照以往的标准,肯定要大办特办,最好把全国各地的客户都请来参与,以彰显邢建林的成功,但近两年邢建林越发勤俭节约,说难听一点就是抠门,据说家中豪车又买了几辆,其他方面却不舍得投入资金,资本家本性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去年的生日会是另一个秘书操办的,十分用心,提前两个月准备,但因为实际花销过高,只能算差强人意,今年的压力到了关敏身上,她十分头疼。 伟亮回复完客户的信息,滑着椅子过来,把那串多出来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依我看,自己贴点钱进去也没没关系,毕竟这是长期的事情,万一涨了工资,贴进去的钱没多久就能拿回来。 这道理关敏也知道,她叹气:就怕贴进去了还得被说两句。 周茗灵机一动:反正今天没事,不如现在开个会,集思广益? 关敏回了总裁办,用电脑通过内网发了会议通知。 没多久,陆陆续续有人进会议室。 等时间差不多,周茗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由于不是正式会议,不强制参加,参会的人并不多,十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开始讨论,有正经发言出主意的,也有纯属没事做来凑热闹的,因此没多久话题就偏离了主题,最后是关敏表情严肃地将话题拉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毫无预兆地说:陈浠不是会弹钢琴吗,到时候可以表演一下啊。 与此同时,玻璃门发出咿呀的叫声,温之信推门走了进来。 他很早看到会议的消息,那时手头刚好有事,这会儿忙完便来看看大家讨论得如何,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不用管他,然后就近在周茗右侧的空位坐下。 周茗坐直了一些,瞥了一眼温之信,发现他在看陈浠,似乎也在等她的回答。 陈浠否认:我不会。 你怎么不会?前年还是大前年的年会,你不就弹了首曲子吗。物流主管汤磊奇怪道,他在公司待了许多年,和大家关系都不错,没什么恶意地偏过头问温之信,之信,那时候你是不是还没出国,我记得那天陈浠弹得可好了,邢总都夸她,你还有印象吗? 温之信短暂地静了两秒,或许是在回忆,然后道:有点印象。 陈浠下意识看向温之信,冷不丁对上他的目光。 汤磊笑道:看,之信都还有印象,说明你真的弹得好。 我没学过,那是乱弹的。陈浠收回目光,平静道。 乱弹还弹得这么好,怎么搞的? 可能是老师教得好。 大家很吃惊:原来是专门请了老师,怪不得。 陈浠嗯了一声,不欲让话题继续围绕在自己身上,于是随口提了个建议:租个民宿开派对也可以,买点烧烤,到时候大家在里面玩一天。 这个好!五组的刘雨韵立刻附和。 但另一个人反驳:太年轻了,团建玩玩还行,邢总生日弄这个,估计不太合适。 也有道理,那再换一个。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依旧没商量出结果。 大抵是觉得无趣,陆陆续续有人离场,周茗也坐不住了,忍不住左顾右盼,偏过头看见身边神色平淡的温之信,眼皮一跳,连忙越过他望向陈浠,想问她要不要一同离开。 会议室的灯只随意地开了两盏,映得赭石色会议桌像一面昏蒙的镜子,晦暗不明的光线在往四面八方逃亡,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浠的视线已经毫无停留地滑过温之信,朝她望了过来。 没有来由的,周茗觉得哪里古怪。 第11章 歪理 时间很快溜走,温之信五分钟前接了个电话便没再回来,而陈浠和周茗则在两分钟前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三四人,关敏见状索性宣布会议结束,站起来收拾东西。 第19页 汤磊的手机震了震,是刘进来询问原料的采购进度,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给采购人员发消息,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道:说到团建,咱们今年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放放风? 荣光每年至少组织一次团建,美其名曰拉近员工与员工之间的交流和合作,实现团队业绩效益最大化,对此有人欢喜有人愁,至少他是很喜欢的,毕竟年纪大了,总要找点活动,只要不放在周日占用唯一的休息时候,那都好商量。 老汤,你也知道最近公司的业绩关敏欲言而止,意思不言而喻:业绩不行,哪好意思申请团建,想从邢建林口袋里掏钱,那得先装更多钱进去才成啊! 一组的周晨义翘着二郎腿说:老汤,帮咱们多催一催厂部,赶紧把货发掉,业绩不就来了吗,现在连几个手电筒都发不出来,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最近线上在做别的。汤磊解释,顺便宽慰他,我去催催,争取下周帮你发货。 由于各个型号的强光电筒订货率高,正常情况下仓库会备好足量现货,但前不久恰逢一位客户订走了大批电筒,再加上自这周起,厂部百分之八十的生产线都转向生产陈浠的项目产品,因此其他产品难免受到影响。 周晨义表情微妙:现在这么卖力,万一没中标 关敏停下脚步,不高兴地打断他: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汤磊的表情也不太认同。 我不就随口一说。周晨义表情有些尴尬。 是吗,我看你怎么像幸灾乐祸?别忘了,要是没中标,遭殃的可不会是独个人,而是全公司,尤其是你们销售部。所以我劝你还是盼着点好吧。关敏甩着头发走出会议室,心说周晨义也就敢在别人不在的时候编排编排,当着面就跟只贼老鼠似的。 不过陈浠可不知道上面这一遭,因此只和邱明月分享了会议的前半程。 邱明月重点跑偏,嘀咕道:没想到温之信还记得你弹琴的事情。 陈浠打了个哈欠,把脸埋进枕头道:那说明我弹得好。 实际上她是个音痴,五音不全,也不认识五线谱,至多认识简谱的哆来咪发唆拉西,而那首钢琴曲是靠肌肉记忆硬生生弹下来的,那时候,陈浠为了避开同事,每天早一小时到公司里练习,一个多月才勉强能弹下来,年会前一天她还不放心,偷偷跑回公司练了一晚上,生怕上台丢人现眼,叫人看出她的勉强。 邱明月去拉她的枕头:所以这和你失眠有什么关系? 氧化钙叫了一声,也像是询问。 明白有邱明月在就别想再睡,陈浠彻底打消了回笼觉的念头。她无奈地起床换上拖鞋,搓着脸往卫生间走去,边走边说:关敏大晚上给我打电话,问我还能不能在你爸生日那天来个钢琴节目。 邱明月抱着氧化钙紧随其后: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不可能了。 不会就是不会,况且离邢建林生日只几天,时间不充裕不说,又去哪里找一架钢琴练曲。公司的茶吧边上倒有一台旧钢琴,一直是个摆设,平常几乎没人碰,至多她两年前弹过一段时间,如今音已经彻底不准,任何曲子到那上面都能变得七零八落,任谁都听不下去。 让陈浠表演的方案不可行,关敏心底也清楚,午夜来电无非是想找个人倒苦水。 最后两人聊了许久,陈浠的情绪成功被她感染,焦虑了一晚上,等天蒙蒙亮才顺利入睡。 如果邱明月不来,她怕是要睡到下午。 楼上的电钻声依旧响个不停,邱明月听得头疼:这要装修多久? 陈浠刷着牙,满嘴泡沫地含糊道:应该不会很久。 是新住户吗? 嗯。 之前楼上住的是一家三口,自孩子上小学后,陈浠每晚魔音灌耳。 前阵子他们因为孩子读书问题搬走,周边的邻居都悄悄松了口气,过了一段时间安生日子,不用再担心在清早或是傍晚听到类似于这么简单的题你怎么都不会的怒吼声,然后从梦魇中惊醒。 如今知晓有新住户搬进来,他们只热切期盼对方是个安静和善的人,最好不要有还在读书的孩子,毕竟任谁带皮孩子都容易暴躁,大家总得互相体谅。 等洗漱完戴上眼镜,陈浠的世界变得清明。 她走回房间,毫无顾忌地当着邱明月的面换衣服,嘴里说:明月,不如你去探探底,问问你爸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生日会。 邱明月不假思索:他能要什么样的,无非就是高大上有情调,但又不费钱的。 两人两厢对望,齐齐叹了口气。 邱明月表情有些为难:陈浠,你也知道我爸这人自我得很,听不进别人讲的话,我妈就是因为这个和他离婚的,但离了婚还是一个样,现在我和他待在一起超过五分钟就会吵起来,实在爱莫能助。 没关系,那让关敏自己想去。换好衣服的陈浠拍拍她的手臂,挪个位。 见陈浠要找东西,邱明月索性坐在她床上。氧化钙从怀抱里挣脱出来,撅着屁股在房间打转,邱明月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在屋里胡乱飘。 第20页 半晌,她忍不住说:陈浠,你什么时候才能整理一下房间,乱得像龙卷风过境,这要是在我家,皮都给你扒下来了。 我不是已经整理了吗? 你管这叫已经整理了?邱明月不敢苟同,随手从地上拿起一顶帽子,又拿起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再拿起一罐所剩无几的饼干,谴责她说,上回它们就在地上,这回还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算丢的垃圾。 陈浠:你不懂,重要的东西才放地上。 这是什么道理? 地上的东西能每天看见,收起来的就看不见。 歪理。邱明月动了动右手里的东西,不过这个挺可爱的,哪来的? 陈浠回过头看了一眼,是那个平安符,她说:寒山寺求的。 咦,你什么时候去过苏州? 好多年前。 是去出差吗?不对,你的区域又不包括苏州。 就不能是我带别的经理出差?陈浠翻了翻包,确认东西带齐后,抱起氧化钙朝邱明月笑了笑,好了,我们走吧。 嘉市常年多雨水,每一个晴天都应当被好好珍惜,可惜今天的老天爷背叛了天气预报,并没有如期地出现太阳,此时的天空像是害了感冒,隐隐的低烧叫人头疼。 顶着阴云,她们出发去解决午饭,氧化钙充当向导屁颠屁颠走在前,陈浠和邱明月在后,最后两人一狗在路边的一家粤菜馆前停住了脚。 进店落座后,邱明月大手一甩:这回我请客,不准和我抢,说好了啊。 陈浠没和她争,只是支着下巴说:大千金就这么打发我? 你说的,那去君悦吃龙虾。邱明月作势拿包离开。 陈浠悚然地拉住她:我开玩笑的。 我就知道。邱明月重新坐下来,不满道,请你吃贵的你又不乐意。 我这是穷山恶水里出的刁民,吃不惯好的。 邱明月不认同地瞪她一眼,拿过一旁的菜单,开始思索吃些什么。 鉴于陈浠一觉睡到中午,胃里早就开始打鼓,而她又十分嘴馋,最后两人将店里的几个招牌菜点了个遍,并且一人来了一份杨枝甘露。 等上菜的时间里,邱明月的手机响个不停,但她都没回复。 陈浠问怎么回事,邱明月告诉陈浠,是之前那个相亲对象。 那天碰面后,对方还想再约她,但邱明月对他不来电,便委婉拒绝,但对方却毫不气馁,频繁地发一些可有可无的讯息,一开始她还会逐条回复,后来不得已减低回复频率,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没多久,菜陆陆续续上桌,她们暂且停下话题开始填饱肚子,而被塞进太空舱宠物包里的氧化钙则吐着舌头,不断扒着包,一副垂涎的样子,可惜它的主人和名义上的干妈根本不看它,只顾自己酒足饭饱。 陈浠塞了一个虾饺进嘴里,吞下之后看向邱明月,对了,你那个老同学怎么样了? 邱明月愣住,意识到陈浠说的是郭霁,提他做什么? 就问问,他后来还有联系你吗? 他为什么要联系我? 他不是向你求婚吗? 玩笑话也能当真? 万一不是玩笑呢? 邱明月没说话。 一开始陈浠没在意,只当邱明月有些语塞,但又等了几秒还是没有回复,她抬起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面的女人几番,奇怪道:明月,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 邱明月睁大眼睛歪头,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陈浠好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你不想说我还能逼你不成。 邱明月泄了气。她不是不想说,只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一起吃了顿饭罢了。 陈浠扬起眉毛:哦。人家约你没时间,和郭霁就有时间。 谁叫他是我老同学呢。邱明月正色道。 老同学? 嗯。 陈浠微微一笑:那你脸红什么? 邱明月受不了自己这脸皮,总是出卖她。 第12章 低等生物 邱明月举起手讨饶:好吧,我坦白,但你不准笑话我。 陈浠不解:我为什么要笑你? 店里的灯光明亮,不锈钢餐盘囫囵地倒映着店内的景象。 天花板上挂着红色的灯笼,摩登的皮质餐椅在摩擦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墙面用马赛克瓷砖砌成,上面贴着彩虹两字,有一对穿着校服的学生情侣在前面照相,看起来有一种独属于那个年纪的活力与青涩。 如果要深究,这家店的装修不伦不类,但这不是重点。 邱明月收回视线,道:因为我觉得自己以前有点蠢。 天真的青春时代,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像盏灯照亮黑夜里的路,不巧的是,她的那盏灯偏偏是郭霁。 邱明月的视线落在杨枝甘露里,橙白色的汁水看起来无比甜蜜,她说:陈浠,你知道的,小学初中我和同学都好好的,只有高中被孤立得厉害。 第21页 陈浠点头,你和我说过。 上高中前夕,邱明月因为毫无预兆的发病差点丢了小命,她心有余悸,上高中后便尽可能避免运动,就连轻微的运动也十分抗拒,这在当时的一些同学看来却是矫情,再加上那时候班级里大多是家庭条件平平但努力上进的同学,唯独她是被塞进去的关系户,这些好像成为合理化的攻击点,她于是被孤立。 邱明月说,他们其实不过分,只是冷暴力,但很难熬。 那样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好意与热情都显得弥足珍贵,更别提是来自在班级甚至在年级都极为受欢迎,成绩长相皆优异的郭霁。 当初班里都说郭霁和文娱委员互相喜欢。陈浠,你可不知道,那个女生好有活力,和谁都能打成一片,文艺汇演有一群人为她欢呼,运动会也有人为她摇旗呐喊,她打个喷嚏都有人送上热水,我当时最羡慕的就是她。 陈浠琢磨话里话外的意思,没有打断她。 邱明月说,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将目光放在隔壁班班长,一个她如今已经记不清名字和长相的人身上,和郭霁分享她所谓的美好暗恋,生怕被他或是周围的同学看出她的小心思,连最后一个朋友也要失去。 她会在郭霁写题的时候,在他耳边念叨对方好帅,郭霁会揉着后脑勺的头发,不耐烦地抓着她的手捂住她自己的嘴,要笑不笑地说:明月,你能不能闭嘴啊。 她也会一本正经地问郭霁要不要去追隔壁班长,而郭霁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她说:邱明月,你的排名都倒数了,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倒不如先把这几道题做了,一会儿我检查。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来班上的同学变得和善很多,也许是看在郭霁的面子上。 高考后,两人依旧保持联系,直到听说郭霁和那位文娱委员考上同一所大学,邱明月才像挨了晴天霹雳一样陡然清醒,刻意减少了和郭霁的联系,后来郭霁出国,两人因为时差更是几乎不联系,只有节日收到彼此的祝福,再后来,她换了手机号,两人彻底失联。 陈浠,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那种感觉可真不好说。 陈浠看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当作安慰。 邱明月笑眯眯道:没事啊,我现在好得很。 环境对人的影响的确很大,自上了大学后,脱离压抑的环境,她又活泼许多。 很多个瞬间,她会想为什么当初郭霁会愿意和她玩,分明班里这么多活泼开朗的女生,向他展现好感的不计其数,但郭霁唯独和她亲近,和其他人泾渭分明,或许是她占了同桌这个身份的便宜,又或许唯独她看起来不那么喜欢他,邱明月这么给出结论。 反正就是这样一件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邱明月耸耸肩,塞了一块肠粉进嘴里,咽下后道,之前碰面没好好聊上几句,前几天他又约我出去再聊一聊,我一开始拒绝了,但后来思索半天,觉得自己以后会后悔,最后还是去赴了约,想看看当年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到底还是不是记忆里的样子。 结论呢? 还是原来的样子,看起来一本正经,实际上贱嗖嗖的,又烦又招人喜欢。邱明月抬起食指在太阳穴打了个转,就是这里好像出了点问题。 陈浠一惊:何出此言? 邱明月:他好像是真的打算找我结婚。 数个猜测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生生咽了下去,陈浠张口结舌,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走向,她就是看再多肥皂剧都猜不出,一个邱明月,一个郭霁,怪不得能玩到一块儿去,这个思维模式的确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邱明月告诉陈浠,那天吃完饭后,郭霁又问她要不要结婚,而且十分认真地与她分析利弊,甚至表示可以做婚前财产公证,可谓是诚意十足。 分明全程表情无波无澜,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感觉,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只要她同意,下一秒他就可以和她一起去领证,这让邱明月一头雾水。 你同意了? 我说我还得考虑一下。 你不是喜欢他? 那是以前了,年少的喜欢能作数吗? 陈浠心说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但她直觉这事不能胡乱掺和,于是告诉邱明月:三思而行,不要到时候后悔。 邱明月眨眨眼,撒娇道:知道啦,宝贝儿。 秉承着杜绝浪费的原则,两人把桌上的菜吃了个精光。 服务员将空盘撤下去后,桌上就只剩两碗杨枝甘露,西柚和芒果堆在椰浆上,看起来十分可口,陈浠很喜欢这个味道,一勺又一勺往嘴里送,脸上带着一点餍足的淡笑。 邱明月盯着看了会儿,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她还没从荣光离开,某天早上,她和陈浠在公司前台聊刚上映的电影。 没多久,温之信从办公室出来,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显得脸色苍白,路过她们旁边时似乎朝她们看了一眼,又或者没有,邱明月担心记忆出错,因此不敢断定。 总之她那时没在意,转过头想继续和陈浠说话,却看见陈浠脸上带着一点笑。 第22页 她一下子愣住,下意识问陈浠笑什么。 陈浠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在笑,怔了一下:哦,你不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玩吗? 他无疑是指温之信,至于样子好不好玩,邱明月更是难以评判,但那时候陈浠的神情和语气确实令她惊讶。 这段记忆的后续已经模糊,但邱明月知道,就是从那天起,她觉得陈浠和温之信之间或许并没有大家想象的这么僵硬,至少不是碰见就互相甩脸色的关系,可再到后来某天,她却发现一切又好像是她的错觉。 等桌上的最后两碗杨枝甘露都见底,两人扶着肚子靠在椅背上。 邱明月好奇地问:陈浠,你都没谈过恋爱吗? 没有。 真的假的?不能吧。邱明月不肯相信,大学呢,也没人追吗? 陈浠提醒她小点声,诚实道:有人追,但没谈恋爱。 以前陈浠不是没人追,但她没想过要谈恋爱。 原因简单又现实,她没钱,也不想用别人的钱。 她去食堂总是点最便宜的菜,仗着还算乖巧好看的脸向阿姨多要几块肉,有时候一天都不一定凑满三顿饭,用的教材全部是学长学姐给她的二手书,班级里有任何花钱的活动她一概不参加。 贫穷两个字充斥了陈浠整个大学生活。 她逃了许多的课,而所有逃课的时间,她都在外面打工兼职。陈浠帮人发过传单,替人扫过楼,当过家教,也做过推销,依靠这样高强度的兼职填上助学贷款,且让自己在大学不至于吃不起饭,还有些余钱能出去散散心,看看祖国的金山银山。 说自己是穷山恶水里出的刁民,并不是开玩笑。 有人天生吃不来珍馐佳肴,有人天生不适合谈情说爱,或许就是她这样的。 这叫什么?山猪吃不了细糠?陈浠漫不经心道。 才不是。邱明月不高兴地拿脚踢陈浠,又好奇道,那也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陈浠:你猜啊。 邱明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斩钉截铁道:我猜没有,你这人钻钱眼里了,男人在你眼里就是低等生物,帅哥是包装过的低等生物,有钱的帅哥则是包装精美的低等生物,总的来说都是废物,应该只有红头像的纸币能让你小鹿乱撞。 陈浠一时失语,又听邱明月说:哎真是浪费了你这张脸。 我是什么样的脸? 就是看上去冷冰冰,但又让人充满保护欲,像小龙女! 陈浠被呛到,摸摸脸,不确定道:李若彤? 刘亦菲 哦。 代沟,是有点小代沟 两人在店里坐了会儿,出发去了附近的商场消食。 邱明月很久没有购物,拉着陈浠从一楼到五楼,最后又回到一楼。 时间快速流过,室内逐渐熙攘,外面不知何时出了太阳,远远望去像一颗落入红酒杯的鲜橙,世界骤然洒满酒红金黄,都市犹如一个朋克机器不断运转,行人则像是数颗移动的金牙。 邱明月手上提了几个购物袋,看起来战果斐然。 两人往门外走去,看到大厅里有一架钢琴,在余晖中发光。 邱明月撺掇陈浠去试一试,陈浠敬谢不敏。 试试呗,好陈浠,宝贝陈浠,我想听。 陈浠依然拒绝,并且找了个更合理的理由:这琴不对外开放。 邱明月看了一眼,是写着请勿触碰,她奇怪道:为什么不让人弹还要摆? 陈浠告诉她是为了看起来有品味,还有就是怕小孩乱弹碰坏了。 话刚说完,一个小男孩兴奋地越过警戒线,哐哐几拳捶在钢琴键上。 霎时间,刺耳而沉闷的声音像向人们倾倒而来,仿若车辆失控的冲撞,将整一个建筑都劈成了两半,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似的照了过来。 邱明月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所措地看向陈浠。 陈浠沉着脸走过去把那个小孩拉了下来。 最终,这个小插曲在男孩的沉默与家长止不住的他还小不懂事式的道歉中结束。 第13章 你猜啊 离开商场天色已晚,和邱明月分手后,陈浠带氧化钙又去公园转了两圈才往回走。 楼上装修的声音已经停止,空气里的尘埃都沉静下来,楼道里有饭菜的香味。 陈浠有些疲惫,吃过晚饭后无所事事,找了一部泛善可陈的老电影看。 没过多久,房间里响起悠长缓慢的背景音乐,频闪的光仿佛打翻的颜料,陈浠穿着睡衣安静地蜷缩在床头,像一件被扔错地方的旧行李,而氧化钙一动不动趴在她脚边,看得比陈浠还认真。 电影内容漫长而平淡,等熟悉的片尾曲《She》响起,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陈浠关了电视机,打算早些休息。 氧化钙在地上玩了会儿,又爬到陈浠身上,被她撵了下去,于是它爬上了床头柜。 这时陈浠才看到那上面的平安符,是邱明月离开时放的。 小小的中国结连接着锦囊,上面用黄色的线绣着平安两字,带着轻微的毛边,锦囊下面垂挂着红黄色的线团,已经有些脱线,大抵是几年来遭受不少风波,但当年刚拿到它的时候,它还是金灿灿的精致模样。 第23页 陈浠盯着看了片刻,把它挂在床头柜的台灯下的挂钩上,再次严肃警告氧化钙不准把它丢到地上,得到氧化钙一声汪叫作为回复,这才关掉台灯入眠。 再见到温之信已经是两周后。 在那之前,温之信跟着邢建林去了趟德国慕尼黑出差。 公司的大群里有邢建林的随身秘书发出来的照片,偶尔能看到温之信和别人交流的画面,虽然外国人的面容普遍立体深邃,但温之信在他们旁边似乎也没有落下风,一眼看去,给人一种从容而平和的感受。 当然,也可能只是他长相给人的感觉是这样,且话不怎么多的原因。 刘进收起手机,感慨道:温之信比以前成熟不少啊。 是吗。陈浠走在他旁边,两人一起往仓库走去。 你可能没什么感受,毕竟和他没有深入接触,也就会上吵吵架,但我以前和他一起去出过差,那时候他真的还是个学生样子,装得再怎么镇定都没用,遇到紧急情况就紧张得不得了,哪像现在,这么淡定的样子。 刘进和温之信关系不错,以前一起做过不少项目,话语间带着一种亲近熟悉的感觉。 陈浠敷衍地嗯了一声。 今天,她是专程来厂部盯进度的,看看她的那批货生产的怎么样。 刘进告诉陈浠,她项目里的那几款投光灯已经基本生产完毕,只等最后进行充放电测试,然后打标入库,剩下只剩矿用巷道灯没生产好。 陈浠皱眉:巷道灯这么慢吗? 周茗没和你说吗,材料上个星期才送到,前两天刚上流水线。 会不会来不及? 那也没办法,我们已经加急了。刘进表情无奈,你也知道这些很难做的。 陈浠投标的项目产品全部要求为防爆灯具,而防爆类灯具的生产,从材料的准备到生产制作的流程,每一道工序都十分严格,不能出一点错。 以矿用巷道灯为例,整个产品是通过国家权威机构防爆及煤安认证的,必须完全按照国家防爆标准生产。它的灯具外壳采用优质铝合金压铸成型,需经过一系列诸如毛胚抛光、抛丸、静电喷塑等步骤,使耐腐等级达到 WF2,以保证在各种环境中长期工作都不会生锈,后续还要经过车床铣床的加工、做好钻孔攻丝的处理,灯具各结合面需设置良好的密封结构,使防护等级达到 IP66,有效防止外物侵入。 经过这样严谨的程序生产出来的产品才能放心在易燃易爆的作业场所使用。 陈浠只作销售,对灯具的了解浮于公司产品手册所印刷的技术参数上,让她说生产流程能说出一二应付客户,毕竟早已观摩过生产过程,但真要细说却是一知半解,比不上刘进这种专业人士,因此有些重要的投标现场必须带上刘进。 刘进推开仓库的门,说:工人也很努力做了,你急他们也急。 陈浠向前看去,地上以及架子上几乎全是投光灯。 她走过去,蹲下去盯着一台投光灯仔细看了看,一面用手指点着里面的灯珠数量,一面问刘进:里面的灯珠是按照我说的要求改的吧? 对,放心吧,该改的都改了。 陈浠点点头,又站了起来。 两人就着进度再次聊了片刻,陈浠还是有些担心,希望能加快进度。 刘进实话实说道:陈浠,我觉得现在做得慢点也挺好,这个项目风险的确有点大,万一没中标,这些货就完了,仓库根本放不下。 所以保佑我一定要拿下。 其实陈浠心里也有些发飘,不过想到邢建林签字了,她又镇定了点。 如果真出了问题,至少她不用负全责,最多被邢建林狠狠记上一笔。 陈浠不傻,人总是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刘进啧啧称奇:也不知道你怎么忽悠邢总的,居然让他答应提前备货。 陈浠:这怎么叫忽悠,分明是据理力争。 两人和仓库老师打了一声招呼,一同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有些半成品模具在桌上,还有不少书堆在角落。 她拿起一本旧产品手册翻了翻:你怎么还留着这些? 刘进脱掉工装外套,捋起内搭的袖子,笑道:偶尔看看,缅怀一下过去。 他是荣光最早一批的员工,一直待在厂部,一开始是做仓库管理,后来当了六年的技术人员,也是去年才升到厂部负责人,虽说厂部的工作辛苦,总和机器打交道,环境也没有市区的营销中心好,但工资可观,而且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所以他还算满意这份工作。 刘进给陈浠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喝点,这边太热了。 陈浠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吹了会儿凉风,陈浠抱胸靠着椅背,有些犯困。 刘进看到她眼皮往下耷拉,马上要会周公的样子,有些想笑,但想到笑出来免不了陈浠的一阵眼刀,于是连忙手握拳抵在唇上,清了清嗓子,建议道:你要不要去休息室里睡会儿? 陈浠闭上眼睛:不用,我眯一下,等会儿就跟着毛师傅回公司了。 第24页 毛师傅是荣光的御用司机,陈浠就是坐他的车来的厂部。 刘进点点头,看了她几秒,毫无预兆道:你和温之信现在关系怎么样? 陈浠没睁眼:你今天总提他做什么? 刘进奇怪道:这不是才第二回 提吗? 陈浠不说话了。 刘进的双手随意地放在小腹中央,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说:我是觉得你和温之信都很好,公司来来去去这么多经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们俩,你废话少效率高,他耐心足责任心强,你们不至于因为过去的一点小事闹得不好看。 即便不在营销中心,八卦也跟长了腿似的随风飘来。 温之信出国后的那段时间,人人都在说陈浠为了主管的位置无所不用,把温之信骗出了国,对此刘进并不能苟同,陈浠最多也就是顺水推舟将主管之位收入囊中,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换作别的经理说不定也会这么做,只不过最后这么做的刚好是和温之信最不对付的陈浠罢了。 在他看来,那些有关陈浠和温之信的各种传言,纯属是他们太无聊,在茶余饭后胡说的,陈浠和温之信本人都不见得会生气,其他人倒是替他先抱不平了,这不是闲得慌吗,何况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陈浠:你想说什么? 刘进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心中忽的有些感慨。 无论是陈浠还是温之信又或是其他人,分明刚进公司打电话找他询问产品的时候,个个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一晃眼,全部变成游刃有余的模样。他自己也是,刚进厂部时,对着各种零件头晕眼花,一个也分不清,现在也能面不改色地指挥其他工人和下属,有时候还能和邢建林争执几句。 果真,人是会被环境逼着成长的。 刘进想了想,说:陈浠,不管之前如何,现在他成了你顶头上司,你们得好好相处。 陈浠好笑地睁眼:你怎么不说是他不和我好好相处? 瞧你这话说的,这怎么可能。刘进哈哈笑,说完发现陈浠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反倒是认真的,于是他也有些迟疑,真的假的? 陈浠:你猜啊。 我猜,我能怎么猜?刘进说,那要不然我替去探探他是个什么态度? 陈浠:你要真没事干,就去我老家村口挑大粪吧。 不用就不用,这么伤人干嘛!刘进怒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紧接着视线落在窗外一处停住,五官逐渐放松展开,缓缓笑了起来,哈!说曹操曹操到。 陈浠下意识顺着刘进的目光看去。 透过灰蓝色玻璃窗户,一眼就看到走近厂部大门的温之信,穿着一身便装,似乎在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眉头微蹙,但很快伸展开来,看起来哪有刘进说的成熟,分明和当年在便利店买水的少年别无二致。 似有预感,那人也望了过来。 表情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他们在看他。 陈浠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对刘进说:我得先回去了。 第14章 2011 厂部的外间就像个火炉,空气有些浑浊。 温之信和邢建林一同下了飞机,邢建林和他的助理要赶去与采购方见面,而温之信本想回营销中心工作,但临时变了想法,改道来了厂部。 刘进已在办公室恭候多时,没个正型地靠在椅子上,看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眼睁睁地看着温之信的视线滑进办公室深处,好像在找些什么。 他心说我这位置也没被柜子挡住啊,怎么看不到,于是大力挥了挥手。 刘进:嘿,我在这呢。 温之信顿住,视线移了过来。 不知怎么,刘进有些想笑,然后就笑出来了。 咱们温总监怎么拨冗来我这里了?刘进调侃。 温之信也露出一点笑:怕刘老师把我忘了。 实际上温之信回国后来厂部视察过一次,但刘进那天刚好和采购老师去和供货商喝茶唠嗑了,没和温之信碰上面,因此时至今日才终于成功会晤。 温之信在刘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目光落在桌前的水杯上。 刘进动作迅速地把那个杯子撤走,换了一个新的给他,并解释说:陈浠喝的,她刚走。 十分钟前,陈浠跟着司机刘师傅的车回公司了。 原本刘进想充当和事佬,留住陈浠让她和温之信聊一聊,把陈年旧怨说清楚,但想到万一他们两个不愿意,是他一厢情愿那就尴尬了,毕竟和稀泥也得分情况,于是他很快放弃原来的想法,只让陈浠放心回去,生产进度他会继续盯着。 刘进拿水壶帮温之信把水满上,随口说着:我们还说到你了。 原以为温之信不会感兴趣,却没想到对面的人竟然顺着问:说什么? 我说让你们俩要好好相处。刘进直白道。 于公于私,他都希望陈浠和温之信能解决矛盾,而且越快越好。 这两年公司情况江河日下,分明最初拿的一手好牌,却不知怎么打了个稀烂,如今被一个又一个同行赶超,毫无行业影响力可言,单子一个个被抢,老客户也留不住。 第25页 这样的情况下,最需要的就是所有人齐心协力。 销售部门内部的竞争是良性的,这毋庸置疑,但温之信上任营销总监,掌握半个公司的生杀大权,和陈浠的矛盾如果再继续下去,一定不利于他们两个,以及营销中心乃至整个荣光的发展。 刘进也不想多管闲事,但在他看来,陈浠和温之信都是优秀且非常好的人,按照常理,两人不应该闹到现在。 关系僵一年他可以理解,僵五年着实有些离谱,小孩子都不会这么闹别扭,他初中在读的妹妹和同学吵架,几天也就和好了,更何况是有利益牵扯的同事。连财务部那个蒋郑丹这么讨人厌的性格,次次开会和人吵架,会后还能厚着脸皮和大家说说笑笑,更何况是温之信和陈浠这种性格的人。 刘进决定从头入手,他问温之信,最初是怎么和陈浠闹僵的。 温之信垂着眼,用指尖碰了碰杯壁,没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关于刘进这个问题,或许得用一篇专业的学术论文才能详细解释,毕竟任何一个因子都可能对结果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这些因子涉及过去、将来以及陈浠与他。 当年,陈浠问他愿不愿意转去二组的前几天,他恰好回了一趟家。 温之信的父亲温从故是一个企业家,做的是新媒体这一行业,许多年前他们家并没有现在这么富有,但时代的潮流带动了公司的发展,温从故的钱包也越发鼓胀,而温之信的母亲张眠原先是一名白领,后来成为公司的高管。 两人自他小时候起便十分繁忙,尽管温之信尽可能做到乖巧优秀不惹事,希望他们把目光多放在他身上,而不是拿钱打发他,但却鲜有作用,因此温之信逐渐变得十分习惯并擅长于交朋友,借此获得一些不必要但却令人受用的关注。 入职荣光是温之信自己的主意,因为看到那场事故后荣光的发展前景。 但温从故不满意他找的工作,且为了让他明白赚钱不易,停了他所有的卡。 那时温之信身上还有些许积蓄,但不足够支撑他按照以往地标准惬意地生活,他住的地方是张眠背着温从故帮他找的,但张眠帮他找房子的意思不是支持他在外面打拼,而是让他明白没有父母的支持,他什么也不是。 温之信一度想拒绝她的施舍般的帮助,但钱包里的数额似乎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于是他联系了几个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想解燃眉之急,但知道他的现状后,他们显得扭扭捏捏。如果仅是这样,温之信倒不至于生气,可偏偏让他知道他们对别人开玩笑说他家是不是破产了,说他低三下气求人借钱。 温之信觉得荒谬极了。 回家那天,他向父母吐露近况,温从故对他说儿子,你以为那些人为什么跟你交朋友,因为你有钱又大方,但要是没有家里的支持,你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搬砖了。 而张眠则告诉他说之信,你要听父母的话,我们也是为你好,社会是很混乱的,如果混不出名堂,只会被人笑话,倒不如直接来帮你父亲管理公司。 高墙轰然倒塌,温之信难得感到困惑不解,并对自己产生质疑。 他以为自己成长得还算完美,在校园里是风云人物,成绩优异,老师褒奖,有数不清的好友与追求者,家庭美满,还有用不完的钱,未来的路理应宽阔平坦,但在别人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那天的最后,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摔门离开。 之后过了几天,陈浠来找他,希望他从一组转去他的二组。 实际上最初得知没进陈浠的组,温之信也觉得遗憾。 当初面试的时候,负责招聘的专员没有察觉出什么,又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想多,但陈浠很快就看出来他全身上下价格不菲,中途漫聊时,她告诉他说你是来面试的,不是来选秀也不是来炫富的,注重形象固然重要,但不能喧宾夺主,我们是为了招有潜力的销售,你应该让人的注意力放在你的能力上,而不是你的脸,或是你的穿着上。 这是他对陈浠的第一印象,公正又稳重,让温之信觉得入她麾下是最优解。 但那一天,他果断地拒绝了陈浠的邀请,且在咖啡吧被拦住时,再一次拒绝了她。 温之信没对陈浠说谎,那时他进入一组有些时日,已经开始接触业务,且刚好有一个重要的客户在和他对接一个项目。既然已经接手,他便不想半途而废,更不希望因为换组导致业务衔接不当,影响到客户关系。 被拒绝后,陈浠的表情尴尬,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说着祝福的话。 不知为何,温之信有些想笑。 但他忍住了。 后来温之信再回忆这个时刻,猜想那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奇怪,不然为什么陈浠看他的眼神有些疑惑,话语中也多了迟疑,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 事情到这里都在正轨上,可惜在这之后不受控制地脱缰。 那时他准备回去与客户校对项目最后的数据,好不容易和陈浠分手,却又被同批进来的关系不错的同事拉住聊天,最后温之信在楼梯间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了半天,只囫囵地听到他们说林思思被陈浠抢了功劳。 刚和家里闹翻,又被昔日好友背刺,那段时间的他心情本就不虞,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更是发自心底抵触,再加上实在不想再听他们几个浪费时间聊八卦,因此说出的话难免带了敷衍与情绪。 第26页 话语总是轻飘飘的,但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却是十分沉重。 分明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当时陈浠的神情似乎历历在目。 脚下的花盆倾斜着,泥沙洒出零星,像是荒诞的艺术画,而眼前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迷茫和恼怒,与不久前咖啡店里判若两人,让她在那瞬间看起来莫名可怜。 温之信很快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失了分寸,但他似乎无可辩白。 电梯间的色调十分冰冷,衬得陈浠的脸色更加难看,镜片后的眼睛像在发光。 那时他对陈浠还有一些主观上的错误认识,以为她是快要哭了,而温之信不擅长应对眼泪,因此难得感到手足无措。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大误会,陈浠并不是一个喜欢掉眼泪的人,只有她让别人掉眼泪的份。 那天的最后,陈浠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只冷冰冰地甩下一句下次议论别人不要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便离开显而易见的嘲讽,笃定他们还会再加以议论,丝毫不给台阶下。 在这事过去没多久,陈浠又因温之信丢了个大单。 那个单子是他跟进许久,费尽心力做下来的,尽管他向陈浠解释并非有意为之,而是由于不够熟悉业务,与经销商沟通过程中出现信息偏差才导致发货失误,但陈浠依然不管不顾地给他定了罪,并且拒绝他提出的客观科学的四六分提议,要求他将业绩全数归还。 对于陈浠这样一刀切,蛮不讲理的要求,他不愿也不甘将自己辛劳的成果拱手相让。 两人僵持许久,最终在销售会议上公开起争执,闹到邢建林面前才勉强解决,可解决的结果也不尽人意,陈浠巧舌如簧,加上邢建林偏心得明明白白,忙前忙后的他最后拿到手的只有两成的业绩。 经过这么一遭,全公司都知道他惹了陈浠,难免有议论的声音浮起。 那时温之信也才二十二岁,一头热的年纪,看起来平和稳重不代表心思真的成熟,更何况陈浠对人不对事,明晃晃地下刀子使绊子,一股要坐实两面三刀的架势,温之信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对陈浠的印象自然而然如泥石流般下滑。 不过一组和二组在两个方向,除了会议上的争吵,温之信很少在公司里撞见陈浠,但撞见的时候通常得不到好脸色,他善于交朋友的能力在陈浠身上没有丝毫体现,且他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 总之,一来二去,他们的关系没有缓和,反而越来越僵硬。 事实上有关所谓的最初,温之信如今已经很少回想,因为没必要,且会徒增烦恼。 不过由现在再看,要回答刘进有关为什么闹僵的问题,二十二岁的他认为是因为陈浠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使得事态发酵,可后来经过客观分析,反复自省,难以否认的是,他轻率的言行才是一切的导火索。 第15章 手机 温之信删去一些他所认为没必要让刘进知道的细节,删繁就简地讲述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样。刘进摸着下巴呈恍然大悟状,但还有费解的地方,就这屁大点事,不至于五年都没缓和关系啊,而且陈浠怎么说是你不和她好好相处。 他停了停,用一种十分玄乎的语气说:之信,说实话,你们俩是不是还结了别的仇,譬如她甩了你之类的。 温之信冷冷地笑了一下。 刘进乐了:我胡说的,不过能把你逼急了,也是陈浠的本事。 空调在制冷,发出呼呼的声响。 刘进依旧苦口婆心地劝两人好好相处,至少表面上不能闹得太难看。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事情放在现在看就跟挠痒痒似的,不值一提,而且这两年陈浠的性格也变了不少,这次肯费气力做这个项目,我都觉得天降神迹。 虽说陈浠对销售部是很负责,甚至为了其他经理的项目和他吵过不少回,但陈浠对自己的项目却愈发得过且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一年比一年消极,连脾气都快磨没了,这回如此认真对待,无非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就想吃一年。 刘进:公司现在每况愈下,业绩一年比一年差,就盼着你们俩把它撑起来了,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矛盾趁早说开,你好她好大家好,对不对? 但温之信一直没有再说话。 觉得奇怪,刘进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温之信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一双眼睛只静静地看向一个地方那里躺着一部手机。 与此同时,一道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刘进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温之信已经先他一步站起身去拿手机,并且接起了电话。 他短暂地停了两秒,似乎在等电话那头的人在说话,然后说:是我。 刘进看着温之信,脑袋里仿佛开了个洞,一大群问号争相跑进来,个个吵闹不停,互相询问:这是什么情况?我是谁?我又在哪里?是我刚才说的话起作用了吗?温之信在搞什么名堂? 但温之信只是神色如常地对手机那头说:在我手里。 - 毛师傅的儿子即将高考,他的压力比孩子还大,陈浠和他聊了一路,快到公司写字楼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在身上,她暗道要糟,连忙用公司的公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第27页 嘟声响了两秒就被接了起来。 喂,刘进陈浠停住。 哦,我手机陈浠再次停住。 见陈浠两句话都只说了一半,毛师傅疑惑地看她,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陈浠摇摇头示意没事,朝电话那头问:你还回公司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说:那我等你过来。 看到陈浠挂了电话,毛师傅问她是不是手机落在厂部了,陈浠回答毛师傅说是,有人会送过来,毛师傅点点头,没有再多问,继续和陈浠说他孩子的事情,陈浠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耐心听着,偶尔附和。 回公司后,陈浠让周茗帮她发了一个小的手电给终端客户,顺便把发票一起开掉寄出,又和一个合作已久的经销商唠了半天新项目的事情,之后就进入无所事事状态,只是和组里的人聊天,顺便帮伟亮解决了一个发货问题。 下班前,行政破天荒地组织了一场聚会,让大家踊跃报名。 关敏问陈浠去不去,陈浠说自己有事,关敏又去问叶子,叶子约了朋友去逛街,也拒绝了,阿森则要回家带孩子,最后二组只有周茗和伟亮参加,再加上其他部门的一些人,零零总总也有十几个人。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公司前台排起长龙,他们迫不及待打卡下班,去赴一场免不了虚与委蛇的约会,没多久,公司里就静悄悄了,好像一座失去活气的废弃公园。 陈浠去外面走了一圈,发现只剩总经办的灯还亮着,但也没看到人影。 回办公室后,她再次给自己手机拨了个电话。 嘟声依旧响了两秒就接了起来,这一回那边的声音比之前吵闹一些,有风声。 陈浠问:你到哪里了? 电话那头的人却说:吃饭了吗? 陈浠一愣:还没。 你下楼吧。 天还没彻底暗下来,只有一片隐约的青蓝,但霓虹灯已经亮起,像是一种舞台。 陈浠下了楼,看到了站在风里的男人,他站在舞台中央,额前的碎发在空气中毫无章法地飘摇,一开始是看着手机,紧接着像是察觉到什么,又抬头,目光平静地移了过来,在陈浠身上停住,随后抬脚向她走来。 温之信走到陈浠面前,右手伸进口袋,拿出东西向她递来是她的手机。 陈浠接过来说:谢谢。 嗯。 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温之信没说话,也没看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陈浠当他是默认,转身打算离开,却又被喊住。 陈浠。 她疑惑地回头看温之信,因为反光,厚实镜片后面的眼睛被一片白茫茫覆盖,只能看到凌乱的短发被风吹得扬起,有一簇飞到唇边,被她快速而随意勾下来别到耳后。 温之信注视她,看得陈浠越发莫名时,才说道:我也没吃晚饭。 二十分钟后,两人一起坐在饭摊子里。 天空昏沉,空气闷热,道路上的人在来往。 这里是陈浠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对面有一个公园,里面种了诸如小叶榕、黄葛树、香樟等乔木,在这个季节枝叶繁茂,园子中央还有一个青绿色的鱼塘,上面漂满浮萍,有不少老人在石桌上下棋,就算夏天也带着沁人的凉意,她周末经常带着氧化钙去那里散步。 陈浠收回目光,问温之信: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不能吃饭? 陈浠简直受不了这人变化莫测的态度,忍无可忍道:温之信,你有什么毛病。 桌子中央有些油渍,是上一桌吃完的人留下的,大抵是生意太忙还没整理,不知怎么,被骂的温之信心情似乎不错,拿纸巾擦了擦桌子,把脏纸巾丢进垃圾桶,才语气平平地说道:刘进让我和你好好相处。 陈浠不知道刘进和温之信胡说八道了一些什么,但既然两个人能好好相处,她自然也是希望好好相处的,毕竟一开始莫名其妙的是温之信,最后不愿意好好沟通不断甩脸色的也是温之信,而不是她。 服务员送来菜单,温之信翻了翻,问陈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菜,陈浠随口报了几个,温之信点头,点好菜后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两人静静坐着,又陷入了沉默。 陈浠猜测温之信可能是找不到话题,又或者其实内心并不太情愿和她好好相处,但一个合格的销售永远不会让气氛变得凝固,于是她立刻用一种成熟的口吻主动问:这两年在国外怎么样? 温之信看她一眼:不好不坏。 什么意思? 店里有些闷热,温之信倒了两杯水,递给陈浠一杯。 陈浠大方地接了过来。 似乎是真的打算和陈浠好好相处,温之信和陈浠简略地分享了一下进修的生活。 他告诉陈浠,所谓进修实际就是重返校园,好在学校的课程不算很多,老师也十分友善,甚至告诉他们想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得去酒吧,后来他养成了和几个同学在酒吧点炸鱼薯条套餐,一同看球赛的习惯。 第28页 或许是温之信的语调不徐不疾,又或许他讲的都是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陈浠一开始心不在焉,听到后来却渐渐入迷。 直到听见温之信说他偶尔会和在读研究生的室友一起打工赚点外快,陈浠才忍不住打断:你又不缺钱,打什么工。 温之信: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缺钱? 我记得你家里条件还可以。 陈浠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她认为温之信的家境应该是非常不错,当年面试的时候穿的西装以及简历上写的家庭住址,都可以看出一二。 那是父母的钱,不是我的钱。 诧异于他有这种觉悟,陈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服务员端着几盘小炒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陈浠的视线向上移,发现是一个年轻的女生,看起来和周茗差不多年纪,或许还要小一些,大抵是店老板招来做兼职的,放盘子的时候还偷瞄温之信,不过温之信本人似乎毫无察觉,小臂放在桌子边缘,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小的桌子逐渐被菜品堆满,两个人暂且停止话题,默默吃着饭。 吃到半途,温之信的手机响了,他放下筷子,和陈浠说去接个电话,之后离开了位置。 陈浠侧目看了一眼他笔直的背影,又收回目光专心吃喝。 第16章 有鬼 等温之信回去的时候,陈浠已经吃饱停筷,正在看群里的消息。 周茗拍了不少今晚聚餐的照片发在二组的群里,陈浠细看去,发现照片里不止荣光的员工,还有一些不认识的面孔,大多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她猜测是行政部门和其他公司约好的联谊。 陈浠点开一条语音,周茗的声音随之飘出:组长,你真应该来,今晚好多帅哥。 余光中一个身影在对面落座,陈浠抬头,发现是温之信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陈浠感觉有点奇怪,嘴唇动了动,原本想解释一下,转念一想似乎没这个必要,最后闭上嘴什么都没说,只是收起手机,重新拿起筷子假意夹菜。 不过温之信好像没听到那句语音,只是问她:吃饱了吗? 陈浠又放下筷子:差不多了。 温之信下巴轻点:那走吧。 吃饭的地方离公司不远,那就意味着离陈浠的公寓也不远,陈浠打算走回去当作饭后消食,但不知怎么,温之信也默不作声地跟她并排走在一起,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一起走到了她的小区门口。 陈浠站在大门口说:我到了。 温之信点头:我知道。 陈浠发觉温之信的心思比以前还要古怪,完全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总不至于是要她请他上楼坐一坐,于是她扯扯嘴角,说:那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显而易见的送客意思,也没等温之信再说什么,就转身往小区里走。 小区不大,因为老旧,环境也不算很好,两边的墙壁无比斑驳。 陈浠的公寓在进小区第一幢的二楼。 刚进荣光工作的时候,陈浠住在一间合租公寓里,七八个人一起,一间房间被一面纸板隔成两间,不仅拥挤,连卫生间都要抢,虽说房租相对低廉,但过得丝毫不自在。而现在住的公寓是她工作一年之后买的,屋子不大,但绰绰有余,尽管每个月要还房贷,但至少这是真正属于她的一个家,想怎么造就怎么造,东西想怎么放就怎么放,不用担心影响别人。 刚走进楼梯间,楼上传来一阵尖叫。 陈浠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谁家遭贼了,还在犹豫是上楼看一看还是直接报警,身后却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回头看到温之信,陈浠错愕:你怎么还没走? 温之信眉头紧皱,还没来得及回答,楼道里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迎面一对男女跑下楼,男生脸色还算好,只是绷着脸,但女生已经脸色煞白。 看到陈浠之后,两人齐齐停住脚步。 鲁雨双激动地喊:陈浠姐。 是鲁雨双和曹棱,他们是去年刚搬来的一对大学生情侣,就在陈浠住的那层。前者性格热情,经常做些手工美食分享给陈浠,而曹棱是个人高马大的工科男,会帮邻里修一些电器,陈浠的电脑就是他修好的,因此他们两户关系还不错。 认出来人,陈浠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曹棱搂着鲁雨双,朝陈浠解释说是刚刚家中厨房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蟑螂,鲁雨双吓到了,不敢进屋,两人正打算出门买杀虫剂。 鲁雨双脸色惨白地点点头。 弄清原委,陈浠定了定心,告诉曹棱:那直接拿开水泼就可以。 曹棱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陈浠: 十分钟后,陈浠提了自家的热水壶走进隔壁的屋子。 关灯后,她在厨房门口守株待兔,鲁雨双和曹棱两人躲在房门外,而不知道发什么疯,偏要跟上来见识一下蟑螂到底有多大的温之信则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鲁雨双只露出个脑袋,目光却像探照灯似的探进房内,最后一动不动地照在温之信身上。 一旁的曹棱见女友的目光在其他男人身上打转,笑着轻轻推了一下她。 第29页 鲁雨双这才吐了吐舌头,收回目光。 但四个人等了将近半个钟头,也没等到所谓的大蟑螂。 就在陈浠的精神都已经变得放松,甚至想坐在温之信旁边的沙发上休息一下的时候,墙缝里终于出现一个黑影。黑影的体型比普通的小强大了不少,沿着橱柜一直往水槽附近爬,速度极快,堪称昆虫界的博尔特,且难怪曹棱也憷。 陈浠镇定地掀起热水壶泼了上去。 可没想到它的翅膀不是摆设,躲开浇来的热水,朝她所在的方向飞来。 门后一阵尖叫。陈浠没被博尔特吓到,反倒被鲁雨双这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惊得脸色微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客厅的餐桌。 她闷哼一声,往后倒去,手不自觉地在空中胡乱挥动。 很快,陈浠握到了什么。 她刚平衡住身子,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叫人从身后一把夺走手里的水壶。 水花四溅,热气腾腾。 只听啪嗒一声,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落在地上。 鲁雨双的尖叫戛然而止,屋子里空气与尘埃也跟着静下来。 陈浠胸膛起伏,心率失常。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东西,紧接着感受到手中握的东西往后挣了一下,脑袋上方有个声音淡淡道:还不松手? 陈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握住的是温之信的手臂。 她立刻松手,一面说着不好意思一面转身,可他们离得太近,温之信低着头,陈浠又刚好抬起头,呼吸近在咫尺,两个人都怔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拉开距离。 温之信抚了下被掐出指甲印的手臂,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把灯点亮。 微黄的暖光灯照射下的屋子看起来十分温馨,能看出主人的悉心布置。最后陈浠替鲁雨双和曹棱整理了一下地上的狼藉,并脸色严肃地交代他们找时间做个大扫除,否则可能要和蟑螂一家亲,才和温之信一起离开那间屋子。 老旧灯泡像垂危的老人,明明灭灭,最后彻底不亮。 两人站在靠近楼梯口的位置,温之信手里还拿着陈浠的热水壶,里面只剩下一点水,他把盖子拧回去,把热水壶递还给陈浠。 陈浠接过来说:刚才谢谢了。 没事。温之信说,撞到的地方还好吗? 陈浠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很快放下手说:没事。 温之信似乎也不是真的关心他,随意地点点头,往楼梯口走了两步,像是准备离开。但他最后却没有走下去,而是靠在墙上,毫无预兆地将话题转到公事。 他问陈浠:你的标什么时候开? 其实陈浠不是很愿意下班以后谈这些,会有一种在加班的错觉,但鉴于温之信的口气不像是领导盘问下属,倒像是朋友之间的寒暄,于是她回复说是下个月八号。 她问:怎么了? 刘进和我说你还想让厂里再做快点。 我担心中标后现货不足,在交货期内会交不上货。 看得倒是长远。 说不清是夸奖还是嘲弄。 陈浠微微皱眉,想反驳的时候却听到温之信说:下周我让刘进多腾出几条线做你的产品,但生产速度依旧不会太快,毕竟要考虑到失标的可能性。 看到陈浠露出惊讶的表情,温之信停了停,又补充说:邢总很看重这次的项目,你有什么问题和困难尽管提出来,公司这边都会配合,有需要我会去沟通。 陈浠没说话,盯着温之信看。 温之信疑惑道:怎么了? 没有。 陈浠只是终于有点相信,温之信是真的打算和她好好相处,而不是找茬。 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温之信淡声道:陈浠,你想太多了,我没这么幼稚。 不知怎么,陈浠心里升起些许怪异,或许是因为前半句话似曾相识,不过温之信的神情倒是坦坦荡荡,一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的模样,好像陈浠才是心里有鬼的那一个。 可到底是谁心里有鬼,只有那个人自己清楚。 楼道里传来哒啦哒啦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并且伴随着轻微的讲话声,但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应当是那人在用手机讲电话,是在和朋友抱怨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 陈浠忽然想起大学时不少同学说过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但实际上她只是不喜欢超出控制的事情,她很少抱怨,因为知道抱怨无用,与其花时间怨天尤人,不如站起来将障碍一一扫除,毕竟问题不会自己消失,只会逐渐积累到失控。 楼道里的声音逐渐趋于寂静,陈浠听见温之信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因为声音太低,又或者她走了神,所以那句话像烟雾一样飘进风里不见了。 她等待片刻,没有等到后续,于是主动问:你刚刚说什么? 温之信定定地看了她两秒,转开目光:没。 这天晚上,陈浠的睡眠质量不好不坏,不幸的是又做了梦,两个梦,且不知为何,两个梦中都出现了温之信,尽管陈浠知道这不应该怪罪温之信,但她还是会产生一种他阴魂不散的错觉。 第一个梦,陈浠将其定义为噩梦。 第30页 梦里温之信不再是面无表情还不理人的番茄,而是一个火炉,或许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而她是倒霉的弼马温,他在她耳边轰隆隆的运作,徐徐不断的热气自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她苦苦煎熬。 到这里,陈浠都不太喜欢这个梦。 不过梦的结局她很满意。 她把火炉给掀了。 睡梦中的陈浠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至于第二个梦,像一面碎开的镜子,而碎片里有陈浠也有温之信。 半梦半醒间,陈浠想起邱明月之前说的那些话,实际上邱明月的记忆没出问题,感觉也没出错,她和温之信的关系的确没大家看来的那么僵硬。 至少在那之后是这样的。 第17章 2012.3 和温之信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缓和的,陈浠难以准确地给出一个答案,不过一切或多或少是有迹可循的,由她翻开记忆相册,掠过那些她和温之信在销售组会议上起争执的片段,像沙画一样,由细密的沙子一层层铺开,逐渐浮现画面。 起初,是她中了一个不错的标。 那个标的供货期是两年,总金额将近一百万,邢建林知道后很高兴,在公司大会上点名表扬陈浠,说她是他最看好的经理,希望她能带动整个销售部门,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给了陈浠一定的权力管理整个销售部。 陈浠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但有人当真了。 没两天,陈浠因为一位客户索要授权书而去了一趟总裁办,刚好撞上庄金萍。 庄金萍是那年新来的总裁秘书,样貌秀丽,原本是一个私人辅导班的老师,后跳槽来了荣光,年纪和陈浠相当,但前者早早成家,因此无论是外表还是心理,看起来都比陈浠成熟不少。 那天,她问陈浠是否有出差的打算。 巧的是陈浠刚好有这个打算。 庄金萍闻言很高兴,道是有个经理申请出差,问陈浠方不方便带一带他,陈浠刚巧接到一个经销商的电话,赶着回去给对方找资料,也没问是哪个经理,随口应下便离开。 没过多久,陈浠就为那一刻的轻率付出了代价。 三天后,庄金萍告诉陈浠,已经安排好她和温之信一起出差。 一开始陈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猜测那一瞬间自己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因为庄金萍露出了迷茫而慌张的表情,问陈浠是否有什么问题。 陈浠沉吟片刻,建议她先把这件事告诉温之信,如果温之信同意,她就没问题。 但出乎意料的是,庄金萍立刻告诉她,温之信已经知道,并且没有反对。 于是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 2012 年 3 月 20 日,那天刚好是春分,南京的温度比嘉市低不少。 去程时,两人几乎毫无交流,仿佛两个陌生人刚好买了邻座车票。 到达目的地后,陈浠自觉套上一件厚外套,而温之信出了动车站就打了两个喷嚏。 一开始陈浠不想管他,但担心他生病会耽误出差的进程,权衡利弊后,她还是从行李箱里掏了一件外套给温之信。 尽管外套版型十分宽大,温之信穿却依旧不太合适,但有总比没有好,温之信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听起来似乎不大情愿,至于是不情愿穿陈浠的衣服,还是不情愿说那句谢谢,那就无从考证了。 当晚,他们联系了客户,是一位女经理,叫苏雪萍。 后者听说他来这边后十分高兴,立即预订了一家知名餐厅招待他们。 见到他们,苏雪萍目露惊艳,夸奖说荣光的员工颜值都很高。 温之信客气地说没有,而陈浠经验老到,信手拈来地反过来将苏雪萍夸了一通,夸得温之信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而苏雪萍则高兴地捂嘴笑起来,眼角炸出几条皱纹,像一座起伏的山峦,招呼他们坐下来边吃边聊。 三个人从夕阳西下聊到天彻底沉下来。 谈话过程中,陈浠发现温之信并不像表面这么容易亲近,他的心中好像自成标尺,在和人保持友好关系的同时,不主动好奇对方的生活,也不愿意对方渗透自己太深。 也许这就是他在公司讨人喜欢的原因,陈浠漫无目的地想着。 没多久,苏雪萍的情绪上来,斟满了酒邀请他们干一杯。 温之信没有立刻应下,他停顿许久后,表示自己并不大会喝酒。 陈浠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对苏雪萍笑道:苏经理,我先陪您喝几杯。 苏雪萍短暂地放弃了让温之信喝酒的想法,三人重新聊起生活上的事情。 不过没过多久,苏雪萍便再次拾起那个想法,且脸上隐隐出现不满。 温经理,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你看陈经理多爽快,说喝就喝。她想了想,道,你说你不会喝,那我给你换成啤酒好了,啤酒喝不醉的。 温之信唇线绷得笔直,像是在天人交战,陈浠担心他脑子不会转弯,还要拒绝苏雪萍,索性伸手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温之信顿了一下,有些僵硬地看向陈浠。 陈浠目不斜视,甚至掐得更用力,以提醒他谨言慎行。 虽说不是在讨论生意,但第一次见面,总要给客户留下好印象。 但下一秒,她的手腕却被握住。温之信应当并不想碰到她,圈住她的手指十分无力,但丢开的动作却很果断,仿佛陈浠是什么洪水猛兽。 第31页 撞到椅子角的疼痛使陈浠倒吸一口凉气,她憋着想骂人的冲动,对苏雪萍挤出笑脸道:苏经理别在意,我们温经理人很乖巧,平常不吸烟不喝酒,就是太年轻不懂事,我这就是做坏人,怎么也要让他陪您喝两杯。 陈浠的五官没什么棱角,加上她刻意笑得灿烂,看起来讨人喜欢。 苏雪萍心里舒坦了一些:还是陈经理有想法,就喝两杯,我也不为难温经理,这可是这里最有名的酒,平常都预定不到,要不是我和老板关系好,今天还不一定喝得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之信再不好拒绝。 但说好换成啤酒,最后却还是红酒。 陈浠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就两杯,没关系的,晕了我抬你回去。 来出差前,温之信大概理了发,原本被碎发半挡住的额头露了出来,看起来很干净,陈浠能看到他利索整洁的鬓角,也能看到他的眼神变得复杂。 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恼怒,抑或是都有,总之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仰头将酒杯里的红色液体缓缓喝了下去。 上天可鉴,她们真的没有为难人的意思,只想让温之信喝两杯意思意思。 可就是这么一杯下肚,没多久,温之信的脸上呈现出不同寻常的酡红,话语间有些明显的迟钝,像是玩具发条的齿轮卡住,难以正常运转。 震惊于真的有人酒量如此差劲,陈浠表情有些空白。 苏雪萍似乎也没想到,干笑道:我以为他只是不想喝,没想到真的是一杯倒,这样做销售可不行,以后还会有更多酒局,学不会喝酒可活跃不了气氛。 回过神的陈浠立刻敬了她一杯,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话说:苏经理说的是,他还年轻,业务跑得太少,在这些事情上自己的想法太多,我会好好教导他的,谁不是从无到有的,不会喝酒抽烟怎么能当好一个销售呢,是吗? 陈经理比温经理年纪大?苏雪萍吃惊道。 大了快三岁。 真看不出来。 陈浠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天的最后,是陈浠把温之信扛回酒店的。 公司给他们订的房间是两个单间,但等陈浠到了,前台却说只剩标间。 背上的人依旧源源不断地喷洒酒气到她颈间,陈浠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后来陈浠想过,如果当时身边有一个足够大的垃圾桶,她说不定真的会把温之信丢进去。 背一个比她高一大截的大男人不说,又碰上这样那样不顺心的事,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当时的心情陈浠已经难以说清,大抵是愤怒且崩溃的,只想速战速决,最后顾不得是标间还是单间,心说只要不是太平间都可以,她快速拿了门卡,往电梯走去。 第18章 2012.3 电梯中,陈浠满头大汗,心情浮躁,胸膛里像是有根棒槌一下下砸来。她忍不住对意识不清的那人说:你能不能自己用点劲站直,真当我是大力士吗? 话说完,温之信似乎清醒了一瞬,因为陈浠觉得身上重量少了些许。 但还没轻松半分钟,又是一股力将她的腰彻底压弯。 最后陈浠喊了服务生帮忙,他们总算安全到达房间。 把温之信丢到床上后,陈浠下了狠劲开空调。滴滴滴的声音在房间里直响,确认温度不能再低之后,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陈浠对这趟行程的后悔终于溢出颅顶,恨不得立刻打道回府。可惜并不能。 从卫生间出来后,陈浠坐在床上深呼吸冷静自己,让自己不要对一个醉酒的人发脾气。而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男人了无生息地瘫倒着,像只搁浅的鲸鱼,只有胸膛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过了一会儿,温之信翻了个身,脸正对着陈浠的方向。温之信的轮廓很微妙,介于锋利和温和之间,如果不说话不笑,看起来有些冷漠,但如果带着微笑,便让人觉得亲近,而此时眉头紧皱的温之信看起来有一种无意识的距离感。 陈浠盯着看了几秒,伸手帮他把外套脱下来,让他好透气。 大概是有所感觉,温之信慢慢睁开了眼。 两人面面相觑。 温之信盯着陈浠看了几秒,突然干呕了一下。 那一刻,陈浠脸都绿了。 许久以后,陈浠再次回忆起这天晚上的细节,思考温之信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但一直没有准确的答案。后来某一天,两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吃饭聊天,陈浠主动提起这件事,问他到底醉了没有,却只得到温之信的一句我记不清了作为答案。 但不论温之信是真醉还是装醉,总之那晚陈浠被气得够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温之信,后者捂住嘴,看起来有些痛苦,迅速抬眸看了她一眼,下一秒跑到卫生间吐了个底朝天。 从卫生间出来后,温之信的眼神清明许多,但眉头拧得很紧,看起来还有些不适,他环顾四周,也许是在思考为什么会和陈浠在一间房间里。 陈浠面无表情地解释:只剩标间了。 温之信重新看向她,点了点头,没头没尾地说了声不好意思,之后重新倒回床上,没多久,房间里便传出绵长的呼吸声,只剩陈浠脸色难看地站在房间中,像个守夜人。 第32页 即便现在再回想,陈浠也认定这是她最莫名且艰辛的出差经历,不过她自觉已经仁至义尽,虽说温之信醉成那样是有她一份功劳,但她至少没把他丢在路边。 但当陈浠单纯地以为那趟出差的艰难困苦都已经结束,却没想到只是刚刚开始。 隔天去企业拜访,两人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下午的时候却被拦在门外。 天空忽然电闪雷鸣,尽管撑着伞,两人依旧被淋成落汤鸡。 温之信的伞被大风吹坏,迫不得已缩在陈浠的小伞下。 两人有身高差,打一把伞十分别扭,陈浠瞄到他湿透半边身子,又扫了一眼他失去血色的嘴唇,最后无可奈何地把伞往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但温之信只是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把伞推了回去,并提出建议:今天先回去。 可以。陈浠举双手赞成。 雨天不好打车,他们两个找了一家便利店避雨,在里面逛了三圈,最后温之信买了两杯热牛奶,递给了陈浠一杯。 便利店的灯光昏暗,温之信举着一杯牛奶,像是捧着一盏烛光。 陈浠没什么情绪地盯着牛奶看,没伸手接。 温之信皱起眉,似乎有些疑惑,很快催促她:不冷吗?拿着,快点。 谢谢。 后来陈浠再从头到尾追溯复盘那天的细节,最后得出结论,大抵就是从这一杯热牛奶开始,仿佛一个卷旗息鼓的暗号,两人持续半年之久的战争出现拐点。 暴雨天道路堵塞,那天他们在便利店等了将近一小时才打到空车。 由于温之信淋得实在是太狼狈,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和他相比,陈浠几乎可以说是清爽,只有裤腿湿漉漉的,因此回酒店之后,陈浠让他先去洗漱。 温之信也没推让,快速进了浴室。 中途,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是林思思的电话。 陈浠当作没看到,自顾自研究空调按钮,最后开了一个除湿模式。 温之信很快穿戴整齐出来,让陈浠去洗漱,但陈浠进去之前还是提醒了一句:林思思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可能是有急事。 温之信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知道了,谢谢。 他很快地拿起手机拨了过去,站在窗边,背对陈浠开始低声打电话。 陈浠翻了个白眼,没管他们讲了什么,哐地甩上了浴室的门。 等她出来的时候,温之信那通电话还没打完。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一开始看着窗外,听到陈浠出来的动静后回眸望来,视线落在她的湿发上停了一下,又朝对面说了两句,很快就挂了。 陈浠阴阳怪气道:挂这么快干什么,怕我听到你们组的什么机密啊。 温之信双唇紧闭,没回答这个问题。 陈浠嗤笑一声,准备关灯睡觉。 两个人老实地躺在各自的床上,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趟出差使人身心俱疲,陈浠一点也不想动弹,干脆顶着半湿不干的头发入睡。温之信能清楚感受到不远处的潮湿感觉,浑身都不舒服,过了会儿,他重新把床头灯打开,支起身子看着闭着眼的陈浠,问道:睡着了? 陈浠翻身背对他,迷迷糊糊地说:睡着了。别烦我,我困死了。 你把头发吹干再睡。 陈浠不回他了。 温之信看起来有点愤怒,唇线绷得很直,盯着陈浠的背影看了一阵子,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穿上拖鞋去了卫生间,把吹风机拿来插在了两张床中央的插座上,开了风对着陈浠的头顶吹。 陈浠没睁眼,但往被子里缩了缩。 温之信怔了一下,伸手探了探风,最后绷着脸把吹风机调整成暖风档。 事后陈浠评估,认为温之信有极大的做高级理发师的潜力,因为她那天是在充斥着耳朵的呼呼声中舒适睡着的,不过可惜的是睡得并不安稳,陈浠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和酒店外同样大的雨在她的脑海里瓢泼,牛油果色的画面以及呛人的味道频繁出现,有人作壁上观,有人嚎哭,也有人呼喊无门。 破碎的画面不断闪现,最后她被惊醒了。 挣扎半天才迷蒙地睁开眼,紧接着看到了另一张床上与她面对面的温之信。 陈浠惊了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出差,因为暴雨与酒店的原因,她和温之信暂且住在一间房间里。 屋子里的窗帘拉得掩饰,但依旧留有一丝缝隙,借着缝隙传来一点光,陈浠发现面前的人眉心的褶子非常明显,呼吸也有一些沉重。 她伸手试探地摸了摸温之信的脸和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陈浠伸手推他:喂,温之信,你发烧了。 温之信的呼吸平稳了一点,眼皮抖了抖,又静了下去。 见喊不醒,陈浠没有耐心再磨蹭。她套上外套下楼询问有没有退烧药,结果却发现酒店前台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大厅空荡荡的,只有景观喷泉在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好像恐怖片里的某个场景。 陈浠头皮一阵发麻,暗骂这破酒店没一个方面是靠谱的,最后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的药店,叫了跑腿去买药。 第33页 回到房间里,床头灯的光映出温之信额头上的冷汗。 陈浠把空调温度调高,去卫生间用冷水打湿毛巾,替温之信物理降温。 药很快就送过来,一袋子消炎药、感冒药、退烧药,陈浠看了看说明书,又咨询了一下客服,最后只拆了一盒退烧药。 除了很久以前照顾过弟弟,陈浠哪里照顾过这么大个人,忍着困意与烦躁,陈浠又去把酒店的水壶里里外外洗了一遍又烫了一遍,烧好热水后找了个纸杯把水倒进去晾凉,然后把药和温水都放在床头柜上。 再之后,她毫不留情地把温之信拍醒了。 喂,醒醒,快点。 黑暗中,温之信感到脸颊一阵疼痛,缓缓掀开千斤重的眼皮,看到离得很近的陈浠。 陈浠弯着腰,手还贴在他的脸上,有些凉。 看到温之信睁眼后,她脸色好看了一点,退开一步站直。 温之信表情有些茫然:怎么了? 陈浠说:你发烧了。 温之信看着陈浠,缓慢地眨眼,偏头看去,视线在床头柜上停留片刻,费力地坐了起来,他自觉伸手拿药吃下,吃完药后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好像一只在鱼缸里放空的金鱼,看起来颇有些无辜。 陈浠一头雾水,转身想要去再倒一杯热水,却冷不防被紧紧拉住了手腕。 这天晚上的场景,后来陈浠总是无端想起。房间里有一股空气清新剂的气味,被捏住的手腕火燎燎地发烫,而灯光下的温之信看起来脆弱柔软,却已经初具未来卓尔不群的雏形,即便烧得头轻脚重,依旧强撑着精神,看着她低声地道了一声谢谢。 或许是温之信道谢的样子太诚恳,陈浠头一回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尴尬,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回一句不用谢比较妥帖,不过没等她思考完毕,温之信就歪着脖子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好像方才是某种回光返照。 陈浠僵着脸瞪着温之信,崩溃地扶额。 最后将他摆正又盖好被子,才回自己的床上躺下。 第二天温之信的烧就退了,不过脸色依旧不好看,而且咳嗽个不停,让陈浠想到积郁成疾的林黛玉,并且担心晚上的睡眠质量会受到印象。但幸运的是酒店的单间终于空了出来,陈浠和温之信各自住进了单间,真正井水不犯河水,陈浠每晚都睡得很好。 之后几天他们又跑了几个单位,温之信顺势拿下一个订单。那个晚上,凉风习习,他请她吃了顿还算不错的宵夜,虽然没怎么聊天,但至少相处还算和平愉快。 于是等坐上返回嘉市的高铁,两个人终于不像是买了邻座车票的陌生人。 由如今的陈浠回想,应当就是从那次出差后,她觉得温之信还不是无可救药,虽说不怎么成熟,却也有可爱之处,不过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认定温之信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与她云泥之别,打定主意对这人敬而远之。 可惜后面那个想法在很长时间内都没实现。 第19章 CP 诗里说醒是梦中往外跳伞,陈浠倒觉得是游泳上岸。 周日,晨光熹微,天气晴朗,她从梦中醒来,很快找到了火炉的源泉氧化钙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床,踩到遥控致使空调关闭。 如今房间里找不到一丝冷气,陈浠身上汗涔涔的。 她重新打开空调,等到汗液蒸发才翻身起床,决定回趟老家。 从嘉市到邻市的偏僻乡村,开车需要将近三小时,到达时已经临近中午。 许春红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到陈浠进来后,她立刻站起来说:小浠,你怎么回来啦。 许春红的长相不难看,但有些刻薄,她身材瘦削,肤色不均,一头乱翘的卷发,眉毛又淡又细,眼睛又大又黑,像是老黄纸落了灯花,烫出两个黑魆魆的大窟窿,平常看起来总觉得无神阴森,但此时她眼中情绪繁多,反倒显得有些人情味。 陈浠看她一眼,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墙角,回道:来看看小寒。 陈浠问她陈其寒去哪里了,许春红说是去打球了。 陈浠点点头,自顾自进了房间。 陈其寒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亲爱的姐姐盼回来,听闻消息后,打球打到一半就跑了回来,在许春红略带警告的眼神下,他毫无畏惧地跑进陈浠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最后两人在房间里聊了许久,直到开饭才停止。 第二天还要上班,陈浠没打算久待,天黑前便准备回程。 陈其寒依依不舍,拉着陈浠说悄悄话,让她不要再往家里打钱,道是他马上就要十八岁,可以自己赚钱,只要陈浠多回家看看就好,陈浠拍拍他的背让他别想太多,只消现在好好读书,以后多的是机会把钱还给她。 去车站的路上,陈浠看见邱明月给她打了不少电话,可能是有什么急事。 她很快回电:明月,找我什么事? 邱明月抱怨道:哪儿玩去了,怎么才回电话,我还想找你出来吃饭的。 我回老家了。 怪不得,下次带我一起呗,我也去玩玩。 算了吧,没什么好玩的,你肯定受不了这边的环境。陈浠诚实道。 第34页 现在还有这么破的地方? 怎么没有,贫困县多了去了,不过比以前是好多了。 好吧好吧。 陈浠上了回嘉市的大巴,车上没有多少人,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在位置上,听那头的邱明月神秘兮兮道:其实今天找你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你说。 邱明月卖关子:你先猜猜。 什么方面的? 感情。 陈浠默了默,又很快说:哦,那我猜你同意和你的老同桌结婚了。 邱明月震惊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同意了? 陈浠怎么知道?怎么不知道邱明月可真不会演戏,每次谈起郭霁时的态度轻轻巧巧,脸却红得和猴子屁股似的,当时陈浠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不是吧,真这么明显? 不然呢。 不可能,你瞎说。邱明月不肯承认。 那你就当我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 邱明月不高兴地哼笑,然后告诉陈浠,其实她也不是同意结婚,就是同意和郭霁相处试试看,毕竟当同桌和当恋人可是两码事,万一一个不小心,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于是这些日子他们每天都会见面,有时候一起吃饭,有时候一起出游。 昨天,她和郭霁回了一趟高中,去看望了班主任。 班主任看到他们两个一同出现,惊讶道:你们俩竟然是真的。 邱明月一头雾水:什么真的假的? 当初郭霁对你照顾有加,你又只和郭霁玩得好,我们办公室好几个老师都猜你们是一对,隔壁几个女老师还磕你们俩的霁月 CP 呢,后来听说你们没考到一个地方,她们还觉得很可惜,一会儿我可得告诉她们,她们当年磕的 CP 是真的。 邱明月故作镇定道:什么啊,那时候我们俩可清白了。 班主任见邱明月的表情不似作假,疑惑道:那是误会了? 一旁的郭霁插嘴道:没误会,当年清白,现在不太清白了。 邱明月: 班主任:哦。 那天的最后,他们在学校逛了操场十几圈,郭霁指着旁边的林荫小道说,他以前经常看到邱明月早上睡眼朦胧地往教学楼走,有时候都快要迟到了,别的同学都在快马加鞭地跑,只有她还慢悠悠地走,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看看花草蓝天。 邱明月完全不知道这事,不免面部发烫,为以前的自己感到难为情。 但郭霁说:不过也挺好的。 好什么? 不随波逐流,挺好的。 最后两人到天黑了才回去,回去的时候手已经牵在一起了,邱明月都记不清是怎么牵上的,就记得郭霁的手又大又热,她捂出了一手心的汗。 陈浠听得嘴角上扬,恍然明白了磕 CP 的快乐,她说:再说点,我爱听。 邱明月:没有了! 陈浠失望地说:好吧,那这不挺好的。 邱明月惆怅道:你说会不会进展太快了。 陈浠沉默了一下:你们就牵了个手,又不是上床,这有什么快的。 那倒也是。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许久,陈浠被大巴晃得头晕:明月,我有点困,先眯会儿。 邱明月:好吧,那下回出来聊。 嗯,和郭霁有进展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不缺流量。 你够了! - 另一边,周茗没想到参加联谊的事情会被捅到父母那里。 在她看来,二十二岁的少女通过聚会接触一点男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她的父母不这么认为,在回家听了一小时的说教后,周茗终于从父亲嘴里挖出罪魁祸首。 从家里出来后,周茗打了一通电话。 您好,哪位。对方客气询问。 你好,我是周茗。 咖啡店里,温之信和周茗面对面坐着,桌上是一些糕点。 温之信见周茗看起来十分局促的样子,好笑道:你好像有点怕我。 周茗干笑一下,干脆地承认了:是有那么一点。 她有点后悔把温之信约出来。 不熟,的确是不熟。 温之信是周茗表叔的儿子,两家人接触不算多,他们更是只在小时候见过面。在公司里第一次遇见时,温之信根本没认出周茗,反倒是周茗,因为父母偶有提起温之信的大名,且温之信的脸确实不容易让人忘记,所以她率先认出。 但那时她还有不确定,直至给父母发了照片询问,才知道没有错认,公司新来的高管真是她亲戚。 不过周茗从头至尾没有一点成为关系户的惊喜,只有铺天盖地的胆战心惊与尴尬。一个是关系不错的组长,一个是关系平平的亲戚,偏偏这两人有矛盾,她一个小喽啰夹在中间,横竖有些为难。 像是知道周茗为何为难,温之信说:不用担心,我和陈浠的事不会牵涉到你,你在二组好好呆着,多学习多学,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和我说。 第35页 周茗酝酿话语:之信哥,其实我组长人很好的,你们一定有什么误会。 温之信:我没说她不好。 这个回应超出周茗的预期,她一愣,没有缘由地想到不久前听说的事情。 一开始是她软磨硬泡地问父亲,怎么知道联谊这事的,父亲插科打诨半天才坦白说是前几天在路上遇见温之信,聊了几句说起的。之后不知怎么,他们就聊到了温之信出国的事情,周茗父亲叹着气说:之信这孩子看着乖,其实性子也倔,当初他爸不让他出国,结果他非要去,最后和家里都闹翻了。 周茗倒吸一口凉气,好奇道:是他自己想要出国? 是啊,出国名额好像也是他找老板争取过来的。 为什么? 好像是为了追姑娘。说完又补了句,不过这也是我们猜的。 三言两语中,周茗的种种认知开始崩塌,不知先从哪个点开始捋。 公司里的那些传闻她几乎没有错过,她和所有人一样,坚定地认为温之信是因陈浠而被迫出国,从没想过温之信自己选择出国的这个可能。除此之外,温之信竟然有喜欢的人,在公司这么久,周茗从没看过也没听人提起过,难不成是分手了?还是根本没追到? 服务生端来了咖啡和蛋糕,温之信把蛋糕推给周茗:吃吧。 周茗发现温之信还是很和蔼和亲的,之前的尴尬逐渐消失殆尽,她安心地吃了两口蛋糕,心里的好奇却还是没散去。鉴于她本身就不是一个能憋得住话的人,移樽就教不耻下问是她的美好品德之一,于是只犹豫两秒,周茗便放下叉子说:之信哥,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嗯。 当初是不是因为喜欢的人在国外,所以你才要出国? 温之信端咖啡的动作一顿:谁和你说的? 周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听我爸他们说的。 温之信了然,垂眸看着手里的咖啡:不是,她没出国。 他在机场等到最后一秒,也没有等来那个人。 第20章 矛盾 咖啡店门口有风铃,因人进进出出而响个不停。 听到温之信的话,周茗难掩诧异,脑子里瞬间划过些什么,可速度太快,她没能抓住。不过她开始反省自己对温之信的刻板印象,原来高冷帅哥也有叛逆期,原来高冷帅哥也会被女人放鸽子周茗感慨中夹杂着幸灾乐祸与些许同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温之信对她的沉默似无察觉,只是盯着窗外,缓缓地喝了口咖啡。 出国那天,嘉市又下了雨,天空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公司行政定的机票是从嘉市出发,先飞去阿姆斯特丹,再转机去伦敦。 候机大厅的玻璃上水像瀑布流个不停,而他的脸色与外面的天色逐渐趋同,那天是温之信罕见希望航班延误的一天,可事情总是不按照人所希望的方面发展,直到登机前最后一秒,那个人也没出现。 他的心情出奇平静,最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 后来,身处异国他乡,许多个辗转反侧的深夜,他很想对某个人说,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随便许诺,不要总是给人希望。但不幸的是他既没有对方的电话,也没有对方的 QQ 或是微信,他也不想去找中间人要号码,因为就算要到,恐怕他也不会去联系对方。 室友问:既然还喜欢,为什么不联系? 因为不想再有一点希望。 温之信,你真的好矛盾。 温之信想说,不是他矛盾,而是她使他变得矛盾了。 黑幕遮天,华灯初上,咖啡店中的客人络绎不绝。 周茗怀着满腹好奇,将蛋糕尽数解决,矜持地对温之信道了声谢。 温之信摇头说没事,抬手看时间,周茗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手表上,听见他说:不早了,走吧,送你回去。 车上,两人又就着工作生活聊了会儿,周茗自来熟的属性刻在骨子里,不久前还觉得和这表哥不尴不尬,现在嘴上已经开始毫无顾虑地跑火车,什么事儿都往外倒,一副温之信是她亲哥的模样,随方就圆的本事令人刮目相看。 在听完周茗全方位吐槽蒋郑丹之后,温之信做出判断:你蛮有当销售的天分。 周茗很惶恐:真的吗,可我好怕和那些客户打电话。 绿灯亮起,温之信向左打方向盘:怕没关系,会讲就可以。 拐了个弯,再绕进一个巷子,周茗的公寓到了。 温之信前夜没睡好,今天也没什么精神,把周茗放下车,他便打算返家,可忍了一路的周茗最终还是没忍住八卦的欲望,磨磨蹭蹭没离开,在温之信疑惑的眼神下,她扒着车窗试探地问道:之信哥,那你还喜欢那个人吗? 温之信静了一秒,最后说:赶紧上楼吧。 - 周一,公司空前热闹。 早会上,关敏隆重宣布,为庆祝伟大的总裁邢健林生日,这周六将提前举行宴会。 之前在电话里,陈浠给关敏灌了不少鸡汤,告诉她拖延是成功最大的敌人,与其继续纠结在原地踏步,不如快刀斩乱麻地选一个方案出来。 第36页 于是关敏几次拒绝男友烛光晚餐的邀请,以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做好策划,再经过后续的不断完善和挑选,有了如今的最终方案。 会后,关敏要求每人提供几张以前的工作或活动照片给她。虽然没说要照片做什么,但大家也能猜出个一二,无非是要缅怀过去,渲染一下气氛,好叫邢建林满意。 叶子捣鼓半天,从电脑里翻出几张往年团建的照片给关敏,而陈浠没有存照片的习惯,最后只找到了一张不知多久之前帮邢建林和一位客户拍的合照滥竽充数。 迟些时候,陈浠去财务部找蒋郑丹查账,路过温之信办公室,看到温之信正和助理说着什么。 两人遥遥地对视了一眼,陈浠礼貌点头,很快背身离开。 不久后,她收到温之信的消息,道是已经和刘进说好生产线的事情。 陈浠删删减减,最后只回复了一个谢谢。 几乎是同时,她收到一个简短的嗯。 下午,荣光召开全员大会,讨论公司业绩下降的原因。 饶是陈浠也没想到最后会吵得这么凶。 起初,是蒋郑丹满不在乎地说业绩不行是销售组的问题。 轻飘飘的语气,即刻激起各销售经理的怒火。 一位经理不服道:那也得有货可发,每回到关键时刻就被告知库存不足,就算提前写生产单却还是没货,多少单子因此溜掉了,上回阿森不就因为一直不发货,差点被客户退单。 阿森点头,之前他手里的经销商定了一批灯,是终端客户的订单,要求半个月内发货,厂部分明承诺能够如期完成,结果整一个月都没发货,最后终端申请退单,还是陈浠出面替他协调,才挽回了那个单子。 我们倒是想生产,可生产线就这么多,员工也就这么多,没日没夜生产也得时间。 生产老师为难道,至于上次退掉的货,那是因为材料没到,可不是我们的问题,也不知道采购部门在搞些什么。 要说上次那批货是吗?好啊,我也正想说说呢!听到自己部门被提及,池坚诚一拍桌子,气势汹汹道,我都和原料商沟通好了,就等着汇款发货,结果财务那边非说价格高了,一直压款,让我再商量,商量到最后人家不肯和我们合作,我还没说浪费我时间精力呢! 蒋郑丹大声说:上回那单子就是贵了! 我们要的急,量又大,人家给我们做就不错了,贵点怎么了! 贵点就是大事!对方狮子大开口,你也敢应下,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弯弯绕绕。 这话过于不留情面,陈浠皱起眉,刚想说些什么,池坚诚已经站起身吼道:放屁!蒋郑丹,你说这话要拿出证据,否则就是诽谤!每年拿这么点工资还要被你讲,我图什么,要不然辞职好了,这个破位置谁爱坐谁坐! 说完他就想离席,关敏眼疾手快拉住他,劝道:别气,郑丹她开玩笑的,是吧! 她给蒋郑丹使眼色,蒋郑丹也知道说得过火了,但拉不下脸道歉,于是僵硬地转移火力,责怪人事部门办事不力,公司离职率高,她说:每回经理一离职,区域就没人管,客户不跑就怪了。连客户都留不住,何谈业绩。 招聘专员辩解道:人还不是你们自己没留住,至于区域没人管,那销售组内不能互相帮衬一下?这根本不是我们的问题,分明是公司没创新,到现在还在啃陈浠当年的老本。 创新?你们提的各种要求没有任何现实逻辑,我又不是叮当猫,想要什么就能拿什么来。研发老师气笑了,靠在椅子上道,个个说得轻巧,有本事你们自己去做,一张嘴叭叭叭的。 旁边的设计师闻言笑出声,却遭到研发老师嫌弃:设计部也是,几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就是画画图吹吹冷气,这哪是工作,这是享福。 另一个设计师反驳道:这也能怪到我们头上?那你怎么不干脆说是邢总的问题? 众人: 周茗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一口锅,被人甩来甩去,到最后也没个着落。 自看禁转 第21章 月老 一场会开完,全公司陷入低气压,个个黑着脸不说话,陈浠更是头大得无以复加。 她私以为自己现在的脾气真是顶呱呱的好,没在会上发火不说,甚至还好声好气地劝解各位,简直是领导典范,可惜推诿扯皮的问题也不是她一个主管能解决的,就连温之信这个总监可能也没法解决。 不过温之信明智的很,从头到尾没出现在会议上,躲过这场硝烟,独留陈浠和其余几个主管承受这一切,还要他们会后给个简单总结。 可陈浠觉得并无内容可总结,除了蒋郑丹指责池坚诚的那句话太过火,会上所有人说的话都有所道理,尤其是最后那位胆大的设计师所说:怎么不说是邢总的问题? 确实就是邢建林的问题。 所有人心知肚明,温之信也不例外。 邢建林的性格以及荣光的运行模式从来没变过古板吝啬、说一不二、不肯放权、不做变通。 在温之信回国以前,邢建林不是没有想过招几个经验丰富的高层领导,可工资不够可观,优秀的人员怎么肯来,即便是来了,在感受一个月荣光的企业文化后,他们也都甩袖走人,公司情况可见一斑。 第37页 以前陈浠也会向邢建林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建议,希望能从根本上改变某些制度与框架,但人都是会变的,撞了几次南墙后,如今的她只想拿好该是她的那份工资,剩下时候当个青灯古佛的咸鱼,有效减少患乳腺癌的几率。 当然,如果能顺便带出几个优秀的销售,也算有成就感,那最好不过了。 人要知足,陈浠深刻贯彻。 - 邢建林生日宴会那天,大家换下工作服,个个精心打扮。 陈浠出门前也整理了一下仪容,省得被人说不尊重邢建林。 关敏策划的流程并不复杂,先是所有人轮流在酒店大厅的签名板上签名,再拍摄合照,然后进入宴会厅各自落座,再由另一位总裁秘书主持宴会,众人一同欣赏几个简短的舞台表演。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就进行到最后一个节目。 厅里的灯全部关上,只剩舞台后的大屏幕在不断频闪,先前收集的照片出现在画面里。 想必关敏也费了不少心思整理,视频里有不少过去的集体照,年代一个赛一个久远,照片里每个人陈浠大部分还能叫得出名字,但其中半数已经离职,甚至有一位因为意外去世,而留下的小部分人如今早已升职。 周茗看着某张一闪而过的照片,悄悄问旁边的陈浠:组长,刚刚那个是不是你? 哪个?我怎么没看见。 就是在公园里的集体照那张,那个站在角落的。 应该是我,眼睛真尖。 周茗嘿嘿一笑,陈浠也笑,两人继续看视频。 视频播放结束后,邢建林站在舞台中央,表情感慨,眼角隐隐有泪花,一副有所触动的模样,之后举着话筒发表了一场长达一个小时的宣讲,看样子对今晚的安排十分满意。 等到正式开餐,已经将近七点。 鉴于公司的主要工作人员齐聚,人数过多而关敏又想节省,因此每一桌都有十几个人。 二组与三组五组被安排在同一桌,陈浠与三组组长关系尚可,虽说免不了小争吵,但年纪相仿,也算有共同话题,而伟亮则刚好和五组一位区域经理在合作一个项目,因此他们这桌相较其他桌还算热闹,时不时传杯换盏。 酒过三巡,桌上有人提议玩一玩酒桌游戏活跃气氛。 陈浠对此毫无兴趣,借口上厕所溜了出来。 卫生间的镜子里倒映着她绯红的脸庞,是喝了不少酒的原因。 平常陈浠总是和人起争执,公司不少人对她颇有微词,这种场合他们理所当然不会放过她,就算隔了千山万水也要过来敬酒,从开宴到现在没多久,她已经闷了不下五杯红酒,再加上零零散散的啤酒下肚,如今浑身发热,头脑发昏。 从卫生间出来后,陈浠去了酒店当中的露天平台透气,这里安静如水,夏夜的燥热在一阵阵微风中逐渐抚平,等酒气散得差不多她才离开。 回去路上,陈浠看见了温之信。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香烟上停了两秒,惊讶地扬了扬眉,然后在温之信看过来前,陈浠转身回宴会厅。 - 走廊尽头窗户大开,酒店里的冷气大肆往外跑去。 温之信出来透气,却被刘进喊住。刘进烟瘾大,两人聊没多久,他已经接连抽了两根烟,还玩笑似的问温之信要不要也来一根。温之信说可以。 真抽啊。刘进有点惊讶,我记得你以前不会吸烟的。 有人说不抽烟不喝酒当不了好销售。 刘进笑了:谁啊,这话说得有点绝对了。 温之信没回答,接了烟点燃,神色掩在烟雾后,看起来有些莫测。 刘进还在发愁陈浠那个项目,眼见开标时间逼近,他生怕中间出现什么岔子。温之信让他放心生产,真出事他来顶。 刘进点头,吸了一口烟:对了,之信,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生日二十七。 接下来你都留在这边? 嗯。 按照当年合同的要求,被公司派出去脱产进修两年,需要留在荣光为邢建林工作至少六年,这也就意味着,就算公司走下坡路,就算公司内部再糟糕,温之信也得驻扎在岗位上,捧着烫手山芋。 刘进:那有没有找对象的打算? 温之信看他一眼:怎么了? 我朋友的妹妹,今年大学毕业,人长得很漂亮,家里条件也不错,我就想介绍一下。刘进笑着撞了撞温之信,那姑娘可优秀了,他哥生怕妹妹被社会上坏男人骗走,就想问我有没有靠谱的,我想来想去,就你又帅又靠谱。 没打算。 为什么? 我还年轻。 刘进被这个理由整得发懵,年轻也是理由吗,不就是因为年轻才要多谈恋爱感受青春嘛。他愣半天才说:这个年纪差不多了,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准备结婚了。你总得预留点时间和对方相处相处,看看合不合适,对吗? 温之信语气微妙道:刘进,你上辈子是月老吗? 刘进气笑了:是啊,不行吗? 行,就是牵红线的技术有待加强。 第38页 怎么说? 牵错了。 谁牵错了? 温之信:我。 刘进翻了个白眼:哦,那不然你想和谁牵? 温之信哼笑:反正不是你说的那个。 营销中心的群聊里有人往里发了晚上的照片,刘进看到温之信点开群聊,但没点开照片,只是十分随意地上下翻看,之后又回到聊天记录的最上端,重新往下翻,但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 刘进脱口而出:你是在找谁吗? 温之信镇定自若地收起手机:没有。 - 回到座位后,陈浠发现酒桌游戏已经结束,少数几个举着酒杯去别桌闹腾了,而如今还留在位置上的大多面色涨红,看样子比她喝得还多。 紧接着陈浠又发现伟亮已经醉得上头,抱着旁边的阿森大骂蒋郑丹脑子有病,又卡他客户的回款,而另一桌的蒋郑丹脸色僵硬,非装得没听见,用更大的声音说有些经理货没发出几个,客户的钱倒欠了不少。 两人隔空对骂,生怕别人听不清。 陈浠有些头疼,怀疑今晚过后,伟亮客户的款会卡得更厉害。 周茗坐在原位上,心不在焉地喝着海鲜汤。 叶子奇怪道:小茗,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没有,怎么了? 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周茗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有,就是没什么胃口。 实际上她只是遇到了一点小疑问。 一个小时前,周茗去上了一趟洗手间,碰上正在帮关敏收电脑的前台小姐姐。 周茗指着一个文件夹问她,这些是不是晚上播放的照片。对方摇头说另一个文件夹里的才是,她指的那些是筛出去的照片,是拍得不好不适合播放出来的。 周茗好奇心重,便问她能不能看一看。 前台小姐姐说可以,只让周茗别动另一个文件夹,以后可能还有用。 周茗看了一眼身边揉太阳穴的陈浠,想起不久前在那个文件夹里看到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被筛除是有其原因的,大概是摄影者晃了手,照片倾斜且有些模糊,勉强能看出是在一座山上,照片里大半的人都闭着眼睛,而陈浠站在最角落的位置,面色发红,脚步趔趄,一旁有条手臂快速地向她伸来。 而臂腕上戴的手表,周茗前不久刚在她亲爱的表哥手上看见过。 第22章 侦探 九点,宴会步入尾声。 邢建林在不久前先行离场,据今晚未出场的邱明月所透露,是家里来了位大客人。 老总走了,其他人自然更坐不住,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到了十点,宴会厅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陈浠闲来无事,帮关敏把几个醉得不分东南西北的同事送上车。 蒋郑丹扶着车门,口齿不清地说:陈浠,你这样下去不行,不行 是是,我不行。陈浠敷衍地点头,略有些粗暴地把蒋郑丹塞进后座,然后一把关上了门,冷静地对司机说道,师傅,去漓江花园,到了有人接她。 好嘞放心吧! 等把这些醉鬼都送走,陈浠已经累得走不动道,她瘫在大厅的沙发上,打算休息一下再出门叫车。 周茗心里藏了事,迟迟没离开,眼睛转了又转,最后往陈浠方向走去。 见到她,陈浠有些意外:你怎么还没回去的。 周茗镇定道:刚才有点事。 陈浠没怀疑,问周茗是否急着回去,不急的话可以把她顺路捎回去。 周茗秒答:不急。然后在陈浠边上坐下。 没几分钟,关敏从门口走进来,扭着脖子不停喊累。 陈浠笑话她:不出意外下周邢总就给你涨薪了,累点就累点吧。 说的也是,有钱什么都好说,累死我也行。 胡说什么。陈浠说,男朋友来接你吗? 关敏摇头:他还有事,我自己回去。 我等会儿叫车,要不要捎你一起。 好啊。 说话间,温之信打着电话从走廊另一头走出来。 关敏奇怪道:温之信怎么还没走的。 不知道。陈浠扫了温之信一眼。 今晚的温之信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作为总监,他一桌接着一桌轮流敬酒,说不准比她喝得还要多,可没想到除了脸色红了些,看起来并无其他异常,没有一点记忆中的狼狈模样。 温之信也看到了她们,他又和手机那边交代了几句,随后挂断电话走近,他问:你们不回去? 关敏解释:陈浠叫车,我们跟她回去。 温之信点点头,道:我叫了代驾,往公司方向,可以把你们都送回去。 关敏和周茗作为蹭车党,没有足够发言权,于是整齐划一地看向陈浠,眼神皆是充满期盼。关敏纯粹是觉得有车不蹭是傻子,出租车哪有私家车坐得舒服,而周茗则是想找个机会验证自己脑子里的一点猜测。 第39页 不久前,周茗终于恍悟之前的古怪感是从何而来是因为陈浠和温之信的相处别扭又刻意。 公司里有梁子的同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为何独独他们两个闹得人尽皆知的程度,最后烙下个公认不对付的名头,当真是工作上的矛盾太大了吗? 看似很合理,但有好像哪里都是问题。 个中逻辑混淆不清,又无法细致地追究,只能靠女人的第六感来说服自己。 周茗眼前仿佛出现一个侦探小人,它手拿放大镜,一面沉思踱步,一面碎碎念:温之信是为了追喜欢的人才选择出国,可对方最后却放了他鸽子,而刚好陈浠也是临时变卦没有出国的那一个,多巧啊可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如果温之信喜欢的人就是陈浠,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周茗发现,如今最令人糊涂的不是温之信,而是陈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陈浠到底喜不喜欢温之信,为什么会应下承诺,又为什么会放了鸽子,现在对温之信都是什么态度 侦探小人:再探,再报。 周茗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着,恨不得找个人一起八卦,希望对方能为她解答各种疑惑。 可谁都不大合适,别人知道的可能还没有她多,所以周茗决定靠自己解开谜团。 当下有让两人同框的机会,她理所当然不会放过。 周茗瞟了一眼温之信,发现他也盯着陈浠,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顶着三人的灼灼目光,陈浠沉默两秒,最后妥协:那麻烦你了。 三个人统统坐上了温之信的车。 温之信坐在副驾,陈浠在后座中央的位置,关敏和周茗分别在她两边。代驾师傅询问目的地,关敏家离得最近,她自觉报了地址,他们一行人便出发了。 车里没有开广播,也没人讲话,安安静静的,关敏没多久就睡着了,陈浠同样有些犯困,睡意像是气泡一个个泛上水面,又猛地炸开,她听见前方有人叫她名字。 陈浠。 怎么了?陈浠恍然睁开眼。 温之信往后偏头:有没有纸巾。 陈浠愣了一下,说有,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小包纸巾递给他。 温之信很快接过去:谢谢。 没事。 她收回手,却冷不丁听到温之信问:手怎么了? 陈浠下意识看了一眼左手食指关节处,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红痕,溢出的一点血早已凝固在表面,一丝痛感都没有。她不甚在意道:之前搬人的时候划到了。 要不要去药店买碘伏消下毒? 陈浠:不用,都快愈合了。 温之信没再说话。 车上重新恢复安静。 周茗从始至终保持沉默,状似埋头玩手机,却悄悄分出神观察两人,她发现温之信接了纸巾后根本没用,只是捏在手里摩挲了两下,然后塞进口袋里,陈浠则若有若无地摸着手中那个小伤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道路还算通畅,司机把车慢慢停了下来。 陈浠轻声喊关敏,关敏不适地扭了扭身体,睁开迷蒙的眼:到了? 陈浠:到了,再不下车你男朋友就要杀过来了。 关敏立刻清醒了,看了一眼窗外,哪有什么男友,这才恍悟是被陈浠骗了,她笑骂了一声便下了车,先是站在车门边对温之信道谢,又和陈浠和周茗说:到家记得说一声啊。 陈浠: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送走关敏,车重新启动,这次驶往周茗家的方向。 密闭空间里充斥着酒味,陈浠把车窗摇下三分之一,夏夜的风立刻涌了进来,与车内的空调冷气交叉吹拂,困意散去许多,偏过头,却看到周茗手机屏上显示的照片。 陈浠愣住,意外道:这照片哪来的? 周茗还没回答,先看到温之信回过头,视线落在屏幕上,一顿,很快转了回去。 她心中暗喜两人都上钩了,然后故作淡定地回答陈浠:不知道是谁给关敏姐的,她大概也没仔细看,丢在废弃的文件夹里了,我看挺好玩的,就偷偷拍下来了。 陈浠伸出手指放大了自己,照片里,她尚且保留着一定的胶原蛋白,头发略微散乱,慌张地维持身体的平衡,而伸手有一条手臂横着,看不出是想抓住她还是想推她。 周茗问:组长,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啊? 陈浠沉默了一下才说:应该是 12 年团建的时候拍的。 这时,前方温之信的声音忽然传来:那天你好像摔得很惨。 周茗竖起雷达,听到陈浠很轻地嘀咕了声:也不知道怪谁。 第23章 2012.4 2012 年 4 月中旬,销售部组织了一次团建活动。 初初听闻,公司里哀嚎声此起彼伏。经理们都是人精,团建这事怎么看都不是划算的买卖,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不仅占用周末的时间,还得自己往外掏钱。 一位同事毫不避讳地在销售组群里表示他只能接受以床为圆心,以手臂为半径的活动范围,被众人调侃说要截图发给邢建林后,才连忙解释说是开玩笑。 第40页 是不是开玩笑大家心里有数,但那位同事道出大部分人的心声,陈浠也不例外,不过他们尚且可以逃避,她却避无可避。 作为邢建林最看好的销售经理,销售组的半个负责人,无论如何陈浠也要硬着头皮参加,还得在过程中找出些问题反馈给邢建林,以此体现团建的价值。 那时候叶子只是个销售助理,到手的钱本来就不多,再加上没有规划心,几乎每个月都没剩下多少,偶尔攒一些钱买点贵重的东西,又或者出去玩一趟,那就是口袋空空,彻底不剩。 听说要团建后,她瘫倒在电脑前,握着鼠标的手软弱无力,好像随时要驾鹤西去。 虽然看起来凄惨,但的确有些好笑,最后陈浠主动提出说替她出钱。 当然,陈浠没有这么慷慨,她有自己的用意。 公司有预算,就算要贴钱也不会贴很多,那钱对陈浠来说不算大头,但对那时候的叶子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陈浠一直很喜欢叶子,那年工作繁忙,多亏她的帮衬,事情才变得井井有条,陈浠不希望因为不值一提的琐事让叶子对公司产生情绪,到未来某一天忽然离职。 在她看来,花点钱挽留住一个称心如意的助理是很实惠的事情。 叶子热泪盈眶:组长,你真好。 陈浠笑笑没说话。 恰逢那天是周三,把手里的东西整理好后,陈浠准备去打上午的下班卡。 那阵子公司对面有家面馆开业,陈浠去吃了两回,很合口味,且新店开张,每周三都有优惠活动,于是她雷打不动去光顾,这天也不例外。 路过公司前台时,她听到大厅里有不少人在讨论团建的事情。 去年我就不想去,结果邢总说不去的扣工资,去了之后发现连女生都没有,一群大男人爬了一天的山,最后累得像条狗。 我觉得去年还挺好玩的,那山上风景是真的漂亮,走一走也挺好。 如果女生多一点,玩点游戏的话有意思一点。 说到底还是行政部门那边安排得不好,也不知道今年怎么样,反正我还是不想去,原本上班就费脑了,周末还要费体力,躺在家里多舒服。 你这体型就是你天天躺出来的。 去你的。 陈浠还记得前一年的团建内容,和那人说得相差不大,无非是从早爬到晚,先是上山,在山顶上吃了顿自助烧烤再下山,最后还能赶在天黑前回家,倒也没这么差劲。 至于没有女生这话,陈浠不敢苟同,算上她,怎么也有七八个女生,只不过不是已婚就是有孩子,陈浠反而是最年轻的一个。 看样子公司里没几个人把她当女人。 面前的打卡机发出机械声,提醒陈浠打卡成功。 大厅中一个女声问:诶,之信,你去不去? 陈浠转身推开公司大门之际,听见一个很低很凉的男声说:看情况吧。 玻璃大门晃了晃,彻底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讨论声。 第二天行政部门发了通知,强制要求所有员工参加,否则扣全勤。 只是扣全勤,显然这已经是邢建林给大家放了水的结果,当月请过假的员工脸上炸开花一般的笑容,但每天矜矜业业不迟到早退的员工却像漏气的皮球,脸拉得老长,每天幽魂似的在销售部门内晃荡。 陈浠决定去沟通一下。 听到陈浠建议这次团建不要再去爬山,行政镇定地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后委婉道:但是邢总已经定好去哪里。 陈浠沉默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行政硬着头皮轻声说:邢总说这回他跟着你们一起去。 什么?陈浠难以置信。 对方破罐子破摔:邢总说这次他和你们一起去,地点是他定的,活动内容也是他定的,两天一夜,周六早上出发,晚上在山上露营睡帐篷,周日早上返回。把大家的周末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 陈浠和对方大眼瞪小眼,忍不住问:邢总为什么剩下的话梗在喉咙里。 明白陈浠想问什么,行政干笑着说:陈浠,你别为难我了,我真不知道,老板的心思咱们别乱猜,可能邢总就是想和大家一起娱乐放松一下。 扯淡。陈浠心想,邢建林巴不得 24 小时埋在工作里,怎么会想参加这种活动。 但不论老板是怎么想的,至少团建这事没了转圜的余地。 没多久,销售部所有经理全部听闻了这个噩耗。 有老板在的团建怎么能叫作团建,那就是另类的加班,甚至比加班还要痛苦!众人愈发不满,到了团建当天,生病的生病,家里出事的出事,每个人的理由都很正当,甚至还能拿出凭证,叫人挑不出毛病。 偌大一个销售部门,五十多号人,最后坐上旅行大巴车的才二十几个人。 陈浠站在大巴车头,左手抱着名单,右手握着笔,在清点人数。 她算了算,平均每组来了三人,刚好卡在及格线上,再少就有些难看了,不过这次女生倒比以往多了不少,一眼望去,三分之一个车厢都是穿着花裙子的姑娘,而且都是不久前刚入职的年轻员工,是什么吸引她们来呢 第41页 陈浠漫不经心地思索,视线毫无预兆地与温之信对上。 两人皆是一愣。 哦,是他。陈浠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转身朝司机说:师傅,人都齐了,可以出发了。 公路像根针扎进蓝天,大巴在路上跑了个把小时,从嘉市市区一路南下,驶往邻市的风景区。 途中路过高速公路的服务站,司机把车停了下来,招呼大家下去上卫生间或是买点吃的。 前一天陈浠睡得晚,在车上补一个小时睡眠,才勉强有了些精神,她揉了揉眼睛,把眼罩放进包里,问叶子要不要下去逛一逛。 叶子正握着手机在玩那年兴起的跑酷游戏,据她所说快要破纪录,容不得分心,因此拒绝了陈浠的邀请。 陈浠不理解手机游戏的乐趣所在,充满好奇欲地盯着看了会儿,发现依然不感冒,最后下了车,先是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又洗了把脸,见时间还早,又去了旁边的小超市。 被红色海报包裹着的前台,三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挑选玻璃橱窗里的烟酒,歪着腿手插兜,像是好莱坞电影中的西部牛仔,生锈的灰色铁架上陈列着各种颜色包装的食品与日用品,又像是求生游戏里无人问津但物资丰盛的安全屋。 陈浠进来之前没有想买的,逛了逛却生了冲动。 一排排铁架平行摆放,她往里走去,看到喜欢的就拿一份抱在怀里,同时给车上的叶子发消息,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零食。 过了两分钟,叶子发来消息询问有没有红酒味的百醇。 陈浠找了一圈,终于在某个架子的最上方发现目标,但不幸的是老板娘塞得角度过于刁钻,她用空闲的右手抠了半晌都没抠出来。 正当陈浠想把怀里的东西先放下来时,一道阴影毫无预兆地覆盖了她。 后背因为对方的贴近而隐隐发热,视线里出现一只手,骨节修长,手背上有轻微鼓胀的青筋,好像灰墙上的藤蔓,那人轻轻松松地把那盒百醇拿出来,丢进了她怀里。 陈浠呆了两秒,回过神想道谢,转头却只看到一个离开的背影。 第24章 2012.4 这天,到达目的地后,一行人在山脚的农家乐吃了顿丰盛中饭,之后一路爬到山顶。 下午的山风像岩浆,一浪又一浪地打身上,打得人脸红筋涨,像是挨了不少耳光。 直到天边出现红霞,阳光不再刺人,所有人才得以喘息。 晚饭后,邢建林打算提前回程,看样子真是来看他们私底下是怎么相处的。 邢建林认为太和谐的公司环境有助于滋生惰性,员工会合起伙来敷衍他,只有竞争和冲突才能使内部充满激情,以保证他的决策快速落地,所以下属关系越差劲他越是高兴,例如先前陈浠和温之信的争执在他看来是最好的激励工具。 可那天大家大概是累过头,相处还算和谐,更何况这趟是出来玩的,又不是上班,连客户电话都没接到几个,能有什么大冲突,就连林思思和陈浠都聊了会天。 大抵是觉得没意思,邢建林打算趁早离开,他问有没有要一起回去的,可以捎一程。 两三个孩子在家的经理决定打道回府,而叶子白天被晒伤,浑身不舒服,也打算跟着回去,问陈浠是否要一道。 陈浠心说来都来了,体验一下露营的感觉也不赖,于是她让叶子回去好好休息,自己则留了下来。 最后在山上的只有不到二十人。 天黑了,大老板一走,年轻男女的心思便不再掩饰,非要玩一些刺激的游戏。 陈浠知道自己树敌众多,必然会被针对,所以从一开始就跑得远远的,没参与到他们中间。 而另外一边,是七八个年纪大的经理聚在一块儿聊孩子的学习生活。陈浠同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也不想听他们互相攀比,于是自顾自寻了一块僻静地,和鸽了这次行程的邱明月在手机上聊天。 那时邱明月入职荣光已有半年有余,在财务部干着主管助理的工作,在大家的印象里是个在外讨生活,入不敷出的小可怜蛋。 陈浠对以上形象没有半分怀疑,每回见到她,总会回想起刚入社会的自己,因此对她百般照顾。 邱明月说家里没人,有点无聊,想看点刺激的电影。 这是陈浠的强项,她无聊时候便喜欢看电影,不是去电影院看,而是一个人窝在家中静静地看,新旧电影来者不拒,有时候一天就能看五六部,看完便忘,忘了再看,遇上特别喜欢的能翻来覆去地重复看好多遍,可谓是阅片无数。 那天她想了想,推荐邱明月去看《安娜贝尔》。 邱明月惊喜地说这电影的名字好可爱,她去看一看,结果还没两分钟,陈浠就收到了一连串消息轰炸,痛斥她非人哉,竟然大晚上推荐恐怖片,居心何在! 尽管陈浠千万般解释这电影不恐怖,都是些陈词滥调的低级惊吓,不是你说要刺激吗?但邱明月还是缩进了被窝,嘤嘤呜呜地说晚上睡不着了,感觉身边哪里都有人,太热闹。 陈浠只好一直陪着她,直到邱明月说她爸回家了,两人才结束话题。 收起手机后,她百无聊赖,张望四周又看了看时间,索性起身去搭晚上睡觉的帐篷。 另一边的篝火旁,火星子噼里啪啦地溅着,男男女女围坐一圈,脸被映得闪烁。 第42页 这里正在进行所谓的有趣游戏,也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中途温之信千百次闪过起身离开的念头,但想到这么多人都在这,他独自走开又显得刻意,且确实无事可做,最后还是留下来继续参与游戏。 直到第三次中招,再次被问及隐私,温之信皱了皱眉,自甘接受惩罚。 其他人十分雀跃,几个女生挤眉弄眼,示意出题人来个刺激一点的惩罚。 但还没等那人想好要温之信做什么,不远处的陈浠走过来,她说:你们谁过来一个,跟我一起搭帐篷,没人我就直接点了。 没等他们有动作,她环视一圈,目光定住:温之信。 其他人一懵,看向温之信,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温之信看着陈浠,沉默了两秒,道:好。 等陈浠和温之信走后,有女生嘀咕:一男一女独处,最容易擦出火花了。 他们哪能有火花,别爆炸就行了。 陈浠是不是故意找茬,喊谁不好,非要喊之信。 肯定是啊,故意给温之信找事干呢。 这样一想,温之信好倒霉,出来玩还被拉去干苦力。 话不能这么说吧,搭帐篷这事原本也不是陈浠该干的啊。 又没人逼她,而且你怎么不去帮她。 那人冷着脸,起身要走,我去把温之信换回来好了。 旁边的人拉住她:哎,别介啊,他开玩笑的,再走没人了。 几个人装腔作势地说半天,最后都老老实实坐下来继续玩游戏,也没再管温之信。 两人走到草坪上,那里堆着不少帐篷的零件。 温之信左右看了看,问:怎么弄? 陈浠:先把四个角上地钉,然后把撑杆展开,塞进篷布里就好了。 听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有点繁琐,陈浠折腾好久才搭好一顶,如今有了帮手,她干脆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丝毫不在意远处观察他们的人对她这种无赖行为的指指点点。 温之信拿起骨架和篷布,皱着眉,看起来无从下手。 陈浠看他一眼,心中暗暗叹气,重新站起来,从他手里接过来给他演示。 看着她翻来覆去的手,温之信忽然道:你手怎么了? 陈浠后知后觉感到左手大拇指有一丝疼痛,翻起手一看,上面多了个伤口,她用力甩了甩手,说:可能是之前被地钉划破的。 温之信:得消毒。 陈浠愣住,不用还没说出口,又听见温之信说:等我一下。 陈浠看到他回到篝火旁。 温之信被人喊住,他们可能是想让温之信留下来,但他摇了摇头,指着陈浠这个方向说了什么,那一圈人往陈浠这望来。 陈浠坦然回视,那边的人很快不再看她,但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有人从包里拿出什么东西递给温之信,温之信拿来后重新回到陈浠面前。 温之信:拿着。 陈浠呆住:什么? 温之信略显迟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酒精棉和创口贴。 陈浠恍悟自己在问废话,灵魂出窍般把东西接了过来: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温之信表情更加疑惑:就说你手受伤了。 陈浠默了默,道:谢谢。 解决好伤口,陈浠重新拿起骨架和篷布给温之信演示,这回她主动问他:之前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嗯。 他们问了什么? 没什么。 把套好一边的帐篷递给温之信,让他继续下面的步骤,陈浠自己则重新靠在石头上,语气随意道: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那些问题,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打打擦边球。他们就喜欢打探别人的私事,尤其是你们组那个周晨义。 她说:你要是不想玩可以直说,或者找个借口跑掉,不用担心不合群。 温之信学着陈浠之前的步骤,把骨架套进篷布上的缝隙里,问:你也被问过那些问题? 嗯。 你怎么答的? 实话实说咯,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觉得很烦。 过了好一会儿,温之信终于装好一个帐篷,可等立起来才发现骨节方向装错,帐篷七歪八扭,好不难看。 他顿了下,缓缓看向陈浠,表情中有几分尴尬。 陈浠感到好笑,又止不住震惊,心说果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 她起身帮他把装错的骨节拆掉重新装。 看着陈浠的动作,温之信忽然问:那个百醇味道怎么样? 陈浠一愣:哦,那不是我的,是叶子要的。 我以为你想吃。 没有。 又沉默了一会儿,温之信低声说:谢谢。 陈浠:没事。 温之信开始搭下一个帐篷,两人不再说话。 没过多久,聊孩子的那批同事朝他们走来,想来帮忙。又过了几分钟,不远处的篝火熄灭,那边几个人也知道难为情,过来朝陈浠说谢谢,来搭剩下的帐篷,而最后走来的周晨义拍了拍温之信的肩膀,目光同情,好像他被陈浠虐待了似的。 第43页 温之信有些无语,又不知从何解释起,最后只是把零件塞给他,让他自己搭自己那顶。 等搭完所有帐篷,大家去公共浴室洗漱,然后各自钻进了今晚的床铺。 陈浠有些认床,那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自己掉进了草原,满帐的青草味,身下的床垫也挡不住凹凸不平的草坪。 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可思绪越发增砖添瓦,像是要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重新过一遍,甚至要预演第二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陈浠心里后悔,早知如此,就和叶子一道回去,省得待在这受罪。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没睡着,最后决定起床到处走走。 第25章 2012.4 这附近是个山庄,白天的时候风景秀美,有树林凉亭还有湖泊,夜里则一片静谧,没有灯光,只有时不时被稀薄的云遮挡的月光,像是接触不良的灯,忽闪忽闪,明明灭灭。 陈浠觉得心旷神怡,脚往西边去,想看看晚上的湖是个什么样子。 没想到刚走到附近,却听到亭子的方向有细碎的声响。 正思考是否要再走近时,那阵声音清晰了一点。 是一男一女在对话,听起来饱含柔情蜜意。 晚上留在这里的只有荣光的员工,而荣光向来不鼓励办公室恋情,怕影响工作效率,因此照理来说公司里并没有情侣。陈浠大脑极快旋转,怎么也想不明白谁和谁能凑到一块。 没等她琢磨清楚,那声音变得更加响亮,是在往她这个方向来。 陈浠警铃大作,潜意识觉得应该躲一躲,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站着个人。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缺乏光线导致对方的脸看起来晦暗不明,像个凶神恶煞的罗刹。 就算不怕鬼怪,陈浠也被吓得灵魂出窍,心脏骤停,刚张开嘴,却被那人用力捂住口鼻,活生生把尖叫咽了回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对方却没看她,只拉着她往小道快速跑去。 温之信脸色不太好看,把陈浠拉倒树丛后才松手。 得了空的陈浠大口呼吸,怒道:你走路怎么没声! 温之信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小声点。 滚烫的气流往耳朵里钻,陈浠噤声,摸了摸耳朵,随后朝不远处看去。 凭借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五组的万菲和六组的许勇桦半搂在一起,且正向这个方向走来,看样子是有超越同事以外的关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位已经快四十岁,都是有家室的人,只不过对象和孩子都不在身边。 陈浠看了温之信一眼,发现他眉头紧皱。 小道在两座矮房中央,从大道横斜而出,地上满是堆积不知多久的干燥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藏匿在夜晚的风声与紧绷的呼吸声中,像是自然的三重奏。 眼见那两位要经过他们藏身的小角落,陈浠下意识想挪藏进更深处的阴影里。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温之信垂眼看她。 陈浠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纤细的脖子上黏满凌乱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生出一种奇异感,温之信停了一下,用小臂抵住她的后背,制止她的动作。 别动。他轻声提醒。 为什么?陈浠也压低声音。 会被发现。 可这里 嘘。 陈浠看向大道,发现远处两人已经分开,保持着正常的同事距离,一边走一边聊天。 眼看两人越走越远,陈浠轻声说了句什么。 温之信没听清,凑近了点:什么? 陈浠偏头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我说,有点热。 温之信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放下手臂拉开距离。 又安安静静地等了十分钟,确认万菲和许勇桦已经离开,他们从小道出来。 夜晚寂静,没有阴云与大雨,空中星罗棋布,近处的湖泊隐隐似流光,而往远处看,能看到山与山的轮廓,像是蛰伏的野兽。 阵阵夜风吹来,陈浠呼出一口气,谴责道:你出现能不能有个预告,真的会吓死人的。 我喊过你,可你站在那发呆。温之信环顾四周,走吧。 两人间隔一米距离,沿着湖往回走。 耳边传来蚊蝇声,陈浠不耐地挥手驱赶。 温之信看她一眼,忽然问:你是不是知道他们的事情? 知道他在说万菲和许勇桦,陈浠不假思索: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什么?陈浠抖了抖衣服,让夜风灌进来。 刚刚看到的。 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们开心就好。 温之信不认同: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这是对家庭的不负责。 陈浠嗤笑:那又怎样,道德是用来律己的,与其去指责别人,不如先管好自己。 我怎么了?温之信怔住。 大抵是温之信疑惑的样子有点好玩,陈浠难得耐心解释。 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指责别人不用付出代价,看上去冠冕堂皇的人说不定私下更不干净。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道,万菲和许勇桦都是成年人了,做出这样的事情前他们肯定想过要承担什么后果,你的看法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况且我们作为旁观者,不了解事情全貌,凭这么个画面就妄下定论,未免太过武断,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第44页 温之信没说话。 公司里的人际关系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很多,很多事情大家只是看破不说破。陈浠撇嘴,你们组里难道没说过类似的八卦吗?我以为你们最喜欢聊这些。 温之信说:我不和他们聊八卦。 陈浠哦了一声,听不出信没信。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蛙鸣。 这时候,温之信忽然说了声:对不起。 一开始陈浠以为听错了,后来发现不是。 她的脚步变缓,定在原地。 温之信往前走出几米才察觉到异样,他刹住脚步,回眸望来。 四周变得极为寂静,一点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陈浠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为什么道歉? 温之信抿了抿唇,斟字酌句,最后以一种平直而认真的语气说:去年在咖啡吧和你说的是实话,我的确是担心换组不能衔接好业务,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至于在电梯间他停了停,他们说的八卦我没有仔细听,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大好,有些情绪化,说的话太过分,但并不是针对你。 当时你不肯听我道歉,现在我重新补一句。温之信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又是一阵风,树叶沙沙作响。 不知怎么,陈浠又感到一种无从适从的尴尬。 事后陈浠分析,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温之信这样的人,分明有傲气的资本,却有一种这个社会少见的真诚和认真,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耿直,像是有人往水里撒了一把沙子,令她倍感不适。 那时,她迫切想要化解这种不自在,错开眼短促地说了一声:没事。沉默几秒,又补了句,其实你没有离职,还撑到现在,我挺惊讶的。 温之信坦然道:当初你把我的业绩拿走的时候,我是很想离职。 陈浠承认,当时她被怒火蒙蔽双眼,做不到就事论事,只想一解心头恨,最后不费一兵一卒捞了八成的业绩,让温之信的辛劳泡汤,是不太道德。 但认识错误不代表喜欢认错,在她身上,对不起三个字比任何话都难说出口。 她沉默了几秒,憋出了一句:是吗? 温之信好似并不介意,又道:是啊。 陈浠干巴巴地啊了一声。 温之信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两人恢复至并排走的状态,频率相同的脚步声在黑夜中轻轻响着,没多久便靠近了帐篷驻扎地。 就算和温之信化解了矛盾,陈浠依旧不想和他这种过于受欢迎的异性有太多接触,何况让公司里的人以为他们关系差劲也没什么不好,能在邢建林面前作秀,还省下不少麻烦,一举多得。 陈浠自顾自与温之信拉开距离,朝自己的帐篷走去,没往温之信那看一眼。 那天,再次躺进帐篷的陈浠很快睡着。 第二天她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的,一看时间才发现快八点了。 怎么没人叫我。陈浠拉开帐篷的拉链说道。 旁边刚好是万菲,她正在整理帐篷,见陈浠醒来,笑着说:我之前叫过你,看你睡得沉,想让你再休息一下,不急。 将近九点的时候,所有人都整理好准备回程。 司机师傅忽然说:要不要帮你们拍个合照? 这个建议得到一致肯定。 不到二十人,站在画面里却有些拥挤。 司机师傅左手拿手机,右手在空中挥动着,指挥他们站得紧一些。 陈浠平生最不喜照相,对着镜头面部就发僵,像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还得被别人笑话她不上镜,那回她像往常一样寻了个最角落的台阶位置,祈求前面的人能挡住自己,而巧的是,温之信因为身高太高,被司机师傅指挥着来到了她这一隅。 两人视线相撞,温之信率先移开目光,站到陈浠左侧后方。 都好了吧,我拍了啊! 有人喊:一次性多拍几张! 好嘞! 就在所有人各就各位,准备露出值得记录的笑容时,温之信毫无预兆地碰了碰陈浠的辫子,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提醒:陈浠,你头发散了。 不知为何,那瞬间陈浠像是平白无故多了个心脏,超出控制的怪异感受让她下意识回头看身后的人,脚底却不慎打了滑。 身后的温之信反应迅速,立刻伸手想拉住她,但陈浠毫无缘由地躲开了。 温之信的手停在空中,陈浠也跌在地上。 后来的记忆像是滑进了山间的溪流湖泊中,或许是温之信换到了另外的位置,又或是她因为扭了脚提前上了车,总之经过这么一遭,外人眼中她与温之信的关系莫名蒙上一层奇异的色彩,而两天一夜的团建也在这样的小插曲中缓缓落下帷幕。 第26章 氧化钙 车里没有人再说话,安静得像是按下静音键。 周茗怀疑那句带着抱怨的话是幻听,因为陈浠一向不是会抱怨的人。 她的目光下意识往副驾漂移,想观察温之信有何反应,可她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动不动的背影,而身旁的陈浠早已从照片上收回目光,抱胸看着窗外,一种抗拒交流的姿态。 第45页 周茗忍不住啃手指,宣告今晚的试探是失败的。但,这并不妨碍她细节里扣糖。 温之信对陈浠来说是特殊的。 周茗这么得出结论。 虽说和陈浠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但周茗早已通过工作日常深刻明白,陈浠是一个十分有计划且十分善于隐藏自己的真正想法的人,就算撒谎也面不改色,无数单子都是凭此拿下的,只要她想,任何人都可能上当受骗。 但脱离当局,作为旁观者,多少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温之信在试探陈浠,而陈浠则在避免谈论过去的事情。 侦探小人再次出现,摩挲着下巴,别有深意道:两人以前一定发生了一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们亲近过,至少比她看到的亲近,但因为某种原因,他们的关系到了如今的境地。 可什么原因呢? 周茗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心里叹气,将手机锁屏。 五分钟后,周茗依依不舍地下了车。 十分钟后,车在陈浠的小区门口停下。 离开前,温之信又喊住陈浠,说:你的手最好还是消毒一下。 好。 回家后,陈浠很快地洗漱,而后关灯躺上床,却有些失眠。 温之信的态度令人感到困惑,也因为他的态度和言行,陈浠被迫回忆起很多早已过去的琐事,但陈浠不是一个喜欢追忆的人,因为这样烦恼才比较少,所以她尽可能不让自己想太多。 心硬一点,总是没错的。 我没做错什么,陈浠这么对自己说。 第二周,公司又恢复死气沉沉的工作氛围。 关敏卡了将近两年的工资终于松动,她热泪盈眶,请陈浠还有另外几位关系不错的同事吃了一顿大餐,地点是一家高级西餐厅。 陈浠一开始想拒绝邀请,因为她不喜欢吃西餐,嫌刀叉拿着麻烦又做作。但关敏态度难得强势,最后陈浠还是同意了。 餐间,一位同事神秘兮兮道:你们知道吗,公司可能要改成双休。 谁说的?关敏诧异道,不可能吧,我都还不知道。 那天我和薛莹一起吃饭,听她说的。那人说。 要真能变成双休,我觉得我还能在荣光多干几年。另一人说。 陈浠喝了一口饮料:没有准信的事情别乱说。 陈浠,你别打击我们啊。 陈浠喝了一口饮料:我这是让你们少一点希望,这样就不会失望。 荣光已经许多年没有周六不上班的日子了,记忆中的双休,是当年她凭一己之力将公司拉到行业顶峰的那两年,加上当时的秘书人美心善,替大家在邢建林耳边吹了不少风,最后邢建林大手一挥,将单休改成了双休。不过后来那位秘书离职,且公司业绩逐年下跌,邢建林又变回吸血的资本家,重新规定了单休,几年来都没动摇。 如今公司的形势不算好,按照邢建林的性格,双休的几率几近为零,因此对她们说的,陈浠左耳灌进去右耳流出来,压根没当回事。 但没多久,她发现是自己草率了。 周五的会议上,有得到消息的同事按捺不住,主动提问。 彼时温之信在布置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听到有人问接下来是不是有可能会改为双休,他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材料道:原本是打算确定下来再告诉大家的,但既然有人提起,那我说一下,现在考勤的事宜还在协商的阶段,我会尽量争取,大家不用着急,这个月内会出一个结果。 会后,二组办公室里议论不停。 伟亮放出豪言:如果是真的,我就倒立洗头。 周茗和叶子闻言双手一合,闭上眼碎碎念道:一定要是真的,一定要是真的 他们聊得热闹,而陈浠始终没有表态。 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只想拿着还算理想的工资混日子,少数人才会选择走出舒适圈来突破自己,温之信算是少数人之一,但他太天真陈浠曾一度认为温之信不太适合职场,至少不适合荣光,因为他的想法有时候过于理想与光明,在这种资本主义的环境里很难混出名堂。 但事实证明温之信可以适合职场,用他不露声色的处事,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荣光的营销总监这个位置表面看上去还算风光,实际上是个烫手山芋,要改变荣光的运行模式还需做出很多努力,考勤制度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不过温之信提起了,至少说明他在尝试试探邢建林的底线。 这是很磨人的活,需要很大耐心,至少陈浠做不到。 陈浠想,说不定温之信真的能让荣光焕然一新。 晚饭后,陈浠拉着氧化钙散步,一路逛到了公司的写字楼。 闲来无事,她索性上了楼看了看,发现还有五个销售在加班,打印机运转不停。除此之外,温之信和他助理薛莹也还没离开,站在会议室门口说着什么。 薛莹是招聘部门从别的公司挖来的,年纪比温之信还要小一点,不过工作十分靠谱,此时她站在温之信身前听他说话,表情严肃,时不时点头,脸颊却红得很明显。 小姑娘喜欢温之信这样的很正常。陈浠漫无目的地想着。 第46页 氧化钙忽然叫了两声,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看了过来。 一个销售朝陈浠打招呼:陈浠,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公司? 陈浠:我刚好出来遛狗,就来看一看,你们继续 话没说完,氧化钙自作主张跳到地面上,跑到了温之信脚边,陈浠想拉住拴狗绳,却因为没站稳反而被拽到了温之信旁边。 薛莹眼睛一亮,弯腰想摸氧化钙,却被躲开了。 见她表情尴尬,陈浠解释说:它怕生,不太喜欢陌生人摸。 这话说完还没两秒便被打脸了,因为温之信蹲下身探向氧化钙,但这回氧化钙没躲开,温之信有些意外,试探性地摸着氧化钙,后者的尾巴摇个不停,显然十分高兴。 围观的人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微妙中还有些震惊。 薛莹嘀咕:什么情况 陈浠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表情同样震惊。氧化钙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为什么会亲近温之信,按理来说它从来没有见过温之信,完全不应该啊。 温之信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氧化钙的头,站起身问:它叫什么名字? 陈浠说了氧化钙的大名。 氧化钙听见陈浠喊它大名,以为陈浠要发火,一下子跳到陈浠腿边开始咬她的裤脚,陈浠蹲下去把它抱了起来,任由它舔自己的脸。 温之信盯着陈浠亮晶晶的脸看了两秒,抿了抿嘴。 其他人听到氧化钙的名字,笑着说:这个名字真有意思,氧化钙的那个化学式怎么写来着,毕业太久,什么都记不清了。 有人不确定道:CaO? 陈浠笑了笑:对,它大名氧化钙,小名叫小草。 大家由衷钦佩,竖起大拇指:绝! 待了没多久,陈浠准备离开。 温之信说他有事也要先回去,和陈浠一起下了楼。 晚上的办公大楼,过道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脚步的回声。 陈浠刻意放慢了一些脚步,想让声音轻一点,但温之信皮鞋与地板碰撞的声音依旧清脆响亮,每一下都响进心里,陈浠莫名发慌,猛地转头说:你的鞋声音太大了。 温之信说:公司的要求就是要穿黑色皮鞋。 想到自己从来不按公司要求着装,陈浠哑口无言。 电梯到了,温之信又如往常一样站在电梯的最后面。 不知为何,陈浠总觉得自己在被注视着,于是她转了个身,靠着电梯的墙侧对着温之信,让温之信保留在自己的余光中。 在电梯到达一楼前,陈浠没头没尾道:公司不鼓励办公室恋情。 温之信瞥向她:你在和我说? 不然呢? 我和谁办公室恋情?温之信沉默了一下,和你吗? 第27章 不是的 电梯门开了又关,停在一楼却没有人出去。 陈浠脸色僵硬,不明白一分钟前的自己中了什么邪。 你们干什么?保安突然按开电梯门,看着他们警惕地问道,我还以为电梯坏了,两个人在电梯里面不出来做什么? 温之信看了一眼陈浠,回答说:不好意思,刚我们在讲事情,没注意电梯到了。 保安摆了摆手:行了,那你们快回去吧。 从写字楼出来后,陈浠牵着氧化钙慢慢走着,温之信则不紧不慢地走在一旁。 同行了一会儿,陈浠偏头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回家。 你家是这个方向吗?陈浠奇怪道,我怎么没有在路上遇见过你。 温之信说:和你下班的时间不一样。 马路上行道树耸立在两端,他们走在人行道上,夜晚的路灯照射着温暖的橙色光线,偶尔车鸣响起,更多的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氧化钙被陈浠牵着,但还是围着温之信转圈。 怎么回事,它以前不会这样的。陈浠用力地拉了拉手里的绳子,小草,安静! 温之信说:看来它挺喜欢我的。 陈浠尴尬地点头:可能是的。 过了一会儿,温之信说:我以前也养过一条狗。 陈浠奇怪道:以前? 温之信看着没有尽头的街道淡淡道:已经死了。 陈浠看了他一眼:你不伤心吗? 以前伤心过,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离温之信的狗离世其实只过去了三年,陪伴了他十多年的伙伴在生命的最后承受着痛苦,但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要继续陪伴至最后一秒,所以在某一天,晨光熹微的美好上午,温之信猝不及防地看见那安详而了无生机的毛绒身躯。 巨大的悲伤抓住了他,像是失去了生命里重要的一部分,说不出是迷茫还是空洞。 那时候温之信以为他会一直悲伤下去,但其实并没有。 人的眼睛长在前端,那是让人向前看的意思。温之信在忙碌的工作中失去悲伤的能力,等到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怀缅,没有泪水盈眶,也没有沉痛悲伤。 第47页 温之信笑了笑:我是不是挺无情的? 陈浠盯着氧化钙一摇一摆的屁股,没有回答。 今年嘉市的六月并不算炎热,大概是雨水多的原因,把热浪一起冲走了,冲进了夏夜的风里,世界雾蒙蒙一片。 耳边传来一阵嗡嗡的蚊蝇叫,陈浠抬手驱赶,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侧脸一阵微风,发丝跟着颤动。蚊蝇叫很快消失,但耳尖似乎被什么东西碰到。 陈浠看向温之信,看到他收回手,平静地对她说:有蚊子。 哦。 路过一家 24 小时便利店,温之信问陈浠:你饿不饿? 陈浠摇头,紧接着感觉额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她伸手摸了摸,是水珠。 下雨了。她说。 雨珠豆大,而且越砸越多,按照经验,有顷刻暴雨的趋势。 温之信说:去便利店躲一下,刚好我买点吃的。 都市被黑夜和霓虹灯化为两个世界,有的人衣冠楚楚准备夜间娱乐,有的人解衣沐浴只等夜会周公,陈浠想,她应该趁雨势变大之前加快回家的脚步,而不是选择在某处短暂地避雨,但可能是氧化钙看起来还想再逛一逛的原因,最后她说了好。 晚上十点,雨果然倾斜而下,大得离谱。 他们走进便利店,店员敷衍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温之信拿了两个饭团,他问陈浠有没有要买的。 起初陈浠说没有,但很快反悔,要了一根烤肠。 他们坐在窗边的座位上,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氧化钙乖巧地伏在陈浠的腿上,陈浠吃着烤肠,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 中途店里来了几个穿着时尚的男女,看样子是大学生,那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但他们身上依旧湿了大半,但却满脸笑容,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们该烦恼的。 一个女生看到了他们,眼睛亮了亮,和旁边的男生说了什么。 没过两秒,那群人都朝陈浠和温之信看了过来,眼神充满好奇,毫不避讳。 氧化钙叫了一声。 那群人收回目光,笑着说了些什么,然后朝他们点头,离开了便利店。 陈浠也收回目光,却发现温之信在看自己,她愣住:怎么了? 温之信若有所思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什么? 我来公司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没有。陈浠否定地很果断,看了一眼窗外,道雨变小了,我们走吧。 但温之信扣住她的手腕:别走,我们谈一谈。 便利店的灯光极为明亮,店员时不时抬头看他们,又笑着低下头按手机,或许是在和朋友说店里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也可能在对陈浠和温之信的关系进行猜测。 陈浠看着温之信,眼神疑惑。 温之信说:你还记得你问我在国外怎么样,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陈浠短暂地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不好不坏? 嗯。温之信把手边的包装丢进垃圾桶,实际上一开始非常不好。 他告诉陈浠:因为先斩后奏出国进修的事情,我父母很生气,我父亲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可后来总是打电话来关心我的也是他。他总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出国,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猜我有喜欢的人。 陈浠看向氧化钙,看到它仰起头,朝她咧开嘴笑,陈浠也想回一个微笑,但嘴角仿佛僵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听见温之信说:我没肯定也没否认,不过那时候我很想给你打电话,他停了停,又说,可我没有你的手机号,而且我觉得你大概率也不想接到我的电话,是吗? 陈浠沉默着。 温之信兀自笑了笑。 回国之前,温之信想过和陈浠碰面的场景,他觉得自己应当是面不改色,冷漠应对,不在陈浠面前露出一丝异样,但实际上他难以做到,理智告诫他不要再去靠近陈浠,但本能却控制他做出相反的行为。 温之信说:陈浠,我真的搞不懂你。 陈浠感到烦闷焦躁,像是学生时代面对写不出来的题,或是摸不到钱的存钱罐。 她说:我要走了。 温之信没有再拦她,视线透过玻璃落在远处,霓虹灯在这个天气中化为模糊的光晕,看起来温馨又梦幻。几秒后,他慢慢看向起身的陈浠,看起来是在笑,但眼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他用很真诚的语气说: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不知为何,陈浠觉得温之信看起来十分难过,情绪十分容易传染,所以她也无端难过。 陈浠深呼吸:问什么。 温之信问她: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陈浠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不知如何回答。 温之信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语速语调趋于平缓,仿佛融进了这个黑夜中,他说,陈浠,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为什么默许我靠近你,为什么要亲我,又为什么做出许诺又不兑现。 陈浠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第48页 雨愈下愈大,滴答滴答的声音在空气中不断响着。 温之信的声音很低,语气近乎于疑惑: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氧化钙叫个不停,想要挣开陈浠,连店员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陈浠却毫无知觉似的,看着温之信说:不是的。 第28章 2012.5 下楼吃饭吗?陈浠问。 她正在电梯中,左边是温之信,后者站在电梯一角,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中午十二点五分,外面艳阳高照,由于公司规定的午休时间不长,大家普遍通过点外卖解决中饭,很少下馆子。温之信难得外出,没想到会遇见陈浠。 听到她的话之后,他嗯了一声,随即偏头看了过来,问:有什么推荐的店吗? 对面有家面馆味道不错。陈浠停了一下,一起吧,我请你吃。 团建过去两个礼拜,温之信还清晰地记得合照时,陈浠宁可跌倒也不想被他扶,躲避的动作和表情十分伤人,相比于之前在工作上被针对的难受,那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所以他认为陈浠依旧十分讨厌他。 但刚刚的邀约又很突兀,好像并没有讨厌他的样子。 也许陈浠的性格就是这样,有点奇怪。 温之信想了想,说:好啊。 他们去了陈浠说的那家面馆,在小巷里,十分不起眼,客人也不多。 温之信看了看菜单,问陈浠:你吃哪个? 陈浠指了指写着五折的茄汁拌川:这个。 那我也要这个好了。 面馆厨师手艺在线,茄汁拌川的味道确实很好,没有因为它是优惠产品而在口味上打折扣,不过还是缺了点关键的东西,最后温之信在另一张桌子上找到了醋瓶,没有什么犹豫地往碗里倒,即刻注入灵魂。 陈浠看到了,表情一言难尽。 店铺的墙角架了一台有些古老的电视机,面馆老板拿着遥控不停换台,在找不到好看节目之后,他无所事事地左顾右盼,之后看着陈浠和温之信,好奇道:你们是一个公司的吗? 陈浠喝了一口汤,说是。 老板感慨道:你们公司招人是不是先看脸? 温之信看向陈浠,看见陈浠也看了过来,温之信对她说:问你呢。 陈浠:为什么问我? 不是你招的我吗? 陈浠被呛到了,咳个不停,脖子和脸一片通红,说不清是愤恨还是恼羞成怒地瞪着温之信,而温之信看着她一片水光的眼睛,没有缘由地短暂地走了神。 直到听到面馆老板的笑声,他才如梦初醒,说了一句我开玩笑的。 小长假期间,温之信回了一趟家。 父亲温从故迎上来,半抱怨半玩笑地说温之信终于舍得回来看爸妈了。 温之信笑笑没说话。他不是不能回来,只是不想回来,他们对他的工作依旧诸多不满,离家远不说,温从故认为销售并不是一个体面的工作,因此他每次回家总会受到一些有意无意的试探和冷嘲热讽。 温之信将带来的一些礼物放在鞋柜上,温从故看也没看一眼,而是问:在外面混得怎么样,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 温之信说了个数字,温从故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在外面赚不到什么钱的,这个工资还不够你以前买几双鞋。 温之信刚准备脱鞋,听到这话后低头看了一眼,是他前段时间刚买的匡威。 以前是不够,现在够了。他动了动脚,脚尖在大理石地板上点了点,然后把鞋子脱了下来,鞋还是便宜的好穿,不怕穿坏了。 这天,温之信在家吃了晚饭,而他的脚边趴着一只大金毛,那就是他的狗,它在十二年前的七月被带到他身边,所以他叫它七月。 七月已经十分年老,身上的毛参差不齐,平常总喜欢趴在软垫子里睡觉。 温之信低声叫它,看它蹭自己的腿,像是很想他。 温之信愧疚于自己冷落了七月,把它留在这个冰冷的家里,但他一开始只是想要七月的生活更好一些,希望有人能陪它,因为他要上班还要加班,并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它。 晚饭后,温之信把七月带回自己那个小家。 路上七月显得很开心,尾巴摇个不停,让温之信觉得他早该把它带走。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带走七月的确不是绝佳选择。 温之信入职荣光已经将近一年,工作完全步入正轨,业绩在公司里不算难看,保持着较为稳定的发货量,作为销售组的年轻人,实际上他的成绩已经非常不错,但不足以引起邢建林的注意,工资水平一直没有较大涨幅。 他近期出差频繁,显然不能兼顾七月。 深思熟虑后,他决定把七月委托给秦燃。 秦燃是他大学的室友,是离家之后唯一没有用打发的态度对他,反而拿出大部分积蓄的朋友,不过温之信并没有收他那笔钱,因为秦燃从小和奶奶一起长大,并没有很多积蓄。 温之信把七月交给他,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并给了他一笔钱。 第49页 秦燃有点生气地把钱退回去:温之信你什么意思,这么屁大点事儿还要给我钱,不把我当兄弟? 亲兄弟明算账。 那这算起来可复杂了,你大学请我吃了多少顿饭,还老送东西,这要是算起来,哪该你给我钱,应该是我欠你钱,我还都还不上。秦燃哭笑不得。 从前的温之信没有金钱上的烦恼,生活惬意,经常请身边的人吃饭,有好东西也会多买几份送人,而秦燃是得到最多的。但这不是他把温之信当朋友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温之信和其他人尤为不同。 温之信没有因为他的寒酸有任何轻视,也不会让他有被区别对待的感觉,十分平等的相处,好像家境外貌成绩等等都是最无聊的符号,根本不值一提,连带着秦燃都自恋地觉得自己其实非常不错。 世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但他只遇到温之信这么一个。 秦燃说:是朋友就别说这么多。 温之信抿抿唇,谢谢。 他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秦燃很仔细地听着,而后拍一拍温之信的背说:既然你这么担心,就赶紧回来,别一直呆在外面,你又不是很差钱。 温之信说:怎么不差钱,要是不差钱,我就不会找你帮忙,直接找一个宠物护理了。 不是我说,你也奇葩,有企业不接班不是傻吗,你爸妈的那些早晚都是你的。秦燃说,就算你不要,也不用和他们闹啊,都是一家人。 温之信面无表情道:我尊重他们的前提是他们尊重我,小时候他们没有关心过我,现在也不关心我真正想要什么,只在乎他们自己的面子,可我又不是为他们活的,为什么非得按照他们给我的路走? 秦燃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陈浠发现最近在公司很少看见温之信,就连开会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她和邱明月聊起来后,才知道温之信打了一个月的出差审批,一直没回来。 一个月?刑总批了? 批了啊。 陈浠有点不相信:这他也肯批? 就批了他一个人,让他一个人去出差,温之信最近出差的效益很好,他负责的区域发货量已经赶上你了。邱明月人在财务部,消息很灵通。 陈浠纠正她:是上个月赶上我了,不代表这个月也可以赶上。 好嘛是我说错了。她抱住陈浠的胳膊乱晃,下班去不去看电影? 不去,我要回家遛狗。 邱明月大惊失色:你哪来的狗? 当然是买的了。 上个月,某个周五下班后,陈浠路过了一家宠物店,橱窗里有一只很小的柯基,由于太小巧可爱,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驻足原地许久,女店主见她这样,走出来问她要不要进来看一下,可以摸也可以抱。 最后陈浠没有抵抗住诱惑,进去摸了,也抱了,最后的结局自然不必多说。 钱从卡里刷出去的时候陈浠很肉疼,但看到怀里的小狗,她的心情又好了一点。 氧化钙就这么来到了她的世界。 陈浠第一次养除自己以外的生物,有些别样的紧张,总担心养不好。但幸运的是氧化钙很听话,只会对着她吐舌头,偶尔在原地蹦跶两下,也不生病,给陈浠省了很多麻烦,而且下班后有它等她回家的感觉不赖,陈浠觉得生活都充实了。 过了一个月,等氧化钙大了一些,陈浠开始遛它。 晚饭后的时间点,她偶尔能遇见一个小哥牵着一条金毛,走得很缓慢。 对方看到陈浠也来遛狗,就打招呼:嗨,又看到你了,你的狗真可爱。 陈浠:你的也挺酷的。 他笑起来:不是我的,我帮朋友养一段时间。 它怎么走不稳,我刚从后面看过去,一直在打晃。 年纪大了,走不动也不愿意走了,我都不敢带它出来,生怕磕到碰到,但我朋友让我多带它走一走。秦燃晃了晃绳子,七月,七月。 七月一声不吭,但是碰了碰氧化钙。 氧化钙突然蹦起来绕着七月乱跳。 那天之后,陈浠和秦燃经常会见面,因为他们发现七月很喜欢氧化钙,看起来变得活泼许多,而且七月还喜欢陈浠,会朝陈浠摇尾巴。 秦燃稀奇道:为什么就见了几次面,他就这么喜欢你? 陈浠摸了摸七月,用它的头顶摸到下巴,我是沾了氧化钙的福。 第29章 2012.8 人类有时候很难找到双全的方法,就比如温之信既想放弃一切陪在七月身边陪它度过最后的时间,又想抓住这几个月的旺季不顾一切做出一些成就。但其实从一开始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掩饰他的自私。 温之信每天都要询问七月的情况,这天晚上,秦燃告诉温之信说七月认识了一只小柯基,它特别喜欢,每次都很兴奋。 温之信说可能是太久没有人陪它玩了,看到小狗就比较高兴。 秦燃又问他知不知道那只柯基叫什么,温之信问:不知道,叫什么? 第50页 叫氧化钙,小名小草!这个名字太离谱了。秦燃笑得停不下来。 旁边的七月听到氧化钙的名字,突然叫了两声。 温之信听见了,笑了笑说:看来七月真的很喜欢它。 那只柯基很可爱,小小一只,在七月旁边对比很强烈。 温之信脑海里出现画面,他在空荡无人的酒店床上翻了一个身,笑了一下。黑暗包裹着他,没有陪伴,他甚至不想开灯,好像明亮让人感到寒冷,漆黑反而带来将信将疑的温暖。 秦燃说:狗主人是个小姐姐,人特别好,我才知道她家在另外一个方向,怪不得之前很少遇见她,现在为了让氧化钙和七月一起玩,她每次都绕到我小区这边。 温之信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说:以后有机会谢谢她。 当时温之信并不知道原来秦燃口中说的就是陈浠,后来某天,秦燃给他发了七月和氧化钙玩耍的照片,看到照片一角的陈浠,温之信才明白什么,好像剥开陈浠坚硬的外壳看到她的一丝柔软似的。 不过他一直没有告诉陈浠其实七月就是他的狗。后来七月永远离开了,他也没告诉陈浠。 陈浠依旧经常带着氧化钙见秦燃和七月,可某天却只有秦燃一个人出现。 氧化钙朝秦燃叫唤,看起来十分焦急,爪子把秦燃的白鞋压出一点肮脏的印记,好像在问七月在哪里,最后陈浠替它问了,得到的回复是,七月已经被主人接走了。 那一天,氧化钙失去了人生中第一个狗狗伙伴,情绪陷入低迷。 陈浠一面心疼,一面庆幸终于不用跑这么远遛狗了。 天气愈发赫赫炎炎,熬过了六月和七月,温度才没有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陈浠注意到温之信开始频繁出现在公司,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不少。 高强度的出差终究是产生了效果,这几个月,温之信的业绩大幅度上升,某个月的业绩甚至比整组剩下几个人加起来都要多。 这样的情况引起了邢建林的注意,他在大会上通报表扬了温之信。 我早就让你们多去出差,看看之信,出差一个月就有了这么好的成绩,这是所有人都应该学习的,你们每天蹲在公司里做标书,但标又没有中几个,这样就是在浪费时间 邢建林褒贬结合,将会议开得像被反复冲泡的茶叶,彻底失去了最开始的味道。 陈浠听得昏昏欲睡,目光一转,看到坐在会议室一角的温之信。 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也可能是和她一样困了,想到这里,陈浠极为隐蔽地打了一个哈欠,但温之信不知为何看了过来,眼睛在灯光下尤其得亮。 陈浠的心脏短暂地停了一下,以至于动作也卡壳,最后她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嘴。 而温之信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地笑了笑。 当晚,陈浠在公司里加班。 等她反应过来,公司已经只剩她一个。 雨细细密密地下,她没有带伞,打算索性睡在公司,免去大雨里的奔波,但她想起家里还有氧化钙在等她,于是她在公司里到处找雨伞,但所见之处没有闲置的雨伞,她也不能去翻别人的抽屉。 十分钟后,陈浠整理好东西下了楼。 站在办公大楼门口看了一会儿,看到的是灯光明亮的夜景,这就是繁华的都市,霓虹灯光像是永远不会熄灭。 陈浠顶着雨向最近的便利店跑去。 店里有零星几个人,里面的店员认出她来,说道:美女,又加班啦? 是啊。陈浠擦了擦眼镜上的水,往便利店最里面的冰柜走,路过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没有抬头看,继续往里面走。 她打开冰柜,在众多冰激凌中选了一只看起来最普通的,然后拿着往收银台走。 三块五。收银员扫了扫产品上的二维码。 等一下。陈浠从门边的架子上拿了一把伞,掂量了两下,问,你们这里只有这种伞吗? 余光里看到一个人走到旁边,把一瓶矿泉水放在收银台上。 收银员对陈浠说:只有这种,今天的雨细,没有大风,这种伞不会吹坏的,放心吧。一共十三块五。 手机电量所剩无几,陈浠掏了掏口袋,想找一张现金出来,身后的人大概等得不耐烦,拿起矿泉水敲了敲桌子,对收银员说:她的和我的一起算。 陈浠怔了怔,转过头,看见温之信垂着眼看着她,捏着矿泉水的手指微微用力。 温之信的视线落在她的肩上,低声说:头发散了。 陈浠摸了摸自己的辫子,后知后觉地说一声谢谢。 两个人走出便利店,陈浠拆掉包装把冰激凌塞进嘴里,然后从兜里把二十块钱拿出来给温之信。 温之信表情有点凉:十几块钱也要算? 陈浠说:这些还是算得清一点好。 温之信把钱拿过来捏紧手心,然后撑开放在门口的大伞离开,水珠溅到了陈浠。 夜深了。 陈浠站在便利店门口,没问温之信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她静静地看着温之信越走越远,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寂寥与低沉。 第51页 时间的洪流奔腾前行,和温之信一样没有回头的痕迹,那一年,陈浠对温之信的印象彻底改观,且终于想起她曾在同样的地方见过温之信,而温之信则发现陈浠瘦弱而白皙,镜片后的大眼睛装着世界,含着冰激凌的嘴唇红得刺眼。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它总是在不经意间对世界的事物进行修饰,锋利的石头被打磨得圆润,松垮的高墙在一天坍圮,而蒙尘的璞玉也绽放出真正的光芒。 陈浠撑着伞往家里走,心里想的是氧化钙有没有想她。 第30章 2012.9 陈浠曾看过一本书,作者说自己在沙漠捡到一个铜片项链后遇上一系列病痛,直至把项链摘下后生活才恢复正常,而原因则是那条项链被诅咒了,那时陈浠嗤之以鼻,觉得那是丝毫没有科学根据的迷信,但有时候有些东西是该报以宁可信其有的态度。 陈浠坐在椅子上,任由护士对她的伤口进行消毒。 护士问她:你不是本地人吧? 陈浠点头。 别动。护士按住陈浠的脸继续给她上药,感慨说,你的运气挺好的。 嗯。 陈浠是来验收货品的,按照计划应当是今日返程,但一个小时前,她和几个客户结束饭局从酒店出来,却碰上车祸,两车相撞,除她外所有人伤势都不算轻,她的一位客户还在手术室里缝合伤口,可她却只有手臂和脸有擦伤。 处理好伤口,陈浠从包里掏出手机,同时听到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俯身看去,愣住了。 一周前,陈浠和温之信正一同吃中饭。 温之信好像对她推荐的那间面馆十分满意,不知哪天起,陈浠每周都能在店里碰见温之信,最后两人稀里糊涂地开始搭伙吃饭,雷打不动。 那天,两人前后脚进了店,坐在常坐的位置上。 陈浠对老板说老样子,没多久老板就端了两份茄汁拌川上来。 饭间,温之信丢了个东西给她。 给你。他说。 什么?陈浠一头懵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寒山寺求的平安符。 陈浠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露出错愕的表情,因为她想起自己似乎在不久前因为电视上的一则事故新闻,说过要去求一个平安符,但那完全是玩笑话,她一向不信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陈浠不确定道:帮我求的? 温之信没回答,看了她两秒,说:不要就算了。 他朝陈浠伸手,像是要拿回。但出于各种连陈浠自己都难以说清的原因,她把手拿远了一些,没有让温之信碰到平安符。 因为她的动作,温之信的手指从她的小臂一路滑到手肘处,他顿了一下,很快收回手,盯着陈浠看。 陈浠神色自若:送出去的东西要回去不太好吧。 温之信给予认同:是不太好。 不知怎么,陈浠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夸张,抖个不停。 温之信也露出一点笑。 店老板惊讶地看过来,最后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彼时陈浠不会想到到未来某天,他们关系会再次降到冰点,因此她在心里胡乱的想,温之信这人确实还不错,虽然当下他们的立场不适合做朋友,但未来情况如果有变,说不定还是能做朋友的。 最后那个平安符被她带回家,又在出差前鬼使神差地放进了包里。 医院里,陈浠捡起了地上的平安符。看着它由原本的崭新发亮变成如今满是灰尘而破损的样子,她心说这个东西好像是有点灵。 等彻底解决完车祸的后续事宜,已经是九月中旬。 嘉市的气温安然下降,出差回来的陈浠把氧化钙从宠物店接了回来。 氧化钙十分兴奋,尾巴摇个不停,追着陈浠舔个不停,看样子是很想她。 看着它黑豆似的眼睛,陈浠忽然有些后悔,原本她只用顾好自己,但现在她多了一个必须要承担的事情,氧化钙成为影响她的一个不可控因素,不管是她出事还是氧化钙出事,都会有严重的后果。 这么想着,陈浠短暂地产生了是不是把氧化钙送给别人比较好的想法,但氧化钙的叫声唤回了她的神思,她看着它,缓缓叹了口气。 休息过后又是上班的日子,这年的汛期有些漫长,但对荣光来说确实好事。 这天,大雨倾盆,楼下的树在狂风中像是上了发条似的摇个不停。 陈浠趟着高至膝盖的水位到达了公司,却被告知今天可以居家办公,群里欢呼不停,有人抱怨怎么不早点说,都已经出门了,陈浠心说我还已经到公司了呢。 原路返回似乎不是个好决定,思考过后陈浠决定先留在公司。 她接了几个客户的电话,等忙完想去卫生间,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陈浠。 陈浠回头,惊讶道:你怎么也来公司了? 回来做标书。温之信走近了一些,他手里拿着一沓纸,看了一眼陈浠,很快挪开目光,盯着一旁的打印机问,你脸怎么了? 陈浠下意识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伤口,大致解释了一下。 温之信听得眉头直皱,但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第52页 觉得奇怪,陈浠问: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打印机? 陈浠发现温之信的耳朵有一点红,然后温之信动了一下,但还是没彻底转向她,他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但大门口忽然的对话声打断了他,听声音是两个男同事,其中一个是之前在群里说已经出门的。 下一秒,陈浠被温之信拉住手臂带进了旁边的更衣间。 窗外又阴沉得像是天要塌下来,更衣间里没有灯,一片昏暗,因堆放过多东西,有一种霉味,还有不知从哪个柜子里传出的若有若无的汗水发酵味。 把陈浠拉进来后,温之信很快关上门。 陈浠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想推门出去,又被温之信拦住。 她瞪着他看:你干嘛? 温之信张了张嘴,说:他们还在外面。 所以呢? 你衣服有点透。 陈浠低头,发现身上的衬衫因为淋了水能看出一点里面的轮廓。 她木着脸说: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想说,就有人来了。 陈浠有点起火:那你让我回办公室啊,拉我到这里做什么? 温之信默了默,反问:你有干净的衣服放这里吗? 没有。陈浠一向不穿工服,衣柜是空的。 温之信忽然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陈浠惊呆了:你干嘛! 你穿这个。 温之信把衣服丢到陈浠头上,他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短袖,上面有几个字母印花,除了有点潮,没有其他异味,只有洗衣液的气味,大概是放很多,香得离谱,让人怀疑压根没冲干净。 陈浠把挡住视线的衣服扒拉下来,借着一点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紧接着她发现温之信只是看起来瘦,实际上十分匀称,还有一点肌肉。 温之信有些回避地偏了一下身子:看什么? 陈浠说:那你穿什么? 温之信从自己的柜子里面拉出一件工服:这个。 换完衣服的温之信很快从更衣室离开,还掩上了门,但陈浠又打开了一点。 她站在原地,听见温之信碰见了那两个男同事,他们还在大厅里聊天,看到他之后说:原来有人在啊,就说怎么门和灯都开着。 刚在换衣服。 今天还换衣服干嘛。 被雨淋透了。 陈浠无声地关上了门,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最后换上了那件衣服。 她的个子高,温之信的衣服给她当 oversize 版型穿没什么问题,但显然出现了其他的问题,那天不知怎么,大概是温之信身上的温度高,衣服都带着热,又或者是淋了雨的原因,陈浠从洗手间出来才发现自己的脸有些不正常的红色,不过在洗了一把脸之后得到了缓解。 后来那件衣服被清洗后归还温之信,但据陈浠回忆,自那之后,他再也没穿过那件。 也许是丢了,又也许有别的原因,陈浠不知道,但那已经与她无关了。 陈浠不擅长自我剖析,因为她觉得没什么用,她并不会因为种种剖析而反省又或是做出改变,她就是这样的人,并且没什么理由,但伤害别人并不是她的初心,很多时候她也搞不懂自己。 陈浠依旧在心中告诫自己与温之信保持距离,因为就算看起来再平常,实际上他们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每当与温之信相处时,她的确会有少许的陌生感受,但由于实在太少,所以事情脱轨地悄无声息,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有些迟了。 自看禁转 第31章 2012.11 陈浠一向知道自己并不是讨人喜欢的人。 幸运的是她有朋友。 但就算是朋友也曾对她报以哀怨,例如邱明月就说过:陈浠,我知道你是把我当朋友的,但是你几乎从来不主动找我,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对你可有可无。 陈浠无法解释,如果让她来形容,她可能是一列驶往未知地点的火车,路上会看到形形色色的风景,而她遇到的人就是登上火车的旅客,会留多久不得而知,但她知道他们总会下车的。 至于温之信,或许是在即将出发时突兀闯入车厢的、上错车的旅客。 那年秋天短促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翻页似的过去了,在这之前,温之信被邢建林破格提拔,成为继陈浠之后最年轻的销售组长,拥有了自己的助理和组员,以及更多的工作。 但没有变化的是,陈浠依旧每周都能在面馆遇见他。 十一月中旬已经冷得有些难熬,树上的黄叶摇摇欲坠,玻璃上出现白雾,供路过的人在上面留下被掩饰的童心,每天只有中午的气温还算适宜,让人胃口大开。 为什么你只吃这一个口味?温之信问。 陈浠吸了一大口面,含糊道:因为只有这个打折。 温之信半晌没说话。 坐在旁边看电视的店老板对陈浠说:下回试试其他味道,我给你打折。 陈浠摇头:不用,我不喜欢别的味道。 温之信说:你都没吃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第53页 那你都吃过了,为什么还是点这个。陈浠不怎么客气地指了指温之信那碗茄汁拌川。 那是因为的确是这个最好吃。 陈浠嗤笑。 热腾腾的面进了胃,蒸得陈浠出了汗,她身上是一件黑色夹棉外套,里面是灰紫色高领毛衣,她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温之信,让他帮忙放在他身后的空位上。 温之信拿纸巾擦了擦椅子才把衣服放上去,没多久,他也出了点汗,他把自己的外套垫在陈浠的外套下面。 店里没有窗户,难以通风,吃完碗里的东西,陈浠还是有些热。 看了一眼还在细嚼慢咽的温之信,她起身走到门口透气。 因为降温,世界都像褪了色,没有鲜艳的色彩。 不远处有一个小孩边笑边跑。 陈浠对小孩没什么好感,只是默默看着。 直到看到小孩跌倒在地,她的腿动了动,是想去扶,但又很快停住。 小孩的母亲已经跑了过来,她满脸焦急地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拍着小孩的背,嘴里念念有词,没多久,小孩便大雨转晴,重新露出天真的笑容,像是忘记了刚刚经历了什么疼痛。 陈浠忽然心生烦躁,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在胸口徘徊,她深呼吸了两回,转身想回店里,却发现温之信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怀里还抱着她的外套。 见她回头,他用外套的袖子拍了一下她的头顶,然后是肩膀。 很轻,有点痒。 陈浠觉得温之信莫名其妙,但又忍不住想,他怎么像哄小孩。 发什么呆。温之信说,回去了。 天气愈发寒冷,嘉市的郊区有落雪的迹象,但市内却只有恼人的雨。 尽管公司近期业绩没有前几个月好,但较之往年依旧是巅峰,更别提自温之信成为销售组长后,他以及他领导的销售组业绩增长势如破竹,短兵相接,陈浠的二组节节败退,连续几个月失去销量冠军组的名头。 因此在销售组会议上,陈浠难免与温之信再起冲突,但和以前不同的是,如今他们的矛盾只停留在公司里和工作上,翻篇得很快。 十二月二十日这天,公司里无人有心工作,因为第二天就是玛雅日历预言的世界末日。 虽说在陈浠看来第二天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冬至,但由于公司里讨论的气氛太热闹,她最终也分心上网看了看,结果发现竟然真的有人花钱买所谓诺亚方舟的船票,有一些船票甚至是天价,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从哪个方面吐槽起。 下班后,陈浠又待了许久,处理好手头上的工作才离开。 等电梯的时候,温之信从公司里走了出来,在另一架电梯面前站停。 回家?他问。 嗯。 过了两秒。 平安夜有事吗?温之信问。 陈浠偏了偏头:怎么了? 我朋友给了我两张电影票,还多出一张,你那天如果没什么事,可以去看看。 写字楼的灯被保安关了一半,走廊灯光从另一边爬到这一头,温之信穿着深色大衣,里面是米白色绒衫,看起来人畜无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做出递票的动作,然后静静等待。 那一刻,陈浠很想问温之信,为什么要给她,又或者为什么不给其他人,但也许是沉默了太久,而温之信的手一直没放下,最后陈浠还是把电影票接了过来。 平安夜那天是周一,陈浠忙得脚不沾地,等她真正空闲下来已经临近下班时间。 陈浠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东西,拉开各个抽屉检查,看到口红的时候短暂地停了一下,又合上了那个抽屉,起身关电脑。 叶子问:你们好了吗? 陈浠愣住,问:你们要去哪? 阿森已经关好电脑,回身说:不是说今晚一起吃饭吗? 叶子:老大,你不会是忘了吧? 陈浠停了两秒,说:没有,我也好了,走吧。 红绿的色彩点缀着街道,霓虹灯的光四处延伸,平安夜的街上情侣扎堆,热闹非常,就算没有下雪,也有人造雪花渲染气氛。 叶子提前预定了餐厅,他们一行人无需排队就安然落座。 点菜、上菜、聊天,一切的一切都很顺利,但陈浠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我们组好久没有出来吃饭了。 因为好几个月没拿到销售冠军了,没事可庆祝。 哎,温之信那组太烦人了。 这个火鸡还挺好吃的。 我感觉有点腻,我再点杯饮料。 老大,你怎么不吃? 老大。 耳边充斥着聊天声,陈浠觉得头痛欲裂,某个瞬间,她猛地站起来,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下,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说:我有点事,要先走,今晚你们随便吃,我报销。 到达影票上写的影院时,电影已经开场将近一个小时。 陈浠走近漆黑的放映厅,走到票根上写的位置,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人。 她抿了抿嘴,在位置上坐下,看向屏幕。 第54页 电影在放什么陈浠完全不知道,本来她也不该知道,因为她迟到了,但她十分努力想让自己根据现在正在播放的部分判断出上下内容,却依旧是徒劳。 又坐了三分钟,陈浠彻底放弃。 她走出放映厅,将票根丢进垃圾桶,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洗手的时候听到一对情侣在交流观影心得,听起来对今晚的电影还算满意,不知道是不是她刚刚放弃的那部电影。 出来的时候,陈浠发现垃圾桶边上站了个人。 那人指着垃圾桶里那张票说:你把票扔了? 陈浠: 两人回到购票大厅,坐在银白色的椅子上,LED 屏幕里还在轮换着接下来要放映的影片。 你没走?陈浠问。 温之信扭了扭脖子:没,这电影有点无聊,我就出来逛了逛。 哦。 静了会儿,陈浠说:换一部看吧。 温之信看了看时间,会不会太晚,明天还要上班。 现在已经快要八点,而最近的一部电影八点四十五才开场,时长两小时出头,等他们看完那就是将近十一点,对于学生族来说可能晚了点,但对上班族来说应该还好,至少对陈浠来说还早得很。 她问:你平常几点休息? 十一点之前。 陈浠默了默:你就说你看不看? 温之信瞥她一眼:你在威胁我? 陈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温之信笑了笑:看哪个? 最后陈浠盲选了一部听名字十分有趣,但实际上十分百分千分无趣的电影。 两个小时,堪称折磨,影厅里陆陆续续有人离场,但陈浠和温之信坐到了最后。 影片的灯光闪烁,像是水流在眼前浮动,温之信从始至终没问陈浠为什么迟到,没问陈浠为什么来了又走,也没问陈浠为什么最后要留下来重选一部电影,只是安静地看完了整场,即便他已经昏昏欲睡。 而这一次,陈浠总算清醒的、有逻辑的看明白了电影讲的是什么,即便这个故事无趣至极,即便温之信在电影的最后半个小时,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32章 2013.1 那场电影之后,陈浠出现了两个后遗症。 其一是肩膀至手臂处的疼痛没有及时把温之信推开的结果是他一直睡到电影结束,陈浠当了半个小时的人体靠椅,等放映厅里的灯全部亮起,她的半边身子已经麻痹,像有无数雪花在她的左臂上跳跃。 其二,是对新电影失去了兴趣。 翌日,陈浠被邱明月拉住,两人站在公司前台,不远处是一架旧钢琴。 邱明月抱着陈浠的胳膊胡乱晃动,这是她的惯常的撒娇动作,不过她很快察觉出陈浠的表情不太自然,于是松开她问怎么了,陈浠总不能说是被温之信靠的,于是只说扭到了。 邱明月深信不疑,又问她:周末去不去看电影? 陈浠不假思索:不去。 怎么了? 没有好看的。 怎么会,新上映的几部口碑都不错。 陈浠不敢苟同,但也没打击邱明月的积极性,只是靠在墙上听她兴致勃勃地介绍。 几分钟后,温之信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大抵昨晚到家时已经过了最困的时间点,所以有些失眠,温之信眼睛下方泛着青色,罕见的憔悴,呵欠连天,但下一秒,陈浠与他目光相撞,看见他把那口气憋了回去。 邱明月也看到了温之信,她不甚在意,重新看向陈浠,却愣住了。 她问:陈浠,你笑什么? 她在笑吗? 陈浠停了两秒才说:你不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玩吗? 邱明月欲言而止,沉默两秒,又说回了电影的话题上。 不过到最后也没说动陈浠陪她去看电影,邱明月沮丧而返。 元旦前,公司开了一次大会,会议的主题是年会安排。 离过年还有足足两个月,但行政部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应邢建林的要求,关敏让每个部门准备至少两个才艺,在假前上报。 这可难倒了一帮人,尤其是陈浠。 二组里的成员技能点全加在推销上了,其他方面一个比一个拿不出手,找一个会唱歌的已经是大海捞针,更别提别的才艺,讨论许久也只决定好一个敷衍了事的朗诵节目。 陈浠问温之信:你们组报什么? 唱歌和跳舞。温之信正在往碗里倒醋,说得漫不经心,你们呢? 只想好一个朗诵。说完陈浠好奇道,你们组里有人会跳舞? 小林会街舞。 陈浠有点惊讶道:好酷。 温之信安静了两秒,问:你们还差一个节目? 嗯。陈浠说,我想找个简单的,亲自上阵,速战速决。 唱歌。 不行,我五音不全。 那弹钢琴。 陈浠一脸莫名:我不会啊。 温之信:我会,我可以教你。 第55页 陈浠愣住了,看向温之信搭在桌上的手。 一个大男人的手长成这样的确过于秀气,实际上陈浠一直认为温之信的手应该用漂亮形容才比较适当,和他整个人有些格格不入,但知道温之信会弹琴后,陈浠忽然觉得他就应该长这么一双手。 不过陈浠认为温之信大抵技艺不算特别精湛,毕竟公司的钢琴放了这么久,他从来没去弹过,所以她没有应下温之信那句要教她的话。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小看了温之信。 这天晚上,陈浠被事务绊住脚步,没有准时下班,准备离开时听到公司另一边传来钢琴声,她脚一停,改道去了钢琴前,却看到温之信正半弯着腰,一个一个缓慢地按着琴键。 陈浠心说温之信果然不太会弹,竟然还口出狂言要教她,真不知哪来的自信。 紧接着她就被打脸了,因为温之信忽然坐了下来,以一种十分流畅且熟练的姿态,轻而易举地弹出了一首陈浠听来十分好听的曲子。 不过他没弹多久就停住站起来,走到了陈浠边上。 温之信垂眼看她:要学吗? 大抵是高超的琴技震慑住了她,鬼使神差的,陈浠说了好。 于是这件事就定了下来。 陈浠不知死活地报了钢琴项目,并且开始了为期一个多月的训练。 训练的过程是痛苦的,因为温之信是个好弹奏者,却不是个好老师。 不过好在陈浠虽不笃志好学,但却极好面子,中途数次想过反悔换个节目,但不知是不是关敏保密措施做的不好,有少数人知道了她的项目,前来感慨夸赞,这导致陈浠最终没有辞退温之信这个免费教练,硬着头皮撑了下去。 公司八点半上班,那段时间,他们六点半左右就到公司。 陈浠坐在琴椅上,温之信则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为她讲解诸多乐理。 他们会在其他同事到公司前结束课程,各回各办公室。 温之信对待教陈浠钢琴这件事很认真,比陈浠这个学生认真许多,不仅找人调了一下钢琴走调的音,甚至还做了教案,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这让陈浠想起中学的数学老师,因此总是昏昏欲睡。 有一回,陈浠直接趴在琴上睡着了,她是被另外的同事推醒的,醒来的时候旁边的凳子和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温之信是不是被她的学习态度气跑了。 不过自那次之后,温之信将上课时间改到了七点半。 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学后,温之信已然发现问题出在哪里显而易见,短时间内让陈浠学会种种音乐常识是极不科学的,他要做的应当是让陈浠死记硬背曲子。 一月中旬,温之信开始训练陈浠的左右手。 他捏着陈浠的左手小拇指放在一个琴键上,又将中指和大拇指各放在一个琴键上。 陈浠觉得手心发汗,忍不住收回手搓了搓手心。 温之信看见了,但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把新打印的简谱放在陈浠面前的谱架上。 已是冬三九,全国各地进入最寒冷的时节,温之信身上的羽绒外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陈浠感觉到左耳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擦过,有些冰凉。 侧目看去,看到晃动的拉链。 温之信坐回椅子后发现陈浠在看自己,愣了下,问她:怎么了? 陈浠问:你的钢琴什么时候学的? 我外婆是钢琴家,她在世的时候教我的。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陈浠停了停,又问:为什么你不表演钢琴? 温之信按了两下琴键,说:不想在别人面前弹。语气轻描淡写。 陈浠默了默,不知道回什么,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我们继续吧。 温之信笑了笑,靠近陈浠,再次捏住了她的手指。 这一次陈浠没有把手收回来。 第33章 2013.2 许多事情无法追根溯源,但似乎又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变化,温之信也曾怀疑过记忆中与陈浠的种种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其实对他并无特殊,只是一个说得上话的同事。 但在国外那两年,他冥思苦想,依旧觉得是陈浠太能迷惑人,所以他才会反复误读她的意思,产生一些自得的、赧然的、不像他的情绪。 事实上,与陈浠接触多了,就能发现她这个人很难看透,因为她有一套固定准则,而其中的一切条款服务于她自身,不过与她变得熟悉后,便能渐渐参透她的话语和行为模式。 那时的温之信自以为对陈浠有一定了解,能看懂她种种行为下的隐藏含义,但其实并不然,因为陈浠不会承认。 不承认便代表没有。 他们可以是公司同事、吃饭搭档、钢琴师生,但始终没有成为朋友,既然连朋友都不是,何谈其他。 多年后的温之信能想明白这一点,遗憾的是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二月,陈浠已经能把整首钢琴曲完整地弹下来。 说不上炉火纯青,但也差强人意,而这一切温之信功不可没。 教陈浠这种学生确实需要极大的耐心,好在他没有一丝不耐烦,当然,陈浠自认为她的努力也不可否定,虽然曲子不难,但难免有意外,为了不在关键时候出丑,她几乎每天泡在公司这架破钢琴前,周末也不例外。 第56页 尽管温之信表示陈浠已可以出师,应付表演绰绰有余,但陈浠还是不放心。 年会前一天,晚上七点,陈浠抛家弃狗,去了公司。 距离过年愈近,街上红色的色彩愈多,气温创下新低,路上人影寥寥,写字楼过分寂静,没有以往的喧嚣吵闹。 坐上钢琴椅前,陈浠原想顺几遍就回家,因为出门前她对氧化钙说自己马上回来,但坐上椅子后,陈浠心说来都来了,索性练满一个小时再离开,至于给氧化钙的许诺,鉴于它不一定听得懂,暂且被搁置。 陈浠静下心来,指尖的音符在空气中飘荡。 在不知多少遍的时候,发绳忽地断开。 陈浠没管,自顾自弹奏着,任由头发散落。 但很快琴声停住了。 身后有人来了。 别停。那人说。 陈浠顿了顿,继续手上的动作。 悠扬的琴声重新响起,温之信弯腰捡起地上的皮筋,将断开的两头重新打结,确认牢固后,他碰了碰陈浠的头发,在琴音再次停止前,又说了一声别停,而后双手拢住散发。 陈浠能清晰感受到温之信的动作,无法全心全意集中精力在琴键上,更无法分辨手下的曲子是否有错音,心中像有一根线被牵引,发酸又发紧,她久违地感到不自在,好像被束起的不是头发,而是四肢。 可现实是她的四肢自由的,整个人也是自由的,那是什么束缚住了她? 琴音的节奏越来越快,昭示着陈浠的心烦意乱。 温之信好似没察觉到异样,神色自然地将她的头发绑好。 曲子走到尾声,四周安静下来。 陈浠摸了摸头发,回头说:谢谢,手艺不错。 温之信笑笑,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与头发上徘徊,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同时,陈浠也在打量他。 灰色的外套和运动裤,很普通,但又好像挺时尚。陈浠忍不住想,温之信长得确实是好看,也难怪她当时看中他,毕竟当销售有个好的皮囊,许多时候确实能事半功倍。 她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就上来看看。 他又让陈浠再弹一遍,随后坐在琴椅的空余位置上,也就是陈浠的左面。 非常理所当然,好像笃定她不会让他走开。 陈浠也的确没让她走开,因为没什么必要,但她觉得温之信在故意干扰自己,因为他们肩挨着肩,衣服的摩擦声十分扰人,必须用连续不断且响亮有力的琴声盖住它。 但很多事情越是着急掩盖,越是容易出错。 在连续弹错三个小节后,温之信的手搭在了她左手边的琴键上。 陈浠,别急。 短短几个字,好像带了魔力,陈浠的心跳一下重一下轻,而后趋于平静。紧接着她发现这首钢琴曲被赋予了新的魅力,因为温之信加入到了弹奏中,他们联手完成了它,这是之前都没有过的。 最后一个音落下,陈浠看向温之信,看到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她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温之信一本正经道:名师出高徒,感到自豪。 神经病。陈浠沉默两秒,也笑了出来。 温之信偏过脸,注视着她。 分明这一处只开了盏小顶灯,却像是聚光灯似的照亮她,照亮被冻红的鼻尖和犹如冰面透亮的眼睛,人可真奇怪,印象和情绪好像都在流动,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一样,之前陈浠就这么让人移不开目光吗,温之信不敢确定。 外面的大风挂在窗户上,发出隐隐的噪音,光线像是轻纱,朦胧了双眼,分不清是谁引诱了谁,又是谁靠近了谁,但回过神,呼吸已经近在咫尺,没人躲开,也没人再进一步。 浅淡而青涩,像呼之欲出的春天。 年会那天,所有人盛装出席,热闹非常。 虽然风头最盛的不是陈浠,但她的表演很成功。 训练的成果显著,陈浠全程没有出现任何一个错误,节目结束后,她获得了自进入公司以来最多的掌声和喝彩,因此一晚上脸上都带笑,没有平常的尖锐,酒也是来者不拒。 临到年会结束之际,温之信在洗手间的盥洗台那里遇见了正在漱口的陈浠。 陈浠。他从背后喊她,你还好吗。 镜子里的陈浠眼眶有点红,但依然能感觉出她的心情不错,但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不知是不是错觉,眼里的笑意淡了一点,随后笑意重新填充,她转过身朝他说:没事,喝的有点多。 今晚陈浠没戴眼镜,露出一对葡萄似的双眼,她其实并不是特别白,但比常人又白一点,由于化了妆,脸上只透出隐隐的红,看起来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她问:里面结束了吗? 快了。温之信说完真诚道,恭喜,今晚弹得很完美。 陈浠笑了笑:是你教得好。 温之信看着陈浠,微微拧眉,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似乎又很平常。 正当他要说什么时,被一阵铃声打断。 陈浠看了他一眼,接起电话。 明月,怎么了。 第57页 我胃不舒服,来卫生间了。 嗯,我马上回去了。 挂电话后,陈浠对他说:我先回去了。 温之信一动不动,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两秒,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让开了位置。 第34章 2013.3 陈浠这个人十分自我。 不论她承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 由温之信纵览和陈浠相识后的点滴,可以发现他们的关系似乎比股市的波动还要大,反复经历涨与跌,未来趋势无迹可寻。 年会结束后,温之信察觉到了陈浠若有若无的躲避。 起初他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当陈浠是在害羞尽管这个设想有些离谱,但他找不到其他解释但过没多久,温之信发现他再没有在面馆里遇见过陈浠,在公司里反复看到的是她的侧影或是背影,就算真的碰见,他们也不会有目光的接触。 太过刻意,叫温之信迷惑不已。 他问陈燃:一个女人毫无缘由地躲开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毫无缘由?正站在椅子上修理灯管的陈燃漫不经心地问道,没有发生什么吗? 温之信想了想,说:他们接吻了。 陈燃往下看了他一眼,问:谁和谁? 一个女人和他停了停,有点没办法地坦白道,我。 同事? 嗯。 陈燃沉默了几秒说:大学的时候我追过系里的学姐,我们无话不谈,一起出游,一起跨年,还做了不少亲密的事情,但后来我才知道她有男友,只不过在外地,我只不过是她打发时间的。 前半段温之信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后半段他却闻所未闻,但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后来没有再听陈燃提过那个学姐,他问:你想说什么? 别把自己的姿态放这么低,不值得。说着陈燃下来把灯的开关打开。 温之信抬头眯着眼看灯管:谢了。 没事,我饿了,出去吃饭吧。 对于陈燃所说,起初温之信并无太多想法,但他确实打算想和陈浠谈一谈。不过那时陈浠正震惊于另一件事两天前,她在公司楼下看到了邢建林的车,不想和老板撞上,陈浠便想走另一条路离开,却目睹邱明月从车上下来。 电光石火间,陈浠忽然明白什么。 邢明月,邱明月,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陈浠出离愤怒,邱明月也十分慌张,她没想到陈浠会这么生气,在她看来,有关她的身份是可以使两人友情锦上添花的一件小事,她原打算离职后再坦白,以为陈浠应该感到高兴,毕竟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邱明月满心委屈,但也知晓是她隐瞒在先,是得道歉,可陈浠这人听不进去,她别无他法,深知陈浠吃软不吃硬,于是开始每天在陈浠面前晃悠。 陈浠被她晃得头晕脑胀,连着她一起躲。 这天,温之信看到陈浠从公司走廊另一端走来,看到他后脚步一顿,很快转身往回走。 躲避的姿态太过荒唐,好像他是洪水猛兽,就算是温之信也感到愤怒,脸色变得难看。 陈浠。他没有丝毫掩饰地在大厅里大声喊,并且追上她说,我们谈一谈。 陈浠扫了一眼听到动静看过来的几个看热闹的同事,对温之信说:去景观台。 这个时间点,景观台里没有其他人,他们走到亭子里,这里空旷,容纳两人绰绰有余,还有歇脚的长凳,但是没有人坐下。 温之信开门见山:你在躲我吗? 陈浠立刻否认:没有。 温之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愤懑道:陈浠,你是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岁,更不是七岁,你分明可以和我明白地说清你的想法,无论好坏我都可以接受,可你从没想过和我沟通。 默了默,陈浠说:我觉得我们应该适当地控制距离。 什么?温之信的语气很低,仿佛很疑惑。 陈浠抿唇道:我们过界了。 过界。温之信默念着,意识到陈浠说的是他眼中那些心照不宣的试探。 我们从头到尾连朋友都算不上,你不了解我家里的情况,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语气十分正经,好像在说书本上平平无奇却不容置喙的大道理,轻飘飘地否认一切,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趁早拉开距离对我们都好。 那是你先入为主。温之信忍不住呛道,你自作主张地把我高挂,认为我和你不在同一个世界,但这是谁给你的定义?我和你一样是普通人,放在偌大的世界里,都是泯然众人的那一种,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就算真的特别,那也是因为人人都是特别的,你也是特别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进行这样根本没有意义的比较? 温之信难得说这么多话。 陈浠没头没尾地问:温之信,你喜欢我? 温之信不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意思。 她在明知故问吗?是在耍他吗?如果承认了会怎么样?是想嘲笑他吗? 第58页 他被搞乱了,紧紧盯着陈浠,嘴唇绷得很直,无措、郁闷、困扰纷纷涌上心头,就好像回到幼时永远等不到父母回家的瞬间,头脑空白难以思考,某一刻,他无力而生硬道:陈浠,你想太多了。 否认,谁不会呢。 陈浠愣愣地哦了一声,仿佛松了一口气。 温之信静了静,转身想离开这个地方,陈浠却拉住他。 做什么?温之信面无表情地回身。 陈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验证个事情。 什么事? 陈浠没回答,只是双手搭住温之信的肩膀,踮起脚碰了碰温之信的唇,而后松开他若无其事道:没事了。而后先他一步离开景观台回了公司。 温之信站在原地,半晌无言。 在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并无进展,准确的说是倒退了。 不知道陈浠有没有再去那家面馆,反正温之信没有。陈燃说他是以退为进,温之信没否认,因为他不想陷入内耗的漩涡,显得自己很可笑。 他想,只要陈浠主动一步,他就抓住她,不让她再跑。 可陈浠无动于衷,好像景观台上的那个吻只是一个意外。 尽管陈浠总是说他莫名其妙,但其实真正莫名其妙的一直是陈浠。 多年后温之信还是觉得他是被同化而逐渐变得心口不一,因为陈浠的行为总是毫无逻辑,难以预测与分辨,使得想要探究她的人必须反复思考琢磨,变得愈发纠结与矛盾。 第35章 2013.6 人生的路只有走过之后,回过头看,才会看清楚。 年近三十的陈浠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两年前她参悟得还不够彻底。 顺便说一句,当时陈浠并没有愚弄温之信的意思,不过不能否认她的某些行为是有这个嫌疑,但她不后悔,她唯一后悔的是后来应下一起出国的承诺。 后来想想,陈浠还是觉得那是她脑子秀逗了。 景观台的交谈之后,陈浠和温之信没有再在非正式场合对话过,有的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刀光剑影硝烟弹雨,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们的矛盾。 某次会议上,他们因产品证书的续约问题起争执,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如果仅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可陈浠还没发脾气,温之信却先甩脸色走人,此情此景实属奇观,免不了一番议论。 陈浠知道他这种态度的原因,但她没有为自己解释的打算。 因为越解释越乱,倒不如置之不理,反正温之信总归会放弃的。 可不幸的是,她再次低估了温之信。 最初公司的员工进修制度还未彻底公开,只在计划筹备阶段,出于成本及其他多种因素考虑,公司只提供一个名额,第一人选是陈浠。 邢建林在私下和陈浠谈过,询问她的想法,起初陈浠十分抗拒,但公司开出的条件于她百利无害,再三权衡后便同意了下来,但谁也没告诉。 而温之信不知通过何种渠道提前知晓,并且去找了邢建林。 对此陈浠一无所知,等有消息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 五月下旬,公司正式公开进修计划与名单,她的名字旁边多了一个温之信。 既定轨道从这里开始又一次分叉,让人难以掌控。 这一次,陈浠主动找了温之信。 地点依旧是景观台的亭子,她问:温之信,你怎么回事? 温之信反问:我怎么了? 进修的名额只有一个,你为什么也在名单上? 邢总加了个名额。 你怎么和他说的? 没怎么说。 协商的具体过程温之信并不打算告诉陈浠,总之不太顺利,但借助一些理想主义的激情,三番交涉后,他签下某种不平等条约,不过这也造成他出国后的日子最初十分艰辛。 后来他和陈浠说在国外会和室友一起去打工也不是玩笑,是真的缺钱,但当时温之信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单纯不想让陈浠从眼前消失。 几个问题都没得到证明答案,显而易见的回避。陈浠抿唇道:你会后悔的。 温之信沉默两秒,说:我不会。 他说:自己做决定,总比别人替你决定好。 话里有话,陈浠忍不住说: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温之信笑了笑,陈浠,替人做决定前,你是不是从不考虑别人是不是愿意?不要再拿我是为对方好当理由,这是世界上最无用最自私的借口。你自以为是又懦弱,把自己放进固定的模子里,也把别人也放进固定的模子里。 温之信一字一句锋利,但口吻却温和,好像她是不懂事的孩子。 陈浠觉得火大脸热,仿佛被戳中痛处,瞪着温之信说不出一句话。 无视她的愤怒,温之信重复道:我能为我的言行负责,我不会后悔。 景观台上有其他人来,铁门晃动的声音咿呀咿呀响着,叫人发慌。 他问:所以陈浠,你要和我一起出国吗? 陈浠一阵头大:我有的选吗? 你有。温之信看着她说,你现在对我说,再也不想看见我,我就去和邢总说我反悔了,然后这辈子不出现在你眼前。 第59页 他的语气平静,极有信服力,好像只要陈浠说出那句话,他就一定会做到。 可陈浠却盯着他那曾与她相贴过的双唇走了神。 验证的结果是十分显然并且难以否认的她对温之信有好感。 但这些好感抵不过现实问题。 她生来平庸,顾好自己已经费尽精力,对于建立亲密关系更是不抱期待,假若温之信的家境平平,她倒是能任其顺势发展,可温之信与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不匹配,不想未来产生后悔,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开始。 陈浠冷静又现实,她要绝对控制自己的人生,不想再出意外。 但不知怎么,这一次她说不出口。 陈浠妥协了,又或者说是心软了,不是对温之信心软,而是对自己心软。 她的生活中已经有许多意外了,氧化钙是,邱明月也是,那再多一个又何妨? 也许温之信说得对,她该走出模子试一试。 那一天,陈浠答应会和温之信一起出国。 温之信的脸上久违地出现自在的笑容,让陈浠都变得松弛。 但之后的事情是她没想到的,也许是上天在警告她不要做无畏的尝试,因为不适合也不合时宜。 出国前,公司的工作基本交接完毕。 但出国的前一晚,陈浠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她的家庭从来没给她带来任何积极的帮助,一直在拖累她倒是真的。 几年前,陈浠父亲陈俊在工地干活的时候不慎坠楼,而后一直卧病在床,吊着一条命。许春红联系陈浠的时候并不多,几个月可能只打来一次电话,一般是来索要他的住院费。 陈浠不可能不给,但确实也不太想给,因为数额不小。 但那天之后,她想给也不用给了。 有时候陈浠也不想长大,但很多时候她总是迫不得已成长,那是最混乱的一天,赶回老家,再赶去医院,在手术室门外徘徊数小时,再到知晓结果,联系殡仪服务等等,步骤陌生而繁琐。 外面的天从黑到白,再到黑,陈浠毫无觉察,只有全身心的疲惫。 而邱明月给陈浠打了无数电话,联系上后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她看见陈浠站在走廊上,垂着头在摆弄些什么。 陈浠没注意到她,走近后,邱明月看见陈浠眉头紧拧,手中握着的是用了数年的旧手机,她在通讯录里漫无目的地上下滑动着,也许是想联系谁,但似乎搜索无果。 最后电量不足手机自动关机,她极轻地说了一句算了。 邱明月不知道陈浠是放弃了什么,她没敢问。 那天嘉市下着大雨,面无表情的陈浠仿佛也在下雨。 之后生活重新回到正轨,甚至情况比之前还好一些。 父亲去世,陈浠没有必要再交无底洞似的医药费,但邱明月却认为陈浠失去了一部分活力,像是利刃被磨顿了刀锋,刺猬被拔掉了尖刺,变得浑浑噩噩又无能为力。 对于邱明月的结论,陈浠无法否认。 她只是看清一个现实,那就是金钱只修饰表面欲望,满足不了内在需求。 但人的欲望是无限大的,所以必须学会控制它。 陈浠也会问自己,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是温之信?后来得出结论,大抵是他身上有一些她没有却向往的东西,不是金钱,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坦然和理想,是她想装都装不出来的讨人喜欢的模样。 她曾想过什么样的家庭才会养出这种脾气的孩子,一定是幸福无比,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情烦恼的那一种。这种想法在她脑内保留了很久。 可爱情不是必需品,有或无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那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但后来的许多个夜晚,陈浠被夜半的汽笛惊醒,从虚幻的梦境回到真实的世界,捂着胸口感受心头猛烈跳动的时候,会昏昏沉沉地走神思考,爱情和惊醒是否是同一种感受。 答案无从寻找。 因为那时温之信已经离开许久。 她也没有再在其他人身上感受过那种难以言表的、令她觉得拘束的不自在。 第36章 开标 实际上温之信一直希望成为一个洒脱的、不受外界影响的、类似于陈浠这样的人,反对做一个纠缠不清、充满怨言的人,但有的时候人总会或多或少地成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不过让他怨艾并且在夜半反复想起的,并不是陈浠的莫名其妙,而是她的反复无常与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毕竟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但失望之后重给希望,然后再次失望,会叫人痛苦。 窗外急雨如箭,没有变小的趋势。 便利店的地板布满脚印,玻璃上雨水横流。 听到陈浠说不是的,温之信的神情变了变,看上去有些疑惑,可能是疑惑应当如何理解这三个字,是在否定耍他这件事,还是陈浠恒久不变的独断专横,否定来自他人的所有控诉和指责。 像是在抵触什么,温之信静了几秒,没有追问下去。 而一旁的陈浠沉默着。 她有点拿不准温之信的意思。嘴上说好好相处,好像过去的事情都翻篇了,现在却又反复提起从前,对她颇有怨言的样子,似乎没有要报复她的意思,但也不可能还喜欢她吧。 第60页 都过去两年了。 陈浠尽可能不让自己自作多情,观察温之信的表情。 可温之信低下了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会儿,他抬起头道:不好意思,今晚说太多了。 陈浠看着他:没事。 他笑笑:走吧,我打个车,先把你送回去。 这天之后,温之信没有再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言行举止,看上去像是完全沉没在工作的海洋中,认真干活的样子像个成熟且经验丰富的领导,冷静平和地发号施令。 不过或许是因为以前就是荣光员工的原因,温之信着实没什么架子,和大伙的关系都不错,公司里的老员工叫他总监都是调侃,喊大名才是常态。 令人意外的是,考勤制度当真成功更改,荣光迎来久违的双休。 这仿佛一个信号,象征营销中心权利的重大变更,而后一系列措施开始更改推进。 减少会议频率、减少统计任务、去除没必要的扣工资条例最重要的是,温之信不知又用了何种方式,竟然让邢建林同意建立标书组,这从根本上给销售部门减去负担,经理们终于不用埋头制作标书,有更多的时间出差,以及摸鱼。 但神奇的是,分明要求变宽松,但众人工作自主性反而高了。 公司上下大跌眼镜,二组内对他的风评也焕然一新。甚至伟亮对温之信的称呼隐隐有从那个谁到那个神的转变趋势,让人哭笑不得。 这回陈浠是真有些佩服温之信,可这种情况下,万一业绩没上涨,他的锅可就大了。 不过这不是她该操心的,她当下只该操心她的项目。 很快到开标日那天。 陈浠捯饬了一下,化了淡妆,镶在脸上的眼镜换成了隐形眼镜,平日里凌乱的短发也一丝不苟地梳直放了下来,换上了许久没穿的白衬衫与包臀裙,踩了双黑色高跟鞋,看上去像松树般笔直精神。 照周茗的话说,就是美翻了。 不过陈浠实在不喜欢这身装扮,束手束脚。 尤其旁边还有个温之信。 苦夏炎热,蒸得人精神萎靡,毛师傅开车将他们送去开标现场,车里开着冷气,陈浠穿着短裙坐在后座,后知后觉感到冷,便拿包挡在腿上。 过了两秒,坐在副驾的温之信忽然伸手将空调关了。 毛师傅迟疑地问:关掉空调会不会太热? 温之信说不会。 下车的时候,陈浠看见他额头上一层汗。 由于这次投标单位众多,场馆里十分热闹,陈浠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其他灯具公司的顶级销售,还有几年前从荣光跳槽的一位老同事,名叫庞雅丹。 虽说荣光的确有许多招人烦的地方,但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对于跳槽到对手公司,临走前还要倒打一耙带走资源的,虽说很平常也情有可原,但陈浠就是看不惯。 原想当作没看见,但不想偏在洗手间狭路相逢。 陈浠,好久不见。庞雅丹拦住她问,你旁边的是温之信吗?他进修回来了? 陈浠正在洗手,嗯了一声。 你们怎么会一起? 他现在是营销中心的总监。 庞雅丹大吃一惊:真的假的,他怎么爬得这么快! 陈浠简短道:优秀。 意外于这种回答有一天能出现在陈浠嘴里,庞雅丹打量陈浠,探究道:你们现在关系还可以啊,怎么回事,不吵了? 陈浠不想和她废话,敷衍道:好着呢。走了。 从卫生间出来后,陈浠撞见了和她好着呢的人。 因场合重要,今天温之信穿的是全套的西装,还打了领带,看起来十分精致,在一众大腹便便的男销售中鹤立鸡群,好像一群杂草里开出一朵花一般扎眼。 不知怎么,陈浠觉得温之信心情不错,他问她:好了吗? 陈浠点头:嗯,进场吧。 开标过程正规严肃,所有投标单位的静坐在位置上,等待招标机构代表主持会议,各家投标代表检查标书的密封情况,并在拆封后交由工作人员为所有投标机构进行唱标。 由于工程量的清单从招标文件出来后就已经固定,因此最大的影响因素还是各家的报价。陈浠准备周全,又有温之信替她全程记录投标单位的名单以及报价等信息,因此半点紧张的心情都没有。 陈浠胸有成竹,觉得这次八九不离十了。 可惜中标单位并不现场公布,还得等些日子才公示。 结束后,由于毛师傅送完他们便回了公司,陈浠和温之信站在路口打车。 刚好碰上高峰期,好不容易打到车,庞雅丹却跑了过来。 她说:陈浠,我打不到车,方便载我一程吗? 不方便。陈浠拒绝得果断,万一被人看到,说我们两家串标就不好了。 庞雅丹又可怜兮兮地看向温之信。 温之信问:你同事呢? 我一个人来的。仿佛看见希望,庞雅丹说,真的谢谢了,现在车太难打了。 陈浠一言难尽地看向温之信,心说他不会真的发疯要送庞雅丹吧,下一秒却听温之信用善解人意的语气说:不用谢,这车给你好了,我和陈浠另外打一辆。 第61页 庞雅丹: 庞雅丹一脸心梗的上车离开,而陈浠忍了又忍,还是笑了出来。 温之信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她莫名其妙。 晚上,陈浠躺在床上看电影。 氧化钙在一旁胡乱蹦跳,过了会儿又跳上床趴在陈浠胸口。 陈浠低头一看,立刻道:松嘴!然后头疼地把平安符从氧化钙嘴里拿出来。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陈浠问它。 氧化钙叫了两声,好像在解释。 陈浠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温之信? 氧化钙又叫了两声,去咬陈浠手里的平安符。 陈浠忍无可忍,把它丢下床,打开手机搜索:平安符可以清洗吗? 网上的答案五花八门,有说不能洗,还有说要送到求符的寺院清洗的,最后陈浠还是决定就那么放着,脏一点就脏一点,毕竟这个平安福这么久了,应该也没什么灵力了,最多最多只能算是个纪念品。 房间被闪烁的灯光照亮,陈浠重新看向电影画面。 电影里,男主角身无分文,请求酒吧老板赠他一瓶红酒,许诺会将钱寄还,而女主角则悄悄顺走了两个玻璃杯,他们躺在草坪上共饮,谈天谈地,耳鬓厮磨,不许诺未来,只着眼当下,自由而浪漫。 陈浠觉得她这辈子都做不到这样肆意。 留下平安符是她的私心,没和任何人谈论过和温之信之间的事情,这也是私心。 过去两年,陈浠有过一些美好的幻想,一些难以启齿的、不能为他人所知的想法,也有过后悔,后悔如果当初换一种选择,甩开那些顾虑和负担,只考虑彼此,她会不会开心一些。 不过如果永远是如果。 夜越来越深,电影缓慢走入尾声,男女主角拥抱着,依依不舍,不愿分别地分别着,而氧化钙蜷在她脖子旁,毛发柔软。 恍惚间,陈浠产生了一种是温之信倒在她肩上的错觉。 第37章 FLAG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邱明月还躺在床上。 再准确一点,应该说是和郭霁一起躺在床上。 这个发展的确超出预料。 在经历频繁的约会后,她和郭霁彻底找回曾经的友情,几乎无话不谈,正当邱明月怀疑友情太坚固会不适宜发展爱情时,不知怎么,一个夏风沉醉的微醺夜晚,他们猝不及防地直打本垒。 一夜疯狂后,邱明月万分尴尬,觉得进展有些超音速,虽说她的思想不算封建,但这种情况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尤其是郭霁身上痕迹斑斑,显得她如狼似虎饥渴无比。 不过面对一个长相帅气的前暗恋对象,没什么抵抗力也正常。 邱明月这么安慰自己,并决定当作无事发生。反正郭霁也不吃亏,倒是她,腿酸得很。 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郭霁竟然反咬一口。 在听说要将此事翻页揭过的时候,他的脸色像是她家客厅里那块羊毛地毯,又黑又沉,而后果断干脆地打断她打了无数腹稿的长篇大论,指责她不负责任,睡完就丢。 邱明月好冤枉,分明是她吃亏了。 好吧,其实也没吃亏,应该说是双赢。 可就算是双赢,情况也不正常啊。 但郭霁似乎不这么觉得。 之后的辩论过程不予赘述,邱明月在陈浠身边多年,没学到她的辩口利辞,或者说其实在心底没什么反抗的意图,总之很快败下阵,最后和郭霁约法三章,按照如今的情况继续相处下去。 不过郭霁对她的接纳程度似乎有些离谱,让邱明月怀疑他其实已经在岁月的蹉跎中变得不再像他名字般光风霁月,而是个花花公子。 毕竟有谁能碰上个老同学就求婚,相处没多久就上床呢? 但她一直没从郭霁嘴里套出话来,每每问他过往恋情,他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倒是和从前相差无几,笑得邱明月莫名心虚,只好作罢。 谁的电话?郭霁问。 邱明月捞起手机看了一眼:陈浠,我和你提过的。 郭霁点点头:哦,你的那个男友。 你记性真好。 日上三竿,阳光从窗外漫进屋子,室内一片安静凉爽,就是被子床单乱糟糟了一点,邱明月起身接电话,郭霁的目光在她光裸的肩膀上扫了一眼,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但没两秒,手又探进被子里揉她。 邱明月被揉得头皮发麻,连忙把他的手丢开,瞪了他一眼。 郭霁笑了笑,没再捣乱。 挂电话后,邱明月嘀咕道:好奇怪。 怎么?他问。 她约我吃饭。 嗯? 邱明月若有所思道:她以前从没主动约过我。 郭霁说:可能有急事。 事实证明不是急事,但是能让人头脑震荡的事情。 邱明月:你、再、说、一、遍。 陈浠:你已经听清了。 是的,听得非常清楚,生怕落下一句话就接不上剧情。 当陈浠的朋友是幸福而痛苦的,幸福体现在陈浠不拘小节,正常情况下对方不会有丝毫压力,开心自由且能受到鼓舞,痛苦则体现在陈浠原则性太强,有些时候令人崩溃,不过世上哪有完美的人,邱明月不讨厌这种性格,十分享受和陈浠相处的过程。 第62页 但此时,她非常、非常生气。 虽说有过一些猜测,但不论如何都没有当事人嘴里说出来的震撼性大,始末缘由终于真相大白,原来从前种种不是错觉,原来当年在医院陈浠是想给温之信打电话。 一次性接收的信息过多,邱明月太阳穴狂跳,难以置信道:陈浠,真有你的,把我那点少女心事挖得干干净净,自己的却密不透风,太过分了吧。 打平了。 谁和你打平啊! 好明月,消消气。陈浠哄道,给她倒了杯牛奶,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是现在才告诉我!邱明月气得头疼,为什么忽然良心发现和我坦白? 想试试说出来的感觉。 什么感觉? 挺畅快的。陈浠说,我觉得我可以定期做心理咨询,不过好像很贵。 但凡别把事全闷心里,你也不用浪费这钱。邱明月阴阳怪气道。 陈浠不置可否。 餐厅里在放一首舒缓的法语歌,低沉的嗓音令人心静。 邱明月冷静了点,问陈浠:那你和温之信现在怎么样了? 陈浠:就这样。乏善可陈。 你还喜欢他。邱明月一针见血。 我不知道。 很陈浠的回答。 邱明看了她两秒,又问:那如果现在温之信追你,你会接受他吗? 陈浠却说:他不会追我。 邱明月简直要被气笑了,世上还有比陈浠更嘴硬更会绕弯子的人吗。她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不是说他总是提起以前,那说明他一直放在心上。 陈浠不太认同:你怎么不说他是不甘心,对以前耿耿于怀。 那又如何?耿耿于怀更加证明他还没死心,对你余情未了。邱明月说,陈浠,你为什么不换一种思维,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别这么消极。 因为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但也可以设想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面对邱明月步步紧逼,陈浠破天荒地词穷了。 见她这样,邱明月顿时雨过天晴,简直要笑出声。天啊地啊,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能当陈浠的感情顾问,还和嘴皮子利索的这人分庭抗礼,简直是人生高光时刻。 邱明月说:两个奔三的人,别扭什么。 陈浠:禁止年龄攻击。 我说的是事实,我和郭霁都不这样。 陈浠默了两秒,眯起眼打量她:你和郭霁? 不愧是陈浠。 邱明月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打住!今天的重点是你和温之信。 陈浠摊手:OK。 最后她们又坐着聊了半个小时,邱明月掩饰不住的兴奋,自顾自替陈浠出谋划策,提出数个方案,每个方案的中心思想就是让陈浠主动出击,别管温之信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最后甚至开始畅想未来。 陈浠欲言又止,最后索性由着邱明月去了,反正实施与否是她的事情。 但偏偏当天晚上,她就撞见了温之信。 彼时陈浠正带着氧化钙散步,温之信忽然出现在视野中。 好巧,散步吗?陈浠问他。 嗯,吃多了,出来走一走。 氧化钙又开始它的叛变行为,摇着屁股来到温之信腿边。 温之信:我身上是有它喜欢的味道吗? 陈浠:谁知道呢。 两人一道走了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总体还算和谐,温之信对陈浠道恭喜,她的项目昨天正式公示中标单位,荣光顺利拿下,但鉴于这次项目重大,担心出岔子,暂时没有在公司大肆宣扬。 温之信问:发货时间确定了吗? 还没,我还在对接。 尽量宽裕点,刘进那边已经在赶了。 他们路过一家豪华影院,富丽堂皇的门厅,不少人进进出出。 大抵是今天被邱明月洗脑了,陈浠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看电影吗? 温之信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啊。 由于是临时起意,陈浠只好先把氧化钙寄放在旁边的宠物店里。 这次他们吸取教训,没有胡乱买票,看过网上评价后才选择电影,但由于他们都不是喜欢在观影时发表见解的人,因此全程都很沉默,不过这回温之信没有中途睡倒,陈浠的肩膀幸免于难。 从电影院出来后,温之信同她一起去宠物店接氧化钙。 陈浠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想这么多干什么,多愁善感可不是她的风格。 事情左右不会更糟了。 但,FLAG 是不能乱立的。 十五分钟后,陈浠脸色苍白,右腿疼痛无比。 温之信脸色难看地吼道:陈浠,你疯了吗! 第38章 伤口 陈浠当然没疯。 这是个大误会,天大的误会。 昔有刘建明想做个好人,今有陈浠被动好人,天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第63页 当时两人正在巷口走着,那里缺乏光线,有斑马线却没红绿灯,那辆车在拐角出现的时候,陈浠和温之信都没在意,但没想到对方竟然丝毫不减速,直愣愣地冲上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氧化钙,它一边叫一边往前跑,陈浠被它扯得撞上了温之信。 下一秒,剧烈的刹车声在黑夜里响彻天际,记忆仿佛短暂地停止运作,等反应过来,陈浠已经姿态狼狈地倒在地上,旁边是同样狼狈的温之信,而氧化钙叫个不停,难得露出凶相。 紧接着司机下车道歉,看起来比他们还慌张,尤其是看到陈浠之后。 这时候陈浠才发现虽然躲开了车的冲撞,但她不幸负伤,疼得难以动弹。 然后就是之前那一幕,温之信失态的怒吼,她被即刻送医。 到医院后,温之信直奔急诊,陈浠的右小腿被隔离桩划伤,伤口不长但深,医生将伤口里里外外清洗并缝合,又打了一针破伤风,一切才算结束。 陈浠后知后觉感慨自己的人生真是坎坷无比,能活到这个年纪真是上天开眼。 她问温之信:那个司机呢? 卫生间。温之信手里捏着她的就诊卡,过来扶她。 陈浠躲了躲,但没躲开,便由他去了。 她说:盯着点,别让他跑了。 不会,交警已经做了笔录。 他们找位置坐下,陈浠伸手想抓伤口,温之信眼疾手快,立刻扣住她的手腕:别抓。 陈浠挣了一下,没想到温之信不仅没松开,反而更加用力抓紧,掌心的温度躺进皮肤,陈浠诧异地看向他,他低声重复道:别抓。像是在哄她。 陈浠顿了顿:知道了。 温之信这才松开她。 他们静静地坐了会儿,陈浠闭目养神,而温之信又想起之前的画面。 殷红血液涓涓流出,止也止不住,他生怕陈浠失血过多要晕过去,可没想到如今除了脸色苍白一点,这人一丝紧张的神色都没有,眼泪也没掉一滴,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夸赞一声缝合得不错。 看着映在对面玻璃上的陈浠,温之信忽然说:陈浠。 陈浠没睁眼:嗯? 会留疤吗? 不知道。 对不起。 陈浠静了两秒,说:和你没关系,我自己摔的。 温之信显然对这场意外百感交集,一晚上的脸色都难看的要命,愧疚自责等情绪糅杂在脸上,但如实分析,陈浠算不上舍己为人,当时她的头脑一片空白,连自救的想法都没来得及产生,遑论救温之信,完全是巧合才促成舍身取义的那一幕。 要真论功臣,应该是氧化钙才对。 可温之信不在意这些琐碎的过程,他只在意结果。 无论如何,陈浠受伤的事情有他一份责任,客观上可能没有,但主观上有。 最后温之信将她送回了家,甚至送进了家门,叮嘱她好好休息之后才离开。 不过好好休息是不可能了,这晚陈浠十分痛苦,疼痛与痒意比夏夜的蚊虫还烦人,心情躁郁得像有虫子在心头蠕动,直到天蒙蒙亮才堪堪睡着。 再醒来已是次日中午。 她家的门铃响了。 看到出现在家门口的温之信,陈浠错愕又莫名。 有什么事吗?她问。 氧化钙跑了出来,在他们俩脚边打圈。 温之信问:吃饭了吗? 还没。 正好,我也没吃。 说着温之信便开始脱鞋,作势要进屋,别提有多自然。 陈浠一头雾水,想将他挡住,可伤口的紧绷与疼痛正时刻提醒她不要剧烈运动。她思绪百转千回,最后统统化为一句硬邦邦的等一下,而后从柜子里拿了拖鞋出来,丢到温之信脚下。 客厅没开空调,有些闷热,还很杂乱。 温之信换上了她给的拖鞋,但并不合脚,双脚的后脚跟都在与地面亲密接触,看起来十分滑稽。 陈浠解释说:没有多的拖鞋,只有这个。 不知怎么,温之信似乎心情不错,说没事,就这样走进了厨房。 陈浠心烦意乱,跟进去想看他要做什么。 厨房里,温之信先是洗了个手,然后打开冰箱,又很快关上。 他问:你家一点菜都没有? 我一般外食,要不然就外卖。 温之信皱了皱眉,对她说:你坐着少走动,我去买点菜。 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陈浠感到不可思议,怀疑温之信才是在昨晚受了重伤需要检查脑子的人,哪有人突兀上门来做饭的。她说:温之信,没必要这样,我的伤和你没什么关系,我自己叫外卖就可以了,你还是回去吧。 废话少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转身离开。 陈浠起无名火,朝他的背影冷冷道:做了我也不会吃的。 温之信充耳不闻,径直离去,还顺走了陈浠的备用钥匙。 没多久,温他提着两大袋东西回来,驾轻就熟地进了厨房。 陈浠就听见水声刀切声以及翻炒声,她抱着胸坐在沙发上,脸上冷酷,心中已然妥协。算了,温之信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她不吃亏,不过她终于发现温之信的耐性里面还带着死犟,说什么都不管用,认定的事便不再改,怪不得邢建林也退让。 第64页 三菜一汤上桌,色香味虽不俱全,但至少味道是不错的。陈浠又发现温之信不仅有当理发师的天赋,还有当厨师的天赋,她把之前的话甩到九霄云外。 两人严格遵守食不言原则,安安静静完成光盘。 饭后温之信要洗碗,陈浠没拦他,坐在沙发上和邱明月发讯息。 三分钟后,邱明月打了个电话过来:你说温之信在你家? 陈浠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嗯。 还给你做饭? 嗯。 邱明月:他不喜欢你,我就去吃屎。 陈浠: 有时候陈浠也受不了邱明月这张嘴。 听筒里,邱明月开始长篇大论地分析,而分析对象正从厨房里走出来。 不知怎么,陈浠莫名心虚,迅速地掐了电话,抬头看她,若无其事道:要回去了吗? 温之信没回答,而是蹲下身伸手去握陈浠的脚。 陈浠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干什么? 别动。温之信握着她的脚腕看被纱布包裹伤口,表情很认真,大拇指在皮肤上附近的皮肤摩挲了一下,碰水了吗? 陈浠头皮发麻,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一脚踹在温之信脸上:没有。 嗯,记得别沾水。温之信松开她站起来,看了一眼手机,问她,充电器有吗,我手机没电了,我充一点电就回去了。 陈浠巴不得他快点走,立刻说:房间里有,你去拿吧。 温之信进了陈浠的房间,尽可能避免乱看,但房间过于杂乱,不看不行。 他绕过地上的杂七杂八,走到床头柜,要去拿那边的充电器。 陈浠重新点亮手机,向不高兴的邱明月解释掐断电话的原因,阻止她发散的思维。 邱明月发来消息:算了,我不说了,你也不是眼瞎。 陈浠抿抿唇,想要回复,但字打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往房间走。 她拖着腿赶到房门前,脚步声又笨又沉,但没能引起房间里那个人的注意。 温之信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些什么。 陈浠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嘴上问温之信是否找到充电器,仿佛真的在担心他会找不到。 不过陈浠很快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温之信回过身,手里捏的不仅有充电器,还有那个脏兮兮的,平常会被氧化钙胡乱玩到房间某个角落,偏偏今天在床头柜上好好呆着的平安符。 温之信没想过他会再看到这个平安符。 陈浠出现前的几分钟,他想过数个解释陈浠留着这个平安符并且放在床头的原因,但每一个都不够有说服力,但每一个都让他产生无谓的窃喜,犹豫要不要追问,又怀疑会像从前一般自取其辱。 但陈浠出现的那一刻,他却做好了决定。 为什么要瞻前顾后,最坏的结果已经尝过了,还怕会更坏吗? 他说:陈浠,你为什么留着它? 陈浠脸色几番变化,分明有许多可以蒙混的理由,却一个都说不出。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温之信忽然笑了笑。 他说:陈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陈浠认为这种问题最好不要回答,于是没说话。 但是她听见温之信说:我在想,等你主动一次比登天还难,所以三秒后我要亲你。 第39章 上车 房间里陷入令人不安的死寂,陈浠听见胸膛里响个不停的咚咚咚声音。 三秒?三秒能做什么? 要让陈浠说,什么都不能,不够她思考过去将来,分析风险收益,想明白得与失。她站在原地,看着温之信一步步靠近,他问她:陈浠,你不躲开吗? 是该躲开的。陈浠想。 可双脚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半分也不能动弹。 温之信更近了,陈浠看向他,好像在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世上还有更可恶的人吗?他站在她面前,让她只能看见他,用虚无缥缈的语气说着我真的要亲你了,仿佛是担心三秒不够,因此宽容大度地给她更多时间。 可真正想躲开,一秒就够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 窗帘没拉开,房间里不明不暗,陈浠的左侧肩膀被握住,男人的手没入睡衣袖摆,紧贴她的肌肤,像火,浇不熄的那种。后背抵在墙上,蝴蝶骨钝钝的痛,但她感觉不到,她只知道身前的人缓而重地吻上来 温之信的吻和两年前不同。 曾经的情不自禁与试探相贴已远去。 他吮吸啃咬她的嘴唇,笨拙而强势,像是在发泄过去两年的怨念,将那些夜里辗转反侧的苦闷统统倾倒给她,仿佛在对她说撒谎精,骗别人就算了,连自己也骗吗。 逼她回答,却又不给开口的机会。 舌尖毫无章法地往她口中探,时轻时重的呼吸像是兴奋剂,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只是在间隙中汲取着氧气。肩上的手愈发用力,像是要将她捏碎。 太凶了陈浠混沌地想着。 两人坐在沙发上,各自捧着一杯水。 第65页 打断他们的罪魁祸首在地上打滚撒娇,嘴里咬的是那个平安符。 方才发生的还历历在目,陈浠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受。 可能奔三的人是需要一些荷尔蒙催化,如今除了嘴唇刺痛身体发软,她的情绪并不糟糕,甚至可以说十分平静和缓,只有一点可忽略不计的尴尬,但优秀的销售可以轻松化解这个问题。 她喝了一口水,问温之信:厨艺哪学的? 在国外自己做饭多。 为什么不出去吃? 温之信简短道:贵。 陈浠想起之前他说会和室友去打工,大概明白过来,那两年他手里确实是不太宽裕。她默了默,又问他:手机电充上了吗? 温之信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嗯。 显然优秀的销售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掌握住局面。 陈浠不再没话找话。 客厅没有电视机,没人说话便有些安静,她起身把氧化钙丢在沙发底下的平安符捡起来,起身时看见温之信舔了下嘴唇,她撇开眼,却听见温之信说:陈浠,你的脸有点红。 陈浠重新看向他,面无表情否认:没有。 温之信看了她两秒,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反正她总是不承认。 温之信没有再追问有关平安符的事情,在他看来现在所有问题与答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付陈浠这样的人,不死皮赖脸一点是不行的,而且还不能拐弯抹角,因为她会当作不知道。 他经常觉得面对陈浠就像面对一个坏掉的感应水龙头,每次抖手都盼着她能行行好给一点反应,可惜总是徒劳。这人自私又自以为是,好强又好胜,显得别人像个傻瓜,讨人喜欢的时候不多,让人郁闷的几率倒是大。 可那又如何,他就是喜欢她,从前喜欢,现在也喜欢。 他坦然接受,安然承认。 这回她别想再摆脱他。 温之信想了想,问:感觉怎么样? 陈浠:什么? 我吻你。 要不要再来一次?语气很正经,像是在打什么商量。 陈浠嘴里那口水咽下去也不是,喷出来也不是。 温之信无声地笑了笑:逗你的。 陈浠把水咽了下去。 等手机电量能够支撑开机,温之信便离开了。 到晚上入睡前,陈浠才忽然想起,他没把备用钥匙还给她。 实打实的强盗行为。温之信比以前讨人厌多了。 虽然了解他的为人,不至于潜入她家洗劫,但陈浠心下依旧十分不安,仿佛固有领地里多了个入侵者。不过她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这样想着,她闭上了眼睛。 - 翌日九点,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陈浠请了假在家休养,腿上的伤比起昨天似乎好了点,至少紧绷感不那么强了。 洗漱完,她用温之信留下的菜做了个简单的早餐。 吃一半,陈浠接到一个电话,挂电话后。她拧着眉给温之信发消息:我的标什么情况? 将近半个小时温之信才回复说没事,他会处理。可陈浠没有等消息的耐心,又是自己的项目,心里不放心,早已叫车去了公司,收到他的消息时,已经在写字楼的电梯里了。 陈浠直奔温之信办公室。她看见几个人在办公桌前说着什么,就连周茗也在其中,而温之信被人群挡着,只隐约露出半张脸,表情认真。 但下一秒,他朝这里看了过来,停了两秒,又重新望向正在说话的人,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陈浠莫名觉得他有些不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这个项目。 她走进办公室,里面安静下来,然后又炸开锅。 关敏吃惊道:陈浠,你腿怎么了? 刮到了,没事。 周茗立刻从旁边拉了个椅子过来,陈浠坐下,问正事,我那个标怎么回事? 刘进也从厂部赶了过来,刚刚和温之信说话的便是他。 他和陈浠解释说,公示最后一天,第二候选公司忽然提交质疑函,指控荣光投标文件造假,指出产品实际技术参数与招标要求不符合,今早招标单位打电话来确认情况。 陈浠听得直拧眉。第二候选公司?那不就是庞雅丹所在的耀辉照明。 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她问:都是新产品,她哪来的技术参数? 刘进:应该是我们官网上扒下来的。 周茗在一旁心惊胆战,生怕这次项目真要出问题,毕竟对方质疑的情况完全属实,公司的确没有符合招标要求的产品。标书上所有产品的参数全都是陈浠按照招标要求更改后,让她拿去找设计组修改过的。 之前没细想,如今她恍悟,这样的行为显然是有风险的。 关敏问产品现在生产情况如何,刘进说最后一批灯马上要上流水线了。 他问温之信:要不要先停了? 温之信敲敲桌子,没说话。 刘进头疼道:瞧,我就说不能做太快,现在意外不就来了。万一流标,仓库里这么多货压着,还都是平常不好卖的型号,你们说说怎么办? 第66页 关敏:先停一停吧,先生产其他产品,把别的订单发了。 不行。陈浠立刻说,不能停。招标单位要求公示期两周内必须到货,如果现在停了,到时候交不出货我们都完蛋。 刘进气道:可现在这个标说不定要没了! 陈浠:你也说是说不定,那也说不定还有 刘进:就你会说,那倒是想个办法啊。 陈浠:你不说话我能想得更快。 刘进气得翻白眼:那你想去吧。 别吵架,别吵架,大厅的人都得听见了。关敏显然比较赞成刘进,劝说道,陈浠,这个事情压不住的,其他经理知道肯定要闹,停一下对大家都好。 还是关敏讲理。刘进掏手机,我现在就给厂里打电话。 虽然知道是为了大局着想,但周茗听着这些话,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她担忧地看了一眼陈浠,发现陈浠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嘴唇紧抿,仿佛也在犹豫。 安静许久的温之信忽然问:刘进,样品有没有做过检测报告? 刘进一愣:有的,每种都做了。 温之信说:样品的检测报告可以证明产品参数是符合要求的。 对。 那除了技术参数和官网不一样,对方拿不出其他证据说我们造假。 刘进默了默,迟疑道:是这个道理。 温之信看向陈浠:那是不是可以说我们是定制产品。停了一下,他朝她微微一笑:某种程度上,这个产品的确是为这个项目定制的。 陈浠和他对视片刻,忽然站起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把质疑函和所有检测报告都发给我,我来写答复函。小茗,过来帮我整理。 有了思路,事情便变得简单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能将答复函写得有说服力,详细明白地解释质疑,叫人找不出漏洞。 按照要求需要在七个工作日内给出答复,今天才第二天,陈浠决定慢慢完善,狠狠打庞雅丹的脸。 整个下午,她都在和周茗心无旁骛地整理材料。 被质疑的消息果然不胫而走,事后陈浠才知道不少经理去温之信办公室讨要说法,但不知温之信用了什么方法安抚他们,总之他们没闹到她跟前。 晚上六点,天还蒙蒙亮着。下班后,陈浠在楼下打车。 这时,一辆自行车滑到她面前,停住。 温之信西装革履,对她说:上车。 第40章 瓷娃娃 温之信这幅样子实在太过诡异,陈浠有点错愕,她问:什么? 上车,我载你回去。 陈浠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往远处望了望。 没有同事,但你再磨蹭就说不定了。 陈浠收回目光:我自己打车回去。 温之信看她两秒,道:要我抱你上来吗? 明晃晃的威胁,温之信现在怎么变这样了。陈浠看着他,却见他长腿一跨,直接从自行车上下来伸手向她探,当真要践行说的话。 陈浠惊了惊,连忙挡开他,嘴里说着好了,我上车就是了,然后无可奈何地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疯子。她骂他。 温之信:谢谢夸奖。 陈浠侧坐着,左肩和温之信的后背若有似无地相贴,他问她坐稳没有,陈浠说稳了,温之信往后看了一眼,看到她的双手扶着屁股下面的座驾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而是将车蹬了出去。 车骑得很稳,没多久就到达目的地。 他们站在楼梯前,温之信问陈浠今天是怎么下楼的,陈浠道是单腿跳下来的,就两层,并不是很费力,但温之信好像不太赞同,他忽然半蹲下来。 陈浠愣住,立刻伸手拉他:你干什么,起来! 温之信说:背你上去。 不用,我只是受了点伤,不是残疾了。 陈浠非常不适应温之信近日的行为,让她有种被当成瓷娃娃供着的错觉,可她哪里像个易碎品,只有她砸别人的份。 但温之信似乎没有这个认知。他重新站直,看了一眼她的伤,道:你要是想让我心里好受点,就不要总是拒绝。说完又重新蹲下身,示意陈浠上来。 陈浠彻底没辙了,心情复杂地看着温之信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发酸。如今她可以断定温之信这个人根本没有看上去这么温和老实,至少没有以前老实,他总是知道什么话让她难以拒绝。 陈浠深呼吸,双手搭住他的肩膀,倾身靠了上去。 温之信低声说抓紧点,搂住她的膝盖,将她背了起来。 双脚离地,陈浠下意识搂紧,前身彻底贴上了他的后背。 温之信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走楼梯。 台阶不算矮,上楼也比下楼费劲,走到一半,陈浠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以为是太吃力,便善解人意道:要是觉得累可以放我下来。 第67页 温之信停住,往后转头:你太小瞧我了。 动作太突然,陈浠没来得及反应,嘴唇擦过他的侧脸,她立刻后仰:不好意思。 温之信喉结滚了滚,转了回去:没事,又不是没亲过。又继续向上走。 陈浠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天气闷热,空气粘稠,一丝风也没有。 进门后,陈浠在沙发上坐下,氧化钙听到声音从窝里跑出来,陈浠指使它去拿空调遥控,它汪了一声,老实巴交地跑进房间,又咬着遥控器跑了出来。 接过遥控,陈浠一面调整温度,一面看走去阳台接听电话的温之信,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头无意识地轻点着,像是在回应对方。 过了会儿,他挂断电话走回屋子里。 陈浠想了想,问:有急事? 温之信摇头:不是,是邢总。 被耀辉照明质疑的事已然通过关敏传到邢建林耳朵里,邢建林大发雷霆,毕竟是温之信让刘进增加生产线生产陈浠项目产品,如果标出问题,货物堆积,他的责任不小,邢建林让他无论如何尽快把这件事解决好。 温之信将阳台门关上,问:你那边整理得怎么样? 材料都已经整理好了。陈浠说,我下午探了一下招标单位的口风,对方可以接受我们这个理由,现在只要撰写一份足够回击耀辉指控的答复函就可以。 话虽这么说,陈浠却止不住烦闷。 幸亏那天没和庞雅丹同车,否则再多一条罪名,就真说不清了。这人还和以前一个样,业务不怎么样,阴人倒有一套,要不是她前年暗箱操作,跳槽时带走一大批客户资源,让荣光元气大伤,这两年荣光的业绩也不至于跌得这么快。 温之信问:你的答复函什么时候能写好? 这几天应该就能写完,就是担心细节方面不到位。陈浠说,保险一点,写完后最好叫专业人士审一下再提交,最好公关,律师也行。 温之信点头:我会让助理去找,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我说。 天色渐暗,霞光像是铺陈的瑰丽锦缎,氧化钙的毛发染上一层金色,随着它翻滚的动作又染上全身,陈浠看了两秒,忽然偏头对温之信说:谢谢。 温之信微微一笑,他说:不用谢,我是为了我自己。 空调制冷的效果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明显,整个屋子都变得凉爽,陈浠身上也变得干爽起来。 温之信借用卫生间洗了把脸,没擦干便走了出来。 陈浠抽了两张纸巾给他,看着他把脸擦干。 她叫了他一声:温之信。 见他望过来,她又问:邢总怎么会让你当总监? 温之信顿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下:怎么,觉得我能不称官? 不是,是你太年轻了。陈浠对这个问题一直抱有疑惑,就算真的找不到好的营销总监管理公司,也不至于让温之信这个毫无管理经验,只是进修了两年的人当总监,就算温之信再优秀也有风险。 他看她一眼:邢总要求我一年内将荣光业绩提高百分之三十。 公司的业绩不下跌已经是谢天谢地,要增长谈何容易,更别说增长百分之三十。 陈浠心里一个咯噔,以为温之信在开玩笑,可他不似作假。 如果没做到呢?她问。 温之信没说话,俯身逗脚下的氧化钙,显然是不太想回答,陈浠看了会儿,心中陡然生出一种猜测,邢建林向来不做亏本买卖,肯冒风险必定是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亏。 陈浠问:你当年的进修合同到底是怎么签的? 温之信答非所问:冰箱里菜还有吗? 陈浠一愣:还有。 温之信走去厨房查看,发现菜剩得不多。 他回到客厅,对她说:这周你不用来公司了,答复函在家写,有要人帮忙的地方尽管使唤周茗。陈浠正奇怪温之信叫周茗怎么叫得如此自然,又听他说:一会儿我还有点事,现在就得走,你冰箱里的菜还够吃一晚上,明天我再带点菜过来。 陈浠想了想,这样的确便利一点,于是便说: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温之信十分自然地碰了碰她的腿,记得吃得清淡点,否则会留疤。 陈浠尽可能忽略心中的怪异感,又对温之信道了声谢。 晚上九点,门铃响了。 陈浠以为是温之信又回来了,却发现是隔壁的鲁雨双。 鲁雨双看到她腿上的纱布,惊讶道:陈浠姐,你的腿怎么了? 陈浠回答:受了点伤,没大碍。 鲁雨双松了口气:那就好。 找我什么事? 噔噔噔!鲁雨双从背后拿出一袋包装精美的饼干。 又做手工饼干了?真是心灵手巧。陈浠笑这接过来,谢谢啊。 不谢,你能喜欢最好啦,曹棱都不爱吃。 那是他没品味。 对了陈浠姐,我白天遇到搬到你楼上的住户了。 第68页 前段时间装修声停了,但半夜有别的动静,陈浠也猜是住户彻底搬进来了,可以明确的是,这次对方不是一家三口,因为她没有再听到打骂以及嚎哭的声音,不过鲁雨双神情有异,于是陈浠问她怎么了。 鲁雨双眨了眨眼,忽然很兴奋地说:是个超级帅哥! 陈浠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吗? 是啊,好帅。鲁雨双冒星星眼,但又沮丧道,就是个子不太高,可惜了。 陈浠有些好笑:可惜什么,你还想发展点什么? 鲁雨双立刻否认:我这是欣赏帅哥,可没别的意思。 两人又聊了会儿,鲁雨双便回家去了,而陈浠将那袋饼干收好,决定借花献佛,等温之信下一次来,和他一起分享,以感谢他最近的帮衬。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浠又听到头顶上的一点动静,心中想起鲁雨双说的话。 超级帅哥?能有多帅,比温之信帅吗? 那不知道能不能拉来当销售 这么想着,陈浠缓缓进入梦乡。 自看禁转 第41章 不要脸 居家办公的好处就是自由,坏处就是容易分神。 在氧化钙的骚扰下,陈浠用了两天的时间和周茗一道将答复函撰写完毕,检查过后和材料一起交给温之信的助理薛莹,再由对方寻找专业人士审阅,修改过后让邢建林过目。 最后答复函卡在截止期限的前一天提交,后续便是等待回复。 陈浠见过大场面,丝毫不着急,反倒是周茗急得要命。 如果流标,陈浠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被批不说,还得接更多项目填这个窟窿,连带着周茗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一想到这,她就压力山大,日夜期盼事情顺利。 不过压力再大也不妨碍她八卦。 由于最近都在和薛莹对接,两人也形成了一点革命友谊。薛莹告诉她说,之前温之信工作起来没人性,天天拖着她加班,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转性了,几乎每天准时下班。 薛莹惆怅加羡慕道:咱们总监肯定是谈恋爱了。 周茗面上镇定,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在她心里,温之信和陈浠已经锁死,就差步入婚姻殿堂,这头新郎怎么就跑去谈恋爱了,如果对象不是陈浠,她三百六十个不同意。 周茗心事重重,有天和温之信撞上,看周围没有其他人,连忙喊住他。 温之信问她什么事。周茗支支吾吾半晌,最后破罐子破摔道:之信哥,你是不是搞对象了。 谁说的? 出卖姐妹的事周茗做不来,她坚定道:我猜的! 温之信似笑非笑:那你挺会猜。 周茗一哽:那到底是不是? 没有。 周茗刚松了口气,又听温之信说:还在追。 她大惊失色:谁?我们公司的吗? 温之信抱着胸,好整以暇道:你不是很会猜,猜猜看。 周茗默了。 温之信笑笑:好好工作,不要这么八卦。 他转身就想走,周茗连忙拉住他哀嚎:哥,你不能这么无情,别人就算了,可我是你妹,虽然不是亲妹,但我爹妈也是替你换过尿布的啊!你知道为了你和我组长的事我有多操心吗? 在她说换尿布的时候温之信就停下脚步。他木着脸,想听听周茗还能说出什么雷人的话来,却没想到接了这么一句话。 他忍不住说:你这不是很会猜。 周茗脸色几番变化,最后问:真是我组长? 温之信无奈点头。 在心中徘徊许久的怀疑终于得到本人肯定,周茗顿时喜笑颜开,忍不住碎碎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可憋死人了。 过了许久,她清清嗓子,切回正题:那追得怎么样? 温之信:还可以。 周茗露出放荡的笑容:不要脸才能追到人。 温之信想了想,说:我已经很不要脸了。 要是陈浠听见这话,一定举双手双脚同意。 这些日子,温之信时不时出现在她家中,他手握备用钥匙,有时候进门放下菜打声招呼便离开,有时候借个厕所就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真好像真把这当家了似的。 要是以前,陈浠大概会不爽到极点,但如今她全数忍下。 就连陈浠也不由感慨自己的变化,简直青灯古佛,温婉可亲。 邱明月听到后说:可拉倒吧,你也就是脾气变小了,和温婉可搭不上边。 陈浠:滚。 这天,邱明月刚好来找陈浠。 她在屋外探头探脑,见里面除了陈浠和氧化钙,没有其他生物,颇有些失望。 陈浠莫名道:你干嘛。 就你一个? 陈浠说不然呢,催她进门:别让蚊子飞进来了。 邱明月连忙关门进屋。 她们坐在沙发上,邱明月说:温之信居然不在! 自从陈浠坦白后,邱明月要求陈浠实时汇报情况,不得有一丝隐瞒,因此她对温之信最近的行为踪迹知晓得很透彻,来之前还想说不定能碰上,没想到人根本不在。 第69页 陈浠说:你当他不用上班的? 啧,打工族的悲惨。 陈浠瞥她:要不是我受伤了,现在也在帮你们家打工呢。 邱明月干笑两声:哎呀,这么说多见外,都是一家人。 谁和你一家人。陈浠用没受伤的腿踹她。 邱明月笑得躺倒,她问:什么时候拆线? 明天。 我陪你去。 好啊。 聊了没两句,邱明月睡了过去,氧化钙扒拉她都没醒来。看见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又瞥到衣领里一个明晃晃的草莓印,陈浠心中了然。 好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样子离吃喜酒不远了。 她没打扰邱明月,把客厅的空调温度调整适宜,便回房间继续看没看完的电影。 过了快一小时,听到客厅有动静,陈浠暂停电影走了出来。 醒了?她问,这么累? 嗯。邱明月睡得满足,简直不想起,眯着眼和陈浠说还要再睡会儿。 陈浠意味不明道:看来昨晚很激烈啊。 邱明月一个激灵:什么乱七八糟? 陈浠嘲笑她,一脸纵欲过度,谁看不出来。 邱明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总比你没欲可纵的好。 这话说的。陈浠作势要揍她,邱明月哈哈大笑地边躲闪边道歉。 这下彻底清醒了。 她问陈浠在看什么,陈浠说了个电影名字,两人又聊了半天。中途陈浠去了趟洗手间,可等她回到客厅,邱明月却说她要走了,明天再来找陈浠,随后背上包离开,没给陈浠挽留的机会。 心中还在奇怪她怎么走得如此匆忙,陈浠去拿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开屏后界面停留在微信,看了两秒,发现最上端的聊天竟然温之信。 可他们俩分明今天还没发过消息呢。 陈浠有不祥的预感,立刻点开聊天框,发现最下端赫然显示的是她发出表情包,一只眼睛圆溜溜的猫,下面有一行字我想你了。 陈浠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邱明月这小兔崽子! 忍住骂人的冲动,她果断将消息撤回。 心中祈祷温之信没有看见,但没两秒,那头却发来消息。 只有一个问号,好像十分疑惑。 陈浠立刻解释说:邱明月拿我手机恶作剧。 温之信:哦。 过了会儿。 温之信:我还想说我也是。 陈浠猛地将手机扣下。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陈浠没有第一时间找邱明月算账,但翌日去拆线的时候,她偷偷拿邱明月的手机给郭霁发了个不太健康的表情包,直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才收到邱明月愤恨的质问,看样子折腾得够惨。 最后的结局是陈浠说打平了,邱明月让她滚。 不过谁也没当真,转眼又乐呵呵地聊到一起了。 又过了一阵子,陈浠接到通知。 耀辉的质疑被驳回,荣光中标。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刘进高兴地手舞足蹈,来和陈浠贺喜。 他说所有清单内产品全部已经生产完毕,正在充放电试验,期限前一定能发货。陈浠毫不客气地呛他,也不知道是谁当时要把她的流水线给停了,要是真停了,现在可就有大麻烦了。刘进在那一头打哈哈,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陈浠呵呵一笑,挂了电话。 想了想,又给温之信发了条消息。 陈浠: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温之信:为什么? 陈浠: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就说吃不吃。 温之信:下班去接你。 请客吃饭无非是要感谢他最近的帮忙,不论是腿上的伤还是项目被质疑,在陈浠看来都是无妄之灾,但温之信替她忙前忙后这么久,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应当心怀感谢,陈浠自觉还没有没心没肺到那种程度。 西餐厅里,她把菜单递给温之信,让他随便点。 温之信也没客气,接过菜单翻看。 陈浠无所事事,撑着脑袋问: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 谁告诉你的? 周茗。 还好。 温之信叫来服务员,点完菜后,他告诉陈浠,他在考虑一些变革。 他说:这段时间我在做市场调研。 现在的大众市场更多追求的还是实惠。荣光的灯具产品优点明显,那就是质量极好,没有意外几十年也不会坏,但弊端也很明显,不容易损坏,销量就难上涨,而且成本高售价高,普通人一般不会采购。 这样的矛盾导致荣光的路走得愈发艰辛。 在温之信看来,不论短期还是长期,荣光的业绩都赶不上那些资源更好的公司,荣光的销售模式太单一,一旦客户关系做不过其他公司,就注定要走下坡路,和其他公司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要想提升业绩,那就必须顺应时代,做出一些创新。 这一年,网上逐渐出现以直播的方式进行商品销售的模式,多数是薄利多销,收入可能不会很好看,但知名度可以提升,温之信考虑在这上面下功夫,如今还没有其他同行打进直播带货,如果荣光能成功,那就是开天辟地,势必能在行业里掀起一番风浪。 第70页 听着听着,陈浠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温之信停下:怎么了? 陈浠说:我提过直播宣传。 你提过? 对,但是邢总否决了。 温之信出国那年,国内的直播行业开始有些起色。 某一天,陈浠走在路上,看到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一面看直播,一面讨论主播吃的零食好像不错,想要同款,陈浠灵光一闪,觉得这也是个门路,可以借势宣传,第二天便和邢健林提出这个方案。 彼时陈浠刚被提拔成为主管没多久,自信满满想要做出些成绩,花了不少时间精力研究这个新兴的传播方式。组建队伍、写策划、联系平台、寻找人脉她做好万全准备,可结果却是半点水花也没起。 陈浠不肯放弃,认为实施的时间太短,难以看出效果,但邢建林却不肯再尝试,认为投入资金毫无收获不说,还会耽误原本的销售工作,让陈浠立刻收手。就算她保证不会影响日常销售,邢建林依旧不同意,只让她不要再提直播的事情。 发工资的是老大,陈浠再轴也不会和钱过不去,自然是收手不再干。 不过从那之后,她的工作积极性开始逐渐下降。 温之信问:你现在还想做吗? 陈浠说:邢总不会同意的。 温之信说:我是问你想不想。 陈浠抿抿嘴,说:想。 时至今日,陈浠依旧觉得直播这个行业潜力无限,时代在变换,现在越来越多人喜欢直播,无论是游戏直播还是美食直播又或是其他,动辄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人观看。一个领域,流量足够大,就意味着财源足够多。 温之信点点头:让我想想。 上菜了。 看着一桌子绿油油的东西,陈浠一言难尽道:你是素食主义吗? 你的伤没好,只能吃这些。 陈浠气道:那为什么还出来,还不如在家吃,方便又卫生。 温之信点头赞同:那下回在家里吃。 陈浠听着这话怎么都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吃东西。 温之信看她郁闷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 嘉市的天气总是无常,出门还是晴天,等他们吃完出来,天空却开始飘雨。 好在雨不大,温之信的自行车还停在路边,座位有些湿,温之信拿衣摆擦干,让陈浠坐上去。最后他们赶在雨变大前回到了公寓。 氧化钙终于等到主人回家,小跑着出来迎接。 陈浠去给它拿狗粮,让温之信先坐一坐。 等她出来,刚好看见温之信站在风扇前掀起潮湿的衣摆。 平坦的腹部一闪而逝,不知怎么,陈浠脱口而出:我能摸一下吗? 温之信顿了顿,偏头不确定道:摸什么? 陈浠说:腹肌。 温之信沉默了,面色逐渐变得有些复杂。 陈浠心想是不是她强人所难了,刚想说算了,温之信却没给她反悔的机会,已经掀起衣服朝她走近,在她身前站定。 他说:摸吧。 真的? 嗯。 陈浠和温之信对视了两秒,试探地碰了一下,对方瑟缩了一下,陈浠感受到手下的肌肉变得紧绷了些,显然是他在用力,或许是为了凸显出肌肉的形状,陈浠想了想,索性将整个手贴了上去。 她的手有些凉,和腹部温热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手下的肌肉愈发紧绷。 下一秒,温之信忽然放下衣摆。 布料盖住她的手,陈浠一愣,收回了手。 但温之信却忽然开始在客厅来来回回踱步,好像十分烦躁。 陈浠你他说一半,又收了声。 见他这样,陈浠也有些不淡定。 她思忖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有点变态,但她真的只是好奇,那一年在公司更衣间的时候其实就很好奇,温之信看着这么瘦的一个人,怎么还有腹肌,她一度怀疑是不是那时候光线太差看岔了。 如今终于验证,的确是有的。 温之信已经从原先的位置走到卫生间门口,用力搓着后脖子。 他背对着她,陈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状态不太对劲。 她迟疑道:温之信,你还好吗? 起初温之信没说话,过了会儿回身看着她,低声说:陈浠,你别把我当圣人。 看着他通红的脖子,陈浠怔了怔,明白过来什么,血液猛地往头上涌。 第42章 庆祝 因为淋了一点雨,陈浠的头发有些潮湿,看起来有点可怜,她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故作镇定地瞪着他,脸颊和耳朵却绯红,丝毫没有平常的冷漠,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一种笨拙又羞恼的神色。 温之信看了几秒,说:这次你真的脸红了。 陈浠无话可说。 她还没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温之信却不放过她:你在害羞吗? 陈浠的目光无处安放,索性闭上眼睛,表示自己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但温之信仿佛发现新大陆的样子,转眼凑近观察她,陈浠能感受到拍打在脸上的温热呼吸,像夏天街上闷热的风。 第71页 于是她又睁开眼,僵硬道:干什么。 温之信一言不发,用行为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捏住陈浠的下巴,低下头,很克制地吻下来,渴望与不满在唇齿间卷起风暴,仿佛有一把火在不知名的地方燃烧,无端让人心悸。 许久后,他离开陈浠,微微俯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他说:邱明月联系过我,和我说了一些事情。 起初只是叙旧,但他们无旧可叙,唯一的联系便是陈浠,后来聊了聊这两年的状况,邱明月状似不经意,却很好地说明了陈浠没有出国的原因。他一面怀疑这是否是陈浠授意,一面又深知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温之信心情复杂,他想,陈浠是可以和他解释的,但她没有。 他询问前因后果,邱明月却不愿细讲,只是告诉他当初她求得陈浠原谅有多费劲,陈浠简直一点情分都不讲,好像她真的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可她只是毫无恶意地隐瞒了身份。 陈浠这个人原则性极强,又很没安全感,不出意外是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如果你不喜欢她,不能将她的好坏照单全收,就不要招惹她。她对温之信说,但相反的,如果我的感觉没错,那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所有的所有,都很简单。 邱明月言尽于此,至于温之信能不能领会,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窗外的天色一片暗沉,屋里却明亮,好像什么都无所遁形。 温之信问:那时候你想给我打电话吗? 陈浠默了默,说是。 她是想至少告诉他一声,她去不了了。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温之信笑笑,站直了。 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下来,又是平日里那个温之信,看起来平静而温和,他缓缓说:陈浠,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事事考虑这么多,真的快乐吗? 她快乐吗? 快乐,但不是时时刻刻都快乐。 陈浠相信考虑得事无巨细能省去很多麻烦,可在爱情这个命题上,似乎是彻底相反的,过去的理论丝毫行不通,她想无视想推开,烦恼反而越来越多。 她忍不住想,是温之信这个变量太大了。 这人仗着脸好看,总是举止惊人,又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叫人无从责怪,好可恨。 陈浠不肯承认自己落入低俗的暧昧陷阱,却又时时刻刻被撩动心弦。 可不承认又怎样,她心知肚明,是事情已经彻底不受她控制了,但除了愈加快速的心跳,与隐隐的迷茫,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焦虑和恐慌。 陈浠喃喃着:那试试吧。 温之信愣了几秒:什么? 陈浠说:我们试一试。 陈浠不喜欢落入下风,抵触对他人剖析内心,时时刻刻将自己端在高高在上的位置,翻手云覆手雨,将别人的感受置之度外,自以为这样便能坚不可摧,可却三番两次也推不开温之信。 事情到这种程度,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陈浠的勇气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勇气,她今非昔比,不再有沉重的金钱压力,不再汲汲营营埋头苦干,生活惬意,有朋友有宠物,就算未来风暴来袭,应当也不至于焦头烂额无从下手。 这样想来,似乎没有理由再拒绝。 温之信还在发愣,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 他思虑深远,想要温水煮青蛙,可没想到青蛙直接上桌了。 见他不说话,陈浠问:你不高兴? 温之信被天将惊喜砸晕,高兴两个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似乎有些尴尬,摸摸鼻子,面无表情道:那当我没说。转身便走。 温之信想,如果陈浠没有那么喜欢他也没关系,因为陈浠不会喜欢上别人,他已经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所以事情的确很简单。他说:我很高兴。 陈浠没回头,但脚步停下了,像是在等他在说些什么。 他试探道:那庆祝你有男朋友了,要不要亲一个? 陈浠直接勾着他脖子吻了上去。 温之信一愣,反客为主地吻回去。 熟能生巧尚不欺我,陈浠也不别扭,动作熟练得很,两人都吻得呼吸急促,气喘吁吁。 一吻毕,温之信问道:感觉怎么样? 陈浠嘴唇紧闭,看他像是在看傻子。 温之信笑笑,碰了碰她的鼻尖,轻声提醒:陈浠,你要珍惜我。 等养好伤回公司上班已经是七月中旬。 请假期间,陈浠的公机电话不断,通常接听完经销商电话,就会给周茗打电话叫她发货,剩下便是和刘进对接,督促项目订单的进度,最后稳妥地解决完所有事情,陈浠便安心地倒在床上享受这个理由正当的假期。 虽然扣了不少工资,可舒舒服服躺上了这么多天,倒也算不亏。 那天之后,陈浠变成了一个不思考太多的人,至少在和温之信的相处上不思考太多,怎样舒服怎样来,尝试如温之信又或是邱明月所说,让自己更加快乐一些。 邱明月听说她和温之信在一起的消息后,松了一口大气,生怕陈浠找她算账。但事实上陈浠一开始是想找她算账的,她没想到邱明月会直接联系温之信,可想到如今的场面有她的功劳,也就算了。 第72页 陈浠一直很感谢有邱明月这个朋友。 虽然邱明月经常说做陈浠的朋友很幸福,但在陈浠看来,这只是因为邱明月足够好,毕竟距离产生美,能遇上一个看透她的自私本质,不管她脾气多坏,还愿意接受她哄她的朋友,是陈浠的福气。 另一边,最近温之信出现的频率下降了,可见是真的很忙。 距离产生美这话在他这里也适用。 陈浠才发现原来温之信的成熟是表面的,事实上极其幼稚。 例如温之信招摇过市,和她的邻居都打好了关系,导致陈浠和邻居们碰上的时候,对方总要打探她的感情情况,更有甚者还有问什么时候结婚的,就连鲁雨双和曹棱也一副期待吃喜糖的表情,这让陈浠十分头疼。 除去这些小烦恼,剩下的时间陈浠很放松。 工作时间的温之信公平公正,泾渭分明,不带有任何私情,陈浠很最满意的状态,让她有最大的发挥空间,下班后温之信怎么犯傻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不懂爱的人开始笨拙的尝试,的确是很奇妙的体验。 例如此时此刻,两人在看电影。 是一部新上映的恐怖片,温之信说自己害怕,说得毫无诚意,然后搂住陈浠。 陈浠受不了这种黏糊劲,挣扎着:你能不能松开,很热。 温之信反而搂得更紧,十分自然道:让氧化钙把空调温度降两度。 陈浠简直无语:你真以为它成精了吗! 氧化钙在旁边大叫,使劲往两人身体的缝隙中钻,好像十分不满。 温之信笑起来,起身拿空调遥控,而后重新搂上了陈浠。 陈浠挣扎无果,盯着氧化钙,心说叫你之前吃里扒外,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氧化钙委屈地打滚,干脆跑远了。 九月桂花开,街上没有一块舒服的地方,热得不果断,凉得不均匀。 温之信再次外出调研,离开前找陈浠以及其他部门几个主管进行了一次谈话,雷厉风行地布置了后续的工作计划,要他们最近多关注防汛物资的招标信息。 没多久,超强台风来袭,南方大面积降雨,嘉市更是不例外。 销售部的业绩意料之内的迎来一个小高潮,上上下下都有些繁忙。 这天,周茗早早地醒来去公司,到了办公室,却被眼前的一幕悚到。 伟亮五大三粗,是走在路上都能被民警拦下来查身份证的长相,但言语谈吐方面却说不清是娇羞还是憨厚,给人强烈的反差,乍见可能有些讨人厌,但相处习惯后倒也还算可爱,可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打了发蜡,穿上充满嘻哈感的上衣与休闲裤裤,造型潇洒,目光炯炯,走路都带风。 他跑出办公室,刚好撞上了提着早餐走进门的叶子。 只听哎哟一声,伟亮道歉又匆匆跑走,看起来十分着急,也不知道是赶去做什么。 叶子揉着被撞到的肩膀在工作坐下,解开早餐的袋子开始享用。 周茗滑着椅子凑过去,忧心忡忡道:叶子姐,伟亮哥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叶子吃着包子随口道:求偶期,不用管。 叶子告诉周茗,楼下的证券公司来了一位美女前台,前两天伟亮和对方在电梯里碰上后芳心暗许,最近每天都要去那层溜达,创造偶遇。 周茗一时失语。 又过了十分钟,陈浠踩着点进了办公室。 她把前一晚的客户发来的发货要求告诉周茗,让周茗查询库存并安排发货。 忙完一个段落,陈浠忽然问:小茗,你有没有想法做销售? 周茗愣住:怎么说? 陈浠说:我不在的那段时间,你事情处理得好,和客户沟通也没问题,关键时刻也知道变通,十分优秀,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直接转到销售岗上,拿更高的工资。 有什么比上级的认可还令人激动呢。周茗又感动又慌张,颤颤巍巍道:组长,我做得好是因为那些客户因为你照顾我,而且我知道做错事有你兜底,所以不慌。要是让我单干,我肯定干不好。 叶子:不要妄自菲薄,你很能干,你看我也是助理上来的,现在也挺好。 周茗有点不好意思:叶子姐 陈浠:我只是提个建议,还是看你自己。 周茗犹豫道:再让我想想。 实际上陈浠考虑将自己的三个区域卸下一个,一方面考虑到作为主管有时候工作太多,无法面面俱到,另一方面,温之信最近当真在做直播营销的策略分析,万一、万一真的能顺利说通邢建林,陈浠想,她还是想参与到其中。 晚上,温之信发来消息:在做什么? 陈浠拍了一张氧化钙在路上走的照片给他。 温之信:我不想看氧化钙。 陈浠又把照片撤回了。 温之信: 看着六个点,陈浠忍不住笑出声。 她问:什么时候回来。 温之信:想我了? 陈浠:能不能好好说话。 温之信:下个星期三回去。 温之信:[我想你了.jpg] 第73页 陈浠没回复他了。 她牵着氧化钙往回走,却在公寓的楼梯间撞上一个人。 那人穿得时尚,留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型,看着就像网络上的那种帅哥,但却左手抱花盆,右手提垃圾袋,路过陈浠的时候停下脚步,不确定喊道:陈浠? 陈浠愣住,难以置信道:梁肖? 第43章 梁肖 陈浠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梁肖了。 梁肖是她的大学学长,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某次大一的专业课后。 那时候陈浠连班级里的同学都认不全,至多只认识三名室友,而梁肖是其中一位室友的男朋友,恰好来接女友去下馆子。 陈浠对于梁肖的第一印象就停留在这里,室友的男友,且是学长。 而梁肖对陈浠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女朋友的室友,长得挺漂亮。 两人只能说是见过面的陌生人,再遇见说不定都认不出对方。 事情似乎是在某次梁肖和陈浠室友吵架时发生变化的,而起因只是一个芝麻大点的事,类似于梁肖没给带早餐,室友非要让陈浠主持公道。 最后陈浠主持着主持着,把他们主持分手了。 天地良心,陈浠可不是故意的,是那位室友不停说梁肖不爱她,不关心她。陈浠脑子转不过弯,分辨不出恋爱中的是是非非,心说不爱为什么还不分开,于是索性建议室友分手。 经由她的劝说,室友果真甩了梁宵,但陈浠没想到,他们分手后没一个星期,室友就换了新男友,而梁肖怒气冲冲地加上了陈浠的微信,痛斥陈浠劝人分手的卑劣行径,并且倒起了苦水。 和那位室友后来的关系尚且不说,但自那之后,陈浠变成了梁肖的失恋树洞,这一当就当了好久。 直到梁肖又交了新女友,投稿才变少,结果梁肖一分手,树洞陈浠再次营业。 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一开始陈浠是会善良开导,到后来逐渐成为敷衍应付,甚至直接屏蔽他。 不过梁肖看起来也不大需要她回复,两个人的聊天向来有时间差,最长的时候,陈浠一周后才回梁肖的消息,而梁肖也见怪不怪,四五天后才回陈浠的消息,飞鸽传信都比这快。 毕业之后,两人还偶尔有联系,不过自打梁肖收了风流性子从良后,和陈浠便聊不到一块儿去了,话题翻来覆去便是工作上的事情,到后来也就不再联系。只有新年时分的祝福能证明他们曾经有过一点说不上友谊的友谊。 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氧化钙用爪子扒拉陈浠,询问怎么不走了。 陈浠示意它别闹,上下打量梁肖,问:你搬到这里了? 梁肖说:对,换了工作,找了个近一点的房子。 陈浠了然:搬到哪间了? 307 那间,你呢? 207。 破案了,原来搬到楼上的是梁肖。 这样想来,鲁雨双的评价是很客观,梁肖的长相放在哪里都是受人追捧的类型,但身高只有一米七五,比陈浠高不了几厘米,放在男生里也是平均身高,但也确实不高,的确有点可惜,不过 陈浠: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梁肖:码农。卑微的代码机器。 陈浠:考虑换工作吗? 梁肖哭笑不得:我才刚换工作。 那也不耽误你再换一个。 她给他介绍荣光,梁肖说:你不是做销售的吗,改行 HR 了? 没,就问问,刚好公司缺人。 自从公司内部改制,离职率显著降低,但被辞退的人倒是急剧上升,尤其是销售部门,态度消极业绩垫底的几乎都被辞退,陈浠费了许多口舌才保下伟亮这个拖拉狂。如今部门里需要大量新鲜血液,她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但梁肖拒绝了。 陈浠问为什么,梁肖理所当然道:我没上进心。 这回是陈浠哽住了,她忍不住说:你还挺骄傲啊。 梁肖乐了:那可不是。 又说了一些客套话,梁肖说有空出来吃顿饭再聊,陈浠说好,两人便道别了。但这晚之后两人就没再碰见,只有天花板的动静能感受出梁肖的行迹。 不幸的是再不上进也得通宵加班,幸运的是他的头发还是很浓密。 第二周的周二,邱明月约陈浠出来吃饭。 点完菜后两人瞎唠,邱明月说她实在不想找工作,最近考虑做自媒体,做些旅行生活 vlog,争取边玩边赚钱。陈浠表示支持,反正邱明月不缺钱,更别提把兴趣发展成事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 邱明月:那我得准备设备了。 陈浠:公司里有之前做直播项目时候留下的东西,你要用可以直接拿去。 邱明月拍手:好哇。 店里生意忙,饿得肚子直叫,邱明月不等菜上齐便动筷。 等垫上肚子,她才舒服叹口气,问陈浠:温之信出差还没回来? 明天回来。 邱明月盯了她几秒,狐疑道:你怎么没有点热恋的样子。 热什么恋,我三十了,又不是十三。 第74页 陈浠单身惯了,如今多了一个人,属实不太习惯,况且温之信和她各有各的繁忙,私下共处的时间少得可怜,他们最多的活动就是聊天遛狗看电影,但陈浠心里还有一点陈年阴影,下意识有所保留,倒是温之信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交底了,听得陈浠无奈又好笑。 剩下的就是一些心跳加快的瞬间,好吧,陈浠承认,她挺享受的。 但恋爱又不能当饭吃,要她像邱明月这样,她做不到。 邱明月撇嘴:和你谈恋爱应该挺痛苦的。 陈浠呛她:又没让你和我谈。 哼!我还不会喜欢你呢。 陈浠故意说:那喜欢谁,郭霁吗,什么时候喊我当伴娘。 可别。邱明月说,八字没一撇呢。 怎么没一撇,算命的说你今年结婚,这都九月了,还能杀出个黑马截胡? 得了吧,黑马是不可能了,但闪婚也是不可能的,这才多久啊。况且邱明月说,我还是觉得他不喜欢我。 怎么说? 我觉得他只喜欢我的肉体。 陈浠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邱明月! 干嘛!我说真的! 虽说郭霁是对她很好,可好来好去最后还是会到床上去。如今果然喝酒误人,小酌也不行,本来发展得好好的,现在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找不回道,不像情侣亲近,也不像床伴无情,情况简直不要太奇怪。 邱明月小声说:而且我上回碰到高中其他同学,是和他一个寝室的,那人告诉我,郭霁高中时候一直有个喜欢的女生,还为了她打过架。我一想,准是那个文娱委员。虽然我知道他们不联系了,可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有天试探地问了一回,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跟我黑脸!还有一句她没说,那天郭霁在床上尤其凶,她哭得梨花带雨,总算让他温柔了点。 邱明月悲伤道:难道我是替身,可我和她也不像啊。 陈浠:清醒点,别给自己乱排剧情,现在不兴替身这套。 邱明月噘嘴:哪有,我就是个小可怜蛋,没人疼没人爱。 陈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邱明月心虚道:反正郭霁不爱我。 分析我的时候一套一套,到自己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陈浠说,你和我半斤八俩。 哎呀,那自己和别人能一样吗。 陈浠嗤笑。 另一边,温之信从机场出来,送走客户和邢建林后,给陈浠打了一个电话。 在做什么? 陈浠说:在外面吃饭,怎么了? 温之信没回答,又问:一个人吗? 和明月一起。陈浠像是察觉出不对,问,你现在在哪里? 温之信说:刚下飞机。 那头安静下来,就在温之信要忍不住怀疑陈浠并不欢迎他提前回来的时候,那头传来几句对话,大抵是在和邱明月说些什么,温之信听不太清,几秒后,陈浠对他说:我们在中山路,你要不要来,明月说想见见你。 半个小时后,温之信出现在陈浠和邱明月面前。 风尘仆仆,行李箱还拉在手上,穿得倒是随意,看到陈浠之后笑了一下。 他和邱明月打招呼,同时给陈浠带了一个好消息。 他说邢建林同意重新开启直播项目了。 陈浠眨眨眼,转头对明月说:公司里那些设备充公了,你的装备另买吧。 邱明月:早知道不见温之信了。 第44章 要做吗 道是要见温之信,可真见上了面,邱明月却有点尴尬。 该说的话她都在电话里说过了,如今时间不早,她这么大一个电灯泡,陈浠是不介意,可不见得温之信不介意,于是稍一思索,她便借口有事遁走,把空间留给这对情侣。走前给了陈浠一个眼神,示意她别太端着,谈恋爱就放松点。 接收到信号的陈浠面色不改地目送她离开。 温之信没吃晚饭,点了一份套餐饭,陈浠也点了杯饮料解渴。 陈浠问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事情办妥了就回来了。 陈浠扬起眉,问:你怎么说服刑总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温之信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餐,问她,要来点吗? 陈浠说不用,又说:说正经的,他怎么会同意。 起先温之信没回答,转折脑袋在桌上寻找着什么,直到陈浠说店里没醋后,他才在她一言难尽的目光下开始拌饭,然后说:我根据市场调研的结果,做了份报告给他,里面详细写了风险收益和行业前景,后来又带他走了几家新媒体运营得比较好的公司,和对方管理人员谈了谈,他就同意了。 陈浠质疑道:就这样? 温之信补充:我父亲和荣光协商合作,低成本开展项目。 哦差点忘了你家是搞新媒体的。 第75页 陈浠变得沉默了一些,温之信注意到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过了会儿,温之信说:一会儿去看电影吗? 陈浠摇头:我电影看到一半出来的,回去我要把它看完。 什么电影? 革命之路,你看过吗? 没有,讲什么? 一对夫妻被婚姻折磨得你死我活的故事。陈浠回忆了一下,道,男女主还是莱昂纳多和凯特,这是他们的二搭作品,有人把它当作是泰坦尼克号的续集。要我说,Jack和Rose如果活下来之后会走到这一步,那不如在泰坦尼克号上一起死去。 她说:你说婚姻是不是个悲剧? 温之信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但陈浠始终盯着他,像是要一个回复,又或者只是要他的认同,于是他放下筷子,看着她认真道:以偏概全并不合适。婚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结果,悲剧是对婚姻失望的结果,爱情可能是激情燃烧,但婚姻是互相迁就的过程,能始终保持激情的少之又少,重要的是尊重理解包容忠诚,世上也有很多始终幸福的夫妻。 陈浠哑然。 温之信笑了笑,问她:吃饱了吗? 嗯。 他说:那我们走吧。 他们乘坐电梯下楼,电梯里有其他人,空间不富裕,温之信站在最后,陈浠站在他身前,他的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一种无需言说的亲近,陈浠微微动了动肩膀,肩上的手消失了,但她的发尾被碰了一下。 她听见温之信轻声说:像兔子。 不信自己能和这么柔弱可爱的动物挂上钩,陈浠有点恼,往后肘击示意他闭嘴。 温之信从善如流,心中却想,这是脾气不好的兔子。 从电梯里出来后,两人站在路边打车。 温之信在揉刚刚被肘击的地方,陈浠看见了,有点心虚,但也不想道歉,于是找话题说: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每次都站在电梯的最后,电梯有人就算了,可没人的时候你也站在最后,不觉得进出不方便吗? 你想知道? 陈浠奇怪道:难不成这是什么秘密? 一辆出租在他们面前停下,温之信摇头,一面打开后备箱塞行李,一面漫不经心道:不是秘密,但如果你进电梯,我就可以看着你。 最初其实没有这种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总之某天他忽然发现站在最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所有人,也可以看见陈浠。尽管总是那个是冷漠的后脑勺,但凌乱的小辫子能让他想象出一点陈浠生动的样子,像是个想象力小游戏,让他觉得很有趣味。 一路上陈浠都没怎么说话。温之信似乎舟车劳顿,也十分沉默。 出租车司机疑惑地瞟中央后视镜,心说这对情侣怎么这么闷,但无意中瞥见高大帅气的男人握住面色冷清的女人的手,且后者欲拒还迎地挣扎了一下便不动后,他恍然大悟,哦,是闷骚。 将她送到家后,已经将近十一点。 温之信准备离开,叮嘱她:早点休息,电影别看太迟,明天还要上班。 陈浠说好,停了停,又喊他:温之信。 嗯? 你回去会不会太晚了? 温之信沉默了许久,像是没理解她的意思,片刻后说:那我可以留下来吗? 陈浠说的是可以。 夜晚的小区很寂静,没有嘈杂的说话声,只有树叶载着旖旎的月光,在空气中晃动的声响,以及楼道里行李箱与地面接触后的平稳滑动声。 氧化钙听到门外的动静,出来迎接,温之信放下行李,一把把它抱起来,而后进陈浠的房间和她一起将电影的结局看完了。 很悲惨,女主角的生活失去希望,背着男主在家流产,因此送了性命。 电影结束后,温之信先行洗漱,陈浠则思考他睡在哪里。 沙发太小,塞不下他这么大个的人,最后她在客厅的地板上给他铺了个床。 温之信也不介意,道完晚安后便躺在地铺上闭上了眼睛。 但等半夜陈浠起夜,走过客厅却发现温之信睁着眼睛。 她惊了惊:你怎么还没睡? 温之信看着天花板道:地板太硬了。 陈浠默了默,忽然说:晚上邱明月说我们不像热恋。 是不像。 她还说和我谈恋爱会很痛苦。 没有,我挺享受的。温之信宽慰她。 陈浠看着明显睡得不舒服的他,无语道:你是在说反话吗? 没有。我以为这种话你不会放在心上。 是没放心上。陈浠看了他两秒,问,要做吗? 邱明月还是太年轻,观察得不够全面。 实际上陈浠和温之信确实没热恋,不过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或许这就是成熟的成年人谈恋爱的特点,干柴烈火总是在一瞬间,不需要以醉酒为借口,很纯粹是好奇心和欲望驱动着一切。 第一次尝试是一个阴天的下午,天色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整个过程中,陈浠脑袋发胀,心脏发颤,但还能勉强保持住理智,强装出镇定的样子,不过温之信就不怎么好了,能看出他想尽量显得游刃有余,但现实是他太笨了,把她弄得揉得有些痛。 第76页 但他们没做到最后一步,因为没准备好安全措施。 事后他们都没再提这件事,很完满地化解了亲密接触之后的尴尬。 不过无形之中产生了一些影响,例如陈浠在温之信面前更加放松了一些,两人的话题也从日常拓展到更深层的方面,都不吝啬于发表自己的各种观点,但陈浠依旧没细说自己家里的事情。 温之信进了房间,半跪在床上,双手探进了陈浠的睡衣里,从腰部一路摸到了胸前。 他停住:你没穿内衣吗? 晚上睡觉为什么还要穿? 我以为都是穿着睡觉的。 那不舒服。 温之信低下头,滚烫的吻落在眼皮和唇角,又沿着锁骨一路向下落在胸前。 空气里是同一种沐浴露的香气,地上是胡乱丢开的T恤,陈浠觉得头皮发麻,身体中仿佛生出电流,使她不自觉地颤抖,她抓着温之信的头发,低低的呻吟被她咽了回去,但又很快破功,因为有一只手探入她的短裤。 轻点。她含糊道。 温之信抬头看她,呼吸声很重:这样吗? 嗯。 温之信凑过来亲她。 陈浠:你准备东西了吗? 在行李箱里,没带进来。 没事,床头柜有。 房间里喘息声起此彼伏,两具身体不断律动起伏,从笨拙到熟悉,由缓至快,陈浠看起来瘦,摸起来却带着点肉,手感极佳,温之信掐着她的腰,不知餍足,愈发用力。 陈浠用力握着他的双臂,指甲掐出一个个凹陷的圆弧,对方不喊痛,她眯着眼,似痛苦似舒适,断断续续道:你能不能、别看着我。 温之信:不能。 过了会儿,他说:陈浠,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好看。 没、有。 温之信:你很好看。 陈浠被顶得又痛快又痛苦,气急败坏道:我让你别看我,没让你夸我好看! 他默了默,堵住她破坏气氛的嘴,用带笑的声音说:你别说话了。 第45章 零分 早晨,周茗一脸严肃走进办公室,被陈浠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组长,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失眠了吗? 陈浠正在烧热水,听到问话后含糊地嗯了一声,走回位子上坐下。 男人开荤的后果就是她早上差点起不来床,后来强打着精神起来了,却发现两条腿不受控制,分分钟要软下去,就连刷牙也是坐在马桶上刷的,陈浠哪有过这么脆弱的时候,简直不要太丢人,一面暗骂自己昨夜失心疯,没事起什么头,好好睡觉不就完事了,一面冰冷地看着同样在刷牙的温之信,企图用眼神造成伤害。 温之信如芒在背,真诚道歉:不好意思,下次我轻一点。 陈浠气笑了。 下次?下个屁。 看见他就心烦,陈浠自己打了个车来公司,结果买完早餐,又在电梯里碰见他,她忍不住窝火,甩都没甩他一眼,出了电梯后径直回办公室,如今憔悴地瘫在椅子上,还要被小姑娘问是不是失眠了,简直心累。 见陈浠气压极低,周茗以为她心情不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多说话。 片刻后,她掏出手机给温之信发了条消息:哥,你知道我组长今天怎么了吗? 半晌温之信才回复:怎么了? 不知怎么,周茗莫名觉得温之信似乎有点心虚,可隔着屏幕,能看出什么,多半是错觉,于是她想了想,回复说: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心情也很不好,杀意很重,不知道是哪个二愣子惹的。 温之信那边很久没回复。 周茗起无名火,噼里啪啦又发了一段话:你不觉得羞愧吗!自己女朋友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还要问我。这就是男人的险恶吧,拥有了就不再珍惜,你这样早晚要被撬墙角,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这回那边回复得很快,但只有六个点: 周茗怒火更旺,还要再骂些什么,却看到温之信又发来消息。 他说:昨晚我和陈浠在一起。 她一时没能理解:所以呢? 温之信说:我就是那个二愣子。 周茗: 陈浠不知道这对兄妹的斗智斗勇,她浑身酸痛,直到中午精神气才好一些。吃过中饭后,她抱着毯子,打算早点去休息室补觉,却看到关敏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进了二组办公室,一问才知道是来发喜糖的。 陈浠问她:订婚了? 关敏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订婚,直接结婚。 大家十分吃惊,伟亮下意识看向关敏的肚子。 关敏拍了他一掌,气道:没怀! 关敏说,她和男友在一起五年,感情稳定,今年才见家长,幸运的是双方家长都很满意,一直在商谈相关结婚事宜,原本说是先订婚,但考虑到双方家庭的经济情况,能省点是一点,最后决定不办订婚宴,直接结婚。 陈浠能看出关敏的幸福,于是说:恭喜,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第77页 关敏大气摆手:不用,我们那边没有收红包的习惯。 一群人又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聊,阿森作为二组里唯一的已婚有娃人士,善意地提了些意见,关敏便准备去其他办公室继续分发喜糖,走之前,她随口说道:陈浠,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能吃上你的喜糖? 陈浠:再说吧。 实际上陈浠不是对婚姻没信心,是对自己没信心,维系关系对她来说是永恒的难题,而婚姻不像友情,它是形式上的绑定,一旦做不好,要付出的代价比其他大许多,陈浠不愿意冒险,至少现在还不愿意,至于同意和温之信在一起,还是出于她的某种私心。 这天的晚些时候,温之信发来消息:身体好点了吗? 陈浠不想回复他。 他又发来:晚上有事吗? 陈浠故意晾了他一会儿才回复说:要溜小草。 他:除了这个呢? 陈浠:没了。 温之信:那带上氧化钙,陪我去个地方。 到晚上陈浠才知道原来是要去他的大学。 尽管她和温之信都在嘉市读的书,但他们的大学离得十万八千里,陈浠的大学独树一帜,立在偏僻的郊区,附近商业街都找不出几条,而温之信的大学坐落在大学城中,夜晚也热闹非凡。 夜风阵阵,音乐悠扬,空气中都是青春的气息,他们走在校园里,氧化钙充满好奇,一直表现得很兴奋,陈浠嫌费劲,索性把牵引绳给了温之信。 解放双手后,她问:你怎么忽然想到来这里? 温之信:很久没回来了,最近要校庆,正好回来看看。 陈浠问他毕业为什么留在嘉市,温之信说:离家远,又比较熟悉。 我也是。 从教学楼到食堂再到寝室区,温之信一路走,一路介绍。 他说他其实不太喜欢上课,每回都坐在最后几排,也会走神摸鱼,成绩单好看是因为比较会找重点知识,复习效率高;他说学校每个食堂的饭菜都很难吃,他经常和朋友下馆子,偶尔早出晚归,还求宿管阿姨开过门;他说他是寝室的一号床,平白无故揽了好多活他还说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陈浠听到最后终于明白这人的用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温之信看见后笑起来:干什么。 陈浠把脸一撇,不想理他。 走到接近操场的时候,他们看到路边有一对情侣在吵架。 女生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她说:原来这就是你要求复合的原因,你根本不喜欢我了,你就是不甘心,就是想在我身上扳回一成,现在你做到了,很骄傲是不是? 男生没说话,去拉女生的手,却被甩开。 陈浠和温之信礼貌地不去看那边,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但那对情侣拉拉扯扯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一直到走远还能听见。 陈浠忽然问:你是喜欢还是不甘心? 温之信怔了下,意识到她在问什么时,坦然道:我不知道。 陈浠没觉得这个回答不对,反而好像就应该是这样。 温之信走在她旁边,手臂若有若无地和她相贴,他碰了碰陈浠的手,再紧紧握住,很用力地与她五指相扣,他说:在国外的时候,我觉得我是讨厌你的,但后来我又发现好像我不是讨厌你,只是在怨你,还是很想见你。其实我分不清喜欢和不甘心的差别,但有时候也不用分这么清,不是吗?因为没有别人让我感到不甘心,也没有别人再让我觉得喜欢了,既然如此,别人我说不好,但我的不甘心和喜欢并没什么差别。 喜欢上陈浠的时间于生命来说好比池塘里的游鱼,而对这世界来说则是空气中的沙砾,短暂到无需计量,他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或许在某天醒来,他就会发现陈浠其实脾气古怪到难以忍受,会发现她还有很多缺点,然后不再喜欢她。但现在的事实是他每天都会在名叫陈浠的瓶子里加一粒沙,在不经意的瞬间偷偷往里加更多的沙,期望这个瓶子能快一些填满。 他说:陈浠,我只想要你。 温之信语气平淡,坦诚得无以复加,说着能酸掉她大牙的话,但不知为何,陈浠的喉咙却像是被一块湿抹布堵住,闷得心里密密麻麻地泛着麻。 她说:让你做选择题,不是让你做问答题。零分。 温之信假意挣扎:我把步骤写出来了,不是该加分吗? 陈浠冷漠重复:零分。 温之信:好的,陈老师。 陈浠勾了勾嘴角。 他们又往学校深处走去,越往里走人越少,但植被却愈发得多。 温之信看着前方,冷不丁说道:这是学校的约会圣地。 陈浠哦了一声,表示了解了。 温之信又说:那要亲一个吗? 陈浠说不要,但温之信似乎看穿了她的谎言,缓慢地将她压在旁边的树干上。 黑夜与绿叶做掩护,他们就像这个校园里的其他小情侣一样,隐秘而动情地亲吻着。 温之信一回比一回熟练,吮住她的舌头,不断加深这个吻,唇间都是令人遐想的啧啧水声,他似乎还执着于上一个问题,锲而不舍地追问她这样可以不可以加分,仿佛她不同意,他就不会放过她。 第78页 这属于贿赂加威胁阅卷老师,按道理应该取消考试资格。 但由于当下情况特殊,最后陈浠勉为其难地说了可以。 从这片树林离开的时候,陈浠看到一颗树上竟然刻了两个名字,中间还画了颗扭曲的爱心。 她啧啧道:不嫌丢人吗,所有看到的人都知道是他们往树上刻字了。简直是公开处刑。 刻的时候应该不嫌,后来被全校通报批评就嫌了。 陈浠笑了:就该这样。 他们走回操场,氧化钙好像已经摸清了学校的路,自信满满地往校门口的方向走,陈浠和温之信跟在它屁股后面,陈浠听见温之信说:当初你面试我的时候问过我,我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陈浠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应该是我觉得你的名字很特别,就随口问了问。 温之信说: 后来我去问过才知道这是我外公外婆帮我取的,是希望我善良坦诚。 陈浠了然:那很好,你也确实做到了。 温之信:那你呢? 我?我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是我爸新华字典里随手翻的。陈浠说,你觉得好听吗? 好听。 陈浠忍不住质疑:真的? 真的。温之信说,是晨曦,是希望。 第46章 晚上好 国庆前,荣光召开假前例会。 邢建林出面参加会议,这次他终于没有长篇大论地讲废话,而是把更多的时间交给了温之信,为温之信也不辱使命,围绕过去几个月的成绩作出详细的工作总结。 当听到过去一季度的业绩同比环比业绩都涨势喜人后,邢建林没有表现出什么开心的情绪,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在剔除陈浠的项目业绩的情况下,今年到现在的业绩实际上依旧十分惨淡,像陈浠组里的的伟亮和阿森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过大单。 想起温之信说邢建林要求他在一年内增长百分之三十业绩,陈浠觉得很悬。 等汇报完业绩,会议终于来到了重点。 邢建林宣布,要重启荣光的新媒体项目。 除了陈浠和温之信,所有人都很吃惊,在他们看来,这种项目对如今的荣光来说风险太大,又有失败的先例,保守派的邢建林应当不会再去尝试,如今猝不及防地宣布,仿佛是孤注一掷,令人感到不安。 不过温之信很好地安抚了大家,他表示不用太过紧张,这是他从邢建林那里争取来的机会,也算是顺应社会发展的再一次尝试,他保证就算尝试失败,荣光也不会发不起工资,也不会降各位的工资。 大家看看他,又看看邢建林,确认这是实话才安心。 温之信说:据了解,当初这个项目是陈浠在负责,她有一定经验,所以邢总和我一同商讨后,决定推选她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大家有没有异议?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下一秒议论声四起,十分嘈杂。 陈浠拧眉,是她让温之信替她争取成为负责人,但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邢建林沉声道:有什么问题吗? 又是一阵沉默。 有问题!林思思咬了咬牙,站出来道,这个项目的后续实施暂且不说,但陈浠是我们销售部的主管,自己身上还担着几个区域,要再让她去负责其他项目,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年事故后,公司内传出许多流言蜚语,陈浠心知肚明林思思就是源头,在那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尴不尬,陈浠一直以为林思思巴不得她从销售部滚出去,但如今她却在维护她,真叫人意料不到。 一人起头后,其他人也搭腔,他们不知道是陈浠自己想接这个项目,话里话外都是担心她工作压力太大,不希望她离开销售部的意思。 话题中心的陈浠一时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邢建林若有所思地看向陈浠:陈浠,你什么想法?如果有问题我就换人。 陈浠说:我没有问题。 时间过得飞快,半个下午就这样过去。 散会后,陈浠在走廊上碰见林思思,林思思扭头就走,但陈浠把她喊住。 干什么。林思思停下脚步,没好气道。 刚才谢谢。 林思思被陈浠这么干脆的示好砸蒙了,她说:你中什么邪。 陈浠无语凝噎,做人真难,不想说话了,陈浠转头要走,但这回林思思喊住了她。 林思思看着陈浠,傲慢道:道谢这么果断,那怎么不和我道歉? 我道什么歉? 你说呢? 听出林思思是想翻旧账,陈浠说:当初那事我本来就没错,是你平白生气。 林思思恼道:那是因为你态度太差,但凡你好好说话,我也不至于气成那样。她从不是计较功劳的问题,而是烦陈浠这个独行其是的性格,分明可以委婉表达明白解释,可她总是劈头一句话断了别人的路。 林思思说她接受不了。 陈浠当真不知道林思思这么复杂的心路历程,在她看来,解释无非是要挽回他人的看法,可她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清者自清,而且有时候越解释越乱,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多费口舌自找麻烦。 第79页 林思思:我和你说不通!翻了个白眼便走了。 下班后,吃过晚饭,陈浠带着氧化钙去公园溜圈。 没多久,温之信骑着他那辆自行车潇洒地滑行了过来,但没能即使刹住,溜到五米外,还差点撞上一位老大爷,最后道了歉,双脚踏地一路倒退到陈浠边上,若无其事道:晚上好。 晚上好。 陈浠纳闷,温之信上班下班的样子怎么能差这么多,上班的时候铁面无情秉正无私,下班后左看右看越看智商越不太高。 觉得有点搞笑,她问他:这车你什么时候买的? 温之信想了想,说是刚开始工作的半年后。 别人都是攒钱买车,你是攒钱买自行车。陈浠想起温之信的那辆私家车看起来普普通通,不是很昂贵的样子,还没这辆自行车保养得好,难不成等你三四十岁了还要成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也不是不可以。 陈浠啧啧称奇。 温之信作出受伤的表情:嫌弃我了是吧。 陈浠好冤枉,这人倒打一耙,简直越发幼稚不要脸了。 温之信笑了笑。 风清月朗,路灯睁开眼睛,湖泊倒映天地。 氧化钙仿佛已经习惯了温之信的出现,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表现得十分兴奋,只是用它的小短腿踩了踩温之信的鞋面,特殊的欢迎仪式。不过它应该很快就感到了后悔,因为画面突变成温之信骑车,陈浠坐在后座,而它跟着一路撒丫子跑。 温之信瞥了一眼氧化钙,忍不住说:你真是氧化钙亲妈。 陈浠深以为然。 车骑出公园,一直到江边才停下。 江岸对面霓虹闪烁,像是月光落在地面后被染上了七彩的颜色,一阵阵江风吹来,驱散了夏夜燥热,温之信推着车,和陈浠沿着岸一路地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陈浠说了下午和林思思的对话,问他有何看法。 温之信似是而非地说:解释是说给想听的人听的。 想听的人?那林思思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陈浠似懂非懂,要他说得明白点,但温之信却偏过头看着她说:陈浠,我不想给你灌输过多我的想法,因为我的想法也不一定是正确的,你怎么开心就怎么做,不用想太多,也不用怀疑自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陈浠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我可能单纯和林思思处不来。或者说她和很多人处不来,因为他们的规则放在她的身上不适用,她也不想做出改变,舒适圈是最大的安全线,既然可以舒适,为什么要选择冒险。 温之信说:那就不要冒险。没两秒,他又补充,除非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陈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温之信摸了摸鼻子:咳,我瞎说的。 陈浠夸他:没有啊,说得挺好,很有道理。 真的? 假的。 温之信绷不住表情,无语地看着她。 陈浠噗嗤笑出声。 温之信也笑了,他认真道: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讲这些。 说明她逐渐对他敞开心扉。 陈浠却摇摇头自嘲道: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复杂,做好人难,做坏人也难,以前我觉得我挺好,但好像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后来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好,可其他人好像并不讨厌我,我都不知道到底怎么才是对的。 温之信:好坏都是相对的,哪有百分百的好人和百分百的坏人。 那你觉得我是百分之多少的好人?陈浠故意挑刺。 温之信毫不犹豫:七十。 这么低?陈浠愣住,她以为温之信多少会给她点感情分,再不济也该有八九十,为什么? 因为你有很多缺点,但我喜欢你的不完美。 自私又大方,世俗又清高,彻底而鲜明的复杂体。 陈浠发现温之信总能找到机会说些莫名其妙情话,而且永远不重样,她心里一面觉得这些都是无病呻吟,一面却隐秘的感到窃喜。 人啊,就是贱陈浠忍不住唾弃自己。 温之信忽然指着江对面:看。 陈浠回神看去,发现是在放烟花,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很小,也听不见声音。 看着那个方向,眼睛里也有细小的烟花闪烁。 温之信问:国庆有什么安排吗? 陈浠说:我要去邱明月那里。 怎么了? 她之前和我说要做自媒体,我和她讨论讨论,说不定对之后公司的项目有帮助。 公司里已经开始着手于人员的招聘,陈浠对其要求不多,年轻且创造力好就可以,还需要一个技术能力过硬的新媒体这一块的经验人士,不过这些都是陈浠暂时的想法,一切还要等之后慢慢探索。 十点,他们从江边离开。 这回氧化钙没有跟着跑,而是趴在挂在把手上的塑料袋里,仿佛刚从小店采购的毛绒玩具。 温之信没有上楼,而是让陈浠早点回去休息。 第80页 走之前,他把塑料袋里的氧化钙捞出来递给陈浠,想了想,又说:陈浠,乔丹彼得森说过一段话,他说幸福是个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快乐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们能做的应该是成为更好的自己,直到遇见快乐和幸福的时候,再停下来感受它,寻找原因,思考是不是正确的。 他碰了碰陈浠的眼睛,又去吮她的唇:所以不要想太多。 陈浠的睫毛颤个不停,下意识舔了舔被濡湿的嘴唇,温之信感受到了,索性扣住她的后脑,咬住她的舌头与之纠缠,像是享用一颗蜜桃,汁水四溅,扫荡口腔每个角落。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体温节节攀升,直到听到不远处一声垃圾进箱的噗通声才分开。 温之信往后退了点,目光闪烁。 陈浠心说每回亲人的时候不害臊,亲完却害臊是个什么意思,她用力地抿抿唇,想要化解如今灼热的氛围,于是玩笑道:年纪轻轻,大道理怎么一套一套的。 温之信不太认同:我算年轻?我和你也没差几岁。 你不知道吗,女人三十岁就是老了,男人三十岁就是黄金时间。陈浠摊手,瞧瞧这个社会,多么双标。 温之信说:国庆挪几天给我。 干什么? 温之信说是秘密。 第47章 养鱼 陈浠对秘密有好奇,但不多,她比较好奇的是,邱明月的事业要怎么展开。 国庆第一天,街上人潮拥挤,世界好像变得狭小,人人都可以消失在人海中,陈浠混入其中,坐了半个小时的地铁,来到邱明月租住的房子,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了惊。 都是逃离父母,邱明月的条件比她和温之信可好多了,这不叫出租公寓,这简直可以称之为小别墅,怪不得一直没邀请她来玩,那是邱明月自己心虚啊。 陈浠诚恳问:你确定这是你自己租的? 邱明月目光闪烁:我爸支援了一点。最后俩字着重发音,也不知道是骗陈浠还是骗自己。 租了多久? 五年。 陈浠抱拳:服。 邱明月干巴巴地笑。这也没办法,她确实没收入,邢建林上赶着问她钱够不够花,那肯定不够,都是一家人,钱都送到眼前了,她怎么好意思拒绝! 陈浠无言以对,坐在邱明月花重金采购的沙发上,心说贵的和便宜的果然不一样,屁股都粘在上面抬不起来了。 邱明月看穿了她,笑眯眯道:舒服吧。 陈浠诚实点头,见她看了一眼时间,便问:怎么,还有谁要来吗? 郭霁说他要过来。 二十分钟后,郭霁到达,彼时她们正躺在沙发上看邱明月的旅拍视频、 门铃响起的时候,邱明月跳了起来:来了! 陈浠的目光下意识跟过去,清楚看见门一开,郭霁二话不说俯身吻住邱明月,动作之娴熟令人扼腕感叹这两人该亲过多少回了,紧接着郭霁直起身体,和客厅的陈浠对上了视线。他愣了愣,瞥了一眼邱明月,和陈浠点头打招呼。 等他换鞋进门,陈浠这才看清整个人。 确实是那种学生时代招人喜欢的长相,一副金边眼镜衬得人文质彬彬,可眼神却又带着点狼性,她越看越觉得郭霁这人不简单,反正邱明月这小白兔肯定玩不过。 见陈浠在打量郭霁,邱明月以为她又犯病想拉人去当销售,于是踩了她一脚。 陈浠倒吸一口凉气,瞪向她,她面不改色为他们俩介绍。 这是陈浠。这是郭霁。 你好。郭霁伸手。 陈浠回握:你好。 两个人礼貌寒暄了一下,陈浠了解到郭霁本科学的是法律,后来出国读硕,如今现在在一家私企当法律顾问,再结合邱明月以前说过他家庭条件不算优异,看来郭霁也是奋斗上进的类型,也难怪邱明月老要怀疑他不会看上她。 趁着郭霁去卫生间洗手,陈浠问邱明月:你没给他家里钥匙? 没啊,他又不是我的谁,为什么给他。邱明月自然道,你给温之信了? 他自己拿去就没还。 邱明月邪魅一笑:那你也没向他要回来啊。 陈浠闭上嘴,自左往右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邱明月眯着眼意味深长道:陈浠宝贝,我感觉你最近变得有活力了点,终于不是之前吊着一口气的死人样,看来就算不热恋,你也很甜蜜啊。 陈浠不理会她了。 下午两点,太阳高挂,没有一点秋天的模样。 知道她们今天有要事要商议后,郭霁给他们留出充分空间。 他从卧室里找了台电脑,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浏览新闻资讯,直到听到她们纠结于平台的选择,担心单个平台流量不够,多个平台过于分散时,他抬起头,忽然道:有一个新上线的短视频软件,可以考虑一下在那个上面上传视频。 邱明月:什么软件? A.me。 第81页 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刚在网上刷到的。他说,我只是提个小建议,因为新软件对新用户一般都比较友好,现在老牌的娱乐社交平台,例如 BILIBILI、微博、快手这些,要短期内吸引粉丝创造市场可能比较困难。严谨起见,他又补了一句,但也不排除爆火的可能。 邱明月自我认知清晰,努嘴道:我可没这本事。 郭霁扬眉:怎么没有。 我怎么有? 邱明月偷偷脚伸过去踹他,却被他握住不放。 郭霁弹了弹她的脚背,缓缓笑起来:真的有,很有。 邱明月连忙抽回腿,清清嗓子重回正题。 假期第一天就这样在唠嗑、吃点心和看视频之中飞快度过,他们没商量出什么名堂,不过倒让陈浠对现在的新媒体以及直播行业有了些新的了解。 要离开的时候,邱明月苦苦挽留,让陈浠要不然就留下来住几天,否则她好无聊。 陈浠闻言意味深长道:放心吧,不会无聊的。 这是当她瞎了还是聋了?一整个下午,这俩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小动作多得她没法装作看不见,废话又一大堆,来来回回都没什么营养,起初陈浠还觉得有趣,听得津津有味,到后面只想赶紧离开这片冒粉色泡泡的地方。 太腻人了。 邱明月听出陈浠的弦外之音,脸色通红,她也没想到会这样。 于是等陈浠一走,她便质问郭霁:郭霁,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郭霁胳膊枕着脑袋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没头没尾道:今年还有三个月。 邱明月装傻:啊? 你是不是都没和你爸说过我们的事? 我们什么事?她故作镇定。 我们什么事?郭霁气笑了,起身抓住邱明月,把她压在沙发上,十分费解道,邱明月,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真当我和你玩吗,我哪有这么多闲工夫。 邱明月穿着浅紫色的家居服,衬得皮肤透亮白皙,因为姿势的原因露出一大片锁骨,两个随意的麻花辫绑在两边,看起来清纯又诱惑,像个小恶魔。她脸红扑扑的,努力压平嘴角问:哦,所以你是喜欢我? 郭霁松开她,躺倒在她旁边,颇为无奈道:不然呢。 我以为你仗着我喜欢你,养鱼呢。 我养鱼?倒打一耙你倒是好手。也不知道是谁高中说要追隔壁班长,到了大学又交了好几个男友,后来甚至直接失联。她口中的喜欢,郭霁一个字也没信,他冷笑,语气饱含怨念,我可一点都没感受出你喜欢我。 这回可真是陈浠看错了,哪是邱明月玩不过郭霁,是郭霁对邱明月根本没办法。 这人太可恶了不是吗,一派潇洒,满嘴谎话。 邱明月不置可否,正色道:那你先说说,高中的时候你为别的女孩打架是怎么回事?请详细描述,正确答案以我为准,我不满意,你今年就不准留宿。 郭霁没好气道:没有,没有别的女孩子,一直是你。 高二第一个学期临近期末,那时候邱明月和班里同学关系很差,总是独来独往。 有一天下午,郭霁在楼道的卫生间里碰见几个人在议论女生,是隔壁班的,其中之一甚至有邱明月喜欢的那个班长,他们说着便说到了邱明月身上,具体言辞他已经记不清,总之有点轻浮。 郭霁说不出当时是什么心情,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拽着对方的领子,干脆地揍了上去。 那一架打得并不痛快,他寡不敌众,挂了彩,要不是他室友路过将他解救出来,说不定情况还要糟一点,好在隔壁班那几个也知道自己理亏在先,所以之后没有来找他的麻烦,否则他还得写检讨。 邱明月难以置信道:所以那时候你受伤是因为这个? 是啊。他说,高兴了吧,看我对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邱明月嘴角颤了颤,咧出一个笑容:高兴了。 郭霁翻身将她压住。 另一头,陈浠打开家门。 小草,我回来了。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浠拧眉,往里走:小草? 下一秒,她被人从身后抱住。 温之信说:你好慢啊。 第48章 帮帮我 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陈浠被吓得够呛,半晌才平静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掐住温之信的胳膊,回身用力拽开他,不高兴道:进我家越来越熟练了啊?没我同意这是私闯民宅知道吗? 温之信把怀里的把氧化钙放下来,打开灯说:是氧化钙开的门。 陈浠真诚道:你看着它的腿再说一次。 温之信看了一眼腿长还没十公分、下盘低得要贴地、吐着舌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俩的氧化钙,显然也发觉这个理由有点离谱,他忍不住笑了下,才坦白说:我想你应该快回来了,就想进屋等,鞋子就放在门口,我以为你看见了。 第82页 没看见!陈浠烦得很,回房间卸包。 温之信跟进来,手背碰了碰她的侧脸:真吓到了? 废话。陈浠不爽地偏过头,想起什么,又问他,上次让我腾几天出来,是要做什么? 你明后天还要去找邱明月吗? 不去了,不当电灯泡。 他听出言下之意,意外道:有男朋友了? 差不多。 温之信没深究,点头说:那带件外套,走吧。 陈浠愣住:走哪里? 问这么多,怕我卖了你吗?他又碰了碰她的脸。 陈浠看他两秒,道:好啊,走。 温之信是开车过来的。与上次不同,这次陈浠坐上了副驾。 晚上八点,夜幕降临的同时,都市开始转动它的齿轮,车载的音乐广播在播放《Can39;t Take My Eyes Off You》,悠缓的男声深情又自然地吟唱着,他们穿过繁华,越驶越远,像甩开烦恼一样,将人潮和霓虹灯甩在脑后。 陈浠静静听了会儿,道:我第一次听这首歌是电影里。 《我恨你的十件事》吗? 陈浠稀奇道:你竟然看过? 不要仗着你看的电影多就瞧不起人。 我可没有。我以为你不喜欢爱情电影。 这可就是她误会了。温之信诚实道:我挺喜欢的,不伤痛,青春又浪漫。 陈浠回想了一下电影内容:这部的确还可以,说到底还是老片好看,也不知道现在的电影硬煽情个什么劲,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看点恐怖惊悚片,再不济商业爆米花片也可以,至少看完了痛快。 那轮到我笑你没浪漫情怀,太肤浅了。 车驶离嘉市,路过高速口,前面拦起了护栏,温之信沿着护栏把车开到收费口,节假日不收费,但有几个交警在检查酒驾,温之信缓缓摇下车窗,没几分钟,车又重新发动。 温之信偏头看了一眼她,问:在想什么? 陈浠看着前路若有所思:在想肤浅的我值多少钱。 温之信宽慰她:我可舍不得卖了你。 直到九点半,陈浠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温之信把车停在山腰上,附近还停了几辆车,他提醒她说:穿上衣服再出去,山顶有点凉。 陈浠套上外套走出车门,微凉的晚风一下子灌进了衣摆里,她舒服地眯起眼,对正弯着腰翻箱倒柜的人说:这才是秋天,市区里闷死个人。 等十月过去就会凉快的。温之信拿着防蚊喷雾走过来,闭眼。 他对她的脖子喷了几下,又对着她手脚喷了几下,才说:好了,走吧。 他们沿着小道穿过树林,沿着台阶向上走去,缓缓地爬到山顶,这里风声更大,夜晚无边无沿,隐约能看到半山腰上搭帐篷的其他驴友,往下眺望,群山在脚下,世界尽收眼中,光与光连成图案,好像是密不可分的整体,往上望去,星罗棋布,触手可及。 陈浠喃喃道:好久没出来走一走了。真美。 风吹乱温之信的头发,他眯了眯眼,把陈浠的碎发别到耳后:我读书的时候没什么理想抱负,没有想做销售,更没有想当海龟精英,只想找一个轻松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到处走走,把所有积蓄都用来旅行。 那你可以和邱明月组队。 那还是算了吧。 你敢嫌弃她? 我敢嫌弃她? 陈浠被他的语调笑得呛到。 温之信哭笑不得,把包里的水拿出来给她。 他们坐在旁边的石椅上,温之信把她的衣服笼紧了些。 带陈浠出来玩是假,想让她陪他才是真。他看着远处的风景道:陈浠,我挺会伪装的,从小我就会装乖,其实有挺多反叛心理,但又不敢表现出来。长大以后也是,看上去和谁关系都可以,其实真正说得上话的没有几个。 如果说陈浠是面冷心热,温之信就是面热心冷。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个样子,想和所有人搞好关系,就好像这是一种讨人喜欢的证明,但心底又不希望和别人亲近。他一度想活得更加随心所欲一点,但最后还是囿于某种执念。 太执着也不是总是好事。 他说:我一点也不善良诚实。 陈浠瞥他:你不诚实善良,那我是什么? 你是大恶人。 陈浠起身就要走,温之信憋着笑把她拉住了。 咱们大奸大恶,正好一对。 陈浠难以置信道:谁和你大奸大恶啊!我好得很! 温之信笑倒。 他们在山顶看了一场绚丽的烟花,然后下山,回到了停车的地方。 陈浠问:所以你就是要露营? 不完全是。温之信将后备箱里地帐篷拿出来,在远一些的平地上搭帐篷,他的手法比以前熟练多了,三下五除二便搭好,明早起得来就看日出,起不来我们就去下个地方。 第83页 陈浠躺进为她准备的的睡袋里,而温之信躺进另一个睡袋。 他偏头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蚕蛹。 你真无聊。 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的安稳,陈浠在天蒙蒙亮时醒来。她听见温之信在喊她:醒了? 陈浠脑袋清醒了,眼皮还很重,没睁眼,她感受到温之信手指在她脸上滑动,从额头到鼻梁,在鼻尖轻点,最后落在她的唇上,又听见温之信笑话她说:陈浠,你睫毛颤得好厉害。 陈浠装不下去了,睁开眼,可还没看清一切,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眼睛。 是温之信吻了上来,很用力,滚烫的呼吸,像是在含雪糕一样不断吮吸,融化流下的糖水被他全数接住,陈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重又吵,像是熬夜熬过了头。 温之信松开她,但依旧遮着她的眼睛,他说:陈浠,我有点想。 陈浠心里火燎燎的:想什么? 温之信将头靠在她的耳边,闷笑了两声:你知道的。 陈浠的手在睡袋里不好动弹,她撇过头,甩开了挡在眼前的手,看见温之信正经又赧然的神色,以及那双充满笑意的亮晶晶的眼睛,他说,帮帮我吧。 温之信将她从禁锢中解脱出来,二氧化碳堆积的闷热掩盖住早晨的清凉,细密的汗珠浮现在脖颈间,又被湿热的舌头舐去,她的手下触感湿滑,手背与裤拉链反复剐蹭带来微妙的痛感,截然不同的触感让陈浠的鸡皮疙瘩一排排浮起。 她忍不住往那个地方瞄。 温之信立刻问:你要看吗? 不要。 哦。 温之信用纸巾给陈浠擦手,又用矿泉水给她把手冲干净,还要看日出吗? 现在还有个鬼日出!她无语道。 那可以干点别的。 比如? 温之信:你上次不是说不舒服吗? 嗯嗯? 我去学习一下。 陈浠没理解:学什么? 温之信漱了漱口,将睡袋垫在陈浠的腰下,解开她的裤子,然后抬眼看了她一眼,在陈浠通红的脸色以及逐渐睁大的眼睛中,缓缓埋下了头。 陈浠的脑袋里炸开烟花,浑身被电似的颤抖起来,她可以看见拉链缝隙外的最后一抹日出的霞光,可她已经没有心情欣赏,大腿根被柔软的头发来回扫过,她满脑子都是妈的好爽 过了会儿,温之信抬眸,喘着气说:我有点 陈浠打断他:闭嘴,继续。 一阵阵涟漪泛起,陈浠汗如雨下,仿佛置身于海洋,海浪一浪接着一浪地朝她打来,让她变得无比潮湿,甚至担心要被冲走,她听见温之信的喘息声,也听到自己的声音,她的身体里是该有一个铃铛,在起起伏伏中不断摇动荡漾,在她的世界里反复回响着。 等温之信起身,陈浠的腿已经软了。 身下一片泥泞,她疲惫瘫倒:我要再睡会儿。 温之信抽纸巾替她清理:睡吧,我守着你。 半梦半醒中,她听见他独有的温和声音低声唱着昨晚车载广播里的歌。 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39;s quite all right. I need you baby to warm the lonely night. And let me love you oh baby Let me love you. 他在唱,让我爱你。 第49章 组队 他们三天后才回程。 山上待了一天,海边待了两天,晚上在山脚的民宿过夜,夜夜荒淫无度。当然,期间温之信也带陈浠去了许多地方,他们在山顶烧烤,在海滩冲浪,他带陈浠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 温之信就好像是浪漫主义的一种代名词,把花哨的世界展现给陈浠,要叫她扁平的灰白色宇宙也染上色彩,强势又温柔,用自己的方式告诉陈浠,她不主动没关系,他会一直一直走向她。 就算是陈浠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生活因为温之信的存在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十月过后,天气如温之信所言凉快了起来,公司的空调短暂地进入修养期,等待寒冬降临时再次运作,而陈浠也投入到了新媒体部门构建中。 大家的担忧是有根据的,就算她想卸下身上的担子,那也需要一个过渡期,如今她颇有些分身乏术,但新媒体项目已经刻不容缓。 招聘组按照她的要求招聘了几个年轻人,分别负责写作策划、公关推广等工作,公司给他们重新拉了一个办公室,在行政部旁边,往来人多,大家总是能看到玻璃里纸张满天飞,一群人在忙着捣鼓什么,热闹又繁忙,充满活气,和公司格格不入,好像一个世外桃源。 可这只是看起来,事实上他们没有做出任何显著的成效,尽管团队在各个平台都投放了广告,还做过几场直播试水,但都反响平平。 陈浠的压力也达到了近几年来的峰值。 以前总认为不成功是时间太短,如今有大把的时间让她来造,要是还没做出成果,先不提又要沦为话题和笑柄,光是邢建林就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84页 陈浠出现在二组的频率愈发低,虽说名义上她还是负责三个省的灯具销售,但实际上几乎是撒手不管了,把事务都丢给了周茗。周茗被迫增加了工作,但也涨了不少的工资,勉强还算平衡,但最关键的是,重压之下激发出了她的无限潜能。 有一回陈浠回二组办公室,竟然听见周茗在和刘进吵架,句句铿锵有力。 陈浠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刘进脸色的难看。 这个货今天必须要发!之前分明说这周一定能做好,这是谁答应的?赶不出来?半个月了赶不出几台灯?周茗拍着桌板怒气冲冲,刘老师,不要觉得我组长在忙别的,她的单子就不重要了,这些都是很多年的老客户,一拖再拖多伤信誉!不行,今天就算借别人的灯,也要把货发了! 周茗摔了电话机,潇洒一甩头,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陈浠。 她脸色一变,委屈巴巴地说:组长,刘老师太欺负人了。 真是世事无常啊,曾几何时打电话都脸红的小姑娘,如今竟然深得她的真传,舌剑唇枪,陈浠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佩服周茗潜力大,还是感慨自己这块墨太黑,把她给染了。 周茗问她:组长,你那边什么时候能忙完啊? 忙不完。陈浠摇头,最近辛苦你了,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和我说。 周茗眨了眨眼,忽然说:组长,我转销售岗吧。 陈浠愣了下:不用勉强,要是觉得太累,我找人帮你分担点。 不是,是我想试试。周茗说,我发现这段时间虽然忙,但也挺开心的,而且现在有标书组,标书不用自己做,那压力没有这么大,再加上我一个助理管三个区域也不像话,久了客户对我们的观感会不好,那不如我直接当销售经理,这样名正言顺,组长你也轻松一点。 她笑嘻嘻道:就是真搞砸了事情,还要您来帮我兜底啦! 就这样,周茗接手了陈浠手里的两个区域,只给她留下一个业务相对少的区域,算是留了一条后路,而销售部主管这个职位于陈浠来说是彻底挂名了,温之信为了让她专注于新项目的开发,将林思思设为副主管,接手了销售部的管理工作。 陈浠对此毫无异议,她早就不想当这主管,破事多还容易惹得一身腥,如今工资没有变化,身上的担子卸得干干净净,只用研究自己感兴趣的项目,她高兴还来不及。 以上所有的变动,于公司大家来说都是福音,减压减负,利益均沾。 可总有一个人不高兴,那就是邢建林。 公司运营成本直线升高,业绩又没有大长进,他找温之信问话过不止一次,光是陈浠撞见的就有两次,更别说私下里短兵相接,可温之信从始至终不动如山,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次次逼回了邢建林。 陈浠也觉得奇怪,便问温之信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能确保荣光一路飞升,否则邢建林怎么能相信他,背弃原则地下放权力给他。 那时温之信刚冲完澡出来,满身热气,头发湿哒哒挂着,挡住了眸光,他往上撩了撩,露出饱满的额头,步步走近她,凑到她的耳边,像是要说什么秘密。 可最后说的却是我唬他的。 陈浠:你在逗我吗? 温之信笑了。 他没逗陈浠,当真是唬邢建林的。 谁都没法保证未来的发展,可永远不冒险,那就永远遇不到好的机会,荣光躲在壳里太久了,必须主动去寻找机遇,接受挑战,而他只是钻了个空子,让邢建林接受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论好坏。 陈浠听完掩饰不住震惊,心说没想到这回是她天真了。 温之信低头碰她的脸:咱们大奸大恶队,携手共进,共创辉煌。 陈浠烦死了:我都说了我不和你组队! 秋去冬来,转眼到十二月底,目光所及色彩变得单调,像是蒙了层雾,街上人影寥寥,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晃荡着,萧瑟啊萧瑟,可就是不下雪,了无趣味,就连氧化钙也变得不爱出门了。 荣光的新媒体的项目逐渐步上正轨,虽然灯具销量并无明显增长,但多少还是积累了一些粉丝,这也多亏了运营账号的小姑娘定期在各个平台的官方账号里发表原创内容与视频。 陈浠还吩咐一名队员时刻关注同行公司的动向,以免形成竞争,好在专业照明公司大多比较传统,还没有出现像他们一样多加精力投入新媒体行列的情况。 这天下午,陈浠到材料室找资料,发现几个人在大厅一角兴致勃勃地聊些什么。 他们在看见她出现后便安静了下来。陈浠心中了然,必然是在议论她,没有兴趣听,她抬脚准备离开,却被人群里的蒋郑丹喊住。 陈浠。她小声招手,你过来一下。 陈浠不明所以道:干什么?骂我还要喊我听,是不是过分了。 蒋郑丹:瞧你这话说的 陈浠: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到底什么事,我还要找资料。 旁边几个人眼神交流了一番,有人问:陈浠,你和温之信现在关系是不是挺好? 第85页 陈浠看她一眼:怎么说? 我们感觉,你们有点不一样了。 公司里有什么事情是瞒得住的?没有。 大家不是瞎子,自从温之信回国入职,对待陈浠的态度可谓是离奇,而陈浠的反应也古怪得要命,可他们的惯性思维没往男女之情的方向想,或者说是不敢往这个方面想,毕竟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而且这两人似乎并不搭,所以他们纯粹怀疑这两人已经讲和。 要是陈浠和温之信已经握手言和抵足谈心,而公司里其他人还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那反倒显得后者像没有文化的傻缺。谁都不想做傻缺,因此他们就想了解一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听完来龙去脉,陈浠深感无语。 这群人看热闹还看出理了,他们不傻缺谁傻缺。 她没好气道:无聊不无聊,工作都做好了?业绩指标达标了?问你们呢,刚不是聊得挺开心,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还有你,蒋郑丹,你一个财务部的,老来我们销售部做什么。 销售部镀金了?不能来啊?何况这里现在也不归你管了,别还一副老大的样子。蒋郑丹翻白眼,嘀咕道,就问个问题,掰扯这么多别的干什么。 看出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陈浠敷衍道:别有事没事挑拨离间了,一个个多大岁数了年底了,把重点放在工作上,我和温之信好着呢。停了一下,又补充了句,携手共进,共创辉煌。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人。 身后几人消化她说的话,醍醐灌顶,而蒋郑丹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行行行,携手共进,共创辉煌,散了吧散了吧,回去工作了。 第50章 好着呢 这年新年尤其早,出于种种原因,关敏在年前宣布年会取消。 少了穿私服吃大餐抽奖玩乐的机会,有不少人表示强烈不满,但也有人拍手称快,直呼喜大普奔,总算不用出那劳什子表演节目了。 就在这样的喜愁拉锯中,时间跨入 2017 年。 春节前的一段时间,由于不少客户已休假,没有招标项目,政府采购云平台上也一片空荡荡,荣光已经接不到什么订单,各个部门一片和谐安宁,几乎所有人都在摸鱼休闲,唯一还在忙活的只有新媒体部门。 最近有什么热点话题吗?陈浠问。她想抓住假期人们会增加娱乐休闲活动,频繁上网冲浪的特点,大批量投放文章和视频,蹭蹭热度刷个眼熟。 策划专员翻了翻本子说:除了娱乐圈的花边新闻,就是山东禽流感,围棋高手 Master 横空出世这些。哦,还有一个,微信前段时间发布了小程序,最近网上讨论得挺热闹的。 她问陈浠:我们要不要也做个小程序? 陈浠摇摇头:还有别的吗? 话音刚落,一边传来一声手机音效,陈浠目光锐利地看过去:玩游戏? 文案小姑娘连忙解释:不是!是在扫福! 什么? 去年支付宝不是出了集五福分红包的活动吗,好多人死活集不到敬业福,骂声一片,今年他们改良了一下,出了个新玩法。她把自己的手机推到桌子中间让大家看,就是这个,你们去年应该玩过吧,我和我亲戚朋友都玩得可嗨了。 这种活动的套路无非就是拿出钱让大家一乐,做些转化,也是一种营销方式,但不得不说支付宝做得很成功,互联网上的人几乎都沉迷在这个游戏中,有时候也不图最后能分到多少钱,就图个热闹有趣。 跟设计部说一下,尽快做个有荣光特点的福字,到时候放在各个平台上宣传一下。陈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时间,大家辛苦了,先去吃饭吧。 放假前最后一天,邢建林来了公司。 既然是走个过场,大家也不进会议室,就挤在公司前台,一时间大厅里热闹无比,陈浠依旧在最后方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位置,听大老板说假期间的注意事项和要求,以及新春祝福。 虽说年会取消了,但邢建林还算讲道义,给所有人包了个红包,算是弥补为他辛苦打工的荣光人。除此之外,他还在群里颇有趣味地发了个手气红包,百来个人,眨眼就将其抢空,一眼望去,都是两三位数的金额,唯独陈浠的名字后面跟着一块一毛三。 群里一溜谢谢邢总的漂亮话,陈浠手握巨款,也客气地跟了一句。 紧接着她收到来自温之信的消息,一句话都没有,只有一个大拇指的表情。陈浠立刻去群聊查看温之信抢了多少,却发现他竟然是手气最佳。她不爽地啧了一声,放下手机有意不回复他,可手机又响了,是温之信又发了句:我也发了一个,去抢。 陈浠返回群里,点开红包却被告知已被抢完。 她好气又好笑:你就不能先和我说完再发吗? 没两秒,温之信发来一个红包过来:ONLY FOR YOU. 紧接着,陈浠感受到搭在身侧的手被握了一下。 她一惊,立刻往后看,发现是温之信,便警告地剜了他一眼。 看到陈浠草木皆兵的警惕模样,温之信觉得好笑,朝她扬了扬眉,又故意去拉她的手。陈浠撇开他,他再拉,撇开他,他再拉,像小孩子打架,不亦乐乎。 第86页 陈浠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人好幼稚,可她怎么也这么幼稚了,分明知道他在逗她,竟然还陪他玩这毫无营养的游戏,定是被传染了。这么想着,陈浠反手抓住温之信的手,不叫他再动弹,他们掌心贴着掌心,分享着彼此的热度。 这时候,斜前方的蒋郑丹忽然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陈浠心下咯噔,迅速松开温之信的手,木着脸当做无事发生。 但蒋郑丹还是看着这边,表情变得愈发微妙。 陈浠岿然不动,笃定这是在和她进行心理拉锯,可蒋郑丹竟然开始往这边挪,陈浠以为被发现了,脑中开始思考被发现后会造成什么不良后果,以及应该如何解决时,她听见蒋郑丹小声说:那边他妈的有人放屁,真臭。 陈浠:服了。 身后的温之信看穿她的心路历程,实在想笑,可现在的场合笑出来实在不太恰当,于是他闷声咳嗽了两声,偷偷握住陈浠的手,在她的手心写字。 陈浠品味了一下写的是什么,而后在他手心写了一个不。 温之信看她一眼,给她写了个问号。 陈浠不理他了。 侧后方的周茗一脸一言难尽。 瞧瞧这两人,恋爱酸臭味十足,又是拉手又是写字,当别人都看不到呢? 可最离谱的是,偏偏还真就只有她看到了!那些个人不是埋头盯红包就是听邢建林讲话,哪注意得到这两人的小动作,唯一一个差点看到的同事也被她转移了注意。 周茗心中叹气:深藏功与名。以后非得宰他们顿大的。 下班后,荣光一片欢呼怒号,前台的打卡声接连不断,周茗也早早跑路,准备回公寓收拾行李回家过年,而陈浠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打卡下楼。 她走了写字楼的侧门,温之信推着他那辆自行车等候多时。 冬风像一把刀往人脸上刮,刮出来的冰渣子又往衣服里渗,陈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外套裹紧了点,坐上后座,可冬天和夏天不同,衣服是实打实的厚,陈浠怀疑自己坐不稳,只好从后抱住了温之信的腰。 温之信笑了下:抱紧点。出发了。 可车刚蹬出没两米,却看见蒋郑丹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 陈浠、温之信: 蒋郑丹傻了。 她只是要去接女儿放学,走侧门近一些,怎么就看到了这两个人凑到一块儿去了,虽说之前问过陈浠,她和温之信是已经握手言和没错,但也不至于这就搂搂抱抱上了啊! 让她回忆一下陈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陈浠说我和温之信好着呢。 好着呢,原来真是好着呢 蒋郑丹的脸色五彩斑斓,陈浠和温之信也好不到哪里去。 温之信刹住车,往后捎了捎头,问:什么想法? 陈浠沉着脸说:没有想法。 温之信笑了笑,提醒她说:蒋郑丹可管不住她的嘴。 陈浠的脸更沉了,考虑了几秒,直接从车上下来走向蒋郑丹。 蒋郑丹复杂地看着她,嘴上失语,但脑子里都是脏话。不是她夸张,都是眼皮子底下看着吵了这么多年的人,搁谁身上都不能一下子接受,她恨不得立刻找人说一说这骇人听闻的事情。 看出蒋郑丹心情的狂躁,陈浠决定先让她镇定下来。 她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蒋郑丹面无表情看着她。 好吧是你想的那样,但我可以解释。 蒋郑丹依旧看着她。 陈浠无奈了:好吧我解释不了。 难得见陈浠露出这种表情,蒋郑丹冷静了一些,她问:现在的情况是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温之信,温之信朝她点头示意,她尴尬地连忙撇开眼,你们好了? 陈浠没作声,冷着脸看着她。 蒋郑丹问:你知道邢总最痛恨办公室恋情吧? 陈浠哪能不知道。 以前销售组有个男经理和负责物流的小姑娘好上了,本来也没什么,可那小姑娘照顾男友,在客户没打款的情况下偷偷替他把货给发了,后来货款迟迟收不回来,账目对不上才被发现。最后邢建林大动肝火,杀鸡儆猴地把那小姑娘给辞了,并将公司里绝对不允许出现办公室恋情直接写进员工条例里。 陈浠:所以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蒋郑丹沉默着看了一眼陈浠,又看了一眼温之信,最后沉沉吐出一口气,道:现在公司有这么好的氛围,温之信功不可没,看在他的面子上,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陈浠对看在谁的面子并不在意,她在意蒋郑丹会不会做到。 蒋郑丹冷哼:陈浠,你别把我想得这么坏。 陈浠重新坐上自行车后座。 温之信问:解决了? 大概吧。陈浠心不在焉。 不用担心,真出事了我顶着。 怎么顶?陈浠有点烦,谁知道邢总会做什么。 温之信脚下用力,把自行车蹬出去,印着冷风慢悠悠道:首先,邢总不可能辞掉你,你是最老的一批员工,现在又在负责新项目,你走了没有人能顶你的位置,其次,看在邱明月的份上,他肯定要把你留在荣光。 第87页 陈浠没好气:那他辞你咯? 不一定,你要相信邢总还没有死板到这种程度。温之信拐了个弯,骑进非机动车道里等红灯,忽地把话题一转,你是不是还没去过我家? 陈浠皱眉:你哪个家? 我租的房子。 没有。 温之信点点头,回头嘬了她一口:那先去接氧化钙,然后去我家。 自看禁转 第51章 撒谎精 等接完氧化钙抵达温之信的公寓,已经将近七点。 室内比室外温暖不少,换下外套后,温之信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他能透过玻璃门看见陈浠抱着氧化钙正到处看,公寓是他回国前托秦燃帮忙找的,要说大小可能比陈浠那间只大了一点,平常几乎没有客人,只有一个秦燃偶尔来串门,也没有养宠物的烦恼,所以十分整洁干净。 他收回视线,专心手中的事。 没多久,餐桌上端上了新鲜的饭菜。 饭间,陈浠打开手机看最近的热点新闻,看看有没有可以蹭的热度,顺便打开各个平台检查手下的运营人员有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完成任务。可还没看几分钟,温之信便把她手机抽走。 别看了,先吃饭。 陈浠皱眉,纳闷道: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急。 温之信:我急什么? 邢总让你一年内提升业绩,算你四月回的公司,那也就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温之信笑道:担心我? 别嬉皮笑脸。陈浠表情严肃,赶紧交代清楚。 温之信看她几秒,说:我没有在荣光久干的想法。 陈浠愣住。 温之信开门见山,语气平直地说道:当年签的进修合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现在这个岗位我也没有兴趣,还不如当个销售有意思,但我在国外还是学了不少东西,总该有用武之地,荣光是一个好的试点,如果能成功那是最好的,如果不成功,无非是扣绩效或被炒,这些我都不在意。 他告诉陈浠:邢总是要求我一年内增长百分之三十业绩,但不算是硬性要求,他真正需要看到的是荣光重新振作的可能性。停了一下,又说,但这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不着急,我想看到的是你振作的可能性。 陈浠比以前更加擅长隐瞒,隐瞒她的真实情绪,隐瞒她的喜欢、赧然、心软,隐瞒她的雄心壮志,欺瞒别人也欺瞒自己。但只要仔细观察,那一切依旧有迹可循。 曾经的陈浠热爱她的工作,就算是上班也充满活力,耀眼又夺目,所以遭人嫉恨,而现在的陈浠表面上看起来仿佛是变好了,和同事关系也逐渐缓和,但实际上对许多事情都失去热情,总是兴致缺缺,得过且过,就连曾经最欣赏她的邢建林都对她感到不放心。 温之信不知道陈浠是什么想法,或许是单纯的不想努力了,或许是对职业失去兴趣了,又也许只是想好好做个咸鱼,这样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直觉陈浠并不开心,至少没有以前开心。 温之信把手机还给陈浠,陈浠接过来,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而后抬头对温之信说: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其实没有意义,努力也换不回什么好结果。 或许吧。温之信点头,但我从不放弃想做的事情,这样才不会后悔。 陈浠扬起眉,摇摇手中的手机,放松地笑道:现在我是在做想做的了。 吃完饭后,一桌的脏碗脏碟。 陈浠自发去洗碗,温之信拦住她,说他晚些会收拾。 但她还是拿着碗碟去了水池,先用水将它们浸没,便于后续清洗。 厨房是暖光灯,把陈浠的背影照得温暖。其实陈浠的饭量不小,可这么多年依旧纤细,她穿着松垮的毛衣,踩着温之信的拖鞋,在他家中自在自然地行走,莫名带着一种温馨的感觉,好像这是个完整的不会缺少爱的家。 温之信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开口:为什么不收红包? 下午的时候他在她手心写字,让她把那个红包收了,可陈浠却写给他一个不。 陈浠头也不回:我开玩笑的,不用给我发红包。 我想给你发。 那你发吧,反正我不收。 温之信好笑道:你不能让我发挥点男友力? 这下陈浠回头看他了:那下回吃饭你买单。 不 AA 了? AA 有什么不好,亲兄弟明算账。 什么亲兄弟?温之信气笑了,我给女朋友花钱怎么了。 陈浠:欸,你这是不是大男子主义。 他说,A 就 A 吧,你别给我乱安帽子。 陈浠哈哈大笑。 事情总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可能连陈浠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对温之信的容忍度越来越高,展露的情绪也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 温之信眯了眯眼,忽然朝她走过去。 窗外传来广场的歌声,他握住陈浠的手,凑近她,吻住她。 第88页 陈浠笑容凝住,变得僵硬紧张,可却又强装镇定,绷着脸看他,想显现出自己的强势,可她不知道的是,温之信最喜欢她色厉内荏故作冷漠的模样,十分有趣,她越是这样,他越是想逗她。 温之信将她推倒在沙发上,手伸进衣服碰她,塞进内衣的缝隙轻揉她。 过了会儿,他停下动作:你是不是有感觉了? 她语气生硬,不答反问:叫我过来就是做这事? 原本不是。温之信诚实且理直气壮,现在是了。 衣物散落一地,房间里就算不开暖气也热得叫人流汗,呼出的气体都带着灼热的温度,他们从沙发上纠缠到卧室的床上,氧化钙被关在房间外,扒门的声音时有时无,统统被房间里两人忽略。 陈浠一手撑床一手撑墙,喉咙里藏针似的又涩又干。 温之信撩开她垂散的头发,露出后颈,去吻去咬,仿佛对这个位置情有独钟。 他说:陈浠,你骗我。 陈浠呼吸急促:什么? 我问过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你,你说没有。温之信故意磨她,惩罚她这个撒谎精,看她扬起脖子,又用力低下头,他说,可你明明替我买过一瓶水。 陈浠忍住呻吟,声音紧绷:你不是不记得吗? 温之信搭在她腰上的手向下滑,说:又想起来了。 陈浠最后还是叫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氧化钙总算被放进屋,它十分抑郁地趴在房间一角,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温之信光着上半身在屋子走来走去,身上有许多被抓出的印子。 陈浠摸了摸自己的指甲,问:有指甲钳吗? 温之信说有,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来,要递给陈浠的时候,又反悔似的收了手。 陈浠愣住:怎么了? 我帮你剪吧。 尽管陈浠看起来十分抗拒,但还是犟不过温之信。 他坐在床沿,将她抱在腿上,捏着她的左手,一下两下三下,咔咔声在房间里响着,从陈浠的角度,能看到他皱着眉头,睫毛微微颤动,聚精会神的样子。 你知道吗?陈浠忽然喃喃道。 嗯?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一定很讨女孩喜欢。 温之信动作没停,只嗯了一声。 你这是认同的意思? 嗯。他是挺讨女孩喜欢的,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把每一个指甲剪得圆润光洁后,温之信放下松开手,凑近陈浠,你呢? 嗯? 讨你喜欢了吗? 陈浠错开目光,往后仰头:唔,还可以吧。 温之信笑了笑,在她下巴咬了一口。 过年终究是过年,无论怎样还是得回家。于是年前,陈浠和温之信各自回了老家。 除夕夜的饭桌上,温之信给陈浠发消息,问她吃饭了没有。 陈浠回复:早就吃完了。 他又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陈浠说:陪我弟打游戏,他太缠人了,烦死了。 温之信忍俊不禁,刚想再发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温从故不高兴地拍桌子: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回趟家,还一直看手机。 温之信放下手机,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 以前他们忙于工作的时候,很久不回家看他,难得回趟家也是一直打电话讲工作,就算温之信拿着优秀的成绩单给他们看,也只能换回一两句敷衍的夸奖,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抱怨他心不在焉了。 一时间温之信觉得好笑又讽刺。 张眠在旁边打圆场,说大过年的别发火,温从故这才消了气,但他又说:之信,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有个客户的女儿和你年纪相仿,正好你回来了,我明天把他们一家邀请过来,大家见个面聊一聊。 温之信:不见。 温从故又没憋住:你这孩子!我好好和你说话 温之信打断他:我有女朋友。 餐桌上安静下来。 张眠放下筷子,上下打量温之信,探究道:之信谈朋友了?我说呢,拿着手机笑什么,刚刚是不是就在和她聊天。哪里认识的,做什么的?怎么不带回来给我们看一看。 温之信没说话。 温从故察觉出不对劲,灵光一闪道:是不是以前那个? 温之信看他一眼:你管呢。 温从故气得掐自己人中:我好心关心你。 迟来的关心不值钱。 都哪学来的话?! 张眠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先吃饭。 第52章 儿媳妇 都说养儿防老,现在看来多少有些悬。 温从故和张眠必须承认,他们以前的确不怎么关心温之信,可能是觉得他过于乖巧,不需要关心,于是就真的不闻不问,给点钱敷衍了事,这导致等他们想关心的时候,温之信已经不需要了。 自从迈入社会,温之信就一副要和他们作对的样子,选他们不喜欢的工作,做他们不满意的事情,当销售是其一,签下卖身契出国进修又是另一,温从故气得血压飙升,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子愚蠢至极,因此温之信出国的那两年,他没给一点资金支援。 第89页 可终究还是担心他撑不下去,便时不时找借口联系他了解现状,并尝试缓和关系,次数多了,温之信也终于敞开一点心扉,温从故这才试探地询问他非要出国的原因,但温之信守口如瓶,只说是自己想出国,这理由温从故是一个字都没信。 直到一个晚上,温之信破天荒地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听声音应当是和朋友出去玩,喝了不少酒,每句话碎得七零八落,可语气里的迷茫和困顿倒是清晰的很。温之信喃喃着诸如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反悔了的古怪问题,到后来又静了下去,大抵是睡着了。 这件事他醒来大抵是忘了,可温从故记了很久,尤其是他中间提到的名字。 作为阅历丰富的长辈,他心中自然有所较量。 回过头想想,在消极的成长环境中,温之信丝毫没长歪,该活泼时活泼,该沉稳时沉稳,外貌脾气秉性都一等一的好,这是多么难得且令人欣喜。但依温从故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看,这样的性格并不是什么好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拥有越多值得他人羡慕的东西,反而越容易遇上不纯粹的人。要是没把对方当回事,自然无所谓,但要是放在心上,那势必要受到伤害。 彼时温之信被朋友恶意中伤,温从故苦口婆心劝诫,是希望他吸取教训,别再天真行事。不过温之信成长是成长了,可成长得不多,在他看来还是个小屁孩,要不然怎么会落到在异国他乡舔舐伤口的田地。 如今听他说有了女友,看样子似乎还是从前那位,温从故大吃一惊的同时,心里想的是:完了!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人不能在同一坑摔倒两次,可这狗崽子这是想直接进坑里种花!栽得死死的啊! 温从故心情复杂。 如今新的一年即将降临,窗外热闹欢腾,烟花腾空而起,刹那的花火光彩夺目,在天空这块黑布中滑出华丽的流苏,电视中晚会主持字正腔圆地宣读着下一场节目,而饭桌上一片安宁,只有偶尔的聊天声。 饭后,温从故把温之信叫到书房。 他开门见山:交往多久了? 温之信似乎愣了一下:半年。 哪里认识的? 公司同事。 叫什么?陈浠? 温之信拧眉,狐疑地看他,温从故就知道是自己猜对了。 儿子什么脾气,父亲当然清楚,温从故百感交集,有很多话要多,但看着早就飞出避风港,一根筋要闯出点天地,要撞南墙,就算狼狈丢人也不管不顾的温之信,又什么都说不出。 都是过来人,感情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和张眠不也磕磕绊绊过来,还有了温之信。 温从故叹了口气,没好气地摇摇手道:别管我怎么知道她的,但都半年了也不和我们通个气,不会是感情还不稳定吧?丢人现眼!有时间直接带回家来,让我和你妈也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温之信似乎有些意外,静了两秒说:我也想啊。 温从故听出门道:人家姑娘不肯啊? 温之信思考片刻:不一定。 不是,这还有不一定?你这恋爱怎么谈的,真丢我的脸! 温之信扯扯嘴角:都五十来岁的人了,全是皱纹,谁还看您脸。 你我温从故气得语无伦次,越来越伶牙俐齿了,都跟谁学的! 您儿媳妇。 真不要脸。 陈浠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上见家长,依旧在努力打发陈其寒。 姐,你帮我抽一张呗,我手气太非了。 陈其寒把手机递给陈浠,陈浠看着画面花里胡哨的游戏界面,费解陈其寒这么青春活力的男孩子,怎么会喜欢玩这种抽卡游戏。 尽管心里很嫌弃,但陈浠最后伸手帮他画了个符,原本想写个浠字,可三点水写完,不知怎么却写成了温,好在陈其寒并没在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动画等待结果。 许春红忽然端了一盘水果进房间:小浠,吃点水果啊。 陈浠充耳不闻,这时候,旁边的陈其寒忽然叫起来。 姐!姐!是 SSR!是辉夜姬!姐你太牛了!他激动地锤床。 陈浠看过去,看见个可爱的女孩子形象。 许春红还尴尬地站在门口,陈其寒抬头看了一眼,收起笑容,连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水果,又和她说了两句话,许春红欲言又止,像是要找陈浠说什么,可陈浠自始至终没分给她半点眼神,她苦笑着离开房间。 陈其寒关上门,喊了一声陈浠,把盘子里的水果给她递去,看到陈浠拿了一块圣女果塞进嘴里,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重新坐回陈浠边上,一边拍马屁说她手气牛掰,一边给她介绍辉夜姬有多牛掰。 陈浠左耳努力吸收,右耳一个劲往外倒,一个字没听懂。 她想,这就是二次元的快乐吧,她不理解。 到了零点,耳边的鞭炮和烟花声此起彼伏,炸得人耳朵开花。 陈浠收到温之信的讯息:新年快乐,浠浠。 看着最后两个字,她心跳漏了一拍:叫什么呢! 第90页 温之信:浠浠啊。 陈浠:别这么叫。 温之信:为什么?不喜欢吗? 陈浠:不喜欢,腻歪。 温之信:忍着。 陈浠: 温之信变本加厉:浠浠浠浠浠浠浠浠。 陈浠忍无可忍,恶劣反击:信信,信信信信信信。 发完她就后悔了,太幼稚了,简直像是调情。可温之信的视频电话已经打过来。 陈浠挂断,温之信又发:? 陈浠回复:还在陪我弟。 温之信:多大了? 陈浠:高三。 温之信质疑:这个点还不去睡觉?是不是太黏人了。这正常吗? 旁边的陈其寒瞟见陈浠在笑,凑过来说:姐,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 陈浠拉平嘴角:没有。 陈其寒瞅她两眼,迟疑道:不会是姐夫吧? 别多管闲事。 我操心操心自个儿姐的终身大事怎么了。陈其寒嘟囔着,眼珠在眼眶里打转,一看就是在想鬼主意,紧接着他一个鲤鱼打滚,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抢夺陈浠的手机,还好陈浠反应迅速,立刻将手臂拉远,没让他得逞,可慌忙之间点到了之前的视频电话按钮上。 那头几乎是秒接,随后房间里响起一声男声:陈浠? 陈其寒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真是个男人。偷瞄屏幕,可那头只露出了眼睛和头发。他有点失望,但眼睛很好看,发际线也优秀,一定是个帅哥,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露出八卦的表情。 陈浠瞪他,示意赶紧滚回自己房间。 陈其寒怕她真要发火,这才灰溜溜离开。 见镜头终于不晃了,温之信才再说话:怎么了? 陈浠拉下手机,学温之信就露出个眼睛和头发:没事。 温之信盯着看了她几秒:你头发怎么这么乱? 我弟要抢我手机。陈浠把头发散开顺了顺,没再绑上。 温之信哦了声,说:你们关系挺好,怎么平常都没看你说起他。 一个小鬼有什么好说的。陈浠问他,你家没弟弟妹妹吗? 有几个堂妹表妹,我算是这辈里最大的。温之信说话时嘴里冒白气,他把整张脸都露了出来,裹在羽绒服的帽子里,鼻尖有些红,时不时吸一吸鼻子,看起来可怜兮兮,陈浠看了他一会儿,合理怀疑他是故意卖萌。 她问:你在外面? 嗯。温之信转换摄像头,看,下雪了。 陈浠走到窗口,拿手机对着窗外说:我这里也是。 雪片像柳絮一样纷纷扬扬,织成一面白纱,席卷着冷风扑向天地万物。 陈浠问温之信:你去过北方吗? 东北那边吗?没去过。 我也是。陈浠回忆道,我记得小时候学过鲁迅一篇叫《雪》的文章,里面说江南的雪滋润洁白,多么多么美好,北国的雪永不黏连,蓬勃飞舞云云的。当时我也看不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只觉得北方真好,下的雪都宏伟壮丽,我好喜欢,以后一定要去看看结果到现在我都没去过北方,也不是特别想看那边的雪了。 可能你不是喜欢北方的雪,只是喜欢那种温之信想了想,用初中生做阅读理解文本赏析的语气一本正经道,振臂一呼应者寥寥,不被理解却依旧义无反顾,身在寒冬但向往春天的精神。 陈浠稀奇道:你读书的时候语文挺好吧? 班里数一数二。温之信谦虚道。 陈浠乐了。 两人又插科打诨半天。 陈浠说: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新年快乐。 是啊。 新年快乐。陈浠心情很好,开玩笑道,你那边的路灯和我这里的还挺像。 那有没有可能,我就在你家附近? 陈浠心跳一重:不可能。 温之信看她几秒,无奈道:骗你的,反应这么大,真伤人。 陈浠眉头紧锁,眯眼道:那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饿了,去便利店买点吃的。温之信好气又好笑,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摄像头前晃了晃,又转动镜头证明清白,而后似笑非笑道,至于吗,我倒是想去找你,可我都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陈浠岔开话题:你怎么在外面晃这么久,也不嫌冷。 已经到楼下了。温之信那边的风声骤然变小,应当是进到室内了。 那你上楼吧,正好我手机也要没电了。 好,你早点休息。 嗯,我挂了。 晚安,浠浠。视频一黑,又一亮,好想亲你。 都说别这么叫我陈浠不自在道,晚安。 第53章 嫂子 陈浠在老家待到初六回嘉市,而温之信初七才回来。 他回了一趟自己的公寓,之后提了一大箱行李去找陈浠。 第91页 陈浠看到他一副欢欢喜喜安家落户的样子,头都大了。她将他拦在门口,无声表达自己的抗拒,可温之信丝毫不意外,搂着她就亲,亲得陈浠面色涨红,怀疑不放他进来今天她就要交代在这里,最后还放他进来了。 那天起,温之信从频繁留宿直接入驻陈浠家。 春节假期结束,所有人重新开工。 休息的代价就是接下来两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夜雪初霁,天气回温,堆积的事务才基本解决,回归寻常的工作量。 与此同时,新媒体项目组的战略布局也做出了一些调整。 事情要从周茗说起。 放假期间,周茗跟着家里的弟弟妹妹下了一个短视频软件,原本感觉平平无奇,可不知怎么越刷越上头,有些活动和特效特别有意思,于是她也上传了一些自己的短视频,不过点赞数寥寥无几,但当做自己的记录,倒也不觉得气馁。 但怪就怪在,她最新刚上传的视频,不知怎么小火了一把。 惊喜之余,周茗十分恐慌。 她以前发的视频除了生活日常,还包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吐槽公司以及蒋郑丹,伟亮的曲折求爱路,以及她偷拍的陈浠和温之信等,万一这些个视频被公司里的人看到,那她妥妥完蛋,尤其是蒋郑丹,要知道她在背后骂她,还收获大批人的点赞,可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可她又不舍得浪费现下的热度删除视频,于是第一时间向温之信发出求救信号。 但周茗忘记温之信不仅是她哥,还是她的领导以及上司的对象。 听完来龙去脉的温之信眉头紧皱,很快下载软件浏览周茗发过的所有视频。 他在其中两个视频上停留了许久。 一个是某次会议上偷拍的。 会议前一晚他和陈浠在床上打了一架,具体情况不予赘述,总之门没关好,氧化钙跑进来捣乱,他被吓到,没控制好力度,陈浠的脸磕到床头板,青了一块。他心虚不已,第二天上午开会时忍不住偷瞄陈浠,而陈浠脸黑得像从烟囱里爬出来。 视频里他五秒内看了陈浠三次,且第七秒的时候镜头忽然向下,画面放大,是陈浠在桌子底下踩他的鞋子底下的配文是看着都疼。 温之信回忆了一下,是真的很疼。 另一个视频,是陈浠在前台打卡。那天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十分漂亮,像从哪里跑出来的仙子,而他从办公室里出来,从她身边目不斜视走过,却悄悄地碰了一下她的手。陈浠停住,看向他,眼里满满笑意。画面的画外音是周茗贱兮兮的噫,底下的配文是酸臭。 这两条视频热度不大,评论里有说帅哥靓女的,也有问他们是不是情侣的。 温之信想了想,将视频下载下来后,第一,勒令周茗把它们从网上删除,第二,建议她下架吐槽蒋郑丹的视频保平安,第三,叫她立刻将这件事告诉陈浠。 彼时陈浠正在新媒体项目组里开会,冷不丁看到周茗出现,还一副急迫的样子,她以为是二组里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暂停会议出门询问情况。 十分钟后,她心事重重地回到项目组,陷入沉思。 大家不明所以,问陈浠发生了什么。 陈浠想了想,简单告知事情始末。 大家听得认真,有人问:是什么软件?快手吗? 陈浠说不是,拿笔在身后的白板上写下抖音两字。 巧的是,这就是当初郭霁提过的短视频软件 A.me,只不过改了个名。想当初对这个初出茅庐的软件不报期望,但保险起见,陈浠还是叫运营建了个官方号放着,但一直没有着重维护,没想到现在它竟然有这么大的流量 人总是会因他人的成功产生侥幸心理,陈浠也不例外。 我在考虑把重心转移到这个软件上。 大家面面相觑,策划迟疑道:会不会太草率了,我们在其他平台上已经下这么久的工夫,积累了不少粉丝,后续跟进的工作也安排得差不多,现在忽然换平台,那之前的辛苦就白费了。 前期他们重点关注的平台除了微博便是快手,年前就在物色各个领域的 KOL,近期投入了大量精力在广告营销上,原打算在四月份开始进行系统性的直播,要是现在转移重心,超出预算不说,能不能带动业务产出还是个大问题。 陈浠也知道风险大,因此工作上一向果断的她,此时也有些犹豫。 这可比销售的工作复杂多了。 那天,一群人讨论到快下班,甚至去会议室召开了一个小型公司会议,关敏、蒋郑丹、温之信及其助理薛莹都参与了会议,但选择留在快手与另起航线加入抖音的人数基本持平,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薛莹泄气道:这样商量不出来的,倒不如两个平台一起进行。 陈浠看向温之信,无声询问可行性。 温之信轻微地摇了摇头。 陈浠撇了撇嘴。 旁边的蒋郑丹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的互动,简直憋得要吐血。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秘密,还不如被蒙在鼓里呢,现在看陈浠和温之信再平常不过的互动,她都觉得有粉色泡泡往外冒,悚得她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第92页 蒋郑丹深呼吸,道:邢总不可能同意的,你们这个项目已经花了很多钱了,公司财务不是这样让你们闹的,预算就这么多,你们自己平衡一下。停了一下,又说,之信,你是营销总监,要着眼公司的整体利益,不要跟着胡来。 其他人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表情疑惑。 温之信瞥她,蒋郑丹面不改色。 温之信有点好笑,他可没胡来。 他把视线移向陈浠说:陈浠,你是项目负责人,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陈浠看着他,陷入沉思。 快手的优点明显,缺点也明显。 举个例子,不论质量高低,同一个视频,在抖音的播放不超过三位数,而在快手能收获成千上万的浏览量。这就是它最显著的优点,十分平民化,门槛低包容性强,给予所有人一致待遇,使得每个创作者都能获得平等的流量和曝光。但它的缺点也因此突出,那就是视频内容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不向头部用户倾斜的原则,又使他们留不住自带流量的意见领袖。 抖音的优缺点也显著,缺点是发展不够成熟,社交上有短板,如果做电商,成本比快手高出不止一星半点,而优点是算法优异,内容优质,重视用户增长和用户体验,如今现在开始养号,抓住热点,难保未来不会成为头部流量,带来巨大收益 陈浠越想越心烦,受够这样磨磨唧唧得不出个方案。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项目再次被撤,而温之信被炒鱿鱼,但反正温之信也不想在这多干,要是真失业了也没事,大不了她养他,她存款还够,温之信也不是很费钱的样子,还可以帮她照顾氧化钙,正好省下送去宠物店的钱 温之信觉得陈浠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他忍不住歪头,表示疑惑。 陈浠朝他用力一点头,在他更加疑惑的目光中,拍板:抖音! 不成功便成仁,死就死吧。 既然拿定主意,自然就要开始行动。 他们需要尽快提高抖音粉丝量。 尽管周茗的走红是一霎的花火,但里面不是没有可以借鉴学习的地方。 陈浠要求运营一周必须发三条以上的视频,内容要做到幽默精良,并且让周茗做场外顾问,有不懂就请教她。此外,组里的成员每天至少刷两个小时的视频,观看不同行业的直播,分析网友喜爱的互动模式,再衍生出属于荣光的标新立异的互动模式。 如今直播电商愈发兴起,可套路千篇一律,叫人兴致缺缺,而荣光要做的就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向内容化发展。最终目的依旧是销售产品,但没说不能以其他方式引流吸粉,如果能以直播内容刺激观众,提升知名度,那也是一条全新的道路。 最后,为了不浪费之前砸进去的钱,项目组决定先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在快手开展直播项目,也算是试试水,至于后续走向,还得看情况。 这天下班,陈浠收到温之信的消息。 温之信:今晚加班吗? 陈浠看了看手头的东西,回复:加,你先回去吧。 温之信收起手机,对刚才在走廊遇见,不知为何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的周茗说:刚好陈浠加班,我带你吃晚饭。 温之信带她去了之前和陈浠去过的那家面馆,今晚人不多,老板认出他,朝他打招呼,看到他旁边的周茗后,愣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温之信笑了笑,没多说什么,问周茗想吃什么。 周茗说没胃口,他便给她点了份好消化的清汤面。 等她吃完,他才问:说吧,到底怎么了? 周茗脸皮抖了抖,小声说:我被人骂了。 温之信皱眉:怎么回事? 我之前的视频不是火了吗,网友要我继续更新,结果我更新了他们又说我没之前拍得有意思,我郁闷死了,就问他们哪里不有趣,结果他们说我玻璃心,经不起批评。周茗的声音在颤抖,天啊地啊!这个世界怎么了!这是我玻璃心吗?是他们在抬杠啊!有些人真的骂得好难听。 周茗没绷住,眼泪像刚刚吃的面条般滚了下来,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来收碗筷的老板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复杂地看向温之信。 温之信:她 店老板忿忿打断他:她什么她,人姑娘都哭了还不赶紧安慰? 温之信不擅长应对眼泪,最后抽了张纸巾递给周茗。他说:不要在意网上的言论,他们敢在网上这样肆无忌惮的发言,无非是因为网络的匿名性,你和他们计较就输了,把那些话当耳旁风,把重心放在现实生活上。 道理我都懂,但我做不到啊!呜呜呜周茗眼泪哗哗,网友哪能知道自己轻飘飘一句话能给人造成多大伤害,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些。 店老板看不下去了:帅哥,是让你安慰女朋友,不是让你讲道理啊! 话音刚落,门口走进一人。 陈浠提前做好手上的工作,想着来这里解决一下晚餐,没想到看到这样一幕。 她表情微妙:哭什么?什么女朋友? 第93页 四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微妙。 周茗哭声戛然而止,大声道:嫂子好! 第54章 面要坨了 清明刚过不久,嘉市阴雨绵绵。 周茗正襟危坐,一脸正直地看着陈浠。 而陈浠抱着胸坐在她和温之信对面,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最近工作繁忙,陈浠的头发有段时间没修剪,已经挂到了将近蝴蝶骨的位置,此刻披在肩上,耳边还有几束因为缠绕眼镜腿而卷翘起来的碎发,平添几分俏皮柔软,外套近领口处几滴水珠被她轻飘飘地拂去,留下几道深色水痕。 周茗觉得陈浠比刚认识的时候更好看了,不是外貌上的好看,是精神气十足,眼睛又亮又有神,即使不打扮也惹人注目,更别提她现在的穿衣风格和温之信越来越像,简单干净,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陈浠大概没注意到,自从她对接的销售部事务减少,公司里对她的议论画风有些奇妙的转变,从原本一边倒式的吐槽,到现在骂中带夸,前不久周茗甚至看见有男同事在项目组的办公室外面偷拍她。 果然,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认真工作的女人最吸引人。 周茗偷看温之信,发现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浠。 面来嘞。 老板从后厨出来给陈浠上面,心里是好奇又纳闷。 想当初他这家店还是个破破烂烂的苍蝇小馆,陈浠经常来光顾,可从某天起,忽然变成和温之信一起来,虽然两人交谈不多,也不是有说有笑的样子,可氛围就是说不出的微妙,他心里一直猜测两人不只是同事关系。 但又是某天起,只有温之信一个人出现,且在那之后的很久都只有他一个人。再后来,就连温之信也不出现。刚好那段时间店里生意破天荒的惨淡,店老板都怀疑是不是和这两人有关,好不容易熬过最艰难的一阵,生意开始回热,陈浠也终于再次出现。 可她身边再也没有温之信。 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去年夏天两人忽然一同出现,他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欣慰。 不论之前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现下可能遇到了一点矛盾,他心说一个优秀的老板应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紧跟时事抓住商机,于是坐在他们旁边那一桌,假意看电视,实际偷听八卦。 面汤热气腾腾,蒸得人出薄汗。 陈浠脱下外套,左右看了看,刚想放在腿上,前方伸来一只手。 温之信:给我。 陈浠看他一眼,没给,把外套搭在自己腿上,道:温之信,你先来。 平常陈浠就是喊他全名,可此刻听来怎么都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温之信收回手,诚实坦白:周茗是我表妹。 没了? 温之信想了想,说:没了。 陈浠盯着他看了两秒,转而看向周茗:你来说。 啊!我说,好的,我说。周茗咽了咽口水,道,组长,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和你有仇的臭男人就是我哥,我们关系一点都不好,八百年没见过面,他甚至都没认出我,至于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全是我瞎猜的,我 虽说周茗的心理素质是比以前好上不少,可在陈浠面前还是忍不住犯怂,尽管噼里啪啦讲了一大通,但今天状态不佳,发挥不出平常和客户 battle 的水平,一着急又有些语无伦次,通篇的重点跟氧化钙小时候拉屎似的,东一坨西一坨,叫人脑袋发胀,恨不得把它丢出去。 最后陈浠勉强听出她的中心思想是想表达她不是间谍,只是吃瓜。 周茗眨巴眨巴着眼睛说:事情就是这样,组长,你别生气啦~ 这俩兄妹性格怎么能差这么多。陈浠有点想笑,但想到要镇住场子,又生生绷住了表情。 周茗看向温之信,疯狂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再说些什么。 接收到信号的温之信刚要张嘴说话,一旁的老板冷不丁说了句:面要坨了。 陈浠低头一看,面汤都快少一半了。 审讯暂歇,陈浠拿起筷子填肚子。 尽管陈浠的表情淡淡,不像生气的样子,但周茗还是坐不住。思考过后,她决定把烂摊子丢给温之信,于是借口身体不适想要开溜。 陈浠看她脸上泪痕未消,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和她聊了几句,叫她早点回去休息。 走之前,周茗握紧拳头,想给温之信加个油。 可温之信眼皮都没抬,目光自始至终都在陈浠的脸上,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周茗表情一阵扭曲,更加坚信早点开溜是明智之举。 解决完那碗面,已经将近八点。 温之信问陈浠要去哪里,她说去超市。 晚上的超市人山人海,陈浠目标明确,在各个区域绕了一圈,目光在货架间疯狂移动,没多久购物车就已经满满当当的东西,而温之信从头至尾没帮上一点忙,全程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 陈浠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处走。 温之信没忍住,碰了碰她手臂:在生气? 陈浠目不斜视:没。 第94页 没生气为什么不看我。 你有什么好看的。 温之信无话可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讯息。 周茗问:情况怎么样? 温之信看了一眼陈浠的后脑勺,回复:不怎么样。 周茗:那你还不赶紧哄一哄![发怒] 周茗:要是组长以后不理我了,下回过年我就去你家告黑状。 温之信又放下手机,有点没办法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哄,但人太多,施展不开。 收银台排了两条长队,他们选了人少的那一队。 快排到他们的时候,温之信看见收银台旁的架子上电池口香糖旁边有某些必需品。 他看了陈浠一眼,伸手拿了几盒丢进购物车里。 陈浠看到了,面不改色把他们拿出来放了回去。 温之信服了。 从超市出来后,两人站在路口,温之信想从陈浠手里把沉重的袋子提过来,可她不松手,他只好一个个掰她的手指,两人较了老久的劲,连走过的路人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们,最后袋子还是到了温之信手里。 他喊她:陈浠? 陈浠不理会他。 浠浠? 不生气就亲我一下。 陈浠没反应,温之信想了想,拿脸往陈浠嘴上凑。 但被很用力地推开了。 温之信没什么表情地站直,也不作声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很久,在斑马线前站停,等红灯。 陈浠瞥温之信一眼,看见他下巴绷得紧紧的。 好久没见他甩脸色,陈浠稀奇的同时还有点手足无措。 其实她并没有生气,只不过这两人分明有无数机会告诉她真相,完全没有任何难言之隐,但却一直瞒着她,这样显得她傻愣愣的被他们耍着玩似的。 红灯进入倒计时,滴滴声响个不停。 陈浠抿了抿嘴,忽然垫脚亲了一下温之信的侧脸。 绿灯亮了,她自顾自往前走。 而温之信站在原地没跟上去,他愣愣地看着陈浠的背影,忽然捂住被亲得位置蹲下身,把头埋进胳膊里一动不动,从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他暴露在外面的通红的耳朵,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憋笑。 陈浠回头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头雾水,走回来问:你干嘛?我不都亲你了吗? 温之信顿了顿,抬眼看她,有些难为情地说:你太可爱了。 陈浠沉默许久,挤出一个:哦。 两个人红着脸,一路无言地回了公寓。 这晚,温之信服务精神满分,陈浠泪水汗水齐下,说了无数遍她真的没有生气,才从床上下来。事后,温之信问起她回来路上为什么脸红,陈浠镇定自若地说是被可爱这个形容词气得脸红。 她绝对不承认自己那是不好意思了。 - 荣光的新媒体项目真正出现起色是在六月份。 此前在快手直播的反响平平,销量有些许上升,但远远够不上付出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于是陈浠一不做二不休,将力量全部转移至抖音上。确认好视频走搞笑日常办公风后,她每日和组员大脑风暴,开拓多元化内容,围绕核心圈存粉丝,并将投硬广的资金全数转为找 KOL 植入。 而邢建林又开始找温之信谈话,显然是后悔之前的决定,想要缩减资金甚至收回成命,可温之信依旧不骄不躁,反给邢建林画大饼,又给陈浠争取了三个月的时间。 不过陈浠的压力也因此更大了。 第一个月依旧进展平缓,考虑灯具产品价格太高是原因之一,陈浠交代研发部抓紧研究几个价格低廉实用性强的产品,再不行就采用外采贴牌的模式,而在研发部一个月内给出了让她较为满意的答复。 荣光上架三款新产品,分别是护眼台灯、充电宝款电筒以及多功能露营灯。定价方面,考虑到荣光本身做的是专业照明,价格太低有损形象,还会扰乱市场,于是和邢建林协商后,定了一个适中的价格,但提供电商特价。 到了第二个月快结束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一条有关荣光的词条上了热搜。 第55章 很开心 向前追溯,是前阵子一款国产音乐选秀综艺走红,网上都是各种唱跳创作。 出于热点不蹭白不蹭的原则,荣光也上传了几条视频,其中一条是陈浠拜托销售部一位新入职不久、简历里写着特长是音乐的男生出的。 那个男生也是个奇人,和陈浠说两句话就脸红,扭扭捏捏不像样,而且死活不愿意在镜头前唱歌,最后从样品室拿了几样荣光的产品,凭借着他所说的绝对音准,硬生生敲出了一首最近的热歌。 说不上好听,奇怪倒是挺奇怪的,还有点搞笑。 事情从这里开始有突破。 本以为这只是是平平无奇蹭热度的视频,可没多久,评论区诸如留给大家的乐器不多了、太硬核了、上帝给你点满音乐天赋不是让你敲台灯的等有趣的评论,却阴差阳错带火了整个视频。 无数人开始仿照荣光,使用身边各式各样的东西演奏音乐,随之出现的还有硬核乐器这个名词,没过几天它便成为固定词条,登上了抖音的热搜榜,人们的从众心理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95页 荣光也借此收获了更多浏览量与点赞。 尽管这次事件的热度与荣光的产品并无多大关联,但造出一个网络新梗的好处不言而喻它能带来持续不断的影响力,提高品牌的知名度,并且有大量头部用户反蹭这波热度,以荣光视频中的节奏音乐作为背景音乐,进行二次创作。 这算是变相帮荣光宣传了,而且还是铺天盖地的免费宣传。 一时间,荣光官方账号的热度空前绝后,粉丝上涨的速度令人害怕。 不少品牌来找荣光寻求合作,可以说是彻底出圈。 公司的产品销量终于有了较为显著的上涨,配合销售部日常的推销与竞标的成绩,季度业绩直接创下近三年的新高。 虽说离要求的百分之三十还有一点距离,但这种时候谁还在意这些。 那段时间公司里简直不要太热闹,邢建林喜笑颜开,会议上三句不离项目组,且对陈浠和温之信夸奖连连,甚至再次说出陈浠是他最满意的员工这种话,哪还有两个月前黑脸的不满样子。 周五下班回家,陈浠倒在床上,满心愉悦。 氧化钙在床下傻笑,陈浠眼一瞥,随手便把它抱上床。 多年没有过这种待遇,氧化钙受宠若惊,上床之后一个劲舔陈浠的脸,发现陈浠没生气,它叫唤两声,又伸着小短手碰陈浠的手,然后仰倒在床,意思不言而喻。 陈浠忍俊不禁,轻轻抚摸它的肚皮,看它舒服得眯起眼睛。 温之信走进房间,挑眉稀奇道:今天很高兴? 陈浠:是啊,辛苦这么久,总算有大成果,当然高兴。 后续计划做好了? 嗯,物色了一个新主播,下周让他试播一下,可以的话就提高直播的频率。 荣光必须利用这次的热度创造尽可能多的价值,出圈的弊端已经逐渐显现,不少照明公司开始模仿荣光的模式进行宣传,竞争陡然增大,耀辉照明也是其一,且耀辉又富又大方,营销就跟不要钱似的,几天就砸了荣光一个月的量。 不过陈浠暂时不是很担心,毕竟不是谁都有荣光这种运气。 接下来又有的忙了。陈浠说,不过你不用帮我带小草了。 温之信愣住:什么帮你带小草? 原本想如果你被炒了,我就养你,让你帮我照顾它。陈浠朝氧化钙撇下巴。 话题中心的氧化钙岔开腿,一幅婀娜的姿态。 温之信恍然大悟:把我的工作安排得这么明白啊。 是啊。 他忍着笑问:可被炒了我不能再去找工作吗? 陈浠想了想说:可以,但为我工作比较轻松。 那我要叫你陈老板了。温之信笑出声,俯身碰了碰她的脸,把氧化钙抱走丢到一边,又将自己塞进了陈浠的怀里,搂着她的腰,靠在她胸前,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好累,让我抱一会儿。 陈浠没推开他,目光在他侧脸上逡巡。 天气热起来,温之信把头发推平了,乍看多了些刚毅,可神情还是照样温和,气质杂糅,难以说清,叫人移不开眼睛,眼神里总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一种无声地抚慰,让人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屋里凉爽安静,单人床因为两人一狗的存在而变得很拥挤。 望着窗外的夕阳,陈浠舔了舔下唇,平静地想着,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一年,就一年的时间,温之信就打破了她过去二十几年建立的各种习惯。不论是一个人睡觉还是一个人生活,抑或是她以前最烦的矫情的亲昵,他使她对他的靠近感到稀松平常,对他的稳重可靠感到依赖,对他时不时的犯傻感到可爱。 他让陈浠变得不像陈浠。 而是另一个幼稚的陷入爱情的女人。 温之信没睁眼,忽然问:在想什么? 陈浠诚实道:在想你很可怕。 这么害怕?温之信惊讶地笑道,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是吗? 嗯。 陈浠低头看去,发现温之信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盯着她看。 他们吻在了一起。 起初只是唇碰唇,鼻息之间都是对方的温度,后来变得有些不纯洁,温之信的手指插进陈浠的发丝中,唇舌交缠,她被他吞噬笼罩,变得手脚无力,难以反抗,也可能是并不想反抗。 气氛愈发暧昧,熟悉的温热贴住了她腰间的皮肤,缓缓向上,但很快停住。 陈浠感到一丝冷意,是温之信忽然起身离开。 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看到他抱着氧化钙走出房间,半分钟后单独回来。他严谨地关上了门,回身时两人视线相对,陈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之信笑着解释说氧化钙太碍事,然后回到床上与她重新拥抱在一起。 天暗下来,陈浠的眼镜被取下,视线里温之信的轮廓变得模糊,她能清晰地听见拉链的声音,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又片刻,陈浠感觉到小腹被触碰,听到温之信用很轻柔的嗓音叫她的名字,问她: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陈浠看不清温之信的表情,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96页 刚换上没两天的床单又被汗水打湿,温之信的动作很轻,但依旧弄得陈浠又热又胀,陈浠在摇晃,在抑制喉间的音节,她变成一个幽灵,浮在床的上方窥视着这一切,清楚看见自己妥协沉沦的脸。 许久之后,陈浠抱住温之信,回答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她低声说:很开心。 对陈浠来说,坦诚表达自己的内心太过困难,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好像在认输,亲手将身上甲胄卸光,变得不着寸缕,再没有可以抵御外物的能力。可她最后还是说了。 或许是因为温之信总能看穿她。 又或许是他可以当她的盔甲和武器。 闭眼沉沉睡去,再睁眼已经是翌日十点。 床边无人,手机上有一条消息,是温之信说自己回公司加班了。 陈浠翻了个身,又躺了会儿,起床洗漱了。 这几天的天气不错,雨水稀少,下午邱明月发消息说她和郭霁正好在附近,打算去旁边新开的密室逃脱馆找个副本玩,问陈浠要不要一起来。陈浠看了看外面的烈日,无情地拒绝了她:不去。 邱明月哀嚎:为什么啊! 陈浠:太热了。 邱明月:也就路上热一点,到室内就不热了呀!来嘛来嘛~ 陈浠说:忍不了路上的热。 邱明月发了个发怒的表情。 陈浠想了想,又发:对了,你和郭霁什么进度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半晌后邱明月回:大概就是,成了吧。 陈浠:哪种成了? 邱明月机灵地回复:你来我就告诉你。 陈浠:那拉倒,我不听了。 邱明月气死了:好啦!我说!见家长了!你就等着当伴娘吧! 这倒真没预料到,陈浠吃惊地回:我怎么记得之前你还说他不喜欢你,贪恋的是你的肉体,拿你当替身,你就是个小可怜蛋,没人疼没人爱,在那嗷呜嗷呜一副委屈个不停。 邱明月:你能不能别把这些话记得这么清,这样显得我很蠢 陈浠笑话她:原来你知道很蠢啊。 邱明月不服道:还不是向你学的,先做好最坏打算嘛,最坏不就是他不喜欢我,那现在的情况属于意外之喜,你猜怎么着,他高中暗恋的那女孩子就是我!嘿!嘿!嘿! 陈浠服了:那你们耽误这么多年。 邱明月:对啊,太耽误了,生生从恋爱长跑变成久别重逢。气死我了! 接着她又说:所以你出不出来嘛,密室逃脱,很好玩的哦。 陈浠回:真不去了,最近太累了,你们玩吧。 邱明月放弃了:好吧,那你好好休息,下回找你玩。 陈浠窝在房间里想找部电影看,可怎么也找不到心仪的,最后让氧化钙随手选了一部,它也是会挑,短腿一伸就是《咒怨》,虽说陈浠早就看过,但再看一遍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种日式恐怖片总是让她浑身不太舒服。 晚些时候,温之信发消息来问陈浠晚上想吃什么。 手机叮咚一声,陈浠惊了惊,很快回了个都可以。 温之信:都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回答。 陈浠乐了,回了一个:那吃火锅。 温之信:遵命。 刚放下手机,电话又响了。 望过去,发现是许春红的电话。 陈浠拧起眉,心中有些不耐,等铃声又响了三遍还没停止的时候才接起来。可她没想到那头并不是许春红的声音,而是陈其寒的声音。 陈浠愣住,听见他声音颤抖道:姐,你方不方便过来一下。 第56章 冷血 温之信回到公寓的时候,陈浠依旧坐在床上看电影,阴沉的背景音乐在整间屋子里回响,卧室里频闪光线将她的脸色照得很难看,叫人感到有些可怖。他把灯打开,看到陈浠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过来。 觉得她的情绪不太对,温之信问她:发生什么了吗? 陈浠说没有,把电影暂停后走出房间,问:晚上吃什么? 温之信看她一眼:不是说火锅吗? 陈浠哦了一声:我忘了。 温之信拧眉,探究地看着她:真的没发生什么? 陈浠错开眼神,笑了下:没事,看恐怖片吓到了。 温之信没有再追问下去。 晚饭后,温之信抱着笔电去客厅开了个线上会议。 最近荣光的业务繁多,作为营销总监,他忙得不可开交,光是和各个品牌就合作进行协议谈判与合同签订,就把他的时间排得满当当,连带着他的助理也成天在加班。 等会议结束已经八点多,又把邮箱里的邮件处理完,温之信才进卧室。 他把笔电放在陈浠的桌子上,看见平安符掉在桌脚,便俯身拿起来,氧化钙立刻跑过来咬他裤腿,要温之信陪它玩你丢我捡的游戏,温之信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不行,不能咬这个。 氧化钙呜了一声,委屈地走开了。 温之信弯了弯嘴角,把平安符挂在床头柜的台灯上,却看见陈浠手机上有五六个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打来的,没有备注姓名,只有一串数字,他拧眉看了会儿,刚想当作没看见,可这个号码又打了电话过来。 第97页 担心是有什么急事,温之信想了想,接起来道:喂,您好。 那边静了静,不确定道:是姐夫吗? 温之信愣了下,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陈浠弟弟? 对,是我。陈其寒立刻说,你好你好,能不能让我姐接电话。 她现在不太方便,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陈其寒那边陷入沉默,像是在纠结什么。考虑是有什么不便外人知晓的情况,温之信善解人意道:不方便说没关系,一会儿我告诉陈浠你找她,让她给你回电。说完准备挂电话,却被陈其寒制止。 等一下!他说,那个,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第二天,温之信依旧回公司加班。 迟些时候,薛莹和他汇报品牌合作的进度,等讲完却发现温之信根本没在听,她心里又郁闷又生气,刚进公司她还对帅哥领导有些滤镜,可加班加多了,如今被折磨得看见温之信就烦,现在他竟然还在走神。 薛莹忍不住扬起声恭敬道:温总监,我汇报完了! 温之信回神:抱歉,我没听清。 薛莹耐着脾气又简略地重复了一遍,温之信点头表示了解,理了理思路,给薛莹布置了接下来要做的工作,最后说:我下午有点事,你没事的话早点回去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忙过这阵给你调休。 薛莹心满意足地离开。 办公室里,温之信盯着手机看了会儿,拨出了一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给陈浠发讯息:在做什么? 陈浠没回复。 温之信敲了两下桌子,起身离开公司,打车去了邻市。 医院满满的消毒水气味,白色的墙壁与灯光映得人人脸色苍白。 起先陈其寒没认出温之信,直到他向这里走来,问:陈浠弟弟吗? 陈其寒紧张道:你好,呃 温之信自我介绍:温之信。昨晚和你通过电话。 陈其寒愣愣地点头:你好你好,我是陈其寒。 现在你母亲是什么情况? 还在昏迷。陈其寒苦笑道。 昨天打完球回家,看到突发脑溢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许春红,陈其寒吓得懵在原地,半晌才冷静下来拨打 120 将其送医。幸运的是许春红晕过去的时间应当不长,处理及时,勉强稳定住情况后,立刻转到了市医院,不幸的是医生说手术及后续的治疗费用需要大约十五万。 陈其寒联系陈浠告知情况,可陈浠却说与她无关,之后再联系不上。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向温之信求助。 手机响了一下,是陈浠回了之前的消息,说邱明月来家里了。 温之信抿抿唇,回了一句好,又补了一句说今晚会迟些回去,让她们俩好吃好玩,而后收起手机对陈其寒说:这个医院的医疗设施可能不够好,到时候我可以帮她转院去市区里的医院,至于治疗费用这方面不用担心,我先垫上。 他问陈其寒:之前陈浠说过你是高三?高考已经结束了吧?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没多问成绩的事情,只是说,最近先辛苦你照看你母亲,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谢谢,谢谢之信哥!陈其寒感激道,想起什么又迟疑道,那我姐那边 温之信:我来和她沟通。 其实是温之信还没想好怎么和陈浠沟通,怎么开口问她,为什么母亲生病了,她一眼也不来看,甚至没有表达一点关心。他想过陈浠和家里有矛盾,但没有想过矛盾大到这种看起来有些冷血的地步。 赶回嘉市已经是晚上九点。 楼道里只有零星的脚步声,邱明月早已经离开。 温之信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屋,发现陈浠正在清扫,惊讶道:今天怎么整理了? 想起来了,就整理一下。陈浠随口道,将沙发底下的东西拿到茶几上放好。 她一向是突发奇想才整理一回,整理得彻底又干净,但通常没多久又会重新变乱,不过乱也乱得有她自己的顺序,由不得别人打破,因此她从不让温之信替她整理,邱明月来玩也不会胡乱动东西。 等整理完洗漱完已经将近十点,第二天还要上班。 温之信走进卧室,看到床头台灯开着,而陈浠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是他前段时间在看的柏拉图的《理想国》,她又翻了一页,看起来很认真很好学的样子,但其实是假象,她掀眉问道:你怎么喜欢看这些。 挺有意思的。他走近,坐在床沿问,你觉得什么才是正义? 陈浠翻了个白眼,把书丢还给他,躺下身说:别,我看书里这几个人诡辩都看得头晕脑胀,可不想再和你辩来辩去,影响晚上睡眠。 温之信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忽然叫她:陈浠。 陈浠穿着清凉的短袖,裸露的肌肤与他微微相贴,是柔软又温热的,她似乎有些困,微微侧身问他什么事,温之信碰了碰她的侧脸,说: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情。 第98页 嗯。 温之信把陈浠身上的被子捏好,想了想,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家里条件不错,但其实最开始不算很好,只能算普通家庭,我父母事业心很重,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就一直在外面奔波,我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他们去世后我基本是一个人生活。 温之信没和别人说过这些,有些事情太过久远,他的记忆也有些混淆,因此梳理起来并不太容易,好在陈浠听得还算耐心,能让他缓缓地说清他小时候的迷茫和困顿,坦白努力做到最好,只是渴望被关注的那点小心思。 等他将想说的全部说完,房间里变得极其安静。 陈浠仿佛沉睡一般,只有平缓的呼吸。 直到温之信也躺下,从身后搂住她,她才重新开口说话。 她问:为什么忽然和我说这个? 温之信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不见她的表情,他说:昨天你弟给你打了电话。 这句话说完,他感觉怀里的陈浠僵了一下,她有些用力地挣开他的手坐起身,然后打开了顶灯的开光,白光霎时间充满整个卧室,温之信忍不住眯起眼,适应这阵光明后才看清陈浠的表情,有些复杂,有些烦躁。 她看着他说:你接了他电话。 嗯。 你想说什么? 温之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了想,挑了一个他自以为的重点问:陈浠,为什么你不愿意和别人说家里的事情? 因为我的家庭很糟糕,我不想告诉别人。陈浠觉得他在问废话,你不也是吗? 我不是。温之信整理措辞,组织语言道,我没和别人说,不是因为我不想告诉别人,只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家庭情况是我无法分离的一部分,好坏我都应该接受,我不以它为耻,因为那是我的,所以没有特别提及的必要。 陈浠冷冷反驳道:又或者是因为你家实际上并不坏,你不会愁吃不起饭,不会愁买不到想要的东西,也不会愁连书都读不了,只是父母不在家而已,你想要的还是都能拥有。 温之信有点头疼:你非要这样比较?有钱就是一切? 有钱不是一切,但有钱能解决很多问题。 和陈浠辩论是很困难的时候,尤其是她有心想赢。 温之信不想吵架,于是轻声说道:可你母亲出事了,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你至少该去看一眼,那是你的家人。 他安抚性地去拉陈浠的手臂,可陈浠快而急地躲开了。 温之信动作停住,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没再说话。 陈浠张张嘴,似乎是有些歉意,但很快又闭上嘴撇开头,看着虚空中一点陷入沉默,半晌才生硬道:温之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 没等回答,又冷冷一笑:我就是这么冷血。 她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早点远离我,别以后后悔了。 陈浠情绪不佳,是诚心要吵架了,话语里的刀子无形地往人身上扎,可温之信没觉得很疼,倒是陈浠眼睛里那点仿佛只是灯光照射下的错觉的水光,让他发自内心的不舒服,像当年在楼梯间说错话时一样手足无措。 温之信不相信陈浠真是这么冷血的人,但根据陈浠方才所说的,除了金钱方面,好像没有别的解释,于是他用较为谨慎的语气说道:陈浠,如果你是担心医药费这方面的问题,那其实 陈浠打断他,用一种有点歇斯底里的语气道:我是拿不出钱吗?不是!是我根本不想拿!随后狼狈地低下头,浑身发抖,哭得无声无息。 第57章 2005 陈浠的人生可以说是戏剧性,也可以说是普通的有些庸俗。 她的童年充斥着艰苦,温饱是一家人最大的问题,住处只是贫困村里的一间平房,下起大雨来头顶都会渗满水,床铺也湿得让人难以入眠,如果再吹起大风,房子里的东西都会摇晃得沙沙作响,地板是由水泥,有时候不小心摔倒,那身上势必蹭出伤口。 可最初的最初,她讨厌这样的家吗? 不。 陈浠讨厌穷困,向往光鲜靓丽的世界,但没有怨恨过家庭。 她认为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同时也有穷人淳朴的快乐,年幼的她乐此不疲地在山野间活动,感受大自然带来的乐趣。而她的家,则像村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家,有吵闹也有欢声笑语。 在十二岁那年,陈浠多了一个弟弟。 她对弱小的生命感到好奇,对和自己留着相同血液的弟弟感到喜爱。 尽管父母的重心开始转向陈其寒,陈浠也没什么怨言,没有预感事情在无形中发生变化,只觉得自己应该变得成熟,来肩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她每天放学就跑回家,陈其寒看到她就笑,陈浠很有成就感。 曾看过这么一句话:所谓家人,就是没有人会被放弃。陈浠努力地学习,坚信知识改变命运,希望能在未来赚到很多钱,来给陈其寒读书,来赡养父母。 她以为生活会一直平淡向好发展,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十八岁那年,陈浠体会到什么是事与愿违。 第99页 在临近高考前的一天,陈浠看到有几辆明显不属于这里的车开进了村里,那几辆车在村长家附近停下,一群衣着靓丽的人走进去。 彼时,陈浠刚放回学家,被这个场面吸引住目光。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丰腴的女士注意到她,她和旁边的人打了一声招呼,向陈浠款款走来。陈浠第一反应就是快点跑,因为她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不舒服,但刚跑出去两步就撞到了人。 是叫她回去吃饭的许春红。 她说:怎么这么晚,小寒还等你开饭呢。 陈浠:下次你们先吃就好了。 说话间,那个女人走到了过来,她的指甲是玫红色的,是陈浠平日里几乎见不到的色彩,她身上有一种呛人的香水味道,叫人忍不住眉头紧皱。 女人自称冯媛,自来熟地攀谈。 她的笑容可亲,语气真挚,但陈浠依旧感到不适。 冯媛对许春红说:您女儿好漂亮,多大了? 许春红回答:在上高中。 还有读书啊。冯媛有些惊讶,成绩怎么样? 就这样吧,反正读书没什么用,就是浪费钱。许春红摇摇头。 陈浠撇嘴,心里对许春红的言论嗤之以鼻。 冯媛笑了笑,又看了陈浠几眼,看得陈浠往许春红身后躲,她才收回目光,说她是来这边做调查,要待一阵子,过几天想登门拜访进行一些采访,问许春红是否方便。 许春红的目光在冯媛昂贵的衣服和挎包上逡巡,犹豫了一下,最后应了下来。 听着她们的对话,陈浠没有来由的胃里一阵翻滚,自顾自跑回了家。 那之后的几天,没再看到冯媛。 高考结束第二天,陈浠和同学们在山上玩了一天。 天黑之后下了一点雨,他们紧急解散,顶着越下越大的雨各自往家里跑。 陈浠看见自己家旁停了一辆轿车,推开家门,看见了餐桌边坐着冯媛,她和这个家格格不入,穿着一身绿色的旗袍,脸上画着陈浠欣赏不了的浓妆,和许春红说说笑笑,整个房子里都充斥着古怪的香水味。 陈其寒躺在床上,看到她进来立刻翻下床,险些绊倒。 陈浠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扶稳,小心点。 姐姐,饿了。他奶声奶气。 陈浠笑了一下,扭他的脸,问:晚上吃什么了,没吃饱吗? 粥,还饿。 那我那份分你点。 一旁的冯媛笑道:小浠真懂事,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许春红看陈浠一眼:我们小浠从小就懂事,还长得漂亮,在学校人可招喜欢。 陈浠不高兴道:妈,你们采访就采访,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许春红对冯媛笑道:看看,害羞了,不好意思让我提这些。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陈俊张了张嘴,欲言而止,眼里是陈浠看不懂的情绪。 陈浠不明所以,撇过头带着陈其寒走到房子后面,不愿意再听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雨越来越大,水珠连成线顺着屋檐划下,有些落在脚边,有些落在脸上,解决完晚饭,陈浠站在屋檐下,身边是使劲抱着她的陈其寒。 她将他往里拉了拉,不让他淋到雨。 过了会儿,她说:小寒,我感觉不太对。 什么?陈其寒不太明白,只是张大眼睛抬头看她。 陈浠没再说话。 雨水冲刷着世界的不堪,墙垣上的泥消失,栅栏上的虫子被冲走,隔壁地里的青菜被淋得绿油油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好像以后就是晴天似的。 但陈浠知道这场雨不会这么轻易地停,雨水过后只会是更多更绵长的雨,像是冲走的不仅只有污秽,还有会带来丰收的暖阳。 陈浠静静地看着,心底有了不太好的猜测。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不过现实还要残忍一些。 许多年后再想起这一切,陈浠还是觉得讽刺。只是五千块,甚至还没到她现在工资的三分之一,就为了这么点钱,她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了。 身边的陈其寒被拉走,耳边的哭声震天雷,陈浠的身躯被豆大的雨珠砸得生疼,手臂被拉扯传来剧痛,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她的害怕与心慌。 冯媛的指甲又换了一个颜色,是和她身上的旗袍如出一辙的牛油果绿,靓丽的指甲被雨淋过后更添美丽,浑身上下色彩鲜艳的像一条毒蛇,一圈一圈地包裹着陈浠,烈焰一般的红唇像是想把她一口吞下。 她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看着陈浠,但却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即使陈浠的手臂已经因为她尖锐的指甲而出现血珠,然后被雨水冲不见。 她慢悠悠地说:小浠,别闹了,跟我走吧。 破旧的墙壁上因为大雨沾上泥点,栅栏上的虫子顺着水流攀附上新的物体,隔壁田里的青菜被豆大的雨珠打击得疼痛不已,蔫巴蔫巴。 陈浠挣扎着,大声质问站在不远处的许春红。 许春红不说话,只是有些愧疚地看着她。 陈浠不管不顾地推拒着冯媛,想引起其他村民的注意力,然而这样的闹剧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已经持续不断的大雨声中,只像微风拂过,没人发现,没人在意。 第100页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陈浠哭喊无门,嗓子因为用力疼痛不已,忍不住地咳嗽,身上卸了力。 身后的冯媛也不耐烦了,撕去了温和精致的面容,露出狰狞面目,一把拉住陈浠,随意地滑了滑她的脸颊,说:小美女,你不是要读书吗,放心,以后有的是人供你读书。 听懂言下之意,陈浠一瞬间鸡皮疙瘩布满全身。 她猛地用力,挣脱了冯媛,往家的方向跑。 妈,不要这么对我!我不要跟她走! 求你了 别这么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雨太大了,大到地上都是泥和水,大到陈浠看不清路,脚陷进泥地里,直直地摔在了路的中间,浑身湿透也脏透,就像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蛆虫,没有一丝尊严可言,汲汲皇皇地寻求生存的机会。 她爬到许春红的脚边,抓住她的裤腿,求她不要把她送走。 许春红眼里全是眼泪,她很努力地辩解说:小浠,我也是为了你能继续读书,你不是想读书吗?跟她走以后不愁吃不愁喝,读多久都可以。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陈浠的牙齿都在打颤,心比身体更加冷。 身后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冯媛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是怕被脏东西溅到。 她的腿抬得很高,每一下都掀起旗袍的分叉,露出光滑的大腿根,她边走边喊:小浠,你别闹了,我的同事都在等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赶紧跟我走吧,这样的村子这样的家你呆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现在不肯走无非是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等你看到城市里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你就不会再想留在这里了。 那一瞬间,陈浠忽然冷静下来。 她抹了一把被雨水和泪水噙满的眼睛,松开拉着许春红裤腿的手,动作很快地站了起来,然后埋头往家后面的山里跑去,根本不管身后许春红和冯媛的叫声。 滚吧,都滚吧。 陈浠畅快地想着,她的人生不需要别人做决定。 陈浠在山里呆了一天,躲过了所有来找她的人。 她饿得两眼发黑,只能捡树底下的野草吃。 山野间,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就像个野孩子,用雨水洗澡,用杂草当被子。 在确认冯媛的确离开后的第二天,她下了山,在家门口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陈俊温和却软弱的脸。 他用温热的毛巾把陈浠的脸擦干净,陈浠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睫毛不停地颤动着。 毛巾上乌黑一片,他耐心地一次次冲洗。 爸陈浠的声音沙哑。 他打断她,用心酸的口吻说:小浠,是我们对不起你。爸帮不了你,这里没人帮的了你,你能走就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你能飞得很高,我们不行。 有一些话,冯媛说的是对的,那就是等陈浠看到城市里琳琅满目的东西,她就不会再想留在这小小的村庄和破旧茅草房了。 陈浠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就那么走出了大山,顶着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伤痕,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走进了城市,之后几年都没有再回家中看过。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陈浠不想再被他人左右意志,更不想做个高尚的人。 尽管大学四年过得十分艰苦,但至少她深刻明白一个坚硬外壳的重要性,无论她的内心有多脆弱柔软,她的城堡必须由铜墙铁皮构成,必须无坚不摧。 大学毕业后,一切逐渐开始顺风顺水,有了工作有了些钱,后来又有了社会地位,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性格不好被人讨厌只是生活中几乎可以忽视的碎片。 陈浠不愿意回忆过去一些美好的瞬间,那会让她变的软弱。 她必须时刻谨记最坏的时刻,以保证绝对的清醒坚强。 因为温暖可能是幻象,但是伤害是真的。 第58章 没长嘴 陈浠盯着虚空一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像水库开闸似的往外涌,她感到自己被拥住,温之信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可她难以分辨,只是不断走神,脑内反复上演的是十二年前的苦楚困顿。 伤害就像板上钉钉,就算钉子扒出来,依旧留有裂痕。 她以为早已不在意,实际上只是在逃避。 卧室里温度适宜,视线内是属于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又过了许久,陈浠终于平复了情绪。 但随即,她感到十分丢人。 过去苦与泪都往肚子里咽,陈浠已经多年没情绪大动地哭过,更别提是在人前。而在温之信面前大面积落泪这个事实更是使她恼羞成怒,根本不敢也不想看温之信。 她垂着头,感觉一双手在她脸上胡乱摸着,不知道是确认她有没有继续哭,还是想帮她擦眼泪,微凉的指尖不断拂过脸颊,温之信喊她名字,陈浠感到心脏紧缩,喉间刚刚退去的酸意重新往上泛。 像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温之信停了停:陈浠,你别哭,我不说了。 他说:你不想管就别管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你可能需要帮助。 第101页 陈浠当然知道他是好意,可过去像片乌云盘旋在她的头顶,久久不离去,她心中五味陈杂,知晓应当说些什么缓和现在的气氛,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平直僵硬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温之信顿住,表情淡下来:什么? 陈浠嘴巴张开又闭上,沉默着。 温之信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要把每件事都做好,太难了。 在医院时,他没有询问陈其寒矛盾缘由,是想尊重陈浠的隐私,希望她能亲口告诉他有关她的过往,好坏他都能接受,可现实是陈浠依旧包裹着自己的心,他总是等不到回音。 陈浠重新套上盔甲,不解释也不甘示弱。 温之信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闭了闭眼睛,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轻声说:陈浠,我不需要冷静,我一直很冷静,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你如果需要一些空间想明白,那如你所愿。 温之信住回了自己的公寓,但不少东西扔留在陈浠那里。 他们开始了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冷战。 又或者说是陈浠单方面的冷战。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着温之信,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很巧的是,刚好温之信和邢建林要出差去谈判一个商业合作项目,这是荣光走红后最大的一个项目,由一个大型连锁品牌递来的橄榄枝,如果能拿下,对未来荣光以及新媒体部门的发展都有极大作用。 他们离开的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 而这段时间里,陈浠尽可能静心,不让袭来的空落情绪影响工作。 新主播的试播情况还算不错,长相好看性格活泼能说会道,光是第一项便吸引不少粉丝路人观看,但问题出在转化率一场比一场低,几乎都是跟风看完直播就离开的,最近几场直播的售出产品数还比不上陈浠手里那个区域一天的发货量。 依据实际情况客观分析,不得不承认这种场面是注定的。 直播卖货带来效益是短期的,长久来看势必愈走愈下,因为灯具是耐用品,如果不是足够优惠以及刚需,并没有人会购买或是回购,且照明行业本质上属于生产制造业,短期销量暴涨还容易破坏正常的生产周期,最近厂部都忙疯了。 意识到个中问题,已经有些晚了。 但花了这么多功夫,也见到过曙光,任谁都不愿意放弃。 就在这烦难的关头,邱明月找上门了。 怎么回事啊,我的陈浠大宝贝,最近怎么都不回我消息。 邱明月叉着腰站在沙发旁,一脸不高兴,直到氧化钙跑过来她才露出笑脸。 陈浠:最近太忙,消息太多,被埋了。 邱明月抱着氧化钙哼哼两声:那你倒是把我置顶呀。 不会。 不会你个头!邱明月拿起陈浠的手机,帮她置顶了和自己的聊天,我的聊天埋在下面就算了,怎么连温之信的也埋在下面。我帮你把他也一起置顶了。 陈浠下意识夺过手机:不用。 邱明月愣住,上下打量陈浠,猜测道:吵架了? 嗯。 邱明月不相信:怎么可能,温之信会和你吵架? 确实不会和她吵架,但耐不住她想吵架。陈浠自嘲地笑了笑。 邱明月也严肃了:到底怎么回事? 陈浠沉默许久,像是做了很坚固的心理建设,才简略地和她说了经过。 邱明月对陈浠的家庭情况也是一知半解,陈浠不愿意多讲,她也就不问,做朋友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可如今听她两三句带过那点恶心的事,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许春红一命呜呼。 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邱明月深呼吸,憋住骂人的话,说:那你和温之信说呀。 陈浠摇摇头。 邱明月急死了:陈浠,要是别人谈恋爱,我肯定不掺和,吃力不讨好,但你不一样。再另说,要是对象不是温之信,我肯定劝分了,可温之信他是挺好的,脾气好长得帅不说,他还用自己的工资帮你做抵押争机会,这样面面俱到的男人 陈浠拧眉打断她:什么用工资做抵押? 就是你现在那个新媒体的项目呀。邱明月快要昏过去了,这两人谈个恋爱怎么这么需要别人操心,他没和你说吗?他答应我爸如果没有做出成效,他给他打三年白工,要不然你以为我爸那种扒皮大王,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答应投这么多钱给你做项目。 陈浠怔住。 温之信表现得太自然,她当真从来没怀疑过这中间的问题 邱明月呛道:世上渣男万千,好不容易碰上个好男人,你还把人家往外推。 陈浠嘴角绷得笔直,抱着膝盖低声道:我是担心温之信会后悔。 万一旧事重演,万一温之信未来有一天会后悔、会变、会伤害她,那倒不如及时止损。可她里又清楚明白她不舍得和温之信分开,所以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地躲避,躲避温之信也躲避自己的心。 第102页 陈浠,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温之信的要求特别高?邱明月骂起亲爹也不带含糊,更别提现在被陈浠气得头晕,高点也没事,他是你对象,高点也正常,但你不能因为别人没做过的事而责怪他。照你这么说,说不定有天我也会伤害你,全世界的人都有可能伤害你,那你就把自己隔在世界之外吗?你这个逻辑说不通,你自己也清楚。 陈浠失去了辩白的能力。 她想,需要冷静的的确不是温之信,是她。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邱明月觉得刚刚自己的语气太凶,也有点心虚。 她蹭到陈浠旁边抱住她说:陈浠宝贝,别郁闷了,你又不是真的没长嘴!现在打个电话给温之信,把事情说清楚,你们和好如初,皆大欢喜。说完想把卡在沙发缝里的手机拿给陈浠,目光一转却愣住,陈浠,你有电话。 陈浠去了趟医院。 但不是为了看许春红,是因为陈其寒受伤了。 她没让邱明月跟着来,不想她掺和进她家的破事里,但到医院她才知道,许春红竟然已经出院,而陈其寒因为打架被警察诘问,如今正在包扎伤口。 陈浠沉着脸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人? 他先骂我。 骂你什么? 陈其寒顾左右而言他,半天才绷着脸坦白:有爹生没娘养。 陈浠看他一眼:打得好。 陈其寒呆住,噗嗤一声笑了,但又立刻收敛,不叫旁边做笔录的民警注意。 他说:姐,你坐下,站着多累。 陈浠坐在他旁边:学校出来没有? 出来了。 哪所? 陈其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个普通二本的校名。 陈浠点点头,又问: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陈其寒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陈其寒咬咬牙,仿佛已经在心中酝酿了无数次般快速地说道:姐,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但多少还有一点印象,我知道你恨妈,我也没希望你能原谅她,可这么多年,除了当初爸的住院费,她没用过你一分钱,每次都是找借口联系你,她总是以泪洗面,说想你对不起,可到电话里又什么都不敢和你说。你给的钱她都存着,你转给我的钱她也一分没动,让我以后都还给你姐,她是错了,但她也真的在后悔了。 说完了吗?陈浠平静道。 说完了。 陈浠问:之前的医药费谁出的? 知道她在问许春红,陈其寒犹豫了一下,道:之信哥。 陈浠愣了下,随即脸色骤然冷下来:谁让你用他钱的? 这是借的,我会还的!陈其寒辩解道,妈的情况还算好,医疗费没有预计高,我算过了,我现在开始打工,两三年也就还上了。 陈浠嗤笑:两三年?不读书了? 我可以不读。 你不可以。 钱我不会替你还的,你自己慢慢还,但你必须去读书。陈浠冷静又理智地说,还有,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姐,那以后就不要提那个女人。以后过年我不会再回去了,我没这么善良,我不会原谅她,永远不会。 第59章 团建 北方比南方干燥许多,起床时神清气爽,没有无力感。 经过一个多月的磋商,项目终于完美拿下,后续跟进便是各个区域的销售经理的任务了。 今天是返程的日子,温之信整理完行李,拿起手机翻到和陈浠的会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晚陈浠说吃火锅,后来又发了个笑脸的表情,而他唱反调回了几个傻乎乎的哭脸。 温之信收起手机,提着行李走出房间。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飞机在云层间穿梭自如,留下翅膀的痕迹。 落地已是下午三点,他告别邢建林与薛莹,回了一趟家。 温从故和张眠都不在,家里空落落的,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尽管看上去宽敞,实际上十分逼仄,让温之信难以喘息,于是他放下东西,打车去了外公外婆的老房子,那间房子门窗关得严实,很久没住人,空气里有隐隐的霉味,但总体还算干净整洁。 沙发发出破旧的声响,温之信坐下,俯身拿茶几下的相框。 相框中是他小学的照片,照片里他满脸眼泪,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 好丢人。 是被停电吓到了。 温之信没骗陈浠,他是真的不敢看恐怖片,不仅如此,他曾经还异常怕黑,入睡需要床头灯,不敢看开着门却没开灯的房间,抗拒起夜,而且十分抗拒大分贝的声音。 直到高中开始住宿生活后,这些情况才慢慢转好。 他明白无论他做什么都换不了父母的关注,就算他们就在他的面前,也只会敷衍不耐地拽开他,让他乖一点,不要影响他们工作,到他手里的除了钱还是钱。 可他并没有多少能花钱的地方,最后索性都用来和同学分享。 至少和别人打好交道,就不用一个人。 第103页 温之信摸了摸鼻子,把相框丢回原处,起身到处转了转。 外婆的旧钢琴还放在客厅的角落里,温之信尝试地弹了一下,发现已经彻底走音。 过了会儿,手机铃声响了。 接起电话,温从故问:之信,你今天回家了? 温之信:嗯。 那你现在在哪里? 老房子。 那边沉默了一下,温从故说:早点回来,你妈等你吃饭。 晚上,温之信躺在床上拿手机看邮件,温从故敲了敲门,走进来。 有空聊聊吗?他问。 聊什么? 怎么忽然想到去老房子? 想去就去了。 温之信的语气平平淡淡,可温从故莫名感觉矮人一截,他故作威严地清嗓子,本想装作严父,可最后说出的话却干巴巴的心虚:之信,我知道你对我和你妈还有怨,可那时候我们必须赚钱,没有钱哪来现在的生活。 哦。温之信翻了个身背对他。 温从故哭笑不得,站起来换到温之信面前的椅子坐下,看着他认真道:之信,你生在好的时代,所以不明白,但我和你妈都是苦过来的,知道没钱是什么感受,知道钱在这个社会上有多重要。 比人还重要? 不能这样比较,我们也很关心你的。 温之信忍不住坐起来,费解道:那叫关心?你知道别人说我没爸没妈吗?你知道我和班级同学打过架吗?你知道小学我掉进河里差点淹死吗?你不知道,你们只会让我乖一点。既然没有准备照顾好我,那就不要让我出生。 温从故哑然失语。 张眠忽然推门走进来:吵什么呢? 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温之信说:没有。 张眠观察他们的表情,和温从故眼神交流了几番,简单地分析了当前的情况,立刻明智地缓和气氛,转移话题问:之信,你女朋友呢?怎么大半年了也没见你带回来。 话音刚落,温从故眼睁睁看着温之信的脸色更难看了。 温之信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温从故给张眠使眼色,张眠嫌他碍事,一副眼刀让他滚出去,自己留在了房间里,思考怎么拉近距离。她性格强势,工作能力强,但在养孩子这个方面的确是不太精通,比她做过的任何一个工作都麻烦。 和女朋友闹矛盾了?张眠问。 温之信看她一眼,没作声。 张眠又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用什么形容陈浠,如此一个纠结体,可爱又可恨,复杂又有魅力。 沉默少时,温之信说:像哲学书一样的人。 张眠了然地点头:和我说说她? 或许女人更懂女人,而且温之信确实需要倾诉,于是他回忆了和陈浠从相识起的点点滴滴,钜细靡遗,那些矛盾、触动以及心动,最后有些自暴自弃地道出如今的处境。 他没办法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张眠十分沉默。 能从温之信的话语中听出这是个好姑娘,可家庭情况和他们差太多,她其实不太满意,可一想自己也是穷过来的,心里又有些佩服陈浠,而且她要是棒打鸳鸯,但温之信岂不是得更讨厌这个家 张眠想了想,客观道:之信,你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穷苦的地方多肮脏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可能遭遇过更过分的事情,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你没体验过,所以说再多在对方听来也是风凉话。 温之信想,能让陈浠哭成那样,那有多过分可见一斑。 人没办法事无巨细做到完美,不要过于自责,分开一下也好,你们都需要冷静一下,给彼此一点私人空间,而你要做的就是等,等她把事情想清楚。 他揉眉心:知道了。 周一回公司上班的第一件事开大会。 温之信先是宣布了新合作项目的成功推进,收获了一众欢呼,又汇总了季度末的业绩,布置了下个季度的销售指标,收获了大片哀嚎,最后解释了一下新的营销策略以及战略目标,就把话题转到了新媒体项目组现下停滞不前的进度。 大家头脑风暴集思广益,可依旧没有好点子。 窃窃私语声又起,面前密密麻麻地写了字的笔记本叫陈浠烦躁。 这时,熟悉的男声传来:我有一个想法。 陈浠抬头,看见温之信看着她,说:既然平台已经走入困境,那不如从产品出发进行改进,既然我们的灯具不是消耗品,但我们可以开发一种消耗品,又或者开发一种符合现在时代潮流的新产品。 陈浠:比如? 温之信笑了笑,收回目光:让研发部想。 刘进翻白眼,嘀咕:站着说话不腰疼。 蒋郑丹听见了,不高兴道:怎么说话呢,这不就是研发部的活。 温之信敲了敲桌子,道:大家都知道我们荣光的产品多适用于工业,没有工程项目很难收到大订单,但我们现在有大量合作单位,铺开营销十分容易,所以重中之重是要有适宜的产品,之前的充电宝款电筒不错,但拼不过专业做充电宝的,所以还要有新的开发。 第104页 之后温之信简单地下达命令,要研发部借调几个人到项目组中共事一段时间,互相沟通一下想法,便宣布散会。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想起什么又停住。 所有人看向他,陈浠也看着他。 温之信按捺住想找她说话的心情,镇定道:忘了说,这周六团建,两天一夜。 零星的欢呼声,大量的讨论声,有些人露出抗拒的表情。 温之信有点好笑地补充:公司全额报销,邢总不参与,有事可以请假。 欢呼声变得极端热烈。 周六的天气说不出好坏,太阳在云层后面要露不露。 所有人员在写字楼楼下集合,清点完人员便齐齐登车。 去年团建被取消,这是周茗进公司以来第一次团建,她激动得前一夜没睡好,一上车就开始补觉,而陈浠坐在她旁边看手机,时不时找旁边的项目组成员沟通一下新的想法,要他们注意新的热点。 项目组成员们面面相觑,面露尴尬。 策划咬咬牙,试探道:陈浠姐,周末出来玩,不如先好好放松一下? 陈浠愣了下,反应过来什么,没有再找他们讨论工作。 到达目的地是上午十点。 是嘉市西部有名的风景区,旁边还有一个水库,峡谷飞瀑的风光叫人从内而外感到清爽。 关敏站在车前喊公司里的几个大高个搬烧烤架和食材,除了几个偷懒的,其他人都尽量帮忙,荣光的大部队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到了山腰,出于防火安全,最后寻了个离树林远的河边安营扎寨,准备午餐。 陈浠在搭架子,旁边没其他人。 周茗和温之信遥遥对视一眼,蹭过来喊陈浠:组长。 陈浠头也没抬:还叫我组长? 周茗眼睛一亮:嫂子! 不是!陈浠难得被哽住,停下手上的活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早就不是你组长了。 哦哦哦。周茗下意识看了一眼温之信,又很快转回来,那我怎么叫? 喊我名字就可以。 这周茗哪敢呐! 最后她还是喊的组长,陈浠也由着她去了。 周茗问:组长,你是不是和我哥吵架啦? 谁说的? 没人说,我自己看出来的呀,你们在公司都没有轻轻碰碰的小动作了。她竖起双手的大拇指,轻轻地碰了碰,暗示性十足。 陈浠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岔开话题:帮我把这个拿到那边去。 无端多了个活干的周茗委屈地抱着架子往人群里走,对着温之信努嘴摇头。 温之信将视线移向陈浠,发现她也看着他,但很快错开目光。 晚上住的是乡村民宿,连着三四栋矮楼,几乎都被荣光包下。 自由活动时间,人群分成了许多组,一些坐在草坪上聊天,一些聚在一起玩游戏,还有一些年轻人在讲鬼故事,温之信不见踪影,而陈浠混进了聊天的组里,听他们说些家长里短,倒也还算有意思。 聊着聊着,万菲忽然问:陈浠,你怎么还不找对象? 陈浠怔住,刚要说话,却蒋郑丹打断。 蒋郑丹问:你要给她介绍对象啊? 万菲:可以啊,我有个朋友的弟弟长得可帅了,家里条件也好,父母是做医疗设备的,就是年纪比陈浠小了些,刚毕业没几年,不过陈浠你看着显小,还漂亮,比男生大点也不是什么问题。 关敏好奇道:有多帅,看看照片? 万菲翻出照片给大家看:瞧,是不是很帅? 陈浠瞅了一眼,发现是不错,是个当销售的料。 但有人说:一般般吧,没有温之信帅。 蒋郑丹下意识看到陈浠一眼,陈浠注意到了,没理她。 万菲:别踩一捧一,这叫各有各的帅法,是吧陈浠?你觉得怎么样? 陈浠沉默两秒,勉强道:还可以。 万菲高兴道:我就说吧!陈浠你要是喜欢我马上把他 陈浠猛地起身,朝不明状况的万菲镇定地解释道:我去逛逛,你们聊。 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重,另一边,周茗和其他几个同事组团打手机游戏,一局接着一局十分上瘾,如今战况正激烈,却被弹出来的聊天框打搅。 她忍不住怪叫一声烦,队友问怎么了,她连忙说没事。 是温之信发来消息:她在做什么? 周茗倒吸一口凉气,早前温之信交代她帮他看着点陈浠,有状况就告诉他,可她沉迷于游戏,早忘了这茬,她立刻补救般看向之前陈浠在的人群,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还没找到人,脸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周茗下意识摸了摸,发现是湿的。 有人叫道:下雨了? 话刚说完,几乎是顷刻,天上开始倒大水。 豆大的雨珠从高空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空气中的青草味变得浓郁,像是要和深深的夜色相伴着渗入每一个角落,所有人一窝蜂跑进了民宿里,水泥地板上全是斑驳的印记。 第105页 周茗抖着被淋湿的衣服,探头探脑,依旧在寻找陈浠。 怎么忽然下雨了,不会下到明天吧?有人嘀咕。 温之信和民宿老板从侧边的休息室里走出来,询问情况。 关敏走过来说:下大雨了,明天的行程怎么办? 看明早雨停不停,不停的话就提前返程吧。温之信看了看时间,清点一下人数,这边晚上太黑了,又刚好下雨了,别有人跑出去找不到回来的路。 关敏点头,找了个喇叭让大家安静,开始一个个清点人数。 许勇桦。 在。 林思思。 到了。 陈浠。 陈浠? 温之信的视线在人群里打转,缓缓拧起眉,他大声道:陈浠?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依旧没人应声。 有人尝试给陈浠打电话,可那边是已关机。 万菲小心翼翼道:之前她说去逛一逛,之后好像就没看到了。 温之信的脸色沉下来,他说:点到名的早点回房间休息,不要乱跑了。说完往外挤了挤,随手拉住旁边的伟亮问了一句:有没有看到陈浠? 伟亮被温之信的表情惊了惊,讷讷道:没看到。 温之信没注意他的反应,往外看了一眼,又去找周茗。 众目睽睽下,他问周茗:陈浠呢?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声往人耳里钻,周茗左顾右盼,像是在提醒温之信什么,可温之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表情十分难看,于是她慌张道:我、我也没找到她。 温之信的嘴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低得近乎疑惑:我不是让你看着她吗? 周茗说不出话。 温之信有些失态地扬起声重复:我不是让你看着她吗! 周茗被吓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我忘了。 满堂寂静,无人再说话。 温之信闭了闭眼睛,冷静下来朝周茗道了个歉,随即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 他的身影掩进黑暗中,大家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第60章 帮我变暖 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实际上陈浠没有走远,也没有迷路,可她踩到暗坑摔了跤,身上的皮外伤不值一提,只是脚踝高高肿起,走两步就胀痛,且手机在她摔倒时被甩出去,她千辛万苦找回来,却发现屏幕碎了不说,连最基本的开机都做不到。 事情到这里还算能接受,可偏偏大雨措手不及地泼下来。 陈浠慢慢挪回营地的计划泡汤,仓皇地躲进了一间废弃老宅避雨。 时间无知觉地流逝,可雨却丝毫没见小。 陈浠呼援无门,尘封的记忆开始叫嚣,心底的慌张不自觉溢出。 她抿抿唇,走出屋子往远处望去,但只有满目的雨水,没有半个人影。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陈浠转身想回房屋里另想办法,余光中却看见一束光穿过婆娑树影射过来,在黑暗中仿若一条发光的长河,扫清眼前的阴霾。 陈浠定在原地,看着那道光离自己越来越近。 过去的时间里,陈浠想过会有人来找她,可能是带着大部队浩浩汤汤地出现,又或者像韩剧里的男主角一样撑着伞帅气登场,但现实却是温之信淋得像落汤鸡,满脸焦急喘息急促,看到她后却露出放松的笑容。 他说:找到你了。 陈浠静静地看着他,清楚听见身体某处发出碎裂的声音。 某个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躲在山里的雨夜,她能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他们哄骗她说已经没事了,可她依旧不敢出现,成功躲过所有人,却依旧感到害怕。但这一次,温之信发现她,抓住他,说找到她了,陈浠只觉得安心。 她用不像责怪的语气责怪他说:你不会带把伞吗? 忘了。温之信一身狼狈,没有一丝形象可言,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理直气壮地辩解说,雨太大了,撑伞也没用。 陈浠笑了,笑得很开心。 但笑着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好在有夜晚作伪装。 她拽住他的衣领拉向自己,任由他打湿她,吻在他湿漉漉的下巴上,然后是嘴唇。 似乎有火花在唇齿间迸溅,雨夜中旖旎缠绵,温之信停了一下,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荒山野岭的废弃房屋总有一些怪力乱神的说法,进屋后,温之信没往深处走,只在门边徘徊,雨水从他的裤管渗出,地上全是深色印记,他把衣服裤子脱下来拧干又穿回去,始终背对着陈浠。 陈浠忍不住说:又不是没看过。 温之信没回头:我怕你兽性大发。 陈浠无话可说。 换好衣服后,他们并排坐在门边。 白天爬了山,陈浠早已昏昏欲睡,但依旧强撑着精神。 温之信倒很清醒,他的手机电量充足,先是看了看天气预报,而后给关敏发消息,说已经找到陈浠,等雨小一些再回去,让她先安顿好其他人。最后又给周茗发了消息,告诉她已经找到陈浠,并再一次道歉,解释之前是他太着急,没控制好情绪。 第106页 周茗秒回:没事!我忘记看着组长,我也有错! 过了几分钟她又扭扭捏捏地发了个表情包,让他们注意安全。 温之信回了一个好,让她早点休息,便收起手机。 他轻轻碰了下陈浠肿起的脚踝,低声喃喃: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冰凉的指尖使陈浠心中一颤,她抓住温之信的手:你是不是很冷? 有点。温之信玩笑道,你要帮我变暖吗? 陈浠困得脑袋浆糊,随手将他的手塞进自己衣服里,温之信怔了怔,下意识往上摸,不怎么正经地揉了揉她的胸口,但很快又把手拿出来,帮她把衣服拉好,一本正经道:这个地方不太合适。 陈浠盯着他: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帮你暖手。 哦。 最后陈浠还是没熬住,和温之信说要眯一会儿,随即便跌进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醒来,发现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还有水珠不断向下挂。 温之信问:醒了? 嗯。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走吧,我背你回去。 陈浠干脆地爬上了温之信的背,温之信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让她帮忙照亮前路,光从他们这一处向外延伸,仿佛一道聚光灯,天地万物皆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温之信一步步走得稳当有力,呼吸声却有些沉,大抵是感冒了。 陈浠喊他:温之信。 嗯。 我的项目是你用自己的工资抵押来的吗? 温之信毫不犹豫地承认:是。 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没有瞒着你。他说,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那是因为邱明月告诉我了。 不,是因为我知道邱明月会告诉你。 陈浠愣住: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能好,但我不是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不适合我,做事也是有所求的,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早晚会知道,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为你做的。 温之信语气清淡,直白道:陈浠,你真的把我想的太美好了。 陈浠沉默了。 温之信又说:还有之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因为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我觉得你可能遇到麻烦,所以想帮你调整一下状态,没有逼你的意思。有关你家里的事情,你要是不想说 陈浠打断他:我没有不想说。 袒露脆弱是比袒露身体更亲密的事情,而接受脆弱才是强大的开始,仿佛做好决定般,陈浠终于将过往种种统统告诉了温之信,就像温之信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陈浠一直认为她过去的一半人生像裹脚布又臭又长,讲起来便是滔滔不绝,但没想到从头至尾只花了十几分钟,这让她有一种经历的苦难不值一提的感觉。 但又怎么会不值一提呢?世界上的一切都有联结与循环,就像莫比乌斯环,带着循环往复的恐怖含义,正是以往种种不能称得上好的经历造就了现在陈浠,正是这样的陈浠吸引了截然不同的是温之信。 或许这就是因果。 灯火通明的乡间民宿逐渐出现在眼前,仿佛是在为他们留灯。 温之信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的心情复杂到难以平静。 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如今陈浠告诉他真相,温之信却反而希望自己没有听到过,仿佛没听到就没发生过,陈浠没有遭受过那种伤害,也不会因为那种父母掉眼泪。 见他情绪低沉,陈浠好笑道:你怎么这个反应? 温之信只是觉得自责,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往后偏头:陈浠,你还好吗? 我很好。这一次陈浠很冷静,她说,都结束了。 从她离开医院,她和那个家就彻底没有关系了。 过去是回忆里的渣滓,留下的是疤痕,看上去无足轻重,摸上去凹凸不平,刻入身体却时不时隐痛,但最痛的那一刻早已经过去了,就算他们曾经对她好过,但这么多年,她仁至义尽了。 陈浠决定再也不为曾经掉一滴眼泪。 她说:现在你都知道了,有什么感想? 温之信:你还有我。 回答完全离题,但陈浠忍不住笑了一下,丢掉一个大包袱似的轻松。 温之信缓缓说:陈浠,我的缺点很多,虽然我一直想在你面前做到最好,但难免会出错,有时候你不说,我甚至可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所以我希望下一次你能提醒我告诉我哪里不好,而不是一言不合就说分开。 好。 那我们是和好了吗? 别说废话。陈浠低头在温之信后脖用力咬了一口。 温之信脚步顿了一秒,又继续往前,在陈浠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粲然的笑容。 这是他喜欢的陈浠,历经风霜依旧坚强明亮的陈浠。 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第107页 耳边有惊呼,周茗猛地惊醒,和大家一起往外看去。 是温之信背着陈浠出现了。 对于还有这么多人没休息感到十分诧异,温之信看向周茗。 周茗望天,表示我啥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表现得很自然,没有人问温之信之前为什么发火,就连平常最嘴碎的周晨义都一声不吭地给温之信递了杯热茶,其他人拿厚衣服裹住他们俩,还有人见温之信唇色发白体力不支,自告奋勇把陈浠送到了房间。 等忙活完已经是夜里一点。 大家回房间休息,说好明早可以迟些起床。 周茗上楼的时候,看见包括薛莹、林思思、刘进在内的七八个人围在在走廊边上说些什么,她听不清内容,只看到他们互相对视,表情皆是无奈好笑,而后摇了摇头,各自回了各自房间。 回房后,周茗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最困的时间点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她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不是关于陈浠和温之信,而是关于公司里的所有人。 第61章 天然呆 团建结束后,荣光人再次进入痛苦的工作中。 合作项目带来的效益明显,刘进时不时要和温之信沟通,暗示厂部的工人忙不过来,需要人手,可谓是痛并快乐,可另一边的项目组进度却依旧停滞不前,直播照常进行,观看人数却越来越少。 邢建林不出所料再次变脸,缩减了资金预算,让本就不富裕的项目组雪上加霜。 可再冷也得取暖,好不容易重燃事业心,陈浠决不让自己被任何事情打垮。 于是她总是加班写方案,有时候比较空闲,便给主播当小助理,省得对方手忙脚乱,看着稿子也能说错话。 此外,陈浠在荣光待了这么多年,多少受到邢建林的影响,见眼前处境困难,便每天拉着项目组和研发部开会,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把研发部的几人从有些木讷的技术工改造成为符合时代潮流的新时代技术工,张口就是一些新兴名词。 据刘进称,有一回,这几位新时代技术工回厂部开会,差点和原来研发部的同事吵起来,前者嘴里甩来甩去都是些英文单词,嘲笑后者落伍了,后者说前者不知所云,就是在装逼! 结果那天会议一结束,两拨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走各的,往日的同事情谊仿佛跟着风散尽了,刘进夹在中间好难做人,指责陈浠说好好一个研发部都被你们搞分裂了。 好大一口锅!陈浠直呼冤枉,说我给你想个办法。 没两天,她就找温之信申请换一批研发部的同事来项目组。 温之信人在公司,下意识端起领导架子,秉公持正地要她给出理由。 陈浠如实告知情况,温之信煞有其事地点头批准,两人眼神交错,他偷偷给她抛媚眼,陈浠被口水呛到,咳嗽了三分钟才停下,最后在他充满笑意以及薛莹不明所以的眼神下,微妙一笑才离开。 那天晚上,温之信睡的是沙发。 团建之后,温之信再次入驻她的公寓,挤在了她的单人床上。 某天,两人正盖着棉被纯聊天,他忽然问她,有没有觉得床有点太小了,不方便翻身。陈浠浑不在意地说,太小你就睡沙发。温之信便没有再说话了,不过那天的晚上陈浠被折腾得有些累,但很痛快。 隔天,她带着氧化钙搬进了温之信的公寓。 总体来说,陈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 三十岁这一年,她有狗有男人有朋友还有钱,非常理想。 当然,如果事业上能更顺一些就好了。 九月末的一天,邱明月告诉陈浠,她要订婚了。 虽说早有预感,但陈浠还是被惊到了,祝福的同时忍不住感慨,人生真是难测。 在她心里邱明月还是个小孩,没想到竟然都要订婚了,而且结婚对象兜兜转转还是她早已失联的学生时代的暗恋对象,听听,多美好啊。 邱明月哼哼唧唧地说这就是命中注定,要早知道郭霁暗恋她,她高中的时候就得把他拿下,而且她前段时间突发奇想找回了忘记密码的旧 QQ,竟然发现郭霁在国外的时候给她发过好多消息,有问她现在在做什么的,有分享生活日常的,还有问班级群有没有人知不知道她现在的联系方式的。 邱明月边看边掉眼泪,心说他好爱我啊。 结果郭霁恼羞成怒,把她的 QQ 号给盗了。 说到这里,邱明月火上心头,说要去教训郭霁,和陈浠说下回聊便挂了电话。 电话嘟嘟嘟直响,陈浠心想,这两人婚后肯定闹腾。 又过了几天,周日的下午,陈浠看到了运营在项目组群里发的消息。 对方激动地表示自己拉了一下这个月的数据,发现一个规律只要有陈浠出现的直播场次,热度明显高于只有主播一人出现在画面里的场次。 陈浠和温之信说了这事,温之信问:你是不是火了? 陈浠玩笑道:说不定呢。 温之信叮嘱她:不要忘记糟糠之妻,浠浠。 陈浠拿枕头砸他。 温之信闷笑着挨了这轻飘飘的一下。 翌日上班,项目组开了场大会,深入分析这种情况的深层次原因。 第108页 直播行业愈发盛行,美女帅哥主播百花齐放,陈浠是漂亮,可她不打扮,再漂亮也比不过真正的大美女,要在颜值上突出重围太过困难,说是因为颜值引起的实在是有些牵强。 最后大家破案,是因为互动性。 陈浠喜欢看评论,有些评论十分无厘头,和产品八竿子打不着,看起来像是找茬的,主播忙着介绍产品,没办法实时例会,且为避免麻烦,通常选择无视,可陈浠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便一条条挨个回复评论。 有时候碰上过于离谱的,也忍不住怼一怼。 互动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给陈浠取了个天然呆的外号。 荣光众人听到这个形容简直要笑倒。 这是什么新型笑话?陈浠天然呆?那这世上所有人都得是傻缺了。 这就是网络,隔着屏幕,左看右看都是片面的。 不过于陈浠来说,再好笑也不妨碍他们抓住机会宣传。 荣光迎来了短暂的回温,同时,前一批研发部同事依依不舍地离开,而新一批研发部同事带着满心的不屑加入了项目组。 陈浠的本来目的是想平衡思想差异,维持部门和谐,挽回同事关系,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刚来了一周,还在云里雾里地听她们讲 KOL、KOC、DAU、MAU 云云,前一批重回厂部的研发部同事已经做出东西来了。 是一款多功能直播灯。 刘进从厂里带了样品过来,和陈浠介绍了各种参数和特性。 总而言之,除了成本稍微高了一点,它比市面上的补光灯都要好,能解决许多问题。 陈浠当机立断决定改用这个灯进行直播,要求主播减少产品介绍的内容,增加互动的可能,并且引导网友将关注点转移到与平日不同的光线上,结果这位主播介绍产品时伶牙俐齿,接起网友的梗却很笨拙,回回冷场,还不如陈浠。 可陈浠没有半点想做天然呆主播的想法,坐在镜头前对她已经是百般折磨。 她决定物色个新主播。 物色着物色着,物色到了梁肖头上。 本来陈浠是想不到的,尽管两人住在上下楼,可梁肖昼伏夜出,晚上通宵码代码,白天不断补觉,和她几乎没碰上面,温之信住在她公寓时一次也没遇见过,更别提现在她搬去了温之信那里。 陈浠都忘了有这么个人。 但这天她回去拿狗粮,却看见撞见提着行李箱往上走的梁肖。 陈浠主动打招呼:去哪旅游了? 梁肖热得满头大汗:是出差回来了。 码农也要出差?我以为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写代码。 也要现场调试硬件的。 两人又聊了聊,梁肖问:你们公司还招人吗? 陈浠扬眉:你不是说你没有上进心,不当销售? 是啊,我没有,可同事太上进了。你说说这什么毛病,做好本职工作薅老板工资不好吗,一个个上赶着给自己加工作,我可受不了这种氛围,准备辞职了。他耸耸肩,随口道,你们公司之前在抖音不是挺火,有没有可以靠脸吃饭的工作,给我介绍一个。 想起以前当梁肖失恋树洞时候,那开了光的毒舌,陈浠忽地灵光一闪:有。 真有啊?他开玩笑的。 陈浠点头,和他说明了一下情况,问他愿不愿意试一试当主播。梁肖有点抗拒,担心要摄入大量新知识,太过费脑,但陈浠表示不用学习很多产品知识,主要就是和网友聊天。 她宽慰说:很轻松的。 梁肖想了想,说再考虑一下,陈浠说好。 分别前,梁肖问她:你男朋友呢? 加班。陈浠说完才一愣,你怎么知道? 梁肖翻白眼,转身挥挥手:要想别人不知道,就别在小区正门口打啵。 陈浠失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天被他撞见了。 两天后,梁肖给了陈浠回复,说愿意去试一试。 梁肖来的那天,周茗正在财务部吵架。 蒋郑丹又卡她客户的货,非要对方打款才同意发货,周茗气得拿自己当月工资打包票,蒋郑丹这才一副勉强的样子批了发货单。 周茗气势汹汹地从财务部离开,却看见陈浠带着一个没见过的帅哥进了项目组。 她警铃大作,立刻给温之信发了消息:哥,你还好吗? 温之信回复:什么? 周茗:你有大危机了。 温之信:? 周茗快速按动手机键盘:你的亲亲女友带了个不认识的男人,他们关系好像不错,说说笑笑地进新媒体办公室。Ps.对方是个大帅哥,超级帅,比你还帅。 温之信回复:无聊。 周茗:不信拉倒! 她不高兴地收起手机,打算回二组办公室。 但没走两步,她看见温之信背着手一脸正直端庄地从办公室走出来,往项目组的方向走去,脚步迈得又快又急,他身后是薛莹抱着材料有点吃力地跟着,表情十分莫名。 周茗: 无语! 第62章 跑什么 陈浠计划今天就让梁肖进行试播。 之前的主播还未离职,正好让对方带他熟悉一下业务。 第109页 虽说她在梁肖面前夸下海口不会让他学习新知识,可销售的话哪能当真,虽不至于信口开河,但合格的销售要拿下目标少不了花言巧语,她的目的就是把梁肖先骗过来,至于他愿不愿意留下,就看他自己的意向了。 进办公室前,陈浠和梁肖比了个噤声,想看看有没有人偷懒。 正在埋头写文案的小姑娘不经意地抬头,不动声色地用膝盖撞了撞坐在身边正在刷热点视频的两个运营。她们下意识抬头,眼睛一亮,又拿手肘悄悄碰了碰正给研发部男同事做科普的策划。 策划奇怪地摸了摸被碰的地方,询问她们有何贵干。两个运营脸上的笑意难掩,朝她挤眉弄眼,暗示门口有帅哥,可脑电波没对上号,策划转头便想继续给男同事科普。 她们气得想直接说话,但没想到被策划对面的男同事捷足先登。 对方指着梁肖,用正常的音量说:她们应该是想让你看帅哥。 整个办公室一片寂静,陈浠和梁肖也愣住了。 几个女孩子故作镇定,脸却唰地从脖子红到头顶,恨不得掐死这位男同事。 都还是些小姑娘。陈浠摇摇头,走到办公室中央扬声说:行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帅哥叫梁肖,今天来看看直播间的情况,晚上跟着试播一场,未来说不定会加入我们的团队,大家争争气把他留住啊。 一番话说完,大家齐齐看向梁肖。 女人欣赏,男人打量,众所瞩目的梁肖装模作样地点头打招呼,心下有些想跑。 他凑近陈浠,耳语道:陈浠,我后悔了,这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办公室里多了些议论声,底下的人都往陈浠和梁肖的身后看。 陈浠没有在意,也凑过去低声嫌弃道:你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怎么这么 怂字还没说出口,一股力把他们俩掰开了。 温之信左右手分别握着梁肖和陈浠的肩,微笑着询问道:在聊什么? 五分钟前,薛莹好好地在汇报工作,温之信十分不称职地拿起手机看消息,表情越来越凝重,紧接着打断她,说有点事情要去处理,撇下她走到门口了,又停下喊她跟上,好像真有要紧事。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同样疑惑的还有陈浠。 看着毫无预兆出现的人,陈浠狐疑道:你来做什么?说完觉得语气不适当,又找补似的说了一句,是有什么事吗? 温之信面色如常道:来看看你们工作做得怎么样。 一旁的薛莹瞠目结舌,只是这个原因吗? 温之信看向梁肖问:这位是? 陈浠说:梁肖,我大学学长,找来试播的。 她给梁肖介绍:这是荣光的营销总监,温之信。 温之信彬彬有礼地伸手道:你好。 你好。梁肖伸手回握,看着温之信,觉得有些眼熟,停了停,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又看了温之信几秒,随后看向陈浠,在陈浠面无表情却略带警告的目光下,忽地右手握拳一锤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 陈浠打断他:荣光的营销总监。 废话中的废话。 办公室里传出一声憋不住的喷笑,陈浠眼神冰凉地看过去,却只看到个个低着头,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们半个,仿佛全部在认真工作,而不是偷听他们讲话。 梁肖有点好笑陈浠的反应,清了清嗓子,做作地啊了一声,说:对对,荣光的营销总监,一定是我在网上见过。 温之信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看了一眼陈浠,决定迟些再问她。 几个人又站在原地交流了一下工作计划和进度,温之信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挑了几个人问了问题,像是要坐实他是来看工作,而不是别有用心,之后便带着满脸哀怨的薛莹离开了。 领导离开,组里的氛围又活跃起来。 刚刚脸红的几个女生也缓过劲,撇下技术部的歪瓜裂枣,热情地拉着梁肖科普。 梁肖就跟进了盘丝洞似的,有痛苦又快乐。要放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一定左逗右撩,可他浪子回头多年,只想当个闲散仙人,工作原因又成天在男人堆里混,如今哪里招架得住这些小姑娘。 他果断向陈浠求助。 陈浠给予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无视了他。 等逃脱她们的魔爪已经是临近下班时,陈浠充当临时 HR,带梁肖在公司里到处转,告知他公司的制度要求工资水平等情况,问他意向如何。 但梁肖的重点却不在这些上。 他低声啧啧道:我看见公寓门口和你一起的,就是这个温之信吧?真是想不到啊陈浠,你的人生什么时候偷偷开挂了。你知道黄漾以前是怎么说你吗?她说以你的性格铁定会孤独终生,没想到现在居然找了个帅哥男友,还是公司上级,一鸣惊人啊。 黄漾就是陈浠的室友,也是梁肖前女友之一。 陈浠瞥他:羡慕我?羡慕也没用,自己找一个去。 第110页 羡慕个鬼,我是不想找,我要是想找,还能没有女朋友?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听起来很欠揍。 陈浠白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找? 没遇上喜欢的咯。他玩笑道,你要给我介绍? 想起他以前的风流往事,陈浠摇头:你还是别祸害别人了。 梁肖耸肩。 晚上直播开始,陈浠和组里的同事守在镜头外,紧盯直播动向。 陈浠发现她真的找对人了,梁肖简直是沧海遗珠,脸好看不说,他还有一种能力,赤口白舌伶牙俐齿又不让人讨厌,否则当年被当树洞的时候,陈浠早该将他拉黑了。 这样的人才可不能浪费在码代码上。 看着直播热度节节攀升,大家脑袋里冒出如日方升、前程万里、未来可期等等诡异的词汇。 总之所有人一致认为,荣光在直播这件事上,算是稳妥了。 下播后,陈浠和梁肖一同下楼。 陈浠问他现在什么想法,梁肖说:挺有意思的。 所以你有兴趣加入荣光吗?工资不是问题,我会去协商。 梁肖乐了:你也不怕我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陈浠轻飘飘道:可以啊,反正我手上东西不少,等你做主播大火特火,我就把你以前吐槽别人的记录全部翻出来威胁你,如果你不听我的,那我就发到网上,让你人设崩塌,被网友谩骂,然后一蹶不振。 梁肖咂舌:狠还是你狠。 两人正说笑,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他们面前。 温之信把摇下车窗,喊她:陈浠。 陈浠一愣:你还没回去吗? 回了,来接你下班。 陈浠扬眉,看看他又看看梁肖,终于明白温之信今天的怪异是为何。 幼稚鬼。 她打开副驾驶车门,对梁肖说:我回去了,要送你一程吗? 梁肖可不是没眼力见的人,立刻说:不用,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车驶离写字楼。 见温之信异常沉默,一副装模作样要人哄的样子,陈浠觉很逗,有意想晾一晾他,可温之信不停咳嗽,且越咳越大声,担心驾驶安全,最后她好笑地解释说:梁肖是我大学室友的前男友,我和他有点革命友谊吧。去年他搬到我楼上,后来都在忙,没碰上面,前几天我回去撞见他,就想着拉他来试一试直播。 温之信还是很矜持地没说话,像是等她继续往下讲。 他今天认出你来了,因为他之前看见我们在公寓楼下她停住。 温之信忍不住问:什么? 接吻。 温之信一愣:那他视力挺好的,那次可是在晚上。 陈浠震惊了:你居然还记得,我都没印象了。 温之信哼了一声:关于你的我都记得。 噫,好酸。 不解风情。 夏季还未离开,街道被红绿灯的色彩包裹,陈浠和温之信说了今晚直播的情况,最后车在温之信的公寓楼下的小区停车场停住。 下车前,温之信状似不经意道:周末我要回家一趟,你和我一起吗? 正在解安全带的陈浠一愣,说:不了吧。 为什么? 不合适。 温之信以一种谈判的姿态抱着胸问:哪里不合适? 陈浠哪里知道哪里不合适,她只是觉得见父母这事情太大,一时半会不太想面对,可温之信盯着她要她给出个答案,于是她硬着头发说了句哪里都不合适。 说完便想下车,可刚打开车门,可刚迈出一条腿就被人从身后捞了回来,滚烫的呼吸落在耳后,温之信笑话她说:不去就不去,跑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陈浠信了,但温之信却撒了谎。 不是在跟不跟他回家上撒谎,而是在吃不吃了她上。 阵阵喘息在密闭空间里不断响起,直升的温度氤氲出雾气。 温之信一只手撑在车窗上,留下湿漉漉的掌印。 陈浠觉得自己是一艘船,阵阵海浪拍来,一双水做的大手从头到脚打湿她,颠覆她、搞乱她,她的船壳被卸下,船体被控制,骨架都在发麻,甲板被浸湿,船舱不管不顾地进了水,她变得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在巨浪的缝隙里寻求呼吸的机会。 她忍不住发出了喉间的声音,又被温之信吻了回去。 车窗外印着简单建筑以及漆黑夜空,隐约的星星预示着第二天的好天气。 温之信发狠地揉陈浠,哑着嗓子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家。 陈浠浑身颤得像是通了电,反叛心理发作,不愿松口妥协,恶狠狠地瞪着温之信,不过温之信也没有计较这些,只是笑着看着她逐渐沉沦的脸,然后俯身又轻轻碰了碰她的唇,便不再说话。 繁华都市瞬息万变,夜晚的小区却一片安静。 只有一辆车在不断震动着。 第63章 那天晚上陈浠累到走不动道,温之信准备将她公主抱抱上楼,陈浠以显得她太柔弱拒绝,温之信被她角度清奇的理由气笑了,最后索性把她扛在肩上带上了楼。 第111页 回公寓后,陈浠沾枕就睡,半梦半醒中想着见家长这事还是得缓缓。 国庆前,邱明月想拉陈浠和温之信与她和郭霁一起出游。 陈浠不太愿意冒着人挤人挤死人的风险出门,可她放了邱明月几次鸽子,这回没有正当理由,邱明月恐怕要发飙,而且温之信工作繁忙,似乎也挺想出去散散心,于是陈浠最后还是应下了。 他们错开假期第一天的高峰期出行,但万万没想到第二天的路况更加糟糕。 车外烈日当头,车内冷气疯狂运作。 陈浠在副驾上,开车的是温之信,邱明月和郭霁坐在后座,表面上四个人有说有笑轻松愉快,可实际上陈浠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可不是遭罪吗,四个小时才移动一公里,她下车走都该走上高速了。 最后他们历经六个半小时,终于挨过了拥堵路段,之后一路南下,到达目的地后先去了住处。 邱明月订了一间豪华双层度假别墅,上有露台花园,下有庭院泳池,位置靠海风景优美,欧式设计尽享奢靡,将精致主义诠释得十分彻底,拿起手机随便拍都是大片,但这也导致邱明月有些不愿意出门。 连最积极的一个都不愿意出门,更别提其他人。 最后四个人只在前两天去周边看了看,之后便都待在别墅惬意的休假。 大抵是都出国进修过的原因,温之信和郭霁很投缘,两人总是一身短袖沙滩裤,坐在沙发上聊国外的所见所闻,邱明月三分热度,听了会儿觉得的没意思,转头想找陈浠说话,却发现她眉头紧拧,仿佛听得很认真,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邱明月小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陈浠朝她笑了笑:没事。 返程前最后一晚,他们买好泳衣去了有名的度假村泡温泉。 想说些姐妹体己话,邱明月拉着陈浠去了某个无人的池子。 她们泡在水里聊天,多半是邱明月在说自己的婚前恐惧。 陈浠问她在怕什么,邱明月想了想,说:我也不是怕,也不是想悔婚,只是觉得郭霁一步步走得实在,有现在的成就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可我除了有钱就没有其他优点了,而且那钱还不是我的钱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陈浠点头,问:你的自媒体水花不大吗? 哪有水花,压得比跳水冠军都好。邱明月捞起一抔水淋在肩颈上,惆怅道,我剪视频都剪出脊椎病了,要是有点收获那也好,可到现在我的粉丝还没超过一千好没劲,像在唱独角戏,要不然我还是去找个班上算了。 你放弃得太快了。 这还快,都过了一年了。邱明月想了想说,你和温之信在一起也一年多了吧。 陈浠怔住了,下意识看向另一个池子里的温之信,却发现他一直在看她。 温之信朝她抿嘴笑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陈浠忍不住勾起嘴角,眼里都是笑意。 是Can39;t Take My Eyes Off You。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切的一切仿佛还在昨天他们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在密林里接吻,在山顶看烟花,在帐篷里放浪形骸,温之信给她唱《Can39;t Take My Eyes Off You》,还有许多她以为琐碎易忘的瞬间,最终却记忆犹新。 这天的最后,陈浠没给出什么好的建议,不过邱明月洒脱得很,甩甩头发说大不了下半辈子都啃老,总归荣光不会破产,而后又是嘻嘻哈哈地找郭霁去了。 九点前他们一行人返回别墅,整理好明天的行李后,各自回了各自房间。 这个精致的大型建筑再次陷入了沉寂,等待朝晖将其唤醒。 夜渐渐变深,陈浠躺在床上,身边是温之信。 她忽然问:温之信,你睡了吗? 过了好几秒,温之信很轻地嗯了一声。 陈浠:你什么时候再回家? 又过了好几秒,温之信用很飘渺的声音说: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怎么是我想什么就什么时候?你回家与我何干? 温之信闭着眼睛闷笑了两声,翻了个身搂住陈浠:不是你想跟我回家吗? 陈浠嘴硬:谁说的?我就是问问。 哦。温之信搂得更紧了点,把陈浠按在自己胸口,拿下巴胡乱蹭了蹭陈浠的头顶,睡意朦胧毫无起伏地说道,那你问吧,反正我的答案还是那个,如有异议等我睡醒再和你辩论。 陈浠能清楚听见温之信平稳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声,她咬着下唇,忍不住想笑。 她想:好吧,对付棘手的客户她都游刃有余,那见温之信父母应该不是什么麻烦事。 国庆结束后,荣光的直播情况进入白热化,观看直播人数每天都在疯涨,梁肖每天都处于怀疑人生的状态,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是有当网红的潜力,但不是颜值网红,而是搞笑网红。 周五开播前,陈浠对梁肖说:今天上架补光灯,注意直播节奏。 今晚的销量数据对荣光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前几天温之信出差与一个知名平台的负责人洽商,对方很看重线上产品销量,如果荣光的直播灯在线上销量可观,对方考虑线下长期且大批量从荣光进货。 第112页 梁肖比了个OK,吐出一口气,开始直播。 起初一切平缓,观看人数按照大家能接受的程度上升着,直至梁肖说只有直播间有优惠,而且第一天上架优惠力度最大后,一群抖音红人闻声而来,涌进直播间的同时也带进了许多粉丝。 直播人数涨到有些吓人的程度。 梁肖立刻开始互动,评论里一片哈哈哈。 本以为情况向好,可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客服来将直播间封了。 梁肖傻了,网友懵了,项目组疯了。 策划立刻手动申诉,运营观察风向,而陈浠立刻打电话给官方客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急得焦头烂额,陈浠忍不住炮轰客服,要对方给出一个理由。 客服表示短时间内有大量账户举报直播间低俗,陈浠气得上火,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有人在整荣光,她怒骂道:你进来看过吗?直播间就一个大男人,他好好的在和粉丝聊天,又没在跳脱衣服,低俗个屁! 客服被震到了,磕磕巴巴地说去了解一下情况。 十分钟后,直播间终于恢复。 陈浠这才冷静下来,紧接着发现直播间的人气更旺了。 后续发展出人意料。 由于荣光直播间被封这个话题被反复提及,反而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网友,新产品的销量高得超出预期不说,梁肖也吸了一波粉,评论里清一色都是灯买好了,可以把主播一起送过来吗,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营销。 项目组各位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事情真就需要运气,狗屎运的运气也可以。 事后陈浠感慨这场直播过于惊心动魄,以后还是平平稳稳比较好。 一件事尘埃落定,陈浠带着美好的心情离开写字楼。 温之信已等候多时,看陈浠上车,倾身给她系安全带。 觉得肉麻,陈浠说:我又不是没长手。 温之信默了默,发泄似的咬了陈浠一口:你太能破坏气氛了。 陈浠哼了一声,悄悄扬起嘴角。 今晚小区没有车位,温之信让陈浠先上楼,他绕两圈找车位。 但等陈浠慢吞吞地上了楼,却发现公寓门口有一位中年男子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她警铃大作,立刻将手机静音,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温之信,和他说明情况后,走到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扬起声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中年男子吃惊地望过来:你是之信! 陈浠下意识转头,听见跟上来的温之信喊了一声爸。 三个人走进家门,陈浠瞪着温之信,问他这是什么情况。 温之信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氧化钙从窝里跑出来,冲温从故叫了两声,窜进了陈浠双脚间,又被温之信抱起来。 温之信问:爸,您怎么过来了? 温从故刚好在嘉市和客户谈事情,临时起意来看看温之信,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他笑眯眯道:刚好路过,就来看看。这就是陈浠吧?果然很漂亮。 陈浠镇定而谦虚地笑了笑,心中佩服温从故竟然能笑着说出如此违心的话。 合格的仪容不仅表示尊重,也能给自己一些底气。 陈浠不喜欢打扮,不代表她不知道重要场合需要打扮。 她原打算忙过这阵,理个发化个妆准备一些东西再去见一见温之信父母,但现实和设想相去甚远,今天她蓬头垢面,衣着随意,没有一点和漂亮搭上边,却刚好碰上了温从故。 说不出是无语还是无奈,陈浠看了一眼温之信,结果他在偷笑。 烦人。 三个人坐下简单地聊了聊,温从故别有意味道:陈浠,之信去年就在家里提过你,我们早说让他把你带回家一起吃个饭,没想到今年都快过完了都没动静,我和他妈都担心他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一席话既嘲笑了温之信不上道,又表达出对陈浠的期盼。 他说:下个月之信生日,赏光过来坐一坐? 不能再装傻充愣,陈浠微笑应下:好。 温从故离开后,陈浠整个人放松下来。 温之信眯着眼说:我发现你在我爸面前特别拘谨。 陈浠没好气道:我这是随机应变相机行事。 一句话两个成语,浠浠厉害。温之信比了个大拇指。 怎么有这么幼稚的人。 陈浠真诚地问道:你到底多大? 我多大你不知道吗? 陈浠品味了一下这句话,把他怀里的氧化钙夺过来,说:今晚不要碰我。 为什么?温之信一愣,反应过来什么,微妙道,你是不是想歪了? 陈浠心虚地撇开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快步走进了房间。 第64章 疯了! 之后几天直播前的空闲时间,梁肖和陈浠坐在一起聊天。 梁肖忽然开始缅怀大学生活,说要是能回到那时候,他一定好好学习,不谈恋爱了,又开玩笑地问陈浠,如果他穿越回大学,告诉她以后她会和温之信这样的人在一起,她会是什么反应? 第113页 陈浠说:那我可能会建议你去看看精神科。 这是大实话。 大学的时候陈浠思考过人生轨迹,不管能不能赚到钱,反正哪条路上都没有男人。毕竟她凭自己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没必要加个累赘,没用就算了还容易坏事。 那时候她心里只有赚钱,根本想象不到自己谈恋爱的样子,更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她会因为要见男友的父母而感到忐忑。 陈浠简直都快不像陈浠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和温之信回家前,陈浠按照原定计划去理了发,将已经留到后背长度的头发再次剪到了锁骨以上,除此之外,理发师还帮她理出几根刘海,道是最近流行这个发型,陈浠对此非常不满,可剪掉的头发又不能接回去,遂妥协。 最后陈浠顶着新发型和温之信一起去了温家。 温家比陈浠想象的朴素许多,虽然地段优越,但装修非常简单。 简而言之,很有家的感觉。 温从故和张眠十分和蔼,展露的始终都是笑容,而且并没有对她的家庭情况深入探究,陈浠对此心怀感激,但有一个问题她能看出来他们对她并不是非常满意,尤其是张眠,笑容中始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晚上陈浠留宿,睡的是客房。 她有些失眠,走出房间却看到书房透着光,是张眠在里面。 陈浠想了想,敲了敲门。 张眠一惊:还没睡吗? 嗯。 要进来吗,正好帮我把门关上。 陈浠关上门走进去,看张眠给她空出了一个位置,便坐下。 书房有一种淡淡的木香,桌上堆放着许多文件,看起来有些凌乱。 张眠把手里的相册递给她,指着几张照片说:我在看以前的照片。看,这张是老师拍的,之信在课上哭得很厉害,因为我和他爸答应他会回家,但太忙了没能回去。这张是她奶奶在教他钢琴,我们在旁边,所以他特别认真。还有这张,好像是他自己说要学游泳,结果不敢下水。 陈浠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温之信小时候是这种性格和形象。 怪可爱的。 张眠说:大部分都是之信爷爷奶奶拍的,他们去世后他就不爱拍照了。 陈浠又往后翻了翻,看见一张照片是温之信抱着一只金毛。 她愣住,脱口而出:七月。 张眠:对,这是七月,之信养的狗,不过前几年就去世了。 虽然早想过七月太过年老可能已经去世,但如今被证实,陈浠还是觉得有些心酸,而且她怎么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原来秦燃的那个朋友就是温之信,怪不得氧化钙最开始这么喜欢温之信,现在看来多半是因为七月。 照片翻到头,陈浠合上相册,开门见山道:阿姨,您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说? 陈浠没说话。 张眠摇头:我没有不喜欢你,相反,我很喜欢你。 陈浠以为自己幻听了。 张眠笑了笑:谁都不会嫌钱多,作为一个商人,我的确是希望之信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做到利益最大化,但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他能找一个彼此喜欢互相扶持的对象,那就是你。 饶是陈浠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自在地笑了笑。 不过我是有一些担忧的。张眠告诉陈浠,我喜欢你,是因为我们有些像,看到你我总是会想到自己。我和之信他爸的结合有爱有冲动,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会不会有更大的成就但也只是想想,毕竟我现在很幸福,人要知足是不是? 陈浠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于是依旧沉默。 张眠拍拍陈浠的肩膀,站起来相册收好。 离开书房前,她对陈浠说:陈浠,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你和之信能平平稳稳地走下去,但作为一个女人,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爱情放弃任何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机会。 陈浠回了客房,抹黑躺上床,却感觉到有异样。 还没来得及翻身查看,背后已经贴上一具温热的身躯。 温之信将她双臂扣到身后,懒洋洋地说:猜猜我是谁。 陈浠挣扎了两下没挣开,无语道:你这样好像一个变态。 温之信笑了两声,松开她:和我妈聊什么? 陈浠翻身面对他,故意说:说你小时候很爱哭? 小时候爱哭怎么了,现在不哭就行了。 陈浠长长的哦了一声,又说:还说到了七月。 温之信静了静,忽然叹了口气。 陈浠好笑道:干什么? 被你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咯,又不是什么大秘密。 你不懂少男心。 我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对付你专门练的。 陈浠冷哼,拿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二点了,你二十八岁了。 你要祝我生日快乐吗? 第114页 生日快乐,少男。 温之信哈哈笑,抱着陈浠一顿猛亲,最后在擦枪走火前停止。 平缓呼吸后,陈浠忽然说:温之信,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温之信很轻地碰了碰她的鼻尖。 邢总上个月找过我。陈浠握住他点在鼻尖的手指,不让他捣乱,然后用有些快的语速说,他想让我去英国进修,明年春节后出发,为期两年。 温之信愣住: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陈浠答非所问:你觉得怎么样? 温之信冷静地起身打开灯说:这是询问我的意见还是通知我? 陈浠眯了眯眼,也坐起来:你怎么理解就是怎么样。 温之信被打太极式回答气笑了:合同已经签了? 还没。 那我的回答会影响你的决定吗? 陈浠表情为难:可能不太会。 温之信哭笑不得,那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陈浠依旧看着他,仿佛很重视他的回答。 温之信叹了口气,像是拿陈浠没办法般缓缓说道:我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 他凑近陈浠,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认真道:陈浠,我是来让你成为更好的你,不是来当你的绊脚石的,你要做的就是去做你想做的,不需要瞻前顾后,否则我会觉得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看着黑暗中都明亮的双眸,陈浠轻轻拥住了他。 入睡前,陈浠听见了窗外的雨声。 最初陈浠对这个城市感到厌烦,厌烦人们有色的眼睛,厌烦大城市的阶级秩序,厌烦自己为什么还不够强大,而她最厌烦的,便是这无穷无尽反反复复的雨,总是唤起她种种不好的记忆,让她想逃离。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下雨也挺好的。 这个城市天气潮湿多雨、人心复杂浮躁,可也有许多温暖的东西。 由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却无端在心底疯涨的感受组成。 陈浠发现不知何时,她不再总是未雨绸缪想象着最坏的结果,她有了发现美的眼睛,对可能到来的美好满怀期待,对眼下的生活感到满足,尽管它并不是完美的,有数不清的麻烦和争吵,令她头疼难忍,但她却了然人生就该是这样的。 跌宕却不得不前行,在鸡毛蒜皮中寻找光明。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真理。 荣光迎来了春天。 一个全新的、蓬勃的、欣欣向荣的春天。 直播稳定走红后,荣光以一种同行难以置信的方式重回照明行业的龙头,项目接到手软,甚至抢占了大量的海外市场,光是项目组线上销售业绩就有几千万,更别提各个省市区域的线下销售的成果,年前全年度业绩出炉,净利润与去年相比翻了两番。 邢建林收钱收到手软,社交活动也变得频繁,今天见局长,明天见市长,后天被采访,忙得见不到人影,且邢建林计划扩大公司规模,将荣光升级为集团,将营销中心彻底交给温之信管理,而他去做集团的董事长。 陈浠调侃温之信,之前说不想在荣光久干,现在是否还保持初心。 温之信摸着下巴状似深思,喃喃着如果工资可观,那留在荣光当个小温总也不错。 陈浠忍不住翻白眼。 除此之外,邢建林表示去年取消的年会,今年会大办特办补回来。 这回没有资金限制,行政部门总算没有压力,和总裁办一起按照邢建林的要求定了五星级酒店最气派的宴会厅,并且让流水线上的工人也参加了年会,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年会。 于是年会当天,所有人华冠丽服出席,周茗甚至去订了一件高定裙装。 二组以及项目组的人坐在一桌,每个人脸上都是笑脸。 前方话筒声响起,是邢建林上台了。 台下安静下来,大家听见邢建林说:我知道公司里很多人对我有意见,觉得我太苛刻或者是斤斤计较,但荣光就是因为这样的我,才一步步从小到不能再小的公司走到如今这一步。我年纪大了,有些观念很难扭转,在这个方面我要感谢之信,是他一直劝我多做些尝试,也要感谢陈浠在资金拮据的情况下将项目组带着这个台阶上,更要感谢公司里其他坚守岗位的人,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荣光,希望大家都能和荣光继续成长,未来也一起走。 这是一次罕见又特别的演讲,没有邢建林式的喋喋不休,只有简短朴素的真心话。 结束后掌声雷动,邢建林悄悄地抹了下眼泪。 他让关敏替他发奖金,从小头发到大头,上来领的人都要发感想。 先是行政部,关敏自己给自己发奖金,一边说一边笑,底下也跟着笑。 紧接着是财务部,蒋郑丹浓妆艳抹,仰首挺胸地走上台。 她清清嗓子,对着话筒说: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惹人讨厌? 底下一片安静,伟亮大喊了一句:你原来知道啊! 大家看过来,陈浠瞪伟亮一眼,伟亮立刻闭嘴端坐。 蒋郑丹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但我必须保证我工作上不出失误,你们觉得我总是卡你们的款,卡客户的货,你们觉得几百块几千块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钱越积越多,有一些款项欠了几年都没还上,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还上,我是要对此负责的。 第115页 哪有这么多菩萨,大家都是混饭吃的,公司里谁没有难处,人人都有难处。 她握了握手上的奖金,很傲慢地说:道理你们其实都懂,反正以后你们客户不打款,我还是不会同意发货的,你们讨厌我就讨厌我吧,就这样。 说完她走下台回了财务部所在的圆桌上。 周茗悄悄说:忽然觉得蒋郑丹也挺好的。 陈浠微微一笑:你还太年轻了。 关敏手边的现金一沓一沓地减少,每个部门都派了代表去领奖,大家又哭又笑,气氛愈发热烈,陈浠越过人群看见和邢建林坐在一起的温之信,看见他低着头在看手机。 没几秒钟,她收到了消息。 温之信:马上轮到你了,想好说什么了吗? 陈浠回复:早就想好了。 温之信吃惊地回:真的假的?我以为你会随便说两句就结束。 陈浠:是随便说两句。 刚发出消息,台上的关敏喊道:最后一个!新媒体项目组! 陈浠的心脏忽然跳得又沉又慢,她收好手机,越过人群走上了台。 路过温之信时,对他微微一笑,笑得神秘又微妙,让温之信有些摸不着头脑。 宴会厅厅门紧闭,台下乌泱泱一片,只有台上亮着灯。 所有人都看着陈浠,陈浠深呼吸了几回,缓缓道:谢谢邢总,谢谢大家,我知道很多人对我有意见,尤其是我在销售组的时候,但我没有故意为难大家的意思,我想做的只是让荣光和大家都变得更好,也许方式态度不对,但没办法,我改不了,你们忍一忍。 底下有笑声,有人喊了句没关系。 陈浠说:我没想到自己能做到这一步,新媒体的直播项目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想法,遇到过挫折,被不看好,被放弃,我也变得消极,聊无意义,但有一个人帮助我、鼓励我、支持我,让我看到了希望,重拾了热情,那就是咱们的营销总监 停了一下,轻笑着补了一句,也是我的男友,温之信。 台下静了一秒,全体尖叫。 疯了! 邢建林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地看向其他人,看向温之信。 可根本没人关心他的反应,所有人都在大声叫喊着,人人不同反应。 啊啊啊! 我的天啊!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终于公开了! 啊啊啊是我听错了吗?! 果然!果然!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眼瞎! 台下乱的一锅粥,温之信心跳得又急又快,觉得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他起身快步走上台,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浠问:怎么忽然要公开了? 陈浠耸肩:想了就做了。 你看到邢总表情了吗? 看到了。 不怕有麻烦? 随便他,我有明月,你有我。 温之信忍不住笑了。 厅里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关注他们。 陈浠不以为意,坦诚道:温之信,我爱谁都不会超过爱自己。 温之信摇头,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陈浠,人就是应该爱自己,这并不是问题,我们都不完美,你习惯于把一切放在自己之后,而我也有许多缺点,我们会做错事,会有矛盾,但那又怎样?谁说不完美的人就不能谈感情? 陈浠眼眶发热:温之信,你有点,太好了。我觉得我好像无形中欠了你很多,让你教我弹琴,让你一个人在国外苦了两年,还差点把你两年的工资给赔进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我做这些只是我想做,不是让你还的,你不欠我。温之信严正声明。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陈浠轻声说,但我还是把心赔给你了。 陈浠也会说这种肉麻的话吗? 听多了也就会了。 温之信没有说话,下意识放缓呼吸,紧紧地盯着陈浠,仿佛她就是停在手上的蝴蝶,必须要保持安静,就连心跳都不敢太大声,否则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蝴蝶就会被惊扰飞远。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你说遇到幸福停下来感受,我觉得我做对了。 温之信想,得偿所愿大抵就是这种感受。 陈浠凑近话筒问:你愿意再等等我吗? 等她两年,学成归来。 温之信耳朵通红一片,笑得像考试得了满分。 这个时刻,他不是同事不是领导,只是一个有些害羞的大男孩。 大家齐声喊:愿意!愿意!愿意! 人群中的周茗眼眶发热,嘴角咧到耳根,第一次觉得荣光的氛围太好了。 矛盾和不被理解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常态,可终究会遇到能理解的人,也终究会放平心态看待一切好与坏,都像冬日里的雪花,每一片都不一样,但每一片都有自己的特点,谁能说自己是完美的,又是谁说完美才最吸引人? 周茗拿出手机拍摄,记录这不可思议的一刻。 温之信笑着看了看大家,所有人安静下来。 第116页 他握住陈浠的手,对着话筒说:好啊。 未来这么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验证对错不是吗? (正文完) 自看禁转 第65章 霁月(1) 郭霁,看什么呢? 郭霁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看向问话的人。 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一会儿早读由他来领读。 对方又问了一遍: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郭霁说。 现在是早上七点零五,还有五分钟就到早读的时间。 郭霁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前后都是已经准备好书本的同学,只有右侧的位置还空着,桌面十分整洁,课桌内塞得满满当当,一个淡蓝色的书包挂在椅背上。 英语课代表十分自然地坐在这个空位上,他问郭霁下个月的球赛要不要去参加,又说昨晚听见寝室里不知道谁大半夜,最后随手拿起课桌里的书翻了翻,啧啧道:你同桌身体虚不上体育课就算了,学期过一半了书还和新的一样,真就仗着家里有钱有恃无恐。 郭霁看着窗外,没理会他。 早读铃声响起,对方起身离开座位。 椅背上的书包被刮倒掉落在地,郭霁将它捡起来放在椅子上。 五分钟后,邱明月走进教室。 好在班主任还没来查岗,她走到位置上,打算坐下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书包不在平常的位置上,她不太高兴地把包重新挂回椅子背后,坐下后问郭霁:谁又坐我位置了? 郭霁翻着英语书,头也不抬地回道:台上那个。 邱明月扫了一眼台上大声朗读的英语课代表,撇嘴小声说:烦人。 教室里书声琅琅,所有人都在大声读英语单词:honest,诚实的,正直的 郭霁没听清,下意识偏头看她:什么? 邱明月凑近他说:我说烦人。 天气闷热,邱明月不遵守学校的穿着规范,将校服前扣解开了两个,露出分明的锁骨和白得不像样的胸口皮肤,她的脸颊微微发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耳边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 郭霁很快移开目光,重新看向课本,问她:烦什么? 烦他们总是坐我位置,乱动我的东西。 因为你不在位置上。 课桌狭小,他们的双臂放在课桌上,手肘若有似无地相贴着,有些粘。 邱明月不认同地反驳:那又怎样,他们又不是没位置,为什么非要坐我位置。 领地意识这么强?郭霁觉得好笑。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邱明月不敢和班里男生硬碰硬,只敢和郭霁抱怨一下,她想了想说,下回再有人来找你,你就坐我位置上,让他们坐你的位置去。 为什么我能坐? 你又不会乱动我东西。说着邱明月打了个哈欠,我睡一会儿,老师来了喊我。 没等郭霁应声她便靠在桌子上,后脑勺对着走廊,面向窗外闭上了眼睛。 光越过玻璃抚摸她的脸颊,像是给她笼上了一层金色轻纱。 台上的英语课代表无意中抬眼一扫,发现郭霁并未跟读,而是盯着书的一处走神。 正思索是什么能让郭霁走神,这时候,走神的人却忽然抬头。 四目相对,郭霁没什么表情地一把将窗帘拉上了。 这天中午,郭霁和班里几个同学一同去食堂。 时间有些晚了,打完饭后,他们端着餐盘找位置,但只有分散的空位,于是只好各自找位置坐下。 郭霁目光转了几圈,在一处停下。 邱明月余光看见身边有人坐下,下意识瞥了一眼,发现是郭霁后停了停,奇怪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食堂?她慢慢走过来都已经吃到一半了。 跟他们打球去了。 你要参加篮球赛吗? 还没想好。 哦。 两个人食不言寝不语,慢慢吃着盘子里的东西,邱明月盘子里多半是素菜,她嫌食堂荤菜太过油腻,而郭霁则完全相反,觉得食堂只有荤菜能入口,不过两人都不爱喝食堂的汤,简直就是孟婆汤,一喝就能忘却一切,脑子里只剩三个字好恶心。 过了会儿,邱明月忽然急促而小声地喊道:郭霁,你快看你右边。 郭霁望过去,是隔壁班的一个女生。 他问:她怎么了? 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 邱明月,你关注世界的重点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很正常啊。 其他人都是爱看异性,你老盯着同性做什么? 哪有,我分明是异性同性都看。邱明月理直气壮道,可女人的美百花齐放,男人的美却千篇一律,学校里找都找不出几个帅哥,这样对比一下,我当然选择看美女了。 那你看吧,别拉着我。 我和你分享,你还不知感激,真伤人心。邱明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第117页 郭霁表情一言难尽,往隔壁的空位挪了一挪。 你干嘛呀。邱明月立刻恢复正常的表情,心说郭霁真是不近人情。郁闷地低下头吃饭,可没过几秒,她又凑近郭霁,试探地问道,不喜欢美女,那下次我看到帅哥再通知你? 郭霁冷冷道,你别和我说话了。 食堂逐渐变空,三三两两的男女成批往外走。不管什么年纪,大部分女生好像都喜欢手挽手同进同出,去卫生间也要凑队,男生却很少有这种习惯,和郭霁一同来食堂的同学都已经离开,只有他还没吃完。 邱明月忍不住说:你吃得好慢。 你可以先走。 不要。她回教室也没事做。 郭霁看她一眼:那就不要催我。 邱明月左看右看,最后还是看向郭霁:你周末都做些什么? 睡觉看书写作业,偶尔打游戏。 什么游戏? 起凡。 没听过。 刚出的。 好玩吗?邱明月好奇道,好玩的话我也去玩。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好不好玩了。 邱明月感慨道:我还以为好学生都不打游戏的。 那你对好学生的误解太大了。郭霁放下筷子,走吧。 六月初,烈日仿佛火舌舔人脸。 由于班里实在是凑不出人了,最后郭霁还是去参加了篮球赛。 比赛是周三下午,赛前,班主任让闲杂人等都不要在教室逗留,直接在篮球场等候比赛开始,为班级加油助威,而参赛的几个主力和替补则在教室里换衣服。 郭霁刚换好篮球裤,边上一人说:郭霁,一会儿你不要太帅,否则没人看我们了。 另一个男生笑话道:他不帅也没人看你啊。 那人伸腿飞踢:滚滚滚! 大家哈哈大笑,氛围好极了。 郭霁双手交叉拉住下摆,流畅地脱下校服,还在发育的年纪,虽然没有刻意锻炼过,但平常又是打球又是跑步,身上也有一些肌肉线条,他准备换球衣,球衣是拿班费订的,背后写的是每个人的名字。 可还没套上衣服,班级的后门被打开。 邱明月哼着歌走了进来。 空气停止流动,所有人都僵住了。 邱明月傻了:教室里怎么还有人? 男生们都傻了:怎么还有人来教室? 回过神的郭霁把衣服套好,呵斥道:还不出去! 邱明月退出教室,还贴心地关上门。 乖巧地站在墙边,听见教室里经过短暂的安静后,迎来了一阵爆笑。 邱明月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真的没想到能看到那样的场面,这对一个单纯的少女来说有些过于刺激了,可实际上她被晒得头晕脑胀,汗水糊满了眼睛,根本没看清什么不对,郭霁说话的时候倒是看清了他,但却是穿着衣服的。 想到这里,邱明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 可惜什么?脑后一个声音幽幽道。 邱明月一悚,回身看到郭霁撑在窗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意味深长道:可惜什么?说说。 邱明月面不改色: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郭霁看她一眼,没拆穿,又问:你回教室干什么? 我不看球赛了,外面实在太热了。虽说多晒太阳有助于缓解哮喘,可这种天气她在室外待着约等于自杀,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郭霁打量她两眼,皱起眉:你的药带了吗? 带了,在包里。她说,没事,还用不着。 走廊上的太阳不小,邱明月满身大汗,额头上的汗水堆积,又顺着她的脸颊一路下滑,最后挂在下巴尖上要落不落。郭霁下意识伸出食指勾了一下。 动作做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郭霁镇定地收手:有不舒服早点去医务室。 好。 他们说话间,其他人都已经换好了衣服,体育委员喊了一声郭霁,让他别聊了,要下楼去操场做准备运动了,郭霁应了声知道了,又看了一眼脸色通红的邱明月,便和他们一起离开了教室。 邱明月坐在教室里,听着校内广播,心中十分羡慕。 她也好想运动,想上蹿下跳拼命奔跑,可她好怕小命不保。 思考了一下,邱明月挪到了郭霁的位置上。 由这边的窗口往外望,能看到来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以及被树木遮挡,只能看到一半的操场,操场上有很多人,都是去看球赛的,邱明月勉强辨认出自己班级的位置,并且看到孟姣,也就是班级的文娱委员,她似乎在给郭霁递水。 操场上,球赛已经打了半场,人人满身大汗。 郭霁从孟姣手里接过水,说了一声谢谢。 他走到阴凉处坐下休息,队友走过来说:郭霁,你今天发挥得不太好啊。 郭霁看着他说:我不太舒服。 第118页 班主任听见后担忧道:实在不行换个人上,你先回教室休息。 郭霁很果断地说好。 他拎着矿泉水慢吞吞地往教学楼走,慢吞吞地上楼,再慢吞吞地走进教室,然后对着他座位上人慢吞吞地说:邱明月,你为什么占着我的位置? 邱明月震惊了,她还以为她看错了,没想到真是郭霁过来了。 她说:你为什么回来了? 郭霁坐在邱明月位置上:我打不动了。 邱明月更加震惊:你好垃圾啊! 郭霁忍无可忍:我腿上有伤! 邱明月一愣,想起来前段时间郭霁好像是扭伤过脚。 哦哦哦,那你好厉害。 你别讲话了。 他们坐在彼此的位置上,邱明月依旧望着窗外,而郭霁趴在邱明月的桌上,看她一脸希冀向往地看着窗外,恨不得冲出窗户的模样。过了会儿,他冷不丁说:你要试试看吗? 邱明月回头:什么? 打篮球。 他起身从教室的最后面翻出一个篮球,拍着走到了她面前:试试? 邱明月迟疑道:楼下会不会有别的年级在上课? 郭霁不耐道:你打就是了。 最后邱明月真的试了,郭霁手把手教她怎么运球,怎么切换脚步,他们离得很近,手肘贴着手肘,邱明月听得很认真,她在教室里一面拍球一面转圈,完成后用寻求夸奖的目光看向郭霁,郭霁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她高兴地笑了起来。 窗外烈日灼人,教室里风扇咿呀咿呀声不断。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第66章 霁月(2) 郭霁,又看什么呢? 郭霁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看向问话的人。 又是英语课代表,今天也轮到他领读。 见郭霁不说话,对方奇怪道:怎么了? 郭霁抱着胸问:你总关心我看什么做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每天早上都看着窗外,好奇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他踮起脚,越过郭霁往外望,盛夏的校园里,熙攘的小道上,都是背着书包匆匆奔向教学楼的学生,他奇怪道,你是看着风景思考哲学吗?还是单纯发呆欸!我看到你同桌了! 郭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是邱明月。 她慢悠悠地走着,时而跳到石阶上装作走平衡木,时而蹲在路边看花草,时而站在原地遮着眼睛看天空,简直不像来上学,而是来游玩的,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一点也没有赶时间的样子。 英语课代表乐了:她真是一点也不担心迟到啊。 郭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提醒说:要早读了。 哦哦,那我去讲台了。 打开英语书前,郭霁又看了一眼窗外。 小道上已经没几个人,邱明月很热似的给自己扇了扇风,脚下却一个趔趄,稳住后第一反应是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又继续懒洋洋地往前走,走到了他看不到的视觉死角。 傻呆呆的。 他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想着。 实际上,最初郭霁和其他同学一样,对邱明月并无好感。 在大家已经相处一段时间的情况下,邱明月从天而降,顶着虚弱的身子,拥有他人无法享受的特权,诸如不用晨会早操、不用值日、不用上体育课,让一众家庭平平的同学清楚意识到资本的力量,也难怪大家对她有些看法。 而他和邱明月成为同桌则完全是一个意外,但很快郭霁发现,邱明月并不是不想运动,只是不敢运动,而偶尔显得高高在上,是她对钱没概念,以及虽然有时候说话口无遮拦,但其实并没有恶意。 他能很轻易的得出结论,邱明月这个人,并不复杂。 有些时候甚至有点单纯了。 那天早读,邱明月果然又迟到了,不幸的是还被班主任当场抓住。 最后卖惨装可怜发毒誓一条龙,才让班主任放她一马。 回到教室后,邱明月立刻落座,翻开课本一副用功的样子,但嘴上读的却始终慢人一拍。 郭霁瞥她一眼,用膝盖轻轻撞她。 邱明月目不斜视,小声说:干嘛呀? 郭霁有点想笑,但没笑,只是敲了敲课本的页脚。 邱明月福至心灵,将课本翻到了正确的页码,终于跟上了大家的节奏。 直到门口视察的班主任离开,邱明月才偏过脸笑眯眯道:郭霁,有你真好。 郭霁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脸转向了邱明月的反方向。 真会撒娇 又是一天课间,一群男男女女正围在一起聊些什么。 一位男同学喊了声:郭霁,孟姣说你帅! 郭霁正在给邱明月讲题,闻言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周围同学八卦的眼神以及孟姣不好意思的笑容,仿佛都在等他的反应,他觉得不耐,抿了抿唇,朝孟姣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对那位男同学说了一句滚。 对方也没恼,笑着调侃:干嘛,说你帅还不开心啊。 第119页 郭霁:你闭上嘴我比较开心。 真无情,和邱明月聊得倒是开心,却懒得理我们。 旁边的人玩笑道:别到时候搞得人家小鹿乱撞,错付了感情。 郭霁打断他们:够了,你们聊就聊,别扯别的。 说完垂眼扫了一眼身前无动于衷的邱明月,继续低头讲题。 他指着试卷上的图像,像个严师般语气平直道:双曲线的方程式是这个,你可以找到它和横坐标的交点,再用交点的停住,问,邱明月,你在听吗? 邱明月愣了一下,说:哦,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 什么事? 没有没有,你继续吧。 郭霁看了她几秒,继续讲题,讲完后问她:听懂了吗? 邱明月磕磕巴巴地说差不多懂了,郭霁便让她重复一遍解题步骤,邱明月立刻露出有些可怜的表情,想要蒙混过关,但郭霁没这么好敷衍,他冷酷道:重复一遍解题步骤,或者说刚才在想什么,二选一。 邱明月的表情更委屈了,无声控诉他的残忍。 郭霁冷冷一笑,毫不心软。 没多久,上课铃响了。 郭霁不再为难她,转正了身体,想从课桌里掏这节课的课本。 但这时候,邱明月十分突兀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郭霁怔住,偏头看她,有些好奇她想做什么。 已经到了秋天,邱明月套着蓝白相间的薄款校服外套,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似乎很是紧张,也没注意到还没松开他,只是凑近他,同他耳语。 她说: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鼻息打在郭霁的鬓角,像是在诱惑他应下。 于是他说了好。 很多年后,郭霁依旧对这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后悔,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在那个瞬间,他却鬼使神差地想要知道答案,于是他听见邱明月轻声道:我好像,喜欢上隔壁班班长了。表情青涩又难为情。 邱明月的确不擅长演戏,过去未来都不擅长。 可她擅长伪装自己的心。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郭霁耳边都是隔壁班长的名字,邱明月像是坠入爱河不愿意上岸甚至十分享受的人,让他觉得很愚蠢,他努力劝勉她以学习为重,但效果微乎其微,后来他便由着她去了,反正邱明月胆子小,只敢说说,不敢真的去找对方。 临近期末的一个晚自习,郭霁在楼道的卫生间里遇见了几个隔壁班的人,邱明月口中喜欢的班长也在其中。 他们在讨论年纪里好看的女生,从低年级说到高年级,从理科班说到文科班,用词还算妥当,并没有特别出格的,可最后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邱明月。 是不是那个家里给教育局塞钱才进我们学校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还挺漂亮的。 她是不是有哮喘? 是吧,我听他们班同学说她都不去上体育课的,一点运动都做不了。 一点运动都做不了?那人重复着,语调奇怪。 很快,那群人发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声。 有个人说:那在床上岂不是动一下就要吸一口喷雾剂? 笑声更大了,好像真的很好笑似的。 但郭霁一点也笑不出来。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他一概记不清,只记得自己走到他们面前,拽着笑得最开心的那个人,干脆利落地挥出了拳头,那群人吓坏了,骂他脑子有病的,有认出他来问他发什么疯的,但郭霁都没理会。 对方也火了,一群人扭打在一起。 最后郭霁负了伤,幸好室友刚好路过才将他解救出来。 回寝室后,室友问他为什么会打起来,郭霁说:他们嘴巴不干净的。 骂你什么了? 郭霁摇摇头,没回答,进浴室冲澡。 出来后,室友递给他从宿管那里拿的伤药,并再次问他:骂你什么了? 没骂我。 那骂谁啊?骂我们哪个兄弟了? 郭霁摇头,自己给伤口上药。 不对啊。没骂你也没骂兄弟,那你和人家急什么?而且过两天就考试了,这得气到什么份上才会和人家打起来?室友敏锐地眯了眯眼,心底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一群男生能讨论什么,他们是不是在说女生?他们说到谁了你这么气? 郭霁把药还给他:帮我还一下谢谢。 室友翻了个白眼,拿着药走了。 第二天早晨,邱明月被他脸上的伤吓到了。 她问他怎么了,郭霁面不改色说是从宿舍床上摔下来了。 邱明月真的相信了,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欲言而止,可过了会儿,像是实在忍不住了,才严肃又无语地补了一句:郭霁,你的睡相也太差了! 郭霁忍不住笑了。 也是那一天,他告诉邱明月说隔壁班班长有女友了。 邱明月似乎很相信他说的话,并没有去求证,只是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在那之后,郭霁的耳根终于清净了,至于受伤的真实原因,以及受到那群人对话的影响,在之后几晚产生的那些令他感到尴尬的梦境,就没必要让邱明月知道了。 第120页 学生时代的郭霁喜欢和邱明月相处,因为很轻松很自由。 而有关什么时候喜欢上她,又是为什么喜欢她,郭霁并不能说清,因为等他清楚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已经在英国留学,而邱明月则像人间蒸发了一般,QQ 上的头像永远是灰色的,手机号也总是空号,没有人有她的消息。 这也是正常的。 整个高中生涯,邱明月最亲近的人就是郭霁,连他都联系不到她,遑论别人。 她看似安静乖巧,实际上是洒脱自由的。 人也是,心也是。 第67章 霁月(3) 邱明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校园里的那棵大榕树,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以至于忘记今夕何夕,以为自己还在读高中,于是随意地翻个身,想要睡个回笼觉,但下一秒却被惊醒。 她身边有其他人。 邱明月猛地睁开眼,梦境与现实重合,梦中人变成了眼前人。 见她一脸恍惚,郭霁扬起眉:醒了? 醒了。 醒了就挪开,我手臂麻了。 脑袋下的枕头动了动,邱明月回神了。 什么高中,她大学都毕业好几年了,还和郭霁意外重逢,不知怎么就搅和到一块儿去了,如今友情变质,爱情升温,但她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郭霁高中就喜欢她,还为了她打架?简直太魔幻了。 她忍不住看了郭霁一眼。 郭霁:怎么了? 邱明月一本正经道:没事,看你帅。 她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她下意识抓住被角遮挡自己。 正扭着手臂的郭霁顿了顿,忽然将邱明月整个人抱到腿上,扯开夹在两人当中的棉被,不假思索地扣着她吻了上去。吻不断加深着,温热的鼻息流转不停,邱明月被亲得全身发软,紧紧攀着郭霁,不至于向后倒去。 大片肌肤相贴,驱散了空气中的冷意,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好不容易分开,邱明月靠在郭霁的肩上,听着耳边他有些紊乱的呼吸,故作镇定道:白日宣淫不好吧? 郭霁:没什么不好的。 十二月的早晨,轻薄而安静。 郭霁动作轻缓,左手抚着邱明月的后背,右手在她身上四处周游,窗帘缝隙中的微光在颤抖,时而轻柔划过,时而硬挺碰撞,光与热在摩擦中歌唱,空气都在迷乱,方寸间的灵魂震荡,液体浇湿了掌心。 邱明月闭着眼睛发出呜咽,郭霁不动声色地看着,问:在想什么? 在想,刚刚做的梦。邱明月断断续续地说。 梦到什么了? 高中。她喃喃道,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郭霁笑了笑,俯身吻她的侧脸,吻她的脖子锁骨,吻她的双峰,湿热的手划过她的肌肤,撑开她的双腿,微风刮起,一道光猛然闯入视线,眼前乳白色的白光在晃动,由慢到快打散了意识。 直至世界恢复安定,邱明月才疲惫地倒在床上。 她有气无力地踹向郭霁,却被按住不能动弹,然后被抱去了浴室。 浴室里热气腾腾,温水浇头而下,最后汇流进脚下的下水道。 郭霁打湿她,用沐浴露涂抹她,不掺杂欲望地替她清洗,大片大片的泡沫出现,狭小的空间里是沐浴露的芳香,邱明月能看到郭霁被淋湿到下垂的长睫毛,以及始终注视她的眼眸。 她心里发颤,忍不住靠近了他。 邱明月吻过来的那一刻,郭霁缓缓地闭上了眼,仿佛予取予求。 等折腾完出来又是一个小时后。 吃完中饭,郭霁抱着电脑在客厅工作,邱明月则在卧室里剪视频。 郭霁能听见卧室里传出的一些视频的声音,大多是邱明月录视频时的自说自话,有点傻,所以邱明月后期多半会重新录一遍旁白,但录的时候也很傻,一句话能说错好多次,有回甚至把自己气哭了。 想到这,郭霁忍不住勾了勾唇,低头专心于工作了。 迟些时候,郭霁收到了高中室友的消息,提醒他晚上别忘了同学会。 上个月,高中班长不知怎么心血来潮说要组织同学会,之后天上地下到处联系人,分班前分班后的同学都联系了,就是希望人多热闹一些,联系上郭霁的时候,还问他现在有没有邱明月的联系方式,郭霁回复说有,班长就拜托他问一问她来不来。 郭霁起身去卧室,抱着胸站在门口看她。 邱明月穿着米色珊瑚绒睡衣,盘着头发,戴着防蓝光眼镜,从背后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她因书桌低而微微弯曲的后背,看上去像个小老太婆,但脚跟着音乐一晃一晃的,倒是活泼,应该是个心态年轻的小老太婆。 邱明月头也不回:干嘛偷看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因为屏幕反光啊,我看见你了。邱明月似乎很得意,脚晃得更厉害了。 郭霁走进卧室,坐在她身后的床上,看到邱明月到现在只剪辑了一半的视频,也不知道一个下午里有多少时间是真正在剪视频的,又有多少时间是在网上冲浪,或是找她那个叫陈浠的朋友聊天的。 第121页 邱明月看上去也有些心虚,将剪辑软件隐藏,转过来看着郭霁。 郭霁摸了摸她手,有些凉,他握住她,问:晚上同学会,你去不去? 邱明月犹豫了一下,说:不去了吧。 为什么? 和别人说不上话,很无聊。 不用和别人说上话,我陪你说话。 邱明月想了想,依旧摇头:还是不想去,你去就好了。 郭霁也没勉强她:外面很冷,你别跑出去了,我早点回来。 知道了。 同学会订在一个中餐厅的私人包厢里,一共有二十多个人赴约。 郭霁到的时候,人已经基本到齐。 男生们看到他都很高兴,虽然高中只有三年,学业还繁重,但打打闹闹之后留下的友情却十分深厚,毕业后大家还有联系,偶尔一起打游戏,也说过要聚一聚,郭霁也是想到这一层,才觉得有必要来一趟。 开餐后,一群人很快聊到一块儿去,互相交流现在的工作感情生活,有人不愿意说也没人打破砂锅问到底,气氛还算愉快。 聊着聊着,大家便开始缅怀逝去的青春。 有人忽然说:记得高中的时候我可喜欢孟姣了。 其他人很吃惊:真的假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让你们知道还得了?你们不得把我杀了。那人笑道。 那倒是,抢女神之仇不共戴天啊。 大家笑成一团,孟姣也笑起来:看来我还挺受欢迎。 郭霁的室友忽然说:我当时一直以为郭霁也喜欢你呢。 他喜欢我?孟姣被呛到,咳嗽了半天,才一脸嫌弃道,拉倒吧,我和他高中当同学,大学当同学,愣是一点火花都没擦出来,郭霁这人看上去都挺好,实际上哪有心啊,看路边的流浪狗都比看我温柔。说完又朝郭霁扬了扬下巴,你说是吧,郭霁。 郭霁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无奈地敬了她一杯。 那个室友依然很坚持:反正郭霁高中肯定有喜欢的人。 郭霁还没说话,其他人先摇头:算了吧,他能喜欢谁,也就和邱明月关系好一点。 话音刚落,包厢里安静了一瞬,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狐疑。 郭霁有点想笑,他举起杯子说:别说我了,敬大家一杯。 这下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等饭局结束已经快要九点,班长提议再搞点活动玩一会儿,大家欣然同意,买完单后风风火火地离开餐厅,打算去旁边的 KTV 开个包厢高歌几曲,找回一点青春的痛快。 但郭霁说:我不去了。 什么啊,别泼冷水啊郭霁,现在才几点。 我有事。 这个点能有什么事,老板喊你加班? 不是,回去陪明月。 有人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什么明月? 郭霁口齿清晰地说:邱明月。 这回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一脸震惊地看着郭霁。 郭霁的室友恍惚地想:居然真的是邱明月 班里同学对邱明月态度缓和是在高二下册的一个晚自习。 在那之前,虽然班级里还存在不动声色的孤立,但实际上大部分同学们对邱明月的态度并不差,毕竟做同学近两年,她没给大家带来什么麻烦,因此该交谈时交谈,该帮忙时帮忙,只不过除了郭霁,没人会特别注意她。 直到那个晚自习,邱明月忽然犯了哮喘。 那时候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过病,但那天不知是天气变化太大,还是空气质量太差的原因,总之她毫无征兆地发了病。 起初只是呼吸不畅,但很快邱明月就半躺在座位上,用尽全力地呼吸着,喉咙间发出风箱一样的哮鸣声,仿佛有人夺走了氧气。 大家都被吓到了,有人跑去找老师,有人手足无措怕空气不畅通,不敢靠近邱明月,而郭霁的脸色难看到极点,拿着邱明月的书包到处翻找喷雾剂,动作间全是慌乱,手带着旁人察觉不到的颤抖。 邱明月反而比谁都镇定。 她努力平缓着呼吸,断断续续地说自己忘带了,喷雾剂在寝室。 最后郭霁跑去女生宿舍拿了药,又满身大汗地跑回来。 尽管事后邱明月解释不用这么着急,她能抗一段时间,但郭霁依旧很生气。他不理解邱明月这种身体,怎么能抱着侥幸心理不随身带药,不理解学校的教学楼和宿舍楼的距离为什么这么远,也不理解邱明月怎么能一脸轻松,没心没肺。 那天的最后,邱明月是在医院过的。 之后请了半个星期的假,再次出现在班里时,已经没有那一晚的虚弱,仿佛无事发生。 照邱明月的话来说,这是小事一桩。 但对其他人来说不是。 不说郭霁之后每天都要问她有没有带药,就连班级里其他同学的心态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能不让邱明月干的活都不让她干,路上看见邱明月都要多关注两眼,生怕她哪个瞬间又出事。 不过邱明月似乎对这个现象没有太大察觉。 第122页 如今她不想来参加同学会也正常。 郭霁走后,剩下同学们勾肩搭背地唱歌去了,唱得撕心裂肺,老歌金曲轮番上场,似乎要把今晚怀念又或者震惊的情绪统统宣泄出来,而没在唱歌的同学则一边玩牌,一边感慨郭霁隐藏之深,下一回一定要好好拷问。 等郭霁到公寓门口的时候,手机里已经多了不少新的讯息。 都是来自今晚的同学们,清一色的恭喜,还有让他下次带上邱明月一起的。 郭霁给他们回复谢谢和好。 然后他收起手机,推开门,看到了邱明月。 客厅没开灯,电视机频闪的光照在邱明月脸上,她身上依旧是白天的那件珊瑚绒睡衣,但是头发放了下来,看起来十分柔软。听到开门声,她下意识偏头看来,然后笑起来,就像等着丈夫回家的妻子一样,自然地说着你回来啦。 郭霁静静看了两秒,轻声说:邱明月,我们结婚吧。 第68章 霁月(4) 郭霁的求婚不像样。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什么都有没有,只有一句仿佛头脑发热的我们结婚吧。 但邱明月却很高兴,高兴到眼泪掉下来还不知道,最后是被郭霁擦掉的。 那天晚上,两个人没有做别的,只是靠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看电视。 邱明月躺在郭霁腿上,昏昏欲睡,她低声呢喃着高中的事情,都是一些很零碎的片段,诸如郭霁替她放哨,陪她吃饭聊天,教她篮球,絮絮叨叨不绝如缕,仿佛因为郭霁的存在,使得本不美好的高中生活留下的都是美好的记忆。 而郭霁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只是把她搂紧,时不时做出回应。 等她睡着后,又将她抱回了房间。 等两人都空闲下来,郭霁陪邱明月回了趟邢家。 邢家是典型的豪宅,富丽堂皇,偌大的客厅里坐着四个人,邱明月和郭霁对面是邢建林以及他的后妻,至于邱明月同父异母的弟弟则还在学校没回来。 面对邢建林的盘问,郭霁始终从容平静,对答如流。 但事情依旧不是很顺利。 在一轮盘问结束后,邢建林沉吟道:明月,你跟我来一下。说完起身去了书房。 邱明月看了郭霁一眼,表情有点不安。 郭霁捏了捏她的手,轻声说:没事,快去吧。 客厅里只剩郭霁和那位后妻,后者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比邢建林年轻不少,她宽慰郭霁不必过于担心,邢建林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能理解他的诸多难处。 他礼貌地笑笑,没再说话。 对于邢建林的态度,郭霁早有预感。 欣赏他的才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邢建林对他颇有微词,不满于高中三年对邱明月造成的无形伤害,而他作为班级中的一员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也不满于邱明月对他的维护,更不满的是他过于普通的家庭背景。 不是名门望族,不是达官显贵,不是书香门第,根本上不了台面。 郭霁的父母开的是一家理发店,凭借不错的手艺以及低廉的价格,拥有了一批老客户与回头客,这么多年收入一直还算理想,买了套商品房,把郭霁送去国外深造了几年,手里剩下还有不少余钱。 可就算如此,和邢家深厚的家底相比,也只是九牛一毛。 郭霁并不想太物质化,但现实是,这个世界是物质的。 因此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没想到情况瞬息万变。 没过多久,邱明月从书房里出来了。 她眼圈泛红,表情却潇洒,给郭霁一个 wink ,无声地说:搞定了。 都说女儿是小棉袄,但邱明月不是,她是漏风背心。 在书房,邢建林勒令邱明月分手,邱明月怎么肯,第一反应就是哭,不论如何先让邢建林心软,可邢建林这回竟然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邱明月只好转换策略。 有一个销售朋友和一个学法男朋友的好处,便是与日倍增的口才。 邱明月开始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最后还将过世的母亲搬了出来。 这下邢建林还能有什么办法。 最后他答应做出让步,但对郭霁有其他要求,他要求婚礼必须办得足够气派,婚前必须要签署资产协议,郭霁父母要换一份体面的工作等等。 繁多又复杂,像是故意找茬,让郭霁知难而退。 但郭霁不假思索地全部应下。 他是男人,总不能都让邱明月扛着压力。 何况她已经做得够好了。 夕阳西下,金光暗涌,邱明月和郭霁离开邢家,一同往外走。 邱明月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郭霁,以为他在郁闷,于是大气地拍拍他的背,安慰他说:怎么啦,笑一个嘛!我爸那些要求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他就是势利眼,故意为难人呢。 郭霁有点好笑地把她的手拉下来,和她五指相扣。 他说:他是为你好。 郭霁能理解邢建林的用心,看重金钱的表象下,其实是不想邱明月以后吃苦又或是被人指点罢了。终归还是他不够好,如果够好,不必和邱明月浪费这么多年,如果够好,高中的时候邱明月应该能过得更开心一些,而不是只有他一个朋友。 第123页 他平视邱明月,忽然说:对不起。 邱明月脸色大变:干什么?难不成你要悔婚? 邱明月,你把我当什么呢? 空气啊。邱明月憋着笑说。 把他当空气? 郭霁气笑了,掐着邱明月的脸要她重新回答,但邱明月脸颊染上红霞,藏在落日的余晖中,不肯再寻找另一个答案,只是用她拙劣的演技,说着自己和邢建林吵架废了太多气力,走不动路了。 郭霁哭笑不得:好了,我背你。 邱明月等的就是他这句,一下子窜上了他的背,紧紧搂住他。 郭霁,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她笑眯眯道。 你觉得呢。 大概是你爱惨了我吧。 郭霁没说话,只是往前走。 洒满金光的道路,他们脸上带笑,目光里盛着同一轮暮色。 来年的十月,他们订婚,只请了双方的家人。 又过了四个月,也就是年会后,陈浠和温之信分别收到了邢建林发来的请帖,上面简单地写着:谨定于 2018 年公历 4 月 3 日(星期二),农历二月十八日,为小女邱明月女士与郭霁先生举行结婚典礼,诚邀您的参加,恭请汤臣一品婚礼中心光临。 婚礼那天,邱明月丝毫不紧张,反而很兴奋。 她和陈浠说:还好订在这个月,再晚点你就不能当我伴娘了。 陈浠:放心,你结婚,我在哪里都会赶回来。 这是陈浠第一次做伴娘,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再过不久,她就要出国进修了,邢建林对她和温之信的恋情持保留态度,能看出他的愤怒,但出于多种原因,最后邢建林只是扣了他们的工资,并且再一次在公司里重申拒绝办公室恋情。 邱明月好奇问:你和温之信什么时候结婚,等你回来你都三十三了。 三十三怎么了?陈浠无所畏惧,三十三我也风华正茂。 邱明月忍不住竖大拇指:浠姐越来越自信了。 陈浠哼笑,轻轻推了她一把:该你进场了。 音乐响起,伴娘们一起推开门,邱明月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缓缓走进去。 昏暗的宴会厅,巨大的舞台立在中央,一束光骤然降落,郭霁回眸望来,眼里满是笑意。 某一刻,他仿佛在高中宿舍的床上醒来。 满身大汗地坐起来,听着室友的打趣他的声音。 而梦境中的一切还未散去。 纯洁的、不纯洁的、过去的、未来的、现实的、虚幻的 那些年,他做过的有关邱明月的、莫名其妙又不切实际的梦,现在一个一个,全部实现了。 仪式过后,邱明月准备抛捧花。 大家的积极性很高,转眼舞台前便围了一群人,大多是伴娘团里的人。 温之信看了一眼身边的陈浠,忽然说:你不去吗? 不去。陈浠不是很想去凑这个热闹。 真的不去? 陈浠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真的。 温之信点头,一面脱西装外套一面说:你不去我去。 陈浠惊呆了,眼睁睁看着温之信面不改色地走进了一群伴娘中间。 伴娘们也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多了个这样的竞争对手,未免也太厚脸皮了。 舞台上的邱明月听到脑后的动静,奇怪地问郭霁:怎么了? 郭霁扫了一眼台下,笑道:温之信来抢捧花了。 邱明月愣了一下,往后看了一眼,笑得直不起腰。 人才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温之信远远地朝陈浠笑了笑,表情纯良又无辜。 陈浠回以怒视,紧接着缓缓低下了头。 好丢人 最后陈浠用自己把温之信换了下来,以重在参与的心态加入了抢捧花的行列。 但情况出人意料,虽说邱明月是希望陈浠能接到捧花,尽快结婚,但她发誓这其中绝无暗箱操作,必定是老天爷都希望这个扭捏纠结的女人别再耽误,所以才让这捧花偏就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手中。 尘埃落定的那一刻,陈浠傻了。 温之信也愣住了。 大家都乐了,看向温之信,都在起哄说着恭喜。 温之信笑得温和,比了个暂停说:大家别笑了,我老婆都脸红了。 陈浠红着脸尖叫道:温之信!谁是你老婆! 大家哄堂大笑,邱明月也笑着被郭霁搂进怀中。 这场世纪婚礼,就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半年后,邱明月的自媒体事业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一条视频忽然走红,原因是郭霁在视频里意外出镜,这让邱明月发现了流量密码,明白爱看帅哥是少女的天性,开始时不时让郭霁出镜,郭霁虽然不太情愿,倒也还算配合。紧接着是她千金的身份被扒出,荣光官媒的互动让邱明月增加了不少曝光,涨了许多粉丝。 事后邱明月感叹,最后竟然还是靠爹。 而郭霁的事业也蒸蒸日上,收入比邱明月的稳定且可观多了,还顺手帮荣光处理了几场法律上的事务,替邢建林省下了不少钱,邢建林总算满意了。 第124页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陈浠也已经回国。 某一天,邱明月又犯了哮喘。 这时候的郭霁早能做到冷静应对,有条不紊地扶正透不过气的她,替她拿喷雾剂,又帮她倒热水,甚至还帮邱明月开了个综艺节目,分散她的注意力。 等邱明月慢慢平复后,她忽然喊他:郭霁。 嗯?郭霁靠近她。 邱明月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她说:如果我说你像空气,那我一定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