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第一章:重逢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发生在李槿初身上。 今天本是交房租的日子,李槿初把钱转到房东的账户上,过了一会儿,房东打来电话。 “你的房租已经交了呀!” 李槿初拧紧眉心,不解地说:“我没交。” “你朋友替你交了啊。”房东很肯定地说,“你朋友加了我的微信,替你交了一年的房租......你放心吧,我向你朋友核对过你的信息了,没问题。” “替我交房租的是一个男人吗?” “对啊,难道你和他不认识?” “不认识。” “啊?”房东的语气带着惊讶,“可他明明跟我说是你的朋友,并且准确无误地说出你的个人信息,你们怎么会不认识呢?他还让我保密,不告诉你这件事,但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李槿初深深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说:“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有,不过只有微信号,他的朋友圈没发过任何动态。” 李槿初很快就收到男人的微信号,昵称“窗外的麻雀”,头像是一只麻雀,她向对方发送添加好友的请求,备注: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交房租?请你离开我的世界! 男人肯定不会回复她,她只是想借此警告他:我知道你的存在。 相比起搞清楚男人的身份,李槿初更担心对方是跟踪狂,她没有特殊癖好,更不想被变态纠缠,她没有一丝占便宜的沾沾自喜,苦恼之后,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租了。” 房东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切细思极恐,说:“李小姐,你才租了两个月啊!要不你再考虑考虑?不然我们报警吧。”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李槿初也不想频繁地换房子,这个海景大平层房她半年前就看中了,在上一任租客退租后马上找房东签合同,虽然租金一个月两万,但地段好,景色宜人,可是现在她不敢继续住,担心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无事献殷勤和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这个男人肯定有其他计谋。 “我会报警的。”李槿初说,“那个男人付的租金也交给警察处理吧,这笔钱拿着烫手。” “好。”房东应下,她也怕出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约定好碰面时间,一起去警局。 从警局出来,李槿初身心疲惫,心情差到极点,给好朋友打了一个电话:“你下班了吗?......下班了啊,那你顺路来接我吧。” 半小时后,一辆红色奥迪稳当地停在李槿初面前,她一坐上副驾驶,就说:“曹在贤,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你是说那个男人又替你付房租了?” “嗯,时隔一个月他又出现了......我的房子才住了不到两个月,现在又要换房子,自从两年前他出现后,我都换多少房子了,每次都能被他找到我的房东,给我交房租。” “要不你买房吧?看看他会不会给你还房贷。”曹在贤开玩笑道,李槿初白他一眼,他正色道:“我觉得你报警没错,两年前就该报警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向你精准撒钱的,我到时候要把他丑恶的嘴脸发到网上,让大家警惕这种变态。不过你也挺能忍的,忍了这种男人两年。” “唉......他神出鬼没,我都摸不清他什么时候会帮我交房租,上一个房子我一次性交了叁个月房租,第四个月开始他就帮我交了,我本想着只要房子换得够快,他就找不到我,谁知道他阴魂不散。”李槿初沮丧地说,一想到要搬出海景房,她更沮丧了。 “没事没事。”曹在贤安慰她,“你先住我家,我去住酒店,他不可能给我交房租吧,我先载你回家收拾东西,你今晚不是要参加校友会吗?” “嗯。” 曹在贤先去一趟超市买菜,再去李槿初家,李槿初家很乱,才搬进来不到两个月,很多东西还来不及整理又要搬出去了,她收拾行李,他在厨房做饭。 曹在贤厨艺了得,等李槿初洗完澡,他已经做好满满一桌菜。 吃饭间隙,曹在贤问李槿初:“你真的要去参加校运会?” 李槿初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怎么了吗?” “宗崇书回国两年了,他和你一个学校,你不怕遇见他?” 李槿初手一顿,沉默少时,才说:“怕什么?我和他在七年前就没关系了,我们已经七年没联系了。” “好吧。”曹在贤说,“不过你们在一起也挺好的。” “不可能,你也知道我下周要相亲了。” “相亲归相亲,宗崇书是宗崇书......算了,不谈这事,等会儿我送你去。” “嗯。” 李槿初在酒店门口下车后,曹在贤就开车走了,临走前说晚上来接她。 今晚是南可市南师附中的校友会,酒店门口挤满了人,在拥挤的人群中,李槿初第一眼就辨认出宗崇书,随即愣在原地。 她设想过很多种与宗崇书重逢的场面,却唯独没有这一种。 宗崇书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站在人群中无疑是最显眼的,七年过去,魅力不减,愈发惹眼。 七年前高考后,直到宗崇书出国读书,一切物是人非,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宗崇书喜欢她,她也喜欢对方,他们之间有回旋之地,但一切都太迟了。 原来当年宗崇书心甘情愿为她做的事情,全是因为喜欢,她埋怨宗崇书不相信她,是因为在乎他,就算再怎么埋怨他,七年后,还是想和他接触的。 年深日久,再见,已阔别七年。 李槿初没有想到,宗崇书在两年前回国了,甚至来参加校友会。 她站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所以宗崇书没有看见她,径直走进酒店,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她的心上,心脏不可抑制地怦怦跳动,心底像下了一场细细密密的温柔雨,愈合那颗因想念却不能相见而破碎的心。 “宗崇书”叁个字回荡在脑海,她克制住跑过去拥抱他的冲动。 不过就算见到她,宗崇书应该也不会打招呼吧,毕竟他们当年闹得极其难堪,最后不欢而散,更何况他现在是鼎鼎有名的电子商务公司的创始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英语口译员。 可她挂念宗崇书七年,整整七年。 李槿初不想错过这一次机会,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她正想跟上去,手臂突然被扯住,紧接着听见一个男人略带惊讶地说:“李槿初,果真是你!” 第二章:他有女朋友了 李槿初皱着眉头试图回忆起男人的名字,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道:“啊!你是孔毅,好久不见。”孔毅,宗崇书高中结交的好朋友,为人随和。 “嗯,好久不见。”孔毅笑笑,“你看见宗崇书了吗?” “看见了……” “那正好,我们一起进去找他吧,他在里面等。”不等李槿初回答,孔毅不由分说拉着她一起进去。 李槿初被迫跟上他的脚步,宗崇书等的又不是她,她去凑什么热闹? 老实说,她根本没有做好与宗崇书见面的心理准备,或许宗崇书也没有,所以见面之后,她清楚看见他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的错愕,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你迟到了。”宗崇书说,很显然,他等的人是孔毅。 “不好意思啊,路上遇见老同学,和她聊了几句。”孔毅语气略带歉意,可表情却相反的愉悦,他拿胳膊碰了宗崇书一下,揶揄地看他,说:“我们仨都是老同学,就不用介绍了,对吧,阿崇?” 宗崇书瞥他一眼,又看向李槿初,伸出手,浅浅一笑,语气淡淡的:“好久不见,李槿初。” 李槿初慌乱地打量宗崇书一眼,发现对方的视线紧紧停在她身上,表情也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久不见,宗崇书。”李槿初回握他的手,感受彼此滚烫的掌心,很多话到嘴边却又欲言止,愣神的间隙,对方已先松开手,手心一空,于是李槿初收回手,连同那句“我好想你”一并吞回去,她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宗崇书好陌生。 气氛陷入安静,叁人在尴尬的沉默中走进电梯,垂着头的李槿初不小心撞上一个结实的后背,抬头才发现对方是宗崇书。 宗崇书转身,突然俯身靠近了她,把她困在楼层键和墙之间,低下头对视,两人之间是极其暧昧的距离,他的脸近在咫尺,给李槿初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心脏紧张地跳动。 “李槿初。”没有发生电视剧里的桥段,宗崇书只是抬起手,按下二十四楼的按键,“低头走路很危险的。”嗓音温柔如流水。 李槿初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按楼层键,她眼睛弯了弯,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同时心里升起一股熟悉的悸动,想了想,说:“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第一次见面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因为高一发生的“那件事”他们才相识,“那件事”太深刻,以至于李槿初连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宗崇书身形顿了顿,轻声“嗯”了一声,收回手时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语气沉沉:“记得。”手好似化作一根羽毛,轻绵又带着酥麻的痒,从指尖一路扫到李槿初心上,她怔愣一瞬,仰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宗崇书退到一旁,视线落在楼层显示屏上,李槿初觉到他漠视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沮丧,内心空落落的,有些失落地想:如果他们还是好朋友,还能无话不说,可她和宗崇书关系已不在,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隔阂,就真的很难挽回了。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孔毅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无奈地叹一口气。电梯上行的速度很快,门一开,宗崇书率先走出去,一走进大厅,五六个脸上堆着谄媚笑容的陌生面孔一拥而上,硬生生将李槿初挤开,围住他和孔毅。 李槿初被挤到一旁,这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宗崇书比想象中更受人欢迎,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宗崇书五年前创立了电子商务公司「舜华集团」,旗下网购平台是第一大电商平台,今年四月「舜华集团」上市,同时入选“互联网企业30强”,自然很多人借校友会接近他。 宗崇书可以和他们侃侃而谈,对于她却无话可说。也对,分开多年又何必假装熟络,她与宗崇书的感情早在七年前就写好了结尾。 李槿初转身离开,当她走到长廊转角的时候,却被本该周旋于复杂人际关系中的宗崇书拉住手臂。 “初初——” 李槿初身形一顿,停下脚步,曾经他们关系很好的时候,他最喜欢用“初初”叫她。 宗崇书语气有些急切,却带着温柔的尾调,大拇指轻轻摩挲一下她的手背,试探问:“我有话要对你说,但我现在走不开,你等会儿来找我,好吗?” 他过来得突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不少人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李槿初犹豫几秒,应了一声:“……好。” 宗崇书没有跟她说更多的话,匆匆返回去应酬。校长到场之后,仪式正式开始,宗崇书作为校友代表上台发言,李槿初站在下面看。 她默默地注视他的眉眼,眼睛扫过鼻子、嘴唇、下巴,才发现宗崇书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不变的是深邃的眼睛,流畅的面部线条和挺直的鼻梁,嘴唇饱满立体,尤其一笑起来,白牙晃眼,气质与当年干净清爽的少年感相比,多了一分成熟稳重,显得更迷人。 她忽然庆幸,幸好“我好想你”没说出口,因为这四个字不能传达她所有的思念。 校友会免不了要社交,有几个男人过来搭讪,李槿初都拒绝了。 直到校友会结束,宗崇书仍然周旋于交际之中,等她去一趟洗手间回来,却不见他的踪影,孔毅告诉她:“阿崇在临时安排的套房休息,过几分钟就回来。”顺带房间号也告诉她。 李槿初站在门外,用积攒的勇气敲响房门,门一开,她如着雷殛,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只觉一股冷意钻入心间,像雕塑一般定在原地--开门的不是宗崇书,而是一个女人,一个身着红裙、身材姣好的性感女人。 一个女人出现在宗崇书的房间……还是如此好看的女人,媚眼如丝,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李槿初很难不多想,为什么眼前的女子会出现在宗崇书的房间?她是不是宗崇书的女朋友?她全不知道,只觉得难受。 女子从头到脚扫她一眼,见她不说话,率先开口询问:“您好,有什么事吗?” 李槿初缓过神,随即后退一步,摇摇头,声音微颤:“没……没事,不好意思,我走错房间了。”话音刚落,她落荒而逃。 她躲进洗手间,看着镜子中眼圈微红的自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七年可以改变太多事情了,没有什么可以永远,哪怕是喜欢。她凭什么要求宗崇书还喜欢她?更何况当年他们之间有过巨大的分歧和冲突。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第三章:误会加深 女子倒是丝毫不在意,在李槿初离开后便关上门,一个男人从卫生间走出来,问道:“我刚刚听见敲门声,有谁来了吗?” “走错房间的人而已。”女子说,“宗先生,谢谢你帮我把小威扶到这,甚至还特地为我们开一间套房,真是太感谢了。”喝得烂醉如泥的小威正挺着啤酒肚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张娇叶闻到男朋友身上浓烈的酒气,嫌弃地皱眉头,以前小威经常说他的老板为人随和友善,她不以为然,直到今天才相信。 “应该由我说谢谢才对,他今晚替我喝了不少酒。”宗崇书对镜子理了理衣领,紧接着走到门口,说:“我先走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我秘书。” “好。” 说完,宗崇书快步返回大厅寻找李槿初。 整场聚会,他的眼神一直追随李槿初,心不在焉地与其他人客套,本打算中途离场去找她,谁知助理小威喝醉了,只能先将他安顿下来。现在大厅的人快走光了,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李槿初,正无比懊恼,手机适时响起,来电人孔毅。 孔毅很小声地说:“兄弟快来酒店门口!李槿初要回家了,我暂时帮你拖住了她。”他非常机智地找了一个借口推延时间。 宗崇书直奔电梯,一出酒店门口就看见孔毅正在和李槿初说话,两人一见他出来,聊天戛然而止,视线往这边集中。 孔毅识相地走到五米远的地方,给他们腾出相处的空间。 “槿初。”宗崇书走到李槿初面前,她半张脸裹在黑色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白净得像个小精灵,“孔毅跟我说你要回家了。” 李槿初对宗崇书的猝然而至感到不知所措,他的出现让她想起刚才的女子,本就不佳的情绪更加糟糕,她虚虚地捏着袖子,低落地说:“嗯。” “我送你。”宗崇书拿出车钥匙。 “不用了,我——”李槿初正准备拒绝,却被宗崇书截话:“让我送你回家吧,毕竟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太安全。” 他话说得客气,可话里丝毫不容拒绝的意味,李槿初还是听出来了,她仍然拒绝道:“真的不用了,有人来接我回家。” 宗崇书错愕一瞬,似乎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一个愿意在深夜十一点半接女生回家的人,不是父母就是伴侣,据他所知,李槿初的父母现住乡下老家,莫非是她男朋友?他不确定,但肯定与她关系匪浅。 在诡异的沉默中,一辆红色奥迪停在俩人面前,随着车窗降下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槿初,回家了。” 男人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宗崇书的耳朵,他微微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被扼住喉咙,“李槿初有男朋友”的念头令他无法冷静思考。 “好。”李槿初对曹在贤笑了笑,随后对宗崇书和孔毅挥手,“我先走了,再见。” “初初,我们——”宗崇书在李槿初转身那一刻再次牵住她的手臂,侧头看了一眼驾驶座的男人,两人对视一瞬就错开视线,接着说道:“没事,我只是想说,很开心能再见到你。” “没有其他话要说吗?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讲,是什么?” 宗崇书沉默一秒,否认道:“没有,要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 “哦......我也很开心能再见到你。”李槿初装作无所谓地说,但这句话绝对是真心的。 不等宗崇书回应,李槿初故作洒脱地坐上车,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宗崇书,直到他的脸不再明晰,她收敛了笑容,收不住泪意,一下子哭了出来。 曹在贤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说:“我早就叫你不要来了,你说你是不是傻,朋友的忠告你不听,他当年做过的事情你忘了吗?” “曹在贤,我没忘,可是我好想他!谁知道他现在有女朋友了。”李槿初哭红了双眼,止不住啜泣,“他以前......真的对我很好。” 曹在贤轻叹一口气,说:“无法否认宗崇书的确对你很好,暂且不说他毫不犹豫借你二十万这件事,七年前能一下子拿出二十万的人真的不多,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催债。但是感情也有保质期的嘛,你惦记宗崇书七年,他现在事业有成,没有女朋友才不正常。”其实他打从心底里认为宗崇书是一个好男人,并为他俩的关系感到可惜。 李槿初沉默良久,“嗯”了一声,又说:“我会找个时间把钱还给他,这二十万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他,只是这七年他在国外,回国后我又联系不上他,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你是不是还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李槿初立马否认:“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你想清楚了,如果你真的决心忘记他,钱还给宗崇书之后,你俩再无瓜葛,要是你还喜欢他,可以借此机会与他重归于好。” “我知道了。”李槿初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其实早被好友曹在贤看穿心思,她沉声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我没有机会。” “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要懂得变通。” “什么办法?” “当然是挖他女朋友墙角啊!我告诉你,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初恋回心转意,要不......你试试?” 李槿初翻了一个白眼,曹在贤还想胡说八道,她赶紧出口阻止:“专心开车吧你。” 宗崇书看着红色奥迪疾驰而去,内心十分不是滋味,李槿初就这样从他眼前离开。 他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无论是七年前,亦或七年后。 孔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顺手递上一根烟,问道:“阿崇,刚刚那位是李槿初的男朋友?” 孔毅的话无疑于往宗崇书的心上补刀,他蓄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整张脸笼罩在烟雾之中,看不清表情,语气却带着失落:“我不知道,可能是,可能不是。” “你的表情这么冷漠,就算李槿初对你还有意思,也被你吓跑了。” “......” “你平时不这样啊,别人怎么评价你来着?哦对,开朗随和,可你怎么一见到李槿初就怂了?你高中的时候也不这样啊,暗恋她,处处维护她,甚至在她妈妈生重病的时候借出自己全部积蓄,不过你比高中时有进步,现在会向她摆脸色了,真没给哥们儿丢脸。”孔毅竖起大拇指。 “滚蛋。” 孔毅干笑了两声,继续说:“不过李槿初变化真的太大了,比以前漂亮、自信,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灵动,整个人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怎么说呢,岁月是把杀猪刀,但不杀白天鹅。今晚校友会我看到好几个男的找她要联系方式,而你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真他妈给哥们儿长脸。” “我有李槿初的联系方式。” “背地里上网浏览她的微博不算有联系方式。” 宗崇书低头踩灭脚下的烟蒂,没说话。 “如果你还喜欢李槿初,这一次你必须明明白白告诉她,爱就说出来,你们已经错过七年,没有下一个七年了。”孔毅说,“其实你想对李槿初说的话,并不是’见到你很高兴’吧,哎我说哥们儿,咱们别玩爱你在心口难开那一套了,就算曾经你们闹得相当不愉快,又不是不能解释清楚,向老婆低头不丢人,反正七年前你也没少低头。” “她有男朋友了。” “李槿初亲口告诉你的吗?你要亲口问她,就算她有男朋友,也有可能分手啊。”孔毅说。 宗崇书沉默着,视线落在前方,神情若有所思,而未宣之于口的话,消散在沉默里。 第四章:接触 转眼就到新的一周,李槿初今晚有一场「中英互联网峰会」的同声传译,她需要提前到会场。 在地铁上,李槿初又在思考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比她厉害的口译员比比皆是,主办方偏偏邀请了她?她放弃思考,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 主办方非常友善地提前将部分会议材料给她,因此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反复确认和整理会议上可能会谈到的专业领域内容、专业术语以及发言人的材料,到达会场后工作人员才把剩下的材料给她,幸好她有丰富的经验,不至于临阵退缩。 忙碌之余,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宗崇书和他女朋友,情绪一度低落到极点,她只好拼命工作,不让自己分心,作为「中英互联网峰会」其中一位同声传译员,她需要提前与搭档吴玲进行沟通,花时间看一遍刚从主办方手里拿到的会议材料。 有两位重要人物要在峰会上发言,全是即兴演讲,李槿初手中只有演讲框架,主办方告诉她叫Scott的演讲者本身会讲英语,只需将演讲内容翻译成中文就好,李槿初表示了解,找出Scott的演讲稿,演讲主题下面一个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ScottZong。 ScottZong? 好特别的名字,李槿初没有多想。 临近傍晚,一位工作人员给李槿初和吴玲送饭,她记得主办方说过不提供餐食,所以正和搭档正商量去哪吃,这时有人突然送饭,她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问:“不是说不提供餐食吗?” “是这样的,主办方说你们需要看的材料实在太多了,出去吃一来一回相当浪费时间,峰会还有叁个小时就开始了,担心你们不够时间,所以让我来送饭。”工作人员说完,将两个饭盒递给李槿初,转身快步离开。 李槿初不疑有他,拿一份饭盒给吴玲,她打开饭盒,惊喜地发现居然全是自己爱吃的:烧鸭饭、青菜和胡萝卜玉米排骨老火靓汤。 像坚定地喜欢一个人一样,这么多年,她的饮食习惯一直没变过,喜欢吃酸和辣的,吃饭一定要喝汤和吃青菜。 “主办方也太好了,伙食这么好。”李槿初说。 吴玲点点头,“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快餐。” “广东菜好吃。” “你看完材料了吗?”吴玲转移话题道。 “快看完了。” “我觉得那个「舜华集团」的创始人宗崇书好厉害啊!帅气多金,年纪轻轻就事业有为,肯定很多女人喜欢他,要是我能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就好了。” “宗崇书?ScottZong是宗崇书?!”李槿初忽地反应过来,Scott是宗崇书的英文名,Zong是姓,又有留学经历。 宗崇书竟然也在这里啊......一时之间,李槿初百感交集。 “对啊,看来你平时不关注经济新闻。”吴玲说,“宗崇书是电子商务公司「舜华集团」的创始人之一,两年前低调回国后几乎不出席任何活动,既不露面也不接受采访,你不知道也正常,不过他似乎开始改变策略了,上周参加了校友会,这周出席峰会,我听说校长为了保证宗崇书能够出席,特地将校友会安排在他没有行程的日子。” 李槿初倒是不知道这些小道消息,吴玲向她保证绝对真实。 “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认识内部人员。”吴玲说,“而且宗崇书还是单身,我当然要多打听他的消息了。” “你喜欢他?”李槿初敏锐地捕捉到吴玲语气中的雀跃,内心有一丝不自在,但她掩饰得很好。 “哪个女人能拒绝他啊?反正我不能,如果宗崇书向你表白,你真的能拒绝?” 李槿初认真思考起来,七年前与宗崇书闹翻算不算间接拒绝了他的喜欢?老实说,如果宗崇书表白,她无法拒绝,想了半晌,违心地说:“为什么不能?” “真的假的?我给你做一个测试啊,我说两个名字,你二选一。”吴玲显然不相信,紧接着说:“伍佰和宗崇书,你选谁?” 李槿初不假思索道:“伍佰。” “沉腾和宗崇书。” “沉腾。” “宋小宝和宗崇书。” “宋小宝。” “李槿初,你存心骗我吧!”吴玲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不过他们各有各的优点,像我爸就很喜欢伍佰。” 李槿初笑笑,“我爸也喜欢。” 吃完饭休息片刻,两人继续看材料。 晚上七点,会议正式开始,首先是一场开场白,李槿初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她事先将会议材料和发言人资料再叁看了一遍,所以翻译得比较顺畅,过程中没有遇到尴尬的情况,紧接着是一场演讲,当主持人念出演讲者的名字时,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台上看过去,内心传来一阵熟悉的悸动。 “有请——舜华集团创始人,ScottZong,宗崇书先生!” 宗崇书穿着一身黑西装,灯光照耀下五官分明,身姿挺拔,整个人意气风发,一站上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宗崇书留学多年,口语流利,在场有很多外国人,所以他用英语演讲,讲述自己当年创业的困境以及互联网的发展前景。 演讲时间整整十五分钟,李槿初边翻译成中文,边了解宗崇书创业的过程,艰辛却激励人心,一段一带而过的话其实饱含血和泪,虽然她没有创业的经验,但并不妨碍她觉得宗崇书很厉害。 经过两小时十分钟,「中英互联网峰会」圆满结束,李槿初整理完会议资料之后,走出会场已是十点半,她本打算乘顺风车回家,却在路边碰见宗崇书。 她和宗崇书,怎么会这么巧遇见呢? 宗崇书说:“一起吃个宵夜?” 李槿初想了想,拒绝道:“不用了,我要回家。” “那我送你回家?这里比较偏僻,晚上很难约车,而且车费很贵。”见李槿初犹豫,宗崇书又说:“天气预报说今晚下大雪,你一个人女孩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 宗崇书说得没错,大雪即将来临,再者这里过于偏僻,一个人回家的确不太安全,李槿初思索再叁,说:“好吧。” 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李槿初看向窗外,尽量不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宗崇书身上,沿途的街道灯火通明,彻夜亮光,漫天大雪覆盖于大地,入眼是一大片白,暖黄色的路灯为冷冬点缀了分人情味。 旧友相逢,无可避免地谈到近况。 “你怎么回国了?”李槿初问。 第五章:接近她的理由 “因为国内市场潜力大,而且公司绝大部分项目都在国内,在国外呆这么久,我想家了,所以决定回来发展。” “哦。”李槿初不懂生意,无话可接。 车内忽然陷入尴尬的安静,车驶入隧道,昏黄的灯光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两人的神情。 “我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宗崇书打破沉默,但他并没有看李槿初,眼睛平视前方,眼神却游离于路况之外。 “所以那天晚上接你回家的是你男朋友?” 李槿初疑惑地皱了皱眉,他从哪里听说她有男朋友?转念一想,宗崇书肯定误会了她和曹在贤的关系,如果她不知道宗崇书有女朋友,听他这么问,一定会以为他想追求她。 “我没有男朋友。”李槿初如实道,“那天接我的人是我大学同学曹在贤,倒是校友会上有几个男的找我要联系方式,但老实说,整场聚会下来,拒绝的话我已经说得不耐烦了。” 听见李槿初的解释,宗崇书侧头看她一眼,握住方向盘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嘴角微翘,而后不漏痕迹转移话题:“刚才我看见来来往往的人从你面前走过,隔着玻璃窗看你翻译,你依然从容淡定,这让我突然之间想起高中的时候,你连上台进行中文演讲都紧张,现在你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了。” 李槿初也觉得自己变化好大啊,虽然现在很多人夸她漂亮,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原本面貌——卸了妆后才能看到嘴角上有一个小拇指指甲盖般大小,浅灰色的,有整容痕迹的疤痕,七年前,或者说从出生到高中毕业,压根没男生愿意向她搭讪和告白,听过最多的话是“你长得好丑”。 她有些感慨:“人是会变的啊,谢谢你当年这么鼓励我,给予我信心。” “你知道你高中的班长在校友会结束后组织了同窗同学聚会吗?” “我知道啊,他问我要不要去,我拒绝了,你也知道,我和他们不过同窗一年,同学聚会上一定会再见到邓雪娣,况且当年......”李槿初欲言又止,顿了顿,说:“当年那些人对我做过那种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办法坦然面对他们,至于邓雪娣,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她。” 九年前,在她十五岁,作为一个新生满怀期待地迈进高中校园那一刻,从未预料到未来某一天所有的期望和信仰会坍塌,对生活的热情在无边的折磨中消失殆尽,活在如地狱般的日子中。 邓雪娣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否则她与宗崇书不会因为“那件事”相识,而邓雪娣给予她的伤害一辈子都无法治愈,她不想也不会参加所谓的同学聚会。 宗崇书喉咙紧了紧,表情隐在夜色里,嘴唇紧抿,直到车停在小区门口,才再次开口:“李槿初,七年前的事情......我欠你一句对不起。”顿了顿,又说:“假如现在说还不算太迟,你能不能......接受我的道歉?” 这声音极低沉,带着隐忍的痛苦从耳骨,无比清晰地传遍李槿初四肢百骸,她垂下头,咬了咬唇,说:“你没有错,那些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 当年宗崇书离开不久,她埋怨过他,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只记得对方的好。 “虽然我曾抱怨为什么连你也不理解我,但你并没有错,只是你和我的立场不一样而已,所以不必向我道歉,该道歉的人从来不是你。” 七年来李槿初时常怀念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为当初的所作所为后悔过,自责过,消沉过......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改变过去了。 李槿初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轻缓,语速平稳,是满不在乎的感觉,尽管如此,宗崇书仍然强烈地感觉一种极度的悲伤,他听见自己用低哑的声音说:“但当年受伤的是你,漠视你的感受是我的错,我希望你能重新给我一个机会。” “可是当年,我们都不是这么想的啊,我不会原谅伤害过我的人,你没有伤害我,真的不必这样说,但我们必须往前看,活在当下。”李槿初依然对满目疮痍的过去耿耿于怀,但不得不向时间妥协,但这不代表她与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和解,旧账重提不过是因为从未被妥善地解决过,可宗崇书是例外。 说完,李槿初推门下车。 “宗崇书,谢谢你送我回家,也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话,能与你重逢我真的很高兴,祝你幸福。”李槿初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七年前你借我的二十万,我现在连本带利还你,密码是你的生日,卡里的叁十五万是我全部积蓄,我妈妈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的好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以后若是你需要帮助,尽管向我开口。” 宗崇书没有伸手接,李槿初等了等,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直接把卡放在座位上,然后挥手再见。 他看着李槿初远去的背影,心微微作痛,他不仅仅想取得她的原谅,还想借今晚的“偶遇”靠近她,但那张银行卡时刻提醒着他们的过去,他开始后悔用两人都不愿提起的往事来接近李槿初,这实在愚蠢至极。 不仅孔毅跟他说李槿初变了好多,校友会那天也有男人对他说:“宗先生,你女朋友很漂亮,尤其是那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尽管李槿初并非他女朋友,听到这些话的宗崇书却感到开心,而他比很多人都早发现,李槿初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九年前,救下李槿初那一天,他就发现这个女孩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清澈灵动,眼里像有一泉清水似的,透亮得夺人双目,只是被脸上“那一个东西”遮蔽了太多光辉。 她变得比他想象中完美,脸上没有了“那一个东西”的李槿初面容变得漂亮,眼睛依旧水灵莹润,肤色白净,干净清纯的长相像不谙世事一般,是特别清透的美。 这一次回来,宗崇书不想再错过李槿初,但校友会之后,他失去了接近她的理由,正好「中英互联网峰会」来临,他知道李槿初是口译员,于是向主办方推荐了李槿初,再加上她的行业口碑很不错,这件事一锤定音。 即使宗崇书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但一想到李槿初也在场,甚至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演讲时仍会感到紧张。 峰会结束,他本该从VIP通道离开,却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小黑箱”里的李槿初收拾背包,人来人往的人群成为他的掩护。 “有勇气叫小威给李槿初送饭,没勇气走过去约她吃饭,要联系方式?”站在宗崇书身旁的孔毅说,“七年前你说暗恋李槿初让你很不开心,决心要放弃这段感情,现在见到她你又忍不住要对她好,你说你是不是喜欢谈一段虐恋?”说完,孔毅摇摇头走了,他觉得老友肯定是自虐狂。 最后,宗崇书还是走了过去,用老套的台词作为开场白,他也觉得老套,但他没有追过其他女生,从始至终只喜欢李槿初。 他不再想成为李槿初的路人,一想到终究是她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他灵魂。【1】 李槿初曾给他念过莎士比亚的《第六十六首十四行》,有一句诗他记了很久:每个人都是某个人的光明,你死了,某人就多了一份黑暗。李槿初离开他身边后,他的世界褪成黑白色,在大洋彼岸生活的每一天,从日出到日落,他没有一刻不想念她。 宗崇书记得高中某个夜晚,皎月高悬,他和李槿初走在空旷的城市大桥上,身旁偶尔有轿车驶过,带来一阵清凉的风,两个人边走边谈起了未来,脸上都是迷茫和期待的神情。 当年宗崇书借着醉意开玩笑说:“我们关系这么好,大家都说我和你在谈恋爱,可是只有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顾海耀。” “我和你关系是很好,但我们只是好朋友啊。” “嗯......我们只是好朋友。” 而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李槿初醉倒在他怀里,宗崇书笑着伸手搂住她肩膀,那一刻他想亲她,即使她不懂他的落寞。 李槿初的初恋不是他,他的初恋却是她,但无所谓,如今他真的不想再错过李槿初了。 今日重逢,两人的相处不算愉快,但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两个人就还有见面的机会,把一切说开。 *【1】“可一想到终究是你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西贝《路人》。 第六章:相亲乌龙 李槿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刚坐下,手机就响了,她看一眼来电人,立马打起精神。 “喂,妈妈,这么晚您还没睡,有什么事吗?” “初初,我打电话来提醒你,别忘了明天和佟梦相亲的事。”李槿初妈妈语重心长地说,“这回你必须去,对方家庭条件特别好,得亏我和你琴姨从小一块长大,对方的妈妈和琴姨又是麻将友,所以才把你介绍给佟梦的,看在琴姨的面子上,你就去吧。” “我没忘记,您放心吧。” “这次别再跟我耍小计俩了啊,只是和对方见一面而已,看不对眼也没关系,我女儿的条件也不差。” 李槿初心里一暖,说道:“知道了,我一定会去的,您早点睡啊,晚安。” “那我就放心了,晚安......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七年前有个男同学借了你二十万给我看病,他今年回国了吗?” 李槿初沉默半晌,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她妈妈特别在意这件事,每一年都要问数十遍,毕竟对方是救命恩人,她要亲自登门感谢,只是李槿初一直隐瞒男同学的名字。 她想了想,决定先不说,于是撒谎道:“没有回国,他在国外有很好的工作。” “这样啊......”李槿初妈妈有一丝失落,“那二十万怎么还给他呀?” “我正想跟您说这件事呢,我昨天遇见他的好朋友,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我今天把二十万汇给他了。”李槿初把谎话说得很自然,脸不红心不跳。 “那就好,那就好,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你记得多和人家联络感情,跟他说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他,等他回国了我要请他吃饭。”李槿初妈妈说,“那我挂了啊。” “嗯,拜拜。” 李槿初挂掉电话,躺倒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随后发出一声苦笑,她根本没有宗崇书的联系方式,怎么联络感情?更况且宗崇书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次日清晨,李槿初很早就起床洗漱,这次相亲她不敢再找其他借口推脱,毕竟对方家庭条件优越,即便成为不了恋人,也可以试试当朋友。 李槿初赶在十点半前出门,曹在贤今天上班,没时间开车送她,她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约会地点在A市最贵的日式料理店,环境安静,服务周到,李槿初一走进去,就有服务员领她去包间。 李槿初走进包间,当即愣在原地,瞳孔剑芒似的收缩。 包间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相亲对象佟梦,至于另一位......她简直太熟悉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在相亲的场合遇见宗崇书。 上周分开后,她已经打定主意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为什么非要动摇她的决心? 宗崇书同样震惊,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冷静下来,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眼,李槿初率先移开视线。 佟梦没有察觉到变得尴尬的气氛,见到李槿初后,一脸惊喜,笑着介绍道:“李槿初小姐,你好,我是佟梦,坐在我旁边这位是我表哥宗崇书,我这个人比较内向又不会说话,所以让他跟我一起来了。” “没关系,你叫我李槿初就好。”李槿初礼貌性笑笑,先与佟梦握手,轮到与宗崇书握手时,感觉手心紧了紧,力度不大却富有暗示,她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宗崇书,对方礼貌地笑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表情,她尽量镇定地说:“宗先生你好,我叫李槿初。” “幸会,李槿初小姐。”宗崇书语气淡淡的。 李槿初逞强地扬起笑容。 佟梦招呼他们坐下,给李槿初和自家表哥倒茶,给他们点餐,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李槿初坐在他对面,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佟梦看起来一点也不内向,甚至善于交际应酬。 “李槿初,我听琴姨说你是口译员?”佟梦问。 “对,我大学毕业后在大企业干了一年,后来自己出来单干了。”李槿初明显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强烈且直白到无法忽视,她假装没看见,喝一口茶掩饰慌张。 “李小姐在口译界很出名,是行业里的精英了。”那道视线的主人忽然插话道。 李槿初迅速看了宗崇书一眼,四目相对,说:“不算精英,只是能力比其他人强一点而已。” 佟梦接话:“你真厉害,我目前在「舜华集团」上班,国内国外两边跑业务,我有一个毕业于美国蒙特雷翻译学院的朋友,英语也很厉害,你不介意的话,下次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好啊,我读大学的时候就一直想去蒙特雷读研究生,但是学费太贵了,正好可以问一问你朋友在那里上学是什么体验。” 佟梦一听,心花怒放,要知道相亲后的首次约会具有独一无二的意义,他婉转地提出下次见面,既不失体面又不至于尴尬,若是李槿初答应了,意味着有意向与他继续发展,他下一次约她见面就有了理由。 他没注意到宗崇书的眼神在他和李槿初身上流转,平静的外表下意味不明,佟梦继续说:“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李槿初想了想,说:“跑步。” 闻言,宗崇书不动声色地看了李槿初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跑步?我表哥也喜欢跑步,他很爱跑马拉松。” “这样啊......挺好的。”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宗崇书顺着话说,他看向佟梦,又看了看李槿初,询问他们意见。 “对对对!我差点把这件事忘了,加个微信,方便下次联系。”佟梦忙不迭地拿出手机,把二维码递到李槿初面前,虽然她对宗崇书突如其来的提议感到负担,但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微笑着添加对方微信,令佟梦出乎意料的是,他表哥也把二维码递过去,加了李槿初微信。 佟梦:到底是他相亲,还是他表哥相亲? 李槿初有些心不在焉,趁服务员上菜时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走出包间,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逃脱宗崇书的视线了。 包间内,佟梦问宗崇书:“表哥,你觉得李槿初怎么样?我觉得她不错。” 宗崇书:“你想听实话?” 佟梦点点头,他最崇拜、信任这位表哥。 “不适合你。” 第七章:你总是躲我 “啊......为什么?” “她太优秀了。” “我也不差啊。” “你与她相比,略逊一筹。” “表哥,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李槿初?” “她是业界精英,而你在公司还没做出亮眼的成绩,我把国外的市场交给你管理,你还没带着团队拿下有含金量的项目,你有什么资格谈恋爱?佟梦,你还这么年轻就整天想着谈情说爱,你怎么改变你爸对你的看法?” 宗崇书说了几句重话,但却是事实,家族荣誉并不代表佟梦个人荣耀,不能证明他的能力。 “李槿初肯定不缺钱,漂亮又有文化,如果你不知上进,你们的感情不会长久。” 闻言,佟梦沮丧地说:“原来如此......”一想到自己一事无成,更沮丧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宗崇书点到即止,有些道理不必多说。 李槿初出于逃避心理,在洗手间呆了很久,尽管仍然想不通为什么连相亲也能遇见宗崇书,甚至还互加微信,她强迫自己镇定,反正已经把话和他说清楚了,她和谁相亲关宗崇书什么事? 李槿初抱着这种想法走出洗手间,没想到迎面撞上宗崇书,彼此对视一瞬,而后她被男人结结实实地压在墙上,双臂横在身体两旁,把她困在自己怀里,是极具侵略性的姿势,宗崇书紧紧盯着她。 “李槿初,你假装不认识我。” 李槿初偏过头,不与他对视,小声应道:“你不也是一样吗?” “你总是躲我,这让我很受伤。” “我没有......”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跑步吗?现在这么喜欢了?” “我乱说的......” “你竟然开始相亲了?” “我不知道佟梦是你的表弟,要是提前知道,我就不会来了......” “我在意的不是你的相亲对象是谁,而是你相亲这件事。” “我相亲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宗崇书的脸近在咫尺,眼中隐忍的情绪将要爆发,浑身散发出忧郁的气息,像一条丧家之犬,追问道:“那我们算什么?” “我们什么也不是!”李槿初双手虚虚地握住衣角,躲避他的目光,“你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做这种暧昧动作了!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你这样做既不尊重你的女朋友,也不尊重我。” 宗崇书愣了愣,说:“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校友会那晚我去房间找你,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如果她不是你女朋友,为什么会在你房间?” “原来那晚门外的人是你。”宗崇书思考半晌,终于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紧接着解释道:“那晚你看到的女人其实是我助理小威的女朋友张娇叶,小威替我挡酒醉得不省人事,我给他开了房顺便帮张娇叶扶他去房间,她不是我女朋友。” “当时我从洗手间出来,问张娇叶门外的人是谁,她说只是走错房间而已,所以我没在意,我洗完手就出去找你了,你不信?我可以现在打电话小威,让他给你解释,证明我没有骗你。” 宗崇书当着李槿初的面,拨通小威的电话,刚一接通,他打开免提,说:“小威,你把上周在校友会上喝醉的事完完整整跟我说一遍。” “啊——?!老板,这?好吧......校友会那天我因为喝多了醉得一塌糊涂,你不仅给我开了一间房,还帮我女朋友把我抬回房间,多亏了老板帮助,不然我女朋友打算让我睡大街,她最讨厌我喝醉酒,我第二天醒来后,被她教训——” 小威还没说完,宗崇书就挂断,说:“现在你信了吗?不信的话,我可以让张娇叶向你解释。” 李槿初微愣,那个女人竟然不是宗崇书的女朋友?这个事实冲击得她头脑发懵,沉默半晌,她才说:“不用了,我信你,你不要为难你的员工及其家属了。” “既然这件事说清楚了,你和我都是单身,那可以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了吧。” “我们还有什么事......” “我们把七年前的事情说开吧,李槿初,我想和你在一起。”七年前宗崇书不敢轻易说这句话,现在终于说出口了。 李槿初的心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随后推开他,试图拉开彼此距离,说:“我是来和你表弟相亲的,不是和你。” 宗崇书沉默下来,紧抿着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一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声音越来越近,正朝洗手间走来。 李槿初和宗崇书循声望去,见到来人,两人俱惊诧。 站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群警察,他们神情严肃,眼神锋利,为首的警察朝他们出示证件,视线落在宗崇书身上,问道:“请问你是宗崇书吗?” “对,我是。” “有件事情需要向你了解,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宗崇书不明所以,问道:“什么事?” “先回公安局再说。” 警察突然出现在这里,引起很多人围观,李槿初看着宗崇书被压上警车,她着急地跑回包间,恰好遇上同样佟梦,他正和律师打电话,语气慌张。 李槿初问:“你表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还不清楚,我现在叫律师去警局了。”佟梦移开手机,略感歉意地说:“李槿初,真是不好意思,我表哥突然发生这种事,我得马上去警局处理,这顿饭先记着,留着下次我请啊。” “好。” 佟梦追了出去,坐上一辆计程车去警局。 李槿初内心惴惴不安,她在原地来回踱步:要不我也去警局一趟?下一秒她便打消这个念头,她不知道宗崇书出了什么事,又不是他的家属,去了也帮不上忙,明天再问佟梦吧。 李槿初在回家途中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第一反应是挂掉,过了十几秒陌生电话又打来,这次她按下接通建。 “喂,您好。” “请问是李槿初小姐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嗯......我现在有空,现在过公安局一趟?......好,我马上过来。” 李槿初挂掉电话,女警告诉她案情有了新进展,需要去一趟公安局。 莫非给她交了两年房租的男人找到了? 这个念头从李槿初脑海一闪而过,她有些兴奋地给房东发消息,房东说警察也联系她了,她正在前往公安局的路上。 两人到了公安局,女民警张警官带她们进去,在转弯处她一眼就看见佟梦,佟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满脸担忧,看到她出现在这里,表情有些诧异,小声问道:“李槿初,你怎么也来了?” “我有点事要处理,宗崇书还没走?” “对啊,他还在里面。” 令佟梦更加意外的是,李槿初和他表哥进了同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内,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李槿初看到熟悉的男人的侧脸,错愕一瞬,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她走进一看,继而愣在原地——宗崇书! 听见脚步声,宗崇书回头,同样惊讶道:“李槿初?” 李槿初神色尴尬,动作也显得更不自然了,她问张警官:“张警官,我没进错地方吧?” “没有错。”张警官说,指了指宗崇书,问道:“你们认识?” 李槿初瞥一眼佟梦,又看一眼宗崇书,说:“嗯......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这么说你们是老熟人了啊,既然如此,我直说了。”张警官在他们对面坐下,拿出文件向他们展示,说:“李槿初小姐,经我们调查,这两年来一直给你交房租的男人,就是坐在你旁边的宗崇书。” 李槿初不可置信地看向宗崇书,对方却丝毫没有一丝窘迫,淡定自若地挠了挠头,回避视线。 她进门的时候就应该猜到给她交房租的人是宗崇书,但这两年间她从未怀疑过他,毕竟他们已经多年未联系。 “你就是‘窗外的麻雀’?” “嗯......”宗崇书眼神躲闪。 现在看来,只是她单方面不与宗崇书联系,他依然关注着她。 “哎呀,李小姐,我就说跟你肯定认识给你交房租的男人嘛,你看看,被我说中了吧!”房东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真是虚惊一场!这个事解决完之后,李小姐你可以搬回去住了,这事儿没解决,我都不敢租出去。” 李槿初整理一下凌乱的思绪,才问:“可是张警官,宗崇书是怎么认识我的房东呢?” 张警官说:“他通过你的朋友曹在贤获得房东的信息,然后跟房东确认你的个人信息,给你交房租,你的房东警觉性太低了,万一对方真的是骗子,那就不是现在的结果了。” 房东连忙说:“对对对,下次一定报警。” “这件事情,你们想怎么处理?”张警官问李槿初和房东。 李槿初想了想,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行。” 张警官按照流程给他们处理,双方达成和解并按协议进行了赔偿就可以结案。 四人一同走出公安局,房东有事先离开,宗崇书提出送李槿初回家,她还有些事需要问他,跟着他坐上出租车。 佟梦看着他们的背影,内心生出百种滋味,难怪一向温和的表哥今天对他说了重话,原来他的相亲对象是表嫂! 他十分肯定俩人一定在闹别扭,否则不会假装不认识,表哥甚至默默给表嫂交了两年房租! 幸亏他没有调戏表嫂,佟梦打了一个冷颤,心里一阵后怕。 出租车内,李槿初和宗崇书坐在后排,肩膀与肩膀之间隔了一根手指的距离,她看向宗崇书,发现对方也在看她,目光深沉,意味不明。 她问:“你怎么会认识曹在贤?” “做项目的时候认识的,我是他的甲方。” “这两年,你一直和他保持联系?” “嗯。” “曹在贤口风够紧的,我一点异样都没看出来。” “你别生他的气,毕竟我是他的甲方,他自己也说,如果他的公司不缺这个大项目,他不会帮我。”李槿初低垂着头把玩衣扣,宗崇书一侧头便能看见她鸦羽似的眼睫毛,他专注地看着她,接着说:“你把气都撒在我头上,和曹在贤无关。” “我不生气啊,我什么也没做,就有人为我交了好几万房租。” 李槿初虽然语气平和,但宗崇书还是看出她生气了,解释道:“七年前,你说不想再看见我所以......所以回国后我不想打扰你,让你困扰,可是我没想到每一个房东都把交房租的事告诉你。” “这就是你的不打扰吗?我两年来换了很多次房子,房子很难找的。” “已到达目的地,请提醒乘客携带随身物品......” 导航提示音打断宗崇书的话,李槿初推门下车,他付钱后追了过去,拉住她的手臂。 李槿初停下脚步,与他对视,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 如果他们的余生也只有彼此就好了,李槿初想。 宗崇书继续未说完的话:“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是我懦弱,曹在贤告诉我你很在意七年前的事情,我没有勇气联系你。” “如果你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是负担的话,我可以马上在你眼前消失,如果你心有所属,我会慢慢接受现实,然后彻底死心......但离开前,你至少要听我说完最后一句——我依然喜欢你,这七年来,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好想你。” 李槿初愣了愣,眼中划过一丝惊愕,沉默两秒,眼眶发热。 她不想承认这是想哭,或许是因为冷风萧瑟,或许是从身边经过的恩爱情侣太刺眼,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她绝不想承认这是想哭。 “你不懦弱,宗崇书。七年前你不辞而别,我逃课跑去你家找你,想向你解释一切,却被告知你出国了,我希望你告我七年前不辞而别的原因。” 宗崇书的表情变得痛苦和无措,似乎有难以言说的苦衷,语气沉沉:“你真的想知道我出国的真正原因?” “嗯。” 宗崇书沉默着,看着李槿初的目光无比深沉。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从意识到自己喜欢李槿初说起?还是从决定借李槿初二十万说起?或是从为了李槿初与父母起争执说起?亦或从偷跑回国只为看李槿初一眼说起? 也许,一切要从宗崇书与李槿初相识说起。 第八章:九年前(一) 一切要从九年前,在李槿初十五岁,作为一个新生满怀期待地迈进高中校园说起。 初中叁年,李槿初拼尽全力学习,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在中考中发挥超常,以超过录取分数线两分的成绩考上南可市重点高中——南可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南师附中位于市区,交通便利,周围很多留学中介以及补习班。 像所有父母一样,李槿初的父母特地请一天假送李槿初上学,道别前,妈妈欧阳凌摸摸她的头,如往年一样叮嘱:“初初你要好好学习,听老师话,与同学好好相处,上课不要开小差,知道了么?我今晚煲汤给你喝。” “知道了。” “钱不够用就跟我说。”父亲李飞堂说。 “好。”李槿初笑一笑,“那我进去了,妈妈爸爸,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她朝他们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转身走进校门。 李槿初初来学校,人生地疏,花了二十分钟才找到高一叁班的课室。 课室十分吵闹,她低着头走进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随便找了第一排的座位坐下来,单人单桌,互不影响。 李槿初偷偷往后瞄一眼,一些同学正聊得不亦乐乎,满脸笑意,她听见同学们在聊天。 “你们知道吗?以第一名成绩考上南师附中的顾海耀是新生代表!” “你怎么知道他是新生代表?” “祁妍彬告诉我的。”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可是顾海耀的青梅。” “话说祁妍彬怎么还没来。” “她应该和顾海耀在一起,你没听说过吗?顾海耀在,则祁妍彬在。” “哦,我懂了......我听说宗崇书也在这所高中读。” “他也在?我听说他很受欢迎。” “当然,宗崇书家境好人又帅,很好相处,和顾海耀不一样。” “他真的很受欢迎吗?” “不清楚,但肯定没有顾海耀帅气。” 一时之间,李槿初有些羡慕,她也想交朋友,聊八卦,但通常没有人愿意主动跟她说话。她默默地把脸埋进手臂里挡住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 聊得最开心的人当属赵露露,因为为人热情,短短两小时认识了不少同学,她回到自己座位后,发现旁边的座位坐了一位女生,微笑着打招呼:“同学你好!” “你好,我叫李槿初,木子槿初。”出于礼貌,李槿初抬起头说。 赵露露却在看见李槿初的样貌时忽然噤声,表情变得耐人寻味,微微颔首,强忍住笑意说:“我叫赵露露。” 李槿初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震惊和嘲笑,内心刺痛了一下。 她知道赵露露的笑点,尽管很多人曾投来同样的目光,她依然无法承受,只好佯装不在意地微笑。 而后两人很默契地结束聊天,空气陷入一片寂静,李槿初看着赵露露转过身背对她和另一个同学说话的背影,失落地叹一口气。 一阵上课铃声响过,一位梳着短马尾的中年妇女走进课室,她的头发黑亮顺滑,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全班同学的脸上扫视了一遍,两片唇瓣薄薄的,一开口便自我介绍道:“我是邓雪娣,是你们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你们是高一新生,首先......” 邓雪娣自我介绍完后,对全体同学提出了五点要求与期望,从她讲话的内容中,李槿初了解到期末考试的重要性。 南师附中在高一第一学期结束后将重新分班,而期末成绩与第二学期分班挂钩。 讲完这些内容,邓雪娣要求全班同学上台进行自我介绍。 这是李槿初最厌恶的环节,非要说厌恶的理由,就是她讨厌当众展现自己,讨厌其他人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但自我介绍几乎是固定流程,她不可能逃避。 李槿初坐在台下,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她太紧张了以至于无法集中精神听其他同学介绍自己,她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自信地站上讲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如果将她放在人群中,她一定是最瞩目却又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人,每一次被聚焦的时刻,她都恨不得撕开一道时空裂缝逃出地球,这样的话......她就听不见取笑声,看不见可怕的笑脸了。 在所有同学之中,有一位女生给李槿初留下很深的印象。 她长相出众,一头亚麻长直发束成顺滑的马尾,脸小五官大,鼻头尖尖,下巴尖窄,嘴角下垂但下唇饱满,惊艳锐利得像一朵带刺的红玫瑰,一举一动透出冷感和阴郁感。 以至于这一瞬间,李槿初想用“希腊神话中的阿芙洛狄忒下凡了”来形容她。 “大家好,我叫祁妍彬。”她的声音像潺潺流水,“我的目标是成绩超过第一名顾海耀,虽然下个学期我们要分开,但这个学期请多指教。” 简短介绍完自己,祁妍彬走下讲台,从李槿初面前经过,李槿初迅速瞄了她一眼。 这个女生,连侧脸也这么好看,与自己完全不同。 终于,自我介绍的顺序轮到了李槿初,她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口唇干涩,双腿发软,就算脚步踌躇,内心极度不情愿,她仍要站上讲台。 李槿初低着头站上讲台,希望大家看不到她的样貌,然而一阵窃窃私语声传到她耳朵里,她愣了愣,快速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紧张之余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邓雪娣——似乎看到班主任就能够稍微安心一些。 “大家好,我——” “同学。”邓雪娣打断李槿初,“请自信地抬起头说话。” “好......” 李槿初深呼一口气,她缓缓抬起头面对全班同学,听见自己用微微颤抖的嗓音小声说:“我叫李槿初,木子槿初,我喜欢英语,希望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紧接着她用自认为流利的英语复述一遍,还提到自己的学习目标以及心仪的大学:“I want to be admitted to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My dream is to be a translator and I have been working hard for this. If you are also interested in English, you can municate with me.” “这个人的嘴角居然长了一个这么大的痣,好难看!” “脸上有痣的人我见过,她嘴角那么大的痣我第一次见。” “她叫什么......李槿初?应该叫黑毛痣之母才对吧,哈哈哈哈。” “长成这样影响市容,她要被罚款吧。” “不知道眼睛被伤害保险能不能报销。” 李槿初在议论声中走下讲台,但大家只关心她的样貌,对她的英语水平和口音不关心,更不关心所谓的志向,她甚至听见一个同学对赵露露比划着指甲盖说:“这个人的嘴角居然长了一个这么大的痣,好难看!” 她慌张地往那边瞥一眼,只觉一股冷意钻入心间,整个人好似坠入冰窟里,内心空落落的,好似被剖掉了一整颗心脏。 不知这是第几次被“有色眼镜”看待,从小到大她总是被有意或无意的话语中伤,不用照镜子,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沮丧。 李槿初鼻子忍不住发酸,于是借口肚子不舒服离开教室,直奔洗手间。 一走进洗手间,她打开水龙头,使劲用水洗脸,试图用冰凉的水止住发红的眼眶,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我真的......很丑吗? 那些窃窃私语不断在脑海浮现,李槿初一时之间心如芒刺。 她的不自信和自卑以及他人的取笑全部来自于外貌——九年后嘴角的浅灰色疤痕变回它最初的样子——疤痕原本是一颗黑色的痣,丑陋、显眼,多看一眼都嫌恶心的黑毛痣,偏偏如大拇指指甲盖般大。 她不以貌取人,但人人以貌取她。 相貌是天生的,她没办法改变,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成为符合大众审美的漂亮女生,可是为什么要以此攻击她?她落实不到答案,能做的只剩下暗自落泪。 “或许,这就是世界生存法则吧。”她小声安慰自己。 李槿初在洗手间偷偷哭了很久,等眼睛不那么红肿才回课室,她离开的时间很长,邓雪娣见她走进来,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那么迟才回来?你的座位在那里。” 李槿初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很窄,而且她前面的男同学比她高,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讲台的幕布。 下了课,李槿初追上邓雪娣,说:“老师,我想换前一点的位置,坐我前面的男生把我挡住了。” 邓雪娣把成绩单递到她眼前,说:“座位是按入学成绩安排的,你的成绩在我们班垫底,等这个月月考成绩出来了再看看吧,如果眼睛看不清黑板就配一副眼镜。” “可是老师,坐我前面的男生实在太高了,您可以现在帮我调吗?” 邓雪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槿初,看得李槿初背后发凉,沉默半晌后,她说:“你叫李槿初是吧?李槿初同学,你要是不满意,要不你来安排座位?” 李槿初受惊似地看一眼邓雪娣,被对方威严的眼神压得低下头,视线落在她的鞋上,说:“不......不用了老师,我觉得坐后面也不错。” 话音刚落,李槿初马上跑开,走到转角才敢回头,她看着邓雪娣的背影,有些难受地叹一口气。 下午学校举行迎新仪式,所有高一新生都必须参加,李槿初到达体育馆时仪式快开始了,她随便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请各位同学安静,迎新仪式现在正式开始,下面有请董副校长致词!”站台上的主任带头鼓掌,台下也响起热烈的掌声。 董副校长读着稿,还是和往年一样的稿子,不变的是和往年一样熟悉的流程,变的是坐在台下的学生。 李槿初坐在台下用手卷头发,不时点点头,仿佛在证明自己真的有在听,其实脑袋一片空白。 终于,校长读完稿,说:“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我们的新生代表——顾海耀!” 一位男生从右侧走出来,台下响起更为热烈的掌声以及嗡嗡议论声。 李槿初仰头看了一眼。 顾海耀身高一米八,穿着白色制服和黑色校服裤,迈着长腿走向台中央,他的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眼神冷酷,整个人散发着几分痞气。 他就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南师附中的顾海耀啊。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早上好,我是新生代表顾海耀。”顾海耀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声音毫无起伏。 顾海耀长着一张五官立体的脸,仿佛3D人物建模走出现实,一双大单眼皮下,表情冷淡疏离,透出几分大男生特有的嚣张。 如同学所说,他长得确实帅气,一出场便吸引全场目光。 李槿初自作多情地想:这个男生根本不会跟她产生交集,他们从外貌上就不相配。 台上,顾海耀的嘴唇一张一合,李槿初注意到他的校服有几道浅浅的皱褶,形状像少女的手链。她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祁妍彬,祁妍彬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海耀,神情专注认真,唯有眼神和其他女生不一样,深沉,意味不明。 她的眼神令李槿初产生奇怪的感觉,仿佛正在台上讲话的男生与她相识年深日久,她多看一眼,心便为之潮起潮落。 李槿初环顾四周,很多女生在小声讨论顾海耀,他们说些什么她没认真听,垂下眼眸独自发呆。 她不会随意谈起一个男生,担心其他人误会她的心思,说她痴心妄想。 迎新仪式很快就结束了,所有人有序退场,李槿初跟在同班同学身后,顾海耀在一班,位置离她不远。 李槿初远远跟在顾海耀身后,他们之间间隔四个同学,她垂着头,躲在同学身后偷偷地注视顾海耀的背影,一旦出现被发现的风险就转移视线。 她不明白自己受何种理由牵制,而做这种事。 这种感觉不可言说。 转眼便到午饭时间,学校规定午餐不在学校吃的学生不允许在校午休,李槿初家离学校较远,中午往返家校时间很赶,她和父母商量后一致决定午饭在学校吃,晚饭回家吃。 第九章:九年前(二) 李槿初低着头走进食堂,尽量不让其他人发现她的存在。 食里都坐满了人,全是高一新生。 恰好有一个窗口很少人排队,大叔的脸被热气熏得通红,脖子上围着一条蓝色毛巾,李槿初走过去,这才知道为什么这里人少,这个窗口卖的全是四川菜,而南可人喜清淡,李槿初算特殊,她喜欢吃辣,这些菜正合胃口。 李槿初前面有两位同学在排队,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玻璃窗,视线中忽然多了一道高大的倒影,她愕然一瞬,等反应过来时那道倒影的主人的手臂正贴在她的手臂。 她仰头,瞳孔剑芒似的收缩,呼吸一窒。 即使只是一张模糊的脸,她还是知道贴着她手臂的人是谁—— 顾海耀。 他也喜欢吃辣?李槿初紧张地想。 顾海耀的表情依旧冷冰冰,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右手臂夹篮球,左手提着饭盒。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他往后迈开一步,退开手臂向后走,站在李槿初的身后排队。 李槿初浑身僵硬,偏下头,视线落在地面上,不敢看玻璃窗,内心暗衬:看来顾海耀等下要上体育课......幸好他站在后面,看不到她的长相。 她一直心知肚明,其他人朝她投来目光并不是因为她漂亮,也不是因为优秀,而是因为她长得不符合大众审美。 以前她相信有人会因为她的优秀另眼相待,只要学习成绩优异就没人会嘲笑她了吧,所以她很努力学习,但她给别人的印象只是从“长得丑的女生”变成“长得不好看但成绩优秀的女生”。 外貌攻击这类话她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可每一次心里都会泛酸。直到她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没有人有义务通过你丑陋的外表去触及你美好的灵魂——她崩溃了,原来丑陋的外貌就是原罪。 谁想成为异类?李槿初不想,可长成这样不是她愿意的。 这么多年在学校发生的一切她都没有对父母说,但父母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初中时她偶然间听见妈妈在房间给班主任打电话,希望老师能多照顾女儿李槿初的自尊心。 不尽人意的是,现实依旧不改。 李槿初和顾海耀不是同班同学,能在学校见一面就足够了,被帅气的男生取笑,她会更难过。 “顾海耀!”一个女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随之而来一阵脚步声,“你怎么不等我?” 李槿初觉得这道声音很耳熟,眼角余光瞥见女生的脸,竟然是祁妍彬,她拉着顾海耀的手臂。 李槿初看不见顾海耀的动作,只听见他说:“你太慢。” “哪有啊,迎新仪式一结束我就去后台找你了。” “我在体育馆门口。” “好吧,都怪我找错地方。”祁妍彬说。 看来他们关系不错,李槿初暗暗想。 站在前面的男生忽然向后退,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李槿初还没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撞在顾海耀身上。 “哐当——” 饭盒掉在地上。 “同学,真是对不起,你没事吧?”前面的男生略带抱歉地说,“后面那位男生,真是对不起。” 顾海耀没说话。 “我没事。”李槿初用手捂住嘴巴,假装摸鼻子,实际上是想遮住嘴角的痣,她转身快速地对顾海耀说:“不小心撞到你,不好意思。”随后俯身捡起饭盒,一只大手赫然出现在眼前,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 李槿初收回手,对上顾海耀的眼睛后变得慌乱无措,顾海耀捡起饭盒,脸上没什么情绪,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没事。” 他回到原本的位置,与李槿初隔开距离。 李槿初背对顾海耀,不知道为什么,脸有些发烫,同时感觉身后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贴在她身上。 打好饭后,李槿初在角落位置坐下,她看见顾海耀一手插裤兜,一手提着饭盒走出饭堂,祁妍彬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消失,她内心的期待也落空了。 饭后,李槿初在操场走了一圈才回课室,她一进课室,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她身上,祁妍彬坐在她位置上。 李槿初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祁妍彬大声喊道:“让我们为北外预备学生李槿初欢呼!” “呜——!” 坐在她周围的男女生顿时敞开嗓子叫起来,像拿到录取通知书一样开心,呼声大概持续了五秒,他们停下来好奇地观察李槿初的反应。 这种赤/裸又莫名其妙的取笑李槿初经历了很多次,起初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扫视一眼起哄的同学,说:“你们别吵了,你们大喊大叫会打扰到其他同学午休。” “祁妍彬,她说不要吵了。”一个男同学盯着李槿初,表情玩味。 祁妍彬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在李槿初眼里对方的笑容更像一把锐利的刀,带着嘲笑的意味刺穿她。 李槿初的表情变得失望,同时她认清楚,祁妍彬不是阿芙洛狄忒,而是撒旦。 祁妍彬一步一步走向李槿初,李槿初竟生出一种一条毒蛇靠近她的错觉,祁妍彬走到她面前。 “刚刚在饭堂,不小心撞到顾海耀的人是你,对吧?” “嗯。” “我警告你,你离顾海耀远点,要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碰到顾海耀,哪怕是一根发丝,你死定了。” “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他,并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有意为之,总之你碰到顾海耀就是不行。”祁妍彬咄咄逼人道,“与其痴心妄想,不如担心一下自己能不能考上北外,面试官看到你的脸会被吓跑吧。” 李槿初发红的眼眶迸发出怒火,双拳紧握,语气尽量保持平缓:“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吗?”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令祁妍彬误会。 “你的长相足够令人讨厌了,我要是长成你这样,我生不如死。” 李槿初眼眶渐渐湿了,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祁妍彬,哽咽道:“我会向班主任反映你们的所作所为。”说完,她想回座位,经过祁妍彬身边时却被硬生生挡住,对方用肩膀用力地撞了她一下。 “李槿初,你几岁了啊?还玩告状这一套。”祁妍彬白了她一眼,“你去告诉班主任吧,反正闹大了被记处分的人不会是我,我只担心你,你要是被记处分了怎么办啊?毕竟要考北外的人——是你!”她拖长嗓子说话,最后一句话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祁妍彬冷着脸回自己的座位,围观的同学纷纷散去,课室很快恢复安静。 李槿初趴在桌上,脸朝窗户,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望着窗外的树叶怔怔地流泪,泪水模糊了双眼,但她不敢哭出声音。 示弱并不会获得任何人的同情,眼泪绝不感人,更不能讨好任何人。 她一遍又一遍自问:你不是已经习惯了被嘲笑吗?为什么还会为此难受?李槿初,你真矫情!你真没用! 想考北外是她异想天开吗?错的是她的样貌吗? 李槿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被人讨厌至此,自己哪里得罪了祁妍彬?她落实不到答案。 也许,某些恨意是没来由的。 再忍忍吧,李槿初对自己说。 午休后第一节课是数学课,邓雪娣讲集合,所有科目中李槿初最差的一门就是数学,数学中考成绩只有七十八分,她努力不让自己走神,认真在树上记笔记。 坐在李槿初旁边的赵露露睡了大半节课,一觉醒来发现课室无比安静,她环视一周,周围的同学都低着头认真地做练习,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正在发呆的李槿初,小声问:“诶,现在要干什么?” “做书上的练习,第六页第叁题。” 赵露露看了一眼练习题,哀嚎道:“好难啊,你做了吗?” “做完了。” “借我抄抄。”赵露露直接拿走李槿初的数学书,然后忽然笑出声:“李槿初,这是你画的啊?笑死我了,你真有才。” 李槿初给数学书上的人物画了几笔,显得滑稽可笑。 李槿初笑着点点头,“因为无聊才画的,你快点——” “李槿初,赵露露。” 邓雪娣骤然打断她们的聊天,神色严肃地盯着李槿初,全班同学也回头看着她俩。 真是倒霉,她们上课聊天被发现了。 “你们上来一下。” 李槿初内心咯噔一下,和赵露露十分默契地闭嘴,她惴惴不安地瞄一眼赵露露,对方被吓得满色惨白,双手不安地交握。 两人站上讲台后,这种窘迫感更加明显,同时还有一种颤巍巍的羞耻感,李槿初觉得自己像游街示众的囚犯,不敢看台下的同学一眼,头埋得更低。 “把你们刚刚的聊天内容给同学们说一遍,让我们听听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在课上说。”邓雪娣站在讲台旁边,语气直接而冷淡地说。 李槿初紧咬双唇,眼眶又缓缓红起来,迟迟不肯说话。 “不说?刚刚你们两个聊得挺开心的啊。”邓雪娣说。 两人继续沉默着,气氛焦灼。 面对失控的事态,李槿初的承受能力濒临临界点,脑子一片混乱,她看一眼赵露露,开口道:“老师对不起......我们不应该在上课时讲话。” 邓雪娣没说话,但李槿初确切地感觉到她锐利的视线,空气安静了大概一分钟,她才说:“上课聊什么天,李槿初你笑得最开朗,拿着书站后面清醒清醒!” 这是李槿初第二次感受到来自老师的敌意,“老师很讨厌我”的想法突然之间涌上心头,但不得不听从她的话,顺从、尊师重道是她一直所学习的。 赵露露担忧地看着李槿初走到后门的角落,李槿初扬起嘴角牵强地对她笑了笑。 李槿初和垃圾桶做同桌,邓雪娣继续讲课,她拿起笔在书上做笔记。 忽然,一个纸团砸到李槿初脑袋上。 她抬头,看见祁妍彬向她投来目光,嘴角噙着不屑的笑容,假装没扔中垃圾桶的样子,表情抱歉地用口型说:“对不起。” 李槿初双目下垂,兀自握紧了笔。 做课堂练习时,其他同学上讲台找邓雪娣问数学题,邓雪娣的态度与面对李槿初的态度截然相反,她表情柔和,并且对他们露出欣慰的笑容。 此时正值夏天,偏偏后门离空调很远,李槿初拿着书在后门的角落站了整整二十分钟,热得她大汗淋漓,腿也疼。 整节课,邓雪娣再也没有用正眼看她,尽管她渴望老师投来的目光。 第十章:九年前(三) 很快,下课铃声响起,邓雪娣准点下课,李槿初追上她的步伐,跟在后面着急地喊道:“老师!” 邓雪娣身形一顿,转过身。 邓雪娣约莫五十岁的年纪,却不长一根白发,乌黑如海藻的头发梳成一把马尾,垂坠在脑后,发丝微微拳曲。她喜欢穿雪纺衬衫和长裤,再搭配一个相衬的包包,今天她穿了粉紫色衬衫和白色长裤,衣领系得整齐严实,修身的衣服更能彰显她丰腴的体态。 李槿初站在邓雪娣面前,在她严肃目光的注视下,踌躇着说:“老师,对不起,我为刚刚上课的表现道歉,我不是故意扰乱课堂纪律的。” “下不为例。”邓雪娣向前走几步,高跟鞋落在地上的声音,缓慢而有韵律,传入李槿初耳朵里,却像末日钟声。她继续说:“你应该知道你的数学入学成绩在班上排在最后一名,你有自知之明的话,上课要认真听课。” “我记住了......” “我最怕你这类学生月考成绩拖全班后腿,你所学的知识是你内化为己有,而不是老师的,我今早说过,期末成绩很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 “好......”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那你回去复习一下数学课上的笔记吧。” “好。” 李槿初原本想说祁妍彬对她恶语相向和扔纸团的事,现在却不想说了。恶语伤人六月寒,都比不上老师此刻的态度,也许,“老师讨厌我”不是她的错觉。 她意兴阑珊地走回课室,走廊上,祁妍彬和顾海耀正在聊天,顾海耀倚在栏杆上,微侧着脸,一双半开半闭的眼睛直视着远处的操场,似乎因为疲倦而懒得睁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反射出金色的光芒,照在顾海耀脸上,耀眼得刺眼,李槿初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睫毛。 祁妍彬注意到李槿初以及她看顾海耀的眼神,轻蔑地瞥她一眼,眉梢挑起一丝嘲笑,李槿初如梦初醒一般,迅速收回视线,低下头,逃跑似的走进课室。 祁妍彬偏过头,对顾海耀说:“顾海耀,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女生看你的眼神?” “哪一个?” 祁妍彬微微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座位上的李槿初,“坐在角落的那一个。” 顾海耀回头看了一眼,说:“没注意。” “但她好像很在意你。”祁妍彬嘴角微翘,神情耐人寻味,“上次迎新仪式,我在后台没找到你,就去了你们班,我看见她跟在你身后,她明明和你不是一个班级,却混进你们班的队伍,偷偷看你。中午在饭堂,不小心撞到你的女生也是她,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普通同学。” “她叫什么名字?” “李槿初。” “不认识。” “我当然知道你不认识她,只是她看起来好像对你有意思。” “没兴趣。” “你看清楚她的样子了吗?” 顾海耀摇头。 “算了,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丑八怪不值得你在乎......顾海耀,我讨厌她。”见顾海耀投来询问的目光,祁妍彬解释道:“我只是和同学一起为她的大学梦加油打气,顺便提醒她下次小心一点,不要撞到人,她竟然说我污蔑她故意撞到你身上,还要告诉班主任。”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正是因为了解你,才不确定。” 祁妍彬冷哼一声,嘴角上迅速滑过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而后说道:“今晚一起吃饭吗?” “我回家吃,我爸爸出差回家了。” “好吧,代我向叔叔问好。” “嗯。” 课室里,李槿初佯装看书,眼角余光一直望向顾海耀,她不敢明目张胆,用书本作为伪装。 “李槿初。” 李槿初抬头,赵露露站在她面前,表情欲言又止。 “嗯?”李槿初问。 “你今晚回家吃饭吗?” 李槿初点头。 “我......我想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 “没错,由于我的错误,导致你被罚站,还被扔纸团,真是不好意思。” “这样啊......”李槿初沉思半晌,随后说:“明天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我妈妈今晚煲了汤,我必须回家吃饭。” 赵露露堆起满脸笑容,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放学铃声一响,祁妍彬急急忙忙收拾书包走了,李槿初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朝窗外张望,观察每一个从窗边经过的男生。 她等了大概两分钟,一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中——顾海耀从窗前路过,耳朵戴着无线耳机,双手插兜。 李槿初死盯顾海耀的背影,直到他渐行渐远才收回视线,收拾书包,戴着口罩离开课室。 祁妍彬居然没有等顾海耀一起走,真奇怪。 李槿初走出校门不远,突然被人叫住名字。 “李槿初,站住!” 李槿初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叫她名字的人是祁妍彬,一群女生围在她身边,。 李槿初本能地感到害怕,慌张地往后退,“有什么事吗?” 祁妍彬一把扯住她的校服,表情阴鸷,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轻笑,“你跑什么?” “我要回家......” “跟我来。” 祁妍彬揽住李槿初的肩膀,往偏僻的地方走,任谁看,都会误认为她们关系很好。 李槿初被她带到空旷的废弃篮球场,其他人堵在入口,祁妍彬一松开手就把她狠狠推到栅栏上,疼得李槿初倒吸一口凉气。 祁妍彬仍不觉得解气,脱掉李槿初的书包往她身上砸,李槿初条件反射抱住头,祁妍彬走到面前甩开她的手,扯下她的口罩。 “看着我,李槿初。” 李槿初嘴唇微颤,抬起头直视眼前面庞如毒蛇,冷语似利剑的祁妍彬。 “你找班主任告状了?” “我没有......” “彬姐,就是她!我亲眼看见她去找你们班主任。”一个女生开口道。 “我的确找了老师,但我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李槿初着急地辩解,声线颤抖。 祁妍彬眼神阴翳,一抹冷傲的笑容掠过她的唇间,用力捏住李槿初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你敢找班主任告状,没胆子承认啊。” “我真的没有做,你......” “啪——”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一记重重的耳光猝不及防落在李槿初左脸,脸偏向一侧,脸颊火烧般滚烫。 空气忽地安静下来,远处马路不时响起刺耳的鸣笛声。 李槿初眼眶发热,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妍彬,极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祁妍彬,你怎么是这种人?” 祁妍彬发出一声讥笑,毫不在意地说:“那又怎样?”她的声音咄咄逼人,“你跟班主任告状,班主任这么说?我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你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班主任都不会管的。”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那你就试试吧。”祁妍彬好整以暇地盯着李槿初,“我打你,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警告你不要试图惹怒我。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我讨厌你没有自知之明,我告诉你一件事,人不犯贱也能活,长得丑就不要到处晃荡,更不要妄想靠近顾海耀。” 李槿初极力隐忍自己的愤怒,湿润双眼迸发怒意,颤声道:“对,我是长得丑,你长得漂亮,可你的心和我一样丑陋,既然如此,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呢?我长得丑,就活该被你冤枉,被你欺负,受了委屈也要闭嘴忍受吗?我什么都没做。” 曾经她觉得祁妍彬有多漂亮,现在就有多丑陋。 祁妍彬咬紧牙关,目光里透出一种冷若冰霜的寒意,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槿初,她的一举一动令李槿初难以呼吸,忐忑不安。 祁妍彬沉默半晌,开口道:“我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她拿出手机,转身命令道:“把她的给我脱了!” 闻言,那群女生冲向李槿初,魔爪伸向她的校服和裤子,李槿初受到了惊吓,跌倒在地,绝望地竭力挣扎,流着泪水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她们置若罔闻,李槿初被禁锢住双手,挣扎无果,当校服被脱下时,只觉一股寒意涌入心间,冷意从心脏流遍全身,仿佛悬在头顶上的利斧掉了下来。 李槿初双手紧紧捂住裸露的上身,泣不成声, “喂——” 一个清朗的男声突兀地传来,但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她们停下动作,回头看向他。 李槿初循声望去,止住哭声,仿佛看到救世主。 落日西沉,“救世主”逆光而站,在暮日余晖的映衬下,身形挺拔,镀了一层正义的金光。在众多眼睛的注视下,他晃了晃手机,说:“我把你们的不良行为全部录下来了,把这个视频交给警察或者发到网上再报警,你们选一个?” 祁妍彬率先反应过来,不耐烦地说:“宗崇书,你真是......碍事。”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对瑟瑟发抖的李槿初说:“这次先放过你,我们走。” 挡在李槿初眼前的“人墙”相继跑开,巨大的阴影一并消散,她看着祁妍彬有些狼狈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少年背过身,语气尴尬地说:“同学,你......你先把衣服穿好吧。” 回应他的,是隐忍的啜泣声和衣物的摩擦声。 良久,他才听见那位女生小声说:“同学,谢谢你。” 他转过身,女生就站在面前,戴着口罩,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湿漉漉的,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的眼睛真漂亮,他感叹,清澈灵动像明净的水波一样,让人有种难以移开视线的味道,不对......更应该说,透过她的眼睛,能够看见银河。 “不用谢。”他说,嗓音轻柔,“我叫宗崇书,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李槿初。” “你的脸还好吗?我陪你去医院?”宗崇书想看看她左脸的伤势,李槿初受惊似的后退一步,甚至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李槿初来不及躲开,口罩被扯下。 两人四目相对,双双沉默。 李槿初更沮丧了,生怕被他看见似的,迅速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 原以为他看到她的样子会出言取笑,宗崇书看到她的长相,没太大的情绪起伏,蹙眉道:“你的脸肿起来了。”然后他拿出一张纸巾,想给她擦眼泪。 李槿初又后退一步,与宗崇书拉开距离,抬头怯生生地看他一眼,伸手接过纸巾,擦擦眼泪。“宗崇书,你......你看到我的脸,不觉得恐怖吗?” “完全不觉得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其他人都这么说。” “他们的想法我不清楚,但我不觉得。”宗崇书平心而论,李槿初长着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尤其那一双眼睛,水灵盈润,只是这些优点被嘴角的一颗痣遮掩。他说:“或许是造物主担心你太过完美,其他人没活路,这是造物主不愿看到的。痛苦是真实的,也是短暂的,现在医疗技术如此发达,祛痣很简单的。” “......” “我不会安慰人,安慰人的话语都很烂......你就当没听过吧。” 李槿初的泪水仍然止不住,但眼角蕴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谢谢你这么真诚地安慰我。” 见她露出笑容,宗崇书安下心,说:“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瓶冰水敷一敷就好。” “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回家吃饭吧,现在也不早了。” 宗崇书略过李槿初说的话,捡起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朝她招招手,说:“走啊。” 李槿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呆呆地应了一声:“哦......” 她低着头往前走,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前面等她的宗崇书,一头撞上对方坚实的后背,她吃痛地惊呼一声,与此同时,宗崇书轻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李槿初,低头走路很危险的。” “哦,不好意思。” “走吧。” “好。” 第十一章:九年前(四) 便利店。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李槿初用冰水敷脸,情绪不高,宗崇书坐在她对面。 “你不再吃点什么吗?我来买单。”李槿初说。 “不用了,你不必特意感谢我,我正好在那里打篮球,听见吵闹声就过去看看,没想到她们......那个女生是祁妍彬吧。” “是。” “略有耳闻。” “你认识她?” 宗崇书摇摇头,说:“不认识,不过祁妍彬跟我一个初中,第二次月考作弊被抓后她就转学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考上南师附中的。” “靠成绩。” “不一定,她读初中时成绩比我还差。” “你长了一张成绩很好的脸。” “也就是压线进南师附中的水平吧。” “我也是。”李槿初小声说,顿了顿,又问:“宗崇书,她们霸凌我的视频,你能不能给我看看?” 宗崇书面露难色,表情欲言又止,坦白道:“其实......我没有视频,我骗她们的。”见李槿初神情暗淡,急忙开口说:“就算没有视频,我们也可以去警察局,我可以为你作证。” “其实我想说的是——”李槿初深叹一口气,“我不去警察局了。来便利店的路上,我考虑了很久,还是算了,就算你有视频,我也不去警察局了。” “为什么?” “我怕她报复我,也担心牵连到你。” “可是......” “就这样吧。”李槿初打断他的话,眼眶湿润,“忍一忍就可以解决的事,如果我挑衅祁妍彬,她只会变本加厉。” “你真的以为,你退一步就能好好生活吗?”宗崇书一脸不解,一时之间,他觉得李槿初是个傻瓜,但转念一想,这是她的事情,他没有立场干涉她的决定,于是说:“既然你这么想,随便你。” 李槿初察觉到宗崇书情绪的变化,她暗骂自己真不识趣,想说些什么话补救:“谢谢你,宗崇书。” “耳朵起茧了。” “那今天的事情,你能帮我保密吗?” 宗崇书看着她湿漉漉的双眼,着了迷,这双水润干净的眼睛连哭也这么好看。他沉默良久,正当李槿初以为自己的请求被拒绝时,他才回神,点头道:“好。” “我的脸还肿吗?” “不肿了。” “那我们走吧。” “好,我送你回家。” 李槿初想拒绝,但宗崇书再叁坚持送她回家。 “你不用担心给我添麻烦,我家也在你家附近,我顺路送你回家而已。” “......那好吧。” 李槿初不好意思一再推脱,只好答应。 李槿初家离学校有一段距离,途径一条江,江水波光粼粼,江面波纹缀满璀璨的宝石,夕阳悬在半空,慢慢地接近地平线,天穹被染成一片橙红色,斜晖醉醺醺地散发光和彩。 落日余晖下,李槿初坐在宗崇书自行车的后座,一低头就能看见两人拖长的影子,她数着自行车车车轮转动的圈数。 宗崇书的黑色挎包被她抱在怀里,很轻,上面用涂改液写的一行字格外引人注目—— 清北得不到的男人?湖人在逃球员?刘亦菲圈外男友?周杰伦失联多年的兄弟?南师附中之王。 李槿初忍不住笑了笑。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在几班,我在二班。”宗崇书侧头问。 “叁班。” “那欺负你的人和你一个班?” “嗯。” “你决定下个学期读文科还是读理科了吗?” “读文,在哪个班无所谓,只要不和祁妍彬在一个班就好。你呢?” “老实说,我还不确定。” “哦。” “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到必须做决定的时刻吧。” “嗯。” 宗崇书考虑到她情绪低沉,不想搭话,他干脆沉默。自行车驶过红绿灯后,他听见李槿初问:“宗崇书,你怎么不在学校打篮球,而在废弃篮球场打?” “我只是偶尔去那里,我现在遇到技术瓶颈,在那里可以多练习。” “哦。” 宗崇书转回去,专心看路。 柔和的夕阳光打在李槿初侧脸,一瞬间,她百感交集——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很矛盾,一边被美景治愈,一边担忧在高一叁班的未来。 李槿初在路口下车,见宗崇书准备离开,犹豫一瞬,拉住他的挎包,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家在哪吗?” 宗崇书支支吾吾地说:“在......在附近。”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 “你等一下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学校上晚修?”李槿初担心他拒绝,又说:“我可以请你吃饭,其他要求你也可以提。” 宗崇书似乎知晓她的想法,毕竟眼前的女生刚遭受校园霸凌,感到后怕是正常的事,所以他说:“没问题,不过吃饭就不必了,我家就在附近,我回去吃。那我们六点半在这里集合?” “好,等会见。”李槿初朝宗崇书摆摆手。 宗崇书笑了笑,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她快回家。 宗崇书的唇形极其完美,非常标准的微笑唇,唇缘轮廓清晰,唇角微微上扬,即使他不做任何表情,也让人觉得他在微笑,充满暖意。他眼睛弯了弯,嘴唇舒展开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极具青春活力。 宗崇书转过身,推着单车原路返回,淡淡的余晖拉长他的身影,与霞光交织在一起。 干净、纯真——这是宗崇书消失在转角前,李槿初的最后一个想法。 李槿初一进家门,妈妈欧阳凌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回来了?快点洗手吃饭吧。” “妈,爸爸呢?”李槿初问,“他的车不在外面。” “他今天早上出差了,估计今晚八点多到家。”欧阳凌捧着一碟菜出来,放到餐桌上,“你不用担心他,他的单位管饭,你快去洗手吧,可以吃饭了。” “哦。”李槿初脱下口罩,进卫生间洗手,在镜子前反复确认左脸的情况,内心暗自希望妈妈看不出端倪。 她在卫生间呆了很久,做好心理建设才出来,餐桌上,和往常一样两菜一肉,欧阳凌已经盛好汤了。 “你怎么那么久才出来?” “拉肚子。” “你肯定在外面吃垃圾食品了,明知道我今晚煲汤,还乱吃东西。”欧阳凌有些生气地说,“外面那些东西多脏啊,食材都不新鲜的。” 李槿初笑笑,带着讨好的意味说:“肯定没有妈妈煲的汤好喝。”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欧阳凌,见李槿初喝了一口汤,问道:“怎么样,玉米排骨汤好喝吗?” “好喝。” “初初,今天上学第一天,你感觉怎么样?” 李槿初怔愣一瞬,喝汤的动作顿了顿,撒谎道:“感觉还不错。” “你的老师和同学呢?班主任怎么样,好相处吗?” “都挺好,虽然大部分同学的家境都很好,但性格还行,至于班主任,她很会教书,是个好老师。” “你才上了一天学,就知道她是一个好老师?”欧阳凌半信半疑。 “当然。” “你的同学,真的没有为难你?”欧阳凌的担忧不是完全没有原因,前车之鉴令她紧张兮兮。 培育一个孩子不容易,心理健康尤其重要。在李槿初的成长过程中,她和李飞堂一直试图淡化外貌带给李槿初的影响,然而随着李槿初上学,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大。 李槿初摇摇头:“没有。” 欧阳凌暂时放下心,喃喃道:“那就好,读高中的人心智还是比较成熟,知道哪些玩笑不能开。” “嗯。”李槿初心虚地附和。 说谎真累,退缩真累,人生真累。 宗崇书在李槿初家附近找了间面馆,玻璃门上张贴着“冷气开放”,他点了两碗牛肉面,刚坐下,手机响了。 他看见来电人,呼吸一紧,极不情愿地按下接听键。 “妈,怎么了?” “臭小子!”手机那边的林苗火冒叁丈,“你又不回家吃饭?你老妈我今天难得早下班,给你做一顿饭,你还不赏脸了?我做的菜,你爸口味那么挑剔都觉得好吃。” 情急之下,宗崇书快速找了个借口:“我现在正和篮球队的同学一起吃饭,而且妈,一个星期七天,你起码五天都不在家吃晚饭,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学习也很忙的。” “有多忙,有我工作忙吗?你是我儿子,你的成绩我很清楚,你的英语应该补补了,不然你以后和你爸出差,没办法和外国人交流。” “好啊。”宗崇书随口答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老爸不在家?” “他下午飞去迪拜谈生意了,今天我去公司处理合同了,你爸平常需要叁天才能搞定的事,我今天一天就完成了,还有时间给你做饭,” “真厉害,不愧是成功女人。” “你在哪吃饭?” 宗崇书说了所在位置,林苗惊讶道:“你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吃饭?下次聚餐可以来家里啊,反正我们家就在学校附近,走几步路就到了,你们还能多打一会儿篮球。” “好。” 林苗的语气有所缓和:“仔,那我挂了啊。” 挂了电话,宗崇书长松一口气,他老妈是个事业型女强人,在烹饪方面,尽管她向米其林大厨学过厨艺,做菜依旧一塌糊涂,一顿饺子,吃出人生百味。 所以他经常逃避回家吃晚饭。 宗崇书以闪电般的速度吃完面,等红绿灯时,远远就看见李槿初站在路口,手提保温袋,单车停在旁边。 第十二章:九年前(五) “这是给你的。”李槿初把保温袋递到宗崇书面前。 “给我的?” “这是我妈妈煲的玉米排骨汤,不知道你合不合你胃口。”出门前,李槿初谎称晚修会饿,装点汤汁回学校喝,欧阳凌心疼她九点半才下晚修,对她的话没有产生怀疑。 宗崇书将保温袋挂到手柄,说:“谢谢。” 六点半开始上晚修,两人到学校时正好六点十分,宗崇书走在前面,李槿初跟在后面。 “诶,李槿初,你有没有QQ?”宗崇书问,耐心地等身后人的回答,然而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他纳闷地回头,李槿初站在远处的成绩公告栏前。 李槿初看得认真,连宗崇书站在身后也浑然不知,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入学成绩光荣榜——年级第一,顾海耀。 “你在看什么?” 听见宗崇书的声音,李槿初浑身一僵,收回视线,走向另一边,说:“没有啊。” 宗崇书指了指顾海耀的照片,狐疑道:“可是我明明看见你在看他啊。” “你看错了。” “是吗?” 李槿初抿了抿唇,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扭头看数学成绩排名那一栏,若无其事地说:“你数学成绩真好,年级第一。” 宗崇书顺着她的话说:“也只有数学成绩拿得出手了。”随后他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对了,你有没有QQ?” 李槿初见他全然不在意刚刚那件事的样子,放下不安的情绪,说:“有啊。” 宗崇书从包里拿出手机,让她自己输入账号,这年头用iPhone4的高中生并不多见,价格昂贵且家长不支持,他是李槿初所知的第一个。 “你有没有微信?”宗崇书指了指一个绿色的软件。 李槿初摇头,“没有听过,我爸爸今年暑假才给我买的智能手机。” “那好吧,我大多数朋友用QQ比较多,可能是因为这个软件今年一月底才成立,知名度不高,所以你不知道。” 李槿初默默拿出中兴手机,打开QQ通过好友,她既没什么朋友,也不懂软件。 “那宗崇书......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当然算啊。” “谢谢你,成为我的朋友。” 入学第一天,李槿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交到朋友了。 两人在楼梯口分开,各回各班。 李槿初刚在座位坐下,邓雪娣就在课室后门出现,睨了她一眼,紧接着上课铃响了。 邓雪娣走上讲台,锐利的眼睛环视一圈,嘴巴数着人数,过了几分钟,她说:“往后晚修提前十分钟进课室,不许踩点。” 李槿初把头埋得很低,仿佛这句话只针对她一个人。 各科作业写满了整块黑板,第一节下课要交生物和英语作业。李槿初的语文、英语、历史、政治成绩还行,尤其擅长英语,作业很快就做完了,然而理科十分不在行,她对着生物题目发了很久呆,冥思苦想半小时也只做了一题。 眼看快要下课,李槿初给赵露露递了一张纸条,希望对方能借作业给她,大概过了五分钟,一个纸团滚到她脚边。 「我等一下把作业拿到洗手间,藏在洗手台镜子后面,你自己去拿,抄完之后,你再放回原位。」 李槿初感到奇怪,可眼下她有求于赵露露,唯有照做。 从洗手间一来一回浪费了不少时间,但李槿初好歹在下课前把生物作业赶完。下课铃一响,各组组长马上收作业,轮到她的顺序,组长却转身走了。 “组长,我的作业你还没收。”李槿初着急地喊,组长像没听见似的,越过她把一整组的作业交到生物课代表祁妍彬桌上。 一瞬间,李槿初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只能亲自将作业拿到老师办公室。 回课室的路上,她心情持续低落,或者说,从下午发生那件事开始,整个人失魂落魄。 走廊上,祁妍彬又在和顾海耀聊天,这一幕对她来说无疑太过刺眼,霸凌她的女生和她喜欢的男生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难受。 而且,他们看起来相当登对......是的,该死的登对。他们如此相配,愈发显得她像个小丑。 李槿初被祁妍彬瞪了一眼,她慌忙低下头,快步走进低下头,中途不小心撞到一个同学的肩膀,她忘了说对不起。 “真晦气。”祁妍彬不悦地说,“顾海耀,她又看你了。” “我好像看到她长什么样了。”顾海耀声线慵懒,“比你形容的还要一言难尽。” “你口中一言难尽的女生可能喜欢你啊。”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前女友,应该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祁妍彬眼神一暗,停顿一秒,若无其事地说:“所以我要让她断了妄想,警告她离你远点。” “你又做那种事?你初中因为霸凌告发你作弊的同学被退学,你爸爸至今还生气。” “说起那件事就来气,我爸已经整整两年没理我了,算了,反正我不是他们心中的乖小孩,我姐才是,我干脆一坏到底。事不能教会李槿初做人,人可以,更何况以她的性格,她不敢反抗我。” 顾海耀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懂分寸就行。” 下课后,宗崇书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喝汤,孔毅闻到香味,凑到他面前,惊讶地问:“你妈做的?!” “我买的。” “少骗人了。”孔毅拿起粉红的保温袋,“啧啧”两声,“哪个老板还送这么少女的保温袋?” “这是我见义勇为的回报。” “你英雄救美了?” “嗯。” “哪个美女?” 宗崇书看了孔毅一眼,眼神无语。 孔毅以为他在开玩笑,自讨了个没趣,讪笑道:“你下午放学去了废弃篮球场,那肯定是在那里碰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对,我碰见了校园霸凌。” “我靠,真的假的?”孔毅震惊地说,“没想到南师附中也会出这种事。” “一点都不奇怪。” 今天下午学校没场地打篮球,宗崇书不想回家,只能去离学校较远的废弃篮球场练技术,没想到触目惊心的校园霸凌发生在他眼前。 “那被霸凌的女生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孔毅话未说完,肩膀硬生生被撞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撞他的人已经从身边跑过,“喂,同学!你撞到人了。” 宗崇书看着女生的背影,一眼便认出是李槿初。 她......怎么了?看样子好像哭了。 第一次上课预备铃响后,宗崇书才看见李槿初从窗边经过,低垂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课室很安静,李槿初轻手轻脚走回座位,却差点被突然伸出来的脚绊倒,她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倒,幸好没有摔倒在地,她回头看一眼始作俑者,祁妍彬已经把脚缩回去,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李槿初眼角发热,鼻子酸涩,眼眶饱含泪水,眼泪如透明玻璃罩模糊了视线,她紧握双拳,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坐回座位。 她尽量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假装无人看清她的狼狈。 第二节晚修,李槿初一直在发呆,直到听见有人喊她名字才意识到放学了。 宗崇书站在门口,朝她招招手。 “保温盒还给你,你妈妈煮的汤超级好喝。”宗崇书说,他试图看清她的表情,然而她一直地着头。 “你喜欢就好。”李槿初小声说,逞强地笑了笑。 说完,她转身回课室,却被宗崇书拉住手臂,他说:“晚上,我送你回家。” 李槿初几乎毫不犹豫地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她轻微挣扎一下,挣开他的手,拎着保温袋走进课室,背影孤独且落寞。 宗崇书定定地看着李槿初,她坐在靠墙那一组的最后一个座位,没有人和她搭话。 肩膀忽然被用力拍了一下,身后传来女生的声音:“宗崇书,我们谈一谈。” 宗崇书回头,祁妍彬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随祁妍彬走上六楼,顾海耀走在后面,这层楼没有班级,平时极少人来。 “视频,给我。”祁妍彬伸出手,“你今天下午拍的视频。” 宗崇书沉思一瞬,说:“可以啊,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跟李槿初道歉。” “不可能。” 宗崇书转身要走,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祁妍彬扯住他的胳膊。 “除了向李槿初道歉,其他要求都可以提。” “跟李槿初道歉。” “你疯了吗?要我跟她道歉,绝对不可能!” 宗崇书甩开祁妍彬的手,说:“那我也不可能把视频给你。” “宗崇书,在我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识相一点。” “祁妍彬,你真的没有从退学的处罚中得到教训啊,你让我知道一个人可以越活越差劲。如果这是你找我谈的态度,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 宗崇书瞥了一眼顾海耀,走下楼梯。 “等等。”祁妍彬叫住他,宗崇书停下脚步,她沉默良久,才说:“好,我向李槿初道歉,你也要信守承诺,把视频给我。” “当然了。” 当祁妍彬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面前,李槿初以为她又来找麻烦。 祁妍彬眼里迸发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胸口因愤怒激动地起伏,她回头望一眼窗外,李槿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宗崇书站在窗外,目光集中在她们身上。 不仅宗崇书,全班同学朝她们投来兴奋的目光,期待她们上演一出好戏。 李槿初眉头微蹙,惴惴不安地问:“祁妍彬,你......你有什么事吗?” 祁妍彬的脸因愤怒变得扭曲,鼻翼剧烈地煽动,仿佛整个人受尽屈辱,下一秒,她做出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她不情不愿地对李槿初深鞠一躬,腰压得很低,恭敬的样子与平时判若两人。 “李槿初,对不起!” 第十三章:九年前(六) 祁妍彬道歉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课室里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李槿初耳朵里。 大家都被祁妍彬出乎意料的行为震惊,停止收拾书包的动作,包括当事人李槿初,霎时间,她呆愣在座位,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回应,祁妍彬没给她时间反应,沉着脸直接走出课室。 “你让我当众给李槿初道歉,我做到了,你把视频给我。”祁妍彬眼冒怒火,眼睛瞪得比珍珠大,双手不自觉地抽动。 为了拿到视频她不得不给李槿初低头道歉,当众出丑使她脸面全无,她想摔桌子,想挥一拳到宗崇书脸上,甚至想抄起一把菜刀。 宗崇书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无疑给祁妍彬的怒火添了一把火,以为他不想交出视频,熊熊怒火燃烧着她全身每一根细微的血管,她重复一遍:“视频,拿来!” “我没有视频。”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视频。” 祁妍彬脸色骤变,一气之下抓住宗崇书的衣领,眼神似要把他千刀万剐,咬牙切齿道:“你刚才明明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宗崇书,你耍我?” 宗崇书身高一米八,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气定神闲地说:“是你自己预设我有视频,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而已。” “宗崇书,做人别太过分!” “真的不好意思,祁妍彬。” “你真的,没有视频?” “没有,这部分是我的错。” “......” “老实说,你霸凌同学的时候,产生过‘校园霸凌好可怕,幸好我是霸凌者’的卑劣想法吧。” 宗崇书这句话把祁妍彬激怒,祁妍彬用力推开他,两眼盯着对方,仇恨如潮水在心中汹涌澎湃。 “我们走吧,祁妍彬。” 顾海耀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冷淡双眸淡淡地看了宗崇书一眼,他肩上背着祁妍彬的书包,牵住她的手腕,祁妍彬走之前,狠狠白了宗崇书一眼。 宗崇书丝毫不在意,反而产生“报仇”的快感,他回过头,发现李槿初的目光紧紧黏在顾祁二人的背影上,嘴角紧抿。 又是那种眼神。 李槿初漂亮的眼睛里夹杂太多宗崇书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只是,她看起来很难过。 顾海耀和祁妍彬逆人群而走,从学校后门离开,上了车,他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祁妍彬依旧气在头上,“顾海耀,这件事我不会和李槿初就这么算了。” “所以?” “顾海耀,你要帮我。” “怎么帮,我叫我哥找人揍他们俩一顿?” “当然不是,这绝对不够。” “这种事到此为止吧,说到底 ,你也不确定李槿初是否喜欢我,你看李槿初不顺眼是因为她长得难看吧,下次不要拿我当借口。” 祁妍彬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埋怨道:“她就是喜欢你!李槿初看你的眼神,我很确定她喜欢你!顾海耀,我可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连你也不帮我,你好残忍,好无情!” “......”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宗崇书和李槿初一起报复我吧——司机,停车!”祁妍彬眼眶通红,怒气未消,现在反而添了火气。 车停靠在路边,祁妍彬解开安全带,将擦过眼泪的纸巾扔在顾海耀脸上,从他怀里一把夺过书包,意欲下车,顾海耀却猛地用力把她往怀里一带,下一瞬,祁妍彬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对方顺势抱住她,牢牢圈在怀里。 祁妍彬浑身僵硬,她从未和顾海耀如此亲密,但她不愿挣扎,隔着校服,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坚实的肌肉。顾海耀伏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低声说:“你还是这么爱闹脾气。”拥抱持续的时间不长,顾海耀很快便松开她,又说:“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祁妍彬擦擦泪水,露出得逞且开心的笑容。 宗崇书坚持送李槿初回家,他推着单车默默跟在她身后。 李槿初有话想问宗崇书,可她不想给他造成麻烦,稍加犹豫,脚步慢了下来,宗崇书也减慢速度,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她回头,目光不安地看着宗崇书,张了张口,问道:“宗崇书,你不怕祁妍彬报复你吗?” 宗崇书走上前,两辆自行车的车轮轻轻相碰,他无所谓地说:“我不觉得害怕,她爸爸的公司正想方设法和我爸公司合作,你不用担心,今晚之后,祁妍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我录下了她道歉的视频。” “谢谢你,宗崇书。”李槿初轻声说。 “不用谢,我只是做了一件身为正常人会做的事。” “可是我周围只有你肯帮我。” 宗崇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干笑两声,说:“原来被女生夸是这种体验,感觉还不错。” “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但从未想过会如此令人讨厌。” “你不必因为祁妍彬而反省自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霸凌你的人渣。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却可以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内在美才是真的美。”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宗崇书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脱口而出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顿了顿,他补充道:“第一次救你是想伸张正义,后面的种种行为,我想......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吧,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原来这就是朋友,不顾一切保护你的朋友。 李槿初直直地看着宗崇书的眼睛,内心产生无法言说的感动。 “你书包上的字,是你自己写上去的吗?”她问。 宗崇书低头看一眼书包,他面上浮现出尴尬的表情,将它挪到背后,不自然的动作出卖了他的窘迫,“对......对啊。” “我可以在上面写一行字吗?” “当然可以,你尽管写。” 李槿初用涂改液在上面添了一行字,宗崇书一字一句念出声:“清北得不到的男人,湖人在逃球员,刘亦菲圈外男友,周杰伦失联多年的兄弟,南师附中之王,木子的朋友?” 李槿初点点头。 宗崇书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哦”。 深夜,李槿初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脑海中无时无刻浮现出太多人的脸。 邓雪娣、顾海耀、祁妍彬以及宗崇书。 她为邓雪娣的区别对待感到无比难过。如果班主任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产生偏见,她可以努力学习以此消除偏见,可是因为外貌对她心生不满,她真的想不到任何办法令邓雪娣改观。 李槿初宁愿邓雪娣因为数学成绩差厌恶她,学习数学很痛苦,但至少不会徒劳。 她想不通,拥有美丽的外表真的这么重要吗?像她这种人活该被取笑吗?她不配喜欢任何人吗? 在安静的房间里,感官被无限放大,李槿初鼻子酸涩,眼睛被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 她曾经因为活着感到痛苦,背地里埋怨过父母为什么把她生下来,但随着心智成熟,她渐渐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爸爸妈妈。外界给予的伤害痛苦又真实,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其实是在爱的浇灌下长大的孩子,家永远是她的避风港。 李槿初泪如雨下,死死咬住唇压抑呜咽声,泪水沾湿枕头。 她告诉自己外在不重要,但祁妍彬一遍又一遍提醒她:你丑,你活该,而且她的道歉并非出自真心。 她没有告诉爸爸妈妈被霸凌的事情,不敢说,更不愿意说。被一群女生脱/光衣服,差点拍下不雅视频......李槿初想撕破可恨的软弱,嘶吼出真相,向父母哭诉委屈,可是这种事情,她应该怎么说?她没有勇气说出口。 顾海耀为什么会和祁妍彬这种女生关系这么好?他还牵了她的手碗,祁妍彬和顾海耀感情真好。 她觉得自己喜欢顾海耀这件事隐藏得很好,但竟然被祁妍彬看穿。 李槿初内心酸涩,这种感觉既像吃了十个柠檬,又像房子被龙卷风摧毁了。 然而从今天开始,她有朋友了——宗崇书,有一个永远站在她这边的朋友,那么校园生活也不算太糟糕。 多种多样的情绪交叉在李槿初心头,她不合时宜地感知到被朋友在乎的快乐。 宗崇书跨越大半个南可市才回到家,惊讶地发现他爸居然回来了,正在吃宵夜。 “爸,你这么快就从迪拜回来了?” “其实我下午就坐飞机回来了,你妈听错了消息。”宗吉祥说。 林苗从厨房拿了一碟冒着热气的饺子走出来,说:“臭小子,学校离家这么近,你骑自行车骑了一个多钟才回家,你又去哪里玩了?” “去逛了一圈夜市。”宗崇书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嬉皮笑脸地咬一口林苗包的饺子,竟然是苦瓜馅!他忍住吐出来的冲动,装作很好吃的样子,夸赞道:“老妈,你厨艺有进步,这个苦瓜馅的饺子真好吃。” “这是鲜肉饺子。” “啊?”宗崇书怔愣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宗吉祥坐在对面,又吞下一个饺子之后,开口问:“仔,上次你和姑妈参加腾讯的开放大会,有没有长见识啊?” “爸,那都是六月份的事情了。” “哎哟,是吗?我都给忘了,你要是想搞互联网,现在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还不迟。” “我知道。”宗崇书点头,见他爸吃得津津有味,好奇地问:“爸,你觉得老妈煮的宵夜怎么样?” “很好吃。”宗吉祥竖起大拇指。 宗崇书暗暗叹了一口气,难怪他妈对烹饪总有一股莫名的自信。 宗吉祥给他夹了一个饺子,说道:“仔,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哦,好。” 林苗给宗崇书盛了一碗糖水,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姑妈说刚才看见你和一个女生在一起,你不是逛夜市,而是送女孩回家了吧?” 林苗和宗吉祥锐利的目光同时集中在宗崇书身上,他支支吾吾地否认:“没有,姑妈看错了。” 林苗心里明镜似的,没有拆穿自家儿子的谎言,反倒宗吉祥说:“下次可以叫咱们家司机送她回家。” “姑妈看错人了,那个男生不是我,我怎么可以送女生回家,我的人生只有篮球和互联网,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先回房间了。”宗崇书仓皇地背起书包,逃跑似的奔回房间。 同一个夜晚,宗崇书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定格在他脑海里的是李槿初哭泣的脸。 一个女生因为外貌被欺负,这个世界真没天理了,宗崇书暗衬道,那些人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李槿初的眼睛这么好看,他们居然只看到那一颗痣,真是遗憾。 宗崇书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定定地注视“木子的朋友”这一行字,他喃喃道:“木子的朋友......木子槿初的朋友,李槿初的朋友。” “木子槿初,李槿初。”他念了一遍。 好像,木子槿初这个称呼,也不错。 夏日的夜晚,皎月高悬,时钟“滴答滴答”转动,数着李槿初和宗崇书共同相处的时光。 李槿初和宗崇书身处各自的房间里,入睡之前,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同一个场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我可以在上面写一行字吗?” “木子的朋友。” ——木子的朋友...... 第十四章:九年前(七) 黎明六点,东方的天色呈现一片鱼肚白。 父母仍在沉睡,李槿初轻手轻脚推自行车出门,走到巷口,她看见红绿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愣了几秒,然后走过去,轻轻地戳了戳对方的手臂,语气不太确定地问:“宗崇书?” 宗崇书回头,说:“早上好,李槿初。原来你这么早起床,我还以为我要等很久。” 他一开口,李槿初瞬间理解“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意义,他清爽的嗓音比一泓清泉沁人心脾。 “你等我干嘛?” “我家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我就来找你了,顺路和你一起上学......怎么了,见到我你觉得烦吗?”宗崇书说,担心自己唐突的行为令李槿初嫌烦。事实上,今早他五点起床,骑了半个钟单车,跨越大半个南可市才到李槿初家,又因为怕错过要等的人,连早餐也没吃,站在路边等了二十多分钟,以至于现在有些反胃。 幸好,李槿初摇摇头,说:“没有,我不觉得烦。” “既然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早上我们一起上学?” “好。” “走吧,不然等下迟到了。” “可是宗崇书,你的嘴唇好苍白,你是不是没吃早餐?” “吃了。”宗崇书撒谎道,见李槿初一脸不相信,催促道:“我们快走吧。”说完,率先骑上单车。 李槿初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骑上单车,紧跟其后。 宗崇书强撑着身体回到课室,终于支撑不住,脱力般道在座位上,眼冒金星。 孔毅见他嘴唇苍白,知道他低血糖犯了,马上递上一颗糖,骂道:“你没吃早餐?你是傻子吗?” 宗崇书吞下糖,有气无力地说:“谢了,兄弟。” “这是最后一颗糖了,下次你只能饿死在我面前。” “这是好兄弟该说的话?好兄弟应该说,等会儿下课跟我一起去饭堂买早餐。” “你还有力气说话,看来还不够饿。” “孔毅。” “干嘛?” “你可以先闭嘴吗?” 宗崇书难受得要命,双手发抖,双腿无力,呕吐的感觉愈发强烈,他狂喝了一瓶水,眼角余光瞥见在窗外徘徊的李槿初,看她的样子似乎在找人。 她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宗崇书内心暗喜,眼神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开心。 只见李槿初在走廊来回走动,垂头沉思,眉头时而沉思时而紧皱,手指搅动的动作出卖了她的紧张,犹豫良久,她快步走向正好回课室的同学。 不多时,宗崇书就听见那位同学喊自己的名字:“宗崇书,有人找。” “哎哟,是个女生。”孔毅吹了一声口哨,“你还有力气出去吗?” 宗崇书摇摇头。 “我替你去。” 孔毅走出去,那女生瞥了他一眼,见他不是宗崇书,失望地低下头。 “你找宗崇书?” “嗯。” “我是他朋友,我叫孔毅,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叫李槿初,宗崇书呢?” “阿崇因为没吃早餐低血糖犯了,没力气走路。”孔毅低头看了一眼女生手上的东西,说:“你要给他什么东西吗?我帮你拿给他。” 他果然没吃早餐。 孔毅的话印证了李槿初的猜测,幸好她没相信宗崇书的话,所以分别后,赶在上早读前跑到饭堂买了四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她把面包和牛奶塞到孔毅手里,小声说:“这些是买给宗崇书的,麻烦你帮我拿给他,谢谢你。” 孔毅想说一声“好”,结果话未说出口李槿初就走了,他一直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感觉很眼熟,忽然灵光一现——这是昨晚撞到他的女生! 孔毅偷偷藏起一个面包,把剩下叁个和牛奶放到宗崇书桌上,说:“阿崇,有个叫李槿初的女生给你买了早餐,不过她一直低着头,我没看清她的样子,但是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宗崇书啃了一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说:“朋友。” “哦,原来如此。李槿初就是昨晚不小心撞到我的女生,你居然认识她,地球果然是个村。” “嗯。” “她怎么知道你没吃早餐?” “我跟她一起来学校的。” “啊?!那她家在哪?” 宗崇书的气色渐渐恢复,嘴唇变得红润,双手不抖了,讲话的声音格外嘹亮,他思索一瞬,说出李槿初的家庭住址。 “你骑这么远车去找她?!跨越大半个南可市和李槿初一起上学,你没事吧?”孔毅再次惊讶,一副看见母猪上树的表情,“难怪我今天早上去找你,阿姨说你早回学校了,我在课室却没看见你。话说回来,你跟李槿初怎么认识的?粉色保温袋是她的吧?” “嗯,昨天认识的。” “你对她一见钟情?”孔毅指了指宗崇书书包的那一行字,挑眉道:“木子是李槿初吧,木子的朋友?木子的男朋友才对。” 宗崇书无语地看着他,反驳说:“我没必要骗你,我和她真的只是朋友。” “行行行,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下次我们仨一起吃饭。” “再说吧。” 宗崇书朝孔毅伸出手,孔毅一脸疑惑。 “孔毅,你把面包还给我。” “什么面包?”孔毅装傻。 “李槿初给我买了四个面包,现在少了一个。” “你怎么对你的兄弟这么抠门,给我吃一个怎么了?” “你自己去买,第一次有女生给我买早餐,我当然要一个人吃完。” “你在开什么玩笑!以前那么多女生送早餐你全都拒绝,李槿初可是第一个你接受的女生。” “是吗?我不太清楚,那我更不能给你了。” “小气......” 虽然二班与叁班相隔不远,但李槿初跑回课室时,邓雪娣已经站在门口,如刀般锋利的眼神扎在她身上,语气和脸色一样差,“李槿初,怎么又是你迟到?” 李槿初低着头,小声道歉道:“老师,对不起。”她跑回座位,不敢与邓雪娣对视。 今天依然没有同学跟她说话,上数学课时,坐在前排的祁妍彬剪分叉、照镜子,没有认真听课,邓雪娣没有批评她,而对于李槿初,倒是一眼不看。 李槿初坐在座位发呆,一想到昨晚祁妍彬给她道歉的场景,忍不住发笑。 下课后祁妍彬没有和往常一样找她麻烦,与其他同学一起嘲笑她丑。 课室吵闹,只有李槿初安安静静坐在座位,她看向窗外,祁妍彬好像和顾海耀产生争执,她推开他,扭头就走,顾海耀没有追上去,而是怔怔看着她走远。 宗崇书突然出现在李槿初视野中,整个身躯无意间挡住了顾海耀,他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出去。 “中午一起吃饭吗?”宗崇书问。 李槿初摇摇头,快速瞥了一眼顾海耀的侧脸,低下头说:“我约了同学吃饭。” “谁,男生吗?” “不是,我的同学赵露露。” “你们去哪吃?” “学校旁边的转角牛杂店。” “好吧。”宗崇书沉默一秒,又说:“我和孔毅一起吃午饭,就是你早上见过的那个男生。” 李槿初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解释得如此清楚,但还是应道:“哦,好的。” “那我们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好。” 当李槿初和赵露露来到转角牛杂店,发现宗崇书和孔毅竟然也在里面,她以为他们回家吃饭了。 宗崇书朝玻璃窗外四处张望,见她进来,忙不迭地招招手,白牙晃眼,李槿初抿唇一笑以作回应。 这次孔毅看清李槿初的样貌,内心有种微妙的失望的感觉,她嘴角的痣实在太难看了!他以为宗崇书和李槿初的关系远不止是朋友,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他收回视线,看见自己兄弟殷勤的样子,暗道:不会吧不会吧,阿崇不会喜欢李槿初吧? “阿崇,你和李槿初真的是朋友?” “废话。” “那就好,我现在相信她不是你女朋友了,她根本不是你的理想型。”孔毅极度肯定地说,宗崇书喜欢的女明星是刘亦菲,按理说理想型肯定是同一类型。 “孔毅,李槿初讨厌以貌取人,我也讨厌。” “李槿初李槿初,你们才认识多少天,你张嘴闭嘴就是李槿初......你跟她到底怎么认识的?” 宗崇书脸色为难,犹豫半晌,决定把认识李槿初的经过给孔毅大致讲一遍,省略某些没必要说的细节。 “天啊!”孔毅联想到宗崇书说昨天碰见校园霸凌,他瞬间反应过来,义愤填膺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祁妍彬竟然没有一丝丝改变,她忘了怎么被退学的事?我听我妈说,她被退学之后,她爸至今没理她,好多年没回家了。” 宗崇书耸耸肩,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原来被祁妍彬霸凌的女生是李槿初......”孔毅叹一口气,继续说:“幸好我没在她面前说不该说的话,哥们,我也讨厌以貌取人,你这行为确实是英雄救美。” 宗崇书懒得搭理他,认真看菜单。 李槿初和赵露露在靠窗的座位坐下,赵露露立马小声说:“你竟然认识宗崇书。” 李槿初对认识宗崇书的过程避而不谈,只说:“嗯。” 赵露露以为他们不熟,没问相识的过程,顺着话说:“宗崇书家境不错,他爸爸开物流公司的,他家就在学校附近。” 李槿初手一顿,迟疑道:“他家在学校附近?” “对啊,他住在伊甸花园小区。” 李槿初听过这个小区,这是南可市房价最贵的高档私人小区,里面有许多栋带公共泳池、喷泉的两层别墅楼。 可是宗崇书亲口说过,他住在她家附近。 李槿初看了一眼间隔叁桌距离的宗崇书,服务员正给他点单,只一眼便收回视线,说:“但我听说宗崇书住在我家那边。” “绝对不可能,那个人肯定在骗你,宗崇书爸妈都住在伊甸花园小区。” “哦,原来如此......是我搞错了。” 原来宗崇书在撒谎。 可是令李槿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不向她坦白?她压根不觉得这是不可原谅的谎言,相反,在感叹宗崇书如此有钱的同时,为他的善良感到不可思议。 赵露露话锋一转,脸色愧疚,眼神惶恐不安地看着李槿初,嗫嚅道:“李槿初......对不起。” 李槿初怔愣一瞬,抬头看向赵露露,她的脸红得像深秋的枫叶。 赵露露继续说:“昨天晚修,我不是故意不理你,你没来课室之前,祁妍彬在全班人面前说谁和你接触就是和她作对,谁和李槿初玩就孤立谁。” 听她一说,李槿初终于明白到底怎么回事,难怪组长不肯收她作业,可这一番话在她心中掀起一场风暴。 “原来如此,那你今天还敢和我一起吃饭。” “其实我有更觉得抱歉的事情,事后我责怪自己很多遍——我不应该和其他同学议论你的相貌。” “老实说,这些议论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李槿初故作轻松地笑笑,佯装不在意的样子,“你不批判我的样子才不正常。” 赵露露拧紧眉心,说:“李槿初,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你肯定很难受。嘲笑一个人的外貌以及通过外貌判断一个人的品质,这些做法一点都不正常,虽然祁妍彬家境不错,但不代表她做的事情是正确的,真的很对不起,李槿初。”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谢谢你跟我道歉,这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嘲笑我的外貌跟我说对不起,这个感觉......好像还不错。”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我要转学了。” “啊?!”李槿初停下吃面条的动作。 “我受不了祁妍彬的所作所为,而且班级氛围不好会影响我的学习成绩,影响高考,我父母已经同意了。” “这样啊......” 李槿初感到烦闷,南师附中是私立高中,师资强但学费贵,学习氛围对学生来说尤为重要。她一边为失去朋友难受,一边羡慕赵露露,要是她也能转学就好了,可家庭条件不允许,妈妈无业,全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撑起整个家,她不可以任性。 “你别摆出一副难过的表情啦,我们还是可以通过QQ联系啊。”相比李槿初的愁眉苦脸,赵露露显得十分开心,紧接着说出一句堪比发射原子弹的话:“你不要怪我多事,我把祁妍彬对你做的事跟级长说了,级长很重视,他说下午要找你了解清楚情况,你别担心,你照实说就行。” 李槿初的脑袋被炸出一朵蘑菇云,彻底愣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本打算把这些事当作秘密,隐忍直到分班......她暗自叹了一口气,算了,赵露露也是好心。 一顿饭,李槿初吃得心不在焉,宗崇书频频朝她投来目光,走的时候特地朝她摆摆手。她和赵露露结账时,意外得知有人替她们付了饭钱,老板娘说:“那位高高帅帅的男生帮你们一起结账了。” 一定是宗崇书,李槿初想。 果然如赵露露所说,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级长让李槿初到办公室一趟。 李槿初一到办公室,瞬间怔愣在门口,紧张又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的班主任,邓雪娣也在! 第十五章:九年前(八) “李槿初同学是吧?”级长笑眯眯道,他的笑意没有直达眼底,李槿初知道那只是客套的笑容,“有些事我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正好你的班主任也在场,把话都说明白。” 邓雪娣的眼睛一直盯在李槿初身上,李槿初把头埋得很低,小声说:“好的。”仔细分辨,能听出她在颤抖。 级长拿出一封信,慢慢展开,说:“有同学写了一封信向我反映,祁妍彬霸凌李槿初,言语霸凌和关系霸凌。这封信的内容,邓老师你看看。” “祁妍彬嘲笑李槿初的样貌,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来贬低她,不止如此,祁妍彬还号召全班同学一起孤立李槿初,谁和李槿初玩就是和她作对......”邓雪娣一字一句念出声,念完这封信,依旧面色不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放下手中信,淡淡道:“李槿初同学跟我反映过此事,我找过祁妍彬谈话了,她说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所以祁妍彬霸凌同学的情况实属?” “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祁妍彬年纪还小不懂事,是非不分,她已经向我承认错误了。” “那就好,她们正处于缺乏正确判断的年纪,也是成长的关键阶段,作为班主任,你要当好引路人,小孩子不懂事,但邓老师你是成年人,你懂得什么是原则,什么是底线。”级长喝了一口水,对李槿初说:“李槿初同学,你要掌握相处之道,同学之间没有不能化解的矛盾,既然祁妍彬已经向你们班主任承认错误,你也可以大度一点,不必计较这些小事。” 李槿初鼻头发酸,如鲠在喉。 她受到的伤害,在大人眼中只是一件小事,各自退一步就可以海阔天空。她生出一种级长并非了解情况,而是告诉她祁妍彬已经承认错误的错觉,整场谈话,级长和邓雪娣都没有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感受无人顾及。 她本来鼓足勇气说出祁妍彬对她进行肢体霸凌的事,讲述如何被堵,衣服如何被脱下,又是怎样差点被拍下视频的事,她本来准备把祁妍彬恶心又羞耻的罪行曝光,现在看来好像没必要。 她认为难以启齿的事,在其他人看来竟然是小事。 李槿初随邓雪娣的脚步走出办公室,走到离办公室稍远的地方,她喊住邓雪娣,红着眼眶问道:“邓老师,你为什么要骗级长?” 邓雪娣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槿初。 “邓老师,为什么您跟级长说已经找祁妍彬问清楚了来龙去脉,您明明什么话也没有说!祁妍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为什么向您承认错误,却不对我道歉?明明被校园霸凌的人是我!” 李槿初不想否认——她被邓雪娣的话深深伤到了,因此怒急攻心,第一次以质问的口吻和邓雪娣说话。 邓雪娣一步一步朝李槿初走来,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她的嘴唇很薄,说出口的话却足以击溃李槿初:“关于祁妍彬,你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质疑我的做法。” “我告诉你,李槿初,祁妍彬舅舅是南师附中的副校长。你这个阶段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最好不要再惹是生非。你现在经历的不过是小事而已,反正这个学期结束你们要分班了,你忍一忍吧。” “小事?”李槿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极力压制自己的声音,才显得不那么竭斯底里,“在老师看来居然是我惹是生非?祁妍彬舅舅是副校长,您就偏袒她,我因为外貌遭受校园霸凌是我活该吗?在您看来......是这样吗?” “祁妍彬不仅嘲笑我的样子,叫全班同学孤立我,她还和其他女生威胁我,我差点......差点被拍了那种视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忍受一切,邓老师,您为什么这么偏袒祁妍彬?因为我没她漂亮?我也是您的学生,可您一次又一次伤害我。” 邓雪娣拍拍李槿初的肩膀,力度轻柔,不明内情的人以为她在安慰自己的学生,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李槿初,你的理解能力这么差,难怪数学成绩这么差。这件事不要再提,也不要四处传播,否则你会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您是什么意思......严重到开除我?” “包括但不限于开除你。” 听到这句话,李槿初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邓雪娣撂下一句近似威胁的话便走了,走廊回荡着高跟鞋的响声,听在李槿初耳朵里,更像菜刀拍案板的咔嚓声。 李槿初站在原地,眼泪顺着眼角流淌,喉咙发出难以抑制的抽泣声。 她不明白,为什么邓雪娣如此袒护祁妍彬。即使南师附中副校长是祁妍彬的舅舅,邓雪娣为了明哲保身这样对她,她也永远无法理解! “想学好一个科目必须先喜欢老师”这句话李槿初听了无数遍且深谙其意,她知道自己长得不讨喜,所以尽力在方方面面讨好任何一个老师,她尊重她的老师,比任何人懂得如何做一个听话、顺从的学生。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那么讨厌一个人肯定需要一个理由。 邓雪娣讨厌她的理由是什么?她丑陋的样貌,亦或差劲的数学成绩,或者其他原因......李槿初落实不到答案,她希望邓雪娣不要讨厌她。 李槿初用手臂遮住眼睛,顺便擦掉眼泪,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躲在角落,尽量不被任何人发现。 她这幅懦弱的样子,实在太丢人了。 “给你,纸巾。” 一个低沉的嗓音忽然传来,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李槿初十分肯定她听过这个声音,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只粗粝、骨节突出的手,湿润的长睫毛动了动,顺着露出青筋的手臂抬眼一看,辨认出递纸巾的人后,她停止抽泣,表情像晴空般明朗。 ——顾海耀的脸近在咫尺。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顾海耀每一处五官都长得恰到好处,乌黑深邃的眼眸流露出狂野不拘,紧抿的嘴唇给他增添了一分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与顾海耀隔开距离,实际上心脏怦怦跳,那股陌生的悸动再次停留在心上。 顾海耀把纸巾塞到李槿初手中,嘴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说:“给你擦擦眼泪,别想太多,我没别的意思。” 作话: 背景为现代半架空,人物有原型,并非抹黑任何人或职业,非厌女。“邓雪娣”原型是我的小学1、2年级的数学和语文老师,二人皆为女性,只是放在高中进行叙述,部分情节真实发生在我本人身上。 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邓雪娣”与我的事,一是难以启齿,二是我无法释怀,“邓雪娣”对七岁的我相当恶劣,至此我讨厌数学,我永远无法忘记我说要去教育局投诉她时,她假装友好的样子把我拉到楼梯间,狠狠骂了我一顿,说:“如果你敢投诉我,你就完蛋了,你尽管试试。”我当时很害怕,所以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连父母也不知道,她的眼神和语气,乃至那天穿的衣服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写这个情节的本意是想直面内心的心结,可是写到这里我才发现我根本没办法释怀,没办法原谅她,我还是很痛苦,我做不到和过去和解。我时常在深夜想起她,每逢教师节会想起她,她是否还记得十几年前被她伤害的学生?我真的很想当面质问她,你当年到底讨厌我哪一点?你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的活着?你有没有过愧疚? 更痛苦的是,或许只有我记住这些恶心的事,她忘记一切显得我的创伤不值一提,她不愧疚显得我的怨恨没有意义,凭什么只有我记得呢?可痛苦是真实的,我真的痛苦了很多年。 小时候因为她一次又一次蒙在被子里痛哭流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回想过去那段日子不亚于折磨自己,我竟然恨了她十多年,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会记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