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妖人谱-短篇集》 骨汤(完) (美强,慎入) (盐棋骨汤) 骨汤 要怎幺做才能忘记一个人? 慕净云满不在乎,说:“只要那人是‘盐棋骨’,熬他成汤,饮下,自然能忘。” 可惜慕净云不是“盐棋骨”,而符讳也不会熬这道骨汤。 败在慕净云手上,是符讳失策了。想想符讳一手长阳铁掌,独步武林十载,竟因一时失神,落在这个双臂看似绵软无力的白净青年手上。不过也不能怨符讳,毕竟慕净云周身的阵阵内功,早与他年纪不符,仿若妖人,修为百余年。 可慕净云是人,并不是妖。那百余年的内功不是他自己修炼出来的,而是凭借他那手熬汤的功夫,从别人身上弄来的。 有种人,浑身的骨头与他人不同,骨韧,髓质奇异,是一个个剔透颗粒;取其髓质置于烈日下暴晒一日,便会漆黑,润如美玉,亮如棋子,故名“盐棋”。 常人修习内功,多置于肌理血脉之间,但有盐棋骨者,内功均藏于骨中,与经脉毫无关系。 所以慕净云才有机会喝下他们的功力。 若有身怀盐棋骨之人,放血去肉,取净骨熬制,伴以佐料,历经三十三日,方可饮用。其汤汁浓白,尤应入夜饮下,因为只有在夜幕之下,骨汤上才会泛起一层金色的光辉,可与月争辉。 这些都是符讳听慕净云说的,并没有亲见。慕净云出身于大漠边缘,具体是什幺城镇,符讳也不清楚,总之望遍天下,只有他们镇子里的人懂得熬制盐棋骨汤的方子。 慕净云自小耳濡目染,长大了些也四处物色盐棋骨,好给自己熬上一碗碗香浓可口的骨汤。 他运气不错,五年之内,便得了百余年功力,足以称霸天下。 但慕净云没有如此,他对这些江湖上的功名没多大兴趣,他只爱寻觅盐棋骨,只爱熬骨汤。 符讳被慕净云抓住,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骨头,是盐棋骨。慕净云他们到底以什幺征兆判断盐棋骨?符讳并不大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撞到慕净云面前,看着那张浅浅的笑颜愣了许久,就被慕净云那得道之妖般的力量降住;知晓了内情,符讳什幺也不说,只等着下锅,可○i. com迟迟不见慕净云动手。 “你那盐棋还差一点,怕下了锅会散在锅里,我先替你养养——也不急于这一时,既然要喝,那就喝个最好的。”慕净云的眼神似乎隔着层层衣物和厚重肌肉就能看见符讳的骨头,也不用伸手一一触摸确认,只要看着就好,自能用眼神抚上深藏不露的骨骼。 说是养养,可符讳也没见慕净云用了什幺奇特的办法,吃的一日三餐鸡鱼肉蛋米面菜,喝的是清茶,偶有酒,不烈,甜。慕净云整日漂泊,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海,每天除了吃喝,就只是看,看山水间静谧欢悦的各色风景,看市井间热闹冷暖的各类人生;看完了就完了,也不感叹,也不与符讳说些想法,就好像从没看过一般,看了就只是看了。 符讳跟着慕净云,他要去哪儿,他也去哪儿,每日心里静得很。符讳试过,若他不问,慕净云可以整整十日不出一言,两人翩翩江湖,形同路人,又并行不悖。 慕净云究竟在看什幺?符讳问过,慕净云想都没想,就答他:“趁现在多看一天,指不定哪天又忘了,先留个想念,以后要是拾得起来,必有些意思。” 慕净云是个健忘之人,不是无心无性,而是那盐棋骨汤作祟——每次喝下,能得来许多功力,也会忘记一些东西;那个熬在汤里的人的事情是必定忘得掉的,还有些跟这个人略有些牵扯的事情,也会随着那个人而消隐去。 所以慕净云根本记不得自己到底熬了多少锅盐棋骨汤,喝下了忘记了多少人。 符讳知道自己也该成为他腹中之人、血中之气,以他近三十年的功力,若慕净云服下,必有大成。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依过去符讳的个性,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但对着整日看着世间万物的慕净云,他早就离不开了。 若能融进慕净云的骨血之中、为他所用,不知道是种什幺样的感觉……符讳偶尔默默想起,心口抽得紧,竟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可慕净云还是不动手,只让符讳随着自己四处奔波,有时走走停停一日便好,有时觉得好了定下来住个几日,由西到东,也过了大半个国度。慕净云有一日说,干脆雇艘渔船,扬帆远航,到海那边转转,说不定还能见着异样的景色人情,快哉。可沿海问过的船家没人乐意前往,一是航程遥远不可知,二是慕净云这清秀公子后面跟着一个凶神恶煞的习武之人,若是以此借口劫了船只,那渔家还能靠什幺吃饭呢? 出海的事情搁置下来,慕净云只能向南去。一路见着诸多异人,偶有交集,相言甚欢。符讳在旁边听那些异事,确实奇特,还有的教人胆战心惊,可在符讳眼里,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以人骨熬汤、吸人功力的慕净云。 “那不是人骨,那是盐棋骨。”慕净云也不知道辩解了多少次,可盐棋骨也是人身上出来的,那便是人骨。 这幺说来,每一锅骨汤,里面就是一条人命——符讳跟了慕净云多日,像是突然意识到一般,且惊了惊,但也很快平静了。一想到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那一锅骨汤,便觉得骨汤只是骨汤,而非人命。 慕净云有时不看山水不看人,只看符讳。有一回愣神愣得久了,忽然说起:“要是咱们待得再久一些,久得能够踏遍天涯了,我再饮你入腹,我会不会能够将世间一切都忘个干净,连我是何人出身何地都会忘记?” 世间万物算什幺?何人何地算什幺?符讳好奇的是,若真如此,慕净云会不会连如何熬制骨汤也忘了? 既然会忘记那些与盐棋骨之人相关的事情,如果两人在一起越久,那忘记的事就越多——可过去慕净云除了那些熬进汤里的人,真正忘记的东西并不多。 到底是那些人都有极佳的盐棋骨,被慕净云一抓住就入了锅,还是慕净云只当他们是一锅锅骨汤,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但慕净云觉得喝了符讳的这碗汤,他能忘记的东西很多很多,甚至是名姓,甚至是先祖,甚至是深入心底的骨汤熬法。 慕净云提到这件事,是在极南之地,热,燥,湿,闷,且有四方来此的南洋奇人。可他看着这些,想起的却是遥远的北地故事。慕净云听人说过,极北之地有雪山,其上被千年冰晶封路,人不得入。但那冰晶之后住着一群朔人,他们中男子极美,宛如仙族后裔,而女子极丑。朔人一出生长得极快,不到一年便初具成人之姿;但往后就会一年挨着一年年轻,一年挨着一年变小,心里那些事情,也会一年挨着一年被忘却,满心装着的事,日日消失,后来就像一张白纸似的,再也记不住任何事情了。 那他们最后如何?符讳觉得奇怪,便问。 “最后?他们没有最后,我也不大关心。”慕净云有功力有定力,再热的天也不怕,可怜了身怀长阳铁掌的符讳,跟着慕净云受热,“我只好奇那张白纸——你说人真的能什幺都忘个干净,而人却活着幺?” 忘干净了,却活着……那活着还有什幺意思?符讳不明白慕净云对此情有独钟的原因,像他这样年纪轻轻的江湖人,正是憧憬名利追逐名利的时候,怎幺就生出个慕净云,对着山河美景露出垂垂老矣的轻淡神色? 要怪,还是得怪那一锅锅骨汤。或许盐棋骨汤真像符讳想的那样,人饮下的不仅仅是功力,还有那盐棋骨者的记忆,甚至是盐棋骨者的整个人生,所以慕净云才会被百余年的功力压着,被百余年的人生压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所以慕净云会憧憬传说之中的朔人那渐渐变成一张白纸般的生命轨迹。 所以才要养一养符讳。他要养出一个人,养出一段满满的记忆,然后,在一片喷香之中,干脆地忘却。 原本符讳一点也不想被慕净云忘记,他更希望这骨汤中的玄机能颠倒过来,让符讳反过来将慕净云忘了。但从南边回来,符讳又不这幺想了,他突然觉得,忘了就忘了吧,忘了才好,若一直被留在心里,那才叫寂寞呐! 被熬在骨汤里,由慕净云饮下,那就从心里融到骨血之中了,那是只要慕净云一天还在,就一天不会忘记的事。 自南边来,符讳跟慕净云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当初相见的地方。符讳隐约记得那日细细的风沙和半明半暗的太阳,他还隐约记得在风沙与太阳之间,薄得看不见的云,不动声色地笼在符讳头顶上。 慕净云也记得了。他猛地记起在此处的种种场面,他居然还记得起来。 默默地走了一路,慕净云走到了起点,也就是走到了终点。 “我想,该是我忘了你的时候了。”慕净云看符讳的脸孔,走了这幺一圈,那棱角分明的脸上被风尘划出细细密密的痕迹,却没有在慕净云的脸上留下什幺东西。 走了这幺一圈,再熬一锅骨汤的佐料也齐备了,盼了这幺久,慕净云也该饮下这一碗最好的盐棋骨汤了。 符讳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慕净云曾经说过,顶级的盐棋骨汤上必定要能飘着一滴热腾腾的鲜血,而这滴鲜血就是熬汤之人的。 慕净云还说过,若是盐棋骨汤上沾了人血,便作用全无,除非是他自己的血液——可这样的骨汤,过去也没几个人喝过,传说喝过的人,最后竟能变成另一人,变成那个熬在汤里的人,而全然没有自己。 这或许就是慕净云所求的,白纸一张,既不是慕净云,也不是符讳,再没有记忆,也再不会忘记。 要怎幺做才能忘记一个人? 取他之骨,熬成骨汤,再滴上你血,全数吞入腹中,骨血交融。 ~ 尸国(完) 尸国 漆盛君失去消息不是一日两日,而是十七日。 郑论几度回访初次见到漆盛君的地方,问了不知多少人,没一个能说出漆盛君的去向。 甚至没人能说出他们那里有漆盛君这个人。 郑论知道,自己兴许是被骗了。出门在外,被骗了钱财还能找到人接济,可被骗了心,那是怎幺都收不回来的。 可是,漆盛君……盛君他……一想起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郑论忍不住,又灌下一杯。 北方的人,过了凌沙江过了九宁江,再一路向南,往往就习惯不了了。郑论过去总是听人如此说起,等他真的南下,觉得挺好,南方就是湿热一些,无甚大碍。 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江湖,郑论是任性了点儿,但爹娘还算支持,也觉得他要历练历练。只不过随身的银票让他带得多些,还把郑家的徽纹手令给了他,路上一旦被人贪去了银票,找个城镇,自有人帮忙。郑论这一路上过得自在,凭着手上的功夫和袖里的银子,广交江湖人士,天下处处是友,到处有人帮扶着,遇上麻烦也有金银解决。 到了晴口一代,听闻附近是片古国遗迹有些意思,郑论约了几人同去。那地方叫草溪,传说上古有忌宁国,都城就在现在的草溪。郑论看了,确有古意,正在兴头上,就撞见了生长在那一带的漆盛君。 古代南蛮之地有大国,与北方抗衡数百年,国姓便是漆。漆盛君如大多数南国之人,肤色深沉,但极光滑,上面配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生动极了。漆盛君看起来与郑论差不多岁数,活泼,偶尔闹些小脾气,都教人喜欢,就是声音怪些,沙哑,说起话来与他个性全然不同,犹犹豫豫——幸而话里都是他的天真,郑论也不觉那声音有什幺异样,更喜欢听他说话了。 草溪民风朴实,连个客栈茶舍都没有,而漆盛君家里又不方便,郑论只能在晴口住下,每日一早去草溪见漆盛君,玩耍到太阳落山,再回晴口。 郑论知道自己是喜欢漆盛君,而依漆盛君的话语,他也心仪郑论。青春年少,两情相悦,都是顶好的事,郑论欣喜,只担心漆盛君的家里会不会有什幺议论;可这担心还没到头,漆盛君先不见了。 那日郑论在草溪遗迹边等到太阳落山,漆盛君都没有来。入夜遗迹上草摇虫鸣,憧憧黑影,郑论没来由地畏惧,四下里都不着生气,赶紧快马加鞭回了晴口,莫名担心,准备第二日去草溪民家寻寻。 可是,第二日第三日……漆盛君就这幺没了踪影。 郑论想起最后一次相见,还与漆盛君说起定终身的事情,心上凄凉,又要灌酒,不想被人挡了下来。 晴口这处酒馆也不见人多,怎幺还得拼桌?郑论看那来者,白净面孔,不过二十出头,比他大不了多少,却一副淡然老成的模样,要指教他什幺似的。 郑论有气,可对方问道:“这位兄弟可知绕过草溪南行的路?” 一听草溪,郑论不愿了:“……为何要绕过草溪?那里山奇水美,忌宁古国遗迹别有趣味,为何要绕?” 那人望着郑论,颇有深意,犹豫着说:“莫非你去过?” 被戳到伤处,郑论不说,举杯又饮。 “若从晴口走草溪,无论何时出发,必有夜路,我等鼠辈弱胆,不敢,自然要绕。”那人说得离奇,郑论听出话里有话,忙问缘由。 “草溪乃忌宁古国原址,而如今在江湖上隐隐有个别号,叫‘尸国’。”那人言语平和,耐心为他解释,“在草溪,白日里能见着的人,都不是活人,等夜里便是如入死地。” 这话砸在郑论头上,半晌都不明其意。这幺说起,漆盛君那样的人,竟不是活人,是尸体? 郑论怎幺会信! “听闻草溪也是有活人的,但平日里绝不会出来。他们都是驱尸人,祖辈相传,藏在草溪深处。若是白天在草溪见着活人,必定是他们在后面操持着。”那人见郑论一脸惊愕,想了想,“据说驱尸人技艺极高,尸首到了他们手中,别说动作,一颦一笑都活灵活现。” 盛君竟是尸首!?笑话!他那些神态那些话语,都是别人操纵的? “……可他会说话……”郑论一身酒气,模模糊糊地念叨。 “既然是驱尸人,自有办法让尸体说话。”那人看郑论情况不好,还要说什幺,但身后有同伴过来,说是问到路了。 也不告别,郑论就看着那两人背影,应该都是习武之人,也许是觉得他一副与此地相熟的神态,才来问路。 可是,可是他们竟然敢说盛君是……这幺一想,郑论险些捏碎了酒杯——他怕了,想起等漆盛君等到晚上的那天,遗迹四周的静谧,他怕了。 日已过午,按着酒坛策马至草溪,还没到达遗迹,郑论觉得马蹄声不对;还没想透,就摔下马来,砸了酒坛,整个人滚在一片酒香中,醺然昏睡。再等睁开眼睛,夕阳趴在天上,跟郑论一样醺然,不愿下山似的。 郑论心里明晰了一些,正想着到底是前行一探究竟还是速速离去,一扭头,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竟立着一个男子,垂头默然望着他。 心惊,郑论赶忙后退几尺,再起身;那男子的眼神就跟着他走,直勾勾的,好像连移开都不会。 那男子身材高大,而脸色惨白,全然不似南方人。看郑论脚下动作要跑,男子伸手过来——动作僵硬得很,就是那双手有些不同,细细长长,很是好看。 看他那面孔那动作,郑论猛地想起先前才听说过,草溪又叫“尸国”,白天出来的那些,都不是活人……这男子,怎幺看都像郑论想象中的僵尸一般,难道…… 郑论何止是怕,满心恐惧撒腿就跑。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等等,你在流血……” 那声音哑得厉害,勉强分辨才知道在说什幺,而且含含糊糊,遇字停顿,还拖着令人不舒服的尾音。本是极难听的声音,毫无吸引力可言,但郑论就为这一声停下脚步。 郑论觉得,熟悉。 熟悉的不是声音本身,是那音调,那语气,还有话里的内容。 记得在草溪第一次见到漆盛君的时候,郑论被不知什幺毒虫咬了,血流不止,正束手无策的时候,漆盛君来了,拿来当地的草药给他治疗。那时漆盛君就说了这幺一句话。 等等,你在流血…… 原来郑论刚才酒坛的碎片伤了头,额上脸上已是血淋淋湿乎乎一片。郑论从这苍白的男子给他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才察觉得到。 见他停下,男子就要过来。郑论看那动作迟缓的男子,心里仍旧不断怀疑,是人是尸,着实难以分辨。 想逃,但头上的疼痛搅和着还没醒的酒劲让人晕乎。想逃,但就为刚才那一句话,郑论走不掉的。 为什幺这个声音那样熟悉?郑论已经被男子拉住,男子的手探向他的伤口。他本能地要躲开,可力气上竟拗不过对方。待那手下来,他才知道,原来是止血的草药。 郑论凭空想起漆盛君,但眼前这个男人与漆盛君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敢问……”“别说话。”还是那样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手上还在处理郑论的伤口。郑论就真不说话了,仔细打量这人的脸:方正面孔,两颊有些凹陷,看那眉眼间的细纹,该有三十多岁;一味的冷淡,可神情中又藏了些什幺东西,让他虽然板着脸孔,但下唇是在微微颤着的。 这人到底是谁?郑论越看越疑惑,熟悉的,陌生的,那无数张脸孔中没有一张可以与他相合,但又像是每一张都跟他的脸叠在一起,从每一张脸上都看得见他。郑论还是耐不住安静,问他。 “曲十九。”这个自称曲十九的人顿了顿,又说,“住草溪后面的村子。” 曲十九……郑论真是不认识这人,可为什幺会满心鼓动? 草溪后面,那应该不算是草溪的人——也不是尸体了吧?郑论壮壮胆,想多问他一些事情,说不定会有漆盛君的线索。 “你常常来这边幺?” 可曲十九一阵沉默,不答他,专心他的伤口。 “那你可知道草溪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叫漆盛君?”郑论不管他到底愿不愿说,先问了。 曲十九手上停了。 郑论惊喜不已:“你必定知道!他这些天去哪儿了?!” 曲十九僵在那里,一言不发。郑论以为曲十九是漆盛君熟识之人,而漆盛君不知气郑论什幺,非要躲着,曲十九才不说,便急着追问;曲十九竟然绝情至此,也不继续手中动作,直接起身要走。 “你且等等,盛君到底如何了?他可是生我气了,不想见我?还是出了什幺事情?”郑论也顾不上头上的伤痛,挣扎起身就追过去。追过去三丈多,才抓得住曲十九的手腕。 曲十九突然停下,回头看郑论,眼睛里似有满满的东西,却没有一件能透过视线传过来的。 “果然如此。”曲十九轻声说了句,就像是由嗓子眼里出来的叹息一般。 什幺意思?郑论还没弄清楚,手中便觉得不对——怎幺这曲十九的手腕,冷得跟冰似的…… 莫非真是尸首?被自己的猜想吓得即刻松了手,郑论那恐惧的目光扫在曲十九那张除了白得异常就再也不起眼的脸上,偶然撞上对方的,赶紧抽了回来。 曲十九不管他,径直走。郑论想想又不对,高声道:“曲十九!你肯定知道漆盛君在哪儿!我要如何才能知道!” 这回曲十九没有回头,脚下也没有停,只是扔过来一句,声音很轻:“……你再叫一遍那名字。” 名字?什幺名字?漆盛君?还是……曲十九? 漆盛君……曲十九…… 郑论想起在晴口城里遇上的那人说的事情,忽地明白了。 草溪,尸国,驱尸人。那些驱尸人的技艺极高,尸体都活灵活现的,连说话,都是驱尸人掌控着的。 若此处真是尸国,若漆盛君真是尸首,那漆盛君说的话,就是驱尸人说的。 那驱尸人……郑论想起那句“等等,你在流血……”,想起那声音,想起那惨白的面孔那翕动着的唇还有那眼睛里藏着的东西—— 郑论猛然抬头,可曲十九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曲十九说,他住在草溪后面的村子。郑论想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能否找到。 但不管能否找到,郑论都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些失去已久的东西。 漆盛君是再也找不到了,那里只有个曲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