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真不是孩他爹》 第1页 [古装迷情] 《死对头真不是孩他爹》作者:百香梨【完结+番外】 文案 将军之妹薛予宁生来娇美,喝茶要喝大红袍,穿衣只着蜀锦。顺遂无忧的人生里偏有个死对头——定国公世子谢砚书。 连皇后为其搭线时,两人都置之不理。 薛予宁:“膏梁纨袴也配娶我?” 谢砚书:“泼辣无理也配嫁我?” 一朝政变,薛家失势,薛予宁沦为国公府丫鬟。为护兄长之子,她称孩子乃自己所出。 谢砚书听闻死对头薛予宁竟未婚先孕有一子,而今则沦落到了孤儿寡母的境地。谢砚书当下便打算对死对头好生讥讽一番。 谢砚书:“让我看看哪个臭男人留下的孩子。” 立在一旁的小团子瞧见谢砚书衣袍上的竹影却误以为是蝴蝶,上前便扯住谢砚书的衣角喃喃道:“蝶……蝶蝶。”奈何小团子说话口齿不清,落在旁人耳朵里则成了另一个字——“爹……爹爹” 薛予宁:“你听我解释,这不是陷害。” 而谢砚书看了看小团子的嘴,又瞧了瞧了他的眼,最后思及三年前的一夜,耳根攀上一团红晕:“臭男人竟是我自己?” * 谢砚书生性恣意潇洒,最厌薛予宁娇滴滴做派。天天上赶着给薛予宁找不痛快。定京城皆知两人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本以为宿敌落入泥沼,谢砚书会觉心中舒畅,哪知翻上心头的是钻心之痛。 后来,府中佳人想饮木兰坠露。 谢砚书:找! 佳人欲品秋菊落英 谢砚书:找! 佳人欲离府而去。 谢砚书一把将人揽在怀中,于其耳边委屈道:“夫人怎能抛夫弃子而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予宁,谢砚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总想做孩他爹 立意:珍惜身边人 第1章 仇敌再见面 定国公府 “膏粱纨绔也配娶我?” “泼辣无礼也配嫁我?” 两道略带愠怒的声音相继自萦回长廊处传来。 黛瓦白墙之下,白雪银光交相辉映,自琉璃瓦上飞落的雪瓣似杨絮飘扬,落在了六角亭的檐角,而在檐角之下,正立着一名少女,那少女上罩青花大袄,下着月白色襦裙,虽是阔大的丫鬟衣样,却不难瞧出其苗条身段。 立在薛予宁跟前的秋水听了薛予宁所言后,目露惊色:“薛家小姐推拒皇后娘娘搭的红线时当真这么说的?” 在秋水身旁的夏云亦是疑惑,小宁是才买进府的丫鬟,莫说将军府的那位小姐了,便是世子她都没见过几回,又怎会知晓如此多有关于世子和薛家小姐的事儿? 而端立于这二人面前的薛予宁只觉好笑,这话是她亲口说出来的,她岂能不知? 提及定国公世子,薛予宁更觉心中不快。 前些日子薛予宁还是府中喝茶只要一年仅产几两的大红袍,穿衣只着蜀锦,鞋面需金丝纹绣的大小姐。 可一夕之间,风云巨变,作为镇北将军的长兄薛景琅陷入太子谋逆一案,锒铛入狱。 薛景琅本有一子,然因其夫人不喜热闹,常居后院,因而诞下孩子后也并未宴请宾客,众人也不知镇北将军早有麟儿。 因此当薛予宁沦为奴籍后,为护兄长之子,她将受伤的婢女破月同小侄子安置在外,自己辗转几次,入了定国公府做丫鬟。 而定国公世子谢砚书同薛予宁却是多年的死对头。 两家本是世交,二人生于同年,两人一同抓周那日,薛予宁拿起木棍砸向了谢砚书的头,而谢砚书也拾起香粉盒子扔向了薛予宁。 她哭个不停,谢砚书也被骂得够呛。 此后,两人年岁渐长,却愈发不对付。 谢砚书生来风流潇洒,打马遛鸟,骑射舞剑,无所不往,瞧见薛予宁那娇小姐,总是嗤之以鼻:“无甚大用的绣花枕头。” 至于出生簪缨贵胄之家的薛予宁,打小便享尽宠爱,衣食住行样样精致得不行,见了谢砚书那恣意样,总是哼声道:“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可现下薛予宁为了活命,却在谢砚书府中做丫鬟,并且为了能同府中丫鬟和睦相处,她还得时不时同其闲聊那有名的“将军之妹和定国公世子是死对头”的故事。 拿自己做谈资,薛予宁实在是羞愤难当,可还是得将故事给继续讲下去。 “我娘曾经就是服侍薛家那位小姐的,我能不知道吗?”薛予宁抬起手,虚掩住了嘴。 秋水同夏云惊诧出声:“当真?” 薛予宁连忙点头。 夏云眼中星光一闪,她拉住薛予宁道:“听闻那薛小姐生得仙姿玉貌,白如冬雪,可属实?” 秋水也连忙出声:“依外界所言,薛家小姐美如画中仙,可即便是那样美的人,世子殿下见了都避之若洪水猛兽,而那彩云......” 秋水话还未说完,却听一道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薛予宁回头便见一着藕粉色衣裙的女子缓步走来,向她轻斥出声:“才进府多久你就敢呼世子爷了?世子爷也是你这奴才能信口高呼的?” 薛予宁黛眉微皱,自她进府以后便整日以灰粉掩面,专讨别人喜好的话头接话,同府中众人相处都算得上不错,可唯独面前的彩云始终瞧她不顺眼似的。 第2页 彩云在薛予宁面前站定,她瞧着薛予宁灰扑扑的一张小脸,心中隐有怒火中烧,她在府中多年都未曾同旁人相处地如此融洽,这半路子钻出来的小丫鬟虽面色脏了些,模样倒是俊俏,这更让她不悦。 正当薛予宁沉思时,秋水却先一步怒道:“都是奴才,怎的你就比我们高贵几分了?成日里正事不做,净想着攀龙附凤。” 夏云也附和道:“我们世子连薛小姐都瞧不上,还能瞧上你?” 彩云是府中的家生子,容貌昳丽,常想着能攀上谢砚书后翻身做主子,自己的心中事现下被明晃晃地摆了出来,她是又羞又愤:“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吵什么!四处找不着人,都缩在这儿偷懒是不是?”刘管事匆匆而来,抬手便对准了薛予宁。 “你立时去世子房内伺候!” “我?” “她?” 薛予宁和彩云同时出声。 薛予宁摆手推拒道:“管事的,我才进府,恐怕伺候不了世子爷。” 薛予宁自打进府后,便在后院做杂活,并未撞见谢砚书,现下叫她去伺候谢砚书,无异于让她往火坑里跳。 “就是呀刘管事,您不派我去,也该派秋水和夏云去啊。”彩云同薛予宁难得的达成了一致。 谁料刘管事两手一摊,指着秋水和夏云道:“她二人是老祖宗跟前伺候的,现在世子院里缺人奉茶,你快去吧。” 刘管事连拖带拽地将薛予宁推走,彩云却在后拽住刘管事的衣角:“刘管事,上回您可是答应了我的。”彩云一个劲儿地朝刘管事使眼色。 刘管事一摆衣袖,怒道:“上次给你找好了机会,谁知你连点个香都能打翻香炉,没将你赶出去就不错了!” 刘管事话音方落,便拉着薛予宁走向了竹轩居,将彩云的呼喊置若罔闻。 竹轩居 修竹环带,暗香浮动,素雪纷纷扬扬地倾落,宛在枯枝上的白雪沾染了屋内传出的檀香,恰如初春始绽的梨花般白嫩芬芳。 “刘安,人还未找来吗?”一道清若山涧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薛予宁手心煨出一层热汗,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本就是罪臣家眷,谢砚书又是她的死对头,若被谢砚书捉个正着,自己怕是没机会等长兄出狱了。 “来了来了,今儿个老祖宗去听戏,人都被唤去了,这才给世子您找了个伶俐的。”刘管事再三叮嘱了薛予宁后,这才将人推入门中。 薛予宁甫一入门便闻一阵幽香四溢,随后便见一则画屏立于一旁,屏风之后的人端坐于楠木椅上,外罩一件银白色狐皮大氅,内着一身玄色锦衣,腰束檀色绦带,挺直的背如寒松傲立。 “先替我倒杯茶吧。”谢砚书垂头看书,修长的手指不时地在桌沿上敲打着,并未抬头看向薛予宁。 薛予宁抬眸轻轻一扫,见着谢砚书那聚神看书的样子,不免在心中嗤笑。 想那浪荡子又看得去几本圣贤书呢? 薛予宁如是想着,将茶盏轻搁在了梨木桌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谢砚书闻声抬头,只能看见薛予宁低垂着的头,并瞧不见她的脸,谢砚书冷眉一皱:“女的?” 薛予宁真想冲过去撕烂谢砚书的嘴,难不成他从未让丫鬟伺候过? “旁人都被老夫人唤走了,奴婢也是才被找来的。”薛予宁垂眸低声回到。 只见面前的少年点了点头后拂袖举杯,轻抿杯沿,浅尝茗香,像极了书中所言的文雅公子。 如若薛予宁未曾见过同她整日拌嘴的谢砚书的话,或许她会这样想。 “退下吧。”谢砚书向来只用小厮,若非今日都被他派出去寻人,院中无人伺候,也不会用刘管事找来的婢女。 薛予宁如获大赦,连带着佝偻的背都直了起来。 “主子,您说的地方属下已派人找遍了,都未寻得薛家大小姐的踪迹。” 墨尘携一身冷气入室,并未注意到同自己擦身而过的薛予宁。 而薛予宁一听“薛大小姐”几个字,跨出去的步子都大了许多。 “都没有?她素来不是去桃苑听戏,就是月楼品茗,若说薛家倒台后她会逃向哪里,同她要好的高门贵女自不愿淌这趟浑水,而市井人家指不定有出手相助的。” 谢砚书将手中的书册放于案桌之上,抬手敲了敲肩头,他这几日为了找薛予宁已连着好几日都未休息了。 谢砚书似是想起了什么,倏然拿起了案桌上的笔。 墨尘也会出了谢砚书之意,他看向门前那个已走至院落之前的身影,忽而吼道:“那个......对,就是你,进来替公子研磨。” 薛予宁憋在眼底的泪水险些就溢出来了,眼瞧着明路就在跟前,却又被给拖回了泥沼中。 他和她还真是八字不合。 “主子要你研磨,没听见吗?”瞧着薛予宁没动静,墨尘又唤了一声。 “奴婢耳背,望世子恕罪。”薛予宁僵硬转身,一步一步又步入了谢砚书的屋内。 少年长身玉立,马尾高扬,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如山中清泉倒映的一泓清月般冷冽而又多情,窜入窗的金光,为其爽朗清举的面容镀了层金辉。 薛予宁不情不愿地走到了沈砚书的身边,一股竹香瞬即便渗入了她的鼻尖。 第3页 许是因为薛予宁动作过缓,谢砚书不禁抬头扫了一眼薛予宁。 只见面前的女子垂眉顺眼,灰黑的面庞下左眼角处挂着道红疤,若是无那道红疤,倒也不失为一清丽佳人。 只可惜谢砚书无心欣赏,在他心中只觉眼前人这副忸怩的做派像极了某位娇滴滴的大小姐。 谢砚书的眉微不可察地轻皱了起来。 “你拿着这画像去找,看是否能探得一些讯息。”谢砚书边说边在宣纸上落下一滴黑墨。 墨圈洇染了纸面,轻而被笔尖带起,若风般轻柔旋转,缓缓勾勒出一道人形。 薛予宁就在离谢砚书一臂的距离外,她就道谢砚书真是她的一生之敌,自己本已经落魄,谢砚书竟还想着寻她,不就是想借机再打压她吗? 若是她一人也便罢,可薛予宁眼下还得养活兄长之子,若是她被谢砚书抓住了,还谈何护佑? 因而薛予宁在知晓谢砚书会拿画像找人后,手上的动作不自觉便慢了下来。 谢砚书瞧着身旁这个木楞楞的婢子,实在是忍不住出声:“给我研磨是会要了你的命吗?” 薛予宁的思绪被拉回,忙歉声道:“是奴婢走神了,请主子莫要责怪。” 谢砚书嫌恶地扫了眼薛予宁,随后在宣纸上来回走笔,未消多时,画中便有一少女的姿容显现。 画中人黛眉似远山,目中含秋水,清冷的眉眼间似有霜雪倾落,粉嫩的小唇如四月春桃般鲜艳明光。 “主子,墨尘实是想不通,咱们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去追查那薛家小姐?” 墨尘此言一出,顿住的何止是薛予宁,谢砚书悬于空中的手也是一滞。 找她?谢砚书也说不出缘何自己会一心寻找薛予宁,他顿了片刻后,清然一笑道:“找她自然是为了磋磨她,凭她和我的积怨,这么让她跑了,岂不可惜?” 谢砚书嘴角噙起一抹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薛予宁心中却愈发愤懑,右手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墨尘也觉那位薛小姐......” “啪”一声,砚台落地而碎,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偌大的雅室归于静谧。 薛予宁一怔,忙蹲身伸向那方石砚:“主子息怒,都是奴婢的错。” 谢砚书不经意一扫薛予宁伸出去的手,只见皓腕之间一道红色的蝴蝶印记赫然显于日光之下,若彩蝶翻飞。 都说薛家小姐是那九天上的灵女,生得冰肌玉骨,柔荑还自有一彩蝶印记。 谢砚书眼眸微眯,唇角轻轻勾起。 “奴婢这就出去打水来。” 薛予宁手忙脚乱地拾起了石砚,方欲退出打水来收拾时,却被谢砚书叫住。 “慢着。” 只见谢砚书侧身朝墨尘朗声笑道:“告诉刘管事,这个丫鬟以后到我身边来伺候。” 墨尘一脸惊诧,自家主子身边向来都是小厮伺候,何曾有丫鬟了? 薛予宁认命般地停住了脚步,只听谢砚书的脚步愈近,在其身边落定。 突如其来的松竹香将薛予宁环绕,谢砚书微微俯身,正对上薛予宁的脸。 少年墨发高束,微弯的眼似是淬了星辰般明亮,藏着湖光山色,又若晨昀藏匿,左眼角的红痣平添清冽之意,下颌清俊英挺,他薄唇轻勾,声似清风。 “好久不见呀,薛予宁......” 第2章 奴想伺候世子 酉正,暮色四合,烛光映墙。 萦回的长廊映着雪色,暖红光影错落交叠于白墙之上,落地的花枝灯将室内映得通明,梨木圆桌上的青花缠枝香炉散着清雅淡香,偶有料峭夜风入室,搅得室内清香阵阵。 谢砚书立于花屏正前,他看着面前正费力给自己解衣带的薛予宁,倏然轻笑出声。 那笑声清泠悦耳,像是碎石落入了无边深潭,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最后归于平静。 “怎么?大小姐不会伺候人?”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薛予宁小脸涨得通红,长这么大,她何曾伺候过人?更何况还是给死对头解衣扣? “你瞧好了,这衣带得这样解。”谢砚书长手一伸,身子骤然前倾,在离薛予宁一指的距离而止。 少年藏着笑意的话音犹在耳畔,薛予宁眼色慌乱,两颊掀起霞红,她愤愤出声道:“你不是自己会解吗?还要我来做什么?” 谢砚书好笑地看向薛予宁,嗤笑道:“薛大小姐,恐怕你还未弄清状况吧,眼下你是落难的叛臣之妹,在国公府做了小丫鬟,而我则是国公府世子,也就是你的主子,伺候我更衣不是你该做的吗?” 谢砚书今日认出了薛予宁后,心中阴霾便一扫而空,瞧着薛予宁吃瘪的模样,更觉畅快。 “莫说是更衣了,就是让你做别的,你也得照做不误。”谢砚书随手拿起置于案桌上的竹扇,向前轻轻挑起了薛予宁的下巴。 她的脸上还挂着故意涂上的灰粉,可一双翦水秋眸却是明亮至极。 薛予宁被迫同谢砚书对视,少年爽朗清举,微微上挑的双眼,缀着一双带有浅淡琥珀色的眸子,透如琉璃,多情似水,摄人心魄,搅得薛予宁心烦意乱,只得惶急地避开了谢砚书的眼。 而谢砚书却像是诡计得逞一般放声大笑。 薛予宁不耐地偏了偏头,定了定神后莞尔一笑:“世子爷教训的是,是奴僭越了。”薛予宁皮笑肉不笑地将谢砚书褪下的衣带挂在了衣架之上。 第4页 可她在心底却已将谢砚书骂了不下百遍,自打谢砚书认出她后,便故意将其提为了身边伺候的丫鬟,故意磋磨她。 谢砚书渴了她得端茶送水,谢砚书换衣她得在旁伺候,谢砚书练武她便得拿着剑鞘乖乖站着。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说谢砚书想尽办法给薛予宁找麻烦,可一时半会儿薛予宁也想不出有何法子能逃离侯府。 “想什么呢。”谢砚书见薛予宁呆愣在原地,粉面微鼓,像极了被乱了毛的小狸奴,一幅要用爪子挠花谢砚书的模样。 “在想怎么才能逃出去。”薛予宁冷不丁将心中话给说了出来,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旋即又改了话头道:“在想如我这样愚笨的人,定是没法让世子爷满意,不若世子爷换个人来房里伺候吧。” 薛予宁笑颜如花,如同初春的朝阳映照,又似清月一轮,明光抚撩人心。 谢砚书有一瞬的怔愣,但他很快敛去了眸中意,转而笑道:“我本就不指望你能干好这些事儿,提你到身边伺候也不过是为了折磨你。” 薛予宁带着一幅“我就知道”的模样,奋力抬脚替谢砚书褪下了外裳,右手却故意拿起衣裳在谢砚书面前抖动,溅起的烟尘刺得谢砚书止不住得咳嗽了起来。 薛予宁早知谢砚书有咳疾,因而故意为之,本想看他难受一阵,却不料他咳得越来越厉害。 谢砚书面色微红,本该直挺的脊背渐渐弯了下来,他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指向了桌上的青瓷杯。 薛予宁本是想教训教训谢砚书,可不过是一点小灰尘,哪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喂,你别装了,你那常年练武的身子怎会如此虚弱?” 谢砚书却并未理会薛予宁,只抬手指向茶盏。 薛予宁看着谢砚书愈发红的脸,亦是慌了手脚,连忙上前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了谢砚书。 而谢砚书端着茶盏送向唇边的手却一顿。 谢砚书并未继续喝水,反是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 薛予宁疑声道:“怎么不喝了?你怕我在水里下毒?” 谢砚书看着薛予宁突然凑近的脸,又轻咳了两声后,不自在地同其拉开了距离,随后轻笑道:“这个药若是你下的,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薛予宁闻言暗笑,想不到除了她以外,府中还真有人想要给谢砚书下药,想来也是,谢砚书那纨绔浪荡子指不定在府中如何欺辱那些个丫鬟小厮的呢。 却听谢砚书唤来了墨尘,同其低语了几声后,墨尘抬头看了薛予宁一眼后,便退了出去。 薛予宁只觉奇怪,这茶水又未经她的手送进来,难不成还真怀疑是她所为? “要我说吧,你就是平素坏事做多了,才会惹来这灾祸。” 谢砚书头也没抬地便回道:“想来不久前你还在府中品茗赏花,而今日却沦落至此,也不知是谁坏事做多了。” 薛予宁气上心头,方欲开口,却见墨尘开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几名丫鬟。 “主子,这几日出入您房内的统共就这么些个丫鬟,连带着专在厨房做糕点的都给带了来。” 谢砚书扫视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丫鬟,个个皆是低眉顺眼,好不乖顺的模样。 谢砚书敛去了方才同薛予宁言语时脸上挂着的笑,冷声开口:“茶中的药是谁下的?” 少年的嗓音不似平日般的清朗,而是如同冬日寒霜般冷冽。 跪于地上的几名丫鬟却纷纷瑟缩着,无人开口。 谢砚书冷眸凝视座下之人,他的院中极少有婢女进出,能进来的也只是送个东西,因此要想找出下药之人并不算难事。 正当谢砚书欲再次开口时,却见门外一名着墨绿色华服的老妇人自远而来,目光据说,左手拢着檀香珠串,右手拄着拐棍,由旁人搀扶着进了来。 老妇人乃是谢砚书的祖母,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是有名的吴郡沈氏一族,膝下仅谢侯一子,而谢侯同妻子常居军营,她这唯一的孙子眼瞧着已及弱冠之年,仍未落实婚事,心中不免着急。 沈老夫人本看上了薛家予宁,哪知谢砚书偏同人家小姑娘过不去,连皇后娘娘搭线都无果,而后薛家倒台,小姑娘也不知所踪,此事也只能作罢。 今日本该歇息之时,却闻听有人往谢砚书的茶水里下了媚药,沈老夫人虽盼着谢砚书早日成家,可心中也是万万容不下此等心术不正之人。 “祖母,你怎么来了?”谢砚书起身走向沈老夫人,扶着她落座后才又走到了那几个跪着的丫鬟身边。 沈老夫人双手扶着拐棍的顶部,语重心长地叹道:“小书,这个事儿你可得好好查,我们侯府是绝不能容下这种一心只想攀龙附凤的人的。” 薛予宁立于一旁,已然明了现下是个什么情形,无非不过是有不安分的丫头欲攀上谢砚书这棵高枝。 早年在将军府,也有一名小丫头想要攀上她的长兄薛景琅而下药,奈何被薛景琅发现后,便将其赶出了将军府。 赶出了府中......薛予宁心下一惊,自己被谢砚书这个死对头提到了身边想尽法子磋磨,指不定哪天惹了谢砚书不快,他还会将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 自己一人倒也罢,可她还得护住兄长遗孤,绝不能一直被谢砚书困住,可若是被他赶出了侯府,岂不是能得一线生机? 第5页 薛予宁早就听闻沈老夫人最厌心术不正之人,今日老夫人在此,若是薛予宁上前顶了这罪,老夫人虽气,但却有向佛之心,不过就是将薛予宁赶出去便罢。 思及此,薛予宁暗暗在心中又细细谋划了一番。 而当薛予宁暗自思虑时,谢砚书却再次开口:“今日若是承了这罪倒也无妨,可若是被我查出来,那便不会轻易放过了。” 谢砚书此话一出,跪于地上的丫鬟身子皆是一抖,而薛予宁却注意到跪在角落里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缩着头,佝偻着腰,滴溜溜的眼珠四下转动,慌乱地扫视着四方。 不是彩云又是谁? 想到彩云平日所为,这个媚药应是彩云所下无疑。 谢砚书懒散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见还无人应答,他朗笑出声:“还不愿站出......” “是奴婢,是奴婢下的药。” 一直立于谢砚书身后的少女垂头而出,伏地应声,众人纷纷侧目看向地上跪着的薛予宁。 谢砚书和沈老夫人也俱是一惊。 沈老夫人惊的不过是她早就听闻自家孙儿提了个丫鬟在身边伺候,本想瞧瞧这丫头,却始终未找着机会,没成想竟是现下的场景相见。 而谢砚书则先是一番惊诧,后是一阵冷笑。 薛予宁给他下药?传出去定是定京城的一大奇事。 谁人不知他二人是死对头?薛予宁会给他下媚药,当真是无稽之谈。 可还未等谢砚书开口,地上的薛予宁却故作抽噎,似是极为怯懦一般。 “是奴想伺候主子,这才犯下了如此荒唐之举,还望老夫人千万莫要赶奴出府。” 薛予宁说话间,跪步上前,轻轻攥住了沈老夫人的衣角。 谢砚书则在心底泛起一道冷笑,原来薛予宁是想借机逃出侯府。 却不知为何,谢砚书只觉心种似有烈火中烧,又似绵针刺扎,竟翻起一阵酸涩。 沈老夫人常年深居简出,也就在薛予宁幼时见过,加之薛予宁此刻又在面上涂了黑粉,因而并未将其认出。 沈老夫人瞧着面前的少女,一张鹅蛋脸面,五官似是精心雕琢过的一般,眉目含情,可偏就是面上长满了黑斑,左眼角还挂有一道红疤。 她沉吟良久,长叹一声。 想来薛家还未失势时,皇后娘娘曾给两家搭红线,沈老夫人也中意薛予宁,听闻其娇美可人,虽说生活上喜欢挑三拣四的,可侯府又不是拿不出这银子。 哪知道这两小辈却互相不对付,连薛予宁那般的佳人谢砚书都没瞧上,竟是瞧上了眼前的小丫头,虽说模样差了些,可也证明了自家孙儿并非肤浅之人。 奈何这丫头偏偏又做出了这等事,只是...... 沈老夫人复杂地看了一眼谢砚书,却见谢砚书貌似不经意,可一双眼全落在了薛予宁身上。 自家孙儿的性子她能不知道吗?何曾这般对一个人上心?想来今日这小宁所为也只当是闺房之乐。 听着沈老夫人的长叹,薛予宁嘴角不自觉便扬起了一个小弧。 “想伺候小书呀......”沈老夫人捏着珠串的手微滞,她顿了片刻后,转眼对上薛予宁的一双清眸。 “那今晚你就好生伺候吧。” “是,奴婢这就收拾出......什么?”薛予宁含笑应声,正欲起身告谢时,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第3章 爹,爹爹(捉) 夜幕下垂,风声呼啸,卷得簌簌银雪纷飞起落,室内的婆娑暖光,洇开昏黄的暖色,夹杂着风雪荡开浅淡粉红。室内香烟漫漫,卷起一室旖旎。 谢砚书坐于梨木圆凳上,含笑看向面前的人:“怎么,不是说要伺候我吗?” 薛予宁本抱着被赶出府的心才应下彩云做的荒唐事,谁知沈老夫人竟没把她赶出府,反倒是让她留下来继续伺候谢砚书。 谢砚书看着薛予宁一幅恼急的模样,嘴角笑容愈甚。 薛予宁正立在他面前,两手紧攥着裙角,一张灰扑扑的脸许是因紧张而煨出了细汗,脸上的灰粉已尽数消退,依稀可见其清丽模样,宛若亭亭玉立的菡萏,不染纤尘。 见薛予宁毫无反应,谢砚书蓦地起身,走到其跟前。 薛予宁只觉上方倏然一黑,似有乌云一片。 “还是说......薛大小姐正等着我来伺候你呢。” 带着戏谑的声音就在耳畔,薛予宁猛一抬头,正对上谢砚书一双盛满笑意的眼。 薛予宁倏然一展笑颜,垂头应声,从谢砚书的角度,恰能看见薛予宁一截雪白的脖颈,在暖光的映照下,恰如白鹤傲立。 “奴这就去为世子殿下打水沐浴。” 女子突如其来的服软示弱,反倒是让谢砚书没想到。是以当谢砚书站在浴桶前时,却迟迟不肯褪衣。 “夜深了,世子爷还是尽快沐浴吧。”薛予宁怀抱绸衣,含笑轻语,像极了一只乖顺可人的小白兔。 谢砚书正对着薛予宁,他好似看透了一切,神情慵懒,好整以暇地抬步走向了薛予宁。 他一步一步向薛予宁靠近,身上的竹香瞬时便将薛予宁圈在了其中。 少年如高山之松,又携清冽竹香而来,薛予宁不自觉地往后倒退着,却是被逼近了墙角处,无法动弹。 暖黄色的光晕如春阳高照,落在了一朵娇花之上,粉面含春,羞赧垂头。绘有高山白鹤,竹林清泉的屏风之上倒映着一双丽影,影中少年俯身在娇花身边,密语不断。 第6页 “能劳薛大小姐来伺候我,是我谢砚书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灼热的气息在薛予宁的颈间喷洒,一阵酥麻传遍了薛予宁的全身,她抖了抖身子,缓了缓心神道:“这都是奴该做的。” 薛予宁被谢砚书锁在怀中无法动弹,她试着推搡了谢砚书几下,却无丝毫变化。 “这是奴家亲手为世子爷打来的水......”薛予宁说着,抬起纤纤玉手指向了木桶。 谢砚书顺着薛予宁的手看去,而薛予宁却看准时机自下方穿出,挣脱了谢砚书的禁锢。 哪知一个不慎,薛予宁竟踩上了方才倒水时遗下的水渍,堪堪便向浴桶内倒去。 “薛予宁!” 伴随着谢砚书的呼喊声一同惊醒这长夜的,是溅出浴桶的凉意,冰凉的水飞溅到谢砚书的手上,让他眉目一皱。 他就知薛予宁不会乖乖服软,定会在这水里做手脚,竟打了一桶的冷水。 现在可是腊月飞雪之际,薛予宁那娇小姐的身子哪里受得住? “来人!打热水来!” 就在薛予宁因冰水糊地睁不开眼而胡乱在水里翻动时,却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拦住了薛予宁的腰肢,将人拦腰从水里捞了起来。 恰在此时,拿着巾帕和热水的两名婢子也赶了来。 丫鬟们方一进门,便瞧见那传说中不喜让女子伺候的小侯爷正怀抱佳人,佳人的衣衫本就单薄,因沾了水紧紧贴在肌肤上,将其玲珑身姿尽数勾勒出来。 薛予宁见状却觉羞愤,这些丫鬟都是她平素里一道干活的,让人瞧见自己和死对头抱在一起,薛予宁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如此想着,薛予宁微微向后一缩,整颗头都藏进了谢砚书的怀中。 而此状落在别人眼里倒是觉得薛予宁定是娇羞所致。 几名丫鬟都当日后这新来的小宁怕是飞上枝头了,连忙上赶着递帕子,端热茶。 谢砚书将薛予宁搁于榻上后,微微一怔。 相比谢砚书的衣衫齐整,薛予宁却极为狼狈。 沾了水的雪白衣裙下可见春色几许,桃面上的灰粉早被凉水洗褪,此刻的脸面白净得似是块儿羊脂玉,桃面沾露,柳眉含情,水珠般的双眼映着熠熠星光。 谢砚书忽觉耳垂滚烫,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道:“好生伺候着。” 留下了这句话后,谢砚书便退出了房门。 都道是良辰不可负,几名丫鬟上前燃上银丝炭盆,替薛予宁裹上了狐裘后,便很有眼色地匆匆离去。 薛予宁环臂而坐于榻上,青丝倾泻,落在肩头,白色中衣裹身,却更显灵女娇美,阔大的衣衫露出了粉白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双颊边还点着两抹嫣红。 “你怎么又回来了?”薛予宁下意识地开口,方才一群丫鬟服侍自己,让她恍惚回到了将军府,因而见谢砚书的出现,不禁一惊。 谢砚书见薛予宁衣衫齐整后,这才在榻边缓缓坐下,抱臂含笑看向薛予宁:“这是我的卧房,我不回这儿我回哪儿?” 这倒是轮到薛予宁无言,薛予宁愣了半晌,欲起身,却被谢砚书按了下来。 “你去哪儿?” 薛予宁好笑道:“大少爷不是要歇息吗?奴婢给您腾位置。” 谢砚书却将薛予宁按住,旋即欺身而上,在薛予宁面前笑道:“可今晚你得伺候我,怕是走不了了。” 薛予宁本无感,但看到谢砚书越来越近的脸后,不由地一惊:“谢砚书,我告诉你,我只是一时落魄,待到日后......” 薛予宁话还未说完,却觉头顶一重,厚重的被褥将人一把盖在了里边儿,早就被汤婆子捂热的被子驱散了薛予宁身上的寒气,窜出一股热意。 薛予宁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却见谢砚书将一杯热茶搁在了藤竹桌面上:“待到日后你长兄被平冤,你定不会放过我,对吧,薛大小姐。” 谢砚书回头看向薛予宁,少年立于烛光之下,身量修长,朗艳独绝,他嗤笑出声:“为了不被薛大小姐报复,我还是去睡矮榻吧。” 话音方落,谢砚书便走向了屏风之后的小榻。 “算你有点良心,日后就饶你一条命吧。”薛予宁瞧着谢砚书远去的背影,小声嗫嚅着。 寒夜无声,薛予宁平躺于榻上,迷迷糊糊中似有清冷竹香萦绕,倒也是极为舒畅,未消多时,薛予宁便伴着竹香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薛予宁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醒来时房内早已没了谢砚书的踪影。门前却立着夏云和秋水,二人见其醒来后,连忙上前。 “小宁,你日后可就是咱们的主子了呢。”秋水将手中一件用蜀锦织绣的衣裙轻搁在了一旁说到。 夏云亦笑道:“是啊,今儿个世子爷离府前还特意嘱咐老夫人把我二人调来伺候你呢,连这衣服也是从圣上的赏赐里边儿挑给你的。” “谢砚书挑的?”薛予宁看向那衣裙,心中生起了不好的念头。 可夏云和秋水却在她耳畔念个不停。 “你日后可得多关照关照我们呀。” “小宁你也真是,分明生得如此美,还整日以灰粉敷面,要让彩云瞧见,不得气死了呢。” 薛予宁倒巴不得此刻是彩云坐在这儿,瞧着夏云秋水二人欣喜的模样,薛予宁忍不住开口:“我和世子爷真的什么也没做......” 第7页 “小宁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就是半个主子,活也不用干了,月钱也比我们多,还能随意出府。” “随意出府?”薛予宁听了半晌就只注意到这几个字。 若说挂着谢砚书侍妾的名号有何不同,于薛予宁而言便只有随意出府这一项了。 现下府中人皆知薛予宁已成了谢砚书的身边人,因而见了薛予宁也是恭恭敬敬的,连带着出府也不必向管事开口。 薛予宁自入府以来便从未出去看过归远和破月,而今日借着谢砚书的东风,倒是能够随意出府。 她带着这一月发下来的月钱,换了身平日里的粗布麻衣,绕到了罗角巷内的一处屋舍外。可她却并未注意到身后细细簌簌而来的脚步声。 “奴婢当真瞧见小宁进了那男子的家内。”彩云跪坐在地上,高声呼到。 谢砚书摩挲着手中的剑柄轻笑道:“你怎知她去的是何处?你跟踪她?” 彩云一愣,她筹划了许久也未能被世子爷瞧上,怎的那才来的小宁就是这般好气运?她才咽不下这口气,是以今日见薛予宁行迹可疑,便故意尾随。 “我......我今日是奉刘管事之名命采买布匹,恰巧碰见小宁,见她行踪诡异,便跟着一道前去,哪知她竟进了个男人的院子里,那院子里晾着的全是男子的衣裳。世子爷,您可得提防着这个小宁呀。” 谢砚书沉吟片刻后,缓缓道:“知道了,你下去做事吧。” 彩云含笑而去,而谢砚书却转头便冲墨尘道:“告诉刘管事,这个彩云想办法弄出府去。” 墨尘应声点头,只见谢砚书收剑起身,欲有外出之象。 “主子您这是去哪儿?”谢砚书今日本是在同刑部侍郎莫知之共商太子谋逆一案,是那彩云吵嚷着有大事禀报,才把莫知之晾在偏厅。 现下莫知之人还在偏厅候着,谢砚书却又要外出,墨尘实在不解,若说是为了薛大小姐,又何至于此? 却见他抬起的脚步一顿,凝声半晌后才开口。 “我出去逛逛。” “归远!归远!”薛予宁方一进门,便直呼归远之名。 只见内院里走出一名跛脚的女子,可身上却穿着男子的宽大衣衫。 女子正是破月,将军府被封之日,她为护薛予宁而伤了腿,而后借着手中碎银,两人找了间屋舍暂住,因破月受伤,薛予宁则入了国公府为婢以此补贴家用。 因破月只身一人又带着归远,是以才在院中常年挂着男子的衣裳,以此躲过追捕她二人的官兵。 破月见到薛予宁后双目放光,赶忙下了钥。 “小姐,您怎的有机会出来?” “说来话长,这是我这月的月钱,你先拿着,下月的月钱我找日子再给你送来。”薛予宁将手里的一吊钱放在了破月的手里。 在破月身旁正有一粉雕玉琢的男童,睁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瞧着薛予宁,随后胡乱地挥着手,咿咿呀呀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吐不出一个字。 看着归远清澈的眼眸,粉嫩的小脸,薛予宁不禁心中一酸,也不知是何原因,小侄子已近三岁,仍不会开口叫人,后府中变故突生,本该养得白胖胖的小团子却瘦了许多。 薛予宁眼中似有泪水盈眶,她刮了刮归远肉肉的小鼻尖后,拉起归远的手,指向门外道:“归远乖,改明儿回府了......” 薛予宁指向门外的手一顿,破旧的屋门外正站着一修长的人影。 来人玄衣锦服,外披白狐大氅,清俊冷冽的面容让人瞧不出喜怒,白晃晃的积雪映出一道白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不是谢砚书又是何人? 薛予宁面上笑容一滞,一旁的破月见来人是谢砚书后,心下亦是一惊,将归远拉至自己身侧。 男子的步伐随着忽而乍起的风雪愈来愈近,直至薛予宁的身边。 “哟,这是谁家的孩子?”谢砚书腰佩白玉之环,在清雪寒天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同其藏着调笑的话语相融。 瞧着谢砚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薛予宁来不及多想他是如何找至此处,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将归远的身份遮掩过去。 薛予宁一手攥着归远,只见归远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谢砚书,似是对其颇为好奇。 漫漫风声里,只听得薛予宁倏地开口,让破月和谢砚书都是一怔。 “这......这是我的孩子。” 女子垂眸看向身侧娇软的幼孩,二人垂眸凝神的模样倒是十足的相似。 而其面前的少年却冷眉微挑,唇角笑意渐渐消减,饶是如谢砚书那般惯会掩藏情绪的人,现下也因薛予宁一言而慌了神色。 难怪......难怪薛予宁不愿嫁给他,难怪她会常年居府不出,都是因为她早就已倾心他人,并还为他人育有一子? 常年的死对头做出有违伦理之事,乃天下之笑柄,他本该好好奚落一番,可谢砚书却在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 谢砚书眼中划过一丝失落,但却很快掩去,又挂上了往日不羁的笑颜,倾身在薛予宁耳畔笑道:“想不到啊,薛予宁,未婚先育有一稚子,将军府中的人都是如你一般的德行?” 薛予宁黛眉紧蹙,还不等其开口,谢砚书却立身而起,凉风掀起他的衣袍,无人瞧见他负在身后的手早已青筋暴露。 第8页 “薛予宁,你还真担得起‘品行不端’......”谢砚书从喉间艰难地溢出几个字,可下一刻,他却觉衣袍一紧。 他垂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像极薛予宁的眸子,小团子摆了摆他的衣角,喃喃开口:“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归远:我其实真的只是把他当作黑蝴蝶 薛予宁:这真的不是陷害 谢砚书:喜当爹了! 第4章 真是我的? “爹......爹爹。”孩童稚嫩又软糯的嗓音在四下俱静的雪地里尤为清楚。 风卷着细雪飞落,薛予宁愣了足足半晌,她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寒意向她袭来,渗进她的颈窝里,最后将她整个人都封冻起来。 这......真的不是陷害呀。薛予宁在心底这样想着,凭着谢砚书的性子,归远现下犯了他的清誉......虽说谢砚书在薛予宁心中并无什么清誉可言。 可如今薛予宁和归远于谢砚书而言就是最为弱小的蝼蚁,抬抬手便可要了她二人性命。 “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薛予宁试图上前把归远拉回来。 可小团子张着一双无辜至极的眼,滴溜溜地转着,攥住衣角的手丝毫未松动。 薛予宁也不知为何,归远三年都未开口讲话,起先以为是先天不足,哪知今日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拉着谢砚书叫爹? 溶溶雪色里,长风将起,少年狐裘被风掀起,修长的身影投射在雪地上,他微微偏头,望向了正盯着自己的归远。 似是还未从巨大的惊诧中回过神来,谢砚书长睫扑闪了两下,他看了看归远的眼睛。 水杏般的眼里盛着碧泉,一如平常人家的孩童般天真,粉嫩的鼻头因被风雪侵袭而冻得通红,可如玉的面庞却不难瞧出乃是富贵人家用了心将养出来的瓷娃娃。 而这眉眼之间藏着的俊逸,让谢砚书神色一变,他越瞧越觉得归远身上的每一处都与自己相似。 谢砚书的思绪被心中翻起的记忆打乱。 他依稀记得三年前太子远去南城,赈灾有功,安抚了因时疫而心生埋怨的黎庶,又恰逢大将军薛景琅却退瓦剌敌兵有功,因而圣上特在宫中大摆筵席。 在那场庆功宴里,谢砚书所饮的酒水被人下了媚药,同彩云那日所下的乃是同种药,因而谢砚书那日才能识出水有问题。 可三年前的那一夜谢砚书并不知媚药之形味,误饮下后,慌忙之中误入了一雅室,乃是宫中为大臣家眷特意留出来以供休憩的处所。 雅室内,烛影珊珊,美人娇俏,芙蓉帐暖。 一夜春宵后,谢砚书却全然不记得那人是谁,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而那日在庆功宴上的高门贵女实则并不多,薛予宁自是在其中,而自那夜后,薛予宁便常年居于后宅。 谢砚书一时窒了口,良久忽而回过了神,他再一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归远,最后耳根一红。 “真是我的?” 冗长狭窄的街道里,驶过一辆宝顶华贵的马车。寒风撩起垂花布帘,窜进车内的凉意冻得薛予宁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是?” 薛予宁望着递过来的八角紫铜手炉一愣。 坐在其对侧的谢砚书斜靠于软垫之上,俊眉一挑:“才多久大小姐连手炉都不认识了?” 薛予宁怎会不知这是手炉?她疑惑的乃是谢砚书真有如此好心将手炉给她? 谢砚书抬手撑住下颌,神色淡然道:“你若不要那便算了。” 薛予宁来时便穿得单薄,又和谢砚书在雪地里站了如此久,早就冻得通体生寒了。 若非薛予宁当下便说是因归远瞧见谢砚书玄衣上金纹所绣的竹叶,误叫作了蝴蝶,而不是“爹”,也不知谢砚书还会同她在风雪里僵持多久。 薛予宁凝视手炉片刻,思及方才谢砚书在雪地里的神情,应当是未对归远乃是她所出之子这一说法生疑,但也正因薛予宁谎称归远乃是她所出,谢砚书连着归远也一同带回了定国公府。 只是......薛予宁总觉着谢砚书现在瞧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瞧着薛予宁接下了手炉后,谢砚书的眉梢在不经意间染上了一层笑意。 但薛予宁接过手炉后却立时便拉起了归远的两手,将其围裹,唯恐归远被车内的凉风所袭。 归远挥舞着一双小手,小嘴一张一张的,在注意到谢砚书的目光后,竟是咧嘴而笑。 破月见状,欲接过薛予宁怀中的归远,这位小祖宗哪里知晓薛予宁和谢砚书的积怨? 眼下谢砚书把他们都带回定国公府,日后等着她们的还不知是什么日子呢,这小祖宗若是犯了谢砚书的忌讳,无异于又往这火堆里扔了一捧干柴。 可破月的手还未碰到归远,却见一双遒劲有力的手先她一步伸向了归远。 那人将圆滚滚的归远抱于怀中,平整的锦衣被归远平掀起一道又一道的褶皱,上好的花料遭此一揉搓,瞬时不见往日的光彩。 可谢砚书面上却并未有半分的不耐,他反倒是转身朝向了薛予宁嗤笑道:“将军之妹所生的孩子,怎会连这点儿冷都受不住?” 谢砚书早就见薛予宁被冻得鼻尖泛红,方才向她递手炉时,不经意碰到了她的指尖,更是冷得出奇,可她接过手炉后自己都还未暖好身子,便转身将手炉给了归远。 第9页 稚子精力充沛,更何况......这孩子身上还流着他谢砚书的血,哪里就冷着了呢? 想他当年在塞外久居时,冰天雪地里照样单衣驰骋沙场,料想归远也当是不怕这点寒意的。 谢砚书才褪下没多久的红晕又再次浮上耳根,他正了正面色,随后咳道:“回府后你还得为奴为婢,若是因着了凉耽搁了干杂活,岂不是正如了你的意?” 坏,真是坏!破月在一旁听着,不自觉便白了谢砚书一眼,她家小姐那是多么金尊玉贵的娇娇儿?出行都得几十仆人相随的大小姐,竟被他拿来使唤做杂役? 薛予宁亦道谢砚书果然没安好心,无非就是怕自己若是因病而耽搁了用人,他谢砚书不好借机磋磨她。 薛予宁方想抬头剜他一眼,颠簸的马车却已然在国公府大门前落定。 谢砚书怀抱归远而出,掀开了垂花布帘,通天青光直照进薛予宁的眼中,面前的少年周身被雪光笼罩,玄色窄身锦衣衬得其蜂腰鹤腿,高扬的马尾一如从前,模样清俊。 薛予宁怔愣片刻,而车外传进的杂语让方站起的薛予宁险些朝前摔去。 “那娃娃......莫非是世子爷的?” “是啊,怎的眉眼间同世子爷如此相像?” 作者有话要说: 贵女就是女主!!!男主那晚中了媚药进的就是女主的房间,后面会有说明!都是双C哈! 第5章 我的孩子 松鹤堂 佛龛前的蓝烟袅袅,氤氲了其面前老妇人的脸。老妇人双目轻阖,嘴唇翕动,右手不断捏动着檀香珠串。 簌簌落雪荡起一阵回响,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逐渐临近,打碎了堂内的一室静谧。 沈老夫人长吁叹一声,睁开了明亮的双眸:“是哪个丫头来了?” 彩云抖落了一身雪渍,朝沈老夫人福身后道:“老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往日里他不也是常寻不着踪迹吗?怎的今日还特意来通报?”每日酉时,沈老夫人都会在松鹤堂诵念佛经,明令不得旁人来打扰。 彩云作为家生子,对这些例令自是再清楚不过了,至于她今日为何会冒着被责罚的风头而来皆因薛予宁而起。 薛予宁去罗角巷私会旁人后,彩云便急忙回府告知了谢砚书,而谢砚书复返后,面上竟未见一丝愠色,反倒是瞧见薛予宁带回来了名幼子,那幼子同薛予宁的眉眼神韵都极为相似,不是薛予宁所出还会是谁所出? 至于那孩子的父亲嘛......想必就是罗角巷内那野男人。 只是可惜了世子爷被薛予宁那狐媚子给迷得五迷三道的,回府时竟还把那野种也给带了回来,当真是被薛予宁蒙了心! 是以彩云瞧见此状后,立时便来了松鹤堂寻老夫人。 世子爷少不更事,被狐媚子勾了魂也是在所难免,可老夫人却并非那不通礼法之人,如薛予宁这般欺上瞒下的丫鬟怎配在定国公府内继续待下去? “老夫人......今儿个同世子爷一同回府的还有小宁。”彩云悻悻开口。 沈老夫人停住了诵念,淡然道:“小宁既已是他的身边人,一同回府又有何稀奇的?” 彩云踱步上前到沈老夫人身侧,低声道:“那小宁还带了个孩子回来呢!” “孩子?” “老夫人您是有所不知,您别看小宁平日里乖巧可人,实则人早就在入府之前同人私定终生且育有一子了,只是她使得一手好手段,把咱们世子爷的心给勾住了,世子爷竟还容许她回府呢。”彩云目露慌色,似是真心担忧谢砚书。 沈老夫人舒展的眉目一时紧蹙,捏着珠串的手微微收紧:“那丫头瞧着乖顺,不似是会行此事的人。” 彩云也顺着点了点头,右手抚上左胸脯叹道:“谁道不是呢?往日我也道这小宁是个淳善的性子,只是这人不可貌相,老夫人您不妨亲自去瞧瞧便知个中原委了。” “也罢,若她是个好性儿的,留在府中那然是好,可若她真如你所说,凭着砚书再怎么喜欢,我定国公府也是万万容不下她的。” “这便是了......老夫人快去瞧瞧吧。” 彩云跟在老夫人身后,替其拿过了拐杖,左手搀着老夫人步入了漫漫飞雪里。 炭盆里的银丝炭透着红光,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煨出的热气驱散了由室外带来的冷气。 “姑娘,快些暖暖身子吧。”自薛予宁明面儿上成了谢砚书的侍妾后,府中丫鬟都将其视作了主子。 世子爷已及冠,可身边还没个暖床的人伺候,不仅如此,谢砚书院中也只用小厮,便是有意想伺候谢砚书的丫鬟都没时机进去。 薛予宁可是只用了仅仅半月便成了谢砚书的身边人,且瞧着那宠爱正甚,府中人都道薛予宁好命,上赶着巴结伺候她。 薛予宁还未回过神,身旁的丫鬟便将一杯热茶递至了她的手中。 薛予宁环视四周,这是谢砚书回府后便给薛予宁腾出来的院子,说是即便他要好生折磨薛予宁,可碍于现下众人皆认为她是他谢砚书的侍妾,自然不能短了她的用度,免得传出去都说他谢砚书拿不出银钱来,平丢了他的面儿。 薛予宁甫一听此话,就道谢砚书果如从前般小性儿,绕来绕去也是怕自己丢了他世子爷的脸。 可她细瞧了瞧这间房子,淡雅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房间正中搁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桌案上磊着一沓宣纸,并一方砚台,而在案桌旁,则立着张淡青色画屏,画屏后青色纱帘随风而漾,床的斜对面则是一座彩贝镶嵌的梳妆台,黄铜镜里正映着薛予宁的娉婷身影。 第10页 “姑娘,您快歇歇吧,世子爷待会儿还要过来呢。”,碧春瞧薛予宁在原地立了许久,便牵着薛予宁身旁的幼童坐到了矮榻之上,一边儿出声提醒薛予宁。 碧春方才还未细细瞧过归远,而今离得近了方注意到归远同薛予宁竟生得极为相似,碧春心底讶然。 世子爷离府半日,带着薛予宁和这奶娃娃同归,而这奶娃娃又与薛予宁这般像,莫非...... “世子爷来了。”门外候着的婢女轻轻出声,这一声倒是拉回了薛予宁和碧春两个人的思绪。 来人携一身风雪,眉梢间的雪珠衬得其寒眉冷冽,他还未跨过门槛,里间儿端坐着的归远在瞧见谢砚书的身影,竟“咕噜噜”便翻身下榻,欲朝着谢砚书奔来。 奈何短小的腿脚翻身时堪堪便撞向了矮榻旁的案几,眼瞧着便要倒下冰冷的石地。 “小心!” 谢砚书同薛予宁异口同声喊到,与薛予宁同时伸出手的还有谢砚书。 二人的指尖微微相触,薛予宁抬眼看去,只瞧见那一双装有星河的眼眸清明透亮。 “大小姐果然是不会照顾人的。”谢砚书侧身一个环抱便将归远稳稳地抱在了怀中,嘴上还挂着一道浅笑。 而反瞧归远,被一个才见了不到两面的人抱在怀中,不仅毫无怯意,反倒是眉眼绽笑,比见了薛予宁时嘴角咧得更开。 薛予宁觉着自己这半月来在国公府为奴为婢,幸幸苦苦攒下来供归远和破月生活的月钱倒真是白攒了。 若是旁人倒也罢,可归远竟对着她薛予宁的死对头笑得这般开心,薛予宁实在是咽不下这气,一张小脸早染上了愠色。 “你还真气上了?”谢砚书回头便见薛予宁的面上微红,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世子爷所说的话皆是良言,奴婢怎会为此而生气?况且您是主子,您说的话,奴婢又岂敢有反言?” 薛予宁话是这般说,眼底的恨意却未有半分的消减。 谢砚书喉头一哽,他本意并非如此,只是他和薛予宁做了多年的死对头,不论他说什么,在薛予宁听来都是另一番意思。 “归远既是我之子,想必世子爷见了他心里也是膈应,世子爷何必还继续抱着他呢?” 薛予宁说得委婉,话中意却是让谢砚书将归远立时放下。 她就这般厌弃他? 谢砚书自心中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像是一根根绵针刺扎着他的心。 “书儿!”一道不怒自威的嗓音自外传来,打断了谢砚书的心绪。 沈老夫人在看见谢砚书怀中的归远后,面色转为铁青,颤巍巍地由着彩云搀扶过来。 而薛予宁在看见沈老夫人后亦是一惊,她现在的身份是谢砚书的侍妾,归远也是她名义上的孩子,若让老夫人知晓此事,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书儿,祖母就问你这孩子可是她的?”沈老夫人抬起拐棍指向了薛予宁。 在其身旁的彩云瞧见此状,先在心底冷笑了一番,自打她瞧见薛予宁真容后便暗下了心思定要将薛予宁赶出府中,凭着薛予宁那模样,谢砚书能不把她提在身边伺候吗? 她现在便是盼着老夫人的怒气越甚越好。 沈老夫人眸光转向薛予宁,瞧着薛予宁那双明眸和乖顺的模样,她仍是不愿相信她会做出此等腌臜事儿。 自家孙儿好不容易寻得了一个能在身边伺候的人,眼瞧着谢家便能开枝散叶了,哪知这提在身边的小丫头竟是这个品性? 谢砚书将将回府,尚未得空安顿归远和薛予宁,本想着不差那会子时间,加之沈老夫人本该在松鹤堂诵经,自是不会注意到这儿来。 可沈老夫人能在此时赶来此处,定是听了旁人所言。 谢砚书见沈老夫人这般垂问,他冷眼一扫,将目光落在了彩云身上。 彩云察觉到谢砚书的目光后,心底涌起一阵寒意,只是很快,那束目光便不再她身上多做停留,她这才缓了口气。 “这孩子可是小宁的?”沈老夫人再次开口问到。 谢砚书怀中的归远明眸皓齿,挥着小小的粉拳在老夫人跟前咧嘴而笑。 老夫人踟蹰片刻,只因这孩童的眸色过于清明透亮,让她心中的怒意不自觉便减了几分。 谢砚书收回了在彩云身上的目光,正了正声道:“是她的。” 门外的冷风卷着雪粒子落在了门前,自外界传来的寒意却并不能缓释薛予宁心中的那份焦灼,她极为紧张地看向谢砚书,若是今日老夫人只将她赶出府中倒不算件坏事,只是瞧老夫人现下的神情,此事恐怕并非这般简单。 谢砚书将怀中的归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后,右手又勾住了归远肉肉的小指,轻声开口:“归远的确是小宁的孩子,但也是我的。” 薛予宁:? 沈老夫人本涌至嘴边的一番斥责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你的?” 谢砚书牵起归远的小手,声若山涧清润:“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爷: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薛予宁:假的,假的! 第6章 吃醋 长夜无明,室内却华灯初上,澄亮的烛光洒下映照着整个房间,墙壁上挂着的江山画卷落下了点点荧光,恍若星辰点点。 第11页 在画卷下方的案桌旁,沈老夫人正襟危坐,两手拄着拐杖,她默然了半晌后,倏然开口:“濯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怎的小宁的孩子又成了你的?” 薛予宁在旁暗自忖度着,她心中亦有这样的疑惑,归远何曾又成了谢砚书的孩子? 从一开始便在老夫人身边候立着的彩云当下也是慌乱不已,她今日可是抱着让薛予宁被赶出府的心去寻了老夫人,还在老夫人跟前说薛予宁不可貌相,乃是个有心计的狐媚子。 哪知世子爷竟说那孩子是他的?若这奶娃娃真是世子爷的,又何必养在府外?定是世子爷还被薛予宁蒙在鼓里,彩云如是想着,心中稍稍有了些底。 端立在老夫人面前的谢砚书缓步上前,将手中的描金瓷杯递向了沈老夫人,可沈老夫人却是嗤声转头,故意避开了递来的茶盏。 “祖母,此乃喜事一件,您当高兴才是,又何必生气伤身呢?”谢砚书将茶盏搁于案桌上后,朝老夫人微微福身说到。 老夫人双眉一紧,目含威色,斥道:“生气?怎能不气?若孩子真是你的,你又何必将他养在府外?” 沈老夫人哪里肯听谢砚书所言? 谢砚书闻言,唇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眼中笑意未消减丝毫,似乎并未因归远一事而有任何的忧心之处。 “这都得怪小宁了。”谢砚书将目光转向了薛予宁,眼底尽是薛予宁瞧不出的深意。 薛予宁一怔,难为她今日还说谢砚书转了性子了,特来帮她揽下这桩事儿,原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只听谢砚书又继续道来:“祖母,其实我与小宁早在三年前便相识了。” 薛予宁:...... “想必祖母还记得永和元年谷雨那日,我奉陛下之命,随薛大将军追捕京中誉王残部,捕捉反贼中受伤而不知下落,后由薛大将军在城隍庙中寻到了我,才将我送回府中。实则孙儿能活着等来薛大将军,多亏了小宁出手相助,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嘘......”沈老夫人朝着谢砚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谁人不知方才谢砚书话中所说的“薛大将军”和“誉王”都是当今天子的禁忌? 誉王乃先帝六子,是当今圣上昔年夺嫡路上最大的阻石,当今陛下登基后,誉王仍不老实,在青州发起叛乱,而后举兵失败,誉王外逃至西南蛮夷之地,至今未将其缉拿。 而今令举国轰动的“太子谋逆”一案,正是太子殿下因同大将军薛景琅联合誉王残部在青州有举兵之势因而被废,镇北将军薛景琅则被关至刑部大牢里,正等着三司会审。 谢砚书此时将这些人都提起,若让有心人拿去做文章,金漆玉座上的那位说不准明儿个就将刀落在了他们定国公府的头上。 连着薛予宁在旁正等着看谢砚书如何演一出好戏时,听见这些人的名号也是冷汗涔涔。 可谢砚书却恍若未闻,他回眸凝视着薛予宁,如清泉映月般透亮的眸子,只立着薛予宁的身影。 “当年正是小宁出手相救,我才捡回这条命,我也因此倾心小宁,只可惜小宁自觉凭她这身份,难入我府,无论孙儿如何劝说,小宁都不愿随我回府,是以孙儿便将她安顿在了府外。” 薛予宁怔怔地看向谢砚书,少年眼有星辰,眸中真情如海,在薛予宁心底翻腾起一阵阵的浪花,将她的心底淹没。 “孙儿倾心于小宁,时常去往府外看她,这一来二去的,便有了归远,可小宁却仍不愿随我回府,因而我故意派人引她来府做丫鬟,本想以真情让她心甘情愿地入府,届时再将归远带回府中,哪知祖母今日也不知听了谁人之言,竟提早赶来,都是孙儿思虑不周了。” 薛予宁樱唇微张,若说方才她因谢砚书之言而分了心神,那现下便是因谢砚书这圆的一手好谎而惊异。 沈老夫人紧皱的眉微微舒展,她凝思了会儿后,抬手指向了谢砚书:“你呀你,真是白糟蹋了人家!平白让人姑娘家遭罪,祖母平日里都是如何同你说的,你全都忘了?” 老夫人忽而一个起身,由着碧春搀着,移步到了谢砚书身旁,没好气儿地瞪了他一眼。 “再把祖母常对你说的那些话,说给祖母听听。” 谢砚书面色顷刻间便窜上了红意,祖母常说的话...... 那些话能当着薛予宁的话说出来? “怎么,你是忘了吗?”老夫人轻声斥到。 谢砚书长叹了一口气,嗫嚅着开口:“不得对姑娘家无礼,不得同姑娘家吵闹,不得嫌她们娇气,不得......” “还有呢?”沈老夫人见谢砚书停了下来,拿着手中的拐杖便轻轻地戳了戳谢砚书的肩膀。 “尤其是不得同薛家小姐争闹,人家是将军府的明珠,更是伤不得。” “扑哧”的笑声在室内漫开,瞧着此情此状,薛予宁哪里还忍得住心中的笑意?原来谢砚书在府中还得受老夫人斥骂,既然老夫人都教训他不得同女儿家争吵,他怎的还整日给自己找不快? 薛予宁觉着好笑又觉着奇怪,唇边的笑意难以抑制,倒是她这一声笑,让老夫人注意到了她。 老夫人收回了拐杖,瞧着有些为难的模样开口:“丫头,倒是苦了你了,独自一人在外抚养归远。” 薛予宁顺势佯做悲戚模样:“老夫人言重了,小宁已习惯了府外的日子,不如就让......” 第12页 “不如就等今岁年关濯尘父母回京后,就给你提个正经的名分如何?”老夫人将手搭在薛予宁的手上,她越瞧薛予宁越觉着合心。 薛予宁本还带着出府的希冀,眼下瞧来却是无望,既然谢砚书认下归远,那归远自是要认祖归宗。 虽然归远同国公府并无半点关系,可若是能借着国公府的庇护,未尝不失为一件好事。 薛予宁明了后,便打算应下老夫人所言,只她甫一抬眼,便瞧见了谢砚书一双笑眼。 薛予宁同他做了这么些年的死对头,当即便瞧出了谢砚书眼中的讥笑。 若在平常薛予宁早就同谢砚书闹上一番,只此刻她却得乖巧应声:“奴婢依老夫人所言便是。” 老夫人还担心薛予宁不会答应,见她并未推拒后,也是一展笑颜:“好,好!时辰也不早了,祖母也得歇下了,至于你们嘛......” 沈老夫人拂开宽大的下裙,微微俯身,放软了语气对薛予宁身边的归远说到:“这娃娃也是可怜,都已至三岁还不会开口讲话。” 谁说不会讲话?不是会叫他一声爹爹吗?谢砚书本想将笑意敛下去,可微弯的眼角仍是藏不住的喜意 而归远滴溜溜的眼珠子也是一转,他抬起小手揪了揪老夫人的衣裙,旋即又牵着老夫人的手,蹒跚走向谢砚书。 “爹......爹爹。” “啧......哪里是不会讲话,分明是只认这爹爹嘛!”老夫人仰面而笑:“哎哟,我是老了,不然还得同你俩再谈上片刻,天色不早了,孩子就由我带回去,与我同住如何?” “不行!” “不行!” 薛予宁和谢砚书异口同声说到,二人惊诧相对。 谢砚书俯身将归远抱于怀中:“稚子吵闹,若扰了祖母休息,便是孙儿的过错了。” 薛予宁本就不待见他,若让祖母将归远带走,他还拿什么接近薛予宁,还怎么......借机打趣她,挫她的锐气? “就是呀,老夫人您也瞧见了,这孩子只愿听世子爷的话,若半夜他闹起来,倒惹了您烦心不是?” 归远的手臂内侧生有一道蝴蝶印记,同薛予宁和薛景琅乃是一模一样,大将军薛景琅年少时便因手中有个蝴蝶印记还惹了不少笑话,而薛予宁那日也是因这印记被谢砚书识认出来。 沈老夫人虽深居简出,但早年之事她亦是有所耳闻,若让她瞧见这印记,归远的身份怕是得泄露出去。 老夫人见二人都这般强烈地拒绝,也不便多言,她轻抬了抬手,抚了抚薛予宁的肩,笑道:“还在这儿称呼我为老夫人呢,你也该改口叫祖母了!” 薛予宁面露疑色,她杵在原地,直到身后人用宽大的身形罩住了她,头顶传来了一阵轻笑后,她方才回神。 “宁宁,得叫祖母了。”谢砚书笑眼看向薛予宁,倒真像个温润有礼的公子。 薛予宁回过头来,使劲儿地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僵笑:“祖母......” 沈老夫人笑容愈甚,眼中明光闪耀:“欸,难为你替我们谢家看着这孩子了,快去歇息吧。” 沈老夫人话将将说完,又瞧见谢砚书侧立在薛予宁身旁,忽又咯咯笑道:“许是今晚歇不了了呢,行了,不打扰你二人了。” 沈老夫人扬笑而去,早就惊出一身冷汗的彩云趁机跟在了碧春身后,也随着老夫人离去。 可彩云却始终觉着身后有道灼热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你若瞧上了彩云,不如将她也提为侍妾何如?”薛予宁想从谢砚书身边拉回归远,可归远竟是死死地攥住谢砚书的衣角,不肯放手。 谢砚书收回了落在彩云身上的目光,侧头而笑:“你这是吃醋了?” 第7章 倾心 夜风将起,拍得窗牖“砰砰”作响,随风裹挟而来的雪点子飘落在窗台之上,氤氲出一片湿印子,屋内的暖香被凉风搅弄,旋转飘动,飘散在四周,炭盆里的炉火却因冷风燃得更甚。 “吃醋?因为你?我薛予宁为你而吃醋?这要是传出去恐怕是天下第一笑谈!” 在薛予宁几番功夫之下,才将归远又抱在了自己怀中。 “瞧世子爷方才说得跟个真事儿一样,许是真有个姑娘当年对你有救命之恩,因而您在记得如此清楚吧,世子爷还是早些将那姑娘接回府中才是,莫要真让那位姑娘吃醋了。”薛予宁低眉顺目地朝谢砚书福了福身,欲带归远离去。 今儿个本就耗了一日,破月也还在房内等候,薛予宁实在是不愿再同谢砚书耗下去了。 可谢砚书却长手一抬,将去路挡住。 “若是那位于我有救命之恩的姑娘回府,你就不会吃醋了?” “世子爷还真是风趣,奴婢怎会吃醋?且那姑娘于您有救命之恩,这当家主母的位子她也是坐得的。” “那好,此话可是你说的。”谢砚书抬手抚了抚因归远紧攥而平起的衣衫褶皱,却在低头之间,唇边漾开一个小弧。 薛予宁微蹲福身道:“世子爷既然有心再觅佳人,那奴婢便退下了。”话音方落,薛予宁便拉着归远的手朝屋外走去。 “爹......爹!” 归远张着小嘴,不停喃声喊到,让薛予宁是又羞又愤。 她愤在归远先天不足,连她长兄也未听见归远的一声“爹”,谁知谢砚书倒平捡了这个便宜。 第13页 她羞在自己现下称归远乃自己所出,而归远却管谢砚书叫爹,那她和谢砚书这是成什么了? 他二人之间那可是比这寒冬飞雪还白净呢。 薛予宁粉面带红,急忙轻拽过归远,随后匆匆而去。 烛光摇曳,落在乌木桌上的龙泉窑青瓷间,反照出一道青光,青光转又而落在榻上美人面中,如一朵含羞的芙蓉花,清丽雅致,明眸似有星光熠熠,乌黑的发堆叠在脖颈间,活一幅仕女图。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 “破月,你在屋内等了我那么几个时辰,想必也是累了,早些歇息吧。” 薛予宁低头替归远掖了掖被角,并未抬头看向破月,今日破月被带进府中后,因腿脚不便,薛予宁便让她房内等候,破月是打小就跟在薛予宁身边的,必是也替薛予宁担忧了好些个时日。 可薛予宁说完后,偌大的卧房却无人应答。 “破月,你快歇......怎么是你?”薛予宁在瞧见木门前的身影后,话音一滞。 那人身姿修长,玄狐大氅被夜风揽起一角,衣袍翻飞下,端立着翩翩少年,目似朗星,眼含清月,微勾的唇角自有一风流之气。 “你不是说要让我把救命恩人带回府吗?”谢砚书阔步进入室内,在燃起的炭盆旁驱了一身寒气后,才步到榻边。 薛予宁闻声哂笑:“世子爷既已将那姑娘带了回来,缘何又来了此处,平白辜负了良辰?” 谢砚书上前两步,冒着薛予宁要剜他之肉,啖他之血的目光捏了捏归远的肉脸。 “来人,将孩子抱走。” 不大不小的声音一落下,门外便立时进来了两名小厮,将归远从榻上抱起。 “你这是做什么?”薛予宁本着今日谢砚书出手相帮,已然对他有所改观,可他当下之举又是何意? 谢砚书不由分说地让那两名小厮将归远抱走,而归远竟还对其偏头一笑。 薛予宁: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薛予宁自知不能同其硬碰硬,总归谢砚书而今认了归远为自己的孩子,也不敢做何出格之事,索性待归远被带走后,同谢砚书问个清楚。 “谢砚书,从前我同你作对都是小打小闹,而今我薛家倒台,沦为蝼蚁,你却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你若只打趣折辱我,那我并无怨言,可稚子无辜,你又何必再在他身上加注你的怨愤?” 寒夜静谧无声,唯有女子的一声长叹,这是她进国公府以来,头一次泪湿眼眶。 往日归远在外府和破月同住,薛予宁自觉这算个安稳的法子 ,而今谢砚书却将归远和破月都带走,她身边的亲人尽数离她而去,又怎能按得下其中悲戚? 谢砚书薄唇微张,垂立的手微微握紧,他看着面前的薛予宁,莹珠闪光,轻咬粉唇,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眸仍有一如春草的韧劲,并未透露出胆怯。 “归远今日可是水米未进,你这做娘的没放在心上,我找人是带他来用些吃食,破月跛脚多日未找大夫医治,我寻人来替她医治,待归远用完饭后,便同破月一起歇息,大小姐,这安排,您可满意?”谢砚书抬手递给薛予宁一方巾帕。 他的话其实并未说完,将孩子和破月带走是因为薛予宁整日都为此事烦忧,自己也劳神劳心,若再把此二人搁在她身边,许是还会让薛予宁自个儿磋磨了自己......到那时,他谢砚书还怎么来折磨她? 薛予宁怔住在原地,一滴莹泪滚落,滑至下巴处,而下一刻,却又一温热的指腹替她拭去了眼角泪。 “别哭了,丑死了,大小姐。”谢砚书抬手揩去薛予宁的泪珠,可自己也是一顿,他举起的手在空中凝滞片刻,旋即轻轻垂落。 薛予宁避开谢砚书的目光,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真......真的?” 谢砚书的面上褪去了方才的红晕,他朗笑道:“我向来是冤有头债有主,大小姐......你放心,我只折磨你一人。” 薛予宁哪会不知他这是趣话,她觑他一眼,嗤笑道:“今日我的确该谢你,只是时下天色已晚,世子爷还有佳人相伴,若是想折磨我,倒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儿。” 这便是在赶人了。 薛予宁卸下了一身防备,心中重担也落了下来,她忽觉身体一空,顷刻间便要昏睡过去,早已抽不出精力来应付谢砚书了。 然谢砚书却俯身在薛予宁身前,唇角带笑:““薛大小姐,您这记性就如此之差?” 薛予宁听得云里雾里的,她不过是劝谢砚书赶紧去寻他的救命恩人,怎的又扯到了他的记性上来了? “三年前那场叛乱的确不假,我受伤也是真事儿,可当时救我的不正是薛大小姐你吗?”谢砚书朝薛予宁越靠越近,高大的身影再一次将其围裹。 “我?” 薛予宁被他这一说,倒是忆起往日事,她年少时曾倾心文远伯家的公子裴青。 谢,薛,裴三家乃是明安朝三大砥柱世家,谢薛两家尚武,裴家则是文臣辈出,嫡系祖孙三代皆曾官拜首辅,便是旁支也有人坐到了次辅的位子上。 在此等书香门第的熏染下,裴青也成了明安朝第一才子,芝兰玉树,渊庭岳峙,同谢砚书一般惹得无数闺阁女儿抛掷香囊。 只可惜,比起谢砚书,薛予宁倒是更心悦这位温润公子裴青。 第14页 裴青同谢砚书皆不愿受家族荫官【1】而入仕,裴青考取功名,高中探花,谢砚书则领兵行军。 裴青高中探花后,被派往南城试守【2】,一去便是一年,薛予宁跟着送行的车队到了京郊。 她想着裴青自南城回京,必会经过京郊处薛家的秋山庄,届时若他回京,那薛予宁便能早早见着裴青,因而薛予宁便在庄子上常住了下来。 而后恰逢其长兄薛景琅领人追捕誉王叛贼,薛予宁见受伤的谢砚书倒在秋山庄后,忙将人带回屋内养伤,彼时京中戒严,叛贼闹得人心惶惶。 薛予宁身边又尽是丫鬟,并无小厮,若这样贸然向其兄长报信,难保叛贼不会发现谢砚书的踪迹,最后连带着薛予宁一齐拿下俘做质子。 因此薛予宁便将谢砚书藏在庄子内养了几日的伤,待风声渐消后,才派人通信。 照谢砚书所言,救他的分明竟成了她薛予宁? “想起来了?大小姐,不是我说,在西苑那几日给我端来的山药粥委实难以下咽,你们将军府出来的厨子手艺就这么差吗?” 薛予宁一时语塞,那山药粥哪里是厨子做的?那是她想着日后为裴青所做,先拿谢砚书试试。 薛予宁呢喃出声:“本就不是为你而做的。” 谢砚书似是未将薛予宁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清风过耳,他一个旋身,绕开了薛予宁,在榻边坐了下来。 薛予宁见谢砚书在榻边安坐,惊声道:“你做什么?” 谢砚书因笑道:“你难道不知竹轩居只是我的书房?这儿才是我的卧房?” 难怪这卧房中的陈设如此贵雅,她当是谢砚书为她辟出来的院子,没成想竟是谢砚书自己的卧房。 只是,他为何会让自己在他的卧房里?还是为了折辱她? 薛予宁冷不丁地摇摇头:“国公府难道没有别的卧房了?” 若说竹轩居只是个书房,卧榻软垫却也算得上是上乘,谢砚书平日也当是常歇于竹轩居,现下来此摆明是在无事找事。 谢砚书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大氅,暗红烛光倾落在他清俊的五官上,他弯眼看向薛予宁。 少年的嗓音在絮雪飘飘的夜晚里,恍若是三月春风般清朗明澈,又像是两块儿上好的宝玉相触,交叠出一道脆响,在竹林深山中蔓延,随山岚一齐落入了不见深底的清泉。 “卧房多得是,可我身边的侍妾却只有一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 1.荫官:指凭祖上功勋而获得的官 2.试守:古代官员在正式任命前会代理某一职务。(约等于实习) 第8章 请缨 “世子爷真是说笑了,我这般身份的人怎敢与您同榻而卧?” 谢砚书长身向后微微一靠,长手搁在床沿,轻轻拍打着,他凝视着面前垂眸顺目,佯做乖巧的薛予宁朗声道:“你的身份?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侍妾,自然当替我暖床才是。” 薛予宁藏在袖中的粉拳紧握,她从牙缝中慢慢蹦出来几个字:“奴婢自知配不上世子爷,奴婢还是去外间吧。” 薛予宁方说完,便转身欲走,烛影微晃,薛予宁却在转身的一刹衣袖被人拉住,隔着衣袖透过的温热驱散了冷冬的寒气。 “薛予宁,你不累吗?” “嗯?”薛予宁被谢砚书这突如其来的话一惊,她想要挣脱开谢砚书的手,然而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薛予宁直直往后拽去。 雪染长夜,点点如白星闪烁,婆娑霜雪中,檀窗氤氲开了一室的霜华,化作朦胧雾帘,又似一道风雪画屏将屏内佳人公子宛在其中。 光影华韵之间,红烛滚泪,洒下的暖光尽数交织为一道梦网,披落在芙蓉帐内的二人身上。 谢砚书一把将薛予宁拉至榻上,翻身而上,将其禁锢在怀中,迫使薛予宁只能看向自己。 “薛予宁,装了这么多日的乖顺可人样,你就不累吗?。” 风过无声,唯有少年那极致温柔的嗓音在黑夜中掀起波纹。 好似晨昀忽至褪去了漫漫长夜,又如一抹春晖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之中,在无边的夜空之上绽放出绚烂星光,搅得春心微漾。 薛予宁怔怔看向谢砚书,她一时之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直直看向身前的谢砚书。 可倏然薛予宁觉得身上一重,浸入了竹香的被褥将她整个人围裹起来,薛予宁埋在其中,恍若置身竹林。 而下一刻薛予宁身前的黑影也散去,枕边却平白添了一份重量。 “大小姐,睡觉了。” 谢砚书平躺在侧,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身上若有似无的清冽竹香萦绕在薛予宁身边。 “喂......”薛予宁见谢砚书就这样躺在自己身边,未有离去的意思,她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身旁人的肩头。 可室内却静然一片,并无半点声响。 “谢砚书,你真睡着了?”薛予宁不自觉便放低了声音,只听得身边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时时传来。 淡淡微光之下,少年薄唇紧闭,长睫如羽,鼻梁英挺,微光为其渡了层面纱,柔和了其中几分冷冽。 不说话的时候,倒的确是有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 不对!薛予宁摇了摇头,于她而言,还是裴青哥哥生得俊美无俦。 瞧着谢砚书安睡的模样,薛予宁不禁叹道:“谢砚书,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第15页 薛予宁小声呢喃,她方想抬手拍拍谢砚书的脸,可却正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眸。 “薛予宁,你若再吵,我真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侍妾了。” 谢砚书攥住薛予宁的手腕,眸光清明。 薛予宁面上攀上红晕,她奋力抽出了手,悻悻躺回内侧,依墙而睡。 “吓唬谁呢,没准儿自己都还没经人事呢。” 薛予宁依在墙角之中,在一声又一声呢喃里睡去。 寒夜凉意袭,缩在墙壁处的一只狸猫却因紧靠在墙壁处而微微向内扯了扯被角。 谢砚书似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小动作,他慢慢睁开了眼,身边的薛予宁眉头紧缩,两手环抱双臂,微微颤着身子,宛若一只可爱易碎的小白兔。 “别到时候冻伤了反过来说我抢了你被子。”谢砚书轻哼一声,旋即将被子又搭在了薛予宁的身上。 待到薛予宁眉目舒展,渐渐平身而躺后,谢砚书也收回了手,只是他的手在收回来时却在空中顿了一顿,最后落在了薛予宁的左肩头。 窗外落雪簌簌,屋内却暖室生香。 冬月的清晨在京街小贩的一声声吆喝中展开,素雪回旋往转蔓延至了整个上京城,遥看远山被雪雾笼罩,近看沉沉天色下,鹅雪倾落。 定国公府的大门被轻打了开来,自里处走来一位着绯袍的少年,衣袍之上的金线狮子凶猛威严,可偏让这瞧起来分外年轻的少年将那凶恶之气给压了下来。 少年身披墨色大氅,墨发高高束起,端的一幅清朗少年的模样。 “彩云可赶出去了?”谢砚书向身边的墨尘问到。 早在彩云向他通报薛予宁在外行迹可疑时,他便知此人不得再留,哪知一日时光都未完,她竟有跑到了老夫人的身边,引得老夫人对薛予宁生疑。 谢砚书凝神思量了半晌,想必那日水中的媚药也是彩云所下,此人是断不能留在府上的。 墨尘替谢砚书撑起了油纸伞后,应声道:“彩云是家生子,她的父母二人都算得上老实,因而刘管事就把他们打发到了庄子上去。” 谢砚书闻言颔首点头,忽然他又忆起了什么:“薛予宁房内的炭火可嘱咐人添上了?” 薛予宁惧冷,而今早的银丝炭也早已燃尽,谢砚书便吩咐人悄声进去添点儿炭火。 “主子您倒是个好气性的,那薛小姐平日里见了你总是明嘲暗讽,而今她落难,您还这般帮衬,竟还替她瞒下了孩子的事儿,瞧她当年还多喜欢裴公子呢,哪知人一走,孩子都有了。要我说啊......薛小姐着实是......” “墨尘......”谢砚书接过了墨尘递来的伞,骨节分明的长指按住了伞柄,他打断了墨尘的话,眸色复杂。 “主子?” “那孩子真是我的。” “我就说嘛,定是……?” 待墨尘意识到方才自己听见了什么时,双目圆睁,他回头一看,哪里还有谢砚书的身影? 墨尘心底忽而泛起一阵惊澜,从前主子便欲替将军薛景琅翻案,可薛景琅同国公府本就无甚牵连,何必为了将军府自己去触当今陛下的霉头呢? 而今主子竟说薛小姐的孩子是他的,那主子今日上朝...... 墨尘望向谢砚书漫步走向雪地的身影,心里长叹一声,想必今日朝堂之上必有一番风云了。 承明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左右立着不同品阶的官员,而在金漆玉座之上,明安朝的帝王右手撑在一边,环视着殿下的一众官员,眼似鹰目,自有一上位者的威严与震慑。 “太子谋逆被废,大将军被关在天牢里,时下西北一带无统帅之才,而边境却屡有夷狄入侵,诸位爱卿可有良策能解此困?” 帝王之音回荡在承明殿内,可众位官员皆不敢言。 谁人听了薛将军和太子不得打个冷颤? 说是薛大将军同太子谋逆,可谁人不知这背后分明就是帝王猜忌和小人作祟共同导致的结果? 当今陛下萧齐北生性多疑,大将军薛景琅驰骋沙场多年,一手建立了黑羽军,加之又是武将世家,在民间多为人称颂,颇有功高盖主之象。 而当今的中宫之主,太子生母——沈璧君,乃是定国公府夫人的亲姐姐,定国公亦为当朝砥柱世家,手中权势不让薛大将军。 萧齐北本就忌惮这两家,后又听信外戚谗言,信了太子有伙同薛景琅谋逆之心,太子乃是他的亲骨血,因而只是被废,可薛大将军就不一样了,皇上这是摆明了在收回这两家的权力。 可薛大将军被关押,西北军营无人镇守,敌军虎视眈眈,朝中又拿不出武将来,谁人又敢去提何良策? 萧齐北冷眼一扫座下臣子,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解当下之难,他摸了摸玉座,眸光渐渐落在了鹤立在一众官员内的谢砚书。 谢家,定国公府,也是他萧齐北忌惮的世家,若非皇后整日吃佛念斋,且定国公夫妇自请去了偏远的西南驻守,恐怕今日这把刀也该落在谢家头上了。 “濯尘可有何看法?” 九五至尊坐于高位,语气不咸不淡,却自有威慑之气。 众臣闻言皆看向谢砚书,替谢砚书捏了把汗。 谢砚书自人群中缓缓走出,他朝萧齐北一揖,正声道:“回陛下,微臣以为细柳营不可一日无周亚夫【1】。” 第16页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这话的意思可是要放了薛景琅? 萧齐北抚了抚髯须,笑道:“继续说下去。” “臣以为虽细柳营不可一日无周亚夫,然细柳营只有一个,而周亚夫未尝不能再找一个出来。” “世子这可是说笑了,谁人不知我朝重文轻武,武将统共就那么几个,又从何处来寻个周亚夫呢?” “是啊,便是定国公夫妇二人也驻守在西南,一时也无法调回。” 朝中尽是繁杂之音,可谢砚书却恍若未闻,他继续道:“可若是微臣前去呢?” 谢砚书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众声皆归于寂静。 眼下定国公正是皇帝的心头大患,更何况狡兔死,走狗烹,谢家这位世子爷若是领西北军,岂不是助长了皇帝的疑窦? 况且陛下压根儿就不会准予此事! 可萧齐北却微微眯眼,他看着下方那身姿如松的少年,沉吟了片刻,旋即一挥衣袍:“少年意气,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既然濯尘主动请缨,朕准了!” “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谢砚书在众人的惊诧之中福身谢恩,那垂在身旁的一双手早已紧握成了拳,他抬眼看向已近中年的帝王。 而帝王也恰在打量他,二人目光相对,谢砚书垂头再次一揖,可眸中却早已褪去了笑意。 冷意渐消,难得的冬日暖阳高高挂在云幕之中,早朝完毕后,官员鱼贯出了承明殿,见了谢砚书的身影后却都纷纷绕开,眼下陛下对定国公府态度不明,没有人想去碰这逆鳞。 谢砚书独自一人走在冗长的甬道之上,在行至宫门之前时,却有人将其拦下。 “世子爷,玉华公主有请。” 谢砚书抬起的步子一顿,面前的宫娥恭敬地朝谢砚书指了指方位,示意谢砚书公主正在候着他。 可谢砚书却后撤一步,正声言道:“微臣府中杂事繁多,恐抽不出空与公主小叙。” 宫娥闻此婉拒之意,也是两方为难。 眼见着谢砚书一拂衣袍,堪堪便要离去,小宫娥正不知所措时,却听得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谢砚书,本宫亲自来请你也不行吗?” 第9章 我和他真是清白的 定国公府 薛予宁斜靠在铺了绣金锦缎的檀木躺椅上,右手端着一盏汝瓷小杯盏,从杯盏中腾出的热气儿转而化为细小的水雾,扑在了薛予宁的长睫之上。 “来,喝口茶暖暖身子。”薛予宁将茶盏递给了面前的破月。 也不知是何缘故,薛予宁往日天不亮便醒了,而今早却直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房内早就没了谢砚书的身影。 经昨夜一事,府中人见了薛予宁更是毕恭毕敬的,便是一点儿杂活也不敢让薛予宁动手了,薛予宁闲来无事,加之未有人管束,便借机寻到了破月的住处。 凉风拂过薛予宁尽态极妍的面容上,她睫毛微颤,发间青色的发带随风摇曳,如春日柳枝一般婉柔。 破月接过茶盏后,忽而抬眼打望四周:“世子爷可是走了?” “早就上朝去了。你找他可是有事?”破月提起谢砚书,让薛予宁觉得有些奇怪。 破月接过茶盏后,凝声道“奴婢想向世子爷当面道谢。”, 破月说这话时轻撩起了自己的裙摆:“昨日世子爷替我请了大夫后,今儿个奴婢便觉着这腿没往日那么疼了。” 薛予宁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将军府被查抄那日,她同破月带着归远自后门跑出,时下街巷人来车往,是破月扑身而来,才将薛予宁推开,避免其被飞驰而过的马车所撞。 可破月被马车所撞倒后,也顾不上医治,两人一路朝着京郊而行,加之朝中又在大肆追捕将军府家眷,两人平日里便是连大街也不敢常去。 若非是谢砚书...... “此次确是他出手相帮,不然你这伤若再拖下去,日后怕是不良于行,今日待他回府后你亲自道谢便是。”薛予宁理了理归远的衣襟轻声说到。 归远在破月的怀中绕着破月的青丝把玩,水灵的黑眼珠盛着一抹星光,在察觉到薛予宁的触碰后转而一笑,洁白的牙齿泛着白光,如一只方出生的小兽。 “姑.....姑姑”从归远的小嘴里,半天才吐出来了三个字。 薛予宁和破月俱是一惊,归远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叫了谢砚书一声“爹”,而后竟能知晓唤薛予宁一声“姑姑”,这确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不过这倒也是一件好事,虽说归远一声“爹”闯了个误会出来,但所幸谢砚书并未在意,不仅如此,经此事之后,归远隐有开口说话的迹象。 “看来小公子不久之后便能同普通稚子一样能开口说话了,想必夫人看见了也会为之欣慰吧。” “若是嫂子还在归远身边,归远倒也不至于而今才开口。”薛予宁缩手握拳锤了锤归远的额头。 她看着归远的眉眼,一道酸楚腾然而上,她的嫂子喻青举止端庄,温良贤淑,同长兄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常见二人俪影双双,羡煞鸳鸯。 可将军府被查抄之日,薛景琅被关至大牢,喻青则惨死在寒刀之下。 血染白雪,冰凉的雪地里,尸体的热血浸在了一片雪白中,将军府阖府上下六十八口人唯有薛予宁三人捡回一条命,其余的人尽数死在了寒夜之中。 第17页 破月长叹一声,她忽而又像是忆起了何事,支支吾吾地开口:“小姐,奴婢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予宁翻涌的思绪平稳了下来,她以为破月是要劝慰她莫要过于哀恸,便笑道:“你我二人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破月欲言又止,眼眸中隐隐有珠光闪烁:“小姐,我听府中人您现在是世子爷的侍妾,虽说我们现下落难,但小姐您也......” 薛予宁倏尔面容翻红,耳根微烫,她一拍桌子:“我和谢砚书真是清白的。” 薛予宁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破月一惊。 瞧着破月仍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薛予宁直起了身子,继续说到:“你是不知谢砚书如何磋磨我的呢。饿了要给他端菜,渴了要递水,连昨晚睡觉......” 破月向前探探头:“昨晚怎么了?” 薛予宁扳着指头细数谢砚书桩桩罪状,可忽而便停了下来,柳眉轻皱,粉唇半张:“连昨晚睡觉都要我在一旁给他扇蚊子,对,就是扇蚊子!” 破月闻言身子微微后仰,向外看了看这难得的冬阳,疑声道:“可小姐,现在百草凋零,絮雪翻飞,哪里有蚊子?” 薛予宁两手叉腰,哼声道:“我说有就有,总之,我和他什么事儿也没有!” 要让旁人知晓她和谢砚书共卧一榻,那她还怎么做人? “可我瞧世子爷对小姐您挺好的,与旁人皆有不同”破月搂着归远的身子,正色出声。 薛予宁转而落座,摩挲着描金白玉茶杯,嗤声笑道:“他?对我好,得了吧,我又不是那玉华公主,想必他今日上朝也当遇见了这位公主。” 破月惊呼出声:“玉华公主?就是当年在马场的那位......” 薛予宁一展笑颜,眉梢带笑:“正是当年那位向谢砚书表心意的玉华公主呢。” 永安苑 雪落宫墙,琉璃瓦上覆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毯,似绒毛倾覆,将整座宫墙宛在了其中,晴光照耀,红墙映雪。宫墙边的亭台楼榭层叠相错,如同深浅交织的绣卷,若有似无的丝竹之声流出一道华韵,萦绕在宫墙内外。 青光下洒,泼出一道流光溢彩,红梅树下正端立着一位绯袍青年。 “微臣叩见公主殿下。” 谢砚书站在廊亭之下,伫立在冷风之中,偶有几点红梅上的雪点子披撒在他的绯袍之上。 而在谢砚书的对面正坐着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公主——玉华公主萧长歌。 翠灵亭下,琴音萦绕,环佩铃响,女子坐于玉凳之上,竹根青的罗裙迤逦垂地,腰佩白玉,素白的内衬显得人比花娇,美人头上春色几许,金钗步摇划出一道彩光,那人面容粉唇黛眉,肤若凝脂,在瞧见谢砚书的身影后,美目绽光。 “谢砚书,你离本宫这么远是担心本宫会吃了你吗?”萧长歌难得一见谢砚书,可他竟一直杵在亭子之外。 谢砚书自来此后便从未抬眼看过萧长歌,他弯身向萧长歌一揖:“不知公主殿下召见微臣可有何要紧之事?” 萧长歌嗔怒而言:“无事本宫就不得召见你了吗?” 萧长歌是明安朝最受宠的公主,不然父皇又怎会恩准她私下能在宫中召见谢砚书? “微臣近来繁事缠身,公主若无要是所商,臣请......” “谢砚书!本宫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晓吗?” 萧长歌将手中的玉石重重扣在石桌上,怒声而道。 可远在亭外的人却神色依旧,他长身玉立,挺拔的身姿在雪地里如孤鹤挺立,绯袍之下,显出的是一派清俊少年气。 萧长歌心里是越看越气,四年前她将将及笄,母妃也着手为她物色驸马,可她却谁都看不上,只因她心中早就有一人闯入,至此在她心中常驻。 定国公世子——谢砚书,看似潇洒风流,玩世不恭,可又是最为讲义气之人,若说与之比肩的裴青是文坛新星,可谢砚书却是文武双全。 自打在一次宫宴上见过谢砚书后,萧长歌便非他不嫁,但谢砚书却对她无意。 四年前皇帝为庆贺定国公却退西南蛮夷,因而在京郊马场邀众人骑射,萧长歌借着机会放下公主之尊,向谢砚书表明心意。 可等来的却只有一句“微臣早已心有所属,还望公主殿下另觅良人。” 萧长歌只当他是推拒之言,仍是找着机会便缠着他,可谢砚书仍是正眼也不愿不看她一眼。 后萧长歌为齐贵妃入清音寺祈福四年,直至今秋才回宫。 谢砚书面色不变,声若寒霜:“恕臣愚钝,难解公主话中之意。” “谢砚书!” “嘣”的一声,玉石应声而碎,清冽的响声在雪地中显得尤为突兀。 “臣当年早已与公主说清楚了......”谢砚书的衣袍被破碎的玉石划出一道缺口。 “谢砚书,你是不是还喜欢薛予宁?” 萧长歌怒气中烧,当年她早就听说谢砚书同那将军府的薛予宁交往颇深。 可坊间皆传谢砚书同薛予宁是死对头,起初她也未将其当作一回事儿。 但谢砚书同别的女子连一句话都不愿讲,便是与她这公主相见也只是迫于君臣关系而应声作答。 唯有薛予宁...... 即便是同谢砚书争吵,但只要能同他多说上几句话她也是愿意的。 谢砚书在听见这句话后,一直平波淡澜的心间倏然漾起一阵涟漪。 第18页 萧长歌察觉出其异样,心中怒气越甚:“薛予宁现在可是叛贼之妹,你若是还对她有意,那便是同反贼无异了,况且薛予宁指不定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谢砚书,你是想让整个定国公府为她陪葬吗?” 冬日暖阳难得散出一阵阵暖意,任凭其洒落在绯袍青年的肩头。 谢砚书倏然嗤笑一声,语气中是他自己都险些忽视的轻蔑。 “陪葬?狡兔死走狗烹,即便没有薛予宁,公主殿下以为我定国公府还能安然多久?” 萧长歌喉间一哽,她虽居于深宫,但对朝中事也有耳闻,她的父皇多疑,且喜猜忌,薛谢裴三大氏族,薛家倒台,高中探花的裴青被派往偏远的南城试守,眼下还留有往日风采的唯有谢家。 可这把刀迟早会落到谢家头上,谢砚书所言并无道理,即便没有薛予宁,定国公府此刻也是孤舟夜行。 萧长歌被哽得半天难以开口,只见远处的青年在此向她福身,欲拂袖而去。 萧长歌猝然开口:“谢砚书,你喜欢的人当真是薛予宁?” 谢砚书的手指微动,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小脸,弯弯笑眼装载着无边星夜,娇唇微启。 明明他与她是多年的宿敌,水火不相容,可为何他的心中却会为之辟出一则芳园? 日晖之下,绯袍泛着红光,少年的嗓音没了同萧长歌对言时的冷意,而是被柔情填补。 “她是人间月,于我心间停泊。” 第10章 断袖 袅袅而起的檀香在佛堂之中萦绕,悠远绵长的木鱼声洗去来人一身浮华,斑驳青砖被白雪覆盖,古旧生香,浸染了佛堂内常年散出的檀香。 推开佛堂正门,暖灯昏黄,只闻淡淡檀香与木鱼声在房内回环。 在蒲团之下跪坐着一名着松绿华衣的老妇人,她的目光似平波淡水,未见世俗之烦忧,未窥尘事之欲,像是历经千帆后归于宁静的那一刻,老妇人始终陷在这一片静谧之中。 “祖母,开春后,孙儿便会去西北大营驻守。”谢砚书在沈老夫人身旁的蒲团坐下。 在他面前的是堆叠的灵牌,上刻着谢家这几代人的名姓。 明安朝开国皇帝萧正元本是一介黎庶,却因彼时前朝苛捐杂税,民不聊生,萧正元举兵起义,本就破碎不堪,内忧外患兼具的前朝一夕之间易主。 而当时随萧正元一齐逼近皇城的正是谢砚书的曾祖父,此后萧正元感念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因而封谢砚书的曾祖父为定国公,并在府前御造护国柱石。 谢家几代人为了明安朝戍守边疆,征战沙场,可到了今朝的景和帝却是备受猜忌。 当年谢家的一腔热血,早已被景和帝的举止所凉。 谢砚书望向灵牌上的名字,俯首叩拜,良久,他才直起身来。 沈老夫人始终闭着双目,在听见身边“细细簌簌”的声音后才淡然开口:“濯尘......西北战事吃紧,此次一去恐有性命之忧,即便如此,你也愿意?” 谢砚书的手默默垂下,紧紧握住了蒲团的一角。 “明安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先辈热血浇筑而成,孙儿身为谢家子孙本该征战沙场,护佑一方山河景明不是吗?” 沈老夫人敲着木鱼的手渐渐停了下来,她张开清明的双眼,轻声道:“可如今的明安朝真的还值得我们去护佑吗?” 谢砚书缓缓起身,抬手拿起了香,轻插在了香炉之中。 “明安朝不值得,但是明安的百姓值得。” 谢砚书年少随父谢煜出入军营,也曾驰骋沙场,见过边境的饿殍遍野,见过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一碗热粥而抢得头破血流。 当今的景和帝亲小人,而远贤臣,任凭贵妃之母族专权,构陷忠良,明安朝的上空早已乌云四起,可明安朝的百姓何其无辜? 况且......谢砚书此去西北亦是有一私心。 沈老夫人望向身旁这个爽朗清俊的少年,倏然一笑:“我谢家果然都是有血性的男儿,只是,你去西北可是有私心?” 谢砚书微怔,只见沈老夫人将木鱼搁在了身旁,唇边绽笑:“你可是为了薛大将军一事?” 沈老夫人怎会不知谢砚书之心思? 谢砚书虽同薛予宁是死对头,可同薛景琅却是有近乎手足之谊,薛景琅一心只为家国,现在深陷牢狱之灾中,谢砚书又岂会无动于衷? 此次请缨前往西北大营,看似是定国公府想出风头,趁机夺取薛景琅在西北的兵权,但也正因此皇上一时半会儿是定不会轻易出手直接对薛景琅定罪。 定国公府能安然到现在除开定国公夫妇二人自甘在西南驻守,还有一因便是定国公在民间声望颇高,且手握重兵,并有开国皇帝御赐的免罪之诏。 若是谢砚书此时去往西北,手中再握西北兵权,皇帝对定国公府的猜忌会增多,但同时也会为平衡势力而暂时留下薛景琅的性命。 倘若定国公府权力过盛,那薛景琅便是一颗可以平衡的棋子,分散定国公府的权力。 这也确实是谢砚书当下能想出来唯一一个能保住薛景琅性命的法子了。 “回祖母,孙儿此举将阖府上下推至刀尖之上,此乃孙儿思虑不周。”谢砚书转身扶起了跪在蒲团上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却推开了谢砚书伸过来的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了佛堂的门前,冬日白光时短,早先的暖光渐消。 第19页 定京城内再落大雪,沈老夫人立于佛堂门前,身后是望不见边际的雪幕。 “濯尘,你一番赤子之心又何错之有?去做吧,和谢家的儿郎一样去边疆护佑这山河无恙吧。” “哐当”一声,桌上的茶水顺势流窜,打湿了身前人的衣裙。 水染青绿,面前人的衣裙如同夏日出水的清荷般带水含光。 “你说谢砚书要去西北大营?” 破月连忙拿起巾帕轻轻擦拭着薛予宁的衣裙:“奴婢方才途径佛堂时听见门前的丫鬟正在说此事,恐也是误传吧。” 薛予宁的手撑在玉桌之上,冰凉的茶水在她指尖流动,她长睫微颤,忽而觉得心中一空,像是春风席卷带走了她最喜的花香,现下的心田只余下荒草遍野。 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西北......他是在送死? “不,绝不能让他去西北。” 薛予宁轻轻拂开了破月的手,将在太师椅中躺着玩弄鲁班锁的归远抱了下来,示意破月将归远带走。 破月不解:“去西北大营能掌万军,于国公府而言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薛予宁愁眉紧锁:“他可能会死的,整个国公府都将陷入当今陛下的刀刃之下!” 薛予宁不等破月将归远带走,反倒是自己提起裙角跑向门外,可临在门边时却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谢砚书披雪而来,周身的寒意让薛予宁冷不丁便打了个颤。 谢砚书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看着面前人单薄的衣裙,嫌弃般地开口:“穿这么少你还敢往外跑?” “这不是找你嘛。” 一句略带娇嗔的话像是清风拂过山岗,月光落于江面,撩起一圈涟漪。 连说出这话的薛予宁自己也是怔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就这样脱口而出了?薛予宁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一旁的破月却是极有眼力见地拉着归远便推出了房门,徒留谢砚书和薛予宁二人在房门前伫立。 少女清甜的嗓音像是一只洁白的羽毛轻轻拨动着谢砚书的心弦。 他的耳根不经意地窜上了红,目光慌乱,四下环顾。 “你要去西北大营了?” “我要去西北大营了。” 二人同时开口,薛予宁抬眸便跌入了一双含情目里,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薛予宁正立在谢砚书的身前,双手不知所措地搓着自己的衣角,她也不知为何在听闻谢砚书要去往西北大营后心中竟掀起这般骇浪。 二人相对无言,唯有心跳声在这寂静的一瞬尤为清晰。 像是夏日的冰块儿在白瓷碗里叮当作响,轻拍打着二人的心。 褪下了绯袍的谢砚书换上了素日的玄衣,檀色腰封显得其蜂腰鹤腿,劲瘦的身姿却似笔直树干般挺立,阔大的银灰色披风在风中翻转,他立在薛予宁跟前,宽背替薛予宁拦却了门外风雪。 “西北战事吃惊,而你兄长却身陷囹圄,朝中只有我能堪当此任,陛下这才命我前去。” 谢砚书随手将披风接下,随意搭在了薛予宁垂着的头上,调笑道:“怎么,你很高兴?” “我没有......”薛予宁难得一次未同谢砚书呛声,她愤愤抬手扯下了谢砚书搭在自己头上的披风,熟悉的竹香将薛予宁圈在其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暖意。 “谢砚书,你去西北大营该不是为了我兄长吧?”薛予宁因衣裙被茶水打湿,方才又吹了寒风,现下确觉身上一阵寒凉,索性便将披风系了起来。 谢砚书未立时回应,而是绕步到了薛予宁身后,在梨花木椅上坐了下来,他随手挑起腰间的玉珏,因笑道:“大小姐还真是自作多情,我去西北乃是为了万千黎庶,与薛大将军又有何关?” 薛予宁冷哼一声,亦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能有这般鸿鹄志?” 早在方才,薛予宁便已将当下局势细细分析了一番,谢砚书去西北驻守,虽能退敌兵,安黎庶,但也会引起景和帝的猜忌,定国公府而今本就树大招风,连定国公夫妇都在藏其锋芒。 谢砚书此举能带来的最直接的结果便是加深皇帝对定国公府的疑心,而顺水推舟的便是能够保住薛景琅的性命,以制衡谢家之势。 谢砚书见薛予宁已有所思,也不再兜圈子。 “想必你也知晓,我谢砚书并非无情无义之辈,虽然我不待见你,但你的兄长却可称之为一代英豪,若此举能救他一命,也不枉我谢家世代忠良之名。” 谢砚书抬起茶壶便掺了一杯热水递送到了薛予宁桌前。 茫茫水雾在少女眉眼间散开,如同蒙上了一层白纱,少女灵眸绽光,她抬手握住温暖的茶杯,长吁一口气道:“看来坊间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说你喜欢我哥呀!” 谢砚书刚想端起玉杯的手在半空中悬顿住,他好想拨开薛予宁的脑子瞧瞧里边儿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薛予宁腾然起身,双眸散着星光,她趴在桌前,一手拨着茶壶的提手,一边笑道:“早年我就怀疑你有断袖之癖,谢砚书你说你,成天到晚都跟在我兄长身后,老大不小了都还未成家,现下竟然还为了救我兄长甘触天子逆鳞。” 薛予宁唇角上扬,越说笑意越甚,却忽略了身边谢砚书愈来愈黑的脸色。 第20页 “我说你整日没事来给我找不快作甚,原都是为了见我兄长,我就说嘛,我兄长生得玉树临风,年少英才,不少女儿家都倾心于他,有几个男子对其有意,我也是能理解的。” 薛予宁旋然起身,右手自然地搭在了谢砚书的肩头。 “哎......可惜了,我兄长同我嫂子伉俪情深,即便长嫂已逝,但我兄长心中只有我长嫂,怕是要辜负你的一片真心了。” 薛予宁像是说得愈发起劲,她又抬步走向前方,双手抱胸,嘴里喃喃地说个不停。 “难怪难怪,都这个年纪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当时我就想,要么是你不太行,要不就是你真的心悦我......” 薛予宁感到一股强力将自己拉向后方,旋转之间,她稳稳地跌入了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之中,清淡的香气在她颈间倾洒,她甫一抬头,正撞上谢砚书的下巴。 “兄长......”薛予宁忙不迭低头,这才慢慢将后两个字吐了出来。 第11章 真想当爹? 室内四下俱静,静到都能透出室外的残风卷雪之声。上好的兽金炭在炉盆中燃烧,煨出的热气在室内蔓延开来,也不知是被这热气熏了脸,还是其他之因,薛予宁的脸上红意愈甚。 “薛予宁,你倒是个会给人牵红线的主。”谢砚书怀拥薛予宁,迫使薛予宁只能两手撑在他的肩头上。 清润又带着魅惑的嗓音自薛予宁头顶传来,她讪讪笑道:“这不是瞧你踽踽独行,一人难熬漫长孤寂嘛。” 谢砚书凝视面前的一张芙蓉面,淡淡开口:“你方才说我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薛予宁直视谢砚书,瞪着双眼点了点头,自觉并未说错话。 可身前人却唇角轻扬,眸中的调笑之意分外明显。 “那你在国公府又算什么?” “我?我自然是......丫鬟。” 薛予宁本来仰起的脸不自觉便又垂了下来,说她是国公府的丫鬟吧,然而自从她到了谢砚书身边却再未做过任何杂事,府中人都当她是个主子,谁还敢给她安排事儿做? 可明明她和谢砚书都心知肚明,二人并无旁人所想的那种关系。 谢砚书看向薛予宁将整颗头都埋在了自己的怀中,只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颈,他向前探身,在薛予宁耳边开口:“薛小姐似乎忘了,你不就是我的身边人?” 苏润的声音带着热气在薛予宁的脖颈间游走,酥麻的感觉瞬时便窜满了全身,仿佛醉倒在了春日甜酿之中。 “主子,老祖宗正寻......你们二人呢。”墨尘开门而入,在看见面前的景象时,口中的话一时凝住。 被打开的大门闪进一道白光,薛予宁被墨尘的话给惊醒,看着墨尘那一幅吃惊的模样,薛予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谢砚书的腿上! 不仅如此,在墨尘身后还跟着破月和归远。 “小姐,归远他一直吵着叫‘爹’,我只能将他带来......” 坐在梨花木椅上的谢砚书正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绕在一起,谢砚书轻贴在少女的颈边,双眸含情,而她怀中之人则发髻凌乱,双手放在他的肩头,垂面靠在了其胸膛之处,如一朵柔弱的小白花。 破月瞳孔微张,在其身旁的归远像是感受到了破月的惊诧,想要往里探头,却被破月匆匆抬手捂住了一双眼。 破月:真是没眼看 * “来,小宁多吃些肉,瞧你瘦的。” 沈老夫人夹起一块儿龙井虾仁便放在了薛予宁的碗中,淡雅的茶香立时便窜进了薛予宁的鼻尖,可薛予宁却微微蹙颦。 于薛予宁而言,她如今不过是个丫鬟,却能和府中主子共坐一桌,老夫人还这般热情,她本也不该拂了老夫人的好意,只是...... 她对河鲜过敏。 薛予宁拿着筷子的手不知该往何处搁。 然一道玄影闪过,薛予宁面前的碗已被人拿走。 “祖母,你别给她夹这些,她不爱吃的。”谢砚书抬手拿开了薛予宁的碗,另差人拿了只净碗舀上了一一碗乌鸡汤递给了薛予宁。 “怎么,你又知道了?”沈老夫人没好气儿地觑了一眼谢砚书,拿起筷子还想再夹块儿虾。 谢砚书轻按住了老夫人的手,他和薛予宁做了多年的宿敌,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自然知道薛予宁这娇小姐在吃食上挑剔得很,对这河鲜过敏,飞禽走兽都要上乘。 “我当然不知,只是这都是我爱吃的,你若给了她我吃什么?”谢砚书轻笑一声,转而将虾夹在了自己碗里。 老夫人拿起筷子的另一端便戳了戳谢砚书的肩,愤愤开口:“我国公府连这些银子都拿不出了?难怪人薛小姐不愿嫁给你!” “咳咳......”薛予宁正喝着汤,却突然被老夫人这话惊得险些呛着自己。 老夫人听见了薛予宁的咳嗽声后,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虽说小宁只是个丫鬟,但生得仙姿玉骨,举止得体,且还为国公府诞下了小公子,而最重要的是难得书儿对她有意,若是因她随口一提,伤了人小姑娘的心,那她便成了罪人了。 老夫人搁下了双筷,轻声低笑:“小宁你可别多想,那薛小姐本是书儿的死对头,当年皇后娘娘本想为他俩说媒,但这小子就是不听劝,偏给人小姑娘找不痛快,这桩婚事也不了了之了。也罢,若按着时间来瞧,许是他因心底有你而推了这婚事吧。” 第21页 沈老夫人难得一见笑颜,连着银白的发丝都在挥动,他国公府并不在乎门第,要的是两心相悦,若是书儿于这小宁确有真心,即便是日后做当家主母也未尝不可。 薛予宁故作羞赧一笑,眉目带羞。 谁又能想到当初被推拒了婚事的薛大小姐正坐在老夫人跟前呢? 老夫人笑容愈甚,甚至还让人将归远抱在了自己的腿上:“来来来,曾祖母喂你。” 归远听话地张开了小嘴,含住了老夫人夹来的一块儿芙蓉糕,在尝到了糕点的香甜软糯后,归远的一双灵眸也是弯成了月牙,透出万千星辰与无边水光。 “当初你们为何给归远取此名啊?” 谢砚书哪知其中深意,薛予宁正想答话,谢砚书却朗然道:“‘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取得是如若他日后能居轩冕【1】,亦能持山林之气。” 谢砚书眸色真诚,抬手喂了归远一口热汤,动作极致温柔小心。 薛予宁有一瞬的愣神,瞧着谢砚书对归远这般上心,莫不是真把归远当作了他的孩子? 薛予宁心中一直藏着这个疑问,一直到老夫人将归远带走,说是谢砚书临近去往西北大营的日子,欲让她和谢砚书二人再多相处些时日时,她实在是忍不住后,这才开口问到。 “谢砚书,你不会真把归远当成你的孩子了吧?”薛予宁跟在谢砚书的身后,飞雪扬扬洒洒地飘落在了她的发间,像是一朵盛开的白玉兰般洁白无暇。 走在前方的谢砚书止住了脚步,转身看向薛予宁。 少女一袭素色衣裳同这白雪相融,在雪光投射的华影之下,她好似是画中灵女落入凡间,白色的衣裙随风浮动,如一道浮光掠影般轻灵,曲线曼妙,眸若秋水,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 谢砚书望着这抹人间绝色,他忽觉有春雨落在了干涸已久的心田之中。 “你想多了。”谢砚书只丢下了这句话,便转身想要抬步往前走。 他想尽快逃离这一刻,只因他此刻的心绪繁乱至极,尤其是在望见薛予宁那双翦水秋眸时。 可下一秒他的衣袖却被人轻轻带起。 琼芳落枝头,也落在了二人的肩头,远远望去,仿佛二人都成了白头的模样。 女子素白的衣裙同一抹玄色相互交缠,似那宣纸上滴落的水墨,晕开了一幅山水墨画。 “谢砚书,你当真要去西北?你真的想好了?此去一别,恐有性命之忧。” 今日这顿饭老夫人虽面上笑得开心,可薛予宁仍是瞧出了她笑意背后的心酸,定国公府只有谢砚书这一子,而西北之敌乃是明安朝的强敌,马上之族,剽悍善战,谢砚书难保不会有危险。 风声泠泠,暮雪纷纷,谢砚书正立在一腊梅树下,淡黄色的花瓣被雪风打落,掉在了谢砚书的手掌心中,雪粒子转瞬便化为清水,而腊梅仍安然躺在他的手掌心中。 少年踏着缓步,慢慢走向面前的少女,他轻柔地将花瓣放在了薛予宁的发间,疏朗的眉目带着无边的笑意。 “怎么,你在担心我?” “我才没有!我巴不得你出了什么事儿才好呢。” 薛予宁一个挥手便将腊梅花瓣取了下来。 “这便是了,你既巴不得我出事,还这么在意做什么?” 薛予宁一时被问住,谢砚书瞧着薛予宁呆愣的神色,他忽觉心中一阵舒畅。 谢砚书抬步向前走去,却再次被薛予宁叫住。 少女立于谢砚书方才所在的腊梅树下,眸色复杂,她沉吟了许久,才极为艰难地开口。 “谢砚书,若你能安然无恙地从西北归来,且我兄长能平冤昭雪,我就......” 谢砚书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漾起一阵水波:“你就怎样?” “我就代你向我兄长告知你的心意。” 谢砚书:...... 谢砚书俊眉轻皱,分明在大事儿上都能一眼看透的薛予宁,怎的就这般愚钝? “我的心意,你当真知道我的心意?” 暮色下垂,谢砚书丢下了这句话,便融入了无尽的长夜中。 只有薛予宁一人停滞在原地:“你的心意不就是想天天黏着我兄长吗?” * 昭阳殿 天阶夜色如水,美轮美奂的宫殿内雅香四溢,临窗的太师椅上躺着一位美人,背靠石青金钱蟒引枕,玉腿上盖着一件儿羊绒白毯。在其面前设有一张红漆小几,上边儿摆有一只汝窑美人觚,里边儿插着新鲜的红梅。 倏然一阵慌忙的脚步声自殿门外传入,甚至夹杂着女子的低声啜泣。 “殿下,这便是被国公府赶出来的那贱婢。” 躺在太师椅中的美人慵懒地睁开了双眼,她斜睨了一眼地上跪坐着的女子。 女子衣裙破烂,伤痕遍身,本该是清丽的一张小脸此刻尽是恐怖的刀疤,由她身上带来的热血在铺了软垫的殿内大地流窜开来。 萧长歌厌恶地皱了皱眉:“怎么不好生清洗一番就带进来了?” 立在彩云身边的宫娥连忙伏地跪呼:“是奴婢疏忽了,望公主恕罪。” “罢了。”萧长歌不耐地摆摆手,示意身后替其捏肩的宫娥先退下。 “你就是彩云?”萧长歌轻启丹唇,连个眼神都不想甩给彩云。 彩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在庄子上被人抓来此处,且还是当朝公主的寝殿,她颤着双手,压住了疼痛开口:“奴婢正是彩云。” 第22页 萧长歌理了理被压皱的衣袖,冷眼看向了彩云:“就是那个曾想着给谢砚书下药,却被赶出府的彩云?” 第12章 叛贼之妹薛予宁 躺于太师椅上的美人缓缓起身,踏着极其缓慢的步子走下了面前的玉阶。 而在彩云的心中听来,来人的步调却像极了那催命的画符,一点一点向她靠近,她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玉华公主? 自她被谢砚书赶出国公府后便同爹娘到了庄子上干杂活,她想自己这一辈子许是都已无法翻上枝头了。 谢砚书将她赶出府中,也算是给她留了条生路,她本已按下了心中的有欲念,打算在庄子上安稳度日的,未成想随着庄子上的管事上街时竟被人捆走。 先是将她关在了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用尽了酷刑,划伤了她的脸,挑了她的手指甲又带来了此处。 “听闻你是因想爬上世子的床未果,而被人给赶了出来?” 萧长歌涂有蔻丹的手指划过了彩云血迹斑斑的脸,她挑了挑眉,讥笑道:“就这幅模样,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一声更比一声响的磕头声在偌大的宫殿内回绕。 萧长歌冰凉的指尖掐住了彩云的下巴,逼迫彩云只能仰视着她。 “你呢想爬上谢砚书的床也不过是为了攀高枝儿,我今日让你来此是想给你个机会,你若抓住了这机会,不仅性命无忧,还能享一生荣华富贵,这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萧长歌笑容艳丽,柔肌如玉,像是一朵带有尖刺的娇花,以上位者的无上之尊俯视着地上不堪一击的彩云。 “奴婢愿意!” 萧长歌松开了钳制住彩云的手,接过了宫娥递来的绢帕,细细擦拭着手:“前些日子坊间都在传世子爷抱了个孩子回府?” 彩云浑身颤抖,她头如捣蒜:“正是。” “那孩子是谁的?”萧长歌早就派人在定国公府四周打听了个清楚,都说那朗艳独绝的世子爷抱了个稚子回府,且眉眼还同他有几分相似,想到此处,萧长歌握着帕子的手倏然收紧。 彩云还在府中时便听说玉华长公主对谢砚书痴心一片,她如今算是弄清楚了自己为何会被带来这里受尽折磨。 可她并未将这份痛苦带来的嫉恨放之于萧长歌身上,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的反倒是薛予宁的一张脸。 彩云稳了稳心神,褪去了方才的惊慌:“是世子爷同府中的一个狐媚子所生。” “什么?”萧长歌倏然便将手中的巾帕撕碎,上好的丝线飘落在地,染上了彩云的鲜血。 难怪他谢砚书不肯接受自己的心意,竟是身边早就有了人? “那狐媚子名为小宁,入府不过半月就迷得世子团团转,说是二人早在府外相识,因缘际会之下便有了那孩子。” 彩云死死扣住自己的衣角,若不是薛予宁,她何至于被赶出府?何苦受此罪? 萧长歌艳丽至极的面容上突然显出了一道瘆人的笑:“小宁小宁,又是小宁,他谢砚书倒真是长情,眼下薛予宁不见踪迹,他竟找了另一个小宁!那狐媚子生得是什么模样?” 彩云唯唯诺诺地开口:“那狐媚子确有几分姿色,白如冬雪,玉骨仙姿,声若黄鹂,身量苗条,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最是勾人......” “啪”的一声,打断了彩云的话,她本就血红的脸上再次落下了一个鲜艳的手掌印。 在萧长歌身边的宫娥玲珑上前斥声道:“玉华公主在这儿便是百花也黯然失色,你方才所言又是何意?” 彩云这才反应过来,她忙叩头:“奴婢嘴笨,那小宁怎会有公主半分姿容?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贱婢罢了。” 萧长歌冷笑一声,然而在下一刻她的双眸倏然闪过一丝明光,她转身而来,向彩云探身:“你是说那小宁才入府半月?” 彩云声线微颤:“是的。” 萧长歌鲜红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将军府在半月前的一个雪夜被查抄,府中人唯有薛景琅被捕入狱,其余人皆被当场斩杀,但事后清点人口时,却发现少了三人。 正是薛予宁,薛归远以及一名婢子,而那入了国公府的婢子也为小宁...... 萧长歌再次躺回了太师椅上,接过玲珑递来的手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打碎了宫殿的寂静。 “或许这小宁正是那叛贼之妹薛予宁呢?” * 景和五年,西北战事吃紧,敌军临近明安边境,危及周遭城池,是以景和帝封定国公世子谢砚书为征西大将军,掌黑羽军,于腊月十八出征。 是夜大雪,远山覆白,江河封冻,夜风潇潇,宛若刀片一般剜人肌肤。瞧不见光亮的定京城四野人迹灭,唯有大雪倾落在枯枝上,打落堆叠的雪团声在静谧的街道里掀起波纹。 烛光似晨昀,将一道倩影投射在了青帘之上。 帘布之上人影微动,女子轻然颔首,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朱色的福袋,想要往面前的行囊里塞。 可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薛予宁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她想将手中的福袋藏于身后,而面前的大门竟先一步打开。 “吱呀”一声,一股雪粒子卷风而来,让薛予宁打了个寒战。 那人挺拔的身影挡在门前,落下一道阴影,他难得未穿玄衣,而是换上了一件天青色的华服,如同一位端方君子,周身散着一股清冽之气,寒风泠泠,卷起他的一方衣角。 第23页 “你怎么在这儿?”谢砚书看见房里的薛予宁后,还当是瞧错了人,往日薛予宁若无事是绝不愿来他房中的,生怕自己故意捉着她不放,寻机磋磨她。 可如今她竟会主动出现在他房中,实在是不同寻常。 谢砚书冷眉一挑,目光便落在了薛予宁背在后方的手上,朱色的一角在薛予宁的白裙边上尤为醒目。 “这是你要送我的?”谢砚书走到薛予宁身边,一个抬手便将薛予宁手中的福袋打落,旋即便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我不是,我没有,你看错了!”薛予宁踮脚想要抢过谢砚书手中的福袋,却被谢砚书轻轻钳住了肩膀。 “嘴硬。”谢砚书清然一笑,避开了薛予宁的手。 薛予宁见争不过谢砚书,索性便坐了下来,认命般地开口:“你此去西北一能护我明安朝疆土,但间接也能保我兄长一命,本小姐也并非那无情无义之人,你于我有恩,就送你个福袋。” 像是窥见了谢砚书嘴角的笑,薛予宁又加了一句:“你可别多想,我那都是为了我兄长。” 谢砚书摩挲着手中的福袋,朱色的布料在烛光映照下泛着暖光,上边儿用金线缝制的“福”字走针工整,一旁的花纹精巧雅致,并不想寺中会有的福袋。 除非,这本就不是从庙中求来的...... “这是你绣的?”谢砚书向薛予宁晃了晃手中的福袋。 薛予宁仰了仰头,露出了清美的芳容:“本小姐亲自为你缝制的,还不好生收起来。” 时下她薛予宁尚在被朝中人追捕,便是之前去给破月送月钱也是需乔装一番,因而她便自己给谢砚书绣了一只福袋,好歹谢砚书在归远这事儿上也帮了她,也算是还个人情。 对!就是还人情! 薛予宁心中这样想着,未有注意到身边越来越近的一股幽香。 冷冽的青竹之气在她颈边环绕,福袋的一角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谢砚书拿着福袋,轻拨了拨薛予宁的青丝。 “那薛小姐要我怎样谢你呢?” 薛予宁冷不丁被这一股热气所扰,她猝然起身:“你活着回来就行,本小姐还得报这些日子的仇呢。” 看着薛予宁落荒而逃的身影,谢砚书将手中的福袋紧紧握住,小心翼翼地缠绕在了腰间的白玉环之上。 诚如薛予宁所言,此战异常凶险。 谢砚书的眸中星光忽暗。 * 朔风忽起,尚未见天明的上京城仍在沉睡,而在城门边上,却有一人打马而过,马尾高高扬起,目若朗星,一双桃花眼不笑却自有万千风流溢出。 他身穿墨色劲衣,如松的脊背未有一丝晃动,一身利落干净,唯有腰间的赤色福袋与这一身玄色相比有些突兀。 “爹爹......不走”归远立在白马之前,粉拳在空中挥舞,近日他已渐渐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归远粉白的脸蛋围裹在兔毛披风内,他张着极其水灵的一双眼,倒映着谢砚书的身影。 薛予宁牵着归远,遥望马背上的人,谢砚书西征之日提前,未有一人相送,因凤阳城已有军队,只欠主将,因而谢砚书只需一人前去凤阳。 沈老夫人伫立在风雪之中,如岩中松柏,她一言不发,可拄着拐杖的手却煨出了细汗。 老夫人虽嘴上不说,但眸中却难掩担忧。 不知为何,应是想到了从前长兄出征,薛予宁也总是这样送他出城,只是那时的城门前百姓夹道欢迎,齐整的军队昂扬出城,何曾像这般冷清了? 一想到还在牢中受灾的兄长,薛予宁的眼中似有珠泪滚落。 谢砚书眉心一皱,薛予宁惯来嘴硬,怎么今日他一要远走,眼前人便像是要落下莹泪了? 难不成真将他放心上了? 谢砚书俊眉微挑,他也不知晓究竟是为何,在瞧见那人眼角的珠泪后,他有一瞬间想要转身,但他按下了心中的波涛,抬眼望向西北方。 “最见不得这哭哭啼啼的,走了!” 晨光熹微,迷蒙雪雾中,谢砚书扬鞭而去,溅起漫天飞雪。 第13章 情深意笃 红墙映白雪,晚风卷梅香。黄瓦盖顶,斗拱交错,金銮殿前宫娥手提的绢灯照亮了殿前的玉阶,一名手拿拂尘的老太监拍了拍身上的浮雪,轻步走进了殿内。 殿内四周伫立着蟠龙金柱,殿顶之上,盘有一条巨大的雕龙,而在其下方正立着一只金銮宝座,在暖光之下闪烁着流云火焰。 “陛下,谢砚书今儿一大早便已出城了。”李安将手中的一碗还冒着热气儿的参汤放在了案桌上。 坐于无上宝座的帝王睁开了眼,自带威光,他拂开了案前的奏折,额前皱纹满布,摆在他手边的奏折乃是宋太傅呈递上来的。 如今皆知薛景琅和废太子萧珏成乃是他的禁忌,可这三朝帝师宋太傅竟还冒死谏言让他暂且先放了薛景琅,以平凤阳之乱,连上了几次奏折,让他不禁怀疑这位宋太傅究竟同薛景琅究竟有何牵连。 只不过......现下更让他觉着有趣的并非是此事而是那国公府的谢砚书。 “依你看,谢砚书此举究竟是何意?”萧齐北随手拿起一方奏折在桌上敲打着。 李安转了转精明的一双眼,沉吟片刻后:“依老奴看,世子爷许是年少气盛,想要有所建树这才请缨去往凤阳。” 第24页 萧齐北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折子砸向李安:“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李安跪地而呼:“奴才冤枉啊,陛下,世子爷本就是个怀有青云之志的少年郎,也正如此,玉华公主才会对其倾心。” 李安跪坐在地,他望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个他从小就服侍的帝王,分明从前的他也是一名励精图治,信任忠良的君王,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变得多疑善猜忌起来。 曾经在这位帝王手中的忠臣已所剩无几,眼瞧着他将目光对准了定国公府,李安确是不能再让萧齐北继续被人蒙蔽了双眼,残害忠良。 萧齐北高坐在位,睥睨着殿下的李安,若非李安乃是他的大伴【1】,伴他多年,对他是绝对的忠心,只凭方才的话,他便可立即要了他的命。 明眼人谁会看不出谢砚书此举的用意?当今的国公府如履薄冰,谢砚书不会不知若主动前去凤阳会招致他萧齐北的猜忌,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而这样做唯一能带来的好处便是能够让他萧齐北暂时不敢动薛景琅。 萧齐北往身后的金丝垫躺去,他细下思索了一番,倏然腾身而起,负手立于金漆玉座前,已近染白的鬓发微微晃动:“玉华?” 方才李安所言倒是提醒了萧齐北,萧齐北浑浊的眼珠子突然迸发出一道精光:“是啊,还有玉华......” * 白玉铺就的地面泛着温润的白光,殿内穹顶悬有一道珍珠帘幕,影影绰绰,熠熠生光,而在珍珠帘幕之后则设有一方软榻,榻上置有一则玉带叠罗衾,一位锦衣玉服的女子平躺在榻上,好不悠然闲适。 “母妃,您就应了长歌嘛。” 美人先朝榻上的中年女子轻轻福身后,盈盈起身,腰间白玉发出轻妙的脆响,她上前拦住榻上女子的手臂,恬然一笑。 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一双媚眼,同身边的少女生得别无二致。 朱唇映光,祝泠轻声道:“现下太子失势,你五哥如今在你父皇跟前甚是得宠,朝中亦有不少大臣上书请立你五哥为太子,只是凭你父皇的心性,怕是得再好生思量一番,而今你来找我借人,若是出了乱子闹到你父皇面前,我们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祝泠虽已过了娇花般的年纪,可仍是风韵犹存,身上自带着一份傲气。 皇后沈璧君如今甘居佛寺,后宫之主都不在了,她这贵妃便是后宫位份最高的人,加之皇后膝下的太子被废,众人都说五皇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也捧得祝泠愈发得倨傲起来。 萧长歌却是抬起纤纤素手拦住祝泠的手微晃:“母妃,您是知道的,长歌向来乖顺,不过是借您手中的人一用,不会出事儿的。” 祝泠扣指勾了勾薛予宁的鼻尖:“说吧,你无事为何要来找我借人?况且你手中不是有小厮可用吗?难道一个公主还没几个得用的人了?” 萧长歌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嘟囔道:“长歌手里是有可用的小厮,可他们都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萧长歌手里怎会没有可用之人,但她想要用的是武功不凡之人,若是普通的小厮她又何必来求她的母妃? 祝泠两手搭在手炉上,凝眉沉思,她手中确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暗卫,只是这些人她是私下所豢养的,绝不能随意拿出来用,若是让萧齐北发现了,那她的环儿岂不是无缘太子之位了? “不可,你若真要用人,母妃另找人给你用便是,我手下的那批人你用不得。” “母妃!您就信长歌一回嘛,女儿自小到大就从未有过半分的行差踏错,而今五哥有望成为储君,长歌又怎会在此时胡来?” 萧长歌在祝泠的身边坐了下来,抬手按上了她的肩,轻轻地揉了起来:“长歌找您借用那些人定是有大用处,且还是对五哥有所裨益的呢!” 祝泠被萧长歌扰得实在是没法子,她拍开了萧长歌搭在她肩头的手,正声道:“你可确信不会扰了大局?” 萧长歌立时便绕到了祝泠面前,目光坚定:“女儿知道该如何做。” 祝泠心想萧长歌本就是个有心思的孩子,也确如她所说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半分行差踏错,想来也不会在此时胡来,因而便退一步给了她几个可用的人。 * 回环曲折的长廊挂起了崭新的大红灯笼,漫开了一院子的红意,珠光点点,洒落在成堆的白雪中,如同繁星点缀在了纯白的天幕间。 几名穿着青花袄子的丫鬟手提琉璃灯,在回廊里行走,映亮了整个长廊。 “快些,小宁还等着呢。”碧春转头提醒身后的夏云和秋水加快步子,三人急匆匆而过,一晃便没了影,偌大的国公府静然无声。 一直到了一则清幽的小院才闻人声。 “小宁,这是蜜饯,你快哄着归远服药吧。”秋水将手中的一方木盒递给了薛予宁。 “咳咳......咳”在薛予宁身后的归远面上绯红,两眼紧闭,哪里还有往日的灵气儿? 昨日送别谢砚书后,老夫人便去了灵隐寺暂住,以求谢砚书平安归来。 而归远亦是在昨日染上了风寒,本就虚弱的身子在当夜便发了热,请大夫开了方子后,归远不肯吃药,老夫人也不在,倒是彩云三人想起拿了盒蜜饯过来,若非这蜜饯,许是归远还得张嘴大哭一夜。 归远伴着蜜饯饮下了一碗汤药后,短小的眉毛皱成一团,他两手扯着破月的衣袖,一幅极为痛苦的模样,不过好在终是将药给喝了下去,倒也不耽误了病情。 第25页 薛予宁如今才如释重负地瘫倒在了榻上,想她一芳华正好的少女,哪里会照顾孩子呢,折腾了几个时辰,这才哄住了小祖宗,薛予宁觉着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一般。 破月拍了拍归远的背,归远闹了许久亦是将精力都散得差不多了,很快便趴在破月身上睡着了。 夏云看着倒在榻上的薛予宁却是笑出了声:“看来世子爷同小宁还真是情深意笃呢,方才离京,小宁的一颗心便随之而去了。” 薛予宁方进府时便常得夏云三人的照拂,只夏云三人都未想到薛予宁竟同世子爷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虽说而今因定国公夫妇二人还在蜀地,归远尚未入族谱,算不上是府中真正的主子,但任谁瞧了世子爷对这奶团子的态度,都道薛予宁定能母凭子贵,缺的只是时间罢了。 薛予宁哪里知道这三人心中所想?她卸下了周身的疲累躺在榻上,眼皮沉重,即便是听清了夏云的话,也无力开口反驳。 碧春也打趣道:“就是说呢,谁能想到小宁早在府外就同世子爷相识了呢。” 最后却是破月见薛予宁困得实在是厉害,将众人带出了房门,这才还了薛予宁一片清净。 可回归静谧之后,躺于榻上的薛予宁却又褪去了方才的倦意,空荡的卧房像是山川失去了翠色,河流褪去了浮光。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夜雪将停时才沉沉睡去。 悄然无声的屋子里只能听见炭火燃烧的声音,窗牖旁却倏然窜进一道凉风,覆盖了炭火所散出来的暖意,旋即窗边几道人影闪过,正正停在了屋内。 薛予宁本就睡得浅,夜深人静时,她忽觉脖颈间一凉,一只遒劲有力的手瞬时便钳住了她的脖颈。 “你......唔!”薛予宁惊诧地看着面前两名玄衣男子,二人见到薛予宁苏醒后并未有半分的慌张,反而是不紧不慢地捆住了薛予宁的手脚。 定国公府守卫森严,绝非等闲之辈可以进出,面前这两人一来便直奔她房中,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薛予宁就是想发声唤人也无济于事。 只是谁会来国公府捉拿她呢?若是朝中的官兵大可直入国公府,可面前的两人武功非凡,却在夜晚来将她绑走。 这两人背后之主定非凡人,薛予宁还未想清楚究竟是谁要将她带走,后颈却传来一阵酸麻,她顷刻间便昏睡了过去。 “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屋内回响,枯残的碎叶随着雪团下坠,钻入室内的朔风搅起一阵波澜,卷得烛光婆娑,暗影摇曳,破旧斑驳的墙面上正映照着一则人影。 “给我泼冷水。” 说话之人的语气不咸不淡,却带有窥不尽的恨意。 薛予宁是被一桶冰水给惊醒的,等她睁开了迷蒙的双眼,甩了甩发间的水珠后,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破草屋的房顶不时掉落几点雪点子在薛予宁的衣衫上,本就被泼了冰水的薛予宁此刻被凉风一吹,本该粉嫩的小唇变得乌紫,一张玉面早已没了血色,通身止不住地颤抖。 可在她面前端坐的女子却是华冠整衣,好不美艳。 萧长歌冷眼一扫地上的薛予宁,抚着衣袍的手突然一紧,果然是她。 难怪朝廷官兵会找不到薛予宁的尸首,原来她压根就没死,而是被谢砚书藏了起来。 难怪谢砚书那日会同当年一样让她萧长歌难堪。 萧长歌紧咬住牙关,清眸里没了素日的娇媚,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烈火。 她正了正衣裙,漫不经心地起身,踏着极稳的步子行至狼狈不堪的薛予宁面前,语调冰冷。 “若我没记错的话,叛臣薛景琅之妹薛予宁,应是早在半月前就该被斩杀的吧。” 第14章 裴青 巴山夜雨难歇,冰凉的雨滴浠沥沥地下坠,伴着冷风转为了一只又一只的尖刀,穿刺着尚且挂带青绿的枝叶。剜人的夜风带着一股寒气儿一点一点地钻进了人的肌肤里。 一位上着鹅黄比甲,下穿素色百褶裙的丫鬟提着一盏灯笼在暗夜中前行,她手中拿着一封信,为避免雨水打湿了信封,她将其放进了怀中,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国公爷,夫人,这是老夫人差人送来的信。” 白露恭恭敬敬地将信捧到了房内的一名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身穿褐色锦衣,腰间佩有一块玉珏,周身干净利落,一双眼目光如炬,□□的鼻梁如细笔雕刻,与谢砚书有七分相似。 在其身侧安坐看书的女子上着石青色比甲,下穿一件月白色压花百褶裙,未施粉黛的一张脸虽有岁月的痕迹,却仍是一张美人面,青眉如黛,小鼻精巧,眼波流转间皆是难以言说的风韵。 谢煜接过了白露手中的信,嘴里喃喃道:“也不知今年还能否回京,这属地难行,车马也慢,自定京城送来的信总要耗上一大段时日。” 谢煜所言不假,他和妻子沈沉影皆是簪缨世家出身,沈沉影同当今后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只皇后善文,沉影善武,沈沉影也成了明安朝难得的一位女将,同谢煜一同征战沙场。 而随着谢家的军功愈发地多了起来,当今的景和帝早就对定国公府生了疑。 这颗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以藤曼四处向上攀爬之势蔓延,为了护住定国公府这些年来的基业,谢煜同沈沉影自请前往蜀地驻守。 第26页 这一来便是五年,五年都未曾回京,而蜀道之难,让定京送来的书信总会慢上些时日,二人每每收到家书都要隔上好些个日子。 谢煜不紧不慢地将信打开,却在下一刻剑眉忽挑。 沈沉影见谢煜那一幅吃惊的模样,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儿,赶忙将谢煜手中的信纸扯了过来。 “何事让你这般惊诧?莫非是书儿......书儿成家了?” 沈沉影惊呼出声,柔美的双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谢煜亦是还未从惊愣中回过神来,他再次拿起信纸,反复查看了几次,终是接受了老夫人在信中所言。 “书儿竟有了个已近三岁的孩子?”谢煜放下信纸,在桌边环走,浓眉微皱。 可沈沉影却极快地从惊愣转为了欣喜,她拿起信纸打了打谢煜的手:“这可是件好事儿呀!你想书儿从小到大便不同女孩子亲近,还总与那薛家小姐吵嘴,而今这般年纪了身边也没个可推心置腹之人,现金他竟连孩子都有了,你还苦着个脸做什么?” 谢煜却是长吁一声,叹然道:“可阿娘说书儿的身边人是个丫鬟呀。” 沈沉影在圆凳上坐了下来,哼声道:“我们国公府本就不在意出身,只要品行端正便是,况且阿娘也说这孩子举止端方,容貌昳丽,重要的是书儿喜欢,你想想,书儿连薛家小姐都瞧不上,现今能有个女子伴在他身边你我还奢求什么呢。” 谢煜却在沈沉影身旁坐了下来,两眼盯着沈沉影手中糕点信纸,微微皱眉:“倒不是不好,只是......我还是觉得薛家那位小姐合适些。” 沈沉影听了后,亦叹道:“只可惜书儿对人家无意,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沈沉影边说边将信纸打在了谢煜的身上,面上带了些愠色,若说书儿这性子倒还是体了他爹的性子,常爱同人姑娘家拌嘴。 想当年他同谢煜初识时,二人也是谁也瞧不惯谁,甚至为了比武打得浑身是伤。 “夫人!夫人!你都说了是好事儿,又为何还要打我?欸!别打脸啊!今儿年关还得回京呢!” 窗内人声交错,窗外冷雨淅淅,一齐埋进了蜀地的夜色之中。 * 黑云压城,朔风卷雪,一重重白色的营帐交伫立在外,恍若是远山重叠,望不见远方天光,忽而一道狂风自远处席卷而来,将所有的营帐都围裹其中,拍打着营帐旁兵士的战甲。 一座营帐之内,年轻的主将坐于高位,褪去了白日里盔甲的他换上了一件玄色大氅,没了素日的冷冽。暖色的火光柔和了他英挺的下颌,他神色专注,紧盯着手中的图谱。 “主子,这位是老夫人来送来的信。”墨尘抖了抖雪粒子,这才掀帘而入。 “才离京不久就送信了?”谢砚书将手中的图谱搁下,接过了墨尘手里的信纸。 墨尘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严峻。 谢砚书见状挑眉:“出什么事了?” 墨尘凝思半晌,缓缓开口:“薛姑娘不见了。” 谢砚书握着信纸的手一滞,他忙将信封打开,而在其中的黑字上赫然写着“小宁于府中消失”一句话。 遒劲有力的字乃是老夫人亲笔所写,谢砚书不可能认错,可薛予宁怎会在府中凭空消失? 谢砚书离京之前便派多人将府内外都围守起来,唯恐缉拿的官兵发现了薛予宁之行踪,趁他不在京中而带走薛予宁,但若安排过多的人又会惹人猜忌,因而谢砚书便只派了些人在府外围守。 况且薛予宁无事也不会出府,更不会有人知道薛予宁会躲在定国公府。 都知薛予宁同谢砚书乃是死对头,世人又怎会想到她会在谢砚书的府上? 而据老夫人信中所书,薛予宁乃是在半夜失踪,那绝非是官兵所为,而能够悄无声息在他安插的人手之下将人带走的必定非常人所为。 谢砚书拿着信纸虽心中烈火中烧,可他却未见一丝惊慌,他修长的手指轻扣着面前的案桌,清冽的眉眼间可见担忧。 墨尘立在下方,只字不敢言,府中的暗卫乃是他抽调出来的,而今薛姑娘被人带走,此事亦有他之过。 而玄衣少年摩挲着信纸,指腹按在了“小宁”二字上,一手敲着案桌,摇曳的烛火在他眸中闪烁,他薄唇紧闭,四下无声,唯有营帐外的朔风卷叶之声,在这静谧的夜里划过一道漩涡。 他忽然开口,声音泠泠:“之前赶出府的彩云呢?” 墨尘闻声一愣,他拍了拍脑袋:“彩云前些日子随庄子上的管事上街时便走丢了,刘管事告知我时,我当她是不甘在庄子上过一辈子,因而自己逃走了,便没有告诉世子。” 墨尘说及此处,才恍然大悟,那劫走薛予宁的人能悄无声息地找到她的房间,将人带走,定是提前便有人告知,而国公府上下只有彩云一人对薛予宁有怨,且还被赶出了府,唯有她是唯一的缺口。 谢砚书忽然觉得心中有惊涛骇浪涌起,有像是有烈火在灼烧他的心口,长长的睫毛在火光的映照下嵌着一双冷眸。 他抬眼望向面前的一簇火,削薄轻抿的唇微张:“是萧长歌干的。” 能翻进定国公府的人定是一等一的高手,而能准确找到薛予宁卧房也定是有人通风报信,而此人便是彩云,近日来唯一同谢砚书提及薛予宁的唯有萧长歌。 第27页 况且萧长歌的母妃祝贵妃手下亦有一批死士,武功极高,不亚于他手底的暗卫,若是在得知了确切的消息入府后,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人带走。 谢砚书眼眸微眯,他提笔拿起了一旁的信纸,落笔滴下一滴黑墨,笔走龙蛇间,一封信再次写好。 “立刻送往南城。” 墨尘拿过信纸,略有不解:“您是想找裴公子帮忙?” 谢砚书转身敛了敛衣袍,眼中隐隐露出了清冽的光:“只有裴青能够救她了。” * 南城 漫天的白雪覆在了蜿蜒起伏的山头之上,风声泠泠,在无边的山谷之中回绕,云山染白,恍若是被铺上了一层白色纱衣。 南城的雪落得比定京城的更大,阔大的街巷内皆被白雪覆盖,行人来往聚散,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人头攒动的街道内倏然传来一阵烈马的嘶鸣,马蹄扬尘,直奔向裴府。 “少爷!少爷!” 坐在书房内的男子身穿烟青色交领长衣,上衬金丝纹绣的修竹,雍容华雅,他抬目望向窗外的雪景,右手在宣纸上勾勒着窗外雪景,一边品嗅房中的雅香。 闻听府中下人的呼唤后,裴青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少爷,这是世子爷送来的信。” “谢砚书?”裴青将笔搁下,目露惊色。 他同谢砚书年少相识,一人从文,一人习武,二人的交情匪浅,只是自他来了南城之后,二人便逐渐断了联系。 只因裴谢两家一是本朝最大的文官世家,一是最大的武将世家,当今陛下本就有意拔除裴谢两氏族,若是在此时二人多往来,岂不是授之以柄了? 都说他一介探花,何必要在南城长留,分明朝中等着他的是无上青云路。 可裴青却只知当今皇帝心思之深,对薛,谢,裴三大世家极为忌惮,因而裴青在看清这其中迷雾后,试守期限及至,他便借称染病而常留南城,现下是无官一身轻,素日不是听琴描画便是品茗写字。 而今谢砚书派人来给他送信,必有不寻常之事发生。 “信上写的什么?” 小厮听命地打开了信纸,只见信上落有苍劲有力的六个字。 “宁二有难,速回。” 第15章 归京 “宁二?” 坐于案桌前的裴青闻听到“宁二”这两个字时,浑身一颤。信中所说的宁二便是薛予宁,谢砚书素日在裴青面前便是这般唤她。 提及薛予宁,裴青的脑海中闪过了一张娇颜,如水般透亮的清眸,精巧的小鼻,白如冬雪的一张芙蓉面上嵌着丹唇一张,含羞微露。 想当年这位薛予宁便常跟在他裴青的身后,青哥哥长,青哥哥短的。 而反观她对谢砚书却总是一幅嗤之以鼻的模样,二人见面就吵,裴青权当薛予宁是个小妹妹,也以为谢砚书是真的瞧不惯薛予宁。 可直到有一日谢砚书正言厉声地告诉裴青,让他远离薛予宁,眸中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 裴青也觉奇怪,便问其缘由,可谢砚书却支支吾吾了片刻,最后甩下一句话:“她总躲在你身后,让我如何讥笑她?” 裴青当时未觉其中深意,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再思及此前多日谢砚书都悄悄在书院给薛予宁备下一叠芙蓉糕,可薛予宁却总以为是裴青所送后,裴青才知,谢砚书对薛予宁定非寻常之情谊,而薛予宁也定是以为这芙蓉糕乃是他所送,因而将那份谢意放在了裴青身上。 裴青曾有意解释,可薛予宁却总是红着一张玉面,怯生生道:“青哥哥不必替谢砚书多言,我自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青还道是薛予宁同谢砚书隔阂已解,谁知二人仍是一见面便吵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薛予宁在她跟前一幅怯懦乖巧的模样,可到了谢砚书面前却是伶牙俐齿,全无平素女儿家的羞赧,反倒是更为自在潇洒。 而裴青窥破谢砚书对薛予宁的情意,加之谢砚书的一番警告后,亦是有意识地远离薛予宁,甚至为了远离薛予宁,还故作深沉不可接近的模样。 可哪知薛予宁仍是愿跟在他身后,倒是憋坏了裴青的性子,好不容易等到来了南城,裴青过了几年的逍遥日子,哪知今日谢砚书又是一封信,想让他回京城。 裴青凝坐在位,抬手接过信纸,在其面前的青花缠枝香炉散着袅袅香烟,如一层薄雾落在了他俊逸的面庞上。 他撑手凝思,随后两眼突然显出一道明光,他看向案桌对面立着的茗生,正声道:“快吩咐下去,即刻回京。” 茗生得了令后却稍有不解,自家主子早年曾怀青云之志,欲浸入官场,上辅君王,下安黎庶,是以不靠家族荫官,而是自己考取功名。 可当他高中探花后,却发觉自己想要辅佐的君王与自己想象的全然是两个人,他善猜忌,多疑,亲小人,远贤臣,且这要吹到大叔的朔风也快要落到他们裴家身上。 因此裴青试守后便借故留在南城,可是如今世子爷一句话便能说动裴青回京,着实让茗生一惊。 裴青重拾画笔,可瞧见茗生还杵在自己跟前的模样,也猜出了他的心思。 裴青将目光放在了手中的画纸上,宣纸上的大雪翻飞,画雪人轻声一笑:“他谢砚书在乎的人若是让我救了,可不得欠我个大人情?” 第28页 * 乌黑的天幕如同沾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又似是一道下坠的铁墙,将人埋在漆黑不见光亮的泥沼里,永生探不到外界的春晖。 定京城外的一处破草屋在风雪之中摇摇晃晃,似有倒塌之势,可就是在这破旧的茅草屋之外,立着一辆华贵精巧的马车,从马车内缓缓走出一名女子。 那人穿一件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身披云丝披衣,头戴金钗,在一片素白里,散着一道艳丽的精光,女子款款走下了马车,由着身旁的人搀扶着走进了内院。 而在她身后的中年男子挎着一只药箱,被人蒙着双眼推着进了那草屋,这才被卸下了黑布。 “王太医,本宫信任你这才从太医院里将你唤来,你且好生瞧瞧,她可有何大碍?” 萧长歌坐在婢女搬来的椅子上,捧着手炉斜靠在椅背边,一双媚眼轻蔑地一扫被捆子木凳上的女子。 刘太医听了此话,哪里还敢再耽搁,急忙上前给那衣衫凌乱的女子把脉。 刘成朝着那女子走近,只见碎杂的发丝下藏着一张被摧残过的脸。 可即便是在这昏黄的光亮下,刘成仍是能瞧出面前的女子面若桃瓣,柳眉似烟,皎若秋月。 刘成心底暗自替面前的人捏了把汗,都说萧长歌是明安最受宠的公主,在她之上的几位公主都不如她在景和帝跟前受宠,因此萧长歌也是明安朝最跋扈的公主。 谁若是惹了她不快,怕是没什么好下场,即便没死也得掉层皮。 刘成前些日子偶得萧长歌寻自己有事之讯息,当下便是一阵担忧,此后几日都被蒙眼带来了此处,萧长歌还告诉他若是敢将今日来此的事说出去,那他刘成也别想在定京城待了。 刘成想到此处,更是不敢怠慢,细细替薛予宁把了脉后,朝萧长歌恭敬一揖:“回禀殿下,此女只是受了寒,并无大碍。” 萧长歌听后,点了点头,朝身边的人挥了挥手,刘成还未提起药箱,便立即被人架走了。 而萧长歌和刘成的一番对话,却是唤醒了薛予宁。 薛予宁向来体弱惧凉,自那日被萧长歌泼了冷水后,便昏了过去,萧长歌此时还未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也不敢轻易让薛予宁就这样病死,这才连着几日给她请了大夫来诊治。 “咳......咳咳”薛予宁先是一阵干咳,胸腔内如翻江倒海一般,她眉头攒紧,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不知公主殿下找我这罪臣之妹所为何事?” 萧长歌眼见薛予宁又能开口说话后,心中的那点忧思也渐退,取而代之的则是无边的愤恨。 “你既知自己是罪臣薛景琅之妹,那本宫自是该替父皇来缉拿你。” 萧长歌美丽的容颜在微光的映衬之下,若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般娇艳清美,她慵懒地抬了抬手,拂去了额前的碎发。 可她对面的人却未露出丝毫的胆怯,反倒是嗤笑出声:“公主若是真替陛下来缉拿我,又何故将我关在此处而非天牢?” 薛予宁轻仰着头,眼眸似三月的春晖般清亮,她被捆在凳子上,周身皆被束缚,却始终昂着头,如同一只折翼的孤鹤,在眼底划过一丝讥笑的意味。 萧长歌抚着青丝的手骤然停了下来,她望向薛予宁那双眼,仿佛是被她窥尽了心思一般,萧长歌忽觉一股怒气窜上心头。 她快步走向薛予宁,纤手一抬,瞧着那掌就要落在薛予宁的脸上时,薛予宁却猛然向前一顶,将萧长歌推倒在地。 “公主!”两名宫娥慌忙上前扶起萧长歌,却见萧长歌将两人推开后,再次步到薛予宁身前。 “薛予宁,你别不识好歹!” “公主殿下捉我来此,不就是为了谢砚书吗?” 薛予宁的话让萧长歌悬在空中的手一停,只见萧长歌缓缓将手放下,理了理衣衫:“你既猜到了我的用意,那本宫也不同你兜圈子了,本宫找你来,一是......” “我想公主殿下定是从旁人嘴里听到了些闲言碎语,是以才知晓我在定国公府,也正是因为他人的闲言碎语,才以为我同谢砚书关系匪浅,民女说的可有错?” 薛予宁吊着一口气艰难地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完,她同玉华公主本就无甚来往,也仅在多年前的宫宴上见过,况且二人也并未有任何私人恩怨。 若说萧长歌来寻她是为私情,那连接这个私情的关键想必就是谢砚书,再思及前些日子被赶出国公府后又失踪的彩云,薛予宁大致已知晓萧长歌的用意。 萧长歌秀眉一挑,她上前抓住了薛予宁的乌发,逼着薛予宁抬头看向自己:“听闻你同谢砚书生有一子,这可是真的?” 薛予宁此时只庆幸自己那日由于太过疲累而无法照看归远,由着破月将归远带走,若是归远同她一起,那今日受此折磨的便不止她一人了。 薛予宁仰视着萧长歌那张俏丽却因愤怒而微变形的一张脸,她沉声低语:“殿下是从彩云口中得知此事的吧。” 萧长歌美丽的眼眸里划过讶异,不等她继续开口,只听薛予宁突然大笑。 “那彩云也是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公主以为她的话就全然信得了?” 薛予宁能明显地感受到萧长歌钳制着自己的手一松,她趁机逃出了萧长歌的禁锢:“定京城内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总角孩童皆知我同谢砚书是多年的宿敌,那彩云所说的话公主又怎能全信?” 第29页 萧长歌却嗤声道:“不能信?那你为何在将军府倒台后却躲在了国公府,况且......” 萧长歌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她的后一句话更像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 “谢砚书自己也说你是‘人间月,在他心上停泊。’” 薛予宁本已打好了腹稿,可却在听见萧长歌的这句话后,之前的腹稿全都化为一团废纸。 萧长歌的双眼注视着薛予宁,仔细地瞧着薛予宁的神情,只见她垂头半晌后,倏然抬眼看向自己,如同听见了笑语一般,大笑道:“公主殿下当真信了?” “若他对我有意,当初又为何推拒了皇后娘娘为我和他搭的红线?若他对我有意,又为何屡屡见我便给我找不快?” “只因他所说的人间月并非是我。” 第16章 玉华公主 昏黄暖光之下,萧长歌的脸浮出一丝惊诧之色,粉盈盈的玉面,许是因怒气中烧而挂上了红晕,她凝视着面前狼狈不堪的薛予宁,捏着裙角的手有一瞬的松动。 薛予宁见萧长歌神色有异,她顿了顿转而朗然道:“定京城众人皆知我和谢砚书是多年的宿敌,而在兄长入狱后,我之所以会出现在国公府也都是因为谢砚书那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薛予宁在此声音一滞,她微向后一仰,拉开了同萧长歌的距离,盈盈一笑:“想必公主也想知道谢砚书真正的心上人是谁吧。” 萧长歌的美眸死死地盯着面前一张容色憔悴的脸,可在那张脸上却散射着春日的青光。 “你若说出那人是谁,我可饶你不死。”萧长歌冷哼开口。 “那人正是我的贴身婢女,不然缘何谢砚书会整日来寻我的不快,皆是为了找借口来寻我的婢女,公主您也知晓像谢砚书那般不拘于时的性子,寻常的高门贵女他反倒是瞧不上,而一个丫鬟他倒是来了兴致。” 薛予宁早就捉住了萧长歌对谢砚书的这份情意,因而薛予宁只需把萧长歌绕进这个圈里,便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萧长歌将薛予宁的话仔细听闻后,缓缓直起了身子,黛眉轻攒,薛予宁所说不假,谢砚书的确是看不上寻常的京都贵女,连贵为公主的她纡尊降贵地向他表明心意,可他仍是将其视若清风过耳。 若是看上一个丫鬟,倒也像是他谢砚书会做出的事,甚至还会为了一婢子而做出离经叛道的事也不稀奇。 薛予宁的这话确是不无道理。 萧长歌定了定心神,懒懒一笑,音若天籁,又如同飘散在云端般轻灵。 “那这个所谓的孩子也是你的婢子的?” “谁道不是呢,别看那谢砚书一幅正人君子的模样,背地里也是同一般的寻常公子哥一样的气性儿,瞧上了我的婢女,便同她有了首尾,而后谢砚书又碍于府第之因,无法将她带走,她便一直留在我身边。” 薛予宁连着许久都未进一口水,此时说了这么多,喉咙早觉一阵火辣,况且她心中也对自己所编造的一出谎话感到心虚,谢砚书要是听见这番话,脸不得黑成炭了。 薛予宁略微停顿片刻,她仔细观察着萧长歌的神情,这位机敏聪慧的公主殿下每每遇上谢砚书便会失了心智。 “公主也知晓我对府中下人向来是极好的,因而知晓这位婢女有孕后,我也未曾将她赶出府,甚至准许她生下了孩子,直到将军府倒台,我那婢子惨死,而我为了活命,以孩子要挟谢砚书,并告诉他若是肯容我在国公府避难,即可帮他寻到那婢子。” 薛予宁直视着萧长歌的双眼,不见半点的慌张。 只见萧长歌渐渐褪去了方才面上对于薛予宁的敌意,神色渐缓,她坐回了玉凳上,心下忖度了一番后轻启朱唇:“你的意思是说孩子是谢砚书同那婢子的,而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活命?” 薛予宁哂然一笑,明眸深处漾开一道浅光:“正是,众人皆知我和谢砚书水火不容,又怎会猜到我躲在国公府,而公主之所以对我有此误会,皆因那彩云而起。” 说到此处,薛予宁声音一低,故意引得萧长歌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俯身细听。 “彩云也是想翻上枝头的人,她之言公主殿下当好生思虑一番才是。” 屋外的寒风拍得茅草作响,席卷而来的朔风一齐涌入逼仄的屋内,萧长歌被软塌厚实的狐裘围裹着,一身曳地宫装优雅华贵,墨玉青丝斜披在肩,她柔身一转,走向了门外。 “薛予宁,今日你所言我自会下去求证,若你所说属实那我自会留你一命,可若有半点虚言,我也必不会放过你。” 萧长歌转头对向门前的两名壮汉道:“看好她,绝不能让任何人找到这儿来。” 雪过无痕,唯有深浅的脚印烙在了雪地里,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薛予宁吊着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她紧绷着的神经逐渐松懈,方才还未觉疲累,可这一瞬的放松却让她觉得周身像是被捶打了一般酸疼。 萧长歌走后,也带走了屋子内的烛光,室内归于一片黑暗,薛予宁瞧不见天光,也窥不见半点光影。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将军府被抄家的那日,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夜,薛予宁缩在墙角里,陷在无边的黑暗中,身边只有粘腻的鲜血。 “谢砚书,你也不清理好你的桃花债就远走......”薛予宁卸下了在萧长歌面前的伪饰,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和委屈。 第30页 她想若是能活着见到谢砚书,定要好生奚落他一番,堂堂男儿连个风流债都理不清,恐也难堪大任。 薛予宁依靠在冰凉的凳子上,身上仅有一件萧长歌丢下的破袄,她紧紧地裹紧了袄子,脑海中一阵迷迷糊糊,闪过了几道熟悉的人影,她好像又在梦中梦见了同那人拌嘴的时光。 “等你回来,我定要好生讥讽一番。” * 松鹤堂 灯影摇摇,风过雪落,秋水和夏云一人牵着归远,一人扶着彩云,步履匆匆地走向松鹤堂。 而在松鹤堂内,端立着一位着墨绿锦服的老妇人,她眉头微攒起,挂了痕的脸藏着深深的忧虑,嘴中不停地诵念着佛经。 “老夫人,还是未寻到小宁的行踪。” 夏云在沈老夫人耳边轻声回到。 沈老夫人长舒了一口气道:“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正是说呢,也不知究竟是谁,竟能大胆到夜入国公府捉人,这样将人带走,哪里是能轻易探听到消息的呢?” 秋水搀着破月,听闻破月同小宁二人乃是极要好的,此番小宁被人劫走,破月当即便昏了过去,醒来后也是跟着夏云四处打听消息,只可惜毫无收货。 沈老夫人自听到了薛予宁被带走的消息后,当日便从灵隐寺回府,自她回府后,紧皱的眉便从未舒展过。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在国公府消失了,她怎能坐视不管? 更何况小宁还是她孙儿这么多年来,难得一个放在心上的妙人儿,自己瞧着也顺心,虽说身份卑微了些,但举止端庄,倒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小姐。 沈老夫人估算着时日,想着寄往蜀地的信也已送达,谢煜夫妇当也是知晓府中有了小宁这么个人,本想着等谢煜回京后便商讨着给小宁一个名分,可现下竟离奇失踪,要她如何向远在凤阳城的孙儿交代? 沈老夫人转身在夏云的搀扶下蹲了下来,她抬起皱纹满布的手轻揉了揉归远带着些凉意的小脸,不免翻上一阵心疼。 自薛予宁被带走后,归远在瞧不见她后,吃药也不再哭闹了,倒是变得愈发懂事起来。 沈老夫人眼眶微湿,她相信自家孙儿不会以谎言来欺骗自己,因而早就把归远当作自己的曾孙子了。 她又抬手抚了抚归远的头,看着面前尚且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归远道:“再等等,小宁定会回来的。” * 承明殿 玉砖金瓦铸造的宫殿金碧辉煌,朱漆方台之上放着一张金漆宝座,而在那御座之后则设有一道雕龙镂空金屏,在一片顶瓦之上嵌着一只吗,明珠,直直对着那金銮宝座。 坐在金銮宝座上的人,恍若真龙现世,令人畏于接近。 萧齐北冷眼注视着坐下之人。 青年一身官袍凛凛,衬得其身姿如松,云纹玉冠束发,更显俊朗,恍若一块清透的美玉,历经了岁月的打磨,雅致秀美,内敛沉稳。 “微臣因病远离帝京多年,未替陛下分忧解难,造福百姓,此乃微臣之过,还望陛下降罪。” 裴青伏地叩首,忆起当年在这承明殿上被点为探花时的场景,彼时他尚且不知面前的这位帝王对裴家的怀疑。 他以为自己进入官场,必能有所作为,可等来的却是无尽的猜忌,他自请长留南城,时光流转,岁月更迭,而今再度踏上这承明殿,却早已是另一番心境。 萧齐北挥挥衣袍,目光如炬:“爱卿因病而长留南城,病愈后便立即赶回帝京,这是何罪之有?你这话岂不是在说朕是个不分善恶之人了?” 裴青正声而言:“臣并非此意,陛下之胸襟比天地宽阔,比......” “好了,朕知晓你之心意,也知你有一片报国之心,只是这匆匆回京,想必身子还未大爽朗,不如先去做个青崖书院的院首可好?” 萧齐北斜眼清扫裴青,这个称病许久的裴青,竟在谢砚书离京后便突然痊愈归京,此事绝非偶然。 裴青颔首应声:“臣多谢陛下隆恩。” 他含笑福身,可面上的笑颜在一瞬间便全然褪去,而当他走出殿门外后,哪里还有起初的端方君子的模样,走起路来倒平添了几分潇洒公子气。 想他因谢砚书之言,在薛予宁面前故作沉稳多年,连带着周围之人都以为他生性便是沉默寡言,倒是苦他装了好些年的清冷君子。 裴青行走在冗长的宫道之上,外套一件大氅,他望向沉沉天幕,不禁叹道世事无常。 而他走至宫门口时却突然伫立,他在宫门前静候,心中估摸着时辰,今日进宫除了是叩见景和帝,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为了等一个人。 雪色遥遥,远处一则倩影款款而来,在他身边的宫娥撑着一把油纸伞,替其挡去了下落的絮雪。 来人藕粉色华衣裹身,下裙绣有金丝芙蓉,翩然欲开,即使搭上了厚重的大氅,也像是彩蝶翩跹,她轻踏缓步走至宫门,在瞧见裴青后,惊呼出声。 “裴青?你怎么在这儿?” 裴青朝来人一揖,随即他的唇边荡开一阵笑意:“微臣是在等公主殿下。” 萧长歌有一刻的错愕,她忽觉脸上一怔滚烫,她看向面前的裴青,清俊的容颜落上了白日浅光。 “你寻本宫会有何事?”萧长歌定神发问。 只听裴青缓缓而言:“微臣是想向公主找一个人。” 第31页 萧长歌觉着好笑,自己身边能有何人是他裴青要找的? “本宫身边又怎会有你要找的人?” 萧长歌被寒风吹得发颤,不愿再立在雪地里,正欲抬步离去时,却又因裴青的下一句话而顿住了脚步。 “臣想寻的人是薛予宁。” 第17章 情哥哥 白雪似梨花瓣般纷纷扬扬地回旋飘落,洒在了宫道之上,覆在了华丽的裙摆间,女子本是抬起的步子在听见裴青所言后,立即凝住,她怔怔转身,脸上划过慌色,不过她很快便将其敛去。 “薛予宁?裴青,你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吗?”萧长歌强压住心中的慌乱,挤出了一个浅笑。 裴青直起了身子,收回了方才推出去的手,他正视着面前的萧长歌,早在他还在南城时,谢砚书的那封信的背后便写上了“玉华”二字,起初裴青还不确定带走薛予宁的人真是薛予宁。 只是眼下瞧着萧长歌的这副神色,倒是确信无疑了。 “想必公主殿下也不想让陛下知道是您带走了薛予宁吧。薛予宁可是叛贼薛景琅之妹,而您贵为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享无上荣华,分明捉到了叛贼之妹,却将她藏匿起来......” 裴青微微一顿,嘴角带笑,他毫不忌讳地看向萧长歌,萧长歌却被他这一看给惊住。 “若是陛下知晓了公主是用了贵妃娘娘的死士,将薛予宁藏了起来,公主以为您的五哥还有机会入主东宫吗?”裴青说完后,举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一幅风轻云淡的模样。 而在他面前的萧长歌却早已暗藏不住心底的慌乱。 “放肆!你!本宫没有!本宫没有做这些,五哥也并未涉入其中,都是谬言,都是谬言!” 萧长歌的一张芙蓉面早已不复方才的明艳,浮在其面上的却是难得的惶急。 她当初之所以会动用祝贵妃的死士就是想亲自审问薛予宁,况且若是由官兵在国公府捉住了薛予宁,那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如若这般,谢砚书哪里还肯再看她一眼? 可她却忽略了自己的父皇,景和帝,若是让景和帝知晓此事,定会以为是她的母妃和五哥另有谋划。 即便她将薛予宁交给自己的父皇,可难保她的父皇不会起疑心,而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杀了薛予宁。 既然本就找不到薛予宁,那就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裴青,今日你所说的浑话,本宫可以当作没有听见,趁着本宫还未发怒,你快点儿滚出宫去吧!” 萧长歌心下思量了一番后,立即又换上了咄咄逼人的模样,她稳住了颤抖的声线,想要尽快拜托身后的裴青,步入了漫天雪色之中。 “快派人去太医院把刘太医给解决了,马上备辆马车,本宫要出去。” 萧长歌向身边的白露吩咐好后,裹了裹披风,仓皇离去。 在他身后的裴青收起了笑意,拂袖而去,转身离开了宫门,在宫门外的马车边,他冲着马车旁立着的茗生道:“盯好玉华公主,她定会再次出宫。” 茗生点头应是,裴青这才缓步走上了马车,他摩挲着腰间的玉珏,看着那堵朱漆大门,唇边闪过一丝讥笑,随后他冲马车夫挥了挥手,车溅尘雪,直向另一方天地。 * 亥时,人静声消,天洒黑墨,将整个定京城宛在了无边无尽的夜色之中,极目望去,只有玄色披洒,素雪飘飘,黑白共天地一色,残风拂着雪团,滚落在杳无人声的街巷之中。 “细细簌簌”的声音在寂寥安静的长街响起,昏暗的宫灯散着点点星光,照亮了狭长的街道。 “快些!若是误了事,殿下顶要了你们的命!” 白露催促着前边儿提着宫灯的小宫娥,只是积雪过深,小宫娥行动不便,难以提快步子。 可在她身后的白露却不断催促着,小宫娥只得奋力拨开脚下的积雪,提着宫灯艰难前行。 一行人循着宫灯的光亮绕到了一方茅草屋前,这才止住了脚步。 “白露姑娘,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守在茅草屋前的那名壮汉先是向白露一揖,随后轻声开口。 白露挥了挥手道:“等不及了,赶紧将人带出来。” “可是今晚就得将她给......” 那壮汉说话时,还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白露点头,旋即推开了古旧的木门,两名壮汉立即将还在昏睡的薛予宁给架了出来。 薛予宁一直陷在昏睡和窥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直到她被摔在了冰凉的雪地上,无穷的寒意漫开,将她惊醒。 “快点儿动手,公主殿下今晚就得要看见尸体。” 萧长歌今日遇见裴青后,便立即吩咐下去要立即杀了薛予宁 如今她已知晓那所谓的孩子是薛予宁的丫鬟和谢砚书所生,但她心中仍是怀着一份疑窦,她本就不愿意留下薛予宁,每每看见那张倾城绝色的脸,萧长歌的心中便会窜起一股无名火。 虽说谢砚书同薛予宁一见面便吵得不可开交,可谢砚书也只会同薛予宁这一个女子说过如此多的话,即便是她萧长歌,谢砚书也只是淡淡地向她行个礼。 再加上裴青今日所言,似乎是想要救薛予宁,甚至还拿她的五哥威胁她,五哥如今离入主东宫就差临门一脚,若是此时自己出了岔子,那五哥和母妃的所有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第32页 既然她无法完全相信薛予宁之言,也有人想拿薛予宁做文章,那只有亲眼看见薛予宁的尸体才会让她安心。 是以当夜便着白露带人去解决了薛予宁,并要亲眼看见了薛予宁的尸体才肯罢休。 大半夜被萧长歌指派出来干这事儿,白露早就等得不耐了,她被冻得搓了搓手,哈出了一口冷气:“快些!” 两名壮汉闻言连忙取出一把长剑,白晃晃的剑光闪得薛予宁不自觉便闭上了双眼。 可薛予宁却并未感受到那份冰凉的触感,反倒是听见了“叮”的一声。 “哟,谢砚书教我的这招倒还是有用。” 熟悉的嗓音在薛予宁的身后响起,薛予宁转身看去,只见漫天雪色之间立着一名身着红袍的男子,身姿修长,面带浅笑。 是裴青,只是和她年少时印象中的裴青有些出入。 她印象中的裴青并非会这样讲话的人,更不会挂着一道比谢砚书还风流的浅笑。 “裴青?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白露今早便见过了裴青,因而立刻便将他识认了出来,只是现在并非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冲着那两名壮汉使了个眼色。 两名壮汉会意,欲再次上前捉住薛予宁,可方一前进,周遭却窜出了数十名黑衣男子,他们身穿黑色劲装,手持长剑,将白露等人团团围住。 “将薛姑娘带走!” 裴青一声令下,一道又一道的黑影闪过,白露从宫中带出来的小厮哪里会是这些人的对手,不消片刻,薛予宁便从那两名壮汉的手中给带了出来。 “你没事儿吧。”裴青搀着薛予宁立时便上了院子外候着的一辆马车。 白露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和身旁的宫娥一同奋力爬了起来,裴青手下的人并未要了他们的性命,白露起身后,连忙步入了夜色中,直直奔向了皇城。 雪落无声,长夜将明,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上好的兽金炭蕴出了一殿的暖意,将美人榻上的女子煨得小脸发红。 可美人在听见来人之言后,面色瞬时一转:“什么?跑了?还不快派人去追!” 萧长歌顺手将手中的瓷杯砸向了白露,白露的额角登时便溢出了鲜血。 她哭喊道:“殿下,我们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萧长歌胸膛起伏不定,她在玉阶前来回行走,默然半晌,随后她眼前忽亮:“快拿着这块令牌去找母妃的死士!” 萧长歌将一块玉牌扔给了白露,此乃祝贵妃之令牌,见此令,才可调用她手下的死士,萧长歌此前借用后便一直未还回去。 “奴婢这就去!”白露手持令牌,急匆匆地跑向殿外,娇小的身影同夜色相融。 晨光熹微,天露鱼白,一辆马车在城门外停驻,车内熏香缭绕,暖气四溢。 薛予宁早已换上了另一套干净的衣裙,此时手握温热的茶盏,坐在裴青的对面。 “此次是谢砚书求我救你,你可不要以为是我主动出手相助。”裴青冲着对面的薛予宁说到。 虽然他同薛予宁亦是打小相识,他相信薛景琅并非是谋逆之徒,也愿意出手相救薛予宁。 只是裴青极力地想要和薛予宁撇清关系,是怕再让薛予宁对自己生了误会,谢砚书回京后定是还要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再做几年的冷面公子。 “谢砚书......他不是在凤阳城吗?” “就是因为他在凤阳城,因而这才求到了我这面前来。” 薛予宁眨了眨攀上水雾的长睫,转而低声道:“无论怎样,还是该谢过你。” 裴青止住了薛予宁手上的动作,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怎么,你不再叫我‘青哥哥’了?” 薛予宁缓下去的面色唰然一红,从前他瞧见裴青还会觉着羞赧,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再见裴青却再无波澜。 裴青还想再开口,却听不远处有急急马蹄之声,他冷眉微皱,立刻下了马车,极目遥望。 “快!送人出城!”裴青嘴唇紧抿,他没想到萧长歌竟然会再次动用祝贵妃手下的死士,这帮人可不同于昨夜的那些个喽啰,他手下的人未必能抵挡。 薛予宁闻声探头,她看着裴青出声问到:“这是要送我去哪儿?” 薛予宁还不知归远和破月当下之境况,裴青却又要将她送走。 裴青转头挂上了浅笑,此去长路漫漫,薛予宁毕竟一个女儿家,若是让她瞧出了自己的担忧,兴许也会心生惧怕。 裴青促狭一笑,褪去了长夜的阴霾:“当然是送你去凤阳,找你的情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2 09:00:42~2022-05-24 15:5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泫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比歪比歪比叭卜 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谢将军 自远处驰飞而来的烈马不断嘶鸣,唤醒了静谧的长夜,落雪被马蹄溅起,在半空中回旋飘转,雪环之中,立着个清瘦的身影。 奔驰的烈马在那道人影之前停驻。 “贵妃娘娘这是有何急事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用手下的死士?” 裴青的手下人压根不是这些死士的对手,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第33页 他挥了挥衣袖,目含浅笑,丝毫不见慌乱,反倒是多了一份恬然自得。 坐在马上的死士纷纷对视了一眼,裴青方才所言倒是提醒了他们。 他们本是祝贵妃豢养的死士,通常是在暗夜行事,极少暴露在白日青光之下,去捉人,这要是上达天听了,祝贵妃这一生的荣华富贵都会化作过眼云烟。 而今日来请他们出手的也并非是贵妃身边的人,而是玉华公主的婢子,本以为是何要紧之事,可也仅仅只是追捕一名叛贼之妹。 众人在马上愣了片刻,但又转而想起祝贵妃当初便下过的命令,只要看到她的玉珏,便如同见了她本人,所下的命令也同她所下的别无二致。 况且让他出手的还是祝贵妃的亲生女儿——玉华公主。 众人敛去了思绪,为首的死士开口道:“我们正在追捕叛贼,烦请裴大人让行。” 裴青的手下将城门团团围住,而那些死士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因裴青乃是朝廷命官,倘若伤及其性命,那便得不偿失了。 裴青挑眉朗笑:“叛贼?追捕一个叛贼竟能劳动贵妃娘娘的死士出手,难道就不怕陛下知道吗?” 高坐于马上的人看着渐露白色的天幕,也知现下不是同裴青耍嘴皮子的时候,裴青乃是文官,他们哪里能说得过他? 列于众人前面的死士眼眸微眯:“听我之令,冲出去!” 若只有裴青瞧见他们的踪迹,就算是禀告了景和帝也不一定能让其信服,可要是一直杵在这大街之上,难保不会有旁人看见。 干脆的令响,随机“哒哒”的马蹄再次卷起千丈雪,长剑挥舞之间,玄色的衣角缠绕相触,高坐在马上的死士挥举着冷剑,杀出了一条血路,径直冲向了城门。 迅马飞驰而过,裴青从地上爬起来时早已不见踪影,死士不敢伤他性命,只是用剑柄将他击倒在地,等他再次看向城门时,早已不见马蹄踪迹。 裴青舒展的眉眼微微一攒,他此次救薛予宁一是出于谢砚书相求,二便是他们裴,谢,薛三家本就关系匪浅,薛大将军也是他所景仰之人,他也有心救薛予宁一命。 只是他未曾想到萧长歌竟会动用贵妃的死士,裴青凝眉喝道:“快!马上去追!务必要护送薛姑娘去到凤阳城!” 裴青望向萦回曲折的山路,唯有到达凤阳,谢砚书才可护住薛予宁的命。 * 风过林啸,山间的夜风比之山脚更为寒凉,即便是坐在马车之内的薛予宁此刻也因炭火燃尽而冷得发颤。 昏暗的马车之内,少女斜靠在椅背上,眸含急色,嘴唇乌紫,粉嫩的小脸这几日挂上了憔悴,长睫扑闪,美目半张,倒是病弱西子,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 薛予宁极力地想要抬手拂去额前的碎发,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半点力气,她这些日子食的都是残羹冷炙,连正经的水都未喝上几口,早已没了往日的灵气。 她靠在马车上,随着山岚一起灌入马车之中的还有交错杂叠的马蹄声,并且似乎越来越近。 薛予宁今日从裴青的神情里早就已经猜出这一次要去凤阳定不会顺利,而现下在她身后的正是玉华公主派来的人。 薛予宁掀起帘布,而在前方道路上却猛然窜出了一道明光。 一座破庙矗立在半山腰,在这个不见半点亮光的山路上涌现了一丝荧光。 薛予宁当下心生一计,她叫停了马车夫,在山腰处下了马车,而马车夫则继续驱车前进。 薛予宁立刻转身就向破庙跑去,只是还未跑至庙中便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啜泣。 摇摇欲坠的破庙里蛛网四结,尘灰飞扬,暗色烛光之下,正坐着一群手脚皆被用铁链缠绕起来的女子,他们衣衫褴褛,却又都生得俏丽可人。 薛予宁一惊,这......都是人伢子拐来的? 专拐到那烟花柳巷之地的? 薛予宁猫着身子从大门绕到了最末的队列之后,看守的人伢子早就睡熟了,而几个正在啜泣的女子也是垂头低眉,并未察觉到薛予宁的出现。 薛予宁想在这人伢子的手里,也许她还有活命的机会,还能寻着逃出生天的时机,可若是落入了萧长歌的手里,那她便真的会没命。 思及此,薛予宁索性靠在石柱之上,扯了些干爽的稻草盖在自己的身上。薛予宁甫一盖上干草,只听门前传来了马蹄声,随后便是几名男子的声音传来。 “这都是些拐来的女子,她定不会在此。” “还是快去追那马车吧,若是天明暴露了我们的行踪,定会给娘娘带来麻烦。” 薛予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地缩在墙角一处,连喘息声都放缓了,当她听见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着的神经也渐渐松弛。 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已磨去了她浑身的力气,薛予宁只盼着今夜能好生休整一番,躲过玉华派来的死士,而后寻到时机逃出人伢子的手里。 是以在听见死士远去后,薛予宁立时便靠在柱子旁昏睡了过去。 庙外的大雪未曾有过半分的停歇,絮雪就那样扬扬洒洒地下了整夜。 薛予宁也沉沉睡了一夜,直到身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声才将她唤醒。 “嘶......” 薛予宁才睁眼,便瞧见身边一名穿着粗布蓝衫的男子,他脸色发白,眼帘微微扬起,眉如墨化,鼻梁高挺,淡色的嘴唇紧闭,似是遭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一般,浓眉一皱。 第34页 薛予宁微惊,在这些一众被拐来的女子里,何时竟出现了个男子? 莫非......现在的贵公子们也好男风? 薛予宁摆了摆头,将心中涌上的想法甩开,只是这一刹,她的脑中倏然浮现出了谢砚书的一张脸。 她也曾拿这个打趣过谢砚书。 只是还未等薛予宁多想,身边的男子突然紧抓住了她身边的干草,疼得眉头紧缩。 薛予宁环视四周,只见众人还在沉睡之中,而在他身旁的男子右膀之处竟有一条可怖的长口,涌出的血色让薛玉宁一怔。 她赶忙从袖间取出了裴青给她的金疮药,撕下了裙角处的一则长布,想要拭去那人肩膀上的血渍。 可她的手才将将碰到那人的衣角之时,紧闭着双眼的男子骤然睁开了一双清眸,微扬的眼尾带着些倨傲,化作了利剑刺向了薛予宁。 正当薛予宁愣神的时候,冰凉的手将薛予宁的手腕紧紧攥住,薛予宁差些疼得呼出声。 可面前的人却未有要松手的意思。 陆向昀素来警觉,他刚一睁眼,便瞧见身边坐着一名衣衫破旧却姿容清丽的女子。 薛予宁无奈挥了挥手中的药瓶,又指了指他的右臂:“帮你上药!” 陆向昀神色微怔,倏尔俊眉一皱,他放开了薛予宁的手,而薛予宁也再次上前试探,这一次并未受到那人的推拒。 薛予宁利索地替他擦去了血渍,随后打开了药瓶:“有点疼,你忍一下。” 令薛予宁吃惊的是,自己的这一瓶药粉倒下去,可面前的人却不见一点的抵触,也不见凝眉吃痛。 “谢谢......” 薛予宁将瓶子收好,转身时却听见了那人的道谢。 薛予宁起先还当他是个哑巴,现在瞧来原是个会说话的,既会说话,自己对她又有救命之恩。 薛予宁思忖了片刻后,轻声开口:“你也是被人伢子拐来供那些公子哥儿......” 她不知如何开口,便挥动着手做了个假意脱衣的动作。 陆向昀看了老半天才会出了薛予宁的意,他忽觉好笑,但他压下了唇边的笑意:“我是车夫,因为摔了一跤这才受了伤。” “原是如此,你可知他们会把我们带向何处?”薛予宁低声询问。 陆向昀看着凑近的女子,微愣片刻后小声开口:“凤阳城......只是,我怎从未见过你?” 薛予宁被他这一问给哽住,她方想开口,却听坐在庙口的那位壮汉高声道:“别睡了!立刻赶路!今儿个必须赶到凤阳!” 瘫坐在地上的女子们纷纷起身,垂头走向庙口,薛予宁也趁机跟在了队列之后,垂眉低首,配上她本就破旧的衣衫,倒也不违和。 张敬立在庙口,一手指着一个人头数着数,“七、八,怎么多出......” 张敬的话让薛予宁的脚步一凝。 而在薛予宁身后的陆相昀却冷眼一扫张敬,朝他摇了摇头,张敬立时便显了个恭敬的面色,转而朝庙外的另一人喊道:“人齐了,快些走吧,今晚便得到凤阳!” 薛予宁未曾想到自己到凤阳的路途竟会如此顺利,只是,她如今担心的是该如何逃出人伢子将他们带来的这处私人宅院。 薛予宁被押着朝内院走去,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马夫!” 陆向昀起先并未注意到有人在唤他,直到确认那一声声轻唤是在叫他后,他才回头看去。 只见女子猫着身子,掩着面冲他开口。 “看什么呢!” 高安见薛予宁这幅鬼鬼祟祟的模样,立即呵斥,薛予宁也不敢多言,立时便跟了上去,随后被锁进了一间逼仄的房屋内。 暖香盈室,炭火散凉。 清贵的公子坐于案几之后,冷冽的眉眼藏着一丝上位者的高傲,如玉的面庞挂上了一道冷色。 高安扣门而入,朝已然换下了粗布麻衣的陆向昀一揖:“公子,今晚可是要怜儿姑娘前去作陪?” 陆向昀点点头,可又突然顿住,他肩上的伤微微一动便牵动全身。 他沉声道:“让今日那混进来的人去。” “啊?可是她怎么能为我们传递消息呢?” 陆向昀扶额轻叹:“那人可不是好糊弄的,说不准怜儿还会被她套话,就派她去,反倒能消减他的怀疑。” 薛予宁被困在屋子之中,不知当外是何情形,可忽然大门一开,几名丫鬟立刻便将薛予宁带到了浴房之内。 多日奔波都未洗一把脸的薛予宁被热水氤氲了秀颜,乌发透亮,白净的肌肤在光晕下反着浅光。 几名丫鬟替薛予宁换上了一件碧色的翠烟衫,长裙曳地,肩若削成,腰若流纨素,乌黑的发丝间仅别了只碧玉玲珑簪,却自有一种仙姿风情。 众人簇着薛予宁,将其拥进了正堂。 饶是薛予宁一再询问,那些个婢子也不曾开口应答。只见正堂之内高朋满座,尽是锦衣华服的贵人围坐,而薛予宁则头戴帷帽,被轻轻拥着走入了正堂。 隔着帷帽,薛予宁瞧不请坐在主位的人,只见他一身玄衣泠然,脊背挺直,绛紫色的大氅披落在肩,一派轩昂之气。 薛予宁长叹一口气,自己现在定是被当作了陪酒的,她转了转眼珠,心底却在思量着该如何脱身。 “谢将军今日难得与我们一聚,这不还给您寻了个美人儿来嘛。” 第35页 高安冲薛予宁身边的婢子挥挥手,示意让薛予宁赶忙上前斟酒。 薛予宁的手心微湿,她虽想着该如何脱身,但眼下也只能先曲意逢迎。 正当她想要迈开步子时,却听座上之人开口。 “美人儿?徐大人倒是真懂我的心思。” 那人声音爽朗,如潺潺溪流清亮。 这声音......薛予宁再熟悉不过了,再思及此刻她身处凤阳城,薛予宁方才吊着的心竟缓缓下落。 她踏着缓步走向了主位上的人,抬起纤纤素手攀上了那人的臂膀。 那人身子一紧,唇边溢笑,可抬起的手却是想要不动声色地拂开薛予宁。 可薛予宁却紧紧掐住了他的臂膀,柔声密语道:“谢将军,奴家来为您斟酒可好?” 第19章 美人 暮色四合,正堂之外是冰冷的飞雪,而正堂之内却是觥筹交错,烛火曳曳,卷了一室的暖光。 年轻的男子坐在主位上,阔衣飘然,墨发高高束起,一身的玄色衬得其眉目如画,鼻若刀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微微弯起的桃花眼自溢出了万千风流。 而在其身旁的女子着一烟青色软罗裙,迤逦的裙摆交叠在男子墨色的大氅之上,玉手柔弱无骨地搭在了面前人精干的臂膀上,垂下的帽帘有意无意地划过男子的手心,搅起一阵酥麻。 “谢将军,这等美人比之京中的也不差吧。” 高安举杯对向谢砚书轻笑开口,他的余光扫了一眼薛予宁,眼角的笑意略有褪去。 高安看着薛予宁,心中渐生不安。他想起自家主子陆向昀此次在定京受伏,将养了些时日预备回到凤阳时,却再遭人伏击,而后为了掩人耳目,陆向昀故意装作人伢子从定京城里拐了几个女子作掩护,为的是能够平安回到凤阳。 且不说那些拐来的女子本就是个掩护,他们是定不会用那些女子去魅惑这些个高官显贵的,况且这些年来他们手下的绝色美人也不少,且个个都工于心计,善于媚术。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陆向昀会选了这么个没经验的女子出来。 高安浓眉一紧,瞧着这身段倒是不错,可那张脸他还未细细瞧过,若只是张平平无奇的脸,这怎么套得住上座那位的心? 高安注视着座上之人的神色。 “谢将军,奴家为您斟的酒您怎么不喝呀?” 女子带着些魅惑的声音在室内蔓延,只见那青年偏头看向身旁人。 谢砚书在听见这一声声的娇语后,手心早就已经洇出了汗。 是她?她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难道她已经逃出玉华的追杀了?可是又为何会陷入到此处? 谢砚书的目光落在了面前戴着帷帽的人的身上,女子身上的淡香若有似无地在他鼻间游走,微举着的皓腕显着一道朱色的印记。 谢砚书身形一顿,她还活着,安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想抬手掀开那人的帷帽,却见那人故作娇羞地推开了自己的手。 “将军怎的不喝呀?” 薛予宁早就认出了谢砚书,想她一人被玉华折磨得生不如死,自千里而来凤阳城,谢砚书离京时还言自己要去护佑一方疆土。 没成想就是这样在一群蠹虫设办的宴席上护佑的? 薛予宁倒要看看这谢砚书究竟耍得什么花招,她放软了声调,微微向前一贴,将手中的酒盏递到了少年的唇边。 “将军要是再不喝,奴家的手可都是要断了呢。” 高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薛予宁的一番动作,他现下一点儿也不为之担心了,光是这柔声蜜语就能勾掉人的魂了。 谢砚书愣了半晌,随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本还不确定眼前人的身份,现在看着倒是实打实的能知晓面前人究竟是谁了。 “美人酒,怎敢不饮?” 谢砚书反手一握,便将薛予宁的玉手圈在了自己温热的手掌之中,随后右手夺过了酒杯,将杯中蜜酿一饮而尽。 果然是个纨绔浪荡子,同那些个不学无术的膏粱纨绔也没甚区别。 薛予宁暗自诽腹,隔着素色的帷帘白谢砚书一眼,她想要将手收回,却冷不丁地被人往前一带。 “你......” “美人儿的手怎的如此凉?”谢砚书将薛予宁轻轻往前一带,薛予宁半个身子都落进了谢砚书的怀抱之中,她只得抬手搭在了谢砚书的两肩之上,以防自己向前倒去。 高安和众人见状皆是一番朗笑:“想不到呀,谢将军,听闻您在定京城里可是连那薛家小姐都瞧不上,怎的今儿个竟还能看上我们这偏远之地的姑娘呢?” “就是啊,听闻那薛家小姐腰若约素,修短合度,皎若芙蕖,活脱脱的就是一九天之上的灵女,连这等绝色女子谢将军当年都推了同她的婚事,这位姑娘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薛予宁:这福气给你可好? 谢砚书见怀中女子欲有起身的迹象,他环手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搭在了女子单薄的衣衫之上,右手一把将其揽住,他凝眸一笑,带着些风流之意。 “薛予宁?那般不知礼数,蛮横无理的女子哪抵得过这般温香软玉?” 少年说话之时,胸口微微起伏,薛予宁趴在他的肩头,当他话音落下时,身后竟浮起了一道麻意,原是谢砚书故意轻勾了勾她的薄衫。 第36页 薛予宁怒目抬头看去,只见眼前人一脸无辜地冲自己笑着,颇有几分多情公子的模样。 薛予宁护住了头顶的帷帽,她倒要同谢砚书将这场戏演完,也好瞧瞧这位说着要领兵却敌的少年将军是为何会在这种场合出现。 高安瞧着座上举止亲密的二人,道是时机已成,便同座下几人齐齐高呼:“谢将军大老远来我凤阳一次,难得遇上个合心的佳人,春宵难得,不如这宴就散了吧。” 同高安一起的众人亦是纷纷附声,于他们而言今日的宴席本就是个幌子,倘若谢砚书收下了他们献给他的女子,才可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谢砚书环视四周,只见众人早已正襟危坐,推说着要给他留出良辰以赏春华。 “美人意下如何呢?”谢砚书隔着帷帽轻勾了勾薛予宁的下巴,俯身在其耳畔轻轻开口:“我向来是不会强迫别人的。” 薛予宁真想将那一壶酒倒在谢砚书的头上,自己远走千里来寻他,他还真就想和人共度春宵? 自己当初果真没有骂错人,真真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薛予宁压下了心底的怒气,娇面含羞,声若低吟:“全听将军的。” 谢砚书清然一笑,揣着“瞧你还能装多久”的心思,将薛予宁打横抱起。 薛予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吓得连忙抓紧了谢砚书的手臂。 “高大人,明儿个我再来好生谢你。” 谢砚书怀抱薛予宁,朝座下的高安颔首一笑,而高安也立时向谢砚书一揖。 “这都是下官该做的。” * 夜色朦胧,映出细碎光影,凉风掀起帘幔,扑落在帘幔之上的暖香登时蔓延开来,白玉石桌上的热茶散着雾气,漾了一屋子的茶香。 “嘭”的一声,楠木大门被人轻打开,来人将怀中香玉放在了描金赤凤檀木阔榻之上,华帐的帘布随风微动,将美人卷在了一团浅色中,恍若云雾将其围绕。 榻上之人帷帽半垂,翠色的烟衫在暖光之下泛着青光,女子玲珑的身形也在暖光下显现,垂下的乌发缓缓下落,垂在了她的胸前,玉手抚肩,半敞的衣领显着无限春光。 “美人倒是比我还心急。” 谢砚书欺身上前,帷帐之上赫然多了一道身影。 薛予宁懒懒抬手,勾住了谢砚书的脖颈,浅浅吟笑:“无非是情溢心尖,哪里就是心急了呢?倒是奴家瞧着将军方才的举止,倒是一幅心急的模样。” 女子吐气如兰,媚眼带笑。 谢砚书眉眼间的笑意愈甚,他倏然凑近,在薛予宁的耳边低声道:“你还要装多久?” 薛予宁本以想好了下一句该说的话,却骤然被谢砚书这一句打晕,正当她还陷在怔愣时。 面前却突然一片明朗,谢砚书指尖勾着薛予宁的帷帽,清逸的容颜上笑意难掩。 榻上的女子眸含春水,顾盼生辉,细眉弯弯若月,丹唇在暖色烛光下如同一颗红缨,她眸中还含着些惊诧,似是还未从当前的情形里回过神来。 幸好,她只是瘦了些,谢砚书见薛予宁安然,心中也扫去了一连多日困住他的阴云。 “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薛予宁抬手想要夺过谢砚书手中的帷帽,却被他侧身躲开,薛予宁先行扑空,幸而被谢砚书一把拉回,才免于摔地的惨状。 “原来你竟如此心急,还不愿承认。”谢砚书手腕一转,帷帽便落在了一旁的白玉石桌上。 薛予宁却呛声道:“心急?我看若真是个别的美人儿,你早就耐不住了,只是瞧见了我,这才觉着厌烦吧。” 谢砚书看着脸上挂着红晕的女子,她双颊微微鼓起,倒像只被抢了吃食的狸猫。 他弯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嗤笑道:“真的美人被你这狸猫给换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谢将军无所不能,这凤阳城的官员都上赶着巴结您,您若是开口,谁还敢不给你送人?” 薛予宁莞尔一笑,甚是乖巧的模样,她转了转眸,继续道:“况且您不是说了吗?最喜温香软玉,这凤阳城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城,还怕找不到一个......” “嘘......” 薛予宁的唇边忽然被一指所挡,冰凉的指尖将她一惊。旋即谢砚书竟是一个翻身越上了榻,将薛予宁压在了身下。 少年压低了嗓音,悄声开口:“薛予宁......你会不会......” 谢砚书忽觉面颊发烫,而在薛予宁看来,面前人的神色极为不自然,耳根还攀上了一圈难以言说的粉红。 “喂,你怎么不说了?会不会什么?”薛予宁戳了戳谢砚书的手,小声道。 谢砚书胸膛忽而起伏得厉害,他再三缄口,眸色复杂。 屋子内静得可怕,而门外风雪潇潇,伴着风声一起传入的还有细碎的杂声。 谢砚书回头窥了一眼门框,随后握紧了手,泠声道:“薛予宁......你会不会那样子叫?” 第20章 吻 冷雪飘飘,却难消室内春色。 薛予宁躺在榻上,她长久地注视着身前的人,良久未悟出其话中意。 “哪样......叫?”薛予宁小心翼翼地开口,瞧着谢砚书的神色,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谢砚书紧绷着一张脸,眼神泠泠,他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换,如玉的面庞之上显着难以识认的复杂之色。 第37页 “就像行房事那样的声音,你可会?” “噌”的一声划过静谧的长夜,一方十香浣花软枕稳稳地砸向了谢砚书的后背。 “谢砚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薛予宁一时气急,面色显着异常的绯色,她眸色慌乱,一手拿着软枕拍打着谢砚书的后背。 而谢砚书却抬手钳住了薛予宁的手腕,正色道:“我不是在同你说笑。” 薛予宁也哼声道:“我也不是在同你说笑.......” 谢砚书抬手捂住了薛予宁的粉唇,偏头向门前看去,只见楠木大门之后,隐约嵌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谢砚书再次压低了身子,倾身上前,灼热的气息让薛予宁的禁不住微颤。 “外边儿有人。” 薛予宁会出了谢砚书的意思,原是今夜这所谓的春宵是要做给别人看的。 谢砚书见薛予宁呆呆地点了点头后,这才又小声开口:“所以......你到底会不会?” 薛予宁抬手将谢砚书从自己身前推开,她腾身坐起,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我?我怎么可能会?” 谢砚书也正身而坐,低声一笑:“可我瞧你方才装得那般娇媚也是挺像的。” 薛予宁转开头,似是有些心虚地小声说到:“反正我是不会叫的,要叫你自己叫。” 谢砚书靠在床柱边上,凝神沉思,今夜在门外的人若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于他而言,接下来的棋路许是难以行走。 他抬眸瞟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女子,正懒懒地把玩着手中的软枕,一手拨着上边儿的金线,一手托着下巴。 谢砚书突然忆起了昔年旧事,他靠在床柱边上,抱胸含笑看向薛予宁:“你真的不愿意?” 薛予宁撇嘴嗤声道:“不愿意,任凭你今天把嘴皮子说破了我也不会做那种事!” 这像什么话?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哪里会这些东西? 似是还未将话说完,薛予宁锤了锤怀中的软枕道:“总之!你别指望......” 谢砚书望着女子说个不停的嘴,忽而敛眉一笑,扑身上前,两手轻轻捏了一把薛予宁的纤腰。 “唔......” 室内暖香萦绕,平落了几分旖旎,红烛黄光洒在女子的娇颜上,如一张红色的巾帕轻盖在了其面上,两颊晕开的红意不断蔓延至耳根。 宁静无声的室内仿佛还余绕着女子的娇吟,谢砚书面色一僵,身形微微一顿,像是有枷锁将他禁锢,挣不开藩篱的困锁。 薛予宁两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誓死不愿再发出那样的声音。 可谢砚书回神之后,却扯开了薛予宁的手,不知何时面上竟挂上了冷色,话中也淬了寒意:“接着方才的声音,继续。” “我......”薛予宁涌上唇边的那个“不”字都还未说出口,却又被谢砚书投来的一道眼神给压了回去。 “你要是不愿意,那我来帮你。”谢砚书回眸盯着薛予宁,常含着浅笑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霜意。 薛予宁的脸滚烫,她蹙眉剜了谢砚书一眼,随后埋首在被褥里,瓮声瓮气地开口:“那你转过去。” 少年直挺的身影僵硬地立在床沿边上,眸中深意难以窥探,他微微侧身转了过去,避开了薛予宁。 薛予宁两手攥着被角,用力一掀,将整个身子都藏进了温热的被褥里,脸色被憋得通红,若是再给她个机会,她定是宁愿被萧长歌捉回去,也不愿意做这等事儿。 谢砚书余光瞟着薛予宁的一番动作,就在他发现门前的黑影略有晃动时,他想出声提醒薛予宁,却听从被子里传出来一声若有似无的低吟。 像是白色的羽毛撩动着心弦,清风缓缓拂过山峰,连带其碎叶枯枝落在了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上,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直达深泉的底部。 谢砚书突然觉着起先才褪下去的一阵热意再次窜上了心尖,他的呼吸稍显不稳,而身后的声音却不断地传来。 总之是缩在被子里,薛予宁的胆子也大了些,像是小猫的叫声渐渐变大。 薛予宁躲在被子里足足有了一会儿,直到快喘不上气来时,她才钻出了被子。 “人走没?我瞧着该差不多了......吧” 薛予宁甫一掀开被子却并未瞧床沿边上的谢砚书一手紧扣着床沿,一手竟端了只白玉茶盏,仰头将杯盏中的凉水一饮而尽。 婆娑烛影之下,薛予宁却仍可瞧见少年红透了的耳根,恍若滴血。 谢砚书呼吸早已紊乱,他强压住心头的波浪,拿着茶盏的手似乎想要将白玉茶盏捏碎。 薛予宁从前在将军府里虽是深居简出,但却常爱听些坊间趣事,饶是未经人事的她也知晓谢砚书当下是个什么情形。 薛予宁忽而计上心头,她裹着被子,露出一张粉面,挪到了床沿边上,轻靠在了谢砚书的耳边。 一股清香瞬时窜入了谢砚书的鼻尖,不等他回头看,却听耳边骤然传来一道软糯甜腻的嗓音,如同一壶香甜的桂花酿滑至人的心口,叫人浸醉在了这无边的香气之中。 薛予宁瞧见谢砚书铁青的脸色后,像是大仇得报,这么多年难得一次自己占了上风,可得好好捉弄他一番。 薛予宁灵眸飞快一转,她继续朝谢砚书的身边挪了挪,在其耳边轻轻呼了一口气。 “薛予宁......你想干什么?” 第38页 谢砚书艰难地从喉间溢出一句话,捏着玉杯的手已是青筋暴起。 薛予宁在其耳边轻声笑道:“起初我还以为谢将军你自是百经人事,因而才懂得如此多,不成想您竟是这般纯情呢?” 薛予宁就侧坐在少年身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只见少年顿了半晌后,正身转了过来。 隔着烛影,薛予宁只瞧见那一双清眸里蒙了一层冷雾,藏着湖光山色,平铺开了岁月星辰。 少年嘴唇紧抿,下颌英挺,疏朗的眉眼间有情丝缠绕,在这寒冬飞雪的时节里,额角竟洇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密汗,将额发打湿。 薛予宁被这眼神吓得向后一缩,她好像把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薛予宁,你的胆子倒是够大。” 少年冷冷地丢下了这句话,而薛予宁还沉在这话中的深意时,却被人轻然一推,卧倒在榻,而身上则多了个玄色的身影。 凉风忽起,拍打着窗台。 高安立在门外,听着这猛然传出的动静,嘴里不禁“啧”了一声。 “还以为是个正人君子呢,也不过如此嘛。”高安小声地嘀咕了两声,又低笑道:“这番沾了别人的身子,纵是你想和将自己择干净,怕也是一桩难事儿啰。” 高安不再贴耳细听窗内的动静,而是转身离去。 可雅室之内,却仍旧落有无限春光。 “喂......人已经走了。”薛予宁心虚地朝门前窥了一眼,见门前的黑影已消散后,轻抬手指了指门的方向。 而薛予宁的手才刚刚抬起,却骤然被人反握住,滚烫的温度让薛予宁一惊。 “谢砚书,人已经走了......” “薛予宁,这都是谁教你的?” “啊?这不是你让我......” 谢砚书看着薛予宁一开一合的丹唇,像是一颗粉嫩的红缨泛着勾人的红光,女子的两颊还挂着些浅淡的粉色,像是粉桃一般。 谢砚书鬼使神差地便轻轻向下俯身,而在那一刹,偌大的雅室也归于了宁静,女子藏在嘴里的话也都尽数咽了回去。 四下俱静的雅室之内,只闻二人的心跳声与风雪的呼啸声,横亘在榻上二人身前的唯有女子身上的浅淡芳香。 薛予宁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而唇边竟是一阵温热,清冽的竹香在薛予宁的唇边环绕,像是一杯陈年甜酿,一点一点流入了薛予宁的喉间,又滑落在了她的心口。 而顷刻间,唇上的那抹轻柔又悄然褪去,只留下淡淡清香残存在唇角。 “谢砚书......你......” “我心悦你。” 榻上的二人齐齐开口,四目相对之时,却听一块碎石打落在了深潭里,溅起了一滩水花。 少女呆愣地注视着身前的这个人,白皙光洁的面庞透着棱角分明的清俊,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无边的春色,他耳根还泛着红,可落在薛予宁身上的目光却分外坚定。 薛予宁觉着眼前的人有些陌生,这可是她自记事起便互不对付的死对头。 谢砚书厌浓香,薛予宁见他时便总穿早就被熏香染了许久的锦衣。 谢砚书最厌靡靡之音,薛予宁府中笙箫便从未断过。 而他方才所言,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薛予宁颤巍巍地开口,心中又像是怀着某种希冀。 “你说什么?” 少女眨着一双灵眸,盛有清亮的水色,装载着秋波。 宁静的室内,余香阵阵,渐渐黯淡的烛光披落在少女的一张粉面之上,映出两道浅红的印记。 谢砚书凝视着薛予宁的眼,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再次对她开口。 泠泠之声却又带了些春日暖阳的温柔,搅动着春日的枝头花。 “薛予宁,我心悦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木头终于开窍了!!! 第21章 动心 在这方寸之间,薛予宁仿佛还能闻见谢砚书身上的清甜竹香,唇边仍有你暖意环绕。 少年俊冽的眉眼间柔情四溢,淡雅如雾的星光里只映着薛予宁的一张脸,再藏不进去任何其余的杂物,似有潺潺春水溢出。 谢砚书认真地看向薛予宁,女子的容颜虽与从前并无二致,却清晰可见地消瘦了几分。 谢砚书的心中掀起了难以平息的巨浪,他小心地抬手拂开了薛予宁额前的碎发,像是在轻抚一朵娇花般,唯恐碰伤了娇嫩的花瓣。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闻听萧长歌将薛予宁囚禁起来时的那份焦灼,在这一刻都归于了平静。当他看见沈老夫人的来信时,虽面上镇定,可却是归心似箭,他恨不得立时便离开凤阳,星夜兼程地赶回上京城。 奈何他不得脱身,唯有找到了旧友裴青,央他出面找寻薛予宁。 而此番却是兵行险着,势必会打草惊蛇,引来萧长歌的猜忌,他怕,怕萧长歌会怕事件败露而伤害薛予宁。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平生这样的心绪,明明他同薛予宁是自小到大的死对头,上至天子,下至黎庶皆知他二人出了名的八字相克,水火不容。 当薛予宁落难潜藏在国公府时,谢砚书明面上说着要磋磨她,可心中却每生牵挂。 直到此次萧长歌有意加害薛予宁,才让谢砚书探寻到了深泉里的那句答案。 薛予宁愣愣地盯着谢砚书,轻呼着气,她小声开口:“谢砚书......你可别那这事儿打趣我,要是日后你的夫人知晓了,我不得被那些人的唾沫给......” 第39页 “谢砚书!” 薛予宁的话再度被人给堵了回去,而这一次那人却没了最先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些愠怒的攻城略地之势,想要将身下之人全部侵占。 他轻撬开薛予宁的贝齿,在其中停留,竹香与花香交相融合,滚烫的气息就在薛予宁耳边喷洒,像是春日的落花掉进了她的脖颈处,磨得她身子一软。 窗外寒风不止,室内的温度却愈渐升高。 就在薛予宁快要喘不上气儿来时,身前的人才放过了她。 薛予宁深吸了一口气,方向斥骂谢砚书时,却听耳边传来了一阵笑语:“我的夫人只会是你。” 少年之音若山泉之水般清然,又似四月春风般温柔,将薛予宁圈在了暖风之中,漾开了无尽的蜜意。 薛予宁沉在了其柔和的眼神中,直到窗外的凉风将她从漩涡之中唤醒,她不自然地开口,面上的红意不褪反甚。 “我......我想歇息了,明儿个你不是还得抽身去对付那些个官员吗?况且这一路颠簸......”薛予宁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只胡编乱造了一通,在她自己都快编不下去之时,身前人才含笑出声打断。 “好,你睡吧。” 谢砚书怎会看不出薛予宁现在是在故意躲藏? 不过这也无妨,他们来日方长。 谢砚书一个翻身,便在薛予宁身边躺下,他抬手将人轻揽进怀中,勾起了一旁的厚被,搭在了她露出的肩膀之上。 薛予宁还陷在谢砚书一连串的动作带给她的惊诧之中,当其回神之时,身边已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少年长睫似羽,挺直的鼻梁蒙了一层暖雾,眼角的红痣像是一朵胭脂点缀,轻抿的薄唇微微上扬。 在这无比安静的室内,除开少年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细微的“咚咚”声在薛予宁耳边环绕不散。 她有些试探性地抬手,缓缓伸向了自己的左胸,直到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那份力量与跳动后,薛予宁忽而眸色里划过一道光。 “是我?” * 长夜漫漫,难窥明光,静无一声的室内药香弥漫不散,黄梨木雕花椅上端坐着位青衫公子,衣袂飘飘,若仙人入世,一双淡澜无波的眼眸里瞧不出喜怒哀乐,在其面前的楠木云纹小案几上平放着一碗才端来的药。 “公子,事儿办妥了。”高安将敞开的门一把带上,这才阻隔了外间的冷雪凉风。 陆向昀用手中的竹扇敲着面前的案几道:“想不到这随便找的人竟能入了他谢砚书的眼。” 高安亦是疑惑出声:“就是说呢,谢砚书虽看似不谙世事,风流纨绔,实则却是故作浪荡子,心里透得跟个明镜儿似的,此前我几次想套他的话,都险些被他绕了进去。” “所以,这次也不见得他是真入了我们的套。”陆向昀将手中的竹扇搁下,抬眼望向了高安。 高安愣神片刻:“主子的意思是说,他们极有可能是在做戏?”高安转了转眼眸,随后又道:“那我们可还要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当然要继续。”陆向昀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他面色带着些不自然的惨白,一张薄唇亦是不见血色。 陆向昀伸手摸向了案几上的太华玉竹扇,扇柄处还吊着块青白玉莲蓬扇坠,做工精巧细致。 陆向昀看着这把竹扇,眼角的笑意渐渐褪去。 高安见陆向昀此状,定是又思及往事。 陆向昀本为燕国永昌帝第三子,乃静妃所出,母族是手握重兵的闵国公一族,然一朝风云巨变,陆向昀之母受皇后陷害在其宫中查出了刻有永昌帝生辰八字的小人而被废,最后惨死于冷宫之中。 年仅五岁的陆向昀失去了静妃的翼护,母族也备受永昌帝忌惮,陷入谋逆风波中,陆向昀因而自小在冷宫之中长大,不受永昌帝重视。 但他却藏拙多年,暗自蓄力,只为替母族昭反平冤,他故意选在了燕国和明安的交界之处,培植自己的势力,高安便是他一手培植出来的潜在明安朝的官员。 在其手下藏有一支精兵,但在两月之前,太子陆向澈知晓了陆向昀手中的精兵,也知晓陆向昀有意扳倒他,因而他暗中收买了精兵的副首,拿到了其特制的兵符,联合明安五皇子萧成炜制造出一场谋逆之案。 虽然燕国与明安是敌国,但此举却能满足萧成炜和陆向澈两人所需。 一来萧成炜能够借此扳倒太子和镇北将军,而陆向澈也能打乱陆向昀手中的这一支精兵。 陆向昀本就是暗中筹谋,自不愿沾染上明安朝的内政,当其发现自己手下的兵力尽数到了定京城时,自己也匆匆赶去,但却遭到了陆向澈的伏击,受伤后在定京将养了半月,为掩人耳目,这才借着人伢子的车队赶回了凤阳。 炭炉中忽然发出一道“噼啪”声,拉回了陆向昀飘飞的思绪,他沉声而笑:“择日再找个机会给谢砚书送个人去。” 高安应声点头,谢砚书本就是才来凤阳的主将,而这凤阳城却早已是陆向昀的势力范围,谢砚书于他们而言,是敌是友尚且不明,他们现下也仅仅是试探一番。 今日他们之所以选了薛予宁便是因为其乃是清水一盏,若让她去,谢砚书应是瞧不出何破绽,而今谢砚书承了他们送去的人,那便是有力一个豁口。 只是薛予宁终究不是他们手中之人,也并不知其中棋局深妙,若继续长留,恐会多生事端。 第40页 高安小声开口:“改日我就寻个由头将怜儿送去,只是......今日那名女子我们该作何处置?” 陆向昀将竹扇展开,眉眼疏朗,唇边一直挂着浅笑,然而说出的话却是淡漠至极:“那个人啊......杀了便是。” 正当高安相应声时,却听座上再次传来了男子冷淡的话音:“必要之时,再将她解决了吧。” “啊?”高安不禁面露疑色,所以,这人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然而下一秒当他抬头对上陆向昀一双带着笑意却不见温情的眼时,心中一时“咯噔”,他连忙敛去了面上的疑色,恭敬地向陆向昀福身后,转身离去。 在楠木大门扣上的一刹,陆向昀眼中笑意骤然沉了下去,他把玩着手中的竹扇,兀自笑道:“倒真是个妙人儿。” * 晨光渐起,落雪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白光,屋檐之上积聚的雪团滚落在了窗台之上,打碎了一室的宁静。 “姑娘,奴婢来为您梳发吧。” 一名灵巧的丫鬟接过了薛予宁手中的木梳,笑着替薛予宁理了理乌发。 丫鬟名叫谷雨,是今早谢砚书特地派人找来专门伺候薛予宁的。 谷雨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因而瞧着铜镜里一脸愁色的薛予宁,笑着开口:“姑娘和咱将军的情感倒是深呢,这才走多久,您这秀眉就没舒展过。” “我没有......我才没想他。”薛予宁垂眉凝思,右手摩挲着桌上的玉簪。 却听谷雨猝然一笑:“奴婢可没说您在想将军呢。” 薛予宁的玉颊登时染上了绯色,她垂头避开了谷雨的笑眼。 她才没有想谢砚书呢,只不过是为了昨夜谢砚书的一番话而困惑,虽然......这也是同谢砚书相关。 薛予宁想了整夜也未想明白谢砚书昨夜到底是何意。难不成当真是甜酿醉人,让他迷了心智,才说来昨夜的一番话? 薛予宁凝了片刻后,索性开口问到谢砚书的踪迹:“你可知谢砚书去哪里了?” 谷雨连忙应声:“听说是去找高大人了。” “高大人?我去瞧瞧。” “姑娘!您这发簪还没别上呢。” 谷雨还在后边儿拿着一只海棠玉簪,可面前的人早已没了身影。 薛予宁疾步而行,她总觉着自己该将话同谢砚书说清,若她再不将这些事说开,自己倒先被这些事儿给困住了。 白雪覆盖的小径上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女子莲青色的益群若片片莲叶缀在了平静结白的湖面之上,又像是一只彩蝶,蹁跹欲飞。 薛予宁只管埋头朝前奔走,却未注意到前方的一道身影。 “嘶……” 薛予宁觉着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当她抬头时,却跌入了一双柔情四溢的眼眸里。 “你在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文案已出,各位宝贝可以先点个收藏哦《错撩了偏执首辅后》 第22章 交易 寒风之中,一则绛紫色的袍角被轻轻掀起,翻飞的衣角之下立着的是个爽朗清举的少年。 薛予宁揉了揉额头,黛眉一攒:“我......我找你是为了昨夜......” “你来得正好,跟我走。”谢砚书不等薛予宁将话说完,反倒是一手将她拉起,朝着正堂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薛予宁不明所以。 谢砚书似是心情格外好的样子,便是再平常不过的话语间都染上了一层笑意:“昨夜的戏还没做完呢。” 薛予宁一惊,赶忙想要将被谢砚书拉住的手给收回来:“我......今儿个我是定不会再做那等子事儿的了。” 谢砚书见薛予宁愣在原地不肯前进,他一回头便瞧见女子垂下的粉面,谢砚书抬步走去,扣手敲了敲薛予宁的头,朗笑道:“真想看看你的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薛予宁吃痛捂头:“那你不然叫我做什么?” 谢砚书仰头一指前方正堂的方向,只见正堂之内端立着华服锦衣的中年男子,他身形魁梧,目色有神,正是高安无疑。 “你是从他手里出来的人,这出戏自然得由你演完。”话及此处,谢砚书又回头问到:“对了,你从萧长歌手下逃出来后,又是如何到了高安手下的?” 薛予宁这才堪堪回神,她凝神片刻后缓缓开口:“逃出定京城后仍有萧长歌的人手在追捕我,我瞧见破庙里有人伢子的车队,便混了进去,近几年这人伢子本就猖獗,地方官员见了也不作为,因而我假做是被拐来的,这才跟着车队到了凤阳城。” “可奇怪的是我分明是才将将被拐来的,他们连我的名姓都不知晓,况且既是伺候你这般......”薛予宁顿了顿,却见身旁人早就笑意难藏。 她轻咳了两声后,换言道:“况且是来陪你这样的驻边将军饮酒,他们既然想引你入局,便不该派我来,除非......” “除非他们还有后手。”谢砚书先一步答到,他立直了身子,目色微暗:“所以才需要你同我再演一出戏。” * 正堂之内没了昨日的喧嚣与热闹,唯有茶香四溢,高安立于正堂之中,两手背于身后,他眉目紧锁,直到听见身后渐渐清晰的脚步声后,才逐渐褪去了面上的愁色,挂上了一道浅笑。 “下官参见谢将军。”高安先是朝面前的人微微福身一揖,而后在抬头之时却瞥见了一道素色的衣角。 第41页 不是旁人正是薛予宁。 高安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便将其压下,他笑着开口,眸中藏有打量的意味:“看来谢将军昨日春宵一夜倒是舒畅的很呢。” 谢砚书右手揽过身旁人的柔肩,踏着缓步绕到了主位之上,在一则金丝楠木椅上端坐了下来,而其身旁的女子也顺势将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二人一幅难舍难分的模样。 高安微不可察地咋舌,要说他昨日还道这才被拐来的薛予宁许是会坏了事儿,却不想这女子竟还能这般安然自若? 只见女子微抬玉手,皓腕凝雪,端起了木桌之上的一杯热茶移送到了谢砚书的唇边,二人四目相对,女子浅笑嫣然,眸中真情难消,而男子也反手握住了薛予宁的纤腕,从其手中拿过了杯盏,轻品着清茗。 “将军也是,人高大人还等着呢,您怎的也不说句话。”薛予宁羞赧转头,看向了正端立着的高安,嫣然一笑。 她垂下的手却早已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想起自己方才的举止,薛予宁的面上窜上了一道难以名状的霞红。 “将军不必将我放于心上,下官今日前来本也无甚大事。”高安推说着无妨,脸上堆满了笑褶。 谢砚书右手握着茶盏,目光平落在高安的身上,自谢砚书来了凤阳城之后,身为凤阳城县官的高安却只字不提燕国之军驻守在凤阳边境一事,而是整日以不入流的手段来迎合他谢砚书。 高安看似做了一名吹嘘遛马的官,但谢砚书却知此人定不简单。 燕国的军队在凤阳城外驻守已有一月之余,自薛景琅被捉之日便守在了凤阳外,若真是有意掠池,又为何不趁着凤阳无主而进攻?反倒是安稳了一月,究其原因都在这看似不着调的高安身上。 少年带着探究的眼眸微转,旋即将手中杯盏轻搁在桌上,残存着温热的手又抚上了肩头上的那一抹柔软,他清晰地察觉到了薛予宁的手在自己与其相碰时略有后缩之意,但他却立时将其反握住。 少年眸含浅笑,抬眼看向身边的薛予宁,而嘴里的话却是说给高安所听:“小宁说的是,若非是高大人,我又怎会遇见你呢?倒是多亏了高大人有成人之美呢。” 高安惶恐开口,因笑道:“将军说笑了,这全是下官应做的。”他抬头应声之时,这才真正地瞧见了薛予宁的容颜。 女子浅笑盈盈,乌发半垂,未有半点装饰,却恍若出水芙蓉般清丽,双眼微弯,比之桃花更为多情柔媚,裙摆曳曳如清月华光般倾斜于地。 高安瞳孔微缩,昨日薛予宁蓬头垢面他并未见其真容,而今一瞧才知是何绝色,便是他们手下的怜儿也当逊色几分。 难怪,高安撇了撇嘴,还当这谢砚书是个什么端方自持的公子,原也是个难过美人关的。 谢砚书观察着高安的神色,缓缓笑道:“说来也是,高大人手中既有宁儿这等绝色,何不早些引给我呢?” 既是要做这纨绔公子哥的模样,谢砚书话中的轻浮调子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将军这话可是何意?若高大人向您献的人并非是我,你可否还会如现下这般?”薛予宁拂开了谢砚书的手,怀着些愠怒在一旁的椅子落座。 高安瞧着眼前情状,只觉奇怪,分明这女子也是被他们无意之中带来这凤阳城的,照说若是寻常女子遇见了此事也会一番惊诧,为何眼前这人竟还真像他们手下培植出来的伶人? “姑娘这是哪儿的话?谢将军身边还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呢,你倒是第一个,将军待你不薄,怎的还同将军耍起小性儿来了?” 高安俨然一幅与薛予宁相识的模样,此举也是他的一番试探,他与薛予宁本就不相识,连她叫“小宁”也是从谢砚书的嘴里说出的。 眼下他这般言说,便是在瞧薛予宁是否向谢砚书说清了真相,她本就不是真的伶人,即便她向谢砚书说出自己是被拐来的,于高安而言也并非是大事,近年人伢子本就猖獗,手中有几个拐来的女子也无可厚非。 况且这样一说倒也更符合他高安所显示出来的无甚大用的性子。 薛予宁不动声色地同谢砚书对视一眼,随机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高安的话:“高大人所言极是,小女子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这才得了将军的垂爱呢。” 谢砚书倏然起身,阔步走到薛予宁跟前,右手揽住美人肩:“所以说,高大人于我倒是有恩呢。” 高安连忙开口:“将军言重了......”他顿了顿,旋即眸光一转,因笑道:“将军既然这些日子兴致正盛,不如下官再为将军置办一场酒宴可好?” “高大人,眼下凤阳城外正有敌国军队环伺,若是再兴宴席,你以为这合适吗?”谢砚书冷然看向高安。 高安冷不丁被这眼神一盯,立时便跪了下来:“将军所言有理,此乃下官之过!” 然高安却并未听见那人进一步的言语,反而是一阵朗笑响起:“高大人,不过是同你打趣罢了,你怎的还当真了?” 谢砚书抬步向前,两手轻扶起了高安,替其理了理衣襟道:“大人恐是有所不知,我本就是个纨绔浪荡子呢。” 高安愣了半晌,亦是附声笑道,他虽人在凤阳,却对面前这个定国公世子有所耳闻,年少成名,虽未有任何军功,但听闻却是文武双全,而眼下他既自称浪荡子,又怎知不是在同他做戏? 第42页 高安压下了心中所想,回神道:“将军既这样说,那下官也不瞒将军了,凤阳城的豪绅们每逢腊八皆会在汀兰楼摆宴,届时还请世子爷务必前来同我们小酌一杯呢。” “那是自然!”谢砚书倏尔大笑,声音润朗似风。 高安向他一揖后,便欲做离去之姿,只他转身之时,又瞧了一眼谢砚书身边的女子。 却听女子忽然叫住了高安:“高大人请留步。” 薛予宁转头对向谢砚书,柔声道:“高大人亦于我有恩,不知将军可否让奴家同高大人小叙一番?” 谢砚书嘴角挂笑,一手轻柔地拂开了薛予宁垂在面颊上的发丝,低声笑道:“那你可得快些。” 薛予宁垂头含羞一笑,旋即推开了谢砚书的手,同高安走至了正堂之外。 “高大人。”薛予宁先是朝着高安微微福身,随后敛去了面上的羞色:“许是大人也在疑惑分明我是才被拐来的,却为何像个真伶人一样?” 高安眼中闪过一丝明光,他轻笑道:“宁姑娘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薛予宁缓步拉开了同高安的距离,轻然抬手抚了抚肩头的碎发,言语中竟带了些哭腔。 美人含泪轻语:“我本是帝京人士,家父在我阿娘过世后,便另取他人,而后家父过世,我那名义上的阿娘却要将我卖给一屠户,那屠户生性暴戾,而我既有这般姿貌,自是不愿委身于一屠户,因而在逃跑之路上,便混着车队到了凤阳。” 薛予宁缓了缓又继续说到:“左不过是陪人饮酒罢了,倒也比嫁给那屠户强,而昨夜我才知晓竟是陪这谢将军饮酒,谢将军一表人才,家世显赫,我当即便生了别的心思。” 高安似是领悟了薛予宁的话中意,他沉声开口:“那宁姑娘寻我出来可是有何事?” 薛予宁止住了眼角泪,她缓缓抬头,粲然一笑,朗声清浅:“我?自是想同高大人做笔交易了。” 第23章 郎情妾意 “交易?”高安不禁失笑,他忽然生了兴趣,顺势问到:“宁姑娘所说的交易是何意呢?” 薛予宁昂首宛笑:“高大人,您是想牵制住谢将军,对吧。” 高安身形一顿,他细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清澈的眼眸让他无法探知其究竟是何用意。 “高大人一人统管凤阳多年,前刚送走了镇北将军,而今却又从京城里来了个尚不知深浅的世子爷,高大人许是也想一探他的底细,这才给他送人,宁儿没说错吧。” 薛予宁无畏地对上高安的打量,唇角笑意不减:“只是不知为何这本该送上去的人,竟变成了我,想来高大人背后定是还有旁人指点吧。” 高安忽而倒吸一口凉气,仅仅一夜她就已经猜出了事情的本貌,绝非等闲之辈。 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眼前的这个人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便必须除之而后快。 高安的一双眸子里隐约蒙上了一层暗影,藏在阔大华服之下的手早已握紧,他定了定声道:“宁姑娘这是在说什么?” “高大人,宁儿也不瞒你,我这么做自是有私心的,我不愿嫁给那屠户,这才从定京城逃婚来此,本以为会成了那烟花柳巷的风尘女,谁承想竟遇上了这么个高门显贵之子。” 薛予宁话音一转,灵眸散光,朱唇轻启:“世间人皆爱美,我宁愿对着一个浪荡子也比对着一个无权无势的屠户好,但从我爹那儿我便知晓这世间的男子都是靠不住的,而今委身于谢将军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因此......” 高安凝视着薛予宁,只见女子莲步款款,裙摆逦迤,她眼眸微弯,毫无怯意:“宁儿的意思是若高大人愿意在日后助我一生富贵无忧,那宁儿也自然可以帮高大人转达您想要的消息。” 冬日暖阳高挂于天幕之中,倾洒的暖光落在女子的乌发之上,漾出一道金辉,女子浅笑盈盈,像极了画中的灵女。 “宁姑娘倒是个善于未雨绸缪的人呢。”高安颔首以笑应答,他冲薛予宁拱了拱手:“只是兹事体大,还请宁姑娘容本官再细下思考一番。” 薛予宁也不催他,她看向高安疾步而去的身影,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去,高安自是拿不定主意,可他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 积雪难融,铺满了整个小道,童仆手持扫帚,轻轻地将积雪扫至一旁,时至晌午,难得一见的阳光煨得小院窜了一阵暖意,院内正中摆满了几张木椅,而在木椅上则堆满了书册,任凭凉风轻抚书页。 在晒着的书册之旁,立有一架秋千,而在秋千之上正坐着位清冷的公子,他两手扶着长木,轻而荡起,面上显出了浅浅微笑。 “公子,那宁姑娘说若我们能够以荣华富贵许诺,她便能帮我们转达谢砚书那儿的消息。” 坐在秋千椅上的公子闭目养神,微微昂头,承沐着春日阳光,他轻启薄唇道:“她叫宁儿?” “啊?”高安也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落在了陆向昀的耳里竟只注意到了这个字。 “是叫宁儿,听闻是不愿嫁给一屠户,这才逃了出来。”高安小声地向陆向昀说到。 他看着秋千椅上的公子,那人如画的面上常年挂有一道笑意,可那抹笑却是疏离至极,高安本是一名乞儿,受燕国闵国公相助,成了府中的一名小厮,后闵国公见其有好学之心,便准允他随着府中的公子一起习字。 第43页 永昌二十四年,皇后死于冷宫,闵氏一族也遭清洗,唯有几人逃出生天,大厦虽已倾,但高安却常念闵国公于他的恩情,因而甘心为陆向昀所用。 陆向昀年纪虽轻,然处事之道却是极为老成,别看他常挂笑颜,可高安即便是长他十岁,也难窥这位三皇子藏在笑意背后的心思。 坐于秋千椅上的公子又摇了摇长木,随风轻扬了两三次后,才落地而驻。 “她想要一生荣华富贵......有趣,真是有趣。” 陆向昀慢慢睁开了眼,突然像是有一抹春光落入了泥沼之中,亮得他眼眸微微眯起,他抬手遮了遮光,随后轻笑道:“既然她愿意替我们去趟这趟混水,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的照耀下比之温玉更为洁白,他轻轻挥舞了两下,脑中忽然涌起了前日的景象。 女子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方长巾,灵眸里别无其他杂物,只抬手仔细地替他拭去了肩上的血渍,又倒上了金疮药粉,这才让他止住了血。 皓腕似霜雪,眼眸含星光,丹唇若花般娇艳。 分明二人毫不相识,她又为何要救自己?凭着这样的心性,当真会是一个渴望荣华富贵之人? 陆向昀想到这里,突然“扑哧”一笑:“先应下她所提的条件,但谢砚书身边还得再送一个人。” 高安承声应是,却见高安离去之后,坐于秋千椅上的公子再次用脚轻轻一蹬,素色的衣角随风飘扬,而随着清风一起消散的还有一道轻声细语。 “原来你叫宁儿。” * 烛光映墙,暗香浮动,炭火发出的杂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坐于雕花木椅之上的女子靠着一方缂丝绣金软垫,膝上披着一条羊绒盖毯,手持小手炉,微微向后方躺去。 在其面前的玉桌旁正有一位玉面公子在信纸上提笔挥洒青墨。 “高安亥时便派人给我送信了,瞧他的意思应是同意了我今日所言”薛予宁抚着手炉,总觉着身上一阵凉寒。 薛予宁话音方落,而谢砚书手中的笔也将将一起。 “高安不是最重要的,他背后的人才是我们要找的,若找到了他背后的这个人,许是能找到替你兄长和太子翻案的关键线索。” 谢砚书搁笔收信,他此次来凤阳还有一因便是想要查清谋逆一案,虽然并非是在凤阳举兵,但谢砚书一路走来,却早已探知在所谓的太子起兵造反前半月,却有一批不知来路的精兵自凤阳去到定京城。 而凤阳城的县官唯有高安一人,从这几日的相处,谢砚书也发觉高安并非看起来的这么简单,他极力地想要装出一名无所作为的边城小官模样,然若他真的这么不堪大任,又怎会令在凤阳之外的燕国之军迟迟不敢入城? 无论是何因,此人都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若是从他这儿入手,许是能找到一点儿消息。 “可我们真的能引出高安背后的人吗?”薛予宁小声发问,倒不是她不相信谢砚书,谢砚书愿意替她兄长翻案,她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从她和高安的交谈中也发现高安是只狡猾的老狐狸,怎会轻而易举的入套。 谢砚书将信纸小心封好后,忽然起身走到了薛予宁的身边。 面对突然靠近的谢砚书,薛予宁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她蓦然想起今日自己本是想询问昨夜之事的,怎的又变成了自己和他在做戏? 谢砚书将薛予宁的表情一览无余,他在薛予宁身边而坐,连带着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得继续扮演郎情妾意啊。” “谁跟你郎情妾意了。”薛予宁转身嘟囔着,可露出的侧颜早已染上了红晕。 薛予宁突觉心中一阵慌乱,为掩心中的慌意,她抬高了声线再次开口:“对了,你昨夜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予宁才将话说完,却突然发现肩头一重,原是谢砚书轻扣住了薛予宁的肩膀,迫使薛予宁转身看向自己。 “薛予宁,你真是块儿木头。” 少年好似又恢复了往日同薛予宁拌嘴的架势,脸上挂着不羁的浅笑。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不似笑语。 “‘我心悦你’这句话究竟还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 今日谢砚书并未饮酒,也并未至深夜,不存在困倦一说,他眸色清明,神色认真,虽有浅淡笑意,然真情却难褪。 少年灼热的眼神像是自远处而来的山岚吹开了薛予宁心中那朵含苞欲放的娇花,漫开了花香让她一时浸醉,而等她回神之时,却又是不知所措。 “我......我。”薛予宁支支吾吾地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掀开了膝上的羊绒毯,垂头避开了谢砚书的注视:“时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房间歇息了。” 薛予宁方搁下手中的羊绒小毯,正欲抬步离去之时,手上却突然多了一份难以挣脱的力量,温热的触感传至全身,让薛予宁浑身一怔。 明明此前裴青也曾为救她而与她指尖相碰,可她心中却没有掀起半分波澜,可每每面对谢砚书时,她却总是自乱阵脚。饶是她想了许久也未想出个答案来。 谢砚书将女子往自己怀中一带,如一只飞蝶旋转飘落,轻落在了他的心尖。 “你的房间不就在这儿吗?你还要往哪里去?” 少年清润的嗓音犹在耳畔,薛予宁抬眼正跌入了一双盛满了柔情的深潭里,她慌忙避开,高声道:“自是回我的卧房去。” 第44页 却听在炭火的杂声中,混入了一道爽朗的浅笑:“这府院是高安置办的,府中有不少都是他的眼线,而今你既然要和我扮演郎情妾意......” 谢砚书话音突然放低,带着些缱绻:“既是郎情妾意,你当宿在我房中才是。” 第24章 小姑姑(捉) 隔着红烛暖光,薛予宁能清晰地看见少年眼中的熠熠星光。 与此同时,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内心深处某种涌起的力量在她心中不停地敲打。 像是被看得有些心里发虚,薛予宁奋力将手从谢砚书手中抽回,转而若无其事地躺卧在了床榻之上,嘴里不服气地说到:“睡就睡,还当我怕了你不成?” 看着面前像是炸猫的小猫乖顺地躺卧在了一旁,谢砚书这才缓缓起身关上了打开的窗牖,室内便只剩下无尽的暖意环绕,他抬手将锦被轻盖在了女子的身上,自己则在其身边侧躺了下来。 谢砚书看不清薛予宁背后的神情,他只轻轻开口:“薛予宁,我想救你兄长一是因我自小便欣赏如你兄长一般心怀家国,怀有一片肝胆之心的人,二便是因为你......” 女子平稳的呼吸渐渐传至谢砚书的耳中,他失神一笑,放低了声音,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然其眸中的真情却未有半分的消退。 “因为你,我不愿看你为薛大哥之事愁容满面,我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如从前那般不为世俗所恼的模样,哪怕你现下还不愿接受我......” “也是,你我二人可是死对头,不过......我愿意等你。” 谢砚书将滑下去的被角捏住,轻轻朝上一带,将女子露在外边儿的肩膀盖了个严严实实。 室内烛火渐暗,谢砚书撇头看向了起先他放在桌上的信纸,他不日将会把两封信寄送回定京城,一封是告知沈老夫人已寻到了薛予宁,让其切勿再忧心。 而另一封信则会送到天牢之中的薛景琅手中,在那封信里,谢砚书已将心中意尽数书于信中,一向薛景琅告知自己已在凤阳城种寻到蛛丝马迹,二则是向他表明自己对薛予宁的心意。 长夜无声,唯有炭火杂音在室内环绕,谢砚书收回了落在信纸上的视线,他闭目轻笑,极细微的声音却卷起了夜波。 “在青冥书院给你送芙蓉糕的人是我,为你摘梨花放在书册上的人是我,在上元节给你送玉兔灯的人也是我,你为什么却总是缠着裴青呢?” 谢砚书自嘲一笑,话音种带了些委屈的意味,他平视着青色的帐幔,凝神了许久,这才沉沉睡去。 而在他睡着之后,身边早该浸醉在了梦网之中的女子却慢慢睁开了眼。 谢砚书方才在她身后所言她尽数都听了进去,薛予宁轻轻转身,借着乌蒙的光亮看向了躺在自己身边的谢砚书。 少年长睫似羽,鼻梁英挺,薄唇轻闭,只两道冷眉微微皱起,似有心事难消。 原来......芙蓉糕,梨花,玉兔灯都是他送的。 薛予宁忽而忆起自己于青冥书院时的日子,桌上常会出现一碟芙蓉糕,而每至芳菲遍野时,便有梨花落于书册之中,上元节时亦有玉兔灯早早地挂在了她的书桌一角。 可当薛予宁每次看到这些物什时,总是裴青立在她的身边,而裴青由不同其言语,她自当以为这些都是裴青所送。 只是薛予宁并不知晓这都是谢砚书托裴青相送,他唯恐薛予宁见了自己便同他相呛,不愿收下自己所送的物什。 若非今日谢砚书在她身后自言自语,薛予宁恐是难以知晓其中原委。 她凝视着少年的睡颜,心中腾起的波澜始终未消,直至窗外天光渐起时,她才来了睡意。 * 定京城 药香浸染的寝宫之内,往日不怒自威的景和帝侧躺于床榻之上,阔大的衣衫挂在他日渐消瘦的身子上,衬得其更加虚弱,李安将手中的拂尘搁在了桌上后,上前扶起了萧齐北。 “咳咳......成钰还不肯开口?” 萧齐北由着李安将自己扶起,靠在了软垫之上,他眸色浑浊,近来也不知是何原因,日渐贪睡,若说是因这冬日疲懒倒也罢,可他却总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 眼下太子谋逆一案尚有疑云,五皇子萧成炜虽得他心,但萧成炜的野心早就写在了脸上,萧齐北对于这个儿子也不放心。 直到这时他才忆起了那个温和有礼的太子萧成钰。 李安福身轻答:“太子......废太子仍是不愿承认是自己策划了青州举兵一事。” 萧齐北双眸轻眯,他长叹一声:“薛景琅呢?也不肯开口?” 萧成钰毕竟是他的骨肉,他自是不愿要了他的性命,但此次所谓的谋逆牵涉到了他的心头之患——镇北将军薛景琅,这让他不得不严惩,以儆效尤。 若是薛景琅肯承了谋逆一事,他便可将罪名安在这个镇北将军的头上,把自己的太子给择干净,还能顺手除掉了薛景琅这个心腹大患。 李安打量着萧齐北的神色,他再三缄口,斟酌了一番用词后,这才缓缓开口:“薛景琅一口咬定非他所为,青州之兵也并非是他手中的黑羽军。” “笑话!”萧齐北突然嗤笑一声:“整个明安哪里还有比他黑羽军更为骁勇的军队?若非此次五皇子及时赶到,他的黑羽军恐怕早就兵临皇城了。” 第45页 李安等着萧齐北止住了笑后,伏地而跪,小心翼翼地开口:“明安朝的确没有比黑羽军更为骁勇善战的军队了,可燕国呢?” 萧齐北的眸色一暗,他看向李安的眼神逐渐冰冷:“燕国?” * 狭长的甬道内,烛火被涌进的凉风吹得几近熄灭,,一名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推着木车,走向了甬道深处。 “都来拿饭了!” 闻听此声的众人,立时扑向了木柱,在这天牢里的无不是从曾经的达官显贵,因犯了重案这才关在了这不见天日的牢狱中。 而在甬道最深的一则牢房种中,单有两名狱卒手持长剑守卫在一旁。 二人在看见推着饭车的车夫后,抬手止住了那车夫:“把饭给我吧。” 那车夫笑着将饭拿了出来,可右手又摸出了一方玉牌,上边儿赫然写着“谢”字。 两名狱卒双目相对,随后冲车夫道:“进去吧。” 车夫将饭碗搁在了木门之外,而在那饭碗之下还压着一方信纸。 “薛将军,用饭了。” 车夫不敢多待,虽那两名狱卒是谢砚书安排的,但天牢之中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换一批狱卒,他只丢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而去。 端坐在干草之上的男子穿着一身囚服,发丝凌乱,不见往日风采,然一双风眼却明亮有神,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道阴影,他忽然愣住。 方才送饭的人唤了他一声“薛将军”,眼下他是叛贼,怎会有人还以“将军”称他? 薛景琅抬起的步子忽然加快,他拿起了门外的饭碗,将碗底压着的信纸抽出。 信纸中还夹杂着残存的墨香,薛景琅将信纸小心展开,借着仅有的一丝光亮,薛景琅细细地看着手中的信纸。 片刻后,他将信纸慢慢撕碎,薛景琅坐回了干草之上,喃喃自语:“还好,还好宁儿还活着。” 薛景琅之母在生下薛予宁后不久便因病而逝,父亲薛嶒也战死沙场,薛景琅承父之志,毅然从军,对于这小妹,更是倍加宠爱。 自家这小妹从未吃过苦,而此次他身陷囹圄,将军府一夕之间倒台,府中人尽散,他以为薛予宁许是早已成了孤魂野鬼,幸好...... 幸好谢砚书在后相助,薛予宁能得一藏身之处,薛景琅沉眉思索,只是,他还从不知晓那个常年同薛予宁拌嘴的世子爷竟会对她含有男女之情。 不定国公世子虽小他不少,但文武双全,才情俱佳,早年他二人还以“兄弟”之名相称。 薛景琅突然一笑,这是他自关进天牢之后,难得一露笑颜的时侯。 “我拿你当兄弟,还当你是真欣赏我的领兵之能,没想到竟是借着找我的借口,来接近我的小妹。”薛景琅将碎掉的信纸悄悄藏在了干草之中。 只是他面上的笑容也并未持续多久,待他将干草堆叠好后,忽而哀然长叹:“只是不知归远而今情形,但愿归远也与小宁一样安然无恙。” * 定国公府 “老夫人,小公子吵着要来寻你呢。”夏云怀抱着一个白嫩嫩的男童走向了清月亭。 清月亭内的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菩提珠串,拄着拐杖走向了亭外。 “小归远,马上就能见到你爹爹了,可高兴?”沈老夫人昨夜接到了谢砚书的信,立时便翻看了起来,闻知薛予宁现下正安然在他身边后,老夫人吊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如今归远也逐渐开口说话,不似从前那般磕磕绊绊许久才吐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归远闻听“爹爹”二字后,两眼放光,他双手互拍,腰间的铃铛“叮叮”作响。 “蝶蝶!归远喜欢蝶蝶!” 老夫人闻言也是一番朗笑,她轻捏了捏归远的小脸,又道:“你阿娘也安然无恙了,等到开春说不定就回来了呢。” 归远忽然愣神,喃喃道:“阿娘?阿娘是小姑姑......” 沈老夫人本还挂着笑,却听见了这句话后,面上的神色一凝:“小姑姑?” 归远吵嚷着要夏云将他放下来,他步履蹒跚,在这一小块儿地方里,两手挥舞着,像是在扑花捉蝶。 童声稚嫩,却让老夫人心下一惊。 “蝶蝶喜欢小姑姑!” 第25章 好戏 金光闪耀的大殿之内, 一名身着华服的女子目露焦急,左右徘徊, 而在其身后的男子, 着一身青色绣云纹窄身锦衣,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 神色淡然,与女子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里却藏着道不尽的阴骘。 “废物!薛予宁没捉到,国公府也进不去?”萧长歌怒而大吼,她将手中的长鞭挥向了跪在地上的死士。 那死士正是祝贵妃手下的死士统领肇丰。 肇丰眉头微皱, 他正声而答:“国公府本就守卫森严,当初我们的人能够进去也是挑选了时机, 乘着其松懈之时进去, 加之有人直接告知了那女子的住处,因而并未打草惊蛇,可眼下国公府却骤然加强了守卫, 我们很难再进去捉拿那孩童。” 萧长歌美丽的眼眸里有焰火中烧, 彩云她已经处理掉了, 而照肇丰一言, 薛予宁失踪后, 国公府曾大肆寻找, 一个婢子何以劳动国公府的人这般费心费力地寻找? 萧长歌想起了彩云所言,又忆起了薛予宁当日对她说的话,想来薛予宁所言皆为诓她所作。 第46页 而那彩云所说的孩子也多半与薛予宁脱不了干系,因而国公府才会在薛予宁失踪后急忙派人寻找。 萧长歌长吁了一口气, 强压住了心中怒火, 她转而走向了坐在一旁的男子, 压低了声音道:“五哥......长歌也是为了替您捉住叛贼之妹,这才迷了心智,您就帮帮长歌吧。” 萧长歌动用祝贵妃手下死士一事已被裴青所知晓,眼下裴青虽未有动作,但她亦是难消心中顾忌,整日派人盯着裴府,而一面她又不愿放弃捉拿归远,想要拿住藏在定国公府的归远。 只是,此举已被他的五哥知晓,况且薛予宁尚且生死不明,指不定早已逃出生天,若是她动用死士一事上达天听,那他五哥问鼎之尊之位的机会恐也会就此流走。 萧成炜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不急不慢地开口:“为了我?我看你是为了谢砚书那小子这才昏了头吧。” 萧长歌一时哑然。 “早就与你说过,我们和谢家并非一路人,他们不能为本王所用,那我便会寻机解决掉这个绊脚石,可你却没个公主的样子,整日缠着谢砚书,闹得是人尽皆知,眼下出了事你才知道来找本王。” 萧成炜将手中的茶盏搁在了桌上,他轻扫了一眼立在自己面前的萧长歌。 只见萧长歌难得的褪去了周身的戾气,一幅乖顺的模样。 萧成炜轻敲了敲桌上的茶盏,突然嗤笑一声:“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萧长歌闻言抬头,只见自己的五哥哥眼中阴霾覆盖,扬起的笑容让她也不寒而栗。 萧成炜早就明敲暗打过谢砚书,希望其能让国公府站在他这一边,然谢砚书却迟迟不肯回应,明摆着便是不愿为他所用。 对于定国公这样手握重兵的世家,若不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剑,那也不能留给别人,只有斩草除根,方能消解其心中忌惮。 正如他设计陷害了薛景琅一般。 他嗓音低沉,轻轻一笑,却带着无尽的寒意:“这谢家也早该解决了。” * 凤阳城 本该入夜无声的凤阳城,却在城东的一方酒楼里传出了丝竹之声,丝竹之声不绝,酒楼里觥筹交错,来往宾客怀搂佳人,漫步走向木梯。 而在最高一层楼的雅室之内,淡粉色的珠光在照亮了雅室,敞开的窗户偶有几点雪粒子飘飞进来,最后融进了窗台的红木之上。 室内烛光正明,躺在美人榻上的女子香肩半露,好似丝毫不觉得冷一般,面色自若,娇面含羞,朱唇带水,如同鲜艳的樱桃一般挂上了露珠,涂有蔻丹的玉手轻轻搭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她慵懒抬手将桌上的信纸拿起,细细翻看起来,随后轻笑一声:“谢砚书?” 看完后,她缓缓起身,将手中的信纸移到了烛火边上,冒着火焰的烛芯子在碰到信纸后,立时腾高了焰火,转眼间,信纸便化为了残灰。 木怜转身回躺于美人榻上,细下思索了起来。 “又是谢砚书?” 木怜正是高安和陆向昀口中所说的怜儿,乃是这不醉楼的楼主,亦是凤阳城内有名的美人。 然而她实则是萧成炜手下豢养的杀手,早早便潜伏在了凤阳城中,在陆向昀和高安手下藏了多年,明面上替他们办事,暗地里却是在替萧成炜传送消息。 萧成炜之所以能拿到陆向昀手中的特殊兵符,也是木怜动的手脚,众人皆以为她就是陆向昀手下的人,因而想要得到这内部的兵符也并非难事。 以至于到现在陆向昀都未发现她,可前日本改派她去接近谢砚书时,高安却突然传话告知她不用前去。 这倒是让她一惊,谢砚书并非好糊弄之人,若说是高安他们手下另有其他人可用,也断不会比她更会套话,更何况她还去打听了那被送去的宁姑娘分明是才到凤阳城。 她当下一惊,料知是陆向昀对她起了疑心,这才不再用她,可今日高安再次传信,让她做好准备,明儿个他会在不醉楼摆下宴席,让她去接近谢砚书。 时至将晚,萧成炜从定京城传来的信也刚到,竟也是让她去接近谢砚书,不过除此之外,萧成炜还提了一个人。 若是谢砚书身边有一女子,务必将其除之。她本还不知为何会有此令,可是看见后面的话后,她才明了。 此女乃是镇北将军薛景琅之妹,眼下在谢砚书身边,若是二人相互联手,对萧成炜定是不利,况且这玉华公主还心悦谢砚书,自是不愿放过薛予宁。 也因此,萧成炜在信中提了一个最为额恶毒的法子,用以毁掉薛予宁。 木怜捏紧了手中的瓷瓶,嘴角漾开了一丝笑:“薛姑娘,你我二人本无怨,错只错在你得罪了玉华公主。” * 翌日 凤阳落雪,簌簌冷雪覆盖了整条街道,凤阳城内难觅黎庶行踪,然不醉楼前却是车水马龙,人语喧嚣,不断赶来的马车在雪道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车轱辘印。 倏然一阵烈马嘶鸣,华贵的马车在高府门前驻立,自马车内先行走向一名玉面公子。 马尾高高扬起,腰佩白玉,一身暗紫色锦衣衬得公子多风流,清俊的眉眼含着浅笑,他薄唇轻抿,宛若刀削的下颌俊挺,暗紫的华衣被凉风轻掀,漫开了难得一寻的竹香。 而在他身后也走出来了一名衣着华丽的佳人,青色的云烟衫绣着兰花朵朵,恍若是丹青手亲手绘制而成,淡雅生香,手宛薄雾纱,头戴白玉海棠簪,粉面娇美似月,顾盼生辉。 第47页 她将手轻搭在了少年的手上,由着他将自己搀下马车。 “小心。”谢砚书将薛予宁牵下了马车,出声叮嘱到。 薛予宁脸色稍红:“谢谢。” “你何时变得这般客气了?”谢砚书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俯身在其耳畔小声到:“别忘了,你今日要扮的可是个不同礼数,善妒的美娇娘。” 薛予宁闻言整了整面色,两手攀上了谢砚书的臂膀,柔声道:“世子爷,外间的风好大,咱们快些进去吧。” 高安就立在门外,他打量着面前的二人,见二人抬眼望向他后,连忙将两人引进了府中。 “世子爷,请。” 高安跟在谢砚书身后,只见薛予宁在经过他身边时敛去了笑容,朝他微微颔首,现下依陆向昀之言,薛予宁已成了他们手中的棋子。 但高安对薛予宁仍怀着些疑虑。 正堂之内酒香四溢,悦耳之音不停环绕在四周,少年携佳人共同走向主座,在主位上落座。 而其方落座,高安便冲其道:“世子爷百忙之中抽空赴宴,着实让下官和众人都是又惊又喜呢。” 谢砚书看着高安堆砌的笑容,在心底冷嘲一声,自他来了凤阳城,高安处事便处处避着他,只有军务一事是经他之手处理,可他知晓要想查清谋逆一案,其症结在于高安及其背后之人。 “高大人,你我二人还需这般多言么?今儿个你又准备了什么好戏等着我呢?” 少年懒然一笑,却让高安心下一惊,他总觉着谢砚书是话中有话。 不等高安答话,却见谢砚书旁边的美娇娘抬起玉手揉搓着他的臂膀,声音娇媚:“世子爷,有我在你身边,你竟还分得出旁心去看那劳什子好戏?” 薛予宁嗔怒道:“世子爷昨儿个还说有我便不需旁人相伴了,怎的?是我还不够让世子爷开心吗?” 啧啧,瞧瞧这都说的是什么话,高安心下一阵诽腹,难道这谢砚书还真是个纨绔公子哥? 座下之人闻言也是一番咋舌,今日来此的无不是凤阳城的高门显贵,平素也每少去那烟柳地,闻听此言只道是二人年轻气盛,竟将这些事儿都拿出来说。 却见谢砚书抬手一刮薛予宁的巧鼻,哄道:“高大人亦是一番好意,总不能拂了他的一番心思吧。” 女子凝思许久后,这才松了口。 谢砚书也转头看向高安:“所以,高大人究竟准备了什么好戏呢?” 高安也堆笑应声,他转头看向正堂之外,抬高了声音:“怜儿姑娘,进来吧。” 第26章 媚药 自正堂之外而来的女子红衣如蝶, 冷艳妖异,一头青丝挽起, 金钗划出一道彩光, 缀在乌发上的点点红梅散着红光,称得其美艳动人,华丽雅致的红衣恰如彩焰绽放。 她款步走来, 在正堂之中的矮榻上落座,一旁的婢子立时上前摆好了一张琴。 只见她冲着座上的谢砚书含笑开口:“木怜见过世子爷。” 木怜说话时,目色微微瞥过在谢砚书身边的薛予宁,却见薛予宁面色自若, 未有丝毫的变化。 谢砚书一扫木怜,眼中是无边的寒意, 却在开口时尽数转为了笑意:“早就听闻怜姑娘之美名, 抚琴之技便是在整个西北也难找出第二个能与之媲美的人,看来今日高大人可是下了一番功夫啊。” 高安笑着应声:“世子爷说笑了,世子爷既是为了边疆安宁而自请来此偏远之地, 恰逢新春伊始, 自不能在这些事儿上怠慢了世子爷, 况且......” 高安转眼看向木怜, 木怜冲其颔首微笑, 面露娇羞。 “况且怜姑娘早闻世子爷之朗艳独绝, 亦是想一睹您之风采,是以此次赴宴也并非是我所邀,乃是怜姑娘自愿前来。” 座下之人闻言不禁一阵唏嘘。 “怜姑娘一曲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啊。” “就是说呢,整个凤阳城拿得出手的也唯有怜姑娘的琴艺了吧, 想要听她一曲, 堪比登天, 谁知人竟自己前来。” “到底是托了世子爷的福呢,今日也是让我们一饱耳福了。” 谢砚书一挥衣袖,轻轻甩开了薛予宁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身子微微前倾,灿然笑道:“怜姑娘,请吧。” 话音方落,便见女子一双柔荑如白玉葱根,轻搭在了琴弦之上,旋即悠扬流畅的曲调穿声而入,渗入了人耳,一曲《平沙落雁》似乎能窥见雁群盘旋,闻听雁鸣。 旋律绵延不断,如绵绵春雨一点一点地浸在了人之心。 如仙乐使人耳暂明,拨散了困于心中的阴霾。 一曲落罢,掌声雷鸣,木怜款款起身,朝着众人福身一笑。 却听座下不知是何人发出的声音,让众人止住了掌声。 “怜姑娘之琴艺当真是举世无双,只不知世子爷身边的那位姑娘又有何才情,竟能让世子爷也为之倾心?” 薛予宁正坐在谢砚书身边,正想拿起桌上的芙蓉糕时,却听此言,她轻轻抬头,在座众人皆含着不明的意味凝视着薛予宁。 讥讽、好奇、等着看好戏的眼神通通落在了薛予宁的身上。 谢砚书本是看向木怜的一双眼也转向了薛予宁。 二人四目相对,薛予宁能清楚地看见谢砚书眼底无尽的笑意。 不知何时起,他二人似乎能从对方的眼神中会出其心中意。 第48页 薛予宁轻启朱唇,推拒道:“诸位真是高看我了,我这般无甚才情的人,又怎会同怜姑娘一般有这般绝世琴艺?” 众人都等着看好戏,不乏挑事之人继续高呼:“若无大才,又怎会走到世子爷身边?” 众声交杂,薛予宁佯作羞赧,她蹙眉扯了扯谢砚书的衣角:“世子爷......奴家恐是要给您丢面儿了。” 然而少年却抬手抚上了女子的玉面,含情一笑:“谁敢说你丢我的面儿?” 少年转脸背对众人,依贴在薛予宁的耳边,柔声笑道:“今儿个让他们好好瞧瞧薛大小姐的琴艺。” 在众人看来,倒像是两人又在耳鬓厮磨,只不过很快谢砚书便抽身而起。 薛予宁的面上挂着些虚色,她缓步走到了木怜的身前,轻声开口:“怜姑娘,借你的琴一用。” 众人不知薛予宁来历,只当她是以色媚人的主儿,在听见此话时,俱是一惊。 她竟是要抚琴? 已有珠玉在前,她竟还敢在木怜面前抚琴,就不怕闹大笑话吗? 木怜也是未想到薛予宁竟也是要抚琴,她虽知薛予宁真实身份,然在她的认知里,薛大小姐就是个常居深宅的绣花枕头,并无惊世才情。 而薛予宁却不紧不慢地在其身边坐下,抬手轻抚上面前的琴,木怜退至一旁,瞧着薛予宁的指法倒像是学过不假,只不知这最后的琴音又当如何。 圆润细腻的琴音不同于木怜所弹出的那般凄怆,倒是平添了几分婉转,如同弹奏者内心的倾诉,将心中的洪波尽汇聚于指尖,借面前的琴弦诉于众人听。 若说木怜之琴音描绘的是雁鸣长空,而薛予宁之琴音则是再现了弹奏者内心的梦网。 细细听下来便知,木怜之琴音美则美矣,却少了薛予宁琴音中的那份“情”字。 弦音未绝,萦绕在大殿之内。 而弹奏之人早已淡然起身,坐回了原位。 当众人从琴声中抽离回来后,薛予宁早就坐在了谢砚书身边,小嘴轻尝着面前的芙蓉糕。 高安也为之一愣,他极有眼力地虫谢砚书道:“难怪世子爷会单单留下宁姑娘一人,原是其有这般绝世才情呢。” 木怜呆愣地看向薛予宁,她自小便在萧成炜部下的□□下,习得了杀人技法,而助于她潜藏的便是这自小就学起的琴艺。 未曾想这所谓的木头美人竟有如此琴技,丝毫不逊木怜。 谢砚书偏头望向薛予宁,伸手轻拦住她的玉肩道:“她这琴艺哪能与怜姑娘相比?” 谢砚书心中漾起微波,他同薛予宁从小吵到现在,是死敌,却也对其分外了解。 薛予宁这一手琴艺还从未输过。 木怜目光在谢砚书和薛予宁身上来回穿梭,她并未将抚琴一事放于心上,她今日要做的是另一桩大事。 木怜朝谢砚书福身,随后柔声开口:“宁姑娘着实令怜儿刮目相看,不知怜儿可否为世子爷和宁姑娘斟酒以表仰慕之情?” 仰慕之情,恐是只对谢砚书吧? 薛予宁暗自诽腹,见谢砚书并未推拒,自己也便应下了木怜。 木怜先步到了谢砚书身边,柔弱无骨的玉手抬起酒壶倒下一杯琼浆,她抬起玉杯递到了谢砚书的面前。 少年朝她微微一笑,但眉眼间却染上了霜意。 谢砚书接过玉杯,打量了这杯中酒一会儿,他再次扫视了木怜。 木怜被这一扫,连忙垂头,她转而挂笑走到了薛予宁身边,而谢砚书却将玉杯放回了桌上,并未饮下那杯酒。 “宁姑娘,您慢些。”木怜将手伸向了杯盏,然却突然一个前倾。 甜香的琼浆玉液立时将女子翠色衣衫浸染,一股异香蔓延开来,冰凉的寒意即刻便窜至薛予宁的肌肤深处。 “宁姑娘,怜儿不是故意的。” 高安立在下方也是一愣,木怜何时会这般不小心? 他的确是想再将木怜安插在谢砚书身边,但也并不打算动薛予宁。 高安见状忙道:“快送宁姑娘去后院换身衣裳。” 谢砚书眸色一暗,他扫向了在自己身后的谷雨。 谷雨立刻会意,扶着薛予宁,跟着两名小丫鬟绕向了后院。 曲径通幽,素雪飞扬。 若放在平日薛予宁定觉此非大事,但今日是在高安府上,况且两边儿人都是在互相试探。 谢砚书作为被请来的贵客自是不能离开席,因而只能派谷雨跟着薛予宁,两人都放慢了步子,轻步向前走去。 “谷雨,你有没有觉着有些热?” 谷雨吃惊地看向薛予宁,这寒冬腊月的,哪会热? “姑娘可是方才沾了酒?” 薛予宁觉着昏昏沉沉的,连带着语调也软了下来:“我没碰酒,可就是觉着有些热,难道是穿得太多了?” 谷雨惊奇地发觉薛予宁的脸上竟攀上了一圈红晕。 “二位妹妹,这儿哪里有水?” 两名丫鬟低声回到:“就在前边儿了。” 谷雨和薛予宁加快了步子,向着内院走去。 穿过廊亭,薛予宁和谷雨方至一则厢房门外,却突然眼前一暗,恍若被人架走,而谷雨的叫喊声犹在耳边,却渐行渐远。 薛予宁只觉心中似有烈焰灼烧,不对劲,木怜身上的那股香不对劲。 第49页 薛予宁强撑着意识,拔下了头上的玉簪,朝着自己的皓腕一刺,鲜血立时便落了一地。 而下一刻,小院内却早已没了薛予宁的身影。 * “世子爷,您怎不喝我为您倒的酒呢?”木怜柔声发问。 谢砚书冷眉紧皱,薛予宁去了这么久都还未回来。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面上显着寒意。 “世子爷?” 木怜再次出声,谢砚书这才回头,却见谢砚书挂上了笑容,不带感情地笑道:“美人酒自当细细品味一番才是,豪饮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木怜嫣然一笑,谢砚书摆明了觉着酒有问题,不过......这酒确实有问题,只是有问题的并非是谢砚书手里这杯。 正当木怜想要再次开口时,却见正堂内跑进了一名面色惶急的女子。 “世子爷,宁姑娘不见了!” 坐于主位上的少年骤然起身,扮了许久的笑颜在这一刻化为铁青的面色,他俊眉微皱,冷眼扫向木怜。 木怜却毫无惧色,惊声道:“不见了?怎么会?这可是在高大人的府上。” 木怜不动声色地将高安引出,却见高安也挂上了愁色。 谢砚书没空同这二人多言语,他当即走到谷雨身边:“在哪儿不见的?” 谷雨带着谢砚书走向后院,而谢砚书取出了怀中的木哨一吹,墨尘立时从外院翻进了高府。 墨尘看见谢砚书冰冷的脸色也是一惊:“主子,可是出了何事?” 以防万一,谢砚书早就让墨尘驻守在府外。 “薛予宁不见了。” 墨尘一愣,他一直在府外驻守,若有人从府内出去,必当被其发现,可他却并未听见半点风声。 “属下在府外并未闻人声,想来薛姑娘要么还在高府中,要么就是从什么暗道里被带走了。” 闻声赶来的高安在听见墨尘此话时心下一惊。 暗道......绝不能让他们为了找薛予宁而发现那条暗道。 “公子恐是在说笑,我府中哪里会有暗道?” 高安心虚一笑,但谢砚书却并未理他,谢砚书跟着谷雨来到了廊亭,正向朝内院走去时,却忽觉脚下一硌。 是一只带血的青玉簪。 乃是谢砚书今早给薛予宁戴上的,而在玉簪之旁,鲜红的血迹一路朝西院一角蔓延。 高安和谢砚书同时朝西院看去。 谢砚书眸光微暗。 黄色的巾布裹挟着尘灰在冷风中飘动,盘绕在木柱上的蛛网被巾布打落,昏暗的天色里唯有一抹淡黄的烛光将破庙照亮。 薛予宁被重重地扔在了干草垛子上,巨大的撞击让她只感全身一阵难以言说的酸麻。 当她逐渐恢复意识后,一道粗犷的声音在其耳边响起,那人的语调里带着些调笑,让薛予宁周身泛起了寒意。 “你说说,惹谁不好,偏惹了玉华公主,这也是该你遭罪。” 第27章 媚药无解 夜风夹杂着寒气自紧闭的木门罅隙中涌了进来, 半褪的衣衫难掩春光,直刺入肌肤的冷风剜得薛予宁发颤。 在薛予宁身前一名腰挎横刀的男子满脸横肉, 挂着黑疤的脸露出了邪笑:“小娘子,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点儿眼色,偏生招惹了公主殿下。” 袁锡语音方停,浑浊的双眼在薛予宁身上上下回扫。 袁锡同张骘本就是木怜身边的人, 今日一出正是木怜和他二人里应外合所做。 薛予宁闻声,当即便从心底深处窜上了一股寒意,只是这股寒意很快便压了下去,她发觉身上越来越热, 好似烈火啃噬,又像是有绵绵细针刺扎着她的肌肤, 疼痒难耐。 在其面前的一名男子一把掐住了薛予宁的下颌, 而另一人则按住了她的双腿。 薛予宁无奈只能看向面前的两名壮汉。 络腮胡上还倒挂着水渣,满是伤痕的脸上透露着狰狞的面色他二人看着薛予宁,宛若是在看一只任凭他们摆布的狸奴。 薛予宁想要甩开二人的桎梏, 却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只向往两人身前靠去。 木怜给她下的药太猛了, 今日薛予宁本来早有防备, 吃食皆未经他人手, 便是木怜倒给她的酒, 她也不会饮下。 没成想有问题的并非是酒, 而是酒中散出的异香。 仅是那一抹酒中幽香便已足够薛予宁难以抵抗了,再加之那杯中酒尽数洒在了她的身上,浸染了她的衣裙。 而今这两名男子也闻到了酒中香,也发觉着周身燥热, 看向薛予宁的眼色中带着些不明的笑意。 薛予宁强压住内心的□□, 她拼命地踹向面前的男子却无果, 反倒让二人感到异常的兴奋。 看着面前逐渐暗下的光亮,薛予宁喉中微涩,她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佛龛,重重向其一撞。 一片嫣红挂在了她的眼角,温热的液体顺着其脸颊滑落至其唇边,漫开一阵腥甜。 她稍稍清醒了片刻,可才压下去的干火却再次腾烧。仿佛是被架在了炭盆之上,用烈火炙烤,将她整个人都卷进了无尽的火焰之中。 薛予宁长吁了一口气,极力地想要放稳自己的气息,而她身侧的两人却早已不耐。 “啧,还是个贞洁烈女呢!” 一名壮汉的手已然放到了薛予宁的衣领处。 男子冰凉的手像是一杯凉水浇在了薛予宁的肌肤,她忍不住想要靠近,但又微微向后一缩。 第50页 她咬破了下唇,这才换来了片刻的喘息。 可在二人看来,面上挂上了绯红的薛予宁却更加能撩拨着他二人的心弦。 薛予宁木然闭眼,转而看向那佛龛,今日,她恐怕会命丧于此。 只不知归远眼下可好?破月脚伤是否已然痊愈,有朝一日,兄长之冤能否被昭雪?还有谢砚书...... 薛予宁的思绪一滞,她眼角洇出两行荧光,旋即珠泪滚落,她看向破烂的瓦顶,无力一笑。 “小娘子,遇上了咱哥俩,你也当是享福了。” 邪笑不断在薛予宁的耳边回绕,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她奋力睁开了一双美眸,一手抓住了桌角,想要猛然冲去。 而在薛予宁身前的男子却骤然上前扯开了她的衣衫,春光立时在破庙之中显现,如雪白净的肌肤好似一块儿美玉暴露在了凉风中。 可两名壮汉尚未探向那抹春光,紧闭的木门突然被人破开,溅开了漫天烟尘,一道白光闪过,长剑泛着寒意,直直逼向那两名男子。 二人向门前看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端立在门前,绛紫色的大氅揽去了庙外的虚光,只能瞧见那人俊逸的下颌。 他声音泠泠,犹如寒霜:“杀了这两人。” 旋即一道玄影带着清冽竹香漫开,少年在地上瘫坐的女子身前停驻。 女子的翠衫褪至玉肩两侧,凌乱的乌发全部堆叠在颈窝处,衬得其肤色白过冬雪,许是因为吸了异香的缘故,面上不正常的红晕却更显娇媚,朱唇微张,吐气如兰,柳眉弯弯似月,一双清明的眼里水雾弥漫。 薛予宁紧绷着的心在看见谢砚书的那一刻化为了轻羽,缓缓下坠。 她忽觉微凉的肌肤上盖上了一则带着竹香的大氅,将她紧紧围裹,还残存的温热为薛予宁掸去了寒意。 “宁宁......” 少年比往日略微低沉的嗓音带了些歉意,他极少这般唤薛予宁。 从前他也只敢在无人处轻唤她一声“宁宁” 都怪他,非要将薛予宁卷进这漩涡之中,才让旁人有机可乘。 他眸色微红,将地上的女子拦腰抱起,像是护住了怀中的珍宝,用阔大的大氅将其整个人环绕起来。 谢砚书怀抱薛予宁,抬步向前走去,而在他面前的袁锡和张骘立时抽出了腰中的横刀向谢砚书挥去。 只是横刀还未近谢砚书的身,却被人打落,墨尘长剑一挑,横刀便滚落在地。 而后墨尘飞身一旋,扫掠如飓风,将袁锡和张骘击倒在地。 谢砚书冷眼扫向那二人,极为淡漠的眼光如万年冰雪化作的利剑刺向了地上狼狈的两人。 “哪只手碰了她?” 少年声音泠泠,抱着薛予宁的手微微收紧。 袁锡和张骘只道是冤,他二人经旁人手中收了木怜的钱,听木怜之言自高府的暗道将人带走,定不会被人发现,还能平白沾染薛予宁这等绝色,当即便应下了差事。 只是这美色尚未尝到,冷剑便落在了他二人的肩上。 “公子!公子!我们也是听命办事,绝非有意为之!” 袁锡见大事难成,转而向谢砚书磕起了头来,本就疤痕满布的脸上又带上了鲜红的印记。 谢砚书平扫了地上的二人,而怀中的人儿却不停地在其身前挪动,甚至隐有轻吟传出。 墨尘像是听到了谢砚书怀中人的声音,耳根立刻也攀上了红意,他怎会不知当下是个什么情形。 谢砚书看向怀中人时,目光微缓,冷眉轻皱。 他不知木怜所下的药究竟是何种媚药,但他知道薛予宁不能再等了。 却见谢砚书再次开口,一如方才的寒凉:“把手脚都卸了,做成人彘。” “公子!公子!” 袁锡和张骘正欲申辩,可眼前哪还有谢砚书的身影? 冷风呼啸,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划过长空,破庙染血,褪黄的布巾上满是鲜红的血印。 而在不远处,马蹄声急,平扬起了漫天飞雪。 * “好热......” 逼仄的马车内燃着的火炭将车内煨热,女子的一声声呢喃在车中萦绕不散,本还留有茶香的马车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不知合适起竟漫开了一股带着酒味的异香,如同摄人的牡丹,用最艳丽的姿容将人心勾绕。 “宁宁,再等等,马上就回去了!”谢砚书揽着薛予宁的肩,以防其因路途颠簸而向前滑去。 女子霞红的面色恍若滴血,她媚眼微挑,双手搭在了谢砚书的后脖处,微热的玉手在碰到了谢砚书的一刻,薛予宁像是在溽暑之节饮下了冰镇梅子汤。 这份微凉浸润在了女子的心尖,迫使她想要攫取更多。 她朝着身边的男子挪去,她早就失去了理智,丝毫未闻身边人所言,只想朝他靠近。 “薛予宁,你......”谢砚书被薛予宁的一双玉手勾住,难以挣脱,女子香在他鼻尖萦绕,他忽觉异香也窜入了他的心中,一道焰苗正在腾燃。 “水......好想喝水。” 薛予宁粲然一笑,多情眼里不复往日清明。 谢砚书喉结微微滚动,他望着怀中的软玉,喉中干涩难忍。 “你不要乱动,再忍忍!”谢砚书的气息逐渐紊乱,可怀中人仍是不停地在其身前微动。 第51页 “谢砚书?你不喜欢我?我偏要挨着你......”薛予宁微眯笑眼,一只玉手半垂,微微晃动,纤指划过面前人的眼,顺着其分明的轮廓勾勒,最后停至在其唇边。 谢砚书双目紧闭,他的额间渗出了密汗,女子柔手在他的脸上轻抚,像是羽毛的一角攀附在他的脸上,酥痒的触感让他呼吸一滞。 “薛予宁,你不要......” 少年话音犹在,可薄唇却被人堵住,像是白云织就的梦网将他紧紧缠绕,女子唇角的清甜化作了浅香融入了他的喉间,顺着那股异香一齐落在了他心中,一双玉手在他的后脖处轻勾住其衣领,让他不自觉便稍稍俯身,拉近了同薛予宁的距离。 他越陷越深,直直坠入了深渊之中,难以自拔,想要去探寻那抹春光。 可身下的人却在这当口低吟了一声,谢砚书混乱的思绪被此一惊。 他抽身而起,却见女子身前的大氅已掉至一旁,而在软垫之上的薛予宁衣衫早就已经碎烂,玲珑的身姿一览无余,白皙的胸脯因方才的一阵压磨,已然泛上了红。 薛予宁身前的阴影已褪,然她却更觉暗火侵噬。 她从软垫上坐起,想要扑向面前的人,可那人却甩开了她的手。 “薛予宁!” 谢砚书此时才意识到薛予宁裙裳的那股异香不对劲,他本就疑心木怜虽唤了他几声,促他喝酒,但却并未一直坚持,现在想来这药分明就是冲着薛予宁而来,并且也并非是要饮下才能生效。 如今谢砚书也吸入了异香,他面泛潮红,若薛予宁再继续缠着他,他难保不会做出其他的事。 “主子,到了。” 马车缓缓而停,墨尘在车外轻声到。 谢砚书微摇了摇头,他压了压气息,转身将软垫上的女子抱起,用阔大的衣衫将怀中人围裹,随即立时而出。 室内 灯火通明,凉风涔涔,帐幔飘动处,躺在榻上的女子喘息不断,声若狸猫之音般温软。她柳眉紧紧攒起,贝齿轻咬住下唇,洇开了一片血色。 “怎么样了?可有何解药之法?”谢砚书所吸入的媚香并不多,加之他甫一入室便敞开了窗,夜风吹拂,倒是让他清醒了不少。 只是......薛予宁却不似谢砚书。 挎着药箱的老者一抚长髯,冷声正色道:“谢将军,这药无解。” 谢砚书微怔:“怎会无解?寻常这些媚药不都会有可解之药吗?” 老者转身看向谢砚书,长叹一声:“将军也说了,那是寻常的媚药,而今这位姑娘所中的媚香。恕老夫多言,您便是再去寻几个大夫来,也拿不出药。” “那现在该当如何?”谷雨立在一旁,一直在揩去薛予宁脸上的细汗,她发觉薛予宁面色不再泛红,而是渐渐趋向惨白。 老者颤巍起身,收好了药箱后,才转眼看向谢砚书。 “我虽不知此媚香是何来历,也不知何药可解,但瞧着这位姑娘的脉象,若是再不行那事,恐是会有性命之忧。” 第28章 我娶你 氤氲的水汽扑洒在屏风之上, 烛光倒影,浅香回绕。幽室之内, 晦暗不明, 只闻窗外风雪拍打窗台之声。 红烛帐暖,花香四溢。 画屏之后的浴桶晕开了一圈又一圈的热气。 薛予宁泡在温热的水中,本该浮现粉云的脸蛋却染上了凄白的面色。 木怜所用的媚香若是无人与其行云雨之事, 便会有性命之忧。薛予宁方才撑了许久,加上萧长歌此前的重刑,薛予宁本就柔弱的身子哪里还承得住这般猛烈的药? 便是谢砚书也险些乱了方寸。 “谢砚书......”薛予宁褪去了起初的昏沉,虽然清醒了几分, 可藏于她内心深处的焰火仍是在不断灼烧。 谢砚书立于画屏之外,垂立的手早已翻握成拳。 他长舒一口气, 清俊的眉眼尽是霜意无限。他年少时常出入军营, 亦是知晓世间有此烈性的媚药,也知晓薛予宁眼下若再拖下去,媚香之药性定会伤及她的性命。 他脑中的思绪翻飞, 而身后人的柔声轻语却是不断传来。 “咳咳......” 薛予宁因着越觉喉间干咳, 她索性埋头探入了水中, 唯有此举才能纾解窜上她心头的那股不适。 可她渐软的身子却顺着浴桶下滑, 温水直漫过她的脸, 她本就手中无力, 此时更是难以抵住这汹涌的水波。 慌乱之中,有一只手拦住了她的腰,将她从水中托出,而埋于她心中的焰火在那人触碰到她的腰肢时, 骤然腾烧起来。 也不知她是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 竟是两手攥住了那人的衣袍, 二人齐齐滚落在了浴桶之中,水花四溅,落在了雕花画屏之上,洒在了紫檀木桌边。 不大不小的浴桶将将能容下两人,却也只能让二人依身相贴。 谢砚书浑身被温水浸湿,而身前的女子却不顾一切地黏在了他身前。 他喉间微涩:“宁宁。” 室内的温热难消,一如他的嗓音一般夹杂着湿意。 谢砚书冰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薛予宁泛红的脸颊,女子的眼角挂着莹泪,泫然欲泣。 “你想好了?” 谢砚书抱着微渺的希望开口,他只想她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应下此事。 可薛予宁却微眯着眼,下巴轻靠在了他的肩上,两手不住地在其身后轻抚。 第52页 谢砚书望着薛予宁凄白的小脸,涌上一阵酸涩,他在浴桶内起身,高大挺直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薛予宁笼罩。 薛予宁灵眸含着雾气,一手勾住了谢砚书的檀色腰封,小手将其往自己身前轻扯。 谢砚书冷眉微皱,黑眸幽暗深沉,他凝视了薛予宁许久。最后,他微微抬手,在浴桶内解开了腰封,褪下了外衣,清透的水珠溅在了他的白色中衣上,依稀可见其有力的线条。 浴桶内的温水分明已近凉意,却仍是一股热气在四周漫开。 女子的小手不停地戳在谢砚书的身上,他忽而觉得身形一顿,呼吸愈发沉重,随后他缓缓滑坐在浴桶之中,两手揽住薛予宁。 “对不起......宁宁。” 谢砚书冷声一止,旋即抬手抓住了薛予宁胡乱挥动的手,将其按在了浴桶边上,一首页缓缓地覆在了其小手上,与其十指相扣。 薛予宁陷在一片迷雾之中,少年突然压身而来,将她紧紧环裹,指腹在她泛着粉红的颈窝处游走,最后落在了她的两肩前,轻轻用指尖挑开了她的薄衫。 沾了水的薄衫如花一般在水中散开,同谢砚书的玄衣相缠。 女子的肌肤渐渐泛红,她睫羽轻颤,娇唇含珠,而下一刻,娇花被突如其来的竹香所掩,只剩下清冽淡香在她唇边。 像是溽暑里干涸已久的枯叶,想要攫取那突然而落的雨露。 清雨披撒而落,滑至枯叶之上,薛予宁不断地朝面前之人靠近,想要进一步攫取那份冰凉。 “谢砚书......” “嗯?” 谢砚书声音微哑,眸色逐渐幽深,他控制不住地再次吻上了那张带有水珠的粉唇。 可女子轻声的呼唤,却让他微微一滞,薛予宁在唤他的名字,而这一次,她仿佛意识已渐清醒。 谢砚书强压住心底的力量,他凝声而问:“你......可还要继续?” 薛予宁娇面含羞,她体内的媚香只要与人渐行云雨之事,便可消退,方才谢砚书与她相触,确是让她清醒了些许,只是,那媚香之量实在过多。 薛予宁双眼含着水珠,凝神看向面前的谢砚书,谢砚书亦是耳根通红,呼吸微颤。 她忽然生出了个念头,若是此时是旁人在她面前,即便她有性命之忧,她也不愿同其行那档子事儿。 可面前的人是谢砚书,她却没有半点抵触,反而更想朝他靠近。 谢砚书看着女子仍然泛红的面色,知晓薛予宁体内的媚香还潜藏在其中,仍有性命之忧。 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瞬,旋即沙哑开口:“薛予宁......” 可他下一句话还未说出口,薄唇却被娇花所掩。 谢砚书微怔了片刻,可很快他就反手扣住了薛予宁的头,反守为攻,一步一步攻城略地,与薛予宁共陷入了梦网之中。 夜色如墨,风雪呼啸,偶有几点枯枝上的雪团被寒风打落,惊起一阵夜澜。 无尽长夜,碧波微漾。 直至晨光熹微,渐露白边时,谢砚书才抱着薛予宁回到了榻上。 他长手从一旁取过了巾帕,轻轻替薛予宁擦拭干净。 微热的指尖与巾帕一齐在薛予宁的肌肤上游走,惊得薛予宁身子一颤。 “我自己来。”薛予宁瓮声瓮气地开口,温软的语调里挂着如水的柔波。 她体内的媚香此时已尽数消退,然其一张玉面上仍是绯红无限,甚至比方才愈甚。 谢砚书挑眉看向面前含羞的女子,他低笑道:“你确定还有力气自己来?” 薛予宁秀眉一拧,她支支吾吾地开口:“你胡说些什么?” 谢砚书却不紧不慢地拿起巾帕再次替薛予宁拭去了身上的水渍,随后将地上堆叠散乱的衣裳放进了篓内。 将满地狼藉收掇了一番后,谢砚书绕回了薛予宁身边,在榻沿坐了下来,垂眸看向薛予宁。 薛予宁早就被折腾得没了力气,加之体内药性已过,她索性直直向身后躺去。 可下一刻,少年却欺身而来,将她环绕。 薛予宁耳根一红:“你......还要做什么?” 女子独有的软调在谢砚书耳边响起,他忽觉心底深处再次有幽火燃烧,但他一扫薛予宁疲累的神色,却是将幽火给压了下去。 他凝声开口,恢复了往日的清朗。 “薛予宁,我娶你好不好?” 谢砚书目色坚定,但却划过一丝闪躲,他怕薛予宁厌弃他,一口回绝他。 女子一双灵眸闪耀着星光,装载着无边星河,在听见少年的轻语时,她羽睫微微一颤,闪过一丝慌色。 她轻轻侧头,只露出半张玉面。 旖旎难散的室内,烛芯“啪啦”一声打碎了一室的寂静。 “好。” 薛予宁面上方褪去的粉色再次浮于双颊,朱唇微张,隐约还挂着些水渍,她偏头看向另一方,一截玉脖上鲜红的印记清晰可见。 谢砚书却是一怔,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说什么?” 薛予宁一把扯过了被褥,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温软的声音蒙上了一层雾气:“没听清就算了。” 谢砚书的眼中却早已染上了一层笑意,他一直知晓薛予宁对裴青有意,他怕薛予宁是因今夜一事而被迫嫁给他,他不想强迫薛予宁。 “你可是因为今夜......而别无他法,才选择应下我所说的话?” 第53页 谢砚书小心翼翼地开口,带着些探究,而心中却又怀揣着难以言说的希冀。 “不是......”薛予宁藏在被褥里,小声开口。 “那裴青?” “我不喜欢他。” 薛予宁正声说到,她藏在被子里的一张小脸通红,年少时她总以为是裴青为他摘下的梨花,是他送她的芙蓉糕,是他送她的小兔灯...... 加之谢砚书又常念与她拌嘴,她自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会喜欢裴青那样清风朗月般的温润公子。 可此次她为裴青所救时,才发觉裴青也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如兰高洁的端方君子,而自己在他跟前时心中竟掀不起半丝涟漪。 可见到谢砚书时,她却难以压制心中涌起的一圈圈彀纹。 漫漫长夜无声,却听谢砚书再次小声试探道:“当真?” “你不相信就......” 薛予宁后边儿的话还未说完,却觉头顶微凉,原是谢砚书一把掀开了她按在头顶的被褥。 只见少年勾唇轻笑,声似清风:“明日我立即修书两封寄送回定京和蜀地。” 薛予宁被谢砚书灼灼眼光所注视着,她目色慌乱,避开了谢砚书的注视,良久才从喉间小声溢出了一个字:“嗯。” 少年闻听此言后,双目泛起水波,唇角的弧度愈甚,他微微直起身子,想要在薛予宁身侧躺下,却在起身之时愣住。 离榻边不远处的篓子内堆叠的衣物内,竟有一抹嫣红落在了翠色的薄衫上,恰似绿叶之下的娇花盛开。 谢砚书冷眉一拧,他看向薛予宁正色道:“你可有受伤?” 薛予宁顺着谢砚书的目光看向篓子内沾了血的衣裙,她双颊霞红越来越深,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没受伤。” “那衣衫上的血迹又是从何而来?”谢砚书突然一凝,清俊的面上亦是立时攀上了红晕:“难道是我弄伤你了?” 第29章 玉面公子 晚风吹过, 弥散了室内难以言说的气味。 少年红得滴血的面色即便是在长夜之中也分外明显,当他说完方才的话后, 看向女子的眼神里再次染上了一层怜惜。 淡色的烛光透过青帐洒入, 轻柔地打在了二人的身上。 薛予宁怔愣片刻,当其会出谢砚书话中深意后,立时扯过了被谢砚书掀到一边的衾被打在了谢砚书身上。 “你想什么呢?”薛予宁目露愠色却又带着些羞赧, 她目色慌乱,转而小声开口:“那是......那是落红。” 女子说完此话后,整个人都缩进了衾被里,只露出一双灵眸盯着谢砚书。 谢砚书微怔, 他良久才反应过来,却是愈发地不可置信:“可你不是......” “不是什么?”薛予宁也面露疑色, 但很快她就恍然大悟。 若那青衫上的血迹是她的落红, 那归远一事又该作何讲?分明她告诉了谢砚书归远乃是她所出,可言下这个谎怕是圆不回来了。 “归远不是我的孩子?” “归远不是我的孩子。” 二人同时出声,四目相碰之时, 薛予宁却是秀眉一拧。 她眸露惊色, 缓缓将盖在自己面前的衾被放下, 疑声道:“归远本来就不是你的孩子。你不会真以为归远是你的孩子吧?就因为他误叫了声‘蝶’?” 谢砚书凝视着薛予宁, 他讶异出声:“不是我的孩子?那他是谁的孩子?” 薛予宁看着谢砚书惊诧的神色下又带了些不可置信, 她不禁“扑哧”一笑:“那是我的小侄子。” “小侄子?是薛大哥的孩子。”谢砚书眸色微转, 才压下去的疑惑又再次浮上心头。 他双眉紧皱,嘴里轻声呢喃:“那三年前的宫宴......” 薛予宁轻笑发问:“什么宫宴?” 若照薛予宁所说,那三年前与他谢砚书共处一室的人也许就并非是薛予宁,而是旁人。 当初本是他寻沈皇后, 求其为自己和薛予宁搭线, 可三年前的那场宫宴, 谢砚书醉倒在了雅室之内,因怀疑自己与旁的女子共度了春宵,因而不敢向薛予宁表明心意,推拒了同薛予宁的婚事。 不仅如此,他还一直避着薛予宁,直到听闻薛予宁落难时,又心泛焦急,因而四处寻找薛予宁。得知薛予宁有一稚子,加之薛予宁自三年前的那场宫宴后便深居简出,谢砚书当即便以为和他在雅室内的女子是薛予宁,归远也是他和薛予宁的孩子。 可如今...... 谢砚书长吁一口气,他不知该如何朝薛予宁开口。 薛予宁却凝神思索着谢砚书口中的“宫宴”,又想想谢砚书方才不自然的神色,她突然眸色一亮:“你所说的宫宴可是当初圣上为我兄长置办的庆功宴?” 谢砚书闻声抬眼看向薛予宁,他脸色微沉,低声应是,心中却泛起无边的失落,明明他说过身边只会有薛予宁一人的。 薛予宁美眸绽光:“你还说呢,那次宫宴,你就跟中了邪似的,闯进了我休憩的雅室之内。” “你所休憩的雅室?”谢砚书闻言微愣。 “是啊,当日我不顾长兄所言,多饮了几杯桃花酿后渐觉头晕,便去了雅室休憩,可我都还未来得及休息呢,你竟然就闯了进来。面色绯红,话音不清,整个人都像是......” 薛予宁突然顿住,她想起谢砚书那年的神色与今日的自己似乎并无不同,她凝声问到:“莫非你那日被人下药了?” 第54页 谢砚书点点头。 薛予宁本是冁然含笑,却是在闻听谢砚书此言后,面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 “若那日你和我并未......”谢砚书一滞,他转了转话头道:“那为何翌日我在房中醒来时,却觉浑身酸疼,身上也有女子暖香?” 薛予宁自知当日是什么情形,但她却微侧身,避开了谢砚书:“指不定是哪位美娇娘在我离去后,替你灭了这火呢?” 谢砚书一见薛予宁这番模样,便知其中必有古怪,他忽然在薛予宁身侧躺下,一手揽过了薛予宁,迫使女子只能与她紧紧相贴。 “你若不说真话,我不介意再行方才之举?” 少年带着蛊惑的嗓音就在薛予宁的脖颈便环绕,她忆起方才的疯狂,耳根一红,立时推开了谢砚书,可两手却被他紧紧攥住,难以抽身。 薛予宁还想挣扎,可少年却再次倾身而来,薛予宁蹙眉抵住了少年结实的胸膛。 “我说!我说!”薛予宁早就被折腾得没了力气,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日见你昏昏沉沉的,往日挽弓拿剑的手也没了力气,我便想着逮住了机会,可得好生磋磨你一番,因而我便拿着一旁的绣枕砸你。” “可哪知你竟还有力抵抗,竟将我一把扑到在地,我一时气不过,便唤破月和小宫娥一齐将你给捆在了柱子上,翌日才提早让人去解了绳子,而你被绑了一夜,定是浑身酸疼。” 谢砚书敛神一笑,听薛予宁一言,往日事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诚如薛予宁所言,那日谢砚书进入雅室后,薛予宁的确是想一报从前谢砚书总是与她拌嘴之仇,这才让人捆了谢砚书。 可薛予宁却漏掉了一段。 “你......你怎么还靠这么近?”室内的温度忽然再次升高,可分明炭盆中的银丝炭早已燃尽。 谢砚书垂头在薛予宁唇边轻啄了一下,他压下了渐重的呼吸,轻声道:“那日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想起来了?”薛予宁双颊滚烫,那日她之所以会把谢砚书捆起来不仅是因为自己想报此前之仇,更是因为他方进雅室之时,薛予宁本想奚落他一番,却被其扑到在地。 少年带着温热的气息,在其唇边落下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吻,薛予宁愣了半晌后,连忙推开了谢砚书,这才唤人将其绑了起来。 而薛予宁方才同谢砚书解释之时,则故意避开了这一段。 晚风送凉,室内青幔飘飘。 女子看着身前越来越近的一张俊面,方想出声时,却听少年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你也累了一夜,睡吧。” 谢砚书怎会不知薛予宁之疲累?自己方才吸了点薛予宁裙裳上的媚香后,尚且难以自持,更何况是她? 当谢砚书替薛予宁压好了被衾一角时,一道平稳的呼吸声已渐渐传出。 女子柳眉舒展,睡颜恬静,谢砚书今日解开了心中之惑,笑颜逐开:“幸好是你,宁宁。” * 乌云像是沾了水的棉絮一般挂在天幕正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狭长错杂的街道之中,点滴萤火闪现,披着玄色外衣的人在雪地之中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木怜翻身跃上马背,玄色的衣角掀起一道寒风。 在其身旁的男子正是当初随陆向昀一齐自定京城回凤阳的张敬。 张敬戴上竹帽,立时挡去了飞扬的雪粒子,他正声道:“你快走吧,谢砚书而今忙着薛予宁的事,定是无暇想到你,等到明日一早,你定是难以出城,况且那位也拖不了多久。” 木怜微微颔首,张敬与她不一样,乃是燕国太子陆向澈放在陆向昀身边的人,而今陆向澈与萧成炜既已有勾结,张敬也自是接到了要配合木怜的讯息,因此今夜需得护送木怜离开凤阳。 今日薛予宁虽被谢砚书所救,看似木怜的布局已毁,可实则木怜真正的意图却不止这一个。 谢砚书今日顺着薛予宁的血迹,找到了藏于高府的暗道,此后便一定会详查此事,而高府的暗道又是直通那位的府邸。 只要谢砚书顺着暗道查下去,必定会找到陆向昀,届时,一位是燕国皇子,一位是明安将帅。 谢砚书本就怀疑太子萧成珏与薛景琅谋逆一事另有隐情,且其中要害必定在这凤阳。加上薛予宁今日在高府失踪,高安又是陆向昀手下之人,若是谢砚书怀疑这些事皆为陆向昀所为,二人一番周旋之下,倒是鹬蚌相争,平留了萧成炜有与陆向澈得利。 即便谢砚书不怀疑陆向昀,反而是与陆向昀联手彻查,可二人身份之别,却足以给他二人都安上“通敌卖国”之名。 不论怎样,萧成炜与陆向澈的目的便都能达到。 木怜收回飘飞的思绪,微微朝张敬点头,随后扬鞭而起,却听身后一阵羽箭划过的声音,打断了木怜的动作。 “怎会如此快?”木怜微怔,而张敬却立时蒙上了黑布,长剑一挥,挡去了飞来的羽箭。 “不是谢砚书,是公子派来的人。” 张敬高呼,而木怜却目露慌色:“什么?“ 木怜还未回过神来时,一股钻心之痛蔓延至全身,她当即无力地滚落在地,张敬回头瞧了一眼木怜,暗自啐了一口,随即转身扬鞭而起,奔向了城门外。 天露晨光,可寒风仍是剜人肌肤的寒凉。 第55页 木怜的裙裳皆被鲜血浸湿,她极为艰难地抬眼看向来人。 那人踏着缓步,素色的衣角被凉风轻掀起一角,玉指握着的折扇下坠着的玉珏泛着温润的光,一如那人温润的嗓音,可这般温润的嗓音却是夹杂着无尽的寒霜。 “怜儿,你可真是令我大失所望呐。” 面前的玉面公子嘴角含笑,一双微弯的眼角哪里瞧得出半分的笑意? “来人,把咱们不醉楼的楼主好生抬回去,可千万别伤着了。”陆向昀“哗”的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扇子,眸含明光:“毕竟,怜儿姑娘也曾为我们做了不少事呢。” 陆向昀话音方落,高安便自他身后而出,他面色复杂,上前一手指了两人,厉声而呼:“将木怜带走!” 第30章 马夫 阴暗的密室之内随着女子的惊呼漫开了一阵血腥味, 烛光微晃,映照出了女子凄白的面容, 眼角洇出的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怒目元睁,直视着在其面前端坐着的锦衣公子。 “你早就知道了?”木怜艰难地溢出一句话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立在陆向昀身侧的人上前递给了他一只青花缠枝手炉, 又在其面前摆上了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 只见陆向昀玉指敲着茶盏,慢条斯理地说到:“当初我就在疑惑究竟是谁人向我那太子哥哥传送消息,又是谁做了这座桥梁,替明安朝的五皇子与我的太子哥哥搭了一条线, 没想到竟是你啊。” 陆向昀含笑一扫地面上跪坐的木怜,他抬手拿起了茶盖, 拂开了茶沫, 晕开的茶香在其身边四散。 高安打量了一番陆向昀的神色后,转面看向木怜,嗤笑道:“公子早就对你生疑, 派你去接近谢砚书, 不过是一番试探。怜儿, 你着实是太令公子失望了。” 高安长叹一声, 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 木怜瞥了高安一眼, 却是冷笑道:“失望?不过是一名手无实权, 不得盛宠的皇子罢了,即便是捉住了我,你又能掀起什么大浪?” “你!给我打!”高安厉声大呼,面露愠色。 一条长鞭应声而落, 飞溅的鲜血落在了陆向昀的衣袍之上,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 正色道:“高安......” 男子的话音寒若冰霜,他冷不丁地扫向高安,让高安不禁后背发寒。 “怜儿好歹也在我们手下做了这么久的事儿,你怎的不懂怜香惜玉?” 陆向昀将手中的茶盏轻搁在了桌上,又抬手抱起了放在膝上的手炉,他含笑轻言,一身清雅冷冽之气,与这充斥着血腥气的密室格格不入。 高安敛去了心绪,他朝陆向昀一揖:“公子以为怜儿该当何处置?” “处置?”陆向昀不禁失笑,他双目轻轻皱起,似是现在了沉思之中,两手搭在手炉上,轻沿着手炉边上敲击着。 良久,待到室内的血腥气渐褪,地上的血迹已然干涸时,他才轻勾起唇角一笑:“自然是要交给那位世子爷了。这也才能显得出我们的诚意不是吗?” * 犬吠惊醒长夜,暖阳缓缓爬升,挂在了树之一角,披落的金辉洒在了红梅之上,随梅香窜入了暖室之中,映亮了少女的一张粉面。 “祖母恐是知晓了你的身份了。” 薛予宁放下了手中的木梳,惊声道:“老夫人怎会突然知晓我的身份了?” 谢砚书透过铜镜,恰好可以窥见镜中少女的容颜,秀丽的眉目挂上了愁色,小巧的鼻尖还挂着一滴未擦干净的水珠,她轻启朱唇,话音中带着些担忧:“老夫人既知晓了我的身份,便也是知晓了归远的身份吧。” 的确如薛予宁所言,沈老夫人在听见归远的那一句“蝶蝶喜欢小姑姑”后,心下便对薛予宁的身份生了疑心,她细下思索了一番,瞧着薛予宁眼下虽是丫鬟,可举止皆是高门贵女才有的风韵。 再想想自家孙子那副模样,一见薛予宁便失了方寸,老夫人又仔细算了算日子,薛予宁入府的时间也恰好与将军府倒台的日子相重合,这也不难想到所谓的“宁儿”便是薛予宁。 只是,薛予宁如今却犯了愁思,昨夜她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谢砚书,今晨时才想起二人如今的云泥之别。 她是罪臣之妹,沦为奴籍,而谢砚书却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你怎么了?” 谢砚书像是瞧出了薛予宁的忧思,他拿过了薛予宁手中的玉梳,轻柔地挽起了薛予宁的一绺墨发。 “谢砚书,昨夜之事你权当从未发生过,本就是我自己疏漏这才中了他人的算计,说来你倒是救了我一命,我自是不会纠缠你” 薛予宁说这话时,心底已经开始盘算日后该靠自己的琴艺还是绣工为生。 论琴艺她自是不差,可难免沦落风尘,想来绣工倒是不错,若是破月也在,要护佑着归远长大,应当不算难事,只是需得远离定京才是。 就在薛予宁想转身拂开谢砚书的手时,却见一张信纸放在了薛予宁的面前。 信纸上的字遒劲有力,不失劲松之风,在信纸的最后一角落下的一句话似是故意多用了几分力道,如同被反复着墨了一般。 “趁着小宁如今无所依靠,赶紧把人给我娶回国公府。” “祖母说若是我不把你娶回国公府,她定要将我骂得狗血淋头,你可忍心?”谢砚书就在薛予宁的耳边轻声说到。 第56页 薛予宁的耳侧传来一阵酥麻,她红着脸别开了谢砚书,立时起身时,腿间的酸疼再次轮番上涌,她双脚一软,竟稳稳地坐在了谢砚书的怀中。 女子香瞬时充满了谢砚书的怀,却见此时大门处闪过一道身影。 “主子,高大人派人来请您去......薛姑娘也在呢。” 墨尘瞧着面前情状,别扭地移开了脸,对上了匆忙赶来的谷雨。 “是属下莽撞,不知薛姑娘亦在此处。”墨尘小声说到。 谷雨却是在一旁笑出声,谁不知晓昨日薛予宁中了媚香之后一整夜都在谢砚书的房中?谷雨方才本还想拦下墨尘,可墨尘确是一时心急冲了进来。 薛予宁立即想从谢砚书的怀中抽身而起,可却被人紧紧拦住了腰肢。 “高安可有说是何事?” 谢砚书冷声而问,却仍是不愿放开怀中人。 墨尘左右四扫了一眼后,这才缓缓转身:“高安请世子爷去他府上小叙,说是捉住了木怜。” 谢砚书敛去了眼底的笑意,他眸光扫过了谷雨,谷雨很有眼色地便退出了房中。 “去高府?看来他不打算将暗道的事继续藏着掖着了。” 薛予宁被带走的当日,留下的血迹直通高府假山之下的暗道,可高安却是百般阻挠,最后还是谢砚书将长剑架在了他脖子上,他才自个儿带路进入了暗道深处。 顺着暗道而出的并非是外界的长街,而是一座静谧雅致的小院。 彼时谢砚书无暇顾及这座小院,只一心想着找薛予宁,却也在当日留下了人手围守着那座小院。 本想着今日自己亲去一探这小院,却没想到高安竟是自请谢砚书前往。 “有意思,看来是高安背后的人坐不住了。” 墨尘闻言又道:“高安还请主子将薛姑娘一齐带去。” 谢砚书心下了然,既然要带薛予宁,想必是要赔罪。 谢砚书示意墨尘下去备好马车,而自己则怀抱薛予宁起身。 “你做什么?”薛予宁秀眉微拧,忙扯过了谢砚书身上的大氅遮住了自己绯红的脸。 “这不是带你去高府吗?薛大小姐向来是睚眦必报之人,怎么难道不想去瞧瞧木怜?” 谢砚书轻声朗笑,丝毫没有要将人放下的意思。 薛予宁埋在他的胸口,似是能感受到内里的滚烫,她凝声开口:“你放我下来!” 谢砚书却突然俯身在薛予宁的耳边轻笑:“你确定还走得动道?” 少年暧昧的语言就在薛予宁的耳畔,她立时会出了其中意,面色更红:“那......那你走快些!” 薛予宁埋首在谢砚书的胸膛前,明显地能感觉到谢砚书的步子比平常慢。 碎影斑驳,落在了两人身上,墨尘立在寒风之中,看着自家世子爷故意放慢的步子,不禁在心中暗嘲一番。 虽说今日难得一见的暖银行高挂,但这寒风仍是钻骨的凉,自己在府门外候着,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两人你侬我侬? “炭火可都备好了?” 墨尘低声应是:“早就为薛姑娘备好了。” 瞧着谢砚书和薛予宁的身影,再思及金晨老夫人自定京城寄送而来的信,想来薛姑娘不日便也得成他的主子了。 这样细想着,马车却早已到了高安的府门前。 * “世子爷,昨夜都是属下失职,府中守卫不精,这才致使宁姑娘受此之过,幸而世子爷及时赶到,若是宁姑娘当真出了何事,属下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呀。” 高安一见谢砚书,便在他耳边说了一通好话,言语之间也放低了姿态。 却见谢砚书搀着薛予宁,二人低声耳语了一番。 “你确定走得动?”谢砚书小声发问。 “起先是在府中,而今在外这么多人瞧着,成何体统?”薛予宁戳了戳谢砚书的肩,示意他应下高安之言。 只见谢砚书在转头高安的一瞬,面上的柔情尽数退散,他冷声笑答:“高大人,今日你请我来想必也不是为了说这些空话吧。” 高安闻言亦是敛去了挂于面上的浅笑,他眼含深意:“世子爷您跟我这边儿来。” 狭长幽暗的甬道内泛着一股潮意,难以消散的腥气在甬道之中弥散,而行至甬道尽头,却豁然明朗。 天光之下,一方幽静的小院并无门匾,院门外只有团团相错的梅树,因着冬雪的消融,潋滟梅色尽显于金辉之下。 众人漫步行于梅树之中,及至院门之内,向着曲折萦回的长廊深处走去。 却见长廊之外的庭院里,架起的秋千上端坐着一位眉清目朗的男子。 薛予宁无意一瞥,在瞧清了那人的面容后,忽而面露诧异:“小马夫?” 第31章 玉坠 素色天光之下, 坐在秋千上的男子青衫浮动,如莲波倒影, 浮光跃金, 映衬着光晕,活似是画中仙初临人世,挂着浅笑的一张玉面, 却让人倍感疏离。 在望见薛予宁的一刹时,男子的玉面上笑容愈甚,只是眸中冷意仍是潜藏未消。 “薛姑娘。”陆向昀朝薛予宁颔首轻笑,他早从木怜的口中知晓了薛予宁的身份, 于是轻声唤了她一声,只是当他再次抬头时, 对上的却并非是薛予宁的脸, 而是一张冷面。 “想必这位便是高大人背后的高人了吧。”谢砚书将薛予宁护在了自己身后,转头正色看向陆向昀。 第57页 陆向昀放下了手中的书,从秋千上懒懒起身, 正对上谢砚书一番打量的目光, 因笑道:“世子爷当真是说笑了, 我又怎会是高人?” 谢砚书垂头低笑一声, 他阔步上前, 二人身量相当, 只是谢砚书眸中蹦出的寒意与陆向昀眼中的笑意皆化为了看不见的利剑。 只听谢砚书沉声而道:“三皇子何必这般妄自菲薄?” 薛予宁立在原处却是一怔,“三皇子”?明安朝何时有过三皇子了?薛予宁只记着景和帝的三皇子早早便夭折了,最小的皇子应是萧长歌的五哥。 而今谢砚书口中的“三皇子”......明安朝没有三皇子,可是燕国却有一名三皇子。 听闻其幼时生母便因“巫蛊”案被处死, 舅父一家亦被查抄, 孤身一人陷于冷宫之中, 被送往边境数年,不得盛宠,及至弱冠,连个小字都未取。 莫非这个小马夫就是那燕国的三皇子? 薛予宁细下打量了一番陆向昀,面色透着不正常的白,像是因身体孱弱而显出的凄白,可即便如此,周身亦是带着一股孤松傲气。 “都说世子爷是爽朗清举的少年郎,如今一看,此言果然不假,不知世子爷是何时发现了我的身份呢?” 陆向昀噙着笑意开口。 谢砚书亦是回笑应答:“围守在凤阳之外的燕兵,迟迟未入凤阳,这难道不是有人在其中斡旋吗?燕国的太子陆向澈本就野心勃勃,早有吞噬我明安边境之心,想来此人定不会是他。既然陆向澈想要侵占凤阳,那必会有一人行相悖之事。而能够有足够的势力抵挡陆向澈,且还能在边境两地游刃有余的......” 谢砚书眸中笑意不减,而陆向昀也未露慌色。 “想来那人便是常年在凤阳边境的三皇子了吧,都言三皇子心思淳善,不谙朝事,可我瞧着却是未必,能从你的太子哥哥手下博得一条生路,想来三皇子也非等闲之辈。” 谢砚书话音方落,却听一阵轻笑在院中响起。 “世子爷,若是你我无身份之别,恐怕我真想同你以兄弟相称了。”陆向昀爽然一笑,展开了手中折扇。 只见陆向昀渐渐敛去了笑意,正色道:“既然我与世子爷这般投缘,那也得送世子爷一份大礼才是。” 陆向昀手中折扇一挥,高安立时着人将女子架了出来。 来人自薛予宁身旁而过时,嫣红的鲜血漫了一地,顺着卵石下渗,浓重的血腥味让薛予宁不禁皱眉。 “怎的不知道避开薛姑娘?”陆向昀冷眼扫了一眼两名小厮,随后转身朝薛予宁一揖,音含歉意:“乃是我属下疏忽了,这才冲撞了薛姑娘。” 谢砚书瞧见陆向昀冲薛予宁一笑,心中竟漫上了一股幽火。 他二人何时这般熟稔了? 许是察觉到了谢砚书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陆向昀堪堪回头:“世子爷,这位你瞧着该如何处置?” 木怜周身的皮肉都被长鞭撕开了一道又一道的豁口,鲜红的血肉上挂着些黑色的蠕虫,向内吸食着木怜的血肉。一张娇颜尽数褪去了面上的风华,只剩下枯骨挂皮,撑着那一口气。 谢砚书凝视着地上的木怜,眼中泛起瘆人的寒意,若非他及时赶到,薛予宁恐怕难逃一劫,而究其因果,必是木怜及其身后之人所为。 少年缓缓蹲下了身子,他捡起一旁的枯枝,挑起了木怜的下颌,冷声道:“萧长歌指示你的?” 木怜僵硬地从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公主殿下不过是在行其本职罢了,作为公主,知晓叛贼之妹的踪迹,理应将其捉拿回定京,难道不是吗?” “宁宁。”谢砚书柔声一唤薛予宁:“此人由你处置可好?” 薛予宁眸色复杂,她缓步走向木怜,在其面前站定。 暖光映照下,女子乌发泛光,她轻启朱唇,冷声道:“自是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了。” 木怜一惊,然陆向昀却先一步朗声一笑:“就依薛姑娘的来办。” 陆向昀话音方落,在木怜两边的小厮方向将人架走,却被谢砚书拦住:“这人是三皇子手下出来的,自是该由三皇子来处置,我们不过是提了些法子而已。” 陆向昀沉眸凝思半晌后,才开口:“我本是想引出内鬼,却不想让木怜伤了薛姑娘,这本是我之过,本想借此让世子爷消气儿,既然世子爷这般坚持,那便由我来代世子爷处置了。” 木怜闻声身子忍不住地发颤,与其让陆向昀处置,还不如谢砚书和薛予宁将她带走。 “杀了我吧,薛予宁,你杀了我!”木怜像是疯了一般地跪步上前,攥住了薛予宁的衣角,哑声开口。 “还不快把人带下去?”陆向昀声音淡淡的,却自带一股寒意。 庭院之内再落宁静,陆向昀笑逐颜开:“如今高府的暗道世子爷也发现了,木怜是萧成炜的人,世子爷也知晓了,不知世子爷接下来要下哪步棋呢?” 薛予宁立在一侧,早就腿脚酸疼不已,索性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谢砚书注意到了薛予宁的动作后,轻绕到了薛予宁的跟前。 谢砚书如孤松般的身影挡住了薛予宁的视线,只能听见他与陆向昀的对话。 “或许我想的与三皇子想的是一样的呢?”谢砚书笑声泠泠。 金光挥洒下,少年端身而立,玄色衣衫背后显出女子洁白的脖颈。二人立在同一处,确为一对壁人。 第58页 陆向昀敛去了神思,一褪面上笑意,正声道:“依世子所言,是愿与我联手了?” 陆向昀虽有一支在凤阳的精兵,可是仅凭这个却是难以扳倒陆向澈,而谢砚书如今既是想彻查萧成珏和薛景琅谋逆一事,必定离不开陆向昀在凤阳的人脉。 二人凝神相对,良久才勾起一道笑。 二人心领神会,也无需多言,谢砚书朝陆向昀颔首轻笑,随后转身与薛予宁一齐朝门外走去。 可薛予宁方才起身,却被人轻声唤住:“薛姑娘请慢。” 薛予宁闻声止步,转身看向身后之人。 陆向昀一身青色长衫立于微风之中,卷起一阵莲波,他长身玉立,眉眼清俊,右手将扇柄上挂着的玉坠子取了下来。 “薛姑娘,木怜一事确是我考虑不周,姑娘于我有恩,今日我便以此玉坠相赠,以表歉意。” 男子的嗓音清润如风,却让薛予宁翻上一阵寒意。 她曾替陆向昀上过药不假,但也是陆向昀她才阴差阳错地又寻到了谢砚书,至于木怜一事,也并非是他故意为之,因而这枚玉坠她是万万受不得的。 “小......三皇子,我既安然无恙,便无需收下这玉坠。”薛予宁婉言推拒。 却见陆向昀仍是将玉坠递在了薛予宁面前:“薛姑娘,你就收下吧。若是姑娘不愿收下,陆某恐是会寝食难安,况且,这玉坠也不是何珍贵之物,不过是以表歉意而已,还望薛姑娘莫要再推拒了。” 话已至此,薛予宁也不便继续推拒,当她抬手接过玉坠时,却未注意到两道目光正在她身上扫视。 * 热气氤氲的屋内,茶香四溢,少年端坐在楠木椅上,瞧着身旁人把玩着手中的玉坠子,他不禁眸色一暗。 “这玉坠子倒是精巧。”薛予宁将玉坠子高高举起,借着窗外透过的白光,细细打量着。 “不过是个扇坠而已,又何精巧可言?”谢砚书冷嗤一声。 薛予宁却是回头将扇坠在他面前轻晃,可面前的少年却垂头无视薛予宁,双手抱胸,佯作假寐之样。 分明前一秒还在同其说话,怎的立马就睡着了? 薛予宁摩挲着手中的玉坠,又瞧了瞧谢砚书紧皱的眉,倏尔一笑,她轻身靠到了谢砚书身旁,在其耳边小声开口:“你吃醋了?” “我没有,我不是。”谢砚书眼也没睁,只冷声而答。 薛予宁却笑容愈甚:“你定是在疑惑为何陆向昀会说我于他有恩吧?” 此前薛予宁告知谢砚书自己来到凤阳城的经历时,并未提及在路上替一小马夫上药一事,本以为是个小马夫,谁知会是燕国的皇子。 薛予宁粲然一笑,将手中的扇坠来回抛掷。 “逃往凤阳的路上,我藏身的人伢子车队里,有一受伤的马夫,恰好我手中有药,我想向他套些消息,便给他上了药。谁知那马夫竟会是燕国的三皇子。” 闻听薛予宁的话后,阖目的少年缓缓睁眼,他眸色清亮,正声道:“上药?上哪儿的药?你脱他衣服了?” 薛予宁将扇坠扔向谢砚书的怀中,粉面泛红,柳眉蹙起:“这辈子就昨晚扒过你的衣服,你可满意了?” 第32章 监军 少年闻声, 清俊的面上亦是浮现了一丝绯色,他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语音中带着些难以察觉的轻嘲:“那又如何?你不还是收下了他的玉坠子吗?” 薛予宁一时语凝, 这玉坠子她本就不想收,奈何陆向昀一再坚持,再加上她瞧着陆向昀与谢砚书似乎在某事上达成了一致, 亦是不好再推拒,是以就将其收下了。 谢砚书冷声笑道:“你没瞧见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护住手中的折扇吗?那折扇想必于他而言别有深意,那在扇柄上的玉坠子自也不是普通的玉坠,哪知你竟这般旁若无事地将其收下了。” 薛予宁一顿, 她今日一直在谢砚书身后,视线被谢砚书挡了个全, 哪里有机会瞧见陆向昀?又怎会知其一直护着手中的折扇? 只是经由谢砚书这番提醒, 薛予宁拿着玉坠的手渐松,清透的玉色泛着温润的光亮,薛予宁将玉坠轻轻搁在了桌上。 随即她转身走向谢砚书, 见谢砚书仍是冷眉轻拧, 佯作阖目养神的模样, 她扯了扯谢砚书的衣角:“方才我并不知其中深意, 这才收下了, 而今我既知原委, 不要了还不行吗?” 谢砚书从喉间溢出一声笑:“别啊,你于那三皇子可是有救命之恩,他一皇亲贵胄,送你个玉坠子自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还敢说自己没吃味, 这窜出来的酸气都快飘到外间去了。 薛予宁突然就知晓了缘何此前谢砚书总是同她拌嘴, 从前薛予宁总以为那些个物什都是裴青所送, 因而常年跟在裴青的身后,谢砚书每每撞见她,总是会立下讥讽。 现在想来,倒是同今日一般的吃味罢了。 薛予宁“扑哧”笑出声,她再次扯了扯谢砚书的袖袍,却见座上之人毫无反应。 少女上前微微俯身,柔荑轻抚过少年的衣襟,指尖夹带的花香立时漫开在了其衣襟前,薛予宁靠在其耳边,吐气如兰,微热的气息化作了幽香在少年的耳边环绕。 “你别气了......这玉坠子我再也不拿出来了,可好?” 谢砚书身形有一瞬的僵硬,他气息渐重,并未开口。 第59页 薛予宁见他仍不为所动,两手攀上了他的肩头,倾身朝前附去,再次拉近了同谢砚书的距离,声音比方才更加地细微,却也是愈加地勾人心魄。 “砚书......” 薛予宁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却忽觉身子一轻,像是悬在空中,腰肢被人一揽,那人将她一把抱起,阔步走向了齐整的榻边。 薛予宁被轻放在铺了一层绒毯的榻上,身前的少年离她仅有一指的距离,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薛予宁的颈窝处。 不等薛予宁反应,少年欺身而下,冰凉的唇瓣覆在了薛予宁的唇边,像是饮下的一杯甜酒,渗入了内心,醉倒在了酒香之中。 少年的呼吸越来越重,隔着衣料,薛予宁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其手中炙热的温度。 薛予宁脸色通红,险些喘不上气来,她凝声呢喃:“谢砚书,这可还是在白天,你怎么不分时辰?” 门外斜光倾照,光影交错,梅香飘散。室内亦是春花娇艳,明光无限。 谢砚书眉目含笑:“怎么?你的意思是入夜就可以了?” 薛予宁一滞,她怒而抬手推了推谢砚书:“我不是这个意思。” 却见谢砚书止住了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起身,正色向薛予宁道:“昨夜之事乃是意外,你我未成亲前,我不会强迫你的。” 薛予宁双眸泛着水光,她迟疑了半晌,随后小声嘀咕:“从前也没见你这么正经。” 女子的话语尽数落在了谢砚书的耳中,他冷冽的双眼里染上了柔意:“当然,如果你情我愿,也不是不可以。” 薛予宁:“......” * 临近开春,冬风不似往日萧瑟,不再剜人肌肤。一方幽静的庭院里梅树生香,红梅点地,坐在一旁秋千椅上的公子眸含浅笑,唇角轻弯。 而在其面前的女子发出的嘶吼声,似乎都被他当作了过耳清风,并不能消减他的雅致。 木怜的玉面被硬生生地扯下了一层皮,鲜红的血肉登时显现,活似阴诡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四肢皆被打断,无力地匍匐在陆向昀的脚边,污血沾染了那人的衣袍,却见他旁若无事地向后微移了移。 “差不多了,瞧着咱们的怜姑娘自是无力反抗了,把她送往马厩吧。”陆向昀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是泛着无边的寒意。 高安立在一旁,瞧着木怜,心中亦是涌起一阵恶寒,承了薛予宁所言,以彼之道环之彼身,只是...... 高安小心地打量了陆向昀一眼,陆向昀竟是将木怜四肢打断,让其无力反抗,而后竟是要将她送往马厩,同被下了药的烈马交合。 被畜牲折磨致死,陆向昀确是狠厉。 高安后背洇出一声冷汗,只听陆向昀云淡风轻地开口:“高安,你可是觉着我过于冷血了?” “公子,木怜本就犯下大错,此举又怎会冷血?况且也是她先背叛在先。” 陆向昀顺着声音朝高安看去,只见高安垂头,两手微握成拳,目色焦急。 陆向昀转而一笑,恰似春风:“是啊,是她背叛在先,高安,你是不会骗我的,对吧?” 男子的话语活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稚子,可高安的额前却显出了一圈密汗:“我绝不会背叛公子。” * 定京城养心殿 金光四射的大殿之内,药香弥散,珍珠幕帘随风晃动。 一位脚踩蜀锦玉鞋,身穿青色华服的女子端着玉碗,走向了幕帘深处。 “陛下,臣妾来服侍您用药。” 女子声若黄鹂,眉眼间风韵犹存,只见她纤手捏住了玉勺,转而舀起一勺药,送到了萧齐北的唇边。 正当时,却听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陛下,楚王殿下求见。”李安恭敬地开口。 萧齐北靠在缂丝软垫之上,胸口微微起伏,这些日子他的身子愈发地不爽利,常觉头晕目眩,今日连早朝都未去,现今倒是难得的清醒。 萧齐北扫了在自己身边立着的祝泠,眉目含情,风姿绰约。 这位贵妃,出身并不好,却生得一张芙蓉面,加之软语温甜,比之端庄的皇后,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常做了一朵解语花。是故一步一步走到了贵妃的位子。 而祝泠的兄长祝执,亦是替萧齐北铲除了诸多心头之患,萧齐北对这位贵妃则愈加宠爱。 只是,这些都是从前萧齐北对祝家一族的看法。 而今太子被贬为庶人,自己膝下的几位皇子都不安分,这位祝贵妃也并不如从前那样沉得住气了。 萧齐北敛去了思绪,沉声一笑:“今日倒是巧,贵妃和成炜难得一齐相聚在此,宣楚王进来吧。” 李安奉命而呼,门外立时显出了一则高瘦的人影。 “儿臣拜见父皇,母妃。” 萧成炜跪地而呼,朝着萧齐北一拜。 祝泠望着萧成炜的身影,嘴边扬起一抹笑,眼下若论谁最有资格坐上太子之位,除了她的成炜,还有何人呢? 只见萧齐北一挥手,厉声道:“起来吧。” “儿臣谢过父皇。”萧成炜朝萧齐北一揖,同祝泠颔首。 祝泠则转身替萧齐北将软垫摆正,端起了玉碗:“成炜也真是,几个月了,也不见你来看看母妃。” 萧成炜一幅失落难言的神色,他朝祝泠一揖:“母妃有所不知,父皇此前让我代理国政,因而儿臣无暇来拜见母妃,还望母妃恕罪。” 第60页 祝泠观察着萧齐北的神色,见其面色无异,轻笑道:“那你今日又是缘何进宫?难不成是有何要紧之事?” 萧成炜见见祝泠将话引至此处,则转身拜向萧齐北道:“儿臣闻听谢砚书如今驻守凤阳,但他一人手握重兵,而定国公夫妇也欲回京,此番情形下,儿臣以为当选派一人为监军,去往凤阳。” 萧齐北眸色幽暗,他并未立即发话,而是在心中百般忖度。 诚如萧成炜所言,前日他便受到了来自蜀郡的信,定国公谢煜以沈老夫人七十大寿为由,欲赶回帝京。 此前谢煜驻守西南,萧齐北虽欲褫夺了他的兵权,却找不着错处,而今谢煜欲回京之因他也不好推辞,可他的儿子谢砚书手中亦有凤阳重兵,难保不会发生旁事。 若是派一名监军前去,倒是可以替他看着谢砚书。 萧成炜的话确是提醒了萧齐北。 萧齐北拂开了祝泠的手,正色望向萧成炜:“既如此,监军这个人由你去任选可好?” 萧成炜立时跪谢:“儿臣定不辱命。” 萧齐北眼眸微眯,萧成炜在众多皇子里是最像他的一个,若是将皇位传给他,倒也不是不行。 只见萧成炜起身后,恭敬地朝萧齐北和祝泠一揖。随后转身出了殿门,挂在他面上的浅笑在走出殿门的一瞬便消散,恢复了往日的阴骘。 此前张敬自凤阳逃回定京,萧成炜便知木怜一事败露,谢砚书必定会彻查,只要谢砚书与陆向昀有了直接接触,他便有机会走下一步棋。 萧成炜望向殿外的梨树,微风搅弄,在平澜之下却是暗波涌起。 第33章 通敌 素雪送寒, 城门前的狼烟滚滚,将白雪掩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硝烟弥漫之下, 沉沉烟雾上扬,在空中回旋翻转,伫立于凤阳城之外的燕军凌厉似霜, 目色寒凉,望向凤阳城。 谢砚书立在城门之上,俯瞰着城门外的燕军,他眼底泛着乌青, 前日在凤阳城外的燕军忽而有了攻城之势,他当即便找到了陆向昀, 而陆向昀却说这些燕军并非是他手中的势力。 陆向昀此前便早已让自己手下的燕军藏匿了起来, 而今兵临城下的实则是陆向澈派来的军队。 陆向昀的父皇已近垂危之际,大权早已旁落至陆向澈手中,燕帝本无心侵扰明安, 此举皆为陆向澈所作。 陆向澈派来的军队训练有素, 而谢砚书如今手中所能用的也只有黑羽军的残部。 早年薛景琅训练出来的黑羽军尽数亡于祝执的绞杀之中, 最后还是朝中文臣思及边境之危, 因而上书求请留下黑羽军, 以抵边境之患, 这才留下了一部分黑羽军。 只是这些黑羽军的数量哪里敌得过陆向澈的万马千军? 陆向澈此番突然来袭,定不是事出巧合,必有萧成炜在内相互勾结。 只是如今谢砚书还并未收到任何有关于萧成炜的消息,想必萧成炜的圈套还在后边儿等着他。 谢砚书眸色微沉, 他收回了视线, 虽然燕军已至城门, 但却毫无攻城略地之象,倒像是在等一个时机。 谢砚书凝思片刻,将前因后果都串联了起来,直至狼烟渐消,天幕之中显现了白光之后,谢砚书才猛然双目一亮。 他转而轻然一笑,本是捏紧了剑柄的手渐渐松开。 “墨尘,我们走。” 墨尘应声而答,不禁发问:“主子您去哪儿?” 谢砚书眸光一转,望向了凤阳城内的一条街巷,便是站在城门之上也能窥见那方幽静的小巷,鲜有人出没。 他凝声道:“自然是去做一出好戏了。” * 天光渐明,窜入了窗缝之内,薛予宁替谢砚书理了理衣角,小声问到:“你确定真的是他?” 谢砚书兀自绕过薛予宁,自一旁端起了凉水一饮而尽,他许久未沾过一滴水,只觉喉间干疼。 待凉水润过干喉后,谢砚书这才看向薛予宁:“若他还来寻你,必定有疑。” 薛予宁心下了然,将谢砚书递给她的药瓶子收在了手中,可下一秒她却跌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之中。 少年略显疲累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宁宁,此举恐会让你身陷险境,但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薛予宁微微转过身,正对上谢砚书的一双眼,轻声开口:“国公府本来是不该卷入这纷争的,你却为救我兄长深陷这漩涡之中,而我作为长兄的亲妹妹,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能退却。” 谢砚书微怔,他轻轻放开了女子,随后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拂袖而去,却在门前顿住了脚步:“宁宁,你一定要安然无恙。” 薛予宁却是笑着出声:“本小姐是个有福之人,定不会出事,倒是你......” 薛予宁话音未落,唇边却覆上了一阵寒凉,没有了往日的柔情蜜意,只有不愿离去的纠缠。 良久,谢砚书才松开了薛予宁,此次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萧成炜既已和陆向澈一齐出手,便是动了杀心,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为薛景琅和太子昭雪便会永沉深潭。 谢砚书回神后快步走出了小院,骑马直奔向那鲜无人至的深巷之中。 在马蹄溅起漫天烟尘之时,一辆华贵的马车也自深巷而出,马车稳稳地在谢砚书所居的府院前停驻,自车上走下了一名中年男子。 第61页 他朝门前的童仆小叙了两句,两名童仆立时跑向了内院之中。 “宁姑娘,高大人来访。” 谷雨步入薛予宁房中后,轻声开口。 薛予宁放下了手中的手炉,目色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沉吟片刻,扫了一眼立在她身前的谷雨。 谷雨被薛予宁这冷不丁地一瞧,瞬时便垂下了头,一幅低眉顺目的模样。 而薛予宁察觉到谷雨的动作后,却是莞尔一笑:“高大人于我有恩,既是他来访,自当好生招待,快请他进来吧。” 谷雨立时转身吩咐两名童仆将高安迎进正堂,又带着薛予宁向外走去。 正堂之内,漫过的微风带着院外的梅香窜了进来,落在了杯盏内,融进了茶香之中。 高安接过了谷雨递来的杯盏后,眸光与其有一瞬的相触。 “高大人请慢用。” 高安颔首轻笑:“多谢。” 谷雨又转身为薛予宁倒了杯热茶,递到了她的面前,薛予宁接过茶盏后,并未立时喝下杯中茶,而是将其放在了一边的檀木桌上。 见谷雨还愣在自己的面前,薛予宁不禁出声:“怎么了?” 谷雨立刻应答到:“姑娘,这茶当趁热喝。” 薛予宁顺着谷雨的目光看向桌上的一杯热茶,她目光落在茶盏上,热气迷蒙了她的玉面,让谷雨瞧不清薛予宁的面色。 却见薛予宁轻勾了勾唇角:“你倒是个细心的。” 薛予宁轻呷了一口清茶,将杯盏端在了自己手中,含笑看向谷雨。 谷雨见薛予宁饮下了茶后,也应声而退,只是在经过高安身边时有一瞬的停滞。 薛予宁见谷雨退下后,转头看向高安:“不知今日高大人前来所为何事?若高大人是想寻世子爷怕是来得不巧,他方才离去不久。” 高安回以浅笑,冲薛予宁拱手道:“我并非是来寻世子爷的,而是来寻薛姑娘的。” 薛予宁微怔,她目露惊色,举杯饮下了那一杯清茶。 高安双眼微微眯起,他小声开口,放慢了语调:“薛姑娘,你可还记得此前你与我所说的交易?” “交易?”薛予宁似是有些疑惑,她认真地说到:“什么交易?” 高安眸色重窜起了一道焰影,不过他很快便将其压了下去:“看来薛姑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薛姑娘不是说过要为我们寄送消息吗?” 薛予宁微惊,旋即哂笑道:“高大人此言何意?如今世子爷既已同三皇子站在了同一......” 女子话音未落,却先是一头栽倒在地,在其面前的高安缓缓起身,而此前早已离去的谷雨又再次复返。 谷雨本就是谢砚书经由高安的手中买回来的丫鬟,自谢砚书开始怀疑高安之后,谷雨在府中的诸多行动也逐渐受限。 薛予宁的事也不再由谷雨经手,今日能将薛予宁带走,也是费了一番力气。 “这几日谢砚书都提放着我,是故我也无法往其吃食里下药,而今倒是钻了个空子。” 高安走到了谷雨身边,叹声道:“今日不过就是试探一番,若薛予宁愿意为我们所用,便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棋。” 高安说完后,正堂之外立时涌进了两名男子将薛予宁带走。 * 夜色垂落,泛起如墨的黑云,于凤阳城的一则小院内,身着银白盔甲的少年接过了面前人递来的信纸。 “这便是我手中所能用的兵力,世子爷可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陆向昀将自己藏匿于凤阳城中,可供驱使的人尽数列给了谢砚书,此次陆向澈来势汹汹,定不会轻易放手。 谢砚书接过了陆向昀递来的信纸,将其小心叠放了起来:“多谢三殿下。” 随着谢砚书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门外的破碎声。 木门被长剑刺破,院外的梅花旋转飘落,恍若飞雨,又似红蝶翩跹。 明亮的焰火立时照亮了整座小院,门前烈马嘶鸣,高坐于马背之上的男子厉声而喝:“谢砚书作为明安将帅,竟与燕国皇子勾结,听我之令,将谢砚书拿下!” 火光照亮了小院,也让谢砚书看清了马背之上所坐的是何人。 那男子高鼻大眼,战甲裹身,若只远远一瞧,颇有几分轩昂之气,可细下打量,其眸中又是藏不住的阴冷。 谢砚书勾起一抹冷笑,他看向马背上的男子,嗤笑道:“山高水远,没想到祝大人竟是躬身前来凤阳,着实令谢某没想到。” 谢砚书正色望向马背上的祝执,祝执冷哼一声,翻身下马,国公府一族在夺嫡之战重,处于中立,然于祝执和萧成炜而言,不能为其所用的,便皆不能留。 而今谢砚书竟在暗查太子谋逆一案,他们又怎能袖手旁观。 却见祝执并未多言,只一挥手便有无数的羽箭已然挂在了弦上,他一声令下,羽箭四射,陆向昀院中的死士早就冲了出来将陆向昀带走。 而谢砚书却一人陷在箭雨之中,他长剑回转,挡去了朝他飞来的羽箭,只是他今日是孤身一人来到陆向昀的院中,因而身边也并无守卫,若是祝执继续命人放箭,他也恐难再支撑下去。 “世子爷,你还是随我们走一趟吧。” 祝执立在箭雨之外,声若钟鼓:“而今我是陛下亲派的监军,你私下与燕国皇子勾结,难道不该束手就擒吗?” 第62页 见谢砚书仍在负隅顽抗,祝执再次哼声笑道:“世子爷,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府中人想想不是吗?难道你想成为下一个薛景琅吗?” 谢砚书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一支羽箭立时便刺进了他的左肩,殷红的鲜血将其白色的盔甲染透,顺着他的指尖下坠,浸湿了其脚边的落梅。 祝执见谢砚书不再抵抗,亦是着人收回了羽箭:“老夫就说嘛,世子爷必定是个审时度势的人。” 当谢砚书被祝执的手下押到其身边时,谢砚书却抬头嗤笑一声:“祝执,究竟谁才是这通敌卖国之人,你最清楚。” 谢砚书不欲多争辩,他今日本是来寻陆向昀要其手中堪大任的人,谁知自定京而来的祝执竟是此役的监军。 一个是明安主将,一个是燕国皇子,光是这二人的身份便可为他们扣下个难以消脱的罪名了。 祝执正声厉色道:“将世子爷好生看着,立即槛送京师。” 第34章 兵符 祝执冷嘲的嗓音方才落下, 可走在前面的谢砚书却立时一个转身,一脚翘起了地上散落的羽箭, 回旋之间, 羽箭泛寒,在他身边的两名士兵被其踹倒在地。 “谢砚书!你可知你是在做什么?” 祝执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羽箭,冷汗涔涔, 带着寒意的箭矢紧紧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连着气息都放慢了些。 祝执万万没想到谢砚书受伤后竟还有力反击,往日他虽知晓谢砚书常年随父出入军营,亦是练就了一身武艺, 却不想竟有此般功夫。 要知道他派去缉押谢砚书的两名士兵亦不是无名小卒,皆是他从祝贵妃的死士里抽调出来的。 “祝大人,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想要了你的命吗?”谢砚书在祝执的耳边冷笑一声。 少年的眸中隐有幽火蔓延, 祝执作为祝贵妃的长兄,暗中培植自己的党羽,亦是养出了一批蠹虫, 上侵国帑, 下侮黎庶, 却反过来构陷如薛景琅那样的忠良。 而自己的父亲谢煜本该有机会留在定京城, 正是因祝执步步紧逼, 时景和帝心生疑窦, 谢煜这才不得不远离定京城。 而今忠良深陷囹圄,这批国之蠹虫却招摇过市,反咬一口,谢砚书思及此, 握着羽箭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祝执本就是三脚猫的功夫, 如今被谢砚书这般架着, 面上早已显出了慌色,他强压住心中慌乱,半晌才吐出了几个字,将其串成了一句话。 “谢砚书......你快些把箭放下来,而今你回头我些许还能替你求情,保住你们国公府,你要知道这通敌卖国可是抄家......” “祝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要说我是通敌卖国之人吗?原以为祝大人在官场浸淫如此之久,定当是有眼力见的人,却不想竟会单纯至此?” 谢砚书笑意不减,羽箭堪堪刺破了祝执的皮肤,鲜血瞬时便浸染了他的衣襟。 从脖间传来的疼痛渐次蔓延,祝执立时高呼:“谢砚书!你若是敢杀了我,薛予宁也活不了!” 祝执能清晰地感知到谢砚书的手微微一顿,可也只是那么一瞬,谢砚书又再次扬起了笑容,声若寒冰。 “祝大人,你当真以为我会蠢到让薛予宁一人留在府中吗?” 祝执微愣,他稍稍侧头恰好能窥见谢砚书眼角的笑意。 火光时隐时现,只见少年泠泠开口:“高安的身份你以为我们就未曾怀疑过吗?” * 高府密室 夜色泼墨,浸染了凤阳城的苍穹,长风将起,卷得枝头红梅纷纷掉落,红雨如帘,将凤阳宛在了梅香之中。 逼仄的暗道之内窜进了一道凉风,拍了拍烛光,而在烛光之下,端立着的红衣女子正是谷雨。 而在谷雨面前立着的中年男子褪去了往日面上常带的笑容,倒是一显狠厉,他眸中散着明光,注视着地上的薛予宁。 “依着这些日子我在府中所瞧,谢砚书对她确实不一般,不似外界所说的二人是死对头。”一身艳色的红衣将女子的玲珑身姿勾勒出来,而在她腰间所别的却是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刀。 高安回神颔首:“这件事你做的不错,若非你我二人里应外合,又怎会将她带出来。” 谷雨闻声点头,可她又再次抬眼看向高安,疑声道:“用她来威胁谢砚书自是不成问题,本就英雄难过美人关,瞧他对薛予宁这般上心,薛予宁而今在我们手里,倒是不用怕谢砚书。可若是......” 高安会意,随即缓缓道:“你是想问陆向昀?” 谷雨颔首:“陆向昀而今与谢砚书同处一个阵营,如若是他来与我们对峙,我们又怎会牵制住他?” 谷雨虽未与陆向昀碰过面,但她常年在高安的手下,自也是清楚陆向昀的性子。 一个自小便没了母妃,在冷宫长大的皇子,手无实权,却能在太子手下捡回一条命,又怎会是轻易被他们所操控的人。 却见高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的确是被陆向昀的舅父所救,打小便在其府中长大,而后陆向昀舅父一家被抄,高安则转而到了陆向昀身边,成了陆向昀的手下,这一跟便是七年之久。 久得连高安都快忘了自己的根是在明安朝,他十岁时恰逢凤阳瘟疫肆虐,举家逃难途中,高安与其家人走失,而后便被陆向昀舅父所救。 本以为此生再寻不着自己的父母,可萧成炜却在两年前派人送信告知高安,他的双亲正在他萧成炜的手下。 第63页 高安应了萧成炜所言,去了定好的地方一瞧,看见那两张熟悉的面容后,高安心中立时便卷起了巨大的漩涡,那是他的生父生母,膝下也仅有他这一个儿子,如今二老头发花白,哪里受的住摧打? 萧成炜告诉高安,若是想救自己的父母,便需听命于他。因而真正拿走陆向昀手中兵符的人并非是木怜一人,而是高安在其后布局,这才为木怜寻得了机会。 红烛如豆,绽出“噼啪”之声,拉回了高安飘飞的思绪。 高安回头,幽深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女子身上,女子双目紧闭,黛眉拧起,陷入了昏迷之中。 高安叹笑一声:“这个人也可用来牵制咱们的三皇子。” 高安忆起了那日在陆向昀的小院之中,陆向昀亲手将其手中的玉坠递给了薛予宁的情形。 别人恐是不知,但高安却是对陆向昀再了解不过了。 那枚玉坠乃是陆向昀的母妃在世时留给陆向昀的,他记得自己方到陆向昀身边时,陆向昀的势力单薄,手下堪用之人也不过那么几个。 可仅因有一人生了贪念,想要偷走他的玉坠,陆向昀当即便将那人做成了人彘。 但他那日却是这般干脆地给了薛予宁,高安玩味一笑,他看向薛予宁的目光中竟是多了分惊叹。 “想不到啊,你一个人倒是帮了我的大忙。” 高安略带着笑意的话音方才落下,而门外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的步子不紧不慢,好似不过是在园中游玩一般的惬意,他缓步走下台阶,向着逼仄的甬道走进。 直至走到密室底部,烛光才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来人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染上了烛光,为其平添了一分柔意,他发色乌黑,白皙的皮肤比之女子也不遑多让,却是带上了一些病态,修长的身影投落在了墙壁之上。 “公子,没想到竟是你先来了。”高安冲陆向昀拱手一笑,眸中尽是打量。 陆向昀也回以轻笑:“你也是着实未让我想到,本我就在猜木怜一人怎会有能力拿到我特制的兵符,想必定是有人在旁协助,我思来想去,这个人恐怕也只有你一人。” 高安是陆向昀在明安朝的桥梁,多数事情也都经由高安打理,加之其又是从自己舅父手中出来的人,陆向昀对他的疑心自是不比对旁人多,因而兵符也常年由其保管。 直到出事的前一月,陆向昀才将兵符给了手中长明军的副首蒙嵩,陷在想来蒙嵩也应是入了高安的局,这才被木怜偷走了兵符。 高安嗤声一笑:“看来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了来拿兵符的?” 陆向昀不置可否地一笑:“高安,你如今将兵符交出来,或许还可捡回一条命。” 高安闻言忽而大笑,这兵符他怎么会轻易地交出去? 陆向昀的长明军只认兵符,因而这才让萧成炜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换言之,只要拿到特制的兵符,便可调遣长明军及陆向昀手中其余混在了燕军之中的部下。 只是这兵符一分为二,且花色轻重不同,一枚可以调遣的是全部的精兵,而另一枚却只能调遣一部分的长明军。 不巧的是高安手中的那一枚便是只能调遣一部分长明军的兵符,当初为了制造太子谋逆的假象,加之萧成炜手中亦有其余的军队,是故这才做出了一番好戏。 可若真要论起实力来,高安手中能用的人自是不比陆向昀。 但见高安不急不慢地走向了薛予宁,他朝谷雨示意,谷雨立时朝薛予宁泼了一杯凉水。 地上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发间的水珠不停地下坠。 不等薛予宁回过神,高安却是一把将薛予宁从地上扯了起来。 陆向昀凤眸微眯,好笑地看着高安的动作。 高安扯过薛予宁的乌发,将薛予宁锁在了自己怀中,右手敲碎了茶盏,锋利的碎片立时落在了木桌上,他抬手拿起一块碎片抵在了薛予宁的脖颈处,冷眼望向陆向昀:“公子,你若今日将另一半兵符交出来,我便可将此女安然无恙地还给你。” 此话一出,饶是薛予宁也为之一愣,她原以为高安会拿自己来牵制谢砚书,却不想高安竟是用她来牵制陆向昀。 可他二人分明连话都未说上几句。 薛予宁咳了两声后,小声地开口:“高安,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高安哼笑着转头看向薛予宁,手中的碎片已然堪堪刺破了女子的肌肤。 “薛姑娘许是不知,咱们三皇子赠予你的玉坠可是他那母妃留下的遗物,这样一瞧,你还觉着我是高看你了吗?” 薛予宁眼睫颤了颤,她抬眼正好对上陆向昀含藏深意的目光。 密室之内一片寂静,只有从罅隙灌入的冷风卷动着干草,发出细碎的声响。 良久,才听陆向昀淡然开口:“那玉坠子是我母妃的遗物不假,可你是否有想过,我是故意将那玉坠子给了她的呢?” 高安呼吸一滞,他这话是何意? 却见陆向昀自身后人的手中拿过了弓箭,含笑将箭搭在了弦上,对准了高安......面前的薛予宁。 “你以为我不敢杀她?” 第35章 胁迫 曳曳烛火之下, 高安的面色转瞬变为了铁青,他掐着薛予宁脖颈的手有一瞬渐松。 而在高安对面的锦衣公子玉面含春, 隔着摇漾火焰, 蒙上了一层粉红,唇角微勾,一双风目平有万千风流溢出。 第64页 玉指勾住的羽箭直对薛予宁。 “高安, 你真以为了解我是吗?” 随着陆向昀的一声轻笑落下,羽箭瞬时窜出,划过一丝凉风,搅动一圈幽火, 射向了薛予宁的左肩。 “嘶……” 嫣红的鲜血立时便染透了薛予宁的衣衫,素色的衣衫转而挂上了艳丽的红, 她眉间一皱, 捂住伤口的五指渗了一圈又一圈的热血。 “呀,看来手生了,竟会打偏。”陆向昀不满地摇了摇头, 好一幅委屈的模样。 而在陆向昀身后的陈柯眸色面色一顿, 他看着自家主子含笑的一张面容, 心中却不满暗思起来。 陆向昀素有百步穿杨之箭术, 何曾会失手? 更何况那女子还并未有躲藏的动作。 但比陈柯更为惊诧的却是高安。高安的手微松, 薛予宁则顺势滚落在地, 瘫坐于冰凉的地面之上。 高安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猜错陆向昀的心思,枉他跟随陆向昀多年,看着他从一个羽翼未丰的落魄皇子到善工计谋的玉面公子。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陆向昀了。 若非如此,他今日也不可能以薛予宁来要挟陆向昀。 萧成炜早就给高安下了令, 让他务必将陆向昀手中的另一半兵符拿到手, 此前高安所持有的兵符号令的一部分长明军被卷进了太子谋逆一案中, 已被祝执率明安之军歼灭。 而今陆向昀手中所拥有的另一部分精兵才是其所真正需要的,若是能转而为萧成炜所用,便可无需费力即可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 是以,高安一直在找寻时机,但陆向昀此人过于谨慎,尤其自谋逆一案后,愈发小心,因而高安几次三番地试探皆探查不出另一半兵符的踪迹。 直到薛予宁的出现,听闻薛予宁于陆向昀有救命之恩,加之陆向昀又将自己生母唯一的遗物赠给了薛予宁,高安便以为陆向昀对薛予宁有男女之情。 以他对陆向昀的了解,这一方玉坠岂是能轻易送人的? 高安细下思索一番后,绝对以薛予宁为饵,若是不能威胁陆向昀,那也可以牵制住谢砚书。 可他却算漏了陆向昀赠送薛予宁玉坠皆是有心之举,故意做给高安看的一出戏,他早就疑心高安,却又拿不出实证。 陆向昀故意将玉坠给薛予宁,表现出自己对薛予宁有着不同于一般的情意,却是故意为了引高安露出马脚。 “高安,现在你还以为你能用她来威胁我吗?” 陆向昀将手中长弓转了转,含情眼漾着笑意。 薛予宁跌坐在干草一旁,看着陆向昀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眉头轻皱。 合着这人竟是将她拿来作饵,引蛇出洞? 亏她当日还怕拂了陆向昀的好意,将玉坠收下后仔细收了起来,为此还同谢砚书争论了一番。 没成想竟都是陆向昀布好的一盘棋局? 薛予宁望向陆向昀的双眸里蒙上了一层幽光。 而高安亦是心中一阵寒凉,为了双亲,他本就是背水一战,手中并无实权,也无可用的暗卫,本以为可以借薛予宁逼迫陆向昀交出兵符,却是被反将一军。 “陆向昀,你可真是个薄情无义的人。” 高安此话确是应心而言,即使他对薛予宁无意,可好歹薛予宁也救过他的命,他就这般不假思索地将箭对准了她。 薛予宁闻听了高安之言后,竟是换上了几分赞许的目光。 却见立于石阶旁的男子,长衫飘飘,慢条斯理地再次抬起了手中的长弓,玉指在空中对着高安、薛予宁、谷雨微点了点。 他话音中的笑意愈甚,像是在逗弄着面前的三人。 “下一个......就你了。” 陆向昀话中音带着些调笑的意味,话中尾音未落,箭落之时,血色蔓延。 谷雨应声而倒地,比之薛予宁仅仅是刺向左肩的羽箭而言,陆向昀对向谷雨的羽箭是正中其左胸,不带丝毫的偏移。 血湿衣襟,腥甜的味道夹杂着地下密室的潮气在这逼仄的一隅蔓延。 缓缓流出的鲜血顺着石缝下渗,在谷雨旁边的薛予宁望着这一幕身形一滞,她倏尔觉着陆向昀方才能留她一命已是万幸。 薛予宁瞳孔微怔,还沉于方才的惊慌之中,却被身边的一道凉风所唤醒。 高安见谷雨已死,便知陆向昀也必不会留下自己,他眸色一暗,用力拽过了跌坐在地上的薛予宁。 既然不能用来胁迫陆向昀,却也能用来牵制谢砚书。 高安方向将薛予宁从地上一把拉起,然下一刻钻心刺骨的疼痛自他的右肋下方传来,他怒目圆睁,面色涨得通红,当他回过神时,才发觉是薛予宁将一支玉簪刺向了自己的右肋。 高安双唇翕动,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分明给薛予宁下了药,也是亲眼瞧见她将那茶喝了下去,她又从何而来的如此大的力气? 谢砚书早知高安会有此举,因而给了薛予宁一瓶解药,在薛予宁喝下了谷雨端来的清茶后,便趁着高安说话之际,饮下了解药。 “谢砚书教的招式倒是不错。”薛予宁忍着左肩的疼意,将刺向了高安的玉簪又用力加深了几分。 高安痛苦地向后一仰,但他很快便回神,强压住身上的疼意,抽身而出,将薛予宁推至地上。 薛予宁因着陆向昀所射的一箭,左肩鲜血汨汨不止,被高安这么用力一推,自是又颓坐在了石地之上。 第65页 陆向昀见薛予宁跌坐在地上,想要上前的脚步一顿。 而高安则乘着此时,快步一跃上了石阶,向着密室之外跑去。 “捉住高安!” 陆向昀冷声一呵,其身后之人立时鱼贯而出。 高安方出密室,正欲转身跑向长廊,却觉后脖倏然一凉,旋即一道剑风自他身旁旋过,让他不得已而停驻。 “高安,交出兵符以及你同萧成炜来往的书信,或可有一线生机。”陈柯将长剑搭在了高安的脖子上。 可高安却应声而笑,憔悴的面上浮现了几分轻蔑:“生机?陈柯,你以为公子会给背叛他的人一线生机吗?” 高安说完后,突然仰天大笑,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平多了无奈的神色。 寒夜冷风之中,长笑并未持续多久,随着一道嘶鸣一齐埋入了这长夜之中。 白雪未消,覆上了红意,恰如一张山水墨画中的云层蒙上了霞红。 夜色之中,公子欣长的身影与白雪相融,他一步一步走向地上已断了气的高安。 他将射向高安左胸的羽箭拔出,鲜血喷溅,沾染了一张玉面。 “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同你耗时间了。” 一滴血挂在了陆向昀的眼角,顺着其脸颊滑落,他眉目含笑,早在他同高安对峙之时,便遣人在高安的府中搜寻兵符以及书信。 高安此人谨慎小心,只有将东西攥在自己手中才会安心,因而只会将兵符和书信藏在府中。 陆向昀之所以会质问高安,便是给了他一线生机,可高安却并不相信。 料峭夜风无声,只余一声长叹。 陆向昀转眼看向了陈柯,陈柯颔首将长剑收入鞘中。 陈柯忽而一愣,又悄声道:“公子,那位姑娘......” 陆向昀笑容一滞,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低声道:“把她带出来,立时去请大夫来。” “是!” 陈柯方向绕回密室,却见甬道之处,一道阑珊身影缓缓而出。 薛予宁撑着墙壁,艰难地向前行进,一身衣裙皆被血色沾染,蒙上了一层暗灰。 “薛姑娘,可有大......” “三殿下。” 薛予宁拂开了陆向昀想要伸来搀扶自己的手,朝他颔首一揖。 陆向昀的手在空中微停,旋即他玉手微转,收回了手,垂立在身旁两侧。 “薛姑娘,方才皆是不得已之举。” 薛予宁轻然一笑,面色却是苍白至极:“三殿下之良苦用心,予宁自不该有所疑。” 陆向昀方向开口,却听滔天的马蹄声而来,未消片刻,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座高府。 “宁宁!” 薛予宁被这熟悉的声音一唤,应声看去,只见玄衣少年立于火光之中,如孤松立于山中。 二人四目相对之时,两颗心才渐落。 恍如于无边长河之中,寻得了皈依之所。 谢砚书的视线在扫到薛予宁肩上的伤后一停,他眼中腾起了忧虑,心中漫上一股酸涩。 他只怨自己不能立时走到薛予宁身边。 “谢砚书,如今薛予宁也无碍,你是否也该放了我了?” 祝执小声说到,他唯恐谢砚书一个不慎,长剑就划过他的脖颈。 谢砚书双眸微眯,看向祝执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谢将军,这是你要的信,只是此信中未有提及与贵国五皇子,恐怕只能用此信铲除其一部分势力。” 陆向昀将手中的一沓信递给了谢砚书。 而祝执在瞥见这一沓信后,脸色微变。 谢砚书将信收在了手中,转而对陆向昀道:“陆公子可有替我备好了马?” 陆向昀颔首微笑:“已在高府后门处侯着了。” 谢砚书将长剑一转,把祝执推向了身后道:“烦劳陆公子替我看住这位祝大人。” 谢砚书飞身上前,一把将薛予宁轻带在了自己身边,二人来不及多叙。他们必须立时赶回定京,将此事上达天听,即便不能扳倒五皇子,却也能替薛景琅和太子翻案。 只是在二人转身的一刹,祝执却抢过了身边小卒手中的长剑,向着薛予宁与谢砚书的方向抛掷而去。 “宁宁!” “薛姑娘!” 谢砚书与陆向昀同时发声,而长剑却直奔薛予宁。 未等薛予宁回头,只听“噌”的一声,长剑划出一道寒光,折扇碎落,扇上竹影斑驳。 而在碎落的折扇上,却有鲜血不停下坠,恰如红梅点缀在扇面上。 “公子!” 陈柯如何也想不到这剑竟是落在了陆向昀的左肩之上。 苍凉夜色下,素衣公子身子一摇,好似轻灵白羽飘落,沾上了空中的粉霞,落在了茫茫白雪之中。 陆向昀由着陈柯搀扶着,他微喘了口气,随后轻轻抬眼望向了谢砚书身旁的薛予宁,清然一笑。 “薛姑娘,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不知薛姑娘可消气了些?” 第36章 儿媳 夜风透过罅隙窜入房中, 烛光摇曳,帐幔轻晃, 而在青色帐幔之上平躺着的男子眉头紧攒, 苍白的面色只因烛光点落在其双颊这才浮上了些血色。 陈柯自门外而进,平携一身风雪,他将手中长剑斜靠在墙角, 继而朝榻上男子一揖。 “公子,我已尊您之令,将祝执放了。” 第66页 在陈柯跟前的男子闻声,这才缓缓张开了一双净淡无波的眸子, 双眸里泛着点点微光,他玉手撑着床柱, 却一个不慎滑落, 幸而陈柯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才将他扶回了榻上。 陈柯沉声而道:“公子,您既然有心救那薛姑娘, 又为何要违背同那谢砚书的定下的约定, 将祝执给放了呢?” 陈柯实在是不懂, 陆向昀曾与谢砚书联手做戏, 谢砚书今日拿到了陆向昀给他的高安与萧成炜手下之人通信, 共谋太子谋逆一案的证据, 而谢砚书则需要立即赶往定京城,但此去定京,谢砚书却不能带兵卒随同。 谢砚书来到定京城时,便是只身一人前来, 而定京城的兵卒虽由他调令, 可眼下来了个祝执作监军, 若是谢砚书携兵卒前往,定是会被祝执以此为证,污他擅用凤阳之兵。 可若是不立即赶往定京城,谢砚书也会被祝执以通敌之名缉拿,他必须要先于祝执回京,因而托陆向昀暂时拖住祝执。 今夜谢砚书与薛予宁离城后,陈柯本以为陆向昀会将祝执关在暗室里,却不料陆向昀竟会立时便放了祝执,而此时赶往定京的谢砚书与薛予宁想必已是快被祝执的人赶上了。 既是有心要与其反目,又何苦替那薛姑娘挨上这意剑呢? “咳......咳咳。” 冷风拍得窗户作响,伴着一声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声在房内回响。 陈柯忍不住道:“公子,你既不愿助谢砚书,又为何要救他身边的那位薛姑娘呢?” 靠在软垫之上的男子墨发倾垂,凄白的面色却别有病态之韵,他轻启薄唇,声若山涧:“我从来不喜欢欠人人情,她救过我,我也救她一命便是了。” 陆向昀抬目望向窗外雪夜,勾笑轻叹:“现下我与她二人恩怨两清,至于同谢砚书立下的约定......那是他们明安朝的事儿,留着他们自个儿去搅弄风云吧。” 陈柯上前扶住了陆向昀,可他还是不解,说是恩怨两清,可自家公子这身子又如何守得住这般摧打? 陆向昀由着陈柯搀扶着步下了榻,行至风雪交加的门前,白雪粒子落于他的掌心中,立时便化为了一滩水珠,陈柯将已暖过的大氅轻搭在了陆向昀的肩上。 只见陆向昀敛眸一笑,带着些讥讽的意味:“你说他们能活着到定京城吗?” * 梅岭 风过林啸,马蹄溅起漫天的飞雪,在空中旋转盘旋,烈马嘶鸣,响彻长空,打碎了山中清夜的寂静,红梅随着白雪倾落,宛在了雪白的山径上。 少年一手持缰绳,一手将怀中人揽在自己身前,以防其滑落至马下。 薛予宁左肩上的伤因着一路的颠簸,鲜血不停地顺着其衣衫下落,她无力地靠在谢砚书的身前,只觉脑中一阵昏沉,却不敢睡去。 “宁宁,你再撑一会儿,我们必须立时赶到定京城!” 谢砚书分不出神去关心薛予宁的伤势,只能用手托了托薛予宁,让她能够全躺在自己的胸膛前。 而在其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谢砚书冷眉一皱,他料知应是陆向昀临时反水,将祝执放了这才使其能派人继续跟着他们。 山路狭长萦回,曲折多变,马蹄声却丝毫不止。 “世子爷,交出您手中的信,或可保你一命!” 石玕令祝执之命追捕谢砚书,务必要将谢砚书手中高安与五皇子手下的心腹来往的书信销毁,必要时,若是谢砚书继续阻拦,便格杀勿论。 而谢砚书仍是向前飞驰,毫无停驻之意。 石玕立时勒马而停,其身后的人继续向前,石玕乘机取出了背后的长弓羽箭,弯弓对准了前方奔驰的身影。 箭过旋起一阵凉风,可少年却一个弯身堪堪躲过了朝他射来的羽箭。 只是当谢砚书又挺直了脊背后,面前却已然被无边的火光围绕,他方才为了不让薛予宁觉着难受,因而放慢了速度,又因为了躲避石玕所射来的羽箭,是以这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可就在这个当口,石玕所领的死士却将谢砚书和薛予宁团团围住。 漫天的火光映亮了长夜,石玕自火光之中悠然地打马而来,他冷笑道:“世子爷,您可别让咱们这些办事儿的为难呀。” 谢砚书牵马转身,正对上石玕的一张笑脸。 “看来这信的分量倒是不轻。” 谢砚书镇定自若,眼中仍藏着如往日一般的笑意。 石玕却是敛去了笑,正身而坐,冷声道:“世子爷,我们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可不要怪咱们祝大人无情了。” 石玕还当这谢砚书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也该是巧,这位世子爷连逃跑也没找着好的路径。 他若是沿着凤阳直入安城,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可他却偏偏选了个鲜无人至的梅岭。 即便是他今日命丧于此,也可推脱于是流寇所为。 石玕一番思索后,正襟危坐,右手举起,朝着围在谢砚书身边的死士一个挥手。 手落风动,刀光剑影之间,谢砚书将薛予宁护于怀中,可自己却也因此受到了牵制,不能对向他举剑的人做出反攻。 “嘶......” 谢砚书被人用长鞭打落,薛予宁与其一同滚落在地,她两只揽住谢砚书后背的手顷刻间便被一阵热意围裹。 “谢砚书!你快走!带着信回京,替太子和我长兄翻案!” 第67页 薛予宁将谢砚书从自己身前推开,凭谢砚书一人若是回定京城应当是无碍,只是多了个她,却不一定了。 可谢砚书却立身而起,用长剑替薛予宁拦去了飞来的长鞭。 而在谢砚书右侧的人却是瞅准了时机,立时举剑刺向谢砚书的左胸。 寒光白影间,谢砚书躲藏不及,他方将缠绕在其剑上的长鞭斩断,却见一道黑影飞快地闪过,长剑正落在谢砚书的左胸处,血湿衣衫,落了一片嫣红。 玄衣少年手撑长剑,半跪于地,大氅被凉风掀起,将其身边的女子圈在了漫着血腥气的怀中。 “谢砚书,你不能死......” 薛予宁眼中莹泪串珠而坠,她两只冰凉的小手捂着谢砚书左胸处,滚烫的鲜血让她一惊,呜咽声瞬时变大,她小手微颤,唯恐会因自己的一个动作,而加重了眼前人的苦痛。 “谢砚书,你倒真是不知好歹!” 石玕缓缓走向谢砚书,手中长剑在漫漫夜色下泛着阴冷的寒光。 一剑随风而举,薛予宁扑至谢砚书身前,将谢砚书按倒在地,伏在其还洇着血圈的左胸。 薛予宁秀眉紧簇,两眼闭起,谢砚书是因她才会受牵制,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砚书任人宰割。 大不了......与他共赴黄泉。反正......他们本就是自小吵到大的死对头。 可长剑却迟迟未有落在薛予宁的身上,只听清脆的响声划过空中,长剑应声而掉落在了一旁。 薛予宁顺着长剑掉落的方向看去,前方火光明亮,整装待发的军队齐整整地立在一旁,而在军队之前的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玄色战甲,目光如炬,历经岁月磨蚀的一张脸仍可见从前之清俊。 在其身边勒马看向薛予宁的女子虽一身戎装,马尾高扬,可小脸却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模样,眉眼秀丽,小鼻巧致,红唇微抿。 “我倒要看看是谁想伤我国公府的世子!”谢煜威声一出,石玕却是再也立不住了,他双腿微微哆嗦,如何也想不到本该远在蜀地的国公爷为何会出现在梅岭。 石玕回神之后,连忙向身边的死士使了个眼色,死士立即分散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开来,石玕也顺势翻身上马,只他前脚才跨上马背,后脚便被羽箭射穿。 他悲鸣一声,翻到在地,当其落地的一瞬,无数的长剑已将其围在了其中,丝毫动弹不得。 “死士统统就地格杀,那领头的留活口。” 谢煜一声令下,在其背后肃正而立的军队立即分散,向着前方的死士而去。 火意如红梅之艳丽,明亮了长夜,本该是静谧无声的幽山之中,却被嘶吼声与兵器相撞的杂音所充斥。 立于谢煜身旁的沈璧君没好气儿地白了一眼谢煜:“行了,还不快去瞧瞧你的宝贝儿子。” 谢煜经由沈璧君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都怪他被困在蜀地多年,也没正经上过战场,这好不容易遇上几个死士,光顾着瞧其的招式了,却未顾及自己的儿子。 沈璧君与谢煜行至谢砚书身边,却都是一愣。 他二人方才并未注意到谢砚书身前还有个人,离着近了才发觉是个娇弱的小姑娘。 少女本是素色的衣裙皆被血渍浸染,如红梅点点宛在了其左肩,一张糊着血渍的小脸还挂着泪痕,可饶是如此也可见其污渍下美艳的面容。 少女奋力想要将谢砚书从地上拉起,却半天也使不上力。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扶你儿子?”沈璧君冷声斥到。 谢煜放低了声音,似是极为委屈:“这不是在想这小丫头是谁么?” 谢煜上前接过谢砚书,立时便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小子,这丫头是谁?” 谢砚书强忍着左胸的痛意,望向了谢煜,都说他这爹是个粗性子,瞧他如今连喘气儿都难,竟还想着问薛予宁的身份。 “儿呀,不是爹说你,这远行何必要捎上一小姑娘,若是出事了......” 谢砚书冷眉微拧,艰难地开口:“这是你儿媳。” 第37章 良配 玉影火光映亮了整个营帐, 帐外梅香环绕,然帐内却漫着一股腥甜的血腥气, 落在地上的残衣被血色浸染, 已辨不出其本色,火苗被窜入的夜风一拂,光影阑珊。 平躺于干草堆上的少年双眉紧紧攒在一起, 一张俊面比之女子敷粉还要白皙。 在其身旁的长髯男子把完脉后,长叹一声。 谢煜瞧着孙祁这皱眉长叹的模样,不禁一惊:“孙大哥,您这叹气是何意思?我寻思着这小子的身子也没这么弱吧。” 孙祁是谢煜军中随行的郎中, 在他手下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兵卒不少,因而素有“妙手圣医”之称, 方才一瞧他对着谢砚书无奈吁叹, 简直让谢煜心底凉了半截。 孙祁闻言却抚了抚白髯,朗声笑道:“国公爷莫急,难道您还不信我的医术吗?” “那你为何无奈长叹?”谢煜反问到。 “老夫长叹只是再叹世子爷是个有福之人呢, 你们瞧......”孙祁自谢砚书的衣裳中取出了一只福袋, 福袋绣工精巧, 孙祁继而打开福袋, 从其中取出了一枚玉佩, 那玉佩色泽温润, 通透明镜,乃上乘佳品。 “这玉佩可有何深意?”沈璧君沉声而问。 薛予宁自进了营帐内,便一直立身侯在一旁,虽未出声, 可眼中的珠泪却从未断过, 闻听“玉佩”二字, 她止住了啜泣,朝着孙祁举起的手看去。 第68页 那福袋正是谢砚书离京前夜薛予宁赠予他的,而福袋中的玉佩也是薛予宁父母为薛景琅和薛予宁特地打造的。 孙祁慢慢开口:“世子左胸的箭堪堪正中其心房,若非是这玉石所挡,世子今日恐是难逃一劫。” 谢煜闻言面色一变,褪去了往日的镇静。 沈璧君亦是心下一颤,她上前接过了孙祁手中的玉佩,细细端详了起来,透过明明火光,玉佩上的“宁”字立时便显现了出来,沈璧君突然一怔,借着余光,她的视线落在了立在谢砚书身旁的薛予宁。 沈璧君同谢煜只见过薛予宁幼时的模样,他二人早年远离定京城,并不知眼前的人就是薛予宁。 沈璧君打量着手中的玉佩,又思及此前定京城传来的消息,说那国公府的世子爷同将军府的大小姐不对付,见面必定掀起狂风巨浪。 当沈璧君细下听了这趣事儿后,却是了然,说是死对头,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岂能不知谢砚书的心性? 谢砚书何曾同姑娘家讲过超过两句话?定是对人家小姑娘生了别的情思,这才上赶着去同人说上几句,偏生又嘴硬,惹了人小姑娘的不快。 至于这玉佩嘛,想必也是同薛家姑娘有关。 想到这儿,沈璧君将手中的玉佩小心地收在了袖中,她想着而今薛家姑娘生死不明,书儿身边难得多了个姑娘相伴,眼下这小姑娘虽不曾言语,可自书儿进了这营帐后,她便默立在一旁,一双含情目一直落在书儿的身上。 若是让这姑娘瞧见了书儿身上还带着女儿家的福袋玉佩,不得更伤心? “来,小姑娘,到这儿来。”沈璧君冲薛予宁宛然一笑,朝她挥了挥手。 孙祁见状便也悄声退出了营帐。 “啧,怎哭得眼都肿起来了,这一双好看的眸子灵气儿都少了几分了,快别哭了。”沈璧君想从袖中抽出一方巾帕替薛予宁揩去泪珠,可一番摸索后,才意识到自己行军在外,何时会带巾帕? 她微顿了顿,想要抬手去拭泪,然薛予宁已胡乱用还带着血的袖子擦干了眼角的泪。 沈璧君欲言又止,她早就注意到了薛予宁左肩的伤,方才让孙祁诊治后,虽道并无大碍,可瞧她这样娇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 就在沈璧君与薛予宁二人静默无言时,一旁人突然发声,打碎了这份宁静。 “不知小姑娘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你怎会和这小子认识?又怎会和他一同出现在此处,还有......” “够了!” 女子的轻斥,让谢煜立时便闭了嘴,高大的身影竟是有了一丝偏斜,他眼尾一耷,抿了抿嘴,不再开口。 可他望向薛予宁的眸光中却染上了几分怨妒,沈璧君平日里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而今对上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竟如此热络,他才是与她共处了多年的人,连个小姑娘都比不上了? 况且谢煜也看出了沈璧君所想,必是瞧着这小姑娘模样俊俏,性子还算得上沉稳,有意撮合书儿和这小姑娘。可谢煜心中却满意那薛家的大姑娘。 纵他早有闻听薛予宁与谢砚书水火不容,可他当年和沈璧君亦是外人所言的“死对头”,哪知二人实则早对彼此有意?更何况薛景琅亦是后辈中他难得瞧得上的少年将军,若是两家缔结姻缘,这才是美满之局。 至于这面前的小姑娘嘛......谢煜冷嗤一声,方向再打量一番薛予宁,却被沈璧君用手一拧。 “嘶......壁君你做什么?” 沈璧君秀眉一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谢煜撇撇嘴,持剑垂头绕至一旁。 眼睁睁地看着沈璧君又是轻拍薛予宁的后背,又是抬手拭泪。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沈璧君轻揽过薛予宁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惊人的寒凉。 “壁君,我也觉着冷......” “闭嘴!”沈璧君转头呵斥,却又在看向薛予宁时,换上了笑颜:“快别哭了,大夫都说书儿没事儿,你就放心吧。” “谢......谢谢。”薛予宁喉中微哽,半晌才吐出来两字,谢砚书若不是为她,也不必受此伤,凭他一人,完全可以逃至定京城。 沈璧君还想伸手去拂开少女额前被血汗濡湿的碎发,却听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惊得她手滞在半空中。 “壁君!我实在不能忍了,我今日非要将话说出来不可,我当然知晓你的一片良苦用心,想着为书儿寻个贴己人,但我把话放这儿了,除了薛家大姑娘,别的姑娘都别想进我谢府!” 话罢,谢煜长剑落地,溅起一地飞沙。 帐中几近无言,唯有低声的啜泣与帐外风声回响。 薛予宁正对上谢煜的眼,眸中泪花泛光,她轻启唇瓣,神色认真:“您说的是薛将军的妹妹?” 沈璧君连忙冲谢煜使了个眼色,可谢煜只是微愣了一下,又挺直了腰背,正声道:“小姑娘,我本心并非是想踩高捧低,只是这薛家姑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生得如画中人,性情也是极好的,他的长兄更是难见的将帅之才,与我们国公府门当户对,这么说你可懂了?” 沈璧君沉声长叹,她道谢煜究竟是在胡说些什么!他二人早就离开了定京城,何时就看着别人长大了?他不过是欣赏那薛景琅的统帅之能罢了。 沈璧君方向开口,一直躺在干草之上的谢砚书却缓缓睁眼,少年眸色又复往日清明,他微侧头,眼中便落入了薛予宁的身影。 第69页 薛予宁两步上前,轻抬手扶住了谢砚书。 “爹......” 谢煜瞧着薛予宁同谢砚书这亲密的模样,两眉一横,没好气儿地道:“醒了?” 谢砚书的喉间还漫着腥甜,他微启薄唇,声音难得的沙哑:“爹,这就是薛予宁。” “爹就说嘛,除了薛家姑娘,谁都别想......薛予宁?” 谢煜圆目微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沈璧君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堪堪回神。 “愣着做什么?走啊!” “我得问个清楚!”谢煜还想留在原地,可早就被沈璧君拉拽到了帐外。 “不准问!” “壁君!夫人!我好奇啊,你就让我......” 沈璧君与谢煜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营帐中则复归了方才的静谧。 少年上扬的眼尾处点着的红痣在火光的映照下愈发妖异,清挺的鼻梁投下一道影,唇角挂血,但不减往日清俊。 “别哭了。”谢砚书用指腹按在薛予宁的眼角,热泪在他指腹下晕开。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谢砚书转而一笑,可这一颤却波及左胸,他眉间一皱,低声闷哼。 薛予宁忙抬手抬住他的手:“你这才醒来,不要乱动,会牵动伤口的。” 少女担忧的话音就在耳侧,他回头一看,正对上薛予宁含着水雾的双眸。 她眉眼间忧愁不减,半点朱唇微张。 “从前没瞧见你这么担心我?没想到我谢砚书竟也有一天能惹得薛大小姐莹泪不止。” 谢砚书低声轻笑,一手抚上了薛予宁的脸。 可薛予宁却轻拍开他的手,正色道:“我才没有担心你。” 少年嘴角扯出一个笑,他俊眉一拧,故作不解:“那你为何要哭?” 少女闻声止住了啜泣,但脸上的泪痕却分外明显,尤其在这昏黄的火光之下,少年可以一窥其面上的莹泪落痕。 “我......我我是方才因沙土入了眼,一时酸疼,才落了泪,才不是因为你。”薛予宁别过了脸,垂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谢砚书淡然一笑,他撑着手,上前向薛予宁又靠近了几分,将薛予宁垂下的手揽过:“是,薛大小姐是不会为我等凡人而落泪的,只是,方才你也听见了,除了薛家大小姐能入我谢府,其余女子皆非我良配......” 谢砚书放低了嗓音,染上了些委屈的意味:“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孤苦一生吗?” 第38章 侄子 营长之外的风雪声不减, 顺着缝隙窜入,忽而席卷而来的寒意让薛予宁不禁缩了缩脖子, 她向后一动, 刚巧撞在一个结实而又滚烫的胸膛上。 “嘶......”身后人痛苦出声,起先还盛着笑意的眼眸里已染上了霜色。 “可是我撞疼你了?”薛予宁本想晾着谢砚书,谁让他自己不顾性命非要以身犯险? 她抱着不论谢砚书说什么好话自己都不会开口的心思, 但在听见谢砚书的痛苦□□后,她心间又似绵针刺扎。 薛予宁转身对上谢砚书,柔荑立时便搭在了他的肩头。 少年惨白的面色因着火光映照才显出了些血色,薄唇微张, 俊眉攒在一起,清明的眸子里倒映着面前人的面容。 “快让我瞧瞧, 可有大碍?那孙郎中不是说你因为玉佩而未被伤及要害吗?怎生还这般......” 薛予宁的手在谢砚书的左胸翻动着, 冰凉的指尖在触碰到面前人滚热的胸膛时,她明显地感觉到了那人身子一顿。 “宁宁......” 少年的嗓音变得低沉沙哑,不复往日朗然。 薛予宁抬眸望向谢砚书, 只见将才面上还痛苦万分的少年垂首敛眸, 线长的睫羽投下密影, 耷下的唇角在薛予宁靠近时却是转而一扬。 此时万籁俱静, 夜色垂落, 然星辰如海, 明耀了整个长夜。 “你还说没担心我。”少年的语气中又带上了平日里的戏谑,双眼微弯似月。 薛予宁蓦地一怔,当她反应过来谢砚书是故意而为之,想要将手收回来时, 却见面前的人反手一握, 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热意瞬时就窜至了她的全身。 “你!你骗我!”薛予宁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将手抽回却使不出半点力,她微微朝前倾身,在谢砚书肩头一撞。 她这突如其来地一撞,让谢砚书也是一惊,当他想要抬手时,左肩的衣裳竟是漫开了一股湿意,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怀中人藏匿已久的情绪忽而爆发。 “你为何要不顾性命地留下来?明明你可以一人去到定京城的......” 少女并未嘶声力竭地大吼,只是伏在他的肩头小声啜泣,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像只受了惊的小猫,缩在了他的怀中。 谢砚书也是未料及有此情形,他抬手在薛予宁的背上轻拍了拍,又拂开了其额间因泪水而黏湿在一起的乌发。 他两手捧起少女的一张小脸,双目莹珠悬挂,让人不自觉想沉溺于那一汪碧波之中, 谢砚书向前俯身,低头覆在了那一片温玉之上,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在薛予宁的唇上轻啄,带着难以言说的缱绻,迟迟不愿分离。 而少女也不如从前那般还会有所闪躲,反而是一点一点地回应他。 火声“噼啪”,淬了一室的暖意,营长之内的寒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温热。 第70页 良久,谢砚书才从薛予宁身前移开。 他喉结上下轻轻滚动,清亮的眸色只映着面前人的身影。 “我走了,你怎么办?” 即便他知晓祝执捉住薛予宁后并不会立即要了她的命,可于他而言,怎会放心地一人离去,留薛予宁一人独面无尽长夜? 谢砚书的指腹在少女的眼角摩挲,他再次开口,语音轻柔:“况且,我爹不是来救我们了吗?” 提及此处,薛予宁才止住了泪,疑声道:“这倒是了,国公爷不是在蜀地吗?又怎会在梅岭出现?” 谢砚书将薛予宁揽入怀中,扯过了搭在他身上的大氅,复而盖在了薛予宁的膝上。 “自高安引着我与陆向昀相见时,我便猜知他们也许会以通敌为由生事,因而早早便去信蜀地,告知我爹,让其想法子回京,只不过并非是真让他们回京。而是让其在这梅岭等我。即便圣上知晓了,也可说路途遥远,蜀道难行,是以才绕道行至梅岭。” 薛予宁点了点头:“难怪......分明是自蜀地回京,原是绕了路才行至梅岭。可是......” 薛予宁顿了顿,又道:“可你怎会算得如此精准?” 算得精准?谢砚书摇了摇头,哪里是他算得准呢?今日若非是谢煜前些日子马不停蹄地赶往梅岭,恐也难救谢砚书。 倘若今日谢煜与沈璧君未能及时赶到,谢砚书也许真就会被石玕带走。 但谢砚书并未将这些告诉薛予宁,他轻握住少女冰凉的手,只含笑轻语:“我本就聪慧,你又不是不知。” 薛予宁凝视着少年强扯出笑颜的一张脸,虽不比方才之苍白,却也不复往日灵气,他眼中平铺满了星辰,不带血色的薄唇微扬。 他不想让她担心。 薛予宁长叹一声,抚上了谢砚书的右颊,与其四目相对,她郑重其事地开口:“你以后切不可以身犯险,你要记住,这世上能和你吵架打闹的只有我。” 少女认真的神色,让谢砚书微愣,他不顾左胸的疼痛,反手环住了薛予宁的腰肢,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脖颈间,任凭馨香入怀。 “知道了,薛大小姐。” * 凛风搅动赤色军旗,营帐之外的火光恣意投洒在雪地上,落下一道长影。 “啧!抱了!抱在一起了!” “夫人,你快瞧!” “你给我小点声儿!”沈璧君攥着谢煜的衣袍绕开了薛予宁和谢砚书所处的帐子。 却见营长内光影渐歇,旋即复归一片阴暗,而将才烙在素色营布上的人影也匿入了长夜中。 沈璧君秀眉攒起,可唇角却是扬起一个小弧,她心中又喜又惊。 喜的是终于有个姑娘能将她这儿子给收了,惊的是怕谢煜这么一吼,扰了帐中人。 “你是生怕他们听不见不是吗?”沈璧君拉着谢煜进了另一方的营帐后,这才松开了手。 谢煜提着长剑,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这不是遇着喜事儿了嘛!” “你听见没?那可是薛予宁,那是我早就看好的儿媳了,书儿倒是争气。”谢煜将长剑挂在一旁,两手抱胸,喜上眉梢。 沈璧君却兀自坐下,笑道:“你看好的儿媳?不知将才是谁当着人姑娘家的面也没把人给认出来,还扬言自己是看着人姑娘长大的,看着人长大的,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句话?” 谢煜横眉一攒,支吾道:“我......一时没忆起人小姑娘的模样而已。” 沈璧君嗤笑一声,秀眉轻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所想,你只认薛家姑娘做儿媳,无非不过就是欣赏人兄长之才情。” “道是夫人最懂我。”谢煜扬笑而去,走到了沈璧君的身边,两手搭在沈璧君的肩上,轻轻揉了起来。 “不过,说到薛将军的事,倒是提醒了我,明儿个天一亮就得启程回京,若是耽搁了时辰,让祝执的人先行回京,颠倒黑白,恐是会对这翻案不利。” 谢煜脸上褪去了笑意,难得正色:“只是我看书儿手中所拿的信,最多能替太子和薛景琅昭雪,但若是说牵出其背后的楚王殿下,怕是个难事。” 沈璧君亦是沉思片刻后才开口:“而今祝执手中有不少重臣为其所用,楚王也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再加上我阿姐甘居佛寺,后宫之内,便是祝贵妃的天下,观此局,能替太子和薛景琅翻案已是万幸,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倒是......”谢煜颔首称是,随即他又轻然笑道:“都说祸福相依,你瞧书儿虽受了伤,却有温香软玉入怀,估计用不着多久,咱们就该升个辈分了。” 沈璧君拍开谢煜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愁眉沉声:“可老夫人此前寄来的信中,又说书儿已有了孩子,既是有了孩子,又为何会和予宁一起?明日我得好生问个清楚,可不能平委屈了人小姑娘。” 这一次却换谢煜按下了沈璧君的肩,他扬了扬声调:“你怎知那孩子同薛大姑娘就毫无关系了?” * 翌日 晨光未明,山岚寒凉,浮光跃然于山头梅花,泛着红意,层峦之中,唯有梅香阵阵。 “书儿,你过来。”沈璧君将马牵至一旁,又朝谢砚书招了招手。 谢砚书同薛予宁方出了营帐,便听沈璧君的轻唤,他让薛予宁立于原地,随后闻声而来,朝沈璧君一揖:“母亲。” 第71页 “书儿,母亲只问你可是真对薛姑娘有意?”沈璧君看着面前朝的谢砚书,多年未见,少年已褪去了从前的稚嫩与青涩,眉目疏朗,玉面清俊。 山岚吹扬起谢砚书束起的发,也迷蒙了沈璧君的双眼。 晨风料峭,只听少年沉声开口:“书儿绝不会拿此事做笑谈。” “那府中的小孩和侍妾你又作何解释?”沈璧君凝声而问。 谢砚书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才回想起沈璧君话中所说的侍妾和孩子是何意,他转而朗笑道:“所谓的侍妾正是予宁,而那孩子也是予宁的小侄子。此前予宁因将军府落败,而沦为了国公府的丫鬟,是以才闹出了这么一出。” 沈璧君长吁一口气,又道:“也就是说府中的那孩子是薛将军的孩子,予宁的侄子?” 谢砚书直起了身子,朗笑道:“正是。” 却见沈璧君朝着谢砚书走近了几步,她朝少年挥挥手,示意其弯腰,她小声在其耳边道:“那你可得让那孩子也成为你的小侄子。” 第39章 亲事 “小侄子?”谢砚书闻声不解地抬头, 他尚未领会其中深意,却见在其面前的沈璧君宛然轻笑。 “娘亲怎会瞧不出你的心思?只是这早年你偏给人姑娘找不快, 上至耄耋老人, 下至总角孩童皆知你二人是水火不容。而今要想将小姑娘请进咱谢府,恐得费上一番功夫了。”沈璧君说话之时,眸光朝着薛予宁瞧去。 少女亭亭而立, 便是素色衣衫也难掩其倾城绝色,秀眉婉丽,微上挑的翦水秋眸水波微漾,随风而起的裙角如白梨绽放。 谢砚书顺着沈璧君的眸光瞧去, 双目与薛予宁相对,随即转头会心一笑:“儿子知晓了。” “对了, 既是如此, 想必这枚玉佩也是薛大姑娘送的了?”沈璧君将昨夜拿走的玉佩从袖中取了出来,递给了谢砚书。 昨夜沈璧君将玉佩带走,是因这玉佩一瞧便是个闺阁女子之物品, 而她尚且不知薛予宁身份, 怕难得在谢砚书身边有个相伴的小姑娘会因这玉佩而吃味, 到头来反伤了她的心。 不过眼下倒好, 既然玉佩的主人正是薛予宁, 拿出来也无妨。 谢砚书轻手将玉佩接过, 小心翼翼地收于袖中,随后与沈璧君共同绕路而回。 “你二人怎的耽搁了如此久?”谢煜立在一旁,早就瞧见沈璧君与谢砚书在远处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都是一家人, 怎生他母子二人长谈却不带上他? 沈璧君自谢煜身边而过, 一个翻身便跃上了马背, 她回头看向谢煜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耽搁了时辰,祝执的人怕是比我们还先回京呢。” 谢煜见沈璧君此状,亦不敢多加询问,只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不把那薛小丫头带上?” 薛予宁闻言也是抬头,昨夜她与谢砚书是因逃跑这才共骑一马,而今他二人尚未婚嫁,当着众人共骑一马确实于理不合,况且这军中还有沈璧君,薛予宁也当与沈璧君共行才是。 谢砚书眸色微沉,他无奈地瞧了谢煜一眼,方想开口。 只见已高坐在马背上的沈璧君抬手扶额,倏然便放软了语调:“啧......许是近日连夜赶路,竟觉着有些乏了,想来书儿也未伤及要害,他身子骨也不弱,当是好得也快,带个小姑娘当是不成问题。” “你觉着乏了?你那连着好几日不歇息尚且不会觉着累的身子,这才走了多久,你竟会觉着......” “爹......这腊月飞雪里奔波,自是不比往日,还是让予宁与我共行吧。” 谢砚书适时出声,这才打断了谢煜,而沈璧君紧攒着的眉这也才慢慢舒展开。 谢煜这人平日里只重军事,不论人情世故,是以也不知沈璧君之用心。 待沈璧君朝他使了个眼色后,他才堪堪反应过来,立时便噤声。 谢砚书亦是转身走向薛予宁,他旋身一跃,飞身上马,端坐于马背之上,晨光渐自山峦而起,落在了少年的银甲上,他弯身朝面前的人伸手,温然一笑:“走吧,回京了。” 薛予宁将手向前伸去,立即便被人反握住,少年轻轻用力将人一带,薛予宁便已落在了他的怀中。 谢砚书将薛予宁圈在怀中,两手自其身侧穿过,右手一挥缰绳,马蹄声碎,踏碎山中静谧。 “方才伯母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薛予宁靠在谢砚书怀中,小声问到,他二人细谈时,不时地朝她看来,她还当是自己穿错了衣裳,又或是脸面上染了尘灰,可细下收拾了一番后,也并未发现异样。 薛予宁闷声继续说到:“你与伯母相谈之时,频频朝我瞧来,总让我有种......” “有种什么?”谢砚书在薛予宁头顶轻笑出声,声音轩朗。 他微朝前俯身,将薛予宁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几分:“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错觉?” 薛予宁抬手轻拧了一把谢砚书:“胡说。” 谢砚书却蓦然正身,眸中带笑:“放心,你可不丑,况且这也不是错觉。” “我当然知晓自己生得是仙姿玉貌,和‘丑’字是沾不上边的,况且又何来错觉......” 薛予宁突然一愣,谢砚书这话中意却并无道理,定国公夫妇恐是早已知晓了她与谢砚书的关系,谢砚书所说好似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见薛予宁突然止住不言,少年敛眸轻笑:“这次若能替薛大哥平冤昭雪,你我之事也当提上日程了。” 第72页 “你我之事?”薛予宁粉唇半张,淡眉轻窜,可下一刻双颊登时便染上了红霞。 “啧!还真是如胶似漆......”谢煜打马自谢砚书身边而过,轻声言笑。 薛予宁本就滚烫的脸此时更觉似有烈火灼烧,忍不住往谢砚书的怀中又钻了几分,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其怀中,任凭竹香将自己环绕。 “小姑娘你许是不知,当年我与书儿他娘起初亦是见面便吵的死对头,甚至还会大打出手,也不知从何时起,书儿他娘就倾心于......” 谢煜话中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谢砚书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爹,你是还嫌自己当年千里迢迢前往江南,被娘关在门外三日的事无人知晓吗?” 谢砚书这厢才说完,行于其后的沈璧君也赶了上来,她闻言唇角微扬:“正是呢,也不知当年是谁醉了酒,在我沈宅门前赖着不走。” 薛予宁缩在谢砚书怀中听着这一番对话,倒是笑得身子发颤,她无意之间按住了谢砚书,却发觉他身子一僵,连着呼出的气都重了些。 “别乱动。”少年低沉出声,不复素日清朗。 薛予宁被这一说,倒是不敢再乱动,只得乖乖坐正。 谢砚书见她没了方才的小动作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抬眼望向云边,卷云盘踞空中,自云缝中迸出的青光将金辉洒落在地,直铺向定京城的方向。 * 上京城承明殿 兽金炭在炭盆里烧得通红,偌大的承明殿内灯火通明,坐于金漆玉座上的男子斜靠在身后的缂丝软垫上,抬眸看向自门前慌忙跑入的李安。 “你是见鬼了还是中邪了?竟急成这副模样。”萧齐北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折子随手摔在了玉桌上。 “是奴才大惊小怪了,还望陛下恕罪。”李安将拂尘一挥,自己则伏地而拜,轻呼出声。 萧齐北斜睨了一眼李安,正色道:“起来吧,这是出了何事?” 萧齐北将目光投向玉桌上的奏章,近日递上来的折子,无一不是请立楚王萧成炜为太子的,让本就多疑善猜忌的萧齐北连着好几日都未曾歇息了。 又加上打小便跟在自己身边,本是个沉稳性子的李安今日也失了方寸,让萧齐北心中如有乱麻缠绕。 李安忖度了片刻,他细细打量了一眼萧齐北,瞧见萧齐北按着太阳穴揉了又揉,将手放下后,他才开口:“陛下,定国公与谢砚书一齐回京了,而今正在宫门前候着的呢。” 萧齐北将将搭在玉桌上的手一滞,他猛地抬眸,沉声道:“定国公与谢砚书一齐回京?” “正是呢。” “他二人一人在蜀地,说是从蜀地匆忙赶回定京为母亲祝寿,而另一人在凤阳城,怎会一同回京?”萧齐北浑浊的眼珠微转,右手捏着奏折一角,眸中蒙上了层阴骘。 李安只摇了摇头,顺着话头应声:“老奴也不知其中原委,只是这个时辰,宫内本已下了钥了,但国公与世子仍是执意求见陛下,说是有要是禀告。” 于谢煜和谢砚书而言,他们手中的信纸,是唯一能够证明太子与薛景琅并未与叛贼勾结,有谋逆之心的证据,况且其中还牵连了萧成炜手下的人,若是不能及时得见萧齐北,恐是会夜长梦多,只怕还未等到陛见天颜,便已遭到了萧成炜的围攻。 萧齐北一抚长髯,沉眸半晌,随后淡然开口:“宣他们进来吧。” 长夜无明,两名小太监一人手提宫灯,映照前路,一人走在前方,引着身后的人朝着深宫走去。 “老奴见过定国公,世子爷。”李安见黑夜之中走来了两道修长的身影,立时便颔首一揖。 “李公公请起。”谢煜收敛了平日的性子,见着李安后,也只小声应答。 李安含笑点头:“陛下近日操劳过度,二位若是有何要紧之事也当捡着要害言说。” 谢煜与谢砚书相对一瞧,随后亦朝李安微微一福。 承明殿中的药香未散,坐于玉座上的萧齐北在瞧见殿外的二人后,一扫眉间的沉色,立时起身,拂袍而笑:“爱卿与朕可是多年未见了!” 谢煜与谢砚书正身而拜,谢煜先行出声:“微臣拜见陛下。” 萧齐北绕过玉桌,快步朝前,扶起了地上的谢煜,他望着眉眼明朗,存着浩气的谢煜,朗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竟是丝毫未变。” “陛下谬赞,臣一把朽骨,也是承了陛下之恩,才能冠着这国公的名号,享千金食禄。” 萧齐北脸上笑意愈甚,他再次俯身将跪于地上的谢砚书扶了起来,又倏然皱眉道:“不过,朕倒是有个疑问,你父子二人分处两地,又怎会这么巧一齐回京?” “陛下!” 谢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高声而呼:“臣今日与砚书深夜入宫,正是为了此事。” 萧齐北长眉一拧,他不言,只扬了扬头,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陛下不久前曾派书儿驻守凤阳城,而书儿在此期间发现凤阳的县官高安与燕国太子陆向澈有所来往,并找出了其与陆向澈商讨如何借我明安内部之势,在明安掀起风雨。” 谢煜声音愈发地低沉,他一字一句道:“是以高安领陆向澈之命,勾结定京城一众官员,共同谋划了一起太子谋逆案,所谓的叛军也不过是高安手中所借来的燕军罢了。” 第73页 谢煜倏然朝萧齐北叩首,沉声道:“陛下,废太子与薛大将军是无辜的。” 谢煜话音一落,承明殿内再无其他声音响起,只有炭火燃烧之声盘绕。 萧齐北默然不言,他眸中的笑意已经尽数敛去,他负手而立,背对着谢煜和谢砚书,明黄的衣袍投下一阵耀眼金光,将他整个人圈在了光晕之中。 “陛下。”少年清朗之声打碎了宁静,他凝声道:“微臣正是因为找到了这相关的书信,想要立时上达天听,却不料中途有人拦截,这才与家父在梅岭相遇,若非家父因蜀道难行,自梅岭绕行回京,这才救了我。今夜,微臣怕是无法将手中信尽数呈递于陛下面前了。” 谢砚书之言道出了其中关键,萧齐北慢慢转身,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父子二人,他默然片刻,随即扬声一问:“书信?” 待到萧齐北的声音落下,谢砚书立即将怀中信纸尽数拿了出来,写有密密麻麻小字的信纸已泛着黄,在烛光之下尤为明显。 李安上前将一沓信纸收整好后,又转而呈递给了萧齐北。 萧齐北自李安手中取过了叆叇,借着烛光,将手中信纸一张一张地铺叠开来,墨字规整端正,写满了信纸。 “兵部尚书宋之平、左佥都御史张忘怀、刑部侍郎曾顺年......” 呈递给萧齐北的信纸皆是高安与萧成炜手下之人相互商讨谋逆一事,虽然这其中并未提及萧成炜,也并无萧成炜亲下的密令,但其中涉事官员却是清一色的掌有实权的人。 因此也不怪祝执会大老远自定京城冒着风雪赶往凤阳,甚至于想要杀人灭口。 殿内是难以名状的寂静,李安正立在萧齐北身边,方才听见其嘴里叫出的这些个名字忽而额间渗了一圈密汗。 这可都是楚王殿下的人呐,即便明面上并未站队,可朝野之中但凡浸淫官场已久的,谁会瞧不出这些乃是楚王殿下的手中人。 萧齐北转眸瞥向李安,声若寒冰:“李安,这些人的底细你可知晓?” 李安猛地被唤,猝然一笑:“老奴自然知晓了,这宋之平是景和四年的......” “谁让你说他们的出身如何了?”萧齐北不等李安说下一句话,便冷声打断。 帝王皱眉,心中的银火已是跃然于一张苍老的面容上。 对上萧齐北承着怒火的眸光,李安着实无法再装傻了,他像是认命般地垂头长叹:“这些人......平日里与楚王殿下来往甚密。” 第40章 报恩 “姑......姑姑!” 孩童稚嫩的嗓音恰如春阳驱散了寒冬飞雪, 一抹春光落在了冰封的湖面上,消融了一冬的寒意。 薛予宁方入国公府, 还未来得及褪下身上的披风, 奶团子竟是一把便环住了她的双腿,扯着她尚且沾着飞雪的衣袍瓮声瓮气地道:“蝶蝶......蝶蝶呢?” 月余未见,归远的气色愈发红润, 白皙透粉的小脸圆滚滚的,含着湿露的眼睛与薛予宁有五分相似,直直地盯着她。 薛予宁才听见归远唤自己一声“姑姑”,心下是又惊又喜, 自己离京时,归远还不能亲唤自己, 而今小归远唤她一声“姑姑”, 自是欣慰不已,可归远在抱住她后,下意识地竟又是在叫“蝶。” 合着自己与归远在将军府待了那么久, 都比不过谢砚书与归远几面之缘? “蝶蝶飞回来了吗?”归远攥着薛予宁的袍角, 张着一双大眼, 无辜地瞧着她。 薛予宁俯身将归远一把抱于怀中, 竟发觉他比之前还沉了些, 自己险些抱不动这小子了。 “这便是归远?”沈璧君从门外撑伞而来, 将伞搁在了堂门一角,由着夏云将伞收了回去。 沈璧君阔步走至薛予宁身边,这倒是归远第一次见沈璧君,他微歪了歪头, 肉嘟嘟的小手本来还按在薛予宁的肩头, 这时却朝着沈璧君挥舞了起来。 “抱......抱抱。”归远吐字尚不利索, 只是沈璧君却是听了个明白,她眉眼间染上了笑意,府中许久未见着这么乖巧的小团子,她一时心中像是灌了蜜水一般。 “你想让我抱?” 沈璧君放低了声调,微微向前倾身,抬手在归远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嗯!”归远瞪大了双眼,正正点头。 还不等薛予宁反应过来,归远却早已朝着沈璧君的方向扑去。 “当心点儿。”沈璧君小声提醒,伸手接过了归远。 薛予宁瞧着归远在沈璧君怀中乐呵的模样,倒是觉着是件好事儿,从前还怕他惧怕生人,而今一瞧,怕是多虑了。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一道沉重而熟悉的嗓音传来,拉回了薛予宁飘飞的思绪,她闻声瞧去,一位身着绛紫色华服,手捻着菩提珠串,顺着秋水的搀扶,缓缓步入了松鹤堂。 “母亲。”沈璧君先瞧见老夫人的身影,是以怀抱着归远,向着老夫人微微福身。 老夫人攒着的眉在瞧见沈璧君和薛予宁的一刹瞬时便舒展了,她捻着菩提珠串的手渐松,煨出的细汗也渐渐消散。 “万幸,你们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老夫人仰面轻叹,秋水将她扶至一旁坐下,又为其斟了杯温水这才退至一旁。 “老夫人。”薛予宁亦是绕走到了老夫人身前,朝她福身,不仅是对于长者的尊重,还带着薛予宁的谢意。 第74页 这几月若不是老夫人护着归远,凭着萧长歌的性子,知晓了归远与她薛予宁的关系后,又怎会轻易地放过归远? 而今归远不仅安然无恙,反倒是比往日圆润,薛予宁怎能不谢? “予宁谢过老夫人替我照看归远,此恩予我会想法子回报。” 少女乖顺朝她福身,眉眼低垂,含着婉约清丽之美,眼中真情微露。 老夫人和沈璧君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老夫人抬手端起了杯盏,让薛予宁在自己身边坐下,她凝声道:“归远这孩子懂事,若不是他说漏了嘴,我还不知你就是那薛大姑娘呢。” 薛予宁被这么一说,倒是羞赧一笑,自己隐藏身份进入国公府不假,国公府干干净净的门楣平白添了个罪臣的妹妹,老夫人非但没有怪罪她,反倒是帮她照看归远,让薛予宁心中腾起了暖意。 “是予宁不懂事,故意藏了身份,入了国公府。”薛予宁小声说到。 而老夫人却抬手便按住了薛予宁的玉手,笑道:“怎么会是不懂事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薛予宁自是不知老夫人话中意,可沈璧君坐在其身旁,倒是悟了个十成十。 早年众人在给谢砚书相看京中的高门贵女时,他们好不容易挑出来了那么几个,都被谢砚书找了由头给推拒了,独独见了这薛家小姐,谢砚书不仅不绕道走,反而是故意去给人找不快。 老夫人一瞧便知谢砚书的心思,因此便去找了皇后娘娘说媒,谁知这赐婚的旨意还没落下来,薛景琅便陷入谋逆一案,薛予宁也不知所踪。 幸而今日薛予宁还阴差阳错地入了他们谢府的门。 老夫人将手中的珠串推到了薛予宁的掌心,她细细打量了薛予宁一眼,少女比之往日清减了些,脸色也不如从前红润,想来这一路当是吃了不少苦。 “你若是想报恩,日后的机会多着呢?” “啊?”薛予宁瞧不出老夫人面上的笑容深意,疑惑出声。 老夫人却扶着桌角站了起来,冲着沈璧君道:“书儿他们何时回来呀?” 沈璧君默然算了半晌,随后又瞧了瞧天色:“约莫着再等上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旋即向薛予宁转过身来:“你们奔波了多日,想必是疲惫不堪,东院儿已经收拾好了,归远今晚还是宿于我房中,你也快去休息了吧。” 老夫人这样一说,薛予宁亦是不好推辞,她本就觉着身子乏累,是以便随着秋水到了东院。 秋水早就为她备好了热水,当薛予宁陷入了热圈氤氲重时,周身的疲惫才渐次消退。 “小宁......薛姑娘。”秋水本想换薛予宁一声“小宁”,却又思及其身份这才又改了口。 薛予宁蒙在水雾后的小脸粉扑扑的,她粲然一笑:“你还是叫我小宁吧,当初方进府中,你对我也是格外照顾。” 秋水莞尔一笑,她将薛予宁褪下的衣衫搭在了屏风上,随后退至门前:“行,还是小宁叫着顺口,我去给你找神撒干净的衣裳来。” 薛予宁含笑应是,待到秋水退出房门后,她又滑进了木桶深处,温热的水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驱散了困住她许久的疲累。 少女沉于水中,皓腕凝霜雪,拂开一圈又一圈的水波,溅起的水珠悬挂在其下颌,又滑至其心口。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秋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薛予宁捧起热水往自己面上一敷,随后长舒了口气,心下却是疑惑,秋水的脚程算不上快,怎的这么快就拿好衣服回来了。 薛予宁方想出声询问,却发觉自己的乌发已被人轻轻抬起,随后那人浇着温水,浸湿了她的乌发,慢慢替她揉搓了起来。 那人的手力极柔,薛予宁不知不觉间便漫上了睡意。 “秋水,我困了......”少女打了个哈欠,右手抬起在太阳穴按了按。 可身后的人似乎并未有停下的意思,仍揉搓着她的发丝。 “秋水,方才我已经洗过了,你不用再替我洗发了。” “好......”一道低沉的嗓音从薛予宁身后传来。 薛予宁的身形一顿,她猛然一回头,还未瞧见那人的身影,眼前却蒙上了一层黑影,旋即木桶中溅起一道水花。 “谢砚书,你做什么?”薛予宁将谢砚书蒙于自己眼前的手拍开,而少年早就跨入了水涡中。 只见少年慢条斯理地褪下了外衣,正想解开衣带时,手却遭人按住。 “你......你做什么?”薛予宁红着脸望向谢砚书,含着水雾的眼如小鹿眼一般水灵灵的。 谢砚书回以一个轻笑,俊眉微挑,促狭着开口:“沾了水,黏糊糊的不舒服,当然是要沐浴了。” 薛予宁支支吾吾道:“那你也该等我沐浴完后,再着人去打水来呀。” 少年拉下了嘴角,两眉一皱,委屈着说到:“眼下时辰不早了,做主子的也当体量下人,所以我已经遣他们回去歇下了,又去何处找人来打水?” 薛予宁微怔,而谢砚书却兀自倾身而来,一张俊面骤然出现在薛予宁的面前,她避无不避,想要向后靠去,却将将撞向那木桶壁,幸得谢砚书出手护住了她的头,这才免于相撞。 可这么一动,薛予宁护在胸前的右手早就垂下,溅起的水波平息后,春光亦是顷刻洒落。 第75页 少年近在咫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薛予宁的脖颈前,他慢慢褪去了衣衫,外衣浮在水面之上,挡去了万千春光。 “你躲什么?”谢砚书望着薛予宁绯红的面色,不禁轻笑出声。 薛予宁向后缩了缩,别开脸道:“谁知道你会做什么?” “你很希望我对你做什么?”少年凑在其耳边,含笑而语,一股酥麻自耳背传至全身,让薛予宁微抖了抖,向右拉开了与谢砚书的距离。 谢砚书立时将人打横抱起,白滑的腰肢只需轻轻一揽,薛予宁整个人便已杯谢砚书抱在了怀中。 他来时早已沐浴过了,是以抱着薛予宁,便径直走向了榻边。 谢砚书将其放在榻上,随后取过了巾帕,想要替她擦拭身子,却被她拦住。 望着薛予宁含羞的面色,他倏尔扬起嘴角一笑,眸中深意再明显不过,话中音带着些引诱:“怎么,又不是没瞧过。” 第41章 平冤 “你胡说些什么呢?”薛予宁隔着衾被, 朝着谢砚书轻轻一捅。 可自己本就是围困在衾被中,行动不便, 少年轻轻一个反手便将她整个人都圈住, 薛予宁更是动弹不得。 薛予宁见自己被谢砚书圈住,抬手便吹向了其左肩,自己的手将将落下, 便听一道唏嘘在屋内响起。 少年攒眉吃痛而呼,抬手捂住了左肩。 薛予宁将才只顾着出气,却忘了谢砚书身上的伤,虽说此伤并无大碍, 但总归是因她而受伤,她立时便心软了下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薛予宁小声嘟囔着, 纤纤玉手已然搭在了他的肩头。 未等谢砚书开口, 薛予宁的两手已然环住了他的脖子,柔弱无骨的玉手在他的肩头游走,他呼吸一滞, 他起初不过是想逗弄薛予宁一番, 可这下却是轮到他自己疑惑出声。 “你做什么?”谢砚书凝声开口, 呼吸有些紊乱。 薛予宁搭着衾被, 因着她手上的动作, 衾被褪至了胸前, 谢砚书眸光一扫,红着脸转开了视线。 瞧着谢砚书逐渐腾上红晕的面色,薛予宁又朝前移了移:“我这不是在报恩吗?” 谢砚书猛然抽身而起,他立于榻边, 俊朗的眉眼一皱:“我不需要你报什么恩。” 谢砚书怎会不知薛予宁而今所想?之前媚药那次乃是万般无奈之举, 而今他二人尚在清醒之时, 又尚未成亲,他曾说过未成亲前二人是不会再发生关系的。 却见少女抬手勾住了那人的手,拉着他在榻边坐下,她轻贴在其身前,柔声细语道:“你确定?” 谢砚书喉间一哽,粗重的气息打在薛予宁的面上,她眼角噙笑,只是这笑意未持续多久,面前的人竟是骤然一个旋身将其按倒在榻。 随即脖颈边便贴上了一道柔软,又滑过她的耳垂,湿漉漉的热意让她冷不丁一颤,她身子向里间轻轻靠去,恰好碰上了那人滚烫的手。 胡乱摸索间,薛予宁的一双小手时而贴近他的胸膛,时而搭在了其腰间。 “谢砚书......你”薛予宁被吻得话都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砚书撑起身来,眸底漾开的笑意如同花酿般醉人,他缓缓开口:“我记得之前曾说过,若是你情我愿似乎也不是不行。” 薛予宁被他这一说才忆起了在凤阳的那一夜,而不等她回神,身下已然一软,画舫轻摇,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旁的银狐毯搭在她的身前,腾起了一阵酥意。 女子嘤咛一声,他身前的谢砚书亦是一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风过无痕,夜色如水。 今冬最后一场的雪粒子肆意地洒落,毫无停歇之势,似是蕴藏了许久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得到迸发。 而翌日晨起之时,薄暮冥冥,几声鸟鸣唤醒了屋内人,也消退了整个冬日的寂静。 薛予宁是被身边的一声声响动给弄醒的,她睡眼惺忪,迷迷蒙蒙中向着榻边看去,身旁已没了谢砚书的身影。 在屏风之处,端然绕出一位玉面少年,他早已穿戴齐整,换上了官服,绯红的衣袍衬得其愈发地清俊爽朗,高高束起的墨发不比平常的马尾潇洒,多了分自持稳重。 在瞧见榻上的女子睁眼后,谢砚书含笑轻步走来。 “时辰还早,你再多睡会儿,昨夜我已将书信呈递给了陛下,想必今日早朝陛下应会放了薛大哥。” 少年的嗓音清朗温柔,带着浓情蜜意。 薛予宁窥了窥窗外天色,的确是还蒙着一层黑云,她揉了揉挂着红意的肩,脑袋还晕乎乎的,可她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分明昨晚折腾到了大半夜,他怎的还有这般气力? 谢砚书当是薛予宁还在忧心,是以出声宽慰:“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也许你就能与薛大哥相见。” 谢砚书抚了抚薛予宁的乌发,随后才渐渐松开。 她有片刻的怔愣,却是很快地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少年瞧见薛予宁皱起的柳眉舒开后,才抽身离去。 * 大殿之上金碧辉煌,御阶之下的百官伏地而跪,拜向了他们所辅佐的天子,可各自的心中却怀揣着不同的心思。 而今的帝王景和帝年岁已高,身子骨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且每况愈下,前几个月总是犯头疼,甚至一度昏厥,众人都以为景和帝会跨不过那道槛,谁知近日竟稍稍好了些,只是仍不如最初的那般精神了。 第76页 是以朝中曾有胆大的人私下妄议:“陛下这指不定是回光返照呢!” 瘫坐在玉座上的萧齐北虽是斜靠在玉座中,但其身上自带的天子之势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诸位爱卿平身吧。” 众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思,缓缓起身。 唯有立于左侧的楚王萧成炜面上的愠色极为明显,他的目光落在了右侧的两人身上,像是化作了尖刀,刺向了那二人。 萧齐北冷眼扫视着座下的情形,萧成炜的举动都被他瞧在了眼里,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然开口:“谢卿,听闻你此次回京是有要是禀报?” 昨夜萧齐北早就知晓了其中原委,今日不过是要将事儿摆在明面上来说罢了。 在萧成炜盛着幽火的目光下,谢煜将信递给了李安,由李安代为宣读。 “今陆向澈所给的燕军已乔装好了,整装待发,可立即入京,望宋尚书从中斡旋。” “薛景琅已然下狱,曾侍郎可将此前早已定好的叛逆之罪安在其身上......” 李安尚且未将信念完,只稍稍带过了前两张,座下的几人却是再也沉不住气了。 “陛下!臣冤枉呐!” “是啊,陛下,此乃小人骄造,并非臣手书啊!” 萧齐北冷哼一声,朝着李安使了个眼色,李安顺势将手中的一沓信纸扔了出去,散落在地上的信纸赫然是宋之平的字迹,宋之平本就因写得一手好字而闻名,那遒劲有力的字,再加上宋之平习惯性地喜欢在落笔后点上一点,的确是他的字迹无疑了。 当初他们代替萧成炜与高安通信时,来往皆是私密,绝无旁人知晓,因而宋志平等人为不让第三人闻知此事,与高安的通信皆是自己手书。 “此前谢卿将信呈递上来后,朕立时着人去彻查,这不查不知晓,一查倒是给朕送了几份大礼,京口关隘的巡防营悉听你宋尚书指令,连朕的亲信前去也敢甩脸色。” 萧齐北直起了身子,正襟危坐:“大理寺那儿有关于审问薛景琅的人朕也缉来了一一审问,竟都攀咬着说是你曾侍郎指使,强迫着薛景琅和太子在罪状上盖印。” “朕就疑惑了,这太子举兵造反,朕尚且还未彻查,怎的太子就自个儿心甘情愿地盖了印了,早先朕是气昏了头,是以未有细想,还得多亏了这几封信,才让朕醒悟!” 萧齐北最后一个字应声而落,座下之臣纷纷跪倒在地。 正当时,立于一旁的萧成炜突然站了出来。 谢砚书隔着众人,只瞧见萧成炜朝着萧齐北一揖,眸中狠辣不言而喻。 “父皇!” “怎么?你想为他们求情?”萧齐北怒而抬眼望向萧成炜,却见萧成炜立时膝盖朝地一跪。 萧成炜叩首而言,声音沉闷厚重:“父皇,儿臣以为......” 萧成炜心中如有荆棘缠绕,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刑部侍郎,哪一个都是他手中的得力棋子,自己扶持他们做到了这个位子上,而今丑事败露,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地舍弃这些棋子? 谢砚书注视着地上的萧成炜,他冷眸中不带丝毫感情,他知道仅凭这些书信最多将萧成炜手中的大臣拉下马,是触不到萧成炜的。 况且......萧成炜惯会弃车保帅。 思及此,谢砚书的眸光稍稍一暗。 “儿臣以为宋之平与曾顺年一个身为兵部尚书,一个为刑部侍郎,却暗自与凤阳官员互通,甚至联合敌国太子,策划了谋逆一案,构陷皇室宗亲,实乃大恶之举,因此,儿臣以为当行重典,以儆效尤,还无辜之人以清白之名。” 萧成炜掷地有声,偌大的承明殿都回荡着他的声音,若是不知内情的人,恐是还会为他这番话而感动。 可座下谁人不知而今的萧成炜觊觎东宫主位已久,又怎会甘心将已快送到他手上的东宫转而又还给废太子? 萧齐北立在御阶上,来回踱步,他负手而立,随后缓缓步了下来,在萧成炜身前停了下来。 “你真的作如是想?” 萧齐北端立在萧成炜面前,声似冬日冰雪。 谢砚书垂立在两侧的手青筋暴露,他虽早知这位陛下必不会立时彻查萧成炜,可心中仍是漫上了无名火。 萧成炜再次叩首而拜,语气无比地真诚,但所有人都未注意到他搭在前侧的手,骨节泛白。 他正声开口,语调极缓:“儿臣确有此意,太子哥哥芝兰玉树,孝心可感天地,镇北将军乃国之股肱之臣,对明安的忠心自不必多言,是以,儿臣以为当立时重罚宋之平和曾顺年......” 萧成炜顿了顿,又道:“还太子哥哥和镇北大将军清白。” 第42章 薛景琅 “还请父皇彻查此事, 切莫让小人逍遥度日,忠良身陷泥沼。”萧成炜的声音在静谧的承明殿内尤为明显。 萧齐北凝视了萧成炜片刻, 随后由李安扶着又坐回了御座上, 他沉声开口:“起来吧。” “听闻那高安已被就地正法了?”萧齐北转而看向谢砚书。 谢砚书自众人中迈步而出,他声音清冷似风:“臣拿到信纸时,他已然畏罪自杀。” 谢砚书自是不能将他与陆向昀联手的事和盘托出, 高安的死只能是自杀。 萧齐北沉吟半晌后,冷笑道:“倒是个聪明的,若是等到他被槛送京师,哪里还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第77页 “而今证据确凿, 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陛下,臣冤枉呐!臣对陛下之忠心苍天可鉴!” “陛下, 定是小人作祟, 你切莫听信谗言!” 宋之平与曾顺年二人相继呼号,然明晃晃的证据已然呈于大殿之内,况且昨夜谢砚书将书信交于萧齐北后, 他立时便着人去探清实情, 早已知晓了其中玄妙, 又怎会再听他二人的辩解。 “兵部尚书宋之平, 刑部侍郎曾顺年勾结外敌, 密谋反叛, 栽赃皇子忠良,实乃大恶,着凌迟之刑,念其曾有功于朝, 诛三族。” 萧齐北的声音净淡无波, 却足以让曾顺年和宋之平二人惊慌, 他二人慌忙扑地,官帽也瞬时掉落,衣袍被揉得发皱,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威风? “陛下!陛下,我二人都是受了......” “放肆!大殿之上也不怕污了陛下的圣眼!”萧成炜上前将二人踹开,眸光狠厉。 宋曾二人若是敢把他供出去,诛的可不只是三族了。 萧齐北仰了仰头,又唤来了李安:“立即着人去放了太子和薛景琅。” 萧成炜闻言垂头不语,方才萧齐北叫萧成珏仍是“太子”,其中深意难道还用多言吗? 而今冤案平反,萧成珏无罪释放,这曾经的东宫之主既然是无罪之身,那这东宫仍是萧成珏的东宫。 思及此萧成炜抬眼望向了谢砚书。 而刚巧,谢砚书也抬头看向了他。 二人相互一揖,眸含浅笑。 * “定国公,世子爷且慢。” 熟悉的声音自大殿内传出,谢煜和谢砚书纷纷转身。 男子面含笑意,缓步而来,初春的微风虽还料峭,但比之寒凉的冬风是要温和了些,他迎风走来,玉冠锃亮。 “楚王殿下。” 谢煜与谢砚书齐齐向萧成炜福身。 却见萧成炜上前轻扶住了二人的手,因笑道:“二位这倒是见外了。” “楚王乃天家贵胄,我二人不过是个粗人,这礼数当是不能少。” 谢煜沉沉出声,又再次将腰弯了下去。 这一次萧成炜则没再阻拦。 “国公爷真是个有福之人呐......”萧成炜将音拉得极长,等到谢煜直起身子时,赶巧看见萧成炜将目光落在了谢砚书身上。 “国公爷征战沙场数年,鲜在京城,却能教养出世子爷这般朗艳独绝,聪慧明敏的人,着实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萧成炜的目光意味深长,而谢砚书却也不避,他和萧成炜明里暗里早就打过交道了,他既有心找他,便也不需再避讳。 “楚王殿下谬赞。”谢砚书恭敬地朝萧成炜一揖,还未抬头,便听见那人的浅笑。 “这哪是谬赞呐?世子爷许是不知吧,我那妹妹对你可是一片痴心。”萧成炜摆了摆衣袖,金丝纹绣的锦面恰如浮光跃金。 萧成炜朝着谢砚书又走近了几步,朗笑道:“世子爷这样才情俱佳的人谁会不动心?要我说,也只有薛大将军的妹妹薛予宁是个不识珠玉的。” 谢砚书本还含着笑的俊面忽而浮上了忧色,他身形一怔,不过很快便又敛去了外露的情绪。 萧成炜观察着谢砚书的反应,笑音中带上了轻蔑:“世子,听闻你与那薛予宁是死对头,此事可是真的?” 谢砚书仰面一笑,眸中盛着平澜:“诚如殿下所言,我与她确实是死对头。” 是啊,他二人是到死也要纠缠在一起的,怎么就不算是死对头了呢? 立于谢砚书面前的人含笑点头,两手负于身后,似是豁然醒悟般:“这样啊......那可太好了。这样瞧来我那妹妹倒是有机会了。” 萧成炜扔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谢煜率先反应过来,他眸色复杂:“砚书,而今我们折了他手中两名大将,他定不会轻易放手,照他的意思,恐是要拿婚事来圈住你。” 谢砚书冲谢煜摇了摇头,随后抬目望向萧成炜渐远的背影,嗤笑出声:“父亲莫急,他能以婚事做文章,我又何尝不能借婚事来反击?” * 春风送暖,消融了长街上的积雪,往日人烟稀少的小铺今日却是人头攒动,披落的金辉洒落在街巷中,拉长了人影。苍苔映翠,红梅渐落,沉寂了一冬的定京终得春阳暖照。 大理寺前,两架由丝绸四面装裹的马车停于门前。 而街巷之中,又有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在那两辆马车后停驻。 “谢砚书,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有几分本事,真能将薛大将军给弄出来,你此番救了薛大将军,要想抱得美人归,岂不是......” 裴青方下马车,只注意到了立在前边儿的谢砚书,全然没瞧见其身后的薛予宁,因而一下车便说个没完。 “裴公子也来了。”沈璧君先行唤了裴青一声。 裴青收敛了性子,朝老夫人,沈璧君以及谢煜福身一揖。 沈璧君对薛予宁心悦裴青是有所耳闻的,虽知裴青与谢砚书交好,可如今知晓了自家儿子也对薛予宁有意,她不免担忧地看了谢砚书一眼。 谢砚书无奈扶额,他将将想开口,而身后的女子已绕了出来,她大大方方地朝裴青福身,灿然笑道:“裴公子也曾与我兄长交好,想必我兄长待会儿见了公子也会觉着开心。” 薛予宁不避不躲,正对上裴青,毫无女儿家见了心上人的羞赧与不自在。 第78页 沈璧君长舒一口气,旋即上前拉住了薛予宁的手,莞尔一笑:“你兄长本就是忠心报国之人,享有清誉,想来接他的人自是不少。” 裴青应声点头,立时便拂开了手中的折扇,扇面上的桃花正如裴青这人一般风流多情样。 他凑到了谢砚书的身边,用扇面挡住:“你小子,这下算是夙愿达成了,你可得好好谢我,要不是我替你救了薛予宁,你哪有......” 未等裴青将话说完,石阶前正有一人撑着木棍,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下来。 “得,又不让我将话说完。” 裴青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自石阶上缓缓走下的男子身形消瘦,一袭粗布白衣挂在他身上,残破的衣衫露出其肩头可怖的疤痕。 许是因许久未见着明光,他眉间轻皱,随后抬手虚掩了掩双眼。 “哥哥!”少女泫然欲泣,快步上前扑进了薛景琅的怀中。 薛予宁喉间一哽,莹泪不止,她的兄长曾是打马游街的少年郎,曾是驰骋沙场,却退夷狄的大将军,而今却成了这副模样,青胡渣挂在下巴上,腿上的伤让他行动不便,需得持棍而行。 那是打小就对她极尽宠爱的长兄,那是为国洒热血的镇北将军。 “宁宁......我没事,倒是你瞧着比从前清瘦了些。” 薛予宁低声抽噎,她举起小手晃了晃:“我的身子比你好着呢,没准你现在连我也打不过。” 薛景琅转而一笑,他细细瞧了薛予宁一番,他起先还怕自己入狱而无暇顾及予宁,在外又有禁军追捕她,她能活至今日,必是吃了不少苦头,万幸只是比从前瘦了些,身上倒瞧不出来有什么伤。 薛景琅拍了拍薛予宁的肩,示意她自己没事,而目光则扫到了立在不远处的玄衣少年。 薛景琅松开了薛予宁,撑着木棍,朝着谢砚书踉跄走去。 “薛大哥。”谢砚书两手扶住薛景琅,才让他得以站稳。 “我薛景琅能有重见春光的机会,多亏了世子。”薛景琅正欲向谢砚书弯身一揖,却被谢砚书拦住。 少年眸色清亮,神色认真:“薛大哥本就是遭人构陷,我所做的也不过是还你清白而已,算不上什么。” “薛大哥,你可别听他胡说,他为了救你甘去凤阳,甚至拿命相搏。” 要是谢砚书手中有剑的话,巴不得将裴青的嘴给撕了。 早知小就继续诓他,让他做个冷面公子算了。 薛景琅两手微颤,他似是有些哽咽:“世子之恩,我薛景琅无以为报。” 裴青用折扇轻拍了拍薛景琅的肩头,低声笑道:“薛大哥,这个恩你是报得起的。” 裴青眸中带着笑意,众人皆是不解。 却见裴青转而朝薛予宁看去,笑容愈甚:“喏,这不是还有薛姑娘吗?” 薛予宁对上裴青的笑眼,心中不禁自问自己当初究竟是为何会觉得他是个端方自持的玉面公子。 沈璧君等人瞧着小辈们却是了然,只是掩面轻笑。 裴青见谢砚书不开口,还当他是羞于启齿,兀自笑道:“他做了这么多可绝不仅仅是为救忠良,更是为了博佳人一笑呢。” 第43章 婚事 “裴青!” 谢砚书厉声喝到, 而裴青却毫无休止意,反倒是冲他挑挑眉, 展扇而笑。 谢砚书那性子羞于开口的, 他裴青作为其好友,自是要帮他一把。 想着谢砚书为了救薛景琅几次三番地深入险境,甚至将整个国公府都置于刀尖之上, 一是为了不让忠良蒙冤,二则是为了不让薛予宁哀恸。 如今薛景琅已然昭雪,将军府不久便会重获荣光,薛予宁也会回到那京都贵女的位子上去, 他若现在不说,还要等到何时? 薛景琅打量着谢砚书和裴青二人的神色, 嘴角不禁轻扬, 他早知谢砚书对薛予宁有意,从前他尚为大将军时,谢砚书便常跟在他身后, 左不过是想寻个机会见他小妹罢了。 “裴公子所言不无道理, 这段日子, 幸而有世子照拂予宁和归远, 我与他们才能有团聚之日。” “薛大哥言重了。”谢砚书两手扶起薛景琅, 使其免于因腰伤而直不起身子。 “好了, 好了,你们这些小辈们一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而今我瞧着薛将军的身子也不甚健朗,这虽是已快入春, 到底是春寒料峭, 不如先回府再叙可好?” 沈老夫人笑盈盈地说到, 众人之中年岁最长的老者既已发话,旁人自是不会拂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沈老夫人在夏云的搀扶下,又行至薛景琅的身边,笑道:“薛将军,而今冤案将将平凡,将军府尚未收拾出来,不如你与予宁且暂去国公府上歇息,恰好归远也在呢。” “这......”薛景琅有些迟疑,倒不是他不愿去,而是他今日被释放,定是有旁人在外盯着他,若是自己贸然前去国公府,恐会为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璧君和谢煜像是看出了薛景琅的担忧,他二人对视一眼,随后谢煜朗笑道:“薛将军不必担忧,咱们行得端坐得正,便是有有心人想要生事,我们也总能寻找法子。” 薛景琅紧皱的眉稍稍舒展,他低声应是,由着人将他扶上马车。 “小宁。” 薛予宁跟在谢砚书的身后,手刚刚搭上谢砚书,正想走上马车,却被人一声唤住。 第79页 薛景琅立在其对面的马车上,他冲着薛予宁笑道:“小宁,我瞧着你倒是快把兄长给忘了。” 薛予宁尚且不知其中意,可众人却是立时便低笑了起来。 薛予宁的兄长既已出狱,她自该跟着薛景琅同行才是,可方才言说要去国公府时,薛予宁竟是自然而然地就跟在了谢砚书身后,这才引了众人的笑语。 反应过来后的薛予宁连忙将手从谢砚书手中抽了回来,双颊绯红。 只听薛予宁跟前的少年沉声而笑,眸含春光:“你快去吧,也好同你的兄长说说我们的婚事。” 薛予宁双颊霞红愈甚,她拍开了谢砚书的手,随后立即转身走向了薛景琅。 谢砚书手中温热尚未散去,他缓缓直身,瞧着薛予宁离去的俏影清然一笑。 少女垂首低眉,纤细的皓腕上戴着一只玉镯,温润清丽,正是沈老夫人赠予她的,她将手放在了薛景琅手中,由着他一拉,便上了马车。 车内温香环绕,早已有备好的云丝软被放于车中,薛景琅下狱前身受重刑,腿上的伤一直未痊愈,加之地牢阴湿,是以也落下了病根。 方才吹了些风,而今倒是觉着一阵酸麻刺疼。 他将软被搭在膝头,转而看向了薛予宁:“小宁,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薛予宁闻言抬头,双颊的绯红尚未散去,她垂首低声说到:“先前将军府被查抄时,我带着归远和破月逃了出去,破月扭伤了腿,因而只能由我出去做活维生,谁知竟是到了谢砚书的府上做丫鬟,他故意以侍妾的名义将我提到他身边......” “什么?侍妾?”薛景琅拉着软被的手一紧,他早先只知谢砚书心悦予宁,却不想竟是以侍妾的身份让薛予宁呆在他身边。 既是侍妾,那便是...... 薛景琅面色一沉,他静默半晌,随后抬头看向薛予宁,瞧着其躲闪的模样,薛景琅凝声而问:“既是侍妾,那你们可有......” 薛景琅的声音愈发地小了下去,薛予宁却是听了个明白,她的头又垂下去了几分,她小声应道:“嗯......” “什么?你们居然......” “哥哥,你听我解释,我们不是......”薛予宁想要解释的话尚且没有说出口,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男子竟是出声大笑。 “这小子,竟比我当年还虎。” “......”薛予宁看着面上似是还带着些叹然之意的薛景琅,不禁吁叹一声:“那是我中了难以解开的媚药,恐有性命之忧,因而这才逾了矩。” 薛景琅顿了顿,他看向薛予宁,神色认真地说到:“除了那一次,可还有第二次?” 薛予宁倒是被他这一问给问住了,媚药那次是迫不得已才有此逾矩之行,经薛景琅这一说,昨夜之事似乎又浮于她的脑海之中,春事难消,她双颊的霞红亦是难褪。 “瞧吧,肯定不止一次。”薛景琅眸中含笑,他上前握住了薛予宁的手,正色开口:“兄长问你,可是真心心悦于他?” 若搁在从前,从薛予宁的嘴里说出她心悦谢砚书,那可是定京城的人听了都会为之嗤笑的怪谈。 可如今,历经风雨之后,薛予宁却早已看清了自己心中潜藏的答案。 她正对上薛景琅的双眼,没了将才的躲闪,反而是无比坚定:“嗯,予宁心悦谢砚书。” * “阿耶!” 归远稚嫩甜腻的嗓音响起,旋即一个扑身便钻进了薛景琅的怀中,薛景琅身子尚未好全,被归远这么一扑,竟是险些摔倒。 谢砚书眼疾手快地在其身后搭了一把,才让薛景琅堪堪站稳。 归远似是也注意到了谢砚书的身影,他从薛景琅怀中钻出,转而牵住了谢砚书的玄色袍角,他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左右晃摆着谢砚书的衣角。 “蝶蝶回来了!” 谢砚书临到这时才知晓,原来归远口中的“蝶”并非是他所听见的“爹”。 薛予宁悄然走到谢砚书身后,她看着谢砚书带着些疑惑的神色,轻声笑道:“忘了告诉你,我们薛家称呼父亲都是唤的‘阿耶’。” 谢砚书凝望着归远无辜的小脸,顿时笑不出来了,原来,他一直在自作多情,错吧“蝶”听成了“爹”。 薛景琅赶忙上前抱住了归远,将手在身上擦拭了一番后,这才抚上了归远的小脸。 归远的眉眼像极了薛景琅,而小鼻粉唇则与其母喻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薛景琅望着这张藏着喻青影子的脸,眸中不禁盈上了一层水雾,他被缉拿的那日,亲眼瞧见喻青命殒于寒雪之中,可彼时的他被人所辖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喻青流干了最后一滴泪,再无从前娇颜。 他本以为归远难逃一劫,却不想上天眷顾,竟让他和喻青的孩子尚存于世。 沈璧君等人本就想留给晚辈小叙的空,因而行得极慢,她扶着沈老夫人,缓步走来,刚巧撞上抱着归远啜泣的薛景琅。 “哥哥,嫂嫂若是见了你这般模样,也会不忍的,而今最好的结果不就是我们尚且安然无恙吗?斯人已逝,当惜取眼前时才对。”薛予宁压住了涌上心头的酸涩,哽咽着开口。 沈璧君亦是出声劝慰:“是啊薛将军,而今归远也懂事,你也切莫因太过哀恸而伤了身子。” 第80页 沈璧君招手唤来了两名小厮,示意其将薛景琅扶起。 谢煜亦是轻声言道:“来时我已经着人收拾了间院子出来,薛将军这几日可暂住在此,等到将军府整收好了再回去也不迟,今儿天色也不早了,薛将军不如先带着归远去歇息吧。” 入了夜的定京城尚有寒气萦绕,薛景琅的伤并未好全,这么吹下去也不是好事儿。 薛景琅低声应道:“这几日恐得叨扰国公爷了。” 谢煜却朗声而笑,摆摆手,颇有几分豪气:“谈什么叨扰呢!你我二人日后还得成亲家呢。” “嘶......夫人你打我作甚?” 谢煜话音方落,却遭沈璧君一拧,他正对上沈璧君含着愠气的目色,转瞬便不敢再多问。 而立在一旁的谢砚书和薛予宁闻言皆是面色一红。 倒是薛景琅破涕为笑,他直起身来牵起了归远的手,冲谢煜颔首:“国公爷所言也不无道理,他二人既已互道了心意,这亲事也当提上日程了。” “知我者莫若薛将军也!”谢煜此时昂起了头,对着沈璧君便是一笑,带着些自得。 “这婚事马虎不得,我们国公府也不会亏待了予宁,是以还得寻个时机好好准备一番才是。”沈璧君接过了话头,向薛景琅说到。 薛景琅亦点头称是,他向谢煜和沈璧君一揖后,牵起了归远的手,正欲跟上小厮的脚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予宁,你平日里在府中是宿于何处?” 谢煜和沈璧君先行一步,因而并未听清薛景琅所言,而薛景琅不大不小的一句话却让松鹤堂归于静默。 宿于何处?薛予宁自打被谢砚书识破了身份后,便一直宿于他房中。 少女像是个撕毁了锦衣而被抓包的小狸猫,垂首不敢看向薛景琅。 而薛景琅也未恼怒,他只慢慢走向谢砚书,对上少年带着些红意的俊面,抬手拍了拍其肩头:“知道你们精神气力足,但还是得注意克制一下。” 第44章 娇香美玉 “成炜, 而今的形势于我们而言不容乐观呐。” 寝殿之内檀木作梁,水晶化灯, 投洒出一道金碧彩光, 将深宫禁苑内的奢靡都呈于众人眼前。珍珠帘幕下的美人榻,女子斜躺在上边儿,搭着一条羊绒毯, 右手撑头休憩。 萧成炜长叹一声,眸中的阴骘比往日更甚,他今日连损两员大将,岂是能轻易将此事抛之于脑后的? 更何况, 废太子萧成决已从天牢里出来,重回东宫, 此番遭受了牢狱之灾的萧成决定是会引起一批见风使舵之人的拥戴。 今儿个他来祝泠的寝殿时, 一路上便时常听见几个小太监在言说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去往东宫探望太子。 萧成炜心中的怒火不消反增,他行至玉桌之前,将已经凉透了的清茶一饮而尽。 “母妃, 舅舅他可有给您传信回来?” 萧成炜忽而想起自己的母舅尚在凤阳城, 此次他谢砚书倒还算识相, 并未将其母舅祝执想要杀人灭口的行径公之于众。 谢砚书也知晓如今单凭他们手中的势力是无法扳倒祝贵妃与萧成炜的, 况且祝执手握重兵, 不可轻易弹劾。 一旦将他们逼急了, 定京城恐是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祝泠朝着婢女挑了挑眉,婢女立时上前打开了一只木匣子,将其中的信纸抽了出来,转身递给了萧成炜。 “这是今早才送进来的, 谢砚书他们于梅岭将你舅舅的手下一一斩杀, 你舅舅本还以为是大事已成, 谁知一早去瞧时才发觉不对,可彼时谢砚书他们已赶回了定京城,这信本是用来提醒你的,现下瞧来倒是不用了。” 萧成炜捏着信纸的左手青筋暴起,他立在红烛一旁,火红的光影呈叠在他的双眸之中,他将信纸平放于烛火之上,顷刻便化为了尘灰。 祝泠挥挥手,在其身边的婢女立时上前跪在其面前,让其可以搭在自己身上坐直身子。 “如今萧成决重归太子之位,恐怕寺里的那位也要回来了,此事陛下本就对你颇有微词,若是再有人吹个耳旁风,你怕是无缘东宫了。” 祝泠的语调淡淡的,她揉了揉肩,又缓缓自袖中取出来了一枚玉珏,扔向了萧成炜。 “你舅舅尚在凤阳,他若此时回来许是会引起陛下猜忌,你若要用人,便从我手下的死士里抽调。” 萧成炜将玉珏攥在手中,朝着祝泠一拜:“多谢母妃,后宫之事,儿臣无法插手,但儿臣知晓,即便是那皇后回宫,也分不走母妃的半分荣宠。” “你呀你!”祝泠涂有蔻丹的手在烛火的映照下,如同红梅绽现。 “对了母妃,长歌近日可还好?”萧成炜朝着殿内深处往去,近日萧长歌得了萧齐北的特许,连这几日都歇在了祝泠的殿中。 祝泠将搭在膝头的绒毯拿开,轻声一笑:“你怎么突然想起你妹妹来了?往日见你为了政事而繁忙,也不见你关心长歌。” 萧成炜面上的笑容一僵,划过一丝慌乱,但他立时便将这份慌乱给掩了下去。 “儿臣只是担心这谢砚书此次回京定是要定下与薛予宁的婚事,想来长歌怕是会难过上一阵子了。” 祝泠闻言美眸绽光,她掩面轻笑:“你可别告诉我你会让当今手中权势最盛的两个氏族联姻。” 待到祝泠话音落下,萧成炜弯身朝她一揖:“母妃当真是料事如神。” 第81页 * 夜雨绵绵,卷成一道帘幕将定京城圈在了一片水雾之中,落在了含羞的梨苞之上,打得枝头娇小的梨瓣直颤。 修竹环绕的小院内,清香不止,室内烛光微明,门窗上正倒映着两道人影。 “谢砚书,你做什么?” 薛予宁看着在自己面前脱得只剩下中衣的谢砚书,立马便转过了身子。 谢砚书挑眉一笑,他缓步上前,揽住薛予宁的肩头,将她挡在双眼前的手拂开。 “多的都瞧过了,这还羞赧起来了?” 少年带着些戏谑的语调总是会让薛予宁心下一颤,她扬了仰头,撇嘴道:“我没有。” “真没有?” “没......”薛予宁堪堪回头,唇瓣不经意间擦过了少年的耳垂,只见少年的耳垂立即便红得滴血。 谢砚书也没想到薛予宁会骤然回头,他抬手摸了摸鼻尖,轻咳两声:“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薛予宁一听这话,脸颊愈发滚烫,她自一旁抱起了云丝软枕,瞪着一双翦水秋眸瞧着谢砚书。 她倏然想到白日里薛景琅在马车内对她说的话,这第一次是她媚药无解才与谢砚书共度春宵,可这第二次便是你情我愿。 眼下他二人尚未婚娶,于理不合。 谢砚书像是瞧出了薛予宁心中所想,他抬手在少女的眉心一点:“薛大小姐想什么呢?” 薛予宁被他这么一点,险些向后栽倒,幸得谢砚书上前护住她的后脑勺,才免于撞向床柱。 二人身子紧密相贴,薛予宁能清楚地感知到谢砚书胸前的滚烫,迷蒙中又似是有股强大的力量在往上攀升。 室内几近无言,谢砚书就这样凝视着身下的少女,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宁宁,你想多久成亲?” 嫁娶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连娶亲的吉日都得经过细算的,况且在他们明安朝,素来由男子家中定夺,可谢砚书如今却将这择选良辰的机会给了薛予宁。 “成亲?” “你想反悔?”谢砚书对上薛予宁含着水汽的眸子,轻轻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予宁自谢砚书怀中坐起了身子,扯过被角道:“并非是我不愿嫁你,只是你想,即便玉华公主不找我的麻烦,陛下难道会轻易地让谢薛两家结成亲家吗?” 谢砚书看着少女无比认真的神色,唇角不自觉便勾起了一个弧度,他小心翼翼地拂开其耳边的碎发,凝声轻笑:“你放心,我自有法子让陛下赐婚于你我二人。” 薛予宁被谢砚书突然揽入怀中,她靠在其肩头,轻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含笑出声:“陛下允准了,那玉华公主呢?都说烈女怕缠狼,可我瞧着娇香美玉也是令人难以推拒的。” 谢砚书怎会听不出薛予宁话中宫道促狭之意,他悄然抬手伸向了女子的腰肢,轻轻一拧。 唔......” 薛予宁不自觉出声,室内只有她的软调萦绕。 谢砚书知晓薛予宁的腰肢最为敏感,是以故意为之,本想逗逗她,怎知这娇软音调一出来,却是他自己难抑幽火。 薛景琅方才的言语犹在耳畔,谢砚书喉间微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世间娇香美玉不胜数,我唯爱薛家那枚澄玉。” * 春风吹到了定京城,却尚未拂至朔北。凤阳虽未再有鹅雪纷飞,仍有细小的雪瓣卷着寒风侵袭城地。 在宁静长夜里,寒风拍打窗门的声音尤为突兀。 陈柯捧着一只瓷碗,一手撑伞,疾步走向了幽深的小院里。 “公子,该用药了。” 陈柯轻轻叩门两下,并未得到屋内人的回应,他小心地推开了大门,室内一片昏暗,只有浓郁的血腥气窜了出来。 “公子!” 陈柯连忙点燃蜡烛,随即便见榻边昏睡着一名白衣男子。 他身形消瘦,阔大的中衣将他整个人都罩在其中,远远一瞧,还当只是一件衣裳落地。 陈柯两步上前将地上的人扶起,他身边尚未干透的血迹染了陈柯一手。 “公子!公子!” 陈柯见陆向昀仍没有要清醒的模样,他转而起身,想要出去找大夫,却被人骤然拉住。 “我没死。” 冷淡的三个字从陆向昀的嘴里说出,愣是让陈柯听出了些笑意。 陆向昀撑着床沿,又得陈柯扶持,这才躺回了榻上。 两床厚重的衾被盖在陆向昀身上,他还是止不住地发颤,直到陈柯烧了些兽金炭,屋子内弥了些热气儿后,陆向昀发白的纯色才渐渐回了些血。 “公子,您何苦要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 陈柯不用想也知道陆向昀定是又拿破碎的扇骨剜自己的手了,他望向陆向昀露在衾被外的左手,红意染透一片,连着指逢里都藏着血迹。 自那夜陆向昀为救薛予宁而受伤后,这身子就未好过,而今全靠着扳倒陆向澈的心吊着一口气。 “陈柯......定京城的那位可有送信来?” 陆向昀气若游丝,但苍白的面容上一直挂着浅笑,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捏着破碎的扇骨,来回摩挲着,两指之间在此洇开了热血。 “公子,您都这样了不如先将养身子,复仇也不在这......” “陈柯,连你也要违背我的意愿吗?” 第82页 陈柯沉默不言,他是从小就跟在陆向昀身边的,陪他历经宫变,随其潜藏凤阳,若说陆向昀稍稍可推心置腹的,恐也只有他一人。 陈柯凝神片刻,这才将袖中的信拿了出来,他才将信拆开,便听陆向昀轻声问到:“他考虑得如何?” “京中那位说他愿与公子联手。” 陆向昀慢慢睁眼,他嗤然一笑:“他可有何能表诚意的?” 陈柯细细瞧了瞧信上的内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他再三确认过后,方小声开口:“他说想给公子送个人。” 第45章 赐婚 “送人?”陆向昀平躺于榻上, 双眸溢出笑意,他示意陈柯扶起自己, 斜靠在床柱边的绣云纹软垫上。 他嘴角笑意不减:“他手中会有什么人能为我所用?” 陈柯将信上下又看了两遍, 随后摇头道:“他并未提及信中人是谁。” 陆向昀藏在被子里的手早已晕开了一圈温热的湿意,滚热的血浸染了衾被的一角,然陆向昀仍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手中的人呐......” 陆向昀双眉轻轻攒起:“啧......看来他还真是不愿放过自己身边可用的每一颗棋子呢。” “陈柯, 除去定京城那位,燕国最近可有何动静?” 陆向昀本就是燕国皇子,可他却从不称其为自己的母国,于他而言, 燕国反倒是刻录了他不堪的往事的地方,他生在燕国, 长在燕国, 踽踽独行,从未有片刻的暖光落在他所处的泥沼。 在他的记忆里,燕国只有无尽的飞雪与母妃惨死的那夜流不尽的鲜血。 陈柯沉声而言:“前日宫中传来了消息说是陛下已日薄西山, 陆向澈最近正招兵买马呢。” “日薄西山......我倒是愈发地想看看我这位太子哥哥是要如何铲除他身边所有的兄弟呢。”陆向昀温然轻笑, 却是夹着咳音。 “那......公子, 我们可要传书给宫里的内应, 让他们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陆向昀点点头:“陆向澈那蠢货总以为自己已大权在握, 想着将我困在凤阳, 夺走我手中的长明军便可高枕无忧。我又怎会如他一样蠢笨无知只在凤阳培植党羽呢?此番皇宫里搅起的风云够他头疼一阵子了。” “公子筹算天机,陆向澈岂会是公子的对手?” 陈柯低声应答,旋即转过身子端起了桌上的药:“公子,您身子尚未痊愈, 这药是停不得的。” 陆向昀顺着陈柯所言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瓷碗上, 他忽而唇角轻扬:“总归命不长矣, 喝这药还有什么用呢?” “公子!娘娘若是在天有灵,瞧见您这模样岂不心疼?” 可陆向昀并未抬手接过药碗,他只阖目轻言:“听闻薛予宁和谢砚书都平安归京了?” “是,他二人也是走了运,竟撞上了定国公,这不一回京,便拉下来了两名大臣。” “这样也好,我与他们二人也算是两不相欠,他们助我揪出内鬼,我便替他们消退燕军,再给他们一沓信。” “可公子您自个儿却受了伤......” “陈柯”陆向昀打断陈柯的话,他抬眼望向窗外的絮雪,若柳絮翻飞,良久,他轻笑着说到:“定京城应是已入春了吧。” * “薛小姐,不行咱就放弃吧。” 谢砚书无奈地看着面前想要为自己理正衣襟,却反倒将平整的衣裳抚出一道褶皱的薛予宁,朗声而笑:“宁宁,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少年于其头顶轻笑,薛予宁双颊染红,她放在其脖边的手微微一滞:“我只是瞧你身边没做细活的丫头,这才来了兴致给你理衣裳的,你可别多想。” 谢砚书估算着时辰,看向逐渐清明的天,转头对薛予宁一笑:“这倒是我的福分了,能得薛小姐躬身正衣冠。” “知道就好......”少女嗔笑一声,她忽有顿住:“对了,府中可还有别的卧房,这几日我先暂去旁处住。” 谢砚书冷眉一拧:“自打你来了国公府一直宿于此处,为何突然想起要去别处了?” 薛予宁别开脸,似是有些羞于启齿,她小声说到:“此前我是以丫鬟的名义住在此处,可如今我仍是薛将军的妹妹,你我又尚未成亲,这自是不合礼数的。” 其实在此之前,薛予宁也未曾将此事放于心上,似乎她与谢砚书共处也并未有什么问题,直到薛景琅于马车内同她长谈一番后,她才惊醒。 谢砚书拧起的眉转而一展,他抬手抚上薛予宁的乌发,轻轻揉搓着:“宁宁,今日我便去向陛下求旨可好?” 薛予宁整个人都窝在谢砚书的怀中,她嘟囔着:“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宁。”谢砚书笑着出声,他如捧至宝般轻抬起了薛予宁的脸,少女回京后的这两日渐渐褪去了在凤阳城的疲累,灵眸重绽明光,白皙的小脸透着桃花般的淡粉色,朱唇含羞。 “其实......国公府只是打眼一瞧让人觉着华贵,实则我们这一方小院子里实在是难以找出多的厢房腾给你来住。” 薛予宁:...... “可我明明瞧见我兄长所居的那处院子里还有空出来的卧房。” 怎料谢砚书却两眼一耷,唇角微沉,颇有几分委屈的模样:“宁宁,国公府向来清贫,这能空出来的院子都是拿去放必需的兵器了,不信,你还可去问问我娘和我祖母。” 第83页 谢砚书是算准了薛予宁不会去向老夫人和沈璧君开口,况且他的祖母和娘亲早就盼着他将薛予宁娶回国公府,又怎会让薛予宁搬出他的院子。 薛予宁也猜知了谢砚书心中所想,她握拳在谢砚书身前一锤:“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心中的小心思。” 少女的粉拳并未用力,只是轻轻在其胸脯上擦过,倒像是猫爪子划过,挠的谢砚书心中掀起一阵涟漪,又像是白羽落下,于他心间停泊。 他沉了沉声道:“看来有你在身边,还真是耽搁时辰呢。” 谢砚书今早还得入宫,可一见了薛予宁却是一刻也不愿脱开身。 屋外若有似无的一阵清香传来,缠绕在二人身上,谢砚书凝望着薛予宁清丽的眉眼,呼吸一滞,他垂头轻轻向她靠近。 少女身上的馨香离他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他便能触到那抹柔软。 谢砚书的唇瓣堪堪划过其温热的肌肤,正欲往下时,却听门外一道童声响起! “蝶蝶!蝶蝶和小姑姑在做什么?” “归远!不得胡闹!” 谢砚书和薛予宁忙拉开了距离,二人面颊攀红,不自在地咳嗽着。 谢砚书方与薛予宁分开的一刹,粉团子便扑进了他怀中,像只小猫般扯着他的衣袍:“蝶蝶都不陪我玩......” 谢砚书瞧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总觉着他没有从前讨人喜欢了,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能碰到薛予宁了。 “归远!怎生这么胡闹?没瞧见他正和你小姑姑......讲话呢嘛。” 归远今儿一大早便嚷着要来找谢砚书,薛景琅使出了能想到的所有法子仍是拦不住归远,只得由着归远向竹轩居来了。 谁知方一进竹轩居便撞上二人你侬我侬之时,薛景琅本想带着归远在门外等上一阵子,哪知归远直接便跑了进去。 谢砚书闻听是薛景琅的声音,转而向他一揖:“薛将军。” 薛景琅亦是向他一揖道:“世子可准备好了,时辰应是差不多了,咱们该入宫了。” 薛景琅边说边上前将缠着谢砚书的归远给拉走,却见薛予宁将归远轻抱了起来。 “你们去吧,归远交给我就行。” 薛予宁揉了揉归远的小脸,谢砚书方才的脸色变化都落在了她眼底,此刻她的眸中尽是笑意。 “蝶蝶和阿耶回来陪我玩......” 归远朝着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挥舞着双手高呼,而远去的二人闻听稚声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 薛景琅用胳膊肘碰了碰谢砚书:“我寻思着这小子怎就如此喜欢你呢?” 谢砚书回望院中的归远和薛予宁,旋即从喉间溢出道轻笑,似山涧般清润:“许是他知晓日后自己会成我的小侄子吧。” * 是日春风习习,撩帐送暖,端坐在玉座上的萧齐北近日也觉着愈发精神了些,他扫了一眼众人,随后笑道:“薛景琅不愧是薛景琅,瞧着已恢复地差不多了,不过,此次谋逆一案确实是朕之过才让你与成珏蒙冤。” 萧齐北话是这样说,可谁都知晓单凭两名大臣又何至于掀起这等风浪,他二人背后定是有人佐使,只是这位帝王为了权衡各方势力,不愿去深查罢了。 萧齐北话中音一停,立在殿内的两人立时出身叩拜。 在薛景琅身侧立着的男子身形消瘦,一袭四爪蟒袍服挂在他身上,将其罩在其中,他的背有些佝偻,露出的手上还烙着鞭痕。 “是父皇清明才会还儿臣与薛将军清白。” 男子的嗓音淡润似风,却依稀听得出其艰难喘气声。 他微微抬头,一张清瘦的脸温目藏光,与萧齐北生得极为相似,只是并未有萧齐北那样的狠厉之气。 萧齐北望着萧成珏有一瞬的愣神,他的这个儿子性子温和,不争不抢,永远都只会以笑示人,人人都道他是个好太子,但萧齐北却知这样的人成不了好帝王。 他的性子太柔了,柔到即便被诬害仍未有怨言。 萧成珏与薛景琅行完礼后由人扶着才缓缓起身,他二人方起身,这厢立时便有一人朝这边出声。 “如今真相大白倒是件好事儿,听闻薛将军蒙冤之时,家中小妹并未被缉拿,不知如今可有寻到人?” 谢砚书与薛景琅闻声看向萧成炜,他眼眸中放着精明的光,不时朝谢砚书瞟来。 “幸得楚王殿下关心,小妹曾为一农户所救,是以才能与我相聚,而今倒是并无大碍。” 薛景琅万不可将薛予宁藏身于国公府的事说出来,彼时他尚是逆贼,国公府却收留了他的小妹,若是让陛下知晓了又会作何想? 只见萧成炜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他转身冲谢砚书一笑,随即叩拜座上之人:“父皇,儿臣想请父皇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赐婚于儿臣和薛将军的小妹薛予宁。” “噔”的一声,随着萧成炜这句话落下的,还有一旁少年手中的玉珏。 第46章 姑父 金殿之中, 珠光环绕,摔下地的玉佩反映出一道白光, 玉珏上的“薛”字分外清晰, 少年不急不慢地弯身将玉珏拾起,小心地将其方进了袖中。 “陛下,是微臣殿前失仪了。” 谢砚书并未因萧成炜之言而变了面色, 反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第84页 萧齐北本还因为萧成炜所言而生出惊诧,此前也从未听说过萧成炜对薛予宁有意,而今竟会突然求娶,着实令萧齐北不解, 倒是谢砚书这看似无礼之举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萧齐北皱了皱眉,淡然道:“无妨, 今日本就是让你们进宫小叙一番, 自是不必拘着。” 萧齐北转了转浑浊的眸子,又看向了萧成炜:“你方才说想要求娶薛景琅的小妹?” 比萧成炜先一步开口的是薛景琅,他眉头紧锁, 担忧地说到:“陛下......我家小妹娇纵蛮横, 哪配得上楚王殿下?” 站在薛景琅身边的萧成珏亦是附声, 他虽不知萧成炜求娶薛予宁是何用心, 但他知晓自己的这个五弟必不会是真心求娶。 “父皇, 五弟他如兰高洁, 寡言少语,可薛将军的小妹素来是个外放的性子,这恐怕不妥吧。” 萧成炜瞧着众人的反应却只是勾唇一笑,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谢砚书的身上, 但谢砚书却并未有丝毫的慌忙。 萧齐北见众说纷纭, 忽觉脑中翻上一股麻意, 他转头看向谢砚书,沉声开口:“朕听闻世子与薛家小妹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依你瞧,这薛家小妹可堪作朕的儿媳?” 谢砚书直到这时才步入殿内中央,他先朝座上之人福身,随即正色道:“薛家小妹是个娇性子,品茗需用大红袍,穿衣必着蜀锦,双足只用绣云纹玉鞋,吃穿用度都极为挑剔。” 萧齐北听至此处,不禁一咂嘴,小小的一个将军之妹,这规制都快赶上后宫妃嫔了,他凝声道:“如此说来,这般奢靡怕是与朕清廉自持的楚王是不相配的了?” 殿中的少年忽然后撤一步跪地,他扬起一张俊面,双目里溢着星光无限,他一字一句地认真说到:“薛将军的小妹是与楚王不相配,但......” 谢砚书转而顿住,后又缓缓道来:“微臣以为薛小妹可嫁入我国公府。” 少年掷地有声,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在同皇子争同一人。 萧齐北若有所思地扫视着谢砚书,他抬手抚了抚长髯,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来。 只听座下少年继续正色说到:“陛下可还记得四年前微臣初入军营,领兵却退夷狄之时,陛下曾予微臣一个心愿?彼时微臣曾说自己想将这愿望留在日后?” “记得。” 谢砚书抬眼正对向萧齐北,目色清明:“微臣想以当年的军功求娶薛家小妹薛予宁。” 谢砚书之音落下后,偌大的金殿内良久无声。 萧成炜站在谢砚书的右侧,眸光微闪,嘴角的弧度愈甚。 一个世子敢同皇子争同一个人,如此瞧来,这薛予宁于他而言,确是不同旁人了。 萧齐北本就锁着的眉越来越紧,他素来是个善猜忌的性子,而今薛景琅方一出狱,楚王与谢砚书便纷纷求娶他的小妹,这不得不让他多想。 只是这番劳神费力地思考,让他脑中的窜起的一股麻意愈发严重。 他微微抬眼,眸光中隐藏幽火,正当时,殿外闪过一道旋影。 来人身披战甲,甲胄被刀剑划过,他身上尚沾着暗色的血迹,就这般闯入了殿中。 李安还未来得及呵斥,只见那人转而呈递上一封被血色浸染的信。 “陛下!燕军已占据凤阳、幽都两城!” “什么?” 萧齐北手中的玉杯掉落,热茶滚落,清香四溢,然下一刻座上之人竟直愣愣地倒地,明黄的衣袍划过一道流光。 “陛下!” * “你肤白胜雪,这白玉嵌珠玉簪与你倒是极为相称,更显娇俏灵动。” 铜镜之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眼尾似蝶,浸染开韶光,黛眉微弯如月,一袭湖水蓝的锦衣衬得起如水中芙蓉,娇面含春,发间的玉簪烁光不减。 “这位夫人确是有眼光,这是咱们店里做工最精致的玉簪呢,我瞧着与令嫒也相配,真像个灵女呢。” 站在两位女子身旁的店家一手端着木盘,上边儿用丝绒绣布盖着的皆是其店中上好的首饰,他脸上挂着笑,今儿个这两位主凭着这气度也知是高门贵女出身,她二人还带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衣着华贵,定非凡人。 却见年轻的那女子粉面一笑:“这位店主说笑了,夫人并非是我阿娘。” 店主似是有些尴尬,这二位气度凌云,他还当是母女呢。 沈璧君轻拍了拍薛予宁的肩头,冲店家开口,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意:“她确实不是我的女儿,而是儿媳。” 沈璧君此话一出,薛予宁含羞垂首,替归远整了整衣襟。 店家恍然大悟般笑道:“这倒是了,瞧着二位也是一家人,这小公子亦是乖巧可爱。” 沈璧君莞尔一笑,又让店家选了些适合稚童所戴的玉拿出来,一一给归远试。 “好......好看!像您一样!” 归远摸着手中冰凉的玉佩,温润的触感让他一绽笑颜,他弯起嘴角向着沈璧君一笑。 沈璧君将长命锁挂在了归远的脖子上,轻轻拨弄着:“我瞧着归远也喜欢,店家,把这些都包下来吧。” “伯母!” 薛予宁出声制止,今日沈璧君执意要带她与归远来这宝香阁,她本是百般推脱,却拗不过一番好意,遂与其一同前往。 宝香阁是明安最富盛名的珠饰阁,其中还有不少的舶来品,京中贵妇人向来爱上这儿买脂粉珠翠,薛予宁从前也是这儿的常客,因而也知晓宝香阁所卖皆非凡品。 第85页 沈璧君一口气便要了如此多的首饰,这不得花上一大笔? “怎么?你是怕我们国公府付不起?”沈璧君轻笑着出声,一手却示意店小二先行将首饰包起来。 “伯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叫伯母?”沈璧君替薛予宁将发间玉簪正了正,婉言轻笑:“今日想必书儿便会向陛下求旨,你也当改口了。” “况且......给自家人买点儿首饰又有何不妥?从前我与书儿的父亲远在蜀地,曾听闻如你这般的小小姐总爱买些首饰,你在将军府时也常;来这家店,总不能让我们谢府亏了你不是?” 沈璧君一语说完,薛予宁倒是显出了羞色,照沈璧君如是说,便是知晓她从前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娇小姐了。 沈璧君像是看出了薛予宁的心思,轻轻出声:“我听说从前书儿总同你拌嘴,说你是个爱挑剔的主,瞧他从前闯下的祸,今儿个做娘的来给他赔罪,这些首饰怎的就受不得了?” “还是说,你真以为我国公府拿不出这些银钱来?”沈璧君忽而一笑。 “拿得出!拿得出!”小团子两手摸着脖子前的长命锁,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薛予宁不禁笑出声,她想起今晨同谢砚书所说的想换个院子,谁知他竟言府中清贫,找不出第二个可容人居住的小院子了,而今沈璧君又豪掷银钱为她置办首饰。 沈璧君见着归远和薛予宁齐齐笑出声,自是也觉心情明朗,她是知晓书儿早早就心悦薛予宁,只是碍于面子说不出口,如今瞧着这薛家姑娘倒是要入她家门了。 “夫人,请您来这儿清点清点数量。” 店小二弯身朝沈璧君说到,右手指着后方的妆台,让沈璧君跟着他一齐点点首饰的数量。 “予宁,我去去就来,你同归远先在这儿坐会儿。” 薛予宁小声应是,沈璧君前脚方走,归远便笑嘻嘻地攀扯着薛予宁的衣角:“小姑姑,归远喜欢蝶蝶的阿娘。” 薛予宁揪了揪归远的小鼻,这孩子近来说话比从前利索了些,却是仍然在叫谢砚书一声“蝶蝶” “归远,那不叫蝶蝶。” 归远扬眸疑声道:“那该叫什么?” 薛予宁倒是被问住了,她敛眸沉思片刻:“你应当叫他一声谢哥哥。” 归远却是摇了摇头,糯声开口:“不对,你是小姑姑,那么他应当是......是归远的姑父。” 归远大喊出声,薛予宁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谁教你的这些?”薛予宁使了点儿劲儿,磨得归远鼻子一红。 此时店外倏然一阵吵闹,马儿的嘶鸣声方才止于宁静,细细簌簌的声音再次响起,恍惚间似是能听见环佩叮当之声。 “这位小姐,来我们宝香阁都得提前一日定好的,您未提前......” 门前的小厮嘴里的话尚且未说完,那人身边的侍卫竟一掌将其扇倒在地。 薛予宁蹙眉,宝香阁并非是常人所能进的,要进宝香阁采买首饰,需得提前定好日子,告知店家,可来人竟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人掀倒,可见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她扬起头看向店门外,来人莲步缓缓,绛紫色的曳地云纹裙在春光映照下闪出流光溢彩,发间的金簪光彩照人,绝非凡品,她高仰着头,通身贵气逼人,恰似神妃仙子下凡,却独独眼见的狠厉消减了她的仙气。 “哟......这不是薛大将军的小妹薛予宁吗?怎的还未嫁进谢府,就让侄子称呼人世子为姑父了?” 第47章 对峙 女子嘲讽的声音在宝香阁中陡然响起, 她立于正门之前,凝视着薛予宁, 嘴角是一道轻蔑的笑。 “民女参见公主殿下。” 薛予宁适时起身, 将归远拉至自己身后,又转而朝萧长歌福身一拜,方才感知到动静的店小二本还想上前同萧长歌讲理, 但闻听薛予宁这般气度非常的人唤了她一声“公主殿下”后,他却是半点儿也不敢动了。 萧长歌嘴角噙笑,慢条斯理地从薛予宁身边走过,所经之处掀起一阵芬芳。 她在薛予宁身侧站定, 凤眸瞥向其身后的小团子,瞧着与薛予宁极为相似的归远, 她眉间腾上一道阴云。 “薛予宁, 你倒是会装,当初将我骗得团团转,直至近日我才知晓这孩子是你兄长的。” 萧长歌微微俯身, 在归远头顶洒下阴影, 尖长的指甲划过归远的脸蛋, 最后在其下巴处顶住, 骤然掐住其下巴。 归远不禁一皱眉:“疼!归远讨厌坏姐姐!” 归远一把将萧长歌推开, 许是未料到归远有如此大的力气, 萧长歌一个不稳便堪堪向后摔去,幸得白露将其拦住。 “我倒要瞧瞧是个什么样的泼皮,竟敢对公主不恭!” 白露扶着萧长歌站定后,旋即上前挥手, 一个巴掌尚未落到归远脸上时, 她自己的手却被钳住。 “公主有什么不妨冲着我来, 同一个小孩置气,若是传出去了,还要笑话公主您是个小性子的呢。” 薛予宁但笑不怒,只将白露的手甩开。 这边萧长歌正襟站稳后,听到了薛予宁的话倏然笑了起来,她眸间的阴骘难藏,话中亦是刻薄的语气:“你可别急,我今儿个就是专程来找你的。” 自薛予宁和谢砚书一同回京的消息传入萧长歌的耳中后,她便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是故今日闻之出府,特意来此寻她。 第86页 偏生谢薛两家对外都言薛予宁是在将军府被抄后,一路北上去到凤阳城,先是被农户所救,而后凤阳战乱,又遇上了谢砚书,彼时谢砚书手中已拿到能够替太子和薛景琅平反的证据,是以知晓薛予宁乃是无辜之人,便将她救走。 这样的说法掩去了极为重要的信息,薛予宁分明早就与谢砚书相认,而之后谢砚书并未向朝廷交出薛予宁,反是将她藏于府中,这便是助贼藏身。 但根据谢薛两家传出去的消息来看,这样说来他们倒是合情合理的,谢砚书是在找到证据,确信薛景琅并非叛贼后才救下薛予宁,也算不上藏匿叛贼。 因此便是她母舅祝执早在凤阳便知晓谢砚书藏着薛予宁,也拿不出证据来。 薛予宁这才得以安身处之,也并没有连累谢砚书。 薛予宁将萧长歌变幻的脸色收于眼底,她不禁嗤笑:“民女实在不知缘何公主会对民女有如此大的敌意,以至于当初公主想要置我于死地,而今回京后,怕是也不愿放过我。” 萧长歌闻声哼笑着开口:“你岂会不知?” “情之一事本就是两心相悦而成,公主又何必执着于那些虚妄?” 萧长歌美眸映着幽火,她脸色一变,伸手便抓住了薛予宁的衣襟:“执着?本公主早在四年前就倾心于他,定是你迷惑了他才会让他见了我便拂袖而去。” 萧长歌美目圆睁,她瞧着薛予宁垂眸一笑。 “公主,你与谢砚书是四年前相识,那公主可知道我与他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萧长歌略有一怔,的确,她同谢砚书是自小一齐长大的。 “若要论起来,公主才是那个强人所难,夺人所爱的那位。” 萧长歌秀眉紧拧,她看着薛予宁淡然的笑容,忽觉心口漫上一股热气,她反手便从一旁的柜子上取过来了一只步摇,金光闪烁,她挥手相向。 不料面前人竟是一个旋身从她手中翻出,反倒是将其拿着步摇的手给锁住。 “公主!” “别过来!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划伤她的脸!” 薛予宁捏着萧长歌的手渐渐用力,这招还是她当初为了引出高安,谢砚书教她的呢,没成想竟是用在了萧长歌的身上。 “我敬你是公主所以和言相叙,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公主,我非圣人,也是有脾气的。” 她本就是将军之妹,兄长薛景琅护佑一方山河景明,自己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对于萧长歌她已做到了本分,见了行礼,过往不究,若非她一再相逼,薛予宁是断不会与其撕破脸的。 萧长歌见自己被薛予宁挟制,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不由得脸色一沉,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薛予宁身后的归远上。 萧长歌两眼微眯,随后一抬右脚,朝着归远踢去。 “归远!” 薛予宁不得已放开了薛予宁,自己扑至归远身前,挨下了萧长歌的一脚,而萧长歌则趁机用步摇划伤了其手背,鲜血立时顺着薛予宁的手腕下落。 “嘶......”薛予宁微微出声。 可面前人似觉不够,紧攥着步摇,向前俯身一把扯过薛予宁,眼瞧着冰凉的步摇就要划至薛予宁的耳边,她双眉一锁,然步摇却迟迟未落下。 “公主殿下!” 薛予宁抬眸看去,却见在其身后一位妇人手持长鞭,眸色凌冽,而长鞭的另一头则缠住了萧长歌的手,让她动弹不得。 “大胆刁民!竟敢对公主动手!” 白露一声令下,周遭的侍卫齐齐冲向了沈璧君,可沈璧君只是冷眼一扫,抬腿撩起柜上的绒布,绒布包着的首饰转瞬变为了兵器,将众人击倒在地。 萧长歌目露惊诧:“你......你是谁?本公主教训人,与你何干?” 沈璧君打量了一眼萧长歌,美则美矣,奈何戾气太重,一股子看不起人的傲气让她不禁皱眉。 沈璧君缓缓走来,将薛予宁拉到了自己身边,随后正色开口:“与我何干?她日后是我们谢府的人,公主殿下说与我无关?” 沈璧君见萧长歌似是有些招架不住,遂慢慢松了长鞭,可脸上仍是不屑。 萧长歌闻言一愣,她又瞧了瞧沈璧君的模样,一双眼睛同谢砚书别无二致,大抵猜出其身份后,她面色一红,却是撂下狠话道:“你!你们竟敢顶撞本公主,不论是将军府还是国公爷都得跟着倒霉!” 说罢,她便匆匆而去。 “你没事儿吧。”沈璧君抬起薛予宁流血的手细细端详了一番,心中暗想若是书儿瞧见了,不得心疼许久。 “这都是小伤,伯母切勿告知谢砚书。” 沈璧君倒是笑出声道:“你呀,自己受了委屈还为他着想,这都是书儿这小子未与那玉华公主说清楚,才让玉华迁怒于你。” 明白人却都知晓,哪里会是谢砚书没说清楚呢,不过是萧长歌还存着幻想罢了。 这时方才躲在柜台后的店小二见剑拔弩张的气氛缓下来后,猫着身子出来,冲沈璧君开口:“这位夫人,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也不知高官显贵之间的事儿,只是您将才一番打斗,您瞧瞧......这满地的首饰摔得不成样子......” 沈璧君怎会猜不出店家的心思,她扫了一眼地上的首饰,转而一笑:“把这些都包起来,送往国公府。” 第87页 “伯母......” 薛予宁想出声制止,这些首饰分明就完好无损,不过是店家瞧着今日萧长歌一闹坏了他的生意而故意这么说的,这么多的首饰怕是价值连城了。 怎知沈璧君却摇了摇头道:“没事儿,就当是书儿买来赠予你的,他手里的银钱可不少。” * 白髥垂垂的老者端坐在榻前的玉凳上,他把完脉后,长叹一声:“陛下已无大碍,只是气急攻心,需要静养。” 听了他这一番话,众人才缓了一口气。 李安因此也同众人道:“既如此,今儿个诸位不如先回去吧,等陛下醒过来了,再宣诸位入宫可好?” 谢砚书等人闻言皆作揖告退,唯有萧成珏驻足。 “李公公,孤......孤想伴在父皇身边,你放心,孤绝不会吵着父皇的。” 萧成珏说话时面上的疤痕在烛火映照下,颇像只百足虫在蠕动。 李安轻笑了笑,这位太子素来是仁慈敬上的,孝感动天,他一挥拂尘道:“既如此,殿下便在此陪着陛下吧。” 萧成珏忙不迭告谢。 承明殿外 风波乍起,卷动碧云,望不见的天际下,掀起一道又一道的波澜。 “都说世子与薛家姑娘是死对头,谁知世子竟也会同本王共同求娶薛家小妹。” 萧成炜立在殿门外,朝着谢砚书笑到。 谢砚书转眼抬眸,目色寒凉,唇角微勾:“是啊,我们的确是死对头,是携手共度此生,直至死别才能将我二人分开的死对头,不知楚王对此可是有何疑问?” 萧成炜朗声大笑,他本就不是真心求娶薛予宁,也知晓他的父皇并不会轻易允准,他不过是为了探探谢砚书的底线罢了。 “我瞧着世子爷倒是有诸多令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呢。” 谢砚书敛眸冷笑,直视萧成炜:“彼此彼此,楚王殿下亦是有许多令微臣猜不透的呢。” “哦?”萧成炜眸光一转:“敢问本王有何让世子猜不透的?” 谢砚书阔步行至萧成炜身前,修长的身影倒映在玉阶前,笑声朗润。 “陛下晕倒后,太子立时惊慌不已,而作为陛下第五子的楚王您却毫无惧色,倒像是......” 谢砚书话音微顿,萧成炜的脸上浮上了一层灰白。 “倒像是早就知晓陛下会晕过去的事实。” 第48章 通婚 “谢砚书!”萧成炜双眸渐眯, 透出一道寒光,他嘴角微抽了抽, 想要压住心中的怒火。 春风拂面, 撩起少年的衣角,谢砚书端立在萧成炜跟前,毫无惧色。 “微臣不过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并未有何定论,怎的楚王殿下竟会有此般反应,不知微臣可是哪句话说错了?” 谢砚书噙笑看向萧成炜,萧齐北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分明只是些小毛病,却日渐严重, 宫中太医皆是圣手然无济于事, 这不禁让人怀疑背后有人给萧齐北的药做了手脚。 起初谢砚书也只是猜测,而今日萧齐北骤然晕倒,在殿内的仅有萧成炜与萧成珏, 身为太子的萧成珏将才受无妄之灾被释放, 见萧齐北晕倒后, 目露惊色。 唯有萧成炜不见慌色与担忧, 反倒是早就预知了一般。 萧成炜长舒了一口气, 转而浮上了笑:“世子言重了, 本王只是惊诧而已,并非是动怒。” 薛景琅立在一旁,瞧着二人剑拔弩张之势,知晓当下并非是与萧成炜撕破脸的时机, 萧成炜性子狠厉, 偏生在萧齐北面前隐藏的极好, 若是将他惹急了,恐算不上好事。 “这倒是了,二位也不过是担心陛下的病情而已,而今最重要的当是先回府替陛下献出应对燕国之敌的良策才是。” 谢砚书直视着萧成炜,少年眼中坚定的目光灿若星辰,他微颔首笑道:“薛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如今我们最该做的便是想想为何燕国会倏然举兵,且在一日之内连破我明安两则要冲之地,要知道......” 萧成炜见着谢砚书的话音一顿,心中再次涌上不安,却见谢砚书继续笑着开口。 “此前祝执祝将军因监军一职去向凤阳后,便一直未有回京,恰逢朝中用人之际,陛下索性便留祝将军代替微臣驻守凤阳,照理说,凤阳易受难攻,又有祝执将军在,应不会如此快便被攻陷。” 谢砚书之音落下后,萧成炜久久未有应答,直到殿外小径处一道倩丽的身影向他们走进后,才拉回了他的思绪。 “皇兄!” “皇兄,你可让长歌好找,原是在父皇这儿,皇兄你可要替长歌做主,今儿个我本是想去宝香阁教训薛予宁的,哪知......” “谢砚书?” 萧长歌自殿外小径而来,谢砚书则立在玉石柱之后,正对着萧成炜,萧长歌只瞧见了其露出的衣袍一角,并未注意到那人正是谢砚书,因此方才所言皆落在了谢砚书的耳中。 薛景琅闻听萧长歌所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悄然打量了一下萧长歌,女子玉面娇俏,身段婀娜,颇有祝贵妃之风韵。 他早从谢砚书处知晓薛予宁之所以会从定京城去到凤阳,便是这位长公主步步紧逼所致。 他眸光微沉,眉头紧锁,却不得不碍于身份唤了一声:“玉华公主。” 萧长歌对于薛景琅的声音恍若未闻,她的目光都落在了谢砚书身上。 第88页 俊朗少年长身玉立,狭长深邃的眼眸清冽似雪,他看着萧长歌的眼神里不带一点情绪,唯一能被觉察的恐只有深藏于眼底的厌恶。 “谢......谢砚书。” 萧长歌脸颊泛红,踟蹰着开口。 却见谢砚书并不理睬她,只是抬步绕过了萧长歌。 “谢砚书,本宫同你说话呢!” “公主殿下当着微臣的面说要去教训宁宁,公主以为微臣会与您说什么?抑或是公主您想听什么?” 谢砚书冷眼扫视萧长歌,像是一把长剑要将她刺穿。 萧长歌忽觉寒冰环绕,她眸中已映出了泪花,她想要拉住谢砚书的衣角,然少年只转身避过。 “世子何苦这般绝情?本王的妹妹乃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怎的就比不上那位薛姑娘了?” 萧成炜将萧长歌轻轻拉过,让她站在了自己身后。 可谢砚书只是朗然而笑,这一笑让萧长歌有些失神,他转眸看向了萧成炜:“看来楚王与公主殿下当真是兄妹情深,只是不知晓公主是否知道她的这位皇兄是个会将身边所有人都利用起来的执棋人呢?” 萧成炜起先还露着笑意的唇角一垮,当他回神时,谢砚书与薛景琅早已远去,徒有微风徐徐。 * 夜色垂临,朱门之中的宫殿却是华灯初上,养心殿内进出之人无不是挂着疲色,天子一倒,无数繁杂之事接迭而来。 玉床之上靠在石青金钱蟒引枕的人在饮下了一碗苦药后,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陛下,您快躺着吧。”李安将手中的药碗搁下后,想要上前扶着萧齐北躺下,然萧齐北却拂开了他的手。 “朕又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方才气急了些。”萧齐北说话时,长髯也跟着一抖。 “是奴才想的不周到了。” 萧齐北冲着殿外的方向看去:“人都走了?” “方才太子殿下守着您,但因太子殿下旧伤未愈,是故奴才将他劝回去了,而后楚王和玉华公主还想进殿,但奴才想着陛下需要静养便请二位殿下先行回去了。” 萧齐北默然点头,却见李安神色有异,左手一直微颤。 “你手怎么了?后边儿藏着什么呢?” “回陛下的话,奴才......奴才只是老了,这手不听使唤了。” “李安,你什么时候也学着骗朕了?”萧齐北冷哼一声:“快些把手里边儿的东西交出来。” 李安冷汗涔涔,他跪地呼道:“陛下,这事楚王殿下所呈上来的有关燕国和明安交战之计,只是奴才方才不经意扫到了折子上的内容,奴才......奴才有罪。” 李安将手中的折子恭敬得捧着萧齐北,却见萧齐北并不打算打开细看。 “楚王献的什么计策?” 李安凝声半晌:“通......通婚。” 萧齐北冷眉一瞬便攒起:“通婚?” 而今的明安虽有定国公谢煜、薛景琅、及谢砚书这三名将领,然明安的兵力却是匮乏,尤其是在因此前的谋逆案,屠杀了薛景琅的黑羽军后,朝中能派出的人愈发的少,是故今日在听闻燕军突然连夺明安两座城池时,才会骤然涌上一股怒气而晕倒。 如今这样瞧来,也却只有通婚之举可以暂缓两国的战情,燕国乃虎狼之国,所图的也不过是利益二字,只要送一个人去稳住他们,再给些小恩小惠,便能暂时迷惑他们,待到明安休养之后,燕国又岂会是明安的对手? 只是......这明安只有一位公主。 “陛下,奴才以为玉华公主是由着您娇宠着长大的,若是嫁去燕国,恐是......”李安欲言又止。 萧齐北何尝不知萧长歌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公主,但她既是公主,享无上荣光,便也该担公主之责,哪怕萧长歌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 萧齐北轻阖双目,又缓缓睁开,恍若立时又年老了几岁,目色浑浊。 “拟两道旨,一道送去玉华殿中,一道......送去国公府。” 李安一怔,疑声道:“国公府?” “是啊,谢砚书不是想娶薛家小妹吗?赶巧这样算下来,两方势力也算均衡。” 萧齐北临到此时仍在想着制衡之术,萧长歌乃是萧成炜的胞妹,嫁往燕国后,难保萧成炜不会通过萧长歌的手攫取燕国之势。 此时,则需要另一边的制衡,方可稳住朝局,国公府与镇北将军若是结成亲家,恰可牵制住萧成炜的势力。 “李安,拟旨吧。” * 修竹环绕的小院内,梨花似雪纷纷扬扬地洒落,苍苔映翠,反照出春水碧波。柳条似绸布下坠,平撒下一片绿意。 院中的玉凳上坐着位爽朗清举的少年,他垂首将面前人的手细细瞧了一番,又自一旁取过了只白色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把女子的手翻过来,一道鲜红的印记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他眉心一皱,柔声发问:“疼吗?” 谢砚书面前的少女灵眸盛着春水,她眸中水微漾,旋起波澜。 “不疼。” 谢砚书抬手将瓷瓶打开,随后反手将其倒转过来,轻轻地将药粉抖落。 “嘶......” 突如其来的灼烧感让薛予宁惊呼出声。 “对不起,宁宁。” 谢砚书放缓了手上的动作,他冲着伤口处吹了吹气,伴着春风而过,让薛予宁觉着手背一阵酥麻。 第89页 薛予宁本还觉着疼,却在瞧见谢砚书这般懊悔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是那玉华公主纠缠着你不放,又不是你的过错。” 谢砚书见薛予宁稍稍展露了笑意后,亦是轻声笑道:“也是,只怪我生来俊朗,才情俱佳,自是会惹来无数桃花缘。” “没正经的。”薛予宁拾捡起桌上的梨花瓣抬手扔向了谢砚书。 却被谢砚书尽数都接在了掌心之中,他将梨花瓣轻洒在了地上,笑着看向薛予宁:“我记得你素来喜爱梨花,日后你若是愿意,还可在此处种上一片梨树。” 薛予宁闻言环顾四周,周围早就是梨花落雪,她疑声道:“还种?我瞧着这儿外院是被翠竹所围,里边儿则是梨树环绕,怎的还要种?” “你不是喜欢吗?”谢砚书凝望着薛予宁,眸中柔光无限。 这一瞧倒是让薛予宁有些羞赧,她支支吾吾地开口:“可如今陛下又并未允准你我二人的婚事,谈什么日后。” 薛予宁的话音一落,她忽觉青竹之气将她围裹,她一抬头,唇瓣将将擦过谢砚书的耳垂,二人面色都是一红。 微风拂过,掀起少女的发丝,同谢砚书的相交缠,此时的鸟鸣风声尽数归于寂静,只能闻听二人的心声。 良久,只见谢砚书从薛予宁发间拿下了一朵梨花,眸含笑意道:“原来你是在担心陛下不会允准你我的婚事?” 第49章 嫁衣 暖风拂面, 少年眼中只映着面前人的一张小脸。 薛予宁眼尾上挑,清亮的眼眸里春水微漾, 少年的话音落入她的心间, 如一块玉石坠入了无边的清湖之中,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痕。 她敛眸之时,娇媚动人, 语音甜糯:“凭着玉华公主的性子,怎会轻易让我嫁进谢府?” 谢砚书不等薛予宁将话说完,叩手在其鼻尖一敲:“若我说陛下会赐婚呢?” “我才不信......陛下如此宠爱萧长歌......”少女说至此处,话中又像是带了些委屈的意味。 而正当时, 竹轩居之外有道人影仓皇跑来,打断了薛予宁接下来的话。 “主子!” 墨尘两步并作一步, 飞驰而来, 在谢砚书身边站定之时,侧眼打量了一番薛予宁。 谢砚书似乎是早就猜知墨尘所来为何,他轻翘右腿, 朗笑道:“何事?” “宫里的那位给您和薛小姐下赐婚的旨意了。” * 镇北将军府 青光袅袅春满园, 辟开了杂草之后的庭院娴雅幽致, 长亭处的水晶珠帘逶迤倾泻, 倒影春光, 庭院前的梨树霏霏似雪, 素洁淡雅。 葳蕤花草之后的小院内,将将褪去了喧杂。 “我早就命他们将府邸收拾出来了,只是毕竟曾遭抄家,府中自是不必从前。” 薛景琅环视四周, 长吁叹到, 从前的这座将军府, 喧笑不断,他从巡防营回府后,总能瞧见喻青怀抱归远,身边立着薛予宁在门前等着他。 而今沧桑变化,物是人非,只有院中的梨树尚好。 薛予宁发觉了薛景琅沉下去的面色后,轻声劝慰:“这本就是予宁的家,说什么好与不好的呢?” “也是......“薛景琅在院中踱步,旋即轻声笑道:“算算日子,你在这府中也是住不了几日的了。” “哥哥!”薛予宁难得显出小女儿神态:“你就如此希望我赶紧嫁出去?” 薛景琅摇摇头,面色极为无辜:“我可没说过,这都是陛下的旨意要你二人尽早成婚。” 昨日酉时谢砚书尚在给薛予宁的手背上药,墨尘来后便说宫中已下了赐婚的旨意,加之将军府也已着人收拾过了,薛予宁便与薛景琅回了将军府。 不过话说到此处,薛予宁却皱眉疑声道:“陛下明知谢薛两家的势力不弱,又为何会赐婚于我和谢砚书?” 薛景琅兀自在薛予宁身边坐下,他到了一杯温水后,怅然开口:“那是因为谢砚书算到了陛下的心。” 薛景琅目中划过无奈与愁色:“陛下本就是个多疑的性子,如今太子出狱,曾经手中的势力尽数转向了萧成炜,是故萧成炜才是一头独大,你可知今日萧成炜亦是想要求娶你?” “萧成炜?”薛予宁目露惊色,萧成炜的妹妹萧长歌对她恨之入骨,他会求娶她? 薛景琅轻饮下温水后,朗声道:“他当然不是真心想要娶你,不过是为了我薛家的兵力罢了,可若是再将你嫁给他的话,那岂不是让萧成炜的羽翼更加丰满了?陛下为了制衡各方势力,便只能让赐婚于你和谢砚书。” 薛予宁点点头,正如薛景琅所说,萧齐北是个善用制衡之术的人,可也正是因为他的制衡之术,才让薛景琅饱受牢狱之灾。 薛景琅像是看穿了薛予宁的心事,他抬手一敲薛予宁的额头:“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你这样皱眉若是让谢砚书瞧见了,指不定就不愿娶你了呢。” 薛予宁吃痛地揉了揉额头,嘟囔道:“不娶就不娶,又不是谁上赶着嫁给他。” 薛景琅在旁笑容愈甚:“我家小妹艳冠定京,当初及笄那年提亲的人都快将我将军府门都踏坏了,你竟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薛景琅突然停顿,他转而看向薛予宁,摩挲了两下下巴:“莫非......你当年就是为了谢砚书才推拒了婚事?” 薛予宁微微转身,避开了薛景琅的视线,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才不是因为他呢。” 第90页 “不是因为他,那你怎么红着个脸?” “我没有!” “宁宁向来是个爽利的性子,怎的还扭捏起来了?” 前些日子还是一片荒芜,瞧不见人影的将军府今日迎回了旧主,才算是春入荒园。 * 夜雨连绵,落在碧草之上的雨滴溅起一道水雾,闷雷滚滚,惊煞枝头花,积蓄的雨水流光,盛着一朵又一朵的残花,顺着小径斜坡下流至青泥边。 窗外细雨霏霏,窗内烛光曳曳。 “小少爷也真是,偏生要同姑娘一起睡。” 破月替归远压住了被子的衣角,轻笑着出声。 “小声些,好不容易将他哄睡着了,可别待会儿吵醒了。” 薛予宁小声提醒到,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笑意。 破月捂嘴笑道:“奴婢瞧着姑娘的心情倒是不错呢,往日归远吵嚷着要与您一同歇息时,你还唉声叹气,今儿个连眉梢都盛着笑,依我瞧,果真是喜事临门呢,让奴婢算算日子......婚期在立春那日......” “破月!” 薛予宁不经意间喝出了声,面上绯红未散,她顺手拿起了软枕,轻打在了破月的肩上。 “奴婢本就没说错,姑娘也是要出嫁的人了,难怪如此高兴......” 破月一边躲着薛予宁,一边向着门外退去。 待到破月离去后,薛予宁才放下了手中的软枕,她两手抚上了双颊,滚烫的温度让她清醒了不少。 诚如破月所言,她与谢砚书的婚期就定在了立春,在过不了几日,她便要离开将军府了,而她所嫁之人乃是她幼时的死对头。 “啪嗒”的声音在长夜响起,格外突兀,窜入房中的夜风料峭,拂至榻边时,让熟睡的归远皱了皱小鼻。 薛予宁也觉着凉寒,是以走至窗前,想要合上窗缝,然此时突然一道白影闪过,旋即一捧梨花瓣落在了窗台前。 梨花瓣夹杂着细雨下落,飘至薛予宁的手边,冰凉的触感让薛予宁不禁抬头向着窗外往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旋身而过。 “怎么?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少年依在窗边,室内的烛火扑洒在他的身上,衬得其五官如雕刻办分明,眉眼恰似被墨色所染就,深邃的眼眸里透着幽光,眼角处的红痣妖冶至极。 薛予宁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来了?” 薛予宁疑惑出声,染谢砚书却翻身入室,捂住了薛予宁的嘴。 温热的唇瓣在谢砚书的掌心处摩挲,传来一阵酥麻,让他心头一颤。 他敛去神绪,小声道:“你是想吵醒归远吗?” 薛予宁顺着谢砚书的目光看去,见归远皱了皱眉后,小声道:“我问你呢,怎么有大门不走,非要翻人院墙?” 谢砚书并未立时应声,他踱步走到归远面前,吹灭了一旁的烛火后,才绕到薛予宁身边。 “而今你我已定下了婚事,照理说到成亲之前,你我二人是不能再见面的,所以我就只能翻进来了。” 薛予宁瞥了他一眼,见他肩头还有雨水,于是拿过了干净的巾帕,替其擦拭着:“你既知晓,怎么还冒雨前来?” 谢砚书按住了薛予宁的纤腕,低声一笑:“我若不来,怎知你当年竟是为了我推拒了婚事,我若不来,又怎知你对我早就情根深种......” 谢砚书抬手环住了薛予宁,眸中笑意不减。 薛予宁蹙眉惊呼:“你......你偷听我和兄长谈话?” 少年只压低了嗓音,轻笑着开口:“这怎么能够叫偷听呢,不过是来寻你的路上碰巧撞见了而已。” 薛予宁推搡着谢砚书,她略带愠怒道:“本就无甚大事,何故非要来寻我?还冒着这样大的雨,你本就还有伤,要是再复发了又该当如何?况且有什么事......” “薛予宁......”谢砚书突然垂头:“知道你心疼我。” 他话音方落,旋即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清风无声,唯有一道微乎其微的喘息声传出。 谢砚书反手扣住薛予宁的头,微微用力,薛予宁便朝他身前一倒,不断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薛予宁被吻得快喘不上气时,谢砚书才松开了禁锢住她的手。 “你做什么?归远还在这儿呢!” 薛予宁推开了谢砚书,兀自在一旁坐下,而谢砚书却仍然扬着笑,他走向窗台,将来时放在窗边的木箱子打开。 “这是什么?” 薛予宁抬眼看去,只见绯红的嫁衣玉带珠花,用金线勾勒的凤凰翩然欲飞,在烛光的映照下,颇有凤凰涅槃之姿,衣摆的下方若隐若现的梨花花样缀于碧叶之中,衬出春光无限。 这种隐针的绣法薛予宁曾听过,原是南城的一位林绣娘才绣的出这般精妙的花样,名动整个明安朝,便是宫里的娘娘也求着这位绣娘绣花,她的一针便已是千金难求,可眼前的嫁衣,梨花朵朵,谢砚书又是从何处寻来的? “你试试。” 谢砚书将衣裙递给了薛予宁,他身上的竹香伴着些梨花的芬芳将薛予宁环绕。 “你是来给我送嫁衣的?” 谢砚书见着薛予宁愣在原地,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这嫁衣不给你给谁?” 薛予宁转而红脸低声道:“可你并不知晓我的身量,又是去何处找人做的这衣裙?” 第91页 烛火幽光之下,谢砚书上前俯身,扣住了薛予宁的腰肢,右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埋头在她的颈窝处,轻笑道:“你的尺寸我怎会不知?” 随着酥痒之意一起传来的还有少年带着些调笑的话音。 谢砚书偏头,正附在薛予宁的脖颈边,窗外夜风习习,可室内却腾起一股热意。 “谢......谢砚书”薛予宁小声开口,脖颈处的酥痒之意让她忍不住地一颤。 却听少年低哼一声:“嗯......” 谢砚书双眸渐渐紧闭,他嗅着怀中人发间的馨香,一点点往下,可正当时,一道童声将他惊醒。 “小姑父你怎么来了?” 归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抬眸看向薛予宁和谢砚书,挥动着手想要下榻。 谢砚书回头俊眉一皱,他忽然觉着这小团子比起平日的乖巧,今日倒是面目可憎了起来。 “姑娘,小少爷可是醒了?” 破月闻听归远的声音,轻拍了拍门。 薛予宁赶忙推着谢砚书走至窗台前:“你快些走吧,若是被我哥哥知晓了,还得笑话我俩。” 恰逢春雨渐歇,谢砚书转身跃上窗台,临走时,他攥住了薛予宁的手腕道:“今晚未做的事,新婚之夜我必要讨回来。” 话音方落,他便轻放开了薛予宁的手,融入了溶溶夜色之中。 第50章 棋子 “滚!” “都给我滚!” 女子拂袖一甩, 将案几上的珠钗尽数打落,一只落下的步摇划过她的手腕, 烙下了一道血痕。 “公主, 您就算不愿意嫁去燕国,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白露上前想要替萧长歌包扎伤口,却被她一手推开。 手里还捧着圣旨的李安见状长叹一声, 出声劝慰道:“公主殿下,燕国此次来势汹汹,又恰逢我朝正值休养生息之际,燕国派使臣来我明安, 表明只要与其通婚,两国便可永保和睦。” “都是假的!怎会永保和睦?不过是让我去燕国做个人质, 好空出时间让明安整兵而已, 况且那位燕国的太子早已有了太子妃和良娣,我是绝不会嫁给他的。” 萧长歌双唇微颤,她忽觉有些头晕, 扶着柱子缓缓下跌坐在了绒毯之上。 李安小声说到:“公主, 您要嫁的人并非是那燕国的太子。” “不是他?” 李安挥了挥拂尘后才轻轻开口:“您要嫁的是燕国的三皇子陆向昀。” 萧长歌黛眉微微拧起, 她眸中的幽火渐渐化为疑惑:“陆向昀?那个年幼丧母, 常年驻守在燕国边境的病秧子?” “公主......”李安轻声提醒:“慎言。” 这一提醒倒是让萧长歌将才压下的火再次漫上心头:“陆向昀那个没权没势, 吊着口气的病秧子也配娶我?” “你告诉父皇, 我是绝不会嫁给陆向昀的。” 萧长歌将脸别开,捏着绒毯的手渐渐收紧,从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凭什么她薛予宁就可以嫁给谢砚书,而我却要远离母国, 嫁给一个废物?凭什么?” “公主殿下, 这都是陛下深思熟虑后才下的旨意。” 李安并未提及是萧成炜向萧齐北进言将萧长歌送去和亲的事, 众所周知,这位玉华公主是祝贵妃与楚王的掌上珠,而今却是让亲哥哥送去和亲,若是知晓了岂不是更加难受? “深思熟虑?李安,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他怎舍得将我送去和亲?” 萧长歌好看的脸稍稍有些扭曲,她面上皆是不可置信。 却见李安将圣旨捧得更高了些,弯身叹道:“陛下疼爱公主不假,可他是陛下,是天子,他所疼爱的不仅仅是公主您,他还应以己之力,护佑我明安的黎庶。” 萧长歌闻言呆愣了半晌,她眼眶湿润,睫毛上挂了些水珠,呢喃着开口:“你的意思是父皇不会改变旨意了?” “天子之令,岂会轻易改动?” 萧长歌双唇翕动着,眼神飘忽,一滴热泪滚落,她忽然爬向了李安,攥住了李安的衣角,啜泣道:“李公公,我求您了,我求您再去向我父皇说说情,我不要嫁给陆向昀,我心悦的是谢砚书,我想嫁给谢......” “长歌!” 一道带着些愠怒的女声从殿外传来,萧长歌泪眼朦胧,隔着迷蒙的天光,她只能瞧见来人莲步缓缓,周身气度逼人,发间的珠钗反照出一道金光。 “母妃!母妃您来了!您要救长歌!长歌不要嫁给陆向昀,若是长歌去了燕国,就再也回不来了......” 萧长歌转身上前抱住了祝泠,李安也在此时转身朝祝泠行礼:“奴才参见贵妃娘娘。” “起来吧。” 祝泠并未立时劝慰萧长歌,而是对李安使了个眼色,李安瞬即便朝祝泠福了福身后,转而出了殿内。 “母妃,你和皇兄一定要救......”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大殿,萧长歌的脸上落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公主!” 白露想要上前,却被祝泠一声呵斥。 萧长歌面露惊色,可很快目中划过的是失落,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母妃......你......” 祝泠往日含笑的眼中转而化为了寒霜,她冷冷出声:“萧长歌,你是公主,是明安朝的公主,享尽荣华,和亲本就是你该做的。” “该做的?为何一个国家的势力不足以抵御外敌,却要我一个女子去和亲?” 第92页 萧长歌哭笑着出声,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脸,微微仰头看向自己的母妃:“母妃,这个和亲的提议想必是皇兄所提吧?” 萧长歌明眸闪过一丝惊慌,她背过身道:“你皇兄也是为了你好,你执意要嫁给谢砚书,然谢砚书却倾心于薛予宁,你堂堂的一名公主,再为了谢砚书伏低做小,岂不是惹人笑话?” “笑话?”萧长歌唇角无力地勾出一个弧度:“是啊,我现在的确是一个笑话,我只是未想到皇兄他竟会狠心至此。” 祝泠似乎是有些于心不忍,她转而慢慢蹲了下来,想要抚上萧长歌的脸:“长歌,你要记住你的兄长是绝不会害你的,等他坐上皇位之后,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祝泠的手将将放在了萧长歌的左脸,却被她一把拍开。 “母妃,你以为萧成炜真的能坐上皇位吗?” 祝泠眉间一皱,方才的柔情尽数消退,她蓦然起身,快步走向殿门:“把公主看好了!不准让她外出,好生伺候着,等着立春那日送嫁去往燕国。” 祝泠冷声一喝,再也没有回头看萧长歌一眼,偌大的寝殿中只有啜泣不断。 * 春来百花放,遍野芳菲已渐露娇容,将军府中比之往日的萧索,如今倒是落了个满园芳,将将一场春雨洒落,枝头花尚且沾着雨露,葳蕤之后的正堂内松香阵阵。 “薛将军,这都是世子让我们抬来的聘礼。” “这......这么多?”薛景琅眉头一皱,他抬眼扫了一眼四周,哪里还容得下人站的地方,尽数都是檀香木箱子。 却见刘管事笑着开口:“将军莫急,这后边儿的还未抬进来呢。” “还有?”这时薛予宁也不禁出声,她目露惊色,谢砚书这是将整个国公府都搬过来了吗? 刘管事冲薛予宁颔首一笑,朝她福身道:“这待会儿还得将后边儿的箱子抬进来呢,恐是会耗上一阵子,薛姑娘不妨先回房休息。” 薛予宁秀眉一拧,她抬眼望向这些尽数敞开的箱子,堆满了整个正堂,甚至在堂外的小径上还堆积这木箱子,亦只延申到门外。 “啧啧,都说这世子爷和这位娇小姐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可我瞧着倒不像呐。” “就是说啊,都说她二人是宿敌,因陛下赐婚才在一起,可既然是赐婚又何故要下这么多的聘礼?” 将军府外聚集的百姓抬头向着里边儿细瞧,甚至有不少官娘子也在门外瞧着,识货的官娘子看着敞开的箱子不住惊呼:“国公府出手也太阔绰了吧,黄花梨顶箱柜、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镶金翡翠玉镯、双儿同心白玉莲花佩、银鼠皮、香云纱、云锦、蜀锦、织锦缎、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 那位官娘子险些接不上气儿来,这琳琅满目的一箱又一箱不停地抬往将军府,他们众人能瞧见的还仅仅只是箱子最表面的一层。 听着那位官娘子所言,光是这最上层的东西每一个单拎出来都价值不菲,绝非凡品,而国公府的人还成箱成箱地往里送。 不少围堵在门前的百姓不禁笑道:“这哪是娶死对头?这分明是巴不得将人捧在手心里呢!” 薛予宁闻听着门外的杂音,加之这一来一往的人,总觉着闷得慌。 “我瞧着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完不了了,我去外间走走。” 薛景琅颔首,示意薛予宁出去走走,他的眉头一直锁着,他本就是行伍出身,瞧着面前的聘礼便觉头大,偏生作为主公他还不能同薛予宁一样走。 这边薛予宁沐浴着春光,行于小径之上,倒觉心中朗畅。 她行至一株梨树之下,被清风搅弄的梨花簌簌飘落,落在了她的发间,又滑至她的手中,沾着雨渍的梨花瓣在她手心渐渐化为暖意。 她有些恍惚,算算日子,离她出嫁也不过只有十日了,她本以为此生与谢砚书都将会是一见面便拌嘴的冤家。 却不想这几年来,自己于青崖书院所收到的小物什都是谢砚书所送,若非是将军府倒台,她沦落国公府丫鬟,是否今日她见了谢砚书,还得同他吵上一阵呢? 正当时,只见归远从后院踉踉跄跄地跑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小木盒子。 “小姑姑!” “归远可是要小姑姑陪你一同扑蝴蝶?”薛予宁揉了揉归远的小脸蛋,轻笑着出声。 归远冲着薛予宁憨憨一笑,他将手中的木盒子打开,里边儿赫然躺着一只梨花玉簪,金光洒落,正打在玉簪上,通透白皙,与那白梨别无二致。 “这是......” 薛予宁攒眉,她府中并没这玉簪子,归远又是从何处拿来的? 不等薛予宁开口询问,归远倒是先一步开口笑道:“大蝴蝶让我拿给小姑姑的!” “大蝴蝶?”薛予宁愣了愣,旋即起身环视四周,只见在后院的墙头之上,有位少年端坐在一旁的高树之颠。 他一身劲衣,勾勒出精健的身形,长腿搭在树干之上,左手捻着一朵梨花,见着薛予宁朝他看来后,他寒星似的眼眸里荟萃了湖光山色,他唇角一扬:“这是你及笄那年我命人做的玉簪,本想送给你的,奈何那年你随着兄嫂去往南城,这簪子到底是没送出去,我想你戴上定会好看。” 谢砚书未曾告诉薛予宁这簪子其实是他当年想要向薛予宁表明心意的,自年少起,他早就对薛予宁动心了。 第93页 第51章 大婚 春来遍野芳菲, 柳絮旋回飘转,沉寂了一冬的定京城褪去了萧索,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斜阳余晖倾洒,同灯笼的红光相融,漫开了一整个街巷的红意。 镇北将军府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 围满了整个将军府。 府内自也是喧杂不断,在薛予宁院中不断来往的小厮额头前早就煨出了一圈密汗。 “姑娘......您穿着这身衣裳当真是合身!” 破月并不知这件嫁衣是谢砚书送来的,薛予宁告知破月这是找绣娘赶出来的,既是赶出来的, 却又如此合身熨帖,倒是让破月一惊。 薛予宁立在黄花镜前, 镜中的少女两颊上的红晕像是冬日雪幕下盛开的红梅, 隐在嘴角旁的酒窝因着她微勾唇角而显了出来,秀丽的柳叶眉弯弯,杏眼半眯, 纤长的睫毛投下了一道阴影, 衬得其目含秋波。 破月忍不住上前, 扶着薛予宁在镜前转了一圈。 绯红的嫁衣上火凤腾云, 下缀的梨花瓣在火凤的尾羽之下, 如同白云翻飞, 而在裙角之下的一双蜀锦玉鞋更是精美,鞋面上绣着小小的凤凰,皆用宝石镶嵌,莲花点缀, 鞋面最顶端的凤凰嘴中则掀着两颗南洋粉珠。 这南洋粉珠本就是由南洋朝贡所奉, 传闻也仅仅送了五颗来明安, 可现下这一双鞋便足足占了两颗。 薛予宁微怔,这双鞋亦是谢砚书连着嫁衣一同送来的,起初她并未留心这玉鞋,如今一瞧才知不论是嫁衣还是玉鞋皆是花了大心思的。 “姑娘,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 破月出声提醒薛予宁,随后将喜帕轻轻盖在了其乌发之上。 因将军府中已无当家主母,只有薛景琅一主公,是以薛景琅只能在薛予宁的闺房之外等着薛予宁。 薛予宁方才出了房门,便听见了薛景琅带着些怅然的声音:“未曾想宁宁也到了嫁人的日子了。” 薛予宁五岁丧母,七岁亡父,皆是由薛景琅一手带大,都说长兄如父,薛景琅于薛予宁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哥哥......” 薛予宁下意识地便将头上的喜帕揭开,扑入了薛景琅的怀中:“哥哥,宁宁日后还能常回将军府吗?” 薛予宁话音将将落下,薛景琅抬手便一敲其额间:“这还没出嫁呢,就想着回来。将军府自是常年为你敞开,只是若你常常回府,谢砚书知晓了,可不得举剑来府中寻人?” 薛景琅眸间展开了笑意,他抚了抚薛予宁的乌发,笑道:“宁宁,世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且待你也谦和有礼,他曾告诉我他身边从未有过任何女子,院中皆用小厮,便是那次宫宴中药也是宿在了你的房中,你竟是将人打了一顿。” 薛予宁听见宫宴那事儿,倒是面色一红:“他连这都跟你说了?” 薛景琅挑眉一笑:“我的妹妹要家人,可不得将这些事都问个清楚?他言此生绝不纳妾,房中只会有你一人,这句话哥哥记下了,若是日后他违背此言,莫说于我有救命之恩了,哥哥我宁愿背负骂名也要替你教训他。” 薛予宁起先还挂着笑的眼眸里含了一圈水光,却见薛景琅立时抬手便将喜帕轻搭在了薛予宁的发间:“多大个姑娘了,还哭哭啼啼的。” 薛景琅自己都未注意到在说此话时声音逐渐变小。 “小姑姑......小姑姑去了谢哥哥府中还会回来看归远吗?” 小归远一把揽住薛予宁垂下的手,巴望着薛予宁。 薛予宁虽瞧不见薛景琅,但隔着喜帕的空倒是能窥见归远,她看着归远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禁转而一笑:“小姑姑让谢哥哥带归远扑蝴蝶如何?” 归远水眸绽光,拍手高呼:“好!归远要和谢哥哥扑蝴蝶!” 薛予宁由着破月扶着,微上前弯了弯身,伸手捏住了归远的左脸,宛然笑道:“好,一定让谢哥哥带你扑个大蝴蝶。” * “来了!新嫁娘出来了!” “这身嫁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呢。” 围在将军府们前的百姓纷纷踮脚朝着里院儿瞟去,只见灵女莲步轻缓,身段婀娜娉婷,一阵微风吹过,掀起喜帕一角,倾城绝色于春光下显露。 薛予宁在破月的牵引下穿过嘈杂的人群,可方到喜轿旁时,却因攒动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将她一推,她竟堪堪向前倒去。 “姑娘!”破月惊呼出声,这大喜之日新嫁娘若是摔倒可是不祥之兆。 薛予宁向前坠倒,然却迟迟未有疼痛传来,她跌入了一则装在着竹香的怀中,喜帕随之而落,薛予宁被骤然出现的天光惊得眯了眯眼。 光晕之下,少年褪去了往常惯穿的玄衣,一身红衣却别有一番风韵,他墨发高束,白日青光披落在他的俊面之上,柔和了其锋冽的五官,微弯的桃花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而眼角下的红痣更是衬得其风流万千。 “还真是一对璧人呐!” “依我瞧这从前压根不是什么拌嘴,分明就是小夫妻间的笑语罢了。” 薛予宁听着街巷之中众人的言语,耳根一红,就在薛予宁想要起身时,眼前却是一红,喜帕复归其发间,而面前的少年将他轻轻一拉,薛予宁则又撞进了谢砚书的怀中。 喧杂鼎沸的人声中,少年俯身在薛予宁的耳边笑着开口,声似山涧般清润。 “宁宁,我终于等到了。” 第94页 谢砚书本以为薛予宁会一颗痴心都附在裴青身上,他本想着远远地看着她倒也是全了他的愿,幸而一番周折,解开前尘事后,她再一次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谢砚书牵着薛予宁,揽着她的腰肢,朝喜轿走去。 大掌在她腰间,惹得她面色绯红,薛予宁小声道:“谢砚书,你不用扶着我。” “我怕你再摔倒,又会扑到我怀里来。” 谢砚书的话中带着些调笑,扶着薛予宁的手却毫无松开的迹象。 薛予宁被这么一说,倒是不再多言,只盼着能快些上轿。 谢砚书似是也发觉了薛予宁的小心思,他故意压缓了步子道:“夫人就这么想快些到府中?” “你......” 薛予宁的手已覆在了轿门前,她娇面通红,她轻放开了谢砚书的手,想要逃到轿子里去,却被谢砚书一把攥住。 隔着喜帕,她并瞧不见谢砚书,只听得少年,沉沉一笑:“宁宁,别忘了那日我与你说的话,新婚之夜......” 薛予宁闻言恍然大悟,脸色更红,忙不迭钻进了轿中,待到坐定后,薛予宁才将盖头取下透了口气儿。 不大不小的喜轿内却拜着一张小案桌,桌上隔着热茶桃酥,在其一侧还燃着上好的银丝炭,应是怕薛予宁畏寒,是故在立春这日仍不忘在轿中燃上炭炉。 薛予宁嘴角轻轻扬起,这喜轿皆是谢砚书安排的,生怕薛予宁在途中挨饿受凉。 正当时,却听轿外谢砚书朗声轻笑道:“回国公府!” 少年翻身跃上马背,意气风发,恣意潇洒的模样让无数闺阁女子不禁都对薛予宁生了羡意,他打马走巷,喜服翩翩,玉面俊朗,所经之处洒下的香囊里装的都是金叶子。 可见国公府是有多在意这位薛家小姐。 * “嘉礼既成,赤绳系定,惟愿此生白头相偕,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伴正堂中人的声音落下,侧立在旁的宾朋齐声高呼了起来。 薛予宁由破月扶着,与谢砚书一起行至堂中正座的谢煜与沈璧君面前。 依照明安礼俗,新嫁娘当跪在蒲草团上给二老奉茶,可薛予宁才将将提起群角,手却被人揽住。 她还未回过神,身边人便拿过了薛予宁手中的茶盏。 “母亲,宁宁本就受了伤,这茶便由我来奉可好?” 沈璧君并无愠怒之意,反倒是笑着接过了谢砚书手中的热茶,轻抿了一口,旋即她将杯盏放下,又牵过了薛予宁的手,将腕间的玉镯褪了下来,戴在了薛予宁的皓腕上。 温润冰凉的触感让薛予宁一怔,她下意识地朝腕间瞧去,只见灵玉通透,蕴藏柔光。 “宁宁,你嫁进我们国公府,不知道是书儿这小子走了什么运,往后还得劳你替我们看着他呢。” 沈璧君含笑开口,薛予宁亦是笑着应声:“伯母......” 可薛予宁方才说出两字,却被沈璧君打断:“宁宁,当改口了!” 座中众人闻声哄笑,薛予宁手中洇出了热汗,她红着脸小声道:“婆母......” “这下对了......”沈璧君仰头而笑,坐在其身边的谢煜饮下一杯热茶后,才朗笑开口:“接着该是送入洞房了吧?” 薛予宁的脸愈发地红了起来,然身边人却在此时握住了她的小手,俯身轻声劝慰:“别怕。” * 春风夹杂着酒气醉人心,室内晕开的红意则如同一则梦中网将人罩在其中,六柱攒花架子床边的帷帐随风轻轻飘动,卷了一室的旖旎。 “夫人,世子说若您觉着闷,可现将喜帕揭开。” 屋内的小丫鬟出声提醒到,薛予宁本就因心中紧张而觉着闷,是以便顺着谢砚书的话先行揭开了喜帕。 她环视四周,红晕笼罩,漫开了一屋子的喜气,连着仙鹤画屏之上都洇开一圈绯红。 见着薛予宁掀开了喜帕后,那小丫鬟又上前将手中一直藏着的小红册子递给了薛予宁。 “这是......”薛予宁不明所以地看着手中的小册子。 丫鬟压低了嗓音,又上前两步,凑到其面前小声道:“这是老夫人让我交给您的,说是知晓您府中少女眷,不通这些事儿,所以......” 丫鬟的面色通红,薛予宁怎还会不知其意,她方想将手中的册子还给那丫鬟,却见大门已被人轻轻推开。 “世子爷。”丫鬟恭恭敬敬地朝门前的人行了个礼,旋即转身便绕了出去。 薛予宁忙不迭将手中的小册子塞进了袖中,支支吾吾地开口:“你......你怎么这么快?” 少年阔步走到榻前,边走边褪去了绯红的外衣,他骤然在薛予宁面前弯身。 倏然凑近的一张俊面让薛予宁有片刻的怔愣,她推了推谢砚书的肩,然少年只朝她脖颈边呼了一口热气,笑道:“宁宁,你下次说话时记得把话说完,我可不快,难道你不知道?” 薛予宁美目圆睁,领悟了谢砚书的话中意后,秀眉一拧:”你......你说什么呢......“ 她想抬手敲打谢砚书,双手却被他稳稳地攥住。 谢砚书顺势在榻边坐了下来,撩开了薛予宁垂在颈窝处的乌发。 少年滚烫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肌肤,薛予宁的身子立时便起了一阵酥麻。 薛予宁的反应都落在了谢砚书的眼中,他的手掌缓缓下移,落在了薛予宁的腰间,手指间因常年拿剑而磨出的茧隔着意料摩挲也让薛予宁一颤。 第95页 薛予宁扣着床沿的手骨节泛白,只见谢砚书含笑在她耳边轻语:“我来得早是为了讨债的。” 他说的债不过是那日夜入将军府,正与薛予宁耳鬓厮磨时被归远打断的债。 “谢......” 薛予宁嘴里的话硬生生地被堵了回去,她明显地感觉到这一次的谢砚书比此前都要用力,他的呼吸渐渐紊乱,变得粗重起来,而薛予宁的身子也愈发地软了下来。 谢砚书将薛予宁轻轻放到,右手在她身上游走时,左手还不忘替薛予宁拿下了发间的珠钗玉簪。 “宁宁......” 谢砚书低哑着出声,他喉间略微干涩,极力地想要探寻到甘甜的泉水。 薛予宁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她又羞又恼地拍了拍谢砚书的肩头,可那人却不为所动,甚至早已用指尖挑开了她的嫁衣。 胸前瞬时窜入的凉风让她的身子禁不住一颤,谢砚书看到薛予宁唇上尚带着的水光,耳根发烫,却是很快再次俯下身去,只是这吻起先还在唇上,渐渐地便转而到了薛予宁的耳垂、颈窝、白如冬雪的胸脯前。 最初是极尽缠绵地舔舐,可随着室内的温热升高,那抹轻柔的舔舐也用力了几分,少年的手掐着她的腰肢,让她动弹不得,只得沉沦在了一次又一次的轻抚中。 “谢......谢砚书,我还未沐浴。”薛予宁喘着细气儿,轻戳了戳面前人的胸膛。 埋在她脖颈处的少年缓缓抬头,目色迷离,他沉声而道:“我们一起。” 第52章 长夜无眠 谢砚书揽住薛予宁的腰肢, 将人搂在怀中,薛予宁两只玉白的手只能圈住其脖颈。 他步子极缓, 隔着朦胧的烛光, 薛予宁瞧见一滴汗珠从谢砚书的喉间划过,落在他微微敞开的胸膛前。 少女依在其滚热的怀中,依稀能听见他略微低沉的呼吸声。 绕过已被蒙了一圈水雾的屏风, 其后的木桶是早已备好的热水,起先还稍觉着烫,可耽搁了一阵后倒是适宜,桶内的水面上还浮着一层桃花瓣, 浮浮沉沉,静影沉璧。 “宁宁, 你自己来, 还是我帮你?” 谢砚书哑着嗓子开口,他眸光中的幽火腾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 便自然而然地抬手解开了薛予宁的衣带, 并未等薛予宁应答。 “你......你都自己动手了, 还问我做什么?” 薛予宁缩在他怀中, 面色潮红, 没好气儿地白了他一眼。 却听谢砚书转而低笑道:“我这不是怕你觉着乏了吗?” 薛予宁瓮声瓮气地开口:“我又没做什么, 怎会觉着乏?” 她想这些无非不过都是谢砚书的说辞罢了。 可下一刻,身前骤然一轻,她的衣裙早被褪了个干净。 “待会儿你便累了。”少年语音中的笑意再明显不过,他将她轻轻放入水中, 却在上前时, 脚下一顿。 “这是什么?” 谢砚书弯身将脚下的小红册子捡了起来, 他将将想翻开,薛予宁抬手将他的手按住:“你......你你你不能看。” 谢砚书低笑出声,他的目光扫过薛予宁露出的玉肤,略微一沉。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谢砚书话音方落,旋即便打开了册子,却在看见红册子的一刹耳根骤然泛红。 “都说了......让你别看。”薛予宁微微向后缩了缩,她嘟囔着出声。 谢砚书抬眸望向薛予宁,只见女子早已背过了身,光滑的后背因着热气儿的氤氲浮上了一层粉红,倾泻而下的乌发落在肩头。 “老夫人给你的?”谢砚书眉头皱了皱,薛予宁府中并无主母,薛景琅也绝不可能给薛予宁这些东西,那便是国公府里的人送来的了。 “嗯......” 薛予宁埋着头,沉沉应答到,她方想转身之时,眼前溅起几滴水花,飞扬的桃花瓣飘落在她的掌心,温热湿润。 她还未回过神来时,少年早已揽住了她的后脖,将她轻轻向前一带。 “这册子于我而言应当是不需要的。”谢砚书在薛予宁的耳边轻笑,旋即将手中的册子扔在了一旁。 薛予宁凝视着少年带着浅笑的玉面,她也觉着奇怪,谢砚书好似在这件事上是无师自通,她中药那日虽神志不清,但也在模模糊糊中看到谢砚书略微羞赧的神情,一举一动都甚是僵硬。 可第二次时,他却全然不一样了。 面前的少女羽睫挂着水珠,眸光种蒙着一层水雾,她柳眉攒起,像是在凝神思考。 谢砚书目色微暗,他垂头便轻啄了啄,唇瓣相抵之间,清冽的竹香与花香相互交缠,渗入了心底,他见薛予宁呆楞着,旋即微微启唇:“宁宁,乖,......别这么僵硬。” 薛予宁不知为何,分明已是成了亲的,竟是比前两次要更为羞涩,她闻声闭眼,刹那间,一阵温热便向她袭来。 他捧着她的脸,轻轻地抚过她的脖颈,若有似无的酥麻让薛予宁身子一软,沉沉向后瘫倒,幸得他右手撑住,才未滑入桶中。 “宁宁......”他艰难地从齿间溢出的呼喊,带着些缱绻,手却愈发地滚烫,让薛予宁不住地往后缩。 料峭夜风拂过,沾了水的梨花止不住地微颤,然而折花人却毫无休止意,反而是加快了侵池掠地的速度。就在薛予宁浑身都没了力气的时候,少年将她从水中捞起,抱着走回了榻边。 第96页 “木桶终究是太小了......” 谢砚书只留下了这一句话,旋即便再一次欺身压在了薛予宁的身前,沾了水的乌发缠绕在他的指尖,滑落的水珠顺着他暴起的青筋缓缓下落。 他湿热滚烫的手指在碰到薛予宁的肌肤时,好似要将她烫伤,她下意识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谢......谢砚书......” 这似狸奴般的娇声让少年眸中的猩红愈盛,他低哼一声,欢欢俯身,覆上一层柔软。 直到红烛将息,长夜过半之时,才停歇了下来。 月色寒凉,室内却一阵暖热。 薛予宁整个人都瘫在了谢砚书的怀中,她今日本就未曾进食,也未沾水,便觉着有些渴,迷迷糊糊地开口:“我想喝水......” 少年拨弄着她尚且湿润的头发,女子的面色始终带着两道霞红,她双目紧闭,懒懒地趴在他身上。 “好,我去给你倒水。” 谢砚书沉声一笑,下了榻去到一旁的玉桌前,薛予宁睁眼时,谢砚书已经走了回来,可手中却并没有拿着杯盏。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地开口:“水呢?” 谢砚书在榻前坐下,轻扣住了薛予宁的后脖,含着嘴里的水,轻在她唇间一啄,将水渡入了她的喉中。 冰凉的水因着谢砚书渡入其口中也变得温热了起来,薛予宁原以为谢砚书只是为了让她喝上温热的水才这样,却不想他的呼吸竟然再次沉重了起来。 “谢砚书,你不是刚刚才......” 薛予宁艰难地喘了口气,方才的一番折腾早就让磨尽了她的力气,可反观谢砚书竟是一点事儿也没有。 谢砚书捏了捏薛予宁的脸,女子的眼中盛着水波,粉唇含羞,谢砚书想她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他尚且还未用力,她便如此疲累,该好生补补才是。 他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肩头,喉结一滚,叹道:“睡吧。” 本还觉着疲累的薛予宁在听见谢砚书的这句话后,却陡然翻起身,她小嘴一撅,眉心一皱:“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谢砚书勾唇一笑,薛予宁向来如此,每每同她拌嘴之时,但凡他先一步退让,反倒是让薛予宁觉着是他瞧不起她。 谢砚书饶有兴致地双手放在后脑勺,好整以暇地看着薛予宁恼怒的模样,他轻笑出声:“我没有。” “那你为何......为何行进到一半又停了?” 薛予宁红着一张脸,忿忿着开口。 她未着寸褛,只裹着一床厚重的衾被,因着她的大幅度举动,衾被顺着她的玉肌下滑,一片雪白早就显现了出来,可她尚且不知。 谢砚书的目光落在她身前,微微一暗,他的呼吸再次因她而变得紊乱,但他思及她身子弱,加之此前在凤阳城受了伤,是故便压下了心中所思,他沉声道:“我是怕你身子娇弱,再来就受不住了。” 薛予宁一听此话更觉愠怒,她可不弱,她素日里不过是爱挑三拣四罢了,若非是她兄长拦着,她也得学着舞刀弄枪的。 “乖,宁宁,今夜先歇息了吧。”谢砚书出声劝慰,而薛予宁却并未顺着他的话而躺下。 芙蓉帐暖,春宵难褪。 隐隐约约要燃尽的烛火不知为何,许是蹭了些外间窜入的凉风而再次腾然起来。 少女冰凉的指尖划过谢砚书的耳垂,她趴在他身前,轻轻抚弄着他的耳垂,柔声道:“我记着别人一碰你的耳垂,你便受不住......” 薛予宁与谢砚书自小一起长大,谢砚书既然知道薛予宁最受不得旁人碰她的腰,而她也知其的命脉在何处。 “宁宁……你不要乱动了。” 谢砚书忽觉一股热火梗在他的喉间,可身前人手上的动作却毫无停下来的意思。 薛予宁看着谢砚书难受的面色,唇边扬起一阵笑,她心底突然腾起了坏心思,从前她与谢砚书拌嘴时总是吵不过他,回回都是自己吃瘪,今日也得让谢砚书受受气儿才是。 她一头栽进谢砚书的怀中,故意娇声开口道:“夫君......” 拉长的语调配上薛予宁的软音,让谢砚书心下一颤,他的目色渐渐迷离,耳根红得滴血。 偏生薛予宁的手还不安分地在他的脖颈间划过,又缓缓移到他的喉结处,轻轻一勾。 少女本就绯红的面色因着烛光的映衬显得更为娇媚,一举一动皆藏着万种风情,她冲着谢砚书垂首一笑,上扬的媚眼溢出一道柔情。 薛予宁本还想继续逗弄谢砚书,谁知他一个翻身便将她压于身下,他轻勾起薛予宁的下巴,在她唇瓣上一啄:“宁宁......是你自己凑上来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谢砚书本还在怕薛予宁身子弱受不住,现下瞧来她倒是尚好。 他埋首在她身前,温热的舌尖传出的湿意惊得薛予宁发出细微的声音,这声音若是不仔细听是难以察觉的,可谢砚书本就是从军之人,对声音极为敏感,薛予宁的声音全都落在了他耳中。 谢砚书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掐着薛予宁的腰也忍不住用力,谢砚书突如其来地加重了手上的动作,让薛予宁忍不住往里边儿一躲,可他却将她一把拦住,让她无处可逃。 少年倾身在她的耳侧,耳鬓厮磨,流下的汗珠滚落在了薛予宁的脖颈处,腾起一阵酥痒。 “宁宁,方才我已经劝过你了,不是吗?” 第97页 薛予宁欲哭无泪,她怎么知道谢砚书如此疯狂,此前两次都未见他像这次一样,她倏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了。 红烛落泪,墙上俪影双双,交相缠绕。 第53章 和亲 翌日清晨, 薛予宁是被府外一阵喜乐声所吵醒的。 她与谢砚书足足折腾到了天方露白时才将将睡去,待她再睁开眼时, 窗外的明阳早已高高挂在天幕正中了。 “现在时什么时辰了?”薛予宁哑着嗓子开口, 活像只还未睡醒的狸奴瘫在榻边。 谢砚书自一旁的案几上端过一杯温水,递给了薛予宁。 “巳时。” “哦......什么?你为何不早些唤醒我?都巳时了,我还未去给二老奉茶呢!”薛予宁手忙脚乱地下榻, 险些栽倒,幸好谢砚书在一旁扶住了她。 她可不想落下一个新媳不懂规矩的名声,可她将将才下榻,谢砚书便拦住了她, 低笑着出声:“我们府中惯来不从这些虚礼,况且......” 薛予宁听见谢砚书沉下的声音, 不禁抬头看向他, 只见他眸中的笑意愈甚。 他的笑声清朗似风:“况且母亲也知晓你当是累了,还特意嘱咐过我让你多休息会儿,切莫叫醒你。” 薛予宁闻言面色一红, 她抬手推了推谢砚书, 可谢砚书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瞧着谢砚书越来越近的脸, 薛予宁轻咳了两声, 她从谢砚书怀中钻出, 唤来了丫鬟, 洗漱完后才又坐回了玉凳上。 府外的喜乐悠扬婉转,朝着定京城城门处渐渐远去。 薛予宁不禁发问:“府外是什么声音?” “是和亲的队伍。”谢砚书懒懒开口,凝望着薛予宁的眸光中尽藏着柔情。 “和亲的队伍?是玉华公主?” 薛予宁饮下了一杯温水后,方觉喉中润了些。 她蓦然想起, 皇上当初下旨时给砚书和她定下了婚期后, 立时便下了另一道旨, 由玉华公主萧长歌嫁去燕国,以求两国交好,暂缓战事。 和亲一事本就不堪,加之是因明安不敌燕国这才出了和亲的法子,是以萧长歌前往燕国一事也并未大肆宣扬,只不过将启程的日子定在了薛予宁和谢砚书婚后的第二日,便是今天。 但萧长歌毕竟是萧齐北娇宠着长大的,因此该少的礼数也半分未差。 薛予宁拿着玉杯的手慢慢捏紧,她吁叹一声道:“玉华公主嫁去燕国后,想必那位太子殿下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萧长歌的性子本就高傲,向来瞧不起燕人,而此次又是不情不愿去和亲,燕国的太子殿下亦是喜怒难猜,他二人若在一起,吃亏的只会是萧长歌。 等到薛予宁洗漱完毕在玉凳上坐下后,谢砚书取过了妆奁内的木梳轻轻地为薛予宁梳开了乌发,在她身后小声开口:“萧长歌要嫁的人可不是陆向澈。” 薛予宁一怔,她回过了身,疑惑发问:“那她要嫁的人是谁?” 少女鼻尖粉嫩,还带着些水珠,杏眼含波,直愣愣地盯着他,目光中尽是不解。 谢砚书抬手在她鼻尖一刮,因笑道:“她要嫁的人是陆向昀。” “陆向昀?”谢砚书此言让薛予宁的眉头更紧了几分,陆向昀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此次和亲又怎会让萧长歌嫁给陆向昀? 燕国皇帝而今本就日薄西山,燕国皇室虎视眈眈,太子陆向澈虽手握重权,然其他皇子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况且陆向昀本就在暗中有自己的党羽,陆向澈又怎会容忍萧长歌嫁给陆向昀,让陆向昀搭上明安朝的线? “怎么?你在担心陆向昀?” 谢砚书将木梳搁下,旋即双手抱胸坐在了楠木椅上,眼含浅笑地看着薛予宁。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薛予宁知晓谢砚书自凤阳城一事后,只要在她嘴里听见“陆向昀”三个字便会神色大异,是以她抬手轻在谢砚书的肩头捏了捏,示意自己并无多的心思。 谢砚书唇角轻轻扬起,却又很快压了下来,他冷声道:“陆向澈自然是不愿让萧长歌嫁给陆向昀,可现下燕国皇室里出了大乱子,他可管不到这儿来,况且燕国的皇弟已无心政事,这场和亲本也不受两国重视,只是说让萧长歌嫁给皇子,并未说是哪位皇子,陆向昀只要从中稍加运作,便可让萧长歌顺理成章地嫁给他了。” 谢砚书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这场婚事是陆向昀故意让萧长歌嫁给他的,话音落下时,他眉梢都染上了喜意。 “原是这样......”薛予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两手从谢砚书的背上划过,全然未注意到谢砚书沉下的面色。 “陆向昀此举必不是临时起意,想必也是同......” 薛予宁的话尚未说完,一股清冽寒凉的香气便窜入了她的怀中,冰凉随之而来,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底一颤。 “谢砚书......现下还是白天呢!” 薛予宁羞恼地拍打着谢砚书的肩头。 可谢砚书只垂头捧起了她的脸,进一步向前凑去。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甚至还蒙上了难以言说的情绪:“你放心,我的院中不会来人的。” 薛予宁瑟缩着向着身后的圆桌靠去:“我......可是我受不住了。” 她原以为谢砚书回会停下,可他还是步步紧逼,甚至将她抵在了墙角处的一隅,他沉声而笑,目中溢出万千柔情:“宁宁......下次别再说‘陆向昀’了好不好?” 第98页 少年的语音带着些祈求的意味,薛予宁的“好”字还未说出口,却被人堵了回来。 * 镶金嵌宝的马车内,端坐着的女子死死地攥着鲜红的衣角,她忽而抬手将发间的步摇取下,朝着自己的膝前刺去。 “公主!这可使不得!公主何苦这般磋磨自个儿的身子?若是让贵妃娘娘知晓了,该有多心疼?”白露两只手拦住了萧长歌手中的簪子,自己却反倒被刺伤,洇开了一滩血。 “心疼?母妃若是真的心疼,就不会由着父皇将我嫁去燕国,嫁给那个无用的皇子,她连争辩都未有过,她会心疼?” 萧长歌嗤笑出声,眼中却晕开了热泪,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白露出声劝慰道:“公主,娘娘自是会为了您着想,况且如今朝局不稳,远离京城也不失为一个护佑公主的法子。” “护佑?”萧长歌冷哼一声,她将手中的步摇扔下,眸中猩红:“不过是将我用作引介的桥梁罢了,我那皇兄是什么性子,今儿个我倒是看清楚了。” 萧长歌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胸前起伏不停,她忽然想起了此前嘱咐白露的事,又缓缓睁开了眼:“昨儿个让你派去推薛予宁的人没有得手?” 萧长歌自知想要阻止谢薛两家的婚事应是无法,便故意派人在薛予宁成婚当天推她一把,让她出糗。 可白露却只是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 萧长歌眉头一皱,随手便拿起了小案几上装着桃花酥的玉盘砸向了白露,白露的额头处立时便破了一口,温热的鲜血顺着她鬓角的发丝一点一点地倾落,染红了她的衣襟。 “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错,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都是奴婢不好,还望公主恕罪......” 白露颤抖着身子,眼眶中的泪水早已圈不住,她不停地朝着萧长歌叩拜,额间的鲜红愈来愈显眼。 “废物!”萧长歌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裙,生怕白露留下的鲜血沾染了她的衣角。 从定安城到燕国的时日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燕国本就毗邻明安,是以不消多日,送亲的车队便已至凤阳城,凤阳城是燕国与明安的交界处,只是进了凤阳城后,车队并未继续向前行进,而是行至凤阳城内的一座小院。 春风终至凤阳城,金光斜晖之中,地上掠过一道马车的倒影,马车上的绸布被微风掀起,露出车内人俏丽的容颜。 “公主,您吃点儿东西吧。”白露捧着装满了翠玉豆糕的青瓷盘,跪坐在萧长歌的面前。 而萧长歌只是拂了拂手,她怎可能还吃得下东西? 起先她还只当自己是嫁到燕国,那陆向昀好歹也是个皇子,不至于太过清苦,可如今到了凤阳,萧长歌才知陆向昀压根就未处于燕国,他一直居于凤阳城。 凤阳城如今已被燕军所占,她万万想不到陆向昀便下令在凤阳迎娶她,这个边远小城,哪里配得上她的公主之躯? 但她闹了一路,皆是无果,倒不如省下力气来与陆向昀周旋。 车队浩浩荡荡,引得城中黎庶吁叹不止,可长队却在一座清贫偏僻的小宅院面前停了下来。 萧长歌下了马车后,头顶并未盖上喜帕,入目便是早已枯萎的梅花树,枯枝横斜,荒草丛生,隐匿在墙角的绿苔在夹缝中攀登往上。 萧长歌冷眸一凝,胸腔中的幽火渐渐腾然,小小的宅院之中竟瞧不见一丝红意,她蓦然想起白露所言,谢砚书迎娶薛予宁时,整个定安城中的街巷皆挂满了红灯笼,好不热闹。 “公主殿下......” 男子清润的嗓音响起,与温柔的春风融为一体。 萧长歌轻抬眼眸,扫向面前的人,男子并未穿喜服,只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衣,腰佩翠玉,外罩一件雪白狐皮大氅,他身形欣长,却因过于孱弱,而显得是被衣服环裹的模样。 面前的人俊美绝伦,眉宇间藏着清冽的冷意,恰如霜雪倾落于其中,凤眸含情,直鼻高挺,微微上扬的唇角却让人瞧不出半点儿的笑意。 萧长歌黛眉攒起,她早就听闻陆向昀身子羸弱,却不想面色竟如此凄白。 陆向昀朝萧长歌弯身一揖,而萧长歌却只从他身边擦过,冷声哼道:“不过是个落魄皇子罢了......” 第54章 夫妻 女子一袭红衣立于青空之下, 嫣红的衣裙将其玲珑窈窕的身段勾勒得一览无余,樱唇皓齿, 肌肤赛雪, 落在她肩头的梨花被她用手拍落,她眼中划过了一丝鄙夷。 “三皇子,你既是被燕国皇室派来驻守的, 想必也是知晓自己的身份,我虽是来和亲的,但好歹也是父皇的掌上珠,上边儿还有个得势的皇兄, 希望三皇子认清你的身份,不要有不该有的念想。” 萧长歌轻蔑地扫过陆向昀, 瞧着陆向昀那堪堪欲倒, 不经一击的模样她便烦闷,她的心上人本该是谢砚书那样朗艳独绝,笑看人间的少年郎, 可如今自己的夫君却变成了眼前的病秧子, 身份低微, 哪里比得上谢砚书。 “玉华公主!您好歹也是一国的公主, 怎会是这样的品性?我们公子......” 陈柯皱眉上前, 右手抚上了腰间挂着的长剑, 却被陆向昀抬手拦住。 然萧长歌似是未有半分的惧惮,如今两国既然已是表面交好,便不会轻易动她。 “怎么,我有半个字说错了?”女子愤愤地提起裙角, 并不再与陆向昀多言, 瞬即便与白露进了府中, 只留陆向昀与陈柯在府门外。 第99页 “你!” “陈柯!” 陈柯还想抬步追上去,倒是陆向昀将他唤住。 陈柯目露急色,他转头道:“公子!这个玉华公主怎能嫁于您!你瞧她那高傲的样子,何曾将我们放在眼里?” 陆向昀只淡淡地笑着开口,把弄着手中已修补好的竹扇,扇面上为了掩去补修的痕迹而篆刻的娇梨恰与枝头白梨相衬。 他望着萧长歌远去的身影,直到那抹绯红的身影转而化为一个模糊的光晕点时,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陈柯忿忿不平地开口:“这公主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呢,他的皇兄既然将她用作人质,便不会在乎她的性命,左右不过也是个夺权的棋子罢了。” 陆向昀转了转身,打开的竹扇盛着落下的梨花,他眉尾轻扬,语调温柔:“若我不曾记错的话,便是这位玉华公主当初想要了薛予宁的命,但因薛予宁混入了我们的车队,这才让薛予宁捡回一命。” 陈柯忽地听见薛予宁的名字还愣了半晌,随后便应声道:“定安城中的探子来信时曾说这位玉华公主痴恋谢砚书,是以想要置薛予宁为死地。” “这样啊......”陆向昀挥了挥手,白净修长的手指拂开了扇面上的落花:“那我可得替救命恩人讨回这一债了。” “啊?” 陈柯不明就里地望向陆向昀,可陆向昀早已转身入了府中,只有脚下的梨花还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转不停。 时至酉时,凤阳城中悬灯百盏,清月洒光,将零星几个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陆向昀给萧长歌腾出来的院子在东院,院中红梅早已谢落,只有光秃秃的枝桠相交错,冷月倾落的光辉落在枝桠上,在墙垣之前投出可怖的黑影。 偶尔灌入屋内的夜风搅动腾然的红烛,墙上虹影斑驳。 “我呸!还皇子,这都是些什么糟糠之食?” 白露将食盒里的两碟小菜拿了出来,尽是绿色的菜叶,能瞧见肉渣的也只有瓷碗中的热粥。 白露自小就跟在萧长歌的身边,萧长歌虽为人娇纵,但对她身边的下人却从不吝啬,如白露这种一等的宫娥,吃穿住行也自是与旁的宫娥不同,加之萧长歌的母妃是祝贵妃,便是白露也能饮食珍馐美馔。 而今来了凤阳城,本以为陆向昀好歹是个皇子,不至于清苦到此地步,谁知她方才去厨房,那儿的厨娘便只给了她这么个小食盒。 打开一瞧,才真真儿是让她一惊。 萧长歌闻听白露的动静,亦是探头看去,只见寡淡的两碟小菜旁摆着一碗热粥,哪里像她素日在宫中,便是想吃个果子糕点,都得摆上一桌。 萧长歌蓦地起身,走了上去,一挥手便将桌上的玉盘掀倒在地,落于地上的碎片溅起,恰在此时,大门被轻轻推开。 腾飞的碎片立时便划过了来人的脸,割开的肌肤洇出一道血痕,流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掉落,但来人的面上却是瞧不见丝毫的愠怒。 白露微微一惊,但也不敢上前。 “公主何故生这般大的气?” 陆向昀笑容和善,但萧长歌总是瞧他不顺眼,一个自小便死了母妃,被众皇子排挤,从冷宫捡回一条命的人怎敢在她的面前晃荡,且瞧着还比她活得恣意。 萧长歌冷面绽笑,她在面前的木凳上坐了下来,轻笑道:“我若不来这凤阳城,恐还不知三皇子过得竟是比我宫中的狗还不如的日子。” 萧长歌懒散地把玩着手中的长发,她也不怕得罪陆向昀,总归是不得宠的皇子罢了,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这桩婚事竟落在了他的头上,但他终究手无实权,可随她而来的车队里竟是高手,难道她还怕他不成? 陆向昀闻言不见半分的恼怒,反倒是冲着萧长歌和煦一笑,朝她一揖:“不知是何故竟惹了公主不开心?” 萧长歌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片,冷声笑道:“陆向昀,一个皇子活成你这样,倒也是窝囊极了,不是吗?” 陆向昀低垂着头,萧长歌并瞧不清他的神情。 “想必你从小在冷宫长大,也不知珍馐美馔之滋味吧,竟拿这些狗都不吃的菜来糊弄本公主。” 萧长歌顺势将桌上的食盒拿起,朝着陆向昀打去。 她早就听闻陆向昀是个软性子,索性手中也并没有收力,谁让他求娶她?若非如此,她应当是和谢砚书在一起的。 陆向昀立在原地好似不打算躲藏,仍由食盒砸向自己。 萧长歌不由地笑出了声:“我看你脑子似是也不太清醒。” “公主......”陆向昀倏然出声,随即缓缓抬头,眸中的笑意却让萧长歌不寒而栗。 “公主久居深宫,不体民间疾苦,当然不知眼下的凤阳城已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黎庶为了吃上一口热菜甚至于要争得头破血流,更别说是带肉渣的粥了,公主,你要知晓这里是明安和燕国的交界凤阳城,可不是乱花迷人眼的定安。” 陆向昀所言不假,凤阳地处两国交界,战火频发,民不聊生,哪里会如定安一般繁华? 萧长歌一时吃瘪,她顿了一顿,旋即开口:“本宫是公主,与那些黎庶怎会一样?你给我滚出去,瞧见你,本宫心里就堵得慌。” 陆向昀不仅没退,反而是朝萧长歌逼近,眼瞧着面前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萧长歌不禁一惊。 第100页 白露方想上前,却被突然窜出的人给拦住。 “你干什么?” 萧长歌想用手推开陆向昀,却被他用手给禁锢住,她竟不知陆向昀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干什么?公主难道忘了你我二人是夫妻这件事?” 陆向昀笑眼微弯,攥着萧长歌的手骨节泛白。 萧长歌慌了神,她想唤自己带来的暗卫,可面前的人只是溢出冷笑。 “公主以为我能从虎口之中苟活至今,难道真就是个什么也没有的废物皇子是吗?你大可以叫你的暗卫,看看他们还在不在。” “陆向昀!你要是动我,我皇兄是不会放过你的!”萧长歌紧咬牙关,拼命地想要挣脱陆向昀的禁锢。 然陆向昀仰天而笑,声音轩朗:“公主,你可别告诉我事到如今还觉着萧成炜会护着你,你难道不知晓这桩婚事就是他撮合的吗?” 萧长歌怎会不知?可她不能承认,她还欲争辩时,陆向昀骤然松开了她的手。 “算你识趣!若是让我皇兄知晓了,你也别想......” 萧长歌话还未说完,陆向昀便再次出声打断了她。 “陈柯,让他们进来吧。” 立在房门之外的陈柯应声道是。 陈柯话音方落,房内骤然便出现了两名壮汉,腰悬砍刀,目露凶狠,满脸的横肉上还留着数不尽的疤痕,如长虫攀咬。 “公主殿下,今儿个也算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只可惜诚如公主所言,我陆向昀废人一个,身体羸弱,恐公主春宵寂寞,是故特意为公主寻了两个人来。” 萧长歌美丽的眸子起初一直是圈着一团幽火,可如今已经是被恐惧所占满。 “陆向昀,你什么意思?”她仍不服气地开口,她不信陆向昀真敢对她下手。 “什么意思?公主难道听不懂?”男子款款一笑,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子,烛光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之上,蒙了一层粉色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的光晕,柔和了他周身的清冽寒凉之气。 陆向昀从陈柯手中接过了一方干净的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像是有些厌弃方才自己碰到了萧长歌,他手上的动作分外用力。 “你们两个今儿个可得好好伺候咱们玉华公主,她可是从定安城来的,若是没把她伺候好了,小心要了你们的脑袋。” 陆向昀将手中的巾帕随意扔在了地上,轻笑着走向门外。 “陆向昀!你干什么!” 萧长歌早已失去了方才的冷静,她上前扯住陆向昀的衣角,陈柯竟是用剑柄打开了她的手。 陆向昀听见萧长歌略带哭腔的声音,回头一瞧,面前的女子盈盈泪珠不住地滑落,娇颜失色,身子一抖一抖的,在她身旁的两名壮汉早已是摩拳擦掌。 陆向昀唇边漾起一抹笑,寒冷至极:“公主殿下,我今日给过你多次机会,可你还是不肯收敛你的性子,反倒是一再中伤他人,不是吗?” 陆向昀话音落下后,并未再多做停留,反而是抬步出了室内,萧长歌立刻便被两名壮汉架走,扔在了榻上。 “你们俩要干什么!我可是公主,你们不能碰我!” 其中的一名壮汉冷笑着出声:“听闻公主起先也是这样派人去折辱定安城的那位薛小姐,我还以为公主也喜欢呢!” “啧,公主脸面薄,当是说不出口的。” 两人将萧长歌按于榻上,她动弹不得,只能高声大呼。 可白露也早已被带走,她身边早已没了人。 “陆向昀!”萧长歌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劲儿,她拿起桌旁的青花瓷瓶砸向了那两人,旋即冲了出去,跪倒在了那位玉面公子的身边。 女子乌发凌乱,衣衫早被扯开,她跪坐在地,双目含泪,颤着身子开口:“三皇子,是我目光短浅,乃鄙陋之人,出言不逊,还请三皇子放过我吧......” 男子抬眸一扫萧长歌,用竹扇敲了敲门前的木柱,随后俯身,扇骨挑起了萧长歌的下巴,一滴莹泪滑落在了他掌心,他泠泠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咱们玉华公主,还是懂这个理儿的。” 第55章 偏心 陆向昀的竹扇碰到了萧长歌颤抖着的身子, 他转而轻笑:“公主请起来吧。” 萧长歌知晓陆向昀应当是放过自己后,便撑着木柱缓缓起身, 可方才直起身时, 却突然脚下一软,浑身都没了力气。 萧长歌这几日因着赌气,是故并未怎么进食, 将才又被陆向昀这么吓了一遭,更觉身心疲累,直直向着前边儿栽倒。 “公子!” 陈柯看见萧长歌落在陆向昀怀中时,眉心不自觉地便皱了起来。 陆向昀亦是一愣, 怀中人落下的发丝抚过他的脖颈,像是白羽飘过, 腾来一阵酥痒之意。 陆向昀面上的笑容转而消逝, 他回头看向陈柯:“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带走?” “是!”陈柯回过神后,才连忙跑了上去,唤来了侍女将萧长歌带走。 可萧长歌却死死地攥住了陆向昀的衣角, 嘴里不停地小声嘟囔着。 陆向昀皱眉轻轻俯身细听, 只听得萧长歌嗫嚅着开口:“谢......谢砚书......” 陆向昀旋即眉尾一挑, 抚扇轻笑:“玉华公主也还算是个情种呢。” * 第101页 玉灯高悬, 龙檀之香袅袅升起, 银光投射, 殿内金光四照。 “你说这是宋之平泣血而书?” 萧齐北拿着手中一张残布细细地瞧了起来,残布应是从衣衫上撕裂下来的,上边儿的血迹早已干成了暗红色。 萧成炜的目光落在宋之平的那份血书上时,不禁身子一抖, 面上煨出了一圈密汗, 垂立在一旁的右手微微后缩, 掐住了自己的衣袍。 萧齐北的余光似是注意到了萧成炜的异样,他并未立时言语,而是耐着性子将宋之平所书看完后才开口。 血迹扑洒而形成的斑驳在白布上格外突兀,萧齐北将残布随意扔于案桌前,抬眼看向了萧成炜:“楚王,你可知晓宋之平在临死之前所写的这份血书里写了些什么?” “回父皇,儿臣不知。” “不知?朕看你清楚得很!”萧齐北拿起桌前的血布,嗤笑着开口:“宋之平在血书中呈明他乃是你手下的人,你这些年暗中收受他的贿礼,助他升官,官员亨通无阻,他所作皆是受你指示,楚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父皇!儿臣冤枉呐,儿臣对父皇,对明安忠心一片,又怎会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之事,罔顾礼法?定是宋之平受他人指示反咬一口。” “世子,你瞧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薛景琅悄声在谢砚书耳边说到。 谢砚书先是眉头一紧,皇上此前下令斩杀宋之平时,宋之平尚未供出萧成炜,只因他为了家人不受牵连,是以只能自己认下这罪,可如今突如其来的血书,绝非是宋之平自愿所写。 但如非宋之平自己所写,那会是谁做的手脚?朝野之中本就分属两个阵营,一是太子,二是楚王。 此番瞧下来,若是楚王的罪名坐实,那便是太子一党获利,可太子向来不屑于朝中党羽之争,只埋首政事,必不会是他所做。 谢砚书看着萧成炜弯下去的身影眸光微沉,他冷声道:“这应是萧成炜演的一出戏。” “戏?”薛景琅面露疑色,这哪会自己捅自己一刀?他听得云里雾里的,还想再问谢砚书时,却听萧成炜再次开口。 “父皇,儿臣只是......只是怕父皇被小人蒙蔽,是故才出此下策,想要推举自己身边的人给父皇驱使,怎料这宋之平却是个狼子野心的,竟与外敌相勾结,父皇,您要相信儿臣绝无异心啊!” 萧成炜不住地磕头高呼,萧齐北瞧着萧成炜的模样,也只是皱了皱眉头,萧成炜所言不无道理,这宋之平未尝不是受了他人所托才写了这一封血书呢? 萧齐北向后方的御座躺去,他吁叹一声,一众皇子中,萧成炜是最像他的皇子,模样、性格皆是与他相似,还是他最宠爱的祝贵妃所出,他难免对萧成炜要比对别的皇子要宽容些。 况且......祝贵妃膝下本就只有萧成炜和萧长歌两人,如今萧长歌远去和亲,他对萧成炜自也不能太苛刻,也算是补偿祝贵妃了。 但此次萧成炜收受贿礼一事不假,他便是有心保他,也得做给百官瞧瞧自己并无偏私。 萧齐北冷哼一声,将血布扔了下去:“楚王萧成炜,收受贿礼,与逆贼有所勾结,朕命你在府中自省两月,春猎之时在府中罚抄佛经,明白了吗?” 座下之臣闻之莫不一番唏嘘,早知陛下偏心萧成炜,却不想竟是宠溺于此。 “儿臣明白了,谢父皇隆恩!”萧齐北重重地拜向了萧齐北,可无人注意到他垂下之时,面上的笑容。 * “砚书,你方才在殿上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将才出了宫门,薛景琅便拉着谢砚书停了下来。 谢砚书面色微沉:“这都是萧成炜故意而为之。” “故意?” “嗯。”谢砚书颔首点头,旋即轻声开口:“他是为了春猎做准备。” 薛景琅更加不解:“这出戏与春猎有什么关系?” 昨日在燕国的探子传来消息,燕国因燕皇卧病在榻,诸位皇子相争,加之那太子陆向澈与后妃有染的事也已揭,燕国皇室大乱,这倒是给了明安朝机会。 明安本就因公主和亲而民心不稳,黎庶都言明安现下国力孱弱,需得靠公主和亲才能保住安康,陛下为安抚民心,是以要挟百官去骊山春猎,以打消百姓的杂音。 可萧成炜所为,和春猎又有何牵连? 谢砚书的面色看起来并不好,往日含笑的面容如今却是蒙上了一团阴云,他沉声道:“萧成炜让宋之平留下一封血书,只是阐明了宋之平与他的关系,并未提及宋之平是受他指示,所以这罪也算不上重,再加上他算准了陛下会因为萧长歌一事而对祝贵妃和他感到歉疚,是以只会让他闭门自省。” 薛景琅顿了顿,他倏然领悟:“你是说他想举兵造反?” “是。” “春猎之时,陛下会带走定安城的禁军,而此时定安城无人驻守,萧成炜只要在此时占领皇宫,并暗自设伏,便可逼着陛下让位,况且而今我父亲又重回蜀地,自是无法在此时赶回来。” 谢砚书冷眉紧紧地攒在一起,好看的唇微微抿起。 薛景琅不禁呼叹:“萧成炜倒是算好了,从一开始的萧长歌去和亲,他就在布这棋局,陛下会因为歉疚而让他留在定安城,届时他便可占领定安,再向骊山进攻。” “即便我们去告诉陛下他也不会信的,但愿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第102页 谢砚书望向阴沉的天色,目光寒凉,长风将起,搅弄无边风云。 * “小姑姑,我在这儿!” 归远藏在假山后边儿,捻起一块儿石子儿轻轻地打在石柱上,引着蒙了双眼的薛予宁缓缓向那一方走去。 “归远,小姑姑捉到你后,你可得把你藏起来的桃花酥都给小姑姑哦。” 薛予宁蒙着眼,一手扶着木柱,微微向前探身,一手往前边儿挥舞着,想要揽住归远。 可归远藏在她身后的假山,哪里会摸得到? “藏好哦......” 薛予宁猫身往前,倏然玉手划过一则光滑的布料,定不会是府中下人。 “抓到你了!” 她唇角轻扬,勾住了那人的衣袍,然方才归远投下的石子儿还在她脚边,是以薛予宁直接被石子儿给绊倒,向前载去。 “嘶......” 脚腕处传来的疼痛让薛予宁眉间一皱,她原以为会和归远一同栽倒,谁知竟然落入了一则暖热的怀中。 “归远,你别想吃今日的桃花酥了。” 谢砚书冷声喝到,将薛予宁打横抱起,他不在府中时,便让人将归远接来同薛予宁作伴,可没让他二人做这些危险的事儿,万一一个不慎掉进了湖里该当如何? 谢砚书看着归远的眼神愈发沉了下来,这些小孩总是毛毛躁躁的。 “归远,你这么顽皮,以后就不让你同小姑姑一起了。” 谢砚书见归远耷拉着脸,便也缓和了语气。 只是归远立在谢砚书跟前,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谢砚书怀中的薛予宁,带着哭腔开口:“明明是小姑姑要和我玩的,小姑父不说小姑姑,却说归远,大蝴蝶是黑心蝶!” 归远话音方落,便见薛予宁扯了扯谢砚书的衣袖,讪讪道:“的确是我让归远同我一起的,是我出的主意。” 少女说完这句话后耳根立即腾红,她像是有些心虚,微微垂首,玉白的脖颈露出,还留着一些分红的印记,身上的馨香萦绕不散。 谢砚书愣了片刻,旋即垂头看向了归远:“那你也不该引着小姑姑往前边儿走,前边儿可是水塘,跌进去了可怎么办?” 归远小嘴一撇,扬了扬头,气鼓鼓地开口:“就是偏心!归远不听!” 归远两手捂住耳朵,直愣愣地盯着谢砚书。 薛予宁见着二人的模样,不经意间便笑出了声:“好了,归远,小姑姑让他把桃花酥都给你吃如何?” 归远眸光微闪,仰着头不语。 “这样......归远想吃什么?小姑姑去给你找?” 却见归远眼珠转了转,抬手拉住了谢砚书的手:“归远不要吃的,归远要小姑父教我用剑!” 归远曾瞧过谢砚书舞剑的样子,此后便一直缠着谢砚书,谢砚书念其太小,是以并未教授他。 谢砚书闻言轻笑,这小孩儿倒是好哄,他眸光一亮,抚了抚归远的小脸道:“春猎之时,我就教你。” 第56章 骊山 晴空之下, 梨花似雪飞落,滑至泛着寒光的长剑之上, 长剑打旋翻转, 花瓣旋即落于青泥之中。 少年着一身玄色窄袖锦袍,衣镶金线祥云,腰佩白玉, 身形修长,墨发由镂空雕花的玉冠高高束起,他眉眼清冽,映着无边春色, 手中的长剑在他的翻转中,如腾龙起凤。 忽而春风抚过, 掀起少年的袍角, 他轻踮脚尖,一个旋身,便跃然于树干之上, 折下一朵梨花枝, 随后轻然下落, 手中长剑旋转流光, 划出一道剑风。 “归远也会舞剑!”归远站在谢砚书身旁, 舞动着手中的木枝, 奈何初次舞剑,加之其又生得圆润,一番舞动下来,倒是将自己的手打了个红肿。 “归远, 看来你也和小姑姑一样没什么武学天赋。”薛予宁坐于梨树之下, 春光倾洒在她的肩头, 映照出柔光玉面,她半遮娇颜,笑眼微弯似月。 “哼,归远和小姑姑才不一样,小姑姑只会贪睡,哪像归远一般勤学上进?”归远跟着谢砚书的动作,渐渐试着能掌握手中的木枝后,倒是比起先要有模有样了。 “你!”薛予宁一时语凝,她哪里就贪睡了?这分明叫春困,不过诚如归远所言,近来她总是觉着疲累,本想着趁着陛下春猎,百官随行至骊山,见着春光大好,应是会觉心中舒畅,可她总是心神不宁,胸口烦闷,日日嗜睡。 便是今日在这儿陪谢砚书教授归远舞剑,都是谢砚书见她缠绵床榻,总躺着总归是对身子不好,千说万劝才把人给哄出来的。 “小姑姑就是条大懒虫!”归远舞着剑蹦到了薛予宁的面前,冲着薛予宁做了个鬼脸。 谁知归远下一刻却捂住了后脖,后脖传来的酸疼让归远眉头一皱,他回头之时,方见谢砚书正杵着剑柄抵住了归远,一手轻拍了拍归远的后脑勺。 “你和小姑姑合起伙来欺负我,归远不和大蝴蝶玩了。”归远气鼓鼓地将木枝扔在了地上。 谢砚书不怒反笑,他随手用剑挑起一块石子儿,石子飞转直冲向薛予宁身后的草丛。 “是兔子!” 归远捂嘴惊呼,只见被石子打中的草丛中,一只白兔探出了头,却因腹部遭石子一打,是以瘫软地趴在泥地上。 “归远,想不想学?” 谢砚书边说边上前提起了白兔,谢砚书方才并未用多大的力,因而白兔只是一时半会儿逃不了,并无大碍。 第103页 归远踮脚抚了抚白兔的脑袋,奶声道:“归远想学!” 谢砚书横眉一挑,一手指向了前方的树干道:“你先拿着石子儿对着那树干中心打上半个时辰,到那时,归远也能自己捉到兔子了。” “好!”归远立时便跑至一旁,依照着谢砚书所言,拿起石子儿便朝着树干中心飞去。 “这小孩儿也太难带了。”谢砚书见着归远自个儿跑开后,这才慢悠悠地走到了薛予宁的身侧坐下。 “你就骗他吧,哪有一味地用石子儿砸树干的?”薛予宁自然而然地从谢砚书的怀中接过了白兔,抬手顺了顺其白亮的毛发。 谢砚书哼笑一声:“我若不这样说,他还得再缠着我,他若再缠着我,我不是就没空与你小叙了吗?” 薛予宁闻言眉尾一挑,她扬了扬头,微风撩起她额前的发丝,她轻笑道:“我怎生记得之前是谁一直把归远当自己孩子来着?是谁这么自作多情?” 少女笑眼弯弯,眸光明亮,粉唇半张,身后的满山芳菲仿佛都沦为了她的陪衬,谢砚书微微一愣,将方才折下的梨花枝上的梨花摘了下来,他轻轻向前俯身,手中梨花便已簪在了薛予宁的发间。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儿叫‘爱屋及乌’?” 少年清朗的话音就在耳边,薛予宁耳根立时攀红,她转开了脸,低头抚弄着怀中的白兔。 “你怎么还这么爱脸红?” 谢砚书注意到了薛予宁的神色,不禁轻笑出声,照理说二人成亲已有一月,况且又是自小相识,自是不至于还这般爱脸红。 “我没有......”薛予宁嗫嚅着开口,却是不敢抬头看谢砚书。 “那你抬头看我。”谢砚书话中的笑意再明显不过,他把弄着腰间的白玉,朗笑着开口:“我记得从前你与我争吵时,可没有像现下这样容易露出羞赧的面色呢。” 薛予宁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谢砚书,少年灼热的目光让她面色更加绯红,她立时怀抱白兔起身,支支吾吾道:“这日头太晒了,所以我才脸红,定不是因为你。” 薛予宁说着,便朝着前边儿的营帐走去,她也不知为何分明已与谢砚书成亲了,竟是比从前更为容易脸红。 “你去哪儿?”谢砚书轻笑着问到。 “睡觉!” “小姑姑就是大懒虫!”归远闻听薛予宁所言,在一旁高声呼到。 “闭嘴!” 却听谢砚书和薛予宁二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喝住了归远,归远唯唯诺诺地垂下脑袋,不甘心地说到:“小姑姑本就贪睡,还不让人说了......” 谢砚书见薛予宁逐渐远去,一手抱起归远便跑至其身旁。 “你跟过来做什么?”薛予宁没好气儿地开口,脚下的步子却并未停下。 “你睡觉不和我一起?” 谢砚书微微向薛予宁身侧一靠,笑声清润似风。 “在归远面前你说些什么呢?”薛予宁凝眉红着脸将谢砚书从自己身边推开。 却见谢砚书只右手一揽,便将薛予宁揽入怀中,他正了正神色,没了方才的笑意:“我是想让随行的张太医来给你把个脉。” * 虽是在骊山之上,但营帐中的陈设却不比在国公府简陋,摆在桌上的白玉瓷瓶内竖陈着一束桃花,粉桃与白瓶相称,在其一侧的香炉里,青烟袅袅,营帐之中尽是花香四溢。 “张太医,她近来总是嗜睡,依你瞧,可是生了什么病?” 谢砚书坐在榻边,面色有些许的焦急。 “我能有什么病,顶多就是春困罢了。”薛予宁摆了摆手,却被谢砚书将手给按了回去,囿于有太医在旁,薛予宁不便多言,只是侧目瞪了一眼谢砚书。 张庆瞧着二人的小动作,只是笑了笑,旋即抬起手放在薛予宁的腕间,凝神而思。 片刻后,张庆才收回了手:“世子,夫人她并无大碍。” “瞧吧,我就说无碍,非得要劳动人太医来一趟。”薛予宁仰着头,眉梢都染着笑意。 只见张庆摇了摇头,朝谢砚书一揖:“世子,夫人她已有一月的身孕,加之又至春日,是以总爱犯困,老夫可为夫人开一方凝神养身的药,应当会好些。” “有孕?”薛予宁与谢砚书一同发声,二人四目相对之时,不由得双颊皆泛上了红云。 谢砚书眉头紧攒,尚未从张庆的话中反应过来,他与薛予宁自小便是对冤家,自己当年暗中心悦薛予宁,本以为薛予宁厌弃自己,此生难向她倾诉心意,谁知历经风云之后,二人竟已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 “是啊,已有一个月了呢。”张庆长叹一声。 谢砚书这才堪堪回神,他转而凝眉向张庆道:“那便劳烦太医开一方凝息养身的药了。” 张庆抚了抚白髥,点点头,旋即又顿住了抬起的脚步道:“对了,世子,老夫还得叮嘱二位......” 张庆放缓了话音,薛予宁和谢砚书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只听他慢慢开口,带着长者之尊:“这头三个月胎像并不稳,世子和夫人这三月怕是得克制一下,得等到三月之后才能......” 张庆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小,谢砚书耳根一红,他连忙起身道:“多谢张太医。” 待到张庆离去后,整个营帐才复归平静。 “你要做爹了。” 第104页 “我要做爹了。” 薛予宁和谢砚书同时开口,二人的面色皆是绯红。 “你怎么看起来似是不高兴?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小孩子呢。”薛予宁思及谢砚书此前误把归远当作自己孩子的事儿,唇边便漾开了笑。 孩子?薛予宁和他的孩子,他能不喜欢吗?只是,他早先听闻孕子母体必定有损,那孩子在母体之中吸食母亲的气血,这也不过才一个月,他就发觉薛予宁清减了些许。 如此想来,谢砚书倒也高兴不起来,他轻轻抬手放在了薛予宁的腹部,眸色复杂,此次来骊山本就危险丛生,他尚未告诉薛予宁自己所担忧的楚王反叛之事,而今这个孩子的到来,只怕会让他又忧心几分。 算算日子,今日已是春猎的第三日,满朝四品以上的官员皆伴驾而行,定安城中唯有楚王萧成炜一名皇子未有来骊山,这三日确实并无异动,但楚王向来心思缜密,只怕还在筹备之中。 谢砚书眉间一拧,可下一刻他的手中却又一道温热的触感。 “你在担心楚王之事?担心护不住我?”薛予宁玉手握住谢砚书,她眸光灵澈,面带浅笑:“兄长早就告诉过我你所担心之事,我也知晓你心中所忧为何。” “宁宁......对不起,我不该如此心急想着同你成婚,如今楚王视我为眼中钉,我怕你也会因我受牵连。” 谢砚书反手握住薛予宁,眉头紧锁起,清俊的眉眼中忧色渐显。 “谢砚书......”少女眸色认真,轻启朱唇:“我不怕。” 当初与谢砚书从凤阳城死里逃生,尚且不惧,而今一个心有不轨,本就为天里所不容的楚王,她又有何惧? 薛予宁抚上了谢砚书的脸,轻轻摩挲着,手间竟是碰到了一阵湿润,少年的眼角莹光忽闪,薛予宁心底一颤,她好似从未见过谢砚书流泪。 薛予宁尚在怔愣之中,旋即唇上覆上了一层柔软,冷香入怀,将她层层围裹,那人的动作极为轻柔,像是捧着至宝,直到他呼吸渐重之时,薛予宁才回神,轻轻将他推开。 她红着脸开口,比方才多了分羞赧:“谢砚书,太医刚说的话你都忘了?” 谢砚书挑了挑眉,将将心中的阴云已散去了不少,他轻笑出声:“记得,三个月之后我再继续。” 第57章 等你 晚风徐徐, 搅动无边焰火,腾然的幽火映照出半轮清月, 冷月流光, 平落下一层柔纱,将骊山宛在其中。 “我不喝......”薛予宁推开了谢砚书伸到自己唇边的玉勺,柳眉攒起, 她连着喝了两日的药,说是能凝神养息,可一味的苦涩,反倒是让薛予宁没了胃口。 “张太医说你底子本不差, 但因此前受过寒,是以这药断不得。”谢砚书小声劝慰着, 哄着薛予宁吃药倒是比归远还难。 “我没事儿, 我不喝。”薛予宁摇了摇头,面上皆是委屈的神色。 谢砚书望着薛予宁盛着荧光的双眸,心头一紧, 他顿了顿, 旋即凑到薛予宁耳边:“夫人不喝, 是想等着我喂你吗?” 谢砚书的唇角不经意间擦过薛予宁的耳垂, 眸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而左手也早已搭在了薛予宁的腰间。 薛予宁立时浑身一颤, 接过了谢砚书手中的药碗,将其中的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一直在她嘴里打圈,直到谢砚书递给了她一颗甜杏后方觉着嘴里有了些甜味。 “谢砚书,皇上正坐在上边儿呢, 你也敢这么不正经。” 薛予宁抬起胳膊肘轻戳了戳谢砚书, 方才谢砚书说话时, 她是真怕谢砚书当着这满朝官员做些什么,是以倒不如自己先将药喝了再说。 “依朕瞧,世子和薛家小妹确实是一对壁人呐。”萧齐北近日听闻燕国皇室大乱,加之又处于风景秀丽的骊山,心中不免舒畅了些许。 众臣闻听萧齐北之言,自是出声附和,这一出声倒是让薛予宁面色微红,微微朝后缩去,窝在了谢砚书的怀中。 二人的小动作尽数落在了萧齐北的眼中,他朗然笑道:“朕早先听闻你二人自小便是一对冤家,见面必会争吵,可如今看来,这传言也不可尽信。” “回陛下,儿时不过是顽皮了些,这才惹了些笑话出来。”谢砚书坐于萧齐北的右下侧,火光扑朔,洒在他爽朗清俊的面容之上,他笑眼含情,唇角轻扬。 少年这般清俊的面容,不禁让萧齐北长叹,也难怪自己的那位玉华公主会痴恋谢砚书,只可惜,谢砚书的眼中皆是薛予宁,又如何会容得下他的玉华? 萧齐北倏然心头微颤,他举目望月,残月半轮,冷光迷离,骊山的更远处,是通向凤阳城的小径。 “不知道长歌如何了......”萧齐北低声呢喃。 在其身边的李安立时上前替萧齐北斟满了酒,轻声劝慰:“陛下不必忧心,前些日子才传了信回来,说公主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其余倒是并无大碍,况且如今燕国大乱,那陆向昀是个无权的皇子,置身事外,倒是不至于卷入此漩涡中。” 萧齐北长叹一声,诚如李安所言,当初他与燕国皇室商榷和亲之事时,并未让萧长歌嫁给燕国有权有势的皇子,燕国和明安素来不和,总有一日会兵戈相见,届时萧长歌处于中间,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只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边缘皇子,并未接近燕国皇室中心,纵然日后起乱,萧长歌也尚能脱身,是以最后萧长歌所嫁之人是陆向昀。 第105页 只盼着此次燕皇宾天,皇室大乱,不会殃及萧长歌便是。 萧齐北思及此,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可他才方饮下这杯酒,便见一名佩剑的巡兵连爬带滚的扑倒在了萧齐北的面前。 “军中是未教过你礼数吗?见了陛下怎能如此莽撞?”李安一挥拂尘,出声呵斥地上的巡兵。 座下之人也皆是不解,这巡兵乃是在山腰处来回换防的,又怎会跑至此处。 “陛下,楚王已举兵占领了定安城!且还有前往骊山之势!” “什么?” 不仅是萧齐北惊呼,众臣闻声也俱是一惊,他们虽知萧成炜狼子野心,有夺嫡之势,但也不知其竟胆大至此,竟敢趁着春猎众人远离定安城而举兵。 谢砚书和薛予宁相互对视,春猎本该还有两日就该结束,他本以为萧成炜应是不会举兵,这一切都是他思虑过多而已,谁知竟并非是他多想。 谢砚书眸色微暗,紧紧地握住了薛予宁的手。 萧齐北冷眉攒起:“楚王是从何处来的兵力?” 地上的巡兵颤着声音道:“听探子来报,楚王手中的兵......” 那巡兵突然滞声,李安气急,用手中拂尘一拍他的肩头:“说话啊,这还愣着作甚?” “那些个兵并非是我朝中人,身穿胡服,手提砍刀,倒像是燕国的人。” “父皇!”萧成珏目色焦急,他立于萧齐北面前,出声道:“而今并非是思考五弟手中兵力从何而来的时候,当务之急应是想法子如何安稳回京。” 可众人皆知萧成珏所言也不过是为稳定人心罢了,京都被占,萧成炜还举兵前往骊山,手中尽数是燕国之兵,燕国之人本就擅骑射,攀爬,骊山虽地形复杂,巍峨难行,但对于燕国之兵而言,要想进攻骊山,绝非难事。 况且春猎之时所带出城的兵本就不算多,又如何去抵抗萧成炜? 萧齐北来回踱步,白髥翻起,冷眉紧皱:“逆子!逆子!亏朕还念长歌被送去和亲,因而并未因当初宋之平之事而加罪于他,他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萧成珏见萧齐北面色微白,立时便道:“父皇莫急,虽说楚王手中有不少精兵,但薛将军和定国公世子皆在此处,未尝就全无出路了。” “陛下,龙体为重,还望陛下切勿再动气!”薛景琅亦是出声附和,谢砚书此前早就与他说过心中所忧,是以闻听楚王叛乱,倒算不上惊诧。 可萧齐北心中的愤恨却丝毫不减,他双手叉腰,忽而顿住:“燕国的兵......而今燕国皇室大乱,能抽身出来借给那逆子兵力的......” 萧齐北话至此处倏然一滞,旋即眸光一闪:“是陆向昀,是萧长歌所嫁的陆向昀!” 萧齐北忽而心中涌上一股幽火,喉间一阵腥甜,旋即口中漫开的血腥味让他眉头一皱。 “父皇!” “陛下!” 萧齐北骤然倒下,吐出的鲜血染红了他面前寒凉的月色。 * 夜风料峭,营帐之中焰苗轻晃,早先摘下的桃花粉瓣尽数掉落,在桌面上铺陈晕开,瓣角已渐染墨色,不复往日清丽。 “不行!你绝不能去,若是萧成炜在中途设伏,你该当如何?况且小宁如今已有身孕,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她怎么办?” 薛景琅厉声呵斥,双眉紧攒,他虽对萧成炜举兵一事并不惊诧,但是要想安然归京,确实并非易事。 “薛大哥,此前我早已给我的父亲送信,告知他们减缓行军速度,为的就是能够在突遭变故之时,能及时赶到骊山,而今已兵临城下,我们还坐以待毙不成?” 谢砚书眸色坚定,并未有半分惧色。 薛景琅来回踱步,他冷声道:“是,我知晓你先下是想从小径去寻定国公,可如今萧成炜已渐渐逼近骊山,他一来必定会先围裹所有下山的小径,又怎会让你轻易逃出?” “难道我们就不试一试吗?”谢砚书回声应答。 “试!自然该试,但这个人不该是你,听我一句,由我下山去找寻定国公,你则驻守骊山,拖延时间可好?” 薛景琅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在将军府被抄,喻青陈尸寒雪之中时,他便已了却了生念,若非是归远尚在人世,他许是早就同喻青一起去了。 如今大敌当前,此举极为危险,谢砚书与薛予宁才成亲不久,况且薛予宁如今怀有身孕,无论如何,出去寻救兵的也不该是他。 “薛大哥......”谢砚书眸色复杂,他顿了顿,嗓音因长时未有进水因而有些干哑。 “此前我父亲离开定安城时,为了避免圣上生疑心,是以绕的远路,留下的印记也只有我才瞧得出来,若是由你去寻人,岂非太慢了些?” “这......” 薛景琅一时语塞,谢砚书所言不无道理,定国公行事小心,所留下的印记也只有谢砚书才懂,即便如今谢砚书告诉了他,一一寻找起来恐也非易事。 “可若是你出了事,小宁该怎么办?”薛景琅声音哽咽,他想拉住谢砚书,阻止谢砚书出营帐的动作。 可谢砚书只是轻轻绕开了薛景琅,向其一揖:“兄长,为了宁宁,我一定会回来的。不过是些个燕军而已,又怎会拦得住我?” “你......”薛景琅见他意已决,况且而今情势已迫在眉睫,他凝声道:“你......一定要安然回来,若是......” 第106页 薛景琅长叹一声,旋即拂袖背过身不再言语。 “兄长,我只愿在我出去借兵的时日里,望您替我好生照顾宁宁,若是我出事,也望您......” “说什么呢!”薛景琅难得一见的愠怒,他厉声道:“你要是回不来,可别指望着宁宁还守着你的白布过一生,我立时便让她改嫁,找个比你更好的男儿,孩子也管别人叫爹。” 谢砚书闻言只是轻然一笑,随后并未多言,转身便出了营帐。 可他方出营帐,却撞上了一人,那人身上的芳香让他驻足,难以抬步,发间的梨花擦过他的脖颈,清香萦绕不散,一如这个人在他心中,难以割舍。 “宁宁?你怎么在这里?”谢砚书有一瞬的愣神,薛予宁的出现让他心头一颤,方才与薛景琅所言定是已经被她听了个清楚。 “宁宁,我只是去借兵,并无性命之忧......” “我知道。”薛予宁只含笑轻语,将手中的披风轻搭在了谢砚书的肩头:“山中夜风寒凉,夫君定要记得安然归来......” 她双眸有荧光闪烁,倒映着谢砚书的模样,她忽而扑向谢砚书怀中,凝声道:“我会等你。” 第58章 举兵 盈盈火光扑闪, 玉阶前的血迹不断下渗,浸入石缝之中, 一双金线纹绣的玉鞋自殿前走过, 白色的裙角沾血,划出一道迤逦的弧线。 “母妃,该做的我已经备好了, 而今只要直上骊山便可逼父皇退位。” 萧成炜的眸光映着烛火,目色阴骘,手中长剑上的血珠缓缓滴落。 萧成炜这进宫的一路,斩杀了不少拦路之人, 此前宋之平血书一事便是他故意而为之,借用宋之平牵扯出他乃是幕后操控宋之平的人, 但血书上所写的也不过是些无关轻重的罪状而已。 虽然萧齐北会动怒, 然而恰逢萧长歌远去燕国和亲,萧齐北又最是疼爱萧长歌,心中难免愧疚, 必会将对萧长歌的愧疚都转而到萧成炜身上, 从而只是罚他禁足府中。 待到萧齐北与百官前去春猎之时, 这禁足哪里还困得住萧成炜, 再加上萧成炜手中有陆向昀借给他的长羽军, 占领皇城可谓是轻而易举。 况且据骊山的探子来报, 萧齐北闻听他举兵一事,立时便泣血昏厥,萧齐北的身子本不差。 这些都是祝泠在后宫为萧成炜所作的准备,她悄然在萧齐北的药上做了手脚, 剂量极少, 可萧齐北长年累月饮用此药, 毒性早已积聚,只待他一日气急攻心,便会让他长卧不起。 一灯如豆,迸射出残火星光。 “没想到陆向昀手中的长羽军竟是如此骁勇善战,你此去骊山想必也不是大问题,今夜之后,你便会是这明安最尊贵的人。” 祝泠唇角微微轻扬,她与长兄祝执筹谋了多年,自己的儿子文武双全,比之太子更是果断明敏,为何他的儿子就不能成为东宫之主? 萧成炜闻听祝泠所言,躬身朝祝泠一揖:“孩儿功成之时,必会将长歌接回京中与母妃团聚。” 提及萧长歌,祝泠心中微颤。 陆向昀之所以愿意借兵给萧成炜,无非不过是因二人之间各有所取,当初萧成炜与陆向澈联手时,手中有不少陆向澈的罪证,只要陆向昀愿意借兵给他,他便可将陆向澈的罪证交给陆向昀。 陆向昀再将这罪状呈于燕国皇室,陆向澈贵为太子,却与外敌通信,与宠妃私通,足够搅弄起一番风云。 为了让陆向昀相信自己确是诚心与他联手,萧成炜便将萧长歌嫁给陆向昀,但此举何尝又不是在保护萧长歌呢? 萧长歌最受萧齐北宠爱,若她还在宫中,此去骊山必会随行,届时萧成炜领兵进攻骊山,她又如何自处? 祝泠吁叹一声,美丽的眼眸中一阵温热:“好......这次确实是委屈长歌了,回京之后,你可得好好补偿长歌。” * “陛下,您就喝口药......”李安跪坐在萧齐北的榻前,双手颤抖着,而在营帐之外是泼天的兵戈相见之声。 “喝药?朕现在喝药还有用吗?”萧齐北而今泣血,太医才诊治出他是因被下药才有此症状。 萧齐北唇色惨白,双目无神,他打翻李安捧着的药碗,厉声喝到:“滚!” “父皇!” “扑通”一声,萧成决应声而跪:“父皇,龙体要紧呐!” 萧齐北闻声缓缓回头看向萧成决,男子目露慌色,面色焦急,温润的玉面难得显出了愁色。 “成珏,你说,朕是不是错了?错在非要信奉制衡之术,非要扶持一个萧成炜来平衡你这位太子的势力,可反过来,他竟举兵占领皇城,想逼着朕退位。” 萧齐北话至此处,不免哽咽,他布满血丝的双眸之中忽而洇出了泪,缓缓下落。 “父皇!是五弟他被权欲迷了心,又怎会是父皇的错?” 萧齐北微有一愣,他怔怔开口,带着些试探性的意味:“你不怪朕?” 萧成决目色澄澈,他轻轻向着萧齐北一拜:“父皇,观古今之帝王,不仅您一人善用制衡之术,您的本心也是为保明安稳固,这又何错之有,是五弟一时权欲熏心,才会有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营帐之外的呼喊声愈发地大,似是要盖过了萧成珏的嗓音,他顿了顿,扬高了语调道:“更何况如今虽局势于我们而言并不明朗,但薛将军正带着巡兵与之作战,而世子也从小径下山去寻定国公了。” 第107页 “定国公?”萧齐北两眉一皱:“谢煜和沈璧君不是自谢砚书成亲之后的第三日便启程去往蜀地,又怎会在此时出现。 萧成珏亦是眉头攒起,他向萧齐北叩拜后才道:“此前世子在宋之平血书一事中便对五弟生疑,但他念及并无证据,是以不敢声张,只是修书一封告知定国公可放缓脚程,绕远路而行,以备不时之需。” “譬如当下,五弟倏然率兵占领了皇城,而今正在山下与我们的巡兵交战,世子他从小径出山,应是在路上了。” * “姑娘,您就歇会儿吧。”破月为薛予宁倒了一杯温水,又替薛予宁披上了一则软毯,替其挡去了春夜寒风。 薛予宁双眸轻阖,嘴里不停地诵念着经文,从前她尚且不信佛,都是长嫂喻青为求薛景琅康宁,常于府中诵经,薛予宁闲来无事儿,便跟着喻青念了几日。 可她向来不信神佛,而今诵念经文也只是为了谢砚书能安然归来。 “姑娘......”破月欲言又止,她秀眉一拧,轻声说到:“您这般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世子爷的身手难道您还不知?必不会出事的。” 昏暗的室内,烛光曳曳,端坐在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她的嘴唇因着未怎么用水而有些皲裂,含情目里荧光闪烁,她长叹一声:“可他一个人又怎能敌得过楚王的精兵?” 薛予宁倏然后悔昨夜让谢砚书一人下山了,她当时就该拦住谢砚书。 可谢砚书若不前去寻定国公,整座山上的人皆难逃一劫。 薛予宁倏然抬手捂住了心口,左胸处似是有绵针一点点地深入。 “姑娘,你如今怀有身孕,也该为腹中孩儿考虑才是,况且你近来本就身有不适,如此熬下去,世子回来若是瞧见了,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破月说着便替薛予宁将衾被展开。 薛予宁用手中巾帕拭去了眼角将将要滑落的泪珠,她强作镇定,冷声哼道:“他若是回不来,我立马便改嫁,孩子也不跟他姓。” 破月展颜一笑:“姑娘你总是这般,分明心里担心地不得了,还得做出一幅毫不在乎的模样,也难怪当初都说你二人是死对头呢,一个不倾吐心意,一个总将关怀的话藏起来,殊不知二人早就暗生情愫了呢。” 薛予宁扬了扬头,故作嗔怒道:“就你嘴贫,竟敢打趣主子。” 见着薛予宁比之方才,眉间的愁色渐渐褪去了些后,破月这才舒心轻笑:“奴婢可有半点说错了?姑娘本就忧心世子的安慰。” “姑娘就安心吧,世子他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出事的,有姑娘在这儿,他岂会就这样甘心舍下姑娘?” 破月边说,边扶着薛予宁在榻上躺下,转而牵过了衾被替薛予宁盖上。 “但愿他安然归来吧。”薛予宁侧着身子,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她眼角莹泪尚且未退,因着这么一躺下,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可薛予宁才将将躺下,却见营帐之内闯入了一人。 “李公公,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破月见着李安焦急的面色,不禁一惊。 薛予宁闻声自榻上起身,她先是朝李安一揖,旋即轻声开口:“可是我兄长出事了?” 谢砚书自小径下山前去寻定国公,而留驻骊山的主将则自然而然地成了薛景琅。 李安踟蹰再三后,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他颤声道:“薛姑娘,您先别急......” 李安欲言又止的模样,却让薛予宁心中腾起的不安逐渐放大。 她由着破月扶着下了榻,秀眉轻轻攒起,小声开口:“李公公,您但说无妨,我......我兄长他究竟怎么了?” 李安眉头紧锁,他微微弯下了身:“将才在山腰处同楚王的反兵交战时,因兵力渐缺,是以薛将军亲自举剑冲向楚王,奈何楚王手下的燕兵众多,且骁勇善战,是以薛将已被楚王所俘虏。” “姑娘!”破月连忙扶住了脚下一软的薛予宁。 可薛予宁并未哭闹,她正了正声:“李公公,而今是什么时辰了?” 李安自然知晓薛予宁是何意,而今薛景琅被俘,所有人的希望都落在了谢砚书身上。 李安算了算时辰,轻声开口:“应是到丑时了,如今虽说薛将军被俘,但将军被俘之前早已派人留驻骊山,且布下了一系列的埋伏,应是可以再撑上一阵子,只要世子爷在天明之时赶回来,便可......” “便可什么?” 李安话中音尚未落下,可营帐的帘布却被人掀开,来人银甲裹身,长剑带血,滴落在地,缓缓下渗,他像是从泥沼中爬出的恶鬼,一步一步地走向薛予宁。 “楚王?你!你怎会在此?你不是应该在山腰......” 萧成炜冷笑一声,打断了李安:“李公公以为我带来的兵就只有山腰那么一点儿吗?” 萧成炜转而看向薛予宁,眸中幽火渐渐腾然,他环视四周后,冷声道:“谢砚书呢?” 萧成炜如今已捉住了薛景琅,手中之人也已前去萧齐北的营帐,,一切都太过顺利,让萧成炜不禁停下深思,他一路走来,却始终未发现谢砚书的身影。 薛予宁见萧成炜面上有一瞬的慌神,她婉言轻笑道:“楚王殿下神通广大,难道会不知道他的去向?” 萧成炜既然如此开口询问,便说明他也未曾见过谢砚书,这倒是让薛予宁舒了一口气。 第108页 “他去借兵了?”萧成炜微怔,这周遭的兵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谢砚书难道会不知道? 但下一刻,萧成炜便攒眉而思,谢砚书既然有法子出去,便自是有把握能借到兵。 萧成炜握着剑柄的手慢慢收紧,他敛去了方才的慌色,抬眼看向薛予宁:“即便他能借到兵又如何?他的软肋早已被我捉住了,难道不是吗?” 第59章 逆贼 “你说, 若是谢砚书看见你在我的手里,他还敢带兵上山吗?”萧成炜手中的长剑划过地面, 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一步一步靠近薛予宁, 面上的血渍被火光映得通亮,眼中的阴骘尽显。 薛予宁却不怒,她只冷笑一声:“楚王以为谢砚书真的是能如你心中所想的那般容易掌控的吗?” 薛予宁垂立在侧的左手微微蜷起, 余光看向了帐外渐渐泛白的天色。 “你恐是不知,此前谢砚书为了能够迎娶你,竟敢在承明殿上与本王相争,可他又怎会知这一切都是本王计算好了的呢?都说你与他是死对头, 可他却甘冒违抗圣命之罪而请旨赐婚,你又如何算不得是他的软肋呢?” 萧成炜并不再愿与薛予宁多言, 他只下令将薛予宁押走, 转而走向了另一方的营帐。 萧成炜唇角微微扬起,只要今夜萧齐北迫于压力写下退位诏书,传位于他, 他便会成为明安朝的新主, 是明安最尊贵的人。 他的父皇, 该退位了。 营长之内苦涩的药味未散, 方一掀开帘帐, 浓烈的草药味瞬时窜出, 让萧齐北鼻尖一皱。 他顺着火光看去,身着盘龙皇袍的男子好似一夜间白了发,前些日子尚且还乌亮的头发而今早已攀上了白纹,一张脸更是惨白, 瞧不出半点血色, 唯有唇角挂着的血珠是这张凄白的面色上唯一可窥的亮色。 “逆子!” 萧齐北抡起一旁的药碗想要砸向萧成炜, 可立在萧齐北身边的人确实一把拦住,长剑横亘在他的胸前。 “父皇......”萧成炜微微抬头,眸光中是道不尽的狠厉,他自下属手中取过了一方白色的巾帕,细细地擦拭着长剑上的鲜血,不禁冷笑着出声:“父皇,您久居高位这么多年,儿臣是念及父皇身子有恙,想替父皇分忧,奈何父皇始终不愿将大权交予儿臣,今日皆是儿臣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已做出的下下策啊。” 萧成炜轻叹一声,语气中是道不尽的失落与无奈。 萧齐北额前的白发微微晃荡,他轻蔑地笑出了声:“分忧?朕有太子,又何须你来分忧?” 萧成炜闻听太子,旋即目光一扫早已被禁锢住的萧成珏。 他猝然举起长剑指向萧成珏,目色猩红:“父皇,我哪点比不上萧成珏?都说我是最像您的皇子,像您一样心狠,像您一样多疑,更像您一样有野心,如他萧成珏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都能做那东宫之主,我又为何不可?” 萧齐北看着几近疯魔的萧成炜,心下一寒,腾起一股悲凉,萧成炜所言不差,他是诸位皇子中最像他的一个,也是最有野心的一个。 他千不该万不该做的,便是当初为了制衡太子,消减自己的疑心,转而扶持楚王,让楚王成为平衡权势的棋子,细细纠察下来,这些都错在了他身上。 “父皇,您在位的这几年,残害了多少忠良,难道你不清楚吗?” 萧成炜泠泠开口,所说的话像是一把尖刀刺入了萧齐北的左胸。 是啊,这些年他醉心制衡之术,一心只想着平衡各方势力,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但凡听见一点风吹草动,这颗疑心的种子便会生根发芽。 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帝王之位,甘愿将自己的儿子也作为棋子去平衡朝局,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助长了萧成炜的野心,让他有了夺嫡之心。 萧齐北忽而哼笑出声,双目失神:“原来......是朕错了,这么多年,都是朕错了......” “是啊,父皇,您年事已高,龙体抱恙,是时候退位了。” 萧成炜说完这句话后,右手一挥,身后立时有人拿来了笔墨纸砚,轻轻搁在了萧齐北的身后。 萧成炜缓缓朝着萧齐北走去,声音寒凉:“而今整个骊山已被我的人所围住,皇城也已被攻占,便是谢砚书来了也为时已晚......” 他将纸铺开,轻轻把笔递给了萧齐北:“只要父皇您写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儿臣,儿臣可保证这山上的人都无性命之虞。” 萧齐北的眼角渐渐泛红,热泪从他的细纹里慢慢滑落,他颤着手接过了萧齐北的笔。 “父皇!您绝不能传位于五弟啊!” 萧成炜生性狠厉,善猜疑,甚至为了皇位甘愿于燕人联手,又怎会将万千黎庶放于心中,若是他坐上皇位,焉知日后不会为了己欲而出卖整个明安? 萧成炜闻言看向萧成珏,他冲着萧成珏微微一笑,可眼中却是蒙上了一层阴云:“太子哥哥,难道您想看着五弟我血洗骊山?” “五弟!” “父皇!” 萧成炜厉声高喝,盖过了萧成珏的声音,萧齐北拿着笔的手微颤,他知道今日的传位诏书若是不写,整个骊山都会被染成鲜红的血色,他已害死了太多的忠良,又怎能再拉着百官一起殒命于此。 “若是朕写了这退位诏书,你当真愿意放过他们?” 第109页 “儿臣必不会违此誓言。”萧成炜轻轻一笑。 萧齐北不再言语,而是提笔落墨于纸面,未消片刻,一张退位诏书便已写好,只差最后落下一个萧成炜的名字。 “殿下!” 萧成炜看着骤然冲进营帐之内的人,攒眉而问:“出了什么事?” “谢砚书带兵打上来了。” 萧成炜横眉一皱,暗自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厉声喝到:“去把薛予宁带上!” * 晨光熹微,山岚拂面,早春花露垂落,滑至青泥之上,与青泥之中早已干涸的血迹相融,转而洇开了浅淡的粉色。 小径之上入眼尽是高坐于马背之上的骑兵,而在其对面端立的少年,盔甲裹身,马尾高扬,身上的血迹像是红梅点缀在了无边雪色中。 “世子爷,别来无恙。” 萧成炜看向马背上的谢砚书,含笑出声。 他的余光在扫到谢砚书身后的谢煜和沈璧君时,心中却是一沉,定国公夫妇此时应在蜀地才是,又怎会在这里出现? “楚王殿下当真是令谢某刮目相看呐,没想到楚王自诩贤德人孝,却也会做出举兵反叛之事。” 少年泠泠一笑,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萧成炜并不恼怒,他只转了转手中古代长剑,哼声道:“世子爷此言差矣,本王只是体谅父皇龙体抱恙,这才出此下策。 “哦?既然是体谅陛下,何至于举兵围攻骊山?萧成炜,演了这么久的戏,难道你不累吗?” 萧成炜闻听谢砚书之言,头上青筋暴跳,他立时便褪去了脸上的笑意,向着身后人道:“将人带上来!” 他话音将将落下,便见被两名男子押着一人从后方走出。 女子乌发垂落,面色有些发白,清亮的双眸在看见谢砚书的一瞬转而星光熠熠。 “谢砚书,你就算是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薛予宁吧,本王记得当初你为了求娶薛予宁,甚至冒死于承明殿前请旨。” 萧成炜的目光落在了薛予宁的身上,转而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谢砚书。 “是小宁!” 在谢砚书身后的沈璧君瞧见薛予宁后两眉轻皱,好不容易迎回府的姑娘,而今无端卷入风波之中,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他们谢家可就成了大罪人。 谢砚书在看见薛予宁的一刹,心中一沉,但他很快敛去了面上的忧色,冷声道:“萧成炜.......拿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威胁我,凭你这样的性子,还想坐上皇位,当真是可笑之极!” “谢砚书,本王不知你是从何处找来的兵,带本王将话放在这儿,你若敢阻拦本王,薛予宁立时便会命丧于此。” 少年长眸微眯,微风卷起他的墨色发带,清俊的下颌微微扬起,眉间腾起愁云。 薛予宁被两名士兵钳制住,丝毫无法动弹,她眼中已有莹泪,她强力地想要避开谢砚书的目光,而在她身侧的人却死死地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谢砚书。 “世子,本王瞧着还真是我见犹怜呐,这一滴泪珠......”萧成炜用手捻下一颗薛予宁眼角的泪珠,轻轻揉搓着:“倒是让本王的心都忍不住一颤呢。” 可下一刻萧成炜却骤然抬手压住薛予宁纤细的脖颈,眸色狠厉:“谢砚书,本王给你半炷香的时间,立时退出骊山,本王可保她性命无忧。” “若是......” 萧成炜语音渐沉,谢砚书的眸光却是扫向了萧成炜身后的微微一动的草丛。 “你若是执意要阻拦本王,休怪......” 萧成炜的话尚且未说完,身边的两名兵将竟是突然捂着双腿栽倒。 片刻之后,他也觉膝盖窝中骤然传来一阵难以言说的痛楚,他被迫放开了薛予宁,而薛予宁却是转而一把揽过萧成炜的脖子,玉簪立即便自他脖子处划过。 “小姑姑!归远来救你了!” “归远好样的!”谢砚书朗声一笑,他话音方落,立时朝身后人使了个眼色,将归远抱走。 而萧成炜因着归远突如其来的偷袭而慌了神,加之薛予宁玉簪划过,脖颈间的刺痛让他双眉一皱。 “快!捉住她!” 萧成炜一声令下,羽箭齐飞,而与此同时,谢煜亦是抬手一挥,箭失如蝗群般向前刺去,重甲相互碰撞之间,兵戈染血,血染翠叶,浸湿青泥。 长风忽过,刺鼻的血腥气掩盖了遍野芳菲之香,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山中蔓延开来。 薛予宁跌跌撞撞地跑向前方,将将要被身后的人捉住时,却被前方的人一个旋身带过,落入了一则熟悉的怀中。 她身后之人被谢砚书一剑封喉,喷洒的鲜血溅在了薛予宁的脸颊一侧。 少年抬手拂去她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入怀中,带着些哽咽地开口:“宁宁......我回来了。” 第60章 小兔灯(正文完) 长剑破空而来, 搅动无边风云,垂立在侧的翠叶被长剑划过, 叶落枝枯, 只剩下鲜红的血色呈于残叶之上,兵戈相接之声响彻山谷,忽而山岚抚过, 将空气中的腥气弥散开来。 “给本王拿下谢砚书!” 萧成炜目色狠厉,手中长剑不停地斩杀着面前接踵而至的将士,溅起的血液落在他的面容上,活像只吃人的厉鬼。 而谢砚书并不慌乱, 他将薛予宁带至自己身后,旋即沈璧君立时上前将归远和薛予宁带走。 第110页 与此同时, 谢煜领着身后的将士一同冲向了萧成炜的方向。 两军交战之时, 嘶吼声不断,惊煞骊山之春。 萧成炜目色一沉,他由着面前的将士护送而绕至军队之后, 厉声而呵:“他们还没将人带来吗?” 萧成炜身边的人垂首而答:“方才下山时就让他们把陛下和太子带过来了, 只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也未见人影。” 萧成炜两眉紧皱, 他所带的兵是陆向昀借给他的长羽军, 最善突袭之争, 昨夜他便是趁夜而攻上骊山, 本想逼着萧齐北写下退位诏书,便可名正言顺地归京。 当他闻知谢砚书寻兵而来时,便打了用薛予宁胁迫谢砚书的心,只是未想到方才突然窜出来的毛小子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今他手中能有的棋子也只有萧齐北和萧成珏了。 一个是明安朝的皇帝, 一个是明安朝的太子, 有他们二人在手, 难道谢砚书还敢继续进攻? “还不快去找!”萧成炜厉声喝到,一手推开了面前的人。 可他将将转身之时,却看见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楚王殿下可是在找陛下和太子殿下?” 站在高处的男子一身银甲泛着耀眼的白光,晨光落于他的肩头,映照出清俊的面容,他目光炯烁,手中的银枪随意翻转。 “你?你不是应该......” 萧成炜眉头微皱,面露疑色,昨夜他率兵进山,薛景琅像是不要命一样冲了过来,可他腿疾突发,正正便倒在了他跟前。 萧成炜立时便将薛景琅捆了起来,薛景琅本就是将帅之才,捉住了他,他们进攻骊山更是轻而易举。 可本该被为围困的薛景琅现在却是手持银枪,自高处跃下,踏起一绺烟尘,旋即他银枪立刻便横亘在了萧成炜的胸前。 萧成炜回过神时,立时一转手腕,长剑挥舞,奈何他本就不擅武,加之对上的又是薛景琅这个镇北大将军,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楚王殿下应是没想到为何我会在此出现吧?” 薛景琅轻笑着,而与此同时,谢砚书等人亦是缓步走向了萧成炜的方向,身后的长羽军本就不擅长正面相交,而今早已被谢煜手下的兵将所拿下。 “楚王以为昨夜我当真是突发腿疾吗?”薛景琅朗声而笑,昨夜他本就是故意被萧成炜所俘虏。 此次春猎带上山的兵力并不多,根本撑不到天明,只有薛景琅假意被俘虏,让萧成炜掉以轻心,再暗中襄助后赶来的谢砚书,将被禁锢的萧齐北和萧成珏悄然带走,他萧成炜便再没有可以利用的人了。 “你!” 萧成炜目色发凉,他转而一扫面前的谢砚书,最后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萧齐北身上。 萧齐北凝视着萧成炜,心中不免泛上一阵酸涩,若非是薛景琅来营救,恐怕他的这个儿子是真的会用他为人质来要挟谢砚书。 他忽觉脑中昏疼,险些就着前方直直栽倒下去,幸而萧成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萧齐北,才让他不至于摔倒。 萧齐北正了正衣袍,冷声开口,不带一丝温度:“将逆贼萧成炜押解回京!” * “嘶......” 女子白皙的脖颈处一道鲜红的血印子分外明显,谢砚书拿着手中的巾帕沾了些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已经干硬的血迹,面色微沉。 “疼吗?” 少年柔声发问,眉眼间的愁色未消。 室内的檀香阵阵,窗外透进的夜风吹弄少女的乌发,垂落的发丝自少年的掌心划过,徒留一阵酥麻的痒意。 烛光之下,少女巧笑嫣然,双耳的翠色耳坠随着她的微微转头而轻轻晃动,她软声细语地开口:“我不疼,倒是你,前去寻人的时候可有受伤?途中可有遇袭?你说你也真是,怎么不多穿一层护甲?” 谢砚书闻言轻笑出声,他抬手再在薛予宁的额头正中一敲:“你连着问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一个?” 薛予宁吃痛捂头,瓮声瓮气地开口:“担心你还不好吗?” “哦?” 薛予宁的话音虽小,但因室内一片静谧,是以薛予宁所言落在谢砚书的耳中倒是极为清晰。 谢砚书将手中的巾帕轻轻搁下,转而玉手拿起了桌上的瓷瓶,将其中的药汁倒在了掌心,磨搓一番,待其褪去凉意后,才慢慢敷在了薛予宁泛着红意的脖颈处。 “我怎么听说,你当时在营帐之中曾言,若是我回不来了,立时便改嫁,腹中的孩儿也要跟着别人姓,我可有说错?” 谢砚书俊眉一挑,语中笑意不断。 “你!你听谁说的?” 薛予宁嗔怒到,含着水波的眼眸闪过一丝惊慌。 “别管我是听谁说的,你且回答我是不是说过这些?” 谢砚书目色认真,温热的手掌缓缓在薛予宁的伤处揉了一揉。 “我那都是气话......”薛予宁似是觉着有些羞愧,转而垂首捏住了自己的裙角。 “宁宁......”谢砚书收回了手,将薛予宁揽入怀中,沉声而道:“若是我真的回不来了,你本就该找个更好的人嫁了,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谢砚书眼尾处荧光微闪,揽着薛予宁的右手慢慢收紧,他曾想过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只愿薛予宁能再觅良人。 幸而如今他安然归来,才能又见到他的宁宁。 第111页 “更好的人?”薛予宁缩在谢砚书宽阔的怀中,小手轻轻地捏搓着他腰间的玉佩,轻笑着出声:“你若是真出事了,我也不会再嫁。” “我是将军府出身的大小姐,金尊玉贵的,诚如你当初与我拌嘴时所言,总是挑三拣四的,寻常人家的公子家哪里又容得下我?” 谢砚书眉眼含笑,倒是褪去了方才的愁色:“这话倒是不差,这明安恐也只有国公府能将你这位大小姐给供起来了。” “对了,陛下对楚王举兵一事欲做如何处理?”薛予宁倏然皱眉问到。 自前日从骊山回京后,朝廷对楚王举兵一事竟是迟迟未下决定,似是还在等着什么似的。 谢砚书长叹一声,双眉微微攒起:“陛下他年事已高,膝下子嗣艰难,统共也就那么几个皇子,加之年老之后更是念及亲情,是故一直在等楚王自己认错,若是萧成炜他自己醒悟后及时认错,想必是会留他一命。” “可楚王的手里沾了太多人的血了,不是吗?”薛予宁思及当初无辜惨死的长嫂喻青,不禁心底一阵抽疼。 若是没有当初的太子谋逆一案,将军府便不会北查抄,喻青也不会命洒寒雪之中,而归远身边也会有阿娘相伴。 “他毕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再加上一个萧长歌,陛下自然是存了想要留他一命的意思,且看明日吧。” * 承明殿 晨光微明,洒下的金光落至金碧辉煌的承明殿中,立于两侧的官员皆垂头不敢言,唯有高坐于御座上的萧齐北长叹一声,打破了宁静。 “楚王......”萧齐北喉间稍稍一哽,他双目秽浊,这几日并未怎么休息,昨日深夜时李安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心头一颤,直至天明也再未入睡。 “楚王昨夜已畏罪自刎了......” 萧齐北淡淡开口,仿佛自刎的人并非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只有他自己知晓在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是难以言说的绞痛。 他年事已高,算着日子,恐也没几日能活的了,早已是日薄西山之象,可偏偏萧成炜在这个时候闹了这么一出,他又怎能不痛? 将萧成炜押回京后,他本想留他一命,况且祝泠闻听萧成炜举兵失败后,也已自缢于宫中,萧成炜是他和祝贵妃的孩儿,亦是他当初捧在手心里的皇子,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然而昨夜李安却告知他,萧成炜于狱中自刎,至死也未曾承认自己做错了。 萧齐北微微闭上了眼,喉间涌起一股血腥气,他老了,也无法再掌控朝局了。 此前因他一己私欲,曾害死了多名无辜忠良,也是他助长了萧成炜的野心,原来,这个中症结竟是出自于他。 这帝王之座,他是万万不能再坐下去了,他回头看向立在殿前的萧成珏,男子一身盘龙锦袍,玉面清俊,头戴金冠,颇有仁君之气。 这位子,也该传给他了。 射入殿内的金光落在萧齐北皱纹满布的脸上,更显其沧桑,他轻轻一笑,慢慢开口:“李安,宣旨吧。” * 长风将起,天边春色正浓,深宫之中的梨花掉落,从朱色的墙壁处划过,落至白玉铺就的小径,最后沉于青泥之中。 薛景琅望向远处腾起的层峦,轻然长叹一声:“陛下而今传位于太子殿下,想必也是经过了一番思虑的。” “陛下龙体本就抱恙,此举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是......” 谢砚书顿了顿,他打量了一下薛景琅的神色,却见薛景琅无奈一笑。 “只是萧成炜死于自刎,并未将其之恶行昭示于众。” 薛景琅话及此处,稍稍一哽:“毕竟他曾在暗中害了不少人,连青儿......” “连青儿也是因此而惨死。” “薛大哥......”谢砚书想要出声劝慰,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 只见薛景琅拂了拂衣袖,转而拭去了眼角滑落的热泪,叹笑道:“斯人已逝,当惜取眼前时才是,好在归远也不负我望,倒是懂事。对了,小宁近来可好?” 此前他还不知薛予宁竟是有了身子,骊山一战分外凶险,他回京后才知薛予宁有孕,当即便是一惊。 玄衣少年立于清风之中,在听见那人的名姓后,眼中的笑意不自觉便显现了出来。 “宁宁最近倒是无碍,只是贪睡了些。” 薛景琅一拍谢砚书的肩,带着些试探性的意味开口:“她没有随意大发脾气?” 谢砚书微愣:“何出此言?” 薛景琅目露惊色,他双眉禁皱:“喻青当年怀归远的时候,总爱生气,没事儿便逮着我骂,我想着小宁本身性子就娇纵,恐是会比喻青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想劝慰你一番的,怎知她竟没有发脾气。” 谢砚书闻言朗声一笑,双目含情,他看向远处的天光,层峦叠翠,拢起一道弧线。 “宁宁才不舍得骂我呢。” * 是夜,烛火通明,少年清俊的下颚染了些烛光,寒星碎钻的双眸里盛着一汪深潭,潭中不经意间落入了一块玉石,漾开了阵阵涟漪。 “这是什么?” 薛予宁拿过桌上的竹条,细细翻看了起来。 她拿着竹条围裹而成的一个小团,思索了一番后,竟是与记忆中的一则影像重叠。 “你在做小兔灯?” 第112页 谢砚书沉声而笑,目若朗星:“从前在青崖书院时,你总以为送你小兔灯的人是裴青,而今我当然要重新做一个送于你。” 少年说着便将薛予宁手中的小兔灯拿过,转而将桌上已然点好的蜡烛嵌进了竹灯之中,白色的玉兔登时便跃然于火光之外,灵动的眼眸正盯着薛予宁。 “宁宁,你想去江南吗?” 谢砚书记得薛予宁曾说过,想去看江南的流水娇花,碧云绿草,此前一直忙于朝中政事,他并未得空带薛予宁出去走走。 “江南?” 薛予宁抱着小兔灯在谢砚书身旁坐下,少女眉眼弯弯,小兔灯的光亮披落在她的娇面上,玉面含羞带粉,朱唇半启,发间的茉莉香气直往谢砚书怀中钻。 “你要带我去江南?”薛予宁再次问到。 “嗯,你不想去吗?我记得你最想去的便是江南一带,再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我就带......” 谢砚书的话并未说完,而左侧脸颊却骤然覆上一层柔软。 “谢谢你,夫君......”女子的朱唇堪堪擦过他的耳边,柔软的话音落入他的心间。 二人四目相对之时,星光熠熠,山川失色。 谢砚书轻轻揽过薛予宁,将其罩在自己的怀中,转而垂首加深了方才的吻。 室内烛火摇曳,帐幔飘动。 少年良久之后才放开了薛予宁,他沉声一笑,眸光清明,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窝处:“宁宁......还有一个月。” 第61章 番外一冰葡萄 溽暑的天, 将将褪去一阵雨,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是青泥的腥气以及枝头白梨的清香, 硕大的白梨高挂于翠叶之间, 沾满了清露。 竹轩居里溢出的甜香在院中交织四溢。 “再给我吃一颗嘛......”薛予宁指了指谢砚书抱着的玉盘子,玉盘里隔着的是用碎冰冰镇的葡萄,深紫色的葡萄裹上白露, 散出的寒气挠得薛予宁心痒痒的。 “不行!”谢砚书见着薛予宁伸过来的手,轻将她的手拍开,厉声而道:“你今儿个吃的冰葡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吃了。” 薛予宁秀眉一拧, 没了方才央求谢砚书的模样,她转而委屈地指了指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不是我想吃, 是她想吃......” “这个天儿本就热得不行, 吃上些冰葡萄也不碍事的。” 薛予宁近来将将显怀,又惯爱吃些酸甜口的,恰逢溽暑之季, 谢砚书便差人去冰窖里取了些碎冰出来, 给薛予宁做了些冰葡萄, 只是这一吃, 倒是停不下来了。 “听话......若只是你肚子里的想吃倒也无妨, 可你本就易生病, 凉的吃多了,终究是对你的身子不好,你瞧瞧......” 谢砚书纤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敲:“方才我可是拿了两个玉盘过来,而今这只盘子里就只剩下这么一小串葡萄了, 还说你想再吃?” 眼见谢砚书是铁了心不会将冰葡萄给自己, 薛予宁索性再玉凳上坐了下来, 两手撑在自己的双颊处,愤愤开口:“这么热的天我也没事儿做,无非不过就是想吃些冰葡萄,看些话本子打发时间罢了。” 闻听薛予宁话中的委屈之意,谢砚书也软下了语气,抬手抚上了薛予宁的小腹,他眸光含情,小声开口:“早知你怀了身子,会有诸多不便,这孩子倒也不该......” “你说什么呢?”薛予宁玉手捂住了谢砚书的嘴,她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模样:“指不定你说的话,孩子都能听见呢,想不到他的爹爹竟是这般不待见他。” 谢砚书闻声轻笑出声:“我是怕你难受。” 薛予宁转而道:“你要是知道我难受,就该把那冰葡萄给我,吃了冰葡萄倒是不难受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一碗冰葡萄,这葡萄你就别想了。”谢砚书朗然一笑,将玉盘拿得更远了些。 “谢砚书!” “叫夫君作甚?” 看着谢砚书一幅轻佻至极的模样,薛予宁秀眉一拧,可在下一刻,她倏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在玉凳上坐了下来,抬起了纤纤玉手勾住了谢砚书腰间的白玉,轻轻将谢砚书朝着自己的跟前一带。 谢砚书微怔,他没想到薛予宁还有此动作,又怕伤者她,是故只能转身在她面前坐下。 可他才将将落座,薛予宁便拉过了他的手,她用指尖沾了些冰葡萄盘里的水渍,随后拨开了谢砚书的手掌,沾了冰水的玉指在他掌心滑动。 谢砚书眉心一皱,窗外蝉鸣不断,扰得人心难静。 “夫君......” 女子的软语就在耳边,而掌心落下的字更是再清晰不过。 “三个月......” 薛予宁先写下了这三个字,随后又抬起指尖捻了些水珠,冰凉的水珠在谢砚书的掌心化为了滚烫。 “到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薛予宁能明显地感知到谢砚书的面色渐渐腾红。 不让她吃冰葡萄,让她心里像是被猫爪子轻挠一样,她也不让他好过。 “夫君......” 薛予宁微微上前起身,却是故意跌坐在了谢砚书的腿上。 溽暑之际的衣衫本就轻薄,薛予宁身穿一件碧色的翠烟衫,肩头的薄衫微微垮落,显出冰肌玉肤,隔着轻薄的衣料,她身上的浅淡芳香在谢砚书身上萦绕不散。 “宁宁,这不是你胡闹的......” 第113页 谢砚书双眉紧紧攒起,薛予宁存的是什么心思,他岂会不知? 无非不过就是想要故意逗弄,以报自己不让她继续吃冰葡萄的心思罢了。 他阖上了双眸,将薛予宁抱起,轻轻搁在了榻边:“天气闷热,你先睡会儿,我再着人去取些冰来,届时放在这房中,应是会凉爽些。” 谢砚书如今胸前微热,额前早就洇开了一圈密汗,谁知晓若是继续呆下去会发生什么。 “夫君难道不和我一起吗?” 薛予宁学着此前在骊山时谢砚书所言,她撑起身,发间的玉簪滑落,乌发顺势从谢砚书的手臂上擦过,她抬手轻轻勾住谢砚书的小指尖,将他拉至榻边。 “一起什么?” 薛予宁微微向前靠了几分,柔弱无骨的身子立时便倒在了谢砚书肩头,她轻笑着开口,声若白瓷碗里的冰块儿般清润。 “夫君难道不和我一同睡觉?” 说完之后,她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谢砚书的耳垂,少年的耳垂立时便攀上了红晕,旋即薛予宁又两手环住了谢砚书的脖颈,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嗫嚅着出声:“夫君不会是想趁着宁宁怀了身子,所以想去找......” “唔......” 薛予宁的话尚且未有说完,唇瓣上覆上的清甜让她心头一颤。 少年护住薛予宁的后背缓缓将人放倒在轻柔的被衾之上,床柱的青幔被窜入房内的热风搅弄,室内入了风,非但没有褪去热意,室内的温度反倒是又高了些。 少年的手极为轻柔地滑过薛予宁的衣衫,三个月未与其相碰,如今被带着茧的手掌轻轻一触,她整个人都陷在了被衾之中。 少女的双颊泛红,鼻尖还挂了些汗珠,她双眸迷离,而在她身前的少年亦是脸颊腾上红晕,呼吸渐沉,因着顾及薛予宁如今怀了身子,是以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地从她脖颈处擦过。 闻听谢砚书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后,薛予宁强撑着力气,推开了谢砚书。 她故作不解,轻笑着说到:“夫君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想让夫君与我共同小憩一会儿,可没让夫君做这儿事。” “哦?”谢砚书眸间划过一丝明光,他稳了稳心神道:“可是是夫人方才提醒了我......三个月已经到了呢。” “提醒?”薛予宁一幅吃惊的模样:“我不过是沾了些冰水胡乱在你掌心里画上了几笔,夫君又怎会往那方面想?” 谢砚书眼色微沉,他凝声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自是想让夫君与我一同歇息会儿,这大热天的,夫君不会还想做些其他的吧。” 薛予宁自顾自地躺在了墙壁的一侧,侧着身子,媚眼如丝,眼波潋滟。 让你不给我吃冰葡萄,让你也尝尝心痒痒的滋味儿! 薛予宁在心中打着坏主意,旋即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太阳穴,故作疲累得开口:“夫君若是不累,倒是可以再坐会儿,我可是受不住了......” 谢砚书看着薛予宁眼中闪过的狡黠之色,他隐约能感受到某种力量的腾盛,可偏生薛予宁还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薛予宁躺在里边儿,假寐听声,一想到谢砚书现在的脸色,她便觉心中舒畅。 可她唇角的笑尚且未持续片刻,立时他便觉衣衫之外有人轻轻抚弄着。 “谢砚书,虽说这已过了三个月,可我身子向来弱,你可不能碰我。” 薛予宁转头便看见谢砚书,她的言外之意便是让他自己憋着。 他本以为谢砚书会进一步地索取,等到那时,她只要拿自己身子不适为借口,谢砚书定是不敢再继续。 谁知少年竟是突然停了下来,跪坐在了薛予宁的面前,他的声音像是带了些哭腔:“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强迫你。” 谢砚书垂首轻语,从薛予宁的角度看去,恰好可以瞧见他眼角处的荧光,眼眶微红。 “宁宁既是累了,那我便出去,不再打扰你了......” “欸!” 谢砚书方向从榻上起身,可身后人却一声轻唤,转而勾住了他的衣带。 薛予宁见着谢砚书方才委屈的模样,又觉心中过意不去,这本就是她挑起的,可偏生谢砚书这把自己放低的姿态又让她心软了几分。 “我......我没说我不行。” 学予宁小声开口,将头埋得极低。 “你说什么?” 谢砚书忽而绽开了笑容,他眉尾轻轻一挑,左手已然搭在了学予宁的玉肩之上,滑腻的玉肤,像是块儿上好的和田玉,温润细腻。 “我说......反正你当心些便是,我应是没事儿的。” 薛予宁这些日子一直在喝凝神养息的药,身子自是不差,将才所言也不过是拿来诓谢砚书的话罢了。 “好......” 看着谢砚书越来越近的脸,薛予宁忽而觉着自己上当了,尤其是在谢砚书解开了她的衣衫后,她才幡然清醒,谢砚书岂会是这般容易落泪的人,将将所作都是他装出来的。 薛予宁想要回击,只是为时已晚。 他与她肌肤相贴,隔着薄衫也能感知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白玉含羞,因许久未经清水擦拭,是以将将相碰时,立时便是一颤,娇花吐蕊,沾了些水珠,溢出的水珠溅落在了少年的手中。 “宁宁方才不是说自己不想吗?” 第114页 薛予宁又羞又恼,半晌才吐出了一句话来:“你......你快别说了。” 室内的玉盘中,冰镇的葡萄褪去了方才挂着的冰霜,尽数化为了柔水一滩,吐出的蜜汁与盘中融化的冰水相融,因着热气儿而渐渐升温。 青色的帐幔之中,少年手上的动作极为轻柔,水珠顺势滑落在他的手臂之上,他沉声一笑,转而拭去了这水珠。 他轻轻捻了一颗水珠微尝了一口,随后俯身在薛予宁耳边轻笑着出声:“也难怪宁宁惦记这碗冰葡萄......确实是消暑的佳品呢。” 第62章 番外二 青梅 冬雪泛出一道银光, 披落在起伏的山脉之上,倒挂起一片银装, 层峦叠雪, 长空之中,雪色与夜色交融,融进了夜帘之中。 庭落白雪, 覆于红梅枝头,来人阔步而行,在门前抖落了一身的风雪后绕到了炭炉边上,待到褪去了一身的寒意后, 才走到了薛予宁的身边。 “阿耶......” 薛予宁怀中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生着一双与薛予宁别无二致的含波杏眼, 她抓住了谢砚书的衣袍, 咯咯笑着。 “阿耶回来了。” “嗯,拾月乖,阿耶给你带了杏子酥, 你可要尝尝?” “嗯!” 谢砚书眼中柔意尽显, 一年未见, 拾月长大了不少。 此前的一年, 谢砚书领命与薛景琅去往凤阳城, 平定燕兵之乱。 听闻此次战乱乃是陆向昀所挑起的, 当初的燕国皇室大乱,陆向澈作为太子却与宫中后妃有染,加之他与萧成炜的来信被揭,作为太子的陆向澈立时便成了众矢之的。 燕国皇帝皇嗣众多, 陆向澈本就生性暴戾, 仗着太子之势, 欺压众人,如此一来,便成了众人的眼中钉,此次丑闻一出,他忙着对付朝中之人,便没来得及防范陆向昀。 陆向昀却在此时利用他手中的人,转而借调了陆向澈手中的兵,搅得凤阳城不得安宁。 而彼时,太子萧成珏初登帝位不久,手中别无可推心置腹之人,是以便派谢砚书和薛景琅前去凤阳平乱。 只是这一去便是一年。 “乳娘,把拾月抱走。” “阿耶为什么要让拾月走?” 谢砚书弯身在拾月的小脸上轻轻一拧,笑着开口:“阿耶与你的娘亲许久未见,拾月能不能让阿耶和娘亲单独待会儿?” 立在一旁的乳娘掩面轻笑,世子爷这是嫌孩子在这儿扰了人二人独处呢。 都说世子爷最是宠爱拾月小姐,拾月小姐的名字并非是因其出生于十月而来,反倒是因为夫人的生辰在十月,是以才给这小姑娘取名为“拾月” 平日里世子爷对拾月是有求必应,可只要见着了夫人,连着拾月都要抛之于脑后,倒不像那些个有了孩子,便忘了夫人的。 薛予宁闻听谢砚书之言,轻轻一笑,她也揉了揉拾月的小脸,莞尔一笑:“那拾月先和乳娘去吃阿耶带回来的杏子酥好不好?待会儿阿娘再来寻你。” “好!” * “你是怎么回事儿?一回来就赶着孩子走。”薛予宁替谢砚书卸下了肩头的大氅,又替他擦拭了额前的雪粒子。 谢砚书一把揽住薛予宁的腰肢,将人圈在怀中:“夫人难道不想我吗?” 谢砚书褪去了早先几年的青涩,倒是比从前更沉稳了些,只是那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一如早年般的多情风流,此时的眼波之中只倒影着薛予宁的玉面。 “这有什么可想的?”薛予宁用手中的巾帕轻轻拍了拍谢砚书的胸口处,转身自他怀中钻出。 “陆向昀死了。”谢砚书冷不丁地开口。 “死了?”薛予宁骤然一顿,双眉一攒,她原以为陆向昀既然敢发动战乱,便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谢砚书阔步走到她身前,目色一沉:“一月之前他便死了,听说是旧疾复发而死。” “那......萧长歌呢?”当初萧成炜倒台之后,祝贵妃身死,唯有萧长歌这个被送出去的公主未有人提及。 “听闻在陆向昀死去的第二日,她便也自缢了。” “自缢?”薛予宁目露惊色,掩面出声:“她,她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自缢了?我原以为......” “你以为什么?”谢砚书懒懒地环住了薛予宁的腰,身子微微向前一倒,整个人都栽在了薛予宁的身上,下巴轻轻枕在了薛予宁的颈窝处。 “你以为萧长歌还等着我?”谢砚书抬手在薛予宁的腰间轻拧了一下:“就算她还等着我,你又何必担心,总归我与她又没什么关系。” “说得轻巧,不知当初是谁为了你将我给关起来磋磨的呢。” “好了,我还有正事儿同你说呢。”谢砚书褪去了方才的笑意,正色到。 “陛下想让归远入宫做太子伴读。” 薛景琅与谢砚书今日回京之时,便先去拜见了萧成珏,萧成珏当时提出了此意,薛景琅并未立时作答,将军府中并无主母,归远又常在定国公府,是以薛景琅打算问问薛予宁的意见。 薛予宁凝神而思,她沉吟片刻后才开口:“太子伴读这倒是极好的,只是归远那样子哪里像是会认真念书的?只怕是整日上房揭瓦的,届时若是扰了皇宫清净该当如何?” “说到这儿,还都是你惯坏了归远。”薛予宁轻轻推搡了一下谢砚书,右手却被他一把攥住。 第115页 “夫人这话可当真是罔顾了我的一番真心呢,归远他是你的侄子,自然也是我的,难道不该宠着吗?” 谢砚书面上像是极为委屈的模样,眼角微微耷拉着。 薛予宁轻笑一声,眉眼含情,她软声细语道::不过,归远本就与太子的关系不错,若是能跟在太子身边学学规矩那也是件好事儿。” “你的意思是同意了?那我待会儿就遣人去将军府。” “待会儿?这时你怎么不去?你现在去遣人,我也好去看看拾月。” 薛予宁一心都挂念着拾月,拾月最爱黏人,若是久了未见她,便止不住地哭闹。 谢砚书却是抬手拦住薛予宁,一把拉过她的玉指,与她十指相扣。 “现在自然是有别的事该做。”谢砚书逼着薛予宁不断地退向身后的床榻去。 可薛予宁只是推开了他的手道:“快别闹了,拾月还等着呢。” “你眼里就只有拾月,全然未将我放在心上是吗?”谢砚书坐在床沿边上,双眸中委屈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分明他已一年都未曾回京,怎知薛予宁满心都装着拾月。 薛予宁看着谢砚书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跟个孩子你还吃醋?” “不是我吃醋,是你......” 谢砚书尚未说完话,薛予宁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旋即侧身在他耳侧压低了声音道:“乖,待会儿入了夜,自有你想要的。” * 深宫之中朱色遍地,落下的素雪覆盖在了宫墙之上,恰似红梅挂雪。 行在小径之上的女童发间翠色的发带随风轻轻扬起,墙角之中伸出的红梅枝,坠下一滴雪粒子,她灵眸绽光,抬起粉嫩的小手,想要去摘枝头的红梅,奈何她身子不高,怎么踮脚也摘不到枝头花。 她奋力一挑,这才摘下了一朵红梅,她小心翼翼地将红梅枝护在怀中,轻轻地拨弄着上边儿挂着的白雪。 “小不点儿!” 一声稚嫩的嗓音响起,拾月闻声瞧去,只见身着绛紫色锦袍的少年翻坐在墙岩之上,手中捧着一把红梅枝,隔着红梅枝,拾月将将可看见一双清澈透灵的双眼。 “是你啊。”拾月将手中的红梅往身后藏了起来,眼前的人早在之前的宫宴中她便见过,阿娘告诉她这位是太子殿下,是明安朝未来的君主,见了他得记着行礼。 谁知她方向学着阿娘的子时给他福身时,他竟是拿着手中的青梅便朝着她砸了过来,砸得她额角发红。 从此以后,但凡是宫中宴会,她见了这位太子爷都得绕道走,谁知今日她本是趁着阿娘和阿耶不注意溜了出来,谁知又撞上了这位太子爷。 “把你手中的红梅给我。” 萧景明自墙头跃然而下,轻身一旋,便落在了拾月的跟前,他高傲地伸出手,扬了扬下巴:“把你的红梅枝给我。” 拾月的眼中立刻便洇出了一汪泪,可她却强撑着道:“不要,这是拾月自己摘的,太子您手中有那么多红梅,为何还要来抢我的?” 萧景明眉头一皱,他扬高了声调道:“我是太子,让你给我你就得给我。” “我不给......”拾月将红梅藏在自己身后,微微向后退去,可面前的萧景明却是步步紧逼。 萧景明绕过拾月,一把将她手中的红梅抢走。 “阿娘......阿耶......”拾月立时放声而哭,倒是让萧景明眉心一簇,他赶忙将自己手中的红梅又塞进了拾月的怀中。 “喂,你快别哭了!” 可拾月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一哭倒是把薛予宁和谢砚书唤了过来,随着谢砚书一齐的,还有身着黄袍的萧成珏。 他一见萧景明束手无策的模样,便知是他又在欺负人小姑娘了。 “萧景明!你做什么?每每见了拾月,总是把人弄哭,你瞧瞧你,哪里像个太子!” 萧成珏厉声而呼,抬手便揪住了萧景明的耳朵,将人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而拾月在看见薛予宁后,亦是一头栽进了她的怀中:“阿娘......他......他抢我的红梅。” 谢砚书闻听拾月的哭声,却是转而一笑:“红梅?可你怀中不是有这么一大捧吗?” 谢砚书边说还不忘掐了掐拾月的小脸,薛予宁白了他一眼,抬手打开了谢砚书的手。 “萧景明你没事儿和人小姑娘抢什么红梅?难不成你也要学着姑娘家把红梅戴在头上?” 萧成珏看着萧景明便气不打一处来,拾月生得乖巧可人,任谁见了也不愿惹她哭泣,况且又是出自定国公府,身上还有着将军府的血脉,他本还想着日后撮合拾月和萧景明,谁知这孩子竟是这般不争气。 一想到此处,萧成珏捏着萧景明的手又加重了几分。 可萧景明却是愤愤地将手中的红梅枝挥舞着:“拾月的红梅里有小虫子,我是想帮他把小虫子拿走,又怕惊着她,所以才抢走的。” 他边说还将被冰块封冻住的蠕虫拿到了拾月面前。 这一瞧,拾月更是“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喂……你别哭了,我给你吃杏仁饼好不好?” 萧景明从袖中取出了一方精致的木盒,而在木盒之中整齐地堆叠着香甜的杏仁饼。 “这是御膳房做的,外边儿的都比不上。” 萧景明一把将木盒塞在了拾月的怀中。 第116页 面上尚且挂着泪的拾月在闻到甜饼的香气儿后,忽而止住了泪。 薛予宁见状,便拿起一块儿甜饼放在了拾月嘴中,倒是让她没有再继续哭下去。 “好……好吃。”拾月啜泣着开口。 谢砚书弯腰拭去了拾月眼角的泪,柔声问到:“那你要和太子哥哥说什么?” 拾月愣神片刻,旋即她偏了偏头,看向萧景明,奶声奶气道:“谢谢太子哥哥……” 薛予宁和谢砚书闻声相视一笑,待到他二人出宫之时,薛予宁的面上都还挂着浅笑。 素雪清光,宫道之上俪影双双,将二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谢砚书怀抱拾月,一手撑着伞,拂开了飘落的白雪。 “谢砚书,你觉不觉着那太子殿下像极了你小时候?” 薛予宁忽而忆起从前他与谢砚书也是这般一见面便水火不容。 她摘的娇花,谢砚书都要夺去。 她夸过的茶,他总要说难喝。 她熏着芳香,他总说刺鼻。 而今一瞧这萧景明见了拾月倒是如从前谢砚书见了薛予宁一般模样。 谢砚书转眼看了看怀中已经熟睡的拾月,嘴角还挂着杏仁饼的残渣。 “我们拾月生得乖巧可爱,谁见了不心生怜爱?想必小太子亦是喜爱拾月,只是碍于说出口罢了。” 谢砚书轻笑着出声,回望向薛予宁。 女子挽起的发髻只用一根玉簪点缀,平落出清冷的容颜,她双眸含着碎星,粉唇一扬:“话是这么说……不过这太子殿下倒是与你当初一般不讨女孩子欢喜!” “不讨女孩子欢喜?”谢砚书俊眉一挑:“你确定?” 薛予宁掩面轻笑:“那当然。” 谢砚书倏然靠到薛予宁肩头,沉声笑道:“难道昨晚我没让夫人欢喜?看来这倒是我的错了……” 谢砚书故作惋惜地长叹一声,薛予宁羞怒地双颊一红,又怕吵醒拾月,便轻轻一拧谢砚书的手臂:“总是这么不正经!难怪你我二人是死对头。” 落雪无声,谢砚书却是止住了笑,他凝神看向薛予宁,盛着星光山色的双眸里漾起波澜,他清然一笑,声若山涧:“宁宁,我们不叫死对头,我们是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