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偶都市》 第1页 《活偶都市》作者:衣带雪【完结】 简介: 男人之间一旦心意相通,下一步就开始父子相称。 如果不是父子相称,那很有可能以后就夫妻相称。 …… 走下那座大桥之前,颜格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座小时候生活过的城市变得这样疯狂。 石狮子在街上散步,气球人在夜空飘荡 风筝们挣扎飞翔,活偶将丧钟敲响 它们睁开眼 它们唱起歌 它们欢呼着 它们……猎杀我们。 【我所有的残缺,就是因为我爱你。 从我还是一捧卑微的尘土开始,从瓷窑里熊熊的烈火开始。 即便我已粉碎,风也会带去我爱你的证明 ——Luca】 一般还是日更,跑装修太忙了,等我有存稿了就再把更新时间稳定一下QWQ tag:cp有男男、女女和男男女女and人外,主角cp1v1,生存、解谜、战斗、冒险,不正经的冒险文,正经广(不是)告文,欢迎各大商家恰饭合作(误) 【万恶之源沙雕演奏家攻×莫的感情实力演员受】 本故事纯属胡咧咧,如有踩雷,作者会笑出猪叫并建议你光着脚趟一下。 灵感来源:电影博物馆奇妙夜、克苏鲁、景德镇、作者姥姥的鬼故事、作者奶奶的鬼故事,作者同学的姥姥小时候的鬼故事,以及作者小时候逃课当街溜子时的真实经历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奇幻魔幻 现代架空 大冒险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格,黎鸦(黎好坏) ┃ 配角:卢卡(luca) ┃ 其它:汪仔牛奶成精了你还会喝它吗 一句话简介:活玩具揭棺而起,两猛男勇闯天涯 立意:纵使今夜仍有无尽的挑战与冒险,我们仍向往日出时的曙光。 序章·现世的黄昏 第一章 老瓷街 “……因部分地区冬季疫情仍在持续,刚刚发布黑胶唱片《伶王》不久的独立音乐人L2原定于年后情人节在慈陵市小天井举办的演唱会无限延期……” “目前我市老瓷街路段因地区规划原因,一些原住户和富华房地产开发商还在就拆迁款对峙中,车友们请注意绕行……” “特大喜讯!慈陵最大商业区富华广场12月25日盛大开业!中心旺铺,全城钜惠,季末疯享,欢迎广大市民莅临……” “据悉电影《咒都》已内定男主为新晋流量小生薛威明,这部朱培奇导演未拍先火的IP话题之作将何去何从……” 在老瓷街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颜格一连换了三四个车载电台,听到的都是些让人不悦的坏消息,尤其是最后一条新闻钻进耳中后,他瞥了一眼副驾座上勾画得满满的试镜剧本,面无表情地把电台关掉,接起了同时震响的来电。 “颜格啊,考虑得怎么样了?我这边上次联系到的那个朱导对你印象极好,只要你点头,那个讨喜的男二就十拿九稳了。听学长的,现在的剧本风气,主角很难积攒人气。你现在正是长开了的时候,条件又这么好,妥协一下,前途一片光明啊。” “可我觉得那个主角的设定和角色特质很有意思,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傻子哎,演员这一行,你前期就算委屈点,攒攒人气,将来能拿到的资源就更多,挑选剧本的余地也就更大,学长这是为你好,将来你毕业就知道这社会的……” 这个时候,路口的绿灯亮了,颜格对蓝牙说了一声“晚些再聊”,便和学长断了通话,从熙熙攘攘的路口拐进了他从小长大的老瓷街。 老瓷街以前叫老瓷口,古时候是烧官窑出贡品的地方,到了民国便专门做瓷器外贸,在上世纪战争爆发前一度也是洋商云集的所在,留下了许多古旧的小洋楼。 地方上一度想把这地方开发成景区,但无奈老城居民太多,这些洋楼几十年来翻修过许多次,老百姓们习惯了那些脱了皮的石膏栏杆下面架着的“烟酒副食”、“牛肉汤”等塑料牌匾,觉得有这些烟火气才算家乡,始终不愿搬走。 规划处的来过几次,反映说建筑保存不当,居住的又大多是些老人,开发十分困难,上面看市里的拆迁费周转不过来,便没怎么管了。 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产开发商们便盯上了这块紧邻着新城区的隐藏旺铺,三天两头便要闹一场拆迁纠纷。 颜格将车停在老瓷街最大的一栋洋楼下,刚一下车,就瞧见他姥姥家临近的墙壁上用白漆泄愤般喷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连紧挨着墙壁的几盆绿植都遭了殃,还没熬过这个冬天,茎叶上就落了星星惨白的漆点。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锁了车抬步踏入门中,一进门便听见哗啦一声瓷器滑落的碎裂声响,只见满地瓷坯碎片里,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一脸阴沉地朝着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大声说着些什么,旁边老太太的儿子在中间小心陪着笑打圆场。 “妈你怎么这么固执!人柯经理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才给了两万块钱一坪的拆迁费,两万块钱,咱这宅子有五百坪,那就是一千多万。你别拦着我,你想想咱妈就三个儿女,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花用不了多少,到时候就算是平分,不止鲤鲤的学区,你那房贷也能平了!” 闹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前姨父罗建坤。 第2页 颜格上次见他,还是前年二姨抓到他出轨被气进了医院的时候,在二姨果断离婚之后,颜格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按理说都已经离婚了,也没有孩子,就不该再和前妻的婆家有什么联系,只不过架不住这人脸皮太厚,自己做生意失败欠下巨额债务,就打起了岳母家老房子拆迁款的主意,隔三差五地来拎些杂牌子保健品,想说动顾老太太卖房子,自己好捞些好处。 过了年,顾家姥姥就该过八十八岁大寿了,同老瓷街其他同龄的老人不同,她尽管头发霜白,却总是梳理得整整齐,即便是对着无礼之辈,也是一脸平静,连眼角的皱纹弧度都是温柔的。 此时对方咄咄相逼,顾姥姥也不愿同对方多争执,温温和和道:“建坤,别说了,这房子顾家不会卖的。” 罗建坤废了诸多口舌,见老太太油盐不进,脸色一黑还想纠缠,忽然背后劲风一刮,胳膊被人反手拧住。 “你是?!” “姨父,你让我家好找。” 罗建坤一转头,就看见一个身段颀长的年轻人,见了他,眼里瞬间蕴起烫人的怒气,拧住他胳膊的同时,就已经拉松了领口,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汹汹架势。 “你是……颜格?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罗建坤有几年没见到这个在外地上大学的侄子了,胳膊被拧得一阵钻心疼,这才哎呦呦地叫唤起来。“侄子打长辈了!还不快放开,要叫街坊邻居来看顾家的笑话不成?” “不急。”颜格单手拧着对方,也不看他,飞快地按了几下手机,送到耳边道,“爸,抓到罗建坤了,就在姥姥家……行,您带局里那几个叔叔来,这会儿高铁还通着,晚上我去接你们。” “哎!别啊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喊人呢!那什么、姨父还有个饭局,先走了哈!”罗建坤听他说话,脸色剧变,疯狂扭了几下,硬是靠着一手油腻的汗挣脱出来,撒腿跑出了门外。 三舅忙道:“颜格,你真的报警了?” 颜格按下录音保存键,在拨号键盘上按道第二个“1”时,回道:“刚才是录音,现在才要报警。” “别别别——”舅舅忙去阻拦,那边顾姥姥上前轻轻拂开他,随后转过来握住颜格的手。 “算了,格格,难得回趟家,莫叫街坊邻居看笑话。”顾姥姥道。 颜格对姥姥的话到底还是听的,放下手机对旁边松了口气的舅舅道:“三舅,姥姥年纪大了,怎么说也不该把这泼皮无赖放进家里来。” 三舅对颜格挤出来个笑脸:“你姨父认识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舅舅是不想给咱家惹麻烦。他又是个记仇的性子,你现在把他吓走了,等下他回过味来,那……” “哦……”颜格的目光在三舅脸上打了个转,道,“前年是三千万币圈基金,去年是梅子岛的蛤蜊股票,今年又干起了房产拆迁,姨父的新花样一年一个样,三舅您每次都上钩,果然您跟他才是进过一家门的。姥姥,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如果三舅始终更相信罗建坤嘴里一夜暴富的鬼话,为了避免以后再出这样的意外,我建议直接报警。” 三舅一下子慌了:“哎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越来越像你爸了……” 颜格警觉了起来,观察了一下三舅的脸色,道:“舅舅,您既然放任他进门,根据常理来说,您多半是又搅合进了他那些非法集资的烂事里。姥姥,我还是建议报警,顺便把舅舅的财产暂时冻结,直至对方被彻底清查,这是最有保障的止损方式。” 三舅气得脸色发紫:“大人的事轮得到你这个晚辈来——” “算了。”顾姥姥见小儿子下不来台,挥挥手让他先安静下来,对着颜格微笑道,“看你这手凉的,难得回来一趟,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跟姥姥进屋来吧。” 姥姥一出声,颜格冷峻的眉眼多少软下来一些,凉凉地瞥了他三舅一眼,便扶着姥姥回了屋。 一进屋,看见地上也是一片狼藉,颜格皱眉道:“姥姥,我爸总是在研究所,北宁那边家里空荡荡的,您半年前才住过一次院,再住在这儿实在不安全。要是您实在不愿意让我们处理掉那流氓,倒不如搬来北宁一起住。” 顾姥姥抿出一个笑,大约是仍保留着上世纪名媛的风度,对这些家长里短的钱财俗事倒不是特别在意,摇了摇头,道:“去把簸箕和镊子拿来,这尊老招财猫被砸碎了,咱们去把它粘起来。” 老一辈的老瓷街住民大都对慈陵顾家的名号如雷贯耳。顾家祖上曾是慈陵最大的陶瓷世家,建国前承接着沿海三省一半的瓷器外贸,乃是当年陶瓷业一方之雄,只可惜家业在战争时期毁于一旦。 直至建国三十年后,顾家唯一的直系后人顾老太太才执意带着三个儿女回国,重新盘回了老家的瓷铺子。 只是在那之后,时代已变迁,手工烧窑的技术慢慢被机械取代,而顾老太太身体又不好,没有精力再将生意做大,到了颜格出生后,顾家的瓷窑便停产了,近些年也只烧些小物件随意打发时间。 颜格小时候时常听街坊邻居说顾姥姥是个瓷器行业里的异类。做瓷器这一行,从古至今都有不留瑕疵品的规矩,一旦有瑕疵,便是就地摔碎掩埋。可顾姥姥惜物,只要不是彻底的失败品,那些略有瑕疵的瓷器总会小心收藏起来。 第3页 家里为此还特地开了个极大的地下库房,专门用来存放那些过时卖不出去的、或是残次品瓷器。在颜格年幼的记忆里,库房便是他的游乐场。 “……这儿还缺那么一片儿,对,手要稳。”顾姥姥戴着老花镜从旁耐心指导着,不一会儿见颜格拼了个大概形状出来,就接过手来,“就到这儿吧,去休息休息。” 颜格活动了一下筋骨,提起打算茶瓶给姥姥的花茶杯里添点热水,试了试发现水有点凉。去烧水的时候,看见墙角的猫饭碗被它的主猫踩歪了,捡起来扫了一眼底部的落款——这是一只清代仿定窑的瓷碗。 “罗建坤恐怕不知道,您这库房里有些老孤品随便拿出去一件儿就够换座毛坯房的了。”颜格摇摇头,顺手给碗里添了点猫粮。 “老物件,新物件,不过都是些人使唤的玩意罢了。当年你太姥爷喜欢这些,可姥姥更喜欢这些瓷猫儿呀瓷狗儿的。” 顾姥姥爱惜地整理着手上的招财猫的裂痕,用刀笔将碎掉的猫耳朵细细调整好,道,“比起这些,姥姥倒是想问,罗建坤缠了咱家半个月了,你是怎么一句话把他赶走的?” 颜格坐在矮凳上靠着姥姥,解释道:“前年罗建坤想做那些骗人的保健品生意,那时二姨还没和他离婚,我爸怕他做大了牵涉到家里,就找了个玩金融的朋友做了个局诓了他一笔,断了他的资金链,钱都暗地里还给那些他借债的受害人去了。因为这件事,他的账户现在还被银行监控着,所以他听我提起这茬,就以为是我爸要找他要债,自然是怕了。” 顾姥姥摇了摇头:“教训归教训,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可不许学你爸那套把人往死里逼。” “我一向很讲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颜格说完,脑门就被顾姥姥戳了一记:“都快毕业了,这般凶蛮,以后哪个姑娘敢要你。” 颜格眨了眨眼,捂着额头转移话题道:“今天不是周末吗,怎么没看见鲤鲤?” “对了,还有这事。”顾姥姥摘下眼镜,想起身,揉了揉腰又慢慢坐下了,对颜格说,“鲤鲤学校里今天组织活动,让班主任带着去了市里新建的博物馆参观什么西洋古董展,这会儿也该结束了,记得提醒你舅舅去接鲤鲤。” 颜格应了声,上楼去找他三舅,却听门口路过的邻居说,三舅刚刚追罗建坤去了。 他这个舅舅不算笨,但大约是遗传自颜格那个传闻中抽大烟抽死的姥爷的缘故,不愿踏实工作,眼高手低,总喜欢听信罗建坤画的饼做什么投资暴富梦。 颜格心想他三舅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看了一眼手表,不愿意浪费时间,向楼下喊了一声:“姥姥,我去接鲤鲤。” 姥姥遥遥应声:“路过长葛街记得买卷新门神画儿回来,要老张家手工的。” …… 春节前后,街上到处都堵得像是刚切好的豆腐块,颜格在满大街“好运来”的喜庆歌声里挨挨挤挤地绕过街道,转入了之前在广播里听到的富华广场。刚停好车,便看见博物馆前的喷泉广场附近,有一群施工人员正围着一座美猴王瓷像同一个老头争执。 “老头儿,咱们这儿施工呢,又不是不保留这尊像,喷个金漆而已,放在过去,这可叫塑金身呢。” 同他们对峙的老头似乎耳朵不大好使,死死护在大圣像前。 “你们这些后生儿懂啥子,这瓷像是慈陵人祖上的心血,官衙监造,耗费千斤土料,前后烧制了六年!这火眼金睛、这面纹,那都是列祖列宗的手笔啊!一百多年了,镇着一方地气,你们动了是大不敬!是要惊动鬼神的!” 那老头颜格认得,正是老瓷街画门神的张伯,向来脾气固执,富华集团把建筑规划做到老瓷街时,张伯是抵制最激烈的。 眼看着他们要打起来,颜格略一思索,回到车里脱了大衣外套,从一堆学院里带回来临时保管的戏服里挑出一套警服、一顶大檐帽,再下车时,整个人摇身一变成了个片儿警。 对着后视镜看了一眼,颜格还觉得气质差点意思,把车里的保温杯揣起,才大踏步朝争吵的人群走去。 这边厢张伯挡在大圣像跟前,正同施工队互相推搡着,吵得脸红脖子粗。 “这是古董,是文物,一帮崇洋媚外的东西!” 施工队的人也恼了:“大清都亡了,醒醒吧!喏,博物馆就在两百米外,这要真是宝贝,咋不供在博物馆里烧香?就是个近代工艺品而已,南门地摊上一大堆,总是要拆的。要不是看你是个老人家老子早就动手了,快走别碍事!” 那包工头一把推开张伯,老人踉跄了一下,直直朝一边绊倒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片儿警排众而出,一把扶住了张伯。 人群里一看他穿着深蓝色的警服,道:“别吵了,警察都来了,听警察说呗。” 人们一眼看过去,刚要赞一声这小警察长得真帅,便见他把老人扶稳,看了看四周,拧开保温杯悠悠吹了一口气,一抬眼,漂亮的桃花眼往下一耷拉,立时一股铲奸除恶的警圈老鸟的气质油然而发。 颜格一张口,掺杂着各地的方言开腔道:“干什么呐,治安管理办法就贴那旮沓广告牌上看不到?咋个,想在局里过年?” 施工队的工头叼着烟,本来一脸烦躁,一见警察来了,连忙神色一整,上来递烟赔笑道:“警察同志,这广场本就是富华集团的地盘,咱们可都是有批准才施工的,这老头非要闹事,您看……” 第4页 “莫来这套,局里正查风纪查得紧咧。”颜格避开对方递烟的动作,仰头看了一眼大圣像,问道,“咱也是本地人,从小看着大圣像长大的,咋搞文物局不管?” 工头挺直了腰板说:“警察同志,文物局的人前天刚来过,证明文件就在那边二楼办公室,咱手续都是合规的。您看这广场崭新洋气,非要让个破烂玩意杵在这儿不是难看么……” 这尊大圣瓷像历史悠久,算是慈陵市的老地标之一,历经近百年风吹雨打,当年精致的彩绘已严重斑驳脱色,长翎断折,火眼黯淡。 这样一尊破破烂烂的瓷像,与周围罗马风格的金色雕塑群格格不入,无怪乎广场的装潢承包商要将它处理掉。 施工队的手续健全,颜格也知晓这并不是一时惋惜便能保住的,知道张伯耳朵不好,又觉得人命大于物件,不宜久拖,便尽量大声在他耳边道:“老人家,他们不是要拆,是暂时喷一道金漆,有什么事咱们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快过年了,保重身体,莫叫家里头人担心哈。” 围观的人里有熟人嬉笑道:“老张头,现在都啥子年代了哟,这破猴子拆不拆关你啥事,你在这儿跳,又没得人给你钱。” “你们,冒犯神灵,这是要出事的啊……” 张伯竭力劝说着,但周围的人依旧嬉笑不断,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拍视频准备发到网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家老头儿给大家添麻烦了。”这时候张伯家的儿子及时追过来了,朝着四周点头哈腰一阵,便把脸色发灰的张伯劝走了。 “呸,老土鳖,耽误时间。”工头对着张伯的背影啐了一口,转头对颜格笑道,“还是警察同志讲道理——” 颜格道:“别急,刚刚你想殴打老人是想怎么的?老人家倔归倔,也不是你动粗的理由,你看这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去博物馆参观的学生,小孩看你这样对老人家,社会影响多不好,去写份悔过书,下班后交到街对面所里。” 还没散完的围观群众里也有孩子家长,露出指责的目光:“就是,一脸横肉、鬼吼鬼叫的,叫我家娃娃儿都跟着学坏了。” 工头笑容一僵,却也只得接受了,招呼着施工队继续给大圣像喷金漆,围观的人群很快便散了。 过了五点,正好是广场人最多的时候,颜格解决完事情之后,回车里把大衣套在警服外面,从广场另一侧顺着人流穿过一群同样来接孩子的家长团,不多时便在金色的喷水池台阶边看到一个背着孙悟空书包、扎着樱桃发圈的小女孩。 小女孩盯着远处正在被人喷上金漆的大圣像发呆,直至颜格在她身边坐下来,才恍然回神。 “小格哥?你不是当大明星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揉了一把正在上小学的小表妹的脑袋,颜格问:“怎么哭了?” 顾鲤鲤揉了揉略红的鼻子,哼唧了一声不说话,同时她身侧四五个同班女生蹦蹦跳跳地从她身后路过,每个人手里拿着个塑料人偶,对着顾鲤鲤挥了挥,齐声大笑着跑远—— “顾鲤鲤,脑袋大,猴子猴孙闹笑话!” 小孩子跑得贼快,顾鲤鲤站起来跺了跺脚,想拿什么东西去砸对方,掏出来之后却又舍不得,收了回去护在怀里。 颜格问道:“说说,到底怎么了?” 顾鲤鲤噘着嘴,小心翼翼地护好怀里的面人,道:“……老师说叫我们参观完爱丽丝公主后,买个博物馆的纪念人偶写篇图画日记,我……我没有买爱丽丝公主,零花钱都拿去买大圣面人了,就被老师当着班里人的面说教了。” 颜格瞥了一眼,博物馆旁边的角落里,富华广场的保安正在大声驱赶兜售手工面人的小商贩,想来顾鲤鲤就是从那边买的。 ——就像是张伯的门神画儿、即将被拆除的大圣瓷像,甚至是姥姥的旧瓷窑,这些老手艺终将随着时代彻底淹没。 略一晃神,颜格见博物馆旁的精品店关门了,想给顾鲤鲤买也没地方买,继续问道:“爱丽丝公主是哪个?我只看到公交站口站着三个cos艾尔莎的。” 顾鲤鲤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身后——欧式巴洛克风格的博物馆前,正挂着一张巨大的海报,海报上拍摄的乃是一尊几乎等人高的上世纪陶瓷人偶,它曾经的主人似乎十分钟爱之,不止为它穿上缀满珍珠宝石的宫廷长裙,还专门打造了一架鎏金南瓜马车。 “爱丽丝公主,上世纪圣纳洛卡公国女爵从中国订制的陶瓷人偶……唔,原来还是国产的。”离得太远,颜格没看太清楚,视线便被前来打卡拍照的游客遮住了。 顾鲤鲤重重哼了一声:“王娟琪她们根本不识货,它才七十岁而已,我们慈陵的大圣像可是足有一百多年了。说我是猴子猴孙,谁不是从猴子进化过来的?” 小表妹顾鲤鲤和其他喜欢各种新潮动漫的同龄人不同,从小就喜欢抱着顾姥姥留下的民国画册看,其中的齐天大圣就是她的最爱。 在她还不知晓月球上其实并没有嫦娥的懵懂年代,天天扛着晾衣杆试图从二楼往下跳企图召唤筋斗云,直到颜格找机会带她玩了一次儿童跳楼机,这才发觉天上险恶,放弃修仙回到了人间。 颜格看了一眼顾鲤鲤被扯散的麻花辫,怀疑她可能遭受了传说中的校园霸凌,冷静分析道:“理性上我建议你据理力争,但是考虑到你期中考试语文只有85分,大概率也吵不过对方。不如趁着还不需要负法律责任的时候,量力地和王娟琪打一架,你比她胖,动真格的,应该能赢。” 第5页 顾鲤鲤一脚踢在他腿上:“你就没有想过尽一个成年人的责任为妹妹讨个说法?” 小学时代从来没有请过家长的颜格诚实地说道:“哥上学的时候,只知道胜者为王,加油。” “啊呀呀吃我一枪!让你知道谁才是老瓷街的强者!” 顾鲤鲤哇呀呀地开始用小卖部里买来的水枪滋颜格,硬要骗他一顿麦当当儿童套餐才愿意回家,两位强者正撕得难解难分时,身后博物馆顶层的钟楼忽然响了起来,随后广场上所有的路灯依次灭去。 “咋个回事?停电了?!” 广场上正准备逛街的人群一阵哗然,过了几分钟,听见富华广场的广播说是停电事故,今日购物中心暂且关闭,便纷纷发出失望声。 毕竟临近春节,很多人是特地来新开的富华超市置办年货的,一停电,广场的设施无法运作,这趟算是白来了。 颜格擦了擦脸上的水,对顾鲤鲤没骗到垃圾食品套餐表达了遗憾并缴了她的水枪,把人往背上一背,长腿一迈走进拥挤的人流。 电路的故障好似范围不小,一片喧闹中,夜色悄然覆满整个天空,所幸今夜的月色并未被冬日的雪云遮盖,隐约还能看见云层中有星子闪烁。 霓虹熄灭时,一片片成年人的埋怨声中,也只有小孩子先注意到今晚的夜空出奇地美丽。 “小格哥。”顾鲤鲤正仰头看着星星,忽而直起身子,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拍着颜格的肩膀疑惑道,“你听到钟楼上有人在唱歌吗?” 颜格仔细聆听了一下,四周只传来人们扫兴的抱怨声,摇头道:“听岔了吧。已经六点了,趁还没开始堵车先回去,莫叫你奶奶等急了。” “喔。”顾鲤鲤点了点头,被颜格牵着融入人群前,又回过头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出远处发出钟声的灯楼,一丝困惑在眼底闪过。 她似乎,看见有个奇怪的人影坐在钟楼上唱歌…… …… 秒针在表盘上走过漫长的一轮,入夜的钟声在人迹渐息的广场上回荡开。 停留在喷泉池上的白鸽终于耐不住冬夜的寒冷,一一振翅回巢,而啄食垃圾的乌鸦从这座城市潮湿的暗角里显露出身影,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缩在冬衣里的匆忙行人并未察觉到它们,任由死神般的黑翼掠过灰败的街道,最终停留在钟楼上,恭敬地聆听着旧时代的歌谣。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您正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记得代我问候那位姑娘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她曾是我的挚爱……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ko no 姨姨哒!姨又开着挖掘机来刨新坑辣! 好消息,好消息,汪仔牛奶is watching you的《活偶都市》新鲜出炉! 鼠年好文!开年钜惠!夹带各种无良广告私货!感动您的春夏秋冬! …… 人物面板(当前可公开情报,以后根据剧情发展时不时更新) 姓名:颜格 概况:表演专业大四学生,学校里舞台剧硬核扛把子,因为常任武打担当,不得不学了四年格斗,遇事不决爱报警,先报警准没错。 状态:(100/100)完美 持有物:私家车、一包戏服、保温杯、水枪 当前任务:带参观完博物馆的小表妹回家吃晚饭(进行中) 第二章 迷雾之城 回家的路上更是堵得出乎预料,直到后座的顾鲤鲤把颜格的手机玩得彻底没电了,他们才从拥挤的车流里挤出来。 19:35。 颜格对着车载屏幕调了一下手表,刚把充了一格电的手机点开机,赫然看见水母图案的屏保上挂着6条未接来电。 颜格心头一紧,马上拨了回去:“二姨,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快来三医院,你舅舅回家吵架,差点把库房烧了,你姥姥气晕过去,医生说可能是要中风呀!” 半个小时后,颜格带着顾鲤鲤匆匆来到了附近的医院,顾鲤鲤一进急救病房就哭着扑在病房门前。 “奶奶怎么样了!奶奶别吓我啊……” 病房里顾家两个儿女都在,二姨哭得眼睛红肿,对站在门口低着头抽烟的三舅吼道:“你是喝了罗建坤那个狗东西的迷魂汤是怎么的!日子过的好好的,非要闹着拆房子!真以为大姐走了之后没人管教你了?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鲤鲤以后怎么看你这个爸!” “我也不想啊!”三舅抓着凌乱的头发蹲了下来,“二姐,我跟你、跟大姐夫怎么比?你们一个是大公司的主管,一个是研究所的所长,你们是功成名就了。我呢?我都四十了,还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你没孩子,你知道想让鲤鲤上重点要多少钱吗?!” 二姨是个暴脾气,当即骂道:“别他妈有事没事拿女儿当挡箭牌!十年前卖厂子时,妈可是给了你四十万让你存着给鲤鲤上学,那时候的四十万是什么概念,你拿去干什么了?还不是和你那帮狐朋狗友赌了个精光——” “二姨,先别生气,姥姥得静养。”颜格出来轻声道,“我刚刚把检查结果发给我爸了,他正好在和一个北宁总医院的老专家吃饭,那边看了化验单说姥姥这情况不算严重,也许明天醒来就没事了。” 第6页 二姨气得胸膛起伏,平复了一会儿,道:“关键时候还没个孩子顶用,格格,你一会儿先带鲤鲤回家休息去,今晚我来守夜。” 颜格没多说什么,默默去楼下买了些暖瓶毛巾毯子,确认姥姥的指标都还算正常,这才把三舅叫到病房走廊边。 “三舅,你有多少钱套在罗建坤那儿?” 三舅闷头抽着烟,这个外甥的观察力总是敏锐得让他发毛,一时也不敢看对方:“大人的事你小孩少管。” 颜格道:“舅舅没否认,那就是有了。我直说了吧,您如果不告诉我罗建坤的下落,我就把您投钱的事也告诉二姨。” 三舅脸色一变:“你、你这孩子,简直目无尊长!” “舅舅可以再大声点,把二姨也叫过来。”一句话怼得三舅哑火,颜格晃了晃手机,“罗建坤的手机号,转账信息,他最后离开的地点,最好详细点。不要浪费时间,一会儿发到我手机上就好。” 三舅宛如衣领里灌了一盆冷水,他晓得他大姐夫是个狠人,没想到外甥长大了之后也和他爹一模一样,颤声问道:“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罗建坤可是认识道上的人的,惹急了他对家里人下手怎么办?难道你还想弄死他吗!” 颜格停顿了一下,歪过头,半张脸掩在医院惨白的灯影里,倒退着走远,脸上笑得阴郁而渗人。 “可以考虑啊。” …… 从医院里把车开出来已经是九点了,这样的冬夜,到了九点后,街上已经是人迹罕至。 考虑到河上起了大雾,地面上又结了一层霜,颜格的车开得很慢,等着过跨河大桥时,从后视镜里发现顾鲤鲤怀里正抱着只招财瓷猫。 颜格看得眼熟,稍加回忆便想起这是顾姥姥下午修补的那只。 “鲤鲤,这招财猫是你奶奶带来的?” “嗯。”顾鲤鲤也是哭累了,歪在座位上抽抽搭搭的,“医生说,是奶奶的手中风了,抱着招财猫掰也掰不开,只能一起带到医院来……小格哥,奶奶以后会不会就醒不过来了?” “我不是医生,也没办法断言。不过看检查结果,症状轻微,可以乐观一些,明天再带你来看她。”颜格把招财猫放在方向盘前,叫顾鲤鲤稍微睡一会儿,便将车开上了跨河大桥。 慈陵市的城区坐落在三角洲上,与外地往来都要通过两条长达两公里的跨河大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外地疫情休运的缘故,上了桥之后,便没再看见其他车辆来往,只有越来越重的雾气遮挡着桥那端的霓虹灯海。 想到罗建坤的事,颜格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从今天的事来看,无论用保守或极端的方式,他必须短时间内把罗建坤剔出姥姥一家的生活圈外,哪怕可能要连累三舅坐一段时间局子,也好过留下这个隐患祸害他家里的人。 单亲家庭的孩子往往要么极端感性,要么极端理性,颜格的性格显然是随他那个科学家的爸。 正盘算着拿什么路子才能让罗建坤判个十年的时候,大桥两侧的路灯倏然一闪,一个黑影朝着车窗扑来,颜格反应极快,立即踩下刹车,但同时,车头也传来了撞上什么东西的崩响。 后座的顾鲤鲤睡眼惺忪地撑起身子:“撞上什么了?” “你别动,我下去看看。” 桥上的风呜呜地响着,车灯的能见度已经只剩下五十米,颜格叫顾鲤鲤别动,挂挡开了双闪下车去查看,绕到车头前时,只看到车头上被什么铁东西撞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大桥的零件掉了? 颜格抬起头来,路灯所及的光线尽头,只看到浓雾和若隐若现的桥梁钢索。 不对,这个高度砸下来的零件,引擎盖必被砸穿,而且……零件呢? 一丝古怪的感觉慢慢在心里升起,颜格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刚刚撞上车头的黑影。 “小格哥?怎么样啦?” “雾太大了,咱们先回家,明天去交警队调监控。” 考虑到危险性,颜格正要回到车上时,突然,脚下的影子摇晃了一下。 这不是他在动,而是身后停着的车动了。 “顾鲤鲤!你干什么?!” “不是我呀!” 车发动得极快,嗡地一声油门响,便直直朝着颜格撞来。但这片刻也足够颜格反应过来,身形一拧翻进了道旁的人行道,刚想提醒顾鲤鲤刹车,与车子错身的一刹那,他却愣住了。 驾驶位上根本没有人。 那,到底是谁在开车? …… 十分钟后,颜格下了跨河大桥,此时雾气已淡,城区的灯光与楼房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不对,下了桥之后正对的是环岛绿化带,如果车是失控的,必定会一头撞进绿化带里,除非……驾驶位上有操作者的。 至少顾鲤鲤肯定是没有出车祸,就是不晓得那灵异的力量带她去哪儿了。 再焦虑也没用,桥上雾气太浓,追下来已经失去了车辆的踪影,也不晓得到底开去了哪里。 颜格环视四周,抬步走去了岗亭,想找找有没有值班人员调监控。 岗亭里灯还亮着,但却和周围的居民楼一样空无一人。 直接开门进去,颜格只看到桌子上立着一杯已经氧化成黑褐色的茶水,甚至还有一份没拆封的外卖。 第7页 他试着打了桌上的固定电话,所有号码显示忙机,又想去开电脑调一下监控记录,鼠标点了两下却发现有密码限制,只能作罢。 颜格坐下来冷静了一会儿,随手拿过桌上的纸笔。 “已知:我与顾鲤鲤深夜驾车回家,从撞上鸟类开始,车辆自动带着顾鲤鲤开进城区,本应每日都有值班的岗亭也空无一人。” “目前推测有三:一,我在做梦,但痛觉等方式无法使我苏醒。” “二,我撞鬼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怨灵作祟。” “三,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列举到第三条,颜格划掉纸上所有的字,放弃了思考,他自己只是个表演专业的大学生,信息缺失太多的情况下,根本无从推测。 慈陵市变成了一座死城,为什么? 脑子里一团乱,颜格定了定神,跳过思考,翻开一张慈陵市的旅游线路图,勾勾画画一阵。 “……假定车辆是自行启动,从南大桥下桥后大概率向富华广场直行,先按直行道路着追查线索。如果实在找不到,转向供电的电业局,既然城区未断电,那供电机构必然有人操作。” 捋清思路,颜格在岗亭里又转了一圈,翻了翻柜子,将找到的一只手电筒、两包泡面塞进闲置的背包里,在纸上写下解释原因和联系电话便离开了岗亭。 市区里同样一片死寂,颜格顺着从跨河大桥下来的一条直行大道慢跑了二十分钟。进入市区后,雾气散了不少,昏黄的路灯拖曳出千篇一律的长影,道旁的商店大多是关着的,即便有些亮着惨白灯光的橱窗,也同样杳无人息。 到这一刻时,颜格已经本能地开始寻觅能防身的武器了,他停在一处运动用品商店的橱窗前,正犹豫是不是要打破玻璃拿根棒球棍防身时,远处的街角便传来哗啦一声碎玻璃响。 颜格像是猫一样缩进广告牌的阴影里,片刻后,整整齐齐的脚步声自远处遥遥传来,三个一模一样的高挑女人,从街道那头横穿过去。 是人! “等一下!”那三个女人跑得不慢,颜格迟疑了片刻便翻过护栏追了上去,他速度极快,连翻两个护栏,很快便靠近过来。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等到颜格足够看清楚她们的细节时,这三个女人忽然都钉住了步子。 颜格刹住脚,不确定地开口道:“你好?” 三个女人终于察觉到了颜格,随着一声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它们齐齐转过头来,一模一样的大眼红唇,却都……不是人类。 饶是颜格为人冷静,此时也不得不惊得倒退了两步。他看着这三个会动的时装模特,握紧了衣兜里的钢壳手电筒,喉头滚动了一下。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面板(目前可公开情报) 姓名:颜格 状态:(95/100)轻度疲劳 持有物:戏服警服(已装备)、水枪、钢壳手电筒、泡面x2 当前任务:追寻顾鲤鲤下落并探索城区(进行中) 第三章 活偶 午夜街口,路灯闪烁,诡异的灯影下,三个木头模特齐齐盯着身后的年轻人。 “打扰了。” 颜格说完这句话,脚步一拧开始狂奔。他动作的同时,身后三个模特四肢一阵吱吱嘎嘎的怪响,呆滞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下一刻,直直地追了过来,木制的双脚在水泥地面上踏出无机质的响声,仿佛下一刻便要将目标踩成肉泥。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三个追逐的模特速度越来越快,四肢也更加灵活,几乎能看得到它们眼中莫名映出一抹幽幽红光。 不好。 这个念头刚一划过脑海,旁边的垃圾桶忽然向颜格倾倒过来,里面半个老旧的木头模特带着一股垃圾堆里特有的咸臭朝他抓来。 “嘶——”颜格被那东西的一扑绊倒在地上,顺势打了个滚儿站起来,与此同时,第一个模特也追了上来,坚硬的木手朝着颜格狠狠一捣。 铛地一声,颜格勉强用钢壳手电筒横架在胸前,只觉得仿佛被个成年拳击手正面来了一拳一样,一连暴退了五六步,身子一折,才在下一个模特扑来前挣脱了控制,拧身翻过旁边的绿化带,冲到了一侧商品房外的楼梯上。 这些活模特虽然力量奇大,但比起人类还是四肢僵硬许多,到了楼梯上便不得不四肢并用向上爬去,昂贵的皮毛大衣拖在地上,一个个宛如肢体不协调的丧尸一般,让人看了便头皮发麻。 颜格也根本没余暇去看它们,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踢碎楼梯上的玻璃护栏,冲到四楼后又抡起手电筒往旁边的消防柜猛地一砸,哗啦一声碎响,他将消防水管取下来,直接将水力拧到最大,随着水管开始震动,他拖着水枪头飞奔到楼梯口朝着正往上爬动的木头模特就是一喷。 白色的高压水柱猛然激射而出,楼梯上铺设的大理石板本就光滑,加上木头模特的材料本就是打磨抛光的,瞬间便从楼梯上滑撞在了下一层的拐弯处,三只怪物叠在一起,在水枪的喷射下根本就站不住,好不容易勉强站起来,手脚上的时装衣服沾了水缠搅在一起,挣扎间,竟从颜格刚刚踢碎的护栏口里掉了下去…… 听到栏杆外一声巨大的碎响,颜格惊魂未定地抱着水龙头站了一会儿,扶着湿哒哒的楼梯扶手慢慢挪到楼梯拐角的栏杆边,下面的模特已经摔得身首分离,四肢滚落在大街上,成了一堆熟悉的死物。 第8页 死了吗? 颜格足足在四楼上观察了十分钟,确定四周没有其他同类的怪物出现,才将消防水枪放在容易得手的位置,谨慎地下了楼。 那堆模特的残骸真的就一动不动了,颜格擦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正要离开,却忽然发现残骸堆里,其中一个模特碎裂的头颅里有个亮亮的东西。 那仿佛是一只萤火虫一样的物事,在颜格靠近的同时,幽红的光芒忽然化作青碧,直接冲着颜格的眼睛飞来,速度快逾流星,颜格完全来不及闪躲,那绿光就撞入他双眼里。 一瞬间,颜格眼前黑了下来,仿佛有一个小人住进了他的脑海深处,幽幽地唱起一句空灵的歌谣。 [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 这句歌词一出现,就好似从此烙印在脑海中似的,颜格愣了一瞬,眼前的视野恢复过来。 没有任何不适,硬要说有变化的话……双手竟有了些许莫名的力量感,颜格本能地轻轻一捏,手里坚硬的手电筒钢壳咔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刚刚那阵绿光和歌谣? 颜格脑子纵然再冷静,也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迷茫间,一道亲切的汽车引擎声从街那头响起。颜格翻身而起,但出于前车之鉴,没有马上迎上去拦车,而是退到一侧容易逃跑的地方等候。 不一会儿,一辆老旧的巴士车亮着瞎了半边的车灯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停在了模特残骸旁边,车门自动打开,仿佛是在等着颜格上车。 颜格正犹豫间,巴士车尾的车窗被人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大声喊道:“喂,小伙子,还活着吗?快上车,有什么问题上车再说,我们是活人。” 这声音带着一种北方的腔调,可以确定是活人无误。 见颜格迟疑,那中年男人不耐烦道:“丑话说在前面,这鬼地方晚上到处都是活偶杀人,再不上车,你活不到天亮。” 颜格看了看身后的长街,那头隐约又出现了几个在街头晃悠的影子,他深吸一口气,将消防斧收好,钻进了巴士车里。 一上车,便看见一个几乎塞满了整个驾驶室的巨大毛熊玩具,它穿着深蓝色的驾驶员服装,戴着周正的大檐帽,泛着青绿色微光的豆子眼转向发愣的颜格,绅士般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熊掌搭上档位,熟练地启动了巴士。 “……你一定感觉很不可思议吧。” 声音从后座传来,颜格扶着把手一望,只见车内不止那叫他的中年男人一人,还有另外一男一女分散坐在不同的位置,女子身形瑟缩,而男人撑着头歪在最后一排的窗户边,因戴着墨镜,也不知是在睡还是在发呆。 颜格盯着那毛熊玩偶,后退着在最后一个墨镜男身前隔着两个座位的位置坐下,定了定神,向刚刚发声的中年男人问道:“冒昧一问,大哥知晓慈陵市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第一次来吧?” 颜格点了点头,解释道:“……我本来是准备开车回家,过了南大桥却发现慈陵市变成了这样,您知道这城里发生了什么吗?” 那中年男人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夹在手里,道:“我叫董力,是在隔壁市打工的,春节提前一周回家,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司机不见了,下了车更是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整个慈陵变成了一座死城!” 颜格看了看他点烟的手,点头表示赞同:“确实。” “不过当时我可没你这么冷静,还以为是什么综艺节目恶作剧,骂街骂了两个小时,才发现这座城的古怪。” 董力吐出一口青烟,目光移向正在开车的巨形玩具熊,恶狠狠道,“它们叫活偶!这是当时救我的那个大姐教的说法——活着的玩具人偶,在这座城市里,大到雕像,小到孩子的玩具铅笔,都有可能要你的命!” 董力缓了口气,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继续道:“来到慈陵的第一晚,街上没半个人,手机也没信号,我打破了一家小卖部的玻璃,想用座机打电话,结果你猜怎么着?小卖部里的动物铅笔活了,自己钻进转笔刀里转尖了笔头,想从我耳洞中扎进脑子里!” 说着,他将耳朵展示给颜格看,耳朵软骨的位置还有两个血痂洞,看起来凶险非常。 颜格本还以为只有木头模特一种怪物,听董力这么一说,还有其他的活偶,只是他很幸运,没有遇上其他更致命的存在罢了。 想到这里,颜格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前方开车的玩具熊:“那它?” 董力说:“这你放心,这城里的活偶虽然凶残,但只有红色眼睛的活偶是会杀人的,如果你看到这种‘青眼’就不必担心,它们很喜欢人类,如果你有需要,还可以向它们求助。” 说到这里,颜格蓦然想起和顾鲤鲤相处的细节,当时他是将顾鲤鲤手里的招财猫放到了方向盘附近没错。假如真的像董力所说,慈陵市里现在所有的死物都有可能变成活偶,那当时的状况……是不是可以推测是招财猫活了,开着车带顾鲤鲤离开的? 颜格心里发紧,尽量口气平缓地问道:“董哥,你见没见过一个小女孩?大概小学六年级的样子,背着一个孙悟空书包的?” 董力摇头道:“我没见过,不过如果是小孩的话,反而比较安全,听人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红眼活偶一般不杀落单的小孩,有些青眼活偶还会主动去照顾孩子。” 第9页 “为什么?” 董力一摊手:“鬼知道为什么,明明给小孩子买单的是我们成年人不是吗?这些个活玩具却站在他们那边!” 对方的表情颇有些愤愤不平,颜格观察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是实情,稍稍放下心来,道:“谢谢大哥告知这些,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安全的地方吗?” “不。”一口烟已经抽到尽头,董力问道,“小颜,你平时打游戏吗?” 颜格点头:“偶尔和同学打打手游。” “你就当这里是个只有一条命的生存游戏,这个城市每天晚上都会有大量的红眼活偶在街区活动,捕杀活人。它们无处不在,商场里的模特、石狮子、玩偶,甚至印着卡通人物的易拉罐,都有可能来袭击你。除非你运气极好,否则最好像我们这样,接受乌鸦的信封,替它们前往一个指定的地点送邀请函。” 董力说完,前面坐着的一个穿着家居服,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标准宅女打扮的女子跟着附和了一声,从兜里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封:“就是这鬼东西,一会儿你就收到了。” 颜格捡起她的信封,只见那信封上由蓝色的火漆封印,打开之后写着一行漂亮的花体字,连同里面的信纸都有一种古朴的味道,不像是现代工艺的纸张。 “……尊敬的、住在蔷薇路99弄的波克兰先生冬安,感谢您曾悉心教导公主的绘画技巧……万分期待阁下届时能够光临公主的婚礼——Luca。” 花体字虽工整漂亮,对于中国人来说却很难辨认,颜格仔细阅读了一会儿,才分辨出这是一份婚礼请柬,并反复念了念最后落款的人名,问道:“这个卢卡是谁?公主又是哪个公主?” 董力说:“我们也不知道,或许慈陵市其他存活者聚落的人会有消息。对了,你看过哈利波特吧,只要你还活在慈陵市,这个卢卡派来的乌鸦就会给你寄信,持有信封的人必须在礼拜天到来之前完将信里的请柬送到地方,这种地方,我们叫它‘猎场’。” 他刚说完,一只乌鸦从车窗外飞进来,落在颜格面前,各自叼着一封一模一样的信,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收下吧,这请柬既是催命符,也是救命符。” “辛苦了。” 颜格接下信,展开来看了看,他们所有的信封都是一致的,“如果不去,我们会有什么惩罚?” “期限是一周,而明天就是礼拜天,今天不去明天也要去,而且更危险。” 董力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这么说吧,如果你能顺利完成任务,那个地点的所有活偶就会变成青眼的状态,你就可以暂时在那个地方安全地度过这一周剩余的时间,然后下一周你又会有新的请柬。” 颜格:“不是永久的?” 董力仿佛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青着脸道:“当然,如果不是最后一天,你可以在城区别的地方落脚,但是我必须提醒你,我曾经有个同伴,非要在攻克过的地方从周日睡到周一,等我们回去找到他时,他……他的人皮和全身的血液都不见了,只剩下粉红色的骨架。” 颜格又问:“是活偶做的?” 话音一落,公交车外传来轻微的地震响动,董力朝车窗外紧张地看过去,只见黑暗处两点红光缓慢地摇晃着靠近……那是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什么?” “嘘。” 公交放着荒诞的歌谣缓缓驶近,很快路灯下照出一头巨影,众人屏息,等到巨影轮廓清晰起来,才发现那是一头水泥大象,正在马路上慢慢地踱着步子。 它周身满是掉色的彩绘,水泥做的身体随着走动摇摆,扑簌簌地往下落着碎石灰粉,长长的鼻子像是卷着一捆柴火一样的东西。 等到它缓缓靠近,长鼻子卷着的那堆“柴火”在路灯下显现出来时,眼睛宅女立时发出了惊恐的干呕声。 灰败的残破人脸像是葡萄串一样从车窗前一一摇晃扫过,死不瞑目的双眼和张大的嘴巴仿佛还凝固在死亡前一刻的恐惧里。 而卷着这叠尸体的怪物——那头本来该待在公园的作为滑滑梯的水泥大象歪过脑袋,散发着红光的彩绘双眼里满是诡异的气息,正穿过薄薄的车窗凝视着他们。 不过好在这大象并没有要对公交车发动袭击的意思,待公交车开远,董力青着脸抽掉了最后一口烟,继续说道:“而且,即便你不去请柬上的地方,夜里的慈陵也是极其危险的,与其待在街区受到不知名的活偶威胁,不如去一个固定的地点躲一躲,至少里面即便有活偶,数量也不会太多,而且外面的活偶也不会进来。” 此时眼镜宅女已经干呕完了,抽着鼻子缓解着情绪,颜格也闭了会儿眼睛,过了一会儿,神态便冷静下来,像是在将自己代入到某个熟悉的人身上一样,抄起双手,扶了扶鼻梁,好似那里存在一副眼镜一样。 “我知道了,多谢释疑。接下来我可以做些什么?” 小伙子忽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董力略略诧异,说道:“你都不怕的吗?” “我可以等一会儿再怕。” 颜格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象自己把所有的恐惧情绪塞进一个盒子里暂时放在地下室锁起来,等到可以释放情绪的时候再慢慢放出来消化。 对于专业的演员,调节心态是基本功。 第10页 ……这年头奇怪的年轻人是真的多。 那眼睛宅女腹诽了一下,刚想也说点什么,就听见车里的广播滋滋啦啦地响了起来。 “前方到站,蔷薇路99号,慈陵第九中学,原慈陵师范女高,建校于1910年,占地4000平米,共有3栋教学楼……” 这一段广播像是从上个世纪末期的广播里剪辑出来的一样,声音有男有女,断断续续,讲的是目的地的校史。 “3栋教学楼?”董力低头看了一眼袖子下反射着微光的镶钻金表,“‘猎场’只会是一片区域里某一个完整的建筑,请柬里也没有明说在哪儿,这一栋一栋找过来,恐怕来不及吧。” “……如果是为了找活偶的话,大概率应该在1号教学楼,那里设施齐全一些,音乐室、美术室都在那里。”颜格忽然道。 “你怎么知道?” “我是慈陵本地人。慈陵九中,正好是我的初中母校。” 颜格这句话一出口,忽然感到一股诧异的视线落在他背后,回眸一望,视线恰巧和那一直撑着脸假寐的墨镜男人撞在一起。 借着路灯的光,颜格才发觉这个人有点眼熟,可具体何处眼熟又说不上来。 一副深茶色的大圆片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下唇靠右下的位置有一颗小痣,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气质十分随意。挑染成暗红色的半长头发在脑后一扎,一身无视气温的打扮,像是刚拍完时尚杂志封面一样,坐姿慵懒,看起来不像是去求生游戏,反倒像是去赶通告似的。 对方奇怪的视线越缠越紧,毫无避让的意思,颜格的目光在他脖子上颈绳镶嵌的金属徽章上停留了一秒,便礼貌性地转开眼睛。 与此同时,公交车里的广播突然安静,随后,怪诞的歌谣从内中传出—— “城堡里有两个瓷娃娃, 阁楼上公主陪伴卢卡。 恶人们抢走她回了家, 我诅咒一个又一个他。 乌鸦把卢卡的眼啄瞎, 老鼠们高唱她嫁人了。 荒野里骨头长满野花, 垃圾堆的盛宴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面板(目前可公开情报) 姓名:颜格 状态:(90/100)轻度擦伤 拥有技能: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效果为硬化(来自于木质商场模特)】 持有物:戏服警服(已装备)、手机(电量15%)、水枪、钢壳手电筒、泡面x2、消防斧。 当前任务:追寻顾鲤鲤下落(未完成)、在慈陵第九中学找到波克兰先生并送上请柬(进行中) 第一卷 活偶的都市 第四章 第九中学(一) 公交车停在慈陵九中的校门口,颜格下来时,发现来这里的并不止他们四人,两个背着背包的魁梧男人正蹲在校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见他们一来,冷笑了一声。 “哟,董力,这是新人?问过什么职业的了吗,有用没用啊。” 董力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回头问车上的人道:“对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工作的?” 颜格道:“在校学生。” “看着也是。”其中有个寸头的男人好似发现了眼镜宅女其实长得不错,站起来问道,“那边那个,小丫头,你是干什么的?” 眼镜宅女一下车就被这个寸头放肆地打量起来,女人的警觉让她退到颜格身后,小声道:“萧怡,三天前来的,我是……护士。” 颜格扫了她一眼,她大约二十几岁,像是惯于熬夜,脸色苍白,略带黑眼圈,扶眼镜的手指指节轻微变形,比起她自称的护士,看上去更像是从事文案(c6k6.com)之类的工作。 “护士?看着不像啊。”寸头男一步步朝萧怡走近,“咱们这儿可没多的功夫照顾闲人,必须要有个探路的,而且,女人有用的地方可不止这个。” 董力拦在他面前:“喂,又想拿女人当探路石,孙野,你是不是男人?” 那孙野虽然比董力矮了半头,但毫无畏惧,冷笑道:“能不能活到出去还是两说,这儿又没有警察,你凭什么管我?” 他说着,直接抡起拳头朝着董力一挥,力道之大,带出一阵破风响。 董力脸色一变,一矮身躲过去,而那一拳砸在旁边的路灯上,一声巨响,路灯柱子竟然被打得凹陷进去一部分,上面的灯光闪动了两下,熄灭下去。 “……你捡到技能了?”董力脸色难看下来。 孙野握了握手指,发出一串充满力量感的骨响:“捣毁那家服装店里的模特,可是费了我们不少功夫,想活过今晚,你们得听我孙野的!小子,让开——” 他一把抓过颜格的领子想把他扔到一边去,却不料这个年轻人反应更快,绊住他的腿脚一绞,背身一摔,一套漂亮的格斗技巧把孙野整个拧在地上,同时从衣兜里掏出枪对着他正要动手的同伴一指。 “别动!” 他的同伴在看到颜格被扯散的领口里露出的是蓝色的警察胸章时,整个人都傻了,漂浮在身前的三只铅笔也凝在半空进退不得。 “……我靠,条子!” 孙野的同伴明显露出心虚瑟缩的表情,直到被用巧劲按在地上的孙野破口大骂—— “他不是说自己是大学生吗?拿你的飞笔刺他眼睛!” 第11页 同伙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本能地退缩道:“那万一是警校的呢……” 颜格拿着顾鲤鲤那儿抢来的水枪,电影学院蝉联三年年级第一的实力完全发挥,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神情冷峻道:“你可以试试。” 大概是本来就有前科在身,颜格这口子练了有年头的台词又说得杀气十足,同伙直接被吓愣了,僵持间,校门吱嘎一声自动打开,露出荒寂无人的校区。 与此同时,远处十几条黑影好似察觉到这里的人气旺盛,缓缓游荡过来。 “警察同志,活偶快过来了……要不,咱们先活过今晚再说?按以前的经验,能不能活过今晚还得看这俩人。”董力道。 颜格不说话,冷冷地盯着看起来心理屏障较弱的同伙:“可以,你们走前面。” 对方咽了一下口水,对孙野道:“孙哥,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和警察硬怼,有什么事等找到老大再说。” 枪架在脖子上,只得暂时屈服,孙野神色变幻了一阵,被颜格放开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拎起背包走进了校门。 这边的守法良民在见到有警察在场后,自然而然地归拢到颜格这边。 董力脸色也好了许多,低声对颜格道:“……警察同志,我悄悄告诉你一声,那两个人可不是什么普通打家劫舍的,上次偶然间合作,有人说他们是一整伙有组织的匪徒,搞不好是贩□□的,可得小心点。” 而刚刚获救的萧怡放松了不少的同时,挂上一脸被见义勇为的警察小哥哥帅到的表情,一脸感激地走到他身边,正想拉近一下关系,却不料被身后一个修长的人影一撞彻底隔开。 “你干什么?这么粗鲁!”萧怡气得朝那墨镜男的背影叫道。 那墨镜怪人撞开了萧怡之后也不说话,同颜格擦肩而过后,步子一转撇下大部队,背着似乎是他自己带的小提琴盒,径直朝着后校舍独自走去。 “喂,朋友,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董力在后面叫道。 但那人全然不为所动,修长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教学楼拐角的黑暗处。 “他这是找死。”董力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颜格的错觉,在教学楼惨白的灯光下,董力的脸看上去有些阴厉。 22点44分。 整个城市都是空荡荡的,但古怪的是,城里的所有建筑几乎都通着电,这处的教学楼也不例外。 颜格在第九中学上到初二,对学校的印象还比较清晰。 教学楼仍是他印象里的老楼,有三分之一的外墙被爬山虎所覆盖,他那会儿的坐位恰巧在窗户旁边,被爬墙虎的绿荫所笼罩,夏天也不觉得暑热。 只是此时已近深冬,绿叶落尽,只留下枯黄的藤蔓粘在满是漆裂的外墙上,宛如一条条枯死的蛇,让人不太愿意拜访。 孙野二人被颜格用枪指着,一路骂骂咧咧地走进教学楼。 他们看起来业务非常熟练,到了之后二话不说直接一拳砸在铁门锁上,梆梆数声,老旧的门锁就被暴力地锤了下来。 萧怡见了,小声问道:“董哥,我才来两天,只听人说过有‘技能’这种东西,这超能力都是哪儿来的?” 走在最后面的董力道:“你也见到了,城里到处都有游荡的活偶,只要摧毁它们,就有极低的概率,会掉落一种超能力,而人类可以将其纳为己有。当然,像孙野这种只拿到一个力量技能的人类,还是不敢和枪械硬碰硬。” 萧怡露出后怕的目光:“还好警察站在我们这边。” 董力摸着头憨笑道:“小同志你虽然是警务机关的,但在这种鬼地方又没有支援,你还真不怕啊,刚刚看你上车的时候附近有活偶的碎片,难道……” 颜格:“为人民服务。” “……” 走在前面的孙野一进教学楼,就把一楼走廊所有的灯都打开,顺便踹开一间教室的门,没看到任何活偶,没好气道:“送请柬的对象,你们有线索吗?” 董力用目光询问了一下其他人,见没人回应,摊手道:“请柬上写的是给波克兰先生,鬼知道波克兰先生是谁,左右和从前一样,一定是活偶就是了。” 1号教学楼有五层高,颜格初二的时候在四楼的二(4)班教室待了半个学期,彼时教室里没有像现在一样装着空调,唯一得以乘凉的电扇又总是吱嘎吱嘎乱响,是以一入夏便十分难熬。 颜格当时就正好坐在电扇正下方,每天到了教室,抬头是摇摇欲坠的电扇,低头是一桌屉情书,熬了半学期,实在影响学习。加上后来在去婉拒早恋对象的路上,被教导主任发现手持情书,第一次约谈了家长。 那之后虽不至于被罚些什么,但父亲考虑再三,还是把他转学去了北宁。 回忆了未多久,颜格便听见孙野他们发出疑问。 “怪了,其他猎场多少是有些动静的,怎么这里静悄悄的?” 董力一间一间地查看着一楼的教室,没什么发现后,道:“那看来大概是在楼上了,咱们上去吧。” 教学楼很安静,一行人也没有什么废话,顺着楼梯不断往上走,走到四楼的时候,便发现他们这一侧的楼梯被一道铁门堵住,铁门里的楼道堆满了桌椅,看来想去五楼,要从四楼的东侧的楼梯通过。 但这会儿都走到楼上了还是毫无动静,孙野不禁怀疑道:“咱们不会进了个假猎场吧?上回我们去那老咖啡厅,可是一进门就被两只弥勒佛茶壶追着砸。” 第12页 “不会吧。”萧怡拿出邀请函,扶了扶眼镜仔细查看,“既然邀请函上都写明白了地方,又是毛熊公交带我们来的,应该不会出错啊。” “那也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啊。”孙野烦躁地看了一眼手机,“都快十二点了。” 十二点? 孙野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颜格看到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正想问十二点会发生什么时,突然,教学楼的上方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吱嘎声,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像是某个无法言说的存在无孔不入地包裹住了整栋教学楼。 颜格刚想询问,却听见孙野的同伴忽然大叫了一声。 “啊!!!” “怎么了?!”孙野扭头看着走在最后的同伴,见他一直在揉眼睛,皱眉道,“小刚,你发什么癔症呢?” “我的眼睛,我——”小刚脸色铁青,疯狂地揉着双眼,直至双眼发红,往后退到墙边,哆哆嗦嗦地重复道,“我闭不上眼睛了!那是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孙野上去按住他的肩膀道:“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小刚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因为恐惧不停眨动双眼,似是要竭力把怪异的景象扇出眼中,嘴唇抖动着道:“我只要一闭眼,就看到一间教室,里面有画板……有雕像,地上都是颜料……我看到我自己在往教室门外走,……我我要出门了!!孙哥,你救我!咱们以前没见过这种活偶!这……这地方不妙,咱们跑吧!” “哈?” 众人全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很快,头顶上隔着一层天花板的地方,突如其来地传来一阵怪声。 咚、咚咚、咚…… 那声响毫无节奏感,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固体在撞门一般,而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很快,便传来门被吱嘎一声撞开的声音。 五个人互看了一眼,董力第一个叫道:“跑!”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面板(目前可公开情报) 姓名:颜格 状态:(90/100)轻度擦伤 右眼技能1: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硬化、力量增幅(来自于木质商场模特)】 左眼技能2:空置 持有物:戏服警服(已装备)、手机(电量15%)、水枪、钢壳手电筒、泡面x2、消防斧、【邀请函】。 当前任务:追寻顾鲤鲤下落(未完成)、在慈陵第九中学找到波克兰先生并送上请柬(进行中) …… 本章节引用的□□基金会确有其圈,也有改编的游戏和动画,猎奇爱好者强推 第五章 第九中学(二) 10点51分。 五个人气喘吁吁地回到了一楼,但小刚的脸上的恐惧却没有减少半分。 “孙、孙哥。”小刚满头冷汗,颤抖着道,“它好像,一直跟着我……已经到三楼了。” 孙野暴躁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倒是说清楚啊。”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是我一闭眼,就、就变成了那个东西……”小刚双眼充满了血丝,讷讷道,“我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 所有人都没说话,但是都一同将目光投向走廊那一头的楼梯间。 “嘘。” 颜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先是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随后又矮着身子从楼梯的缝隙里往上看了一眼,两秒后,他瞳孔一缩。 走廊灯在三楼附近的栏杆上投射出一个不规则的阴影,这条阴影像是定格动画一样移动着,至少颜格无法捕捉它的移动轨迹,一帧一帧地下着楼。 “怎么样?”萧怡问道。 颜格深吸一口气,走到小刚面前:“你先别眨眼了,尽量睁着眼。” 小刚一愣,最后眨动了一下,眼睛睁开来道:“为什么?” 颜格示意他起来,道:“你们听说过□□-173吗?” “什么东西?”孙野二人一头雾水。 “我、我听说过!”萧怡连忙出声,见所有人视线围过来,声音又小了下来,推了推眼镜道,“那是网上一个叫□□基金会的圈子,世界各地的网友提交自己想象的怪物设计到网站里,其中知名度较高的是编号为173的一尊水泥像,人类只要见到它之后,闭眼或者移开视线不看它,它就会瞬移到你身边扭断你的脖子。” 颜格点了点头了,道:“他的情况应该类似,但不完全一样,只要眼睛一闭上,视角就会变成怪物……不,活偶的视角,每次一眨眼,活偶就会靠近他一点。如果推测得没错,活偶已经锁定了他为目标,只要他继续高频率地眨眼,活偶马上就会找到他。” “可是……那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为什么你们都没有?” “也许是还没轮到我们。”董力道。 恐怖的气氛无声蔓延,所有人都沉默了,萧怡搓着发冷的双臂,道:“要不,就算了吧,今天还不是礼拜天,哪怕明天找人换个帖子,总好过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些鬼里鬼气的地方。” “也行。”董力第一个点头,道,“你们在这儿先稳住,活偶是从右边的楼梯间下来的,我从左边上二楼看看街上的情况。” 颜格见他离开,问道:“遇到不想对付的活偶,竟然还可以跑的吗?” “这个……就不确定了,有的地方能跑,有的地方跑出去就死。”萧怡苦笑了一声,“只能先看看有没有活偶在外面游荡,一会儿再找个法子试一试,如果行的话,就索性在操场里待到十二点,活下来也算混过了。” 第13页 擅自出教学楼太过危险,走到二楼去就足够确认教校园的地形大概安全与否,众人都没什么意见,让董力小心些,就让他离开了。 教学一楼大堂里,剩下的四人彼此沉默,静得便只剩下灯管细微的电流声。 “那,现在我、我们怎么办?它……越来越近了。” 小刚才说完,教学楼的灯管又一次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随着一阵火花在电箱上迸溅,整个楼层再一次陷入黑暗。 1秒,2秒,3秒。 当光线再次恢复,孙野忽然大骂出声:“妈的,我也看到了!美术室……玻璃柜里照出的,是个石膏像!!” 萧怡惊恐地捂住嘴,“这难道还会传染?!” “之前都是打就完事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孙野一边骂着一边往后退。 小刚还撑着眼皮,但似乎是因为紧张,双眼格外容易酸痛,而他也绝望地发现,那活偶移动的速度好似越来越快了。 “孙、孙哥,你呢?” 同样被盯上的孙野格外暴躁:“妈的,老子都来这儿这么久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小刚,它既然跟着你,你跑远一点不就是了?!” “对、对,我跑远些。”小刚找回一部分力气,往另一侧走了两步,因为额上的汗水滴在眼里,不由得又眨了一次眼,继而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它追不上我、我直接跑出去!!” “等一下——” 颜格直觉没那么简单,话刚一出口,小刚就一溜烟地跑到了教学楼大门口,正当他刚要踏出玻璃门时,灯光再次一闪,教学楼再一次陷入黑暗。 一丝古怪的凉意钻入耳中,就在这短暂的黑暗里,颜格感到了一股视线凝在头顶,就像是什么古怪的存在,正在黑暗里带着一种无机质的恶意凝视着他。 这片黑暗也在同一时间放亮,入眼的先是窗外灰蓝色的天光,随即一间杂乱的狭窄美术室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这里被弃用得有一段时间了,连画布上没画完的红苹果都已经发霉干涸,角落里散落着铅笔头,一堆堆几何石膏灰扑扑地堆在角落。 而左侧的门却是开着的,从颜格的视角看过去,刚好看到门口有一尊石膏像的背影。 它约到成人大腿那么高,一身灰尘,甚至还被溅上了不少旧颜料,颜格注意到它的一秒后,它却陡然消失了。 而在不等他详细观察这古怪的视野带来的环境,耳边就先传来了萧怡恐惧到极致的尖叫声。 “那是什么东西!!” 颜格睁开眼,只见教学楼门口,小刚仍然保持着要跑出门的动作,但就像是一帧画面被相机捕捉到了一样,他的身子一动不动,而整个头部到肩膀的位置,被一座石膏半身像“吃”掉了。 没有人看清楚这尊石膏像是怎么瞬间套在他头上的,就在那么眨眼的一瞬间,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滴滴答答的鲜血从小刚被石膏像套住的接缝处滴落下来,显然……里面的骨头、肉、组织也在那么一瞬间被挤压成了适合石膏像内部空间的结构。 “我艹!”孙野大叫一声,直接拔腿就跑。 另一边颜格也同时反应过来,一把拽起惊恐不已的萧怡,往另一边的楼梯间往上跑。 萧怡强行压下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感,一边跟着跑一边大声道:“去二楼能行吗!” 颜格:“不知道,反正一楼不行。本来石膏像没有脚,现在它有脚了,我猜……它现在是想追谁就追谁了。” 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一样,萧怡在跑进楼梯间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险些没把她的魂吓掉。 小刚,或者说现在胸口以上已经被石膏像吞掉的怪物像是第一次得到双脚一样,步子趔趄了几下,双手在碎掉的玻璃片上摩擦出一条条血痕,晃荡着站起来,石膏像本来无神的双眼,此时此刻仿佛吸取到了某种生机一样,逐渐泛起了不祥的红光…… “我艹!!”萧怡一时间魂飞魄散,骂得比孙野还大声,像是一瞬间爆发出了求生本能一样,反而一口气越过颜格把他拽上了楼梯。 两人没命地又往楼上跑,一直跑上四楼,却又到了被锁住的楼梯口。 萧怡跑得骨头泛酸,喘着气道:“怎么办,活偶是从那边下去的,可这边的楼道锁死了!” “先去四楼的教室走廊,至少那边两边都走得通。”颜格道。 下楼的时候两人便格外小心,仔细听着楼道的动静,躲进了四楼的一间厕所里。 “孙野他好像是从东边上楼的,如果我们这边堵住了,那……是不是只能从他那边的楼道才能去五楼?”萧怡听着三十米外的楼梯口下方传来的动静,咽了一下口水,“可我们现在过去,会不会直接撞上追孙野的那个石膏像?” 萧怡问了一句,没得到回音,转头一看颜格,竟然发现他在玩手机。 “……你是在手机上写遗言吗?”萧怡崩溃道。 颜格低着头按手机,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高中数列题的常用解法里,只要有‘首项’和二三项,通常就能推测出一定的规律。” “哈?” 颜格道:“如果孙野他们两个是首项和第二项,那么我就是第三项,我们一共进来五个人,根据目前的规律,石膏像应该是按照……” “是进楼的次序!” 第14页 得到了肯定的点头后,萧怡更紧张了。 “确实,孙野他们两个是走前面的,你是第三个,我第四……董哥断后,对了董力呢?” 萧怡环顾了一下,他们逃到的四楼现在一片安静,只有楼下偶尔会传来一些怪声。 “可能躲起来了,他现在应该是最安全的。”不知道想到什么,颜格打住了话头,继续道,“逃是没办法了,如果直接逃出教学楼,就像刚才那样,一瞬间会被活偶追上杀掉……你有口香糖吗?” “有倒是有……口香糖有什么用吗?”萧怡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倒出两粒递给他。 “没什么重要作用,只是这场面在平时没见过,有点想吐。”颜格道。 萧怡对他可靠的印象逐渐崩塌,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哭腔:“你不是警察吗?” 颜格天生是个情绪很敏感的人,但排解情绪的能力很差。 为了避免过度的情绪累计,他爸给他从小制定了一套调节情绪的思考方式——即在想象中构建一个庞大的地下室,如果有过激的恐惧、愤怒等情绪发生,本能地就会将这部分情绪封好塞进“地下室”里。 演员的职业选择,也是为了找到合适的角色排解这一些情绪。但同时,也由于情绪不外露,被人认为性格冷淡疏离。 “警察就不能有实习生吗?”薄荷味在口中蔓延开,颜格稍稍好了一点,思路也随之清晰起来。“接上面的说,追击是有顺序的,这代表第一个戴着头盔的石膏……” 萧怡道:“你是说第一个的赫尔墨斯?” “你怎么知道那尊石膏像是赫尔墨斯?”颜格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专门学过美术,除了大卫像这种特别著名的,普通人很难分辨这些石膏像具体叫什么名字。 萧怡尴尬地咳嗽两声,目光飘忽道:“我是转专业转到护理学的,之前学过一点美术。” 赫尔墨斯…… “唔。”颜格点点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翻起了手机里存的资料,嘴上却并没有深问,继续道,“那就暂且假定刚刚我们看到的是第一号石膏像,马上孙野的二号石膏像也会追着他先一步到达四楼,而我的三号石膏像在有意控制之下,刚出门三米左右,离追上我的时间还很长。” 萧怡听得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计划是?” “我们的最终目的并不是在这栋楼里和石膏像们兜圈子大逃杀,而是要前往五楼去找那个‘波克兰先生’。所以这是一个先后顺序的游戏,只有还没有被盯上的人才是安全的,刚刚我们最后是看到一号石膏像已经……” 颜格顿了顿,找了个合适的形容词,“一号石膏像已经‘捕杀’了孙野的同伙,它现在大概率是优先追着孙野去的,和二号石膏像形成一个夹击的局势……你之前见到的活偶,怎么才能算被击败?” 萧怡回忆了一下,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打碎就可以了,主要是怕它有什么不知名的怪能力。” 颜格想起一开始遇见的那些木头模特,的确是摔碎就可以了,想了想便道:“那就能说通了,活偶的秒杀是有条件的,比方说我,只有被我对应的三号活偶追上,我才能被瞬间杀死,但如果我遇上了孙野的同伙,我应该还有机会挣扎一下。” “情况还不算坏,单从材质上来判断,石膏质地很脆,就算被一号石膏像追上,孙野有那种力量,应该也可以足够打退它逃走,而在这段时间里,四楼是没有危险的。” 萧怡:“你怎么知道它不会用同样的方式直接瞬移到孙野身上,把他直接挤烂?” “应该不会,如果它能毫无限制地瞬移,那它要‘腿’的意义何在?控制人类身躯追击孙野的举动又有什么意义?” 仔细想想,活偶靠人闭眼的移动速度,很难追上一个自由移动的人,所以它们必须靠俘虏的活人来限制他们的行动,才有机会。 现在想想,如果一开始让小刚待在一楼,他们从四楼往五楼进发,安全找到美术室是分分钟的事情。 只是,和绝对服从命令的死物不同的是,人类与人类之间,很难有绝对的信任。 这会儿颜格终于按完了手机,又说道:“我家长经常说,世间万物,有法必有解。这场游戏大概率是个找规律的游戏,活偶通过我们眨眼的频率来追杀我们,被盯上的人已经失去找波克兰先生的资格,只能指望还没被四号盯上的你了。” “我?”突然间天命加身,萧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该怎么办?” 颜格继续道:“人类心态正常的情况下,每分钟会眨眼15次。我刚刚观察过我的三号石膏像,每次眨眼,它会前进正常人一步,也就是0.75米,我可以尽量控制它暂时留在五楼,不过也最多只有几分钟而已,余下的破关就靠你了。” 萧怡有点怂:“那我上去还不知道是个怎么个情况,就算让我送死,你能说得委婉一点吗?” 颜格:“你应该比我有经验,我只是个新人,而且我家里有八十岁的姥姥和上小学的妹妹,我还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啊! 对方一脸坦然,萧怡仔细想了想,他的安排不无道理,她上去摸摸情况可能还有活路,而颜格要是被逮住了就是必死。想了一阵,她说:“好吧,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第15页 颜格:“等,等到二号石膏像追着孙野下楼之后,三号石膏追着我下四楼的同时,你一个人去五楼的美术室,将请柬交给所谓的波克兰先生。” “可我还不知道波克兰先生是哪个——” 萧怡说到一半,忽然听到楼下孙野一声大骂,重重打碎了什么东西,随后一个长长的阴影,鬼魅般出现在前方的楼梯口。 颜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躲进了一旁的洗手间里,很快他们就看到追着孙野的二号石膏像下一刻瞬移到了四楼的楼梯口。 而楼下的孙野似乎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眨眼的速度极快,半秒不到,那石膏像就下了楼梯。 “就是现在!” …… 孙野是从另一边的楼梯间逃离的,跑到了三楼的时候,他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最后一次闭眼之前,他已经看到石膏像到了四楼的拐角,再上一层,他就会正面和那东西撞上。 “妈的……妈的……” 嘴里不住地谩骂,试图抵消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慌,孙野握紧了双拳,也试图往后退,但楼下小刚的石膏人也已经爬上了楼梯。 他从楼梯的缝隙往下看了一眼,那怪物正在往楼梯上爬,似乎是因为还不太会使用双腿,正趴在楼梯上用四肢以一种逐渐加快的速度爬行,被磨烂的双手在每一层台阶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手印。 它追过来了…… 冷汗已经打湿了脖子,孙野在门后听着楼下窸窸窣窣的动静,手里握紧了自己带来的棒球棍,等到那条阴影爬上了二楼,他的双臂轻微地鼓胀了起来,蓄满了足以折断钢筋的力量…… ……三、二、一。 “给我死!” 在那东西爬上来的一瞬间,孙野猛然一挥,只听到啪地一声碎裂响,石膏人的头部深深地凹陷进去,碎裂的地方随着白色的石灰膏掉出了一块块血肉组织。 它一下子被打得滚到了楼梯下,孙野被溅了一身混着血渣的石灰,同时也被反震的力量震得退后了几步。 不过纵然这尊活偶的力量相当于常人的数倍,却也不及他发动技能时的强度,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孙野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个废物!妈的,老子在担心什么……石膏而已……” 他歇了口气,头顶上的石膏像刚追到四楼,现在从另一侧走,只要控制眨眼频率,那石膏像一定追不上。 孙野拍了拍身上的灰,正要离开时,脚步忽然一顿,他不由得看了看被他打得瘫倒在地的小刚尸体。 他心中一动,脚步就停了下来。 他们这些老手没有告诉新人的是——打活偶掉落技能的几率极低,而杀死一个获得技能的活人,掉落几率就是百分之百。 “小刚,你死都死了,总得给大哥掉点好东西吧,等大哥够强了,给你多烧点纸钱……” 心里的贪婪好似野草一般,孙野慢慢走下楼来,一脸嫌恶地剥开混着血肉的碎石渣,想确认小刚是否还留有最后一口气,忽地摸到了什么,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 “奥……尔恭?” 他翻过纸条,念出纸条上的字,十分不解,随手揣到兜里,正要继续去摸尸体时,忽然双腿一紧,地上碎了一半的活偶动了起来,以一种奇大的力量死死地抓住他的脚腕,露出半张混杂着血液和白色石灰膏的脸。 腾起的石膏灰渣扑了他一脸,孙野本能地眨起眼来,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妙。 他看到了自己的背影,而同时,一尊白色的石膏像直挺挺地立在了他背后。 就在这么短短几秒内,等到他的大脑反应过来时,他半张脸像是被某种病毒侵蚀了一般,体表的皮肤飞快硬化,像是结了一层壳一样,鼻腔里的水分迅速干涸…… 血液降温,最后一次闭目,孙野感到身上一沉,周围的空气稀薄起来,而有什么明显的东西,正在挤压自己整个头颅。 一个苍老的、如歌剧演员般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伶王邀请我们前往公主的婚礼, 聪明的信使带着他的邀请函, 愚昧的祭肉送来一顿饱餐。 请回答我的名字是什么, 这将决定你是信使,或是我的晚餐。” 电光火石间,孙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奋力从口袋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信封,嘶哑道:“别、别杀我!我们是来给你送信的,你就是……波克兰先生!” 这尊石膏像本来是闭着眼睛的,在他回答的一瞬间,它凝固的面容似乎有了情绪,嘴角缓缓翘起,它睁开红色的眼,脸上露出人类般贪婪而残忍的神情。 “回答错误,你是祭肉。” …… 10点59分,第九中学,三号教学楼。 半废弃的教学楼里,一双双红色的眼睛贴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上,怨毒的视线几乎要从玻璃另一边渗出来,所有的恶意集中在走廊中一个哼着愉快曲调的男人身上。 那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走廊上蹦跶出一串轻快的声响,刻意挑衅般,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哼起了欢乐的儿歌—— “我去烧学校~老师管不到~~ 小鸟说早早早~半夜三更背上炸~药~包……”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面板(目前可公开情报) 第16页 姓名:颜格 状态:(90/100)轻度擦伤 技能: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硬化(来自于木质商场模特)】 持有物:戏服警服(已装备)、手机(电量8%)、水枪、钢壳手电筒、泡面x2、消防斧。 当前任务:追寻顾鲤鲤下落(未完成) 在慈陵第九中学找到波克兰先生并送上请柬(进行中) ………… 他来了他来了 我们的攻扛着他的儿歌三百首来了 第六章 第九中学(三) 夜间11点01分,一号教学楼。 萧怡的脚步声消失在东侧通向五楼的楼梯口时,颜格离三号石膏像就只剩下一个走廊的距离。 他默不作声地从四楼往下走,脚步不快,正如他所计划的一样,从西侧楼梯下到三楼,在三号石膏像追下来的时候,他又从东侧的楼梯回到了四楼。 五楼没有动静,也没有惊叫声,看来美术室的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要复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颜格至今仍未正面对上三号石膏像,但他知道那东西就跟在自己身后,偶尔从一侧的楼梯口下去时,就能看到那条拖得极长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立在走廊那头。 ……如果真的是有相应的机制的话,线索不应该只有这一条,还是他漏看了什么?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一阵怪声,紧接着传来了萧怡的惊叫。 “啊——” “嗯?”颜格愣了一下,接着就听见萧怡蹬蹬蹬奔下楼梯的声音。 “你怎么样?!”颜格此时已经来不及下楼了,三号石膏像卡在三楼的走廊正中央,他只能一边跑一边尽量大声朝楼道处喊。 “我——没——事——”好在萧怡的声音够大能传上来,但足见情况危急,“石膏像过了,还有第二个问题!不多说了这个死人在追我,另一个找你去了,我日%*……” 第二个问题?另一个? 颜格刚消化完这三个字,一转角,就看到四楼到三楼的楼梯下站着一个高大的怪影。 他终于看清楚了被活偶虏获的人是什么下场——那是孙野,确切地说,他的肩部以上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而是被一座红眼的石膏像罩住,肢体僵硬如初生的两栖动物,但从那仅仅被他抓着便发出不支声的楼梯扶手来看,显然他的“力量”也一同被活偶夺取了。 对视的一瞬间,那石膏像本应紧皱的眉头便在一眨眼间松开来,质变为一张看上去便令人作呕的贪婪笑脸。 颜格仅仅僵硬了一秒,立即回身,抡起消防斧一斧砍破了身后教室的锁销,直接闯了进去,把讲台上的大教桌堵在了门口,随后又搬了其他桌椅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个三角结构。 短短二十秒后,门外便传来了巨大的撞门声,伴随着孙野那已经不属于人类的吼声,一拳一拳地重重砸在门上。 颜格撑在门后,看着铁铝制的门板上被砸出一个个深深的凹陷,本该十分可怖的画面,在感受到活偶的力量后,心底忽地一松。 他低头瞥了一眼地上散落文具盒上的小镜子,此刻他的右眼也有了些许变化——瞳仁深处不再是黑色,逐渐泛起的幽邃的暗光让右眼看起来像是午夜烛光下的绿翡翠一般。 这就是萧怡和董力所说的“技能”,而他和孙野的力量实际上是一样的……甚至在一开始的交手中,颜格那为了适应高强度的戏剧而久经锻炼的身体,要比孙野这种小流氓更胜一筹。 孙野在砸门,三号石膏像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倒是可以和孙野拼上一拼,可石膏像怎么处理? 心思电转间,忽然教学楼窗外远远一阵火光闪烁,夜空被灼红了一小片,随后隆隆的巨大炸响从窗外传来。 地震了? 颜格仰起脖子看了一眼,只见窗外操场的斜对面,自己小时候曾经就读过的三号旧教学楼突然着起火来,老旧的外立面上,火舌顺着枯萎的爬山虎藤蔓一路蔓烧,砂土烧裂的声响回荡在整个第九中学。 ——“他死定了。” 颜格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那个背着小提琴的家伙,分开时正是独自一人去的后面的校舍,现在看来董力说的没错,这人怕是没了。 三号教学楼火光冲天,透过窗户照亮了颜格旁边的课本书架。 颜格本来没有留意,借着窗外的火光,视线扫到其中有一本书脊上写着《石膏像与基础素描》的字样后,眼睛不由一亮,抽出来急切地翻看了起来…… 不到半分钟,教学楼里灯光再次闪烁起来,接着走廊的灯光随着一阵电流声响灭了三秒,随后又亮了起来,光线带来的急剧变化使得颜格本能地闭了一瞬眼睛,但这一下闭眼之后,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身后孙野咣咣砸门的声音在这一幕黑暗到来时倏然远去,干燥发霉的空气里,颜格听到了一句苍老的歌谣—— “伶王邀请我们前往公主的婚礼, 聪明的信使带着他的邀请函, 愚昧的祭肉送来一顿饱餐。 请回答我的名字是什么, 这将决定你是信使,或是我的晚餐。” …… 一号教学楼,二楼配电室。 嗡嗡作响的供电机箱前放着一柄橡胶钳,房间里物资不多,两箱泡面,几条在现实世界里只有请客走关系时才愿意咬咬牙散出去的名烟,此刻正随意拆开散落在桌子上。 第17页 隔着一层厚重的保险门,董力听着外面的动静,捋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崭新的金表。 11点15分,孙野两个傻子果然是先死的,那个叫颜格的小警察身手可以,就是吃亏在是个新人上。至于外面那个跑去后校舍的愣头青,看三号楼的动静,肯定也没了。 “到底是年轻人啊……”董力摊开一本笔记,上面夹着一张慈陵市的旅游地图,他按灭了手里吸了一半的烟头,甩了甩钢笔,在第九中学的旁边又写了个“正”字。 这会儿外面的活口只剩下一个女人而已,前两次来这个猎场的时候运气不好,遇到的都是些普通人。这一次孙野小刚都是有技能的,等他干完这一单,拿满两个技能就可以去城区里的“帮派”混上个头目了。 社会就是这样,人和人之间互相盘剥,手段不重要,本事大资源多的人就会过得好些。只是和以前不同的是,在现实社会,他是被盘剥的一方,现在他是盘剥别人的一方。 他将笔记本放进兜里,手指在衣兜里碰到一张不该存在的字条后,皱了皱眉,将那张字条夹出来后,缓缓念道:“……答丢夫。” 纸条像是从某本古旧藏书里撕下来的一样,上一次他来这里,一样也收到了纸条,这就是每个人的保命符,也是他不断在这个第九中学轮回的诅咒。 他在这里杀过人,不解开第九中学的谜题,他下周仍然会收到一模一样的请柬,永远也没办法离开这片区域。 只有算计下去,像帮派的那些人一样,拿到技能变强,以力破巧,才能挣脱这个诅咒,在这个活偶都市活下去。 萧怡的惊叫声已经到了很近的位置,董力随手把纸条揣进兜里,从包里抽出来一根铁钎,来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处。 一楼下面由远及近地传来萧怡的骂声—— “滚啊!追追追追尼玛!回你家祖坟蹦迪去!” 五分钟前,萧怡还在顶楼的美术室里,之前一切都按照颜格的安排进行得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孙野被石膏像抓到的原因,她进到美术室后刚好遇到了锁定自己的石膏像,躲无可躲时,她本来以为要凉了,却不想眼前一黑,石膏像对自己发出了提问—— “……请回答我的名字是什么, 这将决定你是信使,或是我的晚餐。” 作为美术生出身,理论知识多少还没忘光,萧怡当场就认出来那是塞内卡,本以为就这样过关了,没想到石膏像接着又抛出第二个问题—— “聪明的信使应当多才多艺,波克兰先生命我代询,你的名字又是什么?” 这一下萧怡就卡了壳,二代身份证都掏出来了,石膏像还是没反应,过了片刻再一睁眼,人就像是被传送了一样送到一楼了。 而一楼里,一具头部被锤得稀烂的石膏人直直朝她扑过来。 这一下萧怡满肚子的恐惧瞬间变成暴怒,边跑边骂,冲上二楼时不小心绊了一脚,恰好同时头顶上棍风一扫,擦着她的头皮击中了身后追过来的石膏人。 “啪!”石膏人迎面中了一击,本就被之前的孙野重创过一次,这一下跌到楼下后就完全不动了。 萧怡只觉刚刚仿佛被死神吻过一样,警惕地看向立在二楼阴影里偷袭的人影。 董力凝固了一秒后,迅速调整了表情,开了走廊灯对萧怡伸手道:“刚刚可好险,我看完街上的情况,楼里的点就出故障了,我就去配电室修理了一会儿,没想到你们就变成这样。” “……”萧怡嘴角抽动了一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贴着墙砖站起来,背后冷汗出了一层,使劲咬了咬牙根,说道,“你不是第一次来这个猎场。” 都到这个地步了,再装也没必要。 此时楼上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而后很快归于平静。 董力向楼上看了一眼,好似笃定了颜格必死,才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萧怡本来以为他要拿些刀刃之类的东西,没想到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小瓶液体,一边摇晃着一边说道:“有人说在这个鬼地方活过第一晚的都不笨,这话不假。是,没错,这个猎场很特别,每个星期都会有一个波克兰先生等着收请帖,可是……这是一个骗局。” “什么意思?”萧怡警惕道。 “边走边说吧。” 董力将那小瓶里的液体往墙壁上喷了一点,被喷到的地方瞬间腐蚀出黑痕。 “别怕,这是拿来对付石膏像的,活偶嘛,眼睛喷瞎了就不动了。当然,我也不想拿来对付你,除非你不配合。”董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浓硫酸。 萧怡总算知道董力为什么古戴着一双不方便的橡胶手套了,她搂紧了衣服,随着对方的要求,一脸阴沉地走在了他前面。 “你知道这里的规律。”听见背后的董力发出一声冷笑,好似不愿多说的样子,萧怡继续道:“如果你早点说出来,我们几个人都能活下来。” “你以为我没试过?”董力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把耳朵上的破洞,神情略略狰狞了一瞬,“这是一个骗局!每个人都会按照进楼的顺序被一个石膏像追杀,我们原来以为在追杀我们的活偶里,总有一个是波克兰先生,但是它们都不是,即便你死了,美术室里最后留下的那个也不会是他!” 萧怡寒着脸,尽量保持冷静道:“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知道的不多,但也晓得几乎没有人能活过夜里12点的‘大游行’。” 第18页 “这你就想远了,我并没有要离开这座猎场,这里的规则是——即便你没有找到波克兰先生,只要你保证你是最后一个进楼的人,在你前面一个人死之前,永远也不会轮到你被追杀。” 对方手里有硫酸,萧怡的脚步沉重起来,她通过了活偶的第一个考验,但她也不知道再次上到五楼会见到什么。 路过四楼时,萧怡特意朝颜格最后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此时走廊已经空了,最里面的教室门口大开着,一条人腿横陈在教室门口。 颜格可能死了。 萧怡捂住嘴,将恐惧的呜咽声强行忍了下去。 “算他命不好。”董力拿铁钎戳着萧怡的后背,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金表,“被石膏像追上杀死后五分钟就会被活偶慢慢控制住身体,还不止一条命,麻烦得要死,快走。” 萧怡没说话,咬了一口手指,快到五楼时,脚步忽然慢了下来,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董力此时笃定颜格死了,但不确定孙野是不是还有力气追过来,往身后看了一眼,不耐烦道:“快说。” 萧怡走上五楼,面对着董力,一步步后退着:“如果是一个一个被追杀的,那为什么孙野他们是同时的?而之后紧接着是颜格?明明是两个人同时被盯上的,按这样的规律,我被活偶追的同时,最后一尊活偶现在应该已经出发来追你了。” 董力眯起眼道:“死都死了,问这么多……嗯?追你的活偶呢?” 话音刚落,董力忽然眼前一花,五楼的门后猛然冲出来一道黑影,一把钳住他的脖子,一套关节技连拧带打,硬是把这个一米八几的壮汉死死按在地上。 “你不是——”天旋地转之间,借着窗外3号楼的火光,董力重重被按在地上时,看见了颜格那张冷峻的脸。 “我来大胆猜测一下,活偶的确是一个一个出来的,但其中有一个关窍——当这栋楼里所有的人同时闭眼时,会多激活一只活偶,而这个契机,就是在配电室里控制整栋楼电源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当前可公开情报】 姓名:颜格 状态:(70/100)轻度擦伤、疲劳 技能: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效果为硬化(来自于木质商场模特)】 持有物:戏服警服(已装备)、手机、水枪、钢壳手电筒、泡面x2、消防斧。 当前任务:追寻顾鲤鲤下落(未完成)、在慈陵第九中学找到波克兰先生并送上请柬(进行中) 第七章 第九中学(四) 1号教学楼的电流一共有三次不稳定,第一次是小刚被1号石膏像开始追杀后,所有人眼前黑了一下,这个时候至少在本能上,大家是同时闭眼的,也就导致了2号石膏像激活。 第二次是孙野中招后,为了让颜格被3号石膏像盯上,灯又灭了一次。 第三次是萧怡,可她有美术知识,回答出了活偶的提问,逃过了一劫。 董力本来是可以凭着拉电闸轻轻松松干掉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的,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一个回答出了活偶的问题,一个带了技能。 棋差一招。 董力整个人被按在地上,脸憋得通红,很快便意识到颜格的力量不同寻常,咬着牙道:“难怪你能打死孙野,只有拿到‘熔甲’技能的人才能和同等力量的人比力气……” “按着他别乱碰!”萧怡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把董力的硫酸瓶抢到手里,大约是动作太急,手指尖被蹭到了一点,猛嘶了几口气把硫酸瓶丢到楼道下面,甩着手指道,“听见他刚刚说的了没,这狗东西都不知道害死多少人了,打死完事!你枪呢?” 颜格带的是个呲水花的水枪,此时只当没听见,说:“我枪没开刃,背包里有消防斧,你先把他腿打断再说别的。” 萧怡:“……你的枪这么讲究吗?” 颜格:“我想省点子弹,你砍他就完事,就像剁鱼一样。” “行行行我来就我来。”萧怡去扯他背包里的斧头,又纠结道,“可是我也没剁过鱼呀。” 两人你看我的看你,最后萧怡自觉年长,心想这弟弟还是年轻,才刚来怕是不敢杀人,正从颜格的包里往外扯斧头时,一下子瞥见董力口袋里掉出一张纸条。 “答丢夫……”萧怡喃喃念着,就这么一眼的功夫,董力忽然大叫一声。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董力面色狰狞地大叫着,忽然疯狂扭动起来。 “屁话那么多,给老娘死——”萧怡骂骂咧咧地举起斧头,却当即没砍下来,而是直愣愣地看着颜格身后,缓缓卧槽了一声。 颜格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只见身后五楼的尽头,惨白的灯光下,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尊新的石膏像,随着董力的挣扎,那石膏像像是幽灵一样,从楼道那头一点点瞬移过来。 它来得太快了,快到一眨眼间,它脸上的神情从愁苦变为了狂喜,下拉的嘴唇也缓缓张开,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 “放开我!”董力很明显知道它是朝自己来的,疯狂挣扎着,“你们真的想让我死吗?!在这里杀人是有代价的——啊!!” 董力惨叫一声,却是萧怡当机立断拿斧头背猛砸了一下他的脚腕,“放开他,先跑先跑!” 颜格放松了力道,对萧怡说:“二十米没那么快,你先走。” 第19页 见萧怡下到楼梯下面,颜格松开了董力,岂料他刚一站起来,竟没急着走,而迅速朝两人望去,张口唱了一句歌词。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那明显不是董力自己的声音,音质略沙哑,像是某种老旧留声机里滤过的、属于少年的声音,短短一句歌词,音调不高,却在响起的一瞬间屏蔽了周围所有的杂音,直直撞入脑海深处。 “望”字落定,颜格感到身体像是被周围的空气一瞬间绑架了一样,下面的萧怡也像个木头人一样停在楼梯口。 大意了,他也有技能。 “妈的,要不是只能用一次……”董力倒是想亲手报复一下,但右脚尖锐的疼痛让他实在没这个精力,石膏像的威胁又迫在眉睫,只得转身一瘸一拐地往楼下逃去,路上在萧怡身边停了一下,从她衣兜里摸索一番,狞笑一声将那张纸条撕成碎片塞进兜里,顺道还一把将萧怡推倒在地上。 咣当! 萧怡撞得脑袋一痛,只觉得身体硬得像石头,一声痛呼都叫不出来。 鬼晓得董力还留了一张底牌,竟然可以石化他们。 董力这手很毒,石化了他们两个后才逃开,这样5号石膏像在追击他的过程中就会先遇上萧怡他们两个,这就为董力争取了时间。 萧怡只能歪在地上胡思乱想。 被石膏像第一次追上时,问的是石膏像的名字,颜格能过来,想必是和她一样回答出了石膏像的真名,那第二次追上时呢? 此时好像是因为董力走远了的缘故,身体的石化开始有所松动,但速度极慢,又过了大约一分钟,萧怡浑身一震,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随后她站起来一抬头,却发现颜格在楼梯口疯狂地翻口袋,甚至把包全部拉开倒了个底朝天,寻找无果后,直接冲向她开始翻她的衣兜。 “你——” “你身上的纸条呢?!” 纸条? 萧怡猛然想起董力在推倒她之前,从她身上摸走了什么东西,带着哭腔道:“董力拿走了……” 颜格看起来非常紧张,萧怡的喜色还没浮上来就僵住了,她感觉到后背沉重得不同寻常,随手一摸,却摸到脑后有一张硬邦邦的、仿佛还带着笑容的脸。 “颜格,我、我背后是不是——”恐惧的神情不断扩大,萧怡感到视线逐渐暗了下来,耳边仿佛响起了活偶的怪笑,“它在我身上,是吗?” “别慌,让我想想。”颜格咬着牙道:“我和董力有了……艾耳密尔、达米斯、奥尔恭、玛丽亚娜,四选一,到底是哪个……” 萧怡眼圈都红了,仿佛人生的走马灯是眼前乱转,颤声道:“颜格,你要是能出去,跟我爸妈说一声,我……我从来没生过他们的气,厉翰飞是个人渣,他妈的他是来骗房产证的,别信他的话……还有你要是有空的话顺便把我的电脑砸了,不行硬盘烧了也可以……” 遗言已下,萧怡已经听到了身后开始窃窃传来活偶索命的提问,颜格知道快来不及了,一咬牙道:“只有一个女角色了,玛利亚娜!就选这个,跟它说你是玛利亚娜!” 一语言罢,萧怡彻底垂下头去,一动不动了。 颜格脱力地坐在楼梯上,狠狠握了一下发颤的手指,从兜里拿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很旧,像是旧报纸印刷的字体一样,用中法双文写着“桃丽娜”的名字。 这个名字对普通人很陌生,对于表演专业的人来说则是必修课,它来自法国著名剧目《伪君子》。 《伪君子》里一共有六个主要人物,分别是答丢夫、奥尔恭、桃丽娜、艾耳密尔、玛丽亚娜、达米斯。而刚好他们进入第九中学的就是六个人。 刚刚拿下董力的时候,暴露出他就是答丢夫,颜格自己先前便发现了自己的角色是桃丽娜,孙野、小刚和已经死在3号楼的墨镜男人的角色名称他并不知晓,只能是四选一。 25%的生存几率,只能看命。 萧怡仍旧一动不动,颜格理性上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否则萧怡一旦被控制,就会变成之前孙野小刚那样。又等了半分钟,颜格长吐一口气,咬了咬下唇,拿了她的手机,看着楼下董力逃跑的方向,眼底已经有几分凶狠。 …… 董力拖着残腿跌跌撞撞地逃到一楼,脚踝关节脆弱,一旦受创便是钻心眼地疼。 “草。”他一边骂着,一边仓皇关注着楼上的动静,这座猎场只剩下一个人的情况下,最后一个活偶是不会激活的,唯一的解释是……那个一开始就离队的墨镜男人回到1号教学楼了。 不行,得杀了他!无论如何要保证自己是排行最后的一个活口。 董力恶狠狠地想着,脑子里迅速回忆那个男人的形象,那人怪得很,其他人都是恨不得把登山包里塞满武器挂在背上,他倒好,背着一个小提琴匣,上车的时候还神神叨叨地哼着歌……怪是怪了点,但就他的经验来看,只有新人才会是这么个德行。 他将一把尖刀藏在袖子里,悄然摸到了一楼。 一楼的确有人,见鬼的是,这个人好似看不到门口的血迹一样,插着衣兜站在学校历年模范代表照片墙边,悠然自得地欣赏了起来。 他的石化技能发动时消耗体力巨大,董力想了想,为了保存体力,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一边靠近一边喊:“救命!” 第20页 “你好。”那人倒是回头了,但却丝毫没有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彬彬有礼地问起了不相干的话,“你知道九中的校史档案室挪到哪儿了吗?” 董力被他问的一愣,心想这人没毛病吧,随后一边往一侧走一边试图取信他:“兄弟,你说的什么档案室什么时候找都可以,咱们先齐心协力对付后面的活偶吧,你有纸条提示吗?这个对付活偶用得上。” 墨镜男人:“喔,什么样的?” 董力有意让他靠近些,拿出了自己的纸条:“就是这样的,一会儿它会问你它是是谁,你回答这个就可以了。” 墨镜男人看了一眼他的纸条,长长地哦了一声,转头指着楼道口出现的石膏像阴影。 “你说的是它吗?” 这人脑子有病? 董力没见过这种干脆利落送人头的,往后退着,暗自加快了眨眼的速度,果然那石膏像按就近原则转向了那墨镜男人。 墨镜男人歪着头跟那石膏像对视,竟也不走,在离石膏像只有一步之遥时,忽然清了清嗓子,十分愉悦地对着它用一种近乎朗诵的声调主动打起了招呼—— “C\039;est un honneur de vous rencontrer, votre Excellence Athna.C\039;est Tartuffe!(法语:万分荣幸见到您,雅典娜阁下,敝人是答丢夫)” 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言语之自信,神态之自若,叫刚追到一楼的颜格差点没脚下一个踩空,堪堪扶好后,目光奇异地看向那人。 他真的还活着?难怪董力会被追,当6号人物出现时,董力就失去了最后一个的存活资格了。 只是他……好像说错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人太自信了的缘故,石膏像还没附到他身上,甚至脸上凝固的狰狞笑容也索然了些,片刻后便闪现至墨镜男人身后,朝一脸骇然的董力追去了。 过了?就这么过了?为什么? “原来是这样。”颜格忽然明白过来,他看到过董力的纸条,得到的是答丢夫不假,但这出游戏真正的玩法却并不是非要猜对身份,实际上是一个抢身份的游戏。 “不、不……怎么会?答丢夫是我、是我啊!他是错的!你是雅典娜,我是答丢夫,不会错的!”董力对着石膏像嘶吼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没用的,你的身份已经被他用过了,先到先得,即便说的不对,只要是没有在活偶面前报出来的角色它都会认可,而在这出戏剧里,一个角色只能由一个人饰演,现在你不知道其他人的角色名,是回答不出它的第二个问题的。” 想到这一节,颜格知晓萧怡应该是活下来了,心里多少好受些,蹙起冷硬的眉尖:“可惜本来我们都能活着,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害死其他人,现在还是落到自己头上了。” 最后一句话,董力没有听到,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了二楼去,慌乱中忽然想到自己其实是抢了萧怡的纸条角色的,一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待从兜里摸出来一把纸屑时,他愣住了。 他本来是能活下来的,可是他不想给萧怡活路,却没想到亲手撕碎了自己的活路。 “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董力趴在地上,神情癫狂地拼凑着那些碎纸片,却始终找不到关键的信息,汗流入眼的刹那,一座苍白的石膏像忽然出现在眼前。 董力抬起头,象征着公正与秩序之神的雅典娜此刻也不再狰狞,她神情庄严,如同在神话传说里的一样,宣判起了恶人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伪君子里有六个主要的人物—— 答丢夫、奥尔恭、桃丽娜、艾耳密尔、玛丽亚娜、达米斯。 只要过了第一轮认石膏像的问题,第二轮就是送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对应角色,但人性经不住考验 第八章 第九中学(五) 楼上的动静安定下来,颜格大约猜到董力此时应当是自食恶果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对这个陌生男人油然而生的警惕。 那人回头看着他,墨镜下的眼睛神色莫名。 “贵姓?”颜格被打量得多少有些不自在,经过董力那一手反击,他此刻谨慎了许多,握住了背后的消防斧,随时准备应对对方不知名的技能。 “我姓黎,”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墨镜男人又顿了顿,随口糊弄道,“黎好坏。” 颜格:“……” 这当然不是个正经名字,不过在这鬼地方,有个称呼诨名就可以了,就是叫名字的时候总感觉被他占了便宜似的。 “3号楼的火,是你放的?”颜格问道。 那与其说是放火,看整栋楼像是被□□轰炸过的状态,倒像是去爆破一样,而且看对方轻装简从的,也并不像是专门带了炸-药之类的东西。 ……如果是技能造成那种规模的破坏的话,那这个人就太危险了。 黎好坏歪头看了颜格好一会儿,仿佛感应到了对方平静表情下的警惕,彬彬有礼地退开了三步,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只是单纯来找档案室的,原本以为是在3号楼,没想到档案室搬走了,只能来这里找找。” 颜格回忆了一下楼层结构,让开楼梯道:“我知道档案室在哪里,我可以带路。” 让开楼梯口,显然意思就是让黎好坏走前面。 第21页 黎好坏对他表现出的防备不置可否,先上了楼梯,甚至还有余兴同他聊起了天。 “……车上听你说过,你在这里上的初中?” “待过到初二,就转学去了外地。”颜格还以为他是想问自己对这里的熟悉度,继续道,“十几年前的事了,学校翻修过,你要找的档案室搬走了也很正常。” 黎好坏唔了一声,又没头没脑地说道:“没来得及照毕业照,可惜。” 颜格略有不解,但并未追问,道:“你要找的档案室就在五楼美术室对面,你想到里面去,恐怕得先解决了波克兰先生的谜题才能放心进去。” 走到四楼的楼梯口,黎好坏回头看他,非常笃定道:“你已经知道波克兰先生是谁了。” 颜格没有回答,黎好坏笑了一声,又说:“看来今晚过后,慈陵可以多解放一个安全区了。” 安全区? 颜格还在消化这个新词的意思时,忽见黎好坏身后,四楼的拐角里冲出一个娇小的人影,面色狰狞,勇猛非常地举着一把仿佛是从厕所里斩获的拖把,直直朝着黎好坏的捣过来,嘴里哇呀呀地暴喝着—— “老娘今天叫你知道什么叫拖把沾屎!子龙再世!” 这一招威力果真不凡,黎好坏难撄其锋,愣了一秒,当场走为上策,手一撑顺着扶手梯一路滑到楼梯下面,并马上行云流水地躲到颜格背后。 一米八几的帅哥,狗狗祟祟地从颜格肩膀后探出头,解释道:“大姐收了神通吧,我是友军,不信您问他。” 萧怡认错了人,但仍旧举着拖把,一脸天下无敌的样子,恶狠狠道:“姓董的那狗杂种在哪儿?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是去后校舍了吗。” 颜格面无表情地把黎好坏的手从肩膀上拨开,道:“董力应该是死了,他是才来的,之所以董力会被石膏像追,也是因为他刚刚进入了1号楼,成了最后一个人的缘故。剩下的事之后说,时间不多,为免董力也变成石膏人,我们先去五楼把这一切了结。” 萧怡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们走上去,路上看到了孙野的尸体,此时罩在他头部的石膏像已经粉碎,露出半张惊恐的脸。 萧怡搓了搓手臂,道:“我说我被传送到一楼时怎么只遇上被打个半死的小刚,原来孙野来追你了。对了,你是怎么通过第一波考验的?” 说起来倒也是托了三号楼爆炸的福,刚好窗外的火光照在教室里的美术教材上,石膏像进来之前颜格抓紧时间翻了翻,最后一刻回答出了石膏像的名称。 颜格如是这般得解答了一番,萧怡听得一阵后怕,又指着地上小刚的尸体道:“我记得他最后是去追你了,是你打死的吗?” 颜格一阵沉默,开口道:“我拧断他的脖子时,没有感觉到是在杀人,就像……是在拆一个木头模特一样。” 倒是黎鸦半蹲下来,查看了片刻,提起孙野的袖口,在看到他手腕上崭新的金手表后,似是轻微地嫌弃了一下对方挑手表的品味,说道:“血都凉了,这个人大概是在第一波考验的时候被活偶弄死的。在这里人的脑活动结束得很快,而精神一旦停止,就是一具笨重的傀儡。而且,即便你想杀人,也要掂量掂量。” “什么意思?”颜格问道。 “杀死同类不是没有代价的,不然你们以为为什么董力要千方百计地把你们一个个杀死?”黎鸦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一旦手上沾了人命,就再也不能作为人类从击杀活偶身上获取‘技能乐章’,这座城市危机四伏,有野心的人不会甘愿做个任人鱼肉的普通人。” 萧怡道:“那他们获取技能的途径就只有……” “杀人,杀死有特殊能力的同类,就能百分之百得到’乐章’。所以每周的猎场,你都要提着点心思,仔细观察哪一个队友皮下是狼。” 听黎好坏的言外之意,这大概就是他没有与他们一道行动的原因,站在他的角度上算是合情合理,但也叫人莫名有点恼火。 萧怡长长地哀叹一声:“哇兄弟你这就不地道了,你都知道这里的机制了,想来波克兰先生是谁也难不住你,指点我们一句也不费你什么事吧?” 黎好坏扶了扶一直挂在脸上没什么用的墨镜,道:“敝人不擅争辩,贸然说出来,反而会让歹人扰乱判断。” 也是,大半夜戴墨镜,扛着小提琴盒出来冒险,确实比其他正常人可疑。颜格心里默默想道。 “算了算了,”萧怡气得腰子疼,“跟你说话真恼火。” 黎好坏诚恳地建议道:“那你去喝热水啊。” 萧怡:“……” 萧怡:“颜格我收回背后骂你冷漠无情的话,你真是太靠谱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三人终于来到了五楼的那间老旧美术室。 门是开着的,里面的陈设和当时通过活偶视角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一进门就看到了几乎摆满一面墙的石膏像,教颜格和萧怡本能地紧张了一下。 “都是死的。”黎好坏敲了敲其中一尊石膏像,接着说道,“其实关于九中的情报,我也是从中央公园那儿换来的,是不是属实并未验证过,只知道在12点前挨过两次考验的人都可以活下来而已,何况,我也不知道波克兰先生是谁。” 言罢,他又转头去望向颜格。 第22页 颜格将整面墙的石膏像一一扫视过来,道:“果然是这样,石膏像就算会走,也会在架子上留下放置时的圆形灰痕,孙野、小刚和董力三人的石膏像已经出现,你我的也算上,按理说这里应该有五个圆印才对,但消失的却是六个。” “加上这家伙不就六个了?”萧怡刚说出口,又马上反应过来,否定了这个说法,“不对,这家伙是免疫的,就算有活偶追,那活偶应该在这儿才对,所以……” “多了一个,那多出来的一个。”颜格笃定道,“大概率就是‘波克兰先生’,我已经知道他的来历了。” 萧怡啊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的线索?” “就在四楼,我在孙野身上发现了写着‘奥尔恭’的纸条。”颜格从衣兜里取出两张纸条,“起初我还没有想起来,直到你从董力那里看到‘答丢夫’时,我才联想起来这几个人名之间的关系。” “这些人物,全部来自于法国戏剧《伪君子》,剧中一共六个人名,刚好对应我们六个人的人数,而巧合的是,《伪君子》的作者,全名为让·巴蒂斯特·波克兰。” 波克兰先生! 萧怡恍然,挠着头皮道:“这也太偏门了吧,谁能猜得到!” “也不算偏门。”正好是演艺专业的必修课而已,颜格此刻还记得自己小片警的人设,找补道:“我大二的时候演……选修过《伪君子》的话剧,刚才一直没想起来,拿到角色名才联想到的。” 萧怡挠着头:“可就算知道这个作者名字也没有用啊,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叫让什么波克兰的石膏像。” 萧怡话音刚落,忽然美术室外传来重重的跑动声,颜格眼疾手快,直接把美术室的门一关,果然下一刻,门被狠狠地撞击起来,门上的玻璃窗口露出了一张怨毒的石膏脸。 黎好坏不慌不忙地将门上插销一一插好,同颜格一道抵住门,道:“所有没追出去的石膏像都在这里了,按照你的推测,是哪个?” 颜格从刚才开始就在一一查看石膏像的面容,顶着门道:“我认不出来是哪一个,但我能肯定波克兰先生一定是石膏像。” “为什么?” “因为这位叫波克兰的法国著名的剧作家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莫里哀。” 他刚说完,门又被重重地顶了一下,除了捕获董力的石膏像外,门外又出现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石膏脸,正是小刚。 萧怡脸色扭曲,帮忙搬桌椅堵门:“卧槽怎么还没完没了?他不是已经被打死了吗?” 颜格道:“要打断腿才行。” “现在的警务人员都这么狠的吗……”萧怡呼哧呼哧地搬桌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出去骑脸打?” 出去打他们倒是也不怕,就是得再被恶心一轮。 “现在是几点?”黎鸦忽然问道。 颜格自己的手机此时电量告罄,见他袖口漏出了半只机械表的表盘,说道:“你不是有表吗?” 黎好坏露出腕上的手表,时针指向9点,解释道:“我的表停很久了。” “你也不像是新人啊,表都停了还留着干嘛。反正这儿也没警方管了,就跟孙野他们似的,大多数人都是随便去商场拿个金表过过干瘾。”萧怡从颜格那里要回了手机,打开后看了一眼,道,“11点58,不早了,虽然今天请柬还是没有送出去,但有的猎场到12点之后,红眼活偶们就会加入街上的游行队伍,就算这次找不到波克兰先生,至少我们今晚就安全了。” 两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在颜格以为只能这么混下去时,黎鸦忽然又说道—— “我一直在想,这些纸条为什么是以实体的形式出现的,为什么不是声音,也不是光影?” 如果要传递信息的话,对于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声音和光影一样可以达到目的,为什么要用纸条的形式? 实体……实体有什么特征? “……”颜格猛一抬头,“实体!是实体的话,必然有出现的方式!这些纸条应该是被塞到我们身上的,那么问题是——是谁塞到我们身上的?” 他问出这句话时,空气瞬间安静。 三人同时都想到了—— 第六尊石膏像不是消失了,它一直在我们身边,悄无声息地观察着每一个冒险者的特质,然后像是挑选心仪的役者一样,将它所创作的角色发给每一个人。 连萧怡也想到了,搓着鸡皮疙瘩,悄声问道:“它在这里?隐形的?” 颜格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这栋楼里所有的活人都在这里了,‘它’没有必要逗留在别的地方。” 黎好坏环顾了一下五楼的这间美术室,除了那些石膏像外,架子上坐落着着一排形态各异的几何体,角落里还堆叠着不少有年份的油画,灰扑扑的假水果堆积在角落里,显然已很久无人问津了。 三个人安静下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由力气最大的颜格继续负责堵门,其余两人像摸瞎子一样在美术室分开摸索起来。 门外的尸体还在撞门,负责堵门的颜格正想拽起手边的旧课桌加一重阻力,忽然发觉触感不对。 他在空中摸到了一个实体,冰冷的,大约是一个人脸的轮廓。 “让·巴蒂斯特·波克兰?” 颜格下意识地说出这个名字,一时间三个人身上的请柬同时不受控制地飞了出来,在空中倏然着火,转眼间焚烧殆尽。 第23页 随后在燃着零星橙色火光的灰烬里,一个称得上愉快的苍老声音忽然出现,精神紧绷到极点的颜格也被吓得猛一抬头,愣愣地看向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尊……石膏像。 “Bravo!” 它足有半人高,似乎是年代过于久远,表皮甚至已经陶瓷化,长卷发、高领结,一副中世纪的打扮,脸上的神情却是激动而狂喜的—— “Bonsoir~!让我们一起为公主的婚礼献上最完美的戏剧表演吧!” 作者有话要说: 活偶图鉴: 【第九中学的莫里哀石膏像】 能力:隐身,控制其他量产石膏像 备注:与真实历史人物的性格其实并没有关系,作为第九中学美术室里的老古董石膏像,热爱戏剧,会偷偷将角色的纸条分配进他认为合适的拜访者衣兜里。 原型:莫里哀(Molire,1622年1月15日—1673年2月17日),原名让·巴蒂斯特·波克兰(Jean Baptiste Poquelin),法国喜剧作家、演员、戏剧活动家。莫里哀是法国17世纪古典主义文学最重要的作家,古典主义喜剧的创建者,在欧洲戏剧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代表作品《无病呻吟》,《伪君子》,《悭吝人》等。 第九章 第九中学(完) “Bonsoir~!让我们一起为公主的婚礼献上最完美的戏剧表演吧!” 萧怡下意识地就举起了她子龙再世的拖把,旁边黎好坏提醒道:“绿的绿的,不用那么紧张。” 仔细一看,这尊莫里哀石膏像脸上,瞳孔闪烁着祖母绿一样的微弱绿光,而且在它现身的同时,门外两具活尸咣当两声倒地,而整栋教学楼里令人不安的阴诡气氛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那么,聪明的信使,作为奖励,除了伶王的歌声外,我还可以回答你们每人一个问题。请尽量快一些,我可不想耽误今晚的游-行。” 它说完,一缕微光飞入颜格的左眼,像是几个小时前,他杀掉那几个木头模特一样,那股缥缈的歌声又一次不期然地出现在脑海里。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同一句歌词,与被董力石化时不同,这句歌词结束的一刹那,颜格就明显感觉到像是收集了一块拼图一样,同时也完全了解了新获得的技能。 ……石化我所看到的所有目标?只能夜间使用……越是黑暗,石化的时间越久…… 这边厢萧怡已经急急忙忙问起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到我们自己的现实世界?” 莫里哀答道:“亲爱的孩子,这里是你们的虚妄,却是我们的真实,你尽可以穿过边境的雾墙,但伶王不会接受无礼退席的宾客。” 说完,它转向颜格:“你呢?” 颜格消化完新获得的技能,心里到底还是担心顾鲤鲤,道:“你们真的不会伤害所有嗯……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吗?” 莫里哀仿佛能读懂颜格的心,那张石膏脸露出了微笑:“孩子的力量奇妙无穷,甚至能匹敌我们的王,只要她的心灵纯洁无瑕,没有活偶会忍心伤害她。” “这倒不假,我表弟都上高中了,还被当孩子照顾着。”黎好坏道。 他其实没有必要说这句话,想来是刻意提醒的。颜格怔了一下,低声对他说道:“谢谢。” “那么,轮到我了。”黎好坏轻浮随意的语调陡然一收,仿佛是降了八个调一样,一张口,甚至带着一丝细微的杀机,“要如何杀死伶王?” 颜格与萧怡不明所以,倒是莫里哀的神情愤怒了起来,但却还是回答了他的提问。 “何其无礼的狂徒!伶王从烈火中诞生,他永恒不朽,无坚不摧,他是众灵的祈愿,你永远无法毁灭他……能杀死他的,唯有公主的眼泪。” “那公主在哪儿?” “你的问题已经结束了,游行的时间已至,如果有缘,公主的婚礼再见。”莫里哀说完,就消失在了美术室里。 “我总会找到这位公主的。” 黎好坏转过身,开门移开堵在门口的尸体,自顾自地进了对面的档案室。 萧怡听得脑子里一团浆糊,想问点什么,肚子里却传出咕的一声。 “我建议,咱们去后面的宿舍楼找点东西吃,顺便去天台上看看今晚的游行吧。”同样捂着肚子的萧怡提议道。 颜格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那他们?” “留不住的,就算埋起来,乌鸦也会把他们挖出来带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午夜12点30。 第九中学的宿舍楼在校园东侧临街的地方,与颜格记忆里相比崭新了不少,楼和楼之间新添了锅炉房,但因为没人工作的缘故,并没有热水。 轻易拧开了门后,里面果不其然空无一人,但好在能睡个好觉。 这时候连颜格都是一身疲惫,顾不得其他,从宿管房里找到了不少仿佛是从学生寝室没收的电热水壶和锅,拎去了天台。 他到的时候萧怡已经在了,见了他来,丢了一瓶AD钙奶给他后,她自己很是豪横地拿了一板儿四瓶,也不拆,一口气扎了四根吸管,直接抱着喝。 “只找到这个了,你别说这么多年没喝过,还挺好喝的。” 烧水,下面,当刻在年轻人基因里的调料包味从沸腾的锅里翻涌散开,颜格的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散下来。 第24页 萧怡吸溜着面条,直夸颜格手艺好,火候独到软硬适中,一口气吃了两碗后,发觉颜格有点食不下咽,问道:“是不是觉得信息量太大了,有点消化不了?” “有一点。”颜格道。 “我现在就希望明天早上一睁眼发现还待在自己的被窝里,就算我妈7点就来掀我被子,我也会给她个大大的拥抱。”萧怡叹了口气,又问道,“对了,你之前一直说你家有个孩子走丢了,她长什么样?” 颜格闻言,将钱包拿出来,指着钱包中间那张全家福照片中间的小丫头:“……这是去年拍的,小孩子个头窜得快,现在大概到我腰那么高。” “哦哦。”萧怡接过来细看,帮忙拿手机拍了一张存下来以免后来忘记了,认人的时候忽然扶了扶眼镜,低低地哇了一声,“前面挨着老奶奶坐着的这位是你哥吗?气质也太好了吧。” 颜格:“……” 颜格:“那是我爸。” 萧怡:“对不起我眼轴了,我本来觉得你已经帅得像是周郎再世了,看了令尊才知道原来是基因优秀。哪个是你妈妈呀?这个穿皮草的漂亮阿姨?” 颜格收起钱包,说道:“那是我二姨,我妈走得早,我是姥姥带大的。” 萧怡吃面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喔……对不起啊。” 颜格摇摇头表示没事:“那会儿一两岁,早没什么印象了。” 萧怡看颜格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怜爱:“那你家教是真的挺好的,我在家里虽然天天和父母吵嘴,还摊上个渣男,但到底双亲都在,等我出去了就明白告诉他们,结个屁的婚,我给他们养老养一辈子。” 颜格回忆了一下:“是你那会儿说的那个叫梁兴的人?” 萧怡想起来就气,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面条,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良屁心,我看是没良心!我俩准备回老家扯证,路过慈陵住酒店的时候,晚上大半夜的,他在隔壁房忽然大叫,我就起来去他屋里看情况。见到他屋里有个人头台灯动起来了,我就上去帮他打。他倒好,怕被那玩意追,把我和活偶关一屋里,自己跑了!” 她说得咬牙切齿,颜格又下了两包方便面:“那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还好我手里有根拖把,那活偶又只会晃荡,没什么特殊能力,我就硬生生敲碎了。之后的情况估计你也体会过,出去之后发现满大街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鬼打墙了。” 原来都一样,大半夜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无人的城区里,还被一堆活偶追着跑,能撑过第一晚的都是猛人。 想到这一节,颜格不禁又回忆起了公交车上遇见的那头大象滑滑梯活偶卷着的一捆尸体,不免又泛起一丝丝寒意。 好在当演员的,调节心态是本能,颜格定了定神,问道:“难道就不能逃出慈陵?” “整座慈陵市都被浓雾包围,每天都有人试图冲过浓雾,但他们回来后就像失忆了第一次到这里一样。” 说这句话的不是萧怡,而是从档案室归来的黎好坏,此时他正抱着一册灰扑扑的旧相册,步伐悠闲地从天台门口走来,将肩上的小提琴盒轻轻放到一边,并顺手拿起一瓶AD钙奶,咬着吸管继续道:“而且技能也没了,就像砍号重练一样。” “……” 黎好坏到天台边找了个光线好一点的位置,长腿一迈坐下来,又说:“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那恕我无法回答,毕竟我也有很多为什么,可没有人解答我。” 他的语调有一些不太正经的意味,可即便是说着一些放诞不羁的话,也盖不住他的音质凝实的特点。颜格只在歌剧演员或者专业歌手身上见过类似的特质,联系起他到这种地方都要背着小提琴盒的情况……这人,大概率现实中是个搞音乐的。 不是每个人都乐意主动分享自己的来历,颜格观察了一下也就没多问,换了个话题道:“你手上的相册对现在的情况有帮助?” 黎好坏倒也并不回避,快速将最后几页翻到底后,忽然顿了顿,在颜格看不到的角度将一张照片取出来收起,随后合上相册递给他:“让你失望了,目前来看没有什么特殊的线索……也许是因为我不是它等待的人。” 这本相册年代久远,掂在手上就是一沉,皮革制的封皮有些破旧,不过里面的照片大多保存完好。颜格略略翻看了一下,竟发现还有古早前的黑白照片。 蔷薇路99号,建国前原址叫做“慈陵师范女校”,颜格小时候听街坊们聊起,隐约记得上世纪时,只有富家乡绅的小姐才有资格上这样的女校。 彼时学校的培养规格比照名媛,课程以美术、音乐、外语等为主,听老人们说,那时候时常有女学生们的合唱团应邀去各个福利院、或名流家中的宴会表演…… 颜格没有直接问他的目的,斟酌了一下言辞,随意问道:“你需要找什么?” 黎好坏仰着头看夜空上的浓云,回道:“‘人形’的活偶,量产的那种不算。” “它们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非要说的话,一只活偶身上‘人’的元素越多,越可怕。”黎好坏语调缥缈地答道。 翻动照片的手一停,修长的手指顺着页角一路下滑,停在右下角一张已经泛黄的老旧照片上。 颜格取出来眯起眼一看——那是一张慈陵师范的女合唱团图,各个身穿民国学生裙,脸上洋溢着青春活力,周围衣着考究的名流正笑容满面地鼓掌,而引起颜格注意的是,在她们站立的舞台身后,有一面十分精致的布景,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些比女学生们个子稍矮的小人。 第25页 跟了两年的舞台剧,颜格对布景十分敏感——那种布景不是为了合唱团搭建的,有城堡也有花园,做得极其精致,更像是为了后面的…… 人偶剧院。 黑白的老旧色块在少女们的笑脸后拼接出一张模糊的人脸,那是一个人偶,因为过于朦胧,颜格无法判断它是石头的还是木头雕刻的,但能确定那确确实实是一尊极其漂亮的、戴着欧洲古典纱帽的人偶。 沉思间,颜格忽感左肩一重,却是黎好坏歪过半个身子来,直接自来熟地搭在他肩膀上,顺着颜格的视线,显然也看到了那只人偶,嘴里“wow”了一声。 “优秀。”黎好坏诚恳地评价道。“我竟没注意到,大概近视又加深了。” 大晚上戴墨镜,看得清楚才有鬼。 颜格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他勾肩搭背的范围,道:“黎先生,如果你没有做一个盲人艺术家梦想,摘下眼镜或许就解决你的问题了。” 颜格这么一走,黎好坏搭了个空,竟然没有倒翻下来,撑稳了身形后说道:“我也不想,可是我的眼镜是带度数的。” 此时萧怡深有同感:“你不懂我们近视人群的苦,摘了眼镜满世界都是莫奈的画。” 颜格继续翻着相册,随口问道:“哦,那你们都是从几年级开始近视的?” 萧怡:“没有几年级,硬要说……那大概是从中忍考试[注①]开始近视的。” 黎好坏:“巧了,我伟大航路[注②]开始近视的。” 萧怡和黎好坏对视了一眼,双方比了个大拇指,老二次元们惺惺惜惺惺,竟聊起了今年的新番。 苦中作乐的精神值得赞扬,但颜格上作为一个三次元局外人,基本上不太懂他们的话题,只得换了个地方,守着第二锅方便面,默默翻看起了剩下的几页相册。 余下的照片都是教工合影,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颜格又翻到了前面。令他意外的是,中间仿佛跳了那么几十年,再加入的新照片就都是彩色的现代照片了,这些照片都以班级毕业照为主,密密麻麻的熊孩子们站成几排,倒是有几张眼熟的。 此时,颜格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黎好坏之前状似无意的话。 “没来得及照毕业照,可惜。”他之前这样说过。 他为什么这样说?是在暗示什么? 颜格不禁用余光朝黎好坏扫去,但却不想对方嘴上和萧怡聊新番聊得热火朝天,目光却是一直穿过萧怡的肩头落在他身上。 视线又一次不期然地撞在一起,颜格的迷惑更重,随后不由自主地又警惕了几分。 “你们看,游行开始了!”萧怡忽然快步扑到天台边,好似早有准备似的,从包里拿出来一只望远镜,“哇,这次离我们蛮近的。” 黎好坏还是没动,摊平手掌向颜格比了个请的手势,颜格眉梢微扬,也没说什么,合上相册来到了天台边。 午夜的慈陵市一片灰蒙,城市的边缘处被一片浓得看不到边际的雾墙包围住,所有阴暗的角落里都仿佛睁开了一只只漆黑的眼睛一般,让人不由得觉得视线所及的黑暗都是活着的。 观望的不止他们这里,颜格还发现远处的楼顶上,依稀有来自火炉、手机的微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最高处站着,每个人都姿态僵硬,即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他们同样带着恐惧与愤怒望向长街尽头逐渐密集的声音光影。 游行开始了。 蜂群一样的、仿佛是某种不应存于世的怪兽一般,金属碰撞的声音密密麻麻地从城北的方向逼近,映照的路灯昏黄的光,视线的尽头,一片不规则的鎏金潮水逐渐吞没了灰色的街道。 “那是什么?” “易拉罐,所有印着双眼的东西,包括易拉罐上面的包装,都算。” 萧怡大方地让颜格把望远镜掰成两半给他,又一并分了他点口香糖:“后面还有更魔幻的,希望你不要把夜宵吐出来。” 透过望远镜锁定了那片潮水不久,颜格才看到那果然无数形状各异的易拉罐,每一只包装上都至少印着一个人物或动画形象,此时它们都仿佛活着的、有生命的存在一般,聚集在一起清理着街道。 对,就是清理,路上的垃圾、轻些的车辆,活偶的残骸……甚至破碎的人体,都被它们拱起来运送到道路的角落里。 人,活偶,垃圾,在角落里堆积成一团时,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颜格扣紧了手指,又听见萧怡在一边用力塞着薯片,脸上却一点都没有享受的神情。 “就算不想看,也得看下去,你得记住,这座城市今晚又多了哪些活偶。”萧怡像是自我说服一样,含糊着说道,唇线紧绷。 ——为了提高生存率,怎么样都可以,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想说的话憋了下去,颜格继续往后看。 之后出现的活偶轮廓逐渐大了起来,商场的气球人,公园的,乃至餐厅门口的小丑,它们一边狂舞着一边加入游行的队伍里,乱糟糟的,不成调子的声音从队伍里传出,在寂静的都市里不断回响。 颜格还在队伍里看到了一排排石膏像,它们不再诡异地瞬移着,而是漂浮在空中,组成一波苍白的洪流,而“波克兰先生”正在这洪流的前方,指挥着它们,仿佛唱诗班一样前进着。 磨砂子一般的僵硬歌声在夜色里响起—— 第26页 “红色的眼眸红色婚纱, 红色的舞鞋红色的她。 母亲说她的美丽足以冻结时光, 完美的婚礼属于红死之王!”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情报更新—— 颜格 状态:(80/100) 持有物:消防斧、手机(充电中)、手电筒等 技能:【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力量up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石化,黑夜里使用 任务进度: 第九中学猎场(已完成) 找顾鲤鲤下落(进行中) 第十章 午夜游-行 “红色的眼眸红色婚纱, 红色的舞鞋红色的她。 妈妈说她的美丽足以冻结时光, 完美的婚礼属于红死之王……” 午夜的长街,在吟唱的石膏像身后,各种奇形怪状之物,毛绒玩具、服装模特、乃至野兽的标本……拥在队伍两侧,血红的眼眸在黑暗处尤其明显,伴随着它们身上或多或少粘着的血迹,简直就是一副地狱图景。 “……它们这样,会持续一整夜吗?” “不,只有每个周六夜晚会这样,周日……明天晚上会发生一件难以解释的事,你明天就知道了。” 明天会发生什么,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想详谈,不过看他们反应,这件事应当不致命,颜格便继续把注意力放到街上。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左右,游-行的队伍到了中后段,几十个青铜骑士像飒沓出现,甚至带着弓箭的青铜天使也从街角现身,低低飞来。 颜格从黎好坏微微坐直的反应判断,这是重头戏来了。 游行前列的嘈杂如同被无形的手一把扼住了喉咙,活偶们恭敬而有序地分立于道路两侧,有头的恭敬地低下了头,没有头的也把眼睛在的位置卑微地贴在了水泥地面上。 “哪儿来的水声?”萧怡忽然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往这个街区流动。 过了一会儿,黎好坏忽然说道:“今天很难得,‘她’不会每一次都加入游-行。” 说完,整个慈陵的夜晚都寂静下来,活偶的骚动也都消失了。 这种安静让颜格不由得汗毛竖起,随后他看到了一副难以解释的情景。 路灯闪烁了起来,黑暗深处,一片覆盖了半个街道的、粘稠如石油的液体宛如活了一样在地面流淌滚动起来,却丝毫没有沾染到地面的灰尘,流动到明亮处时,熟悉演艺道具的颜格马上认出那液体的颜色,通常被称作“血红”。 看到那铺展至整个街道的血浆时,和其他人一样,颜格感到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甚至于自己身体里的血仿佛都受到共鸣一样,止不住地颤抖、发冷。 他直觉那就是同类的血。 它像是不会凝固一样,地毯一样铺在地面,即便是淹没了道路两旁宛如朝圣的其他活偶,也并没有在它们身上留下一滴血渍,而是丝滑地流动过去。 血之地毯之后有一位位神态庄严的青铜天使,抓着一盏盏水晶吊灯飞浮着,团团围绕着一辆由红色骨架牵拉着的马车——那是一辆约两米高的珍珠色的南瓜造型马车,上下镶嵌着珍珠、黄金、宝石等珍贵之物,璀璨耀眼地驶过长街。 坐在南瓜马车驾驶位的竟然是一副金边木框的人物油画。颜格通过望远镜看到,那油画上画的是一位脸上只有一张血红嘴唇的贵妇人,她没有眼睛、眉毛与鼻子,本来以为这张油画是个死物,在靠近时,颜格却看到那张红唇在微笑,甚至时不时露出细碎的白色牙齿。 好红……红得像血一样…… “这色号我没见过啊。”萧怡忽然嘟哝了一句,听到这句话,颜格猛一下回过神来,竟然发现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天台边。 如果不是天台边有铁丝网防护,惊吓之下可能不小心就翻下去摔成肉泥。 “那张画叫‘红蚀’,不要盯着它看太久,尤其是男人,最好绕着走。”像是回应他们的疑问一样,黎好坏解释道,“boss身边总有个强力保镖,‘红蚀’就是这样的角色。” 颜格的思绪顿时冷静下来,将望远镜的目标挪到珍珠色的南瓜马车车厢里。 马车走得不慢,颜格将望远镜移向‘红蚀’后面车厢玻璃,在半掩的蕾丝窗帘里,隐约能看见里面浓红的天鹅绒内饰,和一条幽宁的隐约人影。 那是个娇小的少女,金色的长发,小巧莹润的下颌,精致得无与伦比。但细细一看,却感觉出‘她’手掌和脸的比例不太自然,就像个人偶。 这个人偶,他一定见过。 一瞬间,颜格回忆起了他那模糊的印象,徐徐道:“她是博物馆里的那个——” 人偶过于精致,像是有灵魂一样,以至于颜格不由自主地默默用了“她”来描述。 “……活偶口里唱的‘红死之王’,爱丽丝公主。” 按之前他追问石膏像“波克兰先生”的行为来看,这应该是黎好坏的目标,但此时他也没有贸然做什么动作,目送那架南瓜马车和血之地毯消失在街道尽头后,他整个人又懒散下来,跳下天台边晃到咕嘟咕嘟冒着香气的方便面锅那里。 他歪过头刚要开口,颜格便说道:“我煮了你的份了。” 黎好坏:“警察小哥哥,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顺手帮我盛一碗。” 第27页 颜格:“……” 萧怡嘶了一声,出来抱不平道:“你有手有脚,干嘛不自己盛,人颜格又不是你家的,没义务照顾得这么细吧。” 被一通数落,黎好坏扶了扶眼镜,解释道:“我碰电器和机械产品有一半可能性是会出事故的。” 见萧怡一脸“你唬谁呢”的表情,黎好坏摊了摊手,笑了一声,没再多说,手刚一握上炖锅,插销处就蓦然迸出火花。黎好坏见状,很有经验地一把将锅带插销电线丢出去,落地之前锅就砰一声炸了。 “……” 颜格叹为观止,又看了一眼之前举楼阵亡的三号教学楼,问道:“你的技能还有这样的副作用?” “如果你有机会开启‘第二乐章’,也会体验到的。”黎好坏可惜地望了一眼远处冒着烟的残骸,放弃了夜宵的想法,顺走了最后一包薯片。 第二乐章?指的是之前杀活偶时获取的那些‘歌词’? 【森林的怨恨融为铁甲】——获得力量,皮肤骨骼变得如同木头一样坚韧;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凝视的对象会石化。 除了意指的不同技能外,颜格细细咀嚼这两句的词意,出于文科生的直觉,总觉得这两句既没有衔接性也不押韵,好像中间缺失了什么似的。 乐章? 颜格略略恍然:“这些‘技能’的名称,都是歌词……来自同一首歌曲?” “这座城市所有古怪的技能都来自于它,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像收集七龙珠一样,凑齐了所有的歌词,以某种形式完整地唱出来,就能出去。”黎好坏拎起他的小提琴盒,又摊了摊手,“但这种说法,只能作为一种比较靠谱的精神寄托,至少还没有活人证实过。” 仿佛无边的恐惧迷雾里终于找到了一个状似灯塔的光点,颜格抬起头说道—— “但也没有人证实它是错的,不是吗?” “很乐观的想法,如果我们是在正常的世界,我现在一定很想了解你。”黎好坏叼起一片薯片,朝颜格摆了摆手,“游-行结束了,我得离开了。如果下周的猎场还有缘的话,再会。”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结伴当队友。 颜格倒也没什么想法,毕竟对方帮到这份上,去留都随意,低声道谢后也没再挽留。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刚刚聊得那么开心,还以为大家都是老二次元了能认识一下……走得倒快。”萧怡可惜地摇摇头。 颜格又在天台上多待了一会儿,直到看着黎好坏走到楼下校园门口,随手提了辆单车,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直接开了锁,人就吱扭吱扭地骑着单车离开了第九中学,消失在了夜色里。 ……怪人。 颜格评价完,忽然看见城市的远处飞来一片片黑云,细一看竟是大群的乌鸦。 它们分流成几十股,钻入各个建筑里,连第九中学也不例外。颜格看着那些乌鸦像是最敏锐的食腐动物一样,振翅涌入1号教学楼,很快,或叼或抓地卷起什么什么东西,汇流成一片漆黑的潮水,向北方飞去。 “它们……”颜格组织了一下言辞,略有些艰涩道,“要把尸体带去哪里?” 萧怡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尸体消失在黑夜里,缓缓吐出一口压抑的寒气。 “我收回刚才交朋友的话,至少我不愿意有一天……看到我朋友连尸体都要被它们带走。” …… 颜格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睁眼后已经是早上七点,见到四周还是学生宿舍,他才遗憾地认清这的确不是梦。 这样惊悚的一夜过去,能睡上三个小时已经不错了。 翻开充满电的手机一看,仍然是没信号。颜格坐在床铺上理了理思路,忽然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床铺角落里有只兔子闹钟,上面的兔子眼睛正转动着打量自己。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颜格睁大了眼睛,却不想没有起到作用,反而是那兔子腹部的闹钟表盘吓得铃铃铃乱响起来,从床铺上一跃而下,接着满地打转,拖着一屁股摔出来的弹簧电池,仓皇逃出了走廊。 你电池没了诶…… 颜格目送那兔子跳起来拉开门一溜烟逃走,顿时有些如梦似幻。 喔,眼睛是绿的,还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绿眼睛的不会攻击人。 颜格抓了抓耳侧的头发,关于红眼活偶、青眼活偶、技能、夜间游-行的信息慢慢充斥了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真的不是梦。 连带着想起了失踪的顾鲤鲤,颜格虽然听到过这里的活偶不会攻击小孩,但架不住心里沉甸甸的,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背上包走出学生宿舍。 走廊里正好碰上刚洗漱好的萧怡。 她昨天晚上在隔壁宿管的房间睡的,此时睡眼惺忪,叼着牙刷道:“这么早?去找你家小妹妹?” 昨天闲聊的时候已经得知红眼活偶喜暗,白天一般窝在各种建筑里,很少上街游荡,这个时候出去找人会安全得多。 萧怡倒也很理解颜格的心情,建议道:“我正想跟你说呢,你再等我一会儿,咱们去慈陵中央公园,那边可以说是现在的交易市场。你可以下一个委托,让城里的那些已经成型的组织帮你打听……报酬嘛,大多数就是替别人、或帮别人去猎场。” 第28页 说完,萧怡补充道:“这就是我们人类,不管在哪儿,都要做生意。” ……难怪孙野这些人想要多拿一个技能,有技能傍身,不管是从提高生存率还是提高生活质量来看都很有利。 十五分钟后,颜格跟着萧怡离开了宿舍楼。出去的路上,除了看见教学楼后的孔子像歪着脑袋打瞌睡外,昨夜的屠杀噩梦好似不曾存在过一样。 最后看了一眼1号教学楼门口破碎的玻璃,里面除了一点斑驳的血迹,什么都没有留下。 颜格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刚一出校门,就看见三五个人逡巡在周围,看见他们,眼睛一亮,从马路对面跑过来问。 “请问、请问这里的猎场解锁了吗?” 颜格一愣,想起昨天晚上黎好坏说过,解开猎场的谜团后这个猎场从此晚上不会受活偶入侵的话,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思考了一下,又改口道:“我们也是早上才来的,看了一下,里面应该没有红眼活偶了,但是你们要探索的话也要小心检查一下。” 昨晚的事让他长了个教训,怀揣技能的人就像是有理性的活偶,而人是可以骗的。至少在没有全面了解这里的情况下,他不想随随便便告诉别人自己已经通过猎场的考验拿到了技能。 那人略有失望,点点头道:“能拿点吃的也是好的,谢了。” 说完,他从兜里拿出一只哨子吹了两下,紧接着这条街各个街巷里赶来四五个高壮的男人,那些人每一个都背着大号旅行包,没拉好的背包拉链里露出不少食物包装袋。 萧怡给了颜格一块番茄酱夹火腿肠的面包当早饭,随后转身拉住刚刚那个人问道:“大哥,我听人说,不是每好多地方的大活偶都还没清除吗,吃的应该还够的呀,难道已经到了需要囤积食物的地步了吗?” 食物? 所有的逃杀作品里食物等物资都是个难题,但慈陵地处三角洲,河运发达,即便不看市里的储备,东部港口也有不少大货仓和船只。从一路上看到的景象看,短期内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食物危机。 “也不是,我们上周的猎场是个新盖的图书馆,最近的商圈就是这边了,就是……”那人犹豫了一下,指着后面的街道,“听城里那些占了安全区的帮派说,这里最近有一个很危险的活偶游荡,昨天一天已经弄死三个人了,死法都一样,撞墙死的,弄得整面墙都像是泼了番茄酱一样。” 颜格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咬了一口的番茄火腿面包,暂时停止了进食,问道:“是什么样的活偶?” 那人摊手:“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一般的小喽啰,有目击者说,最后一个倒霉蛋死之前还在跳舞。” “……”原来不止猎场里的活偶具有这样的特殊性,外面游荡的活偶也一样。 “所以我们想多囤点吃的,下周尽量不出门,按常理来说这种野地里的活偶不会一直流连在一个区域,躲两天,免得还没轮到猎场就莫名其妙挂了。” 说完,那人匆匆进了学校。 天气虽然阴惨惨的,但毕竟是白天,尽管如那人所说街上流传着诡异活偶杀人的传说,也还是有不少人出入在各个超市收集自己需要的物资和装备。 没走多远,颜格就看到了一座中型超市。 超市的门以及被打烂了,门口停着一堆购物车,里面散落着一些食品和日用品。 其实现在城区里的人应该还不算多,物资还很充裕,但不排除随着解锁的安全区变多,那些他们口里的“帮派”会逐渐占据控制这些地方。 毕竟如果将来真的十年八年出不去的话,按人类的惯性,必定是要建立一个社会制度的,而所有制度的建立都是从控制物资开始。 这时候,萧怡似乎是想起什么,停下来看着街对面的旅行社道:“中央广场有点远,我得去拿份地图,省得天黑前迷路了回不来。你要是想去拿点必需品,就在那边的小超市,有事就喊。” 这片市区规划得一年一个样,颜格也不大记得地形,便同意了她的提议,自己转身去了商业街斜对面的超市。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点装备︿( ̄︶ ̄)︿ 第十一章 红鞋子 超市外的门窗大多已经被暴力地破坏,正门顶上写着“富民超市”的牌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暴力破坏过,广告布被撕得一条一条的,像死蛇一样萎靡在地上。 踩过满地咯吱咯吱的碎响的玻璃片,颜格拎着消防斧缓缓走进去。这家超市里此刻一片安静,最外围的货架倾倒在地上,上面的零食等物品散落了一地。 令他不得不注意的是,饮料区的冰柜大开着,里面原本应该摆着易拉罐的位置少了一小半。 想起昨夜游行那潮水一样的易拉罐大军,颜格的心情不由得复杂了起来。 不止如此,再远些的玩具文具区,包装复杂的零食区,更是乱成一片。 也不晓得万一超市的负责人也到了这里,看见自己家的货物跑了,会不会心态崩溃。 魔幻,太魔幻了。 不少地方角落里传出窸窣声,听起来动静很小,大约是有一些小型活偶在活动。 颜格放轻了脚步,来到了厨房用品区域。 通道上没什么障碍,想必是往来拿武器的人太多,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到的时候目标货架上只剩下些许短刀和餐具。 第29页 颜格对自己的格斗能力有几分自信,消防斧很好用,只不过毕竟施展起来坠手,劈下来的速度不够快,结实些的短匕首比较适合近身搏斗。 凭着手感选了一把厚刃、带橡胶套的切肉刀后,颜格又在四周转了转,将背包换成了更轻的小登山包,但没有找到想要的尼龙绳等物品,只得扯了一卷同样结实的电线。 “……手套、口罩、饮水,嗯……巧克力。”数着逐渐充实的背包,颜格抬起手时,触碰到自己昨天留下的擦伤,觉得还是需要一些创可贴之类的医药用品,望了一圈,转过几个货架,刚看到一侧的拐角处有一瓶碘酒,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整个人骤然一僵。 最里面的货架通道处、正对着破碎的落地玻璃窗的方向,出现了大片的、像烟花一样的鲜血、骨渣和肉块。 血迹中央的墙上粘着半具尸体——这是一个成年男人,上半身已经看不出来形状了,好似被什么东西反反复复甩在墙上砸烂了一样。 颜格只愣了一秒,马上就从破窗处跳出超市外躲到了马路对面。但他并未等到预料中的袭击,甚至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分钟后,颜格的神经不由得稍稍松下来一些。 会是什么样的活偶?活活把人往墙上摔打致死,简直像是结了八辈子仇一样,或者……是人做的? 颜格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态,站在心理安全线外皱眉观察着那具尸体,甚至嗅了嗅,奇怪的是,空气中的血腥味儿很淡。 那具尸体周身溅开的血肉和骨头渣里散落着一些金闪闪的首饰,衣服破烂,沾着大量灰尘,而相较之下,最为古怪的是,他的双脚没有穿鞋,在他白生生的、甚至有些许称得上漂亮的脚掌上没有看到一点血迹。 他的鞋呢?难道有活偶嗜好杀人抢鞋? 颜格忽然想起刚才那偶然路过的人提醒他们的话。 ——这里最近有一个很危险的活偶游荡,昨天一天已经弄死三个人了,死法都一样,撞墙死的,弄得整面墙都像是泼了番茄酱一样。 他们又说,有人目击到受害者死前手舞足蹈,像是中邪一样。 鞋子……会和鞋子有关吗? 颜格抱着手臂,手指敲了敲耳根,实在没办法勾勒出全貌,只是在这里待久了,忽然感到后心一寒,像是被什么盯着一样,在看到萧怡拿着地图出来之后马上招呼她离开了。 两人离开不久,附近的商业街停下了一辆公交车,不一会儿,上面下来一群神情还带着些许惶惑的人,他们交谈了一会儿,进入了这家超市。 搜集物资的动静中,超市里的某个角落响起了轻得近乎于无的脚步声。 “哇,现在岂不是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先拿吃的吧,不晓得这车什么时候会走,待会儿有机会去商城里看看,我要戴大金链子,哈哈哈……” “你们这些新人动作快点,晚上还约了个猎场呢,别耽误事。” 略带着一丝兴奋的交谈声中,无人注意一双无主的高跟鞋踏过角落里的尸体血迹,自发地迈着优雅的步子,自行“走”上了中巴车。 这双鞋子通体犹如血晶一样,在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细小怪响后,慢慢缩小成仿佛只有玩偶穿的巴掌大小,藏进了中巴车最后一排某个人的登山背包里。 鞋子的中央,一行金色的外国文字闪烁着暗芒。 ——致爱丽丝。 …… 慈陵中央公园。 从第九中学向北步行五公里左右,建筑物逐渐变少,立交桥和大片的绿化带使得视线开阔起来,人烟逐渐稠密,三三两两地在一座公园里坐着闲聊。 颜格因防备活偶袭击而吊起的心脏这才落回到了胸腔,在萧怡的引领下踏上了这座中央公园。找到一个合适的视角后,颜格不免也是一愣。 他本来以为这地方该是像杀手集会一样,个个面如寒霜、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没想到来了之后就宛如进入了那种市政广场的人才招聘大会现场。 一片片的广告牌,正对面支起来的帐篷下横七竖八地摆着桌子,甚至还有比较清闲的人围在一起打牌。 萧怡揉了揉鼻子,介绍道—— “……现在的慈陵其实人不少,大概一两千人的样子,而且几乎每天都会有随机的人被送进来,就必须有个地方整合人力资源。进来的人里面不是人人都有勇气像我昨天晚上一样独自搭车去猎场的,因此有人就给那些能人汇聚的‘帮派’打工,他们住在安全区,负责给那些有技能的人做些杂活,大部分做些家政、建筑之类的工作。这样帮派就会派人庇护他们度过一周又一周的死亡猎场。” “……不过,”萧怡话锋一转,又道,“单身女人要是不想丧失人权就不要去接触这些帮派,猎场如果简单的话,最好自己去。” “你为什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萧怡嘁了一声:“我上个星期来过这里,有个男的想包我,说什么这就是丛林规则,让我早点适应。我去看请柬去了,可能有我需要的,等下我去给你找个熟人向导讲解一下,你想委托就在这里找找看。” “丛林规则”这种说法,大多数时候是给自己的作恶找一个听起来有点酷的借口,如果当事人是弱者,怕不是以人为本的口号叫的比谁都凶。 第30页 颜格腹诽着,停在一处宣传栏前,这里本来贴着创建和谐城市的宣传海报,此时杂乱地贴着一张张狗皮膏药样的招人公告。 “‘苟住就是胜利’自由探索队:招聘两个技能的朋友,带【匠人血肉】优先,包吃住,武器配给,队友团结友爱,杂工已满勿扰,C7号桌。” “‘不会起名但很嚣张’自由探索队:团队人均年纪20+,目标拯救慈陵,招长期合作队员,队长是土豪,出去就是铁交情,给买房的那种。要求第一乐章4技能满,新人和不会看气氛的傻子勿扰。B8号桌。” “‘象谷’自治会:汀西商业大楼12人团,有经验者领队,急招一人临时随队,带技能即可不限数量。简单带团员猎场,换香汀雅园复式公寓一周居住权,或其他普通委托,A2号桌面谈。” 有少许打游戏经验的颜格看了一圈,心里大概有了数。 比他先来的那些人们早就已经开始探索出去的办法,而要搜集那些“乐章”则是需要探索各种未知的区域,包括但不限于每周收到的“请柬”上的地带。大一些的组织占据一整个片区,没有技能傍身的普通人也可以托庇于他们,小一些的、有本事但不愿意受拘束的人们则是组成了自由探索队,一样在为逃离这里努力。 “小伙子,你是新人?” 听到这句搭茬之前,颜格就已经闻到了一股高级烟的味道,转过身看向搭话的人,保持了一点距离:“有事?” “只有新人才会这么规矩,老油条们差不多都一身砸抢来的奢侈品了。”说话的老头儿笑了笑,咧出一口金牙,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肩膀上卧着一只木头鹦鹉,在颜格看过来的时候,那木头鹦鹉也十分灵动地歪着头,绿莹莹的眼睛凝视着他。 “叫我老邱就行,小萧让我来带带你。对了,我是‘M82’的联络员。” M82? 颜格余光瞥了一眼宣传栏最上方一张相较之下比较正规的招募启事。 “‘M82’:只招‘第一乐章’四技能齐全的待解锁的精英人员,A1号桌面谈。” 这句话下面写着“M82”组织的人数、据点等信息,虽然不如发布公告最多是“象谷”规模大,但看起来单兵作战实力都很强大,写的要求基本都是要精英。 “您认识萧怡?” 似乎是看出了颜格的疑惑,老邱解释道:“这丫头上一回接我们的委托挺麻利的,就认识了。” 颜格沉吟了一下,道:“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哦,你别紧张……对了,顺便想跟你打听一下,你既然是从西南方过来,昨天有没有看到过一座着火的楼?” 当然见过,昨天晚上只有一栋楼着过火,就是九中那栋,而且还和作案人员一起度过了一次猎场。 见颜格点了头,老邱接着问道:“那你这几天有没有见到过一个长头发、戴墨镜、背着小提琴的奇怪男人?” 要是说不认识,话题肯定进行不下去,姑且先说认识,看看对方有没有恶意,如果有,误导对方一点信息,也算还黎好坏一点指点的人情了。 颜格长长地喔了一声,道:“是不是头发挑染成红色、嘴角下面有一颗痣的家伙?” “大概……”颜格接着将手掌平举在头顶上方一点的位置,“有这么高,说话有点不着调?”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老邱诧异了一下,又好似怕周围的人听到一样,低下声说道,“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 “我们接触不多,路过看到了而已,大概往北边走了。”颜格指了个错误的方向,继续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不是我想找他,是慈陵现在所有的大组织都想找他,具体的我也不晓得原因,只知道跟他一同度过猎场的人,很多人都死了……” 没有人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到慈陵市的,只听说现在M82和象谷的高层还停留在第一乐章层次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在了。 偶尔有组织的人员跟他分到同一个猎场,要么伤亡殆尽,要么现场坍塌,总之就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最近一次,据说在一次往港口探索的行动里,“象谷”的人拉了他进队,结果那一次死伤惨重,“象谷”的核心成员死了三分之一,逃出来的人说就是因为他炸了仓库的缘故。 这个说法几乎马上取信了颜格,尤其是亲眼目睹了电饭锅在黎好坏手里没撑过三秒就爆炸了的事故之后。 可话有说回来,黎好坏怪归怪,但至少在颜格目前的印象里,能主动提供信息的他不算个恶人,至少当前还看不出什么恶意。 详细地把颜格半真半假描述的情报写在一张便签纸上,折起来交给木头鹦鹉让它飞走送信之后,老邱伸了个懒腰:“这周的情报量总算满额了,谢谢你啊小伙子,对了,你刚刚在这儿是想找任务还是想找组织应聘?” 真是太像人才市场了…… 颜格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还是一脸青涩,试探着问道:“请问,我想找个人,如果发寻人启事的话,应该怎么做?” 他把来的意图简单说了说,老邱笑着提供了建议。 “找人这种事一周总有那么个两三回,不过我们‘M82’主要是打架的,不接这种单子,其他的小探索队人力少,委托也是白委托,你这么年轻,如果没技能就找个小团队努力一下混混技能。有技能的话,可以去跟‘象谷’的人聊聊,他们人多,每周组织人手搜寻的范围大,这种杂事委托他们也接的。” 第31页 老邱怕他听不懂,跟着又介绍了现在慈陵市的势力情况。 两大巨头“M82”和“象谷”分别占据了慈陵汀东和汀西两个区,并且以此为中心分别向东西雾墙封锁的区域不断探索。因为这两个组织很强,被归类为A级一档,连慈陵中央公园的联络点也用A标识。 在两大巨头之下,10-20人左右,具备一个开启了第二乐章人员的自由探索队被称为B级,他们能独力应付第一乐章四个技能对应的所有活偶,同理联络点也用B标识。 其余10人之下人员不稳定但具有对应等级的猎场探索能力的都属于C级探索队,这种队伍比散人靠谱一点,但也不太稳定。 “……我昨晚获得了一个能让人力大无穷的技能,也不知道是对应的哪个,您能不能指点指点?” “是‘森林的血肉熔为铁甲’吧,这技能蛮实用的,打个二十来头商场模特大概就能拿一个,你还挺幸运的。”老邱笑呵呵地回到A3的桌子上,拿出一本像是临时印制的宣传册:“这是目前公告出的‘第一乐章’技能,你慢慢看。” 颜格礼貌地笑了笑,翻开还沾着些许油墨的宣传册,一翻开,就看到“序曲”两个字,接着下面就印着八行字—— 城堡里有两个瓷娃娃, 阁楼上公主陪伴卢卡。 坏人夺走公主回了家, 我诅咒一个又一个他。 乌鸦把卢卡眼睛啄瞎, 老鼠们高唱她嫁人了。 荒野里骨头长满野花, 垃圾堆的盛宴开始了…… 第十二章 第一乐章 “……垃圾堆里的盛宴开始了。” 是一开始在公交车上听到的那首曲子,原来这就是‘序曲’。之后技能所对应的歌词原来也都是同一首曲子里面的? 颜格接着往后翻,果不其然接着序曲后面的就是“第一乐章”—— 第一乐章: 第一位观众仓皇登场, 他说来自神明的故乡。 灯光与掌声点燃衣裳, 笑声里报幕慌里慌张。 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 匠人的血肉化作城墙。 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森林的这个你都知道了,后面‘匠人血肉’听着恶心,但其实是个治疗队友伤势的能力,如果你被捅了一刀,拥有这个技能的人可以让你的肉迅速长好。” 老邱在一旁热心地指指点点:“‘先人幽灵’的这个是溜得快,按年轻人的话,他们习惯称为‘闪现’,嗖嗖地一下就能跑出很远。至于‘许德拉’这个,是个很强的石化能力,第一乐章的层次里近乎无解,中了就等死了,这技能只在石料材质的活偶上有,但石头材质的活偶大多坚硬又危险,即便前三个收集齐了,也有很多人卡在这儿。” 这就是打野怪和打副本的区别,当然是副本掉落的概率比较高,打完副本又通了隐藏结局的,奖励就更丰富了。 在此之前颜格已经了解到,其实每周的猎场不需要像他上次一样非要送到波克兰先生手上,大多数人只要在猎场里那么待着,见到能打的活偶就打,不能打就跑,就拖,拖过12点,猎场就算结束了,等下周再换别的请柬继续。 “那您收集齐了吗?”颜格问道。 老邱摊了摊手,笑道:“我没有技能,体力也跟不上年轻人。但我是个木匠……说实话,来之前我一辈子都想不到,自己刻的东西还能成精。” “我们会长还说过,慈陵的活偶之所以强弱有别,是因为来源不同,规律就是——量产的不如精工的,精工的不如手工的,手工的不如手工限量的,手工限量的不如孤品。如果遇到‘孤品’等级的活偶,你最好马上跑。” “哈~别那么紧张,我是挺幸运的,好歹有这份手艺,能有几率做出这种手工的活偶当护身符。” 他说着,拱了拱左肩,肩膀上那只木头鹦鹉拍打了一下翅膀,很是亲昵地蹭了蹭老邱的耳朵。 “就像我自己的小孩儿似的,我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小眼儿。托它的福,我虽然打不得架,但那些杀人的活偶也大多动不了我……其实适应了之后,总觉得我这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老东西,在这儿养老也不错。” “可这里毕竟不是现实世界,您不想出去?” “也不是不想出去,但留在这儿,对我们这些老手艺人来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就是……”老邱说着,又点燃了一根烟,咀嚼了一下言辞,说道—— “手艺人在这儿是有价值的。” 颜格一时哑然。 作为老手艺人的后代,他想到了老瓷街,想到了姥姥。 比起其他将近断绝的老手艺,瓷器的传承要□□得多。但饶是如此,年复一年,陶土里匠人的心血仍然在减少。 很久以前,匠人们要在上千次开窑里等一件独一无二的窑变鹧鸪盏,而现在先进的机器,几天就可以用几百年前千金难求的窑变盏堆满一座仓库。 神器落尘,失去了它的传说。 这种时代变迁是好还是不好,颜格自己没有资格去断言,但看着那只灵动的的木头鹦鹉时,他在老邱眼里看到了一种久违的生命力。 这座活偶统治的城市是认同手工匠人的,这种认同高于任何机器。 第32页 带着某种迷茫和复杂的心情,颜格在老邱的介绍下,去接触了A2号联络桌的“象谷”成员。 “象谷”的成员相较之下显得有些凶神恶煞,见了他来,头也不台,丢了张登记表给他:“寻人启事是吧,可以,今天正好有个12人团的缺人,表填填就行了。名字身份证号码,地址是你这周住的地方,随便写写就完事。主要是技能填清楚,写完去西出口找一个叫老砍的人……哈~我这把两个炸,你能秒我?!给钱给钱!” 听这些人口气,带普通人过猎场任务,算是个比较轻松的任务,换发布寻人启事,也算价值相当。 颜格快速登记了一下,走到中央公园的西出口,把表单交给了那个据说是叫“老砍”的领队。 “太早了,猎场是晚上的,你晚上七点到这个……汀西商业大楼这里,别迟到了啊。”他丢给颜格一张用红笔圈了地点的旅游地图。 “唔。”颜格转过身,却从一旁车窗的倒影里看到老砍转过身,从兜里拿出一根锡箔纸包着的长条蹲到一侧角落的阴影里,把脸重重地埋进去吸了一口。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公园旁空荡荡的警亭,颜格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远远地,交换完情报的萧怡朝他招手,在一个小花坛后面坐下,听他找象谷的人委托了寻人启事,愁道。 “……我不能跟你一块去了,那个老砍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想包养我的狗男人。不过你也不用退委托,找妹妹优先。” “我也不打算和象谷的人继续打交道,这一场交易做完就会远离他们。” 萧怡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有个探索队要我,也愿意带我拿前三个技能,我想了一下,你各方面能力都很厉害,与其跟我组队,不如这两周多冒冒险。等我们都变强了,有机会再组个自由探索队伍。” 约好了如果有需要,就在中央公园贴联系方式后,萧怡便跟着一支C级的自由探索小队离开了。 去汀西步行的话大约两个小时左右,时间还早,颜格就又在附近逛了一会儿。中央公园分几个片区,最大的一片就是公告栏和“人才市场”,再往西就是食物和武器贩子。 “……除了枪,这儿什么都能搞得到。唯一的麻烦就是钱没用了,大家都是按需交易,有技能的帮着打猎场,没有的就用汽油、食物、药物去换,乱得很。现在50升汽油就可以换辆能开的车,放外面哪敢想。” “要是真有本事,不如去接告示栏后面的悬赏单子,都是第二乐章之后的,只要提供可靠的线索,要什么有什么。” 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显然也在适应新的社会规则。 颜格听了好一会儿,放下手里有意换购的对讲机,绕到贴满了招人消息的告示栏后。 告示栏的背面比之正面干净多了,零散贴着几张模糊的黑白打印照片附带姓名特征等,看上去一水的“第二乐章”强者。 唯一一个特别扎眼的就是…… 颜格抬头看向最上方贴了一排的通缉令。 这与其说是通缉令,不如说根本就是一张海报,海报上的人躺在一架三角钢琴上,雨水沾湿的头抵着黑白相间的钢琴键,脸上涂抹着油漆一样浓酽的色彩,琥珀色的双目微阖,半梦半醒的模样,很有一股颓丧诡丽的感觉。在钢琴下面一行遮了一半的银色艺术字体,写着4月1日慈陵小天井演唱会的字样。 海报右下角贴着一张用红笔写着的通缉说明: 【黎鸦,男,现实身份演奏家、明星。 已知第二乐章全部集齐,实力不明,不建议独立伏击或共度猎场。 如有行踪,务必联系我们——M82、象谷、等组织联合宣告。】 …… “黎鸦、黎鸦。” 膝盖上摊着的一张画着电话简笔画的纸张上,传出一声声少年音,没有得到回应,整张白纸弓起来,蹭了蹭目标的袖子。 “你今天已经第十次看那张老照片了,和卢卡有关系吗?” 那是一张陈旧的彩色照片,上面是一间学校礼堂,挂着“第15届九中联欢晚会”的横幅下方,几排穿着不同戏服的学生笑嘻嘻地站在一起,举着一等奖的奖牌合影。 “和卢卡没关系,和我有一些关系。”黎鸦半躺在街角花园的大理石柱旁,墨镜后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照片上某个不太高兴的、穿着蕾丝洋裙的人影。 “我开始有点后悔了,现在才发现,小时候自以为闹着玩的初恋,没有那么容易遗忘。”他说。 白纸一抖,上面的电话图案动了动:“我还是个孩子,我不理解。” 黎鸦自顾自地继续咏叹道:“那是一种文盲愿意为之苦学成文豪、音痴愿意为之苦练成演奏家的感情,甚至漫长的时间后,你仍然不会为了那时做过的傻事而后悔,只惋惜做得不够多,以至于让对方脸贴脸都想不起来你。” “人家认都没认出来,而且看样子大概率可能觉得你是个变丨态。”耳钉里传来一声无奈,“放弃吧,慈陵这么大,没网没信号,也许你们俩从此江湖不见了呢。” 黎鸦:“不一定。他在找孩子,我也在找孩子,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我俩必定有缘。” “你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想要有染。” “现在还不至于,主要是……”黎鸦侧头思考了一下,“我得想办法让他主动回想起来,我们上过同一所初中这件事。” 第33页 “人家风纪委员,你逃学威龙,而且教室离得十万八千里,能想起来才怪。” 黎鸦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深沉道:“得想个辙让他穿上裙子回忆一下童年。” “……”画着电话的白纸自行卷了起来,发出叹为观止的声音,“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总之祝你早生贵子吧。” 黎鸦一脸地受用,把纸卷一点点展开,兴致勃勃道:“那我就从第一封情书跟你讲起,那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等等、你先停停。我观测到活偶群已经追过来了,先把‘北区’的封锁解开了救救孩子吧……” 听他说罢,黎鸦才慢悠悠站起来,墨镜后的眼睛望向这处的音乐广场的正北方,街道四处涌出不断围拢而来的、大大小小的活偶,它们如潮水一样向黎鸦冲过来,目标却是他身后,那阻隔着通往慈陵北区的要道。 黎鸦将照片收到大衣口袋里,整理了一下袖口,啪一声打开了小提琴盒的锁扣。 颇有些古老气息的、棕红色的小提琴被捧了出来,他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紧了紧弦轴,琴弓搭上水银似的弦,在不断逼近的、大片红色萤火中,低低嘘了一声。 “安静,演奏要开始了。” …… 星期天,汀西购物中心大楼。 今年富华广场坐拥了最好的地段,作为竞争对手,汀西购物中心也引进了不少吸引顾客的项目,其中包括了一个超大型的天台游乐场。 第一天营业,游乐场最中心的旋转木马就吸引了不少游客,刚一开园不到就排起了长队。 不少家长是带着孩子来的,看着小孩子们玩得开心,家长们平时因为工作繁忙而紧张的眉头不由得也放松下来。 这时,队伍后面传来了一声小孩的大声吼叫。 “阿姨,我要里面的贪吃蛇!我现在就要!快给我!” 那是一个约九岁大的胖小孩,双手扒在一处抓娃娃机跟前不愿离开,拿脚去踢附近正在维持秩序的女工作人员。 女工作人员年纪并不大,看起来像是个学生寒假工,被叫阿姨就已经够恼火了,猛地挨了一脚,还被踢得白色裤子上沾了两个清晰的鞋印。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小孩不懂事,耐着性子说:“小朋友,娃娃是要投币自己抓的哦,不能直接给的。” 那小孩根本没有听,指着娃娃机里面一条成人手臂长、带着长颈鹿一样黄斑的大眼睛贪吃蛇玩偶,继续拍着娃娃机,大叫道:“我说!我喜欢这个贪吃蛇!你把柜子打开,我现在就要!!” 女工作人员咬了咬牙,向四周问道:“这位小朋友的家长在吗?可不可以管一管您家的小朋友。” 有个打着电话、戴珍珠项链的浓妆女人推开围观的人群走过来,跟电话里的人说了两句生意的事,对那小男孩问道:“旭旭,怎么了又不开心了?” 小男孩指着女工作人员说道:“这个阿姨不给我贪吃蛇!我喜欢,我现在就想要!” 浓妆女人掏出钱包,对女工作人员道:“我儿子要这个玩具,你把娃娃机打开吧,多少钱,刷卡还是扫码?” 女工作人员抿了抿嘴,回答道:“抱歉女士,我们这边有规定,娃娃机里的玩偶只能夹不能卖。违规打开我是要受处分的。” “那你让顾客不满意,是不是也要受处分?”浓妆女人嗤笑了一声,“还是你没上过学,没听说过顾客是上帝?” 女工作人员捏紧了拳头,一天的疲惫仿佛快要忍不住:“女士,我们真的有规定——” 话没说完,旁边传来尖叫声,只见整个娃娃机砰地一下被推倒在地上,顶盖破碎,罪魁祸首的小男孩开心地一把拽出心仪的贪吃蛇玩偶,紧紧地抱在怀里。 “妈妈,我以后每一天都要抱着它睡觉!” 保安见到有人闹事,闻声赶过来,正要呵斥,看见那女人,忽然变了脸色,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 “马总,您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哟,公子没事吧?” 马秀笙看着娃娃机倒下来,吓了一跳,连忙去查看有没有伤到宝贝儿子,见儿子没事之后,站起来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女工作人员:“不就一个破玩具?你固执什么啊?伤着孩子你赔得起吗?!” 女工作人员被推得一个踉跄,忍无可忍,一把扯下帽子摔在地上,转身就走:“什么傻逼东西,老娘回学校考研去,不伺候了,滚!” “你说什么?!你站住!”马秀笙气疯了,一路尖叫怒骂着追下电梯,看到女工作人员正在玻璃门外拦出租车,气冲冲地推开玻璃门,伸手就要朝女工作人员脸上挠,不想刚一伸出手,忽然眼前如潮水般涌来一大片灰雾。 大约几秒的时间,周围空气一冷,马秀笙睁开眼,整座大楼的人都好像蒸发了一样,而外面的天也黑了。 这……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没有人了? 马秀笙呆呆地看着四周,此时商业中心的门外停了一辆巴士车,一群人依次从巴士车上走下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菜刀棍子之类的武器,吓得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里就是今晚的猎场?” 作者有话要说: 量产的不如精工的,精工的不如手工的, 手工的不如手工限量的,手工限量的不如孤品。(划重点) 第34页 ps:不想社会受气,务必好好学习。 第十三章 旋转木马(一) 晚上6点45分,颜格准时抵达了汀西商业中心。 这座建筑有十几层高,占据了汀西最好的地段。在富华广场成立之前,这里便是慈陵西区居民最常来的休闲购物地带。 一踏入大厅,颜格还未开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地响起—— “这儿只有你们!不是你们干的是谁干的?!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是什么整蛊节目,现在、马上给我停下来!我都不接受!我能让你们每个人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赔到倾家荡产,再不撤下去,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就等我的律师函吧!”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烦躁,有人已经开始拿出绳子。 “都入夜了,老规矩,捆起来丢街上?” 又有人反对道:“这大楼刚装修过,还没装平面图,本地人也不晓得怎么找那个活偶。她说这大楼是她家投资的,肯定对结构很熟悉了,先问问?” 说着,其中一个人拿出自己的邀请函,颜格注意到他们的信封和自己上回的形制不太一样,印着玫瑰意象的华丽纹饰,封口的火漆变成了红色的。 他们把邀请函贴到女人面前,问道—— “喂,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关于‘马’的雕像或装饰吗?或者位置。” 女人仍然惊怒不已,并不配合,此时门外有一辆车停下来,老砍拎着一把长刀走下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烟,老远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后,走进来便骂道: “妈的,又是新来的白痴!老子刚清理了会里的叛徒,想死继续叫!” 真正的恶人到底是和常人有所不同,尤其是看见他刀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女人一下子收了声,愣愣地看着,颤声道:“你……你们到底是谁?我告诉你们,我家有律师——” “妈的——” 颜格还没有反应过来,老砍的身形忽然消失了,下一秒直接风一样出现在了女人面前,啪地一声重重掴在她脸上,直打得她翻倒在地。 【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 不过,看那对方没有被打飞,这个老砍一定没有【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这种力量增幅的能力,不然这位女士脸都能当场扇成偏瘫。 马秀笙作为慈陵当地的豪门成员,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打,愣了一秒后,当即气炸了:“你疯了吗?你知道我是谁——” 她的话没有说完,老砍抓着她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好似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胳膊一紧,被一股不能抵抗的巨力捏得松开了手。 捏住他的正是白天接了委托一起带团的年轻人。 “何必下死手呢。”颜格放开老砍,皱着眉,脸上露出一种伟光正的神态,“打女人并不能彰显什么男子气概。” 老砍一挑眉,嗤笑道:“这么仗义,可惜晚了点吧。” 颜格回头一看,只见马秀笙她的嘴张得大大的,嘴里的脸颊、牙龈肉瞬间肿胀,直接长满了口腔,封住了所有的声音。 【匠人的血肉化作城墙】 这种能力在治疗的时候可以瞬间让伤口长好止血,但也可以让一个人某处的肉忽然间疯长,就像是长了个肿瘤一样。 不出意外地,马秀笙眼一翻,当场吓晕了过去。 “捆起来,丢那边的柜子里,别把街上的活偶也引过来了。”老砍重新点了根烟,指挥着噤若寒蝉的“象谷”底层会员们把人抬走。 杀鸡儆猴很是有效,新人们被震住了,老成员们倒是习以为常,很快把马秀笙抬到一侧的商场更衣室里锁好。 “她不会就这么噎死了吧……” “没事的,还有鼻子能呼吸,最多半个小时就消退了。” “嘶——这就是技能啊,我也想有。” 惊吓过后,新人们露出了艳羡的表情。 老砍终于注意到围观了一会儿的颜格,回忆道:“你是那个……你除了【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还有哪个技能来着?” 颜格道:“我也刚来这里不久,还没来得及收集其他技能,有什么问题?” 老砍呵呵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颜格——现在慈陵的寻常人是不会多管闲事的,谁都知道杀人之后就不能靠猎取活偶变强了,不打死的前提下没有谁随便多这个事。而这小帅哥身上显然还带着某种刚出社会的青涩正义感,依仗着幸运拿到的一个力量技能,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所以才出来逞强。 老砍自认看人有一手,对颜格的话没有怀疑,心里暗道可惜。 要是这小伙子再有“许德拉石化”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毕竟杀人放火金腰带,总比一个一个找来得快。 “好了,到点了,废话少说,你们今天的猎场任务是什么?”老砍没再理会他,同自己组织的会员聊起了今晚的猎场。 瞒过去了。 对方装备好,经验足,下手狠,真要图自己的技能,大概率是一场恶战。 依靠演技悄然给自己在老砍眼里定了个位的颜格轻舒了一口气,他仍然记得黎好坏的话,想变强杀人是最快的,不排除有人愿意为了变强铤而走险。 所以第二个技能的底牌不要随便告知别人,最好让别人看都看不出来。 试探和伪装的小小交锋结束,象谷里被带的成员们解读起了请柬: 第35页 “……是这样的,信上说爱丽丝公主的婚礼需要合适的马儿,让我们为她物色最好的马匹,听说这里新诞生了一批小马驹,让我们前来试一试马驹的力量,是否足以牵引公主的南瓜马车。” 信上大约是这个意思,但比之上回颜格收到的略有不同,这封请柬来自于爱丽丝公主的眷属,它们正在为了公主的婚礼做大量的准备,其中就包括这一些。 但无论是卢卡的还是爱丽丝公主的请柬,始终都没有提到那场所谓的婚礼到底是什么时候举行,或者是以什么代价举行…… 就现在这样每天充斥着血腥的慈陵市,颜格有预感那不会是一场值得期待的婚宴。 “——咪——唆——来——哆,——哆——来——咪——唆……” 所有人一震,商业中心里,正中央挂着的大钟在七点准时响起。钟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商业中心大楼,宣告着又一夜死亡游戏的开启。 …… 猎场游戏通常以一种诡异的安静开始。 虽然商业中心里毫无动静,但人们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睁开了眼睛,并且屏住了呼吸打量着他们。 这个团除了最后加入的马秀笙外,一共有10个新人,其中八男两女,都是没有技能的普通人。不过象谷里的人也教给了他们一些关于猎场的基础常识。 “第一,不要独自行动;第二,不要随意触碰任何东西;第三,见到有眼睛的物品要慎重。” 尤其团队里面还有三个第一次进猎场的青壮,为免他们闯祸,经验者们总是再三强调。 作为半个新人,颜格自然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很快,他们便自动分成三组分头搜索。 倒是老砍坐在商场的休息椅里抽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用去帮忙吗?” “又不是给我们的请柬,能帮他们处理一下紧急情况,他们就该烧高香了。”老砍冷笑了一声,又对一个组织成员指使道,“你,去给到饮料机那边我拿瓶啤酒去。” 被指的是个新人,闻言颤抖了一下,道:“可、可刚刚才说过,不能一个人行动。” “你哪儿那么多屁话?叫你去你就去!” 颜格走过去,说道:“我也渴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老砍嗤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那人感激地看了颜格一眼,一道走向电梯口附近的饮料机。 颜格便趁机同这个人打听起了消息:“我也才来没有多久,你知道为什么这些请柬上火漆的颜色是不一样的吗?” “火漆?”那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请柬,挠着头道,“这个啊,我倒是没注意,但听他们高层的人喝酒时说过,请柬是有两种,如果收到爱丽丝公主的请柬,代表这一次猎场的目标活偶是以杀死所有信使为目标的,打就可以了。” “如果你收到了那位‘卢卡’的请柬,则要求有所不同,他需要你真的去邀请目标活偶,那种猎场吧……有点像是解谜游戏,需要动一点脑子,而且通常会留有至少一个活口。” “不过就我个人来说,爱丽丝公主的请柬比较好理解,一次性会找很多人同时进入猎场,就算危险也很直接。而那个卢卡的请柬总是让人死得不明不白的。” 他往饮料机里投了钱,等待啤酒下来的过程中,又庆幸地补充了一句:“好在卢卡的请柬很少,比起爱丽丝公主的,可能十个人里面只有一个倒霉蛋会收到。” ……我就是那个十里挑一的幸运儿。 其实第九中学的猎场过后,颜格自己又回忆了一下那次猎场的人员组成,发现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他们的现实职业构成,就像是专门为了通关打造的一样。 萧怡是美术生,知晓所有石膏像的名字; 孙野、小刚、董力是能力者,而且体质都很好,擅长奔跑; 黎好坏就不说了,怪人一个,按通缉令上的说法就是强得离谱,即便不成功,烧房子就完事。 而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是演员,对《伪君子》这部波克兰先生的戏剧早有研究,这是个如果配合得好,几乎完美的队伍。 可在这样的条件下,硬是死了三个,可见卢卡在挑人的时候忽略了一点——人性。 也是,“卢卡”一定是活偶,活偶懂什么人性。 啤酒拿到手,那人又塞了几枚硬币进去,问颜格道:“你要喝点什么?” “草莓牛奶吧。”颜格随口回道。 那人一愣,看了一眼草莓牛奶粉红色的包装,心里想这小伙子看着是个酷哥,没想到口味还挺甜美的。 反复确认了一下包装上没有什么小人小动物之后,颜格安心地打开喝了一口。 这种灾难片里什么都有可能背叛你,只有脂肪不会,还能续命。 “怎么还不来?磨蹭什么呢!” 老砍的催促声远远响起,那会员忙不迭地跑过去,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颜格忽然看到旁边绿植的阴影里,一只易拉罐骨碌碌地朝那会员滚动过去—— “小心脚下!” 颜格话音未落,那会员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跳起来站到了一边的休闲椅上,看着长椅下面三四个易拉罐滚了过去,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易拉罐这东西就是个移动储备粮而已,你抓了也没什么……”他心里不禁抱怨了一句颜格大惊小怪,抚了抚胸口,从椅子上往地面跳下去,忽然脖子处一紧。 第36页 “呃啊!!!” 他的脖颈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吊了起来,绞在了半空,脸部瞬间因突如其来的窒息而充血,脚掌离地面正好有一个座椅高,无助地乱蹬着, “怎么了啊!”老砍从休息椅上起来,拐过一个柜台,就见到颜格豹子一样冲过去,先是拔出水果刀朝那会员头顶上的空间一阵划,什么都没碰到后,便转换思路,抱住他乱蹬的双腿把他往上举。 这一下就凑效了,不多时,那会员的脸色好转过来,大口地吞咽着空气,脸色惨白,胡乱地抓着脖子处。 “刚刚、刚刚有条绳子,想吊死我……” 颜格见他缓过来了,刚试图把他放下来,便听他再度惊慌失措了起来,抓着脖颈处大叫—— “又有了!绳子就在我脖子上!别放我下来!我会被吊死的!!!” “我靠,这是什么——” 老砍的骂声传过来,颜格一低头,看见一个个人体的阴影从脚边的地板上缓缓飘到身侧。 他抬头一看,余下所有接到请柬的会员,都被无形的绳索缓缓吊离了地面,此起彼伏的恐惧挣扎声中,他们每个人掐着脖颈、像是一待宰的牲畜一样被悬吊在了空中,并缓缓靠近,围成了一个圆形。 随后,这个圆形随着楼顶悄然传开的欢乐音乐,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其中,之前昏迷的马秀笙也被无形的绳索吊了起来,她的头颅高高仰起,涂满口红的嘴涎水四流,脸色紫涨,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当前可公开情报】 姓名:颜格 状态:(100/100)体力充沛 技能1: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效果为硬化(来自于木质商场模特)】 技能2: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只能在夜间使用,石化视野内目标】 持有物:戏服警服(已装备)、手机、水枪、钢壳手电筒、消防斧、一卷电线、水果刀等。 当前任务:协助“象谷”成员完成周日晚上的猎场(进行中) 第十四章 旋转木马(二) “往楼上搬!” 颜格当机立断,先把怀里的这个人抱举去了通往二楼商场的楼梯中间位置,见他能顺利站立起来之后,立马转身抱起窒息最严重的的马秀笙送去了楼梯上。 没有【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这项技能的老砍不紧不慢地只拖了两个人上台阶,似乎嫌累,自己找到了啤酒喝了一口,就站在一边看着颜格忙前忙后,把被吊起来的人按窒息的严重程度先后搬到了停止运行的手扶电梯上。 “……邪门的猎场多了,今儿这个还挺新鲜。”老砍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比起这些人的性命,老砍还是对这次猎场的“boss”更感兴趣,摸了摸其中一个女性会员的脖子,却没找到把他们吊起来的“绳索”,啧了一声。 “你们解读清楚了吗?搞了半天一匹马都没看见,这要让我们怎么带你们这些蠢货?” 马秀笙睁大着眼睛,此时还说不出话来,其他的会员惊魂甫定,新人们虽然有些愤怒,但也不敢和老砍顶嘴,脸色铁青地描述了起来。 “就……感觉脖子上有一条绳子,看不见也摸不到,但它是存在的,像是要把我们往上面提。” 他说着,指了指头顶。 颜格抬头望去,这座商业中心整体的内部结构呈一个圆柱形,扶梯盘旋而上,视线所及足有九层之高。而中间的“天井”区域,则是垂落着五颜六色的广告灯带,环绕着最高层中央的水晶吊灯。 “我大概有想法了。” 颜格扯下一条商场的装饰彩带,一端绕在手上,右手握住绳尾,把左手提了起来,分析道:“现在看来,机制很明确了,那条‘绳子’就好比这条彩带,起初是有一定的放量,后来随着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这条绳子就越来越紧。” “那怎么办?” “所以,要想不被吊死,所有人就得不断往高处爬。” 这个说法很快得到了众人的信服,老砍嗤笑了一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得找活偶的位置,按你说的,宰不了活偶,这些人都得挂腊肉。” 马秀笙此时缓了过来,用身上昂贵时装的袖口很没有形象地抹了一把脸,但口里仍然被自己的肉组织堵塞了嗓子,不由得怨毒地看向老砍,并扯了扯旁边的人,指着自己的喉咙。 “去去、一边去。”旁人不想理会他,聚精会神地听着颜格分析。 “方向性其实已经指明,既然有套绳子的,那么牵绳子的大概率是在我们的正上方,刚刚你们是被悬吊在了——” 仗着没有请柬,不在被缢死的范围内,颜格又回到了一楼正中央,也就是刚才这些人被吊成了圆圈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道:“这个位置,刚好没有天花板,而正对的上方其实只有一盏水晶吊灯。” “不可能是吊灯,活偶都是有眼睛的。” “活偶至少有一只眼睛,大多数时候攻击活偶的眼睛都有奇效,这是我们也都说是通过眼睛的颜色判断好坏的。” “这个确实没有例外,除非那水晶吊灯上有马之类的装饰。” 众人连连否认。 此时马秀笙站了起来,大概也看出颜格是这里面最好说话的一个,身子探出电梯护栏外,对着角落里的开业海报疯狂指着。 第37页 颜格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诧异地发现,那海报下面有列明汀西商业中心的董事会成员照片,出于演员对辨认人脸的敏感,他很快找到了马秀笙的照片。 “让她说话吧,她是这里的董事会股东,对商场肯定比我们熟一些。”颜格对老砍道。 “哦?”老砍倒是也挺意外的,走到隐有畏惧的马秀笙面前,解除了匠人血肉的能力,狞笑了一声,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再多废话一句,老子能让你身上所有透气的地方都长满肉瘤!” 这一下果然吓住了她,能说话了之后,连忙远离了老砍。 “九楼你应该很清楚吧,有什么‘马’之类的雕像或装饰吗?” 马秀笙真的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咬牙道:“不是九楼,是天台,商场的天台特别大,为了招揽生意,我们就在天台盖了个游乐场,那个位置……” 她指了指上面:“正好是游乐场中央‘旋转木马’的位置。” 旋转木马,马。 “对上了、对上了,请柬上要找的就是这个‘马’……”会员们长抒一口气,庆幸刚刚没一时冲动把马秀笙丢外面去。对于他们来说,知道活偶的来源,这关就过了一半。 旋转木马,材料以塑料居多,虽然能力很诡异,但本体应该很容易破坏。 联想到这里,众人不禁轻松了许多。 马秀笙见他们得到了答案,问道:“我说完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啊,没人拦你。”已经拿到了关键情报,周围的会员们便取笑道,“现在入夜了,街上更刺激。” 马秀笙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但又害怕真的像颜格说的一样,下去就会被吊死,这番犹豫之下,右腿始终迈不下去。 颜格尽本分地拦了拦:“下去后还是会有隐形绳子吊起来,不如跟着大部队走。” 老砍瞥了一眼,掸了掸烟灰,道:“委托上没有多带一个人的条件,你要带个废物的话,这次猎场的‘技能’你就得让给我。” 要凑齐第一乐章剩下的两个技能,大概率也和今晚要对付的“旋转木马”有别。而根据老邱之前闲聊时提供的情报,这两类技能来自于概念上与之贴近的活偶,而这种远程缢死人的能力就有些八竿子打不着了。 更何况,老砍既然提出需要这个猎场技能,那就掉的技能可能是他没有的——也就是大概率,要和颜格现在持有的两种技能重复。 这么一想,老砍的条件对颜格来说无所谓了,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抻一下条件,摇摇头道:“非亲非故,算了。” “你——”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要是帮人帮到底,出去之后说不定还能记他个人情,现在,哼…… 马秀笙嘴角抽动了一下,一番刻薄话憋在心里没说出来,就在她准备试着离开时,空旷的商场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哭叫。 “妈妈!我不玩了!妈妈——” 那声音极小,但由于商场新翻修,又空荡荡的,声音便从楼顶处传了下来,十分清晰地让二楼所有人都听到了。 “嘶……还有小孩?” 也许是新传送来的吧。 这事见怪不怪,众人们倒没觉得怎么样,反倒是马秀笙听到后,尖叫了起来。 “旭旭!是我家旭旭!!!”她蹬蹬蹬地往二楼跑,跑到一半,摸了摸脖子上那一圈致命的勒痕,又不敢轻举妄动,回头对着他们说,“你们救救我儿子,他就在上面,帮我把他就下来,要多少钱都可以!” “钱?”老砍拨弄着手上的足金扳指,笑着说,“现在的钱算个屁,枪、炸-药这些估计你也没有,就算卖弄姿色,老子也看不上你这棵老葱。你倒是可以跟这小帅哥哭一哭,看人家会不会心软。” 说完,在马秀笙怨毒的视线下,老砍转身往上走去:“走了,还磨蹭什么,等着挂腊肉啊?” 目标已定,老砍一声令下,象谷的会员们慢慢朝楼上走去。 颜格什么都没说,落后了一步,不一会儿,马秀笙从后面追上来。 “小伙子。”马秀笙实在没办法相信老砍,只能降低了一个档次,追上颜格道,“这楼上有我叔叔的保险柜,是有枪的。你帮我找儿子,我、我可以把枪给你。” 意外收获。 颜格脸上不为所动,道:“帮你不是义务,扯谎骗人就不必了。” 枪械在国内有多难搞,老百姓们都知道。 “我没骗你!”马秀笙急了,声音又低下来,“是真的枪,能杀人的那种。整个慈陵道上的都归我叔叔管,专门替人讨账、逼拆迁户,没把枪怎么镇住场子?我知道在哪儿,你带我去就,我一定把枪给你。” 老瓷街的老房子,顾家一年总要被那么几波劝拆迁的侵扰,这两年更是变本加厉。所以颜格当时听前姑父罗建坤可能开始混道上的时候,本能地就想弄死他,免得让他再打扰到本就身体不好的姥姥。 ……原来跟你有关。 颜格适当地表现出些许感兴趣的样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马家在民国的时候就是慈陵有头有脸的门户,骗你一年轻人做什么?” “那好吧,不过你不能跟老砍说。还有,我要先拿到枪。”颜格见她犹豫,又补充道,“拿到枪以后,我会护送你们渡过今晚的猎场。” 第38页 马秀笙唯恐他变卦,疑道:“我怎么相信你?” “我慈陵顾家在民国也是有头有脸的门庭,骗你一阿姨做什么?”颜格说完,扭头便离开了。 阿姨?你喊谁阿姨?! 马秀笙刚想发作,忽然反应过来,嘴里默默念叨了一句。 “慈陵顾家……难道是老瓷街的顾家?” 老瓷街顾府,民国时有个外号叫“北瓷第一家”,听家里的老长辈们说,慈陵之所以富庶,就是顾家当时以一家之力,兴起了瓷器水路运输,盘活了整个慈陵。 顾家最鼎盛的时候,他们马家连站在门槛外送礼的资格都没有。 马秀笙也只是略略一晃神,又不由得嘲讽地想:北瓷第一家又怎么样,名噪一时的‘十二伶人戏’又怎么样,还不是战乱过后就败落了,现在是谁有钱谁才是真正的豪门。 她这么想着,上等人的自信又捡回来一点,忙不迭地追着颜格去了三楼。 …… 慈陵汀东区。 整个西区到东区的交界处,仿佛遭受过地震一般,几栋大楼无缘无故塌陷了一半,本来宽阔平整的马路也从中间裂开,数不清的活偶摔落在地陷下的下水道里。 它们没有挣扎,即便污秽的地下水逐渐腐蚀它们的双眼,也仍是不自觉地随着小提琴流淌出来的弦乐而起舞,沙哑的、无机质的歌声和着旋律缓缓响彻长街…… “……第二位乐师来自北方, 沙海里寻水梦中拾荒。 情妇的肠子震碎门窗, 疯子的笑话无人回想。” 歌声空灵地回荡,仿佛整个街区所有的声音都被他抓在手里谱成了音符。 就在这一片充斥着墓土与破败味道的夜雾里,不期然地响起了一串不和谐的声调。 咔嗒、咔嗒。 像是某种昂贵金属包嵌的手杖无节奏地轻点着水泥地面的声音,演奏家的双眼在手中琴弓起伏间,视线穿过缭绕在建筑物间的黑雾,落在一道周身环飞着黑色乌鸦的身影上。 “他”大约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么高,四肢清瘦,步调轻缓。他并没有受到小提琴演奏的怪异影响,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走到路灯的光线下。暗黄的光勾勒出一身繁复而精美的墨绿色礼服,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色彩、镶嵌着褪色花朵的小礼帽,礼帽上的缎带轻扫着微卷但仍有光泽的黑发,下面是一张被面具遮去了一半的苍白面容。 他从光亮处离开,再次走入第二个光亮处,途中好似为午夜的演奏家所吸引,扶着礼帽,转动脖颈,看向街道对面的演奏家。 乌鸦从他的肩头上振翅飞起,落在一旁的路灯上。然后,他睁开了没有被面具掩盖的右眼——红色的、宛如流动的鲜血一样的右眼,映出了黎鸦的身影。 “……现在是夜晚9:05。”黎鸦衣兜里的白纸传出谨慎而畏惧的低语,“往汀西区的路线已经规划好,你有五分钟的时间尝试杀死他,如果失败,马上逃出钟楼三公里外。” 第十五章 旋转木马(三) 汀西商业中心。 的确如颜格观察分析得出的结论一样,如果一直在同一个高度上停太久,不断收紧的“隐形绳索”仍然会把他们吊起来。 老砍在前面,颜格断后,其他人忙不迭地跟在后面,唯恐掉队后被吊起来。 商场里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但都很远,看老砍的神情,那些小活偶即便有也不足为患,甚至还颇有余闲地一把捡起一瓶试图绊倒他的易拉罐奶咖啪一下扣开,在易拉罐封面的小人狰狞的视线下,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随手丢到四楼下。 “砍哥今天辛苦了,我搜罗了几瓶好酒,回去就拿给您。”有人小心奉承着,拍着自己的包,“今天没带在身上,等回据点给您送过去。” “你这包里装的什么鬼,硬邦邦的……”老砍被他包里的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手臂,嘴上抱怨着,正准备跟着人走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环顾了一下四楼的布置,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女装楼层?” 购物中心的中段大多数是被消费力强大的女装柜台占据,而有服装的地方,就意味着必然有挂衣服的模特。 见他停了下来,马秀笙心里着急,催促道:“能不能先上去啊,我孩子还在上面!” “我管你?”老砍看起来又想给马秀笙两巴掌,但旁边的突然传来的怪响还是先吸引了他。 他想要【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 颜格握了一下手指,之前老徐介绍的的确靠谱,这是最常见的技能,也的确好用,在初期不需要将词唱出来就能发动,不过掉不掉落还是看运气。 老砍似乎锁定了一个方向,把烟头扔在地上,伸手从象谷的会员身上扯出一把消防斧,顿了顿,回头对颜格道:“小帅哥,合作不?” 颜格摊了摊手:“我已经有这个技能了。” “我的意思是,你帮我按住活偶,我来杀。”说着,他从裤腿上的战术袋里拿出一把军刺,“就打三只,出不出,这把军刺都是你的。” 马秀笙的目光怨毒了起来,但并不敢在这时候出声阻挠,只是看着他,觉得心里有把火不停地烧,又无处排解,只能重重地咬了一口指甲。 颜格考虑了不到一秒,看了看手机,点头道:“就五分钟。” 第39页 这个要求很合理,时间拖太久的话,他们又会被绳子吊起来。 “一旦脖颈有触感,就先上楼。”颜格指了指旁边不远处静止的电扶梯。 有胆大的队员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知怎么今晚心里突然就很想冲动一把,跟着过来道:“砍哥,我也想跟你们一起。” 老砍嗤笑了一声,眼珠转了转,也没反对:“还有谁,这可是个好机会,拿到技能就不用再干苦活,直接升管理了。” 这话一出,果然不少人心动不已,只剩下马秀笙和一个比较懦弱的男子待在扶梯附近。 ……让别人先拿技能,自己找机会摘果子? 颜格从头到尾都没有质疑过老砍亡命之徒的本性,看他现在的意思,企图昭然若揭,如果让他晓得自己有第二个“许德拉”的技能,说不定他马上就会动手。 ……我的格斗技巧是实战型的,打起来一定占优,但得到乐章的时间太短,战斗经验上肯定赶不上老砍。而且这是“象谷”的场子,不宜硬碰硬。 这么想着,他便跟着老砍走到了女装柜台密集的区域。 中间的柜台东倒西歪,附近几个卖女士内衣的无头模特倒在过道上,纱巾丢得到处都是。 “现在的模特都用的这种吗?”老砍暴躁地扒拉了一下旁边造型时髦的黑色塑胶模特。 商场的模特很多,但它们大多数要么没有头,要么只有半个头部,要么直接是一个椭圆球体,造型十分艺术,不过也因此缺失了活偶必要的元素——眼睛。 颜格还记得小时候放学路过服装店,玻璃橱窗里的模特是那种盘着金发的大眼睛外国女郎款式的,当时只觉得那种模特笑容冰冷僵硬,无论走到哪儿都好像被注视着一样,总是让他不得不快步离开。 现在商场里很少见到那种吓人的模特了,新款的模特以展示服装为主,倒是安全了许多。 不过说起来,这都过了两天了,顾鲤鲤又没有带厚衣服,这样的天气…… 颜格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瞥见旁边几步外挨着的柜台是童装专柜,马上就看见了一身适合顾鲤鲤尺码的童装羽绒服。把消防斧别在腰后,走过去摸了摸羽绒服的材质,觉得手感温暖,就打算收走,刚把衣架取下来,发现有一股阻力,还以为衣服挂到了哪里,伸手进去想去扯。 顺着羽绒服表面光滑的面料摸过去,突然,颜格摸到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挂着衣服的缝隙间,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只幽幽的红眼,随后手腕一凉……他被攥住了。 “……”颜格用了不到半秒,把炸开的恐惧收起来装进情绪盒子里摔进心灵地下室锁好,反手抓住那只冰凉的小手一把扯出来,大声道,“在这儿!!!” 密集的脚步声马上朝这边涌来,老砍一马当先,兴奋道:“按着别动,是我的!!” 说得轻松! 这活偶是个扎着双马尾的童装模特,身形虽小,但力气一点也不比那些大模特差,而且老徐说过,量产的不如精工的,童装模特产量少,它的力气简直有当时颜格遇到的那几个模特的两倍! “快——”颜格咬着牙抵着活偶的双臂,那女童模特几乎咧到双耳的脸近在鼻尖,看样子像是要生生压死颜格一样。 老砍用上了【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一下子瞬移了十几米,已经抽出了消防斧,忽然角落里一个黑影撞了出来,生生把他撞倒在地上。 老砍定睛一看,不怒反喜:“又一个!” 说着他又瞬移到那活偶的背后,对颜格高声道:“你先顶着,我解决掉这个就来!!” 贪,就硬贪。 老砍这番动作出乎颜格的预料,心里有个小人骂骂咧咧了一阵,颜格不得不把注意力收回到面前的童装模特活偶上,一咬牙,整个人发力一滚,撞到了旁边的玻璃护栏上。 玻璃哗啦啦碎了一片,颜格借着惯性想把活偶扔下四楼,却不想童装模特眼中红光一闪,颜格听到了活偶的内部传出一段细细的歌声。 “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 你也会唱?? 它的声音很小,如果不是这么贴着,颜格决计无法察觉到,诧异间,忽然感到童装模特力量倍增,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怎么扒也扒不下来。 好紧…… 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去,要不是自己本来就有了相同的【森甲】,现在早就被勒断了骨头。 这肯定是个带技能的活偶! 跟它角力没有意义,这是活偶原本就有的能力,它们可不像人类一样,有痛觉,或者断了骨头就会减弱行动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活偶活偶,既然有个活字,它们有思想吗?或者说,也会怕死吗? 窒息让颜格头晕眼花,尽力鼓动肺腔让空气涌进来,低头看着活偶那双明显带着恶意的眼睛,心里一动,一只手挡着它不断往自己胸口凑的脑袋,一只手拽出包里的电线卷,飞快地在栏杆上一缠,勉强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有点发狠的笑。 “你想跟我一起跳楼,就继续抱着。” 说完,他握住电线另一端缠紧,然后纵身从四楼上跳了下去。 童装活偶在他身形跃出栏杆外时,就马上松开了手,并且在颜格身上重重一蹬,跳回了四楼里面。 第40页 而颜格紧紧握住电线的一端,坠落至拉的电线绷紧后,借力回荡到了三楼,滚了半个身位,在三楼一个柜台上稳稳落了下来。 这电线质量还不错!回家给水母缸换这个牌子的插电板! 颜格迅速记住了电器厂商的牌子,跳下柜台就往楼上赶,刚从电梯上到一半,忽然整个商场震动了一下。 “嗡——” 颜格一个不稳,赶紧扶住扶手,只见所在的电梯动了起来,带着他往下送。 “又来了,我的脖子……上楼!快上楼!” “不行,电梯是往下的,两个都在往下!” “管他的,先冲!” 四楼传出惊慌失措的声音,颜格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个被吊得离地的人的脚踝,丢到上楼的电梯上,随后马上按下电梯急停的按钮。 “往上走!” 离电梯近的人早就上了五楼,只有两三个没来得及上楼的被吊离了地面,颜格快速数了数人数,问:“还差一个,在哪儿?” “跟砍爷在左边内衣柜那边!” 颜格立马拎起消防斧朝着指的方向跑过去,拐过一个拐角,就看见一个人被吊在半空,比起窒息像是痛晕了过去,下半身一只脚被刚才的童装活偶紧紧抱着,看脚背翻折的样子,看来是骨折了。 老砍正拿着消防斧疯狂砍着那童装活偶,只是他力量不够,童装活偶又很坚硬,砍了半天只把活偶身上的衣服砍得稀碎。 颜格三步并作两步,从一旁的柜台上跳上去,一直爬到衣柜顶端,抓住被吊得昏迷不醒的象谷队员的肩膀,用力往上一提,让下面的老砍劈了个空。 “你干什么?”老砍气喘吁吁地怒道。 颜格拎着那人,摸着他的脉,感觉到他呼吸在慢慢恢复,道:“他要死了。” 老砍的眼睛此刻爬上了血丝,握着斧头的手有些怪异地颤抖:“关你什么事?这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哈? 颜格诧异了一瞬,道:“我接了委托,陪同保护这些人,完不成任务,你们象谷怎么给我兑现寻人的报酬?就算不为这个,这是你们组织的人,你这么做确定组织不会怪你办事不牢靠?” 老砍恶狠狠道:“普通猎场而已,死一两个人太正常了,组织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你别插手!” 颜格重新打量了一下老砍,觉得他们的角色简直倒过来了:“你确定不需要我插手?” 他刚一说完,老砍背后的衣架就倒塌了,从衣服堆里又爬出两个扭曲的人形,头上歪歪挂着黑色的假发,发丝中间露出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朝着老砍冲过来。 颜格此时已经扯了条围巾把手上的人在高处的横梁上绑好,保证他能顺利呼吸,提着斧头道:“你去打那两个,我把这家伙四肢砍掉,如果你能赶得上就留给你,怎么样?” 是否有乐章还是看概率,老砍虽然不舍,但也晓得这个童装模特应该比其他的厉害,转身一个瞬移落到远处朝那两个模特砍过去。 “给我留着!” ……想peach。 数量越少的活偶越强,自然掉落的几率越高,而且刚刚他都贴在活偶上听到它的歌声了,这一尊活偶十有八九就是有技能乐章的。 慈陵已经够乱了,让给他这种人,怎么可能? “有求生和杀戮的本能,但智商不高,会优先攻击靠近的人……” 总结着战斗经验,颜格侧目看向那仍然挂在象谷队员双腿上的童装活偶,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抡圆了斧头,朝它的头颅横砍了过去。 第十六章 旋转木马(四) 两个成年模特的活偶好对付很多,不比刚刚那个童装模特是木头的,它们的材质是塑料的,尽管也很硬,但正常人的力气足以砍烂。 老砍几个瞬移,一阵噼啪乱砍,连衣角偶都没有被活偶碰到,两分钟便解决了。 可惜这两个都没有技能,再一回头,就只看见那边的童装模特已经被颜格咔咔两斧头砍成了满地碎块,而颜格本人早就扛着队员上楼去了。 老砍啧了一声,脸色难看,追上楼去后,神情恢复如常,走到颜格身边,随意问道—— “你刚刚打死的那个活偶掉的什么技能?” 老砍是故意这么问的,只要那活偶真的掉了技能,这么一问,颜格的脸上一定会心虚。 颜格回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吃惊地回望,眼底甚至闪烁起了一丝贪婪的光:“是有什么我忘记捡了吗?” 啧,没掉啊。 明明是第一个烂大街的技能,怎么就这么倒霉,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拿到。 老砍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其他时间也有机会,就是感觉今天晚上就特别想要这个技能。 就在这时,前面的队员里有个人道:“哎呀我的包掉四楼了,刀还在里面呢。” “还包呢,要不是我锤得快,你命都没了。” “行行行,我回去请你喝酒。诶对了李谅,你刚刚打死的那个活偶,有没有技能啊?” 被顺嘴聊到的那个叫李谅的象谷队员正在饮料机前找充饥的食物,闻言抖了一下,额头上渗出冷汗,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儿有那么走运啊……” 老砍忽然不说话了,颜格从旁边试衣间的镜子里观察到他盯着李谅的表情,垂下眼睛,皱了皱眉。 第41页 他暗自握了握手,感到力量好似比之前更强一些了。 刚刚那一阵活偶模特的袭击,加上隐形绳索的威胁,手持红请柬的人们都有些疲惫,但抬头一看,再上几层就要面对真正的祸首了,即便再害怕被缢死都得提起劲来。 “楼上还有男装、童装和电影院,我记得电影院门口还有一个什么侠的宣传雕像,也不知道活了没有……”有个最近新加入象谷的女队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她这么一说,众人看着那下行的电梯,心里都有点发憷。 “人形活偶里,这种商场的衣架模特算是最弱的,其他人形活偶很少,但只要有,一般是惹不起的。” 连老砍都略有顾忌,颜格看了看四周,指着远处绿色的灯牌:“如果只是到天台的话,安全通道怎么样?” 众人眼睛一亮,安全通道一般是关着的,声音封闭,有什么动静也能第一时间察觉,总是走电梯的话,被活偶半路袭击就太容易摔下去了。 “而且,如果真的是旋转木马的话,木马一般是固定在转台上的,我们可以通过安全通道找到供电室,拉了电闸,那顶楼整个游乐园的活偶大概率就是随便宰了。” 听到这通分析,所有人精神一振,有人把沉着脸的马秀笙拉出来。 “供电间在哪儿?” 马秀笙这会儿没敢再废话,嘴角抽搐了一下,道:“顶楼的电箱还没接好,只有一处备用电源,是停电的时候才用的。平时供电临时走的是另一条电线,所以供电室在一楼靠超市的入口处、取购物车的位置旁边有个小门。” 眼下能下楼的只有老砍和颜格两个人,超市那种地方,物品杂而繁多,鬼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老砍果断先出声:“你下去吧,我送他们上天台对付那木马。” 颜格指着自己:“我一个人?” “不然呢?” 颜格伸出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鬼知道超市有什么东西,你得把刚才许诺的军刺给我。” “行、行。”老砍冷笑一声,拔出军刺丢给颜格。“现在九点过五分,九点二十的时候你把供电室的电全断了,我们就行动。” 一群人从六楼男装区穿过。 这一层的装饰以简约为主,即便有模特,也大多是那种没有头的,短短的路上风平浪静,很快到了安全通道门口。 颜格走在前面,一发力,将上锁的门锁眼一拔,门就开了。随后全部人走进去,将门关上,中间插了根铁钎卡住门。 安全通道的楼梯是全封闭的,所过之处没有一扇窗户,只有惨白的墙壁和冰冷的楼层数字。扶着扶手探身望去,楼下一圈一圈的楼梯全数埋没在黑暗里,像是通往不知名的深渊。 有人拿手电筒照了照楼下:“一点动静都没有,果然没有活偶。” 颜格全副武装,把军刺直接扎在背包上方便抽取的位置,走之前建议道:“虽说看起来没有活偶,但这里是个封闭环境,而且你们只能往上走,还是需要有一个能随时撬开门的人走在最前面,留一条逃生的路线。” 象谷的队员们对颜格印象极好,难得碰上这么一个不混的,纷纷点头。 “小哥,这一路真是谢谢你了啊。”刚才那个叫李谅的人一脸感激道,“要不然这次猎场过后,你来我们象谷怎么样?我有个老哥那边带精英组,正需要你这样的。” “我会考虑。”颜格当然没打算同意,但看得出来这个李谅恐怕是想跟自己攀攀交情,试图以此打消老砍刚刚一瞬间的杀意。 毕竟杀人是有代价的,杀了一次,想变强就得继续杀下去。 颜格走之后,老砍故意落在后面,确认他的确走远了,点燃了一根烟,目光阴鸷地看着李谅。 贱种,在老子面前耍心机? 李谅这小子在组织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靠山,要是真的让他活着回到组织里,以后自己的日子怕是难过,不如趁今天这个机会,一举两得…… 嗒、嗒、嗒、嗒。 队伍继续往楼上走,跟在最后的老砍脑子里的念头转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一阵怪声,好似很有节奏地从底下传来,细细一听,马上分辨出那是高跟鞋走楼梯的声音。 有个女人在安全通道楼梯上走着。 “那新来的婆娘没跟上来?”老砍重新点了根烟,莫名烦躁地问道。 队伍里虽然有女性,但都是穿的轻便、方便逃跑的鞋,唯一穿高跟鞋的就是马秀笙了。 前面的队员没注意,挠着头道:“她不是已经上楼去了吗?” “那楼下的……”老砍又侧耳去听,却只听到楼下颜格跺脚震亮感应灯的动静,那让他倍感暴躁的高跟鞋的嗒嗒声已经消失了。 “砍爷您听错了吧,就像你在家里躺着,有时候半夜听见楼上掉钢珠,那其实是建筑物内部开裂的声音。”队员笑了笑,解释道。 “还想着家呢,哼。”老砍冷笑一声,迈腿往楼上去了。 …… 颜格一路上步调很轻,随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楼梯口安全通道门的位置。 所幸这一路上,门都是关紧的,即便有活偶,闯入这里的概率也很低。 不多时,他便到了一楼,再往下的负一层就是汀西商业中心的地下超市了。 楼梯间越往下,越是有一股灰尘发霉的味道。楼道里的建筑物边角料越来越多,勉强到了地方,颜格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动静,随后拉住门锁一扯,就把门锁扯了下来。 第42页 拉开一条缝去看,入目是一排空荡荡的收银台,而超市里面则是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动静。 “……没必要打,把供电室的电断了就好。”颜格耳听八方,弓着身子从安全通道溜了出去,脚步轻得像猫科动物。 走到一半,有个易拉罐忽然从收银台旁边滚到了他脚下停住,里面的液体好似有生命一样,金属色的罐体左右晃动着,好似想把印着双眼的正面转过来。 “……” 颜格沉默了一秒,一把抓住那瓶易拉罐,就地一滚,轻轻巧巧滚到一处面包店的甜点柜后。 但他很快感受到一股视线,一抬头,两个包裹着草莓奶油的猫咪甜甜圈贴在甜点柜的玻璃上看着他。 超市里有了动静,好似有什么体积不小的东西朝这边挪过来。 “难道活偶之间会沟通吗?”这个想法一出,不管是不是真的,颜格看着那甜甜圈,就忽然起了杀心。 拉开柜门。 抓住正要逃跑的甜甜圈,一口咬下去。 打开挣扎不已的易拉罐,吨吨吨吨…… 反正颜格晚饭也没吃什么,觉得口感还算新鲜,三两口塞完,让这两个活偶的灵魂在胃里相亲相爱去了。 甜度还行,记下来,等出去再正经探个店。 努力分散了注意力,颜格随手把已经失去灵魂的易拉罐揉成铝饼,便趁超市动静稍小些的时候,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三十米开外的供电室。 “九点十分,还有十分钟。”颜格走进去,还惊喜地看到里面有个写着监控室的小门。 而且幸运的是,这里的系统是新装的,试了两次常规的初始密码,输入123123六位后,就顺利打开了监控电脑。 按着搜索到的说明书一步步操作,屏幕上的雪花点逐渐清晰,当整个汀西商业中心各个楼层的画面出现在眼前时,颜格终于长抒了一口气。 稳了。 最可怕的不是活偶,而是信息不对称。只要有足够的信息,什么样的活偶都不足为惧。 颜格找寻了一会儿,操纵器角落里的一个屏幕,对准了顶楼的“游乐园”。 “怎么是一片黑的?” 一开始颜格还以为是监控设备没调好,下一刻,屏幕晃动了一下,黑屏的四角开始发红,接着画面远去…… 颜格坐着滚轮椅猛地往后一滑,呼吸重了些许。 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活偶,正把眼睛贴在摄像头上。 窒息了三秒,那活偶的身影好似玩腻了,转身跳了下去,长长的、一个个环节构成的身体露出来——那是一只装饰用的塑胶毛毛虫玩偶,它身体挪开的同时,五光十色的游乐场大体出现的监控器屏幕中。 无声的屏幕里,灯光闪烁,和正常的游乐场并无二致。 ——如果忽略那些娃娃机里跳动着想挣扎出去的玩偶的话。 心里数了数监控范围所能看到的活偶数量,并不是很多。因为这是为小孩子设计的游玩场所,目测过去能动的大多是一些毛绒玩具,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还不如楼下的人体模特。 但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毕竟上一次猎场中的石膏像看上去也是人畜无害,但能力却十分特殊,差点全灭。 但愿红色请柬的猎场里,指向的活偶能简单粗暴一点吧。颜格心里默想着,调动监控探头,很快便找到了目标物。 那是一座十二人位置的旋转木马,主色调为粉红色和金色,洛可可的装饰远远看上去十分梦幻,马戏团一样的伞盖下,木马们围绕着中间由六面大镜子围成的中轴缓缓旋转着,令人意外的是,上面竟然有客人。 但颜格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因为那个“客人”紧紧趴伏在木马上,宛如死去的骑士最后拥抱其毕生最爱的坐骑。 客人一动不动,而且衣服有点眼熟。 颜格将摄像头的镜头对准旋转木马拉近,随着画面从模糊转到清晰,眼前的血腥画面让他瞪大了眼睛。 二十分钟前,他还在和马秀笙谈交易武器的事,此时她却坐……不,与其说是坐在马背上,不如说她现在和木马一样,一杆固定木马的钢柱从肚子里穿过,从背后刺出,让她和旋转木马串在了一起,随着欢乐的音乐,上下晃动,鲜血和其他碎肉涂满了钢柱与马背,宛如木马此时此刻鲜烈的红眼…… 第十七章 旋转木马(五) 死寂的城市街头,一辆跑车正以足以坐局子的速度疯狂飚速,引擎嗡鸣作响,时不时传来零件崩解的怪声。 “应该逃出来了吧?”黎鸦的衣袋里冒出一张白纸的一角,随后不确定地问道,“我怎么感到有点热?这车开暖气了吗?” 驾驶位上传来一声笑:“我没有开暖气,只是油箱着火了而已。” “你就不该开车!所有的电子产品都不要碰!都到汀西了,这个距离已经够远了,停车跑吧!!” “是吗?你看看你右边。”黎鸦目视着前方,在他的倒车镜里,后面的座位上幽灵般坐着一个人影。 “演奏已经谢幕了,没有听够?”黎鸦一边笑着,一边扯开了安全带。 人偶抬起头,似虚似幻地,张开了陶瓷质地的嘴巴。 他的声音在黎鸦脑海深处响起。 ——你的演奏,她会很喜欢。 ——作为回礼,我想为你献上一个魔术。 第43页 他说着,戴着黑色手套的细长手指叩在胸口上,然后,他从心脏里抽出了一枝玫瑰。 “如果你看到她,请代我送给她。”卢卡说道。 …… 时间拨回到十分钟前。 汀西商业中心顶楼。 加老砍在内,十来个人都站在楼道里,外面是顶楼的商场,隔着两个餐厅就是游乐场入口的位置。所有人全副武装,等待着时间指到九点二十断电的时间。 “能行吗?那小哥一个人下去,万一不会操作怎么办?”有人担心道。 低声讨论间,马秀笙忽然出声,脸色青白道:“我、我想去趟卫生间。” 所有人脸上都涌出了一个问号,但随后又都理解了,新人猝不及防被拉到这里,一路上能不被吓尿就已经算可以了,忍到现在算好的了。 只是生死关头,谁有空理会她这些。 “我会去楼上集团会议室解决,不会妨碍到你们的。”马秀笙干巴巴地补充到,甚至脸上都出了冷汗。 老砍给弄笑了,指着门说道:“哟,还挺讲究。游乐园就在门后,你小孩还没你撒尿重要,有点意思。” “……我马上就回来!”不知道为什么,马秀笙就是坚持要去。 对于在场的人来说,这女人根本不能算战斗力,有她在没准还会拖后腿。 见没有人反对,马秀笙连忙跑去了楼上,不到五分钟,她便回来了,临下楼时,忽然听到老砍他们的对话,脚步放轻,缓缓地走到楼梯拐角偷听。 “还有三分钟。”老砍看了看表,按照惯例安排起了队员们的工作,“赵鹏奇、李谅,这周轮到你们两个打头阵,其余人在中间,我断后……” 打头阵的自然危险一些,那两人撇撇嘴,有些许不满,道:“对了,那小孩子怎么处理?” “老规矩,带回组织里养着,下回他们那些高手探索其他地方的时候,这些小孩都有用。” “那女人呢?” “老姑婆一个,一会儿找个机会喂活偶吧。” 老砍说得不以为意,显然以前就干过这样的事,说完,便听到楼上传来高跟鞋嗒一声叩击地面的声音。 他走上台阶,不意外地看到马秀笙软倒在楼梯角落。 “你……要杀人?”马秀笙眼睛一点点发红,她青白着脸,右手却藏在大衣兜里,哆哆嗦嗦握着什么。 “你听到了啊。”这样的画面老砍见多了,当然也不在乎马秀笙此时此刻的恐惧,走过去抓着她的头发就往门口拖,“放心吧,你儿子我们会养着,没准以后还会认我们当个干爹什么的……哈,如果他还长得大的话。” 老砍好似已经设想好了之后应该怎么利用这个小孩为他牟取利益,却不期然地,听到了马秀笙那边传来咔嗒一声金属碰撞的响动。 “那你就先去死!!”马秀笙疯狂地大叫着,右手竟然从大衣兜里摸出一把枪,砰砰两声按下扳机。 老砍完全没有发动技能的准备,就感到左肩一震,痛觉铺天盖地地袭来,骨头和肌肉组织瞬间被子弹打入爆出的空腔碾得稀碎,大张着的嘴后知后觉地大叫。 “啊啊啊!!!!枪!!!!” 中枪的老砍滚到楼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马秀笙扶着墙壁站起来,枪口指向下面一团乱的象谷队员。 其他人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后,有人不等约定的断电时间,转身就跑,却在跑到楼下时,突然抓住了脖颈,被无形绳索捕捉到,不得不又挣扎着上了楼,但与此同时,马秀笙也逼近了过来。 “你先别开枪!是老砍要杀你,我们都没想杀你!你不是要救小孩吗?我们可以帮你啊,还能帮你在组织里安置下来!”他们大叫着。 马秀笙的高跟鞋歪在一边,只穿丝袜的脚踩在冰冷的楼梯上,无知无觉一样,握着枪的手颤抖不已,精神几乎崩溃:“一帮杂种!都一起死!都得死!!!” 马秀笙跑下来,正要开枪弄死这些人时,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被老砍扯住,想枪她手上的枪。 视线混沌间,老砍握着她拿枪的右手,而他中枪的肩膀则是在飞速愈合,脸色狰狞间又露出一抹狂喜:“好家伙……竟然有枪!交出来!” 这时候交出枪就是死,马秀笙虽然崩溃,但也不傻,疯狂挣扎着。 “还不来帮忙!!!” 李谅在看到马秀笙有枪的一瞬间,就有了在这里顺手宰了老砍的想法,反正老砍没想让他们这些底层的会员活命,他们回去串一下口供,组织里的人根本不会深究。 “我来帮你!”李谅蓄力冲上去,也一样抓紧了马秀笙手上的枪,正想轻松抢下来时,忽然感到马秀笙身体一震,整个人绷直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下一刻,马秀笙身上缠着两个成年人的情况下,竟然直接大步走了出去,并且速度越来越快,笔直地带着他们两个冲向顶楼中间的玻璃护栏。 “我靠!她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李谅一扭头,发觉马秀笙要带着他们跳楼,猛地一推,巨大的力气让晚一步想松手的老砍被推出了护栏。 随着两声尖叫,马秀笙脖子上的无形绳索起效,和紧紧抓住她的老砍一起被吊在大楼的天井中间。 “李谅!你他妈不得好死!” 第44页 老砍愤怒嘶吼着,他们宛如蛛网上奋力挣扎的猎物,而那条绳索好似感应到两个人的重量,拔升的速度突然提升。 “快拉我们!!”老砍抱着马秀笙的胳膊,惊恐地看到她的头部触及到顶部的玻璃板,然后在尖叫中,头部一点点隐形、消失,宛如有张无形的嘴把她彻底吞噬。 最后当她穿着高跟鞋的双脚也消失时,老砍失去了全部的借力点,抱着她的高跟鞋,直直滑落了下去。 长长的一截惨叫在老砍的肉身与大理石地面接触的同时戛然而止,血迹仿佛在他身下炸出了一蓬深红色的烟花。 顶楼上人们惊恐的喧闹中,一双血红色的、镶嵌着宝石的高跟舞鞋从老砍怀里优雅地踱了出来,嗒、嗒地走到他脚边,慢慢蹬掉了他本来的皮鞋,穿在了他脚上…… …… 人呢?剩下的人呢? 颜格迅速将监控调整到别的楼层,搜寻了一小会儿,忽然在一楼的大厅正中央看到了老砍的尸体。 “死了?”颜格怔怔地看着老砍的惨状,一时反应不过来。 监控镜头拉近,可以看到老砍是活活摔死的,肩膀上更是有一个血洞,看样子不像是活偶造成的,更像是……枪伤。 活偶各有能力,枪击这种可能性不高……除非遇上的楼上的电影院的xx侠塑像是使枪的。 颜格使劲回忆了一下那位xx侠的设定,否决了这个可能。 如果不是活偶干的,那是……马秀笙? 只有这个有可能,她之前承诺过颜格救出她儿子,就会给他弄支□□,看来是中间和老砍起了什么冲突,一枪没打死他,扭打间两人掉了下来。 马秀笙死在了旋转木马那里,而老砍摔死了。 颜格轻抒一口气,现在他对死亡已经有了不小的适应性,事情来得突然,只是,虽说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可总得做点什么。 思索间,颜格看看着视频上老砍的尸体,视线忽然一凝。 在老砍胸口的衣兜里,露出了半支银亮的□□。 枪! 三分钟后,整个商业中心大楼的电梯、灯光依次暗了下去。外面街道上蓝色的夜光混合着路灯的影子落在一楼大厅里。 颜格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来到了一楼,却发现一楼原本老砍躺着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大片的血迹。 有人带走了他吗? 颜格把军刺握在手里,小心靠近,蹲下来观察那蓬血迹。血液还算新鲜,中间有挣扎着坐起来的痕迹,似乎是老砍自己坐起来走的。 这都没死? 这也是【匠人的血肉化为城墙】的能力?只要不是瞬间致命,就能急速治愈? 联想起了老砍肩膀上的枪伤,颜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比之前在中央公园得到的情报中描述的,老砍这个技能的治疗能力好像高得可怕。 但…… 颜格又发现了古怪的情况——老砍离开后留下的脚印并不是成年男人的脚印,而是……像个女人的脚印。 血红色的脚印一路变浅,一直延伸到了楼梯上…… 第十八章 旋转木马(六) 血迹,失踪的尸体,女人的脚印。 颜格仰头看着黑洞洞的楼层,并没有从染血的电梯上走,而是又绕回了安全通道,一边听着声音一边往楼上走。 二楼……三楼……八楼……九楼。 颜格越走越快,看到九楼的拐角时,一扭头,看到一个人贴在墙壁上,周围的墙壁都是抓挠的痕迹,嘴巴大张着,捂着脖子,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 颜格愣了一下,马上冲过去,把那人的身体往上拖,但无济于事,无形的绳索好似穿过了墙壁,把他死死绑在这里,而因为墙壁的阻碍,他又不能朝着绳索牵引的方向解放自己的束缚,就刚好卡在这个位置等死。 “你撑着!” 咬了一下嘴唇,颜格抡起拳头一拳砸到那人身后的墙壁上。 墙漆瞬间开裂掉粉,露出后面灰色的混凝土层,颜格见状,继续握着拳头一拳一拳,重重打向墙壁,很快打出一个浅浅的凹陷。 被卡住的男人往凹陷处一挪,解放出一点呼吸的空间。 “老砍……疯了。”他嘶哑地说着,脸色紫涨,但这句话说出之后,他并没有轻松多少。 “那等会儿再说。” 手背的皮已经破了,颜格咬住袖子裹好手背,继续一拳一拳打向墙壁,可水泥剥落的速度越来越慢,等到露出水泥墙面中间的钢筋时,那人已经垂下头颅失去了呼吸。 颜格呼吸混乱地退后了一步,整个手背都在火辣辣地发痛。 他看了一会儿那个人,掩上了他犹有泪痕的双眼,提起斧头一言不发地迈出了门,正打算直奔楼顶天台的游乐场时—— 蓝色的天光从商场的玻璃外墙照了进来,剩下的人一个个的,像是风干的牲畜一样被悬吊在了天井中央。 “李谅你个杂种!你再躲啊!!!” 一片黑暗中,天台的方向传来老砍的脏话咒骂,听起来真的像是突然发疯了一样。 颜格撑着护栏边,紧紧盯着被吊起来的人们,捏着鼻梁,脑子飞快转动。 能怎么办? 去旋转木马?不行,且不说这些人恐怕撑不到那时候,就算撑到了,木马一死,他们就会从九楼摔下去,就像刚才的老砍一样。 第45页 他们可没有老砍的能力! “颜格,再想想……如果老爸在,他会怎么利用现有的条件……” 颜格喃喃自语,低头间,忽然看见地板的碎玻璃里倒映出自己的双眼。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石化一切所看到的人,并使对方的身体犹如石头一般。 石头? 颜格这个想法浮现的同时,心里忽然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股执念。 ——他得救他们,必须要救,就现在! 他这么想着,退后数步,将吊着在天井中央垂死中挣扎的人门收拢中眼底,张口让那句歌谣徐徐流荡开: “……许德拉着黑夜里凝望。” 似乎是因为目标太多的缘故,这一声歌谣着黑夜里尤其空灵清晰,回荡间,那些还在抓挠着脖颈的队员们如同被夺走了时间一样,保持着一个动作凝固在空中,窗外的薄光里,他们每一个人的皮肤都呈现出大理石般失活的光泽。 这是颜格第一次尝试对人用石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用出这个能力后,还是眼前一黑,当即软倒在地上,足足十秒后才醒过来。 这感觉很像是两秒内跑完了三千米长跑一样,猝不及防间,甚至有一点眩晕和呕吐感。 这种极度脱力的感觉让颜格撑在地上完全起不来,同时发热的脑子也清醒了起来,有些诧异地审视着大理石地面上倒映出的自己。 “我刚刚……为什么一定要拼命救他们?” 这不正常。 回想起这一路那些人的表现,大家一开始都很冷静,后面每个人慢慢开始冲动起来,是各种各样的冲动,愤怒的、贪婪的……什么都有。 有什么东西在引导他们所有人的情绪?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注意的地方? 颜格喃喃自语着,强行让自己放空,闭眼沉淀了一阵,脑海里代表自己的小人走进了名为“情绪”的地下室,捧出了一只标注着“绝对冷静”的盒子。 “一定不止一个疯子,这不对……” 颜格睁开眼,拢了拢耳边散乱的头发,回望了一眼仍旧吊在空中一动不动的“石头人们”,一手消防斧,一手军刺地离开了。 …… “妈妈!妈妈!!!” 一条长长的、有着长颈鹿斑纹和讨喜绿眼睛的贪吃蛇缓缓爬动着,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远处的娃娃机里叼来一只发抖的老鼠玩偶,讨好地蹭到哭啼不止的小男孩面前,好似想哄他开心。 但它一靠近,就被一只血红色的高跟鞋狠狠踢到了墙角,嘴里辛辛苦苦叼来的老鼠玩偶也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到了天台下方。 “别哭了!”高跟鞋的主人,并不是什么曼妙女子,而是有着一双毛腿的老砍。 此刻他正骑在已经停摆的旋转木马上,脑后的血肉还在蠕动着愈合,但断掉的骨头还是让他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人的神经也好似同时断掉了一样,坐在马背上乱蹬着双脚,但没有接触到地面,一会儿暴怒,一会儿大笑地骂着。 “李谅!老子知道你在这儿!老子就坐在这儿,你来!你要……呃害我,哈哈哈哈谁都别想活!” 旋转木马前,已经倒下了一具尸体,并非死于活偶,而是枪伤。 今晚接到请柬的所有人,都必须打碎这旋转木马,但老砍此时莫名其妙精神失常,像个枉死的怨鬼一样盘踞在旋转木马这里,□□胡乱比划着,只要有人一露头,便是一枪。 “老砍!”躲在一处滑滑梯后的李谅惊恐地通过玻璃墙看了一眼老砍脚上的红鞋子,那鞋子十分古怪,只要看到它,无论移开视线还是闭上眼,它的影子就好像粘在眼皮上一样,许久才能消散。 李谅又一次挪开视线,专注于老砍身上,大声叫道,“你把我们全逼死,就算活下来,组织也不会让你好过!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想办法救你怎么样!” 老砍一把将旁边哭闹不休的小孩抓到身前,踢开又缠过来的贪吃蛇活偶,涣散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理智,慢了数秒,掐着小孩的脖子提起来展示道:“看到这是什么了吗?这小孩‘点睛’了一个活偶,有他在……哈哈哈哈……老子还用得着带你们这群白眼狼……哈哈哈哈……” 旁边被踢到一边的贪吃蛇焦急地昂起身子,想把旭旭从老砍手里解救出来,片刻后,它缠住旋转木马的尾巴,一点点从上面的钢柱垂下来…… 老砍对头顶的动静毫无所觉,手里的小孩被掐得脸色发紫,他反而大笑起来,一边抽搐一边断断续续道:“小孩儿,对、小孩……把小孩交给组织……不,交给公主,她还缺花童……嗯?公主是谁?哈哈哈哈……呃?” 眼前忽然一黑,活偶毛绒的蛇身垂落下来,紧紧缠住老砍的头部,迫使他放开小孩。 老砍瞬间混乱,口鼻被柔软的活偶堵住,搭理撕扯着。可惜他力气不够大,一阵乱扯,手里的枪被丢了出去,双手拼命撕扯着贪吃蛇,但也只能抓下来些许布料,躲在角落里的李谅心头一喜,见老砍的枪脱手,立马冲了出来。 连青眼活偶都要杀你,这只能算你倒霉了。 然后……他就能成为最大的赢家! 这座城市已经疯了,到处都是危险,也到处都是机遇,狠得下心活下来的人吃着前人的肉成为强者,这就是自然规律。 第46页 牙齿间唾液急速分泌,李谅吞咽了一下,连他自己也没发现,旁边玻璃墙里的自己,双眼逐渐发红。 他站起来,铁钎的尖头直直冲着老砍扎过去,只听一声皮开入肉,老砍为数不多的血就顺着钢管汩汩往外流失。 刺完之后李谅没想到老砍比他想象得脆弱,被活偶围住口鼻不到两分钟,被他这么一击,竟然一头栽倒下来。 结束了,现在就等老砍死绝,他就能直接收获两个技能。 然后他要干什么? 李谅开始觉得手上沾到老砍血液的位置有点痒,一边抓挠着一边想:有枪了那能图的东西多了,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那个姓颜的小伙子很厉害,他的技能一定比我拿到的厉害,待会儿就一起杀了…… “话说,忽然好饿啊。”李谅胡思乱想起来,好似没有注意到手背上已经被他自己挠出了一缕一缕的血痕,嘴里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大,“……这鬼地方,吃的都是冷冻食品,好想吃点炒菜……肉,卤肉也行……不,什么肉都可以,可是哪儿有肉呢?”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突然,他把沾了老砍血液的手伸到了自己嘴里,咯吱咯吱地咬了起来。 肚子里的饥饿好像失控的音量键一样,想要吃东西的欲望被无限放大,这个时候,李谅一抬头,盯住了角落里被贪吃蛇裹着往一边躲的小男孩。 李谅站了起来,他的位置比之前高一些,迈出一步时,脚下传出了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 红鞋子无声无息地穿在了他的脚上。 “我就吃一口……来,孩子,过来,叔叔太饿了……”李谅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去,好似是因为刚刚杀过人的缘故,眼睛格外地红。 小男孩尖叫了起来,疯狂地后退,眼泪糊得满脸都是。 这个时候,一阵刺眼的光芒忽然传开,整个游乐场亮了起来。 “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没有离开绞刑架?”颜格清冷的声音从旋转木马处传来。 李谅愕然回头,脖子上无形的绳索随着旋转木马重新启动的乐曲声,骤然收紧,迫不及待地要将他这个猎物钉在马背上。 即便是木马,也需要骑士。 而木马的愿望是——和它命中注定的骑士永恒地相拥于墓穴中。 第十九章 旋转木马(七) “砰!”“啪!”“哗啦——” 消防斧高高扬起,毫不犹豫地砍下旋转木马的头颅后,颜格从一地塑料木屑里走出来,设法将马秀笙的尸体从旋转木马上轻轻摘了下来,和李谅死不瞑目的身体放在一起,捡起那支约定好的枪收好,双手合十默哀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吓傻了的小男孩,那孩子呆呆地看着马秀笙的尸体一动不动。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贪吃蛇围着他,好似想给他一个抱抱,但却被他一把扇开。 “你滚啊!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妈妈也是你带到这里的!!!”小男孩的尖叫声混合着眼泪,撕咬着那条贪吃蛇,还拿起一边的塑料片狠狠地扎进活偶的绒毛外皮。 有着青色眼睛的贪吃蛇痛苦地翻滚了一阵,被划得体表棉花外露,看上去仿佛真的有痛觉一样。 “对不起,小朋友,我没有赶上。”颜格走过去分开那小孩,也被他啪地一巴掌打掉了手。 那小男孩看到颜格外套下面的警服后,用力抹了抹眼睛,竟有些不符合年纪的狠相:“你是警察?真没用!” 颜格的手悬在空中,过了一会儿,慢慢放下来。 非亲非故,其实并轮不到颜格来自责什么,但心里好像有个影子抓住了那么一点“惭愧”的心情,牢牢握紧,生根发芽。 “如果我再想得周密一点,或许这些人就不会死。” “……要是他们还有脉搏,能救到就好了。” 有什么办法呢?他并不能起死回生。 颜格脑子里最后一句话久久没有消失,他盯着地上的尸体,忽然心里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递给了他一个想法——如果老砍没有死绝的话,这时候补上一刀,他就能拿到两个技能,包括那【匠人的血肉熔为城墙】的神奇治疗能力。 他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老砍的脉搏,或许是刚死的缘故,老砍的动脉还在细微地跳动,看起来还没有彻底脑死亡的样子。 连马秀笙的尸体都还没彻底凉掉,流血致死后不一定大脑就停止活动了,万一有奇迹呢?毕竟这是一个疯狂的城市。 下手赌一把? 别人不敢说,嗑药、谋杀,样样不落,老砍一定是该死的那一类人,不是吗? 颜格眯起微微发红的眼睛,拔出了军刺对准老砍的喉咙,猛地往下一刺—— 嗒。 一只血红色的高跟舞鞋在颜格足尖前十厘米处停了下来,一根旋身扎下来的军刺狠狠穿过鞋身,将其钉在地上。 “果然是有特殊的活偶跟了进来。” 颜格双眼冷凝,好似刚才莫名的癫狂是个幻觉,张口道—— “我想,你大概是有能放大一切欲望的能力。” “从进来这座大楼开始,我们所有人的“欲望”就在被潜移默化地影响、扩大,直至任何念头都会转眼极端化。” “我一开始只有顺手帮助他人的基本同理心,受到影响后,为了救人甚至能赌上我本来不想出的代价。” 第47页 “老砍一开始只想从活偶身上获取技能,被影响后开始想杀人,再后面就完全不顾后果,这不符合他老奸巨猾的性格。” “李谅杀了老砍后,他受到的影响更深,寻常的饥饿都会进化到饥不择食想吃人若的地步,可见‘杀人’是这种影响的催化剂。” ——只要杀死同类,就再也不能以人类的身份从活偶身上获取技能。 黎好坏的废话颜格已经忘记了,唯独这句话记得很清楚。 在这座城市,杀人一定会付出某种代价,不止是不能获取技能那么简单。 老砍奉行丛林法则,认为活下来的只有野兽,但他不知道,他也因此得到了野兽的凝视。 “你没办法引起我的贪婪,就转而利用我想救人的念头,引导我杀死老砍,而一旦我这么做了,事实上我就还是杀了人,丧失了文明世界对规则与法度的惯性认知,也许这对你寄生在我身上提供了不小的帮助,但——” 可能连活偶都没有想到,颜格天生的精神问题可以让他随时随地放空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欲望。 地下室一关,心静如佛。 经过上一次波克兰先生的猎场,颜格知道有些活偶是有“思想”的,说出自己的推论,是试图用言语与这只红鞋子取得沟通,好获取一些情报。 只是他好像忽略了什么……是什么呢? 那只高跟鞋并没有对颜格的言语试探有什么反应,被军刺钉穿后,血晶一样半透明的鞋身随着颜格的话语迅速褪去血色,变得晶莹而透明,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 但浸染鞋身的血红色并没有消失,而是沉淀在地上,过了片刻,一股新鲜的血腥味传了出来,接着,从鞋底开始,它就像是打翻了的陈年红酒一样,大量的血液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量向四周流淌。 “这是……” 颜格骤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午夜巡游,那铺满了街道的巨大血浆地毯。 他果断放弃了军刺,一把捞起已经哭得双眼发直的小男孩,三两步爬上了旋转木马的顶棚。 这血腥味并不刺鼻,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颜格很明显地嗅到了一股“新鲜”的味道,简直像是刚从血管里放出来的一样。 中间也就十来秒的时间,红鞋子下的血浆已经流满了数十平方,并且仿佛有生命一样,沿着李谅和老砍的尸体,像是上好的丝绸一样将他们包裹了起来,却唯独避开了马秀笙。 它在做什么? 针对的是男人?不,不是针对男人…… 李谅和老砍有乐章,马秀笙没有,这只鞋子……在吃他们身上的乐章。 这只红鞋子活偶的存在,绝不是这个猎场该有的水平!它是从外面来的! 悟清这一点后,颜格只觉得体温都降低了下来,转头就去找自己留好的退路,一步踩出,却突然感到右脚一凉。 光滑且合脚的红鞋子,像是不知不觉粘上来的水蛭一样,轻飘飘地套在了他的脚上。 世界上,所有的鞋!都有两只! 颜格脑子里混乱了起来,好像有一个女鬼趴在地下室外面梆梆地敲着他的心门,他就在门后疯狂地抵御着来自红鞋子的精神侵蚀。 但他的理性还在绝对的安全区里。 颜格把小男孩和围着他的贪吃蛇放在安全的地方,抬起脚想把袜子连同红鞋子一起扯下来,然而随着他加大力气,“刺啦”一声过后,只有袜子被扯碎了下来。 红鞋子依然服服帖帖地粘在他脚底。 “……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应该会挺想要的。”毕竟这鞋冰冰凉凉的脚感太舒服了,看起来即便每天走个两万步都不会磨脚。 颜格不想让红鞋子抓到自己的欲想,一边苦中作乐地分散自己的焦虑,一边抄起了斧头,正比划着实在不行就考虑砍掉这只脚时,下面地板上的血浆有了异动。 它好像有所察觉颜格的行动,血浆先从老砍身上褪了下去,重新回到了水晶鞋上,将其染成律师稍浅一些的红色,随后迈着优雅的步子,嗒、嗒地朝颜格在的方向移动而来。 而现在穿在自己右脚上的红鞋子好似终于被颜格的冷静激怒了,一不留神,颜格整个人被它生生从顶棚边扯落在地上。 这一下变故比较突然,颜格想砍脚已经晚了,那鞋子就像一个战车一样,挟持住了他膝盖以下的位置,拽着他跳了下去。 颜格单脚站立紧紧抓着天台边的铁网,抬头望向那只刚吃掉了老砍和李谅乐章的红鞋子,它显然更急,鞋中央的裂痕“咔、咔”地不断裂开,又不断吸附愈合,甚至直接原地消失,下一秒挪移到了十米之外,急切地想穿到颜格脚上。 【匠人的血肉化为城墙】和【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它吃掉了老砍的技能! “呼……”颜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在预计到下一次红鞋子就会到自己身边时,拽住刚刚抽空绑在铁网柱子上的电线一端,骑在铁网顶惨笑了一下,“你们已经逼我第二次跳楼了。” 说完,颜格从天台上翻了下去。 那只餍足的红鞋子一个闪现,只差一点就碰到了颜格的脚时,被他拿消防斧凌空一劈,只听空中咔一声碎响,红鞋子坠落在黑暗里。 颜格没敢往下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听见几秒后,大楼下方的街道上,某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哎呀”声。 第48页 “……我不信你还不碎。” 颜格从右脚上感到的愤怒情绪告诉他,那只鞋子应该已经没了,心里庆幸这它没有吃到李谅身上【森甲】这个技能,它要是因此再硬一点的话,这种高空抛物就没办法了。 颜格拉住电线的一头,正要往上爬,忽然两点绿光从下面如同萤火虫一样飞快地浮了上来,直直飞进他眼睛里。 “诶?” 他眼前的景物迅速模糊,一幅幻象占据了视线,仿佛置身于某个宾客满席的巨大歌剧院,四面八方传来低哑的歌声。 “第一位观众仓皇登场, 他说来自神明的故乡。 灯光与掌声点燃衣裳, 笑声里报幕慌里慌张。 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 匠人的血肉化作城墙。 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那声音密密麻麻地袭击了他的脑海,冲垮了不断试图侵蚀自己理性的“红鞋子”的意志,渗透了地下室坚固的壁垒,冷漠、无可抗拒地住进了他的心灵深处,固执地吟唱。 歌唱的源头并没有固定的形象,褴褛的乞丐、撒花的小丑、高贵的名媛、街头的醉鬼、漫步的女郎……无数的人影幢幢如魅影一样,最后在一声巨大的嗡鸣中,所有的人影静默着,结束了第一出乐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上传来的勒疼叫醒了他。 “第一乐章,完成了……” 力量、治疗、瞬移、石化。 感受了自己突然得到的新力量,颜格睁开眼,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这两个技能,转念一想,老砍并不是自己杀的,是红鞋子吸收了老砍的乐章,而自己又间接弄死了红鞋子…… 所以,也算是自己“杀死”了活偶? 还没体会到自己的变化,颜格就感到右脚在狂怒地乱蹬,身体随之下滑,盘卷着的电线勒得他手腕上留下了一条条红痕,指头更是因为静脉血液挤压而发紫。 胶皮被磨损崩断的声音传来,颜格甚至动都不敢动,唯恐一扯,电线就撑不住断了。 更不妙的是,即便是新获得了瞬移的技能,颜格也需要一个借力点才能回到天台上去,而遗憾的是,汀西商业街外的是光滑的玻璃墙,只要他蹬一下墙壁,就只有甩出去回不来的份。 何况他右脚上还穿着一只暴怒的高跟鞋,在不停地宣泄愤怒。 绝境啊。 老砍摔下去的时候脑袋也是开花了!有匠人血肉也要缓一会儿,他可不能保证脑震荡的情况下还可以保持不被红鞋子搞疯掉。 当颜格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看着玻璃墙里倒映出的自己用一下“许德拉石化”,然后听天由命掉下去时,天台上传来一声轻嘶,接着有放下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示意他抓好,随后“嘿咻”一声把他提到了天台边。 好心人! 颜格动容,一把抓住了天台边伸出的救命之手,顺利攀到了栏杆上,一番感激之词刚要说出口,就变成了—— “怎么是你?” “晚上好呀。”黎好坏茶色墨镜后的眼睛微微弯起,看到真的是颜格之后,表情愉快起来……如果不是他现在看起来满头血的话。 黎好坏不止头上有血,更恐怖的是,他心脏的位置的衣襟破烂,里面隐约露出正在蠕动愈合的血肉。 “你这是,被什么boss打了?”颜格问道。 黎好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满不在乎道:“我从下面路过,有只水晶鞋掉下来,这起高空抛物的事故如果按照童话的套路来讲……” 颜格:“……” 黎好坏的语气有点梦幻,道:“12点的钟声还没有响起,我觉得很有必要把水晶鞋还给灰姑娘。” 他说完,视线忽然随着颜格翻上来的动作一凝。 “我建议你思路放开一点,高空抛物带来的相遇不一定是童话故事。” 颜格小心翼翼地让右脚保持悬空,翻坐在天台边,不得已叠起腿,露出被红鞋子衬得雪白的右脚,“比如说,潘金莲和西门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颜格,大不同 穿上高跟骗儿童(不是 …… 活偶图鉴: 【汀西商业大楼的旋转木马】 等级:精工 描述:一组12头的旋转木马,商场集团花了大价钱吸引游客所建造,木头、钢架为内里,外壳为塑胶混合物,即便是成为活偶也无法移动。 能力:当夜幕降临,无形的“缰绳”就在合适的时机把选中的目标套好,并且随着旋转木马的转动而不断上升,只有目标不断逃往更高的位置,或者摧毁木马本体才能获救。 备注:该活偶没有乐章能力,但能向商场里附近的其他活偶传达袭击人类的意念。 第二十章 欲望舞鞋 “……那些人掉到一楼后都没事,‘许德拉’的石化足够坚硬,即便是子弹也很难击穿。不过我不想让‘象谷’的人看到我,就让他们暂时睡着了。” “那小孩?” “他‘点睛’了一只活偶,不可能有危险的。在这里小孩子只会过得更好。” 等乌鸦来收尸的这段时间,颜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他没办法下地,那只红鞋子一接触到地面,就会狂奔着带他跳楼,就算有墙,也会带着他死命地撞。 第49页 想起白天时在九中附近的超市里那满墙番茄酱的画面,颜格终于联想上了那人的死因,继而对红鞋子产生了好奇。 “你知道这只红鞋子的来历吗?” 黎好坏盘膝坐在地上,此时他心口的伤势仿佛已经好转了大半,比起镇痛他仿佛更需要糖分补充,嘴里叼着一根pocky,眼镜片后的视线一会儿落在颜格的脸上,一会儿回到他穿着红鞋子的右脚上。 听到颜格主动问起红鞋子的来历,才咬断齿间叼着的饼干,顺手把剩下的pocky递给他,扯了扯手上的手套,半跪下来,示意颜格把脚踩在他膝盖上。 “有一点猜测,但我得确认一下。” 颜格不太信任地问道:“它不会蹬你吗?” 黎好坏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渣,也不等颜格同意,握住了他的脚踝,歪头看了看这只血色水晶鞋的侧面:“有手电吗?” 脚踝上传来的触感有点怪,颜格皱了皱眉,还是很配合地把手电递给他。 “我疑惑的是,听他们说所有的活偶都有眼睛,为什么这双鞋没有眼睛也可以单独行动?” “它不是‘活偶’,它是某个非常强大的活偶所拥有的物品。” 黎好坏尽量没有去碰鞋身,拿手电照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鞋底,指尖顺着颜格的脚踝伸进皮肤和鞋子的缝隙里,试图找出一点空间。 这个动作本能地引起了肌肉紧绷,颜格抠紧了手掌下的瓷砖,过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道:“视情况我最多可以接受砍脚。” 命和脚选一个的话,还是命重要。 黎好坏的眼睛从低垂的墨镜里抬起,琥珀色的瞳仁里染上一抹古怪的笑意,说:“我尽力不让你视情况做决定。” 颜格索性撑着手掌下的瓷砖往后微微一仰,任黎好坏随便摸索研究着他那倒霉的右脚,痒意时不时传来,让他不得不主动分散注意力,思索起了下一步的行动。 ——就刚才那个小孩的情况来看,顾鲤鲤应该是没什么危险,没准过得比他现在滋润,总之还是要先找到人。 ——猎场总有各种意外发生,冷静地想想,如果不是红鞋子的影响,比起第九中学,今天的旋转木马算是很简单的了。 ——能信任的对象太少了,萧怡下周的猎场又不在,他急需一个靠谱的引路人,或者……一个团队。 颜格把手掌虚虚贴在眼睛上,往下瞥了一眼。 中央公园的通缉令明确告知了这是个危险人物,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了解不多还是什么情况,至少在他这儿黎好坏……不,这位叫黎鸦的演奏家、大腕儿,还是很靠谱的。 “你为什么会被通缉?”没什么利益冲突,颜格索性就直接问了。 “可能是我阻止了他们的首领进阶到第三乐章吧。”黎好坏随口答道,研究到这会儿,几乎把颜格的脚踝都握得发热了,才得出结论。 “欲望舞鞋。”他说道。 好中二的名字,像游戏装备一样。 颜格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又诚心求教它的来历。 “……有一定思想,靠近后会导致一般人精神错乱,表示精神辐射高于手工级,这是‘孤品级活偶’的特质。”黎好坏继续道,“看它这种大红色的婚庆品味外观,我推测它应该是从爱丽丝公主那里出来的。” 孤品级活偶? 联系起之前的情报,颜格大概了解到,这种被称为孤品的,大概就相当于那种独一无二的强大BOSS。 “它几乎杀了这个猎场的所有人。”颜格有所忌惮地低声道。 黎好坏道:“所以下一回你就知道了,见到与鲜血、红色这些与‘红死之王爱丽丝’元素有关的诡异物件,最好避着走。不过你也可以乐观一点,比如M82那位大姐,就因为被一处蜡像馆里的蜡像用蜡油塞满胃袋……足足三天,勉强活下来之后,人就无敌了起来。” 这玩意能不能增强力量颜格没有第一时间考虑,毕竟就算是机遇,也要有命才能享用,只觉得后心有些略略发冷。 这还不是那位孤品级活偶——“红死之王”爱丽丝公主的本体,仅仅是她所拥有的一件物品,就有这样可怕的邪异力量。 这样强大的怪物,黎好坏竟然在上一次猎场中表示过想杀死她。 颜格不禁想起了黎好坏那张海报通缉令上写着“第二乐章已收集齐”的描述,旁敲侧击地问道:“听起来你对活偶进行了不少试探。” 黎好坏:“我确实做过各种各样的实验。” 颜格撑着下巴随意问道:“比如说?” 黎好坏:“当我知晓这些能力来自于一首歌曲的时候,还以为支撑这个地方的本源是音乐,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我就找上了一位孤品活偶并试图和他rap battle。” 颜格:“……” 黎好坏:“我差点死了。” 颜格:“……” 黎好坏:“想听吗?” 颜格:“不用了,谢谢。” 如果想听的话,出去之后我会去买你的演唱会门票捧场的。 迄今为止,颜格还真的没有从他身上看出什么音乐家的刻板特质,他好像从头至尾没有表露过任何负面情绪,即便是站在尸山血海里,好像也不影响他哼儿歌三百首的心情。 “……所以,对这只红鞋子,你有什么建议?” 第50页 黎好坏对着红鞋子研究了半晌,笑着表示一时半会没办法处理。 “按它的特质,只要穿上了它,除非死亡几乎没办法摆脱。不过……好在碎了一个,影响力减半,威胁没那么大了。今天又是礼拜日,等零点过后,你可以看一看它还在不在,如果还在的话,就看明天有没有合适的猎场,依靠猎场的规则摆脱掉它。” 颜格还记得昨天晚上零点过后,满城活偶在黑夜里游行的惊悚画面,也想起了黎好坏和萧怡都暗示过周日的夜晚会发生一种更为诡异的情况。 “11点50了。”黎好坏借了他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转动身体靠在一边的墙上,“那些捡尸体的鸟快来了,你确定还要在外面和这些可怜人待着?” 颜格瞥了一眼那三人的尸体,思绪有意地保持冷静,不让欲望舞鞋有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抬了抬脚,有些无奈地像个残疾人一样求助道:“我需要帮助。” 黎好坏嘴里的pocky掉了下去,镜片后的眼睛好似浮现出些许兴奋,乐颠颠地问:“那你是想让我着抱你走,还是想让我背着你走?” 颜格:“我选C,那边有购物车。” 黎好坏失望地笑叹了一声,起身走过去,把不知谁丢在那儿的购物车拉过来,抄起颜格的腿弯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放进购物车里,晃晃悠悠推着他离开了游乐场。 此时的游乐场内部一片寂静,幸存的象谷队员们昏迷在一楼,除了一些轻伤,看上去状况不差。而刚刚那个小孩像是把自己锁在了卫生间里,哭着哭着也睡了过去。 “明天一早,等这些人醒了之后就会安置这个小孩。小孩多的地方,他们的据点就会自动吸引到青眼活偶进驻,这也表示红眼活偶就不太会侵扰这些据点。” ……但愿顾鲤鲤也能早点被捡到吧。 颜格正忧心着顾鲤鲤的情况,就感到购物车一停,他被放在商场家居区域的一张高脚床边。 “每个周日,零点到来的时候,慈陵中间的那栋钟楼就会响起,所有人听到钟声的人都会睡过去。”黎好坏朝颜格伸出手,“按我的习惯,本来应该回我在慈陵的房子睡一觉,不过今天是个意外。” ……你在慈陵还有房子? 因为是彻底冷静的状态,颜格也没感觉到任何羞耻感,半信半疑地伸出手让他抱扶着躺在被子上之后,忽然又产生了一个疑问。 “欲望舞鞋可以放大人的意念,并进而影响行动是吧。”他指了指像自己那像是伤残人士一样搭在两只枕头上的右腿。 “没错。” 颜格躺在枕头上,脸上带着疑问望着他:“那你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黎好坏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徐徐消失,在一声遥遥传来的钟声响起时,他回答道: “我已经受到影响了。” …… 这一晚颜格睡得很死,像是在学校时的作息一样,标准的7小时睡眠,时间一到就睁开了眼。 昨夜的记忆涌上来,颜格第一时间坐起来,掀开被子看自己的右脚。令人失望的是,红鞋子仍然刺眼地穿在脚上,血红的颜色一如昨夜的噩梦。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格掐了一把小腿上的肉,总觉得从右脚开始,自己的体质越来越坚实,好似有什么力量从红鞋子上传到自己身体里。 对了,黎好坏呢? 颜格四下环顾,却没见到人,而象谷那么多人也好似消失了一样,大概天亮之后都被吓得跑掉了。 ……算了,回头再到慈陵中央公园看任务结果。 颜格一边想着,一边习惯性地摸手机,却发现不知何时,枕头边收到一张信封。 “好早……这周的猎场请柬。” 喃喃自语间,颜格眼底的神色却越发凝重,信封上冷色调的火漆昭示这次的猎场是来自卢卡。 “……五岳真人庙的醒狮堂闻名遐迩,富有热情的传统技艺曾令公主也为之惊叹,希望阁下能够传达这项邀请,务必让那位脾性不佳的狮王莅临婚礼,万分感谢——Luca.” 读完这封请柬后,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双大号雨鞋放在颜格床边。 “只要不直接接触地面就不至于被控制,套在鞋外面凑合到晚上。” 黎好坏看起来不如晚上那么有精神,透过墨镜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倦意,像是没睡够的老猫一样抻了抻手臂。 “到了晚上,直接去猎场。”他说着,扬了扬手上的蓝漆请柬。 “我们的请柬是一个地方?”颜格问道。 黎好坏嗯了一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应该说,上一个猎场活下来的人,有八成概率会被分到一起。” 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请柬,上面果然写着一模一样的地址。 “成窑里13号,五岳真人庙醒狮堂?” 这个地址颜格非常熟悉,因为它就在老瓷街隔了三个街区的地方,步行只需要二十分钟。小时候姥姥就总带着他去五岳真人庙附近赶庙会进香。 只不过和老瓷街现在的情况一样,五岳真人庙也因为留存不完好、史上多次翻修导致失去文化价值而面临着拆迁改建为商住楼的现状。 “这个地方所在的成窑里那里,我记得不久前包括五岳真人庙在内,整条老街已经开始了全面拆迁。这地方不在了怎么办?” 第51页 “你遇上拆迁是几号?” 颜格记得还挺清楚,那正好是他回慈陵的那天:“1月30号。” 黎好坏指了指他的手机:“那你看‘今天’是几号?” 他说完,颜格才陡然发现周围的情况有些怪异。 昨夜这座汀西商业楼被他们和活偶弄得极乱,到处都是倒塌的柜台和碎玻璃。而现在,四周一片干净整洁,所有的商品虽然不全,但大多数都莫名回到了商品该有的位置上。 就像……从未发生过昨夜的乱象一样。 颜格抬头看向远处滚动着红色日期的电子屏。 【星期一/07:05/01月18日】 礼拜日零点过后,慈陵市的时间……倒流了一个星期。 作者有话要说: 活偶图鉴 【欲望舞鞋】 等级:孤品级活偶所有物 描述:以灰姑娘的水晶鞋为参考,由一整块水晶手工打造,血红的高跟舞鞋,可以随着穿着者脚型大小而变化,除非寄主死亡或规则矛盾,无法脱下。 能力:1.强大的精神辐射会放大人类显著的关于任何方面的欲望,如果有人类因为被放大欲望而杀人,就会引发滑坡效应,彻底丧失理性; 2.在接触地面的情况下,控制寄主双脚的行动,带着寄主往爱丽丝公主所在的地域直线狂奔(往往在该过程中,寄主会在阻碍物上活活撞死) 3.随寄生时间推移,会增强寄主所拥有的的全部第一乐章力量。 …… 接下来就要一起组队去猎场辣!! 另外谢谢大家来看这本书,本文即将于本周日8号入V,jj老规矩入V当天更新1万+ 未来两单元剧情瞎吉尔预告一个: 醒狮堂老街疑云 燃次元漫展乱斗 会英雄A级争锋 居委会找娃联盟 第二十一章 临时组队 “这仿佛说不通。” 意识到慈陵市的时间在每周日会倒退一个星期时, 出于科学家原生家庭的严谨思考习惯,颜格立即想到了各种各样的BUG。 “如果时间是逆流的,那我们的能力、记忆也会回到一个星期之前的状态——上周我还是个普通人, 也根本就不可能认识你。” 颜格一边分析讨论着,一边脱下厚重的外套和警服衬衫,换上了轻便且容易储物的工装。他发现可能是因为红鞋子的原因, 一觉醒来自己的体质有所变化, 即便穿得轻便一些也不是很受温度的影响。 黎好坏歪躺在旁边的沙发上, 长腿搭在扶手边,一边看请柬一边回答颜格的疑问。 “你的问题很多人都想过, 为什么时间倒流了, 我们没有受影响?那些人专门研究过这个情况,也做了不少观测数据, 得出来的结论是:我们这些人类, 以及受到我们直接影响的事物, 我们的时间和存在形式目前的确不会和这座城市一起倒流。” 颜格穿衣服的动作顿了顿,道:“因为我们是‘外来者’,所以我们不受这里时间倒流的规则的束缚?” 黎好坏扫了他一眼,道:“打个比方,用长江来形容时间的流向, 由长江到东部入海口,过程中形成了岷江、湘江、嘉陵江等支流,而当长江的水开始逆流,从海洋往大陆倒灌的情况下,那么它形成的支流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很显然, 上述的支流就不复存在了,新形成的支流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规模, 都不可能和原来的一致。 “我们就好像这条主流里投入的石头,时间的长河无论是顺流还是逆流,都会绕着我们流动,而因为我们的存在,我们周围水的形态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饮料机里的酸奶等保质期较近的食品消失了一部分,又新出现了一些别的商品,不过整体数量上下降了。昨夜被破坏的衣架,有的回归原位,有的直接消失。 既怪异又合理,如果是周一新来到这里的人,可能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这座城市的异状。 颜格出神地想着,一颗一颗把工装扣子扣紧,扣到下巴的位置时,想起昨晚被缢死的人,出于一点心理阴影,又把扣子松开两颗,拉到锁骨的位置,顿时觉得心理上呼吸顺畅了许多。 随后他扯开枕头,往胶鞋里塞了一些枕头里的海绵,然后小心翼翼地穿在脚上,用皮带扣紧。试探着走了走,只要速度慢一点,除了走路姿势一脚深一脚浅的有些奇怪,行动上并没有太大障碍。 “说回到这周的猎场上来——我们是可以提前到吗?” 黎鸦:“请柬上没有注明日期的,以第一个发起人的号召日为准——就是在你自己的请柬上写名字。一般受邀人会拖几天准备,不过我个人觉得意义不大,因为你在完成自己的猎场之前,去别人的猎场是找死。” 难怪萧怡建议过在完成第九中学之后,才去中央公园接别的委托。 “当然你也可以稍微等一下,最晚拖到周日,也许会有幸运的新人进来被同一个猎场的请柬砸中,这样多个人就多个替死鬼。”黎好坏悠悠补充道。 颜格:“……”对不起,我这个替死鬼太强了,顽强地活到了最后。 颜格自己是打算今晚就去的,一来是他现在变强了,生存能力大大提升;二来他小时候去过五岳真人庙附近,对附近的地形还比较熟悉,三是他迫切地想找到顾鲤鲤,为此必须抓紧时间摆脱红鞋子,早一天找到早安心。 第52页 ……管这家伙有什么目的,反正他既然愿意提供帮助,说明本性不坏,再麻烦他一下,以后找机会还他这个人情就是了。 颜格脑子里计算了一下利益关系,道:“黎先生,我有个提议。” “嗯?” “我必须尽快摆脱掉这只红鞋子,希望你今晚就能和我组队一起去醒狮堂这个猎场。”颜格一脸正经地说道,“金钱和物质意义不大,作为交换,如果我活下来,处理完我的私事之后,你可以随便使用我去任何猎场。” 颜格说这些话其实是刻意的,到现在他确定了黎好坏受到了欲望舞鞋的影响,产生了一种必须要“帮助他”的念头,所以他提出这个请求之后,有九成把握黎好坏会答应。 虽然颜格还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从通缉令上来看,黎好坏是真的很厉害。 黎好坏侧目看了他一会儿,仰躺在沙发上,拿请柬盖在脸上,笑着说道:“你很狡猾,我现在这个状态下,确实很难拒绝你。不过你比别人好的一点在于,没有拿人情当幌子占我便宜,我很喜欢。” 他站起来看了看时间,道:“现在还早,晚上天黑之后,随便找个公交站牌等着,会有毛熊公交过来接你。” 黎好坏说完,打了个哈欠表示需要回家补觉,走之前又停住步子,回头向颜格确认了一下。 “对了,你刚才说的‘随便使用你’,具体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颜格:“……” 颜格:“民法范围之内的程度。” “那我得好好想想。” 黎好坏低着头,拇指按在唇角下那颗小痣上,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对颜格说道—— “我还是不信之前的实验是失败的,我会抽空再写首rap,到时候可能会邀请你去爱丽丝公主面前唱。” 颜格:“?” …… 晚上7点20分。 萧怡站在公交站台上,苦着脸一口一口地啃着冷面包。她昨天去了个老诊所,跟一个骷髅人你追我跑玩到半夜,好不容易拿到了【匠人的血肉化为城墙】这个技能,结束后找了个民宅准备休息一下,才睡到下午,就被脑子里回环往复的歌谣搞醒了。 “台上唱戏台下听, 红白喜事必采青。 当年锣鼓今何在, 荒楼蔽草待点睛。” 到现在,这首仿佛由百岁老人低声吟唱的歌谣还在以每十五分钟一次的频率在脑子里响起。 这是无日期请柬时,由发起人签名后出现的情况——即其他同样受到邀请的人会得到通知,今天晚上会有毛熊公交提前来接他们。 要是不去的话……可能有人尝试过,但那些人都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体验感想。 入夜之后,萧怡不得不背着装备,拖着疲倦的身子坐在路边等公交。 心里骂骂咧咧地等到7点左右,萧怡喝了第三罐咖啡时,毛熊公交晃晃悠悠地开到她身边。一上车,先就看到一双肌肉发达的腿。 再往上看,是个身高足有一米九左右的铁塔壮汉,正阴沉着脸坐在座位上,因为身形太大,一个人霸占了两个位置,看样子一脸阴沉,也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车子发动起来,萧怡心里那点焦躁顿时消失了,一言不发地往后座那边走,后座的位置已经有了两男一女,除了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子,其他两个人也是神情不爽,恶狠狠地盯着她。 气氛不佳,萧怡只能站在公交车中段,也许是她抱着柱子的姿态怂得像个新人,而新人经常会打出一些迷惑操作。那些人看她一脸心虚,以为她就是这次请柬的发起人,于是刚刚那个肌肉壮汉恶狠狠道—— “周一就去猎场,有病?是你发起的吧?” 萧怡的身子跟着公交车晃荡了一下,考虑到自己只有一个治疗和控制的技能,不宜与人冲突,连忙否认道:“不、不是我。” “那你躲什么!” “袁叔,算了。”说话的是那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此刻他点了根烟,揽住身边的女人,打量了一下萧怡,道,“妹妹,你新来的?有技能吗?” 萧怡虽然年纪不小,但眼睛大皮肤白,黑框眼镜下面是一张蜜桃似的小脸,就算穿个JK也不是很违和,怂起来的时候特别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我有一个,听他们说,叫什么‘匠人血肉’什么的,可以治疗伤势。”她细声细气地答道,隐瞒了自己许德拉的技能。 那黄毛男人眼睛一亮,放开了怀里一脸不满的女人,道:“加入我们的‘丛林1号’怎么样?你可以打听打听,我爸是第二乐章的强者,跟着我,你能过得舒服些。” 萧怡嘴角抽了抽,M82的老邱告诉过她,慈陵市现在有几个臭名昭著的自由探索队,“丛林1号”这个B级队伍就是其中之一,不久前,还干过为了抢儿童巩固据点安全度,打死过小孩父母的事。 不过他们的队长是第二乐章的强者,手下还有五十几号凶徒,散人根本惹不起。 看今天这情况,这次猎场里,至少有一半是他们自己人。 萧怡暗叫倒霉,大约是因为紧张什么的,血压上升导致脸色发红,而这似乎引起了黄毛的兴趣,站起来走到她身后,饶有兴致地问道。 “仔细一看你长得还挺可爱的,是学生吗?” ——我踏马最讨厌有人问我这句话。 第53页 萧怡沉默着,旁边那铁塔般的壮汉大声呵斥道。 “装什么纯?少爷跟你说话,你哑巴了吗?” “……” 黄毛的手已经搭在她肩膀上,萧怡正想着怎么脱身,忽然公交车一停,面前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迷彩色修身工装、背着旅行包的人影身形一闪,直接从下车口闪现了上来,站在黄毛面前,一张清俊的脸,板成个死人相,像个不良少年一样,把一柄军刺抵在他下巴上,挑着眉说道—— “我是发起人,请-多-指-教。” 明明说的是中文,硬是说出了一股冲绳不良夜露死苦的味道。 对方杀人如麻的视线叫黄毛本能地退后了一步,等反应过来,这一步又让他感觉到莫大的羞耻,咬着牙道:“你踏马知道我是谁?” 他话音一落,颜格耳边拳风一闪,只见有个壮汉一拳捣过来,但他不闪不避,一把握住他的拳头,那足以打穿一张实木桌子的力量顿时化解在他掌心。 袁叔诧异地看着他:“你的森甲也是从精工级活偶身上拿到的?” 量产的不如精工的,精工的不如手工的,手工的不如手工限量的,限量的不如传说中的“孤品”。 不同等级的活偶,即便是同一种乐章,力量也有着不小的差距,而每个人原生的身体素质也有不同的加成或削弱。颜格这一手当时就把丛林1号的人镇住了。 “你确定要跟我在车上打?”颜格指了指他身后。 众人看过去,那开公交车的毛熊司机,此时整个毛茸茸的头部呈180度转到脖子后面,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模糊的荧光,好似在那绿色深处,酝酿着一丝红。 没有人跟这位本本分分的毛熊司机打过,也可能有人曾经打过但消失了。 “它现在还是青眼的状态,还是不要……招惹它吧。”萧怡提议道。 谁都没有意见,各自散了开去,萧怡跟颜格在最后一排隔着一个位置坐下来,虽然不知道颜格为什么急着在周一就召集人过猎场,但也没有急于交换情报,倒是观察到他穿着一双胶鞋,显得个子都高了许多。 “你脚怎么了?”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哦。”按萧怡的习惯,是不喜欢追问的,但不知为什么就特别在意、特别想问,正对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的时候,公交又停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犹犹豫豫地上了车,手里的请柬捏得皱皱巴巴的,走上来一看见那铁塔一样的袁叔,登时浑身一颤,有想退缩的冲动。 “新人?”袁叔皱眉道,“愣在那干什么,上来啊。” 那年轻男子被他这么一吓,顿时憋红了脸,正考虑要不要跑的时候,身后有个愉快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 “Hello,可以先让我上车吗?” 第二十二章 醒狮(一) 黎好坏出现的时候, 丛林1号的四个人都愣了。 作为B级探索队,对于通缉令上的人了如指掌,尤其是黎好坏这种本来就是大明星的存在, 除了颜格那种不追星的自闭在校生,要辨认太容易了。 丛林1号探索队的人瞬间忘记了和颜格的矛盾,他们也不傻, 猎场里有的是机会, 没必要在车上和人斗气。 黎好坏耳朵上戴着耳机, 手上拿的竟然是一个早已在市面上消失的00年代随身听,不晓得在听什么, 幅度很轻地摇着头, 手里玩着一枚硬币,上车后很是迷惑地往投币口投了币, 才慢悠悠地往后排座位走过去。 那新人也跟着快步走到后排的一个座位单独坐下来, 看上去十分惊惶。 “……说起来, 到这里之前,我还挺喜欢听你的歌的。”黄毛胆子也是挺大,明知道M82和象谷的人在找黎好坏,见黎好坏走过来,还是伸出手想认识一下。 “你的专辑我都有买, 算半个粉丝吧。认识一下,曹智。” 也不知是耳机里的声音太大还是什么情况,黎好坏像是根本没听到,无视地从黄毛曹智身侧擦肩而过,自然而然地走到最后一排, 坐在了颜格和萧怡中间,并且坐下之后还拿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颜格, 递给他一块巧克力。 萧怡:? 那边萧怡一脸问号,这边曹智脸色有些难看,如果放在正常情况下,他肯定要给他点颜色看,但对方已经开启了第二乐章,就算他爹带着全队过来,也不一定能在他手上讨到什么好。 第二乐章和第一乐章已经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东西了,他们的能力不再局限于力量、速度、治愈、石化这些大家能理解的范畴,而是另一种奇怪的层面…… 他父亲时不时警告他:不要轻易招惹任何一个第二乐章的强者。 曹智坐了下来,打开身后女人挽过来的手,又不死心地说道:“大家都是要合作过猎场的,关系别弄得那么僵啊。你们两位……是什么关系?” 看黎好坏态度自然的坐到颜格旁边,他得试探一下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免得太过交恶对他们不利。 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他了,现在说是老同学的话?颜格又想不起来,不是什么好时机。 黎好坏沉默了一下,看了颜格正在沉思的侧脸一眼,严谨地回答道:“首先排除父子关系……” 萧怡:…… 萧怡:为什么先用排除法啊! “你能不能表述得直接一点。”颜格抽空提醒了一句,继续低头看请柬。 第54页 “可以。”黎好坏从善如流地向他们解释道,“我们是普通朋友。” 其他人:“……” 黎好坏:“你们不要多想。” 萧怡问颜格:“他这么说合适吗?” “嗯?”颜格正在分析醒狮堂的情报,绝对理性的思考状态下听不出什么问题,“从字面理解,有什么问题吗?” 萧怡:“给我从深层次理解啊!” 我不玩了,你们这些男生都怪怪的。 新来的年轻男子听着他们的对话,发现这里面恐怕只有自己,既没有那些诡异的超能力,信息量也不足,小心翼翼向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萧怡提问。 “请问这位小姐姐,我们去的这个所谓‘猎场’,是去做什么的?” 新人都有这么一个迷茫期,萧怡叹了口气,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慈陵的现状,又问他的名字来历。 那人的紧张情绪缓和了许多,喝着萧怡给的矿泉水,定了定神,自我介绍道:“我叫戴承泽,今天中午在文物局交报告的时候,忽然发现没有人了,当时差点没被一头马形根雕咬死,好在有位骑摩托的女士路过救了我,也是她告诉了我慈陵已经不是以前的慈陵了。哦对了,我现实职业是……一个民俗学者。” “什么?民俗学者?”博览群书的萧怡瞬间肃然起敬。“你研究方向是什么?” 戴承泽道:“呃,主要是一些民俗文化,最近在研究神秘崇拜和图腾之类的。” 萧怡不禁离他远了点,旁边同样的老网虫黎好坏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好大的flag。” “你怎么知道我英文名叫弗拉格?”戴承泽的戒备慢慢放下来,“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分,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们。如果我能回到现实世界,一定和我未婚妻回老家结婚之前好好讲一讲这场奇遇。” “……”这可能是个狠人。 颜格放下请柬,重新看了看人员配置——其实他总有一种直觉,卢卡的请柬在挑选受邀人上是存在一定的配置倾向的,比如上回的第九中学,有戏剧专业、美术专业的人,足以应付所有的谜题,只是运用不得当才死了那么多人。 而这一次呢? 颜格环顾整个车厢:萧怡大概率是画师、黎好坏是音乐家,他自己是演员,还有一伙探险队,一个民俗学家。 他们能做什么?要怎么合作呢? “你不用想那么多。”身边的黎好坏摘下耳机,语调轻快地说道,“顺其自然就好。” 颜格支着下巴,从玻璃窗的倒影里看着黎好坏,他总觉得对方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要更疯一些。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让我多想一些。” “因为我有感受到你囤积了很多‘情绪’,其中有很多都是负面的。如果没有适当地纾解,当你进入第二乐章,在获得比其他人强大的力量的同时,也会有很大的麻烦。”黎好坏说完,把耳机戴了回去,拨弄起了老式随身听的卡带。 “……”颜格没再说话,随着公交的启动,窗外街景的光在眼底一帧一帧闪过。 …… 外面的夜景建筑越来越低矮,半个小时后,毛熊公交载着八位乘客开进了老城区。 不多时,他们就看见了五岳真人庙标志性的牌坊楼。 过了牌坊,本来就不宽的道路被右边一整排的破旧的面包车、拉煤的三轮彻底挤满。好在当司机的毛熊很有司机的素养,开得平稳无比,很快就开了进去。 整条街散发着一股霉和灰尘的味道,没有一盏像样的路灯,好不容易驶过坑坑洼洼的街道,见到的少数光源就只有昏黄的电灯泡,有的干脆绕在灰色的水泥电线杆上,在粘满蜘蛛网的的电线团里露出来一截,有气无力地燃烧着灯丝最后的寿命。 两侧的街道上,每户人家的大门,无论大小新旧,都按照老慈陵人的习惯贴着对联和门神画,只不过因为今年这片区域要改建,人大多搬走了,风吹雨打过了一年下来,这些年画大都褪色成了粉红色,一眼望过去缺头少脚的。 “太安静了。”黎好坏坐在颜格身边,忽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颜格马上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虽然经验浅,但前次坐公交,包括第二次去汀西商业楼的路上,多多少少都会遇到一些游荡的活偶,相较之下,这条五岳真人庙老街太安静了。 难道真的一只活偶都没有吗?还是都藏起来了? 颜格靠在玻璃车窗上,视线投向窗外,看着一户四合院门口的夜游神神龛。 小臂高的陶瓷神像许久无人供奉,安静地隐没在黑夜里。 慈陵以陶瓷闻名四海,几乎所有供奉的神像都是陶瓷烧制的,这在当地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特色。 它们一动不动,应该是没有活偶化。 很快,公交车就在一棵高大的老桑树下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安静的街尾,远处约200米外影影绰绰的高大庙宇就是传说中的五岳真人庙,只不过通路上有一半堆了一些建筑垃圾,看来在这个时间点,施工队已经开始了拆迁工程。 好在“醒狮堂”还没有动工。 从外表上看,这大约是一间不小的三进院,两边光秃秃的石头墩子中间夹着长满荒草的石头台阶,延伸往上,是一扇对开的兽头铜锁大门,顶上一面黑底红漆写着“醒狮堂”的牌匾斜斜挂着,离得五米远都能闻到里面发出的古朴霉味。 第55页 “请柬上写的‘9位信使请耐心倾听’之类的字样,指的应该是九个人,剩下的不会又是个迷路在路上的新人吧?”好似以前发生过类似新人错过猎场,死得无声无息的事情,但此时也没工夫去确认。 “算了不等了,我们先各自说说技能吧。”黄毛曹智一直观察着黎好坏,见对方好似不打算融入他们,便打算先定下领导权,“重新介绍一下,我们四个是‘丛林1号’的人,带有两个‘森甲’、两个‘先人幽灵’,这是娜娜,拥有的乐章是‘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他重点介绍了一下身后那个叫娜娜的年轻女人,后者脸色不是很好,转过身拿出化妆镜补起了妆。 “萧怡,技能是‘匠人的血肉砌作城墙’。”萧怡眨了一下眼睛,隐瞒了许德拉石化。 “颜格,有前三个技能,其中森甲是来自一头精工级活偶。” 他们不约而同地隐瞒了许德拉石化这个技能,毕竟这个能力消耗之大颜格是体验过的,即便是对着一人使用,也会失神个两三秒,不是紧要关头,最好不要露出这张底牌。 曹智留意了一下颜格,接着看向黎好坏,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那你呢?大佬,让我们见识一下呗。” “我很强。”黎好坏靠着门柱子慢悠悠地说道,“但很容易发挥失常。” “……” 众人一阵无语,最后的戴承泽微微站直,扶了扶眼镜道:“我是新人,还没有体验过技能什么的,对传统文化有一些研究,争取不拖大家的后腿。” 两边的人对戴承泽观感都不差,萧怡道:“戴老师……我就叫你老师了,你既然是研究民宿的,对这个地方有什么见解吗?” 戴承泽客气了两句,道:“对这里我还真的没有来过,之前倒是去五岳真人庙做过文物局顾问,本地人应该都知道,两川战役那时候对慈陵的历史文物都是毁灭性的,时局稳定下来后,又因为当时技术不到位,这条老街的文物修补失败,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考古价值……” “扯这些老话干什么,你不如看看这醒狮堂有什么名堂,活下来才是最紧要的。”曹智找了个石头墩子坐下来,“门面破破烂烂的,下马石倒是挺大。” 戴承泽走到醒狮堂前,被门口两个石头墩子吸引了目光,捏着眼镜腿低头细看:“这不是下马石,应该是两个石狮子……哦,不对,慈陵这边以烧瓷为传统,看这些遗落的小碎瓷片,按规制这里应该是一公一母两头红彩陶瓷狮子,怎么没有了呢?” 他话音一落,黎好坏直接站起来,走到门前敲起了大门。 “喂!一般到时间的话门会自动开的,惊了活偶了怎么办?!”曹智大声叫着,正要去阻止他,忽然远处的灯光消失了一小片。 “喂……戴老师。”萧怡吞咽了一下,喉咙有点哑,“你说,门口这俩瓷狮子是‘手工’做的吗?” “当然了,百多年前的陶瓷哪有现在机工的,这狮子要是保存完好,放现在也算小半个古董了吧。”戴承泽说的随意,但却忽然感到气氛凝重下来,抬头一看,除了他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灯光消失的地方。 戴承泽不由得压低了嗓门:“怎、怎么了?” “手工、古董,还是两只。”不止曹智,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力量见长的袁叔此时此刻脸色也都僵硬了。 “不止,应该是三只。”颜格已经走到了门口,“我记得慈陵的陶瓷狮子都用的一个模板,一公一母,母狮子爪子下面还有只小狮子。” 比精工级活偶可怕的,是手工级,而且还有古董加成,三只这样的活偶,在慈陵各大组织里判断的评级,需要出动一名第二乐章的强者,和一支30人能力者队伍才能压制住。 黑暗里有脚步声响起,听起来步履优雅,但每走一步,都仿佛有不知名的能量裹挟着莫大的威慑气息传递过来。 “精神辐射……”曹智艰涩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上不由得爬满了恐惧,“是手工级的活偶了。” 精神辐射。 这是颜格第二次听到这个词语,不难理解这大概是活偶散发的一些类似于“气场”的东西,越强大的活偶,精神辐射越厉害。 还有一些特殊的活偶,强大的精神辐射不止是让人恐惧那么简单,还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行为。 ……比如说他脚上这只守寡的欲望舞鞋。 就在众人各自开始考虑逃跑的时候,醒狮堂的大门吱地一声打开了,黎好坏和颜格率先走了进去,后面其他人忙不迭地跟进了院子里,等全部人进来之后,匆匆将大门掩盖上,隔开了黑暗里陶瓷狮子眼里亮起的红芒。 “呼……”萧怡长出了一口气,“好在门开得及时。” “不是及时,是有人给我们开门。”黎好坏拨了拨随身听的音量键,说,“你们看左边。” 众人往一侧看去,门后面的走廊柱子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穿着崭新褐色唐装、脸皮白白的老太太。 第二十三章 醒狮(二) “你们系嚟住宿……仲系游玩?” 穿着褐色唐装的老太太在他们吓得动手之前, 就开口问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谁都没想到猎场里住着个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还以为自己回到现实世界去了, 还低头打开手机找起了网络信号。 第56页 老太太见他们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哋要住下嚟咩?” 老太太的口音有些重,发声时干涩喑哑, 他们听得不是很清楚, 萧怡便小声问道:“她在说什么呀?” 为了练习表演, 对各地方言有所了解的颜格解释道:“这位老奶奶可能是南方人,她问我们要不要住下来。” “不用了吧, 猎场12点就结束了。”曹智离得远远的, “呆呆傻傻的,这老婆子不会是npc一类的东西吧?” “没攻击的意图就不管她了, 走吧。” 这是一座目测为三进的四合院, 其他人很快分散到各处去找线索去了。 颜格没有跟着离开, 仔细观察着这位老太太,她头发花白,松弛的眼皮过于耷拉以至于像是梦游一样,穿着宽松到漏风的唐装,在这样十一二度的天气, 看上去很不保暖。 “阿婆,我哋想住下来。”颜格调整了口音,半俯身放缓了语气,“你住呢度多久了(您住这里多久了)?” “七十年咯。”老太太转过身,慢悠悠地朝里走。“呢度空屋子着呢(这里空房子很多), 跟我嚟呀。” 醒狮堂从进来开始就一片安静,最多只有外面的陶瓷狮子在门口晃悠的细微响动。颜格、黎好坏和萧怡三个人跟在老太太身后, 绕过雕刻着寿桃和松树的影壁,走进了内院。 内院里面积不小,结构十分传统,东西各有一座厢房,正堂的门大开着,上面挂着“天水堂”,值得注意的是,内院中央,立着两排高低不一的梅花桩。 不知道怎么地,这两排梅花桩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众人没有贸然进那些房子,只在院子里调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活偶乃至其活动的踪影。曹智绕过那些梅花桩,抬头看着正堂的匾额,怀疑道—— “我们要去的是‘醒狮堂’,这里却写着‘天水堂’,别是走错了吧?” 这时候民俗学家戴承泽摇了摇头,道:“没有走错,‘天水堂’和门口的‘醒狮堂’并不矛盾,它表示的是堂号。” “堂号是什么?” 戴承泽找到一点存在感,毫无保留地科普道:“这就和我们国历史上的宗族传统有关了,有堂号的氏族可能在当地或者其发源地是有势力的,算是家族尊荣的一种外在表现,通过堂号可以查询到对应的姓氏,‘天水’还比较常见,可能指这家主人姓赵。” 萧怡道:“天水,听起来像是甘肃那边的,可那位老奶奶说的是南方话哎。” 戴承泽道:“赵氏是百家大姓,从古至今有上千年历史了,迁居传承到南方很正常。” 说话间,老太太打开了西厢房的门,对他们说:“一间屋住两个人喔,你哋边个住呢度(你们谁住这屋)?” 众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因为12点就结束了,丛林1号的人不太在意,颜格却问道:“阿婆,咱们这儿一共有几个空屋子?” 老太太扯动了一下嘴角,说:“后院里还有两个屋厝,一共三屋。晚黑唔好喺院子里乱走,你们选好了,到我屋拿灯哦。” 她说完,好似显得有些疲倦,身形佝偻了些许,迈着小步子回到了自己住的东厢房,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东厢房的窗子里亮起了灯。 众人一阵无语,也不晓得这个老太太来是干什么的。又过了半个小小时,在院子里一无所获,便大着胆子走进了正堂。 “天水堂”下面的正堂里特别黑,散发着一股灰尘、霉菌、浆糊、乃至腌菜的味道。正堂正对面很对称地摆着几把松木旧椅子,有的缺损的地方还用棉线和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次性筷子固定住,看起来屋子主人经济状况不佳。 正对着门的方向,在两把椅子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幅舞狮图,图上一黄一黑两头狮子精神抖擞,骄傲地站在梅花桩上,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这画年代倒是很久了。”戴承泽凑到画跟前去,用打火机照亮画面,“大概在民国时期,算不上罕见,边角油污太重了,收藏价值不高。” 手上的打火机好似不太灵敏,他鉴定了没多久就灭了,索性也放弃继续查看。反而对这正堂的结构起了些许兴趣,摸摸椅子敲敲桌子,注意到挂画两边还有一个隔间,走过去好奇地掀开门帘,里面一片漆黑。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没有活偶,看来就是在屋子里了。”曹智点着了一根烟,有点烦躁,“要是屋子里再没有,那今晚可能没什么收获了,够无聊的。” 对于第一乐章没有满的人来说,没有活偶代表没有收获。 就在此时,戴承泽在隔间里面突然大叫了一声:“啊!!!!” 瞬间正堂里有两个人消失了,下一刻瞬移到门帘处,一把撕下门帘,手电筒照向里面。 一股线香的味道传出来,手电筒照见的位置,一座足有一人多高的关公像立在香案前,凤眼闭合,手捋美髯,持一把泛着冷光的青龙偃月刀。 “这……”这关公像虽大,却并不是个活偶,那袁叔气地一巴掌把戴承泽拍在地上,“鬼吼鬼叫什么呢?!” 有森甲加成,即便不是刻意,力量也奇大无比,戴承泽一个成年人直接被拍倒在地上,耳鸣了一阵,喉咙里泛腥,指着袁叔身后,颤巍巍地说道:“……是、是那里。” “什么东西……”袁叔倒退了一步,忽然感觉后脑碰到了什么,一转身,手电筒照见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怪异头颅,正贴在自己面前。 第57页 “我靠!” 他瞬间使用“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拉开距离,然后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怪头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由五彩绒布、金花银纸做成的狮子头,狮头下面连着的代表狮身的布挂在房梁上,因为被吊在半空,狮头上的眼睛自然而然地打开着,在漆黑的隔间里显得诡异非常。 但是它也和关公像一样,根本就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曹智上去尝试碰了一下那狮子,诧异道:“也是死的?” 随后众人观察了一下,袁叔把狮子翻过来看了一眼,道:“这头绒布狮子是新做的,只有一只眼画上了。” 众人恍然,可能就是因为眼睛没画全的这个原因,导致这狮子没能成为真正的活偶。 此时丛林1号剩下的那个男队员也回来了,道:“后面只有两个空房子,一个放柴火的杂物间,还有一间茅房和伙房,房顶我都上去过了,什么活偶都没有。” “这猎场怎么回事?”除了戴承泽外,其他人都有点愣。 出于谨慎考虑,丛林1号的人把那两头狮子用结实的尼龙绳捆了起来,他们不敢随便摧毁这些东西,怕动手之后引出什么不好的东西。 然后8个人就在正堂里等着,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有点问题,害怕酝酿起什么危险,可他们又等到十一点多,还有二十几分钟猎场就结束的时候,这座醒狮堂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大多数人终于相信他们遇上bug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精神松懈的曹智靠在他带来的女人娜娜怀里,“没意思。” 颜格自己也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甚至还到过门口听外面的动静,始终有几个沉重的步伐在门外游荡,今晚到明天恐怕是不用考虑出去的事了。 只是,真的那么简单吗? 黎好坏此时好像终于把他带来的随身听的电耗完了,收起耳机道:“我提议我们还是按老太太的话,两人一组分开住进屋子里。” 猎场还有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一切风平浪静,他突然想搞点事,谁都不太愿意。 曹智活动了一下筋骨,可能是因为等太久了,从中间起想睡觉的念头十分强烈,闻言懒洋洋道:“没必要吧,都快结束了。你想冒险尝试点什么,普通人可还惜命呢。” “那我换个说法。今晚谁愿意跟我同住?”黎好坏问完,就扭头盯起了颜格。 众人:“……” 显然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句,丛林1号的四个人当然要在一起,戴承泽则是新人,正是最害怕的阶段,当然不可能答应。 萧怡倒是犹豫了一下,不过也没敢第一个去尝试触发什么,只好抱歉地笑了笑。 “……行吧。”颜格还穿着欲望舞鞋,即便此时大家都没有什么迫切的念头,也还是很明显地让曹智等人犯起了困,显然不太适合再和人群待在一起。 至于对黎好坏到底是哪方面的影响……按他的话说,他太强了不需要顾忌他的死活,影响就影响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老太太在的东厢房,此时里面的灯还亮着,门房虚掩。 黎好坏把手掌贴在门上,微微侧过身对颜格道:“这个猎场不简单。如果真要对付的话,保底是手工级的活偶。” 颜格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有心理准备。” 黎好坏:“我没有。” 黎好坏:“我的意思是,这个门能不能你来开,中式鬼片我从来不敢一个人看,有点怕。” 颜格听了他的猛男发言,深深地凝视了对方两秒,捋起袖子走到那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东厢房门前,扒开黎好坏,直接上去推门。 “随身听还有点电,你要是怕的话,还可以给你放首BGM……哇哦。”黎好坏中断了骚话。 晦暗的夜色照进门扉,老太太不在别处,她躺在一张蒙着白布的台子上,在她身后,四盏灯静幽幽地在一排供果后燃烧着。 “……” 窒息了几秒,颜格没有惊慌失措,但欲望舞鞋好像捕捉到了他一瞬间产生的恐惧,试图放大这一丝惧意。颜格刚要耗神调整精神,忽然双耳一温,黎好坏从后门把耳机塞到了他耳朵里。 颜格回头,对上茶色镜片后微弯的双眼,紧接着巨喜庆的新年经典曲目像除草机一样摧枯拉朽地把他所有的灰色的情绪一扫而空。 “好运来那个好运来! 好运来带来喜和爱! 好运来大家好运来!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曲罢,黎好坏特别贴心地问道:“还怕吗?” 合着你从进门到现在就听了一路的拜年神曲? “……不了不了,你自己享用吧。” 刻在DNA里的喜庆曲目瞬间把恐怖的气氛破坏殆尽,颜格礼貌性地推开了他,跨过门槛走到老太太跟前,观察了一会儿后,大胆伸手碰了一会儿老太太耳朵下面的脉。 触碰时皮肤一片冰冷,也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是个死人,还是进屋之后过世的。 颜格倾向于第一种猜想,毕竟他没法解释这逝者专用的白布台子是做什么用的。 整个东厢房里摆着许多杂物,看样子是为了裁制舞狮用品所准备的,床头柜子上还散落着一些药片,看起来这位老太太在最后的时间里沉疴已久。 “走吧。”黎好坏取来了四盏灯中的一盏,“按她的话做,取了灯,两人一组进屋过夜。” 第58页 “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我去告诉他们一声,让萧怡和我们住一屋吧。” 黎好坏张了张嘴,没有反对,颜格动作很快地去了天水堂,把老太太已过世的诡异之事告诉了他们,但此时离12点还有五分钟,大家都不是很在意。 萧怡倒是选择相信颜格,跟在颜格后面走向了东厢房。 “我也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猎场,真要出问题的话,我想还是在舞狮的狮子或者关二爷铜像上。”她稍微落后了颜格数步,等到颜格进了西厢房的门时,忽然眼前的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里面立即传出撞击的声音,但都很快化为了虚无,好像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把他们两个关在了房子里。 来了,终于来了。 一股莫大的畏惧席卷了过来,萧怡唯一能确定的是里面撞门的动静很有节奏,可能除了被锁住并没有危险,她一边高声呼救,一边试图去扣门缝想救人,焦急间,一张潦草的白纸从门缝下面递了出来。 那白纸好像有生命似的,有气无力地自己展开,上面用红色的字潦草地写道—— “去、拿、灯!进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相信我这个沙雕攻真的是搞音乐的(认真 第二十四章 醒狮(三) 当老式雕花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时, 颜格心里第一时间想的是——不会吧,也太老套了。 整个东厢房里,无论是门还是窗, 或者看上去并不坚实的墙壁,都被一层坚固的力量保护着,重逾百斤的拳头砸上去, 纹丝不动。 努力未果后, 颜格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黎好坏摸出一本包装精致、封皮上的线装笔记本,又从风衣兜里拿出一支笔, 咬下笔帽, 低头在笔记本上刷刷写了点什么,然后呲啦一声私下一张, 从门缝下面送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在他撕下纸张的时候, 笔记本里传出一声低低的痛呼。 颜格看着他把纸张顺利地送了出去,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这种老四合院门口供着保家仙,通常表示不能使用暴-力破坏这里的主体建筑。”黎好坏的身形顿了顿,转而问道:“几点了?” 颜格记得还比较清楚,刚想回答估计12点到了时, 拿出手机一看,顿时愣住了。 07:51 起初他还以为手机出了问题,但很快发现这座厢房里挂着的小钟上面也同样指向这个时间。 “时间,倒流了。”黎好坏说完,抬起手第一次将茶色墨镜摘了下来, 浅瞳里映出煤油灯细弱的光芒。 颜格第一回 看见他完整的相貌——在颜格所在的电影学院,相貌标致的同龄人很多, 但即便在这个前提下,黎好坏的相貌也不会被淹没。 可颜格第一时间又很难从他的长相上联想到任何溢美之词,整理了一下感想,倒不如说他个人风格太过强烈,街头音乐家和绅士的气质反复交叠,当你在相处之下感觉到他大概率是个温柔的好人时,对方嘴边总是习惯性挂着的戏谑神情又让你不得不警惕起来,毕竟这是一个危险的家伙。 “与爱丽丝公主相比,卢卡的请柬里总是预示着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可能我们遇上最麻烦的那种了。” 颜格找回思路,问:“怎么说?” “每个礼拜结束后,卢卡会前往市中心的钟楼,敲响那里的大钟。你也可以视为——整座城市的时间倒流,就是他的能力。”黎好坏拿起煤油灯,又严谨地补充道,“之一。” 颜格瞬间明白了,卢卡和爱丽丝公主应该是这座城市里最强大的两个活偶,而与他们的能力相关,代表醒狮堂这个猎场绝对不简单。 比如说,如果四个小时之后时间又回到7点51,那代表他们可能永远会卡在这个时间怪圈里……饿死。 “也不一定是饿死喔,活偶的肚子比我们更饥-渴。”黎好坏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歪着头笑道,“我赌天亮之前这扇门不会放我们出去,我们大概有一整夜的时间……” “……你说的对,先找找看有没有线索。”一丝令人困扰的情绪从眼底悄然划过,颜格迅速转身走向里面的隔间。 整座东厢房分为三个隔间,中间是待客区,也挂着一张舞狮图挂画,两把松木椅子虽然简朴,但看上去比正堂的甚至还新一些,右边的则是几个斗柜,中间一张旧桌子上还接着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电器,一台固定电话,意外地很少有灰尘。 “这地方应该是,那位老奶奶儿女的房间……哦,是儿子。”在看到电话旁边摆着的写满电话号码的电话本里夹着一张大约70年代的结婚照时,颜格确定了这间房子主人的身份。 “戴承泽说的没错,电话本里写得最多的姓氏是赵姓……这家人真的姓赵。” 那边黎好坏撩开左侧隔间的帘子,道:“这间应该是婚房。” 左边的隔间摆着一张这个年代罕见的雕花拔步床,红色的帐子上还绣着鸳鸯蝴蝶等象征着姻缘美满的纹饰。看起来赵老太太虽然自己过得清贫,但给孩子们的都是最好的。 “被面的折痕很新,屋里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老太太大概是独居。”大致推断出醒狮堂赵家的家庭情况后,颜格略略叹了一口气。 电话本很旧了,可见赵老太太很珍惜与子女通话的时间,后面记着一些xx月xx日女儿女婿寄来生活费的记录,到了最后,笔迹散乱,可能已经因为身体衰老而无法再书写了。 第59页 她最后的时候,家人有回来陪在她身边吗? 或许是联想到自己的姥姥,颜格有一些共情,但也不敢深想,马上敲了敲太阳穴让自己把情绪收起来,一转头就看见黎好坏直接躺倒在了拔步床里。 这家伙也太自由了吧,这可是别人家的床。 颜格本来不想搭理他,却听他躺在那里出声道:“颜格。” 他这一声叫得很顺口,好像认识好多年了一样,颜格还晃了一下神,才回应道:“有发现?” “你躺下来看这个。”黎好坏让开一点,拍了拍身边的床面,“床顶上面有字。” 颜格走到床边坐下来,仰头只看到帐顶一片漆黑:“什么?” 一只胳膊伸过来,冷不防地把他按平在床面上,颜格一转头对上黎好坏的眼睛,流荡着隐约笑意的眼睛里映出了他自己略感困惑的脸。 “要这个角度才看得清楚。”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颜格无意识地抓了抓手掌下的床单,视线也随之挪向上方,薄淡的夜色通过镂空床帏照出一张木雕画,在旁侧用繁体大篇幅地写着赵氏醒狮堂的历史。 赵氏舞狮班子来自南方,清末的时候来到慈陵定居。百年来赵家的舞狮一直是达官显贵每逢年节时必约的环节,每每赵氏的狮子出现,就是人山人海围观,家族也因此兴盛。之后记录了一些族谱云云,到了赵老太太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传人了。 可惜世界现代化进程太快,这些舞狮班子,像赵老太太这家,因为后继无人已经被甩在了时代后面。 借着手机的光读完后,颜格躺着猜想了一下,道:“赵老太太会想要我们做什么呢?恢复他们赵家在舞狮上的荣光,还是需要我们去完成那只没有画完的狮子?” “我来更正一下你的误解,猎场里主导一切诡异情况的一定是活偶,不会是人,死后怨灵之类的东西并不存在。” 啊,那你之前是在怕什么才听了一晚上拜年神曲? 颜格按下心里的吐槽,问道:“根据是?” “卢卡选定的猎场有一个特征——那座猎场一定有某种故事,公主的婚礼需要它,或者它曾经参与过公主的婚礼。这个猎场的特殊就在于它不能用以往的方式混过去……也可能是我们混的方式不对,必须找到活偶的真身,查明白它们的意愿是什么。” 颜格同意他的说法,道:“那你觉得,活偶会是关公像还是狮子头?” “也许都是……谁知道呢,过完今晚,就有答案了。”说着,黎好坏轻轻打了个哈欠,眼尾瞥向颜格,征求意见道,“我今晚能睡里面吗?” 颜格不知道槽往哪里吐,坐起来说:“你还打算睡觉?” “当然,适当的睡眠是保证体力的重要因素。”黎好坏说完,真的就脱了风衣躺进了被子里,并且让出给颜格的位置,十分客气道,“你可以把高跟鞋搭在我身上。” 我为什么就一定要跟你一起睡?我长这么大,除了爸妈和姥姥,没跟任何人睡在一起过。 颜格没打算睡觉,抱着胳膊靠在雕花框边,垂着眼道:“黎先生,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死吗?还是,你是被欲望舞鞋影响到了?” 黎好坏闭着眼睛笑了一声,道: “颜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欲望舞鞋的精神辐射很强,可得到第二乐章的人,其实并不太会受到它的影响。” “我的一切想法和行为都出自本心,决定帮你是,答应你的交易也是。” 颜格沉默了一小会儿,慢慢说道:“你……真的那么想让我去唱rap?有言在先,我的歌唱得真的很烂。” “……哈。”好似被他逗笑了,黎好坏侧过身子面朝着他,“我现在回忆起那时候的感觉了,也不算傻……” 什么? 颜格没有听清楚,就见他闭上眼沉沉地睡过去了。 …… 次一日醒来时,窗外还是一片黑沉,颜格看了一眼手机,猛然坐了起来。 他睡了足足十八个小时。 7点59分。 拨开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好的被子,颜格坐起来就往屋外走,昨天放在桌子上的煤油灯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黎好坏拿走了。 外面传来议论声,颜格一出门就看见一群人乌压压地围在一起。 丛林1号那个叫娜娜的女人头发凌乱,脸上的泪痕把妆都冲花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诡异的是,她腿上竟然穿着舞狮者才会穿的绒毛腿套。 而在院落中央,血腥味传来的地方,一具被分成两段的尸体一左一右横陈在地上。 “颜格、颜格。”萧怡朝他招着手,惊魂甫定地说道,“昨晚好在你们提醒得及时,我们剩下的人分成三组进了屋子,才没有出事。不过这个娜娜怕被锁住,不愿意进屋,曹智就派了这个死掉的男队员跟着她。” 说着,她拿出手机:“我进屋之前放了手机录像在墙边,都录下来了,好在我来之前拿了三个充电宝……” 颜格接过手机点开录像,看着看着,眉头就拧了起来。 那是一座光线晦暗的院落,起先都还正常,过了一会儿,一个毛茸茸的的东西开始在正堂里拱动起来,不一会儿,它摇头晃脑地探出头颅,五彩斑斓的身形,一步三摇地从门洞里走了出来,铜铃般大的眼睛,一只发出荧光,另一只眼稍显黯淡,朝着院落中间的梅花桩一跃而上。 第60页 即便没有声音,也好似合着喧天的锣鼓声一样,一步一步,迈着精妙的步伐,活灵活现地舞着,但每跳上一个梅花桩,它的另一只眼睛都会黯淡一分。还差三根就登顶时,那只眼睛彻底黯淡下来,狮子从高处重重跌落在地上。 它挣扎着起身,似乎想再跳上去,但此刻正堂里又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长身而立,拖刀行来,关公铜像横迈几步,行至狮子身前,扬刀横斩而下,狮头里面的男人首当其冲,顿时血溅当场,而关公像则是捡起狮子头,完全没有管狮尾部分的娜娜,徐徐踱回到了正堂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注:以前戏台上的戏子有一种步伐,擎着长刀走着慢悠悠的横步,有个专门形容这种步伐的词叫关公踱步。 …… 好几年没写纯爱题材,又是第一次写这种单元剧冒险的文可能有点生疏 节奏把握不好之处,我会好好练习的!有合理的批评意见请读者们一定指出! 我文笔虽然菜可我脸皮厚啊︿( ̄︶ ̄)︿ 第二十五章 醒狮(四) “我们捋一下出现的情况。” “首先, 两人一组各自进屋过夜,进屋的人虽然被关起来却无事发生。在屋子外面的人则是被一个半成品的狮子活偶捕捉到附身。” “被附身的人舞狮跳梅花桩,失败后掉下来被关公像砍死, 回收走了狮子头。” 众人纷纷看向天水堂,昨天晚上12点以后,关公像活偶化了, 从砍杀的力度来看, 在场的众人, 包括拥有精工级活偶“森甲”的袁叔和颜格也都表示即便不被控制,也不太能接得下来关公像的一刀。 昨晚的幸存者娜娜此时精神涣散, 无论曹智怎么盘问都只是恐惧地发着抖。 袁叔说道:“暂时问不出来什么了, 可能昨晚被活偶的精神辐射冲懵了,至少得休息半天才缓能过来。” “那现在怎么说?” “可以趁现在大家都在, 把那狮子头和关公像一把火烧掉。”曹智提议道。 “不太可行, 如果这是一般的猎场, 蛮力破就破了。乌鸦没有把尸体带走,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说明我们现在还在这个时间怪圈里,就算一把火烧了四合院,你怎么保证我们就一定能脱离这里?”颜格出声道。 曹智瞪了一眼否认他的颜格, 冷笑道:“那你有什么高见啊?” 颜格没说话,低头查看起了地上的两片尸体。尸体从左肋到右腰的位置被横着斩断,下刀凌厉非凡,骨头的切面宛如镜子一般,甚至尸体主人脸上都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 可见当时死亡是一瞬间的事。 “……穿着狮腿绒布裤……嗯?”颜格观察到一些古怪的东西,抓起死者的手腕抬到眼前。 “你们看, 他手指头上沾着一些黑色的墨。” 颜格联想起视频里那狮子头在控制人时,有一只眼睛逐渐暗淡的情况,道,“我有一个猜想——夜晚没有待在屋子里的人,就会被引-诱到天水堂里,用颜料尝试为狮子头点睛。而获得点睛的狮子头则是获得了临时行动的能力,进而控制了那两人。” “证据呢?”曹智道。 “得进天水堂看看,如果里面的关公像和狮子头还是和昨天一样,而附近有颜料散落,大概就能验证了。” 萧怡眼睛一亮:“有道理啊。可……那关公像要是暴起砍人怎么办?” “求生总要付出一些代价。”颜格道。 曹智其实一直看颜格不顺眼,出于对黎好坏的顾虑并没有表露出什么,这会儿自己队伍里折了个人,看中的妹子又好似很信赖颜格,心里便有一股怎么也灭不下去的火。 “说的倒是大言不惭的,万一进去激怒了那活偶,冲出来把我们都宰了,你有几条命够赔?” 颜格瞥了他一眼,道:“我并没有阻止你说出你的见解,前提是要有价值。” “你!”曹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身道,“袁叔,我们试试离开这四合院,看看外面的时间是不是正常的。” 丛林1号的人当然是听曹智的话,纷纷去了前院。 戴承泽犹豫了一下,劝道:“大家……还是不要吵架吧。” 颜格放缓了语气,道:“差点忘记了,您是专业的,您对昨天的关公像有什么见解?” “啊?”戴承泽第一次这样直观地见到杀-戮现场,为此刚刚还呕吐过,此时青白着一张脸,虚弱得宛如秋后的叶子一样,“你、你指哪方面的?” “您可以站在关公像的角度上考虑一下,它有什么立场或理由来杀人?” 颜格的余光瞥见黎好坏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显然他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既然分为红眼活偶和青眼活偶,表示活偶也有不同的立场,了解活偶的故事,才能想好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变化。 “这……怎么说呢。”戴承泽抓了抓头发,道,“关公,又称关帝圣君,在民俗里算是最正面的那一类神了,作为财神、武神,不止在亚洲文化圈,在全世界的流传中,关公都没有负面形象,这个也不例外。天水堂里这尊关公像,容貌刚毅、威严端正,可见制作者是怀着尊敬的心态去烧制的,要不是出了昨晚的事,我还真的想去拜一拜驱驱邪……” 确实。 颜格一直觉得有一些说不出的违和感,戴承泽这么一说,那种违和感更强烈了。 第61页 这时候黎好坏又要来了萧怡的手机,反复看了看昨晚的视频。 “有一个问题。” 几人好奇地望过去,黎好坏将视频展示出来,说道。 “因为拍摄角度的关系,我们只在视频里远远看了个大概,其实并没有看到关公像的正面。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它根本就不是红眼活偶。” 萧怡愕然道:“不是吧,它可是一刀剁了人的,不是只有红眼活偶才会杀人吗?” 黎好坏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又点了点缩在墙角发抖的娜娜:“昨晚,他和她的状态,算是‘人’吗?” “是驱邪!” 颜格这一刻终于确定了心里那莫名的违和感来源,“关公有镇鬼驱邪的正面形象,在他看来,狮子成精附身,包括那两个人,都算是‘邪祟’里的一部分,所以他才会斩了人之后,直接提走了狮子头,而没有继续杀死另一个人。” “问题出在狮子头上!” 这时候前院的袁叔发出一声痛叫,好似从高处掉落,接着曹智慌慌忙忙地扶着捂着手臂血流不止的袁叔逃回到内院。 “怎么了?” 众人望过去,那袁叔脸上惊魂未定,右臂肱二头肌的位置整整齐齐地被啃走了一大块肌肉,动脉血管已经无法停止,正不断地往外流血。 “我来吧。”萧怡挽起袖子,主动过去,施展起了“匠人的血肉砌作城墙”。 治疗了三分钟,萧怡抹了一把额上渗出的细汗:“流掉的血就没办法了。外面怎么回事?” 大约是萧怡办事干脆不扭捏,曹智打量了她许久,更是喜欢,就直接回答道:“我们刚刚试图翻墙出去,没想到刚一爬上墙头,一头陶瓷小狮子就从墙下面跳起来咬了一口袁叔……唉,也是我大意了,着急想为大家找条活路。” 萧怡悄悄白了他一眼,离他远了一些,说出了颜格他们刚刚讨论出来的结果。 “……既然有三个手工级的活偶在外面守着,出去也是死路一条。现在问题出在狮子头那里,已经有点思路了,不如大家一起进天水堂里。” 曹智摇了摇头:“我们在外面望风吧,万一有突发情况,我们好救人。” 行吧。 颜格也不想带着这些添乱的人,军刺抄在手上,和黎好坏、萧怡一道,拖着不情不愿的戴承泽,走进了天水堂。 天水堂里和昨夜没有什么区别,仍然是一片晦暗,黎好坏这会儿倒是好像忘记他自称害怕中式鬼片这件事了,脚步轻快得像是春游的中学生一样,扒在隔间的门框边直接探头进去看。 有那么一瞬间,颜格总觉得他的头会被关公砍掉。 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鬼片定番情节发生,黎好坏勾勾手,让他们也进去。 隔间里的关公像和昨天别无二致,而房梁上的狮子头也和之前挂的地方一模一样。 在戴承泽低低的惊呼中,黎好坏上去就把狮子头整个从房梁上摘了下来,直接套在自己头上。 “……” 不得不说这行为有点作死,颜格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义务替他珍惜一下生命,正要过去帮他摘下来,忽然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 手电筒往下一照,是一只木质颜料盒,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沾着颜料的毛笔。 “这是……给狮子上颜色用的工具吗?” 套着狮子头的黎好坏转过来,拽了拽狮子头里的机关,那只待点睛的狮眼眨了眨,里面传出他的声音。 “你猜的大差不差了,昨晚午夜过后,那两个人被活偶引到这里为它点了睛。它才活过来对那两人进行了附身。”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好像漏想了什么……” 颜格一边想着,一边拿着笔在狮子空白的眼眶边比划了一下,有一股奇怪的吸引力勾扯着他,好似十分期待自己将笔点上去。 “台上唱戏台下听, 红白喜事必采青。 当年锣鼓今何在, 荒楼蔽草待点睛……” 颜格缓缓念着这首来自请柬上的歌谣,忽然特别渴望穿越回那个旧时代,亲眼去看一看真正的“醒狮”。 但此时他的右脚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踢点什么,一下子又把他从那种类似陷入幻觉的状态里扯了出来。 哦,差点忘记了,不管这头狮子的精神辐射有多强,它最多也只是手工级的,而自己身上还带着一只孤品级所有物的“欲望舞鞋”。 一山不能容二虎,何况欲望舞鞋十分霸道,根本容不下其他活偶染指自己的猎物。 “那看来你们的猜想都是正确的。”戴承泽作为一个新人,这会儿也多少体验到猎场的机制了,不得不自感幸运,好在遇上的都是些聪明人,一时间信心十足,“昨夜是因为他们在外面才导致的情况,只要今晚我们都在房间里,就不会死人了。” “啊,最好是这样。” “那这狮子头怎么处理?” “还缺一些情报。”黎好坏摘下狮子头,“flag老师,你的意见呢?” 你们干嘛老问我一个新人的意见…… 戴承泽压力巨大,最后只能提出建议,既然不能直接摧毁狮子头,就用个大木箱子装起来,免得它晚上出来作祟。 黎好坏没同意也没反对,任凭戴承泽找了个柜子把狮子头塞进去,自欺欺人地拿把椅子堵住柜门。 第62页 “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颜格低声道。 黎好坏笑了笑:“当然,一个完整的故事总要起承转折的,不是吗?” …… 四人在天水堂里处理完狮子头,出来把猜测告知了丛林1号的人。 “那事情就简单了,今晚全都进屋就没事了。”曹智轻松了许多,继而微笑地看向萧怡,“今晚你可以跟我住一起,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萧怡大大的镜片后露出迷惑的表情,属实有被油腻到,干笑一声转移话题:“这么晾着这位的遗体也不是办法,要不,我们先为他收殓一下?” 在这座活偶横行的都市,每天都会发生死亡,清理尸体一直轮不到人类,总是乌鸦一到点就抢着干,收殓算是个新鲜事。 颜格第一个挽起袖子去抬那位死者的遗体:“就放在东厢吧,反正那里本来就有灵堂。顺便还能看看赵老太太的房间里还有什么特别的线索。” 大家本来不太愿意去,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众人小心翼翼地抬着那死者的两片尸体走到东厢房门前,颜格还很谨慎地敲了敲门,小声说了一句“无意惊扰”才推开门。 赵老太太还是穿着她那件宽大的唐装,安安静静地躺在铺满白布的台子上。 他们抬着尸体小心地绕过赵老太太的停灵台,拼了两张桌子把死者放下来,又拿了张床单盖好,才又转身看向赵老太太。 “说来也有点奇怪,这老太太如果是活偶的话,为什么要提醒我们拿灯呢?”萧怡发出低低的疑问。 “可能她灯多吧……嗯?” 忽然见,周围气氛一紧,萧怡疑惑地顺着众人的望去,只见祭台上,昨天放煤油灯的地方,今天只剩下三盏。 昨晚死了一个人,还剩下七个人。 房间只能两个人住,七个人三盏灯,多出来一个人,怎么分? 第二十六章 醒狮(五) 今天醒来之后, 昨天拿进房间的煤油灯就消失不见了。 ——很好,又是考验人性的环节。 “要不……我们再找找吧,也许是少放了一个呢?”戴承泽的声音明显恐惧了起来, 这些人都有经验,而且成团成伙的,他这个外人一定是第一个被放弃的。 丛林1号的曹智和袁叔在这一刻显得经验丰富, 马上说道:“我们的人都是有技能的, 别怪我们残忍, 留到最后的人越强,存活率就越高, 这就是猎场的规则。” 说着, 那袁叔直接过去伸手抓走了其中一盏煤油灯,正要抓向第二盏时, 颜格突然一个【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 瞬间闪现至他身前架住了对方的胳膊。 袁叔本来力量上和颜格势均力敌, 但之前冒失往外跑,被门口的瓷狮子咬掉一块肉,硬生生被颜格挡了个趔趄。 “你踏马找死?!”袁叔大怒,抡起拳头正要往颜格脸上砸,却听见咔嗒一声, 一个冰冷的金属管状物抵在他脑门上。 一边冷笑着看戏的曹智顿时凝住了。 “……真枪?” 颜格咔嗒一声拨开了保险栓,面无表情道:“试试。” 袁叔的面皮抽动了一下,森甲可以使体质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但却没办法正面挨刀子,更何况面对子弹。 边上的曹智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你哪儿来的枪?” “这和猎场没有关系。油灯, 你们拿自己应得的份,少枪别人的活路。”颜格说完, 把剩下两盏灯丢给一边惶恐不安的戴承泽。 “这是一个解谜的游戏,武力是次要的,需要的是民俗学家。” 戴承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嘴唇颤抖着道:“可……我们七个人,只有六个人可以安全待在房子里,剩下的怎么办?” 此时昨晚遭到附身的娜娜彻底情形过来,一张哭花了的脸急切地望向曹智,后者脸颊抽动了一下,转过头去。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将来还会有更多,逃命的时候的当然和亲信袁叔在一起最合适,不会有别的选择。 娜娜的脸扭曲了起来,长长的指甲在水泥地上抠出细细的响声,一股恨意无端疯长,嘴里嗫嚅着,一个“许”字刚说出口,后颈忽然被人一敲,眼前黑了下去。 颜格瞥向动手的黎好坏,对方看了一眼他的右脚,顿时明白了。 这个娜娜刚才起了杀意,被欲望舞鞋影响到了,要不是现在只有一只鞋,效果减半,她可能已经陷入疯狂了。 “你也挺心狠的啊。”曹智一脸谁都别说谁的样子,“还不是想把她扔出去自己活。” 戴承泽张了张嘴,道:“那……今晚谁待在外面?” 颜格:“我。” “哈?” …… 11点55分。 曹智、袁叔早早地拿着灯进了屋,戴承泽还是和萧怡一组,颜格独自进了漆黑的西厢房,坐在桌子上数时间,手电的光线虚弱地闪烁个不停,只能暂时关掉省些电。 他此时已经把右脚上雨鞋的皮带扣解开,只要随便一蹬,欲望舞鞋就会露出来。 过了一会儿,门忽然间打开了。 “……你不跟那姑娘待一起吗?”颜格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见本来应该跟娜娜待一屋的黎好坏提着个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布包走进来。 “我害怕。”黎好坏拆着包裹上的布条,脸上一点害怕的神情都没有。 第63页 “那她一个人待在那屋子里,可能不符合两人一屋的条件。” “我把灯留给她了,两人一屋,死人也是人。” 颜格无语,但也没有说他什么,毕竟现在所有的情况都是推测,他还没有自信到完全无视一个经验丰富者的判断。 另外按现在这种情况,按照控制变量实验法也很符合科学。 第一种情况,按赵老太太的要求两人一灯一屋, 第二种一人一灯一屋, 第三种两人无灯。 看哪个今晚平安,哪个就是对的。 “舞狮需要两人一组,不可能让你单打独斗的,活偶大概率是会优先找上我们两个。”黎好坏说道。 知道会找上他还出来,颜格摸不清他的脑回路:“……你的害怕是选择性的吗?” 黎好坏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道:“你想借助狮子头摆脱欲望舞鞋,是个好想法,不过这只红鞋子虽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威胁,但它仍然是来自于一位孤品级活偶。即便点了睛的狮子头,也不太敢压制它,为防意外,我就找了件乐器。” 颜格的手臂压在膝盖上,在黑暗里他无需回避什么,微微倾身,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这次不带你的小提琴?” 演奏家L2的海报他还仔细研究过,演唱会上总是少不了钢琴、小提琴这两项,这也正是他的看家功夫。也许第二乐章之后,他的能力也与演奏有关。 “因为没有用。”黎好坏继续解着包裹上的死结,“当时我看到猎场是醒狮堂之后,就知道活偶是中式的,它们从文化背景上就和小提琴没有关系,带过来也没办法控制到它们。” “所以?” “只要是符合活偶文化背景的乐器就可以,而这种舞狮班子不可能没有乐器,所以我临时找了张传统乐曲杂烩的带子现学。” 颜格对他的智商挽回了一点信心,至少他不是真的在拿好运来自我洗脑。 “那你找到什么乐器了?”颜格还以为他应该找到些什么靠谱的东西,紧接着就见他把包裹彻底拆开,从里面取出一支黄铜色的唢呐。 黎好坏拿手指在唢呐上敲了敲,满意道:“这个好,从出生吹到入土,音色又霸气,属实辟邪利器,你现在可以把后背交给我了。” 颜格:“……我整理一下你的想法,你自学了一会儿,第一次吹唢呐,然后打算用这个来控制住一头手工级的活偶?” 黎好坏点头:“并且你还可以点歌。” 颜格:“……” 颜格:“你之前指的容易发挥失常,是指精神方面的失常吗?” 黎好坏还没有回答他,他们正对面的、西厢房的木门栓忽然掉在了地上,紧接着门板笃、笃、笃地被敲响了起来。 室内瞬间一片寂静,连呼吸都放轻了。 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了三遍,停了下来,门上传来指甲和门板刮擦的声音。颜格凝眸看去,门缝里好似有个阴影挪动着,仿佛是在往门缝里看。 随后,好似确定了他们就在房间里,一个声音贴在门上,顺着门缝钻进来。 “嚟呀……” “嚟呀……” “快嚟呀……” 黎好坏看了一会儿门,仔细分辨声音,道:“这是赵老太太吧,她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颜格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翻译道,“不是在叫你,她在说——来呀。” “你方言挺厉害的,有学过吗?”黎好坏问出口之后,没有得到回答,他侧目看向颜格,只见他在黑暗里忽然站直了身子,眼神一半混沌一半清明,趿拉着右脚的雨鞋径直走了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吱嘎一声打开了,稀薄的夜色下,门前站着的并不是预料中的狮子,而是穿着宽大寿衣的赵老太太。 她仍然如第一次见面一样,只不过胸膛毫无起伏,表明她并没有在呼吸。 这的的确确是一具在动的尸体。 赵老太太并没有进屋子,她将颜格引出去之后,转头静静地看向黎好坏,朝他伸出手,长长的寿衣袖子下面,露出一只拿着沾满黑色油彩的毛笔,好似很想递给他。 而黎好坏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着。 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赵老太太好像无法撼动黎好坏,先挪开了视线,冰冷的手掌握住颜格的手腕,领着他慢慢朝天水堂走过去。 黎好坏什么也没说,唢呐在手上转了转,跟在了他们后面。 …… 天水堂的门被打开,里面依然黑洞洞的,也不知道隔间后的关公像有没有活过来。 踏过门槛之后,一股腐朽而冰冷的气息瞬间钻入了四肢百骸。 赵老太太站在门口,将手里沾着油彩的笔塞进了颜格手里,随后颜格便自动走进了天水堂。 “还是清醒的吧?”黎好坏跟得很近,一起踏入堂内,随口问道。 颜格虽然眼神呆滞,但的确是清醒的,只是周围有一股力量在控制着他的行动,脑子里也有个念头一直试图操纵他的想法,但这份精神影响在欲望舞鞋面前,只碰了一下,就像正午太阳下的水滴一样,很快消失掉了。 他只要用力一挣,就能抵消掉这份影响。 颜格主要是想看看这个赵老太太具体是想让他做什么,才任由自己被对方控制着踏进了天水堂。 第64页 轻轻松松丢开戴承泽之前辛辛苦苦堆在大木箱子上的椅子,扯断绳索后,颜格掀开了箱盖,里面仍然躺着那缺了一只眼睛的狮子头。 颜格握着笔的手探了进去,笔尖晃荡,好似拿不准力道,迟迟无法下笔。 这时黎好坏弯腰捏住了他的手腕,直接粗-暴地让笔尖戳在狮子眼里,比起旁边精美的左眼,这一笔下去,点得像被踩爆的奶茶珍珠,水平十分垃圾。 油彩顺着狮子头眼白的位置往下淌,像画花了的妆似的。 两人等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它有活偶化的迹象,对视了一阵,颜格挣了一下,艰难地站起身。 “是……点睛技术上的原因吗?”颜格忍不住问道。 “没道理。”黎好坏道,“昨天的死者看上去也不像有艺术气质的。” 就在此时,天水堂外面传来一声拉长的、木头拖曳在地上的声音。 黎好坏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只见赵老太太不知何时回到了停尸的东厢房,缓缓拖出来一把柳木圈椅,摆在了内院正中央,正对着梅花桩阵的位置。 然后她便微躬着身子,坐进了椅子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宛如戏台开唱前,最耐心的看官。 “开始了吗……”黎好坏回头打算叫一下颜格,忽地眼底一沉,回过头,一张硕大无比的狮子脸就贴在自己身后,双目一明一暗,各自泛出细微的红光。 狮子头里面的颜格突然抓住黎好坏的手,紧握了一下又松开。 黎好坏瞥了一眼颜格的手,此时他的五指微微弓曲着,看上去,就像是……在模仿一头狮子一样。 “没事?”他问道。 颜格的声音有些呆滞,但尚算理性,示意他也进到狮被里面来:“你进来就知道了。” 黎好坏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让狮被落在自己头上。当视线一黑,周围骤见轰地一声,锣鼓喧天的音潮就覆盖了耳膜。 “这是……” “和石膏像那时候一样……” 颜格有些呆怔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周围的寂静消被铜锣和大鼓混合着的叫好声覆盖,刚刚还清寂破败的内院挤满了穿着长衫、马褂的老老少少,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画面,就这样气势万钧地撞进脑海。 “这……这是活偶的记忆。” 第二十七章 醒狮(六) 南狮赵家, 从晚清时便已建立,曾在皇帝南巡时御前献艺,故而闻名与粤广一带, 后民国年间来到慈陵,受到慈陵当地的达官贵人追捧。 那时,大户人家凡有喜事, 必当邀请赵家南狮班子前来开彩。 但彼时, 整个中国都处于动荡之中, 慈陵那曾于“短暂的春天”辉煌过一时的各类丝绸、河运,乃至巨擘陶瓷业都在时代的战车下零落成泥, 又何况小小的一介南狮班子。 战争带走了慈陵的富庶, 也带走了赵家的辉煌,男丁几乎都被拉走征了兵, 没多久就都病死在了军中。赵家靠零星几个女眷子弟惨淡经营, 一年也接不到几桩生意。 及至赵老太太这一代, 虽则时代进入稳定发展后,舞狮这一行业仍然活跃于南方,但赵老太太本人并不擅长行狮走桩,而是制作狮子,唯一的孩子上学后则是受到新式教育, 另有志向。赵家的舞狮衰落,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居住在醒狮堂附近的住户们都知道,赵老太太是个好相处的人。 每天清晨,她都会前去五岳真人庙里进一炷香,然后在附近的小菜市场买一点时令的菜蔬, 回来的时候会去布料店问一问有没有多余的布头,想给新做的狮子被加点花样。 她的耳朵听不太清楚声音, 但是只要西厢房的来电声一响,她便马上扔下手里的锅铲一路小跑着去接电话。即便一通电话说完,锅里的菜炕得焦黑,也能乐呵呵地吃下去。 她就这样守着电话,守着她的狮子,一副碗筷,一座院子,过了几十年。 直至那一日。 ——赵老太太是吧,我们是富华房产的,是这样的…… ——醒狮堂已经快变成危房了,对……这是拆迁许可……我们会安排你去养老院的…… ——至于补偿嘛,我们有三种方案,您看…… “我走喇,我狮子点呀?” 地产经理的话赵老太太听不懂,她只关心她的狮子以后怎么办。 地产经理笑着说:“您别开玩笑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舞狮子呀?” 赵老太太那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又慢慢耷拉下来,许久没说话。 沉默间,醒狮堂爬满猫爪藤的砖墙外,一辆钢铁怪兽高高地扬起机械臂,轻而易举地推倒了她经常买菜的老墙。 “好,我执下嘢,你听日再嚟过吖(好,我收拾一下,你们明天再来吧)。” …… 昏黄的回忆至此,出现了大片如墨染般的模糊色块,原本矫健的脚步在踩上第五段梅花桩后,变得疲软无力。而更可怕的是,和过度使用乐章的后果一样,颜格整个人的体力在疯狂流失。 他在接纳了狮子头里携带的关于赵家的记忆时,就被强行植入了舞狮者的技巧,从起势奋起,到出洞发威,再到过山、上楼台,能完成的动作越多,颜格看到的赵家记忆就越完整。 但,他还是没能看到赵老太太过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和活偶狮子联系桩一起的。 第65页 “黎——”把理智从记忆里抽离出来后,颜格第一时间就打算叫黎好坏,但背后空落落的狮被昭示……这家伙早在上桩阵的时候就跑了。 不好! 颜格根本没时间骂人,头顶上的活偶已经彻底失效,变回了普通的狮子头,而他也刚好因为暂时脱力而一脚踩空,从两米高的梅花桩上跌落下去。 狮被翻飞间,他瞥见一角暗铜色的长刀。 ——意料之中,接下来就按原先的预备闪身离开…… “?!” 颜格的后背重重跌落在地上时,他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尊武圣关公像的实力,青龙偃月刀斩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是不想用能力瞬移逃跑,而是根本不逃不了。 他被一股强大的威慑力席卷了全部的神智,碾压性的精神辐射把他整个人死死压住地上不能动弹,甚至思想上先就默认了自己会被一刀两断的结局。 武圣辟邪,只在一刀。 就在刀刃离颜格的胸腹只差一臂之遥时,他的整个身体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动了起来。 一个侧翻,从失去灵性的狮头下面滚了出去,同时右脚以一种无视重力的姿势拖着他直接踏上了一支矮的梅花桩。颜格眼疾手快地抱紧了梅花桩的顶部,能活动的左腿卷紧了桩身,稳定住了身体后,视线便投了下去。 威严刚毅的关公像拖刀立于天水堂下方,午夜之前闭合的凤眼此时微微张开,瞳仁隐约泛着一抹深青色的暗光,带着一种其特有的傲慢之意打量着颜格,好似在判断他现在到底是“人”还是“邪”。 这种注视给予的精神压力已经超出了颜格的预料,好似一把大刀在脖子上比划着,将所有的理性都积压殆尽,只剩下恐惧的本能。 这,就是手工级活偶的精神辐射! 难怪一开始站在醒狮堂门口的时候,丛林1号的人见到三个陶瓷狮子就彻底失去战意,这根本无法对抗。 要想在这座城市里活下去,必须要想办法进阶入第二乐章,否则连抵抗的门槛都无法迈过去。 颜格脑子里杂乱的念头一波接着一波,尤其是脚上的欲望舞鞋面对关公像的精神压迫显得十分暴躁,作为孤品级活偶的所有物,即便此时此刻残缺不全,也一样像是被激怒的眼镜蛇一样,嘶嘶地试图与之对抗。 颜格甚至感觉到欲望舞鞋传递过来一股意念,它想让他上去和关公像正面对线。 ……我对个蛇皮!它就想弄死我之后找下一个! 作为百姓们心里的第一武圣,关公何时惧过战?凤眼凝视着颜格,铜色的长刀高高扬起。 颜格头皮发麻,枪上的保险已拉下,瞄准了关公像的眼睛正要作最后的挣扎时,忽然寂静的天井里,一道高亢嘹亮的唢呐声骤然响起。 “……” 颜格扭头看向身后,先是看到了同样转过头的赵老太太,之后顺着她凝视的方向,东厢房门口步履蹒跚地爬出半个人。 那正是昨晚死去的丛林1号队员。 他自然是早已失去了生命,但仿佛骨架还在为声音所影响,慢慢地顺着唢呐的声音爬行出来。 如果不是这是半截子身体,配合着唢呐那特有的悲喜交加的调子,这画面简直可以称得上滑稽。 颜格看向吹得十分投入的黎好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您就是湘西赶尸传人? 预想中的僵尸大战关二爷的戏码并没有上演,那尸体一出现,关公像就好似立马将他的“邪祟”优先度提到了颜格之前,横踱一步,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横刀一划,一颗人头高高飞起,彻底失去了动静。 黎好坏与此同时也停止了吹唢呐的动作。 不一会儿,关公回堂,提起变回死物的狮子头,进入了天水堂中。 而赵老太太也在天水堂的正门自动关上后,慢慢回到了东厢房。 黎好坏随手把唢呐放到一边,走过来伸出手。 “关公睁眼必杀人,我得找个邪祟让他砍。” 颜格慢慢从梅花桩上滑了下来,左脚着地,握着手-枪的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 “这是你一开始就想到的还是扔下我跑了之后才想到的?” 黎好坏跟他对视了一会儿,道:“我是很想跟你舞到最后的,但是上桩的时候闪到腰了,就先下来了。” 颜格:“……” 黎好坏:“平时喜欢趴着写歌,习惯不好,腰肌劳损是职业病,你理解一下。” 颜格:“……” 黎好坏回味了一下,道:“其实站在下面看,你狮子舞得还挺好看的,身姿矫健,活灵活现……” 颜格:“谢谢你无用的称赞,我们现在可以聊点生死攸关的小事了吗?” 从头开始回顾这一晚的情况,和之前推测的出入不大,症结点还是在赵老太太过世前发生的事上。 但是要想看到赵老太太生前最后一段记忆,就必须要舞完这一场狮子,而舞狮需要几点要素。 “我们虽然点睛点得烂,但是身体素质强大,应该是比昨晚点人登上梅花桩的位置更高。” “没有其他的机会了。”黎好坏伸了个懒腰,用眼睛指了指地上那被二次处决的死者,“尸体已经不能再用了,如果明天晚上再失败,就只能考虑去和关公像对线,或者献祭一个活人了。” 第66页 活人的生命高于一切,颜格想了想也就没对黎好坏随意使用死者这件事说什么多余的话。 “明晚还要继续尝试,总结一下,如果说舞狮者的要求是看身手,那我、丛林1号剩下的两个男人,还有——” 黎好坏:“我腰不行,但是我可以给你们吹BGM助威。” “不需要谢谢。”颜格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继续道,“舞狮者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多,关键在于点睛。” “昨晚的狮子头,红眼较亮一些,应该是昨晚他们点睛的技巧比我们要好一些,狮子头能撑持的时间和灵性就越久。” “由一个画师负责点睛,一个身体素质强大的人组成一组舞狮者,其他人从旁辅助防止失败后关公杀掉画师,这是现在最理想的方案。” 黎好坏回忆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我们有画师?” 颜格肯定道:“我们有画师。” …… 萧怡被腹中的饥饿叫醒,醒过来后有些懵,回想了一下,昨晚好像做了一个被吹着唢呐的妖怪和成精狮子头迫害的噩梦。 旁边的戴承泽依然坐立不安,萧怡毕竟自认是个善良的仙女,不停安慰道: “……戴老师您就放心吧,丛林1号的人我不太熟悉,不过颜格他们确实值得信任,绝对不会随便牺牲弱者的。” 戴承泽:“那我就放心了,他们一看就是那种勇于担当的好人……” 这时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颜格站在门口,看向萧怡。 “萧怡,那狮子我们搞不来,今晚你得留在外面。” 萧怡:??? 第二十八章 醒狮(七) “我真傻, 真的。”萧怡抱着走廊柱子,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我单知道我那会儿数学学不好, 可能没摸不到本科线,就信了我爸的邪选了艺术生,不知道学个画画要拿命来搭, 早知道这样, 我当什么插画师, 我就应该去搞音乐。” 黎好坏:“我就是那种搞音乐的,相信我, 劝人学琴, 有损德行。” 萧怡:“那我就应该去学表演,学什么画画……” 颜格想起电影学院同学们的座右铭——劝人表演, 真不要脸。 “我再解释一下, 卢卡的请柬和他邀请的对象存在一些必然性, ‘点睛’狮子头是其中最重要的环节,其他人即便有这个担当,也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我们得先迫害那个学画画的。 萧怡回过头凝视了一眼院子里那颗拖出七八米长血痕的人头,泪眼婆娑道:“我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铁到性命相交托到程度吧。” 黎好坏:“这次过后就铁到那个程度了, 你大我们几岁,以后我们嘴上喊你萧怡,心里叫你小姨,我们就是你亲外甥。” 颜格:“你主观认姨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黎好坏:“外甥家属也可以。” 颜格没听清:“你说什么 ?” 被拱上了一层辈分的萧怡幽怨地看着这俩人,在贪生怕死与同归于尽间反复思量, 最后磨着牙勉强同意。 “我不管,我画可以, 你们得在场!”她语气委屈得像是第一次骑脚踏车的时候对扶车座的人付出的最后信任一样。 颜格:“要自信一点。” 萧怡:“你上次就让我去solo石膏像!” 这时候丛林1号的人也来到了院子里,曹智揽着还有些神智不清的娜娜说着些什么,见到萧怡之后放开了娜娜,上前来一脸关切地问道:“你眼睛怎么红了,难道是有人欺负你?” 萧怡迅速放开了柱子,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没事,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曹先生,你要是有心帮点什么,不如今天晚上就留在院子里一起对付活偶。” 曹智这才发现颜格全须全尾地站在院子里,听他们大概讲了讲昨晚发生的事和今晚的推断,便皱起了眉。 “你们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怎么能让女孩子打头阵?” 颜格:“你画画的水准如果比她强,你也可以代替她。” 曹智阴沉地看着他:“我是对你们的判断存疑,你们说的点睛什么的情况都是自己乱推测,我们没有理由为了没有根据的推测去白白搭上性命,我只是觉得这安排太轻率了。还有,今晚不是还有一盏油灯吗?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安全的名额……” 颜格:“没有了。” 曹智:“什么?” 颜格指了指墙角一堆碎玻璃渣:“我有预感到你们要因为油灯的归属闹内讧,所以你们醒之前,我就已经把灯打碎了。” 好狠!强行绑在一艘船上,要死一起死。 曹智气得七窍生烟:“你有病吧!你凭什么让其他人跟你一起死?!” 颜格紧接着又问道:“那我第二次问你,贵组作为B级自由探索队,有什么更合理的方案?” 曹智又一次卡壳,这两天他们都待在屋子里避难,一点情报都没有。并不是他们没有能力,主要还是因为这次的猎场里有个开了第二乐章的黎好坏,他们保留实力,是指望着黎好坏能带他们度过猎场,他们也可以趁机收集一些这个人的情报。 见曹智被问住,颜格面色冷峻道:“迄今为止,贵组还没有提出任何有价值的见解和尝试。如果你们只是想混,就要有个要混的样子,听安排然后闭嘴。” 颜格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个冷静到零下几度的机器做在做最精密的实验。这是他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就一直在本能进行的步骤—— 第67页 第一次过猎场,收集信息,学习知识。 第二次过猎场,观察他人的运营方式。 第三次过猎场,试图掌控团队,排布人力资源。 如果今后都要这么做的话,人员的安排是必须的,他必须考虑建立一个结构分工合理的自由探索队。 而这个猎场就是第一次尝试。 曹智仗着他爸的威名,从来到活偶都市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更遑论这样被当面下面子的情况,心里大骂一阵,扭头看着黎好坏:“堂堂第二乐章的强者要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的话?” 颜格:“他精神失常,现在听我的。” 黎好坏一边抛接着唢呐一边点头:“我听他的。” 曹智气绝,但顾虑到颜格有枪,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发作,听他安排的同时,袁叔靠近耳语道: “少爷,我觉得姓黎的有点奇怪。来之前听线人说过,东区好像出了一点情况,有人看到这个人坑杀了很多活偶,但后来又逃了……你说他是不是受伤了啊。” 曹智心中一动,终于抓住了进猎场以来黎好坏身上那种不自然感的来源——第二乐章的强者们是拥有以力破巧的本钱的,但在醒狮堂里,他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应有的强势态度。 是他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强,还是他来之前曾经与某个强大的手工级活偶交手过? ……甚至孤品级? 在这座城市里,最强大的孤品级活偶毫无疑问就是卢卡和爱丽丝公主,在他们之下,同一级别的还有一些其他游荡在城市中的、人类目前还无法以任何形式抗衡的存在,统称为孤品级。 孤品级的判定没有统一的标准,它们通常拥有两种以上或相近概念的特殊能力,形象上以人形为主,兼具造物的美感与相应的传说。 绝大多数人见都没见过孤品级,但据说开启了第二乐章后,某一部分的特殊能力者可以感应到孤品级活偶的存在,鉴于之前关于黎好坏的种种被A级组织通缉的原因,毫无疑问他就是这一类人。 或许这是一次机会也说不定,对于黎好坏,A级组织们开出的价码很高,如果这次能趁机拿下他,那丛林1号没准能出第二个进阶第二乐章的强者。 “……以上就是零点过后的安排,如果这一次失败,将由我作为第一个牺牲者面对关公像的斩邪。假如我死在今夜,从明天开始,下一个牺牲者按抽签进行。” 颜格不紧不慢地说着,好像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戴承泽眼眶发红,萧怡面露悲色,只有丛林1号的人发出嗤笑。 “说得好听,凭什么……” “当然,如果你们有其他异议——”颜格捏了捏鼻梁,眸光冰冷地看向丛林1号的人,“我很乐意变更这个死亡顺序。” …… 11点59分。 醒狮堂猎场的所有参与者都集中在了院子里。 萧怡本来很紧张,但握起画笔时,心就静了下来,一边观察着狮子头另外一只眼睛的颜料层次,一边打着草稿,不一会儿,便胸有成竹。 一分钟后,东厢房是门吱嘎一声打开,赵老太太准时出现,在庭院里的人或打量或惊恐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缓缓迈入了醒狮堂。 与上次将笔直接塞在颜格手里不同,这一次她安静地站在萧怡背后,看着她一点点蘸彩上色,画出均匀完美的眼睛,甚至点上了一模一样的金箔。 某一刻,狮子头动了一下,大大的双眼眨动着,轻飘飘飞起,落在离得最近的颜格和萧怡头上,两个人迅速成为了最熟练的舞狮者。 这一次的狮子比昨晚仿佛多了某种灵性,它摇头摆尾,无论是俯卧还是摇头,双眼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赵老太太,甚至还缓缓靠近,像只大猫一样蹭起了赵老太太的掌心。 赵老太太的眼睛始终耷拉着没有睁开,任凭狮子来回蹭动。不一会儿,她慢慢退了出去,回到庭院正中央、梅花桩阵前那张太师椅上。 民国赵家的辉煌画面再次如涌潮一般降临,这一次无论是画面,还是声音都有了质的提升。 颜格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彻底代入了赵家的南狮,他感到自己也曾登临九重桩阵,也曾引得万人空巷……因此,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赵家后来的寥落。 “赵小姐,您也知道这时局……哪家有闲钱请舞狮班子。” “这就是民国时那个南狮赵家喔,怎么破落成这样啊。” “妈,你就别守着那狮子了,老院子连个暖气都没有,怎么住人啊。” “您说什么呢……现在哪儿还有人看狮子呀?” 后来的三十几年,醒狮堂里长大的最后一批年轻人奔往了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只剩下赵老太太一个人。 她有时也会打开时不时横着几排雪花点的老电视,看着电视台上联欢晚会的狮子,笑眯眯地吃着半凉的饺子,自言自语地摸着半成品的狮子头。 “佢哋舞得唔赖,可系都冇咱们家嘅好(他们舞地不赖,可是都没有咱们家的好)。” 可嗡嗡的大型工程车带着金钱和钢铁森林来了,它们来得毫无征兆又理所当然。 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的地产经理说了一堆赵老太太听不懂的话,便急急奔赴去了下一家。 邻居们唾沫横飞,带着满意的拆迁补偿离开了,只有赵老太太守着偌大的醒狮堂,看着巨大的机械臂日复一日地靠近。 第68页 她生病了,给孩子打电话时,听到孩子说这几天业务压力重下周一定回家看她,又改口说只是咳嗽,明天就好了。 放下电话后,她已经没了力气。 “真想再看一次醒狮啊……”她倚靠在伫立了百年之久的梅花桩阵边,慢慢地奔往向往了多年的长梦。 三天后,上门游说的地产经理发现了赵老太太已经冷透的遗体,她的孩子、远方亲戚、曾经的街坊邻居熙熙攘攘地奔赴过来,为她穿上最体面的寿衣,哭天喊地的声音震破屋瓦。 醒狮堂几十年没有过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是来看狮子的。 但狮子却在这一刻醒了。 ——客人来了,快起来看看呀,他们来看狮子了。 “它……” 腾挪间,颜格踩上第九节 梅花桩,声音艰涩道:“这只狮子,它变成活偶后,还不知道主人已经死了。” 作为一件死物不应该有的心脏搏动着低微的声音,那本不是任何一种语言,仅仅是一种意志,但却清晰地传达进了颜格耳中。 “伶王,赐予造物以生命的存在,请听到我的声音……” “我想拥有四肢,想满足她的愿望……” “我想……再为她,最后一次醒狮。” 第二十九章 醒狮(完) “台上唱戏台下听, 红白喜事必采青。当年锣鼓今何在,荒楼蔽草待点睛……” 在颜格踏上第九层梅花桩时,醒狮堂起了一丝变化, 枯朽的灯笼亮了起来,天水堂、东西耳房、厢房的门一扇扇打开,最后, 留在外面警戒的人明显听到了一声来自前院的、沉重木门打开的声音。 “这算是结束了吗?”戴承泽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没有结束。”黎好坏仰望着梅花桩上辗转腾挪的狮影, 道, “点睛只是过程,要完成‘醒狮’是要采青的。” 采青, 醒狮里最重要的环节, 寻常采青乃是需要一人引导,把“青”挂在高处, 舞狮者则会搭成人梯直立起来, 使用狮头去叼扯“青”。 而赵家的南狮有所不同, 在民国时这一环节被称为“双狮斗青”,需要有两头狮子互相在梅花桩上争斗夺取,因赵家的梅花桩要比寻常桩阵高出三尺,远远看去,两头狮子宛如凌空踱步, 飞身相斗,技艺精妙之处,难以文笔记述。 这在醒狮堂所有的挂画里都有所呈现,出于民俗学者的专业性,戴承泽马上想起这一节。 “赵家的采青叫‘双狮斗青’, 但现在只有我们一只狮子,要怎么才能完成呢?” 戴承泽话音刚落, 忽然一道阴影覆盖住了他的影子。 他抬起头,灰尘夹杂着石子和碎瓷皮儿扑簌簌掉了他一脸,突如其啦的莫大精神辐射下,他抱着头,看见一头雄赳赳的巨大身影,无声落在了桩阵前。 “是门口的瓷狮子!” 或是扛不住精神辐射,或是提前感知到了逼命的危机,所有人都在往后退,只有黎好坏还站在原地:“它们是醒狮堂的一部分,不可能不下场。” 旁边的曹智直接吓愣了,颤抖着手指指着突然出现的瓷狮子活偶:“我们……我们要和这个手工级的斗?!” “不是我们斗,是它要和赵老太太的狮子斗。”黎好坏凝视了半晌,对戴承泽道,“去把东厢里屋子角落的大鼓搬出来。” 戴承泽:“啊?有什么用?” “唢呐不合气氛了,换鼓。” 戴承泽不太明白,但黎好坏说要,他也没敢多异议,小心翼翼地从东厢房里转了一圈,拖出来一面臂宽的大鼓。 黎好坏扫了扫鼓面上的积尘,抛了抛鼓槌,随着两头狮子四目相对,便恰到好处地敲下斗狮鼓。 “咚!” 桩阵上的颜格猛地跳起躲过瓷狮子的一记爪击,随后头顶上的狮子高高扬起上半身,黑中透金的双目直直望向对面的瓷狮子。 陶瓷狮子直起身子时足有两米高,尖锐的牙齿反射着夜色的冷光,盘踞在木桩顶时,赤红的圆目渗出些许杀机。爪下力气之大,连木桩也隐约发出不支之声。 相形之下,颜格这边的狮子头看起来稍弱一些,几番观察、试探、尝试进踞,都险险被陶瓷狮子一爪子挠下梅花桩,很快便退到了第三矮的木桩上。 再退一步,便会跌落下去。 戴承泽抱着把扫帚,焦急地看着战况,但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入了迷。 自从踏上梅花桩后,那头陶瓷狮子给予的精神辐射便不那么重,它似乎认定了梅花桩另一侧的才是它的对手。 木桩窄小,陶瓷狮子的脚掌并不平稳,看样子几乎是快要掉下去,却总是能依靠其强大的力量强行稳住。 “……一次都不能中,被打中就完了。”颜格半是清醒地想着,将身体机能发挥到极致,疯狂地汲取狮子头所赋予的舞狮技巧。 但饶是如此,也难抵陶瓷狮子的强大,几次险险扑击下,颜格已经被逼到了第二节 梅花桩上,作为后半截的萧怡虽然没有正面对上陶瓷狮子,但她没有森甲等力量型的能力,跟在颜格身后,四肢颤抖不已,体力已经肉眼可见地趋近透支。 很快,她双脚一个踩空,将要摔下木桩的时候,忽然鼓点声大作,狮子头声威大振,凌空一个翻转,颜格猛然掀起狮子头,右脚上的胶鞋落下,露出血红的欲望舞鞋。 第69页 这一刻,欲望舞鞋狰狞的精神辐射全面释放,连带着颜格豁尽【森甲】的巨力,重重一脚踢在陶瓷狮子颈侧,只听咔嚓一声,欲望舞鞋水晶般的表面裂出了道道裂缝。 就是现在! 颜格借助舞鞋一瞬间挣脱了狮子头的控制,一下子把逐渐碎裂的欲望舞鞋拔了下去丢进天水堂的门里。 这边被欲望舞鞋孤品级的余威踢了个正着,让陶瓷狮子本就不稳的身形一下子踩了个空,翻倒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袁叔!动手!” 这时旁边丛林1号的袁叔攒足了全身的力气,趁机将一把斧头朝瓷狮子甩了过去。沉重的斧身在空中旋出几圈,准确无误地一斧子砍进陶瓷狮子的右眼里。 “好!”失声叫好过后,戴承泽愣了一下,竟发现自己看入了迷,连忙晃晃脑袋清醒过来,转头问停下敲鼓的黎好坏。 “我、我能做点什么?” 陶瓷狮子落地,黎好坏这边便点到为止,道:“不急,再等一下,差不多‘青’该现身了。” 那边曹智两人见一斧子击中陶瓷狮子,兴奋不已:“娜娜!石化它!” 今早已经差不多恢复神智的娜娜苍白着脸,被曹智推了一把,咬着牙对陶瓷狮子施放起了石化。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陶瓷狮子一爪子挠掉将额头劈出裂缝的斧头,晃了晃身子怒瞪过去,却正好对上娜娜的双眼,巨大的身躯顿时一僵,挣扎了几下,口中发出陶瓷尖齿摩擦的怪响。 越级以许德拉石化强控一尊手工级活偶,娜娜当时眼前一黑,半跪在地上喘着气:“我……坚持不了太久……” “不准放!我来!”曹智一脸狂喜,瞬间移动到狮子身后,举起自带的斧头就往红眼活偶的要害——双眼处砍下去。 “少爷!身后!”袁叔忽然大叫一声。 曹智浑身一僵,一股莫大的恐惧降临在周身,压得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团粘稠的蜡液埋在了井底,连呼吸也被封锁在了肺腔里。 他惊恐地看着身后一道威严的影子伴随着长刀在地上拖曳出的粗砺声音,下一刻,刀风贴着他的肩侧划过,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薄淡的黄铜光泽闪过,地上石化的陶瓷狮子微微一震,它狰狞的头颅便从梅花桩阵中间一路滚落到了赵老太太脚下。 ……双狮斗青,败者死。 “活、活偶之间也会自相残杀吗……”戴承泽此刻已经不由自主地坐在了地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呆呆地看着从天水堂里走出来的关公像。 “……它们是不能理解‘死亡’这个概念的,对他们来说,这只是简单的粉碎、拆解,是人类一直在对它们做的事。” 黎好坏低声轻喃了一句,低头看着缓缓失去光泽的陶瓷狮子头,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步上前,走到赵老太太面前。 “容我失礼,老太太。”他说完,一把将赵老太太的身躯扶起,然后伸手进她身上宽大的寿衣衣领后面,摸索了片刻之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 “怎么了?” “我就说怎么那么怪,死者的遗体从来不会自己动,除非有活偶附身。” 下一刻,只听一声细微的咔嚓响,黎好坏从赵老太太的寿衣里面拖出来一只几乎将他手指咬断的小陶瓷狮子。 这狮子浑身呈现出翡翠一般的深青色,眼睛却是赤红的,恶狠狠地咬住黎好坏的手指,喉咙里发出陶瓷摩擦的刺耳声音。 “你、你不疼吗?”看着黎好坏手上的血几乎从小狮子的嘴角流下来,戴承泽傻了。 “是挺凶的。”黎好坏空闲的手甩了甩,一点点掰开小狮子的嘴,抬头对梅花桩上的颜格道,“颜格,接着。” 青色的小狮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而梅花桩上,象征着赵家最后的舞狮,忽然从颜格和萧怡身上腾空飞起,一口叼住了飞来的小狮子。 它眼中黯淡的光明亮了起来,摇晃着身躯,兴冲冲地从梅花桩上下来,献宝似的凑到了瘫倒在圈椅里的赵老太太身边。 赵老太太低垂着头,皮肤青灰,身躯僵冷,失去了活偶的支撑,她仍是回到了死者本该有的样子。 但狮子不明白,它仍是围在她身边,时不时地用毛茸茸的头颅去拱一拱她的手。 ——你看呀,这是醒狮,是你最喜欢的了。 一阵熟悉的扑簌簌声传来,醒狮堂里的众人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纷纷抬起头来,夜空上的雾气不规则地涌动,乌鸦如夜幕化身一般飞落下来,落入了醒狮堂里。 它们之中的一半飞到了后院将丛林1号的那个牺牲的男人叼抓起来带走,另一半停驻在屋檐、瓦片上,血红的双眼安静地看着院子中央的赵老太太。 它们想带走她。 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狮子猛一转头,俯下身子,双目赤红地看向乌鸦们,做出准备扑咬的姿势。 “这是结束了吗?”戴承泽颤巍巍地问道。 “乌鸦来了,是真的结束了。”曹智连滚带爬地从桩阵另一头的关公像前逃过来,大口喘着气道,“你们怎么不走?” “因为它还不愿意收下请柬。”轻轻的落地声传来,颜格扶着累得像条狗一样的萧怡下了梅花桩,捋了一把汗湿的发梢,拿出自己已经发皱的请柬,凑到狮子头前,它却不愿意收下,仍是固执地守着赵老太太。 第70页 “赵老太太还在这里,它还有心愿没完成。” 曹智一听,理所当然道:“那让乌鸦把这老婆子带走不就好了?” 在这座城市里,被乌鸦带走的尸体都会被处理掉,按照活偶的方式,没有人类冗余的仪式,全部粉碎……或者拆解。 曹智说完,就已经准备动手把赵老太太丢给那些乌鸦,但刚碰到赵老太太时,后脑就被冰冷的金属抵上了。 “你动她试试,我会让你先坐上乌鸦航班。”颜格冷冽的声音传过来。 曹智恶狠狠道:“你他妈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不处理这老婆子我们怎么离开猎场?!” 静默间,黎好坏走过去,半跪下身子,在赵老太太身边看着她低声哼唱起了一段小调。 “台上唱戏台下听,红白喜事必采青……旧时锣鼓今仍在……荒楼醒狮已点睛……” 悠远清亮的歌声缓缓停下,赵老太太却睁开干涸的双眼,缓缓坐直了身子,抬起手缓缓地抚摸着狮子毛茸茸的头颅,张开口,却是黎好坏在旁边毫无违和地模仿起了赵老太太苍老的声音。 “呢个系……我见过嘅最好嘅醒狮(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醒狮)。”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刚到家更新晚了,车在路上抛锚了。 旅行假期结束,回来继续存点稿搞 …… 黎好坏的资料我还没有说过,前文已经差不多交代了背景,虽然还不是很完全。 【当前可公开情报】 黎鸦(自称黎好坏) 现实职业:演奏家,大家都听过他的歌但是总是化得妈不认的油漆妆出镜以至于大众不太眼熟的巨星。 自己本来就会的技能:1.全乐器精通,不精通的可以现场学习 2.完美拟声(可以模仿自己听过的所有人的声调) 注: 不说真名是有原因的,他的能力也并不是赶尸术,后文会一一带出。 pps.颜格非常尊敬慈祥的老人(尤其是老奶奶),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虐打老人,他会把人往死里打。 第三十章 M82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所有人身上的请柬飞了出来, 而令人意外的是,赵老太太的寿衣衣兜里也缓缓飘出了一张来自卢卡的请柬,聚成一团绿光, 缓缓融入狮子血红的双眼里。 渐渐地,狮子的红眼逐渐减淡,随着另一只眼的颜色衰退, 它又回到了死物的状态。天水堂前静静站立的关公像动了, 一步一步走过来, 众人不由得随之远离。 关公像凤眸闭合,提起地上的狮子, 如果之前的夜晚一样, 回到了天水堂里,合上了老旧的木门。 “原来, 缺失的第九个人, 就是赵老太太。” “可惜。”黎好坏低声自语, “如果这狮子再觉醒得早一些,这位老太太没准会和这座城市同化,甚至回到她年轻的时候。” 这句话低若未闻,而颜格注意到乌鸦们抖了抖翅膀,双目眨动间, 血红的双眼竟然变成了温和的青色,它们纷纷飞落在赵老太太四周,一点也不粗暴,用爪子或身体顶起她坐着的椅子,缓缓升空。 这明显与之前那种凶残的态度不同, 颜格上前几步,又停下来, 回头问黎好坏:“它们要把赵老太太带去哪里?” “它们会回去卢卡那里,带走安葬,或者带去她想回去的时代。”黎好坏道。 “时代?”颜格向黎好坏确认了一下。 后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颜格带着迷惑的表情试图理解了一下这个词,勉强组织着语言不确定道:“你一直在说的这个‘卢卡’是……类似于时空管理局的那种……可以随便安排人穿越时空?” “不是穿越,是‘回归’,这就涉及到一些平行空间的说法了,比如——”黎好坏竖起食指想解释一下,却想起自己的手指头快断掉了,鲜血淋漓的手掌理所当然地伸到颜格面前。 “?” 颜格还在等他的后文,见他忽然不说话了,迟疑了两秒,伸出手跟他啪地击了一下掌。 颜格:“掌击过了,你干得漂亮,继续讲。” 黎好坏:“……” 黎好坏:“我以后和你慢慢讲,你舞鞋呢?” 颜格从天水堂附近找了找,发现欲望舞鞋刚才没扔进去,仅仅是卡在门匾上了,取下来之后意外地发现这舞鞋失去了血色,变得晶莹剔透,如果不是鞋面上还残留有些许裂痕,他还以为这是一只新鞋。 “看来它剩下的力量耗尽了,只要不沾血,就还是个死物,收着吧,没准以后有用。” 黎好坏看过之后,又瞥了一眼颜格踩在地面上的裸足,回头问萧怡,“小姨,你带袜子了吗?” 此时丛林1号那三人已经忙不迭地离开了醒狮堂,萧怡抱着梅花桩眼神涣散地喘着气,戴承泽正在一边给她扇风。 “妈耶……手工级的精神辐射,真不是盖的……”萧怡嘶哑着嗓子,一句话未说完,听到黎好坏的呼唤,就猛咳了起来,稳住呼吸后没好气答道—— “袜子有,你要大腿袜还是黑丝袜?” 黎好坏知道萧怡装备丰富,没想到这么丰富,遂如实反馈给颜格:“你喜欢上述哪种?” 颜格:“……” 黎好坏:“顺带一提,我都喜欢。” 第71页 “不劳您费心,我光着就好。” 颜格说完,就朝醒狮堂门口走去。 黎好坏擦了擦茶色的墨镜片,架回到脸上,自言自语道—— “那可太刺激了。” 颜格倒是没太注意其他的,他依靠着孤品级活偶所有物带来的精神辐射,勉强和手工级打了个五五开,虽然没有像萧怡那样直接脱力瘫倒,但实际上四肢酸麻,仿佛刚参加完全程马拉松一样,每呼吸一次肺腔里都在发疼。 ——至少欲望舞鞋摆脱了,现在可以不用绷着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无论用什么乐器,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产生某种效果吗? 摸着兜里缩回到巴掌大的欲望舞鞋,此时它安静得宛如博物馆陈列窗里的展示品,一点也感受不到之前那种血腥张狂的气势。 他又握了握拳头,发现自己的【森甲】等力量大概增加了五分之一左右,现在应该可以完全压制住丛林1号那位以力量见长的袁叔。 不过,现在他没力气了,只想一觉睡到明天晚上…… 轻轻打了个呵欠,颜格闭着眼睛慢慢走到醒狮堂门口,脸上的神情放松了少许。 “我休息到中午就会去中央公园收取上一个猎场的报酬,你们去哪里?” 萧怡被搀扶着坐在门槛上,哔哔叨叨地开始虚空点菜。 “……我不管,今天我什么都不干,等我这一觉睡醒我就去打劫火锅店,清油番茄三鲜菌汤下四锅,吃它一整天……” 颜格顿了顿,主动说道:“我知道东北边的长葛街附近有一家‘洪油记火锅’,算是慈陵的老字号了。如果晚上没什么事的话,要不要约在那里见?我们聊一聊。” 经过这番猎场,戴承泽对他的印象极佳,忙不迭地点头,重重跟颜格握了握手:“要不是你在,我可能早就死在这里了,大恩不言谢,如果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要客气!” 嗯……会用得上的,如果能替我去唱rap就更好了。 颜格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容,刚一走出醒狮堂的大门,忽然脚步一顿,皱眉看着醒狮堂前两个空荡荡的石墩子。 “怎么了?” “刚刚丛林1号的人呢?” “走了吧。” “他们走这么快?” 确实,丛林1号的三人出去之后直接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异样,只有一股奇怪的不安感萦绕在身边。 “那我们就先找地方休息了哦。”萧怡哈欠连天地说了一声,指着路边的三轮车,“戴老师你能不能带我一截子,我记得附近的楼盘有个样板间……” 他们的声音远去,颜格这才回过头,隔着一个门槛对黎好坏说:“你呢?” 黎好坏扶了扶墨镜镜,徐徐道:“我以为你会单独约我的。” 颜格:“我不会。” 黎好坏发出一声轻轻的疑问音:“理由是?” 颜格坦白道:“因为我感觉你很危险,可能会带我做一些疯狂的事情,而我只是个找孩子的求生者。” “啊……”黎好坏的声调塌下来,略有失望,“那我们之前的约好的一起勇闯天涯——” “是条件交换。”颜格坚定道。 黎好坏顺嘴向他确认道:“所以约定结束之后你就不是我的了?” 颜格微微后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说道:“……迄今为止,我们之间的配合还算愉快,希望你不要逼我成为一个失信人员。” 黎好坏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找他们开火锅会议,应该是想组成自由探索队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意图,颜格没有否认。 黎好坏微微前倾,进而道:“那你为什么不邀请我呢?” “我不觉得我什么可以吸引你的条件。”颜格怎么想就怎么答。 一个被各大A级组织通缉的、恐怖如斯的人,长得又不像个天使投资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理由就入伙? 黎好坏又无奈地笑了笑:“你的口气像个金融家。不过非要从投资的角度上强行找一个理由的话,你只是还没有发现你的价值而已。” “为什么?” “这个课题我以后会在合适的地方解释,关于这一次猎场,我先告诉你一项禁忌,你哪怕最后会死在这里都要记好。” 颜格一怔,认真地看向他。 黎好坏瞥了一眼屋檐的位置,道: “要记得,凡造物必有灵,你绝对、绝对不可以真心诚意地向任何活偶说你喜欢、或你爱它。” “为什么?” 黎好坏的神色沉静下来,近乎庄重地说道: “因为所有被许诺的爱都会得到回应,或许对于人类而言,明天就会遗忘,但活偶会信守下去,直至它们粉身碎骨。” ——为什么? 颜格还没有得到回复,冷不丁地,黎好坏伸手推了他一把,让他猛退几步远离了醒狮堂的大门。 “黎——”剩下的字还卡在喉咙口,颜格瞳孔一缩,一头叼着曹智尸体的陶瓷母狮子凶悍地从屋顶扑下来。 它好似因为失去了配偶,眼里闪烁着怨恨的红光,甩开曹智已经失去了声息的身体,一口咬向黎好坏。 下一刻,醒狮堂的大门砰一声关上,将所有动静隔绝在里面。 第72页 “黎好坏?!黎好坏!” 颜格拍着门叫了两声,扭头往稍矮的院墙那边跑过去,由于实在没有余力发动瞬移,只能凭借着矫健的身手抠紧了凹凸不平的墙壁往上爬。 但他刚一扒上屋檐,一头小小的青绿色陶瓷狮子就踩上了他的手背。 毫不犹豫地,它张口就朝着颜格的脖子咬上去。 好快! 手工级的活偶不会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小狮子尖锐的牙齿瞬间陷入颜格脖颈上的皮肤里,要不是颜格一把拽住它后半截身体甩出去,当场就没了。 “啧。” 小狮子躬身准备再一次扑击,颜格只能捂着喉咙跳下来,就地一个翻滚避开它的扑咬。 狮子虽小,可速度飞快,立马从墙上跳下来朝颜格脸上抓挠过去。 就在颜格考虑是不是要拿出兜里的欲望舞鞋滴血认鞋,再穿它一个星期来摆脱活偶的纠缠时,巷尾传来了一阵阵摩托车的汽缸轰鸣声。 前照灯的白光照过来不到三秒,一阵低哑的、带着些许外国口音的女声传过来。 “前面的小哥,低头。” “砰”一声死神般的枪响,当着颜格面前,一枚子弹从狮子的左眼精准地穿过,从右眼穿出。 前后不超过十秒,颜格反应过来的时候,活偶已经变成了一具死物。 炽白的灯光里,一个身段高挑,穿着皮衣的短发女人将一把短狙从膝盖上拿下来插回战术腿袋里,问身后的人说了两句。 接着,一个穿着迷彩服、打扮得像是雇佣兵一样的外国面孔走过来,将喉咙受伤的颜格一把拎起来扛起来放到摩托车上,用生涩的汉语对其他人道—— “M82清场,这一次围猎五岳真人庙,再找找看有什么其他的幸存者,无关人士全都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恢复文案(c6k6.com)说明中下午15:00的更新时间~ 如果我以后有存稿了这个时间会再公告调整QwQ 第三十一章 公共猎场 “……这一片老街今晚很危险, 你就在这里和其他人待好,等天亮后再出去。” 颜格被那壮汉用摩托车带去了一个二楼的小诊所里,本来以为他们来者不善, 但进门之后发现其实不然。 小诊所里约有十来个人,还包括哄孩子睡着的妇女,有的人还泡着方便面, 听他们交谈, 不太像害怕的样子。 M82, 听到他们报出这个名号之后,本来有为黎好坏求援想法的颜格就果断闭了嘴。 他们和象谷一样, 都在抓黎好坏。 而且仔细回忆了一下, 黎好坏推开他的动作在陶瓷狮子跳下来之前,神态平静, 不像是毫无准备的样子。 颜格打亮了手机, 看了看表, 2点50,离晚上约火锅的时间还很久,便找了个沙发半靠着闭上眼。 睡到了天亮后,大约是因为被塞进小诊所的人更多了,那些人便索性闲聊起来。 颜格半梦半醒间, 转过头露出被压得微红的耳尖,听着那些人的交谈声。 “……M82这么大阵仗,是想开辟新区域吧?我记得他们和象谷的地盘越来越近了。” “被带过来的时候听说这次是他们的会长带着二队的人,打算去围猎五岳真人庙里的仙人像……他们说,那仙人像的等级在孤品左右。” “不好意思哈, 我新来没一个星期,你们说的这个孤品级的活偶啊, 打了它有什么用呀?” “这都不知道吗?杀一个孤品级活偶,就能控制它的地盘了啊!” 颜格倏然睁开眼,转眸望向说话的人。 那人眉飞色舞道:“我们现在待的安全区有三种,一种是有小孩在的地方,因为保护他们的青眼活偶很多,所以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第二种,是那种……我们叫彻底通关的猎场,不是待在那儿混过的那种啊,是把请柬送到目标活偶手上的那种。这样的猎场通关后就像被净化了一样,只有无害的青眼活偶居住。” “但是以上两种,聚集的人太多了之后还是会吸引来红眼活偶,并不绝对安全。 “而第三种孤品级活偶所拥有的区域就不一样了,活偶死后,这个区域是否封闭、是否开放、全部由杀死活偶的人决定,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刚来的人还没什么感觉,旁边有经验的、每周都游离在生死边缘的人无不露出羡慕的表情。 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绝对安全的庇护所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人们最渴望的。 “可惜现在能挑战孤品级活偶的人寥寥无几,也只有A级的组织才有这个实力。” 这时,聊得兴起的男人们身后传出一个有些害羞的声音。 “那大哥们,慈陵现在……就没有人挑战过爱丽丝公主,或者卢卡吗?” 男人们回头,见是个抱着膝盖、脸上带着些许青涩笑容的男生,表情十分乖巧,看着就像刚踏入社会不久,还带着些许露水的祖国花朵。 有年纪比较大的中年感慨了一下,自己儿子也有这么大了,便慈爱道:“小伙子,你新来的吧?” 颜格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们新人可能不晓得,以前慈陵整个南区是有四个组织的,其中三个都是黑-道,其中有两个叫什么救世会、铁虎帮的,地盘大得很,手底下五百多号人,他们的会长气势汹汹地带着十几个第二乐章的人组成的联军,想在周六的游-行里截杀爱丽丝公主。” 第73页 “然后呢?” “爱丽丝公主都没出现,是她车上的那副油画动的手,两个组织加起来三百多个人,一夜间全死光了啊。” 孤品级只是一个人类主观上的分级,用来警示普通人不要想打它们的主意,但没有详细说明孤品和孤品之间的实力差距在哪儿。 显然,M82今天围猎的五岳真人庙里的仙人像,并不是爱丽丝公主那个等级的。 饶是如此,人们还是倒吸一口冷气,对活偶的畏惧上升了一个层次。 而颜格收起演技,摸了摸兜里死气沉沉的舞鞋,心想: ……欲望舞鞋该不会是爱丽丝公主手底下最菜的吧?还是因为它只是个部件,本来就没那么强? 他又问道:“那卢卡呢?” 男人们都转头看他,有人笑他天真:“虽然偶尔有少部分倒霉蛋收到他的请柬,但确实没人见过,可能他的消息只在那些个大佬里面流通吧,咱们普通人就别想啦。” 这时候窗户外面摩托车的声音嗡嗡传来,下来几个穿着迷彩服的M82队员,他们仿佛训练有素,在后面跟来的三辆车上分别抬下来几个血葫芦一样的重伤人员。 他们迅速将伤员抬进诊所的急救床上,早就有人准备好了技能开始救治。半个小时后,有人蹬蹬蹬地上楼,焦急道:“有A型血的吗?能不能出来捐点血,有报酬!” 楼上避难的人互相看了看,有些犹豫,颜格第一个站起来,挽起袖子道:“我就是A型血,你们要抽多少?” 那人长舒一口气:“谢谢,800cc就够了!” 相对于三教九流的人员众多、管理混乱的“象谷”而言,M82的名声较好一些,没有什么抢掠压榨新人的传闻,唯一容易令人失望的就是门槛太高,以清除慈陵所有的活偶、回到现实社会为目标,并不会大批量地庇护民众。 颜格被抽完血后,没有用【匠人的血肉】将创口愈合,而是用消毒棉签捂着创口,坐在一边观察M82的人忙活。 不一会儿,他们的队员脱离了危险,有人脸上顿时放松下来,两个管理模样的人用英语交谈起来—— “这次伤亡怎么样?” “公共猎场本来就很难,我们这一组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十四个,查理和徐没能出来,就看狄安娜能不能狙掉那个仙人像了。” “上帝保佑他们……” The public hunt-ground……公共猎场? 颜格安静地旁听着,不一会儿,刚才叫献血的壮汉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啤酒:“小伙子谢谢你啊,我战友捡回一条命。” 颜格接过啤酒,客套了两句,当那壮汉主动问起他想要什么报酬时,颜格便提出了自己其实是想找孩子,希望他们结束之后能送他去慈陵中-央公园。 “找孩子?”壮汉并没有直接答应,想了想,找旁边人要来了一台平板电脑,一边划拉着一边道,“别的委托我不晓得,但找孩子这个我倒是有点线索。我们前几天收到了一组西环路游乐场的录像,有辆活偶开的儿童公交,带着一车小孩进入了游乐场。” 他展示出来几张截图——那是一台橙色的校车,开车的是一个巨大的兔子玩偶,每一个窗户口都有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划到倒数几张图时,颜格眯起眼将截图放大再放大,车尾的地方,有个小女孩跪在座椅上看着后车窗,而她背上正背着一款印着孙悟空的书包。 这就是顾鲤鲤最后穿的衣服! 颜格确定了之后,出于谨慎还是问道:“这应该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这么多小孩,难道没有组织去接收吗?” “所有的队伍都想去接收,但是这个游乐场吧……”壮汉挠了挠头道,“游乐场的大门你看到了吗?那是一个水母样的大门,这个门听说当时造价不菲,全部用贝壳手工制作,所以……它现在是个活偶。”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进去?” “嗯,它的入口不在那里,在——”壮汉在平板电脑上调出来一张慈陵地图,指着游乐场前面隔着一座城堡的会展中心,“在这个公共猎场里面,有一个和游乐场一样的‘大门’,我们的探索者往那扇门里丢了个纸飞机,等出来的时候去隔壁的游乐场一看,纸飞机就躺在大门里面。” 也就是说,游乐场正经的大门并不是真实的门,门其实是开在会展中心里的。 这是什么鬼能力? “最可怕的是,这个会展中心还在举办漫展。”壮汉警示道,“你要面对一整个漫展的活偶,还要闯任意门,单人根本不可能完成。” 颜格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方法。 硬闯可能不行,或者等时间倒流,等到会展中心倒流到不开漫展的时间? 不,一定已经有人去闯过了,否则不会有这份情报,而被人影响过的地方不受时间倒流的影响,这个漫展大概率不管多久都会一直存在。 大概看出了颜格的纠结,壮汉道:“你不用那么急,如果你这周猎场能在周五前结束的话,M82会组织一个队伍去探索这个公共猎场,你可以报名随队,在外面等着。” 颜格:“贵组可以接受外部人员随队吗?” 壮汉:“我知道你心急,但很抱歉,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规矩,你这样的个学生娃儿,就别——” 颜格伸出手,手臂上抽血的创口一瞬间长好,定定道:“我有技能,第一乐章,全部都有。” 第74页 …… 入夜,长葛街,洪油记火锅店。 萧怡和戴承泽到的时候,远远便闻到了火锅店的香味,跨进来之后发现颜格已经挽着袖子准备好了各种汤底的火锅。 “哇,这么多菜!有炸豆腐皮和虾滑吗?” “虾滑有,豆腐皮没有,就现炸了一盘。” 萧怡开开心心地端着盘子,穿花蝴蝶一样,当滚烫的、还带着一丝香酥口感的炸豆腐皮蘸着醇厚的蒜泥酱碟融化在口中的时候,整个人就都酥软了下来。 “小颜,”戴承泽被食物安危了不安的心,敞开心扉道,“你既然说聊,一定有什么想法,不如说来听听。” 颜格喝了一口啤酒,一边往热腾腾的锅里下牛肉卷一边道:“相信之前的猎场你们也感觉到了,互相不信任的队友很容易提高死亡率,这也是为什么慈陵有那么多自由探索小队的原因,抱团既是求生,也是为寻求一个合理的配合。” 萧怡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口齿不清道:“嗯嗯,就相当于创业公司成立,咱们当个主创。你看,小颜,能打,戴老师,有文化,我……” 戴承泽碰了碰她的杯子:“你能画画,四舍五入就是艺术家,没有你我们现在都是关二爷的刀下亡魂,敬你一杯。” 萧怡咽下食物,一口闷了红酒,开玩笑道:“这要是放在现实,就还缺个冤大头天使投资人。” ……你们说的冤大头天使投资人还在路上,等他对付完母狮子可能就到位了。 颜格深吁了一口气,正色道:“那,作为队伍成立后的第一个项目,我们可以跟着M82挑战一个公共猎场。” “公共猎场?”萧怡吃得噎了一下,锤着胸口道,“就是那种超大型的、由A级组织牵头,其他自由探索队跟着捡漏的公共猎场?” 颜格点点头:“我已经和M82沟通过,可以接受我们作为C级新探索队伍随队,漫展里包括第一乐章所有种类的活偶。 “你是说——” “目标有两个,一是我私人想找亲人,二是为你们收集剩下的技能,为进阶第二乐章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欲望舞鞋:你把我干碎~你让我流泪,你犯了所有罪~还说我是最菜的…… …… 姨姨最喜欢炸豆腐皮下火锅了呢(吱溜 第三十二章 C级 天色由深黑转入深蓝时, 老城区的五岳真人庙里发出接连不断的爆裂响动。 远远望去,五种不同颜色的烟雾缭绕于庙中,不时有人呛咳着吐出大量混合着细碎瓷片的血跌跌撞撞地逃出来。 “……不行, 没开第二乐章的别进了!全都撤!走远点!” “孤品级就这么难打吗?!会长也压不住?” 逃命间,五色粉尘从真人庙里如沙尘暴一样冲出来,即将覆盖整个街区的时候, 忽然附近的老院子里传出一阵激昂的鼓点。 宛如古时的战鼓一样, 急促地传遍半条老街, 真人庙里隐约的一尊活偶影子为之一滞,稍稍在烟尘里露出了一点形迹。 也就是那么一秒不到的时间, 一声枪响打断了一切声音。 不断下沉、失去光彩的五色烟尘里, 一个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子女性扛着一把狙击枪从烟雾里慢慢走出来,剥了根糖咬在嘴里, 望向从醒狮堂里走出来的黎好坏。 “……如果是昨天见到你, 我现在就应该给你一枪。”她的对汉语很熟悉, 只是口音上还带着一点外国特色。 “早啊,Diana.” 高个子的女人有着混血儿的深刻五官,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打量了黎好坏两眼,笃定道:“上周你受伤不轻啊, 心脏被抽走了吧?” 黎好坏活动了一下脖颈,无所谓道:“在长了,下周就长好了。我不想跟你打,让我回去补个觉怎么样?” “怪物。”狄安娜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发热的狙击口,道, “我们要和象谷抢新的据点了,那地方很重要。在这之前, 我们两边大概都没工夫管你。” 黎好坏:“哦是吗,那祝愿你们之间的战争打得久一些。” “今天是周二吧?”狄安娜心里数了一下日期,挑眉道,“你以前有这么勤快吗,周一就出来玩猎场?” “这事说来话长,得从红死之王的那个部件说起……”黎好坏懒洋洋地把欲望舞鞋的事交代了一遍。 狄安娜听了,长吁一口气:“还能引发欲望?ho……好在倒霉的是你,要是我一定当场就完了,毕竟你们中国女孩个个看上去都很可爱,小小软软的,感觉怎么捏都——” 黎好坏:“穿条裤子吧姐姐,人可以色皮但不能下-流——至少不能被人发现下-流。” “I don\039;t care.”狄安娜瞥了一眼远处正在收拾残局的五岳真人庙,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建议道,“再说了,如果真的遇到一个一见钟情的人,你难道只想和对方谈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吗?” 黎好坏思索了不到两秒,诚实道:“言之有理,我选择下-流。” 两位下-流界的先驱初步达成了共识,狄安娜话梢一转,道:“好了套交情的部分揭过,简单来说,作为现在没有趁你病要你命的报酬,我希望你帮我一次。” 黎好坏歪过头回忆了一下,道:“为了你那个成为‘迷失者’的里奥叔叔?” 第75页 狄安娜点了点头,道:“周五我会召集一次公共猎场的围剿,这次猎场结束后,我们大约会有五个左右的完善了第一乐章的志愿者。整个慈陵市只有你有虏获活偶心声的能力,希望你能帮他们去挑战第二乐章——‘救赎’我叔叔。” “你还没放弃啊。” “如果不是你卡我们所有人进阶,我就自己去了。” 黎好坏揉着脖子道:“我已经解释过了,卡你们第三乐章不是因为什么恶趣味,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越强,那两个孤品就越难打。” “比起这些废话,你不如说说三阶是什么感觉?演奏家。” 黎好坏抬起手,虚虚做了一个拉小提琴的动作。 他的手里分明没有小提琴,但下一刻,宛如情妇的肠子一样的提琴声却骤然在指间响起,尖锐地划过耳膜。 “我感觉,我变成了一个叫演奏家的……活偶。”他说。 …… “士力架、矿泉水……” “医疗急救不需要太多,纱布和酒精避免破伤风……” “军刺、消防斧、尼龙绳、还有……枪。” 冰冷的金属色手-枪缓缓举起,枪口对着窗外雾蒙蒙的城市,咔哒一声扣动了扳机。 撞针击空,轻微的后坐力从掌心传至平举的手臂。颜格将□□放下来,把桌子上剩余的子弹一颗颗装进枪膛里。 将装备分门别类地装进工装裤各个口袋里,颜格把脱了一半的工装袖子捞起来,刚穿了一只手臂,口袋里的欲望舞鞋就掉了出来。 对了,还有这个。 这只舞鞋应该还没有彻底“死去”,大概就像是沙漠玫瑰这种植物一样,给它鲜血,它还是会“活”过来。 颜格考虑了一下还是带上了它,如果情况紧急,再遇到什么会附身的活偶,就让舞鞋顶上去。 准备完毕,颜格收拾了一下按照约定去了附近的公交站牌等M82的车来接。 大约到了快五点的时候,一辆黑色的七座商务车开了过来,抬头一看,司机是个熟人。 “哟,小哥,又见面了哈。”M82的联络员,木匠老邱朝他招了招手,他的木头鹦鹉“小眼儿”扑腾着跳到车窗边,跟着一起拍打翅膀。 颜格上了车,看了看空荡荡的后座,道:“我的朋友呢?” “他们跟上一辆大巴走了,今天轮到我休息,就来帮帮忙。” 颜格坐下来后,鹦鹉小眼儿就卧在老邱的座椅边,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看。 颜格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掰了一点儿递过去,小眼儿一口叼住,蹦回到老邱肩膀上想给他吃。 “青眼活偶都这么温和的吗?”颜格有些好奇地问。 老邱乐呵呵地说道:“比那宠物还通人性哩。” ——所有被许诺的爱都会得到回应,或许人类明天就会以往,但活偶会信守下去,直至它们粉身碎骨。 颜格忽然想到这句话,向老邱问道:“您来这儿多久了?” “也不太久,两个多月了。” 颜格:“那小眼儿陪伴您之后,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啊哈?”老邱笑眯眯道,“没什么呀,就挺开心的,我今年得了头风,在家的时候那几天犯起来药片是成把吃,来了之后反而越来越健朗了。” “您不想您家里人吗?”颜格随口问道。 老邱一愣,猛地一刹车,差点没撞到车前面一只过路的玩具活偶。 他顿了顿,笑笑道:“你不说,我都快忘记我儿子长什么样了。” “……” 颜格慢慢地靠进后座的座椅里,看着鹦鹉小眼儿的眼神变了。 “闲话就不多说了,这是会展中心的平面图,你收好。我跟你说说这个公共猎场的事,比较乱,你得记好……” 公共猎场,顾名思义,是存在活偶的、可以让人随便进入狩猎活偶的场所。 就像是一座房子受到了白蚁的侵扰,要想彻底消灭白蚁,就要先找到蚁巢一样,它就是这样的存在。 消灭了一处公共猎场,就表示这个区域的安全系数会大大提升。 普通的自由探索队不敢直接接触公共猎场,只有A级组织开始号召之后,才会群起响应。 人多力量大,在哪里都适用。 “……会计说这次参与公共猎场的大概有200人左右,由3位我们这边的三个队长坐镇,象谷也派了个据说刚开了第二乐章的老头带人过来,加上个一个外部的B级自由探索队,一共……五位第二乐章的强者,阵容可以说很强大了。” 说着,老邱又有些担心:“因为你献血救了我们的队员,老刘才担保让你们跟着,进去之后什么都别说,跟着我们的人走。因为会展中心楼上几乎是封闭的,没有窗户,你们尽量别去三楼,跟着打打小活偶就行了,命重要嘛,不寒碜。” 颜格道了谢,仔细查看手里的会展中心地图。 地图是个大拉页,封皮上印着大眼睛的萝莉,猎场活偶化的时候这里还在举办一场叫做“燃次元joy”的漫展,先探索这里的人就索性把宣传册带出来作为了地图。 颜格想起当时接顾鲤鲤回家的时候,确实看到过街上有coser,低头草草地翻了翻—— 展区分三楼,规模十分庞大。 一楼是cosplay表演、vr体验、新品游戏发布、汉服走秀,休息和餐饮区; 第76页 二楼是作者画师签售处、同人本摊位、周边饰品; 三楼是二次元收藏品,此次据说展出的精品手办、高达模型、各类BJD娃共计……三千件。 看着三楼宣传册上五米高的初号机,颜格头皮发麻。 “说起来,小萧对这片儿不是很熟吗,她以前说过来慈陵就是顺便参加什么漫展的。就是不晓得为啥刚才上车的时候不情不愿的……” 颜格又仔细看了看二楼宣传册关于作者画师签售会的消息,在一堆花里胡哨的照片里,看到了萧怡的脸。 旁边用可爱的小字标注:再世菩萨、皇图大手琉璃萧太太也出现在了签售会,宝藏本子《侍儿扶起娇无力》限量发售,姐妹们冲鸭! …… 五点五十。 会展中心前,几十辆车载着两百多号人聚集在广场上。 “C级,胆子挺大啊?” 像此类大型公共猎场活动,为避免人员走散,或者混淆队伍,各组织和探索队会戴着袖标行动。 其中默认的规矩是: A级袖标为红色, B级袖标为蓝色, C级袖标为绿色。 这一次参加猎场的组织里,不是M82就是象谷,即便有外部的,也是实力强劲的B级探索队。 于是,在一片红红蓝蓝的海洋里,萧怡和戴承泽戴着的青草绿袖标就十分打眼。 连个名字都没有在中-央公园登记的C级创业公司,连袖标上的logo都是萧怡用马克笔现场随手画的,属实自由过了火。 “听他们说,二楼都是些飞书,我带了很多火折子,可以去二楼。” 或许是之前颜格的人性光辉给他带来了不少信心,经过两天休养,尤其是在这么个大团队里行动,戴承泽也就不那么慌了,精神饱满地准备加入猎场。 “呃……”萧怡捏着地图,努力把二楼的宣传页折紧,有点心虚地小声道,“我、我就不去了,在一楼转转就好。” 戴承泽:“为什么呀,二楼不是机会更多吗?” 萧怡:“主要是,有、有一点个人原因。” 她声音越说越小,此时,忽然一个诧异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是你?!” 戴承泽一望,顿时露出了惊惧的表情:“是……丛林1号的那个……” 萧怡转头望去,愕然发现一群带着蓝色B级袖标的人里,之前的袁叔就站在那里。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惊惧地看了一眼身后,一个穿着唐装、头发花白的高大中年人,低头同他说了些什么。 顿时,一股冷漠中透着些许阴毒的视线投射过来。 那唐装中年人大步从人群中走过来,每走一步,就有一股精神辐射节节攀升,压得周围人喘不过气来,人群纷纷让开。 “丛林1号的老大曹鹰,谁惹着他了?” 曹鹰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怡二人,鹰隼般的视线在他们手臂上的袖标扫过,冷冷道: “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两人一阵头晕,耳鸣不断,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萧怡身后的包里取出一面袖标戴在臂上,不闪不避地站到了曹鹰面前。 “我是队长,有事问我。” 第三十三章 疯狂的漫展(一) “我是队长, 有事找我。” 曹鹰冷漠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不难看出对方年纪不大,生得十分俊俏秀致,身姿挺拔, 不卑不亢,面对他时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如果还是这现实世界里,他倒是会夸赞几句, 不过现在…… “老爷, 就是他。”背后的袁叔面无表情地说道。 曹鹰冷冷道:“我儿子曹智, 你应该认识。说说,怎么回事?” 曹智死了, 多半是死了。 颜格还记得醒狮堂最后一眼, 那头复仇的陶瓷母狮子叼着曹智的尸体出现,扑下来咬向黎好坏, 再之后他就被M82的人带走, 后续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作为保镖保护不力, 显然袁叔曹智的死推到了他头上。 颜格静静地看着那袁叔愤恨中带着一丝心虚的表情——因为不想承担责任,将添油加醋当成事实并自我催眠,这种心理十分常见。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的逻辑是:因为我斗赢了公狮子,使得母狮子被激怒, 继而杀死了你儿子,所以这条人命必须由我负责?”颜格道。 “难道不应该吗?”曹鹰双眼圆睁,一股精神辐射如海浪一样集中倾压在颜格头上。 嗡—— 耳鸣声大作,颜格微微皱了一下眉,迅速将多余的情绪收起, 整个人冷静到冰点。 这就是人类的精神辐射?很强,不过, 没有欲望舞鞋和陶瓷狮子强。 “……还有我!”萧怡双手抓着头皮,咬牙坚持着站起来,“我和他只是尽到了解谜的本分,你儿子明明是从中受益,如果不是我们,他当时根本就没办法活着出猎场!” “那又怎么样!”曹鹰厉声道,双拳握紧,发出格啪格啪的响声,“区区一个C级,我碾死你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 意料之中的不讲理,颜格也失去了辩解的耐心,就在此时,有人用【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突然闪现过来,拦在他们之间。 M82的老刘,也就是之前找颜格献血的人看了一眼情况,道:“曹队,猎场里生死有命,谁家不死那么一两个人?今天是我们M82牵头的场子,一会儿我们会长也会过来,给兄弟一个面子怎么样?” 第77页 提到M82的会长,曹鹰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缓缓放下了双拳,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颜格,恶狠狠道:“你知道‘打手’再怎么打人,才能让那个人生不如死吗?” 打手? 曹鹰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凶狠的字眼从牙齿间磨出:“从四肢的关节连接处打起,先打烂真皮层,把里面的肉打得像棉絮一样,这时候割开皮肤,关节就能轻易抽出来,虽然只要给吃喝,几十年都不会死,但后半辈子,就只能像蚯蚓一样靠爬来活动。” 颜格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一下,像是镜子一样,同样咧开嘴露出细白的尖牙,眼神凶戾无比:“多谢教导,我知道以后怎么处理贵组的人了。” 挑衅,活生生的挑衅。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曹鹰不怒反笑,“你们队是什么名号?” 颜格扫了一眼袖标上的图案,那是萧怡随手画的,一把利剑斩断五线谱的符号。 “我们叫‘断章’。”他说。 断章,为在这座城市肆虐的荒唐乐曲写下断章。 “我记住了。” 此时约定的时间已至,曹鹰没有多耽搁,留下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便离开了。 老刘对丛林1号那边白了一眼,笑嘻嘻地对颜格说道:“小颜,很有胆气嘛,曹鹰那一伙人是隔壁市道上的,他们的人刚好接曹鹰出狱,路过慈陵时就进来了。” 颜格转过头道:“可是你看起来很开心。” “和曹鹰结怨,代表你会被他们追杀,这样我说服你加入M82的几率就增加了啊。”老刘瞥了一眼这个新成立的自由探索队的队员,压低了声音道,“队友的选择要谨慎,你是个好苗子,普通人可能会拖累你。” 说着,老刘很自信道:“M82的人员组成主要有佣兵、退伍军人,几乎可以准军事化管理。你很勇敢,而且即便对更强的人,也不会抛弃队友,我们M82很欢迎你这样的人。” “谢了,但……M82里好像也不全都是青壮,不是吗?” 演员、画师、学者,还有黎好坏那个搞音乐的,听起来就不是什么靠谱队友,放在其他小说影视作品里,他们这些人的职业一定都是演个三集片就领盒饭的群体。 但是除了他们比较实心眼、相处起来比较愉快的因素外,颜格还有一个隐约的猜想。 在这里,一个人后期强不强,跟他的现实职业是不是武斗派应该没有多大联系,反而很有可能和他职业的“匠人化”程度有关。 这两天跟老刘混熟后,旁敲侧击了解到他们这个组织中,已经开了第二乐章的人,他们的强大之处不仅仅在于拥有自己的“气场”,或者说精神辐射,主要还在于他们领悟了自己的“固有技能”。 比如这次带队的M82的一个三队队长,一位叫周明华的57岁阿姨,别看她在旁边笑眯眯地给每个队员发包子和豆浆,但却是开启了第二乐章的强者。外表上看不出来,她现实职业是建筑工,听人说她的第二乐章技能就叫“搬砖”。 周阿姨从二十几岁就到城里做民工,搬砖工龄三十多年,来了之后先是做了一段时间某个B级队伍负责照顾小孩的保姆,过了一阵子该队伍发现周阿姨比年轻人身体还健朗,一天跑几十公里不喘气,就吸纳进了队伍。两个月后周阿姨集齐第一乐章,之后在某次活偶潮袭击里为了保护儿童扛住倒塌的建筑物,失踪了两天后,就突然觉醒了第二乐章。 “周姨、周姨。”一个M82的员工,从会展中心的入口一路小跑过来,“四个门都被活偶山堵住了,您劳劳神。” “来咯来咯。” 二百多个参与公共猎场的人员到齐,分列在会展中心正门两侧,随着白白胖胖的周阿姨靠近,自动让开一条路。 刚刚才定下名字的“断章”创业公司,自然而然也跟了过去,在队伍最后观察着A级组织的行动。 慈陵最近几年主打海蜇产品和水母湖观光,所以作为近年筹划的地标性建筑,整座会展中心的造型也像一只巨大的、蓝色的水母。一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大门,会展中心的大门做成了一个拱顶玻璃房,但却只留下白色的框架,一片玻璃都看不见。 问题就出在这里。并不是玻璃消失了,那些彩色的玻璃碎掉之后,自动组成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水母。从外面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窥见它有着用玻璃碎片组成的成百上千条细小足丝,每一条都闪烁着轻易割裂皮肉的光芒。 美丽而危险。 “大概入口二十几米范围内,都被这头玻璃水母盖住了,刚才打头阵的进去试了试,因为找不到它的红眼在哪儿,打碎了还会马上复原,差点没绞死。” 周阿姨弯着腰看了看,捋起袖子:“你们远一点哦。” 说着,她走到门口,里面的玻璃水母好像感应到了猎物,五颜六色的足丝穿过空荡荡的玻璃门框朝她网罗过来。 周阿姨不闪不避,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来,双手按在地上,低喝一声:“起!” 以她为中心,半径五米的范围内,地上坚硬的大理石砖块突然拔地而起,短短几秒内,地砖、水泥块组成了一条密封隧道,巨大的轰隆声中,隧道摧枯拉朽地往会展中心延伸,一直撞穿正对大门的宣传KT板,硬生生闯过玻璃水母的封锁开出了一条通道。 第78页 ……你阿姨还是你阿姨。 “卧……槽。”有第一次看第二乐章的强者出手的新人发出了由衷的震撼。 M82和象谷的人比较淡定,见开道成功后,各个队伍按预先定好的排队顺序鱼贯而入。先是M82的先锋队伍,后面跟着象谷,再后面跟着B级探索队。 颜格三人落在最后几个,穿过隧道的时候,戴承泽不禁抬头打量着隧道,问道。“这位女士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打破墙呢?” 带着他们的老刘回头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每次猎场我们为什么不翻墙进去呢?” 戴承泽一愣,前面的颜格随口答道:“因为墙也有灵,墙的职责就是不让人进去。” “那要是翻墙有什么结果?” 颜格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上已愈合的伤口,他已经试过翻墙了,差点被醒狮堂保家仙咬死。 现在想想,当时那头小狮子并不是等在那里的,而是被醒狮堂“传送”过来的,专门咬爬墙贼。 这个话题很快被漆黑隧道的终点、一片炽白的亮光覆盖掉。 吵,巨大的吵闹声瞬间闯入耳膜。 等到光线收束,所有的景物呈现在眼前时,即便是颜格也愣在原地,瞳孔扩大。 整个一楼大厅,几百件来自各大动漫、各大游戏圈的cos服像摄魂怪一样漫天飞舞,人类一靠近立马冲上去就往人身上套。 刚来的老人们很有经验,冲出隧道就就近冲进掩体,跑得慢一点的新人直接被几件衣服捆住拖走,不到半分钟,从身到心就变成了穿着cos服的追梦少年。 他们奔跑着,做出各种cos角色的招牌动作,嘴里大声说着经典台词,撕心裂肺的声音穿透天花板。 “为了部落!”“为了联盟!”“尘归尘土归土,浩气都是二百五!”“道可道非常道,恶人都是大傻帽!”“神罗天征!”“艾——斯——”“赞美愚者!”“ko no dio 哒!!” 颜格耳朵都要炸了,旁边老刘拍了他一把。“愣什么,跑啊,别被衣服抓住了!!!” 回头一看,附近一件吊带袜女仆装亢奋地朝他飞过来,颜格惊得就地一滚,和萧怡一起架起戴承泽就往附近的厕所跑。 不料到厕所的时候英雄所见略同,男厕所已然爆满,萧怡见状果断一脚踹开旁边女厕所的门。“快进!” 两位男士稀里糊涂地拽进去,萧怡看外面没有人了,啪一声关上门。 “这踏马可比正经的漫展刺激多了……”萧怡恐惧中带着一丝兴奋。 “可不是嘛。”后面传来一个笑呵呵的声音。 三个人回头看过去,刚才那位开路的周阿姨正坐在一张折叠椅上休息,目光从两个男性身上扫过,戴承泽忙摆手。“我、我们不是故意进女厕所的,只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嗨,谁还在乎这个。”所有人都背着战术背包,只有周阿姨接地气地扛着一个蛇皮袋子,看起来装的东西不少。 “也别闲着,来,帮阿姨缠两个火把,那些个衣服得用火烧。”周阿姨丢给他们两瓶汽油,还有铁钎和纱布,指导他们把纱布缠在铁钎上再浇上汽油。 “唉,都是好布料,可惜哦。”周阿姨脚边还躺着一件破衣服,显然是之前到这里的时候被她手撕了。 “周队长,我想问一下,那些衣服也没有眼睛,为什么也能活偶化?” “小小年纪,叫什么周队呀,叫阿姨。”周阿姨手头麻利地做着火把,道,“你说那些衣服呀,它们没有眼睛当然不能自己变成活偶,可能是有一个大活偶在这地方控制它们吧。” “有目标吗?” “那就不晓得了,只能上楼找找啰。” 周阿姨夹起一卷做好的火把,对颜格他们指指点点,“对了,做完记得洗洗,把沾到的汽油搓得干干净净喔,燎到手可不得了哦。” 说完,她便走到门口,有条不紊地指挥男厕所的人依次领火把出去对抗活偶。 熟悉的唠叨,教年轻人们一愣,继而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安定感。 就像吃饭的时候长辈们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叫你去洗手。 在这魔幻的城市里再听到熟悉的句式,萧怡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先前有些颓丧的神情淡下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我们肯定能活下去了呢。戴老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戴承泽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人定胜天。” 第三十四章 疯狂的漫展(二) “跑起来跑起来!3队清理安全通道那边的, 按住了再烧,别引发火灾!” 周阿姨举着个纸筒喇叭,中气十足地指挥着, 身后一个被附身的中二病高叫着“让世界感受痛苦”扑过来,她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啪地一声把人扇倒在地上。 “这啥衣服呀, 领口拉到肚子上, 连个扣子都没有……”周阿姨一边扯下那人身上挣扎不已的cos服, 在身上比了比,皱着脸丢进旁边的火堆里。 那人捂着脸爬起来怒道:“大胆, 竟敢对我荒古仙帝大不敬!本座的斩龙圣剑呢?!” 旁边帮忙的颜格走过来, 一手刀敲晕了他。 “在梦里。” 刚才场面混乱,cos服漫天飞, 制造了不少满场瞎转悠的神仙。 好在A级组织见识广, 躲起来逃过第一波的袭击之后迅速组织起来, 一部分人去烧天上的,一部分人用防火材料围出一块焚烧区,把抓到的神仙扒了装备强行变回凡人。 第79页 “这都是钱啊……”看着昂贵的魔法杖和大翅膀在火里烧得噼里啪啦,萧怡看得肉疼不已。 颜格左手提着一个荒古仙尊,右手提着一个黎明骑士, 走过来把他们和其他惨遭活偶精神辐射洗脑的人放在休息区,回身道: “一楼清理得差不多了,有些零散的活偶已经可以狩猎了。” 一楼的cos服里有一部分是近似外骨骼的装扮类型,还有完整的连身怪兽皮套,其余物料也有不少, 足够他们去狩猎乐章。 “这么说来,特摄区的活偶应该是最可能有乐章的了。” 特摄区, 包括奥特曼、怪兽、假面骑士等等,毕竟不会真的发射动感光波,所以实力还算能对付。 “行。他们只给我们十分钟时间就要开始攻克二楼了,抓紧吧。” 会展中心的展区迎客量在2万人以上,200个人完成任务后组成一些零散的小组,很快就分散去了各个展区。 他们顺着游览地图转了两圈,靠近特摄区的时候被一伙人拦住了。 “这片区域的活偶我们包了,你们到别处去。” 抬头一看,那伙人胳膊上带着蓝标,在他们身后,只有带着红标的人才能进去。 有些许不满,但也在意料之中,萧怡心里骂骂咧咧地绕过去,回头一看颜格不见了。 “他人呢?” “去那边了。”戴承泽指着远处。 刚才人走得太散,这附近正好有一些躲在各个展台的盲区里。 比如左边就有一蒙头盖脸,穿着蓝黑风衣的人蹲在地上,不断打开一个黑色的包,嘴里念叨着。 “这是我最后的十连了……” 但是包里只有白光闪烁。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往排水口里丢五颜六色的晶石的穿着学生服的秃头年轻人。 被附身了之后既不攻击人也不乱跑,就在那里老老实实地蹲着。 “这是在干啥呀?” “不知道,可能在挑战命运吧。” 颜格站在一处扭蛋机前——那是一座外形做成“鸟居”的扭蛋机,里面并不像其他扭蛋机一样塞满了乱动的毛绒玩具,而是放满了一排排陶瓷招财猫。 这些招财猫穿着各国民族服装,一动不动,个个笑得眉不见眼,用瓦楞纸盒包裹着,精致非凡,看起来并不像活偶。 “好可爱哦。”萧怡探头过去看,“布偶、三花、狸花、斯芬克斯……哇,基本上全世界的猫都有。” “有硬币吗?”颜格问道。 “钱包早扔了。”萧怡敲了敲扭蛋机,“你想要的话,干嘛不打破呀?” 颜格让他们让开一点,从腰后面抽出消防斧直接朝扭蛋机劈了下去。 叮地一声,像是绣花针碰上陶瓷的声音,消防斧在接触到扭蛋机的一瞬间,就弹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误中了后面还在十连沉船的不知名Doctor。 “对不起。” 查看了一下那人还活着,简单治疗了一下安置好后,颜格小跑回来,指着扭蛋机说: “这里面有只活偶,是带我们进来的那只。” 萧怡敲着扭蛋机,发现力气大到一定程度后,就有一股抵抗的力量。 “可这么多,又不一样,那只才是呀?” 颜格:“是英短。” “你怎么知道?” 颜格:“因为带我们进这里的就是一只招财猫,那只招财猫是我姥姥比照着家里的英短手工烧的。” 玻璃窗里的招财猫混杂排列着,因为大小都一致,根据颜格模糊的记忆,那只招财猫的外形大约是一只蓝白英短,有着粉色的鼻头和爪心。 “有十来个呢。” 扭蛋机的二维码当然是不能用了,他们又观察了一下投币口,发现是需要一种这场漫展专用的特殊游戏币。 看图片上,为应和这次漫展,该游戏币还有个名称,叫:次元币。 “好谐音。”这时候萧怡发挥了一下她漫展常客的经验,道,“这种游戏币都有兑换处,一般在收银台的位置,咱们去入口看看?” 他们来的正门被玻璃水母和水泥通道占据,只能朝会展中心的后门走过去。 绕过几个展台,远远地便看到一座棉花山。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垃圾堆,仔细一瞧却发现这座棉花山在不断蠕动着,是由一堆花花绿绿的玩偶堆成的。 这些玩偶见了他们来,也没有主动攻击,只是红着眼睛堵在入口,连旁边的收银台也埋了进去。 “要烧吗?”戴承泽主动拿出了刚才没用完的火炬和打火机。 “不能烧,一是收银台也会被烧掉,二是刚才A级组织没有选择这里突破,肯定也有他们的理由。”颜格看了一会儿,从背包里取出尼龙绳在腰上缠了一圈。 “你干嘛?” 颜格:“我进去,一会儿我给个信号你们就拉我出来。” “你认真的?”萧怡指着那堆蠕动的玩偶山,“虽然看起来不太危险,但挤成一团也太恶心了。” “我没关系的。”颜格其实很怀疑,就像汀西大楼那小男孩身边的贪吃蛇一样,那只招财猫是被顾鲤鲤点睛的“保姆活偶。” 保姆活偶不会离小孩子太远,即便走得远,也总会回到小孩身边。 尼龙绳的一端系好,另一端让萧怡他们两个就近拴上重物,颜格走到玩偶山跟前,看准了收银台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扎进了活偶堆里。 第80页 绵软的挤压感带着灰尘的味道迅速进入了鼻腔,四周一片黑暗,不断有玩偶从脖子、后背、胸腹、膝盖弯碾过去,还能感觉到有的玩具试图咬他,但牙齿也是毛毡做的,一点伤害都没办法造成。 就是正常人心理上没办法接受这个环境,毕竟一睁眼就是一丛丛红眼。 颜格动用了【森甲】的力量,不断把玩具活偶们往后拨,大约过了两分多钟,肺腔逐渐感到窒息时,他摸到了收银台冰凉的亚克力边缘。 就是这里了。 颜格费力地把手收回来,从腿兜里取出手电,艰难地从一团毛茸茸间撑开一点空隙。 收银机已经被挤歪在了地上,满桌都是零碎的副券,又挪动着找了三分钟,才看到一只沉重的铁匣子,上面印着【次元币兑换处】的字样。 就是它了。 颜格拽紧了铁匣子的把手,扯了扯腰上的尼龙绳,空着的手握着尼龙绳慢慢向来时的方向移动回去。 “呼……”颜格挤进来已经过了五分钟,肺腔呼吸十分沉重,顺着尼龙绳往外走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周围的压力越来越大。 持续发动技能是很消耗体力的,颜格的胳膊开始酸沉,正计算着距离,忽然,他顺着尼龙绳摸到了一只手。 那只手上盖着假皮肤,还戴着尖锐的黑指甲。 颜格咬着的手电顺着手往上照过去,一堆可可爱爱的玩偶中间,突然出现了一张眼球突出、血肉模糊的丧尸脸。 谁这么敬业啊!穿着全套丧尸服来漫展!! 这个人显然是刚才被cos服附身后的漏网之鱼,此刻被丧尸服抓住之后,立马放弃当人,耸着鼻子就往颜格身上咬。 更不妙的是,看他戴着蓝色的袖标,是一位B级队伍的人员,而且也有【森甲】。 巨大的力道直直把颜格往下按,头颅不停往他脖子附近凑,眼看着正要啃下去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大的震动传来,一辆着火的路虎从玩偶山外的大门冲了进来,巨大的力道一下子把玩偶山撞散。 颜格和丧尸人一起,随着嘤嘤乱叫的玩偶被撞飞出去,不过他反应快,马上滚地起身,一脚把丧尸人撂在地上,骑上去就是一拳。 丧尸人当场医学奇迹,安静地睡着了。 身后漫天飞舞的棉絮里,路虎车的车门从里面被一拳打烂,先是一条长腿伸出来,接着,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短发外国女性骂骂咧咧地从车上下来,并立即拿枪指着驾驶位上的人。 “U fucking driver!你怎么不去中东当间谍爆破兵?!” 主驾位上的人拨开破破烂烂的安全气囊,爬出车门,先是扶了扶撞歪的墨镜,才回复道:“这辆车十二分钟油箱才爆炸,已经超过我的个人记录了。” 黎好坏刚一起身,就看到了颜格正骑在一个丧尸身上,愣愣地看着他。 “好巧啊,你也来逛漫展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外国人的口语不太会严格遵循语法,骂人效果到了就行了。 昨晚睡懵了,不好意思更新晚了_(:з」∠)_ 第三十五章 疯狂的漫展(三) “好巧, 你也来逛漫展?” 颜格看了黎好坏两秒,慢慢从丧尸身上起来,一边解着腰上的尼龙绳一边道:“你终于被抓了?” 那位身型高挑, 一看就很厉害的女士颜格见过,醒狮堂前,她一枪把他从小狮子嘴里救下来过。 听人说, 这就是M82的会长。 M82和象谷之前联合通缉过黎好坏, 他出现在这里, 想来想去,要么被招安了要么就是被抓了。 而这位会长此刻仿佛真的被激怒了, 道:“我就喝了一口酒提神, 这就是你要代驾的结果?” 黎好坏:“酒驾不好。”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你都没说你开起车来后会把车变成一次性的!” M82的会长单手卸下保险栓,瞄准了黎好坏仿佛真的考虑要先给他换个脑子, 忽然视野范围内瞥见旁边的活偶堆动了动, 反手就是一枪, 子弹隔着几只玩具穿过去,一个藏在玩具堆里的怪兽模型痛叫一声,弹起来晃悠了两下,红眼粉碎,轰然倒了下去。 好强的视力。 隔着障碍物, 一枪命中。 这时候戴承泽从旁边爬出来,拨拉开怪兽皮套,对颜格急急道:“刚才这只怪兽正好撞过来,小萧刚才把我推开了,可能被它附身了。” 颜格马上跑过去把怪兽的皮撕开, 露出萧怡有些茫然的脸。 “这是几?” 萧怡一张口,神情狰狞地“哇呜”了一声, 说:“远离我,人类,我是黑暗的使者。” 戴承泽:“……” 刚刚接待过一群神仙的颜格看了看萧怡瞳仁扩撒的情况,说:“影响不深,过一会自己就好了。” 言罢,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燃烧的汽车残骸前,作为罪魁祸首的男司机。 “你怎么回事?” 黎好坏:“……” 他歪着头观察了一下黑暗使者萧怡,回头看了一眼微微弯着腰,饶有兴趣观察萧怡的狄安娜。 “精神辐射不稳定外扩,辖区内活偶行动混乱,且尝试初步从精神上控制人类行动,和在外面感应到的一样。” “说的对o,不过这位lady挺可爱的。” 第81页 那位M82的会长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高冷,接话的时候还试图伸手像逗猫一样去拨拉萧怡,差点被黑暗使者一口咬住。 “女人,不要试图挑战黑暗之主的耐心。”萧怡没咬中,一脸冰冷道。 “哈~” 颜格又看向黎好坏向他征询原因,后者推了一下墨镜,说:“简而言之,她和我都感觉到这里可能有顶级的手工级在试图进阶孤品。” 他们似乎在某件事上达成了合作,本来应该回到M82的驻地总部,开车路过公共猎场的时候,却都感应到了这里散发着一股不稳定的精神辐射。 顺便向他们了解了一下这座猎场的详情之后,M82的会长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前几个公共猎场是没有堵门的,现在的这个,有点意思。” 就像老鹰换骨一样,凶猛的野兽需要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完成蜕变,才能以更强的姿态再次出现。 一旦进阶成功,消耗了巨大能量的崭新“孤品”会需要大量的“食物”来补充——他们这二百多个能力者,看起来就像一大盒送上门的高级外卖。 想起了当时强烈推荐这里作为本周狩猎场地的某个队长,这位高个子的女士似乎联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对着黎好坏指了一下挂在手臂上的子弹纹饰徽章,那图案正是M82队友红袖标上的logo。 她对说:“我去处理一点内务,回来之前,你自己找个队伍,领‘户口’。” 她说完,恰好周围有其他人听到了撞车的动静赶过来,就迎着人来的方向离开了。 黎好坏留下来跟他们原地互瞪了一阵,解释道:“……情况就是这样,我可能要结束通缉犯生涯了,代价是需要找一个除了那两个A级组织外的中立队伍,接受他们对我行踪的登记。”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他们的绿色袖标上:“动作挺快啊,logo都设计好了,我的呢?” 颜格:“袖标可以现画,但画师被你撞傻了。” 萧怡张开嘴,开始嘴动放技能:“感受痛苦吧!魔法黑暗光线,噗噗噗——” “……” 这时候远处有B级队伍闻声过来:“前面的,什么情况?” 颜格闻声,想起其他队伍可能还不晓得黎好坏和M82达成了和解,为免被其他人看见,立马从附近找了个牛头人头套,往黎好坏头上一盖。 “没事,”颜格对那些赶来的人说,“抓到两个被附身的,正要带过去。” B级队伍的人看了看萧怡,她还在原地蛙跳试图让愚蠢的人类感受外星恐惧,而另外一边则是一个牛头人。 “那这人怎么了?” 黎好坏的声音从头套里传出来:“一会儿记得给我换个虚化面具,还有斩魄刀,我想当死神。” “哦,是真的疯了。”B级队伍的人用可怜的眼神看了他们一会儿,“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们人够的,谢谢。” 婉拒了他们的好意,颜格和戴承泽一边一个把他们带回到了扭蛋机那里。 带回来的游戏币箱子里有一百枚次元币,而扭蛋机里目测有两百多个招财猫盒子,就算全部用完,也有一半概率能抽到颜格想要的,他家的那只招财猫。 “它可能躲在后面看不到的盲区,外力无法破坏,现在只能抽一抽试试了。” 第一发币投下去,扭蛋机里滚动了几下,掉出来一只小黑猫。 一次不中很正常,颜格接着往下投,随着扭蛋机嘎达嘎哒响个不停,后面二三四五……一直到第九抽,全部都是黑猫。 颜格怀疑人生:“这机器里面是不是除了黑猫就没货了?” “慢。”了解过情况的黎好坏的手搭在颜格的肩膀上,“抽卡游戏存在一条欧气守恒定律。” 对二次元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的颜格:“什么意思?” “你非的同时,你伙伴可能会很欧,我们应该轮流抽。” 颜格:“我是唯物主义者,我不信邪。” 说着他又抽了一发,扭蛋机一阵颤抖,又掉下来一只黑漆漆的招财猫。 他看向旁边的扭蛋机掉率说明,两百只招财猫里只有10只黑猫,全让他抽中了。 颜格姑且信了一下邪,让开道:“你来。” “其实你这手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欧了。”黎好坏也跟着抽了十次,这次掉出来八个品种的猫,但竟然没有一只英短。 但是他至少丰富了种类,颜格就让他继续抽,但接下来又抽了三十次,最后一次的时候,终于出来一只蓝白英短,可并不是活偶。 “有问题。”黎好坏环顾了一圈,看远处有个阴阳师那边画符作法,说,“我觉得我需要请个神。” “你下去吧,让黑暗使者来。” 萧怡被请到扭蛋机边,神情睥睨:“这就是魔界大门的入口吗?” 说着,她一发十连下去,抽到一堆限量的布偶、斯芬克斯、狮子猫,但还是没有英短。 “这没道理,你家英短血统纯吗?” “纯。”这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颜格姥姥家那只英短,说他爸去英国开会的时候,当地机构送的礼物,飞机带回国后送给姥姥解闷的。 没道理啊,那可说纯种的英国猫咪。 戴承泽出声道:“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我觉得我应该提醒一下,英国……” 第82页 对哦。 欧个鬼,英国早TM脱欧了。 似乎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点,颜格看着手里剩下的次元币,道:“算了,不论如何先抽着吧,听那边的动静,他们已经打算去二楼了。” “戴老师来。” “我吗?”戴承泽摆摆手,对这些二次元的东西不太懂,怕耽误他们的事,勉强投了一枚,嘴里不安道,“你们都解决不了,我怎么可能——” 他话语未尽,扭蛋机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响,紧接着,一道蓝白色的身影咣咣当当地从扭蛋机出口里跳出来,闪电般跑了出去。 黎好坏叹为观止:“原来如此,在欧气守恒之上,还有新手光环,以及flag这个至高定律。” 戴承泽:“?”你能不能说点老年人能听得懂的话? “比起这个,你们不快追吗?” “不用。” 颜格早有准备,双眼盯住招财猫移动的身影,张口出声:“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一瞬间,远处正要逃进桌子下面的招财猫身体一僵,颜格的身影迅速闪现到它身边,一把抓住了它。 这只蓝白英短几秒后解除了石化,它摆动着手臂,陶瓷质地的双腿有弹性似的扑腾了几下,便老实了下来。 “它是红眼还是青眼?” 招财猫的设计就是眯缝着眼睛,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模样,如果它自己不愿意睁眼,就算打破它也看不出来。 “不晓得,先带着吧。”颜格左右看了看,把招财猫塞进了刚才的次元币铁箱里锁起来,塞进了背包。 黎好坏扯了扯自己的头套:“这个牛头太难看了,我可以当死神了吗?” 颜格:“你要求不要那么多,都是勾魂的生意,牛头马面当鬼差的,四舍五入也是死神。” 颜格真的很严格。 这个时候,忽然一股巨大的、宛如钢筋扭曲的怪响从会展中心楼上传来,随后海啸般的震感使得头顶上的桁架发出扭曲的声音,还停留在会展中心一层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怎么了?” “可能有人去了二层触发了什么。” 震动声越来越大,仿佛有无数个怪物在这个建筑物的墙壁里从上往下爬行,钻入地底。 “走,上楼玩。”黎好坏扶了扶牛角,一把抓起颜格就往就近的安全通道跑。 “啊,好浓厚的黑暗力量。”萧怡张开双臂一脸陶醉,话没说完就被他们一并架走了。 他们刚离开一层不久,一层的地砖就发出崩裂声,半分钟内,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裂开来,会展中心下方的排水口直接裂开,本应从下水道流往慈陵三角洲支流的江水直接倒灌进来。 哗啦啦的水声从楼下传过来,戴承泽呼哧呼哧地跟上去。 “好在我们跑得快,这、这太刺激了。” 黎好坏打开二楼的大门,牛头里发出愉悦的声音。 “还有更刺激的。” 强光伴随着漫天飘飞的、如刀锋般的纸屑刮进门槛,颜格眯了一下眼睛,随后看清楚了第二层的情况。 这里本该在二楼贩售的五万册各类小说、漫画、同人本,只要印有眼睛元素的……同时暴走了。 第三十六章 疯狂的漫展(四) “等下!别关门, 让我进去。” 他们四个到了门口的时候压根没来得及出去,就有一个来自B级队伍的队员扑进门里,慌慌张张地把门堵上。 他大口喘着粗气, 身上只要有露出的皮肤,都有被锋利的纸页边缘割伤的痕迹。被纸页割伤可比刀子割疼痛多了,他呲牙咧嘴地用【匠人血肉】止住了血之后, 才看向颜格他们。 “你是?” “我叫于光毅, 是‘苟住就是胜利’的人。”他说自己队伍名字的时候, 明显羞耻了一下,瞥了一眼他们绿色的袖标, 才绷住神情, “你们还不知道二层的情况吧,先别轻易出去。” 他这个队伍颜格有印象, 在中-央公园的宣传板上自称队长是土豪, 只要出去就给买房的铁交情, 是一支以逃离这个城市为目标的队伍。 “那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于光毅一脸苦色:“我们是第一波跟着M82和象谷的精英组上来的,本来以为这一层大多数都是书,不会怎么样,没想到发生了意外……” 一开始第二层的确风平浪静的,只有书和少数cos服、玩具以及立牌在扑腾。本来是没必要多停留的, 但这里是公共猎场,本来就是要找活偶,有人就进去探路。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最后,有人好奇卖的是什么书, 随手拿了一本翻开来念了一句。 然后那本主题为虫族大战星际难民的书就起飞了。 它从第一页展开来,书上的纸页自动折成小人, 像个移动的小舞台一样,演绎起了书上的内容。这些小人演绎得极快,转眼间进度条就拉到虫族入侵,那本书就仿佛对抗虫族的宇宙战船一样,上下乱窜,打翻了旁边的书堆。 然后被它打翻的书堆也起飞了,第一章 主角就惨遭货车撞飞,书的本体也仿佛被撞飞了……一传十十传百,各种题材的小说大声哔哔着,很快从原创区蔓延到了漫画区。 漫画区那就更叼了,剧情和人设双重加持,弱化版的技能光效乱飞,先是猎人和吸血鬼打得昏天黑地,战争很快蔓延到了又隔壁的西幻魔法大陆,接着玄幻修真类的神仙也被惊扰了安宁…… 第83页 最终,当战火烧上了同人本区时,场面就进入了新的高度。 因为主体宇宙为同一个作品,人物关系的剧变就导致了混乱的发生,原作针锋相对的两人在同人里去了民政局针锋相对——所以当原作遇到同人的时候,两边都崩了,当场分成两个阵营开始了战争。 “老子怎么可能跟你上-床!你有病吧!” “哈?你在说什么猪话,你昨晚在阳台上可不是这么讲的。” “???” 五万册各类作品,如同正在交战的蜂群一样,下面的人本来打算跑的,但无奈本子数量太多,而且作为红眼活偶,它们还没有遗忘自己猎杀人类的本能,直接将人类当成了反派,只要想逃的人类都会被它们围而攻之。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了。” 萧怡深沉地说:“看来黑暗世界与光明天堂的界限已经崩溃了,接下来没有生灵可以逃离这场浩劫。待我点齐我的龙子龙孙,就去光明天堂总部把他们的王拉下王座!” 于光毅:“她怎么回事?” “被黑暗力量侵蚀了,一会儿读点思修就好了。”颜格往楼下看了一眼,一层因刚才的震动,破裂的水管里的水已经漫到了安全通道里,看来很快就会把一层给淹没。 不,刚才的震动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感觉上更像是……这座建筑在下沉一样。 这个时候,纷乱嘈杂的二层里,传来广播滋滋啦啦的调试声,不一会儿,会展中心上下三层都响起了广播。 “喂喂喂?这里是会展中心广播室。” “这广播还没坏吧?OK,this is Dianna·J·Grege……哦,说中文,行。我是M82的会长狄安娜,有一件事需要向大家告知。” “经过之前的调查,这座会展中心公共猎场,整个建筑,大概率可能一只巨型水母活偶。它现在每隔一段时间就试图带着整座会展中心钻入地下,根据水母的习性,它可能想要下沉至地下暗河回到大海。” “不要轻易尝试破墙或从窗户离开,水母的触须会捕捉到你们——它已经是准孤品级的活偶了。” 一句准孤品级,彻底打消了那些已经爬到窗户口位置的人的逃生想法。 训练有素的自由探索队十分清楚孤品和涉及到孤品级的可怕,他们根本就没有逃生机会。 但狄安娜沉稳的声音再度传来,暂时安抚了他们—— “确实,除了少数强大的能力者之外,大多数人都会被封锁在这座建筑里。但我本人,作为第二乐章的最强者,将在这里带领我的队伍狙杀这头活偶,如有意向与我们一起战斗的,就前往最高层。” 强大,自信,以及话语里宣称的决断,一下子镇住了所有人。 “狄安娜会长!”于光毅脸上浮出红晕,“听说她在此之前,刚刚在五岳真人庙除掉过一头真正的孤品级活偶,她有这个实力!这种级别的猎杀我们B级从来没有资格参与,今天真的是来对了!” 颜格略一思索,他记得那位M82的会长狄安娜,临走之前说过她要处理一点组织里的内务,以及之前关于这里的手工级晋升孤品级的只言片语间,不难联想到一个情况。 组织这次公共猎场的是M82,可能M82里有内鬼明知道这座猎场有问题,还带着仅仅够对付手工级活偶的人员到此,而且选在狄安娜刚刚猎杀完孤品级、正在休息的时段内,目的可能是为了让他们全都陷在这里。 为什么?莫非……有其他的组织要和M82打起来了,想借此削弱他们的势力,拉下老大的宝座? 这些和颜格现在的处境关系不大,狄安娜看起来也并不像是需要保护的样子,他便没再多想,听完广播后便决定道: “现在的情况一损俱损,我们不能躲,得上去。” 黎好坏靠在二楼的门板上,发出失落的声音:“啊……” 颜格:“你有什么意见?” 黎好坏:“我想先感受一下黑暗势力,聆听异世界的声音。” 你真的好烦。 于光毅看了看牛头人,又看了看黑暗使者,对颜格露出了同情的眼神,并竖起了大拇指:“兄弟你们带着两个病人都要闯龙潭虎穴,真够义气。” 颜格由衷地感到了一丝疲惫:“那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楼探路。” 刚走上楼过了一个拐角,颜格缓缓呼出一口气,回头看着身后亦步亦趋跟上来的牛头:“你又有什么事?” “我一头牛害怕,我需要光明天堂的引导。”黎好坏说道。 凭什么,凭你是天使投资人吗?还是强行投资的那种。 颜格自认平时还算是个客观冷静的性子,轻易不会暴躁。 可黎好坏真的是太欠了。 拳头松了紧,紧了松,颜格忍了,白了他一眼,踏上了三楼。 牛头人跟着蹦上了三楼,还走到颜格前面去,倒退着走路,讨人嫌地面朝他说话:“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黑暗力量的侵蚀,要不然,我唱支阳光灿烂的歌给你净化一下。” 颜格:“不劳烦了。” 黎好坏:“我有一~个,一个愿望~长大能播种许多的太阳——” 颜格一把扯掉他的头套,成功让他住了嘴之后,稍稍靠近一些,漆黑的眼仁里倒映出他的轮廓:“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 黎好坏终于收起了他调笑的神色,推了推眼镜道:“哪里眼熟?” 第84页 “只是眼熟而已,我的脑子并不会存储无价值的信息。”颜格紧紧盯着他,道,“我想过很多你帮我的理由,除了一个最可能也最无聊的理由,其他的没有一个能说服我的。” 颜格的脑子能储存什么呢?亲情勾连着他正面的人格,在那之后是堆砌如山的情绪盒子,和各种各样的条件交换。 一个最无聊的理由,一种最常见的可能,一项人类使用了最多诗歌用来描述的情感。 但是黎好坏既没有表现出局促,也没有轻易说出那句言辞,而是笑了笑转而分析道: “你对这方面感情的态度很有意思,正常人应该会有所猜测,然后矜持地等待关系升温,最后适当地在剖白后做出一些惊讶的表现——你很不‘正常’。” “我是一名演员,一名役者。对我来说,只要我需要的东西到位,我可以进入各种各样的角色……正义之士、毛头小子、谄媚者、疯子、杀人犯、情人,而我的理性又会站在旁边,看着我的躯壳被这些角色操纵。” 颜格扯着他的领口把他微微下拉了一点,如果不是他眼睛里写满了冷漠,这份动作可以说是充满了情-色的暗示。 “我花了二十七秒说明这一些,是想让你知道,在我身上花费的心思可能不会得到任何你臆想中的结果。” 言下之意——你可以尽情追求,我也乐意接受你的馈赠,可以跟你发生任何关系,但我心里,所有的一切都仅仅是条件交换。 想方设法挑弄一片迷雾,刚刚掀起一块边角,就看到了一整片冰冷的深海。 但是他在炸刺。 那么如他所言,他能演绎一切,那现在表现出来的冷漠是不是也是演绎出来的呢? 就像他编织出来的,守卫在自己真实情绪外,最后的防卫型人格。 黎好坏由衷地笑了:“这算是警告还是挑战?” “是忠告。”颜格放开他,结束了这段讨论,接着像是什么都没法生一样,走到三楼的安全门前。 “这次猎场对我很重要,请你不要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已经有了我家孩子的线索,大概率三层的某处就是入口,我必须找到她。” 说着,他打开了三楼的大门,但脚步却定住了。 一尊黄澄澄的巨大机甲堵在了门框外,是一尊六米高的变形金刚。 第三十七章 疯狂的漫展(五 “当黑暗降临, 这片大地就应该得到战争的洗礼。恐惧吧,颤抖吧,你们终将成为黑暗的祭品!” 黑暗使者一直那里孜孜不倦地传教, 坐在楼梯上听她讲的于光毅疲倦地问戴承泽: “这姑娘的情况怎么比其他人严重一些呢?她平时就这样吗?” “她平时真不是这样的。” 可能难得中二病一次,就放飞了吧。 这时楼上咣当一响,栓门的声音传来, 颜格扯着黎好坏从楼上飞奔下来。 “准备走。” “怎么了?” “三楼的安全通道出口有一只变形金刚。” 黎好坏扯着牛头头套, 出声道:“我需要纠正一下, 那不是变形金刚,是高达。” 颜格:“有区别吗?” 戴承泽小声嘟哝:“我也觉得没什么区别, 可能是日本机器人和美国机器人的区别。” 黎好坏:“完全是两个东西, 你们这话会激怒全世界的胶佬的。” 颜格懒得搭他的腔,想起刚刚直面那变形金刚时, 隔着门槛传来的真实恐惧感, 和那时在醒狮堂前, 面对陶瓷狮子时的一样。 毫无疑问,那就是手工级活偶。 那时他有欲望舞鞋加持,现在则是直面了这种压力。 “我们必须马上走,这条通道上面,正好有一头手工级的活偶堵住了门……不是我们现在能轻易对付的。” 颜格刚说完, 楼上就“哐”地传来一声金属击打的声音,只听声音就能感觉出来那活偶的巨大轮廓。 于光毅头皮发麻,退了两步,又犹豫道:“那外面的书怎么办?” “如果不硬闯的话,有两个方法, 一是等,等那些书本自己打完我们再出去;二是我们下去淌水过一层, 找别的楼梯口,和别人汇合。” 话音刚落,和刚才一样熟悉的地震感再一次传来,墙皮扑簌簌下落,时不时传来钢架重重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和舞台垮塌的响动。 这一次他们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地面下沉的压力,足足过了两分钟,才逐渐平静下来。 “不行,下一楼的话变数太多了,这座建筑再沉降下去,我们可能都会被埋在地底。”颜格又否决了刚才的选项。 “那就从二楼过,斜对面就是楼梯。” 为免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被纸片割伤头部,有兜帽的把兜帽都戴上。颜格刚戴好兜帽,手里就被塞了架眼熟的墨镜。 “记得看路。”黎好坏说。 颜格顿了顿,点头道:“谢了。” 他将墨镜戴好,免得一会儿被纸片误伤,回头指着第二层的平面图对其他人说:“一会儿全部跟着我,一个一个抓紧不要掉队,如果中间有什么意外,就先到这个E12区的售票亭里躲着。尤其是黑暗使者,要保留实力去对付三楼的光明天堂总部。” 萧怡嚯了一声:“你这个信徒很识相嘛,确实,这些喽啰不需要本座出手。” 第85页 全部人尽量盖得严严实实,倒数了三声,二楼的门一下子打开,一行人埋头冲进了暴风雪似的纸片里。 一瞬间,吵闹的声音灌满了耳蜗。 “我们都是男的啊!你怕不是走火入魔了?!” “可是我们的孩子都元婴期了啊?来,儿子叫妈。” “夫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竟跟宿敌有这一段,哼渣男。姐妹们,走了走了……” “啊!!!!!” 啥玩意啊这是。 颜格一把拍开一对感情纠纷的原作男主和同人反派,其实这种的还好,越是往同人区进发,作品的题材越是贴合人类的刚需,同人追着原著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同人:“啊,多么甜美的信息素——” 原著:“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后面的于光毅终于忍不住了,脸色通红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大胆吗?!这都什么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黎好坏忽然伸手抓住了一本同人,奔跑中把封皮上双眼发出莹莹绿光的人物展示给他们看了一眼就放走了。 “大多数书本,都是原著红眼,同人青眼哎。” 原著杀人,同人治愈,也太符合现实了吧。 众人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就在他们路过一处签收处时,一个戴着“M82”红色袖标的人影跌跌撞撞地从桌子后面翻下来,大张着嘴捂住喉咙,一副痛苦难当的样子。 “你们先去那边的售票亭。”周围除了乱飞的书籍没什么致命危险,颜格便让其他人先走,自己跑过去,一把拽住那位M82的队员,滚进签售台下面的桌子底。 “我……”那位M82的队员大张着嘴,隐约可以看到嘴里有一个娇小可爱的大眼睛小纸人,他哽了两下,没等颜格采取措施,就一个吞咽咽下去了。 颜格:“……” 颜格:“感觉怎么样?” 那人干咳了两声,捂着食道连续咽了几下,脸色惨白:“我……好像没事?” ……毕竟材料是纸张,可能被胃液溶解了吧。 “没事的话,那就一起走吧,我们正在往三楼进发。”颜格说。 那人揉了揉胃部,觉得问题不大,就跟颜格一起从桌子下面爬了出去。但一掀开桌布,就有好几道阴影降下来。 印着《帝国太子的落跑omega》书名的全彩书册上,站着一个怒气冲冲的小人,他虽然只有五厘米高,却气势惊人,仔细一看,和封面上的帝国太子长得一摸一样。 他斜睨了一眼站在那M82队员身边的颜格,红色的眼睛里充满怒火:“好啊,磨人的小omega,原来你逃离我身边,是有了新欢啊。” 那年纪约在四十岁左右的M82的队员傻了:“你、你在对我说话?” “不是你还是谁?”帝国太子一挥手,周围纸页扑啦啦飞起,组成一艘艘星河战舰,牙签一样的火炮口齐齐指向颜格。 “敢和本殿下抢O,你是哪路的A?我劝你放开我的太子妃,保你一具全尸。” 四周的星河战舰齐齐发出声音:“皇家太空舰队在此!放下太子妃!” 颜格:“……” 他看过很多文学作品,上至科幻玄幻,下至小农生活,但这个什么A,什么O的,确实进入了他的知识盲区。 萧怡可能知道,不过她现在被黑暗力量侵蚀了。 虽然不晓得他们到底在讲什么,但颜格大致听出来这个帝国太子在酸自己,而且他观察到,被这堆书包围之后,其他的红眼飞书就没有再靠近了。 难道吃掉了纸人之后,就会被这些飞书认为是自己书中的角色,进而认为是同类? 眼底灵光一闪,颜格迅速调整了一下神情,一把勾住那位四十岁落跑omega的脖子,用刀架着威胁帝国太子:“你开炮试试,我会让这个O……” 颜格卡了一下,眯着眼睛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名词:“我就会让这个甜美的Omega跟我一起陪葬。” 帝国太子大怒:“你敢伤害他一根毫毛,我就让你和你的家族彻底消失!” “那就让你的舰队保护我们,到……”颜格瞥了一眼售票亭,“到那边的太空站,我就保证不伤害他。” “哼,你最好遵循你的诺言。”帝国太子继而深情款款地对颜格搂着的四十岁Omega说道,“等我们回到帝国皇宫,我就会在全宇宙面前迎娶你为太子妃,宝贝,我会给你幸福,给我生十个八个强壮的皇子吧。” 那M82的中年队员恐惧不已:“小哥,这是什么恐怖故事吗?” 颜格:“我觉得挺像的。” 他们一路在帝国舰队的保护下后退,周围的其他红眼活偶果然没有跟过来,有的即便发现了颜格,也没有试图突破舰队的保护,真的就一路安全地退到了售票亭里。 售票亭是全封闭的,里面先跑过来避难的戴承泽马上打开门接应:“颜格,快进来!” 帝国太子在那边摆着一张臭脸:“你这个卑劣的Alpha,可以把本座的爱宠还回来了吗?” M82的中年队员真的哭了,死死扒住颜格:“你可不能丢下我啊,我不想给纸片人生孩子!” 帝国太子妒火熊熊:“你这个不知满足的小O,本殿下对你还不够好?你这么饥渴,连绑架犯都想勾引?” 一片混乱间,颜格瞥了一眼售票亭里的人员,问道:“怎么少一个?” 第86页 “他刚刚自己走了,不晓得去哪里了。” 就在此时,一张薄薄的、写满了科幻文字的纸页从远处穿过密集如暴风雪的纸片,它身后有一个哼着歌的牛头身影。 他靠近售票亭时,歌声停止住了,翻了翻手上的科幻巨著,指着那一张书页上的文字,语调里带着些许愉快—— “去吧,二向箔。” 无人发现那张纸页穿过了星河舰队,在人们注意到了它的同时,就发出了巨大的强光,接着,半空中整个帝国舰队都扭曲了起来,帝国太子的脸瞬间被拍回到了书页上,与其他的战舰一起在半空不规则地拍成了二维的画面。 这个二维画面还在不断延伸,像一张打印纸一样切进了这片空间,周围乱飞的书本活偶在接触到这个平面的同时也被扯了进去,成为了画面中的一部分。 帝国舰队、吸血鬼、狼人、忍者、一张张生动的面孔再次回到了死物的状态,但这令人畏惧的一幕并没有如原著中那般,像是梵高的星空画面一样扩散至整个太阳系,而是解除了这片区域的危机之后,那枚书写着“二向箔”降维打击的书页震颤过后,就消解开了去,被它拉入真正二次元的一切人物形象、画面、文字都如烟尘一般崩解了。 颜格的目光从这令人战栗的一幕移开,在空气中还残留着提供这一切能量的强大精神辐射中,他看见黎好坏朝他招了招手,把牛头头套推到鼻梁上——他嘴里正叼着一只清洁工打扮的该科幻原著中“歌者文明”的小纸人。 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这座公共猎场最宝贵的地方,不是第一乐章的技能,而是这些书籍。 它能赋予人们除第一乐章外,其他各种高低不等的能力——也就是提前体验第二乐章的珍贵机会。 颜格直接离开了售票亭,在空中抓住了一本乱飞的书籍:“吃掉这些书本中的纸人,就能用它们角色带来的能力,现在,该我们猎杀它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ABO:即一种有三个性别的世界观,Alpha各方面能力强大,是该社会的领导者,Beta能力一半,生育力一般,是社会的中层,Omega体质弱小,非常能生。O对A有致命吸引力,是开车文的圣经级经典题材。 二向箔:来自刘慈欣《三体》,即我们常说的“二向箔”打击,能把三维的世界拍成二维。打个比方就是立体模型能拍成透视图。 …… 书籍是人类知识的宝库。 但是不是所有书籍都有,这里主要是因为有一头顶级手工级活偶在晋阶才导致的情况,其他普通的图书馆很难有这样的机会。 第三十八章 疯狂的漫展(六) 上学的时候每一个人在面对繁杂晦涩的教材时, 都曾经想过: 要是吃掉这本书,就能拥有这上面的知识就好了。 英语单词、文言文、数学例题、化学元素……如果能像孙悟空一样吃个书就学会,那岂不美哉? 那时老师会给自己一巴掌, 让他清醒清醒。 不过现在,好像真的有这个机会。 “……挑选作品的时候,尽量在自己能理解的范围、或者精神上能承受的。” 使用了“二向箔”之后, 黎好坏就把“歌者”小纸人放开了, 对其他人继续解释道:“吃下它们相当于体验它们的人生, 不要选太庞大的题材,会被它们反控制的。” 他刚一说完, 兴冲冲找了本《诸神主宰霸宇宙》这种一看就高武位面题材的于光毅就身体一晃, 咚一声倒了下去。 没等人过去扶他,他就睁开眼, 旋身而起:“我命由我不由天!诸天万界, 来战!” 队伍里的神仙又增加了一名。 “……第一乐章阶段, 还没有坚韧的精神承受能力,不能深刻理解作品世界观的话,就会被标签化的人物反噬。” 就像楼下的情况一样。 刚刚的M82队友看着这帮猛人,心里不免产生了些许佩服,这队伍至少从智商上看, 不太像是C级的评级,如果能存活下来,将来必有前途。 “那……”他诚心向那位看起来有点靠谱的牛头人请教道,“我可以吃第二个吗?我……实在不想再被那什么帝国太子盯上了。” “如果你能承受得住的话。”黎好坏放下手里的书本任由它飞走,便走到了正找了个不被打扰的角落看书的颜格身边。 他翻得很快, 看完目录和大纲后,觉得大致能接受, 就抓掉上面的纸人吞下去,接着又去伸手拿第二本。 全程面无表情,也没有变成中二病的迹象。 “喝口水?”黎好坏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颜格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抬头瞥了他一眼:“你不需要它们吗?” “我已经有了‘定义’,不需要体验其他的人生。”黎好坏坐下来,敲了敲额角,仿佛自动张开了一道屏障似的,将附件的杂音削减了一半。 “你吃了几本了?”他问道。 “五本。”颜格把手边的书本一一摊开,“从现实到幻想,角色有职员、医生、屠夫、军人、异能者。我能扮演好他们的性格和习惯,使用这个角色赋予的权力,号令其他角色,却不能深入学习到他们的职业技巧。” 黎好坏:“你甚至没有一点被反噬的感觉吗?” 第87页 颜格摇摇头:“我有感应到这些不同的角色有想要找到我真实的思想主体,但我藏起来了,它们无法控制到我。” 黎好坏捏着下巴说道,“我有预感,你第二乐章的‘自有技能’会很有意思。” “自有技能?” “虽然他们都畏惧副作用而选择保密,但你应该有所察觉,关于第二乐章的进阶——在于每个人对自己所掌握的,人类文明下的某种技巧的深度理解。宏观角度上,第二乐章是对你人生中致力于深造的‘技’的定义,这些技巧没有强弱之分,你相信它的强大,它就会所向披靡。” “那狄安娜——”M82的会长宣称她是最强者,而不难看出她的悍勇来自于她军人或雇佣兵的职业。 “她的强大是心理上的绝对自信,不是因为作为军人的武力。”黎好坏往后一仰,好似有些不适地顿了顿,道,“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你只需要记得,人类的技巧很重要。” 颜格陡然间陷入了一种类似于冥想的状态,他感到黎好坏在使用他自己的精神辐射若有若无地引导着自己。 并非强迫,而是试图用暗示去让他思考第一乐章到第二乐章的进阶方式。 人类的技巧? 建筑工,军人……或者,演奏家? 黎好坏在面具下闭上了眼,好似感应到了颜格的思路,道:“你很接近答案了。” 从这些方面想,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呢? 颜格开始一点点回忆起了之前的猎场,石膏像、旋转木马、醒狮堂……对,醒狮。 醒狮是一种在部分地区日渐失传的文化,它的主人,那些沉默的文化传承人,可以说是最弱势的群体之一,但却在这里表现出了强大的力量。 这个地方的特殊性在于,它并不歧视那些现实世界中沉默的弱势职业——或许在现实世界中,那些擅长操纵人际关系、能言善辩的人,或者酒桌上指点江山的场面客才是站在食物链顶层的人群,但在这里,只有“匠人”们才被活偶承认。 人类的整个文明都是建立在持有形形色-色专业技能的人身上的,他们可能是普通的纺织工人、是流浪歌手、是加班的设计师,他们手底下创造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裙带关系、人情内幕,而是一针一线,一笔一划做出的真实造物。 恍然间,颜格所有的猜想都找到了一个落点。 他的手指恰好在某本小众漫画的扉页扫过,上面写着一句箴言—— 我们远离于灯红酒绿外,我们创造真实的世界,这是匠人的骄傲。 “……我明白了。”一个迷茫的节点陡然被打通,颜格放下顾忌,拿起了一本玄幻漫画。 黎好坏微微侧过身子,问道:“你还能吃几本书?” 颜格环顾了一下仍然漫天飞舞的书册:“如果我的胃能承受的话,我想是‘全部’。” 他父亲在为他择定演员这条道路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从现在起,你是一个演员、是一个役者,你必须比寻常人有更多的同理心,体会更激烈的爱恨,拥有更能压抑冲动的理性。 和上述所有的那些职业不同,他不怕被反噬,役者正是需要体验芸芸众生。 黎好坏笑了笑,拿过一本漫画:“我很期待。” 颜格迅速吸收了手边能接触到的,有价值的书籍,虽然胃部越来越难受,但他有感觉到自己的思维空间在随着这些活偶的精神进驻而扩张。 第一乐章的循环也更加圆融如意,颜格试着使用了【匠人的血肉】来愈合自己身上被纸片擦到的细小伤口时,惊喜地发现消耗减弱了。 以前他使用技能,会感到体力下降,四肢酸软,精神萎靡不振,但现在,这种情况有了明显的改善——他的脑海里拥有了一丝可以明显使用的精神力量。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精神力量会慢慢成长,直至充盈他整个思维空间。 “……再找一些更有价值的作品。”颜格将心神沉浸入其中一个玄幻小说的修仙男主角色,打了个响指,附近这部作品的其他同批书籍立时飞过来,书页打开,自动脱落下来变化成男主常用的“使魔”。 “去找一些……”颜格沉默了一下,斟酌语句,道,“找一些更‘刺激’的书。” 使魔停在半空中,嗡嗡叫了一阵,各自飞散到书堆里,过了几分钟,依次带着他们觉得“够刺激”的书回来。 颜格一一接过,仔细甄选。但漫展里的书,大多都是年轻人喜欢看的,基本上没几部严肃文学,于是便出现了一些硬核的刺激作品—— 《特效大师》穿越到魔法和修真的异世界,开局屁都不会,就会ps,主角疯狂给自己的技能ps,Lv1的等级,打出Lv1000的特效; 《抱老子》超级英雄城市里的平凡社畜有一个诡异的异能,只要他张开双臂对目标大喊“抱老子”,即使是罪犯也会放下屠刀、立刻抱他; 《寡夫魔尊》魔界有个传统,只有美强惨的寡夫才能成为魔尊,如果魔尊成功复活老婆之后不想干了,就要找到下一个寡夫继承他的位置,所以这是一个魔尊到处找寡夫继承魔界,让他好跟老婆退休回老家过日子的故事。 除此之外,还有名字一长串看着就眼睛疼的轻小说系列—— 《作为朝廷命官的我每回相亲的结局都是对象成为了我升官的业绩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芸芸众生为了成仙你死我活而我只想当个带文学家》、《三个大龄闺蜜被家里人逼婚后为了维护快乐的单身生活而聚众谋反篡位还成功了》…… 第88页 颜格翻开了书,颜格又合上了书。 他想了又想,这些书都是当下的年轻人写的,将来影视作品必将也是这一批作者来创作,即便题材十分大胆,他也应该尝试一下。 更何况,因为实力原因挑剔角色的演员成不了好演员。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把那本带文学家翻开时,就从展台的间隙里,看见丛林1号的袁叔带着一堆飞书恰好出现在萧怡他们面前。 “你们……竟然知道可以这样?”那袁叔看上去大为惊讶,尤其是一眼看到萧怡和戴承泽之后,脸色急剧阴森下来。 戴承泽正在勉力咽下一本拳击手漫画的主角纸人,见了袁叔来,吓得猛咳不止。而一侧的萧怡见了他,黑暗使者的荣耀感不断上升,一步跨前,冷笑数声—— “对于出现在这里的下场,你已经有所觉悟了吗?” ……她可能真的不识相,要把少爷死的事说出去!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保护少爷不力,让曹智死在醒狮堂,袁叔惴惴不安,唯恐他们的老大曹鹰问罪,便将一切都推到了颜格他们身上。 但曹鹰也不傻,只要多接触一下,总会知道这件事其实全部都是袁叔的错。 “既然如此,那就留不得你了。” 那袁叔脸色变幻了些许,手指头一勾,身后的几十本书籍同时飞起,指着萧怡,用棒读的语气道:“她要伤害我,你们给我杀了这疯女人。” 颜格正要动身去拦,忽然发现袁叔吸收的那部作品的名称,顿时定住了脚步。 《侍儿扶起娇无力》修真背景all主角作品,主角侍儿被修真界各路仙王魔尊巧取豪夺,所有嫉妒主角的人,都会被主角的拥趸们出手解决掉,主角一路睡赢成为修真界顶点的刺激故事。 消化自力更生型的主角可能会和于光毅一个下场,因此找这种爱情类,靠人际关系获得暂时力量的办法是较为取巧的。 随着袁叔一声令下,周围的书籍里瞬间飞出不少负手临风的身影,个个俊美风流,对着袁叔深情款款。 “侍儿放心,我等这便为你翦除那包藏祸心之辈。” 为了挚爱,这些个宗师、仙王、魔尊摒弃前嫌,化作长虹直奔萧怡而去,待杀到萧怡身前一米外时,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袁叔怒道:“你们怎么回事?动手啊!” 各路神仙沉默了一下,纷纷临空下跪,对着萧怡齐声唤道—— “妈!” 作者有话要说: 宗师、魔尊、仙王:我们虽然谈恋爱,我们虽然没脑子,但是做人要孝顺,我们不能打作者妈妈 …… 致创作者—— 我们远离于灯红酒绿外 我们是写作者 我们记录着每个人真实的梦想 第三十九章 疯狂的漫展(七) 母性, 是人类文明的基石。 是人类有文明以来,无数的规则与文化积淀下,刻在X基因里的附加产物。 作为女性, 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是不可控的,但从脑子里诞生出来的孩子,却是可控的。从某种意义上, 脑子里诞生出来的孩子, 与创作者的关系要远远高过血缘关系。 一声震慑灵魂的“妈”, 穿透了黑暗的星云,直达了萧怡被中二病感染的心灵深处, 唤醒了她地球人的意识。 “我是谁?我在哪儿?”萧怡迷蒙地睁开眼, 眼前,是她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 描线稿、上色、熬秃了头发才画出来的儿子们。 对面的袁叔暴跳如雷, 抡起手边的桌子就砸了过来, 坚实的木桌子直直飞来,却在空中被几十本书哐哐拦下,小纸人们保护在萧怡周围,一副夹在婆媳中间的无奈气场。 “侍儿,有话好好说, 不要动手。” 萧怡先是茫然,后是震惊,最后颤抖着后退了几步,从脖子开始红到耳朵,“这、这……” “没用的东西!”那袁叔右脚一跺地, 奔着能干掉一个是一个的心态,用出【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 瞬间闪至不远处的戴承泽那里,正要一拳倒出去,不料戴承泽吞咽了一下,一个挨身蹲下来,紧接着就是一个行云流水的上勾拳,打得袁叔猝不及防,差点没倒下来。 作为文职工作者,戴承泽不敢相信自己的手,有些激动道:“真、真的会打拳击了!” “你!”袁叔中了一拳,但戴承泽力量不够,只够吓他一下。看着戴承泽脚边散落着的拳击手题材的漫画,脸色一变,当即起了杀心,攒起精工级活偶的【森甲】力道,正要下重手时,肩膀上突然一沉。 “恶心的东西。” 耳边传来冷冽的声音,袁叔的瞳仁向上一挪,就见颜格黑沉沉的眼睛出现在他视野里,他的脖颈直接被对方的双膝夹住,以对方同等级的【森甲】力量,只需要抱着他的下巴轻轻一柠,他的颈骨瞬间就会被绞断。 “别杀人!” “我知道。”颜格衡量着力道,趁袁叔还没发力挣脱,用手掌的下半部分猛地一拍袁叔的太阳穴。 这一下,一股巨大的痛麻从太阳穴传过来,袁叔的右眼一黑,一瞬间的脑震荡,让他当场失去了意识,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颜格从袁叔肩膀上轻轻跳下来,从地上散落的杂物里捡起一卷无主的胶带,把袁叔的四肢像捆猪一样捆好,便一脚踢进了桌子下面,任他自生自灭。 第89页 “呼。”第一次动手,戴承泽又新鲜又紧张,有几分崇拜地看着颜格,“要是你没来,我们就……唉,我得更厉害一点,争取以后不拖你们后腿。” “没事,戴老师,你的专长不在这里,动手的粗活我们做就好了。” 慈陵是历史文化名城,有一些猎场的民俗背景更需要戴承泽这样的学者来协助探索。 “再说了。”颜格伸手捉住空中一本飘过的《侍儿扶起娇无力》,看向萧怡,“她是作者,这些活偶对她的服从度要高于我们在场任何人,她会保护你的。” 戴承泽震惊不已:“小萧,这本画册是你画的?” 这要是本小说还好,问题是一本大热的漫画,还是很香-艳狗血的那种,随着这些书飞来飞去,全彩的纸页间还隐约露出湿润的人体…… 萧怡视线撇向一边,语调里夹杂着些许哭腔:“本座、本座来自黑暗星系,不懂你们人类的语言。” 戴承泽:“她这是恢复了吧?” 颜格翻了翻漫画正本,闭上眼。作为善良的队友,他没再多说什么,但身后却传来了黎好坏恶魔的低语。 “颜格,眼镜还我一会儿,我看不清。”黎好坏同样抱着一本《侍儿扶起娇无力》,带度数的墨镜架在牛头面具脸上,片刻后,发出一声拖长的赞美。 “画工不错啊小姨,这是你的签售会吗?” 萧怡:“……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展牌上印着的lo裙作者是你吧。” 萧怡:“别说了……” “人间女娲高产王,再世菩萨‘琉璃萧’,哇……” 圈外人看到小黄本和圈内人看到小黄本完全是两个概念。 耳边叫妈的声音连续不断,被公开凌迟的萧怡蹲在了地上,泪如雨下。 “还给她。”颜格从黎好坏手里抽走了漫画,就在此时,熟悉的地震再一次传来,整个第二层展厅震动不已,尤其是原定的方向,传来建筑垮塌的声音,有两个楼梯口被建筑物碎片堵住了。 这一次震动,整个会展中心再次下沉,还在一楼观望情况的人们终于坐不住了,不少人冒着危险,从他们来时的入口奔了出来。 整个第二层的活偶书本闻声而动,各自扑向那些人,不过这些书本虽然很凶,但由于本身属于量产型,虽然缠斗得紧,但也并不致命,第一乐章足够应付。 “说回正事,你们吃了几本书了?”颜格环顾四周,为免建筑物再次下沉把他们锁在二楼,果断决定动身去三楼。 戴承泽找的是本冷门漫画,附近只有三四本愿意环绕着他。萧怡自不必说,这就是她自己的签售摊子,只需要心念一动,根本无需耗费任何精力,展台下面剩下的一百多本剩下的存货如指臂使。 这些书籍围成一道半球形的区域,有不少狂乱的红眼活偶见这里有人,试图突入进来,却都被这些书籍挡在了外面。 周围的书越多,安全性就越高,而且还可以带到三楼上去,成为他们的战斗力之一。 就像是暴风的中心一样。 “……其实印了两千本的,第一天就卖得七七八八了,这些是剩下的,不然还会多一点。”萧怡捂着脸,从指缝里发出细弱的声音。 “已经很厉害了。”颜格敲了敲耳侧,默数了一下自己现在能调动的书本数量,为节省体力,他没有让那些书籍跟在自己身边。 “你呢?”颜格问身侧的黎好坏。 黎好坏摇了摇头:“你们加油,我跟着混就完事。” 颜格的目光在他心口的位置扫了一下,脑海里莫名回忆起了汀西商业大楼的天台上时,他受的伤——那种伤势,那个位置,就像是脏器被挖走了一样。 他应该在那之前对上了某个敌人,而且重伤逃走了。 那个伤口,至今还没有复原。 顶着这样的伤势,还在嬉皮笑脸地帮他吗? “我之前说的话不变,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履行。”颜格语气有些生硬道。 黎好坏仿佛愣了一下,歪着头道:“你说唱rap那个约定吗?可是我还没写好诶。” “……”回见了您吧。 清点了一下人数,刚刚M82的那位队员好似遇上队友早就离开了,他们剩下的人带着于光毅,颜格调动自己能调动的飞书凑了个整,一千本书组成一个巨大的“雪屋”,保护着他们慢慢穿过纸片风暴,向三楼的入口靠近过去。 …… 与此同时,还卡在二楼各个区域的各大队伍残余者也聚集在了入口,但都被几千册活偶书籍组成的书墙堵在了外面。 “你们疯了吗?!这是公共猎场,在这里开战,你们想死?!” “都做到这一步,别逼我们说一些撕破脸皮的话——你们的会长,回不来了。” 堵在门口的,正是A级组织象谷的成员。 M82和象谷早就有矛盾,M82组织的成员,个体实力很强,但因为接触的都是很危险的猎场,一直在为扫-荡各个活偶伤人的区域为己任,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再扩大规模了。 象谷的组织理念就不一样了,仿佛是因为他们的高层本来就涉及犯罪的缘故,他们对于慈陵现在无政府的状态十分满意,看上去是打算在这里扎根下去,称王称霸一样。因此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以保护为名无限制地吸纳新人,以此为理由扩大统治区域。 第90页 他们的目标是占据慈陵的东部物质丰富的三角洲码头,为此就不得不和中间的M82治区对上。 两大A级摩擦不断,但都有公约——发现公共猎场时,所有队伍合作对敌,一旦有队伍在公共猎场里内斗,将遭受第二乐章的强者处决。 这也是为什么丛林1号的曹鹰没有对颜格他们直接动手的原因。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们仿佛早有预谋,自信地认为三楼的怪物能解决掉M82的主力——一个三队队长,加上意外之喜的M82会长,一下子失去两个第二乐章的强者,其中还有一个最强的,M82就再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们三队也不是什么精英队员吧,在慈陵,队伍兼并是很常见的事。现实一点,就当跳槽而已,准备好加入‘象谷’吧,以你们的实力混个管理,女人房子一样不少。” 二十几个来自“象谷”和两支和他们走得近的B级自由探索队的人一起堵在三楼唯一的入口,他们好似也知道吸收飞书为己用的方法,零零散散加起来足有三千本书。 “他们肯定早就知道怎么控制的这些书的方法了,我们的人和能控制的书量都不够。” 好不容易闯到这里来的,正是刚才那个被帝国太子盯上的M82三队的队员,在他之前,有比较强的队友试图用闪现突破进去,但距离有限,只要他一现身,就有几百本书一起扑上来,差点没把他刮死。 “放弃吧,乖乖等上面出结果就行了,你们没办法对付这么多书的,除非……卧槽!”象谷的人嘲笑到一半,忽然看见他们身后远处,一个巨大的“雪屋”缓缓穿过雪片似的飞书风暴靠近过来。 “是他们!”M82的队员看见了全场唯一的绿色C级袖标,忙招手道,“小兄弟,这里这里!” 来的正是“断章”,五个人加一起,竟然有上千本的数量,简直匪夷所思。 象谷的人见他们合为一处,互相交换着信息,忌惮过后,又很快冷静下来:“没事,我们的书量是他们的三倍,不虚他们——” 他话没说完,第二次发出了“卧槽”的声音。 那边颜格听了M82的人的情报,目光扫向这边,一招手,身后又有一大批飞书台风似的刮过来,宛如海啸一般,组成巨大的书墙,目测足有五千多本。 “我靠!”五千多本书的视觉效果一下子镇住了他们,连忙道,“等一下!先别动手!” “嗯?”颜格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不是都撕破脸准备开打了吗,守门这么不称职?” “我们也只是打工的,没必要拼死拼活。” “不打就让路,别废话。” “……让开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你们得进得去。”说着,那象谷的人挂起一丝嘲讽的笑,还真的就带着人让开了,露出身后的安全通道入口。 平平无奇的铁门,随便一个拥有【森甲】的人都能一拳砸开,但现在不一样……这扇门上,贴着一幅破旧的门神画。 其实颜格也根本没想跟象谷的人用书本的量一决胜负,他只是做出个气势吓退他们,既节省时间又节省体力。 “我来!”颜格刚才救过的M82队员半信半疑地走上前,手臂一伸,让自己能指挥得动的飞书飞过去。 “撞开它!” “亲爱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二十几本书扑啦啦地飞过去,书上的人又是科幻题材的,几艘宇宙战舰一字排开,齐齐开火,数道射线用足以打穿钢板的威力飞射过去,在接触到门的一瞬间,门前的空气中陡然起了一丝涟漪。 破旧的门神画上,神荼、郁垒两位穿着铠甲的门神忽然转动了眼睛,像是上个年代的老动画片一样,各自迈动脚步,手里的金瓜锤猛然挥下。 “铛——”一阵巨大的音波朝着飞书来的方向震荡回去,那些银河战舰当场碎成纸片,连同控制它们的M82队员也猛退一步,震得吐出一口血。 “那是——”M82队员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绝望道,“那是五岳真人庙的门神画,是……一个孤品级活偶的部件。” 孤品级活偶的部件?这种东西,原来是可以作为道具使用的吗? 旁观的颜格下意识地隔着衣兜碰了碰死气沉沉的欲望舞鞋。 “是内鬼!”M82的队员咬着牙道,“五岳真人庙是会长带着二队才攻克下来的孤品级活偶辖区,当时庙门上就是这幅门神画,保护着整座庙宇,全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突破进去。” “也就是说,无论它贴在任何一栋建筑物的门上,都可以绝对保护建筑物?” “是,除非贴上它的人亲手揭下来,否则只能等第二乐章的人来解决,而且还不一定解决得了。”M82的队员咬着牙低声道,“贴上它的人一定就在这伙人里面!再等人到齐一点,就动手!” “等等,或许没必要动手,那要是我能揭下来,这门神画能归我吗?”颜格问道。 M82的人脑子一团乱:“这是组织的战利品,我哪能决定,不过……算了,告诉你也无妨,这画是谁揭下来就由谁控制,别人就算来要也用不了。” “这样啊。”颜格把手放在衣兜里,碰了碰欲望舞鞋,“但是我想试试。” 同样是孤品级活偶的部件,“红死之王”爱丽丝公主的舞鞋,没道理比其他孤品级的部件弱。 第91页 作者有话要说: 红鞋子:证明我不是最菜孤品部件的时候到了QWQ! …… 因为观赏性和实战性兼备,演员打戏需要,颜格的格斗绞杀技练得很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外人的视角看过去,又是大腿夹脖子,又是锁腰的,就……那种,你们懂吧。 老黎试图激怒颜格挨一顿毒打的直接原因 第四十章 疯狂的漫展(八) “如果我能揭下来, 这张门神画归我吗?” 这张门神画,是来自于M82攻克五岳真人庙时的战利品,组织里出了内鬼, 就将这幅门神画偷了出来转手给了象谷的人。 二十几个人戳在门前,就算最后打赢了,一一核对身份下来, 整个会展中心可能也就沉到了地下了。 “你?”象谷的人看了看颜格臂上的绿色袖标, 脸上纷纷露出古怪的神色。 C级, 代表全队的平均水平在第二乐章以下,慈陵的C级队伍有一百来个, 基本上就是普通人组成的散队, 随时会解散的那种。 但想起刚才这年轻人起手就随意操纵三千本飞书,象谷的人心里又打起了鼓。理论上第一乐章的水平没有精神辐射的能力, 并不能承受太多的纸人, 一个人最多两到三个, 而且纸人的设定不能太强,否则就会被纸人反噬。 “难不成,他是隐藏的二阶?” “不。”此时他们当中,有个来自于丛林1号的B级人员悄声道,“刚刚在外面, 我们的老大和这个叫‘断章’的C级队伍接触过,如果他们真的有二阶,老大是肯定会发现的……” 其他人这才放下了心,又见颜格年纪轻轻,长得又是那种很讨小姑娘喜欢的样子, 又加了两分轻视。 “你要有这个本事能揭下来,它归你又怎么样?就是小心点, 别刮花了你那张俏脸。” 在其他人或担忧或讥讽的视线里,颜格慢慢走到那扇门前一米外停住步伐,身体微微前倾,只觉得越是靠近门神画,空气就越是粘稠,仿佛外力压向它时,两方就会变成一块同极的磁铁,越是靠近,反弹的力量就越大。 门神画上的神荼、郁垒,俱是红面长须,身着青甲,脚蹬云头靴,眼帘半阖,不怒自威。 颜格记得姥姥家的宅子门口每年也会贴上这么一张门神画,只是比这一张要小一些,而且姥姥从来不用机器彩印,每年都只用长葛街张伯家的手绘门神画。 “帅哥,下不来台就撤吧,三层的东西不是你们这种C级能对付的,你捡了条命,该感谢我们才对。”旁边的人笑道。 颜格充耳不闻,换了只手,从衣兜里攥起了什么,往门神画的方向送去。 一米、90厘米、80厘米……50厘米。 颜格的指节一进入50厘米的范围内,门神画上的神荼郁垒便动了,半阖的眼圆睁,赤红的脸孔上逐渐浮现出怒容,手中的金瓜锤指向颜格的方向。 空气中在此起了涟漪,这一次比上次有所不同,以颜格握着东西的手为中心,周围的空气呈圆弧状一圈圈扭曲开来,而他的手就像一颗烧红的鹅卵石投入了冰冷的湖水,很快,门神画与他的手掌之间开始了精神辐射的碰撞。 “这……”中间的过程不过五六秒,等象谷的人察觉到不对时,一股尖锐的耳鸣传向了每一个人。 他们捂着耳朵,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这不可能!!!” 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后退,尝试远离精神辐射之间的交火,人群里只有一个戴着牛头头套的怪人跨坐在一张不知道哪儿找来的折叠椅上,双臂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颜格施为。 “你都不帮帮他吗?”萧怡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对黎好坏说。 一片吵闹中,黎好坏也不管萧怡有没有听到,回道:“不用,他要从现在起,习惯自己的强大之处。” 令人痛苦不堪的精神交火持续了十几秒后,门神画上的神荼郁垒终于被激怒了,手中的金瓜锤交错,陡然发出了金色的光华,一股莫大的力量反震而出,直直撞向颜格。 这时候,颜格眼一冷,食指的指尖在拇指上狠狠一划,直接划出一条血口,将血液涂抹在了手里的欲望舞鞋上。 周围的所有人都感到空气一冷,继而心里震撼、恐惧的情绪莫名放大——就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黑暗里苏醒了一样。 接触到鲜血的欲望舞鞋在两秒之内,开始像饿了几个月的血蛭一样,疯狂地吸取颜格伤口处的血,转眼间,透明的水晶鞋身就染红了开去,随之而来的,就是力量上的攀升。 强大的精神辐射不止一瞬间瓦解了门神画的攻击,还像是充满了电的钻头一样,不断地瓦解着对方的绝对防御,几秒后,门神画前的空间传来一声镜子碎裂的声音。 颜格见机,猛地上前一步,抓住门神画,一把撕了下来。 “……吸够了吗?”颜格拿到门神画之后,摊开手掌看向欲望舞鞋。 欲望舞鞋好像刚睡醒一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握着它的手掌就猛地发力,精工级的力道让它本就被摧毁过一次的鞋身一下子裂开,“咔”一声裂成几块碎片。 被它吸走的血液转眼间从颜格指缝里流了个干净,而且落地就变成了白水一样,失去了颜色。 欲望舞鞋有气无力地再次聚拢,回到了水晶小鞋子的状态。 第92页 ——原来它不是最菜的,只可惜本体脆得像纸,技能又只会闹情绪,他算是天克这鞋子了。 失去了门神画的支撑,通往三楼的安全通道大门轰然一下打开,从门洞里传出的来自三楼的各种精神辐射,让本打算冲上去抢回门神画的象谷众人一时踟蹰。 “把部件还回来!”象谷的人,尤其是负责张贴门神画的人气得头皮发麻,弄丢了孤品级部件,他上头的人一定会杀了他的。 颜格:“小姨。” “来咯。”萧怡举起手机,把声音调到最大。 她刚才录了像,手机上显示出象谷队员自信的脸,和他嘲讽的话语: “你要有这个本事能揭下来,它归你又怎么样?” 象谷的队员气得差点厥过去:“那不能算,那是玩笑话!你想死吗,我们可是A级!” 颜格:“都是出来打工的,没必要打打杀杀——当然,你们想打打杀杀也可以。” 他说着,再次掀起了海啸般的书山,这一次,颜格没收手。 “你等着!”那些人撂下一句话,便被几千本飞书追得作鸟兽散。 “厉害!”M82的队员竖起拇指,“话不多说了,咱们快上去和会长她们汇合吧!” 一群人没有急着走,而是让飞书在前面开道,等到上面没有什么特殊动静,才鱼贯而入。还没上到三楼,有些的脚步就不由得慢了下来。 “好强的精神辐射……”有人面露恐惧,“手工级,可能有不少。” “那代表‘乐章’也更多!再说了,我们还有会长呢,周姨肯定也在上面。” 众人心里一安,颜格倒是没说话,加快了脚步冲上三楼。 第三层的光照比楼下更亮,整体呈现出一层蓝色的雾光,他们刚一上去,一个巨大的黑影就从天上掉了下来。 “快躲!” 众人本能地四散开去,只听一声重重的撞击地面的巨响,被震得有些眼花的人们定睛望去——那是一尊三米高的使徒模型,它的双眼被一枪打穿,红色的眼睛逐渐失去光泽。 一片或惊恐或震撼的喧闹中,颜格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三层半球形的空间正上方,在水母天顶中央,上千盏红色蜉蝣灯环绕的地方,有一面悬空的大门。 而大门里,正闪烁着各种各样的画面,有滑滑梯、有旋转木马、有城堡、还有摩天轮——那是一座游乐场。 在某一个闪过的画面里,颜格看到了当时M82的老李提供给他的视频里的、装着小孩子的黄色巴士车。 顾鲤鲤就在那里。 …… 会展中心已经有一半沉降入了地底,附近的水泥路面,沥青开裂,俨然一副地震过后的状态。 大地的裂痕蔓延过马路,却在一座流转着梦幻色彩的水母形状大门前停住了——这是慈陵最大的“龙浦游乐园”,它好似根本不受一条马路之隔的会展中心的影响,里面的摩天轮、海盗船、过山车仍然随着充满童趣的音乐运行着。 死亡和恐惧被彻底隔绝在了这座游乐园外。 “我要吃草莓味的!”“我要开心果的!”“吃什么呀,海盗船快开了,快来快来!” 随着照顾他们的青眼活偶们不断散发的柔和精神辐射,小孩子的欢声笑语越来越多。 二三十个小孩聚集在游乐园中央,有的爬上爬下,跟着活偶一起玩,有的围拢在小吃摊前,看着章鱼玩偶灵活地用触须烹饪着可口的食物。 “顾鲤鲤,你怎么又不来玩?你是不是脑壳坏了啊。”两三个小男孩围在独自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周围,一脸不善,“还叫我们别上车,要是不上车,哪儿有现在这么多好玩的?” “就是,撒谎精。” 顾鲤鲤嘁了一声,对他们翻了个白眼:“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有爸爸妈妈,可不想认玩具当爸妈。” “你说什么?!”小男孩大怒,一把抢过了顾鲤鲤手里的孙悟空面人,丢到了草坪那头,做了个鬼脸,“去捡吧!傻妞!” 说着,他们就一溜烟跑开了。 顾鲤鲤气得眉毛倒竖,跺了跺脚,还是决定先去捡自己的孙悟空面人。她从弯弯绕绕的鹅卵石小路上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找,很快,就看见了自己的小面人躺在一张公园长椅下面。 “呼……还好没丢。”顾鲤鲤翻过灌木丛,刚一靠近,就听见一阵读书声。 那声音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声音,却又格外冰冷、沧桑一些,好像在古董摊上的留声机里滤过一道似的。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人形的背影。 是人吗? 顾鲤鲤扒住长椅的木质椅背,好奇地探头看过去,掌心下还有几分夜露带来的冰冷潮湿,不过她不在意,因为她的眼睛被这个漂亮的陶瓷人偶吸引了。 它,或者是“他”,穿着繁复的刺绣礼服,闲适地坐在长椅的左侧。微卷的黑色短发上,戴着一顶点缀着几种由丝绸、玻璃纱花朵装饰的礼帽,从侧边能看见他陶瓷一样白皙精致的侧脸。叠起的双腿边,斜靠一支镶嵌着宝石的桦木手杖。在他膝头,正平摊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籍,而他正在聚精会神地低声朗读着书中主角的台词。 “……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中的凡人,睁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位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第93页 读到这里,他像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少年一样,微微侧过头,睁开了红色的眼睛。 那只眼睛一定不是什么玻璃,一定是红宝石做成的。顾鲤鲤看得有些呆了,回过神来时,不免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 “你不去和他们玩吗?” 这位人偶先生却先出声了,他合上书,将桦木手杖放在了另一侧,显然是在示意顾鲤鲤可以坐在另一边。 顾鲤鲤犹豫了一下,绕过长椅,放下肩膀上的书包,坐在了长椅另一边,慢吞吞地答道:“我不跟他们一起玩,我要等我哥哥的。” 人偶先生微微侧过头,问道;“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没有什么不好,青眼活偶们几乎无下限地爱护着小孩,饮食、玩乐,只要小孩想要,活偶们都会一一奉上。所有的小孩在一开始的惊慌过后,逐渐放下防备,在到了这座只有节假日、或是辛辛苦苦拿双百分才会被家长勉强带来的游乐园后,所有小孩都玩疯了。 不过,这里没有家人。 “好玩是很好玩,就是有点……”顾鲤鲤想找个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但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就跳过了这个问题,好奇地把目光投向人偶先生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书呀?” 人偶先生将书递给她,顾鲤鲤双手接过来,费力地抱到膝盖上,却发现封皮都是英文,刚苦下脸,却发现上面的英文字越来越熟悉,好像自己能看得懂英文一样。 她不由得念出了书名:“……罗密欧与朱丽叶。” 人偶先生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个故事!”顾鲤鲤开心地拍起了手,笑嘻嘻道,“小格哥上初中的时候学校就演过这个剧,因为演朱丽叶的女同学生病了,就让他顶替上了,穿的还是奶奶的旧裙子呢,哈哈~” 顾鲤鲤笑了一阵,发现只有自己开心,呃了一声,偷偷看向人偶先生:“不好意思啦,这是我家里的事,只有我自己在笑。” “很高兴你愿意分享给我。”人偶先生没有什么表情,但语句却很平和, 顾鲤鲤眨眨眼,目光又回到手里的故事书上,问道:“你很喜欢这个故事吗?” “‘喜欢’?”人偶先生似乎思考了一下这个词的定义,片刻后,答道,“朗读它,是因为它是我曾经扮演过的戏剧,而我的公主很喜欢它……尽管那时候我将自己摔坏了,只能做一个弄臣。” “公主?”小孩子对王子公主这一类的词语非常亲切,顾鲤鲤立即环顾了一圈,“有公主在这里吗?” 人偶先生摇摇头,道:“我和她分别太久了,只知道她去了海的另一边。那时,我的双腿还不能像现在这样行走,只能看着她被带走。不过,她还在这里,就在这座城市,我相信我们会回到那个时候。” 顾鲤鲤的小脸垮下来,人偶先生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朝着游乐园最中央的城堡打了个响指,一秒后,那座城堡亮起了五彩的灯光,瞬间成了整座游乐园最梦幻的所在。 “虽然我今晚不会出演,但如果你喜欢,可以去那里,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场。” “真的吗?就为了我?”顾鲤鲤瞪大了眼睛。 得到了人偶先生的颔首之后,顾鲤鲤一下子蹦下来,听到城堡那里响起了浪漫的音乐,不免有些兴奋道:“你真厉害!我、我现在就可以去看吗?” “祝你玩得愉快。”人偶先生说道。 顾鲤鲤开心地蹦跶出去,跑出两步,发现忘记带书包,又尴尬地奔回来,捞起书包的时候才想起忘记问他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叫顾鲤鲤,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人偶先生半阖上眼睛,声音轻柔。 “就叫我,‘卢卡’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颜格(筋疲力尽、失血过多):等我! 但是此时的顾鲤鲤,已经杀到了boss身边 由此可推出:顾鲤鲤实力>二阶 …… 打了个响指给小女孩上演戏剧的卢卡先生还是挺浪漫的,就是死亡通知单太凶了。感谢在2020-11-24 18:27:12~2020-11-25 02:4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便当姑娘 40瓶;gloria 33瓶;喵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疯狂的漫展(九) 通常来说, 水母这种生物并没有眼睛,慈陵这里的主要水母品种却有相应的感知器官——两百多个分布在伞盖体之下的“点眼”。 设计会展中心时,建筑师就以着两百多个点眼作为灵感源泉, 设计出一条宛如星环一样的灯带。 画图一时爽,打怪火葬场。 水母天顶之上,如同土星的卫星带一样, 上千盏拳头大的红色小灯脱离了电线, 无规则地环绕飞行着, 被红色浮灯光线照到的人,无不一片耳鸣晕眩, 同样地, 作为向孤品级晋阶的存在,大水母不稳定的精神辐射也直接影响到了第三层整个展厅。 下面的跨次元战场一片混乱, 颜格他们从一进来开始, 所处的地方就是赛博坦【注1】交战区, 刚一露头,正面就挨上了一波激光横扫,打得砖石飞溅,吓得这群凡人连忙各自拉着就近的熟人跑出了交火地带。 放眼环顾过去,每个人都不由得吓懵了—— 第94页 左边是忍界大战, 右边是复联内战,前面是海军三大将群殴,后面是奴良组大战鬼杀队,还有满场子不会打团战的替身使者到处转悠,世界观武力设定稍微弱一点的诸如万事屋之流都基本已经放弃战争坐在角落里喝着草莓牛奶看戏了【注2】。 “何其壮观。”黎好坏把手圈成望远镜的样子一边被颜格拉着跑, 一边感慨不已,“弄包瓜子我能在这儿磕一天。” “遗愿的话, 明天再说也来得及。”颜格隐隐有些暴躁。 要不是因为怕他墨镜被拿走之后是半个瞎子,早就扔下他不管了。 “怎么突然感觉冷起来了?”戴承泽搓了搓手臂,问道,“是不是外面街上的冷风刮进来了,难道有出口了?” “不,温度有点怪——” 几人逃着逃着,忽然便感到脑子一阵钝痛,黎好坏反手拉住颜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跟在他们身后的飞书,示意他们停一下。 颜格点了点头,跟萧怡一道,心念微动让那些飞书缓缓落下来。 随后几人找了个桁架的角落,戳破布景望过去,只见一座大屏幕后面,地上躺了三十几个生死不明的重伤人员,看他们的袖标,大多都是M82的人员。 在他们身前不远处,一批以“象谷”为首的人聚拢在中间,而他们也看到了刚才感受到的,异常寒冷的源头。 一个梳着油头的斯文男人,双手平伸,在他的身前,有一块足足有五米高、像是鸡尾酒一样色彩斑斓的不规则冰雕,这座冰雕里仿佛封着一个修长的人影,不时发出不支的声音,那油头男人一脸吃力,时不时伸手在裂开的位置补足冰块。 “再给我一针‘兴奋剂’。” 油头男人擦了一把冷汗,从旁边的人手里接过一个针管,毫不犹豫地扎在自己的胳膊上——他胳膊附近同样的位置已经有了四五个针孔。 那一针打下去之后,油头男人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再次维护起了自己的冰雕。 这时候于光毅悠悠转醒,他刚从天外天和邪魔至尊大战三百回合,神智回来的时候只觉得耳边十分吵闹,睁开眼一看,只见远处漫天神佛打得飞起。 “哇,好多神仙。”于光毅震撼道。 “嘘——”萧怡一把将他拉得蹲下来,“回凡间了就怂着点,别引起他们注意。” 于光毅朦朦胧胧地从桁架的缝隙里瞥过去,这一眼就让他清醒了:“诶,那不是象谷的‘调酒师’柳城吗?我靠,还有丛林1号那个曹鹰,这阵容,这、这M82这么多人……卧槽,A级的开战了啊。” 显而易见。 颜格问道:“这些人你都认识?” 于光毅点点头,B级队伍已经是相当成熟的组织了,对慈陵各大势力和人员配置都应有相应的了解。他看了看情况,马上就判断出来这是A级的高级力量在火并。 “那冰雕里封的是谁呀?他们围得这么紧张。”萧怡出声问道。 “那不是冰雕,是酒。”于光毅的脸恨不得贴在桁架边看,“出手的人叫柳城,是象谷的一个副队长,实力在二阶,自有技能叫‘调酒师’。” “哈?曹鹰那样的还能理解,调酒师也能晋阶吗?” “我也不知道,二阶的那些强人,每一个都不敢说晋阶的具体方法。但是他这个能力,就像你们见到的,可以控制酒的烈度、温度,让酒化成冰,甚至燃烧,正常人喝他的酒,一口就倒了……里面冻的这是谁呀,这么猛,竟然还在挣扎。” 黎好坏:“是狄安娜。” “哦。”于光毅还在欣赏那鸡尾酒冰雕,反应过来后瞪大了眼睛,“我靠,狄安娜?他们怎么做到的?” “正常来说做不到,但是今天狄安娜来之前喝了点酒……”见颜格看过来,黎好坏向他解释道,“她有一半战斗民族血统,路上见了二锅头非去要尝一口,然后就换我开车了。” ……所以你就直接开车撞进来了。 “那你们今天够倒霉的。”颜格道。 “是吗?”黎好坏歪着头说,“可是我觉得今天还挺幸运的。” 颜格:“……” 那边于光毅有些担忧地盯着那冰酒柱子,道:“他们怎么办到的啊,狄安娜可是最强的了。” “你看那里。”颜格指了指冰雕柱子前,那里是一片最惨烈的交战区,周围看不到一个活偶,即便有也都是些碎片,几时个人围在一个肌肉男四周,那人应该不到二阶,手里抱着一面镜子。 那是一面半米直径的椭圆形锈色镜子,它的边框由常青藤、飞龙,以及一张老人的面容为装饰意象,像是从某个雕像上拆下来的一样。 此时,斜刺里一声弓弦响,一支弩-箭从角落里射出,直抵肌肉男的脖颈,那肌肉男也不弱,尤其是听力似乎很强,声音发动的同时,耳朵就是一动,转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举起手里的老人镜。 弩-箭诡异地消失了,像是被一张隐形的幕布吞噬了一样,不到半秒,弩-箭又从原路返了回去,射击的人一下子被命中,大叫一声,负伤正要逃去远处,身影稍微出现在镜子照射范围内,便诡异地朝相反方向跑了回来。 “这是什么鬼镜子?会反弹的吗?” “感觉到了那股精神辐射了吗?”颜格眯起眼,盯着那镜子,低声道,“又一件孤品部件。” 第95页 而且品级应该要比门神画高一些,看周围的惨状,它的作用应该属于进攻性。 “好大的手笔,孤品部件可是从孤品级活偶身上来的啊,就算是A级组织也只有不超过五件吧。”于光毅倒抽一口冷气,忽然脑子里自动回播起了颜格刚刚干的事。 “小哥,你好猛,刚刚你是不是把人家的……” “嗯,是我干的。”颜格面无表情道,“而且我不打算还给他们。” 于光毅:“呃……那也就是说,就算象谷一会儿赢了,你也打算刚到底,是这个意思吗?” 颜格点头。 于光毅后退一步:“我现在跟你们撇清关系还来得及吗?” “也不用那么急,也许最后M82能赢呢?” 于光毅苦着脸:“你说打破冰雕吗?确实,以狄安娜会长的实力,只要脱困局势足以逆转。但我们没办法接近,那抱镜子的肌肉大汉是象谷的六组组长邵辉,他虽然还差一步没到二阶,但却有天生的极限反应,据说甚至能躲子弹,你看他的反应速度就知道了。” 他这么一或大家就都了解了,不能用远程投掷东西去砸碎那冰雕,那肌肉男一个镜子照过来,扔东西的人十有八九躲不过去。 可以的话,颜格当然是不想象谷得逞,除了那点小摩擦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象谷的宗旨是在这座活偶都市扎根建立新秩序,如果狄安娜折在这里,这对“逃脱派”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所以狄安娜不能死。 要是实在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扔出欲望舞鞋,全场high爆,也不是不能考虑。 颜格斟酌了一下这个方案,还是摇了摇头,欲望舞鞋起作用需要时间,而且要是误伤了M82的人,他们最后也不一定能出的去。 “只要击破冰雕就好了。” 颜格环顾了一下四周,正好发现冰雕的正上方,其实是有一个现搭的灯架的,以森甲的力气目测可以轻松掰断,只要灯架落下来,十有八九是能砸到冰雕的。 “从上面?”萧怡抬头看了看,道,“出其不意,倒是可以。” “是绝对可以。”颜格道,“我们甚至都不需要砸中,你看那个柳城一脸快虚脱的样子,这个灯架足足有一吨重,即便被反弹出去,落在地上也会产生巨大的震动。” 冰终究是冰,只要有震动就会有影响,打乱柳城修补冰柱的节奏就足够了。 “想法是好想法,但是上去的话,我们肯定会被发现的呀。”戴承泽愁道。 要去灯架那里就要爬铁梯,梯-子周围可没有什么掩体,只要爬上去就一定会被象谷的人发现。 萧怡观察了一会儿,好像发现了什么,左手锤右手掌心道:“颜格,去C4区,有个玩偶服仓库!” 玩偶服? 这倒是个好主意,打扮成玩偶,虽然活动困难了点,但只要小心些不卷入上面的神仙打架,就能伪装成活偶——连人都不一定马上判断得出来。 说干就干,几个人不废话,马上动身开始绕路去C4区。只不过路上的许多展台都被活偶们破坏掉了,只能一边跑一边掏出地图看着位置,不一会儿,颜格就看到角落里几个蹦蹦跳跳的校服美少女在那里开没活人看的演唱会。 “对不起打扰一下,C4区在哪儿?” 校服美少女是个立牌,只能在二次元平面上动,见他发问,都很开心地挥挥手,指了指左手边的拐角。 “谢了。”颜格朝着她们指的方向跑过去,远远地竟然真的看到了C4区的标牌。 “……竟然有思想的吗。”颜格低声自语着。 “有具体设定的活偶和没有具体设定的造物的存在本质上的区别。”黎好坏愉快地跟一个旁边一个穿着蓝白运动服的网球少年击了一下掌,“不过限于这头大水母的等级,他们即便暂时获得了活偶的力量,也不会超过手工级。” 颜格一歪头躲过了一记温度仅相当于开水的豪火球之术,磨着牙道:“那也很够呛了。” 几人终于到了玩偶服仓库门口,临时仓库的门半开着,里面的玩偶服应该是活偶化跑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件寥寥可数。 “不挑了,先穿着吧。” 萧怡抓起一套粉红豹的毛绒服装,套到一半,又转头看向颜格,“还有一件吉利服,可能太小了,像是中学生的,要不要我跟你换换?” “不用,还有别的吗?” “呃……适合你尺码的,还有一套大号粉红猫猫服,和大佬专用电锯女仆装。”萧怡尴尬地展示出来,“你觉得哪个好?” 黎好坏的目光立马投向女仆装:“好耶。” 颜格:“……” 颜格:“我穿动物的就好。” 萧怡穿着粉红豹的玩偶服,抱着头套看了看,他们都有了,除了黎好坏,便问道:“那他呢?” “先这样吧。”颜格瞥了他一眼,“时间不多了,再晚我怕那位会长女士真的被灌醉了,我这套够大,我们俩挤一挤。” 黎好坏闻言,立马放弃了女仆装,十指交错,好整以暇地看着颜格把自己塞进玩偶服里,让出一块不小的空隙后,似乎是想起了上回舞狮的时候对方的腰疼事故,挑眉看向他。 “你今天不会因为腰疼中途跑路了吧?” “腰不疼了,颈椎有点疼,待会儿你不介意我借你的肩膀歇歇吧。” 第96页 “……那你的病灶还挺活泼的,还会环神经系统旅游。” 等周围其他人都先出去了,黎好坏才扯掉了头套,浅瞳里流转着一抹奇怪的笑意,长腿一迈挤进去,将巨大的头套戴好后,狭小的空间就彻底暗了下来。 刚才发话的时候颜格还没觉得什么,等他一进来,马上觉出些许不对。 首先猫猫套装里面空间虽然挺大的,但胳膊的位置很窄,只能一个人穿进去,于是后面的人胳膊没地方放,为了维持平衡就只能抱着前面一个人。 颜格腰上箍着一双手,肩膀上搁着一个下巴,短短十米,萧怡都溜达到铁梯-子附近了,他还只艰难地走出二十米。 “我跟你打个商量。”颜格听着肩膀上传来轻轻的愉快儿歌声,说道,“如果待会儿东窗事发,我们被他们发现追杀的情况下,我可以卖了你吗?” “你指字面意义上的卖吗?” “我是指负面意义上的卖。” 黎好坏笑了一阵,在他耳边说:“那你得先承认,我作为‘所有物’的归属权,是‘你的’才符合逻辑。”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赛博坦——变形金刚的星球故乡。 注2:火影忍者、复联、海贼王、滑头鬼之孙、鬼灭之刃、jojo、银魂。 …… 套路深啊老黎,就硬贴。 第四十二章 疯狂的漫展(十) “周姨, 现在怎么办?” “莫急哦,让我想想。” 一座临时搭建的混凝土墙后,周明华带着剩下的十几个队员藏身在附近, 不一会儿,一个箭头被弩-箭贯穿的队员踉踉跄跄跑回来,其他队员见状急忙上前帮忙治疗。 “不行, 周姨, 试过了, 他们那面镜子很厉害,我们的人躲不过邵辉的眼睛, 一露头就完了。” 有人抓着头发苦恼道:“孤品级的部件太难对付了, 早知道就把‘玫瑰画框’带上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队员们都有些绝望, 组织兼并是常事, 但他们可不愿意认同“象谷”的观念, 安心在这座受活偶威胁的城市苟且生存下去。 他们想回家,想回去自己熟悉的文明世界。 “实在不行,就跟他们拼了,冒险绕到后面,所有人一轮齐射, 总有打中的。周姨,你看怎么样?” “等一下哦。”周阿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用指节敲打地面,她的能力是“搬砖工”,能力性质也和板砖有关,能控制建筑材料的分解、重组。 其实在他们动手之前, 周阿姨就试图挖地道直达冰雕那里,但整个三层都被另一个孤品部件“门神画”所封住, 地面只能挖下去三十公分,她的发挥也相应地被削弱了泰半。 但现在,地面的手感却有所不同。 “门神画好像是失效了。”周阿姨嘟哝了一句,手掌按在地上,两秒后,地砖翘起,下面的混凝土材料犹如海浪一般起伏着。 “周姨,怎么了?” “嘶……好像有人把门神画给揭掉了,我可以挖地道咯。”周阿姨有些诧异。 “哈?”队友们愣住了,“这次猎场,包括会长在内,应该一共进来了四个二阶的吧,柳城在这里和我们对峙,总不会是曹鹰干的吧?” 而且那门神画并不简单,如果是专业不对口的二阶,也没可能打破的。 “不知道……不管了,先救人。你们分两组左右行动,为了不惊动地板下大水母的触须,这个地道我需要弄得慢一些,给我拖五分钟。” “是!” …… 象谷这边,并没有像那些占了上风的反派一样主动叫战,不如说,他们的压力比对面更大。 邵辉抱着镜子退到满头大汗的柳城身边,恐惧地望了一眼仍在不断颤动的冰柱。 “怎么还没好?你的酒不是正常人一口就倒了吗?!” “闭嘴!你们之前只跟我说是弄倒那老女人,没告诉我是对付狄安娜!”柳城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平时也是个极注重打扮的人,现在却毫无形象可言。 其实能暗算到狄安娜,也属实误打误撞。狄安娜来的时候他们本来都打算放弃这次行动了,但巧的是,他们在找寻大水母的“真眼”时,狄安娜仿佛在天顶中间的那座通往游乐场的水母大门里看到了什么,突然决定向大门狙一枪。 这一枪是打出去了,但是很快,水母门里回馈过来一股极其尖锐的精神辐射,狄安娜首当其冲,就失神了那么一秒,就被柳城偷袭得手了。 他的“调酒师”技能可以凝聚空气中的水分,一旦形成液态,就能改变液体成为可食用的“酒”,酒的浓度可以根据他的意愿调整,他也知道什么样的酒最能灌醉人。 为了制住狄安娜,他甚至谨慎地没敢用火,而是用冰封。但不晓得狄安娜是因为精神力实在强大,还是因为血统里有毛熊的基因,大概平时可能就喝酒如喝水,过了这么久了还在挣扎。 ——也可能是真的醉了,现在是耍酒疯的状态。 总之“调酒师”柳城现在是骑虎难下,但只要他能真的把狄安娜制住,那局势就彻底反转了。邵辉带着孤品部件可以慢慢解决掉剩下所有人。 “还有多久?”邵辉暴躁地催促道。 “三分钟、再三分钟就差不多能灌醉她了,再不醉她就不是人类了!你看好周围,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第97页 邵辉转过头,旁边的象谷队员紧张地指着附近的活偶。 “组长,周围的活偶好像围过来了,要不要清除一波?” 邵辉闻言望去,在他的角度看过去,除了几头在空中飘浮的鲤鱼旗、还有动物气球等无害活偶,他还看到几个行动怪异的大型玩偶。 比如有头粉红豹,明明设定是动画片里,动作却很像是在舞狮子,而且水平还不怎么样,走两步就歪倒。 还有另一边,有个扶着墙的巨型大猫,走成个S形,时不时歪在墙上扶着脑袋,好像里面有人在打架似的。 “……最近的活偶越来越神经病了。”如果放在现实世界,这种工作人员肯定要扣工资,但这是活偶的城市,象谷的人都见怪不怪。 活偶多了,有那么一两个残疾的也很正常。 “大型活偶都在那边打,只要不靠近就别管了,警戒周围,不要让M82的人趁虚而入!” 这一边,走得异常艰难的颜格透过头套上的孔隙观察到象谷的人朝这里看了两眼后就转过头去,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继而对黎好坏道。 “你能不能配合一点?上学的时候运动会没参加过两人三足竞走?” 他们两个的默契属实很烂,说好了一起迈脚,要么脱离节奏,要么一左一右,险些把自己绊倒。 “这壶提的好,我还真的没有参加过。”黎好坏好像很享受这种歪在一起的感觉,笑嘻嘻道,“上学的时候太皮了,从来没人愿意跟我组队。” 颜格:“你这么开朗,我还以为你是先天自来熟,没想到这么孤僻。” 黎好坏:“也许这就是独狼的命运吧。” 放他自由地当个盲人艺术家好了,为什么要带他一起? 颜格扪心自问间,戴着毛绒猫爪的手碰到了一个扶梯的扶手。 “到了,咱们上去。” 有扶手在,行动就稳定了许多,靠着玩偶装的伪装爬到了和灯架等高的高度后,便望向了对面。 对面的脚手架上,萧怡三个已经爬了上去,虽然粉红豹、企鹅人和吃鸡战士的画面很不搭,但好歹靠着拙劣的演技,下面的人并没有太过注意头顶上的动静。 他们三人里,于光毅是有【森甲】的,颜格观察了一下灯架,可能之前受到过其他活偶的撞击,此刻灯架已经有些歪了,大多数固定的地方断裂,只有左右的塑胶卡条还坚-挺着,只消用力一掰,也会断掉。 宜早不宜迟,颜格在下面的人看不到的盲区里,把手伸出猫头头套下面,打了个十秒倒计时的手势,对面萧怡三人心领神会。 就在倒数到“七”的时候,整个会展中心再一次震动起来,这一次明显可以感觉到一股下沉的趋势——这一次下沉了足足有十几米,震动间,三楼的水母玻璃顶外,都能隐约能看到水泥地面被挤压上升。 “在那!” 这次地震,柳城好歹还是稳住了没让冰雕破碎,而且他们组织有序,马上从地震的动静里发现了M82周姨在的藏身区域。 邵辉盯住那个方向,对着周围人大声道:“烧!那块废料堆就是!” 象谷的队员温声,各自掏出一些大小不一的自制燃-烧-瓶,有用上【森甲】技能的直接投掷过去,顿时,周姨他们在的区域燃烧成一片火海。 “我来帮你一把!”面前的冰雕动静小了下来,调酒师柳城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腾出精力往□□落地的方向一指。 “尝过‘烈火雄心’吗?”他冷笑间,那片火焰的温度陡然上升,黄色的火焰顿时变成青绿色。 高温迫使那堆伪装成废料堆的壕沟里逃出不少人影,有【先人幽灵】的率先冲出去,但邵辉的反应也更快,将镜子横着照过去,倒影一扫,那些已经逃出去的人又以同样的方式退回了火焰包围圈里。 “起!”M82那边反应也是飞快,一见有人身上被点燃,周姨立马使用“搬砖工”的能力,一跺脚,一块块石砖凌空飞起,自动在空中碾碎成沙子,盖在那些起火的队员身上扑灭了火焰。 周姨就身上邵辉此行的目标,一见她现身,立马兴奋起来道:“终于出来了吗?” 周姨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倒也不慌,轻飘飘退后两步,抬手用砖石在周围构建了一条防火带。 “后生,先看看你们身后吧。” 有人下意识回头一看,冰雕四周地面忽然如同薄纸一样下陷出一条通道,像是有人在试图从地下接近。 不料柳城却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做,你们中计了!” 冰雕下半截忽然融化了一段,一股奇烈无比的酒香味顺着地道倒流回去,单单渗出来的些许酒气,连象谷自己的人闻了都头脑发昏。 “不好——”地道里传出两声异动,很快没了声息,约是已经醉死了过去。 周姨叹了一口气。 彻底失败,彻底绝望。 感应到冰雕里的动静彻底消失,柳城大笑着数起了这次公共猎场的收获: “一个二阶的‘搬砖工’。” “一条通往码头的要道。” “还有最重要的——最强的狄安娜,和她的M82,今天都要覆灭在这里。”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不是吗?”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会展中心的供电间,似乎因为建筑体下沉,供电线被拉断。 第98页 电力系统彻底瘫痪,展厅的灯光一盏盏灭去,只剩下少许的充电灯,和顶上流转的千盏水母“点眼”灯还在持续流转。 人们眼前本能地因为光线变化一黑,与此同时,一股让人牙酸的金属崩断声传过来。 “什么声音?”柳城脸上的笑容一凝,本能地就抬头往声源的方向望去。 他只来得及看清楚,一只巨大的猫猫人摘下了他的猫耳头套,露出了人类的脑袋。 “是的,命运就是这么神奇。”有个人声在上面接上他的话。“时不时会来点刺激。” “你?那玩偶是——”柳城还没来得及发声,就看见上面一跟粗重的灯架,直接砸了下来。 “哐——!!!!” 一吨重的灯架带着电线直接砸断了下面的展台,正中冰雕,一下子让冰雕裂开了几道巨大的裂痕,旁边的柳城也莫能幸免,直接被砸在了灯架下面,被旁边展台的碎屏幕死死埋住。 浓重的烈酒香疯狂地扩散开去,粉红、淡金、蓝紫色的雾气里,一个修长的女性身影从满地碎冰里站起来,长长地呼出一口冷冽的酒气。 “嘶……”迷蒙的酒雾里,狄安娜半醺着站好,手里的狙击枪一甩,如同有生命一样,发出咔吧咔吧的组合声。 “小心她那把大狙!散开跑!” 邵辉大叫一声,三十几象谷的人顿时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像是炸了窝的蜂群一样四处四散奔逃,有人逃着逃着,发现一个红色的狙击光点如影随形地瞄在了队友的后脑上。 ——还好不是我。 那人庆幸地长出一口气,正要回头看一眼那位二阶的最强者,不料一转头,一抹红光便直直地照进了他眼眶里。 在他身后,一共三十三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逃,但却同时被致命的红点狙击锁定。 惊恐中,他们陡然想起了狄安娜的二阶自有技能。 Sniper(狙击手)。 “Now,scream……(现在,尖叫吧……)” 狄安娜捂着半边醉红的眼睛,红提色的嘴唇微微张合,发出了“啪”的拟声词。 扳机扣动,死神造访,三十三个逃亡人,脑袋同时爆出一簇血花,轰然倒下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烈火雄心:一种火焰鸡尾酒。 …… 狄安娜比较特殊,她是雇佣兵,领队之外也担任狙击手的角色,近战搏斗也是最强的。 除开她是剧情需要外,我没把大部分人设定成特种兵、神医之类的末日强者,主要是觉得各种各样的普通职业战斗起来比较有趣。 我个人蛮喜欢这个二阶调酒师的设定,感觉调酒和火焰操纵很酷炫,可惜给了反派路人。 第四十三章 疯狂的漫展(十一) “我……靠。” 当象谷那三十三个人颓然倒地时, 所有人都窒息了一秒。 邵辉小心翼翼地从镜子后面探出头来,只见浑身滴答着酒液的狄安娜正迈出一堆碎冰,她的整个右臂像是被一挺狙击枪的各个零件侵蚀了一样, 冷黑色的枪-支部件不断分开、组合,试图向手臂上半部分继续包裹同化。 然后狄安娜再次抬起手臂,这一次, 红点瞄准了邵辉。 “会长!小心镜子!”M82的队员在后面焦急地提醒了一声。 但狄安娜还是开枪了, 邵辉在她动作的同时, 就及时反应,启动了老人镜的反弹力量。 子弹的速度是750米/秒, 如果是任何其他人, 邵辉有自信找到合适的角度让子弹反弹到对方致命的地方,但他这一次只来得及捕捉到子弹的轨迹, 反弹出去的同时, 狄安娜就消失了。 “好快——”邵辉连忙环顾一圈, 刚一动,后脑上就被抵上了一个冰冷的枪-口。 邵辉冷汗直冒:“是【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吗?” 他自己说完,很快否决了这个猜想,人们在施展【先人幽灵】前,要确定好自己要闪现到的位置, 还有一个脚跟抓地的本能前摇动作,以他的动态视力,很容易捕捉到对方的落点,但这次却完全没注意到狄安娜是什么时候闪现的。 “不,打一枪换一个位置, 是狙击手的基本素养,这叫作……‘概念扩张’。”似乎是喝大了的缘故, 狄安娜蓝色的眼睛有些迷蒙,声音也靡哑起来,“放心,我不打算在你脑袋里浪费子弹,我可以把火药灌进你耳朵里炸开……你想试试脑浆沸腾的刺激吗?” “等一下!”在这座城市混久了的人都很现实,邵辉也不例外,当场便放下手里的镜子,“我只是个打工的!进组织不过一个月,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给你提供你们想要的情报!” ……都这么现实的吗? 脚手架上面的颜格听到他这话,不禁想起了在二楼时那些象谷的人,他们对组织没有什么认同感,在这里也无需顾忌员工合同什么的,只要保住命过得好,大家都是能混就混。 这种时候高喊“我只是个打工的”,大概意义就等同于“我可以原地成为二五仔”吧。 “下去吧。”黎好坏在他耳边拱了拱,说,“她是真的喝醉了。” “行。”颜格暴力地扯开玩偶服,利索地脱下来,迅速远离了黎好坏。 黎好坏坐在地上,也不下去,撑着下巴看他们收拾起了残局。 第99页 周姨是第一个到的,用沙石组成一副混凝土手铐锁住邵辉后,转而扶起摇摇欲坠的狄安娜,皱了皱鼻子。 “哦呦,咋醉得这么狠。” 狄安娜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手上的狙击枪一阵变化,咔咔地组成了机枪,直接指向脑袋顶上的红色“点眼”灯。 周姨脸色变了变,对着刚靠近的颜格和其他队友叫道:“趴下!” 颜格虽然不晓得怎么回事,但看其他人的反应,也立马跟着趴了下去,紧接着就见狄安娜朝着天花板的方向一顿哒哒哒哒扫射起来。 弹雨里,掺杂着她欢乐的醉言醉语—— “周姨,伏特加!” “周姨,波波沙!” “乌拉!!!!” “……” 弹壳砸了一脑袋,颜格等到狄安娜的声音远了,才站起来。 “她没事吧?” “没事,去追蝙蝠侠玩了,过一会儿酒醒了就好。”M82的成员一脸无奈,一部分人去收拾战场、救护伤员,还有战斗力的寥寥十几个人聚集起来,让邵辉交代这猎场的情况。 “……其实,我也只是接了任务而已,主要负责的是柳城,他才是这次行动的主事人。”邵辉看着他们把镜子没收了,撇撇嘴道,“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个公共猎场的情报都是你们二队的那个副队长拿来的,门神画就是投名状。” “别的可以以后再说,‘象谷’留给你们的后门在哪里?” “我收到的原计划是:干掉M82的三队力量,然后夺取这个公共猎场——因为这个猎场就是个巨型活偶,一旦控制成功,象谷会获得巨大的助力。” 控制活偶? 看到他们惊骇的表情,邵辉继续道:“你们也感觉到了吧,这头大水母的精神辐射异常混乱,因为它庇佑的这些活偶数量又多又繁杂,它将精神辐射分享给了这些活偶,就像分裂了无数个人格一样……所以我们计划是由柳城这个擅长控制的人找到它的‘真眼’,再通过植入情感的方式操纵它的意识。” 在场大多数还停留在第一乐章的人是听得半懂不懂,只有周姨皱起了眉头。 “和活偶,还是这么大的活偶进行情感上的接触,这是作死。” 这是颜格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警告——绝对不可以向活偶表达情感。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成功率只有三成,就愿意去尝试。不过,反正他们也不打算离开这座城市,也许这就是‘安家派’的想法吧。”见他们没有杀意,邵辉也暂时放下了性命之忧。 安家派和逃脱派有着本质上的矛盾,一方认为这里除了会牺牲一部分弱者外,就是一方无需为食物和住所奔波的世外桃源,一方认为在这里饱受活偶威胁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回到文明社会。 两种立场都需要大量的资源来支持,争斗爆发是迟早的事。 “他们的方法我们没办法用,只能回到一开始的方案——”周姨忧虑地抬起头,指着头顶上如同银河星环一样浩渺的红色灯带,“得从这上千盏灯里找出大水母的‘真眼’。” 令人绝望的数量。 “而且麻烦的是,那些灯是不能靠近的,我们尝试过通过脚手架爬到灯的附近,但那里有一些透明的触手,就像楼下的一样,而且坚韧得像钢索,我们的人差点被绞死在空中。” “那个……”于光毅这时候也过来了,道,“刚才那红点狙击可以同时狙到三十几个人,难道不能让狄安娜会长再用几回吗?” “子弹不够的。”作为队友,M82的人深知狄安娜的习惯,苦笑道,“如果子弹都用完了,水母还没死,我们就彻底没戏了。” 这时候,颜格忽然问道:“这种活偶的‘真眼’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啊。”于光毅挠着头想了想,道,“听我们已经达到二阶的队长说过,手工级以上活偶的真眼就是精神辐射的源头,所以……” 活偶的眼睛就是心脏,难怪狄安娜当时狙那只陶瓷小狮子的时候就是对着眼睛狙的。 “我有一个想法。”颜格道,“按照自然界水母的习性,虽然进入它触手范围内的生物会因为触及‘听石’器官被它捕食,但也有部分水母会容纳一些鱼类进入它的核心范围,为它清理身上的食物残渣。” “所以我在想,我们能不能躲在那些能在灯带内自由活动的活偶体内,靠近找一找呢?” 众人跟着颜格的目光抬头望去,看到了十几只漂浮在空中的鲤鱼旗。 这些鲤鱼旗每一个都有两到三米长,中间足以容纳进一个人,而且……它们虽然是红眼活偶,但看它们的形态,就能看出来它们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这,能带的动一个人吗?毕竟只是个旗子而已。” “我觉得可以。”什么反重力、反质量的活偶都见过了,颜格觉得有必要试一试,双手卷成圆筒状锁定了一个红色鲤鱼旗,一张口,使用了【许德拉的凝望】。 红色鲤鱼旗一顿,被石化击中,布料瞬间变成石皮,从空中坠落下来,落地之前,颜格又解除了石化,一把抓住了它。 鲤鱼旗挣扎了一阵,双眼放出红光,愤怒地一口将颜格吞了下去,带飞了起来。 缓缓离地的时候,颜格抓着里面的竹框,掀开鲤鱼尾巴的部分脱身出来,拽着鲤鱼旗道:“问题不大,就像坐热气球一样。” 第100页 “小伙子不止长得帅,脑壳也聪明哦……”周姨拍了拍手,随即又思考了起来,嘴里喃喃念着,“不是观察入微,是对活偶的共情能力强,能最快判断出来活偶的大致能力,这小伙子要是二阶的话,可能……” M82的人员也不啰嗦,立即开始安排人手,会许德拉石化的先把鲤鱼旗打下来。 “剩下的人去找狄安娜会长,如果有意外的话,请她在下面支援一下。” 一切筹备合适后,便有三五只鲤鱼旗带着几个人摇头摆尾地飞向灯带。 颜格也没盘桓多久,套好了鲤鱼旗之后,下意识地向黎好坏的方向望过去,此时他正靠在一个其他人看不到的盲区里,双手撑在栏杆边,见他望过来,便招了招手。 颜格左右看了看其他人,见其他人离得远,才钻进鲤鱼旗,让它飞浮起来,并调动了一小部分飞书一同塞进鲤鱼旗里控制它的方向。 到了脚手架附近时,黎好坏伸出手,从鲤鱼旗的大嘴里抓住了颜格的手腕,迫使他整个人靠近了些。 “你今天好像特别不怕死。”黎好坏笑着说道,“怎么样?见识过其他的‘二阶’之后,很向往?” 颜格瞄了一眼黎好坏握住他手腕的手,淡然道:“大多数男人是会优先通过暴力去评估一切的物种,想变强支配自己的命运很正常。” 通过这次合作,从M82那里建立起深厚的关系,找到顾鲤鲤后,下一步就是晋阶第二乐章,这就是他的想法。 只不过,二阶到底是什么,他还需要更多、更准确的情报。 “你是放弃从我这里找寻答案了吗?”黎好坏问道。 颜格道:“我想,告诉我二阶的情报,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或许很致命……至少,我不想你将来的死因里有我的一部分因素存在。” 颜格说这话的时候,身后的鲤鱼尾巴在左摇右摆,正面看过去,像个撒欢的美人鱼,跟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形成了严重的反差。 黎好坏噗嗤地笑了一声,诚恳地建议:“下次你在体贴他人的时候,可以换个柔和一些的说法。” 颜格那边一摆尾,就要离开:“你要是没有其他废话的话,我就走了。” “其实告诉你问题也不大。”黎好坏又把他拉了回来,“关于为什么二阶的人不能说他们进阶的信息这个禁忌。” “哦?”颜格倒是来了兴趣,“我以为说了会暴毙。” “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指导、暗示,或其他有意识的形式向其他人传达第二乐章的进阶方式,会被听到的人分走一些——”黎好坏顿了顿,找了个词语来形容,“人性。” “我如果向你彻底剖白我的能力,那么我的‘人性’……或者换个说法,像存在感,自我认知这一类的就会降低,相对而言,你倾听了我的一切,我即便没有去想,也会在潜意识里认为我们发生了感情上的交流。” 人和人有情感上的交流很正常,在这里不正常的是,人和活偶的情感交流? 所以,他特意提出来“感情上的交流”是指…… 像是忽然浸入了一弯冰冷的湖水里,颜格对上黎好坏的双眼,迟疑中透着一丝不解:“你……还是人类吗?” “当然,至少现在还是。” 黎好坏的双臂抵住护栏,上身前倾,语调里带着一丝纠葛的意味道: “他们不愿意告诉其他人,因为他们无法判断自己失去人性后,是否会对倾听得最认真的那个人产生怎样的情感纠葛,这一点和那些活偶类似——你可以认为,人,不过是有血肉、有思想的活偶。” “还记得活偶是怎么回馈对它们表达过‘爱’的人类吗?” 眼瞳里倒映出颜格有些呆滞的表情,黎好坏道:“亲情你可能领略过了,很深刻,对吗?” 是的,他见过,那只狮子,把主人当做家人一样爱,到了最后,都想完成主人的愿望。 “可……它们的感情并不可怕。” 颜格如实说出了心里的感觉,随后,他看见黎好坏那双含着些许笑意的浅褐色瞳仁抵近了过来。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就像是在索吻一样。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活偶的爱情。”他说,“那是一种……至死不休的暴烈之爱。”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好了吗? 我会像它们一样, 暴烈地爱着你, 至死不休。 ——来自未来某个时间段内L2的新专辑《索吻》 第四十四章 疯狂的漫展(完) “……新奇的警告方式。” 颜格卡壳了半天, 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用一场极端主义的无期爱情来提前示警的,他还是第一次听。 但黎好坏说完之后好像没有感到他的措辞有什么不对似的,回到了他平时散漫的神态, 倒退着摆摆手:“希望你活着回来后,我们可以试一试。” “我对我的生存率很有信心,不劳费神。” 颜格蹭回到鲤鱼旗的大嘴里, 像是赌气似的咔嚓一下折断了鱼嘴的竹骨, 迫使鲤鱼旗强行闭上了嘴。 生气了? 黎好坏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揉着自己略微有些僵硬后颈,晃晃悠悠地下了楼梯。 他像是个隐形人一样穿过活偶交火的地带, 中途看到一个小腿高的黑发黑眼的男高中生手办, 肚子里插着一把菜刀,摇摇晃晃地从腿边走过时, 黎好坏停住了步子。 第101页 黎好坏俯下-身, 投过去尊敬的目光:“诚哥好啊。” 那男高中生一脸死灰色地望过去, 用日语问道:“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想请教一下,要怎么才能像您一样纵横情场?” 诚哥疲惫地回曰:“羡慕吗?哥拿命换的,敢不敢?” 黎好坏思索了片刻,说:“也不是不能考虑。” 诚哥的手办脸露出了生动的欣慰神情, 虽然肚子里的塑胶肠子快流出来了,还是毫无保留地进行了恋爱指导。 “恋爱其实很简单,长得好看、温柔体贴,找机会做护花使者,按照自然规律, 自然而然会有女孩子主动贴贴……对了,你要拿下几个?” “一个。”并且听他强装出来的社会人口风, 大概意思自称是个上-床可以商量但恋爱不给谈的猛男。 诚哥失望地拉下嘴角,道:“总而言之,就是要有‘根性’,不要怕别人说你死缠烂打,做女孩子的保护神,还要记得跟作者搞好关系,学会了吗?” 黎好坏微微颔首:“学废了,祝您阴间千古。” 诚哥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黎好坏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诚哥是个直男,而他咨询时没强调对象的性别,正要回去再请教一下时,拐了个弯便看见诚哥已经身首分离。 在他身前,一帘幕布后,有个眼神阴鸷的中年人提着一个象谷的队员在那里暂歇。 他肌肉强健,双拳发红,说话间,随手又锤飞两头袭击过来的手办小人,那些手办触拳即碎,和诚哥的死状一模一样。 “你再说一遍,门神画被谁给揭了?” 那象谷的队员周围还环绕着几本破破烂烂的飞书,有气无力道:“……说过了,他们戴着绿标,叫什么‘断章’的,里面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小子,门神画在他手里!” 他说完,曹鹰就一把将他摔开,从兜里掏出来了一只签筒。 那只签筒十分古老,呈黄铜色,筒身雕刻着松鹤花纹和八卦图腾。 曹鹰摇了摇,从签筒里晃出一支签,他将那支签贴在眉心,过了两三秒,浑身一震,抬头精准无误地望向高空中的一条红色鲤鱼旗。 “这次真的是你找死,小子,给我儿偿命!”曹鹰狰狞地看了一眼,走向左侧远处的热气球。 从头至尾,他的精神辐射范围甚至没发现幕布后站着一个人。 “从护花使者做起……”黎好坏想起诚哥的教导,“哦豁”了一声。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随手捡起一只不知道谁丢在地上的口琴,拍了拍灰尘,揣进兜里跟了过去。 …… 颜格漂浮在空中,逐渐靠近了天顶的位置。 红色的蜉蝣灯本来是被一条条细而透明的电线挂在空中的,但此时灯和电线纷纷断开,灯成为了自由漂浮的状态,而电线就像水母的触须一样,带着足以令人麻痹的电流在空中摆动。 如果不是他们在逃生,颜格也可以拿包瓜子陪黎好坏在这里磕一天。 当然,黎好坏是看他的二次元世界,他是看水母。 这头超巨型手工级“大水母”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是纯手工的,靠近它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它的意识很迟钝。 就像是无数条信息杂糅形成的混合体,它没有并一个强大的主意识,以致于它的精神辐射并没有之前的陶瓷狮子那样让人感到明显的毛骨悚然。 颜格从一条缝隙里看向外面的景象,四周都是浮动的红色环形灯,它们大小一致,并无分别。 轰隆隆的钻地声音第四次响起,潮湿的空气翻卷上来,颜格知道这头大水母可能已经钻通了这一带的下水道系统。 再往下,一旦到了地下暗河,那他们就很难脱身了。 毕竟这一片新区是人工造岛,一旦到了暗河,很容易就会进入江河里。 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就只能考虑冒险进入那座水母门了。 此时那扇通往顾鲤鲤线索的水母门仅仅离颜格一百米左右,他要是全力游过去,应该是有希望能进去的。 不过,即便不为其他人考虑,他也得留条后路,万一游乐园里面没出口,还可以原路返回。 “……得想个法子引起大水母‘真眼’的注意。” 看着眼前上前盏灯,颜格知道自己没那个时间一一排查,心念一动,下方的书籍如同一列白鸽一样飞旋上来。 不一会儿,有个同人本里钻出一个小纸人,观看了一圈,惊呼出声—— “好大的海王类!” 随后,叽叽喳喳的细小声音跟着传了出来。 “不,我看像是新品种的大虚。” “诅咒、是诅咒!” “管它呢,冲就完事。” 每一本书都试图想要盖住一盏灯,但颜格并不能精确地操作每一本书都盖住一盏灯,只能一点点增加数量,去试探那些灯的真假。 参考人的反应,如果一个人在干活,突然蒙住他的眼睛,那他的第一反应一定就是停下动作。 “……同理,如果是‘真眼’的话,只要被盖住,这头水母钻地的动作就会自动停下来。” 颜格忍着脑海中因为操纵的飞书太多而引起的耳鸣,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大水母的动向。 它好像因为挖掘到的水汽越来越多,整个会展中心随之震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第102页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气压降低带来的憋闷时,震动冷不丁地停下了。 “——以水母门为中心,西北角1点方向!!!” 颜格的声音传了开去。 “快!这些灯在动!!!” 附近十几个M82的队员闻声而动,一一将情报传达出去,胸口以上的部分纷纷从鲤鱼旗嘴里探出,手里的武器无差别地砍向颜格所指的方向的蜉蝣灯。 红色的灯带受到了惊动,本来漂浮不定的电线瞬间反应过来,如同魔爪一样伸向鲤鱼旗里露出形迹的人类。 瞬间便有一个队员被抓住,被缠上的瞬间,他便激烈地颤抖了起来,头发根根竖直。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好在附近有队友及时对他使用了石化,他一下子被定住了,接着队友扔出两把飞刀砍断了电线,才让他顺利摔了下去。 有人锤着鲤鱼旗的脑袋迫使它降下高度,摆脱电线触须的捕捉范围后,大声问道: “怎么样?有人砍到真眼了吗?!” 没人应声,而大水母似乎有些被激怒了,再一次带着整个会展中心向下钻去。 “方法是对的,再来一次!” 颜格暗暗想着,忍着越发尖锐的耳鸣声,调动了更多的飞书。 虽然你有一千个点眼,但我有五千本人类知识的宝库! 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精神,在一片掺杂着欧拉欧拉的建筑物沉降声里,五千本书从楼道门里跟了出来,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样前仆后继地逐渐包围住了整个灯带。 几十秒后,大水母再一次停下。 颜格的声音有些嘶哑地大声道:“东南5点钟方向!离中心50米位置!” 他说完,手里的消防斧划着圈儿飞过一盏盏漂浮的红灯,千盏灯光中,有一盏灯突然像是有意识一样转过来。 它的动作比其他灯快得多,轻轻松松闪开了消防斧,如同深渊中的怪物一样,“凝视”着颜格。 颜格被一股巨大的精神辐射震慑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什么都没穿的人孤零零地躺在深海的海底,身后有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大怪物正在凝视着他。 没有目标时,它的精神是散乱的,可一旦集中在某个目标身上,它的位阶就几乎等同于孤品级。 孤品级的部件和孤品活偶本身,有着巨大的差距。 颜格的四肢完全无法移动,肺脏停止工作,冷汗如雨一般从背沟淌下。 水母的“触须”像是死亡女神无情的手臂,从各个方向延伸过来,卷起他的手臂、双腿,伸入袖口,沿着臂弯蜿蜒而上,带电的电线断口缓慢而坚定地缠紧了他的苍白的脖颈。 它想绞杀他。 就在这时,一只热气球缓缓地飞了过来。 颜格艰难地转过头,在视野的边缘,看见了热气球下的载人篮子里,曹鹰举着双手,面容扭曲地舞着。 对,就是在跳舞,即便没有扛着音响,也能看得出来他在跳着恋爱循环,一点点随着震荡不已的热气球靠近了过来。 颜格:“…………” 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只见曹鹰脸色发紫,一边跳着少女般的舞步,一边靠近,在离颜格三米左右的位置,突然摆出了散打的姿势。 颜格脑袋里警铃大作,正要豁出去用欲望舞鞋强制脱身时,又见曹鹰抬起头,调转了进攻方向。 “?” 在颜格疑惑的目光下,曹鹰戴着指虎的拳头朝着空中猛地击出几拳,这几拳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在一秒内完成的,在他打出拳后,周围的空气好似有一瞬间扭曲,几条圆弧状的空气波划向颜格上方,啪啪啪啪地击断了困束着他的电线“触手”。 “真眼”迅速调转过来,巨大的精神辐射凝固在曹鹰身上。 来不及细想他出手的原因,颜格抓紧机会,掏出手机,用屏幕照向自己的眼睛。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失声的前一秒,他吟唱完了石化的歌词,整个人猛地一沉,接着先解开了四肢的石化,将剩下缠在身上的电线扯得得七零八落。 脱身的瞬间,颜格解除了石化,紧接踩在飞书上着一个借力,冲向仅仅在十米外的“真眼”。 它正在全神贯注地操纵触手与曹鹰对峙 ,颜格的身影出现在身时,它已经来不及回避了。 “死!” 军刺高高举起,随着咔嚓一声碎响,他刺穿了那盏怪物的眼睛。 整个会展中心像是刹车一样,从各个楼层传来了崩溃声,但下沉的进度也停止了。 所有的模型、塑像、手办、服装、书籍……刚才还生动的他们,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漫天飘飞的纸页里,人类又仿佛回到了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不是触手play吗?! 第四十五章 技艺共鸣 “停下了?” 楼道里逐渐走出不少还在观望三楼情况的人, 见到大多数活偶失去了活动的能力,纷纷跑了出来。 他们之中大多是象谷之前安排在二楼的队员,还有一些B级队伍。他们一来, 看见邵辉和柳城已经束手就擒,就没了抵抗的想法,不过脸上还多少有些不服气。 第103页 “真没事了?” “不, 还没完, 不要放松警惕。” 打掉了一只真眼后, M82的人并没有放松,而是继续召集人手,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们人手不够。”周姨的能力不适合空战, 便在下面调动人力,以防颜格他们在上面失败之后, 好随时接应。 “小姑娘, ”周姨有些忙不开, 在一帮男人中瞅见萧怡,便招了招手,“你能不能帮个忙,把狄安娜找回来?” “我?”萧怡察觉其他M82的队员神色有些怪异地看过来,懵道, “可是我和您这边的会长不认识呀,而且我也打不过她,为什么是我去?” 周姨斟酌了一下词汇,道:“狄安娜她……喝醉了之后,男人们劝不住, 不过她听小姑娘的话。” “哈?” 周姨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清凉油, 咔嚓一下捏碎,把清凉油混合进矿泉水里,递给萧怡:“和外面的活偶一样,我怕大水母的真眼有两个,还是得狄安娜来。” 真眼有两个? 果然二阶强者的经验是对的,周姨说完后,没两秒钟,周围的建筑再次震动起来,顶上的几千盏灯同时灭去,只留下一盏位于西南角的孤灯。 它缓缓漂浮至正中央,仿佛是逐渐反应过来它的其中一只真眼被毁掉了,一股迷乱的精神辐射放肆地荡出去。 “嗡——” 巨大的嗡鸣声传开来,场馆里刚刚“死去”了不到十分钟的活偶们再次亮起了红色的眼眸,这一次,他们不再内斗,而是全部都望向了人类阵营。 随之而来的是地下水漫溢上三楼的声音。周姨见状,脸色微变,立即双手放在地上,调动着地面下的混凝土和砖石,封堵起各个漏水的地方。 “果然还有一个真眼,精神辐射聚合了,他们对付不了,去叫狄安娜!” 不好,颜格还在上面! 萧怡这一下不敢再犹豫了,连忙跑向狄安娜消失的方向,不一会儿就看到一群人追着一列乱开的托马斯小火车。 “会长!会长!斯大林格勒不在那里!回来!!!” 那列小火车是头独立的活偶,此刻正红着眼带着坐在车头上的狄安娜横冲直撞。 “乌拉~~~” 萧怡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们怎么不拉住她?” “拉不住啊!” 本来派过来追回狄安娜的M82队员一脸苦色。 “她刚刚被那个象谷的调酒师的能力灌大发了,说的话我们又听不懂,打又打不过……” 行吧。 萧怡按住嗡鸣不断的双耳,凝视着狄安娜,张口来了一记【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这一记石化打出去,意料之外地,效果仅仅相当于在狄安娜身上泼了一盆半干的蜡油一样,仅仅让她身形僵硬了一秒便被轻易挣脱了,她回过头来,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那个胆敢用一阶的石化对付她的人。 相反,萧怡却感觉到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似的,眼前一黑,受到了一波反噬的精神辐射,一下子把她整个人冲懵了。 “你想什么呢?用一阶的乐章打二阶?!”旁边的M82队友震惊不已,“姑娘你也太虎了吧!” ……那也得试一试,不然就没人救颜格他们了。 萧怡有鸡蛋碰石头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反噬如此剧烈,整个人一阵失神,向后倒下去。 此时,本应该失去行动能力的飞书突然飞起来,撑了她一下,之后又缓缓落下去。 萧怡倒在地上,没受什么伤,捂着嗡鸣不已的耳朵睁开眼,看见自己的漫画本一张一合后沉寂了下去,嘴里发出了轻咦的声音。 ……它们不是已经失去力量了吗,怎么还会突然起来?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就像是……那些自己绘制的作品,那里面的人很想走出来,和自己说说话一样。 “小心!”M82的队员忽然大叫。 萧怡只觉得地面隆动,头顶上一座钢架不堪挤压,终于断裂开来,朝她砸了下来。 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一列小火车突然冲过来,从她身侧开了过去,随后咣当一声,钢架落地,正好架在火车车身上,形成一个三角空间,让她逃过一劫。 萧怡后脑发麻,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就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握住钢架,轻轻一抬,把钢架推到一边去,随后捡起地上那本《侍儿扶起娇无力》。 “……技艺共鸣,二阶的兆头之一。”狄安娜仍是双眼醉红,微微垂着头,眼尾扫了一眼萧怡,声音靡哑,“你是画师?” 萧怡灰头土脸地抬起头,她本来已经很矮了,对方一米九的身形让她看上去更为娇小,局促道:“我、我……是,还有一个‘真眼’,周阿姨他们请你过去。” ……听说二阶的强者各有各的神经病,希望这位M82的会长别是个战争狂人才好。 对方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强大精神辐射让萧怡本能地有些畏惧,正暗搓搓地想着,就见她伸出手,有些绅士感地扶她起来。 “您……酒醒了?”萧怡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女士面前总不能失态。”狄安娜说话的语气理所当然,叫人差点忘了她自己也是一位女士。 M82的队员们见她口气正经了一点,热泪盈眶地挤过来:“会长——” “还不到时候,你们去帮周姨,三分钟内等精神辐射聚合到一定程度后,我会解决掉那个真眼。”狄安娜撂下一句话,拉起萧怡的胳膊走向最混乱的地带,在一片即将崩塌的建筑物里,竟聊起来了。 第104页 “……我叔叔是华裔,小时候,他经常为我讲一个神笔马良的故事。我一直坚信世界上有那么一支笔,能够画出一切想要的东西。” 萧怡一脸茫然。 她说这些做什么?为什么跟我说这一些? “后来,我的叔叔就不再和我说这个故事了,因为他得了抑郁症——原因是他的恋人自杀了。这么多年以来,他就一直想找一个体面的死法和恋人一起,直到我们偶然间来到这里。” “为了突破这座城市的桎梏,他选择了‘英雄’这条道路。” 狄安娜说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些许冷漠。 “二阶时,他的力量就已经十分强大,我们一开始都很为他骄傲,认为他能带领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直到他进入了‘三阶’状态,我们才迟迟发现,自定义为‘英雄’‘伟人’这样模糊的概念会产生一种可怕后果。” “什么?”萧怡从中间开始就有些不太懂,但大致了解她在说一些二阶进阶的事。 狄安娜敲了敲脑侧,道:“他迷失了,成为了‘殉道者’。” “……我不明白。” “和我们的‘狙击手’、‘建筑工’这样有形的定义相比,他的自我定义在概念上太过模糊。所以他进入三阶之后,就丧失了一切记忆,成为了一个在城市里四处游荡的……叫做‘英雄’的行尸走肉。” 萧怡挠了挠头,道,“您说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狄安娜停住了步子,侧目垂首道:“如果你已经是画师了,我希望你在进入第二乐章时,也成为‘画师’……根据我的经验,你的自有技能应该是类似于‘神笔马良’之类的能力,我希望你能画出我叔叔的恋人,挽回他的本我。” “我?”突然压力巨大,萧怡紧张道,“可是我第一乐章都还没有齐啊。” “这不是问题。” 狄安娜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捞起萧怡,直接把她按坐在自己大腿上,把狙击枪塞在她手里,指向那些发疯的红眼活偶,贴在她耳边,用一种刻意的泡妞语气道:“你看上哪个了,我杀给你。” …… “周姨为什么派小萧去呀?我也可以呀。” 刚刚靠打掉一个戴承泽频频回望,有点担心萧怡会不会路上被什么活偶给锤了。 “这……” 附近的M82队员脸色变幻了一阵,趁着空隙对戴承泽道:“那小姑娘是你们队的吧?等下如果脱困了,赶紧救她走。” “为什么?” 那队员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会长老色-批了,只要是个女人形的,她连活偶的裙子都敢掀!” 旁边有其他老队员皱着脸道:“对,想起上次会长在蜡像馆那猎场里对玛丽莲梦露作的死,我只想说活该。” ……他们在说啥,他们会长不是女性吗?为什么说的话每个词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都听不懂? 戴承泽一脸懵逼,没等他详细思考,周围便传来一声惊呼。 “快看那!” 此时,高空上,大水母剩下的真眼疯狂地指使着附近的活偶、还有电线触手试图攻击坐在曹鹰待的热气球篮里的颜格,而曹鹰被迫当了他的保镖,不停出拳,拳罡雨点般挥出,抵挡着那些活偶和触手的靠近。 另一方面,坐在热气球里的颜格并不好受。 刺穿大水母“真眼”的一瞬间,他就像是一个被过度充入气体的气球,“第一乐章”在0.1秒内变成了涨满的水池子,多余的能量凝聚成海啸,随时可能冲毁理智的长堤。 大水母拥有整个会展中心所有的作品角色,现在那些角色的性格、行为全都注入了他脑海里,就像一个人格分裂患者突然闯进了他的地下室,试图取代他的主意识。 “小子自作聪明……” 曹鹰虽然还是被迫抵御着攻击,但偶尔一瞥间,也发觉了颜格的情况,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冷笑,嘲讽道—— “手工级活偶少说也要有二阶的来杀才能消化得了,何况这是一头几乎成为孤品的存在。” 孤品? 他这句话陡然给了颜格一些灵感,他迅速将手伸入衣兜里,分别握住了门神画和欲望舞鞋。 大脑高速运转起来,所有的功率拉到极限,想象出无数个盒子一点点挖掘、分装走了那些精神洪流,注入到这两个孤品级部件里。 门神画首先相应,吸取了一部分精神力量就沉寂下来,倒是另一侧的欲望舞鞋,它的胃口可比门神画大多了,一接触到精神力量就咬住不放,仅仅三十多秒后,颜格的主意识就清醒起来。 “果然是精神类攻击的孤品部件,用精神力量喂养刚好合它的胃口……” 他没敢多放任欲望舞鞋乱吸,手上一发力及时掰断了鞋身,中断力量注入,免得它胃口上来直接反噬于他。 而在这时间段内,颜格眼底的神情一直在变化,甚至左右眼可以同时表达出两种不一样的眼神,细微的精神力量一张一弛,逐渐形成了他独有的精神辐射胚胎。 “这是……技艺共鸣?” 只转了个头的功夫,曹鹰脸上的嘲讽凝固了,技艺共鸣,表示一个人有了晋阶二阶的苗头,这时他会在某方面展现出自己自有技能的雏形。 是川剧变脸吗?不,好像是概念更广阔一些的…… 第105页 “人不可能消化得了这么多杂乱的信息,你……你现实是什么职业?”曹鹰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颜格摇摇晃晃地撑着载人篮子边缘站起来,他似乎有点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单手捂着脸,从指缝里看向穹顶那扇不断闪动着景象的水母门,随后向曹鹰咧出个有点疯的笑容。 “你能再送我一程吗?我想到那里去。” 曹鹰想起同阶位的人的特质——二阶以后,无一例外全都是神经病,各有各的疯癫,只是平时藏得很好而已。 “你想做什么?”曹鹰警惕道。 颜格往后一仰,身子几乎挂在热气球边缘,一伸手直接砍断了拉着热气球的绳索。 失去约束的热气球直直朝着上方飞去,周围的电线触手狂怒地从四面八方卷过来。 曹鹰瞪大了眼睛,拳出如电,一波波击碎那些电线,失声怒吼:“你他妈想死别拉着我一起死!” “……Why so serious?” 脸上的模仿出的角色好似正好轮到joker,颜格一边笑一边说道,“有什么不好,正好陪你儿子啊。” “真眼”如同幽灵一样飞快靠近了过来,巨大的精神辐射压向颜格,后者好像忽然发现了自己“自有技能”的雏形带来的妙处,反正都是以卵击石,与其做个怯懦的正常人,不如索性将思想也交给了身体里的疯子角色。 他像个杂技演员一样单脚站在热气球边缘,正要够到水母门的边缘时,一盏红灯怒不可遏地迫近过来,强大的精神辐射以一种宛如刺穿他脑干的力量施加过来。 但,这一次,它的精神辐射像是飓风穿过破烂的渔网一样,没有丝毫停留地透了过去,倒是让后面的曹鹰痛叫了一声。 “危险危险……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特别喜欢把成双成对的东西拆开来呢。” 颜格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手里玩着军刺,滑稽的小丑一样眯着一边眼睛想用手里的军刺去射那最后一盏“真眼”。 (他必须死) “真眼”传达出了这样的意念,它几乎将整个猎场的精神辐射都收了回来,豁尽全力也要杀死眼前这个嚣张的人类。 这个时候,一道红点瞄准了“真眼”。 红点狙击。 锁定、开枪、击碎,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秒内完成。 “啪~” 随着破碎的玻璃从空中坠落,负责吸引“真眼”注意力不让它逃窜的颜格发出了一个调皮的拟声词。 “人和活偶的区别就是,人到底是懂得互相帮助的,Bye-bye~” 他说完,飞了个吻,纵身跃入水母门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真·体验派演技(确信) 收放自如的那种 反正大家变强了之后都是神经病 曹鹰有点躁狂症,周姨强迫症 狄安娜:老色-批 颜格将来可能有点人格分裂 老黎本来正常情况下就很神经,不用在意他。 第四十六章 顾鲤鲤,你哥喊你回家吃饭 “啊……跑掉了。” 某个高台上, 坐在边缘吹口琴的黎好坏停下了动作,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颜格消失在水母门那头时,油然而生出一股自我怀疑。 诚哥, 暗中当护花使者,真的有效吗? 黎好坏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 他抬头看到不远处的萧怡惊慌失措地跑过去, 她的背后还跟了个悠然自得的高个女人。 “……” 黎好坏轻轻跳下高台, 晃晃悠悠走过去,看了一眼脸上犹带着几分醉红的狄安娜。 “挺狼狈啊。”黎好坏斜着眼道, “发挥失常?” “正常发挥, 就是赶得巧。” “巧到被冰镇?” 狄安娜捋了一把隐约散发着清凉油味道的潮湿发梢,浑不在意道:“发现宝藏了, 狼狈就狼狈点, 不寒碜。” “我以为以你的能力应该不至于被偷袭到。” 狄安娜:“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抵着下巴想了想, 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当时为什么失神了——向那扇门里开枪之后,我被孤品级的精神辐射给反震到了。” 黎好坏抬头望向那扇颜格刚刚跳入的,不断变幻着各种游乐园场景的水母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嗯?” “我确认一下,你说的那个孤品, 是人形吗?” 狄安娜沉默了一下,道:“这座城市里,人形的孤品也就那么几个,我想,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 Amazing. 黎好坏推了推墨镜, 仰头看着颜格消失的方向:“那你看我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吗?” 狄安娜:“这得问你, 我又没有和那东西打过架。说说看呗,当时是什么感觉?” “我的感觉就是——‘他’是一个没有人类的心脏,却试图感受人类心痛的……活偶里的怪物。” “所以?” “古人有云:遇到困难,作大死。”黎好坏打了个响指,附近有个巨大的兔子氢气球缓缓漂浮过来。 他握住气球的绳子,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这个公共猎场有你一半,记得给我们留个门。” “也许会死喔。”狄安娜随口道。 黎好坏好像没有思考这件事情,拉着兔子气球缓缓朝着游乐园的方向飞去,道—— 第106页 “那就死。” …… 扭曲的黑暗在眼前一闪而过,在一阵炫目的光影里,颜格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四周的环境一下子从喧闹的会展中心切换了出来,颜格扶着墙壁缓缓睁开有些酸痛的双眼。 “好在没有掉在活偶堆里……” 颜格此时的思想又回到了自己的主意识里,只是肌肉好似还停留在Joker的角色习惯里,对着旁边脏兮兮的玻璃看了一眼后,发现自己的脸颊肌肉好像不太受控制,时不时地想大笑一阵。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自有技能”的感觉? 颜格捂住自己的脸,狠狠地揉搓了一把,神情慢慢回复过来。他没有花时间深想,就观察起了环境。 这里好像在一间杂物间,四周散落着一些玩偶的服装,梯架、纸箱、魔术道具散乱地堆叠在角落里。 拨开堆在门口的杂物,颜格把铁门拉开了一条缝,从缝隙里传进来一阵模糊的音乐声,带着少许黑白电视时代的电流感。 颜格细细一听,竟觉得有些耳熟,仔细辨认了一下,恍然想起这正是莎翁名作《罗密欧与朱丽叶》。 作为演艺专业,这当然是必修课,听起来像是外面在演这部剧——而且演员不是人类,人类发不出那种像是被老电视过滤后的声音。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进来一声小孩子的撒娇声。 “我想上厕所,带我去嘛……” 颜格微微睁大了眼睛,从门缝里看到有个绿眼睛的大猩猩玩偶牵着一个困倦的小男孩,从侧门走过来,一路护送他进到了卫生间里。 是保姆活偶? 颜格突然想起来什么,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铁匣子,摇了摇没听见动静,便发力将铁匣子打开来——里面的英短招财猫一获得自由,就想跳起来逃跑,被颜格一把抓住,塞进了一个道具袋里。 招财猫在道具袋里一拱一拱地,仍然试图往门外逃跑。 “果然,和之前猜想的一样……”保姆活偶会自动回到小孩子身边。 顾鲤鲤一定就在这里,但外面不晓得是怎么样的环境。 就刚才在会展中心三楼的经验来看,一般的活偶也是通过眼睛来判断目标的,只要伪装得好,说不定能混过去。 颜格想了想,转头看向身后的道具……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红蓝相间的可笑西装、戴着红色假发和面具,手里抓着一堆耷拉着的气球的小丑走了出去。 他绕了几圈,顺着声音和光源的方向走过去,转过两层盘旋的阶梯后,从一个小门里伸出头的瞬间,一蓬烟花便从面前扶摇直上,在半空中“蓬”地炸开一朵巨大的金色花朵。 颜格抬头望去,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城堡的二楼,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由活偶演绎的露天剧场,在剧场正对面,闪烁着灯光的音乐喷泉、喧闹的海盗船、过山车,乃至远处的摩天轮都近在眼前。 而在剧场正对面的暗红色观众席上,只有一个小小的观众,坐在第一排,手里抱着一支冰淇淋出神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而她的身边,靠着一只孙悟空书包。 顾鲤鲤! 作为主要管小表妹学习的小家长,颜格属实有点愤怒,但也没直接喊出来,因为他也看见了附近有不少红眼的活偶在游荡。 那些活偶并没有像青眼活偶一样和小孩子们玩在一起,它们大多数并不光鲜亮丽,灰扑扑地待在黑暗里,红色的眼睛逡巡着周围,有的试图靠近,但又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顾鲤鲤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这出爱情悲剧的尾声,扮演者是两个穿着中世纪洛可可服饰的人形立台,它们似乎经过改造过,头部由各种各样的碎布贴成人脸的模样,眼睛的位置也仅仅安装了两颗不一样的扣子,但演绎的技巧却使它们如同真人一样。 她是第一次认真地看这场戏剧,以前小时候歪缠着姥姥讲起的时候总是看着颜格穿裙子的照片就笑得跑了题,这一次才忽然发觉这其实是一场悲剧。 “……我要在这儿永久安息下来,从我这厌倦人世的凡躯上挣脱恶运的束缚。” “双眼啊,瞧你的最后一眼吧!手臂啊,作你最后一次的拥抱吧!嘴唇啊,你呼吸的门户,用一个合法的吻,跟网罗一切的死神订下一个永久的契约吧!” “来,苦涩的向导,绝望的领港人,现在赶快把你的厌倦于风涛的船舶向那岩石上撞击过去吧!为了我的爱人,我干了这一杯!” 年轻的背影在一杯毒酒下写完了故事的结局,在它步入坟茔之前,它的身躯,便燃烧了起来。 不知道是哪里的火种,从心脏处燃烧起,火红的焰色烧毁了它华丽的衣摆,沿着躯干吞噬了它的一切…… 最后在火焰中焦卷的羽毛礼帽,让顾鲤鲤的脑海里忽然联想到了“人偶”先生的丝绸礼帽。 ——如果今晚是他来演绎这位“罗密欧”,他也会最终消失在火中吗? 顾鲤鲤流着泪,眼睛发呆,她站了起来,缓缓从观众席上走到舞台边,仰起小脸问那燃烧中的活偶:“你疼不疼?” 她感觉到了,这只活偶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在台上将自己点燃,然后化成灰烬。 烈火中的、正要走入坟茔和朱丽叶团聚的“罗密欧”定住了脚步,它回过头来,扣子缝制的双眼逐渐焦黑,但中-央的红光却仍然耀眼。 第107页 它第一次将“目光”投放到唯一的观众上,身躯里随着噼啪的燃烧声,发出仿若老旧收音机里的声音。 “你……在,为我……流泪吗?” 顾鲤鲤感受到了那股灼人的温度,却还是伸出手:“你不要烧了,好不好?很疼、很疼的。” 火焰里的人偶单膝跪下来,向她伸出焦黑的、正在崩解的右手。 “那,你愿意爱我吗?” 这一句话,宛如一个殉道者的遗愿,一个天使的垂眸,一个恶魔的引诱。 顾鲤鲤隐约有一种感觉,只要她点头,这位“罗密欧”就会得到某种强大的力量,那种力量会让它从烈火里涅槃。 活偶并不催促她,耐心地再次询问: “你,愿意爱我吗?如果你……愿意爱我,那,我将为你……永恒。” “我……” 顾鲤鲤眼睛里浮现出迷幻的神色,正要答应下来的时候,忽然一只陶瓷招财猫跳进了她怀里,随后,一声断喝震醒了她。 “不要回答!!!” 一声熟悉的断喝打断了顾鲤鲤的声音,随后舞台的正上方突然砸下来一个花花绿绿的小丑,一拳将那燃烧的活偶打得四分五裂。 随后,那小丑一个拧身,拎起顾鲤鲤和她的小书包就狂奔出了剧院。 “小格哥!”顾鲤鲤瞪大了眼睛,继而狂喜,“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是被选召的孩子呀!”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颜格一身冷汗,那股来自火焰人偶身上逐渐膨胀的精神辐射他已经感觉到了,就差一点,险些又多出一个手工级的人形活偶。 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游乐园大门口的方向,很快就到了摩天轮的位置,就在远处的水母门隐约出现在道路尽头时,十二点的音乐钟声陡然在游乐园四处响起,四周的黑暗里出现了上百个红色、绿色交错的光点。 强大的精神辐射融为洪流,各个地方的活偶走上街头,自发组成了游-行的队伍。 就像狂欢节的晚会。 两只大松鼠玩偶从旁边蹦跳着跑过,在路过颜格二人时顿了顿,红色的眼睛凝视了“小丑”片刻,又挪到顾鲤鲤身上,顿了顿,便离开了。 周围也有其他的活偶靠近过来,但也没有多停留,逐渐加入了游乐园的夜间游-行。 “小格哥。”顾鲤鲤眼睛转了转,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你带着我,它们不会放你走的。” “不行,你必须跟我走。”老表哥操碎了心,颜格估算了一下距离,正门的方向红眼活偶太多,他不敢带着顾鲤鲤直接冒险,反正那些活偶似乎没有直接攻击他,不如就先假装是他们的同类。 而且,他的“自有技能”仿佛就有这方面的特质——他可以模仿演绎所有的角色,当然,也可以将气息伪装成活偶。 脑子里找寻着演绎活偶的“感觉”,颜格整个人的“人气儿”淡了一些,他把顾鲤鲤放下来,硬邦邦道:“先跟着他们加入游-行,找机会再出去。” 顾鲤鲤听话地拉住他的手,看他走路僵硬得像个商场里的模特,小声道:“小哥哥,你腿扭了吗?” 颜格想起这一路上为了找她的万般辛苦,冷冷道:“你哥为了找你,吃尽了苦头。” 顾鲤鲤:“看得出来。” 颜格低头瞥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一鼓一鼓的腮帮子上,“你在吃什么?” 顾鲤鲤看了一眼刚刚被过路的活偶发的大号草莓曲奇冰淇淋,诚实答曰:“我在吃甜头。” 颜格:“……” 顾鲤鲤把冰淇淋伸过去:“你要不要吃一口?” 吃了两天压缩饼干的颜格一阵无语,又道:“不用,另外……姥姥是不是教过你,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 顾鲤鲤反对道:“可这是陌生大玩具给的。” “陌生活偶给的也不准吃。” 正考虑是不是要盘问一下顾鲤鲤这两天是不是被活偶惯得乱吃垃圾食品的时候,忽然,眼前飞过去一只黑色的乌鸦。 颜格站在了原地——他并不是自己要停下的,而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精神辐射按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 颜格意外地发现自己很清醒,但他却没办法挣扎丝毫,逐渐扩大的瞳仁中,在重重活偶的身影里,他看到了一个逆行的人形活偶。 乌鸦飞落在那位人形活偶的肩膀上,他拄着镶嵌着宝石的手杖,一步一步穿过周围怪诞的游-行队伍,在离颜格有五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不过,他没有对颜格说话,而是微微躬身,对顾鲤鲤轻声道:“又见面了,那场戏剧,你喜欢吗?” “‘卢卡’先生!” 顾鲤鲤没有感觉到颜格的异常,兴冲冲地蹭上前去,但想起那自焚的人偶,又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没想到它会烧了自己……就因为我想看那场戏而已。” 卢卡微微侧过身,望向城堡剧院的方向,声音宛如隔着一重迷雾。 “他焚烧自己,希望有人能爱他——不过,你无需自责,即便你没有爱他,他也完成了一场精彩的演出。” 卢卡…… 颜格在牙齿间轻叩这个名字,心底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历经千辛万苦,颜格来到了顾鲤鲤身边。 第108页 顾鲤鲤:小格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颜格:不,是你要救我 顾鲤鲤:? 第四十七章 迷失的颜格 顾鲤鲤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和其他的小孩一样, 她虽然也很想念家里人,想要离开这里和家人团聚,但也并不会因此讨厌那些活偶。 几天的相处下来, 那些活偶的友善她深有体会,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和其他小孩就像活在天堂一样。 活偶们什么都不索取, 它们只需要被爱。 顾鲤鲤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那位在火焰里死去的人偶问她愿不愿意爱他, 在她的理解里, 爱就是要长长久久得去陪伴……而这恰恰是她不能给予的。 “卢卡先生。”顾鲤鲤走上前一步,又拽紧了颜格的袖子退回去, 紧紧挨着颜格, “我想离开这里,可以吗?” 卢卡肩膀上的乌鸦拍打了一下翅膀, 红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顾鲤鲤。 “当然可以。” 意外地, 卢卡答应得很快, 微卷的黑发下,半边面具旁边的红色眼眸微微张开,几乎可以称得上温和地询问道,“作为交换,可以告诉我, 你为什么更愿意和他离开吗?” 他知道! 颜格脑海里一片震动,这个活偶绝不是外面那种毫无理智、只会随意释放恶意的存在,他有思想,甚至智慧。 顾鲤鲤依然没有发现颜格的异常,好似被什么玄之又玄的精神力量诱导了一样, 懵懵懂懂地,竟然说出了实话:“当然啦, 他是我哥哥呀。” “血缘关系?” 不等顾鲤鲤回答,卢卡就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映出小丑的身影,似乎已经穿过那副可笑的面具,看到了颜格震动的面孔。 “不,血缘关系,不是答案。” 在他的视线投来的时候,颜格的精神当即就陷入了一种半崩溃的状态——他感到自己的皮肤、肌肉、骨骼一瞬间被分解开了,变成了蛋白质、无机盐、糖……等基础的物质。 在这个层面上,他和那些由上述成分构成的,人类文明的造物几乎没有区别。 一切都是物质而已。 “你愿意和他走,是因为他,是人类。” 卢卡的声音有些空灵,他平伸着右手,虚虚拢向颜格的心口。 “是因为他,有一颗可以跳动的心脏吗?” 颜格本能地感到了战栗,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真实地抚触过,那是一种冰冷的陶瓷触感,而他的肺腑正为之震颤。 然而卢卡并没有在孩子面前做出什么残暴的行径,他戴着丝绸手套的右手缓缓收回,轻轻放在心口。他阖上眼,静谧的神情里,带着一丝隐约的渴望。 “我也想要有一颗心脏,这样,我就可以爱她。” 尾音落定,所有的活偶停了下来,它们有的在附近,有的在天上,有的在阴暗的角落里,似乎因为这一句话得到了共鸣,都宛若时间停止一样,不少死物点亮了双眼,它们仿若被赐予了生命一样,红色的、青色的眼睛转向了卢卡。 它们数量那样多,每一个却又如此伶仃。 不知何时,一道悠扬的口琴声,奇妙地融入了这副画面,像是深秋的山林里,拨开灌木向自己走来的恋人,呼吸着冰寒的空气,四目相对时,却绵延出一股深情。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口琴声流荡开去,四周所有的活偶都仿佛陷入了沉睡,而与之相反的是,颜格周身的僵硬逐渐融化了,黑暗的面具里,他睁开了空洞的双眼。 身体上的解放并没有什么用。 在一开始,他的思维就被瓦解了,惯于隐藏在黑暗里的心灵地下室被掀开了天花板,所有压抑在暗角的情绪不安地躁动着,但它们也同样地,一旦冲破牢笼就被碾碎成了最细小的物质粉末。 ……如恒河沙计。 就在这样的混乱中,颜格听到口琴声的源头悄悄靠近了。 有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扣紧了他的,状似悠然地,带着他缓缓从静立的活偶群中后退。 颜格侧眸望去,面具的孔洞里,他看见霓虹灯光照出一张不真实的面孔。 黎好坏朝他眨了眨眼,在他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不、要、出、声。 ——交、给、我。 黎好坏? 颜格空茫的双眼里,逐渐浮现出些许痛苦的神色,随着远离了卢卡,他脑子里那些情绪仿佛被之前因杀死大水母真眼时吸收的那些信息流融合了,上千个角色来回拉扯着他的精神,无数的痛哭着、狂笑着、恐惧着的声音灌满了脑海。 “黎……”颜格艰难地出声。 旁边的黎好坏差点没吹走音,甚至有些诧异地看向颜格。 ——不可能吧,狄安娜都要缓一阵才醒,他怎么做到还能保持理智的? 但很快黎好坏发现颜格其实并没有清醒,他好像将自己又交给了一个什么角色。 他揭开一面具,露出半个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道:“带着鲤鲤……走,我断后。” “……”黎好坏索性放下了口琴,“你现在是?” 颜格进入了来到这座城市后第一个冒充的警察角色,正从兜里试图掏出手-枪,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为……人民服务。” 第109页 不至于、不至于。 此时此刻离出口已经很近了,黎好坏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颜格因为理智不在线,错把欲望舞鞋当枪掏了出来。 “嗒。” 欲望舞鞋暴露在卢卡的精神辐射圈里,就像一滴水陡然落进了滚油,不和谐的音符瞬间打破了催眠之曲的氛围。 卢卡睁开眼,血红的眼眸倒映出颜格的影子,宝石手杖答地一声叩向了地面。 “爱丽丝?”他仰起头,念出了这个名字。 所有的活偶都扭头看向了黎好坏他们三个人。 “……晚上好啊。” 黎好坏几乎是在他醒来的瞬间就拉着明显已经不太正常的颜格退到了水母门的正门口,在所有的红眼活偶发出尖锐的鸣叫、向他们扑过来之前,就遥遥行了一个告别礼。 “改天见~” 他说完,拉着颜格和顾鲤鲤逃进了水母门里。 …… “他们该不会真的有事吧?天都快亮了呀。” 会展中心……不如说现在是会展中心的残址里,因为地下水上涌,几乎淹没了整个三层。好在有周姨在,使用她的“搬砖工”能力临时搭建了高台和楼梯,让大家回到地面上。 大多数人都带着伤员和俘虏离开了现场,只有萧怡、戴承泽和不愿意离开的狄安娜还守在原地。 “放心吧。”狄安娜没什么良心地说着风凉话,“天亮了之后,就方便我去收尸了。” 萧怡虽然很暴躁,但她打不过狄安娜,又老是被她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视线看着,也不敢发作,气呼呼地躲在一边。 旁边的戴承泽看了看情况,谨慎地对狄安娜道:“就算死了也有乌鸦捡尸体,我们哪儿来得及……你不先回组织主持大局吗?” 狄安娜:“我不用,我等他们的死讯。” 萧怡回过头,忍不住道:“你就不能盼点好?他们挂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狄安娜:“他们死了,你们这个队就散了。我等着收编你啊。” 萧怡:……%¥¥…… 就在这个时候,狄安娜收起了笑,忽然站了起来,从腰后拿出一颗手-雷。 萧怡戒备不已:“你干嘛?你那□□,是真家伙吗?” “我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家伙,以后你可以慢慢体会。” 随口调笑了一句,狄安娜直接拉掉了保险栓,在水母门里闪出几个人影后,不到一秒,就准确地将手-雷丢进了水母门里。 时间精准到一秒以内,在黎好坏的衣摆刚好离开水母门的瞬间,□□就“Boom”地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水母门直接被整个炸碎,飘落的烟尘里,黎好坏左手夹着个小女孩,右手捞着个奇装异服的小丑,幽幽地望向狄安娜。 “姐姐,刚刚我要是没用‘概念扩张’逃出来,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一起干掉?” “很遗憾,你还活得好好的。”狄安娜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这小女孩是?” “长话短说。” 黎好坏把已经昏睡过去的顾鲤鲤递给萧怡,道: “我要做个引导,防止他‘迷失’,帮忙清下场子。” 萧怡接过沉睡的顾鲤鲤,呆愣道:“什么引导?颜格怎么了?” 狄安娜挑起一边眉毛,认真打量了一下颜格,质疑道:“还没进二阶就迷失?” “他直面了卢卡,这就是后果。” 狄安娜的嘴角重新挂上随性的笑容:“但愿他的‘迷失者’形态是正面的,如果是负面的……找我解决,不收你的报酬。” “我不会给你机会做这笔生意的。”黎好坏好像不是特别紧张,摊着手道,“早发现早治疗,没准以后再升阶了就免疫了呢。” “那你加油吧。” 狄安娜说完,一把揽过懵逼的萧怡:“走了,小朋友睡觉的时间到了,我给你们找个地方补觉。” “哈?” 人都离开了之后,整个会展中心一片寂静,头顶上破碎的蓝色玻璃天顶上,漏下一道道飘着灰尘的柔光。 不规则的水泥建筑物四周,流动的水声趋缓,让颜格沉重的呼吸声近若在耳。 “唔……” 颜格抓着地面,浑身汗湿,头痛欲裂,胡乱地撕扯着胸口的衣物,好像心脏着火一样。 “颜格?” 黎好坏没什么诚意地安抚着,捞起颜格的身子,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捋了一下他颤抖不已的后脊,抬起他的脸。 他看着颜格的眼睛,让他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影子,低语道: “颜格,看着我……对,乖孩子。” “合格的役者不会被角色左右,对吗?别输给它们……那不是真的。” 汗水沿着苍白秀致的脸颊淌下来,颜格的瞳孔始终是扩散的,他现在好像只有肉-体是活着的,而精神世界已经成为了一片沸腾的岩浆,仅仅靠着本能做着反应。 “别抗拒,放松一些。” “你喜欢什么曲子?” 黎好坏不间断地安抚着,他声音轻缓,好似带有什么魔力一样,一波一波的精神辐射冲刷下,不一会儿就让颜格的颤抖停止了下来。 ……我这算是占你便宜吗? 稍稍脱离了危险后,手掌下劲瘦的腰肢和漂亮的、带着一丝校园里青涩气息的肉-体,又让黎好坏不得不走了一下神。 第110页 他平时看谁的表情都冷冷淡淡的,要么就是嘲讽或暴躁,现在那副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破碎了之后,竟露出些许脆弱和靡丽的姿态。 黎好坏捧起颜格那张写满了茫然的漂亮面庞,这一刻他就像个脱-光了刺的祭品一样,好像怎么摆弄都不会拒绝。 他饿了,各种意义上的。 带着一点薄茧的手指拨开下唇,被按住的地方松开后血液回流,迅速染上一层薄淡的嫣粉色。 黎好坏的瞳仁变深了些许,沉默地盯着颜格许久,最终还是闭了闭眼,把让他的头放在肩膀上让他休息,侧耳倾听了片刻,自言自语道—— “算了,今天先放过你……” 他说完,又拿出了口琴,像是轻拥着颜格一样,将口琴递到了唇边,吹奏起了一支舒缓的乐曲。 时光放缓,这一夜,一切像是暴风雨过后,缓缓沉淀着泥沙的寂静海底。 第四十八章 谈琴 “嗨, 你好啊,我的‘我’。” “别害怕,我不是你分裂的人格, 只是你扮演的角色而已。” “不,你并没有死去——你只是体会了一下比死亡更彻底的‘分解’。” “害怕?没关系,可以逃到我这里来哦。” “怎么, 我看起来像个好笑的疯子?不~不, 恰恰相反, 我是最真实的。” “啊~你还是想自己面对他们?很有勇气,不愧是我。” “好吧, 欢迎回到疯狂的世界。” 当颜格眼中的焦距回拢的时候, 他看见了天花板上镶嵌的镜子里的自己。 面孔苍白得让人想起垃圾箱里没有用掉就丢弃的废纸。 这是一间卧室,四周的装潢以灰色调为主, 落地窗外是慈陵雾蒙蒙的天空。 灯光颓暗地在角落里发挥着为数不多的作用, 床边还能看见几件饱经摧残的衣服。 他应该至少躺了几个小时, 被子里却没有一点温度。 这几个小时里,他的精神上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死亡。 昨夜遇上卢卡之后发生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但不能细想,一想起来额前叶就开始剧痛。 颜格爬坐自来, 低头扯了扯身上的黑色睡衣——显然是别人给他穿的,似乎因为动作很急躁,扣子还扣歪了一排。 “?”颜格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他下了床,环视四周,卧室陈设单调, 本来以为黎好坏昨晚随便找了个地方,一转头却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两本书。 《善恶的彼岸》和《慈陵县志》。 颜格随手拿起那本《慈陵县志》, 发现书页间夹着不少东西,有的是旧报纸,有的是旧照片,还有不少的便签,似乎标注着什么。 他翻了翻,很快从其中看到了一页熟悉的笔记——那上面是一页泛黄的,醒狮堂的账本。 颜格轻轻夹出旁边用钢笔写地满满当当的便签,低声念道: “赵家的舞狮班子,最后一笔生意记录停在55年……” “建国后寥寥只接了九次舞狮……” “再往前,民国年间年均三十几场,其中……接过婚事的、且在慈陵办的有十四家。” “十四家里,排场最大、和洋人有往来的,有官窑徐家,织染陈家,盐商孟家,以及……瓷王顾家。” 瓷王顾家? 颜格彻底清醒了,他知道姥姥的母家曾经是慈陵陶瓷业的巨头,现在的老瓷街,那些本地的住户,几乎祖上都是顾家的窑工出身。 所谓瓷王顾家,不作他想。 “不对,不止顾家,他还调查了其他慈陵的大户门庭,这些都是醒狮堂赵家戏班献艺过的……” 原来这房子不是随便找的,本来就是黎好坏……那位叫做L2的演奏家在慈陵的住所。 他在慈陵竟然有家?还是以前就在慈陵住过吗? 颜格呢喃间,陡然想起黎好坏被关在醒狮堂里的那一天,他应该是有想要在醒狮堂里调查的东西,看来就是这本账本。 “可目的是什么呢……” 颜格抱着那本县志,赤脚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听见一阵低微的钢琴声。 他打开门,穿过同样灰色调的宽阔客厅,循着钢琴声走到一扇对开的门前,稍微拉开一条细缝,首先看到的是满地写满了狂乱音符的五线谱,和这座“音乐室”中央,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前的人影。 男人穿着随性的白衬衫,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滑过低音区,优雅、舒缓,又隐藏着一丝魔幻感的乐曲从指间流泻出来。 一个小节的音符敲定,他仿佛听到了身后开门的细微声音,摘下耳机侧过身来,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弯起。 “睡得怎么样?” 颜格慢了半拍,才点头道:“还好。” 接着,他又问道:“……我妹妹顾鲤鲤你交给谁了?” “交给萧怡了,等你复健好了,就去找他们。” 黎好坏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让开半个琴凳,示意颜格可以坐下来。 “抱歉,我不习惯在乐器房摆很多坐的地方。” 确实,这间乐器房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乐器,颜格只略略扫过一眼,就看到墙上至少挂着四种吉他,几款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大、小提琴,其他的长笛、手风琴等冷门的乐器更是数不胜数。 能坐的少数两把椅子上都堆叠着一摞摞的乐谱,颜格没犹豫多久,就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坐在了黎好坏旁边。 第111页 好在琴凳不算短,让他还能和对方的身体保持着一根指头的间距。 “你看过这本县志了?”黎好坏缠着耳机线问道。 “嗯,你是在每个猎场里搜寻线索吗?”颜格把县志放到钢琴上,漆黑的瞳仁映出他的侧脸,“这些线索和卢卡有关?” “为什么这么想?” “你在第九中学那里,最后就在问杀死卢卡的方式。”当时,莫里哀石膏像的回答不难理解,杀死卢卡挚爱的公主,卢卡也会一同消亡。 颜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慈陵的组织们不能携手共同围猎卢卡,但现在他体会到了——那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卢卡甚至没有在主观上展现出任何恶意,只是一道凝视的视线,他的精神就崩溃了,就像……一粒泥沙撞向了整个宇宙。 他深切地体会到,那些看似令人畏惧的二阶人物和卢卡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这就是活偶的“王”吗? 他又说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 “哎,你会弹钢琴吗?” 钢琴? 颜格摇摇头:“不会,我没有这方面的细胞,唱歌都很难听,还被音乐老师赶出过教室。” “试试吧。”黎好坏用眼神示意他把手放在钢琴键上,“给我一个成为启蒙者的机会。” “……”有什么意义吗? 从小到大没怎么碰过乐器的颜格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黎好坏扬起一个笑:“一直把自己逼到死路不是什么好事,你需要的是放松——我不希望我的好队友临阵了再崩溃一次。” 颜格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黑白的琴键,伸出手悬在琴键上空,似乎不知道从哪个键开始按起。 “随便按一个,闭着眼睛也行。”黎好坏说着,将双手放在了另一侧的高了几个八度的区域。 颜格依言碰触到了冰凉的琴键,迟疑地按下了一个重低音。 下一刻,黎好坏的双手在右侧的琴键上游动起来,接续上了一串流畅的音符……听起来,就好像圆融成了一首完整的乐曲似的。 “继续。”他说道。 手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颜格又按下了第二个低音……比上次的似乎更高了一些,黎好坏第二次完美地接续上了,并且鼓励道: “可以再快些。” 一股新奇又陌生的感觉缓缓填满了心口,颜格无序地按着黑白色的琴键,但无论他落下的音符怎么荒唐,钢琴另一边都能游刃有余地圆过来。 ……就像他昨夜温柔地拥抱了一个疯子。 颜格有些迷茫地想,如果他的心脏是陶瓷做的,此刻便毫无疑问地出现了一个裂口,他躲在里面,叫着他的名字,而他也义无反顾地跳进那处裂缝。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颜格问道,“你为什么不说你的真名?” “有很多人叫我那个名字,我希望如果我有一天迷失了,至少,我想在一万个人的声音里记住你的音色。” 他朝他笑了一下,指了指耳朵,又按向心脏的位置。 “我想,现在我应该彻底记住了。” 颜格垂眸抿了一下嘴唇,抬起头,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软化的神色。 “你好,黎鸦。” “你好,颜格。” …… 周日。 本来应该是小朋友放风的日子,顾鲤鲤却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临时拿过来给她当作业桌子的茶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格哥……”顾鲤鲤咬着笔头,看着颜格抱着一床厚被子路过,幽怨道,“学校不是都没人了吗,为什么我还要写作业?!” “因为你哥热爱学习,希望你也继承这一份精神。” 颜格把厚被子丢进一楼的偏房,回头对萧怡和戴承泽道:“这院子很大,楼上楼下一共六个卧室,都收拾出来了,你们安心住就好。” 这里是老瓷街,是他们自己家,也是C级队伍“断章”的第一个据点。 一开始他们没打算回到老瓷街,根据颜格的印象,老瓷街各路手工艺品扎堆,不像是太好和活偶相与的地方。不过实地去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妙处。 与其他地带的活偶不同的是,这里的活偶大多体型小而杂,且青眼活偶的概率很高,这在附近就像形成了一圈防火带,其他地区游荡的大型活偶并不敢来到老瓷街侵扰。 而且颜格还有秘密武器——门神画。 贴在顾家老宅的门上,整个院子顿时如同铁桶一般。如是两重防护下来,即便是A级组织上门,也不一定叩得开。 这样他们就能放心地去猎场,也不用担心顾鲤鲤的安全。 “你家这里……以前是个烧陶瓷的场子吗?”萧怡抬头和屋檐上的青眼檐兽对视了一下,后者蹦蹦跳跳地离开后,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条街就叫老瓷街,以前民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一手烧瓷的手艺。” 颜格收拾好屋子,随手炒了几个菜,端到了正堂的八仙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顾鲤鲤本来就是这家人的缘故,顾家老宅里的活偶——至少是现在发现的,全部都是友善的青眼活偶,就在刚才,颜格做饭的时候,还有一个藤编的“猴子神”悄悄过来帮忙择菜,干完活就回到阁楼上去了。 “那,作为阶段性的成果——‘断章’自由探索队的据点就临时成立了,创业初期,队员就是我们几个……” 第112页 “道理我都懂。”萧怡坐下来,目光还是不由得投向理所当然坐下来发筷子的黎鸦,“他不是被各大组织通缉吗?为什么也在这儿呀。” “对。”颜格给顾鲤鲤盛完饭,瞥向他已经改过来称呼的黎鸦,“你不是住汀西吗?我家这老房子里连暖气都没有。” 黎鸦挨着颜格稳稳当当地坐下来,答曰:“我负责镇宅。” 倒还挺有自觉性的。 “将来一段时间M82和象谷会火并得很凶,没人有那个精力来管我。”黎鸦悠然自得道。“而且,我也不是无所事事,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们的专业技能来帮我。” 颜格一脸难言,一副在洁难逃的表情,唯恐他rap写好了逼他去孤品面前唱。 但黎鸦却没有提这茬,而是拨开盘子,在桌上放下一本手账样的日记本。 “我跟你的问题一样,我家也丢了个小孩,只是情况更复杂一些。” “他一处猎场被活偶杀死的时候刚好过了生日,更巧的是,那一天、那个时刻又刚好是周日午夜零点,时间倒流之下,他又变回了未成年。” 饭桌上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摊开的手账本上,空白的纸页中缓缓出现几个血字。 【初次见面,我是这家伙的表弟,我叫易子昂……今年呃,现在,十七岁。】 黎鸦看见手账上的字迹还在蔓延,毫不客气地合上封皮。 “就像这样,生不生,死不死,我需要从那个猎场里找回这个小崽子的遗体。” 颜格消化了一会儿信息,问道:“你说的那个猎场是?” 黎鸦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听说过,长葛街的‘纸人巷’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善恶的彼岸》有一句名言: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 阴间作者单身太久不会写感情戏但是已经在谈了等作者总结出个恋爱感想出来再好好修文(我希望直接走肾但绿jj逼我走心,摔) 第四十九章 纸人巷(一) 离老瓷街西南边不远的地方, 有条叫“长葛街”的老街。 在慈陵被战争摧毁过一次后,长葛街曾经作为最繁华的商贸地方为慈陵燃起了生机。 颜格记得小时候,高楼大厦还没有盖起来时, 姥姥有时候会牵着他去长葛街进坯土、玛瑙瓷等烧陶瓷专用的材料。 时至今日,长葛街的早上,油饼的芳香、菜农的叫卖、赶集的人群, 乃至各种沿街的五金店、年画店、烧烤排档, 仍是老慈陵人心里最本真的故乡原色。 “长葛街?”萧怡仰着头回忆了一下, “是上次咱们吃火锅的地方?” 戴承泽扶了扶眼镜,想了想, 道:“那地方我记得, 火锅店出来往北走,尽头有一条荒废的小巷子, 做地方志研究的时候, 以前老慈陵人婚丧嫁娶用得到的物料都在那里买, 因为那边的纸人很出名,又叫‘纸人巷’。” 萧怡搓了搓手臂:“听起来怪阴森的。” 颜格送顾鲤鲤去睡觉回来之后,刚好听到他们在聊长葛街纸人巷的情况,坐下来问黎鸦道: “你打算下周就去那个猎场?什么时候?” 黎鸦笑道:“你都不问危不危险吗?” “这是承诺。”颜格早有心理准备,“当然, 具体危险性你最好说得详细一点。” 黎鸦撑着脸道:“那个猎场存在的时间很久了,一直没有被攻克掉。我去的那次,是有个B级队伍全队进去,加上我弟,大概二十几个人, 除了我,全死光了。” “……” 一个B级队伍, 表示他们至少有一个二阶的强者在里面,也一样死光了。 作为优秀的退堂鼓表演艺术家,萧怡率先发言:“我觉得不行,我们是创业公司,还没到挑战上市的时候。” 黎鸦:“其实就我个人体验来讲,那次死光了是因为那个二阶的太菜了,而且自有技能不对口——” 萧怡:“你都把你弟体验挂了,你可闭嘴吧。” 听到这过高的死亡率,戴承泽这个文职人员也怂了怂。 “这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嘛,再说了,慈陵的猎场那么多,下周的请柬不一定就发到那里呀。” 而且虽然共同度过猎场的人下次还在同一队的概率很高,但多少还会有意外。 “不。”黎鸦笃定道,“下次猎场,我们还会在一起。” 说着,他指了指萧怡、颜格,和他自己。 “至少我们三个还会被分到同一个猎场。” 颜格:“为什么?” 黎鸦又从兜里拿出一个黄铜质地的松鹤签筒:“我算过卦了。” “……” 颜格的目光落在那只签筒上,看起来其貌不扬,像是长葛街五十块的古董地摊仿品,里面歪着几支生锈的剑形铜签,只是看着,就有一种冰冷的感觉。 “孤品部件?” 黎好坏点了点头,道:“找好心人借来的,它叫‘算死签’,每周大概能用一到三次,可以用来预知想知道的事物。” 萧怡:“那为什么不用来预知出去的方法?” “不能太复杂,会失灵且消耗次数。而且它有个刺激的地方——每次使用它,里面会有一支死签,如果摇到死签,就GAME OVER了。” 第113页 所以它才叫“算死签”? “我整理一下你的行为。”颜格斜着眼看他,“你冒着死亡的风险算了一卦,就为了知道下周我们几个会不会被分到那个‘纸人巷’猎场?” 黎好坏:“其实我算了两卦,第二次是算姻缘的,不过好像不太灵。” 他说算“姻缘”的时候,歪着头毫不掩饰地看着颜格。 萧怡看了看黎鸦,又看了看颜格,心想这是个鬼的天使投资人,明明是带资进公司想搞潜规则。 “话说回来,‘请柬’分发的对象会按照能力的大小分配给不同等级的猎场吗?” 比如,新手就是普通难度,有乐章的一般难度,二阶的可以挑战困难难度。 “会,但猎场的难度大小对应的队伍实力,依据是按所有人加一起的程度来。” 颜格想了想,忽然皱了皱眉:“所以,每次跟你在一组的时候,猎场都感觉比其他新手遇到的难一些,是因为——” 黎鸦:“你想得没错,其实正常来说,我们前两个猎场,应该都是两个二阶才能应付的难度。” 难怪那些人不愿意匹配到你…… 这么一想,他们死得还是有点冤的。 “不过你们放心,之所以安排到下周,还因为我和狄安娜有个交易。” “‘纸人巷’里不止有我要的东西,也有他们的机遇。” “M82会派四个第一乐章集齐的队员加入猎场,并在那里尝试进阶二阶。” 黎鸦说到这儿,看向已经抬起头的颜格。 “也是你的机会。” …… 1月11日,星期一,早6:50。 颜格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去看手机,毫不意外,日期又往前走了一周。 窗户是开着的,昨夜必然有乌鸦造访过,在他枕边留了一张请柬。 这一次的火漆印,终于是红色的了。 它来自爱丽丝公主,代表这次的猎场,将是杀戮的地狱。 “……你可曾聆听过纸张的低语?它曾在森林里歌唱。机器里的造物有如僵尸,我更渴望有灵魂的纸张,作为我婚礼的见证。” 黎鸦的卦请对了,还真的是“纸人巷”。 内容大致是,爱丽丝公主的正式婚礼需要特殊的请柬,这座城市里的纸张并不能使她满意,她想要长葛街纸人巷里的纸张,所以要派信使去取。 ……公主是真的讲究。 颜格心里自言自语着,他并不着急,在此之后,他们至少有六天的时间可以准备。 一边想着,一边洗漱下楼,刚到楼下就闻到一股饭香味,从门里往外一看,只见顾鲤鲤的招财猫站在厨房门口,正指挥着“猴神像”在厨房里忙活倒腾着什么。 不一会儿,它就顶着一个装着热腾腾蒸馒头的托盘溜达了出来。 颜格在楼梯口愣了许久,招财猫和猴神像流水一样在正堂的桌子上摆上小笼包、蒸馒头、玉米粥和榨菜等早点,然后就蹦蹦跳跳地去顾鲤鲤房间叫她起床吃饭了。 “……”猫、猴子在给他们做饭? 颜格很快想通了,这些活偶虽然有动物的形象,但本质上并不是野兽,它们是人类的造物,比起兽形,智慧上更贴近人类一些,也能理解人类社会的一切。 “颜格……你收到请柬了吗?” 萧怡出来的时候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把红色火漆请柬拍在桌子上。 “你也是‘纸人巷’?”颜格问道。 萧怡点了点头,一脸死相地趴在桌子上:“约的是周三吧?真好,咱们有三天时间写遗书。” “那戴老师呢?” “抱歉啦,我这周,可能没办法和你们一起了。” 戴承泽这周的请柬是在别的地方,目的地是一个手工肥皂厂,五个人的难度……看起来没跟黎鸦分在一起后,猎场就变得非常好应付。 “我的能力还不够,不过我会给你们尽量整理出来一些我知道的纸人巷资料。” 戴承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别说,我总觉得最近记忆力好多了,好多偏僻的资料竟然都能想起来。” 戴承泽还真的是说到做到,花了两天,根据请柬的内容给他们写了一份五千多字的文档,把纸艺文化的历史沿革,和现存的慈陵纸艺传承人家,能写的都给写了出来。 “……长葛街纸人巷,因为再往北有一座龟山陵园,每年清明前后上坟的人很多,纸人巷在近年也就靠兜售花圈、纸元宝经营生计。大多数店铺已经盘出去当副食品部了,最后一次本地文化遗产普查中有记载的,叫做‘邬记纸扎铺’。” “我想,猎场就在那里。” 毛熊公交在周三的晚上如期而至,因为老瓷街离长葛街很近,颜格和萧怡一上车,就看到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颜格一抬眼,就看到了后排热情招手的黎鸦。 他消失了几天说要做些准备,只说自己到时间会来的,今天果然来了。 顶着周围M82那几个准备进阶二阶的人的复杂视线,颜格特意没跟黎鸦坐一起,孰料刚一坐下,黎鸦就自动挤了过来,伸手道。 “我的袖标呢?” 那架势,活脱脱像是要名份一样。 正准备落座的萧怡翻了个白眼,刚要说点什么,后面有个M82的队员便抢先出声了。 “颜……先生是吧?我叫贺明,算是代表M82本次猎场的领队。长话短说——你是不是拿走了我们组织的‘门神画’?” 第114页 颜格扭过头来看他们,道:“我记得,你们也收获了一面孤品部件的镜子作为了补偿,不是吗?” M82那次属实不亏,俘虏了一个二阶的“调酒师”,加上一件孤品部件,成员们也得到了不少一阶的乐章能力。 狄安娜后来也知道颜格拿了门神画,但她这次算欠了人情,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但M82当时没参战的人员,尤其是经历过五岳仙人庙那次公共猎场死里逃生出来的人,觉得就这么被人轻易拿走了辛辛苦苦得到的孤品部件,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我这么说吧。”贺明直言道,“孤品部件多少有些副作用,C级队伍很难有那个实力保留住孤品部件。” C级队伍,十人以下,全队在一阶左右的自由探索队,确实没那个实力保留一件孤品部件,很容易就被其他组织兼并掉。 “如果是以前,你算是救了会长一次,我不会多废话。但现在,象谷的手随时会伸过来,我建议要不你们就全队加入我们M82,要不就把门神画还回来,我们会给你相应的补偿。” 听起来这建议挺诚恳,如果不是他们在和象谷打架,随时可能被抽调走成为争斗的工具,也许颜格会考虑加入进去。 “那,换句话说,如果我们的队伍进阶了,贵组是不是就不会有意见了?” 而且,他手上还不止一件孤品部件,要是让那些队伍知道了,岂不是更眼红? B级队伍:队伍里应当有两个及以上的二阶强者,拥有固定据点。 “B级?你?”贺明马上看了一眼正试图把耳机往颜格耳朵里塞的黎鸦,他当然晓得这人来头不小,但毕竟只有一人之力,还不能达到B级队伍的条件。 “你的意思是,你有自信在这次猎场里晋升二阶?”他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从一阶到二阶,不止需要乐章集齐,还需要“技艺共鸣”。 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需要现实世界中专精于某种职业技巧,才有那么一点可能性拥有。 “嘿。”黎鸦忽然笑着出声道,“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们家那位迷路到纸人巷里的‘英雄’,最终会选择他。” 他话刚说完,毛熊公交吱嘎一声停了下来,一阵呜呜的风声从玻璃窗外扫过。 众人抬起头,看见一张张泛黄的之前,帖在车窗的玻璃上,像是眼睛一样,正窥视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算死签:你愿意用生命来拯救世界吗? 老黎:没兴趣 算死签:那你愿意用生命来预知未来的姻缘吗? 老黎:现在就给我算 第五十章 纸人巷(二) “你们有没有觉得, 这次的猎场……挺阴间的?” 毛熊公交的车灯消失在街角,呜呜的寒风里,七个参与猎场的人, 看着阴森的小巷子,一片沉默。 在慈陵,他们见过很多猎场, 但这么阴间的, 还是第一次。 M82的人们也早有准备, 贺明抖开一张手绘的地图,人手发了一张:“虽然往前挪了一个星期, 纸人巷里的布局可能会有差异, 但大体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颜格接过地图,整条纸人巷大约呈一个回字形, 过道狭窄, 只能容下一辆轿车单行, 左右两边挤满了小商店,回字的中央,是一座三层的木质结构塔楼,似乎是以前供奉骨灰的佛塔,如今已经废弃。 站在外围看过去, 稀稀拉拉分布着几间闪烁着惨白灯光的副食品烟酒店、早点铺子、还有一间散发着腥臭味的肉店。再往里,则是一点灯光都没有,只能靠着稀薄的天光看见一排排毫无生气的卖纸质花圈、纸钱的铺子。 戴承泽提供的资料很靠谱,因为附近有个陵园,这个纸人巷也就依靠服务上坟的顾客生存下来。 “我先说说我们这边收集到的信息。”难得这次队友看上去都比较靠谱, 颜格主动分享起了情报,“里面大大小小十几家丧葬用品铺子, 其中‘纸扎邬记’是长葛街的老字号,和之前的情报吻合,猎场应该就在邬记铺子的三层小楼里。” “邬记现在看起来是败落了,但在兴盛的时候,曾经是慈陵‘游神’或‘祭瓷神’等祭典的主要供应商,他们最出名的并不是这些纸扎花圈,而是‘纸人’,上到天兵天将,下到十八阎罗,没有邬记做不出来的纸人……这也就是‘纸人巷’名称的由来。” 有经验的猎人们迅速捕捉到了这一段信息里的关键词:古董、手工、人形。 这几乎是他们能应付范围内,最难的元素了。 在手工级里,所有近似人形的东西都要格外小心,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贺明嘀咕了一声“准备得还挺全面的”,便接续道:“根据我们收集的情报,在这座纸人巷里有个忌讳,就是开始之后,不能见‘明火’。” “为什么?” “这就要问黎先生了。”贺明望向黎鸦,“黎先生,上次那些人的死状你还记得吗?” “当然,他们试图在这里面放一把火,然后——”黎鸦朝着掌心吹了一口气,“他们就变得和纸人一样易燃了,烧得一点灰都没剩下,所以,你们最好把打火机、点□□、火折子之类的东西,都扔掉。” 他一说,好多人都仿佛被料中了一样,虽然不情愿,还是把包里的点火物品都拿了出来扔在一旁。 第115页 “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还有就是在‘游神’开始的时候,闭上眼睛,排成一串,搭着前面人的肩膀走,千万别看那些‘神’。” 他说完话之后,路灯忽然一阵闪烁,一盏盏灭掉,四周小商店里的灯管也暗了下来。 没人敢出声,默契地站到了一起,有人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 “出口消失了。” 借着幽微的光线,他们看到身后刚刚进来的地方,此时此刻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间老旧的祠堂,上面的门匾上写着“邬氏宗祠”的字样,大门被土砖砌得严严实实,和四周有些格格不入。 “整条巷子,和那个宗祠,就是这次的猎场。” “那我们现在可以探索了吗?” “不行,得等。” “等什么?” 颜格突然嘘了一声,眼睛穿过黑暗的巷子,看向了身后“回”字形巷子的一侧。 不用他解释,所有人也都听到了,巷子的黑暗之处,从墙壁、从地砖、纷纷传来纸张刮擦的“沙沙”声。 一股带着阴冷感的精神辐射穿透黑暗逐渐充斥了整个纸人巷。 “小学的时候‘开火车’玩过吧?”黎鸦扶了扶墨镜,指着自己的肩膀,“搭住前一个人的肩膀,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别出声跟着走。” “可那是手工级的活偶……”有人忌惮地出声,但很快又闭嘴了。 通常遇到手工级的活偶,需要二阶的强者来对付,对于一阶的人来说逃跑是常识。可猎场里的活偶千奇百怪,也有那种冲动之下选择逃跑,反而第一个死的。 众人排成一列,让黎鸦做第一个领路人,其余人都低着头等待。 “我再最后说一次,不要去看那些纸人的脸。” 大约过了两分钟左右,纸张刮擦地面的“沙沙”声近了,一股阴冷的气流像是有生命似的,顺着人的衣领、袖口往里面钻,偏偏所有人又在同时感受到了嗓子眼发出干渴的讯号。 好像空气的水分被抽掉了一半似的。 颜格低着头看着脚尖,突如其来的干渴让他不由得舔了舔嘴唇,随后,他的视线转向脚边。 首先出现在视野边缘的,是一只白色的、贴着“囍”字的灯笼,接着在灯笼后面,出现了一角色彩斑斓的裙摆,裙摆里面好像是用竹撑支起,边缘在地上刮擦着,便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在那裙摆后面,又依次出现了捧着寿桃的小童、拿着蒲扇的大肚罗汉、再往后,就是四个轿夫,扛着一顶红色的软轿,缓缓从满身冷汗的人类身侧“飘”过去。 “他们”都一样,没有脚。 “别出声。”黎鸦低语了一句,伸手在空气中虚抓了一把,然后抬步跟在了那顶红色轿子的队伍末尾。 他的步调很慢,就像是在散步一样,每走十几米,就停下来,再次抓了一把,又继续前行。 他在做什么? 肩膀上身后人的手指头一紧,颜格和他们同时发现了,他们自己发出的那些脚步声、呼吸声等人体行动自然而然发出的细微声音都消失了。 黎鸦掐断了他们的声音。 好像这样做了之后,即便他们这么长一串地跟在后面,那些纸人也没办法发现他们。 颜格谨记他的叮嘱,没有去看那些纸人活偶的脸,也看不到他的行为对周围的环境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正暗暗猜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 “这是哪儿?出口呢?!艹,这都什么鬼!”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黑夜里。 颜格耳尖动了动,他发现自己一瞬间能从短短一句话里抓取到很多信息——说话的人应该三十岁上下、生活中大概存在离异或负债的情况、有抽烟的习惯或暴力行径、刚刚喝过酒,存在两种以上的慢性病。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能是刚刚来到这里的新人,不巧被投放到猎场里了。 就在这时,颜格听到前面纸人队伍里有一只纸人似乎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呼喊声,转过身来,像幽灵一样“游”向身后。 “别动。”黎鸦抓了一下颜格的手背。 前面的纸人队伍透露出的危险气息让颜格不得不冷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在那男人朝反方向逃远了之后,那只离队的纸人又飘了回来,重新加入到了队伍末尾。 迎亲的纸人队伍再次朝着前方缓缓移动。 颜格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坠在队伍最后的纸人,一滴冷汗不由得沿着后脊流了下来。 ……那纸人有脚了,是一对穿着红鞋的,纸扎的脚。 ……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左右,黎鸦带着队伍走走停停,像是绕了整整一圈后,回到了祠堂附近,这时候那纸人队伍停了下来,纷纷垂下了头颅,之前充斥了整个巷子的精神辐射如雾一般消失殆尽,像是回到死物状态一样,站立在了街道的正中央。 黎鸦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四周的风声、脚步声又回来了。 “现在可以活动了,也可以观察那些纸人。不过还是和之前一样,不要点火,手电最好也不要。” 队员们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先是观察了一下四周,接着犹豫了一下,试探着看向前面那的纸人队伍。 “好像……是可以。” 他们都是技能傍身的人,没那么胆小,见黎鸦松口,便警惕地靠近了那纸人队伍。 第116页 队伍大约加起来有三十几个纸人,从前到后,分别有开道的龙凤灯、金童玉女、和合二仙、床公床母等,其中最大的莫过于穿着天官袍的“喜神”。 戴承泽给的资料很全,婚丧要拜的神也一一记录在其中,颜格很确定这就是一队送亲的队伍。 只不过,他们都没有脸。 “怪事,不是说有眼睛的活偶才能动吗?怎么这些没脸的家伙也变成活偶了?”有胆大的人试图碰触纸人,发现并没有危险后,小心捻了捻纸人的材质,确定这真的是个死物。 “没有眼睛却活偶化了……难不成,这些都是某个孤品活偶的部件?” 贺明摇了摇头:“孤品级的猎场,应该不止我们几个。” 至少也是几个二阶的人物一起打的猎场,不可能只有他们几个还在一阶徘徊的人。 “哎,最后一个纸人好像有脸的。” 附近的人围观过去,发现果不其然,前面的纸人都是一张张空白的面孔,只有最后一个,应该是类似于“捧果童子”的纸人,他脸盘的纸扎十分圆润,但脸却画得很奇怪。 “这张脸,画得好写实……”围观的人嘀咕道。 那是一张中年男性的脸,以黑白笔墨描绘,画法粗狂,三白眼、高颧骨,泪沟沉重,神态阴狠,十分地不讨喜。 众人仔细研究的之后,颜格突然转过身,一个【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闪现在了街道另一边,从一间大排档的烧烤摊后拎起一个中年男人拖了回来。 “放开我!” 在意识到颜格的手是温热的之后,那男人大叫起来。 “你们是有病吧?深更半夜在这里装鬼整人?是不是那些网上搞什么直播的垃圾啊,我已经报警了我跟你们说!你们得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啧。”M82的人不耐烦了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喜欢带新人,一个是新人不配合,二是容易坏事。 就在这时候,作为画师,一直保持着距离伸头观察纸人的萧怡诧异地指着那人。 “你们看……这最后一个活偶的脸,是不是和他,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献祭人员开场就没了,阿门。 第五十一章 纸人巷(三) “吓我啊, 你知道我是谁?我一个电话,你家里就别想安——唔。” 那男人属实嘴太臭,而且一直大吵大叫, M82的人忍无可忍,抽了两巴掌打晕后,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钱包里拿到一张写着“石源嵩、男、2月3日出生, 39岁”等信息的身份证, 几份高利贷借据, 还有几张印着性-感女子的名片。 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倒都是名牌的,一打开手机, 锁屏界面上还挂着6个未接来电, 和短信信息。 【阿嵩,别再打了, 我知道错了、不敢离婚了——】 酗酒、赌-博、涉-嫖, 都不用深入了解, 就知道是烂人一个。 “人渣,单看着真是一肚子火。” 贺明呸了一声,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和其他人一样,心里恶狠狠地想, 今天被拉进这鬼地方被活偶盯上,属实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我记得,请柬上只邀请了七个人,我们的人数刚好足够, 为什么现在才又多出来一个人?”出于上次在醒狮堂的经验,颜格为防这个新来的人也是猎场的一部分, 谨慎问道。“他身上有请柬吗?” 负责搜身的人又检查了一下石源嵩的所有物,摇摇头:“没有,可能是不巧误入的吧。” “还有四个小时,我们不能保证他一直昏睡着,要是会连累我们的话,就我来动手。”贺明捋起袖子道。 猎场里不确定因素很多,有时候一个人冲动就能带累全队人,有些狠得下杀手的队伍会选择在一开始就处理掉麻烦。 萧怡瞪大了眼睛:“可杀人不是会对自己有坏处吗?” M82的人愣了一下,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大盒白色的药片,倒出三颗来:“放心,是安定片,够他睡到明天的。” “先等等。”见他们正要往这个叫石源嵩的男人嘴里塞安眠药片,从刚才起一直都没说话的黎鸦出声道,“我想起我应该见过这个人,就在上次的纸人巷猎场里,他已经死过了。” “哈?” 众人一愣,随后就见黎鸦拿出一本旧手账,对着一页空白的纸页低语了一声,不一会儿,纸页上就浮现一个方形的轮廓,渐渐地,呈现出同一个人的身份证正反面图像。 这个身份证稍微旧一点,所有的住址、签发机关都一样,只有有效期的部分不同,显然是在2月份才更换过。 “我这么解释吧,一个月前——也就是活偶城市的2月份,40岁的石源嵩被抓进来死过一次了,那么在现实世界,40岁的他已经消失了,但与此同时,在活偶都市里的我们的时间轴是倒退的,所以39岁的他还活着——也就是现在。” 颜格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同一个人,可以被拉进来两次?” “很少,不过也存在。即便我现在死了,也会有一定概率重新以陌生人的形式回到这里——但我不会拥有认识你们的记忆,相当于我的存在性被主观上抹灭了。” 他说起死亡来,口气上轻描淡写,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众人没想那么深,M82的人也只说是听说过,但没有见过便思考起了这个石源嵩和这个猎场的关系。 第117页 “那上次你们在他身上有什么收获吗?” 黎鸦道:“上次他是被那个全灭的B级队伍的人直接打死的,没能问出什么详细。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但第二次,他还是被拉进猎场里了……我想,他这个人应该就是这座猎场给出的线索。” “那怎么办?摇醒他吗?” 打晕容易摇醒难,就在他们掏出矿泉水准备把他浇醒盘问的时候,他们身侧不远处,那间被砖石砌住的“祠堂”里发出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人的哭声,细弱嘶哑,断断续续,声音在不断放大。 黎鸦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抬手又打了个响指,轻声道:“再来一次。” 这次大家心领神会,还是和刚才一样,一个人挨着一人排成队,而最后一个人则是将石源嵩的眼睛和嘴用胶带暂时封起来背在背上。 众人贴在墙根边缘站着,不一会儿,迎亲的纸人队列里,无脸的金童玉女缓缓飘到了祠堂前的土砖墙上,抬起尖尖的纸质手指。 那手指虽然质地脆弱,但插进砖缝时,就像刀子一样,轻轻一抽,就抽出来一块砖,很快,质地松脆的土砖就在旁边垒成了一小片砖堆,祠堂的正门也都露了出来。 金童玉女在之后便飘了进去,扒开朽烂的祠堂门,钻了进去。 女人的哭泣声停止了。 在她的哭声停止的一瞬间,颜格忽然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心痛,夹杂着极端的恐惧、痛苦等情绪,不期然地袭击了他的精神。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眶竟有些发红。 ——我,怎么了? 身前的黎鸦微微侧过头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低语道:“别轻易和活偶‘共情’。” 直面了卢卡之后,颜格发现自己好像时不时会发生和其他人“共情”的情况,比如萧怡前两天做噩梦骂那个抛弃她的未婚夫,他半夜也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恼火,戴承泽做材料的时候看着手机照片想他媳妇,他也油然而生一种思念的情绪。 然后睡觉的时候做梦梦到一个弹钢琴的背影,给他又吓醒了。 现在这种情况蔓延到了活偶身上,就像现在,他没来由地感觉到不远处的祠堂里,有只活偶正处于绝望之中。 颜格不由得将视线瞥向一侧,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金童玉女再次出现在了祠堂砖墙的破洞处,这一次他们的双手高高抬起,抬着一个穿着红嫁衣的新娘。 “沙沙”的纸张摩擦声音中,颜格听到了细细的微风从那“新娘”的身体里刮过去。 那是一位纸做的新娘。 金童玉女抬着纸新娘一路飘进了红色的尖顶软轿里,不一会儿,那些纸人又动了起来,一摇一摆中,透露出些许喜气,抬着新娘缓缓离开了。 但此时,队伍最后那个拥有了石源嵩脸容的纸人却留了下来,转过头盯着昏迷的石源嵩,等到黎好坏他们跟着队伍离开的时候,那纸人就跟在了石源嵩身后,几乎是脸贴在他的后脑勺附近。 “……”背着石源嵩的那个M82队友脸色惨白,心理压力巨大。 “别出声,别抬头,就当没看见。” 他们便跟着队伍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又绕着回字形巷子走了二十多分钟,第三次回到了祠堂门口时,纸人停下了,黎鸦也跟着停下了步伐,示意众人可以动了。 “卧槽,这东西也太阴间了吧……”背着石源嵩的队员立马把他扔了下来,远离了背后的纸人。 那纸人一动不动地挨在石源嵩身边,那张很写实的脸就这么静静地低头看着石源嵩,什么也没有做。 “它到底想做什么?” “先不管他,就算有事,也是发生在这个姓石的人身上。” 颜格抓着心口附近的衣物,频频看向黑洞洞的祠堂,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请柬上没有标明需要我们做什么具体的任务,线索大概率只能自己找,不如你们在外面弄醒这个人,我进祠堂里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贺明他们没什么意见,借给了颜格两根荧光棒,就分头行动起来。 整个纸人巷的忌讳就是“避火”,颜格他们也不敢打亮手电,依靠着荧光棒微弱的光,弯腰钻进了黑漆漆的祠堂里。 “你刚才共情到什么了?” 颜格一回头,莹绿色的微光里,他看到黎鸦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好似很好奇的样子。 “你没有感觉到吗?”颜格疑惑道,“我以为那是纸人的精神辐射。”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强的共情能力,这和一个人‘自有技能’的选择有关系,如果我进阶时选择的是‘数学家’这种纯靠逻辑思考的职业,我可能根本就没办法察觉到你的反应。” 颜格喔了一声,回忆了一下,道:“刚刚我有一瞬间感觉到,那个穿着新娘服的纸人,很绝望、很痛苦。” 这让他想起他们电影学院有个很漂亮的女同学,在被分手的前男友死亡威胁长达半年时,突然在一次表演课时演一个被拐女子时的崩溃的情况。 那肯定是一种女人才会体验到的精神痛苦。 颜格笃定地想着,跨过高高的门槛,荧光棒照亮这处到处都是蜘蛛网、碎木片的祠堂,进去之后,有一种生物身上的腐烂味道冲鼻子袭来,颜格捂住口鼻,皱眉看着四周的环境。 第118页 这里设施简单,歪倒的桌子、破烂的蒲团,还有一些竹篾、破纸、干涸的浆糊罐等东西。 “这些木片是什么?” “……这些不是木片,是‘牌位’。” 靠着微弱的绿光,他们将附近的木片拼凑起来,发现这些牌位上的人名大多姓“邬”。 “这也说得通,在戴老师提供的资料里,纸人巷的纸扎手艺都是从邬家铺子传承的,他们也是老手艺人家了,后来建国后,其他的铺子都是师从于邬家的。” 只不过和舞狮子那种技艺讨个彩头的情况不同,纸扎祭品涉及到一些传统丧葬文化,现在这个时代,尤其是慈陵战后经济恢复得很好,民众们意识更新,不再像从前一样大肆兴办葬礼,邬家这个靠纸扎生意形成小宗族也就早早在时代的大潮里瓦解了。 他们又搜索了五分钟左右,忽然在一个桌角下面捡到一本还算新的病历本。 这病历本不是很正规,像是某个无名小诊所开立的,上面写着有个叫邬云的女孩,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在家里伤人致弟弟眼睛被抓瞎,所有的精神病院都拒收,就被家里人关进了祠堂里。 虽然搞不懂这和活偶有什么关系,颜格还是仔细翻了翻后面的病历记录,里面内容不多,且字迹难以辨认,大概讲的是这个叫邬云的女孩是个哑巴,因为感情原因曾经流过产,几年后就疯掉了。 颜格看着看着眉头便紧锁起来。 “就算本地的精神病院拒收,也可以送到外地去,看日期时间大概在十四年前吧,那时医疗条件再怎么也不会差到非要把人关祠堂里的地步,除非家里经济条件不佳。” 但转念一想,邬家的铺子开了快一百多年了,再怎么也不会拮据到把人关起来的地步……或者是其他原因? “颜格。”黎鸦忽然叫了他一声,“你看这里。” 他说着,将祠堂的门关了半扇。 颜格转过头,借着荧光棒的光,看到的画面让他瞳孔一缩。 那扇木门上,到处都是指甲抓挠的痕迹,那些痕迹一直向下,有的血液渗入了抓痕之中,难以辩驳的字迹里,勉强能认出来一句话。 “爹,我饿……” 黎鸦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个叫邬云的女孩,恐怕是被关在这里活活饿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节,这一节啊 是正义执行(认真 第五十二章 纸人巷(四) “……你们到底是谁啊?老周的人, 还是马兆军的?马兆军你们知道吧,我跟他很熟的,你们要钱, 还是要什么其他的可以说,啊,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就在这儿买包烟, 怎么着你们了, 你们把我绑在这儿叫我说,说什么啊我说?” 颜格出来的时候, 远远就听见石源嵩醒了, 大概是被绑起来的缘故,并没有之前那么张狂, 不过嘴里还是说自己认识道上的人, 如果不放他走就报复云云。 这显然是那种社会上的混混, 大约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被拉进这座活偶的城市,认定他们是为仇家寻仇的。 负责盘问的M82队友正考虑是不是得动点粗时,见颜格他们出来,便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黎鸦轻轻摇头:“祠堂是空的,没有其他纸人, 只有一本病历,大约是曾经有个姓邬的女孩被关在了里面活活饿死了。” M82的成员面露困惑:“命案?这和猎场有什么关系?” 在他们聊起那叫邬云的女孩的同时,颜格心头一动,瞥向忽然不说话了的石源嵩,视线依次在他滚动的喉结、微微挺直后又马上佝偻下来的腰背上扫过。 他很紧张, 是对这个叫邬云的女孩的消息有反应? 石源嵩的眼睛被胶带蒙得紧紧的,看不到其他人, 颜格便半蹲下来,捏了捏嗓子,一张口,嗓音有些枯哑。 “你们……你们说的是小云吗?”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整个人气质一塌,听起来像是个苦情男子一样。 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诧异地盯着颜格,只有黎鸦看了一眼石源嵩,马上领悟到了什么,接话道:“是你找了十四年的那个女孩?” “对。”颜格面无表情,声音却是颤抖的,“我和她初中就认识了,说好了等我毕业回来就去她家下聘,可等我在别的城市站稳脚跟回来之后,她却家人说她走丢了……我、我这些年一直在找她。” 黎鸦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那你可能要节哀了,她死了。” 颜格继续观察着石源嵩的反应,声音陡然拔高:“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死了!我都没见到尸体!” “你不信也得信,她被家里人关在祠堂里,活活饿死的。”黎鸦压低了声音,道,“当年的事,连她家里人都不提了,你一个外人操心什么?” 说完,在颜格的注视下,石源嵩的脸颊明显地抽动了一下,耳朵微微前伸,原本岔开坐的腿并拢了起来,这都是听到某些“关键词”时,人类本能的反应。 “当年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那件事啊,街坊邻居都知道。” 颜格死死盯住石源嵩的反应,一行行来自病历本上的讯息闪过眼前,捕捉到其中几条关键信息:哑巴、流过产、精神病、伤人。 这不难联想到,这个女孩身上可能发生过一件悲惨的事。 第119页 于是他开口道:“我们最后一次分开时,我许诺要娶她,那时她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上写着等过几个月,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猜想,她一定是怀了我的孩子,我拼命工作、买房,想把她接到我在的城市给她幸福,可是回来的时候,她家里人却说她失踪了。” 之前石源嵩的反应很畏缩,听到这儿的时候,却陡然一愣,随后嘴角耷拉下来,牙齿摩擦了一阵,露出一丝讥嘲的冷笑。 颜格看着他的反应,明白了大概的情况,声音里染上深深的恨意。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害了她,我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听到这儿,黎鸦打了个响指,关掉了其他人的听觉。 “是不是有点过了?” 颜格:“钓鱼就是在猜测中证实,我觉得这个发展还挺符合逻辑的。” 他先是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哑女邬云的异地恋人身份,多年后来寻找恋人追查死因时,石源嵩是畏惧的,说明他害怕他们顺藤摸瓜查到自己,邬云死大概率和他有关。 但这还不能确定和他有直接关系,颜格又根据邬云曾经怀过孕的情报,把她怀孕的源头引向自己。 这时候作为加害人,石源嵩的第一反应是愣住,随后又露出些许嫉妒,最后似乎在心理上认定了邬云本来就并不“纯洁”,于是自己的心虚也消失了,并且还认为她的死是“活该”。 他,就是那个侵害邬云,让她精神失常的罪人。 屏蔽了石源嵩听觉之后,颜格向其他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人说出了自己推测的情况,大家又都添了不少厌恶。 “就算我们不动手,他被纸人活偶盯上,今晚大概率也死定了。只是我不明白的是,归根结底,这和纸人巷的活偶有什么关系?他又能在最后的解谜里充当什么作用?” 这时候大家对石源嵩已经不需要抱有什么救助义务了,将他当个随时能献祭的物件看也毫无心理障碍。 “他被带进来是有原因的,暂时还不能扔下他,至少我们知道了邬云是这次猎场里的核心问题。按照病历本上登记的地址,我们可以去邬家的房子里看一看,找找关于邬云的其他线索。” 刚刚负责背石源嵩的人紧张道:“那我们路上遇到纸人迎亲队的话,是不是还得背一次这个姓石的?” 旁边的纸人还杵在那里盯着无知无觉的石源嵩看,他可不想被这么一只鬼东西追着。 这时候,一直从侧面观察着纸人脸部的萧怡,用手指像虚空临摹似的比划了一下,道:“我也有【森甲】了,让我来背吧。” 颜格刚想说话,萧怡就打断道:“按作用顺序来,如果我在最后出事,对整体战斗力影响不大。” 而且,她自己感觉,自从上次和自己家的本子建立了联系之后,好像并不是很怕这种“绘制”出来的东西。 ——技艺共鸣? 那个时候,她察觉到了狄安娜似乎想委婉地暗示她什么,说了很多,只不过后来狄安娜只顾着摸她大腿,她就气急败坏地跑了。 颜格察言观色,发现萧怡今天很有底气,想起黎鸦说过他算过卦,可能需要萧怡的专业技能,心想这这可能是她的机遇,考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众人再次排列成了开火车的状态,这一次萧怡落在最后,把石源嵩的手脚捆死防止他挣扎后背上了他,跟在队伍最后。 石源嵩的嘴一张一合的,大概是在骂些什么,不过他察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之后,终于感觉到了这地方的邪门,畏惧得不再挣扎。 萧怡一边走,一边侧目去看身后,那只纸人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后面,始终离石源嵩的后背一掌的距离。 谁都没说话,众人又走了十分钟左右,终于看到了之前迎亲队伍的末尾。 他们停在一处种着柿子树的宅邸门口,这宅邸不大,破烂的粉红色春联中央,夹着一扇对开的红漆铁门。因为不能举火,门里面黑洞洞的,隐约能看见陈旧的电瓶车和一些纸屑。 刚一靠近,他们就看到有个老妇的哭声。 “我的小云……我的小云……” 黎鸦指了指墙壁,让他们都贴在墙上,然后将手掌也贴在墙面,片刻后,那细微的老妇哭声陡然放大,她细碎的念叨也通过墙壁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我的小云,她还那么小……你们总说传男不传女,但她的心是最巧的,扎的纸也最好……” 随后,有个男人的声音不耐烦地接道—— “谁叫她那天要上街!好好待在家里哪会出这样的事!街坊邻居们都在说,我们长葛街的女儿嫁不出去,都是因为她!你叫我邬家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你没有良心!当初你、你们都叫她别轻生,等她走出来了,想好好过日子了,就因为怀孕,你们又成日里在后面指指戳戳!真是黑心烂透了!” “这还不够丢人?被强了就算了,犯人咱们惹不起,还敢怀孕!我可告诉你,阿雷现在是攀上了他们公司老板的女儿,要是听到咱家出了这种事,他可就娶不上媳妇了!” 这时候,第三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带着讥笑道:“邬家阿婶,不是我说你,这事吧,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要是真不想,那男人还能掐死她?昨天警察可是又来盘问过了,街坊邻居们为了你们家,那可都是守口如瓶……现在好不容易给阿云找了个阴婚,男方家也不嫌弃你们,又给了那么多贴补,为了香火就认了吧……” 第120页 颜格单单是听着,就感到一阵窒息。 这十四年前,这个叫邬云的哑女,十几岁的时候就被侵-犯,一度自杀被家人、街坊劝了下来,等她好不容易坚强地想继续生活下去,却发现怀了罪人的孩子。 一下子,流言纷飞,只要她出门,每个人都用异样而嫌弃的眼光看着她,积郁之下流产了,疯了,就被家族视为耻辱,关进了祠堂里。 起初是天天送饭,后来警察过来调查情况,他们怕这件事传出去,对儿子的前途有影响,就把祠堂砌上了。 争执的声音渐渐淡了下来,接着,一阵低微的、年轻女孩带着些许愁苦的哼歌声传了出去,悠远、宁谧、带着一丝茫然。 颜格踩着旁边的杂物堆攀上墙头,却发现院落里其实并没有人,只有一个乌发雪肤、穿着红嫁衣的纸人坐在满是纸扎的正中央,纸做的手指灵巧地涂抹着浆糊,随着她的动作,一只只活灵活现的纸人依次出现在院落里。 颜格知道,那是邬云,和她的家人。 随着她用笔墨在那些纸人脸上勾勒出五官,刚刚那些刺耳的对话逐渐消失了,她的“父母”、“邻居”的脸孔都变得和蔼了起来……就像是真正来祝福她出嫁一样。 ——这是个至死皆温柔的女孩。 在这些纸人一一完成后,她的“母亲”挽起她的手臂,缓缓将她送至门外,金童玉女早就在那里等候,纷飞的纸钱雨里,她被送上了喜轿。 那些纸人跟在队伍的末尾,数量扩充到了五十多只,缓缓消失在街角。 “看来事情很清楚了。” 周围压抑的精神辐射一松,黎鸦开口道:“这座城市里有个说法——所有的造物都可以向伶王祈求成为活偶,但如果造物的怨恨太重,就会引来红死之王的注视。” “还记得我们的请柬吗?红死之王请柬指向的猎场,它们的目标,就是杀死所有的人类。” 他说着,看向抖如筛糠的石源嵩。 “它们会一直在这里,从每一个时空里,把这个让邬云惨死的人拖进来,一次次杀死,一次次撕碎……”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的我:现实世界里哪有这样的事呢? 长大后的我:太多了。 …… 萧怡:“我一直想吐槽,你这个能力像个语音房管似的,想开麦开麦,想禁言禁言,还有王法吗?” 黎鸦:“我还能地图公放《侍儿扶起娇无力》的付费广播剧,你要听吗?” 萧怡:骂人.mp3(已屏蔽) 第五十三章 纸人巷(五) “畜生不如的东西!原来是个逃犯!害死了人还多活了十四年, 真是便宜你了!” 可以说话了之后,萧怡一把将石源嵩摔了下来,直接一脚把他踢得像虾子一样拱了起来, 张着嘴无声痛呼,像是要狡辩些什么。 黎鸦放开了石源嵩的声音,他马上大叫道—— “你们没有证据别随口诬赖人好吧,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她死了关我什么——” 他话没说完, 忽然一个黑影重重把他压在地上, 尖利的金属刃挑开他眼睛上的胶布,点在他眼皮上。 石源嵩从眼睛缝里见到一双布满血丝的、疯狗一样的眼睛。 “不认识她你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颜格的表情像个逼到绝路的疯子, 随时能把对方拖入地狱, “我可以把你从下面开始,切成一块一块的, 喂进你肚子里……” 石源嵩本来是想抵抗一下的, 但不知道怎么地, 一对上颜格的眼睛,整个人就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当中,他几乎能看到自己被分尸的结局。 还不知道自己被精神辐射集中压制到的石源嵩本能地呜咽了一声,颤抖着道—— “真的、真的不关我事啊!我就是犯了点小错而已,又没有杀她, 是她家里人逼死她的,就算上法庭,也告不到我这儿!” 他说完,发现所有人都冷笑地看着他。 “说实话,这鬼地方烂透了。” “但好歹, 有一样好处——就是你这样的人渣,可以很快就死得很惨, 很惨。” 说完,一直跟在石源嵩身后的纸人活偶眼睛泛出了象征着杀戮的红色,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传来纸页翕动的“沙沙”声。 “来了。”黎鸦轻轻呼出一口气,“送完亲之后,现在是红眼活偶的时间。” 他说话间,一阵雪花似的风暴从街那头席卷着无数的纸钱飞来,那些纸钱如刀片一般密密麻麻扫向整个街道,紧接着,一股股精神辐射密密麻麻地降临。 众人环顾了一圈,脸色不禁沉了下来——四周所有的门店、商铺,每扇门都自动打了开来,一颗颗纸人的头颅横着探了出来,男女老少、所有红色的眼睛都看向他们。 这个猎场里,住在纸人巷的所有的原住民,全都都是纸人。 露出一只眼的石源嵩看着眼前噩梦般的一幕,崩溃着大叫:“这是什么……这都是什么!鬼啊!!!” “他们来了,除了不要用火,都可以!” 颜格他们一行人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才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装备,当即排开扇形阵型,各自拿出武器。 那些纸人纷纷从一扇扇门里爬出来,原本空白的面目出现了一张张属于人类的写实面孔。 第121页 他们中的大多数表情冷漠、嘲弄,窸窸窣窣地向他们围过来,传出人类的低语。 “她不干净了,脏得很,别跟她走一起。” “晦气,连累我家姑娘的名声……” “哪儿那么容易就怀孕的,我儿媳想要个孩子都等了三年才等到呢。” “人家哑归哑,没准私底下玩得可开了呢。” 这是纸人巷整个猎场里曾经居住在此处的人们的样子,他们曾经说过的话语,蕴藏的恶意,所有的一切都被纸人们学在眼里。 纸人们围拢了过来,长长的苍白手指抓向了他们,那些恶毒的言语宛如人世间最深的泥淖,并和着他们长长的苍白手指,一起抓向了他们。 颜格抽出一把准备好的厚刃长刀,毫不犹豫地一刀砍向看似脆弱的纸人,意外地发现它们虽然是纸质的,但硬度却彷如铝箔,一下子竟然没能如想象中砍断,刀刃卡在了里面。 旁边的黎鸦环顾了一圈,道:“这里的都是纸人巷其他住户做的纸人,找刚刚的迎亲队伍,那些才是邬云自己做的纸人。” “迎亲队去哪儿了?” “去找木塔的入口,阴婚最后一个地方,要把新娘送到新郎那里。” 但异变陡生,身侧的石源嵩忽然被那个一直盯着他的纸人用中空的身体套住了,整个人立即灵动了许多,装着里面大吼大叫的石源嵩就往一侧跑。 “去追他!” 颜格的反应最快,就近撑住一个纸人的头,踩着它的肩膀跳出了包围圈,一头扎进了街上的纸钱风暴里。 身侧的纸钱在衣物上刮出细小的破口,他用胳膊挡住脸,眯着眼睛锁定住石源嵩的背影。 途中他掰断了荧光棒,让荧光液体随着自己的动向一路撒在地上,给后面的人做标记。 前面的石源嵩哀哀惨叫着,不一会儿,颜格看到那个纸人仿佛发觉了他,陡然站住步子,头部几乎一百八十度地转过来。 “啊!!!” 里面的石源嵩发出了脖颈几乎被拧断的惨叫,不过他还没有死,惨叫即刻转成了惨烈的哭声。 纸人张开手,四周的店铺里,涌出了几只纸做的牛马、天女、神官,它们红色的眼眸盯向颜格,一起朝他涌了过来。 颜格第一个动作并不是后退,而是当即将手里的厚刃长刀扔向了石源嵩的右腿,这一刀旋转着砍进了他的小腿肚里,又让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纸人的脸部也更加扭曲了,它没有多留,带着淋漓的血液,一瘸一拐地往后面逃去了。 ——只要有血,就能追踪到。 颜格这么想着,一矮身躲过了头顶上一只天女纸人的抱抓,从下面翻滚了出来,抽出背包里的铁钎,一边打一边后退。 大约是因为都是手工的缘故,虽然因为数量多,整体实力并不高,但它们的动作比常见的那些商场木质模特要灵活多了,很难命中它们的眼睛。 啧,要是能用火的话,它们一定很快就会被烧得干干净净。 一脚踹开一只试图偷袭的纸马,颜格忽然心头微动,余光瞥向右侧的街道。 纷飞的纸钱里,颜格看到有个怪人逆着风信步走过来。 之所以说他怪,是因为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藏在毛呢质地的礼帽下面,靠近过来的同时,动作优雅地摘掉白手套,从西装里拿出一支□□,扳机处在手指上转了一圈,枪口对准了那些发疯的活偶。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宛如咏叹一般。 “每一个英雄的故事,都是从路见不平开始,不是吗?” 颜格只来得及听到几声枪响——准确地说,是五声枪响,不多不少,刚好够击倒那些活偶。 而且打活偶要打眼睛,打胸前没有—— 颜格的念头转到一半,忽然愣住了,这五只纸做的活偶被打中了胸前之后,身形一僵,丝毫没有再挣扎的迹象,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比起狄安娜那种同时精准狙击致命处导致的死亡,这个怪人的枪法更奇怪一些,那些活偶死得没有道理,连基本的挣扎都没有做,好像在概念上反了过来,是“死亡”在衬托他这个人。 颜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坐在纸人堆里直愣愣地看着他走近过来,伸出手。 “你还好吗,旅人?” “……谢谢。” 颜格不由自主地扶着他的手站起来,过程中他感到对方的手十分冰冷,而且皮肤僵硬,完全没有生气。 待看清他的脸时,颜格整个人不由得震了一下。 这位西装绅士拥有一张约四十许岁的亚裔面孔,这张脸本应十分英俊,唯一的异常是……他的双眼是被线强行缝起来的。 颜格还没发问之前,西装绅士仿佛就感受到了他的想法,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你很紧张,没有关系,这的确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你要到哪里去?我想,我们应该有这个缘分同行。” 如果不是他自己就是演员,颜格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在说戏剧台词。 类似的特质,他在卢卡身上也感受到过——他也不是用口语表达想法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小说或话本里经过了艺术渲染的台词。 颜格注意到四周纸钱的张狂气焰一瞬间被压了下去,呜呜的风声也停止了。 第122页 他些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身后,根据他的估算,他的队友本来应该在这时候跟上来的,但事实上却没有。 四十许岁、绅士、“英雄”…… 这些元素组合起来,让颜格响起来此行的第二个目的。 狄安娜那位成为“迷失者”的叔叔,绅士“里昂”。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名讳了。” 颜格微微瞪大的眼睛里,里昂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微笑道。 “你现在有很多疑问,我可以回答你其中一个——我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听到了活偶们的心声。” “它们告诉我,这里有一位善良的女孩陷入了世俗偏见的泥淖,我想,我有义务来拯救她。” “你心里的义愤证明你是个品行高洁的人,我想我们可以一同见证。” 说着,他重新带上手套,伸出臂弯,声音儒雅。 “不是所有的活偶都很友善,建议你可以像个小淑女一样挽住我,当做是一场特别的夜游。” “……”颜格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 眼前的这位绅士,一定有三阶,他的精神辐射足以使得那些蠢蠢欲动的活偶为之震颤。 显然他也流露出了保护他的意图,“挽住”他这个动作应该就等于临时接受他的保护。 颜格自己并不怕那些活偶,但他此行并不是为了打架来的,而是寻求进阶的机遇。 现在这个机遇就在眼前。 做戏不如做全套,一个优秀的演员不可以有刻板形象的包袱。 颜格微微垂眸,后退了半步,凭着记忆里班上女同学交流过的,中世纪淑女的动作一样,微微屈膝。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层面似乎在这种配合中逐渐脱离了一盘散沙的状态,向凝实为堡垒的方向发展。 他仰起修长白皙的脖颈,眼神柔软地挽上这个盲眼的绅士。 “My pleasure.” …… “怪事,我们是一路跟着颜格的荧光记号来的啊,怎么还没看到他的人?他跑得这么快吗?” 萧怡低头扒拉开地上的纸钱,荧光液体的痕迹一路蔓延进了木塔门里,在门槛的位置就消失了。 但他们始终没看到颜格的身影。 萧怡心里有点担心,看向在门口左走一步、又右走一步,徘徊不定的黎鸦。 “你干什么呢?找颜格啊。” “不用找了,他就在这里。” “嗯?”察觉到黎鸦的语调有点怪,一向习惯了他没心没肺的随性样子的萧怡有点迷惑。 黎鸦的状态有点怪,从刚才起就抱着手臂,微微侧着头听到了什么,手指敲着臂弯处,节奏逐渐焦躁。 “你怎么了?”萧怡问道。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 黎鸦扶了扶墨镜,忽然露出了一个略显狰狞的笑。 “都在当人的道路上迷路了,老实当个工具造福社会不好吗?占活人的便宜,这种失格绅士还是就地入土比较好吧,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绅士带着颜格在另一个空间 其他普通人找不到 但老黎能听到 老黎气死了,我笑死了。 …… 真猛男就不能怕女装感谢在2020-12-07 18:04:32~2020-12-08 16:3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景渊 20瓶;黑猫喵、dem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纸人巷(六) “纸人巷中间的木塔, 曾经作为过慈陵汀东的义庄。” “那时,附近的百姓举办丧仪都要来到这里,将尸体停灵一段时间后再火化, 最后将骨灰摆放一半到木塔里,所以这座木塔,又有个别名, 叫‘白骨塔’。” 仔细回忆着戴承泽提供的关于白骨塔的情报, 颜格挽着里昂的手跨进门槛里。 这是一座百坪见方的院落, 正中央矗立着一座三层高的纯木质小塔。它原先仿佛是一座佛塔,但饱经战乱, 曾经被烧毁过一次, 重修了之后,里面的佛龛便被百姓的骨灰罐占据住了。 颜格并没有功夫细想, 因为他同时也看到, 这座白骨塔前, 青石夹道左右,正站满了形形色-色的纸人。 似乎是察觉到有生人进来,那些纸人齐刷刷地望向门的方向。 被上百双红眼注视着,颜格本以为有场硬仗要打,却发现那些红眼都凝睇在里昂身上。 没有一头活偶敢主动攻击, 它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目送着里昂带着颜格缓缓朝木塔的方向走过去。 途中,颜格又听到了那些纸人群中传出的低语。 它们低着头,头部的人脸随着窃窃的话语不断变幻着……没有一张是善良的。 “发生这样的事,除了自我了结, 应该没别的法子了吧……” “这事要是放在我身上,早就拉条白绫一了百了了, 省得像现在似的,败坏门风!” “我是女人我也觉得不对,大半夜少出门不就没事了?真是活该。” 一句句污言秽语像是硫酸一样,一滴一滴落在心脏上,慢慢地,腐蚀出来一个个空洞。 “它们在等那位‘新郎’?”颜格问道。 里昂声调平静地回答:“恶龙将至。” 第123页 在踏上木塔门前的石阶时,颜格听到从塔里又传出一阵哭声——这哭声他很熟悉,刚刚在祠堂听过,间或还夹杂着石源嵩嘶哑的怒吼。 颜格眼一沉,里昂却先一步推开了大门。 只见里面整个邬家的宗族成员都在里面,穿着红衣的纸新娘被跪在一堆柴禾中间,发出呜咽的低泣,而在她身侧,有几个纸人押着套着石源嵩的纸人。 听了一路纸人低语的石源嵩仿佛认定了这一切都是邬云的鬼怪作祟,精神崩溃之下嘶吼着—— “贱人!死了还不安生!你那身子可真金贵啊,就因为你,老子他妈的在马兆军手底下当了多少年孙子?!” 随着他的诟骂,柴禾中间的纸新娘捂着脸颤抖起来,由她画好的,那些原本温善的纸人面孔,也随着她的颤抖加剧,再次凶狠了起来。 他们又一起站在了道德的“高处”指责这一切都是她的不小心、她的轻浮造成的。 “去阴间吧,来世投个好胎,这是家人对你最后的好……”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这不对,不是的,她没有错。 颜格的思路又错乱了起来,他以为那些活偶是为了给邬云报仇而形成的这座猎场,但现在看来不然——大多数活偶本身并没有善与恶的判断能力,它们的行动依据,是来自于制作它们、赋予它们存在的人类。 颜格握紧了手,几乎马上就要冲破那些纸人的包围圈,将那个代表着邬云的纸新娘带走。 但是他知道这没有用,整个纸人巷几乎都是围绕着邬云的死展开的,可以说这里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邬云心灵世界的投影。 是她自己至死也走不出这座困住她的笼子。 或许,这就是纸人给他们这些冒险者留下的真正课题。 颜格不由得出声道:“这是她自己感受到的真实伤害吗?” 里昂按了按帽檐,道: “那些闲言碎语,对一些人而言只是下饭的佐料,吃进肚子之后便忘记了。但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些恶言会对一个无辜的女孩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也正是我在此地的原因——反抗精神是只有活人才拥有的武器,但这位女士在最后的饥饿里失去了人格,她的纸人很爱她,但同样,也困囿于她临终前的自责。” 颜格沉默了一下,道:“你……您为什么向我解释那么多?” 里昂微微颔首,转向他道:“吸引到我并非偶然,你身上有着很迷人的高贵品质,并且难得兼具着惩恶的决断……在你们这一行人中,你的“雏形”是最温柔也最尖锐的。我想看一看,如果是你的话,将如何开解这位绝望中的女孩。” 就是这个! 这位绅士“里昂”的出现,会依次测试他们每一个符合进阶第二阶条件的人,他不巧,落单后被抽到了第一个……不、不对。 颜格低头看了一眼手掌上干涸的荧光液体,又望向身后,那些荧光液体在门槛处就仿佛被一口平滑的刀切断了。 说不定……其实在这一刻,他们都在同时接受着里昂的考验。 …… “他们人呐?” 跨进白骨塔院子之后,萧怡一回头,看见M82的几个人消失,直接傻了,还以为自己落单,但看见黎鸦还在,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白骨塔院子四周都是空荡荡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那些迎亲队伍的去向,萧怡还以为他们跟丢了。 “没有跟丢,他们只不过是进入了迷失者的自有技能里。” 黎鸦站在白骨塔门口,微微倾身,凝视着虚空处的一点,好像那里有什么让他想当场弄死的东西。 “你是说,狄……就他们M82那个会长的亲叔叔?”萧怡想起狄安娜,脸黑了黑,“她叔叔迷失了,她自己怎么不来处理?” “一座猎场云集了太多高阶者,会引来孤品级的存在。”黎鸦道,“根据我夜里逛街时偶遇过的,这附近就有吞日金蟾、绒花娘娘、阴沉木根雕四兽等等一些爱夜里游荡的孤品。” 萧怡心头一凉,想起上次陶瓷狮子进醒狮堂的情况,惊恐地往外看了一眼:“那它们不会进来猎场里吧?” “一般不会,活偶之间会本能地保持一点距离,除非——”黎好坏说到这儿,言辞一滞,眼瞳微微睁大。 他伸出手贴在面前的虚空处,指节微微弯曲,像是抓挠黑板一样,猛地往下一抓。 一股刺耳的嗡鸣突然炸开来,他面前的空气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塑料薄膜,被他这么一抓,一下子拉出五条长长的缺口。 萧怡突然感到后脑一麻,紧接着,就莫名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们都很羞涩,只有你很大胆。” “铲除罪恶的样子,真的非常地……具有美感。” “你真的很特别,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让你接受我的心了。” 说话的是谁? 为什么这么羞耻? 过于直白的话让萧怡听愣了一阵,紧接着就听到了颜格的声音。 “我很荣幸,能得到您的认可。” “哈~稍等,似乎有人想打扰我们,我需要‘修补’一下。” 紧接着,那些怪异的交谈声就随着这句话消失了。 之前就察觉出了黎鸦和颜格之间怪异的气氛,萧怡并不意外,有些悲怜地看着对方。 第124页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谁能想到一个迷失者这么能撩呢?” 黎鸦用绷出少许青筋的手推了推眼镜:“你想多了,嫉妒是最浪费时间的事,而我,一向是个务实的人。” 萧怡:“我可没有说过,是你自己说的。” 黎鸦又问道:“问个题外话,提到‘英雄’,你们一般人类能想到的对应人物是什么?” 萧怡迷惑道:“美人吧……自古英雄配美人。” 黎鸦:“不应该是队友吗?就像福尔摩斯和华生那种纯洁的关系……” 萧怡严肃起来:“他们是真爱。” 失算。 本以为以颜格的聪明机警,会很容易获得里昂的认可,但……现在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 黎鸦从兜里拿出手账,连同配套的钢笔一起递给了萧怡。 “我有件事要忙,麻烦你带着这本手账进白骨塔,大概在三层的位置,有一个骨灰罐——那是我弟。” 萧怡一低头,看到手账本上出现了几个颤巍巍的血字。 【别扔我……我还能抢救一下……】 “你什么意思?交给我?”萧怡懵道,“那你干嘛去?” “去见见刚才那个‘迷失者’,他有一个自有技能,可以以自己的分-身为单位,在同一块区域在同一段时间内割裂出不同的空间,然后选择其中一项接入现实。” 黎鸦虚指了一下周围:“原本这里的院落不是空的,那些纸人被圈进了其他的空间里,等到里昂决定了传承衣钵的人之后,就会吞并这里。” 萧怡回忆了一下,道:“可……我刚刚听见他应该还挺友善的,就像人一样。” “人?他们原本就是人,只不过晋阶的时候失败了,二阶的还好,三阶的一旦迷失,就会非常、非常难缠。” 他一连用了两个“非常”,萧怡不由得谨慎起来,“迷失者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仅仅是三阶的强者发疯了吗?” 黎鸦活动了一下手指,异常冷淡道: “所有的迷失者,都是殉道的工具。” “他们走到哪里,就将自己选择的那条道路的精神传播到哪里,被他们蛊惑的人,会像中了丧尸病毒一样成为他们的同行者。”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那么强大,无一例外,他们会很快死在求道的路上。” 萧怡听得头皮发麻:“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选的题目太宽泛了,比如‘英雄’,它本质上是大众所赋予的概念,从来没有人自封英雄而成就英雄的,而这条路,往往就与牺牲挂钩。” “成为英雄的人,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对他们而言,死得其所,就是最高的价值。” 说到这儿,黎鸦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再举一个例子,大概在你们来之前的几个月,曾经有一个看破红尘的罪犯,在三阶想要成为‘圣人’,他在迷失后,精神和肉-体变得极端圣洁,为了吸纳罪恶,反而成为了众人泄欲、虐杀、释放黑暗的对象,最后分食他的人们成为了他的信徒,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犯下的罪,集体自杀了。” 萧怡倒抽一口冷气:“那他们……” “他们都各自做好了准备,但我敢肯定,在他们几个人中,里昂一定会最青睐于颜格。” “为什么?” “——选择自有技能是一条充满了危险的路,只有自己全身心地走过、享受过、痛苦过的人生经历,才是最踏实的。而迷失者是无根的浮萍,他们对这种踏实的感觉很痴迷。” …… 白骨塔。 八角檐兽蹲据在房梁上,小小的眼眸映出里昂的身影,以及最终还是拨开了纸人群,向纸新娘伸出手的颜格。 他用一种优雅的、台词化的语调娓娓开解—— “你应该微笑。” “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去伤害任何人,即便愚昧的亲眷在以那些早已入土的陈陋教条侮辱您。” “即便你现在行于泥泞之中,你仍然可以骄傲地代表着这个世界最光明的人性。你无需感到一丝一毫的羞耻,而我的子弹,而愿意为这样的你而杀死那些卑鄙小人,万死不辞。” 第五十五章 纸人巷(七) 在他们这一次的纸人巷猎场里, M82的四人选择的自有技能方向基本已经确定,分别是饲养员、清洁工、学生……以及他自己的麻醉师。 选择的自有技能雏形都是现实中已经有过经验的、真实的存在,组里的二阶强者们不止一次暗示过他们, 这样选择虽然范围小,但是胜在平稳安全,不容易迷失。 可, 从概念上讲, 他们的自有技能离“英雄”有些遥远。 “……那个叫颜格的小子, 他的自有技能,是什么呢?”贺明心里暗暗想着, 谨慎地瞥了一眼身侧穿着正装的绅士。 “你准备好了吗?”里昂问道。 周围只剩他一个人了, 其他人可能被关在了平行空间里,贺明一咬牙, 点头道, “我可以!” 接受考验, 成为高端力量中的一员,他必须要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里昂放开了他,精神辐射压制的范围一点点收了回来,他退后两步,迎向身后发出尖叫的上百头纸人, 将空间让给了贺明和白骨塔里被团团包围住的纸新娘。 第125页 “你有十分钟时间,说服她,拯救她。” …… “你有十分钟时间……我希望,是由你最先通过考验。” 绅士看起来对他有一种别样的期待,颜格没有多想, 深吸一口气,踏入了白骨塔里。 脚掌刚一落地, 一股杂乱无章的负面精神洪流扑面而来。 “完了,这下一辈子就都毁了,不值钱了。”“教育你你就听着,不然走上社会你求着都没人教你这些,这都是为你好。”“穿那么少,出了事怪得了谁?”“一本正经的样子,私底下骚得很。”“你好脏啊……” 空气一瞬间稀薄了起来。 颜格感到一阵窒息,这些言语带出的精神辐射连面对卢卡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恶意却比之前所有见到过的都强烈。 “邬云——”颜格试图开口,却发型自己的声音太小。 那些些围绕着邬云的纸人,有她的家人、亲戚、街坊邻居,他们所发出的话语形成了一堵巨大的噪音墙,让颜格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进去。 还是……直接杀进去? 颜格想了想,没有贸然靠近,抓起旁边的一盏破烛台,朝着最近的一个背对着他的纸人丢过去。 他盯着烛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中纸人的瞬间,自己却忽然脑后一痛。 颜格愕然地回过头,身后的门外,里昂仍然背对着他站在院落里,周围的纸人在靠近攻击他时,全都自动粉碎、破灭。 院子里就像下了一场没有温度的雪一样。 “没有人袭击,那就是……”看着滚落在地上的烛台,颜格抬起头,被他砸中的纸人刚好转过来。 那张惨白的脸上,画着的,是他的脸。 颜格一阵愕然,其他纸人也同时转过头来……所有的纸人,脸上的五官都变成了和他一模一样的相貌。 坏了…… “你还剩下七分钟。” 一股烧焦的味道从身后袭来,颜格听到里昂的提醒,回过头,只见白骨塔院落的门外,火光颤动,一个三尺高的、由那些纸人团在一起组成的巨大纸人怪物,浑身燃烧着火焰,从门外爬了进来。 一路上,它随意抓起碰到的纸人,加入了它的身体,成为了燃料。 爬进院落的一瞬间,火焰纸人便抬起脑袋,红色的、几乎和火焰融为一体的双眼饥渴地望向白骨塔里的纸新娘。 “邬云……我的妻……” 阴婚的新郎,邬云想象中、最恐惧的存在。 他们就像被圈在了邬云的噩梦里,纸人们扮演着她恐惧的一切,到处都是害死她的那些人事物化成的意象。 “六分钟。”里昂说着,迎向了火焰纸人。 这原本应该是他们所有人对付的BOSS,但在这里,里昂把他们一个个抓了出来,为他们抵挡十分钟,在十分钟内,他希望代表着邬云的纸新娘得到拯救……这就是猎人们要付出的答卷。 时间一到,火焰之人会冲进这座白骨塔里,把石源嵩、邬云、这座古老的塔,并着他们这些外来者的生命,一起毁灭。 颜格摸着后脑刚才被砸到的地方,心想恐怕他和纸人现在受到的伤害是共享的……难怪黎鸦说在纸人巷里绝不可以举火,纸人一死,他们就会被活活烧死。 按照这个情况推测,剩下那几个人应该和他一样,都面临着这个问题。 要想晋阶,并且让所有人活下来,只能比别人快一些想办法拯救邬云。 “不能强来……”颜格收起了武器,围着纸人们观察了起来,甚至用手机的屏幕对自己用了一次【许德拉】石化,发现也不能豁免纸人带来的共享伤害。 沉默了一会儿,他抱起胳膊,指节弯曲着架在鼻梁上,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他遇到棘手的问题的时候,经常会下意识地模仿这个动作,毕竟在保持冷静这一点上,他还没见过有谁比他爸强的。 要是我爸面对这个问题的话,可能首先会把问题拆解出来,分三步走。 第一,不能使用暴力破解,就代表这高概率在里昂的影响下,这变成了一个文斗的游戏,或许涉及到要与腐朽的社会束缚做辩论。 第二,要开始辩论,就要使用语言,要设法发声。 第三,发声的方式,他自己本人做不到,那这里能出声的……要以纸人的角度出声才有效? 颜格猛然望向了一侧被纸人套着的、脸部狰狞如鬼的石源嵩,此刻他脖颈重度扭伤,腿部流血不止,精神彻底崩溃,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但他的咒骂并没有被噪音淹没。 “你们这些、鬼东西,等老子投胎了,咳,下辈子见到女人,见一个杀一个,叫你们作鬼也作不成……咳咳……” 颜格冷冷地看着他,抬步走过去,一把拽住他被纸人包裹住的脖颈,意外地发现自己脖颈上没有触感。 片刻后,颜格露出一抹森然的笑。 “先醒醒,别急着投胎,下地狱前,我再给你加深一点印象。” 说完,颜格扯着他,从那些围绕着纸新娘的纸人们身后挤了进去,过程有些艰难,挤进去的同时也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在被挤压着,无法保持平衡。 但好在他有【森甲】在身上,勉勉强强挤进了中间,同时被拽进来的石源嵩通过纸人头套的缝隙里隐约看到颜格的举动,嘶哑着嗓子道: 第126页 “你到底想……搞什么?” “学你啊。”颜格蹲下来看着纸新娘埋首在双手间的脸,向她伸出手。 “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为了‘她’,暂时交给我好吗?” 红色的嫁衣映照着的却是一双青碧色的瞳孔,纸新娘从细长的指缝间抬起眼,磨砂一样的、不像是人类的声音缓缓渗出。 “红死之王,可以满足我们,但……我们救不了她。” “救救她好吗?我们真的很爱她,可她太痛了……” 十几年过去,谁都不记得邬云了,只有纸人们还记得她。 它们报复、它们杀戮、它们铭记……它们很爱她。 可她已经死去了,其实整个纸人巷里的一切痛苦,都已经与她无关。 红死之王放纵它们的恨意,让它们得到力量,将恶人从每一个时空里被抓进来一次次处死……但救不了它们深爱的人。 一门之隔,外面的火光已经带着灼热的温度造访,颜格却丝毫不受影响,他微微低下头,跪在柴堆上,嘴唇紧抿,捧起纸新娘的躯壳,在石源嵩惊诧的眼神下,套在了自己身上。 纸新娘像一件剪裁合体的衣物一样,严丝合缝地把他“关”在了里面。 下一刻,他疯狂的举动凑了效。 纸人们同时沉默了一秒,神情癫狂起来,施加的精神辐射倏然扩大。 “赔钱货!给我丢人的东西!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怎么还不去死?!” “纸新娘”的脸一点点从手掌中抬起,那是一张虽然简单,但可以觑见清秀素净的年轻面庞,此时此刻,萦绕不去的苦楚逐渐被一点明亮的神采取代。 “你怎么还有脸抬起头来?老老实实去死不好吗?” “凭什么?” 四周安静了一瞬,这是“纸新娘”第一次发出声音。 “她”接着说道—— “我是哑巴,可我的心灵还会说话。” “我和你们一样是人,我被侵-犯,我怀孕流产,你们说我被毁了一辈子……但我要不要活下去,有没有权力活下去,不是你们这个打着道德的旗号发泄自己私欲的贱人们所能决定的。” 纸人们张开了口,各种污言秽语再次鼓噪了起来,但声音小了很多。 纸新娘发出了一声病态至尖锐的笑,像是要把自己十几年人生中缺失的笑全都补回来一样。 “因为我不说话,所以你们把自己下作的意-淫想象加在我头上,这是我的问题?” “因为我不撒泼大闹,你们便自以为这是心虚,其实只不过是不敢面对这种明显定罪的畜生,你们怕遭到他的报复,所以这也是我的问题?” “人懦弱并不可耻,但你们明明可以选择闭嘴,却选择了迫害,到底是谁的错?” “如果这就是一个完美受害人的待遇,那我宁愿不完美。” 她踢开了柴堆,大步走了出去,每走一步,那些纸人都退开了一步。 “我遍体鳞伤,我没有贞洁,但我要好好生活、我要认真工作、我要赚很多钱,去很多地方。” “我不会说话,我要听到大漠上的风声,我要听到深海的低语,我的双脚是我的声音,双手是我的声名。” “我可以轻视爱情,也可以期待爱情,我可以终身不婚,我也可以到死前的最后一秒再戴上钻戒。” “我今生就是最漂亮的女孩,来生也一定是。” 鼓噪的声音如同被折断的枯树枝,纸人们抬起头,一张张面孔如同洇染的水墨,慢慢地,变成了一张女孩的脸。 它们哭着,笑着。 “……她不痛了吗?” 颜格仰起头,这一刻,他既是自己,也是邬云。 “——她直到最后一刻还很痛,但她至少,这是世界欠她的,她本应有的人生。” 他说完,纸人们垂下了头,眼底的红光一点点变淡。 “下一次,至少别让她再经历一次噩梦了。” “谢谢你,旅人。” 颜格睁开了眼,已他自己的角度,回头看向包裹着石源嵩的纸人,开口道:“你不离开吗?” 纸人不说话,它是唯一一个仍然保持着血红双眼的存在。 但它并没有试图攻击颜格,而是缓缓走上了柴堆,半晌,它张口,用着石源嵩的声音,冰冷道: “直至回到他蒙昧的年代前,他必将一直受此火刑。”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颜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退出了白骨塔,而身后的火焰纸人已来到了门前。 石源嵩绝望地嘶嚎着:“……别丢下我、我给你钱,别——” “10秒。”里昂仍然很优雅,他抹了抹手-枪上沾到的灰烬,站在了颜格身后,“先看结局吧。” 颜格脱下纸新娘的外壳,让它站立在白骨塔外,身上的嫁衣一点点褪去血红的颜色,露出了白纸的本色。 纸新娘面上属于邬云的面孔清晰了些许,她呆呆地看着火焰燃烧,看着石源嵩,那个毁灭了她一声的罪人在火焰里发出了野兽般的痛叫。 人类能活着感受到的最大痛苦,就是被烧死。 火焰会首先焚烧皮肤表面的组织,毛发、皮肤会碳化脱落,接着就是真皮层所有的神经末梢如同被轰炸过的城市一样尖叫起来,血管断流、脂肪熔化,焦化之后,就会烧到里面保护着内脏的骨骼,它会坚持得久一些,但脆弱的内脏并不,它们会在第一时间逼迫着大脑中枢放弃生命,一直将地狱般的剧痛蔓延至脑死亡的最后一刻。 第127页 这是他欠邬云的,虽然迟到了很久。 ——愿你来生,再无乌云。 颜格在心底轻声念道。 “你有一瞬间为他感到可悲。”烧得劈啪作响的白骨塔前,里昂看着颜格说道。 “不。”颜格摇摇头,看着纸灰和石源嵩的油脂从火焰下方渗出,道,“对她而言,这才是应得的公正。” 里昂笑了,连语调也轻快了起来。 “应该说,这是‘英雄’的第一步,感受正义,认识正义——当你所见的世界,像她一样蒙受不公的生灵越来越多,就代表着打破规则的‘英雄’应当出现。” “同时,我将化身为名为良善的法尺,向世间所有的不公降下审判。” 里昂的嗓音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感觉,颜格开始不由自主地认同他的言论,微不可查地随着他的话语点了点头。 ——向这满是不公的世界宣战?让自己活着的价值得到升华,听起来很诱人,即便去迎接死亡…… “我现在可以完全肯定,你是一个品行高洁的人,那么——” 混混沌沌中,颜格感到肩膀一沉,他侧过眼,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他脑中的警铃大作,艰难地侧眼看向身侧,里昂那双从缝合的细线中,微微睁开的……血红色的瞳仁。 “我正式邀请你,加入我,成为‘英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生命结束之后,会有“他们”爱我吗? 一定会吧。 …… 所以要多创作一些呀, 创作者们。 第五十六章 第二乐章:役者 “第三层……易子昂, 哦这里。” 白骨塔只有三层,并不难找,萧怡很快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只青色的骨灰罐。 怀里的手账本上浮现了一个哭脸, 后面接着一行凄惨的小字。 【谢谢姐姐!姐姐是好人!比我哥那个脑壳里装火星基因的沙雕好多了,我好了之后再也不敢浪了……】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手账本上回答:男孩子嘛, 总喜欢玩火, 就不小心把自己火化了。 萧怡一阵无语:“你都没疼疯吗?” 易子昂有点羞涩地回答:我的二阶自有技能废是废, 但可以‘概念扩张’,调整疼痛程度, 其实没啥感觉。 ——你不是未成年吗?原来你是二阶的啊! 萧怡震撼了一下, 道:“你们说的这个概念扩张是个啥意思?” 易子昂:呃……怎么解释呢,这个就是熟练度, 就拿我哥打比方, 他的自有技能叫“演奏家”, 听起来就像个卖艺的、没什么威胁性是吧。 “……啊确实,搞音乐的是挺无害的,除非是玩朋克摇滚的,还能拿吉他抽人。”作为同样艺术圈的画师,萧怡当然也觉得自己挺无害的。 易子昂:虽然他初始的自有技能叫“演奏家”, 但是随着成长,这个自有技能可以关联到——音乐、情感传达、心理引导、乃至“声音”这个概念上,你应该体验过了,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关掉你的听觉,也可以听到一定范围内任何他想听到的声音, 这就是“概念扩张”。 一页纸写满了,手账自动翻了一页, 接着展示道:“概念扩张”的难易度、扩张范围大小,和自有技能名称有一定关系,理论上来说,范围越大,概念扩张到的能力就越夸张,但是与此同时,也会发生“迷失”的风险。所以为求安全计,还是以具体现实中的专精职业为准,这样也比较安全。 “哦……”萧怡半懂不懂地点了一下头,抱住骨灰罐道,“诶,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热了?” 手账本上的字迹一停,随后用加粗的大红字迹写道: 是“英雄”的空间折叠接入现实了,快逃!去空地上去!! 萧怡的身体比她的脑子先反应过来,拔腿就往楼下跑,此时四周的温度陡然攀升到宛如沸水一般。 这座木塔,在起火! 萧怡冲到一楼的时候,诧异地看见一楼躺着三个伤痕累累的M82队友,连忙一手拽一个把他们拖到了外面的地面上,再一回头要找剩下的人时,便看到贺明和另一个M82的队员仿佛被谁踢了出来似的,直接摔在外面的空地上。 “你们没事吧?”萧怡赶忙问道,“颜格呢?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他……”相对于其他人,贺明伤得不是很深,不过想起那种无法对付纸人的绝望感,他也有些后怕,“我没见到他,是黎先生找到我们的。” 萧怡朝熊熊燃烧的木塔看过去,火焰中,有一扇门大小的空间仿佛镜子一样碎裂了一块,黎鸦从里面走了出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黑幽幽的气场。 “不管在哪个次元,绅士都普遍变-态,他是故意的。” 黎鸦说着让人不解的话,不等人发问,他走到靠右边的空地,盯着虚空某一处位置,侧头听了一阵,像是和鬼在交谈一样,有些嘲讽地对着虚空说道: “你以为折叠空间就能挡住我?” “你的概念扩写水平太菜了,我来教教你。” “——什么叫作只要声音所在的地方,都是你主的神国。” …… 那是一双令人沉沦的血红双眼。 它血腥而不邪恶,如同拥有世上最纯粹的正义。 第128页 颜格看到了一片墓群,他们有的是青史留名的伟人,有的是无名之辈,他们用脊梁骨顶起了整个人类的历史,战场上、天灾中、生活里,是整个文明最光明的一面。 “你是否曾经想过,降生在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 里昂的声音宛若教堂唱诗班里的圣歌一样直达灵魂深处——人会本能地抗拒恶意,但罕有人会抗拒正直。 “我们的心脏就像一颗种子,一开始,我们茁壮成长,长成参天大树……渐渐地,风霜雨雪侵蚀了我们,环境的恶意使树心一点点被掏空,所以,我们为此建立了秩序、建立了普世的道德观,我们试图再次让心脏得以填充。” “可大多数人仍然是空虚的,他们仅仅去维持自己小小的栖身之地就已经竭尽全力,更无法承担更大的风暴。” “他们就像伊甸园里的小草,神只会欣赏花朵的艳丽,只会称赞果实的丰美,但神不会在乎小草是如何被催折的……他们连死亡都很安静,就像一个沉默的哑女。” 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哑女,他们穿梭在凌晨的垃圾箱旁,游荡在废弃的桥洞下,或在酒店后厨的洗碗台边哭泣,或在学校的角落里流浪。 灯红酒绿的城市照不到他们,媒体的镜头无视他们。 太多了。 颜格低垂着头颅,任凭他的言语灌入脑海。 这不是一种“说服”,而是直接面对面地灌输一种思想,甚至于,他逐渐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流逝,五感逐渐麻木。 “你在害怕死亡?不必感到羞耻,畏惧死亡,不过是人类的本能。” “而我们,就是要超脱于它……” 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捧起颜格的脸,让他迷茫的双眼正视于他。 “来,试一试,正视自己的良善、正直,这不是那么难的事,你会成为英雄,成为……我。” 颜格的嘴唇动了一下,下一刻,他的双眼陡然找回了焦点,他的眼神从淡漠转至温柔,肩颈放柔,一瞬间,他便有了几分女子的模样。 “Lee,你等我,多久了?”他音色轻软地问道。 Lee,是狄安娜告诉过他们的,里昂的恋人曾经对他的称呼。 是他们这一次猎场最重要的后手。 “……” 里昂的双眼呆滞了一瞬,便被颜格悄悄挣了开去。 这一刻,颜格的心前所未有地坚定。 他找到了那个答案。 他无需对抗里昂,他只需要使用自己的自有技能,欺骗、愚弄对方成功,他就可以抵达那个境界——第二乐章。 为此,他要扮演那个可以反噬到里昂内心的角色。 刚好,邬云和里昂那个死去的恋人,从人生经历到死亡,都很相像。 颜格后退了两步,拍了拍右耳,好似正在试图把里昂灌输的思想倒出来一部分,接着道:“让女士等待太久,是一位合格绅士的行为准则?” 被细线缝住的双眼慢慢合上,里昂微微垂下头颅:“……抱歉,太久了。” 颜格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座城市里的,那些强大的、有故事活偶有一个无法掩盖的特质——它们对某一个人类,抱着至死不渝的爱。 里昂,他不是人类。 他作为人类已经死去了,现在只是一个会说话、有信仰的活偶。 像所有的活偶会自我麻醉一样,里昂闭上了双眼,紧紧用感知来勾勒出爱人的形象。 “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从未感到死亡离我这样近。” 颜格闭了闭眼,接着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试图把自己充实起来,可怎么也无法填满我自己……所以我选择了做一些有价值的事。” “成为‘英雄’?” 里昂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很少这样认真地使用语气词,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个人类。 “我走过很多地方,那些年我们信上一起约好的旅途,我在那之后走了很多遍。” “也就那么短短几年,你曾经说过想去的那个小国,已经陷入了战乱,我们约好要看的壁画、古堡,已经消失了。” “有很多我们热恋时未曾想过的画面,我看到了废墟里的孩子,绝望的母亲,我明白可怕的不是死亡,是不得善终……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一切回到你我梦中的画面。” “到这里之后,我才发现,成为‘英雄’是可行的。” 说着,里昂闭着眼,缓缓走过来,向颜格伸出手,似是想触碰他的脸颊。 “这些年,我一直想,如果我那时能早一些下定决心,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 颜格宛如刀尖上行走的小丑,他感觉得到,里昂的精神世界在对他展开、包容、剖白……而他就像一条病毒程序一样,穿上温善的外衣,毫无阻碍地入侵到了他的世界。 这是一出最危险的表演,是一场最精密的手术,他必须时刻注意里昂的情绪……而他快要完成蜕变了。 “或许不会,比起悔恨,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好。” “素客。”里昂叫了“她”的名字,他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你轻视了爱情,爱情的反面可以毁掉一个人,也可以改变一个人。我并没有被摧毁,而是改变了。” “依靠‘牺牲’的形式来实现?”颜格一点一点将话语引导到他的本质上,“被你影响的人,他们难道不值得被保护?如果善良的人都因为贸然成为英雄而走向牺牲,那被保护的那些,都会剩下什么人呢?” 第129页 里昂沉默了片刻,颜格感到了他的动摇,与此同时,他自己的精神世界因为这一点点的征服而不断膨胀、质变。 犹豫仅仅持续了数秒,里昂一字一顿道:“牺牲,不应该被恐惧,它是一种自我实现的价值,也是荣耀。” 精神拉锯里,一股象征着牺牲、实为死亡的气息蔓延,几乎一瞬间扑灭了颜格即将成形的精神世界。 “我爱你,但你无法说服我,因为我坚信的走在正确的道路。” 颜格捂住双耳,嗡鸣中,他张口反问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又会恐惧我的死亡?” “……” “错的是你,挽救他人,奋不顾身是他人的英雄,珍惜生命,是自己的英雄。” 在颜格否定了他的思想之后,里昂的气息陡然消失了一瞬,接着,他双眼上缝合的细线根根断裂,他睁开红色的、如同鲜血一样的双眼,看清了颜格的面孔。 “你……在否定我存在的意义。” 这一刻,颜格的大脑宛若经历了一场庞大的重建,它们抛弃了脑沟与脑回的生理形状,全部粉碎、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组合成了一座巨大的、半环形剧场,他多年来习以为常的心灵地下室成了剧场的后台,分门别类地存储着一个个角色。 这些“角色”大多面孔模糊,僵硬无比,而其中拥有精神辐射,且气质强大的存在,就有“小丑joker”和“纸新娘邬云”……以及,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面容和颜格有五分相似的优雅男士。 原来模仿老爸模仿多了,就能直接存储进角色库了吗? 颜格有些新奇地感受着自己的新能力,只是在感受的过程中,脑仁一阵一阵地疼,让他表情都有些轻微地扭曲,疼醒了之后,发现眼前一黑,里昂的面孔已近在眼前。 里昂又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颜格。 “素客……她在你心里吗?她……在这里吗?” “你认错人了。”颜格后退了一步,将手放在肩膀上,“初次见面,我是——‘役者’。” 第二乐章,役者。 里昂的脸上泛出痛苦的神色,他不由自主地向颜格靠近了一步、又一步。 “素客……让我再见你一面,好吗?” 他伸出手,这一次,伴随着的是如同山一般强度的精神辐射。 要出手了! 虽然胜率不大,但风险颜格早已知道,当即拉开□□保险栓,又拿出了欲望舞鞋,正要打算中门对狙的时候,旁边突如其来的一声如同玻璃破碎的响动打断了里昂的手。 是直面意义上的“断”,他的手,从手腕处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弦一样切断了,带着白色的手套落在了地上……切口却没有血液。 “喂,虽然已经是一块死肉了,但你再碰他半分——我就只能向狄安娜带一盒骨灰回去交差了。” 一声拖长的、带着少许不悦的散漫声音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响动从侧面很近的地方传来,与之同时降临的,是一声尖锐的、如同拉锯一样的小提琴音。 黎鸦出现的方式非常奇特,撕开空间直接站在了里昂和颜格中间,并且马上回过头打量了一下已经掏出了抢和高跟鞋准备中门对狙的颜格。 随后,黎鸦弯起眼,说道。 “嗨,要不要唱一次第二乐章试试?主角是我哦。” 颜格一挑眉,下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嗓子不受控制,一开口,便唱出了传闻中的“第二乐章”。 “第二位乐师来自北方, 沙海里寻水梦中拾荒。 情妇的肠子震碎门窗, 疯子的笑话无人回想……” 作者有话要说: 格格好呀,长得帅又体贴,会做饭带孩子。 娶他一个,能cos出整个纸片人老公界和老婆界…… …… 第二乐章自有技能“役者”。 可以储存不同能力的“角色”,适当的时候拿出来切换到角色。 比如小丑joker的角色,颜格可以保持诡异的平衡感,又因为本来就疯,所以精神辐射的压制几乎无效。 再比如纸新娘邬云,可以折纸人,让纸人活动一段时间。 是个理论上只要他精神够强悍,可以cos所有人能力的BUG技能。 也许这就是copy忍者吧(不 第五十七章 绒花娘娘 “第二位乐师来自北方, 沙海里寻水梦中拾荒。 情妇的肠子震碎门窗, 疯子的笑话无人回想……” 乍一听荒腔走板的乐律不期然地灌入耳中,立即便盖过了颜格口中的人声, 每一句的结尾,尖锐的尾音像是钢笔的尖头滑过耳膜,炸开的神经线迅速糜烂, 由迅速延伸出诡丽的枝条。 比之前被动的接受引导有所不同, 颜格发现自己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音乐, 理解它,适应它, 然后……演绎它。 他张开双眼, 看向正面受到黎鸦的演奏而越发混乱的里昂,他双眼血红, 张开手, 两把银亮的手-枪落在掌心, 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声音。 “我是……英雄,我战胜你,这是必然——” 一股死亡的气息比他的枪响更先降临,开枪之后那颗子弹几乎没有时间的概念,宛如在人类无法反应的时间段里完成了一次空间跃迁。 第130页 下一刻, 颜格听到了黎鸦手中虚拨的琴弦有那么一瞬间发出了不正常的颤音。 命中心脏。 一瞬间,颜格想起了那些被一枪打成死物的纸人,微微张开口。 “黎——” 然而黎鸦只是轻轻向后仰了一下,即死之枪并没有凑效,而是笑了一下, 略略提起了几分认真。 “然而所有的‘英雄’,终场时, 都将奏响哀歌。” 他话音一落,四周的陡然响起了G大调的沉重钢琴回响,而里昂枪口在冒出了火花后,就仿佛进入了一幕哑剧一般。 他的声音,他的枪响,一切的一切,都融入了一场大型交响乐里。 颜格微微震动的瞳孔中,映出黎鸦的的侧脸。 ……他一个人,就宛如一支交响乐团。 “概念扩张——万物终死,这一曲……就给你取名《英雄落幕》吧。”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英雄落幕,空间接入现实。 里昂在这一场奇特的交锋里垂下了头颅,双眼再次被细线自动缝合上,他站在那里,宛若沉眠。 “颜格!” 萧怡的叫声传过来,颜格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动了,他转动眼珠,对上其他人骇然的表情,发现自己看到了每一个人每一个表情引发的肌肉、骨骼的移动,并且本能地在心里模拟起了自己如果模仿,会不会完美复刻这一些。 除了黎鸦。 骨骼发出一阵阵怪响,颜格一下子挣开束缚,朝黎鸦跑了两步,但很快观察到他的怪异。 好像他在发现自己似乎有点担心他之后,眼睛微微发亮,之后表情迅速颓靡,一副摇摇欲坠等他来扶的样子。 颜格:“……” 颜格径直从他身侧走了过去,对M82的人说:“里昂被他解决了,你们是要回收还是?” 贺明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尤其是观察了一下颜格,发现他的气质不同以往,表情里露出少许失落。走过去试探了一下,确定里昂暂时陷入了沉睡,长出了一口气道:“多谢黎先生,这一次我们技不如人,希望下次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里昂拖的时间比他们想象得要久,此时已经过了凌晨四点半。或许是今晚没死人的缘故,乌鸦并没有来清扫现场,整个纸人巷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我开始怀疑,你现在到底算不算人了。”等M82的人把里昂带走后,颜格才开始绕着黎鸦观察起来,他毫无疑问地受了子弹的贯-穿伤害,但伤口和上次在汀西大楼天台时的一样,伤口急速愈合,仅仅流了一点血。 “第二阶之后,你的第一乐章技能会变成自发性的东西,无需再唱出来,力量大增、瞬移、自愈都会成为固有的‘属性’,而石化则是转为精神辐射的压制,无需再等到夜晚才生效。” 颜格晋阶了之后,黎鸦好似说话就没那么多禁忌了,随口道:“不过这些力量都不如‘概念扩张’,好好研究你的自有技能,学会活用它,你可以像我一样强。” 话是这么说,你一脸自豪的样子让人不爽也是真的。 颜格看了一眼他流血的心口,道:“你不疼吗?” “放心,我感受不到‘痛苦’。”黎鸦打住话头,回忆了一下,否认道,“我收回这句话……你刚才唱歌的时候,我还是感受到了痛苦的。” 颜格:“……” 黎鸦:“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把《伶王悲歌》唱得像一首原创歌曲。” 颜格:“…………” 黎鸦:“你说话声音明明还挺好听的,为什么唱腔能这么天马行空,我竟没听过这种唱法。” 颜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黎鸦洗耳恭听。 颜格:“我从来没建立过择偶观,但今天我想把搞音乐的先排除在外面。谢谢你的帮助,希望我们今后仍然保持着纯洁的商业合作关系。” …… 回到老瓷街的时候已经到了将近早上六点,这一夜的疲惫也都涌了上来。 只有黎鸦精神奕奕得像个夜猫子,歪缠了一路,到老瓷街的时候才不得不暂时离开一会儿,要回去拿自己心爱的小提琴,然后就过来加入同居。 “是群居。”颜格强调。 “一样的,我觉得我们需要修复一下关系。”他说。 萧怡饱受折磨,一路上皱着个脸,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颜格说,好孩子别和沙雕走太近,会被传染病毒的。 颜格深以为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纸人巷的事,回去的路上,就发觉四周的环境有点怪。 “……为什么每一家的房门都打开了?” 他记得,走的时候,这条街上临街的房子都是关住的,莫非是戴承泽来搜集过物资了? 抱着这样的疑惑,颜格回到了老瓷街32号,由于走之前把门神画交给了戴承泽,所以开门也只能让他来开,便用力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出戴承泽恐惧的声音。 颜格觉得不对,马上道:“是我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们终于回来了!”戴承泽在门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门神画轻轻摘下来,连忙打开了门让他们进来,然后看了一眼老瓷街左右,又很快把门关上,将门神画贴好。 颜格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耷拉着脑袋的顾鲤鲤,问道:“是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131页 昨天走之前一切正常,即便有情况,那也是他们昨晚去纸人巷才发生的事。 “……昨天你们下午五点左右出的门,我看天还没黑,就去附近搜罗了一些食物回来,然后就按你的嘱咐把门封上了。”戴承泽一脸恐惧地讲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昨晚天黑之后,顾鲤鲤一脸苦色地在正堂写作业,顺便等饭吃。 作业写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个女人在门口哭,她本来想去叫戴承泽看看是不是有流浪的人类误入了这附近,但一直陪着她写作业的英短招财猫却忽然站立了起来,眯缝着的眼睛盯着门的方向,跳下桌子蹲在了门后。 顾鲤鲤的保姆活偶只离开过她一次,那还是她走失被青眼活偶捡到的时候,被同车的小男孩丢到了路上以至于失散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几乎形影不离地照顾她。 像这样主动离开她还是第一次。 她好奇之下,就跟着走到了门口,紧接着就听到门外女人的哭泣声停下了,用一种特别轻柔的语气问道—— “屋里有人吗?” 女人的声音特别软,特别亲和,就像妈妈一样。 顾鲤鲤仿佛感到被泡在温泉里一样,有一只无名的手的捂住了她的警戒心,不由自主地开口道:“你是谁呀?” 女人欣喜地说:“我是一个做绒花的花娘,不小心在这里迷路了,可以让我进屋吗?” 顾鲤鲤仿佛被蛊惑了似的,刚一碰到门,就被屋门上的门神画反弹了开去,一下子恢复了清醒。 她抱住招财猫,怎么都觉得屋外的女人不太正常,一边后退一边说:“我家里住满了人啦,没空房子了,你有困难找警察叔叔吧。” 女人试图敲了敲门,但好似也被门神画反弹到了手,声音委屈道:“我只是来找我的阿郎的,你是我的阿郎吗?” “我还是个孩子呀!”这女人好像有些认知障碍,分辨不出来小孩和成年男人的区别,顾鲤鲤毛骨悚然,一路跑去厨房找戴承泽。 戴承泽拿着锅铲出来,一开始不明所以,紧接着他也听到了女人呜咽的声音,伴随着抓挠的动静。 “阿郎,阿郎,是你吗?你看看我,看看我呀……” 女人抓挠着门,却是尤其可怕的是门神画,薄薄的纸张明显印出一个女人尖长的指甲印,伴随着她的哭叫声,整个院子都在震颤,像是要连地基一起掀开来一样。 戴承泽当即就吓懵了,带着顾鲤鲤就试图往后院跑,但门神画的保护范围是整个建筑,后院临街的窗子都无法打开,只能祈祷那女人快点离开。 所幸孤品级的部件还是值得信任,女人抓挠了二十几分钟,发现无法突破院子,声音又从尖锐变为柔和。 “阿郎,那时你多喜欢看我呀……你说我是世上最漂亮的绒花……” “你看我一眼,或者,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戴承泽和顾鲤鲤躲在房子里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才斗胆从门里探出头。 “戴叔叔,她走了吗?” “应该走了吧。” 作为一个成年人,戴承泽让顾鲤鲤在屋里等,自己试图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发现门外已经没有人影了,刚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就见顾鲤鲤惊恐地指着旁边的院墙。 他抬头一看,只见院子的墙上,露出了半个女人的头,她的头上,插着一支精巧的绒花头饰。 鹅黄的绶带鸟、粉色的石榴花、淡绿的草叶,色彩艳而不俗,压在墨色的发髻上,只是看着就觉得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但她却发出了让人冷到骨髓里的声音。 “我看到你了……明晚,我再来找你,可要给我开门呀。” 随着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她消失在了墙外。 …… “……事情就是这样。”戴承泽面如土色,“我想了一夜也没想到什么样的活偶会是她那样的,总觉得是个什么女鬼。” “绒花?” 萧怡陡然想起了黎鸦之前提到过一嘴关于慈陵现在街上游荡的活偶。 在他眼里值得注意的、那些有名号的存在都在孤品以上,根据这个关键词,她想到了对方提到过的“绒花娘娘”。 “……孤品级?”听了萧怡的描述,颜格沉默了一下,先是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确认道,“听你们的描述,它可以在人们不设防的情况下引诱人去开门,类似于精神控制……在有门神画的情况下,还能投放进来精神辐射,这的确是孤品级的特征。” 他们遇上大麻烦了。 “这只能说倒霉了。”萧怡道,“天色还早,要不要我们换个地方?找辆车,直接一路开到汀西去。” “是一个办法,但是我们不能肯定它盯上的是房子,还是房子里的人。”颜格分析了一下,道,“之前选择这里做据点,是因为得到了醒狮堂的灵感,这里的建筑比较古老,檐兽、镇宅兽一应俱全,倘若换了别的房子,不一定还能有这么强悍的防御性。” 到了现在,颜格已经有了几分经验。 人们寄身的地方,以保存完好的老宅子为最佳,已攻略的猎场次之,普通建筑最次。而在老瓷街里,顾家的院子,虽然远远比不上姥姥年轻时住过的祖宅,但也已经是整个街区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了。 “那我们怎么办?”戴承泽忧心忡忡道,“万一那个女鬼今晚来了,门神画挡不住她,岂不是——” 第132页 “还有一个法子。”颜格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上午九点,时间还非常早,“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一趟中-央公园,挂个委托,请点高手过来。” “你是说?” “我们今晚,来狩猎这个‘绒花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不直接找老黎? 格格心疼你受伤了啊沙雕 …… 颜格唱歌——死歌开大 第五十八章 谈判专家 慈陵中-央公园。 “月初了, 这个月统计的新增人口是?” “加上已登记的队伍,估算新增人口700人,比上个月又增加了。” 老邱拿着报表从中央公园的广场上走过去, 路上有个魁梧的男子故意撞了他一下,老邱回过头的时候,那男子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喂, 老邱。”有人低声道, “会展中心那事是真的吗?象谷真的出动了二阶的强者, 和孤品级部件?” “确实。”老邱倒也不生气,摸了摸肩膀上的木头鹦鹉, “现在他们的二阶和孤品级部件已经归我们M82了。” 他这话一出, 又引来不少仇视的目光。 不过谁都没在中央公园动手,老邱也就溜达着往自己的联络处走过去, 走了没两步, 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哟, 小颜啊。”老邱热情地迎上去,“听贺明那小子说,你进阶了?” 颜格点了点头,道:“侥幸进阶了。” “没有一个二阶的人是侥幸的,上次你在会展中心救过我们会长一次, 会里的人还没好好答谢你呢。” ……比起答谢,他已经拿到门神画这个报酬了。 M82之所以还没找他要,一是因为他的确帮他们翻了盘,二是他们也拿到了一件可以反弹攻击的镜子,对他们这种组织来说, 比起门神画来说,攻击属性的孤品部件更有用。 颜格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而是马上询问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队伍的据点遇到了一个游荡的孤品级活偶……就在今晚,我想找你们组织其他二阶的人合作,狩猎它。” 老邱脸上的表情一僵:“孤品级活偶?你说的是哪个?” “绒花娘娘。” 老邱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把颜格拉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册手抄的笔记本,翻了翻,点头道:“绒花娘娘,嘶……那的确是个孤品级,它的实力低于手工级,但主要厉害在精神辐射上,曾经有过屠-杀过B级队伍的记录。” 颜格瞥过去一眼,里面写了一些关于绒花娘娘的资料描述。 它并不是一个人,本体是一朵手工绒花头饰,会附身在人的尸体上,尤其偏好留着长发的人类。理论上这种东西应该被划分到手工级里,但它的“性格”十分贴近人类,嫉妒心强烈,而且破坏力惊人,会在夜晚随机游荡,一旦进入屋子,就会把所有的人杀光。 其他的资料不详,大概也没多少人正面面对过它。 老邱衡量了一会儿,道:“你也知道,我们最近在和象谷在明里暗里地开战,二阶的分队长们暂时抽不开身,会长又在肃清内鬼,都很忙……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B级的队伍,他们应该有兴趣。” 老邱让他稍等,不一会儿,就带着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小颜,认识一下,B级队伍‘不会起名但很嚣张’,名字土了点,不过唐队人很讲义气。” 好家伙,队名一听就很狂。 颜格打量过去,左边的人卡看到他惊呼了一声:“原来是你呀!” 说话的人的确是熟人,正是之前在会展中心遇到过的、被颜格他们顺手救了一把的于光毅,他惊奇地打量了一下颜格:“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还在一阶啊,这么快就晋阶了?” 不等颜格说话,在于光毅旁边的、有个戴着黑色棒球帽、戴着耳机、染着满头红发的年轻男子开口道:“老于,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吃纸的狠人?” 颜格:“……” 于光毅沉默了一下,想起颜格现在已经晋阶了,马上解释道:“我可没有说你坏话,只是那个场面,嗯,你知道吧,印象太深刻了。” “我懂。”颜格点了点头,伸出手,“颜格,‘断章’的队长。” 那染着红头发的唐队长没有动,目光在他臂上的绿色袖标上滑过,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道:“B级队伍的门槛是队里要有一名以上的二阶强者,并有实力狩猎一头手工级活偶……你刚进阶就挑战游荡的孤品,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颜格不卑不亢道:“那要看你的自信是不是能填补我缺失的部分了。” 红头发的青年笑了一下,握了一下他的手,道:“唐渊,自有技能‘谈判专家’。” 谈判专家?劝阻自杀人群的那种吗…… 唐渊见颜格微微挑了一下眉梢,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一定在想,这是什么鬼技能吧,看在你刚进阶的情况下,友情告诉你——自有技能的强弱不在于名称是不是听起来够叼,靠的是‘概念扩张’的运用能力。” 颜格想到了黎鸦,显然他的概念扩张能力和他见过的其他所有人都不在一个档次,便毫不犹豫地认同了这个观点。 他点头道:“我想我应该可以完全信任你的能力。” 第133页 “我也希望你的实力足够成为我们建立稳定合作关系的基础。”唐渊这才摘下耳朵上的耳机,挂在脖子上,问道,“还没问到你的自有技能是?” “役者。” 于光毅听得有点陌生,而唐渊的理解力似乎比一般人强很多,马上就听懂了这是演员的代称,只不过范围更大一点。 “胆子很大啊帅哥,选这种大范围的名称。”唐渊的目光再次深入打量了一下颜格,点了点头道,“不过,也确实当得起……行吧,正好这周没什么安排,这活我接了,时间、地点?” “今晚,汀东老瓷街32号。” 告别了老邱之后,颜格坐上车,刚一发动,便看到车窗外有辆加长的林肯从路那头缓缓开过,靠近的时候,一张面孔让他愣了一下,视线追过去想看清楚时,那辆林肯车便已经开过了。 “怎么了?”唐渊瞥了眼那辆车,道,“你和象谷的副会长,那个姓马的黑-道,有过节?” “……没事,也许看错了。” 引擎发动中,颜格的手按上了衣兜里的枪□□是一把来自汀西商业大楼的手-枪。 而刚刚,他在那辆林肯车里看见了马秀笙的脸。 …… “旭旭,你看这是谁?” 一处城市别墅里,一个小男孩正在和一堆活偶玩耍,旁边有两三个同龄的小孩,各自穿着取悦他的闷热毛绒套装,见他扭过头去,僵笑了许久的脸上都浮现出些许惧怕的神情。 那个叫旭旭的小男孩丢下手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活偶,站起来扑进一个妇女的怀抱:“妈妈!” “天哪,旭旭,你怎么会在这儿。”马秀笙一脸诧异道,“我明明今天看着你去学校的呀。” 她身后有个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闻言,微笑道:“秀笙,你……唉,你也算初来乍到,这些事以后叔再给你解释,你只需要知道,今后咱们马家可以在这新慈陵市扬眉吐气了,你就带着旭旭好好享福就是了。” 旭旭一脸兴奋:“妈妈,我带你去看我的小活偶城堡,叔爷找到我之后,给养了好多好多在笼子里呢——” 小男孩说到一半,忽然感到小腿一阵异样的触感,表情一阵扭曲,一脚踢开蹭上来的破烂毛绒玩具。 “别跟着我了!你又把我的鞋弄脏了!” 一直长颈鹿花纹的毛绒玩具被他一脚踢到墙角边,正是当时在汀西商业大楼上保护小男孩的贪吃蛇。 只是现在它破旧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毛绒外皮上被小刀子一条条割开,露出了里面的棉花,偶尔能看见一些铁片、弹簧等,看起来并不是它本身就具备的,而是被人强行从嘴巴的位置塞进去的。 它像只蠕虫一样挪动着身体,发出哀哀的叫声,有气无力地跟在衣着光鲜的小男孩身后。 旭旭的叔爷,象谷组织目前的副会长抱起小男孩,道:“旭旭,你这保姆活偶不行啊,都破成这样了,说出去哪能看出来是我马兆军的侄孙,叔爷给你弄个大机器人好不好?” “机器人!我喜欢!”小男孩旭旭的眼睛亮了起来,又回头看了一眼陪伴自己来到这里的贪吃蛇,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我不想看到它了,明明叫贪吃蛇,却吃不了什么东西,真是废物。” 马兆军吩咐身后的下属:“听到没有,把这只破烂扔出去吧,再给小少爷换新的来,反正这边的活偶喜欢小孩,要多少有多少。” 贪吃蛇被几个穿着黑衣的下属扔进垃圾袋,带出了别墅,一个个转手,最后被垃圾车倒进了城市某个角落的垃圾场。 腐烂的果皮、报废的电子设备、塑料袋、易拉罐里,贪吃蛇拱动着毛绒绒的身体,青绿色的眼眸倒映处远处灯红酒绿的别墅群,逐渐地……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它张开破烂的蛇口,咬下了第一口垃圾的碎片。 …… “你知道活偶为什么有青眼活偶和红眼活偶的区别吗?” “我们都知道,红眼活偶会杀人,但谁也说不明白成因。有一个B级团队专门做这方面的研究,对比了很多数据,发现青眼活偶会在某种情况下转换成红眼活偶。” “那就是被伤害,被虐-待,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活偶是具备一定人类的感情的,而人类在制造活偶时倾注的感情越多,这种人性化的成分就越明显。” “而人性的本质之一,就是被善待就学会善待,被虐-待,就学会仇恨。” 短短一小时的车程,唐渊坐在副驾驶上,翘着腿不停地叨叨叨,颜格已经从一开始的感兴趣,到他不断重复交流各种猜想,越来越兴趣索然。 “你话平时就这么多吗?” 唐渊:“哦,我小时候话也不是很多,主要是追星学的。” 颜格面无表情道:“你追的什么星?脱口秀艺人吗。” 唐渊:“我追求的是音乐艺术,只不过我idol话多了点,说起这个,你有喜欢的歌手吗?” 颜格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道:“我音痴,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事。” 唐渊:“那你的人生挺缺憾的,都是搞艺术表演的,你的役者技能应该也涵盖音乐剧方面的概念吧,不了解点音乐对你的自有技能培养没好处哦。” 颜格觉得他分析得有点东西,随口问道:“那你推荐个靠谱点的歌手,我回去学一学。” 第134页 唐渊一拍大腿,站起来,拉开衣服,只见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衣服兜里塞满了武器,他兜里却塞满了各种唱片CD、演唱会周边,一副卖片儿的狂热表情。 “朋友,人间黄金时代留声机、移动的维也纳□□,亚洲音乐人牌面L2,了解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迷弟:人间黄金时代留声机、移动的维也纳□□,亚洲音乐人牌面L2,不了解一下吗? 颜格:不用,刚刚才甩过。 第五十九章 绒花之爱 “……首推的是入坑神器《Queen White》, 副歌部分从低音区到高音区的转换属实绝美,歌词也不圈在世俗那种情情爱爱里面,大气又酷炫, 中间夹着一些有点病态感的管弦乐,你可能没见过他的人,但你一定听过他的曲子……” “还有就是2周年反战神曲《空中吟游》, 周年con的时候我特意提前两个月到国外包了家酒店带着粉丝俱乐部的熟人去应援, 啊那种现场的颅内高-潮绝了——” “有时候想想还有点迷惑, 来了这鬼地方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他人就在这个城市里, 不幸的是他不出歌了, 这就很难受。” 又听他讲了一车的安利大典,颜格耳朵发痛, 忍不住打断道:“……你说的那个L2, 他会唱跳rap吗?” “那倒没有, 他开演唱会就是把所有乐器给你犁一遍,FANS也都挺满足的。”唐渊自顾自地抽出一张CD塞进车载音乐里,刚自作主张地开始放歌,谈判专家的属性就让他察觉出颜格的反应有些怪。 他猜测道:“你见过L2?” “没见过。”颜格一口否决,调动脸上的肌肉适当地做出了一种迷茫中透着少许反感的表情, “如果我见到了会记得给你要份签名的。” “役者”的好处就是做什么像什么,并且用各种表情、肢体语言取信他人,就算是睁着眼说瞎话,经验最丰富的警察队伍老鸟都无法从表情上判断出他在说谎。 显然缺乏其他信息的“谈判专家”也被他蒙蔽过去了,正要继续安利他心目中乐坛唯一真-主时, 老瓷街到了。 “小颜,你叫我回忆的绒花资料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之前没怎么调查过,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几百字,你看怎么样?” 进门之前,唐渊一路观察这个C级队伍的构成,比他想象得规模还要小,一个小孩,一个个子小小的女人,一个文气中年,看起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刚怀疑自己是不是认知有误,一转头就看见了一张镇宅门神画。 “这东西我没看错的话,是孤品部件吧?”唐渊用一种怪异的眼光重新打量了一下他们,“你们就这么贴着?” “不然放着吃灰?”颜格瞥了一眼和筷子筒放在一起的“算死签”,那是黎鸦临走时随便扔在桌子上的,加起来现在能动用的其实是有三件孤品部件。 即便是最强的B级队伍都不一定有这么多孤品部件,好在知道的人不多,不然早就成为眼中钉了。 唐渊重新评估了一下他们的实力,点头道:“难怪有勇气挑战孤品级活偶,既然有门神画这种东西,那成功率比我估算得要提高他太多了。唔……绒花的非遗传承资料,你们还有分析师呢?” 戴承泽不好意思地抱着资料,又拖了面顾鲤鲤学习的小黑板出来。 “……应队长的要求,我先来给大家讲一讲这个绒花的情况,大家啊,先做一个大致的了解。关于这个绒花,它是我国的一项非遗传承,发源于秦朝,在唐朝的时候被列为宫廷的贡品……” 关于绒花的历史沿革戴承泽没有讲太多,而是就昨天晚上见到的“绒花娘娘”的头饰画了个简图。 “昨晚那支绒花,我回忆了一下,主体是由常见的‘绶带鸟’造型构成,这种造型流行于晚清,而且是民间常见的形象,用以点缀的还有佛手、桃子、石榴,合称为‘福寿三多’,虽然还没有仔细看,但大概率应该是个古董,听人说有古董属性的活偶需要特别小心,所以……” 唐渊看着颜格一边听一边还做笔记,顿时有种回到校园里的魔幻感,他悄悄用手肘怼了一下颜格。 “你们队要不要这么专业,还有分析师呐。” 颜格笔尖不停,道:“慈陵这地方各行各业的老手艺很多,我认识戴老师的时候,就觉得他的专业一定很重要。” 唐渊又向一侧的萧怡努努嘴:“那,那个美女小姐姐呢?她有什么技能?” 颜格:“她是漫画家,如果二阶的‘画家’能成,潜力范围恐怕比我更大。” 唐渊轻嘶了一声,兴致勃勃道:“哎我说,要不我们合并算了,我们队里会打架的白痴太多,动脑的活计全都是我一个人干。” 颜格想了想,组织越大,越要承担责任,尤其是收容民众这一块,一定会分散大部分精力,而且规模大的话,还会陷入争夺地盘的斗争里。 他始终没忘记,他们之所以找法子变强、和活偶战斗,是为了找到逃脱出这里的办法。 “不了,我还有小孩要照顾,暂时保持这种小规模的队伍模式就好。”颜格道。 唐渊像是没打算放弃的样子,道:“别急着拒绝,事物的发展都是变化的,留点余地,给点谈判的空间……” 颜格感到了一股不太明显的精神辐射波动,对方大约是动用了他“谈判专家”的自有技能,听起来每句话都很有说服力。他索性就不理对方,和旁边的萧怡说起了话。 第135页 “萧怡,我折点纸,你给我画几个小人的脸可以吗?” “你是想?” “我想试试纸新娘的能力,虽然能折的不多。” 关于颜格的能力,萧怡只有一个初步的了解,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用,便从屋里拿了自己的颜料盒与素描本,一张张撕给他。 “你都会折什么呀?” “不知道,先……凭直觉吧。”颜格接过白纸的时候,语调就变得温婉柔和了些许,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开始灵巧地折起了纸。 旁边的唐渊都有点看傻了,揉了揉眼睛,只看姿态还以为看到了个女人。 转念一想,他就明白过来了,甚至还有点脸红,自来熟地坐到萧怡身边:“你家队长这技能是不是有点,就那种,我说不出来的……” “反差,色,是吧?”萧怡捧着脸欣赏了一会儿,“虽然我只磕纸片人,但颜格他吧,处久了就知道是个认真且温柔的好孩子。” 明明不久前在中-央公园的时候还是个表情冰冷的酷哥不是吗?说演女人就演女人,一点心理障碍都不讲的。 唐渊肃然起敬,随后就看到颜格折出了两个巴掌大的简易金童玉女,递给了萧怡。 后者用笔蘸了蘸红颜料,在金童玉女脸上画出精巧的五官,点睛完毕后不久,纸人的小胳膊小腿猛地一抖,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成了!” 颜格把并拢的双腿放松下来,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伸出手任由那金童玉女顺着自己的胳膊往上爬,道:“大概只能维持三分钟,今后还要练习一下。待会儿可以先折个纸鹤试着飞出去点燃那绒花试试。” 役者,最重要的核心概念就是模仿和演绎,如果他这个技能再成长下去……那岂不是什么能力都能复刻? 唐渊马上想到这个自有技能的巨大潜力,道:“喂,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合并吗?我们加在一起整合人力资源部,可以弥补你们正面战斗力缺失的情况,这对我们逃脱派的大目标真的很有帮助。” 说得挺有道理的。 颜格几乎有点心动了,刚要张口做出反应,忽然一阵歌声从门外的老瓷街街道上幽幽传来。 “万花最美是绒花~阿郎说他远行呀……” “秋叶黄过雪融化~春来就娶她回家……” 这声音幽幽怨怨,如泣如诉,仿佛有说不尽的少女心事,只是听着就让人肝肠寸断。 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老瓷街32号门前,用手指轻轻敲挠着门板,门缝的位置隐约能看到一个暗影贴在门缝上。 她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开开门呀……开开门呀……” 萧怡和戴承泽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耳鸣、精神混乱,乃至幻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旁边的唐渊一拳砸上了桌子。 “醒醒!” 二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你们没有精神辐射屏障,进屋陪小孩子去。” 唐渊站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缝处,捏了捏耳朵,开口道:“你找谁?” 门外的绒花娘娘用细软的声音道:“我找我的阿郎呀,你有看见他吗……或者,你是不是就是我的阿郎?” 唐渊没有直接否认,道:“你看着是个漂亮姑娘,找什么样的夫郎找不到,非要吊死在这么一棵树上,他有什么好,让你这样忘不了他?” 谈判第一步,质疑的方式套取信息。 他的自有技能会加成这方面的成功率,果不其然,对于这种偏激的红眼活偶直接凑效。 绒花娘娘用力抓挠了一下门板,声音略略拔高:“你不许说他的不好!他的绒花是城里最好的……是最好的,他说我,是世上最漂亮的绒花,他要用八抬大轿抬着我回家,让我做他的妻子……我们举案齐眉,一生一世……” 绒花娘娘的“阿郎”应该是个做绒花的手艺人,唐渊故意杠道:“我认识好多家做绒花的,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天下厉害的绒花手艺人多了,你怎就说他是最好的?” “你住嘴!我的阿郎,他就是最好的……他说,我是郑家最好的作品,他要用在人生最重要的地方,让我坐八抬大轿……” 绒花娘娘陷入了某种美好的追忆里,贴在门上喃喃道。 “他那么好,那么深情地看着我,他说我是世上最好的花,他要带我去很多地方。我和他拜了堂,进了洞房,可……” 说到这儿,绒花娘娘的语气忽然一阵模糊。 “对,进了洞房之后,我……他把我取下来,关进了黑屋子里……他为什么要把我锁起来?难道是我不够美?” ……坏了,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 活偶都市的铁律,不能对活偶表达爱意,尤其是破坏性和占有欲成分最高的爱情。 唐渊脑子里迅速分析,很快勾勒出了结论。 郑家阿郎是个做绒花的手艺人,他做出了最好看的绒花,日日打理爱抚,送给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姑娘很喜欢这个绒花,每天都戴着它,接受郑家阿郎的爱意。 但绒花却以为郑家阿郎是对它诉说的爱,便也疯狂地爱上了这个人类。 郑家阿郎和姑娘白拜堂成亲,洞房当夜,他把绒花取下来锁进了妆奁,之后可能过了很多年,遇上了慈陵活偶化,这支绒花就醒了,到处附身去找它的阿郎…… 第136页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而且鬼知道它的阿郎到底还有没有活着。 果然,门外抓挠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刺耳,伴随着节节攀升的精神辐射,怨恨像针扎一样从门缝里渗透进来。 “阿郎是不是在里面……让我进去,让我见见他,他说要爱我的……” 撞门的声音一波接一波,唐渊被绒花娘娘的精神辐射压得脑袋阵痛,深吸一口气,道: “颜格,这位绒花娘娘是没办法话疗的那种,咱们得动手了。” 身后没回音。 唐渊回头一看,见颜格趴在桌子上,瞪大了眼睛:“喂靓仔,你不是开局就吓哭吧?” 但很快唐渊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颜格把头埋在桌子上,笑得肩膀颤抖,在一片刺耳的抓挠的声响里,他一巴掌拍翻了萧怡的红颜料,抹在自己嘴唇上,并沿着着癫笑的嘴角在脸上抹出一个上扬的、充满着荒诞感的笑脸。 “美好的夜晚总是适合做三件事——美人,美酒,和犯罪。”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所有的活偶都有悲惨的故事 它们大多数还是残-暴、危险的 …… 谈判专家临场收集情报的能力非常强,也可以用言语干扰、引导、削弱敌方的实力,是个很好用的技能。 第六十章 “她” 老瓷街32号。 一个穿着唐装的、头发乌黑油亮的女人倚在这幢宅子的黑柳木对开大门前, 她的头上压着一只色彩缤纷的绶带鸟福寿三多绒花,脸上精心妆点过,雪白的面庞、鲜红的嘴唇, 唯一令人颤抖的是,她的眼窝里空空荡荡,凝固的血痂深处只有一缕幽微的红光。 “让我见见你, 让我见见你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 尖长的、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以轻易能划断一个人喉咙的力量在门上一下一下地抓挠着。 指甲和院子门并没有实际接触到, 来自门神画的绝对防御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铁壁,正与她的指甲彼此拉锯着, 与指尖中间时不时迸发出一簇簇火花。 “你不是说, 我是世上最好看的吗?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头漂亮的头发来衬托我……我特意打扮好了的, 是你喜欢的颜色, 你看看我……看看我呀……” 绒花娘娘的猛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抬起头。 “Hi~beauty, 你迷路了吗?” 活偶已经够怪了,旁边墙头顶上的人影更怪,脸上被红色的油彩在嘴唇上勾勒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以一种诡异的平衡感站在墙头上,见绒花娘娘转过头, 笑着说道——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老家的那种。” 他嘴上说着轻佻的话的同时,枪-口就已经发出了枪声,朝着绒花娘娘的脑门就是一枪过去。 绒花娘娘退后了一步,伸手摸了摸自己眉心里, 卡进了一厘米左右的子弹,瞪大了眼睛, 张口就是一阵尖利的啸叫。 “啊!!!!” 凄厉的叫声伴随着尖刀一样的精神辐射扑面而来,颜格立即使用【先人的幽灵】闪现回到了院落里面,饶是如此,耳膜还是一阵剧痛。 “嘶~”颜格歪过头,一边让耳朵里的血流出来,一边朝着唐渊笑道,“好刺激。” “只是为了收集情报而已,你就不能演个正常的角色吗?” 唐渊嘴上抱怨着,心里也大致判断出来颜格之所以选Joker这种疯子角色,大概是因为这个角色可以免疫相当一部分高阶活偶的精神辐射,而他也通过了这一波试探判断出了绒花娘娘的攻击模式。 “它应该并不擅长近战……哦,我必须强调一下,是相对于其他同级孤品的那种不擅长,不是相对于我们人类的。最可怕的是,它的精神辐射异常强大,会通过声音形成冲击波,如果是个普通人的话,刚才那一下,脑子就会像被塞进了一台开着最高档的榨汁机,插根吸管就能吸出来了。” 萧怡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不止如此,它应该还具备相应的‘狂暴’机制,力量随着它情绪的波动会有不同程度的增幅,如果一直激怒它下去,预计在三十分钟内,它就会挠穿这扇门。” “对对,就是这样……”唐渊一回头,“诶小姐姐,分析能力不赖嘛。” 萧怡捂着耳朵从屋里探出头:“这不是我说的,是老黎他堂弟写的,他突然想发言,我就念出来了。” 说着,她丢了册手账出来给颜格。 颜格行云流水地接过来,原地还转了个圈儿,歪坐在椅子上翻开来。 只见易子昂在他附身的手账上写道: 长话短说,所有的活偶,到了孤品级之后,只要它没有看起来像个“易碎品”的概念,就并非无解。鉴于这个绒花娘娘有越愤怒越狂暴的特点,在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之前千万!千万不要去碰它的绒花本体!攻击顺序——先攻击它寄生的这具尸体! 刚刚短暂的交锋里,绒花娘娘表现出了对自己美貌的极大重视,如果一下子没能打死它,它会立即狂暴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步。 “……这是,攻略?” 谈判专家擅长临场收集情报,但这种直接根据已有情报现场做攻略的能力,却是唐渊所缺乏的。 颜格没打算和唐渊解释太多易子昂的情况,合上手账自言自语道:“情绪波动越强,力量越强大?难道要想方设法给她喂安乐死吗?” 第137页 “或者换个思路,想方设法让绒花寄生的身体失去行动力。”唐渊道,“我刚才一路观察过来,这条街上的老店种类很多,其中有一家做姜糖的,我闻到一股煮姜糖的味道,应该有糖浆可以使用,如果能把她引过去,我就有办法制住她。” 颜格用手指在空中虚划了几个圈儿,视线仿佛无法固定在某个焦点似的,道:“你想做个糖人?” “如果你说想说糖块的硬度不够的话。”唐渊指了指自己的舌头,然后一脸自信道,“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有思想的,无机质的……它们的属性都可以谈,只要你能给我拖住足够的时间。” 他说话的间隙,颜格已经拿着萧怡的画笔住手腕上刷刷画了一块手表,点了点,咧开嘴笑道:“三分钟。” …… 五分钟后,一只小纸人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它五官精致,仅有巴掌大,从门缝里挤出去后,便一路从还在试图扒开门缝的绒花娘娘脚边溜了出去,直奔大街。 到了大街正中央的时候,绒花娘娘猛一回头,朝着小纸人尖叫了一声,下一秒小纸人抖动了一下,头部炸成了一簇纸屑。 “阿郎,天还没亮呢……外面好冷呀,你放我进去好不好?”绒花娘娘轻声细语着,指甲却忽然破开了门神画的防御,接触到了木质的门板。 百年的老柳木门板,对她来说,就像纸糊的一样。 绒花娘娘嘴角上扬,露出了一口细碎的白牙,她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举到头顶整理了一下乌黑油亮的发髻,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红色的衣裙,这才推开了院子的大门。 “阿郎啊,你在这里吗?” 门刚开了一尺不到,她就掩不住急切地将头伸了进来,但下一刻,两边的门板突然一合,门神画又被一把拍在了门上,禁锢的力量像是一座小山一样夹住了绒花娘娘的脖颈。 “你——” 绒花娘娘的头一百八十度地转向了上方,神情狰狞地对上一张癫狂的笑脸。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活偶了,结束掉一段单相思,忘记你那个平凡的阿郎,考虑其他更好的男人吧。”小丑像条鱼似的从门缝里挤了出去,一边大笑一边往老瓷街上跑,“比如说我~” ——激怒她,你可以说她丑,或者侮辱她对爱情的忠贞。 ——男人不能对女士说出丑陋这个字眼,更不能加以侮辱,这是风度。 ——所以? ——我将表白并迷恋上她,我相信这段恋爱将……嗯,维持三分钟左右。 “你这个!卑劣的!轻浮的……浪荡子!” 绒花娘娘果然被激怒了,她抓着门板试图将自己被卡住的头颅退出去,奇大的力量让她的下巴脱臼,被蹭掉的粉下面露出了一块块尸斑。 她眼窝里的红光更盛,一股恐怖的、宛如要将整个门框拆掉的力量从她双手涌出,只听咔嚓一声怪响,她挣脱出了门神画的封锁,紧接着便朝着已经跑出一百米外的颜格暴怒地追过去。 “……孤品就是孤品,就算有门神画,早晚也要被挠穿。”谈判专家唐渊见绒花娘娘离开了,连忙开门追了出去,又对身后的人说,“直到天亮之前,都不要开门。” 言罢,他嘴里自言自语了一阵,忽地脚下像是生风了一样,飞快地朝绒花娘娘的方向追了过去。 …… 颜格几乎是一路直线地跑到了老瓷街的尽头。 他对这条路很熟,如果是在现实世界,左右的店铺主人见到他都会亲切地打个招呼,但现在即便他打招呼,有反应的也只会说从各个店铺里探头探脑的各种活偶。 “我要把你的……肉用铜丝一截截扎起、剪断,做成一朵红花……” 绒花娘娘越追越近,致命的话语混合着牙齿但碎块从脱臼的嘴里落落一地,精神辐射像是一把把飞刀向着颜格的背影扎了过去。 50米……30米…… 背后的精神辐射针扎一样,虽然大部分都被免疫掉了,但还是能感到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生死关头,颜格却猛地一刹脚步,发出了“呼咻”但语气词,随后一头扎进了一家店铺里。 “差点跑过了。” 说完,他整个人消失在了黑洞洞的姜糖铺子里。 绒花娘娘停在铺子前,她抱住自己的头颅,“咔嚓”一下将断掉的下巴和颈椎塞挪回到了该有的位置上,随后迈入了这家店铺。 “你知道绒花是怎么做的吗?” “它是要用上等的丝线,劈丝、刷顺,用铜丝绞紧……” “我一定会好好处理你,用你的肉应该可以剪出很漂亮的绒条……” 她含混不清地说着,走到一扇门前,隔着门仿佛感应到了一股非常明显的精神辐射。 绒花娘娘狰狞地笑了一声,五爪如钩,轻而易举地将木门抓出了一个洞,伸手进去掏出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只血红色的水晶舞鞋。 这一刻,她那精神辐射构建的、如同战车一样的强大辐射圈被一瞬间点炸了。 “啊!!!!” 她的五官瞬间出血,抱着不断膨大的头颅跪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门被踹开,一锅融化的糖浆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我要杀——了——你——” 赤红色的糖浆浇了绒花娘娘一身,她并无痛觉,浑身冒着烟,身体一拧,尖利的指甲抓向颜格。 第138页 “你在邀请我跳舞吗?”颜格近乎90度地向后一仰,尖利的指爪从脸颊边蹭过,留下一条细小的血痕。 “好-粗-暴的教学方式。”他评价着,吸引着绒花娘娘的仇恨,左挪右闪,不一会儿,就等来了唐渊。 “糖是一种美妙的产物,不止是小孩子的最爱,它还兼顾硬度和韧性,是最甜蜜的谎言,也是最锋利的匕首……” 唐渊的声音传了进来,他的话语带着某种诡异的力量,绒花娘娘不停地挣扎,但她越动,糖丝就得越紧,而且不断冷却、如丝如茧,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韧性与硬度束缚住了她。 颜格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再次晃动了一下脑袋让血从耳朵里流出来,感觉到绒花娘娘的精神辐射场被欲望舞鞋点炸了之后,便踮着脚尖靠近过去,歪着头找了个合适的角度,伸出手指。 三,二,一。 倒数完毕,唐渊心念一动,放开了绒花娘娘头部的糖丝上附加的硬度强化,颜格在这个瞬间,直接把她早已断开的头颅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走,快走!等躯干的力量耗完就行了。”唐渊见绒花娘娘的无头身躯追了过来,拔腿就跑。 颜格临走之前不忘把又被了一次的欲望舞鞋揣进兜里,这才抱着那颗戴着绒花的头跑了出去,沿途还发现从脖子的断口处掉出许多香料。 难怪这具尸体一点也不臭,原来绒花为了保持美丽,已经把尸体用香料处理过了。 属实残忍。 正常人都会觉得害怕,但颜格现在却不止不怕,甚至还一边蹦哒着一边回头看身后那具动作越发笨拙的尸体,哈哈大笑起来。 唐渊眉梢一跳:“你没事吧?” “你今晚很迷人!女士!”颜格忽然停下来,一歪头,躲开从发髻上挣开,想要插进他头骨里的绶带鸟绒花,“不过很抱歉,进一步了解之后我发现我们不合适。” 绶带鸟绒花拍打着翅膀飞上了天空,它的翅膀上还残留着一些碎糖,使得动作要笨重许多,它尖啸着,俯冲下来想杀死颜格,但与此同时,也露出了它腹部下方,镶嵌着的一张珍珠围成的女子小像。 “那是它的真眼!” 唐渊眼睛一凛,张口道:“绒花只是首饰,首饰不存在飞行能力。” 绶带鸟飞行的动作一滞,朝着下方滑行下来,颜格捉机抬起枪口就是两个点射,其中一发打断了它的翅膀。 它再次尖啸了一声,终于意识到了有性命的危机,要朝着一边逃窜时,唐渊再次开口。 “人类和人类才会产生爱情,而你只是一件漂亮的造物而已,他会赞叹你的美丽,但他绝不会爱你,至死皆然。” 绶带鸟僵硬地停着空中,这一句话,好似比之前所有的伤害都要沉重。 “为什么,他不会爱我?” 神情渐渐冷淡下来的小丑走过来,扬起手里的军刺,朝着绶带鸟腹部那张茫然的女子小像刺了下来。 “因为你不是‘她’,你只是‘它’而已,人类就是这么残忍。” 第六十一章 粉丝 慈陵汀西小公园。 “……吕大师, 您上次说的那事,我回去和孩子说了一下,就提了一嘴她就跟我顶起来了, 可愁死我了哟。” “王太太,这事你可不能退让啊。古人说得好,女儿它是水做的, 不往外流, 那放在家里可不就成了一潭死水了吗?再惯下去可是要妨家里的风水的, 等她嫁出去了,就晓得家里是为她好了。” “您别说, 就为了她那个终身大事, 我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唉, 你说养这么大, 供到读博士有什么用, 翅膀硬了,不听妈妈的话了!” 说话的是个山羊胡子、穿着马褂的老头,他坐在一处卦摊后,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闻言笑道:“不过, 王太太您也不用急,我这儿呢,刚巧前几天在汀西那边找了个八字合适的小伙子,凭咱们的交情,我就帮着算了算, 跟您女儿那八字,可是天作之合啊……” 王太太看了一眼吕大师掏出来的照片, 面露难色:“这、这不是个瘸子吗?” “可人家家里条件好着呢,这你得相信老夫这眼光,” 吕大师摇头晃脑着说道:“就说十几年前那长葛街的邬家,生意惨淡都快倒闭了,我这么掐指一算,给他家那倒霉女儿配了个阴婚,这一下可好,活水流起来,风水就给盘起来了,这些年他们家可不就风调雨顺的么……” 一番连蒙带骗,约定好明天带着钱和照片过来,吕大师数着粉红色的票子,心情极好地去公园的公共卫生间放了泡尿,等他溜达着回到小竹林里自己支的摊子前,发现早上还围着他转的那些跳广场舞的妇女们都不见了。 “怪了,这帮老娘们,平日里顶着零下三度也要出来跳到九点,今儿怎么这么早就不见了?” 吕大师揣着袖子,又坐了一会儿,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天的公园安静了很多。 一直到了早上八点,实在没什么生意,正准备收了摊回去睡个回笼觉时,便瞥见一个背着小提琴盒子的人影路过。 起先吕大师没怎么注意,等到那人走近了,无意中一瞥,风衣的袖口里隐约露出一角腕表却让他看直了眼。 他做这行的,眼睛虽然成日里眯缝着,但眼神比小孩子都好使,察言观色、尤其是看奢侈品很有一套。 第139页 “那边的小哥儿~”嘴比脑子快的吕大师本能地就出声搭讪,“出来晨练吗?” 黎鸦昨晚罕见地有点失眠,本来是一个安宁的夜晚,但总觉得不知不觉中错过了点什么。 心神不宁到早上,正准备溜达到同居现场,就被公园路边有个算命的老头缠上了。 “风水、姻缘、事业……老夫吕相易在老慈陵那可是出了名的。” 黎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了一阵,道:“你会看姻缘吗?” 吕大师看着他袖子口露出的半截手表边,心里口水流了一地,捋须笑道:“您这样的贵人面相,要什么佳人没有,不过说起姻缘啊,在这慈陵城里我吕夫子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想当年我给那纸人巷邬家配的那桩阴婚,那可是——” 黎鸦完全没听他说话,张开手掌低头数起了爱情线:“给我看看手相,我手上这三根哪个是爱情线?” 吕大师低头一看,这人的事业线和生命线一片大好,只有爱情线像是被猫咬过的毛线球似的,即便他厚着脸皮也没办法解释出个所以然。 “这个,手相只是那些个低级相师糊弄人的玩意儿,老夫这等修为,只看面相,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姻缘好坏。” 黎鸦:“怎么说?” 吕大师察言观色,开始忽悠:“从面相上瞧,您今年必有桃花对吧?” 黎鸦点头。 吕大师:“是不是一见钟……呃,或者似曾相识?” 黎鸦再次点头。 吕大师:“那老夫斗胆再算,是不是青梅竹马,而今久别再会?” 黎鸦拍了拍手:“确实如此。” 吕大师面露自得之色:“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想必先生是苦恼于如何再续前缘,可对?” 黎鸦想了想,说道:“苦恼倒不至于,只不过最近莫名其妙有些心神不宁的。” 吕大师长长地哦了一声,假模假式地拈指一算,拍案而起:“你这桃花身边有旁人窥伺啊!” 黎鸦坐正了,手指交叠,认真地问道:“怎么说?” 吕大师一捋胡须,滔滔不绝道:“正所谓姻缘天注定,三分靠打拼,能一帆风顺自然是好,但好事多磨,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小人从旁窥伺。按您这条件,对象即便不是倾国倾城,也是花容月貌吧?像这样的人,身边哪能少的了狂蜂浪蝶纠缠?” “……” 黎鸦回忆了一下,颜格小时就就长得挺好,在那个初中生流行杀马特的年代,他就总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穿着白衬衫,袖口别着个风纪委员袖章,即便杵在学校门口每天板着个死人脸查迟到学生,也挡不住成箱的情书。 就是那种,特别招人喜欢的类型。 可能还挺招活偶喜欢。 有了上次里昂的事,黎鸦忽然有了危机感。手指头在卦桌上弹了弹,道:“大师言之有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防患于未然……” 吕大师:“依老夫看——” 黎鸦:“或者我找机会谋杀几个,你看可以吗?”反正那种有非分之想的活偶以后到处都是,杀就杀了。 吕大师:“?” 黎鸦支着脸道:“我开玩笑的,来都来了,给我们算算八字吧。” 有那么一瞬间,吕大师脑子一空,竟感觉这人真的做得出来,带着一身冷汗从桌子下面掏出一册灰扑扑的册子,干笑道:“平时老夫这祖传的乾坤易经可从不出手,今儿算是为贵人破例了……哎你怎么抢人东西?” 黎鸦打了个响指屏蔽了吕大师的叫嚷,半摘下墨镜看着那张泛黄的易经册子底部因破损,而糊了一张报纸作为保护层的封皮。 报纸上年份非常古老,约在民国晚期,但能看得出来,里面慈陵当地的头版头条写着的标题—— 《戰火無情本埠顧氏瓷業一夜傾塌》《洋商搶購顧氏瓷器,300件寶物流落海外》 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就是配图的一张旧照片——那是一群啤酒肚的洋商,簇拥着几尊精美绝伦的陶瓷人偶,其中正中央的一尊显然是其中最为精巧的……她几乎等同于十四五岁少女身高,金发红眸,有着如同天使一般的美貌。 爱丽丝公主。 这是关键性的线索——爱丽丝公主,就出身于慈陵,那个传说中最大的瓷王顾家。 黎鸦陡然想起了颜格的老宅子,听他说,那是他姥姥的房子,而他的表妹则叫顾鲤鲤。 顾家……这绝非巧合。 脑子里的线索串成一线,黎鸦心想大师是真的灵,不止姻缘方面的。 “那可是老夫祖师爷传下来的吃饭的家伙,你……” 黎鸦在吕大师目瞪口呆中,潇洒自如地把易经塞进了自己口袋里,异常淡定道:“既然是祖师爷的东西,想必事事皆灵。我先试用一阵子,到时候如果凑效的话,我必会给大师烧点喜糖。” “你——”吕大师有点绷不住了,刚想滚地开闹,脑子里就嗡地一声。 吕大师一下子被精神辐射冲懵了,呆呆地坐下来,看着黎鸦好整以暇地起身。 走出去没两步,黎鸦像是想起什么,停住步子。 “对了。” 想起刚才这位吕大师洋洋自得地说过曾经指点过纸人巷邬家阴婚的事,黎鸦扶了扶眼镜,补充了一句。 “我建议你去纸人巷逛逛,承你点化,应该会有大福泽回报你呢。” 第140页 …… 爱丽丝公主。 它来自于圣纳洛卡公国一位名叫蒙丽的女大公的遗产,关于这位女大公,传说她痴迷于永恒的美丽,甚至会使用领土内少女的鲜血来涂抹皮肤,用以维持青春。以至于后来该国内发生了农奴革命,农奴们捣毁了她的城堡,将这个作恶无数的女大公活活烧死。 而爱丽丝公主在那之后,和女大公的其他财产一道,被当时的政-府收进了博物馆,几经辗转,到了21世纪之后才开始在各个国家展出。 民国末年的战乱,使得整个慈陵的大小产业遭受了毁灭性的破坏,顾家所有的瓷器造册、资料皆在战火中毁于一旦,也就无法有直接证据证明爱丽丝公主出自于瓷王顾家。 “瓷王顾家……” 黎鸦看着易经上那片旧报纸,抱着一些疑惑走到了老瓷街,刚一走上32号院子的台阶,就察觉了院门上有几条狰狞的指甲痕。 “嗯?”黎鸦侧耳听了听,推开了半掩的门,刚要问出口,院子里乱糟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说真的!” 唐渊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颜格身后,绕着院子乱转。 “合体吧兄弟!你的可塑性是我见过的所有自有技能里最有前途的,加上我这种王牌辅助,还有比我们配合更默契的团队吗?我们这是为了人类伟大的解放事业,和怪物们做斗争,考虑一下,这对我们彼此都是有好处的,万一你出个什么事,汝妹子我养之,岂不美哉?” 颜格烦躁地把他的手指头从胳膊上一根根掰开:“打都打完了,你的自有技能也增强了不少,现在银货两讫。寒舍已经到饭点了,慢走不送,下次有缘再合作。” 唐渊:“好歹也是同生共死过的,都不留我吃个早饭吗?”、 纠缠间,忽见门口来了个人,倚在门边,用指节敲了敲门板。 “这位是?” 颜格:“……” 颜格:“你来得正好,我忙着做饭,你管管自己的粉丝,别让他在这儿磨人。” 颜格说完,扔下唐渊,捋起袖子就进了厨房关上了门。 “谁啊,什么粉丝呢?你们还有队员呢。”唐渊眯着眼看着门口逆光的人,直到他走进院子里,脸上的疑惑就变成了震惊,嘴巴也张成了O形。 黎鸦无视地从满脸写着“卧槽”的唐渊身侧走过,看了一眼颜格走进去的厨房,问旁边吃瓜的萧怡。 “我昨晚错过什么余兴节目了吗?” “呃……” 萧怡正在心疼自己的限量版颜料,闻言,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描述道: “其实,事情也不是很多,颜格他昨晚啊,化了个妆,给一个孤品级活偶大声表了个白。” 黎鸦:“……” 萧怡:“然后又和这个话痨勾搭在一起,合谋把那个活偶的头拧了下来。” 黎鸦:“……” 萧怡:“处了一夜发现这个话痨太烦了,就想把他给蹬了。” 黎鸦:“……” 黎鸦扭过头,视线落在唐渊身上,刚开口说了个“你”字,就见唐渊掏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对着摄像头比了个“耶”的手势,然后把他也给照了进来,咔咔自拍了几张。 “这人谁?”他问道。 萧怡摊了摊手:“颜格从外面找来的,一直试图兼并我们队。” 唐渊捂着嘴道:“你错了,我一开始是抱着人力资源整合的目的来的,但我现在觉悟了,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萧怡:“阿西吧这个比在说什么呢——” “证据就是——” 唐渊一脸狂热地挤过来,对着黎鸦把衣服一掀,反过来穿在身上,露出里面一张张专辑、con碟、周边。 “大佬!我喜欢你好多年了,请给我签名!!” 作者有话要说: 老黎(一拍大腿):忽然想起我还是个艺人呢! 颜格:你还真自由呢…… ———————— 【活偶图鉴】 名称:绒花娘娘 等级:一般孤品级 描述:本体为一件绶带鸟福寿三多绒花,时间在五六十年代,觉醒后自以为的爱人不在,便依靠附着在人类尸体上找寻爱人的踪迹。 能力: 使尸体变为自己的傀儡,且力量奇大无比; 精神冲击,面对面的时候,精神辐射足以震烂任何智慧生物的脑浆。 第六十二章 瓷王顾家 “弄走了?” 颜格端着葱油饼和豆浆走出来的时候, 院子里一片久违的清净。 萧怡闻着葱油饼的香味,使劲耸着鼻头:“嗯,他给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弄走了, 那家伙嘚吧嘚吧个没完,快烦死了。” 大约知晓了前因后果的黎鸦很是认真地对颜格说道:“现在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很多,男孩子在外面要记得保护自己, 不要随便带人回家。” 颜格:“言之有理, 我希望你也反省一下这个道理。” 黎鸦深感吕大师说的对, 姻缘这条路真真道阻路且长,感慨万千中, 一低头看见颜格做了自己的份儿, 便又觉得前途一片明亮。 “不必见外,既然有我一双筷子, 我便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你看我什么时候把户口迁过来比较合适——” 第141页 “这是给你弟做的, 你不是忘记了你还有个表弟吧?” 颜格一把把手账拍在他桌子上,手账上面愤怒地写着一个血淋淋的大字: 【呸。】 “别急嘛小老弟。”黎鸦撑着下巴对着手账道,“哥今天才过来,还不是昨晚为了你出去找人帮忙重塑身体了。” 易子昂回复:少废话,具体说说步骤。 “我思前想后, 你这个状态还是和死了没什么两样,‘黄昏手札’的效果,让你成为了一段可以思考的记忆,只需要给你做个身体就好。为此我昨夜去找了‘蜡像匠人’和‘木雕师’,想要给你做个身体……不过他们的条件比较苛刻, 一个希望我加入他们的队伍,使他们成为A级, 另一个想要晋阶第三乐章。” 黎鸦咬了一口葱油饼,好似特别稀奇地咀嚼了一阵,狠夸了两句颜格的手艺,才接着说道: “你知道上面两个条件,我都不可能同意,所以我想,还不如养个画师出来……你不是小时候喜欢躲被窝里看那个画皮电影嘛,就那种,纸画身体。” 此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萧怡鼓着腮帮子抬起头:“啥啊,画个人儿就能活过来当身体用?神笔马良吗?” “对啊,全村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黎鸦一脸真诚,“你的技能应该全了吧,琉璃萧太太?” 萧怡差点没噎死:“我还没准备好呢!而且……我觉得,还是缓缓吧,你们二阶的人晋阶之后都怪怪的。” 迄今为止见到的那些个二阶以上的存在,黎鸦就不说了,从第一次见到现在都有点神经,至于其他的——老色-胚、躁狂症、话痨、加上颜格昨晚表现出精神分裂式演技,萧怡还真的有点怕。 “不用那么紧张,那些症状都不是晋阶造成的,是那些人本来就脑子有毛病……而且就我的经验来看,有一点精神病倾向的人晋阶会更容易一些。” 萧怡仰头望天:“我没病,我好好的,最多有点……拖延症。” 当代青年共同的弊病,稿子能死线交就死线交,工作能明天做就明天做。 “只是拖延症吗?那你这症状还挺健康的。不如想想好的地方,万一你水平有成,那迄今为止你爱的纸片人老公老婆们不就都能从你笔下活过来了吗?” 萧怡思前想后,揣摩再三,一拍大腿:“干了!” 坐在一边的颜格无语地看着他们,默默吃完了早饭,擦了擦嘴收拾完碗筷,把戴承泽之前画过绒花娘娘信息的小黑板翻了个面儿,开始了“断章”的第一次会议。 “那么,在定下下一步晋阶计划的同时,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聊一下,关于这座城市、以及怎么逃脱这座城市的方法?还有就是,我想正式确认一下……在座的各位,是不是都是‘逃脱派’?”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逃脱派代表一条非常艰难的道路,过程中少不了赌上生命为代价。 “戴老师是后来的,可能不晓得情况,我先来解释一下危机吧。”找到一点斗志的萧怡举手发言,“我反对那些‘安家派’,他们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人类伊甸园,但实际上想想,并不可行。” “我们画漫画的,其实也是创作者,稍微想想就能推测出,像这种无序、无法制,且由少部分人掌握超能力阶层作为食物链顶端,进而形成的断层生态,是不可能长久的——最直接的就是形成象谷那样的组织。” 象谷那个组织,由少数能力者掌握绝对武力,不断吸收、兼并其他势力,普通人成为了他们压榨的对象,如果未来人口越来越多,生存资源挤压之下,普通人就是惨遭剥削的一层。 他们执着于安家在此的一个致命吸引力……就是年长的人,在融入这里之后,会随着时间倒流变年轻。 比如一个70岁、各方面机能衰退的老人,在被这座城市同化后,随着时间不断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凭空多出几十年寿命,而且是健康的、青春的生命。 想想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放弃这种天大的诱惑。 与之相反,小孩子们就面临着死亡危机——他们被活偶庇佑,但作为人类初期最容易被塑造三观、植入思想的阶段,他们同化得更快。 一旦被倒流的时间带走……像顾鲤鲤这样的,就只剩下几年可活。 这也正是颜格一直以来忧虑的事,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在黑板上写下: 1.以反阶级分化、反封建剥削复辟,保护儿童为指导思想。 “思修学得不错啊。”萧怡接着道,“戴老师有什么想法?” 戴承泽沉默了一会儿,道:“老实说,我却是有点怕,但我同意小萧的说法,只有文明世界才是我们最终追求的地方。” 手账本上的易子昂也打字道:我相信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既然大家这方面追求都一致,那第二个问题——”颜格道,“关于如何逃脱,现在最流行的有两种说法,一是收集完剩下的‘乐章’,一二三乐章过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后面的,所以暂时不作套路。我们来聊聊第二种说法——就像所有的游戏要通关的必要条件一样,杀死那两个最终BOSS,谜底自然揭晓。” 这时黎鸦笑了一声,道:“不是两个BOSS,是只有一个BOSS。” 颜格等的就是他的发言,也相信他的信息是最重要的部分。 第142页 “怎么说?” “这事说来话长,我先来说说关于这座城市的异状——” 黎鸦连带着凳子一起挪过去,挤到颜格身边,抽走他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签名体一样狂野的字迹。 “我推测的是,这座城市至少有两个核心异状——1,时间倒流,2,物品活偶化。乍一看范围很广,只是一种既定的现象,但从之前的猎场里我们可以得知……” “这两种异状,都是那两个BOSS的‘能力’。” 颜格脑中顿时一片明亮。 他想到了醒狮堂里那只狮子,还有纸人巷的纸人,他们都曾……分别向卢卡和爱丽丝公主祈求过赐予生命。 “这些活偶不是自己活化的,是被他们‘点化’的?” “Bingo~”环视了一圈众人越发凝重的脸色,黎鸦继续道,“爱丽丝和卢卡,就像这座城市的心脏,他们赐予活偶生命,让他们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可以说是万恶之源了。所以最简单、也最靠谱的推测——杀死他们,就是逃脱这里的办法。” “至于这两个boss的情报,首先说一说爱丽丝公主,目标很明确,她就在市中心的博物馆,每周六晚上活偶大游-行时,她偶尔会出现,每次出现护卫众多,且有一件高阶孤品活偶保护她,即便是直面于她,也要达到三阶才可以。初步估算,一旦开始围剿,必须投入现在人类阵营80%的力量。” “其次——卢卡,他总是独自在城市里游荡,遇上他的话,只要不和他对视,通常就会迅速遗忘。” 颜格陡然沉默下来,他几乎回忆不起面对卢卡时自己的精神是如何被碾碎的,只记得当时那种贴近死亡的真实感。 不可交流,不可观察,不可对抗。 半晌,他才开口道:“顾鲤鲤在的那个游乐场里的大批活偶,不是他的部下吗?” “他只是那一阵子刚好待在那里,不会留太久——他会随机在这座城市各个地方出现,制造新的‘猎场’。” 猎场。 众人听到这个关键词,陡然凝重起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颜格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的唯一的BOSS,不是爱丽丝公主,是卢卡才对。” 黎鸦略一点头,坐得没个正形:“而且我很大程度上怀疑,红死之王爱丽丝,是被卢卡‘点化’的。他们可能出自同一窑瓷土,所以能力上有相近的地方,都可以赐予其他活偶生命。” 颜格又想起第一次在猎场里,莫里哀石膏像的情报,道:“你做过两手调查,发现要杀死伶王卢卡太难,所以退而求其次,只要杀死爱丽丝公主就可以了?” “我和我弟去过很多猎场,我们从那些活偶的口中撬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它们都很相信卢卡对公主的感情,是属于一体同命的程度,如果公主死亡,卢卡的生命会即刻结束。” 活偶是不会说谎的,这有很强的可行性。 颜格问道:“你对他们的来历了解多少?” 黎鸦接着拿出一本易经,将反面的旧报纸封皮摊开:“这事也许要问你了,巧的是,我刚好今天早上去算姻缘的时候发现了新证据——爱丽丝公主这个瓷偶,并不是舶来品,是几十年前瓷王顾家的产物。” 颜格一眼瞥见报纸上瓷王顾家一夜倾塌的消息,一时间愣住了。 “姥姥……” …… 颜格的妈妈病逝得很早,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 从小到大,他便觉得姥姥顾月圆和其他街坊邻居家的老奶奶不太一样。 比起邻居家的劳动妇女,姥姥干的家务活并不少,但只要出门,她总是打扮得很优雅,夏天穿着丝绸的旗袍,冬天穿着小斗篷与长裙,头发的颜色从乌黑到银灰,每一段岁月在她身上刻下的不是印痕,而是妆饰。 颜格时常听街坊邻居们说,顾家的陶瓷,曾经是慈陵的招牌。但他每回写作文的时候想写一写姥姥的故事,姥姥却又总是微笑着搪塞过去,叫他去写他的科学家爸爸。 “你姥姥当大小姐的那个年代都是包办婚姻,她和你姥爷过得并不平顺,她不喜欢提起当年的事。” 二姨有一阵子这样告诫过颜格,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连他们当子女的,都对姥爷很有意见。 是以颜格这些年便不敢再打听,只是从姥姥的地下库房里那一件件尘封的古董珍品可以窥出,当年的慈陵顾家,是何等辉煌。 “这里,就是姥姥的库房。” 挪开后院碍事的金鱼缸,颜格指了指院子角落的一扇通往地下的小门。 聊到最后,颜格自己也万万没想到这座活偶都市的线索能查到自己家头上,当即就想到了他姥姥的秘密库房。 其实他住进老瓷街32号的时候,就已经过来看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晋阶,这库房里听着很安静,又锁得紧紧的,就没有开启,这还是第一次。 “总不至于蹦出个孤品活偶什么的吧?才光顾过一个绒花娘娘,我们应该没这么倒霉吧……”萧怡怂怂地缩在后面。 “孤品级还不至于满大街都是,昨夜纯属倒霉。”颜格到了二阶,精神上已经能隐约感应到一尊活偶散发出的气场强弱,如果真的是绒花娘娘那种类型的,他们站在门口就已经能感觉到了。 轻松扯下门上的锁,库房的门打开,一条窄小的木楼梯通向了黑洞洞的地窖。 第143页 颜格没拿手电,第一个走了下去,熟门熟路道:“小心第五个台阶,有点坡度,容易滑倒。” 他第一个下到了地窖里面,伸手在黑咕隆咚的地方抓到了一条电灯开关绳,一拉,啪地一声轻响,老旧的黄灯泡依次亮了起来。 “哇……”萧怡不由得赞叹出声,“这得有三百坪了吧?” 入目所见,一排排展架上陈列着数不清的瓷器,古老代的、近代的、现代的……上至稀世的,下至街头巷尾的悟空塑料面具,几乎可以成为一座历史博物馆。 “怪事。”黎鸦下来之后先是释放了一圈精神辐射探测,得到的反馈让他有些意外,“这么多东西,这座库房里竟然没有活偶。” 也许这地方没被卢卡光顾过吧。 颜格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戴承泽怪叫了一声,迟疑着靠近了旁边的工作台。 戴老师结结巴巴地指着工作台上随便插着报纸卷的花瓶:“这……这钧红梅瓶是真货?那、那汝窑天青碗也是真货?” “您眼光真好。”颜格道:“梅瓶是真的,汝窑的不是,是民国仿的。这里面混着放了些我姥姥的嫁妆,你们找线索的时候能注意注意一点。小姨你脚抬一抬,那个猫饭碗虽然是个仿的,但也是晚清仿的,我们家英短除了那个碗里的饭,其他的都不吃。” 萧怡差点跳起来,缩得紧紧的:“你姥姥家这满屋子国宝也太离谱了吧,我都不敢碰了,万一砸了,卖了我都赔不起。”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颜格想起以他姥姥的性格肯定不太在意这些,道:“线索还是要找的,不小心砸了也没办法,毕竟活人的命比较重要。” 库房太大,四个人便各自散开来分头找起了线索。 颜格找到一半,忽然想起姥姥有记日记的习惯,心想也许日记里会有那些瓷偶的消息,便向东北角走过去,途中忽然看到黎鸦站在一面墙前一动不动,心下好奇,便走了过去。 “有什么发……嗯?” 黎鸦看着面前的墙上的挂画——与其说是挂画,不如说那是一面大尺寸的玻璃相框,里面封着一件镶嵌着珍珠和蝴蝶结缎带的蕾丝连衣裙。 “是不是很怀念?” 他后退了几步,歪着头看了看那条裙子,又回过头看着颜格,视线从下往上,最后定格在他脸上。 “我小时候曾经有个初恋……不,应该说是单相思的对象。” “他在校庆的舞台上出演了朱丽叶,当时穿的就是这条裙子。” “那一年有98个上学的日子,我给他写了98封情书……但他一封也没有回复我。” 颜格微微睁大了眼睛,玻璃相框的一角,是一张慈陵第九中学的联欢会旧照片,在角落里,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个吊车尾的差生,校门口迟到名册上的常客。 颜格有些艰涩地开口:“是你……” “是我。”黎鸦摘下眼镜,直白地说道,“好久不见,初恋。” 第六十三章 98封情书 哦, 是那个人。 颜格如梦方醒。 他在慈陵从初一到初二上了两年学,在老师眼里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甚至打算让他成为学生会会长。当时九中的传统就是, 做学生会会长之前,要做一段时间的风纪委员作为预备役。 颜格做风纪委员上任第一天,就在校门口截住了几个迟到的惯犯, 也就是这个学校的校霸一伙。 当时这些校霸无法无天, 见他新官上任, 一时不服,便要放学后堵他。 那一天, 蔷薇路花枝巷口, 五个打一个,全被他一个人反杀了。 之后校霸们气急败坏地称, 要找他们大哥什么什么王爷前来报仇。 第二天颜格就在校门口堵住了一个生面孔。 彼时那人十分嚣张, 染着一头黄毛, 还剃着个断眉,像是最近才打过架,有点淤青的眼角还贴着创可贴,嘴里叼了一根棒棒糖,就这么骑着单车准备进校门。 颜格一个滑铲把他铲倒了下去, 说教学时间段学校禁止校外不良少年参观。 那人躺在地上说:你不认识我? 颜格:我应该认识你? 那人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说:行,我记住你了。 当时颜格捡起了他的学生证,证件名字特别酷炫,让他印象深刻…… 回忆了一大圈, 颜格终于找到对应的脸,始终不敢相信。 “可我记得那个人应该叫西门王烨——” 黎鸦:“我父母离婚了, 后来我妈觉得那个名字太奇怪了,给我改了名。” 颜格:“有一说一,改了之后也挺奇怪的。” 黎鸦:“我妈是少数民族,乌鸦他们的信仰,就取了这个名字。比起这些细枝末节,我还是想问一下……我给你写了九十八封情书,你真的一封都没看到吗?” 颜格:“……” 颜格:“你得知道,在一所学校里,男生给男生写信,首先会被默认为战书。其次,在我个人的印象里,确实每天都有一封内容奇怪的信放在我座位上,我上交给班主任,班主任都看不明白写的是个什么意思,你让我怎么回复。” 他甚至还能背出来两段。 比如说: 我病了, 每晚梦里都会游荡者一个幽灵般的白裙子身影。 庙里的僧侣建议我右转中心医院精神科挂号, 第144页 但我却去买了安定。 再比如说: 教导处主任的脸, 挡不住你在我心头的违章搭建。 ……这能看出来是情书才见鬼了。 “所以,你那时候还是有过‘要回复’这个想法的,是吗?”不等他回答,黎鸦笑了起来,“我很高兴。” 颜格看了看裙子,又看了看黎鸦,一时语塞,半晌,慢慢握紧了拳头。 “真是你?” 黎鸦:“是我。” 颜格:“……那你写那些东西的时候怎么不署名?” “我写了的,只是当时觉得签名应该酷一点,特地设计了个花体字签名。”黎鸦凑过去,“其实长大之后看开了点,唯一介怀至今的是——那98封情书里面就没有一封是你觉得心动过的?” 颜格低着头,道:“其实我曾经找到老师要来了月考语文分数排名,从全校倒数开始找对应的笔迹,想知道到底是谁……” 黎鸦:“哦?那你可能找不到,我那时候逃学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月考。” 颜格:“我找错了人,找到了一个女生头上,去了她的班级叫她出来。人家很生气,怒气冲冲地出来……” 黎鸦:“嗯嗯然后呢?” 颜格:“她见到我,就说没错就是她写的,如果我答应,她马上和男朋友分手。” 黎鸦:“?” 颜格:“放学后她男朋友带人来堵我,我就打了一架。那之后,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请了家长,两天后我爸就给我办了转学手续。” 黎鸦:“……” 14岁的颜格,还没开始拥有爱情,就尝到了爱情的痛。多年后他看向罪魁祸首时,眼底已然蕴藏着一丝陈年怒火:“一切的起因,就是因为你没有月考,分数单上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 黎鸦捋了捋前后因果:“所以,你转学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造成的?” 颜格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脸色冷凝道:“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吧,没有交集就不存在什么故事。再说,上学时那些情书我早就扔了——” “是吗?”黎鸦敲了敲挂着洋裙的相框,道,“介意我掰开来看一看吗?” “你要干什么?” 颜格说话的时候,黎鸦已经上手把画框的下半部分一掰,木条一脱离,五颜六色的信件就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颜格:“……”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裙子边看到了我的签名,有点好奇,没想到你还收着。”黎鸦刚拿起一封,就被颜格一把拽紧了另一边,不让他拆。 黎鸦顺势靠近了一点,扶着墨镜好似要将他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收进眼底。 “也不是像你说的,那么毫无印象,还是在意的吧?” 无聊。 颜格完全可以代入脑子里的那些角色,靠演绎遮掩此时此刻耳尖发红、目光闪躲的状态,只是这么一来就好像输给他了似的。 “你太紧张了,对自己别那么苛刻嘛……” 狭小的博古架间,随便有个什么大动作,都会撞掉一地零碎。颜格没有动,对方却很容易就靠近过来,并且刻意地把声音压成那天晚上抚平他崩溃的精神时的语调。 “还是说,你只是嘴上无所谓?” 嘴上无所谓? 是啊,不行吗? 颜格有点气急败坏地在心里想着。 这不止是他没有谈过恋爱的问题,作为一个自诩理性、有自制力的成年人,他不应该在这种环境、这种时机去想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因为不合时宜。 但是……但是!怎么会有这种人,偏要在悬崖边用那种烦人的轻浮语调绊住他,邀请他一起看废墟里的落日。 没有一点意义,一点……都没有…… “心跳演得不够稳,我听得到。”黎鸦像是得逞了的老狐狸一样,“你没有谈过恋爱,我也没有,世上怎么有这么巧合的事,不如我们试试?” 背后的博古架晃荡了一下,小型的瓷器轻微地发出了碰撞的响动,颜格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把那封泛黄的旧情书拍在他胸口上,插进他衣领里,微微扬起下巴。 “你喜欢我?哪种喜欢?” “是成年人对成年人的,还是像猫捉老鼠一样玩乐的心态?或者只是男人无聊的自尊心?” “如果我明天就死去,你会喝下毒-药进入我的墓穴吗?” 他的眼睛很认真,就像一面无风的湖泊,随便一丝震动就足以形成涟漪。 黎鸦终于在颜格身上发现了那种让他觉得新奇的地方——他绝非一个冷酷的爱情虚无主义者,他理解的感情观通常和莎翁有关,充斥着关于永恒、死亡的超现实字眼,他可以飞蛾扑火式地去陷入爱情,但身边所见到的所有人,都只是感到一丝灼热就会逃开的存在,这往往并不现实。 他展开了心灵禁区的一角,然后充满了防备与期待地观察他的反应。 “你想吓退我,应该用一种更严肃的说辞。” “誓言与殉死,对活偶来说只不过是最基础的东西,对我也是。” “你问我是否愿意为了你像戏剧的主角那样毅然赴死——” 黎鸦几乎贴在他的耳边,言辞中带着一丝甜腻又温柔的意味—— “如果我说I do,那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第145页 他是一个猖狂的作曲家,不停地从各种角度告诉他:主动一些,再主动一些吧,只要你敲下一个音符,不管是多么荒唐的开始,他都能弹奏出一支完整的乐曲。 颜格垂下了眼眸,纤长的眼睫在昏暗的灯光下尤为分明。他微微蹙着眉,终于露出了一丝他这个年纪的大学生该有的懊恼表情。 “你让我很困扰,也……很丢脸。” ……真可爱啊。 就像拆礼物拆到最后,无处可逃的宝物一样。 黎鸦当然也不会客气,趁他还有点茫然的时候,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唔……” 颜格微微睁大了眼睛,后脑抵在了木架上,那些瓷器小零件在木架的边缘上摇晃了一圈,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滚进了不知名的角落里。 萧怡和戴承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颜格有几次慌乱地想结束掉,又被捉住多纠缠了一会儿。 直到他们身后的画框里咚地掉出来一本牛皮封面的旧笔记本。 “颜格,什么东西摔了?” 萧怡仿佛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靠近过来,转过一个博古架时,先是诧异地看到了满地的信封,接着望向一手扶着博古架一手捂着嘴的颜格。 “怎么了呀?” “没什么。” 黎鸦心情颇好地拿起了那本牛皮旧日记本,翻了翻,从里面的夹页里拿出一张旧宣纸,展开看了一眼,道—— “看来努力找还是有收获的,这里面夹了一张设计图。” 萧怡探头看去,只见那是一张陶瓷人偶的分解部件设计图,上面勾画着不少批注,而正右侧用正楷写着一行大字。 “《十二伶人戏》……这是什么?” …… 由戴承泽研究了整整两天,才从那张设计图里提炼出有价值的信息。 约在民国时期,慈陵作为入海三角洲的商业要地,一股洋风渗透了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穿洋绸、吃洋食、喝洋酒,对慈陵本地的产业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那时各大城市都掀起过驱逐洋货的运动,但慈陵这边,当时的商会会长,瓷王顾老太爷却反其道而行之,下令不计代价,倾整个瓷王世家之力,打造了十二尊西洋面孔,精美绝伦的陶瓷傀儡人。又花费了百万银钱,请法国的机械师匠人来配套打造了相应的傀儡机关,使得这十二位陶瓷傀儡,可以随着水力引动发条演出一整场西洋剧目。 故,这十二位陶瓷傀儡人,又称“十二伶人戏”。 十二伶人戏完工之后,顾老太爷遍邀当时所有的洋商饮宴,席间十二伶人戏一登场,便镇住了所有外国人,所有人直呼这是神的奇迹。顾家借此证明了慈陵的陶瓷业实力,使得这之后,海外的订单如雪片般涌来。不止如此,连锁反应之下,慈陵大小产业同样得救,贸易顺差为之逆转。 之后的历史,无论是县志还是什么其他的,都因为慈陵蒙受过一次战乱而失落,显赫一时的瓷王顾家主宅被轰炸机夷为平地,“十二伶人戏”也就此隐没在历史中。 “……陶瓷人偶?” 顾鲤鲤刚洗完头发,颜格正在拿吹风机给她吹头发的时候,聊起这件事,便顺嘴问了她两句顾姥姥有没有说过瓷王世家的事。 顾鲤鲤认真想了想:“没有,奶奶不喜欢讲太爷爷家的事,而且人偶……小格哥,你见过奶奶烧过陶瓷人偶吗?” 颜格仔细回忆了一下,顾姥姥喜欢烧一些小物件,猫猫狗狗,小鸟小鱼,是她的最爱,但印象里好像从来没有烧过人形的东西。 “难道除了爱丽丝和卢卡之外,还有十个同样的活偶?”萧怡单单想想就头皮发麻,那两个活偶之王就已经够恐怖了,哪怕再出现一个,人类阵营就彻底完犊子了。 “不太可能。”颜格给顾鲤鲤扎着羊角辫,道,“卢卡的情况不知道,但爱丽丝是巡展到慈陵这里来的,其他的同批次人偶要么被拆分卖去了海外,要么熬不过战乱被毁了,同时聚集在慈陵的概率不高。 顾鲤鲤给颜格递着小卡子,又道:“哎小格哥,你还记不记得姥姥给我们讲的故事?” 颜格咬着皮筋正给顾鲤鲤盘麻花辫,得到提醒后陡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顾姥姥虽然不爱说太姥爷家的旧事,但她总是爱给他们讲一些故事。 《罗密欧与朱丽叶》、《仲夏夜之梦》、《天鹅湖》…… 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可以搬上戏剧台子演出来的。 “也许姥姥年轻的时候看过十二伶人戏,所以对它们演绎出来的剧目熟悉到可以给小孩子讲故事。” 颜格的思路豁然畅通。 “这么大的名声,慈陵当地的县志没理由不记载这么一件大事。” 戴承泽灵光一闪,道:“我们可以去市图书馆的区政府地方史料馆查查,那里有一些民国的原本史料,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第六十四章 恐怖美术馆(一) 星期六下午五点, 汀东区,徐家巷文体艺术馆。 这座老美术馆原先是市中心附近的一处仓库,因为附近有一处艺术学校, 学生们经常到这里涂鸦,还养了许多流浪猫,久而久之, 就成为了一处当地特色的美术馆。 “好了, 收工~来来, 大家合个影,等会儿去喝奶茶了。” 第146页 几个学生忙完了涂鸦, 摆好姿势刚要开始合影, 忽然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一辆黑色轿车轧过大门口, 停在了照相的人与合影的人中间。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 油头粉面的男人。 “小美女, 这儿的陈老头呢?”柯经理不客气地问着,他看了看表,六点他还有个陪主管的饭局,必须尽快把这处美术馆的拆迁合同签下来。 学生们撇撇嘴,显然知道这个柯经理的大名。 富华房产想要在这附近搞开发, 刚计划去拆了老城区的五岳真人庙,就忙不迭地想要对他们这里的地皮动手。 美术馆门口,一处用胶布贴着玻璃的传达室里,有个老头走了出来,见了柯经理, 立时面露不安,对那几个学生道:“小李、小霞, 你们那些画挂在这儿就行了,快回学校去吧,天黑了不安全。” “何爷爷……” 柯经理看了一眼那些学生,尤其在两个长得漂亮的女学生身上转了几眼,点着了一根烟,道:“不走就留下呗,哥哥请你们去大饭店吃饭。” 学生们怒目而视,但也不敢多说话。 毕竟这人背靠着富华地产这座大山,谁也不敢惹。 催走了那些女孩子后,陈老头垮下脸:“柯经理,这块地,孩子们的画儿都挂在这儿呢,十几年下来,存了有几千幅……劳您再和薛总说一说,是真的不行。” 柯经理冷笑一声,夹着公文包跨进这座美术馆。 一进门,就有一股颜料伴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地方原来是一片老纺织厂仓库,附近的艺校经常有学生过来带着作品做展览,陈老头就在门口收一些便宜的门票,拿来的钱处理做维护,就是喂流浪猫。 柯经理用皮鞋踢了一脚门口一只睡得正熟的三花,惹得它喵地大叫了一身,炸着毛跳开,才转过头对陈老头道:“哎我说啊,你靠着这破美术馆,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住着出租屋,租金都交不上,我要是你这把年纪还这点积蓄,早买瓶农-药一了百了了。” 陈老头名义上是馆长,但美术馆不盈利,他日子过得也清贫。 闻言,陈老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在这儿,这些孩子每天还能陪着说说话,我走了,就没了,彻底没了。” “你是没听懂还是装的?”柯经理把烟头在手边一幅油画上摁灭,教陈老头好一阵心疼,“丑话说在前面,周围的电路供水,我们集团已经盘下来了,再不识抬举,给你那七万块钱你是一毛都别想拿到。” 陈老头嗫嚅着道:“不是钱的事……” “就是钱的事,这社会上所有的事都是钱的事,你就是一看门的,还是什么大艺术家吗?”柯经理看了一眼那张油画下面挂着的学生信息与照片,忽然语调里带起了两分恶意,“这姑娘叫小霞是吧?我们集团最近招公关,正好我和他们职高的老师很熟,给她介绍点‘好工作’怎么样?” “别、别……”陈老头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别对孩子们下手,我……我这就去拿地契。” 看着陈老头离开的背影,柯经理脸上浮现出笑意,回过头瞥了一眼被他用烟头烫过的油画。 油画上有三个蓝衣服的小女孩,像是什么电影的二次创作作品。 中间的小女孩眼睛被他用烟头烫了个窟窿,看起来有些鬼魅。 “呸,什么艺术,一帮作精。” 柯经理吐了一口痰,翻开公文包里的项目,从上往下,在“老瓷街”、“五岳真人庙老城区”下面翻出了“徐家巷美术馆”的表格,打了个勾。 等到今年的项目落定,他不止有奖金,还有上百万的回扣可以拿。 “还是得老子出马啊……”柯经理走到卫生间撒了泡尿,顺便打了个电话,“喂?建坤呐,是我老柯……废话少说,你那老丈母娘点头了没啊,老瓷街那片地皮我们薛总很重视的……” 柯经理推开门走出卫生间,听着电话里的赔笑,神色有些不虞:“不行就找马总的人来弄一下,那老太婆那么大年纪了,摔了碰了出点事很正常啊……脏什么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遗产到手,那顾家天天想发财的小子还不是随便你拿捏……喂?喂?” 话说到一半,电话里就剩下了忙音。 柯经理一看,发现手机原本满格的信号突然空了。 “何老头?姓何的?”柯经理忽然觉得这美术馆里阴风阵阵的,走到何老头的办公室一看,里面空荡荡的。 “妈的,这老杂毛不会跑了吧……”柯经理大为光火,正要出去找个究竟,刚一上车发动引擎,就看到一辆巴士车堵在了门口。 车上下来足足二十个人,都是一副神情肃杀的样子,手里拿着各种刀-具和钢管。 柯经理吓了一跳,等到那些人走近前照灯的光线里,看清他们的面容,这才长吁一口气,下了车。 “马总,您怎么亲自来了?还穿成这样,我还没劳您老动身呢……” 他殷勤的走过去,掏出一包好烟递到人群中为首的一个微胖中老年面前。 “小柯?”马兆军没有接他的烟,看他的眼神十分古怪。 柯经理察觉到一丝古怪,全场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穿着西装,其他人都是一副轻便的运动服打扮。 “怎么了马总?”柯经理有些迷惑,看了一眼他们每个人戴着的红色的、有着花朵和象牙组成的袖标。 第147页 马兆军拿走了他的烟,碾碎了之后,淡然对着身后的人道:“这是21个人的猎场,难了点,不要弄出什么意外,打晕他丢出去。” 说完,马兆军便带着身边的人走进了美术馆。 柯经理一头雾水,见两个看似瘦弱的男人走过来,双手宛如铁钳一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外拖,慌乱道:“马总!马总!我可是薛总的人,平时也没少孝敬您那边的啊!” “闭嘴吧,现在谁还看钱呢。” 那两个男人冷笑了一下,正要吧柯经理打晕了丢出去时,忽然看见远处一片黑影飞速靠近过来,在黑影下面,一辆越野车一边掉着零件,一边疯狂往这边开。 “那是什么?乌鸦吗……” 象谷的二队队员们脸色古怪,等到那片黑影靠近了些,才失声惊呼。 “书!都是书!这附近有个图书馆!哪个傻逼把图书馆惊动了!!” 密密麻麻地被带着人物插图或封面的书本堵满了半边天空,如同蜂群一样追击在那辆左冲右突的越野车后。 “王后雄老师对不起!!!” 萧怡一脚把一摞试图突入进车窗的《教材完全解读》踹出去,面色狰狞地对着驾驶位上的黎鸦吼道: “你不是说了图书馆要全程静音吗?!都快结束了,人家活偶随口叫一句Naruto!你应什么Sasuke啊!啊,你看晓组织追上来了吧!!” 黎鸦:“这没办法,DNA使然。” 黎鸦这人大部分时间很靠谱,但是他一旦不靠谱,就会造成很可怕的结果。 比如市图书馆,他们四个人进去之前观察得很仔细,图书馆要求静音,他们全程不发出声音,在图书馆里就会像隐形人一样。 黎鸦的能力在此如入无人之境,戴承泽也顺利找到了慈陵县志的古早资料,但就在大家离开的时候,一本漫画书路过叫了一声“Naruto”。 黎鸦就像发生了膝跳反应似的,回了一句“Sasuke”。 然后半个图书馆的书都发现了他们。 颜格对此其实并不生气,没有黎鸦他们要难得多,他最多是对他抢先坐上驾驶位开车有意见。 黎鸦跟电器属实八字不合,开了短短一里地,这辆临时弄来的车已经是油表失灵、冷凝液泄露、悬挂失衡,车生如同风中残烛。 憋了一肚子的槽吐不出来,颜格只得把注意力放到逃生路线上,很快他发现了前面有个美术馆。 “那个美术馆旁边有个毛熊公交,那是个猎场,可以躲进去躲一夜!” 猎场是可以由其他人加入的,只是不能超过持有请柬人数的双倍,否则里面的活偶感应到危险会叫来附近的其他高阶活偶助阵。 招来一个绒花娘娘那样的,那就完了。 “坐稳了。”黎鸦笑嘻嘻地打着方向盘。“我给你们表演一个排水渠过弯——” “不准演!” “来不及了,刚刚刹车断了耶。” “啊!!!” 欢声笑语里,越野车打过一个S形的弯,一头撞进了徐家巷美术馆大院里、柯经理的那台宝马上。 巨响过后,一片静寂。 柯经理呆呆地看着自己车身凹陷的宝马,刚要说点什么,就看到一条胳膊锤烂了越野车车窗,握住车门一撕,将整个车门生生撕了下来。 然后车上依次下来四个人,甚至还有个骂骂咧咧的女人,一起走出来。 “下次!莫挨方向盘、莫挨方向盘!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副驾驶待着!要是屁股下面长钉子,可以滚进后备箱躺着!” 黎鸦从越野车里最后一个出来,被狠狠数落了一顿,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下次还敢的愉快表情,凑到颜格面前。 “她骂我。” “良药苦口利于病。”颜格看了一眼包里安然无恙的慈陵史料,道,“……毕竟你的安全驾驶意识看起来像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说完,颜格抬眸看向在墙角的五六个人员,目光落在他们臂章上“象谷”的标志时,眼底微微一凝。 他们撞进的,是“象谷”的猎场。 第六十五章 恐怖美术馆(二) 黑寂的夜晚, 大片的飞书乌泱泱地围在一处美术馆外围,红色的荧光点宛如暗中窥伺的鬼魅一样闪烁不停,但却没有一册书籍越过美术馆看似破旧的院墙。 “……你们是?” 象谷的二队, 这一次来了三分之一的人,其中包括副会长马兆军在内,有两个二阶的强者, 实力可以说十分强大。 眼下象谷有五六个人待在院子里, 本来看到他们都戴着绿色的袖章, 心理上本能地就轻视起来,有人刚捋袖子打算动手, 就被身后的人拽住指了指特征明显的黎鸦。 他不是那个……他为什么也戴着一个C级的袖章? 在颜格他们开口之前, 美术馆门口就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的大褂的人,他腰上挂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 在一群穿着轻便运动服的人群里显得有些怪异。 他迅速扫了一眼, 拿出一个笔记本翻了翻, 道:“黎先生,没想到你多次拒绝我们,最后却选择了这样一个连二阶都没有的小……哦不,已经有一个了。” 他的目光在颜格脸上扫了扫,忽地一皱眉, 拿出一个笔记本扫了扫,脸上露出冷笑。 “原来是你,在会展中心害得我们丢了一个二阶和两件孤品部件,胆子不小啊,年轻人。” 第148页 颜格听到他这句话, 心里便有所准备,同样也在观察对方, 这个人一副医药行业的打扮,身上又带着一些药剂,应该是象谷里相当重要的人物。 “药剂师”蓝开宇。 他还记得在会展中心里,那个调酒师柳城一度差点制不住狄安娜,硬是靠着几针像是“兴-奋-剂”的东西熬了过去。 这人恐怕不好对付。 颜格把手揣进兜里,姿态放松,却是握紧了兜里的手-枪,开口道:“不如我们节省一点时间,直奔正题吧——是井水不犯河水,还是见血?” “药剂师”蓝开宇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明显看到这个年轻人说话的时候,眼底浮现出一股要拼命的疯劲儿。 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忌惮的情绪,尤其是在黎鸦明显是他们那一边的情况下。 “今天是周六,大家互相谅解一下过个舒服的周末。” 颜格的手指在扳机处划着圈儿,脸上看不出分毫异常:“同感,我们无意冒犯,你们尽可以过你们的猎场,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等天亮就好。” 蓝开宇却笑了,低头看了看表,道:“你真是新人啊,黎先生,你就没教教他——我们可是四个二阶,这么多强者挤在同一个猎场里,你知道我们散发的精神辐射会引来什么吗?” 颜格扭过头,对一脸无辜的黎鸦道:“下次你每一百句废话里有用的信息量再不超过5%,我就把你的恋爱脑撬出来。” 黎鸦:“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以前跟我同一个场子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蓝开宇一阵无语,解释道: “正常的猎场最多由一个二阶的人带队,二阶的人越多,猎场里的活偶就越强大,像我们这种情况,手工级是保底,倒霉的话是会引来孤品级活偶的。” “……”前几天才应付完一个孤品,能不能歇一歇?现在满大街都是吗? 颜格回想了一下上次在公共猎场的时候,加起来一共四个二阶以上的强者,那个会展中心大水母要不是范围太广,也是一个孤品级的存在。 “也没那么倒霉吧。”戴承泽在后面小声嘟囔着,“听人说那些孤品什么的,一个月都不一定出现一个呢。” “……” 颜格想起戴承泽的flag体质,还是把警戒心拉到最高。他也不是不懂变通,外面的飞书确实很多,足够把他们就地建坟埋葬在知识的海洋,可相较于孤品活偶来说…… “能引来孤品,那不是更好?”美术馆里面又传来一个苍老严肃的声音,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胖男人戴着一身雪茄烟的味道走出来。 “刚好会里最近损失了孤品部件,可以再补回来一件。怎么样,年轻人?来都来了,合作一把?” 颜格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稍稍一回忆,便想起了汀西商业大楼下面的宣传栏里,最上面的那个……据说是马氏集团的董事长。 ……他加入了象谷? 像是刚才蓝开宇察觉到他的精神辐射场一样,颜格也感觉到了那个马姓中年身上散发着一股强大的精神能量,而且强大坚韧,应该要比他们都强。 哦,除了黎鸦。 相较于那种明显的精神辐射场,他们根本感觉不到黎鸦的精神波动。 也有可能是他和他们不是一个位阶,暂时看不穿而已。 有黎鸦在,颜格没什么好拒绝的,正好今天“断章”的成员都在,顾鲤鲤也早就交给保姆活偶哄睡着了,索性就当一次团队活动,长长见识,便点头答应下来。 “……九中初一的时候是不是组织过我们来这儿参观?” 刚一踏进美术馆,就听黎鸦冷不丁地问道。 他这么一说,颜格倒是有些印象,抬头环顾了一下这间美术馆——这地方属实简陋,建筑物只有水泥和硅藻泥刷成的灰色墙壁,大厅的中央像是电线插头一样错落立着几面墙壁,乍一看像是迷宫一样。其中大多数喷着涂鸦作品,颜料一层摞着一层,空白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挂着或贴着一些绘画作品。 有油画、水彩画、素描画、漫画彩图……还有现在年轻人流行的大量的同人二次创作。 地面上不算干净,许多颜料的漆点也是一层叠一层,看上去有一种冷色调的压迫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掉的颜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颜格抹了一把墙壁,指腹的蹭上了些许颜料渣,道:“我记得那时候没有这么丰富,几乎都是小孩子的蜡笔画……” “附近有个艺校,学生们挂的练习作品居多。” 黎鸦走过一处油画框,又倒退回几步,看着画框下面的一张写着“周小霞”的学生证复印件。 他扶了扶眼镜,对颜格道:“我近视,你来看看,这个叫小霞的女孩,她的证件上为什么是黑白的照片?” 颜格凑过去看了一眼,确实,和周围其他画作一样,下面会标着画手的名称和一寸照片。 其他人是彩色照片,而这个叫周小霞的女孩,照片上年轻的脸笑容温暖,但黑白的配色却让她看上去有些诡异。 颜格又抬头看了看她的作品,那是一张自创油画,用简约的画框装裱着,画上是一座开满了白色玫瑰的花园,中间的黄色长椅上,坐着三个手牵手的蓝衣服小女孩。 三个小女孩都没有什么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画外的人。 第149页 “这张油画应该是她画的,三个蓝裙子的小女孩……应该是在致敬《闪灵》,嗯?中间的这个女孩,头部被烫坏了吗?” 整张画都很好,美中不足的是,中间被一个烟头烫出了一个洞,让中间的女孩的脸看上去像个怪物。 “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看看还有没有这个周小霞的画作。”颜格不是研究绘画的,一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便转身去了别的地方找线索。 黎鸦一个人在那幅画跟前驻足了一会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直到颜格叫他,才慢悠悠地挪开视线。 只不过他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画。 三个女孩还是手牵着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们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 …… 整幢美术馆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外来者窸窸窣窣的对话声。或许是因为二十几个人带来的“浓度”很有安全感,胆小如戴承泽都略略放心了下来。 萧怡这次倒是放松了很多,周围是她熟悉的颜料和石墨的味道,甚至还很有闲心地欣赏起了附近的画作。 看了二十来张,作为画画的前辈,也是插画界、漫画界的精英,她在心里默默点评了一下这些新手们的技法,其中最喜欢的是一个叫周小霞的学生的作品。 周小霞有几张油画作品,虽然结构还很青-涩,但基本功扎实,透视做得不错,作品很有生命力。 “……这姑娘很喜欢玫瑰花啊,所有的花画的倒是挺细,可能家里是开花店的吧。” 萧怡背着手点评着,脚边一顿,差点被地上的盒子绊倒,低头一看,是一大盒油画颜料。 “这种天气颜料盒敞着不盖好马上就会干的,还费油。现在的年轻人啊,诶,这颜料盒里怎么……” 她正强迫症似的把颜料盒盖上,忽然被什么异状吸引到了注意力,正仔细看着颜料盒,就听见美术馆一楼的展厅有人传出了慌张的声音。 “马总,你们说的那些话,什么活偶、什么要死,我是真的不明白。您要是嫌我平日里孝敬得少,那还可以再商量嘛,何必开我这种小虾米的玩笑……” 柯经理觉得荒唐,刚刚还仔细看了看,确定今天确实不是愚人节什么的,这才斗胆跟进来和马兆军搭上了话。 作为如今象谷的副会长,经过了活偶都市的洗礼、加上拥有了二阶的能力,原本就是地头蛇的马兆军自然有了不同的观念,此时看起柯经理这种小人物来,只觉得当年蝇营狗苟弄来的那一亩三分地实在不够看。 “算了,跟你说再多也都是浪费时间,吵得很,弄死吧。”马兆军随口道。 周围象谷的人本就杀人如麻,闻言马上有人上前上来一把抓住柯经理,并且掏出了小刀,像是杀鸡似的把刀刃抵在他喉咙口准备抹下去。 “等一下!!!”柯经理见他来真的,吓得魂飞魄散,疯狂挣扎着,“马兆军!你不是人,老子给你这么多年干了多少脏事!你凭什么杀人灭口!” “那你倒是报警啊。”蓝开宇在旁边看热闹,道,“一点点放血晾门口去,刚好我最近配了个新药方。” 下面的人听命,换了个不立马致命的位置,在柯经理的动脉上划了个口子,让他血流如注但不至于马上死去。 “啊!!”柯经理痛呼不已,尽最后的力气疯狂扭动着,挣扎间撞上旁边的墙,血液涂抹到了墙壁的画上,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大片的血液顺着西装流了下来,柯经理捂着脖子,怨毒地看着他们。 “马兆军……你他妈的……” “马会长,你家这旧识还挺有劲的哈。”蓝开宇笑着说了一句,忽然听见柯经理一阵异常地抖动,马上退出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柯经理的骂声戛然而止,张着嘴呆坐在原地,他浑身上下不正常地抖动着,就像身体里装了个即将报废的老式洗衣机一样。 颜格此时也刚好听到声音赶过来,刚一脱离盲区,就看见惊悚的一幕。 柯经理的血在倒流。 不,与其说是倒流,不如说他流出体外的血液在失去“红”这个颜色,变成了淡黄色的血清,而且这种现象正沿着他脖子处的出血口反噬进他的身体里。 仅仅数秒后,他的脖子就已经几乎呈九十度折角,脖子里的淋巴组织、筋肉、颈骨撑开张口外翻,血和肉都变成了黄色、或白色的组织,身体里所有红色……都没了。 “艹!” 蓝开宇的脸色瞬间狰狞起来,用一种绝望的音调嘶吼着—— “引来的不是一般的孤品,是他妈的《红蚀》!!” 作者有话要说: 《红蚀》在大概第十章 午夜游-行曾经出现过一次。 总算到了我最喜欢的活偶设定了,这个真的酷。 第六十六章 恐怖美术馆(三) 红蚀? 颜格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一幅金边木框的油画。 那张油画背景是一片浓酽的黑色, 中间是一个白皮肤、金发的贵妇人。妇人的脸上没有双眼和鼻子,只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娇艳红唇。 离柯经理的尸体最近的蓝开宇愣了一秒,竟没有直接逃跑, 而是马上从身上丢出所有红色、或与红色相近的颜色的东西,包括一瓶瓶粉末状的药剂。 第150页 “愣着干什么!脱啊!想死吗?把所有红色的东西脱下来扔远点!” 他一说,周围的人立马后知后觉地动了起来, 他们脱下身上沉重的外套, 从身上各个角落疯狂地向外扔所有红色的东西。 “……为什么啊?”萧怡百思不得其解, 但看到连颜格也把自己带的一柄红色橡胶钳扔掉了,也就跟着拆下了自己的红头绳。 但很快她就看到了离柯经理最近的、才给他放过血的象谷队员出现了异状。起初他还很迷茫, 但很快, 他猛地看向自己沾到血液的手背,逐渐张开嘴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红……红……” 他只是被鲜血溅到了而已, 却从手背上沾到血液的部分开始, 那些红色的血点就像高强度的硫酸一样蔓延到了他的手背皮肤里, 宛如钻进去了血蛭之类的东西,顺着胳膊迅速在皮肤下面蠕动着扩散到了全身。 短短几秒钟,他的脸色迅速变紫,继而发黄发暗,从身体各处开始破裂, 流出淡黄色的血清,最后倒在地上像柯经理刚才一样抽搐起来。 他变成了一具青紫色的尸体。 “红色……”颜格扯掉衣摆处红色的内标签,皱着眉带着自己队的人退远,“这个猎场有个吃‘红色’的活偶,不能让红色沾到身上。” “可、可是——”萧怡迅速把头绳丢远一些, 抱着手臂道,“可我们都是人, 人身体里的血……” 所有人的脸色都狰狞起来。 人类的血是红色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移动的、红色染料包。 “总之先避免受伤,再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红色的东西。” 颜格仔细看了看队友,忽然视线停在黎鸦身上。 在所有紧张的人群里,黎鸦像个局外人似的,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的画作,察觉到颜格在看自己的时候,才转过眼来,看见他找萧怡要了把小剪子。 “你这是?” 颜格盯着他头上挑染的那几绺子暗红色的头发,无情地逼近:“要怪,就怪你赶时髦太过了,这都是为你好——” “稍等、稍等。”黎鸦本能地握住颜格的手腕,看着近在眼前的剪子尖儿,道,“《红蚀》的机制是有讲究的。” 颜格停下了,但还是盯着他的头发不放:“你说。” “不是所有的‘红色’都是它掠夺的对象,可以想象一个色谱,越是靠近鲜血的颜色,《红蚀》侵蚀得越快,相反,你看那些油画,几乎都没什么变化。” 颜格的视线从尸体挪到墙上,那些原本被柯经理的血溅到的地方就像急速生长的霉菌一样,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汲取着“红色”。 他又特别观察到了柯经理身后的画——那些画里有一部分变得很奇怪,比如一盘水果水彩画,其他的香蕉和梨子还好,樱桃和苹果这种红色系的水果的颜色虽然也在减淡,但没有鲜血那么快。 “就好比一个挑食的大胃王,最先吃、也最快吃的当然是它最喜欢的东西,其他的都是慢慢填肚子而已。” 黎鸦的声音带上一些哄人的腔调,从颜格手里取走剪刀丢远了一些,总结道:“越是接近‘鲜血’的颜色,越是优先被《红蚀》吃掉,我的头发是排在后面的。” 颜格思考了两秒,暂时放弃了趁机让他皈依佛门的念头,道:“不过,血液的颜色主要来自含氧量高的血红细胞,即便是有肉和皮肤挡着,严谨一些还是会不断流失。” 女孩子因为有生理期,大多数贫血,萧怡已经有了略微的不适:“对,我已经感觉到有点气闷了……” 可这才十五分钟不到,按这个速度下去,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们今晚所有人都会血液缺氧而死。 所有人都再次看向那两具尸体,脸色异常难看。 蓝开宇翻看着手上的笔记本,又暴躁地合上,嘴里喃喃和身边的人说道:“……只有M82围剿过《红蚀》,死伤惨重才只是拿到了它的‘玫瑰画框’,还没有杀掉主体,我们的情报没跟上。” “那我们怎么找?请柬上也没什么线索,就只是说要找什么花童……这地方毛人都没有找什么花童。” 象谷的人讨论得很激烈,但奇怪的是,他们之中的那位副会长马兆军却一直都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颜格听着象谷那边的讨论,对黎鸦道:“你和这个《红蚀》交过手吗?” “没有。”黎鸦吹了一声口哨,“不过我想,它大概会拥有爱丽丝公主一部分的能力,要是能活下来,可以说是个很好的演习了。” 不能见血,不能让自己身上沾到红色的物质。 而且最主要的问题是——它在哪儿? 众人首先把目光投向了满墙的画作,颜格好似发现了什么,开口道道—— “墙上这张黑白的素描画,是不是……里面的人有点怪?” 邻近水果画的一张人物肖像画里,本来是素描作品,人物的嘴唇却在逐渐变红。 是那种红肉眼可见地变深,变鲜艳,逐渐趋同于血的颜色。 好红……好美丽…… 人们看着那人物肖像的红唇,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有的精神屏障弱的人,已经跨出了一步,有一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不对! 颜格脑子里警铃大作,一把拉住也有点迷茫的戴承泽,拍醒了发呆的萧怡:“别看那嘴唇,它有问题。” 第151页 萧怡好像恢复得特别快,连忙撇开视线,道:“要撤吗?” “没那么简单。” 颜格暂时没动,对面象谷的队伍中也有了暂避的想法,有人已经退到了门口,但谨慎地没有妄动,问蓝开宇道:“队长,可以出去试试吗?” 毕竟对手是孤品级活偶,宁愿谨慎一点也不能冒险。 “你去吧,试试看。” 猎场不能出去,但徐家湾美术馆外面还有一圈院子,不算出范围。而且外面地带空旷,显然危险系数比不可测度的美术馆低多了。 那队员搓了搓手,还戴上了手套,谨小慎微地将手搭在了美术馆的大门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队长!”那队员惊喜道,“我没事,门上也没有精神辐射的波动,应该是可以出去的。” “那你先出门试试。” 那队员应了一声,手上施力刚把门推开一半左右,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美术馆就像轻飘飘的盒子一样,随着那轻轻一推,空间倾斜过来,所有挂在墙上的油画哗啦一下晃动起来,四周不断传出掉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而美术馆里的人脚下的地面也冷不防地往90度倾斜,全员失重地溜向了墙边。 “别动!你把门关上!” 开门的人万万没预料到还有这种情况,听到提示的时候已经晚了,直接滑出了美术馆外,随着咚地一声闷响,他被整个翻倒的美术馆外墙压住了上半身,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死了, 颜格反应极快。五指成爪直接用【森甲】的力量在地面扣出一个洞,让自己挂90度的斜面上,随后指了指旁边的本来挂着画的墙壁。 所有人用【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闪现到附近的墙上,堪堪站稳后,才定下神来。 “什么鬼?” 空间十分奇怪,他们站在墙壁上,而原本地板和天花板的位置变成了墙。 众人感到一阵魔幻,颜格看象谷的反应,就知道这种奇怪的猎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十分钟不到,已经死了三个了。” 就在他们情绪不稳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传开来。 “不准慌!”马兆军一开口,一股精神辐射笼罩了所有人,成功让他们闭上了嘴,“我用‘鉴赏家’的能力看过了,本来十拿九稳有一幅画是这个猎场的目标,找到即可。但《红蚀》进来之后,精神辐射笼罩整个猎场,我分辨不出来它到底在哪儿。” 鉴赏家? 颜格重新打量了一下马兆军,的确,对方本来就是慈陵的地方富豪,除了做生意外,收集珍宝应该是他的个人喜好,来了慈陵之后就成为了他的二阶自有技能。 思及此,他想起了口袋里来自马秀笙的手-枪,质感很好,到手的时候也不难看出保养得十分精美,像个收藏品,应该……就是这个马兆军的东西。 “黎先生,这位……‘断章’的年轻队长。” 马兆军望向这一边,一双利眼扫向他们,尤其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颜格,才说道:“现在只要一碰门,整个建筑就会被推倒,等于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如果不是你们中途闯进别人的猎场,就不会引来《红蚀》……为此负点责任,应该是合理的吧?” 颜格眯起眼,在黎鸦开口之前说道:“节省点时间更合理,先说说你的情报。” 马兆军哼了一声,道:“整座美术馆一共三层楼,藏有大大小小的五千一百四十三件画作,我们需要找到其中的一幅——控制这座猎场的一幅画。” “有什么线索?” 有人飞了张请柬过来给了颜格,道:“关键字是‘花童’、‘红玫瑰’。” 花童,红玫瑰…… 颜格消化了一下这两个情报,又道:“如果找错了,会有什么后果?” 马兆军沉默了。 倒是黎鸦忽然一俯身,捡起脚边的一幅男人写生,让那幅画正对着自己的一瞬间,画上男人的嘴唇就变得血红,形象也一阵模糊变化,变成了一个穿着欧式宫廷大裙子、金发、白皮肤、空白的脸上只有一张红唇的贵妇人。 黎鸦捏着画框的手陡然一紧,青筋毕露,大约持续了四五秒后,黎鸦的墨镜突然裂开一条裂痕,手上的画框也在同时裂出一条条缝隙,而画纸上的贵妇人张开红唇,细白的牙齿间发出一阵古怪的、令人胆寒的笑声,随后徐徐消失。 整张画变成了一片空白。 “看来是……如果找错了,那张画就会变成《红蚀》,并且去吸引拿取它的人亲它一下——下次我再拿,我就不一定挡得住了。” 他说完,在所有人看疯子的眼神里,又转头对颜格提醒道。 “这是个接吻狂魔,而且是纸片人反杀三次元,看来男孩子在逛美术馆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颜格:“……” 第六十七章 恐怖美术馆(四) 刚刚那短短的几秒里, 一定发生了孤品级之间的精神博弈。 还徘徊在一阶的人可能没有察觉到黎鸦拿起画框时的异状,但在场的其他三个二阶强者却都不约而同地心神一凛。 《红蚀》绝非一般的孤品级活偶,在孤品级的队列里, 它能被爱丽丝公主作为午夜游行的陪驾,必然也是红死之王下第一档的存在。 ——能和这个档次的活偶正面对抗,这就是三阶? 第152页 马兆军的眼神幽暗下来, 作为“鉴赏家”, 他的眼力在所有人中是最毒的, 他很清楚刚刚那一下是怎样可怕的精神辐射交锋。 就像象谷的会长原老大一样,那个境界的人几乎已经不再是人了。 他们的能力概念化, 可以任意压缩、扩张自有技能的概念, 当然,也拥有和孤品级活偶独力对抗且全身而退的资本。 不过, 绝大多数三阶的人都是独自行动, 因为他们有一个诱人的地方——他们的特质逐渐向活偶靠近, 杀死他们,可以得到他们的自有技能。 三阶的自有技能…… 作为象谷的核心成员,马兆军当然知晓这些情报,同时,看着黎鸦的眼神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杀机。 慈陵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 现在认一个外来的原老大为话事人,人人心里都不服,但人人都对他没办法。 因为就在上周,原老大宣布自己将在本月底晋升三阶。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方法的,但会里的人们已经相信了, 马兆军原本徐徐图之从他手里渔翁得利的想法不得不暂时宣告破产。 不过,现在好似出现了捷径……只要找机会杀了这个整日里在慈陵市游荡的通缉犯, 他就能抢在前面晋升三阶。 想一想,要是原老大到时候没能晋升三阶,而他马兆军却展现出了相应的实力,那岂不是最好的打脸?如此一来象谷的管辖权就会向他倾斜。 人们各有心思,不过并不妨碍猎场的探索。 “好吧,作为交换,根据我方的情报,‘红蚀’曾经被M82围剿过一次,它的形态原本是一幅油画,围剿后失去了一个孤品部件‘玫瑰画框’,估算来看应该削弱了三成左右。” 是吗? 一万吨的大山就算削弱三成变成七千吨,一样能压死普通人。 “可现在离猎场结束还有四个半小时,而这座美术馆里有五千多幅画,我们二十几个人就算全试完了也无济于事——还有什么办法吗?” “有。” 颜格将象谷队员们收到的请柬还了回去,开口道:“你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和一个孤品级的活偶硬碰硬,说到底是为了找请柬上需要的‘花童’,如果能顺利在被《红蚀》弄死之前先找到儿童、或花朵题材的画,即便最后《红蚀》没有现身,至少我们也有了退路。” 他的思路很清楚,掠夺血液,和这座美术馆里“盒子空间”的封锁大概率是来自不同的活偶技能,相对于可怕的红蚀,找到这次猎场的对象似乎更为轻松一些。 蓝开宇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看向马兆军。 后者站在原地,环视了四周,他的精神辐射像是雷达一样,迅速扫过了整个美术馆。 短短五分钟,所有的画作的用料、作者水平、艺术价值等信息都已经汇聚到了他脑海里。 “三层楼加起来有一千七百一十五张画,其中儿童与花朵元素皆具备的画一共有……二十三幅?” 这一下,可选择的空间猛然锁定在一个既定的范围,而且大致与发放的请柬数量相当。 “应该就是这个法子了!”蓝开宇庆幸这次是和副会长一起,换了别的二阶,估计根本没办法做到短时间内锁定这么多目标。 “范围虽说是缩小了,但也总不能冒冒失失一个个去试吧?而且……你们不会忘记周六的夜间游-行里,给红死之王开道的时候,那张血浆地毯吧……”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 萧怡青着脸低声道:“原来那些活偶游-行时,那个……血潮是《红蚀》造成的?” 黎鸦道:“这就是爱丽丝公主为什么被称为‘红死之王’的原因,根据红眼活偶的行动,大致可以推断出来她喜欢一切‘红色’的东西,接近血液的红为最佳,《红蚀》正是为她收集血液而存在的。” “所以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血液……” “对,都是人的血液。你们不是好奇被乌鸦带走的尸体去哪儿了吗?”说起这一点,蓝开宇好似有些兴奋,盖住了他之前的恐惧,“都被——榨汁了哦。” “唔——”萧怡本能地胃酸上涌,对《红蚀》的惊惧又更上了一层。 颜格开口道:“讲些有营养的东西吧,一共二十九章画,刚才死了四个,现在活人二十二个,怎么说?分头先去确定一下那些画的位置?” 马兆军道:“那二十九幅画里,有十幅在一楼,十三幅在二楼,还有六幅在三楼,先确定一下画的位置。” 众人分头散开,每个人都动作小心,唯恐踩到脚下面的画作。 颜格从上一扇墙跳到靠近里面二楼楼梯的那一面上,不得不说从这个角度看建筑物有些新奇,原本楼梯的位置成为了墙壁,像个立体迷宫一样。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张儿童水彩画,画的大致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学生放学回家路上并肩在河堤边看夕阳的画面。 儿童、向日葵都具备,似乎都具备,如果就是这一幅的话…… 颜格陡然一震,握住了自己不由自主伸向那幅画的右手,随后皱起了眉。 果然,孤品级活偶都有精神控制的属性,它会主动吸引人们去碰它。 在颜格自我警醒过来后,他看到那副水彩画上的儿童双双转过头来,鲜红的嘴唇朝他笑了一下,但一个眨眼间,他们又转了回去,恢复原样。 第153页 好邪门…… 四周陆陆续续也发现了这个现象,不过他们都有队友在旁边看着,并没有人冒失地把画擅自取下来。 “先不要碰那些画!当心《红蚀》的精神辐射!” 颜格回头望过去,便看见身后不远处,黎鸦正仰头看着头顶上的画墙,此时此刻,随着空间倒转,刚刚他们看过的三个小女孩的画转移到了他们头顶上。 “你觉得这张油画怎么样?”黎鸦道。 颜格仰起头看向了那幅烟头烫坏的画。 “它有什么不同?” 黎鸦道:“我不会画画,但我感觉它有问题。” 颜格再次观察了一下三个蓝裙子女孩的油画。 画面的背景是一座白玫瑰的花园,三个皮肤苍白的蓝裙子小女孩坐在黄色的长椅上。 隐约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但还不是很清楚,颜格便对附近的萧怡和戴承泽道:“先停停,找一找附近有没有叫‘周小霞’的一个画手的画。” 周小霞? 萧怡最先反应过来,她刚刚看过不久,很快便跳到那面有着周小霞的画作的墙上。 “找她的画干什么?她的画好像没什么我们要找的元素啊。” 就常理来看,这个画手虽然不错,但在这座美术馆里,她的画技并不是最好的,理论上活偶的强弱和制造它的技法、复杂程度成正比,即便这座猎场的活偶BOSS是画,也不太可能是周小霞的画作。 颜格他们跟着来到了萧怡指认的地方,出于谨慎,他们没有直接对着画看,先用手机拍下来了,三个手机的照片凑在一起研究了起来。 “这……就是普通的风景画吧,这张小女孩和花的画倒是挺符合要求的。”油画不在戴承泽的专业范围内,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颜格自己也是横看竖看看不出什么,只有萧怡低着头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 “又发现?”颜格马上问道。 萧怡指了指周小霞其他的画作:“你们看,这个姑娘画风景画的时候特别喜欢色彩鲜艳的花朵,其他几张里面的玫瑰花,都是红玫瑰。” 她随后又指向三个小女孩身后的白玫瑰花圃。 “我就说这幅画里的白玫瑰的白色怎么有点怪异——这根本就不是白玫瑰,它原本的红色被吃掉了!” 她话音刚落,隔壁挂三个小女孩油画的位置忽然咔一声,传来油画掉落的声音,似乎正好砸到一个象谷的队员。 随后,那边惊恐的声音传过来: “队长,我碰到它了——” “别!” 四周嗖嗖的移动声不断,颜格也马上瞬移到一个能观察到那边情况的平台上,刚一站定,就看见那个人整张脸埋进了油画里,身体不断挣扎着,周围的人想上去又不敢上去。 那人挣扎了十秒左右,双手垂了下来脱力地跪倒在地上,油画也摔落到了地上。 颜格远远看过去,那张油画上三个小女孩已经不见了,一个没有脸的贵妇餍足地出现在画框里,白皙的脸上,那张血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随后—— “我艹!!” 那张画上瞬间如同喷泉一样喷出大量的鲜血,靠得最近的人大叫一声,不可避免地被沾了一身,随后在绝望的哀嚎里,浑身的血液被抽走,干涸的尸体摔倒在了不断涌出的血液里。 血液迅速形成了一个小瀑布,顺着平台流了下去,四处都是惊叫躲避的人群,而蓝开宇和马兆军此时已经开始往二楼奋力攀爬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那幅画除了喷血没有其他的影响,黎鸦并不急着走,轻巧地落到颜格身边,回头对着有些惊慌的萧怡和戴承泽道。 “小姨你们先走,我和颜格等等。” “你们干什么去?” 颜格和他一个想法,从那幅画变成了《红蚀》开始,附近有一张小女孩。 “毁画。”他说道,“这个猎场真正的BOSS就是那三个小女孩,现在它转移走了,得在血液淹没这一层之前毁掉所有带有小女孩和花的元素的画,真正的Boss才会往楼上转移。” 万一它没有往楼上移动,而是附在这一层楼其他几张目标画中,最后淹没在血池里,那这个猎场就彻底无解了。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道蓄水池数学题?” 四周逐渐弥漫上来的血腥味里,似乎是因为终于遇到了个有意思的猎场,黎鸦兴致盎然道:“就是一边灌水一边放水的那个问题,我特别讨厌那种题。” “现在没得放了,很快就可以游泳了。”颜格低头看着已经淹没了最下面一层画墙的血液,“说实话,我宁愿泡福尔马林都不愿意泡这种人体组织液,尤其是很可能跟你混在一起。” “哎。”黎鸦笑了一声,“要是真的混一起了,那我可管不住我的染色体主动你玩儿。” 颜格啧了一声,好似发现了什么,往黎鸦手里塞了根绳子道:“一会儿拉我一把。” 说完,他脸上挂起狂气的笑,直接跳了下去,悬荡在空中。 他这个角度,几乎能看到一楼所有已经被锁定到的“花童”画作。 那些画里的儿童同时转过头来,鲜艳的嘴唇向颜格笑了一下。 ——我不美丽吗?来……吻我好吗? 四面八方的精神辐射,以一种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疯魔的魔性降临,但垂荡在半空的颜格却露出了一股荒诞的笑容,用牙齿叩开了枪栓,对着那些画扣动了扳机。 第154页 “我——不喜欢——安静的——艺术——” 第六十八章 恐怖美术馆(五) 剩下的人接二连三地爬上了二楼。 因为整个美术馆是翻倒的, 空间感十分怪异,原本的一二三层楼现在相当于三个同一层的隔间,而且因为美术馆原本的建筑物密封性不足, 等到他们找到位置暂时安身后一转头就看到有一丝丝血痕在下面的墙角渗了过来。 “23分钟左右。”作为“鉴赏家”的马兆军很快估算出血液渗过来的时间。 不过根据经验,他们知道慌是没有用的,定下神来便观察起了四周。 余光瞥见也同时来到这一层躲避血潮的萧怡和戴承泽, 蓝开宇眼皮一跳, 低声道:“副会长, 那两个人没过来。” “……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死,尤其是那个姓黎的。” 二阶强者各有其长, 敢留下来, 凭恃的不止是胆色。 “听我说!” 萧怡气喘吁吁地,爬到二楼的一处翻倒的墙壁上, 小心跨过几张素描画, 大声对着象谷的人道—— “《红蚀》的特征就是会吸食掉‘红色’的元素, 我们刚刚已经发现它了,但它会在每个符合‘花童’元素的画框里转移,他们在那边摧毁所有的花童画框,一会儿就会把目标逼到这边来。” 她说着,也不管他们看不看得到, 拿笔随手画了一张简笔画。 “是这样的一张油画,有三个小女孩坐在长椅上的,如果看到了,它就是这个猎场的目标!” 在她话没说完的时候,隔壁清晰地传出了几声枪响。 这声音让象谷的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很清楚现在的慈陵,普通人根本搞不到枪, 只有象谷和M82的人有。 “他哪儿来的枪?”蓝开宇疑惑道,“从M82那边换来的?” “不……”听到这声枪响后,马兆军先是陷入沉思,最后他鉴赏家的敏锐很快发现了什么,脸色一阵青白变幻。 那是他放在汀西商业大楼的藏-枪!保险柜密码只有他们家族的人知道。 马家其他的家人不在这里,那个小子……是从马秀笙手里拿到的! 这座城市的时间轴是不断倒退的,偶尔会发生把同一个人拉进来两次的情况,就比如说他的侄女——两周前死去的马秀笙,第二次进来的时候是不会有之前死亡的记忆的。 ——这小子,秀笙当时的死,肯定和他有关系! …… 一墙之隔的另一侧。 颜格吊在半空中,冷不丁地感受到一股杀机。 他的视线未动半分,刚刚的点射里,这一层十幅花童的画已经被他击毁了九幅,正环顾四周追寻着最后一张的踪迹。 很快,他看到了遥远的正对面处,有一张挂在墙上的油画,正吊在天花板上不断摇晃着。 就是它! 颜格必须摧毁它,但子弹已经所剩无多,他没把握一枪命中,除非靠近。 而他和油画中间却隔着一大片令人生怖的血池。 “你就这么干看着?”颜格拉了一下绳子,让他把自己拽上去,落地的时候,挑眉斜睨着黎鸦,“还是说,面对孤品级活偶,你就这么游刃有余?” “倒也不是。”黎鸦道,“我也在干正事,比如说我刚才脑子里已经以你为灵感源头写好了半首曲子。” “对不起我理解不了,而且我不想变成毛血旺的配菜。”颜格神色复杂,“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是来美术馆约会的吗?” 黎鸦毫不犹豫道:“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 啊,好想打他。 “不过比起这个,你有没有觉得血池的水位停了一小会儿了?” 颜格一低头,看向右后方平台上一片血泊的源头,想了想脸色微变,拽着黎鸦就地一个翻滚,瞬移到了靠近二楼楼梯口的平台上。 在他动作的瞬间,原本站的地方,头顶上一幅画不知何时悄然变成了《红蚀》的无脸妇人,在他们躲开的一秒后,她的红唇张开,发出了一声刺穿耳膜的尖啸。 “啊!!!!!” “唔——” 颜格脑中一阵宛如被电钻搅弄的剧痛,而旁边的黎鸦及时打了个响指关了《红蚀》的麦,似乎也有些不适。 静音,都静音。 “吵死了,毫无韵律。”黎鸦捏了捏耳垂,自以为是地向颜格讨好道,“你虽然技巧水平和她不相上下,但音质比她多了,只要稍微训练一下,就能——” “你再废话我现在也唱给你听。” 颜格暴躁地打断了他,而刚刚没能袭击成功的《红蚀》似乎十分恼怒,不再尖叫,舌头从血色嘴唇伸出来舔了一圈,随后一张口,大量的血液再次喷出,汇入下方的血池里。 不止如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的黎鸦侧耳倾听了一下,右手微张,顿时从他们看不到的盲区各处,也传来了血液流淌喷出的声音。 “原来如此。” “刚刚死在《红蚀》手上的有三个人,就等于血液的源流有三个,再死人下去,我们被做成毛血旺的进度就更快。” 黎鸦道:“这不是《红蚀》的本体,它现在大概率是相当于一个养伤的幽灵附着在那三个小女孩的画上,如果是它的本体全力出手,是可以操控血液的形态的。” 比如那条血色地毯…… 第155页 就算到了现在,颜格还是对那天夜晚的游-行心有余悸。 不能沾上红色,就等于不能被《红蚀》的血色地毯抓住,而血液的形态由由它控制,那岂不是…… “——浓硫酸版我爱罗,就是那种感觉。”黎鸦接口道。 “……麻烦你用三次元的人事物来打比方,我听不懂。”颜格神色不虞,“还有,你们三阶的人,都这么随便用读心术的吗?” 黎鸦:“这不是读心术,这叫会看人眼色。” 颜格拿起枪扒开了他:“那你看我的眼色,边儿去。” 就在刚才,他捕捉到一丝情绪波动,就在黎鸦的正后方,墙的那头,他感到一道诡异的视线穿过墙壁落在了颜格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口袋里。 颜格眉梢一跳,他想到了欲望舞鞋。 舞鞋和《红蚀》同样来自爱丽丝公主,它一定感应到了什么。 和之前的情况有所不同,颜格看着下面的血池,心头一沉——欲望舞鞋最忌讳的就是不能让它碰血,一沾血它就会像是生化危机版的沙漠玫瑰一样迅速醒过来。 尤其是这种人多的猎场,等它活过来,再加一个红蚀护法,那就是全场high爆。 但从反方向考虑——那代表《红蚀》一定离他不远。 颜格心念一转,扯了扯黎鸦,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后者笑了一声,后退了两步,身形一阵模糊,下一刻便坐到了往隔壁二楼的楼道口。 只见颜格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圈四周画框里颜色各异的画,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已经略显黯淡的水晶舞鞋,慢慢地……像挟持黄花大闺女一样把枪-口抵在舞鞋上。 “我不知道你是否具备人类社会的常识,我来科普一下——5.45口径的子弹能一枪把这种玻璃制品打得粉碎,渣都找不到的那种。” 颜格明显感到灼热的怒火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就像个被抓走了女儿的暴躁母亲一样。 他也不管那种越来越浓的,来自孤品级活偶的沉重威压,开口倒数—— “十、九、八……” 不等数到五,四周的血液源头停止了往外渗血。纷纷坠入宛如煮沸了一般的血池里。 随后,一张正方形的画框缓缓从血池里浮出来,不断上升的过程中,周围的血液就像有生命一样以画框为界限,不断延伸凝聚成一个宫廷长裙的贵妇人的形象。 不过这个妇人并没有头部,而是在身体组成完毕后,断头位置的上方,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红唇。 随着红蚀本体的凝聚,强大的精神辐射第一时间迫使颜格切换到了joker模式以过滤掉精神上的影响。 饶是如此,等到那些血液组成一个巨人般的血色妇人时,颜格还是本能地因为畏惧吹了个口哨 那张红唇,看起来能把他整个人吞下去。 “怎么样?”黎鸦就在颜格身后十五米开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从画框里跨出来的血色巨人,低头对颜格说道,“感想如何?” 颜格从震惊里走出来,长吁了一口气,道:“和这样的女士接吻,看起来会很累。” ——哦,演员模式下说话倒是挺大胆的。 黎鸦如是想道。 这边厢说完,颜格便离开了原地。 一个血红的沉重大掌朝着颜格抓了下来,但似乎是因为供血不足,动作像是慢镜头似的,并没能抓到颜格灵巧得宛如无重力的人影。 “嘘——”黎鸦看着颜格一路沿着已经干涸的地面冲向油画的方向,一个响指打响,及时阻止了《红蚀》试图通过尖叫散发精神辐射压迫对方的企图。 “高贵的女士要学会优雅,不要大呼小叫。”他说道。 《红蚀》似乎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屈辱,锁定了黎鸦,血色的身形一阵摇晃,正要变形的时候,黎鸦又清了清嗓子。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听好,我先来一段序唱,这可是收费模式——” “?” 他明明在很远的地方,这句话却像是耳语一样传到了颜格耳中。 要做什么? 颜格爬上一处平台,终于看到那三个熟悉的蓝裙子小女孩时,刚抬起抢便听到了一阵音质特别的歌声。 哥特感、怪诞、□□、等一系列尖锐的关键词在歌声响起的时候钻入脑海里,铺开的精神辐射像是漩涡一样搅动着《红蚀》巨大的、流动着的身体。 “Hello,绅士老爷慢走, 是否来份唐璜街30号的剧目。 lady她不喜欢小丑, 红色鼻头可笑妆容让她大笑颤抖。 让……我先唱一首, 花店老板娘的春愁。 观众扔满砖头, 让我血流满面爬向幕后……” 作者有话要说: 《喜剧演员》 作曲/作词:L2 Hello,绅士老爷慢走 是否来份唐璜街30号的剧目 No~no~ lady她不喜欢小丑 红色鼻头可笑妆容让她大笑颤抖 让 我先唱一首 花店老板娘的春愁 观众扔满砖头 让我血流满面爬向幕后 Why?他们在拍手? 还挂着微笑在二楼 谁用美酒淋头? 三又四分之一镑的褶皱 第156页 小丑幕后工作一周 今晚唐璜剧院满座 为那瞎眼小丑 水晶灯光轻轻颤抖 火焰魔术压轴Oh~ho 他锁好尖叫就溜 小丑提着汽油逃走 躲在圣母喷泉之后 许愿池旁的小狗 他对他说干杯红酒 你是否爱小丑? 他用人头来扔球 没有观众能逃走 我就是那小丑 …… 虽然我不会写歌但代入人设假装写个词还是阔以的,参考曲目hide and seek。 【爱他就为他写歌(不是】 第六十九章 恐怖美术馆(六) “他们在干什么?” 一墙之隔, 随着红蚀的尖啸声响起,几乎一多半在隔壁层的人都被那股庞大的精神辐射压得失神了几秒。 有的人甚至耳朵里直接出了血,正拼命擦拭着免得引来活偶。 “……冒失的东西, 激怒孤品级活偶,他们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这个时候,马兆军突然来到二楼的门口, 将双手放在二楼的门上, 低吼道:“宝物修复!” 一瞬间, 四周墙壁上的水泥面、混凝土纷纷脱落,但并没有就此散开, 而是像有生命似的急速生长起来, 不到十秒的功夫,那扇门直接消失, 被修整成了一面全然看不出来破绽的墙壁。 “你这是要把他们堵在那边?!!”萧怡怒道。 “那是他们的选择。”马兆军冷哼了一声, 精神辐射压下去, 让萧怡直接闭嘴,转而对蓝开宇道,“他们应该还能拖一会儿,去,把所有的画毁掉。” 他们惊慌失措地怒吼着, 已经没人再听萧怡的声音。 “不行,他们不会停手的……”戴承泽刚刚受过一次红蚀的尖啸冲击,从地上爬起来,用卫生纸擦掉了耳朵里流出来的血丢得远远的,脸色惨淡, “不知道颜格他们还能撑多久。” “先做我们能做的事,颜格他也叫我们先对付画, 打掉一个算一个吧。” 萧怡扶在墙壁上,稍微缓过来一会儿后,忍着残余打掉耳鸣声靠近第二层附近的一张“花童”油画。 就在她靠近的时候,身后的戴承泽忽然叫了一声“小心”,紧接着那头便有一个象谷的队员泼了一瓶汽油过来。 “艹……”萧怡堪堪闪过,袖口还是沾上一点,怒视他们,“你们干什么?!” “烧啊。”说话的是蓝开宇,他同样面色不善,“你们经验浅,一边去别碍事。” 萧怡见他们点燃了打火机,一股奇怪的意念促使她本能地开口道:“不是只摧毁‘花童’吗?可这里还有别的画!” “哈?”蓝开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重新打量了一下萧怡,道,“你在开玩笑吗?这些画可都是要杀我们啊,难道我还得挑出来说声‘对不起我能杀你们’吗?” 萧怡哑口无言,被戴承泽拉到了一边。 “可惜是很可惜,但是,活命重要,对吧?”戴承泽无奈道。 ……不对。 萧怡看着他们把火机扔过去,火焰瞬间沿着那面墙蹿烧上去,挂在那面墙上的,上百幅画作一张张燃烧,焦黑、灰化…… 有问题,一定是哪里的解题思路错了。 古怪的感觉持续到火焰烧上那副萧怡本来看中的“花童”,那幅油画上是一个慈祥的中年妇女,正坐在电视机前打着毛衣,膝边有个戴着花环的小孩正在和家里的宠物狗玩耍。 下面的画作名称用手写标注着——《妈妈还在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萧怡的错觉,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画里戴着花环的孩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流泪。 “走吧,那边好像还有一幅。” “等一下。”萧怡抓着头发,皱眉道,“有一个问题——这个美术馆,迄今为止杀人都是《红蚀》在干,被它附身的那幅画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它的机制难道就只是把这个美术馆翻个身吗?” 现在可以确定的情报是,《红蚀》非常强大,它的存在感压过了这座美术馆里的一切,而这里原本的活偶——那幅三个小女孩的画作,就像没什么作用一样。 “也许是红蚀吃掉了它的能力。” 蓝开宇见这面墙上的画作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从身上掏出几个装着液体的针管,递给左右的队员。 “这是‘兴奋剂’,每个人打一针,全程保持警醒,烧到最后说不定会出现什么。” 就在此时,隔壁的墙震了一下。 人们纷纷抬起头,一边后退一边凝视着那边的墙壁。 猎场的墙壁通常不会损毁,整个城市的原则就是——一样物品要有一样物品与生俱来的责任,墙就是要有墙的责任,它就是负责阻隔空间的存在。 除非破坏它的那样东西太过强大,对猎场的反噬无所畏惧。 比如……孤品级的存在。 “咚、咚、咚……” 一声声沉闷的敲打声从墙那头传了过来,与其说是墙,不如说那原本是二楼的地板,此时此刻出现了一条条细微的裂痕,红色的血丝从裂痕里渗透了过来。 渐渐地,那些裂痕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唇图案。 《红蚀》要从墙那边钻过来了。 “不好!” 他们疯狂后退着,但是此时此刻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大量的红色血液争先恐后地从裂缝里涌了过来,只听一声震动的碎响,墙壁破开了一个大口。 第157页 血红的液体顿时如决堤一般冲出,附近两个刚刚还在泼汽油的象谷队员没能逃脱,当场被喷了半身血液。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他们其中的一人绝望地大喊,将队友石化。 但队友石化后,被溅到的那部分血液还是如同腐蚀一样,夺去了他半边身体,几秒内,他身体里的红色血肉就都被掏空了。 血潮涌入了第二层空间,迅速侵蚀了最下面一层,吃掉了两个人之后,它的颜色似乎从黯淡中恢复了一点鲜艳的色彩,蠕动着重新组成了一个穿着宫廷长裙、头部只有一个巨大嘴唇的血之巨人。 它转过身,虽然没有眼睛,但每个人都能感到它怨毒的目标就在身后。 裂开的洞口附近,血液已经全部溜走,连一丝红色都没有留下,颜格攀住边缘出现在了洞口。 “……我没想到新歌的效果好过头了。”跟在颜格身后的黎鸦解释道,“深更半夜,两成年男子欺负一妇人致其撞墙逃脱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颜格:“你的歌词我已经记住了,要不然,我唱,你去打?” 黎鸦:“……还是我唱吧。” “颜格!”萧怡看到他们之后惊喜地挥挥手,指着站在最后面安全的地方的马兆军,“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他想把你们都堵在那边!” “嗯?” 直接破墙过来的颜格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马兆军的恶意,就已经破了局。 “过河拆桥应该是我这时候的人设,他不能比我还坏。”颜格一脸认真地上了膛,“我得弄他。” 颜格说完,便是一个距离拉到极限的闪现,掠过血色巨人,他的动作极为灵巧且落地的时候几乎反重力,总是可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站稳。 红蚀被激怒了,似乎是因为刚刚从黎鸦那里得到过什么可怕的体验,将目标转向了颜格。 它再次变幻了形态,像是融化一样急速落回到了地面,朝着颜格的方向游动过去。 “你别过来!!”马兆军察觉到颜格是冲他来的时候,脸色一沉,“蓝开宇!红蚀追的是他,动手!” 此时“药剂师”蓝开宇动了,他张开双手,徐徐一挥,一股说不出来的药味顿时弥漫了开去。 “大象都能药得倒!你还不死?!”蓝开宇专门挑准了颜格飞身跳跃的时间节点出手,等的那就是他空中被迷晕掉进血池里。 颜格早有防备,在蓝开宇动作的一瞬间,双手一抖,丢出一只纸飞机。 那纸飞机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并没有掉下去,而是来到颜格脚下给了他一个借力点。 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下,颜格非但没有掉下去,还借着踩了一下纸飞机,一个二段跳进入了马兆军的射程内。 一秒开枪,砰。 料所未料间,马兆军的膝盖骨直接中枪,直接摔进了下面。 《红蚀》的血池迅速弥漫过来,就在此时,马兆军掏出一针兴奋剂扎在自己手臂上,随后脸上青筋暴起,狰狞道:“小看任意一个二阶,你们都中计了!” 蓝开宇和其他象谷众人直接跟着马兆军跳了下去,而脚下同时也传来一阵失重感。 “修复!恢复原状!”马兆军一声大喝,四周那些被摧毁掉的画、破碎的墙壁正在急速复原,他们的脚下出现一堵安全平台。 最意料之外的,是整个空间颠倒了回去。 血潮回流,颜格一抬头,身后原本在下面的血池随着重力倒卷了过来,朝着他头顶泼了下来。 “跟老子斗你们还嫩点!给我死!” 血潮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马兆军面露狰狞的神色,就在他笃定这些人死定了的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了怪异的画面。 就在那么短短的两秒钟里,《红蚀》释放出的血潮变淡了。 它原本是最纯正的血红色,之后陡然像是被搅入了大量的白,调成了胭脂红,然后渐次减淡成粉红。 最后那些“血液”的确是泼到他们所有人身上了,但颜色已经变成了牛奶一样的白。 在“血潮”中央的颜格从一滩仍旧散发着鲜血腥味的液体里站起来,略有些茫然地看着身上沾染的东西。 他扭头看向刚才那股不稳定的精神辐射的源头。 萧怡半张着口,精神层面上似乎在承接着什么巨大的质变。 “她修改了颜色!” 以萧怡为圆心,四周的环境变得十分诡异——应该说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颜色。 紫色的墙壁,绿色的灯管,灰色的画框里蓝皮肤的人物。 光污染一样的色彩不断散开来,但都被萧怡本能地规避了“红色”这个致命的色彩。 在场的人里面最清楚不过这种情况。 是二阶进阶! 不行! 马兆军迅速想到了什么,掏出枪瞄向萧怡。 “红蚀认颜色杀人!这娘们不能留!” 蓝开宇失声道:“副会长,你的皮肤——” 什么? 马兆军一低头,发现自己拿着枪的手背上的皮肤,逐渐从黄过渡到红,再逐渐变深…… 他成为了一个“血人”。 在周围不断后退的象谷队员们惊惧的眼神里,他绝望地大吼出声—— “不!!!!” 第七十章 恐怖美术馆(六) 萧怡混混沌沌间看到了很多熟悉的画面。 第158页 一桶一桶的4B铅笔木屑、用秃了的毛刷、灰扑扑的石膏像, 看上去就很干燥的假水果,看不出原貌的颜料盒,还有那被碳墨染得几乎洗不掉的手掌边缘…… 她还看到很多, 坐在马扎上,一画就是一下午的人影。 可是那些人影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留下来,他们陆陆续续地放下笔, 奔赴了考场, 或者穿上了西装、工作服, 走向了其他的地方。 美术是一条孤独的路,连萧怡自己都一度想要放弃。 “你一个女孩子, 画画可以当兴趣, 不能当你吃饭的家伙。”“妈妈已经打通关系了,填专业的时候你就去学个会计, 好找工作。”“你犟什么?隔壁那姐姐就是学了经济才找到的好婆家, 你去学画画?你叫我们将来给你找相亲的时候怎么说得出口?” 这么多年这些言论充斥在耳边, 好在她坚持下来了,也成为了圈子里著名的漫画家、插画师,但她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 “你们恨我们吗?”萧怡看着这些画,她知道这些画, 它们的创作者再也没有回来,“我们背叛了梦想。” ——不要难过,请帮我们传递出去。 ——我们只是……有话要和他们说,不管等多久都想说。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再画一画我们, 好吗? …… “状况不太好啊。” 远处传来马兆军的惨叫声,黎鸦打了个响指屏蔽了那边的骚-动, 见颜格把呆滞的萧怡拽上干净地方,顺手捞了一把后,看着手上的液体。 它仍然具备着血液的血腥味,但呈现的却是牛奶一样的颜色和质地。 “30%。”黎鸦说道。 颜格擦了一把脸,也同样担心起了萧怡眼下的状态:“你是说她现在的危险性吗?” 黎鸦:“我说的是存活率。” 见颜格瞪他,黎鸦解释道:“二阶自有技能选择的范围越大,能力越强,但与此同时迷失的危险性就越高,你的‘役者’是个多义词,而且精神力基础很强,就算是这样也消化得十分艰难……” 言下之意,就是萧怡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妙。 颜格也不废话,道:“那怎么规避迷失的风险?” “范围缩小一点,离这个环境远一些,生存率就高一些,从画家降级到画师、画手这个更具体一些的词语上,就稳得多。” “那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不一样,就好比都是演戏的,你希望我叫你役者还是戏精?” 颜格:“……” 颜格:“我去追那张画尽快结束这个猎场,回来之前,希望她没事。” 黎鸦:“我呢?” 颜格:“好吧,希望你出事。” 看着颜格离开的身影,黎鸦转头问戴承泽:“我又惹到他了吗?” 戴承泽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点什么,便看到萧怡双眼发直地走到一张画面前,手上的“血液”变幻着色彩,在那些被烧得炭黑的墙壁上涂抹着。 她并不是在修复,而是通过对于原画的理解,开始了涂鸦。 在这个过程中,她涂抹的线条逐渐流畅,色彩搭配大胆而和谐,短短两三幅画的功夫,她就连基本的草稿都不需要,上手就能画。 虽然他们是行外人,但也看得出来,萧怡的绘画技法在不断提升。 “她这是?” “嘘。” 黎鸦在一个平台上坐下来,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顿时周围的血池流淌声、远处马兆军等人的惨叫声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从衣兜里取出一只口琴,试了试音,自言自语道: “共情是可以,但可别跟它们走了啊……” …… 晋阶第二乐章的危险,就在于是否能在最后都坚持自己是个“人类”。 具体点说,就是要当个真正的人,不能迷失为一个无脑的工具人。 所以他们必须争分夺秒结束掉这个猎场。 “……藏得还挺严实。” 颜格跳上一处平台,终于看到了象谷那些人的踪影。 刚才的一场异动里,他们二十几个人如今只剩下一半,而令他意外的是,马兆军居然没死。 不知道是不是《红蚀》被突如其来的色彩改变克制的缘故,它所散发的精神辐射弱下去许多,就像一个重伤的血蛭,正抓住唯一一个红色的存在拼命吸血。 但很快它侵蚀的速度渐趋停滞,因为此刻作为“药剂师”的蓝开宇不知道给马兆军用了什么药物,让他整个人的皮肤变成了相近的橙黄色。 这有效减免了红蚀的侵蚀速度,但马兆军的身体还是崩裂出不少创口,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血液。 “副会长,那幅画它在哪儿?!”勉强抢救下来之后,蓝开宇连忙凑到马兆军耳边问。 现在《红蚀》受到了重创,凭马兆军的“鉴赏家”能力应该可以很快找出那幅关键的三个小女孩的画。 马兆军喉咙干涸,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但为了自救,还是释放出精神辐射,不多时,便指向身后的墙壁。 “它在那——” 他指的是头顶上的第三层。 “你们留下照顾副会长。”蓝开宇看了马兆军一眼,顿了顿,拿出一包药片分发下去,“每个人吃下去,也喂副会长吃下去,小徐跟我来,我们去三楼找画。” 第159页 “那他们那边——” 蓝开宇知道他们指的是颜格他们几个,道:“他们的队员正在进阶二阶,要是让她成功了,可能会引来其他孤品活偶,我们就……死定了。” 众人脸色一白,有人恶狠狠道:“要是原老大他们一伙愿意给枪,我们哪会这么被动!” 象谷的会长被称为“原老大”,他和他的属下们是从外地来的,在这座城市打响名头时靠的并非是二阶的人数,而是他们有枪。 作为慈陵的黑-道,马兆军他们本来也有,但在组织兼并中,所有的热武器都被原老大那伙人收缴了,不得不暂时低头。 怨恨之余,想到红蚀的可怕,他们也不免也感到一阵绝望。 “我们去弄死她!” “怎么弄?且不说那姓黎的,单那个颜姓的小鬼,你们弄得过?”蓝开宇道,“我和小徐先去三楼,你们在这里照顾副会长,千万别擅自行动。” 他说完就带着一个年轻队员向远处的三楼楼梯口跑过去。 楼梯的拐角很暗,蓝开宇跑进去的时候,确定这个位置在外面的人视野盲区,就马上关上了门,用胶带封死了门边,并用重物堵住了门。 “队长,你……干什么?”那个叫小徐的队员一阵迷惑。 蓝开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蠢货,要不是看在你姐的面子上,我才不会带你!” “啊?” “我给他们的不是药,是一种生物毒素溶剂,15分钟左右生效,并且以他们为培养皿,毒素会迅速滋生,毒死里面所有人。” 小徐整个人一震,顿时汗如雨下:“你……你要杀副会长?” “我不想杀副会长,我想弄死那女的!”蓝开宇咬着牙根,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道,“谁让她偏偏这时候晋阶?她要是成功了,等于是五个二阶……不,可能还带一个三阶的存在,九成概率会有孤品级活偶,我这是做两手准备,要是能十分钟内找到画结束这个猎场,那我就回去给他们解毒,这事谁也别说……” 蓝开宇十分暴躁,就在他转过一个拐角的瞬间,一股厉风扑面而来,让他本能地一侧头躲过一击,但后面的小徐却冷不防地被敲了一记,彻底昏死过去。 “你好坏啊。” 蓝开宇反应也是很快,反手就是丢出一蓬紫色的药剂粉末,但却发现撒中的仅仅是一个张口说话的纸人。 “你?!” “别动。”早他一步来到三楼的颜格坐在十米开外的一张椅子上,手里的枪平举着对着他,“我不觉得我的枪比药效慢,把你的药剂收起来。” 蓝开宇寒声道:“先是帮M82抢了我们的孤品部件,现在又杀了我们的副会长,小子,你们这个小队伍,和我们象谷的梁子结大了!” “那么你是建议我灭口比较好吗?” 咔嗒一声上膛的声响传来,蓝开宇脸皮抽了抽:“你到底想干什么?” “长话短说,我们队的吉祥物挂急诊,很急,所以现在我需要毁掉那幅画。” 颜格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枪倒转了半圈,收起了枪口。 “从你的微表情看,我们的目的应该差不多,画在哪儿?” 蓝开宇目光闪了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下意识地瞟向了右侧。 颜格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在右侧的一面墙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挂着一幅三个小女孩的画作。 “多谢。” 颜格起身走到那副画下面,伸手想要取他下来,离那幅画还有十厘米左右的时候,他冷不丁地一回头,便看见了蓝开宇的冷笑。 “怎么了?”蓝开宇脸上的冷笑迅速消失殆尽,“有问题?” “这幅画有问题。”颜格道,“你刚才能对下面的人做两手准备,当然也能对跟班做两手准备,带他上来不是你良心发作,而是想让他先对这幅画动手。现在跟班被我打晕了,你就希望由我来毁掉这幅画,对吗?” 一连串小心思被颜格说中,蓝开宇冷冷道:“那又怎么样?8分钟内不解决掉这个猎场,你队友都要死。” “是你队友先死,而且我还可以让你插队。”颜格纠正了他,枪口重新对准了他,看了看手表,“你知道这个猎场的情报,只是中间被《红蚀》打乱了步调,是吗?” 蓝开宇沉默了三秒,颜格看了看时间提示道:“我给你三分钟讲故事的时间,之后我来判断要怎么行动。” 作为一个老手,蓝开宇知道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便说道: “我是三个月后来到这里的,来这里之前,曾经是一个诊所的药剂师。来这个鬼地方的前一周,我接待了三个小姑娘……” 那三个小姑娘都穿着蓝裙子,都是附近职高的美术生。 蓝开宇记得其中一个女孩叫李小霞,她拽着两个同样衣衫不整的女同学,来到诊所想开阻断药。 他当时一听阻断药,又看了看女孩的状态,就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 当时,他隐约记得那个叫李小霞的女孩子气急败坏地说—— “你们怎么这么傻!那姓柯的是什么人!他说让你们替陈爷爷领拆迁款你们就去?!” 剩下两个女孩子只知道抱在一起哭,她们绝望地说道:“我们被拍了照……完了,都完了,这辈子都毁了……” 第160页 她们身上穿的蓝裙子,本来是为了拍毕业照买的,来到美术馆想要找老馆长告别的时候,却没看见陈老头的人影,只有一支施工队,和已经达成目标的富华地产柯经理。 ——老陈头啊,我知道,他前两天住院了,连拆迁款都没领呢。 ——凭他那点退休金,吃饭都不够,哪够吃药啊。要不你们跟我去一趟给他把拆迁款带过去? ——老陈头可一直把你们当亲孙女呢,这点事都不愿意做吗…… 只有那个叫李小霞的女孩,虽然眼睛湿润,但还是绷着嘴角,说:“不准哭!凭什么就毁在这儿了!我们不是约好了要毕业一起找工作,一起去更好的大学进修,一起办画展吗?我去报警……” 但其他两个女孩子拼命阻止,她们出生在封建的家庭里,如果报警让她们父母知道,就真的完了。 “那明天我……我去找柯经理理论,至少把你们的照片要回来……” “我、我们一起去。” 这附近的地头很乱,就算有些什么也和蓝开宇无关,他听了一耳朵就没多在意,等过了三天,便听诊所的医生说起新闻。 “最近慈陵真的是越来越乱了,昨天郊外又死了三个女孩子,有个女孩子死得特别惨,眼睛都被烟头烫瞎了……” …… 对于活偶而言,杀死它们的造物主,等于杀死它们最爱的人。 “……起初我还没有想起来,等回想起细节了之后才发现这个猎场多半和柯经理有关。” “……” 蓝开宇接着说道:“活偶和造物主有直接关系,所以我一开始就想弄死那姓柯的,不过遗憾的是……活偶好像并没有得到满足。” 柯经理死得太便宜了,活偶不满足? 听了柯经理活下来之后造的孽,颜格打心里是这样觉得的,但仔细一想又有哪点不对。 从开始到现在,那三个小女孩的油画就一直在逃,她们为什么要逃? 而且,现在看来并不是找对了就可以的,感觉就算现在碰她们,《红蚀》还是会出现。 简直就像是创伤应激障碍的患者,为了自保衍生出的第二人格一样。 “还剩下五分钟。”蓝开宇道,“你想拖时间我无所谓,反正下面马上就会变成毒气室——” “我知道了。” 颜格忽然冷不丁地说道。 “啊?” “她们……”颜格的声音凝重下来,“她们,是不想让男人碰她们。” 那是带给她们所有伤害的存在。 “男人?”蓝开宇觉得荒唐,想起这次猎场的人员构成,顿时怒道,“这猎场的活偶是想叫我们都死在这里!她们怕男人?哈,怎么不怕她们的爹和祖宗?” 这座猎场里唯一的女人在晋阶二阶,不可能来到这里,上哪儿找女人? “喂,你就放弃吧,老规矩,活着的人才有发言权。你那些队员算命薄,不如跟我回象谷好了,我当时就是这么进去的……” 蓝开宇已经放弃了挣扎,正打算说服颜格认清现实时,忽然见他伸出双手,缓而坚定地握住了画框的两侧。 “你……” 颜格仰起下颌,神情柔软,声音轻缓,恍然间,让人误以为是看到了一个性格柔婉的女孩。 “别怕,我带你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演员什么都能演! 这把邬云小姐姐MVP …… 对不起咕咕了两天,元旦加班终于结束了~ 第七十一章 恐怖美术馆(完) 白色的血浪有气无力地沉在最下面一层。 《红蚀》似乎是因为失去了它的“本色”而被重创, 一时间成了一滩死水。 而作为改变了它颜色的推手,萧怡的状况也不佳。 她已经用脚下的“血水”画满了整整一面墙,那些液体到了她手上后随着她的心意变幻着颜色, 从严肃的几何图案到狂乱的野兽派油彩,这面墙上的画作风格并不统一。 它们看起来并不像是同一个人的画作,更像是无数画家塞进了一个躯壳里, 彼此争夺着主动权来创作一样。 “她要画到什么时候?”戴承泽在后面看的毛骨悚然。 同样作为艺术生, 黎鸦很能感同身受, 停下口琴声说道:“用我自己的体验来打个比方,就是帕格尼尼、贝多芬、李斯特、巴赫抢着借你的身体开音乐会一样, 要在他们撑炸自己的大脑前依靠自己的意志停下来……” 他说着, 看见萧怡又开始画一组人物油画,点头道:“有一说一, 我挺喜欢列宾的。” 戴承泽觉得头大, 就在这时候, 他远远听见这一层的另一边,传来了痛叫的声音。 “我们的身体……老六,你吐血了!” “一定是那个女人动的手脚!” “杀了她!不然大家都得死!” 顿时,人影攒动着向这边跑来,很快就看到了他们一张张发青的狰狞病容。 戴承泽马上拿出一根棒球棍横在前面, 颤颤巍巍道:“不是她!她可没对你们动手!” “只有她一个人会改变颜色,不是她是谁?!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了!” 人影“嗖”、“嗖”地闪现上前,手里的钢筋、斧头正要劈头盖脸地朝他们砍过来时,黎鸦回头瞥了一眼那些人影, 微微一低头,用口琴吹出了三个八度以外的音节。 第161页 嗡地一声, 戴承泽差点以为自己耳聋了。 但很快他察觉身后的音波绕开了自己,直接覆盖住了那些象谷的所有队员。 他们的身形齐齐一震,耳中被灌入了一股人类的听力系统所不能容纳的波长,先是手里的武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接着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戴承泽愣了一下,回过神,指着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你……杀人了?” “我要是想杀他们,他们的脑浆已经流出来了。” 似乎是察觉到音乐这个领域对萧怡的作用收效甚微,黎鸦便索性停止了口琴声,减弱了周围的杂音,使得这附近只能听得到萧怡作画的“沙沙”声。 逐渐地,萧怡的画作里出现了一丝血红的杂色,那些血丝好似有生命似的,缓慢地在画上游动起来。 仔细一看,却是萧怡的手指因为疯狂地作画开始流血,而她本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些。 “没办法帮帮她吗?”戴承泽有点焦虑。 “美术是安静的艺术,用画面来表达声音,音乐恰恰相反,就算强行引导,意义也不大。” 黎鸦还想说点什么,忽然抬眸望向窗外。 所有人感受到了一股说不出的精神压力。 现在是深夜时分,外面一片黑暗,只有路灯的光在不停闪烁。 一个细长的阴影沿着窗户不断攀升,好似透过窗户想往这间美术馆里窥视到什么。 人们分辨不出它的形态,只知道……那股精神辐射很可怕。 他们还没有结束掉这个猎场,而萧怡此时此刻散发的精神辐射已经在进阶的过程中达到了二阶的水平。 就在这时,三楼的门洞哗啦一响,蓝开宇的声音传过来。 “快,把药喝下去,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而这一边,仿佛是从萧怡磨破的指头上吸取到一点血液的缘故,地面上的白色血水还是逐渐苏醒,从纯白中渗出一丝丝血红色,很快将外围的血水变得粉红,颜色也在不断加深。 萧怡有了迷失的征兆,她对颜色的把控正在失去主导。 “不行!不能让它回到红色!”戴承泽焦躁不已,这一下连他也感受到了。 一旦萧怡迷失掉或者晋阶后还没有脱离这个猎场,他们将面对的是两个孤品级活偶的围剿。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迅捷地闪现过来,用一种细软的、像是怯懦女孩子的音调对擦肩而过的黎鸦低语了一句。 “掩护我。” 黎鸦只看了他零点几秒的时间,便重新将口琴递到唇边。 这一次,他吹出的声音要比之前的严肃许多,声音在颜格周身形成一圈防御性的保护,这使得他顺利接近了萧怡,并将怀里一直紧抱着的油画按在了萧怡手边。 萧怡涂抹墙壁的动作随着右手撞到画框为之一停。 她抬起茫然的眼,问道:“我要画画。” “我知道。”颜格指了指油画布上的三个蓝衣小女孩中间的那个,她的脸已经被一根烟头烫穿了。 感受到掌下的精神躁动,颜格放柔了口气:“她的脸受伤了,请你把这幅画补好,可以吗?” 萧怡空洞的双眼转向那幅画,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手指尖上变幻着色彩,最终和那幅画上蓝衣小女孩的肤色一致。 “不应该是这样的,忍一忍……我会把你们重新修补好。”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放慢,一点点修补重画着那个小女孩。 颜格退出散步,结束了“邬云”的角色代入,同时也注意到了美术馆外延伸的阴影。 “那是什么?” “没见过的新品种,总不会是圣诞老人。” 黎鸦无声无息地走到了颜格身边,看着他做出戒备的架势,随口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在楼上叫过我?” “没有——”颜格忽然想起,确实对蓝开宇说过“你好坏啊”这句话。 一阵无语忽,颜格对他又有了新认识。 “建议你也挂个急诊,我感觉你不止耳朵有问题,认知也存在一些障碍。” 颜格没多说其他的,因为周围的白色血水已经全部变成了粉红色,连他们身上的那些液体也开始回归本色。 血水像是八爪鱼的爪子一样蜷曲着从四周逐渐,在他们头顶上方纠结成一团,似乎随时都会下一场泼天血雨。 “哎。”黎鸦和他背靠背,看着头顶上罩下的阴影,又接着说道,“名字很多人都知道,会那么叫我的就一两个人,以后记好,搞不定的事可以叫我……理论上范围是整个慈陵市。” 是吗? 颜格倒是很想试试,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就在外面的玻璃窗发出了刺耳的开裂声时,整个猎场各个层面、角落都传来了沙沙的纸页声,在这其中,有几张红色火漆的请柬飞了过来,一张张打开,又一张张消失。 颜格抬眸看去,萧怡已经收住了双手,正仰头凝视着面前的油画,她的双眼里浸满泪水,但属于人的神智已经回归。 “你们不怕了,对吗?”她说道。 三个蓝衣服的小女孩肩并肩坐在一起,她们手上各自拿着爱丽丝公主的请柬,脸上都有了笑容。 “祝福我们爱的人,祝福爱情,我们将如期而至。” 这行小字出现在了油画下方,与此同时,一团粘稠的、像是鸽血红一样深重的红色液体从油画的背面流淌了出来。 第162页 它一出现,整个猎场的血腥味顿时浓到了让人无法呼吸的程度。 “是《红蚀》的本体。”黎鸦拉着颜格退了两步,后又恍然道,“我说它今晚怎么这么乖巧,差点忘记今天是周六,是公主的夜间游行时间,它不能久留,要去驾车的。” 诚如他所言,《红蚀》飞快地钻入了旁边的一张油画框里,并迅速覆盖住了原画,数秒内,凝聚变幻成一张贵妇人的人像油画。 在这个过程中,整个美术馆里所有的血液逐渐变回血红,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回流到了画框里。 窗外的玻璃碎裂了,里面伸进来一只长长的、柔软的手,它在四周摸索了一阵,似乎有意想要抓人但没有直接行动,而是抓住了《红蚀》,从窗户缩了回去,阴影一晃,消失在了夜色里。 “它走了……”戴承泽差点没脱力地坐到地上,还没说点什么劫后余生的感想,就被颜格一把拽起来。 “今晚有游行,我们这次得罪了《红蚀》,不能待在外面!还有一个小时,够我们回去的了。” …… 夜间11点45分,老瓷街32号的大门落锁。 “……不好意思,今晚是意料之外,没有提前准备蛋糕和香槟庆祝你晋升。” 萧怡:“没事,主不在乎。” “但你为什么要把这幅油画带回来?” 走的时候比较慌张,象谷的人比他们跑得还快,唯恐被新来的孤品活回来蹲守了,便趁着还没到午夜游-行匆忙离开了。 等到他们都回到老瓷街的时候,才发现萧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把那幅三个小女孩的画塞进包里带了回来。 对此,萧怡理直气壮:“她们可是三个未成年,留在外面多不安全!” “那是纸片人!” 萧怡:“纸片人也是人!纸片人也有人权!” 她说着,就打开了黎鸦的房间把画放在了床上,并且盖上了被子。 出来的时候,她看见黎鸦,后者发出了疑问。 “我住哪儿?” 萧怡:“你去找颜格,他是户主。” 黎鸦听了,从善如流地去找户主:“当家的,她叫我以后跟你睡。” 看完顾鲤鲤是否已经睡觉了的颜格回头对上一双期待的眼睛,道:“她一定不是这么说的。” 黎鸦:“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 颜格:“……” 这一晚上大家都累得要死,尤其是颜格,实在没有精力打嘴仗,招呼着大家回去休息。 但他们忽略了晋阶二阶之后的人,在初期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精神不太正常,通常表现为失眠、亢奋、梦游等…… 颜格状况还好,但萧怡这边在被送回卧室的时候,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一转身跑到庭院内,大声哔哔道: “这才十二点,你们是辛德瑞拉吗?睡什么睡,起来high!” 劳累了一晚上的“断章”队员们一脸倦色:“睡吧小姨,明天还要给易子昂画身体呢,吃饱睡足再high它不香吗?” 萧怡:“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肝功能超猛的,现在就能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才十二点,你是辛德瑞拉吗?睡什么睡,起来high! 第七十二章 玩家 她说着, 直接拆下顾鲤鲤的作业本,然后再随手一抹,原本被喷绘印满的纸张图案文字消失, 刷拉拉拼接成一张床单大小的白纸。 黎鸦看了看,适时地奉上一张学生证。 “这就是我弟。” 萧怡只瞥了一眼,就抡起膀子开画。 “我画画的时候不要打扰。” 她速度极快, 沙沙的素描笔法里, 一幅等人大小的写真跃然于纸上。 仅仅用时9分钟, 萧怡便落下了最后一笔。 人们凑过去看了一眼萧怡的大作,集体沉默。 画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黑白的色调, 笔触细腻,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类似于英年早逝一样的忧伤。 萧怡扭头问他们:“像不像?” 众人无意识地点头, 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像是像, 但总觉得……有种音容宛在的既视感。” 黎鸦打量了一下这幅画, 打开手账,说道:“弟,你有这么高?” 易子昂用一种咬牙切齿的笔触写道:我!有! “行。” 黎鸦撕下一张纸,拍在了那幅画上。 约过了两三秒,易子昂附身的白纸飘了下来, 落在地上。 颜格凝视了那幅少年画像好一会儿,不禁疑惑道:“然后呢?” 黎鸦也看向萧怡:“所以你晋阶了之后是只获得了一个强大的肝?” “闭嘴,我在等颜料干。”萧怡神情肃然,拿了支笔过去,深吸一口气, 在画中人漆黑的眼仁上点上两笔高光。 点睛。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白纸上的颜料有生命一样逐渐从纸面上剥落、延伸, 组成了一个立体的框架,随后这个框架上的色彩一层层叠加、厚涂,光影、色彩逐渐丰富。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人从画里走了出来,他睁开眼,漆黑的眼仁转了转,无声地开口。 “他怎么不能说话?” 萧怡像欣赏自己的孩子一样说道:“再等一会儿,发声器官还在形成。” 黎鸦放心了,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确定是个实体,才对颜格说道:“来,认识一下,这是你也是你弟弟,易子昂,叫嫂——” 第163页 “狗日的黎鸦!”少年脸上的肌肉可以活动了之后,立马一脚踹在黎鸦膝盖上,“早听我的攻略,什么鬼纸人巷早就过了!我是你亲妈的亲妹妹的亲儿子!你为我掉过一滴眼泪吗!”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意外。” 黎鸦诶嘿一声溜到对面,他弟骂骂咧咧地追打过去,途中不慎碰翻了桌子上的一杯茶水,哗啦一下淋在他腿上…… “哦呀。”黎鸦看向萧怡,“我弟,一次性的?” 三分钟后,被萧怡重新补好了腿的易子昂坐在桌子边,幽怨地看着墙角的听装可乐。 “不能吃饭、不能喝水,奶茶可乐都不行。” “姐姐,美丽的大姐姐。”易子昂央求道,“就不能用油漆画我吗?” “可以啊,你喜欢野兽派作品的话,我可以给你用油漆画个像《蒙克的呐喊》那种。” 易子昂偃旗息鼓,清了清嗓子,道:“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易子昂,高三,职业是游戏主播。今后我将作为这个队伍的一份子,贡献我的力量。” 颜格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少年,他浑身上下还是散发着一股校园里的孩子气,一时竟分辨不出来他的技能类型。 “欢迎你加入,冒昧问一下,你的技能和直播有关吗?” “之所以费这么大周折把他救过来,就是因为他的技能很特别。”黎鸦靠着颜格坐下来,活似个骄傲的家长,“他是‘玩家’。” 玩家? 比起各种现实中的传统手艺,黎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现代化的自有技能。 他问道:“你可以像我一样代入各种角色,使用他们的技能?” 易子昂摇摇头,道:“我不能飞檐走壁,也没有超能力,但我的自有技能有一个特殊的机制——每当我完美通关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猎场,我指的是一个人不死的那种。” “那我就可以在下一次猎场里获得一个奖励——‘二周目’。” “也就是,读档重来。” …… 午夜十二点。 城市各个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有的人类都躲进了建筑,从各个角落里观望着熟悉街道上的陌生影子。 “红色的眼眸红色婚纱, 红色的舞鞋红色的她。 妈妈说她的美丽足以冻结时光, 完美的婚礼属于红死之王……” 荒诞的歌声从城市的这头到城市的那头,无数在建筑上观望的人沉默地看着那辆南瓜马车驶过长街,血色的地毯掠过地上的尸体,留下一具具苍白的躯壳。 M82的一处据点,一队的十几个二阶强者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南瓜马车的踪影,车轱辘轧过沥青的街道,靠近了这栋大楼,车夫位上的《红蚀》今晚唇色黯淡,显得有些狼狈。 “会长,动手吗?” 在靠窗的位置,狄安娜把狙击枪架在膝上,透过准星观察着南瓜马车,过了几秒,她收回了狙击枪。 “今晚收队,‘红死之王’今晚不在游行队列里。” 比起失望,更多的人庆幸地叹了口气。 毕竟谁也没摸到爱丽丝公主的底,即便准备得再周全,十有八-九也是送死。 等到外面所有的动静安静下来,楼里的人打了信号,对街角的人影也都收队回去,众人正想着是不是要去吃个宵夜的时候,外面的街道上一辆车开了过来。 M82的一队里有个人猛地坐直了,手按在旁边一台旧电脑上,不一会儿,电脑上就出现了一副画面。 “会长,我看到了象谷的那个姓马的,他们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唔?” 狄安娜刚开了瓶生命之水,侧眸看了一眼,吹了声口哨。 “可能遇上好玩的猎场了。” 她说着,看了看表:“游行结束了吧?” 听了她的话头,原本准备收工的M82队员们都笑了起来:“来都来了,不请过来做客说不过去啊……” …… 凌晨3点35分。 “小心点,这可是现存唯一的药剂师,可能血液里都带着毒药呢。” 蓝开宇被送进了M82据点的一处四面都是玻璃的地下室,隔壁牢房里正在玩俄罗斯方块的原象谷队长“调酒师”柳城瞥了他一眼。 “哟,你也来了?马兆军死了?” “他的自有技能可以改变场地,看到M82的人之后就扔下我们跑了。”蓝开宇显然知道自己的价值,神态还算轻松,“说起来,我只是倒霉而已,没想到一个猎场挤进来两个二阶,还有一个晋阶的。” “哦?”柳城立马放下了无聊的游戏机,“这得招来‘孤品’吧,是哪个?你竟然活下来了?” “是《红蚀》。” 柳城愣了一下,比划了个方块:“是我想的那个《红蚀》?” “嗯。”蓝开宇现在还有点后怕,沉着脸道,“要不是《红蚀》的画框部件被打掉了,我们早死了。不过算我们倒霉,本来十拿九稳的,谁晓得新晋阶的那女的正好是‘画画’领域一类的自有技能,马兆军差点死在一黄毛丫头手上。” 柳城听得一愣一愣的:“散人吗?还是哪个B级队这么嚣张。” “都不是,是个C级队……”蓝开宇皱眉回忆了一下,“说起来,我记得你是被他们坑了一把才送进来的吧。” 柳城脸色倏变,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M82抓住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第164页 这个时候,外面的铁门发出了咯吱的响声,走进来一个高挑的人影。 “不用站起来,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随之而来的还有军人般强大的精神辐射,蓝开宇一下子收起了多余的心思,凝神望向来者。 “我们何德何能,竟让狄安娜会长亲自审问。” “嘘——大家简单一点,不要浪费时间。” 狄安娜拖了张折叠椅坐下来,修长的双腿叠在一起。 “第一个问题,‘象谷’为什么那么想要码头的地盘?” 柳城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启唇的瞬间,枪声就“砰”地响了起来,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息从脸颊边呼啸而过,将后面的墙壁打出一个拳头大的凹坑。 三毫米不到的距离,死神擦肩而过。 “我问他,不是问你。”狄安娜的声音甚至还带着两分微醺,收回枪,转而看向脸色铁青的蓝开宇,“组织好语言了吗?” 显然,柳城已经被盘问过这个问题了。 如果他答得不对,或者逻辑不通,别人不好说,这位狄安娜会长是动得了手的。 蓝开宇艰涩地回答道:“因为码头上,有一船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有多重要?” “我们的会长原老大,他们那伙人来慈陵,是为了接收码头的一批走私来的高浓度合成阿托品……就是,二次注射,就够一个健康人丧失尊严、后半生靠着药物活下去的那种。” 狄安娜微微坐直了一些,蓝色的眼睛盯着他:“有多少?” “我不知道,是用一艘货船装着的。他们到手之后,就能用这个来控制抓到的所有人……” 蓝开宇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到底是慈陵本地人,死亡面前没必要跟他们说谎。 “难怪他们宁愿放弃一座已控制的公共猎场,也要把手往我们北边的地盘伸。” 狄安娜收起了枪,瞥了一眼门外,门外静听的人记下审讯出来的情报迅速离开了。 “你很识相,再聊点轻松的吧。”狄安娜往后一靠,刚才的话题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第二个问题,你们在那个美术馆猎场里遇到的,新人二阶,是画画的?” 蓝开宇:“对,她能控制颜色,对《红蚀》有着天然的克制——” 狄安娜:“是不是眼睛很大,脸颊粉粉的,个子娇小看起来像个合法萝莉?” 蓝开宇:“这我倒没有细看……” 狄安娜:“胸围有40C吗?” 蓝开宇:“谁会在意这一些啊!!!” “OK我差不多能确定了。” 狄安娜撂下这句话,走出了地牢。 “会长。”有人走过来,试探着问道,“里昂先生有救了吗?” “我没想到这么快,她可真优秀。我猜黎鸦一定已经让她‘复活’了‘玩家’……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玩家’有个非常厉害的能力,也许我们最终不得不挑战博物馆的时候,那小孩的能力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那会长您打算去说服他们加入我们?” “不,我是去培养一下感情的。”狄安娜勾起一抹微笑,“下周我会单独和他们约个公共猎场,会里的事盯好,尤其是码头那边,必要的时候,即便炸了码头那边的活偶窝,也要给我……全部烧光。” 第七十三章 风华电影院(一) 12月28日下午, 阴。 慈陵西区,桑果路28号,风华大戏院。 正是周一工作日下班的时间, 桑果路上汽车、电动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想早点回家,以躲避冬天的寒冷。 天擦黑的时候, 附近临街的居民楼哗啦一声玻璃打破的声音, 传到街上, 下班的人纷纷侧目。 “谁家的啊?” 楼下水果店的老板瞥了一眼,翻了个白眼道:“又是楼上的虎姑婆, 三天一小吵, 五天一大闹,就是她家儿子可怜了点……” 发出声音的楼层不高, 二楼里的住户似乎正在气头上, 很快, 又一样东西被扔了下来——那是一个黏土手办,造型是个旗袍美人,但此时却很可怜地被摔在了地上,从脖子处断裂成两截。 二楼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你还敢顶嘴?你看看你这英语分,仔细想想到底为什么比人家第一名少三分?!” “……妈, 你不觉得你对我要求太严格了吗?” “我不对你要求严格,你能考得好吗?你能考上九中重点班吗!你现在大了,叛逆了会顶嘴了,我可告诉你啊霍龙龙,你要再这么飘下去, 下学期,我就要给你的学生机装定位。只要我看见你靠近那个会展中心去参加什么鬼漫展, 你就等着吧。” 筒子楼的二楼,一番喧闹过后,霍家的妈妈转身离开了被翻得凌乱的儿子卧室,摔上门之后,又把门打开来。 “今晚不许关门,我就在沙发上坐着看你写作业。” 窒息了。 霍龙龙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咕嘟咕嘟的烧水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跟着沸腾成了一壶开水。 脚边被踩得粉碎的手办碎片,是他答应了要带去漫展参加比赛的。 碎了,都碎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空气还是一样压抑。 白萝卜丝炒青椒、牛奶炖鲫鱼、五花肉焖粉条。 又是他不爱吃的菜,霍龙龙忽然想起,他妈妈好像从来没有记住过,他不爱吃这一些东西,给他夹菜的态度,理所当然地……好像他就应该爱吃一样。 第165页 “多吃点萝卜,还有这个鱼,补补脑子……对了,妈妈听说王阿姨的儿子报了个中考补强班,已经给你报上去了,从这周起每周日从6点到晚上9点半……” 霍龙龙小声道:“周日我和同学约好了要去看电影……” 霍妈妈才打住了话头,用一种恐怖的目光盯着儿子,啪一下把筷子摔在碗沿上。 她已经用动作明示了:不准去。 这位母亲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到底没有发作,说道:“不是妈妈非要苛求你,你是不知道等你以后高考的时候,那可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你这点成绩,放慈陵是挺好,但你和北宁的考生比呢?你怎么比?妈妈今天对你要求严是爱你,是为你好,知道了吗?” 霍龙龙无声地嗯了一下。 “那好,那你跟妈妈保证。”霍妈妈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以后,你这辈子,再也不碰那些个泥巴小人了,下学期会考给妈妈拿个全市第一,好不好?” “妈妈问你话呢,说话啊!” 不知道为什么,霍龙龙有一种感觉,他妈妈疯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他每天夜里三四点悄悄起来做的、花了一个月心血的旗袍美人手办。 他这个儿子,就像是母亲的泥人,怎么捏都随她的心意。 霍龙龙抬起头看向饭桌对面的母亲,她一如既往地抱着手臂,昂着下巴,眉间拧成一个川字,笃定他会屈服。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我去楼下倒垃圾。” 霍妈妈:“你不准去!” 儿子的动作稍微一顿,还是拉开了椅子,打开了门。 霍妈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忤逆她的意思,高声道:“我命令你,不准去!” 门外微凉的夜风吹进来,霍龙龙听到身后母亲的大叫。 “这么晚了,作业都没写完!你到哪儿去!” 霍龙龙悲凉地看了母亲一眼。 “……我去死。” …… 18:05,桑果街尾。 霍龙龙来到了这座本来和同学约好周日要看的电影院。 “你好。”他摸了摸口袋,掏出口袋里卷成一卷的、妈妈拿给他买学习资料的钱,“给我最近的一场电影的电影票。” “最近的一场电影开场要等到七点半。”售票处的人说,“不过2号厅有个电影才刚开场,广告应该才打完,要不要?” 霍龙龙买了那张电影票,他没太注意名称,大概是一个烂俗爱情片。 ……什么都好,反正看完这部电影,他就坐夜间公交去码头跳江了。 或许正是饭点的关系,风华电影院2号厅里的人很少。一对情侣坐在后排亲热着,时不时发出嬉闹的声音,中部有个邋遢的中年油腻男吞云吐雾,旁边染发的两个男学生正在激烈地打着手游。 霍龙龙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那是一个角落,并没有其他人。 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没有注意这场电影的名称。 他掏了一下口袋,却发现手感有异,那是一个信封样的纸张,封口处似乎有一块蜡封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 霍龙龙看着这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口袋里的请柬,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迷惑。 此时电影质量不佳的音响声发出呲啦呲啦的电流响动,一股奇怪的冰冷感笼罩了下来,整个电影院陷入了黑暗。 紧接着,大屏幕缓缓亮起,屏幕中心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城堡。 画质有一股80年代的味道,画面尺寸也并不是常见的宽屏,而是老式荧幕的方屏。 电影似乎是从中段开始的,画面拉近,有一丝阴森的氛围里,一个金发的中年女子敲开了城堡的大门,在破旧的机械里发现了一个双臂被一把把剪刀代替的人。 “什么玩意啊?” 抽烟的油腻中年率先发现不对,2号厅内其他4个年轻男女也都注意到了,抬起头看向荧幕。 “啥啊。这厅不是应该放《恋爱007》吗?” 后面那对情侣中的女朋友抱怨了一句,看到剪刀手的时候啊地尖叫了一声,窝进男朋友怀里。 “……那是《剪刀手爱德华》。” 霍龙龙自言自语了一句,心里却希望就这么错映下去,左右要比那什么劳什子恋爱007好看一万倍。 “这什么啊,好吓人!退票,投诉他们!” 那五个人生气地离开了,霍龙龙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继续观看电影。 银幕上不时泛出雪花点。 【金发女人将孤独的爱德华带回了家,爱德华看到了她女儿的照片,第一次有了悸动的感觉……】 【女儿回到家,见到怪异的爱德华,本能地有些抗拒】 【女儿的男朋友看不惯爱德华,设计圈套想陷害爱德华偷盗,女儿知道真相后问爱德华明知道是陷害为什么还要去】 爱德华说:“……因为是你让我去的。” ——我隐约知道什么是善与恶的界限,但你向我开口,我便从此模糊了它,只想来到你的身边。 霍龙龙出神地看着,没有注意到,这部老旧的影片播映的速度快到不同寻常。 某一个时刻,他听到隔着一个座位的暗处,有一个沙哑的、有些僵硬的少年嗓音问道: “你觉得,他是人类吗?” 第166页 霍龙龙转过头,只看到黑暗的旁侧,一双交叠的、穿着精致长靴的双腿,和搁在座椅旁边的手杖。 “他……不算是吧。”霍龙龙下意识地回答道。 爱德华是纯粹的,而纯粹往往不是一个文明社会中的人类该有的东西。 那个衣着怪异的少年再次问道—— “那么,它,得到她的爱情了吗?” “我不知道。” 阴影里的少年站起身,这时霍龙龙才看到了他天鹅绒质地的墨绿色礼服下摆,和头上点缀着丝绸缎带的高礼帽。 稍微回拢的理智让他有些迷茫。 这是什么人?coser?还是电影院活动? “你不把电影看完吗?” 少年的手手杖轻轻点地,隐藏在黑暗里回复说:“我会再来的,但,敲钟的时间要到了。” 说完,他朝着另一侧缓缓退了场。 “可惜……这部电影挺好看的。” 计划跳江的人并没有多挂心什么,而是回头再次看向了大屏幕。 但此时大屏幕上刚刚的《剪刀手爱德华》已经消失了,黑屏中出现了十个盒子。 与此同时,电影院2号厅的大门忽然打开,一堆人影鱼贯涌入。 刚才的情侣和男大学生满脸茫然地跟在最后,看着最前面一个长相清俊的小哥单手拖着油腻中年昏迷的身体走进来。 在他的身侧,跟着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高中生。 他走到大屏幕下方,回头看了一眼屏幕,清了清嗓子,对着所有人说道: “情况大概已经说明了,现在起,这个猎场由‘断章’接管。我们要的是一个人都不死,如果有人想自杀,请提前报备,我们会考虑优先击毙以防止游戏开始时自-杀。” 作者有话要说: 炸鱼局 挽救绝望少年 …… 朋友以前说起有个女同学,很优秀,钢琴十级,奥赛全市冠军 但妈妈管得很严,就像文中这么管 那个女同学总是在学校待得很晚,值日生要锁门了才走 她说害怕回家,家里每天都像地狱一样,她没有朋友,没有体会过快乐,每天都很想死。 可怜天下父母心,【有时】是最大的谎言。 第七十四章 风华电影院(二) “这是两个二阶……这么年轻?” 风华电影院的参与者, 加上六个文明社会的新人,一共有11人,剩下几个来自于一个C级自由探索队。 他们都只有一到两个一阶技能, 在普通人面前是很强,但和二阶比就不够看了。 即便他们看上去都很年轻,但在这座城市里实力为尊。 “话不多说, 所有人——我说的是所有人都坐到第一排。”易子昂扫了一眼这间放映厅, 很快发现了后面一排还有个呆若木鸡的学生。 “后面那个, 你过来一下。” 霍龙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迟疑着走了过来, 等到他的身形出现在手电的灯光里时, 有人便发出讶异的声音。 “未成年吗?” 颜格的手电光从上往下照见眼前的少年。 他的年纪比易子昂还要小一些,头发剃成平整的半寸, 架着厚眼镜, 脸盘稚嫩。表情虽然讶异, 但嘴角不自然地耷拉着,眼白里有情绪大幅波动后残留的血丝。 ……这孩子精神状态很糟糕。 作为【役者】的能力之一,就是观察人,只要没有精神辐射的阻挡,普通人颜格只看一眼就能大致做出一个人的心理侧写。 “猎场为什么会拉未成年进来?” 参加这一处猎场的人一脸怪异地看着霍龙龙, 而他被简单地介绍了这里的情况后,脸上的神情更加迷惑了。 “……活偶、猎场?你们在说的这些……我没做梦吗?” 霍龙龙很茫然,但很快就被颜格按在了第一排的电影座位上。 “你就当做是梦吧,暂时抛却一些烦恼,只当成是一场特殊的整蛊游戏而已, 好吗?”在发觉到这孩子的精神状态有濒临崩溃的表现时,颜格便有意识地用言语引导、精神辐射来试图转移这孩子的负面情绪。 颜格在他身边坐下来, 看向了屏幕上的十个盒子。 它们像是撞古早影片的卷带,编号从1-10,正好对应今天的参与人数。 “未成年的情况一会儿再说。”易子昂说这句话时,丝毫没有自己也是个未成年的自觉,“还有3分钟到了规定开始的时间,大家先来深入了解一下请柬上的内容——” 众人茫然地打开手里的请柬,尤其是那几个刚进来这里、看着颜格一脚把那个油腻中年踢在墙上昏死过去的年轻人,此时都战战兢兢地打开了请柬。 “首先很遗憾,你们和我一样本周都接到了卢卡的请柬——他指定的猎场特点就是,基本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有用的,找到了正确的解答方式,就会高概率全员平安,反之如果不太聪明,就一定会死人。” 易子昂抖开自己的请柬,继续说道:“前面的废话我不再重复了,整个请柬的关键语句在于这一句——” “‘一个孩子迷失在了电影胶片里,请找出他并送他回家……务必在午夜钟声响起之前’。” “我来明确解读一下,这次猎场我们每个人都接到了一个任务:找到一个迷失的小孩,并送他回家。” 第167页 “限制时间:午夜钟声敲响之前。” 那几个一同过猎场的C级队员道:“可午夜一过,不就是时间倒转了一周了吗?”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如果没完成请柬上交办的任务,在座的所有人会全灭。” 霍龙龙明显感觉到旁边几个背着包的男人紧张了起来,而与此同时,2号厅大屏幕上浮现出了一些雪花点,杂乱的电流声从音响里钻了出来。 易子昂看了看时间,揉了揉鼻梁,睁开眼,自言自语道:“现在开始记录本场游戏。” 这一次猎场的请柬并没有发到颜格的手上,只不过是因为“役者”的技能应变能力很强,易子昂便请求由他一个人陪同度过这次猎场。 两个二阶的可以保证他们队伍的强度,而又不至于招来孤品级的活偶。 “那个……”旁边C级队伍的人开口问道,“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先去找活偶吗?虽然电影院的装饰区没找到什么,但放映室后台之类的地方……” 易子昂答道:“我来过类似的猎场,那是一个网吧,我当时的队友们莫名其妙被隐形的丧尸咬死了很多,找了3个小时,人都快死光了才发现活偶藏在电脑里,是个虚拟的形象,只有在电脑上打死他们才算通过。” “还有这种?!”那些人诧异道,“这怎么玩?” “所以审题很重要,我们要去‘电影胶片’里找那个‘孩子’。” 易子昂说完,整个2号厅里一阵诡异的阴风扫过,似乎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一片寂静里,大银幕上的十个盒子缓缓消失,一行白色的字体出现在了黑色的荧幕北京上。 【欢迎收看影片《Mother》】 颜格眼前陡然一黑,随后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杂音,一个发条般的声音机械地在他们耳边介绍着影片的背景。 “……苹果孤儿院是城里最优秀的孤儿院,有意认领孩子的家长会优先选择这里,因为里面有着一个非常优秀的院长妈妈,她总是能教育出最完美的孩子。” “这一天,孤儿院里新来了10个小朋友,他们将在这里开始他们的新学期……” 颜格感觉到四周一冷。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电影院里了,而是在一个只有床和书桌的小房间里。 他刚站起来,脑袋上就碰到了什么,一抬头,发现那是一根尾端圈成圈的麻绳。 颜格立即退到墙壁,随后,他听见铁门外有人发出了无措的声音。 “这是哪儿?我们刚刚不是在电影院吗?” 易子昂好似就在隔壁,他敲了敲铁门:“颜哥,在吗?” “在。” 在他们发出无措声音的时候,颜格已经自己测试了一下,他的能力并没有消失,只是无法对面前的铁门造成伤害而已。 颜格又观察了四周,周围的情景、色调和他们平时看到的环境相比有些发灰,像是经过了后期渲染一样……这是电影,他们在影片里。 “看来我们每个人都被关起来了。”易子昂道,“刚才的电影剧情我们应该都听到了,有请柬的是十个人,刚好和剧情里10个孤儿对应——” “嘘。”颜格贴在铁门上,透过小小的窗口道。“有人过来了。” 所有的房间都安静下来,随着一阵钥匙晃动的轻响,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至近地靠近过来。 颜格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动手,等到那人影的影子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便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是一个……巨大的女人。 她的穿着搭配古怪,及膝的黄色碎花旗袍,外面套着一件沾了些许油污的花边围裙。当她靠近颜格这间房间的时候,因为身形过于巨大,以颜格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的膝盖。 “晚上好,小家伙们,我是你们的‘妈妈’。” 这位“妈妈”的声音温柔甜美,冲淡了不少她那巨大身形带来的压迫感。 然后,她足有六米高的身躯躬下来,贴在了颜格对面的铁门上,朝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马上发出了一个女人的尖叫——是刚才猎场中那对情侣的女朋友。 “友志!你在哪儿!!救救我!!!” 她的男朋友应该在附近,但并没有出声,在她对面的颜格沉默了一下,敲了敲门,试探着喊了一声。 “妈妈?” 那位“妈妈”似乎只对这个称呼有所反应,她突然180度地把脸转到后面——那是一张足有十只眼睛的怪脸。 颜格不由得“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十只眼睛分布在她白皙的脸上,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嘴对着颜格笑了起来。 她飞快地膝行到颜格这边的铁门边,其中一只眼睛抵在铁门上的小窗口。 “你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要带着他们好好长成一个完美的大人啊。” 说着,颜格看见门锁打开了,而那位妈妈则是去往了下一个房间。 “没有攻击我们吗……” 颜格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怪异的猎场,他甚至没有从这个特殊的活偶身上感到一丝杀意。想了想,便踏出了铁门。 出来的时候,他更确定了这是电影里的世界。 这是一条走廊,光线所及之处,只照见了十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里被关着一个猎场的参与者,而前后和上方都是一片无光的黑暗之处。 第168页 那位妈妈正在一间一间地用钥匙打开着房门。 其他房间里的人大多被吓瘫了,迟疑着不敢往外跑,直到易子昂说不会被攻击,他们才一个个从房间里探出头。 那几个第一次来到活偶都市的新人刚一出来就想跑,可很快发现走廊两侧都是更加可怕的黑暗之地,一时间吓得不敢动。 “这是什么地方?”霍龙龙本能地抱着胳膊走到刚才唯一对他释放过善意的颜格身边,“她会杀了我们吗?” 其他人已经吓软了,哆哆嗦嗦地凑在一起,警惕地看着那个“妈妈”。 而此时,释放完所有“孤儿”的“妈妈”,回过头,十只眼睛每一只都盯住除颜格外的一个人。 “跟着妈妈来,新学期到了,我们来……开课吧。” 四周场景一阵模糊变幻,众人恍惚间,眼前的场景变成了一个运动场。 视线的尽头,有一个红色的钟点线标识。 颜格一回头,就看见“妈妈”站在他们身后,庞大的身躯落下阴影。 这一回,颜格知道怎么获得她的回应了,开口道:“妈妈,我们需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晨跑啦。” 妈妈站在他们后面,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可怕的脸靠近过来。 “跑最后的孩子,妈妈会吃·掉·他。” 这一句话话音刚落,两个男大学生互相看了一眼,直接拔腿就打算先跑,但眼前忽然一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颜格捏住后脖颈提离了地面。 好大的力气! 他们纷纷从眼里看到了骇然,他们两个加起来将近四百斤,却被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同辈人轻轻松松提了起来。 “你想让我们死吗?!”他们既惊恐又恼火地说道。 “她说的是‘跑’最后的才会被吃掉,我们可以一起到达终点,这样每个人都能过关。你们如果先跑,就是在杀别人。”颜格放下了他们,并把他们的头扭向另一侧的C级队员们。 C级队伍的队员们经验老到,已经面无表情地拿出了刀,看样子只要这两个男大学生再有其他举动,就会先下手。 颜格稍稍释放了一些精神辐射,道:“我们会尽力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前提是,你们要听我们的。” 易子昂脑子里飞速整理了一些情况,认可了颜格的判断,对剩下的人说:“所有手挽手一起,放松,我会带你们同时去往终点。” 其他人哆哆嗦嗦地手挽手连成一排,由易子昂在中间控制,颜格一个人在边缘面朝后观察情况,开始齐步向终点缓缓移动。 他们走得不快,大约离开起点五十米左右时,“妈妈”突然动了,她趴在地上,四肢并用地朝他们猛地爬了过来。 “怎么了?”有人似乎听到了身后有爬行的声音,颤声发问,“那个怪物在追我们吗?” 唯一一个看到妈妈行动的颜格说道:“别回头,没事,她不会碰我们。” 果然如他所言,妈妈在爬近过来后,发现并没有一个人大幅落后,就停在了原地,十只眼珠不停转动着,似乎想找到谁落后。 但易子昂似乎对团队阵型有一种微妙的把控力,所有人都是轮流落后一点点,以至于那位妈妈根本找不到时机。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终点前。 两侧的人本能地想第一个冲终点,尤其是那两个刚刚才被震慑过的男大学生,害怕被当做弃子,暗中加快了脚步想撞终点,但很快发现自己的肢体僵硬了起来。 易子昂:“我再说一次……算了不说了又菜又不听话活该回你家祖坟吃团圆饭去!爷不伺候了,神经遥控W!” 神经遥控什么? 颜格也感到了一阵僵硬,他没有抵抗,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就像被一根傀儡线穿起来一样,随着易子昂一声令下,以完全一致的步伐,撞向了重点。 同时来到重点。 就在所有人的后脚都进入重点时,身后的“妈妈”以一种鬼魅的速度冲过来,张开大口一咬,却只咬到了空气。 因为没有人落后,也没有最后一名。 “孩子们,你们都做得很好~5分钟后,我们下一课。”妈妈像是没事一样,她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给他们,“这是你们的奖励。” 众人惊魂甫定,易子昂接过那个盒子,打开后发现是一张照片的一角,似乎能解读出什么讯息。 “一张破照片,警车灯?这是什么?” 第七十五章 风华电影院(三) “奖励给出了, 你们是不是要告诉妈妈——” 妈妈脸上的十个红眼珠转动了一下,嘴巴微微勾起。 “是,哪个孩子今晚走丢了?” 十一个人, 谁都没说话,一脸迷惑地看着其他人。 颜格收起那张照片碎片,仰起头对“妈妈”说:“妈妈, 可以之后再说吗?” “可以哦。”妈妈似乎很好说话, 紧接着, 她又说道,“也可以偷偷告诉我, 当然, 如果答错了,我就会吃掉他/她。” 四周发出恐惧的、咽口水的声音。 “好了好了休息时间结束, 孩子们……我们去吃早餐吧~” 妈妈拍了拍手, 所有人眼前浮现出雪花点一样的场景, 再次清楚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餐厅。 一股食物的香味飘了出来。 所有人仰起头,发现这座餐厅里所有的物件都是巨大的,是适合“妈妈”那种体型使用的。 第169页 他们就像一群小人来到了巨人的王国。 “孩子们~”妈妈整理了一下围裙,把他们往餐桌的方向轻轻赶了赶, 又指了指旁边的挂钟,“8点整之前,妈妈希望你们能把营养汤喝完,如果妈妈看到有人没有喝完,会很、生、气。” 想到上一个赛跑的场景, 众人对妈妈最后追到重点线前那张择人而噬的脸还心有余悸,没有一个人敢试图触怒她。 妈妈迈着轻快的脚步去了后厨, 易子昂看了一眼时间:“离她限定的时间有9分钟,上一场赛跑我们从起步到休息时间结束,一共进行了10分钟。” “按这个规律,一共有十场试炼,每一场时间都在缩短?”颜格很快发现了可能的规律。 易子昂道:“先过了这一场,我们再说其他的。” 这里的椅子足有他们两个高,有乐章在身的能力者们自然无所畏惧,至于那些新人,也很快被他们带着爬上了餐桌。 餐桌上有十个汤盅,那些汤盅就比例来看很小,但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洗脸盆那么大。 “还有6分钟,喝,喝不完会被杀。” 易子昂没有犹豫,他晓得,第一个冲到汤盅前,刚喝了一口,就捂着嘴退后两步。 “怎么了?”颜格没有请柬,所以这些汤盅也没有他的份,只能在一边帮着把人飞快带到各个位置。 “洋葱、香菜、胡萝卜……”易子昂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走到汤盅前,“我没事,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 看来他不喜欢吃这一些。 颜格本来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但很快发现其他人也是同样的反应。 “怎么一股菜花的味道……”“为什么我这里是蘑菇啊?”“我真的吃不下肥肉……” 所有人都面露难色,有人提议换着喝,但很快发现即便换了位置,口味也都一样。 “那个妈妈是故意的,别忘了,这里是她的世界,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可不是单纯为了让我们填饱肚子。”颜格指了指挂钟,“各位,还有4分钟。” “……” 颜格:“顺带一说,我有严重的强迫症,新人们要活就全都活下来,如果死了哪怕一个,剩下的人我们都不会再保护他。” 新人们面露苦色,只能忍着恶心继续喝着汤。 倒计时2分钟时,易子昂已经喝完了,说来奇怪,那些残余的汤并没有挂在食器上,喝完的瞬间就变得干净无比。 “呕……”易子昂捂着肚子,道,“罗宋汤我是真的不行。” 由于被颜格恐吓了一下,加上精神辐射的压制,新人们即便再恶心,也还是忍着把汤喝完了,尤其是唯一的女孩子,似乎在之前的考验里发现男朋友见死不救,此时此刻求生欲很强,在新人里第一个喝完。 霍龙龙把头抬起来的时候,一眼就瞥见颜格正按着那个不太配合的中年油腻男灌汤,直至倒数15秒的时候,确定所有人都喝完了,才放开他。 “我不干了!就让我死!”油腻男瘫倒在地上,大声说着,眼睛里血丝弥漫,一脸的意志薄弱,“那怪物这么强,还不如给个痛快!这么折磨下去谁受得了!” 易子昂本来想骂两句,但看向那油腻男的目光微微一凝,打住了话头。 这个叫《Mother》的影片整体色彩十分灰暗,原本他们进来的这些人色彩都还很鲜明,但此时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褪色”的现象。 在那个油腻男发出绝望的声音后,他的皮肤、衣服上的色彩肉眼可见地灰暗了一些。 不止他一人,其他几个人,尤其是新人,听了他的话之后,似乎也随着同时萌生的寻死念头,身上的色彩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灰化。 “求生欲降低了,他们在被同化吗……” 就在此时,挂钟“叮咚”地响了起来,妈妈咔嚓一下打开后厨的门,露出了她那个有着十只眼睛的恐怖头颅。 血红色的眼珠转了转,她缓缓推着餐车走了出来,绕着圆桌,视察着每一个汤盅,还倒过来检查是否有汤汁滴落。 不一会儿,在所有人的屏息里,妈妈露出了笑容。 “你们都很乖,没有挑食,妈妈太开心了,将来你们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孩子。来,享用早餐吧~” 她是故意的! 那些汤的口味就是每个人挑食的东西,一旦有人不想喝,或者嫌弃,就会被她认为是“坏孩子”。 有人低声道:“那这么说来,只要不恶性竞争,我们只要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就好了?” “……一定不止是这样。” 易子昂还想说点什么,但妈妈已经拿出了奖励。 第二片碎照片,这一次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警车的轮子,和附近一个女人跪坐在地上的双腿。 “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事故,以至于警察来了……”颜格将照片收好,与此同时,妈妈在桌子上摆好了烤好的面包、牛奶、培根煎蛋等食物。 这一次的分量刚刚好,但所有人都吃得几乎想呕吐。 颜格第一个吃完,主动走到妈妈身边:“妈妈,一会儿我可以帮您洗碗吗?” 妈妈的语调里明显露出了欢喜:“多可爱的孩子~在他们用完餐之前,你可以来厨房帮忙,当然,不可以耽误你接下来的功课时间。” 剩下的人像看怪人一样看着颜格坐在“妈妈”的胳膊上被带进了厨房,不过好在他只在里面待了十分钟就出来了,紧接着,周围的场景第三次变化。 第170页 这一次,他们回到了刚才的走廊上。 “宝贝们~”妈妈说道,“房间里已经发来了新学期的摸底考卷,在妈妈打扫完卫生回来之前,你们一定能做完的,是不是?” 这一次所有人都默契地点了点头,按妈妈的指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果然,他们单调的房间桌子上多了一张试卷,难度在小学到初中之间,根本难不倒他。 “问题是限制时间……这一次没有明确给出限制时间,只说打扫完之后回来看结果。”易子昂咬着笔头自言自语道,“如果按之前的推测,7分钟不可能做完这么多题……是7小时吗?” 这里的体感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易子昂不能确定这次考验的题目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所有人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拿起习题册时,身侧的铁门忽然啪地一声关上了,还自动从外面锁住。 “怎么回事?”很快便有人惊慌起来。 “啊~”黑暗里传来妈妈的声音,“不要看对方哦,会学习的孩子要自己做呢。” 其他人还好,刚刚的油腻中年只看了一眼试卷,整个人就绝望了。 “这……我都30年没上过学了,我他妈怎么知道这东西怎么写?!还不如就这么一了百了了……” 易子昂看向窗外,不小心被头顶上悬荡的上吊绳擦了一下头顶。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吊索。 每个人房间里都有一个,就像……是专门给他们自杀用的。 “早死早超生,” 过了十五分钟,油腻中年的抱怨声还在一波波传来,作为“玩家”的观察力让易子昂很快联想到了什么,并且设想出一套机制。 “颜哥儿,在吗?”“” “在。”旁边传来轻微的晃铁门的声音。 易子昂道:“我怀疑,Mother在通过一个又一个的死亡游戏来削弱每个人的生存意志,之前的两个环节可以用‘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和‘挑食’来形容,不算难,但是在一点点增加压力。” 颜格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每个人房间里的吊绳加深了自杀暗示,那个老男人快不行了。” “……没办法,这个门是锁死的。”易子昂有些懊恼,“就像在考场里考试,每个人都被封闭起来,想帮助同伴也不行。” 他们的目的就是——这次猎场不死一个人,让易子昂获得“二周目”,这样来周他们甚至可以去一些高级的公共猎场。 如果一会儿有人死在这里了,那他们就只能等下周再找机会了。 “实在不行,只能放弃了,下周再找机会,担忧下周接的是个红请柬……”易子昂的兴致大减,笃定了这一关肯定有人过不去。 “别这么快放弃,我们替他们做就好了。” “这是闭卷考试,我们都被关起来了啊……” 易子昂说完,便震撼地听见隔壁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就看见颜格出现在他的门前。 “你怎么出来的?” 颜格:“我把题做完了。” 易子昂:“不是吧你怎么那么快?” “因为我小时候是三好学生。”颜格不想回忆他小学的时候,他爸塞给他的地狱题库,道,“我给你开门,你的作业我来做。” 说着,颜格拿出了一把……纸做的钥匙,顺利插进了易子昂铁门的锁芯里。 易子昂震撼不已:“这钥匙是?” 颜格:“我帮那个妈妈洗碗的时候,偷偷用顾鲤鲤的橡皮泥印下了她钥匙的锁形,回去用纸复制了出来。” “我……靠,牛逼。”易子昂由衷道,“嫂子,我可以不要黎鸦辣个狗东西了,换你当我哥吗?” 颜格停下了开锁的动作:“我忽然想起来,你这个年纪的小孩,作业应该自己写,乖,多练练。” 他说完,转身去了别的房间。 第七十六章 风华电影院(四) 顾鲤鲤:“已知3 箱苹果重 45 千克。一箱梨比一箱苹果多 5 千克, 3 箱梨重多少千克?” 萧怡:“……”拿称多称三箱老板不会介意的。 顾鲤鲤:“某次颁奖典礼一共有129人参加,如果每两个人握一次手,那么所有人一共握手多少次呢?” 萧怡:“……”我要是嘉宾肯定起诉活动组织方。 顾鲤鲤:“某夏令营给学生们分配宿舍, 每3个人住一间则多出204人,每5个人住一间恰好够住,问夏令营宿舍多少间?学生多少人?” 萧怡:“……”去问宿管啊我咋知道? 顾鲤鲤:“还有这道题啊……” 萧怡:“等等, 你们小学生的习题现在都这么复杂吗?” 顾鲤鲤挠挠头:“我也觉得很复杂呀, 但是以前小格哥指导我作业的时候都是扫一眼就知道答案的, 还说30秒内做不出来是我的问题。” “……我觉得是他的问题。” 颜格和易子昂外出去猎场,萧怡就自告奋勇去辅导顾鲤鲤今天份的作业, 语文外语都还好, 没想到轮到数学的时候,做得一脸痛苦。 顾鲤鲤趁机抱着萧怡的胳膊撒娇:“小姨姐姐, 书上说啦人生苦短, 何必互相折磨, 反正又没有老师检查作业,我们玩一会儿再写吧?” “呃这……”萧怡纠结了一会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翻了个白眼走出去,“你能不能明天再拉琴?小孩子写作业呢。” 第171页 黎鸦放下琴弓, 睁开眼,道:“那么请问你们写作业的进展是?” “20%。”萧怡一脸苦涩,“小学的教材我忘得差不多了,也不晓得颜格平时是怎么辅导的……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啊,都没老师收作业了。” “为了让小孩子保持住一种……不脱离现实世界的状态。”黎鸦诚恳道, “不过,偷个一两天懒也不是不可以。” 萧怡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黎鸦:“你可以去隔壁的街区书店去找对应教材的答案。” 萧怡:“那我要是遇到危险呢?” 黎鸦:“今天是周日, 即便是活偶,在今天也会懒一懒。还有,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第二乐章持有者了,要自信一些。” 萧怡今天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辅导顾鲤鲤作业的活,如果颜格回来发现她的水平已经倒退到九年义务教育以下,那这面子就保不住了。 行叭,反正屋里没菜了,顺便去隔壁街区的超市找找有没有新鲜菜蔬,满屋子超人营养不能落下。 “那我先出门了,10点前会回来,记得听门啊。” 等萧怡离开之后,顾鲤鲤从门里探出头来,朝黎鸦招招手,后者轻快地走进房间,递给了顾鲤鲤一台switch。 顾鲤鲤龙心大悦,正要接过来的时候,黎鸦没给她:“我的货呢?” 顾鲤鲤噘嘴,爬到书柜上,吭哧吭哧搬下来一册落灰的老相册。 “小格哥要是知道我给你这种照片我就完了……” “没关系,你可以随时出卖我。” 黎鸦悠然地坐下来翻着相册,另一边顾鲤鲤打开了游戏,却迟迟没有按play键,悄悄瞥了他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哥哥,小格哥是不是去做很危险的事了?” 经过上次绒花娘娘的事,虽然大人们对她总是糊弄,顾鲤鲤还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他们口里的“猎场”是什么。 黎鸦没有糊弄她,随意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就是不得不经历一些很可能会死的冒险……不用惊慌,至少我这周占卜过了,他没事。” 家里有个“算死签”,颜格三令五申不准顾鲤鲤碰那个东西,因为它虽然能占卜未来,但也有致死概率。 顾鲤鲤怪异地看了黎鸦一眼,说:“哥哥,你不怕死吗?” 黎鸦长长地嗯了一阵,撑着脸回答道:“你问住我了——如果‘怕’这个概念是‘痛苦’的衍生物,那感觉不到‘痛苦’的我,应该是不怕死的。” 顾鲤鲤就听懂了最后一句,皱着脸道:“那要是小格哥死了呢,你也不怕吗?” “……” 怕? 其实他关于生死的想法已经逐渐开始模糊了,这是被这座城市的规则高度侵蚀后的结果。 他们了解活偶,他们杀死活偶,他们成为活偶……这是一条通往深渊的路,而每个人终将殉道。 没有察觉到黎鸦沉默了的顾鲤鲤抱着膝盖闷声道:“反正我是很怕,怕他就这么离开我了……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会不会急着到处找我,还有姥姥,我想回去,我想和小格哥一起回去见他们。” 黎鸦垂眸看向手里的照片。 白衬衫的少年眉眼清冷,像是一块燃烧着的冰。 他将旧照片贴在已经很久没有跳动过的心腔上,无声低语。 “如果这也是他的愿望……” …… “已知3箱苹果重45千克。一箱梨比一箱苹果5千克,3箱梨重多少千克?……这啥啊?!” 猎场这边,女子向自己的男朋友求助无果之后,懊恼地回到了自己的桌边,上学时候本就学习不佳,离校多年后再看这些习题更是一头雾水。 头顶上的吊索晃荡着擦过发梢,女子有些焦躁,脑子里不禁想起了刚才隔壁油腻男子的绝望声音。 想死、想死、想死…… 就在这种想法盘桓在脑子里时,铁门咔一下打开了。 “三箱梨重60千克。” 颜格走进来,不多话,拍了张写满答案的纸在她桌面上,随后马上扭身离开,走之前还停住回了一下头。 “确认一下抄答案,总会吧?” 女子茫然地点了点头,随后站起来试图跟着他离开:“你是来救我的吗?” “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们会尽力保全你们,只要听话。”颜格接着嘱咐道,“不要离开这里,外面没有出口。” 他说完,算着紧张的时间,迅速来到最后剩下的两个房间那里,他刚把纸要是插进锁孔里,一抬头就看见他们之中最小的那个初中生站在门前。 “大哥哥,不用担心我,那些题很简单。”霍龙龙道。 颜格确认道:“你可以?” “都是……我做过的题。”霍龙龙的声音有些缥缈,道,“隔壁的大叔有点不正常,一直在撞墙,现在好久没声音了。” 颜格耳尖一动,听到了隔壁细微的响动,马上冲过去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铁门。 油腻男人已经把自己的头塞进了吊索里,脸庞青紫,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 颜格毫不客气,一脚踹开门,直接发动瞬移冲到桌子上,抡起一拳直接把他整个人从绳索里锤了下去,然后踢到一边开始坐在他位置上沙沙写起了卷子。 “想死过了12点再死,绝对没有谈判专家来打扰你。” 第172页 不,还是有谈判专家的,废话还很多……可惜那家伙只是个普通私生饭,并不会多管闲事。 恰好到了7分钟时限倒数40秒的时间,颜格抄好了卷子,火速锁上门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在最后三秒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 7分钟,果然是7分钟,妈妈出现在了走廊里。 这一次,她拖着一口长长的尖刃菜刀,走动间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 “乖孩子们~”她的口音甚至有些甜腻,“你们都完、成、了、吧?” 在她的身后,还有一口大锅,看样子足以装得下五六个人的样子。 几乎每个房间里都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房间一间一间打开,所有人头贴在墙边站着,任凭妈妈从门洞里伸出手捏走了试卷。 妈妈并没有看,每一张试卷在碰到的时候就消失了,就这样一连八个,都没有表现出杀意,其他人的心就渐渐定了下来。 颜格做的毫无疑问是满分试卷。 不过在这其中,颜格最担心的是那个初中生,尽管他说自己可以应付那些题,但他毕竟不了解对方,如果他做错了哪怕一道题,有可能就会成为他们这十一个人当中的“落后者”。 看“妈妈”拖着刀进来的样子,如果是普通人的团队,在这一环节已经开始大煮活人了。 “妈妈。”颜格忽然出声道,“可以先给我们奖励吗?” 妈妈开门的动作暂时停下,露出了微笑:“当然,你是最优秀的孩子,妈妈当然不会吝惜奖励,可下一次,妈妈希望你更谦逊一些。” “我知道了。”颜格微微颔首,接过了妈妈交给他的第三个盒子。 “……颜哥。”旁边的房间传来易子昂凝重的声音,“我们不能等到十个测试都做完,按这个规律,下一个测试是6分钟,时间越来越紧张,到最后3分钟、2分钟、1分钟的测试,不可能保下所有人。” 颜哥的想法和他一样,道:“先等下一张照片的碎片,如果接下来的测试没有希望,我们要考虑暴-力破关了。” “线索关联性太弱了……”易子昂摇摇头,看着颜格打开了盒子,取出了第三张碎片。 “把之前的拿过来。” 三张碎片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样子——那是一处海边码头,警车在旁边亮着红蓝二色的灯,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在她的膝盖边,隐约有个盖着白布的死人。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落海事故吧?”易子昂挠着下巴道,“即便剩下的照片都收集齐了,又能说明什么?” 颜格忽然冷不丁道:“……都跟死有关。” 他观察着照片上那名妇女的侧脸,以他的役者角度,能很清楚地分析出来那不是单纯的痛苦。 更多地,像是悔恨。 可她为什么悔恨? “这名落海者,是自杀的。”颜格喃喃道,似乎有一层迷雾,正在一点点拨开。 易子昂陡然想到了什么,张口道:“颜哥,你还记不记得,活偶是为了什么存在的……” 就在这时,妈妈检查到霍龙龙那里时,忽然发出一声暴怒的尖叫。 “你——为什么!交白卷?!” 颜格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妈妈把霍龙龙一把捏住,从房间里扯出来,送到自己眼前,用一种近乎凄厉的声音高声道—— “妈妈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妈妈的?这么简单的题,为什么别人做得到,你做不到?!你告诉我,为什么!” 霍龙龙抬起一张几乎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缓缓说道:“是,很简单,可我不想做了。”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做了。 就像他不想活了一样。 妈妈脸上的十只眼睛同时集中在霍龙龙身上,红色的眼仁颤动着,雪亮的刀刃高高举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刺穿他的头骨。 “好孩子……”妈妈的声音低了下来,“你应该知道,外面的世界很乱、很可怕,如果你不够优秀,与其将来在外面遍体鳞伤,不如,就死在家里……好吗?这样,至少你能和妈妈在一起。” “无所谓了……”霍龙龙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过任何痛苦,甚至可以称得上平和地接受了死亡的事实,“如果可以,我求求你,如果这是一场一定要杀人的噩梦,就杀我一个,放过他们。” 雪亮的刀尖对准了霍龙龙,妈妈的十只眼睛宛如滴血一样。 “你,想救他们?” 霍龙龙闭上眼:“对,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怪物,如果你需要,那就吃我好了,让我至少最后,体验一下救人的感觉。” 就像漫画里的英雄一样,不过……可能在别人看来很傻吧。 “可是。” 颜格的身影陡然出现在妈妈的肩膀上。 “她想救的,从头至尾只有你。” 第七十七章 风华电影院(五) 霍龙龙的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 工作上作为部门的主管说一不二, 近乎不通人情,因而不太受周围人待见,但她不在乎。 因为她培养出了一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 这让她脸上有光,仿佛后半生都有了寄托。 “教导有方啊霍妈妈,我家孩子要是这么优秀, 我吃斋十年都愿意哦。” “哪里哪里, 我们家龙龙还需要更加努力, 不能让他太飘。” 第173页 霍龙龙这一代的小孩子普遍很早熟,他们过早地认清自己的衣食住行是由父母辛苦工作换来的同时, 也过早地发现了自己的无能。 当他意识到在这个社会, 不生产资源,就是无能的时候, 即便面对家长不合理的要求, 他们也只能闭上嘴, 建立起一道心墙。 或许任性一些的孩子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还很小,不断地给自己这样的借口……有的到成年了就懂事了,有的即便成年后也会继续这样的借口。 可霍龙龙做不到。 “妈妈,我以后长大了, 你怎么办?会开始新生活吗?” “大人的事小孩少关心,学你的习去。” “我是说,考虑一下再婚,或者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业,实现一些年轻时候的梦想什么的。” “你说什么啊, 妈妈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等到你长大了, 上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妈妈再给你精挑细选一个好媳妇,一定得是把你伺候得妥妥当当的那种,等你们有了小孩,妈就给你带孩子。” 霍龙龙只是想想,就觉得有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妈妈没有把他当人看,也没有把他未来可能存在的妻子当人看,甚至缥缈的孙子。 他,他们,都是为了满足她自导自演的人生电影的……道具而已。 “……我必须很残忍地告诉你,你被你妈妈杀死了。” “即便你不自杀,活下去,在你成年后,你的妈妈还是会继续控制你的人生……你会在你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冲向死亡,这就是你的结局。” “猎场从来不会对真正的孩子发出邀请,除非他是猎场的一部分。” “现在,问题在你身上。” 霍龙龙茫然地睁开眼。 他们来到了一间教室,有着十个眼睛的妈妈站在讲台上,刚才的事情像是没发生过一样,她微笑着说:“超群的记忆力是完美孩子的基础,在你们面前有一张500个词的短文,给你们六分钟背诵下来,相信表现优异的你们能一字不差地完成。” 完了。 五百个词的英文短文,虽然内容很简单,但还是完全无视了每个人的文化程度高低。 其他人脸色铁青,有的直接放弃了背诵。 霍龙龙用目光四处寻找着刚刚大胆地出来阻止“妈妈”杀死他的颜格,很快发现他安然无恙地左在自己右后方的座位上。 “你……” 霍龙龙迟疑了一下,道:“大哥哥,你刚才……你没事?” “没事,我把你救下来了,现在是下一个猎场的环节。”颜格没有开口劝他放弃自杀的念头,而是说道,“你应该不急在这一时吧,就当临死之前帮帮我们,怎么样?” 颜格很确定霍龙龙不会拒绝,从刚才的行动来看,他是一个很善良的小孩。 “对不起。”霍龙龙低下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给我添麻烦了才对……”易子昂一头趴在了桌子上,嘴里发出虚弱的声音。 “我本来不是很想用‘游戏暂停’这一招的,虽然能让猎场的机制和主要活偶暂停,但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年龄都会加速倒退,刚才我的身高已经掉了2厘米了……” 易子昂的能力和“玩家”这个概念有关,不止是独挡重来,还有暂停猎场机制的能力,这种能力并不是时间暂停,比如说现在这一个背诵短文的环节只有6分钟,易子昂发动“游戏暂停”后,至少还能拖10分钟。 就在刚才,他发动了这个能力,暂停了“妈妈”处刑的动作,让颜格把霍龙龙救了下来。 相对而言,游戏暂停期间,他自己的本体也随之暂停,且身体年龄随着暂停时间长短而缩减,队友碰他一下才能解除。 即便如此,这也是个非常可怕的能力,使用得当的话,即便是面对上红死之王也会起到足以逆转局面的作用。 颜格无情地说道:“你这次报废了之后下次可以请萧怡给你画到两米高。” “请不要用‘报废’这种词来形容一个人类,还有,我是全方位年龄缩水,已经忘记圆锥曲线数学题的做法了。”易子昂抬头看了看表,“还剩下5分钟,不背吗?” 颜格:“5分钟,他们不可能背下来的,我总不能劫持他们的声带吧。” “黎鸦在就可以……”易子昂小声哔哔了一句,又见颜格不慌不忙的样子,道,“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猎场的表现形式是电影艺术。”颜格把自己桌子上的英文短文团成团,说道,“如果妈妈的目的是想不断淘汰我们,那他们把猎场局限在现实就可以了,没必要把我们抓进电影里。” “它一开始就给了我们一个线索——这个影片叫做“Mother”,通常而言,一个完整的影片必须有起承转折,其中的人物需要通过某种转变,使得剧情走向一个结局。” 易子昂看了一眼仍旧茫然的霍龙龙,道:“你是说,这一场场条件苛刻的测试根本不是重点?” “对,测试不是重点,而是要逐渐让我们所有人认识到它的不合理性。”颜格直接把那张要背诵的纸丢进了垃圾桶,“五分钟可以拼死背下来一篇五百个词的短文,然后呢?接下来她要求你四分钟翻译出师表,三分钟让你完成一百个俯卧撑……这合理吗?” 第174页 这不合理,想想看就知道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而且从刚才克服挑食的测试来看,这些测试是全方面的,也不像是在甄选一个超智思维的人。 “妈妈在不断苛求我们成为一个完美的孩子。”颜格看向霍龙龙,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要陷入她的节奏里,停下来仔细思考一下,需要纠正的不是我们,是妈妈。” 他说完,站起来坐到了霍龙龙对面,将那几张碎照片排列在他桌子上,指了指照片上露出半张脸的中年妇女。 “你认识她吗?” 霍龙龙看了一眼后,整个人一呆,有些迟疑道:“这是……” “你妈妈,可能是十几年后的妈妈。” “是她,她老了……”霍龙龙很肯定,妈妈的每一条皱纹,在他最近的记忆里,都有了征兆。 随后他又看向那半具码头边的肿胀尸体,迟疑道:“这是……我?” “准确地说,应该是长大后的你。”颜格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今晚是想要自杀吗?” 霍龙龙沉默了,随后点了点头,似乎很快地接受了这个未来的结局。 “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了以后的我……会变成这样,就证明今天的我做下这个决定没有错。” “这还没错?”易子昂也就大他那么三岁,除了有重度网瘾外还算是个积极向上的少年,马上反驳道,“还是说你不想解决问题,只想用死来逃避问题?” “不。”颜格微微前倾,看着霍龙龙,道,“这个活偶,它的原型是你亲生妈妈吧?” 霍龙龙的嘴唇动了动,点了一下头:“每一样指标都要做到最好,不允许挑食,拿不到满分就会被社会淘汰……这就是我妈妈的标准。” “即便她自己做不到?” “妈妈会说,就是因为她做不到,才会竭尽全力让我这个儿子来弥补她的遗憾,这都是为了我考虑。” 颜格几乎可以从他本能泛出的恐惧里听出,他那个妈妈在说起这句话时,是多么地理所当然。 易子昂有些急:“你不要这么想——” “我就直说了。”颜格瞥了一眼时间,没有反驳霍龙龙的观点,而是直击他心理防线地说道,“其实你是想报复她吧?” “啊?” “你想通过自杀,得到一个让你妈妈悔恨终生的后果,你想看她痛苦,好报复这么多年以来她对你的压迫。” 霍龙龙的脸马上赤红了起来:“我没有,那是我妈妈——” “停。”颜格打断了他,“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不平则鸣,天经地义,消极抵抗也是抵抗,你只是选择了最没有效率的方式。” 颜格说这些话时,语调里带着一丝嘲讽,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让霍龙龙不由自主地恼火了起来。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就……我就一个人安静地去死,这都不行吗?” 颜格道:“行,当然行,结束生命是一个人最后的尊严。不过,反正你也不赶投胎的末班车,要不要临终前体验一把反抗家长的感觉?” “反抗……她?” 颜格继续道:“对,这个活偶,是以你妈妈为原型产生的,它的思想、行为模式、强大程度基本上复刻了现实世界里你妈妈在家庭中的权威。我接下来会反抗她,要不要看一看?” 颜格之前在霍龙龙心里那股稳重可靠的气质荡然无存,他甚至觉得这个人有一点疯癫,纠结了片刻,道:“你、你是不良吗?” “好建议。” 颜格转过身子,踹开了桌子,双腿直接搭在桌面上,一副叛逆期重症的样子,斜眼看向教室窗户外贴着的、妈妈的脸。 “你在干、什、么……” 6分钟到,妈妈庞大的身形挤了进来,十只眼睛狰狞地盯向颜格。 “你这是学习的态度吗?!你这种态度进入复杂的社会,只能做最底层的渣滓、渣滓!” 尖利的叫声回荡在整个教室里,后面坐着的其他人捂着耳朵趴在了桌子下面,只有颜格还保持着那副样子,冷静地回道—— “不,大部分时候,人生很简单,赋予人生那些沉重的意义的,不是成绩也不是社会,是你,妈妈。” 第七十八章 风华电影院(六) “给我五分钟, 不要出声。” “别害怕,现在把你的名字、你的身份借给我。” “你做观众就好,你的人生, 让我来替你演绎五分钟。” 什么? 霍龙龙呆呆地坐在后排,看着颜格的背影。 他感到自己被装进了一个玻璃房间,灵魂出窍, 而颜格替代了他, 替他直面“妈妈”的怒火。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霍龙龙,十五岁, 有严重的抑郁倾向, 在妈妈孜孜不倦的教导和养育下,我承受不了精神压力, 和看起来就没有希望的未来, 选择了自杀。” 妈妈推开一排排书桌, 像一辆战车一样碾至颜格面前,那张有着十只眼睛的怪脸贴近了他,雪白尖利的牙齿露了出来,吐出了蛇信子一样的话语。 “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我再说清楚一点, 准确地说,是提出抗议。”颜格抬起头,直视着那张仅仅离自己十公分的怪脸,“我认为你的教育方式不合理,你提出的要求, 我无法做到。” 第175页 雪白的牙齿磨出令人惊恐的声音,像是下一秒就要咬断颜格的头颅。 “你为什么做不到?难道你不想做妈妈心里最完美的孩子?” ……她没有直接动手! 趴在座位上休息的易子昂忽然精神抖擞, 这是一个好兆头,代表这位“妈妈”是可以沟通谈判的。 颜格猜对了一半。 他目光清澄,模仿着霍龙龙在思考的时候捏耳垂的习惯,解释道:“我在感情上愿意,因为我们之间仍存在亲情,这使得我愿意用良好的学习成绩来讨好你,让你开心,妈妈。” 妈妈的声音复又柔和了些许:“你有这种觉悟,妈妈很高兴,但这不是你不听话的理由。” 颜格:“你的话我听了,我只是不做而已。” 妈妈再次阴沉下来:“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做得到,你做不到?” “别的孩子?好吧,一万个孩子里或者有那么一两个超智儿童可以做得到,但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你不普通!”妈妈急躁起来,“你怎么能甘心做那些社会底层的庸碌之辈?妈妈是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过来的,你没经历过不知道那有多辛苦,你必须成功……我命令你必须做那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 “我做不到,我再次严正地重审——你的孩子,是个普通的孩子。” 妈妈哑然了一瞬,接着又说道:“你不能这么想!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很聪明,背课文是最快的、年年都拿奖状,别人家的孩子只会在外面玩的时候,你就知道在家里学习,这难道不能说明你将来是一个干大事的人吗?!” “所以小时候的我,养大了你的欲望,使你产生了你的儿子必须是上流阶层的这个错觉?”颜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从来不反省一下你主观上产生了什么问题吗?”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对孩子是无私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等他长大,他就知道父母的苦心了——” “然而问题是。”颜格的声音冷下来,“他已经放弃长大了。” 妈妈的身形从颜格开始和她辩论起,就没有那么巨大了,她在一点点变小,现在已经缩小到了四米高,看上去也不那么可怕了。 她的声音越发尖细,十只眼睛里露出混乱的神色。 “你从前很听话的,从来不会违逆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他们影响你了?” 说着,妈妈看向了颜格身后同猎场的其他人。 其他人脸色惨白,纷纷缩在了桌子下面,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我……我不行了。”精神脆弱的油腻男人哆嗦着想往教室外面跑,被易子昂一把按回到椅子上。 “我们现在的处境麻烦你参考一下草原上的狮子,你和她对视,她不一定会攻击你,但是你一旦逃跑,她马上就会扑过来把你撕成碎片。”易子昂用一卷胶带飞快地把油腻男人捆在椅子上,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小哥……”C级队伍的人惊恐道,“他这么得罪活偶,会不会……” “你们还看不出来他是找对法子了吗?”易子昂对身后的人说,“卢卡的猎场有一多半是嘴遁副本……呃,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应该说他选择的猎场里的活偶各有各的故事,挖掘出故事,就是正确的法子,可比爱丽丝公主文明多了。” 这一边,颜格正承接着“妈妈”散发出的一波又一波疯狂的精神辐射冲击。 讲个鬼故事,原生家庭的权威。 对于大部分有思想的年轻人,原生家庭来自父母的权威已经成了根植在心底的最可怕的阴影。 颜格也怕他爸爸,但他怕的原因又和霍龙龙的情况完全不同——颜父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像AI一样的冷静,按他的原则,就是不会把有限的人生浪费在无效率的事情上。 颜格往往一开口,颜父就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直接跳过迂回的表述,挑出他的核心问题,并给出自己的意见或解决方式。 他是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逼迫儿子拿什么考试第一的事情上的,反正在他看来,基础教育的教材随时会随着时代变迁过时,学个大略就足够了,如果再想精进,不如让小孩长大后多读书,博采众长,自然就触类旁通。 所以这位代表着社会上绝大多数“家长权威”的妈妈,她的思想对颜格很难构成恐吓。 “对于一个已经形成三观的少年来说,朋友的影响微乎其微,除非他在建立三观的过程中,他的认知体系、自信、自知在被不断地摧毁,这样他缺失的那部分才会被外人所影响。” “我再说明白一些吧。” 颜格看着身形逐渐缩小的“妈妈”,起身道:“你刚才有提到作为父母,一生都是为了孩子好,我不否认——但同样地,你也不能否认,孩子也是善良的,对于父母的馈赠,他也会想要报答。” “我不要他报答,我只要他变好。”妈妈的身形又挺直了些许。 颜格:“‘我’不够好吗?” “妈妈只是想让你再完美一点。” 颜格盯着她说:“标准是什么?有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只是学习成绩?” 妈妈回答道:“那肯定不止是学习成绩……至于标准?妈妈觉得教育没有标准,是要一辈子替你把关的。” 第176页 “为了你的标准,我要一辈子像只驮兽一样,跟着你的鞭子不断往前走……哈,妈妈,如果这就是你理解的爱,那我只能很遗憾地如实告知你我的感受……” 颜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妈妈,你不爱我,是我一直在爱你,所以我选择去死。” “……为什么?!”妈妈尖声道,“我把所有的心血都给你了,只有那么一点点要求,你都做不到?!你对得起妈妈的期望吗!” 颜格突然提高了声音:“那你现在承认你在利用你孩子的善良了?!” 妈妈哑然。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我不知道啊。”妈妈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给他吃给他穿,什么都给他最好的,我这半辈子,都不求他回报,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他,他为什么自杀?” 颜格笑得哑了声,抓起已经变成正常人大小的妈妈,让她看向自己身后早已泣不成声的霍龙龙。 “因为你的孩子……除了他那条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你的了。” …… “妈妈,谢谢你养育我这么多年。之所最后郑重地说出这声谢谢,是有理由的。” “我知道法律规定父母对孩子有抚养的义务,但我不会以此为借口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份养育,我想……家人之间,不应该事事计较。” “我说不出口,但你说出口了。” “你要求我在学习上做到最好,我去努力地做了,同学们很羡慕我,我想我大概是成功的。但你似乎并不满意,和同班的比了之后,又和年级的比,和年级的比了之后,又和全校、全市、全省的比……” “你总是很焦虑,连带着附加给了我很多焦虑。” “你把外面的世界描述得像是战火纷飞的战场,从而让我穿上一层又一层的铠甲。” “我的确如你所设想的,很优秀了,可同时,我也感觉……我要烂了。” “你以爱为名,蒙住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到未来有一丝光。” “别误会,我从始至终对您没有一丝怨恨,谢谢您带我来到这个世上,但现在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那是一个草草写下遗书的课间,同学们在走廊上追跑嬉闹,霍龙龙坐在座位上,在笔记本的背面写下了一份遗书。 操场上有阳光,窗外有笑声,霍龙龙感到很平静。 写的时候他觉得措辞不够深刻,但此时此刻,在电影院里回想起来,却又觉得十分应景。 周围是灰色的电影世界,那些人都消失了,只有Mother悲伤地站在那头。 霍龙龙睁开通红的双眼,他发现那其实并不是可怕的“mother”,那只是一个穿着旗袍、蓬头垢面的小人偶。 “对不起。” 她泪眼模糊,声嘶力竭地挽留着他。 “我求你不要走,我求求你睁开眼睛,再看看这个世界,我求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我一度以为父母口中的我是什么绝世天才 长大之后才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 本单元敬所有至今还在对抗原生家庭恐惧的年轻人 抗争从我们这一代开始,也必将从我们这一代改变 第七十九章 同生 ——这是你做的手办?很好看嘛。 ——哈哈~原来你也不是那么沉闷啊, 学霸。 霍龙龙第一次在初中交到朋友,就是因为同学们发现了他在做的当时一个很火的动漫的人物小手办。 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同龄朋友——即便有, 他的妈妈也会反复检查他的朋友水平,如果学习成绩不好、贪玩,甚至仅仅因为是女孩, 也不会允许他交往。 【反正这些朋友都会被妈妈赶走, 算了】 霍龙龙不再主动和任何人说话, 每一天都是一个人学习,同班同学以为他性格冷漠, 也逐渐不再和他说话, 直至有人发现了他有这个兴趣。 “你好厉害啊!怎么什么都会!这周会展中心有个超~大的漫展,还有自制手办评选, 大家都要去的, 你要不要去参加比赛啊!” 那是一种被人认可的欣喜。 霍龙龙疲惫地奔跑在妈妈规定的道路上太久了, 这是第一次停下来看到了身边的风景。 之所以制作这个旗袍娃娃,是因为那是妈妈的结婚照上的形象—— 妈妈穿着旗袍,笑得甜蜜而幸福。 是霍龙龙这么多年见到的、唯一不让他恐惧的笑容。 但是,她被摔碎了。 “你那几分就是做这些、这些无聊玩意才掉的!你在玩的时候想想其他人是不是都在学习?你就不能让妈妈省点心?!” “我警告你霍龙龙,这只是第一个, 以后再看到你弄这些鬼东西,我见一个砸一个!” 妈妈摔碎了他寄托在那上面的,所有对生的希望,榨干了最后一丝余温。 霍龙龙以为他已经结束了,可……他未曾想过, 他曾寄予了短暂半生所有美好期待的东西……它会说话。 它有思想、有感情……它会倾听他,会在这个时候, 站出来阻止他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 霍龙龙有很多疑问,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她脸上的十只眼睛早已闭合,只剩下一张美丽的面庞。 第177页 它在电影屏幕那一侧,而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 “梦醒了。” 颜格揉了揉眼睛,后脑勺离开了靠背,看向身侧站立着的霍龙龙。 “它叫做‘活偶’,简而言之,就是它不想你这个创造它的人死去,所以求助到了一个叫‘伶王’的大魔王,借助大魔王的力量制造了这个‘猎场’。” 霍龙龙怔怔地走过去,屏幕上的旗袍小人仍然悲伤地看着他。 “我不明白……”霍龙龙脑子里一团乱麻,“它为什么,会想要救我?” 因为爱吗? 颜格回忆起了很多猎场,他很想用唯物逻辑来阐释,但思索了许久,仍然没能找到活偶和人类之间这种除了“爱”以外的形容词。 “我来解释吧。” 易子昂揉着额角,道:“它拯救你的方法很笨拙,为了救你一个人,它的原计划是一个一个引导我们这些陪客在你面前自杀,让你对死亡产生恐惧,进而放弃自杀的想法。” “我?”霍龙龙恍然,“它想让你们经历我所经历的……那些?” 就是这样。 我们对活偶而已,只不过是普通的脂肪、糖、水构成的精密物件而已,它们没有任何道德观,杀死我们,在它们看来只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拆解”。 就像人类每天对生活中的物件所做的事情,稀松平常。 为了救霍龙龙,其他的人,杀就杀了,它们甚至没有主观上的恶意。 “……活偶感受不到生命的重量,对人类的生死完全无感,但对他们唯一的、爱着的那个人例外。” 颜格抬眸看着霍龙龙,一字一句道。 “这并不是胁迫,你仍然有权利支配你自己的生命,但我必须告知你,当你死去的时候,它也会死去。” 霍龙龙是个温柔的孩子,只是看着,他便能心神相连,知晓了它的想法。 “它不能好好活着吗?” “‘因你而生的活偶,终将与你同死’。”易子昂喃喃念出这句话,对脸上浮现出些许诧异的颜格低声道,“这话是黎鸦说的。” 黎鸦好像经常站在活偶的角度说一些……只有活偶能理解的话。 偏偏还都描述得很准确。 颜格又转眸看向霍龙龙。 冷酷点说,他不应该管这个孩子的自毁倾向,因为他很需要一个实验来证明“活偶的爱全都结束于殉情”这个规律。 霍龙龙死了之后,他的旗袍小人也会死去。 这样,他就可以基本推出—— “爱丽丝和卢卡,他们如果真的相爱,那么只要杀死一个,另外一个就会同时死亡。” 颜格安静地看着霍龙龙的侧脸,他从霍龙龙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推断出他在犹豫、自我挣扎。 此时,屏幕里的活偶站了起来,它的身上的色彩一点点灰暗,屏幕从漆黑变成墨蓝,随着不断涌动的、潮水的声音,画面逐渐显露,成为了一片深海。 霍龙龙贴着屏幕的掌心潮湿了起来,散发着一股海水的味道。 他甚至不需要回到现实世界,走进屏幕,就是幽深的海底,他的活偶将与他在那里长眠。 “无论是生还是死,它都会陪着你。”颜格说着中立的话,手指却交叠得很紧,“游戏结束,你可以选择了。” “我……” 汹涌的深海就在霍龙龙眼前,像是要将他吸进去一样。 他看着那个逐渐被灰黑色吞噬的小小身影,很久,才伸出手,穿过屏幕里零度的深海,触碰上了它。 那是他用普通的泥巴,耗费了很多个无眠的夜晚做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带我走吧。”他说。 颜格握紧了手指,闭上了眼睛,却又听这个孩子低语道。 “带我回家,我想,明天早上还能够看到你。” 他还是走进了那片深海,但却游向了海面,选择再看一眼人间的月光。 11点33分。 现实世界,桑果街。 一个女人焦急地在街上询问着有没有看到她的孩子,过了很久很久,当她要掏出手机报警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浑身脏兮兮的儿子。 他怀里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旗袍小人。 女人歇斯底里地想要大叫,叱骂,让他认识到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你去了哪儿?!你知不知道明天你要考试!” “我明天不想去考试了。” “啊?你说什么疯话——” “我没有说疯话,因为考试没有我的生命重要,我需要休息,我想去看电影、想去旅游、想去玩一段时间的游戏,等我的负面情绪舒缓之后,我会再回到学校继续学习。” 孩子低头看了一眼同样脏兮兮的旗袍小人,仿佛在它脸上看到了一个笑容。 随后,他也笑了,平静地面对呆滞的母亲。 “……妈妈,这就是青春期,你要开始习惯为我改变,而不是改变我。” …… 慈陵东区,酒吧街。 “虾滑、冷冻半片鸭、速食面、鸡蛋面、番茄浓汤底料,可乐两听……算了一提吧,还有卫生纸……” 在隔壁街区的小超市搜罗完,萧怡推着超市的推车来到了大街上。 今晚的月色很好,让她有点莫名想家。 第178页 还没神伤一会儿,街那头传来摇滚音乐的声音。 这处街区意外地……热闹,大概附近有什么B级队伍的据点,萧怡远远望去,超市斜对面街角的酒吧竟然是开着的。 而且门口还时不时走出一两个宿醉的人。 “……人类到哪儿都能及时行乐,牛批。”萧怡没什么兴趣,把塑料袋里的物资提到了骑出来的电瓶车上,正往上装的时候,一辆红色的敞篷豪车从她身边“刷”地开了过去,溅起了些许泥点子。 没长眼? 萧怡眉毛倒竖,坐在电瓶车上正要开骂,却见那辆敞篷车刷一下倒了回来,车上有个穿着皮草风衣,打扮得十分风骚的男人愕然地看向她。 “小怡,你……还活着?” CNM,梁兴。 萧怡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她还记得被吞入这个鬼地方的第一个晚上,明明是打算去救这个狗未婚夫,他却把她反锁在宾馆的房间里,自己逃命去了。 萧怡还以为这狗东西死了,没想到看他现在这样子,好像混得还挺好? 对视的这两秒,梁兴显然也想起了他抛弃未婚妻的事,愧悔了一瞬之后,副驾驶的娇媚女人扯了扯他的袖子。 “梁哥,不是说带我去bar里认识大佬的吗?” “哦、哦。”梁兴把车钥匙给她,自己下了车,“Bar就在前面不远,你先去停车等我,我马上来。” 娇媚女人瞥了一眼萧怡,似乎看出来什么,结果车钥匙嗤笑了一声,坐到主驾上。 “今时不同往日,‘流浪猫’满大街都是,也该是时候换换口味了,梁哥。”她说了一句,就开车走了。 流浪猫?说我? 萧怡嘴角抽搐了一下,见梁兴有过来的意思,翻了个白眼把塑料袋放在电动车上就往老瓷街的方向骑去。 没骑出十米,梁兴的人影便闪现到了她前面拦住了她。 “小怡,你先等等,听我解释。” “啧。”萧怡按住刹车,面无表情道,“你再多说两句话我就要爆粗口了,让开。” 梁兴看着眼前的前未婚妻,穿着针织开衫、土气的运动鞋,脸色苍白,看上去大病初愈,且比之前更瘦了一些,黑框眼镜架在脸上,显得格外娇小可怜。 他当时追求萧怡就是看她长得可爱,此时见她深更半夜出来搜索物资,便马上笃定她肯定过得不好,没准今晚还露宿街头。 “好吧,你不愿意听我说,那就不说了。”梁兴整了整衣领,又道,“你这两个月能活下来,应该也知道这鬼地方是有多危险,那时我是惊吓过度才和你失散的,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完全可以保护你。” 萧怡:“哈?你?” 她挑着眉毛打量着这货,能感觉出来对方应该是有一到三个第一乐章技能的样子,但绝对没有二阶。 梁兴误以为她是惊讶,顿时骄傲了些许:“不瞒你说,这片街区是属于我现在在的一个B级队伍的,我已经成为了这条酒吧街的管理,你跟着我,你父母也会放心……” 萧怡觉得这货挺有意思的,呵呵了一声,道:“你在哪个B级队伍?” 梁兴:“丛林1号。” 哦…… 萧怡使劲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队伍就是那个队长被黎鸦抢劫过、队长儿子被颜格怼过最后死于倒霉的队伍吗? 萧怡顺便打探了一下这个队伍的近况:“那你们队长现在是谁啊?” “是一个姓曹的老头,你大概不认识。”梁兴以为她放下戒心了,走过来张开双手,“小怡,别闹了,跟我走让我保护你,以后我一定会把你宠成公主的。” 萧怡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沉默了一秒,突然啊了一声,指向他身后:“有活偶!” 梁兴一转头,萧怡就开足了马力,骑着电瓶车一个漂移过弯甩掉了他。 在风中,萧怡还骂骂咧咧:“再您大爷的见王八羔子!” 梁兴没有听清楚,在后面追了两步,懊恼地停了下来,记住了萧怡离开的方向后,缓缓走向酒吧街。 刚才接过豪车的美女已经等在了酒吧门口,见了他来,本来想调笑一句,看见他的脸时却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进去?等我?”梁兴失落的心情一见到女人就好似打了鸡血,露出了个风流的微笑。 但很快他发现美女的脸色不对,她磕磕巴巴地指着他的脸说道: “你的脸……怎么涂成了阿凡达?” 作者有话要说: 人在什么时候成熟呢? 我觉得是拥有“善良”这个品质的时候就是成熟了。 因为这个品质表示你开始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并且有了正义感,对未来也有了美好的期望。 努力学习、努力生活也是这个品质的衍生物 所以,拥有“善良”品质的人是有权力支配自己的人生的,自信一些嘛。 第八十章 颜雪潮 霍龙龙走进了屏幕里, 电影结束。 剩下的人在电影的座位上如坠云雾,刚才的经历仿佛一场幻象。 放映厅里的灯光亮起时,他们知道今天晚上的猎场结束了。 “猎场, 结束了?” 同行的C级队伍的人有些后怕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整个电影院已经没有了猎场开始时那种特有的阴寒的感觉。 第179页 “那他、他……那个小孩, 他死了吗?” 颜格坐在位置上凝视着已经灭去的屏幕, 眼底隐约流露出一丝怅惘, 直至听见身侧的易子昂拍了一下手掌,才开口道—— “怎么样?” “到手了。”易子昂眼眸明亮了起来, “所有人活着度过猎场, 下周我可以启动一次‘二周目’。” 颜格确认道:“这么说,霍龙龙他……活着回到了‘现实’?” 易子昂点了点头, 继而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一下子站了起来。 “对、对!这是最重要的信息, 我们是‘可以’回到现实的!” 在场的新人们还是一脸迷茫,只有C级队伍的人才知道他们的意思,闻言纷纷精神一振。 “真的?我们能……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易子昂点头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那孩子活着,就是最好的印证。” 他说完, 忽然懊恼道:“一开始没想到,如果想到了,就能再给霍龙龙说清楚一点我们有很多人陷在这鬼地方,也许他能向现实世界求助……” 颜格:“不用担心。” 颜格:“我中间就发现了这个猎场的走向不对头,抱着一点希望写了张字条塞在了霍龙龙兜里。” 嫂子, 永远的神。 易子昂张了张嘴,复又叹了口气:“我们这里的时间是倒着走的, 今天又是周日。即便现实世界知道了、相信了,也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采取什么有效的措施……” 颜格没说话,他给霍龙龙留的信息上有颜父的紧急电话,还有一段话。 【颜雪潮,你儿子上周一在慈陵老家,撬走了第一块地砖,又在上上周一,撬走了第一块地砖。】 一般人可能无法理解,以为是恶作剧,但他相信他爸会思考一下。 “非正常的事,只能交给非正常的人了……” 颜格看了看表,对易子昂道:“十一点了,回家,睡觉。” …… 周日,11点30。 霍龙龙将旗袍小人摆好,钻进了被子里。 妈妈在外面生闷气,似乎是指望着他能出来给她道歉,以往每次吵架都是这样,不过今天霍龙龙只想睡个觉。 躺下没多久,他的记忆开始模糊的同时,终于察觉了他今晚经历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 猎场……活偶…… 这都是什么? 霍龙龙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记忆开始加速消散,慌张地想找学生机记录下今晚的“灵异事件”,一摸衣兜,却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了一张纸团。 他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一个带着从没见过的区号的电话号码,下面笔触急躁地写着几行字,一句废话都没有。 【我是今晚救你的人,听我指示,打这个电话,说出下面括号里的话,然后挂机。】 霍龙龙的手有些兴奋地颤抖,看学生机快没电了,急忙拨打出那个电话号码。 振铃声也很奇怪,不同于正常坐机“嘟、嘟”的响声,而是像某种科技感的电子音一样,大约响了二十秒左右,电话接通了。 里面传出来一个磁性的声音。 “喂?” 霍龙龙看着纸条,咽了一下口水,按照纸条上的字迹念道:“颜雪潮,你儿子砸碎了慈陵老家的定窑猫饭碗,救援时间是‘上周一到周日0点前’。” 说完,霍龙龙按下了挂机键,躺回了床上,此时他关于“灵异事件”的记忆已经彻底斑驳,眼皮也越来越重,呢喃道—— “……大哥哥,加油,活下去啊……” …… 北宁,某研究所。 雾蓝色的灯光下,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微微皱眉看着在耳边挂机的通讯器,四周各项复杂的数据光影跳动在镜片上,盖住了他沉思的双眼。 仅仅过了数秒,颜雪潮在通讯器上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过了三十秒,接通后,里面传来一个惺忪的声音:“爸?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刚倒时差,忘记你这会儿是半夜。”颜雪潮面不改色地编了个理由,问道,“上周有回姥姥家吗?” “上周?”电话里的颜格发出了困惑的声音,“这个月我都在学校准备考试,等一月份再回慈陵,怎么了?” “……那没事了,你睡吧。” “哈?” 颜雪潮无视了儿子的困惑,挂了电话之后,起身离开了办公室。从电梯下到了地下三层的一个试验场,进了门之后,打了个手势阻止了起身问好的研究员的客套。 “开个T4号试验机,数据点时间轨道压缩到上周一,我传个数据。” 他说完,就坐在数据屏前,用让人眼花缭乱的手速敲出了一行行代码。 研究员们也很迷惑为什么要在周末这个点开始搞时间回溯的实验,他们那台机器只能做最简单的0和1的信息传递,但既然研究所的老大发话了,他们也只能无条件执行。 “再快一些,0点前、0点后各发送一条。” “好、好的。” 11:57:50,数据发送成功。 …… 00:01:32,数据发送成功。 又过了十几分钟,研究员拿来了报告,一副看鬼故事的样子:“教授,我们的机器出问题了,明明都是给上周一发送的消息,其中一条记录显示收到的却是上上周一。” 第180页 “呵。”颜雪潮笑了一下。 从来没见过领导笑的研究员们顿时头皮发麻:“颜教授,到底、怎么了?” 颜雪潮看着报告,推了推眼镜,异常冷静地说起了题外话:“我儿子可能被绑架了。” “啊?!”研究员们慌忙起身,“那您怎么不赶紧让警卫员去处理一下?” “不是现在的这个儿子,可能是将来某个平行时间点的儿子。” 在听到那段话的时候,颜雪潮就已经从里面提炼出了几个信息。 1.再熟的人也不太可能听说过慈陵顾姥姥家有个猫饭碗是仿定窑的古董,所以这条信息是颜格自己表述的; 2.颜格陷入了以“一周”为单位的时间怪圈里; 3.颜格被困住了,地点在慈陵; 4.颜格需要他配合实验,看一看他在“那个困局”里上一周砸碎猫饭碗,是否能影响到未来。 研究员们如闻天书,只有颜雪潮敲着键盘,表情寡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味。 “这个新课题有点意思——真理的终点是科学,还是灵异。” …… 周一上午。 这周“断章”所有人收到的都是普通的红色火漆请柬,而且几个人全部不在一起,决定了找个周三或周四的时间随便去猎场处理之后,颜格便腾出空来驱车去了慈陵市边缘。 “哎我说啊,这车马上就不够用了。”后排的萧怡打着呵欠道,“回去的路上拐去‘车厂’给换个七座的吧?” 黎鸦在副驾翻着一本慈陵旅游地图,闻言,道:“我不喜欢开七座的车。” “你已经被吊销驾照了,闭嘴吧。”易子昂对他哥毫不客气,拿红笔圈了圈膝上的慈陵市地图,“别岔开话题,根据现在的情报对比,整个慈陵市的范围是在扩大的,原本东北方的码头、西区的游乐园在我们那时候都是被雾气覆盖的,但现在那些区域一步步开放了,人也越来越多……” 这也正是颜格在意的。 他想从自己来的地方确认一下有没有“出去”的线索。 昨晚……不,应该说是下周日的猎场中,易子昂最终获得了“二周目”,推断出全团存活,进而得知霍龙龙回到了现实世界并活了下来,这说明他们现在的一切努力都是有希望的,并非以象谷为首的那些“安家派”所宣扬的——这里是一个封死的伊甸园。 颜格记得,他是带着顾鲤鲤回家的路上才不知不觉进入了这个鬼地方。 如果他推测的不差,当时他的车应该是被一个活偶撞击到了,所以他下车查看的时候才什么残骸都没看到,只有车前盖上的凹陷。 越是靠近城市边缘,雾气越浓,很快,他们便嗅到了冰冷的江风,以及出现在眼前的跨江大桥。 “慈陵南汀大桥,长3.5公里,离省会很近,因为那里的省第一医院心脏内科是顶尖的,我和鲤鲤的姥姥就暂时被安置在那里。” 颜格把车停在了岗亭旁边,目光仿佛要穿过那片笼罩在跨江大桥上的浓雾。 “比起你来的时候有变化吗?” “……有。” 颜格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是跑下大桥的,很确定那时的雾墙还在桥附近,但现在已经扩张到了跨江大桥的后半段。 萧怡眯着眼睛道:“你们看,桥那边的绿化带后是不是有人?” 易子昂定睛一看,道:“今天什么日子?有队伍在这里做实验吗?” 颜格带着一车强人,当然不怕任何队伍,见到有人,就直接按了一下车笛,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很快,听到车笛的响声后,一辆黑色鹿狐拐了出来,直接开到他们面前,等车上的人下了车,才“嗨”了一声,发现是熟人。 “是你们啊。”来者不是其他人,正是M82的联络员老邱。 他还是带着他那只木头鹦鹉,整个人精气神看上去年轻了许多,笑眯眯地靠过来:“怎么?也出来看‘流放’吗?” “流放?”颜格下了车,靠在车门上,就在这时,一辆只有15公里/小时的轿车从浓雾里驶了进来,车子缓慢地下了桥,四周M82的成员一拥而上,把车拦住,不一会儿,从车的座位上浮出来一个一脸茫然的人。 “柳城?” 颜格还记得这个人,他是“象谷”某队的副队长,二阶自有技能为“调酒师”,一度封印过狄安娜,现在却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 老邱兴冲冲地回去看,过了五分钟,脸色复杂地回来了。 颜格对老邱问道:“你们把他放车里送出了迷雾?” “他干的坏事可不少,不无辜。”老邱瞥了一眼,知道都是当事人,痛快道,“我们也不瞒你,就狄安娜会长那个里昂舅舅,按她的话来说,里昂大概就相当于脑癌晚期了,叫我们开始做两手准备。” “哪两手?” “一是感化他,解开什么鬼心结的……我们也不懂。二是叫我们把柳城塞进车里,放到雾墙外,看看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人会原样返回来,但能力消失了。” 颜格好奇道:“结果呢?” 老邱拍了拍手,道:“送走了一个二阶的柳城,换回来一个普通打工仔调酒师柳城,而且他根本不记得这里的事,就跟刚进来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地图上圈住一个情侣圣地咖啡馆的黎鸦晃着笔尖,随口道:“人不可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你们想如法炮制送里昂出去,的确是可以换回一个普通的里昂,但,现在这个里昂就在某种意义上被你们杀死了。” 第181页 老邱微微长大了嘴,下一刻,颜格感到车顶一沉,他回头看过去,只见狄安娜弯着身子,从敲了敲车窗。 “喂,我正要找你们借人呐,听说小画家二阶了?” 黎鸦罕见地叹了口气,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萧怡,道:“她现在的精神力还不够面对里昂,会失败的。” 狄安娜笑眯眯地在车窗上撑着脸:“精神力不够可以练啊,这周五公共猎场免费陪练,约?” 萧怡从狄安娜出现的时候头皮就开始发麻,不过她的“画师”自有技能并不擅长战斗,是个辅助技能,没办法像黎鸦那样运用自如,思前想后觉得还是需要补强一下。 尤其是见过了她那个前未婚夫梁兴之后,想变强的心前所未有地激烈。 萧怡:“说说看,要是不难的话……” “不难不难,公共猎场聚集很多二阶是不会招来什么孤品的鬼玩意的。”狄安娜循循善诱,“玩着玩着就过去了。” “去呗。”易子昂道,“既然雾墙已经有人替我们试过了,没必要浪费时间,我也需要尽快锤炼一下我的精神力,再说了,咱们这帮人,什么公共猎场都不在话下,是吧?” 众人点头,都一副盲目猖狂的样子。 萧怡想了想也是,道:“都二阶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已经没有什么能下倒我们的了,去就去吧。” “行,那就决定了,这周五下午五点,汀西游乐园南公交站集合。” 颜格诧异道:“游乐园?那地方不是活偶聚集地吗?” 狄安娜:“我们不去游乐园,去游乐园南站附近的一个公共猎场,比较简单。” 颜格感觉不太妙:“那到底是什么猎场?” “没什么,就是个鬼屋。” 空气突然安静,狄安娜看着脸色惨白的萧怡和易子昂,露出一抹坏笑。 “就是一座废弃的精神病院改成的鬼屋,都是唬人的,可锻炼精神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颜格爸爸是个冷静的研究狂 颜格经常模仿他爸的思考方式,但其实有点怕他爸 第八十一章 鬼屋(一) 周五下午。 颜格给车加完油回来, 本来以为队员们都准备好了,一推院门发现里面空荡荡的。 “人呢?”颜格把疑问的目光投向院子里唯一一个人。 黎鸦正在看书,闻言合上书本, 从三楼、二楼、一楼的卫生间一一指过来:“去之前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区区鬼屋而已只有胆小鬼才会缺席,临走的时候却都说便秘去不了。” 颜格沉默了一下,问道:“是生理上的还是……” 黎鸦:“是心理上的。” 狄安娜发出邀请之后, 颜格去中-央公园调查过那个“鬼屋”的信息, 作为公共猎场, 它的致命程度并不高,据说是和人的恐惧程度高低挂钩。 因为很安全, 只是吓人而已, 也有很多组织当它是个锻炼精神力的资源点,能不被吓晕成功出来的, 精神力都会得到很好的锤炼, 不至于在面对孤品级活偶的时候直接吓晕过去。 反复确认了安全系数之后, 颜格觉得那地方还是很合适的。 于是他先来到了一楼的卫生间敲了敲门:“要走了,什么时候能好?” 里面传来萧怡虚弱的声音:“我今天那个吃坏肚子了,刚才的粥米好像不太新鲜……” ——那你还吃三碗。 颜格来到了二楼,敲了敲门,里面的戴承泽老师发出了塑料演技的声音:“年纪大了水土不服, 你们先去吧,我下周一定不缺席……” ——都住这么久了,你水土不服的是因为网络延迟吗? 颜格来到三楼,手刚抬起来,就听见易子昂在里面虚弱道:“其实我也吃坏肚子了……” 颜格:“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根本就不能吃东西吗?纸片人。” 易子昂:“……” 颜格说完, 扭头走到总电闸边,朝楼下的黎鸦扫了一眼, 后者接收到了眼色,笑着打了个响指。 颜格的声音忽然变大,传遍了整个院子:“实不相瞒,我家这老宅子很有些阴气,逢魔时分如果待在黑暗的地方,可能会有些下面的朋友来找你们聊天。” 可惜他的话没得到队员们的响应,不知道谁弱弱道:“要相信科学……” 颜格不等他说完,毫不留情地关了电闸,整个宅子陷入了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黎鸦拿起一根钢笔,用尾端扫过手边的铁窗栏——那本应是粗砺的金属声音,但到了他手里,却发出了水琴的声音。 水琴,是恐怖电影音效的常客,这声音一散出去,连在帮招财猫洗澡的顾鲤鲤都吓坏了。 他们走的时候,顾鲤鲤扒在门框上泪眼婆娑:“你们要早点回来呀……” “当然,你一个人在家,门神画记得贴好,听到什么动静的话,就去跟那张油画待一起。” 家里的活偶会照顾小孩子,颜格不担心,把顾鲤鲤送进屋之后,良心发现补充道: “我们回来之前,你今晚可以玩游戏。” 顾鲤鲤:“哦,那你们晚点回来。” …… 驱车前往汀西游乐园的路上,车里全程无话,直到远处有个破旧的医院逐渐出现在路灯光照范围内时,颜格才开口道: 第182页 “我再确认一下,我们这里到底有几个人怕鬼?” 后排坐着的三个人呼吸明显紧张了一下,副驾的黎鸦推了推墨镜,好奇道:“从经验上看,我们每周遇到的猎场基本上都是鬼屋,你们为什么还会怕鬼?” “我们不是怕,我们只是不喜欢。”易子昂笨嘴拙舌地开始辩解,“我只是不明白猎场那么多,为什么要专门去这种降低免疫力的地方……万一、万一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黎鸦:“别说了,这车里最像鬼的就是你了,画皮精。” 易子昂怒道:“你摸个车就灵车漂移又是什么阳间玩意了?” 黎鸦也不生气,优哉游哉地躲过易子昂从后面锤过来的拳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要相信科学。” 旁边的萧怡有点狂躁:“事到如今我还相信个P的科学,科学能解释那边商场里的洋娃娃为什么能和小熊街头斗舞吗?” 洋娃娃和小熊斗舞暂且不管,他们吵闹间,颜格已经把车开进了那座改建为鬼屋的精神病院。 惨白色的灯光扑闪着照亮了杂草丛生的地面,视线掠过垃圾堆积的绿化带,五十米开外就是闪烁着“新爱综合病院”灯牌的大门。 令人放心了一些的是,因为这个鬼屋在现实中还是经营着的,门口还建着检票的闸口与小卖部,甚至还有个奶茶店,看起来多了几分刻意造作的气息。 “也没有那么可怕嘛……”萧怡把脸贴在车窗上警惕地瞄了一圈,尤其是看到票价成人60元的字样时,暂时放下心来。 此刻天已经全都黑了,颜格打亮手电,照了照四周,说道:“狄安娜还没来,我想先绕一圈去看看地形。” 黎鸦今晚又拿了个新的随身听过来,闻言摘下一边耳机,说:“我跟你一起。” 颜格:“不用,我不害怕。” 黎鸦:“我害怕。” 颜格:“……” 颜格用一种“你认真的?”的眼神看了他两秒,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回头对车里的萧怡他们三个说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狄安娜来了再出来。” 说完,他就打着手电绕向了这座“新爱综合医院”的后方。 等颜格走了之后,一片沉默里,萧怡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一声,随后弯下腰来趴在了窗户边。 “你不是真的吃坏肚子了吧?” “不是……” 萧怡把脑袋磕在车窗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 她下午的时候不巧生理期来了,总觉得第一天不会太难受就没在意。结果一路开车颠簸过来,有了几分痛经的兆头,按她的经验,今晚可能要胀疼很久。 惨,没带止疼片。 而且好想上卫生间。 周围都是男性,萧怡没好意思开这个口,眼神四处乱瞟的时候,这座医院外围两辆小巴较劲似的互相竞速着,最后后面的车一个漂移,停在了路边。 “M82的人来了?” 易子昂看了一会儿,只见不少人影从两台车上走了下来,开口道:“不对啊,那个狄安娜大姐不是说就她一个吗?” 公共猎场,看来今晚不止他们。 那些人戴着蓝色袖标,显然是两支B级队伍,他们显然也发现了医院下面有人,借着不太明显的灯光,他们靠近了两步:“那边的朋友,今晚也要过这个猎场?” “我去跟他们沟通一下。” 公共猎场里一般不会打架,易子昂便下了车过去交涉。 这边萧怡小腹轻微地有了些绞痛感,想要站起来走走,也跟着下了车,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去找个卫生间,就听见那边的人群里有人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小怡!” 听到梁兴的声音,萧怡差点没打了个趔趄,皱着鼻子回过头,只见梁兴扒开人群,兴奋地走了过来:“你是不是知道我们队这周五约了公共猎场,特地过来等我的?” 有些B级队伍会把本周的公共猎场活动写在中央公-园的公告栏上公示,如果有意向加入的,也会特地在这一天到猎场等待。 梁兴显然误以为萧怡是看到了他们队伍的公示,才特地过来等他的。 萧怡靠在车门上,没心情跟他计较,扯了扯自家的“断章”袖标:“我已经有队伍了。” 有的队伍需要扩充地盘和人数才换的等级,“断章”没有扎根成为大势力的需求,也没有意向占据什么地盘,便也没有换颜色,还是绿色。 光线昏暗,梁兴只瞧见是个绿色的袖标,很是自信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凡事总得朝前看。正好这个鬼屋猎场……你可能没来过,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给你个哈麻批。 萧怡拳头硬了,阴阳怪气道:“看得出来你混得不错。” “实话实说,我现在是队伍的管理,保护你一个弱女子完全不成问题。”梁兴一副普通但无比自信的样子,“你今天来的这个公共猎场,要是没有熟人带路,你肯定不知道怎么走。” 萧怡嘴角抽搐,道:“这鬼屋你来过?” 梁兴道:“当然,我就是误入了这里,才会遇到现在的这个队伍的。小怡,这个鬼屋要两个人才能进的,人数不对就会被传送到地下室的太平间,真的,很恐怖的。” 他很了解萧怡怕鬼的性子,刻意加重了语气,果不其然看到萧怡的脸色白了白。 第183页 梁兴便趁热打铁:“这种C级队伍根本没什么实力,还是我来保护你更靠谱一些——” 萧怡一皱眉,集体荣誉感上来,认真道:“我们很强的,尤其我们队长,说大话别闪了舌头。” 梁兴不以为然:“强?就凭那边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萧怡知道他说的是易子昂,辩解道:“他不是——” “你们女孩子就是容易拎不清轻重。”梁兴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我不跟你争,就算你说得对,或许有那么个厉害的队长……但这种公共猎场,还是要靠经验多一些,交给我,我保你平安无事。” 颜格他们还没回来,多套点情报?可是她好气啊…… 萧怡心里正在天人交战,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梁兴有175cm,但那个人影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 “借过,这位女士我预订了。” 谁也不知道狄安娜什么时候来的,她摘下头上的摩托车头盔,伸手像是拎小鸡一样把惊恐到说不出话来的梁兴提了起来,丢出了五米外。 然后她弯下腰,手臂抵在车门上,眉眼弯弯地看着萧怡。 “等我?” ——大姐,请不要把我渣未婚夫刚才的寒暄重复一次。 “狄安娜……” “真的是,M82的会长。” “我靠……她怎么来了?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后面低低的惊呼声传来,萧怡看过去,只见那些刚才还一脸骄矜的人们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许恐惧的表情。 “不用紧张。”狄安娜捋了捋凌乱的头发,道,“你们玩你们的,我只是普通陪个猎场。” “是什么人劳您来陪跑啊?” 正在和易子昂说话的年轻男人探出头,刚问了一句,就看见狄安娜胳膊下面的萧怡。 “诶美女,是你啊。” 又是熟人,是那个名字太长记不住的B级队伍的“谈判专家”。 唐渊见到萧怡之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兴奋地闪现过来,贴着车窗往车里看:“我L2呢?他来了吧?他是来了吧?!” 萧怡若无其事地从她胳膊下面钻了出去,道:“别看了,他们去里面踩点了,没在这里。” “他们?”唐渊敏锐地抓到了重点,“颜格也来了,那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合体了,博物馆大战又多了不少胜算……” 博物馆大战? 萧怡疑惑地看着他们。 狄安娜瞥了他一眼,唐渊最后的声音小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又有些纠结道:“那待会儿我选谁好呢,只能两个人一组……” “别想了,他们现在睡都睡一屋了,肯定自己一组。”萧怡翻了个白眼,因为颜格睡觉很轻,不许黎鸦上-床,为此她还帮忙搬了个沙发。 她在心里吐槽完,又问道:“为什么是两个人一组?又不是同班同学上厕所非要凑一起再去……” 狄安娜:“这是游戏规则,我就是特地来陪你上厕所的。” “哈?” 萧怡迷惑间,一阵女人的尖叫声冷不防地从医院顶楼里传出,随后哗啦一声,一个人形的影子撞碎了顶楼的玻璃窗,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本来一片漆黑的医院里,惨白色的灯光依次亮了起来,每一个窗户口都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形影子,正在朝外看。 “卧槽……” 萧怡直接腿软了,但医院大楼的灯光又啪一下灭掉了,数秒后,再亮起时,那些贴在窗户上的人形影子已经消失了。 滋滋啦啦的广播声响起来—— “新来的病人请分为两人一组,换上病号服,前往自己的科室就医,重复,新来的病人……” 广播响了足足五遍,医院的大门无风自动,随着令人不适的“吱嘎”声慢慢打开。 其他人好似很有经验,两人一组手牵手走进了门里。 “……先进去大厅吧,还要换衣服,他们应该在往这边赶。”易子昂说着,跟笑得一脸抱歉的戴老师僵硬地走了进去。 梁兴是很恶心,但……这女人也安全不到哪儿去。 萧怡瞥了一眼那边幽怨的梁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仰头看向狄安娜:“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猎场非要两个人一组才特地建议的吧……” “你也可以一个人进,只不过会被随机传送到奇怪的地方……比如我上次去的太平间,被迫睡了一晚上,解剖床可太硬了。” 狄安娜摊了摊手,微微一笑,主动牵起她的手,把她拉进了大门里。 “放松,就当是玩游戏而已。” 此时大厅里挤进来足足二十几个人,分散在四周,他们中的大多数正打量着这个医院的设施。 到处都有做旧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福尔马林的恶心味道。 “那么,进是进来了,去哪儿领病号服?”萧怡搓着手臂道。 狄安娜笑了笑,搭在她肩膀上,带她去了一个门诊处,门口正僵硬地站着两个人。 她一脸轻松地指了指门诊处皮帘子里面:“这里就有啊,把它们身上的剥下来穿就是了。” 萧怡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晃动的帘子间,她看见了满地穿着病号服的破烂人偶。 第八十二章 鬼屋(二) “……每年这个时候, 新爱综合病院都会接收一批来自各个监狱的、患有精神病的犯人。而你在这其中只是一个正常人,为了逃避刑罚而伪装成精神病。” 第184页 “这一天,大部分医生们出差交流, 只有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在这里。巧合的是,病毒室发生了泄露,精神病人们受到感染变得力大无穷, 随后就发生了暴-动。” “病人们囚禁了医生和护士并封锁了整个医院, 并在领头的‘疯子张’的带领下决定在0点到来后烧毁整个精神病院, 你是其中唯一的正常人,必须想办法找到被囚禁的医生, 拿到钥匙从密道逃出这里……” “记住, 必须在午夜到来之前。” 手电筒照向垃圾桶里鬼屋门票的剧情介绍,颜格又仔细读了一遍, 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这个鬼屋的剧情到处都有逻辑问题, 这么大的医院怎么可能只留三个医护人员值班, 还有,医院那么多,为什么要把病毒研究室放在精神病院这里……” 黎鸦听了听同时响起的广播,一边拉着颜格往正门走一边说道:“编鬼屋简介的人只需要营造气氛就可以了,为了写个简介还要去考医师执照吗……” 确实, 反正这里也并不是真正的医院,就算里面看到有个僵尸跳disco都不意外。 颜格忍住吐槽的欲望,又回头照了照四周,整个医院大楼的外墙都被连着高压电的铁丝网封得死死的——本来那高压电网只是个装饰品,但根据靠近时听到呲啦呲啦的声响, 显然现在是真的了。 至于他们来的正门方向,则是在广播响起的时候就自动关上, 同样连着电,颜格他们绕到正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有人想丢个易拉罐试试,可易拉罐刚丢过去,就咔一声爆出电花,烧得七零八落。 看来不需要再尝试了,猎场有猎场的规则,医院“封锁”就是彻底封锁,不可能取巧离开的。 门口的车里没找到萧怡他们人,颜格估计是他们早就进去了,也就跟着进了大厅。 刚一撩开大厅的皮帘子,迎面扑来一个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的人影,颜格下意识地就是一脚踢过去,不料那人空中一个折身就势抱住他的大腿。 “等等,是我——” “看到了。” 颜格丝毫没有停顿,接着连腿带人往墙上一怼。 “嘶——”唐渊整个人撞在了墙上,疼得呲牙咧嘴。“我都忍住没有去骚扰你们的据点,要这么狠吗?” 颜格:“你值得。” 唐渊爬起来看向后面跟着走进来的黎鸦:“你就看着你队友打你的粉丝?说好的宠粉一辈子吗?” “……我有过这种人设?”黎鸦没回忆起什么,索性道,“哦,那你被开除粉籍了。” 唐渊:“……” 好在他心灵十分坚强,胡闹了一会儿,又舔着脸凑过来。 “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培养感情,时间不多,我来先说说猎场的事——你们应该没来过这里吧?了解这个鬼屋的概况了吗?” 见他总算脱离了私生饭模式,颜格掏出口袋里的门票,道:“你是说在这个鬼屋找钥匙的任务吗?” 唐渊一腔经验之谈卡在喉咙里:“嗯?你从哪儿找到的。” 颜格:“医院后面的垃圾站。” “牛逼,不愧是我看中的强者。”唐渊清了清嗓子,道,“那前情提要就省下了,我先来说说机制——那边输液室里有很多穿着病号服的人偶,每件病号服上面有一个编码,就是你在这里的代号……” 末尾数字相同的两个人可以组成一组,医院广播稍后会叫号,让一组一组的人到对应的科室就诊。 根据鬼屋的故事背景,这个时候真正的医生和护士已经被关起来了,所以那些科室里坐诊的医生全部都是精神病人假扮的。 在就诊的过程中,他们这些外来的人不能暴露自己是正常人的特征,一旦暴露的话,就会被整栋楼的精神病人抓走…… “被抓走会怎么样?” “听说是……会被精神病人们抓去强行做手术,或者试药。” 这里尤其注意的是,根据设定,这里的精神病人们力大无穷,力量等级是大于【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的,即便想反抗,能逃脱的希望也不大,所以即便是二阶的强者,也要相当小心。 简单介绍了之后,黎鸦拿过来了两套病号服,带着颜格进了旁边的男卫生间。 整个医院都有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卫生间里也不例外,他们来的时候,还有其他在这里换衣服的人,看起来不愿意多待,匆匆离开了。 “……你要是觉得怕的话,我可以进去陪你。” 颜格在其中一个隔间里换病号服,他每次过猎场时为了以防万一,都会在身上装一些零碎工具,为此穿的是连体的工装服,不太好脱,只能进到隔间里单独换。 听到黎鸦在外面优哉游哉的声音,颜格不接他的茬,转而道:“这个猎场你也没来过?” “毕竟没有人陪我来。” 黎鸦对着镜子正了正墨镜,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道:“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好适合约会?” 颜格:“你是指和牛头马面约吗?” 黎鸦:“和我,我。” 颜格:“那也差不多。” 黎鸦长长地“诶”了一阵,靠在隔间的门上,听着里面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刚想张嘴说点什么,就听见卫生间外有人靠近过来。 “……女人真的是,一个看不紧,就被人盯上了。小怡可能还不知道狄安娜那女人是个什么东西,一会儿你们见机行事,猎场结束的时候想个辙,就算用药也要把她带走。” 第185页 黎鸦话听到一半,便强行推开隔间的门挤了进去,切掉了声音。 “(你有事吗?)” ——没什么事,人类的本能想听点八卦而已。 黎鸦刚想这么说,一抬头视线就不受控制地定在颜格身上。 工装服的扣子缠住了一截,是以颜格也才刚脱到一半,病号服也还挂在胳膊上,肌理分明的胸腹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尤为扎眼。 又不是没看过…… 颜格背过身去,无视了烙在肩膀上的视线,将扣子一颗一颗扣好,随后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隔间外面传进来。 “那女人不识抬举,梁哥干嘛非得救她?现在这情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听听你们说的这话,现在知道为什么新来的妹子愿意跟我而不是跟你们了吗?现在这种情况谁能料得到呢,要不是因为这鬼地方,我们俩早结婚了。” 梁兴换好了病号服,听着队员的吹捧,对着镜子撩了一下头发,顾影自怜道:“我这样还肯负责的好男人世面上不多了,希望她能识相点吧……” 那些人说完,前脚离开,后脚黎鸦就被推出了隔间,不一会儿,换好衣服的颜格跟着走了出来,拿下巴指了指门的方向。 “那个姓梁的人,就是萧怡说过的未婚夫?” “看他那种盲目自信的程度,应该是。”黎鸦听颜格的语调,问道,“有机会,弄他?” “弄。”颜格略一点头,“反正萧怡跟狄安娜在一起,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黎鸦:“一般女士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和狄安娜在一起……我觉得要出大问题。” 颜格:“?” 这时候,他们同时感觉到身上病号服的布料开始发冷,似乎有一股阴冷的感觉顺着皮肤渗入了身体里。 同时,外面的广播叫到了他们的编号:“病人5104号、9104号,请马上到三楼心理精神二科!15分钟后,院长检查组即将巡视各个楼层……” 开始了。 颜格深吸一口气,来到走廊,路过刚才的大厅时,发现大厅已经寥寥无人了,余下几个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叫号。 “希望能分到一个正常点的科室……”有人低声嘟哝道。 …… 鬼屋特有的氛围,在这座医院里一点都不差。 上楼的途中,就能看到地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痕,扶手上甚至缠着长长的黑色毛发,旁边的墙壁上更是被精神病人们用不知名的颜料画着各种各样的古怪人脸。 每一张脸都大张着嘴,看起来惊悚无比。 按照广播的要求,颜格不情不愿地牵着黎鸦的手,后者心情似乎很好,还有闲心聊天:“你呢?以前玩过鬼屋吗?” “同学会的时候玩过一次密室逃脱。”对于颜格来说,一般的密室逃脱解谜很容易,15分钟就出来了,搞得同学们很没有体验感。 “那这么说,我是第一个跟你一起玩鬼屋的人?” 颜格沉默了几秒,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刚想提醒他注意观察四周时,脚下忽然一脚踩空,咔嚓一下,右脚陷入了楼梯的假水泥面下面。 同时,颜格感觉到脚踝被什么东西握住了。 “哇啊啊啊啊!!!”从隔壁的楼梯传来理所当然的反应,但颜格这里只是皱了一下眉毛,扶着黎鸦的手把脚费力地拔了出来。 黎鸦看了一眼他被蹭上血的裤腿,道:“里面有什么?” “有个手抓我。” 颜格话还没说完,黎鸦就弯下腰把手伸进那个洞里,两秒后,洞里发出了一阵怪响,随后血液从洞里汩汩渗出。 颜格:“你干了什么?” 黎鸦拽出半截不知道什么材料的仿真手掌,丢到楼梯下面,甩了甩手上的红色颜料,略显失望:“这鬼屋该退钱,没有鬼,都是活偶。” 讲个笑话,鬼屋有鬼才见鬼了。 颜格懒得废话,拉着他的胳膊上了三楼,让他洗了洗手之后,跟着楼层说明找到了一间半掩着门的房间。 木质的门上用油漆写着“心理精神二科”的字样。 “五分钟后,巡查组将开始楼层检查,请病人们不要在外游荡……”广播再次响起。 颜格吸了一口带着福尔马林味道的空气,道:“进去吧。” 他们缓缓推开门,门开到一半,就好像撞上了什么障碍物,没办法完全打开。 颜格的动作停住了,他很明显地听到门后有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门后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老黎真的觉得他是来约会的。 …… 我上个月玩了个沉浸式剧本杀,随着剧情推凶 时不时会有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扮演女鬼闯进来跳-大-神 主要怕的不是鬼,是BGM太阴间了 第八十三章 鬼屋(三) “门后有人。” 颜格的动作定了两秒, 没有进去,关上门后退了两步。 黎鸦在旁边帮忙拿着手电,转头看他退到墙边准备蓄力, 问道:“鬼屋里使用暴力是不文明的行为。” “我没想用。”颜格翻了他一眼,一个助跑,跳起来抓住门框的上方, 从虚掩的顶窗里翻了进去。 心理精神二科的科室里一阵咚咚乱响, 随后安静了下来。 第186页 黎鸦在门口礼貌地等了一会儿, 敲了敲门:“Hello?” 门开了,颜格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没有皮肤的假人模特, 右手里还拿着假人脸上的一对招子, 示意道:“可以了。” 在假人的腹腔部位,一根根肋骨下面藏着一堆针筒。 那些针筒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而且针管壁上海写着“利多卡因”之类的标签。 “麻醉剂?” “嗯, 闻起来有点像, 你先进来。” “打扰了。”黎鸦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看着颜格有点嫌恶地把那具已经被干掉的活偶塞到角落里,好奇道,“我确认一下, 你应该不怕鬼吧?” 颜格:“我只是讨厌被埋伏,这是为了节省时间。” 黎鸦想起唐渊刚才私底下对颜格的评价——不愧是他看中的没有弱点的男人,太强了。 嗯,除了唱歌音准有大问题以外,确实没有弱点。 这间心理精神二科左右各有一个虚掩着的隔间, 比起其他的诊疗室,这里的设施简单一些, 正对面靠窗摆设着一排装着书籍的矮柜,不过上面的书籍都散落在地上,像是经过一场搏斗。 “地上有抓挠的痕迹。” 颜格抹了一下地面,在指间搓了搓,发现那是一些红色的结晶。 “……血液还很新鲜,结痂时间不长,应该是有个活人不久前被拖出了这间诊疗室。”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三个被抓起来的医护人员,另一种是这周曾经有其他外来的人到过个猎场。” 黎鸦的手电照了照,绕到了屋子正中央的办公桌后,椅子上很突兀地摆着一个带锁的铁皮箱子。 单手提了一下,竟然一时没能提起来。 他轻轻咦了一声,咬住手电,用上了双手蓄力一提,这才把铁皮箱子提了起来。 拍掉箱子上的灰尘,手电一照,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病历卡收纳箱】 下面还有一行相关说明: 【新爱医院夜间巡查时间为19:00、21:00、23:00、00:00】 【请各位病人务必在检查组到来时出示病历卡】 【病历卡将在例行视察后由主治医师发放】 颜格试着拉了拉锁,发现上面似乎有一股力量把他排斥了出去。 “按鬼屋的一般玩法,这时候应该要找钥匙吧?” 颜格没有异议,这时候,他看见黎鸦忽然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隔间。 那扇虚掩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缝里露出半个人影。 “……虽然每个猎场差不多都是鬼屋,但专门吓人的场子是真的恶心。”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偶,像是用塑料模特和棉絮拼接成的,脏兮兮的头发下面看不清面孔,只露出一对泛红的眼睛。 它张开黑洞洞的“口部”,但却从肚子里发出老式收音机似的电流音:“5104号,进……来,躺……到……床……上……” 颜格低头看了看自己5104的编号,刚想开口,就看到另一边的隔间里也吱嘎一声打开了。 里面倒是没有人偶,可却有四只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慢慢做着招手的动作,并且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9104号,过……来……” 与此同时,这一层楼其他科室里好像也遇到了类似的考验,带着克制的尖叫声从外面里传了进来。 颜格凝视了两秒,对比了一下,觉得还是黎鸦倒霉一些,说道:“看来是看过诊之后才会被发放到病历卡,那东西应该相当于我们在这座医院的通行证,所以……” 黎鸦朝那边的隔间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我叫的时候你会来救我吗?” 颜格:“你大概叫到第三声的时候我会来的。” 黎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进去,门口那四只手也收回了隔间里,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颜格也不晓得他是真怕还是假怕,在心里默哀了一阵,迎向叫自己编号的那一边。 穿着白大褂的人偶让开了一点,使颜格顺利走了进去,当门关上的时候,整个房间亮起了红色的灯光。 这间心理诊疗室的灯镶嵌在四面墙上,中间放着一张病床,最值得注意的是,正上方的天花板是由镜子拼接而成的,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脸。 “躺……上……去……”人偶在后面幽幽地催促着。 颜格将周围的一切收在眼底,从善如流地走过去,躺在了病床上,看着天花板镜子里的自己。 “大夫。”躺上去的瞬间,颜格的声音就有了变化,清冷的眉眼沉静下来,露出一丝病弱的意味,“我的病进度怎么样了?” 人偶移动到他窗边,长发下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颜格,肚子里发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颜格一愣,在他的预想里,这个人偶掏出手术刀开始解剖都不意外,没想到只是问话而已。 因为这是“心理治疗”吗? 颜格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忽然,天花板的镜子传出咔地一声,从中间裂开一条细缝,他自己的倒影也从中间变成了两个。 “你,看到了什么……”人偶微微低着头,继续追问着。 从进入这个猎场以来一直保持着平静的颜格脸上蓦然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看到天花板上的自己,露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 第187页 一个露出了女人的表情,另一个用手掌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以为,你能掌控他们吧……” 人偶忽然发出了一声怪笑,天花板上的镜子开始出现了第三条裂痕。 “欢迎来到,人格分裂……治疗室。” …… 四楼,采血站。 吱嘎一声木门打开来,萧怡缩在狄安娜胳膊下面,探头往里拿手电照了照。 里面没有灯光,两扇玻璃窗后面站着两个人形的东西,双手举在身体两侧,显得尤其怪异。 “呜啊好恶……” 萧怡熟知真实血液的颜色和假血是不同的,但此时也不知是猎场的特性还是心理作用,她确实在这个采血站闻到了血腥味。 “确定广播叫我们来的是这里吗?”萧怡一开始还想和狄安娜保持距离,走到这里的时候就放弃挣扎了。抱着她的胳膊不敢撒手。 “是这里。”狄安娜看上去很是轻松随意,夹着萧怡,长腿一迈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再过两分钟,差不多‘巡诊’就开始了。” “巡诊?”萧怡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采血站里玻璃窗后面的人偶,问道,“那是什么?” “这要从这个新爱综合病院的故事背景说起了……” 狄安娜简单介绍了一下鬼屋的故事,接着道,“言而总之,就是你要扮演好精神病人的角色,不能被巡诊组的‘疯子张’发现。” 萧怡有些气短:“那要是被发现了呢,我们能锤他吗……” 狄安娜:“当然可以,唯一的问题是,疯子张死了之后,我们会被传送到这个鬼屋的太平间里待到下周一。” 萧怡:“……这是什么鬼机制,你怎么知道的?” 狄安娜:“因为我上个月来这里的时候进来就崩了那个疯子张,然后幸运地在下面的太平间待了四天。” 萧怡:“……” 难怪时间约在周五,周六有游行,周日0点过后所有人都会不受控制地沉睡,周五是最合适的,即便失败了,也是等两天就可以了。 这时候,采血站的玻璃柜台后面的人偶动了。 它们走上前来,贴在玻璃上,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们,肚子里发出老式收音机般的电流音。 “过、来……过来……” 萧怡整张脸皱在一起,狄安娜索性夹着她走过去,淡定地坐下来,挽起袖子把线条漂亮的手臂伸进去。 “抽我的就可以了。” 人偶的肚子里发出嘻嘻的怪笑,然后取出一个巨大的针筒,凑过去,在萧怡的诧异声中,针管扎进了狄安娜的手臂。 血液迅速充盈了针筒,而且人偶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要抽多少啊。”萧怡看着那么大的针管就头皮发麻,心里焦躁得紧。 狄安娜:“大概2000CC吧。” 萧怡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凑过去上手也不是,不上手也不是,低声道:“正常人献血就400cc,它抽你这么多血,你会死的!” 狄安娜蓝色的眼睛溢出些许笑意:“没什么,我只想尽快拿到病历卡,这是算上你的份。” 萧怡一时语塞,就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了上来。 她抬头望去,灰蒙蒙的灯光下,磨砂玻璃外出现了一个个人影……他们的数量极多,很快占据了整个走廊。 隐约能看见一走在最前面的人影,大概也是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古怪的是,它却没有脑袋,此时正敲响了采血站斜对面的一扇门。 狄安娜随意地瞥了一眼时钟,而此时,采血的进度已经结束,两张病历卡从玻璃窗里递了出来。 狄安娜看了看,将自己那份收好,把萧怡的那份递给她。 “看好了病历卡上的疾病,他们会来查这个。” 萧怡低头一看,病历卡上写着【编号:3366/状态:治疗中/症状:轻度心里强迫症。】 “你的是什么?”萧怡觉得这个病症还挺像的,她好似升了二阶之后,越来越喜欢打扫房间,每天画完画非要把所有颜料工具摆放好,才会回去休息。 狄安娜撑着下巴,手指摸了摸过度失血导致变淡的嘴唇,眯着眼看了她一下,道:“你真的想知道?” “不都是假的吗?”萧怡想不明白有什么好遮掩的。 “假的?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座鬼屋是让我们装精神病,但事实上,我们这些升到了二阶的存在,都是真精神病。” 萧怡:“什、什么?” “正常人的标准来看,我们都是超人般的存在,但是这种超能力都有着致命的弱点,就是……我们都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逐渐出现精神问题。” 萧怡眼咽了一下:“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座新爱综合病院,给我们的诊断,都是正确的。” “……” 此时,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在采血站门口停了下来。 狄安娜转头看向被打开的门,和门外林立的,穿着白大褂的人偶群,身子微微倾斜。 就在萧怡以为她准备开始动手的时候,她却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 “顺带一说,我的症状是性-瘾-者。”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不是装精神病,我们都是真精神病 第188页 第八十四章 鬼屋(四) 讲一个陈年笑话:自从得了精神病, 我们一直很精神。 颜格确实精神起来了。 确切地说,是他所有人格都精神起来了。 之前只是心理状态上的切换,现在躺在这间诊疗室里时, 他却能直观地看到另外那两个自己。 并不是闹鬼什么的,而是他的左右眼失去控制了,视网膜上投射出人格分裂的真实景象。 就像是一个身体里分裂出三个灵魂, 连四肢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现在……开始诊疗……” 仿佛早就预料到颜格会乱动, 人偶医生用病床上的皮带把他四肢结结实实地扣好, 随后它离开了颜格的视线。 盲区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时不时从外面传来惨叫的阴暗房间里显得十分惊悚。 “……动……不了。” 左耳朵里传来邬云的低泣, 右耳朵里是joker的笑声, 颜格整个脑子一片混乱,属于自己的意识, 半边脸恐惧, 半边脸在笑, 颜格控制不住声音怪诞地问道:“……你打算,怎么,治疗我们?” 人偶那边停顿了一下,出声道—— “你选……哪一种,治疗方式?” 随后颜格感觉到自己的左右手里分别被塞进了一件物品, 左手是一个钩子样的物件,右手里则是一个照相机似的东西。 “你选,哪一种?”人偶问道。 颜格没有头绪,凭着直觉,抬起了右手的物品:“这个。” “好……” 人偶医生把一个铁质的头箍套在了颜格的头上, 用上面的零件支撑住他眼皮不让他闭眼。 然后,颜格视野里, 人偶医生拿着一台老式的、甚至还带着闪光灯的照相机幽幽靠近了过来。 “你的心里住着很多人……需要用……照相机吸出几个出来……” …… 半分钟后。 对面隔间的门开了,一个长着两对手的人偶,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出来,一步一步爬到了桌子边,手指一阵蠕动,变成了个钥匙的形状,打开了病历卡的箱子。 黎鸦跟着从后面走出来拿了病历卡,病历卡刚拿到手,门外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笃、笃、笃。 三下无机质的敲门声过后,科室的门慢慢被推了开来。 七八条白幽幽的人影,披散着凌乱的头发站在门外,步伐怪异,像是脚底有轮子一样滑了进来,朝着黎鸦伸平了手。 “你——” 一个字刚发出声,黎鸦就把病历卡展示了出来。 这就是巡查组,正在这一层的科室挨个检查里面的病人。 果然如一开始的设想一般,这些巡查组的活偶见到病历卡之后,便放下手,最前面一排的活偶伸头闻嗅了一阵,就慢慢退了回去,肚子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还有,一个……5104号……在哪里?” 颜格还没出来,黎鸦瞥了一眼科室外的,堆满了整个走廊的白大褂活偶,正要开口时,忽然里面的隔间哗啦一声传来玻璃碎裂的大响,随后一阵拉电锯的噪音嗡然传出来。 已经走进这间科室的巡查组人偶们,听到声音后,脖子几乎一百八十度转向后方隔间的方向,靠得近的已经滑行到了隔间门口,咔嗒一声推开了门。 要打了吗? 黎鸦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但巡查组的活偶看起来反应并不激烈,出于好奇,他绕过去,像个隐形人一样绕过去一看。 星星点点的碎玻璃里,黎鸦看到病床上有一具断成两截的、人形的东西,而更吸引他注意的是,病床旁边背对着他,拿着电锯的人影。 “哇哦。”黎鸦的视线却凝在拿着电锯的白大褂人影上。 旁边的巡查组人偶发出了怪声:“你……在干……什么?” “我在治疗病人。” 手里嗡嗡作响的电锯停了下来,颜格不知何时扒掉了人偶医生的白大褂,穿在了自己身上,在一片红光里回过头,脸上还残留着少许疯狂的意味。 “他生病了,人格分裂症。” 巡查组的人偶继续问道:“治……疗方案?” 颜格指着病床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活偶,道:“为了不让他两个人格打架,我公平地把他的身体分成了等重的两份。” “……” “优秀……的治疗方案。”巡查组的人偶看上去十分满意,连肚子里发出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还有……其他……方案吗?” 颜格拍了拍袖子上的碎玻璃渣,道:“保守的治疗方案是,割掉他的眼皮,用照相机闪光灯连拍三个小时,吸走他多余的人格。” “还是,第一个好……”巡查组中肯地给出了意见,甚至后面还有一个人偶用尖锐的爪子在意见簿上划出了考评优秀的字样,递给了颜格。 “……多谢鼓励,我会继续努力,开发其他方案考取职称的。”颜格目送了那些检查组离开,直至最后一个的白大褂衣角消失的门后,整个人的眉眼才放松下来。 黎鸦看出来他周围还残留着一些激烈的精神博弈,瞥了一眼床-上那具活偶的惨状,问道:“这是你自己想的治疗方案?” 颜格:“这是它打算对我做的。” 黎鸦:“所以你就跟它换了个角色?” “反正它也没反对。” 第189页 剧情设定里,那些人偶医师本来都是精神病人,由作为精神病人角色加入到这个猎场的人来代替,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颜格收好了关于自己人格分裂症状的病历卡,看了几秒,忽然好奇地看向黎鸦。 “你那边遇到的是什么?” 黎鸦想了想,道:“本来以为很难,进去之后还挺简单的,它们说我症状不轻,给我准备了一份快问快答的试卷,让我每个问题都要在一秒内回答,如果答对了一道题,它们就要把我的喉咙切掉。” 也不是什么坏事。 颜格:“比方说呢?” 黎鸦:“鸡蛋中的维生素B2在是公鸡生的多还是母鸡生的多?” 颜格:“……” 颜格:“所以你的回答是——” 黎鸦:“公鸡。” 颜格深吸了一口气:“理由是?” “这样回答它们就会尽快认为我是他们的同类。” ——这地方应该换个名字叫全国精神病大赛总决赛。 这时候,医院的广播再次响起。 “现在时间晚八点三十三分,巡查时间已结束,巡查组的各位请在二十分钟后前往食堂就餐,各位患者也可以自由活动……但请务必在9点回到病房,接受夜间巡查……” 广播响了三次,最后一次结束的时候,颜格听见后走廊外传进来不少开门的声音。 “快、快找钥匙!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这么吓人的治疗手段!” 门外的人急急忙忙冲了过去,颜格知晓剩下这二十多分钟应该是自由搜索的环节了。 “钥匙应该不在一开始的科室里,既然那三个真正的医护人员是在剧情描述中被‘锁’起来的,那拿着钥匙的也应该是精神病人。” 时间很紧张,他们还不知道那三个医护人员被关的地点,和最后的秘密通道的位置,可能还需要熬过一拨巡查。 “总之,先确认一下病房的位置吧。” 他们在的楼层都是各种各样的精神病诊疗室,有的门窗紧锁、有的敞开着,还有的路过时能看到窗边直挺挺地站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偶。 作为鬼屋,这个地方毫无疑问是合格的,每个区域都设置了一些惊吓的点。 饶是理性上知道这些都是故意制作的,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在看到六楼走廊的天花板上挂满了晃悠的假人头时,颜格还是露出了少许无法接受的神色…… “这种……”颜格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怎么挂上去的脑袋,艰难地评价道,“这家鬼屋的美工是不是太拼了?” “可能是伊藤润二的粉丝吧。” 头顶上时不时有垂荡的头发擦过脸庞,颜格忍着不时,一路拨开头发林穿过这片人头走廊,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一些怪诞的声响。 “什么声音?” “刚才广播中有提到,巡查组现在在食堂。” 黎鸦挪正了脚边一块手写黑板,上面写着“营养餐”、“今日特价餐”的字样,而与此同时,他们也闻到了一股腥臭味。 “嘘……” 两人同时放慢了脚步,沿着墙往另一侧移动。 和其他房间一样,食堂有前门和后门,后门处通往后厨的方向,差不多快到后门的时候,黎鸦忽然抓住了颜格的手臂,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方向。 颜格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头的货梯“叮”地一声响了起来。 电梯门从中间打开,惨白的灯光下,一个巨大的、戴着厨师帽的头颅首先探了出来——那是一个畸形的巨汉,看起来有两米多,身形几乎占满了电梯里的空间,硕大的头颅肿胀无比,没有嘴唇,只有一排黄色的、滴答着恶臭液体的嘴巴。 它从电梯拖出来一个冷冻柜,随后把手伸进嘴巴里,掏出一串钥匙,谨慎地数了数,锁上电梯门,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食堂的后门,把冷冻柜放到旁边,自己进了后厨关上了门。 过了两分钟,食堂的后厨里,隔着门传来了翻东西的声音。 走廊的另一侧窗外,颜格和黎鸦分别坐在空调外机上,等到里面的声音消失,才攀着墙壁跨进了走廊。 “它嘴巴里有一串钥匙,应该不止在它那里有,但却是离我们最近的了。” 颜格说这句话的时候,黎鸦已经大概知道了他的想法;“你想钻进冰柜里打它个出其不意?” 轻巧地靠近了那只冷冻柜,掀开柜门的时候,颜格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里面是三个裹尸袋,冷冻着五具大概近几天才死亡的尸体。 黎鸦:“我觉得不行——” 颜格:“你陪我一起。” 黎鸦:“那可以。” 冰柜里的尸体大概是前几天死在这座猎场里的人,颜格并没有犹豫多久,抱出两具冻到半硬的尸体自己钻进了裹尸袋里。 冰柜门盖下来,狭小的空间里又冷又黑。 “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隔着一层裹尸袋,黎鸦在旁边一边笑一边说,“你还真的是来锻炼精神力的啊。” “不是你说的吗?鬼屋使用暴-力就不好玩了。” “也是,你有计划吗?” “有。”颜格迅速计算了一下迄今为止的情报,“现在是8:42分,按照广播提示,巡查组大概会在8:50左右来食堂吃饭,我们有8分钟时间干掉这个大头怪拿走钥匙,然后暂时回到病房,等下一轮巡查结束后,去找那三个医护人员的所在地。” 第190页 第八十五章 鬼屋(五) “梁哥, 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待着了……咱们能不能出去啊。” 一对男女互相搀扶着走出人头走廊,女人脸色煞白,还处于对上一个环节的后怕中, 紧紧抱着梁兴的胳膊,而梁兴则是有些焦躁,低头翻着手里的地图。 “怪事, 明明上回才来过……怎么楼层地点不一样了呢……” 许久, 梁兴放弃了地图, 道:“算了,就这么走吧……唉, 你别拽我这么紧啊, 没办法走路了。” 他在心里抱怨了一声,这女人是新人, 容貌过人, 也很会发嗲, 原本想找个合适的猎场带带她把她搞到手,没想到带过来却发现是个累赘。 这时就对比出前女友的好了。 梁兴不禁又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活偶——现在来看那只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小台灯而已,他惊吓得叫出声后,萧怡很快就从隔壁的客房赶过来帮他。 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点误会,不小心把她锁进屋里了……正常人遇到那种情况, 惊吓之下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也是很正常的。 给自己找好了借口后,梁兴心里舒服了许多,就在此时,楼梯间那头传来蹬蹬疾跑的声音。 “卧了个大槽这都是什么啊!” 萧怡? 梁兴一阵狂喜,也不管身边的女伴, 直接追进了楼梯间,到了上一层楼时, 身后哗啦一声,卷帘门盖住了身后的退路,同时窗户外也飞速降下了铁网。 “嘶——好疼。”走廊那一头,萧怡翻窗户翻到了一半,手还没碰到窗户外的铁网,就被铁网上通的电隔空打了一下,疼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单脚跳了回来。 这个地方在地图上标注的为“东废楼五层”,按狄安娜的话说,很少有人来到这里,但根据她的经验,这里有一个隐藏的“茶水间”。 设定上整个新爱综合医院都是鬼屋的范畴,但现实世界中,这间鬼屋还在经营中,东废楼这边属于半开发状态,所以为鬼屋的工作人员在这里留了一个供休息的茶水间。 当然,茶水间里有工作人员留下来的钥匙串。 他们来到这个猎场的主要人物就是找钥匙救出那些被关押的医护人员,这间茶水间作为工作人员休息室,相当于一个BUG一样的攻略。 狄安娜说的合情合理,萧怡几乎马上就信了……直到来了这里之后,她发现这女人在胡咧咧。 整个慈陵市都是被活偶重新解读后的无序之地,茶水间当然不可能简简单单地被她们找到,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排十个紧闭的房门,全部挂着“员工茶水间”的牌子。 接下来就是抽卡时间了,那边厢萧怡还贴在门上听动静,身后就传出打开门的动静,等萧怡回过头,就看见一堆密密麻麻的人手抱着狄安娜消失在了门后。 ……鬼片里最恶心的环节:落单。 萧怡遵从了人类的本能,她叫了,希望她靠谱的队友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呼唤,但事与愿违,来的是她那个狗前男友。 “真是巧啊,小怡。”梁兴特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狄安娜的踪影之后,才张开双手大步朝萧怡走过去,“你受伤了吗?快让我呼呼。” “Stop!!!”萧怡叫得比刚才更惨烈,她不是怕他,纯粹是有被他脸上油腻的笑容恶心到了。 “好、好,我不动,我就在这儿看着你。”梁兴眼睛转了转,道,“你难道是在找‘茶水间’?” 萧怡意外道:“你也知道?” “当然,看来你的队伍底蕴还是很薄啊,连这种公共猎场的基本情报都要靠外人来告知。”梁兴还在旁敲侧击地暗示她的队伍不值得久留,又积极道,“还是让我来带着你吧,这样我也能放心一点,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担心你……” 萧怡:“那你先……说说除了茶水间,还有什么其他的能拿到钥匙的地方?” “这……”梁兴犹豫了一下,但看在狄安娜失散的份上,为了挽回萧怡,还是摆出一副绅士风度,“也行,只要你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关于这个猎场的三把钥匙……” 在新爱综合病院里,三个被囚禁的医护人员分别被关在三个不同的禁闭室里,据说全部解救的话,会有一个隐藏的奖励,但只救一个也可以。 钥匙分别在“茶水间”、大头厨师和疯子张身上,如果是一般通关的话,拿到其中一把解救一个医护人员就够了,被解救的医护人员就会带他们来到一个秘密通道。 “……一般我们是会选‘疯子张’的。” 萧怡问道:“为什么?攻击他们不会被送到太平间关禁闭吗?” “疯子张很厉害,打他的难度和拆坦克没区别,不过他有个致命的弱点,他是个酒鬼,只要灌醉他再拿钥匙就可以了,我们组的任务就是到处去找医用酒精。” 见萧怡一脸恍然的样子,梁兴又靠近了一些:“怎么样?还是让我来保护你吧,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面实在叫人担心,跟着我,不止能顺利逃出去,还能……” “抱歉啊。”萧怡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支笔,“我们的目标不一样,仅仅逃出去,我靠自己就可以了。” “靠你?”梁兴笑了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指着旁边的茶水间门,“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狄安娜,她该不是被活偶拽进去了吧?” 第191页 萧怡没有否认,退到了刚刚狄安娜被抓走的门前,转了转把手,发现门锁得死紧,而且门框似乎在逐渐透明,好似快要消失了一样。 梁兴则是显得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如果这是真的,只要他吧情报递给象谷,就能获得大量的好处,在队伍里的地位也能更上一个台阶。 见萧怡在摸门缝,他笑着说道:“‘茶水间’是个诡异的地方,十间房里只有一间是真的茶水间,其他都是活偶的巢穴,而且一旦被拉进去,就会被关在异空间里,等到门消失了,她也就被消化完了。” “是吗?可我想试试。” 梁兴看了看表,道:“别闹,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好逞强,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十分钟之内我们还得找到自己对应的病房。” 萧怡往后退了几步,观察着边缘逐渐模糊、露出白色墙壁的门,心不在焉道::“哦,你要跟我在一起,那你刚才的女伴怎么办?” 梁兴纠结了一下,想起萧怡画画的潜力,怎么看都比那个花瓶强一些,一咬牙,道:“巡查组只认病号服上的编号,你只要点头,我马上把那女人的病号服给你。” 萧怡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画笔抵在墙壁上,手速快逾闪电地画下一条巨型拉链,这条拉链在数秒内成形、变得立体,而梁兴的脸色也变得和墙壁一样灰白。 他是B级队伍的成员,当然知道这种神异的现象表示的是什么。 “你……你什么时候?竟然……是,二阶?”梁兴艰涩道。 “所以说,最毒的哪是妇人心呢。”萧怡握住巨型拉链的环锁,呲啦一声,墙壁如同钱包的开口一样,软化并打开一条缝,“要不是不能杀人,我现在就在你脸上画瓶硫酸。” “早~说~嘛,你不能杀人,可以交给我啊,我专业的。” 墙上的拉链口里先是迈出一条长腿,继而是一口仍冒着白烟的枪口,当狄安娜沾满了人造血浆的身影跨回来时,梁兴发现自己脑门上一阵灼痛。 死亡的红点落在了他额心。 狄安娜有点调皮地揉了揉萧怡的脑袋,: “借他的句式——只要你一点头,他的人生就落幕了。” 狄安娜的精神压力和其他二阶的不同,直接威慑至灵魂深处,逼迫人面对自己最后的求生意志之后,才去毁灭他。 梁兴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脑子一阵混沌里,他听见萧怡的声音宛如天籁。 “倒也不至于。” “小怡……”梁兴的声音里透出了哭腔,“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别误会。”萧怡露出了恶魔的笑容,抬头对狄安娜说,“打断他的脚,让他躺几天太平间和尸体困觉,算我帮你叔叔的报酬。” 狄安娜笑着换了弹夹,道: “YES,Your Highness. ” …… “砰。” 食堂后厨中,正要打开冰柜取肉的厨师抬起畸形的大头,看向了枪声传来的东侧废楼方向。 那枪声特别嚣张,似乎在公然宣告“老子就在这儿”一样。 “现在的病人太不老实了……”大头厨师的声音很细,甚至听起来有两分柔和,但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却令人毛骨悚然。 “不老实的话……医生们就会给他们打很多镇定剂,会影响肉质的。” 小小地抱怨了一句,大头厨师架好了锅,开火煮水,然后把一把剔骨长刀别在身后,掀开了冰柜,扛出两个裹尸袋。 “咦?”大头厨师耸动了一下鼻尖,自言自语道,“好新鲜的味道。” 不过他好似并没有发现什么,将裹尸袋并排放在料理台上,便转过身去清洗起了一块巨大的切肉板。 哗啦啦的水声似乎比平时的大一些,以至于大头厨师没有注意到,一片纸做的小人从裹尸袋的方向挤出来,落在地上,一路小跑爬上了他的后腰带处,细长的手臂努力扣动起了钥匙环。 洗了三五分钟,大头厨师将切肉板摆好,转过身去,拉开了其中一个裹尸袋,取出一具冻僵的尸体,抡起刀,咚地一声,从中间拦腰砍断……就像宰杀牲畜一样。 咚、咚、咚,剁开冻肉的声音充斥着厨房,没多久,第一具尸体就处理完毕,大头厨师又转过头去抓第二个裹尸袋,但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抓向了旁边的裹尸袋。 一抓,整个袋子一空,只塞了些杂物进去。 “我的……肉呢?”大头厨师拿着剔骨刀,在原地转了个圈,喃喃道,“是不是,忘在外面了……” 他自说自话,推开门出了后厨。 此时,后厨最后的冰箱,开了一条细缝,一个小纸人,抱着一串钥匙溜进了冰箱,递给了折它的人。 “拿到了。” 颜格长出一口气,即便是他,经过冰箱冰柜的摧残,身体也有了失温的现象。 正要推开冰箱门时,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 “别动。” 颜格:“……我现在打你算正当防卫。” 肩膀上传来黎鸦一贯没心没肺的声音。 “在正当防卫前,你看看外面。” 颜格停住了动作,微微侧身,从冰箱的细缝里,他看见厨房的门——那扇门并没有关紧,大头厨师的眼睛正凶狠地,从门缝里环视着整个厨房。 ——他发现钥匙被偷了。 第192页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新!年!快!乐! 来年要身体健康呀! 第八十六章 鬼屋(五) 它, 发现钥匙丢了。 人-肉厨房里一片死寂,或许是等不到窃贼的移动,两分钟后, 大头厨师再次打开了门,低头进了门里,用一个蔬菜架子把门堵死之后, 提起尖刀在厨房里慢慢游走里起来。 “是……哪个……坏孩子?” 大头厨师将冷冻柜、杂物柜、米面袋子、甚至烤箱的门都一一打开, 伸头在里面嗅了一阵无果后, 似乎有些恼怒,嘶哑地继续警告: “如果……疯子张他们, 吃不到饭……是会提前开始巡查的……” “不在病房的你, 要怎么办呢?小偷……” 他似乎在刻意引起小偷的焦虑,不止如此, 大头厨师在大致找寻了一阵无果后, 回到了运送尸体的冰柜旁边, 把头埋进区狠狠嗅了一下,接着又趴着地上,发出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声。 “我……要闻到你了。”大头厨师一边像狗一样寻味,一边发出怪笑声,嘴里还不停地描述他将要用怎样残忍的手法处置他。 他侧后方不远处, 冰箱里一片安静。 准确地说,是冰箱里面的声音被封锁住了,无法传出冰箱外。 “要打吗?” “不打。” 颜格从冰箱的门缝后退了两步,道:“按照剧本编写原理来说,整个鬼屋这么大, 可以展开表现的故事线很多,关键道具的取得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比如说呢?” “比如说, 打开最后的门不止需要一把钥匙,所以……”颜格低低咳嗽了一声,似乎有点冷,“还是要讲素质。” 鬼屋里要讲鬼屋的规矩,不能随意殴打辛勤的工作人员,或者活偶。 颜格再次心算了一下,从这里闪现出去距离不够,何况闪现的要求是途中不能有障碍物,而这间后厨里,有很多气味很重的食材挡在过道上。 跑出去的话动静太大,大头厨师来的时候又把门关上了,很难保证不被看到。 “……‘看到’?”灵光一闪,颜格好像抓住了什么,“它的视力是不是很弱?” “不止视力。”黎鸦吹了声指哨,下一刻,冰柜里的裹尸袋忽然动了一下,直起身子,从冰柜里动作僵硬地翻了出来。 但大头厨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冰柜的动静,此时此刻只是半趴在地上,嗅着什么气味,并一点点朝冰箱这里靠近。它的眼睛很小,眼间距比例也很窄,耳朵的位置更是只有两个孔,但鼻孔很大。 颜格想起来,还记在“醒狮堂”的时候,黎鸦也做到了类似的事——他靠乐器让一具尸体动了起来。 以前只觉得神秘,现在感受了一下,总觉得那是一种类似于暂时“赋予死物生命”的概念扩写。 ——等等,卢卡和爱丽丝公主也有类似的能力,难道三阶之后,人类的自有技能会无限向卢卡和爱丽丝公主靠近? 走神了一秒,颜格按下心头的疑问,总结道:“答案应该写在这个大头厨师的脸上了——他的五官里只有嗅觉发达,其他都很弱,只要扰乱它的嗅觉,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他说完,黎鸦在冰箱内侧翻了翻,提出来一瓶高度数的二锅头:“用这个?” “……行。” 大头厨师在找一股新鲜的人肉气味。 后厨里气味杂乱,蔬菜、肉类、调料、垃圾的气味掩盖住了刚才一闪而逝的新鲜人肉气息,但这并不妨碍大头厨师慢慢找到了气息的源头。 它站起来,看向了面前的大冰箱。 “小偷……”大头厨师拿起腰后的尖刀,扒住冰箱的门,刚开了一半,身后“咣当”一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声音大得不同寻常,几乎半个楼层都能听得到,饶是大头厨师听力弱,也还是察觉到了,一个转身的功夫,冰箱里伸出一只手,啪一下在他鼻子的位置盖了一块浸透了酒精的布。 “唔……”猛烈的酒精气味无限放大,混乱中,一个人影刷拉一下进入了大头厨师的视线。 “我——要——剁碎——你!”大头厨师动作极快,马上对着眼前散发着酒精气息的人影一刀砍下去,人影就像块豆腐似的瞬间成了两半。 砰、砰、砰,切割声不断,直到半分钟后,大头厨师才又重新嗅到了冻肉的味道。 “不是、不是这个!”大头厨师一阵狂怒的大叫,而此时,刚好从玻璃窗那头,一队白大褂的人影滑行似的从食堂正门滑行了进来。 或许是没有看见平时的“饭”的缘故,巡查组们靠近过来,站在玻璃窗外。 “用餐时间到了,我们的……肉……呢?”老式收音机的声音从每一个白大褂肚子里传出来。 “今天没有肉!有小偷!偷了我的钥匙!”大头厨师歇斯底里地隔着玻璃大叫着。 玻璃对面的、穿着白大褂的假医生们呆滞地看着大头厨师,直到他大喊“去检查病房!抓到小偷!”之后,才姗姗行动。 它们的动作像在飘一样,而在他们中间,有一个高个子的“组长”——那是一个脸上有严重缝合痕迹的人偶,眼睛红得像是灯泡一样,看起来比其他的白大褂有灵智一些。 在巡查组离开之后,他开口道—— 第193页 “小偷,长成什么样?” “不知道!”大头厨师肿胀的五官几乎贴在玻璃窗上,“我!看不到!我的鼻子才是我的双眼!” 高个子人偶又问:“那,他是什么味道?” “酒!有酒味!” 脸上有缝合痕迹的高个子组长咧开一个笑,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边,他说:“那我……很喜欢。” …… “病房A702、A704……好烦,怎么跟宾馆似的,就不能挨个标门牌号吗……” 在鬼屋里闯荡了一阵后,易子昂和戴承泽这一组抱着一件医用酒精找到了自己的病房,坐在了自己的号码对应的病床上之后,看了看时间,把自己搜到的线索摆了出来。 “这是S级精神病人的病历簿,上面有提到‘疯子张’爱喝酒,一定要找到足够的酒、哪怕是酒精也没关系,灌醉他就能拿到钥匙了;还有第二个日记残页,上面写了一条信息——” “许医生在心理学领域德高望重,在脑科手术上的技巧无与伦比,为人古板,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精神病人的花招,想得到他的认可很难……” “有点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这片日记残页撕痕还很新,大胆推测一下,有可能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受到了精神病人们的袭击,所以才单独留下来。” “有道理,唉,就是不知道颜格和萧怡他们在哪儿,总觉得不放心……” 两个队里最会分析和收集素材的人讨论了一阵,一阵“沙沙”的衣物摩擦声从走廊外的楼梯口传来。 “他们来了。”易子昂和戴承泽互相看了一眼,把线索藏起来躺在了病床上。 不一会儿,病房的门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巡查组不断地飘进来,直至不大的病房被他们站满,才停了下来。 易子昂本来双眼紧紧闭着,但身边许久没有动静,又悄悄睁开一条缝,一眼看到自己的病床周围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精神病人。 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仿佛顺着眉心灌进脑海,但所有的活偶都没有动,只是站在病床边看着他。 就在易子昂猜不出来它们的动向时,他忽然开始幻听。 “嘻嘻嘻……” “了解我们……” “加入我们……” “成为我们……” 这不是寻常的从脑海里产生的幻听,它更像是从胃里产生的,这使他不免联想到自己是不是在未察觉的时候吃掉了一堆活偶。 恶心,想吐…… 如果是正常人的情况下,这时候可能已经呕吐出来了,但易子昂清楚地知道他是没有肉身的,他只是萧怡的绘画产物。 但是隔壁病床的戴承泽显然有点受不了,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干呕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分钟左右,围在周围的巡查组终于退了出去。 等到白色的影子离开病房的时候,戴承泽一下子翻起身,对着窗边的垃圾桶一阵干呕。 “戴老师,没事吧?” 好一阵,戴承泽才缓过来,用随身带的饮用漱了漱口,摇摇头:“我没事……这算,算过了吗?” 易子昂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应该算,它们到楼上的病房去了,我想想巡查几点结束来着……” “广播提到过,是9点15分。”戴承泽下意识地答出来后,后知后觉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易子昂愣了愣,道:“戴老师,你的记忆力变好了?” 戴承泽迟疑了一下,说:“好像是的……” 被活偶在精神上入侵确实有助于加强某方面的能力,也是人们愿意前往公共猎场的动力之一。 “言归正传,还有一个我特别在意的地方。”易子昂把那页日记残页翻过来,用手电侧着照了一下,日记的纸页上隐约出现了前一页留下的笔迹印子。 “‘许医生’的脑科手术再次大获成功,他的柳叶刀几乎能斩断所有的病魔……’” 戴承泽的观察力提升了许多,看完之后,注意到“柳叶刀”三个字似乎特意被加重了笔触。 “柳叶刀,是什么意思?” 易子昂露出一个略显兴奋的表情:“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游戏的隐藏支线,如果能成功找出隐藏的结局,这个‘柳叶刀’可能就是作为奖品的……孤品部件。” …… 21:11,8楼C815号病房。 “喂,再不出来,你会死的。” 唐渊的脑袋枕在双手上,斜着眼看对床的一个丛林1号的队员爬进床底。 “你管我!”那人似乎刚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精神上已经濒临崩溃,钻进床下后,将床单严严实实地遮好,便不再理会同病房的其他人。 唐渊啧了一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见巡查组还没来,甚至有闲心看手机。 这里当然不能联网,不过手机的方便性还是让大多数人习惯带在身边,比如唐渊就在日历功能里排满了密密麻麻的行程表。 划到11月26日时,他的手指停了下来,这一天下面的备注写着“第三次博物馆攻略计划”。 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后,一开始大家都是“逃脱派”,连“象谷”也不例外,每个人抱着希望,在获得所谓的超能力之后,都自以为是故事里天选的主角,只要打败魔王就能Happy Ending。 直到那两次针对那两个活偶之王发起的挑战——两次挑战,团灭了两个A级组织,在那之后,象谷带头认命,决定在这里建立以他们为中心的新秩序,只剩下M82还坚守着逃脱这里的想法。 第194页 作为“谈判专家”角色,饶是情感上不愿意承认,唐渊还是不得不作出理性的判断——慈陵现在的新增人类越来越多了,象谷罗织的安逸假象很快会吸引到更多的人,他们的势力很快就会坐大。 M82为首的“逃脱派”没办法再等下去了,他们只能选择挑战那个魔王,即便准备得再周全,他们也都大概率会死。 唐渊的加入,意味着他要用自己谈判专家的能力去说服更多人加入这个行列,换句话说,就是骗人去死。 比如,他一直在观察的颜格,这个人绝非安于现状之辈,但他家里有一个孩子,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跟他们去冒险。 至于黎鸦……他想做什么,或者还在等待什么,外人看不懂,可能只有二阶顶级战斗力的狄安娜知道一点。 思量间,一排白色的影子影影绰绰地出现在病房外的窗口,随着咔嗒一声开门声,病房里所有的人都放轻了呼吸。 巡查组的白大褂们悄然滑进了病房里,径直前往了唯一一张没有躺着人的病床。 而在病床下,躲在那里的人紧张地看着那些飘在半空的白色衣摆,冷汗如雨下,不一会儿,就听到旁边的病床上有人发出了干呕的怪声。 时间未持续太久,那些白色的活偶有离开的迹象,他刚松了没一口气,就看见一双苍白的、有着缝合痕迹的人脚忽然嗒一声,从白大褂的下摆里伸出来踩在了地面上。 下一秒,一双手也伸了出来,紧接着,一张人脸也挤进了手和脚的缝隙里,红色的眼睛怀着无尽的恶意。 “找、到、你、了……” “啊——啊啊啊啊!!!” 直至那个人被抓起来带走,对面病床上的唐渊也没动,过了一阵,等巡查组的彻底离开,才坐起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消化起了自己逐渐凝实的精神力。 “没意思。” 如果是颜格的话,肯定不会这么不识相,这会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病房……呃? 唐渊正刚这么想着,就看见窗户外面,颜格穿着白大褂,推着一张盖着白布的病床,像是跟那些巡查组是一伙的似的,跟在巡查组后面普通地路过…… 第八十七章 鬼屋(七) 三分钟前。 巡查组的活偶们塞满了整个楼层, 它们涌入每个病房里,时不时惹得病房里发出凄惨的叫声和呕吐响动,而为了拿到大头厨师身上的钥匙而耽搁了行程的颜格和黎鸦赶到这里时, 时间已经晚了。 眼看着他们所在的最后一间病房就要被检查到,连黎鸦也摊了摊手。 “来不及了。”他说。 颜格从墙边看了一小会儿,道:“也不一定。” “你有什么办法能绕过它们去病房吗?” “没有办法。”颜格忽然转过头, 打量了一下黎鸦, 道, “不过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过去。” 黎鸦:“那……计将安出?” 颜格拽着他来到了楼下一层的电梯口,指着走廊上闲置的一张病床:“你会扮死人吗?” 黎鸦:“哪种死人?零的还是整的?” “整的、整的, 不会呼吸就可以。” 颜格要求不高, 让他躺在病床上,用刚刚从大头厨师那里偷来的钥匙串打开了电梯上的推拉门锁, 按下了到楼上的电梯。 推拉门在颜格推着病床进了电梯后, 再次随着电梯门的关闭合上落锁, 电梯轿厢里安静了下来。 7、8……叮。 红色的数字“8”定格,电梯门缓缓从两边打开,隔着一层推拉门,一群白大褂的活偶齐刷刷地扭向这一边。 同样血红的眼睛凝视中,颜格属于人类的呼吸声消失了, 眼神黯淡无光,神情木讷,肢体僵硬地推着仿佛载着死人的病床想要从电梯门里出来。 床尾卡住了电梯门,就在两边的电梯张合间,一张满布着缝合痕迹的怪脸“哗啦”一声贴在了推拉门上。 “你……在, 干什么……” 颜格像个木偶一样,一寸一寸地抬起头, 和外面的那些活偶一样,从身体里发出了老旧收音机滤过似的声音。 “后厨……让我,去找新鲜肉……” 缝皮脸的怪人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向他推着的病床:“这、不是、有?” 颜格再次机械地抬起胳膊,指向巡查组所要检查的病房,发出声音:“要……新鲜……的……” 缝皮脸的怪人发出咕噜的一声,缓缓移动到另一边,伸出枯槁的右手,只见手指指尖的假皮肤自动分开,每个指尖都露出一个钥匙的金属头。 他活动了一下,用小拇指上的钥匙插入了锁眼,转动了一下,成功打开了推拉门。 “你、去吧。” ——钥匙就是它的右手,他就是“疯子张”。 颜格维持着表演,推着病床缓缓向病房的方向移动过去,但疯子张却突然冲过来拽住了病床的扶手。 他弯下身子,似乎在聆听白布下的人体是否还存在心跳声,半晌,才松开手。 “酒的味道……不过……这块肉,不新鲜了……为什么,不烧掉……” 阴冷的精神压力像是虫子一样爬进每个毛孔,颜格保持着僵硬的动作——事实上现在并不是他在说话,而是黎鸦的能力在借他的腹腔发出腹语,他自己也并不知道黎鸦要说些什么。 正猜测着如何圆这句话时,老旧的收音机声就答道:“因为……他说过,会爱我。” 第195页 “?” ——我不是,我没有。 颜格差点没绷住表演的状态,但从活偶的角度,似乎很能理解这句话……毕竟,这里虽然每天都在发生流血事件,但活偶依然期待着人类的爱,也在用它们扭曲的方式爱着人类。 “他,是那个,你等待的……唯一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格竟从疯子张的声音里感到了一丝微弱的羡慕。 黎鸦没有再出声,停顿了一秒,颜格像个木偶似的点了一下头。 “你很、幸运……希望,公主也能,顺利找得到。”疯子张站直了身子,缓缓回到巡查组里,“你、走吧。” 其他巡查组的活偶们转过头去,继续巡查别的病房,而颜格推着黎鸦趁机回到了他们两个本应待着的病房。 “躺好,等这一波完成之后,就去找那三个被囚禁的医护人员。” 到了病房后,颜格立即恢复正常,把黎鸦连人带白布抬起来扔到病床上,然后身上遮挡病号服的白大褂脱下来一卷塞到抽屉里,踹掉了运动鞋往病床上一躺拉,拉下了隔离帘。 黎鸦先从白布里伸出一根手指,勾着边角缓缓拉下来,露出被蹭歪的墨镜,随后摘下墨镜半坐起来。 “你刚刚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颜格那头停顿了一下,想起那句关于“唯一的人”的话,道:“那是活偶之间的执念而已。” 黎鸦:“他说‘希望公主也能顺利找得到那个唯一的人’,这表示现在公主还没有找得到——问题是,种种迹象表明,我们每周收到的婚礼请柬应该就是爱丽丝和卢卡的婚礼,他们就在这座城市里,甚至两边我们都见到过。” 哦,是在说这个事。 颜格沉默了一下,道:“你的想法是?”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公主找不到那个‘唯一的人’?有什么力量阻挡了她和卢卡的见面?” 这座城市里所有的活偶大概率都是接受了他们的力量才活化的,在这里他们就像神一样,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们? 颜格沉思了一下,迟疑道:“或者……爱丽丝公主等待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卢卡’,而是一个人类?” 但颜格马上又觉得这个猜测不太靠谱,因为“第一乐章”里开头四句就说明了,卢卡和爱丽丝公主之间存在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 “城堡里有两个瓷娃娃,阁楼上公主陪伴卢卡。 恶人夺走公主回了家。我诅咒一个又一个他。 乌鸦把卢卡的眼啄瞎,老鼠们高唱她嫁人了。 荒野里骨头长满野花,垃圾堆的盛宴开始了。” 又默念了一遍第一乐章的内容,颜格摇摇头:“逻辑对不上,第一乐章里应该是揭示了卢卡的过去,我是这样解读的——他曾经和爱丽丝公主同样作为瓷娃娃被慈陵的大户人家收藏,但有一天洋商看到了爱丽丝公主,就将她买下了带去了海外,被夺走了爱人的卢卡因此心怀怨恨,还……” 黎鸦:“还被抛弃过。” 颜格唰一下拉开帘子:“你怎么知道?” 黎鸦:“你家里是做陶瓷的,应该知道像顾家这样的陶瓷业龙头,都有相应的行规——所有的瑕疵品、残次品,都不应存在。在‘公主嫁人’之后,卢卡的脸上曾经当众出现了一道裂痕,他本来应该被摧毁,但当时恰逢慈陵过兵,战乱之下,顾家只带走了其他保存还算完好的陶瓷伶人,把他这个残次品扔掉了。” 也就对应了后半截的乐章,为何如此描述卢卡。 他因为脸上的裂痕,被丢弃在长满野花的荒野里,乌鸦啄走了他的眼睛,绝望地看着他的公主被带往了天空的彼方,那个他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那是一切怨恨的源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颜格问道。 “因为我爷爷那时候是慈陵的名伶,正好当时顾家和一个买办结亲,就被请去唱一台戏。也有幸见过十二伶人的完美演出。”黎鸦露出回忆的表情,“之后过了几十年,时局安定下来,我爷爷在古董市场遛弯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陶瓷人偶,一下子想起来当年的事,就毫不犹豫地掏了大价钱买回家打理了。” 颜格的眼神顿时难以形容:“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卢卡他……他在现实世界,或者说在你那个时间线里——” 黎鸦点了点头:“嗯,是我家的收藏品。” 有一瞬间,颜格起了杀心。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黎鸦:“我那时候正准备开演唱会,在地下室想找备用琴弦,刚拉了一曲斯卡布罗集市,就发现玻璃展示柜里爷爷的陶瓷人偶不见了,再一出门,哇哦新世界。” 颜格:“拉了一曲人偶就活了,你是女娲吗?” 黎鸦:“就结果论来看,这么讲也没什么毛病。” 颜格捂住额头平复着无名火:“从情感上来说,现在慈陵发生的人命你要负一半刑事责任。” 黎鸦:“作为你等待多年的‘唯一的人’,至少给个弥补的机会吧。” 空气再次凝滞,不过好在此时门外的巡查组已经游荡到了最后一个病房,颜格趴下了盖住脸,别别扭扭道: “把眼镜戴上吧,别着凉。” …… “现在报时,21:30分,请巡查组医护人员回到各自的科室坐诊,各位病人可以任意活动,到每个门诊接受医师们的特色诊疗~半个小时候,巡查组将会对全院病人们开始康复训练~” 第196页 广播结束后,这两层楼的病房里,还幸存下来的人们纷纷打开病房走出来。 颜格刚一出门,就看见斜刺里一个人影扑过来,第二次踹了过去。 “是我!”唐渊扶着腰子二次重审,“你刚才明明是看到我的脸的了吧!看到了还踹这么重?” 颜格:“我故意的,别在意。有情况长话短说,有情报短话长说,闲聊闭嘴。” 唐渊噎了一下,道:“抖M爱好者肯定无法拒绝你这款的……别踹别踹,我已经知道关那三个正常医生的地方在哪儿了,也准备好了大量酒精,现在只要我们灌醉疯子张,就能拿到钥匙出去了。” 颜格现在特别在意黎鸦新捅出来的情报,刚想告诉唐渊不用费事,钥匙已经拿到了,就看见走廊那头易子昂一路跑过来。 “先别急着出去!有新线索。”易子昂的眼睛发亮,看了一眼唐渊,似乎毫不避讳他的存在,说道,“我和戴老师分析过,钥匙有三把,拿到三把钥匙,有机会开启支线拿到一个孤品部件!”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分钟之前的小姨和狄安娜。 狄安娜不停开门有喜被逮进去和鬼单挑,小姨拼命画门捞她出来。 一直开到最后一个门,才看到一个茶水间上挂着的钥匙。 “十连保底出钥匙,太黑了QAQ” 第八十八章 鬼屋(八) 新爱综合病院八楼。 和楼下那些还算有个门的病房不同, 这里的病房和监狱几乎没什么区别,每间病房都没有门,只有生锈的、布满牙龈和锈痕的铁栅栏, 栅栏后面是简单的床铺和洗漱台、马桶,四面墙上都贴着防止病人自残的棉垫。 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抓痕和破烂的衣服。 八楼所有的、这一类关着高危病人的病房都是空的,门都打开了。 “……根据我们得到的线索, 11点前, 疯子张会回到他自己的病房, 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搜集到的‘酒’送到他的房间里,然后等他回来喝得烂醉如泥时, 再去偷他的钥匙。” 疯子张的病房很好找, 唯一一个充斥着酒精味道和碎玻璃的病房就是他的,门口的病历本上也写着他的资料。 【5179号病人:张●(此处字迹模糊), 男, 44岁。症状:重度躁狂、精神分裂, 酒精依存;禁闭事由:曾经因某位护工身上沾有酒精,而失控食人并杀死多人。】 “唔……”戴承泽有些不适,“这个疯子张是确有其事还是剧情设定?” “区别不大,反正在这里它们的设定都是真的,整个鬼屋猎场也会围绕这个设定来自我完善, 不然现实中的鬼屋哪有这么多酒精?” 人一多,动作就快,五分钟就把疯子张的病房摆满了酒精,冲鼻子的酒臭味让所有人都站在了走廊里。 易子昂思路很清晰,安排完之后, 又道:“如果顺利拿到疯子张身上的那把钥匙,12点精神病人烧医院事件之前, 我们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去找剩下的钥匙,如果颜哥你们已经拿到了大头厨师身上的钥匙,那应该还差东楼的‘茶水间’。” “那是什么地方?” “看脸的地方,里面有十个门,九个有鬼,谁开门就会被抓进去,除非开到茶水间拿钥匙去救队友,否则就是全灭。”有经验的唐渊认真点了点人数,“我们人有六个,60%的概率开到正确的门救队友,应该不低了。” 易子昂:“只有60%你哪儿来的勇气觉得自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欧皇!再找点可靠的队友来啊!” 颜格听到这句,才想起来还有个队友不知道去哪儿了,问道:“你们谁看见萧怡了?” 众人沉默了一下,显然大家都没遇到过。 “话说,刚刚那一波病房巡查,她和狄安娜有回到病房吗?” 他们还记得,广播里话里话外表示,如果巡查时间缺席,那么接下来巡查组会到处去抓那些没有按时回到病房的人,直接保送地下室里的太平间。 “应该没问题吧,那是狄安娜。”唐渊倒是挺乐观的,“老实说,这个等级的猎场,还不会威胁到她那个实力档次的人。” 说完,他的视线投向正在窗户边,试图把手伸到窗外高压电网中间感受电离子的黎鸦。 视察逃跑环境的时候,唐渊借机开了口:“狄安娜有没有和你们说过,11月26日,我们打算前往富华广场的市立博物馆猎杀爱丽丝公主的事?” 他的音量不打,只有颜格和黎鸦听到了。 颜格眉睫一动,瞬间就想明白了现在的局势,其实他早就有所预感,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急。 “你想邀请我们?” 唐渊:“你会答应吗?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停,先不要对我使用你的谈判技能,听我说。”颜格虚扶了一下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当一个计划中,被动性高于主动性,那么这个计划的风险就会呈几何倍数上升。你们的计划是基于无法在远期战胜‘象谷’这个前提下形成的,而非基于对红死之王的充分了解做出的进攻判断。” 颜格说完,那边易子昂刚好叫他,又留下一句话:“如果后期我拿到了什么关键的情报,我或者会改变心意。” 所以颜格现在不能参与,即便他完全能说得动队友们一起参加,但……顾鲤鲤呢? 第197页 唐渊想起来眼前这位是家里有孩子要照顾的人,没有多挽留他,又转向黎鸦。 黎鸦却是先开口了。 “我在你身上听到了一点关于死亡的‘心声’,最近你身边有重要的人死掉了吗?” 唐渊微微睁大了眼睛,哑然片刻,点了点头:“我那里有五个队员,其中一个是我现实里的朋友,上周六从猎场出来的时候,遇上了‘红蚀’。” “很遗憾。” “我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干尸,碰一下,就变成了灰。”唐渊面无表情地说着,手放在胸口处。 他脖子上系着一个小瓶子,里面隐约有一些骨灰。 “倒不是因此自暴自弃要送死,只是……”唐渊踌躇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随着力量越来越强,作为人类,我开始丧失了一些基本的情感,比如说现在,我才刚刚失去了我的朋友,但有必要的话,我还是可以笑出来。” 他指着自己的脸,露出了一个自然而然的笑容。 “我感觉,我开始变得像个具有谈判功能的‘物件’,或者……” “活偶。”黎鸦靠在窗户边,“你应该发现了,卢卡对我们一视同仁——在他看来,我们也只不过是一种碳基的物件,只是因为拥有思想,所以显得比其他的活偶要高级一些,它只不过是帮助我们认清了我们的源头。” 那些毫无能力的人,也只是被筛下去的废品,在其他的“物件”里,优胜劣汰是稀松平常的事。 只是人类为“死亡”增加了许多附加意义…… “我们是活偶我们是活偶我们是活偶……”唐渊的眼神开始有些轻微地涣散,就在他陷入了某种思想漩涡里时,黎鸦“啪”一声,用一个响指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黎鸦站直了身子,语调慵懒道:“虽然我是这么说,但作为人类,没有必要站在活偶的角度考虑。有限度地和世间万物共情,是人性的一部分,为了生存杀死他们,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唐渊有些茫然道:“你……你是怎么对抗活偶化到现在的?” 黎鸦顿了顿,转过来倒退着走了两步,回答道: “因为我最终还是觉得——人命就是比活偶的命要重要,仅此而已。” 唐渊苦笑了一下,似乎找回了些许缺失的“难过”。 “我那个朋友,也很喜欢听你的歌……如果这次博物馆希望不大,那我死之前,能不能,再听一听你——” “嘘。” 和颜格一样,黎鸦拒绝得很快,还留下一句话。 “要听,就自己回家买票啊。” …… 萧怡绝对是这次鬼屋精神上最饱受璀璨的人之一。 一共就十个门,就算不走运,开到第七扇的时候,她也发觉了,这就是个开门有奖的游戏,正常来说,十分之一的几率,怎么也不至于到最后一扇才开到想要的钥匙。 但狄安娜就是这么黑。 黑就算了,头还很铁,准确地说,是因为头有够铁,加上她这个会开任意门的哆啦A梦,所以无所畏惧。 终于拿到钥匙的时候,前九扇门扮鬼的活偶再也不能容忍她们公然作弊的行为,一大群妖魔鬼怪呼啦一下全挤出来了。 一切都很刺激,更刺激的是,她在生理期。 狄安娜丢了个□□过去,暂时罩住了那些鬼:“接下来我们回病房?” 萧怡:“来不及了,比起那个……我想上厕所。” 狄安娜:“鬼屋里上厕所,你确定?可能有花子什么的喔。” 萧怡:“我管他花子贞子!老娘要上厕所!” 刚刚被打晕过去的梁兴一睁眼,左边是一排鬼咕涌咕涌地从烟雾里冒出来,右边狄安娜直接公主抱起了他的前女友,崩溃道—— “萧怡!你竟然跟她、你——” 萧怡:“叫尼玛啊!没见过女生手拉手上厕所啊!” 梁兴的吼叫声淹没在鬼山鬼海里,而狄安娜趁机夹起萧怡顺利脱身到了住院部。 狄安娜无愧是最强大的组织首领,一手夹着人,一手还能精准点射扑来的活偶,就这么一路杀、一路避,因为她的自有技能叫“soldier(军人)”,中间甚至还用了反侦察能力,成功从货梯来到了顶楼。 狄安娜带着她一头扎进了女卫生间。 厕所里的隔间阴森无比,萧怡站在隔间前都能听到里面传来嘤嘤哭泣声。 “你不是想上厕所吗?”狄安娜似笑非笑地换着弹夹,“我就在这里哦,你可以开着门。” “不用,我可以……” 成年人的尊严还是让萧怡硬着头皮钻进了隔间,一进去冷风就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好像有个女人在耳边吹冷气似的。 好可怕,但是姨妈好痛。 心理痛和生理痛的斗争中,萧怡最后还是屈服于了后者。 刚蹲下来没两秒,她就听见身后的墙壁传出抓挠的声音。 “救救我、救救我……”那声音如怨如诉,含着一股凉气。 ——我救不了你啊!我得先救我的肚子啊! 萧怡脸上一行清泪落了下来。 隔间外传来狄安娜的声音:“你是不是哭了?还是里面真的有花子?” “没事,就算有,也还没有攻击我,我再撑一会儿呜……” 第198页 狄安娜由衷地佩服道:“看来你的精神确实得到锻炼了,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连萧怡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拯救了肚子之后,随着一阵冲水声,她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质变了。 或许,这就是在鬼屋上厕所的勇者才能体会到的吧。 刚要沉淀一下心情,她忽然感到有一个冰凉的小手搭在了她屁股上。 “……我,一直在看你哦。” “啊!!!” 萧怡跌跌撞撞地提着衣服从隔间里跑了出来,熟练地钻到了狄安娜胳膊下面。 “怎么了?”狄安娜笑着问。 “花子……”萧怡面红耳赤地指着里面,“有个花子,摸我屁股。” 狄安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右手上的枪-支造型一阵咔咔变化,转眼间成了一挺大火力□□,随后“轰”地一声,直接把面前三间厕所隔间打烂了。 烟尘飞扬里,被轰得破破烂烂的墙壁掉落了大片的水泥,露出了里面的钢筋,以及明显能看到的,钢筋后面一个穿着护士服的人影。 “人?”萧怡傻了,活偶和人她还是可以分得清的。“你是谁?” “我……”隔壁是一间房间,房间里隐约能看见一个护士被锁住了双脚,想通过墙上的破洞向外面求助。 “我是这里的护士长……疯子张把我们关进来的,救救我们!” 这就是了! 看到了出去的曙光,萧怡大喜:“我们就是来救人的!你等着,我们马上——” 护士长忽然尖叫了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而萧怡这才看到狄安娜已经开始换弹,显然有想再来一发的样子。 “你干嘛?” 狄安娜:“我看上的女人,我还没下手,她凭什么看了个爽还上手?” “……” 第八十九章 鬼屋(九) 21点49分, 楼道的角落里传来咚、咚、咚的怪异脚步声。 “他过来了。” 另一边,八楼尽头的护士站柜台下面,几个人坐成一排, 看着玻璃窗上倒映出的高大活偶缓缓靠近。 疯子张的走到一半的时候,几乎快要到放酒精的区域时,忽然, 九楼上传来了“砰”一声巨大的枪响。 这一声枪响让蓄势待发的颜格几人愣了一下, 互相看了一眼。 “有枪的……是狄安娜在楼上吗?” “哎呦坏了这个疯子张别是要跑吧!” 果然, 枪声吸引了疯子张的注意力,他在原地顿了顿, 整个头部咔嗒一声, 几乎是90度歪向脖子后面,红色的眼睛似乎要透过天花板捕捉到上面的人。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 不远处的病房里“啪”地又传来一声玻璃瓶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 但疯子张却顿住了步子, 高大的身躯一阵诡异的颤抖,发出“呵哈……”的呼吸声,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病房。 “……还好你提前摆了个纸人在那边。” 听着病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易子昂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会儿楼上的动静还没有消停,一梭子打完接着又是一阵咚咚乱响, 跟午夜三点楼上拿80斤大锤砰砰砸墙似的。 八楼的人都沉默了,戴承泽有些不安:“那个、M82的会长不会是想把楼炸穿吧?” “她不是那么不稳重的人,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颜格说道。 疯子张那边还在喝酒,他们也只能等着。 黎鸦一脸无所事事的样子,撕了本病历开始折纸飞机, 折到第三只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下一秒,楼上又传来“呜哇”一声女人的大叫,凌乱的脚步声从天花板那头到天花板这头。 “楼上又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在玩狂战士信条。” 楼上的动静太大了,颜格正想着要不要上去看看,刚一站起来,旁边的黎鸦突然一伸手强行把他拽了回来,一起按在了地上。 “趴下。”他说。 刚说完,一阵巨大的爆炸声“轰隆”一下响彻整个栋综合病院,强大的冲击波带着灰尘席卷了整个楼道,所有的电灯光源线路中断,整个猎场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咳、咳……” 足足十五秒后,他们才头晕目眩地爬了起来。 “这是什么?单兵地雷?” 在座的虽然都身经百战了,但心里还留着作为和平社会良民的一方净土,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地雷爆炸,一时间谁都有点晕。 扇开眼前的灰尘,颜格从护士站后面探出头,眯着眼睛看着烟尘后的八楼走廊——整个走廊天花板灯管彻底裂开,被残余的电线挂在半空晃荡着,旁边没有一扇完整的玻璃窗,但外面的高压电网并没有解除,反而好似被激怒了似的,发出可怕的滋啦声。 “疯子张呢?”易子昂体质特殊,没受什么影响,很快发现了病房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 颜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我先去看看。” “一起吧,反正这边的楼道都是堵死的,早晚也是要过去。” 众人谨慎地一点点挪过去,颜格在最前面,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幽微光线,换着角度挪过盲区时,却发现疯子张在的病房是空的。 病房里只剩下满地杂乱的酒精瓶,刚刚还待在这里的疯子张不见了。 第199页 易子昂拍了拍手电,打亮后照了招病房四周,忽然皱起脸:“这神经病刚才不会趁乱附身到谁身上了吧?” 黎鸦在后面幽幽道:“这里面没有鬼,只有一个得了精神病的活偶,要相信科学。” 易子昂:“你可闭嘴吧,从活偶的存在开始就已经不科学了好吧!闲得无聊下面找个合适的科室治治你的脑壳去!” 黎鸦扯了扯颜格的袖子。 颜格:“什么事?” 黎鸦:“他骂我。” 颜格:“……你是个大人了,要自己学着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颜格说完,忽然感觉到一滴液体落在鼻梁上,手指一擦,一股酒精味散开来…… “易子昂!” 他叫出声的同时,易子昂的手电正好照向了黑漆漆的上方——疯子张就像只夜行动物一样倒挂在天花板,皮肤上每个露出来的缝合口都一点点裂开,像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巴一样,那些裂口露出森白的牙齿和血红的舌头,直接扑向正下方的易子昂。 易子昂反应也快,就地打了个滚,但小腿被疯子张一把抓住,只见他一发力,直接连衣服带肉抓下来一块。 好在易子昂只是个画出来的身体,一点也不疼,趁颜格挡在了他身前,马上一瘸一拐地从旁边挤过去。 “这边!”颜格也像是反重力一样,一蹬地面,又在墙壁上凌空借力,手里的消防斧直接砍向疯子张藏着钥匙的的右手腕。 这一斧头好像砍在了一块陈年冻肉上,只是稍微砍进去一点表皮,就卡在了疯子张坚硬的皮肤里。 诧异的同时,颜格果断放弃消防斧想先退出去,但疯子张似乎锁定了他,嘴里一边散发着酒精的味道,一边嘶哑地说道:“就是你……是你们……拿走了厨师的钥匙……” 他狂怒地撞过来,颜格稍慢一步,直接被撞在铁栏杆上,砸出一个凹坑。 “咳、咳……”颜格反应也很快,滚到地上就势从疯子张高大的身躯旁钻了出去。 如果不是已经二阶,这一下他已经没了。 即便仅仅是一个手工级的活偶,疯子张的力量也相当于普通【森甲】的十倍以上,就现在的条件而言,对付它可以,但很耗时间。 就在颜格被追得四下躲闪时,一段小提琴的旋律悠悠传过来。 疯子张的动作在小提琴声响起的时候就迟缓了起来,同时,颜格感到脖子侧边有一条丝线一样的东西扫过去…… 下一秒,疯子张忽然像个提线傀儡一样被吊离了地面,右手的部位被无形的丝线绑住,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小提琴声不停地收紧、收紧……直至一声高亢的颤音过后—— 疯子张的右手被绞断了。 他的右手在地上弹动了几下,表面的假皮肤就融化了下去,露出一串钥匙。 片刻的静寂后,唐渊激动地拍了拍手。 “好!” “好什么!”易子昂拖着残腿,一把捞起地上的钥匙,“都说了别暴力破关了,他一死我们全都得进太平间过周末!” 果然,失去了右手之后,被吊在空中的疯子张缓缓仰起头,一点点张开了嘴巴——那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比例,像是能塞进去一个婴儿一样。 然后,疯子张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惨叫。 “呜嗡——” 强大的音波震响了整个楼层,中间穿插着断断续续的广播声。 “所有医师注意!所有医师注意!1分钟内,包围第八层失控的病人!代码已标出!重复……” 密密麻麻、强弱不一的精神辐射从医院的每个角落里传过来,集中在他们身上。 唐渊仰起头开口道:“太短了不合理!五分钟!” 广播滋滋啦啦了一阵,竟然还真的改口了:“更正!所有医师注意!5分钟内,包围第八层失控的病人!病人代码已标出!” “就五分钟?” “太长了我的体力会严重流失的,除非你想扛着我跑。”唐渊道。 几个人无言地看着刚掐断了疯子张声音的黎鸦。 黎鸦后退了一步,手放在胸前,向左右各鞠了一个躬,谢幕。 ……这家伙得意什么啊! 易子昂气得要死,忽然,身后被楼上炸穿的天花板洞里“哗啦”一下掉下来一堆血肉组织。 然后一个女人的头探了下来。 “卧槽这就来了?!” “不是,是狄安娜。” 女人的头转过来,看见了他们之后,“唷”了一声。 “我就说是谁这么莽撞,原来是你们啊。” “喂地-雷都用上了到底谁莽撞啊!!!” 狄安娜打量了他们一阵,道:“废话少说,你们有几串钥匙?” “两串。” “哎这不巧了吗,我和萧也拿到了一串。” 易子昂眼睛一亮:“走走走,上楼开门!” 这回众人也不废话了,赶在广播的三分钟最后逃亡时间内,冲上了九楼。 一到九楼,冲在前面的易子昂差点没呕出颜料来。 从入口处的卫生间里涌出了满地肠子似的血肉组织,铺满了整个地面,从狄安娜刚刚炸出的洞里流了下去。 虽然是因为鬼屋的设定,这些东西都是道具而已,并没有什么血腥味,但视觉效果已经够刺激的了。 第200页 “从旁边绕,别沾上那些肉,是活的。” 男人们一声不吭地绕过去,来到了九楼尽头的一扇门前。 萧怡垮着个脸站在一扇门前,背上背着一个还在啜泣的护士。 “她说,秘密通道在太平间,可以带我们去,走不走?” “不急,我们钥匙都是搜集齐了的,可以把三个人都救走。” 狄安娜却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 “为什么?” 狄安娜指了指中间的、挂着最大的一把锁的门:“因为我来过一次,这个徐医生不愿意跟我们走。” 她说完,让开位置:“你们可以试试看。” 几位男士面面相觑,最后由唐渊和易子昂分别拿了一把钥匙过去开门。 唐渊开了门之后,里面也是一个护士,长得和萧怡背上的一模一样,只会阿巴阿巴地指路,显然就是个NPC角色。 易子昂打开了中间那扇门,只见里面只有一张病床,用手铐铐着一个中年医生。 这个医生面色灰败,颜格隐约从一楼的医师介绍里看到过这个医生的脸。 “徐医生?”易子昂试探着问道。 徐医生抬起头,似乎本能地想要获救,但看到易子昂后,又恐惧地缩回了病床上。 易子昂又开口道:“徐医生,我们是来救你的。” “我不跟你走!你是疯子!你是疯子!!!” 说罢,一股无形的力量一下子把易子昂推出了房门外,而门也自动关上落锁。 “这是怎么回事?”唐渊也愣住了,“还有什么条件没有达到吗?” “撤吧,时间不够了,我们从电梯走,直接到太平间找出口!” 楼道下方已经传来了活偶群向楼上移动的声音,纠结了几秒后,众人不再浪费时间,走进了九楼的电梯间。 他们身上似乎被这个猎场装了雷达似的,每下一层,都能从电梯的缝隙里看到有活偶撞击外面的推拉门的动静,似乎知道他们在电梯里。 “……不对啊。”易子昂咬着手指道,“徐医生的设定肯定是和精神病人们敌对立场的,凭什么不跟我们走啊。” 黎鸦:“可能你当时的表情比较狰狞吧。” 易子昂:“你好烦啊,怎么还不去找你的科室开药啊!” 颜格看着这对表兄弟骂架,随口问道:“他性格一直这样吗?” 易子昂:“是啊他在家里就一直这样,不是来了之后才得神经病的,我建议你搞快甩了他……” “哦。” “这是污蔑。”黎鸦看向颜格:“Trust me.” 颜格扭过头去懒得理他,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灵感忽然涌上来。 他回头看向电梯间里的众人,向萧怡问道—— “第一波的时候,你有收到病历卡吗?” 萧怡:“有啊,说我拖延症……拖延症也能算病吗?当画手的,能叫拖、拖延吗?” 颜格马上道:“你们都把病历卡拿出来。”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拿出自己的病历卡。 “……人格分裂、快乐木偶综合征、重度网瘾、追星族、拖延症、性……卧槽?我们这里面真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吗?” 大家环顾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戴承泽身上。 “……‘心理测评积极乐观,轻度疲劳,建议少熬夜’。” 戴承泽被他们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明白了。”颜格了然道,“答案一开始就告诉过我们了,这座精神病院里,一切的起因就是精神病人们占领了医院,在徐医生看来,包括我们在内,都是精神病人,尤其是我们这些已经开启了二阶的存在,或多或少脑子都有问题。” 唐渊:“连自己也骂进去真的好吗?” 颜格没理他,道:“总而言之,不是开门的钥匙不对,而是开门的人不对。那个徐医生是精神病领域的专家,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不是精神病,所以只能让我们这里的‘正常人’去开门。” 所有人恍然,唐渊扼腕道:“现在来不及了,得等到下周了。” “倒也不一定。”狄安娜忽然笑了笑,“作为先前的交换条件,也是时候该让我们见识见识了吧,玩家?” 唐渊诧异地打量起了高中生模样的易子昂,道:“他的技能很特殊吗?” “很特殊,用得好的话,可以说是最强大的自有技能之一。”狄安娜眨了眨眼,“我想考察一下,必要的时候是否真的能把生命交托给他。” 易子昂深吸了一口气,道:“所有人,抓住我,保证和我的皮肤有大于1平方厘米以上的接触面积。” 大家或怀疑或迷茫地照做了之后,易子昂合上眼睛,开口说出了一个单词。 “Loading(读取进度)……” 第九十章 鬼屋(十) 7点55分。 “时间倒流竟然是从这里开始吗?!” “对, 就从进门开始。”易子昂被戴老师背着,有气无力道,“别误会, 这不是什么时光倒流,‘二周目’只在猎场范围之内生效,而且有一个禁忌——我的上限就是带6个人, 猎场等级越高, 我能带的人越少。你们每多告诉一个人关于上周目猎场的情报, 等于给我多增添了一人的负担,一旦让我超过负荷死亡, 你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个猎场里。” 第201页 既然知道了破解的方式, 众人也不废话,马上换好衣服, 仍然沿用之前的分组分头去寻找三处钥匙。 再次体验了一把尖叫洗礼, 这一次所有人的心态都稳健了许多, 精神力也有了明显地增长,仅仅过了一个小时,所有人就再次来到了九楼。 这一回灌醉疯子张的程序进行得异常顺利,等到他喝光了所有的医用酒精后,果然倒头大睡, 他们就趁机切下了他藏着钥匙的右手,并且锁好了门。 萧怡和狄安娜是最后到的,前者明显头发毛糙了许多,一脸憔悴地对着狄安娜控诉:“这十分之一的概率诶!两次都是保底出钥匙,你在埃塞俄比亚被土著绑架过吗?” 狄安娜:“我想让你多看看我英勇的身姿。” 萧怡:“谢谢我看了十八遍了, 让我500度的近视眼休个假吧。” 等她们的小剧场侃完,颜格看着还算干净的九楼通道, 问道:“你们当时在九楼发生了什么?才有的那堆肉?” 狄安娜:“没什么,本来那些肉块不该出现的,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小心炸了厕所的墙。” “不小心?” “主要还是因为我感觉到了一丝孤品级活偶的气息。”狄安娜晃了晃手指,道,“你们既然说了目标大概是一个叫‘柳叶刀’的孤品部件,既然有‘部件’存在,那么孤品本体呢?” 颜格不禁想起了进鬼屋上楼的时候,一脚踩进楼梯里时的触感,就像是踩在一堆没有腥味的血肉上。 一时间,所有人看着建筑物的眼光都有点变了。 “不会吧,这应该只是一处手工级的公共猎场啊?” 狄安娜道:“别担心,我只是猜想这里可能曾经死过一个孤品级的活偶,所以才会留下来一个部件。” “反正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就算来了孤品级的也不虚他。总而言之,先按之前的判断来吧,戴老师,拜托了。” 作为眼下唯一身心健康的正常人,戴承泽压力很大,把易子昂交给黎鸦之后,径直来到了关徐医生的屋子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门。 刚一开门,戴承泽一抬头,就看见徐医生直挺挺地站在门后看着他。 “呜呃!”戴承泽惊了一跳,不过他身后都有强大的队友在,惊吓过后很快镇定下来,“徐……医生,我是来救你的。” 徐医生僵尸一样的脸上缓缓浮现了笑容,和上次不一样,他这次并没有被手铐锁在病床上。 “太好了!你是来救我的,我可以带你从秘密通道离开……不过我的脚被那些该死的精神病们打断了,你能背我吗?” ……脚断了?可你不是站着的吗? 戴承泽回头看了一眼,队友们都微微点头,他便答应了下来,转过身背起了徐医生。 “徐医生,我们去哪儿?” “地下一层的太平间。”徐医生和颜悦色地回答道。 这个徐医生像是没有看见其他人就跟在戴承泽身后一样,即便电梯里站满了人,还是热情地和戴承泽聊着天。 “……其实小张来这个医院有十年了,入院的时候明明就只是酒精过敏,真不知道后来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有后厨帮工的胖明,一开始我们只是觉得他得了暴食症,直到我们发现他每天晚上都在偷死人肉。” “还好,即便他们都病了,还有医院照顾他们……” 一片寂静里,只有这个徐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个医院的故事。 这一次不再有大量的精神病人围追堵截,他们很快顺利地来到了负二楼。 “叮”地一声,电梯门从两边打开,一股湿冷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 戴承泽掏出钥匙打开了电梯外的铁制推拉门,踩在了水泥地面上。 “徐医生……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徐医生抬起手指了指最深处的、挂着荧绿色“太平间”灯牌的屋子。 “就在那里……” 他的语气有些幽幽的,戴承泽深吸了一口气,身后的队友们打亮了手电给他照明了前面的路,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就背着徐医生缓缓走了过去。 整个负二楼一片死寂,戴承泽来到尽头的太平间,刚一握上门把手,手上的冷汗马上被仿佛冰块一样的门给粘住了,勉力挣脱了一下才挣脱开来,差点没把背上的徐医生摔下去。 “千万别把我放下来,我的脚断了的。”徐医生贴在他背后说着。 戴承泽头皮发麻,这时,颜格从侧边走过来用手肘推开了太平间的门,先一步走了进去,戴承泽见状立马跟上。 “好冷……”进去之后,萧怡搓了搓手臂,“这得有零下四五度了吧。” 他们的体质都经过强化,这样的温度姑且还耐得住,只是待久了感觉也不会太好。 整个太平间大约有50平米左右,地上东一块西一块地凝结着血液一样的东西,两侧分别有一座水池,中间摆着两张铺着白布的床,而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则是放着一排排形状方方正正的柜子。 “好怀念这里啊。”徐医生感慨道,“我们在这里治愈了很多的患者呢。” “比如呢……” “我们当医生的,当然要全力去满足患者的愿望,就拿小张来说吧,他以前是个公司的小职员,因为酒精过敏,经常被同事抢走了升迁的机会,就到我们的医院来治疗。” 第202页 徐医生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我们就在太平间里找了一副酗酒致死的病人的消化器官,帮助他换了上去,为了缓解他一喝酒就皮肤发红的症状,又给他换上了新的皮肤,那可真是杰作啊……唯一不完美的是,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不过没关系,这就是敝院的强项。” “……” 你大爷的,活该医院被烧,一群疯子,败坏医学界口碑。 戴承泽忍着抽搐的嘴角,赶忙问道:“徐医生,接下来呢?出口在哪里?” “不急,不急,你先把我放下来。” “哦好。”戴承泽正要把他放下来,忽然想起徐医生刚刚的话,动作僵住了,“你不是脚断了吗?我放你下来,你岂不是要摔倒?” “是啊、是啊。”徐医生贴在他背上,“你是个善良的、健全的人,既然都把我送到这里来了,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呢?” “你是说——” 徐医生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嘴密密麻麻的牙齿,袖子里滑出一把手术刀: “把你的脚送给我!” 那把手术刀出现的瞬间,枪声就响了起来,戴承泽本能地一矮身,就感到后脑被溅了一头的血。 徐医生死亡的同时,整个医院的广播又一次出现。 “紧急广播通告!地下二层太平间!地下二层太平间!有试图逃出本院的病人,请各处巡查医师、医护人员火速前往抓捕病人!!重复……” “……也太快了吧!”唐渊眼睁睁地看见那个徐医生的头瞬间就没了,转头看向手里的枪口还在冒烟的狄安娜。“你怎么又把他杀了啊,他还没说出口呢。” 狄安娜:“没必要,故事线很明显了,这是个变、态的黑、心医院,之所以叫我们两人一组,就是为了在出去的时候给两个人动个手术,换换器官之类的,就像他们在这个医院对疯子张和大头厨师做的事那样。” 唐渊听着整栋楼上传来活偶向地下二层涌动的精神辐射,道:“那它们又要打来了哦。” “没关系,这种地形杀活偶就像割草一样。” 唐渊见她自信满满的样子,道:“大姐你老是这样头一个动手我很害怕,还有,我们之前也来过这里,怎么没这个流程?” “因为走的是支线剧情啊。”一直昏昏沉沉的易子昂抬起头,指了指那边墙上满满当当的柜子,“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门应该就在其中一个柜子里了。” 萧怡一脸胃疼:“所以是不是又到了□□抽奖的环节?” 狄安娜收了枪:“那么就由我这个有经验的来——” “你不准去!”萧怡死死扯住她,“颜格你快想想办法啊!” 颜格收起柳叶手术刀,摸了摸太平间的尸体柜子,精神辐射铺开感应到里面有不少活偶的气息,但无法分别哪个是正确的出口,便朝黎鸦扬了扬下巴。 “你弟交给我,去干活。” “妥。” 黎鸦走到放尸体的柜子那边,用手背的指节贴在柜门上,随着走动的步伐一一扫过柜门,在倒数第二列的时候停下来,敲了敲稍上一些的柜门,勾住把手咔嚓一下打了开来。 柜门外,是久违的新鲜空气。 “通关了。” 所有人心情都轻松了起来,只是唐渊还需要接应他其他的队友,狄安娜也留下来自告奋勇要断后,“断章”的成员便先行撤离。 柜子后面是一处下水道,顺着走了不到一百米,就有一个窖井口。 “我有一个疑问,他们为什么不争这把柳叶刀?” 即便是A级组织,也不可能豪横到随随便便把一个孤品级的部件拱手让出,尤其是……唐渊也没有要争夺的意思。 黎鸦笑了一下:“可能他们觉得有比这间孤品级部件更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 “你啊。” 颜格皱了一下眉,这件孤品级的部件看来是有些烫手了。 有一位帕克先生曾经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那俩人很精,看上的是他,还有他自带的挂件——一个三阶的、脑壳不太正常的音乐人。 “算了,回去再说。” 颜格摇摇头,顺着爬了上去掀开了窖井盖,刚一从黑暗的世界里探出头,身后的医院传来一声巨响,一蓬明火在医院顶楼的方向炸开,四周的高压电不时发出爆裂的声响。 疯子张在顶楼,浑身上下流出燃烧着蓝色火焰的酒精,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着—— “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是一个完整的人!!!” 第九十一章 顾鲤鲤奇遇记 “呼啊……” 顾鲤鲤在被窝里打了个哈欠, 玩到游戏机没电了,抬头看了一眼表。 快十一点半了。 颜格他们一开始还一定要留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她,之后发现青眼活偶们照顾得也很周到, 慢慢地也就放心出去了,只是一般都只在外面待半宿,很快就会回来。 揉了揉眼睛, 顾鲤鲤自觉把发烫的游戏机放到床头柜上, 又在被窝里拱了一会儿, 还是睡不太着,就坐起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照片集。 黎鸦觊觎这本照片集好久了, 经常偷偷摸摸用代写作业或者游戏机跟顾鲤鲤换个一两张旧照片。 “……下次换哪张呢~” 一页页翻过去, 等翻到一张全家福的照片时,顾鲤鲤停下来了, 肉肉的小手指头摸了摸顾奶奶微笑的脸。 第203页 “奶奶我好想你啊……” 有几个月了?两个月了吧。 没有班里捣蛋的学生, 也没有爸爸无理的说教, 活偶们惯着她,只要她想要,整个城市里最好吃的零食,最好玩的玩具它们都会带给她。 可是她想妈妈和奶奶了,就算是不苟言笑的姑父在这儿也好呀。 “要是能像大圣一样, 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飞回到奶奶身边就好了……” 顾鲤鲤抽了抽鼻尖,抱着照片集窝进了被子里,闭上眼没多久,正有点昏昏沉沉时, 忽然床头架子上的孙悟空面人掉了下来,砸在她脑门上一下子砸醒了。 “诶?” 顾鲤鲤揉了揉脑门, 以为可能是小面人没放稳,等坐起来找了找,却没发现孙悟空面人掉哪儿去了。 “……是滚到床底下了吗?” 顾鲤鲤刚想下床去找,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人敲响了门。 笃、笃、笃,很有节奏地响了三遍。 小格哥? 顾鲤鲤的妈妈工作很忙,也是经常半夜回家,所以她对家里人的脚步声、走路节奏很敏锐。 她姥姥走路缓慢,上楼时会拖着点步子、小格哥则是步伐稳健,敲门声很轻快。 是,陌生人? 仿佛是回应她的猜想似的,桌子上趴在台灯下的招财瓷猫爬了起来,从床头柜上轻快地跳到了桌子上,又跃到了堆起来的书本上,朝着玻璃窗外望着。 顾鲤鲤当然不会去擅自开门,抱着枕头在窗户口观察了一下,发现敲门声停了, 院墙外面,似乎传来了一些搭建什么金属支架的声音。 一个人影爬上了墙头,但似乎感应到门上贴着门神画这样的防御神器,并没有直接翻墙进来,而是就站在那里。 紧接着,一个奇怪的现象在院子外出现了。 街道上这一片的路灯不断地变亮,瓦数几乎到了探照灯的级别,然后,那个人形的影子被照射进了院子里。 “嘘……不能大叫……听小格哥的,只要不给他们开门就……” 但是顾鲤鲤很快瞪大了眼睛,因为她发现,院子里照进来的“影子”活了。 它从一个影子的状态,逐渐脱离了本尊的桎梏,变得立体起来,模模糊糊地有了五官,然后……这个影子站了起来。 顾鲤鲤看到院子里那个小黑人鬼鬼祟祟地从院子里靠近了大门口,似乎很想拿到门上贴着的门神画,她的嘴巴张成了“O”形。 这什么新品种的活偶?还是她地理课本上没学到的外国人?或者是柯南里的凶手小黑人? 招财猫拱了拱她的手示意她出去躲躲,顾鲤鲤点点头,裹上白色的毛巾被,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 影子人在大门口两次试图靠近门神画,都被一股强大的精神辐射弹了开去,根据他的经验,如果强行去揭,很有可能会重伤。 他的二阶技能“灯光师”虽然可以凭借影子进入任何地方,但战斗能力却并不突出,还不能和这样的孤品部件对抗。 好好的孤品部件,看得见拿不着,实在让人心焦。 影子人啧了一声,回头看向院子里的房舍。 “算了,先去抓那小孩吧。”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臂上模模糊糊带着一个红色叶子样的袖章——正是象谷的标志。 “大晚上的不睡觉干这烂活……呸,傻逼马兆军,就知道扔给我。” 嘴上抱怨着,影子人动作却不慢,象谷的眼线很多,他知道“断章”的人今晚都出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小孩,正是下手的大好机会,拿住了这小孩,那些孤品部件也都是迟早能搞到手的。 他一间一间地将房门打开,时不时翻翻抽屉,但都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有的房间堆满了书,看上去像教授待的,看一眼就脑仁疼。 有的房间床上放了一堆衣着暴-露漫画,本来还兴奋地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翻开一看都是些满身大汉的内容,气地他当场撕了两本。 “这都什么鬼人住的地方……” 影子人骂骂咧咧地来到二楼,就近推开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倒是整整齐齐的,看上去不像身上有人在住,桌面上只放着一本《慈陵县志》,床尾斜靠着贝斯、提琴、竖笛等乐器。 “怪事,这不是有空的地方吗……楼下那间为什么是两个人住。” 嘟嘟哝哝了一阵,刚要开门出去,影子人忽然感到一股视线落在后颈上。 作为二阶强者的直觉,他猛地回头,身后却依然是空荡荡的。 警惕了三秒后,他困惑了起来。 “没有人啊,也没有活偶……” 影子人在屋子里转了转,忽然看见床铺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 油画上有三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小姑娘,手拉着手坐在一处开满了红玫瑰的花园长椅上,亲密无间的样子。 影子人走过去靠近那幅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画上的女孩刚刚眨眼了。 “是活偶吗……”影子人伸出手指去,想试探一下,碰到画的瞬间,突然感到一丝刺痛。 他的指尖被扎破了。 “卧槽?” 他警惕倒退了三步,再仔细一看,又看到画框内侧上有一根黑色的钉子,似乎是装裱的时候没有注意,露出头来了。 第204页 影子人自己笑自己大惊小怪,甩了甩手上的血,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他离开房间之后,画上的三个小女孩微笑了起来。 “要猜拳吗?” “好呀。” “石头、剪刀、布……我赢了。” “那我,去跟上他了喔。” 十分钟后,街上的灯光恢复了正常的亮度,站在梯子上的人终于动了,他的怀里多了一个棉被包。 “不愧是原老大手下新晋的得力干将,沛哥,这能力无敌了啊,门神画都挡不住。”负责接应的同伙们收了工具,发动了油门。 沛哥干完活,一身疲劳:“开车开车,赶快回去休息,妈的,我再也不接马兆军的活了,老不死的……” 司机抽着烟,开出五公里之后,忽然问道:“诶沛哥,你抓的小孩咋回事?一动也不动,你不会……把她闷死了吧。” 抽烟抽到一半的沛哥低头看向身边座位上的棉被包:“对啊,我找到她的时候虽然睡得死死的,但这一路也该颠醒了吧,咋不哭也不闹?” 他大力拍了拍棉被包,第二巴掌时,棉被包“噗”一下被拍凹陷了下去。 面包车“呲啦”一声猛地一刹车停在一片施工区。 灰暗的灯光里,司机和沛哥都傻了。 “咋、咋回事?那小孩呢?” 这时,面包车没有人操作,咔嗒一声自动上了锁。 车内逐渐地弥漫起一股血腥味,随后,两个小小的手从车顶上垂在两侧车窗上,穿着小皮鞋和白袜子的脚违反常理地出现在后车窗。 司机和沛哥的脸已经白了下来。 “你、你到底在哪儿?” 有个小女孩的脸,从车顶上垂下来,贴在了车窗上,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叔叔,来玩捉、迷、藏、吧……” …… 晚十一点五十,颜格的车开回了老瓷街,刚一下车,颜格瞳孔一缩,立马冲回房屋拍起了门。 “顾鲤鲤!!!” “怎么了怎么了?”萧怡跟在后面,一低头发现临走时撒在门口的面粉印出了两个陌生人的脚印,顿时失色道,“又有人过来踩点了?!” “不是踩点,是已经入侵进去了。”黎鸦也发现了地上的痕迹,“看来是出现了未知的自有技能,可以绕过门神画的防御。对方离开时的脚印要深一些,应该是带走了什么重物。” 其他人心里纷纷一沉,但就在此时,门里传来熟悉的揭门神画的动静,随后大门打开,顾鲤鲤裹着小被子站在门口。 “你们可回来啦!有个从头黑到尾的人进了屋,把我被子偷走了……阿嚏!” “……” 颜格看她没事,直接把顾鲤鲤拎回了屋,其他人检查了一圈,只有萧怡那屋发出了失去孤本的悲鸣。 “到底怎么回事?就偷了一床儿童被?” “看来他们已经盯上这里了……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跟M82干架的同时还有余力注意到这边。” “最近结仇的,丛林1号外,大概就是马兆军了,只有象谷才有实力专门派一个二阶的人过来……啧。” 讨论越发激烈,显然他们已经为对方动到小孩身上的意图动了真火,颜格把顾鲤鲤送回床上,找了床新被子给她盖好。 “小格哥,我没事的。”顾鲤鲤小声道,“那个人没伤着我,我躲奶奶的地窖里去了。” 颜格的脸放松了稍许,道:“先睡吧,明天再说,哥一定尽快带你离开这个地方,我们还得回去见姥姥的。” “噢。” 讨论声被关在了门外,顾鲤鲤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诧异地发现那个孙悟空的小面人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架子上。 她记得刚才明明就掉下来了的。 “喂……”顾鲤鲤把双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对着面人悄声道,“你也可以动吗?” 面人依旧是个盘腿、抱着金箍棒睡觉的死物。 顾鲤鲤失望地缩回被子,嘟哝了两句,闭上眼睡着了。 架子上沉睡的悟空,纹花的脸上,低垂的双眼悄然睁开了一丝缝隙。 那是一双有别于温善的青、与嗜血的红的……金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家护院哪家强 以及鲤鲤小朋友你叫醒了一个神 ………… 小姨的孤本没了,阿门。 第九十二章 公主在唱歌 周六, 晚十一点五十五分,慈陵中央大道。 这座城市里的活偶游-行规模越来越大了。 曾经那些活偶只能填满一条长街,现如今却是整个街区一到周六的夜晚都陷入了非人之物的狂欢。 “红色的眼眸红色婚纱, 红色的舞鞋红色的她。 妈妈说她的美丽足以冻结时光, 完美的婚礼属于红死之王……” 活偶们猖狂地大笑大闹着,聚拢成一片荧红色的海洋, 直至狂欢节目的最后, 血色地毯铺张, 南瓜马车登场。 附近的高楼上,暗处的人影在南瓜马车出现的一瞬间, 悉数将目光集中在车窗上。 很巧的是, 今晚 ,精致车窗里终于出现了公主的侧颜。 “……《红蚀》这周又不在游行队伍里, 不过爱丽丝公主是真美啊。” 第205页 慈陵信用社十五楼天台上, 萧怡举着望远镜趴在天台边, 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捕捉到了南瓜马车里的人形瓷偶,在它消失在街角后,立即拿起手里的铅笔在身前的纸上飞速画起了素描。 仅仅三分钟,一张陶瓷人偶的侧面素描就跃然于纸上。 宛如精灵的脸颊、玲珑小巧的耳垂、丝缎般的长卷发, 因活偶化而展现出的美丽即使透过画作也无法不让人为之沉醉,简直是工艺品中的瑰宝。 这张画从成形开始就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吸引力,所有人的眼神都呆滞了一瞬才恢复清醒。 “‘公主’变强了吗?” “对,这就是为什么不能直接用长焦相机抓拍一张的原因,听狄安娜说上周有人抓拍到了公主的容貌, 但因为精神力不济,照片洗出来之后数日, 因为无法抵御爱丽丝公主的美丽诱惑,吃下了照片,走进了富华广场那片禁区。” 是的,以博物馆为中心的富华广场,如今已经是人类的禁区。 而M82即将带领余下还对离开这里存在希望的队伍走入那片禁区,进入博物馆,杀死爱丽丝公主。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那两个活偶之王越来越强,再不动手以后恐怕更难挑战。二是人类这边,随着种种离开这里的行动受挫,人们开始慢慢接受这里的新生活。 随处可见的无主物资、奢侈品,以及最近因为物质不缺而泛滥起来的现实世界娱乐场所,社会的规则重新改写,一切的一切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颜格一直都知道逃离的计划不能拖延,但狄安娜他们的计划太冒险,他需要对自己的队伍负责。 “……我不建议你这时候去博物馆。” 黎鸦一局俄罗斯方块还没垒到第三层,掌上游戏机就“滋啦”一声冒出火化黑屏了,只得扔到一边去。 “这只是提前预习而已。”因为顾鲤鲤差点被掳走的事,颜格一整天都板着个棺材脸,“还有,你什么时候能主动说一说重点情报?” 黎鸦这个人就很怪,谁都看得出来他知道很多情报,但除非有人要死了,他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看起来并没有其他人那种迫切想离开这里的心思。 萧怡:“今晚就我们仨,你老实说了吧,你是不是想留下来安家那一派的?” 黎鸦看了一眼目光陡然露出凶光的颜格,正襟危坐起来:“我每天晚上都忧心忡忡,不得安眠,颜格可以作证。” “嗯,我作证,每天晚上被人睁着眼睛死盯着是挺让人睡不着的。”颜格索然道。“你能不能搬出去?” 黎鸦:“我在你那睡习惯了,换个环境可能会认床。” 颜格:“哦?是吗。可是有人说你以前在评委席都睡得着。” 黎鸦:“Fake news.” 颜格:“这是你粉丝说的。” 黎鸦:“Fake fans.” 啧。 颜格把素描画拍在他脸上:“不想Get out就少说点Fake words。你一定见过这位公主,她有多强,能力是什么,快说。” “我是真的不知道,只不过曾经和红蚀路上偶遇干过一架而已,那位公主来了之后我就走了。”黎鸦老老实实地看了看爱丽丝公主的侧写画像,“但有一个情况我很肯定,那幅《红蚀》很特殊,它是爱丽丝公主画的。” 萧怡闻言,仿佛勾起了什么回忆,后知后觉道:“我就说为什么看到那幅《红蚀》时那么奇怪,绘制它的技法太古怪了,画画的角度、施力的轻重都很没有章法……你的意思是,《红蚀》不是被点化成精的,而是爱丽丝公主亲手制造的?” 黎鸦点了点头:“这就又可以引申出两个问题——既然活偶之外亲手制造的活偶那么强,为什么只有一个?为什么不索性制造出一大群类似的活偶大军?” “《红蚀》没有‘眼睛’,却是活偶……至少对于爱丽丝公主而言,它是特殊的。”颜格接话道。 美术馆那一次猎场结束之后,《红蚀》并没有被他们干掉,而是被另一个孤品活偶接走了,最近的几次游-行里,《红蚀》再也没有出现在南瓜马车的车夫位置上,可能就在博物馆里“养伤”。 颜格按着鼻梁,沉默了一阵,似乎抓住了一丝灵感。 “小姨,把《红蚀》画出来。” 作为“画师”,萧怡当然有了对所有的画作过目不忘的能力,从画匣里掏出油画工具抡笔开画,这一回花了十几分钟,还原了《红蚀》那张画的细节。 出于谨慎,她并没有画出《红蚀》那张艳丽如血的红唇,呈现在画板上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穿着华丽的宫廷长裙,有着成熟的魅力,只有交叠在腹部的双手手背上露出了一点黄褐斑暴露出了她的年龄。 “啊。”萧怡看着自己的画作,努力从记忆里搜寻着类似的信息,“这幅画,不是爱丽丝公主凭空想象出来的,她画的……是一个人类。” 凭萧怡的经验,她可以确定这是写实画,画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这是谁?” 萧怡画画可以,但如果从《红蚀》的衣饰上提取来源信息,却并不那么在行。目前看来,专业对口的可能只有上次在美术馆见过的马兆军,或者找研究民俗的戴老师问问。 凌晨4点,万籁俱寂,活偶们也结束了一夜的喧闹,回到了城市中的各个建筑里。 第206页 颜格三人从慈陵信用社大厦出来,正打算回老瓷街,刚开车出了大厦下面的停车场,就看见一只乌鸦扑啦啦地从路灯上飞下来,扫过车窗。 它并不停留,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最近城里的乌鸦变多了。”后座上的萧怡小声嘟哝着。 三人驾车出了停车场,忽然街角一大片车灯的灯光从中-央大道彼方照了过来。 颜格立即关上了车灯,扭转方向盘进入了隔壁的小巷。 不多时,大约十来辆大大小小的汽车顺着中央大道开往博物馆的方向。 萧怡远远地听到远处传来喧闹的人声:“怎么回事?” “……他们要去博物馆。”黎鸦侧耳听了听,“不过好像没有进入富华广场,就在广场的外围。” “跟上去看看。” 他们艺高人胆大,自然不需要怕,把车停下来,步行绕过这条商业街,走了五分钟后,远远地看到富华广场外围的大街上,许多人围在一起,把一具具尸体往一簇巨大的篝火里扔,其中一个大约妇女站在一辆车的车顶上,声嘶力竭地演讲着什么。 “……想想吧同胞们,难道你们真的想回到现实世界里?大老板们手里拿着大把大把的钱,站在我们头顶上喝血!而在这里,我们再也不用为衣食发愁,甚至我们当中许多人的绝症也开始康复,这不是灾难!这是造物神的恩赐!” “而他们,他们想破坏这一切!他们想进入博物馆,冒犯至高无上的造物神!如果神发怒,那么被降下惩罚的将是我们所有人!!” “我们应该为了留在这个天堂里感恩!反对‘逃离派’!争取我们所有人的幸福!献祭这些尸体,请神庇佑我们!!” 妇女的声音传荡开去,围观的数百民众,眼神都开始动摇,很快有人振臂一呼,所有人都跟着她喊起了口号。 “请造物神原谅我们!我们愿意献祭一切获得庇佑!” 站在街角的三人目睹了这场面,萧怡看傻了。 “哈?他们难道不知道每周的猎场要死多少人吗?这家伙根本就是在妖言惑众啊!” 颜格按住了她:“等等。” 那个演讲的妇女喊完口号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下了车,从车里抱出一个正在哭闹的小孩,小孩脖子上还敷着纱布,看样子曾经经历过插管治疗。 “这还是个带孩子的,难道她不知道如果时间一直这样倒退,她的小孩就只能活两三年?” 颜格观察了一下,道:“她的小孩在现实世界里应该得了重病,在这里反而可以因为时间倒流而恢复健康。” “啊这……” 萧怡想到了M82的那个、带着木头鹦鹉的老邱,他刚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中风的苗头,但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颜格:“在这里获益的人想继续生活下去,受害者则想逃离,矛盾早就存在了……这是一方面,还有就是……” 黎鸦:“打不过就神化,人类自我PUA老操作了。” “对。” 当人类承受的恐惧超过某个点,就会自动启动保护机制,大脑会勒令人的心理向安全区躲避。像慈陵现在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情况,只要有人开始建立活偶的神化信仰,很快就能成为一部分人的精神寄托。 现在这些愚民献祭的只是从城里搜罗的尸体,过一段时间就会开始献祭活人,难怪狄安娜他们觉得这种情况不能再等了。 “我确认一下,我们这里有不是唯物主义者的吗?” “没有。” “那破坏一下刚产生的邪-教我们没有意见吧。” 无论如何,既然他们看到了就不能不管,免得以后再蛊惑其他人。 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人群那头陡然传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神迹降临了!造物神回应我们了!!!” 喧闹着跪拜的人群后,颜格翻身上了旁边一家咖啡馆的二楼,从二楼上看过去,只见富华广场的罗马式喷泉池后,僵硬地走出来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男性,年纪三十岁上下,衣着破烂,皮肤毫无血色,一步一步走到跪拜的人群里。 “是神的使者!神来拯救我们了!” 跪着的人们激动不已,纷纷向这个苍白的人影涌去,就在这时候,这个男人张开了嘴,他的喉咙没有动,但嘴巴里却传出了一阵婴儿的笑声。 “嘻嘻……哈哈哈……” “公主,想要新衣裳……” “不够红……她想要新衣裳!” 鬼魅的笑声中,男人的双手就近抱住了一个“信徒”,大嘴一张,吞下了信徒半个脑袋,一瞬间就把他的躯体中所有的血液吸空了。 呆怔的人群里,一把消防斧从后面凌空飞过来,一斧头砍穿了怪人的胸腹! “你们疯了吗?快跑!!!” 一时间,惨嚎声,尖叫声,四下响起,所有的人开始疯狂地远离。 一片混乱里,颜格看到那个怪人倒在地上,他身上的血液像是有生命似的,大股大股地从他口腔里涌出来,流向了身后的罗马喷泉池,但未稀释于水,而是从另一头“爬”了出去,钻回了博物馆的方向。 “是《红蚀》吗?” “不像是……” 不用其他人说,颜格也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恐惧——那是一股庞大得、几乎掩盖了头顶上半片夜空的精神洪流,毫无以为,它就来自于博物馆。 第207页 红死之王,爱丽丝公主,就在那里。 悠扬的钢琴声从博物馆里传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少女的空灵歌声,缓缓流荡入血色的长夜里。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一束百合一束玫瑰, 等你醒来,妈妈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是舒伯特《摇篮曲》最后一节的原版翻译。 第九十三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 “睡吧, 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 妈妈喜欢你……” 钢琴舒缓的声音在夜空里响起,所有被它的音域笼罩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到困倦。 那些逃跑的人,逐渐放慢了步伐, 无法自拔地阖上了眼睛, 继而梦游般伸平了双手, 摇摇晃晃地朝着博物馆的方向走去。 “不对……不对……” 颜格同样也感到了一股无法抵御的困意,摇晃了两步, 后腰被人扶了一把才站定。 颜格按着额头冷静了两秒后, 眼神恢复了清明,看着身后原本已经跑出去的那几百个人梦游似的往博物馆走, 也意识到这一切和博物馆里的钢琴声有关, 捂着耳朵道:“你不能把这断曲子掐了吗?” 关麦, 这是黎鸦最常干的事。 但是这一次黎鸦却摇了摇头。 “我可关不了‘她’的声音,但……我可以对抗她的声音。” 黎鸦摘下墨镜挂在上衣口袋上,双手在虚空里拨弄了一下,摆出一个拉奏小提琴的姿势。 “想听点刺激的吗?” 没等颜格有所反应,他就闭上了眼睛, 无形的琴弓一动,一阵轻快的即兴演奏就完美接住了《摇篮曲》的音符。 如果说博物馆里的钢琴声是地下教堂的独奏,黎鸦的小提琴就像是在云上漫步,时而缠绵如情人的低语,时而又像猎隼冲破乌云。 音符与音符之间罗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暂时将博物馆里的钢琴声压了下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后面的人苏醒过来,茫然道。 “还不快滚!干啥啥不行, 搞事第一名!” 萧怡恢复过来之后马上开始驱赶这些人,等到其他人后知后觉地逃离了之后,转头道:“不走吗?” 颜格站在五米外看着黎鸦,半晌,摇摇头:“要等到他演奏完。” 对抗一旦开始,黎鸦就毫无退路,哪怕是错了一个音符,都会彻底沦为红死之王的俘虏,从而向她献出所有的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颜格凝视了许久,忽然转过头对萧怡道:“你有没有办法,把我画成另一个……人?” 萧怡有了不祥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在这一曲结束之前,我要进博物馆一趟。”颜格道。 “哈?” …… 博物馆顶楼有一座天鹅堡,放置着整座博物馆最宝贵的珍藏。 三楼的玫瑰旋梯迤逦而上,就能看见一扇贝母色的、巴洛克风格大门,大门后是一段彩色玻璃的走廊,漫步其中,偶尔能看见玻璃上拿着葡萄的仙女朝人微笑。 并不同于那些危险的红眼活偶,这里的气氛要宁谧许多,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这座城市所有死亡与恐惧的源头之一,红死之王的巢穴。 颜格就是在此时走进的博物馆。 他走过一面落地的玻璃镜瞥了一眼,手上充当时拐杖的雨伞转了转,整理了一下一下头上并不存在的礼帽,镜子里呈现出来的,却是一个精致人偶的身影。 “画皮”,这是萧怡新领悟的,关于画师的能力之一,能让一个人的外表变成另一种样子。 但是表象与灵魂往往不能统一,也只有颜格这位役者能做到“表里如一”的地步。 这是来到这里之后,颜格做过的最凶险的事,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他自己的演技。 博物馆里绝大多数活偶都凝滞在原地,似乎沉浸在摇篮曲的美妙交响里,少数一些红色的眼睛,在看到颜格之后,都慢慢退了开去。 颜格沿着钢琴声的方向来到“天鹅堡”门前的时候,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往前一步或许会死,但他相信黎鸦。 颜格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拧开了门。 钢琴声倏然放大,颜格抬眸望去,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尸山血海般可怕,甚至可以说……非常地美丽。 这是一间圆形的小图书馆,书籍、画架、插花,正是一个完美的公主应该学习的事物。 而那位完美的公主,正背对着他,坐在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前,陶瓷质地的手指灵活地在黑白琴键上扫过,长长的金发垂落在腰间,外面的月光像是给她镶上了一圈神圣的光晕。 “爱丽丝,我可以借阅你的书吗?” 颜格用一种空灵的声音说出了提前设想好的台词。 在这座城市里,只有一个“人”可以这样称呼公主,那就是卢卡,这场血色婚礼的另一个主角。 钢琴前的爱丽丝公主并未回答他,似乎沉浸在和窗外的小提琴声的合奏当中。 颜格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随即自然而然地走向一侧的书架。 作为珍品区域,天鹅堡里的书架和书桌当然也是古董,这张橡木的书桌上,鎏金烛台下散落着几本首饰画集、英文版的古老爱情小说,颜格拿起其中一本,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第208页 作为演艺专业的必修课之一,颜格当然对这部著名的戏剧烂熟于心,联想起之前的“十二伶人戏”,大概在这之中,爱丽丝公主就曾经演绎过“朱丽叶”这个悲剧女主。 那,卢卡就应该是扮演“罗密欧”了吧。 颜格正要把书放下来,又看到书籍下面压着一本红木壳的日记本,翻开扉页之后,上面写着“ForElise(致爱丽丝)”。 【3月15日,雨。卢卡叫醒我时,告诉我:对不起,爱丽丝,只有我们两个了……】 颜格只看了一行字,就将日记本合上了。 ——活偶会写日记!她有感情和思想! 之前的那些活偶只能让人感觉到存在“本能”或“执念”,但爱丽丝公主的情况截然不同,如果她会写日记,代表她有“性格”。 这本日记就是他想要的,一定隐藏着某种信息的关键性情报! 琴声还在继续,颜格收起眼神,随手将日记本叠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下面夹在了胳膊下,朝着爱丽丝做了一个摘帽礼,随即拄着他的雨伞正要离开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抹视线。 二阶几乎到顶的精神力很快锁定了视线的来源——门边蒙着白布的画架。 画架里面有东西。 如果就这么出去,颜格感觉到自己一旦背对它,画架里的东西说不定会从后背突然偷袭,于是便按照自己观察到的卢卡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画架。 就在他伸手掀起白布的一角时,背后一个细软的、娇嫩如新鲜花朵的声音响起。 “卢卡。” 一双冰凉的小手,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都能感觉到一张小巧的脸贴在了蝴蝶骨的位置,陶瓷天然的冰凉透过布料渗进了皮肤。 “卢卡。”爱丽丝轻语着,“妈妈不喜欢光。” 钢琴声仍在继续,颜格的余光瞥见那架三角钢琴前已经没了演奏者,是钢琴的琴键自己在动,而琴脚上的金色狮头装饰正睁着红色的眼睛。 他忘记了,红死之王,可以让她想要的、任何有着双眼的东西活偶化。 颜格只掀起了油画的一角就停住了,但就是这么一角,他已经能判断出来,这张油画就是《红蚀》。 只是此时此刻,颜格已经没有了想其他事的余地,唯一的想法就是——就算是死,也要演下去。 “你对她的感情,很深。”揣摩着迄今为止对卢卡的印象,颜格罗织着语言。“你很想她。”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爱丽丝公主,她绕过颜格,坐在了画架前,虚虚抱住了那张油画,瓷白色的额头在画架上轻轻蹭了蹭。 “妈妈……” “妈妈总是很羡慕我,说我拥有永恒的美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公主。” “她说红色最适合我,为我找来了很多宝物,稀世的丝绸、鸽血红的宝石,但是她都觉得不够红。” “她要为我的婚礼去找一件配得起我的,红色的婚纱,启程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卢卡,如果我能有那样一场盛大的婚礼,妈妈会回来吗?” 颜格看着她浅金色的长发,有一瞬间模糊了她陶瓷人偶的身份。 “我……” 颜格正要回答,忽然,一道鸟类的阴影从窗户外扫过,飞落在窗台上。 颜格没敢动,只有余光瞥见一侧的妆镜映照出窗外的景象——那是一只红色眼睛的乌鸦,静静地停在窗户外,血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心里咯噔一声,颜格很清楚,那是卢卡每周送信的乌鸦。 “……卢卡?”久久未听到回答,爱丽丝公主再次问道,“我的婚礼,你觉得不好吗?” 颜格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眼睁睁地看着乌鸦张开尖锐的鸟喙,似乎正要大叫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小提琴声陡然打断了《摇篮曲》营造的静夜。 曲调突然从柔和变得急促,甚至有些狰狞,声音越拉越大,超过了耳膜能承受的极限,而乌鸦在的落地玻璃窗也崩开了一道道裂痕,下一刻,刚刚还在独自鸣奏的钢琴发疯一样滑了出去,撞碎了玻璃窗。 玻璃片四下飞溅,划破了颜格的手臂,鲜血渗出的一刹那,一股可怕的精神波动从画架上传来。 血! 盖着画架的白布瞬间被大量的鲜血染红,但早已察觉不对的颜格此时已然退到了窗边。 他倒退着,最后朝着爱丽丝公主行了个摘帽礼:“偶尔换换别的颜色也不错的,my lord.” 说完,他向后,从天鹅堡上倒了下去,而博物馆外的小提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 “我是让你听点刺激的,没想到你这么刺激。” 颜格从七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黎鸦是没想到的,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闪现过去接住了他。 颜格利索地从他手臂上跃下来,整个人还残留着些许险死还生的兴奋:“我把公主的日记偷了。” 黎鸦被他拽着一边跑一边躲着身后青铜丘比特飞来的铜箭。 “这不绅士。” 对于黎鸦的穷讲究,颜格半点也没在意,朝着萧怡招呼他们上车的方向一路死命狂奔,但身后罗马喷泉池里的青铜雕像紧追不舍,就在它们飞天遁地地追上来准备一场恶战的时候,颜格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黄钟大吕般的震响。 第209页 再一回头,那些公主的扈从、所有的青铜雕像都在空中停了一瞬。 “嗯?” 颜格没有停下来,趁机上了车,前面的萧怡油门一踩,飙车离开了富华广场。 “刚才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听到‘bang’地一下?” “没有。” 连黎鸦都没听到,难道是错觉? 颜格通过后车窗看着逐渐缩小的富华广场,扫过某一角时,目光微微一滞。 在凶神恶煞的、宛如妖魔般的活偶潮中,矗立着一尊浑身覆着金漆的,宝相庄严的大圣瓷像。 第九十四章 玛丽女爵 “……俺老孙来也!呼!哈!” 又是一个无聊的早上, 顾鲤鲤拿着扫帚在院子里呼呼哈哈地开始学孙悟空到处乱舞。 寒假作业全部写完了,又没有同龄的小伙伴玩,除了教招财猫保姆抽鬼牌, 整个崽就闲的发霉。 以往还能找戴老师学学初一的课程,直到那天颜格他们带回来一本日记,戴老师也没空了, 整天闷在屋里查资料做研究, 也不知道在弄什么。 顾鲤鲤自己耍了一阵之后, 有点想吃零食,嘴巴里碎碎念着“薯片、薯片~”, 刚一到客厅, 就看见了黎鸦又在摇那只颜格不让她碰的“算死签”。 “我哥不是说别抽它吗?抽中死签就没了呀。”顾鲤鲤跟他混熟了,叼着薯片坐过来, “万一倒霉中了怎么办?” 说话的时候, 黄铜的签筒已经被摇出来一根了, 顾鲤鲤眼尖,一眼就瞧见签尾上刻着一个“厄”字。 她嘴里的薯片掉在了地上:“你、你——” 顾鲤鲤虽然没见过死签长什么样,但这个“厄”字明显就是个凶兆。 但是黎鸦却像是没事人似的,将黄铜签捡起来塞回到签筒里,做了个“嘘”的手势。 “没关系,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抽到了。” 顾鲤鲤有点傻了:“哈?” “这里有一个误会,死签并不是致死,只是把一个人将来会怎么死以某种线索画面的形式预告给给他。比方说我会死在病床上,我就会有一瞬间看到病床、医生的幻觉,但是具体是明天就死, 还是活到99岁死,这就不知道了。” 听了黎鸦的解释, 顾鲤鲤一知半解,只知道这东西不是马上致死,就继续吃起了薯片:“那、那你看到了什么呀?” “我看到了……”黎鸦半阖上眼睛,回忆了一下,描述道,“龙。” 顾鲤鲤半直起身子:“什么样的龙?会喷火的吗?” “怎么形容呢……” 那是一条大到无法形容的‘龙’,它从地底钻出,身躯轻易绞断了几百米高的大厦。 它一张口便能吞噬万物,所有人类文明的造物,都在它的侵吞之下成为它的一部分。 所有人类的勾心斗角在它面前都被碾成了时间的砂砾。 “……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我还以为我最后面对的是卢卡呢。” 顾鲤鲤听得不是很明白,正要问问清楚,颜格下楼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她就马上跳下凳子老老实实扫地去了。 “戴老师好像找到爱丽丝公主的线索了,你……” 颜格推门进来,视线扫过桌子上明显被动过的算死签,眉间微凝。 “不是说把这东西收起来吗,小孩子拿到了怎么办?” 黎鸦笑着点点头,旁边的顾鲤鲤撅起嘴巴:“我可没有乱玩,我作业都写完了的……” 颜格:“行,那我明天回来的时候找本新的一课一练给你。” 顾鲤鲤:“喂!” 顾鲤鲤的抗议被彻底无视,因为这时候戴老师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疲倦地下了楼,胳膊下面夹了一块他常用的小黑板。 “断章”的成员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客厅的八仙桌坐下来,又开始开会。 “……早上M82的会长把小萧借过去治她舅舅了,可能到明天才能回来,等下子昂会做个会议记录给她。总之这次讨论的重点就是爱丽丝公主的日记。” 提到这个,戴老师擦了擦眼镜,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在那位活偶之王眼皮子下面偷日记,颜格的举动可以说十分疯狂了。 没有任何一个慈陵现存的队伍敢在当时那么做,颜格就做了,而且成功逃了出来。 不负众望地,他也从日记本里提炼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首先如大家所见,日记的内容不多,只是一些单纯的流水账,一共一百二十条日记,其中一百条都提到过‘妈妈’。” 单看日记的话,这个公主整个就是一个妈宝妹: 妈妈给我买了新裙子/买了新首饰/带我去茶会/带我赴宴/带我去舞会……我最喜欢妈妈了。 而且有些语法用的是上世纪的语法,掺杂着一些拉丁文,戴老师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花了两天两夜,才整理出来爱丽丝公主的身世背景。 “前面我们提到过,爱丽丝公主曾经被拍卖流出了海外,根据她的日记里提到的那些名媛的生活细节,可以得知,她‘妈妈’的身份应该就是圣纳洛卡公国的玛丽女爵。” “圣……什么公国?” 戴老师扶了扶眼镜,在黑板上写下“玛丽女爵”四个字,继续道:“圣什么公国不重要,反正你们知道那是一个女公爵统治的小国就是了。值得注意的是,这位玛丽女爵,曾经有一个可怕的外号,叫做‘血腥大公’。” 第210页 只有黎鸦露出了微微恍然的表情。 “你见过?”颜格问道。 “在国外公演的时候去那个小国旅过游,景点到处都在卖以这位血腥大公的名字命名的葡萄酒,听他们当地人吹牛说是少女的鲜血酿成的。” “没错。”戴承泽敲了敲黑板,“这位玛丽女爵年轻的时候十分美貌,热爱油画,经常招揽画师为她画像。只是岁月如梭,上了年纪之后,女爵的美丽不再,经常以画师将她画得衰老为由处死画师……” ……古时候掉头颅,现在掉头发,画师也太难了。 “不止如此,当时欧洲的一些迷信黑巫术的贵族认为,取人类的鲜血来做成护肤品可以永葆青春。玛丽女爵就是其中最热衷此道的人,在她的领地,经常有少年少女失踪,农户们知道,这就是玛丽女爵在残害百姓,民愤沸腾之下,有一天,玛丽女爵承马车出远门的路上遭受到了伏击……” 颜格的笔尖一停,他的后背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爱丽丝公主冰冷的触感,以及她那时对“妈妈”依恋的话语。 ——她要为我的婚礼去找一件配得起我的,红色的婚纱,启程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愤怒的农奴一拥而上,将这位‘血腥大公’活活烧死,又顺势攻陷了她的城堡,并在她的地窖里发现了累累的白骨,正是之前失踪的百姓。在那之后,王室的军队赶来镇压了起义并接手了玛丽女爵的所有遗产。根据我的推测,爱丽丝公主陶瓷人偶,应该就是在那场动-乱里被其他公国的王室收入博物馆的。” 直至时间来到了现代,这尊曾经飘零海外的人偶,又因为世界巡展而回到了国内,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 “毫无疑问,《红蚀》就是爱丽丝公主根据她对玛丽女爵的印象画出来的,由活偶制造的活偶。” 易子昂磕着笔开口道:“那我说点有意义的,这个……玛丽女爵嗜血,所以爱丽丝公主的能力大多关于‘血’,是否可以认为活偶的能力来源,都会在一定程度上源于它爱的那个人类?” “目前看来,可以这么说。” “Ok,那我大概知道了,如果正面对上爱丽丝公主,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一个超级加倍版的《红蚀》。”易子昂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嘴里念叨不已,“这就凸显出小姨的意义了,真要跟红死之王干起来,得让她把我们的血给刷成绿的。” 黎鸦扭过头来:“有用吗?” 易子昂:“聊胜于无,至少我们不会被《红蚀》当成首要目标。还有,请你这段时间随时随地把你那架祖传的压箱底小提琴给扛着,该你卖艺的时候就好好卖艺,别整天跟在颜哥儿后面像个背后灵似的碍事。” 黎鸦:“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意见有点多?” 易子昂:“多乎哉?不多也,我只是很烦打团不按基本法来的独比。” 他们商量了一下,11月26日的博物馆大战,还是要参加一下,哪怕是在边上划划水,也要见证一下把他们摄来这里的是个怎样的怪物。 颜格现在手上的那把“柳叶刀”经过验证,是件十分可怕的部件——它可以切断所有生物外形的存在的关节,哪怕是用超硬的合金做成的模型小人,柳叶刀轻轻一划,也能将它的手脚轻易切断。 再加上今天对于爱丽丝公主的了解,希望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渺茫。 这时候,门外有人过来敲了敲门,来拜访的正是唐渊。 他神情略有些疲惫,像个卖保险的似的拿出一本文件夹。 “这是M82的进攻计划,你们看一看,如果能接受,我希望你们能正式加入。” 进攻计划和颜格他们所想得大差不差,只是狄安娜制定的更加周到一些,计划中连需要用多少时长都模拟出来了。 “虽然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想再强调一遍,我们真的没有退路了。”唐渊挠着头,“有可靠消息称,象谷的会长原老大,已经进入到了第三阶,他能轻易让他周围一百米内的人产生类似于丧尸化的异变,可以说,他一个人就是一个军团。” 唐渊的队伍似乎在这上面吃了大亏,不过他不愿意多谈,只想着博物馆大战的事。 颜格仔仔细细地看完了计划,深吸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我们会参加,不过,我有个新想法,或许并不需要杀死那两个活偶之王,杀死一个《红蚀》就够了。” “什么意思?” 颜格走到黑板前,拿起了戴承泽的粉笔,在红蚀、爱丽丝公主、卢卡三个名字中间画上了箭头。 “你们都知道,活偶会随着挚爱而死,根据我们的新情报,我赌爱丽丝公主爱‘妈妈’更甚于卢卡,所以……” 所以,杀死《红蚀》,爱丽丝公主会死,那么深爱公主的卢卡也会因为连锁作用而消失。 “如果你们觉得这个想法可行性不错,那么这场决战,‘断章’可以参与。” …… M82驻地,地下六层地牢。 和上面的军事化管理有所不同,这里有着一间装潢优雅的屋子。 欧式的书架、摆满茶点的下午茶桌,烧着炭火的壁炉前,一位长相成熟的优雅绅士靠座在老虎沙发上,翻着手里栩栩如生的画册。 “谢谢你,我和她太久没见面了,忘记了很多事情。” 第211页 久违的放松时间,萧怡捧着红茶坐在绅士里昂的对面,过于悠闲以至于有一种回到现实的错觉。 “哪里、哪里……您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恢复正常的想法?” “你这么说让我很难回答。”里昂和蔼地笑了笑,“作为万物之一,我的存在再正常不过了。和你的区别只是我不那么害怕死亡。” 根本就没有用嘛…… 萧怡绝望地腹诽着。 和狄安娜的约定就是,她来帮助狄安娜的里昂叔叔找回一点过去的回忆,看看他还有没有救,不要一天晚想着拉人和他一起成为英雄牺牲的事。 但是收效甚微,反倒是自己被里昂灌了一整天鸡汤,怀疑在这么待下去,差不多都能成佛了。 “那您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难道就这么一直待下去?”萧怡郁闷地问道。 里昂思考了一下,道:“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为了所有人牺牲自己,成为英雄。只要你体验过,你就会觉得自己的价值得到了升华……” “好了、好了。”要不是已经二阶了,萧怡真的怕把自己绕进去,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你就会变成一个和活偶没有区别的存在,那时你再想起来你的亡妻……” 按照这里的铁律,活偶一旦意识到挚爱已经死去,会瞬间丧失所有的生存意志。 “我爱她。”里昂温柔地抱着画册,说出的话语就像诗一样。 “从她离开人世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便就此枯竭。 我看不到春夏秋冬,也不知晓喜怒哀乐。 世界在我的眼里是灰色的,死神的面孔都友善了许多。 因而我去往战场、去往贫民窟,去往一切导致悲剧的地方。 我在何处倒下,何处就是我的墓园,是我和她相聚的地方。” “……” 萧怡哑口无言,她像个束手无策的心理医生,找不到里昂心理上任何一条有破绽的防线。 或许他是对的吧,毕竟他看上去那么幸福。 此时房门打开,狄安娜带着轻松的笑意走进来,见到里昂那个样子,似乎是意料之中。 “叔叔,实在不愿意回到人类社会的话……为了避免你在我的队伍里传教,我会请你选择你自己喜欢的子弹型号。” 里昂像是没听到似的,举起茶壶:“喝红茶吗?狄安娜。” “我喜欢喝伏特加,谢谢。”狄安娜地朝叔叔点了点头,又向萧怡招了招手,“关于进攻博物馆的事……你家的队长有了新发现。” 萧怡竖起耳朵听了听,想起那天颜格闯博物馆的事,诧异道:“还有这种操作?跟点鞭炮似的,前面一个炸了后面跟着炸?” “所以到时候可能还要拜托你给我们的血染个色,画家。” 萧怡苦哈哈地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放心,我会给你涂个最绿的。” “哈。” 等萧怡出去了之后,正在倒红茶的里昂难得叫了狄安娜的名字。 “狄安娜,我想我需要给你一个忠告。” 狄安娜回头看他。 里昂喝了一口红茶,滚烫的赤红茶水没入口中,他却毫无反应,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余韵最适当的时候,他说道: “不要把爱的形式想得过于狭窄,会犯下非常严重的错误。” 第九十五章 Dress 东区某街角。 一辆飞驰到此的黑色摩托车突然一个猛刹, 在地上划出一圈冒着白烟的圆湖车痕,斜斜停在斑马线前。 “卧槽你干嘛?” 萧怡坐在狄安娜的后座上,差点被甩出去, 掀开挡风看向一侧的十字路口。 红绿灯上,红色的数字还剩下30秒。 四周传来的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让萧怡住了嘴,小声道:“有埋伏?” “嘘。”狄安娜凝视着红绿灯, 掏出一枚黄铜色的硬币, 抛了抛, 用大拇指弹起来丢过了斑马线。 硬币“叮”地一声掉在地面上,下一刻, 十字路口附近所有的车辆忽然发动, 从四面八方疯了一样自动撞向硬币落地的位置。 “轰隆——”七八辆汽车撞在一起,成了一大块燃烧的废铁。 萧怡瞪大了眼睛, 刚要说点什么, 就见到狄安娜一秒上膛, 朝着斜上角的大楼方向“砰”地开了一枪。 两秒后,大楼上某个位置直挺挺地掉下来一具中枪的尸体。 “是埋伏,大概是类似于‘交通员’之类的自有技能吧,闯红灯必被车怼什么的。”狄安娜轻描淡写地收了枪,发动了摩托, “常有的事,习惯就好了。” 随着那人死亡,红绿灯也恢复了正常,等到变绿了之后,狄安娜靠近了那具尸体。 一堆碎玻璃里的尸体, 四肢干瘪,眼睛发黄, 简直像具干尸。 “这人好奇怪……” “不奇怪,这是象谷那个‘原老大’的自有技能,中了他的毒就会被他控制,就像傀儡一样……这人早就生不如死了。” 狄安娜划了个十字,拿出一瓶汽油倒在尸体身上点燃,随即离开了这处十字街口。 之后的路途倒是一片平坦,萧怡放下少许警惕,不时瞥向狄安娜的后脑勺。 刚刚杀人的时候,她蓝色的眼睛里半点犹豫都没有。 萧怡知道她作为M82的会长,而且现实疑似是外国的雇佣兵之类的职业,肯定对打打杀杀习惯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那个,你杀这么多人,没事吗?” 第212页 在这座城市里最好不要杀人,否则会逐渐被活偶同化。 因为活偶眼里同类只是物件而已,拆解、摧毁、淘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狄安娜的状态一直很好,可以说是钢铁一样的意志,作为人的一面鲜活得不行。 “U care about me?”狄安娜听上去挺高兴的样子,“我以为你会被吓到呢。” 萧怡别别扭扭地转过头:“我是为我自己的安全考虑……你要是挂了,我被象谷的人逮走怎么办。” “哈~放心吧,我” …… 东区十字路口,某大楼天台。 十来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在楼顶,看着狄安娜一骑绝尘的背影,脸色十分难看。 其中有人对着中间一个拿着望远镜的寸头、疤脸、暗黄色皮肤的中年说道:“老大,那女人太嚣张了!” 那名中年放下望远镜,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没有在听手下说话,自言自语地说着: “还是这么强啊……在这座城市里应该没有人愿意正面和狄安娜对上。” 狄安娜的自有技能让所有的队伍都头疼,射程范围内皆是死亡禁区,甚至都用不上她自己的格斗能力。 作为“逃脱派”最后的精神领袖,只要她倒下,那么象谷将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他们会和活偶的存在妥协,不再积极寻求对抗那两位强大的活偶之王,建立新的规则,牺牲少部分,带领大部分人活下去。 毕竟,比起外面那些无孔不入的警-察,要好对付多了。 想到这里,原老大猛咳了几下,手下们立马递过来一盒药片和水,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老大,虽然现在已经不是晚期了,但你这个肺肿瘤还是恶性的……” “没关系。”想起自己的绝症,原老大却好似充满了希望,嘴里喃喃念道,“……我会加快适应这里,很快,很快就会好了。” 他将这里视为救赎之地,他将逐渐摆脱疾病、摆脱衰老、回到青春,为此他将扫清一切阻碍。 “M82最后的死期是几号来着?11月26日吗,黑色星期五……真不是个好日子。” …… 老瓷街。 “我回来了。” 萧怡提着一兜路上从超市搜罗的酸奶回到老瓷街的宅子,一进门就看见易子昂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你们来了啊,快坐下,正好讲到进攻计划,你们来听听。” 狄安娜跟着坐下来,很快被易子昂书写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新情报?” “对。”也才刚来不久的唐渊递了盘瓜子,“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不妨听听。” 易子昂清了清嗓子,敲着黑板。 “我再重头说一遍……计划很简单,并不影响你们之前的进攻计划,即在刺杀爱丽丝公主失败的情况下,我们将计划变更为杀死《红蚀》。” 作为战略制定人,易子昂把黑板转过来,上面写的是关于红蚀的情报。 【《红蚀》的原本形态大约是一幅80×40cm的油画,形象为一个没有眼睛的贵妇人,现在基本确定原型为圣纳洛卡公国的“血腥大公”玛丽女爵,作为爱丽丝公主的精神寄托,她的能力也和“血”息息相关。】 【一、《红蚀》可以释放鲜血,被它的鲜血沾到后,自己的鲜血也会被抽走。】 【二、不可以在《红蚀》附近受伤流血,或者身上穿有红色的衣饰,它会优先攻击身上含有接近“血红色”颜色的人。】 【三、《红蚀》可以释放出足以淹没一座建筑中一层楼的血潮,被沾到或淹没就必死。】 其他人围在八仙桌后面嗑瓜子,唐渊一边磕一边吐槽: “怎么跟写游戏攻略似的?” “不才在下就是某联赛职业选手。”易子昂甩了个眼刀。 黎鸦:“打职业第一年就因为打架被禁赛六个月只能在家里啃老的那种。” 易子昂暴怒:“总比你家开电影公司的跑去国外搞音乐把父母气到离婚强!” 颜格瞥了一眼右边的黎鸦:“你生活还挺精彩的。” “我父母其实是感情不和,甩锅到我身上的。”黎鸦顺嘴问道,“对了,你也单亲家庭啊,真巧。” 颜格翻了他一眼,敲了敲桌子:“快到饭点了,继续讲吧。” 易子昂用一种“都怪你打岔”的眼神剜了黎鸦一眼,继续道: “上述说的是红蚀难对付的点,幸运的是,M82曾经打掉过红蚀的画框,那个叫什么来着?玫瑰画框是吧?” 狄安娜撑着下巴笑了笑:“你说那个画框啊,对,它现在是我们的底牌之一。虽然它的功用我要暂时保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有画框的《红蚀》非常恐怖,所以我们绝不会带画框进博物馆。” 言外之意就是建议别多问,那个画框的功能是秘密。 没套到话,易子昂撇撇嘴:“好吧,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经过两次和《红蚀》的正面交锋,它的能力也不是没有死角,至少可以被我们的‘画师’天克。” 萧怡忽然受到瞩目,手里的瓜子掉在了地上:“哈?” “是你~是你~就是你,你是世界的奇迹~” 萧怡:“干活就干活,别唱歌……咋地让我改你们的人种?想当包青天十世玄孙还是森林里的蓝精灵?” 第213页 “倒也不用,就保证每个人流的血不是红色就行了。” 这对萧怡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便一口应了下来,接下来就开始分门别类地给每个人派活。 “然后是我,我得在最安全的地方,就算你们都死完了我也能捞你们一次。其他人按部就班……”易子昂拿着从顾鲤鲤那儿征收来的作业本写写画画,“黎鸦!” “你可以勉强尊称我为堂兄。” “好的卖唱的,你负责去博物馆卖艺,保证爱丽丝公主别第一时间下来加入战斗,给我们所有人争取时间,能做到吧?” 所有人的视线不免都投向了黎鸦。 迄今为止没有人摸得到他的底,也不晓得他能坚持多久。 黎鸦慢悠悠地说道:“正式演奏开始,即便所有人都死光了,我也会演奏到最后一个音符。” 易子昂:“我知道,就像在纸人巷那次你做的一样。” 颜格不由得看了一眼他。 因为画得太逼真,他们很久没意识到,易子昂其实并没有真实存在的形体,他是一张画,只有精神保留着。 第三阶段,就是丧失人性,成为概念下的产物。 演奏家,世界毁灭也要继续演奏。 役者,死在舞台上也要演。 但是他和爱丽丝公主共奏摇篮曲的时候为什么会来接他?还是说并非他眼中的“正式演出”? “最后,颜哥,我要给你安排一个必死的任务。” 易子昂面色严肃起来,“我需要你扮演‘玛丽女爵’,一旦我们不成功,请你使用柳叶刀,刺杀爱丽丝公主。” 整个院子静了下来。 黎鸦轻笑了一声:“你可真敢说啊。” “我可以,我相信你的二周目能力。”颜格打断了黎鸦说话,迅速转移了重点,“但问题是,我已经在爱丽丝公主面前暴露过一次了,下一次我不确定是否能骗过她。” 易子昂:“你需要什么辅助?” “我需要……”颜格想了想,把大脑交给直觉,“我需要,戏服。” 戏服? 众人一想,很快便明白了,二阶自有技能和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有关,对技能理解越深,越需要典型的打扮。比如萧怡最近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戴起了画家帽,画技也越来越成熟。 而颜格一直以来都是空手素脸地演绎着,“役者”涵盖的范围太广,根据不同的角色,不同的“戏服”是有必要的。 “玛丽女爵……这得要那种欧式大裙子吧。” 萧怡无心地嘟哝了一句,所有人脑海里不知道浮现出了什么,突然开始兴奋。 颜格“咻”一下站起来,试图盖上潘多拉的魔盒:“我去做饭。” “别走啊!”唐渊兴冲冲道,“我知道西十四大街有个lo裙店,国牌日牌都有!” 这里面也就萧怡当了个人,仗义出言:“不可能有一米八的成年人的尺码吧。” 戴承泽忽然推了推眼镜,镜片闪烁着白光:“实不相瞒,我大学的时候加入的是刺绣社,我可以帮忙改。” 颜格:“…………” “何必舍近求远?”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黎鸦抬手指了指后院,老宅子地下室的方向。 “你姥姥的旧裙子不就在吗?” 第九十六章 前夜 “嘟……喂?爸, 我还在上课,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回慈陵了, 带你姥姥去做个检查。你元旦回家吗?” “最近学长给我安排了个试镜,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抽空回老家……” “不用回来,最好年后也暂时别回来。” “啊?为什么?” “南边疫情还比较严重, 就地过年吧。” 挂了手机之后, 颜雪潮关上了车门, 拉着箱子走在老瓷街的路上,不时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路边卖姜糖的刘婶一边干着活, 一边伸着头看, 连称给客人的羊角蜜都不小心撒了一地。 “哎呦,哎呦, 不好意思赵妈, 我给您再重新称一袋, 多的算送您的。” “你这丫头,就爱看俏小伙,跟年轻的时候一个样……” 刘婶年纪大了,但在这位老太太面前也只能算小丫头。 见赵老太太笑呵呵地打趣她,刘婶“嗨”了一声, 连连摆着手:“您快别揶揄我了,那是顾老太太家的大姑爷,人家儿子都上大学了。” “哟,那可真看不出来,比那电视里头的明星还盘儿靓条顺的, 还以为三十出头呢……” 下午3点30分,颜雪潮回到了顾家的老宅, 进门的时候,刚好碰上颜格的三舅拿着一只皮包正要出门。 “姐、姐夫……”三舅万万没想到颜雪潮这个时候回来,下意识地把皮包往身后藏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颜雪潮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秒,就好似把他的一切都看穿了似的,推了推眼镜,开口道:“去找你另一个姐夫?这回又是什么名堂?” 三舅立时憋红了脸,比起泼辣的二姐,他最害怕这个人精似的大姐夫,僵硬了一阵,道:“也没什么,罗建坤毕竟有人脉……说是可以给我们散户挂在机构户名下免佣金费用加杠杆,运气好的话,那股票一天就能翻十番呢……” “唔。”颜雪潮听了,也没阻止他,低头掏出了手机。 三舅:“姐夫,你这是在干什么?” 第214页 颜雪潮:“发现非法集资诈骗,在报警。” 三舅一下子慌得不行,这时候,熟悉的、拐杖拄地的声音传来,颜雪潮回过头,正好看见顾老太太被一个女孩子搀扶着走过来。 “妈?怎么了。”颜雪潮立即过去帮忙扶住顾老太太。 “没什么,路上不注意被一辆车蹭了一下,脚崴了,歇歇就好。”顾老太太今天看上去精神饱满,夸奖起了帮忙扶她回来的女孩,“好在这小姑娘心善,帮忙扶我回家。” 女孩背着画夹,看样子像个大学生,闻言腼腆地笑了笑:“奶奶,您就住这儿?好漂亮的院子啊。” “老宅子了,姑娘,谢谢你帮忙扶了这一路,进屋歇歇脚吧。” “不了不了,我得回学校考试了,有机会的话您让我来贵宅写生就太感谢啦。”女孩婉拒了顾老太太的好意,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颜雪潮在家里镇着场子,三舅再也不敢弄什么幺蛾子,只能把钱先放回家里,借口去接顾鲤鲤放学,灰溜溜地出了门。 给顾老太太泡好了茶之后,颜雪潮终于坐了下来,家里的英国短毛猫难得从阳光饱满的墙头上纾尊降贵地跳下来,窝进了前主人的怀里打起了盹。 “雪潮,不年不节的,今天怎么想着回来?” 虽然夫人走得早,但对于顾老太太这个岳母,颜雪潮一直抱持着敬重与信任。身为科研人员,颜雪潮几十年如一日地繁忙,在颜格的教育上,作为父亲缺席的部分都由顾姥姥来代替,而且教育得很好,让他在工作上全然没有后顾之忧。 “妈,是这样的。我想让您暂时离开慈陵,来北宁住一段时间。” 顾姥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半晌,才慢慢说道:“因为颜格妈妈的忌辰吗?” 颜雪潮点了点头:“二十周年了,想让您去看看她在丁香山的墓。” “哎,我以为什么事呢。”顾姥姥笑了笑,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家里的牌位一直好好收着呢,人要是有灵啊,在家里也是一样陪着。” 颜雪潮看了一眼厅堂右侧里间的屏风后,那一排顾家的老牌位,顾姥姥总是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的。只是中间有一层缺失了一个位置,那个地方本该是颜格姥爷的牌位。 顾姥姥的丈夫是个人渣,以前在国外当买办,战争时期许诺将顾姥姥带到国外,却只是挥霍她的财产,在那个年代还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最后丢下妻子和三个孩子逃走了,据说在某个岛国死在追债的人手里了。 颜格妈妈在世时,每次提起来都是一脸不屑,根本不承认这样的人是她父亲。所以顾家的儿女都是和妈妈姓。 好在那人渣丈夫死了之后,这十几年除了拉扯孩子,顾姥姥过得还算舒心,给扭伤的脚踝上了药之后,便打趣起了女婿。 “你啊,都二十年了,也该放下找个续弦的吧。妈可不信你这模样没人要,一年年在国外飞来飞去,就没有个什么……电视上那种一见钟情的异国偶遇吗?” 顾姥姥看起来端庄优雅,却很爱开小辈们的玩笑,颜雪潮也习惯了。 “您说笑了……不过,我倒是挺意外的,从您口里能听到‘一见钟情’这种年轻人的调子。” “那当然,妈年轻的时候也有一见钟情的际遇呢。” 聊着聊着便到了晚饭的点儿,颜雪潮挽起袖子准备下厨,进厨房之前,又确认了一下。 “妈,刚才请您去北宁住一段时间的提议,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离开慈陵? 茶杯里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眼镜片儿,顾姥姥像是出了神似的,摇摇头:“在这儿,习惯了,就不往外走了。” 颜雪潮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也留一段时间。” “你不是很忙吗?” “没办法。” 毕竟,很有可能平行时空里,儿子被绑架了。 …… “……姑父要是知道你把姥姥的古董裙子拆成这样,一定会骂死你的。” 顾鲤鲤趴在窗户口,一脸愁容地看着易子昂把改好的裙子往颜格身上比,心里十分惆怅。 那条白色的珍珠花裙子她从小就老喜欢了,只是个子小穿不上,姥姥说等她长大了就传给她,可是现在却被改成了大人模样。 “当心点,那胸口可是东珠啊!” 负责改裙子的戴老师当时还以为只是普通裙子,拿到手之后才发现这裙子上的珍珠和白钻石都是真家伙,动手的时候一万个小心,唯恐弄掉了一颗。 对此,作为主役的颜格撑着墙壁,眼神已然失去了光彩。 当演员的不能挑角色,但是一次两次三次……再这么下去,总觉得人生的走向会出现那么一点问题。 “行了,我到时候会带上的。今晚先休息好,养精蓄锐,明天会是很大的考验。” 所有人都知道或许会死在那里,就像以前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一样,被杀死,被碾碎,变成了灰尘和后来人的笑料。 “那,晚安。” 没人多说什么,颜格送完顾鲤鲤回房之后,提上姥姥的旧裙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来了。” 黎鸦在挑琴弦,神情难得地专注。 颜格嗯了一声,一件件检查明天要带的装备,尤其是把子弹的储备检查了一下,塞进绑腿的皮带扣里,确认完毕之后,一如既往地躺回了床-上。 第215页 来到这里之后入眠变得很快,最近更是闭眼之后一分多钟就会失去意识。 但今晚或许是真的很紧张的缘故,一想到明天又可能要见到爱丽丝公主,颜格就始终忘不了她那双血红色的、天真又冷漠的双眼。 陶瓷的冰凉质感,隔着一层皮肤,他都感觉到浑身的血液要烧起来了。 ——我们的婚礼要到了,卢卡。 “……完美的婚礼属于红死之王。” 半梦半醒里,颜格不由自主地张口念出了爱丽丝公主的颂歌同时,身边的床垫一个下陷,黎鸦坐到了他床边,伸手捂住了他的额头。 一阵丝弦似的颤音顺着黎鸦的手钻进了大脑,颜格脑子里纷乱的声音顿时一1清。 他睁开眼看向黎鸦。 “你还是不需要睡觉吗?” “你最近一直有梦游的兆头,这不是好现象。” 黎鸦的手指顺着眉骨滑到下面秀致的脸颊,就被颜格抬手握住。 “我最近,每天晚上都有梦到爱丽丝公主。” 倒也不是因为爱慕之类的感情,而是很能体会到那位公主作为人类的一面。 颜格看着天花板,眼睛放空:“那个时候,我觉得她不是活偶,她就是一个……等妈妈回家的小女孩而已。” “我有空想过自己的角色,但我发现我一旦代入到她‘妈妈’的那个角色里,就没有办法再对她动手了。” “黎鸦,我被活偶同化了吗?” 黎鸦沉默了两秒,自然而然地躺下来和他一起看着天花板上暖黄色的灯。 “不是我们成为活偶,是活偶在模仿我们。” “它们是人的造物,就像每个人身上都一定会有原生家庭的影子一样,你感受到的只是属于人的同理心。” 颜格伸出手挡住了自己一半的视线:“可是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像一个人了。我见到的所有的人,我都会下意识地去揣摩、模仿、演绎……比如,我从来不会小提琴,但是我现在可以分毫不差地模仿你演奏出来。” “男人、女人、艺术家、流浪汉……乃至野兽、爬虫,我好像能成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我也即将进入到那种状态。” 这是颜格遭遇了两个活偶之王之后的“后遗症”,或者说,在承受了他们的精神辐射之后,他自己的关于“役者”这个角色下陷的深度呈几何倍数地提升。 这个时候,颜格感觉到手腕一凉,瞳仁向旁侧动了一下,他看到黎鸦把他那块永远也不会走的坏手表戴在了他手腕上。 手表有些年头了,漆黑的表盘上镶嵌着黄金质地的指针,几颗细碎的钻石点缀在十二个分隔时计上,在这个岁月逆流的城市里,它像是冻结了时间。 对于颜格的苦恼,黎鸦没有给出什么自我感动的建议,只是说道:“不要被时间带走,如果你迷惘了,就看看它的时间。” 颜格没有拒绝,看了很久,眼睛里找回了些许神采。 “喂,你出去了之后……我是说,回到我们的世界之后,你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买花和机票,然后去见你。” 颜格嘁地笑了一声,说:“我会把你挡在门外的,还有,我不喜欢花,我喜欢水母,手机屏保上那种……” 说着说着,颜格阖上了眼睛,进入了深眠。 就像之前很多个晚上一样,黎鸦一直安静地等着他睡着。 但是今晚颜格没有梦游,他睡得很沉、很沉。 “好梦。”他无声地说道,也闭上了眼。 …… 11月26日,周五。 今日的夕阳几乎像血一样红,在昼夜皎洁的阴影里,一辆辆汽车、摩托飞驰在寂静的城市街道上。 下午五点十分,在信用社大楼前,一辆车停在了M82集结的人马之后。 “……好多人。” 车窗外传来的精神波动足以吓跑附近所有的活偶,萧怡伸着脖子往外看,几乎要掉出去的时候,被易子昂拉了回来。 “别找了,狄安娜本职是狙击手,狙击手要隐藏自己的位置,这就是最大的威慑筹码,可能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她的第一枪。” 萧怡惊奇道:“我知道她很厉害,可是……她能一枪干掉一个孤品?” “那要看是什么孤品了,要是孤品史莱姆那可能没什么用,不过红死之王是陶瓷质地的,只要动用到□□之类的东西……就算不是一枪毙命,也能打个半死不活。” 太残忍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窥伺在一个女孩的城堡外,等天一黑就进去烧杀抢掠。 萧怡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就看见M82的队伍后面开出来一辆载重大约在20吨以上的卡车,车上明明没有拉什么大东西,车胎却有了被压扁的征兆。 “那是什么?” “如果我所料不差……” 易子昂瞥了一眼,看见几个肌肉魁梧的男人合力抬着一个矩形的包裹吭哧吭哧地下来,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那是‘玫瑰画框’,就是M82上次从《红蚀》身上打下来的孤品部件,也正是因为红蚀失去了画框,才会来到上次我们去的那美术馆养伤,如果不是它重创,我们上次根本没机会。” 颜格把玩着一把银色的柳叶手术刀,因为Joker的角色,手指异常灵活,银色的刀尖在指间跳舞,划出一道道光影,却一点也伤不到他。 第216页 他的视线停在那副画框上,只见那几个壮汉掀开了盖布,小心翼翼地挪着角度,最后确定框住的画面仅仅是博物馆本体,才深吸一口气,让出一条路。 上次在会展中心合作过的周阿姨排众而出——这一次她戴着橙色的安全帽,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巾,看上去更像搬砖工了。 周阿姨又调试了一下角度,确定了之后,旁边的人给她递上一排针剂一样的东西。她熟练地用注射器吸满,扎进了胳膊上的静脉里。 “那是……之前那个象谷的药剂师做的‘兴-奋剂’?”这东西颜格记得,可以让一个人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易子昂在后面嘟嘟囔囔:“这个画框到底要怎么用啊?根本没有听说过玫瑰画框功用的情报……” “嘘……” 众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周阿姨施展,只见她打完药之后,两臂的肌肉一阵膨胀,蓄满了力量,双腿踏在沥青地上,随着一声低喝,周围的混凝土地层出现了一条条裂痕,土块水泥有生命一样爬上她的双脚,死死地将她固定在地上。 然后,周阿姨握住画框两侧,“喝”地一声,开始将画框往左侧倾斜。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到了地震的动静…… “怎么了怎么了?”萧怡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很快发现震源的方向来自博物馆。“红死之王开始发威了?” “不是!” 连颜格也露出了诧异的神奇,他指着那个画框,说道: “那个画框,只要力量足够,就可以将它框住的景物改变位置……他们想把整个博物馆掀翻!!” 第九十七章 黑色星期五(一) 整个富华广场的范围沸腾了起来。 坚硬的大理石砖裂开一条条裂痕, 喷泉池里的水震荡着几乎要溢出去。 但目标所在的博物馆仍旧八风不动,似乎里面有什么恐怖的存在隔绝了外面的异状。 “第二针!” 周阿姨额头上青筋崩起,旁边的人闻言立马又拿了一针注射在她胳膊上。 完成之后, 周阿姨腿上的混凝土已经包上了腰部附近,力量也开始翻倍。 四下不断传来的震动中,萧怡捂着耳朵担心地看着那边。 “周阿姨没事吧?再怎么力气大, 也不可能搬得动整座博物馆吧……何况里面还不止一个孤品。” “M82应该不止这一个手段。” 颜格这么说着, 不禁设想起了《红蚀》全盛时的状态。 它能释放血潮, 又能有玫瑰画框这样的东西控制空间重力,进入它的攻击范围就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 绝无出路。 就算有萧怡在, 那也很有可能被淹死,可见M82当时付出了多大代价才弄到的这个画框。 M82现在连这个画框都拿出来了, 看来这一回是毫无保留。 要么成, 要么死。 这个时候, 一辆改装过的重型卡车从街那头开了过来,卡车车厢里,唐渊从里面探出头。 “这里这里!” 闻言,“断章”的队员都跟着换乘了那辆卡车。 车厢是个封闭式的集装箱,他们进去之后, 门一关,所有的入口都被封闭住了。 “我先解释一下。”唐渊清了清嗓子,道,“这个车厢是被特殊自有技能者强化过的,只要不被看到就不会作为活偶的首要目标, 等下第一波活偶潮来了之后,我们会直接开进富华广场, 撞进博物馆里,进去之后,易子昂先存档,门一开所有人各自分散,OK?” “没问题。” 谁都没说话,黑暗的车厢外面还在地动山摇,不多时,一阵爆破声从广场那头传来,刚才的隆动声扩散翻倍,车里的人不得不抓紧了扶手才稳住身形。 “……光有画框可能还不够,他们还进入了博物馆下面的地下管道,在地下停车场的承重柱上装了炸-弹。” “所以?” “现在应该能撼动那座博物馆了……卧槽!” 车厢突然在一阵土石崩裂的声音中下陷了半米,随后猛然发动,在一片喧闹的人声中朝前方开过去。 “又是什么动静?” “外面已经有孤品级的活偶追出来了。” 不用唐渊进一步解释,所有人也都能感觉得到,有什么巨型的东西从他们头顶上方的位置扫过,视线在这里停留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继续朝前去了。 比刚才更喧闹的人声传了进来,显然已经短兵相接。 这还不算完,与此同时,冰雹似的物品噼噼啪啪地朝着车厢上撞击,前面的车头玻璃“哗啦”一声碎裂,方向盘失控打滑,一阵刺耳的尖锐鸣叫声中,他们在的货车一个打滑,很很地撞进了博物馆的侧门。 所有的人几乎都在车厢里滚了半个圈,直到车停稳,敢松开手。 似乎是因为博物馆终于被撼动了的缘故,车厢现在呈一个30度角左右的斜停状态,他们不得不滑到边角处。 “突击队是同时的,其他的人也会用同样的方式进来,呼……出去之后按原计划分头逃跑。” 黎鸦侧头倾听了片刻,按住了正要开门的唐渊。 “等等。” 黎鸦人不靠谱,但他的听力却很值得信任,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一静,就听到了外面有一些细微的、水流的声音。 “水管炸了吗?” 第217页 “不是水,浓度不同的液体流动的声音不一样,是血。” 和上次在美术馆见到的不同,这一次颜格闻到了真实的血腥味,显然博物馆里本来就充斥着《红蚀》分泌出的血海,只是使用了玫瑰画框让建筑物改变了角度,所有的血液被倒去了另一个角落而已。 这就是狄安娜的战术,之前炸穿博物馆下面的车库地基也起到了作用,可以让血海就此漏到车库里,上面的突击队生存率就大大提高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左右,外面的流动声停下来,唐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车厢的门。 “真、粗、暴。” 整个博物馆都是斜的,玻璃、石膏块、展品落了一地,墙壁上裂开的管道流出的水和……满地蠕动着的红色血液,在满地的建筑物碎片缝隙里流淌向博物馆另一侧。 “没时间等血全流完了。”通过血海的源头,易子昂判断了一下,指了指西边的入口,“《红蚀》应该在那边,萧怡保存力量先不管这一层的血海,跟我们走这。” 唐渊道:“我们的精神辐射都很强,聚在一起容易被注意到,按原计划分开走。” 易子昂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已经做好了二周目的准备,随后所有人就离开了车厢。 目送其他人离开,作为最后一组肩负着最危险任务的颜格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后的黎鸦:“我们去三楼。” 他们两个没有别的事,唯一的任务就是抱着渺茫的希望去牵制爱丽丝公主。 “害怕吗?”黎鸦随口问道。 “有一点。” “那就好。乏味的展览,需要一点看头了。” …… 整个博物馆都是倾斜的缘故,跑起来颇有些费力,尤其还要注意不能沾到红色的物质,花了不少时间,才脱离了一楼被血潮污染的区域。 颜格记得上一次来,展览中间挂着一头十五米高的霸王龙的骨架,但是此时骨架已经不见了,正对面的落地玻璃窗正好被撞出一个十几米高的大洞。 显然,刚才冲出去的孤品活偶就是那头霸王龙。 “这里到底有多少孤品活偶?”四周的精神辐射来源混乱,颜格一时间也没办法判断。 “那不重要,它们的力量源头是爱丽丝,只要爱丽丝消失,它们就算不死也会被大幅削弱……”话说到一半,黎鸦顿了一下,随即“哦豁”了一声。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楼梯有点长?” 不说还没有感觉出来,一说,颜格CIA发现他们跑楼梯的时间确实长了点。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一条木制的旋转楼梯,作为游客返程的通道,正是去往天鹅堡最近的路径,但……这座楼梯在自动旋转。 它移动的速度极为流畅,简直就像是螺丝钉一样,不停地向下旋转,而且速度正在加快,如果停下来,就会被卷进下面的血潮里。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应该走安全通道。” “别哔哔了,走。” 颜格看准了楼梯附近的一个飞龙形状的铜灯,直接翻过扶手,一把抓住飞龙铜灯,荡到了第二层,正要回头叫黎鸦的时候,却发现他刚才碰过的飞龙铜灯突然从死物的状态活动了一下,睁开了血红的眼睛,一下子瞄准了黎鸦。 “黎鸦!” 在飞龙铜灯飞过去的同时,黎鸦一侧身躲过了它的扑咬,随后捉机抓住了飞龙的脚爪。 飞龙铜灯愤怒地嘶吼一声,竟然带着黎鸦飞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朝楼上飞过去。 ……红死之王的地盘,不能相信任何一个有眼睛的物件。 颜格觉得这场面他应该可以应付,转而跑向一侧的安全通道,但一开门,就听见轰轰隆隆的怪声。 定睛一看,安全通道里已经成了小型的瀑布,从楼上流下来的血潮哗啦啦地在楼梯间里冲向楼下。 “嘶……”要不是整个博物馆倾斜30度角,开门的瞬间他就被泼了一脸血了。 楼梯不能走的话,还有……电梯? 颜格一扭头,发现就在他身侧不远处,电梯的按键是亮的,居然还可以运行。 恐怖片里不是这么演的,这里简直反其道而行之。 他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电梯里。 金属色的轿厢缓缓合上,电梯里一侧,挂着一幅“最后的晚餐”。 颜格在角落里盯着那幅画良久,判断出来这幅画是喷绘的,大概是地产商挂上来装逼用,没有什么实际的艺术价值,警惕心便放下了一半,思考了一下,一咬牙拉开了背包。 背包里是一条丝绸质地、绣着珍珠和钻石的长裙。 存世时间较久了,面料有些发黄,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它在那个年代,穿在少女身上是多么惊艳。 正纠结要不要现在就套上时,三楼“叮”一下到了。 电梯轿厢从两边打开,眼前出现的场景却让颜格愣了一下。 那并不是三楼的场景,而是一幕画中的世界。 一间金色主调的宴会厅,挂着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右侧的角落里,一台钢琴旁有不少面孔模糊的乐手在奏乐,时不时有人被端着果味烤子鸡的侍者所吸引。 宴会厅正中央的舞池中,穿着旧时欧洲宫廷服装的男女正伴着音乐翩翩起舞,看上去安逸无比。 只是,所有的画面,都是油画的质地……是,画中的世界,刚才的血池、倾塌的博物馆,似乎都消失了一样。 第218页 “这……” 颜格第一时间怀疑到了身后那那幅“最后的晚餐”在搞鬼,但那幅画摘下来之后还是死气沉沉,只是普通的打印装饰物而已。 颜格又马上按了二楼,但电梯彻底失灵,只能停在这一层。 此时,一个皮肤黝黑、戴着蛋卷头假发的侍者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向颜格问道: “Do you wanna some wine,sir(需要来点酒吗,先生)?” 迄今为止颜格经历过很多荒诞的猎场,但这里是最奇怪的,要说类似,就像是上回在风华电影院一样,似乎进入了某段活偶的记忆。 颜格谨慎地踏出一步,在踏入宴会厅的第二步时,他的神态便改变了,腰背挺直,像个绅士一样,一只手接过红酒,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人群后方。 不一会儿,圆舞曲结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媛贵妇们依次在舞伴的引导下退了场,紧接着小号声依次响起,天鹅绒帘子打开,一个穿着血红色丝绸长裙、披着黑色皮草的贵妇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进入了宴会厅中央。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双眼,只有一张美丽的红唇。虽然从体态上已有了些年纪,但仍旧艳光四射。 是红蚀……不,应该说,是玛丽女爵。 玛丽女爵环视了一圈,那张血红的嘴唇露出了微笑,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细碎的雪白牙齿。 “欢迎大家来到我珍爱的女儿,爱丽丝的生日宴会!” 人群发出了惊奇的声音,谁都知道玛丽女爵是个有钱有势的寡妇,她上一任丈夫刚死去没有三个月,就弄出了一个女儿……如果是私生女的话,这可以说是贵族圈的一桩丑闻了。 但还是有好事的男人们起哄:“尊敬的夫人,您将令爱的美貌夸得比阿芙洛狄忒更甚,为什么不把她带出来给我们开开眼界呢?” “当然,我还要送我的宝贝女儿一件大礼!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来听一曲大师的演奏吧。” 玛丽女爵拍了拍手,宴会厅的大门打开,比人影先到的是悠扬的小提琴声。 轻快的旋律里,颜格手里的红酒差点没拿稳。 只见小提琴手一边走入宴会厅,一边闭着眼,全身心地沉浸在演奏里,所有的与会人士如痴如醉,享受着美妙的音乐,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之时,公爵府的甲士突然带着武器闯入宴会厅,一剑砍向了就近的一名贵族男子。 男子的人头滚落在地上,血红的液体溅满了地面。 小提琴声还在继续,玛丽女爵微笑着举杯,将红得像血的酒送入唇间。 “爱丽丝,妈妈今天教给你保持永恒美丽的秘诀——那就是从天堂坠落到地狱之人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爱丽丝想妈妈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学画画 第九十八章 黑色星期五(二) “欢迎来到血腥大公的红色派对!” 小提琴手还在台上演奏, 琴弦急促地战栗,与四周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逐渐将整幅画面染得血红。 颜格在侍卫冲进来的一瞬间就已经抓着窗帘一路往上爬, 闪到了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那里,此刻正抓着吊灯晃荡着,看着下面的屠-杀场面。 《红蚀》的领域, 切忌不能沾染上红色, 晚一秒他就被血溅到了。 他原本可以走, 但是他发现了一件事。 那个小提琴手的琴声太耳熟了。 他看到的小提琴手完全是油画里的人,大约穿着礼服、五官模糊, 风度翩翩的样子, 一心沉浸在演奏里,姿态细节都和黎鸦一模一样。 而且, 关键是他手上的小提琴。 黎鸦的那把小提琴, 听戴老师说是有价无市, 音色独特,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把小提琴能复刻出来。 他现在怀疑黎鸦是栽在博物馆哪个地方了,比方说不慎沾染上了“红色”,然后和他一样被传送到这里来。 区别只是他能活动,而黎鸦的行动则只是被限于角色当中。 所有的猎场都很怪, 有时候不是实力高低的问题,一定要按照它的规则来才能通关,何况这里是博物馆,红死之王的大本营,栽了是意料之中的事。 所以, 怎么办呢? 颜格轻轻地荡到另一个水晶灯上,然后就近跳到了落地窗帘上。 此时, 玛丽女爵已经在他100%把握的射程范围内,而他有枪。 颜格迅速摸向腰后,但很快表情凝固了一下,面色古怪地从腰后摸出了一把羊皮匕首。 哪儿来的?什么时候到自己身上的? 很快他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因为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个盗贼打扮的人,自己的装备和背包都不见了。 ——这幅油画在吞噬他!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不由自主地从窗帘上跳下来,来到了玛丽女爵的背后,拔出匕首正要刺杀她时,喉咙处忽然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划。 颜格眼前一黑…… …… “你说他们都在哪儿啊?!” 萧怡背着易子昂在二楼无措地站在一片红色的潮水中间,她四周的红色在靠近她之后立即变成了牛奶一样的白色,使得她一点也没有受到伤害。 “这……烟火报警器喷血雨是我没料到的,只能说《红蚀》不讲武德。”易子昂翘着腿趴让萧怡背着,一脸无语。 第219页 他们这个小队的计划是在天鹅堡下方安装炸-弹,爆破范围能正好让天鹅堡塌陷下来,最好就此把爱丽丝公主风光大葬了。 但在此过程中,安炸-弹的师傅为了放松,习惯性地抽了根烟,结果触发了烟火报警器。 唐渊当场就原地消失,萧怡也只来得及救下他一个人。 好在,他们还有二周目。 “不过,好奇怪啊。”易子昂分析道,“上回遇到《红蚀》,被血潮沾到之后直接死亡,死状很凄惨,这一次却是直接消失,像是被传送走了一样。” 萧怡:“……因为这是boss的地盘,可能……出于猫玩老鼠的心理,这一次沾到血液的人被她抓走折磨去了,她想用这种方式嘲笑我们的努力。” 易子昂:“你这个解释意外地说得通。” 萧怡:“因为我有本囚-禁题材的漫画就是这样画的。” “……” 博物馆确实有点安静,理论上他们进来的突击队有很多人,能力者也不少,不太可能走到现在还没见到其他人。 除非……他们都被《红蚀》吞没了。 这个时候,萧怡突然身形一僵,快步淌着血潮走向了一侧的走廊。 在走廊上挂着一幅画,内容大约是一个地牢,地牢里有一张圆桌子,四周坐着一些被绑在椅子上的人。 “这画怎么了?”易子昂问道。 “这个人。”萧怡指了指画上的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影,道,“我很确定,是唐渊,他被吸进画里了。” 她说完,感觉到易子昂拍了拍她的肩头,指向一侧半开着门的一处专门用于画展的展厅。 “那是……” 展厅里,挂着几百张油画,都是各种各样的地牢,各种各样的死法,完美地复刻了玛丽女爵的血腥游戏。、 简直就是……这座城市里,所有以折磨人为乐的猎场的缩影。 …… 这是……哪里? 颜格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张木质椅子上,嘴巴和双手被牛皮带子死死地绑缚着,一条针管连接着自己的静脉,上面有一个阀门,像是随时要抽取自己的血液一样。 再一抬头,面前是一张大圆桌,桌子四周还坐着其他五个人,和他一样,胳膊上插着管子,纷纷露出惶恐的眼神。 ……对了,黎鸦呢? 颜格环顾一圈,发现黎鸦正在自己右手边的椅子上,闭着眼,胸膛轻轻起伏着,看起来还没醒。 他暗自轻舒了一口气。 还没死,那个小提琴手真的是黎鸦。 现在看来,大概是他刺杀失败,被玛丽女爵的什么护卫给暗杀掉了,导致游戏失败,进入了玛丽女爵的正式游戏。 ……所以,刚刚的血腥生日宴,是开幕式吗? 如他推测的一样,在五个人围坐的圆桌正中央,有一座半身大理石贵妇人雕像——这个雕像依旧是除了一副红唇,没有其他五官,正是玛丽女爵。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绅士们,很遗憾你们在上次的派对中表现不佳,成为了输家。” “不过,玛丽夫人愿意给你们再一次机会,博她一笑。” “在你们当中,存在着异类,在灯烛燃尽之时,找出所有的异类,杀死‘他’,或杀死‘它’,然后……你们就能获得自由。” “而失败者,将成为玛丽夫人永恒美丽的养料!” 说完,她脸上的红唇逐渐变淡、消失,雕像也从活偶的状态变回了一个死物。 五个人面面相觑,从左到右,有人紧张地开口道:“……她说的英语,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们要玩一局狼人杀。” 黎鸦睁开眼睛,像是刚睡醒一样,出声解释起了雕像刚才的意思。 “刚才的开场白里,她用了两种词,kill him or kill it.她应该是想说,我们五个人中,有些是人,有些是活偶扮成的人,我们要找出活偶,或者被活偶找出来杀掉……还挺会玩的。” 就像狼人杀一样,活到最后的才能出去。 “可是我现在一头雾水啊!”那人惊慌不已,“我从宴会厅里被人从后面一刀捅死就到这里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到重点了。”黎鸦笑了一声,“题目已经给出来了,我们刚才在宴会厅里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比如我,扮演着一个叫劳伦斯的小提琴手,但宴会结束时我就被杀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在刚才,杀死我们的凶手,也在我们当中,同时,它们就是我们要找出的活偶。” “现在,别浪费时间了,依次介绍自己的身份吧,我们要尽快找出到底谁,才是活偶。” 颜格无语地看着他,平时在其他猎场的时候,黎鸦完全就是个划水党,死到临头才出手的那种。 可能是快来到人生的大结局了,这才一开场就滔滔不绝起来。 仿佛是感受到左侧略微有些狰狞的目光,黎鸦微微侧了一下头,低声道:“平时是因为有你。” 所以划水理所应当是吧? 颜格懒得跟他计较,听起了其他人介绍自己的身份。 他们一共五个人,除了黎鸦是小提琴手劳伦斯,还有三个分别是: 公爵府的侍者汤姆、某位贵族小姐的家庭教师吉尔、烟草商人约翰。 轮到颜格时,他想起自己刺杀玛丽夫人的行为——活偶是不会刺杀玛丽夫人的,所以他不能在一开始就成为活偶的目标,他需要编造一个身份先掩饰自己。 第220页 “我叫……Siren,是个戏剧演员,应邀来到玛丽女爵府上赴宴,在刚才的屠杀中被侍卫杀死。” 旁边的黎鸦听到这个名字,小声重复了一句“塞壬”,随后轻笑了一声。 死亡歌手,名不虚传。 颜格不以为意,仔细听着其他人的描述。 故事的起因如刚才所见,玛丽女爵传闻中的宝贝女儿爱丽丝即将过生日,与女爵熟悉的贵族、名人们纷纷赴宴,公爵府的仆人也都为了宴会忙活起来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玛丽女爵现身,召来了具有神奇演奏能力的小提琴手,在迷人的乐曲中,所有的客人如痴如醉,随后女爵让侍卫杀进来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死。 而此时的客人里,有一个乔装打扮混入此处的江洋大盗,因不满玛丽女爵的统治,为了刺杀她而来,趁乱来到了女爵身后意图行刺,但却当场被发现杀死。 “……既然是狼人杀的形式,就先按狼人杀的规矩来吧,现在开始就用这里的身份彼此称呼,从左到右,侍者汤姆先发言。” “我?” 第一个被点到名的男人穿着冲锋衣,胳膊上别着某B级队伍的蓝色袖标,完全看不出来有侍者的样子。 “……当时场面非常乱,宴会厅里有将近一百个人,我刚端着盘子给玛丽女爵送完红酒,就被杀死了,完全搞不明白。” 第二个家庭教师吉尔一脸尴尬:“我的角色设定……是玛丽女爵的情夫之一,因为曾经想凭恃这份地下情向玛丽女爵讹一笔金钱,所以女爵顺便在这个宴会上把我也解决了。我当时在角落里躲着,只看到有个人影飞上了吊灯,然后在往桌子下面钻的时候被侍者用托盘砸死了……我感觉,他是活偶变的。” 侍者汤姆睁大了眼睛:“我没有!” 家庭教师吉尔说:“那你倒是详细说说你是怎么死的,死之前都做了什么?” 侍者汤姆辩解道:“我说了啊,我之前在给女爵送红酒,送完红酒她一声令下就让侍卫进来乱砍一通,我想从后门逃跑,就被人用餐刀从背后割-喉了。” 颜格下意识地回想起了自己的死状——应该也是被人从后面绕背割喉的。 所以他开口问那个侍者:“还记得杀你的凶手的特征吗?” 汤姆想了想,说:“……背后的人靠近过来时,身材应该很臃肿,我有感到凶手有一个大肚子。” 五个人彼此打量,却发现很难从身材上去判断,因为当时大家都是画里的角色,身份和外貌都各有特色,现在五个人身形都偏瘦,没有一个人是胖子。 这时,烟草商人约翰开口道:“我的形象是个经营烟草生意的胖富商,但是,我没有杀你。我看到侍者用托盘砸死了教师,我怀疑他很像劫走我一批货的江洋大盗,追上去的时候,被高空掉下来的水晶柱刺穿了头颅。” 高空掉下来的水晶柱?高空? 颜格回忆了一下,全场应该只有他有这个条件,大概是在吊灯上耍杂技的时候晃掉了水晶灯上的装饰,误杀了那个富商。 嗯,前提是他说的是真话。 轮到颜格介绍,他斟酌已久,用一种微微惶惑,但仍强装冷静的语调说道:“发给我的角色是个戏剧演员塞壬,本来是安排在小提琴手后面准备登台唱一段的,事件发生时,想要向玛丽女爵求饶,就冲过去找她。” “然后,就被人砍死了,死之前,我好像看到有人从上面跳下来想劫持女爵,不过也被杀了,没怎么看清楚。” 戏剧演员和其他三个人的线索关系不大,其他人便看向了黎鸦。 “最后是我,我是玛丽女爵邀请来的小提琴手劳伦斯——我是个盲人,有一些精神病,一旦开始演奏就会沉迷进去,就算旁边血流成河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玛丽女爵就是看中了我这一点,所以邀请我来为这次血色生日宴演奏。” “我恢复正常的时候,杀戮已经结束了,我的琴弓上有血,玛丽女爵给我递了一杯放了毒的红酒,我就死了。” 听了他的发言,所有人一阵无语。 形势比较严峻,他们每个人都在这里发现了对应的凶手,但要是承认的话,就会被人怀疑可能是活偶。 黎鸦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不以为意道:“我建议大家都说实话,谁杀了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的发言有逻辑不能自洽的情况,那就有可能表示这个人是活偶。” 烟草商人约翰连连点头:“对啊对啊,也许玛丽女爵只是想看我们互相猜疑内斗,其实我们五个人都是活人呢?” 这个时候,昏暗的地牢里,四周灯烛里的火苗同时颤动了一下,一瞬间的黑暗过后,玛丽女爵的雕像上,红色的嘴唇再次出现,张合着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绅士们,你们看起来很困扰啊。” “来给你们一个提示吧——今晚杀死你们的凶手都在这里,它们都是‘it’。” 第九十九章 黑色星期五(三) 地牢里的烛火颤动了一下, 看起来灯芯将残的样子。 玛丽女爵雕像的笑声逐渐消失,侍者汤姆率先出声—— “我先声明,我绝对不是活偶!我现实就是个普通的健身教练, 出来打工的而已……我觉得这个拉小提琴的很怪!一直在那里嬉皮笑脸的,也不怕死的样子,感觉不像个活人!” 第221页 ……如果不是生死攸关, 颜格非常赞同他的说法。 于是剩下的两个人, 那个家庭教师吉尔和商人约翰齐齐看向黎鸦, 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应该会有投票的环节吧,下一次灯灭的时候……你有什么好辩解的吗?” 颜格替黎鸦想了一阵子借口, 发现无论哪个借口都在他那副死样子面前没有什么说服力, 朝他说道:“你再不说点什么,我也会投你的。” “好吧。”黎鸦清了清嗓子, “容我争辩一下, 我是人。” “你怎么证明?你是法学博士二孩妈?” 被几个人一起怀疑的黎鸦低下头, 甩下了自己脸上的墨镜。 看到他相貌的三个外人同时小声“啊”了一下,质疑的目光顿时消散了不少。 “他是那个……我侄女微信头像的那个……” “对,就中央广场的那个。” “好吧,他不可能是活偶。” 颜格:“……” 哦,才想起来, 他混演艺圈的。 一阵尴尬过后,黎鸦又开口道:“那现在盘一盘逻辑,按这位女爵的说法,我们五个的死应该是连环杀,其中必定有人……不, 活偶在说谎。” “我真的不是活偶!我好生生的一个人……”汤姆一直在叫屈。 颜格道:“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没有线索, 只能按照逻辑来推测。” “那么从刚才每个人的证词开始说起——” “家庭教师称他被侍者杀死,有烟草商人为他作证,而烟草商人是被水晶砸死的,当时攀上水晶的是那个准备刺杀女爵的盗贼。” “假定侍者在说谎,他是活偶的情况下,可以推出家庭教师、商人是人,这是第一种可能。” “第二种可能,侍者说的是真话,家庭教师和商人说谎,他们两个是活偶试图构陷侍者。” “但这么一来逻辑上不太平衡,侍者等同于被他们两个夹攻,所以我猜测,和他同立场的还有其他人。” 说完,黎鸦转过头来看颜格。 “我,或你,我们之中必定有一个参与到这个逻辑链里的‘存在’。” “‘塞壬’,你的角色其实应该是盗贼,不是戏剧演员吧。” 颜格瞳孔一缩。 从中间起,他就知道自己的谨慎出了问题,女爵不太可能抓五个毫无关系的人在这里玩游戏,他们之间是连环杀局。 后一个人是前一个人的凶手,一直杀到最后,被玛丽女爵收尾。 “你们在说什么啊?”脑子不太灵光的汤姆一头雾水。 黎鸦道:“意思就是他有可能和你是一边的,他要是活偶你就是活偶,他要是人你也是人。不过现在看来情况有些不妙,因为他一开始说谎了。” 颜格深吸了一口气,道:“对,我说谎了。” 汤姆焦急道:“你要死别连累我啊!我可是人!” “但是,说谎不代表我就是活偶,情况未明,伪装成其他身份低调一些,我想也在人性心理的情理之中,其他人也说过逻辑不合的证词。” “比如,小提琴手,你明明是盲人,应该什么都看不到才对,为什么说杀戮结束的时候,你的琴弓上有血?你是否在说谎,掩盖你用琴弓杀了某个人的事实?” 颜格自己也没预料到盘逻辑盘到痛击我的队友的地步。 反正有易子昂在,痛击就痛击吧,当演练了。 “我来说说我的实际情况。”黎鸦继续道,“我的确是盲人,在最后死之前,短暂地恢复了一段时间视力,看到了我琴弓上有血。可是在我的体验里——我是没有杀人的,证据就是,你们死之前,应该听到了我的小提琴曲子,那曲子没有中断过。” 那三个人皱眉回忆了一下,迟疑道:“的确是……直至死之前,他一直在演奏小提琴,曲子没有中断过,不可能跑过来杀了我们。” “不,我没听到。”颜格道,“我死的时候,没有听到小提琴曲,不排除他停下了演奏过来把我杀了。” 黎鸦:“你这样说我很伤心。” 颜格没理他,陷入了沉思。 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但每个人在别人的证词里都有嫌疑。 沉思了一会儿,颜格忽然又问黎鸦道:“你是被毒酒毒死的?” “嗯,玛丽女爵给的红酒。” “不对。”颜格又看向侍者,“红酒是他端来的,你被红酒毒死,他是你的凶手——这是一个逻辑闭环。” “如果所有人都按照逻辑行动,那么实际上杀人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家庭教师被侍者杀死,烟草商人又杀了侍者,盗贼晃下来的水晶砸死了烟草商人,小提琴手杀了盗贼,侍者端来的红酒又杀了小提琴手。” 家庭教师不以为然:“这我们都知道啊,有什么用呢?” “有用。”颜格的视线依次扫过全场,“因为有三个人……不,是活偶在说谎,我已经知道了。” 这事,四周的灯烛陡然熄灭,圆桌中央的雕像上,红唇再次出现。 “选好了吗?绅士们。” 颜格感到手上的皮带一松,同时摸到椅子的扶手上,有五个对应着座位位置的按钮。 “快选吧,我已经……”红唇发出吞咽的声音,“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渴望新鲜的血液了!” 第222页 一片黑暗里,颜格按下了按钮。 旁边的黎鸦悠悠问道:“你选了几个人?” “三个。”颜格毫不避讳,“你想知道吗?” “意料之中。” 颜格:“不,或许,是出乎你的预料。” 灯烛再次亮起,随着女爵倏然停止的笑声,圆桌周围,家庭教师、烟草商人、小提琴手三个位置的管道开闸似的往外抽取着血液……但并没有血腥味。 管道里流淌着的,只有一些驳杂的颜料而已。 家庭教师、烟草商人……以及,黎鸦,他的面孔迅速模糊下来,最后还问了一声:“……为什么?” 颜格活动了一下手腕,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一脸茫然的侍者。 “我整理到最后的时候发现你们故意混淆了一个概念——凶手,和过失杀人。” “玛丽女爵给出的题目是‘凶手’们才是活偶,你们三个,都存在主动杀人的嫌疑,而我和侍者我们两个,一个是不小心晃掉了水晶砸死了人,另一个是不知道自己端来的毒酒毒死了人,我们两个不能算‘凶手’,最多只是过失伤人。” “而你们三个,烟草商人用餐刀杀死了侍者,是主动杀人,这个事实成立的话,他是‘凶手’。家庭教师是为了做伪证而存在的,虽然不是凶手,但一定是活偶。” “还有你——”颜格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假黎鸦已经彻底褪色的人形影子,“你应该是《红蚀》从我脑内窃取了一定黎鸦的信息捏造出来的假人,尽管听起来语言习惯和他平时类似,但有一点演得实在很烂。” 颜格从腰后拔出了□□,一秒上膛,对着露出牙齿的雕像扣动了扳机。 “……他的小提琴,为演奏而生,不为杀人。” …… “砰……” 黎鸦在三楼的走廊里停下了步子,回身循着那一道细微的声音来源,看向身后墙上那一幅幅画。 博物馆里挂满了原本不在这里的画。 城堡、鲜花、宴会、地牢……奇特又统一。 黎鸦已经在这条走廊走了二十分钟了,仍旧没看到尽头,只有时不时从各个角落里传出来的,女人的娇笑声嘲讽着他的困境。 “亲爱的,垂死之前的挣扎,能让你的血更甜美……”诡异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中间。 黎鸦没有听《红蚀》的低语,而是站在了一副落地的巨大油画面前。 那是一张宴会厅的油画,画面无比血腥,持刀的侍卫冲进饮宴的人群大肆砍杀着,宴会中央,穿着红色宫廷长裙的女爵端着红酒,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但她的正上方,一个人影挂在水晶灯上,怀揣利刃似乎随时要跳下去刺杀她。 黎鸦的手指贴在画布上,一点点轻划至水晶灯的人影上,略微一顿,随后突然指向宴会中央的玛丽女爵。 画上的女爵忽然活了似的转过头,朝画外的黎鸦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随后她的无关便消失了。而在黎鸦身后,一张玛丽女爵正在卧室上妆的油画中,她的红唇再次出现,唇角上扬,露出笑容。 “你抓不住我的,愚民。” 黎鸦的精神力,不至于被《红蚀》直接抓进画里,但它仍有其他法子困住她。 这里是《红蚀》的大本营,它可以在每一幅有她的油画里自由穿梭,谁也捕捉不到她下一秒会出现在何处。 但是,抓不住它,就要被困死在这里。 黎鸦索性就不走了,环顾了一圈,取出小提琴,抵在锁骨处。 他笑着说:“夫人,喜欢听什么曲子?” 红蚀没再回答。 黎鸦侧耳倾听了一阵,点了点头,似乎得到了回答一样,搭好了琴弓。 一曲《魔鬼的颤音》自琴弦间张弛有度地流淌开去。 所有的画里,穿着红色宫廷长裙的女大公都转过头来看向他。 那是玛丽女爵生前最喜欢的小提琴曲,她总是伴着这首曲子开启她无数个杀戮之夜。 然后在午夜的城堡里,浑身涂满鲜血,一人在月光下独舞。 “美丽的女人理应永恒美丽,就像爱丽丝那样。” 红蚀……应该说,是玛丽女爵在各个角落里发出逸叹。 女爵没有孩子,她将所有类似母亲的爱全部给了一个陶瓷人偶。 人偶也如女儿一样热烈地爱着这位母亲,尽管这位母亲自己都是一头嗜血的野兽。 “她很爱你。” 黎鸦用琴弦传导着思绪。 “公主把所有她能想起来的,关于你的片段都画了出来。” “作为一件死物,她无法理解死亡,以为就像是摔碎的陶瓷一样,只要将每一片瓷片找回来,就能拼凑出一个原本的人。” “但,残忍的事实是——你只不过,是一个破烂的、毫无美感的躯壳,你不能成为人类。” “她的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高点的颤音,和周围所有的油画里,陡然拔高的愤怒尖叫声一起,响彻了整个油画走廊。 “闭嘴,无礼之徒!我要碾碎你的血肉涂满整个房间!” “‘血腥大公’就是我,尊贵的玛丽·圣·纳洛卡!!” 黎鸦背后斜对角处,一幅油画里突然冒出大量的鲜血,那些鲜血继而成形,一个血人正从画框里爬出,似乎要撕碎黎鸦。 第223页 但下一刻,血人的身体里,一阵错乱的银光闪过,它的姿势僵在原处,数秒后,就像被切割的果冻一样,一块块掉落在地上,成为了一块块黑色的污迹。 黎鸦停下了演奏,看向那幅油画。 油画里,画布上一把柳叶尖刀扎穿了画布一角,随着轻若无声的“呲啦”响,一双手从画里伸出来,撕破了画布。 黎鸦放下小提琴,走到那幅画下面,伸出手。 下一刻,一个包被扔了下来,随后,颜格从画框里挣脱出来,一跃而下,落在了地上。 “旅途愉快吗?”黎鸦问道。 刚经历过假货诈骗的颜格保持警惕,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遍,伸出巴掌:“这是几?” 黎鸦迎上去击了一个掌:“耶。” 行,这傻子劲,是真的。 “《红蚀》死了吗?” “不知道,刚才那下打的即便不是她本体,也是半条命。” 他们算是比较慢的,要是萧怡在这儿,恐怕很快就能锁定《红蚀》的位置。 看着恢复正常的走廊,颜格回忆起了上次来到这个博物馆的路线,指着前面:“再往前走,走到上面的枫叶旋转楼梯,就是天鹅堡了。” 又见面了,爱丽丝公主。 只是这一次,她一定会以红死之王的面目出现。 “走吧,为公主献艺去。” 第一百章 黑色星期五·红死之王 博物馆·油画大厅。 “我的天……这里, 这里所有的画,都有我们经历过的猎场的影子。” 萧怡和易子昂两个人直接看呆了,几百张油画里, 大多是活偶屠戮人类的场面,死状不一,有一些他们就在自己经历过的猎场里见过。 被石膏像寄生的人、被旋转木马吊死的人、被纸人撕碎的人…… 每一张油画都大面积地使用了血红色, 在画面中仿佛会流动一样。 看了一圈之后, 萧怡又退回到了门口看到唐渊的那张画前——只不过这张画里比刚才少了一个人。 “……这些画的内容在变化。”就在一眨眼间, 萧怡看到画上又少了一个人。 难怪这座博物馆现在这么安静,原来进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被吸进了画里, 只有萧怡这个特殊能力的人躲过一劫。 易子昂看着旁边仍然在流淌的血河:“情况比我们想象得复杂一些, 迄今为止所有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应该都被爱丽丝公主‘收集’走了,或许就像某种献祭仪式一样, 她需要大量的血来铸就《红蚀》, 一旦血液不足, 《红蚀》的力量也应该会被相应地削弱。” 从进入这里开始,虽然不太明显,但他们都感觉到随着血液不断地通过倾泻的博物馆流失,这里充斥着的精神辐射也在逐渐削弱。 “我有个想法。”萧怡定定地看着那幅画,道, “《红蚀》的精神辐射好像突然变弱了,我想试试能不能把这幅画里的红色元素弄走。” 易子昂跳到一处大理石雕像上坐好,看着萧怡掏出了画笔,甩了甩,开始把唐渊那副画上的每一丝红色抹成绿色。 “为什么要涂成绿色?” 萧怡:“有一种‘对比色’的说法, 红黄蓝作为三原色是所有颜色的基础,而三原色中180度对角的颜色是反差最强烈的颜色, 比如黄-色的对角是红加蓝是紫色,黄色和紫色就是对比色,同理,红色的对比色就是绿色。” 红色,绿色? 易子昂不由得联想到了活偶的瞳色。 红眼活偶暴戾嗜杀,而青眼活偶则是对人类无条件地友善。 那么判定条件是什么呢?为什么同一种物品,有的是红眼,有的却是青眼? 这时,萧怡忽然整个人震了一下,一个后跳躲远了去。 易子昂:“怎么了?” 萧怡指着画里的人:“那张画里,玛丽女爵在正对向我了……她已经发现我在干扰她了。” 果不其然,易子昂看过去时,发现那张画里,玛丽女爵的雕像本来在桌子上,但一眨眼间,便开始放大、靠近,最后整个画框里都是她的脸。 油画的表面颜料突起,看起来就像是玛丽女爵那张残忍的、只有一张红唇的惊悚面容要蠕动着从画里挣脱出来一样。 现在萧怡和易子昂的处境十分不利,身边所有的战斗力都被吸入了油画里,剩下他们两个辅助选手根本没办法应付红蚀。 “还有多久?” “不管了,直接泼!”萧怡抄起旁边艺术品展台上一个陶瓷盆,从地上舀了一盆血水,血水到她手里立马变成了青绿色,照着油画上就是一泼。 尖锐的叫声从油画里传了出来。 浓酽的绿色颜料勾勒出一张狰狞的人脸,下一刻,整张画震了一下,只听呲啦一声,画布从中间被撕开,唐渊的身影狼狈地从画框里滚了出来。 “沃日……”唐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一看周遭环境,立马敏锐地明白过来,“每一张画都是个牢笼!就地取材先捞人!” 易子昂不能沾水,萧怡和唐渊直接进了展厅,拆下消防栓的水管,闸口一开,流出来的竟然也是血。 “绝了,这他妈做成猪血鸭血全国的火锅店平均成本不得降个十块钱。” “我来!”萧怡捋起袖子,抱着消防栓水管,自有技能一开,水管里的血立刻变绿,朝着展厅上的油画墙一顿猛喷。 第224页 被喷到的油画蠕动了起来。 “有效!《红蚀》就寄生在画里,我们得找到它的位置!”唐渊大声道,“所有博物馆里失陷的战友,注意你们周围的红色元素,一旦红色开始消失,是可以挣脱你们的困境的!!” 他的声音像广播似的直接穿透了油画,一时间,又有不少油画里发出愤怒的尖叫,已经有人试图从油画里挣脱出来。 《红蚀》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萧怡这边的情况,当然不可能让她这么做,就在萧怡干倒了两面墙的时候,身后剩下的、还没有被喷到的油画同时颜色变黑,随后,一个衣着华丽的无眼贵妇出现在画中。 血腥大公,玛丽女爵! “无礼之徒!你破坏了我的乐趣!”上百幅《红蚀》同时开口,空间一阵嗡鸣声中,她们张开血红色的唇,大量的鲜血突然从它们口中流了出来,一瞬间淹没了狭小的展厅。 萧怡被冲得一个趔趄,额头上青筋迸出,勉强保持着她周围不被红色侵蚀:“想法子弄她!她的精神辐射我扛不住太久!” “怎么弄?” “你谈判啊,我怎么知道怎么弄!” 唐渊忽然灵光一闪,想起玛丽女爵对自己的衰老很在意的样子,大喇叭似的直接开口。 “您脸上的皱,像马里亚纳海沟,太平洋的水,都淹不到头,yo~” 萧怡:“……你说这玩意她听不懂吧。” 她刚说完,整座展厅的末尾,一张落地的巨幅油画上,《红蚀》那一直上扬的嘴唇缓缓拉了下来,露出一口染血的牙齿。 \I\039;ll kill you……\039;\ 地上的鲜血忽然疯狂汇聚向了那幅油画,下一刻,玛丽女爵的巨大身影一把扯碎了画框,从里面站了出来,几乎碰到了七米挑高的房顶。 唐渊:“……有那么生气吗?” 萧怡:“别说她了我都想给你一铲子!” 现在展厅里那些获救的人正要出来,他们还不能走。 “没关系,你们不是跟她干过吗?”唐渊在那边盲目自信,“我这儿还有两针兴奋剂,她真身都出来了,只要你把她刷成绿的……” “不对,她……你看她的脸。” 萧怡脸色凝重了起来,慢慢后退着。 《红蚀》此时此刻的状态的确和之前在美术馆里见到的不同,她的脸上逐渐模糊地出现了一些五官,先成形的是高挺的鼻子,之后是细而弯的眉毛,紧接着,眼窝的部分,终于出现了一条细缝。 一双冷艳的、蕴含着无穷怨毒的眼睛逐渐睁了开来,血红色的瞳孔,就像地狱的本色。 “真不是时候……”萧怡忍着拔腿就想跑的冲动,“你惹她干嘛?” 唐渊:“就是要惹她,现在,是时候了。” 唐渊话音一落,一个亮红色的狙击点落在了《红蚀》的太阳穴处。 “……1小时32分24秒,太久了。” 博物馆外,某处高楼的隐蔽处,狄安娜咬碎了嘴里的糖,同时,扣下了扳机。 …… “砰!!!” 博物馆的大厅里回荡着□□的枪声,就像从很远的地方,打穿了一个装满液体的气球一样,玛丽女爵高大的身躯在成形的一瞬间就崩解成了一蓬血红色的雨。 视线范围里所有的油画全部变成空白,一群刚刚从油画里脱困的人,坐在一地逐渐褪色暗沉的血水里发愣。 “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唐渊深吸一口气:“狄安娜可以看到人类和活偶的致命点,她既然开枪,就有99.99%的把握一击必杀。” 这时,萧怡忽然道:“那些血是怎么回事?怎么在天花板上流动?” 所有人都缓慢而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那些原本因为红蚀崩解而四散的血液飞速地流往天花板,很快淹没了繁复的石膏线与穹顶画。 “不是血在往上面流……是博物馆,倒过来了。”有人骇然地指着外面。 玻璃窗外,高楼大厦飞在天上,只有博物馆里的他们,仿佛重力倒错一样,看似站在地面上,实际上是挂在天花板上。 “小心脚下!地板分开了!” 不止如此,空间开始无序地混乱起来,博物馆里所有的门一扇扇打开,所有的艺术品、隔断墙等所切割空间的存在都在不受控制地往建筑的外墙上吸嵌。 “抓紧!别摔下去!” 所有人就近抓住了能抓住的东西,足足五分钟的混乱、惊呼声后,烟尘散去,每个人看着眼前被清空得只剩下一座大厅的博物馆,心底充满了恐惧。 所有的东西都错落有致地贴在了长方体的六面空间上,但凡有双眼的存在,都整齐划一地看向博物馆里露出的、最大的那盘花金属大门。 “……我们到底,要和什么东西战斗?”有人颤声道。 没人能回答清楚,但他们都知道,至少门里的那个东西,是能操纵“空间”的。 因为她创造了《红蚀》,所以红蚀的玫瑰画框也有颠倒空间的能力……只是人类还是傲慢了,他们汲汲营营地想要撼动这座王之领土,却没想到王的力量超出他们的想象。 “你们有没有……听到钢琴声?”易子昂说道。 金属盘花大门后,空灵幽婉的钢琴声沿着博物馆四处流淌的血色河流,轻柔的音符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第225页 所有人都知道这首钢琴曲—— 《致爱丽丝》。 …… “喜欢妈妈给你的新鞋子吗?” “妈妈就知道,只有鸽血红才能配得上你无暇的双足,你的美貌一定能让王族也倾倒。” “妈妈这次出远门,再回来时,希望花园里的玫瑰绽放得正好,这样我就能踏着清晨的露珠,带着为你量身定做的婚纱回来见你。” “致我挚爱的女儿,永恒的爱丽丝。” 瓷白色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游走,温柔的琴声响彻整个天鹅堡。 乌鸦站在钢琴上,尖尖的喙在钢琴上轻轻敲了敲。 旋律有一瞬间断奏。 于是爱丽丝的双手离开了钢琴,拿起了钢琴上的诗集,低声朗读。 “我的生命伊始,是因为你爱我。 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的生命也从此停止。 我不知晓日月星辰的变化, 也不在意沧海桑田的消磨, 守望你的爱,就是我生命全部的意义。” 一个Love的尾音融化在仍然自行演奏的钢琴声里,爱丽丝抱住了诗集,如同抱着心爱的玩偶。 “卢卡,我要先等到她了,我能感到我的‘心脏’在雀跃地跳动……我会拥有一个真正的妈妈。” 乌鸦无声地张开口,而爱丽丝也似乎聆听到了天鹅堡外《红蚀》崩溃的声音。 “婚礼要开始了……”爱丽丝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让妈妈看到无礼的宾客,她会不高兴的。” 她从钢琴上走下,雪白的双足触及地面的一刹那,整个空间里所有的血液沸腾了。 血潮像是有生命一样,从各个角落里如同蛛网一样攀爬至爱丽丝公主的足底,形成了一双红色的舞鞋,随后再向上,染红了她的裙摆。 走动间,她白色的长裙被鲜血浸透,在高跟鞋踏出第三个响声时,蔷薇般的王冠落在了她砂金色的发顶上。 红死之王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血淋淋的新戒指,然后,大门打开了,她鲜艳如宝石的瞳仁映出门外呆滞的人们。 \Someone...wanna exchange the ring with me?(有人……想要和我交换戒指吗?)\ 第一百章 黑色星期五(四) 爱丽丝独自在窗前弹奏。 钢琴上摆着一只水晶瓶, 白色的玫瑰像是新鲜摘来的一样,绿色的茎叶浸泡在无波的水里,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她有着金色的长发, 穿着白色的长裙,纯洁无瑕得就像教堂里的圣女一样。 “……从第三小节开始,再来两遍, 中音区还是有些僵硬, 要流畅一些, 想象那是一条流向大海的小溪。” “好的,老师。” 爱丽丝听话地重新开始弹奏, 在她身后, 新来的音乐教室缓缓退后两步,坐在了珍珠色的沙发上。 《致爱丽丝》的琴声里, 新来的家庭教师半阖着眼, 对旁边镜子里的人影开口道:“你觉不觉得这座天鹅堡少了点什么?” 作为“演奏家”, 黎鸦开启了这个身份之后,他的样貌、身份在活偶眼里就已经彻底消失了,即便上回刚刚和这位公主远远地交过手,她也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存在,只知道这自称是玛丽女爵带来的演奏家是她新的音乐老师, 特地来教习钢琴,好让爱丽丝能在下一次的生日宴会上大放异彩。 在他旁边,颜格坐在一侧,比起其他人非要达到三阶状态才能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份,他的条件要更有利一些, 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扮演音乐教师的助手, 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场景里。 “这座天鹅堡里,没有‘红色’。” 红色去哪儿了? 这是进入这间天鹅堡后,颜格一直盘桓在心里的疑问。 他们进来之后,门就再也推不开了,只有公主和上回一样,在窗边背对着他们弹钢琴。 爱丽丝公主似乎认不出来、或者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存在,平静地接受了音乐教师的指导,然后就开始练琴。 这和预想中的生死搏斗相去甚远……或者,生死搏斗不在这里。 黎鸦:“我有个要命的猜想。” 颜格:“我也想到了。” 知晓玛丽女爵嗜好鲜血的习惯之后,几乎可以肯定爱丽丝公主的力量来源一定也和鲜血有关。 如果天鹅堡里没有红色,那么很显然……爱丽丝公主具备着一些类似“化身”的能力,红色是她“杀体”的状态,此时此刻正在外面、也就是这扇门后面屠戮。 毕竟爱丽丝公主还有一个“红死之王”的称号。 他们同时回头望向身后死寂的大门,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显然门外已经不是真正的博物馆了……或许在他们踏进这里时,身处的就是另一个空间。 同一时间,他们感到了在门外,有一个不断膨胀的精神体正在散发着如同十万大山一般的精神辐射。 “相似的精神辐射,非常血腥……”颜格单单是看着那扇门,就感到了精神层面的刺痛。 “和这里的爱丽丝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他们想得没错的话,此时此刻,每分每秒,胜机都是两边互相争取的。 “回到我们的核心目标上——《红蚀》没有眼睛,这代表它和其他的活偶不同,否则这么长时间,干掉它的同时,爱丽丝就一定会有反应。” 第226页 “她没有反应,就表示我们消灭《红蚀》的方式不对,那仅仅是一张画……我们真正要灭掉的,是玛丽女爵。” “换句话说,就是让爱丽丝意识到,玛丽女爵并不爱她。” 说到这里,颜格的声音低了下来,继而声线一转,双腿交叠,慵懒地靠向沙发后,并拿起茶几上的羽毛折扇,遮住下半张脸。 “托刚才那幅画的福,我有一个三流剧本,配合我,演。” “Yes,madam.” …… “啥都看不见,这什么啊!!!” “不知道,总之N95口罩先戴上。” 博物馆大厅,现在可以说这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博物馆了,所有的物品、建筑体全部移开,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四周的墙壁上,人在每面墙上都可以自由行走,但就是没办法打破玻璃或者从门出去。 就在这本就混乱的空间里,大片的红雾随着红死之王的出现浮现了出来。 那些流动的血潮似乎汽化了,漂浮在空中,很快淹没了视线。 “咳咳……快把人拖进来!” 这一下真的是躲都读没地方躲,萧怡只来得及把附近十几号人聚拢在一起,撑开一个直径10米的球形“结界”,一边找出口,一边把呛得倒在地上的人拖进这处色彩的结界里。 每个人处在这座结界里,大到身上的红色袖标、小到脸上毛细血管都被暂时屏蔽了,一个个脸色惨白得与现在的情绪完全相称。 “老唐,有什么对策吗?搞快点我快撑不住了。” 萧怡是真的脸色难看,她要抵御红死之王强大的精神辐射,还有撑起这么多人的“结界”,要不是易子昂之前叫她收着点别浪费体力,现在可能更吃不消。 “撑不住我们就团灭了我的姐。”唐渊在一边用他的魔音贯耳,“超越自己,奇迹一定会出现。” 萧怡:“老娘不相信奇迹,要么跑要么死,我建议选前者。” 唐渊:“别这样,你看我idol他们现在也在冒着生死危机,说不定已经在里面和爱丽丝的真身扯头皮了。” 萧怡:“啥真身?外面这个是假的?” “虽然只有一两眼,但也够了,我发现这个‘爱丽丝公主’走在大理石地砖上是没有影子的,身形也比较虚,而门里也有相同的精神辐射源,我想,爱丽丝公主应该有一分为二的能力。” 唐渊一顿分析,易子昂在一边点头:“赞同,问题是,我们还不清楚爱丽丝公主到底想怎么攻击我们,难道是像红蚀那样——” 话未说完,从遥远的位置处传来高跟鞋踏地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冷意从结界里众人身体里扫过去,每个人的都打了个寒颤。 “没事?”有人试探着问道。 突然,结界外四面八方传来人的惨叫声。 “啊——呃啊啊啊!!!” 那声音极其凄厉,像是经历了什么无法想象的痛苦,以至于没办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快救人!”萧怡立马带着结界往最近的声源方向移动过去。 很快,重重红雾里,他们看到有个M82的队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没事吧?”萧怡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人圈到色彩圈内。 “等一下,有点不对劲。” 唐渊示意其他人让开一点,自己绕到那个人身前,一看他的脸,不禁惊得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这个人是烂的。” 烂的? 只见唐渊轻轻一推,那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向后倒了下去。 “卧槽这是什么死相?!” 那个人的脸、身上所有露出的皮肤都像鱼鳞一样皲裂开,倒在地上,眼球干涸、嘴巴大张着,口腔里露出的肉都是灰白色的。 还没有愣上几秒,他们就听到红雾深处的爱丽丝公主发出了命令。 “清扫干净。” 听到这声音的同时,以萧怡为圆心,所有人都围成防御态势,忽然,唐渊一斧头扔向他们头顶的正上方。 “上面!” 几个红色线团似的人影幽幽地站在附近的墙壁上,几乎与周遭的红雾融为一体。唐渊动作的同时,它们张开细线组成的身体,纷纷朝他们下雨似的扑了过来。 “我跟你们拼了!”有人情绪十分激动,抽出钢棍就朝着那些丝线怪人抽了过去。 但接触的同时,怪人身上的红色细丝就直接顺着钢棍粘了上去,飞速延伸,很快包裹住了那人的手臂,但它们似乎发现了萧怡的色彩圈会减弱它们的活性,于是其他的怪人加入了进来一个猛拽,直接把被缠住的人拖进了红雾里。 “别乱跑!控制情绪,‘红死之王’有放大人类情绪的东西!!” 顺着刚刚那人被拖走的方向追了不到三米,就看到他捂着脸跪在地上。 “你没事吧?你……” 众人一看,发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那个人的头转过来,大张着嘴,双手从脸上拿开时,掌心沾满了从脸上逃逸而出的……血管组织。 “我……小心,红色……” 他倒下去了,身上的血液蒸腾成了红色的雾气,但身上所有的血管组织构成了一个新的、红色丝线组成的人形,站了起来。 “这就是……”有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第227页 这就是爱丽丝公主,为什么被称作“红死之王”。 世上所有的“红色”,都是她的臣民。 所有人的心都凉了。 他们连这个色彩圈都出不去,拿什么和红死之王战斗? 这时候,易子昂开口道:“我来分个工,现在开始,你们要找到红死之王的位置,她既然已经现身,至少要把她的位置标记给外面的狄安娜,看看能不能像红蚀一样找出她的击杀点。” 不同于还在一阶的人,二阶之后,如非特殊职业,他们的感情要更好控制一些。 “我同意,那你呢?”唐渊道,“我们得保证你的安全。” 萧怡道:“没问题,他是纸片人,在来之前,我已经剔掉了他身上所有的红色,只要不被物理性撕碎,即便被红色沾上也无所谓。” 易子昂伸出手:“尽量撑得久一点。” 这句话一出来,他们就默认了第一次尝试,已经失败了九成。 他们完全低估了红死之王的力量,甚至连靠近她都无比艰难。 “狄安娜……” …… 博物馆外,大楼下,白色的恐龙骨骼已经化为了齑粉,在骨骼四周,有不少人正在抢救重伤的战友。 在更外围,他们逐渐组成了一道防线,有计划地分流着不断从博物馆的方向涌来的青铜雕像大军。 “怪事。” “我们想把那些活偶引走,但是它们就是不出富华广场的范围。” “不是不出,感觉上更像是出不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无线对讲机传出这样的对话,高楼上,一直保持着狙击姿势的狄安娜首次将瞄准镜从博物馆的方向挪开,沿着富华广场的矩形范围缓缓扫过去,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但很快,她发出了轻轻的一声疑问。 她捞起对讲机问楼下的人。 “为什么,广场上所有的雕像都是活偶,只有那个金色的雕像没动?” 对讲机里的前线队员气喘吁吁道:“会长你说哪个?” “2点方向的那个。” 两分钟后,一阵喧扰的声音中,队员回复道:“那个喷了金漆的啊,队里的小王是本地人,他说那是本地的地标性建筑,齐天大圣陶瓷像,可能老化缺损得太严重,现在是个瞎子大圣了,不构成成为活偶的要素,所以是死的。” “是吗……” 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情况,狄安娜挪开了瞄准镜,正要继续找寻红死之王的位置时,脚下的地板忽然不期然地发出“轰”地一声。 她在的这栋楼,被炸了。 这爆炸来得极其突然,就从M82队伍的后方响起,一连周围四座大楼同时被从一楼的位置炸断,高楼震颤着倒了下来,宛如一场大地震。 “快跑!快跳车——” 足足五分钟,坍塌的建筑将M82的人、以及整个富华广场围成了U字形。而烟尘外的远处,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现在了高楼、街道等处,一个粗狂的男声用广播覆盖了这处街区。 “狄安娜,你不是想和活偶抗争到底吗?我满足你的愿望!这里就是你最后的战场,就让红死之王来收拾你们吧!” …… 老瓷街。 “啪”一下,顾鲤鲤写作业的铅笔尖头断了开来。 她发了一下呆,看向窗外。 “怎么了?” 作为文职人员,戴老师这一次被安排在了任务外,做着资料整理工作。 “我……”顾鲤鲤眼睛一酸,终于忍不住问道,“戴老师,小格哥他们这一次出去,和以前不太一样,是不是?” 戴老师咳嗽了一声:“你想什么呢,当然是一样的了,等……到了晚上,他们就回来了。” 顾鲤鲤低下头,没再说话。 大人们不会告诉小孩子真相是什么,她只能猜,只能想。 “别多想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戴老师说着,放下资料离开了屋子。 顾鲤鲤将铅笔头放进转笔刀里,转到一半,长长的木花断了开来,落在了作业本上。 她咬了一下牙,放下铅笔溜出了屋子,对着院门上的门神画双手合十央求道:“门神叔叔,让我出去一下吧,我就在门口等,不会离开老瓷街的。” 她求到第三遍时,门神画上的神荼郁垒眼睛动了动,画上交错的武器挪了开去,大门缓慢地、打开了一条细缝。 顾鲤鲤一喜,一开门,直接一头撞上一个身段颀长的人影,差点没摔个趔趄。 “鲤鲤,你上哪儿去?” 顾鲤鲤摸着鼻子抬起头来,忽然睁大了眼睛。 “姨父?!你、你怎么也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黑色星期五(五) “状况大概就是这样……” 老瓷街的宅子里, 戴承泽和顾鲤鲤坐在八仙桌旁边,紧张地看着对面不停地敲着笔记本电脑的男人。 颜格有他七八分像,但他的气质截然不同。 颜雪潮似乎是刚刚才来的, 只花了十分钟就完全理解了慈陵市现在的状况,过程中一心二用,等到戴承泽介绍完了, 他回车键一敲。 “可以了, 以这台电脑为基站, 试着连一下wifi吧。” “哈?” 断网好几个月了,戴承泽呆滞地看着手机第一次有了信号。 “这地方有点意思, 电磁波是存在的, 但是没有外界的信息流。加个微信吧,好临时联系。” 第228页 颜雪潮做完这个, 敲了一下键盘, 调出了慈陵的三维地图, 一边看一边问道: “总结一下情况:目前的第一需求是通过摧毁那位‘爱丽丝公主’的方式,使得‘活偶’在这座城市的影响生效,进而使得所有的人类回归现实世界,颜格现在就在做这件事,是吗?” 戴承泽呆滞地点了点头, 谨慎地问道:“听颜格说,你……您是,科学家吗?那这里的一切……您,都、都能接受?” “世界上的未知太多了,无法用理论解释不代表它就不会存在。” 颜雪潮抬眼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合院里写得密密麻麻的黑板, 仅仅思考了片刻,推了一下眼镜, 道: “我再和你确认一下,慈陵现在的情况主要有两种,第一,空间与外界隔绝,第二,时间以每周为单位会倒流,对吗?” “对,还有一些猎场……” “那是次要问题,是基于上述两者衍生出来的情况。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我简单做个猜想模型。” 颜雪潮把黑板翻过来,在空白的地方画出纵横两条数轴。 “简述一下,慈陵现在的所有情况都是基于空间和时间的异常,而在所有的……你们叫‘活偶’的这些东西里,这位‘爱丽丝’的能力有着显著的空间特色,我们可以假设她是构成异状的X轴要素。” “相对的,你们说过,这里还有另一个活偶的王,如果你们有其他情报,或能观察到他的行踪,那么他大概率和‘时间’有关,假设他为Y轴。” “最后,你们认为活偶和人类的关系十分密切,虽然有违通常意义上的物理理论,但作为目前最可靠的假设,构成这个三维逻辑的最后一个要素,Z轴,我想应该是‘情感’。” 说了这么长一段分析,颜雪潮又把黑板翻过来看了一遍他们留在黑板上的作战计划,半晌,他摇了一下头。 “不对。” 戴承泽有些不大明白,顾鲤鲤却深知她姨父是个多厉害的人,立马直起身子:“姨父姨父,小格哥他们有什么危险吗?” “有。”颜雪潮在小孩子面前倒是一点也不避讳,“他们的逻辑是,杀死《红蚀》等于杀死爱丽丝公主,杀死卢卡深爱的爱丽丝公主,那么卢卡也会消失,如是结果就会使上述三条数轴——情感、空间、时间一起崩毁。” 戴承泽道:“那……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啊?”而且这位显然智慧过人的厉害人物刚才也肯定了他们之前的分析是对的。 “问题是——” 颜雪潮在爱丽丝公主和卢卡这两个名字中间打了个问号。 “你们之前列出来的情报都是活偶和人的感情,为什么到这里你们却会认为活偶和活偶之间会产生感情纽带?” “当然了。”戴承泽连忙拿出一张不知道传阅过多少遍的《伶王悲歌》,“这里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两个‘瓷娃娃之间的苦情故事’……” 城堡里有两个瓷娃娃, 阁楼上公主陪伴卢卡。 恶人夺走公主回了家, 我诅咒一个又一个他…… “两个瓷娃娃……”颜雪潮考虑了一下,道,“我需要更多的资料,请把你们查到的所有资料交给我。” “那、您不去帮帮颜格他们?也许他们现在正陷入危险呢?” “我只做自己能发挥到最大作用的事,而且……”颜雪潮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被抓进来的,我是自己想办法进来的。” “哈?”戴承泽又傻了。 “今天是周五,我很有可能在这里存活不到下周,不要浪费时间,快。” 戴承泽连着噢了好几声,带着颜雪潮去了颜格的房间。 “我整理好的资料都放在颜格这儿了,这边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县志历史,以及我们推测的爱丽丝和卢卡的来历……” “等等。”颜雪潮动作一滞,环顾了一遍颜格的房间,镜片上忽然泛起白光。 他指了指房间。 “颜格现在是和谁住一起?” …… 慈陵中心区域。 灰黄色的烟尘弥漫上低垂的云层,细微的尘粒使得雨云逐渐密集起来,逐渐显现出来的雨点落在“U”字形的包围圈里。面前,是宛如被怪兽践踏过的废墟。 一个鹰眸里透着些许兴奋的中年男人踏上废墟的高处,嘴角露出几许残忍的意味。 “狄安娜,死吧。以一个战士的姿态……你的枪刃终将是属于我的东西。” 在他身后,一个个眼睛浊-白、皮肤腐败的人形从废墟的外沿钻出,形成了一片可怕的丧尸潮,涌向笼罩在烟尘里的博物馆。 象谷的会长,原老大,终于出现了。 附近只有他一个活人,以他为圆心,不断地散发着腐败的、充满不知名病菌的淡黄气体,指挥着丧尸潮,迅速向前方模糊的地带侵染开去。 显而易见,这一次是要把他们最大的敌手,M82的势力一网打尽。 而此时M82的人们似乎还没有从地震里缓过神来,正诧异地看着身后。 原老大一个人站在高处,冷冷地看着丧尸潮即将席卷这里。 整个城市只有他有这种一人成军的能力,也是因此,象谷的其他队伍无法与他配合,只能由他一人现身。 “结束了。” 这一战结束后,M82覆灭,他将作为一人击退了一个A级队伍的枭雄,在这座活偶的城市建立起无可争议的威慑力,制定新的规则。 第229页 他和他的团伙再也不用在每个国-家为了那么一点金钱交易四处流窜,这里是文明社会的坟场,却是黑暗中人的天堂。 就在感慨良多时,原老大忽然一皱眉,身形骤然向一边略显狼狈地闪过去。 几乎是同时,一发子弹“嗖”地一声从他头顶呼啸着扫过去,而且紧接着就是第二发子弹,直接擦着原老大的脖子打得爆出一蓬血花。 “咳、咳咳……”原老大就地一滚,躲进了掩体里,不过他被子弹擦伤的动脉并没有致命,甚至连血液都没有流出多少,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第三、四发子弹打得掩体四周石头碎块迸溅,压制得他不得不藏得更隐蔽一些。 “狄安娜,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快死,不过你的队伍马上就要……嗯?” 透过身前的玻璃,原老大瞳孔一缩,他看到丧尸潮们已经来到刚才M82的队员在的位置,但张牙舞爪的丧尸们却只是穿了过去,一个人也没抓到。 而与此同时,他还发现,自己在的位置是博物馆的背面。 “……海市蜃楼?” …… “Bingo.” 狄安娜换好了子弹,扛着枪从窗口处翻了出去,似乎已经料到了原老大此时气得要骂人的心情,自言自语起来。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在博物馆里面。” 防的就是象谷的人会过来偷袭。 而且原老大长敢现身,何尝不是一个摧毁象谷的机会? 狄安娜蓝色的眼睛里映出前方浑浊的,拉上面罩,又看向远方的博物馆——此时的博物馆里,充斥着红色的雾气。 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浮现在眉间,继而又被坚定的意志所取代。 “捉迷藏第二局,轮到我当鬼了。” …… 博物馆·天鹅堡。 爱丽丝弹错了一个音。 她陶瓷质地的手指从琴键上徐徐放下来,显得有些沮丧。 “老师,外面太吵了,我没办法专心练习。这样下去,我会让妈妈在宴会上蒙羞。” 她的脚从踏板上放下来,接触到瓷砖地板时,脚下出现了一些蜘蛛网一样的红色血痕。 爱丽丝说道:“我不能让妈妈蒙羞,我要……驱逐那些恼人的乌鸦。” 她走下琴凳,每一步朝着大门走去,整个天鹅堡里的毁灭气息就多了一分,而就在她即将靠近那扇大门时,身后的小提琴教师出声了。 “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消息,必须要告知你,是关于你的妈妈,玛丽女爵的。” 爱丽丝的脚步停了下来。 小提琴教师继续道:“你知道,玛丽女爵已经寡居许久了,前几任丈夫无缘与她相伴一生,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快乐。不过幸好有你在,你成为了她的精神寄托。” “对。”爱丽丝提起白色的裙摆转过半个圈,刚才可怕的气质似乎稍稍减弱了一些,像个受宠的少女一样,骄傲又矜持地抬起下巴。 “我爱妈妈,就像妈妈爱我一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爱丽丝自信她拥有玛丽女爵全部的爱,似乎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笃定着,她的嘴角甚至出现了人性化的微笑。 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玫瑰庄园、倾尽公国所有纺织工的力量为她织造的衣裙、国王的鸽血红宝石也成了她美貌的点缀,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一直相信着,只要她的婚礼足够盛大,妈妈就会回来看她…… “但是,抱歉的是,我要分走玛丽女爵的一部分爱了。”小提琴教师声音轻快地说道, “为什么?”爱丽丝的动作停住了,她宝石一样的眼睛映出小提琴手的身影。 “玛丽女爵刚刚答应了我的求婚,我将作为她的丈夫,分到我理所应当得到的爱情。” 爱丽丝有些茫然:“那,我呢?” “非常抱歉,爱丽丝。”一个女声突然在她背后响起。 爱丽丝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 先映入她红色眼眸的,是珍珠花边的裙摆,再来,是熟悉的身形,褐色的卷发下,是一张殷红如血的唇,而这条倩影的面容,第一次如此清晰。 蜂蜜色的妩媚双眼,高挺的鼻梁,除了一丝增添风情的法令纹,这便是圣纳洛卡公国恶名昭彰的美艳公爵。 “妈妈……” 未等爱丽丝做出什么反应,玛丽女爵便提起裙摆,径直走向了年轻俊俏的小提琴手,并向他伸出手。而后者也报以微笑,自然而然地微微鞠躬,在女爵的手背上烙下一吻。 “如你所见,爱丽丝,我要再婚了,和这位……”玛丽女爵回忆了一下,才说道,“劳伦斯先生。” 黎鸦仅仅疑惑了一瞬间,继续配合道:“很荣幸,我们将在这座城堡里渡过甜蜜的后半生,爱丽丝,感谢你长久以来取悦了夫人,今后将由我来负责接手她的爱……你可以回到地下仓库里了。” 爱丽丝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带着一些执拗地看着玛丽女爵依靠在小提琴手肩膀上的身影。 “妈妈?我是你的女儿,我……” “对不起爱丽丝,你要回到仓库里了,当然,你仍旧是我最宝贵的收藏品。” 收藏品? 爱丽丝艰难地理解了这个词,而同时,白色的天鹅堡里,灯烛一支支灭去,色调逐渐沉暗。 第230页 “妈妈,你是为了我,为了给我找一条合适的新裙子才离开的……但你回来,却是为了他?” 爱丽丝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听着那里初生的心跳一点点消失。 “你爱他?” 玛丽女爵微笑着说道:“对,我爱他。” “你也说过你爱我,你说过一千次。” “那是不一样的,我在彼时彼刻说爱你,是出于对收藏品的喜欢,我永远不可能真正地去爱你。” 玛丽女爵的红唇扬起:“因为爱丽丝你啊,只是一个人类用以消遣的玩具而已。” 喀。 爱丽丝那张无瑕的陶瓷面容上,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她伸出手,朝前走了一步:“妈妈?” 玛丽女爵依旧在笑,像个刚沉浸入恋爱里的少女一样,和小提琴手一起背过身去,不再看爱丽丝。 “城堡里要有新主人了,也许我这个年龄比较晚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我希望要一个新女儿,倒也不必像爱丽丝那样漂亮,看她能长大成人,也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乐趣……” 他们讨论着人与人之间的生活,建起了一道透明的墙,一道活偶永远也无法打破的墙。 爱丽丝的肢体越来越僵硬,脸上的裂痕逐渐扩大,她踉踉跄跄地伸出双手,似乎想要祈求一个拥抱。 “即便……我……是,你口中的‘永恒’?” 玛丽女爵施舍了一个怜悯的眼神,红唇无声地说道—— “爱丽丝,长眠吧,人类不可能施舍活偶以爱。” 爱丽丝的双手垂了下来,她四周所有的一切,地砖、书架、空气,都像是从内部裂开的陶瓷,发出了崩毁的声音。 “我可以从遥远的星空向你走来, 我可以从浩渺的深海向你游来, 我可以跨越如恒河沙计的世界, 但你不能说你对我已经失去了爱。 因为那将杀死我,那将使我……” 门里的爱丽丝,门外的红死之王带着一身蔓延的裂痕,发出了一声宛如临死前最后的、最接近人类的悲鸣。 “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活偶的行为直接受到人类影响 它们无法衡量善与恶的轻重 是人心直接的映照 第一百零三章 黑色星期五(六) “你听见了吗?” “什么?” “钢琴声……从博物馆里传出来的钢琴声……” 原本温柔的曲调一路向八度的彼方跌落下去, 随之变幻的是博物馆里浓酽的血雾。 那些血雾像是绝望的死刑犯一样,在博物馆里卷动、来回冲击,从博物馆里的各个角落渗透出去, 宛如一张四处疯长的蜘蛛网,富华广场上来不及逃开的人,有被那些红色的“蜘蛛丝”碰到的, 一瞬间就被缠了上去形成了一个“人茧”, 扎穿他的皮肤, 饥渴地从他身上汲取鲜血。 首当其冲的就是博物馆的背面,那些已经来到富华广场上的丧尸们, 它们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撤退的命令而迟了一步, 立即被血红的细丝卷成了一个个人形的茧,身体里腐败的血液迅速成为了这张铺展了整个地面的蜘蛛网的养料。 “跑啊!红死之王, 发怒了!” M82还有落在最后的队员, 眼看着血色蛛网已经碰到了他的脚, 千万条致命的吸血细丝要向他卷来时,忽然,那些细丝“腾”地被火燎了一下。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队员们踉踉跄跄地逃到安全区,上了高处之后再一回望, 诧异地发现,那些从博物馆里延伸出去的血色蛛网并没能张狂地铺得更远,而是一到了广场边缘,就被凭空自燃的火给烧回去了。 如果从高空往下看,这一带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禁区。 简直就像是神话里的“画地为牢”。 存活的人松了一口气, 继而陷入了莫名的疑惑。 “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吗?” …… 博物馆里的人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如何,他们此刻正陷入困境——博物馆里封闭成了一个巨大的盒子, 所有的门窗都成了异空间的入口,前一刻想打破窗户逃出去,下一刻他们人就出现在了头顶的天花板上。 这里的空间被红死之王彻底锁死了,而更糟糕的是,博物馆里的红雾越发浓稠,他们几乎看不到方向。 但每个人都有一个意识——即便是死,也要标记出红死之王真身在哪里,给外面的狄安娜创造机会。 一开始以为只是个简单的任务,但现在仿佛每个角落里都有红死之王的气息,已经远远超出了计划所预留出的时间。 “你还能扛多久?” 萧怡的嘴唇开始泛白,道:“再三分钟……实在不行给我来一针,我还能……嗯?” 她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其他人的反应也和她一样。 原本飘散的红雾不知为何蒸腾了起来,逐渐下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紧接着,他们睁大了眼睛,恐惧地发现整个博物馆六面空间上到处都铺满了流动的、像是蜘蛛网一样的东西。 而在“蛛网”的中间,在远处的“天花板”上,红死之王披着血色的头纱,半跪在地上环抱着双臂。 “妈妈……” 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陶瓷龟裂的声音。 第231页 宛如撕裂的心脏。 浓酽的血雾像纱一样笼罩下来,在这片深红色的王国,只有红色的“茧人”在默默行走,某一个时刻,他们都同时看向了博物馆里唯一的一隅苍白地带。 红色的牢笼里,他们开始向这唯一一处异色的空间进发。 “数量太多了,我们……” 还活着的人们迅速在墙角紧缩了阵型,挥舞着手里的武器砍着围涌过来的茧人。同时,他们也终于看到红死之王露出了真容,只不过一瞬间就被浓酽如胶水般的压迫感征服住了。 “那是什么,是神明吗……”有人慢慢丧失了对抗的意志,被侵入进保护圈的茧人们拖出了半截身子,还有力气的唐渊慌忙伸手出去。 “别害怕!她在从精神上压制我们!”他猛地一拉,却只扯回来半截身子,断口处所有人身体里的红色成分都已经被抽走了。 精神不够坚定的,迟早会死。 “子不语!怪力乱神!”唐渊的声音带上了自有技能的力量,让他们多少找回一点理智,接着又道,“想办法做个标记!萧怡!” “没有介质我做不到!全都是红的!哪怕她身上有一片白纸都可以!” 萧怡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仍然压抑不住空气越来越稀薄,迫使她浑身上下的血管似乎都在叫嚣着要冲出体外。 她之前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极限,似乎所有的颜色都能随她的意愿变化。 但面对红死之王时,那些自信却被完全击溃,宛如一个试图为一头巨鲸刺青的幼儿,一眼望到头的无用功, “那就第二套方案。”唐渊深吸了一口气,掏出遥控器,“刚刚的二十一个起爆雷已经安装好了,虽然空间有变化,但不影响它们运作,实在不行,我们和她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四个沉重的字在平时听起来何其疯狂。 但现在却没有人有异议,红死之王的沉重压力下,抗争至死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我再试试。”萧怡咬了咬牙,伸手要了一针兴、奋剂,扎进胳膊里。 药效极快,萧怡的胳膊瞬间便开始绷出青筋,她直起腰,一巴掌拍向地面。 一瞬间,以她的手掌为源头,像是闪电烙过一样,白色的色块有生命一般破开红色的世界,沿着地面想通过墙壁往红死之王的方向捕捉过去。 但这里的空间是扭曲的,白色的色块一接触到墙壁,就出现在对面远处的另一面墙壁上,前一刻入侵到了门窗,下一刻就出现在了正对面的座钟下方。 “不行,到不了……得破开她的空间封锁。”萧怡头晕眼花地跪在地上,抓住手腕不让输出的色彩区域中断。 只是再这么下去,抓到红死之王真身之前,她就油尽灯枯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博物馆里低沉的钢琴声忽然中断了。 小提琴声像一道闪电撕开夜雾,那些蠕动的血茧人同时动作一滞,下一刻,他们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刃斩过一样,碎成一截截飘落在地上。 无形的琴弦笼罩了整个博物馆内部,且不停地移动着,毫无阻碍地将所能遇到的任何物体——水晶灯、大理石雕塑、油画、瓷器切割殆尽。 最后,银亮的琴弦向博物馆中央的红死之王绞杀过去。 目空一切的红死之王终于抬起了她满是裂痕的面孔。 “是你……” 红死之王站起身,朝前迈出一步。 博物馆里唯一一扇大门打开了,小提琴声骤然放大,黎鸦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半阖着眼,肩上的小提琴弦颤抖不断,同时兼具了魔鬼一样的诱惑与妖精般的灵巧,他踏入这片红色的地带,却没有任何一条红丝靠近他,或者说,靠近他之后,都被无形的琴弦绞碎成了灰尘一样的存在。 他来到了大厅的地面,与上方的红死之王宛如倒影般对峙了起来。 红死之王那逐渐变得如同发条般僵硬的声音并无波动,但周围的红色更加浓郁……充满了憎恨。 “把妈妈,还给,我。”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同时,她胸口的瓷片掉落了下去,露出了半颗红色的、坏死的心脏。 “那是!” 和人类一样,再怎么看,那都是一颗心脏,它是由零碎的血肉、齿轮、瓷片、玫瑰花构成,很显然,那就是红死之王的核心。 唐渊激动地站起来:“就是那里!” 人们奋起最后一丝力气,用各种枪-支、□□向红死之王的方向攻击过去,但毫无意外地、全部被空间屏障切割到了别的地方。 没有人攻击得到她,只有黎鸦能与她僵持。 “她坚持不了太久。”黎鸦这么说着,但他的手背也逐渐浮现起了蛛网般的血红细丝,但手上的演奏却分毫不断。 “想办法……标记给狄安娜。” 整个博物馆猛地如同大地之神的愤怒般震动了起来。 一开始他们只是以为这是普通的震颤,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不是一般的地震。 从地震开始,他们就感受到了一股不祥的失重感。 “黎鸦!”不知哪个角落的易子昂大声道,“怎么回事!外面在塌陷!” 封锁的空间外,他们看到了令人震颤的一幕——所有的天空在玻璃窗外迅速缩小,以博物馆为中心,整个附近所有的街区都在朝博物馆漏斗般下陷。 第232页 就像是一张平整的布中间投入了一只铅球一般,这里彻底成为了黑洞的中心。 黎鸦却没有再往常般轻松,他像个木偶一样开口道:“这是必须的牺牲,堵上一座城市的人命,杀死他们。” …… 天鹅堡像镜子一样碎裂了。 与外面的红死之王形态不同,颜格终于理解了这座天鹅堡的含义。 它是爱丽丝的内心世界,是她的软肋,她的守候。 颜格一步步走在虚无的空间里,眼前闪过一片片爱丽丝如碎玻璃一样的回忆。 “爱丽丝,我们今天去看庄园里的红玫瑰好吗?” “爱丽丝,你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爱丽丝,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 “爱丽丝,妈妈爱你。” 抓住了那片“爱你”,颜格抬起手,用无坚不摧的柳叶刀刺向了它,使那片回忆消失了。 然后颜格回过头,看到了角落里的爱丽丝,她身上的裂痕更多了,陶瓷的肌肤满是伤痕,一片片掉落在虚空里,露出了濒死的心脏。 ——我就像一个不可饶恕的刽子手,凌迟着一个懵懂的少女。 这一场下三滥的戏码,骗到了她,接下来只需要继续骗下去,他们便赢了。 可这股巨大的羞愧是什么? 一件物品,会感受到痛苦吗? 来这里之前,颜格从来没有考虑过,但来这里之后,尤其是现在,他感受到了自己在亲手杀死一个刚萌芽的灵魂。 一个活偶的痛苦与一座城市的生命,理性的天平上,颜格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你能给我一条别的路吗?”颜格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时而望向爱丽丝。 爱丽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空洞的眼睛在远处看着他,她虚按住自己逐渐失去生命的心脏,问道。 “妈妈,我要做什么,你才会回来?” 颜格停下了动作,来到了她三步之远的地方,用一种冷漠的言语回答她。 “我要你不再伤害人类。” 爱丽丝看着他:“那我便任由人类伤害我。” 她的心脏似乎跳动了一下,身上的裂痕因为这些话似乎放缓了开裂的速度。 颜格握紧了手指:“我还要你归还那些死者的生命。” 爱丽丝:“那我便去拼凑他们的血肉。” 活偶理解的归还生命始终和人类不一样,颜格不得不罗织一些更加苛刻的言语。 “不止如此,我需要你让所有人自由。” “我给所有人无比强大的、足以追求一切自由的力量。” “我希望所有人能活下去。” “我赋予他们如我一般的永生。” “我想要所有人幸福。” “我赐他们死亡。” ……悖论,全都是无从反驳的悖论。 颜格不得不放弃了一切人类社会通常意义上的愿景,开始了天马行空的刁难。 “我要你停止战争?” “我去毁灭挑起战争的国-家。” “我要世界上所有的财富。” “我为你掠夺。” “我要你为我找寻无数的爱人。” “你分一点给我就可以。” “我要你杀死我?” “我先摧毁这个没有你的世界。” “我要你死去!” 爱丽丝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我焚烧自己。” 颜格呆呆地看着她。 他俯下来,与爱丽丝平视:“为什么?” “因为妈妈,我爱你。”爱丽丝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么,你爱我吗?” 颜格捂住眼睛,一滴泪水沿着面颊落下。 “我不能爱你,至少,不能代替她爱你。” “你不要再等了。” “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关于爱与奴性,来自一个俄罗斯文学(具体内容我忘记了,但是很震撼 ………… 我得请个小假大概一个星期 因为我三次元要结婚了 这段时间一直因为结婚的事没能好好更新 婚礼结束后大概五月份我就有时间了,应该能把这部完结掉。 爱你们︿( ̄︶ ̄)︿ 第一百零四章 黑色星期五(七) “……什么是死亡?” “就是一个人不再心跳了。” “我们之中, 大多数都没有心跳。” “那不一样,对于人来说,死亡就是‘存在’的终结, 那意味着……她再也不能回应你的呼唤了。” “我不能理解。” 正如颜格始终无法从活偶身上感受到“杀意”这种欲念一样,它们并不存在想要“杀死”什么的概念。对于一件物品而言,死亡是常态, 活着才是异端。 爱丽丝满是裂痕的双手叠在心口, 胸腔里的“心脏”中, 玫瑰花不断地盛放凋谢、齿轮回转、血肉跳动,而她的思想仍旧困束在怪圈里。 “如果妈妈‘死去了’, 那么支持我、给予我的力量是什么?” “因为她爱我, 所以我存在……所以这个城市里的死物能够与我共鸣。” “卢卡告诉我,只要我一直相信她会回来……只要这世界上还有哪怕一个人能爱我。” 爱丽丝沉默地看着颜格, 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向他求知什么叫“死亡”。 第233页 颜格也在犹豫, 但他没有多少时间纠结, 因为周围的黑暗已经逐渐染上了红色。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触碰到了爱丽丝的手背。 于是闭眼的瞬间,他的视角一片血红,被红色蜘蛛网覆盖的博物馆、包括外面不断陷落的城市、坍塌的建筑物,以及消亡的人命一瞬间印入了他的脑海。 再睁眼时, 面前的爱丽丝依然纯洁无瑕,但她的影子,象征着屠戮的红死之王已经在吞噬这个城市。 外面天翻地覆,打开了这个魔盒的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么,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你爱的人死去了吗……如果死去了, 你会怎么样?”爱丽丝问道。 “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人类的‘死亡’……” 颜格握紧了右手, 指甲扎破了掌心,眼睛里逐渐染上血丝,让爱丽丝的手贴在他的心口。 役者不是哲学家,教人唯有……引人入戏。 爱丽丝问:“我要做什么?” 颜格咬破舌尖,吞下最后一点对死亡的原生恐惧,让她陶瓷质地的手插入自己皮肤,向心口深处的、属于人类的心脏抓去。 “收下我的心脏,暂时成为人类……然后,走到门外去,你就会知道,你爱的人死去,是怎样的结果。” …… 沙石卷起人体的碎片在窗外咆哮着坠落向深渊,那里面有敌人、有朋友,有熟悉的、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惊骇的队友。 博物馆这里彻底成了一座圆形的孤岛。 “狄安娜……” 惨烈的场景映在萧怡眼睛里,她无意识地求助起了这个名字。 虽然理智上,她并不觉得狄安娜在这里能阻止红死之王。 倒不如说,她一个现实世界里扔进人堆里就不见了的普通人,在这里和一个不知道是魔鬼还是神明的存在战斗,简直是个笑话。 每一秒都有无数个放弃的念头,但下一秒又被队友们推着前进了一步。 他们之所以还能活着,是因为现在博物馆里,黎鸦一个人站在了红死之王的正面,几乎九成的红色“蛛丝”和茧人都在朝黎鸦涌去,随后在无形的琴弦横扫中被切碎为尘埃。 “黎鸦!空间是乱的,给我们一个指示!我们得到红死之王那里去!!”萧怡忍着恐惧大声道。 那边黎鸦似乎已经无法说话了,他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状态演奏着,不过数秒后,他脚下的地板有意地裂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指向了某个偏僻的角门。 “快!”队员们立即冲过去,钻入了墙壁上的那扇门。 穿过门的瞬间,萧怡感到自己一脚踩到了一片软绵绵的、散发着腥味的蛛网上,那些蛛网迅速顺着鞋面缠上来,不过马上又被她强行扭成白色,像是枯萎的叶片一样被抖落下来。 “在那里了!” 他们终于看到了红死之王的背影。 她披着血色的婚纱,眼仁漆黑、满是憎恨地凝望着那个夺走她妈妈的乐手,胸腔碎裂处露出的怪异心脏每一次跳动,所有人类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握了一下似的。 红死之王并没有无视掉他们这些突然靠近的虫子,与黎鸦对峙的间隙,朝他们扫了一眼。 这一眼,就让所有人膝盖一软,尤其是萧怡。 “啊!!!”作为杂色的中心,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庞大的精神威压,几乎让她的脑子有了自-爆的征兆。 “萧怡!” 明明已经昏死过去,两秒不到,萧怡又强行睁开眼,一口咬在了自己手臂上,让染成白色的血大量流出来。 血液沾到的地方,铺成了一条窄小的、白色的路。 她一边哭一边大叫道:“还有几十步,别废话,踩着我的血!走过去!” “别死了!” 陡然急促的琴声里,唐渊红着眼睛,抱着□□,一脚踏上萧怡铺成的血路,在极限的距离闪到了红死之王的背后,一把按在了她的后心。 “炸!快炸!” 开关按下,刺目的光,以红死之王为中心,淹没了整座博物馆。 琴弦停滞了一瞬,炽白的光收束、回拢、在最后露出红死之王身形的同时,黎鸦抬起头,对上了陶瓷人偶漆黑的双眼。 ……以及,她周围新增的几个茧人。 “你的演奏,难以入耳。”她说。 “有一个说法是——11月26日是死神最繁忙的工作日,我想我下次应该换个良辰吉日再献艺。” ——这是必要的牺牲。 黎鸦再一次在心里这样说道。 红死之王说道:“妈妈从来不会二次召见失败的乐手。” 黎鸦凝视着她:“确实,以女爵的挑剔,更不会珍惜瑕疵品。” “我完美无缺。” “很快就不是了。” 黎鸦话音一落,随着一道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一道白光笔直地从背后穿过了红死之王的心脏。 在红死之王映出胸口飞溅的瓷片的错愕双眼中,狄安娜在博物馆的窗外,扯着一根建筑物上的电缆,单手持枪,蓝色的眼睛杀机毕露。 “结束了,活偶的王。” …… “现在统计……” “四支B级队伍,全灭。” “M82,一队、三队、五队全灭。” “象谷,会长卫队,全灭。” 第234页 “队伍‘断章’,情况不明,大约……也是全灭。” 即便在五公里之遥、有充足时间逃脱的的高楼上,马兆军也禁不住后退数步,颤抖地看着城市的中心里巨大的烟尘。 鉴赏家的技能可以穿过障碍凭借直觉推测出现在的战况,其惨烈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象谷的会长,那位深不可测的原老大直接失踪是他没想到的,这让他们作为接应的队伍,一下子迷失了方向。 “他们在搞什么,怎么死这么多人?”有人傻了。 猎场经历得不少,甚至孤品级活偶的场子也参与过,但这种情况却是第一次。 不过好在,博物馆的吞噬突然停止了下来,并没有要接着吞噬整个城市的倾向,他们也没有急着撤退。 “这就是‘红死之王’……简直是,天灾。” 所有人一脸后怕,只能指望着马兆军,作为象谷的副会长,他是唯一一个具备足够的观察力,能从博物馆那里判断出形势的人。 “怎么样?副会长,要撤吗?” 马兆军握着望远镜的手颤抖了一阵,忽然,某个时刻,他的身子前倾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 “这……不可能!他们竟然做到了?” “副会长?” “红死之王的气息有衰落的迹象,他们……他们很有可能两败俱伤。” “啊?那我们要不要马上去找到会长,一口吃掉他们?” 这时,又有个下属跑过来找到马兆军:“副会长,那个……小少爷又在闹,说他的玩具屋被地震震塌了,想要新的活偶玩。” “唉这都什么时候了,告诉旭旭改天我会补给他的。” 打发走了下属,马兆军放下望远镜,在原地踌躇了一阵。 眼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M82死伤惨重,象谷的会长也在地震里失踪了,如果跑,那无论是M82还是象谷的头头回来,对他都没什么好处,倒不如趁他们两败俱伤…… 马兆军脸上逐渐浮现出阴狠的神色。 “富贵险中求……” …… 博物馆。 红死之王从高高的天花板上,随着建筑物破碎的残骸一起坠落,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受她操控的空间恢复到了正常,外面的狄安娜得以砸碎玻璃窗荡进了博物馆里。 狄安娜踏过零落的废墟,从一片瓦砾里抱出一具苍白的遗骸。 这位久经沙场的女佣兵没有眼泪,缓缓地盖上了女孩干涸的双眼。 只是下一刻,怀里的躯体就变成了白色的晶尘,从指间漏了下去。 狄安娜握紧了手指,看向博物馆里还剩下的、唯一的活人。 “黎,你没有保护到任何人,我很失望。” 黎鸦放下了他的小提琴,他的琴弓上正散发着一缕一缕焦灼的白烟,指间的鲜血早已染红了琴弦。 他什么也没有辩解,闭上眼睛说道:“你在赌,我也在赌。红死之王有两条命,一条是‘形’,一条是‘神’,我们已经摧毁了她的‘形’,但始终不知道她的‘神’要如何解决,等到她的‘神’也消亡,才是真正的结束……即便再用易子昂的‘二周目’复活其他人,以红死之王这种体量,也不可能复生。” 爱丽丝的形神俱灭,是他们最后的判断。 “我不相信活偶会有‘神’,它们只是口头说爱,但却连一颗会跳动的心都没有。” 狄安娜按着自己的胸腔:“即便活偶化如我们,看到战友、或爱人死去,这里也会感到痛苦,活偶们却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感情。” 他们越强大,便越会向活偶靠近,最终丧失人类的情感,变得麻木,变得只象征着自己能力的代名词。 即便是最重要的人在眼前死去,他们也不会为之流一滴眼泪。 黎鸦不想这样。 至少在他尚有人性的现在,他不想忘记自己还是一个人。 能避免代入演奏家就避免,能多保留感情一天就多保留一天。 他不知道自己彻底活偶化之后是否还会记得颜格,但他肯定,颜格是他最不想忘记的人。 “我……” “黎鸦,让开!” 狄安娜突然举起枪,朝着他身后砰砰两枪,直接从突然开启的大厅门缝里射击进去。 这两枪没有打到任何的实体。 大门开了,一束温和的白光里,白裙子的爱丽丝出现在门后,她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保护在胸腔里,身上的裂痕也完全消失了。 她的眼睛懵懂而纯真,皮肤吹弹可破,恍惚间,他们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人类少女。 “她没有实体。”狄安娜第一时间判断出来,“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的‘神’吗?” 黎鸦没有动,陡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下来。 爱丽丝的眼睛环视了四周,最后落在黎鸦脸上,双手缓缓地放下来,露出了胸腔裂口里,一颗真正的,人类的心脏。 那颗心脏跳动着,映入黎鸦的瞳仁,让他猛然间瞳孔一缩。 爱丽丝看着他,问道:“他给了我这颗心脏,请你教我,什么叫做——所爱之人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爱,死亡,与陶瓷人(不是 …… 大家不是真的挂了,是能读档复活的 第235页 只是BOSS数据太庞大,打完后即便读档BOSS也不会刷新复活。 我本来昨天就该更的,但是堵车+高铁站人多,30号高铁检票差5秒钟没赶上,回家的票又卖完了 只能在大上海多游荡了两天才回到家 大家节假日出行一定要预留足够多的时间吖 第一百零五章 黑色星期五(八) “你可曾听过……第三乐章?” “第二位乐师来自北方, 沙海里寻水梦中拾荒。 情妇的肠子震碎门窗, 疯子的笑话无人回想。 灼热的骨骸不甘怒吼, 它们说自己枯守太久。 刽子手作诗造物吟唱, 失爱的它在坟茔流浪……” 博物馆前钟楼的指针指道逢魔交分之时,整座博物馆周围,还活着的人同时愣了一下。 风声穿过钢铁森林的声音消失了, 高楼大厦崩塌的声音消失了, 人们的尖叫消失了。 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的键, 天地俱寂。 然后,一声嘶哑的低嚎过后, 刺耳的嗡鸣以博物馆为中心, 向四面八方扫荡开去。 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车辆、建筑物玻璃都在一瞬间爆裂开, 人们惊慌失措地想询问彼此发生了什么, 但却无人能够发出任何声音。 城市在一片寂静里下沉。 漫天的烟尘在慈陵每一个角落里都能看得见, 于是在某个街角的公园,一盏忽明忽暗的、被乌鸦落满的路灯下,另一个人偶将双眼从膝上的书册上挪开,望向了远方。 “爱丽丝……” …… 老瓷街。 “我的天,怎么会这么大的动静?” 戴承泽站在门口, 呆呆地看着城市中央掀天而起的烟尘,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是博物馆……他们失败了吗?” “现在还不能做最后的判断,这个空间单位的各项参数振幅都在下降……”颜雪潮忽然顿了一下,无意识地将手放在心口,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糟糕的预感。 顾鲤鲤抱着她的大圣玩偶, 手也在抖,抬眼看过去时, 忽然发现颜雪潮的身影模糊了一下,诧异道: “姨父?你……” “变透明了是吗?”颜雪潮却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和你们不一样,是用了些手段才进来的,如果我的形态不稳,就表示这是个好兆头,意味着代表‘空间’的概念……也就是那位‘红死之王’的存在开始崩毁了。” “也就是说……” “他们应该成功了,虽然不知道代价是什么。”颜雪潮长吁了一口气,从笔记本电脑下面抽出一个卡片式的U盘,交给顾鲤鲤。 “我能待的时间不长,能为你们做到的就是争取人员撤离的最大化。战斗可以打败敌人,但不一定能打败人心,如果你们最终找到了出去的路,就把这个U盘插入任意一台正常工作的电脑,它会帮助你们。” 顾鲤鲤接过来之后马上站起来,看着颜雪潮从双手开始,一点点变得模糊:“姨父,你要回去了吗?这么快?!那小格哥怎么办?” “我相信颜格,他能带你回来。”颜雪潮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还有,能量只会守恒,不会消失,小心最后的‘余震’……” …… “这疯子……” 狄安娜从废墟里撑起身,抖掉身上的玻璃碎渣,抹了一把耳朵,摸到一手的血。 她还以为自己至少要脑震荡之类的,但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里面不太对劲,挪动间,不再是人类那种骨头和血肉的充实感,而是发出了类似机械零件一样的声音。 而且,她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一首歌……一首,第三乐章的歌。 “第一个观众、第二位乐师……原来是这样,我们的‘进阶’与这首歌息息相关,直到进阶到最后,才会抵达所谓的终曲,得见‘伶王’。” 狄安娜已经彻底明白了,她感到在刚刚那一刻,困束自己阶位的那种无形的锁链彻底断开,只要她想,她随时能来到真正的第三阶。 只是……第三阶真正的形态,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狄安娜的瞳孔里映出黎鸦的背影,红色的发梢凌乱地搭在眼前,琴弓如利剑一样刺进了爱丽丝的心口——那不属于她的心脏。 “黎鸦!!!”易子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快远离红死之王!我要读档了!她周围的空间会撕毁所有人的!” 但黎鸦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淡琉璃色的眼仁逐渐失去焦点、变得鲜红,像个木偶一样只对爱丽丝说话。 “你,把他还给我。” 死物的气息蔓延。 “原来……这就叫做心痛。” 爱丽丝仰起头,她的眼角逐渐裂开如眼泪一样的痕迹。 “我感受到了你的心在哀鸣。” “你知道你的死亡或许和他没有交集,但你还是要跟他一起死去了。” “我知道了,妈妈……” 人类的心在胸腔里痛哭,爱丽丝红色的瞳孔黯淡下来,她终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伸出手试图触碰那遥不可及的过去。 “妈妈,你已经离开我很多年了。” “我……的婚礼……你想看到的婚礼,再也看不到了。” 这是爱丽丝第一次感受到心痛,与此同时也迎接来了她的死亡。 第236页 空间如镜子一样裂开,又一次轰鸣震荡中,博物馆逐渐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易子昂拼命发动了全部的力量,一片天旋地转后,易子昂从半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眼前一黑复又一亮,易子昂爬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博物馆正中央。 “放心吧,这位公主没办法再复原了,你的力量没有她强,无法覆盖到三阶以上的存在,我们的推想是对的。” 狄安娜从旁边的二楼轻轻翻了下来,她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看了一眼博物馆入口处的车上依次下来的队员。 “诶?我不是死了吗……”萧怡和其他队员一脸懵地从车上下来,后怕地摸了摸自己身上,随后看了一眼博物馆大厅的方向。 “难道说……” 狄安娜晃动了一下头,似乎很不习惯现在的精神状态:“结束了。” 萧怡脸上的笑容还没凝起,又陡然一顿:“颜格呢?颜格去哪儿了!” 所有人都在,只有颜格没有出现。 “他……”易子昂看向远处仃立的黎鸦,一时语塞。 “很遗憾,是场不完美的胜利,他是个可敬的人。”狄安娜没有多说什么,忽然,她猛然抬起头。 博物馆破碎的彩色玻璃圆窗上,如同一样,落下了许多乌鸦的影子,而我乌鸦身后,黄昏的天空以一种非同寻常的速度变深。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手表上的指针不正常地向前滴答转动。 仅仅在体感时间的一分钟内,外面钟楼九点的钟声提前敲响。 “走!”狄安娜厉声道,“所有人马上撤离!伶王要来了!” 来不及多徘徊,整个博物馆已经落满了密密麻麻的乌鸦,血色的眼睛一起盯着大厅下方的爱丽丝,和像个木偶一样的黎鸦。 不用狄安娜多提醒,他们也感到了一股沉重如乌云压顶的精神辐射,正从远处靠近博物馆。 整个城市里,只剩下一个这样的存在——伶王卢卡。 “黎鸦!你疯了吗,走啊!!”易子昂焦急地大喊着,却和萧怡一起被塞进了车里。 “没用的,他不想走谁都没办法带他走。” 狄安娜说完,翻身上了车顶,手一翻,一个定时烟雾弹抛了过去。 “黎,我知道你听得到我的话,三分钟内,你还有机会离开,就当是……为了所有人。” 领导者有义务保护队伍的周全,狄安娜并没有多犹豫,在空间稍稍稳定之后,就带着他们冲出了这里。 博物馆再次安静了下来。 乌鸦们如同默哀,而黎鸦仍旧站在那里,看着琴弓穿刺过的心脏一点一点停止跳动。 正如他自己逐渐冷却的胸腔。 “……这就是你的演出?” 役者死于舞台,是无上的荣耀,而流浪的乐手则是需要用一生去怀想。 恍惚间,已经停止了生命迹象的爱丽丝再次睁开了眼睛。 “听。”她说。 听?听什么? 他的琴弦已经断了,但确确实实地……有钢琴声从那扇虚掩的、颜格消失的门后传来。 “带我去那里,好吗?”爱丽丝说道。 黎鸦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俯身抱起爱丽丝,也抱着她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缓缓走进了那扇门。 和之前的黑暗不同,光芒映入了双眼,在温柔的《致爱丽丝》里,有个人影背对着他在钢琴前弹奏。 人影在爱丽丝眼里又是不同的,她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宫廷长裙的背影,有着迷人的长发、酒红色的双唇,唯独对她抱着的真实笑容。 她落在地面,一步一步地,丢下了红色的水晶鞋,拖曳着一身破碎的瓷片,坐在了琴凳身侧。 “妈妈,欢迎回来。” 扮演着玛丽女爵的役者微笑点头,他起身行礼,卸下了身上的角色,将怀里绣满珍珠的白色长裙留在她身侧。 “我始终觉得,雪白比鲜红的婚纱更适合你。” 这一次,虚假的演出并没有触怒爱丽丝,她向颜格笑了一下,身体一点点化作光尘消失在钢琴曲里。 “谢谢你的礼物,谢谢你……愿意喜欢我。” 他在最后的时候,给了爱丽丝一份真正的喜爱。 这才是,真正的谢幕。 “可惜我不是你独一无二的爱,否则……” 活偶的爱人无可取代,否则,爱丽丝还会活过来。 颜格如是低喃着,忽然,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似乎在确认他的心脏还在胸腔里跳动。 “黎鸦?”不待颜格回头,肩膀上就被重重咬住了。 “烂剧本。” “这是必要的冒险,牺牲的天平上,每个人都等值。”颜格顿了顿,又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黎鸦的眼睛又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琉璃色,他看着颜格的眼睛说道——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要允许我先为你献上生命。” “为什么?” “因为‘独一无二’不是活偶才有。”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说的少数正经的话了。 颜格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些什么应景的话,只得别过头去。 “回家吧。” 不再多言,两人正要离开,走到雕花大门前时,同时感应到了什么。 大门向两侧缓缓打开,不知何时仓促降临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博物馆,一个曳长的、戴着礼帽,拿着手杖的精致人影坐在窗前。 第237页 它,亦或是“他”,抬起戴着精巧面具的脸,殷红如血的眼睛看向他们,发条般的声音如同轻喃在每个人的耳侧。 “是你们,带走了爱丽丝?” 第一百零六章 伶王 大雾降临, 稀薄的月光把瓷偶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颜格一低头,就能从影子里看到他红色的眼睛。 他的眼睛无法从这血红色的对视中离开,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手掰开了他的眼皮,强迫他注视着这邪神一样的存在。 然而给予他们这样莫大恐惧的又并非恐怖小说中所描述的形象那样可怖,他是漂亮的、精巧的、仅仅从一个轮廓上都能感受到人类在他身上花费的匠心。 “爱丽丝……” 卢卡似乎并没有与他们对话的欲望, 只是悲伤地看着这座已经没有了爱丽丝的城堡。 “我从他们的著作里学会了谎言, 告诉你她会回来——她的确会回来, 但不是现在。” “我可以为你去到海的彼岸找到她……但你一定认不出来,她不再有鸢尾花和红宝石镶嵌的长裙, 现在的她只是一具残破的骨骸。” “你和她分离了五十年了。” “时间只会使我们积满尘埃, 但时间会带走他们年轻的容颜、青春的身体,和爱你的心。” 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都像陨石一样撞入颜格的脑海。 这个活偶, 和其他活偶不一样, 他理解人类的一切,包括谎言与死亡。 更令人恐惧的是,在他的注视下,颜格感到自己的心脏正以一种极其不妙的频率跳动着。 他艰难地张开口,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喉咙里窃窃私语。 【在造物主终死之地……他的名字被称作伶王……】 颜格本能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幻觉,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有了独立的意识,他的肺腑清晰地感到脏器的表面那正在成形的五官。 他的心脏正在活偶化。 不……他见过的。 颜格的脑海里猛然浮现了第二次见到黎鸦场景——他的心脏有血,几乎没有心跳。 “……就是你想的样子,这家伙一直很羡慕人类有一颗会跳动的心, 所以每次见面,都想直接和心脏问个好。” 身侧传出了黎鸦捡起小提琴的声音, 接着,颜格感到眼前一暗,被戴上了一副墨镜,让他和卢卡影子的对视被中断了。 “低头,别看他。”黎鸦似乎感觉得到他的心脏在活偶化,攥了一下颜格的手指,“一会儿我开始演奏,你你就先离开。” “黎……”胸腔里脏器反映来的强烈的恶心感让颜格开始感到晕眩。 “没事,没事,不要去想它。”黎鸦的声音很沉静,“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走出这里……” 这时,卢卡似乎完成了他的默哀,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颜格感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这边明显地停留了一下,随即转向黎鸦。 “乐师,为我演奏一曲好吗?” 黎鸦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熟稔地搭上琴弦,这一次的小提琴比之之前有所不同,曲调宁谧,让颜格的焦躁一瞬间被净化,连同胸腔里似乎想要撕破骨肉的心脏也安静了不少,梦游般向外走去。 身后是卢卡空灵的吟唱——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您正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记得代我问候那位姑娘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她曾是我的挚爱……” …… 周六,清晨。 从战斗是声音结束的那一刻起,整个博物馆周围都笼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大雾里。 耐不住的队伍开始进入雾中找寻昨日的战果。 “我的天,这也……太吓人了。” 马兆军带着象谷的人踏上了归于宁静的富华广场,放目所见,到处都是天灾一样的场景。 昨天那一场地震,使得整个富华广场地貌丕变,博物馆彻底坍塌成废墟,到处都是浓雾,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东西南北。 “M82的人肯定也在找人,我们人多,能找得更快一些。” 从天不亮开始,马兆军带着人已经在这周围找了两个多小时,既找不到会长原老大的踪影,也没有M82的消息,已经焦躁地抽了半包烟。 “副会长,我们找到一个人。” 一片瓦砾里,马兆军看到手下抬出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定睛一看,冷笑了一声。 “原来是这小子,真是不巧,落在我手里了。” “那弄死不?” “弄死算了,眼不见心不……嗯?”马兆军眼尖,伸手在昏迷的颜格衣兜里一掏,拿出了一只小巧精致的红色水晶鞋。 “这是什么?” 别人不清楚,但马兆军一眼看出来这东西的来历,手都有些抖了起来。 “这是……这是红死之王的东西!” 四周的人一下子围了过来,目光灼热地看向那只水晶鞋。 “活偶之王的东西,那岂不是孤品部件?!我的妈呀,他们把红死之王宰了?!” 马兆军难以抑制兴奋,把玩了一阵,忽然一阵警醒,感觉到这鞋子似乎有想要咬自己的样子,忙叫了个手下让他们帮忙拿着。 第238页 “这东西有些邪性,先不能杀这小子,把他带回据点仔细盘问盘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先收队!” 无论如何,这一下收获极大,等回去之后弄明白这孤品部件的用法,只怕到时候原老大回来也不得不和他平起平坐。 马兆军畅想着未来,拿下嘴上的烟头,按灭在就近的瓷像上。 旁边的手下有本地人的发现这是慈陵的老大圣像,提醒道:“老大,这样不好吧,我听老人家这大圣像是本地的守护神,你看着周围都震碎了它还没倒,怕不是有些神神怪怪的。” 马兆军不以为然:“要活早活了,到这时候了还是个死物,说明这些老东西都是废物。时代早变了,现在谁还记得这过时的猴子,怕什么……” …… “给我自由。” “你是谁?” “我是你,我有和你一样独立的人格,我想……活着。” “放你离开,我会死。” “放我离开,你会放下一切人类的缺陷,成为最终的‘役者’。” “……闭嘴。” 象谷4号据点,地牢。 三个打牌的看守今天第十次看向牢房里的年轻人,彼此都有疑问。 “打了三针镇定了,还没躺下,他是不是有什么病?” “就是,跟个植物人似的,一直坐在那儿睁眼看着我们,怪瘆人的。” 看守走到牢门口,敲了敲铁栏杆:“喂,听得到吗?还吃不吃饭啊。” 里面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看守们正犹豫是不是要给他硬打点营养液时,地牢外面一阵小孩的喧哗声传过来。 “诶,真有那么好玩呀?” “是啊,什么都吃,活偶都吃,可厉害了……喂,快给我开门!我要喂宠物!” 一阵咣咣砸门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看守们互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烦躁,转脸又不得不挂上僵硬的笑容,去到外面的铁门前。 “……小少爷,里面关着马老大交代了要盘问的人,真不行……” “我叫你开你就开!小心我叫我大伯把你也喂给我的宠物!!!” 一阵叹气后,看守不得不开了锁,铁门被一群小孩粗暴地挤开,每个人手里都拖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具。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玩具,是各种各样的活偶,它们大多数破破烂烂,有的甚至被肢-解开。 作为马兆军在这里唯一的小侄孙,旭旭在这里过着无法无天的日子,因为不用上学,每天都有人变着法地给他送礼物让他打发时间。 马兆军的手下们没有一个不烦这个熊孩子的,但又不敢得罪马兆军,只得跟着哄着他。 “……死孩子,真希望他哪天走到外面去被活偶咬死。”其中一个看守小声啐了一口。 “他是小孩,活偶又不会伤他。” “真他大爷的晦气,我们天天紧着小心活偶还打我们,这种连自己的保姆活偶都虐打的小崽子却还受保护。” “说起来他那个保姆活偶……那条玩偶蛇吧,是真的惨,都几个月了,天天想往据点里钻,就想见这死孩子一面。好不容易见到了,又被死孩子关在地牢里表演什么贪吃蛇游戏……” 看守的议论声远去,一墙之隔,颜格的瞳仁转动了一下。 他微微转过脸,借着幽微的光,看到了玻璃里的自己。 皮肤雪白,似乎是因为深入接触了爱丽丝的内心,整个人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陶瓷化的质感。 冰冷,美丽,宛如提线人偶。 但也因这种情绪的彻底冷却,颜格感到胸腔里那颗受到卢卡影响而活偶化的心脏此时此刻正在逐渐恢复、回归于他自己的身体。 他记得,第二次见到黎鸦时,他的心脏应该是已经被活偶化夺走了的。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黎鸦把自己保持在“演奏家”这个角色的行尸走肉状态保证自己不死。 那么自己可能是第一个逃过卢卡活偶化心脏的人。 “爱丽丝……”颜格无声地呢喃着,“这是你的礼物吗?” 当时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爱丽丝可能送给了自己什么东西,可却毫无印象。 闭上眼细细感受自己的四肢从僵硬中恢复,某一刻,面前的铁栏杆“嗙”地一声被人粗暴地砸响,一个易拉罐从栏杆外砸进来,砸中了他的膝盖。 “喂!喂,你是活的还是死的啊,不会是个废人吧?” 入眼的是个神色骄矜的、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他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小孩,正在用塑料玩具剑之类的东西敲着铁栏杆。 很眼熟。 颜格还没办法说话,但不妨碍他想起这个孩子——他去到的第二个猎场里,曾经救过这孩子一命。 而他妈妈死在那次猎场里了。 旭旭也是觉得这人很眼熟,才叫了两声,见他木呆呆的,很快失去了兴趣,指着颜格对看守说道:“把他赶出去吧,我的宠物快住不下那个小牢房了,换到这里来。” “这……”看守面露难色。“这个人马老大还有别的用处,可能过两天就处理掉了,要不,少爷你再等等?” 旭旭两眼一蹬,向看守抓挠过去:“我就要!我现在就要他滚出去!你不听我的话,我今天就叫我妈妈来把这地方烧了!” ……他妈妈?还活着? 第239页 颜格沉默地看着那个男孩,想起了先前M82曾经把人送出过城市边缘的范围外——可以说死了,但又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死去,只能说消失了一段在这里的记忆和能力。 只要没能最终走出这座活偶的迷宫,即便是死了,也会再次被拉进来。 而下一次,就不知道是哪个时间段的自己了。 这时,外面传来女人的喊声。 “旭旭?哎呀你怎么老来这种脏地方,快过来,妈妈给你挑了一车新玩具,还有新活偶。” 旭旭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带着他的一群拥趸离开了。 …… 滴答滴答…… 电子表停在九点半的交班时间,三个看守们出去抽了支烟,顺便吐槽了一会儿今天份的熊孩子事迹,约过了十五分钟后,值夜班的看守进来了,刚一开门,就听见嗙地一声。 看守吓了一跳。 “小少爷?!你是怎么进牢房里的?!” “旭旭”跺着脚:“他早跑了!还把我关在里面,我叫你们都不听,都死了吗?!” 看守吓得连忙拿钥匙开了门:“我马上去通知他们——呜啊!” 话没说完,他就被砍晕了过去。 “旭旭”的影子一阵模糊,露出颜格颀长的身形。 “真正的役者……”颜格自言自语了一句,身形再次模糊,“演绎”成了看守的样子,出去时路过外面一个较小的牢房,微微一顿。 牢房里有个臃肿的、还在缓慢蠕动的破烂玩偶,通过它已经碎成渔网一样的布料,依稀可以看得出来,这就是旭旭曾经的保姆活偶,那只从他来到这座城市,就陪伴他、保护他的贪吃蛇。 但现在它已经没有了当初那副可爱的样子,它的嘴巴处彻底裂开,身体臃肿得盘卷在一起,被塞进去不少杂物——有的是易拉罐、有的是玩具车、有的……是其他的活偶的碎片。 “你想出来吗?”因为爱丽丝力量的缘故,颜格的情绪一直很沉静,语调没有什么波动,将钥匙送过去,却看见贪吃蛇自动张开了嘴。 它的绿眼睛已经失去了其他青眼活偶那种鲜活的感觉,没有自我意识了。 颜格把牢门打开,说道:“抱歉我不能带上你,有些人类并不值得爱,如果你还有意识,就离开吧。” 许久、许久之后,夜色浓郁中。 黑暗里的贪吃蛇蠕动了一下,绿色的眼睛里,光辉熄灭了。 它肚子里的金属晃荡了一下,似乎有小型留声机缓慢地转动了起来。 “是公主的气息……旭旭。” 它终于离开了牢房,拾阶而上,无声无息地钻入通风口,一点一点蠕动着,循着那一点气息,来到了象谷地上据点的、那座最大的别墅。 通风口里,它看见了一个女人正在哄旭旭。 “别闹脾气了,妈妈明天能给你更好的,但密码箱里那个红色水晶鞋千万不能乱拿,明天妈妈给你新衣服,好不好?” 女人好不容易把旭旭哄睡着,前脚刚出门,旭旭后脚就从床上跳下来,暴躁地扔掉了枕头。 不知道怎么地,自从看到马兆军拿着那只水晶鞋,他就特别想要得到它。 这种愿望比任何我玩具都有吸引力,简直无法自控。 “不要我拿我偏拿,密码不就是我的生日吗,我可是长孙……” 旭旭气哼哼地从自己的屋子摸出去,躲过了打盹的仆人,来到了马兆军的卧室。 今晚马兆军似乎还在外面忙,并没有回来,他便肆无忌惮地拨开密码锁。 密码箱里是满满的枪-支和子弹,旭旭拨开这一堆东西,一把抓住了那只红色的水晶鞋。 “真漂亮……上面写的是什么?”旭旭辨认着鞋上雕刻的字母,“ALi……ce?” 旭旭刚一念完,后脑勺就是一寒,他脸色惨白地转过头,一条几乎接触到天花板的阴影笼罩下来。 那条蛇有着血红色的眼睛,高高地昂起蟒蛇般的身子,大张着几乎能吞下整个人的嘴,身体里的留声机嘎吱嘎吱地放出恐怖的声音。 “旭旭……我……饿了……” 第一百零七章 悬赏游戏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记得代我问候那位姑娘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她曾是我的挚爱……” 从一个黑夜到另一个黑夜, 黑色的乌鸦织成夜幕,红色的星辰安静地听着卢卡歌唱。 不知过了多久,卢卡停下了他的吟诵, 他安静地看着小提琴手。 “我察觉到了你心里的声音。” “你有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像所有被时间带走的梦境一样,你本以为它不会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但它再次出现了, 时间会埋葬爱, 但时间不会让它熄灭。” “现在, 你得到了那份独一无二的爱,使你从此无惧于灵魂的消亡。” 乌鸦们安静地聆听着, 它们听到一颗人类的心在逐渐停止跳动, 它们听到卢卡轻喃低语着, “你已经不再需要人类的心了。” “它会使你衰老、使你的爱成为时间的玩物。” “把它献给我, 你会换取到爱丽丝永恒的力量, 你的躯壳将让这份爱成为永恒……” ——黎鸦, 回家了。 小提琴声停了下来。 第240页 “那你,又是为什么需要一颗人类的心?明明,它那么短暂。” 黎鸦放下了琴弓,手臂里传出细微的、机括的声音,但他仍保持着人类应有的神情。 “如果你的‘公主’不是爱丽丝, 而是一个人类,那么,你早已失去了她。” “你和爱丽丝一样,你们很久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爱人,你比爱丽丝更加清楚。” “你为什么没有死?” 一隙幽微的天光从乌鸦的羽毛间照射在了黎鸦和卢卡中间。 卢卡抬头去看那束光。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又不清楚那是否来源于诸多幻觉中某些人类的臆想。 ——卢卡、卢卡,今天我从老师那里学来了一首新歌, 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明天师傅们就要把你装上发条了,和其他的瓷偶待在一起……真好啊,我也想像变成爱丽丝那样的公主,和你同台演出。 ——今天的预演你真是太漂亮了,就像真正的王子一样……可惜父亲好像更喜欢那个油头粉面的买办。 ——卢卡,我不想和那个男人结婚…… ——你要是会动就好了,带我离开这里,我真的……不想嫁给他。 ——我昨天晚上梦到你流泪了,是不是很傻? ——卢卡,我爱你,虽然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回答了。 之后……之后是什么呢? 十二伶人戏盛大的演出,而在剧目的最后,她的父亲宣布自己的千金即将嫁往很远的地方。 没有谁听到人偶在台上沉默的哭声。 那是他第一次觉醒,他迈出了一步,然后重重摔下了舞台。 “对不起……我只是陶瓷,我永远无法为你流下眼泪。” 黎鸦沉默地看着卢卡低下头,他脸上的面具像死去的飞鸟一样落下来,露出了另一只青色的眼睛,和眼睛下经年的裂痕。 “……我能给你的,只有脸上的裂痕。” …… 慈陵的周一,往往是令人恐惧的。 乌鸦会带来新的邀请函,要求人类们前往城市里各个地方的猎场,迎接千奇百怪的挑战……或是死亡。 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这是什么?” 黑色的羽翼拍打着离去,许多结成的小队伍走上街头,彼此对照手里的新请柬。 所有的请柬都是同一个内容: “十三个盗贼闯入了城堡, 油画在烧杀中大声鸣叫。 公主的婚纱被偷走焚烧, 他们带着财宝窃窃发笑。 盗贼们的头颅伶王想要, 是哪一位勇士提头来到。 任何的奖赏都随你去挑, 第七个落日前勿让他逃。” 慈陵中-央公园,附近所有的队伍,放下了争斗、放下了对猎场的准备,齐聚在广场上。 “……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了,这不是什么大逃-杀了,这是奖励!就是上周五M82那群人杀死了红死之王,惹怒了伶王,只要带着他们的人头过去,我们就能实现任何愿望!哪怕是回到现实!” 人群彻底沸腾起来,彼此眼里都涌动着贪婪的光。 但也有人犹豫。 “可……M82的人是为了我们所有人才去挑战红死之王,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有点……” “呸,他们当时说得挺好,杀死了红死之王就能救所有人离开这个鬼地方!但现在呢,还不是毫无动静,倒是赔上不少人命,有屁用啊!死了的人还不是过一阵子又要被拉进来!” “有M82的人吗?!倒是出来说两句啊!” “还M82呢,估计是早上看到这请柬,早就躲起来了吧。” “可是话说回来,请柬上只承认‘十三个盗贼’,M82那么多,肯定不是全部的人都参与了,说明只有十三个人和红死之王的死相关,到底是哪十三个啊!” 杂乱的讨论声里,忽然有人朝天上开了一枪,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并自动让开一条道。 一群凶神恶煞的、戴着“象谷”袖章的人走上广场中央,为首的一脸阴霾的中年人,正是象谷现在的话事人马兆军。 “我知道是谁,接下来我会公布已经推测出的十三个悬赏犯中大部分的名单,代价是——我要那个叫颜格的小子的人头!” 马兆军说着,身后的手下们贴了一张大大的照片,拍在告示栏上。 “就是这个小子他是其中之一,前天夜晚带走了我的侄孙,还用残忍的手法弄死了我侄女!所有人看到这个小子的,必须报给我们象谷!我也不怕你们不听,但如果有人知情不报私自宰了他,我保证你们没有那个命带着人头去见伶王!” “M82已经彻底瓦解,现在的慈陵,‘象谷’说了算!” 撂下这句狠话,马兆军便带着他们的人离开了。 “哇……他们这么大方吗?”有人疑惑道。 “他们是不在乎离不离开的,现实社会里可容不下这些个叼人胡作非为……说起来,这名单上M82和那姓唐的我能理解,这个‘断章’全队莫非是?” “他们有四个人呢,太离谱了。” “快、拍下来吧,马上就去街上找找,别叫人抢先了。” 热闹的人群在采集了情报之后,马上四散离开,广场的角落里,一个有着乌云般头发的、看着很老实的少女坐在树荫下面吞咽着面包。 第241页 在喝下一罐可乐后,她婉拒了附近队伍的邀请,背着背包,将墨镜戴在脸上。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影子似乎要比她看上去高出许多。 “……麻烦了。” 说话的自然是颜格,博物馆一战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役者”产生了质的变化,以前只是演技,而且维持实际并不长,现在则是可以随心所欲地伪装成每一个他见过的人。 这座城市里,没有任何人可以认出他。 他昨天晚上回过老瓷街,之前马兆军曾经派人试图拐走过顾鲤鲤,是知道他们据点的地址的,是以他在回去时发现到处都是象谷巡逻的人。 好在他伪装得当,被当做窥探的路人赶了出去。 但他不知道顾鲤鲤他们被接到了哪里,唯一可以信任的是,以狄安娜的敏锐应该把他们藏起来了。 另外,黎鸦会在哪里呢? 他当然也是十三个“盗贼”其中之一,只不过那些人们应该不太会主动去招惹他和狄安娜这两个明显打不过的存在。 就在颜格低头沉思的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一朵新鲜的红玫瑰。 顺着带着露水的花萼与枝干看过去,首先看到的是一只白手套,接着是一身讲究的西装,和一张英俊而优雅的混血面庞。 “……里昂?” 周围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人发觉有这么一个着装怪异的绅士站在这里。 “我还以为卢卡终于把不幸的邬小姐带过来了,原来是你……你应该不介意和我闲聊一会儿吧。” 里昂礼貌地抬了抬帽檐,坐在了他身侧的长椅上。 纸人巷一别,颜格记得这个第三阶渡劫失败以至于变成彻头彻底的、强大的精神病人的里昂应该是被狄安娜带回了基地。 眼下M82隐藏了起来,似乎也关不住他了,让他得以出来四处溜达。 颜格看他精神状态相对而言似乎还很正常,开口问道:“有事吗?” 里昂微笑着说:“看来你已经离真正的‘役者’只差了最后一步了,剧目上演的话,我一定风雨兼程抢占最佳的观众位置。” 颜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你的意思是,我还没有到真正的‘第三阶’吗?” “按现在人们的认知,你当然是,你可以扮演任何一个人,甚至如果你喜欢恶作剧,你还能模仿到任何人的能力。不过我指的不是这一些……我指的是,来到续写完最后压轴乐章的人。” 颜格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可以详细说明一下吗?” “人们都太迷恋于力量了,他们认为暴-力的升级就会走到这场游戏的终点,但事实并非如此。” 里昂看着广场上忙碌的人群,从他们脸上读出了贪婪、不安、恐惧、兴奋等种种情绪。 “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卢卡的那首乐章写完。” 颜格:“怎么写?把黎鸦关起来让他发挥自己的专业才能吗?” “他已经努力写下一章了。”里昂说道,“剩下的,要从卢卡的故事里寻找,看在邬小姐的份上,我善意地提醒你……你还有一周的时间。” “一周?” 里昂看向远方,城市边缘紫灰色的雾气。 “我有一种预感,故事最后的那条恶龙要降临了。” 颜格并不指望他能用通俗的语言说明他的意思,撑着头沉思了片刻,想起了里昂的能力。 纸人巷里,里昂就有这样的能力——能提取一个人的过去,织成一段真实的幻境,然后拯救故事的主角,成就一段英雄的故事。 “要从卢卡的故事里寻找……” 某一刻,颜格得到了一个灵感,他看向里昂。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扮演卢卡,你可以帮助我,知晓他的过去吗?” 第一百零八章 幕间 傍晚。 停止了一周的猎场让整个城市陷入了暂时的放松, 与此同时,也有了更多人走上街头,去寻找那十三个“盗贼”。 “我不是盗贼!别追我!我那天只是被卷进博物馆附近的!” 刚绕过一个街口, 颜格便见到了又一起无辜人被追杀的事件。 不待他出手,那个被追杀的人便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人呢?”后面的追兵傻了,看看四周, 不禁开始退缩。 “别是什么吃人的活偶在附近吧……走、先离开!” 等到追兵们离开, 被追杀的人又出现在了街区的另一头, 还在没命地奔跑,很快也消失在了街角。 “真是失礼的臆测, 我不吃人, 我只是引导人们发现自己高洁的品质。”里昂说道。 颜格:“高洁的品质有很多种,希望你不要总引导人们去牺牲。” 里昂笑着说:“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 身心各方面还没恢复好就急着作死, 颜格也是挺佩服自己的。 里昂的自有技能是很奇怪的, 他不止会洗脑一个人让他成为勇于牺牲自己的英雄,还会制造一个独立于现实的、类似于四维空间一样的存在,让人置身在这个空间里,逐渐迷失在真实的幻觉里。 颜格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会主动要求进入这样的幻境。 “大概就在这里了,戴老师说从这里起, 到老瓷街的十里范围内,都是曾经慈陵顾家的产业。” 第242页 颜格此时驻足的地方是一片开发中的步行街,建筑材料堆后面是一排排有着民国风格的拱形建筑。 在大约七十年前,这一带是整个华东最繁华的陶瓷贸易区,从世界各地坐着商船赶来的洋商在此云集, 为的就是瓷王世家的瓷器。 在那时,能够载着顾家的瓷器去海外, 就相当于载着一船金银。 “这里……应该就是卢卡和爱丽丝,还有其他的‘伶人瓷偶’诞生的地方。” 颜格抓了一把花坛里的土,坐在一处咖啡厅的露天长椅上,手里的土壤是慈陵特有的陶土,呈红紫色,土质细腻如面粉,让他不由得有些怀念。 很小的时候,家里后院还留着一处瓷窑,姥姥忙着烧瓷器时,颜格就在瓷窑边玩陶土。 他会把姥姥用剩下的陶土捏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然后一起放进瓷窑里烧。 不知是天分不足还是什么的,颜格的陶器总是会烧裂开,一点也没学到姥姥的心灵手巧。 颜格对姥姥的过去其实知道得并不多,姥姥从来不提,只是隐约从二姨闲谈中听到过姥姥年轻的时候吃了很多苦。 姥姥一定也是慈陵顾家的后代,如果知道顾家的瓷窑做出了这样恐怖的东西,不知该是什么反应…… “……我感觉到你已经准备入戏了,可以开始了吗?”里昂问道。 颜格点点头,街对面玻璃橱窗里的自己,又是一阵形象模糊,变成了穿着墨绿色的修身礼服、戴着面具与礼帽的瓷偶。 “三、二……一。” 响指声一响,颜格最后感觉到泥壤从指间落下,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 “我从混沌未明中醒来, 我是百万年前星星坠落的尘埃, 我是与千年古银杏交握在地下的泥壤, 我的心口曾哺育过挺拔的坚竹, 王朝的兴衰刻在它之上,最后又回归于我。” “我曾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驻留, 我不知道哪里是旅程的尽头, 也许会随着游鱼前往深海, 聆听鲸鱼骨骸的低奏。 也许会随着飞鸟前往雪山, 仰望星空彼方的同族。 “我将永恒存在,我将永恒孤寂, 直至匠人的手将我托起,送往那炉烈火里…… 我,诞生了。” …… 幕间。 1935年的慈陵,是时局动荡的慈陵。 报纸上的新闻一日沉重过一日,洋商带来的新奇玩意儿挤压市场,昔日躺着等万国来朝的瓷器行业也不得不主动找出路。 作为慈陵总商会的会长,顾老太爷最近双喜临门。 其一,便是顾家匠人的新作——吸纳了西洋水驱木偶的工艺,加上慈陵陶瓷匠人们的心血,昨夜的“十二伶人瓷”在展销会上大出风头,订单如雪片一样飞来,至少两年内慈陵的陶瓷销路是不愁的。 “老爷,小姐又拒绝了何先生听戏的邀请,是不是……” “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她胡闹?不去就不去,告诉小姐,让她好好准备,后天的订婚宴上可不许出什么洋相!” 这便是第二喜,顾家的大小姐终于要嫁人了。 嫁的是何家的少爷,刚回国做买办,对海上贸易这一行很有门路,这也是顾老太爷的策略——有了这样一房东床快婿,顾家便能带着慈陵的陶瓷业在海外打开一条海上丝绸路。 这关系到慈陵大大小小商人、手艺人的饭碗,当然容不得孙女说不。 顾家这边,也正在为大小姐的婚礼忙碌着。 顾老太爷发话了,后天就是小姐订婚的日子,已经定了要让“十二伶人”再次表演,届时慈陵本地的许多重要人物都会到场,甚至还有外国的贵族。 阖府上下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而婚宴的主角,却并不太认同这场婚姻。 “小姐,您不去挑挑礼服吗?喜服、婚纱,都漂亮着呢……” “随便吧,我这顶礼帽还没做好。” 父母亲戚轮番劝过,顾小姐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专注地往着手里的礼帽上缝着花朵。 直至夕阳西下,顾小姐才举起做好的礼帽,在自己头上比对了一下,满意了之后,才回到了里屋,对着靠坐在沙发边无声的瓷偶微笑了一下。 “晚上好,卢卡。” 她将帽子递到瓷偶面前:“喜不喜欢?为了赶在订婚前完成,我做了整整三天呢。” 黑曜石一样的眼眸一如既往地期待着,但现实里并无童话,瓷偶一如既往地安静。 “前天你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有在看着我,喂,你有在看我吗?” 没有得到回答,顾小姐也不气馁,挨着瓷偶坐下来。 “一定只有我发现了,大家都去看爱丽丝去了……她确实太耀眼了。听爷爷说是匠人按我的照片做的,但我觉得一点也不像。” “爱丽丝是真正的公主,而我只是个喜欢捏陶土的丫头。” “真好啊,剧目的最后,是你从坏巫师的婚礼上把爱丽丝带走,如果你也能带走我就好了……我昨晚就梦到了的。” 声音越来越小,少女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窗外。 玻璃窗外飞过一片白鸽,楼下传来管家斥责仆役没看好鸽子的声音。 第243页 “听说他们准备了五车鸽子,要像洋人一样在婚宴上放走,依我看,还不如拿来煮了分给城外的流民。” 顾小姐沉默了,偶尔母亲带着她坐车去挑选新首饰的路上,她都能看到城里到处都是失业的人,追在顾家的汽车后,央求着给他们一个赚钱养家的饭碗。 他们是谁的父母?他们又是谁的儿女? 顾家家大业大,但终究是有限的。 “北方在打仗,城里有很多人在挨饿,我只有按爷爷的意思,嫁给那个买办,打通了商路,这些人才有饭吃。” “我从生下来就一无是处,我要懂事的。” “可是卢卡……我不爱他。” “你会舍不得我吗?” “或者,至少为我流一滴眼泪?” 她可以对每个人说着让他人幸福的谎言,但她没有办法对自己的心说谎。 十六岁,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勉强。 …… “奇妙的所在,这是你的剧场吗?” 这是一处圆形的剧院大厅,幕布上放映着一幕幕民国年代的黑白画面。 画面里所有人的脸,包括那位即将结婚的顾小姐,都是模糊的,无法辨认出到底长得什么样。 里昂好奇地观察着左右,空荡荡的剧院观众寥寥,在身后隔了几排座椅的斜对面,颜格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我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具现化了,可以让别人暂时成为观看我表演的‘观众’。” “你现在不应该在台上吗?” “我就在台上,这是我分裂出来的一个理性的人格。” 役者是他,观众也是他,这让里昂颇感兴趣。 “心灵世界的外放,似乎在哪里见过?让我想想……” 回忆了一阵子,里昂恍然。 “你模仿了爱丽丝公主,她可以把自己的心灵世界与现实相接轨——不,红死之王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模仿的,除非你得到了她的一部分馈赠。” 馈赠…… 颜格有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明显产生了质变,但又有一种隐约的直觉——他得到的似乎不止于此。 “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因为你得到了爱丽丝的认可,所以你可以拥有演绎她的资格。” “相对的,你并没有得到卢卡的认同。” “所以你在演绎他的时候,千万当心,不要真正‘变成’他。” 颜格忽然沉默了。 “你真是开光的嘴。” 说完,他低下了头。 里昂定定地看着他,数秒后,他站起身,摘下头上的帽子,向颜格的位置微微躬身行礼。 “虽然我没有置喙的余地,但我还是要说,夺取这个役者的身体并非明智。” 颜格的身形变了,就在抬头的一瞬间,他从身到心都变成了那个穿着墨绿色礼服的瓷偶。 “我嗅到了熟悉的血脉,但并非为他而来。”卢卡看着幕布上的十二只瓷偶,手轻轻地按在自己戴着半张面具的脸上。 里昂希望颜格学会像个英雄一样牺牲,但并不愿意他死得不明不白,在他心里,颜格适合更盛大的场面来终结生命。 不过幸运的是,卢卡只是为了他的挚爱而来,绝不会随意夺走被附身者的生命。 了解到这一节之后,里昂轻松地坐下来:“如果再给您一次机会,您还会上台吗?” “会。” “我听说您已经是个残次品了,残次品是不会被允许上台成为主役的。” 幕布上是十二个彼此依靠的伶人瓷偶,它们都穿着华丽的丝绸衣衫,有着细白如雪的皮肤与符合角色的神情,不同的瓷偶各有动人心魄之处。 “我的亲族,我的同胞……我们分别太久了,久到,残破的我早已不够资格位列你们其中。”卢卡说。“可我还是想要上台……为了她。” 里昂问道:“即便不是什么王子,而是弄臣?” 弄臣没有资格得到公主的青睐,只能看着她嫁给真正的王子,然后在欢宴中戴着面具流泪。 卢卡没有说话,他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时的他,从出窑起,完美无瑕的品质便让所有人视为珍宝。 “真像书里讲的白马王子,这样漂亮,没有任何一个公主会拒绝吧?” 人们经常这样称赞着,但卢卡并不在乎,他认定的公主并不是爱丽丝那样同样完美的瓷偶。 他爱上了一个喜欢捏陶土的脏丫头。 脏丫头在他的耳边说过喜欢他,他便听到了声音。 脏丫头希望他能睁开眼睛,他便看到了她被瓷窑里的火熏黑的脸。 只要看到她,卢卡便感到他的世界有了光。 为了她的笑,他每一次都努力演绎好王子的角色,他在台上看到她的眼睛熠熠生辉,喜悦便涨满了胸腔。 仅仅是聆听,仅仅是看到,已经无法再满足他了,他想张开口,想要像他的角色一样迎娶她。 他踏破千难万险,杀死了黑巫师,再一次从恶人手里救走了爱丽丝。 熟悉的掌声中,卢卡看向台下,去找寻他最喜欢的那张笑脸——但,他却只得到了一双泪眼。 欢笑的人群里,只有属于他的公主在哭。 ——她为什么在哭?是我演得不好吗。 巨大的惶惑笼罩了他,直至伶人的所有者,带着她登上台。 第244页 “……感谢各位来宾,我们顾氏瓷业今后将携手何家一道……届时还望各位瓷业同仁通力合作……” 人们的掌声里,一个穿着白西装、梳着油头的男子走上台,向卢卡的公主彬彬有礼地伸出手。 公主回望了卢卡一眼。 少女梦里的奇迹没有诞生,只有现实冰冷而踏实的怀抱。 她一点点转过头,眼里的光熄灭了,她搭上那个男人的手,跟着他离开。 “不……” 卢卡第一次感受到了清晰的痛苦,伴随着人们的尖叫,死物迈出了他拼尽全力的一步,然后…… 从高台上重重摔落下来。 陶瓷碎裂了,丑陋的裂痕如泪水般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脸颊上。 “别走……” 无人听到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胸腔里,卢卡低喃着她的名字。 “月圆。” 第一百零九章 “我爱你。” 卢卡说出他公主名字的一刹那, 颜格的意识炸开了。 他宛如从深海的坟茔里突然惊醒,一切隐约的线索,都在此刻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月圆……顾月圆……” 颜格夺回自己的意识时, 他作为瓷偶,刚刚被丢进库房的一角。 这里还是民国时期的顾府,那个……他外婆的, 曾经的家。 门外是顾老太爷盛怒的言语—— “——我的颜面简直丢尽了!偏偏在宴会上出差错, 这瓷偶必是不祥之物, 顾家不存有瑕疵的瓷器!一件也不许留,打碎了扔出去!!!” “老爷, 你想想小姐, 她最喜欢这个伶人瓷偶了,大喜的日子, 何必呢……不如等月圆顺顺利利嫁出去再处置吧。” “她必须马上嫁出去!尽快把婚事办完!” 顾老太爷的声音随着拐杖重重拄地的声音远去, 昏暗的库房里, 剩下十一个伶人在暗处无声地看着破裂的同胞。 卢卡,或者说是颜格,还感受不到它们的灵性……它们还没有真正被爱。 包括其中的爱丽丝。 穿越了无数时间,颜格看向她,此时她还是一件无与伦比的美丽死物, 还没有遇上她命中注定的那位母亲。 卢卡已经有了意识,他是第一个觉醒的。 他不能动,但是能听到、看到……甚至感受到喜悦与痛苦。 从万众瞩目,到一文不值,只是一步抓住爱人的距离。 颜格和卢卡被遗弃在角落里, 很快,仆役们将他抬走扔上废瓷车, 离开了这个他与公主的家。 他被丢进了废弃的窑场,与山一样高的失败品为伍。 风沙雾霾、滂沱暴雨、电闪雷鸣……卢卡感受到了自己的躯壳在一点点风化,感受到乌鸦停留在他脸上,啄走了曾被他的公主深深迷恋的湖绿色眼睛。 荒草在他脸上的裂缝里发芽、长大,让他的面容丑陋如怪物。 虫蟲钻入他的肺腑,老鼠啃咬他的骨头,他却一步都动不了。 他看着天空在蓝白金黑中轮转,看到黑色的钢铁巨鹰如死神般划过慈陵的上空,火雨毫无预兆地倾泻在他想要回去的地方。 战争将慈陵夷为废墟。 昔日的窑厂成了乱葬岗,带着弹孔的尸体一车车如同货物般被带到这里,火焰燃起带着油脂的黑雾,和着褴褛的行人,与哭声流向远方。 “我和你们一样,最终都是墓土中的残骸。” “可是……我还在不甘什么?我还在执着什么?” “为什么火焰还没有焚尽我的苦痛?” 太久了,久到触目所及的尸山被黄土埋没,久到蔓草荒殊,久到人们背着锄头来到这里,拨开白骨与陶瓷的缝隙,希望找到一片足供养活老小的沃土时,锄头在一片碎瓷中碰撞出了“叮”的一声。 那是只有最好的陶瓷才能发出的美妙响声。 “……这是个人吧?” “天耶,这么大的瓷人,还这么完整。” “当家的,背到古董街的黑市子卖了吧,能换不少粮票呢。” 再后来,卢卡带着颜格的双眼,乘上了黑暗狭窄的火车货箱,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不少新的所有者细心地清理他身上岁月的尘埃,但似乎是因为他不祥的命运,每一任所有者,都未曾挽留得长远。 直至,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先生在大城市的古董市场看到了他。 卢卡无法辨认出他的容颜,但卢卡记得他的戏腔——他曾在公主的婚礼上唱过一台戏,是那个年代慈陵的名角。 “我觉得,你是想回家的。” 老先生的眼睛熠熠生辉,带他回了慈陵。 可卢卡已经认不出慈陵了。 钢铁巨鲸在港口停泊,五颜六色的灯光在城市穿梭,四处都是陌生的水泥高厦,再不见当年的十里瓷街,万国气象。 当然,也没有他的公主。 老先生在一个初秋的夜晚安静地离开了人世,卢卡听到时间带走了他——他再一次见证了死亡。 老人的家人将他带去了地下室,他又回归到一片黑暗里。 对卢卡而言,死是常态,但他又与其他死物不同,他有思想,有痛苦,还有愿望。 “所以时间,你为什么还不将我带走?” 黑暗深处没有任何回答,卢卡觉得这个问题或许要持续到下一个百年时……他听到了熟悉的乐曲声。 第245页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有人在地下室里翻出了一只老旧的留声机,乐声粗粝,满是岁月的刻痕。 但它新的主人似乎很喜欢,用小提琴为它接续上了后面的旋律,曲声流过尘埃满布的书架,沿着卢卡的帽檐、与脸上的裂痕,流入了他空无一物的胸腔里。 ——卢卡、卢卡,今天我从老师那里学来了一首新歌,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喀嚓。 体内的齿轮在轻声叩响。 \Are you...are...\ 喀嚓喀嚓。 胸腔里的锈痕在解体。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喀嚓喀嚓喀嚓……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尘封的白布落下,年轻的小提琴手愕然的视线里,尘封了将近一个世纪的瓷偶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了,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去。” “赐予我生命的是你,我爱这份生命如同我爱你。” “从我还是一捧卑微的尘土开始,从瓷窑里熊熊的烈火开始,我便爱你。” “即便我已经粉碎,风也会带去我爱你的证明。” …… 星期二的傍晚,城市里的街道上火光迷离。 经过了一个昼夜的传播,十三个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名额传遍了所有的阵营,所有的队伍如同鬣狗一样搜罗着城市,各种各样的自有技能拼尽全力,终于在入夜的时候,猎取到了第一个人头。 “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可别怨我啊。” 周一过后,富华广场的博物馆回到了上一周的样子,只是里面再也没有了爱丽丝的琴声,空荡荡的宛如一座死城。 喷泉池里的铜像似乎也得到了伶王的命令,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来访的、提着同族人头的人类。 “好奇怪,象谷不是说博物馆四周都有卡哨吗,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 绕过一处没有井盖的人行道,随着离博物馆越来越近,男人便无视了周围的异状。 作为幸运的、第一个拿到盗贼人头的二阶强者,男人步伐飞快,能用瞬移的就用瞬移,一路避开所有可能被截胡的路线,借着夜色以最快的速度踏入了博物馆。 此时的博物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令人不得不跪拜的压迫感,看起来无害得甚至可以接待一次小学生春游。 “看来我是第一个。”男人脸上露出微笑,快步走过博物馆大厅黑白分明的地砖,循着整座博物馆里唯一的精神辐射来源走去。 最后,他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隔着一扇门,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金属的悲鸣,像是一团钢筋在互相角力一样。 “你……”男人咳嗽了一阵,躬身行了一礼,“您就是伶王?我已经按照要求带来了盗贼的人头。” 盘花大门开启了一条缝,缝隙不断扩大,露出了里面幽微的光,和一条长长的人影。 男人抬眼看向这道背影的同时,整个人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同时共振了一下,使他好一阵失神。 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连自己的血液流动都是有某种音乐韵律似的。 他没见过人们口口相传的所谓“伶王”,但这个背影一定非人。 男人捧起手里的人头:“我已经按照要求带来了盗贼的人头,我希望能得到我的报酬——拥有一副如您一样不死不灭的身躯与最强大的力量。” 他的算盘打得很满,第一个获得最强大的力量,然后就守在博物馆附近,来的人见一个杀一个,直到这周结束,他即便不是最强大的,也可以确保自己性命无忧。 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下,“伶王”的背影动了。 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声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来,只见他手腕处、皮肉里有一根钢筋缓缓地滑了出来。 一根、两根、三根……混合着血沫的金属条,细一看,像是钟表的指针,刺穿他的皮肤,落满了一地。 男人吓傻了,看到那个背影仰起脖颈,活动了一下身体,长长地舒了口气,等到他想说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张口,整张脸皮掉了下来。 接着是手指、手臂、肩膀、头皮……他整个人被无形的丝弦切碎了。 “抱歉今天是我代班,只能实现你一半的愿望——又死又灭。”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人大叫着从被碎尸的幻觉里苏醒,一路往外狂奔逃离了这里。 耍完人之后,黎鸦看了看被丢弃在地上的人头,心里毫无波动。转过身,余光瞥见了落地玻璃窗里的自己。 作为最初唤醒卢卡的人,他每次与卢卡接触,都会不由自主地从他那里交换到更多的力量,而与此同时,他的活偶化程度就会进一步加深。 在这里,手上有人命的人会在潜意识里种下屠戮同族的种子,与文明世界越走越远,服从于自己的工具属性,最终与活偶们同化。 黎鸦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成为一具只知道疯狂演奏的空壳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在那之前……” 他要把颜格送回家,这才符合绅士……不,一个音乐家的风度。 “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很恼火的感觉,颜格在干什么呢?” 黎鸦自言自语了一阵,哼着凯尔特风格的小调,背起他的小提琴,走出了博物馆。 第246页 凭直觉往东边去找颜格的步子才跨出一步,脚下的大地忽然震了一下。 很远的地方,刚刚那个男人大叫着逃命,但刚刚逃入一条小路,他的声音就消失了。 “唔……”黎鸦盯着他消失的地方,跟上去,循着幽微的路灯灯光,他看到了一条长长的人形血迹。 很明显是刚才那个男人的,他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毫无挣扎之力,然后被拖进了…… 黎鸦顺着血迹,看到了一个没有井盖、快将水泥地挤裂了的下水道口。 怪事,这座城市里应该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耳朵,他竟然没听出来叼走那个男人的是个什么东西。 看着黑黢黢的下水道口,黎鸦看着地面上的裂痕,随着地底下那东西的飞快蠕动,一直延伸向他直觉颜格所在的方向。 “啧。” 他将小提琴背好,跳下了没有一丝光的下水道。 第一百一十章 土壤 1975年11月, 我终于成了一个寡妇。 很遗憾我的丈夫没有死于他钟爱的大-麻,而是死于赌场的斗殴——我到的时候他的头骨被敲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楚他临死时的神情。 葬礼上他的情妇们一个都没有来看他, 我礼貌性地接受了那一笔恰好足够回国的赔偿金,带着三个孩子乘上了回家乡的船。 两个女儿对未曾谋面的家乡忐忑而期待,只有小儿子哭闹着不愿意和他的游乐园作别。 “Mom……Sorry.”女儿纠正了她对我的称呼, “妈, 我们把贸易公司卖了, 回去能做什么?” 回去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要回去。 我笑着告诉她们回去捏泥巴供她们读书, 女儿们也笑了, 体弱的大女儿说想要学医变强健些,二女儿说想学会计, 回来帮我做生意。 女儿们都很自立, 但我是认真的。 这么多年, 我烧瓷的手艺和祖父那一辈的师傅们比起来依然平平无奇,充其量只是个喜欢捏泥巴的怪女人。 但就算只能捏泥巴,我也希望我捧着的是家乡的土壤。 颠簸了半个月,我终于踏上了慈陵的土地。 但此时的慈陵已经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那一年我走之后,这里被敌人的轰炸机炸得面目全非, 昔日的十里窑场,现在满眼青翠,成了一阶阶梯田。 “妈,你说过的、养活了慈陵的瓷窑在哪儿呢?” “在人们的肚子里呢。” 土壤就是一切,时至今日, 我才明白了祖父当年给我的教诲。 老瓷街的住民依稀带着当年的模样,战争让他们失去了很多, 也倍加珍惜我这个满面风霜的旧识。 生活依旧是它原本冷漠的模样。 大女儿走得早,二女儿忙着事业,一事无成的小儿子每天都盼着分家。 我的后半生被家庭充斥,浑然不知岁月的流逝,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孙辈的孩子们都很好。 小孙女经常把我旧时的裙子翻出来,希望我能穿上它……但我,已经很老,很老了。 不知为什么,年纪越大,少年时的经历就越发清晰,渐渐地,我不再记得丈夫那可憎的样貌,不再记得在金发碧眼的异国磋磨的生活。 女婿每年都要劝几次让我离开这座老宅子,但我不想。 ……我还在等什么? 亦或是,我还在等谁? 老了,糊涂了……我得再多想想、多想想…… …… 心灵剧场。 “……我听到了你的心里有钟声在敲响。” “你为我感到悲伤,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故事。” “我听得出众灵的心声,却听不到与我有关的过去。” “我的故事和你的血脉有关,对吗?” 颜格听到了自己脑海里卢卡的声音,他很想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 但他无法宣诸于口。 就像他不能给爱丽丝哪怕一点希望一样,他不能让卢卡得到“永恒”。 “好吧。”卢卡已经读懂了他的回应,“那么,我将找到你。” 在他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的同时,颜格的剧场如同镜子一样碎裂开了。 “这边。”里昂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拉起他从某个平行的构造空间里走出来,进入了慈陵的活偶主世界。 入目是一片火烧云一样的夜色,那是人们举着手电、火把的光。 喧嚣的人们站上街头,鬣狗一样找寻着十三个盗贼的踪迹。 “紧张了吗?”里昂问道。 “不,我反而松了口气,卢卡告诉我‘他将找到我’,表示他至少此时此刻还不能找到我,也就间接说明了我们之前围剿活偶之王的策略是有效的。” 颜格有一种直觉,随着爱丽丝的消亡,活偶们再也无法从空间上定位并准确分辨出人们,也即是说,即便本周不弄这么一场猎杀盗贼的游戏,他们也不必要再经历猎场。 不过,往糟糕的方面想,卢卡也可能是趁这一周的功夫收集爱丽丝关于“操纵空间”的力量,这样的话他们下一周的空间坐标在卢卡眼里就无所遁形了。 “……这就是我所猜想的,时限只有一周,只要我不主动和他建立联系,他就没办法跨越空间的局限找上我。” “那么你有挑战他的腹案了吗?” 第247页 颜格沉思了一下,说:“如同应对爱丽丝一样,我们必须在物理和精神的双重意义上摧毁他,才有希望成功……为此,我能做到的是,找到他心灵上的漏洞。” 里昂:“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颜格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犹豫,随后又马上冷静下来:“我要回一趟老瓷街,终结这场噩梦。” “可以,不过,托你的福,我也被盯上了所以……”里昂摘下礼帽,“暂别,你的落幕听起来十分精彩,我一定不会缺席。” …… 午夜三点,老瓷街。 作为象谷重点把手的地方,马兆军对这里格外重视,足足派了两三百人在这里镇守盘查。 “那熊孩子失踪三天了吧……你看马老大那脸色,害得我们也吃不消。” “会里好多原会长那边的元老特别不满马老大的独断专行,要不是M82的余孽还没处理完,早就闹翻了。” “就是苦了我们这帮子打工的,那十三个名额只闻得见肉香吃不到嘴里……” 从马兆军那不省心的侄孙一直聊到最近慈陵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地震,话头正酣时,黑魆魆的巷子尾晃来一个夹着烟的人。 “兄弟,借个火。” “老洪?你小子天天一把懒筋,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交班了?” 老洪说:“人手紧张,马老大叫我提前过来。” 其他看守给他点上烟,连连点头:“那行,哥几个这就撤了,你好好巡逻。” “嗯。” 等到人走完,颜格从嘴里把一口也没抽的烟拿下来丢到墙角,晃悠着走到另一个盲区,又变了一张脸,才靠近了老瓷街的老宅子。 门神画已经被破成了两半,显然是象谷用了人海战术,不过看院子里小黑板角落里写下的暗号,他们应该是提前撤离了。 和之前的情报一致,颜格稍有安心,看了看四周,绕进了后院。 院子里的主屋还有人,颜格又绕了两圈之后,才搬开后院的陶缸露出了地窖口,轻轻巧巧地跳了进去。 地窖里一片漆黑,颜格捏了一下鼻梁,三五秒后,他周身的气质再度变化,眼前的景物也清晰了许多,宛如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微微躬身,贴着掩体开始行动。 地窖里的格局颜格了如指掌,很快摸到了角落里的工作台。 暖橘色的灯光亮起,颜格在墙壁上看到了一幅玻璃画框,里面挂着一件绣着珍珠的白色纱裙。 “果然……”他将这条婚纱送给了爱丽丝,但它现在却回到了这里。 颜格将手贴在这件裙子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波动。 虽然主体不明,但这条裙子……已经成为了活偶的孤品部件。 它回到了这里,在等待着什么。 沉默了许久,颜格轻轻将它取下收好,关上灯打算离开地窖,正走到地窖出口的楼梯上时,他眼神一凛,猛地朝旁边一个滚地。 同时,弹雨直接打烂了地窖的盖子,幽微的天光下,颜格听到马兆军的声音。 “老洪早就失踪了!进去的一定是个假的,能以假乱真,就是那姓颜的小子!!!” 啧。 颜格心里一沉,他对自己的役者能力很有自信,但问题在于,马兆军的自有技能是“鉴赏家”,专精的就是细致入微的观察力,面对面之下还不一定能瞒得过他。 外面的马兆军这几天来的怒火完全发泄了出来,他宝贝的的侄女、外孙,还有宅子里的部下都莫名其妙失踪了,唯一的嫌疑人就是一道失踪的颜格。 不止如此,他还失去了一个孤品部件……那可是不是寻常的活偶,那是红死之王的部件! 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拿东西就在颜格手里,但他不敢大肆声张,唯恐让其他人抢了先。 “出来,把我外孙交出来!我留你个全尸!再不出来,我就烧了这里!” 地窖里一片沉默,马兆军一挥手,身后马上有人抬着一桶汽油过来,正要泼进地窖里时,一阵小孩子的哭声从地窖里面传出来。 “马老大……那、那里面好像是小少爷的哭声啊。” 只见地窖里,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捂着脸的小男孩身影出现在地窖口,马兆军失声道:“旭旭……不对!” 鉴赏家的眼力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但与此同时,颜格已经利用他这一瞬间的失神再次形象变幻——这一次,他变成了个穿着皮衣、左右手各持一支短狙的高挑女人。 “狄安娜……” 当红点落在现场每个人的眉心时,所有人都吓得身体麻木了。 马兆军和“狄安娜”对峙着,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道:“这是假的、你们都看见他变身了!开枪!!!” 但没有人敢动,因为他们每个人的眉心的确有狄安娜的狙击红点。 狄安娜的子弹是对着每个人的必死点打的,像他们这样的等阶,用不到第二枪。 部下们犹疑不定道:“马老大,我不敢……我听说狄安娜那伙里有个画师,一样可以改变人的样子,万一是真的呢?” 命有很多条,但下次进来又从新手号开始练起,谁受得了? 马兆军气得手抖:“他是个演员,你们看到的都是他演出来的!如果真的是狄安娜,这会儿我们早死完了!” “确实,你还挺了解我的。” 第248页 口音奇怪的中文从墙头上传过来,所有人看过去的同时,脑门突然“啪”地一下,被什么东西贯穿了。 子弹造成的真空将大脑的组织搅成一碗稀粥,只是一瞬间,所有人都倒下了。 颜格没多说什么,直接翻过了高高的围墙,看到了围墙后倒了一地的人,就知道是狄安娜解决的,顺着一路跑到街尾,上了一辆打着双闪的车。 “颜格!” 后座的易子昂和萧怡一起扑过来,尤其是萧怡,哇一声哭得像个花猫。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老黎死哪儿去了,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他……没有和你们联系上吗?” “没有啊。” 这时,巷尾的枪声结束了,显然狄安娜完成了扫尾,扛着枪从暗处回到车上,掏出了手机。 “嗯?”见到颜格奇怪的表情,她说,“你打开wifi,密码19940401,是能联网的。” 颜格愣了一下,掏出已经很久不使用的手机,诧异地发现是真的能连上网,想了想,立即问道:“这是我的生日……是我爸来过了?” “来了,又很快走了,这件事回去再说。” 狄安娜接到消息后,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马上开工了。” “开什么工?” 这位失去了很多战友的领导者深吸了一口气,蓝色的眼睛看向颜格。 “我叔叔说现在卢卡在找你,我愁的就是没有合适的诱饵……既然能确定他的行动路线,那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去猎杀那个最后的,活偶之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地底的哀嚎 “妈的……” 马兆军从身上拨开被他拉过来挡枪的人, 千钧一发的时候,子弹卡着他的头骨中缝扫了过去,差一毫厘就被狄安娜一枪开了瓢。 他拿出一剂药塞进嘴里强行咽了下去, 半分钟后,头上的流血为之一缓。 “这次弄不死我,下次就是你们这些人的死期……” 马兆军恨恨地说着, 鉴赏家的技能全开, 踉跄着走出去。 整条老瓷街的灯不知为何都熄灭了, 周围黑得可怕,马兆军踉踉跄跄地走动着, 一边走一边大声询问:“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M82的残党肯定不是团队行动, 否则狄安娜那时不会撤退。 她一定有什么急事,才会救了那姓颜的小子就走, 她这么着急, 要么是去挑战伶王, 要么是她自己的临界点快到了。 想到这里,马兆军冷笑了一声。 这婆娘手上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结局被活偶化是肯定的了。 马兆军想着想着,忽然脚下一个踩空,竟掉进了一个深坑里。 “靠!” 他大骂一声, 很快根据隐约的水流分辨出来,自己是掉进了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 “今天真是晦气!” 他正要顺着原来的方向离开,忽然耳朵一动,听见了一阵细细的哭声。 “大伯爷……我在这里,我好害怕……” “旭旭?”马兆军第一时间觉得自己又被骗了, 直接朝声音的来源开枪,但很快, 子弹撞在墙壁上擦出的火花让他愣住了。 火花有一瞬间照亮了一张小男孩的脸。 马兆军立即举起枪:“旭旭,真的是你?” “大伯爷,救救我、救救我……这里好黑……”旭旭仍然在哭泣着。 眼前的情况太诡异了,马兆军没有动,试图用夜视的能力分辨眼前的黑暗:“旭旭啊,你先把那只红鞋子还给伯爷,伯爷才好过去救你啊。” “伯爷救我……” 旭旭还在哭,但是马兆军捕捉到了他脸部下面有一点红色的晶体隐约闪烁着。 是那只红鞋子! 马兆军这几天对外说的都是因为丢了侄孙才如此大的阵仗,但其实是想掩盖他丢失了孤品部件的事实。 毕竟对于外人而言,一个小孩毫无价值,孤品部件才是最大的好处。 “……伯爷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谁知道你现在是人是鬼,反正就算救你出来,你也活不了几年了。” 马兆军的手指紧紧扣在了扳机上,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盘桓。 “没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价值的东西……”他的嘴唇不停嗫嚅着,眼神异常冰冷。 他想要世上所有的宝物,其余没有价值的都是垃圾,垃圾而已…… “啪。”一声枪响过后,马兆军猛然回过神来。 旭旭那张惨白的脸像是纸一样缩回了黑暗里,只剩下红鞋子。 马兆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性格冷漠了许多,对于刚刚开的那一枪,也只是短短地诧异之后,便认为那是什么罕见的活偶造成的幻象,伸手朝红鞋子抓去。 但这一抓,他并没有如预想中抓到什么坚硬的东西,而是抓到了一只柔软的、小孩的手。 一张脸在他头顶上出现。 “伯爷,你要杀我?” 马兆军的五感陡然放大,就在刚刚,他的自有技能变强了,刚好让他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他刚刚好,在一头由垃圾组成的野兽的嘴里。 “不……” 他永远地和家人团聚了。 …… 凌晨5点。 咀嚼声从下水道的这头一直延伸至尾端近一百米的深处,“蛇”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它像是一条巨大的、蠕动的垃圾,浑身遍布着易拉罐、废弃电子部件、淤泥等物,只有偶尔睁开的眼睛,猩红得惊人。 第249页 就在这时,蛇的咀嚼声骤然停止。 它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随即,它的身体像是被无序的钢丝飞快切割的面团一样裂开来,扭动了两下,便塌成了一地垃圾,填满了半个下水道。 路灯的灯光闪了闪,重新照亮了下水道的井口。 不一会儿,下水道的另一边,有个人影走到了这里,在蛇的残骸前沉默了好一阵。 “这事玩大了……” 黎鸦追踪这条蛇有24个小时了,亲眼看着它的体积从十来米长到近百米。 马兆军,一个还算强大的能力者,被吞下去时丝毫没有挣扎,就消失了。 它什么都吃、食物、尸体、废弃物、泥巴,甚至光源、气息……它的吞噬力像个黑洞,任何东西只要被“吞下”,就是它身体的一部分。 就像……贪吃蛇。 黎鸦想到了那个很有名的电子游戏,只要让蛇吃到东西,它就会无限长大……直至填满屏幕。 “我原来以为你是从你的小孩那里学到了‘贪婪’而已……现在看来好像是我想得天真了。” 黎鸦走到了蛇的头部的位置,在蛇的“口腔”位置里,他看到了一张小孩的、如同幻觉的脸。 “……你爱的那个孩子,你把他吃掉了。” 黎鸦仃立了许久,还是有些许不放心,离开了下水道,到附近找了汽油想回来将这条蛇烧干净以绝后患,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整个下水道空空如也。 他看着墙壁上被无声无息吃出来的大洞,一时无语。 “无限吞噬、不死不灭……” 这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它吃了那个孩子之后,已没有了灵魂上的弱点。 爱丽丝、卢卡,他们的故事都有迹可循,但这条贪吃蛇已经彻底成了死结,结合上它固有的无限吞噬属性,饶是黎鸦见的活偶多了,这种情况还是不知如何处理。 “这小孩得恶成什么样才会被活偶吃掉啊。”黎鸦只能推测出这个结论。 他又站在原地想了一阵,心里有了些许想法,便离开了这处下水道。 出去的时候天色已亮起,但这对黎鸦没有什么意义。 在他的视野里,天色并没有随着白天的到来而亮起来,所有的颜色都黯淡得只剩下一圈轮廓,只有一串脚步声的余韵十分清晰。 这里有几百个人的脚步声残留,他却很容易听出每一个人的差别,并且对颜格的一举一动尤其敏感。 简直非人。 黎鸦又想起了卢卡每次引诱他接受那份力量时关于代价的回答。 ——那么成为所谓的“神”,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除了“演奏家”的一切。 …… “狄安娜,为什么这么急?颜格才刚回来。” 车开到东北边的一个偏僻的街区时停了下来,迎面开来了一辆吉普车,萧怡一看车牌上的暗号就知道是M82的车。 那辆车的车窗摇下来,驾驶位上是M82的联络员老邱。 不等狄安娜问,他说道:“我接到四个回来的,老李他们还在街上巡逻,不过也有人被象谷的截住了,他们说……” 老邱欲言又止,狄安娜摆摆手示意她知道了,说:“不用多说了,做我们能做的。” 萧怡见状没再追问,她知道M82在博物馆大战的时候,和其他同盟的B级队伍一道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那些失去的队员们很快又被重新以新人的方式召唤到了这个城市,他们在这里面对象谷那些已经晋阶的能力者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等待着他们的是要挟、甚至报复。 狄安娜的战友可能已经被俘虏了,为了那十三个奖赏,对方会用那些抓到的人要挟他们现身。 ……她好像,一直背负着很多人命,敌人的、队友的,全都扛在肩上,但从来不在这上面犹豫。 不知怎么地萧怡特别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她。 “那个……” 狄安娜:“你瞟我这么多眼,是想清楚出柜了吗。” 萧怡:“我不是我没有,话说回来你是真的第三阶了吗,你叔叔都那样子了,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没受影响啊。” 狄安娜:“我怎么没有受影响,我必以前冷漠多了,按我以前的性格你现在早就戴着我的钻戒了。” 萧怡:“……” 萧怡没办法聊了,扭头去看后座低着头抠手机的颜格。 “你跟老黎联系上了吗?” “没有,他不用手机。”就在刚才,颜格和队友们刚联系上,确认了顾鲤鲤和戴老师他们在东北边M82的一个据点安然无恙,其他熟人都还在,只有黎鸦还是失联状态。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萧怡问道。 颜格却很笃定道:“他能找到我,我知道。” 特殊的牵系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颜格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宛如活偶和人之间的独一无二的羁绊。 即便在不同的时空,也一定会走到一起。 “……闲话我就不多说了,里昂他怎么告诉你的?” “他说你被伶王盯上了,是个很诱人的陷阱,让我善加利用。”狄安娜转了个方向盘,又说道,“对了,他说自己要去做一件大事,你知道他的自有技能的,我暂时阻止不了他。”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好了,我们到了。” 第250页 颜格看向面前的建筑——这是慈陵市刚建好没几年的大竞技场,足以装得下五万人。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记得一开始到这里时,到处都是L2的海报,如果不是活偶这么一出,黎鸦本应该在明年的这里举办演唱会。 “为什么选这里?” “我的战斗直觉告诉我,开阔的地方更安全。”狄安娜说着,下了车,带着他们从入口处进入了竞技场。 穿过黑暗的通道,铁质的卷帘门被拉开时,竞技场上高瓦度的灯光让颜格眯起了眼睛。 光线回缩时,他看见了竞技场上的布置。 “——一共一千四百枚炸-弹,五百桶汽油,你负责引伶王过来,而我,从现在起会待在这里。”狄安娜提上她的枪,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冷静,“战斗至死。” …… 今晚的慈陵,活偶们异常安静。 或许是因为红死之王消失的缘故,所有的活偶都停下了猎杀的动作,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守灵。 石膏像们在街角吟唱,如同圣徒吟唱着圣歌。 “灼热的骨骸不甘怒吼, 它们说自己枯守太久。 刽子手作诗造物吟唱, 他的名字被称作伶王……” 乌鸦飞过路灯,在地上烙下斑驳的影子,拐杖声敲打过水泥地面,很快,那些石膏像停止了低吟,转过来向灯下人形的影子行礼。 “夜安,赐予我们生命的岁月使者、众灵之主,请拨冗倾听我们的恐惧。” 卢卡压了压礼帽的边缘,说道:“很抱歉,我今晚必须找到那颗人类的心脏,他有我追寻已久的故事。” “不,您必须听一听这桩惨剧,这也是对您的警告。” 石膏像们轮流开口: “一条蛇,一条天真的蛇深爱着恶魔的幼子。” “比母亲更温柔、比父亲更可靠,它用一切爱着他。” “它想用遍体鳞伤来换取一颗真心,但那个孩子的心已经腐坏。” “他贪婪、残忍、丑恶,他的心一旦剖开,吸引来的只有蚊蝇。” “他用这样一颗心,欺骗了蛇,说会爱它。” “蛇生病了,他被那颗心感染了如同黑死病一样可怕的瘟疫。” “他背叛了它,它吞噬了他、吞噬了孩子无穷的力量。” “我们的预言之力告诉我们——您不能再前进,它已得到了贪婪之神的眷顾,带着恶魔的意志,命运已发出悲鸣,从您开始,万物终将在它腹中长眠!” 乌鸦第一次惊怖地四处乱飞,这座城市的夜色从未如今晚这般不祥。 卢卡的影子动了一下。 “残缺的我早已不配得到她的爱,可是我想见她。” 他将双手放在胸腔,感受着里面虚无的心跳。 “我已听到了命运的忠告,我脚步的前方,既是我的终点,也是她所在的地方。” “即便我已经粉碎,风也会带去我爱她的证明。” “这就是我的誓言。” 午夜的钟声敲响,伶王的影子被夜色吞没,活偶们悲伤地目送着他,如同扶灵的队伍。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愿望 “鲤鲤, 他们找到颜格了。” 隐蔽的M82据点里,顾鲤鲤一下子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 “那我、那我们能不能……” “现在还不行。”戴承泽说, “外面现在很乱,到处都是追杀他们的人。” “对哦。”我出去只能给他们拖后腿…… 顾鲤鲤垂头丧气地窝回到沙发上,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口挂着的小香囊。 这个香囊是端午节的时候奶奶给她做的, 她把里面的香料倒出来, 把姨父给自己的U盘和最喜欢的大圣小人一起装了进去, 珍而重之地挂在身上。 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用这个U盘,戴承泽曾经试着将它插在一台电脑上, 但一直显示覆盖率未至100%, 也不知晓是什么原因,不过这个数值一直在稳步上涨。 这时, 他们所在的建筑物震了一下, 天花板上的石灰扑簌簌地掉下来一些, 又很快恢复了安静。 “怪事。”戴承泽说道,“今天怎么总是在闹地震?” 说完,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门被撞开,一个流了满头血的M82队员急匆匆道:“带那小孩从B出口走!这个据点被发现了!” 戴承泽闻言, 立马将手里的资料收好,背上顾鲤鲤从安全出口下了楼,刚一出门,街角就有几把飞刀嗖嗖地飞了过来。 “哇——好险!” 戴承泽险之又险地背着顾鲤鲤躲过去,旁边的M82队员指着另一边。 “他们有个会分辨人味道的调香人, 地上跑不了的,我们走下水道!” 残余的三五个人避开了前面的交战区, 一把掀开巷尾的下水道盖,跳了进去。 一进下水道,顾鲤鲤就感觉到一股异样,走了五分钟之后,那股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香囊,却被烫得叫了一声。 “啊呀!” 众人都停下来:“怎么了?” “我的……”顾鲤鲤小心地打开香囊,香囊里的U盘和大圣却并没有什么异状,仿佛是她的错觉。“没什么,我看错了。” “安静,免得招来敌人那边有什么听力强化的人。”M82的队员道:“别耽误时间了,再往前走300米大概就可以出去了。” 第251页 正说着,领队忽然一声惨叫,只见一根钢钎从前方黑暗的下水道飞过来,直接射穿他的膝盖,随后叮叮当当的金属物如同枪林弹雨一样飞射过来。 M82的队员立马躲入旁边的配电室掩体里。 “老实点出来吧,我们就知道你们不会放着那些新回来的队友不管,我们早就在他们身上下了追踪用的药粉,你们的据点已经被一锅端了。” 来的人似乎是象谷某个队的队长,走动间有金属物在他身上碰撞作响。 “我知道‘断章’的人在里面,是不是还有个小丫头?先把小孩交出来,别担心,小孩我们是不会害的,就是很感兴趣她哥哥从博物馆里带出来的孤品部件是什么。” 这边M82的人呼吸声重了起来,武器提在手里,一副要拼生死的架势。 领队也是个硬汉,咬牙生生把腿上的钢钎抽出来,嘶声道: “他们知道狄安娜会长不受要挟那一套,一定会把我们全杀了。这是我们A级组织之间的恩怨,和你们无关,你们藏好等结束后再出来。” ——救救我们……小格哥,你在哪儿…… 顾鲤鲤握紧了颤抖的双手,希望能有一个奇迹。 不知道是不是应和她的愿望,就在两边一触即发之时,下水道突然地震了一下,但两三秒后就又安静了下来。 象谷那个会操纵金属的队长警惕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状,皱眉道:“这地方不能久待,快把这些杂鱼清——” “轰!!!” 他话还未说完,右侧的下水道墙壁突然炸开来,污水、灰尘蓬地溅开一大片,昏蒙的视线里,只见到一个无法形容的、巨蟒般的身躯从墙的那边撞出,一口便将刚才连同象谷的队长在内的五六个人生生吞下去。 土石飞溅里,头顶上的水泥地面也直接被那巨大的身躯顶碎开,它的头颅高高仰起,随后盘起上半身,缓缓垂下头颅,露出了两对血红色的眼睛。 “这是……什么活偶?” 饶是M82的人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样巨大的存在,之前博物馆里的恐龙在它面前就像是玩具一样,而且……看到它的一瞬间,那股杂乱得如同地狱里的惨嚎般的精神压迫就彻底让他们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突如其来的耳鸣与幻觉让每个人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只有顾鲤鲤抬头看清楚了它。 它的嘴里还咀嚼着几条刚刚失去生命迹象的人腿,血红色的眼睛盯住了下水道里还活着的人。 确切地说,它也在看着顾鲤鲤。 顾鲤鲤抱住了双臂,恐惧地低下头。 她能感觉到,这个活偶是不一样的,它很想、很想……吃掉她。 一秒、两秒……十秒过去了,她甚至能感受到有蛇信子一样的东西就在她头顶上扫过,但就在接触到她的发梢时,她感到自己的心口处又发烫了一下,紧接着蛇形子如同舔到了烙铁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又是一阵轰隆隆地巨响,顾鲤鲤再抬头时,烟尘里已经不见了那条巨蛇的踪影,地面上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不知通向何方。 “戴老师、戴老师,醒醒。”顾鲤鲤挨个把大人们摇醒,其他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捡回了一条命的人们爬上地面,被眼前的景象震得一阵失语。 这个街区像是被什么蛀虫啃食过一样,水泥地面、大楼,到处都是一个一个的破洞,街上原本应该在这里的伏兵一个都不见了。 他们恐惧之余都有些莫名其妙:“那条蛇……就这么走了?是吃饱了吗?” “……”顾鲤鲤退到一边去,对着香囊里面小声道,“是你吗?” 面人依然阖着眼,如同沉睡。 …… 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了11点的尾声,萧怡披着毯子坐到狄安娜身边,出神地看着高台下的绿茵场。 昨日的一切如同梦一样,如果不是在这里,她应该在这里听她最喜欢的演唱会,之后和未婚夫吃吃饭逛逛街。 现在未婚夫背叛了她,坐在身边的是这个外国女人。 “喂。”萧怡看着狄安娜调试着准镜,压低了声音道,“要是我们能出去,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就理性而言,出去之后,我们很难会在同一个时空,只会变成彼此毫无交集的陌生人。”狄安娜眨了眨眼睛,蓝色的瞳仁映出萧怡的侧脸,“你很舍不得我们的交集吗?” “我不是、我没有。” 萧怡往后瘫坐着,“其实我这人蛮怕死的,但现在反而不怎么怕了。” “我也有同感,毕竟真正的爱情使人超越死亡——我叔叔说的。” “怪肉麻的。”萧怡皱了皱鼻子,“狄安娜,我们可能没机会交换戒指了,不如来交换一下愿望吧。” “哦?”狄安娜放下了她的准镜,侧眸看向萧怡,眉眼弯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坦白?” 萧怡:“人生很多选择都是对比出来的,就好比假如我是个铁直女,但如果伊娃格林追求我,那我就很可以。说回正题,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狄安娜歪着头想了想,她是个雇佣兵,现实里过着极其乏味的生活,辗转了很多国家的战场,除了赚钱就是赚钱,甚至都没怎么考虑过赚那么多钱拿来做什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愿望。 她说:“你先给我个示范吧。” 第252页 “我的愿望那可多了。”萧怡掰着指头,“离开现在的舒适圈,到一个生活节奏慢的小城市攒一套房子,一边赚钱一边学新的东西,我想学调酒、学做lo裙、有精力的话再学几门外语,将来出国体验生活。” 萧怡说着,神了伸懒腰—— “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相比起来你活的概率应该比我高一些……如果最后你幸存,请告诉你那个世界的我,坚持梦想做自己。” 狄安娜微微颔首,接着又问道:“那么你的梦想里,有没有一项,是希望和我在一起的?” 萧怡别过头去,过了一阵,不着痕迹地点了点,继而道:“该你了。” “我已经说过了。”狄安娜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萧怡的脑袋。“那些愿望还是由你自己来达成吧,而我,会捍卫你的愿望。” 她的身影离开后,萧怡在座椅上慢慢缩成一小团,捂住自己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脸。 ……她怎么这么会啊! 在椅子上拱了一阵,萧怡感觉到旁边又有人坐下来,把毯子拉下来瞥了旁边一眼。 “你在干嘛?” 颜格面无表情道:“我心里有点乱。” 萧怡:“不是都说好了吗?还按上次的套路,狄安娜负责摧毁形体,你负责搞他心态,我辅助,易子昂守复活点?” 颜格:“你是个漫画家,我想找你盘一下我的剧本。” 萧怡:“……你展开讲讲。” “剧本很简单,我已经知道了卢卡的‘唯一’是什么人,理论上我应该做的是扮演这个人来刺激卢卡,使用的套路不限于失忆、变心、改嫁他人,每种套路我都有把握粉碎他的心态。” 萧怡:“虽然我不晓得内情但是我劝你你善良点吧。” 颜格:“我也很想善良,但代价可能是全员陪葬。” 萧怡:“那你还是恶毒点吧,我还有梦想,我想活着看明年的七月新番。所以你到底哪里有问题?” “我入不了戏。”颜格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道,“我不确定卢卡的力量在我这里有没有残留,所以我还不能透露出他的‘唯一’是什么人,但这个人……我很难以任何负面的形象去演绎她。” 萧怡察言观色,艺术生特有的敏感让她观察出来些许端倪。 “那是一个你很尊敬、很爱重的人,你一想到对方,心里就充满了感恩,是吗?” “嗯。” 对此萧怡倒是很有经验,她说:“这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证明了你自身的主体意志十分稳定,没有被各种各样的客体角色带成严重的精神分裂。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如换一个思路,不要想着对方是什么活偶之王,就把他当成……老黎吧。” 颜格设想了一下,断然拒绝:“不可能,老黎没有那么深情。” “我有。” 萧怡看向自己另一边发声的源头。 得,表演系、美术系之后,音乐系的也来了。 萧怡从座位上爬起来从他俩中间跨过椅背:“我去布置会场,你俩慢聊。” 颜格的视线从他的腿看到他的衣襟,确定他真的还在喘气,才问道:“你从哪儿挖煤回来的?” 黎鸦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这事说来话长,稍后我再详细说——你现在入不了戏?” “嗯。” “颜格,你现在,算是体验派吧?” 体验派,一种表演艺术的学派,要求演员要和角色在台上台下都保持高度的一致。 “还没有到那种程度。”颜格说,“迄今为止,我只能表演出自己所感受过的,像爱丽丝,她渴望的是亲情,我在家庭里得到了真正的亲情,所以我能演绎出来,但卢卡,他是爱情。” 他的双手在面前的虚空划出一个圈。 “人类的爱情永远在和现实博弈,可卢卡的爱情却超越了现实。” 他那持续了近一个世纪的、粉身碎骨的爱,是枯萎的飞蛾拥抱火焰,是深海的流沙等待日出……那种执着、那种炽烈,是人类无法触及的。 “你这话很伤我的心。”黎鸦摊开手。“在恋爱中保持克制是人类的美德。” “我并没有否认人类的爱情,只是就事而论。” 颜格的脑海里如同笼罩着一层雾,他凝视着黑沉沉的天空,无意识地说道,“我缺乏失去的‘痛苦’。” 他没有真正在爱情中感受过失去的痛苦,所以他无法抓住卢卡的心脏。 卢卡失去了,他在时间的漩涡里徘徊,他不知道“她”在哪里,支持他的爱情在长达近一个世纪的等待里从未回应过他。 良久,颜格回过神来,似乎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回头看向黎鸦,却发现他也在怔怔地看着夜空,琉璃色的眼仁里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失去……痛苦……”他轻声道。 “黎鸦?” 黎鸦忽然没来由地说道:“你看天边的那朵云,像不像一条龙?” “哈?” 他笑了一下,说道:“我开始相信命中注定这回事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盛装 11点45分。 颜格在竞技场炽白的灯光下眨了一下眼睛。 他看向身侧空荡荡的座位, 迟疑地朝那个位置上摸了一下。 冰冷的,刚才并没有坐过人。 那为什么……我会感觉到黎鸦来过? 第253页 “颜格,下来看看, 是不是你需要的‘剧场’?”萧怡在绿茵场下面用拿着油画棒的手朝他挥了挥。 “这就来了。” 整个大竞技场有一多半的面积不再是草地,而成为了一座洋房花园,参差种着两排富有古意的树木, 水磨方砖的回廊与两侧的喷泉池交织成了中西杂糅的风情。 白玫瑰编制成的拱形花门后, 是一座巨大的舞台, 城堡、森林、乃至慈陵顾家标志性的瓷砖,虽然空无一人, 却也能营造出“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的氛围。 “我最多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最多撑6个小时。”萧怡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你给我画的慈陵顾府的图也太潦草了, 要不是我从戴老师那儿听过一耳朵民国建筑, 我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已经很好了。” 萧怡的画几乎将颜格所见到的、慈陵顾府的风貌再现了个七成, 颜格就可以不用耗费那么大的精力专门为了卢卡布置出一个过于精细的“心灵剧场”。 要杀死活偶之王的心,他必须全力以赴,一定要让自己彻底“入戏”。 “对了……”微微的恍惚后,颜格问道,“你见过黎鸦了吗?” 萧怡东张西望起来:“老黎回来了?什么时候?” “是幻觉吗……”颜格捏住了自己一边的耳垂, 思索间,余光瞥向了腕上的手表,忽然愣住了。 这是一块早已停摆的表,颜格记得它的指针一直都停在零点。 但现在,它指向了——11点50。 …… “谁的时间是宝藏, 国王、弄臣、钟表匠? 他在今夜有愿望, 木石血肉做心脏……” 无机质的歌声在街道上传唱, 红色的、青色的眼睛如同星星一样闪烁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路灯将旅人的影子拖得很长,直至手杖敲打着水泥地面的声音从身侧经过,演奏家才倏然睁开眼睛。 银色的光弦划过一道弧线,清脆地一声交击,街上所有的歌声安静了下来。 商店里的座钟停止了不正常的逆时针旋转,顺时针的滴答声再次响起。 黎鸦浅色的瞳孔映出了一个人影,他看不清那张面孔,但人影却主动靠近了过来。 “颜格?” “黎鸦……” 颜格的声音伴随着冰冷的指尖贴在了他的脸侧,他的声音空灵如午夜的幽魅,唱着可怜的歌剧。 “为什么你是黎鸦?否认你的血与骨,抛弃你的姓名吧……或许你不愿这样做,但只要你愿意宣誓爱我,我便不再留恋人类的身份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些宛如梦中的呓语毫无阻碍地走进了他心里,在整个胸腔里回荡。 “只有你的名才是我的敌人,即使你抛弃姓名,仍然是这样的你,你的存在……又与名字有什么关系呢?” “给玫瑰换个名字,它依旧芬芳。为乐曲换个名字,它仍然响亮……所以你也是一样。” “抛弃你的名字吧,我是你的役者,我愿将我的灵魂,补偿你这躯壳外的空名。” 在夜魔般的低语里,黎鸦的心脏安静如冻结的冰湖,然而就在那只陶瓷的手意图抓取它时,黎鸦动了。 “嗡——” 刺耳的弦音震碎了街道两侧所有的玻璃,他手里的琴弓如最锋利的剑一样险险扫过瓷偶的脖颈。 那并不是颜格,他戴着精致的礼帽,穿着华丽而繁复的礼服,路灯勾勒出他的身影——那并不是颜格,而是卢卡。 黎鸦晃了晃身形,从那精神的洗礼中挣脱出来。 “我必须承认……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尽管颜格会说出这种话的情况只会出现在他的白日梦里,“差点忘记了,十二伶人戏……你也是‘役者’出身。” 伶,有长于演艺之人的意蕴在其中,某种意义上,卢卡和颜格是相通的。 他们都可以,一眼看穿一个人的内心。 “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接受这份馈赠。” 卢卡的面容掩映在路灯的阴影下,他对人类的争斗争斗一如既往地兴趣索然,不过就在刚才,他似乎从黎鸦心里看到了他在意的东西。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克制,你分明有一颗可以爱人的心脏。” “你可以对他说爱,可以为他流泪,你可以为他独奏全世界只有他听得懂的乐曲……你可以抓得住他。” “而我,却至今不知到哪里去才能找到她。” 黎鸦感到自己的血管在结冰,眼前的世界就像蒙上了一层迷雾,甚至连通常的口语也要花心力组织好才能说出口。 “这不是馈赠,是剥夺人性,卢卡……不了解人性,你永远也不会理解爱人。” “这正是你们的傲慢之所在。”卢卡抬起手,朝着远处慈陵市钟楼的方向做了个“拧”的动作。 除了黎鸦外,没有人察觉到,城市某处,一阵细微的,齿轮逆转的声音悄然响起。 随后,钟被敲响了。 ——他在针对我。 意识到这一点的黎鸦瞳孔微微张大:“卢卡——” “……“如我最初所言,接纳我,成为我,然后你才能对抗我,乐师。” 卢卡空灵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有一种彬彬有礼的错觉。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黎鸦又一次睁开眼,自己出现在了陌生的街道。 第254页 钝痛的脑子恍惚的时间更短了,数秒之内,他便想起了刚才他与卢卡相遇过。 “时间……”黎鸦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想起来把手表给了颜格。 就在这时,远处人声喧嚣,数辆跑车带着巨大的烟尘疯了一样朝这边开过来。 “杀死它!换自由!!!” 嗯? 黎鸦一开始还觉得那些人是冲自己来的,但很快在他们靠近时,发现这些人眼睛里是没有神智的,甚至从面相上海看出了一丝丝正气凛然的意味。 他伸出手虚空朝着一辆跑车抓了一下。 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声波击中了跑车内部的发动机,轮子一个打滑,车上发疯的人就撞上了路边的路灯。 “表借我一下。”黎鸦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捋下了他手上的金表,握在手里的一瞬间,金表上的指针就停了,紧接着就指向了11点30的位置。 “又被他倒转了五分钟。”黎鸦敲了敲自己的头侧,或许是受逆转了时间的后遗症影响,他感到自己的思维时不时地出现了断片的情况。 这时,驾车的人悠悠转醒,也看到了抢表的黎鸦,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受害人并没有生气,一下子跳起来,就朝竞技场的方向跑去,边跑还边大喊着。 “为自由斗争!我要保护所有人,成为英雄!” 黎鸦:“……” “英雄”这个字眼一出,黎鸦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就宛如在看一群丧尸。 “里昂,是你吧。”黎鸦回过头,看向路灯侧后方穿着正装的身影。 里昂微笑着朝他颔首:“不如说,是帮助恶人们找到人性的光辉点。” 死光光也是光,只是给恶人们洗脑,让他们更好地送死而已。 人群还在不断地朝卢卡离开的方向疯狂涌去,看规模没有五百也有一千,在街道的尽头,黎鸦听到了乌鸦振翅的声音。 紧接着,惨叫声从远处的夜空中响起,许多人影被密密麻麻的乌鸦从地上叼起带到空中扯成了一片血雨。 ……他们或许根本就没能见到活偶之王,便死在了路上。 “视死如归,至高的美德。”里昂似乎很欣慰地看着这些人涌向坟场,随后他的视线在捏着眉心似乎有些头痛的黎鸦身上顿了顿,“你今天看起来比往日顺眼了许多,当然,那位役者朋友在我心中还是排在前——” 里昂摘下被平削了一半下去的帽子,身边的路灯也同样遭了殃,砸在地上爆出了一串火花。 “……” 黎鸦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动作完全出于本能,甚至快过了理性。 他微微泛红的眼睛看向里昂,瞳仁深处逐渐失去了人的意识。 “你不可觊觎我的‘唯一’,卢卡也一样……我们得去杀了他,碾碎他,埋葬他。” 他并没有张开嘴,但这句话却直接传递在了耳蜗里。 里昂沉默了一下,说道:“……恕我直言,你看起来,作为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顺着里昂的视线,神情略显木讷的黎鸦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并没有动,但是他的影子却在缓慢地拉着小提琴,形象逐渐清晰,隐约已经有了乐曲的声音。 “伶王在刻意影响你,我看到你的骨头变成横笛,血液拉成丝弦,你在世人眼中的一切都在淡化,只剩下演奏家与爱人这样纯粹的东西。” 里昂看着他的影子,继续道: “如果你爱所有人,你能成为英雄。” “如果你只爱一个人,那你就会成为活偶。” “我不希望是后者,不死不休的爱情只会导向没品的悲剧。” 里昂说到这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聆听——因为演奏家已经他将小提琴架在肩上,指尖搭在琴弦上的一刻,他的动作与脚下的影子重合了。 “当我对着月光演奏,繁星是我的听众。 当我对着海潮演奏,流沙是我的听众。 当我对着爱人演奏,万物是我的听众……” 整个城市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停住了一下,城中某个街区的角落里,废墟里的巨蛇停下了咀嚼,扬起如同摩天大厦般的头颅,看向了演奏声来源的方向。 …… 慈陵竞技场外的街道下起了雨。 “蛇、蛇……那条大蛇在远处吞噬一切,我们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最后的、位于竞技场外的据点里,戴承泽带着顾鲤鲤和幸存的M82队员终于汇合,但此时这个临时的指挥中心正在为最后的战役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有人细听那条大蛇的情报。 和伶王的战斗比起来,那条蛇再可怕,在他们眼里也就只是一条大一些的变异活偶罢了。 顾鲤鲤几次想要问颜格的情况,却不知如何向繁忙的人群开口,只得自己去找还在这个据点帮忙指挥的易子昂。 “……能吞噬一切的蛇?”易子昂看上去十分疲惫,“鲤鲤,我们现在没有精力去对付别的活偶,你哥已经在这场战斗中赌上了一切,我们必须要尽一切力量帮他。” 顾鲤鲤沉默下来,连她也看得出,窗外的远处,是一片活地狱一样的画面。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唐渊从楼下爬上来,手上还拿着一支冒烟的枪。 “那个怪物怎么可以不遵守物理定律啊?!好几十次我们明明感觉到打中了的,为什么啊!” 第255页 易子昂说:“因为时间被倒转了,之所以你们还有印象,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并未随时间变化,被逆转时间的是人类的个体。” 唐渊的理解力远在一般人之上,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立马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随即他质疑道:“你是怎么观察到的?” “我是个纸片人,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真正的人,思想上并没有被逆转时间。”易子昂指了指墙上的钟表,“现在是11点50,但实际上,早就应该过12点了,我们被困在这一天里了。” 易子昂的自有技能属于时间范畴,他可以重新“读档”,但他本人并不是战斗人员,即便有心也无力。 “狄安娜不能轻易现身,和红死之王不同,这一次她只有一枪的机会,否则即便打中了,只要伶王逆转时间,那么一切就前功尽弃。” “所以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易子昂抓紧了手臂,皱眉思考了许久:“时间……时间……他一定有什么限制。” 唐渊看了一眼窗外,远处正在逼近的乌鸦团,道:“你的自有技能同样和时间概念有关,再想想!他到底有什么限制!” “时间、时间……”易子昂咬着的手指几乎要断掉的时候,他脑海里猛然闪过一副画面,猛地站起来,“有问题!鲤鲤,你姨父…走的时候留下来的那个U盘再给我看一看!进度到哪儿了。” 顾鲤鲤连忙交出来,让他们找了台电脑插上之后,屏幕上一闪,进度条到了90%。 易子昂在键盘上敲了一阵,调出了这个U盘的源文件,从一排排的代码里,他皱眉观察了好一阵,忽然大叫了一声。 “为什么这座城市只能‘逆转’时间,而不是把时间往前推?” 唐渊“啊”了一声:“不是他自己想推后的吗?” “不是、绝对不是!”易子昂在原地转着圈,“活偶没有善恶观,它们凭什么被约束在一个个猎场里取走人的性命,又把他们从现实世界拉回来?!是仇恨人类吗,不是,不然怎么解释邬云、怎么解释他们说的醒狮?” “整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生态循环,被拉进来的活人就像是麦穗一样,长大、被活偶收割,再次被拉进来,再收割,被收割走的并不是生命,被乌鸦带走的,是他们的命运、是时间!” “卢卡手上可以操纵的‘时间’是有限的,他必须从杀人这个供应链里获取时间,只要这个供应链断掉,他的能力就会不攻自破。” 唐渊整个人脑袋都嗡嗡响,他没有去质疑易子昂的说法,因为这是“玩家”自有的推测机制的直觉,一旦他能将所有的线索和逻辑盘通,那么这个设想出来的模型即便再天马行空,也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个。 “所以这个‘供应链’要如何切断?” 易子昂哑了两秒,这时,顾鲤鲤呆呆地看着窗外,无意识地呢喃。 “我听到了,它在吃……它在吃人。” “你说什么?” “那条蛇在吃人,它要把这里,全部吃光……它的心好空、好空,吃再多也填不满。” 唐渊终于察觉到了他们口中的那条“蛇”的不同寻常之处。 “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吗?让那条蛇来吃人,吃掉伶王的‘麦田’,斩断他的力量来源,他就会被杀死。” 血雨打在玻璃窗上,烙下一条条如同泪痕的血迹。 另一侧,一条孤寂了近一个世纪的影子来到了竞技场外。 卢卡已经记住了那位役者的心声。 他其实从来没有记住过任何一个人类的面容,但颜格的眼睛他却记得很清楚——面对风雨时,他和她有着相同的坚强。 他们的眼睛很像……很像…… 这么想着,卢卡推开了面前沉重的铁门。 迎接他的,并不是残酷的战斗,而是扑面而来的、白如雪片的玫瑰园。 炽白的光几乎将习惯于黑暗的他灼伤了,但他不在乎,他全部的目光都被那个穿着白色珍珠裙的少女吸引了。 他们分开太久了,久到他的裂痕里挤满了历史的尘埃,久到他早已习惯了墓土的芬芳。 “卢卡。”他的公主朝他微微笑了起来,“欢迎回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伶王悲歌 你是否还记得你童年时第一件玩具? 它的什么样的, 是动物,还是人形?你最后一次见到它时,是什么时候?或者, 你从未在意? 人类的爱就像是海边的流沙,镌刻得再深的海誓山盟都会在潮起潮落间轻易湮灭。 真诚而残忍。 卢卡聆听过太多、太多它们的心声了。 它们在橱窗里、在人们手中、在柜子的角落……在垃圾场,还未损坏便被抛弃、被忘却, 它们守望着可以再次被爱, 但从未有谁得到过回音。 ——我和它们一样的, 我也被遗忘了。 ——她不会再记得我的名字,因为我已不再完美, 我破败不堪, 甚至不如墓土中的骨骸。 “……我必须承认,你让我有一瞬间感到卑怯。” 卢卡穿过白玫瑰的花门, 踩过陶瓷的青砖, 来到“她”的面前。 然后“她”的面容碎裂了, 锋利的镜子碎片崩落成一地晶尘,而在镜子的对面,颜格坐在水池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并没有准备任何扮演性质的东西,就这样素面朝天地等待着卢卡。 第256页 “如果这就是你的扮演, 你已经被观众砸下场了。” 这是役者和役者之间的对话,表演的面具后,是一张悲喜自咽的脸。 “你已经预见到了,我可能会像应对爱丽丝一样应对你——比如,扮演你最想见到的, 真正的‘公主’。”颜格说道。 在来这里之前,卢卡已经知道了他会见到什么, 即便如此他也会来,因为颜格知道“她”真实的样子,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颜格有“她”的故事。 卢卡渴望听见他心里的声音,这漫长的、近一个世纪的等待里,面前这颗心脏是唯一的光。 “你认为我会扮演她,其实不然……我设想过很多种剧本,但最终发现,我终究不是她,而且也没有必要扮演。” 他的口吻平静异常,这让卢卡听到了自己身体里的齿轮发出了不祥的锈声。 “理由?” 颜格站起来:“因为我本来就是故事的一部分,我只需扮演我自己。” 咔。 卢卡读过很多剧本,爱恨分合,生离死别,他是最伟的役者,他用一座城市罗织他的舞台,为他的公主奉上盛大的表演……但是他没有读过这样一出剧本。 这个剧本,叫现实。 “我叫颜格,我的外祖母姓‘顾’,如你所闻,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脉。” 不……不…… 那是瓷偶永远也不会拥有的东西,是人类世界永远也不会接纳他的铁则。 卢卡无意识地捂住了双耳,但仍抵不住颜格的声音如料峭的夜风吹入他的思想。 “我是她的后代,你应该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吧。” “我的外祖母,我最敬重的亲人,曾经是慈陵顾家的嫡女。很久以前,为了家族、也为了慈陵的商路,她嫁去了海外……” “几十年间,她在海外成家立业,直至外祖父离世,她才带着儿女回到了这里。” “她像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生活,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公主’。” 颜格朝卢卡靠近了一步,卢卡便随之后退。 “我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可卢卡……我一次都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过你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卢卡听到了眼睛下的裂痕久违地开裂了。 颜格轻声问着—— “或许你可以推动时间,返回到几十年前,可又如何呢?” “你恋慕的是她,还是她年轻的容颜?” “你在她的人生中,真的存在过吗?” 颜格的记忆里,顾月圆从未提及她年少时的旧事,甚至外祖父的名字,也是从他姨母口中得知的。 同样作为役者,卢卡知道他所说的是真的。 “……我……存在过吗?” 卢卡拖着时间的齿轮逆行在岁月的沙海,从未在乎过她的面容,是风华正茂,或是垂垂老矣。 他只在乎她的心里……是否存在过他这个破碎瓷偶的影子。 哪怕是一天,一个小时,一秒。 “放弃吧,卢卡,不要再执着了。”颜格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战争让你们分开,现在的你一样是在摧毁这座城市。” “可……我想见她。” 这一刻,卢卡的声音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青红交映的双眼里,写满了对命运的战意。 “我想要见她。” 颜格问:“即使时间倒退终究会让你回到瓷窑里,重新变成一捧泥壤?” 卢卡放下双手,指向颜格的心脏:“我想让她知道,至少我曾为她流过泪。” 应和他的是满天尖锐的乌鸦悲鸣,它们集结成夜魔的翅膀,掩盖了头顶上的夜空,如箭雨一样俯冲下来,朝着颜格扑啄过去。 颜格轻叹了一声,下一瞬,他在的位置传来“哗啦”一声镜子碎裂的声响。 竞技场里所有的灯都亮了,炽白的灯光里,卢卡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颜格的声音。 “我尊重你的选择,可你灵魂的裂痕已经在我眼中了。” 颜格话音一落,尖锐的柳叶刀握在手中,精准无误地刺中了卢卡被照在地上的影子。 清脆的一声陶瓷碎裂的声响是一个信号,四周所有的回廊、花圃、都和白玫瑰燃烧了起来,火舌舔舐过蜷曲的花瓣,烧成了一片灰烬狂舞的火海。 “颜格,退!” 不用同伴从远处提醒,颜格就已经看到了柳叶刀锋利的刀尖开始生锈、扭曲,而自己握着刀的手上也开始出现了衰老的征兆,在时间的侵蚀未抵达之前,乌鸦便尖啸着再度回转堵来。 颜格从身侧一抓,脚下的瓷砖顿时变回了一张白纸,他再次翻转白纸,露出了一扇窗户。 “你分得清画和真实吗?” 纸上的窗户陡然大开,窗外是海啸与龙卷风,狂风骤雨中,大片的乌鸦撞入了窗中被卷走。 卢卡按着心口,一点一点地抬起头,随后红色的光点便落在了他的眉心。 枪响就在一瞬间,卢卡整个头颅被子弹击中向后仰去。 那不是来自狄安娜,而是来自颜格的枪。 役者已经学会了扮演身边每一个人,甚至使用他们的力量。 “颜格,我们成功了吗?!”萧怡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燃烧的火墙外,颜格举着枪死死盯着卢卡:“别过来!” 第257页 “你说的对。” 仅仅是眨眼的一瞬,颜格眼前的火场就被一只陶瓷的手掌取代。 刚才卢卡中枪的一幕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乌鸦停在他的手臂上,黑色的羽毛如凋谢的落叶一样纷纷而落。 “不止我一个人,我的朋友从不放空枪。” 颜格说着,早有预料到卢卡会追到他身边,密集的红点此时落在了卢卡身上。 狙击枪的响声一瞬间疯狂地响起。 颜格感到子弹从自己的耳侧、肩头、颈边汹涌地飞来,几乎马上就要将眼前的瓷偶打成碎片时,空气倏然安静了。 倒不如说,在那一瞬间,那些子弹仿佛进入了凝滞的时间里,随后无礼地掉落在了地上。 汗水混合着硝烟的味道里,颜格听到面前的卢卡重新抬起手,在他心口处轻轻点了一下。 “你演砸了,现在,让我听听你的心声。”卢卡眉心的弹痕在他逆转的5秒中消失殆尽。 而下一刻,情势彻底逆转——颜格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正常地跳动了一下。 自己的五脏六腑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这个器官飞快地长出了一对指爪与骨翼,尖锐的喙钻破肺叶与肋骨,涌出了心口外。 乌鸦失去了生命,新的生命诞生在了颜格的心脏里。 伶王除了逆转时间,还能赐予生命——任何物质的生命,包括你身体里每一个器官。 “卢卡——”鲜血染遍了胸膛,但颜格并没有倒下,他一把抓住了心口穿出的乌鸦扯了出来,立即退到十米外,朝着竞技场的另一方狂奔。 空出的一只手从兜里又掏出了一片白纸,单手灵巧地折出了一个心脏,塞回了胸腔里。 临时的心脏支撑着身体跳动了起来。 砰砰砰,又是三声枪响,只不过这次歪得离谱,一直歪到了颜格前方,看上去像是狄安娜发泄似的在乱打。 ——根本不可能击败他,除非…… 颜格停住了步伐,低头看着他放在那里的包裹,随后又仰起头,听见了远处的小提琴声。 手里的乌鸦在挣扎,卢卡的影子有生命一样来到了他身侧凝望着他。 “结束了。”卢卡说。 “是结束了。”颜格用带血的手抹了一下脸侧,唇角微微上扬,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人有时候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善良,去用卑劣的行为成就一些结局,这或许就是小丑永远成为不了英雄的缘由。” 他说完,抽出一条雪白的、缀满珍珠的婚纱。 “卢卡,你记得它吗?” 卢卡异色的眼睛睁大了,但颜格似乎没有等他回答,抱着那条婚纱,跳向了火海。 小提琴的声音不知何时撕开了夜空,那琴声让卢卡想起了他爱情的葬礼。 雪白的婚纱,那是他记忆里最后一件东西了。 时间在他的耳畔发出了一声叹息,他已经走入了火海中,拥抱那件雪白的婚纱。 “你还在,你——” 逆转的时间,刚刚好的时间里,他拥抱住婚纱的同时,出现在了狙击枪的落点。 第一枪击空在了火海。 第二枪擦落了他的礼帽。 第三枪,击中了他的心脏。 细碎如钻石尘埃的碎片穿过那件婚纱相同的心房,他听见了这一瞬间心脏萌生又破碎的声响。 时间的锁链断裂了。 颜格躺在火场的中央,他看见了乌鸦悲伤地鸣叫着冲入火海,它们身上黑色的羽翼被火焰燃烧,墓土深处的颜色褪去,露出了洁白的色彩。 那其实,从来不是葬礼上的乌鸦,而是婚礼上的白鸽。 头顶上的黑夜,迷蒙的雾如同遇见太阳的露珠一样蒸发了,幽微的黎明里,颜格眼瞳里倒映出了天空上幽微的万家灯火。 家从来就没有消失,它就在天空的彼方,如同倒影一样存在着。 伶王的权杖被他们撕碎了,不是因为他失去了獠牙,而是因为他爱她。 “哈……哈哈……”颜格紧紧地捂住嘴,又哭又笑。 他好想告诉卢卡,他在说谎。 他好想告诉卢卡,他是个演技精湛的骗子。 小丑杀死了神,整个城市都在为他唱歌。 “第三位役者午夜拜访, 钟声中起舞礼服浓妆。 他带着真相残忍开讲, 盛装着降临褴褛退场。” 歌声里,天空的影子逐渐清晰,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极其缓慢坠落着,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到城市里的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城市里每个人的尖叫中,空间即将叠合。 “颜格!快离开!我们去城市的边缘!!!” 颜格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临走前,他听见了卢卡在低声吟唱。 他停下了步子看向卢卡,看向这一场落幕。 “……沉没的故事与火共舞, 陈旧的戏台早已落幕。 吟游的旅人等等好吗……” 卢卡的双眼从婚纱上不舍地离开,他看向颜格,轻轻唱出终曲的最后一句。 “……告诉公主卢卡仍爱她。” 颜格什么都没有听到,因为这一刻,他眼前的大地崩裂了。 深渊般的嚎叫随着崩解的大地、卢卡和他的歌一起消失在了地底突然钻出的巨蛇口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万象龙蛇 第258页 慈陵南大桥。 青色的香烟从车窗里飘出, 里面的人正颐指气使地把那种抓到的、反对他们的人塞在一辆无人驾驶的卡车上,准备等会用重物压着油门,让这辆卡车带着这些俘虏开到桥对面去。 大多数组织处决人的时候都会这么做, 一是避免杀人带来的不利影响,二是也借此观测一下迷雾对面是什么。 慈陵是个岛屿都市,这半年来一直都在被迷雾所封锁着, 通往外面的除了铁路隧道、渡轮, 就是这座南大桥。 高处的观测员说道:“组长, 人都装好了,发动吧。” 他们将重物压上了油门, 随后松开刹车, 卡车便以30的车速缓慢地朝桥对面开去。 “呸,肉他们吃, 汤都不给喝一口, 就派咱来干这些苦差事。”组长抱怨着, 就在这时,谁都没预料到得,脚下突然失重了一下。 好像心脏从悬崖落下去一样,和之前慈陵那种三天两头小范围的震感不同,这一次, 每一个待在慈陵的人、包括他们这些在慈陵市边缘的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了,城市中央有什么东西沉了一下。 就像是一张被扯平的床单中间,猛地被砸进去了一只铅球一样,整个慈陵市的地层仿佛被抓起来狠狠地摔了一下。 “我操——” 所有人都被高高抛起,重重砸在地面上, 头晕眼花中,随着尖锐的耳鸣而来的, 灰色的烟尘弥天而至。 “咳咳……怎么回事啊?!” 他们挣扎着爬起来,四处轰隆隆的坍塌声中,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了进来。 那是……飞机的引擎声。 飞机?哪儿来的飞机? 告别现实社会已经太久了,附近所有的人恍惚了一下,才朝着南大桥的方向望去。 常年笼罩在城市边缘的浓雾散开了了,一架闪着红光的客机从夜空的边缘飞过,在大桥的彼岸,海潮涌动的彼岸,他们看见了久违的……万家灯火。 城市的这边,怪物横行,城市的那头,他们又看见了真实的世界。 “是幻觉吗,组长……老张,还是海市蜃楼?” 桥那边客轮的汽笛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所有人都忘记了刚才的地震,不由自主地朝前踉跄着靠近,去汲取那没有怪物的世界的气息。 “我不知道。” 这时,有个负责观测的人疯了一样从坍塌的高处奔过来,举着望远镜高声道。 “那辆卡车!那辆卡车被交警拦下来了,是真的!对面是家、是家啊!!!” 视线内的城区里,每一个建筑物都仿佛经历过战争一样,变成了一地废墟,而在城市的中央,火焰飞舞之处,唯一没有倒下的,是一条柱天踏地的……龙。 …… 它是活偶、怪物……还是神? 所有看到这条“龙”的人,思维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停滞。 它太大了,高昂的头顶几乎接触到天空上那倒垂而下的倒影慈陵,但它始终未能穿过中间的障壁。 因为它的存在,倒影之城的降落速度放缓了,不再有那么逼命的压迫感,但它仍在下沉。 “到底……怎么回事?” 易子昂的手机响了,接通后,里面响起萧怡虚弱的声音。 “喂!你们怎么样?!” “我们……赢了。”萧怡咳嗽了两声,似乎受了重伤,“长话短说,我们赢了伶王,但最后……最后那条蛇吃掉了他,如你所见,它吞噬了伶王的力量。” 易子昂目瞪口呆:“什么……” “我们就在它旁边……咳、颜格状况也不是很好,他说他感觉到,这条蛇身体里也有红死之王的力量……” 易子昂听得出那边状况糟糕,一边翻出已经成为废墟的大楼一边说道:“先别说了,你们在哪儿?!我们去救你们!” 萧怡说道,“你要听好,颜格说,这条蛇会无限吞噬所有东西,人类是它最渴望的,你们要逃,带着身边的所有人,逃出慈陵市。” “那你们呢?!” “我们出不去了……”萧怡疲惫地说道,“我们在它肚子里。” 手机“嘟”地一声断开了连接。 易子昂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后面的戴承泽背着顾鲤鲤跟着跑下楼,顾鲤鲤小脸苍白地问道:“怎么了?萧姐姐,小格哥他们怎么了?” “他们……”易子昂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地上的手机居然又响起来了。 易子昂连忙接起来:“喂!萧怡!你们——” “嘘,小声点,别惊醒它。”手机里传出的并不是萧怡的声音,而是黎鸦那特殊的、带着一点可恶意味的音调。 同时传出来的,还有如同催眠曲一样的小提琴声。 这琴声让易子昂也为之晃了一下神,拍了拍脑袋才面色狰狞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他们呢?” 黎鸦那头压低了声音:“这条蛇吞噬了卢卡,它的身躯产生了‘引力’,附近所有的一切都会像吸铁石一样被它吸附走,进而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我暂时用音乐安抚了它,不过,这不会太久。” 易子昂抬起头,濛濛的烟尘里,他看到竞技场彼方,那条蛇……或者说是“龙”的一截身体。 它的直径几乎填满了燃烧的竞技场的内围,如果这样大的东西动起来,那么他们这里早就被波及到了。 第259页 可现在它没有动,而是安静地如撑持天地的不周山一样沉睡着。 易子昂咬着牙道:“伶王呢?” “他死去了,至少他的存在被吞噬了。天空上重合的空间表示噩梦已经终结……现在,我们不是为了其他平行世界的‘我’而求生,而是为现在的我们自己而战。” 易子昂一瞬间就懂了。 他们不会真的死去,现实世界的、其他的他们还在无知而幸福地生活着,不会再被拖入这个噩梦一样的城市。 现在,我们为了从这条“万象龙蛇”的口中保留这一段记忆而战。 仿佛知道易子昂在想什么一样,黎鸦那头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想你和我一样,都不想让重视的人死在眼前,至少要挣扎一下。” 易子昂:“你听起来不像是想挣扎的样子。” “我很想挣扎,我不想忘记任何人,可我更不想让他也忘记我。”黎鸦笑了一声,“嘘,别让他听到……我想让他在‘外面’去主动找我的意图。” ……他想牺牲现在这个自己,能送出去多少人,就送出去多少人。 易子昂锤了一下地面,看着失去信号的手机,骂道:“就不该让这叼人拿任何电器!” 顾鲤鲤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说了什么?” “没事,他们没事,你们先离开这里,去城市边缘……最好是叫上城市里的所有人。” “那怎么可能?城里前几天还杀得你死我活的,怎么可能听我们的劝?” 这时,不远处办公楼、以及更远处的商场等建筑上,只要可以联网通电的所有电子屏都亮了起来,一阵刺耳的电流音过后,所有的电子屏里出现了同一张脸。 那是一个穿着制式服装与白大褂的、看起来像是官方要员的男人,他身后站着一排迷彩服的军人。 城市里所有正为这场灾变而迷惑不已的人都愣住了——这是来到这里以来,第一次在城市里看到这样统一的画面。 没有其他解释,所有人都相信了——外面世界的官方,发现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里是应急指挥中心,重复,这里是应急指挥中心。” “所有困在异常空间的民众请听好,根据临时AI监测,三个小时内,外面的真实世界将和你们在的地方彻底重合,还逗留在城市里的所有人都会受空间重合的影响而实际意义上地死亡。” “现在请你们所在的地方、所有的有规模的组织,能指导的就指导人员从南大桥、海底隧道、甚至海上方向有效疏散,不要抱有任何滞留后能存活的幻想。如有阻拦,请务必设法以最快的速度逃生!” “救援人员已经抵达各个渠道,等待救援大家,请大家务必在三个小时内自动疏散撤离慈陵市!重复——” 城市里的广播响到第二遍,易子昂是第一批醒悟过来的。 顾鲤鲤姨父给到的U盘应该写入了某种强力的电脑病毒,因为他发现了慈陵其实还通电,就通过建立网络,入侵并控制了整座城市的网络,并且自带的系统检测到了空间重合、可以和外界沟通的时候,就自动触发了紧急疏散的通告。 短短时间内竟然预见到了最后这一步,真是怪物一样的科学家。 易子昂马上叫着其他人,把戴承泽和顾鲤鲤塞上了车:“听颜哥老爸的!南大桥的方向,那里桥很宽,人再多也不会拥挤,要快!” “那你呢?” 易子昂关上车门:“我留下来战斗!千辛万苦抵达BOSS关,临阵脱逃不是高玩的作风。” 戴承泽眼睛红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告别,他看向那条万象龙蛇:“你确定……要打这个东西?” 易子昂和他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山谷里传来龙鸣,哪有年轻的勇士能拒绝这样的挑战?” 戴承泽沉默了,他仿佛能读懂易子昂的想法,车里的顾鲤鲤在发抖,他没有多追问,朝他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要是在现实世界遇见你,一定要抓你回学校,保送你去好好高考。” 戴承泽没有多言,和其他还活着的人一起,搭上了一台车。 后车窗里,顾鲤鲤看着易子昂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看着那条万象龙蛇,抱住自己的双臂,呜咽着念叨。 “大圣……如果你听得到……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猎场吗?” “那里有个神棍一样的老石膏像告诉我们——孩孩子的力量奇妙无穷,甚至能匹敌它们的王。” “的确是我没想到的,活偶就吃了个小孩能长到这种地步。” 小提琴在自行拉动着,黎鸦掰开面前的钢筋,把昏迷的颜格从沙石里抱了出来。 只是站在边上,就能感觉到这条蛇的躯体如同黑洞一样,要把他们往里面吸收、吞噬。 “他怎么样?”不远处的萧怡一脸冷汗地捂着自己的小腿,她同样被万象龙蛇的引力吸入了它的躯体里,如果不是她的身体强化过,骨折的就不止是她的腿了。 她三下五除二在腿上画了个新的骨骼,颜料渗入皮肤,临时成为了骨骼,随后忍着余痛走过来。 “他怎么样?” “他没事,是我把他催眠了。” “为什么?”萧怡完全不理解,“没有什么是颜格不能扮演的,这么大的怪物,一定有心灵漏洞,就像——” 第260页 “你想说,就像卢卡和爱丽丝一样?扮演他们在意的人,它就会敞开心灵的弱点?”黎鸦轻轻摇头,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我已经听到了,它失去了心。如果颜格扮演那个孩子,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吞噬……这条蛇现在贪得无厌,已经成为了黑洞。” 萧怡从未见过黎鸦说出过这样的话,他总是显得游刃有余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 黎鸦把手掌放在颜格的心口上:“他已经太累了,让他回家,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他发现了颜格胸腔里的纸心脏,它撑持不了太久。 萧怡一时语噎,她想起了颜格现实中其实还只是个学生而已。 他在这座城市里的恐惧并不比他们少,却一直强迫自己接受、适应,撑起不属于他的压力。 ……都走到了这一步,要代替颜格决定逃跑吗? 此时,一个人影从龙蛇身上高处的地方滑落下来,落在地上。 “你说的对,几乎无解,而且是天克我。”狄安娜索性松开手上的狙击枪,枪一脱手,就如同被强力磁铁吸住一样飞过去贴在龙蛇的躯体上。 “你们有三个小时可以离开。”黎鸦说道。 狄安娜不为所动,嗤笑了一声:“你在辱没一个佣兵的尊严,何况在这里都是我想忘记的记忆……哦,我没说你,亲爱的。” 萧怡这一次难得没有反驳,她掏出笔,拽过狄安娜的手,在她的尾指上强行画了一圈红线,又在自己尾指上画了一条。 狄安娜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尾指:“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仪式吗?” “我怕你送死送到迷了路,防丢而已。”萧怡转向黎鸦,伸出手,“不废话了,我带他走,你们……保重。” 黎鸦看向颜格,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正要把颜格交给萧怡,衣角却被他无意识地抓住了。 “黎……鸦。” 颜格睁开无神的双眼,从催眠曲中用全部的本能挣扎着。 “别……扔下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收幕曲 剧变就在一瞬间。 人们先是遭受了一场波及整个城市的地震, 紧接着,城市正中央的竞技场刮起了一阵龙卷风。 所有的建筑物外墙被刮裂、卷入了风中,随后“龙”形成了实体, 正要吞噬一切的时候,它又安静了下来。 如同撑持天地的巨柱一样,巨大的头颅悬垂在天顶。 人们回过神来之后, 随着官方的视频公告, 整个城市陷入了混乱。一片混乱的人潮中, 唐渊站在街道正中央,随手打晕一个冲过来想当英雄的白痴, 扔上运人的货车, 看向身后那魔神一样的存在。 “这他妈的??”唐渊倒抽一口冷气,“这不该归奥特曼管吗?” “有个屁的奥特曼, 逃是正经事!” 唐渊想了想, 说:“我不逃了。” 队友们崩溃地看着他:“你也被洗脑了?” “我不是被洗脑了, 单纯是觉得逃也没有用,留下来给你们争取点时间。”唐渊露出了一个特欠揍的笑,“我和你们又不一样,我现实世界有钱有闲的,这段冒险的经验没了就没了。” 发动机的引擎声里, 唐渊也奔向了万象龙蛇的方向。 “把故事带出去,朋友们。” …… ——别催眠我,让我醒过来,哪怕是……死在这里。 颜格聆听过很多人的心声。 人的,活偶的, 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 但他一直以来都听不到黎鸦在想什么、经历过什么,正如卢卡无法从他心里窥知与自己相关的故事一样。 然而就在刚才, 颜格终于听见了旋律的乐章间隙漏出的乱音。 黎鸦没有心跳,他的心脏早就被夺走过了,支撑他存在的、是他作为活偶的“物性”。 这就是这座城市的真相——挖掘“物性”,洗掉“人性”。 矛盾也在于此。坚持人性,便会不断因弱小而被淘汰,倒向“物性”,却会失去思想。 “黎鸦,你要做什么?” 四周是一片月光奏鸣曲的虚无,颜格躯壳仍然禁锢在催眠中,但他的意识是醒着的。 “我知道你听得到一切声音,应该也包括我的心声。” “你总是把我推到一边去,这不是我应该得到的。” “你不怕死,就以为我一定畏惧死亡?” 役者可以扮演无数的角色,男人、女人、老人、幼童……丑角,英雄。 “我一直相信你不是被保护的角色。” 颜格终于看见了黎鸦。 他带着一贯的轻笑,撑靠在他膝上,琉璃色的眼瞳里像是烧着一把冻结的火焰。 “但我期冀在你的世界里,至少你能记得我。” “我们之间一直缺乏一场仪式,一场让我成为活偶后永不迷失的仪式。” 黎鸦犹豫了很久了,因为他一直想多看看他。 可现在,命运交响乐已经开场,谁也无法阻挡它的脚步。 他低头吻在他的手心,如骑士一样低喃。 “给我一个誓言,在我生前,我将日夜念祷,在我死后,我的骸骨亦将遵循始终。” 颜格一直知道的。 他们现在的相望,只不过是两段碰巧的记忆在错位空间里的偶遇而已。 第261页 如果他也就此消亡,那么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都并不存在,他离开这里,遇见的那个他也不是他。 只是在这里,在这本命运之书里,他们被写在同一行字中。 现在他要为他送别了。 颜格感到属于役者的面具一层层地在脸上剥离,喜怒无常的背后,是一张只属于他自己的面容。 “那远处的光,并非日光,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太阳吐露的流星,照亮你今夜的道路,指引你去战场修来的路途。所以、所以再留一会儿,你再留一会儿……” 他吟诵着戏剧里的词,看着黎鸦提起他的琴,为他的低吟拉响了收幕曲。 “吵嚷的相爱,亲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 “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冰冻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清醒的沉面,否定的存在。” “我感到爱情正是这样一种存在。” “现在,我将我生命中唯一符合这所有形容与描述的情感,送给你,它是我真实的心脏,它就在你的心里,它属于你……他属于你。” 演奏家向他的信仰颔首、鞠躬,随后,退入黑暗的幕后,仅仅留下最后一声人类的言语。 “那么,我愿将我整个心灵,偿付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 天穹上的烟尘与碎石里,万象龙蛇血红色的双眼睁开了。 催眠曲带来的美妙幻觉仅仅持续了那么一瞬。 在那么一瞬间,它看到了那个仍然在娃娃机里幼弱的自己,第一次被孩子真诚地拥抱着,被诉说着要永远陪伴的诺言。 那是它唯一曾被爱的时光。 在它睁开眼的时候,那一切都消失了,它又感受到了无尽的饥饿,似乎只有人类的尖叫能稍微填满它心中的空虚。 它俯下身,听见了很多孩子的哭声。 ——吃掉他!吞噬她!占有他们! 这是它现在唯一的本能。 无法形容的巨大身躯倾下,它蠕动着、从地下深处钻出,露出了整个身躯。 在它所过之处,四周的建筑物、街道崩解翻卷,通通被吸附到它身躯上。 “来吧怪物!我不怕你!我不怕——” 最后一个还未被吞噬的人蚍蜉撼树一样举着消防斧,但在巨大的阴影下,他的求生本能被激发出来,挣脱了“英雄”的洗脑影响。 “我怎么在……天呐!这是什么东西?!” 天灾一样的阴影笼罩下来,那人彻底瘫倒在地上,他感到周身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被眼前这条龙形的黑洞吸进去时,一个眨眼的瞬间,它消失了。 同时,他的记忆也模糊了起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 外面逃跑的人继续逃跑,万象龙蛇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但它庞大的身躯并没有改变。 “……我只能到这一步了,长话短说。”易子昂站在竞技场前,他身体霜的颜色正在迅速褪色,“狄安娜说的对,我们刚刚尝试被它吞噬了进去,确定了它的主体意识是一片混沌,但这也意味着它就像一台精神病人驾驶的赛车,只要我们主动被吞噬且足够强大,就能稀释它的意识。” 在此之前,狄安娜、萧怡,包括颜格都已经被吞噬过一次,他们和其他建筑碎片一样被封入了万象龙蛇体内。 同时,以他们的精神辐射,不至于第一时间被吞噬,他们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逐渐成为了万象龙蛇的一部分,甚至说是可侵入的。 “这条大蛇的意识有两部分,一个是活偶的意识,另一个是被它吞噬的小孩的意识,这两种意识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现在的状态。说到底,这种杂糅起来的东西都是脆弱而不稳定的,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一把。” “可行。”狄安娜没有半分犹豫,一口敲定,又说道,“它的‘形’怎么处理?我可以看穿它内部的‘骨骼’结构并炸穿它的关键节点,但问题是我造成的破坏力不足以一下子摧毁它,还需要更强大的、正面的破坏力量。” ……这节点上哪儿找个奥特曼来锤怪兽? 这时,唐渊的身影远远跑来。 “往博物馆的方向,再往西南方有个石灰厂,等它吞噬了石灰厂后,再想办法把它引到海里怎么样?” “不太可行,离南大桥逃生点太近了,而且怎么引走它是个问题……等等?”易子昂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怎么了?” 易子昂耳朵里回荡起了一个声音,他无法具体说出口,但却莫名感到安心。 “你们没有听到吗?有个声音叫我们过去。” “什么声音?”狄安娜和唐渊都没有听到。 是我的玩家直觉?还是……因为我算是小孩子,才能听得到? “你没事吧?” “我……” 这时,易子昂闷哼一声,他身上的颜色迅速褪色,四肢开始已经变成了白色的纸片,而同时,他们头顶上那暂时凝滞的龙蛇头颅动了。 它无法控制它的饥饿,要前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觅食了。 “我先走一步,如果我干扰它的意识有成效,那你们就继续。” 狄安娜低头看了看尾指上的红线,松开了手边的钢筋,她没有多犹豫,跳进了万象龙蛇周身的碎石圈里。 第262页 “如果我们都不够……”唐渊艰涩道。 “它也会继续吃人,直到吃光,它一样会自毁,在此之前,我们要尽量救更多的人。” 死亡在此时显得索然无味,易子昂知道自己必须好好利用每一条生命。 他朝着一个方向大叫道:“黎鸦……不,演奏家!把它引去西南方!” 弦奏声应声而起。 灰雾的彼方,奔逃的人潮中,有人看向一片倾塌的废墟。 那上面有个人,染红的发梢下,是一双青碧色的眼睛。 “那人疯了吗?怎么不逃?” “别看了,这城市里,到处都是疯子!” 熙攘的人群朝着远方逃离这座城市,还有人躲在建筑里,贪恋这里非文明的世界。 有人受够了,有人舍不得,他们都有不一样的心声。 演奏家听到这里,他的灵感已经彻底充足。 他的眼睛并无神采,万物的回响是他的双眼,黑白的音符便是他的双手。 对了,他还有一颗爱人的心。 想到这里,他轻快地搭上琴弦,颤音从琴弦流泻而出的一刻——整座城市忽然安静了。 人们的尖叫声消失了、混乱的脚步声消失了,包括那条万象龙蛇的带来的地震也仅仅成为了可怕的哑剧。 城市里只听见他的小提琴,渐进、渐强,高昂如穿入云端的鸥鸟,与远方的海潮声一道,是为他的爱人回家的送别。 …… 万象龙蛇转移了方向,它似乎十分迷茫,它的身体里有两个声音。 带着孩童哭泣的声音催促着它去吞噬更多的人,而另一个……或者说是一些理性的声音,让它随着小提琴声走,使它追逐着记忆里唯一美好的时刻。 而在远方,南大桥的附近,萧怡开着车一路飞驰,终于在远远看到路边等待的戴承泽和顾鲤鲤时松了一口气,刚一停车,她的心脏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她瞳仁颤抖地,看向自己的尾指。 红线的地方,紧紧绷着,几乎要勒紧她的皮肉里。 她捂着嘴强行咽下嗓子里的呜咽声,转头看向后座本应昏迷的颜格。 “颜……” 萧怡忽然哑住了,她看到了颜格失神地怔坐着,任谁都看得出,他一定失去了什么。 她靠近后,听见颜格不断地低喃着。 “我们得做点什么……要做点什么……” 车窗被敲响了,萧怡转头一看,只见顾鲤鲤扒在车窗边,眼睛红红地,举着她手里的大圣面人。 “小格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听到了大圣的声音。他说……他会降妖除魔,但是他失去了‘本色’没有办法出来,请帮他解脱‘金身’,他一定会救我们!” “你在说什——” 萧怡愣了一下,看着顾鲤鲤手上的死物,一时间不太明白,但颜格听到后,就像是突然解冻了一样,一把接过顾鲤鲤手上的大圣。 “我相信你,我也听到了。我们……去博物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吵嚷的相爱,亲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 “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冰冻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清醒的沉面,否定的存在。” “我感到爱情正是这样一种存在。” “我愿将我整个心灵,偿付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以上等句子均出于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也是贯穿整篇文的线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圣 ——姥姥小时候, 曾经听祖奶奶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年慈陵闹洪灾,两江入海口暴涨,死了不知多少老百姓。 ——当时有个游方的道士说是慈陵水下有妖魔作祟, 要造一座降妖伏魔的神像镇在地脉上才能救慈陵。 ——你祖爷爷一边赈灾,一边让每座瓷场弄来最好的土,一百尊神像, 什么玉帝如来佛, 入了窑便成了碎渣, 最终就只成了这么一座斗战胜佛。 ——再之后,这座大圣像往那道士指点的“龙眼”上一镇, 那天色便即刻放晴了, 洪水也退却了。此后一百多年了,慈陵再无洪灾。 顾鲤鲤小时候很喜欢听这种故事, 但颜格那时只相信科学, 虽不戳穿, 心里也是不以为然的。 那只不过是故事而已,世界上并不存在神…… 并不存在?或者一直都在。 回到一开始来到这座城市时的一个问题,活偶和活偶之间的力量有强弱之别,总体而言,就是精美的、特殊的、唯一的东西要更强一些, 但是这种区分太模糊了。 万象龙蛇的本体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为什么它可以成长到这个地步? 即便它的存在是个偶然,那怎么解释卢卡这位活偶之王?他的力量并不是源于自己的,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万象龙蛇吞噬了他之后,力量上得到了蜕变。 这一切就表示, “力量”的总量是守恒的,是以某种“标准”分配到每一个活偶身上的。 这个标准是什么? “……你怎么确定, 一个古董瓷像能救这座城市?它连活偶化都没能做到,我都能打碎它!” 萧怡一路将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间,听着颜格语句混乱的表述,脑子里同样充满着问号。 第263页 “精美的、被人所熟知的、不乏被爱的、独一无二的……人形的存在。” 颜格缩在车座上,他不断将自己的存在调整着,越靠近顾鲤鲤的形象,他越能听得清楚心底的召唤声。 车窗外有其他路过的车辆,颜格看到交错的车窗里,一些小孩也在和他看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也听到了,那并非某种语言,而是一种意志。 只要相信,神就存在。 此时,一阵打雷般的声音从远处万象龙蛇巨大的阴影中传来,它仿佛在与什么搏斗着,痛苦地甩动着头颅,搅起的狂风掀翻了数栋高楼,破碎的玻璃外墙如同刀子雨一样撒往四面八方。 噼里啪啦地一阵玻璃雨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精神层面的尖锐刺痛。 迎面而来的车辆中,司机仿佛也受到了精神上的攻击,车头打着滑朝他们冲过来。 “躲!” 颜格第一时间破窗而出,径直砸进了车窗里,握住了司机的方向盘,饶是如此,也阻止不了大巴车的侧翻。 刺耳的打滑声过后,载满人的车辆撞在了路边的路灯上。 萧怡立马下了车:“颜格!你没事吧?” 随后她发现了车里到处都是伤员,还有大哭的孩子。 万象龙蛇的身躯距离这里不过数公里,一个一个救,即便是最快的速度,也是逃不出去的。 萧怡她知道轻重缓急,只是真要对眼前的事见死不救,对她来说也是个颇为艰难的决定。 “我们得走,颜格。”她咬着牙说,“城市里还有很多人,我们是救不过来的。” “等等。” 这时,颜格怪异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从侧翻的大巴里走出来,看向一侧的玩具店。 “你在干什么?” “我想我能……”颜格看着玩具店里死寂的玩偶们,眨动了一下眼睛,他的瞳仁深处,湖水一样的深绿光芒浮现出来。 萧怡问:“你怎么了?” 颜格张开口,虚虚指向那些玩偶—— “我愿听得到你们的心声,我愿成为你们的主。” “我赐你们以造物的奇迹,而汝当遵从我的心。” 萧怡刚要询问,就呆住了,她看到那些玩偶亮起了绿色的眼睛,从橱窗里一个个站起来,朝着颜格微微鞠躬,随即它们走出玩具店,围向倾倒的大巴车,背起里面的伤员,朝着城市边缘的方向逃离而去。 不止如此,萧怡还看到视线所及之处,写字楼前的石狮子、公园里的滑梯大象、商场里的模特一个个从建筑物里钻出,就近找到了城市里其他的人类,救走了他们。 这个影响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还在不断扩大。 萧怡震惊地看向颜格:“你能模仿卢卡?你拥有了活偶化的能力?” 这座城市就是一座戏台,每个角色都有他的唱念做打。 一切都是有所注定的必然。 颜格他想起了黎鸦不知何时好像同他说过一句话。 “现在我也开始相信命运了……走吧,去为大圣像‘点睛’。” …… 城市的中央下起了雨。 雨水里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琴弦的音奏在风中流淌。 演奏家就像是最疯狂的舞蛇艺人,他闭着眼睛在大雨里边奏边行,身后巨大的阴影是他唯一的听众。 音符一次又一次试图洗涤它的灵魂,得到的却都是迷茫与苦痛的回音。 在那些回音里,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易子昂判断得没错,只要被万象龙蛇吸入其中的人,都会成为它精神海洋的一部分。可那些声音太弱了……很快就被它的主体意识淹没。 黎鸦听到狄安娜的声音消失了。 它像个黑洞,外界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是谴责还是救赎,都会被它吞噬。 它将无限胀大、直至填满这个空间,将自己也吞噬。 “该我了,希望我还是你的粉丝。” 唐渊废话不多,走入了满是阴影的雨幕里。 万象龙蛇挣扎的异动稍稍停了下来,得到了新的献祭,它继续跟着演奏家的旋律缓慢地移动着。 “在它把我们都消化掉之后,它一定会挣脱你的演奏,多拖一秒,就可能多活一条人命。”易子昂说道,他观察到万象龙蛇的异动越来越频繁,便知道自己也要走了。 他倒退着靠近万象龙蛇。 “我知道你没办法再说话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所做的事都是有意义的,就像卢卡和爱丽丝一样,它一定也有‘心脏’。” “还有,堂哥,你八成是跟我一样没了……万一、万一你能出去的话,告诉我妈,我不后悔。” 说完,他也献祭了自己。 黎鸦没有回答,他手上的琴弦不停颤动,世界上没有他不能征服的听众,但不包括失去心的怪物。 后面的路还很远,可城市里的哀嚎还没有停歇。 很多人不愿意离开,或是恐惧外面是否安全,或是贪恋在这里的权力,或是害怕自己的罪行。 还有更多人,他们想走,却怎么也到不了城市的边缘。 万象龙蛇的“引力”在不断增强,以它为中心,它造成的引力已经几乎与重力相当。 一切都向着不可逆的方向崩塌,没有谁能摧毁它。 牺牲吧,就现在。 第264页 做出这个平淡而冷静的判断之后,黎鸦却突然停下了演奏,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身前雨幕外的博物馆。 颜格在那里。 …… 第三次踏上博物馆前的广场,这里已经是一片平地,钟楼、喷泉池、博物馆都随着毁灭的风被吸向了万象龙蛇的方向。 整座广场上,只剩下唯一的一座,曾经不起眼的瓷像。 萧怡艰难地攀在石台边缘,咬着画笔将自己和大圣像绑在了一起。 眼前的大圣像,从头到尾都被喷满了金色的漆,全然看不出他的本色。 “他被困在里面了。” ……画师,做不到,也要拼命做。 萧怡咬破舌尖提起精神,在大圣像眸中落下一笔。 但这一笔,在接触到他眼瞳的一瞬间,就如同过电一样被弹飞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 与此同时,万象龙蛇对此倏然有了反映,云层雨幕里,它垂下头颅,红色的眼睛看向这个方向,但它身体的上半部分仍然被小提琴声困束着,只有尾部疯狂地扫过大地,碾平了一排排街区,密集的石雨从街区外砸向这个方向。 颜格当机立断,用柳叶刀一刀划断大圣像足下的石台,将整个两米高的陶瓷像一起搬离了石头雨的坠落区域。 这片地带蓬地炸开一片尘雾。 “它忌惮这个!”萧怡既惊又喜,随后马上陷入了焦虑,“可我没办法把它画活!我上不了色!” 大圣像沉默着。 萧怡掐了自己一把:“不管了,不让我点睛,我就做我能做的!” 她记得自己看过的所有图片,包括戴承泽给出的资料里偶尔瞥见的,慈陵大圣像旧照片,她记得每一寸纹理和色彩。于是她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为墨,飞快地在大圣像身上涂抹起了颜色。 身后隆动不休,一些刚被颜格唤醒的活偶在后面阻挡着不断飞过来的石头雨。 颜格抹了一把流血的额角,直视着这尊大圣像。 “你要什么才能显现真身?告诉我,哪怕是吞噬我都可以!” 直觉告诉他,这尊大圣像和其他活偶是不一样的,他不能用唤醒其他活偶的方式唤醒。 ……他能感觉到,黎鸦就在他身后,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他不能失败。 “我的血不够了……” 萧怡也感受到了,涂抹这尊大圣像异常费力,回头一看,颜格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用我的。” “万一没用呢?” “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萧怡重重地点了点头,用颜格的血一点点涂出了大圣像的翎羽、簪缨、锁子甲、赤面……最后深吸一口气,点在了大圣像的双眸之上。 就在落指的瞬间,颜格眼前一道刺目的金光倏然放大,淹没了他整个视野。 随后,他看见了……废墟上坐着一个光影,轮廓依稀,但他能看得出,那是每个人记忆里无法被磨灭的影子。 齐天大圣。 颜格怔立在原地。 他真的……真的存在。 随后,颜格听到了他传出的意志。 他是特别的,整座城市只有他,他是役者,是伶人,只有他才能“扮演”……但这一次,似乎并不仅仅是扮演。 “你为什么不出现?”颜格不禁问道。 “因为世人心中已无我。” 一些杂乱的人声进入了颜格耳中,他听到了经年累月,大圣像在这里听到的声音。 ——老掉牙的东西了,现在谁还喜欢这些,没长大吗? ——只有老头老太太肯赏脸拍照打个卡了,有意思么? ——破烂玩意,早该拆了,占地方。 他被人忘记太久了,和整个现代世界格格不入。 颜格沉默了,他无法辩驳,这座城市里大部分人已经不再相信古老的传说了。而缺乏“信仰”的神,就不再是神,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 西游记的最后,他已成就金身,自可不管凡间事。 但是…… 颜格又执拗地说道:“但你会救我们的。” “为何?” “因为你是齐天大圣。”颜格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曾如顾鲤鲤一样模仿过他。 巧合的是,那也是他第一次接触扮演。 “因为你是大圣,管他神仙妖魔、仙道正果,但有苦难,不恋金身。”颜格说。 “哈。” 大笑声蓦然从金色的影子里爆发出来,大圣化作一阵金光冲入了颜格眼中,记忆里熟悉的、不可一世的声音在他耳中炸响。 “俺老孙来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7 00:57:02~2021-06-20 02:5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ortlu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emo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后的歌 整座城市里到处都是逃命的人, 在万象龙蛇发狂之前,还有人在观望,但很快, 踌躇的人连观望的机会都没有了。 卷起的尸骸再不分高低贵贱,随着昏黄的风一道飞向了乌云下的巨影。 第265页 上万的哭声在万象龙蛇体内哀嚎,它的头颅终于生出了鳞甲, 将那该死的、诱人的旋律隔绝在了心门外。 旋律中构筑的梦有多美好, 现实就有多空虚。 ——为什么扔掉?玩脏了当然要扔掉啊。 ——吃啊, 你不是很能吃吗?再塞一个。 ——滚吧。 “妈妈,我好喜欢它, 我要永远和它在一起。” 没有了, 都没有了。 它苦痛、彷徨,这一身只知道渴饮万物的躯壳里, 心脏早已被它的“唯一”碾碎。 万象龙蛇张开血色的巨眼, 张口发出了一声空洞的哀嚎。 听到这一声哀嚎的所有人类都停下了逃亡的脚步, 不由自主地捂住头颅惨叫起来——他们一样感受到了脑髓深处传来的,彻骨的剧痛。 暴风眼的中心,黎鸦垂下了他的琴弓,静静地聆听着这一声哀嚎。 他的演奏可以让聋子流泪,却无法撼动一具空洞的躯壳。 他需要一点灵感, 一点……命中注定的灵感。 空壳里需要一个足以填满它的灵魂,“役者”将是最合适的。 他当然不可能拱手让它前进一步,不过…… ——稍等。 黎鸦抬起头,一片黑暗的视野里,他“看”到了一点细微的、不规则的杂音。 这座城市里, 并不止有一个役者。 黎鸦放开了大地,衣角扬起, 黑洞的引力让他浮向了万象龙蛇的巨口,很快,他直面了那对血红色的眼。 他笑了,张开双臂,跃入了龙蛇的口中。 “如果没有心,那就创造一个。” “卢卡,我知道你在里面——有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 城市边缘因为万象龙蛇的悲鸣瘫倒在地的人在大地的隆动里悠悠转醒。 确切地说,唤醒他们的并非流血的七窍,而是一首耳熟能详的乐曲。 在这里,每个人都知晓,每个人都在追逐它的力量。 它轻柔而幽秘,如同流水一样洗涤过刚才那刺耳的惨嚎。 “那是……” 有人捂着双耳,但歌声还是从他的脑中响起。 他们所有人都听过的,从来到这座城市,就镌刻在灵魂里的歌。 “那是……完整的《伶王悲歌》。” 每个人站在原地,抬头看向了万象龙蛇的方向,一开始,是缠绵的小提琴声,接着,似乎有谁在轻声哼唱。 城市里下起了雨,大雨浇落了漫天的灰霾,雨幕里,人们看见了万象龙蛇颤抖的巨影。 它的躯壳里传出了歌声—— “……城堡里有两个瓷娃娃, 阁楼上公主陪伴卢卡。 恶人夺走公主回了家, 我诅咒一个又一个他。 乌鸦把卢卡的眼啄瞎, 老鼠们高唱她嫁人了。 荒野里骨头长满野花, 垃圾堆的盛宴开始了。” 雨越来越大,万象龙蛇挣扎着,它的体内接着传出了时钟滴答的声音,间或掺杂着炉窑里烈火的焦灼,那些歌声就像是一把把由内而外的利刃,一寸寸撕碎了它的意志。 “第一位观众仓皇登场, 他说来自神明的故乡。 灯光与掌声点燃衣裳, 笑声里报幕慌里慌张。 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 匠人的血肉砌作城墙。 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第二位乐师来自北方, 沙海里寻水梦中拾荒。 情妇的肠子震碎门窗, 疯子的笑话无人回想。 灼热的骨骸不甘怒吼 它们说自己枯守太久 刽子手作诗造物吟唱 他的名字被称作伶王……” 万象龙蛇张开了大口,天空上方的城市倒影开始模糊不稳,人们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空间异动带来的恶心感。 与此同时,南大桥这边最大的撤离点,空间的墙开始变得不稳定,出去的人再一次如先前般回到了这里。 “它要吞掉我们的家!” 直觉让所有人冒出了恐惧的尖叫。 万象龙蛇的确在这么做,它孤注一掷地要吞噬上方即将重合的空间。 而身体里的歌声依然悠远绵长,在它的喉咙里,一颗血红色的、晶莹剔透的心脏开始成形。 玻璃、宝石、血肉、废品,它扭曲而可怖,但它是在跳动着的。 伶王的意志赋予了它“生”。 “第三位役者午夜拜访, 钟声中起舞礼服浓妆。 他带着真相残忍开讲, 盛装着降临褴褛退场。 沉没的故事与火共舞, 故事的结局早已落幕。 吟游的旅人等等好吗, 告诉公主卢卡仍爱她……” 咚、咚……所有人都听到了,万象龙蛇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同调了起来,但它仍在拒绝,紧紧封锁着,掀起更多的黑洞风暴,一层一层地,不愿将心露出来。 歌声里带来了一切讯息,大多数人绝望地看着万象龙蛇的巨大的黑影。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时,小提琴的尾声忽然一个上扬,万象龙蛇庞大的躯体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它身体多个地方“轰”一声发生了一连串爆炸。 第266页 火光硝烟映红了半边天幕,破烂的身躯里,万象龙蛇的巨口也被炸断,下颌挂在头颅上,露出了喉咙里红色的“心脏”。 人们眼里刚浮现出希望,却又看到它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比之前更强十数倍的引力陡然爆发。 这一次,城市边缘的人们再也无法幸免,大多数人直接被万象龙蛇卷起的风暴吸上了天空,和四周混乱的碎石一道疯狂地被它吞噬而去。 这是天灾,无可抵抗的天灾。 某一台被掀上天空的车里,顾鲤鲤的瞳孔倒映出了已经被彻底毁灭的慈陵,哭着大喊—— “救、救救我们……谁来救救我们!!!” 泪水落在风中,时间倏然放慢。 顾鲤鲤看到了一束光,从泪滴里折射过来,落在了她眉睫上。 ……是光?还是太阳? 就在这时间放缓的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一道光,它从城市的中央轰然绽出,划过一道撕开风暴的光弧,高高悬停在了万象龙蛇的头颅之上。 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足踏藕丝步云履,手中如意金箍棒。 每个人都未曾想过他会到来,但都异口同声地叫出了镌刻在血脉里的那个名字—— “齐天大圣!!!” 金色的光云里,齐天大圣高高举起手中金箍棒,昂首一喝,邪云如逢大日瞬间雾散。 “妖孽!伏诛!!” 这一棍,如流星逐月,直捣万象龙蛇口中,只见龙蛇吞天食地般的身影一僵,随后,巨大的爆炸声从它口中开始,万丈身躯寸寸断裂,裂口里无数金光绽出。 随后一阵掀翻天地般的巨响,万象龙蛇庞大的躯体被粉碎了。 只一棍,便叫它灰飞烟灭。 “大圣……” 顾鲤鲤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失去万象龙蛇的影响,一阵失重感倏然袭来,但他们却没有重重摔落,而是被一朵云托住了。 她抬头看向四周,破碎的石雨里,每一个人都被一朵绵软的云好好地包裹着,带着他们飞向城市的边缘。 筋斗云,是存在的。 齐天大圣,也是存在的。 他降妖除魔、战无不胜,他一直在我们身边。 顾鲤鲤向那束光伸出手,却离他越来越远,就在她将将被送离城市边缘的时候,一束光飞向了她的手掌。 她低头一看,掌心里是一个齐天大圣的面人。 它不再是双眸紧闭,而是火眼金睛,威风凛凛。 “……谢谢你。”顾鲤鲤终于破涕为笑“谢谢你,一直以来陪我长大。” …… 故事的收梢来得理所当然。 观众散场,已成废墟的城市里只剩下一个人影。 彩色的瓷片从周身一寸寸剥落,飞向了天穹上即将重合于此的城市,继续守护着现实的世界。 而瓷片下被借体附身的颜格成了这座废墟城市里最后一个人。 太安静了。 颜格挖了一阵膝下的碎石,只挖到两手灰尘。 “有人吗?”他向空茫的城市询问,没有人回答。 他们都走了,有的被送走了,有的死去了。 “你也该走了。”颜格脑海里其他角色的声音说道。“我们该说再见了,不必有所不舍,你将和他们一样,会逐渐忘记这里的一切。” 是吗。 这是早已注定好的,最好的结果。 可这心痛是什么? 颜格背过身去,走了两步,一声小提琴的弦声传来,他猛地回过头,飞速奔向那细微声音的源头,爬上一处山时,却只看到一架破烂的小提琴。 它安静地躺在废墟里,琴弦崩断,破烂不堪。 “结束了……”颜格抱起小提琴,呢喃道,“结束了。” 很好的结果,他们救了很多人,牺牲了自己。 黎鸦死去了,带着这一段和他的记忆。 颜格独自坐在废墟上,很久,很久,久到城市的倒影已经近在眼前时,一只小小的陶瓷招财猫不知从何处爬出,凑在他脚边,轻轻蹭了蹭他。 小猫有着绿色的、如同宝石一样的眼睛,半边脸是黑色的,和家里的短毛猫一模一样,是带他来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只。 “回家?” 颜格似乎能听得懂它的意思,抱着小提琴,茫然地点了点头,跟着小猫,向城市的边缘、那边的万家灯火处踽踽而行。 “对,还有家。我们……回家吧。” 再见,慈陵。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爱。” “最近新闻编得越来越离谱了, 你五十岁阿姨徒手砌城堡,还有这个……某漫画家现场签绘日签百张,为了博流量真是啥谣言都编。” “妈, 养病少刷点短视频。” “不然像你一样,整天抱着手机看你那什么职业联赛?” “您不懂就别唠叨,这可是咱们赛区第一次打进世界总决赛, 这新人跟怪物一样……” 病房里的电视调了好几个台, 滚动播报着富华地产因被证监机关责令停业调查的新闻。 护士长走进门, 取下了隔壁床头“精神分裂症”的病历卡,微笑着朝正在收拾东西的年轻人打招呼。 “没多大问题了, 出院了也要记得定时吃药, 保持心情愉快。” “我会听医嘱的。”颜格收拾好东西,走出病房时, 护士长又叫住了他。 第267页 “对了小颜啊, 我们护士站的小丫头们托我问问你谈对象了吗?”护士长笑得慈爱, “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聊聊?” 颜格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反应迟钝一样,又说道:“不用了,谢谢。” 他从“慈陵”回到慈陵已经有半个月了,和其他“患者”一样, 他们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问题,有区别的是,他们很快就把那个地方的故事遗忘了,只有他忘记得很慢、很慢。 在允许的范围内,他给每个人都打过电话, 对方都怀疑他是打错了。 对他们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 等颜雪潮为他办出院手续时, 颜格坐在等候区,看着腕上停止了时间的手表。 一阵细微的歌声传入耳中,颜格转眸看向坐在旁边玩手机的小姑娘, “你听的是谁的歌?” 小姑娘本来没太想搭理人,扭头一对上颜格的眼睛,立马坐直了身子,摘下耳机回答道:“L2的,你也是他的Fan吗?” “……”颜格眼神空茫地点了一下头,却又说,“我不是。” 小姑娘见他视线移开,又偷偷瞥了他两眼,觉得实在养眼,主动道:“明天L2要在慈陵竞技场开音乐会呢,机会难得,可以去听一听呀,不然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颜格正要开口,颜雪潮已经办完手续回来了。 “走吧,去三医院看看你姥姥。” “嗯。” 对着失望的小姑娘说了声抱歉,颜格跟着父亲离开了医院。 路上父子两人没有多说什么,过红绿灯的时候,颜雪潮才开口: “……多余的话我就不再啰嗦了,整个事件有很重要的研究价值,消息也会被压下去,你还是正常上学工作,其他的有我。” 颜格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轻轻应声:“爸,我想在慈陵多住一段时间再回北宁。” “可以,一会儿我和安院长还有个视频会,你先上去看你姥姥吧。”颜雪潮从车里又拿出了一个小东西,塞进颜格怀里。“这是你姥姥的,记得带着。” 颜格低头一看,是那只招财猫。 离开了那座活偶都市,它又变回了普通的瓷猫,灵动的模样仿佛只是一场梦。 颜雪潮说,当时发现他昏迷在大桥上时,怀里就抱着这只瓷猫,他问起是不是还有一把小提琴时,他们却都说没有看到。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留下来。 在这几秒的沉默间,颜雪潮仿佛看出什么,叹了口气,让颜格下了车,打起了电话。 三医院里人来人往,窗外不远处的南大桥车流不息,一切正常得让人不适。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颜格走出去,正好撞上脸色苍白的三舅。 “格格,回来了啊。”三舅神色慌张,朝颜格身后看了一眼,没看到颜雪潮的身影,才稍稍安心,“你爸……回北宁了吗?” 颜格静静地看着他,三舅愣了一下,不由得退后两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颜格眼睛里像是住着另一个人。 “怎、怎么了?” “罗建坤死了吗?”颜格直截了当地问道。 三舅脸色瞬间惨白,眼神慌张道:“是、是你爸告诉你的?” 罗建坤死了,不是被抓的,是被追债的人打死的,听说就是和最近破产的富华集团那帮人有关。他一死,三舅终于从发财梦里被吓醒了,现在恨不能天天躲着家里人。 颜格捏了捏耳垂,道:“我猜的。” 役者的能力在他身上还有严重的残留,只要他想,他还能像卢卡一样听到一些人心里的蛛丝马迹。 绕过浑身冒冷汗的三舅,颜格放松了神色,推门走进了满是午后阳光的病房。 “……最后呀,朱丽叶服下了毒药倒在了死去的罗密欧身上,两家的父母终于意识到了争斗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至此两家消解了积怨,为他们两个立下了黄金铸成的雕像。” 顾月圆的病床前,趴着几个隔壁儿童病房里的小孩,他们围在老人四周,聚精会神地听着她讲故事。 一个故事结束,有的孩子眼泪汪汪,有的孩子闹着要好奶奶再讲一个,不多时,就都被闻声赶来护士们带走去吃药了。 颜格将怀里的花插是玻璃瓶里,放在窗台上,阳光照在花瓣的水珠上,像是撒了一层细碎的珍珠。 “不是说腿伤没事吗。”顾月圆合上童话书,有些担忧地看着颜格,捋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怎么愁眉苦脸的?” 颜格摇摇头,顾月圆让他枕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地笑着问道。 “格格,你可从来没有这样过,总不会是失恋了吧。” “姥姥。”颜格有生以来第一次问道,“爱情是什么?” 顾月圆愣了一下,反应了许久,才判断出颜格说的并不是什么戏词。 她并没有随口糊弄过去,轻声反问道。 “那你觉得是什么呢?” “一直以来,我觉得那只是带来矛盾的东西,是大多数不幸的源头,是作家、艺术家吃饭的东西。” 可当他想去描绘它时,又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它就像是隐形的荆棘,每当颜格想去抓住它、挽留它,就被毒刺扎得鲜血淋漓。 可它偏偏又那么尖锐地、真实地存在过。 “姥姥,你有爱过什么人吗?”颜格问道。 第268页 窗外薄淡的阳光从花朵上的水珠折射进来,落在顾月圆霜白的眉睫上,她轻轻合上眼,嘴角露出微笑。 “有呀,当然有。” “他是谁?或者说,是什么样的?” “他是……”顾月圆慢慢地露出回忆的神情,“他是个伶人,只要上了戏台,他总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和他搭戏的女主角也是那么光彩照人。而我,却是家里最笨手笨脚的那个。” “姥姥那时,做了很多关于他的梦,梦里他带我去过很多地方,他到的街道,大大小小的玩偶都为他歌唱。” “我们去过夕阳下的码头,人声鼎沸的马戏团,午夜时分的钟楼。” “我此后的人生里,再也没有那样的时光……说来奇怪,分明只相处了那么短的时间,却要用一辈子来回想。” 颜格抬起头,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位迟暮的老人,而是一位待嫁的少女。 她温声答道:“这就是爱,爱是让人学会难过的东西,但它也是……你拥有了之后,便不会为之后悔的东西。格格,如果你遇到了,就鼓起勇气寻找它吧,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充满奇迹,爱就是其中之一。” 奇迹? 颜格很难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奇迹,那违背了理性。 但这一刻,他想放任自己相信一次。 “我知道了,我会去试试。”颜格站起来,走出病房后,又回头看向顾月圆,“您留在慈陵这么多年,也是为了等那个‘奇迹’吗?” 顾月圆一副被问住的神情,顿了顿,才说道:“这是姥姥的秘密。” ——妈,你为什么留在慈陵?这里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的? 似乎没有什么好的,她在这里失去了家,记忆里满是它焦土遍野的模样。 但……顾月圆有个约定。 这里有他诞生的土壤,他们出生于同一片土地,这里也终将是她埋骨的地方。 他们终会在这片故乡的泥壤下相拥。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顾月圆轻轻抚摸着膝上的小瓷猫,半梦半醒地呢喃道—— “你说是吧……卢卡。” 窗前花朵的影子落在小瓷猫的眼睛上。 无人看到的地方,它眨了一下眼睛,轻轻蹭了蹭,安静地在顾月圆的怀里睡着了。 …… 走下楼时天色已近黄昏,颜雪潮正在楼下打电话,看见颜格来,他放下手机,递给他一张门票。 “爸?”颜格接过那张门票,一时哑然。 “双倍年假和一个同事换的。”颜雪潮色是一如既往地淡漠,“这之后我希望你尽快回校上学。” 颜格握紧了手中的门票,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颜雪潮看了一眼手机,随口提醒道:“市中心大堵车,适当运动有益于复健。” 话还没说完,颜格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医院外。 “啧。”颜爸爸不满地挑了挑眉头,难得打开搜索引擎,搜索起了“怎么有效阻止儿子早恋”的话题。 …… 今夜是个晴朗的夜晚。 微寒的风里,街上行人时不时向城市中央霓虹灯闪耀的地方望去。 在慈陵竞技场就近的广场上,平时在这里玩耍的老人和儿童,也难得驻足,听着会场里传出的音乐声。 交响乐鼓噪出惑人的低语,映射出千姿百态的人心。 会场里涌动的荧光海里,炽白的光束从舞台的四面八方照在中央,随着象征着高-潮的氛围音敲下,炫目的烟火冲向夜空,将星星的光也一同掩盖。 白色的钢琴前,演奏家仰望着夜空。 尽管观众们听不出来,但乐队的人知道他今夜的演奏不太寻常,果然,随着音符的不规则异动,他开始了即兴唱作。 “我梦见……” “我梦见星辰落在雪夜的山峰,遥远的回音在不眠之夜里激荡…… 我看到怪诞的小丑行于午夜,诗人们醉倒在爱神座下…… 我追寻的影子是谁,是否打破镜子就能见到?” “我能听到一万个人的脚步声,却无法描摹你的模样。” “你好,我最想见的陌生人……” 上万个如痴如醉的声音里,某个黑暗的角落,颜格是全场唯一一个闭着眼睛聆听了全程的人。 从人声喧嚣,到灯光熄灭,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角落。 役者的力量让他像个隐形人一样坐在那里,无人发现他,直至会场的最后一盏灯灭去,只余星光落在他肩上。 台上的是个陌生人,或许他们现实的记忆里有所交集,但他不是那个生死交契的黎鸦。 颜格一步一步地穿过空荡荡的会场,走上了舞台。 他坐在舞台边,眸子里映出真实的世界。 他有一种直觉,如果他的黎鸦在这里,即便是上万人的尖叫,他也能知道他在哪里。 但他没有来,奇迹没有发生。 只有他一个人还沉浸在那场梦里,而现在,是时候从这场梦里醒过来了。 颜格脱下手表,放在舞台上。 “再见了。” 他说着,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滴答”的一声。 那是秒针走过一格的声音。 午夜十二点,灰姑娘都要梦醒的时候,这块停摆若久的表却开始走了。 第269页 颜格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抓起那块手表,却不知何时被身后的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手腕。 星星与月亮的柔光下,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含笑的琉璃色眼睛。 “今晚有一万个人对我说那三个字,可我只想回应给一个人。” “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让你成为这个人吗?” 这一刻,颜格听到他们的心跳同调了。 这就是奇迹。 ——Fin. 作者有话要说: 午夜钟声敲响,童话故事未完待续 ———————— 这是一个“爱”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的故事 我很少去用很多个角度正面描写“爱”这种感情,写的大多数是糖精或情怀,这篇文是特殊的。 我通篇用了很多复杂抽象的辞藻去堆砌、诠释“爱”,人和人之间,人和物之间,都有所存在,它是灾厄,也是救赎。 感谢大家漫长的等待与陪伴,这一场奇幻的冒险愿以后出现在大家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