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为凡人后被基友强娶了》 分卷阅读1 ?  贬为凡人后被基友强娶了   作者:北极光Aurora   青鸾   一灯如豆,身下的稻草和脏得发灰的囚衣散发着浓重的霉味,牢房中为患病囚犯准备的火盆中,劣质木炭浓烟滚滚。梅落庭艰难地翻个身,脸朝墙壁侧躺着,免得被火盆中的黑烟呛到咳嗽。   看管女牢的是一群膀大腰圆的妇人,她们大多是男牢狱卒的妻子,让丈夫帮着在女牢谋个差事。因为梅落庭为官三年却积蓄无多,入狱时无钱打点,行囊中亦无像样的衣服首饰供她们瓜分,平日没少被她们粗言秽语辱骂。今晚看守的几个女狱卒知道梅落庭在牢里待不了多久,更是抓紧最后时间,在灯下磕着瓜子,声如破锣地聊着。   “听说没,韦将军一直在催刑部,要尽快把那姓梅的婆娘判为官卖。反正他也快离京了,正好花点钱把她买作军妓带走。”   “军妓!边疆都是没见过女人的壮汉,一天至少要接十几二十个客吧,这可遭罪了啧啧……”   “那岂不是……要被捅烂了,哈哈哈……”   伴随着四溅的瓜子壳和唾沫星子,粗俗妇人幸灾乐祸地聊着梅落庭日后的去向,时不时拍着大腿爆发出一阵大笑,顺便对牢房的方向瞟上一眼,期待着梅落庭的反应。好在她烧得昏昏沉沉,头痛欲裂,这些声音落在她耳中,跟牢房外的群鸦呱噪没什么两样。   普通人的人生是起起落落,但梅落庭的人生是起落落落落落。当初她为了振兴家业女扮男装考功名,中了进士后却因在京城没有人脉靠山,被派往妖魔横行的苗疆为官,幸得三年后政绩出众,被提拔进京,谁知回京不久便在酒宴上遇到韦非将军,韦非生性好色,识破她是女子,调戏未遂便怒而在皇帝面前揭穿她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将她打入大牢。虽然皇帝的旨意是将她收监听候发落,韦非却等不得了,三天两头跟皇帝上书要求处置她。一边是世代为官,手握兵权的重臣,一边是大牢中的民女,傻子都知道皇帝会护着哪边。   在半醒半寐中,她时而梦见自己被推上刑车,押往刑场斩首,无人给她收尸,奠一杯薄酒;时而梦到了她越狱逃回岭南老家,父母只当她衣锦还乡,大摆筵席,邻居孩童都羡慕地对着席上的烧猪指指点点:“烧猪!烧猪!”   一声声 “烧猪”,像岭南老家的暑天蚊鸣,在梅落庭耳边挥之不去,硬生生把她从梦中唤醒。醒来时,这声音还顽固地萦绕在耳边,梅落庭有点烦躁地转过身子,此时已是深夜,外间的狱卒婆子早已睡下,照明的灯火也已熄灭,借着火盆中的火光,依稀可以看到一只拳头大小的青色小胖鸟在她身边上一蹦一蹦,急急唤道:“烧猪!烧猪!”   梅落庭神智渐渐清醒过来,多听几次后终于听明白小青鸟叫的原是“少主”而非“烧猪”。小青鸟见她醒来,激动叫着“少主,你醒了!”就要往她扑过去,不料被脚下的一颗蜡丸绊了一跤,像个青色绒球一样骨碌碌滚到梅落庭胸前。   “你是?”   小青鸟急忙原地蹦跶几下,即将熄灭的火盆突然火光大盛,把牢房照得亮如白昼。小青鸟昂首站在梅落庭面前,像是等待她认出自己。梅落庭强打精神,细细打量它一番:“不认识,你谁?”   小青鸟激动得几近哽咽:“我是青鸾啊!少主被贬下凡后失去了在天界时的记忆,不记得青鸾了!青鸾知道少主这一世过得艰辛,故私自下凡,把宫中的返魂香丸给少主带来一颗,少主服下后便能恢复在天界时的记忆,寻找脱困之法!”   梅落庭总算搞明白了它的话:“你是说,我是被贬下凡的神仙?你是我以前的属下?”   小青鸟趴在梅落庭面前,权当行跪拜之礼:“少主过誉了,青鸾不过是服侍少主起居的奴婢,哪敢跟少主的部属相比。按天界律例,大小神仙都不许私助被贬者,幸好德惠元君帮忙引走南天门的守卫,青鸾才能来给你送药。少主,这蜡丸里便是返魂香丸,快快服下,便能恢复记忆了!”   因为家门不幸,梅家人人都灾病不断,梅落庭小时候也曾瞒着父母去医神庙给德惠元君烧香。传说德惠元君本姓马,少年时父母双亡,为了抚养弟弟终身未嫁,以行医为生,因医术高明救人无数,最后功德圆满飞升成仙,被封为医神。听青鸾的口气,梅落庭三天两头叩拜的这位神仙,竟然是她在天界时的老熟人……   在青鸾一叠声的催促下,梅落庭拿起蜡丸艰难地捏开,从中掏出一颗异香扑鼻的药丸放进嘴里。   青鸾见她服下返魂香丸,大松一口气,四周张望了一下,对她点头道:“少主,好像有人来了,青鸾先行告退,请少主好好保重!”   青鸾扑着双翅,匆匆忙忙地飞出牢房窗子。   梅落庭凝神细听了一会,牢房里万籁俱寂,并没有人过来。她看着拿青色鸟影消失在夜空中,才吃力地坐起身,探头把含在嘴里的药丸吐在烧得正旺的火盆中。   开玩笑,当年在苗疆为官时处置过那么多妖魔,谁知道这些妖魔的同族会不会趁机报复。这来 分卷阅读2 路不明的胖鸟送的药丸,吃了肯定要完!   药丸在火焰中被烧得噼啪作响,化作一股馥郁香气,冲鼻入脑。被这异香一薰,梅落庭不由咽了口唾沫,将口腔中残留的那丝药香吞入腹中。   片刻之后,觉醒的零星记忆让梅落庭泪流满面后悔莫及:青鸾没说谎,它给的返魂香丸也是真的,但她刚把那丸珍贵的返魂香给扔火里烧了!   但残留在口中的那一丁点返魂香,足以让她想起在天界时的好些事情。她曾是战神白夤,前任战神白启之子。白夤的母亲是凡人,在他出生时难产而死,白夤五岁时,白启又在神魔大战中战死。白夤长大后因武艺超群,在千年前继父亲之位成为战神。   白夤在天界时是男子,被贬下凡后成了女儿身,其实并不奇怪。凡间男尊女卑,女子大多比男子更为辛酸,所以罪孽深重的神衹,受罚被贬时总会被大司命判决投胎女身,经受更多苦楚。梅落庭也认识几位被贬投胎时变了性的男神仙,他们在凡间确实过得凄凉,不得善终,但他们不是未到成婚便夭折,就是孤独终生,天界才不会让男神和凡间男人搞出什么孽缘!   这回堂堂战神竟要沦为军妓,这样的奇耻大辱,即使日后重返天界,在同僚面前也抬不起头。当年天界众神怜悯白夤幼年丧父,一直对他格外娇纵体恤,就算他犯些小错,天帝也是尽量从轻发落。梅落庭拼命回忆着,自己当年在天界到底是犯了什么重罪,才要在凡间遭受如此责罚?   只可惜那点返魂香毕竟药力有限,她能想起的也不过一些为时久远的零碎记忆,最近百年的记忆点滴全无,更想不起自己被贬的原因。   转机   白夤他爹,也就是前任战神白启,生前热衷医术,在白夤小时候炼制了无数仙药,多得让白夤吃了一千年还没吃完,青鸾送来的返魂香就是他生前所制。这丸返魂香所含灵力极足,除了恢复记忆还能治愈凡人寻常病痛,梅落庭现下身体康复,开始苦思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   被贬神仙在凡间过完一世就能重返天界,但自杀是行不通的,如果梅落庭在凡间没受够该受的罪,即使自杀后还是要再投胎凡间一次,把要受的罪连本带利地经历回来。   青鸾来送返魂香时,估计是想让梅落庭恢复前世记忆。前世再蠢也活了一千多岁,总比这些百年寿岁的凡人见多识广一些,恢复前世记忆后总能想到脱困的方法。但阴差阳错,前世大部分记忆她都没能想起来。   但现在这个状况,即使恢复了记忆,又能如何?白夤在天界时确实神勇无比,但梅落庭这一世体弱多病,要杀开一条血路逃生显然不现实。除了武艺,白夤的容貌在天庭也是数一数二,而梅落庭如今的长相不及前世一分,也只有韦非那种重口味变态才会对她下手。不过这样也好,对无力保护自己的女子来说,长得太美并不是什么好事。   照理说,被贬的神仙即使出身不好命运凄惨,一般总能保留几分在天界时的才貌,在凡间成为薄命红颜或者短命天才。也不知道梅落庭当年究竟犯下了什么罪,导致武力和相貌在投胎时被封得这么彻底,看来这罪名绝对不小。   眼下她唯一比多数凡人强的就是脑子,至少能考上进士。其实白夤在天界时最恨读书,这一世能考上进士,绝对是这辈子的爹,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用棍棒逼出来的结果。可见生活所迫,把神给迫到什么地步了……   只是梅落庭冥思苦想,也写不出一个犯下欺君之罪的女囚如何靠智谋脱困。不过前些日子女狱卒闲聊时说起,跟她同榜的状元崔如珩被赐婚乐胥公主。乐胥公主是当今皇帝的掌上明珠,如果梅落庭运气好,能拖公主大婚那天,皇帝可能会大赦天下。   韦非将军正是生怕梅落庭被赦免,才再三催促刑部早日断案,好将她判罪官卖。但刑部官员还是有节操的,他们又不是韦非的家奴,帮着韦非欺男霸女太伤他们身为朝廷命官的尊严,再说梅落庭回京后在刑部就职,刑部官员看在昔日同僚的份上也不愿太为难她。是故韦非多次向刑部施压,刑部仍拖着迟迟不办。   过得两天,梅落庭边喝薄粥边苦苦思索脱困之法时,一个女狱卒走到她牢房前,从一大串钥匙中丁零当啷地找到她那间牢房的钥匙开了门。   梅落庭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粥碗:难道韦非今天真的向刑部施压成功,要求刑部提审她了?然而她再细细打量这女狱卒,对方脸上没有半分幸灾乐祸,神情倒是一反常态的和蔼。   女狱卒满脸横肉地冲她笑了一下,亲切得仿佛梅落庭是她的娘家大侄女。“梅姑娘,宫中来了人,要宣你入宫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来应该是好事,梅落庭立刻起身,伸手理了理多日未梳的鬓发。女狱卒笑得更殷勤了:“牢房中晦气重,梅姑娘出狱前,务必用艾草洗个澡,去去身上的晦气。咱们已经在给梅姑娘烧洗澡水了,务必让姑娘体体面面地进宫面圣。”   女狱卒们在牢房中的一个小房间放了浴桶权当浴室,热水皂角头油一应俱全,梅落庭入狱时被收走的 分卷阅读3 随身衣物也还了她,只是她长期女扮男装,所有的外衣都是男装,如今已经暴露性别,再穿男装进宫万万不可。   好在女狱卒送来一套女装衣裙,说是宫中来使为给她准备的。那套白缎绣花长裙竟然不宽不窄正合她身材,仿佛是为她度身定做。就连配衣服的那根白玉莲花簪,都是她喜欢的素雅款式。   梅落庭梳洗完毕,出来拜见宫中派来的内侍,见到内侍也是身着白衣,神情肃然,心中顿觉不妙。她忙向内侍行礼:“公公,不知宣民女进宫是有何吩咐?”   果然,这位中年内侍屏退狱卒,正色道:“梅姑娘,你应该是还不知道,前晚乐胥公主在自己卧房中遇害身亡,而且……死状还相当诡异。”   “竟有这等事?” 梅落庭大为震惊。乐胥公主深受皇帝宠爱,又即将下嫁崔侯爷的儿子,状元崔如珩,哪个不要命的会在这个时候谋杀她?再说公主长居后宫内院,守卫森严,凡人和低等妖魔都难以潜入宫中。少数高级魔族倒是有着能耐,但问题是那些魔族也不屑与凡人打交道,更不会巴巴跑去杀一个长居深宫的年少公主。   内侍有点敬畏地看着她,压低声音:“皇上极为悲痛,今早召集刑部重臣和国师在偏殿商议缉凶之事,突然空中传来神谕:‘妖魔作乱,祸害宫廷;欲要平安,寻梅落庭。’公主死状诡异,似是与妖魔有关。刑部的几位大人记得,梅姑娘你在苗疆为官时破了不少与妖魔有关的奇案,都向皇上举荐了你。其实皇上已经听说,你家境贫困,为了供养父母才女扮男装考功名,本来也情有可原,但韦将军父亲是三朝元老,皇上要顾及韦将军的面子,也只能委屈你在牢中待上些时日,等韦将军离京返回边疆,再放你出狱。”   梅落庭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想不到被贬后仍有仙友相助!不过这次的神谕也太过简单直白了些,天上众神个个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给凡人下神谕也是字字珠玑文采斐然,当年白夤不爱读书,每次下神谕前还特地找好友少司命帮忙拟好草稿,免得自己一开口就出丑。   所以,这顺口溜一般的神谕,到底是谁下的?青鸾看多了凡间话本后作的小黄诗都比这有文采!   既是天命所归,梅落庭当然要进宫破案,好将功抵罪,名正言顺地被释放出狱。她在登上进宫的轿子前,拱手向内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公公为民女准备的衣饰,是如何知道民女身量的?”   内侍正色道:“咱家真不知道。是国师大人吩咐咱家,在前来的路上顺道在云想衣坊买一套成衣,跟伙计指明要那套滚边绣着绿萼梅的白色裙子,梅姑娘正好合身。老板娘那还有一支白玉簪子,如果她肯卖,也一并买了送给梅姑娘。”   神棍(一)   梅落庭在内侍的引领下走进偏殿,一一拜见了皇帝和刑部的官员们。皇帝不到四十,因为痛失爱女的缘故,似是一下子憔悴苍老了十多岁。梅落庭以自己千年为神的经验来看,当今皇帝虽然才略及不上青史上的著名明君,但也不是那种骄奢淫逸或者罪大恶极的昏君,总之算是个普普通通的皇帝。   当朝皇帝本是先皇最小的皇子,生母地位又低,皇位本来没他什么事,但他的二哥襄王急着继位搞谋反,他同母所生的大哥明玉空为保护先皇而死,他便成了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像他这样的非正式人选,能把国家治理得还算安稳,他已是尽力而为了。   梅落庭小心翼翼地向皇帝行叩拜之礼。不管这皇帝是明君昏君还是平庸皇帝,他毕竟是个刚刚失去爱女的父亲,情绪极不稳定,而且他掌管生杀大权,千万不能在他面前出差错。   皇帝对梅落庭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梅姑娘,朕记得你,三年前朕在金銮殿上亲自点你为进士。后来你赴任苗疆,在苗疆屡破妖魔之案,朕也有所耳闻。女子能有此般才学,实属我朝之幸。”   哦豁,用不上时便是女扮男装扰乱朝纲,用得上时便是我朝之幸了?梅落庭不卑不亢地抬头,给皇帝一个气度高华的微笑,展现自己天命之人的气质,又奉承了几句“全蒙圣上教化”、“愿为皇上赴汤蹈火”之类的客套话。   数年前,梅落庭从岭南偏僻之地赴京赶考,完全没见过大场面,殿试时紧张得战战兢兢发挥不好,排名自然不高,如今恢复了身为神仙时的部分记忆,谈吐从容了不少,漂亮的场面话也能说上几句,毕竟是活了千年的神仙,历代帝王将相也见过不少,跟个凡人皇帝说两句话还是应付得来的。   皇帝让梅落庭平身,又转向一旁的刑部尚书罗大人:“罗爱卿,梅姑娘在苗疆时破的那些妖魔案子,你给朕说说?”   梅落庭回京后在刑部就职,罗大人身为她的上司,深知她的政绩,当即拱手回答:“回禀皇上,梅姑娘刚到苗疆时,当地乡间有一户人家娶亲,轿子抬到夫家时,轿上却走下来两个新娘,容貌一模一样,可知其中一个定是妖孽。但两个新娘实在长得过于相似,就连娘家人都无法分辨哪个是自己亲生女儿,两家人无计可施,只好决定让新郎把两个新娘都娶了。幸好梅大人,不, 分卷阅读4 梅姑娘路过此处,听说此事后立刻派人到附近猎户家借来弓箭,说自己能分辨出妖物,要将妖物就地射杀。”   皇帝抬眼看了大病初愈的梅落庭一眼,似乎不敢相信此等柔弱女子真能诛杀妖物,问道:“后来呢?”   罗大人继续道:“众人屏息等待梅姑娘发箭除妖,不料梅姑娘开弓后却一箭射向了新郎的母亲,此时一位新娘挺身拦在新郎母亲面前,徒手接下了这一箭。不消说,只有妖魔才有如此身手。梅姑娘喝令众衙差拿下此妖,给它泼下朱砂狗血让它显出原型,原来是一只狐妖。”   皇帝“嗯”了一声:“梅姑娘,你为何要这样做?”   梅落庭从容答道:“当时新郎要娶两个新娘,明知其中一个是妖,他也面无惧色,不怕那个变成新娘的妖物会害他性命,这态度实在有些过于平静了。民女在苗疆时,也听说了当地不少人妖相恋的故事,便猜到也许新郎早与妖物相好,只因他知道家里不会允许人妖通婚,为了长相厮守便假意要娶凡人女子,娶亲时让妖物伺机变成新娘模样,大家分辨不出哪个是真正新娘,只能让新郎两个都娶。这样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做夫妻了。”   皇帝眼中流露些许赞赏之色,追问:“那为何你箭射新郎母亲,是何用意?”   梅落庭拱手道:“回皇上,新郎父亲已去世,家中大事都是母亲做主,民女向他母亲射去一箭,那狐妖愿意舍身相救,说明她对新郎是一片真心,即使不要性命也要护新郎全家周全。而新郎母亲本是绝不会让儿子迎娶妖物,但她被狐妖所救,一是感激救命之恩,二是知道狐妖对新郎一片赤诚,终于答应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于是民女判决,婚约解除,那位真正的新娘带嫁妆回娘家,聘礼退回一半,另一半留给新娘作为赔偿。”   罗大人也补充:“这个案子判得皆大欢喜。当时乡民都赞梅姑娘明察秋毫,判决得当。”   皇帝微微颔首,算是赞许梅落庭的才干:“梅姑娘破案破得雷厉风行,而且判决得当,体恤民心。罗大人当日说得没错,梅姑娘如果是男子,定是栋梁之才。”   何止栋梁之才,老子可是战神!梅落庭一边腹诽,一边恭顺地说着“皇上谬赞”“罗大人谬赞”。   说起这案子,其实她真有点后怕,当时她知道妖物对新郎有情,想着这一箭射向新郎,妖物定然会出来挡箭,如此便能把妖物引出,不料射箭时一个手滑射向了新郎他妈,幸好歪打正着,也是个团圆结局。不过由此也能看出,她这一世的武力真的是被封了个干净,身手连普通人都不如。   皇帝向旁边厚重的帷幔略一颔首,帷幔微动,一人从后面缓缓走出。此人是个年轻男子,肤白如雪,削肩细腰,并不束发,黑缎般的长发披了满肩,眉目秀丽秾艳,眉心贴了一颗红宝石,恰如女子的花钿。他身穿一件极华丽的宝蓝色丝缎道袍,上面用金银线绣了一只只振翅欲飞的仙鹤,衣领开得极低。梅落庭自忖活了千年,头一次看见有人能把道袍穿成情趣睡袍的风格。她看得瞠目结舌,心想这皇帝真是淫乱,竟能让男宠跑到议事殿上来。   这位妖艳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走到皇帝面前,行礼道:“恭喜皇上,贫道观察多时,这位梅姑娘确实聪慧通透,不愧为神谕选定之人,可当此重任矣。”   皇帝颔首:“既然国师也看好梅姑娘,那便让梅姑娘助你破案。”   梅落庭差点惊掉下巴。这个男宠气质的妖艳男竟然是国师!本朝国师乃是世袭,传说他们家族是一个姓月的修仙世家,因为月家先祖辅佐本朝开国皇帝有功,每一代的嫡长子都被封为国师,月氏一族极长寿,国师一般不会在自己位子鞠躬尽瘁干到死,看儿子学得差不多了就传位给儿子,自己退隐逍遥快活去。   她再细细打量,发现国师身上确有灵力,而且这灵力并非修仙者后天修炼出来的灵力,倒像是与生俱来的。她心中了然,一些龙、凤凰、麒麟之类的神兽,生来便有灵力,而且可以化为人形与凡人通婚,估计月氏一族有神兽的血统,生来便天赋异禀,修炼起来也比普通人容易些。难怪国师能算到她无衣可穿,提前让人给她准备行头,他本来就是会些掐算本事的。   只是眼下这位天赋异禀的国师两眼发直地僵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皇帝吩咐完毕,见他呆呆的一言不发,竟也不怪罪,只是静静等候,似乎对他这种模样已经习以为常。   一炷香之后,国师终于回过神来,对皇帝拱手道:“皇上恕罪,贫道方才窥听天机,一时走神。”   皇帝忙问:“上天又有何神谕?可是与公主之案有关?”   国师高深莫测地摆摆手:“贫道所听到的,并非上天神谕,而是天上仙人的谈话,似乎与此案无关。”   梅落庭刚才对国师的那点认可顿时化为乌有。拉倒吧,天界都是设了屏障的,即使是暂离天界的神仙,如果没有召神符、传音符之类的法宝,也无法得知天界之中的音讯。凭国师这点灵力,要听到天界中的谈话,简直比让他当场飞升成仙还难!看来这国师也不过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   国师轻启朱唇, 分卷阅读5 继续道:“天界神仙议论,当年天界围剿魔尊百媚女帝,战神白夤惑于百媚女帝的美色,徇私将她放走,使得魔尊遗害至今。”   神棍(二)   皇帝正处于丧女之痛,忍不住要埋怨一通天地神明:“堂堂战神,竟然好色昏庸如斯,难怪凡间妖魔横行!”   在场的几名刑部官员也纷纷附和,一起痛骂白夤和百媚女帝这对狗男女。   “听说百媚女帝是青楼出身,媚功了得,竟然连神仙都逃不过她掌心。”   “要说还是战神□□好色!为什么其他神仙没被迷住,偏偏就是他中招?”   “战神竟然连魔头都不放过,真是饥不择食!”   “如果是我朝官员如此好色徇私,定要当众凌迟,警示后人!”   梅落庭听得欲哭无泪:事情真不是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想象的那样!白夤救百媚女帝是九百年前的事,当时百媚女帝还没开始修魔!百媚女帝虽然身为魔尊,却一直对妖魔严下禁令,如今妖魔伤人事件已是大为减少。把你们扔到八百年前百媚女帝掌权之前,你们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妖魔横行”!话说老子这被贬才多久啊,天界就敢这样造老子的谣了,真是神一走茶就凉!   殿上大伙唾沫横飞地骂得正欢,国师突然再次两眼发直地扮演起痴呆人士。于是殿上所有人,包括皇帝,都屏息静气,毕恭毕敬地等待国师传达天神的声音。   梅落庭百无聊赖地盯着殿外树上的两只麻雀打完一架,国师终于回过神来,一脸严肃地宣布:“启禀皇上,贫道从天界探听到,天下即将发生瘟疫!还请皇上召集名医,储备药材,未雨绸缪。”   梅落庭听得一愣。瘟疫?难道瘟神游光要下凡降灾了?   瘟疫之事非同小可,皇帝也紧张起来:“国师,你可知道,这瘟疫将发生在何地?”   国师为难道:“贫道无能,只听到那几位仙家说起,医神德惠元君又去了大司命的仙宫。贫道妄猜,既然大司命掌管凡间众人命运,医神又特地找他,说明世间即将发生大事,而这事与医神有关,多半是凡间要发生瘟疫,医神要与大司命商量如何治病救人。”   “贫道无能”你妹啊!国师说这几个字时嘴角都咧到耳根了,满脸得意,脸上分明写着“除了我,还有谁能探得天机”,哪里像在说“贫道无能”的样子?   皇帝急忙追问:“那几位仙家还说了什么吗?”   国师又是满脸得意地重复了一遍“贫道无能”,才说:“贫道听得那几位仙家说要去龙虎山采灵芝,要速速办好,免得误了回天界的时辰,便再无声响。看来这次瘟疫非同小可,众仙家也忙着采药,阻止这场浩劫。”   梅落庭终于明白过来,估计是天界的哪几个小仙被上司派下凡间采药,一边驾云一边嚼舌根八卦那些大神。小仙们此时不在天界屏障中,这些八卦话也被国师轻松听了去,而且,遭到了极大的曲解。   天界神仙都知道,德惠元君是个奇女子。当年她在凡间治病救人,积下大功德,天庭派仙使给她赐下仙丹,让她服用后飞升成仙,对着人人梦寐以求的升仙机会,她的态度是:“放着吧,我闲了再吃!”   德惠元君一直留在凡间造福百姓,又过了十来年,她弟弟却出了大事。当年德惠元君一直未嫁,含辛茹苦把自家弟弟拉扯大,德惠弟成年后当了一位名医的上门女婿,夫妻二人都懂些医术,女方娘家又有好几家药铺,平时行医卖药,日子过得不错。不料德惠弟人到中年时攒下私房钱,在外面养了一位小娘子做外室。他妻子知道此事后要把他扫地出门,他在争执中竟失手将妻子杀死,估计他也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便在夫妻卧房里放了一把火,抱着妻子遗体自焚而死。德惠元君见一手拉扯长大的弟弟竟是这等模样,觉得凡间无可留恋,吞下十多年前的闲置仙药飞升成仙。   但不知道德惠元君是被弟弟的死刺激过度,还是终身未嫁的她突然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总之,她刚飞升上天,就对大司命一见钟情,有事没事都往仙宫里跑,逼得大司命几乎要离家出走。刚才国师探听到的,不过是德惠元君的日常行为,和瘟疫真没有半毛关系!   皇帝和众臣却对国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信以为真。皇帝匆匆布置了任务:“梅姑娘随国师去破案,赐予通行腰牌,可自由出入宫廷。传令太医院院使,让全体太医这段时间统统留在京中,随时候命;太医院清点药材储备,多补充药材。传谕各地,一旦发现瘟疫,立即上报,不得有误!”   有内侍把铺着龙纹黄锦的方盘端到梅落庭面前,梅落庭正奇怪为何盘中只有一块通行腰牌,却见国师没有伸手的意思,这才明白,国师早有自由出入宫廷的特权,这块腰牌是给她准备的。   梅落庭拿了腰牌,随国师退出偏殿时,忍不住同情地回头看了一眼皇帝,刚死了女儿就要忙着应付根本不会发生的瘟疫,这皇帝也太惨了点。   这国师也太坑了点。   出了偏殿,国师淡淡对梅落庭道:“梅姑娘,随在下 分卷阅读6 去看看案发现场?”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高冷得仿佛天外飞仙。   梅落庭随他直往后宫,一路上跟他再无交谈。给他们领路的小内侍像是国师的狂热崇拜者,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地跟梅落庭夸说国师的各种神迹。但梅落庭觉得国师帮皇帝找到飞走的鹦鹉,帮贵妃娘娘找到走丢的波斯猫,帮小皇子找到踢飞的蹴鞠这些事情实在不值一提,也没太上心去记,只记住了内侍说的两件事情:一、国师名讳月海流;二、国师深受皇帝器重,因为楚执珪是古代的高级爵位,皇上便给国师赐道号为楚珪子,以示恩宠。   梅落庭对皇帝起名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竟然能给人取道号为“出柜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乐胥公主的生母慕容氏出身寒微,本是皇帝的姐姐燕云长公主府上舞女,二十年前到燕云长公主府上做客的皇帝,月夜在花园中与慕容氏相遇,惊为天人,将她带回宫中封为美人,赐居留仙宫。可惜红颜薄命,慕容美人十五年前便已去世,乐胥公主由贵妃抚养,五年前因为贵妃亲生的小皇子染病,皇帝怕乐胥公主被传染,令她迁回慕容美人生前所住的留仙宫。   慕容美人生前深受圣宠,皇帝对乐胥公主也特别疼爱。留仙宫中遍植琪花瑶草,虽然现在只是早春二月,宫中已是繁花似锦。但梅落庭刚踏入留仙宫时,便感觉不大舒服,在宫院充满花香和熏香的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   引路的内侍把他们带到留仙宫门口便退下,全身缟素的宫女们把月海流迎进留仙宫中,又是奉茶又是嘘寒问暖,出柜子端着杯明前龙井茶气定神闲地坐着,听宫女们一边奉承他的法力一边哭诉自己的无辜,求国师缉拿真凶,还她们一个清白。   梅落庭听得不耐烦,又在牢中饿了多日,趁着没人搭理,赶紧抓起桌上的点心果品一通猛吃。想当年做神仙时不必吃喝,白夤最讨厌的便是宴饮,嫌吃喝聊天浪费时间,现在看来,当年的自己还真是欠揍啊……   梅落庭吃完最后一块桂花栗子糕,心满意足地抖干净手上的碎屑:“可否带我们验看案发现场?”   此言一出,众人寂静,宫女们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梅落庭,纷纷露出“这人是谁”的表情。月海流轻咳一声:“这位便是神谕中的梅落庭姑娘。既然梅姑娘急着破案,那还请姐姐们引我们看看。”   宫女们赶紧吹捧了梅落庭一顿,仿佛她们个个都是从小听着梅大人降妖除魔的故事长大的,簇拥着将二人领入公主的卧室。   梅落庭刚进门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妖气,这么强的妖气,这里肯定是案发现场没跑了!   妖迹   月海流似乎也感觉到了妖气,对领路的宫女道:“此处邪气重,你们先退下吧,在下和梅姑娘先在此次勘察一番。”   宫女们应声退下后,月海流才嫌弃地塞给梅落庭一方丝帕:“梅姑娘,如今你可是神谕之人,怎可在下人面前像饿死鬼一样……”   梅落庭接过手帕擦擦嘴角,理直气壮地答道:“我是真饿了。国师大人想必也算出,我在牢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凡间开战之前还要犒劳三军呢,吃几块点心又怎么了?   月海流有点哭笑不得:“我的梅大人啊,你当年为官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连这一会都忍不住?我堂堂国师是小气的人吗?待会干完活,你还怕我不请你吃饭吗?”   梅落庭反驳:“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见过大场面的人又怎么了?人肚子饿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当年做战神时虽不食人间烟火,但也见过战乱年间流亡的皇室贵族为了一□□命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是当年的战神白夤从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这些凡人为什么会为了吃食不择手段,现在她懂了。   月海流无言以对。梅落庭把手帕还他,他赌气般地把双手抄进袖子里:“送你了!”   据宫女们刚才所说,公主是昨日清早被宫女发现死在床上,因为死状蹊跷,也不敢马上收殓,只能让她继续停尸在床。梅落庭把手帕往自己袖子里一塞,径直走到檀香木雕花月洞床前,月海流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她已伸手揭了蒙在公主遗体上的白绫。   月海流叹了口气,无奈道:“公主是被妖魔所害,所以……遗体被妖气侵染。”   白绫下的乐胥公主身材娇小,年约十□□,柳眉樱口,生前倒是个美人。她玉颈之上有两道扼痕,像是被活活扼死,看扼痕的大小,似是出自男子之手。   诡异的是,她双耳已经变成了长满白毛的尖形兽耳,而袖子下露出的一双手,指甲皆化为坚硬的黑色爪子,手背和手腕上也长满白毛。梅落庭稍稍拎起公主的裙摆,发现同样的黑色爪子已经从她袜子中伸出,可知她双脚也如双手一般变成了兽爪。   梅落庭真想对月海流大吼:“你看这是正常人被妖气侵染的模样吗?床上这位明明就是个妖好吧!你为了保全皇家颜面也别这么胡扯啊!”   她把手伸到月海流面前:“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是什么情况,国师 分卷阅读7 大人想必也清楚。国师大人给我刀具,让我剖开公主胸膛看看有没有内丹,便知公主是感染妖气还是有妖族血统了。”   修炼得道的凡人或者妖魔,体内的灵力或者妖魔之力都会在胸膛中凝成一颗内丹,因此胸膛又被称为中丹田,也有个别的修仙者或者妖魔,内丹在脑颅(上丹田)或者腹部(下丹田)。修仙者的内丹为金色,有别于妖魔内丹,因此又称金丹。内丹对修仙者和妖魔极为重要,如果内丹受损,轻则失去力量,重则丧命。有时普通人被妖魔所伤,染上妖气或者魔气,外貌也会变得如妖魔一般,但并没有妖魔的邪力,体内也没有内丹,这是染妖气者和真正妖魔的区别之处。   月海流也没想到梅落庭行事如此简单粗暴,差点一口老血喷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公主仙体啊大姐!你说剖就剖?还要不要脑袋了?”   梅落庭坦然看向月海流:“既是要查案,验尸也是必须的。国师大人,妖魔鬼神之事,我懂得并不比你少,这些事情不必对我隐瞒。我也知道此事涉及皇家秘密,但我们要先把真相查明,才好想出一个合理说辞对皇上交代。国师认为如何?”   月海流拢了拢衣襟,无奈道:“也罢,既然你是神谕之人,之前有屡破妖魔奇案,必定有过人之处。此事我也不好嚷嚷出去让外人听到,只好从了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次轮到梅落庭要吐血了,不过是商量一下破案手段,你就摆出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是闹哪般!你最后一句话根本是被迫委身恶霸的柔弱少女的台词好不好!别说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啊出柜子!   柔弱的月海流走到乐胥公主床边,双手并拢平举,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所念的咒语,一股青气从他双手掌心升腾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条小小青龙。月海流捻了个诀,叱道:“去!”   青气化成的青龙对公主脸面直扑而去,当扑到公主面前时,它缓住来势,把自己盘成一团,委屈巴巴地看着月海流。   月海流明白过来,有点为难地问梅落庭:“梅姑娘,可否帮忙……把公主的嘴掰开?它进不去。”   梅落庭哭笑不得,只得从梳妆台上拿了支金簪,把她牙关撬开。公主口中竟长出了两颗野兽般的獠牙,看着确是妖族无误。青龙见公主被梅落庭撬开了口,便径直冲入她口中。   片刻之后,青龙叼着一颗花生大小的灰暗珠子,从公主口中飞出。月海流从袖中又取出一块帕子包在手上,从青龙口中接过珠子,青龙化作一道青气,消散在空气中。   月海流皱着眉头,仿佛是嫌这颗从死者腹中取出的珠子污秽。梅落庭只看一眼,便明白了:“果然有内丹,而且内丹大小不到普通妖丹的一半,说明内丹主人并非纯种妖族,而是凡人与妖族的混血后代。”   传说慕容美人姿容绝代,身轻如燕,舞姿飘然若仙。她体质也异于常人,皇帝最爱看她身穿七彩薄纱舞衣起舞,曼妙玉体在霓虹般的薄纱舞衣中若隐若现,仿佛霞映雪枝,令人心醉。她曾在雪地上仅着纱衣赤脚起舞,不畏刺骨寒风,起舞时更是踏雪无痕,竟然完全没在雪地留下足迹,被皇帝亲口称赞“不似凡人”。看来,慕容美人可能真的不是凡人……   梅落庭心中了然,对月海流道:“慕容美人生前可有心爱之物或者随身物品留下?”如果那位慕容美人真的是妖,那她长期使用的物品应该也会染上妖气,一看便知。   月海流道:“慕容美人去世后,皇上下令把她生前的卧室封闭,其中一切物品原封不动,除了偶尔打扫的宫女,旁人一概不得进入。如果要验看妖气,设法进去看看便知。”   梅落庭正要答应,月海流突然又说:“死者已矣,其实相比起公主身世,皇上应该更关心害死公主的真凶。我本来以为,梅姑娘你是想先审问疑犯的。”   梅落庭听得一愣。“原来已经抓到疑犯了?是人还是妖魔?”   月海流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是我的错,竟然忘了跟你把案情交代清楚了!”   梅落庭对他的疏忽毫不奇怪,毕竟此人能把德惠元君去大司命家串门曲解成瘟疫将至,干出点其他蠢事也很正常。她施施然搬了张花梨木镂空圆凳坐下,听月海流叙说前情:“就在过年前——当时你还在牢中,皇上突然召见了我,给我看一株奇草,问我是否认得。”   月海流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棵小草,此草叶片肥厚青翠,光洁异常,像是碧玉雕成,用它轻轻敲击桌角,还能听到铿锵声响,可见它坚硬如石。   梅落庭对它再熟悉不过了,她前两天吃的返魂香,正是以它为药引。这种仙草叫山劳草,在仙界随处可见,但在凡间,只在少数灵气充沛之地才有生长,因此在凡间极为罕有。凡人只要拿着这仙草,便能穿墙过壁,要进出大内禁地、秘藏宝库,也是易如反掌。   疑凶   月海流像宝贝一样捧着山劳草,对梅落庭自夸:“你们普通人对此物也许是闻所未闻,但我身为国师,当然一看便知这是仙草 分卷阅读8 ——山劳草,凡人拿着它便能穿墙而过。我回禀皇上时,皇上脸色不悦,匆匆离去。元宵当日,皇上突然在宴席上对文武百官宣布要赐婚乐胥公主,而驸马想必你也认识,正是跟你同榜的状元崔如珩崔小侯爷。婚期就在今年二月十九,虽然时间略微仓促,但皇上疼爱公主,早已在宫外为公主建好公主府,只需备好嫁妆,便可成婚。”   崔如珩的家世相貌是不错,又是状元之才,但梅落庭一想到他的为人就如鲠在喉。皇帝竟然会把爱女嫁给崔如珩,要么就是皇帝看上了他的家世相貌才华,不了解他的性格;要么就是皇帝看上了他,哪怕是以岳父的身份也要和他在一起。   月海流注意到她的鄙夷神情,解释道:“崔如珩的为人我也有所耳闻,当时我也曾疑惑为何皇上要把乐胥公主许配于他。直到我主持了两人的纳吉之礼,看到了崔如珩的生辰八字,才明白过来,他可是洪福齐天、大吉大利的命格,什么样的福气他都当得起。   “还有,我听皇上身边的心腹内臣说起,原来当日贵妃娘娘探望公主时,在公主卧房中发现了山劳草,贵妃不知此乃何物,托皇上来问我。皇上既知山劳草是仙草,便盘问公主是从何得来,公主无奈之下说出山劳草是崔如珩所赠,两人已私定终身,崔如珩赠她山劳草,让她进出皇宫畅通无阻,方便溜出皇宫与他幽会。皇上当即便把崔如珩传入御书房中,将山劳草扔到他面前,追问他和公主私会之事。崔如珩当即将山劳草塞进口中吞下毁灭证据,又连连向皇上叩头请罪。皇上见木已成舟,只能将公主赐婚于他。公主多半是看他风流英俊便一见倾心,皇上虽然不满也无可奈何。”   什么生辰八字好,说到底还不是看脸!梅落庭忙问:“山劳草这样的仙草在凡间极为罕见,即使皇上都不认得此物,崔如珩又是从何处得来?皇上盘问崔如珩时,他为了毁灭证据吞下了山劳草,这山劳草硬得跟石头一样,他也不怕噎死?”   月海流无奈摊手:“所以我也怀疑,崔如珩是假装吞下山劳草,其实是把它藏起另有图谋。公主遇害的隔日清晨,有路人发现崔如珩身穿夜行衣,昏倒在离侯府不远的大街上,袖中掉落出一棵山劳草,身边地面有被雷劈过的痕迹。附近居民也声称,在凌晨时分听到了雷声,但这初春时分,又没下雨,怎么可能有雷?而崔如珩随身携带能穿墙过壁的山劳草,可以进出皇宫,当晚又行踪不明……”   “所以你们怀疑他利用山劳草潜入皇宫暗杀了公主,结果在逃回家的路上,因为罪孽深重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让他天打雷劈了是吧!”宫中这些人的思维回路让梅落庭想吐血。她手指敲着一旁的案几,给月海流一一分析疑点:“首先,崔如珩与公主的私情是否属实?如果他真与公主有私情,经常幽会,那也是他拿着山劳草进宫找公主比较方便。让公主独自带着山劳草出宫与他幽会,这驸马就一点都不担心公主的安全?再有,他既然和公主情投意合,又大婚在即,他为何要杀害公主?国师大人经常行走宫廷,却没察觉到宫中有妖气,可见公主之前是被封印了妖力,平时与常人无异,直到临死时被破了封印,才恢复了妖形。崔如珩一介凡人,哪有本事破除封印?”   说完,梅落庭起身走到窗下的缠枝花纹银香炉前,打开炉盖,拿起旁边的一把香箸,慢慢拨着里面的香灰。“既然公主之前时常借着山劳草与崔如珩幽会,贴身服侍的宫女却毫不察觉,其中必有蹊跷。公主被杀当晚,睡在卧房之外的宫女居然也没听到动静,是她们睡得死,还是有人把香炉中的御赐焚香换成了让人安眠熟睡的焚香,让宫女昏睡不醒,好方便行事?”   她从炉灰中夹起一小块还没燃尽的黑色香料,举到月海流面前:“如果是崔如珩想要把宫女们弄晕,他只要跟江湖郎中买点迷烟、蒙汗药即可。但如今香炉有没烧完的渡劫香,这种香能让人夜间睡得极沉,而且一到天亮便恢复精神,没有半点后遗症。这是妖族特有的配方,妖魔们传说用了这种香能睡得极沉,连雷劫都无法惊醒,所以名叫渡劫香。如果崔如珩真与此事有关,他又是哪里搞到这妖族秘方的?”   月海流轻咳一声,竟然一点都不脸红:“你说的这些,其实本国师早就考虑过了,但崔如珩一直不肯老实交代当晚行踪,我们也很为难。但按本国师的猜测,一定是有妖魔想谋害公主,知道崔如珩倾心于公主,便给他送上山劳草,方便他和公主相会——否则崔如珩这样的凡夫俗子,从何处得到这仙草?   “总之,妖魔指使崔如珩把山劳草送给公主,想要趁公主出宫与崔如珩私会时谋杀公主,但还来不及下手,皇上就发现了私会之事,把公主赐婚崔如珩,好在崔如珩用计取回了山劳草。此时妖魔也没了耐心,花言巧语欺骗崔如珩用山劳草带他进宫,在宫中谋杀了公主,崔如珩怕受牵连,夜逃回家,却在路上被天雷劈晕。   “既然慕容美人是妖,那妖魔多半便是她当年的仇敌,想要杀死她的女儿泄愤。不过竟然皇上宠爱慕容美人,我们也不必揭穿她的身份去触那个霉头,就说那妖魔想杀公主就好了!反正那些妖魔行事都是没道理可讲的!” 分卷阅读9 梅落庭听得一阵无语。出柜子不但脑子不好使,结案也相当马虎啊!虽然崔如珩是很可疑,但定论他与妖魔勾结为时尚早。再说,不搞清楚慕容美人的身份,又怎么找到与她结仇的妖魔,确定凶手身份?   她对月海流勉强一笑:“我们稍后再去审问崔如珩如何?反正都来了这留仙宫,不如先去慕容美人生前的卧房中看看,也许能发现一些关于她身份的线索。”   怨婴   慕容美人生前的卧房是禁地,旁人不许进入,好在月海流能掐会算,轻轻松松便算出了卧房的方位,一路上还带梅落庭避过了来往的宫女,至于卧房门口的锁,月海流三下两下就捅开了。   慕容美人不愧为皇上宠姬,房中夜明珠、鲛绡帐等奇珍异宝应有尽有。遗憾的是因为年代久远,屋里的一切物品即使残留妖气也极其微弱,梅落庭如今又是凡人之躯,根本感觉不出这种程度的妖气,月海流灵力有限,也无法觉察。   梅落庭只觉得一阵头痛:“要不,等审问了崔如珩,我们去皇陵一趟?如果慕容美人是妖,她陵墓附近应该也有妖气。”   月海流颇有踌躇:“去皇陵是可以,但我们又不能开棺验尸,也发现不了多少线索。既然慕容美人当年是长公主府上的舞女,那当时公主府中的其他优伶舞女应该也跟她相熟,向这些人打听一下她当年可有异常之处便可。”   梅落庭忙道:“如此甚好……”此时,她觉得头痛更甚,身体也沉重了不少,赶紧扶了住身边墙壁才不致倒下。   月海流注意到她脸色发青,忙从袖中取出一道符,对她道:“拿着,放在身上!”   梅落庭头痛得六神无主,赶紧照他的吩咐接过符揣进怀中,头痛顿消。看来月海流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她站直身子,心悦诚服地拱手道谢:“多谢国师。”   月海流看了看窗外,严肃告诉她:“这附近有强烈的怨气,你可能是八字偏弱,受怨气影响也比普通人更重。这种程度的怨气,普通人最多是觉得不大舒服,很少人有你这么大的反应。”   梅落庭苦笑一声。作为惩罚的一部分,被贬的神仙在凡间运势极差,而且极容易被妖邪为难。虽然下凡历练的神仙投胎后也会变成弱鸡凡人,但如果有妖邪胆敢伤害下凡历练的神仙,土地神和值日功曹必然会出来阻拦,天界也会降下天谴。而被贬的神仙只能任妖邪欺负,虽然妖邪不能真下杀手,但偶尔使点坏,让他们生病倒霉,还是可以的。   天界也默许了妖邪对被贬神仙开虐,毕竟他们被贬下凡就是为了赎罪,多受些磨难也是应该的。所以怨气阴气之类,对被贬神仙的伤害也远超普通人。   月海流安慰道:“没事,我们这一行经常要出入阴气重的地方,所以我总会随身带两张辟邪符,要是同行者八字弱,对这些敏感,我就给他们一张护身。这张辟邪符就给你护身吧,这个能用一年,能让阴气怨气小邪祟都不能近身,收你五十两银子就好。”   若是不懂规矩的人,一定会破口大骂月海流趁火抢劫。但梅落庭明白,他们这一派的规矩是,请符者一定要付钱才能表示诚心,而且这个钱必须自己掏,不能由他人代付,画符者也不可免费赠送。月海流身为国师当然不是吃干饭的,他画的符确实有点用,五十两银子是很划算。只是梅落庭才刚出狱,虽然出狱时狱卒巴结地送了点零钱,还是凑不齐五十两银子。   月海流也知道她是穷光蛋,只是规矩不能废,只得说:“可以赊账。”   梅落庭连连道谢,从月海流手中接过辟邪符。   有了辟邪符,梅落庭整个人都精神了,对月海流挥手招呼:“不知这怨气从何而来,不如去看看?”   世间一切生灵,如果生前有极大的怨恨,死后便会怨气不散,怨气足够强大时甚至能使死者化为厉鬼。既然这里有怨气,说明附近定有横死者。   月海流很快就发现,怨气来自慕容美人卧房窗外的一丛芍药花下。他带梅落庭走到芍药花丛前,长袖临风地捻了个诀,默默念咒,随着破风声响起,一件闪烁着金属寒光之物从天而降。   “所以你召唤来了一把铁锹?”梅落庭看着落在面前的铁锹,小心翼翼地问。修行得道者,只要是金丹以上的级别,在凡间都被称为地仙。地仙虽然不能腾云驾雾出入天界,但也能御剑而行,他们的仙剑都有灵性,只要相隔不是太远,主人念咒召唤时便会听命飞到主人身边。刚刚月海流道骨仙风地念念有词,梅落庭以为他要召唤仙剑,没想到召来的只是个普通铁锹!   “是啊,我这一手摄物术使得很漂亮吧!” 月海流得意道。梅落庭注意到铁锹上的记号,原来那是从御花园的花匠那里摄来的。她掩面无语——真正的得道者都能千里之外摄物,你从宫中花匠房中摄物算什么!还不如直接跑去跟花匠借个铁锹呢!   月海流继续念咒,那把铁锹便开始在芍药花丛根下自动挖土。不多时,便挖到土下一尺有异物,再挖下去,竟然挖出了一具婴儿的骨架。   月海流吓得花容 分卷阅读10 失色:“这……这崔如珩是跟公主来往了多久?宫中人竟没有一个发现的吗!”   梅落庭无语扶额。“国师大人放心,这尸骨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公主和崔如珩珠胎暗结的后果。看骨架大小,这、应该是新生婴儿,出生不久便夭折,难怪有这般怨气。只是它身边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之物,也难以确定它的身份。”   月海流满头冷汗,操纵铁锹飞快地铲土把这具尸骨重新掩埋。“不管这是被妖怪美人抓来吃剩的人骨还是别的什么,我们目前也不好处置,运出去的话更是招人耳目,所以还是把它原样藏好吧!等真要揭发慕容美人的妖族身份时,再把它作为证据就好!此事你切切不可对外人提起!”   处理完这事,月海流带梅落庭向留仙宫的宫女告别,便离宫把梅落庭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梦居,在楼上要了个包厢,叮嘱她:“先垫垫肚子,待会还要去审问崔如珩,有得忙的。”   梅落庭在牢里缺衣少食多日,饿得狠了,即使刚目睹了两具尸体,也知道吃饱饭要紧,当下便对门外喊了声:“小二,菜单!”   “别喊这么大声啊!”月海流双手捂脸,深感丢人。“这醉梦居的厨子天下菜肴都能做,客人只要开口点菜,他们都能做出来,所以从不准备菜单。在这里要菜单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梅落庭冷静转头,对匆匆跑来的小二道:“口误,我刚想说的是‘点菜’。”   小二客气点头哈腰:“姑娘尽管吩咐。”   梅落庭知道月海流这一派不禁荤腥,他又是个不缺钱的主,便放开了点:“先要个鹿筋假瑶柱!”   月海流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小二为难道:“姑娘,小的在这醉梦居干了五年,真的从没听说过这道菜。”   梅落庭努力回忆了一下:“没听说过?不就是把鹿筋切成小段,用加了鲍鱼、瑶柱、海参、火腿的鸡汤把鹿筋炮制得金黄酥烂,撕成一丝丝的,像瑶柱丝一样吗?”   小二赔笑道:“小的孤陋寡闻,没听说过,要不,小的让厨子按姑娘的说法,给姑娘做一份试试?”   “算了,不用麻烦了,来个鸭舌酿鸭掌吧。”   小二愣了一下:“姑娘,小的曾听老师傅说起,二十多年前醉梦居是有这么一道招牌菜,但因为做起来麻烦,要用特制工具将生鸭掌和卤鸭舌的骨头起出,把去骨鸭舌切碎,佐以剁碎的虾仁香菇,塞进鸭掌中,太费时间,所以将此菜改为煎酿鸭掌,将虾仁剁成虾胶裹在用刀划去骨头的鸭掌上煎熟,味道也不错。姑娘要不要来一份?”   梅落庭点头道:“好,再来一份火腿炖肘子。”   “好,姑娘您还要什么吗?”   梅落庭低声问月海流:“这醉梦居的菜量多大?”   月海流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用手偷偷在桌子下给她比划了一下盘子的大小。梅落庭暗暗嫌弃醉梦居的菜量,补充道:“再来一份水晶羊肉!”   待她点完,月海流又点了几个清淡素菜,吩咐道:“就这些,先去做吧。”   小二退下后,月海流一手玩着筷子,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问梅落庭:“你家可有长辈曾在朝中为官?”   故人   梅落庭回忆了一下自己这辈子的人设:“我家就是小户人家,但听说一千多年前我家先祖家世显赫,后来不知何故家道衰落,举家迁到岭南偏远之地。我外祖曾是京中小官,但二十多年前受襄王谋反牵连,被贬岭南。”   “这么惨?看来你家祖坟风水真的非常差。” 月海流唏嘘了一番,才说:“你先前所点的鹿筋假瑶柱,乃是多年前御厨所创的宫廷菜,如今已失传数十年。你后来点的鸭舌酿鸭掌,也是醉梦居二十多年前便绝迹的菜肴。这京城中如果不是我这样的见多识广之人,便只有上了年纪的极富贵的人家才认得这两道菜。你从小生活在岭南,年纪又不大,是从何处得知这些菜的?即使令外祖,也未必能尝到鹿筋假瑶柱这样宫廷菜。”   梅落庭也觉得心中纳闷,之前家人好像也从没提过这些珍馐美味,但刚才她随口就说出来了。难道她投胎下凡之前曾见过这些凡间菜肴?但她记得自己身为战神白夤时,对饮食并不上心,因为单亲父亲白启不懂怎么养娃,白夤是婴儿时,白启只给他喂仙丹,吃一颗仙丹能数月不饿不渴,还能补充灵力,更爽的是孩子不吃不喝便不用排泄,连换尿布的麻烦都省了。白夤从小吃惯了仙丹,在天界时也不爱其他吃食,三岁时随父亲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对蟠桃和琼浆仙露碰都不碰,旁边的德惠元君以为他害羞不好意思吃,特意拿了个蟠桃喂他,他语惊四座:“不吃!吃了还要拉,太麻烦!”所有神仙顿时食欲全消,白启恨不得掩面泪奔。所以像他那样对饮食毫无兴趣的神仙,又如何对这些凡间菜肴如此了解?   即使白夤当年在天界时再清高,如今已是凡人之躯,不吃喝就无法维系性命。菜一上来,她就风卷残云地一通狂塞,吃饱后才注意到月海流只动了几筷子素菜,对荤菜一概不碰,有 分卷阅读11 点好奇:“你们不是不禁荤腥吗?为何只吃素?”   月海流掏出一块全新的绣花丝帕,翘着兰花指优雅地擦擦嘴角,不胜妩媚:“确实不禁,但我吃素是为了保持身材。”   所以说,月海流的这点道行连控制自己外貌都做不到吗?这水平也太低了!梅落庭也不对这个娘炮神棍抱多少希望了,对他勉强一笑:“既然吃饱了,我们就去审问一下崔如珩吧。”   梅落庭和崔如珩虽是同榜进士,但跟他并不熟,这几年间也只和他有过寥寥几次交谈:   “梅兄,幸会幸会!在下对梅兄一见如故,不如今晚去青楼喝酒畅谈如何?”   “……不去。”   “听说梅兄要外放苗疆为官,在下在青楼略备薄宴,为梅兄践行,梅兄可否赏光?”   “不去。”   “梅兄回京了!一别数年,与君再度相逢,真是有缘,不如去青楼喝上几杯,就当在下给梅兄接风洗尘?”   “不去!”   崔如珩日日逛青楼,浪荡成性,奈何他出身好又会讨人喜欢,中进士后一路青云直上,不过数年已是礼部侍郎,因此天牢上下也对这位身居高位的崔小侯爷格外优待。   梅落庭踏进崔如珩的牢房时着实被震惊到了,一是他的牢房极为豪华,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桌上吃剩的外卖碗碟竟然是醉梦居的,屋角香炉里还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和她的牢房生活简直天壤之别;二是……崔如珩居然是她在天界时的老相识!梅落庭百感交集,一句“少司命你也下凡了?”差点脱口而出。   少司命的本名叫羽仪,千年前曾是楚朝的贵族子弟,当时国君昏庸,国力衰微,西域趁机入侵,都城沦陷。羽仪在战乱中救了多名妇孺,因为此功德被天庭赐下仙丹,飞升成仙,被封为少司命,也就是凡间妇孺的庇护之神。   羽仪飞升成仙后打听到战神宫的位置,跑来哭求战神为他故国平息战乱,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前任战神白启已在神魔大战中战死,天界还未选拔出合适的新战神,住在战神宫里的是白启之子白夤。白夤当时才十八岁,在动辄上千岁的神仙中,这是一个年幼得跟受精卵差不多的年纪,但因其母是凡人,他长得比其他仙童更快,在其他仙童还是个幼儿的年纪,他已是长身玉立。羽仪也不知道白夤的身份,以为他就是战神,跪在地上求他去平息楚朝的战乱。   白夤当时修为尚浅,但见羽仪哭得太吵(划掉)太惨,便带了白启生前的旧部游光下凡。白夤先在西域制造战乱,使西域的几位王爷为了争权发动内战,逼得西域国王只能撤兵回国平乱。接着,瘟神游光在西域降下瘟疫,使西域国力衰弱,无法再次入侵中原。但此时楚皇室已被西域暴军所灭,国内义军首领清除流寇后,建立新朝,登基为王。天帝见白夤下凡平乱便大捷而归,封白夤为战神,接任白启之位。   羽仪一直对白夤帮他故国平乱心存感激,平日看望白夤的次数足以与德惠元君跑去大司命仙宫倒追的次数媲美。白夤在天庭向来是无人管教的大龄熊孩子,天界众神仙虽然体恤他父母双亡或是崇拜他武力高超,对他格外优厚,其实能忍受他这熊脾气的神仙极少,难得有个同龄朋友愿意与他交心,他也高兴。只是羽仪少年老成,没事就催他勤加修炼,多读经书,勤奋工作,实在让他心烦。要知道,少司命是庇佑妇孺之神,羽仪努力工作只会让凡间妇孺平安,人丁兴旺,但战神除了平息战乱,还有个职责是在国君昏庸时降下战乱以示天谴,所以战神又与瘟神游光、旱神女魃并称灾神,一个灾神要是勤奋干活那还了得!   总之,羽仪成神后在凡间保佑妇孺,深得民心,在天界和凡间都颇有威望,凡间处处可见供奉少司命的庙宇。但在一些偏远地区,羽仪的名字被以讹传讹地传成了谐音的“玉姨”,当地民间还绘声绘色地传说有个美丽贤惠的少女名叫小玉,婚后常被夫家欺凌,怀孕时被虐待得一尸两命惨死,死后被天庭封为妇孺的庇佑神,当地少司命庙里的神像也被塑造成一个抱着孩童的美貌少妇。再后来,有些百姓见少司命的神像是抱娃的造型,以为少司命还有送子的功能,便向少司命求子,甚至还有人求少司命保佑自家的老母猪多生几个猪仔,这祈愿听得白夤目瞪口呆:“也不怕羽仪他精尽神亡……”   为了更好造福民众,羽仪也经常投胎下凡历练,以凡人身份在凡间生活,体验民间疾苦,重返天界时便知凡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同是投胎下凡,如果说被贬下凡的神仙是充军流放,那么下凡历练的神仙就是微服私访,他们一般都是投胎到帝王将相之家,再不济也是个富贵闲人,一生都顺风顺水。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下凡的神仙记忆全失,天界也不希望神仙在失忆状态下和凡人扯上关系,所以下凡历练的神仙大多因为种种原因终身未婚,即使成婚,也不会和凡人留下子嗣。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某神仙的属下见他下凡后想要孩子,便投胎凡间做他的子女,了却他在凡间的心愿。曾有一位神仙下凡历练回来,发现他玉雪可爱的小女儿原是他手下一名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虬髯副将投胎,恶心了好几天。 分卷阅读12 梅落庭记得,羽仪之前每次下凡历练时都成为千古流芳的人物,为国为民立下大功,为人也清白无暇,不近女色,但对落难女子也会慷慨相助,堪称妇女之友。不知道在她没有记忆的百年间,到底是什么让羽仪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从少司命变成了流连青楼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不过听说他在青楼女子中口碑极好,烟花场中甚至有“不愿君王召,愿得崔郎叫”的说法,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妇女之友了……   红颜   崔如珩看清来人是她和月海流,立刻起身握住她双手,惊喜交加:“梅姑娘!你出来了!皇上是赦免你了吗?”   月海流皱眉望向执手相看的两人,显然对崔如珩的轻薄之名心有余悸,轻咳一声:“男女授受不亲,请崔公子自重!”   梅落庭不动声色地把双手从他手中抽出,退后一步,施礼道:“已经出狱了,多谢崔大人关心。”崔如珩被当成疑凶扣押在此,自身难保,还关心她是否被赦免,他这一世不过是跟她有数面之缘的同僚,能有这份心意她已经很感动了。   崔如珩淡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他的笑容看得梅落庭有点恍惚。崔如珩在凡间这一世的长相和羽仪的本来面目极为相似,就连他身上的那件紫色云纹锦袍也像极了羽仪在天界时的日常装束。只是羽仪飞升时才十六岁,在天界一直是少年的模样,加上经历了国破家亡,总有点少年老成忧郁内敛的气质。看到崔如珩后,梅落庭方知在富贵平安中长到二十多岁的羽仪竟会如此俊美,眉眼中蕴含的那点轻佻风流,恰如绘在淡墨山水画角落的一枝桃花,道不尽的清艳旖旎。   月海流当上国师以来头一次被人无视,感觉就像看着丫鬟被别人大献殷勤自己却受冷落的千金小姐。他清清嗓子,坐在崔如珩对面的一张凳子上,扫了一眼桌上的剩菜,冷声道:“未过门的妻子刚刚遇害,驸马爷还有心思大吃大喝,驸马爷的行凶嫌疑真是不小呢。”   崔如珩拖来旁边一张凳子让梅落庭坐下,才对月海流轻叹一声:“国师大人,家严家慈怜悯崔某狱中清苦,才出钱打点。但崔某在狱中也为公主服丧茹素,不敢逾矩。”他指向桌面,吃剩的菜肴果然都是些素菜。   “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重要的是……” 月海流正气凛然地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破案不如梅落庭专业,赶紧轻声问她:“该从何问起?”   梅落庭还没开口,崔如珩先冲她含笑拱手:“听说梅姑娘在苗疆为官时,破了不少妖魔奇案,想必皇上是让梅姑娘来查案的。”   月海流马上哼了一声:“不许跟破案人员套近乎!”   梅落庭哭笑不得,先问崔如珩:“你曾赠给公主山劳草,方便她和你私会,但国师说山劳草是仙草,不知崔大人从何得到?”   崔如珩抬眼看向她。他生了一双桃花眼,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看时,总有几分含情脉脉的味道。梅落庭见他眼底柔情万千,以为他忆起了与公主私会时的旖旎,却听得他道:   “这些都是公主的一面之词。事实上,在下和她根本没有私下见过面,只是进宫宴饮时远远见过她几面。那天皇上宣在下入宫,把山劳草扔在面前,说是公主已经承认,她用山劳草与我私会。虽然这纯属子虚乌有,但公主都这样说了,即使在下否认皇上也不会相信。再者,公主指认在下是与她私会之人,要么就是她早已对在下芳心暗许,设计促成姻缘,要么就是她被薄幸男子所骗,不敢对皇上如实相告,只能推说是在下。无论如何,倘若在下否认,公主这一生就毁了。所谓上苍有好色之德……”   崔如珩说得温和诚恳,月海流眼睛瞪得跟要活吃了他一样。崔如珩赶紧改口:“……好生之德,在下便认下自己与公主幽会。皇上见在下坦诚,倒也没为难,还将公主赐婚。在下见公主年少无知,容易痴心错付,由在下来照顾她也好,省得她所嫁非人,郁郁终身。”   他说话间,梅落庭已经铺开带来的纸笔,将他所说之话一一记录下来。来时月海流给了她一支施过法的毛笔,只要放在纸上,笔毫间就会主动沁出墨水,不用磨墨也能书写,极为方便。   月海流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愣了一下,拂袖愠道:“你倒是个多情种子,连婚姻大事都如此随便!当日皇上找你问话时,你为何要假装吞下山劳草?你私藏山劳草有何目的?”   崔如珩只是懊恼苦笑:“在下从没见过这等仙草,一时好奇便把它给昧下了。皇上当时正在气头上,觉得这用于私会的山劳草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下要销毁它,皇上也没说什么。”   月海流气得几乎吐血:“你还能再贪一点吗?不管什么都照单全收,这不招来祸事了?!那你在公主被害当晚,到底去哪了?”   崔如珩神色如故,嘴上却含糊其辞:“恕在下不能相告。虽然在下痛哀于未婚妻子之死,但她被害之事确实与我无关。如果国师不信,尽可算一下在下说的是否实情。”   算你妹啊,要是出柜子那点微末道行能算出案情,现在 分卷阅读13 还需要查案吗?梅落庭一边暗叹崔如珩的狡诈和当年的羽仪判若两人,一边对满脸纠结的月海流禀报:“国师,崔大人当晚与红颜知己共度良宵,应该无暇去谋害公主。”   此言一出,崔如珩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月海流见他这样,便知梅落庭说中了,得意地瞟崔如珩一眼,又眉开眼笑地问她:“你怎么知道他当晚的去向?”   “听说崔大人生性风流,私藏山劳草估计也是为了方便出入闺阁歌楼。如今崔大人新婚在即,以后很难再去烟花之地,崔大人可能是想抓紧婚前的最后时间,与那些相好的姑娘们私会欢聚。崔大人在翌日清晨被人发现时,身边就是可以穿墙过壁的山劳草,说明他是利用山劳草去夜会佳人了。”   梅落庭提笔看向惊魂未定的崔如珩,哄劝道:“虽然崔大人在大婚之际与别的女子私会,私德有亏,但这总比谋杀公主的罪行要轻。崔大人何不让那位红颜知己出面作证,证明你案发当晚跟她在一起,并没有杀人?”   崔如珩苦笑:“恕难从命。这样做固然可以帮在下洗清嫌疑,但这位女子的名声可就毁了。说不定皇上还会怪罪她与驸马有私,迁怒于她。”   梅落庭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崔大人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也罢,既然崔大人怕牵连那位女子,我们也不好勉强。”   看来崔如珩在大婚前也要见上一面的那位女子,应该出身寒微,说不定还是青楼女子,命茹草芥。如果皇帝知道她和驸马有染,一气之下把她打死打残也不足为奇,所以崔如珩才不肯把她供出来。宁愿自己蒙受嫌疑也要护着红颜知己,崔如珩真不愧是少司命的转世,妇女之友的属性始终都在。而梅落庭自己,之前能顺利破解这么多妖魔相关的案子,估计也是当战神时没少和妖魔打交道,纵使下凡后武力、容貌被封,那点降妖除魔的本能还在,所以遇到相关事件也处理得特别顺手。   崔如珩起身向她一揖:“多谢梅姑娘体谅。”   梅落庭起身还礼:“不必客气。最后一个问题,崔大人在案发次日凌晨被人发现晕倒在大街上,可是与那名女子幽会回来的路上遇袭?可有看清凶手样貌?”   崔如珩坐回座位,回忆道:“在下确是在归途中遇袭,但凶手长相并没看清,当时只感觉一阵腥风刮过,便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已是白天。”   崔如珩如今是凡人之躯,要是伤处感染妖气魔气,极难愈合。梅落庭情急之下忙问:“你身上可有伤处?要不要我帮忙看看?”   这话大胆得让月海流瞠目结舌:刚刚还担心这位臭名昭著的崔小侯爷会调戏梅姑娘,现在看来,竟然是梅姑娘反过来调戏崔小侯爷,真是人不可貌相!难道梅姑娘也被这他这张脸给迷惑了?   崔如珩脸色微红,回避着她的目光。“没有,多谢梅姑娘关心。”   梅落庭自知失言,不敢多话,红着脸飞快地运笔将他的话语写下,低头递给他看:“如果没有错漏之处,请崔大人画押。”   崔如珩接过梅落庭记录下来的证词看了一遍,点头确认记录无误,从她手中接过笔签上自己名字。   梅落庭收拾好证词准备走时,还是强忍着尴尬问崔如珩:“崔大人常涉足声色场所,可知那些青楼花魁和富贵人家的倡优舞女,上了年纪之后都去往何处了?”   这话问得唐突,连月海流都是一愣。崔如珩虽然疑惑她为何要问这等问题,还是答道:“这一行的女子大多赶在年老色衰前嫁给富贵人家为妾,脱籍从良。要是攒够了钱却找不到合适人家,便花钱给自己赎身,靠往日积蓄养老。一些技艺出众的女子,则被戏班教坊聘请去教习歌舞,收入不菲。当然也有人红颜薄命,色衰后下场凄惨。”   梅落庭又问:“那崔大人交游广阔,是否认识二十年前待在燕云长公主府上的艺人?”   她这样问也是想碰碰运气。公主府蓄养的艺人肯定是色艺俱佳,年纪大了被遣散后多半是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妾。但可能也有那么一两个才艺特好的,被青楼请去□□新人。   果然,崔如珩张口就来:“明月楼有一位叶姑姑,平时给姑娘们教习琵琶,但平时不轻易见人,只有贵客上门时才弹奏一曲。据说她曾是燕云长公主府上的歌姬,被遣散出府已有二十年。我在明月楼曾有幸听过一次她的琵琶曲,确是天籁之音。”   梅落庭大喜:“太好了!看来崔大人是明月楼的常客,去明月楼报上崔大人的名头能打折吗?”   见梅落庭抠门至此,上青楼都不忘要优惠,月海流痛心疾首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额头。   秘闻   出了天牢,梅落庭想把证词交给月海流保管,却见他运指如飞地掐算着,纠结得像个三岁小孩在掰着指头努力算数。她好奇道:“国师,在算什么?”   月海流咬牙切齿地掐算着:“你说,这崔如珩的命格好也罢了,我刚才想验证一下他说的是否属实,试着算了一下他当晚的行踪,竟然根本算不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呐!” 分卷阅读14 梅落庭觉得这事很正常,崔如珩是神仙转世,月海流这点道行当然算不准他的行踪。既然崔如珩是羽仪的转世,他婚姻不顺也说得通了,毕竟天界不会让下凡历练的神仙在失忆状态下和凡人有姻缘纠葛,况且乐胥公主是半妖之身,天界绝不会让他与半妖缔结姻缘,就算公主没死,他们的婚事也不会顺利。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天界就算要破坏这桩婚事,也不会为此害死乐胥公主,所以凶手应该不是来自天界。   崔如珩在案发当晚被袭击,听他描述,袭击他的人多半是妖魔。崔如珩是神仙转世,有上天的庇佑,寻常妖魔都不敢招惹下凡历练的神仙,凶手妖魔却偏要袭击他,这背后定有原因。不过那妖魔也没占便宜,因为袭击神仙是要受天谴的,所以当天晚上天降雷电,把那妖魔给劈了,崔如珩身边被雷劈的痕迹就是这么来的。   当日的神谕,说不定是羽仪那边的属下搞的,毕竟自家主子被凡人当嫌疑犯关起来了,肯定要想办法把他捞出来,而最适合出面帮他洗脱的当然是同在凡间又擅长破案的前战神梅落庭。   梅落庭把这些线索捋了一遍,对月海流道:“明月楼的那位叶姑姑,当年和慕容美人同是燕云长公主府上的艺人,那些表演歌舞的女孩子平时都住在一起,同食同寝。如果慕容美人有什么妖异之处,也许她当年曾有目睹。我们看看是否能从她那里得到些线索。”   月海流点头同意,又警告梅落庭:“崔小侯爷是长得好,但你可千万千万别陷进去。他日日眠花宿柳,可见是个薄幸浪荡之人。即使成婚,家里也必是妻妾成群。公主倒还能镇得住他,像你这种娘家寒微、相貌平平的女子,入不了他的眼也罢了,要是你真跟了他,将来日子也是难过得很!”   “……这是自然。”梅落庭觉得出柜子这番话委实莫名其妙。她下凡前是男子,哪怕再单身一千年,都不可能跟羽仪搞出断袖情。   青楼都是入夜之后才开张。梅落庭在醉梦居跟月海流用过晚餐,悠悠坐马车来到明月楼。老鸨一见月海流,就眉开眼笑地迎上去:“这位公子里边请!您是来听曲子还是……”   月海流随手给她一锭金子,淡淡道:“劳烦妈妈,安排一个雅间。”   老鸨接过金子,笑得脸上的厚粉都要往下掉,殷勤地亲自把他们两人带到楼上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月海流打量着屋内的书画古瓷,琴案香炉,相当满意:“不错,房子挺干净的,也清静,正合我意!”   老鸨也热情附和:“姑娘放心,这房间绝对清静,不会有外头那些臭男人打扰!”她压低声音,好心提醒:“姑娘是女扮男装出来开眼界的吧?都不装得像一点,至少给丫鬟也穿个男装扮成小厮啊!这地方人杂得很,姑娘这般美貌,要是被哪个淫棍看上,可如何是好!”   美闺秀月海流和丫鬟梅落庭面面相觑。老鸨又问:“请问姑娘,您还需要点什么吗?”   梅落庭清清嗓子:“我家小姐擅弹琵琶,听闻这明月楼有一位叶姑姑琵琶弹得极好,想见识一下。妈妈可否请叶姑姑来为我家小姐弹奏一曲?”   老鸨刚露出一点难色,月海流又奉上黄金一锭,软语央求:“这锭金子权当是给叶姑姑的见面礼,还求妈妈通融!”   老鸨掂了掂黄金的分量,犹豫道:“我先去问问叶姑娘吧,她曾是长公主府上的人,性子傲得很,不肯轻易见人。”   梅落庭微微一笑。这一锭黄金几乎是她三年的俸禄,弹上一曲琵琶就能得到重金酬劳,那叶氏想必也是愿意的。   过了良久,叶氏才抱着琵琶姗姗来到。光看她相貌,梅落庭便明白了她为何傲气:她一身青衣,并无富丽装饰,身形修长窈窕,瓜子脸上蒙着一方白纱,但从白纱上方露出的秾丽眉眼看来,此女相貌在凡间堪称绝色,估计跟当年艳冠后宫的慕容美人相比也不相上下。   叶氏向月海流道个万福,在对面的凳子坐下,淡淡问道:“不知客官要听什么曲子?”声音柔婉,极为动听。   月海流对她拱手道:“姑姑,实不相瞒,我们是宫中之人,来此只为询问姑姑一事。不知姑姑当年在公主府中与慕容荷交情如何?”   叶氏一听“慕容荷”三字,霍然变色,起身冷冷道:“客官召奴家过来是为了听曲,既然客官不想听曲子,奴家也不必继续伺候了。”言毕,转身欲走。   月海流出手如电,将一张符向她后背掷去。这张符刚一沾身,叶氏便如牵线木偶一般,动作僵硬地坐回椅子。   梅落庭知道这张傀儡符能让她言听计从,抓紧时间问:“姑姑,你当年和慕容荷是有什么仇隙吗?”   叶氏恨极而笑,但在傀儡符的驱使下还是破口大骂地说出原委:“这小贱人跟谁没仇?她懂些妖术,府中的丫鬟戏子,谁得罪了她,便被她用妖术整得死去活来。她看上了主子的什么好东西,也用妖术摄来,要是主子查起,她就用妖术把赃物藏别人屋里,让别人挨罚。偏偏她那张贱嘴又馋得很,每日用的菜肴点心是别人的两倍,没事还打发小丫头去厨房要这要那,跟饿死鬼一样。有一次她听说厨房做 分卷阅读15 了烤百灵鸟,就派人跟厨房要,但那烤百灵鸟只够主子们吃的,厨房的丫鬟就没给她。第二天一早,那丫鬟就被迷昏了脱光衣服扔在大门外!等她清醒过来,就找个僻静地方上了吊……”   梅落庭和月海流对视一眼。贪吃肉食,性格恶毒,慕容美人的性情确实像妖魔。别的不说,光是她的饭量就引人起疑:舞者都害怕身材发胖,恨不得一顿饭只吃两口,哪有像她那样饭量是常人两倍还能轻盈善舞,怎么想都觉得不像凡人!   “当日在公主府中,数我和那小贱人容貌最好。长公主本是让我去伺候皇上的,就在接驾的前一天晚上,我睡觉时一阵腥风刮过……我的脸就变成了这样子!”   说到激动处,叶氏一把扯去蒙面的白纱。本是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两边脸颊却赫然几道巨大的爪痕,由于当日伤口太深,愈合后的伤疤也格外狰狞。一位世间罕见的美人,就这样破了相。   叶氏冷笑不止,她布满伤疤的脸也因她的阴森表情显得更为可怖。“我们都知道是慕容荷那贱人干的!但就是没有证据,事发时她在另一处屋子里,主子们都不信她会妖术!那小贱人毁了我容貌之后,代替我去伺候皇上,主子只要能找到美人去伺候皇上就好,那有人管我死活……”   一看叶氏脸上的伤疤,便知那是妖物留下的。梅落庭前世是战神白夤时,也除过不少为祸人间的妖魔,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只狐妖的爪痕。狐妖贪馋,最喜禽肉,难怪它会为了几只烤百灵鸟害人性命。而乐胥公主尸身上的爪子,也与狐爪极为相似,只是她身为半妖,爪子比普通的狐妖爪子更细短些。   皇陵   问完叶氏,梅落庭捡起被她扯掉的白纱,替她重新戴上。当年斩妖除魔时,都是三下两下灭了妖魔就回天庭复命,从没想过被妖魔所害之人,余生都该如何度过。   生为凡人,就是如此无奈,一旦遭遇意外,这辈子都毁了。   梅落庭扯下叶氏身上的傀儡符,准备同月海流离开。月海流却把一个核桃大小的圆形瓷盒塞到叶氏手中:“这是玉容膏,一天涂两次,一月后便能去掉你脸上的伤疤。”   叶氏还在茫然握着玉容膏,将信将疑。她一手伸在面纱下,轻抚脸庞,似在想象着面容恢复的模样。她此时娴静的姿态,隐约可以窥出当年公主府里那位风华绝代的妙龄歌姬的仪态,跟刚才那个骂街的中年女人判若两人。   月海流正要同梅落庭离去,一物突然向他飞来。他回头扬手,抓住来物,原来是叶氏掷还给他的玉容膏。   叶氏抚面惨笑:“我都这岁数了,就算能恢复面容,还能再进公主府或者嫁人不成?如今我在此烟花之地,如果恢复之前相貌,只怕沦为玩物,还不如保留现在这样子,还能卖艺不卖身,落个清白。”   梅落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不是公主命案,被关在牢里的她说不定也在韦非的胁迫下流落风尘,估计不知比叶氏还惨多少倍。   月海流把玉容膏收回怀中,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提醒道:“走了。”   梅落庭在京城没有住宅,刚回京任职时是租的房子,因为她付不起太高的租金,能租到的房子也远在城外,大晚上出城显然不安全。好在本朝开国皇帝将千年道观青云观赐给国师世代居住修行,观中男女弟子分院而居,月海流吩咐女弟子在她们居住的西院收拾了一间客房,让梅落庭暂住。   青云观中出家的弟子有好些出身京中富贵人家,加上青云观的一切开支都由宫中供给,因此观中衣食住行都极为精致,伺候弟子们的丫鬟杂役也为数不少。梅落庭住的那间客房,比她岭南老家富家千金的闺房都要精致。屋内被褥帷幔皆是丝绸制成,颜色、花纹都是成套的,香炉中透出的香雾一闻便知是上好的沉水香,而且一晚上就有伺候的小丫鬟来送了好几次点心茶水。   青云观一派不禁荤腥,但观中弟子为表虔诚,修行时都是吃素,所以送来的宵夜点心都是炖燕窝、松仁酥、豆腐皮香菇冬笋包子、竹荪馅炸春卷等素食。梅落庭看着这等富贵享受,忍不住叹了口气。被贬之神下凡都是为了受罪而来,注定一生穷困潦倒,不能享受太多人间富贵。若是偶尔享福,此后必有灾祸来补足天罚。梅落庭以被贬之神的身份竟然出仕为官,自然有天罚,不但外放边疆劳苦数年,回京后又遭受牢狱之灾,皆因她命中无福,承受不起这等富贵。   翌日一早,观中便备下车马,月海流与梅落庭乘车前往城外皇陵,勘探慕容美人之墓。皇陵的守陵士兵一见是国师亲临,不加盘问便直接放行。   两人进了皇陵,直奔慕容美人之墓。梅落庭注意到月海流脸色惨淡,也是,一只狐妖竟然葬进了皇陵,这对皇室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耻辱。主持慕容美人葬礼的,正是上代国师,月海流几年前辞官云游的亲爹。不知道当年月海流他爹是老眼昏花到什么程度,竟然让一只狐妖葬进了皇陵,如果让其他人发现皇陵有妖气,月家估计得满门抄斩。月海流急着来皇陵确认,估计也是想要设法补救此事。   走到墓 分卷阅读16 前时,两人脚步一顿,齐齐停在墓前。   “国师,”梅落庭盯着眼前的汉白玉陵墓,小心翼翼地问月海流,“你可有感受到妖气?”   月海流亦是沉吟不语。如果慕容美人真的是妖,她葬身之处应该有明显妖气,甚至连墓地周围草木都受到影响。但慕容美人之墓跟皇陵其他地方一样,毫无妖气。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鉴妖符祭出,那张纸符竖在陵墓上方的半空中,干干净净,显然没有半点被妖魔之气侵蚀的痕迹。月海流不敢相信地蹲下身去,伸出平时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在陵墓前的地上挖了一把土,送到眼前使劲嗅了一下,也是毫无妖气。他忍不住再挖一把土闻了闻,还是没妖气。   “行了行了。”梅落庭见月海流大有亲手把慕容美人挖出来验尸的架势,急忙把他拉起来。“鉴妖符都显示这里没妖气了,就算你挖到慕容美人的灵柩,还是不会发现妖气的!”   月海流满手泥土,华贵的鹤羽道袍上也沾了星星点点的泥。他披散着长发,茫然看向梅落庭:“看来慕容美人确实是凡人。如此说来,乐胥公主的半妖身份,只有一个可能……”   当今皇上,被一只男狐妖……给绿了。   慕容美人当年在公主府中时饭量极大,也许每日的饭菜并不是她一个人吃的,而是给了一只跟在她身边的狐妖。狐妖善媚,化为人形后往往相貌极好,那男狐妖的人形估计也如潘安再世,即使慕容美人明知他是妖,也迷惑于他的容颜和法力,与他相恋。而狐妖为了讨心上人欢喜,凡是与她作对结仇之人,都遭到他的恶毒报复。狐妖随便渡给慕容美人几口妖气,便足以让她变得身轻如燕、异于常人。   慕容美人进宫后仍与狐妖藕断丝连,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半妖女儿。狐妖应该在乐胥公主出生时,封印了她的妖力,让人无法发现她身上的妖气。慕容美人死后,狐妖可能还时常探望乐胥公主,那山劳草可能也是他送过乐胥公主的玩物,否则无法解释一位深宫公主为什么会有人间罕见的山劳草。   “……看乐胥公主脖子上的扼痕,可知凶手的手掌较大,像是男性。估计狐妖不满乐胥公主和崔如珩的亲事,毕竟妖魔都是喜欢和同族结亲,狐妖不愿她嫁给凡人也是情理中事。但乐胥公主执意要嫁——说不定她早钟意崔如珩那小白脸多时,甚至皇上发现山劳草、她供认是崔如珩所赠,也是她布的局,为的就是让皇上将她许配给崔如珩。那狐妖本来就行事残忍乖张,一气之下失手杀了她也是可能的。狐妖杀了乐胥公主后余怒未消,迁怒崔如珩,又跑去杀他,不料此时崔如珩吉人天相,狐妖对他下手之际突然天降雷霆,狐妖只能逃跑。”   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想对他不利的妖魔无法伤他,反而会遭天谴。月海流这通分析倒也有道理,但梅落庭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月海流自言自语般地分析完前因后果,失魂落魄地在墓前站了一会,突然一咬牙,悲壮地扭头问梅落庭:“你死后是否愿意进我家祖坟?”   魔族   “啊?”这个话题转换得太快,梅落庭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月海流一脸沉痛地看向她:“宫中嫔妃与妖魔私通生子,如此皇室丑事让你我二人发现了,加上我们青云观一直没发现乐胥公主是妖魔孽种,有失察渎职之罪,而你已是戴罪之身,就算你我被皇上灭口也是死有余辜。我看你倒霉如斯,祖坟风水肯定糟糕至极,而我们月家精通风水,选的祖坟自然也是风水极好,不如做做好事,让你被赐死后埋我家祖坟好了。”   梅落庭听得无语。虽然出柜子够义气,但她真的不稀罕他家祖坟啊!再说,被贬的神仙下凡受难的时间都是有定数的,罪没受完,想死都死不了!   月海流说罢,又泪流满面仰天长叹:“看来我是我们月家头一个进祖坟的男丁了,天妒英才,愧对祖宗啊!”   梅落庭也看出了,国师一脉是灵兽与凡人通婚的后代,所以寿命极长,历任国师都是待长子成年便辞官云游四方,不知所踪,而国师家族中不必接任国师之位的其他子女,成年后也大多离开京城云游修行,所以国师祖坟里葬的都是历代国师的凡人妻子。如果月海流真被灭口,将会成为葬进祖坟里的头一个男性。   月海流失魂落魄地走到皇陵外,便见一名身穿天牢制服的狱卒上前禀报:“国师大人,昨晚天牢中突然雷电大作,崔驸马的牢房被雷电劈中,幸好驸马安然无恙。但驸马受惊过度,非说当时有妖魔进天牢袭击自己,我们主事百般安抚无效,只好派小人来青云观请国师,观中却说国师来了皇陵,小人便又折来皇陵请国师了。”   月海流仍是一脸死期将至的哭丧脸,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狱卒的话听进去。跟在他身后的梅落庭却是一听便心知肚明:“不用怀疑,昨晚崔大人肯定是被妖魔袭击了。”昨晚天气晴朗,天牢却突遭雷击,一看就知道是崔如珩又被妖魔袭击,上天才会降下雷电击退妖魔,保护这位下凡历练的少司命。   不过崔如珩估计也被吓得够呛 分卷阅读17 。他现在已经不是天庭那位法力高强的少司命羽仪,只是个凡人之躯、娇生惯养、倚玉偎香(误)的小侯爷,在短短几天内死了未婚妻,被当成杀人犯入狱,连续被妖魔袭击了两次……想想也真是够惨。   看在他是千年好友兼天庭同僚的份上,梅落庭决定先去天牢探望一下崔如珩。再说,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无论遇到什么都能逢凶化吉,要是抱好了他的大腿,不但这次有望逢凶化吉,她被贬下凡后注定要倒霉透顶的一世也能靠着他过得顺畅些。她小声跟月海流商量:“国师,要不先去天牢看看驸马?”崔如珩比十个月海流都管用,让月海流也抱好他的大腿总是有好处的。   月海流抱着“临死前日行一善”的心态,茫然点了一下头,在天牢狱卒千恩万谢的目光下,和梅落庭一起上了马车,前往天牢探视。   临近天牢时,坐在赶车弟子身边指路的狱卒突然像见了鬼一样,一叠声地喊:“停停停!”   “怎么了?”梅落庭把车帘掀开一角,看到两顶轿子停在天牢门口,马上明白过来。那是侯府的轿子,应该是崔如珩的父母听说他在狱中遇袭,特地前来看望崔如珩兼找天牢上下兴师问罪。早就听说崔侯夫妇对这位才貌双全的嫡长子极为宠爱,崔如珩终日流连花街柳巷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他们的宝贝儿子蒙冤入狱又在狱中遇袭,他们自然是要上门闹个说法的。也难怪狱卒怕去触这个霉头。   梅落庭看了一眼瘫坐车中两眼空茫的月海流,转头对马车外吩咐道:“不必担心,国师大人就是为此事而来,有国师在此,侯爷夫妇应该也能放心。”   梅落庭等人进去时,崔如珩原本宽敞的牢房中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显得颇为拥挤。一对衣着华贵,容貌端正的中年夫妇正在和刑部主事争论着什么,显然是为崔如珩遇袭的事兴师问罪,崔如珩反倒是站在一边不住劝架,淡定得不像受害者,这场景看着颇为喜感。   被埋怨了半天的刑部主事见到梅落庭身后的月海流,激动得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娘一般,一边作揖一边大喊:“国师!您可来了!下官恭候多时……国师?”   梅落庭顺着刑部主事忐忑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被弟子扶着,失魂落魄的月海流,淡定地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国师正在窥听天机,闲人勿扰,留我们二人和小侯爷在此即可。”   刑部主事立刻如获大赦般地除了牢房,崔侯夫妇不大放心地看了崔如珩一眼,但折服于月海流的名声,只能跟崔如珩道别离去。夫人走前不大放心地看了月海流一眼,像是想嘱咐他保护好月海流,但月海流此时还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怕多言会打扰国师“作法”,只得忍住。但她走过梅落庭身边时,打量了她一眼,轻声道:“梅姑娘?”   梅落庭微微点头:“是。”前段时间她女扮男装为官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又跟崔如珩是同榜进士,就算崔夫人没见过她,估计也听说过她了。   崔夫人盯着梅落庭的脸看了片刻,才道:“听闻神谕点名让梅姑娘破案,犬子有劳梅姑娘记挂了。”   梅落庭隐约觉得她态度有点奇怪,好像不大友善,不知道她是生性高冷,还是不信任她能帮崔如珩。但出于礼数,她还是对崔夫人微笑道:“同僚一场,又是同榜进士,帮点忙也是分内之事。”   崔如珩上前轻轻扯了一下母亲的衣袖,含笑晏晏:“母亲不必担心。这两年我在京城时也常听说梅姑娘在苗疆断案如神,却不知她就是女儿身。但不管她是男是女,我都对她敬重得很。梅姑娘和国师在此查案,还请母亲回避。”   他这一开口,崔夫人脸色都柔和了几分,嘱咐他几句便与侯爷离开。梅落庭暗叹崔如珩上辈子不愧是妇女之友,女人不管是老是少,都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崔夫人走后,崔如珩指着牢房朝外的那面墙,向梅落庭和月海流介绍:“妖迹在此。”   那半面墙都被雷劈得焦黑。梅落庭一眼便看出那是天雷的痕迹,当下凡历练的神仙被邪祟恶人所害时,天界便会降下天雷,打退邪祟。只是袭击崔如珩的妖魔溜得太快,都没留下什么妖气或者魔气,梅落庭深呼吸几下,也没法从空气中判断袭击崔如珩的是那种妖魔。   月海流也被梅落庭拉着验看妖迹。但他道行不高,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能强打精神问崔如珩:“你被妖魔袭击时,可有看清它的长相?”   “没有。”崔如珩摇头,“只看到个依稀的人影,像是妖魔化成了人形,只是它动作太快,看不清它的长相。但在下两次被袭击时都闻到了同样的腥气,像是同一个妖魔。”   月海流叹了口气。如果是他当时在场,肯定能分辨出崔如珩说的“腥气”是妖气还是魔气,甚至还能判断这只妖或者魔的具体品种。但崔如珩并非修道之人,只能闻出是“腥气”,谁知道那是什么!   “你确定是同一个妖魔?!”梅落庭眼前一亮。   “千真万确,两次遇袭时在下都感受到相同的气息,还听到它一声大喊‘崔如珩,去死’,接着便是一道天雷劈在它身上。同时在下也被天雷震晕 分卷阅读18 了过去,等醒来时,妖魔已经逃离。”   崔如珩如今是□□凡胎,即使天雷只劈在他身边,也足以把他震晕。幸好他晕倒时妖魔也无法趁机对他下手,因为如果妖魔继续袭击,天雷还会源源不断地打下,直到把妖魔劈死为止。除非妖魔想要和崔如珩同归于尽,否则它必须赶紧逃命。   “你真的看见它被天雷劈了两次?两次都劈中了?”梅落庭双眼发亮的样子,像极了青鸾看见春宫本子时的表情。   “是。”   梅落庭终于明白了月海流在皇陵的那一番推测到底是哪里不对。她急忙把月海流拖到一边小声跟他报喜:“不用害怕被灭口了!呃……至少皇上他没有被绿……”   如果乐胥公主真有个狐妖生父,那他要杀崔如珩的动机实在有些可疑:都是当爹的狐妖了,年纪阅历都不会少,多少能看出崔如珩并非凡人,应该远远避开才是,断不会主动招惹,落得个弑神不成反被劈的结果。更蠢得令人发指的是,这货谋杀崔如珩时遭天打雷劈之后,竟然不畏天谴,还来杀他第二次!这货是不是嫌上次没被雷劈够啊!   因此,来杀崔如珩的,应该是个年少无知的妖魔,不知道崔如珩神仙身份的厉害。而且它被雷劈了两次后还能活着,说明它年纪轻轻却颇有法力,那多半是个魔。一些道行高深的魔族,其后代一出生便拥有强大法力,绝非凡人或者低等妖族可比,但这些年幼的魔二代虽然法力过人却心智未开,经常仗着法力胡作非为,魔族和凡人的纷争多半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小鬼挑的事。   月海流看向梅落庭,将信将疑。她赶紧解释:“袭击崔如珩的邪祟被雷击了两次还没死,可见道行匪浅,不是寻常妖族,估计是个魔。而乐胥公主是半妖,由此可见那邪祟和乐胥公主并无血缘关系。”   月海流想想也是这个理,“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崔如珩,皱眉:“那个魔族两次袭击他,都因雷击而未能得手,他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好像老天都在帮他。”   梅落庭当然不能泄露天机挑明崔如珩的真正身份,只能随口搪塞:“那魔族作恶多端残害无辜,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估计老天也是见它一次劈一次吧。”   月海流也无心在此事多加纠结,赶紧问她:“你说皇上没有被……是什么意思?乐胥公主分明有妖族血统!”   梅落庭对他淡淡一笑:“想要知道乐胥公主是否亲生,滴血认亲不就行了?话说,你有没有办法弄到皇上的一滴血?”   看着月海流满脸纠结,梅落庭又补了一句:“只要有皇上的一滴血,进行滴血认亲,你我都有机会保住人头,还能为惨死的公主伸冤。要不要试试?”   即使梅落庭记忆还没完全恢复,毕竟也是活了千年的战神白夤,月海流这样的年轻神棍还是敌不过她的三言两语,只能咬着牙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滴血   “……你拿着拂尘进宫面圣。你是修道之人,手持拂尘也是情理之中,再在拂尘中安装一枚细针,跟皇上谈事情时假装不留心地用拂尘扫过他的手,把他手刺出血——你可以使个障眼法,让皇上看不到血,只感觉被刺痛了一下。然后你用法术摄走这滴血珠交给我,能办到吗?”   月海流听完梅落庭的计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梅落庭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我的这个法子可有不妥之处?”   “没,”月海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只是有点惊讶,你竟然知道我会障眼法,我平时在人前从不使出这个法术的。”   ……这是很简单的法术好吗?就是料想着以月海流的能力,只会些障眼法之类的低级法术,才设计了这个取血的法子。梅落庭只得笑笑:“国师大人博古通今,想来要使这等法术当然不在话下。”   “那就依你之法试试。”月海流又看了她一眼。这位梅姑娘虽然看着是凡人之躯,懂的却不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月海流有心拿她的生辰八字卜算一番,看此人是什么来头,但姑娘家的生辰八字不能随便给人,他也不好开口索要。   月海流不愧是深受宠信的国师,梅落庭在殿外没等多久,他便摇着拂尘面圣出来,握成拳的手在她面前张开,一滴鲜血就在他掌心。梅落庭心满意足:“收好,别让它凝固了。我们先去一趟留仙宫,你记得把那些宫女们支走。”   她并不带月海流验看公主尸身,而是转去慕容美人屋外,将昨日的婴儿尸骨挖出,对月海流招呼道:“把皇上的血滴在这上面。”   月海流恍然大悟:“梅姑娘,你的意思是,这具婴儿尸骨才是真正的乐胥公主?”   梅落庭仍盯着那具小小的尸骨。“是或不是,还要滴血认亲后才能断定。”   不用她催促,月海流便倾覆手心,把皇帝的那滴血滴了下去,殷红的鲜血很快融入了泛黄的腿骨中。   梅落庭微微颔首:“是这样没错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对妖魔习性相当了解。多数男妖的智力都跟普通男人差不 分卷阅读19 多,直来直去,若是男妖要害什么人,直接一爪子拍死就是。慕容美人身边的那个狐妖心思歹毒,当年加害公主府中女子时,不是毁人清白便是毁人容貌,知道用什么办法最能让女人生不如死,倒像是个心思细腻缜密的女妖。   如果那狐妖真是女的,慕容美人要生娃只能跟皇帝生,她和皇帝两个凡人当然生不出半妖女儿,所以身为半妖的乐胥公主可能是被掉包的——凡人中有“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狐妖也能搞一出“狐妖换公主”。   在慕容美人房外发现的婴儿尸骨相当完整,上面也没有妖魔的牙印,不像是被妖魔吃剩的尸体残骸。尸骨已经泛黄,看着至少是十多年前死的,而乐胥公主也是十□□年前出生,所以这尸骨有可能就是被掉包的真公主。而滴血认亲的结果证实了梅落庭的推测。   “这具尸骨才是真正的乐胥公主,看样子是刚出生没多久便死去。慕容美人便抱养了当时还是婴儿的假乐胥公主——叶姑姑脸上的伤痕是狐妖的爪痕,假乐胥公主的爪子又有几分像狐爪,她极有可能就是慕容美人那位狐妖好友所生。那个杀害了假乐胥公主又去加害崔驸马的魔族,估计跟那狐妖有什么仇怨,才对她女儿下此毒手。”梅落庭也觉得头痛:“虽然事实如此,但让皇上知道真乐胥公主已死去多年,他这十多年来一直把冒名顶替的半妖当成了亲生女儿,皇家颜面必将不保,你我也不会好过……”   跟皇帝禀报这个消息,比告诉皇帝他被绿了也好不了多少。梅落庭习惯性地想再回天牢一趟,找崔如珩商量该如何应对此事,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羽仪这一世没有在天庭时的记忆和聪慧,已经不是当年战神白夤身边那位出谋划策的好友了。   她这一世,是指望不上他的了。   月海流这次倒是淡定了许多,拂尘柄一敲手心,沉吟道:“假公主一事牵扯甚多,那个袭击了假公主和崔驸马的魔族还在逍遥法外,随时可能再袭击他人,要瞒是很难瞒得过去的,只能对皇上如实相告。”   他眼角瞥到梅落庭的满脸不安,又赶紧安抚她:“皇上对假乐胥公主宠爱有加,都是看在他对已故慕容美人的情分上。只要慕容美人不绿皇上,一切都有转圜的机会。当年乐胥公主出生时,家父正好远在泰山为已故的孝成太子度亡,并不在京城,所以没发现狐妖偷梁换柱掉换公主也是情有可原的。月家总算可以从这件事上摘出去了。”   月海流所说的孝成太子,正是当今皇帝的同母大哥明玉空,这位庶出的大皇子曾经前往北方戎族为质三年,受尽苦寒换得两国和平,回国不久却因护驾身亡,先帝悲痛不胜,追封他为孝成太子,并派遣前任国师——也就是月海流他爹,远赴泰山圣地为他诵经祈福十年,超度亡魂。等十年后前任国师回来,当今皇帝已经登基数年,乐胥公主都三岁了,这十年间妖孽出入宫闱偷换公主的事,怎么也不算到他头上来。   梅落庭略一点头:“国师所言甚是。”月海流长年出入宫廷,对皇室中人的秉性及其中利害关系懂得远比她多,虽然自恋嘴毒了些,人倒是不坏,听他的应该没错。   *******************   “……贫道发现慕容美人卧房外的花丛中怨气冲天,便在花丛下挖掘,得此女婴尸骸。贫道见此骸骨颇有贵相,应是金枝玉叶。贫道斗胆,请皇上赐下一滴龙血,便知此女婴身份!”   偏殿中日影西斜,侍从宫女都已被屏退,殿中只有皇帝、月海流、梅落庭三人。皇帝看着裹在锦缎襁褓中小小尸骨,脸色青白。   梅落庭很能理解皇帝的心情:一般人看到尸骨都很难镇定,况且是在深宫中养尊处优几十年的皇帝,看到如此恐怖晦气之物,估计是连早饭都想吐出来了,偏偏他面前的梅落庭手捧骸骨还面不改色,他身为九五之尊,也不能表现得胆量还不如一个年轻姑娘,只能强忍着。   月海流再次向皇帝施礼:“请皇上赐下一滴龙血。”刚才他们两人是已经偷偷取了皇帝的一滴血给这尸骨验过一回亲了,但用障眼法刺伤皇帝取血的事不好对皇帝说出来,只能用襁褓包住已经滴过鲜血的腿骨,让皇帝亲自滴一次血,让他亲眼看到真相。   皇帝板着脸接过月海流准备好的小刀,割破手指,把指尖鲜血挤下来滴在女婴的头骨上,双眼不动声色地望向旁边,避免去看那可怖的骸骨。但他耳边却传来月海流的惊呼:“皇上明鉴,血渗进去了,果然是皇上的亲生骨肉!”   皇帝急忙回头看向染血的尸骨,惊疑良久,才问:“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她母亲又是何人?为何朕不知公主之事?”   月海流仍跪在地上,低头回答:“皇上恕贫道直言,贫道与梅姑娘验看乐胥公主遗体时,发现乐胥公主……似有妖族血统,只是她先前体内妖气被封印,贫道也无从发现,直到她遇害后封印被迫,妖气才散发出来。贫道发现事态不对,特地设坛做法,得到上天神谕,原来这女婴才是真正的乐胥公主,在出生时已经身亡,而在宫中长大的这位乐胥公主,乃是妖孽暗中偷梁换柱,用妖族女婴冒充乐胥公主,十多年来享尽皇上宠 分卷阅读20 爱和荣华富贵……”   皇帝听得脸色惨白,再也不惧那森然白骨,从梅落庭手中夺过襁褓,搂着嚎啕大哭。他才刚接受了他和慕容美人唯一的女儿死于非命的事实,却又被告知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是妖孽冒充,他和慕容美人真正的女儿在出生时便已死去。   他的女儿已化作襁褓中的白骨,未曾享受过一天的父爱。   皇帝痛哭了一场,才眷恋地搂着襁褓中的小小骸骨,吩咐月海流:“国师,既然真正的乐胥公主已经找到,那便以公主之礼,将她葬在皇陵吧。”   一直陪着皇帝抹泪的月海流应了一声,毕恭毕敬地伸手去接真乐胥公主的骸骨,皇帝却突然搂紧了怀中的襁褓,黯然拒绝:“等等,让朕再陪她一个晚上。朕和慕容美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如今慕容美人已经逝世,公主也没了,朕是不是与她们母女无缘?”   即使贵为皇帝,毕竟也是凡人,逃不过儿女私情、七情六欲。梅落庭怔怔看着搂住女儿尸骨的皇帝,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世是白夤时,生母早逝,父亲白启对自己非常疼爱,平时亲自给自己穿衣喂仙丹,从不假手他人,连与属下开会议事时都把自己带在身边。可惜白启在白夤五岁时便战死,如果白启如今还活着,想来也会如皇帝宠爱乐胥公主一样宠着白夤,此时正在四处奔走打点,让她被贬的这一世过得好些,免得她在凡间这样受苦。   黄昏的偏殿中寂静无声。皇帝抱着襁褓沉默许久,才想起要问月海流:“国师,你说是神谕告诉你真假乐胥公主之事,你可知是哪位神仙的神谕?”   这话问得突然,月海流来不及现编个神灵的名字,支吾了一下。梅落庭抢着答道:“是战神白夤。”真假公主的事本是梅落庭发现的,她说的话自然是战神白夤的神谕,也不算欺君。   “战神白夤?”皇帝皱了一下眉头,“就是那个勾结魔尊的……”话说到一半,他及时缄口。白夤再怎么样也是天神,又对他有恩。皇帝便改口:“既然如此,请国师选个良辰吉日,朕要亲自去战神庙中拜祭醮谢,再请战神相助,让祸乱宫闱、谋害崔侍郎的妖魔早日伏法,还世间一个太平。”既然与崔如珩定亲的乐胥公主是假的,崔如珩当然也不是驸马了,皇帝对他的称呼又改为了“崔侍郎”。   月海流应下了,又奏道:“贫道有计可以平妖:假乐胥公主体内有妖族内丹,贫道将此内丹取出,设坛作法,便可将假乐胥公主的妖族父母拘来,想来她父母肯定跟当年调换公主之事有关,要好好审上一审。此外,梅姑娘发现袭击崔侍郎的是魔族,不知那魔族是否也与假乐胥公主之死有关,要是能问出假乐胥公主的父母是否与魔族有牵连,也许能得到线索。”   皇帝虽不懂这些玄门法术,但他对月海流却是无比信赖,当即允许:“那就依国师之言去办。梅姑娘,你对妖魔所知甚多,可去辅助国师。”   梅落庭领命,又请求道:“皇上,捉拿妖魔之事,可否让崔大人与我们同行?他被魔族袭击两次,那魔族应该是誓要将他置之死地。如果以他为饵,也许能将那魔族引出。”   光靠月海流那点微末道行,要把假乐胥公主的狐妖母亲拘出来估计够呛,崔如珩虽然暂时没有在天庭时的法力和记忆,但毕竟是下凡历练的天神,有他压阵可以助力不少。   皇帝有些犹豫:“崔侍郎不比你们,他不懂除妖之术。将他带去除妖,怕是有危险。”   梅落庭向皇帝深深一礼:“皇上明鉴,那魔族两次加害崔大人,即使他在家闭门不出,魔族仍可能找上门来。还不如让他跟着国师,有国师照应,还安全些。”   月海流幽怨地看了梅落庭一眼,似乎不大想和崔如珩这花花公子同行。皇帝倒是被她说动了:“你等先去询问崔侍郎是否愿意随你们捉拿妖魔,如果他愿意,你们可带上他。但他不懂法术无法自保,你们要对他多加照应。”   狐妖   月光之下,月海流一身宝蓝色的绣花道袍,持剑迎风而舞,口中念着繁长的咒语,端的是道骨仙风,婉若游龙。   梅落庭百无聊赖地看着月海流舞剑,把袖中的瓜子摸出一把分给身边的崔如珩,怕他看得无聊。   崔如珩接过她递来的瓜子,神情复杂。“国师正在除妖,梅姑娘为何如此悠闲?”   何止悠闲,简直有点不耐烦。当年她身为战神时要是想诛杀妖魔,循着对方行踪追去,将对方直接拍死便是,那用得着像月海流这样跳上半天大神,画符念咒才能拘妖。只可惜她和崔如珩这一世都没有法力,连月海流都不如,只能在一边看热闹。   月海流终于念完咒语,用手中宝剑挑起祭坛上的一张符,那张符在剑尖上迎风自燃,他举剑把燃烧着的符挑到漂浮在祭坛上空的那颗内丹上:“急急如律令!”   梅落庭知道,他用符火灼烧假乐胥公主的内丹时,其妖族亲属也会感受到难忍的痛苦,被迫现身。   一张符纸燃尽,四周一片静寂,那狐妖并未出现。月海流自知法力不够,又挑了一张符 分卷阅读21 点燃,继续灼烧内丹。但一连点了好几张符,都无法把狐妖拘来。   梅落庭知道,这样虽能让狐妖痛苦,但月海流的法力还没强到能让狐妖痛不欲生出来求饶的地步。幸好她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卷手书,在崔如珩面前展开:“崔大人,国师说了,要是狐妖迟迟不现身,我便在一旁帮着诵读咒文,助他作法。但我有夜盲之症,黑夜时视物困难,可否代我念一遍这上面的咒文?”   崔如珩不疑有他,接过手书便开始念诵。这是天庭一些高阶神仙所用的拘妖咒文,像少司命这个级别的神仙,念这段咒文时便会有值日功曹、巡逻小仙等把他要捉拿的妖魔替他逮来。梅落庭知道自己现在是被贬之身,就算念了拘妖咒文也没有神会搭理她,但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少司命,暗中看护他的神仙还是不少的,即使他这一世是凡人,念拘妖咒文仍然管用。   崔如珩刚念完最后一个字,半空中一道亮光划过,一只白狐摔落在祭坛上。梅落庭心中暗赞:少司命的面子真大,果然好速度!   月海流大喜过望,拎起早准备好的一盆黑狗血淋了那狐狸满身,不等狐狸反应过来,他又从祭坛底下抄出一张渔网将它兜头网住,让它无法化形、逃跑。   他这几下动作兔起鹘落,利落漂亮。梅落庭凭着千年战神的直觉,看出月海流将来若是能修炼成仙,倒也是条好苗子,等百年后她重返天庭将他招入麾下,就能白赚一名猛将。梅落庭越想越开心,按捺不住想跟他先套个近乎:“国师好身手!就算战神亲临,见到国师也定会无比喜欢……”   崔如珩突然一阵猛咳,打断了她的话头。梅落庭偷瞄他一眼,发现他脸色十分难看,想想他一个公子哥儿在牢房里待了好些天,就算衣食不缺也够遭罪的,眼下刚出狱被拖出来大半夜吹冷风,可别搞出病来。她赶紧劝他:“崔大人身体不适,不如先回去休息?”   崔如珩黑着脸摇了摇头。梅落庭也觉得他一个转世的神仙不大可能被区区风寒击倒,又回头继续招揽月海流:“他日国师若是飞升成仙,是否愿意归附战神属下?”   “我才不要!”月海流惊恐地抓紧自己早已低得不行的衣领,瞪着梅落庭,“我又不是不知道,战神白夤荒淫好色,连魔尊都不放过,要是他见本国师如此美貌,色心大起,这可如何是好?”   梅落庭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老子是收属下,不是收后宫!出柜子你少自作多情了,没有神会觊觎你的菊花!   “不过梅姑娘你倒提醒我了,”月海流仍在碎碎念,“凭本国师的天分,修炼成仙只是早晚的事。要是飞升后被那好色战神看上,强抢回府一夜七次,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现在就得找一位比战神强的神仙天天拜祭,等飞升后就抱他大腿让他罩着,免得被战神抢去关在他家受辱……”   梅落庭都要抓狂了:“天界能打得过白夤的神仙,也没几个吧!你要找谁罩你……等等,谁说白夤看得上你的?你能照照镜子吗?白夤十五岁起就被各路仙女们送情书送定情信物,千年来一个都没看上,哪看得上你!”   其实真相是,因为看脸而迷上白夤的仙女们多接触几次就发现,自己送的情书被白夤拿去烧火炼丹,送的锦帕被白夤给洒扫小仙当抹布,几个出手大方的仙女更是发现自己送的定情珠花、夜明珠被白夤拿去磨珍珠粉炼丹,是以大龄熊孩子白夤千年来一直打着光棍。   “看来白夤还真是个重口味,放着天上的仙女不要,偏偏看上女魔头。”月海流死抓着衣领瑟瑟发抖,“这样看来我也危险了,万一他口味独特看上我了呢?”   “国师……”崔如珩咳嗽一声,指了指被罩在渔网中的狐妖,“既然妖孽已经伏法,不如国师审问一番?何必妄议神明,引得神明不快?”   月海流看了一眼花名在外的崔如珩,不由感叹:“真真是天上白夤,人间崔如珩!”   “……”梅落庭欲哭无泪。崔如珩好色倒是真的,但为什么扯上老子!   那白狐被黑狗血淋得满身猩红,几乎变成了一只红狐狸,狗血顺着它身上被淋成一綹一绺的狐毛毛尖,啪嗒啪嗒地下滴,看着既狼狈又恐怖。它双眼含泪,像人一样跪在地上向月海流请求:“既然小女已死,还请仙师放过她的内丹,给她个死后安宁。”   月海流也无心对它多加折磨,挥手就灭了笼罩在内丹上的符火。梅落庭在狐妖旁边蹲下,质问:“你一个妖族,为何会与慕容美人结交?又为何用自己女儿冒充乐胥公主?”   慕容   那一年,白狐刚满百岁,即将能修炼成人形,却被猎户的捕兽夹夹住。猎户貌美惊人却傲慢乖张的小女儿穆荷看上了它的一身银白皮毛,闹着要父亲留下这个猎物,给她做个白狐皮领子——就是她远远看见官家小姐戴的那种白狐皮领子。她自觉比那官家小姐美貌百倍,官家小姐有的东西,她也得有。脖子上一圈雪白蓬松的狐毛,能完美地衬托她小巧精致的脸庞。   出于对美貌小女儿的偏心,猎户并没有拿那白狐去换钱。幸好白狐腿 分卷阅读22 上的皮毛被捕兽夹夹坏,穆荷为了得到一条完好的白狐皮领子,便把它养了起来,等它皮毛养好了再剥皮。   白狐虽然还无法化为人形,却已能口吐人言。一天猎户打了山鸡回来,穆荷捏着鼻子把鸡内脏喂给白狐时,清晰地听到白狐对她说:“小姑娘,你想不想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戴金银珠玉?”   换了其他女孩,见这白狐能说话,早吓得大哭大喊叫来全家烧香跪拜将它送走,求狐仙恕罪。但穆荷贪念压过了她的恐惧,她毫不生疑地欣然答道:“当然想啊!你能给我吗?”   “能。”白狐继续花言巧语地诱哄着她,其实这是多余的,因为穆荷已经在幻想着狐仙大人赐给她的种种富贵了。“岂止荣华富贵,我还能让你进宫,当上娘娘!”   年幼的穆荷扑闪着睫毛,激动得小脸通红。“你是说,能让我当皇后?”   “呃,”白狐被她的贪心惊得噎了一下,才弱弱回答:“皇后要出身高门,要母仪天下并不容易。但我可以让你当上宫中的嫔妃,也同样享受荣华富贵,要是得宠,能过得比皇后还滋润!”   “哼!”穆荷狠狠扯断了狐狸笼子边的一根杂草。“高门,高门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高门家的小姐能比我漂亮吗!这皇帝也真是的,娶那么多老婆!我要只宠我一个的夫君!”   白狐忙说:“这个更简单,我能保你嫁给文武双全、容貌俊俏、对你一心一意的富家公子……”反正凭她的姿色,想嫁个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难事。   穆荷眼睛一转,又巧笑嫣然地改变了主意:“等等,我还是想入宫嫁给皇上!后宫那些女人肯定没我漂亮,到时候皇上还不是我一个人的!”   白狐一边暗骂穆荷贪得无厌,一边拼命点头奉承:“你说得对!把我放出来,我便助你进宫!”反正现在身体已经养好,只要骗这个贪心无脑的小姑娘把它放出笼子,它便能逃之夭夭。   不料穆荷虽然看着蠢,平时跟大人看戏、听说书也听说过一点民间秘术。她找来一张黄表纸和一把小刀,割破自己手指头把血染在黄表纸上,又拿着刀子对白狐说:“喂,该你了!”   白狐知道她要干什么,心里暗叹倒霉,认命地从铁笼缝隙伸出爪子,让穆荷在她爪子上划了一刀,把血滴在那张黄表纸上,然后穆荷找来火折子把染着她们血迹的黄表纸烧成灰,把纸灰冲进一碗水里,自己捏着鼻子喝了半碗,又让白狐把尖嘴伸出铁笼缝隙,把剩下的半碗全灌给它,才满意地丢下碗,掏出钥匙把铁笼打开:“好了,你说过能让我进宫当娘娘的,快去实现吧!”   这是民间传说的一个粗陋的结契法术,用此术结契后,被结契者便要听从主人差遣,而且不得伤害对方,否则会遭到反噬。如果是神仙或者高等妖魔,这样的法术当然拘束不了他们,但像白狐那样没修成人形的低等妖族,结契后也只能乖乖听话,供穆荷使唤。   白狐垂头丧气地走出铁笼,跟她商量:“我现下还没修成人形,法力不足,可否待我去山林修炼几年再来帮你?反正你年纪还小,要过几年才能进宫。”   “不就是要法力吗?”穆荷神神秘秘地给白狐出主意,“我听说妖怪吃人心肝可以提升法力,你去把村头王二婶家的儿子吃了,他长这么胖,够你吃的——这小胖子可讨厌了,今天还打我来着!”   对妖魔来说,吃童男童女确实有助修为,它们本身又凶残成性,吃人与吃猪羊在它们看来都没什么分别。于是穆荷和白狐一拍即合,白狐从山间挖来几味致幻药草,弄碎了加蜂蜜腌过,混在蜜饯中让穆荷拿给王家的小胖子吃,那小胖子吃下混了药草的蜜饯后迷迷瞪瞪的,自个儿走进深林中,让白狐掏了心肝享用。隔日村里人去打柴发现他尸体时,只当他淘气独自去林子里玩,被野狼给吃了。   但日子久了,村里经常有孩童被害,穆荷的父亲和其他猎户在周边多次巡逻都没发现猛兽,村里开始流传有妖魔作祟,全村人凑钱请了修士作法降妖。此时白狐已经吃够小儿心肝修为大增,修士哪能拘得了它,反是被它的障眼法糊弄过去,以为妖孽已经被自己诛杀。   此时白狐已经尝到了靠活人修炼的甜头,那肯就此罢手。它知道此地不好再待,又来劝说穆荷:“我如今已经能修成人形,不如带你去京城见识一番人间富贵?再者,你去京城多见点世面,学习一下歌舞,等将来进宫了,也知道怎么讨皇上欢心。”   穆荷一听去京城享福,哪有不愿意的。于是在一天深夜,穆荷收拾了包裹偷偷跟白狐离家出走。白狐在妖魔中也有几个好友,在这些名副其实的“狐朋狗友”的帮助下,白狐和穆荷一路舒舒坦坦,没几天便到了京城。白狐变成一个美貌少妇,谎称自己是没落官宦的侧室,走投无路愿意将女儿穆荷卖为公主府的舞女,它觉得要给穆荷取一个雅致高贵点的名字,加上怕穆荷的家人听闻消息找过来,干脆让她改姓慕容。   虽被教习歌舞,慕容荷却懒得花功夫练习,好在她的歌舞天赋不错,不必苦练也跳得有模有样,加上白狐时不时渡她几口妖气,让她身轻如燕动作敏捷,倒也颇 分卷阅读23 受主子和教习师傅的喜欢。白狐安排她在公主府也有自己的考量:公主府中下人众多,正好方便它下手。它日间潜伏在慕容荷的屋子里,慕容荷日常多领些饭菜点心分给它吃;晚上便化作人形,假装是新来的丫鬟仆妇勾引小厮,吸取他们阳气提升修为。   等慕容荷长成少女,模样出落得更为娇媚,心眼也更活泛了,平日总打扮得千娇百媚的上街买脂粉首饰,看能否像戏中一样,邂逅个英俊公子——她虽打定主意要进宫当嫔妃,但也盼望着在进宫前来一场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她上街闲逛时,白狐就化作她的模样,在公主府中代她当差,她要首饰打扮、要钱买胭脂水粉,也是白狐为她盗来。只是她孤身一人又言行轻佻,正经的富家公子没遇着,倒是被些混混当成街边流莺前来搭讪问价。   如此数次,慕容荷也失了上街卖俏的兴致,转而听从白狐的劝告,在公主府中学习歌舞媚术和贵妇淑女的言行举止,等待进宫的机会。终于,在慕容荷十八岁那年,年轻的皇帝驾临公主府,她等待多年的机遇来了。为了保证皇帝对她一见钟情,她指使白狐毁掉了公主府中唯一能跟她媲美的歌女的容貌,那一夜,本来貌若天仙的歌女叶氏因为容颜被毁,此后只能沦落花街柳巷教习歌舞,而慕容荷则是独占风流,被皇帝带回宫中受尽恩宠,公主府中不相上下的两名绝色女子,从此命运有了天壤之别。   白狐见慕容荷有了归宿,今后也无需自己扶持,便化成人形,在京城中逍遥度日,还跟一个进京赶考的风流书生有了一段露水姻缘,与他生了一个女儿。然而女儿出生没几天,慕容荷又是一道传令符将它秘密召到宫中。   原来慕容荷入宫后圣恩眷隆,不久便怀了身孕,她本满心欢喜地盘算着借此机会巩固圣恩,不料在怀孕七个月时却腹痛不已,有早产之兆,才招来白狐为她设法保胎。白狐躲在留仙宫中为慕容荷渡妖气、配制灵药,却还是回天乏力,半个月后慕容荷腹痛不已,生下一个死去的女婴。   被分娩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慕容荷来不及为夭折的女儿伤心,拼着一口气命令白狐施法把来接生的医女、嬷嬷迷昏,厉声吩咐:“快,去京城中看看有没有新生婴儿,给我抱来。要男婴!我可是要给皇上生个皇子的!”   烛光摇晃中,汗湿的黑发蜿蜒贴在慕容荷白瓷般的脸上,像魔族身上诡异妖艳的黑色魔纹,平素姣好的面容也因这狰狞的表情和明灭的烛光显得诡异可怖。白狐看着也暗暗心惊,壮着胆子劝她:“这留仙宫中的人都看到娘娘生下的是女婴,若是我寻了男婴来,只怕她们不信。就算真能从外面寻来新生婴孩顶替,孩子长大后容貌与你和皇上都不同,万一有人起疑要滴血验亲,将来更是麻烦。”   慕容荷不肯死心,厉声道:“你不是刚生了女儿吗?反正她还没修成人形,你多渡她点妖气把她化成婴孩,记得把她容貌变得跟我女儿一样,这样旁人也不会起疑。把你女儿抱来,我就告诉这些接生婆,公主只是一时闭气假死过去,现在已经苏醒了!”   白狐无奈,只得对慕容荷拜道:“既然主人执意如此,那我便帮你最后一次。只是让新生妖族婴儿化为人形需要耗费大量妖气,等我渡完妖气,便再无力辅佐主人,要回深山修炼二十年恢复法力。还望主人解除主仆契约,还我自由之身,今后主人多加保重,善待小女。”   慕容荷急不可耐地答应了白狐的请求,让白狐把自己的半妖女儿化作婴孩模样,并封印了妖气,抱入留仙宫中冒充公主抚养。至于她的亲生女儿,则是毫不心疼地命令白狐随意埋掉灭迹。   测谎   听罢白狐所讲的来龙去脉,崔如珩很是怜香惜玉地感慨了一番:“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慕容美人自小就处心积虑进宫,却子女缘薄,自己更是早早病逝,可惜啊可惜!若是她不贪图皇宫富贵,寻个风流才子相伴一生,倒是一段佳话。”   梅落庭却冷笑一声,起身踢了白狐一脚,白狐惨呼一声,引得崔如珩和月海流侧目而视。月海流没想到梅落庭性情如此狠戾,有些不忍:“梅姑娘,白狐当年是受慕容美人逼迫,现在又失去了女儿,即使梅姑娘疾恶如仇,也不必对她多加为难。”   梅落庭知道月海流虽然是玄门中人,但长期生活在京师,不知蛮荒之地妖魔的险恶,难免会心慈手软。她对月海流略一点头:“国师,这狐妖说自己是受了慕容美人的胁迫,说得这么可怜,但国师真相信它是无辜的?狐妖说真乐胥公主出生时便是死胎,它被慕容美人逼着用自己的女儿冒充了乐胥公主,但我看得分明,乐胥公主的颈骨是黑色,可见她出生时还是活着的,是被人活活扼死!还有,刚才崔大人感叹慕容美人不如与风流才子相伴时,我分明看到这狐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看来它对曾经与它相好的书生很不以为然。   “由此可以猜测,这狐妖当年的书生情人是个毫无担当的薄幸之人,在狐妖生下女儿后便抛弃妻女一去不返,也许是另觅佳人寻欢作乐,也许是娶了凡人娇妻安稳度日。这狐妖法力不高,要独自抚养女儿不大容易,况且它的 分卷阅读24 女儿天生是半妖之躯,修炼进度比不上普通妖魔,日后在妖魔中也难以谋生。   “刚好慕容美人也在此时生下了一个女儿。也许是她胎象不稳,也许是她怕平时结仇的嫔妃在她分娩时算计她,总之她让狐妖在她分娩之时在旁护持。她可能以为她与狐妖结了血盟,狐妖受血盟的束缚便无法伤她,却不知道血盟只能阻止狐妖伤害结盟者,并不能阻止狐妖伤害她的子女!狐妖在她分娩之时用障眼法迷惑了留仙宫中的所有人,趁机把刚出生的乐胥公主扼死,欺骗慕容美人说她生下的是死婴。慕容美人在无奈之下,为了稳固圣宠,情急之下也只能选择用狐妖的女儿冒充公主。这样狐妖的半妖女儿便能在人间皇室享受公主的尊荣,一世锦衣玉食。”   说到这里,梅落庭被半夜的冷风一吹,咳嗽了几声。大半夜在这里捉妖,一晚上没喝水,现在嗓子有点难受。她清清嗓子,声音略带嘶哑地继续对月海流分析:“还有,狐妖说慕容美人是山村猎户之女,在民间故事中听说了血盟的结盟方法,但这样的秘术一般只有玄门之人能接触到,我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苗疆都没听说过关于血盟的传说。所以狐妖对慕容美人的来历应该也说了谎。至于那个杀死了它女儿又去谋害崔大人的妖魔,虽然它不说,也能猜到那妖魔十有八九与它有关。国师刚才烧内丹烧得还不够狠,怕是要再拷问一番,这狐妖才会说实话罢!”   她走到祭坛前,随手拈起一张符,从荷包中取出火折子将符纸点燃,往内丹上一撩,渔网中的白狐发出一声痛呼。梅落庭回头看着它,笑得阴测测:“这里的符管够,能烧上好几天的。要是你这样都不肯说实话,那就只好找个大坛子把你装进去。嗯,既然找到了害死乐胥公主的凶手,我想皇上也不会吝啬那点石灰,把你装坛子里,生石灰一倒,再往里倒上一桶水,即便是妖,也会烫得皮熟毛褪,肉色晶莹,做成白切狐狸加点蘸料上桌再好不过。”   这威胁实在太有分量,白狐发疯般地拼命向梅落庭叩头求饶。月海流听她说得残忍,也觉得毛骨悚然,强笑道:“梅姑娘在这里站了一晚上也累了,要不要先歇歇?我来继续拷问她便是。”   梅落庭知道月海流心软,估计是不忍见狐妖继续受折磨,想把她支开,让狐妖喘口气。当年她还是战神白夤时,最恨的便是伤人性命的妖魔,哪怕追到天边也要把它们轰杀至渣,但如今她只是一介草民,怎么都要给本朝国师点面子。于是她略一点头:“也好,我先回马车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这边便烦劳国师了。”   月海流当初选了这野外空旷之处设坛作法,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身份,自然是让青云观的弟子准备了两辆马车,把作法所需之物运送到此,然后让弟子们把马车赶到数里之外,免得旁人在一边打扰作法。梅落庭从小家贫营养不良,有点夜盲症,摸黑走了一小段路后,觉得一个半瞎子独自摸黑走夜路实在是不安全,便靠着一棵大树,在背风处蹲下歇息。   过了一会,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她身边,她也懒得回头,这脚步声她已经听了千年,不必看也知道是当年的少司命羽仪,如今的崔如珩小侯爷。   崔如珩走到她身边,见她还是毫无反应,以为她是犯困睡着了,试探着低唤一声:“梅姑娘?”   梅落庭刚转过头去,他就递来一个小手炉和一个竹筒:“在下想起梅姑娘说过自己有夜盲症,怕梅姑娘走路不便,回马车给梅姑娘带了个手炉取暖,还从马车里捎了一筒梨汤,捂在手炉上,现在还热着。”   梅落庭顺手接过,把手炉放在大腿上取暖,又打开竹筒将温热的梨汤三口两口喝完。青云观果然有钱,连梨汤都是用了上好的椴树银耳、桂花蜜、枇杷干加黄梨炖成,甜润爽口,被冷风吹了一晚上,确实该喝点梨汤防咳嗽。崔如珩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竹筒,又问:“这里还有酒,可要用点暖暖身子?”   “不了,你知道我不爱喝酒的。”前任战神白启在凡间为将时,曾遇到将士酗酒误事,耽搁战机,所以认为领军打仗的头等要事,便是禁酒。白夤小时候,白启也多次告诫他,日后千万不可贪图酒色。白夤把这话记了一千多年,身边的游光、大司命、羽仪等朋友也知道他滴酒不沾。   崔如珩疑惑地“嗯”了一声。“在下还真没留意。不过梅姑娘身为女子,应该也不善饮酒。”   梅落庭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一个恍惚就把崔如珩当成了羽仪,当年在天界时跟羽仪关系亲密,身边一些琐碎小事也由他包办,如今她只是一介民女,竟然让崔小侯爷给她拿手炉拿饮品地伺候着,自己还蹲坐不动,真是好大架子!她抱着手炉惴惴站起身:“恕我刚刚走神了。只是崔大人前些日子刚受过妖魔袭击,不应独自返回马车取东西,就怕路上危险……”   “在下不是平安无事吗?”崔如珩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拍了一下腰间的佩剑。“梅姑娘若是害怕,不如我们回去找国师?”   梅落庭低低应了一声,跟着崔如珩往回走。虽然明知崔如珩是神仙,一般妖魔都不能近他的身,但袭击他的妖魔像是个不怕死的疯子,还是小心为上。   梅 分卷阅读25 落庭看着前方那个朦胧的紫衣身影,想起羽仪千年来跟自己一样,都是光棍一条,千年来唯一的一次定亲还死了未婚妻,实在悲催。这种感觉,就像某个大龄剩女见身边同样多年无人问津的闺蜜终于许了人家,还来不及嫉妒一下,闺蜜的未婚夫就突然暴毙,让人感叹世事无常。她忍不住要安慰两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崔大人,你是否真喜欢那位乐胥公主?”   走在前面的崔如珩一下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即使在夜色中看不大清楚,她还是能从他语气中感知到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后悔不迭:这算什么安慰,简直是专戳人痛处!   “在下与假乐胥公主只是在宫中宴饮之时远远见过几面,只是因为皇上赐婚才要成婚。说不上喜不喜欢。”   梅落庭大松一口气,一是崔如珩原来并不喜欢假乐胥公主,倒是不必担心他难过了,二是假乐胥公主是个半妖,就算崔如珩真的喜欢,她也觉得那半妖配不上崔如珩这位神仙。“这就好,那狐妖用自己的半妖女儿冒充公主,混淆皇家血统,实在可恨。那半妖更是算计崔大人,不知有何企图,幸好崔大人吉人天相逃过一劫。”   崔如珩轻笑一声。梅落庭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声音听出几分柔情:“梅姑娘此言差矣。但在下若是真有倾心相爱者,不管对方是何等身份,甚至非我族类,在下也必会不顾千夫所指,誓要与之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看不出这花花公子还是个情圣。梅落庭回忆了一下,这千年来羽仪好像都没跟谁相好过,虽然他多次下凡历练,也没听说他在凡间惹过什么桃花。白夤自己也是千年来孤身一人,但从未爱上过谁,更没想过应如何对待心上人。此时她听崔如珩说得诚挚,忍不住有几分感动。   崔如珩抬眼看天,悠然神往:“实不相瞒,天界诸神中,在下从小最仰慕的便是战神白夤。”   虽然跟羽仪相识千年,但听这一世的他如此评论自己,前战神梅落庭不由有点飘飘然。又听崔如珩继续赞叹:“在下觉得感情之事不必拘泥门第、种族,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是了,白夤的父亲是前任战神,母亲是凡人。白夤虽出生后就没见过母亲,也没听父亲提起过她,但这样跨越仙凡的恋情毕竟举世难见,也难怪崔如珩会为之神往。   “相传战神白夤对魔尊百媚女帝一见钟情,还救过她一命。白夤因此遭受天庭责罚,不得再与百媚女帝相见,百媚女帝虽然趁白夤下凡作战时设法找过他几次,但白夤怕天庭因此为难百媚女帝,只能避而不见。如此深情,其实可歌可泣哪!”崔如珩摇头晃脑,一脸荡漾:“久闻百媚女帝风姿无双,不知是何等绝色,让白夤不顾仙魔之别?”   梅落庭气得一阵猛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自己九百年前救过百媚女帝不假,百媚女帝也确实貌美惊人,但天地良心,自己真没对百媚女帝有什么非分之想!白夤当初救了她后就把这事忘一边了,直到一百年后,百媚女帝修魔成为魔尊,天庭才因此事问责白夤。崔如珩说的“白夤因此遭受天庭责罚”勉强也算事实,虽然所谓的天庭责罚也就是天帝训斥了白夤几句,毕竟白夤救百媚女帝时她还没开始修魔,当时白夤只是路见不平解救弱女,不应重罚。后来白夤下凡作战时,百媚女帝也专程来找他几次,但白夤一是为了避嫌,二是厌恨她自甘堕落去修魔,都是恶语把她轰走。   九百年前这么一段无关风月的往事,怎么就成了崔如珩口中的旷世之恋了?羽仪这次下凡是脑袋先着地吗?梅落庭一边握紧拳头走在春情荡漾的崔如珩身后,一边努力控制自己:如今的羽仪是崔如珩小侯爷,她现在得罪不起,绝不能像当年在天界时那样对他一顿爆锤。   真相   他们回到祭坛处时,焚烧内丹的火早已熄灭。月海流黑着一张脸,不知道在生谁的气,那只白狐蜷缩在网中,可怜巴巴,大气不敢出。   崔如珩上前两步,想询问月海流审问得如何了,但他方才脑补了一通战神白夤与百媚女帝的情史,现在脸上神情还有些荡漾,月海流正好心情不好,一把迷香粉洒在崔如珩微笑着的俊脸上,他应声而倒。   梅落庭看着地上的崔如珩,还没反应过来,月海流已经对她一揖:“多谢梅姑娘指点,若非梅姑娘,方才我差点被这狐妖骗了过去。”   原来这狐妖竟然还跟月家有点渊源。月家子女成年后大多出门游历,其中月海流的一位小姑姑在路过一个村子捉妖时被当地村民惊为天人,不但美酒美食伺候,一户人家还说要把自己小女儿给她当徒弟。这位月姑姑刚离家不久,不懂世人心思,只觉得外面风餐露宿不如在家娇生惯养舒服,啃着鸡腿喝着老酒时听村民说“仙姑收了这孩子为徒,日后也有个人给仙姑洗衣做饭”,便醉醺醺地拍板把这女孩收为徒弟。   不消说,这女徒便是慕容荷。慕容荷生得讨喜,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很快就得了师父的欢心,有空时也教她几手捉妖的本事。但慕容荷当初拜师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料师父看着像个 分卷阅读26 富家闺秀,穿戴看着也挺阔绰,其实连个道观都没有,成天跑山沟里捉妖,自己拜师后一天神仙日子没过着,反而整天洗衣做饭端茶倒水做些丫环的活——问题是大户人家的丫环还好吃好住呢!这过得苦哈哈的还要伺候师父,简直亏大了!   慕容荷终于按捺不住,在师父夜间喝酒时问她:为什么今天去朱府捉妖时不接受朱老爷的求婚,以师父的姿色,在朱家做个宠妾,锦衣玉食不成问题。师父听完后眯着醉眼看了她片刻,然后一脚把她踹了出去,顺手关上门把她晾外边。   院子里刚好拴着白天去朱府抓的吸人精气食人心肝的狐妖。狐妖也知道第二天月姑姑酒醒了肯定要杀它祭天,当然要抓紧这师徒反目的机会拼命劝说慕容荷带它远走高飞,许诺让慕容荷今后荣华富贵。小姑娘慕容荷被这百年狐妖口中的花花世界忽悠得五迷六道,趁着师父醉酒,破开封印放了狐妖自由。但她也是有点三脚猫功夫的,在放狐妖出来之前先和它结下血盟,让狐妖今后只能供她使唤,乖乖听命于她。   狐妖当然也不是善类,在和慕容荷去京城的路上,它没少让慕容荷帮它诱骗凡人,靠吃活人心肝补充法力,修炼成人形。它用尽办法把慕容荷送进宫中,让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后,自己也终得空闲,迷惑了一位风流俊俏的书生,日子逍遥快活得很。只可惜狐妖怀孕生下的半妖混血女儿天生妖力低微而且极难修炼,将来难以自立,屋漏偏逢连夜雨,狐妖忙着照顾女儿无暇迷惑书生,那书生渐渐从媚术中清醒过来,连夜收拾包裹跑路了。狐妖独自抚养女儿有些吃力,加上担心女儿将来谋生困难,遭其他妖魔欺凌(要知妖魔乃是最弱肉强食的种族,把弱小的同类当成盘中餐也是家常便饭),于是托好友牵线,将女儿许配给云梦泽一条魔蛟之子,希望将来女儿能仰仗夫家过活。   不久,慕容荷即将临盆,她平时热衷宫斗,担心生产时仇家暗算自己,特地传唤狐妖来寝宫扶持,这正中狐妖下怀,它趁慕容荷痛极昏迷之际下手杀死了她所生的公主,伪装成公主因难产窒息而死的假象。一心争宠的慕容荷别无他法,只能用狐妖的女儿冒充公主,让这法力低微的半妖占尽人间最穷奢极欲的享受。   梅落庭“唔”了一声。果然,慕容荷是学过点术法的,难怪敢使唤一般人避之不及的狐妖。杀害真乐胥公主的凶手果然是那狐妖,而狐妖费尽心思把自己的半妖女儿送入宫中冒充公主十多年,到头来这半妖公主还是被其他妖魔扼杀,连死法都一模一样,真所谓报应不爽。只是狐妖与慕容荷这事竟然还牵涉到月家的人,这真让她始料未及。   月海流瞟了一眼地上的崔如珩,确认他已经昏迷无法偷听后,才有些后怕地跟她商量:“说到底,还是姑母贪杯误事,放了狐妖出来闯祸。若是这狐妖方才用谎言将我等蒙骗过去,等面圣时再说出姑母之事,月家也免不了被牵连。”   梅落庭微微颔首。这狐妖要是绝口不提月姑姑还好,万一它心思歹毒,趁他们放松警惕带它向皇帝复命时突然说出月姑姑的事,也有损月家声誉。不过月海流方才已经用法术封了它的口,让它无法口吐人言,不怕它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   梅落庭低头看看还躺在地上的崔如珩。月海流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忙说:“这崔小侯爷整天眠花宿柳,人品不好说,此事又涉及我月家一门,不大放心让他听了去,只能委屈崔小侯爷多睡一会了。”   “……你小心天打雷劈。”梅落庭一阵头疼。崔如珩无论怎么说也是下凡历练的少司命,有天界庇佑,上次偷袭他的妖魔被雷劈了两次,月海流迷昏他虽然没有恶意,但也是暗算,不知道会不会遭天罚。   “你这么护着这小白脸吗?”月海流似乎忘了自己长相比崔如珩更阴柔,更小白脸。他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哪里好,假乐胥公主看上他可能为了采阳补阴,你好好一个女儿家,何苦要倾心这花花公子呢?”   “……”话说出柜子你一个修道之人竟如此八卦,真能得道吗?   梅落庭耐着性子听完月海流一番嗟叹,才听他说到正题:“刚才这狐妖供认,它唯一认识的魔族,便是与这假乐胥公主有婚约的魔蛟父子。那云梦泽的魔蛟荒淫好色,喜欢掠凡人女子供它作乐,它那与假乐胥公主定亲的儿子,便是它与凡人女子所生。据说那魔蛟之子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妖魔们都不愿与它结亲,也只有这狐妖急着给女儿寻个依靠,才匆匆与之定亲。后来狐妖把女儿冒充公主送进宫中,知道女儿今后在人界生活,也跟魔蛟亲家断了往来。”   这样看来,谋害假乐胥公主的,十有八九就是那魔蛟之子。它跟假乐胥公主定有婚约,后来假乐胥公主要嫁崔如珩,等于绿了那魔蛟之子。妖魔性恶,它一怒之下杀了假乐胥公主都不解气,还想把“奸夫”崔如珩也一并杀了。看样子,在亲手杀死崔如珩之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魔蛟之子都不会罢手。   看在千年同僚的份上,梅落庭觉得应该顺便帮崔如珩除个妖魔仇家,说不定还可以攒点功德,早日赎罪完毕重返天庭。就是崔如珩这一世有点怪怪的,跟他是少司命 分卷阅读27 羽仪时大相径庭,不知道他百年后回到天庭会不会恢复正常。   万一他将来仍是死性不改……梅落庭想象着千年来端方温雅的羽仪在天界□□着勾搭仙女的情形,全身一阵恶寒。   征魔   次日,三人带狐妖向皇帝复命时,月海流只说这狐妖为了让女儿享受人间富贵,偷偷把公主杀死,将自己女儿变成公主模样偷梁换柱,把慕容美人和自家姑母从此事中摘了出来。   “这狐妖已经供认,假公主自幼与住在废太子墓的魔蛟之子有婚约。如今假公主被杀,崔侍郎又一再遭受妖魔刺杀,想必是那魔蛟之子出于嫉恨,要谋杀假公主与崔侍郎泄愤!”月海流在殿前甩着拂尘踱着方步,头头是道地分析。   听到“废太子墓”这几个字时,皇帝脸色一变。他还是皇子时,他的异母二哥襄王曾经试图造反纂位,好在他的同母大哥明玉空拼死护住先帝,襄王到底是兵败被赐死。这位阴险的襄王是皇帝少年时代的梦靥,若是论罪孽深重、下场凄惨,他还远比不上本朝开国皇帝的废太子。若是说襄王是为了皇位而谋反,这位废太子则纯属自己作死,已经被封太子了却各种作死,□□臣妻,简直是把到手的皇位往外踹,老爹气得要废他,他起兵造反,被禁军所杀,死无全尸。□□皇帝没让废太子进皇陵,直接把他埋在了京城之外的馆陶,墓地荒凉,无人祭拜。   那种戾气深重的鬼地方,难怪会出妖魔!   梅落庭向跪在身边的崔如珩使了个眼色,崔如珩向皇帝拜倒,说出梅落庭先前教他的话,无非就是他并没跟假公主私会,完全是被妖术迷惑,才承认与假公主幽会并吞下山劳草毁灭证据,如今假公主已死妖术失效,他也随之醒悟。如此一说,便把当日的欺君之罪推脱了个干净。   皇帝对害死自己亲生女儿的狐妖已是恨之入骨,当即吩咐将狐妖凌迟处死。月海流听着白狐被带下时的声声惨叫,有些不忍地闭上双眼。   接着便是论功行赏,月海流降妖首功,被赏赐白银千两,梅落庭协从月海流破案有功,免除欺君罪名,赏赐白银两百两,总算是有钱还月海流的辟邪符了,就连崔如珩也被赏赐了锦缎五十匹、玉如意一柄、珍贵药材若干压惊。   三人谢赏之后,皇帝又给了新的活:“那魔蛟之子能自如出入宫闱,又凶狠嗜血,留着总是个祸患。再说它两次刺杀崔侍郎,若纵容它继续行凶,只怕崔侍郎今后仍是性命堪忧。朕拟清点八千精兵,由国师统率,前往馆陶废太子墓根除魔蛟一族,国师认为如何?”   月海流道骨仙风地往殿前一跪,端的是衣袂飘飞,出尘脱俗。“贫道愿奉旨征魔。”   这话他说得清音朗朗,声音中却有一丝难以发觉的颤抖。不仅声音,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只是他道袍穿得宽松,旁人看不出来。   梅落庭也知道他法力有限,要铲除魔蛟父子确实有些难度。叫他征魔?叫他蒸馍还差不多!她也跟着拜倒:“民女在苗疆见惯妖魔,此番愿随国师前往废太子墓征魔,效力一二。”有她这个熟知妖魔的前战神参战,也能多几分胜算。   月海流没想到梅落庭竟会主动请缨去冒险,脸上的惊讶之色尚未敛去,身边的崔如珩也跟着从容下拜:“臣也愿随国师出征。先前魔蛟之子一再袭击微臣,应是对微臣性命势在必得。微臣随国师前往废太子墓,一是为了以身为饵将魔蛟之子引出,二是担心留在京城会被魔蛟之子再次刺杀,不如跟国师前往,有国师在旁保护,微臣也能心安。”   梅落庭大喜: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极受上天眷顾,能抱上他的大腿,这番出征一定好运连连,如有神助,不,这是真的有神助!大小神灵都会暗中庇佑这位神缘极好的少司命的!   这时,龙椅后帷幕一动,一位十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华服少年从幕后走出,也跟着跪了下来:“儿臣也愿随国师出征,求父皇恩准!”   看着少年织金袍上能亮瞎狗眼的金线刺绣蟠龙,梅落庭明白过来,这位应该就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儿子,贵妃之子明含章。据说皇帝对小儿子极为宠爱,一直没舍得让他封王出宫居住,都十六岁了还住在宫中。   皇帝看着跑到殿上的幼子,有些无语:“胡闹,速速退下。”   明含章却梗着脖子跪在殿前,冲自己父皇大声道:“儿臣刚才在后面都听见了。虽然乐胥姐姐不是儿臣亲姐,但也曾朝夕相处十余年,对儿臣向来亲善。儿臣愿随国师铲除魔蛟,为乐胥姐姐报仇!父皇和师傅不是称赞儿臣剑术高明吗?儿臣愿用剑术助国师一臂之力!”   梅落庭偷瞟一眼皇帝一脸便秘的表情,便知所谓的“剑术高明”只是皇帝和剑术老师哄明含章开心的话,毕竟一个深宫小皇子不必精通什么剑术,学一招半式的三脚猫功夫强身健体就好。她心中暗道:这明含章只点会微末功夫又生得貌如少女,活脱脱就是春宫话本里的主角:那些学了点三脚猫功夫便趾高气扬地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的美貌千金/小公子,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不成,反被掳掠回去圈圈叉叉…… 分卷阅读28   话说两百年前,白夤清理仙宫杂物时无意中发现了青鸾珍藏的堆积如山的卷籍,他也懒得翻看,一个神识外放就把这些书中所有内容吸入自己识海,顿时,青鸾收罗的天下古今所有春宫话本、春宫图,一瞬间统统灌入了还是处男的白夤的识海之中,让他恨不得自毁神识……   后来白夤一把火烧了青鸾的全部珍藏,还削去她的法力,让她打回原型五百年,所以青鸾上次来送返魂香时还是鸟形。梅落庭有些后悔,若是当时罚得轻一点,让青鸾早点回复人形,便能替她多做不少事情,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除了眼前这位全无前世记忆的崔如珩,她身边无一人可靠。   但无论如何,当年的那些春宫话本贻害不浅,即使白夤下凡转生为梅落庭,看到这细皮嫩肉又咋咋呼呼的小皇子明含章,还是忍不住想起春宫话本里的圈圈叉叉,真是罪过啊罪过……   明含章浑然不知梅落庭的一肚子污水,转头看见梅落庭,激动得恨不得要扑上去,一叠声地叫道:“这位就是梅知县姐姐吗?去年小和子出宫带回一本《梅青天断案传奇》的话本,讲的都是你智破妖魔奇案的故事!真的好精彩!我当时怎么都想不到,梅青天竟然是个女子!这次乐胥姐姐的命案也是你帮忙破的吧!出征时有你在,要铲除那魔蛟父子就容易啦!”   梅落庭满头黑线。梅知县就梅知县,梅知县姐姐这个称呼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父皇钦点的正牌国师出柜子还在旁边呢,你扑上来就恭维我,这不是打国师的脸吗?   月海流的笑容果然有点僵硬。崔如珩却笑眯眯地对明含章说:“殿下,出征不比在宫中,凡事都要听从将领派遣,所以殿下可愿听从我们和国师的指挥?”   崔如珩不愧是当过少司命的人,保佑天下妇孺。心性仍是小孩的明含章一看到他就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欢欢喜喜地应道:“我听你们的!”   崔如珩又是亲切一笑:“那好,我们命令——你乖乖待在宫中,不准出去冒险。”   明含章这才发现被崔如珩耍了,登时在殿前撒娇撒泼,非要跟从他们出征云梦泽。   月海流头都要炸了,本来铲除魔蛟父子就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梅落庭一个姑娘家,虽有智谋却武力不足,崔如珩这花花公子也没啥用,虽然可以把他当成诱饵,但就算把魔蛟引出来,也没把握杀死魔蛟。至于明含章……这小祖宗是来添乱的吧!   本着“尽量少带一个累赘”的原则,月海流从袖中取出三枚玉钱,哄劝明含章:“小殿下稍安勿躁,待本国师卜算一卦,若是吉兆,便带上小殿下出征,若是凶兆,说明是天意让小殿下留在宫中,小殿下也不得有怨言。”   天罚   月家世代国师,月海流的话果然权威,皇帝和明含章都同意了他的建议,屏息静气盯着他手里的玉钱。   月海流将这三枚玉钱扔了六次,讶然看着占卜结果,“咦”了一声。   “怎么了?”明含章迫不及待地问。   月海流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纠结了好一会才说:“卦象显示,此行有贵人助力,能逢凶化吉,旗开得胜。”   梅落庭心中有数:出柜子演算出来的贵人,便是前神仙崔如珩,有他气运相助,对付区区魔蛟自然不在话下。但现在明含章突然插一脚说要随他们出征,众人怕不是要把明含章当成相助的贵人了。   明含章最早反应过来,脸大地把自己当成了卦象中的贵人,激动告诉自己父皇:“父皇乃是天子,承天启运,儿臣继承皇室血脉,气运当然也不俗。让儿臣随国师出征,定能大胜!”   *******************   “梅知县姐姐,这本《梅青天断案传奇》我都看了三遍了,后来你还有破了什么有趣的案子吗?给我讲讲呗!”   梅落庭把自己衣袖从明含章手中扯出,勉强一笑:“民女已经不是知县了,小殿下叫民女梅姑娘即可。去年民女任职期满回京,倒是没遇到什么案子。”刚回京便遇上了那个色鬼韦将军,然后被你父皇关进牢狱几个月,直到假乐胥公主遇害,被神谕钦点破案,最近才被放出来。   明含章对梅落庭的冷脸视若无睹,又挨近了些:“那我叫你梅姐姐好不好?”   “……不敢当。”   皇帝和月海流都觉得天命不可违,因此出征云梦泽时便带上了明含章。明含章身为最受宠的皇子,即使出征也是穷尽奢侈之事,乘坐的马车有寻常人家一间屋子大小,黄金为饰白狐为毯,还邀请梅落庭与崔如珩上车同乘。梅落庭如今已不是当年的战神白夤,身体瘦弱,前些时间又在狱中病了几个月,受不得骑马颠簸,便上了这车。谁知她一上车,对她崇拜已久的明含章就粘过来了。   崔如珩大概也觉得明含章这个样子不成体统,含笑劝了一句:“小殿下已经十六岁了,男女有别,这样亲密,怕是有损梅姑娘清誉。”   梅落庭松了一口气。崔如珩总算说了句公道话帮她解围。   明含章却一脸无辜 分卷阅读29 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东西,又扯上了梅落庭的麻布衣袖:“我看梅姐姐这衣料挺别致的,有天然之风,像是画中隐士穿的那种衣服。”   梅落庭是军中唯一的女子,为了方便,又把旧衣服换上,改作男装。梅家多年遭受天灾人祸,人丁稀零,梅落庭从小家里就丧事不断,祖父祖母、叔伯亲属相继去世,母亲又是个懒得操持家务的,干脆把家里所有人的外衣都用白麻布来做,遇到丧事时也方便。现在想想,母亲这简直是在咒自家不断死人,也就是当时梅落庭年纪小没多想,父亲向来不注意这些细节,家里其他长辈又都已去世,才任她胡来。   她对明含章苦笑:“这是麻布。民女穿这个,并非学那隐士野趣,只是麻布便宜。民女可没钱买什么锦缎丝绸。”梅落庭为官后,因为俸禄不多而且要节省大半寄回家中,无钱添置新衣,平日穿的仍是从家里带的白麻衣。   明含章一听“钱”字,立马从绣着金线杏花的锦袍中取出一叠银票,顺手抽出一张塞给梅落庭。“出门前父皇和母妃给了我一些盘缠,姐姐拿这个去买点衣料吧。”   梅落庭一看,这银票竟有五百两,别说买衣料,节省点花她能花到这辈子结束,重返天庭。她尝过挨饿的滋味,当然知道金钱的好处,笑盈盈地说了声“多谢殿下”便飞快地将银票收进怀里,对顺势粘在自己身边的明含章视而不见。即使投了女胎,老子本体可是个男的,让你拉一下衣袖又不会真的变成断袖。   崔如珩轻咳一声:“小殿下若是长大了,微臣可带小殿下去秦楼楚馆开开眼界。只是梅姑娘身为良家女子又是皇上钦点的除魔之人,小殿下还是对梅姑娘尊重些好。”   明含章羞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对崔如珩嚷嚷:“我只是对梅姐姐崇拜已久,想多亲近亲近,哪有你说得这么龌蹉!倒是你风流轻浮,嘴里也没什么好话!”   崔如珩依然不紧不慢地微笑道:“梅姑娘平生最恨登徒子,去年梅姑娘回京时被韦非将军调戏,严词拒绝。韦非将军怀恨在心,揭发梅姑娘女扮男装犯了欺君之罪,将梅姑娘关进大牢——不知殿下可曾见过牢狱是何等场景?隆冬腊月只能穿单衣,能不能吃上饭都要看狱卒高兴,只能睡在发霉的稻草上,老鼠遍地跑……再康健的汉子,入狱数月都被折磨成一把骨头。你猜,梅姑娘是在努力忍你呢还是努力忍你呢?”   明含章哑口无言。听崔如珩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梅姐姐受的那场牢狱之灾,虽然是韦非报复,但下令把人打入牢里的是他父皇。到底是他们明家对不起她。   他低低对梅落庭说声:“梅姐姐,对不起……”又把好几张银票都塞给梅落庭:“梅姐姐受苦了,吃点好的补补!”   梅落庭接过银票,暗爽到肾虚。明含章虽然幼稚了点,但是心地不错,比当年她身为战神时见过的不少昏君纨绔好多了。就是韦非将军太可恶,他一个武官,本该求战神庇护,竟然反过来调戏、陷害战神的转世!韦非这可是渎神,罪孽比调戏了微服私访的皇帝还大!要是老子重返天界时韦非还活着,定要降罪汝等!   待她重返天界,马上率领天兵找韦非问罪,先劈百十道天雷将他的将军府夷为平地,再用最小的天雷劈他,那种天雷不伤人命却有钢鞭打脊般的疼痛,打满他三千六百道天雷惩罚他不敬神明后,最后把他丢给一堆雄性□□,惩罚他好色之罪……   梅落庭正幻想得开心,忽听车外半空传来月海流的惊叫。明含章也是一惊,急忙拉开厚重的织锦车帘。   月海流为了炫技,并没有和他们一起乘车,而是自己御剑飞行。不得不说,他道骨仙风地站在飞剑上,御风而行,出征军士见了都觉得军队有高人相助,士气大增。但眼下月海流脚下的飞剑像是断线的风筝,从半空中歪歪斜斜地坠下,站在剑上的月海流也是花容失色。   梅落庭前世好歹也当了千年的战神,一看便知月海流是灵力失常导致无法驾驭仙剑。尚未修成地仙的修道者偶尔会灵力失常,这就跟普通人偶尔抽筋落枕一样,不算什么大事,但如果在对敌或者御剑时灵力失常,就跟游泳时抽筋一样,危险得很!   梅落庭心中明白,月海流前几天信不过崔如珩人品,迷昏了崔如珩防他偷听,好死不死,他暗算前神仙的天罚偏偏是这个时候出现!出柜子道行还浅,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摔个骨折,难道要用担架把他抬去征魔不成?   仙缘   她来不及多想,急忙使出灵力缓住飞剑下坠之势,驱动飞剑载着月海流缓缓着陆。如今她的灵力比月海流还不如,不能御剑,但操纵半空的飞剑平安降落,还是能勉强做到的。   飞剑甫一靠近地面,月海流就迫不及待地从剑上跳下。他虽没摔伤,但从高空坠下时也风吹得长发散乱,衣带松开,像被人轻薄过一样。   月海流来不及整理衣冠,回头看向马车,见梅落庭因灵力使用过度而虚脱倒在地板上,脸色苍白,马上明白过来:“梅姑娘,方才是你救了我?你……你曾修道?” 分卷阅读30 梅落庭被满脸崇敬的明含章扶着坐稳,喘匀气后轻轻说了声:“是。”   月海流两眼发光:“你是几岁开始修炼的?修炼了几年?”   “三岁起在丹霞山修炼,直到七岁被家人接回家中,再也没修炼过。虽灵力但是极弱,无法御剑,刚才已经是用尽全力。”   当年的战神白夤因为父亲是天神,生来就是神族血脉,加上父亲一直用各种珍稀仙丹喂着,不必辛苦修炼也有极强的法力。而梅落庭这一世在三岁时,丹霞山某个修仙门派的一位长老云游到她家乡,一见梅落庭就惊呼此女大有仙缘,要收她为徒,带她回丹霞山修炼。梅落庭的父亲梅迁是个教书先生,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修仙之事并无兴趣,但当时梅落庭的弟弟梅蕴刚出生,家里要养两个孩子颇为吃力,早就起了把女孩送人的念头。梅家想着去了修仙门派不愁吃穿,便让那位长老把梅落庭带走。   也许因为前世是神仙,她在丹霞山修炼时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师兄师姐、师叔师伯都对她宠爱有加。但她七岁那年,梅家渐渐发现小儿子梅蕴原来是天生的智力残障,将来无法自立,而梅迁夫妇岁数不小,想再生育也不容易,于是去丹霞山软磨硬泡把梅落庭带了回家,给他们养老。当时家乡刚经历过一场水灾,知根知底的旧时邻居都逃难逃得差不多了,梅迁夫妇索性把梅落庭当男孩抚养,对外宣称梅落庭是他们从小在丹霞山修炼,后来才接回家的长子。毕竟在那乡下地方,家里怎么都要有个儿子,否则家里那点薄产很快会被远亲近邻抢夺一空。   月海流越发觉得梅落庭此人深不可测,实在好奇,忍不住问:“恕我冒昧,梅姑娘在苗疆时多次收服妖魔,又有灵力傍身,确实像是有仙缘之人。能否将生辰八字给我卜算一番,若梅姑娘有意继续修炼,可以来我青云观,所需的衣食用度也由青云观承担。”   梅落庭暗暗好笑。出柜子果然是有眼光的,她先前还想收他当属下,没想到他反而想收她为徒,他一介凡人虽看不透他的来历,却也能看出她非同凡人。   明含章却来劲了,一个劲地撺掇她:“梅姐姐,你给国师看一下吧,国师很厉害的!他轻易不给人看生辰,你要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哇!”   梅落庭倒是不怕月海流一看她的生辰八字就跪下大喊“战神在上,受小人一拜”,毕竟月海流的道行还不能从生辰八字看透她的来历——神仙的命格,只有崔如珩在天庭当少司命时的师父兼顶头上司大司命才能看清,但作为一个二十三高龄还未婚的老姑娘(虽然在天界时一千多岁的神仙都算个年轻神,但凡间女子十三四岁就嫁人生子的也大有人在,她这年龄已经非常尴尬),她不大好意思说出自己的岁数,只是躲在一边拿笔墨写了生辰八字交给月海流。   月海流接来一看,脸色变得相当糟糕。梅落庭只当他是看不透她的八字,大感挫败,她正要劝慰一二,却见月海流颤抖着望向她:“你这本是可以飞升成仙的命格!倘若你三岁开始修炼,不间断地修满二十五年,便能飞升的!丹霞山是七十二福地之一,有利修行,若你家人让你留在丹霞山继续修行,再过几年,你就能飞升成仙了,可惜啊可惜……”   明含章听得“哇”了一声:“梅姐姐原来是能成仙的人?怪不得这么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国师这么夸人的。”   崔如珩也有了几分兴趣,问:“如此说来,若是梅姑娘继续修炼,二十多年后是不是可以飞升成仙?”   月海流沉痛地连连摇头。“错过了最佳修炼机会,便无法再弥补了。即使修炼只中断一年,也已无法飞升,况且还中断了这么多年……按梅姑娘八字看来,你本是极糟糕的命格,一生灾祸不断,命中也无多少福禄,即使偶有所得也是财来财去,到头都是一场空,只有走修仙一途才能避过尘世灾厄……你家人怎么就把你接回去了呢?仙缘就这么断了!”   一些神仙被贬下凡后,若是潜心修行,成仙后便能提前返还天界。因为这些神仙本来就有成仙的资质,修炼起来也比寻常修士更有。若是梅落庭当年一直在丹霞山修炼,估计也是二十岁结金丹,二十二岁元婴,二十八岁飞升的天才人物。但即使不修炼,她在凡间这一世受罚完毕,仍能回天界继续当战神的。况且这辈子在凡间遇到了当年好友的转世,也算是意外惊喜了。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父母年迈,家中又无兄弟姐妹可以照料,只能还俗奉养父母。”   月海流不敢置信地瞪着梅落庭,对她敬佩得五体投地。他这辈子只见过她这么一个有飞升命格的人,却偏偏为了家人,放弃了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成仙机会,还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这是何等孝心和豁达。世间多数修仙之人都做不到如此无私,大概只有天庭那位牺牲一生照料家人却遭被亲弟伤透了心的德惠元君能与之相比。   他对梅落庭深深行了个大礼:“梅姑娘霁月光风,纯孝无私,实在令我等佩服。放眼天界人间,怕是也只有德惠元君能与梅姑娘相比了。”   梅落庭想起整天跟在大司命身后倒追的德惠元君,顿感五味杂陈。   凡人都说神仙断情绝欲, 分卷阅读31 其实天界并不禁男女情爱,只是神仙寿命极长,不必像凡人一样急着婚配生育,加上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职务,平时干活都干不完,也没多少神仙有心思谈情说爱。凡间还传说,神仙动情就是犯了天条,因此天界中彼此有意的神仙、仙女,只能双双投胎,在凡间结一段姻缘,而神仙与凡人的婚配,像民间传说的牛郎织女、董永和七仙女,更是犯了重罪,要会被天庭拆散。其实这也是无稽之谈,若是谈情说爱、与凡人婚配也算犯天条,白夤他爹早就数罪并罚了。   真相是,与凡人成婚的恋爱脑神二代都是他们父母长辈给拆散的,就算在凡间,富家千金跟了穷小子私奔,父母都要棒打鸳鸯,神仙当然更不愿自家儿女和凡人牵扯什么孽缘。不过像白夤他爹那种出身凡人、父母已逝的神仙,没有长辈拘束,想娶凡人就娶了。“神仙只能下凡成亲以免玷污天界”也是无稽之谈,主要是因为神仙寿命极长,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成婚后就算夫妻不合,吵吵嚷嚷几十年寿终正寝也就一了百了了,但神仙成婚后若是夫妻合不来,就得忍成千上万年的婚姻,所以天界神仙都不敢轻易成婚,若是有相恋的男女,便先投胎为凡人做上一世夫妻,若是夫妻和睦一生,便可考虑回天界后正式成婚,若是夫妻不合,回天界后便一拍两散,反正凡间的婚姻算不得数。   所以,德惠元君倒追大司命,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白夤当年也被无数仙女追求过。但大司命已经屡次拒绝,她依然穷追不舍,就有点难看了,难免被一些爱嚼舌根的小仙当成笑柄。大司命虽已一万多岁,相貌仍是三十来岁的英俊男子,而德惠元君飞升时已经四五十岁,不少女仙在飞升获得法力之后都会把自己变成二八佳人,德惠元君却依然保持着她在凡间时灰鬓黄脸的憔悴模样,虽然身为医神,这般形象确实显得慈祥接地气,但要倒追大司命,这个皮相实在够呛。白夤小时候,也曾跟德惠元君建议过,要不要把外貌变得年轻漂亮些,却被德惠元君断然拒绝:“我希望他爱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容貌。”   但他并不爱你。白夤想。   千年后,德惠元君依然孜孜不倦地倒追大司命,三天两头往大司命的仙宫里跑。有时白夤也不免觉得她可怜可笑。没想到今日竟然被月海流比作德惠元君,真是气得吐血!   物怪   入夜,月海流在自己营帐灯下静观梅落庭的生辰八字,沉吟良久。   他只告诉梅落庭,若是她三岁起专心修炼,二十八岁便可以飞升成仙,否则她将一生坎坷。但他没告诉梅落庭的是,她注定短寿,如果不修仙,她这辈子活不过二十八岁。   月海流早已看出,梅落庭命格极糟糕,短寿对她来说也许是解脱。但他还是忍不住惋惜,这样的修仙奇才,却因家庭拖累放弃了成仙机会,明明聪慧至极,却因是女儿身而无法出仕为官大有作为。无论修炼还是除妖,梅落庭的天赋都远在他之上,却因为出身所限,只能潦倒一生。   世事不公,令人扼腕。   突然营帐帘子被人掀开一角,明含章探头进来:“国师?你是在看梅姑娘的生辰八字吗?”   月海流急忙把写着生辰的字条收回袖中,摆出世外高人的架势:“笑话!本国师看人生辰一眼就能看穿,用得着看这么久吗?”   明含章满脸通红地跑进来,递给月海流另一张字条,有点害羞地拧着绣金袍子的衣角。“这个,是我的生辰八字……”   月海流接过字条,疑惑道:“你也要我帮你看吗?”   明含章的脸更红了:“是啊,能不能帮忙看看,我和梅姐姐的八字是否合适?”   “滚!”   ***************************************   行伍离开京城后,前途渐渐荒凉,进入了山区。月海流见山中古木丛生,怕自己御剑时一不小心撞在树上就难看了,也坐到了明含章的马车里,然而山路崎岖,车中也颇为颠簸,崔如珩顺口感叹一句“车震”,马上被月海流一顿暴锤。   明含章晕车晕得无精打采,病怏怏地缠着梅落庭给他讲在苗疆时的破案轶事。梅落庭给他讲了几个案子,看明含章满眼崇拜,自己也觉得惭愧,讪讪一笑:“不过几只小妖而已,不足挂齿。”   想当年她还是战神白夤的时候,曾经斩杀东海魔龙,整片东海都被血染成红色,经年不消;曾经孤身杀退十万魔军,数百年后战神白夤之名在魔族中仍能止小儿夜啼;曾经独自深入魔族禁地击杀魔族神兽饕餮,只因那只饕餮叼走了他心爱的蹴鞠……等等,这个就算了。   当年白夤不到一百岁就击杀过无数魔族,她这一世在苗疆破案捉的区区几只小妖,实在不够看的。   明含章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妖和魔有什么区别?”   “妖是普通的鸟兽鱼虫所化,像狐妖猪妖鱼妖什么的,法力也不会太强。魔的法力比妖更强,不少魔族曾是凡人修士,以人命为祭修炼成魔,也有些天生的神兽,不肯好好修炼偏要修魔, 分卷阅读32 最终入魔,好比我们此番要铲除的魔蛟一族,其实就是入魔的蛟龙。”   明含章还是不明白:“同样是修炼,为什么有人能修成仙,有人却修成了魔?”   梅落庭知道他也听不懂道法什么的,便用最通俗易懂的说法告诉他:“修仙之道,自己受益而不害他人。而世间一切修魔之道,皆是以他人性命为祭来修炼。即使修炼成功,也会受魔气驱使而嗜杀成性。”当年白夤见了魔族,只要能打得过,都是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将它们就地诛杀,白夤也因此而得残暴之名,更有人说,白夤因为父亲白启在神魔之战牺牲,所以白夤仇恨魔族,滥开杀戒。但白夤知道,每个魔族手上都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没有一个魔族是无辜的,看到它们只管杀就是了。   明含章听得连连点头。旁听的崔如珩边吃点心边色眯眯地插嘴问了一句:“那双修算是修仙还是修魔?”   月海流忍无可忍,扑过去对他又是一顿暴打。   明含章听得兴起,又问:“人们都说‘妖魔鬼怪’,妖和魔我知道了,梅姐姐你再说说鬼和怪的故事吧?”   梅落庭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鬼怪两者都绝迹多年,不说也罢。”   “哪里绝迹了!”明含章睁大眼睛,“听说鬼是人死之后变成的,有些鬼甚至能修炼成仙,被称为鬼仙,难道你没听说过?”   梅落庭一口润喉的茶水刚饮下,差点喷出来。鬼仙?前世在天界待了千年,没听说哪位同僚是鬼啊?   明含章见终于有一件梅姐姐不懂而他懂的事情,献宝般地告诉她:“旱神女魃就是僵尸修炼成的鬼仙啊!”   “女魃姐姐啊……”梅落庭叹了口气,告诉明含章:“女魃才不是什么僵尸修炼成的鬼仙!她天生就是神仙,只是五千年前神魔大战时她下凡作战受了重伤,被尸气感染,才变成了这幅模样!她重伤后无法返回天界,只能在凡间滞留千年,当时人们见她模样恐怖,与干尸无异,所以在她伤好重返天界时,凡间都传说她是僵尸修炼成仙。”   本是生而为神的尊贵神女,为了让凡人免除魔族残害而加入神魔大战,却在战争中重伤,容颜全毁,法力受损,无法返回天庭,只能在凡间游逛。当时她神志不清,为了对抗身上的尸气,她无意识地吸干了周围的江河湖泊,甚至空中的云雾水汽,用水来净化身上的尸气。所以她所到之处都江河干涸、久旱不雨,凡人也把她当成了能带来旱灾的鬼魅。她每到一处,都被修士驱赶,甚至被他们打伤。当时的女魃心智如幼儿一般,不知道凡人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仇视,只记住了他们的唾骂和毒打。   千年后,女魃终于回复了部分法力,得以重返天界。但她身上的尸气仍会时不时地发作,一发作便会神智全失。然而,即使是因保护凡人而变成这鬼魅般的模样,她仍被凡人所唾弃,她也因此成为凡人口中的鬼仙。   梅落庭想起个事,急忙又补充一句:“同样,瘟神游光也不是鬼仙!虽然他长得也很像鬼!”   明含章“哦”了一声,又问:“那怪是什么?世上有没有怪?”   “怪又称为‘物怪’,是物件吸收天地精华后化成的精怪,但死物无法修炼,只能靠吸收天地精华,而天地精华又非常稀有,所以能修炼成物怪的非常少。一千五百年前,皇宫中出现了物怪,入夜后宫人常看见一头巴掌大小的小象在御花园中吃草,走近时它又不见了,宫中人心惶惶。当时一位名叫白启的少年将军自请进宫消灭邪祟,入夜后远远望见那小象出现,张弓一箭射中小象。宫人去看时,发现草丛中有一方象牙镇纸,箭头已没入那镇纸之中。原来是那象牙镇纸化成物怪,夜间出来吃草。”   故事中的少年将军白启,就是飞升成战神之前的白夤他爹。白夤两岁时,一次哭闹耍性子,白启就讲了这个小故事来哄他,结果白夤一听哭得更凶了:“为什么不把这小象带回来给我玩?!”   这哄小孩的故事用来哄明含章同样管用,他听得入迷:“这样看来,物怪不但不伤人,还挺可爱的。真想看看!”   梅落庭懒洋洋地喝了一口蜂蜜茶润喉。“物怪可是绝迹多年,这世间可是没有了!”   话音未落,便有前去探路的兵卒来到车前向月海流禀报:“国师大人,前方有一山村,入夜后可在村外扎营歇息,补充粮食。但村民传说附近有物怪作祟,企图擒获此物怪的修士皆被它重伤。是否要绕路?”   梅落庭听得一愣。刚说了物怪绝迹多年,这里就出现了,打脸来得这么快?   月海流也回头看向梅落庭,声音有点颤抖:“不是说物怪不伤人吗?怎么这里的物怪还伤人了?”   梅落庭也没见过物怪,只是从前世父亲口中听说过物怪的故事,只能支吾道:“可能……这是一只特别凶残的物怪?对了,让他们打听一下,那物怪是何等模样?”   根据兵卒打探到的消息,那物怪的模样像是一面青铜镜,自古便在这附近出没,即使村中最老的长者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镜怪常于夜晚时在野地飞行,镜中光华大盛,偶尔镜中还会有悲 分卷阅读33 凉的女声在歌唱,但歌词似乎是某种失传多年的古代语言,没人听得懂歌中唱的是什么。   当地传说,一千多年前当地一名年轻人参军出征之时,曾把自己的铜镜作为信物送给青梅竹马的女子,许诺若是自己能活着回来,便娶她为妻。但那年轻人再也没回来,女子守着他留下的铜镜,终身未嫁。在她死后,承载了女子思念的铜镜化为物怪,在夜深人静之时,便会响起女子生前为情郎而唱的战歌。那镜怪从不主动伤人,但有时村里有好奇的后生或者外来的修士想要捉拿镜怪,便会被镜怪反伤。   捉怪   月海流听完兵卒汇报,高冷道:“既然这镜妖不主动伤人命,那留着也无妨,我们也不必去招惹它……咦,外面怎么这么吵?”   车外的兵卒有些为难地禀报:“这镜怪虽然不伤人,但半夜三更唱歌也挺瘆人的,村民听说国师路过,求国师收了镜怪。”   明含章挑开车帘,果然车外跪了一地老老少少,都是来求国师帮忙收了镜怪的。月海流心中暗暗叫苦,却高冷地一挥手:“上苍有好生之德,那镜怪既然不主动伤人,本国师也无意取它性命。”   为首的村长弱弱发问:“可是,那镜怪本来就是铜镜所化,原本就是没有性命的死物啊?国师捉拿它也不算杀生。”   村民们也纷纷献上各种土特产,求月海流相助。   明含章忍不住对月海流请求:“国师,既然这些村民担惊受怕,何不收了这镜怪?”   月海流翻了个白眼。他倒是想收,但实力不允许,可要是不去,让村民见到堂堂国师收服不了一个物怪,以后也别想混了。   梅落庭的战神之魂蠢蠢欲动。历任战神听说了新奇的邪祟,都像小孩子听说了新奇的玩具,总要去看看。她前世今生经历千年,从未见过物怪,就算村民不来求他们收服,她也想半夜偷偷去见识见识的。再说有前神仙崔如珩在这里压阵,一般的邪祟也伤不了他们。她低声对月海流道:“我在丹霞山修炼时,也听说过收服物怪的法子,不如今晚让我试试?”   月海流正骑虎难下,梅落庭的建议不啻救命稻草。他顾不得细想为什么丹霞山一派的传承不如青云观,在丹霞山修炼不过数年的梅落庭却会知道物怪的收服之法,马上满口答应。   村民们见国师应允,都欢呼雀跃,不胜欣慰。村长亲自在家设宴招待月海流等人,村人虽无力设宴招待随行的八千兵士,但也送了好些猪羊、土产劳军。   村长家中人手不够,好些村姑也去帮忙做菜端菜,忙得不亦乐乎。村姑们没见过这等京城来的俊美男儿,见月海流秀美清雅,崔如珩俊朗风流,明含章面如璧玉,就算男装的梅落庭也是个斯文书生的模样,都趁着端菜的功夫,红着脸扭扭怩怩地给他们塞个香囊手帕。崔如珩美得不行,直到散席后还在吟哦着什么“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村姑你也不放过?”月海流怒瞪着他,“本国师警告你,此地都是良家女子,不许下手!”   正在奉茶陪客的村长听得瑟瑟发抖,也只能抽着嘴角勉强对这几位贵客挤出笑容。崔如珩拿起村姑送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满脸陶醉:“昔日潘安出行时,仰慕他的女子掷果盈车。如今总算知道潘安是什么感觉了。”   “你可不如梅姐姐。”明含章嘟着嘴。这小皇子吃不惯宴席上的农家菜,只是敷衍地沾了沾唇,现在饿着肚子心情不大好。“梅姐姐收到的礼物可是我们中最多的!”   三双眼睛齐齐看向梅落庭。论相貌,论服饰华贵,她皆不如其他三人,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偏偏她最受女子欢迎。   梅落庭当年身为战神白夤时,是公认的天界第一美男,倒追过他的仙女不计其数(虽然知道他真实性格后都散了),如今被贬下凡后投胎为女子,当年的武力和容貌全失,女扮男装时竟然还有这么多女子仰慕。只能说,即使下凡投胎也没能完全抹杀她前世对女性的吸引力。   梅落庭只能干笑两声。“也许她们见诸位衣着华贵,相貌不凡,觉得自惭形秽不敢高攀,所以退而求次找我了吧。”   “才不是!”明含章一听就激动了,“梅姐姐明明是我们中最聪明最厉害的!”   小破孩眼光不错嘛。梅落庭正暗爽着,忽见东边天空像是有亮光闪过,接着,飘渺的歌声随着夜风幽幽而来。那歌声渐渐清晰,像是那镜怪正在向他们而来。   东边陆续传来咒骂声和刀兵之声。月海流先前吩咐兵士围着村子扎营,一旦发现镜怪便尽快向他禀报,兵士们也是头一次看见物怪,不免有点好奇,顾不上向月海流禀报就想先行把它击落,反被它所伤。   不多时,一道白光伴随着如泣如诉的歌声,疾飞而来,在这黑夜中显得凄婉又恐怖。   陪客的村长吓得老脸失色:“这镜怪不喜生人,一直只在村外出没,从不进村。为什么……今夜它竟然进村了?”   月海流一听这物怪竟然还变异了,双腿一软,倒在崔如珩怀里。他靠着崔如珩,哆哆嗦嗦从袖 分卷阅读34 中取出一大把符咒,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向那道白光如数丢出,那些符咒在白光周围噼噼啪啪地炸开,就像掉进了油锅的水珠一样,但那道白光看上去还是毫发无损。随着白光的靠近,在场的人都看清了,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发出白光的圆形镜子。   明含章见国师的符咒都不管用,魂都要飞了,一把抓住梅落庭的衣袖,在她耳边尖叫:“梅姐姐,这物怪是不伤人的……吧?”   那镜怪飞得越近,梅落庭越觉得歌声耳熟。等它破窗而入飞进餐厅时,她更是觉得这镜子似曾相识。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哀伤的战歌,被千年前的古时语言唱出,在夜空中久久回荡,让梅落庭心生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这分明就是白夤小时候的玩具!当年白启有时公务繁忙没空带娃,就把自己的一面护心镜磨成铜镜模样,在上面附上法力,让它能自动哄白夤开心,只是白启不懂童谣,只会唱几首战歌,所以他录进护心镜里的歌谣也都是战歌。不过当时战神宫中珍宝如云,这护心镜也不算多稀罕,一次白夤跟白启下凡游玩时不慎将它遗失,就把它忘在脑后。谁知千年之后,白夤被贬成凡人梅落庭之后,竟然在这里与它重逢了!   可以想象,护心镜流落凡间之后,被凡人当成了物怪,久而久之,随着凡间语言的变迁,无人再听得懂镜中古代歌谣是什么意思,于是有人据此编造出种种传说。直到一千多年后,它感应到主人的出现,才赶来认主。   梅落庭向它伸出一只手,护心镜像一只回到主人身边的信鸽,轻轻歇在她掌心。在凡间落魄二十多年后,梅落庭终于有了一件昔日的神器傍身,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败光万贯家产行乞为生的前纨绔子弟,突然捡到了自己儿时丢失的镶金缀玉的玩具,令人唏嘘……   明含章见护心镜落在梅落庭手中,吓得脸色都变了,随后又见护心镜不但不伤梅落庭,反而敛去光芒,歌声消歇,化作一枚普通铜镜,忍不住轻声问:“梅姐姐,这镜怪……是被你收服了吗?”   梅落庭对他淡定一笑:“正是。这镜怪我会找个合适的日子用秘术处理掉,只是此乃独门秘术,不能让外人旁观,需在避人处进行。”   虽然护心镜已经认主,但这毕竟是传说中的灵异之物,免不了有贪心之人暗中觊觎,宣布将它销毁再暗中将它收好,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月海流面如火烧。他身为国师,向镜妖丢了一堆符咒都无济于事,梅落庭什么都不用,一伸手就把镜妖降服了,所以这就是有仙缘之人的天赋吗?   想到梅落庭如此惊才艳绝之人,剩下的寿命不过数年,他心中更是哀叹痛惜。   此时,有士卒前来向月海流禀报,驻扎在村外的多名将士发现镜怪,因为试图阻拦镜怪,反而被镜怪所伤,有一百多人陷入昏迷。这些人没有外伤,只是昏迷不醒,军医也不能将他们救醒,请国师施法治疗。   梅落庭汗颜。白夤小时候怕别人乱动自己的玩具,给玩具都加了防御禁制,碰到他玩具的人都会遭到禁制的法力反噬。凡人体弱,遭法力反噬更是伤身,所以会陷入昏迷状态。幸好这不伤性命,休息数日也能恢复了。   她告诉月海流:“熬些参汤给昏迷兵士灌下,在此静养数日,他们自会清醒。”   月海流将信将疑:“这么简单?你是怎么知道的?”   梅落庭尴尬笑笑。总不能告诉他,这镜中禁制是自己千年前亲手所下。   越王   待军士们恢复之后,月海流下令继续行军,抵达馆陶。   废太子墓是个方圆百丈的巨大土丘,无碑无祭。梅落庭远远就能感应到这巨墓中的怨气和魔气,幸好身上带着月海流的辟邪符,才不致被这怨气侵袭病倒。   不过废太子墓附近倒是山清水秀,一派好风景。从未离开过京城的明含章看什么都新鲜,马上在河边设下案几,铺开一丈白绫,说要作一幅馆陶山水图献给父皇。梅落庭眼看着他吩咐下人磨了最好的松烟墨,在白绫上卖力挥洒半天,由衷地感叹:“糟蹋东西了……”   她看着明含章丢下笔对着画废的画作发愁,像是要把它扔掉,忍不住想,要是把这白绫捡去,是不是可以裁一堆水墨风格的手绢。这白绫质地不错,换算成钱足够梅家生活一个月,按梅家人的勤俭风格,破得不行的衣服都会剪成小块,留着打补丁用,这么一幅上好的白绫,用途就更多了。   随后她又想起,自己前世时在天界时坐享父亲留下的遗产,糟蹋的各种奇珍异宝不计其数。白夤少年时练武掌握不好力度,几乎每天都会不小心把衣服扯破,柔如春风的鲛绡、灿若云霞的霓锦,都不知道被他穿坏了多少。相比之下,小皇子画废的这幅白绫又算什么!如今她吝啬得连一幅白绫都要计较,可见生活所迫,把神逼到什么地步了……   崔如珩走近明含章身边,含笑拈起一支狼毫笔,在砚中蘸了浓墨,在白绫上细细描绘,将上面的一团团 分卷阅读35 墨印勾勒成千里河山,峻岭秀木,好比一滩烂泥,被女娲的巧手塑造成一位顾盼生辉的美人,将明含章喜得抓耳挠腮。   梅落庭也很佩服崔如珩的画工。少司命羽仪还是凡人时,出身高贵,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成仙后也时常烹茶酿酒,对月赋诗,云端抚琴,极尽风雅能事。一次羽仪好不容易弄到百年只能采摘一次的玉芽莲芯茶,用最好的泉水,收藏多年的茶具,烹茶之处香气经久不散。他邀请白夤一起品茶,白夤咕嘟一口就将他准备了半天的茶饮干,只给了一个字的评价:“烫。”   羽仪转世成崔如珩后,依然风雅不改,画得一手好画。明含章对着画作赞不绝口,他还在谦虚:“哪里哪里,都是画春宫图练出来的。要是眼前有一位美人,定能画得更好……”话还没说完就被月海流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不许教坏殿下!”   月海流踹走崔如珩,伸出春笋般的修长手指,遥指废太子墓:“附近居民说了,这土丘,啊不,废太子墓下深处就是魔蛟的洞府。但洞府位置极深,又有废太子墓在外遮掩,一般人不得其门而入,但魔蛟性好美色,若有贪心者想要祈求财宝或者灵药,便会买一名美女,精心打扮后送到废太子墓前,此时废太子墓上会幻化出洞门,魔蛟从中出来,将美女掳入洞府之中,在原处留下祭拜者祈求之物。这,便是袭击魔蛟的机会。”   “所以要以美女作诱?”以怜香惜玉著称的崔如珩头一个反对,“让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深入魔窟去当诱饵?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就算不伤性命,肌肤若是受伤留疤,对美人来说也是天大的遗憾。既然魔蛟之子两次袭击在下,不如就让在下来当诱饵如何?”   月海流表示非常赞同,又建议说:“决战魔蛟凶险异常,刚好越王祠就在数十里外,不如明日先去祭拜祈福。一来越王生前素有‘小战神’之称,可以祈求越王保佑此战战胜,二是当年就是越王诛灭了废太子,拜越王祠也许能镇压一下住在废太子墓的魔族?”   一听越王被称为“小战神”,梅落庭顿时有一种被人抢生意的感觉。不过越王少年时的性格行事确实很对她的胃口,只是他后来活得太憋屈了些。   越王是本朝开国□□最小的儿子,名叫明哲,从小勇武过人,十二岁起就在战场上立功,被封为越王。□□十九年,当朝太子因强夺朝廷重臣之妻,□□震怒,下令废去其太子之位,太子竟然趁□□急病时起兵造反,率六万叛军攻入京城。□□重病不起,外地兵马一时又支援不及,朝中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当时越王刚好回京探望父皇,当即整顿宫中三千禁军,与叛军对抗。   当时众寡悬殊,所有人都以为越王即使战神再世,也无法靠着区区三千禁军对抗六万叛军。越王只能以守为主,率领禁军死守皇宫,原本坐镇后方的太子以为胜券在握,亲自率领大军攻入皇宫,谁知越王早已在宫门前埋下炸药,不惜炸毁半座皇宫,将冲在前面的叛军将领、太子以及数百叛军统统炸死,肢体飞溅,血流成河。叛军见将领已死,军心大乱,又怕后面还有埋伏,竟不敢上前,年仅十五岁的越王披甲执剑,在遍地残肢碎肉中踏血而出,仿佛战神降临,叛军被他气势震慑住,纷纷向他投降。   在宫门的爆炸中,太子尸身被炸毁,混在数百叛军的碎尸中,无法辨认。□□下令将宫门口所有残肢归拢火化,合葬在远离京城的馆陶,不许立碑祭拜,这座巨大的合葬墓茔被后人称为废太子墓,又称千尸坑。废太子墓聚集了大量戾气怨气,有利于魔族修炼,也难怪多年后被魔族所占。   □□病愈后非常欣赏越王的当机立断,把他留在京城,当下任皇储培养。然而,越王在宫门埋伏炸药只为对付叛军将领,不料本该在后方的太子竟然亲自率军冲锋,才被炸得血肉遍地。越王一直悔恨自己误杀兄弟,害兄弟死无全尸,终日郁郁寡欢,更无颜代替死去的太子继位。而□□经过造反一事后变得性格多疑,渐渐开始怀疑越王是为了皇位故意谋杀太子,对手握兵权、深得民心的越王更是猜忌。越王为了打消父皇的疑心,拒绝了朝中重臣的联姻,离开京城驻守边疆。   一年盛夏时节,□□突然又疑心病发作,命令越王回京述职,越王在回京途中路过馆陶附近的山峡时,被暴雨引发的泥石流活埋,去世时年仅十七岁。他的遗体被埋在泥土之下无从寻找,就像当年的废太子一样尸骨无存。说来也巧,此地正好离废太子墓不过数里,因此也有人传说,是废太子鬼魂复仇,向越王索命。越王死后,□□终于放下了对他的猜疑,在皇陵为他立下衣冠冢。不久,□□因为对越王的愧疚和思念,郁郁而终,皇位由另一位皇子继承。百姓为了纪念越王,在越王殒身之处附近建了越王祠,希望越王能佑一方平安,阻止妖魔恶鬼作祟。   越王祠是百姓筹款所建,并不豪华宽敞,但还算齐整,香火虽不兴旺但也常有香客。梅落庭随月海流等人祭拜越王时,并没有“老子堂堂战神为什么要跪拜你这个抢生意的死人”的愤愤不平,毕竟如今被贬为凡人,还是穷人,为五斗米折腰的事情从小到大没少做。但她上香时,见到越王的塑像,不由一怔。b 分卷阅读36 r   民间从不缺能工巧匠,有时候京城富贵人家重金聘请的有名匠人都比不上民间手艺人,这越王塑像就被手艺人塑得栩栩如生,当年越王手下都说这塑像像极了真人。泥塑的少年越王身穿银甲,唇红齿白,身姿挺拔,英俊不凡,梅落庭久久盯着这塑像,竟然看呆了。   明含章毕恭毕敬地给自己这位曾叔祖父上完香,看到梅落庭的呆相,有点不安地低声叫了声:“梅姐姐?”   梅落庭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如今是女人,死盯着美少年越王塑像的样子实在太像花痴,急忙满脸通红地站到一边。   明含章委屈地看了曾叔祖父的塑像一眼。曾叔祖父不但长得英俊,还是武功盖世的少年天才,难怪梅姐姐对他如此仰慕。   明含章不知道,梅落庭馋的其实是越王的佩剑。塑像腰间所佩的长剑,正是越王生前从不离身的宝剑白虹,此剑雪亮光华,出鞘时有如白虹贯日。古籍《古今注》中记载:“吴大皇帝有宝剑六,一曰‘白虹’,二曰‘紫电’,三曰‘辟邪’,四曰‘流星’,五曰‘青冥’,六曰‘百里’。”传说此六剑乃古代神兵,已有灵性。当年□□皇帝得到白虹剑后,赐给了醉心武功的越王,越王对白虹剑爱不释手,片刻不曾离身,后来越王死于泥石流,白虹剑也随之失踪,再也没人找到它的下落。   梅落庭还是战神白夤时,就非常垂涎凡间的六把神剑——历代战神都有收集神兵利器的爱好,白夤更是如此。可惜向往已久的白虹剑如今深埋地下,即使梅落庭偷偷用护心镜在周围照了一下,镜中也没有映出宝剑的寒光,看来白虹剑当年被泥石流埋得太深,即使用护心镜也找不到了,实在可惜。   □□   祭祀过越王后,崔如珩每天天不亮就在废太子墓前晃悠,月海流等人则带领兵士潜伏在附近林中静候魔蛟出现,一连三天,一切都风平浪静。崔如珩后来尝试过在废太子墓前吟诗弹琴,喝酒唱戏,努力刷存在感,只差当场表演裸奔了,还是什么都没出现。最后他在废太子墓前大唱淫词艳曲吸引魔蛟注意力时,被忍无可忍的月海流给一把拖回。   “魔蛟之子不出现,有两个可能,一是之前被雷劈劈怕了,二是这里是魔蛟的地盘,他爸不让他惹事,他也只能忍着。”月海流在营帐中一边转圈踱步一边分析,“看来还只能用老办法,献上美女试试了。只是这里人烟荒凉,要找美女也不容易。”   “梅姐姐如何?她擅长对付妖魔,大概不会有事?”明含章见魔蛟父子迟迟不出来袭击崔如珩,心中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警惕,觉得它们法力也就那样,梅落庭肯定能对付它们。   梅落庭确实是他们中唯一的女子。但月海流以怀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即使情人眼里出西施,明含章也难以昧着良心承认梅落庭是美人。他支吾了一下:“崔侍郎妙笔生花,可否为梅姐姐妆扮?”   崔如珩的画笔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而且他生性风流,身上随时带着胭脂水粉讨女子欢心,经他巧手易容,估计也能把梅落庭装扮得……勉强算得上好看吧!   月海流却还是摇头。“这魔蛟不但要美人,还要有才艺的美人,最好是能歌善舞的。”   梅落庭嘴角微抽:“要才艺的话,我只能表演捉妖了。”   月海流又是低头一顿猛叹。   梅落庭默默离开营帐,走到河边一处僻静之地,心中拼命回忆当年在瑶池蟠桃会见过的洛神舞。此舞是洛神所创,舞姿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令人忘俗。据说只要能学得三成,即使舞者姿色再平庸,起舞时亦能勾魂夺魄。但白夤性格太过直男,对歌舞兴趣缺缺,当年也没怎么细看,如今也只能拼命搜刮一些残存的记忆,看能否将洛神舞还原一二了。   她对着河水起舞,扬手,抬头,扭腰,回眸——看着映在水中的倒影,如果是前世的白夤看到这等妖孽,定会把她当成修炼失败的蚯蚓精一枪捅死!乱扭还扭得这么难看!   “梅姑娘。”崔如珩突然从她身后树丛中走出,更要命的是,这时她还保持着失败的洛神舞姿势。崔如珩温和的声音中也带了几分惊奇:“你在做什么?”   梅落庭立马站直。“……刚刚有只苍蝇绕着我飞,我在驱赶苍蝇,见笑了。”   “哦。”崔如珩温文尔雅地点了一下头,但梅落庭怀疑他在努力忍住不笑。   **************************************   翌日,两名男子将滑竿抬到废太子墓前,放下滑竿默默离开。这是此地多年来献祭魔蛟的传统,用滑竿将作为人祭的美女送到废太子墓,供魔蛟享用。   这次送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削肩细腰的美人,身穿一袭素雅白裙,满头乌发松松挽了一个简单发髻,面容被一方如云如雾的面纱笼罩,只露出清艳至极的眉眼。她优雅地坐在荒芜的废太子墓前,曼声长歌,其声遏云绕梁,缠绵不绝,宛如仙乐。   旁边树林中,明含章紧张地轻声问梅落庭:“梅姐姐,让国师穿女 分卷阅读37 装,真的能骗过那魔蛟吗?”   梅落庭点头。妖魔确实嗅觉灵敏,可以根据气味区分男女,但月海流本身有神兽血统,身上没有多少凡间男子的气息,刚才又特地让崔如珩给他调了百花香粉,让他散发极妩媚的脂粉香气。即使妖魔,乍看之下也不能辨他是雌雄。不过这月海流歌唱得确实是好,不知道月海流到底身怀何种神兽血统,才有这样的歌喉。   月海流一曲终了,废太子墓猛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条黑色巨蛟挟带着团团黑色云雾,从洞中腾飞而出,巨蛟往兵士蛰伏之地摇尾一扫,埋伏的兵士被蛟尾扫得七零八落。月海流来前吩咐埋伏的兵士用草木煮水洗澡,用草木气味掩盖生人气息,结果还是被它发现了!   梅落庭急忙拉着明含章滚到崔如珩身边——崔如珩好歹是个下凡历练的神仙,要是那巨蛟要伤他,天上马上会降下天雷把它劈个外焦里嫩,躲在他身边抱大腿总是没错的!   巨蛟回过头来,将仓惶逃命的月海流一把笼在爪中,飞回废太子墓的洞中,月海流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悠长而凄厉的“梅姑娘救我——”   叫声未尽,蛟尾一挥,把崔如珩连同他身边的梅落庭、明含章卷进洞中。洞口随之主动合拢,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救援的兵士们隔绝在外面。魔蛟的洞府施放了法术,即使他们掘地三丈,也找不到地下的洞府。   梅落庭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九曲十八弯的隧道之中,跌跌碰碰地往下摔,全身上下被洞壁撞得生疼,头更是晕得想吐。   当她终于着陆时,她已经晕得分不清上下左右,幸好摔下来时没有她想象的痛。接着身边传来一声闷响,明含章也掉落在她身边。   用来防身的利剑刚才已在隧道中丢失,梅落庭从怀中掏出护心镜,照亮了周围。那是个空旷无边的溶洞,地势绵延,偶尔有地下河的水声,上方,高达数丈的溶洞顶部是累累钟乳石,下方,崔如珩被她和明含章当人肉垫子压在身下。   梅落庭一个激灵,忙不迭地从崔如珩身上下来,又把半昏迷的明含章从他身上拉下来,暗暗祈祷天界看在她前世和羽仪是好友的份上,不要惩罚她刚才把崔如珩砸个半死。她给崔如珩和明含章掐人中按胸口地忙活半天,终于让两人幽幽醒转。   “这里……是魔蛟的洞穴?”明含章又是恐惧又是恶心,“这可是在废太子墓下面!该不会有尸骸吧?”这位谋反的曾伯祖父还是跟数百部下合葬的,等于这里尸骨累累,从小生活在深宫绮罗堆中的明含章哪遇到过这种事情。   梅落庭有点无奈:“废太子当年是火化,墓中只有骨灰,哪来尸骸?这么多年了,骨灰都融入泥土了。”   “啊?那等于是这里到处都有他们的骨灰?太可怕了!”明含章差点要哭出来。   梅落庭都不想理他了。当年她是战神白夤的时候,十八岁就下凡平乱,花花公子崔如珩的前世羽仪十四岁入朝议事,十六岁时在战乱中救下无数妇孺飞升成仙,明含章本人的曾叔祖父越王十五岁平乱。而明含章都十六岁了还跟个三岁小孩一样,幸好他生活在一辈子不愁吃穿的帝王家,而且家庭和睦没有宫斗,否则他早死八百次了。   崔如珩不愧是前神仙,比明含章淡定得多,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就招呼道:“还是抓紧时间找国师吧,进了魔窟都这么一会功夫了,那魔蛟估计准备享用祭品了,不管它脱了衣服后发现那是个男的嫌弃地把国师吃了,还是它毫不嫌弃就把国师糟蹋了,后果都很严重。”   少蛟   溶洞就像一个巨大的天然迷宫,洞穴错综复杂,好在梅落庭的护心镜照出了丝丝缕缕的魔气,指示了魔蛟的去向。三人顺着魔气七拐八弯地走了半个时辰,最后在一个洞穴发现了月海流——平整的石台上躺着一个白衣身影,一个黑衣人正压在他身上撕扯着那身白衣。   明含章吓得魂都飞了:“妖魔,放开国师!”   梅落庭赶紧一把将崔如珩推上前:“冲崔大人来!”反正崔如珩是神仙下凡,这妖魔也奈何不了他。   明含章心情复杂地看了梅落庭一眼。听说梅姐姐和崔侍郎是同榜进士,现在看来,他们私下关系是不是不大好?   黑衣人从昏迷的月海流身上站起来。月海流的衣襟被撕破,露出大半边胸膛,不过还好,看上去他还没对月海流做什么。   “放心,”黑衣人像是看穿了他们的担忧,冷笑一声,“我对娘炮人妖没兴趣。你们找来这里花了这么久,我要是想干什么,早就干了。”   千年来见惯了各种妖魔的梅落庭暗叹:好老套的反派台词。她手中的护心镜把洞穴照得亮如白昼,照清了那黑衣人的长相。梅落庭见过的男性妖魔的人形分三种,一种是恶形恶相,身上还带着几分原型,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妖魔;一种是道骨仙风,面如冠玉,这样的妖魔最喜欢扮成神仙招摇撞骗;还有一种是长得跟月海流一样阴柔妖媚,梅落庭数百年前还是战神白夤时,就曾遇到过一只长得比雌性还妖媚的男性狐妖,白夤前来捉妖时它竟然企图□□ 分卷阅读38 白夤,被白夤愤怒地一枪捅死。   而眼前这魔蛟跟以上三种长相都不大搭界,他的人形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身材高挑,一身黑色箭袖劲装像是鱼皮制成,滑韧轻薄,一头微卷的头发高高束起。他相貌英俊而并不阴柔,眉眼修长,嘴角的笑容略显刻薄,再笑也掩盖不了本性的暴戾和嗜血,看上去就像凡间那种随时能把书童丫鬟一顿乱鞭抽死的富家浪荡子。他看向崔如珩,冷笑道:“崔驸马,别来无恙。”   看他的年纪和对崔如珩的态度,应该就是魔蛟父子中的儿子。明含章脱口而出:“你就是蛟子?”   “饺子”阴测测地看了明含章一眼,明含章慌忙改口:“你就是刚才那黑蛟?”   “黑椒”似乎也没比“饺子”好听到哪里去。梅落庭赶紧说:“你就是少蛟?”   虽然“烧焦”也不怎么好听,但为了避免他们说出更难听的称呼,少蛟还是黑着脸点了一下头,权当接受了这个称呼。   明含章壮着胆子,问他:“是你杀死的乐胥姐姐?”   少蛟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明知道那半妖不是你亲姐姐,还叫乐胥姐姐叫得这么亲热,真是个傻孩子。”   明含章却只管问:“是不是你杀的乐胥姐姐?”   少蛟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明含章两行眼泪直掉下来。“为什么?!”   梅落庭都对明含章的傻白甜无语了。妖魔杀人就杀了,就像狐狸进了鸡舍,吃不完也要多咬死几只鸡心里才舒服,还要理由的吗?   少蛟斜了崔如珩一眼:“要我说吗?绿帽驸马?”   梅落庭从他阴阳怪气、醋海翻波的语气猜出了一二:“其实跟假乐胥公主幽会的是你对吧?山劳草也是你送公主的?”   少蛟这才正眼看了梅落庭一眼。虽然她外表平平无奇,但她能使用护心镜这样的神器,已经说明她不是一般人。   崔如珩面无表情地对他一揖:“在下之前和乐胥公主并无交情,也不知道为何公主告诉皇上是在下与她幽会。难道是阁下觉得在下相貌更加英俊,变化为在下模样去骗色?”   梅落庭微微侧目,没想到前世温文尔雅的羽仪毒舌起来竟然这么狠。少蛟一脚踢断了身边的一根石笋,狂吼:“我才是跟她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未婚夫!都是乐胥那贱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挖空心思要嫁个凡间纨绔好享受荣华富贵!她自己就是妖魔,还是最低等的那种,也就是我们家不嫌弃她法力低才肯定亲,她凭什么看不上魔族!”   妖魔嗓门本来就大,吼声的回音在溶洞中嗡嗡作响,震得梅落庭耳朵发痛。她手中的护心镜被少蛟的怒吼一激,镜中竟然幻化出画面来。   凭着残存的童年记忆,梅落庭知道这个儿时玩具是被激发了“讲故事”功能。白夤小时候最爱听故事,缠着战神宫中上下人等给他讲故事,把大家都缠得烦了,后来白启给这护心镜添加了这个功能,让镜子可以映出他人经历的故事,供白夤观看。这少蛟怨气太深,侵染了护心镜,使镜面映出了他的过往。   秋日的皇家猎场,一身水红色箭袖骑装的乐胥公主策马追着一只野兔跑进林中,拉弓欲射时,突见身穿黑衣的少蛟背倚着一棵白桦树,冲她挑眉而笑:“你是叫乐胥吗?今年十八岁?”   从未有人敢如此无礼地直呼自己名字,但她见少蛟长得英俊,竟也没动怒,只是问他:“你是谁?看服饰,不像猎场侍卫?”   乐胥公主的娇憨让少蛟微微而笑。此时,跟着公主的侍女们也循声赶到:“公主,您和谁说话?”   乐胥公主定睛再看时,发现少蛟已经凭空消失,仿佛根本没出现过。   护心镜中画面一变,映出一间极为精致华丽的女子闺房。梅落庭一眼便认出,那是留仙宫中乐胥公主的卧房,也是公主身亡时的案发现场,她勘查命案时曾去过。   此时已是夜晚,公主对镜摘下钗环首饰,任身后的人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替她梳理头发。她一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玉簪,一边问着身后侍女:“青叶,你说,本宫今日在猎场看到的那位少年,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又不像侍卫,但今日父皇在猎场狩猎,外人都进不来啊?”   便听身后为她梳头的人一声轻笑:“因为,我不是一般人。”   公主大惊,猛一抬头,镜中为她梳理青丝之人竟然是少蛟。她急忙偏头避开他的梳子,瞪着他问:“服伺本宫的宫女呢?”   少蛟微笑着把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别怕,我只是让她们小睡一会。”   公主惊魂未定,起身死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蛟继续微笑:“你的未婚夫。”   乐胥公主打量他一番,竟然慢慢地红了脸。尽管是半妖,她毕竟从小生活在深宫,突然见到一个英俊又法力高强的美少年,她还是喜欢的。   接着,镜中画面一变,虽然仍是夜晚时的公主卧房,房中虽然仍是公主和少蛟这对俊男美女,但已没了先前的柔情旖旎,少蛟看上去还有几分 分卷阅读39 气急败坏。   “你说山劳草好玩,要我送你一个,我给了。但你为什么要让你父皇看见?还要骗他说是崔小侯爷的?”少蛟心中恼火,语气也冲得很。   乐胥公主一脸无辜地埋怨:“还不是你,出入宫闱时被巡逻的太监看见了,贵妃娘娘放心不下过来看本宫,就发现了这山劳草。父皇问起这事,本宫总不能把你供出来吧?反正崔如珩是京城出名的花花公子,说是在跟他私会,别人都会相信。”   说到这里时,她甚至顽皮地笑了一下,似乎为自己的聪慧沾沾自喜。手捧护心镜看到这一幕的梅落庭突然莫名有点火大:这假公主嫁祸神仙,竟然还在这嘚瑟!   “可是你父皇要把你指婚给他!”少蛟烦躁地在软厚的玫瑰色地毯上踱了几步,拿定了主意。“反正你我早有婚约,我当初来京城就是为了看你。不如抓紧时间,赶在你和崔小侯爷成婚之前,我带你逃出皇宫,回洞府成亲?”   公主迟疑了一下:“但这样太冒险了……要不,你在本宫婚后继续来看本宫?反正崔小侯爷日日眠花宿柳,婚后估计也不大在家待,你又有山劳草,进出侯爷府也不出问题……”   “原来你是真想嫁给他?”少蛟咆哮着打断了她的话。   公主被情郎一吼,也觉得自己委屈无比。“你也知道,我如今就跟凡人差不多,不可能真的像妖魔一样住在荒山野岭,茹毛饮血……本宫受不了这般苦!你长得这般英俊,本宫自然是喜欢的,但本宫身子娇弱,只适合安逸度日,与你终究是有缘无分……”   “你是在嫌弃我?!”少蛟气得皮肤浮现出片片蛟鳞,看上去无比狰狞恐怖。妖魔在重伤或者气急了的时候会现出原形,这少蛟可是活活被自己这个贪图富贵、始乱终弃的未婚妻气出了一半的原形。   乐胥公主见英俊情郎变得如此可怖,吓得尖叫一声就往门外跑,但妖力低微的半妖哪是魔族的对手,少蛟单手揪住她的衣领将她重重丢在那张华贵的月洞床上,自己也扑上去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怒骂不休:“贱人!你不过是一只连自保都成问题的半妖,你老娘杀了公主拿你冒名顶替,你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是吧!想在凡间享受荣华富贵了是吧!看不上妖魔了是吧!觉得妖魔难看是吗?你自己的原形又是什么个样子!”   他一边怒骂一边双手用力,在他的发狠下,拼命挣扎的假公主双耳化为狐耳,双手也化为长着白毛的兽爪,原形毕露。但少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直到假公主完全瘫软在床,一丝气也没有了,他才松开她的脖子,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阴沉着脸拿着山劳草走出卧房。   镜中画面至此消失。崔如珩把目光从镜子挪开,悠悠叹道:“我被袭击就是因为这个?可这又关我什么事?长得太帅被看上了也是我的错?”   冤,确实是冤。   “那贱人就是把荣华富贵看得比什么都重!凡人都这样,崔驸马你宁愿戴绿帽也要娶那贱人,不就是为了所谓的前程吗?”少蛟声嘶力竭地对崔如珩怒吼,仿佛对方真的强抢了他老婆。“我虽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每次要杀你时都有天雷降下,但我一定要杀了你!”   梅落庭无语。这少蛟怕不是个傻子,他每次袭击崔如珩时都被雷劈,竟然还猜不出崔如珩来历不凡,不肯放弃自己的谋杀大计,这是还没被雷劈够吗?   上面隐约响起了雷声。少蛟抬头看向溶洞穹顶,放声狞笑:“天雷又来救你了,真是及时,但这溶洞在地下绵延十多里,曲折萦纡,雷电最多把出口处的废太子墓炸掉,绝无可能七拐八弯地劈到这里面来!”   一声巨响又从他们头顶滚过。连石台上的月海流都被这道惊雷震醒了。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吓得抓紧衣襟发出一声尖叫。   梅落庭注意到这溶洞里好像更亮了些,她心中暗笑:这少蛟竟然以为躲在这里就不怕天谴,真的太蠢了!   少蛟双手化成黑色利爪,还算白皙的脸庞也被魔气染成青色,向着崔如珩怒吼:“受死吧!奸夫!”   崔如珩刚拔出佩剑准备迎战,就见几个巨大的光球沿着洞穴悠悠飘了进来。少蛟见梅落庭手中的护心镜也在发光,还以为这些光球是护心镜变幻出来照明用的,厉声喝道:“你们搞这些光球做什么?想看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话声未落,那几个光球便悠悠飘到他身边包围住他。梅落庭利索地闭眼、捂耳、下蹲,但即使捂着耳朵,她还是能听见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然后便闻到了烧焦的臭气。   复仇   梅落庭睁开眼睛,看见崔如珩、明含章、月海流都吓得呆若木鸡。太惨了,少蛟的大部分躯体已经被烧成灰烬,只留下几块碎骨、一双利爪和一小片带着黑色鳞片的皮肉,连内丹都被炸碎了。   她轻吐一口气,对着那堆灰烬啐道:“真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以为躲在洞里就不怕被雷劈吗?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种雷电叫球形闪电?”   崔如珩危在旦夕,所以上天救他的球形闪电分量也特别足,务必要 分卷阅读40 在少蛟对崔如珩下手之前把它劈死。跟前两次雷击不同的是,前两次少蛟在外面,还能躲一下雷电,但这次是在洞穴中,难以闪避,加上少蛟不认得球形闪电没有及时躲开,所以直接被天雷炸成了灰。   梅落庭骂完,想起蛟鳞也是制作返魂香的原料之一,急忙将少蛟遗骸上还没烧焦的鳞片拔了几片收入怀里。虽然配制返魂香所需的其他几味配料也极其难得,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有缘配出返魂香,但还是先收着吧。   月海流抓着被撕破的衣襟,赤脚走到他们身边,看着少蛟尸骸的惨状,忍不住啧啧了一番。梅落庭忙问:“国师,当日崔侍郎的山劳草,你可收着?我有急用!”   山劳草是返魂香的药引,要配制返魂香,就得把山劳草骗到,啊不,搞到手。   月海流这样的修士,身边总随身携带着百宝囊,囊中空间极大而且轻如鸿毛,为了方便,他们的行李甚至军中粮草都存放在月海流的百宝囊中。他从衣中取下贴身携带的百宝囊,从中取出那棵山劳草给梅落庭:“你要它干什么?”   梅落庭接过山劳草,先偷偷掐下一片叶子藏在袖中留着配药,才装模作样地说:“这里地形复杂,即使有护心镜指引,也很难寻得出路,山劳草可以穿墙过壁,若是我们被困在洞中,也可靠庭找到出路。”   月海流连赞梅落庭办事细心妥帖。   梅落庭举高手中的护心镜,正准备寻找出路,忽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的号哭,又一条黑色魔蛟飞入洞中。   白夤小时候,白启经常教他,独自出去玩时遇到弱小的神兽千万不要手贱欺负它,说不定它爸爸就在附近而且体壮如山法力高强。想不到一千多年之后,梅落庭竟然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她惊得脱口而出:“你儿子不是我们杀的,是雷劈死的!”   魔蛟一尾巴抽飞了旁边的一簇乱石,悲愤怒吼:“崔如珩,我儿子两次袭击你,但我已经把他带回家中严加管教,你为什么还要来?要是你不来我家,我儿子也不会想杀你,他也不会被雷劈死了!”   梅落庭一边暗叹有熊孩子必有熊爹,一边心存侥幸地想,魔蛟也看出了崔如珩不是一般人,伤害他是要遭雷劈的,希望它能知难而退,否则它只能跟崔如珩同归于尽了。   不料魔蛟还是挥尾向他们扫来,几个球形闪电飞入洞中,围着魔蛟一通猛炸。梅落庭慌忙扯着其他人卧倒。   雷鸣般的响声响过之后,梅落庭急忙抬头再看,魔蛟虽然被炸得遍体鳞伤,却还活着。它昂头高声嘶鸣:“崔如珩!我有五百年道行,足以抗住好几道天雷!在天雷把我劈死之前,我先杀了你!反正我儿子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果然跟妖魔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月海流从百宝囊中祭出飞剑,又大喊:“你们也把剑给我!”   梅落庭的防身佩剑在掉进溶洞时已经丢失,明含章和崔如珩这俩不缺钱的带的都是世间难得的利剑,急忙把剑递给月海流。月海流用灵力操纵三柄剑飞起围攻魔蛟,但魔蛟鳞片坚硬无比,三剑在它身上划得叮当作响火花四溅,也只留下几道轻微的伤痕,魔蛟一甩尾巴,拦腰拍断了这三柄剑,蛟尾再往上方一扫一搅,四人头顶的钟乳石纷纷被扫落,随之也被蛟尾甩飞出去。   蛟尾甩到梅落庭身上时,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根极粗的铁柱拦腰砸过,几乎连骨头都要碎了,全身上下都被震得发痛。   幸好此时第二波球形闪电赶到,在魔蛟身边炸开,挡住了魔蛟对他们的攻击。但球形闪电爆炸时也炸落了溶洞顶部的大片碎石,明含章被一块掉落的石头砸中了头,当场晕迷过去。   溶洞中弥漫着岩石被天雷烧焦的气味,还有魔蛟身上的焦臭,但它还活着。它费劲地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珠转了一下,依稀看清眼前四人不是被碎石砸晕就是被蛟尾撞伤,唯一一个情况稍好的梅落庭又是手无寸铁的女子,至少在第三波球形闪电降临之前,它还有余力杀了这四人为儿子报仇。它已伤得无力飞行,拖着一身伤痛,向着四人飞速爬去。   溶洞角落中还燃烧着雷火的余烬,把溶洞映得忽明忽灭。借着火光,梅落庭看到刚才脱手的护心镜突然变得大如脸盆,朝着魔蛟直飞过去,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魔蛟的额头,发出“当当”的金石之声,像是要阻止魔蛟伤人。   但护心镜毕竟只是白夤小时候的儿童玩具,并非什么神兵。魔蛟只是抬爪一拍,便把它击落在地。魔蛟用爪子按着护心镜,继续向他们爬去。   听着蛟鳞划过碎石的沙沙声飞快地逼近,梅落庭慌忙在身边摸索,想找个断石笋充当武器自卫,摸索间手心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凉之物,那东西像是粘在了她手心,就算她甩手也没有甩脱。她仓惶低头一看,竟是一把模样眼熟的古剑的剑柄,她精神一振,将这三尺长剑抽出鞘,通体雪亮,光华流转——   那正是她前世心心念念了好几百年的宝剑白虹!当年越王在此处殒身,他随身携带的白虹剑也在此处失踪,原来是流落到这里了!   “万□□举!”   前世羽仪观看白夤练剑时,喜欢给白 分卷阅读41 夤所创的剑招取名,他曾给这一招取名万□□举,海中鲲化为大鹏时,击水冲天,直上九万里,白夤这一招的剑气,就如化鹏时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气势一般,无人能挡。梅落庭用白虹剑使出万□□举,直斩魔蛟颌下,此处的皮肤最为薄弱,就像蛇的七寸,是蛟的弱点。   神兵不愧是神兵,即使用剑者只有一分功力,它都能发挥八分的威力。剑锋过处,腥臭的蛟血像被车轮碾过的污水,溅了她一身。那魔蛟已是强弩之末,一剑就结果了它的性命,梅落庭怕它没死透,多补了几剑,又用力使剑划开它的胸腔,伸手进去把它的内丹掏出来,总算觉得安心了。   取了内丹后,她在旁边的碎石中扒拉出白虹剑的剑鞘,收剑回鞘,忍不住又爱抚了这柄神剑几下,眼神就像色狼看到了仰慕已久的美女。可惜这一世是被贬下凡,注定衰运不断,身边也留不住什么好东西,这神剑注定不会在她身边久留。她忍不住抱紧了白虹剑,不舍地在身上蹭了蹭,如果白虹剑有剑灵,这会估计在高喊非礼了。   良久之后,月海流才清醒过来,起身见到魔蛟已死,心下狂喜,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又对抱着白虹剑痴笑的梅落庭□□道:“梅姑娘,你可否见到我的百宝囊?里面有伤药,可给崔侍郎和小殿下疗伤。”   梅落庭找了一会,只在溶洞中找到一把灰烬。月海流的百宝囊已经被球形闪电烧成了灰烬。   穷逼   幸好明含章和崔如珩伤不算重,半天后便悠悠醒转。明含章醒来就感激涕零梅落庭救了他,恨不得就地以身相许,被月海流怒斥:“先找出口!”   找路出去的时候,不时在洞中看见纤细的白骨,洞中再无他人。月海流知道这是被魔蛟父子□□后吃掉的女子,感叹良久。   梅落庭暗想,魔蛟父子常年残害村民,死有余辜。可叹狐妖当初为了半妖女儿能生活无忧,将她许配给少蛟,后来更是不惜害死公主,让女儿顶替公主进宫,假公主却是贪得无厌,一边跟少蛟郎情妾意,一边看上了崔如珩的富贵,连累了崔如珩被追杀,如果崔如珩真是个凡人,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靠着护心镜的指引,他们终于找到了先前落下时的地方,此处在废太子墓千丈之下,呼喊求救也传不到地面。梅落庭把白虹剑交给月海流,让他御剑将他们一一带出去。   除了梅落庭这样的武痴,其他人也看不出白虹剑的来历,月海流捧着剑左看右看:“当时我们三柄剑都被魔蛟打断,这柄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看样子也有点年头了……咦,怎么有点眼熟?”   “就是越王的白虹剑,跟他塑像上的剑一模一样。我在这洞中捡到的,应该是流落到这里了。”梅落庭强忍着心疼回答。   明含章睁大眼睛。“这就是越王的那柄神剑?哇,原来它是在这洞中,这么巧就被梅姐姐捡到了!”   梅落庭苦笑,被贬的神哪会有好运,捡到白虹剑大概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狗屎运了。不过她前世是战神,白虹剑又是有灵性的神兵,大概是被前战神身上的兵刀之气给吸引过来了。可惜白虹剑是越王之物,回京后估计也是被收回宫中,反正轮不到她所有。   明含章又小心翼翼地问:“梅姐姐,既然你在溶洞中见到了白虹剑,那是否……见到越王的遗体?”   “没,刚才你们也看到了,那里只有碎石。路上见到的骸骨也都是女子的,没有男子骸骨。”想想也知道,当日泥石流来势汹汹,越王和他的佩剑完全可能被冲到不同的地方,所以白虹剑附近未必有越王的尸身。越王一代少年英雄,死后连个坟墓都没有,实在凄惨。   等御剑出去与外面的兵士们会合,他们面前又出现一个严峻问题。   没钱。   月海流为了方便,把钱财、粮草,甚至皇帝赐的印信手书,都一股脑装进了百宝囊里,如今百宝囊在溶洞中被雷电烧毁,回去的军饷和粮草都没了。月海流和崔如珩都是朝廷命官,本可以向当地百姓官员借款,但印信都被烧了,也没有凭证。   明含章拿出了他的私房钱,梅落庭也将明含章送她的几张银票忍痛拿出,总算在附近筹集了一些粮草。只是要省吃俭用,不能再给明含章他们单独开小灶了。再说这些小地方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明含章之前吃的珍馐美味都是存放在百宝囊里的,现在也无处可寻。   赶路几天后,明含章因为吃不下饭瘦了一大圈,月海流虽然也是个挑食的,但好歹他会辟谷,还能多熬几天。   行伍在一处山下扎营时,梅落庭实在馋得不行,独自上山打了两只野鸡,在河边杀了洗净,带回来架火上烤熟。下凡投胎的神仙,厨艺往往都惊天地泣鬼神,因为他们平时在天界不需进食,对饮食也没什么研究,没有凡人擅长做饭的种族天赋。但梅落庭不但会做饭,还做得相当好吃,因为她上京赶考和在苗疆为官时囊中羞涩,经常自己开火做饭,可见生活所迫,把神逼到什么地步了……   这两只野鸡烤得外焦里嫩,鸡皮脆薄,鸡肉雪白,明含章食指大动,不到一刻就 分卷阅读42 将一只野鸡撕扯下肚,吃饱后见梅落庭和月海流都还没动筷子,有点尴尬地招呼:“梅姐姐,国师,你们也吃呀。”   梅落庭摇头:“国师吃素,崔侍郎去附近镇上游玩还没回来,我等他回来一起吃。”记得前世,羽仪得到了奇珍仙果或者琼浆玉露,都邀请白夤共享,但白夤从小到大只吃仙丹,很少领他的情,这一世梅落庭女扮男装为官时,崔如珩也数次邀约喝酒,都被她拒绝,这次总算有机会陪崔如珩好好吃个饭了。只是现在都晚上了崔如珩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勾搭小镇姑娘或者逛青楼了。   过了酉时,崔如珩才悠悠回来,梅落庭像献宝般地捧起那只烧鸡:“崔侍郎,吃我的□□!”   语惊四座。崔如珩花容失色,恨不得夺门狂奔,月海流痛心疾首地叹道:“梅姑娘,说鸡不说吧啊。”   梅落庭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顿感抓狂。幸好这一世是女的!要是在天界时,战神白夤对少司命说这样的话,少司命都能告他调戏同僚了!   崔如珩表情僵硬地把手里的食盒往桌上一放,从中取出打包回来的酱牛肉、锅包肘子、脆皮虾、炒代蟹、芙蓉燕菜、烩海参、白汁猴头菇。   月海流一惊:“你怎么有钱买这些菜肴?”到底是去打劫了还是去卖身了?   “在赌坊赢的。”崔如珩淡淡道,“在下之前跟朋友去青楼……去酒楼的时候,有时客人会小赌怡情,所以在下也略懂一二。不过也只赢了一顿饭的钱。”   “别以为我没听清‘青楼’这两个字啊喂!”   崔如珩若是想赌,总是能赢钱的,毕竟下凡历练的神仙有上天眷顾,运气不会太差,但赢多赢少就说不定了。梅落庭把目光投向月海流,国师能掐会算,要是能让国师占卜了再下注,估计能多赢点盘缠。她忙问崔如珩:“赌坊里都有什么可以玩的?”   崔如珩不敢正眼看她,似乎对她刚才的那句话还心有余悸,但出于礼貌还是干巴巴地答道:“很多。有押大小、斗鸡、关扑……”   梅落庭大喜:“明天带我和国师去!让国师猜大小肯定能赢,斗鸡的话我最擅长!”   月海流委屈地看了梅落庭一眼,一副她逼他卖身还债的模样。“本国师的法力不是用来赌钱的……”   梅落庭手一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代军队缺粮时,将领让士卒以人肉充饥,如今不过是让国师找点军饷盘缠,难道国师要推辞?”   月海流被“以人肉充饥”的描述吓到了,对着满桌子的肉菜一阵反胃。明含章脸色也很不好。   梅落庭冷眼看着他们。有时凡人自相残杀起来,比妖魔杀人更狠,前世白夤在战争之时,曾见千里白骨,草木尽红,曾见鼎煮王孙首,犬啮名士尸。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月海流和明含章无法想象的。   月海流终于妥协,咬牙对崔如珩道:“好吧,那明日请崔小侯爷带路了。”   有月海流的卜算能力,他们在买大小时赚得盆满钵满。梅落庭虽然不会占卜,但毕竟是前战神,善于观察斗志,赌斗鸡时一眼就能看出哪方会赢,也大赚了一笔。明含章第一次来赌场,看什么都新鲜,庄家也看出他出身富贵又不懂世事,引着他赌了几把,输了个精光,幸好崔如珩帮他赢回来了。   梅落庭见好就收,招呼同伴:“今儿已经很晚了,早点回去歇息。”   明含章正看得兴起,舍不得走,撒娇般地请求梅落庭:“后面不是还有几场吗?再多赢它几次!”   梅落庭满脸严肃。“听我的,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已经感受到强烈的杀气,来自庄家的杀气。如果他们这几个外来人继续在赌场大赢特赢,庄家可要下杀手了。   怪梦   梅落庭说了不能只逮着一头羊薅羊毛,所以他们路上又陆续换了几家赌坊赚钱,每家赌坊只去一次,很快就积攒了一大笔钱财。   口袋里有钱,回程也变得悠闲了许多,甚至还有游山玩水的雅兴,崔如珩更是一路吟诗作画。前世的白夤乃一介武夫,只爱舞枪弄棍,对羽仪所作琴曲和诗歌都一窍不通,这辈子为了生计,读书考举,为了应酬也稍微学了点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品鉴。如今梅落庭才知道,崔如珩的种种风雅,无论是天界还是人间都无人可比。   春风拂面,春江如练。崔如珩一身淡紫云纹锦袍,长身玉立,站在河边的千缕金柳之下,用新买的洞箫悠悠吹奏《谪仙怨》,连一向跟他不大对付的月海流都听得入神。梅落庭忍不住想象,如果让崔如珩的箫声给月海流的歌声伴奏,将是何等绝世无双的仙乐。不过想想月海流对崔如珩的态度,还是算了吧。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一曲《谪仙怨》终了,明含章大赞:“崔侍郎这般风姿,真如谪仙一般。”   谪仙?为什么凡人都把“谪仙”当成夸人的话?梅落庭 分卷阅读43 自己现在就是谪仙一名,不但穷困潦倒,相貌气质也不敢恭维啊!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崔如珩哪里像谪仙了?”   这话说得有点无礼,月海流和明含章都对她侧目,崔如珩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梅落庭仍沉浸在哀怨中,对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自怜自艾地叹道:“被贬谪的神仙,都是戴罪之身,颓废潦倒。崔如珩这样的,得是下凡历练的神仙才对,下凡后依然是天人之姿。”   这话一出口,就听明含章倒抽一口冷气。崔如珩虽然什么也没说就转过头去,但细看之下还能看出他脸皮发红。月海流低声嘟囔了一句:“看不出,这么会撩汉……”   梅落庭一头雾水,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怎么就变成撩汉了?她茫然道:“我说的是心里话啊。”   明含章立刻掩面泪奔。月海流继续低头叹息:“像梅姑娘这般聪慧女子,竟然肤浅得看男人只看脸,堪忧呐堪忧……”   在马车中用晚饭时,崔如珩一直避免跟梅落庭直视,偶尔不小心对视一眼,立刻红着脸低头扒饭。月海流心中暗暗赞叹,想不到梅姑娘手段如此高超,崔小侯爷怕不是也有点动心了,毕竟他向来只有去花街柳巷调戏姑娘的份,突然遇到梅姑娘的大胆倒追调戏,让这花花公子难得的又羞又惊,接着又拍了一记清新脱俗的马屁,把崔如珩捧得云里雾里,更难得的是她始终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简直撩人于无形!她若是男子,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姑娘!   从某个角度说,国师大人真相了。   明含章晚饭时精心打扮了一番,身上那件金光万丈的金袍和头上戴的一圈夜明珠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晚饭时都不用掌灯了。梅落庭也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吃个晚饭都穿得跟上朝一样,一边给她夹菜一边使劲瞪着崔如珩,只是觉得这小子真不够意思,衣服配饰都这么值钱,也不去当铺随便当一件供大家度过危机。她倒是忘了,明含章、月海流等人从小养尊处优,不知当铺为何物,底下的兵士又不好意思建议他们去当东西。   吃多了几口明含章夹的菜,梅落庭被撑得饭后犯困。月海流他们饭后还要例行巡视一下军士营地,梅落庭独自留守车中,靠着板壁开始打盹。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在对镜梳妆,但镜前的金钗玉簪不是她的,身上那件榴红罗裙不是她的,镜中那张艳如桃花的脸庞,也不是她的。   她在梦中化身而成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正值妙龄,靓妆华服却不显艳俗,眉宇间反有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她所在的那间女儿闺房,也相当豪华,可见这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梅落庭颇合心意的是,这闺房里挂着一柄宝剑,看来这女子也是爱武之人。   梅落庭在梦中也觉得,这是她能所想象的最完美的凡间身份:年轻貌美,家境富足,还能练武。如果这不是梦而是现实,简直太完美了。   那少女化完妆,往头上戴了顶幕篱,利索地从窗户爬下绣楼,穿过花园翻墙而出,在附近车马行租了一匹骏马,飞驰而去。梅落庭注意到周围的房屋形制,还有民众口音,都像是京城的。   原来还是京城户籍,更完美了。   少女路过一家装潢古色古香,门口挂着“苏记点心铺”招牌的店铺,豪爽地丢下一小块碎银买了包酥油鲍螺,骑在马上边吃点心边出了城。此时正是春暖花开之际,郊外薰风送暖,绿草如茵,少女径直来到一座梨花掩映的亭子前,对亭中等候的少年唤道:“殿下!”   梅落庭一愣,殿下?这少年也是个皇子或者王爷吗?他跟明含章、越王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便服,看不出身份。不过相貌是真的好看,不是明含章的那种秀美,倒有几分越王的英气,尽管他长得也不像越王。   少女拉着那位皇子有说有笑,即使是在梦中,梅落庭也能感受到她见到心上人时心中的喜悦。梅落庭上辈子活了一千多岁,这辈子活了二十三岁,从未知男女之事,如今才知道谈情说爱原来是这么回事,有一种幼稚的甜蜜。   梅落庭醒来,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柔软的皮毛披风,明含章脸颊通红,两眼发亮地盯着她看,月海流神色复杂,沉默不语。   “崔侍郎来过?”她注意到身上披的是崔如珩的紫貂皮披风。   月海流一脸纠结地告诉她:“我们巡视回来,崔小侯爷见你睡觉时穿得少,就脱了身上的披风给你披上,你刚好在那时说梦话喊了声‘殿下’,他就阴着脸出去了。”   他心情无比复杂:梅姑娘这么快又看上小殿下了吗?连比自己小这么多的都能动心思!梅姑娘这是嫌活腻了吗?要是皇上知道,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明含章又兴奋又娇羞地扑上来:“梅姐姐,原来你……”   梅落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把他推开:“那什么,夜深了,民女也该回帐篷就寝了。”   看明含章的神情,仿佛激动地要给她侍寝,她赶紧飞也似地逃了。   梅落庭独自待在睡觉的帐篷中时,想想刚才的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从没起过男女方面的心思,为什么刚才会 分卷阅读44 做那样的梦,梦中的男主还是个少年皇子?该不会是自己真看上了明含章,潜意识中想变成年少美貌的官宦小姐,好与他相配?   她对这个猜想一阵恶寒。前世当战神时,也曾遇到男性的美貌妖魔或者纨绔子弟一脸娇羞地跟他表白,但白夤不好断袖,至于明含章这种除了钱啥都没有的傻白甜,他更是看都懒得看。难道是这辈子穷疯了,才会迷上热爱撒币的明含章?   无论如何,马上就回京复命了,明含章这次回去,肯定是要被他父皇留在宫中的,今后不用跟他见面,也省得尴尬了。   **************************************************   一行人凯旋而归,月海流在进宫面圣时大大夸了一通梅落庭勇斩魔蛟的事迹,又奉上魔蛟内丹和她在洞中找到的越王遗物白虹剑。梅落庭心疼地看在自己找到的白虹剑被献给皇帝,想来这神兵将被皇帝放入太庙越王排位前祭祀,永无用武之地了。   月海流又对皇帝奏道:“皇上,此番诛杀魔蛟,梅姑娘首功。梅姑娘幼年时也曾修炼,又擅降妖伏魔,不如让梅姑娘在青云观中供职,领一份俸禄,为国效力。”   “要让梅姐姐出家?”明含章一听就急了,“父皇,不如封梅姐姐为郡主,赐一座郡主府,再重赏一笔钱财,这样梅姐姐嫁人也容易些……”   皇帝看向安静跪在地上的梅落庭。她确有才能,但没有家世祖荫,难以在京城立足。皇帝毕竟是一位父亲,看出了小儿子对梅落庭的仰慕,他此时的心思跟天下所有父母一样——   “梅姑娘,你想要什么赏赐?”皇帝慈祥地问,但梅落庭还是凭他身上的杀气,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儿子?”   她恭顺地低下头:“任凭皇上赏赐。”   “国师想让你在青云观供职,但女子家毕竟要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在青云观中供职究竟不大方便。而你先前因女扮男装为官,已经犯了本朝律例,要封你为郡主只怕不能服众,不如就赐你黄金千两,回乡给父母养老,如何?”   明含章还在愤愤不平地大喊“梅姐姐杀了魔蛟救了我们,怎么就不能服众了”,梅落庭心里已经大松一口气。她这一世是被贬下凡,不能承受人间富贵,若是皇帝真的让她在青云观为官或者封她为郡主,她以后肯定会狠狠倒霉,能混个“赐金还乡”已经是官场中人不错的结局。再说要是留在京城,就怕哪天色鬼韦非将军回京了又来找她晦气,还是回家乡安全。   在明含章小怨妇般的眼神中,梅落庭谢主隆恩后悠悠出宫,在踏出宫门时,她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别了,少司命。”   虽然羽仪转世成崔如珩后性情大变,也完全没有前世的记忆,但毕竟是她在人间唯一认识的天界故人,看到他那张脸时总能让她想起自己意气风发的前世,让她在这注定凄苦的一世聊以自慰。   她这一走,跟前世唯一故人崔如珩的联系也断了。   回乡   返程并不顺利,梅落庭身怀巨款,不敢招摇,领了赏金就把银两换成银票藏在身上,自己也改为男装,一身朴素打扮。离京时还特地跟月海流买了个辟邪符和平安符,求个保佑。   奈何她老家在岭南,离京城数千里,这数千里的路不可能都是太平的,况且她是个被贬神仙,注定了这辈子会倒霉不断,山贼强盗都可能遇见。   幸好她前世当过战神,远远就能感觉到埋伏在草木中的强盗的杀气。每逢这时她就掏出一张银票放在地上,大声道:“前面的好汉,买路钱放这里给你们了!鄙人从此路过,各不相扰!”强盗见她隔着老远就能识破自己埋伏,以为真是什么武功高强的世外高人,识趣拿了银票就放她离开。只是打发强盗出手不能太小气,每次都要留下一大笔钱。这样一路撒币,等她回到岭南老家时,行囊中只剩了一百两银子。   被贬的神仙命中无财,诚不我欺。   住在天界仙宫,我是凶神最大的王,流浪在老家的街头,我是世间最丧的女郎。   从京城到老家的数千里路,梅落庭足足走了好几个月,到家时都过了端午。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之后,她整个人五感都敏锐了些,踏入家门时马上就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凶邪之力,若不是她带着月海流的辟邪符,估计会更难受。   梅家世代倒霉。据说一千几百年前,梅家先祖好像也是高官兼皇亲国戚,不知什么原因流落到岭南偏远之地。梅家世代不乏惊才艳绝之人,但大多命运多舛,梅落庭祖父好像中举当过一个小官,后来被人陷害丢了官职,投河自尽;梅落庭的父亲梅迁倒是十六岁就考上了秀才,奈何每次考举的时候都突患重病无法考试,一直未能中举,只能在老家当个私塾先生。此外,梅家人大多体弱多病,子嗣不振,在梅落庭记忆中,梅家已经没有多少近亲了。   凭前世的经验,梅落庭觉得梅家一脉像是被什么神灵或者道行高深的魔族给诅咒了,而且这诅咒是代代相传的, 分卷阅读45 噩运伴随这个家族的世世代代,直到这个诅咒杀光家族最后一人。只可惜她如今肉眼凡胎,也看不出这是什么诅咒。   被贬下凡已经注定要历尽艰辛,还是投胎到这种被诅咒的家族,这辈子也算是完了。梅落庭无语凝噎:前世究竟是犯下了什么罪行,才要在凡间遭受如此责罚?   到家时正是晚饭时分。梅落庭的父亲梅迁向来对她严厉,父女关系并不亲密,见她回来也不过叫丫鬟阿秀给她多拿一副碗筷。梅家一向贫寒,直到梅落庭中举之后,当地乡绅给了不少礼金祝贺,梅迁的私塾也多了好些学生,梅家才建了新房,还买了个小丫鬟。   梅落庭的母亲何氏帮她把行李拿去放好,顺便翻了一下行李,大声抱怨:“帮皇帝找到了害死公主的凶手,才给这么点赏金?这皇帝也太抠了!”   梅落庭一滴冷汗流下。这话要是传到皇帝耳中,那是要倒大霉的!你老人家当年也是京官的女儿,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幸好岭南是偏远之地,家里也没有外人,也不怕有搬弄是非之人告密。若是在京城,哪怕已经辞官在家,仍会有政敌收买家中下人刺探消息,一有把柄就向皇帝参上一本。   梅落庭急忙替皇帝辩白:“皇上是给了一千两黄金的,只是路上遇到了打劫的!”   何氏“哦”了一声,也不问女儿遭遇强盗是否平安无事,又继续收拾她的行李:“怎么有一面旧镜子?难看死了,扔了吧。”   “别!”梅落庭一个饿虎夺食抢过她的宝贝护心镜,什么旧镜子,这可是前世的老爹亲手打造的神器!“留着留着,我有用!”   吃饭时梅落庭发现家里多炒了两个菜,都是她爱吃的,家人还是对她的回来表示了欢迎。只是何氏在吃饭时一直唠叨,当初就不该去考进士,若是只考个秀才,在老家女扮男装安安稳稳接替老爹当私塾先生多好,将来找个贫家女子当一对假夫妻,再抱养个孩子,本可以过得很好。如今被识破身份,举国上下都知道她是女的,而且在外为官数年,也耽误了年纪,这年纪想嫁人都不好嫁了。再者,虽然京城、江南的富庶之地崇尚才女,岭南这种偏僻之地娶妻却是讲求美貌贤惠,书读多了反而难嫁。   此情此景,正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阿母怒不止,不图子自归。   梅落庭暗自泪流,这又不是她想考科举的!她前世当战神时头脑简单,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是这辈子的爹梅迁每次逢考必病,儿子又是天生智力残障,只能把未了的心愿寄托在女儿身上,从小就用棍子抽着梅落庭逼她看书作文,催促她考完秀才考举人,考了举人考进士。不过,即使留在家中,她也未必能嫁出去,毕竟下凡投胎的神仙跟凡人无缘,一般姻缘难成,她这辈子估计是死而无汉了。   梅迁倒是没说什么,但放下饭碗时,他才对着梅落庭重重叹了口气:“一事无成。”   梅落庭直接泪奔。   外出数年,弟弟梅蕴也长成了英俊青年,他的颜值是全家最高的,若是个正常人,光是靠脸都能倒插门到不错的人家。可惜他智力连三岁小孩都不如,吃饭穿衣都要别人帮忙,见到梅落庭都没认出她来,只管她叫“哥哥”,梅落庭教了好久他才学会叫她姐姐。   丫鬟阿秀看到梅落庭时满脸失望。何氏悄悄告诉梅落庭,阿秀刚被买来时,知道梅家有个考上进士还当官的长子梅落庭,做事特别麻利殷勤,还偷偷问过何氏有没有给梅落庭娶妻的打算。得知梅落庭也是女人后,她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得继续。想当年德惠元君还是凡人时,年纪轻轻父母双亡,她不仅养活了自己和弟弟,后来更是成为一代名医,飞升成仙。梅落庭前世当了千年的神仙,这辈子也曾为朝廷命官,想要谋生应该不难。   如今梅家的主要生活来源就是梅迁的教书收入,还有乡下的几亩薄田租给他人的田租,何氏虽然断文识字,在这小地方也没有用武之地,她小时候娇生惯养,也不懂纺织刺绣,也无法靠女红赚钱。但梅落庭懂,她之前进出宫闱,见过宫中时兴的绣花图案,便找了些手帕和丝线,按宫中最流行的绣花图样精心绣了几方手帕。至于为什么一个男性战神转世后竟然擅长绣花,只能说可见生活所迫,把神逼到什么程度了……   阿秀对梅落庭绣的手帕赞不绝口。何氏看了只是冷笑一声:“华而不实。这种乡下地方,谁会买这个?真是在京城当官当傻了!我看你一块都卖不出去!”   何氏就是这种性格,什么都往丧里说。比如说梅落庭小时候,每年春归,梅迁总喜欢出门踏青,在花树下喝杯薄酒,吟两首诗。何氏只会抱怨春天米价贵,因为去年收割的米没多少存货了,新的稻米还没长起,青黄不接。   梅落庭带着阿秀去了集市摆摊卖绣帕,小地方的姑娘们哪见过这种绣工精致、图案优雅的绣帕,很快就有一大群女子过来围观,这个摸摸,那个看看,但一问价钱都撤了。京城公子小姐们的绣帕是当装饰品用的,而在这偏僻小镇,手帕一般用来擦汗擦鼻涕,贫苦人家的内衣破了舍不得扔,就把完好部分 分卷阅读46 剪了做手帕,要是更不讲究的人家,直接拿衣袖来擦,连手帕都不用。根本没人会买绣花手帕这样的奢侈品。   何氏见梅落庭将那几方绣帕原封不动地带回,幸灾乐祸:“怎么,我早就说了卖不出了吧?”   梅落庭决定干点别的。京城中有女儿的家庭,若是觉得深闺女孩不便让男先生教导,会请一位书香世家的女先生,教女儿们读书识字。但当地人觉得男孩读书还能考功名,女孩读书完全是瞎折腾,所以她想当教书先生的路也走不通了。不过这里识字的人不多,不少青壮年劳力都进城帮佣赚钱了,要是家里人需要联系他们,总要找个人写信吧?   何氏见梅落庭收拾笔墨准备出去摆摊代人写信,又是冷笑:“你以为这能赚钱吗?”   果然,当地人不识字,但他们在外地打工的家人也同样不识字,若是家里给他们寄信,他们还要另外找识字的人读信,太麻烦。所以当地人一般不写信,而是捎口信,反正要传的话也非常简单,无非就是“寄钱回家”“你老婆生了个男孩”之类的话,用不着单独写信。一天下来,梅落庭的摊子无人问津,倒是旁边的算命先生生意火爆,引得梅落庭无比羡慕。   谋生   当年白夤也是会算命的。他父亲白启跟大司命关系不错,大司命掌管三界神仙、凡人、妖魔命数,一手卜算之术玄妙至极。白夤小时候大司命也教过他一点简单的占卜,一次白启带白夤下凡玩耍,白夤想在老爹面前显摆一下,对着路人掐指一算,大声说:“这个络腮胡中年大叔里面穿的是粉红色鸳鸯戏水肚兜!”那中年壮汉恼羞成怒地冲过来要揍白夤,结果被四岁的白夤轻松打翻在地,白启赶紧抱着白夤驾云就跑。   白夤长大后热衷练武,没再玩过占卜。而且梅落庭之前吞下的返魂香只有一丁点,前世记忆残缺不全,也记不起占卜之术了,要不还能靠这个赚点钱。不问苍生问鬼神,老家的人不尊重学问,倒是对八字看相这些热衷得很。   梅落庭又是一天没开张,回家时何氏又是嘲讽:“我今早说什么来着?”   梅落庭差点一口血喷出。天庭四凶神中衰神之位空缺已久,我看这个位置挺适合你啊这辈子的娘!   战神也属凶神之一,过普通人的生活总不会过得太顺当。前任战神白启做凡人时比较幸运,年纪轻轻就成为将军,因为职业对口,倒也如鱼得水。但前前任战神姜上在飞升之前相当苦逼,做小本生意卖不出东西,开酒楼无客上门,贩牲口被官府没收,好不容易做了个小官又遇上昏君被罢官,直到成仙后才有机会施展本事。   白夤小时候听姜上的故事听得狂笑,好奇为什么一个人能倒霉到这种程度。投胎为梅落庭后,终于亲身体验到了。   顺带提一句,姜上那位老埋怨他是废柴的妻子马氏,后来成了衰神。可见战神与衰神之间,总有一种冥冥间的缘分……   梅落庭只能另打谋生主意,毕竟也是当过一千年神仙的人,见识过的事情比凡人十辈子都多,总能想出点生财之道。   梅落庭上辈子的爹白启除了武功了得,还跟好友游光学了医术,专门给儿子炼制了许多仙丹仙药,白夤吃了一千年都没吃完老爹留下的仙丹。战神宫中至今仍保留着白启生前搜集的各种秘方,白夤闲时翻看一二,炼制些灵丹妙药也是信手拈来。   要知道天界随便一颗仙丹,在凡间都是千金难求的妙药,要是能配制一些,必定能成为当世名医。只是配制仙丹所需的药材不少都生长在天界,而且炼制时还要辅予法力,梅落庭眼下待在凡间的穷乡僻壤,自然搞不到天界的药材,行医之路是走不通了。   不过她前世当了千年的战神,经历的凡间战事和妖魔作乱数不胜数,把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下来,定能震撼这些凡人。只是这里的人没多少识字的,要把这些故事写成话本估计也不好卖,她倒是可以去说书,但梅迁认为说书卖艺是贱业,多半不肯让她去,不如把这些故事改编成戏本,卖给附近的戏班子,估计能大赚一笔。   她下笔如飞,十天就写好了戏本。然而镇上粤剧班子的班主翻了一下她的《白夤平妖记》,就摇着头还给她:“这个题材不行。你看,里面这么多妖,黑熊妖虎妖狮妖大象妖,每个角色都要花大钱化妆做造型,成本太高了。还有,你这里面武打戏太多,虽然观众爱看,但我们这是小班子,做不了这么难的武打动作。”   梅落庭无言以对,准备走人。果然,被贬下凡的一生,做什么都不会顺利。   班主叫住了她:“看你文笔还不错,我们戏班最近也在排练一部白夤的戏,每天都满座。要不你去观摩一下,学着写个这样的?”   梅落庭一边窃喜自己在凡间这样受欢迎,一边跟在班主去后台看排练。只见一个身穿金甲的彪形壮汉端坐在虎皮椅上,一个妖姬模样的花旦拖着娇滴滴的尾音叫着“大王”,给他喂酒。壮汉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顺手把酒杯扔到一边,□□焚身地搂住妖姬。   梅落庭皱了皱眉头。这是哪里的山精野怪?那男 分卷阅读47 的是黑熊精还是野猪精?待会主角白夤登场,这俩妖怪就被轰杀至渣了吧?   壮汉搂着妖姬,在伴奏的锣鼓声中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百媚女帝,我白夤今晚就与你共赴巫山去也!”   梅落庭差点没疯。原来这演的就是自己和百媚女帝啊?且不说自己前世是天界第一美男,百媚女帝好歹也曾是凡间帝王,哪有这般□□?等等,自己什么时候跟百媚女帝有一腿了?这群凡人真敢乱编,等本战神重返天庭,定要降罪尔等!   壮汉这边跟妖姬亲热,那边又来了个怀春小娘子,娇羞道:“听闻战神白夤好生了得,夜御百女……”   梅落庭要当场吐血了。夜御百女?!一个夜晚满打满算六个时辰,这个时间除以一百,平均每次还不到半刻钟!你们这些凡人是在侮辱本神吗!   虽然前世的白夤是千年处男,但他跟所有处男一样,对此充满自信。   梅落庭带着一肚子怒火从后台出来时,班主正在吩咐几个行当:“听说最近流行大女主戏,明天排一下《花木兰》、《女状元》!”   梅落庭不禁怅然。古代的巾帼英雄女扮男装建功立业,国君在得知她们的女子身份后,对她们也是赞赏有加。现实中就没这么好的事了,她女扮男装考了功名,为官时也除灭了不少妖魔,被揭穿是女扮男装之后却因欺君之罪下了大牢,成为举国上下的笑柄,即使出狱回家,日子仍是难过得很。只能说凡间的性别歧视比古代严重多了,将近一千年前,百媚女帝还能在凡间当女皇,几百年前,花木兰、女状元声名远扬,而如今,女人只能待在闺阁之地,稍有逾矩便是“不守妇道”,而带头对这些“不守妇道的女人”恶语相向、杀之后快的,往往也是女性。   幸好镇子上比乡里繁华一点,梅落庭把先前绣的手帕带来叫卖,倒也卖出了三块,总算没白走一趟。   回去的路上她经过一座医神庙,想起自家弟弟的情况,也不知道德惠元君是否能治疗这样的痴愚之症,便买了一束线香,进庙参拜。   此时庙中无人,梅落庭上香时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德惠元君,白夤求见”,都不见有动静。   这也难怪,按天界规矩,被贬神仙在凡间受苦赎罪时,天界的亲友都不得施以援手,再说上辈子在天界时跟德惠元君的交情也不算深,天界大大小小的神仙都免不了跟医神德惠元君打交道,向她要些仙药仙酒,唯独白夤宫中堆积白启生前留下的无数仙药仙丹,平时都不需要找德惠元君,所以跟她也没什么交情。德惠元君想来也不会冒着被天界责罚的危险来帮她。梅落庭小时候没少瞒着父母来医神庙,求德惠元君保佑弟弟恢复正常,也没见德惠元君显灵过。   梅落庭正要离去,却听光线昏暗的医神庙中传来久违的浑厚低沉的声音:“白夤,老身只能躲过天界屏障与你交谈片刻,有话直说。”   德惠元君并没现形,只是传声,这样就不易被天界发觉。梅落庭也来不及客套寒暄,急忙问:“我弟弟梅蕴的病情,你可有办法医治?”   德惠元君幽幽叹息一声:“他是天生如此,即使医神,也是无计可施。”   “既然如此,那不强求了。”梅落庭早就看出梅家似乎世代都被一个极其强大的诅咒所影响,家族之人都多病多灾,死于非命,生出一个痴愚儿也是情理中事。只是她如今是凡人,能力有限,也无法破除这个诅咒。   但想想德惠元君,她又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德惠元君少年时父母双亡,自己苦苦谋生,终身未嫁把弟弟拉扯成人,到头来差点被自家弟弟活活气死。相比起来,梅蕴已经很让人省心了。德惠元君当年能受的苦,她一个被贬之神凭什么受不得?   德惠元君又道:“在你被贬下凡的那一年,少司命也下凡历练。我常去司命宫,曾听宫中小仙说起,你这一世的父母本来命中无子,少司命在下凡之前特地吩咐自己属下,在你三岁那年让你父母生下一个儿子。至于他为何要给你父母送这么一个儿子,老身就不知道了。”   德惠元君爱慕大司命,三天两头往司命宫跑。前世时羽仪担任少司命一职,掌管凡间妇孺的命运,是大司命的徒弟和属下,也住在司命宫,所以德惠元君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少司命明知白夤被贬的这一世生活艰难,为什么还要给送来一个智力残障的弟弟?这是嫌他过得还不够艰难,想要雪上加霜吗?前世的羽仪和白夤是好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梅落庭正惊疑时,又听德惠元君说:“白夤,我还听司命宫的小仙说,你被贬下凡前,少司命曾去天牢探望你……”   生怨   德惠元君的话才说了个开头,时间已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昏暗的神庙又恢复了寂静。   梅落庭心中疑惑更盛:前世白夤被贬下凡前羽仪还来找过他?他俩是不是商量后才决定送子之事的?但她前世又怎么会想要这么一个弟弟?还有,她前世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被贬的?   她回到家中,对抱着饭碗痴痴傻笑的梅蕴端详半天 分卷阅读48 ,也没看出这个弟弟有什么特殊之处。她也用护心镜偷偷照了一下梅蕴,既没有仙气法力,也没有妖魔之气,就是个凡人之躯,也不知前世的羽仪给她送来这么一个兄弟是何用意。不过前世和羽仪是千年的好友,他大概不会有意害自己吧。   能想到的赚钱路子都尝试过了,梅落庭仍是无法在老家谋生,只落得被何氏嗤笑:“你这些都是屠龙之技!”   “我真的屠过龙。”且不说前世是战神白夤时杀过多少魔龙,就在几个月前,她还在废太子墓杀了一条魔蛟,救下了国师皇子等人。   何氏啐道:“你杀了龙有什么用?如果你是王公贵族或者富贵人家,杀了龙还能吹嘘一通,光耀门楣,那是锦上添花的事。但我们这种人家,杀了龙又不能多赚俩钱,有什么用?还是找个人嫁了算了!”   当地有些家贫人懒性格差的汉子娶不起媳妇,听说梅家有个女儿过了二十还没许人家,都想着大龄老女要不了多少彩礼,对夫家的要求应该也不高,自己可以捡个便宜,纷纷托了人去说媒,看着门庭若市,其实就跟赶集时抢购便宜货想捡漏的心态差不多,甚至有人请不起媒婆就自己上门求婚。丫鬟阿秀见媒婆登门,精心打扮了一番,借着端茶倒水的机会去前厅转了几次,只盼媒婆看中自己,给自己说一户家境殷实的夫家。   梅落庭窝在和阿秀合住的房间里,虽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但也能从手中的护心镜中看得到外间各色人等。   一个毛遂自荐想倒插门的黑瘦男人,自称才二十八,头上已经没有多少头发,皱巴巴的皮肤紧裹在骨架上,比尸气发作时的女魃更像干尸。他上下打量着梅家客厅,搓着手问:“你家在乡下还有多少亩地?梅小姐是帮皇帝做事的,应该有很多赏赐吧?”   大哥,看你的气色,你还是问梅家祖坟有没有地方给你比较合适。   一个中年女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带着三十岁的儿子来到梅家,对梅家的宅子表示满意,又跟何氏说要叫梅落庭出来让她看看品貌如何。   大妈你谁啊?这么不见外!就算是养猪的赶种猪上门配种,都会提前打声招呼好吧!   梅落庭少年时同读私塾的同学,读到现在还是个童生,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又不肯找份谋生活计,也来梅家求亲,一看见阿秀就眉开眼笑地问:“你家送不送陪嫁丫鬟?”   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着小妾呢?   媒婆眉飞色舞地劝说何氏:“我说的这人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人很好的!家境也好!愿意出五两银子的彩礼呢!”   却不说老子前世是战神,这辈子好歹也曾是个知县老爷,你就给五两银子啊?   一个皮肤黝黑,面如刀削,长发披散,活像个野人的武将,摔着酒杯对属下大发雷霆:“什么?梅落庭竟然已经回老家了?你们怎么不早说!否则我当时还能派人拦着她!”   哦,护心镜能看到千里之外,这是看到了刚回京的韦非将军。梅落庭急忙放下镜子,心有余悸,幸好自己走得快,要是这会还在京城,遇到韦非将军就完了。   半个月下来,不仅梅落庭心累,阿秀在客厅见多了歪瓜裂枣后也彻底死心,平日总在私底下跟梅落庭埋怨:“京城这么多富家子弟,你怎么就不找一个呢?”仿佛梅落庭没在京城找个年轻英俊富贵出身的夫婿并让她陪嫁过去共享老公,就是亏欠了她的一样。   而何氏这边则是,要是男方看不上梅落庭,她就骂梅落庭没用,要是梅落庭看不上男方,她就骂梅落庭太挑。梅迁和何氏都是懦弱之人,不管亲戚、媒婆介绍的人有多差,甚至不是人,他们都笑脸相迎,不敢跟他们翻脸,在外人面前忍下的火气,全发泄在梅落庭身上了。   “媒婆刚说了,那个要给儿子结阴亲的财主找了另一家!女方家里不但有钱,而且那姑娘死的时候才十六,比你年轻得多!你看你,这么老都嫁不出去,连个死人都不要你!”何氏气急败坏地数落梅落庭。   哪个活人想结阴亲嫁个牌位啊?让两位死者结亲不是更合适吗?还有,什么叫“连个死人都不要你”?那死去的小哥托梦说不要我了?   “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我们这里的男人不都这样,你一个都看不上,以为自己是仙女啊?”   我真不是仙女,我是战神!   整天不是被梅迁骂“一事无成”就是被何氏骂“嫁不出去”,吃饭时多夹了点好菜,又被何氏一通数落:“不会赚钱只会吃,刚断奶还不会说话时,喂你白粥不吃,非要喂好的才肯张嘴,你上辈子是哪个达官贵人吧,这么挑嘴!” 梅迁更是端着一碗发霉的咸菜给梅落庭看:“你不在家时,我和你妈就吃这个!”仿佛他们平日舍不得花钱也是梅落庭的错。   日复一日地窝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里,心知被贬之神这一世不管怎么折腾都注定潦倒一生,看不到半点奔头。闲着无聊时,梅落庭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糟糕的往事,先是想起自己在牢中被狱卒欺□□骂,然后想起刚回京城时被韦非将军为难调戏,想起进京赶考时因为衣着寒酸被一些势利的举人 分卷阅读49 嘲笑讥讽,那些人落榜后还到处说她是有人脉才考上的,想起当年在私塾上学时被无赖同学欺负,但梅迁一见她跟别人争执只会不由分说把她一顿痛打,一些坏心眼的同学干脆故意去她家告状害她挨打。   如此种种,不断被想起,而且想起的次数越来越多,想起的事情越来越久远。毕竟前世也是随老爹白启学过点医术的,梅落庭心中明白,自己不是变得心眼小爱记仇了,而是得了生人怨。罹患生人怨之人,因为遭遇种种不幸而心生怨气,被自己产生的怨气包围着,终日郁郁寡欢,会强迫自己没完没了地反复想着过去的糟心事,直到发狂死去。   这是一种极难痊愈的顽症,梅落庭万没想到,自己身为下凡的神仙,竟然也会被生人怨缠上。而且生人怨极难消退,即使有月海流的辟邪符也没用,因为辟邪符只能对抗外来的怨气邪气,却不能消灭自身产生的怨气。   梅落庭无奈之下,只得再去一趟医神庙,向德惠元君求助。德惠元君这次依然不敢现身,只是传音:“天界中治疗生人怨的仙药倒是应有尽有,可惜你如今是被贬之身,老身不便给你送药。不过,服用天神之血也可以治愈生人怨,少司命如今也下凡历练,若是你有机会,可以跟他求一滴鲜血。”   虽然前世和羽仪是好友,但这一世他投胎为崔如珩后记忆全失,又是高高在上的小侯爷兼礼部侍郎,大概不会搭理她了。梅落庭不禁苦笑:“这恐怕有点难。”   “确实。”德惠元君赞同,“你被贬下凡前他去天牢探望你,听说你跟他大吵了一场,还扬言要是有机会定要杀了他。少司命回来后一连多日都失魂落魄。幸好他投胎后没了前世的记忆,否则你们相见还真有点尴尬。”   梅落庭差点惊掉下巴。前世下凡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夤和羽仪从没吵得这么凶,就算偶尔有点小争执,也每次都是羽仪主动跟他赔罪和好。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对羽仪说这样的狠话?   她急急问道:“德惠元君,你可知道我和羽仪前世是因为何事争吵?”   德惠元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为难:“这是你们的私事,老身也不清楚。但你身上不是带着你小时候的护心镜吗?可以用它追溯记忆。”   梅落庭急忙掏出护心镜。“可是,我现在没有法力,用护心镜只能看到如今发生之事,看不到过去啊?”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手捧的护心镜被注入一丝法力——只有一丝,如果德惠元君注入再多法力,可能会惊动天界。梅落庭抓紧时间,心中默念着天牢之事,启动护心镜的追溯功能。   镜中映出了当日牢中的情形。白夤被锁链拷在墙上,身穿囚衣,披头散发,对长跪不起的羽仪像疯子一样嘶吼:“羽仪,你此番所作所为,对得起你少司命一职吗!你不是庇护妇孺的神明吗!你做这些,又算什么!”   眉眼跟崔如珩一模一样的羽仪跪在白夤面前,泣不成声:“是我害了你!是我连累了你!”   白夤死死瞪着他,像是想扑上去跟他拼命,苦于被身上的锁链死死绑住,只能发疯般地挣扎,抖得锁链哗啦作响。“羽仪!千年前你跪在战神宫之前求我救你故国的时候,我当时就该一枪捅死你!省得你千年后要害死我!”   跪在他面前的羽仪泪流满面,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夤静静看了羽仪片刻。他原本俊美无畴的面容被怨毒和绝望所染,就如厉鬼一般。他突然低低冷笑一声:“好啊,你不是很愧疚吗?那你自杀谢罪啊!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要你一命还一命,不算过分吧?”   羽仪依然流着泪一言不发。   白夤自嘲地笑了笑:“想来也是,我都被你害得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少司命又怎肯放弃大好前途,自杀谢罪?当年我应你所求,救你一国之人的性命,如今你竟要害死我,哈哈哈,你真是知恩图报哪……”   圣旨   护心镜法力耗尽,镜中画面隐去。梅落庭看得冷汗涔涔,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自己前世的说法,自己被贬是被羽仪害的?但天条极为严明,如果羽仪真做了什么错事,那他也应该被贬啊?然而他这一世只是下凡历练,并不是被贬。   再说,自己不过是被贬下凡一世,为什么前世时口口声声说是羽仪害死了自己?若不是清楚护心镜绝对忠于主人,旁人无法对它做手脚,她真要怀疑德惠元君弄了个虚假的幻象来骗她。   德惠元君说过,她这一世的弟弟梅蕴是羽仪在前世给她安排的。他为什么要给她安排这么一个累赘?难道羽仪其实是个口蜜腹剑的阴险之徒,前世用阴招害白夤被贬,这一世还是要想办法让她不顺心?但如果他在天界时就想害她,留在天界当高高在上的神仙不是更方便摆布她吗?为什么他也跟着她一起下凡了?   奈何梅落庭这一世记忆残缺不全,最近百年的记忆更是点滴全无,手中的护心镜又没了法力,不能追溯记忆。当时的真相无从得知。要是再吃一丸返魂香,倒是可以回忆起前世的一切,但她手上原料不全,也没法自行配制返魂香。b 分卷阅读50 r   岭南夏天的雨说下就下,梅落庭从医神庙出来时正好天降暴雨,把她淋了个透湿。本来她罹患生人怨之后,就终日抑郁头晕,着凉后更是头晕得站都站不稳,到家换了干衣服擦擦头发后就倒在床上昏睡过去。吃晚饭时梅迁见梅落庭没到,以为她在耍小性子,又不满地念叨了半天。   不料梅落庭第二天昏睡到中午都没起来,何氏要阿秀强行把她叫醒吃午饭,她也不觉得饿。何氏以为她是着凉发烧,抓了几方药回来煎了也没见她好转,才知道这病情严重了。梅落庭在床上一睡就是十多天,偶尔清醒时也只是喝点米汤,梅迁急着叫何氏炖了些肉汤鸡汤鱼汤给她补身子,但她无论吃喝什么都味同嚼蜡。   浑浑噩噩地躺了多日,恍惚间,她感觉又被灌了些药汤,这次的药汤好像没有之前那么苦了,喝过药汤后一觉醒来,梅落庭竟然发现自己多日来首次有了一点饿意,精神也比往常好了一点。   守在她床边的阿秀见梅落庭醒来,惊喜道:“小姐你醒了!那个超帅的道士哥哥果然有本事!”   梅落庭满口都是药味,不知道阿秀所说的道士给自己吃了什么药。“有什么吃的吗?给我拿点。”   阿秀打开一个檀木食盒,引人垂涎的香甜气味从中飘出。“治好你的那个超帅的道士哥哥说了,要是你醒了,就给你吃这个。”她咽了口唾沫,“要是你吃完还有剩的,可以给我尝尝吗?”   梅落庭哭笑不得,让阿秀倒杯热茶,分了两块桂花栗子糕给垂涎欲滴的阿秀,又让她把半盒栗子糕拿去给家人尝尝,自己就着热茶,慢慢吃完了剩下的半盒栗子糕。   吃饱后,她来到外间客厅,见客厅无人,唤来阿秀:“那个道士呢,怎么不让人进来坐坐,喝杯茶?”   “我很热情地邀请了!”阿秀有点委屈地嘀咕,“但人家说辟谷,不肯喝茶也不吃水果点心。让他进屋坐时他问屋里有没有熏香,我点了拜神的线香,他就说要出去吹吹风,到院子里去了。”然后,她又一脸荡漾地悠然神往道:“那道士哥哥长得真是好看呀,跟仙人一样,还会辟谷!你怎么认识他的?道士能娶亲的吗?”   梅落庭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长得像仙人你就春心荡漾了?老子就是仙人,跟你住一个屋里朝夕相对,也没见你这么兴奋啊?   何氏闻言过来瞪了她一眼:“要娶也轮不到你!”又悄声对梅落庭道:“虽然是个道士,但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你也是的,认识这样的都不抓紧机会!”   阿秀委屈道:“我又不是要跟小姐抢!我就做个陪嫁丫鬟不行吗?”   梅落庭走出客厅,来到前院。月海流正站在桑树最高最嫩的枝头,全身轻若无物,脚下是浓绿的桑树树冠,仿佛驾着碧云的仙人。他见梅落庭出来,对她温和一笑,展开一卷黄绫,清清嗓子:“梅落庭接旨!”   按常规操作,此时梅落庭应该当场率领全家跪下,山呼万岁,但此时她看着院中踱步的母鸡和满地鸡粪,为难道:“国师大人,可否进屋里宣旨?”   何氏急忙拿了一把扫把出来清扫鸡粪:“没事没事!接旨要紧,我扫一下,很快的!”   月海流嘴角抽了一下:“不麻烦梅夫人了,还是进屋宣旨吧。”   进屋宣旨时也遇到了点麻烦。按规矩,梅家全家上下应该跪着接旨,但梅蕴一脸懵懂,不知道怎么跪,他力气又大,梅迁和何氏两个人都没法按着他跪下来,最后月海流给他贴了张傀儡符,他才乖乖跪下。   圣旨的内容十分简单,皇帝要召梅落庭进宫议事,估计是又有什么事情找她帮忙了。梅落庭正恨不得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当即欣然接旨。   月海流宣旨后把圣旨交给梅落庭保管,想想刚才何氏的行为,特地吩咐何氏:“圣旨是要妥善保管的,不能当抹布用,也不能当小孩尿布!”   “这是当然。”何氏一口答应,“这么好的料子,拿去缝个衣领滚边或者抹额才好!”   梅落庭一滴冷汗流下。“这是圣旨!拿去做什么都不行!要放柜子里,有空拿出来晒晒,防着它长霉或者被老鼠咬!”   何氏答应了,又说:“去京城路途遥远,给你做些点心,和这位大人路上吃?”   “不必了。”月海流往院子里一指,一辆极华丽轻巧的车子便从天而降。这辆车子没有马匹,全靠灵力驱动,在空中飞行。那车子即将落到院子里时,月海流想起院中的鸡粪,忙将爱车停在离地一尺处。“登上本国师的行空车,一天便能到京城,车中饮食俱全,不劳梅夫人操心。”   梅迁看得大喜:“这个好!小女重病初愈,不能舟车劳顿,有这车子就好了!”   梅落庭回屋收拾了几件衣服,随月海流回京。出门时见阿秀失魂落魄地靠在门边碎碎念:“好不容易见到如此美貌的小哥哥,竟然是个太监,难怪一副娘娘腔……”   为了月海流所剩不多的男性尊严,梅落庭本想纠正她一下,虽然平时看戏时宣旨的都是内侍太监,其实现实中宣旨的除了太监,还有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不过想想,为了避 分卷阅读51 免这丫头整天惦记着月海流,还是让她误会一下好了。   命案   行空车缓缓升到空中,向着京城方向飞驰而去。月海流长吁一口气:“总算走了。你家那丫鬟,给我端的茶和点心有多差就不说了,我进屋的时候觉得不大通风,让她烧点熏香熏熏屋子,她竟然烧乡下人烧给土地庙的那种一个铜板一把的线香,烟熏火燎的!那里哪是人待的地方,也难怪你会得了生人怨……”   梅落庭淡淡道:“家贫,比不得在京城青云观富贵,让国师见笑了。”梅迁是见官不跪的秀才,何氏也曾是京城小官的千金,但生活在这等穷乡僻壤,被世俗生计消磨,也变得如乡夫俗妇一般。即使梅落庭这样的前战神,被贬下凡之后活得如此憋屈,也早没了在天界时的做派。可见不管是人是神,当命贱如蝼蚁时,心性都被磨灭了,难怪凡间战乱之时,不少旧朝王孙贵族都为了避免受辱而自杀。   “梅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才女,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月海流顿了一顿,又谨慎地告诉她:“我在你家看了一下,你弟弟的病症奇怪得很,怕是治不好了。你家大概是祖辈被恶咒缠上,才会世代倒霉,只是这恶咒来历极深,似是神明或者魔族所为,我也看不出个究竟。”   这恶咒连梅落庭都看不出来,出柜子就更看不出了。月海流又道:“你身上的生人怨,我只能用灵药和符咒压制,无法彻底根除。”   要根除生人怨只有一个解药,便是天神之血。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他的血勉强也能用,但梅落庭不知该怎么开口跟他索要鲜血。想起他们前世闹的不知因何而起的矛盾,她更是头痛。   “实在不行,你今后就在青云观中修行,有我的药和符咒压制着,你余生都不会受生人怨之苦。”月海流心中一阵苦涩,他算过梅落庭这辈子活不过二十八岁,他帮她压制生人怨,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年而已。   梅落庭想起好色阴险的韦非将军,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不迭地拒绝:“我已得罪韦将军,若是我留在青云观,只怕韦将军回京时会来找青云观的晦气。”这一世先躲着,等重返天庭后再降罪汝等好了。   “噢,你还不知道吧?”月海流一拍脑袋,告诉她:“韦非将军已于边疆被杀,死状蹊跷。皇上传你进宫正是为了此事。”   梅落庭大惊失色,语无伦次地辩解:“不是我干的!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岭南老家哪也没去!家人和邻居都可以给我作证!”   “梅姑娘,淡定,没说嫌疑犯是你。”月海流有些无语。“只是韦将军死得离奇,像是妖魔鬼怪所为,皇上担心边疆有妖魔作乱,侵犯边境,才召你我前去边境查探。事关重大,等查出真相,皇上重重有赏。对了,你离京时皇上不是赏了你千两黄金吗?为何你家还如此寒酸?”   梅落庭只得干笑两声。在监狱关了太久,已是惊弓之鸟,一听此事牵涉自己就以为又要进冤狱。“我回家路上遭遇了几次强盗……就是这么倒霉,你信不信?”   “信。”月海流一边掐指卜算一边用力点头,“你的八字就是这么凶险啊,幸好,我算着你虽然破财,但安然无虞,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唉,可惜你当日回乡之时,我这行空车还没研制成功,否则还能送你一程,免得你路途艰险。”   梅落庭继续干笑。自己这世被贬,注定要倒霉连连,就算可以平安到家,这些赏金多半也被远亲们以借钱的名义搜刮一空,反正梅迁和何氏从不知道怎么拒绝外人。   行空车抵达京城时已是夜晚,月海流安排梅落庭在青云观中歇息,待翌日一早再进宫面圣。   在青云观用过晚饭,月海流简单地跟梅落庭讲述了韦非的事情。皇宫中每年都有一批年岁大了的宫女被放出宫,但其中有些宫女已无家人,无依无靠,又不愿孤独老死深宫,不知何去何从。几年前,韦非将军劝说皇帝,不少边境屯田的士兵都大龄无妻,不如把那些出宫后无处可去的宫女许配给边境士兵,两全其美。于是韦非每年进京时都会将一批被放出宫的宫女带去边疆,与当地屯田的士兵婚配。   梅落庭听到这里,顿感不妙,失声叫道:“这怎么行!韦将军这人残暴好色,那些宫女落在他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们以为他真有这么好心吗!”   那些宫女去了韦非那里,就是羊入虎口。若不是梅落庭有断案降魔之才,当日又恰好遇上公主命案,只怕她也跟那些宫女们一个下场了。   月海流安抚般地给她倒了杯茶,劝慰道:“要不怎么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那韦将军在五月底时回京了一趟……”   梅落庭当然知道这事。她当时在护心镜中看到,韦非回京后发现她已经被放出狱,远走高飞,还狠狠发了一通脾气。   韦非五月这次回京,照例从宫中带了一批宫女去边疆。他到边疆不到半个月,便离奇暴毙。据回京报讯的副将宣称,原来韦非从宫中带来的宫女并不是许配给屯田士兵,而是供自己和一些心腹下属淫乐,与军妓无疑。 分卷阅读52 韦非性情残暴,每年带回的宫女大多被他折磨致死,他这次带了宫女回边疆,也是叫她们轮流给他侍寝。六月底的一个晚上,他又强行把一个新来的宫女拖进自己房中,第二天下人发现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韦非衣衫不整地死在床上,胸口被挖了个大洞,连肋骨都断了,胸膛里的心肝被活活掏了出来。而被他强迫的宫女昏倒在屋里,被救醒后说当天晚上一人突然破门而入,徒手把韦非的心肝掏了出来,她也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吓晕。但她看到了杀韦非凶手的模样,正是她认识的宫女小翠。   梅落庭听得一身冷汗。韦非陷害她入狱后本也想把她买为军妓,幸好当时皇帝恰好需要她帮忙破案,靠着一技之长摆脱了牢狱之灾,否则她也要像这些苦命宫女一样,生不如死。   “问题在于,”月海流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小翠是去年被韦将军带去边疆的,早在数月前便已经被韦将军□□病重身亡!那目击的宫女又一口咬定自己没看错。军中都传说是小翠死后化为厉鬼复仇,也有人说,韦将军生前在边疆斩杀了不少妖魔,怀疑是妖魔化作小翠的模样复仇。韦将军飞扬跋扈,皇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念着他斩杀妖魔的军功,不好严惩,如今若是韦将军多行不义被厉鬼复仇也罢了,但若是妖魔所为,我等臣子还是要斩除妖魔,保边境平安的。毕竟那附近就是魔尊百媚女帝的老巢……”   梅落庭这才想起,韦非是驻守西面边疆,那里靠着西域,正是百媚女帝的地盘!话说前世时百媚女帝一直感念白夤的救命之恩,似乎对他还有点仰慕之情,白夤和百媚女帝的绯闻也因此传了好几百年,该不会是百媚女帝为她报仇,把韦非给捅了吧!   暗渡   不过仔细想想,这真不像百媚女帝干的。按百媚女帝的性格,若真要替她报仇,绝对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把韦非的脑袋拧下来,跑到皇宫把人头一丢:“狗皇帝,若不跟白夤磕头赔罪,便跟他一样!”才不会偷偷摸摸地半夜杀人。   不管如何,还是要去边疆走一趟,看看情况如何。刚好西域所产的赤霞芝也是配制返魂香的原料之一,可以顺便看看能不能在边疆找到赤霞芝。梅落庭暗暗祈祷此行千万别遇到百媚女帝,要是让她看到几百年来一直无情拒绝她的男神投胎成个女的,法力全无,还变得如此磕碜,一定会幻灭的。   只是她也觉得韦非的军功有点蹊跷:“韦将军分明是个酒色之徒,怎么看都不像有斩杀妖魔的能耐。这样的人,也能保边境平安?”   “其实韦将军少年时也是个纨绔,据说当年欺男霸女还闹出过人命。他父亲韦老将军为了保住他,把他姐姐嫁给前朝宰相之子,才保住了他一命,把他派到边疆,让他在边疆立些军功,等风头过了再回京。据说韦将军的姐姐不但貌美,还是个才女,精通占卜之术,可惜我晚生了十几年,未能得见。”月海流边说边连连摇头,深感惋惜。   梅落庭突然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一桩京城旧案。“想起来了!那位韦小姐的夫君是个断袖对吧!所以当时京城的世家都不肯把女儿嫁到宰相府,只有韦老将军为了儿子的前程,把女儿嫁给了那断袖。韦小姐过门后遭丈夫冷遇,丈夫的男宠见她貌美想要非礼她,她不愿行此荒谬之事,险些被丈夫活活打死,她忍无可忍反杀了丈夫和男宠,自己也被夫家家法处死。事发后宰相因教子不严被弹劾丢了官职,韦老将军也因此事被降职。”   听说那位韦小姐擅长占卜算命,不知她出嫁之前,可曾算到自己的命运?但即使她已经算到,也无法阻止韦家把她往宰相府送,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向注定的死亡,这是何等的绝望。   “正是。”月海流叹了口气,“为了韦非的前程,韦家不惜断送女儿的一生,却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时这韦非在边疆做一名小小的把总,家里又失了势,本该一生无望,谁知一次妖族作乱,他所在的军队全军覆没,只有他浴血而归,还斩杀了妖族,剖了妖族内丹归来,被封为参将。此后妖魔屡次侵犯边疆,都被韦非所击败,他也因军功升迁,拜上将军。”   梅落庭“唔”了一声。看来这韦非的军功来得蹊跷,等去到边疆也该好好调查一下。   第二天,梅落庭收拾打扮了一下,换上月海流给她准备的衣裙,随他进宫面圣。皇帝矜持地夸了两句梅落庭上次诛杀魔蛟有功,命她随月海流前往边疆查探韦非的命案。   她也配合着客套了几句“多谢皇上赏识”、“民女愿为国效劳”之类的场面话。告退之时,皇帝又叮嘱道:“梅姑娘此去边疆查案,事关重大,有何请求,尽管开口。”   梅落庭一听,正中下怀,忙拜倒在地:“民女不才,此番去边疆查案,需向皇上求一人随行相助。”   “嗯?”皇帝微微皱眉,“皇子明含章不惯舟车劳顿,不便随梅姑娘出行边疆。”   谁要你那没用的儿子了,凡间皇帝你脸还真大啊,真当自己儿子是天选之人了?梅落庭一边腹诽一边恭顺道:“非也非也。上次征魔之时,崔侍郎出力不少,因此这 分卷阅读53 次去查案,民女斗胆向皇上恳求,让崔侍郎相助。”   皇帝见梅落庭原来对自己小儿子无意,大松一口气:“准了。”他想想也觉得崔如珩师出无名,又补充道:“安熙郡主长居边疆多年,于礼也应派人去探望抚恤,便派崔侍郎随你们出使边疆抚慰郡主,以示皇恩。”   “谢皇上。”自己这一世法力全无,月海流灵力低微,若是真在边境遇到什么厉害妖魔都难以自保,还是带上崔如珩比较保险。只要有妖魔袭击他,都会被天雷击杀。况且他是神仙下凡,总是顺风顺水好运连连,这次去边疆办案就带上他当个吉祥物好了。   此时,殿外传来明含章的叫嚷声:“父皇为何不肯见我!国师都算出我是命格逢凶化吉的贵人了,让我和梅姐姐一起去破案,一定能帮上大忙的!”   梅落庭无语扶额。上次有没有帮上忙你心里没点数吗?像你这样的小鬼,还是不去的好!   皇帝假装没听到小儿子在殿外的叫嚷,和颜悦色地问:“国师,梅姑娘,你们是否还有其他请求?”   梅落庭忙道:“没有了。只等崔侍郎一到,立刻便可出发启程。”   皇帝点头:“好,你们在宫门外稍等,朕这便派人宣崔侍郎与你们同行。”   梅落庭和月海流出宫时,被侍卫拦着的明含章远远望见他们,挥手大喊:“梅姐姐!国师!”   两人很有默契地假装眼神不好听力也不好,脚下生风地出了皇宫。梅落庭听着明含章的声声呼喊,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养的一条黏人的小狗,那狗子一天到晚围着主人转,主人出门的时候把它关在院子里,它就趴在院门上汪汪呜呜地喊着主人,可怜巴巴。   出得宫来,月海流才开始埋怨:“为何要带上崔小侯爷?上次征魔,他除了向魔蛟拉仇恨未遂,什么忙都没帮上!”   你自己除了穿女装□□魔蛟未遂,也是什么都没做嘛。梅落庭心中呵呵,一脸诚恳地对月海流解释:“国师不是早已算过,崔侍郎命格贵不可言,大吉大利,有这位贵人在,我们也可沾点好运,顺顺利利。再说,安熙郡主被流放边疆多年一直无人过问,崔侍郎身为礼部官员,皇上既然派他去看望郡主,国师就让他搭个便车也无妨。”   月海流叹气道:“也好,安熙郡主当年虽然是咎由自取,但如今年事已高,独居边疆,也是可怜。”   临行时皇帝给了月海流兵符,去了边疆后可以自由调遣当地兵士,所以月海流走时并没随身带领侍从兵卒,只带了梅落庭、崔如珩,还有当日回京禀报韦非死讯的副将,坐行空车飞往边疆,快捷方便。   为了行动方便,梅落庭又换了男装。崔如珩依旧是紫衣华美,笑吟吟地对她打招呼:“梅姑娘,又见面了。上次梅姑娘帮在下雪冤出狱,在下还没好好谢过梅姑娘。”   梅落庭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情有点复杂。这次带上崔如珩,主要是把他当个护身符、吉祥物,但她对护心镜中看到的前世之事仍是耿耿于怀,不知道自己前世和羽仪到底有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怨。   只是她对近百年间的事情都毫无记忆,此时看着崔如珩也恨不起来,而羽仪投胎成崔如珩后记忆被封,应该也见不得前世跟白夤的恩怨,她也无法追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崔如珩即使失忆,他的血依然是仙人之血,只需一滴就能治好她的生人怨。梅落庭偷眼看着崔如珩洁白如玉的颈脖,咽了口唾沫。可惜不知该如何向崔如珩索取鲜血,总不能像妖魔一样抓住人就张口咬下去,但这一世跟崔如珩交情又不算深,贸然跟他要鲜血,搞不好人家还以为要拿他的血搞什么巫蛊诅咒之术。   虽然她上次串通月海流取得皇帝的鲜血,但这次她却不敢找月海流帮忙,毕竟月海流不知道崔如珩的真正身份,更不会相信他的血能治生人怨,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的。   她紧盯着崔如珩的模样落在旁边月海流的眼里,简直让他怀疑人生:梅姑娘竟然看着崔小侯爷在咽口水!原来她这么垂涎崔小侯爷的吗!   前来报讯的副将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一言不发。他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相貌英武,一脸正气,跟那好色猥琐的韦非简直是天壤之别。跟月海流、崔如珩这样的贵公子不同,他一看就是个忠厚正直接地气的模样,如果说月海流、崔如珩是少女绮梦中的情郎,他大概就是媒婆和岳父母的最爱,忠厚老实又英俊健壮,宜室宜家。   梅落庭听月海流说过,副将名叫华昱,武功极高,甚至可以说是边境武艺第一人,只是被韦非的累累军功和家世压了一头。华昱虽然出身寒微却熟读兵书,又生性正直,对韦非的好色荒淫行径多有不满,按韦非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平时一定没少给他小鞋穿。   韦非的其他手下尽是些吹牛拍马之辈,平时都助纣为虐地和韦非糟蹋女子。所以韦非遇害后,他们心中有鬼,担心妖魔或者厉鬼前来复仇,躲在家中闭门不出,最后还是华昱千里迢迢地前来京城报信。梅落庭大为感动——这才叫人品!这才是本朝武将的楷模!好好干,等本战神回天庭后一定会保佑 分卷阅读54 你的!   行空车来去如风,早上从京城出发,傍晚便到了边境的驿馆。华昱正想先下车安顿月海流等人,座位下突然钻出一个遍体金装的少年,对梅落庭欣喜叫道:“梅姐姐!”   梅落庭差点没晕过去。明含章这小祖宗,不让他跟来,他竟然躲在行空车里偷渡来了!这行空车一直在青云观中,估计他是偷跑出宫,又收买了青云观的仆役,就这么躲进行空车里来了。   她磨了磨后槽牙,竭力收起满脸不耐,跟他挤出一个笑容:“小殿下,边境妖魔横行,毗邻更是魔尊百媚女帝的地盘,实在凶险得很。不如让国师驾驭行空车送你回宫,免得皇上担忧,如何?”   对不起了百媚女帝,此时此刻,此时也只能拿你的名头来吓唬一下这熊孩子了。   “我不!”明含章直接坐到她身边,胡搅蛮缠地赖着。“梅姐姐,我是来帮你的!上次国师算了我的气运能帮你们获胜,上次征魔果然顺利。我听说边疆有妖魔作乱,怕你查案时遇到危险,想着我的气运能保你们平安,就跟着你们来了。放心,我走之前给父皇留了信,宫中不会担心的!”   梅落庭无语。上次明明是崔如珩的气运在帮忙好吧!你这熊孩子真会往脸上贴金!   “边境有十万大军,对付平常妖魔还是可以的,小殿下还是速速回宫吧。”这小子是当今皇帝的心肝宝贝,有什么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把他打晕捆在行空车里,也要把他送回宫去。   月海流却有些为难:“这行空车是靠灵力驱动,当初去岭南接你,马上又驾车来边疆,这灵力损耗太大,本国师至少要休息十天半月,才能给这车注入灵力回京了。”   魔气   行空车能源耗尽,只能让明含章留下,等过些日子月海流养足灵力,再一起回京了。   华昱虽沉默寡言,行事却极为利索,当即吩咐人给明含章在驿馆准备了一间上好的客房,又备了酒宴给他们接风洗尘。边境士兵屯田打猎,物产丰富,一桌子饭菜也有模有样,还特地给吃素的月海流准备了些野菜口蘑,饭后回到屋里,还有沐浴的热水。   梅落庭泡热水澡泡得舒畅,对华昱更是赞赏。若是老家的阿秀见了华昱这样的人物,一定要大喊“爱了爱了,嫁了嫁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便按原计划去案发现场查看情况。华昱还问要不要验尸,理论上这是必要的,但如今是夏末,韦非又死了一个多月,梅落庭实在不想看他的腐尸,这货活着时已经够让人恶心了,死了就更不必说。   一行人来到将军府的卧房,门闩已经被撞断,床上和地上还残留着些许发黑的血迹,梅落庭想起韦非生前的嘴脸,一阵作呕。   华昱指点道:“虽然卧室门被撞开,案发时将军府大门却是紧闭的,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末将派人查看,发现院墙一处上的野草有被压倒的痕迹,可见凶手是翻墙进的将军府,闯进卧房杀了韦将军。”   既然凶手要靠翻墙破门才能进来,可见并非厉鬼。而将军府院墙高达两丈,凶手能翻进来,又能徒手掏出韦非的心肝,看来凶手也不大像凡人。梅落庭偷偷取出护心镜,在卧房里一照,镜中映出一丝极微弱的残留的魔气。   难道凶手是魔?梅落庭悄悄问月海流:“你有没有感受到这里的魔气?”   月海流马上取出一张鉴妖符,指挥符纸在屋内飞了一圈,符纸飞回他手中时,只有一角染上了淡淡的灰色。“是有魔气,但时隔一月,这魔气也极其微弱。”   可以确定,此事是魔族所为。梅落庭再问华昱:“当时与韦将军共处一室的宫女情况如何?神志清醒吗?能问话吗?”幸好当时有目击者,但若是那宫女当然惊吓过度精神失常,问不出什么来,也是白搭。   “她一切安好,目前由士兵二牛照顾,末将命人将她带来问话便是。”   “不了。”梅落庭环视着案发现场,“她当日一定受惊不小,把她带来将军府问话,只怕让她再受刺激,她在哪里?我们去找她问话便是。”   华昱一边带路,一边告诉他们,当日韦非把这批宫女带回边疆后,先是把她们安置在营地附近,做一些织布缝补的活计。其中一名叫春桃的宫女和士兵二牛在打水时看对了眼,春桃以为她们来边疆是许配给兵士的,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能嫁给二牛,但韦非的性格就是以折磨他人为乐,他发现春桃和二牛的私情后,当天便强行把春桃带回将军府逼她侍寝。就在春桃要惨遭侮辱之时,凶手闯进来将韦非杀死,春桃目睹命案后精神大受刺激,军中又认为她有杀人嫌疑,将她软禁起来,由其他宫女看守。   他们去到宫女们住的院子,华昱唤出管事的宫女说明来意,对方为难了半天,才给他们指了春桃居住的小屋,又请求他们:“春桃惊吓过度,还没完全恢复,诸位大人莫要太为难她。”   那春桃年近三十,不施粉黛,算不上美艳,只是容貌端正,看来韦非要对她下手未必是贪图美色,不过是有意拆散她和二牛而已。若当晚韦非没有被杀,春桃 分卷阅读55 多半像其他宫女一样,被韦非和他的狐朋狗党折磨致死。   她住的屋子窄小,春桃又是女子,多人进屋不大方便,梅落庭让其他人在门外等候,自己单独进屋与春桃问话。   “当晚你所见的,可是宫女小翠?当时可是晚上,你确定你没认错?”   即使时隔多日,说到此事时春桃仍是惊恐万状。“千真万确,奴婢与小翠在宫中相识多年,她比奴婢早一年出宫,也是被韦将军带到了边疆,说是许配给边疆士兵。奴婢等人随韦将军来到边疆后,一直未见小翠,直到那天晚上……韦将军……强迫奴婢……当时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女子走到韦将军面前,一伸手……就把他的心肝活生生地挖了出来……   “当时门外院子点着灯笼,奴婢依稀看到那女子像是小翠的模样,但奴婢不敢相认,她那个样子……真没有半点像活人。这时那女子回头看了奴婢一眼,奴婢以为那是个相貌与小翠相似的妖魔,害怕她对奴婢下毒手,吓得晕了过去,在昏迷之际,好像隐约听到她在说‘别怕’,那就是小翠的声音!   “后来军官大人们审问奴婢时,奴婢把此事说出,大人们却说小翠……早已被韦将军……所杀……此时奴婢才知小翠早已不在人世……”   明含章在门外听她说得可怕,忍不住“呀”地惊叫一声。屋里的春桃见明含章惊叫,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敢多话。   梅落庭见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出了屋子询问华昱:“传闻杀了韦将军的宫女小翠早已死去多时,华副将可知她是如何身亡的,坟墓又在何方?”   华昱的脸红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被韦将军所……而死的女子,尸首都是被扔到附近的山林里。小翠大概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她当时似乎还奄奄一息,但已经难以救治,韦将军命人将她抬去了山林里,韦将军遇害之后,末将让当日遗弃小翠的士兵带路,去山中找了一下,却没找到她的尸骨,也许是被山中野兽吃了……”   崔如珩面露不忍,即使投胎成了凡人,他少司命的本能还在,最看不得恶人欺凌妇孺。月海流低低骂了一声:“禽兽中的禽兽,战神白夤也真昏庸,竟让这种禽兽升至将军。”   梅落庭努力忽略月海流的话,心中盘算:就算小翠不死,她应该也无法从一介凡人修炼成魔。由凡人修炼成魔者,至少要以数十人性命为祭,还要懂修炼之法,小翠就是个普通宫女,大概也不懂修魔之法。   她叹了口气,问华昱:“都说韦将军杀了不少妖魔,不知他可有保留妖魔的内丹?”   内丹是妖魔力量的所在,而且妖魔的内丹都有各自独特的气息,有经验的修士,拿到一颗内丹就能分辨出它属于何种妖魔。所以世间斩杀妖魔的勇士,往往剖出它们的内丹作为战利品收藏,就好比凡间打仗时砍了敌方将领头颅回去请功一样。   倘若韦非被杀是妖魔寻仇,那很有可能是先前被他所杀的妖魔的亲属所为,如果他有收藏所杀妖魔内丹的爱好,看看那些内丹就知道跟他结仇的都是什么品种的妖魔了。   “有,都在将军府。是诸位回将军府观看,还是末将带来给诸位查看?”   “你带来吧。”梅落庭懒得再跑回将军府一趟,就让这位看起来很可靠的华昱代为跑腿好了。   怅念   “韦将军所杀妖魔的内丹都在这里了?”梅落庭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小堆颜色黯淡的妖魔内丹。   “是。”华昱如实回答,一脸的老实巴交。   “怎么了,这不是挺多的吗?”明含章还是头一次看到妖魔内丹,好奇得不行。“韦将军生前所杀的妖魔,得有一百多了吧?”   “切!你们看这些内丹,最大的不过蚕豆大小,颜色又这么黯淡,一看就知道都是些低等妖族的内丹!一个魔族的内丹都没有!韦将军的能耐也不过如此!”梅落庭深感上天不公,韦非杀的都是最低等的小妖,也就是凡人分不清妖魔等级,以为韦非杀了什么了不得的妖魔,才给他记了军功。韦非靠着这般招摇撞骗才当上了将军!   “梅姑娘,话也不能这么说,”月海流蹲下身来抓了一把内丹,“凡人没有法力,即使是与低等小妖搏斗也颇为不易,能斩杀这么多妖族,也相当不易了。”   梅落庭冷笑:“韦将军若是真有能耐,也不会被活掏了心肝出来,连招架一下都做不到。韦将军的武功真的不敢恭维。这些妖族是否真是他斩杀的,也有待商榷。”   “梅姑娘此言差矣。”月海流摇头,“将领未必非要武艺高强,只要精通兵法,善于布阵用计,照样可以打胜仗,所以古代素有‘儒将’之说。不看兵法,单凭匹夫之勇的,大概也只有天上那位莽夫战神战神白夤了!”   梅落庭登时泪奔。前世的白夤少年时是不喜读书,没办法,武功高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不管什么强敌自己都能一枪撂倒,何须兵法,所以凡间谣传白夤是个不识文墨的莽夫。但他在七百岁后也渐渐看了几本兵书,一百多年前,白夤已在兵法上造诣颇深,甚至能向下界一 分卷阅读56 些地仙讲学、传授兵法。出柜子这消息太不灵通了,比天界落后了好几百年!   “战神白夤才不是不通兵法的莽夫!”一直沉默的华昱突然开口,“相传白夤十八岁时便下凡平息了楚朝的战乱,若非智勇双全,又怎能做到?”   梅落庭被他一通夸,暗爽到肾虚。小伙子有眼光,有出息!不愧是将领之才,对战神的生平事迹了解得很嘛!将来我回天庭后一定会保佑你常胜不败的!   她突然想用护心镜查看一下,这位华昱是否有仙缘,若是他能飞升成仙,自己把他收为属下,多一名老实可靠又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忠犬,那可就赚大发了。她刚伸手入怀要拿护心镜,又听明含章把玩着妖魔内丹自言自语:“低等妖族的内丹是长这样的吗?经常听人说金丹,魔族的内丹就是金丹了吧?真是金色的吗?”   梅落庭见他如此无知,顾不得去掏护心镜,先给明含章扫盲:“妖魔体内结的是内丹,修仙之人结的才叫金丹!金丹颜色是纯正的金色,并非妖魔内丹可比!你可不要乱说话,体内是金丹还是内丹,决定了身份是仙是魔,你要是说一个修仙者体内是内丹,等于污蔑对方是魔,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明含章像是被她的满脸严肃吓到了,一声都不敢吭。梅落庭又继续跟他讲解:“凡人修仙时,若是修炼到金丹境界,便能长生不老,有资格成为地仙。成为地仙后,才有资格被天界的神仙挑选为他们在凡间的属下,让效忠他们的地仙在凡间为他们办事,而他们也会传授属下地仙一些修炼之道,赐给他们仙丹,帮助他们继续修炼,最后飞升成仙,在天界依旧侍奉先前的上司。   “也有些地仙会独自修炼,等到飞升后再投靠一些有声望的前辈神仙,做他们的属下。当然,凡间也有些不修行但是立下了旷世功德之人,被天庭赐下仙丹,服药后直接飞升,比如在战乱中保护无辜妇孺的少司命羽仪,还有悬壶济世的医神德惠元君。”   说到这里,梅落庭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无所事事的崔如珩。他面容毫无波动,听她说起他的前世时仍毫无反应,早已忘记了自己在天界时的一切。但梅落庭清楚地记得,前世自己帮羽仪将西域敌军驱赶出他的故国时,眼前的这人曾跪在自己面前,一诺千金地向自己效忠:“战神恩德,羽仪粉身难报,今后有何差遣,羽仪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白夤是个武痴,见羽仪文武双全,剑术高超,当场就想招揽他:“你是否愿意归附我属下?”   羽仪立刻顿首行叩拜之礼:“羽仪愿追随战神麾下,尽犬马之劳!”   但这手下刚收了没多久,大司命就来战神宫中与白夤商议。尽管大司命相貌就如三十岁左右的凡人,其实他寿岁已有万年,跟天帝天后等上古神袛是同辈,掌管天地万物的命数。他的真实姓名已经无人知晓,天界众神只以他的神职称呼他,称他为大司命。   大司命见羽仪十四岁入朝议事,力谏昏君,后来又在战乱中救助无数妇孺,被他的品德才华所折服,想要收他为徒,日后让他担任少司命之职,庇佑凡间妇孺,请求白夤割爱相让。   白夤下凡奔忙一趟才收了这么个满意的属下,当然不肯让出去。羽仪对白夤感激不尽,更是不肯离开白夤。无奈大司命一直对白夤苦苦哀求:“白夤贤侄要找个武艺高强的下属,天界武艺高强的小仙多得是,而少司命一职,需得心性高洁、德才兼备,像羽仪这样品行,我活了一万多年也没见过几个,难道贤侄忍心把世伯我等了这么多年的人夺走吗呜呜呜……”   白夤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再者大司命比自己级别高,羽仪跟着大司命总比跟着自己有前途,就叫羽仪跳槽大司命那里。但羽仪这个死脑筋想着要留在白夤身边报恩,怎么赶都赶不走,白夤最后还是强行把他扛去司命宫的,当时羽仪哀怨的小眼神,就跟被心上人卖去青楼的姑娘一样。   ……所以,如此忠犬的好基友,为什么会在千年后与白夤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怨?   看着这一世风流无边的崔如珩,梅落庭更是觉得没蛋也疼:当年被大司命称赞为心性高洁高洁,千年来一直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这一世竟然成了寻芳问柳的花花公子!   在老子失忆的一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媚   在梅落庭追忆往事之际,明含章又在满脸崇拜地看着她:“梅姐姐就是差点成仙了的人啊。虽然不知道神仙生活是什么样的,父皇已是凡间地位最尊贵之人了,还想要求仙炼丹,可见做神仙比做皇帝好多了。”   梅落庭再次纠正这小子:“咄!那都是凡人以为的!刚飞升的神仙大多在大神手下当差,大神都是按资质给新神仙安排职务,你在凡间是皇子,地位尊贵,但你飞升后要是资质不佳,就直接被打发去扫茅厕了!还不如留在凡间当皇子呢!”不过说实话,像明含章这样的脑子,就算去战神宫做最低等的小仙,估计也没资格。   明含章大惊失色:“神仙也要上茅厕的吗!”   “也对哦。”梅落庭想了想,改口 分卷阅读57 道,“那就去照料天界的神兽坐骑,给它们铲屎!”   明含章欲哭无泪:“那还不如打扫茅厕呢。”   “那优待你,去给貔貅铲屎好了。”梅落庭说得兴起,几乎忘记自己已经被贬,慷慨地给明含章安排了个美差。   明含章突然想起一事,小心翼翼地问:“梅姐姐,你刚才说分不清金丹和内丹要出人命的,这话怎么说?”   九百年前那位决绝美貌的白裙女子,曾手持短剑捅入自己胸口,忍着巨痛将伤口扒开,露出血淋淋的一颗金丹,对着前来围捕的天兵们绝望嘶喊:“这是金丹,不是内丹!你们总该相信我不是魔了!”   那时白夤才是一百出头的年纪,一次下凡巡视时在西域深山中撞见几个面生的天兵在围攻一名女子,口口声声说她是修魔之人,奉上天之命将她诛杀。本来白夤只是路过,也无心多管闲事插手这些天兵的任务,但那女子却在他面前,剖出了自己的金丹证明自己并非魔族,即使已经修炼成地仙之躯,金丹离体也是危及生命,她这是用性命来自证清白。   这情景太过惨烈,即使战神白夤也为之动容。然而那些天兵见过女子胸中金丹后,竟然还是毫不犹豫地对奄奄一息的女子兵刃相向,想要赶尽杀绝。白夤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使出□□拦住天兵,又将金丹按回女子胸膛之中,用法力护住她伤处,暂时吊住了她的性命。   那几个天兵看样子都比白夤年长,对这个年仅一百多岁的战神没有多少尊重,一个胆大的天兵干脆嚷道:“战神殿下,我等在此除魔,还请殿下不要阻挠!”   白夤听他说得不客气,也怒而反唇相讥:“你眼瞎了吗!她胸中明明是金丹,哪里是修魔之人!你身为天兵竟然如此是非不分,是不是要把人逼死才算完!”   那天兵仍是不服:“此女曾残害多条人命,又修炼邪术,即使修的不是魔道,也死有余辜。战神殿下莫要见她美貌就色迷心窍!”   其他天兵也七嘴八舌地数落此女罪状。原来她出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楚朝,母亲是青楼的花魁,她十岁时母亲病逝,青楼老鸨见她小小年纪已经容色惊人,给她取名百媚,借口其母病重时欠下巨债,逼她留在青楼抵债,盘算着日后在她身上大赚一笔。   百媚十五岁时,老鸨准备让她接客赚钱,百媚假装顺从,却借口上街购物,想趁机逃跑,不料刚走到大街,就被一队皇室暗卫劫走。原来当时楚朝国君的胞妹宛丘公主光艳动天下,西域王见过宛丘公主的画像后惊为天人,向楚朝求亲。彼时楚国力衰微,西域强大,屡次侵犯边境,大有入主中原的野心,西域王承诺宛丘公主嫁来西域和亲后,两国和平共处,不再宣战。迫于西域的威势,楚朝国君只得答应和亲,但宛丘公主不愿嫁给西域王这荒淫老头,竟然自缢身亡。   西域王喜怒无常又对楚国虎视眈眈,即使宣称宛丘公主暴病去世,也保不准他失望之余举兵入侵,最好的办法,还是隐瞒下公主的死讯,在民间找一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冒充公主去和亲。百媚出身低贱,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这张脸——谁又能想到,这个自幼在青楼女子,竟然长了一张和宛丘公主一模一样的脸。   暗卫要把百媚带回宫中之时,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合欢楼的妈妈说了,要是我胆敢逃跑,她会让手下人画了画像,就算我逃到天边去她都要把我找到,万一我的身份被戳穿,西域王不是更加震怒吗?”   暗卫队长只是说:“今后不会再有合欢楼。”与一国安危相比,区区一座青楼又何足挂齿。   第二天,当地都在传说合欢楼被江洋大盗洗劫,盗贼谋财害命,将青楼上下百人全部灭口。   百媚恨极了逼良为娼的老鸨,还有平日欺凌她的□□们,借着这个机会,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让朝廷血洗合欢楼。   百媚被宫中人教导了皇宫礼仪后,和亲远嫁西域。她凭着在合欢楼学到的媚功,把西域老王迷得神魂颠倒,对她百依百顺,立誓永不侵犯楚。   西域王毕竟年事已高,三年后便一命归西。西域王的长子多年来对楚国土虎视眈眈,见父王听从百媚劝告放弃进攻楚,早已心怀不满,趁父王驾崩时夺了王位,下令将百媚活埋在地宫为父王殉葬,然后召集兵马入侵楚。   接下来的故事白夤很清楚:羽仪在这场战乱中因救助妇孺无数,被天庭赐下仙丹飞升成仙;白夤应羽仪请求下凡平定战乱,将西域军队赶出中原,但此时楚王室已亡,新的王朝取而代之。   百媚被活埋在西域地宫后,靠殉葬的食品美酒生存。西域地宫极大,西域历代国王都葬在此处,殉葬品也极为丰厚。百媚在地宫中找到一份殉葬的修炼秘籍,按秘籍上的方法修炼,渐渐不需饮食,而且容颜不老,体质也异于常人。   数十年后,百媚修炼小成,击破地宫石门走出,殉葬衣裙朽烂的碎片随着她的步伐,从依旧鲜活曼妙的身躯片片飘落,她抬首沐浴久违的阳光,微微而笑,把守陵的士兵吓得目瞪口呆。其时西域新王无能,朝政大乱,百媚以前朝太皇太后的身份夺取王位,登基为王, 分卷阅读58 人称百媚女帝。百媚女帝治国有方,因为内乱而元气大伤的西域在她的统治下渐渐恢复过来,同时她严令禁止西域军队滋扰中原。多年后,百媚女帝修炼到金丹境界,将王位归还西域王族,自己云游四方,专心修仙,却遭天兵围剿。   为首的天兵义正言辞地斥责:“此等妖女,十几岁便害死合欢楼上百条人命,后来更是夺了西域的江山数十年,即使修炼的不是邪术,也是死有余辜!”   白夤越听越觉得他说的没道理,一腔少年意气,当即毫不客气地还嘴:“你们一开始要杀她,说她修魔,如今她证明了自己没修魔,你们又拿她的过往说事。楚王室要让她和亲,终归会把知道她底细的人都杀个干净,她挑拨与否,又有何区别?虽然她连累了合欢楼百人被杀,但她和亲后一直劝说西域王与楚和平相处,保住了成千上万边境士兵的性命!你们说她夺了西域的江山,但她在位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阻止了西域和中原的边境战乱!反正百媚女帝我护着了,你们是跟哪位神仙混的?让他直接来找我便是!”   其实当时白夤年幼,说话也没多少分量,都是天界神仙念在他是白启遗孤,对他纵容无度,让他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那些天兵听得火大,要群殴熊孩子白夤,反被白夤打了一顿。其他天兵都容易打发,就是为首的那个天兵法力高强,白夤跟他缠斗多时才将他打退,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的下属,看长相是眼生得很。   打退天兵之后,白夤把身上几颗治伤的仙丹尽数喂给百媚女帝,虽然止住了伤口的血,她仍是气若游丝,危在旦夕。白夤本想把她带回战神宫治疗,但她只是金丹境界,最多只能算是地仙,没资格进入天界。无奈之下,白夤只得在附近打出一个石洞将百媚女帝安顿在里面,自己赶回天界去医神宫找德惠元君帮忙,却发现德惠元君不在家,他再去司命宫找,依然不见德惠元君,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白夤心急如焚,怕耽误了救人时机,想着虽然自己不如德惠元君专业,战神宫里好歹也存了老爹生前留下的不少仙药,应该能救得了她。   但等白夤抱着瓶瓶罐罐的仙药回山洞找百媚女帝时,发现她早已不在山洞中,白夤把周围都找遍了,还是不见她的踪迹。白夤惆怅良久,不知道身受重伤的百媚女帝去了何方,性命如何。后来白夤回天界打听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哪位神仙派人追杀百媚女帝,而他在天界所见的天兵中,也没有当日看到的那几张面孔。   白夤再见百媚女帝时,已是百余年后,当时的百媚女帝已经成了魔尊。白夤见她的满身魔气,便知她至少以千人性命为祭修炼,才能修得这样的法力。万没想到,当年自己费了这么大劲才救下的修仙之人,竟然转身就跑去修了魔,还是个残害了千条人命的魔!白夤顿时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如笑话一般。他这边才跟天兵们力辩百媚女帝不是魔,累死累活保下她一条命,一回头她就跑去修魔了!   天界曾经冤枉百媚女帝是魔,如果百媚女帝因此对天界失望,放弃继续修仙,白夤可以理解,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该残害人命来修魔。   不知是谁把白夤在百年前救过百媚女帝的事传了开来,白夤也因此受到天庭责难。更有谣言传说白夤是迷恋百媚女帝美色才放走了她,白夤好色荒淫的恶名也由此传开。   后来白夤下凡执行任务时百媚女帝设法来见过他几次,但白夤一是为了避嫌,二是对百媚女帝的自甘堕落失望至极,每次都是见面就开打,直接把她轰走。无论她怎么狡辩,她身上血腥的魔气造不了假,她确实害过人命。白夤的父亲白启当年在神魔之战中被魔族所害,白夤平生最恨的就是魔族。若不是百媚女帝已经修成魔尊,实力不在白夤之下,白夤早将她诛杀。   *****************   梅落庭越想越觉得前世的自己是个大傻逼,放走了一个魔头,还莫名其妙地背上了“淫棍”的不白之冤。她咬牙切齿地告诉明含章:“其实也没啥区别,我自己过于执着罢了。”   郡主   韦非被杀案毫无头绪,崔如珩跟着梅落庭他们跑了两天,见案子毫无进展,提出先让他尽礼部官员的职责,去看望被流放在此的安熙郡主。明含章也积极举手:“我也要去!郡主论辈分是我的堂姑祖母,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   他一手拉着月海流,一手拉着梅落庭,显然是想拖上他们一起去看望安熙郡主。梅落庭想着安熙郡主在这边境之地生活了数十年,不知道她是否知道韦非和妖魔的状况,也许能从她口中得到点线索,便也跟了去。   安熙郡主已经年近花甲,独自住在一处不大的宅院里,晚景凄凉,华昱经常去给安熙郡主送一些生活用品,帮忙干些重活,认得去郡主家的路,这次又是他主动请缨送他们去郡主家。   这几天都是华昱鞍前马后地帮他们忙活,月海流都有点过意不去了:“华副将,这几天真的辛苦你了。”   华昱被夸得脸色微红,笑了一下:“末将正好要给郡主送些点心,顺路领诸位大人拜访郡主,举手 分卷阅读59 之劳而已。”   四十多年前,安熙郡主也是有名的风流美人,但华昱敲门时,出来的只是一个被边疆数十年风吹日晒变得鹤发鸡皮的老妪,她也许是留恋自己当年的美貌,不顾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硬穿了一身鲜亮的粉色绸裙,在皱成核桃的脸上涂脂抹粉。   华昱还来不及介绍,老妇聊发少女狂的安熙郡主见到他身后的几个人,就发疯般地尖叫一声,像见了索命厉鬼一样。   “渊穆哥哥来了!渊穆哥哥别怪我,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放过我吧!”郡主哭喊着,连滚带爬地跑进里屋反锁上门,华昱走到门边好话说尽都没法劝她出来。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前世是妇女之友的崔如珩听着老郡主在屋内的哭喊,猜测道:“安熙郡主当年家破人亡,又在边疆受苦多年,怕是精神受了刺激……等等,听说十年前安熙郡主丧夫时亲自操办葬礼,可见当时她神志还清醒得很。难道是她年纪大了老年痴呆?”   梅落庭看到明含章身上的金袍,明白过来:“殿下,你的衣服!皇子服饰和世子服饰形制相似,安熙郡主精神错乱,怕是看见你的服饰,误将你当成了她大哥!我们不妨先出去回避一下,免得刺激郡主。”   梅落庭拉着明含章出门后,华昱果然劝得安熙郡主开了门。崔如珩拿着慰问郡主的圣旨走上前,缓声道:“民妇明安熙接旨!”   安熙郡主才被哄得安静了一点,一听这话,又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崔如珩被她吼的这一嗓子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圣旨掉地上。他自嘲地温润一笑:“天下女子,见了在下无不欢喜,今日可遇到例外了。”   拉着明含章躲在门外的梅落庭听得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前世是妇女之友少司命,下凡投胎后女子看到他仍会心生亲切,况且他这辈子常往花街柳巷窜,烟花女子见了恩客,哪有不笑脸相迎的。   月海流急忙夺过圣旨塞进自己袖中,低声埋怨:“当年安熙郡主就是被一道圣旨满门抄斩的,如今她精神错乱你还拿出圣旨装腔作势,她以为你是来抄家抓人的了!你出去罢,我来慰问郡主就是了!幸好我这有安神符,先给她用上。”   崔如珩留下皇帝赐给安熙郡主的慰问礼品,不尴不尬地出了门,微笑着跟门外的梅落庭、明含章站成一排。   过得一会,月海流摇着头从郡主屋里出来:“本国师还是第一次看到安神符不管用的,看来郡主这疯癫之症病得不清。”   崔如珩忙问:“那郡主她如何了?要不要请大夫?”   “这倒不必。她虽然疯癫,却依然爱美,华副将给了她一盒胭脂,就把她给哄好了。华副将这会正在郡主熬安神药汤,服侍她睡下。郡主如今心智失常,刚才一会控诉韦将军是欺瞒朝廷,一会哭着为当年之事忏悔,还要我代她向渊穆世子谢罪——若是她当年肯早点说出真相,渊穆世子也不会死。说到底,还是她愧对渊穆世子。”   当年本朝□□看着废太子和越王两个儿子都死在自己之前,心力交瘁之下也与世长辞,剩下的几个儿子为了皇位之争也乱了一阵子,即使最后大局已定,新君的几位兄弟依然对皇位虎视眈眈,其中就包括安熙郡主的父亲平西王。   平西王的封地在西疆,山高皇帝远,正好招兵买马。平西王长子明渊穆武艺过人,英俊潇洒,性情忠直。他早已看出父王有谋反之意,常常规劝父王,因此平西王对这个儿子诸多不满。   明渊穆的生母是平西王正妃。平西王平时偏宠一名年轻貌美的侧妃,侧妃觊觎正妃之位多时,趁正妃生病之际买通医师将正妃毒死。明渊穆怀疑生母是被侧妃所害,暗中寻找证据,但侧妃也不是吃素的,她一是怕明渊穆查到她谋害正妃的证据,二是想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取代明渊穆成为世子,想方设法挑拨平西王和明渊穆的父子关系,让平西王厌弃长子。   明渊穆的同母胞妹安熙郡主生性风流,常出门勾搭美貌少年,有时甚至把人偷偷带进王府寻欢作乐,明渊穆将她禁足王府,她竟然连王府中的清俊书童都不放过。明渊穆觉得妹妹是家门耻辱,安熙郡主也烦透了大哥的管教,侧妃趁机拉拢安熙郡主,许诺等平西王政变登基,将她封为公主,只要没有明渊穆碍事,她大可尽情挑选天下美男子为男宠。   安熙郡主被侧妃蛊惑,在父王面前编造罪状,诉说明渊穆对父王多有不满。平西王一怒之下把明渊穆关押起来,又怕他将自己密谋造反之事泄露出去,竟要将明渊穆秘密处死。   要说明渊穆这娃的人生,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侧妃虽然嫌明渊穆碍事,却对他的好皮相垂涎已久,趁着他被囚禁,竟对他欲行不轨之事。明渊穆坚决不肯与杀母仇人苟且,任她拉拉扯扯强脱衣衫,就是不从。侧妃恼羞成怒,取出一把匕首丢在他脚下,明确表示要老娘放过你,除非你用这匕首自刎。   明渊穆垂眸看向丢在自己脚边的匕首,想起将自己除之后快的亲爹和亲妹,把心一横,捡起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侧妃脖子上,挟持侧妃为人质逃出王府 分卷阅读60 ,又抢了匹快马跑到京城,进宫告发自己父王谋反。   皇帝当即派兵查抄了平西王府,查明谋反证据后,将平西王全家押到京城斩首示众,世子明渊穆告发有功,免除死罪,保留世子头衔。这本是个喜闻乐见的结局,但明渊穆的命运就是这么悲催,侧妃在被处斩之前反咬一口,大喊明渊穆曾与自己私通被平西王发现,为了自保才咬出自己父王造反之事,证据就是她知道明渊穆胸口有一颗红痣。   那红痣是当日侧妃强迫明渊穆时所见。明渊穆被扣上“私通母妃”的罪名,也当按不孝之罪问斩,安熙郡主明知他无辜,却恨他害全家被斩,不肯说出真相。明渊穆百口莫辩,悲愤之下拔出佩剑在刑场自刎证明清白。   明渊穆尸身刚倒下,盛夏天中竟然降下暴雪,似是上天都在为他的冤死鸣不平。安熙郡主见到六月飞雪,终于良心发现,说出真相。皇帝痛惜明渊穆冤死,以世子之礼厚葬之,又因为安熙郡主为明渊穆伸冤,赦免了她的死罪,把她贬为庶人,远嫁给边疆的一个小官做续弦。她丈夫亡故后独居至今。虽然她已经被贬,但别人称呼她时,还是习惯性地管她叫安熙郡主。   梅落庭对这又蠢又毒的郡主并无多少同情。亲娘被人害死,非但不想着报仇,还为了几个男宠,跟杀母仇人一起谋害自己亲哥,色迷心窍,比起韦非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奇怪的是,这安熙郡主在她哥生前显然是盼着她哥去死的,等她哥真的自杀明志,她又一下子良心发现,为她哥鸣冤,这态度转变也太突然了些。   月海流回头望了一眼郡主的屋子,低声道:“刚才郡主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事情,诉说韦将军暗中勾搭妖魔,她要告发韦将军,还问她要是告发有功,皇上可否让她回京养老……”   梅落庭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护心镜。月海流又说:“郡主还说,当年渊穆世子自刎时,有个男子声音在她耳边说:‘你说出真相,我保你不死。’她也是被世子的死状和六月飞雪吓坏了,认为是世子的冤死激怒了上天,说出了真相,后来果然被赦免了死罪。”   难怪这女人肯一反常态地替渊穆世子说话,只是不知让她说出真相的是何方神圣。梅落庭偷偷用护心镜往郡主屋里一照,镜中映出几缕若有若无的魔气。她心中一惊——原来郡主疯癫不是因为老年痴呆,而是魔气侵袭造成的癫狂!而且这魔气与韦非被杀现场的魔气一模一样,像是同一个魔族留下的!而且是一个相当强大的魔族!   她忙问月海流:“你在郡主身边时,可否注意到她身上有魔气!”   月海流急忙又向郡主屋中丢出一道鉴妖符,灰色的魔气顿时侵袭了三分之一的符纸。他恍然大悟:“……所以郡主精神错乱是因为感染魔气的结果吗?难怪安神符不好使!幸好我还带了辟邪符!”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辟邪符,准备往屋里走去。梅落庭忙问:“郡主的癫狂之症如此严重,用辟邪符要几天才能好?”   “如果真是魔气侵袭的话,她这可病得不轻,少说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好转。”   梅落庭决定,那就等辟邪符让郡主恢复清醒,再审问她韦非勾结妖魔的详情。   血泪   如果安熙郡主的疯言疯语属实,韦非真与魔族勾结,那武功平平的韦非能斩杀妖族立下军功就可以解释了:与韦非勾结的魔族抓一些低等小妖,给韦非剖了内丹领军功,一路升官发财。作为回报,韦非肯定是给了那魔族什么好处,后来也许是因为分赃不匀或者韦非得罪了那魔族,它才闯入他家将他杀死。   安熙郡主屋内也有同样魔气。不知道她是否也与那魔族有勾结,若真是如此,倒也能解释为什么她会知道韦非勾结妖魔。跟年富力强的韦非不同,郡主年老体弱,受魔气侵染后容易心神错乱,外人不知,只当这是普通的老年痴呆。   韦非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安熙郡主年轻时也罔顾亲情任意妄为,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魔族勾结这两人,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月海流进屋给安熙郡主贴了辟邪符,出来时拿了两个金元宝往怀里塞,看来是从皇帝赏赐给安熙郡主的财物里拿的,充当安神符和辟邪符的酬金。梅落庭额头一滴冷汗流下,大致也猜出了屋里华昱的震惊和无语。国师大人真是贼不走空……不,雁过拔毛。   她低声问月海流:“你有没有带傀儡符?”   “有。”   “有多少?”   “管够!”月海流骄傲地一扬头,“我带了朱砂和符纸,不够可以现画!”   月海流总算靠谱了一回。如今郡主的疯癫之症还没好,无法审问,但韦非若是与魔族勾结,他的心腹下属总会多少知道些蛛丝马迹,给他们用上月海流的傀儡符,逼他们说出真话,也许能得到些有用的线索。   其实应该给安熙郡主也贴一张傀儡符,盘问她和魔族的来往情况的。只是郡主魔气缠身,寻常的傀儡符也很难对她起作用,只能等她病好了再审问。   梅落庭告诉他们:“先回将军府一趟,召集 分卷阅读61 韦将军生前的心腹下属,我有话盘问他们。韦将军重用的都是些奸佞小人,只怕不会轻易说出实话,还要请国师大人的傀儡符一用。”   华昱要留在郡主家中照料郡主,他们一行人自行先回将军府。明含章却揪着她的衣袖委屈巴巴地撒娇:“如今都快中午了,我肚子好饿……梅姐姐,先去找个地方吃午饭好不好?”   这小祖宗!人家正办案呢,他又是要吃又是要喝的,当这是郊游啊?就算要吃的,也别用小孩跟娘亲撒娇的姿势揪老子的衣袖,少司命的转世就在那边呢,他是专门庇护妇孺的,像你这样的小屁孩就该去找他求抱抱!   梅落庭心中极为不耐,但不敢在小皇子面前透露半分,只能勉强笑道:“也好,也差不多到饭点了。此地虽是边境,但这镇子也算繁华,不如就在镇上酒楼用餐如何?”   韦非生前和臭味相投的属下日日花天酒地胡吃海喝,为了迎合他们,这边境小镇也是酒肆瓦舍应有尽有,韦非也算是以一人之力拉动全镇经济发展了。   明含章用餐,当然要去全镇最大的酒楼,因着韦非的喜好,这小镇上的酒楼竟然也有驼峰、鹿尾等珍稀菜肴,明含章只看了一眼菜单就不乐意了:“这里稍微像样一点的菜,都是韦将军爱吃的!合着整个酒楼的菜都是为他一人的口味而设!”   明含章在宫廷宴饮时见过几次韦非,知道他是个重口味,最喜欢腥膻野味。这边境的酒楼为了讨好韦非,菜式也全是各种野味。   梅落庭再次体会到华昱的能干,他一时不在身边,他们连顿合口味的热饭都吃不上。   崔如珩拿起菜单,点了几个稍微清淡点的菜,又哄明含章:“小殿下将就一顿,今晚回驿馆再吃好的。看,这里还有说书的呢!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听说书好不好?”   他不愧是前世当过少司命的人,哄小孩是专业的。明含章被他哄着,一边吃着开胃小吃,一边看着那说书先生走到前面站定,准备开讲。全场食客见了说书先生都欢呼雷动,高呼:“张大嘴来了!接着昨天的讲!接着昨天的讲!”   崔如珩更是欢喜,告诉明含章:“人人都这么捧场,这位张大嘴一定是个名嘴!小殿下待会好好听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新奇故事呢!”   那位艺名张大嘴的说书人作个四方揖,一拍抚尺,从容说道:“上回说道,战神白夤见百媚女帝玉体横陈,媚眼如丝,哪还按捺得住。且说他们一个是勇猛无比的战神,一个是青楼里精通风月的花魁……”   梅落庭一口茶喷了出来。自己跟百媚女帝传绯闻已经够悲催了,竟然还被编成了小黄文被人到处传说?!   月海流也听不下去了,起身指着明含章喝道:“有小孩在呢!别说这个!”又狠狠瞪了听得满脸荡漾的崔如珩一眼。   大厅里那群听得兴起的饥渴男齐齐对月海流发出嘘声:“小孩?都十五六岁了还是小孩?早该懂人事了!”   “小兄弟,还是个雏吧?听听这个,学着点!”   有色狼见月海流长得阴柔秀美,趁机调戏:“道长害羞了!长得跟娘儿们似的,脸皮也跟娘儿们一样薄!啧啧,这生起气了,更好看了。”   “美人道长来跟哥哥们喝杯酒嘛,哥哥疼你!”   还有人趁机点单的:“白夤和少司命有没有后续?玉姨是少妇之身,成熟丰满,丰乳肥臀,白夤可不能错过这样的尤物啊!”   “让白夤两个都收了吧!战神如此勇武,两个女人又不是应付不来!左拥右抱,软玉温香,嘿嘿……”   是了,这边境之地的人大多没啥文化,把羽仪的名字传为玉姨,都传说少司命是女子。梅落庭想象着前世的自己搂着身穿女装的羽仪,觉得前世的某个器官都要萎了。再看情不自禁地挂了一脸□□的崔如珩,更是火大:都被人编进小黄文了,还是被老子[哔——]的角色,你还美滋滋呢!   月海流被这些饥渴男气得心头火起,以气御剑,操纵飞剑一顿乱打把听众赶走,命令瑟瑟发抖的小二赶快上菜,又一把将剑拍在桌上,杀气腾腾地向明含章大声呵斥:“快吃!”   明含章从没见过国师如此泼妇的模样,吓得连挑食都不敢了,食不知味地匆匆填饱肚子。   月海流结了账,正要出门时,突然两眼发直全身僵直,走在他身后的崔如珩差点撞上他。   明含章小心地上前看他一眼,满脸崇敬:“国师这个样子我见过!他是在窥听天机!”   梅落庭随手把一颗话梅糖丢进嘴里,虽知道月海流有这个特异功能,她对所谓的“窥听天机”并无期待。反正他只能听到一些下凡办事的小仙嚼舌根的八卦,没有什么价值。   这次月海流只发愣片刻就回过神来。他终于可以嘚瑟一次,扫了一眼其他三人,端着架子用高深莫测的腔调告诉他们:“本国师听到仙人议论,二十多年前,少司命曾派手下打听过百媚女帝的去处。”   梅落庭一听,马上下意识地看了崔如珩一眼,可惜他投胎后就没了前世的记忆,此时正一脸迷茫地卖呆。   明 分卷阅读62 含章也许是被刚才的说书荼毒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少司命是不是去找百媚女帝撕逼,把白夤抢回来?”   “抢个毛啊,少司命是个男的,叫羽仪!不是玉姨!”梅落庭都要抓狂了。他的转世就站在你身后呢,你亲自去检查一下那是不是个男的!   明含章弱弱说:“那也可以是断袖嘛……”   连断袖都知道?这小屁孩,不该懂的倒是都懂!梅落庭继续凶他:“那他也不可能是去抢男人,啊不,抢男神的!百媚女帝是魔尊,战力和白夤不相上下,少司命是庇护妇孺之神,又不是战神一派,怎么可能打得过百媚女帝?他才不会蠢到去送死!”   不过这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应该是白夤和羽仪投胎前不久的事情。羽仪为什么要去找百媚女帝?白夤和羽仪投胎前的那番争吵是否与此事有关?   唉,只盼月海流今后偷听天庭八卦传闻时,能探听到当年自己和羽仪反目成仇的真相。   ************************************   回到将军府后,月海流将韦非生前的心腹下属一个不落地叫来,一挥手就将傀儡符人人有份地贴在他们身上,开始发问:“韦将军生前可有与妖魔勾结?”   几个下属齐齐矢口否认。月海流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们,他们贴了傀儡符都不肯供认,难道连韦非的心腹下属都丝毫不知他与妖魔勾搭之事?   梅落庭清清嗓子,换了个问法:“你们可知,韦将军都是如何消灭妖族的?”   这回他们倒是抢着回答:“我们将军每次斩杀妖族都是独自出征,不要他人跟随,不多时就见他剖了妖族内丹回来。他曾说自己有仙人相助,百战百胜!”   梅落庭心中明白,韦非与那魔族做交易,当然不好告诉别人,但他这样的资质屡立军功又招人怀疑,只能把那魔族说成神仙,说自己有神仙相助。她赶紧又问:“那位韦将军是否常常祭祀那位仙人,作为回报?”   这下他们又摇头了。凡人尚且知道无利不起早,跟韦非来往的魔族不可能一点报酬都不收,也许韦非是偷偷供给它一些好处,只是不让别人发现。梅落庭又问:“你们韦将军可有什么异乎常人的行为吗?”   还是摇头。   虽然不知道韦非和那魔族有何交易,但魔族既然与韦非和安熙郡主有往来,它老窝一定就在此附近,那它的行踪也很容易被附近的人发现。梅落庭问:“这附近一带,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或者附近有什么地方是比较奇怪的?”   “有!”一人抢答,“附近的迷雾山闹鬼!”   梅落庭一听精神大振,忙问:“怎么个闹鬼法?”   迷雾山就在离将军府西边二十来里处,山高林密,林间常有雾气,进入山林者常常迷路,所以名叫迷雾山。韦非为了节省军中丧葬开支,下令把病故的士兵、在行刑中被打死的犯人、被他折磨而死的宫女,都弃尸迷雾山中,其中有些人还剩一口气,也被扔在山中喂了野兽。   一次几个士兵奉命去迷雾山弃尸,发现他们前一天扔在那里的两名宫女尸体竟然站立起来了,紧闭着的双眼还流下两行血泪。那几个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回来向韦非禀报,请求以后将死者就地埋葬,不要再去那闹鬼的迷雾山了。韦非不但不听,还责罚他们妖言惑众。然而,士兵们有时还是会发现之前丢在迷雾山的尸首,竟然像会走路一般,直挺挺地立在远离弃尸之地的地方,眼中淌下两行血泪!   更可怕的是,一次他们还发现一个多月前被抛尸迷雾山的死者,不但也跟之前“闹鬼”的死者一样双目流血泪,而且尸首不腐,皮肉甚至还有弹性,看上去不过死了一两天。不管士兵们怎么害怕恳求,韦非还是命令他们把病死者的尸体扔在迷雾山,不得私自埋葬他处。   仙芝   梅落庭一听就明白了,这些被韦非弃尸迷雾山的可怜人,正是韦非献给那魔族的祭品!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给魔族献祭,只能借口弃尸,把被他害死的死者尸体送上迷雾山供那魔族享用。   明含章绞尽脑汁地分析着前因后果:“这么说,迷雾山是不是传奇话本中所说的养尸之地,葬在那里的尸体都会尸变?那杀死韦将军的宫女小翠会不会也是在迷雾山变成行尸,回来找韦将军报仇的?但她并无血泪啊?”   梅落庭看向月海流:“国师,看来这迷雾山大有玄机。我们要去一趟了。”   崔如珩一听就拔腿往门外走。梅落庭忙叫住他:“崔大人,你也一起。”   崔如珩的下凡神仙身份就是他们的护身符,只要跟紧了他,妖魔都近不了身。要是有不长眼的妖魔敢伤他,定会被天雷劈个半死。这样的人形护身符必须随身携带!   崔如珩从容答道:“那是自然,不过要多带些人手,我去吩咐一下。”   梅落庭有点好笑。羽仪投胎后不但变得风流,胆子还变小了。想当年,白夤下凡平乱时,羽仪常常跟着下凡保护战乱中的妇孺,行走乱世之 分卷阅读63 中,从乱军刀下、妖魔口中救人,毫无惧色,如今去个迷雾山,他还要多带侍卫。   崔如珩又说:“被韦将军弃尸迷雾山的那些死者,暴尸荒野,实在不幸。若是在山中遇到骸骨,在下便多给随从兵卒些银钱,请他们将死者收殓下葬——在下要先去吩咐军中,准备些草席或者帆布,若是见到尸骸就用来裹了带下山安葬。”   崔如珩不愧是前神仙,悲天悯人,宅心仁厚,恩及死者。虽说凡人生命短暂,死如灯灭,却特别讲究丧葬仪式,定要入土为安,富贵人家还要修建豪华陵墓,备上各种珍贵殉葬品,风光大葬。   梅落庭不由想起一句话:“将来葬我骸骨者何人?”相传这句话是韦非的姐姐韦静思被迫嫁给宰相之子时所说,也许这位薄命才女在出嫁之时,已经卜算到自己早逝的结局,却无法反抗。   更可恶的是,韦非靠着姐姐的牺牲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前程,还动不动打着姐姐的名头调戏女子。他初次遇到梅落庭时,趁着无人注意时凑近她身边,瓮声瓮气地对她暧昧耳语:“梅大人其实是梅姑娘吧?韦某虽是粗人,但韦某早逝的姐姐当年也是有名的才女和美女,你刚才在这里一站,韦某还以为看到了姐姐复生。梅姑娘可愿入我将军府中,让韦某好生待你?”   这种套近乎的搭讪让梅落庭嗤之以鼻,如今知道韦非的姐姐就是当年的韦静思之后,梅落庭更是想掀桌:韦静思当年是京城第一美女,和我这一世的模样哪里相似了!调戏女人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   第二天,月海流等人让华昱点了五千兵士,一同前往迷雾山搜寻魔踪。因为迷雾山常有雾气,容易失散,每人都配备了火折子、哨子等物,若是遇到雾气与同伴失散,可点燃火折子、吹哨与同伴联络。   远远看见迷雾山时,梅落庭就感觉这一带似乎有点眼熟,走到山腰时,她终于想起,这座山他娘的就是九百年前自己救下百媚女帝的地方!几百年的岁月变迁,此地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但看山形地势还是能认出来的!   重返九百年前让自己身败名裂之地,梅落庭百感交集:原来这座山这么大的,当年驾云时不过瞬息就能游遍此山,没想到走路都要走这么久……   更累人的是,明含章借口山间雾大怕走丢,死死拽住梅落庭,恨不得把自己拴她裤腰带上。梅落庭一边拖着大型挂件明含章艰难跋涉,一边轻声提醒月海流:“安熙郡主说韦将军勾结魔族,确有可能。传说迷雾山闹鬼,一般人都不敢走近,他却多年来不顾手下兵士反对,执意将死者尸体弃在迷雾山,也可能是为了向那魔族献祭。迷雾山大概就是魔族的老窝了,路上要留意是否有魔气,尤其要注意地上有没有奇怪的羽毛!还有,吩咐所有人,一旦听到奇怪的风声,一定要护住眼睛!”   明含章听她说得可怕,一惊一乍地叫出声来,把梅落庭抓得更紧,差点把她拽倒。梅落庭立刻对前世的羽仪多了几分敬佩,要照顾一个熊孩子已经够艰难了,少司命庇护天下妇孺,这是何等的壮士!   华昱听梅落庭说得详细,好奇问道:“梅姑娘说得如此详细,难道已知魔族的身份?”   梅落庭打个哈哈:“这个不好确定,我只是随口一猜而已。”凭着千年战神的经历,她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确定魔族的身份,只是那魔族看来不好对付,她也不敢随口说出来,担心月海流他们听了害怕,动摇军心。   然而他们走了半天,梅落庭的护心镜都没映出一丝魔气痕迹,仿佛迷雾山中从未出现过魔族。更诡异的是,当士兵们遵照崔如珩的命令,勉强将他们带到先前弃尸的地方准备收拾骸骨时,发现先前抛弃的尸首也是荡然无踪。   月海流也觉得这事太过诡异,忍不住问梅落庭:“会不会是那魔族杀了韦非后,跟他恩怨已结,搬家离开了,此地再无魔族?”   “不太可能。”梅落庭指出,“这里太干净了,不仅一丝魔气也没有,还连之前献祭的尸骨都情理干净了。假如你们赶路时在一间破庙暂住,走前还会不会特地给那破庙来个大扫除?”   月海流摇头:“我没住过破庙。”   崔如珩摇头:“除了上次除魔和这次,在下从没出过远门。”   明含章懵逼:“破庙也能住人吗?没床没被子,怎么过夜?”   ……好吧,这三位都是娇生惯养的贵人,梅落庭没法跟他们相比。她只得换个问法:“你们住客栈、驿馆,走前不会帮忙打扫房间对吧?这魔族也是,它若是要远走高飞,走了便是,为什么还要把魔气和祭品清理得干干净净?它费这个神干什么?”   月海流沉吟了片刻,马上高兴地猜测:“可能是我等之前诛杀魔蛟,威名已经传遍了妖魔界,所以妖魔闻风丧胆,知道我们要来,赶紧清理痕迹逃跑了?”   明含章又是崇拜的星星眼:“那天梅姐姐在洞穴中独力杀死魔蛟,梅姐姐好厉害!文武双全!国士无双!”   梅落庭苦笑。什么 分卷阅读64 国士无双,你见过差点被自己亲妈为五两银子聘礼卖掉的“国士”吗?另外这出柜子也太自恋了些,这个魔族明显比上次的魔蛟更强悍狡猾,月海流这点本事在它面前完全不够看的,自己一个被贬神仙也没多少分量,只有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普天神魔都要给他点面子,那个魔族不想惹这个麻烦,远走高飞远遁去了。若是它忌惮崔如珩,永远离开此地,当然是好;但只怕它另有所图,在这里玩消失哄过他们,等他们走后再为祸人间,那就糟糕了。   他们在山中转了大半天,一无所获。傍晚时山林中又起了雾气,前方视线渐渐不大清晰。月海流怕在山间继续跋涉不大安全,便下令停止搜索,撤离此地。在整顿人马准备下山时,华昱突然一指旁边:“那红色的是什么?”   几丈开外的那个红色物体大概巴掌大小,在雾气中隐约闪烁着晚霞般的光华。梅落庭一喜,急忙拿出护心镜,镜子的光芒穿透薄暮的雾气,照清了山崖边上一朵长着云纹的赤色灵芝。果然是返魂香的原料之一,赤霞芝!   她激动地抓紧月海流的绣花道袍袖子,指着赤霞芝说:“国师,借飞剑一用!”   月海流会意,拔剑出鞘,操纵飞剑飞到崖边。梅落庭手中的护心镜默契地飞到赤霞芝下方,待飞剑把赤霞芝削下马上将它接住,托着它飞回梅落庭身边。   赤霞芝毕竟是难得的仙药,即使见多识广的月海流,此时也不免艳羡:“赤霞芝这样的仙药,我也不过幼年时见过一次,还没采到过。”   梅落庭急忙护食地将赤霞芝塞进自己怀里,对月海流讪笑:“下一朵采到的赤霞芝归你。”   说话间,前方草丛中红光一闪,明含章在草丛中看见一朵若隐若现的硕大红色灵芝,献宝一般地大声提醒梅落庭:“梅姐姐,这里也有一棵赤霞芝!”   月海流大喜,急忙招呼其他人:“看来这一带是赤霞芝的聚集之地,都来帮忙找一下,能采多少是多少!”   他话没说完,就见那朵硕大的红灵芝缓缓升起,露出灵芝下面脸盆大小的黑色蛇头,一条鲜红的信子从它口中吐出。   “是蛇妖!快躲开!”梅落庭知道,虽然这蛇还没能修成人形,但从它头上灵芝形状的肉冠看来,它体内已经修成内丹,成为有灵性的妖族,用不了多久便能变化成人。她大感惊讶,自己一个时辰前还用护心镜照过这附近的山路,干净得很,既没有妖气也没有魔气。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个低等蛇妖了?   那蛇妖低头向他们猛冲过来,竟然无视了离它最近的月海流,而是直奔梅落庭而来——被贬的神仙衰运缠身气场陷落,不管是人还是妖魔都会选择她来欺负,特别拉仇恨。梅落庭仓促间来不及迎战,只能一把抓住崔如珩——眼下崔如珩就是最好的护身符,这低等妖族是无法伤他性命的,抱好他大腿就对了!   蛇妖一记头槌,把梅落庭撞下山崖,被她抓着的崔如珩也顺势被带着落下山崖。   入梦   在坠崖的那一刻,梅落庭眼见一道炫亮夺目的天雷劈在山崖之上,看来是某条头铁的蛇妖因为袭击神仙遭天谴了。   幸而这崖壁不算太陡峭,还有点坡度,梅落庭和崔如珩沿着崖壁一路滚下来,梅落庭在下落过程中努力调整方向,向着崔如珩滚过去,一挨到他身边就死死抱住他——反正这前神仙总是死不了,跟紧了他总是有保障的!只可惜一路摔得头晕眼花,没机会咬崔如珩一口,喝点他的血治疗生人怨。   终于滚到崖底的那一刻,梅落庭刚好被压在崔如珩身下,替崔如珩挡下高空坠地的重击,但她现在的小身板早已不是当年的战神之躯,被崔如珩这百十斤的身躯一砸,当即晕了过去。而有人肉垫子护着的崔如珩则安然无恙。   呜呼!下凡历练的神仙都有好运眷顾,大难不死,死仙友不死本仙,诚不我欺!   被砸晕的梅落庭在恍惚中,再次陷入了几个月前斩杀魔蛟后所梦到的的怪梦。梦中依然是那处京郊之外的凉亭,依然是那个红衣少女与那位不知名的少年皇子,她依然在梦境中化身为那位出身富贵、貌美如花的红衣少女,只是这一次她和皇子不复当日的言笑晏晏,她跪在地上,死死抓住皇子的袍角,她的红色裙摆拖曳在地,形成一个红色的圆弧,像一朵跌落枝头的红色山茶花。   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女伏在他脚边哀哀哭求:“殿下,求你,即使你非走不可,至少……先去我家提亲,可以吗?哪怕只是侍妾,我也万分愿意……”   咦,当日这怪梦还带续集的吗?看这情形,似乎又是痴情女子遇上薄幸郎的俗套故事?毕竟,男方身为皇子,即使始乱终弃也是有恃无恐,哪怕女方是官宦千金。看来这少女是注定要悲剧了。   皇子有几分不忍地蹲下身,臂上使力,硬把少女扶起来。梅落庭从他手上的力气,猜测道他应该是会武的。   皇子扶起少女后,马上侧过脸去,不敢直视少女的眼神。少女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声音却是极为温柔:“我这一去极为凶险,不知是否能 分卷阅读65 活着回来。若是我遇到不测,只会误了你一生。”   少女抓住他的手,急道:“殿下你如此聪慧,又文武双全,怎么会遭遇不测呢?”   皇子终于侧脸看向少女,柔软的唇角勾出一个哀伤的微笑。“我若是能早日回来,必定迎你为正妃,但若我回不来……你还是不要等我了,嫁人吧。”   毕竟男女有别、仙凡有别。若是前世的战神白夤,只会觉得这位皇子人还不错,知道自己今后生死未卜不愿耽搁情人,狠心斩情丝,必定要夸他一句:“要死自己死。是条汉子!”但这一世的梅落庭是女子心思,明白了红衣少女的无奈,这个年纪的怀春少女,若是不能嫁给所爱之人,比死了还痛苦,所以凡间常有被棒打鸳鸯的女子殉情自杀。若是那位皇子不能活着回来,梅落庭相信红衣少女宁可守望门寡抱着他的牌位过一辈子,也不要另嫁她人。   少女不顾羞涩,一把抱住皇子,脸庞在他肩头摩挲,泪水洇湿了肩头处的衣料。“殿下,求求你,别离开我……”   在梦境中化身为红衣少女的梅落庭硬生生被自己哭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洞之中,崔如珩蹲在不远处的篝火边往火里丢枯枝,见她醒来,递来一方手帕,半是调侃半是安慰:“梅姑娘放心,明含章小殿下恨不得天天粘在你身边,拿棍子打都打不走,绝不会离开你。所以别哭了。”   梅落庭这才注意到自己满脸冰凉,原来在睡梦中已经泪流满面。刚才这梦做得太真实了,即使在梦中都能感受到红衣少女的心碎欲绝。   她知道前世的羽仪喜欢干净,这辈子的崔如珩估计也是这样,她这副泪流满面的邋遢模样只怕他看了不喜,急忙接过他递来的淡紫色锦帕擦了擦脸,还手帕时又支吾着解释:“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梦见明含章殿下……”   “明白明白。”崔如珩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梅落庭正松了一口气,又听崔如珩微笑道:“姑娘家脸皮薄,就算喜欢也不好意思承认,在下懂的。”   ……你懂个啥啊!梅落庭警惕地看着崔如珩,当年的羽仪有过目不忘之才,若是他牢记此事,将来回天庭后拿出来开玩笑,到时天界都在传说千年战神跟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搞断袖,白夤还要不要面子了?   崔如珩看她满脸紧张,微笑着从篝火旁边拿出一根竖在火边的树枝,树枝上挂着一个烤得正好的硕大灵芝:“刚烤好,你先吃了垫垫肚子。”   “你烤了?你把赤霞芝给烤了?”梅落庭瞪着那烤得金黄焦脆的灵芝,差点急火攻心再次晕倒。凡间难得一见的赤霞芝,就这么被崔如珩当普通蘑菇做成烤串了!赤霞芝要晒干磨成粉末才可用于配药,被崔如珩这么一烤就等于作废。若不是怕掐死崔如珩会遭天谴,她真想当场动手!   崔如珩无辜地转了转手里的烤串:“如今是天气暖和,雨水充足,山洞外面土壤肥沃处长了好些白灵菇,在下便摘来烧烤。梅姑娘为何如此失态?”   梅落庭赶紧一摸自己怀里,幸好那棵赤霞芝还在,刚才从山崖滚下来时并没有弄丢。她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红着脸接过崔如珩递来的烤串。   崔如珩又笑道:“梅姑娘多虑了,赤霞芝在梅姑娘怀里,在下又并非轻狂之人,又怎会趁梅姑娘昏迷之际冒犯,取那赤霞芝?”   他说得无辜,但梅落庭这时才发现火堆边已经放了好几串串得密密麻麻的白灵菇,白灵菇烤熟后和赤霞芝有几分相似,她又有点夜盲症,晚上看东西不大清楚,他故意只拿一个硕大的白灵菇给她,让她以为自己的宝贝赤霞芝被烤了!少司命你这辈子学坏了啊,都学会作弄老子了!   崔如珩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佯装关心地问:“在下特意把最大最肥美的一只白灵菇单独留给梅姑娘,梅姑娘不喜欢吗?”   梅落庭大为尴尬,把蘑菇一口塞进嘴里……竟然还出乎意料的美味。一般来说,天界神仙因为无需饮食,自然也不会烹饪,投胎下凡后厨艺也往往惨不忍睹,但羽仪是个例外,他做了十几年凡人才飞升,又是经历过战乱的人,知道如何照顾自己,所以他下凡历练时厨艺也还过得去。   她把蘑菇从口中拿出,警惕地盯着崔如珩:“这深山里没油没盐,这蘑菇怎么能烤得略带咸味?”人体汗液是咸的,就怕前世精通荒野求生的崔如珩就地取材,用自己汗水甚至什么更重口味的东西腌制食材,毕竟他这一世节操尽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崔如珩解下腰间荷包,从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在下有饭后用紫盐刷牙的习惯,今日要在山间用午餐,便随身带了些紫盐,刚好用上。”   梅落庭虚惊一场,赶紧把白灵菇吞下肚中。被紫盐腌过的白灵菇微微发红,看起来更像赤霞芝,也难怪她刚才看错。   两人分吃了白灵菇后,崔如珩又问:“梅姑娘要喝水吗?洞口就有一条河,河水还算干净。”   “有河?”梅落庭起身走到洞口,盯着下方那水流湍急的河流愣了片刻,再回头看向石洞:“想不到啊,这条河竟然九百年后还在……”   难怪刚才就觉得这石洞有点 分卷阅读66 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正是九百年白夤安置重伤的百媚女帝的石洞!当时白夤看到这条河流,想着就把百媚女帝安置在这附近,万一她需要长期修养,取水也方便,于是几拳从旁边的石崖轰出一个山洞,又用法力将里面清理平整,就把百媚女帝抱进洞中,自己回天界求医。   唉,物是人非,风水轮流转,当年的战神白夤也成了躺在石洞中的柔弱女子。任谁都不会相信,这石洞是她前世用一双拳头轰出来的。   “咦?”崔如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梅姑娘怎么知道这条河流九百年前就有?”   梅落庭急忙掩饰:“我刚到此地时,看过此地县志,县志中记载了这条河……”   “是吗?”崔如珩更来劲了,“那你知不知道,此地就是九百年前白夤英雄救美救下百媚女帝的地方?”   “……”有那么一刹那,梅落庭真以为崔如珩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在故意作弄她。她心生警觉,瞪着他问:“崔大人为何会知道此事?”   崔如珩一脸陶醉:“在下歆慕战神白夤和百媚女帝的旷世奇缘多时,拜读了许多关于他们的古籍。话说,他们当年会不会也曾在这石洞中养伤,孤男寡女共处这山洞之中,干柴烈火……”   什么旷世奇缘,是孽缘才对!   “自古艳情话本都是这么写的:书生与迷路小姐在山洞中避雨,烘衣服时干柴烈火;书生在山洞中过夜时遇上狐妖,干柴烈火;书生在山洞中遇上受伤侠女,干柴烈火……”   梅落庭要抓狂了:“你怎么跟青鸾一样,没事看这么多的话本!还有这些话本都是书生写的吧!”   话说你千年前做凡人时也曾在战乱中颠沛流离,风餐露宿,那你有没有跟别人在山洞中干柴烈火过?   崔如珩从意淫无限中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青鸾是谁?”   糟,一时说漏嘴了。梅落庭急忙掩饰:“她是我以前的好友,已经不在人世了。”眼下青鸾在天界,说她“不在人世”倒也没毛病。   “真是可惜了一位酷爱话本的妙人。”崔如珩微笑着往火里丢了一把枯枝,烧得劈啪作响。“这山洞真是好地方,幽深僻静,正适合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若是白夤与百媚女帝当日在此,一定不会错过良宵。”   禽兽啊你!百媚女帝当时重伤垂死,这要多禽兽才能下得了手?梅落庭心里正骂着,突然意识到眼下她和崔如珩也是孤男寡女共处山洞中,顿感全身不自在。   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夜谈   虽然明知崔如珩对她这一世的干柴身材肯定烈火不起来,梅落庭还是觉得气氛有点微妙,她赶紧转移话题:“崔大人,假乐胥公主被少蛟所杀的那天晚上,你曾用山劳草夜会心上人。如今假乐胥公主已死,不知崔大人要如何安置那位女子?”   此话一出,崔如珩马上低头沉默,好半天才闷闷说道:“她大概不会要我。”   身为下凡历练的神仙,崔如珩的姻缘注定坎坷,先是死了未婚妻,心上人又无意于他。但梅落庭也不能安慰一句:“不要伤心了,你以后姻缘还会继续不顺的。”虽然这是实话。   同时梅落庭又特别好奇,千年来羽仪一直洁身自好,清心寡欲,之前几次下凡历练也是老实本分,为何这一世变得如此风流?趁着这个难得的与他共处的机会,她鼓足勇气开口:“崔大人?”   “嗯?”崔如珩的声音中仍带着痛失所爱的哀伤,看他那模样,仿佛那女子不是不理他而是死了。梅落庭几乎不好意思询问他,但既然已经开口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问出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恕我直言,崔大人出身高门,又有状元之才,为何偏爱流连秦楼楚馆?”   崔如珩看向她淡淡一笑。“不少同僚好友都曾问过在下这个问题。但梅姑娘,你是第一个在下愿意回答的人。”   梅落庭吓得心跳又快了几拍。崔如珩这是在撩老子吗?看来等炼好返魂香后一定要分崔如珩一颗,让他恢复前世记忆,免得他调戏了自己在天界时的同性好友还懵然不知。   崔如珩继续道:“在下自幼家教良好,家中美婢众多,亦毫无所犯。却不知为何,从在下十四岁时起,每当路过一座青楼,心里总是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之事要办,定要进去看看。即使已经把京城的青楼全部逛遍,还是觉得某座青楼里有一件十万火急之事等着在下去解决,总忍不住一去再去。”   ……梅落庭恨恨转过脸去。这人能把急色说得这么含蓄也是服了!不该相信他这一世的节操的!   然后就听得崔如珩轻声苦笑:“梅姑娘可是歧视在下?”   梅落庭反应过来,这一世地位低微,凡间又等级森严,她万不能对崔如珩无礼,赶紧赔笑看向他:“不敢不敢。”   “也难怪梅姑娘不能理解,不过男人就好这一口。”崔如珩一副悠然神往的表情,“想当年战神白夤看尽天界仙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最后还不是拜倒青楼出身的百媚女帝裙下? 分卷阅读67 这可是每个男人或者男神都不能抵挡的诱惑……”   ……怎么又扯到老子身上?羽仪你还有完没完了?信不信等回天界老子跟你绝交?   “据说白夤跟少司命有千年交情。少司命乃是千年前的皇亲贵族,地位高贵,相貌俊雅,才藻艳逸,更兼品行高洁,救人无数。若是女子,真真是完美无瑕,贤良淑德……”   梅落庭悚然看他一眼。这家伙是被那天张大嘴的说书洗脑了吗?竟然在意□□版少司命!醒醒,那就是前世的你自己啊!自攻自受是没有前途的!   “女子最容易对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英雄动心。白夤救了百媚女帝,百媚女帝从此倾心于他。但少司命当年惨遭亡国之痛,白夤发兵相助,也算英雄救美了,少司命若是女子,大概也会对白夤芳心暗许。何况后来少司命和白夤千年来朝夕相伴,难道就没有日久生情吗?说起来,少司命和百媚女帝皆为凡人时,同属千年前楚朝的臣民,一位是天潢贵胄,一位是青楼女子,白夤却舍少司命而选择百媚女帝……唉,男人啊男人。”崔如珩大概真被那天说书的洗脑了,竟然无限向往地想象白夤和百媚女帝、少司命的三角恋。   梅落庭光是想想这画面都觉得寒毛直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打断一下崔如珩的感叹:“恕我直言,少司命是男的,他与白夤绝无可能。”   崔如珩却连连摇头,似乎在嫌她孤陋寡闻:“梅姑娘你大概不知道,神仙可以变换自己的容貌形体,乃至性别。少司命和医神是救助妇孺病患的神明,有时遇到些特别古板的异性需要救助,只能暂时变化一下性别,好近身救人。少司命要变成女身,以兰质蕙心大家闺秀的面貌与白夤相爱,也未尝不可。”   前世也曾听说过少司命等神仙在凡间办事时,偶尔为了方便也会变个模样,但他们变成异性的模样不会轻易让其他仙僚看到,毕竟这就跟被人看到自己女装一样,就算对方不说什么,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所以白夤从未见过变成女身的少司命是何等模样。此时要梅落庭想象女身少司命,也只能想象崔如珩身穿紫色牡丹襦裙,涂脂抹粉的造型,那自然是敬谢不敏的:“不用了不用了!”   崔如珩长叹一声:“你身为女子,都觉得百媚女帝比少司命更有魅力是吧!也难怪白夤会选她!”   “……”再跟你说话老子是傻逼。   梅落庭默默走到山洞角落待着。她身后的那面石壁相当平整,但她靠在石壁上时,背后感觉到石壁似乎有好些凹痕,似乎有人在那上面刻了什么字。   如果是明含章,估计会以为那是世外高人刻在石壁上的武功、修仙秘诀,激动地拿火把来看个仔细。但梅落庭上辈子就是战神,要什么秘笈没有?就算有地仙、修士在山洞刻下自己的毕生绝学,她也看不上,所以她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看。   崔如珩往篝火里添了些柴禾,询问她:“眼下天色不早,今晚要在这洞中过夜了。如今天气不冷,你我和衣而卧即可。本来孤男寡女深夜共处山洞,于礼不合,但这迷雾山妖兽出没,如果在下为了避嫌就去洞外过夜,怕是不大安全,不如你我就在这山洞中将就一夜,明天等他们来找时就说我是在洞外过夜的,不损梅姑娘清誉。”   梅落庭默默点头。这样也好,等半夜崔如珩睡熟时,自己找机会咬他一口喝点血,先把身上的生人怨治好再说。这段时间都是靠着月海流的丹药在抑制生人怨,但他的药价钱不菲,再这样下去,她怀疑自己要卖身青云观还月海流的药钱。   崔如珩又亲切道:“梅姑娘可要在附近走走?”   大晚上的,走什么走。梅落庭摇头。   崔如珩以为她害羞,更加亲切地劝她:“长夜漫漫,梅姑娘不必强忍。在下看过外面,似乎并没有野兽。外面河流水声也大,外面有点声响,里面的人也听不到……”   梅落庭要炸了。虽知道担任少司命一职的神明需要心细如发,但崔如珩这也细心过头了吧!连她要不要方便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她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不必了!”老子肾好!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肾虚啊!   壁书   远方似乎有隐约的人声传来,越来越近,似乎有一群人沿着河岸搜寻而来。梅落庭心头一喜,叫上崔如珩到洞口一看,领头的正是月海流,他一手捧着罗盘,一手高举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自信满满地招呼手下的人:“本国师卜算得不会错,他们就在前方不远处……看,那山洞中有火光!他们肯定在里面!”   梅落庭还来不及从石洞走出,明含章已经箭也似地跑进来,一抓住梅落庭的手就舍不得放开:“梅姐姐,你没受伤吧!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若是边境没有名医好药,等回了京城一定要请太医好生调理!”   “没事没事,请殿下放心。”被明含章选择性无视的崔如珩笑容可掬地把明含章的爪子抽出来握在手里,顺便挡在明含章和梅落庭之间。“在下一切安好。”   月海流也拿着夜明珠进了石洞:“都没事是吗?那赶紧 分卷阅读68 回去吧,你们不在的时候,发生大事了……”   夜明珠把石洞照得亮如白昼,即使梅落庭这样的夜盲症,看东西也清楚了。月海流眯起眼睛看向石洞后壁,陈年青苔之下似乎隐约刻着人像和字迹。   梅落庭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原来石壁上还长着青苔啊!刚刚背靠着石壁是不是蹭上青苔汁液了!今天穿的是白衣服,要是这青苔的痕迹洗不掉,那就要损失一件上衣了!   明含章顺着月海流目光看去,马上欢叫着“这是世外高人留下的修仙秘诀吗”冲上去掏出金丝手帕对石壁上的青苔一通猛擦,一个机灵的士兵赶紧脱下外衣,进去帮着擦干净了那层青苔。   石壁之上的画像,是一个年轻男子半跪在地,小心把怀里的女子安放在地上。那男子背对他们,没有画出脸,但梅落庭还是从那细腰长腿的体型和他身上的盔甲披风认出,那是前世的自己,战神白夤。他怀中的女子长发披散,衣襟敞开,胸口的伤口和血污触目惊心,像是被人从胸膛中活掏了心肝出来一样,正是九百年前自剖金丹以证清白的百媚女帝。   画像旁边还有一行字,画像和字迹都是凹刻在石壁上,看线条的粗细,像是有人以指代笔,在石壁上写画而成。   那字迹似乎是古代文字,除了少数博学之士,当世几乎无人认识这种字体,如果梅落庭此时还是仙躯,倒可以外放神识去了解一下文字内容,可惜她如今是凡人之躯,上辈子又不爱读书,不认识凡间古文。   幸好月海流饱读古籍,往石壁上扫了一眼就念出来了:“白夤,白夤,造化弄人,今生陌路。”念毕,他又忍不住嫌弃了一把:“啧,这好色战神和女魔头的风流韵事,谁要看啊!”   崔如珩一听就激动了,“噢噢,这一定是百媚女帝写的!这画也是她画的吧!”他像在瞻仰什么远古神迹,兴奋得手舞足蹈,又回头向梅落庭炫耀:“我先前就说这山洞可能是白夤给百媚女帝养伤的地方,说对了吧!”   梅落庭看着百媚女帝留下的字迹,如坠五里云雾。百媚女帝后来又秘密回到这山洞,画下当日白夤救下她的情景,难道她真的是喜欢上白夤了,对他念念不忘?这方面梅落庭还是有点自信的,毕竟前世的自己性格虽然熊了点,但长相确实是俊美无俦,又出手救过百媚女帝,英雄救美什么的,简直是话本中男女一见钟情的标准套路。   崔如珩见她久久不回答自己,只顾盯着石壁发呆,轻唤她一声:“梅姑娘,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若是百媚女帝真的喜欢白夤,为何她不选择修仙,等飞升后去天界找白夤?白夤最恨魔族,她要修魔,不是跟白夤再无可能了吗?”梅落庭盯着那行字。白夤,白夤,造化弄人,今生陌路。为什么百媚女帝明知修魔会让她和白夤势不两立,偏偏要选择修魔?   “呔!你没看过话本吗?男女主角分属正邪两派,相爱相杀什么的,最带感了!”崔如珩一听又来劲了,激动地对她比划,“你想啊,白夤已经是天庭战神,就算百媚女帝后来飞升,仙阶也不如白夤高,白夤又是个油盐不进不解风情的,追求他难于登天。而此时魔族群龙无首,要是能侥幸成为魔尊,便是能与白夤叫板的角色。甚至还能率领部下生擒白夤,几重锁链将他囚禁在魔宫中强制爱,强行撕开这座千年冰山的衣衫,看着身下男神俊美隐忍的脸上露出屈辱的神色……”   梅落庭忍无可忍地捂着耳朵尖叫出声。别说了别说了!老子现在就够屈辱了!这么会编,你去跟张大嘴说书好不好!再搭理你老子是傻逼!   “够了。”月海流杀气腾腾地瞪了崔如珩一眼。“你自己心里意淫就行,别说得那么香艳,梅姑娘都不好意思了!”   崔如珩只得意犹未尽地闭嘴。   这时,那位帮忙擦青苔的兵士发现旁边石壁也有些图案被覆盖在青苔之下,用上衣擦去那边的青苔,竟然还有一副画像。   梅落庭看得倒抽一口冷气。画像中的百媚女帝独自躺在山洞之中,重伤未愈,一个天兵手持利剑闯入山洞,凶形恶相。   那应该是白夤把百媚女帝独自留在山洞,自己回天界帮百媚女帝求医时发生的事情。当时百媚女帝奄奄一息,连起身都困难,她是如何从天兵剑下逃生的?   崔如珩看着画像,老练地评价:“话本中都有这样的桥段:男女躲在山洞之中时,总会遇到点危机,好增进两人感情。当年的情形大抵也是如此:百媚女帝独自在山洞时,追杀她的天兵找了过来,要赶尽杀绝,正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白夤赶回,救下百媚女帝,对她安抚温存一番……”   他越说,梅落庭越觉得心寒。百媚女帝遇袭之时,自己并没有及时赶回,不知道她是如何脱险的。自己当时年少鲁莽,压根没想过让重伤的百媚女帝独自在这地方是否安全,又懒于修炼(羽仪常常劝白夤修炼仙法,但大龄熊孩子白夤只爱练武,六百多岁时才学会如何布结界),不会在洞口布置结界阻挡入侵者。   他当年并没有救下百媚女帝,他只是把她留在那里任人宰割。也不知道百媚女帝后来是 分卷阅读69 有了什么奇遇,竟能以重伤之躯奇迹般地逃出生天。   梅落庭心中有愧,急忙望向石壁,想从下一幅画像中知道百媚女帝当年是如何逃生,甚至如何踏入修魔这条不归路,然后沮丧地发现,石壁上已经没有地方了,所以百媚女帝没有继续画下去。   竟然卡在这里就停更了!梅落庭觉得自己就像拿到一个话本,正看到紧要关头时,全文戛然而止,只以一句话做结:“纸不够了,不写了!”   她望着石壁无语凝噎:女帝你当初要是把图画得小一点,还能挤挤画下第三幅画。实在不成,写两句话说明一下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也好啊!   女魔   月海流看着石壁上的字画微微颔首:“原来这里果真是百媚女帝出没之地……这样就说得通了。”   明含章也跟着连连点头,脸色露出几分恐惧之色。毕竟是生长在深宫的小皇子,听得魔尊的名头,还是有些害怕的。   月海流转身看向梅落庭:“梅姑娘,我刚才说的大事,便是与这百媚女帝有关——天色已晚,我们不妨先回驿馆,边走边聊。”   在回去路上,月海流举着夜明珠照亮夜路,边走边告诉梅落庭:“当时你和崔小侯爷被蛇妖撞下悬崖后,蛇妖随之就被天雷所击杀……”   “嗯,我听到了,那雷挺响的。”   明含章献宝般地在她面前摊开手,露出里面一颗豌豆大小的灰色珠子。“梅姐姐,这是刚才的蛇妖内丹!也是我第一次剖出的妖魔内丹!”其实是士兵用利刃把把鳞硬肉厚的蛇腹剖开,小皇子所做的,不过是把内丹从剖开的蛇腹中取出而已。   梅落庭扫了一眼那内丹,“嗯”了一声。这蛇妖的内丹比那半妖乐胥公主的内丹还小,看来是普通蟒蛇修炼而成,连化为人形的修为都没有。   明含章又殷勤地把小内丹递得更近了些,双眼闪闪发亮:“梅姐姐,这个送给你!”   “我要这个干什么?”一些魔族喜欢残杀同类,吸取同类内丹中的修为,但梅落庭又不修魔,要这内丹也没用。再说这蛇妖修为低微,内丹也没多少妖力,价值就跟路边的小石头差不多。   明含章眼中的光黯淡下去,蔫蔫地问她:“梅姐姐是不是降服过很多妖魔?”   梅落庭想起了前世当战神时的种种功绩。“是啊,多得都数不清了。”   明含章一听更感自卑。   月海流同情地看了一眼明含章,继续说道:“当时我马上吩咐他们下山搜寻你们,但走到山脚时,却见一个满身魔气的女子站在山脚等候我们多时。军中有人一见她,就惊慌大喊‘是小翠’,我方知原来她就是那杀了韦将军的凶手。小翠当时身躯被魔气侵蚀,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她在我面前跪下,要诉说当日凶案的来龙去脉。我掐指一算,算出你们在崖底并无受伤也无危险,便不急着寻你们,先听小翠伸冤。”   梅落庭:“……”你大爷的,不能先分派点人手下山找我们吗?   她怕月海流在讲述时遗漏细节,取出护心镜交到他手中:“当时具体是什么个情形?我再看一下。”   月海流本来就有点灵力,又见过梅落庭如何使用这护心镜,知道此镜的用法,双手捧着镜子默想先前之事,镜中慢慢出现了画面。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肤色死白的女子跪在月海流和众兵士面前。除了月海流和华昱,其他人都恐惧地跟她保持几丈之遥的距离,明含章也被军士们护着远远站在一边。   女子在幽幽诉说:“……这一带深山中常有低等妖族出没,这些妖族修为低下,灵智未开,只是一味贪食人类血肉。韦非利用这些妖族喜食人肉的嗜好,下令把一些被他折磨死的囚犯、宫女弃尸迷雾山作为诱饵,待那些小妖被新鲜人肉引来,吃得入神之时,他再趁机偷袭它们,轻松将它们杀死,借此立功。有时为了尽早引来妖族,未死之人也被他抛弃在迷雾山作为诱饵,让他们被妖族活活啃食至死。   “当日奴婢被韦将军折磨得奄奄一息,扔在迷雾山中。奴婢病得无法动弹,在山中躺着又饥又渴,眼看着太阳渐渐下山,林子里越来越黑,不知道是否有妖魔野兽出没,觉得怕是熬不过那个晚上了……”   月海流看着眼前已经没有活人气息的女子,想着她被抛弃深山独自等待死亡的恐惧和绝望,重重叹了口气,不知是惋惜小翠她们的不幸还是痛恨没有早日发现韦非的恶行。   华昱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你遇到了什么?”   女子把头埋得很低,恭恭敬敬地说出四个字:   “百媚女帝。”   听到魔尊的名号,所有人都齐抽一口冷气。不过仔细想想,百媚女帝是青楼出身,最痛恨的便是仗势欺人□□弱女的恶徒,也难怪她愿意帮助小翠。真是讽刺,朝廷命官滥杀无辜,救人性命的却是魔尊。   女子继续说起前事:“百媚女帝同情我们这些人,若是被抛弃在此的宫女还没完全断气,百媚女帝便给她们注入魔气,以魔气维系她们的性命。 分卷阅读70 但是,她们毕竟都是将死之人,在刚被注入魔气时仍然无法行动,就像活死人一样,要过得十天半月,甚至几个月后,魔气贯通全身激活经脉,才能行动。但凡人身体无法适应魔气,不少魔化之人刚能行动不久就被魔气反噬身亡,所以别人有时会发现冤死者的尸体直立着出现在其他地方,才有了‘闹鬼诈尸’的传言。”   她阴森森地笑了一下,似是有无限快意。“奴婢平日体质较好,因此成了唯一一个魔化之后活下来的人,这半人半魔的身躯虽然让人害怕,但力气却是大得很,把韦非的心肝活掏出来也不费半点力气!只可惜凡人的身躯,虽能在魔化后勉强活上几天,时间长了身体还是会被魔气腐蚀,灰飞烟灭。但能为自己报仇,能从韦非手中救下春桃,奴婢已经没有遗憾了。还请国师大人回京后将此事告诉皇上,为冤死在此的姐妹们伸冤。”   月海流一惊,急忙伸手去扶她时,她惨然一笑,身躯就像一支燃尽的线香,在众人面前寸寸破碎成灰。   在镜中看到此处,梅落庭停下脚步,看向月海流。“小翠化成灰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月海流早已唏嘘不已。“还是留下了一捧灰的。华副将说要好生安葬小翠,解了头巾下来把那捧骨灰包了回去,找地方安葬了。”   梅落庭嘟哝了一句“老套”,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   “什么老套?”月海流听她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两个字,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这样的套路,在公案话本里都算老套了。”梅落庭无情地指出,“公案话本里不是常有写吗?某案犯为了给自己脱罪,安排种种线索栽赃另一个人,他好逍遥法外——策划整桩事情的那个魔族,根本不是百媚女帝!小翠只是他放出来扰乱我们查案的棋子!”   当老子傻的吗?老子前世可是见过百媚女帝的,她身上的魔气,跟凶案现场的魔气完全不一样啊!再说以百媚女帝的性子,要是看韦非不顺眼,用得着大费周章地培养魔化宫女去杀他吗?早就把他脑袋拧下来挂城墙上以儆效尤了!栽赃也要栽得高明点!   总之,与此事有关的那个魔族,绝不可能是百媚女帝。那个魔族虽看不透梅落庭的来历,但也发现她很懂这些妖魔案件,所以它把魔化小翠放出来误导月海流他们之前,怕被梅落庭识破它的诡计,故意让蛇妖将她撞下悬崖,免得她来坏事,只留下修为不高但地位很高、比较好骗的月海流在场。如果月海流轻信小翠,草草结案,那个魔族就能从此躲过世人目光,继续躲在边疆。它跟韦非勾结,又和安熙郡主来往,不知有何图谋。   只是它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梅落庭前世就认识百媚女帝,所以它栽赃百媚女帝的计划一眼就被看穿了。   梅落庭突然想起一件紧要事,对月海流急道:“国师大人,请速御剑带我去安熙郡主府中!她有危险!”   安熙郡主精神错乱,连韦非和魔族勾结这样的重大秘密都随口说出来了。那魔族既然要掩饰自己行踪,嫁祸百媚女帝,当然不会让郡主胡言乱语,多半要杀郡主灭口!   月海流虽然不解,但梅落庭在办案方面极有天赋,听她的应该不会错。他拔出腰间佩剑,操纵剑身停在离地一尺处,登上了飞剑,又回头把夜明珠丢给明含章:“小殿下,你和崔小侯爷先回驿馆,走夜路时拿这夜明珠照明,我与梅姑娘有事先走!”   梅落庭也上了飞剑,站在月海流身后。月海流操纵飞剑升到高空,像流星一样划破夜空,往安熙郡主家中飞驰而去。   仙缘   安熙郡主年老寡居,只有华昱不时探望,帮忙做点家务——听说安熙郡主早些年也有个仆妇照料,那仆妇是个年轻寡妇,没多久就被性好女色的韦非勾引了去,后来被韦非始乱终弃,上吊自尽,边疆地方女子极少,郡主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使女帮佣,只能亲自操持家务,也难怪她仇视韦非。   两人御剑来到安熙郡主居住的宅院上方,院里暗黑寂然,只有郡主的卧房里传出微弱的灯光。梅落庭心急如焚,顾不上礼数,连连催月海流把飞剑落在郡主卧房门前,自己跳下飞剑,连招呼都不打就掏出怀里的护心镜狠命砸开门锁,一脚踹开门。   月海流来不及阻拦,眼看梅落庭像土匪一样破门而入,徒劳地叫着:“梅姑娘,郡主她受不得惊吓——”   话没说完,他看到屋内的情形,自己先被吓了一跳。屋里弥漫着家具霉味和多日未倒的夜壶臭气,床头的昏暗灯光映出了安熙郡主灰败僵硬的面容,她双目紧闭,就连刚才梅落庭的撞门声都没把她惊醒。   “郡主已经身亡!”月海流站在门口飞快地掐指一算,惊惶叫道。   “……”已经站在床边准备伸手探郡主鼻息的梅落庭一阵无语。“伸手探一下鼻息不就知道了吗?还用得着算?”   “屋子太臭,我不要进去,也不要与尸体接触。”月海流满脸高冷,依然仙气飘飘地站在门外。   梅落庭也不嫌尸体污秽,伸手翻了一下郡主的眼皮,看到她瞳孔已经浑 分卷阅读71 浊,确定她已死亡。   “多此一举!本国师都算出她已经死了,你还要亲手验尸!也不嫌脏!”月海流皱眉嫌弃。   梅落庭看了一眼床头的焰小如豆的油灯。“郡主死前点的油灯还没灭,尸体尚未僵硬,说明她是不久之前遇害的。”可惜他们来迟了一步,要是能早点赶到就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洗手啊!”月海流嫌弃地催促。   看来她再不洗手月海流就要疯了。梅落庭走到院中井边,打了水来洗手,边洗边安慰月海流:“没事,好歹是刚死的新鲜尸体。前年我在苗疆断案的时候,带人捣毁过一头豺妖的老窝,里面全是吃了一半的腐尸,尸体肠子被掏出来,都腐败成五颜六色的了……”   她洗完手抬起头,看见月海流的表情更崩溃了。   过了好半天,月海流才平复下来,问她:“你怎么知道郡主会出事?”   梅落庭把自己对于妖魔灭口的猜测跟月海流说了一遍,月海流听毕,从袖中取出一张鉴妖符往郡主尸身丢去,符落在尸体上,并无显示有妖气或者魔气的痕迹。“可是,梅姑娘,安熙郡主身上并没有魔气,不像是被妖魔所害。也许是郡主体弱多病,在睡梦中就溘然去世了呢?”   “这才可疑呢!”梅落庭提醒他,“上次来探望安熙郡主的时候,我们明明看到她感染魔气,导致精神错乱,但如今她尸身没有丝毫魔气,这不正是证明,有魔族来过,清除了她身上的魔气吗?”   “这个嘛……”月海流竟然还有点自豪,“本国师不是给她用过一道辟邪符吗?这辟邪符本来就有清除魔气的作用呀!”   “呃……倒也有可能。但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那个魔族怕我们根据魔气发现它的身份,把郡主身上的魔气给清除了。虽然妖魔是修为越高,妖气、魔气越强,但一些实力强大的魔族可以做到将自身魔气收放自如,也许某个魔族收敛了自身魔气后化成人形从你身边走过,你只当那是个凡人。同样,那个魔族如果发现自己不慎将魔气沾染在郡主身上,它也有能力将魔气清除掉。”   “这么说,那魔族曾经与韦将军和安熙郡主有往来,如今又将这两人先后杀死。”月海流的神色也严肃了几分,“韦将军手握兵权,安熙郡主当年参与过平西王的造反,大概也掌握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这两人都是有些地位的人物,不知魔族勾结这两人意欲何为。只怕如今那魔族的计划已经即将成功,这两人已经对它无用,它才要杀死他们灭口。这样一来,我们的线索全断了……”   “不!也许除了这两人,魔族还与其他人勾结!”梅落庭跳上飞剑,招呼月海流也上来御剑。“国师大人,你可知道华昱家住何处?”   老实巴交的华昱怎么看都不像与魔族勾结的奸党。但今天他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梅落庭起疑。他们准备下山时已经天暗雾起,华昱却能一眼发现悬崖边上的赤霞芝,引梅落庭去采摘。那赤霞芝生在崖边,很可能是魔族布置的陷阱——若是她当时直接走去采摘,很可能一脚踩空滑下悬崖,然而梅落庭用了月海流的飞剑去砍下赤霞芝,没有中计。但魔族必须让梅落庭坠崖,所以那条蛇妖突然冲出来,把她撞下了悬崖。   华昱之前怎么看都是个正常正直正派的好人,只是他发现赤霞芝时的表现,多少有点像在设计陷阱等她踩。无论如何,先去看看他身上是否沾染魔气,好判断他是否与魔族往来。   华昱的宅子虽然没有韦非的将军府豪华,但也是一座颇为气派的青砖宅院。他独身一人,无妻无儿,只与几名男性仆役居住。月海流御剑飞到华家宅院上空时,见堂屋仍是灯火明亮,窗户上的身影依稀就是华昱。   华昱平时对安熙郡主多有照顾,如今郡主去世,理应告诉他一声。梅落庭正是想趁报丧的机会,去华昱家查探一番。   月海流把剑停在华昱家门口,矜持地敲了几下门,吩咐来应门的仆役去通报主人。未几,身穿便服的华昱赶来见到他和梅落庭,马上欢喜道:“梅姑娘没事真的太好了!崔大人呢?是否需要末将帮忙寻找崔大人?”   “放心,崔大人也找到了,也是平安无事。”月海流边说边便进了院落,扫视周围。宅院中种了几架葡萄,缀果累累,很有生活气息,并无异常之处。   华昱一边把月海流和梅落庭让进堂屋中,一边问:“国师大人可是为小翠之事而来?末将把小翠的骨灰带回后,寻了个白瓷罐子安放了,准备明天让手下人找个地方安葬。国师认为如何?还是国师要将骨灰另外处置?”   月海流“嗯”了一声。“你自行把小翠下葬了就是。”   梅落庭一进屋就看到桌上看了一半的兵书,想来华昱勤学兵法,倒是个文武双全之人,让她这个前世七百岁才开始读兵书的学渣深表羞愧。屋子正中供奉着战神白夤的神位,神位前还有三支刚插上不久的线香。虽然明知不少武官都供奉战神神位祈求平安,被贬的梅落庭看到自己神位时还是被感动了,掏出护心镜照华昱时都有点底气不足。   一照之下,梅落庭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华昱 分卷阅读72 身上并没有魔气——其实这也不能证明他没有跟魔族来往,毕竟有点能力的魔族都可以清除自己留下的魔气。但是!他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这说明他有仙缘,要么是有飞升的潜质,要么就是有极稀薄的神仙血脉!   生疑   既然华昱是有仙缘之人,五感也与凡人不同,傍晚之时能看到远处的赤霞芝倒也不奇怪,也许她真误会了华昱。看着屋中的战神神位,梅落庭更感羞愧:因为跟百媚女帝的绯闻,自己在凡间的名声并不大好,难得有个如此死忠的信徒,她竟然怀疑人家,太不应该了……   华昱见她一直盯着战神神位,笑问:“梅姑娘可是也崇拜战神白夤?”   “是啊是啊,白夤武艺高强,勇猛无双,实在令人景仰。”梅落庭厚颜地夸了一把自己,又问华昱:“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朝一日飞升成仙,是否愿意归附白夤属下?”   “梅姑娘太抬举末将了。”华昱看向白夤神位,眼神无限崇拜,像是幼童在仰望父亲,又像刚入门的少年弟子参见祖师爷。“末将此生唯一仰慕者,便是战神。可惜多年练武布阵,始终不及战神分毫,如今只想在这边境之地培养一支铁军,卫朝国疆土。若是有幸得战神青眼,追随战神左右,必万死不辞!”   “好,就这么说定了!”梅落庭拐骗人口成功,心满意足地搓搓手。   “敢问国师和梅姑娘,”华昱迟疑着开口,“二位光临寒舍,似乎并非为了小翠之事而来,敢问两位,所为何事?”这个时辰,一般人都睡下了,他们深夜来访,若无要事,确实有些打扰人家。   “哦,是这样的。”梅落庭搬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安熙郡主刚刚去世了,我和国师想着你素来与安熙郡主亲善,特来通报一声。安熙郡主怎么说都是皇室血脉,若是华副将方便,明日派两个人去,准备一口薄棺把她也安葬了吧。”   华昱听到“安熙郡主刚刚去世”,便如魔怔一般楞在那里。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诧异之色。直到梅落庭说完,他才入梦方醒般,直直落下两行男儿泪。   莫说梅落庭,月海流也惊呆了。华昱平时经常照顾安熙郡主,他们本知道郡主死后华昱多少总会有点难过,却不知他会伤心至此。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转着同一个念头:安熙郡主年轻时颇为风流,这华昱该不会是她的私生子吧!   华昱强撑着用手掌擦去脸上泪水,哽噎道:“末将知晓。明日末将自当亲自操办郡主葬礼。”   梅落庭更加确信华昱是郡主的私生子。安熙郡主如今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老妇,随便派两个士兵把她安葬了就是,华昱身为副将,竟然要亲自主办她的葬礼,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难怪华昱一直对郡主照顾有加!   人家死了亲娘,她和月海流总不好在他家久留。梅落庭正要告辞离去,华昱却像是反应过来了,问她:“不知郡主是因何身亡,国师与梅姑娘又是如何得到消息?”   安熙郡主独自居住,除了华昱,几乎不跟别人来往,就算她死了也不会被人马上发现,月海流和梅落庭是怎么知道她去世的?华昱跟韦非不同,他凭着一己之力从平民打拼到副将,还是有点头脑的。   但梅落庭也不是傻子,张口就编了一套说辞:“先前我坠崖后摔伤了腿,国师带人找到我后,见我走路不大方便,先御剑送我回去歇息,不料飞到半空时,远远望见安熙郡主家中魔气大盛,国师立刻御剑飞去郡主家,却见郡主已经遇害,可惜被那魔族逃跑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总不能告诉华昱:我们怀疑你亲娘跟魔族勾结,特地跑去她家,结果刚好看到她死了。   “魔族?”华昱听得一惊,忙问:“魔族可有损毁郡主的面容五官?郡主生前,可是最重视自己容颜的……”   “还好。我们赶到时发现发现郡主双眼凹陷,翻开眼皮一看,原来她眼珠已经被魔族取走,不过还好,有眼皮遮着,不细看也看不出来,不影响遗容。”梅落庭安慰他。   月海流听得一愣:“原来你扒她眼皮就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在看她瞳孔是为了确认她是否死亡……不过这魔族也太狠了些。”   华昱沉默良久,方道:“末将知道了,明日便去为郡主准备葬礼。郡主乃是金枝玉叶,不可草草埋葬,还请国师指点一块风水宝地,让郡主入土为安。不管花费几何,末将都愿承担。”   月海流也猜到了几分梅落庭的用意,起身从容答道:“酬金就不必了,月家世代效忠皇室,安熙郡主既是皇室血脉,本国师为她相看墓地乃是本分,不用华副将破费了。”   华昱怀疑地看了月海流一眼,似乎还对那天他送郡主两道符就搜刮走两个金元宝的强盗行径心有余悸。月海流和梅落庭双双表现出满脸的正直诚恳,信誓旦旦地表示这次真的不收钱。   “那末将代安熙郡主谢过国师了。”华昱也不再怀疑,向他们作揖道谢。   月海流不食人间烟火地矜持点头还礼。“不必多礼。明日你先置办棺木和寿衣,带人去郡主家 分卷阅读73 将她收殓了,本国师明日先去为郡主勘探风水宝地,迟些再去郡主家找你。”   *****************************************   先前被韦非折磨死的人太多,韦非都是下令一领草席裹了抬上迷雾山,省得准备棺木。现在这边镇中一时也没有备好的现成棺木。况且夏天天气热,若是不能及时收殓,尸体就会发臭。华昱派了多名手下去附近一带重金寻访,总算买到了一具质量还过得去的棺材……   买到棺材时已是午后。华昱带了两名亲随,将那棺材抬去郡主家院中。前日崔如珩慰问郡主的礼品中就有几件绫罗新衣,华昱从中挑了一件充当寿衣,准备给郡主换上,让手下人先出屋回避。   他在郡主破旧的梳妆台边找了些胭脂水粉,拿到床边,准备给安熙郡主整理遗容。他笨拙地抓了粉扑,低头正要给郡主面容上粉,突然发现郡主紧闭的双眼依然完好,不像被损害过的痕迹,他一惊,急忙伸手翻开郡主眼皮,露出一只毫无生气的浑浊眼球。   华昱心知自己中计,摔下手里的化妆品,飞跑出内屋。他刚跑到院中时,就见院门被撞开,月海流、梅落庭、明含章、崔如珩四人出现在门口,身后披甲执矛的士兵已经将这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月海流道骨仙风地一拂衣袖,大声断喝:“想不到华副将这般正派之人,竟也如韦将军一样同魔族勾结!尔等勾结魔族意欲何为,速速交代!”   一道傀儡符从月海流袖中飞出,直奔华昱而去。只要傀儡符沾上华昱的身,就能让他坦白交代一切。华昱岂肯束手就擒,拔出佩剑挥剑护住全身,傀儡符在他身边飘飞不休,竟然不得近身。   跟着来看热闹的明含章看得一头雾水,扯着梅落庭的衣角问:“梅姐姐,你是怎么看出华副将与魔族勾结的?”   梅落庭看到崔如珩也直盯着她,像是想从她口中得知答案,心里大为欢喜:上辈子自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而羽仪是天庭著名的才子,这辈子总算轮到她一展才华了。她一高兴,就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郡主疯癫之际,曾说过韦将军与魔族勾结,而韦将军下令将死者弃尸迷雾山,也像是在向魔族献祭。而被抛弃在该地的死者,常被人发现双目流下血泪,所以我猜与韦将军勾结的魔族,喜欢吃人的双眼,死者双目的血泪便是被挖去眼睛后流下的血迹。   “昨夜发现郡主被妖魔灭口后,我想着华副将素来照顾郡主,应该跟他说一声。我和国师向华副将提到此事时,他问及郡主五官是否有损毁,似乎很了解那魔族喜食人目的特性。我心中起疑,虽然那魔族为了避免泄露身份,没有动郡主的双眼,我却故意欺骗华副将说,郡主双眼已经被魔族挖走。此时华副将的表现就非常耐人寻味了,他初听郡主死去的消息时悲痛落泪,就像……”   梅落庭本想说“就像死了亲人一样”,但想到这涉及安熙郡主和华昱的隐私,忙改口说:“就像与郡主有极深的羁绊。然而,他听说郡主被魔族所害时,却对魔族半句怨言也无。因此,我斗胆猜测,华副将听从魔族命令行事,不敢对魔族有怨言。”   其实直到华昱露出破绽,梅落庭都很难相信像他这样的人竟然会与魔族勾结,他行为正派,与韦非、安熙郡主的人品大相径庭,更关键的是,他可是有仙缘的人啊!为什么要想不开跟魔族勾结?!   但转念一想,百媚女帝当年修仙修到地仙了都能转去修魔,有仙缘的华昱成为魔族走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身份   华昱一剑刺出,终于将不断向他靠近的傀儡符劈成两半,怒吼:“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怎么比得上江山社稷!我与韦非那色鬼不同,我要做的可是造福万世的大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算与魔族合作又算什么!”   梅落庭一惊:“大事?什么大事?”   崔如珩一惊:“一个女人?难道你和安熙郡主……”   其余三人齐齐对他清奇的关注点投去鄙视的目光,但梅落庭在鄙视完他之后又毛骨悚然地觉得他说得有理:安熙郡主年纪足以当华昱的母亲,她先前还以为华昱是郡主的私生子,所以两人感情亲厚,但刚才华昱管郡主叫“一个女人”,不像是称呼长辈,倒像在称呼一个情妇。   回头想想,那天他们去探望郡主时,华昱给郡主送了一盒胭脂,胭脂水粉这样的化妆品,通常不是送给长辈,而是送给心悦之人的。甚至,安熙郡主可能根本与魔族没有往来,毕竟她和掌握兵权的韦非、华昱不同,如今只是一个普通老妇,对魔族而言没什么价值。她身上的魔气,也许是与魔族来往密切的华昱沾染到她身上的,华昱年轻力壮,又有仙缘,就算魔气缠身也无妨,但年老体弱的郡主被他身上的魔气感染后神志受损,连韦非和妖魔勾结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郡主深居简出,却能知晓韦非和魔族勾结之事,想必是华昱告诉她的。   华昱再怎么样也是年轻英俊,武艺过人,明含章想起鸡皮鹤发的安熙郡主和她的癫狂模 分卷阅读74 样,被华昱的重口味吓出一身鸡皮疙瘩,颤声道:“你……你怎会喜欢上安熙郡主……”   “有何不可?我是神仙后裔,自然是和凡间郡主般配!”华昱瞪他一眼。   原来他向来对自己身上的天神血脉深为自豪,觉得凡间普通女子都配不上自己,然而他长居边疆,也高攀不起皇族,安熙郡主虽然年老丑陋,又被贬为庶人,但毕竟是个皇家血脉,在华昱看来,郡主正好与身为神仙后裔的自己般配,也不嫌郡主老丑,竟与她相好。而郡主年轻时就风流成性,年轻英俊的华昱来勾搭她,哪有不愿意的。   其实华昱对郡主也并没多少爱意,只是她的郡主身份可以满足他的虚荣,所以他能眼看着郡主被他身上的魔气侵袭,日渐癫狂,也能放任魔族为了灭口将她杀死,绝口不提报仇之事。   毕竟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露水姻缘。   梅落庭先前用护心镜照过华昱,知道他所说的话不假,他确实是神仙与凡间女子的后代子孙。如果他那位神仙祖宗已经陨落还好,若是他祖宗仍活着,看着自己的后代如此不堪,真是情何以堪哪。   她忍不住问:“你祖宗是谁?”   华昱却反问:“梅姑娘不是知道吗?何必多此一举来问?”   梅落庭顿生不详的预感。   华昱自豪地昂首,朗声宣布:“我的祖先,乃是战神白夤!我从小刻苦练武,熟读兵书,就是为了追随祖先白夤!”   不光是院中的四人,就连外面包围小院的士兵都惊呆了。片刻之后,外面传来士兵们的低声私语:“难怪华副将如此神勇,原来是战神后裔。”   月海流似乎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原来那位在凡间拈花惹草的神仙就是白夤,这就说得通了……”   “这就说得通了”是什么意思!出柜子你不要毁谤神明啊!   华昱仰天长笑:“可惜啊可惜,我身为战神后裔,武艺在边疆无人能及,却处处屈居韦非这酒囊饭袋之下,实在不甘!”   “这就是你勾结魔族的理由?”梅落庭瞪眼问他。不管丫到底是不是老子的孙子,只要他敢勾结魔族,老子定要把丫打成孙子!   “那是为了我朝千秋基业!”华昱说得正气凛然,“把国土安危交给韦非那种人,如何放心?我要为我朝打造一批刀枪不入的铁军!”   梅落庭想起小翠和迷雾山上那些被注入魔气的垂死之人,明白过来:“你是……把韦非丢在迷雾山上的将死之人作为试验品是吗?你想和魔族合作,给活人注入魔气,让他们变成像魔族一样力大无穷、没有痛觉的魔化人,用来上阵杀敌。但其他试验品都失败了,只有小翠活了下来,小翠变成魔化人后仍记得韦非对自己的□□,潜入将军府将韦非杀死。但小翠也只是比其他试验品多活了一个多月而已,活人身躯与魔气并不相容,时间一长就会被魔气侵蚀而死。”   “梅姑娘,你真聪明。”华昱赞许地看向她,“其实早在找上我之前,那位魔族大人就曾与韦非做交易,韦非将垂死之人送上迷雾山供魔族大人用于修炼,魔族大人不时给韦非送些小妖的内丹,给他冒充军功升官发财。但魔族大人对韦非的荒淫无能日渐厌恶,它赞赏我的志向,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打造一批战无不胜的铁军守卫国土,这样才不愧我战神后裔的身份!”   明含章弱弱举手发问:“但是梅姐姐说活人身躯与魔气不相容,就算你能成功制造出魔化人,他们也只能活一个多月啊。”   华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若是能制造魔化人军队,要对付凡人之躯的敌军,一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了!”   “所以你是以他们的性命为代价来换取胜利?!”梅落庭是真的被这孙子惹怒了,“你身怀神仙血脉,竟然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行径!若是战神白夤在此,定要将你治罪!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白夤的子孙,但白夤何时做过这等事!”   不得不说,跟韦非和华昱做交易的魔族太懂人心了,韦非想要高官厚禄,它就帮韦非伪造军功;华昱想要建功立业名垂千古,它就帮华昱制造用于战争的魔化人。但是,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以活人作为牺牲的。华昱虽然不屑韦非的所作所为,但他做的比韦非也好不了多少。   “那就让他来好了!”华昱似乎把他壮志未酬的怨气都撒在这个所谓的祖先身上了,“白夤也是前代战神与凡人女子所生,但白启把白夤带回天界亲自抚养,喂下各种仙丹助他塑造仙体。而白夤与凡人女子春风一度之后不闻不问,任凭后代流落凡间!我一无所有又要建功立业,除了与魔族合作,我还有其他办法吗?”   梅落庭听得心虚。毕竟她前世记忆不全,搞不好前世真的跟凡间女子有过什么风流韵事,只是自己想不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问华昱:“这个……请问白夤是何时下凡与令祖上生下的后代?”   故人   华昱掷地有声地告诉她:“此事我记得清楚,就在一千零八年前!”   梅落庭一听立马抓狂。“拉倒吧你!一千零八年前, 分卷阅读75 前任战神白启已经战死,白启的儿子白夤才十岁,再天赋异禀都生不了娃!”   熟读天庭神谱的月海流点头赞同。“确实如此。”   见月海流脸上笃定的神情,就知他的话不会有假。二十多年的信念一朝崩塌,华昱如遭受晴天霹雳一般,手中的剑咣?落地,他整个人也虚脱般地跪倒在地,像是有人把他的筋骨都抽走了。   他一直将白夤奉为祖先,练武、参军都是为了追随白夤的足迹,甚至他追求安熙郡主、丧心病狂地培养魔化军队,也是为了配得上“战神后裔”的身份。如今梅落庭却告诉他,白夤根本不是他的祖先。白夤的清白总算保住了,但华昱也失去了人生的全部希望。   梅落庭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于心不忍——毕竟人家曾把她当祖宗,总要对这便宜孙子慈祥点。她放缓声音劝道:“这个,华副将,虽然你不是战神后裔,但我能看出你确实是神仙血脉,这也是好事吧!”   华昱看向她,双眼仍是一片迷茫,犹豫着问:“我那位神仙祖先,只说自己是战神,却不说名字,当时战神白启已死,几年后听说白启之子白夤继位战神,我们祖上就以为那位神仙是白夤。梅姑娘,那你是否能看出,我的祖先是哪位神明?”   梅落庭笑得咬牙切齿:“我也想知道呢。”奶奶的,到底是那个老不修的天界同僚,竟然冒充老子的名义在凡间拈花惹草,当时老子才十岁啊!让一个十岁小孩喜当爹你也好意思?   崔如珩站在一边听了半天八卦,听到华昱认亲失败,才施施然问道:“敢问华副将,跟你合作的那位魔族究竟是何身份?它为了灭口不惜杀死安熙郡主,想必不是善类,不知它帮你是否另有图谋。”   华昱沉默不语,像是仍对那魔族忠心耿耿。毕竟在他自认为怀才不遇的时候,只有那魔族帮了他,就冲这份知遇之恩,他也不愿出卖对方。   月海流见他迟迟不肯开口,趁他不备又丢出一张傀儡符,想迫使他交代那魔族的身份。华昱猛然抓起掉在地上的佩剑,站起身来,月海流怕他再次挥剑砍破傀儡符,忙不迭地一挥手,将符召回。   不料华昱看都不看那傀儡符,飞快地反手将佩剑往自己颈边一抹,随着热血喷溅,毫无生气的身躯也颓然倒地。   为了顾全家国忠义和魔族的知遇之恩,他不惜自刎身亡。也只有这时,他终于表现出了一点天神后裔的气节。   看着华昱颈脖上的鲜血仍在汩汩涌出,冲起地上的尘埃,在他身边积成一洼,四人皆是静默无语。   突然,一阵厉风刮过,飞沙走石。梅落庭被风吹得咪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只见华昱尸体的双眼赫然流下两行血泪!   一名青衣灰发、身形纤长的少年负手站在华昱尸身旁边,舌尖轻舐小巧殷红的嘴唇,美艳得雌雄莫辨的面容上露出满意之色。“不愧是神仙后裔的眼珠,当真是美味至极!”   “罗刹鸟。”梅落庭只往他脑后扎成一束的灰色长发和晶莹鲜红如鸽血石的双眼一看,便知道了他的种族。“天生的魔族,原型为灰色巨鸟,喜欢栖息在墓地等阴气浓重之处,借阴气修炼,喜食人目。”   少年歪着脑袋看了看她,突然笑出声来。“梅小姐,韦非生前曾要我帮他得到你,我当时就很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看来,你虽然长得不怎么样,脑子倒是聪明得很,有意思,有意思!”   听这魔族夸自己聪明,前世没少被骂“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梅落庭竟莫名有些感动,但仍没忘记正事。“你与韦非做交易,是为了让他把濒死之人送上迷雾山,用他们的性命修魔,是吧!而你与华昱做交易,自然是看上了他的神仙血脉,想要骗取他的信任,伺机取他性命。他是神仙后裔,以他的性命为祭来修魔,效果胜过凡人百倍。”她看了一眼护心镜,发现少年身上的魔气竟然闪烁着微弱的金光,显然是在刚才华昱自尽时取了他性命炼化为自身法力。   明含章马上往后面缩了缩。自己是皇子身份,血统远比普通人尊贵,罗刹鸟肯定对自己垂涎三尺了。不知这魔族实力如何,国师和梅姐姐是否打得过它?   少年鄙夷地看了明含章一眼:“不必躲了,我可看不上你。你就一普通人而已,吃了你也没多少益处,即使你挂了个皇子头衔也是一样。一头猪仔在猪群中受宠一点,也仍是猪仔,变不成麒麟的。”   梅落庭紧张地偷瞟一眼崔如珩,他是下凡历练的神仙,远非华昱这种只有稀薄神仙血脉的混血后裔可比,若是能用他的性命去修魔,罗刹鸟的修为估计都能赶上百媚女帝了。这样大的诱惑,只怕这罗刹鸟拼着被天庭众神群殴,也想去试试——不知天庭援兵赶到要多久?能不能及时拦下这罗刹鸟?   少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嗤笑一声。“放心,我才没那么傻,去冒这被全天界追杀的危险。我讲求心甘情愿,我助华昱良多,费了不少心思替他制造魔化人,他以命偿我,也是公平交易。只是,我还有一笔旧债要讨。”   旧债?梅落庭听得莫名其妙,这罗刹鸟似乎只与地位显赫之人打交道,比如韦非,比 分卷阅读76 如华昱。除了他俩,这边境之地还有谁配与他做交易?   少年突然对从刚才起就一直呆若木鸡的月海流道:“流儿,你不认得我了吗?”   月海流如梦方醒,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一撩衣襟就给他跪下了:“参见沧笙大人。”   在场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没看错吧?气度高华、尊贵无比的国师,竟然给一个魔族下跪了!   一些想得长远的士兵已经万念俱灰:连国师都要跪拜这魔族,看来这魔族已经无人能敌,这番是凶多吉少了。   沧笙满意点头:“很好,你还没忘了我。看来你应该也记得,你少年时灵气阻滞,难以修炼,月家都将你视为废人,但你在青云观后山修炼时遇上了我,我给你打通灵脉,助你修炼。”   月海流微微颤抖,强迫自己向少年行礼:“记得。沧笙大人再造之恩,毕生难忘。”   沧笙走近几步,将他扶起,笑道:“当时我说了,我助你修炼,他日也会向你索要报酬。如今你修炼有成,又贵为国师,当年的心望都实现了,如今是否可把报酬给我了?”   月海流脸色惨白,汗如珠落,显然是恐惧至极,但仍是勉强答道:“任凭沧笙大人处置。”   他惨然闭上双眼。在场的无一人是沧笙的对手,硬拼是肯定拼不过的,公平交易,他这条性命便给了沧笙作为酬金,只盼他就此罢休,放过其他人。   梅落庭心头火起:这沧笙分明是看上了月海流身上的神兽血脉有利于他修炼,故意趁小时候的月海流年幼好骗,忽悠他许下报酬。估计小月海流当时也不知道许给沧笙的报酬就是自己的性命。   “不许伤害国师!”崔如珩拔剑向沧笙刺来。前世的羽仪还是凡人时就已经剑术了得,否则也无法在乱世中救人。他这一世的剑法在凡人中也算佼佼者,但沧笙只是冷冷一笑,搂着月海流一转身,已经到了屋顶之上。   月海流依然双目紧闭,浓黑羽睫不断颤抖。沧笙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白得透明的细长五指罩在他眼上,食指轻抚他的眼皮,发出心满意足的感叹:“好漂亮的眼睛,你十三岁时我第一次见你,就注意到你这双眼睛了,这么大这么水灵的眼睛,含在嘴里一定很美味……别怕,我不会让你多受痛楚,等取了你性命我再品尝你眼睛。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总归是舍不得让你受苦的。”   沧笙贪婪地凑近月海流的脸,伸出舌尖添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   崔如珩看着屋顶上紧紧相贴的沧笙和月海流,觉得画风不大对劲:“魔族的这姿势,怎么像是在调情一样?”   被他这么一说,梅落庭满头黑线地发现……还真是像。月海流和沧笙的长相都属于阴柔秀美型,搂在一起时有着说不出的暧昧和诡异。   月海流被沧笙抱着,吓得眼睛都不敢睁,还不忘颤巍巍地骂:“崔如珩,你个猥琐男,满脑子□□废料……”   救兵   梅落庭心念电转:一、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只要对他出手,便会有天兵下凡相救——只是沧笙也不会傻到对崔如珩下手,所以援兵不会出现;二、沧笙的目标是月海流,但月海流连个地仙都不是,所以即使沧笙杀了他,天界也不会派援兵相救。   综上所述,若想请来天兵救月海流,只能先把崔如珩打晕,当崔如珩受到生命威胁时,天界自然会派兵来救,此时再请天兵打退魔族救下月海流。只是这样做的话,本来就是被贬的梅落庭会罪加一等,估计会在凡间多受些苦。但为了救人,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梅落庭从院子角落捡了半块残砖,不动声色地走到对屋顶大喊“国师,为了保命,不妨□□他”的崔如珩身后,看准他后脑勺正要开砸,就见崔如珩身体一歪,倒在地上。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屋顶上忍无可忍的月海流终于对崔如珩动手了,但抬头看向屋顶时,月海流也晕倒在沧笙的臂弯里。同时她身后纷纷传来武器落地的声音,回头再看,明含章和包围在院外的士兵也纷纷晕倒,只剩她一人还醒着。   梅落庭和屋顶上的沧笙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都以为是对方在捣鬼,直到一个娇柔慵懒的女声响起:“沧笙,你还欠本座一个人情呢,本座如今向你讨还,你可愿给?”   那声音如加了蜂蜜的藕粉羹,带着浓稠难化的甜糯,光是听着就让人全身酥软,如醉梦中。   沧笙脸微微一红,强笑道:“听从女帝差使。”   梅落庭已是全身僵硬,不敢回头,只用眼角余光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的百媚女帝款款走到屋檐下。她长发及踝,一身玄色窄腰宽摆长裙勾勒出她的窈窕身姿,裙裾绣着朵朵鲜红如血的曼珠沙华,广袖和开得极低的领口用银线绣了一圈指头大小的骷髅作为边饰,当她走过血泊中的华昱尸体旁边时,裙裾的曼珠沙华花似乎也吸了血气,开得更红更艳了。   百媚女帝向着屋顶上的沧笙娇笑:“你还愿意听本座的话那真太好了,你杀了韦非后栽赃本座,本座还以为你有了二心 分卷阅读77 ,要投靠那容淮了呢。”   梅落庭依稀觉得“容淮”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但一时忘了是在哪听说过。   沧笙慌忙抱着月海流飞到她脚边,把月海流放在旁边地上,对百媚女帝连连叩头:“沧笙不敢!沧笙只是见凡人对陛下多有顾忌,狐假虎威仗陛下威名震慑他们而已!”   百媚女帝微微一笑,艳如三春繁花,手上却使出魔气毫不留情地将沧笙掀倒在地。“本座若要杀韦非那色鬼,直接杀了就是,用得着偷偷摸摸的手段吗?你是在给本座抹黑!让世人以为本座是个鬼鬼祟祟的小人!”   沧笙被她打得嘴角鲜血直流,勉强爬起身来,又重新跪下:“沧笙知错,求陛下降罪。”   百媚女帝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月海流,朱唇微启:“本座救过你,你欠了本座的人情,本座要你放过这位月道长,来偿还这个人情,你可愿意?”   沧笙忙道:“愿意至极。”   百媚女帝又道:“第二,你敢冒用本座名头在此害人,还是本座对你太过纵容,此事决不能轻饶了你。”   沧笙知道难逃责罚,头垂得更低:“陛下对沧笙有救命之恩,沧笙却鬼迷心窍,损害陛下威名,即使要沧笙以死谢罪也不为过。”   百媚女帝冷冷而笑。“大仇已报,生无可恋了,就想着死,是不是?”   她突然回头看向梅落庭,梅落庭猝然看到那张夺魄勾魂的脸,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前世白夤在天界见惯绝色仙姝,自己的长相也是天界第一美貌,仍觉百媚女帝容色摄人;这一世的梅落庭大半辈子都生活在穷乡僻壤,见过的女子多是村姑,此时再见百媚女帝,简直惊艳得要魂飞天外。   百媚女帝笑容如红莲绽放,目光中柔情万千,仿佛她眼前的梅落庭仍是前世那位姿容绝代的战神白夤。她娇声征求梅落庭的意见:“你说,该如何处置他?”   她这么问梅落庭,显然已经认出了梅落庭是白夤转世。梅落庭此时要仰仗百媚女帝收服沧笙,救下月海流,即使再不想见她,也不能装傻说“不好意思你认错神了”,少不得要回应一声。但她当了千年战神,也是知道点规矩的,百媚女帝处理魔族中事,自己没这个资格插手,只能讪笑道:“任凭女帝处置。”   百媚女帝笑吟吟道:“看在这孩子帮助小翠杀了韦非,替你出了口恶气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可好?”   看来百媚女帝是不打算严惩沧笙了。梅落庭虽然心里不满,也只能说:“既是女帝手下的魔,女帝处置了便是。”   百媚女帝眼波流转,问她:“那将他罚作死奴,如何?”   一些地位尊贵的魔族,在被神仙围剿或者同族之间争夺权势地盘时不免受伤,甚至内丹受损,所以会畜养一些低等魔族作为死奴,如果自己受伤,就剥夺死奴的修为用于疗伤,被吸取修为后的死奴大多衰竭而亡。有时他们被仇家追杀,也是把死奴抓来挡刀。将沧笙罚为死奴,等于判了他死缓,也不算轻罚了。梅落庭心中大感满意:“女帝秉公处置,不胜感激。”   百媚女帝又冷冷看向沧笙:“你可有话说?”   沧笙对百媚女帝含泪磕头:“沧笙已经大仇得报,此生再无遗憾,任凭女帝处置。”说罢,他化成原型,原是一只公鸡大小的红眼灰鸟。   梅落庭“咦”了一声:“原来是只雏鸟。”成年的罗刹鸟原型有仙鹤大小,原来沧笙还未成年,只是他行事老练,看不出他原是雏鸟。   百媚女帝轻笑:“是呀,才一百来岁。”   刚才沧笙管月海流叫孩子,其实把他的年龄折换成人类年龄,他比月海流小多了。   百媚女帝将沧笙变成麻雀大小,从袖中取出个百宝囊,一双纤纤玉手又捧起梅落庭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战神殿下,好久不见。妾身在宫中备下薄席水酒,不知战神是否愿意赏脸?”   这已经不是百媚女帝的第一次邀请了。最近的一次邀请是白夤五百多岁的时候,当时白夤下凡平乱,收到一封匿名战书,约他一决高下。白夤当时也是头脑简单,一看是约他打架就跃跃欲试地赴约,来到信中所说的那处洞府,进去就见到靓妆丽服的百媚女帝备了一桌山珍海味,风情万种地捧了一瓯价值千金的百末酒来向他敬酒。深感受骗的白夤当场就掀桌而去,只搁下一句话:“下次再见面时,你我必决一死战!”不知道是被他这话吓到了还是伤透了心,百媚女帝再也没找过白夤,直到现在才在凡间重逢。   白夤当时放狠话时,自信武功不差,真要跟百媚女帝拼个你死我活时还是有胜算的,但这一世的梅落庭武功全无,如果要决一死战,死的那个必然是她啊!   百媚女帝见她犹豫着不说话,作势要来抱她:“若是战神不愿跟妾身走,妾身可就把战神抱回家了!”   “别别别。”梅落庭急忙后退几步,赔笑道:“我跟你走就是,跟你走就是。”如今在场无一人是百媚女帝的对手,要是惹恼了她,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反正都是女的,你的胸还比我的大,料来我也不会吃亏。 分卷阅读78 留宿   百媚女帝强拽着梅落庭飞回自己的行宫,随手把沧笙从百宝囊里放出来交给仆从带下去。等殿中只剩她们二人时,她告诉梅落庭:“沧笙这孩子其实挺不容易的,他父母都是魔,自己也是天生的魔族,却不愿残害他人姓名修魔,一心想要修仙。他年幼无知又生得美貌,被一个邪道骗去作为炉鼎,当日妾身路过那邪道的修炼之处,顺手把他救出来,可惜让那邪道给跑了。”   百媚女帝出身青楼,平生最恨这等恶事,所以心生同情将沧笙救下。沧笙曾被邪道逼迫充当炉鼎,言行中也习惯性地带了媚意,挟持月海流时姿势也如调戏一般,不像是想吃他倒想是想睡他。   沧笙这种年龄的雏鸟最容易对亲善的长辈心生依恋,他被百媚女帝所救后心里对她多有依赖,被梅落庭他们追查时也是冒充百媚女帝的名头,就像小孩做了坏事后搬出父母名头妄想吓住对方一样。   真是个又可怜又可恨的小鬼。   “妾身救下这孩子后,将他留作仆役。他被迫成为炉鼎时受了不少苦,性格都扭曲了,妾身见他可怜,也对他格外纵容些。十二年前他请求出宫寻那邪道报仇,妾身没多想就放他走了。不料他杀了邪道后,竟然在边疆冒用妾身名义为非作歹,还险些害了战神的朋友,实在可恨。只能把他罚作死奴关押起来,看他今后是否会改过吧。”   梅落庭默然。原来百媚女帝处罚沧笙不是因为他花言巧语与凡人做交易,取人性命用于修魔,而是因为沧笙的栽赃坏了她的名头,这也难怪,在魔族的观念中,夺取他人性命修炼本来就是再常见不过的事,百媚女帝当初少说也取了千人性命来修炼,才能年仅两百来岁就成为魔尊。   百媚女帝难得能邀请到男神来家里,激动得在行宫中大摆筵席。魔族大多喜欢将住处设在地下,比如当日住在废太子墓中的魔蛟父子,因为地下的阴气有助魔族修炼。但百媚女帝曾是凡人,又曾在西域为王,习惯了凡人的生活,因此她的行宫都修建在地上,修得跟人间宫殿一般,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宴会坐席没有主次之分,百媚女帝引梅落庭入座后,自己坐在她身边,手执金壶亲自替她满斟一杯酒,双手奉与她:“妾身特地觅来上好的虎鞭酒,特此敬战神一杯。”   梅落庭吓得差点从镂空紫檀圆凳跌倒在地。虎鞭酒?!自己都变成女人了,百媚女帝竟然还贼心不死!这宴会其实就是鸿门宴吧!   百媚女帝一双美目无辜地望向她:“妾身寻访到民间一家酒肆酿得上好的女儿红,因为那家酒肆开在湖边,人称为‘湖边酒’,战神不喜欢吗?”   原来是湖边酒不是虎鞭酒,但梅落庭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百媚女帝是故意给酒起这么个名字捉弄老子的吧!她勉强一笑:“先父在时曾多次教导,行军者不可贪图酒色,是以不敢贪杯。”   白启并没能活到需要提醒白夤戒色的年纪。白夤刚当上战神那会跟羽仪聊天,谈到父亲的这句遗言时,白夤还特地问羽仪:“酒我见过,色是什么?”羽仪脸红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百媚女帝放下金杯,又拈起一双牙筷递给她:“听闻战神当年不食人间烟火,仅以仙丹为食,如今妾身也不知战神喜食何物,只能将天下菜肴都备下,也不知其中可有合战神口味的。”   即使是天庭神仙,也没几个能像白夤这样奢侈到除了仙丹什么也不吃,这放在凡间就相当于某侯门娇儿仅以人参燕窝为食。整个天庭也只有白启娇惯儿子,给他备下无数仙丹,助他增进修为,把白夤惯出了这等纨绔作风。   当时整个天界都不会想到,白夤会被贬转世成梅落庭,在家顿顿白粥咸菜,偶尔多夹几口菜,都要被这一世的父母念叨半天。   梅落庭接了筷子,看向圆桌上的一百多个甜白瓷小碟子,鲍参翅肚,熊掌豹胎,紫蟹银鱼,鸡枞松茸,鹅掌鸭舌,醉鱼火腿,燕窝瑶柱,天下名菜应有尽有。虽然每样分量都不多,但丰盛程度已经不输凡间宫廷御宴。   为了调查华昱之事,她连午饭都没吃,刚才的一通忙活,也早饿得狠了,抄起筷子就一通风卷残云,死也做个饱死鬼。百媚女帝含笑看着她吃,神情中竟有几分贤惠温婉,像是一个亲手做好饭菜伺候夫君用餐的凡间女子,举案齐眉,燕侣莺俦。梅落庭被她看着,越吃越觉得心虚愧疚,感觉自己像一个家财散尽的薄幸男,流浪时被当年抛弃的痴心女子收留,供他饱饭……   直到梅落庭再也吃不下了,百媚女帝一一记下桌上那几十个吃空的碟子的菜式:“原来战神喜欢这些菜品,明日让小的们多做些来。”   “明日?”梅落庭吓得差点蹦起来,看样子百媚女帝是想留她在这里过夜?说好的只是吃个饭呢?   “是呀,”百媚女帝一只柔荑已经抚上了她肩头。“待会就带战神去沐浴更衣就寝可好?战神喜欢什么样的睡衣?绸缎还是轻纱?”   女帝果然图谋不轨!梅落庭大骇,慌忙起身退到一边。堂堂战神,即使被贬也不能沦为魔族女帝的面首! 分卷阅读79 百媚女帝也款款起身,步步向她走近。梅落庭不由自主地又后退几步,不知不觉间已被百媚女帝逼至墙角。   即使当日被韦非调戏,她也不曾如此恐慌。自己如今是凡人,毫无抵抗之力,落入了垂涎自己几百年的魔尊手中,会是什么后果?想起昨天迷雾山石洞中崔如珩想象的“百媚女帝将白夤生擒入魔宫这样那样”,梅落庭更感羞愤,恨不得把崔如珩那贱人抓来代自己给百媚女帝侍寝。   “那个,我知道自己前世风度翩翩,英勇无比,当年你对我一见钟情也很正常,更何况我曾在你落难之时救过你,很容易让你有以身相许的想法,毕竟我这一世也是女人,若是有人在我落难时来救我,我大概也会爱上他。”梅落庭说得情深意切,无比诚恳,“我知道美强惨最是吸引人,可惜美和强都是我前世的事了,这一世就只剩了个惨,更别说这一世投胎成了女身,该有的都没有……”   她酝酿在喉咙中的“少司命也下凡了,正是今日我身边的那位紫衣美男,让他代我侍寝,女帝想怎么玩都可以”还没说出口,就见百媚女帝身形拔高,面部轮廓也变英气了些,身上的玄色长裙收成一件的男式窄腰黑袍,对她走近一步,邪魅一笑,伸手就要来摸她的脸颊:“没事,我有。”   看着突然变成了妖异美男的百媚女帝,梅落庭顿有一种菊花不保的危机感。她前世时听说过魔族可以运用法力改变性别,也没亲见过,原来这是真的!不过魔族变换性别后并没有异性的生育功能,只是魔族好淫,一些魔族时不时就换个性别寻欢作乐,男女通吃,也是够乱。   老子虽不想做女帝的面首,但更不想被男体的百媚女帝收为嫔妃啊!梅落庭一边心里哀嚎,一边拼命后缩躲过男体百媚女帝的魔爪,不管不顾地大叫:“我在凡间罹患生人怨,需每天服用国师所配之药,今晚要回去服药!”   梅落庭自己也觉得百媚女帝不会因为这句托辞就放过她。她要服药,百媚女帝把月海流也抓来给她配药就是,不必放她出去。甚至百媚女帝要是再心狠些,大可将她囚禁在宫中作为禁脔,任由她受生人怨折磨,反正魔族重欲,狠狠拒绝自己多年的人终于落在自己手里,往死里玩就是,何必留情。   前世当战神时,偶尔捣毁某个魔族的老窝,也见里面囚禁着被抓来当禁脔的美貌男女。只是白夤当年不懂事,只当是魔族饲养的储备粮,也不知道为什么随行的羽仪会反复安抚那些凡人不要轻生。直到几百岁时无意中发现青鸾珍藏的那些春宫话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昔年   正在她绝望之际,百媚女帝突然变回女身,放开梅落庭,咯咯娇笑:“妾身不过与战神开个玩笑,何必当真?战神先坐下用茶,待会妾身送你回去就是。”说罢,她旋身回到桌边,叫来侍从撤走桌上残肴,送上香茗鲜果。   梅落庭见她像是放过了自己,大松一口气,同时心里暗骂:你妹啊!这种玩笑也是能乱开的吗?老子刚才都快吓哭了!你都一千多岁了,成熟点可以吗!   方才惊吓过度,她这才发现自己内衫已经被汗水湿透,整个人都如虚脱一般力气尽失。她勉强走到桌边坐下,累得不想说话,但见水晶果盘中几只桃子硕大红润,气味甜香,不由多看了两眼。   从梅落庭小时候起,她就特别偏爱桃花,当年在丹霞山修道时观中常有鲜果可食,她最爱桃子。后来服过返魂香后她才想起,小时候的白夤常骑在白启脖子上,让父亲带他去蟠桃园看满树的桃花,白启出席蟠桃宴时也都带上他,白启战死后,白夤思念父亲,每当看见桃花、桃子都有亲切之感。   百媚女帝取了一只桃子放在她面前。梅落庭心不在焉地道声谢,却不急着吃,只是捧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那带着甜味的芬芳。父亲,蟠桃会,蟠桃园中的桃花,都已是前世久远之事了。   百媚女帝端起白釉浮雕梅花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关切问她:“战神这生人怨,是如何染上的?”   梅落庭像小孩一样把玩着手里的桃子,恹恹道:“被贬下凡的生活过得不顺心,就染上了,让女帝见笑了。”生人怨只缠染凡人,被贬下凡的天神就算生活凄惨,也没见有谁患上此病的,大约是自己在凡间过得比其他被贬神仙都要凄惨,才会被生人怨缠上。自己前世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重罪才会沦落至此!   等等,百媚女帝身为魔尊,平时应该多少也会打听到些天界的消息,也许她知道当年自己被贬的原因。梅落庭放下手中桃子,坐直身子,正色对女帝一拱手:“请问女帝,我前世记忆残缺不全,对自己当年因何被贬一无所知,不知女帝可有听闻关于我被贬之事?”   “妾身也不知道呢,”百媚女帝歉然蹙起娥眉,“天意从来高难问,我们这些做妖魔的,轻易也打听不到天界的消息,即使妾身身为魔尊也不例外。”   梅落庭“嗯”了一声,略感失望。   百媚女帝手托香腮,微微笑道:“但是,你被贬下凡的前夕,那位跟你要好的少司命羽仪携带厚礼来找妾身,他从大司命那里打听到 分卷阅读80 你在凡间这一世的姓名和生辰籍贯,因被贬之神命途坎坷,他请求妾身若是在凡间遇见你,务必照顾一二——当时妾身就不解,羽仪大人为何将此事托付妾身,毕竟神魔两族势同水火,况且他与你是千年好友,他若放心不下,也应是他亲自看顾你才是,妾身哪配。”   梅落庭精神一振。来了!这就是二十多年前羽仪下凡寻找百媚女帝的真相吗?他怕白夤这一世在凡间受苦,托百媚女帝看顾?被贬之神在凡间受苦时,天界的亲友都不许伸以援手,直到被贬的神赎完罪重返天界,所以羽仪和其他神仙,包括白夤和羽仪在凡间收的地仙下属,都只能眼看着白夤在凡间受苦,却不便出手相助。   但即使如此,身为天神的羽仪竟然求助魔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些。首先,魔族自古与天界为敌,难以信任;其次,当年的白夤因为跟百媚女帝的那点破事已经搞得声名狼藉,羽仪向百媚女帝求助之事若是传了出来,勾结魔族的罪名怕是甩不脱了。   梅落庭想了好一会,才想到一个可能的原因:“女帝做凡人时是大楚的子民,羽仪成仙前也是大楚的臣子,当年女帝代嫁西域之事,也许羽仪也有参与,所以他认得女帝,觉得找熟人好办事?”   百媚女帝只是笑笑。“羽仪大人当时也与妾身叙了几句旧。虽然千年前同为大楚臣民,但妾身和亲之时羽仪年纪尚小,尚未入朝为官,妾身做凡人时与他素未谋面。”   说到和亲,她目光微暗。“再说了,代嫁和亲也并不是什么美差。妾身近几年也看了些凡间话本,像《代嫁王妃》、《替身新娘》、《战神猎艳录》什么的,话本中那些代嫁的女主角往往出身低微,因为某公主或者千金小姐听说未婚夫的恶名,不愿出嫁又不敢得罪夫家,就威逼利诱让女主角代嫁,女主角嫁过去后发现丈夫原来英俊腹黑还宠妻,所谓的恶名在外只是世人对他的误解,最后女主角帮助丈夫正名,成就一番霸业,两人恩爱长久,圆满结局。很完美是不是?可惜,现实跟话本不同,若是那位未婚夫真的这么好,原本的未婚妻又怎会死都不嫁?别人都是瞎子吗?这世上真的这么容易捡漏吗?   “妾身和亲所嫁的那位西域王,年老残暴,喜怒无常,身边的嫔妃美人稍不可心便将她们绑在巨大蒸笼之中活活蒸熟,过后还要令人给她们挽髻簪花,化妆上色,装在巨盘中当作菜肴宴请客人。妾身每日清晨睡醒,都担心这天会不会就是妾身生命中的最后一天,直到妾身十八岁那年被殉葬活埋在西域皇陵。   “离开西域之后,妾身一直在努力忘记自己身为凡人时的种种,时隔千年,如今就算要刻意回忆,也想不起来多少了。”   梅落庭先前听着,还会时不时腹诽一句:第三个话本的名字是什么鬼!但听到最后时,只余悲哀。当时的楚朝风雨飘摇,身为贵族重臣的羽仪都过得不好,更别提出身低贱的百媚,那西域王残暴如魔族,百媚女帝当年不但能保住自己性命,还劝得西域王不犯故国,也是不易。   天庭与凡间都唾骂魔尊百媚女帝,大概已无人记得她曾以自己一生为赌,换得两国和平,即使是她自己,也不大愿意记得那段屈辱的日子了。   只可惜自己帮得了羽仪却没能帮上百媚,当初救下她后应该直接把她带回战神宫的,大不了带人回天界时跟南天门的守卫再打一场就是了,就算因此受罚,也比放任她堕入魔界强。   她迟疑着开口:“我昨天路过九百多年给你养伤的那个山洞了,也看到了你在洞壁上所作的画……”   百媚女帝立刻双手捧脸故作娇羞状:“哟,竟然被你看到年轻时画的那些东西,真是太羞涩了!简直像老身被人翻出了少女时写的情书!”   你好歹也是魔族之主,就不能严肃点吗!梅落庭无语扶额,看她闹够了才问:“我看到了那幅画,当年我回天界求医,把你留在洞中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你身负重伤,又是如何从那天兵手底下逃生的?你逃脱之后为何会转去修魔?”   “为什么要修魔”这个问题白夤早就想问百媚女帝了,只是他当年见百媚女帝自甘堕落,惊怒之下不屑细问,百媚女帝也从未辩解过什么。但那天梅落庭在山洞中看见百媚女帝写下的“造化弄人,今生陌路”,感觉……她当年也许未必是自愿修魔的?   提及这个话题,百媚女帝面容也凝重了几分。“你真要知道吗?”   梅落庭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百媚女帝把脸凑近了一点,玉指轻点朱唇,嫣然巧笑:“亲妾身一口就告诉你。”   ……又开始玩了是吧!虽然梅落庭这一世是女人,但前世的直男属性还在,漂亮女孩子撒娇耍赖时她还是会像前世一样没辙。看来百媚女帝在故意装傻搪塞,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了。   她隔着衣服摸了一下怀里的护心镜,想着能不能设法让百媚女帝摸一下这镜子,让镜子映出当年的情景。但百媚女帝法力太强,若是她不愿意,就算让她触碰镜子,镜中也不会显示任何东西。   百媚女帝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哦,对了,当年羽仪大人来请求妾身时说 分卷阅读81 过,他与你好像是闹翻了,即使他出手帮你,你也未必会领情。也许他看妾身对你一片痴情,料定妾身绝不会害你,才将你托付于妾身,让妾身好生疼爱你……”   后半截话被梅落庭主动忽略,脑海中只剩下“他与你好像是闹翻了”这句话。当日德惠元君助她在护心镜中看到的前世往事确实是真的,白夤在被贬时对羽仪恨之入骨,只是不记得前世是因为何事与羽仪结仇。羽仪后来吩咐属下让她这一世的父母生下一个智力残缺的儿子,让本来就背负诅咒、生活艰难的梅家过得更为不易,不知是否也与这场争吵有关。但羽仪如果真的记恨她,又何必托百媚女帝照顾她?至于羽仪在她被贬之时自请下凡历练,这一世还变得如此猥琐,也不知有何内情。   梅落庭忍不住又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跟他是因何事争吵,他以后又有何打算?”   百媚女帝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这个妾身是真不知道了,羽仪大人没有跟妾身多说,只是要妾身发誓一定要设法保你周全,然后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说实在的,今日你身边那位紫衣官员长得与羽仪大人一模一样,看着又来头不凡,想必就是下凡历练的羽仪大人了,下凡历练的神仙总是福泽绵长,身边的亲友也受上天眷顾,若是你与羽仪的转世搞好关系,被贬的这一世多少能过得好一点。”   “我也想啊!”一说到这个,梅落庭就忍不住要诉苦,“但这一世我跟他地位如云泥之别,他都不会正眼看我,他转世后又没了在天界时的记忆,认不出我来。我想跟他讨几滴血来治疗生人怨,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要呢。”即使他保留了前世记忆,经过下凡前的那场争吵,也不知道还愿不愿帮她。   百媚女帝轻笑一声,眉梢眼角风情无限。她伸出指头轻点桌面:“不熟的人,也可以变熟的。呶,这本书就当妾身孝敬战神殿下的了,战神不妨参考参考。”   梅落庭满怀期待地接过百媚女帝凭空变出的那本小册子,一看之下差点怒而摔书。   给本《龙阳十八式》是闹那般!   就算要□□,用这辈子的长相去□□也太有难度啊!   求药   百媚女帝将梅落庭送回安熙郡主的宅院中时,被她迷昏的众人还没醒来。百媚女帝临别之际殷勤叮嘱梅落庭:“妾身走后,这些人自然会苏醒。沧笙已经写下证词,战神可带回去向那凡人皇帝复命。对了,战神殿下还有什么事是需要妾身帮忙的,尽管开口,妾身一定办到。”   梅落庭跟她客气了半天,实在是盛情难却,最后随口说一个心愿:“这个镇子最大的酒楼有个叫张大嘴的说书人,要是方便,劝他改个营生吧。”   百媚女帝娇笑一声,消失不见。此时已是夜晚,但月光明亮,即使不点灯笼也能看清周围。梅落庭看着昏迷在地的崔如珩,想起他的血可以治愈自己的生人怨,此时不吃更待何时。她蹲下费力地把崔如珩上半身扶起,盯着他紫锦领口中露出的一截雪白颈脖,在月光下莹然如玉,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发干。他们前世是千年的好友,抵足而眠、一起沐浴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但即使如此,咬对方脖子这个动作还是太暧昧了,有点节操的神都干不出来。   不过为了治病,也顾不上节操了。为了克服心理障碍,梅落庭闭上眼睛,双唇慢慢凑近崔如珩颈脖。靠得近时,她闻到他衣领里面传来淡淡熏香,那正是前世的羽仪喜欢的笑兰香,一种清冷的类似药香的香气,这辈子的崔如珩风流多情,性格跟前世大相径庭,偏偏喜欢这种与他这一世气质格格不入的冷香。为了方便,梅落庭把他的衣领又扯开了些,准备下口。   黑夜,满月,昏迷的美男,凑近他颈脖张口要咬的白衣女子……简直是志怪话本中女妖即将吃掉某炮灰富家公子的场景。   这时,炮灰公子睁开了眼睛,惊慌失措的声音在梅落庭耳边猛然响起:“梅姑娘,你在做什么?”   崔如珩受惊不轻。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梅落庭抱在怀中,她的脸还埋在他颈窝中,像是要亲他脖子,即使是风流惯了的崔如珩,仓促之间也吓了一大跳!   梅落庭见崔如珩霍然起身,只得讪讪道:“我之前在苗疆学了个救治昏厥之人的土法子说是往昏迷之人的脖子吹气,就可以让人苏醒,所以想对你们试一下……”   崔如珩听得将信将疑,又问:“梅姑娘,你刚才去吃饭了?”   梅落庭一愣:“啊?”   崔如珩犹豫着说:“我刚才好像在你身上闻到了烤鸭、油爆虾、葱爆羊肉的气味。”   ……早知道他鼻子这么灵,和百媚女帝吃饭时就只挑清淡的菜好了,省得沾染上菜肴气味。梅落庭只得装傻:“这边境之地哪来的油爆虾?我没吃饭,是你闻错了。”   此时地上昏迷的众人也陆续醒转。明含章睁眼一见到月海流就扑进他怀里,哭得像母子重逢:“国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月海流如梦方醒,茫然四顾,却没看到沧笙的身影。当他目光落到梅落庭身上时,终于明白 分卷阅读82 过来,小声问道:“梅姑娘,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他先前与梅落庭共事的经验,梅落庭虽然灵力、武功都不行,却对妖魔习性了如指掌,刚才昏迷了半天,醒来后沧笙消失,众人平安,多半是梅落庭给解决的。   梅落庭淡定把沧笙写的证词拿出来。“咳咳,当时华副将自刎身亡时,与他勾结的魔族现身取了他的眼珠与性命,原来那魔的真身是一只罗刹鸟,喜食人目。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罗刹鸟本是魔尊百媚女帝的仆从,近来假冒女帝之命杀害韦将军,女帝也有听闻,特地来此捉拿。那罗刹鸟逃走之时怕我等阻拦,施法将我等迷昏,后来女帝降服了罗刹鸟,将它回去治罪了,临走前女帝将我唤醒,让罗刹鸟写了一份证词给我,好向皇上复命。”   梅落庭虽然善于识破别人的谎言,自己却不善撒谎,临时也编不出什么像样说辞。马上就有士兵表示怀疑:“百媚女帝既然不愿被凡人看见,为什么偏偏留了你来传话?论身份,国师、崔大人、小皇子都比你高贵,怎么就轮得到你了?”   梅落庭无言以对:要是我说百媚女帝暗恋我多年,所以对我特别优待,你们会相信吗?   马上又有佩服梅落庭的士兵与之理论:“这次的案子就是梅姑娘查出的真凶,也许百媚女帝欣赏梅姑娘的见解,才让梅姑娘传话。”   “对哦,是梅姑娘发现的真凶……当时那个魔族还挟持了国师要吃他……唔!”   那莽撞士兵刚说出那不该说的话,就被恐慌的同伴一把捂住嘴拖到一边。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当时众人确实目睹堂堂国师向魔族屈膝下跪,后来更是变成魔族手中的猎物,怎么说都声名大损。   向来自傲的月海流此时仍是一脸茫然,对这话恍若未闻,更没因此事羞愤不平,似乎还没从沧笙带来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梅落庭目光冷冷扫过在场众人,神情竟有几分前世当战神时的威严。“有这事吗?我怎么没看见?罗刹鸟不是吃了华副将双目就被百媚女帝追来问罪了?哦,想必是罗刹鸟为了逃跑,施法布下幻术,你们中了它的幻术,不知看到了些什么东西。看,你们说起幻术中的情形,国师都摸不着头脑了。”   军中皆知梅落庭熟悉妖魔习性又善于断案,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众人也将信将疑,只当先前看到的国师受辱之事是自己的幻觉,反正真凶已经查出,供词也拿到了,虽然无法将真凶带回复命,但拿到它的证词,也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梅落庭把罗刹鸟的供词交给月海流时,他才反应过来,接过那张供词细细看了一遍,点头:“这纸是魔族特有的,签名处也用真凶的鲜血画了押,说明这供词绝无半点虚假。既然如此,此案可以结了,待处理完华副将与安熙郡主的丧事,便可启程回京复命。”   韦非的心腹手下都是些酒囊饭袋,唯一能干点的只有华昱。如今华昱一死,连个理事的人都没有。幸好崔如珩从前世起就办事细心,吩咐几个士兵将华昱尸首搬回屋中,待明日给他赶做一口棺木,让他和安熙郡主、韦非入土为安,又自掏腰包给了那几个士兵一些赏钱,让他们留在原地看守华昱和安熙郡主遗体。其他人等各自回去安歇。   梅落庭回到驿馆房中,不久就有驿卒送来晚饭,她在百媚女帝宫中已经用过晚饭,此时也不饿,只推说没胃口,让人把饭菜端回去。此时,她突然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时候身体不适吃不下饭,脾气暴躁的梅迁不由分说对她就是一顿打的悲惨时光。   糟,今天没吃药,生人怨又来犯了。之前月海流给她的药已经吃完了,只能去找他再要一些。   梅落庭走到月海流房门前,见底下门缝有灯光透出,知道他还没歇息,便抬手敲门。   她刚敲下去,门扇却开了一线,原来驿卒送饭之后月海流就忘了关门,这门扇只是虚掩。   梅落庭敲了两下门扇,叫了一声:“国师,我来取生人怨的药。”   片刻之后,里面才传来月海流的声音:“进来吧。”   梅落庭推门进屋,见月海流恹恹倚在桌边,送来的饭菜丝毫未动,面前摆了一只白瓷底绘山水酒壶和一只白瓷茶杯,房里弥漫着又像美酒又像花蜜的甜香。她进来时他也只是往床边的镜台抬了抬下巴:“在里面的抽屉里,自己拿。”   这镜台上摆了十多个玲珑精致的水晶瓶、白瓷盒,尽是些美容养颜的花露香膏,即使当日乐胥公主的梳妆台也不过如此。梅落庭拉开镜台下的抽屉,从一堆香粉、驱蚊药水、说不出名字的符咒中找到一个细颈白瓷小瓶,先倒了一颗药丸出来咽下。   月海流又道:“没剩多少药了,等回京之后再给你配。你先节省着吃,我这几天精神不振,怕是没力驱动行空车。”   梅落庭把药瓶收入怀中,半开玩笑地答了一句:“没事,要是多了我还怕给不起药钱呢!”   月海流苦笑:“梅姑娘……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哪还能要你的药钱……沧笙大人其实是你解决的吧……哈哈,还跟他们说看到我被挟持是幻觉,怎么可能这么多人出现同样 分卷阅读83 的幻觉?”   梅落庭微微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愚笨一点的,当然能骗过。聪明一点的,也知道自己该假装相信。国师大人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换了前世的白夤,完全不会考虑这么多,最多只是拍拍月海流的肩膀说能保住命就该高兴了别叽叽歪歪的,但梅落庭却学会了察言观色,可见生活所迫,把神逼到什么程度了……   不过月海流似乎对梅落庭这一世的能力有什么误解,竟然以为沧笙是她出手制服的。不过也难怪,相比起制服沧笙,梅落庭一个凡间民女竟然能得百媚女帝另眼相看,才更加奇怪。   ……要是月海流知道百媚女帝还请她吃饭了,一定会怀疑人生。   梅落庭只得纠正他:“那只罗刹鸟真是百媚女帝给出手收拾的,我真没这本事……算了算了,国师要是觉得百媚女帝会欣赏我太过魔幻,就当那只罗刹鸟是我撵跑的好了。或者,国师算一卦看看我说的是否真话也行。”   要是你见过我前世模样,绝不会奇怪为何百媚女帝会欣赏我。   幻灭   “这我倒不奇怪。”月海流看了她一眼,又摇头苦笑。“你是有仙缘之人,若是自幼坚持修炼,有望得道飞升。百媚女帝想必是看你天赋异禀,要用你性命修魔,增进修为,所以先跟你套近乎。我就是前车之鉴了。”   ……看来月海流被沧笙打击得不轻,把百媚女帝当成跟沧笙一样的奸商了。梅落庭一阵无语,见月海流提壶倒了杯琥珀色的蜜酒一饮而尽,还是劝了句:“空腹别喝酒,伤胃。”   月海流恍若未闻,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偶尔心情不好,喝点酒也无妨。”   “喝多了酒容易长皱纹,老得快。”   月海流的酒杯僵持在唇边,看样子是不会再喝了。   “你就是受欺骗了,被背叛了,觉得天都崩塌了是不是?”梅落庭想伸手拍拍他肩膀,手伸到一半时想起这世是女子,赶紧把手缩回。“其实这事得想开一点啊,不管沧笙有没有骗你,他如今已经害不了你了,你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不就完了吗?你看华昱,他二三十年来一直以自己是战神白夤的后代为荣,以此为人生信念,今日才发现不是,整个人都崩溃了。人哪,就是不能太较真!”   月海流突然发问:“梅姑娘,你有没有什么至交好友?”   梅落庭一下子就想到了羽仪,不免有些唏嘘。上辈子性格太熊,身边也没多少朋友,能谈得来的更少,最好的朋友大概就是他了。“当我还是男人的时候,有一个。”   月海流被那句“当我还是男人的时候”震惊了一下,但马上又猜测梅落庭说的大概是她女扮男装的时候,也没有起疑。   “我当年帮过他,他视我为恩人,我们向来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月海流自行脑补,那人大概是她在苗疆为官时,从妖魔手中救下的受害者。   “但是……他在我落难之时却没有出面帮我,只是托了别人关照我……虽说按理来说他也不应插手,但我还是希望,他多少能看顾一下往日情分……”   月海流继续脑补,她说的“落难”应该是指她被韦非陷害入狱的事,忍不住问:“你被韦非陷害入狱时,他真的一次都没来看过你?”   梅落庭想起被皇帝指婚的崔如珩,连连摇头:“没。当时他正准备成亲呢。”   月海流一听就怒了,重重将手里酒杯顿在桌上,啐了一声:“负心汉!贱男!”   梅落庭差点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这都哪跟哪啊!出柜子大概是一喝多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就跟她这辈子的爹一个德行!   月海流又补了一句:“梅姑娘,你喜欢他,不是吗?”   “没!”梅落庭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口气很像怨妇吗?都让出柜子想歪了!她赶紧解释:“他……他不知道我是女的,我们就跟兄弟一样!彼此都没什么想法!”   “就算朋友也好,被如此背叛,心里总不会好受。”月海流又拿出一个酒杯,给梅落庭也倒了杯酒,“来,一醉解千愁!哦,等等,你刚吃了药,不宜马上喝酒。”   梅落庭倒是觉得无所谓。“我也不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等日后有机会亲口问问他,要是他真不当我是朋友,绝交便是了。”   月海流下意识地把酒杯举到唇边,似乎想喝,但想起梅落庭刚才那句“喝多了酒容易长皱纹”,也不敢再喝,只是低头苦笑:“你倒是想得开。”   “你还是忘不了你那位沧笙大人?”梅落庭小心翼翼地问。月海流比她刚才更像怨妇,也不知道他当年跟沧笙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月海流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月家世代国师,我是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全家都对我寄予厚望,但不知为何,不管我如何修炼,修为始终难有进展,直到十三岁依然如此,家族历代从未出现这种状况。当时其他叔伯早已离家云游多年,三位姐姐虽然修炼有成但毕竟是女子,无法担任国师之位,眼看国师之位就要后继无人 分卷阅读84 ,我心急如焚,天天在青云观后山修炼,但即使修炼累得晕倒,也难有所成。”   梅落庭前世是神二代,又有老爹的各种仙药增进修为,不经修炼就能成仙,但他当年手下有不少部属都是凡人修炼而来,所以他也对修炼之道略有了解。月家一脉有神兽血统,天生便有灵脉,修炼起来也比普通人更快些。但毕竟混血种的灵力不大稳定,有时也会有个别后代出现灵脉发育迟缓或者灵脉阻滞的状况。   “你那只是一时的灵脉阻滞,过几年自己会好,当然要是高人有助你打通灵脉,或者吃点仙丹,可以好得更快。”   前世时白夤手下有个部下是凡间武将修炼成仙,说话也粗俗,形容灵脉阻滞是这么说的:“这就跟便秘一样,吃药或者让郎中针灸按摩都能治好,要是放着不管,好生调养饮食,过几天也会自己好。”   当时其他部属都面露厌恶之色,只有打小除了仙丹就没碰过任何饮食的白夤好奇地问:“什么是便秘?”   月海流又叹道:“我一直把此事当作耻辱。谁又能想到,我贵为国师,少年时竟然连青云观中最低等的弟子都不如。若不是沧笙大人,我也不会有今天。梅姑娘,你那镜子带在身上吗?我想……再看看他。”   果然是沧笙给月海流治好便秘,啊不,灵脉阻滞的。梅落庭从怀中取出护心镜递给他,让他回忆往事。   镜中的少年月海流相貌清秀,皮肤雪白,双眼紧闭,像是练功过度脱力昏迷。他此时已现日后阴柔秀美的模样,但只穿戴了普通的道袍道冠,与成为国师后的华丽张扬大不相同。   一个人影出现在少年月海流修炼的山洞中,蹲下轻拍几下他的脸,见他还是没醒过来,忍不住低头舔了一下他的眼皮,但究竟是不忍取他双眼,只得咽口唾沫,闭上嘴巴。   手捧镜子的月海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打个寒颤。想必是他记忆中没有这一段,不知道沧笙从那时起就垂涎他的双眼。   梅落庭赶紧安慰:“没事的,当时你昏迷不醒他都没动你,可见他当时还是有点节操的,也不枉你感激他多年。”   沧笙发现少年月海流是练功虚脱昏迷之后,马上利索地将他扶起,用掌心抵着他后背,替他调理灵脉。   不多时,少年月海流悠悠醒转,转头便见在他背后调理灵脉的沧笙。当年沧笙刚离开百媚女帝宫中没多久,不得不说,当年他在百媚女帝身边时日子应该过得不错,脸上还残留着些婴儿肥,灰色长发被一枚硕大的青玉环束起,一侧耳朵上单戴了个红宝石耳坠,在他耳垂晃晃悠悠,像一颗血红的新鲜果实。那时的沧笙,如一棵刚长成的竹子,挺拔,朝气蓬勃。   少年月海流呆呆看了眼前的陌生少年片刻,才想起要问对方身份:“这位哥哥好陌生,是来青云观做客的道友吗?”   彼时的月海流还未能识别魔气,自然看不出沧笙的来历。   一百来岁的沧笙被十三岁的月海流叫了“哥哥”,有些无语:“你还是叫我沧笙大人吧。对了,你是青云观中人,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赤炎的道人?”   他说起这个名字时俊脸微红,语气也有几分愤恨,那应该就是当初掳走他的邪道。   少年月海流懵懂地摇了一下头。“没有,但我父亲是青云观的观主,又是当朝国师,我回去问问他?”   沧笙略一拱手:“好,若是可以,能否再帮忙打听一下此人下落?”   “我尽力吧。对了,要是打听到消息,去哪里找你?”   沧笙只是把手搭在月海流脊背上,顺着脊背抚摸而下,答非所问地说:“你灵脉阻滞,所以修炼难成?”   少年月海流愣了一下,才迟疑道:“我……修炼进展是不大理想,但我父亲也探过我灵脉,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沧笙冷漠脸:“他这点年纪,能有多少修为,能看出个什么?罢了,便宜你了,我每日辰时来此帮你打通灵脉,教你修炼吧。要是你打听到什么消息,直接来告诉我就是了。”   百媚女帝说沧笙小时候也想过修仙,虽然后来没走上正道,但修炼之法多少懂一些。也许他自己修仙无望,看到少年月海流修炼不顺,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才要帮助少年月海流,让他替自己实现修仙的梦想。   少年月海流听他的口气,似乎是一位修为远高于自己父亲的得道高人,喜得满口答应:“谢谢沧笙大人!我这就回去问我父亲和观中的师叔师伯,打听赤炎的下落!”   沧笙微微颔首,但在少年月海流跑到洞口时,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少年月海流停下脚步,看着沧笙走到山洞外采了几棵艾草,用法力将艾草点燃,握着冒烟的艾草对他上上下下一通薰,也不敢多问。   沧笙给他薰完艾,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满意了。“薰艾有助于你灵脉恢复,以后我每天帮你疏通灵脉后,你都要薰艾。还有,我不喜见人,我帮你疏通灵脉之事,你千万不可告诉别人。”   薰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魔气,沧笙是想用这个办法祛除自己沾在月海流身上的那 分卷阅读85 点微弱魔气,免得被他父亲发现。   沧笙丢掉手里燃剩的一小把艾草,对少年月海流的面庞定定看了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的眼睛很漂亮。”   少年月海流听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性地说了声“谢谢”。当时他也许做梦都想不到沧笙内心正在经历激烈的天人交战,不知道沧笙是如何克制住生为魔族的嗜血本性。   镜中画面出现了些许变化,虽然镜中仍是青云观后山的沧笙和少年月海流,但山中草木叶色泛黄,像是已经过去了数月。   少年月海流正眉飞色舞地向沧笙汇报:“沧笙大人,如今我的修为已经超过了姐姐们,父亲还说,等我继承国师之位后,一定会比他更出色!”   一丝淡淡的失落在沧笙血红的双眼一闪而过。“哦,那恭喜了。”   他先前确实是想让月海流来完成自己未竞的修仙梦想,但如今看着月海流前途光明,自己却修仙无望,说他心里完全没有丝毫嫉妒,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沧笙目光在月海流双眼停留片刻,又飞快地移到一边。“既然你灵脉恢复,我还有事要办,也不在此地多留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您要走?!”月海流惊叫,“这么快!我还没打听到那个赤炎道人的下落呢!呃,我已经问遍了青云观,都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只知道那是个很厉害的妖道。沧笙大人是要为民除害吗?要不要青云观帮忙?我父亲是观主……他可以……”   沧笙冷冷一笑。“不了,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   他遍寻不到仇人的下落,却愿意在青云观耽搁数月之久,帮助月海流修炼。那时的沧笙毕竟存了一丝善念,对月海流是真心相待的。   月海流挽留不成,见沧笙即将离去,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对沧笙的感激和离愁,不由脱口而出:“沧笙大人!是我无能,没能帮到您,您的再造之恩,我无以为报,等将来我当上国师,有能力报答您了,您想要什么,我都想办法替您办到!”   听到最后一句话,沧笙全身一震,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月海流那双他垂涎已久的眼睛上。“等你当了国师,你会给我报酬?”   月海流仍不知自己日后之劫,只是为自己能报答沧笙而高兴,连连点头:“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沧笙终究是抵挡不住这诱惑,血红双目中贪欲狂涨。成仙成魔,就在一念之间。   梅落庭万想不到,沧笙跟凡人做交易,取走对方性命用于修魔的想法,竟然是月海流给他的灵感。沧笙被邪道害得修仙失败,又没了百媚女帝的管教,无法抑制魔族的嗜血本能,最终为祸人间。   只可怜月海流对沧笙的印象还保留在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最美时刻,所以才特别幻灭……   梅落庭也有些不解,若是沧笙修魔是因为他生来就是魔族,天生嗜血难以控制,百媚女帝修魔又是为了什么?她已经修到金丹级别了,加把劲修到飞升成仙,就能与天界众神平起平坐。她为什么要放弃大好前途去修魔?   梅落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在月海流把护心镜还给她时,她捧着护心镜默念昨天看到的山洞,想再仔细观察一下当年百媚女帝在石洞留下的绘画,看看能否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但镜中却映出了另一个山洞——那个山洞干净得很,洞壁如刀削过一般,光滑平整,一丝青苔也没有,更没有青苔下的古画。   她凝了心神默念迷雾山下的山洞,但镜中映出的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山洞,直到她看到洞中一块被篝火烧焦的地方,认出那是她和崔如珩烤蘑菇时留下的痕迹,她才知道镜中就是先前的石洞,只是洞壁上的画已经被铲了个精光。   梅落庭小时候曾从家里翻到何氏婚前的诗稿,但还没细看就被何氏一把夺过,塞灶里一把火烧了,大概是这个年纪回头看少年时写的诗,觉得太傻逼太羞耻,只好把它毁尸灭迹。百媚女帝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思,仰慕了那个风度翩翩、英雄救美的战神白夤数百年,终于得以近距离接触,才发现失去了法力和容貌的男神也不过如此,在她面前还一副畏畏缩缩的怂样,对自己当年看上这么个傻逼深感羞愧,连夜跑去铲平了以前为白夤所作之画,彻底抹杀这段黑历史。   估计百媚女帝此刻的心情跟月海流有得一拼:仰慕多年的白月光,就这么幻灭了……   不过梅落庭倒是不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前世时他也曾因为那张脸被无数仙女前赴后继地追求过,然后又被她们在认清大龄熊孩子的真面目后纷纷嫌弃,早就习惯了。   撒娇   梅落庭从月海流房里回来,远远就在走廊上看见那一身土豪金的少年身影站在她房门前。每次看到明含章,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成语:一鸣(名)惊(金)人。   “小殿下,有事吗?”   明含章像三岁小孩一样嘟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不吭声。   梅落庭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这小皇子能有什么紧要事来找她。“是下人忘了给你送晚餐 分卷阅读86 吗?我这就找人给你送去。”   明含章摇头后又看向她,目光更为委屈。   “那就是嫌晚饭不好吃?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子给你做。”   明含章终于被梅落庭气得委屈大叫:“你就知道吃,也不管我差点被魔族吃掉了!”   梅落庭看着他气鼓鼓的脸,愣了半天才知道这位贵人为何生气:“小殿下今日可是受惊了?”   “是!”明含章爆发了,“今天那魔族,就连国师都不是他对手……哦,国师被他挟持只是魔族布下的幻觉……但是这魔族真的很厉害,你都不关心一下我!”   “……”好吧,早就叫你别跟来了,跟来这里被妖魔吓坏了又是我们的错,没有及时安抚你还堵在房门前兴师问罪。梅落庭按捺住心头的不耐,挤出狗腿的笑容:“小殿下乃是皇上掌上明珠,若是那魔族发难,民女与国师、崔大人就算战死,也要护得小殿下毫发无损。”若是不能护住这位小祖宗,就算能活着回去也要被他的皇帝老爹问斩的。   “没事就行了吗?就算没伤到,今天也快吓死了!”明含章扁了扁嘴,“光是那个魔族就够吓人了……你还说后来百媚女帝都来了!那可是魔尊啊!魔尊!我听到时腿都软了!”   “我也是差点被她吓疯了!”梅落庭想起自己被变成男人的百媚女帝壁咚的心情,也是万分崩溃,想想自己是为了保全众人安危才答应去跟百媚女帝共进晚餐的,看明含章时眼神也多了几分哀怨。“但为了你们,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与她应酬周旋。”   明含章这才想起,梅姐姐再厉害也只是个姑娘家,其他人害怕的事,她当然也害怕,只是她无法躲避,百媚女帝选中了她作为信使,她再害怕也要鼓足勇气面对百媚女帝。   梅落庭见明含章不再说话,又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小殿下,还有其他事吗?我要回房了。”   “哦……对了,梅姐姐,你刚才不在房间,我去崔侍郎房里也没见你,你刚才是去哪里了?”明含章扭捏着问。   ……为什么你会想到去崔如珩房里找我!你对我是有什么误会吗?“劳小殿下挂心,我只是去国师那里拿了点药来吃。”   明含章猛然睁大眼睛,一把扯着梅落庭衣角。“梅姐姐!你今天受伤了?还是被魔气感染了?要紧吗?”   “不要紧,以前落下的病而已。不过国师的药虽灵,价钱也不便宜,都记不清欠了他多少药钱了……”   “多少钱都没关系,我帮你付!”明含章急急打断了她的话,“我身上没带钱,但等回宫后,我会劝父皇多送些珍宝药材去青云观,就当是你的药费了!你为国尽忠,药钱也理应由国库供给!”   梅姐姐当年在苗疆除了那么多妖魔,肯定是在那时落下的伤病了。明含章小心翼翼地看着梅落庭面无表情的脸(其实是在板着脸努力遮掩天降横彩的暗爽),怯怯问:“梅姐姐,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第一次杀妖魔是什么时候?当时你害怕吗?”   梅落庭回忆了一下,前世时从小就特别能打,在继任战神之前就斩杀过几个厉害的魔族。 “十四岁时打死了一头饕餮。”   饕餮!明含章差点给她跪下。梅姐姐竟然在比他还小两岁时就打死了一头饕餮!恐怖如斯!还是不是人了!   直到梅落庭回房,明含章还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一个躲在暗处观察多时的年轻驿卒闪出来,赔笑低声问明含章:“殿下,刚才聊得怎么样?”   明含章回过神来,皱着眉招招手,示意那驿卒颠颠跟他回到自己屋里,才满腹委屈地冲他开喷:“不怎么样!你说追求比自己年长的女子,撒娇最能激起对方的母性和怜爱,我刚才试了一下,一点用都没有!”   “没用吗?”驿卒也是一脸困惑,“不应该啊。那可能是梅姑娘性格害羞,又男女有别,身份悬殊,就算心疼殿下,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才不!”明含章回忆了一下梅落庭当时对他的嫌弃眼神,心都凉了。“当时她的眼神,凶得像个老男人一样!我父皇训我时都没有这么凶!”   没把人家的母性激出,倒是把人家的父性给激出来了。   驿卒回忆一下梅落庭的长相,有点为明含章不值,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既然梅姑娘不领情,不如……换个姑娘喜欢?”   “不!”明含章一听就怒了,“你出的尽是馊主意!难怪梅姑娘刚才这么嫌弃!不要你了!我自己来!”   驿卒听得满头冷汗。这小皇子深得皇帝宠爱,服伺他的宫女应该也是貌美如花百里挑一的,为何偏偏对比他年纪大脾气还凶的女子情有独钟?还是说,贵人的眼光都比较独特?   月海流休息了几天,才养足精神。在这期间,崔如珩已经命人将死者收殓下葬。安熙郡主已经贬为庶人,便随她亡夫安葬在边疆,华昱是孤儿,无从寻找他家人,也只能将他就地安葬。看在华昱二十多年来一直把自己视为祖宗的份上,梅落庭在他下葬之时整了点酒肉水果去祭拜了一下,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韦非父母在他姐姐韦静思死后 分卷阅读87 不久被先帝问责降职,郁郁而终,韦非在原配妻子死后终日花天酒地,一直没有续弦,此时也没有妻子儿女送终。月海流焚香沐浴后使用法术与皇帝千里传音,商讨如何处置韦非的身后事,皇帝却先叫来明含章骂了一通他擅自离宫出走之事,又一叠声地问他在边疆吃得习不习惯,床铺是否干净,有没有换洗衣服,又警诫他没事不许去打扰梅落庭,最后才给了月海流口谕:韦非勾结妖魔,假冒军功犯下欺君之罪,又残害多名宫女,故将罪臣韦非弃尸荒野,家产充公。幸存的宫女,若有自愿留下许配屯田兵士者,由公家出嫁妆助其成婚;若不愿留下,则从公家领取路费还乡。   于是韦非的下葬也省了,直接把尸体扔去迷雾山,算是善恶有报,他把无辜死者扔山上喂妖魔,如今自己尸体也被扔去喂了蛆虫。   只是韦非生前重用小人,军中武官除了华昱之外都是吹牛拍马的小人,没一个能打的。华昱一死,只能让朝廷再选拔良将派来边疆驻守。只是韦非和华昱相继被魔族所杀,军中人心惶惶,担心魔族再次出现。皇帝下令,在新将领上任之前,身为钦差的崔如珩留守军中安抚军心,月海流先用行空车把明含章送回宫,梅落庭也随月海流一起回宫接受封赏。   前世当了千年战神的梅落庭听到皇帝这傻逼决定时,气得差点吐血,当即跳出来反对:“眼下正是军心不稳时,若是让军中知道皇上让最宠爱的小殿下留守军中,肯定会确信边疆安宁无虞。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安抚军心?反之,若是让国师带着小殿下匆匆回京,不但使得人心不安,而且魔族之乱刚过去不久,国师这一走,军中惧怕魔族卷土重来时无人退魔,必将大乱!”   梅落庭越说越气,这凡人皇帝舍不得自己儿子在边境多待几天,急吼吼地催国师带他回京,连边境安危都不顾了!按说他当初就不应做这个皇帝!要是二十多年前明含章的亲伯父明玉空没死,让他来继承皇位,肯定不会是现在这般!   明含章怯怯问:“那梅姐姐,我要不要托国师千里传音跟父皇说一声,就说我在这里待到新将上任?”   “对!小殿下果然聪明!还知道趁机挣个前程!”梅落庭见明含章比他父皇聪明点,孺子可教,顿感欣慰,长篇大论地跟他分析利害:“虽然小殿下年少,但也差不多是为前程打算的年纪了。皇上终究不能护着小殿下一辈子,若是小殿下有几件功劳傍身,多少能保下半生安稳。眼下小殿下留在军中镇守,定能让军中上下士气大振,保住边境安稳,这是大功一件,日后也可向皇上封个封赏,表彰天下。对了,小殿下留守期间,最好隔几天就去操练场看一眼,说几句好听话鼓励一下士兵,这样也能在军中赢一个好名声!”   说完,梅落庭都要被自己感动了:想当年白启早早去世,从无人教自己掌兵指导,前世接任战神之位时,因为头脑简单、性子不好,没少吃亏。明含章这小子运气好,竟能得本战神亲自指点,实在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的明含章却仍是一脸委屈:“梅姐姐,我不是为了前程才留下的,是……想跟你在一起……”   梅落庭气得要炸。搞了半天,这小子比他父皇更拎不清!要是这话传出去,不但明含章要背负荒唐胡闹的骂名,她也会被世人唾骂是迷惑皇子的狐狸精!她冷着脸劝明含章:“小殿下莫要说笑,民女来此只是为皇上分忧,并无他想。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民女可承担不起!”   月海流见两人话不投机,急忙来劝:“小殿下,梅姑娘是关心你前程多于关心她自己,你就别辜负她的好意了!大丈夫不建功立业,何以照顾家小?”   明含章被他劝得转嗔为喜,自作多情地想着梅落庭是为他们二人的将来做长远之计,男子汉大丈夫为自家女人累点也无所谓,马上一口答应:“行!梅姐姐是做大事的人,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梅落庭窘迫地偷看一眼一直在旁边喝茶看戏的崔如珩。她倒不怕明含章的那点小心思,毕竟下凡的神仙注定与凡人姻缘难成,她和这位小皇子肯定是有缘无分的,但只怕将来崔如珩回天界后还记得这事,笑话战神白夤被贬时差点做了凡间王妃,这就难堪了。但崔如珩只是慢悠悠地吃着茶点,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丹涂   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到新来的将领赴任。说来也巧,这位新将领名叫元开阳,曾是月海流父亲多年前收的俗家弟子,不但武功高强,也懂些除妖之法,名副其实的魔武双修。边疆多年妖魔作乱,有这等人才在此镇守,再合适不过了。   明含章虽然听从梅落庭的建议,留在边境安抚军心,心中还是想家,在元开阳的接风宴上顺口问起:“元将军从京城来,父皇母妃近来可好?”   元开阳忙放下酒杯,恭恭敬敬地行礼回答:“小殿下放心,末将听闻宫中一切皆好。皇上近来服用了进献的丹药之后,更是身体健旺,白发复黑,就如二三十岁人一般。相信小殿下回宫见到皇上,一定会惊喜万分。”   这边的月海流先惊奇万分了:“人世间怎么可能有让人返 分卷阅读88 老还童的仙药?虽然一些得道高人在年过百岁时依然貌如少年,但他们靠的主要是自身修炼,丹药只有辅助的效果。若有修士修成金丹,成为地仙,得了天庭神仙的青眼,被收为属下,天神也会给他们赐下仙丹,助他们修炼飞升。但这种仙丹极其难得,天庭赐给地仙的都是有定数的,又怎么会流到凡间?”   梅落庭听月海流说起“这种仙丹极其难得”,默默流下一滴冷汗。前世做战神时,白夤在凡间也收了不少地仙属下,若是凡间出现小股匪兵□□,不值得战神亲自下凡平乱,就由这些驻扎凡间的属下解决。天庭神仙给地仙的俸禄一般都是增进修为的仙丹,这种仙丹虽然对地仙、修士非常珍贵,但在天界只是级别最低的仙丹。而天界中的高阶仙丹,吃下去后能让毫无修炼基础的人立即飞升成仙,常见的仙丹一般由医神德惠元君及其下属炼制,而能让人成仙的高阶仙丹则是由太上老君亲自炼制,只赐给凡间积下大功德、够资格位列仙班之人,比如德惠元君、白启、游光、羽仪。   白夤一直觉得拿最低等的仙丹给地仙们当俸禄太过小气,所以除了仙丹,还给属下发放些低等法宝、兵器。战神一向是有名的出手大方。   但在凡间,连这种最低等的仙丹都能成为凡人皇帝梦寐以求的至宝。   元开阳也是摇头:“近年来皇上年岁渐长,渴求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秘方,小师弟你献给皇上的丹药虽能强身健体,延缓衰老,但毕竟无法回春,皇上并不满意,一直派人寻访灵药。就在你离京查探韦将军命案之时,一名修士求见皇上,说有返老还童的丹药进献。   “这等来路不明的修士送的丹药,当然不能随便给皇上服用,当时宫中把这药送到青云观,请观中的师兄弟们看了一下,倒是看不出什么魔气,大师兄用小刀在丹药上刮些碎末下来吞下,也未见毒性,反而觉得精神爽利,精力旺盛,便回报说丹药无毒,可食。皇上服用丹药后没过几天,白发、皱纹已经全部消失,与年轻人无异。   “但我仍是担忧,那献药的修士会不会是个邪道——小师弟,我学艺不精,但也从书上看过,有些邪道声称自己炼制的丹药能让人恢复青春、貌美如花,将一颗丹药卖出千两黄金的高价,其实那种丹药的药效极短,凡人服用后只能短暂地恢复青春,不久后药性反噬,只会加速衰老,提前耗尽服用者的寿命。”   元开阳所说的“邪道”,指的是一些没有成仙资质、又无能力杀人修魔,只能使用一些邪门法子来增进修为的修士,他们虽不是修魔,但用的也是双修、强夺他人修为等走捷径的阴损法子,当年将沧笙掳为炉鼎的邪道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虽然修炼起来比修仙更快速、更轻松,但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就难有进展,无法像修仙、修魔者一样修炼出金丹或者内丹,寿命最多也不过两百岁。不过邪道们都知道自己没有成仙的资质,与其清苦修仙不成,还不如修邪道落个逍遥快活,还能靠着那点法力忽悠无知凡人。   梅落庭突然一惊。听说一千多年前,梅家先祖也曾修道,后来梅家一蹶不振,世代厄运缠身,贫病交加,难道是梅家先祖当年修炼邪道害了人命,所以遭到天谴,子孙后代都注定命运凄惨?等这边的事情完了,得回家好好问问这辈子的父母,看能否查探出家族被诅咒的真相。   月海流也觉得那修士身份可疑,忙问:“那个献药的修士,是什么样子?”   只是元开阳对他也了解不多,说不出什么来:“模样长得极俊,年轻得很,不到二十岁,不过也可能更为年长,只是驻颜有术。衣饰都极为考究,出身应该不错。皇上眼下对他恩宠有加,让他住在皇家别苑清修,又因为他忠心耿耿,愿意为皇上肝脑涂地,皇上特地给他封了个道号叫丹涂子,取‘碧血丹心,肝脑涂地’之意。”   梅落庭正喝着野鸡榛蘑汤压惊,听到这道号差点一口汤喷出来。给月海流取的道号叫出柜子,给这位新来修士取的道号叫登徒子,这皇帝真是个起名的天才!这修士被叫做登徒子都没跟皇帝翻脸,果真好涵养!   月海流听得忧心,饭都没心思吃了,当即吩咐其他人:“快点吃,吃完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回京面圣!”   明含章弱弱说了句:“我还没买好给母妃的特产礼物……”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梅落庭叹了口气:“这里地方官每年都给朝廷纳贡,那些贡品哪个不比你在市面上买到的强?再说,小殿下你从小生活在深宫,不知商人奸诈,买贵了都不知道,多浪费钱哪!”   明含章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仿佛她说了什么傻话。“东西值不值钱不重要,关键是心意啊!千里迢迢从边境回京,怎能不给父皇母后带些礼品,以表孝心?”   哦,是了,凡人都讲究亲情礼数。前世白夤父母早亡,没人教他这些,但天庭众神一是怜他身为烈士遗孤,二是佩服他武艺高强,对他的不懂事也格外宽容。而这一世,梅家父母亲情淡薄,梅家又人丁稀零,没什么关系好的近亲,再说梅家穷得一个铜板恨不得掰开两半用,没钱也没心思搞这些虚礼。 分卷阅读89 明含章还在咋咋呼呼地问:“梅姐姐,当日你从京城回岭南老家时,真的没给家里父母带京城特产?”   这臭小子,真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出行不是豪华马车就是国师的行空车,大包小包行李带着毫不费劲啊?梅落庭没好气地说了句:“路途遥远,半路遇上劫匪,连皇上的赏金都被抢了!”   明含章顿时大感愧疚,后悔当初没有去求父皇派人护送梅落庭回乡。梅落庭听着他的唠叨,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了,千年之前,白夤也曾嫌弃那位刚飞升的羽仪唠叨得像个大妈,羽仪整天劝他多看兵书经书,勤加修炼,还提出要教他琴棋书画,应酬礼仪。白夤一听他唠叨就烦:学这些干嘛?十几年来自己没学过这些,不也是过得好好的,还继任父亲的战神之位了吗?羽仪看样子像是比他还小点,竟然比一把年纪的德惠元君还要唠叨!   如今,想听他唠叨也听不到了。   梅落庭不禁看了坐在对面的崔如珩一眼,依然是那张和羽仪一模一样的脸,但转世成崔如珩的羽仪,不会再像十六岁时那样,唠唠叨叨地嘘寒问暖。想要他给自己一滴血来治疗生人怨,只怕他都未必愿意。   若还是前世的羽仪,别说一滴血,就算白夤要他一条命,想来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凡人形容旧事久远,都爱说“恍如隔世”,但真的隔了一世之后,才会懂得这时过境迁的沧桑凄凉。   在这世上,有个人能对自己唠唠叨叨地嘘寒问暖,其实是非常难得的,可惜前世的自己并没有珍惜。   明含章见梅落庭久久没说话,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正在惴惴间,突见她若有所思地对他微笑:“那就谢谢小殿下了。”   明含章受宠若惊,鼓足勇气问:“梅姐姐,那你回宫向父皇述职之后,可否……在京中多留些时日?”   梅落庭略一点头。“会的。”那位神秘的丹涂子不知道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可别又是个像沧笙一样跟凡人“做交易”的魔族,她总要先观察一下才行。治疗生人怨的药也吃完了,正好等回京后让月海流给她再做一些。   明含章又是一阵暗喜。   仙药   行空车从边境出发,抵达宫外时已近傍晚,夕阳映照着绵亘百余年的朱红宫墙,在墙顶的琉璃瓦上布下金沙般的迷离光点。离宫月余的明含章见到这久违的熟悉景象,喜得跳下行空车三两步跑到宫门,对看守宫门的侍卫大喊:“告诉父皇,我们回来了!”   此时已是晚膳时分,这个时刻进宫似乎不大合适,月海流他们本打算明早再进宫禀报,但托了明含章的福,也被皇帝随明含章一起被传进宫中。   偏殿之内已经掌灯,明含章进去看到自己父皇,欣喜得欢呼雀跃:“听说父皇近来得了仙药,竟变得如此年轻!恭喜父皇!”   真如元开阳所说,皇帝奇迹般地变得年轻健壮,精神旺盛,不见数月前遭受丧女之痛,白发愁容的模样。当着皇帝的面,梅落庭也不敢掏出护心镜照他情况如何,但看上去皇帝身上倒是没有明显的妖气或者魔气,说明他吃的药应该不是什么坏东西。她和月海流偷偷对视一眼,月海流对她微微点头,表示皇帝服用的药没有问题。   皇帝见在边疆晒黑了不少的明含章终于回宫,按捺住心中欢喜,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不声不响就留书出走,朕与你母妃心忧得白头发都多了好些,哪能年轻!”   明含章赶紧讨好地向父皇禀报:“儿臣此番出宫历练,不但跟随国师他们勘探命案,还亲自在边疆监军,获益良多……”   梅落庭提心吊胆地听明含章抢着向皇帝讲述破案故事,这小皇子娇生惯养又喜怒无常,被妖魔吓到后她没有及时安抚都能跑来问罪,可千万别跟皇帝告状说他们保护不力,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倒是完全没看出,那天明含章只是在跟她撒娇。   皇帝听完,又狐疑地看了梅落庭一眼:“梅姑娘,百媚女帝降服罗刹鸟出现时,所有人都被她迷昏了,唯独只有你醒着,目睹了全过程?”   这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皇帝的眼神分明写着“你当我是傻子吗”。   梅落庭深吸一口气,恭顺答道:“是。”   月海流上前奏道:“启禀皇上,此事属实。有那罗刹鸟亲笔写的证词为证,此外,梅姑娘曾收服一只镜怪,可用该镜怪放映自己的记忆。皇上看过便知梅姑娘所说属实。”   皇帝像是没听到月海流的话似的,仍狐疑地盯着梅落庭,像是努力从她脸上寻找心虚的迹象。“证词与镜怪都是梅姑娘私人之物,难以分辨真伪。毕竟韦非谎报军功之事刚过不久,如今朕已经吩咐朝廷上下,对待牵涉妖魔之事,一定要谨慎为之。”   月海流脸色有点发青。皇帝的态度明显表示他信不过月海流。想想也是,那天这么多人都看着堂堂国师被魔族劫持,就算梅落庭谎称他们看到的都是幻觉,但难免会有别有用心者把此事传到皇帝耳中,让皇帝对国师能力的信 分卷阅读90 任大打折扣。   一直沉默不语的崔如珩对着殿上一揖,开口奏道:“启禀皇上,梅姑娘这几年来屡破妖魔奇案,才华有目共睹,还曾被神谕钦点,侦破假乐胥公主被害之事。也许梅姑娘当年在苗疆破案之时,已经被百媚女帝所留意,百媚女帝看重她的才华,所以这次也单留她一人见证案情。若是皇上因此生疑,岂不是让有功者寒心?”   皇帝低笑一声,语气中似是有无尽的凄凉。“至亲之人,有功之臣,尚能欺瞒朕,朕如今也不敢轻信了。但梅姑娘也放心,若是所禀报的案情属实,等查明真相后,朕自是重重有赏。”   说罢,他唤来一名内侍,吩咐:“传丹涂子道长,明日进宫。”   月海流脸色更加难看。皇帝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却要传那位丹涂子来分辨真相,可见他对丹涂子的信任已经远在月海流之上。   梅落庭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但也很理解:皇帝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先是乐胥公主被害,然后查出十多年来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的乐胥公主是半妖冒充,真正的乐胥公主已经死去多年;后是他宠信的重臣韦非被杀,还牵扯出韦非当年欺君瞒上做下的种种恶事。真是内忧外患。   这位皇帝资质平庸,远比不上他那位早逝的同母大哥明玉空。凡人平民在不顺心的时候尚且会烧香拜神,如今皇帝连接遭遇噩耗,极需要一个心理依靠,求仙问道之心更胜以往。这位神秘的丹涂子法力似乎比月海流更强,还给皇帝献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的灵药,让皇帝深感慰籍,自然能一举成为皇帝面前的红人。   皇帝吩咐完内侍,疲惫对他们摆手道:“诸位劳累多日,先回去歇息,明日再议。”丹涂子居住的别苑离皇宫挺远,大晚上也不好召人入宫,只能等明天再说。   他们几人正准备告退离开,突然有内侍传报:“启禀皇上,丹涂子道长在宫门外求见。”   皇帝顿时满脸惊喜:“道长果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速速请进!”   月海流虽一言不发,但梅落庭从他脸上明显看到了“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本国师也会算”的不忿表情。明含章已经忍不住好奇地望向门口,想一睹那位能令父皇恢复青春的高人。崔如珩看似是他们中最淡定的,一直平静地跪在殿前,直到梅落庭发现他只是在专心偷看皇帝身后打扇的美貌宫女。   这一世的羽仪,还真是节操尽失……   随着门外内侍一声中气十足的:“传丹涂子道长进殿!”一个高挑身影出现在殿门之外。   还没看清来人的长相衣着,光看他的身姿,梅落庭就感觉出他气质不凡,等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殿门,殿中灯光洒在他身上,梅落庭才看清了他的样貌。这位丹涂子看上去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身量甚高,皮肤比长年住在深宫的少年皇子公主还要白腻几分,就如暖玉一般,真正是面如冠玉,俊美中透着威严。身穿一领织着暗金云纹的黑色玄端,龙章凤姿,看起来比殿上端坐龙椅的皇帝更像一位君王。   梅落庭一见他穿的这一身,马上知道此人修为不低——夏末秋初的天气穿这么厚重的一身竟然没中暑,甚至一滴汗都不见,肯定不是普通人!相比身边能把道袍穿得像情趣睡衣的月某人,丹涂子这气质显然靠谱得多。只是他身上的衣服款式好像有点眼熟,似乎是凡间古代的某种礼服,但前世白夤常驻天界,对凡人生活不怎么留心,一时也想不起这衣服是哪个朝代的。   系在他腰间的墨绿色龙形玉璜,也像是古代帝王御用的款式。梅落庭认出那是凡间极为罕见的青冥玉,这种玉石是鲛人一族所特有,鲛人在多年前已经举族迁往海中归墟,凡人难寻其踪迹,如今凡间仅有的几件青冥玉制品都是鲛人迁离前留下的,昂贵无比。   配制返魂香所需的最后一味药材,便是青冥玉——虽然青冥玉在凡间珍稀无比,但鲛人与天界交好,经常来往送礼,所以青冥玉在天界也不算稀罕,甚至能拿来炼丹。然而在凡间,想搞点青冥玉来配药是痴人说梦,整个皇宫都找不出一块青冥玉来,梅落庭总不能拿个锉刀偷偷在丹涂子的玉佩上刮点粉末。   丹涂子见了皇帝并不下跪,只是略一拱手:“启禀皇上,贫道算出皇上有事要宣贫道进宫,故提早赶来,顺便给皇上送药。”   说罢,他手中突然多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锦盒。梅落庭清晰地听到身边的月海流“嘶”地倒吸一口气,丹涂子这一手摄物术已经用得超神入化,虽然他用摄物术将锦盒招来时动作快得让人看不起,乍看之下,这锦盒像是他凭空变出的一般。   皇帝见到锦盒,喜形于色,就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丹涂子也不避讳月海流他们,大大方方地将锦盒打开。   锦盒中的丝绒垫子上卧着一颗洁白无暇、光润浑圆的丹药,仿佛羊脂美玉打磨而成。梅落庭心中一惊,这种丹药确实来自天界,这位丹涂子倒真是有点来历的!只是这丹药连天庭发给地仙的最低级仙丹都比不上——这是炼制低等仙丹时炼废的残次品,连地仙都看不上,白夤当年还拿这玩意当饲料喂过自家坐骑。不过对普通凡人而言,也 分卷阅读91 是非常珍贵的了,吃一颗约莫能多活十年。   ……要是让皇帝知道他当成宝贝的丹药曾被她用作牲口饲料,不知作何感想。   月海流虽然看不出这丹药的来历,但也知道这并非俗物,目光都被吸引在这颗白玉般的小小丹药之上,丹涂子见国师痴痴盯着自己手中丹药,像是跟月海流炫耀一样,把身子往月海流他们的方向微微偏去,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一些。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这颗丹药之上,除了仍在专心致志地偷看宫女的崔如珩,他半分目光都不曾落在那颗长生不老的仙丹上,很不给丹涂子面子。梅落庭无语:看他这德性,若是丹涂子拿的是合欢散、得春丹什么的,估计他才会动心。   丹涂子侧身时不经意间在灯下看到崔如珩的面容,全身一颤,连盛着丹药的锦盒都险些拿不稳。他不顾仪态,几步走到崔如珩面前,细细打量一番,不大确定地说了声:“羽仪?”   认亲   崔如珩被丹涂子问得一愣,茫然抬头看向他:“羽仪?这不是少司命的名讳吗?”   丹涂子定定凝视着崔如珩,那张貌若好女、不怒自威的面容没有半点表情。片刻之后,他才赞道:“‘亭伯负高名,羽仪称上京。’德才兼备,国士无双,黼黻皇猷。恭喜皇上有此良臣,实乃社稷之福。”   古籍中的“羽仪”一词确实是形容某人身份高贵、有才有德的好词,把羽仪二字当成丹涂子对崔如珩的称赞也未尝不可。但除了梅落庭,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德才兼备?谁?就他?你是在逗我吗?”的表情,月海流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丹涂子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朝廷上下都知道崔如珩流连青楼寻花问柳的名声,丹涂子该不是爱好男风看上了崔如珩这张脸,什么词都夸得出来!   皇帝为了顾全宠臣丹涂子的面子,违心地附和:“这位便是朕差点招为驸马的那位崔侍郎。崔侍郎出身名门,又是状元之才,确实……嗯,文采风流。他先前奉朕之命,前往边疆查探命案,只是此案蹊跷,正要请道长辨别。”   丹涂子听皇帝说完此案经过,从黑色广袖中伸出一只修长玉手,接过内侍递来的沧笙证词,细细审阅一遍,点头道:“此证词确实出自魔族之手,而且残留了魔尊的气息。虽然难以置信,但此事应当属实。”   他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趣地看了几眼梅落庭,像是好奇这位平民女子有何特异之处,竟能让百媚女帝青眼有加。   梅落庭恭顺地低着头,心里飞快地猜测着丹涂子的来历:他能掐会算,又能拿到次品仙丹,还认得出崔如珩就是羽仪,应该和天界有点关系;但他虽能算到皇帝有事传召他,却没能算出会在宫中遇上崔如珩,说明他道行还是不够,而且他认出了崔如珩却没能认出梅落庭,这也有点奇怪,毕竟前世的羽仪和白夤是形影不离的好基友,要是他认识羽仪,应该也认识白夤才对。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是,丹涂子竟然认得百媚女帝的魔气,但放眼整个天界,跟百媚女帝真正打过交道的神仙其实并不多。   所以,这位丹涂子应该是前世的羽仪在凡间的某个地仙属下,地仙常驻凡间,难得见自己在天庭的老大一面,至于老大的朋友更是无缘得见,所以他只认识羽仪却不认识白夤。他在凡间时大概和百媚女帝打过交道,甚至二十多年前羽仪下凡寻访百媚女帝时他刚好是羽仪的随从,所以识得百媚女帝的魔气。   梅落庭忍不住激动了一小下,如果丹涂子真是羽仪的属下,说不定能跟他打听出二十多年前白夤和羽仪反目成仇的真相。只是不知道丹涂子结交凡人皇帝有何目的,刚才他遇见崔如珩时表现得如此惊讶,说明他结交皇帝并非是出于羽仪下凡前的吩咐。而他献给皇帝的仙丹虽是残次品,但也应该按天界规矩销毁,不能落到凡人手中,这丹涂子竟然当着自己老大的面把仙丹献给了皇帝,就不怕羽仪回到天界恢复记忆后找他算账吗?   她越想越觉得丹涂子可疑,不知他意欲何为,正好她要等月海流给她配制治疗生人怨的药,就留在京城观察他的下一步动作也好。   皇帝听了丹涂子的话,总算是相信了梅落庭,传令下去,四人破案有功,各赏白银千两。其实这趟差事是月海流和梅落庭出力最多,但丹涂子刚刚称赞过崔如珩是国士无双,就冲丹涂子的面子,皇帝给崔如珩的赏赐也不会吝啬,而明含章是皇帝的宝贝儿子,在皇帝看来,他去边疆打酱油(划掉)监军一个月便是天大的功劳,怎么赏赐都不过分。   皇帝本来还想重重赏赐丹涂子献丹的功劳,但丹涂子表示对俗物不感兴趣,告退后便翩然离去。除了明含章留在宫中,其余三人领赏后也谢恩告退。   崔如珩大概是这辈子头一次被人这样夸,出了宫门还在陶醉地回味丹涂子那几句话:“被丹涂子道长夸得还真是不好意思,以后都不好逛青楼了,嘿嘿,嘿嘿。”月海流在一旁听得青筋绽起,恨不得拿粉拳揍他两下。   崔如珩到了宫外街上,准备雇个马车回府,又问梅落庭:“不知梅姑娘在京中可有住处? 分卷阅读92 在下在京中也有几处产业,不知梅姑娘是否需要……”   “不必了,”月海流提防地看他一眼,“本国师在给梅姑娘配药,她就暂住青云观中,等药配好。”   崔如珩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询问梅落庭的身体状况,但见崔如珩满脸不耐,不好开口,又见梅落庭精神不错,大概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疾病,因此也没在多问。梅落庭注意到崔如珩看向自己的目光,对他微微一笑,让他放心。   月海流带梅落庭登上他的行空车。等车子升空了,他才叹道:“只可惜我这药也只能暂时压制生人怨,无法根治,所以你药不能停。方才我看那位丹涂子道长的丹药,像是好东西,若是你能求得一丸,也许能彻底治好这生人怨。只是这丹药大概不好求。”   其实不用求丹涂子,若是能求得崔如珩的一滴鲜血,也能彻底治好这生人怨,但崔如珩的血也同样不好求。要是梅落庭跟月海流说要喝崔如珩的血治病,月海流定会以为她是疯了。   她只能笑笑:“其实也未必只有丹涂子道长的药才能根治生人怨。也许我哪天机缘巧合,就找到根治生人怨的灵药了。再说那位丹涂子道长来历不明,我可不敢跟他求药。”   “梅姑娘你也看出来了?”月海流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迫不及待地把心中疑虑一股脑向她倾诉出来:“此人法力高深,似是不在沧笙大人之下,但他身上并无明显的魔气或者仙气——不过一些大魔和神仙如果想要隐藏身份,也是可以收敛自身的魔气或者仙气的。只是,丹涂子道长有如此法力,为何还要投靠皇上?只怕他——”   只怕他如沧笙一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梅落庭前世当了千年神仙,知道神仙向来对凡间帝王将相不屑一顾,他们的地仙下属虽然只是打杂的,但毕竟大多都有天界神仙作为靠山,用凡人的话来说就是宰相门下七品官,都不把凡间富贵放在眼里。毕竟凡间君王又如何比得上自家的神仙老大,抱好老大的大腿比啥都强。这丹涂子刻意结交皇帝,也不知他图什么,总之得先观察一下。   回到青云观,梅落庭依旧住在先前青云观为她准备的客房里。行空车抵达京城时已是傍晚,跟皇帝述职又折腾到大晚上,晚饭都没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幸好月海流有够贴心,梅落庭刚到房里就有丫鬟送来鼎湖上素、罗汉斋、炖燕窝、松茸饭等上好素菜,饭毕又有人送来香料熬制的洗澡水和澡豆供她沐浴,甚至连泡澡时洒在水面装饰用的鲜花和制造情调的二苏旧局香都准备了,怕是宫中嫔妃沐浴的排场也不过如此。   梅落庭饱吃一顿,泡了个澡,身心舒泰。次日早上,明含章派了人把自己昨日领到的千两白银,连同宫中的好些珍贵补品送到青云观中,银两是奖赏月海流为梅落庭配药的功劳,补品则是给梅落庭补身子的。   明含章也不知道她该吃什么补药,直接让太医院将所有的滋补药材每样都拣了一些送来。梅落庭从送来的补品中拿起一根虎鞭,深感无语:老子这辈子都变成女人了,要这玩意干嘛……   她看向旁边看到虎鞭羞得面红耳赤的月海流:“我在青云观中落脚的事,是你告诉小殿下的吧?”   他们回京时,梅落庭还没考虑好到京城后住在哪里,出宫之后月海流才临时邀请她来青云观暂住,明含章这么快就把礼物送上门来,多半是月海流出卖了她。   她有些无奈,明含章这样大张旗鼓来送礼,青云观上下都知道了,只怕将来会有流言传出。想想明含章平时对她的仰慕,还有之前两次梦中和那位少年皇子的柔情蜜意,她就觉得心乱如麻。   等在凡间过完这一世,她要重返天庭恢复男儿身继续当战神,绝不能跟凡间男人扯上什么孽缘。话说之前那些下凡的神仙,无论容貌和才华都远胜普通凡人,在凡间应该也有众多仰慕者,他们是怎么避开这些凡间桃花的?   月海流神色不大自然地把目光转移到一边:“小殿下也是好意,只是想让你过得舒服些。”他已经算出梅落庭活不过二十八岁,既然她注定短寿,不如及时行乐,跟了这位美貌多金的小皇子,在死前还能享受几年。   梅落庭不知月海流的心意,只当他是在讨好明含章,心中无奈,但也没说什么。此时有丫鬟过来,对月海流低语了几句,月海流对梅落庭说声“让下人帮你把礼品收一下”就匆匆离去。   听那丫鬟的口气,像是有贵客突然登门,求见月海流,难不成是家里出了什么邪祟,急着来找他帮忙除妖?   一想到除妖,梅落庭的战神之魂又在蠢蠢欲动。她一边让下人把明含章送的礼品收到库房里,一边回房静候。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丫鬟来找她,说是国师有请。   哦哦,果然是要去除妖打架了吗?梅落庭难抑兴奋,虽然这辈子的战斗力跟上辈子没得比,但战神爱打架的本能还在!她正急着过去,丫鬟又说:“国师说了,请梅姑娘见客前先梳妆打扮,修饰仪容。”   懂的,出柜子最讲究仪容,一定要她收拾整齐了才能见客,怕失了青云观的面子。丫鬟找了件月海流姐姐 分卷阅读93 穿过的裙子让她换上,又给她拿了些胭脂水粉过来,哪怕是梅落庭这样从不化妆的人,闻到那淡雅的香气也知道都是好东西,大概是月海流自己调制的。只是她拈着蘸了螺子黛的眉笔,对着镜子不知如何下笔。   谁见过战神在上阵打架前,还要先化个妆的?   “奴婢来服侍您梳妆。”那丫鬟娴熟地拿起粉扑替梅落庭上妆,态度恭谨自然,丝毫没有因为梅落庭的寒酸和笨拙露出半点不敬。一般的富贵人家,下人个个鼻孔朝天狐假虎威尖酸势利,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而暴发户则是连主人都尖酸势利。看一户人家是百年大族还是一时富贵,看家中下人的做派便可知一二。   丫鬟给梅落庭打扮完毕后,将她引到一处偏厅门前。这偏厅在游廊尽头,外面围了几架金银花,正好将门窗外的烈日筛成柔和的光斑,花香也为这燥热的天气平添了几分清凉。青云观毕竟清修之地,就算出柜子平素喜欢富丽奢华的风格,接待客人的地方总要布置得清雅一些,显示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待进得那偏厅,里面的布置更为高冷,厅中桌椅都是汉白玉雕成,除了四角盛着冰块用于降温的雕花水晶冰盆,更无其他装饰,倒是有几分地仙洞府的天然之势。   月海流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冰蓝色道袍,正道骨仙风,一脸高冷地陪着厅中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女说话。梅落庭上前向他们敛衽行礼:“民女梅落庭,见过二位。”   月海流有点尴尬,低声提醒她一句:“梅姑娘,这是崔侯爷和侯爷夫人,上次在天牢里见过的。”   ……这个真不怪梅落庭脸盲,毕竟她只是半年前在天牢见过侯爷夫妇一面,而他们的长相又跟崔如珩毫不相似,看脸根本看不出他们有血缘关系,是故她半年后再见面时根本没认出他们。   跟被贬的神仙不同,下凡历练的神仙在投胎前都可以找大司命定制自己在凡间时的长相,毕竟在凡间时顶着一张自己喜欢的脸,心情也会舒畅些,天界又把投胎前设计自己长相的行为称为“捏脸”。不过多数神仙都懒得费事,下凡时直接就用自己原来的脸,只有羽仪想得周到,下凡前先看看自己凡间时的父母长什么模样,再根据他们长相合成一张脸,投胎后就长这样。   他曾跟白夤解释过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凡人重视血脉,若是子女与父母长相不同,容易招外人说闲话。再说,我经常下凡历练,如果每次都用同一张脸,说不定某位高寿老人走在路上就遇到个少年,长得跟自己早逝的叔叔一模一样,那就麻烦了……”   这一世羽仪投胎成崔如珩时,直接就用了自己原来的脸,都不带修改一下,这也不像他一贯的作风。是这次他下凡太过匆忙,还是别有隐情?   崔夫人倒不介意梅落庭的失礼,反而笑道:“先前犬子被妖魔陷害入狱,幸得梅姑娘相助,我们夫妻都还没好好谢过你,本是我们礼数不周。”   哦,看来是来送谢礼的。先前梅落庭杀了魔蛟回京复命后,没跟崔如珩告别就回了老家,就算侯爷夫妇要谢她也找不到人。想不到他们这么有心,她刚回京就来了青云观找她。   梅落庭也客气道:“同僚一场,自应相助。崔夫人不必客气。”跟羽仪也是千年同僚的交情了,帮个忙真不算什么。即使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闹翻了,但她并不记得当年的仇怨,对崔如珩倒也不记恨。   “当日征魔时,犬子被魔蛟袭击,承蒙梅姑娘相救。此次出使边疆遭遇妖魔作乱,也幸得有梅姑娘在场。犬子在家时也常常提起梅姑娘,对梅姑娘欣赏、感激得很。”   得了吧,上辈子的羽仪倒是对白夤感恩戴德,但崔如珩?看他这一世的德性,整天在家念叨的大概就是哪处青楼的姑娘俊俏吧……不过讲道理,这两次办案表面上是梅落庭力退妖魔,实际上都是她抱着崔如珩这下凡神仙的大腿保平安,崔如珩确实没必要感谢她。   崔夫人说了一通感激话,终于说到正题:“……梅姑娘一再救下犬子性命,我们夫妻觉得崔家与梅姑娘有缘,欲认梅姑娘为义女,不知梅姑娘意下如何?”   嫌弃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有这等好事!梅落庭激动得要狂喜乱舞——被崔如珩的父母收为义女,意味着崔如珩成了她的结义兄弟。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不但处处受上天眷顾,就连亲人也连带受到保佑,一生安康顺遂——天庭总不能让下凡历练的神仙亲人早逝生离死别。所以被贬的一生注定悲剧不断的梅落庭,跟崔如珩成为结义兄妹后也算是神仙家属,可以抱着义兄的大腿逆天改运,从此生活无忧。而且跟崔如珩成了一家人后就有更多的相处机会,有的是机会让他受点小伤搞点血,彻底治好身上的生人怨。   梅落庭越想越开心,对崔夫人感激不尽。她这个建议一下子帮梅落庭打破了“下凡神仙势必倒霉一生”的宿命,哪怕是天界神仙,都想不到更好的破解之法了!   尽管心里已经欣喜若狂,梅落庭依然保持矜持,向梅夫人深深一拜:“承蒙夫人错爱,民女不胜荣幸。只是此事不 分卷阅读94 同寻常,民女一人无法作主,还要先写信回家禀明父母,得到父母应允后方敢应承。能与崔府这样的世家结亲,想来父母一定欢喜。”   凡人讲究礼数、孝道,若是梅落庭感恩戴德地叫着“父母在上,受女儿一拜”,多半被侯爷夫妇当成贪图富贵的势利小人,还是该先征求父母意见。虽然梅落庭和这一世的父母关系不算好,但礼数总是要做到的。   崔夫人微笑点头:“也对。此事确实应该禀过父母方好决定。我们夫妇已为令尊令堂准备了一份薄礼,等梅姑娘写好家书,便派人随家书一起送去府上。”   梅落庭回京不到一天,崔夫人就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像是迫不及待要认她为义女。梅落庭回忆了一下,崔如珩家中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姐妹,估计他父母是很想要个女儿。   月海流对梅落庭自夸:“本国师有个法术,用防水的金粟笺纸折成纸鹤,往纸鹤上施法,对纸鹤说出口信,纸鹤能自行飞到岭南的梅家,对梅姑娘家人转述口信。若是梅姑娘家里有什么话,也可告诉纸鹤,让纸鹤回到京城向梅姑娘转述。若是梅家同意,贫道再用行空车将梅姑娘家人接来京城,找个良辰吉日把认亲之礼办了。”   梅落庭算了一下时间,纸鹤来回一趟最多七天,行空车来回不过两天。早点办妥认亲之事,她就能早点摆脱这被贬的苦逼生活。崔夫人也赞同道:“那就有劳国师了。梅姑娘去了边疆多日,家人一定牵挂,早些给家里传个信也好。”   月海流矜持地吩咐丫鬟送来一张厚实方正的金粟笺纸——如果是在城内通讯,用普通纸叠的纸鹤也够了,只是京城到岭南路途遥远,必须用防水的金粟笺纸抵抗途中风雨。月海流伸出纤纤十指,把它叠成一只纸鹤。“梅姑娘,来,对这纸鹤说口信。”   梅落庭正要开口时,厅中却突然闯入一人,正是崔如珩。   梅落庭忍不住对他微笑一下。前世时白夤和羽仪亲如兄弟,这一世成了结拜兄弟(或者应该说是兄妹?),还真是缘分。   崔夫人却皱了皱眉:“为何来此?不是让你在家歇息的吗?”   崔如珩面色泛红,额沁薄汗,像是匆匆赶来。他并未向梅落庭分半个眼神,只是面色焦急地看向父母和月海流,他看到月海流手中的纸鹤,马上告诉月海流:“国师大人,这纸鹤不必放了。”   崔侯爷和崔夫人都是脸色一变,呵斥:“胡闹!”   梅落庭也一阵紧张。崔如珩是不赞成父母认她为义女吗?虽然梅落庭不屑挟恩图报,但毕竟这一世多少也帮过崔如珩,跟他关系似乎也还可以,怎么看崔如珩都没理由反对此事。还是说,她高看了自己,崔如珩对她其实相当嫌弃?   只听崔如珩正色对父母道:“孩儿先前行事孟浪,如果与梅姑娘结拜,只怕会连累梅姑娘名声,害梅姑娘找不到好人家。父母大人若是要感谢梅姑娘,多送些谢礼给梅姑娘,岂不更好?”   梅落庭用尽全部理智,才克制住没有破口大骂:老子是贪图那几个钱吗?老子只想跟你攀上亲戚好借此挡灾而已!   “你也知道自己行事荒唐啊!”崔侯爷提起此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和你娘多次规劝你,你就是不听,现在知道羞耻了?”   崔如珩却一点都不脸红,坦然得很。“去青楼不过风雅之举,孩儿问心无愧。只是要认亲的话,影响到梅姑娘的清誉,这就不大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崔夫人也有些恼怒,“认亲后梅姑娘不过是义女,也未必住在我们家,你能影响她什么?——你知道这个,赶紧改掉你那逛青楼的毛病才是真!梅姑娘帮了你这么多,你都不想着知恩图报吗?”   崔如珩依然坚持己见,不肯松口:“要报答梅姑娘的方法有很多种。若是把认亲作为报答,只怕外人以为我们崔家舍不得花钱办谢礼,还高看自己,以为跟人认亲就是别人莫大的荣幸,这就不好听了。”   “够了!”崔夫人还来不及呵斥崔如珩,梅落庭先失控了。她强忍住眼中的泪水,飞快地说了句:“既然崔小侯爷认为民女卑贱不足以高攀崔府,也不必勉强。民女先告退了。”   说罢,她也不管是否失礼,快步从厅中走出去,唯恐走慢了一步,泪水就流下来,被崔如珩一家和月海流看到她的狼狈。   尽管明知这一世崔如珩完全没有前世记忆,出身优渥的侯府公子看不起一个贫女也是情理中事,但他此时的嫌弃和前世的殷勤落差太大,梅落庭实在无法接受千年来整天围着自己转的好友,如今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连跟她结拜都嫌弃得要死!   其实仔细想想,前世的羽仪未必真的喜欢白夤这大龄熊孩子,只是他职位不如白夤,又受过白夤的恩,才对白夤殷勤有加,甚至刻意讨好。德惠元君说白夤被贬下凡前跟羽仪大吵了一场,也许当时白夤和羽仪早就反目成仇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羽仪在白夤被贬下凡后还要补刀,让她父母生下有残疾的儿子,让她这一生过得更加艰难。   回想前世的战神白夤风光了千年,是天界最耀眼,最恣意妄为的年轻神仙,但就连他自 分卷阅读95 己都不曾察觉,其实他一直都是孤单一人。他刚生下来就没了母亲,五岁时父亲也战死,虽然父亲的旧部瘟神游光将他抚养到成年,但游光毕竟性情冷漠,除了必需的照顾,从不跟白夤多说一句话。   然后在白夤十八岁时,羽仪出现了,那是他身边唯一说得上知心话的同龄神仙,白夤千年来把他当半个兄弟。然而千年后白夤被贬下凡,苦难不断,只能指望跟他结拜来摆脱这不幸的宿命时,他却拒绝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身份是战神白夤还是凡人梅落庭,都是亲人缘薄,孤独无友。   梦真   梅落庭在缀满金银花的游廊上跑出十几步,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只能停下拭泪。擦了没几下,一方淡紫色带云纹的丝绸手帕送到她面前。   不必抬头也知道这么骚包的手帕是谁的,千年前羽仪刚成仙那会,虽然会用清洁的法术,但一时还是改不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一次白夤跟羽仪下凡玩,路过一处青楼时,楼上的姑娘们争相挥舞手帕招徕客人,白夤都看傻了:“羽仪,原来你的手帕是这样用的?”然后红着脸的羽仪一把将他拖走。   梅落庭没有理睬递来的手帕。崔如珩走近一步,略带结巴的声音传来:“梅、梅姑娘,我本是为你好,真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反应。刚才这话,你就当我没说行不行?我们回去……继续商量认亲的事?”   梅落庭气极而笑:“你都在你父母面前都这么嫌弃我了,我还能死皮赖脸地求认亲不成?一会要认亲,一会不肯,崔小侯爷心血来潮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就不奉陪了。”   梅落庭和崔如珩身份悬殊,即使这次是崔如珩无礼在先,按理说梅落庭也不应对他如此不敬。但梅落庭有了前世记忆,想起羽仪当年做小伏低各种讨好,她就无法按捺住心里的怒火。   难怪下凡的神仙,尤其是被贬下凡的,都要封印先前的记忆,若是记得在天界时养尊处优的生活,在凡间时免不了会心态失衡。   崔如珩的声音似乎有些慌:“梅姑娘,我……是真的没有鄙视你的意思。我本以为,除了认亲,我们其实可以换一种方式相处……”   “不用了,既然小侯爷嫌弃,我们之间也不必再有什么交情了!”此时梅落庭已经用衣袖把眼泪擦干,终于能抬头直面崔如珩,不禁一惊。眼前的崔如珩脸色微红,手足无措,哪有平时半分风流模样,倒有点像明含章那毛头小子。   崔如珩见梅落庭直视自己,更是慌乱,语无伦次地说:“是我错……那我们回去见父母?我是说,我们回去跟我父母好好商量……”   “不必了。”月海流也找了过来,挡在梅落庭身前,毫不客气地对崔如珩扬起下巴:“当日梅姑娘帮你雪冤出狱,后来又救了我们多次,你还这般羞辱人家。我青云观不欢迎忘恩负义之辈,崔小侯爷请回吧。”   梅落庭视线被月海流挡着,只听到崔如珩离去的脚步声。听他走远了,才说:“谢谢,国师大人。”   尽管月海流又娘炮又自恋又毒舌,但比羽仪那忘恩负义的家伙仗义多了。梅落庭有点感动。   “谢什么,”月海流转过身来,又开始唠叨她:“你怎么说也是曾经有成仙潜质的人,又敢独自面对百媚女帝,怎么这么不争气,这样就掉泪了?”   月海流究竟是不明白,梅落庭如此悲愤,一是本来想着认亲后能摆脱被贬后的悲惨命运,结果一眨眼被崔如珩搞黄了;二是千年来跟这小子称兄道弟,没想到是一腔真诚喂了狗。   她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丝改变命运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要不我跟你结拜兄妹怎么样?”月海流猝不及防地跟她建议。梅落庭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得意地抱起双臂:“国师的义妹,听着总比礼部侍郎的义妹风光吧!你既是本国师的朋友,本国师就绝不会让小人看轻于你!”他说得扬眉吐气,仿佛一个说书先生在讲着主角衣锦还乡,对势利反派啪啪打脸的故事。   梅落庭感动得险些热泪盈眶,人间自有真情在,虽然被贬,这一世能交上这么一个仗义的朋友,也算是不枉在人间走这么一趟!只可惜她想和崔如珩结拜,不过是想成为神仙家属好摆脱厄运而已,月海流仗义归仗义,跟他结拜却并不能改变她的命运。   “多谢国师的美意,只是我今日有些心累,不敢再高攀了。”月海流素来鄙视白夤的“荒唐好色”,若是与他结拜,万一月海流将来修炼成仙,发现梅落庭就是白夤,只怕又要脑补 “好色战神”跟他结拜是觊觎他的美色,要跟他搞断袖。   月海流不知道她是在故意装糊涂,只当她真是受了刺激后无心再提结拜之事,也不勉强。“也好,那你先住青云观中。这纸鹤已经折好,也别浪费了,你离家这么久,正好用这纸鹤给家里送个口信,报个平安。”   月海流给纸鹤施过法术,梅落庭对着纸鹤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近况,又说要在京城等待配制生人怨的药,要多留些日子。她从皇帝的赏赐中拿了一百两白银换成银票,折好塞进纸鹤中——毕 分卷阅读96 竟纸鹤是易损之物,保不齐路上就被顽皮小孩用弹弓打下来,她不放心让它带太多钱,再说梅家那些远房亲戚都把她家当软柿子捏,不能给家里寄太多钱,免得这些贪婪的亲戚又要来借。   送完口信后,梅落庭闲来无事,每天就是出门闲逛,给自己添置些女装,毕竟现在是青云观的客人,穿得太寒酸也有失青云观的颜面。只是她这一世穷惯了,舍不得多花钱,只能在成衣铺淘几件做坏了但料子不错的瑕疵品,拿回来修改一下,自己在上面再绣些花,看着就跟富家千金定做的成衣差不多。   她还想过去当铺淘几件断当的女装,料子又好又便宜,但这个想法被有洁癖的月海流一通吼:“当铺里看着很新料子又好的女装和首饰,要么就是贼赃,要么就是某个青楼名妓或者豪门艳妾红颜薄命留下的故衣,都不知道有没有染上什么时疫或者脏病!这样的腌臜玩意,绝不能拿进我青云观!你又不是没钱,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寒酸!”   ……也是,反正被贬下凡后都是注定落魄,就算一时富贵,也会很快钱财散尽,还不如趁着钱在手里的时候抓紧享受。   于是梅落庭好好逛了几天京城。她刚调任回京那会因为手头没钱,平时也不敢闲逛,没有公务应酬时都是自己窝在家里下厨,连去一趟面馆都舍不得。如今有钱了,当然要好好享受一把,没事就去醉仙楼,把天下名菜都轮着尝一遍,顺便转转京城的各大景点。   某天梅落庭出门闲逛时,路过一处从没来过的街道,却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走几步,她看到一家挂着“苏记点心铺”牌匾的店铺,猛然想起,自己曾两次在梦中化身为京城的千金小姐,与一位少年皇子相恋。在那怪梦中,自己就曾路过这家苏记点心铺!   梦到的场景竟然是真实存在的,纵使梅落庭前世活了千年,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在天界时,只有大司命等几位上古大神偶尔能梦见将来要发生的事,这样的梦又称预知梦。但白夤只是个年轻神仙,修为尚浅,并没有做预知梦的能力,为什么在投胎为凡人后,反而能做预知梦了?   还有,既然这家点心铺是真实存在的,那梦中的千金小姐和那位少年皇子是否也是真实的人物?   所以那位皇子……会不会是明含章的哪位兄长?   贫民   苏记点心铺的伙计见梅落庭怔怔站在门口发呆,又见她穿得不差,热情招呼:“这位姐姐,要尝尝我们苏记点心铺的点心吗?我们是百年老字号了,手艺可是一流的!”   梅落庭被伙计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她想起梦中少女买过的点心,不由张口说出那几样点心的名字:“要四个酥油鲍螺,两块桂花栗子糕,两块枣泥芸豆卷。”   伙计利落地替她包好,笑道:“姐姐点的都是我们的招牌点心,以前是不是来过?”   梅落庭摇头,试探着问:“我见过一个穿红衣的漂亮女孩子常来这里,买的也是这几样点心。你认得那姑娘吗?”   伙计哑然失笑:“我们天天都这么多客人,穿红衣的女子多了去了。光是今天一上午,就来了十来个红衣女子,个个漂亮。小的是真的记不住!”   梅落庭付钱接了点心,仍觉得像是在梦中一般。她按着梦中的依稀记忆,往街道尽头走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红衣少女的住处。但可能是时间隔了太久,她对先前的梦境也记得并不真切,有时看着路边的一两家店铺相当眼熟,有时又觉得对路边店铺完全没印象。   就这样走走停停,在这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巷中转来转去,梅落庭最后转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中,就彻底找不到路了。   她在附近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哪个方向像是红衣少女的住所,只得作罢,决定打道回府,有空时再跟月海流说说这事。他经常进宫,那几位皇子他都认得,若是其中有那位红衣少女的恋人,看能否撮合一下,毕竟他们两人都彼此有意,皇帝也是疼爱子女的,应该会成全这对有情人的一段良缘。   顺便还能让月海流算一下,为什么她会梦见那红衣少女,毕竟她和那红衣少女非亲非故,她却老在梦中变成人家,这也有点蹊跷。月海流给人算命要价极高,但偶尔他兴致来时,也会免费算上一卦,就看他是否对此事感兴趣了。   遥想当年,白夤还是幼童时就跟大司命学算命了,虽然他五岁后就没有继续学,但还是记得一些的,要算点简单的凡间之事不在话下。只可惜前世记忆所剩无几,算命技能也想不起来,否则还能亲自动手算一卦。   梅落庭一边想着,一边从装点心的纸袋中拿出一个散发着奶香的酥油鲍螺,一口咬下,果然是梦中尝过的香甜味道,外面的酥皮一触即碎,里面的奶油浓厚香醇,齿颊留香。只是她午饭刚吃过一碗鳝丝面,这种甜腻的点心,她只吃了两个就再也吃不下了。   她把装点心的纸袋重新封口,拿在手里,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路边一间简陋的民居传出小孩的哇哇哭声,还有妇人的叫骂声:“叫你看好弟弟,你就任着他在床上尿尿,床都湿了 分卷阅读97 ,一家人晚上还怎么睡!”   那民居的房门没关,梅落庭透过房门,看到那狭小昏暗的房子中一个妇人正在打骂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已经被搬空了被褥,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湿了一滩的床板上,无辜地看着母亲打骂姐姐,仿佛那个害姐姐挨打的人不是他一样。   普通人家的长女,不比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就要帮父母做家务,照看弟妹,即使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若是弟弟闯祸,家人一般舍不得责罚年幼的儿子,只会责骂长女没看好弟妹。   梅落庭的弟弟梅蕴生来就心智不全,一个没看好就把家搞得一塌糊涂,何氏也只会责骂梅落庭。当年的梅落庭也不过是个比梅蕴大三岁的孩子,她刚被父母从丹霞山领回来时,对分离了四年的父母已经相当陌生,对家里的生活更是难以忍受。也许梅落庭少年时拼命读书想考功名,除了梅迁的督促,还因为潜意识中想着逃离这个家庭。   伴随着妇人的一声“你还不快去把被单洗干净”,哭得鼻子通红的小女孩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端着装了脏被单的木盆出了门,准备去附近的水井处洗被单。梅落庭看着这面黄肌瘦的女孩,那一刻她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童年时的自己。   梅落庭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把那袋点心递过去:“这个给你吃。”   女孩奇怪地看了这个陌生女子一眼,像是在困惑为什么她平白无故要给自己送吃的,但还是抵挡不住纸袋中的点心香气,她迟疑着把木盆放在家门口,接过点心袋子打开一看,马上欢呼一声,拿着点心转身回去给母亲,让她分给弟弟。   梅落庭不怪那女孩,若是她自己小时候得到了少见的美食,也定是拿回家给弟弟。在凡间,贫寒人家的女子都是从小就被教导,要先人后己,有什么好东西要让给家中男丁。   她准备离开时,却见前方一扇褪色的木门吱呀打开,一个俊朗不凡的男子从陋居中缓步走出,竟然正是那日在宫中见过的丹涂子!他依然穿着那身古色古香的广袖暗金云纹玄色长袍,气度高华,像一位去贫民区华服私访的年轻君王。   不知为什么,梅落庭一看见他出来,就下意识地躲到旁边一根晾衣的竹竿背后,让晾在竹竿上的小孩围兜、尿布、汗衫挡住自己,在暗处观察丹涂子。   丹涂子转过身来,对身后千恩万谢地追出门的老人说:“我留下的丹药,令夫人每日服用一丸,七日之内便能康复。”   他说话声音温和,却比矜持的月海流更显高冷疏离,仿佛高高在上的仙人,一生不曾沾染半点凡俗红尘。他看向那间屋子,又嘱咐了老人一句:“我留下的丹药,令夫人一定要吃完。令夫人的病是因为一生操劳,积劳成疾。就怕令夫人觉得丹药珍贵,自己舍不得吃,想要留给家人补身子。若是想要令夫人痊愈,老丈得每日监督她服药才行。”   老人又是连声称是,又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手帕包成的小包奉上:“大仙,我知道这点钱肯定远远抵不上您的药钱,但也是我们全家一番心意……”   他话没说完,突然眼前一花,丹涂子竟凭空在他面前消失,根本没给他感谢的机会。老人不顾地面肮脏,跪下向丹涂子刚才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回屋去。   原来丹涂子来此地是为了行医施药。梅落庭前世时也看过游光的医书,知道凡人积劳成疾的病症需要大量补药长期料理,丹涂子给药时说是七天就能痊愈,这药肯定价格不菲,这么好的药,竟然白送给一个贫民老妇。丹涂子不愧是少司命的麾下,对待妇孺关怀备至。   梅落庭忍不住想象一下,反正丹涂子又认不出她是被贬的战神白夤,不知道能否想办法跟他求个治疗生人怨的药,彻底根治了她身上这生人怨。   对手   梅落庭回到青云观时,刚好遇见月海流从门口的马车下来,他满脸怒容,见梅落庭时带着余怒闷声问她:“梅姑娘,有没有空一起用些茶点?”   月海流的这个表情,梅落庭非常眼熟,她这一世的父亲梅迁在外面被人欺负后,回家也是这模样,不过他是一生气就喝酒,有时还会找茬打骂梅落庭。时隔多年后,在月海流脸上看到同款表情,梅落庭忍不住后背一凉。   “……好的。”毕竟如今住在青云观,寄人篱下,就算要听月海流发牢骚,她也只能认了。   月海流抽了抽鼻子,又皱眉道:“你今天上哪了?周身都有泥泞和垃圾的气味,还有怨气和病气。你先换身衣服,戴上我上次送你的香囊再过来。”   “……”出柜子真的太敏感了,但他对贫民区也太嫌弃了。   梅落庭只得回房更衣薰衣再去找月海流。此时已是傍晚,他在紫藤花架下设了案几和蒲团,案几上茶香袅袅,除了紫砂茶具还摆了几盘鲜花制成的点心。微风拂过,紫花轻颤。   其实梅落庭一直不能欣赏文人雅士在一树繁花下饮酒品茶的雅兴——要是花瓣落在饮食中,还要挑出来,麻烦。万一那花是夹竹桃花,掉饮食里搞不好还会把人 分卷阅读98 毒死,如果正好有鸟儿在花枝上栖息,那掉下来的就不仅是花瓣那么简单了。在天界时,羽仪等爱好风雅的神仙也喜欢在花树下设宴,但他们都是事先用仙术设下屏障,不会让花瓣掉进酒盏碗碟中扫兴。   她在月海流对面的蒲团坐下,听他一边喝茶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起他刚才去太医院的遭遇。原来青云观年年为宫中炼制丹药,因此除了每年赏赐的药材,观主还可以去太医院领取所需的药材。月海流今日去太医院取些药材给梅落庭治疗生人怨,顺便取些他配制驻颜丹、玉颜膏、雪肤丹、花容丹所需的珍珠、玉屑、红参、虫草、灵芝、天山雪莲等药材,结果太医院的院使却说其中一些药材已经被丹涂子道长定走了,要明年才有新的进贡,让月海流自己去买!让他去民间药店买那些次品!   月海流越说越气,狂骂院使趋炎附势,看人下菜碟,见丹涂子得宠就上赶着讨好,狂怒之下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捏碎。这架势跟梅落庭老爹当年在家边喝酒边骂被同行嫉妒霸凌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让梅落庭怀疑出柜子是不是自家老爹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等月海流骂完了,又喝了两杯茶润喉,梅落庭见他像是稍微平静下来了,弱弱开口:“其实丹涂子道长要那些药材也是为了百姓……”   月海流瞪大眼睛,听她把今日在巷子里遇见丹涂子义诊施药的事说了一遍,满脸都是“你怎么可以帮欺负我的人说话”的不甘,仿佛登徒子亲眼目睹自家女儿在夸宋玉。   “青云观百年来也是每月给贫民施粥施药,丹涂子去治个病你就说他是好人了?说到义诊,我难道不是分文不取给你治疗生人怨吗?”月海流气得直起身子,恨恨指着梅落庭,姿势活像在说“你个不孝子,气死老娘了”。   呃,青云观送的不过是普通药材,丹涂子送的是仙药,还真是没法比。梅落庭弱弱说:“但丹涂子道长是亲自去贫民区义诊,容易赢得民心。”相比之下,对梅落庭身上贫民区气味都受不了的月海流就高傲过头,就算百姓受了他的恩惠,念着他的好,也很难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就连前世时不懂人情世故的神二代白夤都知道,就算凡间无事,天界神仙每隔几十年也要在凡人面前显个灵,表示自己有在眷顾凡人。出柜子这样高冷不接地气的性格,在天界是要不得的。   月海流满脸不屑,“我青云观根基深厚,百姓都知道贫病者可以找青云观求助,丹涂子一个游方道士,也只能靠去巷子里义诊来打响名声了。不过,本国师长居青云观修行,甚少涉足市井,也该去见识一番,了解民间疾苦。明日下朝后,本国师也去贫民区义诊,体验一下。”   ……嘴上说不屑,身体却很诚实嘛。梅落庭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妥,毕竟丹涂子至少也是地仙以上的级别,他配的药也比月海流的好用,要是月海流去义诊后被百姓发现技不如人,这不明摆着打脸吗!   “那个,我细想了一下,你贵为国师,真没必要自贬身价去那种地方……”梅落庭刚开口来劝,月海流却苦笑一声,打断了她:“梅姑娘,你看我在宫中的待遇,那比得上丹涂子?他在皇上面前比我得脸,他能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去?如今青云观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摇摇欲坠,若是我再不去拉一波民间的好感,只怕今后青云观就混不下去了!”   其实月海流虽然比不上丹涂子,但也未必混不下去。第一,丹涂子可能是少司命麾下的地仙,不会在俗世久留;其次,即使月海流样样都比不上丹涂子,他在凡尘俗世依然是难得的人才,丹涂子再厉害也没法包揽所有的事,总有一部分要分给月海流去做,只是分给月海流的不会是特别重要的差事就对了。就好比天界中最会炼丹的是老君,但要老君包办整个天界所需的丹药他也忙不过来,因此那些普通的仙丹仙酒都由医神德惠元君负责,老君只需炼制最高级的仙丹。   但月海流不惯屈居人下,要他给丹涂子打下手是不可能的。再说月家世代受皇家倚重,要是在月海流这一辈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简直愧对列祖列宗——月家有神兽血脉,个个都长寿得很,月海流的列祖列宗都还活着,说不定哪天听到月家没落的消息就回家痛骂他这不肖子孙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保住月家的声誉。   “对了,梅姑娘,明天你也陪我走一趟吧,毕竟你对那里熟一点。”月海流也知道自己养尊处优惯了,不了解贫民生活,为了避免出岔子,还是带上梅落庭比较放心。说完,他又忍不住教训了她一句:“买东西别贪便宜跑去贫民区淘,那种地方比较乱,你一个姑娘不安全,你缺什么直接跟下人说一声就行了!”   ……感情原来出柜子以为她去贫民区是为了这个?   梅落庭翻了个白眼,把自己在街上遇见梦中场景的事跟月海流说了一遍,但他也没当一回事:“你说的那位皇子的相貌,不像宫中的任何一位皇子,就是你做梦梦见的人物而已。至于你看到街道眼熟,也许你刚调任回京那会,曾经路过那里,所以有点印象,后来就梦见了?别多想了,准备准备明天跟我去义诊吧。”   色狼b 分卷阅读99 r   月海流本是坐马车来义诊的,但马车驶不进那狭窄的巷子,只能让车夫在巷子外面等候,他和梅落庭步行进去。幸好他带了个百宝囊,把药材都收进里面随身携带,倒也不算麻烦。   月海流下地刚走了几步,低头一看自己的道袍下摆,立刻尖叫着把道袍下摆提起来——虽然街上每日都有粪车、泔水车来收生活垃圾,大街上更是有排放生活污水的沟渠,但巷子里却是另一番光景,总有人懒得把脏东西提到街上倒掉,顺手往屋外一泼就完事,更别提随地便溺的小孩甚至成年男人。巷子中满地泥泞,臭气熏天,月海流刚走两步,他那件绣工华丽的道袍下摆已经沾上了星点泥泞。他正驻足懊恼时,前面一户人家打开门把一只刚打死的老鼠扔到大街上,那只肥硕的灰老鼠几乎跟猫一样大,脑袋被打得血肉模糊,鲜血被灰黑的皮毛衬托得格外显眼,月海流看一眼就差点要吐。   梅落庭暗自叹气:按月海流的性格,只怕此行会成为他毕生的恶梦了。   月海流一边提着衣裾小心不让它溅上泥泞,一边回头咬牙切齿地问梅落庭:“那个丹涂子是怎么踏进这种地方的?”   在他看来,涉足这种脏兮兮的地方,要么只能毫无风度地穿个短打免得弄脏,要么就是道骨仙风地穿长袍然后搞得半身泥污,再没有第三种可能了——丹涂子总不能找个人专门背他吧!   梅落庭有些尴尬:“呃,他虽然穿了玄端,但似乎是用了避尘诀,就算走在这种地方,衣服也干净得很。”避尘诀这样的高级法术,要地仙以上的级别才使得出来,月海流可办不到。   月海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难看,可想而知,这场和丹涂子的暗中较量他已经输定了,光是一个避尘诀,他就绝对使不出来。   但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干点正事。月海流用法术将写着“义诊”的青底缠枝莲花滚边白绫旗子悬浮在身前,等人上前求医,无奈他全身上下散发着高冷的气息,人们见到他都绕着走,怕一不小心碰脏了他的衣服赔不起。月海流站了半天无人问津,面子上挂不住,低声问梅落庭:“那个丹涂子都是怎么给人看病的?”   “我看见他从一户人家出来,像是主动上门给人看病的?”   “好主意!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我也是会卜算的!一算就知道哪里有病人了!”月海流急忙一算,又连连摇头:“这个不行,几天前还是重病,现在却快好了,估计是丹涂子治过了;这个也不行,没几天命了,神仙难救,要是我去勉强给他吊几天命后他死了,只怕他家人会说是我治死的……”   突然,月海流面色一喜:“等等,我算出这里有人命犯妖魔!这丹涂子虽然善于炼丹治病,但未必懂得降妖除魔!本国师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了!”   这倒有可能。虽然羽仪文武双全,但他的本职是庇护妇孺,属下大多性情温和,不擅武艺的大有人在,这位丹涂子很可能对妖魔之事一窍不通,否则他在这里义诊,没理由明知这里有人被妖魔盯上还袖手旁观。只是……   为什么出柜子自信他能降妖除魔啊!前两次破的妖魔之案,明明是靠本战神的经验和少司命的运气好吧!出柜子全程就是个死跑龙套的!   月海流激动地收起义诊的旗子,循着算出的方位来到那户有妖魔之难的人家。这房子看上去比巷子里多数人家都要破败,墙上好些砖块已经残缺开裂,屋外一股令人作呕的尿骚气,像是主人懒得倒马桶,多数时候都就地解决了。屋外晾着两件歪歪扭扭地打着补丁的衣裤。   “看样子是一个独居的汉子,还是个懒汉。”月海流抬袖掩着鼻子分析,“这样的人独居又少与亲友邻居往来,就算哪天被妖魔吃了也没人会立即发现。啧,不过住处脏成这样,人估计也很少洗澡,难为妖魔下得了口。”   梅落庭在苗疆为官时捣毁过几个妖魔洞窟,也觉得这里气味比堆积人骨残骸的魔窟秽气好不了多少。她连连点头:“清除完妖魔,就赶紧回去吧。”   月海流走到几片薄木板钉成的房门前,对着布满灰尘的门板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不愿伸手,只用拂尘柄在上面敲了几下。   好一会后,屋里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屋里的人隔着门板上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马上兴高采烈地打开门。月海流顿时闻到一股几天没洗澡的汗酸味,被熏得倒退几步。如果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那眼前这人就是污垢老泥做的!   此人穿着敞怀上衣,看着倒也五官端正,体格健壮,只是个不洗澡的懒汉。他用手背擦去眼角的眼屎,对月海流和梅落庭憨笑:“我王大柱果然交上桃花运了,竟然两个美人儿找上门来!这位仙女姐姐真是漂亮,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就是一身道袍不男不女的,还是换身裙子才有女人味!”   月海流万没想到此人如此好色无耻,竟敢调戏纡尊来这种鬼地方救他的国师大人,惊怒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那王大柱却把这当成了“娇羞的沉默”,色心更起,嬉皮笑脸地凑近,就要来搂月海流的肩膀。   月海流见这个脏鬼 分卷阅读100 竟敢妄图染指玷污自己,不及多想就将拂尘挟着灵力挥出,重重击中王大柱胸口,打得他仰面朝天倒在泥污的地上。月海流惊魂未定,还在用拂尘指着地上的王大柱“淫贼”“脏鬼”“懒汉”骂个不休。   梅落庭顿有不详的预感:万一此人是个无赖,说月海流打伤了他,这可怎么办?如果他只是讹钱还好说,要是他到处说本朝国师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人,月海流的名声可就完了。   她想赶紧拉月海流离开,但已经晚了,附近的人家都被刚才的动静引了过来,正好看见月海流像泼妇一样当街叫骂。这陋巷里的人喜欢抱团,虽然他们平日未必待见王大柱,但要是有外人跟他们街坊起了冲突,他们绝对是帮亲不帮理地围攻对方。   一个脸色黄黑的妇人叉着腰带头开骂:“你这个没卵没蛋的死娘炮在这里叫什么春呢!没事跑别人家里来找茬,有本事你别来啊!兔儿爷都没你贱!”   她看着月海流身上绣工精细的丝绸道袍,一个男人家居然都比她穿得妖艳,更觉嫉恨,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那架势像是要吐到月海流身上甚至脸上。   也有老人唾沫横飞地为王大柱鸣不平:“你怎么空口白牙就说人懒?大柱子再勤快不过了!他没日没夜地打短工搬砖卸货,快天亮时才回来睡一会!连洗澡的功夫都没有!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哪懂我们这些人的辛苦!”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齐齐声讨月海流,可怜月海流打娘胎出来就没见过这般阵势,加上这些人脏话连篇,三句话不离下三路,他都不知道如何回嘴。这些人见月海流说不出话,气焰更盛,大声质问他:“没事跑别人家里叫门,人家一开门就又打又骂。这种人就该送官长长记性!”   “对对,送官!送官!”   要是真送官还得了!等他们知道月海流就是国师,估计更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月海流殴打平民的罪名怕是洗不掉了。月海流情急之下奋力高呼:“我是来救他的!我发现这里有妖气,怕是妖魔盯上了他,才特地来提醒他,谁知他竟然动手动脚,我情急之下才把他推开的!”   此言一出,围观的闲人们安静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是一片嘘声:“丹涂子道长隔三差五就来这里义诊,要是有妖魔,他能不发现?”   “就是就是!我看你才像妖精呢!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妖里妖气的!”   被推倒在地的王大柱此时也发现了月海流是男的,又见街坊都站在他这边,无赖劲头又上来了,爬起来对月海流骂骂咧咧:“你一个男的,老子碰你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老子还嫌挨了你这娘炮恶心晦气呢!赶紧滚出我家听见没有!”   少司命   梅落庭见势不妙,赶紧对月海流做出昏厥的姿势。几乎被众人骂傻的月海流见到她的示意,终于反应过来,使出全身灵力来了个大规模催眠术,那群骂得气势汹汹的闲人终于闭嘴了。   月海流总算松了口气,看着那群被他催眠后半闭着眼睛傻站在那里的民众,就像一群包围着他的活尸。看样子他很想给王大柱和刚才骂他骂得最凶的那几个人抽几个耳光,但还是忍住了,他深呼吸几口,吩咐被催眠的人们:“都回屋里睡觉!”   被催眠的人三三两两回到家中倒在床上,其中一户人家还传来一声响亮的“咔嚓——砰!”像是他家的薄木板床受不了身体倒下的压力,床板终于断了。   月海流怕那砸断床板的家伙醒来,急忙招呼梅落庭一起离开。等终于出得这巷子时,他不禁深呼吸几口,一时为了纾解胸中恶烦之气,二是巷子里空气污浊难闻,大街上的空气总算干净了些。他连梅落庭身上沾染的贫民区气息都要嫌弃,刚才亲身走到那腌臜之地,又被色狼泼妇围着骂,这会心态已经全面崩坏。   月海流深呼吸良久,又握着腰间香囊在鼻下嗅了良久,总算回过魂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泥泞斑斑的绣鞋和道袍下摆,马失前蹄地叹道:“太急着跟丹涂子比个高下了,出门前都忘了算一卦凶吉!”   梅落庭只是后悔,她低估了月海流好胜心,竟会为了争一口气亲自跑到这贫民区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丹涂子义诊的事告诉他的。这次的事,总归是她害惨了月海流。   月海流压低声音问梅落庭:“这丹涂子是不是经常来这一带义诊?”   梅落庭尴尬摇头:“我只是昨天路过这里时刚好遇到他来义诊,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来过。”   月海流立马埋怨:“你也是的,都不打听打听!这里早变成他的地盘了,我来也没用!”   昨日梅落庭也只是路过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月海流会跟丹涂子较劲,哪想到要打听丹涂子是否常来。但月海流已经因为她无意中的一句话吃了这么多苦头,她也不好回嘴,只能沉默不语。   这时,巷子里走出一个穿着不合身的旧衣,头发披散的女孩,她犹豫着走到梅落庭身边,怯怯说了声:“姐姐,谢谢。”   梅落庭被她说得一愣:“谢什么?”   女孩像是怕生,被她一问,半天 分卷阅读101 才憋出一句话:“……谢谢你昨天送的点心。”   梅落庭这才想起昨天给这小孩送点心的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没什么的,不用谢。”以这女孩在家里的地位,梅落庭送的酥油鲍螺估计也没多少能进她嘴里,但她还是满心虔诚地特地来感谢梅落庭。梅落庭暗自汗颜,不知道女孩刚才有没有看到她和月海流被众人围攻的一幕,如果看见了脸就丢大了。   女孩说完,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他们:“姐姐,道长哥哥,你们知不知道少司命是个什么样的神仙?”说完,她低头一笑,羞涩中似乎带着些许自豪。   梅落庭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又想起少司命是庇佑妇孺之神,这女孩大概平日缺衣少食,在家又经常受气,大概是想向少司命祈祷求助。她觉得这倒是可以,虽然羽仪已经投胎成了崔如珩,但他下凡期间,庇护妇孺的事务由他的下属代劳,这女孩去少司命的庙观祈求保佑还是可以的。   月海流总算了遇到一件他能解决的事情了,摇头晃脑地告诉女孩:“少司命俗名羽仪,乃是千年前楚朝的重臣,当年楚朝国君昏庸无道,羽仪苦谏未果,最终亡国。楚朝覆灭之时,羽仪在战乱中保护流离失所的妇孺,救人无数,天帝为了嘉奖他的功德,给他赐下仙丹,让他服药成仙,在天界担任少司命之职,庇佑天下妇孺……”   梅落庭听月海流说得长篇大论,从羽仪的生平说到他的神职,又说到他的千年来的累累功德,甚至说到他的生平爱好。梅落庭在旁边听着,不时纠正他一下:   “少司命最喜欢的水果是葡萄,不是桃子。”   “少司命腰间的挂饰不是祖传的白玉玉佩,那是战神白夤在羽仪十七岁生辰时打到一头魔兽,挑了最大的一颗牙雕成挂饰送给他当生辰礼物。”   “少司命并不喜欢素净的打扮。你想想,他当凡人时就是贵族,自然是穿惯了华丽服饰。他在天庭时,最喜欢的就是带云纹的紫衣。”   “不对啊,”月海流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皱眉看向她。梅落庭心里一惊:完了,对少司命了解太多,月海流终于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爱穿云纹紫衣的,不就是崔如珩吗?你怎么就时时惦记着这小白脸?”月海流痛心疾首地教训梅落庭,“他除了一张脸长得好就一无是处,还当面羞辱过你,你怎么还……”   幸好,出柜子没发现她的身份,梅落庭暗暗松了口气。   女孩也不嫌月海流唠叨,聚精会神地听他说完少司命的生平,又期待地问:“少司命身边是不是有很多仙童,替他办事?”   民间确实传说少司命偶尔会收一些心地善良的孤儿为徒弟,这些孩童从此得到仙童的身份,为少司命效劳,因此民间少司命的画像中常有童男童女侍奉左右。其实羽仪从没收过普通孩童为徒,毕竟少司命手下神仙众多,没必要去差遣小孩子办事,而且凡间孩童也不是这么容易成仙的,这不合天庭规矩。   只是凡人以为天界神仙也如凡人一般有老幼之分,为了满足凡人的幻想,天界偶尔也会通过托梦或者传下画像,向世人传达神仙的形象,此时天界会让平时喜欢以苍老形象示人的神仙,比如寿星、德惠元君,来充当老年神仙的形象,而白夤小时候因为长得漂亮可爱,也经常被抱去充当寿星或者德惠元君身边的小仙童,营造“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合家欢气氛。若有神仙想要改变自己在凡人心目中形象,也可通过这个机会向凡人传达自己的理想形象,比如白夤的父亲白启嫌自己的本来面目太像小白脸,不够威严,一有机会就变成威猛的模样向凡人托梦,让凡人把战神的塑像和画像都做成他最喜欢的中年壮汉形象。   羽仪去凡间救助孩童时,因为这些孩子大多对外人非常抵触(毕竟在战乱饥荒年代中,常有成人仗着力气大把儿童拐去杀了充饥),为了让这些孩子放下顾虑,羽仪有时会让手下神仙变成男孩女孩去救助他们。所以民间传说少司命手下有众多仙童。   月海流对仙童的传说也不大了解,随口应道:“好像有。”   女孩眼睛亮了一下,忙问:“那他身边的仙童有没有女的?”   “既然有男仙童,当然有女的。”虽然凡间男尊女卑,但天界男女神仙地位比较平等,男神仙能做的事,女神仙也能做,前世白夤手下虽是男性居多,也有几名骁勇的女战将。   女孩看上去有点激动,又试探着问:“那,少司命手下的那些仙童,会不会投胎转世成凡人,来凡间玩?”   梅落庭忍不住苦笑。玩?这凡间真他妈好玩,老子都被玩掉半条命了。投胎下凡的神仙,要么就是为了公务历练,要么就是被贬下来受罪的,还有些神仙情侣是下凡试婚的,但凡间日子不如天界舒服,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些情侣在凡间过完一世,回天界后大多都不想再续前缘了。这凡间,从来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月海流平时只关注天庭的几位大神,对他们手下的小神仙并不关心,只能靠猜:“应该会吧,少司命自己就经常下凡历练,他的下属大概也会下凡?”b 分卷阅读102 r   女孩高兴得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巷子中传来一声怒吼:“二丫!叫你打扫屋子你又跑哪去了!再不打扫看我今天给不给你饭吃!”   那个叫二丫的女孩吓得一个哆嗦,急忙转身跑回家里。月海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说:“她的气息跟你的很像。”   “什么?”   “你小时候的经历应该跟她的很像,都是贫苦家庭不被疼爱的长女。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自卑,绝望,抑郁……我先前去你岭南老家找你时,发现你身上的生人怨就有这样的气息。”   确实。梅家虽然如今有屋宅有丫鬟,但她小时候家里也是捉襟见肘,要啥没啥,父母一不顺心就拿她出气。   在梅落庭人生的前二十三年,她以为自己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但她被返魂香唤起前世在天界的记忆之后,眼下生活的种种苦难就变得难以忍受了。在凡间这一世注定贫苦多舛,又失去了法力、容貌、地位,日日想念自己身为战神时的风光尊贵,这样的煎熬足以令人发疯。   月海流偷看她一眼,又叹了口气:“世间有才有貌、天赋异禀者,本应生活在富贵无忧之家,才不负这般天赋,就好比美玉藏于宝匣,名花生于御苑。像你这般的才女,却偏偏出生在这样的人家,受诸多磨难。都说少司命是庇护妇孺之神,但他让你一生如此坎坷,我都要怀疑你上辈子是不是拒绝他的求爱,让他因爱生恨疯狂报复了!我曾听过一个传说,几百年前有个神仙向凡间女子求爱未遂,狠狠报复了那女子,让她生不如死,英年早逝……”   “……”月海流的想象力丰富得让梅落庭无语。老子上辈子可是男的!羽仪怎么可能这么想不开!再说求爱不成就疯狂报复,凡人是把神仙想象得多好色卑鄙?老子当了这么多年的神仙,都没见过天界有这样的败类!   要说羽仪想陷害自己,梅落庭也是有几分怀疑的。她这天生残疾的弟弟,不就是羽仪的杰作吗!可百媚女帝又说过,羽仪在下凡前特地请求她帮忙保护梅落庭。所以他究竟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还有,羽仪手下那么多神仙、地仙供他差遣,如果他真要设法照顾梅落庭,随便叫个属下就好,为什么要冒险去找天界公敌百媚女帝?   受辱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月海流要带梅落庭上马车时,崔如珩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落落大方地向他们拱手行礼:“国师,梅姑娘。”脸皮厚得仿佛前几天那个当场给梅落庭难堪的人不是他。   “你在跟踪我们?”月海流脸色一下子变得跟他衣服上的泥污一样难看。   “偶遇,偶遇。在下幼年时就喜欢来这一带游逛,今日怀旧,过来走走,可巧遇上了国师和梅姑娘。”崔如珩依然笑容不改,厚颜地向他们解释。   月海流嗤之以鼻:“是这附近的青楼又来了新的姑娘吧!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崔小侯爷的雅兴了!”   月海流抬脚就走,崔如珩却挡在了梅落庭面前。   梅落庭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让开。”她不能确定他是敌是友,只能暂且回避,等将来重返天界恢复了记忆后再作决定。   崔如珩直视着她,眼神诚恳:“梅姑娘,在下是诚心来向你道歉的。在下向来敬重梅姑娘,若是梅姑娘不嫌弃,在下愿与梅姑娘结成异姓兄妹,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话说到一半,就被月海流不耐烦地打断:“梅姑娘,啊不,落庭她已经准备跟本国师结拜兄妹了,本国师可不要你这样的异姓兄弟!”   崔如珩一愣:“真的?”   “当然了,”月海流对他一扬下巴,指桑骂槐地说:“落庭救过本国师,又与本国师投缘,所以就结拜了异姓兄妹。国师的义妹,总比崔小侯爷的义妹要高贵些,而且本国师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名声也比日日眠花宿柳的崔小侯爷要好些,无损自家妹子的清誉。”   崔如珩很快回过神来,含笑道:“恭喜国师,恭喜梅姑娘。既然如此,在下也安心了。”不知为何,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梅落庭一时被他忧郁的小眼神乱了心绪,但她马上又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太傻,这崔如珩混迹风月场多年,糊弄女人的手段多了去,自己差点就被这势利小人的虚情假意骗过去了。   月海流看也不看崔如珩,大声道:“妹子,我们回青云观!”   “……”莫名其妙多了个哥的梅落庭只得跟上。两人走到马车前时,月海流低声道:“我先上车换身衣服鞋子,等我换好了你再上来。”   幸好月海流讲究,连马车上都备了替换的衣服鞋袜,可以换下被泥泞弄脏的衣鞋。他换好衣服,用指尖捏着脏衣服和鞋子交给车夫保管,像是嫌泥泞的气味会污染马车。   梅落庭随后上了车,马车辚辚前行,两人一时无话。过得一会,月海流才像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了一句:“本国师……是不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之徒?”   梅落庭知道他还在介怀刚才的事,赶紧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嫌弃的不是 分卷阅读103 他们的穷,而是他们的恶。”   月海流沉默片刻,又低声道:“可是……我确实是嫌贫民区污浊,闻到那里气味都浑身不舒服。说到底,我还是太矫情了。”   若是当年的白夤,此时一定会说一句“你自己也知道啊!孺子可教!”而梅落庭在凡间生活了这些年,明白凡人因为身体脆弱,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接受的东西,比如有些人换了个睡觉的地方就整晚睡不着,有些人肚子一饿脾气就特别大,有时凡人脆弱的□□决定了他们的性格缺陷。月海流虽然有神兽血脉,但体质还是更接近凡人,凡人有的毛病他都有。   “你是有点洁癖,但这与你人品无关,只是天性使然,就好比有些品种的鱼儿在污水中也能生活,有些品种的鱼儿只爱生活在清水中。你又是神兽血脉,对污浊之气比常人更加敏感,自然难以忍受。不消说你,就是生活在那巷子里的人,你当他们真的能喜欢那里?要是他们有钱搬家,也早离开那里了。   “其实你也只是不习惯而已,若是真要常住贫民区,你大概也比他们适应得更好。想想少司命羽仪在凡间时何等尊贵,吃穿用度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战乱中吃树皮草根,睡荒郊野外,不也活下来了吗?还有战神白夤,当年是天庭第一纨绔,除了仙丹其他饮食一概不碰,所穿衣冠、所用武器都是天界珍品,被贬下凡后不也要忍着吗……”梅落庭发现一个激动把自己的事都说出来了,赶紧闭嘴。   月海流满腹心事,倒也没注意到她后面几句有什么不妥,只是叹道:“那丹涂子虽自称是游方道士,但观他衣着气度华贵非凡,怕是来头不小,更别说他炼丹造诣远在我之上。像他这样的人都能去贫民区里义诊,为什么我就去不得呢?”   那是因为人家的修为远比你高,这点小破事难不倒他啊!梅落庭心里暗叹,继续安慰他:“丹涂子应该比你年纪大,阅历也多,大概多年来走南闯北,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懂得待人接物,跟贫民也能愉快相处。再说了,他精通避尘诀等法术,就算去了贫民区,泥泞浊气也近不了他的身,他当然能保持风度,淡定自若。”   月海流不说话了。梅落庭只当他是嫉妒丹涂子比他强,心里不舒服。过得一会,才听月海流嗫嚅道:“其实,说了你也许不信……我看到丹涂子的第一眼,就从心底深处觉得恐惧,在这天气都觉得后背发凉,除了恐惧,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似乎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也许你会觉得我因为嫉妒才仇视、忌讳他,但我直觉一向很准,我总觉得他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吧。”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回到青云观,梅落庭发现先前派去岭南老家的纸鹤飞回来了,还捎来梅迁的口信,说梅落庭长住青云观打扰月海流也不大好,他年轻时有个同窗中举后在京城当差,现在已是光禄寺监事,那同窗两个月前回了一趟岭南老家,梅迁跟他说起梅落庭的事,他热情表示梅落庭若是在京城没有依靠,尽管去找他。   梅迁想让梅落庭去自己老友家里借住,一是不用打扰月海流,二是方便让老友给梅落庭说亲,反正她在老家是嫁不出去了,若是老友能给梅落庭在京城找个好人家,彩礼也不要了,就当了却梅家的心愿。   梅落庭听完,无语良久。她从没见过父亲的这位老友,要是让她去那个陌生人家里借宿,她还不如留在青云观,起码月海流跟她还有点交情。至于让那位世叔把她嫁出去,那更是不可能,天庭不会让被贬下凡的神仙稀里糊涂地跟凡人结亲,所以她到死都不会在凡间有什么姻缘。但梅迁在口信中反复说他朋友对梅落庭热情相邀,梅落庭觉得就算不去别人家借住打扰,至少在礼数上也应登门拜访一下。   翌日,她按父亲在口信中所说的地址,雇了辆轿子去他那位名叫莫期的昔日同窗府上拜访。在凡间生活了这些年,又混过凡人官场,梅落庭也懂得些人情世故,比如这次拜访莫世叔时要穿朴素些,因为老家的父母简朴惯了,她为人子女的如果在京城穿得太华丽奢侈,很容易被视为不孝;她客居京城又是晚辈女流,拜访时也不宜准备厚礼,带两盒上好的龙井茶叶就是了。但一定要多带些现银,进门时给带路传话的下人多打赏些,万一遇上不好说话的刁奴,还能花钱买个方便。   光禄寺中多是肥差,莫期虽只是个监事,宅子倒是气派。来开门的丫鬟面相有些刻薄,梅落庭怕她误会自己是来投靠莫家的穷亲友,被她看轻,所以一进门就忍着心疼塞了一整块二两多的银子过去,顺便在掏钱时“不经意”让她看到自己腰间的织金荷包(明含章在边疆时嫌荷包旧了就想扔,马上被见钱眼开的梅落庭捡走)和戴在衣袖下的一连串金钏(月海流曾说戴玉镯更显贵气,但梅落庭嫌玉器又贵又不保值,只买了黄金的,又保值又能剪成金块当钱花),好教丫鬟知晓,自己虽然穿得低调,也不是缺钱的主,不是来找你家主子打秋风的。   丫鬟得了钱,果然没为难梅落庭,还在梅落庭的旁敲侧击下半是介绍半是炫耀地说了一通自家老爷的情况。光禄寺掌管皇家宴席御膳和百官廊餐(工作餐),住在御苑的丹涂子伙食 分卷阅读104 也由光禄寺包办,偏生丹涂子对光禄寺送来的各色宫廷菜肴都不感兴趣,宁愿辟谷也不肯尝一口。莫期知道丹涂子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用了些手段打点上司,包揽下每日给丹涂子送饭的差事,送饭时偶有机会见到丹涂子,马上恭谨有礼地问起他的饮食喜好,终于打探到丹涂子喜欢吃熊掌。   若是一般人,到了这一步也无可奈何,毕竟熊掌不是这么容易搞到的。但莫期想尽办法结交了几个东北来的皮货商人,让他们雇些猎户在东北深山中捕猎黑熊,将熊掌砍了,用冰块冻着运到光禄寺。且不说雇用猎户猎熊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光是这暑天里要用的冰块,就是一大笔钱。那几个皮货商人带着熊掌从东北到京城,沿路采购冰块给熊掌保鲜,冰块用了一批又一批,才将那些熊掌送到京城。   然而熊掌极难烹饪,调味不足则腥膻气重,火候不足则硬韧难嚼,本朝自开国以来,皇室贵族都不食熊掌,光禄寺也无人会做这种稀奇食材。但莫期毕竟是举人出身,脑子好使,在搜罗了多本古籍后,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份千年前御厨烹饪熊掌的菜谱,照着那菜谱把熊掌炖得软烂酥香,多年不食人间烟火的丹涂子见此也食指大动,一顿吃下两个熊掌。莫期这般不惜重本,终于得到了皇帝和丹涂子的欢心,新近被提拔为中书省员外郎,在京中也算小有权势。   梅落庭一听,顿觉不妙。她前世再愚钝也是活了千年的神仙,见惯凡间王朝变迁,识得那些祸国殃民的奸臣的嘴脸,知道穷尽心思讨好权贵的臣子最不可信,他们阿谀奉承权贵时能有多热情,面对失势之人时就有多恶毒狠绝。这莫期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当时跟梅迁说“你女儿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多半只想在梅迁面前炫耀他在京城有钱有地位,老书呆子梅迁却当了真,以为昔日同窗一片热诚,竟然真的叫梅落庭去投靠他。想来她这番登门拜访,莫期也是极不欢迎。   若是进门前知道莫世叔是这样的人,梅落庭绝不会来。但如今都进门了,下人也通报了,只好进去寒暄两句就赶紧走人。   等进了偏厅,梅落庭更加后悔此番来访:莫期大约五十来岁,个子不高,一张圆脸明晃晃地摆着对梅落庭的厌恶和不耐,都懒得掩饰一下。更可怕的是,梅落庭凭着前世当战神的直觉,一下就察觉到莫期对她散发的强烈敌意,仿佛她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挖他祖坟的。   莫期从头到脚打量了梅落庭一通,劈头就问:“你在京中可有朋友?”   梅落庭被贬的这一世过得憋屈,没少被人刁难,知道恶人找茬的套路:如果她说有,莫期必定要问她朋友是何人,若是梅落庭说出月海流来,莫期定要骂她不知廉耻,住在非亲非故的男人家里,而且月海流和丹涂子是对家,丹涂子又是莫期的靠山,要是知道她和月海流有交情,莫期不知又要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于是她赶紧说了个安全答案:“没有。”   莫期却像听到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话一样,勃然大怒:“你为官数年,竟然一个朋友也无!可见你人品性情!这样也想嫁出去?”   你妹啊!虽然明知自己在凡间的这辈子不会有姻缘,听到这种话时梅落庭还是气得不行。但她还是得忍着,要是按捺不住失态了,看莫期这损样,肯定会添油加醋地跟梅迁告状说他女儿如何没家教。   莫期又毫不客气地问:“听说你考了进士?第几名的进士?”   “一百八十三名。”   莫期再次怒骂:“这么靠后的名次,朝廷有你没你都一个样,也值得你不惜触犯律例出来考功名?要我说,你入狱根本就是活该!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考个末流的进士就要上天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还指望谁把你放在眼里呢!蹲了几天大牢还一副自己多冤屈的模样,觉得全天下都亏欠你的!”   莫期的怒骂劈头盖脸而来,有多难听骂多难听。其实他这心态也不难理解,一是他多年看上级脸色做小伏低,一朝小人得志后总忍不住要嘚瑟嘚瑟;二是他能升官发财全靠皇恩浩荡,当然要变着法子向皇帝表忠心,他知道梅落庭蹲过冤狱,虽然皇帝后来也释放并重用了她,但此事毕竟是皇帝听信谗言在先。莫期急吼吼地对梅落庭一通责骂,也是想借此强调皇帝无错,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梅落庭一个人的锅,想着今日之事若是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定会知晓他的忠心。   沉疴   梅落庭先前的生人怨本就没有根治,又被莫期一通怒骂勾起在狱中时被虐待侮辱,暗无天日的那段回忆,生人怨再度发作,只觉愤懑悲苦从心底腾腾升起,但又顾忌梅迁面子,不敢出声。   要说还是凡间礼数害人,若是在天界,白启见白夤被人欺负,定是支持白夤当场报仇,但在凡间,不管父亲的老友对梅落庭如何辱骂,她都只能忍着,要是胆敢反驳,就会让莫期抓住把柄借题发挥痛骂梅迁家教不好,梅迁知道后也会责骂梅落庭顶撞长辈无礼至极,丢了自己面子,便是不孝。   莫期见梅落庭不回嘴,更为得意,骂得梅落庭十恶不赦,连她母亲也一道骂了一 分卷阅读105 通,讥讽罪臣之女果然生不出什么好崽子。直到见梅落庭眼泛泪光,才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为老不尊了,本来他的上位之道就被同僚不屑,就怕这事传出去,会被看他不顺眼的同僚弹劾他乍富即骄,欺凌贫贱之交的弱女。他赶紧挥手打发梅落庭离开。   梅落庭生人怨发作,又被莫期臭骂了半天,又碍于凡间孝道只能强忍着。等出得莫府大门进了轿子,她只觉得头痛得想呕吐,全身无力,像是得了重病一般。她强忍着不适,撑到轿子在青云观前停下,把钱付给轿夫。她勉强起身走出轿子,只觉得四肢像有千斤重,想着等回了自己的房间就上床休息,但刚进青云观的大门,她就头痛得两眼发黑,看不清前路,她伸出手去,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想叫看门道童扶自己一把,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失去了知觉。   看门道童见梅落庭昏倒在地,急忙叫来仆妇把她背回房中,又去向月海流禀报。月海流这会正在房里泡着花草药浴驱除昨日晦气,听到消息就匆匆擦干头发披衣去梅落庭房里看望,一看她脸色就惊叫:“一天没见,怎么生人怨就变得这么严重了!”   梅落庭从边疆回来后就断了药,如今太医院里很多珍稀药材都被丹涂子领走,月海流只能从药铺买一些次等药材来配药。然而梅落庭这次的生人怨太过严重,月海流的药也只能勉强阻止生人怨继续恶化,却无法让她病情好转。   在卧床期间,梅落庭心中委屈,忍不住用月海流的纸鹤给家里传信抱怨此事,反被梅迁在回信中一顿痛骂:在梅迁眼里,长辈都是没错的,若是莫期真的骂了梅落庭,那肯定是她说了什么混账话得罪莫期了。   梅落庭被父亲冤枉,病情雪上加霜,又没药可治,不消几日,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脸上也长了不少斑点。月海流心疼得像割肉般地把珍藏的玉颜膏拿给梅落庭用:“省着点用!制作玉颜膏的药材被丹涂子抢了,就剩这么点了!”   “既然药石罔效,只能求神明庇佑了。国师可否派个徒儿,帮我去医神庙拜祭一下?”梅落庭实在病得难受,只能寄望于德惠元君行个方便给她治一下生人怨,但月海流亲自去医神庙拜祭了好几回,德惠元君可能是事务繁忙没注意到月海流的祈愿,一直都没有回应她。梅落庭无奈,只好再托月海流去祭拜瘟神游光,毕竟游光做凡人时也是一代名医,要治生人怨也不难,而且游光和她前世的父亲白启交好,肯定愿意帮这个忙。   但月海流对这个请求一口回绝:“有病就应该去医神庙拜祭,去什么瘟神庙!病急乱投医也不带你这样的!”   梅落庭虚弱地请求:“瘟神游光做凡人时也是名医,医术应该不比德惠元君差……不妨试试?”   “那也不行!你对天庭神仙一无所知!天庭众神各司其职,哪有叫瘟神治病的?”   “……”被斥为“对天庭神仙一无所知”的前战神梅落庭无言以对。   皇宫中的明含章听说了梅落庭患病的消息,跟他父皇母妃撒娇打滚了半天,终于闹到了一个出宫的机会,急急奔来青云观探病。梅落庭虽然生病卧床,但毕竟男女有别,不便在卧房中与明含章见面,只得强撑着起来梳头换衣,让丫鬟把她扶到客厅拜见明含章。   明含章一见梅落庭,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梅姐姐,你脸色怎么变成这样了?”   月海流还在记恨太医院不给他药材,冷冷道:“生人怨,又没有像样的药材配药!”   明含章赶紧道:“这事我也听说了。我已经叫太医院备好了国师配药所需药材,国师先拿去配药应急?”   他急忙叫候在厅外的随从内侍捧进几匣药材,殷勤道:“梅姐姐,这些药你先用着,改日我有机会见到丹涂子道长,跟他求个仙丹,把你这生人怨给根治了。”   纵然梅落庭此刻病得脑子昏昏沉沉,听到这话也不禁流下一滴冷汗:小祖宗,你这不是当面嫌弃月海流医术不如丹涂子吗!看看你家国师,刚刚才好了一点的脸色又黑成锅底了!   “若是真能根治,也可试试。”月海流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梅落庭被他难得的大方惊得一愣,心中暗自感激。月海流将丹涂子视为对头,但为了给她治病,竟然也赞成她找丹涂子求诊,可见月海流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她还没感激完,又有丫鬟来通报:“刑部罗尚书、礼部崔侍郎前来看望梅姑娘。”   梅落庭一听崔如珩的名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把崔如珩打出去!”   月海流也帮腔:“对,打出去!”   明含章虽不知梅落庭和崔如珩有什么过节,但对梅落庭的一切决定他都是无脑支持的,况且之前梅落庭似乎跟崔如珩交情不错,他还是有点吃醋的,于是也高兴地跟着叫道:“对,把他打出去!”   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把崔如珩赶出去,因为崔如珩是和刑部罗大人一起来的,罗大人是梅落庭以前的上司,曾在皇帝面前赞扬过她的才华,他们实在不好当着罗大人的面把他的同伴赶走,只能把他也放了进来。   这崔如珩也不客气, 分卷阅读106 施施然进了客厅就落座喝茶,寒暄几句后,突然提起:“国师,梅姑娘,你们可记得我们前些日子曾在丫杈巷附近见过面?”   原来那条陋巷名叫丫杈巷。月海流想起当日在丫杈巷被人调戏围攻,心有余怒,冷冷问:“怎么了?”   崔如珩微笑:“是这样的,丫杈巷中最近出了人命案子。”   月海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不是一个叫王大柱的光棍汉?”马上,他又警惕地看了崔如珩一眼:“你怀疑我是凶手?”   这倒不是月海流记仇,盼着王大柱去死,只是他当日算出王大柱被妖魔盯上,这些天他忙着给梅落庭治病就把这事忘了,如今突然听说那巷子里出了命案,头一个反应就是王大柱果真被妖魔给吃了。   崔如珩优雅地摆手:“国师误会了。第一,在下并非怀疑国师;其次,死者并非成年男子,只是一个女童;第三,京城已经出现了多桩类似的案子,死者都是孩童,怀疑妖道在施行采生邪术,而梅姑娘处理这类案子颇有心得,故特地来请梅姑娘出山。”   月海流一听就怒了:“我义妹重病未愈,连门都出不了,崔侍郎这就要把人拉去破案,哪怕对待奴仆,也少见这般刻薄严苛的!”   罗大人一时坐立难安。这些命案本是刑部负责,不关礼部的事,更不关崔如珩的事。他只是来探病,在青云观门口恰好见崔如珩也来了,就一起进门,谁知道崔如珩越厨待庖开口要梅落庭带病破案,搞得他像个背后授意崔如珩的刻薄老板,尴尬得不行。   明含章听到月海流的那句义妹,有点意外:“国师,你和梅姑娘结拜兄妹了?”   “是啊,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梅姑娘就如我亲姐妹一般。只是我父母现下出门远游,所以这结拜之礼等父母回来再办。”月海流边说边指桑骂槐地用眼角余光瞟着崔如珩。“做人就要知恩图报,别人救过你的命你还对人趾高气扬,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梅落庭病还没好,在厅中多坐一会都觉得全身无力,头晕脑胀。如果能让崔如珩分几滴血给她喝,倒是能让她当场痊愈,去破案也不在话下。但她要怎么开口?要是她对崔如珩说“我要喝你的血”,所有人只会当她是病昏了头说胡话。   最近天气仍是炎热,崔如珩穿的是一身清凉的紫纱长衫,梅落庭注意到他纱衣上落了几根青丝,像是出门前刚梳过头,心里一动:医书上说发为血之余,就算喝不到崔如珩的血,服下他的头发也可缓解病情。毕竟崔如珩是下凡神仙,哪怕他的一根头发也有奇效。   她看向崔如珩,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只是她太过虚弱,声音细如游丝,无人听得清。   崔如珩为了能听得清楚些,起身走到梅落庭身边,俯身问道:“梅姑娘有何见教?”   这个距离够近了,梅落庭刚好能伸手摘下他衣上的落发。她抬起手,像是体力不支,要用手扶着额头,在抬手扶额时,手指从崔如珩衣上拂过,悄悄摘下几根长发。   她这动作做得隐秘,却瞒不过月海流的眼睛。凡间男女定情时,都喜欢互赠青丝作为定情信物,也有些痴男怨女求而不得,想方设法搞到仰慕之人的一缕青丝贴身携带,以解相思。月海流看着本应记恨崔如珩的梅落庭从他衣服上偷偷摘下几根头发,珍而重之地握在手心,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傻姑娘,为什么就对一再伤她心的花花公子如此痴情?   自尽   梅落庭搞到了治病的头发,稍微提高了点声音:“虽然人命关天,但民女抱恙在身,也是爱莫能助。若是上天开恩,让民女立即痊愈,民女定听从天意,动身破案。”   众人听她说得此话,只当她是在婉拒,她病成这样,哪能马上痊愈?但她确实病得不轻,总不能让一个重病女子去破案。   罗大人更是尴尬,正准备起身告辞时,梅落庭用衣袖遮住下半张脸,飞快地吞下崔如珩的头发,马上精神抖擞地起身:“国师,我感觉好些了!”   月海流没看到她吞下头发,只当她是对天祈祷后立刻,惊得眼珠都要瞪出来了。他定了定神,上下打量她一番,只见她身上的浓重怨气几乎消失殆尽,更是啧啧称奇。他潜心修行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神迹,难道梅姑娘真是上天庇佑之人?   梅落庭知道,连环命案的凶手大多丧心病狂,只要不落网,还会继续犯案。要抓紧时间在凶手残害更多孩童之前破案才行。   为了方便出行,梅落庭换上男装,随罗大人他们出了门。明含章见梅落庭突然病愈,还要去破案,也激动得跟去围观。梅落庭知道月海流对丫杈巷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也不勉强他同去,让他留在青云观中。   死者尸体是今早才发现的,因为死状蹊跷,罗大人下令仵作现场验尸之后再把尸体送到义庄。他们一行人到达丫杈巷口时,仵作刚好验尸完毕,死者母亲在旁放声哭嚎:“死没良心的,吃了家里十年饭,过两年就能出嫁给兄弟攒点钱娶媳妇,说上吊就上吊了,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分卷阅读107 梅落庭听这妇人声音有些耳熟,再一看那具瘦小蜡黄的尸体,竟然就是她先前赠送过点心的女孩二丫!   仵作上前向罗大人禀报验尸结果:“死者刘二丫,十岁。尸体于家门外晾衣架上发现,颈部有缢痕,身体无其他外伤,系自缢身亡,死亡时间为昨夜子时。”   上吊而死,确是民间常见的自尽方法,抗婚的女子,被夫家虐待的妇人,债台高筑的走投无路之人,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一了百了。二丫在家过得不顺心,前些日子还专门跟梅落庭和月海流打听过少司命是什么样的神仙,也许是想向少司命请求庇佑。这样看来,二丫可能是受不了家里的虐待打骂,才寻了短见,并没有什么疑点。   罗大人听完,“嗯”了一声,告诉梅落庭:“这已经是京城的第八桩命案了。死者都是十岁左右的孩童,出身贫苦人家,在家也是不得父母欢心,经常挨打挨饿。”   二丫的母亲听到这话,狠狠地瞪了罗大人一眼,愤慨的眼神仿佛在说“放你娘的狗屁老娘怎么就虐待孩子了要不是看你是个大官老娘非骂死你”。   罗大人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继续说:“他们多是上吊或者投井,还有个男孩是用家里的菜刀抹了脖子。其实这些孩子常受虐待,这年纪又刚刚懂事,想靠自尽来逃过家里责打也不稀奇。但往年就算有孩童受虐自尽的案子,一年也不过一两桩,而如今一个月内就发生了这么多桩,这就可疑了。听说有邪道专门迷惑孩童,用他们施行采生之术,该不会……”   梅落庭反问:“死者尸体可有残缺?”   “这倒没有。”   梅落庭当即下了结论:“那就不是采生。首先,所谓的采生之道,就是将幼童的全身或者心脏、脑子、眼睛等部位摘下用于炼丹,但死者尸体完好,说明不是采生;其次,妖道采生所用的孩童,胎儿为最佳,其次是婴孩,再次是两三岁的幼童,之前甚至发生过妖道残杀孕妇取其胎儿用于炼丹的事。而这些死去的孩童,都在十岁左右,已经过了被采生的年纪了。”   罗大人听得一愣:“所以这些孩童真的是自杀身亡,与邪道无关?”   “不,也许不是邪道,而是更可怕的东西。”梅落庭目光扫过明含章和崔如珩,“你们还记得我们在边疆办的那桩案子吧?那魔族……在人死时取走魂魄用于修炼。”   明含章吓得失声惊叫:“什么?这京城也有……”   话未说完,崔如珩就及时捂上了他的嘴。要是被这巷子里的人听见,不消两天,街头巷尾就会到处传说有魔族在京城作祟,闹得人心惶惶。上次乐胥公主被妖魔所害的事还没完全过去,再来这么一出,京城也别想太平了。   梅落庭从怀里掏出护心镜,照了一下二丫的尸体,没发现魔气。但这也不能说明她的死与魔族无关,毕竟修为稍高的魔族都能隐藏自己的魔气。她准备把护心镜收回怀里时,无意中瞥见镜中的自己,大吃一惊。   镜中,一缕细细的魔气正在梅落庭体内缓缓飘游而出!这魔气相当微弱,她和月海流都难以察觉,幸好护心镜明察秋毫,加上她刚服下了崔如珩的头发,头发中的仙力把潜入她体内的这丝魔气逼出,才被护心镜映了出来。   若是身强力壮之人,这点魔气倒也不会造成多大伤害,最多让人的精神和体力变差。但是梅落庭患有生人怨,这点微弱的魔气恰好足够诱发、加重她的生人怨,若是不除掉这魔气,就算有月海流的药,这生人怨也会一直加重,最后让她心智失常,身体衰竭而亡。   梅落庭冷汗涔涔。其实这点魔气很容易拔除,回去让月海流画个辟邪符就行了,但这缕魔气到底是什么时候、由谁种在她体内的?她和月海流竟然毫无察觉!   梅落庭刚出狱时,曾向月海流买过一道辟邪符护身,可以隔绝较弱的魔气怨气。这种符的有效期只有几个月,算算时间,这辟邪符大概是从边疆回京城那会失效的,所以施法者才有机会将魔气种入她体内——也就是说,她是回京之后才中的魔气。   但她如今在京城并没有什么仇人——韦非早死了,莫期虽然莫名看她不顺眼,但他只是个普通人,应该也没这能耐。那来路不明的丹涂子虽有修为,但他能拿到天界的仙丹,说明他是仙非魔。再说丹涂子似乎不认识她,也没理由对她下手。   梅落庭这一世破了无数妖魔所犯之案,这次却阴沟里翻船,被魔族暗算,连凶手都找不出来。她越想越后怕,只想赶紧回青云观找月海流商量对策,当即向罗大人先行告退:“罗大人,民女现下还是有些不舒服,暂请先回青云观歇息,等改日精神好些了,再来商议破案之事。”   罗大人见梅落庭重病刚愈就随他们出门破案,本就有些歉意,当然是满口答应。梅落庭准备离开时,二丫那个从刚才起就守在姐姐尸体旁边不哭不语,略显呆傻的小弟突然奶声奶气地开口:   “姐姐去找少司命了。”   梅落庭一听,心中更为悯然。看来二丫是真的去少司命的庙观求助了,但是凡间受苦的妇孺太多,少司命的那些手下未必关注到她,也许二丫烧 分卷阅读108 香回来后依然被家人虐待,对神明彻底绝望,一时想不开就上了吊。   秋宴   梅落庭来时坐了轿子,因轿子进出窄巷不方便,轿夫只抬到巷口。她去寻轿夫时,就见他们在不远处的茶馆门口每人端了一碗茶,正在喝茶聊天,轿子就停在他们旁边。   她走到离那茶馆几步路时,忽听旁边酒馆传来一个熟悉的洪亮声音:“这人世间的女人,个个都事儿多难伺候,男人倾家荡产才凑够彩礼钱娶个媳妇,成家后男人在外边累死累活养家,她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么费劲养个女人,一过二十五岁就老得不能看了,剩下的几十年里你天天对着个黄脸婆,还要花钱白养着她。哎呀我操,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梅落庭下意识地一回头,酒馆里那端着酒碗,一脚踏在长凳上高谈阔论的,可不就是那天和月海流遇到的无赖王大柱!围在他身边的一圈闲汉也端着酒碗,纷纷扬声赞同。   王大柱说得得意,指着他们对伙计吆喝一声:“给兄弟们每人再来一碗酒!”那群闲汉纷纷起哄拍马,夸大柱哥豪爽大方,一定能发财。   王大柱如今的模样比上次见到他时好了不少,不但脸和头发干干净净像是洗过澡的模样,衣服也是新的。梅落庭暗想,这王大柱多半是想娶媳妇,把自己收拾干净去找人说媒,结果还是被嫌弃,一气之下拿了原本的谢媒钱来请人喝酒,顺便发发牢骚。看他说的,嫌弃媳妇要吃他家的饭,嫌她年岁长了会衰老,这世间凡人,有谁是不用吃饭、不会衰老的?就算是容貌不老的妖魔,也是要吃喝的!若要不吃饭、不会老,除非是天界的神仙!但凡间女子都看不上你,还指望天界的仙女看得上你!   像是应了梅落庭的猜测,王大柱仰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带着醉意吹嘘:“不是我说,凭我这长相人才,配个仙女也够了!仙女好啊,不像凡间女人这么俗,不要你多有钱,也不图你大富大贵,她自己什么都有,只要你人好就行了!”   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喝了他的酒,虽然心知他说得离谱,但也连声附和,更有人起哄:“大柱哥,看你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该不会是真遇到仙女了吧?”   王大柱更是得意:“那可不!”   梅落庭不敢在酒馆门口偷听太久,怕被王大柱认出她来,匆匆去隔壁茶馆叫来轿夫,就坐了轿子回去。   等回了青云观,梅落庭匆匆找到月海流,把刚才从护心镜中映出魔气之事说了一遍。   月海流半信半疑地从袖中取出一张鉴妖符贴在梅落庭额头上。符纸紧绷在皮肤上,梅落庭看不到自己额头上鉴妖符发生了什么变化,只看到面前月海流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半炷香后,月海流从梅落庭额头上取下鉴妖符,指给她看:“这鉴妖符只有边缘的一丝是黑色,说明魔气很微弱,倒也不是大碍,待会给你画个辟邪符就能把你身上的魔气驱掉。只是鉴妖符上的黑色极为纯正,说明你这魔气来自修为很高的大魔,比如百媚女帝那样的。”   梅落庭倒觉得百媚女帝不可能。“应该不是百媚女帝?我跟她也就是在边疆时见过一次,就算她修为高深,你的辟邪符对她没用,她要是当时就种下了魔气,我在那时就已病倒,不会拖到回京才发作。”   月海流“嗯”了一声,又说:“就算对方不是百媚女帝,也是个很厉害的大魔。你回京后才中的魔气,说明这大魔很可能就在京城。说不定最近京城的命案也与此有关。丹涂子——”   说到这里,月海流又摇头道:“丹涂子虽然可疑而且道行高深,还很惹人讨厌,但不大像是魔。我托人从宫中拿了他曾用来盛仙丹的锦盒细细验看,那锦盒中竟然还残留了极淡的仙气。如果他是魔,又怎么会有仙丹?”   “……”想不到出柜子对丹涂子竟然执念到这种地步,连人家用过的药盒都要想方设法搞到手检查一番。这样很容易被人误会他是暗恋丹涂子的变态啊!   月海流注意到梅落庭脸上的表情,赶紧解释:“我也是担心皇上,怕丹涂子的丹药有古怪,只能暗中查探。但现在看来,倒是我多疑了。”   晚饭后,月海流给梅落庭新画了一个辟邪符,又问:“过几天便是中秋,皇上要宴请百官,家眷也可前往。你既是本国师义妹,也可随本国师一起入宫赴宴。”   梅落庭还来不及开口,他已经飞快地打量她一通,设计好她的晚宴造型:“你的长相不适合浓妆华服,若是浓妆艳抹肯定比不过京城那些莺莺燕燕,不如就打扮得素净些——你既是本国师的义妹,幼时又曾经修道,可以穿道袍,近来京城的名门闺秀都流行穿道袍,风雅得很。你就穿白色的道袍,绣花装饰一概不要,只在袖口和衣裾留一抹渐变的月白色,显得素雅又仙气。你头发黑,头饰只要一支羊脂玉簪子即可,衬得乌发如墨。妆容也以淡色为主,但你嘴巴小,口脂要鲜红些,突出樱桃小嘴的美……”   听月海流煞费苦心地安排她的衣饰,梅落庭感动之余只想问一句:为什么你一个男的,对衣 分卷阅读109 着化妆这么内行?   不过,月海流设计的这一身打扮确实很适合她,即使如今的容貌同前世是天壤之别,被他这样一打扮还真有几分瑶池仙子的道骨仙风。中秋宴上,不但明含章一直盯着她舍不得眨眼,就连崔如珩见她时也有点惊艳之色。   让月海流不爽的是,丹涂子不但出席了中秋宴,席位还相当高,仅次于皇帝,直接与宰相平起平坐。不仅如此,巴结上丹涂子后官拜中书省员外郎的莫期也跟着鸡犬升天,竟也登上了皇宫中秋宴的席位。酒过三巡,宫人进上一道焖熊掌,皇帝亲自举杯劝酒:“这焖熊掌是中书省莫员外家中厨子的得意之作,专为今晚宴会烹制,以飨众卿家!”   丹涂子爱吃熊掌,在座百官都心知肚明,这道菜是特地为他准备的。这道熊掌当然不是出自莫期的家厨之手——莫期就指望着烹饪熊掌的秘方升官发财,哪会舍得泄露他人,这熊掌当然是他亲自下厨,只是朝廷命官干厨子的活说出去不好听,皇帝才说这是莫期的家厨烹饪。   月海流低声告诉梅落庭:“这位便是‘熊掌员外’。”莫期靠着一道焖熊掌官运亨通,同僚多有不齿,暗地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熊掌员外。”   梅落庭也低声道:“我知道。”她把自己奉父命前去拜访莫期,反遭他羞辱之事告诉月海流,月海流得知她的生人怨是因莫期而起,看向莫期的眼神更是鄙视。   莫期虽人品不敢恭维,厨艺却是一绝。席上每人都分到一碟熊掌,碟中的半只熊掌被剔去骨头爪子,经过各色调料除去膻气,又用鸡鸭、火腿、干贝、虾米炖的高汤焖煮入味,光是闻味已经引人垂涎。不知为何,丹涂子对眼前的熊掌和各色美味珍馐视而不见,只是定定望向席上与同僚谈笑风生的崔如珩,眼中几分欢喜几分伤感几分惆怅。   崔如珩和丹涂子都是凡间少见的美男,两大美男之一“含情脉脉”地盯着另一位,虽然令人(尤其是女人)赏心悦目,梅落庭却看得胆战心惊:以皇帝对丹涂子的恩宠,丹涂子这样盯着崔如珩看,说不定今晚宴会后崔如珩就被皇帝绑去丹涂子那里当男宠了。   不过皇帝若真要把崔如珩送给丹涂子做男宠,她一介民女也无法阻止。梅落庭决定不想这么多,专心吃菜就是。但她举起筷子时,却见莫期瞪着自己,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他钻营半生,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跻身御宴,如今眼看着梅落庭一个“末流的进士、小小的县令”也能参加御宴,还是跟丹涂子的对家月海流一起来的,还要吃他亲手做的熊掌!这四舍五入就是他给梅落庭做菜!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   梅落庭也同样不自在。面前这熊掌吃还是不吃?莫期正愤恨地死盯着她,仿佛她要吃的不是熊掌而是他的手掌,盯得她吃不下去;但不吃的话,莫期心中大概幸灾乐祸地嘲讽:果然是没福之人,不配吃熊掌。   她身边的月海流也是进退两难。这熊掌是皇帝特地为他的竞争对手丹涂子准备的,他当然不想吃,但要是真的一口也不碰,旁人就会议论他是嫉妒丹涂子,赌气不吃,心胸狭隘。   最后是梅落庭二十三年贫穷人生养成的勤俭习惯占了上风:这熊掌很贵的!这可都是钱哪!不能浪费!她不去看莫期,夹起熊掌咬了一口,这美味顿时让她把对莫期的顾忌都抛在了九霄云外:世上竟然有如此佳肴!丹涂子真比皇帝还会享受!   面子,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面子而取熊掌者也。   莫期也没想到梅落庭一个姑娘家脸皮这么厚,盯着他杀人般的眼神和身边月海流复杂的眼神,竟然坦然自若地把他亲手做的熊掌吃了精光,连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还知不知羞耻了!她就没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配吃他做的菜吗!   席上众人酒足饭饱后,皇帝宣布中秋诗会开始。梅落庭刚考上进士那会,参加宫中办的琼林宴,也有诗会。只是奉旨作诗的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位,排名靠后的进士,未必能作出好诗,皇帝也不勉强他们献丑。所以梅落庭只在崔如珩等人作诗时埋头苦吃,等他们做了诗后在下面叫好就行了。中秋宴上的诗会也是一样,皇帝只叫平日素有诗才的几位官员作诗,其他人负责捧场。   梅落庭从果盘里拿了只水蜜桃,一边美滋滋地剥着粉红软绒的桃子皮,闻着着酥酪般软白的桃肉甜香,一边坐等他们作诗,聊当饭后消遣。莫期见不得她惬意,起身奏道:“久闻国师义妹梅姑娘有才女之名,此次诗会,不知可否有幸得观梅姑娘佳作?”   本来按莫期的地位,能参加中秋宴已是万幸,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在这宫宴上作妖,但莫期攀上了丹涂子这靠山,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厚,加上他对梅落庭怨念太深,竟在宫宴上脑子发热建议皇帝让梅落庭作诗。要知道梅落庭虽被称为才女,说的只是她破案之才,她前世活了千年也只是粗通文墨,这辈子虽然在秀才老爹的棍棒下学会读书作文考了进士,但穷人家的孩子读书也只是学些应考的文章,哪有闲情逸致学作诗?让她在朝中各位文豪面前作诗,那肯定是献丑丢人。   不幸的是,皇帝因为明含章对梅落庭太过殷勤 分卷阅读110 ,早就对她有些不满,莫期的怂恿正中他下怀,当即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就请梅姑娘以眼前此景为题,作诗一首。”   才女   还没等梅落庭反应过来,面前已经被人摆上了雪浪纸、狼毫笔。她只好放下那只刚剥好的桃子,用手帕擦净双手,抬头环视四周。明含章一边看向她,一边对身边的太监总管低声吩咐着些什么,大概就是说待会不管梅落庭写出什么,宫人都要大声叫好,让梅落庭有点面子。   这小子大概不知道,如果她的诗写得烂,围观者大声叫好只会让场面更加尴尬。   罗大人和刑部的几位官员似乎有点紧张。刑部的旧日同僚知道她不会作诗,莫期这“熊掌员外”果然是没安好心,要是她做不出诗或者诗做得不好,莫期肯定有无数羞辱的话在等着她。看来她今天是免不了在文武百官面前失礼了。   至于其他人,要么就是嫉恨她连破奇案或者看不惯她一个女子出仕为官,跟莫期一道,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她出丑,要么就是跟她不熟的吃瓜群众,好奇这位破案了得的梅姑娘诗才如何,想看个热闹。   梅落庭顶着满朝文武或关切、或不怀好意、或好奇的目光,缓缓拈笔在手。嗯,五百多年前,羽仪在瑶池蟠桃会上作的那首惊艳四座的诗是什么来着?   众人眼看着梅落庭在奉旨作诗后略一思索便蘸墨挥毫,整首诗一气呵成,前后不到半炷香时间,已经大感惊奇,暗叹才思如此敏捷之人举世罕见。待皇帝让内侍当众宣读她的诗作时,众人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   莫说当今世上,就算古往今来,也少见能与之匹敌的传世名篇。这等佳作,竟然是半炷香时间内写就!梅落庭到底是什么人!   在一片惊愕的吸气声中,明含章率先反应过来,领着身边的宫女太监为梅落庭喝彩。在座的文武百官见梅落庭果真才华横溢,也纷纷夸赞。   梅落庭被不绝于耳的赞美夸得有点心虚,偷偷看了崔如珩一眼,就怕他万一残留了些许前世记忆,知道这首诗不是她所作。崔如珩春风满面,不断拍案赞叹:“妙极,妙极!作出此诗之人,必为千古第一才子,哦不,才女!”   梅落庭心情略微妙,一边庆幸崔如珩没认出这首诗是他前世所作,一边觉得崔如珩这样实在有点自夸的嫌疑。   月海流也是表情复杂:梅姑娘做完诗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崔如珩的评价!原来她一直对这徒有其表的纨绔小白脸念念不忘!竟然这么在意这小白脸对自己的评价!像她这么聪慧的女子,看男人还是只看脸!肤浅!   莫期毕竟人老成精,见梅落庭下笔迅速,不像是作诗,反而像在默写一般,心头起疑,又笑道:“梅姑娘果然才思过人,只是此诗在顷刻之中便写就,像是梅姑娘把往日诗作默写出来应付的。恰好今日中秋佳节,花好月圆,不如梅姑娘以月为题,即兴赋诗一首,让我等见识见识梅姑娘的急才。”   这话就有点无礼了,像是在怀疑梅落庭顷刻成诗的才华是假的,要她现场再做一首诗来自证。莫期身为前辈,这种刁难晚辈的行为是有些令人不齿,但他方才见皇帝默许了他对梅落庭的刁难,自己又有丹涂子这样的靠山,胆子又壮了些。   梅落庭赶紧回忆:千年之前白夤和羽仪去月宫游玩,熊孩子白夤舞剑时不小心砍坏了月宫中的桂花树,吓得羽仪赶紧赋诗一首献给嫦娥仙子,哄得她转怒为喜。   她运笔如飞,将羽仪当年那首吟咏月宫的诗写出,再次引得举座皆惊,明含章更是一个劲地大声喝彩。皇帝虽看梅落庭不顺眼,但见她在诗中把宫宴比作瑶池会,把皇宫比作月中仙宫,也有些飘飘然,甚至有点惋惜:如果梅落庭真是男的,倒可以让这等人才名正言顺为朝廷所用。   莫期见自己非但没能难倒梅落庭,反而让她大出风头,更为恼怒,也不顾颜面了,连连出题要梅落庭现场作诗。幸好这千年来羽仪所作诗歌不计其数,他的诗又被天界仙女编成歌曲到处吟唱,即使前世的白夤不爱读书,听仙娥们把这些诗歌唱了几百年,也记得不少了。   更妙的是,羽仪经常下凡历练,平时也会将他在凡间的见闻写进诗中,所以和太白金星等喜欢作诗的神仙相比,羽仪写的诗多是凡人口吻,不会出现“数见沧海化桑田”这类不接地气的诗句,这些诗句出自梅落庭之手也毫无违和感。   于是在座的文武百官看着莫期气急败坏地不断出题,梅落庭行云流水地将一首首佳作从容写来,最后她嫌写得太慢,干脆丢开纸笔,直接将诗句念出,莫期那边刚说完题目,她就把诗吟出来了,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饶是他们见多识广,见过无数人杰翘楚,也没见过像她这样出口成诗的!太恐怖了!   梅落庭一口气吟完一首足有几十句的长诗,有些口渴,身边的宫女伶俐,见她望向桌面,马上将琉璃盏送到她手边。梅落庭也是太渴了,端起就一饮而尽,喝完才发现宫女给她倒的是桂花酒。   前世的白夤因为父亲生前告诫说武将不可贪图酒色,所以白夤千 分卷阅读111 年来滴酒不沾。这一世的梅落庭自幼体弱,怕酒多伤身,也从不敢贪杯,这次一个大意,竟然一口气灌下了这么多酒。   梅落庭放下酒盏,正要继续应答莫期的出题,却见莫期闭口不语,面带怨恨地瞪着她,座下百官不少都在掩口窃笑,刑部的罗大人他们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敬佩和赞赏,几位年轻官员更是对她竖起大拇指,就连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崔如珩的丹涂子,也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所以老子刚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梅落庭飞快地回忆了一遍自己刚才吟的那首诗,对了,当时她随口念了羽仪千年前写的一首诗,其中有一句“炮鳖炙熊蹯”。熊蹯就是熊掌,莫期靠一道焖熊掌上位,人称“熊掌员外”,她念的这句诗在外人听来,分明是在嘲笑莫期!而且“炮鳖炙熊蹯”既可以理解成“烧熟王八、烹饪熊掌”,也可以理解成“烧熟的王八在烹饪熊掌”!她这回可是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把莫期的面子给踩到地底下去了!   莫期的官位来路不正,上位后又小人得志,朝中不少人都看他不顺眼,如今见他对梅落庭发难反而自取其辱,皆感大快人心。他们不知道梅落庭是歪打正着,只当她是故意作诗嘲讽莫期,皆对她的急智和骨气佩服得五体投地。   皇帝见席上无人说话,气氛尴尬,起身宣布:“好诗!赏梅姑娘!”   诗会的彩头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不外就是些明珠、玉如意之类的小玩意。内侍很快把彩头给梅落庭奉上,此时,明含章突然离席走到梅落庭面前,红着脸解下腰间的象牙香球,送到梅落庭面前:“梅姐……梅姑娘,这个香球也是送你的。”   梅落庭的老家岭南出产牙雕,她当然认得此物,这香球是整块象牙雕成的雕花镂空球,镂空球中套雕了更小的镂空球,这样一球套一球,雕了好几层,最里面的镂空球中放了香丸,隐隐散发香气。   若是性别互换,倒是一段可以写进话本的佳话:青年才俊在皇家宴席上一诗成名,二八年华的小公主芳心萌动,含羞把随身香囊摘下,赠予才子。即使无法修成正果,也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   又或者,若是明含章再大十岁,成熟风雅的皇子矜持地向她赠礼,以表惜才之心,也无不可。   但眼下,明含章小朋友真诚热切地向梅落庭献上象牙香球,仿佛那是向她求婚的定情信物,显然不是普通赠礼。如果梅落庭年纪再小几岁而且容貌妖艳,一定会被骂是凭着几分姿色勾引皇子的狐媚子,而现在……则会被骂是一把年纪毫无姿色还企图高攀。   梅落庭暗中泪流:小祖宗,老子被你坑惨了!这香球接还是不接?如果接,就算是接受他的求爱了,别人的流言蜚语不说,他那皇帝老子正瞪着这边两眼冒火呢!如果不接,分明是蔑视皇家颜面,让皇帝父子在众臣面前难堪。   明含章见她迟迟不接香球,朝中百官又齐齐盯着他们二人,娇生惯养的皇子脾气上来了,鼓足勇气把香球塞到她手里,生硬地说了一句:“不许不要!”便转头回到自己席上。   梅落庭前世也是男的,知道男性的天性多少有点霸道,不管他是十几岁的少年还是年过千岁的神仙。她刚才的冷淡把这小皇子霸道的一面给逼出来了。   此时,皇帝和贵妃满脸不悦,在座众臣有八卦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莫期厌恶地盯着梅落庭,脸色又臭又黑仿佛塘底的淤泥,说不定明天就要写信添油加醋地跟梅迁告状说她如何不要脸地勾引比她小七八岁的小皇子。   梅落庭心中凄凉无限,拉过月海流面前一口没动的那碟焖熊掌,大口开吃——反正这次是死定了,好歹做个饱死鬼吧。   菜谱   中秋宴上的桂花酒后劲特别足,所谓酒壮怂人胆,梅落庭的酒劲上来后倒不觉得害怕了。由于皇帝时不时向他们这边瞪上两眼,月海流紧张之下不由多喝了几杯酒压惊,所以宴会结束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微醺。   在返回青云观的行空车中,高空的清凉夜风拂起窗帘,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月海流乘着醉意,抚掌大笑:“那位‘熊掌员外’也太狠了,一个靠做菜上位的小官,也敢在御宴上挑事刁难你!幸好你作得好诗,才没让他得逞。你那句‘炮鳖炙熊蹯’真是绝了!怎么想出这么应景的诗来!妙啊妙啊!”   梅落庭想起先前莫期对自己的侮辱,也跟着月海流痛骂了莫期一番,骂完之后又有点担忧:“这次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知道又要怎么添油加醋地写信跟我爹告状了。”   “不怕,”月海流大概是被莫期恶心坏了,酒意冲脑,竟出了个损招:“莫期这小人不就是靠着古代菜谱里的一道菜爬到这个位子吗?我们今晚就去他家把他那破菜谱偷出来,看他还怎么嘚瑟!”   国师大人为了帮她出气竟然想出了这么孩子气的恶作剧,梅落庭感动之下又有些不以为然。“可是,莫期就是靠着这道菜升官发财的,肯定把做菜方法都牢牢记下来了,就算偷走菜谱,他还是记得做菜方法。偷了又有什么用?算了算了 分卷阅读112 。”   “你怎么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呢?”月海流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她,“我当然知道他记下来了。但这菜谱就是他的命根子,要是丢了,他担心别人偷了他的菜谱学了这道菜向丹涂子献媚,肯定会坐立不安,疑神疑鬼。这样,他再也没功夫跟你使坏,更想不起来向你爹告状了!”   “哦……好啊!”梅落庭讪笑,直到现在,她对凡间官场的勾心斗角只是一知半解,加上出身低微,难怪总是当炮灰的命。   待到夜深人静时,月海流把行空车停在莫府上空,御剑带着梅落庭落在莫府花园中。   月海流下地后先飞快地算了一卦,有些为难:“莫期这么宝贝这本破菜谱,竟然把它藏在床底的暗格之中,本国师总不能像采花贼一样半夜进他卧房吧?”   梅落庭被他蠢到无语,提醒他:“用摄物术。”   “哦对!”月海流这才反应过来,惊喜地一拍脑袋,“你咋这么聪明呢?”   他念了几句咒语,片刻之后,一段破破烂烂的泛黄帛书像一页故纸,悠悠飘到他们面前。借着中秋的月光,依稀可以看清上面的字迹,那像是千年前的凡间文字,可惜梅落庭前世在六七百岁前都是半文盲,而这一世对古董字画一窍不通,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千年前的古老文字给这菜谱平添了几分高贵神秘的色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绝世秘诀,谁能猜到这只是一份菜谱。因为凡人寿命太短,千年前的历史传承到如今已经所剩不多,今人都把古物当宝贝,哪怕古代的一个洗脚盆、一张记账纸,身价都矜贵得很。   月海流正要伸手去取那残卷,突然脸色一变,一道鉴妖符飞快地祭出。梅落庭还没反应过来,月海流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鉴妖符送到在她面前,符上已然布满了丝缕交织的黑色痕迹。   梅落庭一惊,急忙从怀中取出护心镜一照,那页残卷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魔气,正是她先前感染的那种魔气!   散发出来的丝丝魔气像风中的蛛丝一样,飘荡在莫府的每个角落,幸好此刻梅落庭带着辟邪符,这些魔气才近不了她的身。虽然魔气不算浓重,却相当纯正,像是属于某个大魔的。梅落庭前世时跟多个修为精深的大魔打过交道,包括百媚女帝,但这魔气却十分陌生,应该是某个她从未见过的魔族。   她一阵紧张。难道近年又有新的大魔出现了?魔族大多嗜血好杀,百媚女帝在魔族中算是温和的,而且她对手下魔族多有拘束,禁止魔族随意伤人,所以这数百年来还算太平。若是再出现个修为高深又残暴的魔族,不服百媚女帝管束,为祸人间,倒是个大麻烦。   “看来这菜谱来历不简单,竟然带了魔气。那天你来莫府时,应该是沾到了它散发在这里的魔气,才会诱发生人怨。”月海流猜测。   梅落庭知道被贬下凡的神仙是戴罪之身,容易招惹厄运,游荡在莫府的魔气被吸引到她身上也很正常。莫期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竟然连这样的东西都能弄到手。   说话间,月海流收了那页残卷在手,对梅落庭招呼道:“我们也别在此地久留,怕被家丁发现。先回去再说。”   月海流御剑带梅落庭飞回行空车中,就着夜明珠的光芒细细研究残卷:“这卷帛书本是凡间之物,应该是后来才染上的魔气。从帛书边缘的装饰来看,这像是皇家之物。啧啧,一道熊掌竟然要用几十种香料来调味,这些香料的炮制方法也都不简单,难为莫期为了一道菜这么上心,他真是易牙再世……”   易牙是古代名厨,曾为了讨好国君把自己幼子杀了烹饪成美食给国君享用。月海流这话,不知是称赞莫期厨艺高超还是嘲讽他阿谀谄媚。   月海流细细读着菜谱,看到后面时,突然脸色一青,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双手也微微颤抖。   “怎么了?”梅落庭忙问。她看不懂这些古文,不知道后面写了什么——该不会真的写了人肉的烹饪方法吧!   月海流喃喃道:“这玩意邪门得很……没想到竟然会让我看到了……如果让皇帝看到,真的危险了……”   他小心地将残卷卷起,又取出一道符将它裹好,郑重告诉梅落庭:“这残卷相当危险。我要把它带回青云观藏好,待我父亲、祖父哪天云游回家,再跟他们商量一下如何处置它。这道符可以将它的魔气封印起来,免得魔气逃逸误伤你们。”   梅落庭见他神神叨叨的模样,心里暗自纳闷:帛书后面到底写了什么?那不是本菜谱吗?后面会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月海流不肯跟她明说,她又看不懂帛书上的文字,只能作罢。   情杀   夜盗莫府折腾得太晚,第二天上午罗大人和崔如珩来访青云观时,梅落庭还在睡觉,丫鬟只好硬着头皮把她喊起来,手脚麻利地帮她梳洗好,让她去见客。   罗大人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丫杈巷又发生命案了。”   梅落庭一惊:“又有孩童自杀了?”   “不,这次死的是个成年人。而且是被 分卷阅读113 杀。”罗大人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梅落庭,犹豫道:“实不相瞒,本官这番是来请国师相助的,这案子……你一个闺阁姑娘怕是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先前我在刑部什么案子没见过?”   罗大人更是不自在:“当时不知道梅姑娘是女儿身,若是知道,也不会让梅姑娘去干那些事情,再说近来发生的案子实在有些诡异,怕不是凡人所为,特来请国师看看。”   他执意不要梅落庭,只要月海流,梅落庭也没办法。只是月海流昨晚也睡得晚,被强行叫起来后一肚子起床气,散着长发,把道袍当睡袍披着就来见客了:“是什么事啊?”   罗大人知他心情不好,起身一揖:“打扰国师了。只是丫杈巷中除了命案,一名成年男子王大柱被杀死在家中……”   月海流一听“王大柱”这三个字,惊得脱口而出:“不是我杀的!”   “……”罗大人有些无语,急忙解释:“下官并非怀疑国师,昨晚我等与国师都出席了中秋宴,断然没有作案时间。”   月海流终于镇定下来。那天他们和王大柱的纠纷闹得太大,王大柱的街坊都在围观,就怕命案发生后有人借题发挥,说他们仇杀了王大柱。   罗大人登门来请,月海流也不好推辞,只是他怕去丫杈巷查案时被街坊认出,戴了顶幕篱,遮住面容。梅落庭讪讪跟罗大人解释:“国师怕晒黑,戴个幕篱遮太阳。”   月海流在面纱下翻个白眼,想起梅落庭破案了得,要带上她才安心,便对梅落庭道:“你也一起来吧。”   罗大人弱弱说:“这怕是于理不合……”   月海流毫不客气地抬手一指他身边的崔如珩:“说到于理不合,崔小侯爷才是吧?明明是礼部的人,为何掺和到刑部办案去了?”   崔如珩从善如流地一笑:“巧了,在下可是罗大人请来破案的,因为这桩案子,正是在下所内行的。”   罗大人扶额:“崔侍郎,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   “一起去,一起去。”梅落庭赶紧打圆场,反正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受诸神保佑,有他在办事也顺遂些。   月海流见梅落庭护着崔如珩,眼里满是“女大不中留”“你迟早要被这小白脸坑死”的痛惜。   梅落庭不知月海流的担忧,只记挂着案子,去往案发现场时还在车上跟月海流小声嘀咕:“最近京城发生了不少离奇命案,昨晚那菜谱又不知道是哪位大魔留下的,恐怕又是魔族要找人命修炼,才不断残害人命。说不定那王大柱也是魔族所害,毕竟壮年男子的命力比一般孩童强些,更有助修炼……”   “有可能。”月海流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只是先前的孩童都是自杀,如果真是魔族取他们性命,说明那魔族不愿张扬行事。而王大柱是被害,不知道是凶手另有其人,还是那魔族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就怕它贪心不足……”   梅落庭知道月海流是神兽血脉,天生就有法力,用他性命来修炼比普通凡人的更强,正是魔族垂涎的对象。他可能也害怕自家有性命之忧。   崔如珩身为下凡历练的神仙,魔族若能用他的性命来修炼,绝对是一步登天。虽说天庭会庇佑下凡历练的神仙,就连百媚女帝这样的魔族都不敢轻易来招惹,但万一那大魔是个肆无忌惮的性子,天庭一个疏忽被它钻了空子把崔如珩杀了修炼,那可真后悔莫及了。   念及至此,梅落庭忍不住又关切地看了崔如珩一眼,引得月海流一阵气结。   等到了王大柱的那间破屋前,罗大人却不让梅落庭进屋,只对月海流和崔如珩介绍说:“死者王大柱祖籍即墨,孤身来京多年,以短工帮佣为生,未曾娶妻。据死者邻居朋友声称,死者前些日子出手阔绰,衣着也整洁光鲜了不少,还经常夸耀自己走了桃花运。附近有个闲汉听得心痒就在夜晚时在他家窗户偷看,果然看到一个高挑苗条,瓜子脸,大眼睛,穿绿纱裙的年轻女子在与他对酌。大概是某家的少夫人受夫君冷落又不守妇道,倒贴钱出来找情夫。”   说到这里,罗大人为难地看了梅落庭一眼:“梅姑娘,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实在有辱斯文,你先回避一下吧。”   梅落庭心里暗道:老子前世就是男人,有什么听不得的?但毕竟不敢逆罗大人的意,只得转身准备离开。   但她还没迈步,身后的崔如珩就迫不及待地说出案情:“今早附近街坊发现死者家房门开着,一股血腥味从里面飘出,进去看时发现死者在床上被杀,头被锯了下来,身子不知去向。床边是他的内外衣裳,可知他当时是裸睡,而床上被褥凌乱,有欢好过的痕迹,说明他被杀之时很可能正在……”   “够了。”罗大人黑着脸打断了他,“梅姑娘还在呢!这种事也是可以在姑娘家面前说的吗!”   “……”不过情杀而已,有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只是,王大柱是在床上被杀,脖子被锯断时肯定喷了满床的血,这样崔如珩都能看出床上有欢好过的痕迹?他是对风月之事有多熟悉!等等,锯? 分卷阅读114 她脚步一顿,急忙转身,对他们说出自己的猜测:“这案子有古怪!表面看,这像是死者和某家夫人通奸,其家人怕丑事败露,雇凶谋杀死者,但死者头颅是被人锯下来的,一般杀手都喜欢用刀剑飞镖等凶器,没有谁喜欢随身背把笨重的锯子,再说用锯子把人头锯下来很费时间,不如用一刀砍头来得痛快,要是死者在被锯时痛苦哀嚎,很容易惊动邻居。   “还有就是王大柱是帮佣为生,体格健壮,体重也不会太轻,这小巷子马车驶不进来,凶手要把尸身带走,只能自己来背。所以凶手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怕麻烦地把这沉重的尸身搬走?”   罗大人也点头:“不错,先前也办过斩首的命案,一般都是凶手怕人认出死者身份,特地把头砍下来带走,斩首后把身子带走的倒是头一次见。”   梅落庭见罗大人也赞同她的看法,趁热打铁地请求:“那么,可否让我进屋看看案发现场?”   罗大人却是不愿:“不成不成,你一个姑娘家,怎好去看这样腌臜的……”   梅落庭有些无语:“就算案发场景不堪,如今死者只剩个脑袋,倒也没什么不能看的。破案要紧,还请罗大人行个方便。”   罗大人拗不过她,又知她善于破案,只得让她进去查看。梅落庭一推门进去,就被屋里的气味熏得差点吐出来,幸好还没吃早饭,才不至当场呕吐。   这倒不是王大柱屋里的霉气、陈腐臭气和血腥气,更重要的是,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妖气!被贬下凡的神仙容易被邪祟之气侵染,对这些也比常人更为敏感。   梅落庭一手掏出月海流画的辟邪符挡住口鼻,一手从怀中取出护心镜照这屋里的情形。月海流见她这模样也猜到了几分,马上祭出一道鉴妖符。   护心镜中,屋里到处都弥漫着青色的妖气,从妖气纯度看,这只是个普通小妖。另一边,月海流看过鉴妖符,也得出结论:“妖气虽浓,那妖的修为却不高。”   梅落庭用护心镜去照那张染满鲜血的木板床,床上妖气最浓,青色妖气像上好的轻纱帷帐,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整张床。王大柱的脑袋滚落在枕头旁边,一眼看去像个颜色诡异的枕头。她走到床边,低头去看浸满了鲜血的被褥,罗大人还来不及阻拦,她已从鲜血中拣起一片指甲大小的骨渣。   “床是妖气最浓重的地方。死者面容安详,不像是被人活活锯下头颅,像是死后才锯下的,头被锯下的时候溅了满床的血,说明当时他刚死不久,体内血液还没凝固。而这片骨渣像是人的指骨——”   梅落庭迎着月海流和罗大人吃惊的眼神,从容笑道:“我前些日子来此调查儿童自杀案时,曾见死者在酒馆里嘲笑凡间女子是如何不堪,还夸口说自己只看得上仙女。如今想来,他怕是被妖族缠上了,妖族变成美女,假装仙女来勾引他,好吸他的精气。雌性妖族特别喜欢靠这种方法来吸人精气,民间流传的仙女爱上凡人的故事,十有八九都是妖族所为。啧,王大柱遇到的这个妖族,吃相真不好,骨头渣子掉得到处都是。”   凡间常有些娶不上老婆的光棍,夜晚时往往幻想着会有不图富贵、勤劳贤惠、美貌永驻的仙女爱上自己的“老实本分”,嫁与自己为妻——也不想想凡间女人都看不上你,哪有仙女能看上你,仙女们在天界所见的都是白夤这样的美男,怎么可能看上十几天不洗澡、身上能搓泥丸的凡间猥琐男。或者一些酸书生读过几本书就眼高于顶,考不上功名、家徒四壁还非人间绝色不娶,也巴望着天界仙女爱上他的才华和怀才不遇,也让妖族给钻了空子。   这些雌性妖族把迷住的凡间男人采补得差不多之后,若是有良心的,就饶那人形药渣一命,说自己与他尘缘已尽,从此不复相见。也有些性格极端的,直接把对方的精血榨到一滴都没有了,亲友看到死者精尽人亡,还以为他是羽化登仙被仙女接引去了天界,只把躯壳留在人间。更有些妖族物尽其用,采补完毕后直接把人给吃了,亲友们见他失踪,以为他是和仙女隐居去了。   妖仆   这妖族竟能在一夜之间把死者一百多斤的身躯啃得只剩一点骨渣,罗大人着实震惊了一番,震惊过后又请求月海流:“国师大人,请问可有办法将此妖拘出?”   月海流面有难色,不大情愿地说:“先前拘那狐妖,是因为有它的血亲留下的内丹,才把它给拘来的。如今这妖族除了妖气什么也没留下,不大好拘它。”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是什么妖孽!心里可是害怕得很!   梅落庭倒是有了主意:“妖族要采补凡人时,往往不止一个目标,除了王大柱应该还有其他受害者。罗大人可派人打听一下,最近可有青壮年独居男子猝死家中或者消失,又或是夸耀过自己有貌美富裕的姘头的,都查问一下,也许能找到此妖的下落。”   月海流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小姑奶奶,就算能找到,我们打得过它吗?   罗大人拈着胡子点了一下头,又问:“至于炫耀自己有姘头的,就不必问了吧?穷汉突然得了个美 分卷阅读115 貌多金的情人,怕别人惦记还来不及,怎么会到处说呢?”   梅落庭知道罗大人出身书香门第,恐怕是不懂多数底层男人的想法,她正要解释,崔如珩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开了口:“罗大人有所不知啊,若是这些人知道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又如何会落魄得连媳妇都娶不上?这些粗人眼皮子浅,见得妖族用石块变成的碎银就以为自己高攀上要啥有啥的仙女,穷人乍富,觉得不炫耀一番就是锦衣夜行,至于炫富后会不会招来灾祸,以他们的脑子,可考虑不到那么长远。”   崔如珩说的和梅落庭心中所想丝毫不差。罗大人点头,又礼节性地称赞了两句:“崔侍郎虽出身富贵,却洞察世情民心,实在令老夫佩服。”   “哪里哪里,”崔如珩谦虚道,“那牡丹楼隔壁就是京城最大的赌坊,常有去赌钱的闲汉一夜暴富去牡丹楼里一掷千金,花得分文不剩之后再去赌时好运不再,输得被债主剁掉手指的也大有人在。在下见这些人见得多了,也就了解他们的心态。”   虽说你从青楼里学了不少人情世故,也用不着这么骄傲地说出来吧,你这是怕别人不知道你爱逛青楼吗?梅落庭一边心里狂骂,一边注意到崔如珩落在肩上的几根发丝。看来崔如珩这一世,脱发问题有点严重啊……   她一边感慨,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崔如珩,摘下沾在他身上的几根头发——她的生人怨还没根治,得多攒几根崔如珩的头发,以防万一。再说崔如珩是下凡神仙,一根头发就能治好凡人平时的小病小灾,多攒点防个头疼脑热也好。   她摘完那几根头发,正要缩手回去时,崔如珩突然回身一把握住她的手,双目灼灼地看着她,仿佛梅落庭给他偷塞匿名情书时被他抓了个正着。   梅落庭用力想把手从他手中抽出,奈何崔如珩长相斯文,力气倒是不小,梅落庭扯了几下没把手抽出来,又见罗大人和月海流都在盯着她和崔如珩,大为窘迫:“你……放手。”   “梅姑娘……”崔如珩情深款款地看着她的双眼,声音甜得要滴下蜜来,即使侍奉女皇的男宠也不过如此。“你的心意在下知道了,不如……”   “不如你妹!”月海流虽然不齿梅落庭对崔如珩的“倒贴”,但毕竟护犊子,看不得崔如珩当众让她难堪。 “她只是有洁癖,看不惯你衣服上有头发,帮你搞干净,你少自作多情了——天天逛青楼,哪有良家女子会真心喜欢你!”   最后一句骂得太狠,崔如珩不由自主地一愣,梅落庭趁机把手收回。月海流自顾自地往巷子外面走,大声招呼梅落庭:“既然案子已经查明真相,我们回青云观吃早饭去!折腾了一上午,要多吃一盅燕窝补补了!”   梅落庭跟着月海流走了几步,鬼使神差般地回头看了崔如珩一眼,他仍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竟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会吧,难道他真被出柜子那句话伤到了,认为自己一辈子找不到真爱?   马上,梅落庭又暗嘲自己多虑,他在凡间这一世怕是要逛青楼逛到八十岁,哪会在意什么真爱不真爱的。   她快步跟上月海流,等上了青云观的马车时,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把崔如珩那几根头发捏在手心,都汗津津的了。   月海流看了一眼她手心里被汗水粘着的头发,厌恶地哼了一声:“脏兮兮的,还不把它扔了!”   梅落庭顶着月海流的白眼,默默把用手指卷着头发,将它们卷成一小束收起。虽然她不喜欢崔如珩,毕竟还是要留着他的头发治病救命的。   罗大人那边查探妖族之事查了半个月,果然发现京城近期发生了几十桩光棍汉猝死之事,只是他们尸首完好,亲友以为他们只是暴病身亡,也没起疑心,然而死者死时容貌憔悴,像是被吸光了精气的模样。   前去帮忙的青云观弟子在死者住处使用鉴妖符时,也发现了极少量的妖气,只是那几十处死者住处中,发现的妖气有十多种,像是有多个妖族分头作案。要不是纠缠王大柱的那个妖族嘴馋,吸完精气还要吃人,外人断不会发现此事是妖族所为。   月海流听到这消息时都被惊到了:“感情这是妖族团伙作案?它们到底是在谋划什么?关键是,这么多的妖族聚在一起,要打也打不过啊!”   “放心,”梅落庭听说是团伙作案,反而安心了些,“如果这些妖族真是一伙的,它们多半住在一起,平时有个商量照应。这么多妖聚在一起,肯定容易暴露,我们派人多打探打探,一定能找到它们的老窝。从遗留的妖气来看,这些都是修为不高的小妖,数量再多也不足为惧,我们多带些武功高强的差人,青云观再派几位有修为的长老来帮忙降妖,要收服它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实在不行,还有下凡神仙崔如珩在呢,把他往妖窟里一丢,上天为了保护他不被妖族所伤,肯定是把天雷像不要钱一样往妖窟里扔,把所有妖族都炸个灰飞烟灭。不过这法子对崔如珩而言有点缺德就是了。   月海流挥手让绘在巨幅丝帛上的京城地图悬浮在半空,地图上闪烁着几十个光点,都是遇害的单身男子住处。“这些光点所 分卷阅读116 在的范围,应该就是这些妖族的活动范围,所以它们的藏身之处,应该是这个区域的中心?”   梅落庭只是摇头:“未必。许多妖族都日行千里,甚至能飞天遁地,想跑多远害人都可以,不会只啃窝边草,也许它们的老窝远在京郊之外。按遇害人地点来推测它们老窝,未必有用。”   说到这里,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等等,先前我帮罗大人查京城贫家孩童自杀案,有十多个孩童离奇自杀,他们的住处,和其中好些遇害单身汉的住处都离得很近呢!”   月海流一惊:“你是说……那些孩童不是自杀,是被人害死的?但不是说,这些自杀孩童的尸体上并无妖气吗?再说了,他们尸体完好,小小年纪的又没有精气可吸,妖族害死他们,一不图吃人肉,二不图精气,为的是什么?”   “是,妖族往往会留下妖气,但魔族不同,有些修为的魔族,都能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气。妖族害人,不过为了吃人肉或者吸人精气;魔族更高级些,单取人的性命用于修炼。魔族大多比妖族法力高强,所以很多妖族为了抱大腿,都会依附一些修为高的大魔,先前那只谋害公主的狐妖,不就是为了攀附魔蛟父子才跟他们家结亲的吗?   “结亲还算是好的,多数依附魔族的妖族到头来也只是成了魔族的奴仆。我猜,近期应该是有个厉害的大魔带着手下搬到了京城,此魔不知是讲究排场还是生性风流,贴身侍从多是美貌女妖。到了京城后,这个大魔要取人性命用于修炼,又不欲过于张扬,就诱骗一些好骗的稚儿自杀,在他们自杀时取走他们性命。而大魔在取人性命时,他的随从也不闲着,就在附近勾引几个男人吸点精气——好比某个富家公子要去高级酒楼或者青楼,跟随的轿夫没资格跟进去,就在附近的便宜酒馆茶馆点些菜肴,打打牙祭。”   梅落庭一口气分析完毕,倒了杯龙井润润嗓子,又继续道:“我上次去丫杈巷查女童自杀之事时,死者的弟弟似乎说了句奇怪的话,我们去查问一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月海流一听说“丫杈巷”这个让他饱受屈辱的地方,顿时花容失色。被梅落庭热切的眼神盯了半天后,他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线索   二丫的死似乎没给她家带来多大的影响,如今她母亲照样在家操持家务,她弟弟依然在门口玩泥巴,除了二丫不在,其它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人死就死了,其他人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梅落庭趁着二丫的母亲在屋里忙碌,掏出巷口买的饴糖分了一根给二丫的弟弟。月海流本来要从青云观带些玫瑰花和阿月浑子果仁做的西域糖果,但被梅落庭拒绝了,一是贫民区的小孩子没见过这么罕见昂贵的糖果,怕他不敢吃陌生的食物;二是万一他尝过后非常喜欢,要父母给他买,他父母又买不起这样奢侈的零食,到时候孩子哭闹,父母责打,一个家被搞得鸡飞狗跳,也是糟糕。   贫家孩子极少能吃到零食,虽然那小孩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见了饴糖还是飞快拿过含在嘴里。   梅落庭对他笑了笑:“小弟弟,你姐姐是去找少司命了吗?”   小孩一听她提起姐姐,嘴巴扁了扁,像是想哭,梅落庭赶紧新拿了一根饴糖塞进他嘴里,免得他哭出声让他母亲听见,又从身后拿出一个蛐蛐笼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方才在巷口买这蛐蛐时,小贩狂敲竹杠,竟然要收她二十个铜板,她一试图讲价小贩就唠唠叨叨说生意不好做,前段时间家里的蛐蛐笼子总是莫名其妙的坏掉,他通宵从城外抓来的蛐蛐全跑了,月海流听得不耐烦,直接丢下一把钱,拿了蛐蛐笼就走。   小孩新奇地看着笼子里蹦跶的蛐蛐,连哭都忘了。梅落庭趁机把蛐蛐笼子放他手里,等他玩了一会,情绪平静下来了,再小心翼翼地问:“你姐姐……之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她一边问,一边给月海流使眼色,打算小孩在哭就给他施咒噤声。   小孩有些难过,但终究没有再哭,只是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因为姐姐告诉过我,她是少司命身边的仙童偷跑下凡的,她不是死了,只是回天上少司命身边了,叫我不要哭。但她走了太久,我想她了……”   梅落庭和月海流对视一眼。难怪那日二丫不断跟他们打听关于少司命的一切,想必她是受了蛊惑,以为自己是少司命身边的仙童下凡。   梅落庭又柔声哄那小孩:“我以前是少司命的好朋友,要是你想你姐姐了,我问问少司命能不能放她回来,好不好啊?”   月海流忍不住撇了撇嘴,似乎是鄙视她欺骗孩子。梅落庭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想说一句:至少第一句话是真的。   小孩有些恹恹,奶声奶气地嘟囔:“姐姐不会回来了,她说凡间没吃没穿,还要挨打挨骂,在天上每顿都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吃,比凡间好多了。”   梅落庭一听就知道不对劲,王母娘娘的蟠桃相当于凡间的山珍海味,寻常神仙也不是天天能吃到,况且少司命身边那些打杂的小仙,平日只能分 分卷阅读117 到仙丹,哪有蟠桃。这二丫肯定是被骗了!   她忙问:“谁告诉你姐姐,她是少司命身边的仙童?”   小孩摇头:“不知道……姐姐走的那天晚上跟我告别,说她要回天上享福了,还说会在天上照看我,保佑我长大。她还说她回天上的事只告诉我一个,爹娘对她不好,她不想说。还让我也别跟爹娘说,要是爹娘知道,她就回不成了。”   梅落庭心中了然,把剩下的几根饴糖送给那小孩,就和月海流出了巷子,回到青云观的马车上。此时她想起一事,告诉月海流:“我看,被杀的王大柱也被那魔族给蛊惑了。那天我们去他家时,他一见你就说仙女来了——”   说到这里,她注意到月海流脸色不对,赶紧改口:“一见我们就说仙女来了,还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像是认定了我们一定会看上他。我猜,那个欺骗孩童自杀的魔族,多半也提前跟这些光棍汉见过面,忽悠说他们会跟仙女有一段姻缘,所以他们看到来□□气的女妖时,就毫不怀疑地把女妖当成了仙女。”   “知道了,”月海流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得让刑部派人去那些自杀孩童和被杀光棍汉的住处附近调查一下,看看他们死前是不是跟可疑人士接触过,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看来那魔族是看这些小孩在家挨饿受气,就骗他们说他们是偷跑下天界的仙童,只要自杀就可以让魂魄回到天界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也不想想,就算天界头脑最简单的神仙白夤,都知道天界比凡间舒服,哪有仙童自己找罪受跑下凡的。再说天界下凡历练和被贬下凡的神仙每百年也不过几个,毕竟天界神仙数目有限,都下凡了就没神干活。凡间怎么可能一下子冒出十几个“下凡仙童”?又不是天界集体移民!   但对这些涉世未深又长期受虐的孩童而言,这个在梅落庭看来无比蹩脚的谎言,足以诱使他们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许,即使没有魔族的蛊惑,这些孩童也未必不会上吊投河。   凡间太苦。   凡人过得舒畅的只是极少数。若是富贵和睦的人家,父母有条件对儿女自幼悉心培养,儿女长大后功成名就,光耀门楣,能让父母晚年安顺,一家人相互成就。但凡间多数都是普通人,都想过好日子却又没有这个能力,父母无暇照料儿女,更没有精力和眼界为他们的前途打算,儿女长大后只能勉强糊口,父母指责儿女不好好孝顺,儿女埋怨父母没有家业祖荫反而苛责自己,长年都是争执不休。   此时已近饭点,要回青云观吃饭已经有些晚了,月海流干脆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去醉仙楼吃午饭。他们饭后出来时,见离酒楼不远处的书坊门口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带着一箱子的小册子,正在给书坊顾客和旁边路人派发。   梅落庭对此并不陌生。当代文人墨客都梦想能扬名立万,真正淡泊名利的只是极少数,不少文人自称淡泊名利,其实心里都是想出名却无人问津,只能自称淡泊率性。有门路的文人攀附上权贵,借助权贵的财势出席诗会、结交才子,诗集一出就被追捧,没法出头的文人只能凑钱把自己的诗结集印出来,赠送好友或者出售。   前世白夤和羽仪偶尔下凡游玩时,见到在路边售卖自己诗集的文人,羽仪总会买上几本,但即使是白夤,翻两下也能发现里面的诗远不如羽仪写的,他曾问过羽仪为什么要花钱买这种没用又写得烂的玩意,羽仪只是说:“他们过得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再说我们随便捡几块小石头就能变成凡间的钱……”   梅落庭掂了掂自己钱袋,沉甸甸的都是纹银。被贬神仙本该一世潦倒,她也只是近来过了几天好日子,但这已经足以感恩上天对她网开一面了,理应做点善事,回报上苍。她向那几个书生走去,想买上几本支持一下。   “这位姑娘,《反梅诗评注》来一本?”梅落庭还来不及开口问价,已经被其中一个书生强塞了一本册子。梅落庭再看其他书生,也都是免费派送,不向路人收钱,偶有一两个人翻了一下,觉得对胃口,就赠与他们一些零钱以表赞赏。   梅落庭也想给他们点零钱,毕竟印书是要成本的,就算他们愿意自掏腰包印书免费派送,多少也该支持一下他们,就当结缘了。但她正要掏钱时,给她送书的那书生见她仍是闺阁打扮,又凑近她热情说道:“不才今年二十四,尚未婚配,这封面上的题字就是出自不才之手,姑娘觉得如何?”   于是梅落庭飞也似地溜了。   名动   “这是什么?”回到马车,月海流嫌弃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小册子。“雕版粗陋,还一股劣质墨水的臭气。青云观每年印来送给香客结缘的经书,可比这好多了!”   “得了,就算是正经书坊卖的书,都没你们青云观用的纸墨好。私印的诗集,都这个样子。”不过梅落庭也觉得手里的这本册子有点奇怪,一般的诗集都是《某某词》、《某某集》,这些书生派发的却叫《反梅诗评注》,像是本诗评,但一般人都不会自己印诗评,一是对新人来说,写诗比写诗评容易出名,二是写诗评的一般都是 分卷阅读118 有一定造诣和名气的前辈文人,比较权威,很少有年轻的无名之辈写诗评的。再说,这个名字又是什么意思?是评论一个叫“反梅”的诗人所写的诗吗?凡间可从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啊!   梅落庭顺手翻看一页,就看到了羽仪当年写的一首怀古诗,吓出一身冷汗:凡人什么时候变得神通广大,连天界流传的诗歌都知道了,还印了出来!神仙们还有没有隐私了!   她急忙再翻两页,看到后面的诗评,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她中秋宴上吟的诗,被赴宴官员的家眷记下来流传到宫外,人们以为那些诗都是梅落庭写的,把它们称为“梅诗”。   而这本《反梅诗评注》,作者有好几个人,署名都是自己的诗号,有彰显个性的“滁州狂生”,有对自己容貌气质非常满意的“檀郎”,有专挑生僻字显示自己有学问的“龑?禩”。但内容都是千篇一律,都是批判梅落庭中秋宴上吟的诗。原来这“反梅”的意思就是反对她梅落庭!   其一:“自古才女,如薛涛、苏小小,皆是才貌双全,方得留名千古。今梅落庭,容貌粗陋却抛头露面卖弄诗才,浅薄之相溢于言表,贻笑大方,不足一晒!如今此女潦倒不堪,寄住道观,实在大快人心!”   合着古往今来这么多才女,您只盯着沦落风尘的那两位啊?再说老子是被莫期逼着作的诗,卖弄你妹的诗才啊!潦倒不堪寄住道观?您大概还不知道青云观有多壕吧?   其二:“年兄所言极是。此等追名逐利、道德败坏之人,竟能考上秀才,举人,进士,实乃朝廷之耻!在下早已看清,朝廷科举弊端甚多,令良才无出头之日。”   看这口气,感情还是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酸文人。看您把时间都花在对别人评头论足上,也不奇怪您为什么考不上了。   其三:“语句拙劣,粗鄙难言,简直不如十岁孩童。如此粗制滥造之诗竟然传遍京城,背后定有靠山!”   这首诗是少司命羽仪在三百多岁的时候写的,谁家的十岁孩童能有这水平,让我看看!   其四:“作者对历史一窍不通,此诗所咏的是七百年前的南风之乱,诗中满篇讹误。但凡作者翻过一两本史书,也不会无知成这样。”   当年的南风之乱是老子和羽仪亲自下凡平乱的,诗中所写的老子都亲身经历过,你小子说我们不懂历史?   其五:“会破案就一定写诗写得好吗?官府就应该把《梅青天破案传奇》这类市井话本都禁掉,免得无知民众受其蛊惑,对梅诗无脑崇拜!此妖女善于操纵人心呼风唤雨,若不将其制住,必将扰乱国之根本,酿成大祸!”   既然你也认为写诗跟破案无关,那提出要禁掉破案故事又是什么神逻辑!什么操纵人心呼风唤雨,老子前世当战神的时候都做不到这个好吗!   月海流看着梅落庭翻过一遍评注,同情地建议:“给你来个防小人的符?可以减少一些流言蜚语。”   “也好。”梅落庭恹恹把那本评注丢在马车角落。只是这些人恶意甚重,月海流又法力有限,只怕他的符也挡不了太多。   “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不过几个生活不如意的嘴贱文人骂街,又不能真拿你怎么样。”月海流分析道,“这些垃圾人就是这样,自己志大才疏混得不好,见谁红了就来骂谁,但又不敢骂高官名士,怕担上干系,只敢骂你一个年轻女子。你如今是有名的诗人,他们要想方设法贬损你,这样心里就会有一种‘知名诗人远不如我’的优越感。”   “你想多了,我如今好吃好穿,连小殿下都敬我三分,就算几个酸文人骂我,也不值得放在心上。”梅落庭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若我并没有得到皇上和你们的青眼,就算免了牢狱之灾,也不过是个落魄贫女,吃了上顿儿没下顿,混得连那几个文人都不如,又罹患生人怨,再被猥琐男们这般嘲讽抹黑,那就太惨了。”   那才是被贬神仙的生活,一生不顺,潦倒落魄。梅落庭本来也是如此,全靠她连破两桩大案,才挣来了今日的好日子。她能摆脱本应加诸于她的噩运,一是靠了前世斩妖除魔的经验来破案,二是公主命案时的那道神谕,钦点她为皇帝破此命案,所以朝中不少人认为她是神佑之人,不敢对她太过为难,就连皇帝,在知道小儿子钟情于她时,都没敢拿她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那道改变她命运的神谕是哪位好心的仙僚帮了忙,梅落庭已经决定回天界后要好好谢他(她)。毕竟天庭明令禁止帮助被贬之神,若有发现定被问责,就连德惠元君这样看着白夤长大的长辈,这一世都不敢向梅落庭施于援手,她在天界时唯一的同龄好友羽仪在投胎成崔如珩后更是轻视她,连父母要收她为义女都要嫌弃。想想真是令人唏嘘……   月海流听她感叹身世,想起先前算命算出她最多只能活二十八岁,心中惋惜不已,也只能强笑:“唔,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今天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不会是生人怨又犯了吧?待会回青云观吃颗药,以防万一。”   她已时日无多,那就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快活些吧。   回到青云观, 分卷阅读119 梅落庭回自己屋中坐下没多久,丫鬟来报:“梅姑娘,观外有一位自称名叫‘丽人’的姑娘求见。”   丫鬟说话时脸色有点为难,想来那位求见的女子大概是有些古怪,不知梅落庭是否愿意见客。   梅落庭在京中没有什么女性朋友,更不认识有谁叫这么个奇葩名字的,正要推辞不见,突然想起,自己最近在查探京城妖魔杀人案,这女子也许是有熟人被妖魔所害,来跟她提供线索,因为怕被妖魔报复不敢用真名,才胡诌了个“丽人”这样的奇怪化名。   抱着“不能错过最细微的线索”的心态,梅落庭惊喜起身:“那就去见见吧。”她注意到丫鬟的表情,赶紧补充:“我去观外见她一面就行,不必让她进来了。”毕竟她在青云观也是客人,随便把不受欢迎的人带进观中也不好。   丫鬟勉强点了头,又不大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大门旁边就有门童和下人,梅姑娘要是感觉不对,大声叫人便是了。”   梅落庭心中嘀咕,青云观里的丫鬟也太谨慎了些,难道来人还会是刺客不成?   但等她来到青云观大门外,远远望见来人时,立刻明白了丫鬟的为难。那个二十七八左右的女子这身打扮跟戏台上的花旦一样,云肩飘带,夸张艳俗,旁人看了还以为是个戏疯子。   那戏装女人见梅落庭来了,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梅落庭马上感觉到她身上浓重的妖气扑面而来。梅落庭心中大喜:竟然是只妖族,还主动送上门来了!她想说点好听话稳住这妖族,但一开口差点吐了出来。   原来被贬的神仙对妖魔之气特别敏感,梅落庭被这骚臭的妖气一薰,差点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幸好她一直把崔如珩掉的几根头发装在荷包里随身携带,防个万一,赶紧从荷包里抽了根头发出来吞下,感觉如有神器护体,戏装女人身上的浓重骚臭都绕着自己四散而去,总算活过来了。   戏装女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从荷包里抽出头发吞下,也没看清她吞的是什么,只当她吞的是鸡舌香、香雪丹等物,也不在意,只是目光定定地盯着她腰间那只织金荷包看。   梅落庭恢复精神后,打量了那有妖气的女人几眼,想看清楚这是何方妖孽。只是眼前的女人脸长如马,嘴大如河马,饶是梅落庭前世见多识广见过各种妖兽,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品种的妖怪。   戏装女人对她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银针绣坊的,艺名‘丽人’。”   梅落庭心中笑到打跌。这是自报家门了吗?妖族如此爽快,这次破案十有八九算是稳了!看来这妖族刚化为人形不久,灵智未开,脑子不大好使,变成人形时都不知道凡人穿什么衣服,直接变了身戏装,还给自己起了个艺名,艺名这玩意,不是都是伶人乐伎、甚至风尘女子才起的吗?它一个妖族起哪门子的艺名!还起得这么俗,叫“丽人”,这跟凡人叫“大美”、“如花”有什么区别!   丽人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看得梅落庭精神一振:这妖族是连藏身之处的地图都带来了吗?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梅落庭一眼:“没有美貌就不能出名,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梅落庭还沉醉在即将破案的美梦中,一时反应不过来:“啥?”   丽人不理她的反问,只管自顾自地往下说:“不如你今后就代我写诗好了,反正你长这么丑,就算会写诗也出不了名,不如我给你钱,你帮我代笔写诗。你写诗挣点钱,就不用寄住在这道观里了。”   “……”被一只奇形怪状还脑子不好使的妖族说长得丑的前天庭第一美男愣了一下,但想到妖族的审美是有些特殊,又释然了。   丽人把卷轴在梅落庭面前打开,涂了鲜红凤仙花汁的指甲在上面指指点点:“你看这首:丽女世难得,人皆争相见。国倾缘一顾,色绝天下间。这首诗吟咏的就是我,用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典故。”   她手指从句首划过,自豪地笑了笑:“更妙的是,句首的四个字连起来,就是‘丽人国色’,正好把我的名字镶嵌在里面。这就叫藏头诗,懂吗?”她用一种居高临下又显得很有耐心的腔调跟梅落庭解释,仿佛一个老儒在给三岁孩童讲课。   “你给我写诗,每一首都至少要有这个水平才行,酬劳的话,每首诗给你二十个铜板,要是写得特别好还另外有赏!”   绣坊   什么?原来这妖族不是来自首的,只是找自己帮她代笔写诗的!梅落庭大感失望:“不写。”   话刚出口,她看着丽人那张勃然大怒的脸,马上后悔:自己还是头脑简单了,应该先假装答应帮她写诗将她稳住,再想办法从她嘴里掏出线索的。要是此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线索就断了。她赶紧从怀里取出护心镜,想看看这是什么妖怪。   马上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丽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满脸怒容地向她冲来,血盆大口唾沫飞溅地开骂:“丑货!长这么丑,写多少诗都捞不到一个子,好心给你个发财机会你还不肯写!”仿佛要将梅落庭生吞活剥一般。 分卷阅读120 丽人这副尊容在怒意之下显得格外狰狞,梅落庭知道妖族大多嗜血残暴,眼前这只妖族更是脑子不好使,在青云观门口都敢闹事,她忙握紧手中的护心镜,准备着丽人要是暴起伤人,就拿护心镜把丫砸晕。虽然自己如今被贬为凡人而且武力全无,但这护心镜好歹算是千年神器,对付这样的小妖还是可以的。   但她这护心镜还来不及出手,就见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穿大红织金锦缎长裙,头戴八宝镶嵌金凤钗的美艳少妇,她挡在梅落庭身前,对着丽人脸上又准又狠一个耳光打去,这名看似养尊处优的贵妇手劲极大,一掌打去竟将丽人扇倒在地。   丽人像是被打懵了,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那贵妇又对她唾了一口:“觉得自己挺金贵呢?真把自己鲍鱼当黑金鲍了,越大越黑就值钱是吧?”   梅落庭一愣,转头问那贵妇:“原来她是鲍鱼成精?你连她品种都看出来了?是黑金鲍?”   贵妇带着笑,无奈地看她一眼:“小白,你先别插嘴,你一开口我就想笑。”   梅落庭虽然有点不明就里,还是乖乖闭嘴。丽人气得脸色发青地从地上爬起,但见那贵妇衣着华丽,不像是好惹的角色,又兼貌若天仙,想说句贬损她外貌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把一腔怒气都冲梅落庭发泄:“站在她身边,你倒不怕自卑!”   贵妇对她啐道:“赶紧夹着那泡刚灌进去的热精,滚回去洗屁股,别等干在里面了整只手塞进去抠都抠不出来,洗完了再撅起来接着卖去!”   梅落庭在旁听到这话都羞得满脸通红。她知道百媚女帝出身青楼,想必是幼年时听多了污言秽语,骂起人来也不堪入耳。即使是丽人这样的,都不是她对手,只能气哼哼转头就走。梅落庭急忙掏出护心镜,对她背影一照,想看看她的来历,但却被镜中的情形唬了一跳。   镜中的丽人依然是原本模样,说明她是凡人,只是她周身竟然或浓或淡地萦绕着数十种不同的妖气,而其中一丝青色的妖气,跟王大柱死亡现场遗留的妖气极其相似!   梅落庭只觉得满腹疑问:原来这竟然是个人啊!为什么这人会沾染这么多种不同的妖气?她是掉妖怪窝里了吗?那天杀死王大柱的妖族凶手,跟她也认识吗?   贵妇见梅落庭对着护心镜出神,对她嫣然巧笑:“你不照一下我吗?”   “不必了。”梅落庭把护心镜收进怀中,对她抱拳行礼:“百媚女帝,别来无恙。”   “你怎么知道是我?”百媚女帝咯咯一笑,恢复了本来面目,光艳更胜方才。   梅落庭干笑。上辈子和这辈子总共活了千年,除了百媚女帝,在天界和凡间就再也没有谁说话是这个腔调的!   “想不到战神殿下竟然与妾身心有灵犀,委实让妾身受宠若惊,不如今晚让妾身好好服侍……”   她一边说一边故作柔若无骨地往梅落庭身上靠,梅落庭身体发僵,轻轻双手将她推开:“女帝自重,这里是青云观门口,就算你我皆为女子,被门童们看到,终是不好。”   百媚女帝终于站直了身子,眨着双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梅落庭又问:“如果我没记错,女帝是千年来头次涉足凡人的都城,不知女帝此番有何贵干?”   在她前世的记忆中,百媚女帝很少干涉凡人之事,更不喜踏入凡间繁华之地,这次亲临京城,肯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百媚女帝只是轻笑:“不,这可是妾身第二次来这京城了。妾身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等办完正事再来调戏你,啊不,找你叙旧。你也先去那女人说的银针绣坊查案吧。”   她身影一闪,在梅落庭眼前倏然消失。   仔细想想,近期京城连接出现了魔族杀人之事,百媚女帝对手下魔族严加管束,从不让他们主动伤人,她踏入京城,多半是为了惩治那魔族。   从先前案子看来,那魔族有诸多妖族手下,而今天这个莫名其妙的丽人似乎与那些妖族来往密切,既然她说自己住在银针绣坊,那就让罗大人派人去银针绣坊找她审问好了。   然而一连几天,罗大人派出的人手都打探不出银针绣坊在何处。京中大小绣坊甚多,也不知道银针绣坊在哪个角落。月海流自告奋勇地算了一卦,却皱眉道:“卦象是,京城中根本没有这么一家绣坊啊?”   “……”梅落庭对出柜子的微末道行表示了深切的鄙视。那天丽人来青云观时,精神得很,完全没有走远路后的疲惫,可见那绣坊就离青云观不远嘛!这都算不出来?   最后还是崔如珩提供的线索。当时罗大人来青云观跟月海流、梅落庭谈论案情,崔如珩突然跑来蹭茶点,一边喝百花饮一边大谈特谈最近和丹涂子的斗智斗勇。   原来丹涂子因为进献仙丹,圣恩日隆,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不少官员都想方设法结交丹涂子,偏偏丹涂子对总共只见过两次的崔如珩青眼有加,还特地向皇帝点名要崔如珩来御苑陪他作诗论道。崔如珩第一天去御苑,就盛情邀约丹涂子一起逛青楼,气得丹涂子扶额摆手放他回去。逍遥了几日 分卷阅读121 后,今天丹涂子又来召崔如珩去御苑,崔如珩推说要逛青楼,颠颠跑来了青云观玩。   月海流被他气得青筋直跳:“你说去青楼却跑来我青云观?你当我这里是青楼吗?出去出去!”   崔如珩只是厚颜地笑:“在下特意来帮忙查案,国师下逐客令,似乎不妥?”   “你哪里有帮忙了?!”   梅落庭虽然也不爽崔如珩,但也有心收留他一下。毕竟看丹涂子对崔如珩的态度,要是崔如珩不装傻躲开,只怕要菊花不保。丹涂子像是知道崔如珩就是羽仪的转世,说不定他是个断袖,暗恋羽仪多年,想趁他下凡历练记忆全失之际一偿夙愿……细思恐极啊细思恐极。   就算看崔如珩不爽,她也不愿他被人占便宜,只能勉强给他解围:“崔小侯爷既然有心帮忙,那就留下吧。那就……帮忙查查银针绣坊在哪里?”   此话一出,崔如珩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梅落庭敏锐地发现他的表情变化,急急追问:“你知道?”   “其实……在下也只是听朋友提起那处地方,听说是一处暗娼窑子,打着绣坊的幌子,其实里面的绣娘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外人要进去一定要有熟客推荐才行,否则连门都摸不到。所以在下一直无缘见识。”   ……要是真去见识了,怕是会受惊吓的吧。梅落庭想起丽人那副模样,嘴角抽搐。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丽人身为银针绣坊的绣娘,却像青楼女子一样有个艺名,为什么月海流算不到京城中有这么一个绣坊。原来那不是绣坊,就是个窑子!   落棺   月海流正待再算“名叫银针绣坊的妓院在哪里”,崔如珩一语惊醒梦中人:“梅姑娘,听说银针绣坊有个□□找过你?你先前不是收了个护心镜吗?用这镜子看看那□□的所在,不就知道银针绣坊的方位了?”   对哦,怎么先前没想到!梅落庭急忙掏出护心镜,罔顾身后月海流对崔如珩“你这么了解,是不是惦记着她的宝贝”的讥讽,凝神回忆丽人的相貌,镜中果然出现了图像。月海流和崔如珩探头过来想看时,梅落庭往镜中只看望了一眼,就尖叫着把镜子摔倒一边。   纵使前世当了近千年的战神,又曾在无意间看过青鸾收集的那些春宫图,也不曾见过如此重口味的东西!至少春宫图是静态的!至少春宫图里画的都是人!但刚才镜中的场景,只有丽人一个是人,其他几个都是妖!而且那些男妖兴起之时把原形都露了一半!丽人怎么忍得下来!   崔如珩走去把护心镜捡起,幸好护心镜离了她的手后,镜中画面也自动消失,所以他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见梅落庭神情,心中了然,忍笑问她:“人家在接客?”   梅落庭红着脸愤愤瞪他一眼,没说话。月海流怒骂:“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明知道那是妓院还让她去看!”   “不看怎么知道在那里嘛。”崔如珩还在强忍着笑,催促梅落庭,“梅姑娘,你可有看清那是何地?”   “现场有一些劣质脂粉,脂粉盒上都印着个‘平’字。妖族自己就有上好的胭脂水粉头油,不用这些凡间的劣质品,所以这些脂粉肯定是她自己买来用的。凡人脚力不济,这种几个钱一盒的脂粉,自然不值得跑太老远去买,多半是就近买的,也就是说,只要能找到那家平记胭脂铺,银针绣坊肯定就在附近。”梅落庭飞快地一口气说完,生怕崔如珩嫌她看得不够细,要她拿镜子再看一遍。   月海流略一掐算,就算到了那个胭脂铺的方位。罗大人本要清点人手,要带人去查探,却被梅落庭劝阻:“妖族生性警觉多疑,若是大批人马前往,被妖族察觉,只怕打草惊蛇,不如先派些人手换上便服打扮成普通百姓,分散在平记胭脂铺附近,待我与国师探清银针绣坊的所在,再让他们赶来接应。”   罗大人知梅落庭办事妥帖,当即依她所说,让官差作寻常百姓打扮,分批前往平记胭脂铺方圆五里分散潜伏,随时待命。待人手全部布置妥当,已是傍晚时分。   月海流和梅落庭也换了普通衣服,骑马出了青云观。此时一轮细如鱼钩的新月刚好升起,夜空漆黑如墨。梅落庭手执缰绳,抬头望月:“入夜了,阴气渐盛,正是多数妖族活跃的时候。”   崔如珩骑着马跟在他们身后几步,一听这话就高兴附和:“也正是瓦肆勾栏开放的时候!莺莺燕燕,良辰美景,真是热闹!”   梅落庭一抖缰绳,冷冷道:“既然崔小侯爷如此期待,那待会去银针绣坊就劳烦小侯爷打头阵了。”   她到底放心不下崔如珩,怕他闲在家里被丹涂子图谋不轨,就让他跟了来。再说这货怎么也是个下凡历练的神仙,要是打不过妖族还能把他推出去,招来天雷轰了那妖族。   三人策马沿街而行,远远能望见平记胭脂铺的招牌时,月海流“咦”了一声,喃喃道:“这里……是落棺街啊。”   这落棺街的来由,说起来跟梅落庭的老仇人韦非还有点渊源。韦非的姐姐韦静思当年是京中第一美女,又善于占卜,可惜红颜薄命,因为韦非 分卷阅读122 在斗殴中闹出人命,他们的父亲韦老将军为了求丞相帮忙摆平此事,硬逼韦静思嫁给了丞相的断袖儿子。其夫在婚后依然把男宠带进后宅寻欢作乐,那男宠见过韦静思后色心顿起,怂恿其夫让韦静思陪他同寝,韦静思拒绝了他们的荒唐要求后,其夫恼羞成怒对她殴打,还要拔剑杀她,却被她夺剑反杀,连男宠也一并杀了。丞相夫妇震怒之下命令十多个有武功的仆人将韦静思围住乱刀捅死,对外谎称儿子儿媳感染时疫暴病身亡。   当时送殡的队伍路过落棺街时,当今皇帝的同母大哥明玉空正好结束在北戎的三年质子生涯,回京面圣,也途经此处。传说明玉空生性聪颖,听侍从报说韦氏女少年早逝,深感此事蹊跷,急忙让随从前去盘问她的死因。就在此时,安置在驴车上的厚重棺材突然自动滚落在地,棺盖也被摔落,韦静思的尸身从棺中跌出,周身刀口迸裂,血如泉涌,像是她死后有灵,借此求明玉空替她伸冤一般。饶是明玉空在北戎见惯刀光剑影,见此惨状也不由当场昏厥。   丞相因教子无方、虐杀儿媳被弹劾罢官,明玉空上奏提出,丞相之子是断袖,与韦氏无夫妻之实,又强迫韦氏与男宠通奸,不配为之夫婿,所以韦氏不应葬入相府祖坟。而韦家嫌韦氏谋杀亲夫败坏门风,还连累父母,也不肯收殓她的尸骨。最后还是明玉空自己在城外买了一处风水宝地,安葬了韦氏。   明玉空为了天下太平,只身前往北戎为质,又明察秋毫,为冤死的韦静思伸冤,仗义为其安葬,民间都赞其仁义。京中更是把明玉空撞见韦静思灵柩的这条街改名为“落棺街”,纪念这段佳话。   只可惜不久后明玉空为了保护先帝,被谋反的二皇子所杀,举国上下为之痛惜。民间一些文人和说书先生,把明玉空的生平编成《孝成太子传》(明玉空死后被追封为孝成太子),卖得跟《梅青天破案传奇》等话本一样畅销,至今仍有戏班将明玉空替韦静思伸冤的故事改编成《落棺记》,广为传唱。   这部戏的剧情极其玄乎,说的是韦静思香消玉殒后,一缕冤魂飘到明玉空安歇的驿馆,向明玉空诉说冤情,并说了自己次日出殡所经之处,请求明玉空于次日某时某刻在此等候,拦下棺木为她伸冤。次日明玉空拦棺之时,韦静思的鬼魂施法让自己尸身从棺中跌出,让众人看清她是被害身亡。明玉空收殓了韦静思后,韦静思的鬼魂前来向他道谢,又提醒他二皇子意图谋害他和先帝,让他及早避开这场宫变,但明玉空秉性忠孝,明知宫中凶险仍留下誓死保卫先帝,这宿命的预言更是给明玉空增添了悲剧英雄的色彩。   也难怪世人把这落棺的故事编排得这样离奇,毕竟一百多斤的棺木,加上里面的尸体,竟能无缘无故从车上滚落,原先钉好的棺材盖也同时脱落,实在反常;更别说血液早已凝固的尸体还会鲜血泉涌。在他们眼中,也只有韦静思冤魂作祟才能解释这些反常现象了。   恢复前世记忆后,梅落庭觉得这反常现象多半是天上某个仙人见韦静思死得太惨,特意挑在明玉空路过的时候施法让棺材跌落,让他看到尸体好为韦静思伸冤。相传韦静思在被迫出嫁前已经卜算到大凶之卦,曾经慨叹:“将来葬我骸骨者何人?”想不到,最后收殓她的不是娘家也不是夫家,而是跟她非亲非故的路人明玉空。可惜明玉空跟韦静思一样,也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算是殊途同归。   妖巢   月海流在马上拱手行礼,一则向才女韦静思表示敬意,二则也有祈求精通算卦的韦静思保佑他卦象精准、无过无错之意。礼毕,他从袖中祭出一道符,那道符便飘飞而去。三人跟着符一路而去,所经之处都是繁华街区,跟了不到三里路,就见此符飞进了街边一座院门紧锁的大宅院中。看来,这便是群妖聚集的银针绣坊了。   这街上也守着几个打扮成闲汉模样的官差,见月海流等人来到,上前禀报:“小人已将这条街上一切情况打探清楚。这处宅院传说是一位贵人买了安置外室的,平时也有卖菜的来送货,有下人进出买些生活用品,但从未见有主人进出。周围居民也不知道宅院中所住何人。”   梅落庭点头:“留两人在此待命,其他人去把潜伏在各处的官差聚拢此处,务必一举歼灭其中的妖族。切切低调行事,勿要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几个官差领命而去,只留两人陪他们在此等候。梅落庭盘算着,把附近各处人手聚集起来,只需三刻钟,只要在这三刻钟内能不走漏风声,稳住里面的妖族,到时率众官差围剿妖巢,胜算还是有的。   但就在她牵着马在宅院门口等待时,一个年轻书生远远看见她,直接走到她面前,教训道:“梅姑娘,你如今抛头露面,卖弄诗才,又见有什么益处了?女子者,最紧要的是宜室宜家,相夫教子,待辅佐得夫君金榜题名封妻荫子,一生富贵,岂不妙哉?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自鸣得意地扬长而去,只留梅落庭在原地用欲哭无泪:娘的,你认出老子了要不要在这妖巢门口说得这么大声?里面的妖族怕是听到了!   虽然梅落 分卷阅读123 庭这一世只是凡人,但她这几年在苗疆破了多桩妖魔犯下的案子,今年又连破两桩妖魔大案,怕是不少妖族都听说过她的名字,若是里面的妖族真的听到,不等援兵到来,就先逃了。   梅落庭心急火燎,但也没其他办法了,只能回头招呼月海流、崔如珩和那两个官差:“抱歉,是我疏忽,让人认出,走漏了风声。事到如今,为防妖族逃跑,也只能立刻硬攻进去阻挡它们了。”   月海流听她说要光凭他们几人单挑一整窝的妖族,不由“啊”的惊叫一声。梅落庭马上改口:“如果觉得里面太危险,我和崔小侯爷两人进去就行。”反正这次是打算让崔如珩当主力,借助他下凡神仙的身份,有他一个就够了。   月海流脸色黑了一黑,从袖中取出一打符来,冷哼:“本国师什么时候害怕了!这次是有备而来,就算只有我们几人,要剿灭妖族还不是易如反掌!”他扫了一眼崔如珩,“要是只让你们两个去,遇到点什么事,崔小侯爷还不把你推出去送死!”   “……”原本打算遇到点什么事就把崔如珩推出去消灾的梅落庭无言以对。   月海流凝足灵力,用拂尘往大门一拂,门扇却纹丝未动。月海流大感尴尬之时,崔如珩晃悠过来插嘴:“这大门可能是被使过妖术,或者直接在门锁中灌入铜汁焊死了,就算施法也打不开。但这银针绣坊既然是暗娼窑子,平时客人进出都是走的后门,哪些卖菜卖米的也都要从后门送货,后门是肯定打得开的。不如就去后门?”   月海流一边叨叨着“你对妓院倒是熟门熟路”,一边带他们绕去后门。后门开在不远处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倒是方便嫖客偷偷进出。月海流的拂尘还没使出,那门自己先开了。   开门的是个高挑白皙的女子,身笼一袭绿纱,腰肢细得不盈一掬,不施脂粉,青丝曳地,瓜子脸只有巴掌大小,一双大眼微露凶光。   梅落庭一看她的双眼,就知那是只属于妖族的眼神,又想起罗大人调查到王大柱死前常与一名穿绿纱裙的女子来往,急忙掏出护心镜一照,果然照出了她的真身,还有萦绕在她周身的青色妖气,跟遗留在王大柱死亡现场的妖气一模一样。   梅落庭收起护心镜,望向眼前那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绿纱女子。“原来是螳螂精。普通的母螳螂在□□后都要将公螳螂吃掉,难怪你会吃掉王大柱的尸身。而附近贩卖蛐蛐的小贩也曾说过近来很难抓到蛐蛐,大概是附近的虫子都被你吃掉了。只是世间罕有昆虫成精,因为昆虫寿命不过一年,而生灵要修炼成妖,至少要数十年。你有此机缘修炼成妖,为何不好好珍惜,却要跑来残害凡人?”   螳螂精只是嗤笑一声,仿佛觉得梅落庭这话极其幼稚可笑。“废话,本姑娘做普通螳螂那会,都吃了五六个同类了,如今成了妖,吃几个人就吃不得吗?”   啧,这妖的智商比丽人也高不到哪去,应该是个刚修成人形的小妖。梅落庭用怜爱傻子的表情对她笑笑:“你吃得人,我亦杀得你。”   她挥手将护心镜向螳螂精掷出,螳螂精轻蔑一笑,双臂化为利锯般的巨大螳臂,竖在身前挡住那面小小的护心镜,不料护心镜飞至它身前时,猛然变得大如盾牌,竟硬生生把一对螳臂砸折,并挟着余势,将它撞倒在地,砸起一片尘烟。   普通螳螂是螳臂当车,它是螳臂当神器,区区一个昆虫化形的小妖,又如何挡得住神器?哪怕这神器只是战神的儿时玩具,要拍翻它也易如反掌。   梅落庭趁着螳螂精被护心镜压着,抽出佩剑向它脑袋砍去,那螳螂精头一偏,瓜子脸的下颌化为昆虫的大颚,竟硬生生地将斩向它的佩剑咬住,那双大颚甚至陷入了精钢所制的剑身之中。   崔如珩被螳螂精的变脸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古书用‘螓首蛾眉’形容美人,但美人头真的变成了昆虫的头,还是够吓人的!”   螳螂精听到他的声音,不由一愣,像是觉得这声音耳熟。梅落庭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剑,趁着螳螂精咬着先前那把剑无法阻挡之际,反手一剑就将它头颅斩落,颈脖断处,飞溅的青色血液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梅落庭振剑抖落上面的青血,微微而笑。她早有准备,腰间佩的是双剑,就算那妖挡住了第一把剑,她还是可以使出第二把剑。   被斩落的头颅无力地松开了衔在口中的剑,在地上滚了几滚,那颗头颅的上半张脸仍是长发大眼的美人,下半张脸却化为了昆虫的大颚,看着极为恐怖。她刚松口的那把剑,剑身都被咬得有些变形了。   但妖毕竟是妖,就算头颅已断,一时竟也未死,口仍能言:“我本是一只普通螳螂……四十多年前……少司命大神因为所爱之人惨死,下凡为其料理后事……他披头散发伏地痛哭时曾掉落几根头发……被我吃掉……凭着那几根头发的神力,我凭空多了几十年修为,并且在四十年后修成人形,可惜……还是浪费了大神的头发……”   扑空   但这已是螳螂精的回光返照,它断断续续地 分卷阅读124 说完,终于气绝身亡。它的头颅彻底变成了一颗巨大的螳螂脑袋,被护心镜压着的身躯也化为了一人高的螳螂身躯。月海流只看一眼就几乎要吓晕,拼命用手捂着嘴避免当场呕吐:“最讨厌虫子了,竟然还这么大!”   梅落庭恍然大悟:原来这螳螂精是这样修炼成妖的,普通螳螂有时饿了也会吃人的头发,这只螳螂运气好,吃到了羽仪的头发,那几根头发中的些微神力,足以助它延寿、修炼。只是羽仪这脱发问题好像有点严重……   等等!梅落庭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羽仪在四十多年前还有过一段情缘?此前千年,羽仪跟白夤一样,打母胎起就是光棍,白夤是大龄熊孩子,仙女们都受不了他那性子,羽仪虽然性情温柔博学风雅,但仙女们总把他当成闺蜜而不是情人。羽仪的恋情就跟千年铁树开花一样罕见。只可惜梅落庭前世记忆不全,近百年的记忆点滴全无,不知道他的情人是哪位。只是听螳螂精的口气,羽仪的情人早已香消玉殒,实在可惜。   但此刻来不及多想,月海流已经捂着嘴在催促:“快快快,进去进去,我可不要再看到这恶心的大虫子了!”   他边说边一头冲进内院,像是怕稍晚一瞬就会当场呕吐出来,也顾不得细想里面会不会有更可怕更恶心的东西。为了不让月海流去送死,梅落庭只得赶紧收起护心镜,仗剑跟上。   宅中灯火通明,但他们连闯了几个房间,都空无一人。房中被枕凌乱,桌上仍有喝剩的酒水和削好的水果,似乎里面的人刚走不久。梅落庭不由心急:“难道里面的妖魔发现我们要来,已经逃了?”   崔如珩在旁感叹:“那它们逃得还真快啊,白天这里还在营业,晚上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梅落庭心中一惊:差点忘了,这银针绣坊除了螳螂精这样的妖族,还有丽人这样的凡人娼妓!就算妖族可以在顷刻之内逃离,那些凡人又怎么处置?就算要妖族把她们都杀死吃掉毁尸灭迹,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妖族把她们处理得这样干净,只说明这里的妖族至少半天前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她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想感觉一些空气中是否有血腥气或者死者怨气,好知道绣坊里的凡人们是否已经遇害。但这里妖气太浓掩盖了其他气息,她如今又是凡人之躯感知迟钝,也分辨不出什么。   他们是半天前才决定突袭银针绣坊的,所以妖族们离开大概也不是为了躲他们。再说这里的妖族也不是全体撤离,至少螳螂精就蹲在门边等着他们,这样看来,这里的妖族可能是有什么大事要办,多数都出去了,螳螂精是被留下看家的,守在门口不让外人进来。这螳螂精一副脑子不好使的模样,其他妖族想必也不放心把它独自留在这里,所以这里一定还有其他妖族在坐镇,而且是个能让螳螂精乖乖听话的有修为的大妖。既然那是有身份的大妖,肯定是待在比较高级的房间……   她急忙转头问崔如珩:“妓院里的老鸨和当红姑娘都是住什么房间?”   崔如珩如数家珍:“普通的青楼,当红姑娘都住楼上,以表身份矜贵,老鸨更是住在顶楼,可以俯瞰青楼全场。而这种伪装成民宅的私娼窝点,老鸨自然是住在主人住的地方,当红姑娘则是住在少爷小姐住的院子里。这银针绣坊嘛,虽然在下从没来过,但也听朋友说起过这里的布局……”   梅落庭这一世出身寒苦,借住的青云观虽然豪华但毕竟是道观,跟民宅不同,哪见识过富贵人家的宅院是什么样子,主人和少爷小姐又住什么地方。幸好崔如珩激动无比地跑在前面带路,梅落庭他们也赶紧跟上,尽管他们不大确定崔如珩这么激动是为了除妖还是迫不及待要“见识”没来过的妓院是什么样子。   崔如珩带他们径直跑到院中一处巨大的假山下,那里开了个一人多高的洞口,直通往山洞内部。梅落庭精神一振:对了,不少妖族都住不惯人类的屋子,喜欢住在山林洞穴之中,这假山中的洞穴,里面就有妖族栖息!   她跟着崔如珩身后冲进洞穴,只是这山洞中地面和洞壁都是石块砌成,干净平整,洞壁还插着用于照明的火把,人工斧凿痕迹太重,实在不像妖族喜欢的山野环境。不过里面若有若无的妖气痕迹告诉她,这里的确是妖族出没之地。   洞穴深处又分为好几个岩洞,各个岩洞中都有一张挂着粉红色纱帐的大床,床上绣被软褥一应俱全,床边还丢了几件薄如蝉翼的纱衣。看得梅落庭心中纳闷:都住山洞里了,还要像凡人一样穿衣服、睡床吗?有些妖族不但不喜欢穿衣服,连变成人形都嫌不自在,独处时要变回原形才舒服。   洞穴尽头是个炼丹炉模样的炉子,只是下面并没有炭火,也许烧的是妖火。一些大妖也会炼制丹药,但效用连天界最差的仙丹都比不上,原料也相当邪门。   只是洞中虽然生活用品齐全,却一只妖族也不见,想必是早就逃走了。梅落庭有些失望,身边的崔如珩也失望地叹了口气:“难得来到这传说中的‘战神降妖’情趣主题房,里面的美女却一个也不见,委实令人失望。”   梅落庭一听“战神”二字,心里顿生不详的预感 分卷阅读125 :“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战神降妖’情趣主题房啊。”崔如珩大声重复了一遍,又悠然神往道:“听来过的朋友说,这里是银针绣坊的当红销魂窟,进来的客人打扮成威武的战神白夤,来洞中‘降妖’,追逐打扮成妖族的美女,抓到一个就把她摁在旁边床上撕了衣服就地正法,完事后再抓一个,非常有征服感……”   战神白夤的名号,曾让无数妖魔闻风丧胆,这些妖族真是不要命了,竟敢把他的名字用在这种地方!凡间这些猥琐男的那点脑子估计只够用来惦记那些龌龊东西的,不记得白夤的赫赫战功,只记得他另一方面的“威猛”了。   崔如珩走到那炼丹炉前,打开盖子探手进去:“里面还装了助兴的丹药,客人力不从心的时候可以拿来吃,看看还有没有……咦,空的?”   女妖   梅落庭和月海流忍无可忍地把崔如珩从洞中拖出,骂不绝口地催他帮忙去找老鸨住的房间。   梅落庭从最初的羞怒恢复过来后,也想明白了,妖族在此开设妓院多半是为了方便吸取凡间男子的精气用于修炼,相当于把凡人当作炉鼎用于双修,崔如珩的那些纨绔子弟朋友贪图女妖美色,捧着大把银钱被她们吸了精气,折损二十年阳寿还美滋滋。   听崔如珩的口气,来这里玩的客人非富即贵,极美貌的女子才入得他们的眼,好在妖族善于变化,就连那只刚化为人形的螳螂精,都能变成少见的美女,要迷倒那些俗人易如反掌。   至于像丽人那样在普通妓院都接不到客的女人,大概是留给男妖泄欲、双修的。一些男妖因为修为低实力弱,在妖族中找不到女妖肯与它们□□,也可来此寻凡间女子□□,反正男妖也能变成英俊男子,那些长相欠佳又虚荣自恋的女人见有美男青睐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魅力惊人。   唉,凡人啊。   崔如珩把他们领到宅院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前,指着紧锁的门扇:“这个,大概就是老鸨住的房间了,只是不知道那妖族逃了没有……”   一个官差听里面毫无声响,只当妖族已经全部逃离,想着把门踹开做个例行检查,谁知他一脚踹开门扇时,门里突然射出数十支利箭,那官差被箭支扎得跟刺猬一样,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出口,便带着箭支仰面倒地,几十处创口冒出的鲜血染得他如血人一般。   刚才大意了!梅落庭一手掏出护心镜准备对敌,一手抓过崔如珩挡在身前。月海流也拂尘一挥,几十道符咒升空而起。   屋中款款走出一名二十来岁,头插八枚羊脂白玉钗,身披白貂皮斗篷的女妖。虽然她混迹烟花之地,又打扮得富贵张扬,长相却并不妖艳,漆黑大眼,鼻尖微翘,皮肤粉白娇嫩如荷瓣,透着少女的娇憨。只是她方才的狠辣杀招和地上扎满箭支的尸体,都昭示着这是个狠角色。   那女妖嘴角微翘,随意一挥手,另一个官差拔出的腰刀竟自断成两端,漂浮在月海流身前的几十道符也自燃成灰。只有梅落庭手中的护心镜是神器,女妖奈何不得。   “刺猬精。”梅落庭左手神器右手抓着崔如珩挡刀,面对大妖时也有几分底气。“你刚才放箭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的来历。”   刺猬精对她倒是客气,从容道了个万福。崔如珩混惯了青楼,见老鸨行礼,习惯性地说了句:“妈妈不必多礼。”   刺猬精抬起头来,对一脸无语的梅落庭浅笑:“虽然奴家眼拙,看不出大神您是何来历,但从大神所持的神器,还有大神身边的这位……看来,大神并非我等小妖能招惹的,所以奴家不为难大神的朋友了,大神也放过奴家,可好?”   确实是有修为的大妖,一眼就看出了崔如珩是神仙转世的身份。梅落庭和崔如珩这一世都是凡人之躯,他们加上月海流也不是这刺猬精的对手,虽然让她攻击崔如珩能引发天雷,但这刺猬精已经看穿了崔如珩的身份,肯定不会自取灭亡。眼下也只能暂且答应她的要求,先保大伙全身而退。   但就这样走了,梅落庭还是有点不甘心,她对那刺猬精请求道:“这银针绣坊除了妖族还有凡人,既然这里都空了,你留着这些凡人也没其他用途,若是她们还活着,请交予我们带走。”   刺猬精歉然:“若是大神早点来,奴家一定照办。但如今已经没有活口,连尸身都被那些嘴馋的小妖给啃了,奴家实在恕难从命。不过那都是些与大神无关的鄙陋之人,其中一位据说还冒犯过大神,死了也无损大神分毫,还请大神高抬贵手,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梅落庭大惊:“都死了?但我今天下午明明看到她和那些男妖……”她说到一半自知失言,红着脸闭了嘴。   “大神果然神通,连这都能知晓。”刺猬精满脸崇拜。这正是欢场女子八面玲珑的手段,客人不过随口几句话,她就顺着把人夸得飘飘欲仙,凡间多数男人都吃这一套。“只是,”她笑了笑,“她被那几个男妖玩得那么狠,大神觉得她还能活下来吗?”   竟然是这么不堪的死法!梅落庭听着都觉面红耳赤 分卷阅读126 ,刺猬精却笑了笑:“也请大神不要怪罪我等,大神窥见当时的情形,难道没看出她是一脸享受、□□吗?”   梅落庭想起丽人当时的□□表情,更是面如火烧。“你们……是不是给她用了什么□□?”快被那几个男妖干死了还一脸享受,不是下药,正常人哪能干得出这种事?   “平时当然是在饭食里加了些许的,让她日日发情,日子长了,就觉得自己没有男的就活不下去。”刺猬精掩口笑道,“不过就算不下药,她也不肯离开这里的。”   “她是被你们洗脑了?”前世当战神时,也见过一些被妖魔抓来的凡人娈宠在妖魔长年威逼利诱之下,被□□得对妖魔主人死心塌地,被救出魔窟时还哭天喊地不肯离开。当年白夤一见这情形就头痛,都是丢给羽仪处理,也不关心羽仪最后是怎么善后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心智坚定、头脑清醒、行事清白的女人,也不会被轻易蛊惑。而她嘛,”刺猬精脸上浮上一抹讥诮之色,“她叫葛大美,是个工匠家的女儿,小门小户,无才无貌,只是认得几个字就自觉才貌双全,天生就不愿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一心想着掐尖儿……”   原来她的真名是这样,难怪会取“丽人”这样的艺名,不过这艺名和本名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她嫌父母给她许的人家粗鄙,逃来银针绣坊,奴家告诉她,这虽是烟花之地,但好吃好穿,又能赚大把银子,生活比小户人家的妻女滋润得多,再说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比外面的市井小民简直云泥之别,若是在这里觅得佳婿,从此就能锦衣玉食……”   梅落庭有点理解刺猬精这幸灾乐祸的嘲笑,凡人提起妖族时,多称它们愚昧嗜血好淫,妖族遇到比它们更蠢更贪的凡人,也会不遗余力地折辱戏弄,发泄被凡人歧视的不满。   “那葛大美听得满心欢喜,想都不想就与我签了卖身契,自愿卖身为娼。奴家这银针绣坊的姑娘虽然个个国色天香,但总有些客人口味异于常人,想找点其他乐子。曾有几个促狭的客人,见葛大美又丑又骚又蠢又贪,一边跟当红姑娘吵架撒泼抢客人,一边向男客献媚卖俏,就拿她寻开心,假装倾心于她,奉承她美貌有才,约她私会,但她半夜跑出来私会时,不是在后花园里被一桶粪水照头浇下,就是在约好的房间里熄灯上床等客人共度良宵时,客人让街边的丑陋乞丐去睡她,她以为来人是约她的富家子弟,在床上百般献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等天亮时那富家子弟再带上相好一起把她堵在房里看笑话,哈哈哈,说起来,她帮我赚的那些钱可不比当红姑娘少呢,毕竟不是哪里都能遇到这么好笑的人的,那些富家子弟都乐得不得了……”   刺猬精边说边笑,说到最后时差点笑得喘不过气来,恶毒嘲讽的笑容在她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恣意张扬,天真又邪恶。被梅落庭抓在身前挡刀的崔如珩像是想起了什么:“徐公子以前好像跟在下提过银针绣坊有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还说逗起来特别好玩……”他感觉到梅落庭抓在他后背的手明显僵了一下,急忙改口:“在下可从未来过这里,更是没见过她,这些都是听说的!”   刺猬精极有眼色,立刻奉承:“您是何等人物,自然不可能踏足我等群妖聚集的污秽之处。”   想想也是,天界怎么可能放任少司命的转世跟妖族娼妓鬼混。崔如珩垂涎银针绣坊已久,却总不得其门而入,想必是天界一直在暗中阻止他陷入妖窟。同样,他虽然混迹青楼多年,说不定到现在还是个处男,毕竟天界也不可能让一个下凡的神仙失身于娼妓,所以这么多年来,崔如珩逛青楼都是看得到吃不到,想想也怪不容易的……   想到崔如珩从温雅端方的少司命变成今天这副德性,可能是因为数十年前爱人惨死导致性情大变。梅落庭百爪挠心,恨不得再有一颗返魂香,让她知道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刺猬精又笑道:“奴家这银针绣坊,除了接待男人,还接待男妖。只是来这里嫖的男妖,都是妖族中最弱小的,一般女妖都看不上他们,只能花钱来嫖。奴家便劝那葛大美说,凡间男子无论贫富贵贱都势利薄情,而男妖的人形都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还有凡人不可望及的法力,可以点石成金,富比王侯,更难得的是,妖族都对爱侣忠贞长情,温柔体贴,每日情话不断,还器大活好,让她夜夜销魂,享受世间极乐,嘻嘻……”   梅落庭都要听不下去了,若是那些男妖真的像刺猬精说的那么好,也不致在同族中无妖问津,要去找凡人。再说了,妖族都是鸟兽鱼虫变化而来,这些野生动物在□□季节每天换一个异性□□,即使修炼成妖,兽性还在,怎么能指望它们忠贞长情?只要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那些男妖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只可惜,葛大美确实不像有脑子的。   “那些男妖来嫖她,嫖资都进了奴家口袋,再没有多的打赏她了,奴家就跟她说,妖族不像凡人那么俗气,不看重那些金银俗物,只看重感情,待日后情深意笃,整个洞府的财宝都会送她,所以她不收钱也让那些男妖白嫖,想着以后会有大富贵。也是她贱人命硬,经得起那些男妖折腾,被采补了 分卷阅读127 这么多年都死,只是今天那几个男妖玩得太狠了……”   相助   那刺猬精说笑间见梅落庭神情有几分不忍,及时转了话题:“这葛大美平时也跟外面的一些穷酸书生、小生意人往来,毕竟奴家的银针绣坊声名在外,那些人平时连银针绣坊的门都靠近不了,她自称是银针绣坊的,他们就算明知她貌丑还是趋之若鹜,这样便可跟朋友夸耀说自己有个在银针绣坊的相好,特别有面子。   “当日葛大美不识好歹,向大神求诗不得,心怀怨恨,还叫她那些相好帮她到处诋毁大神。大神您心肠好,觉得葛大美可怜,但她一有机会,欺负起别人也是毫不手软的呢。”刺猬精讨好地对梅落庭笑着,似乎觉得除掉了葛大美是大功一件,在向梅落庭邀功。   梅落庭一时无语。都说妖族恶毒,但凡人对待比自己弱小的同类,似乎也没比妖族仁慈多少。无论是侮辱葛大美取乐的那些纨绔子弟,还是葛大美本人,都是如此。   她心有不甘,但又不知如何反驳那伶牙俐齿的刺猬精,只能忿忿道:“你这妓院打着绣坊的幌子,里面的绣娘不做针线活,只做皮肉生意。那些正经绣坊的名声都被你们带坏了,若是真有女子被父母或者夫家虐待,逃出来做些女红养活自己,却被人当成私娼,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梅落庭想到自身遭遇,更是愤恨。当今世上,女子要挣钱自立实在太难了。梅落庭也曾女扮男装考上功名吃过几年皇粮,被揭穿身份后立刻被打入大牢,还差点被官卖为军妓。女子要自立门户已经如此艰难,还要被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带坏名声,被流氓、酷吏不怀好意地骚扰。   这凡间女子,活着真的太不容易了。   刺猬精从善如流地点头赔笑:“大神说得极是,奴家当初打着绣坊的招牌,也不过是图个情趣。那些纨绔子弟腻了花街柳巷风尘女子,总想找良家女子换换口味,奴家不过投其所好。大神不喜欢,回头奴家不干这行便是了。”   这话说得毫无诚意却滴水不漏,梅落庭一时之间也挑不出丝毫毛病,无言以对。   此时,银针绣坊的后门传来惊呼声,像是派出的官差搬了救兵过来,即使都是训练有素的官差,见了如此硕大的螳螂尸体,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刺猬精听人声越来越近,赶紧见好就收:“大神说好放奴家一马的,可不能反悔。奴家先别过了,大神慢走。”   说罢,她化作一道白光,往西而去。梅落庭知道自己这一世的实力不济,就算有刚来的一批官兵相助也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放她离开,总好过拼个鱼死网破。   但刺猬精离开不过一瞬,随着一阵妖风,一头牛犊大小的巨型刺猬从半空中落下,重重摔在他们面前。梅落庭吓得一个哆嗦,以为刺猬精改变主意去而复返,要回来跟他们开打,差点一个手抖把崔如珩向它推出去,直到她看到那刺猬精双目紧闭,毫无生气,才稍微放下心。   一阵熟悉的娇笑声传来:“惊不惊喜?就当这是妾身送你一份大礼了!”   百媚女帝的身影从夜色中现出身形,依然是上次梅落庭见她时的贵妇打扮,活像个私自出宫的年轻后妃。   梅落庭一惊:想不到百媚女帝竟也来了银针绣坊!难道她来京城要办的大事跟银针绣坊有关?区区几个妖族估计也难以惊动百媚女帝,她此番前来多半是为了银针绣坊背后的势力,也就是银针绣坊的妖族们所效忠的那个神秘大魔。今日银针绣坊多数妖族都不在,很可能是被那个大魔派遣去干某件要事了。   她有心询问百媚女帝关于那个大魔的事情,却听背后传来一片拔刀出鞘的声响——原来是增援的官差们赶到,见到刺猬精的原形和在旁笑得一脸邪魅的百媚女帝,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像善类,纷纷拔刀相向——也不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百媚女帝的对手……   好在百媚女帝不像其他魔族那样嗜杀,只是对梅落庭抛个媚眼:“既然你们的人到了,妾身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有缘再聚。”   话声未尽,她又如来时一般消失,只留官差们持刀面面相觑。被刺猬精震碎了腰刀的那名官差率先反应过来,借了旁人的刀,壮着胆子上前捅了捅那刺猬精,见刺猬精已经死透,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哭又笑地回头向众人宣布:“它死了!”   说罢,他丢下手里的刀,走到那名被刺猬精所杀的官差尸体前单膝跪下,双手捂脸,悲泣哀悼。其他人这才发现已有同伴惨死,而且刺满尸身的利箭在刺猬精死后都化作一尺多长的长刺,皆是惊恐不已。   刺猬精已经被百媚女帝杀死,看来是没法盘问它魔族的情况了。不过这样也好,这刺猬精法力太强,百媚女帝不在时,光凭他们也没有能耐拷问它,搞不好还一不小心被它逃了。百媚女帝估计也考虑到了这问题,直接把它打死以绝后患。   梅落庭还隐约觉得,百媚女帝此举似乎有点报仇的意味。她童年时在妓院长大,对逼良为娼的老鸨深恶痛绝,见到银针绣坊的老板娘时也是除之后快。   她轻声跟月 分卷阅读128 海流商量:“既然留在这里的妖族都死了,百媚女帝也走了,这案子就算结案,我们将死者收殓,再把刺猬精和螳螂精的尸体带回去复命?”   不料月海流听了她这话,吓得花容失色:“什么?!刚才那是百媚女帝?!”   那些还在惋惜同伴之死的官差们被他一喊,才知自己先前所见的女子竟然是传说中的魔尊,更是吓得刀都握不稳。   ……忘记了,月海流从未与百媚女帝见面,百媚女帝在凡人眼中又是动动指头就能毁天灭地的角色,突然说出她的名头,真能把他们吓破胆。   有个官差猛然反应过来,对梅落庭惊叫:“难道梅姑娘认得百媚女帝?百媚女帝刚才是在和梅姑娘说话吗?”   眼见官差们一片哗然,梅落庭赶紧扬声道:“前些日子我等在边境查办韦非和华昱的命案时,百媚女帝曾出手相助,与我有一面之缘。今日这银针绣坊的妖族也与她有仇,她来剿灭,顺便送我们一个人情!”   官差们仍是议论纷纷,毕竟魔族作恶多端,很难相信堂堂魔尊会有闲心对一个凡人女子一再相助,梅落庭此人肯定不简单,说不定是魔族安插在凡人中的卧底。   崔如珩第一个跳出来维护梅落庭:“诸位放心,梅姑娘绝不可能与魔尊有什么交情!诸位想想,魔尊是女的,青睐的当然是美少年!又怎么可能会帮梅姑娘呢?想必是妖魔内讧甚多,这些妖魔刚好跟百媚女帝有仇,她不过是除掉它们时,顺手卖我们一个人情罢了!”   众官差听他说得有理,纷纷点头称是。梅落庭有些汗颜:前世跟百媚女帝纠缠不清,想不到这辈子都投成女胎了还被人说闲话,若是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前世真是美少年的长相,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把刺猬精和螳螂精的尸体交给罗大人结案后,梅落庭过了几天逍遥日子——银针绣坊案子已结,那个神秘大魔有百媚女帝盯着,自己这边也不需要干什么,只等百媚女帝出手灭了那大魔就好。   这日梅落庭和月海流闲坐聊天,品尝着厨子刚送上的七彩官燕时,宫中来人传他们入宫觐见。梅落庭只当皇帝查问案情,换了身衣服就随月海流进宫见驾。   进了偏殿,梅落庭看到皇帝阴沉中透着威吓的神色,心里一惊——这副表情她前世当战神时挺熟悉,凡间皇帝逼问密谋造反的臣子王爷时都这表情,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视她为乱臣贼子,但看他这态度,感觉肯定没好事发生。   还没等她从胡思乱想中理出个头绪来,就听皇帝冷哼一声:“梅落庭,听说你与百媚女帝是旧相识?”   梅落庭惊得如五雷轰顶。难道皇帝看穿了她的身份,知道她前世做战神时跟百媚女帝传过绯闻?完了完了,这下勾结魔族的罪名怎么都洗不清了!难道是丹涂子知晓她的身份,跟皇帝告密了?   入狱   皇帝见她神情慌乱,更断定她心中有鬼,大声怒喝:“若非你上次去边疆办案时和百媚女帝做了什么见不到人的交易,这次她会这么好心来帮你?!”   哦,原来皇帝说的“旧相识”是指她前些日子在边疆查案时百媚女帝出手帮她的事。梅落庭心中稍安,想来皇帝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否则也不敢对战神如此不敬,到现在还让战神跪着。   月海流正想替梅落庭辩解,皇帝又瞪他一眼:“楚珪子国师,在边疆办案时,数千士兵都目睹了你竟然向那魔族案犯行跪拜之礼,而且举止亲昵,你有何辩解?”   本想为梅落庭辩护的月海流只好也乖乖跪下。月家每一代国师在皇帝面前都享有殊荣,不必行跪拜之礼,这是月海流继任国师以来头一次对皇帝下跪。   “哼,与魔族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还说是魔族的障眼法!”皇帝对着跪在面前的二人,越说越气:“京城近来发生的命案,大多是妖魔所为。有人目睹,你们从边疆回来不久,就鬼鬼祟祟地去了一处陋巷之中,还同一名男子发生争执。几天后,那名男子和附近的一名女童都被妖魔所害……”   敢情皇帝是把他俩当嫌疑人了,梅落庭哭笑不得。去过一个地方后那里发生命案就是嫌疑犯了?那丹涂子还去过那里义诊呢,怎么不把他抓起来?公案话本里的主角还走到哪里哪里就死人呢!   皇帝还在痛陈罪状:“你们前几日突袭那个私娼窝点时,里面多数妖族都已经提前撤离,若不是你们提前通风报信,那些妖族又如何提前得知消息要逃跑?当时百媚女帝也在场,还与你们相谈甚欢,难道你们难道当所有人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月海流从未被皇帝这般疾言厉色对待,但他无法否认自己和沧笙的交情,心中有愧,只能长跪在地,低头不语。梅落庭听得腹诽不断:跟百媚女帝说两句话就是跟魔族有勾结,那老子前世和百媚女帝传绯闻,是不是该浸猪笼了?皇帝自己后宫的慕容美人还是实打实跟妖族勾结害人的,按他的逻辑,他是不是该先治自己的罪?   她忍不住对皇帝拱手道:“皇上明察,听罗大人说,京城的系列命案在我等回京之前 分卷阅读129 便已出现,至少这说明民女与国师并非主谋。再说这些命案在京城各地都有发生,民女和国师去过的地方发生了凶案也属巧合,亦不能证明我等就是凶手。百媚女帝此番来京,也是为了将犯下这些命案的魔族捉拿归案,见民女与国师也在侦查此案,顺手卖个人情而已。皇上要是不信,等他日百媚女帝将犯事的魔族诛灭,便可证明民女与国师是无辜的。”   听她这么一说,皇帝更为恼火:“你是把朕当傻子吗!百媚女帝与你们有勾结,回头她随便杀个魔族给你们顶罪,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不成!”   ……看来皇帝是死活不相信他们了,幸好梅落庭前世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无法讲理,那就干脆威胁好了。   她温和地对皇帝微笑:“皇上明鉴,民女一直以来都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否则,当初上天也不会特意钦点民女来办乐胥公主的命案了。既然上天信得过民女,皇上为何不信呢?”老子在天界可是有靠山的,凡人皇帝你斟酌着点!   皇帝被她说得一愣,终于想起了这茬关系,不敢对上天钦定之人轻举妄动,只能不失威严地一拂衣袖,哼了一声:“也罢,那就将你们暂时收押天牢,待日后若是能证明你们清白,便将你们放出,官复原职。”   梅落庭一听又要坐牢,脸都青了。那没吃没穿,到处虱子老鼠的鬼地方,像她这种苦寒出身的人都差点在那种地方丢了半条命,要是让这娇滴滴的月海流进去,他还有命在吗?还有,皇帝说的出来后官复原职是什么意思?难道把月海流关进去后还要褫夺他的国师封号吗!   这也太过分了!月家世代国师,就算要关押,好歹也把月海流软禁在青云观吧!要是他在牢中熬不住了,将来皇帝怎么向尚在人世云游四海的历代国师交代!还不如直接给月海流个痛快呢!   梅落庭这边还来不及向皇帝求情,月海流那边已经磕下头去:“谢主隆恩。”   也对,若是月海流抗旨不遵,皇室对月家百年来的恩宠和信赖必将有所动摇。只是这位爷大概不知道牢狱是怎么个可怕去处。梅落庭无奈地扫了一眼他全身,这次出门匆忙,月海流除了腰间玉佩也没带其他值钱东西,不过还好,月海流用的都是好东西,就算是他最不起眼的玉佩,到了监狱里拿去打点狱卒也能换一个月的好吃好喝,应该足够熬到百媚女帝铲除那肇事魔族、还他们清白的时候了……   在被押去天牢的路上,碍于身边有狱卒押送,梅落庭不敢随便开口和月海流谈话,只能在脑子里默默根据以往坐牢经验盘算着她的天牢求生指南,争取帮月海流在牢中活下来。但踏入天牢时,她看到周遭环境,还有那个早已等候多时的熟悉身影,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罗大人!”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同样沦为阶下囚的昔日上司,“为何您也……”   罗大人对她和月海流微微点头,看着狱卒把他们关在各自牢房后退下,才闷声道:“妖魔杀人案的凶手迟迟未落网,皇上责本官办事不力,似乎还认为本官在包庇真凶。”   “抱歉,连累大人了。”梅落庭此刻只能说出这句话。刚刚皇帝明显把她和月海流当成了凶手之一,罗大人肯定是在皇帝面前替他们说话,才因此入狱。   罗大人只是叹气:“本来这些案子不关你们事,是本官找你们破案才将你们牵扯进来,倒是本官连累你们在先。幸好皇上待我等还算宽容,即使入狱,倒也没多加为难。”   他说的“没多加为难”,主要是说这里牢房舒适整洁,跟梅落庭待过的只有一地霉稻草的牢房完全不同,甚至跟当日崔如珩待的牢房相比也只好不差。虽然天牢不分男女,但他们三人各住一间牢房,牢房被一道巨大的屏风分割为外间和里间,外间摆着桌椅茶具,桌边小炉子上还用热炭焐着一壶热水,往椅子一坐就可以沏杯茶磕个瓜子隔着外间的栅栏跟旁边牢房的人聊天。里间有床有柜有梳妆台,甚至连浴桶和恭桶都准备了。衣柜里还放了几件替换的绸缎衣裙和驱虫熏香用的香丸。梳妆台上更是琳琅满目,摆满各种琉璃的白瓷的水晶的瓶瓶罐罐。   月海流进自己牢房的里间看过一遍后,满意地告诉他们:“虽然这里的脂粉头油不如青云观的,但也勉强可用,总算不伤皮肤,不至于入狱一趟后变丑。”   连月海流的房里都有化妆品!梅落庭更是断定,那个打点牢房的人一定对月海流非常非常了解。   魔迹   梅落庭隔着栅栏打量一下周围,心中了然,对月海流和罗大人道:“皇上突然猜疑我们,定是有人背后进谗陷害,我大概猜到那是谁了。”   月海流一下子扑到栅栏前,激动如被妖艳贱妾陷害关入小黑屋拼命喊冤的糟糠之妻。“谁?!”   梅落庭一挥手:“你看周围,只有我们的三间牢房是被精心布置过,其他牢房都是老样子,说明一开始准备关押的就只有我们三人,再没有别人了。”   “所以构陷我们的人,大概就是我们三人的共同仇人?!”月海流急忙问。   “不是。”梅落庭 分卷阅读130 摇了摇头,对出柜子的智力深感无语。“当日主办妖魔之案的,除了我们三人,还另有一人。我们中只有他没被关进来,而且这里只准备了三间上好的牢房,看来皇上也没有要关他的意思。”   “崔如珩!”月海流脱口而出,然后勃然大怒:“本国师就知道那小白脸不是什么好东西!!!破案都没他什么事,他还非要插一脚!肯定是盯着我们抓小辫子呢!”   ……出柜子的智力真是堪忧。且不说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若是在凡间为非作歹必遭天谴,光说他的身份,他这一世虽然出身富贵,但要左右皇帝的想法还远远不够分量!放眼当今朝廷,也只有一人能让皇帝言听计从——   “那人是丹涂子。”梅落庭干脆直说了答案,让月海流来猜不知道他要猜到什么时候。“丹涂子如今权倾朝野,皇上只听得进他的话。不知你们是否发现,他对崔如珩态度……非同一般。他提前帮着崔如珩说几句好话,崔小侯爷便免了这牢狱之灾了——而他之所以能预知我们有牢狱之灾,多半是他劝皇上把我们关进来的。”   只是不知道丹涂子把他们搞进监狱到底有什么目的,该不会是垂涎崔如珩,要对他下手,嫌他们几个天天跟他一起破案太碍事了吧……等等,丹涂子好歹也是个地仙,这么胡来真的没问题吗?   “对对,就是他了!”月海流连声赞同,在牢房里愤愤踱了几步,“他自己问题才最大呢!一个来路不明的道人,他刚到京城之时,京城就开始发生命案。我们去过丫杈巷后,那里出了两桩命案,皇上就认为我们有嫌疑,但丹涂子经常去那里义诊,不是更有嫌疑吗!”   梅落庭一惊。被月海流一说她才想起,丹涂子来到京城时,恰好是京城开始出现妖魔连环杀人案的时候!那些受害者都出身贫贱,丹涂子又经常去贫民区义诊施药,万一他只是借义诊之名去踩点呢?   她初次见面时以为丹涂子是地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有低阶仙丹,这种仙丹往往是天界赐给地仙的;二是他认出了崔如珩就是羽仪,说明他对天界情况比较了解。还有就是,他容貌、气质超凡脱俗,怎么看都像是仙人。   但现在想想,除了这些,真的没有其他证据证明他属于仙界!他身上并无半点仙气,不过梅落庭从他进献的仙丹猜测他是地仙,地仙法力低微,没有仙气也很正常。但是,如果他真是地仙,又怎么可能掉价到要拿仙丹去讨好凡间皇帝?   但换个思路,说丹涂子是魔族也不是没可能。虽然他身上没有魔气,但法力较高的魔族都能收敛自身魔气,隐藏身份。他手头的仙丹是残次品,也并不难弄到,不知道他是打劫了某个倒霉的地仙还是捡到了某个神仙粗心弄丢的东西。羽仪当年经常下凡办事,一些凡人和妖魔也见过他,他这一世的长相跟原身一模一样,若是丹涂子曾见过他,就算他转世成凡人也能一眼认出。至于容貌气质什么的,就更不能以貌取魔了,光看百媚女帝的逗比气质也很难相信她是个魔尊啊!   如果丹涂子就是那个在京城造成了一系列命案的大魔,百媚女帝破天荒地来到京城,大概正是为了追捕他。梅落庭他们近日破案大有进展,想必是他怕他们查到自己头上来,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关进牢里,免得他们继续追查。那他单单放过崔如珩,只怕另有图谋。这时梅落庭倒宁愿这魔族真是个苦恋羽仪的断袖,就怕他是羽仪多年的仇家,要趁着羽仪投胎为凡人时狠狠报复。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好不容易等到狱卒来送晚饭,趁接过食盒时压低声音告诉狱卒:“我有要事要禀报殿下。”   那狱卒只是淡漠点头,神色不变,仿佛梅落庭只是找他要点酱油。但第二天快中午时,明含章满脸激动地进了天牢:“梅姐姐!你怎么知道是我?难道是……”   梅落庭生怕他像百媚女帝一样说出“心有灵犀”这四个字,急忙打断他的话:“这牢房里点的熏香、还有梳妆台上的脂粉香露,香气都是宫中特有的。还有放在我房中的替换衣服,都是宫女的款式,所以我就猜到为我们打点的必是宫中的人。”   说到这里,她纵然心里想着要对明含章避嫌,此时也不由感激一笑。她知道狱中是怎么个情形,明含章能帮他们把牢房打点得富丽舒适,不致让娇生惯养的月海流和年迈的罗大人在狱中受苦,她实在是感激不尽。毕竟她这一世是被贬,注定要命途多舛,愿意帮她的人少之又少。   “我听说父皇在怀疑你们了,但无论我怎么劝说,父皇都不肯回心转意。”明含章说话时有点结巴,像是在愧疚。“如今我能做的,也不过让你们在牢中能好过一点而已。”   “是丹涂子让你父皇把我们关进来的,对吧?你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见明含章只是愧疚摇头,似乎对丹涂子的计划一无所知,赶紧改口:“我算是想明白了,丹涂子把我们关在这里,肯定是有大动作,怕我们坏他的事。你在你父皇身边,多盯着丹涂子,若是他有什么反常举动,立刻来告诉我,好不好?”   明含章急忙点头应允。梅落庭从怀中取出她那从不离身的护心镜,招手让明含章靠近一些, 分卷阅读131 用镜子向他一照——虽说皇帝本来也不算聪明,但这次竟能昏头到不容分说就把国师和朝廷命官打入天牢,多半是丹涂子用少量魔气侵染了他的心智,让他智力再创新低,好对自己言听计从。明含章生活在宫中,常与皇帝接触,如果皇帝感染魔气,明含章身上多少也会沾染一点。   果然,镜中的明含章身上笼着一层极淡的魔气,那颜色跟那天莫期珍藏的古代菜谱上的魔气一模一样!这证明了丹涂子就是魔族,而且莫期搜罗到的古代菜谱本来就是属于他的!难怪莫期做的菜这么对他胃口!   明含章之前见她多次使用护心镜,也知这是神器,一动不动地等她照完,才问:“梅姐姐,怎么了?”   梅落庭怕吓到他,也不敢跟他直说,只说:“千万要盯紧丹涂子。还有就是,不要让丹涂子接近崔如珩!他可能要对崔侍郎不利!”既然丹涂子真是魔族,他对崔如珩的关心肯定不怀好意,得先保护好崔如珩。   “呃,我听说丹涂子道长很欣赏崔侍郎,召见了他几次,但他这段日子都泡在青楼里,所以也没见过面。要是梅姐姐你实在担心,我就召他到我身边当几天陪读,让丹涂子无法接近他,可好?”   梅落庭应了一声,看着明含章身上亮瞎狗眼的织金蟠纹锦袍,又不大放心地叮咛:“殿下通告信息时一定要隐蔽些,不要让丹涂子发觉,或者让个心腹手下来传话也好。”   明含章使劲点头:“放心好了梅姐姐!我是打扮成采买东西的宫女遛出宫的,在到了天牢才换回男装!”   正在喝茶的月海流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梅落庭也是大惊:“殿下不必如此!快把手给我!”明含章这小子长得粉嫩秀气,穿女装肯定好看,万一手下人没看好让他被街头流氓抓去那啥了可怎么办!不谙世事的富贵人家少年,换上女装偷偷溜出门玩耍,怎么看都是青鸾的小黄文话本的开头情节!   禅让   明含章虽然不明就里,还是隔着牢房栅栏把右手伸了进来。梅落庭捉住他白瓷般的手腕,把他的手掌压在护心镜的镜面上片刻,好教护心镜认得他。“好了,今后如果有急事找我,连呼三声‘山君’,再说出要说的话,这护心镜便能传音给我。”   明含章看着她主动握住自己的手腕,激动得满脸通红,梅落庭松开他手腕后,他右手仍僵持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缩回去,又问:“梅姐姐,为什么我要找你,要喊山君的名字呢?这山君是谁?”   前世的白夤出生在寅时,所以白启给他取名白夤,因为寅属虎,凡间把老虎称为山君,所以白启给他取的乳名叫山君。白启为白夤做这面护心镜时,为了让时年三岁的白夤记得镜子的使用口令,就把他的乳名设置为口令。但要解释这段由来又要费一番口舌,所以梅落庭只是说:“先前拥有这镜子的仙家,名叫山君。”   月海流把天界所有稍有点名气的神仙都回忆了个遍,硬是不记得有哪个神仙叫山君,满心疑惑,觉得梅落庭这人真是神奇,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晓的这些天界秘事。   明含章不便离宫太久,梅落庭把事情交代好后他就要回宫。明含章走后,梅落庭看了看月海流和罗大人,最后还是没告诉他们自己在镜中见到了魔气,毕竟担心隔墙有耳,也许某个狱卒就是丹涂子的眼线,知情后把他们灭口也是可能的。   但罗大人在官场修炼多年,月海流又早就怀疑丹涂子,他们见了梅落庭用护心镜照过明含章的反应,都多少猜到了几分。   三人在牢中惴惴过了几日。一天晚上,梅落庭在准备就寝时突然感到揣在怀里的护心镜开始发热,知道是明含章在呼叫她,急忙把镜子从怀中取出。   镜面映出明含章的卧房,他穿一身金绸便服,坐在卧房中紫檀雕花仙山拔步床的床沿,嘴里紧张地念叨:“山君山君山君山君山君山君山君山君……梅姐姐,你听得到吗?”   梅落庭看着镜中茫然四顾的明含章,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按在镜面:“殿下,我听见了!”   但明含章还在东张西望:“梅姐姐,你能听到吗?”   倒是忘了,这一世是凡人,没有法力把声音传到明含章那边去,只能听到明含章从镜中传来的声音。明含章叫了好几遍都没有回应,情急之下只能自顾自地在那边说了:“梅姐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听,但事态紧急,我也只能直说了。丹涂子说父皇有仙缘,他有意渡父皇成仙。父皇平生最敬佩的就是我伯父孝成太子,丹涂子说他有办法让孝成太子复活,等他复活了孝成太子,父皇便禅位孝成太子,随丹涂子去云游修仙。后宫嫔妃们都哭成一片了,父皇还是不肯回心转意。我想起梅姐姐你曾说过,即使是帝王将相,刚飞升时修为、阅历不够,也只能去给神兽铲屎,但我跟父皇说这个时,他更生气了,还罚我禁足了好几天……”   梅落庭和月海流、罗大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这熊孩子,这种话也是能说的吗!皇帝没有迁怒梅落庭将她治罪真是万幸!   明含章的那位伯父,是当今皇帝的同母大 分卷阅读132 哥明玉空,也正是韦静思落棺街传说的主角。明玉空当年顾全大局,为了两国和平曾经出使北戎为质三年,刚回国就在落棺街识破了韦静思冤死的真相,可谓德才兼备。可惜后来明玉空为了保护先帝死于宫变之中,死后被先帝追封为孝成太子。   若是明玉空活着,皇位绝对轮不到当今皇帝。皇帝大概从小就对这位胞兄崇拜得五体投地,被先帝别无选择地传位之后,他能力有限,治国力不从心,大概也没少幻想过“要是皇兄还在我就能当个逍遥王爷”之类的。丹涂子正是看准了皇帝的心事,先是给他点劣质仙丹尝尝甜头,再拿“有仙缘”、“成仙后长生不死”的鬼话诱起他修仙的念头,若又说自己可以把他最崇拜的皇兄复活,等把这江山社稷托付给明玉空,他就可以逍遥修仙飞升。   以梅落庭前世今生加起来一共千年的对付妖魔经验,这位满心欢喜想修仙的皇帝最后大概被魔族丹涂子害死在某个山沟里喂野兽,而丹涂子用个障眼法让众人以为明玉空复活,自己暗中变成明玉空的模样,当上凡间的君王,届时他利用权势残害人命供他修炼,要千条万条人命也不是难事,等他修为胜过了百媚女帝,他再夺魔尊之位,届时凡人和妖魔两族都在他统领之下,不但凡间生灵涂炭,天界也是岌岌可危——万一新任魔尊膨胀了,想发动一场神魔大战怎么办!   不得不说,丹涂子拿明玉空做幌子真的太聪明了。如果皇帝为了修仙让位给二十出头的太子,太子的能力还不如皇帝,朝廷百官都会捏一把汗,届时一群老臣哭跪着反对皇帝退位,也难以收场。但明玉空生前深得民心,死后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名望远远超过了当今皇帝,若是谎称明玉空复活,皇帝要传位给明玉空,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不会有太大异议。更妙的是,明玉空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就算有年纪大的人还记得他,当年的记忆也大多模糊不清。就算丹涂子伪装明玉空时性情、习惯伪装得不像,也很难被人发现。这丹涂子,每一步都算计好了,真是天生的搞权谋的奇才!   镜中的明含章还在急急诉说:“丹涂子还说算出明日辰时龙气最旺,是复活伯父的最佳时辰,若是错过了时辰,复活之术便难以成功。父皇明日一早就要带领后妃和诸位皇兄姐妹、朝廷百官前往皇陵,迎接伯父归来……我因为被禁足,如今才知道消息,但我如今出不了宫,也没法找人将你们放出天牢。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的话,也不知道你是否有办法阻止,但我也只能试试了……”   梅落庭大惊。明日辰时,那就是再过几个时辰,丹涂子就要开始施法了?这丹涂子还真是狡猾,怕夜长梦多,迫不及待要开始施法,还把时间定在了早上,这样皇室和百官为了赶上这个时辰,天不亮就要起来梳洗更衣,还要大老远车马劳顿跑到皇陵,人都累得头晕脑胀,丹涂子“复活”明玉空时要使障眼法瞒天过海就更方便了!   但是梅落庭他们身陷囹圄,别说阻止丹涂子,连从天牢逃出去都成问题。明含章被禁足在宫中帮不上忙,梅落庭自己先前私藏的山劳草倒是能让人穿墙过壁,可惜她把它和其他配制返魂香的药材一起留在青云观中了。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百媚女帝,她是丹涂子的死对头,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丹涂子奸计得逞,但也不知她是否能在丹涂子去皇陵前赶来阻止……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思路。月海流甩着原本别在腰间的拂尘,从他那被炸开的牢房门中缓步走出,还没等梅落庭和罗大人反应过来,月海流的拂尘又是两下,把他们的牢门也炸了。   异香   “国师!”梅落庭又惊又喜。   月海流高冷地收回拂尘。“我本无意用法力拒捕或者越狱,怕给月家蒙羞,但危急关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罗大人,你先回家躲躲,我与梅姑娘回青云观拿点法器,明日定要破了丹涂子的阴谋!”   罗大人似乎想跟他们一起,急道:“我……”他开口后才想起自己并非修仙人士,帮不上什么忙,如今又是戴罪之身,也叫不动同僚相助,除了乖乖在家躲在等他们的消息外别无他法,只好闭嘴。   月海流察觉到他欲言又止,问:“不知罗大人有何指教?”   罗大人长叹一口气:“本官年轻时,与孝成太子交好。当年孝成太子虽不受先帝宠爱,但才思敏捷,喜欢作诗,善于断案,还曾智破京城的一桩妖族命案。因为凶手是妖族,当时还特地请了前任国师,也就是令尊,相助降妖。不知令尊是否提起过此事?”   “家父确实提过一二。只是,”月海流忍不住瞟梅落庭一眼,“这人设听起来有点熟悉啊?”   同样的不受重用,同样的诗才横溢,同样的擅长破案,甚至遇到妖魔时都会找国师帮忙……这不就是梅落庭吗?   “的确。梅姑娘虽然性情、容貌都与孝成太子截然不同,但这断案的才华,这诗才还有这心怀天下的胸襟,都让本官想起了当年的孝成太子。所以不管梅姑娘是男是女,本官都愿意多加看顾。”   原来罗大人重用、维护自己是因为她让他想起了死去的朋 分卷阅读133 友。梅落庭对他敛衽一礼,表示感激。她能破妖魔之案,皆因她是被贬下凡的战神,前世跟妖魔打交道多年,但这明玉空一介凡人竟然也能破妖族命案,那真的是了不起。   罗大人向他们一揖,声音低了下去:“如今那妖道要借孝成太子之名为非作歹,两位若是可以,请千万护好孝成太子的遗体,莫让妖道损毁。本官谢过两位了。”   月海流和梅落庭郑重点头,向罗大人还礼。此时已经夜深,明含章又吩咐过狱卒不要轻易打扰他们,因此天牢只是锁着门,并无狱卒值班,月海流一路横扫拂尘,所到之处砖石横飞,牢门炸开,明日狱卒见这满地狼藉,搞不好会以为有一头妖兽从牢中横冲直撞而出。   到了天牢外,梅落庭和月海流向罗大人道别后,月海流从袖中祭出飞剑,招呼梅落庭上来,御剑飞回青云观。梅落庭站在月海流身后,踩着脚下长剑,任凭夜风流云从耳畔身边掠过,心中感慨万千:先前进女牢时被狱卒搜身,连随身衣物都被她们瓜分了,这次进天牢时月海流周身的杀器法器都无人敢搜,真是人各有命……   回到青云观时已是半夜,青云观虽有结界,但这结界是月海流自己布下的,所以他携梅落庭潜入青云观时并无惊动别人。他直接把梅落庭带进书房,一阵翻箱倒柜后,从暗格中、百宝囊中翻出一堆符箓法器,对她得意而笑:“幸好平时也画了不少符备用,如今都有现成的,不必花时间去画——梅姑娘,你对魔族熟悉,过来帮本国师挑一下,明日该带哪些符和法器?”   在梅落庭看来,月海流的符、法器在丹涂子面前都跟玩具一般,排不上什么用场。但她还是从中挑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算是聊胜于无。   月海流仔细地将她挑出的东西分类收进百宝囊中,毕竟明日搞不好就是生死之战,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梅落庭在他收拾东西时,无意中瞥见一卷被他翻出来的帛书,正是他们中秋夜为了捉弄莫期从他府上盗走的古代菜谱。事后他们被罗大人找去破妖魔连环杀人命案,马不停蹄地忙了这么久,倒也没心思观察莫期发现菜谱丢了后是如何大惊失色,如丧考妣,闹得府里鸡犬不宁。   只是跟罗大人办案时听官差说起,莫期曾像疯了一样跑来刑部要罗大人派人帮他找家中丢失的菜谱,罗大人正为这一系列命案搞得焦头烂额,哪有空给这位“熊掌员外”找什么菜谱,当即就赶了出去。后来他们在外面吃饭时,听酒楼掌柜议论莫期不惜重金,将能买到的熊掌全部买下,在府中整了个冰窖冻存起来,还花了大笔钱收买东北的猎户,让他们不要把猎到的熊掌卖给别人,想必是怕别人盗了烹饪熊掌的菜谱向丹涂子献殷勤,夺了他的宠,干脆掐了别人进货的门路。拍马屁还带搞垄断,也算是个人才了。   当日不知这熊掌菜谱后面写了什么东西,月海流只看一眼就花容失色地用一道符把它封印起来,梅落庭啥也没瞅着。如今再看到这古菜谱,梅落庭不禁好奇这后面到底写了什么能让月海流心神不宁,正好它上面的那点魔气也被封印的符消耗得差不多了,梅落庭也不怕被魔气感染。她一个手贱,乘月海流不备时飞快地打开那卷菜谱,却只看到了旧帛书上通篇不认识的古文。   倒是忘了,这是千年前的菜谱,字体也是千年之前的,若她还是战神,用点法力进行通感倒也能看懂,但如今只能对着这古文做睁眼瞎。   月海流见她展开了那卷帛书菜谱,皱皱眉头:“你看这个干什么?”看他那不耐的神色,恨不得将那菜谱直接夺过。   梅落庭讪笑:“这菜谱上的魔气跟丹涂子的魔气一样,大概是他的东西。我检查一下,也算知己知彼。”   月海流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我都要认你为义妹了,告诉你也无妨。你闻闻这卷旧菜谱,闻出什么气味没有?”   梅落庭把菜谱放到鼻子底下深吸一口气,凡人之躯知觉迟钝,但她用力吸气时还是闻到了一丝略像龙涎香的诡异淡香。在深夜时分闻到这似曾相识的气味,她心中不禁一凛,如今天界的年轻神仙已经少有认得这气味的,但她前世身为战神见惯了杀戮,也见多了其他神仙未曾见过的血腥之物,对这气味倒是有印象。   她还来不及说出自己的猜测,月海流已经自顾自地开口了:“是不是闻到了奇怪的香气?你应该不认得这香气,它在凡间已经绝迹了千年。但哪怕千年之前,也极少有凡人用这个——除了极少数丧心病狂之徒。”   他像是想起什么沉痛往事一般,声调也转为悲愤:“这是鲛人脂膏的气味!屠杀鲛人后取其体脂制成蜡烛,不仅长久不灭,燃烧时还有异香。那魔族连鲛人脂膏都要利用,当然更不会放过鲛人血肉了,毕竟鲛人血肉极补,凡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魔族残杀鲛人性命用于修炼,也远比用凡人性命修炼更有效。”   “这我知道啊。”梅落庭脱口而出。鲛人的血肉是让凡人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其脂膏制成的蜡烛在凡间也是千金难求的宝物,因此鲛人屡遭凡人屠杀,险些灭族。最后还是天庭相助,让鲛人集体迁往深海归墟繁衍生息,归墟周围有 分卷阅读134 天兵巡逻守护,鲛人才不致灭绝。在此之前,也曾有不少鲛人生活在凡间,与凡人混居,鲛人举族迁往归墟之后,便彻底在凡间绝了踪迹。   鲛人迁往归墟之时,白夤不过十几岁,还没当上战神,不大了解当年凡间的鲛人屠杀是如何惨烈。但鲛人外貌、心智与凡人极为相似,杀鲛人就与杀人无异,想来能对鲛人下杀手的人,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徒。白夤当上战神之后,也曾伏击过一些偷猎鲛人的妖魔或者邪道,或者从他们住处救出被掳的鲛人。有时白夤也会在他们的住处发现他们鲛人脂膏制成的蜡烛,闻过这种鲛人烛经久不散的诡异香气,知道这种香气背后是如何的血腥残酷。   诱饵   “你还知道这个?!”月海流瞪着梅落庭,像是不相信她竟然知道鲛人烛的秘密,但见她一脸无辜,不像说谎,只得叹了口气:“这古菜谱所记载的,除了熊掌的烹饪工序,还有鲛人肉的食用方法!它上面的香气正是鲛人烛所留下,可见这菜谱的主人已经是个屠杀鲛人的老手了!”   梅落庭听他说得动容,忍不住问:“你有鲛人血脉?”初见面时,她就发现月海流灵力异于常人,像是有神兽血脉,原来是鲛人后裔。难怪他引诱魔蛟时歌唱得这么好,鲛人一族本来就善歌。   月海流沉重点头:“千年前凡间到处捕杀鲛人,天庭不忍见鲛人灭族,将其接引到海中归墟,远离凡世。月家先祖是凡人与鲛人的混血后裔,鲛人族迁往归墟时先祖尚且年幼,无法随至亲前去,只能独自留在凡间,小心隐藏自己的鲛人血统,在战乱和凡人的猎杀中得以幸存,终于在百年之后修炼得道,迁往归墟寻亲。   “此后,月家每一代人,在儿女成年后,大多离家云游修炼,要是夫妻感情好,也会带上配偶一起云游。因为鲛人后裔长生不老,若是年纪大了仍相貌不改,容易被邻居朋友怀疑身份,所以每隔几十年都要迁居到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居。若是月家人在离家后修炼得道,便可赴归墟与同族生活,儿女日后若是修炼有成,也会前往归墟与亲人团聚。只是这世上妖魔太多,更有追求长生不老的昏君邪道,都在觊觎鲛人的血肉,因此家族中人人都要小心隐藏好自己的身世秘密。”   说到这里,月海流自嘲地笑了一下:“当日我初见丹涂子时,就打心底觉得恐惧,似乎见到了天敌一般,他说给皇上进献长生不老药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因为他佩戴着鲛人族特有的青冥玉,似是与鲛人有些渊源,我当时就怕他这长生不老药是用鲛人血肉做的——去归墟捕猎鲛人是不容易,但月家都是鲛人血脉,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姑妈、姑奶奶……可都在外面云游,万一被他抓去杀了炼丹怎么办!吓得我找了他装丹药的盒子来检查,发现内含仙气,确实是仙丹,才认定他并非妖魔,没想到还是看走眼了……”   梅落庭讪讪:“那个……其实你的猜测是对的,丹涂子进献的仙丹虽没什么问题,但我那镜子照出他传染给明含章的魔气与这菜谱上的魔气一样,他应该就是菜谱的主人,先前大概也是吃过鲛人肉,用过鲛人烛的。”   “难怪!!!”月海流惊得差点没跳起来,语无伦次地大喊:“我就说为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毛骨悚然!他先前肯定没少吃鲛人肉,才会养成这种嗜血阴鸷的气质!他腰间的青冥玉也肯定是杀了鲛人后抢来的!”   惊吓之后,他来回踱了几步,定了定神,又觉得不对:“等等,一般的妖魔或者邪道捕食鲛人都是为了长生不老,但丹涂子给皇上进献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仙丹,他既然有仙缘,又为何要残害鲛人?鲛人算是神兽,无论是人是仙,捕食过鲛人后就彻底绝了仙缘,堕落为魔。他为何要这样做?”   梅落庭只得打个哈哈:“不要多想,我看丹涂子也未必是有仙缘的,他那仙丹是天界品阶最差的仙丹,就是炼丹失败的残次品,大概是分给了哪个小地仙当糖豆吃,但不幸被丹涂子给抢了,当仙丹献给了皇帝。”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也在犯嘀咕:丹涂子数次给皇帝进献仙丹,说明他手头的仙丹并不少。医神德惠元君技术高超,炼丹时极少出现残次品,就算偶有残次品,也多是顺手塞给哪个路过她仙府的神仙,让对方拿回去喂神兽坐骑或者给手下的地仙当零食吃,一般不会流出天界,况且还有这么多。难道……丹涂子背后跟某个地仙,甚至神仙有勾结?   月海流又是狐疑看她一眼:“你怎么看出丹涂子进献的仙丹是天界品阶最差的仙丹?你见过仙丹?”   何止见过,当年在天界时还把这玩意当神兽饲料!对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梅落庭此时也不敢说出心里话,只能赶紧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了,明天就要跟丹涂子交手,先想想怎么对付他!论法力嘛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论智谋……呃,他能把咱们都坑进天牢,还能忽悠皇上搞禅让,在智谋方面应该也比咱们强,这可真是难办了……”   “不,他有个弱点。”月海流脸色苍白,郑重看向梅落庭,像是要英勇就义一般。“只要是尝过鲛人肉的妖魔,毕生 分卷阅读135 都不会忘记鲛人血肉的美味,甚至一闻到鲛人身上的血腥气就会发狂。我想过了,皇上不知丹涂子是魔族,对他信任有加,即使你我有能力打败丹涂子,皇上只会以为我们嫉妒丹涂子的恩宠,或者是要勾结妖魔被丹涂子识破,才会对丹涂子下手。只有让丹涂子在皇上面前现出魔型,皇上才会相信我们。明日丹涂子在皇陵施法‘复活’孝成太子时,我当场自残,让丹涂子闻到我的血腥气后狂性大发,在皇上和百官面前现出魔型,他们必定相信丹涂子是魔族。而梅姑娘你,也可趁他发狂向我扑来之时偷袭他。”   他说得飞快,像是怕自己一个犹豫就害怕得说不下去。梅落庭明白,月海流是要拿自己当诱饵,给她制造机会偷袭丹涂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千年之前,羽仪刚成仙时受过白夤的恩惠,不久后白夤奉旨诛灭一名大魔,羽仪主动请缨当诱饵引出那名大魔,白夤一口拒绝,还拍着胸口发誓:“我战神白夤,绝不会让同伴冒险当诱饵!无论是什么妖魔,我都能应付!”   但如今,她被贬后不过一介凡人弱女,武功法力全无,到头来还是破了自己千年前的誓言,要月海流去当这个诱饵。丹涂子不知吃过多少鲛人,积威能让所有鲛人望之胆寒,月海流在知道他身份之前就对他有一种本能的恐慌,就像从未见过猫的幼鼠,在第一次看见猫时依然惊恐鼠窜。但即使月海流对丹涂子害怕至极,却仍愿冒着生命危险,以自身血肉为饵,为她争取打败丹涂子的机会。   扭头再看看月海流那堆符咒、法器,梅落庭顿觉压力山大:这些东西在仙魔眼中连玩具都不如,要靠这些玩意,月海流怕是要被丹涂子吃得尸骨无存了……   神剑   她赶紧跟月海流打商量:“我要去一趟宫中,见小殿下。”   青云观里没什么趁手的武器,百媚女帝那边大概也指望不上——丹涂子要设计夺这凡人江山,百媚女帝不会坐视不理,丹涂子应该也知道她会阻拦,定会派出手下缠住她,不让她坏自己的好事。而崔如珩如今也是凡人之躯,就更帮不上忙了。   先前在魔蛟洞中捡到的白虹剑算是神器,若是有此剑在手,好歹也能挡一阵子,拖到天界援兵或者百媚女帝赶到。只是从魔蛟洞穴中回京复命时,白虹剑被月海流献给了皇帝,如今也只能潜入皇宫,看看明含章有没有办法帮她拿到白虹剑。   月海流欣慰地看着她,仿佛一位终于看到三十岁的光棍儿子学会讨姑娘欢心的老母亲。他欣然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小殿下遭此变故,一定惊忧焦虑,夜不能寐,去安抚一下他也好。”   他有什么好害怕的?明天的诱饵是你又不是他!梅落庭觉得月海流有点多此一举,但再一想,毕竟是去求明含章借白虹剑,是得去说点好话哄哄人家,于是欣然应道:“好啊。”   幸好丹涂子没在皇宫上方布下结界,月海流直接御剑带着梅落庭就潜入了皇宫。明含章见到他们在自己卧室现身时,激动得像被绑票的幼童终于看到亲人来接自己一样,顾不得身上穿的是睡衣,赤着脚跑到梅落庭面前,拽着她的手一叠声地叫:“梅姐姐!国师!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先前跟你们报信时听不到回复,还担心了半天!”   ……月海流和明含章都对自己给予厚望,让梅落庭倍感压力。她干笑几声,问明含章:“要对付丹涂子可棘手得很,普通刀剑伤不了他,要用神器才行——当日我们在魔蛟洞窟中捡到的白虹剑,殿下可否借用一下?”   明含章一愣,随之又爱莫能助地嗫嚅:“白虹剑被父皇拿去祭祀越王后,便收入了内库。这会掌管内库的人大概都睡下了,没有父皇手谕又没法连夜打开内库……”   梅落庭安抚他:“没事没事,我带了山劳草,只要殿下指明了内库的方位,我自己进去拿,呃,借用一下就行。”   月海流更是爽快:“用什么山劳草,内库离这又不远,待本国师用个驭物术不就把白虹剑摄来了!”   梅落庭心道白虹剑是神器,有灵性,月海流这点道行估计也控制不了它,到头来还是要拿山劳草去内库走一趟。不过让他试试也没什么损失,于是她和明含章乖乖站到一边,静待月海流施法。   不料月海流一段咒语念完,一道白光箭也似地从窗户直飞进来,看得梅落庭目瞪口呆。听月海流这段咒语也是平平无奇,其中蕴含的灵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白虹剑怎么就听他的了?   月海流见白虹剑飞来,矜持地微笑着抬起纤纤玉手,去接白虹剑。但白虹剑只是在他手边飞掠而过,竟然落在了梅落庭面前。   梅落庭急忙伸手接剑,心里也是纳闷:一般来说,使用驭物术时被术法召唤来的物品都是飞到施法者手中,为何白虹剑不是飞到月海流手中,而是径直飞到了她这边?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猜测是白虹剑有灵性,感应到她曾是战神,被战神的杀戮之气吸引,臣服于她。   在原地干伸着手的月海流也是一脸不解,但想到白虹剑反正都是给梅落庭用的,也没多想,回头就跟明含章商量下一步计划:“ 分卷阅读136 小殿下,明日我与梅姑娘会带上隐身符,跟随你混入皇陵。只是这隐身符的隐身时间只有几个小时,而且只能瞒得过毫无修为的凡人,决计是躲不过丹涂子的眼睛。到时还请小殿下帮忙在丹涂子面前尽量多遮挡一下。”   梅落庭也提醒他们:“明早我们随小殿下的马车混入皇陵,车厢里那点地方要是多了两个人,车内的随从很容易察觉有异样,所以明日小殿下不要让随从跟上马车伺候。此外,马车上多了两个人的重量,车夫也容易感觉出异样,外人要是有心,也能从马匹的行为判断出马车重量有问题。所以小殿下一定要找个赶车技术好而且守口如瓶的车夫,再让车夫挑合适的好马,总之不能露馅。”   明含章连连点头。三人商量妥当,各自歇下养精蓄锐。明含章卧房外间有供值班宫女歇息的小榻,梅落庭去了那小榻和衣而卧,月海流就跟明含章挤一张床。但梅落庭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月海流拖起来:“赶紧起来贴隐身符了!再赖床就被来给小殿下梳洗更衣的宫女发现了!”   梅落庭只得很不情愿地在初冬寒冷的凌晨爬起床,接过月海流塞来的水盆草草洗漱了一下。因为怕惊动宫女,他们也不敢去外面取热水,只在外间的水缸取了水,幸好这水是月海流用法术加热过的,不至冰冷刺骨。   她洗漱后还是困得不行,呵欠连天地走到明含章卧室将白虹剑佩在腰间,就见月海流对着明含章卧室里的铜镜,脂粉香膏用得不亦乐乎(用驭物术从嫔妃们那里偷来的高级化妆品),头也不回地招呼她:“那边桌上有我炼制的提神丹药,我和小殿下已经吃过了,你也来一颗,就算睡眠不足也能精力充沛。”   梅落庭打着呵欠把一颗丹药丢进嘴里。“有早餐吗?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啊,来不及去偷早点了,我这瓶子里有代餐丹,吃了不饥不渴,你先吃一颗。这可是秘制的丹药,平常人等轻易都见不到的!”月海流头也不抬,仍在专心致志地往他细白的手腕上涂茉莉香膏。   前世的战神白夤连天界饮食都不吃,只吃各种仙丹,但月海流这代餐丹,连最普通的辟谷丹都远远不如。辟谷丹好歹吃一颗至少能三月不饿,还有利修行,但这代餐丹只能维持半天不饿。   看着忙于化妆懒得给她弄早餐的月海流,梅落庭不由想起起小时候她上学堂前何氏总是高卧不起,躺被窝里吩咐她“自己把昨天剩的粥和酸菜热热吃了上学”,然而粥和酸菜往往是馊的,榨菜有时是长了蛆的,她经常只能饿着肚子出门。她吞下一颗代餐丹,只觉得满心委屈,忍不住对月海流说了一句:“我们是去打架的,化妆干什么?”   “你可以不化。”月海流边说边仰头用一支翡翠玉簪束起长发,他平时为了制造超然物外、不拘俗礼的气质,都是披着一头飘逸长发,但今天要去打架,披头散发总是不方便。“但我要用脂粉香气来掩盖自身的气息。”   是了,月海流有鲛人血统,即使不流血,身上还是有极淡的鲛人气息,像丹涂子这样的大魔五感强于常人,还是能发现他的。所以月海流才要借助化妆品的香气来掩盖自身气息,而且他偷的化妆品都是嫔妃的,就算丹涂子闻到脂粉香气,也只会当那是皇帝身边嫔妃的脂粉香。   梅落庭有些讪讪。明含章小声说:“梅姐姐,要不待会宫女来送早膳时,我留些点心给你?”   梅落庭急忙摆手:“千万别!要是让宫中人看出破绽,让丹涂子发现我们潜入宫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话间,月海流终于涂完了香膏,他收拾好东西,取出一张隐身符,吩咐梅落庭将它卷成细条藏在发髻中,自己也用隐身符敛去身形,带梅落庭躲到房间角落,免得被一会来服侍明含章梳洗的宫女发现,还不忘往香炉里多扔两个香饼,用熏香盖住他身上的香膏气味。   开棺   宫女进来给明含章梳洗更衣后,就有内侍来催他随皇室众人前往皇陵,免得误了吉时。明含章特意安排了心腹马夫给他赶车,上车时让随从拉开车帘,自己在旁边磨蹭了半天,直到隐身的月海流和梅落庭都钻进了马车,从车里伸出手来拉了一下他衣袖作为暗号,他才上车。   因为要赶时间没能在宫中用早膳,有光禄寺的仆从给车里送来香茶和点心,供明含章路上充饥。送餐的人离开后,明含章迫不及待地招呼他们:“梅姐姐,国师,你们也来吃!”   梅落庭倒不担心茶点不够吃,毕竟安排餐饮的小官怕饿坏了小殿下,即使以为车中只有明含章一人,送来的茶点也是相当丰盛。但她只怕待会要是有细心的仆从发现剩的茶点太少,不像是明含章一人能吃的,还是会惹人生疑,只能婉拒:“刚刚吃过代餐丹,这会不饿。”   但明含章仍在坚持:“你吃嘛!不是说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吗?”   呃,小殿下觉得你饿,你就得吃。梅落庭和月海流虽然不饿,也吃了两块点心。仆从来收拾东西时,见剩的食物不多,却也没多加留意,毕竟明含章还在长身体,又一大早起来赶路,是要多吃点补充 分卷阅读137 体力。   马车快到皇陵时,明含章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告诉梅落庭:“梅姐姐,你先前在天牢要我保护好崔侍郎,阻止丹涂子与他相见,因此这些日子我都让他在宫中陪读。但今日文武百官都要到皇陵迎接我伯父归来,崔侍郎还是避不开与丹涂子相见。我想起《梅青天破案传奇》里有个案子的凶手曾聘请一位武功高手保护自己,梅姐姐设计在那位高手的饮食中下了巴豆,让那高手腹泻不止无法打斗,才将凶手捉拿归案。我也想如法炮制,在崔侍郎的饮食里下几颗巴豆,让他告病在家无法前去皇陵,就能躲开丹涂子。可惜我还来不及下药就被父皇禁足,无法行事……”   梅落庭一听这熊孩子的话,头皮都要炸了:“还好你没下药!你知道我当年放倒那个武功高手用了多少巴豆吗?就半颗!这半颗巴豆都足够让他跑十来次茅厕了!你还要放几颗!你是想投毒吗!”   万一明含章这熊孩子真干成了,羽仪估计能成为开天辟地以来头一个在下凡历练时死于腹泻的神仙。明含章给神仙投毒,肯定也是落个遭天谴不得好死的结局。防火防盗防熊孩子,真的太重要了!   “算了,崔如珩去就去吧,有我和国师在,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崔如珩好歹是个下凡历练的神仙,遇险时就算天庭一时来不及援助,周围的土地神和值日功曹也能暂时护他一会,倒是以身作诱饵的月海流更危险些。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明含章听着前方的嘈杂声音,掀开帘子往外一瞥,又马上紧张地把帘子放下:“梅姐姐!国师!前方就是皇陵了!丹涂子他一会就要……”   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少年,又缺乏历练,即将面对丹涂子这样的大魔,不可能不怕。梅落庭见他紧张得要把刚吃进去的早饭吐出来,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前世时下凡救助凡人,都在羽仪在安抚人心,白夤对此一窍不通。最后还是月海流安抚了明含章一番,又给他吃了颗镇定心神的丹药让他冷静下来,免得丹涂子发现他神色不对。   梅落庭和月海流跟在明含章身后下了马车。明含章仍有些紧张,手里紧紧握住月海流的衣袖,似乎要确定隐身的月海流仍跟在他身边。梅落庭有些无语:待会月海流可是要当诱饵的,你留他在身边似乎更不安全吧……   明含章带着两人,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谨慎地小步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月海流和梅落庭缩在他和公主们身后,尽量不引起丹涂子的注意。   待皇室和文武百官列队站定,礼部官员在明玉空陵墓前摆设香案祭品,银炉玉麈,准备给明玉空施法招魂。   身为礼部侍郎的崔如珩站在香案旁边,摆列各色祭品,因这是死者复活,祭品也不同于祭祀死者的三牲,要用鲜花鲜果为祭品,取其生机盎然之意。幸好皇室富贵,在初冬也能弄来种在暖房的花果。崔如珩低头摆放鲜花果品时,束发的镶玉金冠微微颤动,身上青衣赤裳的祭服随风微摆,虽然这艳俗的颜色让梅落庭暗暗嫌弃凡间的审美,穿在崔如珩身上却衬得他肤色欺霜胜雪,如玉人一般。   丹涂子待崔如珩布好香案,径直向他那边走去。崔如珩正与同僚垂手站在香案旁边,恭候丹涂子施法,忽见丹涂子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   饶是崔如珩生性轻佻见多识广,此时见多次传召都被自己无情拒绝的丹涂子站在面前,气势慑人,也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躲在明含章身后的梅落庭看着揪心,不由把手搭在腰间白虹剑的剑柄上。   在皇帝和文武百官的目光中,丹涂子突然对崔如珩温和一笑,伸手帮他正了正头上的金冠,又替他抚顺被风吹乱的鬓发,仿佛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些势利眼的官员见丹涂子对青楼常客崔如珩如此亲厚,又是羡慕又是嫉恨,像莫期之辈,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崔如珩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诚惶诚恐地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梅落庭更加确定,丹涂子对崔如珩的心思,大概就跟百媚女帝对她的差不多。丹涂子要么就是个断袖的男魔,要么就是个变身为男性的女魔,暗恋了羽仪多年,如今趁他投胎为凡人没有法力傍身,正好下手。这丹涂子本来就要夺明含章他爹的江山,等他真当上了凡间的皇帝,崔如珩身为臣子,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到时丹涂子几重锁链将他绑住在龙床上,强行撕开千年仙人的衣衫,看着身下男神俊美隐忍的脸上露出屈辱的神色……   打住打住!不能想下去了!梅落庭及时收回思绪,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暗骂被崔如珩耳濡目染的时间久了,想法都被他带偏了,变得跟他一样猥琐。不过崔如珩是真的危险,丹涂子还没夺得皇位就对他如此……猴急,等丹涂子真坐上了皇位哪能放过他!   丹涂子对崔如珩上下其手了一番,心满意足地赞道:“崔侍郎真乃国士无双,待孝成太子复活继位,望崔侍郎能如侍奉故主一般,勤力扶持。”   梅落庭内心在狂骂:分明是在乱摸一通吃豆腐,就别道貌岸然地假装爱惜人才了好吗!等丹涂子夺了皇位,只会把崔如珩勤力扶上龙床啊!   丹涂子又看了崔如珩一眼,才 分卷阅读138 走到香案前肃容而立。他念完一通咒文,用拂尘指向前方的陵墓,叱道:“起棺!”   在他法力之下,工匠精心修筑的孝成太子陵墓轰然裂开,长眠地下二十余年的沉香木棺柩从墓中缓缓升起,裹挟着墓中尘土和殉葬香料的腐朽香气,重重竖立在香案之旁。   即使是矜持守礼的皇族和朝廷重臣,此刻也忍不住延颈踦望。复活死者已经是世间奇闻了,况且要复活的还是那位传奇太子明玉空。   一些当年认识明玉空,曾亲眼目睹他下葬的老臣,见死去二十多年的明玉空即将重返人世,激动得几近昏厥,站在最前面的皇帝更是目泛泪光。年轻的臣子从小就听说过明玉空的故事,想到即将一睹传说中明玉空的风采,也是心潮澎湃。就连刚被丹涂子调戏完的崔如珩,也暂时忘了刚才的心理阴影,随众人一起望向那棺柩。   嗯,如无意外,丹涂子马上就会用法力操纵明玉空的遗体,让它变成一具能言能动、听命于他的活尸,让所有人以为明玉空复活。等皇帝让位给“复活”的明玉空,丹涂子借口带皇帝去修仙,把皇帝杀了往山沟里一扔,再处理掉明玉空的遗体,自己变成明玉空的模样登上皇位,这凡间大好江山就归他了。   梅落庭想起罗大人嘱托过千万不要让丹涂子损坏明玉空的遗体,得赶在丹涂子开棺之前阻止他才行。月海流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发间的隐身符往身后一扔,在大庭广众之下现出身形,跳将出来。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明玉空的棺柩上,根本没人注意到突然出现在他们之中的月海流,就连身边的明含章,此时也在满怀敬畏地看着他伯父的棺柩。月海流也顾不得多想,拔出束发的玉簪,往手腕上用力一划——   现形   依然什么也没发生。先前月海流为了掩盖自身气息,在手腕上涂了不少茉莉香膏,手腕油滑得很,加上那玉簪也不怎么锐利,簪尖只是从他手腕划过,根本没有破皮出血。   那边厢,丹涂子一声咒语,用法术将棺木用法术。在开棺的瞬间,拥有多年验尸经验的梅落庭脸色一变,飞快地抬袖捂住口鼻。   然而她并没有闻到想象中的尸臭,只听到旁人的惊叹声。她把衣袖从脸前挪开,看到打开的棺柩,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盖在遗体上的织金被已经因棺材竖起而滑落,露出死去的青年皇子苍白的面容,在死去下葬二十多年后,明玉空尸身不腐,肌肤光洁润泽,竟如活人一般。   月海流听到她倒吸气的声音,低声告诉她:“孝成太子下葬时,家父曾用灵力和秘药保护他的遗体,让遗体经年不腐,面色如生。但开棺时间长了药力散失,遗体还是会腐坏的。得尽早将棺材盖回去。”   梅落庭真正吃惊的,并不是明玉空尸体不腐,而是他的面容。棺中青年不过二十来岁,剑眉入鬓,鼻梁英挺,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他头发几乎白了一半,遗容也是一番愁苦模样,看来他当质子的那几年过得非常不好。然而这张未老先衰的脸若是再年轻一些,就是她先前两次梦见的与红衣少女相恋的少年皇子了!   见到梦境中的人突然横尸在自己眼前,梅落庭一时有些茫然。原来她先前梦见的皇子是真实存在的。明玉空死在二十多年前,那她梦见的少年明玉空应该是在这个时间之前。难怪她走在丫杈巷附近时,发现一些店铺和房屋像是梦中那位红衣少女路过的,但再走一段路又觉得景色陌生,她梦见的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街道上不少店铺、房屋都已经拆迁或者重新修葺,与当年的情形大不相同了。   明玉空至死未婚,据说他死时先帝怜他泉下孤单,曾想为他冥婚,但前任国师,也就是月海流的父亲,算卦结果是不宜冥婚,所以这事未成。朝廷民间都把明玉空当神一样崇拜,所谓太上忘情,在凡人心中,神是不应该有儿女私情的,所以这位完美的明玉空不应有俗缘羁绊。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出使北戎为质之前,也曾有过相爱之人,更无人知道他当年为了不耽误恋人狠心斩断情缘的悲哀与无奈。不知那位与他相恋的红衣少女后来下落如何?是被迫另嫁他人,还是苦守多年盼得爱人归来,却又眼看着他被害身亡?她如今是否还在人世?   然而梅落庭最关心的还是,自己为什么会梦见明玉空?算算时间,她是在明玉空死后才下凡投胎的,按理说应该跟明玉空素未谋面,所以这些关于明玉空的记忆又是哪来的?罗大人曾说她和当年的明玉空有几分相似之处,但纵使她跟明玉空再相似,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拥有他的记忆。   正当梅落庭胡思乱想之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直冲入鼻腔,她急忙看向身边,原来月海流用玉簪划了几次都划不破皮肤,情急之下咬破手腕上,鲜血喷涌而出。   还在宝相庄严地对明玉空遗体念念有词的丹涂子猝然闻见鲛人的血腥气,就像闻到了生人鲜血的饿虎一般,不由自主地回头。同时被他用法术竖立的棺材因为法术消失,连同明玉空尸身“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埃。   众人看 分卷阅读139 见丹涂子的模样都惊呼出声,一些胆小的臣子和嫔妃甚至连连后退——此时的丹涂子面色青白,双目血红,玉条般的十指指甲骤长,变得如利爪一般,那神情就跟见到猎物的猛兽无异,身上更是散发出团团浓黑的魔气。根本不需鉴妖符,就算凡人也能一眼看出他就是魔族。   梅落庭急忙丢掉自己的隐身符,拔出白虹剑挡在月海流面前护着他。丹涂子已被月海流的鲛人血激发魔性,现出原形,只是他的原形也跟凡人相差无几,他应该是由凡人修炼成魔的。   众人顺着丹涂子的目光,终于注意到藏身在他们之中的梅落庭和月海流。他们见了月海流就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无暇细究他是如何越狱出来的,纷纷退到他身后。   梅落庭手持白虹剑傲然而立,心里也是慌得不行,虽然神器在手,自己如今只是凡人,与丹涂子对上真没多少胜算。她对着香案旁凶相毕露的丹涂子,一人一魔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会,忽见丹涂子收敛魔气,变回方才的人形,对她哈哈一笑。   “好啊,用鲛人血引我现出原形,真是聪明。不愧是妖魔中盛传的梅青天!”丹涂子看她的眼神颇为欣赏,仿佛一位君王看到被擒阶下的反贼首领气宇轩昂,谈吐不凡,有意将其招安。   梅落庭却是一惊,啊咧,这几年破了些妖魔案子,名声已经在妖魔中传开了吗?前世当战神时斩妖除魔杀得血流漂橹,战神白夤的名号在妖魔中能止小儿夜啼,要是妖魔们知道她就是白夤的转世,绝对能趁她这一世是凡人无法自保,把她给活撕了。可万万不能让它们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丹涂子见她脸色不对,似是十分害怕,自觉胜券在握,料想梅落庭再怎么聪明也不过一介凡人,打起来绝对是被自己碾压的。   此时,几名机警的臣子趁丹涂子注意力都在梅落庭和月海流身上,死拽着皇帝逃跑,眼看已经逃到皇陵边界,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隔,无法往外迈出一步。这皇陵显然是被丹涂子布下了结界,让人困在其中,无法逃离。   丹涂子见众人的恐慌模样,威严而优雅地绽出一个微笑,从香案前缓步向他们走来。在周遭恐慌的死寂中,梅落庭能听到黑色云纹玄端的衣裾在他足边窸窣作响。“论文韬武略,论出身,我哪里不比这昏君强?他才华平庸却仍不自勉,不愿专注国事,反倒终日想着寻求长生,求仙炼丹。如此昏君,要来何用?”   不知为何,丹涂子在痛骂皇帝时,脸偏了一下,目光似乎在刻意回避梅落庭身边的什么东西。   梅落庭觉得这话有点过分了,皇帝虽然平庸,但还不算是昏庸。虽然也像不少皇帝一样梦想过长生不老或者修仙,但他多数时间还是在处理国家大事的,虽然也处理得不怎么样就是了。以梅落庭前世当战神的目光看来,这皇帝离祸国殃民导致上天震怒降下战乱还差得远。   尽管明知不是他的对手,前世的战神之魂还是让梅落庭忍不住要跟丹涂子理论一番:“历代昏君多了去了,昏君自有天界惩罚,降下战乱使他国破家亡。但这数百年来,即使有过遭受天谴的昏君,魔尊百媚女帝也并未趁机夺人家的江山,霸占凡间,天界诸神更不会因为凡人皇帝治不好江山就越俎代庖,派个神仙来统治凡人。亘古以来人神魔三界各行其道,断无让魔族当人间君王之理。况且如今的皇上并无天怒人怨之举,连天界诸神都不认为他有罪,什么时候轮得到魔族来对人间的统治指手画脚了?”   在一片死寂中,这个纤弱的女音义正词严,掷地有声。不少朝臣已经开始汗颜:在朝为官多年,在这危难关头,气节、魄力还比不上一个年轻民女!   当然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民女前世曾当了千年的战神……   丹涂子听到“昏君自有天界惩罚,降下战乱使他国破家亡”这句话,仿佛被拔了逆鳞的龙一般,脸色转为青黑,身上魔气大盛,显然是魔族发狂的先兆。梅落庭不敢大意,急忙捻个剑诀,以白虹剑护体。   盖棺   然而丹涂子目光一闪,像瞥见了什么,急急将周身魔气敛去,又恢复了平时的面容,像是有所顾虑。梅落庭正暗自奇怪,却听身边的明含章低声惊叫:“父皇!”   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正肃容向丹涂子缓步走去,虽有几个不畏丹涂子的朝臣想要阻拦他去送死,但看皇帝面若寒霜,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威严和坚定,竟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往丹涂子的方向走去。   明含章急道:“梅姐姐!”像是想让梅落庭去阻止他。正紧张待战的梅落庭突然有点烦躁:那是你亲爹,要阻止他你自己不会去吗?好歹也是七尺男儿,依赖一个弱女子(至少外表上是弱女子)是怎么回事啊!老子这一世法力尽失根本不是丹涂子的对手,这娇生惯养的小殿下把老子当万能的不成!她故意装聋作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月海流似是有点按捺不住,不由上前一步,像是想阻拦皇帝,却被梅落庭低喝:“你先给你手腕上的伤口止血包扎!”开玩笑,他周身都是丹涂子最垂涎的鲛人血腥气, 分卷阅读140 这时候冲出去是要给丹涂子送餐吗!还有,你没发现莫期刚才一直看着你吗?估计他都盘算着在丹涂子夺了江山后,给丹涂子研发月海流的一百零八种烹饪方法了!   月海流也知自己技不如人,为了不拖梅落庭的后腿,还是该听她的话。他解下衣带,绑好手腕的伤口。   丹涂子眼见平庸了半辈子的皇帝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敢向自己走来,不禁面带嘲弄地看向他,想看他鼓起毕生勇气到底要来做什么。   皇帝目不斜视,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坚定地缓步上前,与丹涂子擦肩而过,走到明玉空的棺柩旁,小心地将棺材里的明玉空的遗体整理好,拉过棺中的织金被盖过他的面容,又独自拖起方才被丹涂子用法力掀起的厚重棺材盖,吃力地把它盖回棺材上。   先前罗大人求梅落庭和月海流保护好明玉空的遗体,开棺后尸身暴露太久容易腐坏,但梅落庭和月海流正和丹涂子对峙,也无暇去将棺材盖回去。想不到竟是皇帝亲自做了这事。   这也许是他能为这位同母大哥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把棺盖复位后,皇帝双手扶在棺材边缘,喘了半天气。毕竟自幼在深宫娇生惯养,又是中年人了,要独力把两个壮汉才能抬动的棺盖搬回原位,即使先前吃过几颗残次品仙丹,他身体还是吃不消。   虽然因皇帝的无视而愣神了一瞬,丹涂子还是马上恢复从容的姿态,双手抱臂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独自把明玉空的棺柩复原。   皇帝扶着棺材喘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面对丹涂子。他眼中没有恐惧或者绝望,只有愤怒。   “朕承认,朕远远不及兄长。你认为朕德不配位,皇族又无人堪当大任,因此看轻、戏弄朕,朕也无可奈何。”皇帝声音嘶哑,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但是!”皇帝声音一变,悲愤难抑地按着明玉空的棺盖。“你要这江山,凭你的法力,直接夺了就是,为何还要用这诡计……骗朕……扰了兄长的泉下安宁……”   “原来是兄弟情深,拼了命不要,也要护好兄弟遗体。放心,这点动静伤不了你兄长的遗体,待会我把这棺材送回陵墓便是。”丹涂子冷冷一笑,眼神中多了些许敬佩,像是对皇帝刮目相看。   皇帝低头凝视着棺盖,仿佛想透过棺盖看到那张依旧年轻的熟悉脸庞,其声哀哀。“朕的兄长……曾为了国家安宁,前往北戎为质,受尽辛酸屈辱……朕当年恳求过父兄,不要派皇兄出使北戎,只可惜……人微言轻……若是朕当时大权在握,定要护住皇兄……”   丹涂子面色一沉,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敌国虎视眈眈,明玉空若不肯前往敌国为质,将会两国交战,死伤无数。即便如此,你也不肯交出明玉空?”   皇帝抬头望向丹涂子,泪眼中依稀可见二十多年前要保护兄长的少年倔强,一字一顿地说:“若是北戎非要一名皇族为质,朕代替皇兄去了便是!兄长德才兼备,比朕更适合这皇位,反正朕……就算继位,也不过是个沉迷修仙长生的昏庸之辈罢了……”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丹涂子,他身上魔气再次暴起,但目光落到梅落庭身边时,竟又硬生生把魔气压制下去。只是梅落庭已经中招,不慎吸入了一口他散发出来的魔气,顿觉头晕目眩——虽然身上带了月海流的辟邪符,奈何丹涂子这样的千年大魔魔气太过纯厚,这辟邪符已经在魔气侵染之下报废了。   丹涂子突然冷冷一笑,振袖一挥,被魔气呛得头晕脑胀的梅落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重物倒地的声音和明含章的惊叫,她还未及回头,就见原本被她护在身后的月海流整个人被丹涂子的法力压倒,摩擦着地面向丹涂子的方向急掠而去,就像被摄物术所摄去的物品一般。   梅落庭急忙扑去抓月海流,但她指尖刚沾到他衣角,丹涂子那边一个发力,月海流便直飞出去落在他怀里。   完了,羊入虎口。梅落庭绝望地惨叫一声,若不是旁边的崔如珩扶了她一把,她几乎要瘫倒在地。纵使揭穿了丹涂子的身份,这一世身为凡人的她根本不是丹涂子的对手,不但没能阻止丹涂子,就连充当诱饵的月海流也被他抓去加餐了。   真的是……一败涂地。   梅落庭悲愤难抑。按理说妖魔抢夺凡间江山这样的大事,定会惊动天界出手阻止,按天界平时的办事效率,用不了几刻钟就会有神将前来除魔,但刚才皇帝拖戏拖了这么久,那些天兵天将竟然连个影都没有!简直就像有神仙蓄意向天界隐瞒了这个消息一样!   被丹涂子禁锢住的月海流也是面色惨白,认定今日就要被丹涂子吃干抹净。不料丹涂子只是把月海流一把推到皇帝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好!我敬你有情有义,今日,我不但放过你们全族,还送你一份大礼!”   丹涂子伸手一撕,在月海流的惊叫声中把他上衣扯下,露出他被香膏花露保养得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他扯住月海流头发,在月海流吃痛仰头时,把他颈脖送到皇帝面前。   “你不是渴求长生不老,连皇位都不要 分卷阅读141 了吗?我这就赐给你这个长生不老的机会!没想到吧,长生不老的灵药就在你面前晃悠了这么多年,你却懵然不知——你的国师有鲛人血统,吃了鲛人肉可以延年益寿!你咬开他的喉咙,喝光他的血,再吃他的肉,你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仙咒   皇帝听他说起月海流身份时,吃惊地睁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月海流竟有这样的离奇身世。随即,他又抿紧嘴唇,把头偏到一边。   丹涂子见皇帝不从,放柔了声音,好言引诱:“你是不是觉得吃人肉喝人血太恶心?没关系的,他是鲛人,跟你不是同类,你吃他的肉就如吃熊肉鹿肉一般。忍着腥气咽下去,至少能保你再活百年,身轻体健!”   皇帝依然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丹涂子按着月海流,像屠夫按着待宰的猪羊,对皇帝狞笑道:“难道是念在君臣一场,不忍伤他?别傻了,你这国师虽然外貌举止与凡人一模一样,其实他跟你不是同类,只是个鲛人而已!非你族类,还跟他客气什么!你看这民间人家养的耕牛和看门狗,帮主人干了十几年的活,等老了还不是被主人给炖了吃肉!它们又不是人,主人家也不必有什么愧疚。若是你不忍下手,我替你把他脖子拧断就是了!”   见丹涂子就要动手,皇帝终于无法沉默,急叫出声:“等等!朕不要什么长生不老了!还请你……放过国师罢!”   丹涂子面色极为不耐,还要再催,皇帝却是难得的勇敢和坚决:“月家世代效忠朝廷,不管国师是凡人还是鲛人,朕都不会以他生命与血肉换取长生!就算朕……当不成明君,也不能当个暴君……”   “闭嘴!”丹涂子失控地扬手向皇帝打去。梅落庭大惊:丹涂子可是千年大魔,他这一耳光下去能把皇帝的脑袋直接扇飞!   她身边的崔如珩也吓得响亮地倒吸一口冷气。丹涂子却突然改变了态度,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还心虚地往梅落庭的方向飞了一眼。   梅落庭终于反应过来:丹涂子是在忌讳崔如珩!先前丹涂子几次莫名其妙地暴怒失控,却都在向她身边扫了一眼后,迅速平复下来。梅落庭现在才想明白,丹涂子看的是她身边的崔如珩,他是怕吓到崔如珩!而且看他心虚的模样……似乎当年做过什么对不起羽仪的事情。   等等,梅落庭终于想起来了,崔如珩前世是少司命羽仪,下凡历练的神仙跟她这样的被贬神仙不同,崔如珩前世时在天界的特权,在凡间还是依然有效!   她急忙抓紧崔如珩的手,低声唤道:“崔侍郎!”   崔如珩也赶紧应了一声:“在!”   “我要念咒除妖了,旁边要有人协助,待会我念一句,你就跟着念一句,好不好?”   崔如珩毫不怀疑就一口应下:“好!”   梅落庭低声念起一串咒文,咒文虽艰涩拗口,但她知道凭崔如珩的聪慧,一定能跟得上。那是天界神仙在凡间遇险时向天界求助的咒语,念了此咒可以通知天界派救兵支援。梅落庭虽记得这咒语,但她是被贬之身,这一世注定得不到天界的援助,念了也无法传到天界去,而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梅落庭让他复述这咒语,就等于他在念咒向天界求助。丹涂子在凡间闹得这么大都没惊动天界,但如果有下凡神仙亲自念咒向天界求助,天界绝不会坐视不理。   梅落庭低声念到一半,突然见丹涂子松开了月海流,转头对她怒目而视,先前压下的魔气又在蹭蹭往外冒。她心里一惊:不是吧,难道他知道我在念什么?但这是天界特有的求援咒文,只有天界神仙才知道,连地仙都不知道,所以这丹涂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还来不及多想,丹涂子已经抬手将一道极浓极黑的魔气向她打来,这魔气浓得都几乎凝出实体,像一条巨大的黑龙向她迎面扑来。这一招,丹涂子定是用尽了全力。   这一世的凡人身躯脆弱无比又对魔气极为敏感,那道魔气迎面罩来的那一瞬,梅落庭根本不及躲避,眼前一黑就被魔气呛得晕死过去。   恍惚间,梅落庭似乎听见了男子喃喃的话语声,她努力集中精神定睛一看,刚才还躺在棺材里的明玉空竟赫然站在自己眼前!   梅落庭大惊,一声“诈尸啊”正要出口,突然发现周遭环境也不是皇陵,而是一处郊外凉亭之中,再细看明玉空,他此时的模样也比棺中的明玉空要年轻些。   她赶紧低头看自己,果不其然,一身红衣。在和丹涂子生死对决的紧要关头,她竟然又被卷入了先前的怪梦里,化身为与明玉空相恋的那位红衣女子!   明玉空合上双眼,悲悯而无奈地跟她进行最后的告别:“我三日之后就要出使北戎。你还是找个好人家吧,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无法成为你的良配。”   尽管感觉到红衣女子已经泪流满面,梅落庭急得几乎要咆哮:怎么才能离开这该死的梦境!我再不离开梦境你弟全家就被丹涂子杀了!   但不管她内心如何咆哮,她仍被困在梦境中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明玉空忍痛与恋人诀别,转身离去。此 分卷阅读142 时,那红衣女子不顾羞涩,含泪扑上去搂住明玉空的脖子,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狠狠地亲上了他的嘴唇!   陌生的柔软触觉从唇上传来,梅落庭猛然惊醒,一睁眼就见到半跪在她身边的崔如珩。似乎刚才她被魔气侵袭晕倒时,崔如珩以身护着她,为她挡下了大部分魔气。   梅落庭一下子吓精神了,一骨碌从崔如珩怀里爬起。“你没事吧?!”崔如珩虽然是天生有瑞祥护体的下凡神仙,对魔气怨气的抵抗力远比梅落庭这被贬神仙强,但刚才的魔气是挟着力道打来的,即使是崔如珩,被打中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崔如珩也是一脸死里逃生的茫然:“我还好,这魔气……好像突然消失了……”   他边说边同梅落庭一起望向他身后,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丹涂子脸色青黑地伏倒在地,似是极为痛苦。被他扒了上衣的月海流趁机摆脱了他的钳制,扶着皇帝逃离他身边。   梅落庭正惊疑时,身后的明含章低声告诉她:“梅姐姐,刚才丹涂子不知为何,突然收回魔气,然后他就倒下了……”   她明白了,肯定是她刚刚吸了魔气晕倒时,崔如珩以身为她挡住魔气,丹涂子怕伤到崔如珩,急忙撤回魔气,但因为魔气回撤太急导致反噬自身,眼下伤得不轻。   梅落庭有些唏嘘,想不到丹涂子身为魔族还这么有情有义,宁愿魔气反噬也不愿伤了崔如珩。不过崔如珩肯舍命护她,也大出她的意料,这货先前连认她当个挂名的义妹都不肯,这会竟然这么讲义气了?更奇怪的是,她刚刚都被魔气呛晕了,这会醒来后一点头疼脑热的后遗症都没有,就跟吃了什么灵药一样……   想到这里,她才猛然想起刚醒来时嘴唇上的异样感觉,心中一惊。这这这,该不会是崔如珩趁她昏迷时,趁机偷亲了她吧?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感染魔气后这么快就能恢复,毕竟崔如珩身为下凡历练的神仙,身上的一根头发都能替她驱散体内魔气,若是他嘴对嘴给她渡一口气,也能驱散魔气。   但问题是,崔如珩在投胎时已经封印了关于天界的一切记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前世是仙人,更不知道用这个方法可以替她祛魔气!他不知道可以渡气救她,那刚才为什么要亲她?总不会是想着她要被魔气毒死了,想趁热爽一把……呸呸呸,崔如珩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梅落庭越想越觉得崔如珩没理由亲她,但刚刚嘴唇上的触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错觉?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崔如珩红润的嘴唇,想象着这嘴唇亲上去是什么感觉,刚才唇上传来的绵软是否来自这两片红唇。   君臣   “梅姑娘,怎么了?”崔如珩见梅落庭一直盯着他嘴唇出神,忍不住出言询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刚刚明明中了魔气昏过去,怎么这么快就醒来了,还一点后遗症都没有……”梅落庭说话间紧盯着他双眼,想从他的表情判断刚才他到底有没有做亏心事。这招她在苗疆为官审问犯人时不知用了多少次,但这毕竟是活了千年头一次被人亲嘴,还没等崔如珩开口,自己已经不争气地红了脸。   崔如珩眨眨眼睛,一脸的茫然和无辜:“在下也不知道,也许是梅姑娘吉人天相,对皇上的忠诚感动了上天?”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若是崔如珩真的什么也没做,直接说自己不知道便是,胡扯这些瞎话,只能说明他心虚!   梅落庭瞪他一眼,又低声问明含章:“小殿下,刚才我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事?”   明含章犹豫了一下,嗫嚅道:“魔气冲你来的时候,崔侍郎当场就扑上去为你挡住魔气,但你们周围魔气太浓,我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丹涂子把魔气撤回时,崔侍郎表情似乎有些痛苦,像是吸多了魔气……”   梅落庭又是一阵脸红。看样子崔如珩是使出了最笨的方法,通过拼命深呼吸把她周围的魔气吸走。太尴尬了,崔如珩牺牲自己来保护她,她竟然把他想象得如此龌龊!   明含章见梅落庭面色古怪沉默不语,以为她埋怨自己没有及时相救,急忙辩解:“梅姐姐,我当时只是吓傻了,等我反应过来时,崔侍郎他已经上去了……”   此时,月海流已经扶着皇帝逃到他们身边,气喘吁吁地对梅落庭嚷道:“这丹涂子……就是千年前楚朝的末代皇帝容淮!”   “哈?”这个消息着实把梅落庭震撼住了。前世初见羽仪时,他自称是楚朝的臣子,求白夤帮他故国平息战乱。如果丹涂子就是楚朝的末代皇帝,那他岂不是羽仪做凡人时侍奉的君王?难怪他一眼认出了崔如珩是羽仪转世!   月海流怕她不信,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她分析:“史书记载,容淮少年登基,生活奢靡,喜食熊掌,后来沉迷长生修仙,倾尽举国之力捕杀鲛人供他食用……这些都跟丹涂子完全对得上号!还有他这身打扮……我查过古籍,发现这正是楚朝君王的服饰!当年楚朝君王是云纹玄衣,臣子是云纹紫衣,错不了!”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齐齐望向倒在地上的容淮。史书 分卷阅读143 记载,千年前楚朝对鲛人的大屠杀让凡间的鲛人险些灭族,幸存的鲛人被天界接到归墟保护起来,从此鲛人一族在凡间绝迹。后来楚朝因为猎杀鲛人耗尽了人力财力,民不聊生,被西域趁乱入侵导致亡国,容淮在战乱中下落不明。   当年白夤刚平息楚朝的战乱时,羽仪曾下凡寻找过容淮,却一无所获。羽仪只能猜容淮是死于乱军之中,大哭多日,隆重祭奠了他。在此后的千年中,羽仪偶尔也跟白夤提起过自己身为凡人时的事情。羽仪出身贵族,与容淮是表兄弟,年纪只比容淮小几岁,自小进宫陪读,跟容淮极为亲密,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好友。后来容淮被邪道蛊惑,不理朝政,大肆捕猎鲛人修炼长生之道,羽仪曾多次劝阻,反而惹恼了容淮,被他贬谪到外地为官,此后君臣陌路。   “想来这容淮为了谋求长生,当年除了食用鲛人血肉,大概还拿鲛人性命修炼,才入了魔。”月海流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瞪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容淮,生怕有诈。毕竟就算魔气反噬,也伤不了这么重,容淮却一副垂死的模样,只怕是假装重伤骗他们放松警惕,暗中预备了后招在等着他们。   容淮艰难地转头看向崔如珩,虚弱地笑了一下:“羽仪,恭喜你这一世得遇仁君。”   崔如珩脸色有些茫然,不大确定容淮是不是在跟他说话,毕竟“羽仪”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经过亡国战乱,经过千年时光,曾经亲如兄弟的君臣终于重逢,却是神魔陌路。如今的崔如珩更是前尘尽忘,认不出眼前的魔族就是当年他竭尽心力辅佐的君王。   容淮咳出一口血沫,自嘲地笑道:“你如今侍奉的皇帝,论头脑,论武功,论性情,哪都比不上我,唯一的好处就是有点仁慈之心,不愿拿手足亲情去换取一时苟安,不愿残杀鲛人谋求长生不老……恭喜你,终于遇上了值得效忠的君王……羽仪,你过来,再让我……好好看看你……”   难怪他听到梅落庭说起“昏君自有天界惩罚,降下战乱使他国破家亡”时差点发狂,想必他以为当年亡国是因为他沉迷长生不理朝政招来了天谴。皇帝说自己不会交出明玉空,不肯杀害鲛人月海流谋求长生,也让容淮恼羞成怒。当年容淮不但残忍屠杀鲛人,更是因为倾尽国力捕猎鲛人导致民不聊生,为了避免和敌国的战事,把亲妹嫁给西域王和亲,害那位公主郁郁自尽……如今他所鄙视的平庸无能的皇帝,竟能坚守本心,做到了他当年未能做到的事情,实在太让他打脸了。   等等!梅落庭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年百媚女帝不过是个出身青楼的凡人少女,后来能远嫁西域成为王后,又在丧夫后修炼成仙,再转而修魔当上魔尊,这一系列奇遇的缘由,就是她相貌酷似那位自尽的公主,才被选中顶替公主和亲,彻底改变了她原本的人生。原来百媚女帝和容淮还有这样的渊源!   难怪容淮要跟百媚女帝争夺这魔尊之位——容淮好歹也曾是个皇帝,看着当年自己治下的一名卑贱青楼女子登上魔尊之位,自己反而要屈从于她,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   崔如珩听容淮言辞哀切,即使明知可能有诈,还是忍不住看向梅落庭,像是在征求她的允许。   也罢,千年前好歹君臣一场,即使崔如珩已经被封印了前世的记忆,又目睹了容淮凶神恶煞的魔族面目,还是无法漠视容淮的哀求。梅落庭也隐约觉得,容淮大概不会伤害崔如珩,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赶紧从怀中掏出护心镜对容淮照了一下。   镜中容淮的魔气衰弱如一缕残烟,而且还在迅速衰退,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吸走他的生命。这种程度的重伤绝不是魔气反噬能造成的。   虽然不知容淮为何会伤成这样,但梅落庭见容淮果真是命数将尽,无力伤人,便也对崔如珩点了点头:“无妨,你去吧。”   阴谋   崔如珩见梅落庭应允,毫不迟疑地向容淮走去。梅落庭究竟放心不下,也提着白虹剑跟上,走到离容淮几步之遥时才注意他身上还在散发着微弱魔气,吓得赶紧抓过崔如珩,从他头上拔了根头发吞下,避免魔气入体。   容淮已经开始黯淡的目光从崔如珩扫到梅落庭脸上,虚弱地笑着:“一千年了,羽仪也长大了。”   梅落庭听容淮的意思,像是以为她是崔如珩的心上人,所以崔如珩才会舍命给她当魔气,顿时有些尴尬。算了,自己刚才还把容淮当成垂涎崔如珩的断袖,这时也不好怪容淮的乱点鸳鸯谱。   崔如珩恭顺地半跪在容淮身边,却不容置疑地纠正他:“在下名为崔如珩,并非羽仪。”   “没事,我知道你下凡投胎时忘记了之前的记忆,不记得我了。但我已经等不到你恢复记忆了,就在这里把话说完吧,等你回了天界……自然就会想起我了……只可惜,不能见到你大婚……”容淮笑得满足而凄凉,弥留之际幸而有挚友在旁相送,挚友却不记得他了。   “你……是怎么了?”崔如珩迟疑着问,即使这一世完全不认得容淮,毕竟容淮是他当凡人时最在意的人,此 分卷阅读144 刻他还是本能地关心容淮的安危。   这也正是梅落庭想知道的,魔气反噬不可能把容淮伤成这样,他这种状况绝对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容淮已经成魔千年,但这千年里无论天界还是凡间,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号,说明他在魔族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但最近他突然崛起,甚至还能威胁到百媚女帝的魔尊之位,肯定另有奇遇,也许是修炼了什么邪术来提升法力,却遭邪术反噬,危及性命。   容淮苦笑着吐出一口血沫,失神的双眼向天空望了片刻,才把目光落回崔如珩脸上。“是你们天界的咒术。当年我害鲛人几近灭族,造了太多杀孽,最终堕入魔道,还引来了灭国之祸,都是报应……我亡国后躲藏在深山,你下凡时我曾远远看过你,你成仙后风度更胜凡人时期,霞姿月韵,站在战神身边也不输于他,那时我虽知道你在寻找我的下落,但我无颜见你,又神魔殊途,只能躲着你,我宁愿让你以为我还是凡人,死在了战乱中,也不要你看到我……成魔苟活……”   崔如珩虽然关于容淮的记忆点滴全无,但见他说得真挚哀切,也不免动容,郑重点了一下头:“好,此话在下铭记于心。等在下恢复记忆后,定会想起阁下。”   容淮轻笑:“你应当如昔年一样,唤我一声陛下。”   崔如珩嘴唇微张,最终还是沉默了。这一世在本朝为臣,除了当今皇帝,他还是无法称他人为陛下。   梅落庭偷眼看向远处的众人,他们的眼神除了畏惧担忧,还有些迷惑,像是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包括月海流。看来容淮为了防人偷听,动用最后的法力,在他们周围设了屏障,让外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容淮见崔如珩不应,略感失望,继续断断续续地诉说:“我自知罪孽深重,千年来一直隐居深山,不与其他妖魔往来。但三年前,天界有一位神仙找到了我……说天界早已对百媚女帝不满,要扶持新任魔尊取而代之,若我愿意助天界除掉百媚女帝,他可以供我丹药,提升法力……”   梅落庭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天界虽然总看魔族不顺眼,但百媚女帝从不滥杀无辜,还对魔族多加管束,已经是魔族中的一股清流了,再换个新魔尊也未必能比百媚女帝做得更好,又怎么会想要扶持容淮为魔尊?难道天界是看中容淮曾是凡间君王,比青楼出身的百媚女帝更有资格当魔尊?但容淮当皇帝时也算不上明君,天界真确定他能坐好魔尊之位?   更关键的是,天界从不干涉凡人、妖魔内政,除非他们为非作歹残害生灵,天界才会降下天谴。这天界要在魔族扶持新的魔尊,怎么看都不合理。   容淮吊着一口气,艰难地说完:“……我本来答应了那位神仙,按他说的去做,只是我太过贪心,仍留恋当年身为凡间君王的滋味,尤其是见到你这一世仍是朝廷命官,更是想与你再做一世君臣,好好弥补你,才动了纂位的念头……但天界信不过我们这些魔族,那位神仙怕我不听差遣,一开始就在我身上种下了咒术,一旦违抗,被施咒者就会被咒术所杀……我当年滥杀鲛人谋求长生,多活了这千年,也是够了……”   梅落庭越听越觉得蹊跷,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何咒术偏偏是在这时启动?”她知道天界的这个咒术,天界不少神仙的坐骑都是被驯化的妖魔,为了防止这些坐骑野性难驯伤害主人,都用咒术约束它们。但这容淮图谋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何先前一直没触发咒术,直到现在才触发?   容淮闻言,目光在她脸上缓缓扫过,又对崔如珩笑道:“在你为她挡魔气的时候,我就看出她在你心中很不一般。你做凡人时就是个才子,梅姑娘能女扮男装考上进士,又会破案又会作诗,这样的才女确实配得上你……说实话……这千年来你和战神形影不离,我还真担心你性子温柔长得又好,被战神看上拐去当了断袖……梅姑娘这样的才女,比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战神好多了……”   ……不好意思,我正是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战神,投胎换了个女身你就认不出来了!梅落庭心里正咆哮,又听容淮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嘱咐崔如珩:“只可惜……你这心上人只怕来历不简单。那位神仙其实默许了我纂位一事,甚至就连我献给这皇帝的仙丹也是他提供的……但那神仙曾吩咐我,梅姑娘跟百媚女帝有些不清不楚,要是有机会,把她连百媚女帝一同除掉……但我刚才向她打出魔气时,你突然出来护着她,我就知道你对她非同一般……我不欲伤你,撤回了魔气,放弃了杀她的机会,导致了咒术反噬……不知道我死后天界还会不会继续找她的麻烦,你活了一千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心上人,可千万要护好你这小情人啊……”   最后几句话过于震撼,梅落庭差点惊呆。前世和百媚女帝传了几百年的绯闻,天界也没有因此苛责白夤,跟容淮打交道的是何方神圣,竟然要趁机杀她!   故友   ……等等,梅落庭转念一想,自己如今是被贬下凡,直到过完这一世才能重返天界,在凡间被杀并不能真正杀死她,只会让她神魂回到天界而已!况且要 分卷阅读145 是在保护凡人时被妖魔所杀,就可将功补过,死后回到天界也不用再次下凡赎罪,以往的罪孽一笔勾销。   所以……这大概是天界某个仙僚用这种迂回的方法帮她早日结束在凡间的苦难生活,好让她重返天界?梅落庭虽自觉前世没这么好的人缘,不大可能有仙僚这么费心费力地帮忙,但还是感激地心领了那位不知名神仙的好意。   只是她看到垂死的容淮时,心里又止不住地难过,容淮不过是这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他的实力和心性注定了他不可能胜过百媚女帝,那位仙僚大概是拿他当炮灰,好让梅落庭立功,可叹容淮太讲义气,为了不让崔如珩伤心,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救下她。如今他千年寿命即将终结,这一世的崔如珩虽在他身侧为他送别,却认不出他就是自己千年前的好友,等多年后崔如珩回到天界恢复羽仪的仙职和记忆,记起了容淮但斯人已逝,羽仪该有多难过。   容淮……死得真是太不值了。   突然,容淮濒临死亡的脸上焕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微笑,艰难地向梅落庭身后笑道:“沅儿,你来了……”   梅落庭只当他是死前出现了幻觉,不料眼角瞥到一角绣着红色曼珠沙华的裙裾,她急忙抬头,只见百媚女帝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在他们身边,女帝对着宿敌容淮欣慰的笑容,竟有点不知所措。   “沅儿……”容淮艰难地抬手抓住崔如珩的手,笑得无比满足,“你和羽仪都在,我真的太高兴了……我们小时候经常带着羽仪玩,一下子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梅落庭想起百媚女帝千年前顶替容淮的妹妹前往西域和亲,正是因为她长相酷似那位公主。容淮大概是弥留之际神志不清,把百媚女帝看成了自己死去的妹妹。她赶紧对百媚女帝使个眼色,请求她看在容淮将死的份上,配合一下。   百媚女帝对她点一下头,缓步走到容淮身边蹲下,默默牵起他的另一只手。容淮的目光眷恋地从他们脸上扫过,然而他双眼已经黯淡,大概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脸庞。   梅落庭偷偷看一眼远处的皇帝和文武百官。他们警惕地望向百媚女帝,不知这位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是敌是友,但终究是畏惧容淮,不敢靠近。   容淮艰难地喘了几口气,胸膛起伏几下。此时,梅落庭手中的护心镜似是受他思绪和魔气所激,镜面开始自动浮现出画面。   秋日山野之中,容淮正率臣属在林间狩猎,他一身猎装,挽弓连射,箭无虚发,引得众人阵阵喝彩,好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君王。   梅落庭突然有点好奇凡人时期的羽仪是何等模样,忍不住在容淮身边的臣子中多扫了几眼,可惜其中似乎并未有羽仪的身影。   容淮射过一轮,见附近已无鸟兽,意犹未尽,双腿一夹马背,率先冲进了密林深处。梅落庭看得心中暗暗喝彩:有这样的武功,若是不入魔而是修仙飞升,倒是一个值得纳入战神麾下的英才。   林中,容淮挽弓瞄准树梢的一只斑鸠,但在箭支离弦之际,一声女子的号哭猛然响起,树上的栖鸟被惊得纷纷飞起,容淮瞄准的那只斑鸠也跟着拍翅飞起,刚好与容淮射出的箭堪堪擦过。   容淮微微皱眉——不是因为猎物被惊走,而是这野兽横行的深山之中竟有女子声音。楚朝历代国君爱惜民生,并不会将大片山林圈作猎场禁苑,所以帝王游猎的山野,百姓平时也可去砍柴打猎,只是在狩猎的那几天让兵卒在山下看守,禁止闲杂人等进山,以防刺客。这山林在狩猎前几天已被清场封锁,除非这女子在封山前潜入这也兽出没的山林躲了好几天,否则只怕是什么山精野怪在此模仿人声,引诱行人进入他们埋伏之中。   容淮默不作声地挥手示意远处的侍从们过来,自己翻身下马,从箭筒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同侍从一起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那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响起:“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容淮一愣,正迟疑着是否要止步,又听林中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男子疯狂的狞笑:“妖女,你跑啊,再跑啊!跑了几天没吃没喝,还以为你真有什么妖法,最后还是逃不掉!”   那女子像是害怕至极,边哭边语无伦次地求饶:“求求你们!看着我把你们放出来的份上,放过我吧!我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你们都可以拿走!那些都很值钱的!”   掷物的声响传来,女子发出一声尖叫,似乎是那男子把土块树枝砸向她泄愤。他洪亮的骂声响起:“别提你那邪道老子!把我们关在地洞里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他那些邪门东西我可不敢动,但我们被关了几年没见过女人,倒是可以动你!”   接着又有另一人犹豫的声音响起:“这妖女也是跟她老子学过点本事的,就怕她留了什么后招,依小弟看,还是杀了她斩草除根就好,省得她回头报仇。”   听到此处,容淮不再犹豫,率领侍从循声冲进密林之中。他们赶到时,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白衣双鬟少女躲在树后,双手抱着树干瑟瑟发抖。与她对峙的几个大汉蓬头垢面,身上穿着渔网般 分卷阅读146 破洞百出的衣裤,同赤身露体无异,像是从深山里跑出的野人一般。然而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却像顾忌那柔弱少女藏了后招,虽然辱骂威胁不断,却无人敢真正靠近。   容淮一个眼色示意,几个侍从立刻上前用刀?将那几个大汉拿下,高声呵斥:“大胆刁民,竟敢闯入猎场惊扰天子!”   那几个大汉听说来者是当今天子,吓得慌忙跪下,那少女却像是不知世事,一脸懵懂地看那几个大汉都跪下了,才跟着向容淮下跪。她皮肤异常白嫩,像是从未见过阳光一般,白得几近透明,眉眼纤细,不算美艳,但看着也纤弱动人,楚楚可怜。   侍从继续盘问:“天子围猎时,猎场封锁,你们是如何潜入此处?又意欲何为?”   那几个大汉却像是满腹委屈,纷纷拉着侍从们的衣角开始诉苦。原来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几年前被一名邪道掳到洞府中,那妖道修炼邪术需要用身强力壮男子的鲜血炼丹,因此将他们关在洞府的地牢之中,每隔几日便从他们身上取血。这些人与世隔绝,终年不见天日,又要忍受取血之痛,苦不堪言,有好几人甚至被邪道折磨致死。后来那邪道修炼走火入魔暴毙,他的女儿巫灵打开地牢放他们回去,但这些人受了多年折磨,怨气戾气极深,被放出来后将洞府砸了个稀巴烂还不解恨,还想父债女还地抓巫灵泄愤。   不料巫灵看着柔弱,却也跟父亲学过点法术,竟能在几个大男人的围攻下施法全身而退,但毕竟学艺不精又年少体弱,逃不多远就灵力耗尽,那几人穷追不舍,跟着她追进了这深山之中。巫灵在深山躲藏数日,又不懂打猎觅食,饿了几日后终于被他们追上。他们是在封山前跑进来的,因为在山林深处多日不闻世事,不知此地有皇室狩猎,乞求容淮恕罪。   容淮听罢,转身问那个名叫巫灵的少女:“他们所言是否属实?”   巫灵犹豫了半天,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容淮问清缘由,当即便吩咐随从拿些银两分给那几名被掳的苦主,让他们回乡安家。那几人见皇帝仁慈,不但不追究罪责还多有抚恤,都感激不尽地叩头谢恩。但就在他们谢恩离开之际,其中一个汉子突然指着巫灵对容淮叫道:“陛下!这丫头是邪道的女儿,也会点邪术,不能饶了她!那邪道杀了这么多人,算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了!应该把她也处死!”   巫女   巫灵本以为逃过一劫,不料这些人猝然发难,还是不愿放过自己,吓得脸色煞白。她自幼生活在洞府,不善与外人交流,更不懂当朝律例,此时也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能哀求容淮饶命。   容淮皱眉,向那几个大汉哼道:“刚刚赦免了你们,你们就急着害人,真是够歹毒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命令朕杀人了?!”   那几人见容淮动怒,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心中只怪那出声的人贪心不足,皇帝饶了性命赐了银钱,还得寸进尺地要皇帝帮他们报仇,把皇帝给惹恼了。   容淮冷眼看着他们把额头都磕出血来,才呵斥道:“尔等愚民!株连九族都是谋反之类的大罪,那邪道虽然恶贯满盈,但其罪行还没到株连家人的地步,怎么就要杀人家的女儿?”   那率先出声的人一边继续磕头求饶,一边为自己辩解:“小人不懂律例,只记得多年前看戏时,戏中那些坏人都是被株连九族的,所以小人也以为她应该被株连处死……”   容淮差点被这文盲逗笑,再看此人只有二十多岁,大概是少年时期就被邪道掳走,在地牢中关了几年,长年与世隔绝导致心智未开,倒也怪不得他莽撞天真。容淮心中怒气消了大半,忍笑道:“戏中之事如何当得真?再说,朕看此女还算纯良厚道,在丧父之际仍记得放你们一条生路,倘若她真如其父一样歹毒,将你们留在地牢中活活饿死,此时你们哪还有命追杀她?”   见那几人都面露愧色,容淮挥手放他们离开:“算了,念你们无知,这次先放过你们。若是你们今后再要害人,定不轻饶!”   那几人连连应承,接了馈赠的银两便结伴离去。巫灵却依旧跪在原地,痴痴望向容淮,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容淮扫她一眼,吩咐随从:“给她也拿些银两,回去度日。”   他这一开口,巫灵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忙不迭地摆着双手推辞:“不要不要!我爹爹……生前留下了些钱财,陛下不用再给我钱了!”   容淮略一点头,对她道:“既然如此,等你仇家走远了,你便自行回去吧。”   巫灵有些失落地跪在原地没动,直到容淮率领手下要离开,她才焦急地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太小,容淮没有留意。眼看着容淮就要走远,巫灵终于鼓足勇气,不管不顾地起身追上去,大声叫道:“陛下!”   容淮有些不耐烦地微皱眉头,但又飞快地敛起不耐的神色,转身看向她:“何事?”   巫灵敏感地觉察到容淮一瞬即逝的不耐,有些尴尬,但还是慌乱笨拙地向容淮下拜,结结巴巴地开口:“陛下,我怕那几个人回头再找我寻仇……”   容淮问 分卷阅读147 :“你可有亲友可以投靠?”   巫灵听到“亲友”二字就红了眼眶,半晌才摇头道:“爹爹独自修道百年,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亲戚,我娘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我也不认识她的娘家亲戚。”说到这里,她突然膝行两步,拜倒在容淮面前扯着他衣角恳求道:“巫灵愿入宫做一名宫女,终身侍奉陛下,求陛下应允!”   她说得飞快,像是怕自己略一迟疑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了。容淮还没开口,随从中一名戴着玉璎珞长命锁的锦衣孩童上前两步,挡在容淮身前,老气横秋地教训巫灵:“皇宫中的宫女都是从良家女子中挑选,又有专人教习礼仪,如此方可进宫当差。你长居深山,怕是受不了仆役之苦,又不懂宫中规矩,只怕进宫后常遭责罚。不如我多赠你些银两,你远走他乡买个宅子隐居起来,免得他们寻仇,或者你若觉得一个女子独自生活不易,我也可替你找个官媒,隐名埋姓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如何?”   这孩童比巫灵还小几岁,声音还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说话却是理正词严,像成人一般。崔如珩看了一眼镜中孩童模样,有点诧异地“咦”了一声,他注意到梅落庭和百媚女帝看向他的眼神,急忙辩解:“这小孩只是长得像在下,在下可没有这么大的私生子!”   百媚女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当然不是,这是一千多年前孩童时期的羽仪。原来此时的羽仪还是个孩子,难怪梅落庭刚才一眼没认出他来。梅落庭看看镜中的小羽仪,有点汗颜:十来岁的羽仪就像成人一样聪慧老成,自己十来岁的时候在干啥?无非是疯玩闯祸,不肯念书修道,连个凡间孩童都不如。   巫灵见羽仪拒绝,急忙哀求:“我还会很多其他事情!我平时照料爹爹洞府中的草药,也懂些医术和法术,让我照料宫中花草,给各位娘娘配制美容秘方和药膳,包揽宫中祭祀祈福事宜,都可以的!”   羽仪稚气的小脸上像成人一样皱起眉头,训斥道:“香膏、药膳等物关系到皇宫上下的安全,怎可让来历不明的外人经手?祭祀祈福更是大事,自有国师、礼官主持,更不能让外人参与——万一有居心不良者在祭祀中施行邪术做手脚,影响我大楚国祚,后患无穷!”   原来小时候的羽仪是这么伶牙俐齿的吗?梅落庭前世记忆中的羽仪,飞升后很长时间都因为国破家亡郁郁寡欢,沉默少言,有时被白夤的熊孩子行径气到了,也只是无奈笑笑,轻叹一声,倒是从未见过羽仪还有这样年少张扬的时候。   长居深山的巫灵自然是不知如何反驳羽仪,急得双目含泪,双颊通红,几乎要哭出来。容淮像是动了恻隐之心,半开玩笑地来劝羽仪:“行了,羽仪,小孩子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羽仪却仍是不依不饶,像赌气一样对容淮大声道:“陛下,这民间多的是想攀龙附凤的心机小人,陛下哪次出游、微服私访不是‘偶遇’几个‘卖身葬父’的平民女子?难道陛下都忘了吗?”   容淮哑然失笑:“羽仪啊,你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成人都没你心眼多。”   一名跟羽仪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紫衣男子急忙上前向容淮请罪,想来大概是羽仪的父亲。容淮只是笑笑,并无恼怒之意。   巫灵这才反应过来,羽仪把自己当成了心机婊,又羞又气,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沿着腮边直坠下来。   容淮终究还是不忍心,对羽仪叹了口气:“小羽仪的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人家一个孤女生存不易,在宫中随便给她安排个粗使差事也行,何必断了别人生路。”   巫灵听容淮答应自己入宫,正转悲为喜之时,又听羽仪说:“宫女少说也要二三十岁才能出宫,不如找个官媒让她嫁个好人家,别误了人家年华。”   巫灵带着两行泪水,急急向容淮表示忠心:“巫灵一直随爹爹修道,从未想过姻缘之事,愿意终身在宫中当差,侍奉陛下!”   容淮略一点头,见羽仪还在警惕而不甘地瞪着巫灵,拉起他的手笑道:“好了,不过让她当个粗使宫女,看你紧张的。来,继续狩猎,今天你可不能空手而归啊!”   羽仪被容淮拉着走时还在嘟囔,要容淮把巫灵派到他家当差,说羽家可以照顾巫灵,还能看管她。容淮却只是取笑羽仪的疑心病。   他们身后,有内侍将巫灵扶起带走。   一直沉默看着镜子的崔如珩看到此处,突然对着镜中逐渐走远的容淮背影脱口而出:“不要让她进宫!”   他的声音和镜中小羽仪稚嫩的反对声交织在一起,但以容淮为首的行猎队伍并没停步,彼时白衣稚容的巫灵裹挟在队伍中,随众人一起走远。   崔如珩怔怔望着镜中画面,直到镜中画面消失,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有点尴尬地向梅落庭解释:“不知为何,在下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他不该将这位姑娘带回去。”   梅落庭默然。即使时隔千年,转世后前世记忆全无,当年的亡国之痛已烙刻入羽仪的神魂之中,此刻他看到旧事重演,仍是本能地要阻止那场浩劫的发生。这位名叫巫灵的稚龄少女,想必就是当年楚朝灭亡的关 分卷阅读148 键人物。   人心   镜中再次出现画面时已是宫中场景,容淮身穿石青色龙纹便服,斜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宫女打扮跪在地上的巫灵,戏谑道:“在御花园当差一个月,因为忘了关好暖房的门,让施美人的猫儿跑进暖房,将庄夫人最爱的二十余株冠世墨玉牡丹糟蹋了个干净,被罚去洗衣;不到一个月,洗坏了宫娥们的七八件裙子,引起众怒,被罚去舂米;米也舂不干净,舂出来的一半是糙米,另一半……则是原样的谷粒,还因看管不力让老鼠钻进粮仓……现在后宫对你怨声载道,朕也不知道还能把你贬哪里去了,只能让你出宫啦!”   巫灵窘迫得满脸通红,急道:“请陛下容奴婢……”   “容你狡辩,是吗?”容淮虽是国君,此时未到弱冠之龄,心性还有点少年轻佻,他好整以暇地挥了一下手,懒洋洋地说:“你是不是要说,是施美人故意把猫儿放进暖房毁坏花卉的,还有看管粮仓的也不止你一人,进了老鼠也不能全怪你一人?”   眼看着拙口笨舌的巫灵正要点头,容淮笑了笑,继续逗她:“就算如此,你洗坏了别人的衣服,舂米舂不干净,这总是事实罢?我知道,你自幼修道,生性清高,怕是做不惯伺候人的活儿。看你会些法术,朕也是爱才之人,不如让你随国师修行如何?”   “不要!”巫灵面露惊恐之色,随即又想到自己前日连国师也得罪了,大感羞愧。她早已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当初百般哀求才让容淮收留自己进宫,却是不会干粗活也不懂与人相处,难以在宫中立足。她茫然跪在容淮面前,想到将来不知何去何从,怔怔掉下两行泪来。   容淮被她哭得一愣,无奈笑道:“在宫中当差的人,这么容易哭,该如何是好。若是让性子不好的嫔妃看见,少不了一番责罚的。”   巫灵用袖子擦擦眼角,想止住眼泪,奈何泪水一时收不住。容淮又放缓了声音:“朕知道,你父亲虽是邪道,对你也是疼爱的,你自幼随父亲离群索居,也难怪有些不懂事。只是,这世间多的是因父母辞世而流离失所的娇儿女,任凭是谁,都要学会在这世间努力自立才能生存啊……”   巫灵还是小儿女心思,听容淮亲口劝慰自己,受宠若惊,含泪的双眼又焕发出神采。容淮淡淡一笑:“好在你有一技之长,发现庄夫人的病是施美人巫蛊所害。国师也算是教徒无方,手下的弟子跟施美人收买的邪道有私情,竟帮着那邪道出入宫廷施法。不过这样一来,你也把国师给得罪了。”   梅落庭看到此处,心中暗想,这可是大功一件,容淮大概是怕巫灵会居功自傲,才要借故敲打她一番。   镜中的巫灵只是淡淡道:“家父是邪道,国师平日不屑我们这一派的法术。即使没有此事,国师对我也是冷语相向的。其实即使是所谓的邪道,也是知道些正派法术的,只是急功近利,多修炼了些邪门法术。奴婢虽然两者都懂,但平时只用正派法术,更是从未害人。”   巫灵不懂人情世故,心性如稚童一般,说到修道却是侃侃而谈,熟练得很。容淮冷笑一声:“国师自命清高,看不起你的出身,自己却放纵弟子勾结邪道祸乱宫闱。庄夫人得病那会他还一直看不出那是巫蛊之术,最后还是你推算出来,向庄夫人的侍女报的信,也不知国师是有意包庇还是老糊涂了……”   此时,百媚女帝用手肘轻轻捅了梅落庭一下,轻声告诉她:“妾身想起来了……妾身还是楚朝子民那会,曾听说老国师自恃扶持三代君王,在陛下面前有些倚老卖老,陛下很不喜欢他,想来陛下让巫灵进宫……大概也是为了扶持个听话又有点能耐的新人来顶替国师罢。”   梅落庭忍不住瞪她一眼:“话说容淮成魔后连名字都没改,你跟容淮斗了这些年,就没认出他是你当年的皇帝吗?”   “哎,都一千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这个啊。当年我被送去和亲前,也不过见过他两次,没啥印象,当时年纪又小,都不知道容淮的‘淮’字是怎么写的。去西域没几年我就被活埋了,等几十年后从坟里爬出来时楚朝早亡了,此后近千年里都没听说过关于他的消息,妾身哪记得起来啊。”百媚女帝说完,又挽尊地补充一句:“难怪妾身前几年听到他的名头时,总觉得名字有点耳熟,原来不是错觉啊!”   “……”梅落庭先是无语,又莫名地佩服百媚女帝,能云淡风轻地调侃自己千年前的劫难。也许正是她豁达的心态,让她在吃人的西域王宫和数十年不见天日的皇陵中生存下来。但有这样心性的女子,后来为何堕落为魔?   崔如珩听到此处也猜到了百媚女帝的身份。他看看镜中,又看看身边容淮的面容,不胜唏嘘:“今日有此际遇,亲眼目睹了当年楚朝灭亡的真实情形。女帝大人长寿千年,失传多年的古代秘闻也了如指掌,在下受教了。”   梅落庭和百媚女帝看他一眼,齐齐静默。他正是当年楚朝灭亡的亲历者,亡国的颠沛流离和诛心之痛让他多年不曾释怀,然而这一世他投胎成凡人后前尘尽忘,只会像普通人一样把这千年前的亡国故 分卷阅读149 事看作史书上普通的一页,忘了自己本是此事的主角之一,而不是观众。   再看镜中情景,容淮像是已经跟巫灵谈论了一番,长叹一口气:“原来堂堂国师,懂的法术还不如你一个小女子。大楚历代君王都被他蒙蔽,将他奉为上宾,任他颐指气使,实在可笑。”   巫灵怯怯道:“家父生前说过,生活在俗世的修道者都是最末流的。修道之人一般讲究修身养性,喜欢在深山洞府中修炼,远离红尘烦扰,往来的也都是修道的道友,彼此切磋。只有那些学了点微末法术却无法精进的失败者,才要去俗世讨生活。”   说罢,她想起自己也是在俗世中讨生活,而且是地位低下的奴婢,更是羞愧,忍不住低低说了一声:“巫灵无能,还是有负爹爹生前的期望。”   梅落庭心中暗道,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月海流听到。突然她耳边一热,却是百媚女帝在她耳鬓间吐气如兰地低语:“她十几岁就能看穿巫蛊之术,还能溯源找到凶手,要是修道倒是大有前途。她愿意进宫当下人,还不是因为对这容淮一见钟情!”   梅落庭听得一愣:“你是怎么看出她喜欢容淮的?”   旁边的崔如珩扶额苦笑:“这不是明摆着吗?在下都看出来了……梅姑娘啊,你虽断案如神,但还是不懂人心,这样迟钝,可是要错过姻缘的。”   梅落庭忍不住看百媚女帝一眼,又红着脸转开视线:“我又不是傻子,谁说我不懂了?”   突然,她想起德惠元君说过羽仪在下凡前曾与自己争吵,还蓄意陷害,借职务之便让她父母生下痴呆的儿子,增加她这一世的负担,心中烦躁,忍不住补了一句:“不过崔侍郎说得对,我是不懂人情,被多年好友背后陷害都不知道。”   百媚女帝心花怒放,身子往梅落庭靠过去,口中低笑:“要死缠烂打地喜欢你,你才看得出来,若是暗恋你不敢开口的,或者羞涩不敢明示的,怕是天天待在你身边,你都不会留心。”   百媚女帝之前数次相助,梅落庭心中对她暗暗感激,这一世又同是女子之身,所以并不反感与她接触,在她搂住自己时也只是身体略为僵硬,但并没躲开。   崔如珩听到梅落庭最后一句话,脸色煞白地看她一眼,又急忙转移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梅落庭注意到他眼中的哀痛,心中有些不安:不会吧,他这是在愧疚吗?但他转世后就被封印了在天界时的记忆,应该也不会记得他转世前陷害过她啊。   长生   护心镜中画面变幻,镜中二人仍是容淮与巫灵,只是巫灵身量似乎长高了点,脸上妆容浓淡适宜,金簪高髻,云纹紫裙,端庄华贵,似乎是宫中高阶女官的装扮。她恭顺地站在容淮身边,手中绿玉杖轻点地图上的一处:“家父生前曾算出,此处有一处金矿矿脉,储量相当丰富,只因修道之人不看重钱财,加上采矿耗时耗力,因此家父当年一直没有开采。陛下既有人力物力,可以将其开采,充盈国库。”   容淮看了地图一眼,问道:“金矿储量有多少?”   “足够开采数十年,每年开采收入能抵全国赋税收入的二十分之一。若是陛下有意开采,巫灵改日回一趟家父的洞府,将地形图拿来,规划开采地点?”巫灵淡淡说道。她进宫时间长了,受宫中礼仪熏陶,举止谈吐也如世家小姐一样温文尔雅。   这笔财富着实不少。容淮龙颜大悦,对巫灵笑道:“若是金矿之事属实,朕重重有赏!”   巫灵双眼因惊喜变得亮若星辰,她嘴唇微张,像是想跟容淮求个恩典。容淮接着说道:“先前那国师只会求雨,上次斗法输给你后他也认输告老还乡了,如今国师之位空缺,除你之外更无第二人选。”   巫灵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她放下绿玉杖,低眉顺眼地对容淮躬身行礼:“陛下对巫灵有救命之恩,又收留入宫,优容厚待,巫灵已是感激不尽。巫灵出身山野,不敢奢望国师之位,只想留在宫中侍奉陛下。”   容淮笑了一下,巫灵看着他的笑容,一时有些晃神。容淮又道:“也罢,你喜欢清静,年纪又小,跟朝堂上一群男人共事怕是不自在,再说前任国师的徒弟、属下怕是对你心怀怨恨,要是你搬去国师的庙观,也怕他们对你不利。不如就住在宫中的望月轩,侍候你的宫女都是相熟的,可以放心差遣。节日、吉日时嫔妃在后宫中祈福祭祀,你也可以指点一二。你平日吃穿供给都是宫中女官的最高等级,俸禄则与国师一样,你可满意?”   巫灵喜不自胜,急忙向容淮跪下谢恩。镜外的崔如珩忍不住哼了一声:“巫灵的爱慕表现得这样明显,容淮要是看不出来就是瞎子了,他嫌弃巫灵长得不行看不上她,还假惺惺地善待她,把嫔妃住的院子给她住,让这傻丫头以为自己有机会做他女人,不遗余力地为他和他的妻妾效劳,真是不地道!男人,都是贪图美色的,不管女人多有才,对他多好,没个好相貌都是白搭!”   他说得义愤填膺,倒有几分在天庭当少司命时妇女之友时的风范,只是他这一世是个流连青楼的好色之徒,批判其 分卷阅读150 他男人贪图美色实在没有说服力。其实巫灵也是个清秀少女,只是难与容淮宫中的绝色佳丽相比,梅落庭听他嫌弃巫灵相貌,再想想自己这一世的皮相连巫灵都不如,更是有些不自在。   镜中,容淮跟巫灵请教完采矿的事,临别时貌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巫灵一句:“如此庞大的金矿,都入不了令尊的眼,难道他还有更珍视的事物?”   巫灵对容淮向来是毫无保留,马上就说:“金银不过俗物,修道之人想要增进道行,最有用的还是修炼秘籍、能促进修为的仙丹,还有灵力充沛的洞府。只可惜家父修炼邪术……修为难有进展,寿命最多也只有两百多岁,平时也只能寻些强身延寿的修炼方法、药方,尽可能地延长自己的寿命。”   容淮眼睛亮了一下,但他马上垂下眼帘,掩饰了自己的激动,用随意的语气问巫灵:“朕记得你说过,你父亲享年一百来岁,那他是□□十岁生的你?当时他身体情况如何?”   巫灵听他提起自己亡父,有些伤感,但还是答道:“是。直到他去世,仍是须发全黑,与三四十岁的人无异。若不是走火入魔,他少说还能再活数十年。”   尽管这个寿命对修仙者来说短暂得不值一提,但对凡人来说已经很可观了,况且古往今来的帝王哪个不想长生不老,永享这人间富贵?容淮虽然年轻,但他早早得到了人世极致的权势富贵,坐拥江山美人的时间越长,越是舍不得放手。容淮不再矜持,拉起巫灵的手就问:“这延年益寿的药方,对从不修炼的凡人,也有效吗?”   巫灵被容淮倏然抓住手,脸红得要滴下血来,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见容淮面露不耐之色,她才低声说:“这些药方都是要配合修炼调理的法子,才有效果,普通人吃了作用并不大。”   容淮大失所望。他不觉松开巫灵的手,勉强笑道:“认识你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你有办不到的事情。也罢,此乃天命,勉强不来。”   巫灵似乎是不忍见容淮失望,在他要拂袖离去时,忍不住叫出声:“等等!我知道有个长生不老的法子!”   容淮驻步回头,眼中还带几分惊疑,像是思忖巫灵迟迟才说出的长生秘方是否可信,会不会是她怕失去他的恩宠随口编造的谎言。巫灵似乎也不大愿意说出这个秘密,话一出口就急忙捂住嘴巴,过了好一会才在容淮的逼视下低声道:“……食用鲛人的血肉,可以让毫无修为的凡人延年益寿。”   鲛人心智、外貌与人相似,甚至在寿命上比凡人更高一筹,民间一些落后的地方甚至把鲛人当神仙崇拜。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不会轻易伤害鲛人,因为杀害鲛人如同杀人。   容淮闻言也是略一愣神,问她:“既然有此等延年益寿之法,为何你父亲不用?”   巫灵的父亲生前用活人精血修炼邪术,自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应该也不惮用鲛人入药,他却从未这样做。因此容淮也对这个方法的效果将信将疑。   巫灵想起父亲生前的恶行,也是心中不安,勉强答道:“鲛人多数生活在海中,虽然有少数化为人形,与凡人杂居,但也极难遇见。寻觅、捕捉鲛人极费工夫,父亲觉得与其用这个方法寻求长生,还不如直接修炼更为省事,反正他也懂修炼的方法……”   容淮“嗯”了一声,又问巫灵:“若是真的有鲛人肉,你可知食用方法?”   巫灵答道:“鲛人肉并无什么特殊的服食方法,用烹饪寻常鱼肉的方法来烹饪食用即可。寻常人食用鲛人血肉,可以将寿命延长到一两百岁。”   这个寿命对凡人来说,已经是相当长寿。容淮还是有点犹豫,考虑着倾尽举国之力为自己增进一百年寿命是否值得。他想了想,又问:“还有,你是否有办法,让没有修为的凡人也能迅速获得法力吗?”   算算时间,此时西域虽然尚未入侵中原,但也已对中原虎视眈眈,在强敌的威胁下,容淮偶尔也会幻想,若是能得到移山倒海的法力,就能保得国家平安。   巫灵神色更是为难,勉强说道:“若是能活捉鲛人,用于修炼,让人寿岁千年也不在话下,而且可以让人容颜不老,青春永驻。若是修炼得法,甚至可以获得法力。”   容淮闻言双眼一亮,急忙问她:“你可知用鲛人修炼之法?”   巫灵点头:“自然是知道的。”   此时,对着护心镜观看这一幕的百媚女帝,用嘴型对梅落庭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修魔。”   和亲   梅落庭还来不及回答,崔如珩却看到了百媚女帝的嘴型,大惊失色:“修魔?!”他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容淮,像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从人堕落为魔。   梅落庭心道:难怪容淮后来会入魔,原来巫灵一开始就引诱他用鲛人性命修魔。鲛人本来就灵力充足,食用鲛人肉更是会让人长生不老,用鲛人性命修魔,效果也比用凡人性命修魔更好。   只是这样一来,容淮就会从凡人堕落为魔。一国之君堕为魔族,就算寿岁千年,也难以服众坐稳江山,甚至会引发 分卷阅读151 天谴。巫灵竟然引诱容淮修魔,不知是否她年纪太小,又过早接触了她邪道父亲留下的邪术秘方,所以才善恶不辨,不懂修魔的后果有多严重。而容淮本就不懂修炼之道,他身边唯一懂得修炼的国师也已被巫灵排挤离开,再无人能看出巫灵是在引诱容淮修魔。   百媚女帝低声道:“巫灵年纪小,让她自己修魔都吃力,况且是施法辅助容淮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去修魔,修魔的效率估计低得够呛。即使是已经修炼了几十年的修士,要成功修魔都要献祭上百条鲛人的性命,这巫灵要帮容淮修魔,就算耗费上千条鲛人的性命,也未必能成事。这杀孽……实在是太大了。”   梅落庭听百媚女帝说起修魔之事如此稔熟,又想起她不到百年就成为魔尊,也不知是残害了多少人命换来的修为,不由对百媚女帝心生厌恶,不动声色地把身子挪远了一些。   此时镜中画面变幻到一处幽静的宫室,身着黑袍,盘腿坐在地上的容淮站起身来,坐在旁边为他施法的巫灵也随之起身。她还是宫中女官打扮,只是个子又长高了好些,看来此时比上次场景至少隔了一两年。巫灵虽然已是成人身高,却身形消瘦,面容凹陷,苍白脸上精心涂匀的胭脂也有几分自欺欺人的味道。看得出来,辅助容淮修魔对巫灵身体损耗极大。   容淮垂首,看向自己脚边倒伏的鲛人尸首。那鲛人刚死去不久,银色鱼尾上还泛着淡淡虹彩,耳朵上的鳍似乎仍在颤动。容淮吩咐巫灵:“你去叫人把它料理了罢。”   巫灵微微颔首,还来不及回话,宫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紫衣少年径直闯将进来。捧着护心镜的梅落庭一眼就认出了他,少年的面庞已经依稀可见她记忆中羽仪的模样,只是更稚气些,似乎还未到入朝为官的年纪。   容淮皱眉:“羽仪,朕只是宣你与你母亲进宫陪伴宛丘公主,并没允许你私入禁地。侍卫都没拦你吗?”   羽仪正要开口时,容淮突然又摇头轻笑:“朕都忘了,你从小就经常进宫玩,对宫中一草一木都熟悉了,自然知道怎么躲过侍卫找到这里来。”   他说笑时,脸上表情都柔和了几分,像是想起羽仪小时候的顽皮事,又恢复了当年在猎场时对羽仪的纵容和宠爱。   巫灵见容淮和羽仪说话,默默走到鲛人尸体旁边,想把鲛人尸体拖走。羽仪满怀敌意地瞪她一眼,又对容淮施礼道:“臣奉宛丘公主之命,前来恳请陛下停止寻求长生之道,励精图治,振兴朝纲。陛下近年倾尽举国之力捕猎鲛人,国库空虚,因捕猎鲛人而在海上丧生的军民也不计其数。如今大楚国力衰微,西域虎视眈眈,即使如今陛下遣宛丘公主和亲求得一时安宁,但若继续劳民伤财,大楚依然岌岌可危。恕臣直言,凡人食用一次鲛人肉,便可长命百岁,陛下已得长生,为何仍要耗尽人力物力捕猎鲛人?”   羽仪说罢,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鲛人尸体。鲛人虽然长着鱼尾,上半身却与凡人相差无几。羽仪脸色有点发青,像是在想象厨师如何像肢解人尸一样切开鲛人肉,容淮如何咽下人肉无异的鲛人肉。   听他提起自己的亲妹,容淮似乎也有些不忍。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西域兵力强盛,大楚本就难以与之匹敌。朕用鲛人修炼法力,也是为了将来有实力与西域抗衡。至于沅儿……西域王的求亲也是无奈之事,等再过数年,朕修炼有成,一定出征西域,迎回沅儿。”   “陛下!”羽仪见容淮执迷不悟,竟然还要继续捕猎鲛人,不由又气又恨,再也顾不上君臣之礼,高声急道:“公主姐姐在那吃人的西域王宫,还能活几年?陛下知道公主姐姐不愿嫁到西域,宣臣与母亲进宫劝说公主,但世间又有谁甘心赴死?陛下追求长生,却逼着自己胞妹以身饲虎,难道不顾骨肉亲情吗!”   “放肆!”容淮被羽仪说得恼羞成怒。“朕何时说过要让宛丘公主送死了?!巫灵姑娘已经为宛丘公主制好平安符,只要她将此符佩在身上,可保她在西域宫中没有性命之忧!”   羽仪听容淮竟然对巫灵这个罪魁祸首如此信任,更是愤怒:“陛下就这么信任这个来路不明的女邪道,相信数年后她一定能助你修炼成功?她怂恿陛下追求长生之道,其心可诛!以大楚如今的国力,今后数年还要继续捕猎鲛人,只怕民不聊生,不等西域来战,大楚已有倾覆之忧!”   镜中画面急剧变化,一会是羽仪与容淮争吵,一会是一位姝丽少女披发赤足地跑进容淮的寝宫,哭求容淮不要将她嫁到西域。   百媚女帝看到那少女的面容时,饶是她身为魔族数百年,见惯了风浪,此时也不禁大吃一惊。那位少女不施脂粉,清艳无双,面容与百媚女帝极为相似,只是年纪尚小,稚嫩娇怯,气场无法与百媚女帝相比。而百媚女帝即使是嬉笑撒娇,也是威严隐现,让人不敢轻慢。   “这就是……千年前的那位宛丘公主……”梅落庭听到百媚女帝的低语,“我与她原来长得这么像……”   马上,护心镜中又映出了小公主苍白的尸首——公主不愿嫁给年老荒淫的西域王,自缢身亡。镜中的容淮抱着公主尸首哀伤恸哭,不知 分卷阅读152 是悔恨逼死胞妹,还是恐慌西域会以此为借口向楚国宣战。   巫灵恭顺地膝行至把抚尸痛哭的容淮身边。梅落庭以为她是要劝说容淮节哀,或者为公主之死谢罪,但巫灵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在七日后的午时,使人去召陵最大的集市,便可觅得一名与宛丘公主相貌、年龄相似的女子,可以将她冒充宛丘公主嫁到西域和亲,换得大楚平安。但和亲前必须将她所有熟人统统灭口,免得走漏风声。”   梅落庭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百媚女帝脸上看到了迷茫惊愕的表情。“原来如此……我以为自己当年只是偶然被前来寻找公主替身的暗卫发现,原来这都是她算好了的,包括合欢楼被烧,全都是她的安排……”   原来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偶然。百媚女帝从一介青楼女子成为西域王后,人生轨迹的变化都是巫灵一手安排的。此后她在西域修仙,堕魔,成为统率魔族的魔尊,天界凡间都对她敬畏有加。当年那个卑贱的青楼少女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将来竟能成就如此霸业。   镜中时光飞逝,少女百媚在宫中学习了数月的礼仪诗书后,以公主之礼凤冠霞帔地远嫁西域。次年,十四岁的羽仪入朝为官,他多次上谏请求容淮停止捕猎鲛人,减轻民间赋税,然而容淮一意孤行修炼长生之道,朝廷高官又多是投其所好的谀臣,只会争相驱使百姓去捕猎鲛人,进献给容淮以求恩宠,羽仪在朝中受同僚排挤,又因为多次上谏触怒容淮,被贬谪他乡。   不同官员的手下常因争猎一条鲛人大打出手,时有死伤。此时鲛人几乎被屠杀殆尽,而天界也开始将鲛人迁往归墟保护,凡间再难见鲛人踪迹,一些官员甚至把主意打到了鲛人和凡人的混血后代身上,鼓励百姓举报他们中具有鲛人血统之人,将这些人绑了冒充鲛人进献容淮。容淮为了长生和力量,已经罔顾人伦,对这些混血百姓也是杀之而食之,国内民愤四起。   国之将倾。   镜中映出了尸山血海的战场——西域的大军终究是趁着楚国国力衰微,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中原。西域人性情残暴,军队所过之处,无一活口,暴露荒野的平民尸体都血肉模糊,见之触目惊心。   百媚女帝低声告诉梅落庭:“这应该是妾身为西域王殉葬之后的事情了……妾身一直劝阻西域王向大楚发兵,但妾身被活埋之后,西域还是没有放过大楚……”   国倾   十六岁的羽仪一身戎装踏进宫中时,一路上几乎无人拦他。宫人大多已经收拾财物逃跑,即使有留在宫中的忠心宫人和嫔妃,此时见大势已去,也是自尽殉国。   羽仪身上的盔甲染了颜色深浅不一的血迹,不知经历过多少场恶战。他匆匆走过荒废的御花园,每路过一间宫室时都要推门往里面看上一眼,高叫一声:“陛下!”然而都没有回应,偌大的皇宫,变成了空无一人的荒城。   在走遍了大半个皇宫之后,他终于在一处偏殿附近听到了些许声响。羽仪急忙闯入殿中,但见暗红色的锦缎帷幕挡在面前,虽然是白天,帷幕之后却像是点着灯烛,烛火将人影映在帷幕之上,依稀是容淮的身形。羽仪不及多想,撩开帷幕就大步跨了进去,但他一眼看到容淮亮得不似常人的双眼时,不由吃了一惊。   “怎么,看到朕这副模样,害怕了?”容淮自暴自弃地苦笑一下,从长跪在地的巫灵身边向羽仪缓步走来。在一支支人鱼烛的映照下,他的脸庞被身上黑袍的映衬得洁白如玉,也像上等美玉一般,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这已不是人类肌肤应有的颜色和质地。   羽仪这才注意到巫灵还在容淮身边,恨得暗暗攥紧拳头,但仍是强迫自己恭谨地向容淮跪下行礼:“陛下,国师为了抵抗西域军队耗尽了法力,已经以身殉国。如今皇宫即将失守,微臣特来接应陛下离开,并诛杀此妖女,清君之侧!”   说到最后一句时,跪在地上的羽仪猛然拔剑出鞘,向巫灵胸口掷去。这一招兔起鹘落,即使大内高手也未必能挡下,然而剑尖刺到巫灵面前时,却像是刺在无形的盾牌之上,咣当落地。   羽仪料想她大概是用了什么邪术挡下这剑,只得又向容淮请求:“陛下,当年被这妖道赶走的国师,在西域大军攻打京城之时赶来相助微臣,挡下了敌军攻势。然而国师已经战死,京城即将失守,国师临终前告诉微臣,观测到宫中魔气隐现。这妖女传授陛下的根本不是什么长生之道,而是修魔!”   “修魔又如何?难道羽仪你怕朕?”容淮冷笑着反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回皇宫救朕?”   羽仪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容淮那张不似人类的脸庞。“陛下难道已经察觉了……但为何还留着这妖女……难道陛下是受她胁迫?”   羽仪恨恨盯着巫灵。巫灵依然纹丝不动地低头跪在地上,那张寡淡清瘦的脸上只有哀伤之色,无论是羽仪刚才的行刺,还是他此时的敌意,她似乎都漠不关心。   “国师是不是……昨晚已经身受重伤了?”容淮突然问。   羽仪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 分卷阅读153 一下头。   “昨晚有一只染血的纸鹤飞进宫中,是国师施法送来的,该说的,他都在纸鹤上写了。”容淮喃喃道,“真没想到,朕以为巫灵忠心耿耿,单纯老实,却不知道她还有这等心计……”   容淮看向巫灵,眼中情绪复杂难喻,像是想要质问巫灵为何要害她失去江山和凡人身份,但又顾忌巫灵的法力,究竟是没有开口。羽仪恐怕巫灵再和容淮纠缠,急忙拉住容淮袍角:“陛下!西域敌军即将攻破皇宫,请让微臣护送陛下逃离此地!”   容淮木然看着拉着他袍角的羽仪。当年的小羽仪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少年才俊,巫灵也不知何时从不知世事的单纯少女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他依然是当年青春少艾的模样,只是,不再是人类了。   在脚边羽仪声声恳求之下,容淮艰难地扯动嘴角,张口时声音已是苦涩嘶哑:“朕如今已经堕入魔身,你难道不怕朕?”   羽仪依然攥着容淮的袍角,倔强地直视容淮:“本朝开国以来,羽家沐浴皇恩,世代辅佐皇室,如今国难当头,羽仪自是誓死护驾。羽仪自幼就伴驾左右,与陛下情谊深厚,无论陛下是人是魔,羽仪都不会背弃陛下!”   容淮玉石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类的情绪。“朕当年……要是听你的劝告就好了……”   但悔恨之色在容淮脸上转瞬即逝,他把袍角从羽仪手中扯出,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可惜这凡间江山是容不得一个魔族的。小羽仪,你还是自己逃命吧。”   “陛下!”一直沉默地跪在地上的巫灵终于支撑不住匍匐在地,抬头看着容淮呜咽道:“我……我太喜欢陛下了,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出身,陛下绝对是看不上我的……我当时就想,如果陛下不再是国君,而是修炼成魔,再没有其他人敢接近陛下,陛下是不是就会跟我在一起了……”   原来这才是巫灵诱骗容淮的原因。一国覆灭,无数人惨死,国君堕落为魔,只是出于一个女人偏执的爱欲。出身低微的少女,仰望着像日月一样高高在上又光芒四射的年轻国君,知道自己无法企及,就设法把那位高贵的男子也拉入淤泥之中。当他和她都被困在淤泥中时,是否他就只能依赖她,跟她相依为命了?   “报应啊,报应!”容淮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声,笑声在空旷的殿中久久回荡。“朕以为你傻,甘心受朕差遣,没想到最傻的却是朕自己!朕明知你对朕有意,却故意把你留在身边,给你希望,本想让你死心塌地为朕效忠,却不知你因此痴爱成狂,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这都是朕的恶报!”   巫灵自幼与世隔绝,对世间一切都极为懵懂,又是邪道之女,不辨善恶。她喜欢容淮,容淮不喜欢她,她就想尽办法跟容淮在一起,根本不考虑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容淮本以为巫灵生性单纯又钟情于他,毫无顾忌地利用她对自己的爱慕,相信巫灵绝不会对自己不利,却从未料到,巫灵会在无望的单恋中变得如此疯狂。   “陛下……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巫灵似乎用尽了气力,伏在地上哀哀流泪,“陛下,你如今虽是魔身,但修为尚浅,没有法力,眼下也没有鲛人可供修炼了……只有我的这条命……陛下,我以此命献祭,增进陛下的修为,助陛下得到法力,逃过眼前难关,将来再重振旗鼓……”   周围点燃的人鱼烛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烛火不详地跳跃着,随着巫灵呼出最后一口气,她身下的地面突然出现无数血红的细线,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图案,然后,这个法阵向着容淮的方位急剧收缩,汇入容淮体内。   巫灵竟然用自己的性命,帮助容淮修魔,让他获得了魔族的法力。   羽仪倒抽一口冷气,呆呆望向面前的容淮。容淮苍白如玉的脸庞透出淡淡的青色,双眸也变成血红,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还没习惯自己新得到的法力。   良久,直到宫门之外隐约传来敌军撞击宫门的声响,容淮才注意到跪在他身边的羽仪。羽仪见他看向自己,低头道:“陛下。”   没有任何恐慌,羽仪就那样安静地跪在地上,等候容淮的吩咐。似乎即使西域军杀到他面前,或者成魔的容淮想要取他的性命修炼,他也毫无怨言。   “羽仪,你还是自己逃命吧。”   羽仪睁大眼睛,似乎想开口请求容淮跟他逃跑,却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容淮施法迷昏。   容淮使出新得到的法力,将羽仪传送到京城外的安全之地,抹去了羽仪跟他最后相见的记忆。羽仪醒来后,因为记忆被容淮消除,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进宫救驾,目睹容淮的成魔,他只知道自己从被贬的偏远之地奔赴京城救驾,但在途中伤重昏迷,醒来时皇宫已经被烧毁,容淮下落不明,到底是没能见上容淮最后一面。   赐婚   护心镜中影像消散,化为乌有,正如这千年前的爱恨纠葛,湮灭消亡在时光之中。容淮气绝身亡,魔气消散,他在护心镜中映出的记忆也随之消失。   容淮遗容安详,嘴角甚至噙着一丝微笑,似乎是得偿夙愿的满 分卷阅读154 足。时隔千年,他终于在临死前见到了自己当年所负之人,得到了他们的谅解。然而转世为崔如珩的羽仪早已没有了前世的记忆,而他以为是自己妹妹的女子,更不过是他亡妹在千年之前的替身而已。   容淮到死也不知道,他已经无法向当年所负之人忏悔赎罪了。   突然,冰凉坚硬的触感从梅落庭手心传来,她低头一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墨绿色的龙形玉璜,模样眼熟得很。   是了,那是容淮所佩戴的青冥玉!青冥玉是鲛人族特有的宝物,凡世难觅,也是制作返魂香所需的最后一味药材!那青冥玉璜上还连着半截丝绦,不知道是谁趁旁人不注意时偷偷从容淮身上扯下了他佩戴的青冥玉璜,塞进了梅落庭手里。   是谁知道梅落庭正好需要青冥玉配药,还暗中帮她偷来了容淮的玉佩?梅落庭偷眼看着旁边二人,崔如珩依旧神情茫然地半跪在容淮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双眼含泪。尽管他被封印了前世的记忆,但对故国和容淮的思念已经融入神魂,目睹当年亡国的真相时仍是情不自已。但他投胎时就封印了前世的记忆,理应不记得天界时的一切,更不知道她恰好就需要这块青冥玉。而百媚女帝虽然对她的一举一动倍加关注,但想来她大概不会知道天界返魂香的配方,也不会特地帮她搞来青冥玉。   梅落庭正在困惑时,百媚女帝抱着容淮的尸身站起身来,对梅落庭微微点头,作为告别。“容淮已死,妾身也该回去了,无论如何,容淮毕竟是妾身为人时的国君,也给了妾身无上的荣华,若不是他……妾身大概只能在青楼了结此生。容淮此生虽然负大楚江山子民甚多,但他给妾身的,妾身这辈子都还不尽。就让妾身把他的尸身带走厚葬了罢。”   梅落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点了一下头。眼前百媚女帝带着容淮尸首倏然消失,无踪可循。   崔如珩用力眨了几下眼,把眼中泪水眨去,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往常那翩翩公子,衣冠禽兽的风度,温文尔雅地向仍半蹲在地上的梅落庭伸出一只手,似是想拉她起来:“抱歉,在下一时心绪激荡,失态了。梅姑娘,你还好吗?”   “没事,谢谢。”梅落庭没有接他的手,自己站起身来,顺便不动声色地把手中青冥玉藏进袖中。山劳草,蛟鳞,赤霞芝,都已经备好,只等最后加入这青冥玉,就可以炼制返魂香了。   等等!梅落庭这才想起,光是集齐配料还不行,返魂香需要用仙力进行炼制,只有天界神仙才有能力制作返魂香!就算她如今配料齐全,也无法炼制返魂香恢复前世记忆!   一腔心血付之东流,梅落庭欲哭无泪。事到如今,也只能暂且留着这些材料,等将来哪天机缘巧合遇到个能帮她炼药的再说了。   她正惆怅着,突然耳边一声熟悉的“梅姐姐”伴随风声而来,千年战神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侧过身子,躲开向她扑来的明含章。原来容淮死后他生前布下的结界也随之消失,月海流壮着胆子上前察看状况,明含章跟着他身后,也一副劫后余生,生离死别的架势嚎啕着向梅落庭扑上来。   崔如珩带着优雅的微笑,看着躲避不及的明含章扑进他怀里,双臂搂着他温柔地哄道:“小殿下不要惊慌,皇上洪福齐天逢凶化吉,所有人都安然无虞,可喜可贺啊。”   明含章一是确实想和梅落庭分享逃过一劫的喜悦,二是私心想着趁机向她撒娇“好害怕要抱抱”增进感情,不料还没近身就被崔如珩双臂死死抱住,急道:“崔侍郎,我没有害怕,你可以放手了。”   崔如珩仍像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不顾明含章的挣扎,死死抱着他不放:“小殿下莫要害羞,小殿下年幼,经此生死之劫,难免心绪不定。臣愿陪护小殿下左右,让小殿下安心。”   月海流走到梅落庭身边,为她检查身上是否还有魔气残留。梅落庭伸手让月海流把脉,看着崔如珩紧搂着死命挣扎的明含章不放,忍不住微微而笑。崔如珩前世就是庇佑妇孺的少司命,让他来照顾明含章这孩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月海流和罗大人官复原职,莫期等巴结容淮的幸臣被弹劾以往的种种劣迹,数罪并罚,明玉空的棺柩被重新安葬。皇帝愧疚自己轻信容淮,惊扰了兄长九泉之下的安宁,让月海流用秘术为其重新防腐,又添了许多奇珍异宝作为殉葬,亲自为其主持了葬礼。   虽然皇帝和百官也多少猜到当日出现在皇陵而且与梅落庭颇有交情的美貌女子就是百媚女帝,但因为梅落庭护驾有功,百媚女帝当时又并无恶意,所以都很默契地没有向梅落庭追究此事,反而要封赏在皇陵护驾的有功之人。   此次护驾,梅落庭和月海流亲自对敌,引诱容淮露出真面目,立下首功;而明含章暗中协助他们潜入皇陵护驾,也是大功一件,而崔如珩在梅落庭被容淮袭击时救助了她,亦有一份功劳,都被召进宫中接受封赏。   梅落庭被一身极华丽厚重的礼服裹得全身不自在,与其他三人站在大殿之中,心不在焉地听着文官用华丽辞藻长篇大论地赞颂他们如何挫败魔头阴谋,救国救民的丰功伟绩 分卷阅读155 ,只管专心盘算待会皇帝会给她什么赏赐。女子不能为官,就算她救了皇帝也不会被封什么官职,只是多赏些钱财罢了,但她这辈子是被贬下凡,注定要潦倒一生,就算偶尔有财运,也会很快败光,而她投胎的梅家也是世代厄运穷困,就算她把皇帝的赏赐给父母保管,也注定会钱财散尽。反正功名利禄都是一场空,还不如想想待会宫中赐宴有什么好吃的。青云观的伙食虽然美味,可惜都是素食,希望待会御宴上能有佛跳墙、八仙过海闹罗汉之类量足味美的荤菜……   文官的颂词终于念完,皇帝微微颔首,:“你们四人立下如此功绩,怎么赏赐你们都不为过,朕特许你们每人提一个愿望,只要人力所能办到,朕自当满足。梅姑娘,你先来。”   正在神游御宴的梅落庭被突然点到名字,猝不及防,要开口时差点被一口口水呛住。皇帝这是让她自己讨赏?但她不能要官职,要了钱财也多半是一场空,她能跟皇帝要什么?   “陛下洪福齐天,自有天佑,民女微末功劳,实在惶恐……”她说着套话拖延时间,却想不出该提什么愿望。皇帝目光直视着她,殿中百官屏息静气,明含章更是目光炽灼地盯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在一片静寂中,梅落庭即兴编的套话即将说到尾声,不由有些紧张:再在这里期期艾艾的,就怕别人以为她是贪得无厌地盘算着如何狮子大开口了。也许是急中生智,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知道该要什么封赏了。   “民女当日在魔蛟洞穴中偶得白虹宝剑,以此斩除了魔蛟,后来民女对战容淮时,也曾斗胆私借此剑。此宝剑似是与民女有缘,民女斗胆,恳请皇上将此剑赐予民女。”   说起来,她前世还是战神白夤时,就曾听说过凡间的白虹宝剑,此剑虽然是出于古代凡人之手,但与天界神兵相比也不遑多让,只可惜一直无缘得到。眼下终于有机会跟皇帝讨赏,正好趁机开口讨要白虹,也算没白来凡间一场。虽然梅落庭这一世武功尽失,拿了白虹也只能过过眼瘾,没有用武之地,但她死时可以将白虹殉葬,等重返天界恢复了神仙身份再下凡开墓取剑,将白虹带上天界,白虹就是白夤的囊中之物了。   皇帝微讶,像是没料到梅落庭一个弱女子竟然想要白虹剑,不过白虹剑虽然是难得的神兵,本朝重文轻武,此剑对皇帝没多少实际价值,将它送给一个民间女子也不觉得可惜。皇帝甚至觉得这赏赐太轻了,又追问一句:“梅姑娘可还有什么想要之物?”   “能得白虹剑,已是心满意足。”反正这一世注定要受罪,得了钱财也很快会散尽,不如要个心爱之物时常把玩,心情也会好点。   皇帝仍是觉得赏赐不够,要是梅落庭救了皇帝却只得到一把剑作为赏赐,传出去也不好听,显得皇帝的命太不值钱了,总得重赏她才好。“此剑既与梅姑娘有缘,便赐予梅姑娘。听说梅姑娘在京城并无产业,正好韦非的府邸如今被查抄,朕拟将韦宅赐给梅姑娘居住,另赐白银千两,作为梅姑娘安家修葺的费用,如何?”   韦非曾调戏陷害梅落庭,后来他被魔族所杀,他生前残害宫女,伪造军功的罪行也随之曝光,被籍没家产,皇帝要把韦府赐给梅落庭居住,也有补偿她的意思。梅落庭白得了一座豪宅,当然是欢喜应下。只是明含章的神情好像有点失望,似乎对梅落庭许的愿望不大满意。   接下来是封赏月海流。他的愿望非常简单,只是请求拨款修葺扩建青云观,顺便要了些名贵药材配制护肤品。   封赏完月海流,明含章就迫不及待地地开口向皇帝请求:“父皇,儿臣有一愿相求!儿臣倾慕梅姑娘已久,也曾多次共同出生入死,早已倾心于她。求父皇赐婚儿臣与梅姑娘!”   祭神   众人一片讶然,但又觉得这是情理中事,明含章倾心梅落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双方门第、年龄、容貌太过悬殊,加上皇家婚事干系重大,所以皇帝一直没点头。然而明含章此番立功,皇帝金口玉言说了可以满足他任何愿望,加上梅落庭因为救驾有功,成为举国闻名的传奇才女,人望极高,若是皇帝再不允这门婚事,只怕百姓要议论皇帝背信弃义,拘泥门第成见,辜负救命恩人。   好在梅落庭饱读诗书,出身虽然寒微但也家世清白,并非以色惑人的风尘妖姬或者热衷宫斗弄权的心机贵女,加上她救驾的功绩,也勉强有资格嫁给明含章。   皇帝颔首:“准了。待你出宫开府,便择日成亲。”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还没有自己的王府,新建王府耗时日久,只怕耽误日子。朕将宫外别苑赐予你立府,改建之后就能居住,等王府建好,让国师为你择吉日成婚。”   他为儿子的婚事考虑得周到,梅落庭已经二十三岁,若是新建王府又要拖好几年,耽搁不起,干脆把容淮曾经居住的皇家别院改建成明含章的新王府,就可让他们早日成婚。   梅落庭目瞪口呆。这算什么?明含章根本没问过她的意愿,就擅自请求皇帝赐婚,皇帝也是不问一句就定下了婚事,连婚房都准备好了。   此时百官 分卷阅读156 齐声恭贺,明含章欣喜若狂,根本没人在意梅落庭的想法。她好歹也曾救过皇帝,此时却像一把宝剑、一座府邸一般,被皇帝随口赐给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梅落庭只觉得口干舌燥,几乎要晕倒。明含章兴奋忘形地喊着“梅姐姐”,就要来拉她的手。梅落庭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幸好月海流及时来劝明含章:“小殿下,梅姑娘毕竟是女子家,殿上指婚不免害羞。小殿下还是稳重些好。”   明含章这才发现不妥,满脸通红地站在一边,但还是忍不住往梅落庭的方向偷看几眼,满眼都是幸福。梅落庭心乱如麻,然而皇帝已经开口赐婚,她无法抗旨。   有赐婚的喜事在前,接下来封赏崔如珩时皇帝已有点心不在焉,况且崔如珩所要的奖赏不过是一份丹书铁券,此物虽不实惠,却是功臣的象征,持有者及子孙后代更是可以凭此赦免死罪,崔如珩大概是只要名不要利。   封赏之后就是赐宴,梅落庭只觉得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刚被皇帝赐婚明含章,要是留下参加御宴,在宴会上见了明含章不免尴尬,宫中后妃也肯定会在宴会上好好审视明含章的未来王妃是何等模样,这事放在民间,就是一个刚定亲的女子独自去未婚夫家里吃饭,还要被他家七大姑八大姨相看,脸皮再厚的姑娘都会不自在。但要是不接受赐宴告退离开,又是居功自傲藐视皇恩。好在皇帝体恤未来儿媳的颜面,恩准月海流带她提前告退。   等回到青云观,梅落庭再也按捺不住,急忙拉着月海流的衣袖求助:“国师大人,我不能嫁给小殿下!”   月海流愣了半晌,像是想不明白她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最后试探着问:“小殿下这般品貌家世,又对你痴心一片,你为何不喜?莫非是觉得……齐大非偶,高攀不起?放心,本国师算过你们生辰八字,这段姻缘虽然看似不配,却美满得很。”   确实是段好姻缘,只可惜梅落庭命中注定活不过二十八岁。虽然她英年早逝免不了让明含章伤心,但她人生的最后几年能享尽人间富贵,也算个好结局了。   “国师大人,你我都是生死之交了,没想到你竟也……如此拘泥世俗成见。”梅落庭忍不住苦笑,她将月海流视为挚友,只可惜他也不懂她。或者说,凡人的思维就是如此,她无法期望这些凡人会了解自己。“难道小殿下年少俊秀,又是皇室贵胄,我就一定要喜欢他吗?”   “可小殿下是真心喜欢你……”   “谁规定你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会喜欢你的?如果真是如此,世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了。再何况,小殿下才十六岁,他懂什么喜欢?无非是听说了我破案的故事,对我有些仰慕,觉得我跟寻常女子不同,有些新鲜感罢了。他就像小孩子买宠物一样,现在看着我顺眼,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要把我带回家去,等过几年新鲜感过去了就忘在脑后。他嘴上说仰慕我的才华,实际上却把我当宠姬玩物看待。”   梅落庭也有些恼怒,这一世被贬投胎为女身真的太惨了,婚姻大事都由不得自己,在乡下老家时母亲何氏听信媒婆的花言巧语,为了几个彩礼钱就想随便把她许给别人,皇家更是霸道,压根没问她就把她许配给了明含章!等老子重返天庭,定要降罪汝等!   月海流见她恼怒,急忙来劝:“梅姑娘,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恕我直言,你女扮男装寒窗苦读,也是为了功名,但即使考上进士,也不过是去偏远之地当个小官,富贵哪比得上小殿下的王府?再说自古女子不能为官,你这样难以一展胸中抱负,既然小殿下仰慕你的才学,你就当……在王府做个侍奉小殿下的文官,不行吗?”   “若是这样倒还好,”梅落庭红着脸嘟囔,“给小殿下做事可以,但我不要跟他有夫妻之实。”再怎么说上辈子也是个男战神,又没有什么断袖之癖,实在不能接受陪男人睡觉!况且对方还是明含章那黄毛小儿!下凡一趟就莫名其妙多了个丈夫,这让千年战神颜面何存!   月海流没想到梅落庭竟然对闺中之事直言不讳,也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来劝:“阴阳调和乃是天道。本国师也算过,你与小殿下婚后注定会有两个儿子,母凭子贵不好吗?”   梅落庭忍不住嗤笑一声。月海流不会算命,倒是挺会编,投胎到凡间的神仙是不可能跟凡人生育后代的,还两个儿子,母凭子贵!等她婚后几年都生不了孩子,明含章必然会娶一位世家小姐作为平妻,再纳几房美妾,那时她的日子就难捱了。   月海流见她对自己的算命能力不以为然,微微皱眉,欲言又止。梅落发泄了一通,但心里也明白,指婚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她再跟月海流发脾气也改变不了什么。凡间的皇权就是这样,就算皇帝要把月海流指婚给明含章,月海流也只能遵旨盖上盖头上花轿。不过往好里想,明含章怎么都比老家媒婆介绍的光棍汉好得多,同是下凡的神仙,崔如珩都不介意顶着绿帽娶乐胥公主,她有什么理由拒绝明含章?   “国师所言极是,我方才失态了。”梅落庭垂下眼帘,向月海流道歉。   月海流只当她一个女子独自在外,不经 分卷阅读157 父母就骤然被许配了婚事,一时间难免害羞惊惶,劝慰道:“你先回房喝杯茶,冷静一下。本国师待会用纸鹤向你父母告知指婚之事,等皇上赐予你的府邸修整好了,你便搬去新宅居住,本国师用行空车将你父母也接来京城。行过纳吉之礼后,就可筹备婚礼。届时小殿下的王府也该修好了,正好成婚。”   梅落庭恹恹地“嗯”了一声,又听月海流沉吟道:“小殿下的新王府,曾是丹涂子,啊不,容淮那魔头居住的别苑。不巧那别苑数里之外就是战神庙,那魔头曾住得离战神庙这么近,只怕战神白夤会责怪凡间让魔头玷污了他的庙观,降罪让王府不得安宁。所以在王府动工之前,我会奏请皇上携小殿下前往战神庙祭拜,以保平安。梅姑娘,你身为王府未来主母,也应一同祭拜战神,虽说你和小殿下是未婚夫妻,见面不免害羞尴尬,但为求平安,还是要走一趟的。”   真是荒谬,魔族不过在战神庙附近小住一段时间,皇族就诚惶诚恐地来祭拜请罪,却不知自己强娶战神是何等罪过!   只是那座战神庙是凡间最早为白夤兴建的庙宇之一,已有近千年历史,白夤之前下凡时偶尔也会去那里享受香火。故地重游也不错,就当去散心了。于是梅落庭点头致谢:“有劳国师费心。”   故庙   赐给明含章改建王府的别苑在京城的边缘地带,而战神庙更是在城外的郊野。等他们来到战神庙时,已过了晌午时分。   月海流身为国师,要主持祭拜之礼,也伴驾前往战神庙。梅落庭因皇帝赐给她的府邸还没修葺好,依然暂住青云观,正好让月海流护送她去庙里祭拜。只是如今她已是未来王妃,纵使月海流是修道之人,也要避嫌,不能与她共乘一车,而是另为她准备一副车驾。   马车在战神庙门前停下,梅落庭下车前特地戴上了月海流为她准备的帷帽——今日贵妃也来祭拜,月海流怕她与未来夫君、公婆见面尴尬,给她准备了帷帽遮掩面容,并安排她在祭拜时远远站在最后,避免和他们照面。   不料她刚下车就隔着帷帽看到了一个非常眼熟的家伙,急忙拉过月海流询问:“这崔如珩怎么也来了?”   “你忘了吗?祭祀之事都是礼部承担的,崔如珩身为礼部侍郎,当然要来的。”   梅落庭差点都忘了崔如珩是礼部官员,前些日子他总缠在罗大人身边,硬要跟着他们到处破案,她都要把他当成刑部的人了。   明含章跟他的父皇母妃站在一起,远远看到梅落庭下车,不好出声跟她打招呼,只是在父母身后悄悄向她招了招手。贵妃年龄只有三十出头,美貌优雅,站在古神庙之前就如一尊巧匠精心雕出的玉石美人一般。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从外貌看只比梅落庭稍微年长。梅落庭暗暗汗颜:这小皇子要娶个看上去跟他母妃年龄差不多的王妃,到底是图什么?还是说,因为他母妃太过美貌,导致他看其他女人都差不多?   崔如珩无意中瞥了一眼庙中正殿,顿时露出极为惊艳的神色。梅落庭顺着他目光看去,见到自己神殿中熟悉的一切,有一种游子回家的亲切感。   红墙金瓦的正殿中,那腆着将军肚,留着络腮胡,一身银甲的中年壮汉塑像,正是白夤的神像。白夤的父亲白启是上代战神,他因为长相俊秀,貌如好女,觉得真实形象难以威慑凡人,特地托梦让世人把他的形象塑造得粗犷威猛。而白夤长得像母亲,比白启更为阴柔秀丽,也想把自己在凡间的神像做得威猛一些。凡人认为白夤是白启的儿子,相貌肯定相似,于是给白夤做的神像都是按白启神像的模样做的。   让崔如珩惊艳的当然不是那尊威猛的壮汉战神像,而是战神像旁边的女郎塑像。那位女郎看上去不到二十,身段高挑,一身戎装,不施脂粉,相貌却是极美,让神庙门外珠围翠绕的贵妃都黯然失色。   梅落庭当然知道这女郎塑像的来历。几百年前,白夤奉旨下凡平息战乱,忙完后发现附近就有一座自己的神庙,打算在此稍作休息再回天界。其时正是夏天,百姓给战神供奉的祭品里有一盘新鲜桃子,白夤看着这白里透红的桃子,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带自己参加蟠桃宴的情形,忍不住在神庙中现出身形,捧起一只桃子细细端详。   不料,白夤捧着桃子缅怀父亲之际,被起夜的庙祝发现,白夤怕被庙祝当成偷吃祭品的小贼,急忙说了声“这里本来就是我家地方”就隐形遁走。   结果他再去战神庙时,发现自己真身的塑像也被供奉在这正殿之中。原来白夤面容秀美,庙祝把他当成了女子,又听他说“这里本来就是我家的地方”,认定这“仙女”跟战神白夤沾亲带故。   故事传开后,世人对神秘仙女的身份众说纷纭,有说她是白夤姐妹的,有说她是白夤女儿的,有说她是白夤妻子的,有说她是白夤侍女的,一直没有定论。但仙女已经现身,不给她供奉香火也怕她怪罪,于是当地百姓按庙祝的描述,塑了白夤模样的女神像,给她封了个“护法神女”的封号,放在战神神像旁边供奉。当时青鸾跟白夤多嘴了一句 分卷阅读158 “如果百姓真把你当作战神的妻子,你岂不是自攻自受了”,差点被白夤怒拔了羽毛。   看着崔如珩怔怔看向自己当年的塑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想到他这辈子的德性,梅落庭恨不得在他耳边咆哮:“看什么看!前世都看了一千年还没看够吗!老子可是男的!别起什么奇怪的念头!”   给战神供上祭品,念完祝词,皇帝亲自上香,众人参拜,这一套祭拜礼节下来,日头已经偏西。若是这时赶回皇宫,大概要半夜才能抵达。好在容淮住过的皇家别苑就在不远处,虽说别苑要改建为明含章的新王府,但还未动工,房屋摆设仍是原样,里面的物资、下人都是现成的,刚好在此处过夜。   别苑的总管给众人分派了住处。因为是在别苑临时歇脚,也没有特地准备晚宴,只是让厨房把饭菜送到各人的居所。   这正合梅落庭的心意,省得用餐时见到明含章和贵妃尴尬。她所居住的院落在地势较偏,清静得很,因这是宫外的别苑,装饰不如皇宫富丽繁缛,又因此处曾是容淮的住所,为了迎合修道之人的淡泊心性,屋中摆设都素雅得很,一琴一剑,别具风流。屋里泛着外面院子飘进来的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更显清幽。   饭后,来收餐具的小宫女边收拾东西边跟梅落庭聊天:“这院子里的菊花开得不错,入夜后院子里支了红灯笼,灯下看花更是好看。梅姑娘若是有兴致,可以出去看看。”   梅落庭有些犹豫:“呃,外面好像有点冷。”虽然赏菊是风雅之事,但她是个俗人,不想大冷天出去吹风挨冻。   小宫女伶俐得很,转身给她拿来了披风和手炉。梅落庭想着饭后出去走走也好消食,便揣上手炉出了院子。   果然,院中繁花似锦,几盏大红灯笼映照着锦堆绮浪一般的花丛,就像灯下看美人,别有意境。况且院中还真的站了一位小美人。   明含章一身金色缂丝龙纹长袍站在花丛中,灯笼的红光照得他白嫩的脸颊如暖玉一般,他有点羞涩地对梅落庭笑了一下:“这里的菊花开得最好,这几棵丹桂也香得很,改建王府的时候我让人留着,以后我们闲暇时就来这里喝酒赏花,好不好?”   梅落庭有点不自在,急忙把目光投向一边,却发现刚才还在提着风灯替她照明的小宫女已经不知去向。明含章见她寻找随身宫女,有些紧张:“梅姐姐,是我让她带你出来赏花的,这里的下人都回避了……梅姐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太久没见你了,想找机会看看你……”   看着小皇子怯怯的模样,梅落庭憋屈地把心中咆哮的“赏什么菊,老子都快菊花不保了”忍了下来。明含章已在满怀憧憬地想象着他们的未来,她却一心想着如何逃离,实在过于无情。   梅落庭心烦意乱地在花丛中的石凳坐下,这时她才发现旁边的石桌放了酒壶和几碟干果,明含章预备下这些,本想跟她花间对酌。想到明含章温柔殷勤,自己却无法回应他,梅落庭更是觉得气闷,虽然心头有火,但也不好向明含章发作。   明含章惴惴跟到她身边,怕她仍在生气,不敢坐下。梅落庭见这金枝玉叶的小皇子竟然被她搞得惶恐不安,怕是他人生头一次了,心里说声“造孽”,叹了口气,招手让他过来坐下。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明含章偷眼看了一眼梅落庭,见她似乎不像在生气,急忙斟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又开始撒娇:“梅姐姐,你千万别生气我骗你出来,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梅落庭摇头,推开他的酒杯:“民女不敢。只是民女至今仍不明白,小殿下请求赐婚时为何不提前与民女说一声,这赐婚太突然了……恕民女一时无法接受。”   “梅姐姐,难道你不愿意吗?”明含章紧张地看着她,“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民女比你几乎大了七岁啊,小殿下。”梅落庭叹道。带孩子这种事情是归少司命管的,真不归她这战神干。   明含章急了:“那又如何?前朝万贵妃可是比先帝大了十七岁,依然冠宠后宫!年龄有那么重要吗?”   梅落庭一哂:“万贵妃悍妒成性,祸乱后宫,被史官称为妖妃,留下千古骂名,小殿下难道希望民女也被后世视为妖妃不成?”   明含章娇生惯养,少不更事,而她能考上进士又当过官,才干是有目共睹的,明含章对她如此依赖,他自己又没什么才能,将来王府的公务内务估计都要仰仗她,到时她累个半死不说,还会被人说是牝鸡司晨,简直是吃力不讨好!   夜袭   明含章一听她说起万贵妃就急了。“但那不一样!那些史官对天子、后妃盯得紧,但我将来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史官不会在意我王府的家事的!再说,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你!还有,父皇已经赐婚,梅姐姐你也别自称民女,也别叫我小殿下……”明含章说到后面,不觉已是双颊晕红。   你想我叫你什么?你一个凡人小子,要千年战神叫你夫君,也不怕折寿!梅落庭苦笑一下,但到底是没敢再叫他小殿 分卷阅读159 下。“好吧,你说你会护我周全,但世事并非如你所料。比如我们是未婚夫妻,理应避嫌,但你偷偷出来见我,要是让人发现你我大晚上私会,他们只会骂我不守妇道,而无人会责怪你。”   明含章着急地想再说什么,梅落庭又打断了他:“你可知道,就在赐婚后的这短短几天里,青云观一下子来了许多纨绔子弟,借着上香之名想偷溜进后院,甚至有人把情书写在锦帕上丢过墙来,他们当然不是觉得我美貌,只是我如今顶着未来皇子妃的名头,那些猎艳高手就觉得我是个很有价值的猎物,万一未来皇子妃眼瞎青睐他们,那可够他们吹嘘一辈子的。还有京城中不少富贵人家的小姐,都在骂我又老又丑出身寒微却勾引小皇子,是不知廉耻的狐狸精——三四年前我女扮男装考上进士那会,她们中好些人还想榜下捉婿嫁我来着,现在倒是跟我不共戴天了。   “这门婚事……真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寒门出身的士子入仕,升迁太快都会招人嫉妒,我一举成为皇子妃,招致的嫉恨就更多了。先前因为《梅青天破案传奇》之类的话本,我在民间是有些声望,然而世人欣赏的是断案入神却屈居边陲怀才不遇的梅青天,若是怀才不遇身世坎坷的梅青天一朝飞黄腾达成了皇子妃,他们就开始嫉妒愤恨,因为在世人心中,传奇故事中的才子就该落魄潦倒、怀才不遇,若是才子富贵了,就成了他们所鄙视的追名逐利之辈。世人对我嫉恨如此,你又如何护得了我?”   还有个事情梅落庭没告诉明含章,她今天见到那位淑雅的贵妃娘娘时,凭着千年战神的直觉感受到她通身的战意——明含章的母亲在成婚之前就对她相当不满,将来婆媳矛盾肯定够她受的,她可斗不过后宫中那些专业搞宫斗的女人。   明含章从未考虑过这些利害关系,他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从没想过这门婚事会给她什么样的压力。但凡他能聪明一点,为她多着想一下,就不会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高调地请求赐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愣了好一会,才嗫嚅道:“我是不知道这些,但梅姐姐这样聪明,一定会想到应对的办法的。我这就去问问国师,有什么法子可以化解小人嫉恨。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梅落庭硬生生忍下心头的恼火。老子凭什么就该知道应对的办法?老子只擅长降妖,对你们凡人的尔虞我诈一点都不懂!明含章这小子事事都指望着老子,这是找媳妇还是给自己找个新妈?   但转念一想,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嫌弃明含章,毕竟前世的自己也是个大龄熊孩子,没少惹事生非,反正总有羽仪或者体恤他父母早亡的前辈神仙帮他收拾烂摊子。只能说,不管是神仙还是凡人,太受宠了都会长成熊孩子。   明含章被梅落庭埋怨了一通,也不好意思在这里久留,寒暄几句就讪讪离去。梅落庭心烦意乱地坐在石凳上,顺手端起酒杯送到嘴边,闻到酒香浓烈,急忙放下酒杯。白启从小就教导白夤武将不可贪图酒色,因此上辈子的白夤滴酒不沾,而梅落庭这一世因为长年女扮男装,怕喝酒误事,即使平时应酬时要喝上几杯,也不敢碰烈酒,怕醉酒误事。   刚才跟明含章抱怨时说得有点口干,但她又酒量太浅,不敢碰明含章准备的醇酒,只能回屋找水喝。   屋里伺候的宫女却不知去向,大概是明含章先前为了方便跟她会面,把宫人都支走了,她们大概躲在别处,一时不敢太早回来。梅落庭拿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忽然闻到一股浓烈酒香袭来,她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从背后抱住。   那人全身散发着酒香,不知道是喝了多少,他将梅落庭死死圈在怀里,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鬓发,呼吸的气息喷在她头颈里。梅落庭挣扎中看见那人圈着自己紫色衣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边拼死挣扎一边不管不顾地大喊:“崔如珩!你要干什么!”   “梅姑娘怎么知道是在下?此院中没有宫人,莫不是梅姑娘芳心暗许,挑灯在此等候在下?”崔如珩一边嬉笑,一边拥着她往内室走去。   前世的白夤打两个羽仪也不在话下,但这辈子的梅落庭毕竟是女子,崔如珩虽然是文官但也学过武艺……梅落庭挣扎不过,竟被他一路拖进内室。这院子里的宫人都早已被明含章支走,无论她如何挣扎叫骂都无人来救,眼看着被他带得离那张雕花月洞床越来越近,梅落庭发疯般地挣扎:“崔如珩!你快放开我!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崔如珩把她往怀里抱紧了些,醉眼迷蒙地笑着,他说每一个字时吐出的热气都拂动她鬓边的碎发,微微发痒。“在下第一眼看到梅姑娘时,虽还不知梅姑娘是女儿身,却是一见便喜欢上了。此后多次出生入死,在下对梅姑娘早有情意,只可惜未来得及开口秉明高堂,家父家母突然提出要收梅姑娘为义女,在下不愿错过与梅姑娘的姻缘,极力反对,却因此被梅姑娘误会。在下本欲另找机会劝说父母,不料小殿下突然请求皇上赐婚,眼看在下与梅姑娘是有缘无分,但在下见梅姑娘似乎也不是很情愿这门婚事,特趁此良夜前来探访,想看看在下是否还有机会。”   说 分卷阅读160 着,他竟然闭上双眼凑近梅落庭,像是要亲吻她的鬓发。梅落庭吓得一个激灵,在他怀里死命挣扎,怒骂:“放肆!竟敢轻薄皇子妃!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梅姑娘对在下性命真是关心,在下真是高兴。”崔如珩感到怀中的梅落庭挣扎得厉害,只得睁开双眼,放弃了跟她耳鬓相磨,但手臂上力道不减,硬把她带到了床边。“放心,在下当日向皇上请求封赏时,要了丹书铁券,除非谋反,一切死罪皆可免死。”   梅落庭被他按得身子一矮,不由坐在床上,在碰到丝绸褥子的那一瞬,她吓得像受惊的野兔一样蹦起来,但又被崔如珩强硬地扳着肩膀按倒在床上。崔如珩俯身死死按着她,一条腿屈膝也上了床。   梅落庭整个人都被他的身躯笼罩着,他身上浓烈的酒香夹杂着一丝清苦如药的笑兰香,兜头兜面向她扑来,她从没这么厌恶过这笑兰香的气味。   在挣扎间,梅落庭衣领松开,露出颈下一段肌肤。梅落庭经常在外办案,风吹日晒,又长年女扮男装,不懂保养,脸上皮肤状态不大好,身上不见阳光的皮肤倒是雪白光洁,不输京中大家闺秀,虽无花貌,却有雪肤。崔如珩被这片肌肤刺激得喉头微动,一手解开自己腰带,一手将她的手拉向月洞床床头的镂空围屏,像是要把她的手绑在围屏上。   梅落庭屈辱得要发疯,前世在天界时追求者甚众,白夤也曾遇过不少纠缠自己的,但都被白夤打爆狗头。千年来她头一次遭受如此侮辱,偏偏侵犯自己的还是自己失忆的昔年好友,若是真让崔如珩得手,将来重返天界后她还有何颜面见他!   当双手被崔如珩拉过头顶时,梅落庭顺势拔下头上金簪,死命挣开他手掌的钳制,将金簪抵在自己咽喉前,死死瞪着崔如珩。   崔如珩惊得非同小可,急忙松开梅落庭,倒退几步,不敢上前,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梅落庭依然用金簪对着自己咽喉,从床上坐起,看向惶恐失措的崔如珩,惨然而笑:“崔侍郎真是……为了仕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贵妃娘娘要你装醉玷污皇子妃,你也照办不误。她一定给你许了不少好处。”   露馅   崔如珩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良久,才苦笑道:“梅姑娘果然聪慧。却教在下心疼了,不知梅姑娘从小是经历了多少危机挫折,才养就了这步步为营七窍玲珑的心思。”   都到了这一地步,崔如珩竟然还有心思撩拨自己,梅落庭虽然恼怒,但也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明含章他妈既然已经定了这个计策,她现在怕是叫破了嗓子都不会有人来救她。   崔如珩又问:“不知梅姑娘是如何猜到,在下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   “你浑身酒气,但说话时口中并无酒气,说明你并没有喝酒,只是在衣裳泼了烈酒搞出一身酒气,装醉闯入我卧室,要毁我清白。若是让你得逞,皇室绝不会要一个婚前失贞的皇子妃,我与小殿下的赐婚只能作罢,而崔侍郎你因为有丹书铁券,就算犯了玷污未来皇子妃这样的重罪,也可以免于一死——毕竟我这皇子妃还没过门,算不得皇家中人,即使你冒犯了我也不会遭到重罚。所以,想必是某个反对这门婚事的人指使的你。   “反对这门婚事的人,要么就是某个想要与小殿下联姻的世家,要么就是想要为小殿下另择良缘的贵妃。这院子平时都有宫人值夜伺候,耳目众多,外人也难以潜入,只是今晚小殿下为了跟我私会,将这院子里所有宫人都支走,而小殿下离开后这些宫人还迟迟未归,崔侍郎才能趁虚而入。只有贵妃娘娘,才会知道小殿下临时起意把我这院子里的宫女支走,密令崔侍郎夜闯此处,毁了这门婚事。”   真是悲哀,前世在天界之时,自己和羽仪是肝胆相照的好友,然而下凡投胎之后,他竟然参与这种下三滥的宫斗,要污辱自己清白。梅落庭忍不住冷笑:“不知贵妃娘娘许了崔侍郎什么好处,让崔侍郎甘愿做出此等丑事?”   崔如珩却道:“贵妃娘娘许诺在下,若因此事取消赐婚,在下可迎娶梅姑娘。”   ……说谎,一定是在说谎!前世的战神白夤俊美无俦,身份尊贵,武艺高超,仰慕者众多,但这辈子的梅落庭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也就是明含章不懂世事,仰慕她的才华,一个冲动就强行跟她订婚,而崔如珩这辈子万花丛中过,阅美无数,她这一世的皮相肯定不能入他的眼,他本人又是状元出身的礼部侍郎,不会盲目崇拜所谓的才女。他替贵妃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什么都不要,只要她?说出去谁信?   梅落庭怒极而笑:“那我可不敢,只怕令堂也如贵妃娘娘一样,嫌我出身低微,哪天夜里也寻一纨绔子弟,摸进我房里一搅和,又能名正言顺的退婚了!”   “不会的!”崔如珩不由趋前两步,似乎要剖白心迹,但见梅落庭畏缩了一下,急忙又停住脚步。“在下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其实贵妃娘娘也并非是嫌弃你出身,只是你能力太强,出身寒门,年纪轻轻,功劳、声望却盖过了朝中重臣,皇后猜忌你若是嫁了小殿下,完全有能力辅佐小 分卷阅读161 殿下取代太子,登上皇位,所以贵妃为了避嫌,也为了向皇后表忠心,是不敢让小殿下娶你的。虽然按她的计划,你要从皇子妃沦落为官宦之妻,是有点委屈,但一个臣子的夫人,无论多有能耐也翻不了天,皇后和贵妃都会安心。   “至于家父家母,不瞒你说,他们确实知晓在下对你的心意,但一是门第差异,二是担心在下只是一时兴起并无定性,所以想过收你为义女,断了在下的念想。不过你放心,贵妃娘娘应承在下,只要在下娶你,她会劝说皇上封你为郡主,再自掏腰包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有皇恩封赏,想来你将来过门后也有些底气。”   梅落庭听他说得句句在理,竟鬼使神差般地暗自赞同。崔如珩确实考虑得周到,等明日他醉酒冒犯梅落庭的事传出,她和明含章的婚事必定是要作废的,而崔家因为崔如珩有错在先,为了善后只能娶梅落庭过门,贵妃许诺给她的厚重嫁妆也会给崔家带来一笔财富,更别说这事卖了贵妃和皇后一个人情,今后崔家在朝廷上会得到皇后和贵妃娘家的照拂,甚至太子都会感激崔家。这对她和崔家都是好事。   当然,明含章会因为此事对崔如珩恨之入骨,但他自己没什么能力,将来也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奈何不了崔如珩,而太子承了崔家的人情,继位后也会护着崔家。再说梅落庭嫁到崔家后,就算明含章想动崔家,也投鼠忌器,怕牵连到她。   崔如珩见她仍在考虑,咬咬牙劝道:“在下能看得出,你对小殿下还是有点抗拒的。你放心,若是你婚后不愿与在下……共寝,在下发誓,绝不碰你就是!”   ……你这绝对不是品行高洁,只是嫌弃老子这辈子的皮相!梅落庭虽然莫名感觉有点不爽,但心底也隐约松了口气。毕竟前世是男子,就算这辈子投胎成了女身,也不愿雌伏人下。   “既然崔侍郎和贵妃娘娘将一切都谋划好了,民女岂敢违命。”梅落庭心中有气,忍不住语带怨怼,“你想破坏我与小殿下的婚事,同我做个挂名夫妻,直接跟我陈以利害就好,我又不是那等蠢人,当然会听你的劝。但这样的大事,你好歹也跟我商量一下,你这样贸然潜入我房中欲行那不轨之事,就不怕我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吗?”   崔如珩急忙辩解:“梅姑娘放心,在下并非有意冒犯,但一是没有机会与你通信见面;二是你不擅说谎,若是提前知晓,到时怕会被人看出破绽,毕竟宫中朝中那些人都是人精,你从前世起就是个单纯直率的性子,心里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此话一出,崔如珩和梅落庭都愣住了,一个是自知失言后悔不迭,一个是震惊得头脑一片空白。片刻之后,梅落庭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甩了崔如珩一记耳光,差点把他扇倒在地。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梅落庭带着哭腔,嘴唇都在发抖。“羽仪你个贱人!在天界时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下凡后二十多年的艰辛和屈辱一股脑涌将上来,呛得她眼眶发红。身为凡人的这二十多年,过得似乎比当战神的几百年、一千年都要长,都要辛苦。而崔如珩早已恢复前世时的记忆,却一直不来跟她相认,反而假装失忆戏弄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崔如珩还是头一次见她落泪,慌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梅落庭见他沉默不语,更认定他对不起自己,气极之下全身脱力,不由瘫坐在床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间她突然感觉手上一松,原来崔如珩趁她气急失神,扑到床边夺过她手里握着的金簪,她抬头再看向崔如珩时,他已用金簪往掌心狠狠划了两下,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半个掌心。   崔如珩用没受伤的手搂住梅落庭,把留着血的掌心往她嘴上按去,急劝道:“白夤兄,心情忧愤时最容易诱发生人怨,我知道我的血可以治疗生人怨,你先喝一点!”   梅落庭目光落在他掌心的鲜血上。她早就想要崔如珩的血来治疗生人怨,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得到他的血,但如今她发现崔如珩其实早知她需要他的血治病,却佯装不知,任她受生人怨折磨,她又忍不住赌气地把头扭开,不愿喝他的血。“你先前明知道我得了生人怨,却假装失忆,吝啬得连一滴血都不愿给我。既然你这么不情愿,我也不要喝了!”   崔如珩再次把流着血的手送到她面前,她又愤愤把头转到一边。如此数次,崔如珩没能给她喂血,情急之下硬将她扑倒在床榻之上。梅落庭被他压在身下,额头又被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按住,竟是纹丝也动弹不得。   相救   崔如珩一边将流血的掌心强行按在她嘴上,一边急急解释:“白夤兄,我从边疆回来后才听说你得了生人怨,但不便与你相认,你又对我有怨,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给你喂血,眼看你只能偷拿我几根头发来缓解生人怨,我也……心里难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们再慢慢算账,眼下你先把血喝了,根治了这生人怨,好不好?”   梅落庭虽然赌气不肯 分卷阅读162 喝血,但生人怨发病时太过痛苦,她实在不愿再忍受,崔如珩硬逼她喝血,她也半推半就地把渗入她双唇之间的鲜血咽了下去。崔如珩如今是凡人之躯,鲜血也如人血一样带着腥气,并不好喝,但一口鲜血咽下去,梅落庭只觉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大概体内的生人怨正在被化解。   她不由嘴唇微张,让更多的鲜血滴入自己口中,感觉自己仿佛浸在天界灵泉之中,通体温暖舒泰,脑子都是眩晕的,忘了自己仍置身凡间。她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崔如珩手心的伤口,将残留在他手心的鲜血也舔干净。   崔如珩掌心伤处被她一舔,又痛又痒,不知为何,似乎心也跟着痒了起来,嘴角也不由微微翘起。   突然,月海流肝胆俱裂的惊叫声如惊雷一般在房间里炸开:“禽兽!快放开她!”   崔如珩一惊,转头往床外看去,梅落庭反应过来,挣脱了他的压制,刚从床上起来就被人拖着手臂狠狠拉了过去。她一个踉跄站稳身子,却见月海流把她拉到身边,伸手护着她,对崔如珩怒目而视。   梅落庭看到旁边地上滚落的小瓷瓶,猛然想起,今早出门时忘了带生人怨的药,月海流大概是来给她送药,进了院落之后发现回廊下无人看守,又听屋里有挣扎的声音,生怕她遇到不测,赶紧进屋察看情况。   刚才崔如珩跟她肢体交缠的模样已经被月海流看在眼里,此时的梅落庭因为金簪被摘下,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身上衣衫在挣扎时被扯得凌乱不堪,又因刚才被崔如珩气哭,眼眶通红,隐约有些泪痕,看着像是刚被人轻薄过,说不出的凄惨可怜。月海流见崔如珩掌心鲜血淋漓,再看梅落庭嘴边残留着血迹,脑补了崔如珩非礼梅落庭时用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叫喊,反而被她咬伤的情形,怒骂:“禽兽!我要禀报皇上……”   话声未落,崔如珩倏然出手点中他的穴道。月海流话没说完,身子一软就栽倒在地上。   梅落庭失声惊叫:“国师!”她知道月海流有点道行,要是一开始就使出法术对付崔如珩,凡人之躯的崔如珩绝对招架不住,但月海流在震惊之下忘了使用法术,而崔如珩武功又高,一出手就点中了月海流的穴道,让他无法施法。月海流就这样在实力占优势的情况下惨遭秒杀,也许这就是江湖人常说的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月海流摔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仍不忘提醒梅落庭:“快跑!跑啊!”   梅落庭见崔如珩竟对她的好友动手,也是怒了,对崔如珩大喊:“你为什么要伤他!”   “伤?我可没伤到他啊,只是点了他的穴道而已。”崔如珩痞笑着,“免得一会坏了我的好事。你放心,我这就把他丢出去,免得打扰我们共度良宵。”   梅落庭见他又开始演了,被这戏精气得半死,崔如珩看着她生气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轻佻地凑近她脸边。“若是你今晚陪得我开心了,我就不欺负他了,好不好?”   梅落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你可别为难他。”这本是她和崔如珩两个下凡神仙的恩怨,月海流不巧撞见,想阻止时却挨了崔如珩这一下,真是无妄之灾,现在也只能希望死戏精崔如珩别再捉弄他了。   但他们这番话落在倒地不起的月海流耳中,就是梅落庭害怕死变态崔如珩报复他,放弃了自己逃跑的机会,留下来保护他。月海流被梅落庭的仗义感动得热泪盈眶,悲壮地对她大喊:“你先跑!他要怎么对我我都受得了!”   话声未绝,他身子一颠,被崔如珩拦腰扛起。崔如珩扛着月海流大步走到门边,将他丢出门外,幸好是被丢在院中一处菊花从中,摔得倒不算痛。被点穴的月海流动弹不得,却仍在叫骂:“崔如珩!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将来一定会有报应的!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他正骂得厉害,已经往屋里走的崔如珩突然又折了回来,准确地一指点在他的睡穴上,让他彻底没了声息。   崔如珩回屋关门,转头就看到梅落庭双臂抱着一床厚厚的鸭绒被褥从内室走出,见他就皱眉:“让开,把门打开。”   崔如珩一怔:“你这是干什么?”   “去给出柜子——我是说,楚珪子盖床被子!”梅落庭瞪他一眼,“大冷天的把人丢在外面,他就这么丁点法力,还被你点了穴,无法运功御寒。人家身娇肉贵,冻上一晚上不生病才怪!”   崔如珩急忙讪笑着帮她把门打开,看着她把被子盖在月海流身上,又从屋里搬了个暖炉放在月海流身边。待她回到屋里时,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等他修炼成仙,你是不是想收他为属下?”   “你问这个干什么?”梅落庭被问得莫名其妙,但她心中也却有此意。“他是我朋友,等他成仙后我罩一下他不很正常吗?”   “当年……我十六岁时成仙,你也想收我为属下来着。”崔如珩突然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是啊。”梅落庭想起他后来的恩将仇报,忍不住出言讥讽:“但你后来不是抱上了更粗的大腿吗?跟着大司命总比跟着我这年轻战神 分卷阅读163 更有前途。况且有你这样的属下,说不定哪天背后就捅我一刀了。你在我被贬前做的那些亏心事,你就统统不记得了?”   崔如珩沉默不语。梅落庭不愿再与这等小人再多纠缠,大步走过他身边,准备回内室时,忽听身后的崔如珩低声道:“白夤兄,我如今能想起的事情……非常少,甚至连陛下……连容淮都认不出来。但我自从恢复记忆之后,总隐约觉得……我有愧于你。但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又是因何被贬,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听到这句久违的“白夤兄”,梅落庭恍惚想起了千年前在天界时与羽仪嬉戏时的情形,他那句“白夤兄”,一叫就叫了千年。她停住脚步,背对着他咬牙问:“你到底是怎么恢复的记忆?”   所有下凡投胎的神仙,不管是被贬的还是历练的,在投胎前都要封印在天界时的所有记忆,就算是天帝下凡历练,也必须封印记忆。她是靠着青鸾作弊送的返魂香,才恢复了一点零碎记忆,但崔如珩之前下凡这么多次,从未出现过恢复记忆之事。他这一世又是怎么恢复的记忆?   身后,她听到崔如珩深吸一口气,说出两个字:“天牢。”   梅落庭悚然回头,目光正好对上崔如珩直视着她的双眼。他眼中神情平静而坚定,让她想起了前世偶尔无理取闹对羽仪发脾气时,羽仪宽容而平和的表情。她颤声道:“什么?”   “乐胥公主被害身亡的那天晚上,你被关押在天牢之中。我深夜利用山劳草潜入天牢,本想将你救出,却无意中听到你与青鸾的谈话,青鸾离开后,你就把返魂香丢弃在火盆中——我在天牢中闻到了返魂香被火焚烧的香气……也恢复了一点记忆。”   同盟   原来如此。乐胥公主被杀的那天晚上,身为疑凶的崔如珩没有不在场证据,又死都不肯说出自己当晚去了哪里,原来他是去了天牢劫狱!崔如珩恢复记忆后就会知道,被贬的神仙所受的苦都是有定数的,如果梅落庭命中注定要受这一劫,他强行干涉也不能改变她的厄运,反而会让她遭到反噬,连本带利地承受更多苦难。他只能暂且放弃劫狱,回去思考一个更周全的救人计划,却未等到家就被魔蛟当成情敌袭击,晕倒在路上。   她哑声问:“最近百年的事情,你能记得起多少?”   崔如珩似乎是被触动了心底的什么哀痛回忆,惨然道:“我只有一点很模糊的记忆,隐约记得自己曾在凡间一处山林救下一个重伤的男子,那人……似乎就是你。还记得……你后来将剑架在脖子上要自刎,但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梅落庭摇头。“我不记得这个。”难怪刚才她用金簪指着咽喉以死相逼时,崔如珩恐慌成这样,原来是已有前车之鉴。   但白夤身为战神,战斗力在天庭是数一数二的,又有谁能把他打成重伤,还能逼得他要自刎?那件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前世的事她不知道,这辈子的事她也想不明白。“你若是到了天牢才回复记忆,那你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为什么要来救我?当时我们都没有前世记忆,这一世不过见过几面而已,你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救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可别说你对这辈子的我一见钟情,我都长成这个模样了,你可是见惯了京城当红花魁的……等等,你这辈子怎么会变成这德性的?!你在天界时可是正人君子,之前几次下凡历练也都是洁身自好,这辈子怎么就整天泡青楼了?”   崔如珩被她说得满脸生晕,羞得差点说不出话来,看到梅落庭皱眉,才赶紧说:“我也不知道这辈子是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长歪了。当日在山洞中,你也曾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寻花问柳,我回答的可是实话,我确实总是经过青楼时总忍不住进去看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去。但是,我真的没有对她们做什么!”   “想来也是,天界总不能让少司命随便把元阳之躯给了凡间的娼妓……”梅落庭忍不住一哂,“记得我刚考上进士那会,你也是天天想拉我逛青楼来着。”   “但我当年说的可都是实话。”崔如珩突然说,“当时我虽没看出你是女子,但在琼林宴上初见你时,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当然,可能因为我们前世相识千年,就算失忆了,相见时还是会有熟悉的感觉。”   这倒是有可能的。梅落庭记得羽仪之前下凡历练时虽然封印了前世的记忆,但还是会多少保留些在天界时的生活习惯,比如喜欢穿紫色衣服,喜欢吟诗。白夤和羽仪是千年好友,就算都转世为凡人,崔如珩见她时大概也会有些亲切感。   崔如珩继续说:“你入狱后,皇上突然有一天私访我家,拿出山劳草为证据,说我与乐胥公主私通,我虽诧异,但也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若是皇上因为此事赐婚我与乐胥公主,公主大婚之时会大赦天下,你就能免罪释放。为了预防万一,我还从皇上手里骗到了山劳草。果然,韦非不肯放过你,催着在大赦天下之前将你判决定罪,我见事态紧急,就带着山劳草去劫狱,想着山劳草可以助人穿墙过壁,要救出你也很容易。” 分卷阅读164 梅落庭难以相信,崔如珩竟然会为了救她牺牲这么多,认下与公主私通的罪名,不惜赌上自己的婚事,就是为了给她换取一个赦罪的机会。他跟她不过见了几次,就算对她一见如故,赔上自己的性命前途来救她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然而她更不明白,既然崔如珩愿意为了她牺牲到这种地步,后来为何迟迟不肯与她相认,也不愿通过跟她结拜来消除她这一生的厄运?   崔如珩像是猜到了她的疑惑,又解释道:“我后来被当成谋害公主的疑凶入狱后,听说天界降下神谕,让你去查办公主遇害之事,虽然不知是天界哪位仙僚帮的忙,但我知道机会来了:你可以凭借破案的功劳获得赦免,而我也可以等破案之后,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与你成亲,这样你便可成为我这一世在凡间的家眷,天界也会少为难你一些。”   “什么!成亲!”梅落庭失声惊叫,看向崔如珩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惊悚。自己跟他前世时是至交好友,又经常一起洗澡睡觉,他很清楚自己原身是个男的。这家伙下凡时估计撞坏脑子了,不光天天逛青楼,还要知男而上!这是何等丧心病狂!   崔如珩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怕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断袖?我恢复记忆后一直没跟你相认,就是为了跟你成亲时不会太尴尬。我要靠婚约来帮你减少天界的惩罚,但我们上辈子毕竟是千年的好兄弟,就算只是在凡间假成亲也尴尬得很,所以我只能假装失忆,而你也在假装自己是普通凡人,假成亲就显得没那么尴尬了。只是我跟这辈子的父母试探着提了一下此事,他们却不愿——其实他们挺开明的,就算我整天逛青楼,他们也没有太过责怪,而且他们也是希望我早日成婚收心的,我这辈子名声不好,在京城也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亲家,我本以为他们会对你很满意……”   “你傻吗?他们对你开明,是因为你是他们的亲儿子,他们对儿媳就不会这么宽容了!”梅落庭哼了一声,“你这辈子名声虽然不怎么样,高门贵女不好找,但找个京城小官家漂亮贤惠的嫡女还是可以的。崔侯爷夫妇定会尽力替你寻一门最好的亲事。既然如此,你就顺着他们的意,跟我结拜兄妹不好吗!这样我们也算是亲人了,我也不必再受天界惩罚!”   崔如珩静默半晌,才说:“我不放心。”   “啥?”   “虽不知你是因何原因被贬,但你这辈子这么惨,差点就被韦非给害了,一定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重罪,被贬后怕是灾祸连连,我要一直守在你身边才放心。就算结拜兄妹,万一哪天我父母将你嫁人,我也看顾不到,还是把你娶回家比较安全。”   梅落庭在老家时应付媒人应付得烦了,一听到个“娶”字就条件反射般地直皱眉头。吓得崔如珩一叠声自证清白:“只是为了保护你,做一对假夫妻而已!我要真干点什么,回天界你还饶得了我?”   梅落庭回忆了一下天界律例中男神仙非礼女神仙能判几年,马上又悲哀地想起,她虽然如今是女身,但在天界时原身是男子,天界从未有过断袖的先例,所以众仙在制定天条时并没有规定男神仙非礼男神仙该怎么罚。要是崔如珩真对她干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她回天界后也无法按天条给他治罪,只能打他一顿解气——还不能把他打伤打残,否则按天条规定,私自斗殴打伤仙僚,白夤还得再被贬下凡一次。   “况且,”崔如珩又飞快地补了一句,“我也想要一颗返魂香恢复记忆。先前我已经助你拿到青冥玉,集齐原料,但你我如今没有仙力,不能自己炼制,也联系不上天界仙僚。但你我都是下凡神仙,若是缔结姻缘天界必有感应,我们定下婚期之后写一道祝文祭天,邀请天界亲友下凡道贺,顺便让他们帮忙炼药。”   原来那青冥玉是崔如珩塞给她的,他果然早就把一切都谋划好了。写祝文祭天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给天界神仙写信,写好祝文后找个合适的时辰,摆上香烛祭品,将祝文焚烧掉,就能把祝文上传天界。但法力不够的仙门弟子,就算按这套流程去做,也没有能力将祝文送到天界。况且写祝文和去神庙祈祷不同,普通百姓在神庙的祈愿一般由该神明的众多属下代为处理,所以在神庙祈愿的实现概率更高;祝文是直接发到那位神明手中,然而神明事务繁忙,不可能一一处理每日数以万计的祝文,所以送到天界的祝文多数是泥牛入海。   但是他们的情况又有所不同。神仙中婚恋并不常见,一旦有神仙缔结姻缘,必然会影响天运,惊动天界,即使他们是投胎为凡人,在凡间成婚,天界仍会感知到。在这个骨节眼送去祝文,仙僚们就会注意到了。就好比送信人要是把信从门缝里塞进去,屋里的收信人多半会忽略的,但如果送信人事先敲几下门,引起收信人的注意,就会留意到这封信了。   梅落庭越想越觉得崔如珩的主意好,不但以家属的身份护住了她,还能让她恢复记忆。她前世在天界时就觉得他聪明,现在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捉奸   只是梅落庭依然不解,崔如珩为何要塞给她一个残疾的弟弟,他下凡前找百媚 分卷阅读165 女帝是为了什么,那天银针绣坊螳螂精说的少司命爱人惨死又是怎么回事。但关于这些,崔如珩一样都想不起来,梅落庭也觉得他人所说未必是真,决定等两人都服下返魂香恢复记忆后,再把事情搞清楚。   崔如珩依然愧疚得不敢与她对视,低声道:“德惠元君经常去司命宫,她听说的消息多半是真的。”   医神德惠元君暗恋羽仪的师父大司命,没事总往司命宫里跑,对司命宫中的消息灵通得很,她又是看着白夤长大的,知道白夤和羽仪交情好,也没理由造谣挑拨他们。况且护心镜中的影像做不得假,白夤下凡前确实与羽仪闹过很大的矛盾。只是想到崔如珩还没恢复记忆之时默默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梅落庭就无法再责怪他。   凡人弱小短寿,所以大多势利,因为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没人有功夫去搭理弱者。崔如珩愿意牺牲自己的前途,来救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凡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题红叶清流御沟,赏黄花人醉歌楼。天长雁影稀,月落山容瘦,冷清清暮秋时候。衰柳寒蝉一片愁,谁肯教白衣送酒?   两人聊到半夜,梅落庭有些疲乏,打着呵欠说声“这一世身体太弱,熬不住了,先睡了”,就回了房。但她在床边坐下准备脱衣时,一回头看见崔如珩也跟着她进了内室。   崔如珩看到梅落庭的表情,赶紧对她解释:“做戏要做全套,明日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从你房里出来才行。”   前世在天界时,白夤和羽仪同为男子又是好友,一起沐浴、抵足而眠都是家常便饭。对神仙而言,下凡后用的皮囊就跟衣服一样,并不是自己本体,所以白夤转世成现在的梅落庭,在崔如珩眼里应该也只是穿了件比较丑的女装的白夤而已,似乎也不需要避讳。   “羽仪,我不是信不过你啊,”梅落庭小心翼翼地拖过床边的被子裹住自己,“但是……你装醉压着我的时候,我发现……你硬了。”毕竟上辈子是男的,又不小心被青鸾灌了一堆春宫话本,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崔如珩红着脸把头转到一边,掩面□□:“你别说得这么直白……”   “我本来就是男的,既然你知道我恢复记忆,我也懒得跟你装女人了。”梅落庭又恢复了前世时的口无遮拦,“但是,你明知我本体是男的还那样,我不光是今晚不敢和你睡,以后回了天界恢复原身,我也要躲着你了……咦,等等,我恢复原身后打十个你也不在话下,我能打得你绕着我走!”   不知道是否她的威胁起了作用,崔如珩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艰难地开口:“你生来就是仙躯,下凡后又是投胎成女子,不知道凡间男子的体质就是这样,就算心里没有邪念,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反应,有时甚至一觉睡醒也会这样——但也只是产生反应而已,绝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梅落庭仍是警惕地盯着他,一副“我不知道凡间男子体质如何但我怀疑你个狗日的在骗我”的表情。崔如珩只得叹口气,放弃了跟她挤一张床的打算,准备在柜子里找个被褥打地铺。   但他打开柜门,发现空空荡荡的柜子里只剩一个驱虫香囊,才想起唯一的备用被褥已经被梅落庭拿去给月海流盖了。   梅落庭裹在被子,并无半点愧疚:“自作孽不可活,你把出柜子打晕了扔外面,于情于理都该给人家一床被子御寒,毕竟人家是鲛人血统,怕冷。好在你是下凡仙人身体好,一晚上不盖被子也没事,随便找个地儿躺一晚上吧。”   崔如珩知道这段时间月海流对梅落庭多有照顾,自己把月海流打晕扔出去,她当然生气。只是月海流突然闯进来,他情急之下想不出其他办法。   然而这屋里没有烧地龙,暖炉也被梅落庭搬出去放在月海流身边了,崔如珩在屋子里待了一会,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只能溜达到外面院子,准备跟月海流挤挤,分他半床被子。   月海流虽是在室外,但他躺的位置背风,身下垫着褥子,身上盖着鸭绒被子,旁边还有个暖炉,暖气薰得旁边的桂花树香气阵阵,倒是比崔如珩还暖和。崔如珩掀开被子钻进去时,发现被窝里热气腾腾——梅落庭还怕这家伙冻着,把手炉也塞他被子里了。崔如珩想起梅落庭曾邀请月海流升仙后加入战神麾下,心里正莫名地有点吃味,突然听见月海流嘟囔了一句:“崔如珩你这色鬼!”   崔如珩一惊,以为月海流冲开睡穴提前醒来,不料月海流又喃喃说起梦话:“上朝时都带着满脸的口脂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国师月海流的生活习惯:睡觉时喜欢说梦话,而且能说上一晚上。   崔如珩躺在被窝里,听着睡梦中的月海流在耳边泼妇骂街般地变着花样把自己骂了几百遍,甚是煎熬。   快天亮时,崔如珩迷糊中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猛然惊醒。   那是院子里伺候的宫女。按贵妃的计划,梅落庭院里的宫女已经被她收买,明含章把她们支走后,她们趁机迟迟不归,好让崔如珩有机会对梅落庭下手,到了快天亮时,她们才回来,然后“正好”看到从梅落庭屋里 分卷阅读166 出来的崔如珩,大声叫喊,把人都引过来。   崔如珩昨晚的计划则是,先去月海流的被窝里取暖,睡上半宿,然后赶在这些宫女过来前回到屋里,假装自己已经得手,正从屋里出来。这计划本来是没毛病的,但昨晚被月海流的梦话吵得睡不好,一不小心就睡过头,如今这些宫女都走进院子了!   更绝望的是,走在前面的宫女已经看到了院中的这一床被子,惊叫:“这是什么?”   这下可好,本来要抓他和梅落庭的奸,现在被捉奸的成了他和月海流。两个男人睡在一起,还很有情趣地躺在花丛之中,此后朝中都在传说崔如珩色胆包天男女不忌,把国师都给糟蹋了……   崔如珩当机立断,拉上被子蒙住月海流的脸,却把他的长发撩到被窝外,自己从被窝中懒洋洋地探头,一双慵懒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扫过枕边人的青丝,抬眼才看向来人:“谁啊,别惊扰了梅姑娘。”   那几名宫女虽然很疑惑为什么这两人放着屋里的床不睡,却要睡在外面,但贵妃给她们的任务是捉奸,只要保证崔如珩在梅落庭院子就行,于是她们演技极好地惊叫着四散跑开去喊人。   崔如珩飞快地掀开被子,把仍在昏睡的月海流拖到一边,然后赶紧进屋把梅落庭叫出来:“白夤兄,快,贵妃安排的宫女已经喊人过来了,你我赶紧躺这被褥里。”   梅落庭刚醒来就被他拖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在中衣外披了一件披风。她听完崔如珩简单说了事情经过,马上就炸了:“亏你想得出来!得是多不要脸的变态才会跑到外面幕天席地搞野合!老子宁愿去睡百媚女帝,也不要跟你一起做个死变态!”   崔如珩赶紧拉住正要往屋里走的梅落庭:“白夤兄留步!贵妃派出的宫女都以为院子里的就是你我二人,做戏就要做全套啊!”   “去你令堂的做戏做全套!我反抗时阉了你,岂不是更逼真!”   两人正拉拉扯扯时,院门传来了皇帝惊骇欲绝的声音:“国师!你怎么了!”   崔如珩这才想起被他拖到院门旁边的月海流,石化在原地。梅落庭流下一滴冷汗:“皇帝该不会以为你把出柜子怎么样了吧。”   新居   虽不是捉奸在床,但崔如珩大清早在梅落庭的院子里跟她拉拉扯扯却是事实,况且他一见皇帝就跪下如实交代他昨晚酒醉后误闯了梅落庭的院子,还把前来阻止的月海流打晕。皇帝虽然气得头痛,但崔如珩有丹书铁券,也无法治他的死罪。崔如珩信誓旦旦地要对梅落庭负责,贵妃也在一旁劝说,皇帝到底是取消了明含章与梅落庭的婚约,封她为郡主,指婚崔如珩。   明含章在“捉奸”那天早上就没出现,据说是昨晚宿醉没有醒来,等他醒来后已经被父母禁足在宫中,说是怕他想不开,让他留在宫中静养。梅落庭知道明含章酒量很好,那天晚上他来找梅落庭对酌时带的都是十年陈酿,所谓的“宿醉未醒”,不用想也知道是贵妃给他下的药。   “梅姑娘,崔侯爷夫妇来青云观提亲了。”月海流站在房间外,有点担忧地看着手拿一卷书,恹恹靠在绣榻上的梅落庭。她虽然担着个才女名号,但只爱破案除妖,没有半分书香女子的悲春伤秋,弱柳扶风。这几日遭遇变故之后,她终日神思恍惚,茶饭不思,看着倒像画中望月垂泪的薄命红颜,楚楚可怜,让月海流看着揪心。再想起梅落庭是为了救自己才被崔如珩侮辱,误了和小殿下的大好姻缘,月海流更是自责难安。   梅落庭最近也是愁得不行。先前跟崔如珩说好借着成婚的机会邀请天界亲友帮忙炼药,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几天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在凡间转世成婚的神仙都是在天界已经谈婚论嫁的情侣,投胎到凡间是为了试婚,白夤和羽仪在天界时本就是好友,要是在凡间成婚,搞不好会被仙僚们视为天界有史以来的第一对断袖,青鸾甚至可能以他们为原型写个奇怪的话本,那就丢脸丢大了。   月海流见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叹气道:“我早已劝你不要迷恋那崔小侯爷的皮相,你就是不听。若是你跟他是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还好,就算名声不好听也是一段良缘。但那天晚上的情形,分明是他在强迫你,对你并无本分尊重。崔家如今说要娶你,也只是事情败露后为了善后才应下,将来你嫁去崔家也没有好日子过——早知如此,我该让你处处绕着他走的。”   梅落庭想起前世与羽仪的相识相处,也叹了口气。“我在初见时只觉得他风流有才,是个很有意思的朋友,从没想过要真与他做夫妻。但此事也并非崔侍郎一人为之,贵妃娘娘……就不大喜欢这门亲事。”   月海流长年出入宫闱,一听就明白了。他咬牙道:“我知你是以大局为重,但你跟小殿下退婚后也未必要嫁崔如珩那混蛋,若是你不想嫁,????我替你回绝他父母就是了!”梅落庭一个姑娘家不好直接和未来公婆商议婚事,她父母又不在京城,月海流身为她的好友,她又寄居在他的青云观中,帮她跟崔家父母商议婚事的重任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头上 分卷阅读167 。   梅落庭苦笑:“不想又能如何?还能不嫁不成?”她这辈子是被贬下凡,注定要受尽苦难,甚至差点被卖为军妓,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有跟崔如珩缔结姻缘,靠着他的庇佑,才能就今后的灾祸消除一二。   月海流把心一横,决定将崔家得罪到底:“不想嫁就不嫁,要是你怕外面的流言蜚语,就在我这青云观出家清修,做我父亲的挂名弟子。只要我还在这青云观,就能保你余生清静!”   梅落庭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感动万分。京中有些官宦人家的夫人与夫家不睦,但又碍于身份,不能合离,就来青云观出家祈福,余生不回夫家,也算是一种比较体面的合离方式。月海流大概是以为她失身于崔如珩,惧怕世人对失贞女子的恶意,即使不愿也只能嫁入崔家,所以给了她第二条路:在青云观出家,终身不嫁,不再受出家前的红尘孽缘困扰。月海流这是要罩她一辈子了。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是我无能。”月海流突然又叹了口气。“我身为国师,祭祀战神之前也卜算过此行凶吉,但偏偏就算不出崔如珩这禽兽想干什么!若是提前带些人手阻挡他,也不致……坏了你与小殿下的大好姻缘……”   哈?所以他是在愧疚自己没能提前算出那天晚上崔如珩会坏她名节吗?且不说崔如珩是神仙下凡,月海流这点道行根本算不透他的一切,更关键的是那天晚上她压根没失身,月海流要是算到她那天晚上惨遭毒手才见鬼了!   “那个……你不要自责了……”梅落庭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崔府虽比不上皇家富贵,但对我这样出身的人来说也是高攀了。再说,崔如珩要娶我,哪怕我跟小殿下有婚约他都敢来抢,就算我躲在青云观,怕是也躲不开他。既然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还是痛快点答应他吧,将来在他家还能过得好一点。”   说完,她也觉得自己有点脸大了,说得自己是什么红颜祸水一样。然而月海流毫无反应,她忍不住问:“喂,像我这样的人,小殿下和崔如珩都争着要娶,你就一点都不奇怪吗?”   “以前还会奇怪,现在倒是不奇怪了。”月海流坦承,“三四年前我听说一个姓梅的新科进士,家境穷困个子瘦小面黄肌瘦,京中却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想招他入赘,当时我也好奇算了一下她们到底看上你什么,但就是算不出来。不过我后来看你八字是差点成仙的命格,也许是这个命格天生便吸引人,所以你女扮男装时吸引富家贵女,如今又得小殿下和崔如珩的垂青……呸,被崔如珩看上,那叫倒霉,怎么能叫垂青呢?这混蛋靠着一张脸,到处留情,连良家妇女都不放过!庇护妇孺的少司命竟然没把他灭了,真是瞎了眼!”   所以月海流是早几年就鄙视她了吗?梅落庭无语,但她还是战神白夤的时候,确实被无数仙女迷恋,投胎后虽然变成了女身,也没了前世的好模样,男装时却仍不时有女子暗送秋波,只能说,白夤天生就有吸引女子的属性,这与他的武功、相貌、性别都无关。   月海流见她主意已定,只得说:“那好,我先去替你应下崔侯爷夫妇的提亲。等你把皇上赐给你的宅子修好,你可同令尊令堂搬去新居,好让崔府下聘。宫中已将你的嫁妆备好,等你搬进新居,就给你送去。”   月海流临走时,又回头扬声道:“就算订了亲,你日后若是反悔,我随时帮你退掉这门亲事。就算你已经过门,若是崔家对你不好,我也会帮你和离!绝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韦静思!”   不等梅落庭回话,他就大步生风地离开,道袍飘飞,只留给她一个霸气的背影。   皇帝赐给梅落庭的韦府虽然豪华气派,但毕竟年代久远,韦非又常驻边疆,难得回来一次,所以宅中多有年久失修之处,家具摆设多有脏破,要重新修整也是大工程,更别说工匠们偷懒、克扣、顺手牵羊等琐碎杂事。   月海流早已给梅落庭找了青云观里管事的人帮忙监工,她只管出钱就好。而她跟崔如珩订婚后,崔如珩为表诚意,也出钱出力找了工匠来替她修整府邸。韦家是百年世家,当年建造宅子用的都是上好材料,修葺房屋时要买原样材料也耗费甚多,崔如珩眼都不眨就替她包揽了这些费用。   乔迁当日,梅落庭从青云观的马车走下,惊喜地看着面前修葺一新,气派堂皇的府邸,虽比不上前世在天界时的仙宫,但也是她这辈子头一回拥有的、属于自己的豪宅。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凡间的地主富翁在有钱后都喜欢置业买田了,而那些京中高官望族,也喜欢到处修建别院,在乡下添置田庄,因为对凡人而言,没有什么比产出粮食的田地、遮蔽风雨的房屋更能给人安全感了!   在大门边等候的崔如珩颠颠上前,指着大门上的牌匾邀功般地告诉她:“我早已让人把这韦府的牌匾摘了,定做了这梅府的牌匾挂上。院中的修房剩的瓦砾石块已经清走,各个房间都也打扫干净,补上了所需的日常用品,这院里暂由我家的几个老奴照看,等你采买到合心意的奴婢,我再将家奴召回。对了,如今天气寒冷,暂且不种花木,等天气暖 分卷阅读168 了再买一批种上……”   梅落庭一边在院中验看,一边听着崔如珩的种种建议,不由嘴角微翘。前世住在战神宫时,白夤也不擅长这些家务事,都是青鸾这些下人在安排,羽仪也常过来帮他布置宫室,如今听崔如珩在旁谈论她的新居布置,恍惚间感觉自己两人仿佛仍是前世的白夤和羽仪,只是白夤在凡间买了一处别苑,羽仪来帮忙装修一下。   两人走到后花园时,崔如珩指着一处小楼,告诉梅落庭:“这楼上,就是那韦静思姑娘出嫁前住的闺房,毕竟是一代才女的故居,最好还是保留原样。所以我只是找了两个仆妇把屋子彻底清扫了一遍,把破旧的窗纱和床帐都按原样换上新的,其他家具摆设都没有动。”   不愧是少司命,真懂怜香惜玉。像韦静思这样的传奇人物,把她生前的房间留作纪念也好,若是家里来了贵宾,还能带他们来后院参观韦静思故居,风雅得很。梅落庭微笑点头:“你想得真周到。”   崔如珩却像是听到了极大的褒奖,嬉笑着把脸凑过来:“那你怎么谢我?”   梅落庭一怔,前世羽仪帮白夤布置宫室时可从没要过酬劳。不过她转念一想,前世羽仪帮她做这些时只需耗费点法力,但凡人又没有法力,只能花钱雇工匠买材料,崔如珩如今也不比在天界时坐拥神器异宝的阔绰,虽然他在凡人中算是一等一的富贵,但一下子花出这么多钱多少会心疼,看来他今后一年都没钱去青楼玩了……   她对崔如珩抱歉地笑笑:“我这辈子没什么钱,等回天界,我送你一个炼药宝葫芦如何?”   炼药宝葫芦是白夤的父亲白启当年和瘟神游光一起发明的,把药材收进葫芦里,辅以仙力就能炼出简单的仙丹,虽然没有炼丹炉功能多,但胜在小巧便携,用这件法宝来偿还凡间的金银俗物是绰绰有余了。   崔如珩的笑脸僵了一下,显然有点失落。梅落庭也觉得这笔债拖到回天界才还,是拖得有些久了,不加点利息说不过去,于是又说:“那就再加一把斩妖刀?防身和切菜都好使!”   “……”崔如珩摸摸鼻子,讪讪道:“白夤兄,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故梦   崔如珩公务繁忙,不能久留,跟她简单交代了一下府邸状况就离去,只让他从崔府带来的仆妇留下伺候。   梅落庭寄居在青云观,除了一些衣服首饰也没什么行李,最宝贵的就是她在封赏时跟皇帝要的白虹剑。皇帝赏赐她的钱财除了给月海流找人修葺府邸的费用,剩下的都换成银票揣在身上。所以她搬来时只把白虹剑佩在身上,随身带了一个衣箱,让下人把箱子搬进来就算乔迁新居了。   她在府邸中转了一圈,特地去看了演武厅和兵器库,只是韦府虽是将门,兵器库里却都是寻常兵器,没什么令人惊艳的宝剑利兵,让她略感失望。看来整个府邸,值得一看的便只有传奇才女韦静思以前的闺房了。   也许是对韦静思的悲剧故事印象太深,梅落庭踏上她绣楼的阶梯时,总隐约觉得心中有一种悲伤压抑的情绪。尽管崔如珩已经命人打扫过绣楼,还薰了线香去除秽气,但毕竟尘封多年,空气还是不大好闻,怕是要多通风一段时间,再放几盆香花才行。   梅落庭一边想着,一边推开韦静思闺房的门。屋中保留了当年模样,绮户妆台,雕床绫帐,纤尘不染,仿佛主人刚离去不久,房里的一切都在静候主人归来。梅落庭打量着房中华丽典雅的家具摆设,心里满满都是幸福感和满足感。   在老家时何氏曾说起自己做女儿时住过的闺房,有挂着白帐的宽大架子床,有摆着香膏脂粉和大铜镜的梳妆台,然而梅落庭在老家的房间是一间阴暗的小屋,墙上都是霉斑和青苔,半个房间都堆着家里舍不得扔掉的旧家具杂物,床板也是断了一半的,后来在青云观虽然住上了好房子,但毕竟是人家的地方,在凡间活了二十多年后,她才终于拥有了一间像样的卧房,不光这间房子,整座府邸都是她的!   梅落庭暗笑自己没出息,在天界时住的战神宫何等气派,在凡间活了二十多年后,住个好房子都高兴成这样。她走到床边坐下,被褥崭新,精致柔软,大概是崔如珩让人新近换上的,寝具似乎被香薰过,散发出淡淡檀香气味,舒服得让人不想起来。虽然她只是把韦静思的闺房留作纪念,并不打算把这里设为自己的卧房,但忍不住想在这里睡个午觉。   她脱了外衣鞋袜上了床,感受着锦绣被褥的柔软,酣然入睡。直到指尖上的触觉传来,她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了梳妆台前。   她本以为自己是午睡时梦游走到了梳妆台前,但马上发现这梳妆台有些不同,这梳妆台本空空荡荡,如今梳妆台上却摆了首饰盒和脂粉眉黛。而梳妆台上一片空出来的地方,摊了数十根蓍草,她的双手正在摆弄着这些蓍草。马上,梅落庭又发现这双手虽然手型跟自己的差不多,掌心却有薄薄的茧子,像是长期练武所致,这绝不是自己的双手。而手腕上的红色衣袖飘飘荡荡,也不是自己今天的衣着。   梅落 分卷阅读169 庭明白了,自己是在做梦,而且在梦中化身为另一个女子。再看那女子摆弄的蓍草,梅落庭猜到了她在干什么:白夤小时候也跟大司命学过几天算卦,知道这蓍草是算卦的工具。凭着前世时跟大司命学习算卦的模糊痕迹,梅落庭认出女子算的这一卦卦象极为凶险,恐有性命之忧。   女子大概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怔怔看了那卦象片刻,突然把桌上的所有蓍草收拢到一起,重新开始卜算。   稍懂算卦的人都知道,每件卜问之事只能算一次,那女子显然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才自欺欺人地算了第二遍。   然而,第二遍仍然是一模一样的卦象。女子在看到此卦象时,不敢细看就慌忙把蓍草收起,开始了第三次演算。   梅落庭看着自己化身的女子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抽着蓍草,手指都被蓍草磨出了水泡,但不管她算多少次,每一卦结果都是一样的。   大凶,死相。   注定的不得善终。   不知道她不眠不休地算了多久,即使在梦中,梅落庭也开始觉得双眼酸痛昏花,手指更是被蓍草磨得红肿生痛,那女子却不肯停下来休息片刻。最后,一根蓍草“咔嚓”一声断成两段,无法卜算下去。   女子丢开手中的蓍草,起身发疯般地推着闺房的门窗,但门窗早已被封死,哪怕一只虫子都无法飞出去。   在她起身的一刹那,梅落庭看到梳妆镜中映出了女子的面容。这赫然就是她先前梦中看到的,和明玉空相爱的红衣少女!   梅落庭猛然惊醒。此时午后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花园里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她这午睡只睡了一顿饭的时间。   梅落庭从床上坐起,环视着房间,她先前也曾梦见红衣少女在闺房中对镜梳妆的情形,但梦中在房间里看到的宝剑、妆盒等物品如今早已不在,所以她刚才没认出这就是那红衣少女的闺房。   联想起她用蓍草占卜的举动,再根据梦境中明玉空的年龄推算,梅落庭基本可以确定,梦中的红衣少女就是韦非的姐姐韦静思。   韦静思被称为一代才女,却不是因为诗才文才扬名,而是因为她精通占卜算卦。可以想象,韦静思明知自己算卦极准,却不愿相信自己的占卜结果,疯狂地不断演算,但每一次都算出了相同的结果——她算得太准了,连欺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明知是嫁进相府是死路一条,韦静思却无法阻止父母一顶花轿把她送进丞相府,因为他们继承香火的儿子犯了杀人罪,需要用她来换取儿子的性命前途。至于她之后是死是活,对韦家来说已经不重要。   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命定的死亡却无力抗拒,就像被捆住的羔羊眼睁睁地看着屠夫举刀步步走向自己,这是何等绝望。更痛苦的是,在被迫嫁给相府公子之前,她曾有过挚爱之人。   当年的明玉空皇子奉命出使北戎为质,担心自己此去生死未卜,怕误了韦静思一生,忍痛斩断情丝。在北戎熬了三年后终于归国,一回来就看到当年心上人的棺柩摔落在自己面前,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尸首,难怪当年的明玉空一见韦静思的尸首就晕了过去。与情人一别数年,再见时昔年的灵动少女横尸在自己眼前,很少有人能在这般情形下依然冷静。   世人只知明玉空皇子明察秋毫,断案如神,韦静思泉下有灵,落棺伸冤,却不知他二人曾是一对爱侣。明玉空的余生大概都在悔恨,如果他当年勇敢一点,在出使北戎之前先娶了韦静思,她就能免于一死。而不是在他归来之时,唯一能为爱人做的,只有给她雪冤收尸。   如今两人都逝世多年,当年的悲恋故事已无人知晓。但不知为何,梅落庭竟然梦见了这桩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她自己也是疑惑得很。   纵观整个天界,能梦到真实之事的也只有大司命等少数几名上古大神。大司命天生就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有时会在梦中梦见未来之事,但所梦见的未来之事极为随机,也许是梦见神魔大战的爆发,也可能只是今年蟠桃园会结几斤蟠桃这样的琐碎小事。而像天帝这样法力高强的天界大佬们,若是有意想预知未来,在入睡之前凝神施法,也有机会做预知梦。   但白夤作为年纪不过千岁出头的年轻神仙,绝对没有做预知梦的能力,如今投胎成了凡人,就更加不能了。而且她梦见的也不是未来之事,而是过去发生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梦见这些?   梅落庭想了半天,觉得问题大概出在韦非身上。韦非当年斗殴闹出人命,韦家牺牲韦静思保住了他的性命,想必是韦静思死得太惨,经久不散的怨气附在了罪魁祸首韦非身上。去年宫宴之上,韦非认出她是女扮男装,私下拦住她意图调戏,身上的怨气感染了她,所以她这一年来才会陆续梦见韦静思生前之事。   家事   梅落庭搬进新宅后,采买了几个仆人,又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一下子花了数百两银子,积蓄一下子去了大半,实在有些心疼。但想想全家此后就能像富贵人家一样,住在大宅院中,家务琐事 分卷阅读170 有下人包揽,父亲不用再去教书,闲时可以种花养鸟,想喝多少好酒家里都供得起,梅落庭就觉得这钱花得实在太值了。   至于剩下的钱,她打算拿去附近乡下买些良田,每年收些田租,帮补家用。宅子大了,开销就多,还要养仆人,梅家没什么家底,只靠皇帝的赏赐迟早会坐吃山空,而且他们家族运气向来极差,就算在京城买几间商铺出租,说不定哪天就发生火灾地震,血本无归,还是买田地比较稳妥,就算遇到旱涝灾害,也不过损失一年的田租,实在不行把田卖了还能回本。   梅落庭把新居的一切都安排好后,月海流驾驶他的行空车,带梅落庭回岭南老家去接父母家人。   考虑到他们回来时还要带上梅家全家,月海流也不敢多带人,只同梅落庭一起前往,但他在驾驶行空车时仍在嘟囔:“不知为何,今日驾驶行空车似乎比平常更费力一点,似乎车里多了一个人的重量。”   梅落庭忍不住用手指圈了一下自己手腕的粗细:“难道是最近太悠闲吃得太好,我长胖了?”   “再胖也不会胖若两人吧。”月海流摇头,“大概是行空车里的部件锈了,所以驱动起来略吃力,等到了岭南再检查一下,上点润滑油。”   在民间传说里,一些小妖懒得走路或者想捉弄人,就会隐身趴到路人的背上,就当坐个顺风车。那些凡人看不到隐身后的妖族,只是在赶路时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甚至累得摔倒在路边。但梅落庭倒觉得眼下不像是妖族作祟,毕竟月海流身为国师,普通小妖隐身也逃不过他的法眼,而若是法力胜过月海流的妖魔,自身就能跟着行空车飞过去,不必待在车中惹人怀疑。   梅落庭回家之前用纸鹤给家里传过消息,特地让何氏把家里的鸡都杀了吃,打扫干净院子里的鸡粪,再在院中铺一层半干半湿的河沙,以掩盖院中没打扫干净的鸡粪残渣。但行空车即将降落在院子上空时,月海流皱了皱眉头。   梅落庭掀开车帘一看,也有些难堪。地上只是简单打扫了一下,并没有铺黄沙,家里的鸡也没有处理掉,只是被圈在了院子角落的鸡舍里,闹哄哄的。偶尔吹来一阵风,几片鸡毛和细碎的鸡粪渣就伴随着异味被吹来。   她突然有些委屈。自己在京城张罗了这么久,为家人准备好美轮美奂的新居,她回家时家人却不愿打扫一下屋子来迎接她。月海流此番陪她回乡是为了与她父母商议婚事,但她父母这样怠慢议婚之人,显然是没把她这个女儿当一回事,若是让婆家看到,这婚事就危险了。   月海流注意到梅落庭落寞的表情,小心把行空车停在一个稍微干净的背风角落,让车子悬空在离地一尺处,若无其事地对她笑道:“走吧,难得回家一趟,要高兴点。”   何氏听到院中的动静,激动地跑出来看:“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特地留了几只肥嫩的小母鸡,就等你回家杀给你吃的!你想吃白斩鸡还是煲汤?”   梅迁也跟着出门迎接,忍不住责怪何氏:“你也是的,明知道人家是坐车回来的,也不把院子搞干净一点,你让人在哪里停车!还有这鸡棚,好歹提前打扫一下啊,到处都是鸡毛鸡粪,脏得要死!”   何氏也叫屈:“我这几天身子不舒服,叫了阿秀去办,当时她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她搞成这样!”   梅迁烦躁地哼了一声:“阿秀见待在我们家没什么好处,越来越懒,整天不是找媒婆就是赶集,遇到衣着光鲜的后生就送荷包送点心的倒贴,还总招来不三不四的男人在家门口转悠。你再不盯着点,她都要从家里偷东西去倒贴男人了!”   原来父母还是对自己好的,只是阿秀那丫头在捣鬼,梅落庭心情总算好了些。梅迁说的“阿秀见待在我们家没什么好处”,梅落庭也想明白了几分:阿秀刚被买来时听说梅家长子在外当官,就做起了嫁给梅落庭的美梦,在梅家拼命表现;后来见梅落庭是女扮男装,阿秀又想着媒婆来给梅落庭说亲时自己可以沾光,毕竟梅落庭是秀才之女,又是曾经考上进士,能找的婆家肯定比她这个丫鬟能找到的好,无论是媒婆把梅落庭看不上的男人介绍给她,还是她给梅落庭当陪嫁丫鬟嫁到好人家去,她都赚大了。结果梅落庭也还是没找到婆家。阿秀原本就对梅家奢望太多,如今见期望落空,心里竟觉得梅家是欠了她的,也不复先前的勤快嘴甜,整天就去集市物色未来夫婿。   也罢,反正梅家全家都要搬去京城了,京城的新宅有这么多下人伺候,也不必用阿秀了,把她打发走了就是。   等梅落庭和月海流进了客厅,何氏去喊阿秀沏茶,才发现她连开水都没烧。被喊来的阿秀还理直气壮:“我忘了嘛,现在去烧水也用不了多久。”   梅落庭在京城救驾之事已经多少传到了岭南老家,但梅家父母不相信她一介女流竟能打败魔族,最多不过在救驾时帮了些忙,得了皇帝一些上次。当地知县因此热情地多次邀请梅迁来他府上做客,但梅迁不确定梅落庭是否真立下了大功,也不敢去做客。   而梅落庭被赐婚明含章没几天婚事就作废,虽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梅家父母耳中,但他们 分卷阅读171 和乡邻都不相信皇子能看得上梅落庭,把那些话当作谣言一笑了之。梅落庭回家前用纸鹤给父母捎口信暗示过月海流是来商议她的婚事,梅迁夫妇不知真假,也不敢跟人说,所以阿秀只知道梅落庭要回家,却不知道她的近况,以为从她身上捞不到好处,也懒得伺候。   但如今阿秀看到梅落庭一身打扮价值不菲,大概是在京城发了财,顿时眼前一亮。再看月海流也陪她回乡,想必是她在皇帝面前得脸,才派了月海流陪她回乡,说不定梅落庭还得了皇帝不少奖励,自己可以沾光。于是阿秀急忙堆上笑脸,殷勤地大声应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她颠颠跑去厨房烧上水,端上瓜子花生,沏茶后又出门买来水果和加应子、甘草榄、炒米饼、煎堆、花生糖等地方小吃,摆了满满一桌子。   终日窝在自己房里的梅蕴听到了客厅那边的喧闹声,好奇地来到客厅看热闹,一见桌上果品点心,激动地跑去抓果品吃。月海流见他痴傻,也不见怪。梅落庭在桌上抓了几块花生糖递给弟弟,梅蕴去接时,突然表情茫然说了声:“哥哥?”   梅落庭之前常年女扮男装,家里人也让梅蕴叫她哥哥,后来罢官回家恢复女装后,家里又让梅蕴改口叫她姐姐,但梅蕴脑子不好,偶尔还是会叫她哥哥。梅落庭也不在意,把糖塞到他手里,却又听梅蕴说了声:“哥哥。”   梅蕴说这话时,双眼却看向别处。月海流以为他喊的是自己,犹豫着应了一声。但梅落庭看得分明,梅蕴叫“哥哥”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她或者月海流,而是对着客厅的一处无人角落叫的。   何氏觉得梅蕴在客人面前失礼,赶紧哄着“你回房吃糖去”,把他推出客厅。梅蕴离开客厅时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月海流等梅蕴走了,正式向梅家父母提起婚事。他说话时有些结巴,愧疚得几乎抬不起头,他们的女儿本来可以贵为皇子妃的,却因为他保护不力,被迫改嫁了崔如珩。但梅家父母听到消息时已经喜出望外,对他们而言,侯爷府已经是高攀不起的人家,梅迁还反复问了好几遍:“真的是娶为正妻吗?”生怕崔如珩是骗梅落庭去做妾。   月海流确定地点头,并向他保证崔家会三书六礼下聘,八抬大轿过门,梅迁还是不放心地问:“为什么?总得有个原因吧?”   月海流一时语塞。原因就是梅姑娘被崔如珩玷污后,崔府为了平息此事才要娶她,但若是对人家父亲说这话,搞不好一到京城梅迁就去打爆崔如珩的狗头了。   梅落庭赶紧说:“这位崔小侯爷,就是上次我破的公主被杀案的嫌疑人,因为我洗脱了他的冤情,他很是感激,加上我们是同榜进士,之前也是认识的,他就让父母来提亲了。”   月海流松了口气,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合情合理。   “哦,就是那个差点成了驸马的小侯爷吗?”何氏更狐疑了,“人家前妻可是年轻漂亮的公主,找续弦能看上你这样的?”   那公主可是个妖!只要看着漂亮,连物种都不挑了是吧!等她现出原形,吓死你啊!梅落庭只得现编一段瞎话:“嗯,其实那位崔小侯爷他……他对我说了,他本是个断袖,第一次见我时我是女扮男装,他以为我是男的就喜欢上了,只是不好开口。后来我被韦非拆穿身份下了监狱,他才知道我是女的,但那时他已经喜欢上我了,也不计较是男是女。他为了救我,还假意答应娶公主,就是为了成婚时大赦天下,可以放我出来。”   驱逐   她说这话时,厅中不知是谁响亮地倒抽一口冷气,显然是被惊到了。   月海流听得整个鲛人都不好了,一天不逛青楼就会死的崔如珩竟然是个断袖?说出去谁信啊!   幸好岭南离京城山高水远,崔如珩的浪荡行径也传不到梅家父母耳中,他们竟然信以为真。何氏甚至点头道:“嫡长子是个断袖……侯爷府大概也是急得不行了,只要嫡长子愿意娶女的,对方门第、相貌都不计较了吧。”说罢,她突然对儿子梅蕴不大放心,梅蕴虽然痴呆,相貌却是不错,比男装梅落庭好看太多,就怕断袖女婿打她儿子的主意。   阿秀从刚才起就一直借口“奉茶伺候”赖着客厅旁听,先前在寒暄时听梅落庭说起她被封为郡主,在京城置办了一所大宅,要将父母接去,口水都要流下来,恨不得立马插翅飞去京城的豪宅享福,又听月海流说崔小侯爷要向梅落庭提亲,更是艳羡不已,急忙问:“那位崔小侯爷生得好看吗?”   月海流咬牙切齿:“好看。”若不是梅姑娘被他的好皮囊吸引,又怎会放松警惕让他得手,嫁给这等纨绔。   阿秀听崔如珩出身富贵又是状元,起初还担心他长得老丑,一听月海流这样的美男都说崔如珩好看,顿时心花怒放,欢喜得连礼数都忘了,扑通一声就在梅落庭面前跪下:“小姐,我给你当陪嫁丫鬟吧!话本戏文里都说了,富贵人家后宅的勾心斗角特别多,我给你当心腹手下陪你宅斗,好不好?”   月海流都被她的厚颜惊呆了。刚 分卷阅读172 才阿秀问起崔如珩相貌,他只当她是好奇或者担心自家小姐的幸福,谁知她竟然盘算着怎么爬床了!   阿秀见梅落庭皱眉,又赶紧说:“小姐放心,我不跟你争,肯定是你先来!”   什么叫“你先来”?这事本来有你的份吗?还一副谦让的口气!   梅落庭扭头就对何氏说:“国师的行空车也带不了几个人,最多带我们一家四口。就不带阿秀了吧,反正京城的宅子里也买了下人,不缺人伺候的。”   何氏看阿秀这般言行也觉得心烦,就算不让她陪嫁,光是把她带到京城,只怕她也会近水楼台勾引崔如珩。于是她恼火地点了头。   阿秀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后悔不迭,急忙发誓赌咒自己怕梅落庭在夫家吃亏才想跟去保护她,对未来姑爷并无觊觎之心。梅落庭只是冷笑:“我从京城回一趟家,你都懒得烧水沏茶,谁还敢指望你?”   阿秀见自己去京城享福的美梦破灭,差点没哭出来,失望地撅着嘴嘟囔:“既然这样,那就把这老宅赏给我吧!反正你们就要搬去京城的大宅子享福了,这房子也不算得什么。”   梅迁被阿秀的厚颜气得勃然大怒:“你竟敢打我家祖宅的主意!”   阿秀仍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撅着嘴说:“反正你们以后也不住这里,这房子放着也是放着……”说得倒像梅家父母像是为富不仁,欠了她的一般。   梅迁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厉声道:“你这种人,是不是只要给钱,连自家祖坟都能卖!”   阿秀还在嘟囔:“我都不记得我家祖坟在哪了,要是有人开价就卖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何氏本想着他们去京城后,若是阿秀无处可去,也可让她暂住梅家祖宅,但如今见她这样贪婪,说不定他们前脚才动身去京城,她后脚就把梅家祖宅卖了卷款跑路。就算附近人家知道底细,没人敢找阿秀买房,阿秀把这屋子当自己的,招个上门女婿住进来,鸠占鹊巢,也是麻烦。   这丫头带也不敢带,留也留不得。梅迁看了何氏一眼,皱眉道:“干脆把阿秀的卖身契还她,也不要她的赎身钱了,再给她半吊钱当路费,让她自己谋生吧。”   阿秀在梅家待了三四年,终于等到梅家终于发迹,眼看富贵唾手可得,那还舍得走,打滚撒泼说自己无依无靠没有去处,拿了卖身契也不知道上哪里,死活不肯走。   若是在京城,主子不想要奴婢了,找个人牙子卖掉就好。但这乡下地方没有人牙子,当年是阿秀母亲逃荒时路过此地,实在养不起孩子,便把阿秀半卖半送给了梅家,说是可以给梅蕴当媳妇。但梅家父母到底是不忍心,只让阿秀当丫鬟在家里做家务,刚好当时梅落庭还在苗疆当官,有俸禄寄回家里,梅家才有余钱养丫鬟。   梅落庭冷眼看着在梅家养得白白胖胖的阿秀,梅家父母把她当半个女儿养,平时家务活也是她和何氏两人分摊,又因为她嘴甜活泼会讨好人,加上当时梅家有梅落庭的俸禄手头宽裕,所以她在梅家的生活比梅落庭小时候好得多。这个丫头,花着她斩妖除魔用性命换来的俸禄,受她父母的宠爱,竟然还贪得无厌想鸠占鹊巢,实在可恶。   梅家父母耳根软,对自家人严苛,对外人却予取予求,不懂拒绝,等到了京城,他们这种性格肯定会吃大亏,对内被刁奴欺瞒偷窃,对外被势利小人借钱占田。在去京城之前,得立个规矩敲打敲打,防患未然。   梅落庭似笑非笑看着阿秀:“行啊,要是没去处就跟我们去京城吧,京城人牙子多,你的卖身契也在我们手里,带去京城找个人牙子卖掉就好。也好给府里新来的下人立个规矩,让他们知道这种没大没小,痴心妄想要爬姑爷床的刁奴,我们家是留不得的。”   “你怎可以这样呢?”这番话未能震慑住阿秀,倒是何氏先心软了,毕竟这几年梅落庭不在身边,他们多少跟阿秀处出了感情。“你可知道,人牙子都是把人卖到妓院这类的地方!这种事情传出去了,外人都说你恶毒,名声不好……”   梅落庭冷笑:“你觉得这就是罪大恶极,却不知战乱逃难之时,有些刁奴趁着自家小姐少爷和家人失散,把自家主人掌上明珠一般的少爷、小姐,买进了妓院,就算日后被亲人找回,这辈子也是毁了。我在刑部时也看过一些案卷,京中一些泼皮、纨绔,看上某家小姐富贵美貌,却不好下手,就先勾引她的贴身丫鬟,再让丫鬟帮忙把小姐诱骗到他手中,还真有不少得手的。说来说去,还是主人家糊涂,纵容刁奴,若是一早就把这些刁奴驱赶出去,也不会有后面的灾祸了。”   养不熟还口水滴答想吃主人的白眼狼,还是早点遣散为妙。京城官场的勾心斗角太多了,若是她家下人行为不端被有心之人参上一本,就连崔家都会受到牵连。   前世当战神时,从没管束过战神宫中的奴婢,青鸾等奴婢虽然顽皮,对少主都是忠心耿耿。但若是真有吃里扒外的刁奴,梅落庭也不会手软,前世是战神,生杀予夺之事做得多了,难道还狠不下心赶走一个贼丫头。   祖坟 分卷阅读173   何氏到底是心软,忍不住跟梅落庭商量:“都快傍晚了,要启程也要等到明早,我们先吃晚饭,收拾一下行李,晚点再商量怎么处置阿秀吧。”   月海流也点头:“正好,我今晚检修一下我这行空车,刚刚来的时候驱动起来特别费力,好像车里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明天要用行空车把你全家接去京城,这可不能有闪失。”   何氏亲自去鸡舍抓鸡做菜,梅落庭不敢让阿秀下厨,怕这丫头心怀怨恨,说不定就把毒老鼠的□□撒锅里了,于是自己捋起衣袖进了厨房给何氏打下手。但何氏见梅落庭一身绸缎衣服,哪敢让她下厨让烟熏火燎糟蹋身上的衣服,赶紧将她推出厨房,又忍不住摸着她的衣服连声称赞。梅落庭心中高兴,说:“我在京城的新宅里囤了二十多匹绸缎,新宅的下人中有个仆妇特别会针线活,等你们去京城了,我叫她给你们做些好衣服。”   何氏“嗯”了一声,神色却有些茫然。她已经在岭南住了二十多年,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在即将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京城时,反而觉得有些陌生,无所适从。   月海流溜达到厨房门口,问梅落庭:“梅家的祖坟,离这里远吗?”   “不远,走路就能到,要是开行空车,半炷香的功夫也够了,晚饭前就能回来。”梅落庭明白他的心思,毕竟像梅家这样世代厄运,人丁稀零的家族并不多见,作为一名修仙者,月海流肯定想去看看他们家的祖坟风水能凶险成什么样子。前世她是战神时,也是听说哪里有厉害的妖兽,一定要去看看的。   本来祭祖之事,家长梅迁必须在场,但月海流是想看梅家祖坟风水,当然不好让梅迁看到他在坟地东摸摸西看看。梅落庭只对家人说月海流想看看风景,自己陪他在附近走走,晚饭前就能回家,又偷偷从家里拿了些平时囤着祭祖用的香烛纸钱,上了月海流的行空车。   到了梅家祖坟,梅落庭先点上香烛纸钱,叩拜过梅家列祖列宗。她立功受封,也算是光宗耀祖,而且梅家如今要举家迁往京城,今后难得回岭南,是应该慰告先人。   趁着梅落庭祭拜祖宗,月海流也看了一下梅家祖坟。虽然风水不大好,但也并非大凶格局,看来梅家的厄运应该与祖坟风水无关。月海流实在算不出梅家厄运的源头何在,只好讪讪准备驾车打道回府。   梅落庭祭拜完祖宗,起身准备上行空车时,突然感觉衣袖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了一下,同时,一声低如蚊呐的“白夤兄”在耳边响起。   她心中了然,对月海流道:“国师,你先行驾驶行空车回去吧,我想走路回家,好好看看这一带的风景。”   月海流只道她是舍不得故乡,也不疑有他,欣然上了行空车。等行空车飞走了,梅落庭往身边瞪了一眼:“你是怎么隐身的?”   崔如珩笑嘻嘻地摘掉身上的隐身符,出现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隐身符:“下凡历练的神仙都有土地神和值日功曹庇护,我找他们帮忙画个隐身符,方便得很。”   “所以你是带着隐身符潜入了行空车,坐顺风车跟我们来了这里?难怪月海流觉得行空车重了不少。”梅落庭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来这乡下地方干什么?”   崔如珩嬉皮笑脸:“想看看你儿时生活的地方,就跟来了,反正我刚好休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他指着自己沾着尘土的膝盖:“你刚才祭拜祖宗时,我就跪在你身边。我如今也算是梅家的女婿,理应陪你祭祖。”   在梅落庭眼里,下凡神仙搞这种凡人把戏,就跟小孩子玩过家家差不多。“你也知道,我真身是姓白,不是姓梅。我祭拜梅家祖坟,不过是出柜子说梅家世代厄运,要来看梅家祖坟风水,我就顺便烧些香烛祭拜,就当替这一世的父母拜别祖宗了,你又不必陪我来拜。再说,你也看到了,被贬的神仙都是穷困潦倒,寒酸至极,家中龉龃不断,没什么好看的。”   说到这里,梅落庭才想起德惠元君说过,自己这个痴傻的弟弟梅蕴就是羽仪拜所赐,不由对他心生怨恨。只是崔如珩如今还没完全恢复前世的记忆,并不记得此事,她也不好对崔如珩多加责怪。   崔如珩耳垂微红,竟像是有些羞赧。“我总觉得,见过了白夤兄这一世儿时生活过的地方,就如同我参与了你这一世的前半生,陪你一起长大一样,今后我与白夤兄之间的缘分和羁绊也更深了。”   梅落庭听他这话说得跟偷窥狂一样,忍不住撇了撇嘴。“无聊。你是凡人飞升成仙,我如今被贬下凡,也算是体验了你成仙前的生活。我告诉你,这凡人的生活,我是一、点、也、不、喜、欢!更别说什么加深你我交情这些有的没的!”   崔如珩小心看了她一眼,说:“还有,那天你说德惠元君告诉你,你这一世的弟弟……是我安排的,但我完全没有关于此事的记忆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来你家看一眼,给你个交代。方才我隐身进了你们家,见到你弟弟时我虽对他毫无印象,但总觉得……他似乎与我有很深的渊源。我隐身时……他似乎能感应到我。”   梅落庭猛地睁大双眼。他们在 分卷阅读174 客厅时,梅蕴对着无人的角落叫了两声“哥哥”,原来喊的是隐身的崔如珩!崔如珩的隐身符是土地功曹画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月海流身为国师都没能发现崔如珩,梅落庭虽然是下凡神仙,幼年又在丹霞山修炼过几年,但当时她一心想着把全家接来京城,也没有闲心留意周围是否有异常。只有她的痴傻弟弟梅蕴,一进客厅就感觉到了崔如珩的存在,就算他看不到崔如珩,也知道对方是个“哥哥”!看来梅蕴真的不简单。   崔如珩猜测:“梅蕴可能前世是我以前的属下或者朋友,跟你一样触发天条被贬下凡,也正好投胎到了梅家。若是他罪孽太重,投胎时被罚变成痴呆也是可能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梅落庭一眼,跟她解释:“梅家世代厄运,也许对天界来说,投胎到梅家能让被贬神仙经受更多苦难,所以你和梅蕴被贬时都被安排在了梅家?”   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德惠元君说羽仪安排梅蕴生在梅家。可能梅蕴前世是羽仪的下属,犯了什么大错,羽仪一气之下奏明天帝,要将梅蕴罚下凡间——至于为什么他也投胎到梅家,就不知是天庭诸神的决定还是羽仪有意为之。   但梅落庭还是摇头:“但我用护心镜照过梅蕴,没有一点仙气,大概只是个普通凡人,不像下凡神仙。”   看来,他们也只有等恢复记忆,才知道梅蕴是什么来历了。但不管梅蕴是人是仙,他肯定与羽仪有莫大的关系。梅蕴脑子不好,平时看到别人都爱理不理的,但在感应到崔如珩的时候竟然主动叫他了,说明他认得崔如珩而且跟他交情匪浅。   崔如珩出生三年后梅蕴才出生,而梅蕴出生后跟崔如珩相隔千里从没见过面,只能是梅蕴前世时就认识羽仪,所以才会认得他;然而梅蕴周身上下没有仙气,也不像是神仙,这可就奇怪了。   崔如珩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只得说:“既然如此,只能劳烦你们家先照顾好梅蕴,等我们成婚后炼制返魂香恢复了记忆,我想起他的来历后再作打算。我不好将梅蕴接来崔家,只好让你们家多加担待了。”   “放心吧,梅蕴虽然残疾,但我们梅家哪怕在最穷困时也没短过他衣食。不管他是什么来历,对我父母而言,他总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实在的,梅落庭并不怎么喜欢梅蕴。除了她长期离家、跟梅蕴相处时间太少的原因,更是因为梅蕴出生时家里为了减轻负担,把她送到丹霞山修道。即使后来父母发现梅蕴残疾,只能把她从丹霞山接回家,平时对梅蕴也比对她好得多。梅落庭经常吃不饱,又常被父母打骂催着读书、做家务杂事,看着梅蕴受尽父母宠爱,心里不免有些怨恨。她刚恢复女装从京城回来那会,何氏急着让媒婆给她找婆家,若是梅落庭不喜欢男方,何氏就气急败坏地对她一通数落:“人家都不嫌弃你有这么个弟弟,你还嫌弃人家!”   这一世在凡间,真的太累了。   崔如珩不知梅落庭的心事,只是点点头,又兴致勃勃看着远方的村子,向梅落庭建议:“我们回去吧!慢慢走回去,也好看看这乡野风光。”   “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看的。”梅落庭皱眉。“你若是要跟我回家,得先贴上隐身符——凡间风气保守,尤其是小地方,我如今富贵了本来就招人眼红,若是再跟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地在路上走着,那些人都要指指点点地骂我伤风败俗了。”   崔如珩马上从善如流地拿出隐身符,笑道:“我们在京城时,大家闺秀出门游玩,跟外人说几句话,都不算什么。原来你们这里这么严的。”   梅落庭耸肩:“天界更是自由,未婚嫁的男女神仙可以谈情说爱,出双入对。凡间虽然保守,但在京城和江南等富庶之地,人们看到年轻男女同行、同桌吃饭也不会大惊小怪。然而凡间越是穷、越是偏僻的地方,各种规矩反而越多。小地方的人就那么点家底和见识,只能种地或者做小本生意讨生活,平日闲得无聊就制定各种规矩折腾人,嚼舌根搞内斗,反正他们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刁奴   崔如珩贴上隐身符,敛去了身形。梅落庭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看不到崔如珩,却也从身边兴奋的低声私语中知道他正在左顾右盼。   “白夤兄,那户人家门口摆的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白夤兄,那是你们岭南特产的野果吗?好吃吗?”   “白夤兄,那个老太太担子里卖的点心看着不错,是什么做的?”   梅落庭一句都没答。要是她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嘴里还说个不停像是跟人聊天,肯定被路人当成神经病。但她听崔如珩似乎对当地食物很感兴趣,再想想他先前一直隐身,待在梅家时怕暴露自己,不敢偷吃茶点,他如今是凡人之躯,想必早已饿了。于是她在路边小摊贩那里买了几个艾粑,拿了一个在手里,假装自己在边走边吃,路上无人注意时,崔如珩就飞快地咬一口她手里的艾粑。   崔如珩大概真饿了,没走多远就将那几个艾粑吃了个精光。梅落庭怕他噎着,准备再 分卷阅读175 买几个橘子给他润润喉咙时,突然感觉崔如珩拉住了她的手,似乎是要带她去哪里。   梅落庭被崔如珩拉着走了几步,就听一处空地上的几座稻草垛后面隐约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像是阿秀的。想必是刚才崔如珩看见阿秀跟人躲在此处,才拉她来看。阿秀这丫头奸猾得很,如今又跟梅家闹得不愉快,得防着她点。   梅落庭蹑手蹑脚地走到稻草垛旁边,就听阿秀在嗲声嗲气地撒娇:“我看我家小姐那一身衣服全是绸缎的,头上戴的是镶宝石的金钿,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些呀?”   “很快就有了。”说话的人听声音还很年轻,大概是个少年,听口音不像是附近一带的人。梅落庭看到稻草垛后面露出货郎担的一角,看样子那少年是个外地货郎。   阿秀听得高兴,忙问:“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买呀?”   “那些小姐、太太都会把穿戴腻了的首饰衣裳赏给下人,你讨好一下你家小姐,她就赏你了呗。”那少年声音憨憨的,不知是真憨还是装傻。   阿秀见对方领会不到自己的暗示,提高了声音娇嗔道:“我不!我就要你给我买!”   “放心吧,这些东西我家多的是,日后你嫁到了我家,你要什么样的丝绸衣服和金银珠宝都有!”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和氏璧你听说过吧?就藏在我们家呢。这么大的一块美玉,可好看了!”   “吹牛。”崔如珩低声对梅落庭说。   梅落庭狠狠点头。和氏璧是凡间传说中的重宝,早已下落不明多年,连皇帝老儿都没见过它的影,这货郎竟然说自己家里有和氏璧,还真是敢吹。就算他不提和氏璧,一个穿街走巷的货郎吹嘘说自己家里有的是绸缎珠宝,也够可笑的。   “我第一次下凡历练时就得到了和氏璧,死后也是用它殉葬。这人家里的和氏璧,绝对是假的!”崔如珩在梅落庭耳边说。   梅落庭忍不住调侃:“那你的坟可能是让人给刨了。”   阿秀却毫不质疑,只是娇声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回你家?”   “再等等。”那少年说,“等我家老头一死,我就可以回家继承家产了。他再娶的那女人又没生儿子,我老头在的时候她可以欺负我把我赶出家门,等老头走了,她再凶又能怎么样,家产还不是我来继承!”   阿秀忍不住嘟囔:“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梅落庭心道,这丫头平时看着机灵乖巧,一到利欲熏心的时候就什么脑子都没有了。这种话也是能当面跟人直说的?   “没事,我自己也能赚。”那少年不但没生气,还小意温柔地哄着阿秀。“我打算在镇子上盘个商铺做买卖,再雇个伙计帮忙,一年也能赚个一两百两。只是主人要预付一年的租金,我积蓄不大够,你还有没有私房钱,可以借我一些?”   梅落庭心里嗤笑一声。这个货郎少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估计他是在阿秀面前吹嘘自己是被后娘赶出家门的富商之子,日后有机会继承大笔家产,骗到阿秀的欢心之后再跟她借钱。阿秀平时就那么几个零花钱,他连这点蚊子肉都不放过,真是绝了。   如果梅落庭还是高高在上的战神白夤,观察这些愚蠢的凡人,倒是挺逗乐的。但现在她却笑不出来,因为她听到了阿秀的抱怨:“我家小姐要接我家老爷夫人去京城享福,还说京城买好下人了,用不上我了!也不给我点钱日后谋生!”   梅落庭心道,不收赎身钱就把卖身契给你,你都占大便宜了,还想怎么样。再说就你这点脑子,就算给钱安置你,也是被男人骗光的。   阿秀倒是不敢把她想给梅落庭当陪嫁丫鬟得罪了梅家的事说出来。少年倒是不以为然:“去了京城,你我要见面就难了,还是不去的好。但他们全家去了京城,是不是要把这里的房子卖掉或者租出去?我认识的人多,若是他们要寻个掮客处理房产,我倒可以,顺便赚些佣金。”   “别提了,我想着他们走后,这房子没人住,留给你我住多好,也省得你租那小房子!但他们就是不给!”阿秀满腹怨气,仿佛梅家欠了她的一样。   少年沉默不语。大概是见从阿秀和梅家身上捞不到什么油水,心里不快。阿秀想了想,又跟他商量:“我家老爷夫人房里藏着家传的宝贝,从不让我进他们房里打扫,宁可自己打扫。他们今晚在收拾行李,那传家宝肯定也打包进行李了。我今晚就搜了那宝贝跟你走得远远的,我们换个地方,拿这笔本钱做生意,或者用来吃喝逍遥几年再继承你家家产,好不好?”   梅落庭听得怒火,心中暗骂阿秀吃里扒外,估计平时也没少克扣买菜钱去倒贴男人。不过梅落庭可从没听说家里有什么传家宝,梅家祖上也有不少人考上功名当官的,但都穷困潦倒不得善终,大概也留不下什么好东西。梅迁生性节俭,大概是把平时积攒的几两碎银当宝贝藏在房里,才让阿秀误会他藏了什么祖传宝贝。   她不敢久留,默不作声地匆匆离开稻草垛,小跑着回到家里。乡下地方大多民风淳朴,白天时院门平时都开着,要是有可疑人物进出,左 分卷阅读176 邻右舍也会帮忙留意。梅落庭径直走进家里,此时何氏刚好做完饭菜,就等她回来开饭,她进了客厅就问:“阿秀呢?”   然而全家都没留意阿秀的去向。梅迁只是皱眉:“阿秀不是在家吗?什么时候出去的?”何氏却问:“你不是生她气吗?怎么还关心她上哪里?”   梅落庭顾不得月海流还在场,急忙说:“快,趁阿秀还没回来,把她的东西都丢出门外,然后锁门!她要是回来了就隔着门缝把她的卖身契塞出去给她!”   不能让阿秀在家过夜,否则她今晚就连夜偷东西私奔了。若是她只是卷了梅迁珍藏的几两碎银跑路了还好,就怕她开门缉盗,把那小货郎也放进来,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   此话一出,梅迁和何氏都惊呆了。何氏忍不住说:“连夜把人家赶出家门?她一个女孩家去哪里过夜?你也真够心狠的!”   梅迁也怒道:“要是她遇到坏人怎么办?你都不想想!”   月海流见梅家处理家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掺和,索性躲在了客厅角落,当着梅落庭的面布下一道隔音结界将自己围住,表示不偷听他们的家务事。   梅落庭也急了,劈头就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从不让阿秀进你们房间打扫?她都以为你们房里有什么宝贝了,正在跟她的小情郎商量怎么连夜偷了东西私奔呢!”   梅迁听得脸色一变:“她真这么说的?!你是在哪听说的?”   梅落庭看到梅迁的紧张模样,也是有些意外:不是吧?家里还真有传家宝?不过梅家世代潦倒,就算有传家宝,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值钱东西。她赶紧说:“我刚才想买几个橘子,路过张姨家的稻草垛时看见阿秀在跟一个年轻货郎聊天,她还说要趁今晚把你们房里的宝贝偷出来跟情郎私奔呢。”   “是个货郎吗?”何氏有些惊讶,“前些天你刘阿婆跟我说,阿秀常去镇上市集找一个贩米的商人呢。”何氏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所以阿秀同时是找了多少个男人!也就是米商住得太远,她才找了最近的货郎来商量是吧!   梅迁当即吩咐何氏和梅落庭:“赶紧的!把阿秀的东西都丢出去!”   宵夜   阿秀跟那小货郎幽会完,回到梅家看到她的东西被打包放在门外时,整个人都傻了。她心里有鬼,当然不敢求梅家放她进屋过夜,只能自认倒霉。   何氏还是心软,在行李中留给阿秀一些钱,让她日后做点小本生意,或者养蚕织布,维持生计。但梅落庭觉得,以阿秀的头脑,这点钱很快会被那小货郎骗个精光。   为了迎接梅落庭和款待月海流,晚餐准备得跟过年一样丰盛,白切鸡、扣肉、猪手什么的摆了一桌子。但月海流长年茹素,哪里肯吃这些,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口白米饭,夹了两片青菜叶子,就说自己辟谷不肯再动筷。   阿秀不在,月海流不吃饭,晚饭的饭菜剩了不少。梅落庭惦记着隐身的崔如珩没饭吃,赶紧跟何氏说:“吃剩的饭菜留着,我今晚饿了还能吃。”   “好。”何氏只当她嘴馋,“京城的鸡可没有我们老家的鸡好吃吧?家里还有两三只鸡,反正也不占地方,我们明天也一起带到京城杀了吃,好不好?”   “……”梅落庭看到月海流脸色都青了,显然是不想看到他檀木为板丝缎为饰的行空车被鸡粪玷污。她赶紧说:“还是送给邻居吧!就当感谢他们这些年的照顾了!”   饭后,月海流谢绝了梅家父母让他在屋里留宿的建议,自行回了行空车,说晚上睡车里就好。梅落庭知道他是嫌弃梅家房子简陋,也由他去了。   等父母和月海流都歇下了,梅落庭低声告诉隐身的崔如珩:“你去厨房吃点东西,那个白切鸡还是挺好吃的。天气冷,记得热热再吃。”   “好。”崔如珩声音似乎很高兴,“你也一起吃吗?”   “不了,你去吧,我今晚都吃撑了。”   崔如珩前脚刚走,梅落庭突然想起,崔如珩不知道会不会用农家的锅灶,她得去厨房看看他要不要帮忙。她急忙跟去厨房,但还没走到厨房,就听里面传来一声魂飞天外的惨叫:“好大的老鼠!”   崔如珩那一嗓子实在太过惨烈,房里的梅家父母和行空车里的月海流都被惊起了。梅迁更是怒喝:“哪来的小贼!”   完了,这辈子的爹都被阿秀密谋偷盗传家宝的事吓出心理阴影了。   梅落庭急忙跑进厨房点亮灯,梅迁和月海流赶来厨房查看情况时,她只是无辜说道:“我半夜肚子饿,来厨房找点吃的,遇到老鼠了。”   “刚才那声是你叫的?”月海流满脸怀疑,“但我听那声音明明像崔如珩那混蛋的。”   “真的是我叫的。”梅落庭说得无比真诚,“我长年女扮男装,有时还要易容去查案,所以也学会了改变自己的声音。不信我再叫一次给你们听。”   她嘴巴无声地动了几下,隐身的崔如珩在她身边配音喊了一声:“好大的老鼠!”   确 分卷阅读177 实跟刚才的声音一模一样,梅迁和月海流总算是相信了。但月海流离开前严肃告诫梅落庭:“你少吃点!来时这行空车沉得,我还以为多了一个人,后来我独自驾车时才发现车子没问题!要不是我算了一卦,我都差点、差点就、让你家和崔家把婚事提前了呢!”   “……”不是胖子,更不是未婚先孕的梅落庭表示很委屈。   他们走后,梅落庭怕崔如珩在厨房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留在厨房帮他热饭菜。崔如珩摘了隐身符,看着梅落庭熟练地往锅里添水,拿个大海碗装了足有三个饭碗分量的米饭,在饭面上满满当当地码了大块的鸡肉和扣肉,放在锅里蒸热,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她解释:“刚才是我失态了,我只是不知道这里的老鼠竟会这么大,跟野兔一样。”   “岭南地区蛇虫鼠蚁都大得超乎你的想象,就是人长得瘦小。”   可想而知,这种在蛇虫鼠蚁横行的地方,粮食都不大宽裕,人也不会长得太高大。   梅落庭边说边把一锅鸡汤放在一边的小火炉上热上,像个贤惠的小媳妇,崔如珩看着不禁有点动心,脸上也不由带了傻笑。梅落庭又说:“幸好如今天冷,若是你在夏天来,巴掌大的蜘蛛,手指长还会到处乱飞的蟑螂,得吓死你!”   崔如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梅落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是不是坏了他的食欲了……   然而梅落庭把一大海碗热腾腾的米饭和肉端到他面前时,几乎一天没正经吃饭的崔如珩还是忍不住食指大动。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食欲旺盛的年纪。梅落庭又给他舀了一碗鸡汤:“我家的鸡汤没放人参燕窝鱼翅这些补品,但胜在鸡肉香嫩,是用家养的小母鸡炖的。岭南把还没生过蛋的小母鸡叫鸡项,肉质真的是又鲜香又滑嫩弹牙,平时难得吃到……”   “多谢白夤兄。”崔如珩郑重地双手接过她递来的鸡汤,仿佛那是天帝御赐的琼浆玉露。“白夤兄,你也来一碗吧。”   梅落庭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尴尬地笑笑:“当年在天界时蟠桃会上,连龙肝凤脑都不稀罕,如今一碗鸡汤都宝贝成这样。可见时势所逼,把神逼成什么样了……”   说归说,她还是忍不住嘴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鸡汤,夹起一块鸡腿肉咬了一口,果然是齿颊留香。   崔如珩在厨中对着一海碗农家饭菜,看着对面的梅落庭在昏黄油灯下喝汤,突然觉得很温馨:“白夤兄,若是能与你在这民间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倒也不错。”   梅落庭端着碗嗤笑一声:“少来!你在这种地方怕是一天也待不下去!刚才是谁被老鼠吓得半死来着?”   崔如珩羞得满脸通红。   “你们这些公子雅士,觉得乡村生活如诗如画,你前世时也写过不少吟咏凡间诗歌。但干农活又脏又累,要是遇到点旱涝蝗灾,就要饿肚子,甚至卖儿卖女。除了吃饭问题,这乡下的各种苛捐杂税、流氓地痞,长舌泼妇,样样都够你受的。”梅落庭喝了一口鸡汤,又说:“你看,所以我不希望你来看我这前半生生活的地方。在天界时你经常约我下凡游玩,甚至劝我下凡历练,大概也是想邀请我来看看你从小生活的地方,但有些东西,见了不如不见。”   崔如珩讪讪,低头加速扒饭。饭后,他很自觉地收拾碗筷去洗,梅落庭正好不喜欢洗碗,乐得让他去,还不忘提醒:“烧点热水,用碱洗,才洗得干净!”   说完,她想起明天就举家搬去京城,这些碗筷也是要扔的,急忙改口:“不用洗了,反正明天也是要扔的!”   但崔如珩还是飞快洗好碗筷,又主动提出:“我今晚去梅蕴房里过夜吧,我想现身跟他聊聊,看他是否记得什么。”   他们从外面回来后,崔如珩怕被梅蕴发现,引起其他人警觉,一直躲着梅蕴,不敢和他打照面。如今月海流和梅家父母都睡下了,他想趁这个机会去查探梅蕴的底细。   梅落庭也好奇此事,赶紧点头,给他指了梅蕴房间的方位。   故交   翌日天色刚亮时,崔如珩进了梅落庭房里,坐在床边向她叙说昨夜的情况:“梅蕴见到我时,只是抱着我哭,但我问他什么他都答不上来。我怕他的哭声惊动你父母,就叫来你们这里的土地神帮忙给屋子布下了一个临时的隔音结界,顺便询问土地神可知道梅蕴的来历,但这土地神是三年前上任的,也不了解情况。不过梅蕴应该不是下凡的神仙,否则以土地神的修为,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梅落庭突然想到一事,从床上拥被坐起,转头看向他:“说起来,梅蕴他似乎冥冥中与你有缘。小时候,父母常带我去少司命庙中求你保佑梅蕴恢复正常,有时梅蕴生病或者玩耍时把自己摔伤,我家也去拜祭你。我小时候可是给你磕了不少头呢。”   崔如珩听出她话中隐约有些不满,急忙赔笑说:“当时我早已投胎下凡,只让属下代为处理事务,他们可能是疏忽了,或者是对此无能为力。等回了京城,我也在战神庙给你多磕几个头。不过我虽是庇护妇孺的神,梅 分卷阅读178 蕴还是小孩的时候,向我祈求保佑他倒也没错,但我毕竟不懂医理,哪怕我回天界恢复了神躯,也未必能治好梅蕴——你们试过向德惠元君祈求吗?”   “没有。”梅落庭摇头。“我们家只拜过你。不知为何,我们家从不祭拜德惠元君,父亲甚至不允许我踏足德惠元君庙。其实我小时候也偷偷跟邻居去德惠元君的庙里拜过,但还是没用。我用返魂香恢复记忆后,也找过德惠元君,但她说她也治不好梅蕴。”   看来梅蕴的病情神仙难救,崔如珩也沉默了。   “我想想,”梅落庭裹着粗布棉被坐在床上,一头长发都披在被子外,盯着头顶发黑的蚊帐苦苦思索。“天界医术最高明的其实不是德惠元君,而是老君,但老君在神魔之战受伤后就闭关养伤了,梅蕴有生之年大概等不到他出关。再说,我小时候在我爹兵书上看了火牛阵之后刚好出门遇到老君的青牛,忍不住拿它练手,惹得老君上门告状,就算老君出关也未必肯帮我的忙。游光叔的医术不比德惠元君差,而且他是我父亲以前的属下,应该会愿意尽心治疗梅蕴。等我们成婚时再邀请游光叔下凡帮忙看看他吧。”   两人商量妥当,梅落庭让崔如珩贴好隐身符,自己起身准备回京。   月海流知道梅家如今没有下人看家,又怕外人趁机霸占祖宅,所以临走时给梅家的房子布下结界,除了梅家以外的人都无法进入。梅家父母感激不已,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梅落庭有点好奇父母房中有什么传家宝,父母在房中收拾行李时她忍不住去门口偷听了一下,只听梅迁神秘兮兮地对何氏炫耀:“这是我爷爷小时候晒的陈皮,至今快满百年了,这样的百年陈皮可是‘一两陈皮一两金’,金贵得很呢!”   原来是这么个传家宝啊!梅落庭都无语了,甚至觉得阿秀有点冤……   行空车空间不大,况且有洁癖的月海流不会让任何脏破之物放进他的宝贝行空车。让梅落庭费尽口舌才劝得向来节俭的父母放弃了多数行李,只带一个衣箱轻装上阵。   梅蕴刚坐上行空车时,见车子精致华美,觉得新鲜,兴奋地坐在车里傻笑。梅家父母进了行空车之后拘谨得不行,几乎没开口说过话,梅落庭只当他们第一次坐行空车,可能是紧张害怕。   等行空车起飞时,梅蕴突然大喊:“回家!我要回家!”   梅蕴这辈子都没离开过他们村子,第一次出远门就是高空飞行,可能是太害怕了,一直闹着要回家,梅家父母怎么安抚都没用。月海流正想着要不要用一个昏睡符让他睡去时,梅蕴竟慢慢地安静下来。   梅家父母以为梅蕴是习惯了高空飞行,连连夸梅蕴勇敢。但梅落庭看得真切,梅蕴的一只手不大自然地悬在半空,想来是隐身在车中的崔如珩握住了梅蕴的手安抚他,才让他恢复平静的。   看来梅蕴和崔如珩的交情真的很不一般。   大半天后,行空车停在青云观。梅落庭在青云观门口雇了马车,同家人一起回新家。隐身的崔如珩则是趁这时偷偷溜走。   上了马车,父母一直沉默不语。车子走了好一会,梅迁才有些别扭地问她:“你的生人怨好些了吗?京城名医多,你现在又有钱,看看有没有法子能治好的。”   他这话说得毫无底气,毕竟凡人的生人怨是不治之症,就算是国师月海流,也只能用药帮她暂时抑制病情。   “已经治好了。”虽然已经根治,梅落庭想起生人怨,心中仍是有些不快。毕竟她的生人怨发作的起因是在家被梅迁苛责过度,来京城后梅迁又要她来投靠趋炎附势的莫期,害她被莫期刁难辱骂,生人怨再次复发。她忍不住把上身探到车门旁边,低声吩咐了外面的车夫两句。   梅迁和何氏听说她病愈,都大感惊喜,梅迁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真的?!怎么治好的?”何氏则猜测:“是月海流国师治好的吗?月家的人都很厉害的!”   “生人怨很严重,国师也没法根治,是崔如珩拿他的血入药,给我治好的。”梅落庭想起那天晚上被崔如珩强行按着喂血的情形,不由脸颊发红。   梅迁欲言又止,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不大自在地告诉她:“我看遍了岭南的医书,从没听说人血入药能治好生人怨的。这位崔家小侯爷大概真的从哪里搞到了灵药,他当着你的面放血加入药中,只是为了让你看到他的心意。不过治疗生人怨的药极难得到,医书上都没有记载药方,他能找到,说明他有能力而且对你上心。你应该珍惜他,敬重他,但他的话你也不必全信。”   梅落庭没说话。人血确实不能治疗生人怨,但崔如珩又不是凡人。不过梅迁说对了,崔如珩的话最好不要全信,他这辈子的性格变了太多,又不知道他跟自己在前世下凡前有过什么样的恩怨,就算已经订了婚约成为同盟,在得到返魂香彻底恢复记忆之前,还是不要对他的话全盘相信。毕竟无论是前世时的才子羽仪和莽夫白夤,还是这一世的状元崔如珩和进士梅落庭,他的智力一直都碾压她,他要骗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车中沉默了一会,梅落庭感到车速明显地慢 分卷阅读179 了下来,大概是她跟车夫说的地方快到了,于是她挑起车帘,让父母看看外面的风景。   何氏已经阔别京城二十多年,此时再见京中繁华街市,恍如隔世。梅蕴也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从未见过的一切,偶尔路过卖点心的摊档,他就嚷嚷:“要吃!要吃!烧饼!烧饼!”   马车驶到街边一处宅院前时,何氏看到朱漆大门上的封条,惋惜道:“又是哪位官儿被抄家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宅子,家底应该也不少吧,被抄家得心疼死了……莫府?这是朝中哪位姓莫的官员啊?”   “就是莫期呀!”梅落庭幸灾乐祸,把莫期如何令人发指地跪舔魔族容淮,如何在中秋宫宴刁难自己反被打脸,如何在容淮倒台后被清算劣迹抄家流放,一五一十地跟父母说了一遍。她满心舒畅,特地让车夫绕路来莫府门前一趟,让父母看清楚这贱人的劣迹,真的太爽了!   她兴高采烈地说完后,车中一片沉默,气氛似乎不大对劲。她自觉无趣,讪讪闭口时,何氏却不敢置信地问:“莫期叔被抄家流放,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竟然不替他向皇帝求情?”   莫期叔是什么鬼!莫期见了她跟见了杀父仇人一样,她还要把他当成世叔,在皇帝面前给他求情?她上辈子可是战神,不是圣母!   “无知妇人!”梅迁瞪了何氏一眼,“怎么可能帮他求情!”   梅落庭深感欣慰,老爹总算是看透这位所谓的老友的真面目了,知道这种势利小人留不得!什么同窗好友金兰之交,分明是当年莫期见梅迁有才,为了方便讨教功课才跟梅迁攀交情!后来他在梅迁的指点下考取功名,仕途亨通,梅迁却因祖传的厄运屡次名落孙山,莫期就变脸了。这种人谁要帮他求情!   接着,梅迁有些畏惧地问她:“是你跟皇上说的吗?”   “说什么?”梅落庭愣了一下,才从父亲的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原来,梅迁竟以为是她对莫期怀恨在心,仗着护驾有功让皇帝贬黜莫期,要看到莫期丢官抄家才称心。   她终于明白了他们上车时就开始的诡异气氛是怎么回事了。她飞黄腾达,衣锦还乡,当着他们的面把阿秀威吓敲打了一番,这一世的父母……开始害怕自己了。对他们而言,女儿的身份,性情都变得跟以往大不一样,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然而这才是白夤原本的性格,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她只是恢复了以前的部分性格而已。   梅家父母不明白,他们的女儿其实并不属于他们,维系他们亲情缘分的只有这一世的血缘关系。她曾经被他们严加控制的天性,正在逐渐复苏。他们在她面前本能地畏惧,就像对一位强者的畏惧一样。   被贬的神仙,本就亲缘淡薄,难享天伦之乐,梅落庭也是知道的。只是想起崔如珩家庭和睦,父母对他极为疼爱放纵,她心里多少有点嫉妒。前世的白夤虽然母亲早逝,父亲白启也在他五岁时身陨,但这五年的父爱却足以温暖他后来的千年时光。若是可以,她也希望这一世能得到父母无条件的疼爱,而不是从小苦读,冒着女扮男装被识破的危险,早早离家去挣功名拼前程。   但终归是痴心妄想。   请柬   梅家搬进新宅后不久,崔侯爷夫妇就来梅府下了聘。梅迁虽然因为祖传的厄运,每到乡试就生病,到老也只是个秀才,但毕竟真才实学还是有的,跟崔侯爷竟也相谈甚欢。   侯爷夫妇此时对亲事也基本满意,本来就是贵妃安排的亲事,崔家对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已接受,如今见梅落庭出身书香门第,家世清白,虽不能给崔家助力太多,但也不像一些仕途凶险、政敌众多的官宦人家一样,随身可能连累崔家。更何况自家儿子信誓旦旦说要是娶了梅落庭,今后就收心在家,不再去花街柳巷。   月海流算的成婚吉日在一个多月之后。婚期一定,梅迁就催着何氏去给梅落庭置办嫁妆,何氏却不情不愿:“宫里准备了这么多嫁妆,那用得着再买。”   梅迁瞪眼道:“宫中准备再多也是宫中的,我们家准备多少都是自家的心意!哪怕只买一双鞋子,一个被套,也是我们梅家的陪嫁!”然后又翻箱倒柜翻出从梅家祖宅带过来后藏在衣柜深处的二十多两碎银,要何氏带梅落庭出门挑选嫁妆。   梅落庭心情大好,像意外捡到了什么宝贝一样。虽然父母平时对阿秀好,但父亲就不会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帮阿秀办嫁妆,虽然这一世是被贬,但凡间的血肉亲情多少还是有点的。她欢天喜地地叫下人备车,同何氏出了门。   女人天生就喜欢逛街,何氏虽然上马车时还嘟囔着当年嫁给梅迁时什么都没有,摆了天地,几个亲戚吃了顿饭就算婚礼,但去了首饰店看到精致华美的珠玉首饰,也是喜欢得很,兴致勃勃地看了好一会,最后看上一支鸳鸯戏水金钿,喜滋滋地指着它对伙计叫道:“姑娘,拿这支金钿给我看看!”   梅落庭想说宫中早就备好了嫁妆,首饰都是现成的,不必再买。但伙计已经颠颠拿了出来,又因首饰铺的顾客多为女子,接待她们的伙计也都是女的 分卷阅读180 ,那姑娘也不避嫌,殷勤地替梅落庭将金钿戴在发间。梅落庭头发浓密乌黑,被黄澄澄的金钿衬得好看。何氏看得欢喜,问:“这个多少钱?”   伙计笑得很甜:“二位是初次光临,那就给个优惠价,三十两银子就好。”   “这么点金子就要三十两?”何氏惊叫,几乎怀疑伙计说错了价钱。梅落庭听到母亲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把金钿从头上拔下,帮腔砍价:“还不如自己拿几钱黄金,找个金铺打只金簪呢!”   “夫人,您别光看首饰的分量,还要看它做工。我们天工坊的做工在京城是出名的,您看这鸳鸯栩栩如生,羽毛纤毫毕现,多好看!令千金这般人才,外面那些几两银子的粗陋金饰又如何配得上?女子最好看的时光就这么几年,要是在年轻貌美之时不能打扮漂亮点,那可太遗憾了!”伙计巧舌如簧,指着金钿上的鸳鸯卖力地向何氏推销。   何氏被她一通推销搞得晕头转向,也许是意识到这些年对女儿太刻薄,也许是想在女儿嫁入豪门时给她准备点像样的嫁妆,她竟破天荒地准备给梅落庭买这件奢侈的首饰。只是她准备付账时,才想起梅迁给她的嫁妆钱根本不够。   “你带钱了吗?”何氏低声问梅落庭。   梅落庭出门匆忙,没带钱包。虽说这样的老字号大商铺可以记账,但梅家在京城算是新贵,不知道伙计是否认识。一般富贵人家出门逛街时都会带个丫鬟小厮,遇到这类情况就打发下人回家取钱,但梅落庭与何氏穷惯了,出门都不带丫鬟,如今也无计可施。   梅落庭正要说“那就不要了”,却见门外走进一个紫衣身影,正是崔如珩。她急忙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羽仪,有钱吗?帮我付个账!”   前世羽仪拉白夤下凡游玩时,白夤看上什么都是直接拿,让羽仪替他付账。梅落庭情急之下,也习惯性地去叫崔如珩帮忙付账。   崔如珩看样子有点惊讶,似乎是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梅落庭,但也乖乖掏出荷包。等他看到梅落庭要买的是一支鸳鸯戏水造型的金钿时,笑得十分开心,爽快地付了帐,又说:“要是你喜欢这个图案,我们就在这里定做一整套首饰吧,戒指,手镯,项链……都要这个图案的!”   梅落庭这才想起金钿上的鸳鸯是什么意思,面红耳赤地怒道:“不要了!”   她连那支金钿都不好意思拿了,何氏代她拿了金钿,见梅落庭毫不见外地搜刮了崔如珩这么多钱,有些过意不去:“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我们今晚就让下人去府上还钱。”   崔如珩只是微笑:“伯母,不必了。”   何氏更加不安,寒暄道:“小女下月成婚,若不嫌弃,还请来喝杯喜酒。”   崔如珩依然微笑:“不成。”   未等何氏再说话,他又慢悠悠地开口:“因为她要嫁的,是我。”   “……”何氏可算明白为什么梅落庭对他这么不见外了。   “岳母,”崔如珩对何氏又是一揖,“若不介意,小婿带她在这附近走走,陪她买些东西,如何?”   梅落庭羞窘得不行。她如今跟他是未婚夫妻,跟他一起买这些总有一种“郎情妾意共筑爱巢”的诡异感觉……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去吧去吧!”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哪怕崔如珩这会把梅落庭直接带回家洞房,只怕何氏也是满口答应。   梅落庭虽然想甩手跑路,但怕何氏不认识回家的路,只得指点何氏去附近车马行雇轿子回梅府,才回头咬牙看向崔如珩:“羽仪,我还没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也难怪梅落庭生气。这首饰店只卖女子首饰,崔如珩母亲的首饰用不着他来买,他又没有姐妹,肯定是来给哪个相好的青楼女子买首饰的。   “好事。”崔如珩笑容满面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匣子,“今日我母亲整理那些压箱底的首饰,说要传给儿媳妇,发现有只镯子上镶的宝石掉了,让我拿来天工坊重新镶嵌一下。”   梅落庭羞得满脸通红,只想转头就走。崔如珩急忙拦住她:“等等,白夤兄,我们婚期都订了,也是时候写个祝文,邀请天界亲友参加婚礼,顺便让他们帮忙炼个返魂香了。”   其实拿祝文祭天的步骤很简单,崔如珩自己在家找个角落摆个香案祭品,把祝文一烧就可以了,只是这祝文上必须有新婚夫妇的签名落款,梅落庭至少要在上面签个名字。   梅落庭别别扭扭地看着崔如珩进天工坊将镯子交给掌柜的,又在街边摊档买了几张婚宴请柬。两人在附近茶楼找个雅座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又向小二借了笔墨,开始写请柬。   崔如珩提笔往砚里蘸些墨水,问她:“你这一世的父母,到了京城,可住得习惯?”   “还行,如今我总算有钱了,能让他们吃好住好。你也知道,我是被贬下凡,注定亲缘淡薄,所以小时候父母对我也不好。但如今他们也对我尊重些了。”   梅落庭忍不住对崔如珩说起自己带父母去看被抄家的莫府,向父亲证实莫期的势利嘴脸。先前她被莫期欺负时,父亲不 分卷阅读181 相信她,帮着莫期说话,把自己亲生女儿骂了一顿,硬是加重了她的生人怨,现在他终于看清楚所谓的故交是什么人了。   她越说越得意,崔如珩却是无奈而笑:“白夤兄,你不该让他看到这个的。他都这个年纪了,让他记得年轻时有个很好的朋友,只是因为远在京城而渐渐失去联系,好歹能给他留个念想。莫期如今都害不了他了,你就让他以为莫期是个好人,保留年少时的美好记忆,不好吗?你让他看到莫期的真面目,把他最后一点念想也毁了,让他情何以堪啊。”   梅落庭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明明是莫期刁难欺侮自己,为何梅迁和崔如珩都觉得她不该报复?再说莫期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给他治罪的是皇帝,她不过幸灾乐祸了一下,把这事告诉梅迁,这样都不行?   崔如珩仍提着笔,迟迟没在请柬上落笔,犹豫着问梅落庭:“你说我们在投胎下凡前像是发生过争执,我似乎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我如今还能坐在这里把酒言欢,只是因为都不记得此事,就像你这辈子的父亲,他不知道莫期的真面目,依然把他当朋友。我怕……等我们服下返魂香恢复记忆,你怕是再也不要见我了。”   “啊,之前你不肯让你父母认我为义女时,我也确实以为你看不起我,把你当势利小人来着,毕竟这辈子被人欺负太多了,有点敏感。”梅落庭大大咧咧地承认,“但这辈子我也懂事了不少,脾气也比在天界时好多了,就算服用返魂香恢复记忆后记起你我有仇,我也会对你宽容些的。你还怕我恢复记忆后杀了你不成?”   崔如珩勉强笑了一下,开始挥笔写请柬。因为是在凡间成婚,不方便邀请太多天界亲友,神仙一多就容易积聚灵气,让路人看到崔府祥云盖顶瑞气千条也太高调了些,请几个亲友就够了。羽仪的师父大司命是一定要邀请的,毕竟师父是他唯一在世的长辈;医神德惠元君最擅长炼丹,请她下凡炼个返魂香易如反掌,只是她单恋大司命,纠缠了他一千多年,大司命一见她就想躲,要是请她来炼药,大司命绝对吓得不敢来了。   幸好白夤的同僚瘟神游光也精通医术,白夤的父亲白启还是凡人将领时,同是凡人的游光在他手下当军医,游光成仙后虽然担任瘟神之职,医术却不比德惠元君差,让他炼制返魂香也可以。况且白启死后,是游光把白夤抚养长大,所以也算是女方的长辈了。天界三大凶神战神、瘟神、旱神共事了千年,既然战神结婚邀请了瘟神游光,也该邀请旱神女魃。让女魃下凡稍微坐一小会,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吧?   崔如珩写好请柬交给梅落庭,她从他手里接过笔,在他的落款旁边签上自己名字,又不大放心地在女魃那张请柬上添了一句“请务必喝饱了水再来”。   写毕,她抬头发现崔如珩正盯着请柬上两人的名字出神,嘴角不知何时噙了一丝微笑。他见她抬头看见自己,急忙收起笑容,把目光瞟向一边。梅落庭忍不住心里嘀咕:他在笑什么?是笑自己在请柬上加的这句话,还是想着天界亲友看到当年威风八面的战神成了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会有多好笑?   无归   毕竟顶着个郡主的封号,贵妃给梅落庭准备的嫁妆极其优厚,千顷田庄,金银珍宝,抵得上崔家的一半家底。嫁衣首饰也极为华美,嫁衣上金线刺绣的凤凰装饰了无数粟米大小的彩色宝石,真如天界凤凰羽毛一样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梅落庭一开始还在诧异贵妃竟然这么快就备下如此齐全的嫁妆,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先前的假乐胥公主本想嫁崔如珩,但还未成婚就被旧情人所杀,宫中为她大婚备下的嫁妆就此搁置,现在倒是被梅落庭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她被皇帝封为郡主,用这些物品也不算逾矩。   几百年前,白夤曾跟羽仪路过凡间一处少司命的庙观,当地人不知道“羽仪”二字是怎么写的,只当他是个名叫“玉姨”的女神仙,白夤看着庙中满头珠翠,云肩长裙的“玉姨”神像,笑得喘不过气来。羽仪只是微微一笑:“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神像虽非金装,但宝相庄严,也足见乡民虔诚,甚好,甚好。”   大婚之日,梅落庭看着镜中被宫中嬷嬷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自己,想起当年对羽仪的嘲笑,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句:风水轮流转,报应啊报应。   好在今晚就能见到久违的天界亲友,拿到返魂香。她趁嬷嬷和丫鬟们不注意,用手帕将先前收集的蛟鳞、赤霞芝和青冥玉包成一包,揣进怀里。崔如珩先前说他已经在崔府备下了炼丹炉,她把返魂香的原料带过去,等到今晚夜深人静时就可请游光他们下凡帮忙炼药。   梅府大门之外,崔府的迎亲队伍已到。梅落庭盖上盖头,去堂前拜别父母,准备上轿。按凡间习俗,她出嫁后就是崔家的人,今后跟梅家没有多少关系了。不过梅家父母对梅落庭向来不大好,几年前她在外当官后又难得回家一趟,这一世亲情淡薄,倒也没有多少不舍之情。但她在上轿的那一瞬,一直坐在椅子上安静吃糖的梅蕴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突然站起身来,发疯般地向她跑去。 分卷阅读182 梅蕴智力低下,这唐突的举动在这大喜之日显得格外失礼。喜娘赔笑打圆场:“骨肉情深,少爷是舍不得小姐出嫁……”   梅落庭心里一动。梅蕴智力残障,梅落庭之前每次出远门时,他都木然站在一边,对她的离去并表现出多少不舍。这一次,他大概真是预感到她这一次出门跟以往都不一样,不舍地追上来了。人非草木,哪怕再傻的人,也是有感情的。   不料,梅蕴跑过她身边,脚不沾地地往大门跑去,远远对着对大门外前来迎亲的崔如珩激动高喊:“哥哥!哥哥!”   大喜之日发生这种事,梅家父母尴尬至极,忙命几个下人把他拉回来,又拿了些糖果哄他,但梅蕴却拼命挣扎着想往外跑:“哥哥!哥哥!”   崔如珩在门外听到屋里的动静,派一名小厮给梅蕴送来大红包压惊:“这是崔小侯爷给梅少爷的迎亲红包,请梅少爷笑纳。”   梅迁哪里认得钱,只是一个劲喊着要哥哥。梅迁一边哄着梅蕴“乖,哥哥是姐姐的”,一边叫下人把梅蕴硬拉去内室关起来,又催梅落庭赶紧上轿出发。   起轿之时,轿中的梅落庭清晰地听到梅迁的一声叹息。女儿出嫁了,唯一的儿子又是这个样子,老无所依,悲从中来。梅落庭心道,等今晚见了瘟神游光,一定要找他帮忙看看梅蕴。   本来梅落庭被封为郡主,嫁妆也是宫里准备的,于情于理,她和崔如珩都应该先去皇宫谢恩再进崔府。但她曾是明含章的未婚妻,后来失贞于崔如珩才被迫改嫁他,此事有损皇家颜面,所以皇帝干脆免了他们的进宫拜谢,只怕她进宫后被明含章看到,又生出什么事端。   然而等轿子进了崔府,梅落庭出来拜堂时透过盖头底下缝隙看到角落的一桌宾客,不由双眼一黑。她在京城中没什么亲友,只跟月海流和罗大人关系比较好,所以崔如珩也请了他们两人参加婚宴。但月海流身边那位身穿桃红色织花锦缎便服,头戴明珠抹额的小公子,不是明含章又是谁!   明含章失魂落魄地直盯着梅落庭,她只好假装盖头遮住视线看不到他。她身上的鲜红嫁衣仿佛一团火,刺痛得他双眼发红。这本该是他的喜宴,他的新娘。因为他那天一时兴起,支走了她院中的宫人,才让崔如珩趁机而入。他这个未婚夫没能保护好她,甚至在事发之后,他也无力阻止父皇取消他们的婚约,只能被禁足在宫中,眼睁睁地让她被安排嫁给了崔如珩。而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哀求月海流偷偷把他带出宫,在婚宴上见她一面。   梅落庭见到“前夫”本就头痛,再看到坐在他另一边的黑衣美男,更是要吐血。这不就是变成男身的百媚女帝吗?月海流和罗大人也是见过她的,这会变了个男身,相貌也没变多少,这就认不出来了?还跟她同席宴饮!   也罢,要是在场宾客知道自己跟魔尊一起宴饮,估计能吓疯。白夤前世时,百媚女帝曾追求了他几百年,如今白夤投胎变成了女儿身,百媚女帝又在她大婚时乔装打扮前来观礼,幸好不是来抢亲的。变成男身的百媚女帝坐在明含章身边,不时给他斟酒,说几句话,偶尔心有不甘地瞟梅落庭一眼,一副同病相怜的模样。   梅落庭只能祈祷百媚女帝参加完婚宴就早点离开,前世就跟百媚女帝传了几百年的绯闻,要是被天界亲友发现自己在凡间大婚时百媚女帝也在场,就更说不清了。   新婚夫妻拜过天地,梅落庭在被送入洞房之前,不大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新郎崔如珩还要留下应酬宾客,就怕明含章或者百媚女帝对他的夺妻之恨不能释怀,向他发难。不过还好,明含章好像是喝多了情绪激动,靠在百媚女帝肩膀痛哭,百媚女帝正忙着安慰他:“小明别哭了别哭了,失恋而已,被对方多拒绝几次就习惯了,就像我一样……”   月海流也想去劝一下明含章,但他伸手去拍明含章肩膀时,突然全身一僵,整个人都如木头一样僵在了原地。梅落庭一惊,生怕是百媚女帝用法力戏弄他,却见百媚女帝也是一脸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同席的罗大人最先反应过来:“国师是不是在窥听天机?”   月海流因为有鲛人血统,体质也跟凡人不同,虽然因为天界有屏障阻挡,他无法探听到来自天界的消息,但神仙来凡间办事时的闲聊八卦他却偶尔能感知。每当皇帝和百官见他进入石化状态,就知道他在“窥听天机”。   国师难得有“窥听天机”的机遇,况且还是在喜宴之上,宾客纷纷向崔侯爷夫妇道贺,祝贺崔府在婚宴之上出现祥瑞之兆,喜上加喜。   梅落庭有点紧张:月海流他大概……没有听到仙僚们在八卦战神穿着女装嫁给了少司命吧?   月海流发呆完毕,众人敬畏的目光中,郑重宣布:“战神白夤罪孽深重,已被贬为凡人,永世不得重返天界!”   梅落庭惊得非同小可。但毕竟前世是见过尸山血海,山崩地裂的战神,她在这巨大变故下仍保持了冷静,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撩起盖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崔如珩和百媚女帝的表情。崔如珩惊恐万状,百媚女帝更是惊得连手中酒壶都摔了。看来他们也是头 分卷阅读183 次听到这个消息。   梅落庭稍微放心,将盖头放下。既然他们都从未听说此事,青鸾当日来送返魂香时也没跟她提过,说明这很可能只是月海流听错了,一场误会。毕竟月海流的“窥听天机”只能听到只字片语,加上他经常穿凿附会,也许他搞错了也是可能的。   被贬下凡和被贬为凡人不同,被贬下凡的神仙,只需下凡受苦一世,赎罪完毕便可重返天界继续当神仙,而被贬为凡人则是将神仙除去仙籍,投胎为人,让他们在凡间受尽苦难后,像凡人一样死去,万劫不复。这相当于死缓,在天条中是仅次于魂飞魄散的重罪,怎么可能发生在白夤身上呢?   白夤的父亲白启在神魔之战牺牲,白夤作为烈士遗孤,从小天界众神一直对他格外照顾,他幼年顽皮成年莽撞,大大小小的祸都闯过不少,但所有神明,包括天帝,都对他睁只眼闭只眼,从未严惩过他。况且他虽然经常闯祸,继任战神后并未犯过十恶不赦的重罪,众神皆知他大节不亏。白夤本身也天赋极高,十八岁便继任战神之位,在天界是神童一般的存在。众神怜他少孤,慕他才能,像他这样的天界宠儿,怎么可能落到如此田地?   请神   梅落庭拼命保持镇定,强迫自己跟着喜娘丫鬟往洞房里走。月海流向来不大靠谱,很可能是听错了,等今晚天界亲友前来道贺,打听一下就知道真相了。但即使她一直在劝慰自己,仍是心乱如麻,脚步虚浮。   突然,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握住。崔如珩扶着她,低声道:“别怕,我陪你。”   隔着盖头,她看不到崔如珩的表情,但听着他的声音,她已觉得安心不少。崔如珩不愧是庇护妇孺的少司命,无论是梅蕴还是梅落庭,听到他声音都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虽然月海流探听到的“天机”不知真假,但担惊受怕之时有人陪在身边,总是好的。   现场一片寂静。按礼节,新娘在拜堂后被送入洞房,新郎还要留下应酬宾客,宾主尽欢之后才能进洞房。崔如珩的好色果然名不虚传,众目睽睽之下,刚拜完堂就猴急地拖着新娘去洞房!   崔侯爷觉得失礼,低声斥道:“先给宾客敬过酒,再去洞房!”   崔如珩闻言站定,一手扶着着梅落庭,一手从旁边桌上拿起一杯酒,朗声道:“诸位,今日在下大喜之日,在下敬诸位一杯!”说完,将酒一饮而尽,就当给全体宾客敬过酒,扶着梅落庭离开了婚宴。   明含章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崔如珩拉进洞房,再也无法忍受,当即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百媚女帝听到了如此震撼的消息,也无心久留,借着搀扶明含章的机会,也提前离席。   崔如珩拉着梅落庭进了洞房,把想跟进去唱诵吉词的喜娘关在门外,回头再看时,梅落庭已经在桌边坐下,自己摘掉了盖头和凤冠,面色苍白地用力呼吸,仿佛已经被它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崔如珩急忙也走到桌边坐下,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握着她的手喃喃道:“别怕,别怕,再过两三个时辰,等我师父和游光叔下凡道贺,我们再问清真相。”   梅落庭披散着一头及腰黑发,脸色在大红嫁衣的衬托下更显苍白。她冰凉的指尖反握住崔如珩的手,对他勉强一笑:“不怕的,我们都知道,出柜子这点道行经常算不准。我们也不要自己吓自己。”   话虽如此,她指尖仍在微微颤抖,难以平静。一年之前她还在女牢的时候,身陷困境,等待着最后的判决定夺生死,也是像现在这样心急如焚,六神无主。当时在狱中的她,因为被神谕钦点去破公主命案,侥幸得以赦免,后来更是因为连破奇案得到皇帝的封赏,眼看着就能和崔如珩联手得到返魂香了,又传来如此噩耗。这一次,她也能像之前那样逢凶化吉吗?   崔如珩沉默了一会,默默把手从她手中抽出,去拿桌上喝交杯酒用的酒杯,将酒杯送到她唇边:“喝这个,压压惊。”   她从前世起就不爱喝酒,但眼下心烦意乱,也不管崔如珩给她倒的是什么,接过来一饮而尽。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呛得她差点吐出来,但与此同时,她精神一振,心神安宁下来,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她再看酒杯上残留的血迹,明白过来:“这是你的血?”   如今虽然是凡人之躯,但毕竟是投胎下凡的神仙,他的血对普通人而言是难得的灵药。崔如珩大概是怕她忧虑伤身,竟然咬破手指,把血滴在酒里给她喝。   “我的生人怨已好,你不必再给我喂血了。”不过这杯血酒确实有效,梅落庭精神状态好了些,总算有心思去准备今晚的事情。她从怀里取出手帕包着的返魂香原料,像捧着自己身家性命一般,捧到崔如珩面前。“今晚就请游光叔帮我们炼返魂香,招待他们的东西,还有炼返魂香的丹炉,你都准备好了吗?”   “都有!”崔如珩走到床边推开锦被,露出几盘鲜果和一坛美酒。游光只吃素,不沾荤腥,准备些鲜果给他安排一桌素席即可。大司命喜欢喝酒,美酒是崔如珩孝敬师父的。   然 分卷阅读184 后,崔如珩又带梅落庭去外面院子角落,那里已经放了足以淹死一个小孩的巨大水缸:“这水缸里的水是今天才汲的山泉水,应该够女魃喝的了。”   凡间大户人家都喜欢在宅院里隔一段路就放一口水缸,一旦宅院哪个角落发生了火灾,就近取水救火也方便,所以给女魃准备的这一缸泉水倒也不显突兀。   他带梅落庭转到水缸后面,水缸后面的花木丛中藏了一只雕刻云纹的石质炼丹炉。梅落庭大为惊喜:这炼丹炉不像是凡间的寻常炼丹炉,倒像是某个地仙或者妖魔的法器,能很好承受炼药时所用的仙力或者灵力。不愧是他,即使这一世只是一介凡人,都有办法搞到这么高级的设备!   “你太厉害了,竟然连这个都搞得到!花了不少钱吧?”梅落庭刚夸完,就发现这炼丹炉……似乎有点眼熟。   “并没有花钱。”崔如珩谦虚道,“这就是银针绣坊里‘战神降妖’情趣主题房所用的道具炼丹炉,我特地派人去把它找回来的。虽然那刺猬精只是把它用作道具,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炼丹炉,比凡人用的质量好多了……”   “所以我们是要拿个情趣用品来炼药?!”梅落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子夜,崔府上下都已经睡下,崔如珩和梅落庭蹑手蹑脚地在院中水缸旁边放好香案,摆下准备好的鲜果酒水,点上三根线香,静心祈祷。   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玉雪可爱的双鬟红衣女孩一个踉跄出现在香案面前,刚站稳就叽叽喳喳地嚷道:“我们正在找崔府呢,你们一点上香,我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对一尺高的玉雕人像摆在香案上:“我走得快,大司命和瘟神还在后面。我先把我准备的新婚礼物送你们吧,这是按你们原身的模样做的玉雕,喜不喜欢?”   这对玉雕男女身着天界的婚礼喜服,面容精致,栩栩如生,俨然就是当年羽仪和白夤的缩小版。新郎英武俊秀,新娘清丽端庄,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对璧人!   梅落庭看到自己前世的美貌,感慨万分,崔如珩却弱弱问道:“女魃姐姐,为何把我雕成了新娘?”   女魃看看香案上新郎打扮的白夤玉像和女装的羽仪玉像,再抬头细看一下他们,一拍脑袋。“啊?原来是战神嫁给少司命,不是少司命嫁给战神啊?弄错攻受,啊不,弄错男女了!抱歉,因为少司命的神像经常是女身,所以我以为少司命是新娘子……”   她急忙运用法力,将两尊玉像改变性别,变成新郎羽仪和新娘白夤的模样,满意地啧了一声:“都说战神是天界第一美男,但穿上女装还挺好看的。就是很难想象,战神竟然是嫁人的那个……”   梅落庭虽然无语,但内心还是有点庆幸:女魃东拉西扯却只字不提自己被贬为凡人之事,大概此事纯属子虚乌有,不过是月海流探听到的一个假消息。她急忙追问:“我前世的记忆残缺不全,也不知道自己因何被贬,但凡间有个修仙者听小道消息说,我这一世被贬为凡人了?”   前尘(一)   她紧张地盯着女魃,等待她的回答,女魃努力想了一下,歉然道:“我前些日子又遭了尸气反噬,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记忆也很模糊,只是隐约记得战神被贬,但还是有机会重返天界恢复仙身的。大司命和瘟神应该比我知道的多一些,待会他们到了你们可以问问……对了,你们家水井在哪里?我没有水就支撑不住了。”   崔如珩急忙指了指旁边的水缸,女魃迫不及待地跳进水缸之中,在水中吐了几个泡泡之后便再也没了声息。   梅落庭稍微安心,对崔如珩勉强一笑:“还好,有机会重返天界就好。只要有办法回去,游光叔一定会帮我的。”   崔如珩重重点头,握紧她的手。“白夤兄放心,我也定当竭尽全力,助你早日回到天界。”   此时,两名男子悄无声息地降临在香案之前,他们都是三十来岁的模样,面容清雅,一个穿着以银线绣满符文的黑袍,长发披散,脸色白皙,耳边垂一条细细的黄金链子,链子另一头的单片水晶镜片遮了右眼,正是羽仪的师父大司命,另一个身穿青袍,儒生打扮,脸色青白,如活鬼一般,却是白夤父亲生前的属下,瘟神游光。   梅落庭还未来得及开口招呼,游光先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一千多岁的男神仙,见到她时哭得不成样子,只哽咽着说 “少主……”便悲痛得再也说不下去。   梅落庭一见游光跪下,也慌了手脚。游光是白夤父亲白启生前的下属,白夤继任战神后游光也继续侍奉他,平时都毕恭毕敬地叫他少主,但白启战死后是游光把白夤照料长大,对白夤而言,游光就如自己的长辈一般。哪有长辈给晚辈下跪的道理!   她急忙去拽游光,想把他拉起来,游光却仍跪得纹丝不动,泣道:“少主,你受苦了……”   原来如此,游光见了她一世落魄的模样,心痛白启的遗孤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觉得自己有负白启,深感愧疚。   梅落庭突然有了一种错觉:游光仿佛是一 分卷阅读185 位忠心耿耿的管家,主人去世后家中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流落他乡,管家好不容易找到了落魄的小少爷,却发现小少爷因贫病无依,已被昔日好友诱骗着雌伏人下,成为他的男宠,管家痛心疾首,愧对死去的主人……   打住!打住!梅落庭被自己的联想吓得全身恶寒,一定是之前被青鸾的话本荼毒太深,才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自己跟崔如珩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我没事,”她赶紧劝游光,“这辈子是苦了些,就当锻炼好了。前世在天界时不爱读书,投胎后被这辈子的爹打着逼着读书,竟然也考上了进士,等我回了天界,定会让仙僚们刮目相看的……对了,我在凡间集齐了返魂香的原料,但是没有法力炼药,你可以帮我吗?”   游光仍在哽咽,梅落庭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一般。她的心不由一沉:“游光叔……难道我真的被贬为凡人了?但女魃不是说,我还有机会回去吗?”   游光低下头,双肩颤抖,泣不成声:“少主,这个机会,已经错过了……”   错过了,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恢复仙身重返天界了?梅落庭心急如焚,若非喝过崔如珩的血补充了精力,她此刻真要急晕过去。   崔如珩急问大司命:“师父,白夤兄这到底是怎么了?若是她真的无法恢复,青鸾为什么只字不提?”   游光听到崔如珩的声音,突然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责怪他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崔如珩见游光仇恨的表情,猜到白夤被贬也许跟自己有关,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大司命用悲悯的目光看着梅落庭,像一位看着病重将死的孩童却无能为力的长者。“不知道,但我猜,青鸾大概是不忍心告知真相吧。”   这句话等于宣告了她的死刑,梅落庭震惊得几乎晕倒,全靠今天喝的那口崔如珩的血撑住,她此时才能站在原地。   与此同时,两行泪水从游光脸上滑落。他闭上双眼,似是不忍看到白启唯一的遗孤也英年早逝。   “大司命神君,游光叔。”巨大的震惊过后,梅落庭此时反而平静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个明白。“可否让我知道,当年在天界时发生了什么事?我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重罪才被贬的?”   大司命把跪在地上的游光搀起,温和对他劝道:“你先去炼药吧,我给孩子们简单讲一下这些年来的事情。”   梅落庭把手帕包着的返魂香原料交给游光时,游光鼻子一酸,再次落泪。他用仙力将崔如珩从妖窟带出炼丹炉净化过后,把原料放进炉中,输入仙力进行炼制。   在游光炼药的间隙,大司命盘腿坐在地上,扶了扶眼上的水晶镜片,跟梅落庭和崔如珩说起当年之事:“这事得从八十多年前说起。当时天帝因战神白夤战功显赫,有意将白夤封为神君。只是天界有规定,天生的神仙在封为神君之前,至少要下凡历练一次,洗去生而为仙、凌驾凡尘的傲慢心,了解民间疾苦。因此羽仪劝白夤下凡历练,好早日升为神君。”   天界的神君,相当于凡间的侯爷、王爷,能进出天宫,跟天帝商议要事,地位极为尊贵,必须是法力高强而且立下过大功的神仙才有资格受封。当时白夤虽然不满千岁,但他天资出众,勇武善战,多年来下凡平乱,斩妖除魔,保卫三界安宁,确实当得起神君的封号。白夤虽对这些头衔不感兴趣,但他的父亲白启在五百岁时受封神君,白夤处处以父亲为榜样,也想像父亲一样成为神君。   羽仪是凡人飞升成仙,心怀凡间百姓,不但自己经常下凡历练,还多次劝说白夤也去历练,深入了解凡人的生活。只是白夤对此毫无兴趣,在他看来,自己生来就是做战神的料子,没必要跑去凡间过自己不习惯的生活,就好比凡间一位出身高门世家的宰相,只适合在朝中管理国家大事,要是让他体验稼穑艰辛跑去种田,他能活活饿死。是以羽仪劝说白夤下凡历练劝了千年,白夤一直不肯踏出舒适圈。但倘若下凡历练一趟就能升为神君,白夤还是愿意去的。   只是当时说好是下凡历练,怎么变成了被贬?   大司命继续说道:“当时白夤自请下凡历练,投胎为本朝开国皇帝的幼子,越王明哲。明哲武艺高强,精通兵法,十几岁就在战场立功,威名远扬。”   梅落庭倒抽一口冷气。青鸾送来的返魂香只回复了她的一小部分记忆,所以她并不记得近百年来发生的事情。原来自己在八十多年前已经下凡历练了?   仔细想想,她在魔蛟洞的时候随手一抓就抓到了明哲生前用过的白虹剑,而且她这辈子武功全失,唯独在使用白虹剑时得心应手,月海流用摄物术帮她招来白虹剑对付容淮时,白虹剑却没飞到施法的月海流手中,而是直接落在了她面前。那是因为白虹剑有灵性,感应到她是自己的前任主人明哲,在主动配合她!   当年的明哲因为武功极高,被世人称为“小战神”,原来真是战神转世。梅落庭喉咙发干,急问:“当年的我只是下凡历练,为何会落得如此结局?”   前尘(二) b 分卷阅读186 r   下凡历练的神仙命格都极好,出身富贵,一生顺风顺水,虽然也有不少在凡间英年早逝,但那是历练的神仙不想在凡间待太久,投胎前特地跟大司命说一声,把自己在凡间、的寿命安排得短些,好早日返回天界。他们死的时候也不会太痛苦,不会受病痛折磨,多是在睡梦中无疾而终。   明哲只活了十七岁,这个寿命在下凡历练的神仙中也算正常,但他是遇上了泥石流,活活窒息而死,尸骨无存,从未有历练的神仙遭遇这样痛苦的死法!   大司命叹了口气:“战神殿下,你这一世想必也听说,明哲的长兄,当时的太子,因为霸占臣妻,□□皇帝想要废黜他,他反倒先行一步起兵谋反。明哲亲自平乱,布下炸药伏击叛军,却意外将叛军之中的太子也一同炸死。   “平乱本无错,但错就错在你误杀了太子。凡间奉行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当时废黜太子的诏书还没发出,那位太子仍是储君,你杀了太子,便是臣弑君;他是你兄长,你杀了他,又是弟弑兄;太子被炸得肢体粉碎尸骨无存,你的行为可谓是暴行。虽然按照天条,你诛杀叛军首领并无过错,但凡间自有凡间的规矩,你做凡人时以下犯上,为臣弑君,为弟弑兄,理应遭受天谴。所以罚你死于泥石流之中,就如被你杀死的太子一样,尸骨无存。   “你在凡间的那一世结束后,被罚贬谪凡间受罪一世,以赎你弑君弑兄的罪孽。被贬的神仙本应出身贫苦,诸多磨难,但天界诸神看在你父亲为天界捐躯,你又为天界征战将近千年的份上,对你格外优待,让你投胎为平西王的嫡长子明渊穆。虽然母亲早逝,又与父亲、弟妹不和,但好歹是王府世子,身份尊贵,想来也不会过得太苦。”   梅落庭又是一惊。原来她还曾是世子明渊穆!当日在边疆查办韦非被杀案,他们找安熙郡主问话时,安熙郡主被魔气侵蚀,神志不清,但在他们进屋时吓得大哭大叫说渊穆哥哥来找她了,当时梅落庭还以为是明含章的皇子打扮跟世子衣着相似,安熙郡主错把他当成了明渊穆,其实是癫狂中的安熙郡主凭直觉认出了梅落庭就是她的兄长。   天界诸神安排白夤被贬的那一世投胎为明渊穆,本是希望他衣食无忧地过完这一世,可惜白夤天生耿直,不懂人情世故,投胎为明渊穆后依然如此。平西王府又不得太平,父王要造反,继母想勾引他,明渊穆在王府无法容身。   大司命看了崔如珩一眼,继续道:“……后来平西王谋反,因为你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被迫逃亡,路上被平西王派出的刺客重伤。羽仪在天界看见你在凡间有难,情急之下偷跑下凡,将你救起,又帮你击退刺客。因为帮助被贬神仙是触犯天条,他也不敢在凡间多待,救了你之后就匆匆回了天界。   “他本想着你已经平安逃脱,但你却去了京城告发平西王造反,参与谋反之人皆判了斩首之刑,然而你那一世的继母却在行刑之时要拖你下水,诬陷说你与她私通,你妹妹安熙郡主也因为跟你夙有仇怨,为继母作伪证,要治你□□之罪。你性子刚烈,竟然当场自刎以证清白。羽仪当时发现情况不对,马上从天界下来救你,但还是晚了一步,你已经自尽。羽仪悲愤之下在刑场降下大雪,并传音要安熙郡主翻供,证明你的清白。”   原来当年让安熙郡主说出真相的神明,就是羽仪。难怪当日安熙郡主听到崔如珩说话时情绪激动,想必认出了这就是当年向她传达神谕的声音。   大司命叹道:“羽仪毕竟太年轻,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你那一世的厄运,但被贬神仙的命数,岂是他能纂改的?就算他从平西王的刺客手中救下了你,你还是因为被污蔑而自尽。他终究是没能救你。”   梅落庭知道,神仙在被贬下凡的那一世,是禁止自尽的,自尽就等于逃避天庭安排的惩罚,死后回到天界要加刑。自己当年还是太冲动,若是当时没有自尽,而是等候皇帝发落,也许还能等来羽仪的救援。   崔如珩虽记不清当年之事,但听大司命说起此事,也能想象出当时功亏一篑,看着白夤死在自己面前的痛心,面色惨然。   大司命继续说道:“你结束了明渊穆那一世,重返天界后又被治罪。其实你在被贬期间自尽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你告发了你那一世的父亲,导致他被处死。虽说平西王造反当诛,你告发他造反也让凡间免了一场战乱,但你毕竟是害死了你那一世的亲生父亲,是为弑父。   “你一再违反凡间纲常伦理,这回天帝也无法庇护你,你被罚再次被贬凡间一世,而且这一世将会更加艰辛。你会投胎成女子,一是凡间男尊女卑,投胎为女子要遭受更多苦难,你才能赎清罪孽;二是天帝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也存了点私心,他怕你性子冲动,在凡间的这一世又闯出什么祸事来,而凡间女子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投胎为女子之后可能性子会有所收敛,不至再闯祸。况且你在投胎之后依然是富贵人家,又生得美貌,想必不会过得太差。   “羽仪放心不下,他在你投胎之前跟你约好,他也下凡历练,投胎到凡间与你相识,保护好你 分卷阅读187 这一世。为保万一,他在投胎前特地来求我,说你曾跟我学过一点算卦的本事,希望我能帮你在投胎时保留算卦的技能,这样,你这一世就能预知未来,趋吉避凶,过得好一点。”   投胎为女子,出身富贵,美貌,善于占卜算卦。梅落庭明白了:“那一世,我是不是叫韦静思?”   毕竟在近数十年中,以占卜技术闻名于世的女子,也只有韦静思了。梅落庭自从服用过返魂香之后,曾在几次梦见韦静思的生平,那是她被唤醒的前世的记忆。   梅落庭有点惆怅地想,当日韦非跟她搭讪时,说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也许未必是假话。韦静思本就是她前世,韦非看到她时大概是感觉到莫名的熟悉感才对她产生兴趣,只是他性情暴戾凶悍,见梅落庭胆敢不识抬举,一怒之下告发梅落庭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要将她卖为军妓。当年韦家父母牺牲掉韦静思的性命,就保下了这个顽劣不改的玩意。   突然,梅落庭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大司命说白夤投胎为韦静思之前,羽仪说他也会转世历练,在凡间保护她,所以羽仪的转世跟韦静思的年龄应该不会相差太远。   下凡历练的神仙都会给安排个好身份,所以羽仪转世的身份一定比被贬下凡的韦静思更为尊贵。   羽仪才高八斗,擅长作诗。当今皇帝的兄长明玉空生前喜欢写诗,中秋宫宴时梅落庭吟了羽仪写的诗,罗大人说这些诗跟明玉空生前诗作的风格很像。   梅落庭吃过青鸾送的返魂香恢复部分记忆后,除了最后一次是在韦静思闺房中触景生情地梦见韦静思,她前几次梦到韦静思和明玉空,都是跟崔如珩贴身接触时才梦见的,也就是说,崔如珩是触发这些梦的关键。   ……   真相简直呼之欲出。   所以,自己前世投胎为韦静思之后,竟然跟羽仪转世的明玉空相爱了?在梅落庭的梦境中,韦静思和明玉空的爱情故事凄婉动人,让人扼腕叹息,但如果把男女主角换成羽仪和自己,那就有些膈应人了——自己哭着哀求羽仪不要离开,这也太羞耻了!梅落庭全身恶寒,只想求大司命别提韦静思这一世的故事。   但大司命已经开始说了:“正是。而那一世,羽仪转世成了当时皇帝的大皇子明玉空。因为你那一世保留了占卜的能力,所以你那一世初见明玉空时,就算出了他是将来葬你骸骨之人。”   梅落庭有点明白自己上辈子为什么会爱上羽仪的转世了,他们两人在天界之时就是千年的好友,转世后见面肯定也有点亲切感,再加上自己上辈子能预算未来,见到明玉空时就算出了他将来会安葬自己,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就是自己将来的至亲之人,他们会共度一生。   不难想象,情窦初开的韦静思只窥看到命运的一角,便以为明玉空是自己命定的夫君,对他心生好感。梅落庭想了一下,羽仪容貌、才华都无可挑剔,他的转世明玉空也是德才兼备的美男子,若自己真是个女子,大概也会喜欢上他吧。   崔如珩听到明玉空之名,不由懊恼地失声惊叹。明玉空在落棺街为冤死的韦静思主持公道,这段故事在京中无人不知。他一听这个名字,便知那一世他究竟还是没保护好她,让她惨死。韦静思曾算出明玉空是葬她骸骨之人,但明玉空唯一能为她做的,也只有在她死后为她伸冤,给她收殓尸首而已。   前尘(三)   大司命大概也是不好明说他们那一世的恋情,只是含糊说道:“那一世,明玉空本想保韦静思一世平安,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被派往北戎为质。他远赴北戎之后,韦静思的弟弟韦非犯下人命官司,韦家为了让丞相出面保住韦非性命,将韦静思嫁给了相府公子。幸好那相府公子是个断袖,成婚之后只与男宠厮混,韦静思才保住了——哦,应该说,白夤才保住了千年的处子之身。”   “……”千年的处男,听着真是糟糕。   “后来的事情在凡间闹得很大,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相府公子的男宠垂涎韦静思,相府公子为了讨好情人,逼着韦静思去与他男宠同寝,韦静思在反抗时杀了他们二人。丞相夫妇为了泄愤,命人将韦静思乱刀砍死,并伪装成暴病身亡,匆匆发丧。   “虽然这起惨案是相府公子的荒淫所致,但夫为妻纲,韦静思弑夫是以下犯上,因此韦静思这一世死后,白夤一恢复仙身又被问罪。白夤被天兵押走时,正好看到下界韦静思的出殡队伍遇上从北戎归来的明玉空,白夤一时激愤,使出仙力将韦静思的棺材打落,将里面的尸体摔到明玉空眼前。”大司命一边说,一边连连叹息。   梅落庭知道自己原本是什么性格,多半是再次获罪,心情不好,正好在此时看到羽仪转世的明玉空回京,想起投胎之前他曾信誓旦旦地说好会保自己这一世周全,却食言离开,害自己这一世又是惨死,还背上了新的罪名,狂怒之下就把韦静思的尸体踹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他的食言造成了何等惨烈的后果。   在白夤眼里,韦静思的身体不过是自己被贬凡间时用过的一具肉身,回归 分卷阅读188 天界后这具凡人肉身就好比自己穿过的旧衣服,可以随意摔来摔去泄愤。但当时的明玉空看到的却是爱人惨死的尸体,就这样血淋淋地滚落在自己面前。   肝胆欲碎。   但现在想想,梅落庭发现这事真的无法责怪明玉空。出使北戎为质是他父皇的命令,无法违抗。虽说他本可在出使北戎之前先娶韦静思,给她一个归宿,但此去生死未卜,他爱极了韦静思,实在不忍心误了她一生,哪怕她最后嫁的人不是自己。   只是他没预料到,她会被父母家人逼死。   梅落庭甚至怀疑,这一世崔如珩不肯跟她结拜,执意要娶她为妻,是否因为他还隐约记得上一世明玉空对韦静思的诺言:“我若是能早日回来,必定迎你为正妃。”当年明玉空回京时,只看到了韦静思的尸体。二十多年后,转世为崔如珩的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今晚便是新婚之夜,明玉空来娶韦静思了。   大司命继续道:“韦静思死后,明玉空悲痛过度,不愿独活人间,不久之后也因保护父皇身故,死后重返天界,刚好遇到白夤被治罪。白夤在凡间连续几世都犯下重罪,为臣者弑君,为弟者弑兄,为子者弑父,为妻者弑夫,扰乱凡间纲常,为天地不容,罪无可赦。按天界律例,理应褫夺神格,贬为凡人,一生受尽折磨。凡间的梅家一千多年来世代厄运缠身,穷困潦倒,不得善终,因此判你这一世投胎为梅家的女儿。又因韦静思是逞凶谋杀亲夫,因此这一世罚你武功全失,沦为娼妓,以赎其罪。”   梅落庭呼吸一窒。原来这一世的罪判得这么重!德惠元君当日让她在护心镜中看到的情景,想必就是白夤被贬下凡之前,羽仪来天牢看望他,白夤恨羽仪失约,害自己这一世又犯下重罪,沦落到被贬为凡人,还是最低贱的娼妓,对羽仪怨毒至极。白夤想到自己被贬为凡人后,在凡间过完坎坷多舛的一世,终将会如凡人一样死去,万劫不复,悲愤之下痛骂羽仪害死了自己。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这一世早已是凡人之躯,只是她没有留意。她之前所患的生人怨,是凡人才会得的病,从未听说过有哪位投胎下凡的神仙得了生人怨的。月海流给崔如珩算命时,因为他是下凡历练的神仙,月海流看不透他的命数,经常算错,但给她算的时候却是一算一个准,那是因为她此时已是凡人,凡人的命数,月海流还是可以算一算的。   等等,月海流的算命!梅落庭猛然想起,月海流说过她是可以修炼成仙的命格,只要自幼修炼,二十八岁时就能飞升!但游光刚才说她已经错过了,难道说的就是这个修炼成仙的机会?   她喉咙发紧,艰难地开口:“大司命神君,我这一世,是不是还曾有过一个修炼成仙的机会,只是被错过了?”   “是,当时天帝念在你父亲为天界捐躯的份上,这一世还是给了你最后的机会:若是你能自幼修炼,便可免于沦落风尘之苦,并在二十多年后飞升成仙,重返天界。然而你这一世的父母命中无子,只会有你一个女儿,定是要将你留在身边养老,不让你出家修炼的。所以,这个成仙的机会对你来说,终究太过渺茫。”   大司命说到这里,看了旁边早已面无血色,神情惨淡的崔如珩一眼,叹道:“羽仪这孩子,跟我修习了将近千年,他比谁都知道,被贬神仙的命运无法干预,却偏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你的命运。你被贬的前两世,他尝试过救你,但都失败了,他仍是不死心。得知你的判决后,因为他任少司命之职,也掌管凡间生育之事,所以他嘱咐手下,在你投胎后,让你这一世的父母再生一个儿子,这样他们有儿子养老,就会愿意送你出家修炼。可惜他究竟是没能改变你的命运,梅家世代厄运,多灾多难,常有子嗣不能健康长大成人,你弟弟也不例外。他不知得了何种怪病,导致智力残障,今后难以自立。你父母只能把你从丹霞山接回家给他们养老,你唯一成仙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梅落庭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闷痛得说不出话来。所以这才是羽仪给她家送子的真相,他派手下给梅家送去的本是一个健康男孩,后来却不知为何成了残障。她记得自己三岁时,弟弟出生,家里有了儿子继承香火,嫌养女儿费钱,加上丹霞山的修仙门派说她有仙缘要收她为徒,父母便让她去了丹霞山修炼,如果她从那时起就坚持修炼,二十多岁时就能得道飞升。但她七岁时父母发现儿子智力残障,又把她从丹霞山接回家,好给他们养老。   她这辈子唯一的一个重返天界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羽仪的煞费苦心,终究还是白费。她命该如此,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大司命摇头道:“羽仪还不放心,在你被贬下凡之时,他也申请下凡历练,跟你一起投胎。他在投胎之前找我,让我改一下他的命格,让他这一世流连青楼,因为你这一世若是修炼不成,将会流落风尘,他要去这些地方,有机会与你相遇,把你救出来。”   崔如珩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一世性情大变,成为风流浪子,竟是这个原因。梅落庭因为得罪了韦非,险些被卖为军妓,应了她命中沦落风 分卷阅读189 尘的劫数,幸好有神谕点名要她去破公主命案,这不但让她免于沦为军妓的厄运,更是让她从此屡建奇功,得到了以往无法想象的富贵。前尘尽忘的崔如珩仍是流连青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往这种地方跑,只是隐约觉得,秦楼楚馆中可能有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人,他不能错过那人,却不知他要找的人已经摆脱了既定的厄运,不属于这些地方。   梅落庭咬牙道:“他下凡历练后去这些地方,回天界不会受罚吗?”   “会。”大司命看了一眼爱徒,有些惋惜:“即使他并没有跟那里的烟花女子发生什么,但神明出入这等污秽之地,有损天界威严。所以他在这一世结束之后,将会被罚在雷泽思过五百年。”   前尘(四)   “罚这么重吗……”梅落庭忍不住轻叹一声。雷泽是雷劫多发之地,在雷泽待上五百年,得受多少雷劫,羽仪不过一千来岁,又是凡人出身底子不好,遭受五百年的雷劫,不知还能不能活到出来的那天。为了一个找到她,救她出风尘的渺茫机会,牺牲这么多,到底值得吗?   崔如珩垂首道:“白夤兄,是我有负于你在先,这都是我该领受的。”   “你当然对不起我们少主!”一直在沉默炼制返魂香的游光突然骂出声来,“少主自幼就在天界长大,根本不习惯凡间的生活,是你撺掇着少主搞什么下凡历练,才把少主害到这般地步!他是战神!生来自带戾气!让他在凡间生活,他一不小心就会以武犯禁!我们将军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就这样被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小子给毁了!要不是看你还有点良心,愿意用雷泽中的五百年雷刑换少主平安,我绝不放过你!”   从白夤记事时起,游光又是阴郁寡言的性格,此时他骂人时都带了哭腔,可见他是悲痛绝望至极。白夤算是游光的晚辈,游光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难言。   “游光小友,”大司命叹道。他活了万年,一千五百来岁的游光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晚辈。“你我都知道,被贬的神仙,天界亲友是不能出手相助的,否则你早就去救白夤了。羽仪他不信天命,不断干预白夤在凡间的命运,都无法改变白夤命定的悲剧。最后他想明白了,我们天界所有神仙都无法改变被贬的神仙的命数,但是妖魔却不受天界律例拘束。所以,他在投胎下凡之前,跟我打听了白夤投胎为梅落庭后的生辰籍贯,然后,他去找魔尊百媚女帝结盟,请求百媚女帝在梅落庭这一世能对她看顾一二,若是他仍是无法保护好梅落庭,至少百媚女帝看在白夤当年对她的救命之恩上,会设法保住梅落庭。”   大司命又看向梅落庭:“魔尊是天界之敌,雷泽中的五百年雷刑,不光是惩罚他这一世流连青楼,更是惩罚他为了一己私情勾结魔族。不过百媚女帝确实遵守了对羽仪的承诺,当日你被韦非陷害,要将她罚为军妓,而正是那个时候,假乐胥公主遇害,百媚女帝捏造神谕,指名让你破此命案,借此让你得到赦免,免于沦为军妓。”   原来,那道改变了梅落庭命运的“神谕”,竟是百媚女帝的手笔!难怪“神谕”这么通俗直白,不像天界的文风。百媚女帝出身青楼,没读过多少书,那几句话确实是她的风格。幸好崔如珩敢于把她托付给百媚女帝,也幸好百媚女帝的仗义守信,在这最后一世,她注定的命运终于被扭转。   几世悲欢被大司命一一道来,数十年时光如急流激湍,将白夤的神性冲刷殆尽。白夤当年离受封神君只有一步之遥,不过八十年时间,就从未来神君沦为罪孽深重的凡人。   梅落庭仍不甘心。天界诸神看在白夤是烈士遗孤的份上,对他向来多有照顾,即使这一世她被贬为凡人,天帝也给她留了一个修炼成仙的机会。那么,也许她还能再争取一下?   “大司命神君,”梅落庭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试探着问:“难道,我真的没有任何机会重返天界了吗?”   大司命是从小看着白夤长大的,他跟白启关系不错,所以当年白夤也把他当长辈一般,要玩他的法宝,要他教算卦,不管是什么样的请求,大司命总会满足他。然而这一次,大司命摇头了。   “白夤,不瞒你说,若是在以往,天帝也许还会看上你去世父亲的份上,设法开恩赦免你,但你这一世投胎后不久,战神宫发生火灾,仙僚们救火时在你父亲生前的卧房发现一道发给天帝的祝文,那是一千多年前,凡间一位即将修炼为地仙的女修发来的,诉说天界一位不知名的男性神仙意图勾引她,对她威逼利诱,恳请天帝为她主持公道。但不知为何,那道祝文并没有发到天帝手中,而是被你父亲私自截留了。更重要的是,那道祝文,”大司命看了一眼梅落庭,谨慎地告诉她,“落款是你母亲的名字。”   母亲。在白夤的记忆中,从未有过母亲的任何印象。白夤只知道母亲是凡人,在自己出生时难产而死。也许父亲生前还对白夤说过关于母亲的其他事情,但当时白夤年纪太小,记不清了。直到如今,白夤转世为梅落庭之后,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亲并非普通凡人,她是一名修仙者,而 分卷阅读190 且修为不低,即将修成地仙。也正因为如此,她有能力发去祝文,向天帝控诉自己被天界神仙骚扰。   那道祝文后来没有发到天帝手中,反而是被白启截留,若不是白启心中有鬼,为何要截留这道祝文?何况白启后来确实跟她生了个儿子。更离奇的是,白启却从未将自己的凡人妻子接上天界,只是把她藏在凡间,白夤出生后,白启声称妻子难产而死,但白启作为一名神仙,就算不能用法力护住自己妻子,至少能请天界中精通医术的医神德惠元君、瘟神游光救治她,他却只是独自守在妻子身边,直到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白启这些异常行为只有一个解释:骚扰白夤母亲的神仙就是他。所以他私自截留了白夤母亲发给天帝告状的祝文,并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强抢为妻。后来她生白夤时难产而死,白启却不肯请精通医术的仙僚救治她,大概也是怕她向仙僚们告发他强抢民女。   “白夤,”活了万年的大司命小心地斟酌词句,“我们也不相信你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情,但若他无辜,他就不会截留你母亲当年发给天帝的祝文,况且他后来还跟她……生下了你。你父亲在神魔之战中牺牲,天帝看着他的份上,一直对你格外优待,然而天神强抢民女罪无可赦,若你父亲真犯下如此罪行,天界再也不会将他视为忠烈。所以……天帝也不会给你烈士遗孤的优待了。”   梅落庭脑海一片茫然,只觉得心口的闷痛越发痛楚,几乎要晕倒。从小崇敬的父亲竟是强抢民女的恶徒,自己永为凡人,她说不上哪个消息更让她痛心。她前世身为白夤之时,一直以英雄父亲为荣,以自己的战神身份为荣,如今千年荣光化为乌有。   崔如珩急忙扶住梅落庭,怕她支撑不住,急忙把手指伸进口中,想咬破指尖再喂她点血。梅落庭虚弱地抓住他的手,对炼丹炉边的游光叫了声:“游光叔。”   游光急忙打开炼丹炉,从中捧出两丸刚炼制好的返魂香,放在他们面前。只是他看向崔如珩时的眼神,似乎是恨不得把给崔如珩的那丸返魂香变成断魂散。   返魂香除了能让人恢复记忆,还有滋补身体,祛除病痛的功效。虽然眼前的返魂香刚刚炼好,因为太烫还无法入口,但光是闻一下它的药香,梅落庭精神已经好了不少。   崔如珩扶着梅落庭,不甘地向大司命请求:“师父,就算白夤兄不能依靠父荫,但他千年来斩妖除魔,这一世在凡间也从魔族手中救下凡人皇帝,保住了凡间的太平,就不能……将功补过,放他一条生路吗?”   大司命却仍是摇头。“傻徒儿,你有所不知,因为当年白夤救了魔尊百媚女帝,其实天庭早有神仙对他不满,只是碍于他的战功和他烈士遗孤的身份,才没有为难他。如今白启身败名裂,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白夤的这个污点,天庭真的无法赦免他。”   崔如珩急道:“师父,可是徒儿在凡间这一世时也见过百媚女帝,她虽然身为魔尊,却拘束魔族的伤人行为,并没有作恶。为何白夤兄救了她,就是重罪呢?”   “因为,”大司命缓缓说道,“你们这些年轻神仙有所不知。在你们出生之前,我曾在洞玄石看到的一则预言显示,百媚女帝日后可能会给天界带来覆灭之祸。也就是说,白夤当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救了一个可能倾覆天界的罪魁祸首。”   前尘(五)   大司命生来便是仙身,他在诞生之初,手中便握着他的本命法宝洞玄石。后来随着大司命法力的增长,洞玄石也长大到屏风大小。作为与大司命共生的神器,洞玄石是他预知未来的重要法宝之一,石面上经常呈现出一些预兆未来的字句和图形,大司命从中解读将要发生的大事。然而这些预言出现的时间不定,有时是隔一两个月就出现一次,有时是千年才出现一次,而且出现后不久就会主动消失。所以大司命必须时时留意洞玄石,以免错过重要预言。   “白夤,你的护心镜可曾带在身上?”大司命突然问梅落庭。   这护心镜梅落庭从不离身,她赶紧从怀中掏出,放在面前的香案上。大司命的手微微一动,向上面打去一道灵力,镜面顿时映出影像。   那是大司命居住的司命宫。司命宫正殿上,大司命站在一座屏风大小的石壁旁边,正面色凝重地讲述着什么。大司命面前的几位神仙都是梅落庭认得的,那位峨冠博带,面如冠玉的高大男子,正是天帝;白发白袍,清瘦如鹤的老者是老君,但在白启身陨的那场神魔之战中,老君身负重伤,一直闭关修炼疗伤至今,估计还有一两千年才能出关;那位长身玉立,年少英俊的战将,梅落庭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前世的父亲白启;白启身边站着的中年女子,身材高挑,青衫飘逸,不着脂粉钗环,灰白的头发只用木簪简单挽了个发髻,眉宇间暗藏英气。   “德惠元君?”梅落庭有点诧异,“洞玄石出现重要预言时,不是只有神君以上的神仙才有资格开会商议吗?德惠元君又不是神君,她怎么也来了?”   大司命脸色有点尴尬:“洞玄石出现预言之时,她刚好也在司命宫,这则 分卷阅读191 预言还是她最先发现的,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先将她留下,一起商量。”   德惠元君爱慕大司命,在天界是众神皆知。德惠元君身为医神,经常给其他神仙送些能增进修为的仙果仙丹仙酒,所以在天界人缘还不错,只是她借口给大司命送东西,三天两头跑去司命宫倒追表白,让大司命深感头痛。这次她来司命宫,竟然误打误撞发现了洞玄石上的预言,才不致让天界错过一条重要预言,也算是做了好事。   护心镜中的那方石壁正是洞玄石,石壁上浮现出两行艰涩难懂的天界上古文字,可惜梅落庭已经没有在天界时的大部分记忆,此时认不出这些天界文字。文字末尾有一枝白色梅花的图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镜中的白启看到这预言时甚是激动,竟然不由自主地走近洞玄石,伸手要去摸石上的预言,幸好被德惠元君及时拦下。   当时的白启只有五百来岁,是在场神仙中最年少的,所以其他神仙也不计较他的莽撞,继续商议预言之事。   大司命见梅落庭认不出上面的文字,向她解释:“洞玄石上写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一名女婴将会降生,日后给天界带来倾覆之祸。这行文字旁边的白梅花,是对那名女子身份的暗示。当时我们也不知道那位女子是何等人物,直到百媚女帝成为魔尊,我们才发现她很可能就是预言中的那位女子:她出生的时辰与预言中的时辰完全一致;她身为魔尊,统领全体魔族,足以与天界对抗;而且她名叫百媚,与‘白梅’谐音。   “这预言当时只有我们几人知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还是有少数位高权重的神明得知了此事,他们知道你竟然救了注定要覆灭天界的百媚女帝,都对你非常不满。但天帝念在你救百媚女帝时不知她的身份,而且我卜算发现百媚女帝对天界并没有威胁,未必是预言中要颠覆天界的女子,天帝也不愿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委屈了功臣之子。然而,近年你屡屡在凡间犯下重罪,你父亲……声誉扫地,你当年救下百媚女帝之事再次被他们翻旧账,天帝已经是保不住你了。   “所以青鸾急着给你送去返魂香,想让你恢复前世的记忆,不要错过修炼时机,及早修炼成仙,重返天界。但她办事迷糊,不知你已经错过了修炼成仙的时机。”   梅落庭沉默地盯着镜中的白启和他身边的洞玄石,伸手拿了一丸已经冷却的返魂香吞下下,想要恢复前世的记忆,好将洞玄石上的预言看懂。崔如珩见状,也跟着服下另一丸返魂香,想恢复记忆看看这则预言。   “啊——”返魂香一下肚,梅落庭就崩溃地双手抱着脑袋,尖叫出声,大司命虽然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仍不忘张开下结界隔绝声响,以免崔府上下才被她的尖叫吵醒。游光更是吓得半死,只怕梅落庭被前几世的事情刺激得精神失常,急叫:“少主?”   崔如珩大惊,下意识地把梅落庭搂在怀里,却冷不防被她一拳打中胸口,正惊愕时,梅落庭又是一套连环拳捶在他胸口,边捶边连哭带骂:“你上一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我在韦静思那一世死得好惨,断袖丈夫和他男宠抓着我头发,把我脑袋往桌角上撞,想要把我撞晕好行那苟且之事!公婆命人将我捅了几十刀,我全身上下都被捅了个对穿!当时我喉管被割断了,呼吸时伤口都在出血沫,好痛啊……但一时就是死不了,只能受那个罪,真的能把人痛疯……最后他们把我放进棺材里出殡时,我还没断气,最后是在棺材里活活闷死的,我刚被闷死,尸体还没冷,你就回来遇见我的出殡队伍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听她哭诉上一世死时的惨状,游光沉痛难言,当年在战神宫中娇生惯养的少主,如何受得了这等酷刑。崔如珩泪流满面,又听梅落庭边捶他边哭道:“你为什么要跟着下凡!你知不知道,我在韦家时因为是女孩,被父母嫌弃冷落,弟弟又是那个样子,家里连下人都欺负我!我在那一世遇到你的时候,因为觉得似曾相识,你又对我那么好,连家人都不曾对我这么好过,我就、我就喜欢上你了!老子活了千年,那么多仙女美人向我示好,老子都没喜欢过谁,却偏偏在投胎后失忆时,跟你搞了场断袖!千年都没爱过谁,偏偏栽在了你手上!我恨死你了!”   前世的记忆被唤醒,韦静思生前对明玉空的爱恋,死时的痛楚,如洪水一般涌进梅落庭脑中,让她羞愤不已。前后共活了一千多岁的前战神,此刻哭得像十几岁的少女韦静思。   同样刚刚复苏记忆的崔如珩紧搂着她,脸颊贴在她肩上,像搂着失而复得却又即将被摧毁的珍宝,口中喃喃重复着:“静思……对不起……静思,我回来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分开了。”   梅落庭身上的喜服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自己的泪水还是崔如珩的泪水。泪水落在大红喜服上,被鲜红的绸缎衬成了鲜血的颜色,就如当年韦静思死时身上那件被鲜血浸透的衣裙。   梅落庭在崔如珩怀里听着他在耳边的低语,捶打的力气渐渐变小,到了最后,连哭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前世的战神白夤,何曾这样落魄无能过,不过八十多年时间,天界意气风发的少年 分卷阅读192 战神尝尽人世苦难,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做一个后宅妇人,只能仰仗丈夫过活。   大司命看着徒弟两口子争吵,有些坐立不安,他轻咳一声,香案旁边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大箱子。“徒儿,今晚是你们的大婚之夜,为师也不好打扰太久。这是我送给你们的贺礼,因为你们如今都投胎为凡人,按天界律例,为师也不能送你们天界法宝,只能送些珠玉,供你们在凡间生活开销。”   游光默默走到香案旁边,从怀里取出一只葫芦放在上面。“少主……这些丹药可以强身健体,治愈百病。你如今是凡人之躯,我也不能给你用于修炼的仙丹,只能给你些滋补祛病的下品仙丹了。”   崔如珩见他们要离开,急忙抬头看向大司命:“师父,我可否问最后一个问题?”   “嗯?”   “师父方才说,白夤兄这一世投胎的梅家,世代厄运,大多不得善终。但我看过梅家祖坟,风水似乎也不是特别凶险。不知梅家厄运的根源是什么?可有方法化解?”   白夤投胎为梅落庭后就是凡人,不可避免会受梅家遗传厄运的影响。崔如珩问起此事,大概也是想替她找到厄运的根源,从而寻找破解之法,让她在最后的时光能过得好一点。   大司命扶了扶右眼的水晶镜片,竟有些为难:“为师真的不知。为师在给白夤安排投胎的人家时看过梅家的厄运来源,却也看不透彻,只能看出梅家似乎被神明怨气缠扰——若是有神明被害,弑神者却逍遥法外,神明死时的怨气则会伴随着弑神者的世世代代,让他们厄运缠身,不得好死,直到家族的最后一人死去为止。”   梅落庭是梅家的最后一代,嫁给了崔如珩。然而崔如珩是下凡历练的神仙,历练期间无法同已是凡人的梅落庭生下后代。在她死后,梅家一代算是彻底绝后了。   听大司命的说法,梅家先祖大概曾经弑神,才招致了世世代代的厄运,梅落庭降生为这个弑神家族的最后一代人,受祖宗所造的杀孽连累,一生坎坷,终将像凡人一样死去。梅家世代相传的厄运,以弑神始,以神死终,即将终结于此。   看病   崔如珩听完,沉默了一会,迟疑道:“游光叔,我可以私下跟你聊两句吗?”   游光一脸难以置信的愤怒,仿佛想说“你小子竟然还有脸跟我说话”,但梅落庭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似乎也有话跟他说,他只好叹了口气,在香案对面坐下。   大司命临走时不忘从水缸里拎出已经吸干了一整缸水,正昏睡不醒的女魃。“女魃不久前刚遭受了尸气反噬,还没全好,等回了天界,要找德惠元君给她诊治一下……呃,还是让她的属下带她去找德惠元君吧。”   大司命像是想起了德惠元君对他的痴迷,表情有些纠结。他拎着昏睡中的女魃,驾云离去,只留下游光与他们二人。   游光看着崔如珩抬头目送师父驾云远去,哼了一声:“少司命,我已布下结界,不用担心谈话被听到,你有话快说就是。”   崔如珩不大放心地看着大司命背影消失在夜空中,才收回目光,低声道:“刚才服下返魂香后,我才想起,我投胎前安排手下让梅家父母生下一个男孩继承家业,好让白夤兄这一世能安心修炼,但考虑到凡人体弱,他们夫妇就算生下儿子也未必能健康长大,刚好我手下有一名刚成仙不久的小仙在凡人时受过白夤兄的恩惠,他愿意投胎下凡当梅家的儿子。下凡历练的神仙百病不侵,又有土地功曹暗中保护,我想,他在凡间应该能一生平安,守护好白夤兄……”   “什么!”梅落庭听到此处,险些跳起来,瞪眼看着崔如珩。“你也是见过我弟的,他压根就没有仙气!再说,他如果真是神仙,怎么会变成智力残障的?我那弟弟就只是个凡人吧!”   但梅蕴确实不像普通凡人。崔如珩隐身去梅家时,梅蕴能感应到崔如珩的存在。月海流用行空车带梅家去京城时,行空车一起飞梅蕴就嚷嚷着“回家”,也许他说的不是回岭南老家,而是腾空而起的行空车让他以为自己可以回天界了。   如果梅蕴真是下凡历练的神仙,那整件事情就非常严重了。下凡历练的神仙都是一生康健,梅蕴却在投胎后不但变成了凡人,还神志不清,肯定是遭遇了毒手。但下凡历练的神仙遇到危险时总有土地和值日功曹保护,若是凶手法力太强,土地功曹都不是对手,至少他们能将此事禀告天庭,请求天兵缉拿凶手。暗害梅蕴的凶手竟然能瞒着土地功曹,暗中对他下手,只怕是个厉害角色。但梅蕴在天界时,不过是个刚飞升成仙的小神仙,又怎么会惹下如此强大的仇家呢?   突然,梅落庭想起了另一件事,惊得一把攥住崔如珩喜服的衣襟。“羽仪!你还记得容淮临死前说过什么吗?他说天界有神仙支持他纂位!他献给皇帝博取信任的仙丹,也是那位神仙提供的!他还曾说过,那神仙要他除掉我!”   当时梅落庭因为失去记忆,以为自己不过被贬一世就能重返天界,要是因除魔而死,不过是提前返回天界,还能将功赎罪,不必继续在凡间 分卷阅读193 受苦。然而,若是那位神仙明知她已被贬为凡人仍要容淮杀她,那他就是真的想要她的命了。   游光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如果天界真的有神仙要谋害梅落庭,那梅蕴智力受损,可能只是为了让梅落庭中止修炼,失去重返天界的资格,让她永为凡人,终将死去。为了彻底消灭战神,不惜将另一名无辜的小仙害至终身残疾,那位凶手真的是歹毒至极。   崔如珩脸色惨白,声音也带了哽咽。“都是我派他下凡,才让他遭此大祸。那孩子才刚修炼成仙,还来不及体会神仙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就派他下凡投胎,想着他定能辅佐好白夤兄这一世,不料竟让他成为凶手的目标,遭此毒手。本是我害了白夤兄,为了补救我犯下的错误,我又害了他……”   梅落庭也是心头发堵。前世生来就是仙身,体验过凡人生活后,才知道凡人修炼成仙是何等不易,凶手将千辛万苦修炼成仙的仙僚残害成这样,着实可恨。不知道凶手为了迫害自己,还干了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还有一件事情也可疑,”梅落庭咬牙道,“我在战神宫住了将近千年,为何战神宫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在我被贬为凡人后失火,救火的神仙还‘恰好’发现了我母亲生前跟天帝告状的祝文!一定是有神仙伪造了祝文,要毁我父亲的声誉,让我无法依靠父荫得到赦免!”   “少主……”游光有些为难地告诉她,“那份祝文,经过大司命和其他几位神君验看过,确实不是伪造。不过,将军夫人当时并不知道那个骚扰她的神仙是谁,也未必就是将军。”   最后一句话听着实在没有说服力,如果骚扰她的神仙不是白启,那为何白启要私自截留藏下这祝文?他凭什么要帮凶手隐瞒?   游光注意到梅落庭狐疑的表情,急忙坐正身子,肃然向她行礼:“少主,我与将军俱为凡人时便已相识,飞升前,他是凡间将军,我是他账下军医。他先我一步成仙,我垂死之时,是他救了我并渡我成仙。此后我在天界又侍奉将军多年,对将军的人品再了解不过,他绝不是卑鄙好色之徒!自从天界发现那道祝文后,我一直在暗中打探事情的真相,只是此事已经过去千年,线索已不大好寻找。”   游光追查当年事件的真相,不仅是为了还白启一个清白,也是在给他唯一的遗孤争取一条生路,若是能在梅落庭这一世结束之前确定白启是无辜的,天界众神也许出于对白启的愧疚,会减轻对梅落庭的惩罚。只是,既然天界有神仙要不择手段地取梅落庭的性命,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也许今后仍会继续追杀梅落庭。   “我到底招惹那凶手什么了,让他这么执着地要追杀我,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梅落庭皱着眉头,把自己千年来的经历从头捋了一遍,“除了小时候顽皮毁了一些神仙的家当,成年后拒绝了一些仙女的求爱,我也没得罪过哪位神仙啊?难道是有神仙坚信洞玄石上的预言,认为我救了百媚女帝会给天界带来灾祸,才要杀我泄愤?”   崔如珩点头:“确实可能。白夤兄,你当年从几名天兵手中救下百媚女帝,事后也不知道那几名天兵是谁的手下,但百媚女帝成为魔尊之后,这桩旧事便在天界传开。我怀疑,当年可能有一位神仙知道了预言,认定百媚女帝就是预言所说的女子,才派手下去追杀百媚女帝,却被你阻拦,对你怀恨在心。百媚女帝成为魔尊之后,那位神仙将你救过百媚女帝之事张扬出去,但让他失望的是,天帝并没有因此严惩你。后来你被贬为凡人,他才有机会对你报复。此神行为卑劣,不择手段,应该向天帝参上一本,将其严惩。”   残害仙僚是重罪,更何况他还勾结魔族容淮,为祸人间。这些罪行比白夤所犯之罪严重得多,这等恶神若不在诛仙台领刑伏诛,简直天理难容。只是敌在暗处,他们也难以查找他的身份。   游光起身,对梅落庭深深一礼。“少主,时间已晚,夜深露重,你如今体弱不能熬夜,你先回去歇息罢。我先去梅家给梅蕴看病,看看凶手是以何种手段将他伤成残疾。”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线索了。梅落庭沉默点头,游光再次对她一揖,身影如一道青色的鬼火,夜色中消逝无踪。   真身   游光一走,梅落庭才感到院中冬夜寒风的刺骨。想必方才大司命、游光在场的时候,用法术给他们挡了寒风。她和崔如珩收好香案供品和新婚贺礼,回到洞房中时,突然觉得疲惫不堪。心累,在天界的九百多年,都没有在凡间的这几十年累。做个凡人,真的太难,太苦了。无论她在凡间的几世如何努力,如何挣扎,都注定不得善终。   她在床沿坐下,看向身穿喜服的崔如珩。他的眉眼还是跟当年他是天界的少司命时一样好看,分毫未改。这一世,他是侯爷嫡子,高中状元,年纪轻轻就已是礼部侍郎。在凡间这一世结束之后,他会去雷泽思过,运气好的话,五百年后他出关仍是天界仙人,而她,早已像凡人一样归于寂灭,万劫不复。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在凡间辗转几世,梅落庭也读过些诗词, 分卷阅读194 眼前场景让她无端想起了这两句诗。但也怨不得谁,毕竟天界众神都已经尽力帮自己了,是自己没有能力过好凡人的生活,每一世都犯错,最终才会落得这般结局。   她正怅然时,崔如珩忽然在床前直挺挺给她跪下了。   “你做什么——”   “白夤兄,”崔如珩满眼含泪,“是我害了你。若我当年没有怂恿你下凡历练,去争那神君之位,你也不会受这般苦难,被贬为凡人了。”   “你……你先起来。”梅落庭确实对他还有些怨气,但她也心知这并非全是他的过错,他不过是劝自己下凡历练,终归还是自己在凡间时冲动行事,屡犯重罪,才招致了今日的后果。   还有一点,不能让崔如珩这么跪在床前,这让梅落庭压力很大,觉得自己像个逼丈夫跪洗衣板的泼妇。   崔如珩惴惴起身,见梅落庭在解身上喜服的腰带,急忙把目光转向一边。   梅落庭脱得只剩中衣,把那身绣了金线宝石的外袍搭在床边衣架,上床抖开被子钻进被窝,又往里缩了缩,给崔如珩让了半个床位,疲惫地转头看向呆站在床边的崔如珩:“早点睡,明早还要早起给你父母请安,晚点还要等游光叔来找我们商量梅蕴的事。”   在天界时白夤和羽仪经常同床而眠,如今恢复记忆后,梅落庭也不觉得跟崔如珩同床有什么不妥。   崔如珩同手同脚地走到床边躺下。在龙凤花烛的光芒下,梅落庭看到他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她也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什么事情忘了做,但是她太累了,懒得去想。她翻身把脸转向里壁,开始思考一个比贬为凡人更严重的问题。   其实死亡对梅落庭来说并不是最可怕的,千年前在天界继任战神之时,她已做好了这个准备。毕竟战神在天界算是易损耗品,历任战神都是战死沙场,白启也只活了五百多岁。比死亡更让她害怕的是,她服下返魂香恢复记忆后想起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把她吓得当场尖叫出声,幸好她假装是被韦静思那一世的惨死刺激到,在游光和崔如珩面前蒙混了过去。   洞玄石上出现的灭天之女的出生时辰,跟百媚女帝的出生时辰完全一致,但这个时辰与白夤的出生时间也只隔了一个时辰,百媚女帝是卯时出生,白夤是寅时出生。白启根据他出生的时辰,给他取名白夤。   然而,白夤出生时,在他母亲身边接生的只有白启,若是白启动用神力提前催生,原本应是卯时出生的白夤也许会提前到寅时出生。神力催生对白启身体损耗极大,也许他当时已经耗尽力量,所以妻子难产时白启已经无力去救,甚至连传音找游光帮忙的力气都没有了。   梅落庭还记得,自己还是白夤时,大概两三岁的时候,一次睡醒时发现自己身体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摸了几下,又脱了裤子看了一眼,吓得嗷的一声哭出来,甩着两条小短腿连滚带爬地跑去书房,对正在看兵书的白启哭嚎:“我的小鸡鸡没了!!!”   白启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颗仙丹给哭得震天响的白夤吃下,哄道:“你再看看,小鸡鸡是不是又长出来了?”   白夤拉开裤子一看,身体果然恢复了原样,破涕为笑。   白启趁机教育他:“以后要按时吃仙丹,用功修炼,要是不好好修炼,小鸡鸡还会不见的!”   所以白夤在此后的将近千年里,虽然懒得读书,修炼却是一点都不敢马虎,就怕身体又出现异状。   前世白夤当了将近千年的处男,也不懂自己幼年时身体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投胎为梅落庭后,终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是小鸡鸡变没了,他是变成女孩了!   白启当时告诉白夤,若是不吃仙丹,不勤谨修炼,身体就会发生变化。这意味着白夤的男子之躯,只能靠仙丹和修炼带来的法力维持。换言之,白夤原身是女孩,是后天被法力变成了男孩。   以白启当年的法力,要把刚出生的女儿白夤变成男身,也并非做不到。白夤小时候,白启就给他吃各种仙丹增强他的修为,让他能维持男身,后来白夤修炼有成,维持男身更是不在话下。   洞玄石上出现预言之时,还出现了一支白色梅花的图案,大司命认为“白梅”与“百媚”谐音,认为百媚女帝就是预言中要覆灭天界的女子。但白夤姓白,被贬为凡人后姓梅,那枝白色梅花也可能是暗示梅落庭。   这么明显的暗示,大司命却毫不怀疑梅落庭,一是因为白夤出生的时辰跟洞玄石上的不一样,二是白夤是男子,不可能是预言中的灭天之女。但是,若是白夤的出生时间和性别都被白启用法力改过呢?   梅落庭算了一下时间,白启看到预言时,自己已经在母腹之中,白启可能是担心女儿出生后被天界视为带来灾祸的恶魔,才在她即将出生时用法力改了她的出生时间和性别。这件事情不能让其他神明知道,所以白启不敢找游光、德惠元君等神仙帮妻子接生。   当年白启隐瞒白夤性别,可能是存了一丝侥幸心理,毕竟那个时辰出生的女婴成千上万,预言中的灭天之女未必是他的孩子。然而千年过 分卷阅读195 去了,那个时辰出生的女婴,至今还活着的肯定不是普通凡人,即使是妖魔,也未必能活千年,能活到现在的只剩了百媚女帝,还有已经投胎为梅落庭的白夤。显然,灭天之女就是她们中的一个。   无论灭天之女是百媚女帝还是自己,梅落庭都觉得自己罪无可恕。如果百媚女帝就是预言中覆灭天界的女子,是白夤当年救了她一命,导致天界遭此浩劫;如果梅落庭就是灭天之女,那她更是罪大恶极。白启用性命来保卫的天界,怎可断送在他的亲生女儿手中!   虽说梅落庭这一世是凡人,并没有力量危害天界,然而天命难料,也许她某天做的一件事,机缘巧合之下能影响到整个天界。   新婚   梅落庭几乎是一夜未眠。次日早上起来时,她只能多涂些□□,掩盖眼睛下的青晕。   虽然不知将来如何,但身为凡人,眼下的生活还是要认真应付的。   崔如珩知道梅落庭多年假扮男装,不擅长妆扮,亲自为她梳头挽髻。他曾是少司命,对千年来妇女的梳妆衣着颇为了解,给她梳的发髻端庄典雅,无可挑剔。   梳洗完毕,夫妇二人前去拜见公婆。新婚夫妇的屋子离侯爷夫妇所住的地方隔了半个花园,梅落庭走在路上时,看到不远处的平地上有一个练武用的小型石锁,似乎是孩童所用,随口问道:“这是你弟弟用的吗?他也爱武?”   崔如珩有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崔昱耀,年方十岁,昨日婚礼之时,梅落庭也见过那孩子一眼。   崔如珩点头。“嗯,崔家子弟的前程都是习文读书,只是在闲暇时学点武术,打熬筋骨罢了。”   梅落庭又问:“将来等你家小弟成婚生子,可否过继我们一个,好继承家业?”   崔如珩在下凡历练期间,无法与凡人生子,梅落庭如今被贬为凡人,除非红杏出墙,否则不可能跟他生下子嗣。崔如珩又是侯爷的嫡长子,注定要继承家业和爵位,只能等崔小弟成婚后有了儿女,再过继一个侄子,继承家业了。   此时,前面的太湖石后突然转出一名仆妇,对他们行礼道:“侯爷与夫人已在等候,请大少爷与少夫人随奴婢前来。”   梅落庭见这位仆妇衣着不俗,像是崔夫人贴身伺候的下人,大感尴尬:刚过门就跟丈夫谈论家业的事,还被婆婆的心腹给听见了,回头她跟主子一告密,婆婆肯定会嫌弃她是个算计家产的鄙薄之人。崔家本就嫌弃她的出身,这样一来,这婆媳关系怕是更差了。   他们二人到了侯爷夫妇门外,那仆妇进去通报后,不知道跟侯爷夫妇聊了什么,隔了一会才出来让他们进去拜见,梅落庭更是坚信,她是跟他们嚼舌根了。   然而她和崔如珩进去拜见时,崔夫人却是无比和蔼慈祥,先是询问梅落庭嫁到崔府住得可还习惯,又让她多担待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还吩咐下人给她屋里送去好些首饰和补品。梅落庭只怕婆婆自己认为爱财,赶紧推辞不要,但崔夫人坚决要送。只是梅落庭临走时,崔夫人单独把崔如珩留了下来。   梅落庭虽怀疑“这算不算杀猪前先给喂顿细粮”,但也不是特别担心,自己好歹也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崔夫人对自己再不满也不可能让崔如珩休了自己,最多是让崔如珩娶个平妻或者纳几房小妾,但崔如珩要隐藏自己的神仙身份,屋里的人越少越好,肯定不敢纳妾。   于是梅落庭安心了,甚至有闲心去逛逛崔府的后花园。皇帝赐给她的韦府虽大,但韦家的底蕴修养比不上崔家这书礼世家,花园也没有崔府的园林精巧雅致。梅落庭转悠了一圈,路过一处假山时,听到假山后似乎有人在闲谈。   前世的战神白夤自然是不屑去偷听这些家长里短,但梅落庭作为刚过门的新媳妇,从侧面了解一下崔府的情况还是很必要的,于是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假山——   “……听舞月说,她去大少爷和少夫人的新房整理床铺的时候,褥子上干干净净,竟然没有落红呢!”   ……梅落庭总算是想起昨夜她忘记做的事情是什么了。她竟然在新婚之夜,忘了洞房!不过昨晚大司命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撼,相比之下,洞房这种小事简直不值一提……   接着,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迟疑着说:“听说,少夫人是婚前……与大少爷有了私情才嫁给大少爷的,没有落红也正常吧。”   “你傻啊!”第一个说话的女子似乎在鄙视对方的无知,“少夫人当初可是要嫁给皇子殿下的!也许只是被大少爷调戏了一下,没做什么,但皇家讲究颜面,就退婚了。我就说大少爷肯定是逛青楼逛多了,把身子掏空了,不行了!今早少夫人起床时脸色很难看,还跟大少爷商量说将来要过继二少爷的孩子,这不摆明是大少爷不行了嘛!”   梅落庭无语地从假山旁边离开。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崔夫人对她这么客气了,敢情崔府上下都以为崔如珩不行了,觉得她过来就守活寡是委屈了她!   她回到卧房里,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后,崔如珩也回来了,脸上很不好看。梅落庭憋着笑上去一问, 分卷阅读196 他果然是被父母盘问了一通“行不行”的问题,就差脱裤子自证了   “听我那几个贴身小厮说,我这一世的父母已经派人去京城所有青楼挨个打听我在青楼过夜时‘表现’如何了!但我虽常往青楼跑,但向来是洁身自好,并无逾礼之举!这下他们更怀疑我是真的有暗疾了!”   前世的羽仪温文尔雅,这一世的崔如珩风流倜傥,从未有过这样羞窘的模样,梅落庭虽然心事重重,也被他这副模样笑倒在床上。   崔如珩正在羞恼中,见她笑得在床上打滚,突然起了要证明自己没有暗疾的心思。他两步走到床边,正要张臂去搂抱她时,躺在床上的梅落庭突然一拉他的腰带,把他也拉到了床上,反手抓住床帐一抖,将床帐也放了下来。   娇妻竟然如此主动,崔如珩幸福得有点不敢相信。虽然明知大白天干这种事不大好,但难得梅落庭这么善解人意,他也顾忌不了这些了,自当欣然纳之。   梅落庭放下帐子,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再无旁人偷听,才从自己怀里拿出护心镜:“呶,你以后要是想知道你父母背着你干了啥,或者下人背后是否嚼你的舌根,可以跟我借这护心镜看看,护心镜中可以映出这崔府的每一个角落……喔,这里是厨房,今天做了八宝鸭子!”   梅落庭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挂好床帐,准备等下人来送饭,回头看看一脸怅然的崔如珩,开玩笑道:“怎么这副表情?难不成你还要跟我证明一下你没有隐疾?韦静思那一世我是失忆了,以为自己是女的,才跟你虚凤假凰地搞了一段,如今你我都回复记忆了,你该不会还要知男而上吧?”   白夤本是女孩,出生后才被白启用法力变成男性,这个秘密梅落庭也是昨晚才猜到。然而在其他神仙面前,她必须认定自己前世生来就是男的,绝不能让他们发现父亲伪造了自己性别,隐瞒了她可能是灭天之女的真相,父亲英雄一世,不能让他死后受众神唾骂。   她要咬死了自己真身是男的,至于崔如珩是否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断袖,那就随便他。   崔如珩表情有些微妙,讪讪从床上起来,准备同梅落庭吃午饭。   午饭是送到屋里吃的,吃过饭后,仆妇收拾了碗筷,又端上两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黑色液体。   梅落庭上几世也是富贵出身,知道一些富贵人家饭后会用香茶漱口,但这崔府的茶看着跟药汤一样,还是说,这是什么具有养生作用的药汤?   “这是什么?”崔如珩问端上药汤的仆妇,看来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玩意。   仆妇早有准备,恭敬答道:“回大少爷,这是夫人特地找御医开的药方,名唤‘战神白夤金枪不倒方’,据说服下此药之后,能让人龙精虎猛,如天界夜御百女的战神白夤一般……”   为什么壮阳药要用我的名号命名!你们这是在渎神!再说我什么时候夜御百女了!梅落庭心中正在狂骂,那仆妇又把另一碗药放在她面前:“少夫人,你的这碗药是妇人家调理身子的,名唤‘少司命送子千金方’,能滋补血气,有利受孕……”   梅落庭嘴角微抽,悄悄拉了一下崔如珩的衣袖:“他们是不是把我们的汤药弄反了?”   凶手   入夜,梅落庭在房中见窗外一团青光滚过,便知游光从梅家回来了,急忙开窗让他进来。   游光脸色青白,神情凝重:“少主,据我观察,梅蕴是在投胎后不久被凶手用法力重创了神魂,才变成这幅模样。”   梅落庭和崔如珩对视一眼,崔如珩面色死灰。下凡历练的神仙若是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必然会惊动土地和值日功曹,但凶手暗中摧毁梅蕴的魂魄,不伤他性命、肉身,土地和值日功曹也难以察觉。魂魄一旦受损便再难恢复,看来梅蕴是彻底变成废人了。   游光又道:“伤害神仙魂魄时,对手法要求非常高,若是下手稍重一点,便会害了对方性命。所以我猜,凶手一定精通医术,才有能力把握好下手的程度,能伤害魂魄而又不取他性命。医术能达到这一造诣的神仙,整个天界也只有老君,德惠元君,我,”他飞快地偷瞟了一眼梅落庭,“还有去世的将军。”   老君专职炼丹,德惠元君和游光还未成仙时已是凡间的名医,白启则是在白夤出生后才跟游光学医。梅落庭猜测,父亲这样做,一是生怕她生病时找其他神仙看病,可能会被看透是女儿身,干脆自己学医,若是白夤生病就自己给她治,省得找别人;二是她需要大量法力维持男儿身,但当时年纪太小,无法通过修炼来增进法力,父亲只能自学着给她炼制仙丹,补充法力。   如今白启已死,老君又在闭关,游光始终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自然也不可能是他。游光此时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凶手就是德惠元君”。   崔如珩也若有所思,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求自己师父□□德惠元君,好从她嘴里套些消息。   “等等,”梅落庭突然开口,“凶手很可能是个男的!”   游光和崔如珩皆是一愣,随即又听她说道:“当年百 分卷阅读197 媚女帝还不是魔尊,那位神仙要杀她究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偷偷派手下暗杀她,所以派的肯定都是心腹死士。一般来说,无论是人还是神仙,找心腹时都会下意识地比较信任同性。既然他的心腹天兵都是男性,那位神仙很有可能也是男性。”   崔如珩沉吟片刻,也说:“那名凶手能毫不手软地将我那名下凡历练的神仙害成痴呆,但凡人成仙极为艰辛,若是从凡人千辛万苦修炼或者攒下大功德才飞升成仙,多半不忍对同样辛苦修炼成仙的仙僚下毒手。我猜,凶手可能成仙时非常轻易,说不定生来便是仙人,所以才不把其他神仙的性命修为当一回事。还有就是,他自从暗杀百媚女帝失败后,虽然对白夤兄怀恨在心却也没直接报复,说明他实力在白夤兄之下,只敢在白夤兄投胎下凡时暗中报复……”   上一世他是明玉空时,也同罗大人破过一些妖魔案子,所以也懂些断案推理。只是这天界神仙中,男性,懂医术,战斗力不如白夤的,也只有游光了,毕竟老君地位尊贵,若是想整白夤也不算难事。只是游光成仙之时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也算不上是“成仙时非常轻易”。   即便如此,游光身为嫌疑人之一,神色也有些尴尬。   听崔如珩说完,梅落庭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激动地一拍香案,站起身来。   “游光叔,羽仪!若是真有这么个神仙对我记恨了大几百年,却有因为法力不如我而一直无法动手,他会等到我被贬为凡人时才动手吗!我下凡历练投胎为明哲的那一世,他已经完全有能力报复我了!”   梅落庭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我记得那一世的太子活到快三十都不近女色,为何突然荒淫到强夺臣妻?还有,太子起兵叛乱时,每一场战役他都是坐镇后方,为何偏偏是我用炸药伏击叛军时,他亲自率军冲在了最前方?这种种阴差阳错,才让我犯下了弑兄的罪孽,由此被贬。   “不仅如此,我在明穆渊的那一世,继母明知私通是死罪,我又对她恨之入骨,仍要非礼我。就算我那一世皮相长得不错引她垂涎,她有钱有势,要找一个容貌相似的男宠也不难,为何要冒着杀头的危险来调戏我?我性情冲动,被她逼着背叛父亲,犯下弑父之罪,后来她更是反咬我私通继母,逼我自杀。   “至于韦静思的那一世,就更蹊跷了。韦非虽然恶劣,但当年他不过十三岁,就算酒后斗殴,也未必能打死一个成年大汉。为了给他脱罪,我被父母嫁给丞相的断袖儿子,却因被他的男宠逼迫,反抗时杀死他们,才被相府私刑处死——那男宠也是个断袖,怎么突然就对女人感兴趣了!”   上几世造下杀孽的原因,仔细想想,似乎都是有人刻意布局。毕竟白夤本身性格刚烈冲动,绝不会束手待毙,凶手正是利用了他这种性格,设局诱导他在自卫时反杀对方,一步步引着他积累杀孽,最终被天庭数罪并罚,落得个永为凡人的结局。   游光略一思索,对梅落庭和崔如珩道:“在少主的这几世中,引少主造成杀孽的关键人物:太子,王妃,男宠,都是因为□□犯错,但要挑起这些凡人的□□很容易,只要给他们下点药,就能让他们对某个人爱得发狂,什么礼义廉耻、杀头大罪都顾不得了。”   “是,”崔如珩用力点头,“我当少司命那会,常有妇人来祈求薄情丈夫对她们回心转意,我跟德惠元君要了些药给她们,可灵了!”   此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一下。游光弱弱开口:“那我还是回天界再查一下德惠元君吧。凶手既然下药,要不就是他精通医术自己配的药,要不就是他找懂医术的神仙帮忙配的。”他突然压低声音,告诉梅落庭:“将军夫人生前发给天帝的那道祝文,说是那个骚扰她的神仙也曾试图给她下药,但她当时已经修炼小成,才能抵抗药力。虽说德惠元君是女的,不大不可能是她,但那神仙的药也可能是从德惠元君那里要的或者偷的。总之,我回天界后盯紧一点德惠元君。少主,你们在凡间也要小心,一旦遇到危险,马上给我发祝文,我随时候命。”   他瞟了一眼崔如珩,又补充道:“要是来不及发祝文,就直接把羽仪杀了,反正他是下凡历练,死后神魂立刻重返天界,可以第一时间给我报信。”   “……”崔如珩深深感到了妻子娘家人的恶意。   村女   婚后三朝,梅落庭携崔如珩回门。梅迁怕梅蕴失礼,早已把他关在房里,梅落庭和崔如珩再三坚持,梅迁才勉强同意让他们去见梅蕴。   只可惜梅蕴心智已毁,崔如珩问他话时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告诉他们谁是凶手。梅落庭把游光在新婚当夜给她的益智健脑的仙丹喂给他吃,但梅蕴吃这些就跟吃糖豆一样,吃了还是不见效果。   魂魄已毁,再难修补。   崔如珩看着自己这位昔日手下,眉目如故,当年这位小仙刚飞升成仙之时,自己派他去梅家投胎的情形历历在目,二十年后凡间再见,他已是被毁了魂魄,失去仙身。   若是自己当年不因一己私情遣他下凡,他也不会 分卷阅读198 被害成这样。   梅蕴像是觉得仙丹味道不错,也不理崔如珩了,只顾拉着梅落庭叫:“姐!丸子!丸子!”   梅落庭把最后一颗仙丹放在嘴边舔了一下,货真价实,确实是真货。她又把仙丹掰成两半,在断面舔了一下,味道很正,里面应该也没有做手脚。于是她放心地把这两半仙丹给了梅蕴,梅蕴也不嫌脏,迫不及待地吞下。   仙丹是真货,游光确实是忠于她的,他送的仙丹并无问题,只是这些仙丹已经医治不了梅蕴了。   崔如珩泪流满面,拉住梅蕴的手:“我接你去我家,可好?”   梅蕴吃仙丹吃得满意,乖乖被崔如珩拉出房间,然而崔如珩带他向梅家父母告别,打算把他带回崔府时,梅蕴却又不肯跟他走了,像是舍不得离开家。梅家父母也怕梅落庭把梅蕴带去夫家会被夫家厌弃,不让梅蕴跟她走,说是如今家里有下人,可以照顾好他。   梅落庭无奈,只得告别父母,准备同崔如珩打道回府。他们走出梅府大门时,恰好一个衣着寒素的年轻男人正在向看门的下人央求着什么。   梅家在京城无亲无故,自然不会是亲友上门,多半是进京找活计的穷人,想来梅府找一份杂役的差事。梅落庭听说过匪徒派喽啰去富家当卧底,伺机里应外合打劫的案子,特地多看了那男人两眼,怕引狼入室。   不料,那男人一见到她就扑通跪下,哽咽道:“梅大人……”   梅落庭困惑地看着他。她曾在苗疆为官,叫她梅大人的也只有当地百姓了,但苗疆离京城相隔万里,苗疆的人不远万里来到京城,还找到她娘家来,这到底是有何目的?   那男人见她认不出自己,忙说:“小人是阿水。”   他见梅落庭还是想不起来,又补了一句:“阿香的哥哥。”   “阿香啊……”梅落庭听到这个名字,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那小姑娘乖巧漂亮得很,经常给我送果子和点心!有一次我在外办案遇到她时,她还把手绢借我擦汗呢!”想起阿香,她看向阿水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感激:“快快起来。阿香她可还好?”   听了她这话,阿水对梅落庭咬牙切齿道:“梅大人,那是阿香花了几天时间绣的定情手帕,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送你,你却拿来擦擦汗就还给她了,她回家后哭了一天。”   梅落庭当官时是女扮男装,大概那小姑娘喜欢上了这位年轻斯文的梅大人,私赠定情信物,只可惜梅落庭跟前世的白夤一样不解风情。   崔如珩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知道你为什么是千年处男了”。   阿水又恨恨道:“结果那天深夜,你来到她房中,说白天只是一时糊涂,入夜后想明白了,特地来与她幽会。阿香很是欢喜,同你相好。你在回京之前,同她最后一次幽会,送了她一个金手镯,说等在京城安定下来,就接她去京城成亲。”   梅落庭被他这话吓得不轻,急忙摆着双手对崔如珩自证清白:“我没有!我这辈子是女身,什么都做不了!”   阿水皱眉怒道:“去年年末,我们听说你因为女扮男装为官,犯下欺君之罪入狱,才知道你原是女子。阿香已经怀了身孕,听到这个消息才知道她是被邪祟欺骗,悬梁自尽了。”   梅落庭自知在苗疆时破了不少妖魔案子,那里幸存的妖魔怕是早已对自己恨之入骨,可能是有妖魔见阿香钟情自己,故意变成自己模样来诱骗阿香,坏自己名声,顺便满足□□。   这些妖魔,真是无孔不入地找机会害人。   梅落庭嗟叹了一番,又见阿水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一只镂空雕花的金镯子,再次跪倒在她面前,郑重将金镯子捧上。“梅大人,我从苗疆一路找来京城,又打听到你家,就是为了求你为阿香主持公道,找到那害了阿香的妖魔。这镯子是那化身为你的妖魔送给阿香的,大人明察秋毫,可能从中得到线索。”   若是当年,梅落庭无法只凭妖魔留下的物品猜测它的身份。然而如今她有护心镜在身,只需拿护心镜照一下这镯子,镜中就会映出上面残留的妖气或者魔气,从而猜测那是个什么妖魔。   梅落庭从阿水手中接过镯子,从怀中取出护心镜往镯子上一照,惊得差点把护心镜摔了。崔如珩见她这样,便知事情肯定不妙,急忙往镜中看了一眼,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这镯子上非但没有丝毫妖气魔气,反倒萦绕着几丝极微弱的仙气!   冒充梅落庭玷污阿香的,竟然是个神仙!   “这镯子是镂空的,”崔如珩低声提醒梅落庭,“这镂空的地方,可以放入香丸,镯子便带了香气。”   不愧前世是妇女之友少司命,对女子首饰装扮都了如指掌。梅落庭把镯子凑近鼻子闻了一下,闻到了淡淡的药香。   看来那个冒充她的神仙擅长医术,经常配药,身上才会常有药香,而暗算她的神仙也是精通医术,两者很可能就是同一个神仙。梅落庭是女子身,那个神仙冒充梅落庭玷污阿香,并不能把罪名栽在她身上,所以他这样做应该不是为了陷害梅落庭 分卷阅读199 ,只是见阿香钟情梅落庭,想要借机满足自己的□□。   天界神仙清心寡欲,好色者极为少有,好色还精通医术的神仙更为少见。所以玷污阿香的神仙,跟骚扰白夤母亲的神仙,可能也是同一个。这就很好理解为什么他这么执着地一连几世暗害白夤——他得不到的女人嫁给了白启,还生下了白夤,他当然将白夤视为眼中钉。   这神仙色心不改,一千多年前骚扰白夤母亲,一千多年后又玷污阿香,那么,在这一千年间,他肯定还祸害过其他女子。当日在边疆时,华昱自称是战神与凡间女子的后代,虽然此事并非白启或者白夤所为,华昱身上却是真有神仙血脉,说明是某个神仙冒充战神,诱骗了某个凡间女子。而且,那名神仙很可能跟白启有仇,当时前战神白启已死,白夤还没继任战神之位,这个谎言极容易被戳穿,但他还是撒了这个谎,说明他潜意识想栽赃白启,因为白启是他的情敌。   古籍   梅落庭将镯子往崔如珩鼻子底下一放,崔如珩闻到药香,立刻明白了。   梅落庭看向还跪在地上等待自己回话的阿水,叹了口气:“抱歉,对方法力太强,别说是我,就连国师也拿他没办法。幸好你从苗疆来了京城,否则他甚至可能杀你灭口。我如今先找个地方让你躲起来,等有合适的机会,再帮阿香报仇吧。”   梅落庭把阿水带进梅府,跟管家说好让他做贴身服侍梅蕴的小厮,又找了梅蕴的旧衣服给他换上,隐藏他的气息。这样,就算那神仙突然想起要杀阿香的家人灭口,阿水远在京城,又被梅蕴的气息遮盖,那神仙一时也找不到他。   处理好阿水,梅落庭低声对崔如珩道:“我们先去青云观找月海流,青云观所藏古籍甚多,我们查看一下这千年来神仙与民间女子风流韵事的记载。那神仙若是好色,这千年中一定祸害了不少女子,我们查一下这方面的相关记载——犯下这些事的,也许是同一个神仙。”   月海流见到梅落庭踏入青云观时惊喜万分,激动地认为梅落庭把他当娘家人,三朝回门时不忘来青云观看看,只是面对崔如珩时一副见了杀父仇人的表情,幸好崔如珩脸皮够厚,淡然安坐。梅落庭顺水推船,拿出大婚那日大司命送他们的一块美玉当作回门的礼物,并跟月海流请求去藏经阁查阅古籍,也许其中有关于苗疆一桩旧案的线索。   月海流吩咐了看守藏经阁的道童一声,就放了他们进去。崔如珩马上开始翻看典籍查找资料,梅落庭展开路上买的一份本朝地图,跟道童要了笔墨,根据崔如珩口述在地图上一一标明这类事件发生的地点、时间。   很快,梅落庭就排除了游光的嫌疑——这类事情最早发生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当时她原身的亲爹白启和游光都还没出生!   如今的嫌疑人,只有德惠元君了,她大概在一千七百年前飞升,时间对得上。然而她性别女爱好男,天天追着大司命不放,也不像会干这种事的。关键是那个神仙还跟凡间女子生下了华昱的祖宗,德惠元君是女子,她怎么跟女人生孩子!   案子似乎陷入了僵局,崔如珩正对着地图冥思苦想时,梅落庭突然叫了声:“羽仪。”   崔如珩抬头看向她:“白夤兄?”   “你是否可以想办法向礼部请个长假,我们去这些事件发生的地方看看?既然这些事情被记录在典籍中,当地民间也许有一些相关传说,也许那些传说中就有我们要找的线索?”   “请假倒是可以想办法,只是这十余个地方相隔甚远,舟车劳顿,你这一世身体又不如以往……”崔如珩有些担忧。   梅落庭显然是早做好了规划,从容道来:“月海流的行空车日行万里。你师父不是给了我们不少珠宝作为新婚礼物吗?他那箱子里好些珠玉都是凡间难寻的,多拿些出来送给月海流,跟他借行空车;那行空车需要灵力驱动,我幼年在丹霞山修炼过几年,再多吃点游光叔送的丹药补充灵力,要开那行空车应该也不成问题。”   “而且,”她垂头低下眼帘,姿态有了几分女子的脆弱。“我想看看我娘的安息之地。”   白夤的母亲是葬在了凡间。当年白启上战场之前,曾将妻子的安息之处告诉白夤,大概是想着自己万一不能回来,白夤将来可以自己去祭拜母亲。然而白夤从小就对母亲没有印象,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千年来从未去看过母亲坟墓。   但如今,她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去祭拜母亲。前世当神仙时不懂亲情,如今在凡间待了几世,虽然仍是亲情淡薄,但总算是有了凡人的七情六欲。尽管明知凡人死如灯灭,母亲与自己已是阴阳两隔,她还是想去祭拜母亲,就跟凡人每年都要去祭奠先人一样。   凡人的一生很短,她上几世在凡间又屡犯重罪,估计这一世天界判给她的阳寿大概比普通凡人寿命还要短。那天游光给她送新婚礼物时送的都是强身健体的丹药,却没有延年益寿的,她就猜到,这一世她怕是活不了太久。既然如此,早日去看看母亲,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前世在天界生 分卷阅读200 活了近千年,每一天都玩着,笑着,快活着,从不用担忧像凡人一样老去,死去,眨眼功夫,生命已经所剩无几。   “好。”崔如珩立刻同意,“我们就先去祭拜你母亲。不知她安葬何处?”   梅落庭指向地图上的一个大湖。一千多年前,那里还是一片山林,白启也曾抱着年幼的白夤,来此悼念亡妻。只是白启战死后,白夤再也没来祭拜母亲,千年间凡世沧海桑田,这一带变成巨大的湖泊,白夤母亲的坟墓也永沉湖底。   “白夤兄。”崔如珩突然说。   “嗯?”   “你应该也知道,天界神仙,可以用法力改变自身外形,甚至将自己变成另一个性别……”   梅落庭手一抖,差点把摊在桌上的地图扫落。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前世被父亲变为男子的事,难道被他发现了?   崔如珩犹豫道:“听说德惠元君当年被天庭赐了仙丹后,因为心系百姓,一直不肯服用仙丹飞升,多年后才想通了,服下仙丹成仙。但她在正式成仙前,土地功曹也不会对她留心保护,会不会是……有个男子代替她服下了仙丹成仙,又变成她的模样,冒名顶替?”   马上,他又摇头:“这怎么可能,是我疑神疑鬼了。”   确实,天界给有功德的凡人赐下仙丹后,成仙者并不是服用仙丹飞升就能直接位列仙班,而是在飞升后先去大司命那里登记仙籍,核对过出生时辰和血脉,证实飞升者的身份,才能正式在天界为仙。出生时辰倒还好办,只要是相同日期、时辰出生的人就能顶替;但血脉却难以冒充,即使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血脉也未必相同。   经过大司命亲自验明真身的德惠元君,身份应该造不得假。   即使德惠元君找大司命登记时对他一见钟情,出言撩拨,以大司命的专业程度,应该也不会分心搞错才是。   “德惠元君虽不大可能是冒名顶替的,但她确实可疑,好在游光叔已经在盯着她了,一有发现就会来告诉我们。”梅落庭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着地图。“不过,我们去各地调查这类事件时,倒是可以查查事发时,德惠元君是否曾在当地显灵。”   龙凤   崔如珩要请长假倒也不难,他烧一道祝文让土地和值日功曹半夜时在月海流耳边念叨了几个时辰,第二天一早月海流就顶着俩黑眼圈进宫跟皇帝报告自己梦到神谕,指名要封崔如珩为钦差,视察各地民间疾苦。皇帝正乐得把崔如珩外派出京,省得这个抢了自己儿媳妇的祸害天天在自己眼前晃,当即一口答应。   因为神谕中还要求月海流把行空车借给崔如珩出行,崔如珩一个钱没花,就把月海流的行空车赚到了手。   同崔如珩收拾好行李,拜别过父母,梅落庭一口气吞下游光送的补充灵力的仙丹,顿觉全身上下灵力充沛,虽比不上修成金丹的地仙,但绝对是超过月海流了。她同崔如珩上了行空车,运用灵力操纵行空车在崔家上下崇拜的目光中缓缓升空。   崔夫人悄悄拉了一把崔侯爷,低声道:“珩儿的媳妇这么有本事,能不能把珩儿那隐疾治好?治好对她也有好处的嘛!”   行空车上的崔如珩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随后,他又感到一阵眩晕——梅落庭正驾驶着行空车飞速前进,速度快得他要晕车。他忘了,前世白夤驾云的时候横冲直撞,速度无人能及。   风驰电掣的行空车一会冲进雁群之中,一会撞得高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车子一颠一颠地震得崔如珩想吐。最后砰的一声,行空车像被人击落一样重重落在地上,梅落庭欣喜地拉开车帘:“到了!”   眩晕欲呕的崔如珩挑开车帘,看到眼前波光浩淼的湖泊,精神为之一振。这便是白夤母亲埋骨之地,群山环湖,水色山光,远方可见乡村的袅袅炊烟,静谧如世外桃源。   梅落庭叹道:“好在母亲的坟墓沉在了湖底,没有附近居民打扰,倒也清净。”   那位永沉湖底的女子,曾是她身为白夤时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不知道母亲的经历、容貌、性情,但她几乎从一介凡人修炼成地仙,在凡人中资质应该算是优秀;她能被两个神仙爱上,说明她容貌也不逊天界仙女,白夤长相偏阴柔,白启说过他长得像母亲,她的相貌大概与白夤有几分相似;她当时连地仙都还不是,却敢拒绝天界神仙,还向天帝发祝文告状,可见她性子刚烈。   这样的烈性女子,应该不是会因为被胁迫而屈从的人。梅落庭相信,母亲应该是真心喜欢父亲,才与他结婚生子。也许,当年父亲无意中截获她写给天帝的祝文,生怕打草惊蛇,不敢对外声张,只是暗中下凡保护她,伺机捉拿那恶神,却由此与她相爱。但不知那恶神是太过狡猾还是又有了新的猎物,父亲后来不见他的踪影,最终还是没能查出对方身份。   崔如珩和梅落庭从行空车中取出香烛水果,摆在湖边,对着湖水远远地拜了三拜,奠酒入湖。   祭拜之后,崔如珩看向梅落庭,唇边不由绽出一个满足而伤感的微笑。梅落庭被 分卷阅读201 他笑得莫名其妙:“笑啥?”   崔如珩这张经常出没京城各大青楼的脸竟然有了几分羞涩。“我只是觉得,我和你去见过你这一世的父母,祭拜过梅家祖坟,如今又同你来祭拜你母亲。我们这样……真如凡人夫妻一般。”   只可惜他们这一世,所剩的时光已经不多了。   “这又有什么可笑的?”梅落庭还是不解,“别说凡人夫妻了,凡人母子我们都假扮过!当年我们一起下凡办事时,有时为了方便行事,要变成凡人,你经常变成妇人模样,对那些凡人宣称你是我母亲。这样的过家家有什么好笑的?”   崔如珩指指远处映着夕阳余晖的炊烟,岔开了话题:“天色也晚了,我们去那边村子吃点东西如何?”   梅落庭有些不以为然:“这种小村子都是自耕自种,少有外人,连个茶棚都没有,更没饭馆,最多是找户人家给点钱,在他们家吃个粗茶淡饭,哪有你们京城醉仙楼的酒菜好。我上京赶考时也曾在路边的乡村打尖,有些人家好的,不收钱还多给煮一个鸡蛋,说是敬重读书人,也有些人家凶悍的,像赶要饭的一样赶人,或者收了钱却只给在灶边盛一碗冷饭,不给上桌吃,但周围也没有其他吃饭的地方了,不吃的话就没有力气继续赶路,只能忍气吞声地吃……”   崔如珩听得心酸。白夤前世在天庭时,何等金尊玉贵,初次投胎下凡时也是皇子,几世沦落后竟成这等模样。说起来还是怪他,若不是他当年怂恿白夤下凡历练,那幕后黑手也不会有机会对白夤下手。   此时梅落庭又悠然神往道:“幸好人间自有真情在,那家的漂亮女儿怕我吃不饱,偷偷给我塞了两个馒头和一个熟鸡蛋,真是好人啊。”   “……”事实证明,就算投成了女胎,前战神的女人缘依然不会太差。   “走吧。”梅落庭突然笑着看向崔如珩,“我想吃鸡蛋了。”   就算是糟糕透顶的这一世,凡间还是有些值得眷恋的东西。   走到村子,崔如珩敲开一户人家的门,拉着梅落庭的手彬彬有礼地诉说自己陪新婚妻子回娘家路过此处,腹中饥饿,愿意出钱搭伙吃个晚饭,那对淳朴的年轻夫妇二话没说就把他们让进了屋,还切了块腊肉给他们加菜。   吃饭时,农家夫妻从里屋抱出一对儿女上桌,特意把他们抱到梅落庭身边。妻子笑容满面地扶孩子坐好,对梅落庭说吉祥话:“抱儿招儿,少夫人抱抱我们家这对子女,来年也生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梅落庭像是听到了惊雷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手中筷子啪嗒落地。   崔如珩也猜到了几分,脸色一变。   传说德惠元君做凡人时有个弟弟,后来她弟弟倒插门后跟妻子因为纳妾之事争吵,杀死妻子后自焚身亡,而德惠元君也因此事心灰意冷,服下天庭赐的仙丹飞升,大司命手中的凡人生死簿上一夜之间就去了德惠元君和她弟弟两个人的名字。   梅落庭倒也不是没怀疑过“德惠元君的弟弟杀了她后将她的尸体烧毁伪装成自己尸体,自己服下德惠元君的仙丹,变成她的模样冒名顶替”,只是飞升的神仙要被大司命核对出生时辰和血脉验明真身,即使是亲生兄弟姐妹的血脉也未必相同,所以她和崔如珩都不大认为有谁能冒充德惠元君。   但如果德惠元君和她弟弟是龙凤胎,那又不一样了。龙凤胎不但出生时辰可能一样,而且两个胎儿同在母腹中生长,血脉也是一样的!   传说德惠元君在父母去世后行医挣钱抚养弟弟,所以天界神仙都以为她弟弟比她年纪小很多,却忽略了这么一个可能性:她弟弟其实跟她年纪差不多,只是好吃懒做要姐姐养。   德惠元君的弟弟当年就是因为纳妾之事杀了妻子,可见他生性好色,若顶替德惠元君成仙的真的是他,那他时不时就下凡猎艳也不奇怪了——勾引天界仙女容易暴露身份,只敢骚扰凡间女子。再说天界男女平等,凡间男尊女卑,凡间女子比天界仙女更加卑微顺从,他在凡间时是赘婿,最渴望的就是女人的顺从和崇拜。   德惠元君曾私自帮助青鸾,让她给梅落庭送返魂香,这与其说是帮助梅落庭,倒不如说是更深的嘲弄:青鸾不知道梅落庭已经错过了修炼成仙的时机,就算得到了返魂香也无济于事,而即将沦为军妓的她若是彻底恢复了前几世时的记忆,多半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绝望崩溃。   “公子,少夫人,你们怎么了?”小夫妻见他们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梅落庭最先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崔如珩,对他们笑了笑:“没事,只是他在喝‘战神白夤金枪不倒方’。”   淳朴的农家夫妇羞得面红耳赤,暗骂这位少夫人看着知书识礼却口无遮拦。却也理解了他们的勃然变色:原来是身患隐疾,自己祝他们早生贵子可是戳中了他们的痛点。   崔如珩轻佻一笑,梅落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入怀中,听他笑道:“今日你为了情趣要穿女装,还真当自己是女子不成?你我今生有彼此即可,何须生儿育女?”   “……”羽仪,还是你狠。 分卷阅读202   梅落庭多年女扮男装,举止总带些男儿气,小夫妻面面相觑,以为真遇到断袖了。   厉鬼   刚吃完饭,孩子们就嚷嚷着要睡觉,夫妻两人抱了孩子回里屋,梅落庭打算等他们出来就告辞离开。她在苗疆时当官时听说过旅客在客栈或者偏僻地区借宿时被人谋财害命,她和崔如珩又穿着富贵,虽然这对农家夫妇看着老实,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料他们回里屋不久,里面竟传出小声的争执声,像是夫妻吵架。梅落庭本不想管他们家事,只当没听到,但崔如珩却不把自己当外人,梅落庭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起身进了里屋劝架——他前世当了千年的少司命,庇护妇孺,这会职业病又犯了,要去管人家家长里短。   不久,崔如珩便哄得这两夫妻叹着气出来了。   丈夫坐在桌前,对着昏暗的油灯叹了口气,吹得灯火一阵摇曳。   “几日前,这里西边大约一百里的地方,出现了闹鬼的传闻。”他沉声说道。   有邪祟?!梅落庭兴奋地看了崔如珩一眼,双眼发光,前世的战神之魂在熊熊燃烧。   两夫妻吵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丈夫怕他们连夜赶路遇到厉鬼,想留他们在家过夜,妻子怕留两个陌生人在家过夜不安全,就吵起来了。   夫妻说这话时有些难为情,但梅落庭显然没把这当一回事。“我们有车在外面,只要附近没野兽,在车里过夜也冷不着。”   就算真有野兽也不用怕,反正看护崔如珩的土地神和值日功曹会拍死它们的,这就是下凡神仙的特权了。   “再说,不是说闹鬼的地方离这里有上百里吗?隔着这么远,也未必能遇上。”   虽然隔了百里,梅落庭还是想连夜开行空车去一探究竟,反正她刚吃过游光的丹药,灵气充沛,又有护心镜,白虹剑和行空车三样神器,实在打不过还能跑。   丈夫惴惴道:“两位公子有所不知,百里之外出现厉鬼,是几天前的事情,一天之后,距离这里八十里左右的地方,出现了厉鬼,再过一天,距离这里六十里的地方,也有人看到了厉鬼。”   说到这里,那两夫妻面露恐惧之色。“见过厉鬼的人,描述的厉鬼长相是一模一样,很可能就是同一只厉鬼。它每天大约能走二十里路,一直向这个方向来,它今晚大概就能到附近这一带了,我们村子的人都知道这事,今晚要关好门窗,躲着那厉鬼。”   一天只能走二十里路,看来这邪祟有点弱啊,估计连凡人都打不过。梅落庭忙问:“那邪祟可曾伤人?”   小夫妻摇头:“不伤人畜。”   连家畜都不伤,难道那精怪是吃素的?梅落庭又问:“有人见过它吃东西吗?”   那丈夫迟疑着答道:“没有,倒是有人见它喝水。”   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看来这邪祟真的超弱!梅落庭心中大喜,忙问:“那个邪祟,我是说,那厉鬼,长得何等模样?”   “那是一只红衣厉鬼,据说是干尸的模样。”   民间传说,一般的鬼都害怕红色,若有鬼敢穿红色,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厉鬼,难以降服。梅落庭听他们把那邪祟说得这么弱,想来是个穿红衣的刚化形的什么妖怪,连人形都变不好,变得跟干尸一样,这种小怪若是不伤人,揍一顿赶到山里去,让它别再出来吓人就是了。   梅落庭笑吟吟地告诉他们:“实不相瞒,我们是修仙者,若是那邪祟今晚在此地出没,我就替你们除掉它,如何?”   那两夫妻沉默了一会,丈夫弱弱开口:“修仙者也搞断袖?”   妻子偷偷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可以的!王秀才的女儿托人去城里买的仙侠话本,就是讲这些的!”   尼玛看的是青鸾同款话本吧!梅落庭想掀桌。   丈夫给他们作了个揖,弱弱说道:“两位断袖……呃,两位仙人,请问你们打算如何除妖?”   梅落庭本想待在他们家,在护心镜中观看外面是否有邪祟出没,总比在外面吹着冷风蹲点强,但就怕这对夫妻见了护心镜这样的神器会起贪心,暗箭难防。所以她只是笑笑:“我们出去找它就是了。”   这对夫妻毕恭毕敬地把两人送出门时,就听村口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有鬼哇!红衣厉鬼!”   夫妻俩吓得再也顾不得这两人,啪地把院门关上就缩了回去。   梅落庭拔出白虹剑,直奔叫喊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她嫁到崔家时把白虹剑也当嫁妆带了过来,出门时带来防身。崔如珩也拔出佩剑,紧随梅落身后。   他们来到村口时,正好看见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进村子,身后是丢了一地的行李和年货。大概是村里出去做生意的人,腊月里准备回家过年,不知道家乡最近有邪祟出现,撞了个正着。   梅落庭顺着他们跑来的方向望去,一个红色身影正摇摇晃晃地跟在他们背后走着。在月色中隐约可见,它身高不过五尺,头发枯黄,皮肤黄黑发皱,脸部皮肤因为 分卷阅读203 皱缩得太厉害,嘴巴都闭不上,露出发黑的牙龈和森森白牙,不伤人却极其吓人。   很不幸,这正是他们的老熟人。   救治   “女魃?”梅落庭叫了一声,但那干尸状的物体像没听到一样,仍在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女魃受尸气反噬严重时,就会变成这个恐怖模样。前几天女魃在他们新婚之夜就说过自己刚被尸气反噬,如今似乎更加严重了,连神志都不清醒了。   她病成这样,怎么还跑到凡间?难不成是她病得太严重,奴婢又没照看好她,让她在神志不清中晃悠到凡间来了?   梅落庭往女魃前进的方向看了一眼,明白过来:“那个湖!她是想去我母亲所在的那个湖喝水!”   女魃尸气反噬时,多喝水就能缓解,天界众神对女魃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多喝热水。”女魃在神志不清中误入凡间,只知道要靠喝水来恢复,于是本能地一路朝着附近最大的水源走去。   梅落庭和崔如珩也跟了上去,准备等女魃去湖里喝饱了水回复神志,再写个祝文让游光把她带回天界。   女魃两眼发直地一路走到湖边,直挺挺栽进水中,只留一个穿红衣的脊背浮在水面。梅落庭一边催促崔如珩去湖边的行空车里拿笔纸写祝文,一边盯着女魃,担心她一口气把湖水喝干。   然而女魃泡在水中半天没反应,湖水也不见减少,梅落庭见情况不对,但冬天湖水冰冷,她不好下水去拉女魃,只能喊崔如珩找当地土地将把女魃扶上岸。   泡过水的女魃仍是干尸模样。看来她这次尸气反噬太严重了,连水都喝不下。梅落庭回行空车拿出游光送的丹药,但都是些寻常丹药,治不了女魃这么严重的情况。   崔如珩赶紧把祝文给游光烧去,然而一直等到天色微亮,也没见游光下凡。崔如珩又给师父大司命也写了祝文,却依然没有回复。   出事了,天界一定是出事了。   女魃参加完他们的婚礼不久就再度尸气反噬,还莫名其妙出现在凡间,就像是某个神仙趁她重病时把她扔下了凡间。而游光迟迟不回复,说明他在天界大约也遇到麻烦事了。   估计他是在天界查出了什么,引起了德惠元君的警觉,甚至报复。   梅落庭决定了:“先用行空车送女魃去东海归墟。”   他们在天界的亲友暂时是指望不上了,但女魃病得太重,最好早点救治。眼下最好的去处,就是东海中的归墟,那里不但有取之不尽的海水,还是鲛人一族的居住之地,灵气充沛。将女魃带到归墟,凭着海水中的灵气,大概能让她恢复一二。   崔如珩担忧地看向一夜之间变得乌云万里的天空:“这天色……怕是要下雪。”   此时天空并不是冬天下雪前灰云茫茫的天色,而是漫天黑压压的乌云,更像梅落庭岭南老家夏天暴雨前的情形,但如今是冬天,这天色实在反常得有点诡异。只是赶路要紧,梅落庭也顾不得这许多,心存侥幸地想着也许行空车再走一段,前面就放晴了。   只是女魃如今神志不清,虽然喝不了水却也守在湖边不肯离开,梅落庭和崔如珩把她拉上行空车时她还在挣扎着要往下跳,梅落庭只得拿起护心镜将她拍晕,叫崔如珩拿来被子将她严严实实裹住,又将护心镜放在她身上镇着,她终于不动弹了。   梅落庭擦了把汗,觉得自己刚才活像个绑架少女的暴徒。如今女魃被尸气反噬,算是半个邪祟,镜子自古以来就是镇邪之物,她手中这护心镜更是神器,在去归墟的这段路上应该能镇得住女魃——否则她要是挣扎中从高空飞行的行空车掉下去,都不知怎么找她。   行空车开出千里,天空依然一片茫茫乌云,仿佛九州大地都被乌云笼罩,明明是白天,天色却昏暗如傍晚。越是往前,乌云越发浓重,仿佛从车窗伸手出去就能摸到低垂的积云。更可怕的是,云层深处竟然传来隐约的雷声。   天界肯定是有大变故了,否则凡间绝不会有如此反常的天象。   梅落庭从游光给的药葫芦里倒出一把补充灵力的丹药,一股脑全吞下,将全身灵力凝聚在行空车上,驱使它如流星般向东海飞驰。若是天界的德惠元君已经有所行动,他肯定不会放过梅落庭的,得在他阻拦之前将女魃送到东海才行。   前方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泰山的轮廓。梅落庭知道他们离东海不远了,心头一喜,立刻又见一道刺眼的亮光向他们袭来。   自从变成凡人后,梅落庭还是第一次距离雷电这么近。   若她还是战神白夤时,这种程度的雷电打在她身上只是麻痒一下,即使如今她和崔如珩都是凡人之躯,她的护心镜也能挡一下这雷电。梅落庭心念到处,护心镜主动从被裹成卷饼的女魃身上飞起,与那道闪电相击,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和白光。   梅落庭和崔如珩急忙抬起衣袖,挡住这刺眼的白光。突然云中又一道闪电如鞭子般抽落,击中了行空车车顶,整辆行空车在高空中被劈得四分五裂,崔如珩在慌乱中只来 分卷阅读204 得及抓住梅落庭,就随无数车厢碎片和裹在被子里的女魃,从万丈高空急坠而下。   梅落庭看着身边坠落如雨的车厢碎片,忍不住心疼:行空车没了,这得赔月海流多少钱……   两人从高空落地时奇迹般地安然无恙,想来崔如珩这下凡神仙的身份还管用,有土地护着他。受他的庇护,梅落庭也是毫发无损。   梅落庭从地上爬起,抬头看向电闪雷鸣的漆黑天空。“刚才的雷电像是奔我们而来的,德惠元君像是发现我们了。”   游光和大司命只怕也是情况不妙,否则他们也不会坐视德惠元君偷袭两人。   更可怕的是,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惊动天帝,难道天帝也……梅落庭不敢细想。   如果要打架,天界中比德惠元君法力高强的神仙多了去,但如果他早有预谋,使些阴谋诡计,把天界众神都坑了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是谋杀了姐姐后顶替姐姐飞升成仙,若是秘密败露他就死罪难逃,他估计也做好了东窗事发后的准备。他男扮女装时假装爱慕少司命,没事总往司命宫跑,怕是在趁机打探司命宫的洞玄石上是否出现了关于他未来的预言,好知道自己是否会曝光身份。   这一千多年里,天界众神谁没吃过德惠元君送的仙丹仙果,没喝过他送的仙酒?只要德惠元君在饮食中做点手脚,随时能让他们毒发。   整个天界,没碰过德惠元君送的东西的,怕是只有老君和白夤。老君自己也会炼丹,天界送给凡人飞升成仙的仙丹都是他炼的,不必去用德惠元君的仙丹。但老君一千多年前就在神魔之战重伤,至今仍在闭关。白启像是有先见之明,在白夤幼年时就给他炼了无数仙丹,足够他吃一千年的,还从小教育白夤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所以白夤没吃过德惠元君送的任何东西,就算德惠元君给她送礼,她也是随手赏给属下。然而如今白夤早已变成了凡人梅落庭,就算没有中毒,这凡人之躯也不是德惠元君的对手。   梅落庭终于明白了,预言中的灭天之女就是她自己。因为德惠元君对她的暗中迫害被游光等神仙发现,德惠元君为了逃脱天界问罪,索性造反了。   天倾将覆。   天界诸神怕是都处于德惠元君的威胁之中,梅落庭和崔如珩如今又是凡人之躯,无计可施。   “可惜了我那大好身躯。”梅落庭咬牙,“德惠元君估计把整个天界的神仙都毒翻了,只有我从来不吃他给的东西,一点毒也没沾,若我只是普通的被贬下凡,这会自杀倒还能重返天界打他个满地找牙。但如今被贬为凡人……再也无法和德惠元君抗衡了。”   她回头对崔如珩凄然一笑。“羽仪,看来我们都逃不过,抓紧时间吃顿好的算了。”   崔如珩张口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心口剧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体也无力支撑,扑倒在干旱的土地上。   起尸   “羽仪!”梅落庭大惊失色,不知道他是高空落下时受了内伤,还是不知什么时候被德惠元君下了奇毒。她蹲下要扶崔如珩时,崔如珩却挣扎着抬起头来,对她勉强一笑:“无妨。”   大哥,你说这话时,先把嘴角的血擦擦才有说服力!   “大概是那天吸了容淮的魔气,加上这两天奔波太过,潜伏在体内的魔气发作了,不碍事的。”   梅落庭想起来了,当日容淮袭击她时,崔如珩为了保护她,被魔气侵蚀。虽然当时没有大碍,但这魔气潜伏在体内,发作时也会让他不大不小地受些罪。   “成婚那天游光叔送来仙丹,你为什么不找一颗祛除魔气的吃?”梅落庭皱眉。方才天雷把行空车劈散架时,随身行李除了身上佩的白虹剑,其他东西都不知散落何方。那装仙丹的葫芦也不知道落在哪里了。   “不打紧。”崔如珩用手背擦擦嘴角的鲜血,站起身来。“这点魔气伤害不大。不必浪费游光叔的仙丹。”   梅落庭不由心酸。前世是战神白夤时,这种等级的仙丹,她用来喂坐骑也不觉得浪费,但如今崔如珩为了给她节省仙丹,被魔气扰成重伤也不舍得吃一颗疗伤。   罢了罢了,反正德惠元君已经在追杀他们了,不管有没有仙丹,他俩怕是都活不了多久。   只是可惜,父亲用性命守护的天界,要毁在一个谋杀亲姐、好色无耻的冒牌货手里了。   真的……十分不甘。   此时,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碰了碰她的手。她低头一看,是护心镜,估计是掉落在距这里不远的地方,飞来寻主了。   镜中映出影像,向她指示女魃的方位。女魃落在了他们西边七八里处,因为是神仙之躯,从高空落下倒也没伤着,而且她潜意识中也知道大海在东边,正本能地往他们的方向跋涉,想寻找水源。   梅落庭算准了女魃步行的方向,带着崔如珩走了一两里路,在女魃前方路上守株待兔。崔如珩如今魔气发作,走不了太远路,还是等女魃自己走过来与他们回合好了。   天上仍是乌云密布,不时有闷雷在云层中滚 分卷阅读205 过的声音,但他们已经被击落,德惠元君的手下一时搜寻不到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有追兵。   梅落庭找了个小土丘坐下,打量着四周。此处土地盐碱干旱,连植物都没有多少,更别说有人居住。虽然不会有人会伤害女魃,但女魃发病时喜水,这一带太干旱,对她的康复不利,要早点带她离开才好。   梅落庭看着看着,觉得情况不大对:“盐碱干旱之地多在西部,这里离东海也不算远,不大可能会有这样的气候与地质。这里的环境倒像是被神力改造过一样。”   正常情况下,就算这里不是沃土,也不该是盐碱地。那位施法的神仙像是有意把此处改造成了穷山恶水之地,不知有何目的。   冬天天黑得早,等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昏暗下去。好在梅落庭和崔如珩早上分吃了一颗辟谷丹当早餐,眼下也不饿。梅落庭拿着护心镜照明,给女魃指路,又过了一个时辰,远方出现了女魃的红色身影。梅落庭心头一喜,起身拿着护心镜向她挥手示意。   女魃走近时,梅落庭和崔如珩发现她不是孤身前来的。她身后跟了一串白影,至少有二三十个,正跟着女魃向他们走来,走路时不时发出“咯咯”的声响。   天上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们眼前的一切。跟在女魃身后的是二十多具白骨,竟如梦游的活人一般,晃晃悠悠地向他们走来,它们发出的“咯咯”声正是骨头相互摩擦的声响。   沙沙的挖土声从不远处传来,他们先前坐过的小土包上泥土蠕动,一只仅剩白骨的人手从泥土中扒出。周围的泥土还在继续拱动,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正在努力从土里爬出。   梅落庭二话没说,拉着崔如珩撒腿就跑。此处干旱而且土地盐分高,尸体埋下去后经久不腐,女魃因为尸气反噬严重,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尸气,这些入土多年的尸体都被女魃身上的尸气引诱,从土中爬出,跟随女魃而来。虽然这些骷髅不会主动伤人,但毕竟阴气浓重,而且数量众多,梅落庭这一世因为被贬,对邪气特别敏感,崔如珩如今也魔气发作,都不能忍受这些骷髅的尸气和阴气,再不跑怕是会被呛晕过去。   女魃却感应到了附近有熟人,本能地加快脚步往他们方向跑去,带动她身后的一群骷髅也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奔。梅落庭他们跑得越快,女魃也带着身后的骷髅追得越紧。   这种情景……就像梅落庭老家邻居养的狗,跑来迎接主人途中掉粪坑沾了一身大粪,主人吓得转身就跑,它还带着一身大粪撒着欢追在主人身后。女魃此时就跟那傻狗似的!   “我的天,女魃大姐是路过了乱葬岗吗!走了几里地,就招惹来这么一大群尸体!”梅落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虽然有护心镜和白虹剑,但这些骷髅是追随女魃而来,就算被打散架,碎骨还是会向着女魃的方向滚动。更何况这些古尸当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若是有个死于瘟疫的,她和崔如珩如今俱为凡人之躯,只怕被它们传染上什么疾病。   天上仍不时有隆隆雷电闪过,衬托着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骷髅,像极了凡间恐怖故事中被雷电劈过后诈尸起来追着人跑的僵尸们。   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就要被追上时,突然眼前一道青影闪过,一个青衫男子重重摔在他们面前。   “游光叔!”梅落庭惊叫。   游光此时情况也很不好,衣服破烂,满身是伤,像是从天界逃出来的。还好他多少剩了点神力,一挥手就放倒了在女魃身后苦追他们多时的骷髅们,等女魃走得近了,游光伸手将她拉到身边,摸出一颗丹药塞她嘴里。   女魃服药后随仍是干尸的模样,但身上尸气消散了不少,也恢复了几分神智,对着游光哭喊:“游光,我吃了德惠元君给的药后好难受!全身都难受!”   女魃在尸气反噬时需要水汽滋养,如今在这干旱之地,就好比在一个遍体鳞伤的人身上撒了一层盐,雪上加霜。梅落庭想想都替她难受。   “乖,你先睡一会,等我法力恢复了就给你治。”游光伸手往她额头一点,女魃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他目前也没有能力治好她,只能将她弄晕,至少让她少受点痛楚。   “游光叔,这些都是德惠元君干的吗!天帝他……怎么样了?”梅落庭急急问道。   “德惠元君是个假货!他是真德惠元君的双胞胎弟弟冒名顶替的!真的德惠元君怕是被他杀了!”游光一路逃亡,提起此事时忍不住气急败坏,“他成仙后一直在收买人心,在凡间网罗了不少想走捷径的修仙者和地仙,给他们提供助长修为的仙丹,让他们提早飞升成仙。他就靠这个方法培养了一大群忠于他的手下,只是他的这些手下飞升后大多被他派去驻守凡间,当过土地神山神什么的,表面看着跟他毫无瓜葛,只在他有需要时才为他效劳,所以我们都不知道他一直在招兵买马!   “他也懂些医术,平时给我们送的仙丹仙酒,都是下了毒的,他随时可以操纵我们什么时候毒发!女魃尸气反噬时找他看病,他在她的药里做了手脚!”向来淡漠的游光破口大骂,几点飞沫溅在衣襟上。“就连我, 分卷阅读206 在蟠桃会时也喝过几杯他酿的酒!”   梅落庭心情越发沉重。德惠元君早已招兵买马,手下众多,天界的神仙又都中了他的毒,看来这回没有谁能赢得了他了。   灭天   “还记得大司命说的那个灭天之女的预言吗?那是德惠元君伪造的!当时他独自在司命宫的正殿上看到洞玄石上出现预言,显示的是某个冒牌神仙会给天界带来倾覆之祸,但某个时辰降生的一名女子会戳穿他的真面目!当时德惠元君知道预言说的是他,就用障眼法在洞玄石上变出了新的预言,说是那个时辰出生的女子会给天界带来倾覆之祸,想借天界之手,除掉他将来的克星!当时大家都知道洞玄石的预言不能被纂改,根本没想过谁会胆大包天在他们面前使用障眼法,在真正的预言上面用神力凝聚出一层新的预言!后来天界没有遂他的意去追杀那女子,他就自己动手了!当年你遇到的追杀百媚女帝的天兵,肯定就是他手下!”   游光的话语如阵阵惊雷,震得梅落庭心惊胆战。原来所谓的灭天之女都是假的,只是德惠元君借刀杀人的手段。如今梅落庭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就是预言中的女子,最终也是她和游光联手揭穿了德惠元君的真面目。德惠元君不知道白夤是女的,在百媚女帝修为地仙时,他认定百媚女帝就是日后揭穿自己之人,所以他要赶在百媚女帝飞升前将她除掉。白夤救了百媚女帝,由此被德惠元君记恨,几百年后白夤下凡历练,德惠元君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梅落庭有点明白为什么百媚女帝会去修魔了。在屈从暴君,活埋殉葬之后,百媚女帝在那暗无天日的陵墓中被关了一百多年,终于修炼成地仙。她当年步出那囚禁了她一百多年的陵墓时,想必满心都是破茧重生的喜悦,她总算摆脱了出身的不幸,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步入其他凡人不敢想象的修仙世界,一切都将重新开始。然而,天界的神仙竟出于阴暗卑劣的目的,诬蔑她是魔,好冠冕堂皇地将她诛杀。   哪怕她剖腹自证清白,那些天兵仍颠倒黑白地硬说她是魔,要取她性命,杀死她就如杀死一只蝼蚁一般轻易。   所以劫后余生的百媚女帝怀着“仙者无道,我宁成魔”的悲愤,怒而弃仙修魔。   然而,预言中的女子其实是梅落庭,此事从始到终都与百媚女帝无关,德惠元君却把她误认为是预言的女子,对她赶尽杀绝,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百媚女帝经历百年艰辛才走上的仙途,就这样断了。   出身低微,受尽□□却忧国忧民,如此心性的女子,若是能修成正果,本该是天界中何等惊才艳绝的仙者。   游光还在怒骂:“如今德惠元君把他那些狗腿子接到天界作威作福,其他神仙都不是他的对手。天帝法力最强,虽然中了毒,实力也不容小觑,所以德惠元君暂时还不敢直接与天帝对战,只是在拖时间,等天帝体内的毒开始蔓延、恶化时,他再动手。天帝中毒后神力大减,也顾忌着德惠元君,双方僵持不下。德惠元君虽然一时还打不过天帝,却在打仙女们的主意了,连同他手下那些狗腿子也都是好色的混蛋,也想占仙女们的便宜!如今仙女们只能用神力把自己变成男身,躲过他们的骚扰!”   崔如珩急忙问:“游光叔,我师父怎么样了!”   游光对崔如珩依旧是看不顺眼,但还是告诉他:“德惠元君带了手下闯入司命宫,逼大司命为他卜算他能否夺取天界,大司命冷笑着说像他这样的卑劣之徒,人人得以诛之。德惠元君一怒之下将他打伤,软禁在司命宫之中。”   崔如珩一听,越发担忧:“德惠元君……有没有对我师父做些什么?”   “不是说了吗?他把大司命打了一顿……”说到这里,游光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他想问什么,对他翻了个白眼:“放心好了,德惠元君男扮女装时追求大司命只是为了打探是否会有预言揭穿他的身份,对大司命真的没有意思。”   “对。”梅落庭点了一下头,“德惠元君本就极好女色,在天界时怕暴露身份不敢招惹仙女,却经常偷偷下凡猎艳,我怀疑那个骚扰我母亲的神仙就是他……”   这时,游光像是看到了什么,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女魃身后七零八落躺了一地的骷髅,再环视四周,喃喃道:“这是……我做凡人时的家乡。”   看来在一千多年前,这里还是适合凡人居住的地方,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成了如今的盐碱地。   游光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堆骷髅前,低头对着一具发黄的骷髅,低声道:“这里有些骸骨已经埋了千年。大概因为此地干旱,骸骨至今仍存。”   梅落庭猜到了几分。这堆白骨中,怕是有游光的故人。她举着护心镜照亮了周围,只见游光面前的那具骷髅骨架纤细,盆骨较宽,手腕上还戴着一只暗淡无光的金镯子,大约是个女子。不知为何,梅落庭觉得这镯子似乎有点眼熟。   游光的目光落在那只旧金镯子上,像是忆起了极惨痛的往事,黯然道:“当年战争结束后,我告别了将军,回乡行医为生,收入微博,日 分卷阅读207 子过得捉襟见肘。不久,村里爆发了瘟疫,我是村里唯一的医生,日夜忙着救治病人,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妻子见我辛苦,难得地给我煮了肉汤,虽然她厨艺不好,肉煮得半生不熟,带着血丝,腥气浓重,我还是很珍惜地吃了下去。”   梅落庭暗想,原来时刻板着一张死人脸的瘟神游光,也曾有过家室。   “隔天我就病倒了,我以为是给患者看病时感染上的,开了药方让妻子给我煎了药,但一直不见好转。最后一次喝药时,我见她手腕上戴着个金手镯,那样昂贵的首饰,绝不是我们买得起的!”   游光没有明说,但梅落庭已经听懂了。大约就是游光的妻子嫌贫爱富,跟一个送得起金镯子的富人勾搭上了,她为了谋杀亲夫,从死去的瘟疫患者身上割下血淋淋的肉,煮得半生不熟的给游光吃,让游光感染瘟疫。至于游光给自己开的药,大概也被她掉包了。   前世从记事时起,白夤就没见过游光吃肉,想必是因为被妻子骗着吃下了死人肉,自此见到肉类就作呕。   后来的事情,梅落庭前世已听父亲说过:游光曾在军中救人无数,后来又在瘟疫中行医施药,积下功德,在他病重垂死之际,白启带了天庭赐的仙丹渡他飞升成仙。只是他是垂死之际成的仙,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难以成为拯救苍生的医神,只能担任瘟神之职。   游光凝视着亡妻手腕上的金镯子,喃喃道:“这么贵重、做工这么好的金镯,绝不是我家那种小地方的人买得起的。但我妻子却安葬在此处,可见那人终究是没跟她长久。”   游光妻子那位来自异乡的情夫,最终还是没带她回去做长久夫妻,也许他只当这是露水姻缘,眨眼就忘在脑后,也许游光的妻子来不及跟他私奔就死了,被乡民们安葬在此处。   当时乡里瘟疫横行,不知游光的妻子后来是否也感染了瘟疫,却再也得不到医生丈夫的诊治,病重身亡——若真是如此,也算善恶有报了。   崔如珩无意中扫了一眼那具骷髅手腕上的金镯子,顿时脸色大变:“白夤兄!她手上的这个镯子,跟德惠元君送给阿香的那个一模一样!   心魔   德惠元君曾变成梅落庭的模样,勾引恋慕梅落庭的村姑阿香,并送给她一个金镯子作为定情信物。阿香的哥哥阿水上京告诉梅落庭此事时,把镯子带来作为证物。梅落庭这次出门时也带着,只是行空车被击毁时,那镯子不知道掉在了哪里,所以梅落庭一时想不起来它是什么模样。   可以想象,德惠元君下凡诱骗妇女时,通常会带点礼物讨她们欢心,他可能是懒得在礼品上多费心思,只准备了一堆金镯子,每次都送一只。反正金银之物对神仙来说不算一提,他多送些金镯子也破费不了多少。   游光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脸色似乎更青了,在满地白骨的映衬下,就如地狱深渊中的厉鬼一般。   一千多年前把凡人游光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竟然就在他眼皮底下,与他共事了千年。   德惠元君勾引游光的妻子,除了猎艳,也许更是为了借机铲除游光。当时游光已经积下大功德,天庭准备赐给游光仙丹让他飞升,若是游光飞升后与德惠元君同为医神,朝夕相处,容易发现德惠元君的真实身份,就算游光没发现这个秘密,他的医术比德惠元君这冒牌货强,日后也会影响德惠元君的地位。于是德惠元君借刀杀人,勾引游光的妻子,诱骗她谋杀亲夫。   当年白启若晚来半步,游光怕是已经病发身亡,即使白启及时用仙丹救活游光,带他成仙,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也只能屈就瘟神之职,再也不会威胁游光的地位。   这一带气候、地质的改变,大概也是德惠元君所为。德惠元君害怕游光成仙后记恨妻子红杏出墙,回乡打听妻子奸夫的身份,然而若是他将村民全部灭口,造杀孽太多也会引起天庭注意。于是他在游光妻子死后,使用法力将此地变成荒瘠之地,当年与游光同村的村民只得迁徙他乡讨生活,就算游光日后想回乡打探此事,也找不到熟人打听。而等游光修炼得神力足够强大,可以运用法力来寻人,也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他那些乡邻早已不在人世了。   然而也正是因为此地变成了干旱盐碱之地,地下埋葬的尸体都经久不腐,哪怕过了千年,游光的妻子还能剩一副白骨,他们才据此发现了当年游光被害的真相。   崔如珩想安慰游光几句,但他刚开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慌得梅落庭急忙求助:“游光叔,羽仪他魔气发作了!”   游光抬了抬眼皮,示意崔如珩在自己面前坐下,伸手给他切了脉,冷冷道:“这点魔气没事,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滋补的,几天就好了。眼下驾云容易被德惠元君的那些狗腿子发现,我先用遁地术带你们去东海附近的城市找个好点的客栈住下,我送完女魃去东海归墟就回头找你们。”   梅落庭见游光对崔如珩的病情漠不关心,焦急地看了游光一眼,欲言又止。游光注意到她的神情,气得仿佛看到被绑架的富家千金鬼迷心窍爱上了绑架她的 分卷阅读208 土匪。“少主,羽仪这小子哪值得你这样担忧?”   梅落庭被他说得又羞又恼:“游光叔!人家是为了救我才中的魔气!凡人体弱,就算是一点魔气也够他受的!”   “那也是他应该的!要不是他当初怂恿你下凡,你也不会……应该说,整个天界也不会遭遇危机!”   游光毫不客气地给崔如珩扣上“倾覆天界的导火索”罪名后,起身抱起女魃,让梅落庭和崔如珩抓住他的衣袖,用遁地术将他们带到临近东海的一处城市之中,寻一个偏僻胡同将他们放下。“出了这里左拐,走五百步,就是全城最大的客栈,让他好吃好睡地养几天,就好了。”   游光抱着女魃,使出遁地术,在他们眼前消失。梅落庭同崔如珩步行走到游光所说的客栈,在路边当铺把崔如珩身上的玉佩当了,换些银钱住店。   这里不如京城繁华,一到夜晚街上就没有多少行人,加上如今已是腊月,住店的人不多。两人进店时大堂里灯火昏暗,小二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爱理不理的模样,仿佛客人只是误闯进来的一般。梅落庭多给了些碎银,要了一间上房,又让小二炖一锅人参鸡汤送来。小二不耐烦地收了钱起身去后厨,不久就传来他大着嗓门跟后厨的人说话的声音:“真是晦气,大晚上的来住店,还要杀鸡,这不折腾人吗!吃什么鸡汤,吃鸡*还差不多!”   看来他们掌柜大概不在客栈,小二一副“老子就是掌柜”的嘴脸。   片刻之后,那小二吃着从后厨抓来的花生,回到大堂,抓了房门钥匙丢给他们,说了声:“天字二号房。”就再也不理他们。   此时也顾不得挑剔什么了,此地不比京城,不能要求服务态度。两人进屋后,梅落庭拿打火石点了桌上的油灯,让崔如珩先上床休息,自己坐在桌边休息,等小二送鸡汤。   崔如珩大概也真的难受了,和衣躺床上后就再也没睁眼。往常崔如珩每晚就寝之前都要沐浴,但看这里小二的态度,要是跟他要热水洗澡那是奢望了。   梅落庭也折腾了一天,在桌边坐了不到一会就趴在桌上打起了盹。恍惚中,她梦到了自己身为明穆渊时的那一世,当时自己被刺客们追杀到深山,身受重伤又发起高烧,恍惚中好像看见一个紫衣人将自己救起,待自己清醒之时,已经置身京城客栈之中,全身的伤不药而愈,紫衣人不知去向。   当时的明穆渊只当那是仙人相助,认为老天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心里暗暗欢喜,却不知等待自己的是被诬清白,自刎明志的结局。   在凡间的这几世中,梅落庭总感觉冥冥中有两股力量在角力,一股力量让她厄运不断,另一股力量又让她一次次绝处逢生,但最终都是前者胜利,让她每一世都在风华正茂时惨死。   如今她终于明白,给她带来厄运的力量是天罚,是德惠元君的陷害,而与其对抗的力量是羽仪不自量力的守护,但只有千岁的少司命终究还是赢不了天命。   突然,一声哭叫猛然把梅落庭从梦中惊醒,她急忙扭头看向床上的崔如珩,他脸色如常,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在梦中哭喊流泪,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恶梦。   做恶梦也是魔气发作的症状之一,患者恶梦不断,却无法从梦魇中醒来。梅落庭感觉到怀里的护心镜在阵阵发热,像是被崔如珩体内魔气激荡,她探手入怀,把铜镜拿出来散热,却见镜中映出了一些影像。   她看了一眼崔如珩,镜子是被他体内的魔气激活,镜中映出的自然也是他此刻所做的噩梦。不管是人是神,在噩梦中的姿态都不会太好看,不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就是伤心得痛哭流涕,她无意去窥探崔如珩的梦,顺手就把镜子倒扣在桌上。   但镜中仍有声音传出:“好你个伪君子,当初骗我下凡历练是出于什么龌龊心思,难道你自己心中没数?”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恋慕   梅落庭赶紧翻开镜子,镜中跪地痛哭的紫衣少年正是前世时羽仪的模样,站在他面前怒骂的女子不是梅落庭,更不是前世银甲□□的男身白夤。那女子黑发及腿,仅穿一件白色单衣,笼罩着高挑玲珑的身段。   真是个难得的美人,与百媚女帝相比也不遑多让。梅落庭心里暗赞一句,然后发现这女子似乎有点面熟。   再多看两眼,那女子面容竟像极了前世的白夤,只是五官稍为纤巧一些。前世时白夤一直以为自己是男性,从未想过自己女装是什么模样,是故梅落庭看到前世女装的模样竟一时没认出来。   女子对着羽仪不住冷笑:“你个懦夫,早已对我存了那般心思却不敢开口,天天劝着我下凡历练,为的就是让我体验凡间生活,好让你聊以□□地想着,我经历了你凡人时的生活,跟你的羁绊又深了几分。好,我下凡历练了,结果呢?别人都是追妻火葬场,你倒好,追我时把我往火葬场里踹!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千年前你来求我帮你故国退敌时,我就应该一枪捅死你!”   所以这是崔如珩内心最隐秘的真实想法吗?但前 分卷阅读209 世时羽仪是如何知道自己其实是女子的?更惊悚的是,他竟然从那时起就对自己……梅落庭心乱如麻,再看向床上的崔如珩,他虽在恶梦中无法醒来,却也如镜中一样,脸上涕泗横流。   引发崔如珩心魔的,大概是他内心的自责,他后悔当年劝说白夤下凡历练,让德惠元君有机可乘,将白夤陷害为凡人,如今整个天界都因此事面临危机。   突然,女子弯下腰,那张长得跟白夤如出一辙的脸上露出白夤从未有过的媚意。她媚笑着伸手抚上了崔如珩的脸,看得梅落庭一阵紧张:靠啊,衣服领口这么低还弯腰,也不怕被羽仪看到!羽仪你一定不要抬头啊!   羽仪满眼是泪,不敢抬头,女子却凑得更近了:“来呀,你不是肖想了我这许久吗?如今拜过天地,我每晚就睡在你身边,你仍是不敢真正得到我!”   梅落庭狂汗。这几天一门心思追查陷害自己的真凶,每晚睡觉时不是冥思苦想真凶的身份,就是跟崔如珩商量下一步行动,压根没功夫圆房。再说前世时白夤跟羽仪像兄弟一样同吃同睡,所以梅落庭婚后几日都跟崔如珩盖着被子纯聊天,竟也没发觉哪里不对。   羽仪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女子嘴唇凑到了他耳边,讥讽道:“差点忘了,你就是个犯贱的,前世我压根就对你没想法,你却百爪挠心、辗转反侧地肖想了我几百年都不敢开口。我投胎成韦静思后因为父母兄弟都对我不好,我一时糊涂就把你当作依靠,鬼迷心窍地倒追你,你却宁愿我被父母逼着送死也不愿娶我!就是贱呐,不搭理你的时候你朝思暮想,倒贴你的时候倒是死活不要了!你那叫喜欢吗?不过是占有欲罢了!”   羽仪仍是不敢睁眼,却急着解释:“白夤,我在天界时不敢亵渎你,在凡间时依旧不敢,但在韦静思的那一世,你我两情相悦,我对你也是一腔真心……”   女子嗤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又想说,你其实是爱我的,只是怕自己死在北戎那边让我守寡,才不敢娶我?空口白牙的话,谁信啊?除非,你把命给我,我才信你!”   崔如珩茫然睁开双眼看向她,似乎是在等待她的下一句话。女子索性在他腿上坐下,双臂柔媚地搭在他肩上,梅落庭觉得实在无法直视镜中情形:这姿势像极了凡间戏剧里的战神白夤和勾引他的女妖精,只不过那个如女妖精般千娇百媚的女子竟是白夤自己。崔如珩脑补中的白夤实在太吓人了!   “我被你害得失去了仙身,失去了永生,那你就把你的命赔给我吧?”那个顶着战神面容的女子露出女妖般魅惑的笑容,“神仙性命金贵,用一个神仙的性命修魔,抵得上一千凡人的性命。让我用你的性命修魔,成魔之后就能得到法力,能如神仙一般长生不老。你肯不肯把你的命给我?”   这家伙做的都是什么梦啊!梅落庭再也按捺不住,啪地将镜子倒扣在桌面,蹦到床前对泣不成声地点头的崔如珩就是两记耳光,简单粗暴地结束了他的心魔恶梦。   刚被打醒的崔如珩似乎还有点懵,但看到梅落庭的怒容时,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心虚地转移目光,似乎还没彻底从自己梦中的愧疚情绪脱离。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天界时真身是女的?”梅落庭单刀直入地问。   崔如珩不知她偷窥了自己的梦境,还以为她是从自己方才的梦话中听出了什么,被她扇得发红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更红了。他嗫嚅道:“你有没有听到别的……”   “听、听到了,你刚才说得这么大声!”梅落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他在天界时早已暗恋白夤多年的秘密,全身都有些不自在。前世是白夤时,也被不少断袖的男性凡人或者魔族表白过,对这类事情也早已习以为常,但羽仪不一样,白夤在天界时把羽仪当兄弟处了近千年,就算崔如珩恢复记忆后不时对梅落庭说一些暧昧的话,梅落庭也只当他开玩笑,毕竟他这一世性格轻佻,如今她无意中撞破他的心思,竟不知如何是好。   崔如珩羞得连头都抬不起,脸红如血,眼角却忍不住在偷看梅落庭的反应,像极了那些害羞腼腆的姑娘家平生第一次遇到仰慕之人,鼓足勇气表白后又是忐忑又是慌乱,不敢去看对方的反应。   梅落庭在床沿坐正了身子,背对着他,凶巴巴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真身的!我自己在天界时都不知道呢!”   良久,身后才传来崔如珩微弱得像蚊子嘤嗡的声音:“我们两百多岁的时候,你有一次下凡平乱,我跟着去安抚战乱中的妇孺,当时我们年纪太小,平息战乱后累得没有力气回天界,只能就近借一处地仙洞府休息,那洞府中只有一张石床,我们就睡在了一起。我睡醒时,发现你仍在熟睡,但身体却变成了女子……我当时吓得不敢动弹,只能闭着眼睛躺在原处,又过了很久,才听到你起身喊我起床,我再睁眼看时,你又变回了男身……”   原来羽仪竟然这么早就发现了!白夤两百多岁时修为不算高,在平乱中神力消耗过度,神力无法继续维持男身,熟睡中不知不觉就变回了女身。当白夤在睡梦中恢复了精力和神力,迷糊中又习惯性地将自己 分卷阅读210 变回男身的模样。   梅落庭冷汗如雨。她记得前世时在那个年纪,自己是喜欢裸睡的!她急忙回忆当年跟羽仪在凡间洞府同睡时有没有穿衣服,奈何时间久远,当时又太困,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了。但羽仪既然能看出自己是女身,想必就算是穿衣服也不会穿得太严实。   回头想想,羽仪好像从那以后就有一段时间不大对劲。他先是处处躲着自己,偶尔白夤来司命宫找他玩,他也只是红着脸推说公务繁忙,避而不见。后来白夤生气,羽仪倒是没再躲着他了,却总是拉他去凡间看《梁祝》之类的戏,白夤看多了也感觉怪怪的,忍不住对羽仪一顿爆锤:“你不要看这种东西了,我是不会变成女孩子的!”   挨打后,羽仪总算恢复了先前的正常模样,白夤向来粗枝大叶,也没把他这段时间的异状放在心上。   更不知羽仪并非放弃,只是学会把心事隐藏起来。   一藏就是好几百年。   追杀   此时,敲门声传来,小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客官,我来给你们送鸡汤了。”   梅落庭不等崔如珩出声,就抢着说:“先放门口吧,我们这就去拿。”   崔如珩有点意外,此时他们二人都衣着整齐,又不是不方便开门去拿。再说梅落庭若是不想要这鸡汤了,直接叫小二拿回去自己吃就是,反正钱都给过了,她却不敢直接拒绝,只用缓兵之计,让小二把鸡汤放在门口,看来她大概发现了这家店有些不妥。   “这位小娘子,饭菜放在地上可不行,要是让走廊路过的人踢翻了,那可就没法吃了。”小二的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听着让人全身不舒服。“您还是开门取一下吧,不费多少时间的。”   看样子,这小二可能是以为此时夜深,小夫妻大概已经上床就寝,偏挑这个时候来敲门,想趁机一睹春光。   梅落庭却马上应道:“等一下,穿了衣服就来。”   小二的声音笑得更猥琐油腻:“好的。”   崔如珩急忙起身,想代替梅落庭去开门,梅落庭拉住了他,低声问:“保护你的土地和值日功曹,如今打得过德惠元君手下的天兵们吗?”   崔如珩猛然明白过来。这小二本对他们爱理不理,如今却一反常态的热情,若不是趁机想占便宜,很有可能就是被德惠元君手下冒充。德惠元君的手下也是神仙,又有他的仙丹促进修为,就算是保护崔如珩的土地和值日功曹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如今他们都是凡人,游光又不在身边,要对付德惠元君的追兵,简直是以卵击石。就算游光在,他如今受伤,只怕也不是德惠元君追兵的对手。更不用说小二只要跟德惠元君通报一声,就能叫来德惠元君和他的众手下围攻他们。   虽说如此,梅落庭仍是心怀侥幸:如今小二只是在敲门,说明他无法用神识透视屋里状况,大概……神力也不是很强?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抬手拿起扣在桌上的护心镜,心中默默想着门外的情形,镜中果然出现了影像。   那个用托盘端着大碗鸡汤的,仍是小二的模样,只是满脸猥亵的笑容。他旁边还有两个伙计打扮的男人,在他旁边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听说白夤那小白脸长得不错,如今变成女人了,正好玩玩!”   “有你这么饥不择食的吗?听说这小白脸过完韦静思那一世,再投胎时就被毁了容,就算是在凡间,她这模样也算不得好看!”   “好不好看倒是次要,那可是战神!能上战神,够你我吹一辈子牛逼了!”   “这汤里的药加得够吗?要浪一点,玩起来才有意思!”   梅落庭脸色铁青。原来德惠元君的追兵早就到了,还不止一个,他们一直没闯进来,只是想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待会再尽情折辱两人。   那几个天兵听着屋里女子的脚步声走到门口附近,都纷纷兴奋地挤眉弄眼,却不料一道雪亮的剑刃猛然从门缝中刺出,往上一挑,正好挑翻天兵手里捧着的托盘,这些天兵猝不及防,被托盘里的那碗鸡汤泼了满头满脸。   梅落庭隔着门缝收回白虹剑,唾弃道:“酒囊饭袋。”   德惠元君的手下大多是靠他给的仙丹提升修为,自身修炼不够,即使梅落庭已是凡人之躯,武功尽失,也能趁他们不备时偷袭得手。   一百多年前青鸾写春宫话本时,为了严谨起见,特意潜入医神宫的书房抄了一份□□的配方,传说这种□□不用口服,只要身上沾上一点,都会神魂颠倒,瘫软在地。当时的白夤发现此事后重重责罚了青鸾一顿,却没有多想,为什么德惠元君会研发这等邪门药方。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德惠元君的手下们跟他一样好色,刚才他们说在鸡汤里下药时,梅落庭猜测放的很可能是德惠元君研制的这种邪门□□,豁出去赌了一把,幸好赌赢了。   被鸡汤泼中的几人面色潮红地瘫在地上,无力再阻拦他们。若是修为再高一点的神仙,倒是能凭自身神力抵御药力,但他们一是修为 分卷阅读211 太差,二是突然中了药,来不及运功抵御就已失了神志。   梅落庭趁机开门,拉着崔如珩逃离此地。他们从中药倒地的天兵身边跑过时,一个天兵还媚眼如丝地试图伸手去拉崔如珩:“我要哥哥……”   梅落庭一脚把他踹开:“哥哥不要你!给爹滚!”   他们跑出客栈,却也不知该逃往何处,不知德惠元君是否还有手下埋伏在这城中。梅落庭再用护心镜去看游光的状况,他正站在东海波涛之上与围攻他的天兵们奋战,此时的游光已经露出青面獠牙的恶相,张口吐出团团青色的瘴气,如青雾一般在夜晚的东海上蔓延开来。离他较近的天兵们因修为不够难以抵挡瘴气,纷纷中毒堕海,然而隔得远的天兵们只是退后避开瘴气,取出随身携带的仙丹吃下对抗瘴气,又朝游光杀来。   东海水黑如墨,波涛汹涌。游光带着的女魃已经不见踪影,而此处离鲛人居住的归墟不远,却不见鲛人出来相助。可能是游光把女魃托付给鲛人们,吩咐鲛人带着她深潜海底,暂时躲开天界追杀,自己留下断后。   只是游光受伤中毒,力尽将竭,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   梅落庭倒不是很担心游光,他若是实在无法再战,把自己沉在海底深处,追兵们也难以找到他。只是她和崔如珩两个凡人,现在不知逃往何方。   “白夤兄,不如我们回京城吧。”崔如珩突然开口。   “什么?”梅落庭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这一世的家人都在京城。德惠元君丧心病狂,当年只是因为你救了百媚女帝就能把你害成这样,还连带毁了梅蕴的魂魄,如今他大权在握,他更敢肆无忌惮地杀我们家人泄愤了,甚至京城中其他人也会受波及!月海流和青云观里的众弟子多少有点修行,京城又是凡人气运最强之地,京城中的土地神都比别处的强些,我们联手至少还能一战!再说,百媚女帝曾被德惠元君派手下追杀,肯定也不愿坐视德惠元君称霸天界,有魔族拖着德惠元君,我们兴许还能争取一线生机!”   回京   梅落庭听他说得有理,拔了白虹剑出鞘,将它抛在半空。剑身落下,稳稳平浮在离地一尺处。京城离此地相隔千里,行空车又已坠毁,只能御剑了。虽说梅落庭只是幼年修炼过几年,体内灵气微薄,但昨日为了开行空车吃过一些补充灵力的丹药,要御剑倒也勉强可以,白虹剑是神器,又是她前世用惯之物,操纵起来更是省力。   梅落庭在剑上站定,让崔如珩站在身后,又从怀里取出护心镜,平举在面前。护心镜是白启当年亲自打造的天界神器,神力千年不灭,梅落庭以自身为媒介,将镜中神力引导到白虹剑中,驱使白虹剑飞行,可以减少自身灵力消耗。再说,如今天地昏暗,在高空中极难识路,有护心镜导航,便不会迷路。   白虹剑载着二人升空,向着京城疾驰而去,如一道银色闪电,在漆黑夜空划过。御剑不比行空车,在全速飞行之时,高空中迎面刮来的狂风吹得他们脸颊生痛,睁不开眼,只能靠着护心镜的指引前行,身形也在白虹剑上摇摇欲坠,险些被狂风掀落。   按这个速度,天色大亮时,应该能抵达京城。只是站在这飞剑之上,让狂风吹上一整夜,滋味实在不好受。梅落庭咬紧牙关抵御狂风之时,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手中的护心镜上传来,硬生生地拖着他们二人和白虹剑在空中来了个急拐弯,与此同时,一道雷电在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落下,巨大的雷声震得他们耳朵嗡嗡作响。   梅落庭急忙睁眼,却见几道雷电在他们身侧劈下,几道电光围成一圈,将他们困在其中。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天色将亮,云层深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白夤,羽仪,游光已经落入我属下手中,你们还是不肯束手就擒吗?”   白夤从小就觉得德惠元君声音粗哑,原来他是男扮女装,怪不得是这个声音。梅落庭抬头向夜空怒目而视,她的发髻已在刚才的飞行中被狂风吹散,一头长发在夜空中飘飞,竟有几分前世时战神的气势。   “老色鬼!你当年勾搭游光老婆的事情还当我们不知道呐!就算你真占领了天界,三界众生都将永远记得,你就是个偷人老婆,臭不要脸的小三!”梅落庭服用过补充灵力的仙丹,体内灵力充沛,骂街的声音直冲天界。   围困他们的几道闪电猛地一晃,似乎是德惠元君被她的话惊到了。梅落庭手中护心镜急长,化作脸盆大小,镜中幻化出一幕幕不堪入目的影像。以天界多数神仙的神力,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让他们看到镜中的画面。   “看!你的手下已经被我放倒了!上行下效,他们个个都跟你一样猥琐好色!你还冒充我的身份,这一千多年来多次勾引凡间女子!”   一道巨大的闪电如蛟龙一般,对着他们头顶呼啸而下,想必是德惠元君对梅落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周围的雷电困住他们行动,他们已是无路可逃。   “白夤兄!”崔如珩急叫,“你还记得你少年时带我玩过的游戏吗!”   “这还用说!”梅落 分卷阅读212 庭用灵力操纵白虹剑带着二人急坠而下,闪电巨龙扑向向他们,穷追不舍。在他们即将落到地面时,他们脚踏的白虹剑突然幻化为无数飞剑,围着他们聚成一个笼子,将他们围在笼中。   闪电重重击在剑笼上,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闪电接踵而至,剑笼中的两人却是毫发无损。   崔如珩好整以暇地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撕成几块,揉成小团,同梅落庭塞进耳中隔绝震耳欲聋的雷声。梅落庭看着接连不断打在剑笼上的天雷,暗叹德惠元君没文化真可怕,雷电明明伤不了笼中的人,他还在那白费劲,消耗自身的神力。   说起来,这个法子最早还是白启带白夤下凡玩耍时教他的:在地面上搞一个金属笼子,人躲在金属笼中,即使金属笼子被天雷劈中,笼中人也安然无恙。白启似乎是管这叫作法拉第笼,但具体原理梅落庭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可以用这个法子躲开雷电。   德惠元君似乎比梅落庭预料的还要弱,不到一个时辰,雷声渐歇。天上乌云淡去,日光从云缝中漏下一道道光柱。云中隐约有兵刃砍杀之声传来,似是天界众神正在与德惠元君的叛军作战。   梅落庭抠出塞在耳中的丝团,就听一个男子温润的声音从云上传来,声音并不大,但地上的梅落庭和崔如珩都能清晰听到他的声音。“白夤,羽仪,你们都还好吗?”   “天帝!”梅落庭听到这声音激动得差点蹦起来,“你们是不是打败德惠元君了?”   “还没。老君在闭关中对外界情形有所感应,带伤强行出关,清除了众仙家身上的蛊毒,然而蛊毒已经破坏了众仙家体内的多数神力,如今他们神力严重受损。幸好你们刚才拖住了德惠元君,他没能及时发现老君出关,此时仓促应战,一时占不了上风。德惠元君这边就交给我们,你们抓紧时间,去做你们要做的事情吧!”   听着天帝安抚般的语气,梅落庭仍是隐约有点担心。天帝一向宠爱小辈,遇到什么大事时,天帝都不会主动对白夤等年轻的神仙提起,就算他们必须知道,天帝也只会把事情往好里说,免得他们恐慌。   老君旧伤未愈,天界众神神力受损,还能打的应该没有几个,天帝的神力只怕也没剩多少了,恐怕他们只是在竭力拖住德惠元君,不让德惠元君有机会对梅落庭他们下手。   她收了白虹剑,同崔如珩跪在凡间冬季冷硬的田原之上,对着云端天帝声音传来的方向磕了个头,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先去了。”   梅落庭声音有些哽咽。天帝和众神在天界为他们暂时拖住了德惠元君,让他们回京保护亲友。她记得在前世幼年时,天帝曾牵着自己的手,带自己逛过天宫的花园;自己十八岁那年继任战神之位,因为不爱读书,上朝时其他神仙上奏说的那些骈四俪六的话语他也听不懂,经常在上朝时听到一半就睡着,天帝也没责怪他,反而安排羽仪帮他补习,还让其他神仙在上奏时要把话说得“连白夤都听得懂”。   对白夤来说,他不仅是统治天界的天帝,更像是一位长辈。   拜别了天帝,梅落庭起身时,天上传来天帝的一声叹息:“大司命发现当年的预言曾被纂改,你们在凡间的调查所得,游光也告诉了朕。你父亲为天界捐躯,你守卫天界千年,却被如此陷害,天界亏欠你们太多。白夤,你听好了,只要天界还剩最后一个神仙、最后一头神兽,德惠元君都不能越过他们来伤你!”   云端之上传来雷鸣般宏亮的声响,那是众神在齐声宣誓:“倾天界之力,护白家之子!”   云上的兵刃呐喊之声愈发响亮,乌云渐渐消散,天空只剩一层鱼鳞状的白色薄云,云隙中隐约可见金甲与兵器的反光,不时还有一条长满金色鳞片的龙尾在云间甩过。那是天界众神在与德惠元君叛军鏖战。   梅落庭再次祭出白虹剑,长啸一声:“回京!”   认亲   御剑向京城飞驰的一路上,天上不时有东西落下,或是带血的龙鳞凤翎,或是盔甲碎片,甚至是一阵血雨。梅落庭站在飞剑上,见地面的凡间百姓被天上异象惊动,纷纷出门仰面观看,甚至跪拜不止。有些出来看热闹的小孩看见天上飞过的巨龙,吓得嚎啕大哭。   天界诞生以来,凡人见过的神仙神兽,估计都没有今天一天见到的多。   抵达京城时,梅落庭来不及去宫门通报觐见,直接御剑飞进宫中。皇帝正因天上的异象,宣了月海流进宫在御书房中商谈对策,但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月海流哪有主意。他们见了梅落庭和崔如珩御剑落在御书房前,仿佛见了救星,不由大喜过望。   皇帝顾不得崔如珩抢了自己儿媳的夙仇,急忙迎上前去,激动得要落泪。崔如珩看得心疼,不及多想就脱口而出:“穹弟莫慌,待我们与国师……”   皇帝全身一僵,颤声道:“你叫朕什么?!”   皇帝名讳明玉穹,穹弟这个称呼,只有他死去的长兄明玉空才会这样叫他。崔如珩此时也无意再隐瞒,实话道来:“穹弟,我本是下凡历练的神仙,前一世投胎到 分卷阅读213 了这宫中。当年你给我送行时偷偷放我车上的两坛桂花酒我喝了,酿了三个月的桂花酒,味道正好。”   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崔如珩确是明玉空无疑。皇帝见死去多年的兄长竟然重返人间,仿佛置身梦中,惊喜无措,但看到他身边的梅落庭时,又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崔如珩是明玉空的转世,那梅落庭就是他的嫂嫂。   他竟然差点就把嫂嫂许配给自己的儿子!完了完了,这回可是把大哥得罪狠了!   “皇兄,小犬无知,曾冒犯皇嫂,还望皇兄念在小犬年幼无知,宽恕其罪……”皇帝慌忙告罪,然后又想起,在更早之前,他曾听信韦非的谗言,将自己梅落庭打入大牢,还差点让韦非把她卖为军妓。这下可彻底完了!   皇帝正紧张得腿如筛糠,汗如浆出,又听梅落庭开口:“我亦在凡间流连几世,曾投胎为越王明哲,后又投胎为平西王世子明穆源。”   所以他是险些把自己的叔祖父和堂叔许配给了明含章?他还曾让叔祖父和堂叔被韦非欺凌?   皇帝被自己的深重罪孽吓得双眼一翻,直接晕倒。月海流急忙扶住皇帝,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同情:自己的亲哥娶了自己的叔祖父和堂叔,这么乱的亲缘关系,换了谁都得晕。   月海流把皇帝扶到旁边椅子坐下,对梅落庭和崔如珩稽首道:“贫道楚珪子,见过二位仙人。如今天界动荡,但有战神在凡间相护,定能保我朝江山无虞。”   “你竟认得战神?”梅落庭有些意外。原来月海流还是有点真本事的,竟能认出她就是战神,也难怪他先前对她关照有加,原来早就看穿了她的身份。   月海流继续毕恭毕敬地向崔如珩行礼:“崔侍郎方才说自己是神仙下凡,贫道料想着天界众神之中,性情与崔侍郎最为相似的便是战神,才斗胆作此猜测。不知梅姑娘是哪位仙女?”   “去你的!什么‘性情相似’,你就是觉得崔如珩他好色吧!”梅落庭要气炸了,“战神白夤采花无数什么的,都是谣言!谣言!是德惠元君那个男扮女装的死人妖在凡间到处拐骗良家妇女,还冒充是我!坏我名声!”   她一把抓住月海流:“还有,华昱的祖先,也是德惠元君的私生子,不是我的!”   梅落庭竟然就是传说中虎背熊腰,拈花惹草的战神白夤,这下月海流也被吓懵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喃喃说出一句话:“怪不得百媚女帝对你这样好。”   ……不要老是关注人家绯闻啊喂!   此时月海流又看向崔如珩,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崔侍郎想必就是少司命了。”   崔如珩有些感动:“你竟然认出来了……”   “在战神的诸多传闻之中,与战神有私情且同为天界神仙的,便只有少司命。战神此次下凡,百媚女帝与战神仍藕断丝连,想必是少司命放心不下,追随而来。再说,少司命是庇佑妇孺的神明,崔侍郎这一世流连青楼大约也是为了体察风尘女子的不幸遭遇。只是先前贫道一直不信民间关于少司命是女子的传言,不过既然德惠元君都是男身,少司命是女身也是可能的。”月海流说得眉飞色舞,似乎对自己过人的分析能力相当得意,却不知梅落庭和崔如珩都被惹怒了。   梅落庭跳脚:“你是不是整天没干正事,只顾八卦战神白夤的绯闻了?”   崔如珩无语:“……你何以见得我是女子?”把他当女的也罢了,还是那种时刻盯着夫君的黄脸婆醋坛子,简直过分!   月海流怪异地看了崔如珩一眼:“崔侯爷夫妇前几天曾来青云观问我可有治疗不举的药,想来是少司命大人以神女之躯投胎为男子,阳气不足。”   ……结婚才几天啊!崔家父母这么着急的吗?这下怕是整个京城都在传说崔如珩的暗疾了!   突然,他们议事的御书房外有个东西从高空落下,刚好落在门外的花园中,血腥气四散蔓延。月海流定睛细看,发现那竟是半截血淋淋的龙爪,再抬头看向天空,吓得惊叫出声。   此时天空云彩已经散去大半,地面上的凡人已经能看清天上众神交战的情形,金甲力士阵容俨然,众仙家手中法宝璀璨,各显神通,又有各种神兽坐骑吞云吐雾,咆哮连连,为主人助阵。   这在凡人看来,是千载难逢的精彩盛况,远处御花园中的宫女太监都在翘首仰望,惊叹连连。但梅落庭和崔如珩都能看出,天界众神如今所剩的神力不到一成,而且因为神力不足,他们的法宝也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比凡间的普通兵器好不了多少。众神和神兽们打起来基本是靠肉搏,冲在最前方的那些将士,看服饰像是白夤以前的旧部,他们的武功是白夤当年亲自教导,即使失去了神力,也能凭着武功底子强行肉搏。   德惠元君那方的叛军靠着德惠元君的仙丹补充神力,以逸待劳,不显疲态。肉搏对法攻,怎么看都是他们这边轻松。德惠元君这千年来不知利用职务之便炼制、储存了多少仙丹,有仙丹补充神力,叛军们的耐力实在不容小觑。现在战局看着不相上下,但时间长了,只怕天界众神的战力难 分卷阅读214 以为继。   随着一阵饱含血腥气的狂风刮过宫室,空中传来德惠元君的声音:“白夤,你看你这些仙界同僚,他们的死活就在你的一念间,只要你现在就拔剑自尽,我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把他们放逐到凡间偏远之地隐居。”   好大的口气。月海流都觉得好笑,眼下战争才刚开始,胜负未分,德惠元君就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要求梅落庭自杀。凭什么!   梅落庭和崔如珩却是面色肃然,继续倾听德惠元君的声音:“哈哈,我知道你肯定不愿赴死,想着你这些仙僚至少还能抵抗几个月,你凭什么现在就要听我的。但你要知道,如今这个局势再拖下去,你的仙僚们必有伤亡,几个月后,他们大概是全军覆没。虽然天帝说过,我要杀你,除非天界神仙死光,但你真的忍心看到整个天界为你而死?就算你没被贬为凡人,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千岁神仙,比起天帝、大司命、老君这些古神,你又算得了什么?凭什么要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你?”   真是厚颜无耻的道德绑架,要屠戮整个天界的罪魁祸首明明是德惠元君,他却颠倒黑白,说是梅落庭不肯自杀才害众神为保护她而死,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劝她舍生取义。   也许是自信胜券在握,德惠元君越说越是得意,甚至换上了长辈教导晚辈谆谆善诱的腔调:“白夤,你不过是摊上了个好父亲,生来就是半神,又有父亲用大把仙丹喂着,不必修炼,就被仙丹硬喂出足够的修为。若是你是凡人,凭你这般心性,能活好凡人的一世就不错了,还想成仙?你看看这些由凡人飞升的神仙,谁不是受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艰辛才得以飞升,你比得上吗?你仗着父亲的名头,从小在天界受尽众神的宠爱,在天界享受了将近千年,也享够了福,现在去死也不亏了。至少,你自杀是保护了你的仙僚们,也算回馈他们这千年对你的照顾了。”   逼 宫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他真是受尽磨难才飞升成仙的人杰,事实上他谋杀亲姐顶替她飞升成仙,还对真正出身寒微,历尽艰辛才踏上仙途的游光、百媚女帝、梅蕴痛下杀手。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脸皮怕是比天界的结界都厚!   但有件事情德惠元君真说对了。白夤从小就常受天界众神的宠爱与照顾,理应回馈他们,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自己而死。   似是感到梅落庭心神动摇,德惠元君又继续劝道:“你如今躲在凡间皇宫之中,难道还指望你的凡人亲友保护你不成?等天界战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曾经庇护过你的凡间,也会被清算总账,血流成河。难道你要看着天界和凡间为你一人,死伤无数?”   三界本互不干涉,德惠元君竟把凡间也拉了进来,以凡人性命威胁梅落庭,实在卑鄙。不过,他先前能扶持魔族容淮夺取凡间皇位,好趁乱除掉梅落庭,想来也不惮扰乱三界秩序。   白夤如今已被贬为凡人梅落庭,阳寿也所剩不多,已经无法威胁到德惠元君。即便如此,德惠元君不惜得罪天界和凡间,也要逼死梅落庭这区区凡人,显得心胸狭隘,也不怕被众神耻笑。梅落庭隐约能猜到,德惠元君此举除了出于对白启白夤父子的仇恨,更多是对白夤的嫉妒。他做凡人时为人庸碌,人过中年仍一事无成,顶替姐姐身份成仙后因为害怕身份暴露,即使生性好色也只能偷偷摸摸下凡诱骗凡间女子,他眼看着白夤天生便是神仙,年仅十八就封了战神,又被众多仙女仰慕,估计早就对他气得牙痒痒了。   若要梅落庭凭良心说一句,她如今在凡间屡受挫折之后,也觉得前世那个少年得志,张扬恣意的自己确实有些欠揍。   云端之上,德惠元君整整盔甲上的腰带,好整以暇地等待梅落庭的回复。若是神真的执意为难一个凡人,无论是多么惊才艳绝的凡人,在神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已经变回了凡人时的模样,容貌与德惠元君有几分相似,但年轻时比德惠元君更为高大英俊,否则也不会凭着好卖相成为赘婿,只是中年后身材有些发福,腹部微微腆起。他将手放在小腹上,使出法力缩小腰围,想象着等将来攻占了天界,全天界的仙娥都将任他摆布,不禁有些飘飘然。   突然,梅落庭直冲云霄的骂街声打破了他的幻想:“老色鬼少拿我当幌子!残害仙僚的是你,勾结妖魔危害人间的也是你!别以为你一时占了优势就能颠倒是非黑白!你嫉妒我出身好,那是我爹愿意养我,关你屁事!就算没有成仙的爹,以我的武艺,即使生为凡人我也能立功成仙!倒是你诱骗了这么多凡间女子,提起裤子就躲回天界当缩头乌龟,对私生子不闻不问,让他们流落凡间郁郁而终!要是摊上你这样的爹,就算生来是半神之躯,也是白搭!   “你口口声声说凡人飞升成仙多么不易,仿佛我天生仙躯就是不劳而获,一副打压了我就是替天行道的嘴脸,但你真是靠自己努力飞升的吗?施医行药,积德行善的不是你,是你姐姐!她倾尽所有来供养你,你却杀了她,夺了她的仙丹,顶替她成仙!真正靠自己努力修炼成仙的游光 分卷阅读215 反而被你陷害打压!   “老色鬼,就算你血洗了天界,血洗了凡间,那都是你自己的罪孽!少想着把罪名推给我!什么德惠元君,叫缺德元君得了!死人妖!”   在梅落庭响彻天界的怒骂声中,德惠元君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然而他的劣迹已经是天界皆知,索性破罐破摔。梅落庭骂得再凶,也不过是困兽犹斗。他太了解凡人了,凡人都是慕强的,不管他做多少卑鄙无耻之事,只要他是胜利的一方,将来总会有人为他歌功颂德,鞍前马后。   人不要脸,天界无敌。   看着下界纷纷乱乱的凡人们,德惠元君便知,自己这次甚至不用亲自动手。   未几,就有几位嫔妃先后借故来御书房给皇帝送补品送点心,不时偷瞄梅落庭几眼,但都被皇帝瞪了回去。一时宫中上下无人再敢去触这个霉头。   此时已过了午膳时间,皇帝干脆吩咐传膳至御书房,同梅落庭等人一起进餐。但梅落庭和崔如珩一是已经吃过辟谷丹,二是心事重重,都毫无食欲。皇帝见自己的叔祖父和兄长没动筷子,自己也不敢先起筷。   四人对着桌子,默然静坐了好一会,又有侍卫来通报:“皇上,有刁民在各宫门前聚集喧闹,请求皇上……顺应天意。”   德惠元君威胁要血洗凡世,京城百姓是真的慌了,以为只要献出梅落庭的性命就能让德惠元君放过世人。反正得罪德惠元君也是死,触怒圣上也是死,不如拼着一死,逼宫请求皇帝赐死梅落庭,换德惠元君高抬贵手。反正法不责众,逼宫之人众多,就算皇帝日后要治罪,也无从追究。   宫中也有不少嫔妃也开始恐慌,以贵妃为首的十几名嫔妃齐齐脱了簪环,跪在御书房前请愿。皇帝气得对她们怒吼:“你们这些贱人!她可是朕的叔祖父!还是朕的兄长孝成太子的妻子!你们要逼朕做那不孝不义之人吗?”   “……”   众嫔妃面色死灰,心道陛下果然精神错乱了,说话都语无伦次。几位年少胆小的嫔妃更是吓得泪流不止,拿着帕子呜呜咽咽地擦拭着双眼。   看来宫中也不是久留之地。梅落庭低声问崔如珩:“你试试,能否召唤出保护你的土地和值日功曹?”   崔如珩闭目感受片刻,摇头道:“感应不到他们。”   就在短短数日之前,崔如珩还曾让他们帮忙给月海流托梦,如今却踪迹全无。看来,这京城的土地神和值日功曹,不是中了德惠元君的毒,便是已被天界叛军杀害,无法前来保护。   梅落庭握紧腰间的白虹剑,和崔如珩对视一眼。眼下只能靠自己了,好在体内还剩了一点灵力,御剑离开此地应该不成问题。   月海流见状,也拔出了腰间佩剑。“我去午门为你们转移注意力,你们再过几刻钟,就向相反方向御剑逃离。你们可以去青云观,让我的弟子们将你们藏在青云观的地洞中,洞口布了结界,这些人应该找不到的!”   月海流踩着飞剑,向午门方向直飞而去。梅落庭掏出护心镜,在镜中看到月海流御剑飞到午门之前,向百姓解说德惠元君的恶行,以及梅落庭、崔如珩的真身。原本围在其他宫门的百姓们也闻讯赶往午门,听月海流讲述。   京中上了年纪的百姓,都听说过明哲和明穆渊的故事,年轻人也对《梅青天断案传奇》耳熟能详。战神白夤在凡间辗转几世,国为民,却屡遭陷害。多数前来逼宫请愿的百姓都安静下来,不忍逼迫白夤再做出牺牲,让德惠元君得逞。然而,也有不少百姓在恐慌中跪下磕头哀求:“白夤大神,您慈悲为怀,求您再救我们这一次!”   “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呐!”   “您身为天神,受凡间香火,理应庇护百姓!”   梅落庭忍不住呸了一声。点几根香就以为神仙理应受你驱使了?谁看得上你那几根香了?我请你享受一把香火,然后让你为我卖命,你干不干啊?把神当什么了!   眼看围堵其他宫门的百姓大多都被吸引到午门,梅落庭把护心镜放进怀中,准备离开。她转身看向御书房门口时,发现贵妃身边不知何时蹲了一个消瘦的少年,一边低声劝着贵妃,一边挽着她的胳膊想拉她起来。   少年发现贵妃眼神似乎有些异样,他顺着贵妃的目光转头看去,正好与梅落庭打了个照面。   几日没见,明含章更瘦了,脸色也不复以前那种吹弹可破的白嫩水灵。他没穿往日最爱的织金袍,只穿了一身乌金色暗纹便服,看着更显憔悴。   明含章见了梅落庭,不由自主地起身上前几步,喃喃道:“梅姐……”   梅落庭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刚才国师的话,小殿下想必也听到了。你该叫我战神白夤才是。若是你想叫得亲密一点,也可叫我曾叔祖父。”   明含章咬了咬下唇,像是把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一样,艰难地说道:“曾叔祖父。”   梅落庭对他淡淡一笑:“所以,你以往对我不过是孺慕之情,不必挂怀。”   梅落庭祭出白虹剑,带崔如珩御剑而去。她能感受到背后明含章不舍的目光,但 分卷阅读216 她再没回一次头。   月海流曾给她算过,若是她嫁给明含章,将会生两个孩子,婚姻美满。他算的也许是真的,她如今已是凡人,当然能与同是凡人的明含章生下后代,然后她这一世再也没有机会炼制返魂香,寻回前世的记忆,更不会因此遭到德惠元君的追杀,只会在凡间过完幸福又一无所知的一生,最终归于寂灭。若是她完全记不起前世,这对她,对明含章,也许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她最终还是嫁了崔如珩,与他携手对抗德惠元君,不知这是她作为战神的宿命,还是他数百年的痴恋终于有了结果。   皇宫之外的大街上,仍有不少人在抬头望天,关注着天界战况。两人一飞出宫墙,就在大街上引起骚动。   “快,把白夤杀死,德惠元君就会放过我们了!”   不知是谁在下面叫了一嗓子,便有不少人呼应。甚至有人急吼吼为德惠元君开脱,骂起了真正的德惠元君。   “一颗仙丹怎么了,当姐姐的把好东西都留给弟弟,那不是应该的吗?她一直不吃那仙丹,又不肯送给弟弟,这不逼她弟弟动手吗?”   “依我看,那个真德惠元君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舍不得掏彩礼钱才让弟弟入赘!弟弟的一生都让她毁了!活得毫无尊严,想纳妾都要看老婆脸色!要是我老婆不让我纳妾,我早就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她要是年轻时肯嫁人,把收的彩礼留给弟弟娶媳妇多好!凭什么要弟弟入赘,断了自家香火!这女人的心毒得很呐!”   也许这才是德惠元君的真正目的,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强大,足够无耻,自有人替他干这些脏活,他都不用亲自出手就能让一切如他所期望的去发展。   下方的詈骂声太响,掩盖了人群中弓箭离弦的声音。当梅落庭注意到那支向她射来的箭时,已是闪避不及。   这一世武功全失,以她如今的身手,绝不可能躲得开这一箭。   就在这刹那之间,站在身后的崔如珩从后面搂住她的腰,顺势搂着她在白虹剑上转了半圈,用身躯替她挡下了那一箭。   一股热血洒在梅落庭脸上。本来射向她的那支箭,此时从崔如珩后背射入,洞穿了他的胸膛。此时他已经没了土地功曹的护佑,他也会受伤,会死。   “羽仪!”   崔如珩一张口,被箭支刺透的内脏喷出的血便从口角溢出。他艰难地扯动嘴角,对惊慌失措的梅落庭扯出一个笑容。“没事的,静思,这跟你当年受的千刀万剐相比,不算什么。”   “天帝说过,只要天界还剩最后一个神仙,都要护你周全。我身为天界之神,理应舍身护你。”   崔如珩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再也站立不稳,从白虹剑坠下。梅落庭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他,一个站立不稳,也从白虹剑掉落。   在空中急剧坠落之时,梅落庭眼睁睁看着崔如珩重重摔在京城的青石路面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入魔   与此同时,一个紫色身影在半空中接住梅落庭,抱着她稳稳落在地上。围过来的人们看到抱着梅落庭的紫衣少年,再看地上崔如珩的尸体,吓得惨叫着连连后退:“鬼!有鬼啊!”   那紫衣少年面容、打扮都像极了地上已经气绝身亡的崔如珩,但细看之下,他面容更为稚嫩些,似乎就是崔如珩年少了几岁的模样。   “羽仪!”前世时朝夕相处了将近千年的熟悉面容再次出现,梅落庭险些流泪。   少年对梅落庭展眉一笑:“白夤兄,我变回来了。”   投胎下凡的神仙,在凡间的生命结束时,神魂会返回天界,重凝仙身。只是羽仪心急,来不及重返天界,神魂就在凡间原地复活了。   “白夤兄,我在天界时也吃过德惠元君送的仙酒美食,如今蛊毒深入神魂,神力亦所剩无几,如今难以护你周全。青云观离此地太近,并非安全之地,若是被人发现,反而会连累青云观。我知道一处安全之地,就带你去那里如何?”   “好。”虽然羽仪没说那安全之地是什么地方,梅落庭已一口答应。她相信她的羽仪,无论跟他去哪里,她都无比安心。她伸手召回飞在空中的白虹剑,将它收回鞘中。   羽仪拉着梅落庭就要驾云,梅落庭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肉身。“你的尸体……就不收殓一下吗?”   “不用管了,反正也不能用了,我们先逃要紧。”   “就这么让你的肉身横尸街头?”即使明知这只是羽仪在凡间暂用的肉身,但这具肉身面容与羽仪太过相似,看到它躺在血泊中就仿佛是羽仪真的在自己面前死去一样,让梅落庭看着揪心。她隐约明白了,上一世明玉空看到韦静思尸体时的感受。   羽仪不由分说地拉着梅落庭驾云而起,飞到一处宫殿之前。此地偏僻荒芜,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在此,突兀无比。建筑虽是中原古代宫殿的形制,装饰却多有西域风格,看着更是怪异。   梅落庭乍一看就觉得这宫殿有点眼熟,再 分卷阅读217 多看几眼,顿时傻眼:“这不是百媚女帝的行宫吗?”当日来边疆破案的时候,百媚女帝还硬把她“请”到这行宫中宴饮,把她好好调戏了一番。   “此处是她常驻的行宫,我当年千方百计打听到这处行宫的所在,赶在你投胎前,前来向她求助。上次的人情还未还,如今又要来向她求助了。”羽仪匆匆说着,拉着梅落庭大步走进宫门。   “我不去!”梅落庭死命挣扎,想把手从他手中抽出。当年德惠元君是把百媚女帝误当成是预言中的女子,对她痛下杀手。自己已经连累百媚女帝遭受过一次杀身之祸,害她由此坠入魔道,又有何颜面再去求她救命!   但她如今只是凡人之躯,即使羽仪神力所剩无几,仍能牢牢钳住她的手腕,硬拉着她踏入百媚女帝的行宫之中。此情此景,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白启也是拉着年幼的白夤,踏入了瘟神宫的大门。白夤素来一见游光叔那张死人脸就发憷,拼命挣扎着不肯往战神宫里挪一步。但一向溺爱儿子的白启,却不顾白夤的哭闹挣扎,硬是把他拉进了瘟神宫中。   跟梅落庭上次来时不同,美轮美奂的行宫中竟然连一个服侍的奴婢都没有。羽仪拉着死命挣扎的梅落庭,一路走到后花园,才找到在一树梅花下自斟自饮的百媚女帝。   百媚女帝今日穿得格外随意,一身黑色长裙,如瀑青丝挽成简单的发髻,全身上下仅有的装饰就是几朵被风吹落在她裙上的梅花,她面前的石桌上也只有一壶酒,一只酒杯,连下酒菜都没准备。   “哟,小羽,恢复仙身了?”百媚女帝向他们一望,笑吟吟地招手:“来,一起喝一杯?”   羽仪一手拉着梅落庭,向她点头行礼。“见过女帝。”   百媚女帝目光落在梅落庭身上,笑得轻佻。“你这是终于想通了,要感谢妾身的多次相助,把小白送给妾身当谢礼吗?”   她起身媚笑着,作势去摸梅落庭的脸。羽仪垂首:“正是要将战神交给女帝。”   梅落庭怔怔看着笑得灿若桃李的百媚女帝,这个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自己在天界受父亲和众神的宠爱时,她在青楼做着杂役,受人打骂欺凌,被老鸨算计着如何待价而沽。自己十八岁继位战神,年少有为,受众神称颂,万民景仰,此时十八岁的百媚女帝却被迫给死去的西域老皇帝殉葬,被活埋在西域皇陵之中,在暗无天日的皇陵中一待就是百年,当她修炼有成,终于从皇陵中破茧而出,等待她的却是德惠元君的污蔑与追杀。   预言中的人其实是自己,却因德惠元君的阴差阳错,让百媚女帝承受了这无妄之灾。   百媚女帝靠得近了,羽仪感受到她身上魔气微弱,大不如前,惊道:“女帝,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放心,我不像你们天界的神仙,德惠元君要毒也毒不到我头上。”百媚女帝淡淡一笑,“妾身只是有点累。前些日子德惠元君还在暗中扶持容淮留下的旧部与我内战,平乱后魔族也伤了点元气。近日天界内乱,德惠元君又想招揽些魔族替他卖命,还真有好些大魔蠢蠢欲动,我只能跟它们打上一场,虽然把为首的几个镇压下去了,但我也折损了好些手下,包括你们那日见过的沧笙。如今我仍是不能松懈,德惠元君许诺的报酬太高,肯定还会有更多大魔想要投靠他,我必须在此镇着它们。”   沧笙是百媚女帝的死奴,连他都死了,可见这场魔族内战的惨烈。百媚女帝这行宫中连个服侍的奴婢都没有,看来她的属下已经要么战死,要么叛逃,她已是孤家寡人。   而她还要孤军奋战,继续对抗那些想要投靠德惠元君,助纣为虐的魔族们。   只怕这行宫也不安全了,说不定那些造反的魔族正想杀进百媚女帝的行宫,绑了梅落庭去向德惠元君投诚。   梅落庭突然感觉手腕一松。羽仪放开了她的手腕,向着百媚女帝跪倒:“女帝,请以我性命为祭,助白夤修魔!”   这下不但梅落庭惊得六神无主,百媚女帝的脸色也变得煞白。羽仪跪在地上,继续向百媚女帝请求:“白夤被贬为凡人,已经失去了长生与法力,无法自保,如今只有修魔才能获得法力,对抗德惠元君。神仙的性命用于修魔,胜过千名凡人,若是用我的性命为祭,足以让白夤立时获得极高修为。”   “我不要!”梅落庭急叫,但羽仪转头向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厉和坚决。“白夤,我知道你父亲是死于神魔之战,你对魔族的一切都深恶痛绝。但眼下为保你的性命,只能修魔。天界有一卷魔族修仙的秘籍,只要你成魔后不继续用人命修魔,还是有机会重新修仙的,只是修炼时需要忍受数百年钻心剜骨之痛,才能重塑仙身。等你成魔后获得法力打败德惠元君,此法可以助你重新修炼成仙。”   千年来,羽仪从未对她这么严肃过,竟是不容她拒绝。千年来羽仪对白夤都是百依百顺,如今他却逼着梅落庭接受他的安排。若非他和梅落庭都不懂如何修魔,只能向百媚女帝求助,他早已直接献祭性命,让梅落庭修魔。   “那你呢?我能重新修仙,但你还 分卷阅读218 能再活吗?”梅落庭对他大吼的时候,忍不住带了哭腔。不到一个时辰之前,羽仪化身的崔如珩已经在她面前死了一次,如今她又要看着羽仪彻底死去。   羽仪看着对他哭吼的梅落庭,竟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今生有幸,得白夤为妻。以我之命助你修魔,今后你我便是一体,我与你同在。”   说罢,他俯身向百媚女帝一拜:“求女帝帮白夤修魔。待白夤成魔,将助女帝一臂之力,为女帝荡清魔族内患。”   他把一切都考虑好了,献祭自己的性命,让百媚女帝用来帮梅落庭修魔,梅落庭修炼成魔后重获法力,可以助百媚女帝平息魔族内乱,作为百媚女帝帮她修魔的报酬。而梅落庭成魔之后有了法力自保,德惠元君也难以取她性命。   百媚女帝和梅落庭都是双赢,只有他会失去性命。   司命   梅落庭想起来了,当年白启在神魔之战前夕,也是这般拉着自己的手,硬是把哭喊不止的自己拉到游光面前,郑重向游光行礼:“若某征战不还,还求先生抚恤此子。”   一千多年后,梅落庭仿佛又变回了千年前那个无助的幼儿。当年是父亲,如今是羽仪,她又是被庇护在身后,被托付的那一个。   当年白启战死时,白夤也曾幻想,若是自己身怀盖世神功,在神魔之战时与父亲并肩作战,父亲是否就能活下来。此后白夤苦练兵法武功,在十八岁时就成为天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战神。   然而即使当了近千年的战神,她再一次陷入了幼年时的无助境地,她仍是无法保护身边的人,只能躲在对方身后,听凭对方在赴死前把她托付给别人。她那千年的修炼和努力,仿佛只是一场徒劳。   正如她之前在凡间一世又一世徒劳的挣扎,永远竭尽全力,永远不得善终。   “不要!”   听到百媚女帝的拒绝,羽仪诧异抬头。梅落庭如获大赦,惊喜地看向百媚女帝,却听她问自己:“战神大人,你是否还记得当年你我初遇之时,你救了我之后,把我安置在一处山洞之中,回天界为我寻药,回来时我却不在原处?”   “记得。”当年白夤一心想着回天界找德惠元君帮忙救人,但去了医神宫发现德惠元君不在,等了一会不见德惠元君回来,只得回战神宫找了些伤药回到那山洞之中,却不见了百媚女帝的踪影。   重逢之时,百媚女帝已经入魔。白夤恨她自甘堕落,每次见她都是不由分说就对她兵刃相向。   直到这一世成了梅落庭,她才知道自己当年犯了多大的错误:当年她并没有保护好百媚女帝,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天兵闯进了百媚女帝藏身的山洞;她不知德惠元君就是主谋,去医神宫里求医,耽误了时间,错过了回去救百媚女帝的最后时机。   “当年你刚离开不久,就有天兵闯入了那山洞中。他是德惠元君的手下,也同他一样的好色,想赶在我咽气之前,对我……”   梅落庭目眦尽裂,德惠元君的手下竟如此丧心病狂,连垂死的女子都不肯放过,连禽兽都不如!   “我在西域皇陵中找到的那卷古籍,除了修仙之法,还记载了修魔的法子。当年我在皇陵中闲极无聊,把那修魔之法也记了下来。当时那天兵□□薰心,对重伤的我毫无防备,我趁他宽衣之时,抽出他的匕首将他反杀,并试着用那古籍上的修魔之法,将他正在流失的命力引导到自己身上。杀死一名神仙修魔抵得上杀死千名凡人,我甫一成魔就有了极强的法力,身上的伤也被魔气修复自愈。我知道这个死去的天兵久久未归,他的同伙定会找来此处,所以抓紧时间逃离了那里。这是我修魔时唯一杀的生。我成魔之后,再也没杀过一个无辜之人,要我杀羽仪,恕我难以从命!”   百媚女帝说最后一句时,已是满眼含泪。这才是她入魔的真相,为了逃脱追杀和临死前的污辱,被迫修魔。百媚女帝本极为聪慧,在皇陵之中时仅凭一卷古籍,就能无师自通习得修仙之术,在那生死关头,凭着记忆中的修魔口诀,在弑神的瞬时之间逆天改命成功修魔,也并非不可。   “我明白了。”梅落庭抬头望向天上在晚霞中浴血奋战的众神,“女帝你不愿任何一个神仙或者凡人枉死。我也一样。我这样再拖下去,将有更多的神仙和凡人被德惠元君所害。为保三界安宁,我也必须做出个选择了。”   羽仪见她把手搭在白虹剑上,慌忙扑来抓住她的手,梅落庭却只是对他苦笑:“羽仪,你能为三界献祭性命,难道我不能?你和百媚女帝做凡人时,就是为国为民的大义之人,我如今都是一千多岁的神仙了,难道就不能为了天地苍生,牺牲一次?”   其实还是不甘的,输给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卑劣之徒,被迫自尽,还是太憋屈了。就算她自尽,德惠元君也未必信守承诺,放过众神。只是眼下唯有这个办法能阻止德惠元君的杀戮,她已别无选择。   “白夤!”   听到这个声音,正在抢夺白虹剑的梅落庭和羽仪急忙抬头。即使这个声音略带嘶哑,他们还是能 分卷阅读219 听出这是大司命的声音。德惠元君叛乱后,曾霸占司命宫,逼大司命为他卜算此战胜负,大司命拒绝后被德惠元君打伤囚禁。如今大司命呼喊白夤,是否意味着他已从□□中逃脱?   “师父!有何吩咐?”羽仪像遇到了救命稻草,目光在天空中搜寻着大司命的身影。然而即使神仙目力惊人,他也没见到大司命,而大司命在叫了白夤这一声之后,也再也没了声息。   但羽仪仍是激动无比,一把将白虹剑从梅落庭手中夺过:“白夤!我师父肯定是预知了什么,特地给你神谕!我们肯定还有机会,你千万别放弃!”   “你如今是仙身,眼力比我好,可有在天上看到你师父?”   “……没有。”   “那就是说,大司命如今还被德惠元君关着,他刚才是从关押之处拼尽全力叫了我一声。”梅落庭思索道,“他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只是怕被德惠元君他们听到,泄露了天机。”   “可是,”百媚女帝迟疑着问,“大司命只是喊了你的名字,什么线索都没给你,又能给你什么暗示?”   “身份!他的身份就是线索!”梅落庭终于想起来了,“大司命是掌管凡人命运的神仙,精通占卜预言,我小时候也跟他学过几天占卜!难道,他是要我用占卜之术来卜算下一步该干什么?”   手头没有占卜用的蓍草,梅落庭从荷包里拿了三个铜钱,抛着铜钱算了一卦,却大惑不解:“卦象是‘归妹愆期,迟归有时’。这什么意思,叫我回娘家?”   无论是岭南老家还是她这一世父母如今居住的梅府,似乎都没有什么东西能帮她对抗德惠元君。事关重大,梅落庭忍不住犯了占卜的大忌,抛着那三枚铜钱又算了一卦,却依然是同样的卦象,看来这是天命注定。   “那先带我回梅府吧,看看那里到底藏了什么,能帮我打败德惠元君。要是没有,我再问问我父母,岭南老家是否有什么宝贝。”梅落庭搂住崔如珩,“走,带我回家。”   凶器   崔如珩驾云带着梅落庭落在梅家院子里,院中却空无一人。梅落庭叹道:“凡人胆小,我这一世的父母长居僻远之地,更是如此。他们看到天上这样吓人的情形,肯定是吓坏了,大约是躲在了屋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带羽仪前往后院父母住的厢房,结果他们走进后院的月洞门,就看见何氏独自倚坐在花园观景凉亭的美人靠上,旁边的炭炉上温着茶水,手边摆着几碟瓜子点心,她裹了一件紫黑色貂皮披风御寒,磕着瓜子喝着茶,兴致勃勃地观看天上的神兵战旗,天雷神火,金龙瑞兽,不时赞叹几声,仿佛她是在看戏。   “娘!天界都要灭了,你还在这里看戏!”梅落庭刚被德惠元君逼着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一回家就看见这一世的娘把天界战乱当好戏欣赏,顿觉委屈。   何氏却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我们一辈子能看到几次这样精彩的好戏?反正天塌下来我们都是要死的,不如死前享受一把。我这辈子没享过福,都这时候了,还不让我尽情享受一次吗?”   梅落庭突然有点理解何氏了。她本是官宦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闺小姐,被流放岭南嫁给梅迁后,因为不擅家务,又不懂乡间人情世故,梅迁性情暴躁,对她多有怨言,梅落庭也因为小时候母亲对自己疏于照料,一直与她不亲近。她半生穷困,又遭丈夫孩子嫌弃,只能在最后的时间里恣意任性一把,就当重温当年无忧无虑的闺中时光。   然而她生来本是画眉调香,天真无忧的闺中少女,而非喂鸡做饭的村妇。劳碌半生的何氏,在大难临头之际仍悠然品茶看景,倒有几分古代名士临刑抚琴,视死如归的气度。   何氏看到羽仪时,眼睛一亮:“几日不见,姑爷竟变年轻了!你这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看来,何氏还没听说崔如珩“被杀”的消息,梅落庭放心了。“娘,今天这一整天,我家上下是不是都没见过外人?”   何氏“啧”了一声。“哪能啊!我早上起床时就看到云缝里有一条龙尾飞过,我就知道,这世上要是出现了异象,肯定会天下大乱,很快就会有暴民趁机对商户富人一通打砸抢,所以我一早就让下人锁好大门,全家上下都不许开门,免得乱起来时被暴民闯入!”   梅落庭大感欣慰。何氏这回总算做得明智,如今京中不少百姓都怨恨梅落庭不肯自杀,担心德惠元君会由此降罪凡间,若是何氏没有早早吩咐锁好家门,说不定已经有人闯入梅家灭门泄愤。幸好这座宅子本是韦府改建而来,韦家是武将出身,院墙和大门修得固若金汤,即使军队来攻打也一时打不下来,就算有暴民想放火,宅子周围人家众多,邻居们怕被火灾殃及,也会拼死阻止他们。   “对了,门都锁着,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何氏这才发现不对,瞪眼看着他们,“是不是用了国师那辆会飞的车子?不过你们在这时回来也好。天上神仙打架,白夤都被打得躲在皇宫里了还这么横,敢跟德惠元君对着骂街,对了,白夤的声音跟你还真是像,跟个女 分卷阅读220 人似的……”   看来家里还没发现她就是白夤转世。德惠元君叫的是白夤的名字,而不是梅落庭,那些逼宫的百姓也是去到宫门听月海流讲述前因后果,才知道白夤就是梅落庭。梅家一直闭门不出,大概也不知道此事。   何氏叨叨说了一通,才说到正题:“你爹见天界出事了,凡间怕是也太平不了几天,今天还说着要是你在,就把梅家的传家宝传给你呢,你快进屋找他拿吧。”   ……都世界末日了,才把传家宝给我,还有意义吗?   梅落庭对这些俗物兴趣不大:“什么传家宝?就是太爷爷小时候晒的那罐百年陈皮吗?算了算了。”   “不!那罐陈皮是留给你弟将来度日的。你爹的那个传家宝可金贵着呢,连我都没看过!他藏得可严实了,自己关上门在屋里找,还让我在外面看着,不让下人靠近,跟做贼一样!”   “你在跟谁说话?”厢房里的梅迁听到外面何氏跟人说话的声音,生怕有下人觊觎自己的传家宝,皱着眉头开门伸头去看,一见是女儿女婿回来,顿时惊喜万分。   “去吧,你爹有好东西给你呢。”何氏催促道。   梅落庭对梅家的那点家底很清楚,肯定不会有什么值钱东西,估计也是陈皮一类的东西。但毕竟是这一世的爹的一番心意,进屋跟他说说话也好。   她同羽仪一进房里,梅迁就警惕地把门关上。此时天色已暗,在屋里的灯光下,梅落庭看到父亲头发上沾的蛛网和尘土,再看到屋子中央搭在房梁上的梯子,明白过来:“你先前是把传家宝藏在房梁上?”   梅落庭嘴角微抽。在她记忆中,小时候父母总把舍不得吃的咸鱼、腊肠藏在房梁上面,怕老鼠偷吃,也不知道父亲要给她的传家宝是什么样的咸鱼。   梅迁郑重地把一个东西放在房中的小圆桌上。此物颜色发黑,长约三尺,乍看之下确实像是一条咸带鱼,再定睛细看,那上面竟裹着重重符箓,只是年代久远,符箓颜色已经变成灰黑,几乎跟上面的符文一个颜色,难以辨认符文。梅落庭在灯光下看到符箓上仅有的几个字迹清晰的符文,心头一震:这是封印极凶之物的符文!这东西就是梅家的传家宝吗?   她终于知道了梅家世代厄运,人丁稀零的原因。拿这极凶之物当传家宝,不败光家族气运才怪!上面封印的符箓虽能隐藏这凶器的气息,即使大司命这样的神仙也未必能透过符箓看穿此物,但这样的凶煞留在家中,究竟会影响主人的气运,让每一任主人都家破人亡,不得善终。   大司命曾说梅家世代厄运,像是被神明遇害时的怨气缠扰。所以这符箓封印的,很可能是某件弑神的凶器,不管梅家先祖是否真的犯过弑神之罪,只要梅家持有这凶器,那枉死的神明留在凶器上经久不散的怨气都会影响梅家的世世代代。   大概是凡人无知,梅家祖上把这等凶器当成什么了不得的法宝,还将它视为传家宝代代相传,导致家族穷困潦倒,世代死于非命。这凶器能吸收生人气运,用来护着凶器上的神明怨气经久不散,梅家被这凶器吸了气运,又被其上的怨气带来厄运,不倒霉才怪!   梅落庭不禁嗟叹,若是梅家先祖能聪明些,别贪婪地死抱着这极凶之物当宝贝,早点把它扔掉或者销毁,不知多少梅家子孙能避免死于非命的厄运。梅落庭和梅蕴都是神仙投胎,梅迁夫妇原本命中无儿无女,梅家这一脉其实在梅迁这代就断了。   梅家已经没落,如今就算把这祸根销毁,也是于事无补了。   赘婿   虽知如此,梅落庭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撕开上面的符箓,用护心镜看一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手指刚抓住最外一层符箓,还来不及撕开,就听梅迁紧张的怒吼如惊雷般炸开:“你干什么!”   梅落庭被梅迁多年积威所劫,一时竟被吓得愣住了。梅迁一把夺过那凶器,对梅落庭怒目而视,似乎把这极凶之物当成了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宝贝。   羽仪暗暗使出法力,一边按着梅落庭双肩扶她坐好,一边赔笑道:“她年纪小不懂事,岳父不要动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羽仪当了千年少司命,这类平息家庭纠纷,消解怒火的小法术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这样才能妇人孩童免于一家之主在狂怒下的家暴。向来脾气暴躁的梅迁奇迹般地脾气全消,他小心地把凶器放在桌上,自己也在桌边坐下,看了女儿女婿一眼,叹道:“如今……这外面是不太平了。德惠元君对凡间的喊话,你们应该也听到了。”   梅落庭紧张点头,等着梅迁的下一句话。梅迁是个聪明人,不好糊弄,也许在她跟德惠元君骂街时,梅迁已经听出了她的声音。   “天界终于知道他的真面目了。”梅迁叹道。   梅落庭惊诧地睁圆双眼。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啊!   梅迁像是在揭晓一个惊天大秘密,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小时候我告诉过你,在一千七百多年前,梅家曾是世家望族。”   梅落庭急忙应道:“记得。 分卷阅读221 ”   “当时的梅家幼子梅哲身患重病,所有名医都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最后梅家寻访到一名叫马德惠的民间女医,请她进府治好了梅哲。梅哲感谢马德惠的救命之恩,又佩服她为贫民义诊施药的道义,两人结为忘年之交。”   听到“马德惠”这个名字时,梅落庭和羽仪惊得屏住了呼吸,随后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桌上符箓封印的凶器上,心道:难道梅家祖上和德惠元君有渊源?难道……当年德惠元君的姐姐就是被此凶器所杀?   梅落庭见包裹在凶器最外层的一道符箓刚才被她撕得松开了一条缝隙,心里一动,赶紧拿出护心镜放在凶器旁边。护心镜被符箓缝隙中争先恐后涌出的怨气所激,镜中映出了当年的画面。   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走进医馆,对在大堂中给人看病的中年女子打了声招呼,中年女子微笑而无奈地对他说了两句话。但梅落庭和梅迁都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人说的是千年之前的语言,他们这些凡人根本听不懂!   羽仪默默向护心镜打去一道仙力,他们马上听懂了镜中中年女子所说的话:“梅公子,我义诊施药是我自己的事,怎好劳烦你破费?”   少年走到到中年女子身边,笑笑说:“施药是好事,只许马大夫你做,不许我做不成?”语气像是跟女性长辈撒娇的孩子,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说罢,他对医馆外面招呼了一声,就有仆人把几箱药材抬进医馆。   梅迁震惊地看了一眼羽仪,又看了一眼护心镜。梅落庭心道,梅迁终究是知道了羽仪的神仙身份。   梅迁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这镜子是国师借你们的吧!真是好宝贝,连千年前的事情都能映出来!镜中的一男一女,想必就是老祖宗梅哲和马德惠了!”   看来梅迁还没发现羽仪的神仙身份,那他更不会发现自己就是白夤了。梅落庭稍微放心,继续看向镜中。   马德惠的模样和天界中那位假德惠元君一模一样,身材高挑,浓眉大眼,有几分男相,并非凡人所欣赏的娇媚女子。也许她终日忙碌疏于打扮,身上毫无装饰,麻衣布裙,头发只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跟梅落庭在老家时的打扮倒是相似得很。   然而她笑起来时,满脸都洋溢着年长女子的慈祥,救苦救难的女神不外是这般模样。   马德惠身边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少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笑吟吟地说:“既然如此,我也凑个热闹好了,就当是我跟师父学医的学费。”   话声刚落,她手中凭空多了一个硕大的银锭。梅哲看着她把银锭放在桌上,脱口而出:“你是……修道者?”   “是呀,不过我只懂些微末法术,离修成金丹还远得很呢!”少女吐吐舌头,“不过,万一我几百年后真能飞升成仙的话,得求师父罩着我啦!师父那时一定已经成仙很久了吧!”   看来当时德惠元君已经被天界赐下仙丹,只是她更愿意留在凡间造福百姓,才一直没有服用仙丹。而她们敢当众谈论此事,说明此事早已人人皆知,可能是当年民风淳朴,没有人敢胆大包天地打她那颗仙丹的主意,唯恐招致天谴。反而因为马德惠是天界认可的成仙之人,医馆每日求诊之人络绎不绝,人人都把她当活神仙一样尊敬。就连这个女修,也慕名来拜她为师。   梅哲笑嘻嘻地对马德惠一拱手:“恭喜马大夫收得佳徒,将来你飞升成仙,她修炼成仙,在天界还能再续师徒之缘。”   马德惠抬头看了一眼排成长队的求诊者,觉得无暇接待梅哲,嘱咐少女:“林落,你给这位梅公子准备些茶点,等我看完病人,再陪梅公子叙旧。”   梅哲毫不见外地吩咐仆人把他带来的几箱药材抬到医馆后院的仓库,打发了仆人回去,才随那名叫林落的女修走到医馆后堂坐下。医馆后堂是连着大堂的一个小隔间,仅有双椅一几,马德惠平时给人看病,若是累了便在后堂小憩、用餐。   林落给梅哲沏茶时陪他聊了几句。原来德惠元君被天界赐下仙丹后,想着将来要去天界任职,平时除了给凡人看病、钻研医学,也会搜集一些修炼相关的古籍,研究丹药、仙丹的炼制之法。她本是极聪慧之人,而炼丹之术也与医术有几分相通之处,她在炼丹之道上颖悟绝人,甚至一些修士也慕名前来与她切磋。林落的师父跟德惠元君有些交情,特地让林落来跟随德惠元君学习几年医术。   此时,外头转来马德惠向患者询问病情的声音,似乎是个罕见的病例。林落忍不住探头往大堂看了一眼,梅哲忙道:“林姑娘先去忙,我自己坐着就好。”   大堂里的马德惠像是听到了后堂的动静,询问完患者状况后,一边起身在百子柜中抓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药名和分量,让在后堂陪客的林落也能学到。   梅哲也探头看了看医馆中排成长队的求诊者,识趣地起身:“看来今日马大夫不得闲,我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林落起身准备送梅哲时,见医馆门外走进一个高大男子,转头对梅哲笑道:“梅公子莫急,今日马大夫的弟弟来帮忙,马大夫可以早些 分卷阅读222 收工啦!”   听到“马大夫的弟弟”,梅落庭和羽仪不由瞪大双眼,盯紧了那个进门的男子。他就是德惠元君的真身,可能是因为龙凤胎的缘故,他长相与姐姐马德惠有几分相似,都是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然而这样的相貌对女子而言算不上好看,对男子来说却是相貌堂堂,更况且马德惠的弟弟保养极好,肤色白嫩光洁,看着比同龄的姐姐至少年轻了十来岁,看来他平时没少给自己弄各种滋补良药。加上他一身黛色绸袍,腰间用青色丝绦系着玉佩,气度风流又不失稳重,三分人才七分打扮,硬是把自己捯饬得像个三十来岁的美男子。   梅落庭看了德惠弟一眼,就忍不住冷笑:“一看就知道他医术不怎么样。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还花这么多心思保养、打扮,肯定分不出多少精力来钻研医术。”   仿佛是印证了她的话,就算德惠弟在旁边坐下,马德惠面前依然排着长队,只有少数病情不太严重的患者,或者一些看脸的妇人分流去了他那边。医馆中的求诊者多是当地人,想必都知道德惠弟是什么水平,德惠弟这坐诊也坐得有些尴尬。   梅落庭在前世还是白夤时也看过几本父亲留下的医书,懂些医术,她看着镜中的德惠弟给病人诊治,看出他医术其实不错。德惠弟生得一表人才,医术又高,本能过得春风得意,成为民间小有名气的医生。   可惜,他偏偏是马德惠的弟弟。有这样一位声名远扬的姐姐,他注定要被姐姐的光芒掩盖。   梅落庭知道德惠弟是某位名医世家的赘婿,不知为何,他不在自家医馆里看诊,却跑来姐姐的医馆当义工。是他妻家看不起他,逼得他只能投靠马德惠,还是他早已觊觎马德惠的那颗仙丹,想伺机盗取?   梅迁按捺住心底的不耐与焦躁,试探着问:“这个能不能……放快一点?”   梅落庭也知道如今时间紧迫,拍了拍护心镜,镜中场景快进到医馆闭门之时,梅哲与林落从后堂出来,与马德惠姐弟叙旧。德惠弟大概先前见过梅哲,见面就称呼“梅公子”,不过他似乎对林落更为热情,寒暄没几句就上赶着问她:“林姑娘来此学医,可有住处?我家在这城中有一处小宅院,清静得很,若是林姑娘不嫌弃……”   “德惠元君我吊你老母!!!!!!!”梅落庭勃然大怒,跳脚爆粗,脏话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前世是战神白夤时,德惠元君就曾调戏她亲娘,投胎成梅落庭后,又发现德惠元君当年居然打过梅家太祖奶奶的主意!德惠元君这是追着老子的女性长辈来调戏吗!   梅迁见女儿在新婚夫婿面前像莽夫一样满口粗话,也气得青筋直冒,差点把眼珠都瞪出来。再看女婿一脸淡定,不知是他修养极好,还是早已见惯她这般模样,梅迁更是尴尬,觉得哪怕女婿当场提休书自己都无话可说。   镜中的林落对德惠弟的慷慨不为所动,只是礼貌地笑笑:“多谢师叔。我已经在隔壁买了一座小楼居住,就不打扰师叔了。”   少女的一声“师叔”叫得德惠弟有些尴尬,他听到她在隔壁买了楼房时更是难掩羡慕:这个年轻女修不过在此修习几年,就大手笔地买下了一整座楼房居住,还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就像买个菜一样。他一个赘婿,财力自然不能望其项背。   镜中画面变幻,一晃已是数年之后。梅落庭看到林落学成出师,与梅哲成婚,新婚夫妇仍不时来医馆拜访马德惠,送些钱财和药材——马德惠遇到贫苦患者时都不收诊费,还白送药材,医馆便有些入不敷出,梅哲夫妇家底丰厚,常去补贴她。   德惠弟也隔三差五来她医馆里义诊。跟姐姐行医这么些年,他医术和人气都提升了不少,然而还是远远不及姐姐。有时一些来找他看病的老太太也会亲热地拉着他的手,用缺牙漏风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说:“好哇,你姐姐年纪轻轻,一个人将你抚养长大,你如今成家立室,也该为姐姐分忧,好好报答她了。唉,你姐姐这些年来真不容易,一直没嫁人……”那语气,仿佛他是她们家的不肖子孙。   年复一年,德惠弟坐诊时的神情越来越懈怠,体型也开始发福,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差了不少。偶尔他也会带来大笔的药材和钱粮,布施贫困患者,私底下却跟马德惠抱怨说妻子不贤,他有意从家里多拿些钱施药,妻子却与他计较,好歹也是医学世家的才女,算起柴米油盐时却与市井俗妇无异。马德惠总会好言劝慰弟弟,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点心和药膳。   一个夏天的午后,梅哲夫妻又去马德惠的医馆施药。也许天气太过炎热,医馆人又多,梅哲坐了一会就有些中暑头痛。梅家离医馆相隔甚远,林落干脆带他到自己婚前在医馆旁边买的楼房去歇息,让他躺在楼上卧室的竹榻上,又用法术凝水成冰,给他敷在额头上降温。   梅哲头痛难受,喝了点解暑安神的汤药,连晚饭都没吃就睡着了。林落见今晚大概回不去,折了个纸鹤向家里通报情况,也在旁边床上睡下了。   梅哲从下午睡到了深夜,醒来时听到马德惠的医馆中远远传来争执声,急忙推醒妻子。   林落睡眼惺忪,觉得医馆那边的声 分卷阅读223 音听不真切,想都没想就施了个扩音的法术,顿时就清晰地听到了德惠弟的声音:“我真不知道她有那脏病!她一直跟我说她卖艺不卖身的!我夫人会医术,我这病瞒不过她……”   凶剑   梅哲夫妇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这德惠弟看来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惹出大祸了!   接着,马德惠强忍着恼怒的劝说声响起:“你早点跟那女人断了,把她打发走,哪怕多花点钱也没关系。若是我那弟妹不肯原谅你,你就搬来这里与我同住,我去好好劝劝她,即使你们和离了,也不要让她把这事说出去。等你这病治好了,再给你说一门亲事罢……”   “治不好了!”德惠弟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我都是医者,难道不知道这种病反反复复,极难根治?除非你把那颗仙丹给我!等我成了仙身就百病不侵了!”   镜中的梅哲夫妇,镜外的梅落庭一家三口,忍不住都吸了一口冷气。德惠弟真是厚颜无耻,自己乱搞得了脏病,竟想用姐姐成仙的仙丹来治病!   “这个病还用不着仙丹,”马德惠竟然不以为忤,还在劝他,“我近年也学了炼丹之术,用丹药辅以常规疗法,定能根治的。”   “好吧,”德惠弟烦躁地叹了口气,“我还没吃晚饭,这里有没有吃的?”   “没了,我给你做……”   突然,医馆中传来一声极为短促的惨叫,便再也没了声息。屋里的梅哲夫妻急忙开窗去看,从楼上窗口的角度,正好看见医馆大堂的窗子里面,在昏黄的油灯灯光下,马德惠倒在地上,颈脖的动脉被割开,鲜血喷涌而出,在她身下形成一滩不断漫延的血泊,浸透了她身上的衣服。   林落一见这个出血量,便知马德惠是神仙难救。她无声地泪流满面,还不忘捂住梅哲的嘴,免得他惊叫出声。她推开窗户,准备悄无声息地跳下楼去,阻止德惠弟盗取仙丹。   她才从窗户探出半身,就见医馆的后厢房中走出了另一个马德惠。那个马德惠身穿男装,手中所提的利剑血迹未干。   林落急忙退了回去,缓缓关上窗扇,小心不发出一丝声音。德惠弟能变成姐姐的模样,说明他已经服下仙丹获得了仙身和法力,自己这样的修仙者绝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让德惠弟发现他们,反而会被他灭口。梅哲夫妻大气都不敢出,只用手指在窗纸上捅一个小孔,躲在房中偷看。   好在德惠弟刚成仙不久,五感尚不灵敏,并未察觉旁边楼上的动静,加上他知道这座楼房在林落婚后就无人居住,所以并没发现楼上有人偷看。他将手中利剑扔进医馆院子的井中,把剑鞘也扔了进去。   丢弃了凶器后,德惠弟去厢房里找出冬天的棉被,用棉被将大堂中马德惠血淋淋的尸体一裹,毫不费力地扛着尸体离开了。   第二天天色微亮,外面街上人声渐起时,忽然天上仙乐缥缈,百姓争相开门观看时,却见漫天彩霞,异香扑鼻,云端之上传来琅琅仙音,依稀是天庭册封德惠元君为医神。   元君是女仙的封号,德惠弟男扮女装,冒充姐姐的身份,位列仙班,被封医神。   梅哲夫妇戴着帷帽,悄悄去往德惠弟的住处打探情况,却见他家的宅院烧毁了一半,几个仆人扭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女人,在大门前闹做一团。   围观的百姓窃窃议论,德惠弟包养外室被妻子发现,两人争吵时,德惠弟冲动之下杀妻并畏罪自焚,如今德惠弟妻子的家仆正抓了那外室要报官。说话的人连连摇头惋惜,猜测马德惠定是因为此事对凡尘心灰意冷,服下仙丹飞升。   梅哲夫妇默默离开围观的人群。看来德惠弟来找姐姐并非一时慌乱的求助,而是早已打定了杀人夺丹的主意。他先是在口角中杀了妻子,又将姐姐杀死,把尸体运到家中连同和妻子的尸体一同烧毁,冒充是自己夫妻的尸体。   看着镜中的梅哲夫妻从医馆水井中打捞出杀害马德惠的利剑,梅迁忍不住向女儿女婿诉说家史:“德惠元君如此歹毒,若是他冒充马德惠成仙,获得了法力和权力之后,定会继续为非作歹,凡人只能任他屠割。但如果梅哲夫妻写祝文禀告天帝,万一祝文被德惠元君截获,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们也不敢将此事声张出去。   “井中的那柄利剑上凝聚了马德惠死时的怨气,使它成为凡间唯一能克制德惠元君之物——只要此剑刺入德惠元君的身躯,他将受被他所杀之人怨气的反噬,万劫不复。将来若是德惠元君为祸人间,至少凡人还有一个克制他的法子。   “然而德惠元君成仙后长生不死,而剑上的怨气会随年月久远渐渐消散,若要维持怨气不散,需得用生人气运供养它,但这样持剑之人也会被它败光自身气运,又受它怨气影响,不得善终。”   可以想象,当年的梅哲夫妇为保凡间安宁,决定以子孙后代的气运为供养,守护好这唯一能克制德惠元君的杀器。为了避免此剑的怨气连累梅家其他人,梅哲夫妻远离故土,迁居岭南这偏僻之地。   为了祖上嘱托,为了天下苍生,梅家世代守护 分卷阅读224 凶剑,哪怕梅家因此世代潦倒,死于非命,亦无一人想过放弃。   一诺千年,生死不弃。   “林落当年也曾想过,等她修炼成仙,进入天界后再伺机揭露德惠元君的真面目,然而她资质不够,至死未能修成金丹,临终时将这柄凶剑作为罪证,传给梅家子孙后代。如今,梅家守护了一千多年的弑神凶器,终于到了出鞘的时候。”梅迁捧起桌上被符箓重重封印的凶剑,仿佛它有千钧之重。   苍老的双手撕开剑上封了千年的符箓,层层符箓在离开凶剑的瞬间,化灰消失,仿佛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便消逝而去。当初林落担心德惠元君发现此剑的存在,用了重重符箓隐藏此剑的气息。她修为不高,却能将凶剑封印得如此严密,即使千年后德惠元君来梅家谋害梅蕴时,都没发现梅家藏着这件凶器。可以想象,她临终之际是献祭了自己仅剩的命力来封印此剑。   随着最后一道符箓的剥离,梅迁抽剑出鞘,此剑虽然只是凡间的普通刀剑,但受了千年的怨气滋养,剑刃雪亮,已非凡物。剑刃上浮现出马德惠的面容,一闪即逝。   梅落庭知道,那是凝聚在剑上的怨气,那个冤死的女子已经迫不及待要报杀身之仇了。她郑重伸出双手,准备接过此剑,与德惠元君进行最终的决战。   “你干什么?”梅迁见梅落庭又要擅动这弑神重器,气得瞪眼呵斥。梅落庭一愣,心道,难道这不是给我的?   梅迁手执凶剑,全身散发着老当益壮,马革裹尸的悲壮之气:“虽然此剑能克制德惠元君,但我以一介凡人之躯挑战天神,只怕也是有去无回。若是我与德惠元君同归于尽,你们收殓了我的尸骨,就将此剑留作纪念,传给子孙后代罢。”   “所以你是打算自己去跟德惠元君打吗?”梅落庭都要吓傻了。梅迁不过一个老秀才,平时让他杀个鸡他都杀不利索,还敢跟德惠元君单挑?以卵击石也不是这么个击法!   “不然呢?”梅迁重重叹了口气。“你弟弟是残疾,你又是个妇道人家,梅家就我一个男丁,我不去还能让谁去!”   羽仪弱弱举手:“我也是男的……”   梅迁转头看向他,悲怆道:“姑爷,念在老夫为国捐躯的份上,若是你将来与小女有了孩子,过继一个到我们梅家,继承梅家香火,老夫感激不尽!”   这些凡人为什么对继承香火这么执着!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继承香火的事!   羽仪赔着笑,主动请缨:“岳父大人,小婿的意思是,岳父年事已高,小婿也算是梅家半子,不如就让小婿代劳出战,如何?”   梅迁一怔,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苍老的脸上满是“女儿嫁了个好男人”的喜悦。连碰都不让梅落庭碰的祖传凶剑,被他爽快交付到羽仪手上。   羽仪一接过凶剑就转手交到了梅落庭手中:“白夤,给!”   云巅之上的德惠元君突然心神不宁,似乎某个遥远的地方,有一股冲他而来的怨气。德惠元君成仙的一千多年以来,也没少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从未有一个受害者,怨气是如此浓重,直扑他而来,几乎要缠得他产生心魔。   此时,他听身边的属下们纷纷惊呼着后退,躲开三道从下界飞升而上的身影。已有眼尖的天兵欢呼出声:“三界剑阵!是三界剑阵!”   三界剑阵是上古流传的剑阵,相传威力强大,但能使用的机会极少,因为组成此剑阵的必须来自神、人、魔三界,然而魔族与其他两族势同水火,难以合作,凡人又太过弱小,易被敌方压制。而如今,驾云的羽仪和百媚女帝连同御着白虹剑的梅落庭,三者各执一剑,挥剑之时法力、灵力、魔气汇聚如潮,竟抵挡住了叛军的攻势。   德惠元君发现那股影响自己的怨气似乎来自梅落庭手中之剑,他急忙一边催动羽仪体内蛊毒发作,一边上前去抢梅落庭手中之剑。但他靠近梅落庭时,突然心神激荡,竟是被怨气催生了心魔,被心魔拖入回忆之中。   童年时,他作为家中独子,受尽父母宠爱,当时父母对他说得最多的是:“我家幺儿最聪明了,将来家中医馆是要你来继承的。”   然而父母离世后,他和姐姐共同经营医馆,时间稍长,几乎所有病人都只找姐姐求诊,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父母说的这么聪明。   对姐姐的不满越来越多,偏偏姐姐一直不嫁,让姐姐离开的希望成了泡影。但他又自我安慰地想着,姐姐长太丑没人要,自己在姐姐之前成婚,也算扳回一局了。   媒婆给他说的姑娘,太娇气的他懒得伺候,太粗蠢的他看不上,最后说了一位名医家的独女,富裕且聪慧,他很是满意,女方家里却说,要他入赘。   他虽有些意外,但也一口答应。凭对方的家世才学,自己能攀上这门亲事已是祖上烧高香,况且姐姐把祖传的医馆给了他当嫁妆,自己用积蓄另开了一家医馆。   新婚之初,夫妻相敬如宾,他得这等才女为妻,也觉得面上有光,得意了许久。岳父家底丰厚又待他如亲儿子一般,吃喝不愁,里外一切事情都不用操心,那大概是他当凡人时 分卷阅读225 最得意逍遥的日子。   只是后来姐姐被天界赐下仙丹,让他又有些不平。他们本是一母同胎的姐弟,又一同学习的医术,如今姐姐有资格成仙,他自己却仍只是个赘婿。好在姐姐一时还没有服药飞升的打算,他还有机会让姐姐多提携他,带他一起行医,也许将来他也能争取到一个成仙的机会。然而他跟着姐姐行医十多年,名声、医术仍是比不上姐姐,难以得到天界的赏识。   岳父母去世后,他也想过将岳父留下的丰厚家产用于济贫施药,定能积下不少功德,有望凭功德飞升成仙。奈何就算岳父去世,家中地契产业仍是妻子的名字,老管家也听命于妻子,不让他支配钱财。   姐姐和妻子为什么要这样绝情,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他的发小一贫如洗,家境比他家还差,但发小的父母把几个女儿都嫁给丧偶的老汉,换得彩礼钱供发小读书,发小婚后岳父也出钱供他读书,最终发小考上功名,大富大贵,娇娘美妾一个接一个地娶进家门,妻子并没说什么。为什么发小的姐妹、妻子贤惠识大体,他的姐姐、妻子却如此自私冷酷?他当年不过一时糊涂,为什么妻子、姐姐都不肯给他机会?   德惠元君陷入心魔造成的记忆幻境之中,对战场上的惊呼、呐喊都听而不闻,心中只有愤怒和不甘:为什么!我本可以大有作为的!都是你们毁了我!   梅落庭驾着白虹剑,将手中凶剑向德惠元君猛刺而去。   “耿恭拜井!”   跟白夤所有剑招一样,这一剑招的名字也是羽仪当年所起,但这是白夤所有剑招中,唯一以凡人名字来命名的剑招。当年凡间名将耿恭被围困孤城之中,敌军阻断水源,城中军民焦渴将死,耿恭率军士掘井取水,挖到地下十五丈深时,依然不见滴水,在这生死绝境之中,耿恭对井跪拜,祈求苍天保佑,井中终于涌出泉水,使城中军民绝处逢生。   剑招取名“耿恭拜井”,取其悲壮之意,此剑招杀意极强,然而只攻不守,使用这剑招的人,都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一阵剧痛从德惠元君心口处蔓延开来,脑海中困扰着他的记忆也被痛楚所淹没。在他失去意识之际,他听到了梅落庭的声音:“记住,打败你的是一个女人,是你所鄙视但又忍不住去利用、剥削的性别。德惠元君,你说我不过仗着好出身才能继任战神,建功立业,我要让你看到,就算被贬为凡人,就算是女子,我依然能打败你!”   尾声   黑云无边,天雷阵阵。   雷泽中除了无边的乌云,只有随时随地在头顶炸落的天雷。羽仪刚进雷泽思过之时,因为体内法力被德惠元君毒得不剩一成,又不能携带护身法宝进雷泽,初次遭受天雷之时确实狠狠吃了些苦头,差点将性命都交代在此处。幸好他聪明,被雷劈过几次后也学会了观察天雷的征兆,在雷劈来之前尽早躲开,只是连打盹时都要防着被雷劈,经常十天半月都不能合眼,也是难受。   在崔如珩的那一世,他为了寻找梅落庭,请求大司命让他在那一世经常出入青楼,有损神仙身份,被罚在雷泽思过五百年。虽然后来他在天界平乱有功,可以从轻发落,但他愧疚自己派梅蕴下凡,害梅蕴魂魄被毁,为赎己罪,仍是自请去了雷泽思过。   他进雷泽时,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出头的年龄,在雷泽中一呆就是漫漫五百年。不见生灵,不见草木,唯余滚滚乌云与电闪雷鸣。   在这五百年中,他唯一的慰籍就是怀中那面护心镜。想念白夤时,他就把护心镜取出,回忆他们经历的种种,在镜中观看当年与自己嬉笑玩闹、并肩作战的白夤。   白夤在凡间的几世太苦,他不忍心去看,只是梅落庭那一世,他隐身陪她回老家的那一日,他忍不住看了又看。   他们婚礼那天并不美满,她在那一天知道了自己被贬为凡人,将如凡人一般结束短寿的一生,记起了前几世的痛苦。只有婚礼之前,他们在岭南乡间的低矮厨房里分享农家饭菜,像一对平凡夫妻,这温馨的一刻让他反复回味了五百年。   他的白夤,无论是男是女,是神是人,永远是心怀大义,难掩光芒。   可惜他如今也只能在这护心镜中回忆她了。   五百年过去了,月海流大概已经修炼成仙,百媚女帝当年是为了自保被迫修魔,加上她帮助天界平乱有功,天界特赐她魔族修仙的秘籍,让她重塑仙身,但修炼此法需忍受数百年钻心剜骨之痛,想来百媚女帝也同他一样,这几百年来并不好受。   百媚女帝若是成仙,凭她这般美貌,白夤肯定是喜欢的。   想到百媚女帝和白夤,羽仪不禁黯然神伤。梅落庭诛杀德惠元君,使整个天界避免了覆灭之祸,这功德足以让一名凡人飞升成仙。天帝赐下仙丹让她恢复仙身时,她坦言自己身为白夤时就是女子,父亲为了逃避预言才将她变为男性,天帝宽容地让她在重塑仙身时自由选择性别,她可以恢复女身,若是她千年来当惯了男子,也可彻底变成男身。   羽仪还来不及看到她服下仙丹,就被 分卷阅读226 送去了雷泽思过。不过想来白夤在凡间时因为女子之身遭受了诸多委屈,大概不愿再做女子了,况且百媚女帝也在修仙,她这般美貌聪慧,白夤一定喜欢,若身为男子,与百媚女帝正好是一对。   百媚女帝忍辱负重,维系三界和平数百年,又这样美貌,善解人意,正是白夤最欣赏的类型。她痴恋白夤数百年,白夤却因种种误会,对她恶语相向,如今她也该有个好结局了。他比百媚女帝幸运,虽然也是爱而不得,但至少此前已同白夤朝夕相处千年。而他害白夤几世受苦,也无颜跟百媚女帝争抢白夤。   一想到刑满后他回到天界,看到彻底变为男身的白夤和百媚女帝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羽仪只愿永困雷泽,再也不要回天界。   五百年期满,雷泽中气雾翻腾,洞现出口,羽仪却迟疑着不敢出去。   他已经与世隔绝了五百年,几乎忘了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   出口处却见人影晃动,似是有人相迎,透过雾气,他们的身影在羽仪眼中逐渐清晰。   他一眼就看到了百媚女帝,她依然穿着绣了红色曼珠沙华的黑裙,不过换成了天界常见的高领大袖的款式,她正搂着一位白甲白袍,长发高束的仙人,亲热地和对方说笑,那白色背影熟悉得让羽仪双眼刺痛。   成仙后的月海流,仍穿着一身情趣睡袍般的道袍,他身边站着一位羽仪不认识的黄袍中年男子。   明含章有点紧张地问月海流:“我如今这个模样,不知大伯父……羽仪是否能认出我?要不要变回当年的模样?”   “小殿下,你修道的时间较晚,所以成仙后的模样是有些成熟。”月海流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番,又摇头道:“算了,你还是保持现在的样子吧,免得羽仪看到你,又想起你当年跟他抢老婆,搞不好还会揍你一顿。”   白夤听到这话,急忙把百媚女帝的双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对其余三人招呼:“那你们都站得离我远点,省得羽仪以为我带着后宫来看他!”   三人远远看见羽仪走来,都嬉笑着后退,百媚女帝甚至吹了声口哨。白夤转身看向羽仪,眉眼清扬,身姿曼妙。   正是数百年前让羽仪惊羞失措的女身白夤。   数百年后再见到这张脸,羽仪满眼仍是少年初见时的惊艳。   一眼千年,念兹在兹,终得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