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娱 今生今世》 分卷阅读1 ?  美娱 今生今世 作者:昀翚 000.0.1 「Globe Amaranth」 00. 被细腻云雾掠过的苍空之上,初生微光羞赧地亲吻世间万物,港湾处是浮光跃金的海浪。象征生命初始的赤乌金光是怀揣无尽好奇心的幼儿,忘我而缓慢地在人间游移,跟随舞动的水波来到沉淀着千万个百年幻梦的深海之中,最终邂逅坐落在矢车菊般湛蓝海洋的人鱼……岁月消逝之快有如流水落花,若要留下她耀眼夺目的灵魂,永恒变换的茫茫宇宙将过往切割成碎片无数,于是自然的主宰者跅弛不羁地将它们赋予机遇之神波洛斯宠幸的命运之子身上,任由矛盾与融合的故事就此再度开启。 0.0.1. 门铃响了。 一串零零乱乱急急忙忙的脚步声紧跟着叫唤起来,临近门口的时候、拧开门把的声响才缓缓变轻。 斜背着书包的男孩身后还探出了好几个拉着行李箱的身影,为首的人开始支支吾吾着乱七八糟地解释: “对不起,爸爸。”他蓝色的眼睛躲闪着,让开了一条道,让门外的人挤了进来,才询问,“今晚可以留下来吃饭吗?” 他背后的那几个少年都风尘仆仆的模样,穿着脏兮兮的夹克,挎着电脑包,纷纷生涩地问好。 “我们只待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得赶飞机。”冒出了一个短发女孩,苍白的皮肤沾满了尘土,她拿着外套和行李急躁地几步跑上了楼,又折了回来叮嘱了一句,“妈妈比我们早几天到了,我们明天会坐婶婶的车去找她的。” “好吧……我想我——”房子的主人约莫五十来岁,穿的还是一身睡衣,他慢吞吞地起身,有些反应不及地开口。 “那今晚尤金他们就住楼上的那几间客房了!”男孩兴冲冲地拿过伙伴手里的箱子率先搬了上楼。 “马特。”他用力地迈着步伐追上了自己的儿子,“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您留下吧!每次出门都是妈妈照顾的您。”女儿闻声从房间里出来,对着他无情地回绝,“我们可是做正事,不是旅游。” “是啊,况且您才刚出了院。”顾不及自己浑身污垢的儿子附和道,和他的同伴们终于合力将行李都抬上楼。 无奈的父亲回房间了——不过事实上,他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他看着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手指抚上了键盘。 留在家里此时并不算是让人难过的选择,起码他的“工作”也是时候要做好了。 他眼里浮动着青涩的期待。流入心里的过往旧忆珍贵得让他缓慢地敲下了一行字: “我和她在深海里相识,那里曾危机四伏。” 0105 01. 蓝紫交融的夜色缥缈如雾,橙黄华灯光芒朦胧如丝,大片蔚蓝屋顶似乎与覆盖在它们之上的晚空交相辉映。白炽台灯下,一桌子摊开的书本与散乱纸张的边角页与窗外凉风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还不睡吗,夏尔?”一个褐红色长直发的女孩穿着睡裙从洗浴间出来,钻进了被窝里,她问道。 “我不知道,安,这本书真的让我摸不着头脑。”名叫夏洛特的人取下了眼镜,揉了揉她那一头已经乱糟糟的金发,“它让我不得不产生质疑,但是写下它的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我知道我不应该因为作者的权威而放弃往常的症候式阅读,只是我觉得我的反思和疑问有些太蹩脚了点。” “拜托,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半!”安妮倒在床上抱怨了起来,“你没必要为了弄懂一本……按教授的话说就是到读完博士都不一定搞明白的课外书而牺牲你明天愉快的周末。” “抱歉,我忘了明天晚上你要去那个会把人挤成肉酱的广场花园,听一个可能这辈子都和自己扯不上任何瓜葛的人唱一百多分钟。”夏洛特忍不住刻薄地说。 “首先,这是时下最红的乐队,不是‘一个人’,而且我相信他们能红到下一个世纪。”安妮起身不服气地纠正道,她的神情带着点难以掩饰的兴奋:“其次!你又不是上帝,你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谁都不能保证明晚会发生什么。” “第一,离下一个世纪就剩下十三年,如果连这个时长都撑不住的话我不知道他们对不对得起那个早得让人怀疑他们是否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出道年龄。”夏洛特尖锐地反驳,反感的情绪几乎溢于言表,“第二,别告诉我你想成为那些用手段混进他们这些所谓巨星的宴会上、主动要和他们‘发生什么’的人,你知道我对此无法理解。” “你这个傻瓜!”安妮一个枕头砸了过去,佯装生气道,“我想的才不是这些!你再不关灯睡觉,我就把你赶出房间了。” 将书稿整整齐齐叠放后,夏洛特拿着毛巾去浴室洗漱,再轻手轻脚出来时,安妮已经熟睡过去。她为安妮掩了掩因睡姿不佳而掉落到床边的被子,关了灯 分卷阅读2 ,终于结束忙碌的一天。 这个周六注定是非凡的,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 刺耳的电话铃声一下子把夏洛特从睡梦里吓醒,她眨了好几次眼才勉强适应跳进房间里的阳光,隔壁床的安妮已经离开宿舍了,而且还兴奋得忘记拿上她手袋——如果夏洛特没记错的话,这是安妮每次去重要的场合都会背的一只包。 “早上好,请问是哪位?”夏洛特半梦半醒地走过去接了电话。 “谢天谢地你总算接电话了!”是安妮,她的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分贝,听着似乎像一只被扔在烧红热锅里的蚂蚁,“我这个丢三落四的白痴忘记带上我的‘战衣’,还有那个包,里面可都是我挑了很久才选出来的口红和香水……” “急什么,演唱会不是六点多开始么。”她悠闲地用手指插进发梢里梳理着打结的发丝,“现在才十二点四十分。” “嗳……我现在要赶去和我那帮无聊的亲戚吃饭,不知道会一直在他们家里待多久,反正我没办法再开车回来学校!你知道今天开演唱会,这几条路注定得堵死了。”安妮焦急地解释道。 “我该送去哪儿?”她用肩膀夹着电话,两只手开始解扣子换衣服。 电话那头的安妮赶紧报出了地址。 最后用闪电般的速度检查了一遍要送去的东西,夏洛特开着车冲到了目的地,摇下车窗正准备将东西扔了过去。 “老天!你等我下车走过来取啊!”安妮战战兢兢地喝止,赶紧快步穿过马路。 “你怎么能怀疑我这个小前锋的精准性。”她瞪着眼不满地说。 “是吗小前锋?我记得你上次为了论文比赛翘掉了篮球队的培训。”安妮像接过什么宝贝似地接过东西,又从小手袋里掏出一张门票,“作为奖励,你今晚和我一起去看演唱会好吗?” “这应该是一个惩罚吧。” “你知道这句话给别人听到,可是会被他们围殴的。”安妮不由分说地将门票塞进她手里,“反正那些人为了讨好我爸给了两张前排票,不要白不要嘛,票我给你了,你自己解决吧。过来看或者说卖出去都无所谓。” “你怎么不把票给别人?”皱着眉环视了一下街道,她撇了撇嘴说。 “不多说啦,我先走了,今晚六点半见!”安妮欣喜地道了别,驾着车往另一个分岔路口驶去。 今日街上的行人看上去比平日要多上了好几倍,目测大多来自外地,兴许都是冲着今晚的一场演唱会而来。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如此费尽心思地要同公众名人有所接触,虽不否认他们被世人所知是源于自身过人之处,但本质来看实则与普通人相差无几,为此她不禁质疑这样趋之若鹜地索要合照的必要性,安妮从前听了她的话则冷哼着说她真是个怪胎。 向来如机器般按部就班进行着自己人生的夏洛特似乎并不具备常人与生俱来的七情六欲,亦或者说,最初她的确与同龄人并无二致—— 然而有如玻璃瓶里脆弱的玫瑰花、瓶身从高处应声倒下的瞬间,花瓣随夹杂水花的碎玻璃块一同溅开,被水与玻璃浸染的鲜红色蔓延一片,像黄昏时天空的啼血——于是在那一刻起,她天然自成、对情感的所有感知能力,就变为那堆耀眼夺目的破碎狼藉。 02. 既然出了校园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大街,夏洛特便决定顺势回一趟家,当然她还在外面逛了很久的商场和公园:难得给自己一个闲适的假期,躲在家里未免太浪费,只需要在晚饭前再回家也不迟。 她提着一袋子新书和文具回到家,换了拖鞋进门,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转了一圈,径直回到厨房里捣鼓一杯摩卡。 “又喝这种没营养价值的甜饮。”一个优雅的声音温柔地自楼梯响起,夏洛特闻声抬头对上那人的视线,笑了起来: “我这不是偶尔喝喝。”她端起了素白的陶瓷杯,自豪地对站在楼上走廊的女人说道,“看,今天这个雕花是不是做得好看多了?” “学校这周不忙么?”那女人走下楼梯,轻吻了吻夏洛特的面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就让库克老夫人回家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待着无非是躲书房里。” “还好。不过库克夫人年纪的确越来越大,还是让她少一些过来吧,家务活什么的——” “你不需要操心这些。”女人打断了夏洛特的话,认真地打量了一阵,“你的隐形眼镜戴习惯了的话就少一些架上眼镜,压出鼻梁痕多难看。还有,头发打理得好一点,看样子早上又没有拿梳子梳好就出来?” 小口抿着热饮的夏洛特心虚地移开眼,默不作声。 “刚好回来,今天晚上就和我参加一个饭局吧。”女人又道,将台面上的杯子放进水槽里,她洗了手并用毛巾擦干,“我们得现在开始准备准备,尽早出门。今晚广场花园那几个大道肯定会堵车,我真不明白演唱会这种危险的东西为什么能让那些小姑娘这么着迷,她们的父母竟不懂得管管,若是我,我绝不允许你去那样的地方。” “… 分卷阅读3 …你知道我最讨厌参加这种场合。”夏洛特放下了杯子,尽量冷静地说。 “可是你必须过去。”女人声色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这也是为了你今后的事业作铺垫。” “我不认为成为一个大学教授需要这些铺垫。”她环抱双臂,倚在了吧台。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选这条路。”她文雅地拖长了尾音,给人不寒而栗之感,“你清楚我未来的一切都只归属于你。” “拜托,你从来看得出来的:我对经商和管理没有半点兴趣。”夏洛特终于无法继续从容地对话,她无力地托着额头,然而除了阐释自己主观情绪这个原因之外,她找不到客观的事实来辩驳。 宽敞的房间里一刹那陷入死寂,连声波撞上墙面的回音都逐渐消匿不见。 “夏尔,这于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她的声线仍旧那么温婉,但每一个字词组合起来以后却让人听得一身冷汗,从来如此,她从来如此,用着最恬静亲切的神色、最斯文体贴的语气,说出叫人万念俱灰的话。 看着那挺直着腰背一步步走上楼梯的身影,夏洛特重重地叹了口气。 回卧房的时候真想用力地摔一把门来出气!可是家庭教养没能让她这么做,真讨厌,关门那一瞬间好像有个什么力量制止着自己摔门发泄……夏洛特认命地躺倒在软绵绵的大床上,银亮光泽的淡金色头发像海藻一样铺散开来,她侧过脸看着那纤长柔软、微微卷起的发尾,又叹了口气。 新生入校那一天,她在图书馆奋笔疾书的时候,刚一抬头就透过玻璃窗看到楼下一个拖着行李箱、剃了阴阳头的女生,真酷啊!她当即就想去偷偷剃一个,然而安妮警醒她要做好几个月被软禁在家的准备,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翻了个身,感觉牛仔裤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她摸了摸、掏到了那张安妮临走时给她的演唱会门票—— “……若是我,我绝不允许你去那样的地方。” 这句话像重放录音带似地回荡在她的耳边,她想起当时说这话时对方的神情,心底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鬼使神差地坐起身,她到大衣柜前拿出那条波西米亚风格吊带长裙,她家族友人艾琳·克莱森(Elin Clarkson)今年寄给她的生日礼物。即便克莱森女士从未与她见面,但每一年的生日与圣诞节精心准备的礼物永远不会缺席,她曾听说克莱森小姐是个和自己曾祖父一样环游世界做调研的学者,因此忙碌得终日不见人影,她很能理解甚至钦佩这位素未谋面的艾琳·克莱森小姐。 在落地镜前转了个圈,她细心地梳好披散至腰的头发,还抹了那支从来没开封过的正红色口红,她涂抹的手法很粗暴随意,嘴唇犹如沾染了殷红的鲜血,她一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活像一个在地狱苏醒到人间索命的撒旦。 推开落地窗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将手里的尖嘴穆勒鞋扔到楼下的草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撕了一张便利条写了几个字放在书桌上,才走到阳台边伸长胳膊够到了院子里那棵树的枝条,轻而易举地爬下树翻过院子外。 显然夏洛特可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但是以前这么干是为了跑去安妮家、或者跑去街区和那些大姐姐打球……从来没有像这一回,只是单纯为了跟人较劲而去看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乐队的演唱会。 灯火通明的那几条大道的确已经被人和车堵塞得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交警扯着嗓子让行人和车子不要抢道。夏洛特耗了很久,只得走小路,好不容易穿过了几条小路和巷子成功抵达了正人声鼎沸的广场花园。 她费力地挤到相应的那一排椅子前,看到了正穿着黑色短裙、露出一大片性感麦色肌肤的安妮。 “嘿,把包挎在前面。”夏洛特坐下拧开了矿泉水,提醒道。 “你居然来了!”安妮惊喜道,又一本正经地感叹,“喔,我还以为老古董夏洛特·博格达诺夫娜·希尔永远不参加除研讨会以外超过十个人的集体场合呢。” “你念我这个中间名时的发音倒是很纯正。”她没有将这个来自密友特别的讽刺放在心上,只是毫不吝啬地赞许道。 舞台上的暖场歌手正卖力地表演,夏洛特凑近安妮、煞有介事地评论: “这个孩子很会唱歌,未来九十年代的乐坛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你留着些精神等开场以后吧。”安妮打趣她,曾经她在学校看所有文艺演出的时候也是如此,头三十分钟兴致盎然,后六十分钟安然入睡。 蓦然,一束刺眼的舞台灯光唰地打落了下来,台下的观众席爆发出惊破云霄的一声声尖叫与欢呼,吓了夏洛特一跳,她一边护着耳朵一边抬起头,看着宽敞的舞台中心显现出一个高大纤瘦的身影,尔后歌声响起,如坠入拂晓时暗涌波动的深海一般富有磁性,是仿佛从浸满月光与星河的美梦里捞出的声音。 头顶的灯光全部亮起时,她才看清楚台上的这一支每个成员看上去平均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的乐队,再仔细留意每一个人的脸,她 分卷阅读4 也就不难猜出这么多人甘愿为他们疯狂的原因了:才华与容颜,再加少许呈现给外界的表层形象:譬如绅士风度、阳光幽默,偶尔记得大肆宣扬自己做慈善的事迹,不作奸犯科,保持这样的营销方式,少说也能红个十年八年。夏洛特就像在课堂上对着教授给出的案例一样冷峻无情地分析这个乐队的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发现即便她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必须承认他们艺术创造的惊人之处。演唱会持续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听到了不下五种风格的歌曲,而且都给观众带来极强艺术叙事感和空间感,他们显然正带领着台下的每一个人驰骋于无限的思维宇宙里,天马行空。 03. 大概已表演了一个多小时,周围的人已经喊哑了嗓子,夏洛特却依旧立在原地(她因为四面八方拥挤的人群没办法坐下)仅仅将它对待成一个普通的音乐会。 “他要进观众席了!”只见台上的主唱脱下了斜搭在左肩上的长披风,将纯黑西装马甲里的白衬衫袖子挽至手肘,拿下支架上的麦克风径直走到了台下中间那一条过道。身边的安妮嘴里连连蹦出好几声尖叫,周围的人发狂似地挤上前去,让夏洛特不由得又缩紧胳膊黏在安妮身边——她这晚和陌生人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实在太多了,简直难以抑制那股从心底里溢出来的排斥感。 为什么非要走下来呢?就为了营造自己与粉丝亲昵、或者是亲民低调的形象吗?夏洛特尖刻地腹诽。她冷着脸看着那个高挑消瘦的身影往自己这个方向逐步靠近,金发碧眼的年轻歌手潇洒地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随意接过一支递到自己眼前的包装精美的蓝玫瑰花,在保镖和粉丝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到目前为止的八十分钟已经是夏洛特的极限,舞台刺目灯光把处在漆黑观众席的她的视线搅得更加模糊,她快撑不住了,疲惫发酸的眼睛让她的视野朦胧,她低了低头、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再抬眼时,就发现面前离她不过一米远的表演者好像正注视着自己——她不确定,因为恍惚之间她看得并不清楚。夏洛特在心里暗暗困惑着,不知不觉皱起了眉,直到对方这个动作持续了五秒以上她才意识到的确如此。她把眉头蹙得更深,而这时那个据安妮所说是巨星身份的人已然将手中的蓝玫瑰花递到自己跟前。 夏洛特在那个围观者尖叫声拔高了至少两个八度的瞬间足足骂了那位所谓名流八次才不情不愿地接过花,腕表告诉她当时秒针不过是走了两格半,她的反应才谈不上迟钝。 像被人灌了迷魂药的安妮为此喝彩个不停。 “你要喜欢的话就给你。”她大大方方往安妮怀里一塞,两手空空,一身轻松。 “夏尔,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是由什么物质做的。真的,你简直不像个大活人。”安妮心满意足地抱着花,盯着夏洛特那张如雕像般线条分明的侧脸看,情不自已地感叹出声,“你就像一具钢铁,我敢打赌,你要是去参军的话肯定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司令官。” “说我能参加共产国际还差不多准确。”她自嘲道,“真可惜,我并不擅长政治。” 时钟刚好踏过八点二十分,人们在结束曲中振臂欢呼,给予台上演绎者最后的致意,漫天烟花和飞舞的彩带,夏洛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终于结束还是该担心回家以后的修罗场。 众人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大喊乐队的名字,安妮正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颂词,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背后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小姐!穿红裙子的小姐,请等一等!” 转过身去一看,是一个穿着看上去像工作人员的络腮胡男子。 “这是琼斯先生给你的。”他将一张硬质小卡片交给她,补充说,“他说他不介意你带上自己的朋友。” 身边的安妮闻言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她不解地看了安妮一眼,将纸片翻了过来。 是两行蓝色墨水笔勾勒出的斜体字:“希望你能过来参加我的派对。”落款是一个叫“爱德华”的人。 “谁是——”夏洛特下意识地询问,然而在看到安妮僵掉了的眼神后她迅速地刹住了话头。 那个络腮胡大叔像看戏一样看着她们脸上那快速略过的五彩纷呈的神色。 “请您等一等。”夏洛特对那男人说,随激动的安妮拉到了一边。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安妮央求道。 “我可不要去。”她无情而决绝地回答。“要去你自己一个人去。” “但是这张‘邀请函’是特地写给你的。”安妮紧紧黏着她继续恳求,“这可是爱德华·琼斯的亲笔!你就当是给我的生日礼物,让我跟着你一起去派对?” “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我上个月刚给过了。”夏洛特不满地拔高声音。 “那就当是预约明年的!求你啦……”安妮清楚夏洛特从来不会拒绝她的哀求,因为陷入沉默就是夏洛特动摇的迹象。 04. 当她们跟着那个大块头男人一路走到那家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里面时,夏洛特再一次在心里庆幸自己留下的便条上写的 分卷阅读5 是自己去找安妮了,而不是故意老实坦白自己去看演唱会,虽然当时她这样做并没有发挥出她反叛抗议的效果。 “你们自便。”那人带完路,丢下这句话就离开。 无论是空间大小还是装潢格调都只能用夸张二字形容的套房里装满了年轻男女,一个个在舞池吧台或是长条沙发上尽兴地自我糜烂,完全没有注意到刚进门的她们的存在。 就算是出身不俗、见惯大场面的俩人此时也因为这个虚浮得不真实的景象而有些无处安坐。 “我去拿杯喝的。”她们花了近十分钟才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安妮耐不住无趣、起身说道。 “我陪你过去。”夏洛特也跟着起身,她们在吧台拿了两杯果汁。 “我们这里可是没有未满二十一岁不可饮酒的说法。”那个长相美艳的女酒保打趣。 俩人勉强地报以微笑,忽闻一阵阵起哄声,她们走近才看到原来还有另一个大厅,这是典型两室相通的设计。 身侧的安妮想过去又很犹豫的模样,夏洛特忍不住扭头定睛一看:不久前还在舞台上穿着西服人模狗样的几个乐队成员大剌剌地坐在中心被人们簇拥,当然这个“人们”指的是各种各样相貌风格任君挑选的脱衣舞娘以及来鬼混看热闹的男男女女。 脱衣舞究竟算不算得上一门表演艺术她也说不清楚,毕竟她是一个没有资格定义的外行人。但当她看见一位舞娘躺在满是钞票的桌上、男人们争先恐后地要吃掉那光滑腰背上的奶油蛋糕时,她百分百确定这个景象呈现的不是艺术——那个舞娘甚至没有跳舞,是的,实际上她们根本不需要跳舞,这些男人聘请她们回来完全不是为了欣赏什么舞蹈,他们看她们的眼神也不像人与人间正常沟通时会流露的眼神:这些脱衣舞娘在他们眼中只是一种摆在橱窗上明码标价的商品,是象征他们权力与身份的附加物。 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地用力捏紧了裙摆,夏洛特觉得眼前这个景象让她看得很不舒服,她碰了碰安妮的肩膀示意远离,后者挽住她的手臂,乖乖后退。 “怎么光站着不过去?”她转过眼,身后站着的就是那位邀请者,他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拿着酒杯,似笑非笑道。 “并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她又看向不远处一边欢呼叫好、一边在脱衣舞娘的丁字裤上塞钱的人群,不以为意地随口道。 那人闻言笑了笑。 “我是爱德华。”他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道,说话的声音和唱歌的时候不大相同,拘谨而优雅的口音让她产生熟悉感,“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呢?” 夏洛特几乎是脱口而出:“娜塔莉亚。” 一旁的安妮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在对上爱德华的目光以后也回答道:“咳……你好,我叫简。” 这时一个亢奋的高呼于人群中炸起:“有请今晚的男主角:爱德华·琼斯!”所有人鼓着掌吹着口哨亦或是重复大喊大叫这个名字。 “玩得尽兴。”他举了举酒杯对她们说,走近了人群,他们马上像浪潮一样将他淹没于中心,然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至舞娘平躺着的桌前,用嘴巴叼起她肚脐上的小型甜酒杯一饮而尽,大伙儿又哄堂欢庆起来,好像他刚刚做的是一件诸如研发出新型代替能源这种值得举世瞩目举国欢庆的事似的。 “好啦,别再这么看我,我们走就是了。”安妮认输地妥协道。 “你可以留下来,没有人拦你。”夏洛特抽出了被紧紧环抱着的胳膊,满不在乎地说,她们刚走回第一个房间,夏洛特就刹住脚步—— 她冷下脸,灰绿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压低了嗓音问道:“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安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知道他们在干嘛吗?”夏洛特用眼神示意着,又问了一遍。 安妮观望了一下四周,只见许多目测只有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聚集成堆,面前全是凌乱的空酒瓶和满缸烟蒂,他们瞳孔涣散、神志不清地倒在沙发上满足地叹息着,空气与什么燃烧着的油腻气味缠绵在一起,让人难以呼吸。 “不会的吧。”安妮半信半疑地摆了摆手,并没有说出口,仅是做了这样一个否定的口型。 “你高中化学课怎么上的?”夏洛特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愠怒道。 正要回嘴的安妮被人推了推手腕,她低下头,一个瘫在沙发上的女人递给了她一支烟,看上去恍恍惚惚飘飘欲仙地问: “来一点吗?” 夏洛特镇定而迅速地替安妮接过了那根烟,递到了瞠目结舌的安妮鼻下,后者嗅到了那个气味之后赶紧往回撤了一步。 “这是能让你开心的东西……”那个陌生女人如同从十八层地狱底下飞上天堂顶端、带着无尽的惬意感叹。 “我是来等人而已。”夏洛特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纸片,为摆脱对方而随口一说道。 女人怔了一下,了然地点头,随即眼里溢满了艳羡之情,勾唇笑叹,“年轻就是好啊,这么容易就被选中了。” 分卷阅读6 “‘选中’?”这次是安妮抢在夏洛特前头疑问出声。 “哈,谁会认为这只是运气呢?”陌生女子理了理她已有些乱的大波浪卷发,烟熏妆好像都晕开了,她仍沉浸在自己的醉生梦死之中,涂着裸色唇釉的嘴巴不停,“还不是由他的眼光说了算——谁又不想和爱德华·琼斯这样的人发生点什么?既然都是名人,年轻帅哥和啤酒肚大叔你选哪个?” 她旁边的女伴爆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这真是一个值得追崇的‘偶像’啊。先是带头群聚未成年人吸食marijuana,再是约陌生观众和自己发生不正当关系。”俩人走出房间以后,夏洛特第一时间挖苦道。 “嘿,第二条别说名人了,在普通人这里也很常见吧!”安妮仍在做无力的挣扎。 “我作为你的好朋友遇到这种事,你居然还能这么说?”夏洛特难以置信地反问。 “好吧,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虽然那个人说的是否属实还未知,但我倒没有什么兴趣再留着了,我们走吧。”安妮无可奈何地认错,牵起夏洛特的手就要走。 “我们就这么袖手旁观?”夏洛特挣脱了安妮的手,“你看看那些女孩儿的年纪才多大,在这种地方连意识都没有,接下来会被别人带去什么地方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又没人拿枪指着她们的头逼她们这么做。”安妮理所当然地辩驳。 “是没有人逼迫她们,但是有人在错误地引导她们。”夏洛特冷静地分析着,跟在学校研讨会上读报告一样刻板,“她们疯狂地着迷私下与明星联系、趋之若鹜地要爬上他们的床,还当作值得自豪炫耀的事,这太畸形了。不,别这么看我,安,这跟‘随性’没有关系,我并不支持‘贞烈观念’,更不是保守,而是任何自我选择都应该慎重,包括‘性’。不管怎么说,就客观的人体器官健康问题而言,只寻求刺激而没有安全措施的性行为会伤害我们的身体,各种诸如艾滋的疾病——” “我的天啊夏尔!你别再说了,我求你了,这不是辩论会!”安妮崩溃地打断了,“你就说你到底想怎么做好吧?” “当然是报警。”夏洛特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要举报这堆在全世界正名声大噪的人?”安妮觉得夏洛特一定是疯了,“你这么做的话,那些女孩也会被关起来。再说了,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你有可能被报复或者说——发生别的什么事……”她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你了解我变成这副‘宇宙警察’样子的原因。”夏洛特沉默了半晌,眼神复杂地看着安妮,牵强地苦笑道。 “……夏尔,亲爱的,我很抱歉。”安妮眼里登时渲染上了哀伤的情绪,她紧紧拥抱夏洛特,抚慰似地摸着那淡色的柔软发丝,“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的。” 夏洛特只是严肃地继续道,态度仍十分斩钉截铁,“的确是时候由专业人士正确地教育那些姑娘了。至于所谓举世盛名的外来者,我才不管他们是对我们州的法律毫不知情还是明知故犯。抓不到全部,其中一个人也行。” “万一警察到的时候他人已经跑掉了,那怎么办啊?”安妮担心地追问。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夏洛特咧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声,纤瘦白皙的手指转了转那张已经有些褶皱了的卡片,撒旦的低语就像刀片划入皮肉一般锋利地窜进了清冷的空气里: “这不是还有它吗?” 05. 几乎是以最快速度决定最佳方案的夏洛特正要回去,刚出酒店没多久的安妮却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张纸条: “这是对面咖啡屋的电话,你有什么事就打过来,我守在那儿。”她指了指与酒店刚好隔着一条马路相对而望的一家复古咖啡馆,“你一个人行动,我还是不放心。” “那你顺便帮我打一个电话给家里报报平安吧。”夏洛特将这个史诗级重任扔到了安妮的身上,对方即刻叫苦不迭起来: “你这个‘顺便’说得可真容易!”安妮抗议似地叫道:“玛姬若知道我骗你来这种地方,非把我杀了不可!” “咳咳,我赶时间,不说了。”她假意看了看表随后脚底抹油先跑为敬。 只身一人重新回到派对,夏洛特自然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下去,她直奔第二个房间里装作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坐下,于心里默数在场人数和确认每一位乐队成员的存在。而果然如她所料,不出一分钟一个高大的影子就笼罩了过来,她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一双比弗利山庄杰森皮鞋和一截纯黑修身的窄型西装裤腿,抬起头,那苍白得几乎与他身上的白衬衫融为一体的皮肤和已经掉落了几丝凌乱碎发的浅金色背头在刺眼灯光的照耀下让她在恍惚间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德古拉伯爵和路易·德·波音提·都·拉克。 “他们很无聊,不是吗?”他毫无恶意地问她。 她虚伪地微笑着摇了一下头,沉默不语。 “你的那位朋友似乎不在这里。”他温文尔雅的语调却让她产生他下 分卷阅读7 一秒会张开獠牙将她生剥活吞的感觉。 “她有些事先走了。”她答道。 “是吗……真可惜。”他的这句话让她感到背后一阵凉意,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把他叫了过去,他朝她礼貌地留下了一句“失陪”就走远了,随后她看着他再次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表面镇静闲适但事实上坐如针毡的夏洛特刚想趁着鼓手等人都在的时候偷偷溜出房间去报警,那个之前负责带路的络腮胡男人叫住了她: “琼斯先生让你去这个房间等他。”络腮胡男人并没有把房卡递给她,看来是要当尽职尽责的领路人,这是要看着她进房间才放心啊——夏洛特回想起爱德华·琼斯的那一句“可惜了”就感到反胃无比,她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点了点头跟了上去。那是一个同楼层的双人间,她进去这个通体深蓝装潢的房间之后那带路人就离开了。 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在房里转了一圈,她注意到洗手间垃圾桶被丢弃的一捧捧花束塞得满满的,一张署名为“阿米莉亚·威尔逊”的赠送卡片被揉皱了扔在花束上。 嘁,无情的家伙。她在心里暗骂。 她拿起电话报了警。 “女士,您是如何判断和确定他们吸食的是marijuana?”当她说出那个酒店地址时,接线的警员就怀疑地问。 “这不难分辨吧?我确定那就是marijuana,而且量不少。”她因为对方的怀疑而蹙紧了眉发出最后通牒,“我说了,谎报我要承担责任的,我大晚上拿这种事和你们开玩笑做什么?”电话那头的人被她堵得一时语塞,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及我建议这个套房所属的那一层都请你们调查一下,我亲眼目睹这个派对里的人引诱未成年人开房。” 挂了电话不到两分钟,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抱歉,久等了。”大名人琼斯先生看上去有些疲惫,他轻柔地给她一个小平民道歉,并十分绅士地为她倒了一杯威士忌。 这家伙迟早有一天会因为长期抽烟酗酒嗑药而被恶疾缠身不得善终的,夏洛特恶毒地腹诽,仍撑着一张虚假的笑靥如花的脸、温声细语地回绝: “我不会喝酒。” “也是。”琼斯将酒杯转回了自己手中,抿了一口,若是他这副缱绻慵懒的神态出现在别人面前,譬如那些仅仅十来岁的中学女孩,她们定会失去理智地融化在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毫不夸张地说能与阿多尼斯相媲美的气质里。可即便他现在举手投足间如何贵气脱俗,她还是没办法带着欣赏的眼光去看他,毕竟现在的她于他而言只是芸芸床伴中的其中一位罢了,正是这个身份的错位才让她感到恼怒,而他的下一句话更是像把她整个人丢进了四年前印度尼西亚那场熊熊燃烧蔓延甚远的山火里、她的怒火就如同蛮不讲理的火苗一样吞噬掉她内心所有的美好与理智—— “高中生还是不要这么快就喝酒。”他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一句。 夏洛特感觉此时自己的瞳孔肯定不可避免地因极度的震惊而扩张成一个十分可怖的程度。 “……高中生?”她迟疑地重复了一遍,“你以为我是高中生?” 刚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的琼斯有些茫然地反问: “我是把你的年纪猜大了么?”他垂下眼歉意地笑笑,乌黑纤长的睫羽掩住了湛蓝的眼睛。 “你以为是几岁。”她迅速地接下话头,但她的语气听上去不像一个疑问,更像是什么命令。 琼斯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明白她抓住这个重点的原因,他纤瘦苍白的手抵在下巴处,半开玩笑半思考状地乖乖作答: “我或许永远不应该在女士面前失礼地提及年龄……”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十七岁,或许?” 很好。真好啊——刚过完二十岁生日没多久的夏洛特讥讽地想,她站起身来,往后拨乱了自己海藻似的金发,她十分确信自己现在的神色和在地狱执行以永恒烈火焚烧罪人的酷刑的乌列别无二致。 “我甚至不关心你的道德了,只不过似乎记得你今年是二十八岁?或者二十九……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是一个即将三十岁的男人,然后你还有这个脸面找一个十几岁还没成年的小姑娘?” 她如同被啪地一声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嘴巴像一把加特林机枪一个劲儿地突突扫射,怒火中烧地开展着自己的“思想教育课堂”,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 “你一定是觉得很无所谓甚至是理所当然吧:‘我可是个白种男人,我还是大明星爱德华·琼斯!所有少女都应该拜倒在我的脚下,她们应该排着队等着和我上床,就算我不用像whoring那样给她们钱,她们也还是赚到了’是吗?”夏洛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已经因为怒气浮现出了淡淡的潮红,直接露骨的词汇毫不避讳地冲口而出,若是她家人朋友在场的话可能会被这样的她惊掉下巴,她眯了眯眼咬牙切齿地沉声反问他:“你算什么东西啊?” 紧张急促而炽热躁乱的空气焦灼地跳动着,这样剑弩拔张的气氛一下子充 分卷阅读8 斥在整个空间之内,被怒意冲击得感到头昏脑胀的夏洛特虽然直视着眼前人但实则什么都没有看进去,她脑子里只有连绵不断的愤懑,以致于她完全忽略了对方的反应。而在她话音刚落后,恢复沉静的环境才让她留意到来自门外的敲门声—— 随后一个巨大力道突然间把门撞开,进门的几个着便服的男人意料之中地拿出了警员证和他们说: “我们接到举报,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他们迅速搜完房间以后把人都带走了。 在警局里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以后,夏洛特一个人兀自走出大门时迎头撞上了不远处的玛姬——即她的监护人,穿着一身正式的及膝裙装,礼帽下那张有些铁青的脸冷漠如霜,戴着同色手套的手交叠在手包处,风姿绰约地站在炎炎夏日的夜晚里。尴尬无措地站在玛姬身边的安妮一见到她以后便惊喜地冲上前一把揽住了她。 “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安妮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松了口气道:“他——” “一切都非常顺利。”夏洛特赶紧打断,偷偷地看了看身侧的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玛姬。 “抱歉。”安妮俯在她的耳侧悄悄地嘟囔。 没等夏洛特把半句安慰的话说出口,玛姬就冷不防地下了逐客令: “很晚了,布朗小姐再不回去我也不好向令尊交代。”她的声音简直比寒冬结冰湖水的深处还要酷冷,“改日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致歉。约翰,帮我送布朗小姐回家。” 于是两个做错事的“孩子”分别以后坐上不同的车各自远去。 在车子里忐忑不安的夏洛特思考了近乎一百种说辞,然而玛姬一路沉默着没有任何询问,夏洛特知道自己这回算是真的是拔了虎须。 0608. 06. 家门一关,正襟危坐在客厅沙发的玛姬打发了闲杂人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解释的权利。” “……这是一次必然的意外。”夏洛特支吾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你既然要解释,就给我把事情说明白。”玛姬瘦弱的脖子处凸起了血管,看样子她正很努力地克制住情绪。 “我的确是心血来潮去赴安的约。”她老实承认,“鉴于我真的不想和您去应酬——” “你这是在毁你自己!”玛姬一把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的话,尖瘦的下巴在颤栗,“你去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还参加那种全是暗礁险滩的庆功派对,更别说你最后居然和那样一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您就不能听我先把话说完吗?”她烦躁地反问,已然没有进门前的惶恐感,一边冷淡地上楼要回卧房里一边说:“我这样做的目的又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像一个伸张正义的侠客一般到处游走多管闲事……你把自己当成了奥古斯都腓力,但你其实只是堂吉诃德!”玛姬追着她上楼,嘴里不断质问:“夏洛特·博格达诺夫娜·希尔,告诉我你还有理智吗!” “他们聚众吸毒,我作为守法公民去报警,这件事究竟哪里错了?”夏洛特毫不示弱地回嘴道。 “你还能问出口?你知不知道你当时那个情况有多危险?你怎么能够头脑一热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把我忘在脑后——还有你的父母。”玛姬终于停在了那半截楼梯口,她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低下了头,“我真不知道如果今晚发展成十年前那样,我该怎么办……” 听到这里夏洛特怔了怔,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昏黄黯淡的灯光和潜进屋内的夜色相融,投射在这茕茕而立之人的身上竟显得如此落寞,她走上前去、轻声说: “我和十年前已经不一样了。”对上那双浸着百种杂感的眼睛,她紧紧抱着玛姬,还是服软道:“对不起,我承诺以后再也不会一个人冒这种险,好吗?” 只是这天过后夏洛特返校生活比以往多了不少麻烦,譬如她出校外各种地点限制,譬如只专属于她一人的更加严格的宵禁时间,而毫无疑问,这都是玛姬安排的各项监视内容。 离她的期末考评只剩下两周,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闲情外出。经济学硕士院的考试比古典研究专业硕博院要早,安妮考完试几乎每天夜不归宿,留着夏洛特一个人白天泡在图书馆里、晚上就冷冷清清待在宿舍里复习。 “周五晚上的,去不去?”安妮一回来就又给她某著名歌剧的重映门票,她有时候真好奇布朗家是跨越了多少个产业,以致于安妮能总是拿到一些莫名其妙而来之不易的东西。 她架着眼镜,眼皮沉重得快抬不起来,还是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瞪了来人一眼。 “你是想彻底让我出不了家门?”她没好气地说,用钢笔敲了敲书面,“考完的人麻烦离我远一点。” “这可是大师之作。再说,周五晚上你都考完了。”安妮不服气地继续道。 埋头苦读的夏洛特对好友的纠缠烦不胜烦,只能出于 分卷阅读9 “丰富课外人文研究成果”这一滑稽的自我安慰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然而到了那一天她并没有顺利和安妮看上那一场歌剧——她难得临时放了安妮的一次鸽子,兴冲冲地坐上了去往海洋另一头国家的飞机。 几乎是跑着去希尔家宅的安妮进门却只看到正气定神闲地喝下午茶的玛姬,一问才知道原来夏洛特这是跟着作人权研究的几位教授外出交流学习去了。 “天,我还真是找不到比她更刻板的人。”安妮认输地感叹道。 小口抿茶的玛姬听了只是一笑,灰绿的眼眸低垂,目光滞留在飘在茶面的花叶上。 “或许是因为遗传吧……”她轻声道,像是怕会打扰到什么人。 全年温和湿润的国家的街上连空气都沾染了淅淅沥沥雨水的清新气味。夏洛特一行人撑着伞走在青色石砖的小道上,放眼过去四周都是绿茵草坪和年代久远的建筑楼,这是一间举世闻名的高等学府,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上次过来的时候还是在十来年前的一次开放日。 “与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行动是不是不太适应?”社会人类学研究的穆勒教授关切地问一边放慢脚步一边陷入沉思的夏洛特,她的一头栗色发丝找不出多少白发。 “您们还年轻。”夏洛特笑答,她身边唯一的同辈人是就读艺术历史的硕士生奥利维亚·安德森,此时正走在前面和教考古学和人权研究学的教授们谈话。 “你比一众孩子都小了好几岁。”穆勒教授感慨。 “我遇到的许多人在知道我年龄以后都喜欢把造成这个现状的因素归于我的智商上。”飘拂的风牵动着雨水,夏洛特将伞慢慢地与自己相反的方向倾斜,不紧不慢地说:“可我在想,这跟我是否聪明没什么关系——倒不如说这只是因为我原生家庭可利用的条件比普通人要好。这世上根本不缺聪明人。我干脆换一个词,‘天赋’?很多人一辈子都被迫埋没他们的天赋,假如他们生长的环境里从不需要知识与文明,而他们的人身安全甚至没有基本的保障。” “但是大多数人连这种表层现象都不在乎。”穆勒吃力地迈着大步子上坡道,丝毫不理会她脚下那双鱼嘴皮鞋粘上的泥泞,“包括当事人,能够起码产生这样认知的少之又少,更别说那些没有这类意识的大多数。” 静静听着的夏洛特不由回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事,又说: “拿音乐行业这个来举例,东南亚那边的孩子也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嗓子’,我敢说如果有人愿意拿他们的歌声作营销,名气不会比如今本土当红的差。当然,我说的只是歌声,这里的推论排除了歌声以外所有可能产生阻碍的因素。” “噢亲爱的,你知道有很多比这个还要糟糕的情况。”穆勒教授似乎对她举的这个例子并不满意。 他们这几天无非是听公开课和参加各式研讨会。夏洛特和奥利维亚都并非是人权研究专业的学生,因此多数时候充当的角色为倾听者或旁观者。她心潮澎湃地看着分别支持不同流派的女性主义学者之间精彩的争论场面,到了夜晚回酒店休息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和同住一间房的奥利维亚谈起了白天的事。 “我说不清楚……但我认为每一派都有它的价值意义和需改进之处。”奥利维亚换上了奶白色睡裙在整理着被褥,她抬起天鹅绒般柔和的浅棕色大眼睛无奈地笑了,“是啊,通常像我们这类人在一个毫不了解的全新领域面前都只能这么小心翼翼地说出这种‘万能回答’。” 正侧躺在靠内墙的大床上的夏洛特挑了挑眉忍俊不禁起来,她抱着一个枕头坐起了身,杏色真丝睡裙的吊带从她纤瘦肩膀滑落,她没管它们,正沉思着什么,直到后面的窗式空调把她吹得有些许冷意才裹上了绒被,她挪到了床边娓娓道来: “我觉得今天建构主义派的教授对于婚姻制度的探讨很有趣……虽然说是从群婚发展而来、一开始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生产力和性需求,但是自偶婚制形成、父系社会一旦确立后,全世界好像都在陷入一种通过婚姻来压榨和谋杀女性的疯狂之中:先是所谓的‘女孩成为女人以前必须要到神殿与陌生男人xing交’,再是中世纪的chu女验身及其处罚仪式,还有什么贞操带、chu夜权以及三从四德贞节牌坊……全是为巩固父权男权所服务的。” “理解万岁。”奥利维亚披散开束起的黑卷发,取过抱枕倚在了床头边,说起自己的观点,“而且她们单纯自行抵制婚姻,并没有要求所有人这样做。结婚与否归根结底在于个人自由与选择选择,首先最应该确定的是,你是真的愿意结婚,还是迫于某种根深蒂固的社会偏见下不得不做的决定?要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被父系社会男权思维所控制,这个其实很艰难。为保证头脑的清醒,她们选择不婚其实很正常。” “婚姻制是女性主义研究会涉及到的其中一个方面。”夏洛特想起那场争辩的一个插曲,忍不住皱了皱眉,“但那个叫卡米尔的女孩说得过于偏激了,怎么会产生‘一旦成婚或育有子女,这样的女性在女性主义研究的这一位置上会十分尴尬’这样 分卷阅读10 的理念呢?我可不明白她的逻辑。假如成婚生子同样是她们对于自己人生方向与历程的一种掌控,怎么能被说成是背叛女权信念的东西?” “那孩子的发言让在座的那些已经成家的教授都感到很不舒服。你留意到穆勒教授那个困惑的眼神了吗?”奥利维亚眉开眼笑地说。 “我想她那时候一定非常奇怪为什么一个高等大学研究生会有这样极端的想法。”夏洛特仰天长叹道,“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人分不清‘激进’与‘极端’的区别。你知道吗?我想玛莉·渥斯顿克雷福特在那个卡米尔女孩眼里并不是女性主义哲学鼻祖,因为其女儿随父姓。”她不留情面地讽刺。 “这真是可笑又心酸!”奥利维亚苦笑着说,“本来就是一条艰难的路,我们自己还要制造障碍的话,平等就真的是痴人说梦了……我读艺术历史的,光是这方面的研究,就会经常留意到许多不妥,或许你‘知道’巴勃罗·毕加索?” “喔——他啊。”夏洛特一翻白眼,在听到奥利维亚的捧腹大笑以后她才继续正色道:“我承认他在艺术方面存在造诣,我也没有资格否定他为艺术与文明做出的贡献,可是站在我身为女性的角度,我没办法忽略那些被他利用及摧残的女孩。人们说他开创了人类艺术创造的一个新视角,可这个新视角的享有者却不包括我们女性——他也许从来不认为女性也是人类。” “大众如果不去特地了解的话根本不知道他做过这些事。但是知道又怎么样呢,我的同学十个有九个都压根不在意,在这些男性眼里同类对女性的任何行为似乎都是合理的,更何况还是有社会地位的同类,说不定我们口中的人渣在他们眼中是人生理想。”奥利维亚打了一个哈欠,泪珠在她眼角边散开,她挨在枕头上。 拜访旅程并不都是顺利和愉快的。当她们听完了第十三节来自法学院的公开授课以后,她和奥利维亚写下的短报告被指责为“毫无根本逻辑的墙头草论调”——对方是权威高校的资深老教授,在最后一次交流会上借着谈教育暗讽道: “……到今天为止总是很多人爱说人类的教育文明已经到顶了,他们刨去那些可能再过俩世纪都实现不来精英教育制的国家,那这些地方该怎么办?难道会存在适用一切国情的教育制度吗?再说回来,我们自己目前的体制又是真的正确、毫无瑕疵吗?我想不是吧,否则现在做学术研究的青年怎么会总是说出像这样毫无根本逻辑的观念呢?这几乎成为了常态。让你谈个人看法和见解,你倒害怕犯极端错误而夸夸其谈起来,没有质疑、没有自己的理念、没有全新的角度和视野,仅仅拿些专业名词对一件既有事实复述一遍——那这个既有事实、这个现象背后是否有本质,本质又是什么,完全不谈。说好听点是篇章散乱,说难听点那就是‘万金油’、‘套话’……” 只感到如芒在背的夏洛特手心微微出汗。 去机场赴最后一班行程的时候,穆勒教授等人纷纷安慰她们不要为此过于失落了,让这些非专业的孩子临时编写一份出色的总结的确是强人所难。 听罢真挚道谢的夏洛特仍忙里偷闲地寻思着什么,她想起当时她如何匆匆地下笔、最后又将那张写得满满的纸撕下,这两个动作重复了几乎三四遍才踌躇着写下现在这份被批判得一文不值的破东西,她承认她犯了老毛病,一个因为对某个知识领域不甚了解而不敢多加探讨和评论的臭毛病。 她确实有满腹的困惑与疑虑——聆听别人的声音到现在,她没少听过各年龄段女性被不同迫害方式对待的实际案例,而她也在各式报纸新闻里留意到了:他们致力于创造千万种形式将她们剥皮抽骨吸血,叫她们死又死不去、活也活不来,终生拘禁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这世上明明从不缺聪明人。极具能力的精英分子大有人在,这些人活跃于管理层的云端,毫无疑问地会比像她一样的平常人眼界更宽、思维更严密、知识储备更充足才对。可纵观这些年的改变,她看不出女性的社会地位在明显地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原来不是因为缺乏处于社会顶层的专业人士,而是这些专业人士根本不在乎她们能不能以原本的身份、即一个女人的身份存活。 “……实际上并不介意,甚至或许觉得无足轻重?”她那时写道—— 却因为害怕不妥而划掉了。 07. 这二十来天的时间流走得很快。一路下来统共到达了十二所高校,夏洛特私下撰写的报告和记录塞了满满一摞,她心情雀跃地回到昔日的居住城市,顺路批发了一大堆儿童文具送到她经常去的一家民营福利院里。 “噢这真是……您上个月送来的还没用完呢。孩子们很想念您,上次那些积木和拼图实在太贵重了。”院长帕克夫人和善而感激地对正帮忙把车里的东西搬进院里的她说,“财税部有定时拨款,您如果忙的话——” “没关系。让他们过得再开心点就好了。”夏洛特毫不介怀自己被热得满头大汗,笑道。 她没有待太久,清点完签好证明以后就离开。她知道自己需要接受来自挚友的“ 分卷阅读11 处决”。 “出门将近一个月都没有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你到底是什么铁石心肠啊!”她风尘仆仆归来,安妮就早已经在她房间等着,一看见她进门便开始委屈地抱怨道。 “长途电话费太贵。”她只好这么说。 “你不要太虚伪了。”安妮一边帮她把干净衣服叠好一边不满道。 “你知道我成年以后就承担了大部分生活支出。”夏洛特把沉得像砖头一样的书本放回书架上,“这学年的奖学金快不够用了,能省则省。” “你学术论文的稿费和那些比赛的奖金用哪儿啦?”安妮看着她的那一堆报告,随口问道。 “那种东西看上去多而已。”她别开眼。 “我还是对此非常惊讶,玛姬居然会舍得让你自己负责在学校的日常开销,我当时真找不到比这还要难以预料的事。”安妮夸张地形容道。 “是她付的昂贵学费。”夏洛特把多出来的那一套衣服拿了起来。 “家人之间就不要这么在意这些身外物。”安妮淡淡道:“你能不能别瞎忙了,转来转去把我眼睛都转花。”她伸手拉过夏洛特让她坐下,“我想和你聊聊。” “你说啊,我听着。”夏洛特坐在书桌边的藤椅上,怀里还抱着许多长得像讲义一样的纸张。 “认真听,你绝对想不到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安妮喝了一口已经冷掉了的咖啡,好整以暇地看着只顾低头忙活的夏洛特,随后佯装神秘地继续说,“你猜猜谁给我打电话了?” “不猜,我又不认识你交际圈里的全部人。”夏洛特头也不抬地回嘴。 “你猜几个嘛,是我们彼此都认识的人。”安妮故意卖着关子。 “苏珊·贝克?她又来找你去专柜试色?”夏洛特只好胡乱猜测,安妮摇了摇头,她又接着猜想,“那就是凯伦·史密斯?去年拖欠你的生日礼物要约你出来还给你?”安妮还是摇头,她认命道,“别告诉我是艾米丽·勒布朗还想约你去参加那些古怪的俱乐部……不是吗?难道是老求我们做她家游戏公司模特的詹妮弗·沃克?天,还没猜对?那就是你的前男友们的其中一个……别难为我了,我从来记不住这些男人的名字。” “咳咳,大推理家希尔小姐第一次败在了我手里。”安妮喜不自胜地说,在接收到夏洛特无奈的眼神以后,她有些造作地感叹,“这些快四五个月没见面的人你记得这么清楚,偏偏忘记一个四五十天前才产生过奇妙联系的人。” 闻言抬头的夏洛特脸上的神色瞬间异彩纷呈。 “愚人节已经过了,安。”她并不相信,因此皱眉责怪道。 “我才没有骗你,就是他。”安妮理直气壮地说,甚至义正言辞地发起了誓:“我要是骗你,今后——” “不必为证明这种东西说出这样的诅咒,你这个傻瓜。”夏洛特及时地打断道,她还是一贯冷静自若的态度,“那他找你有什么事?” “我没想到你知道爱德华·琼斯打电话给我以后还是这么镇定。”安妮对她的反应有些失望,“当时我拿起听筒听见这个声音都要吓死了!我以为他是要报复你来了,他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说希望你能够出演他即将释出的新单曲音乐录像带,我当然不能给他你家的电话了!我就把他推给你的监护人玛姬了,我机灵吧?” “不错。”夏洛特赞许地点头,“不过为什么他这么容易就找到你?” “这大型演唱会贵宾前排票的购买方想找的话是分分钟的事,一打电话过去知道这是把票送给我爸爸了,再说,我家跟这乐队名下的音乐公司有合作,赞助了不少东西给他们。”安妮解释道,“这么一想,他的确不可能找你麻烦噢。” “感谢投生转世论,有时候感觉这真是颇有理据。”夏洛特俏皮地调侃。 “哈?你真这么想的吗?”安妮不可置信道。 “总要一视同仁地给所有未知物一种存在的可能性。”她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 “那我们会是脱离了家庭就什么都不是的人吗?”安妮自嘲道。 “所以打从最初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即便脱离家庭也有一方天地的独立个体。”夏洛特把整理好的纸稿放回了抽屉,淡然地说。 “我们从生命体征初显时不就算是一个独立个体么?”安妮又问。 “依我看,只是个体,但没有独立,我指思维独立,自我独立,经济独立,等等。”夏洛特回答。 “或许吧。但最奇怪的就是琼斯竟然邀请你参与他们的音乐录影带,就算他不知道举报他们派对上□□的人是你,那天你这样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他一顿,他为什么不记恨你反而想和你交朋友呢?”安妮把话头绕了回去,脸上尽是惊讶之色。 “不确定出于什么目的。”夏洛特漠不关心地接话,“不过确定的是他这个人智商情商都不高。” “可其实客观一点说,这倒不是毫无理由。”安妮话锋一转坏笑着道,“就外在的份上,他包容一点也正常。” 分卷阅读12 夏洛特敷衍地看了她一眼,尔后反问,“你为什么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另类的报复方式?譬如让我在拍摄时和他有大量亲密互动以致于某些疯狂女粉丝嫉妒并人身攻击我?” “他不至于这么坏吧!”安妮惊呼出声。 “既能吸睛达到营销目的,又能让曾经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长长记性,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夏洛特仿佛在说一件已经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事。 “你的想法就不能单纯一些……”安妮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她不语,偏过头看向那从窗外跃进来的、懒洋洋散开一片的金光,她如泡进了温热的水中,氤氲恍惚。 “我也希望我单纯些——但显然我早就不可能做到。” 透过轻纱窗帘的光芒温柔地融化在她的皮肤里,纤细修长的胳膊像裹上了蜂蜜色的披肩,她抬起淡色的眼睛看着椅子上的安妮,后者愣了愣,俩人无话,只看向屋外最后的日落。 08. 长达十来年的读书生涯里,夏洛特从未像现在这样毫无返校欲望。 这当然全都托了某位布朗小姐的福—— 她记得众人对安妮的评价虽说从来模糊不定,但未缺过“纯真”二字,现在看来,她倒不认为安妮如何纯真了:明明最清楚她在亲近之人面前不懂拒绝的个性,偏偏还这样求着她,她纯属出于自主意愿踏入了泥潭里。 自然,她的确没有预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态度,若是最初这位“大名人”能和她想象的一样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那她至少还能“安心”一些,可是他当时不仅没有说一个字反击她,如今居然还将这一件正常公众人物会避而不谈的事放在台面上公之于众。 七月中旬的一个大早上,她刚从楼下晨跑完回家,还没来得及享受温水澡和早餐,她就被电视上播放的惯例早安节目给震惊成石头人。 那几位并不陌生的演出者正在直播的广场上表演他们的新单曲,上次见面还是平常西服白衬衫的歌手这回穿的是一套过分夺目的荧光蓝西装,他享受和沉浸在舞台之中,优雅不羁而富有魅力的舞台风格让观众为之疯狂,然而夏洛特在意的却不是这些,假如不是她听清了这首新单曲的歌词与歌名的话,此刻所有的表面都与她毫无关系—— 这首新歌名叫“娜塔莉亚”(Natalia)。 歌词内容还十分隐晦地提及那天的意外,然而除此以外还加入了过量的个人情绪,让事情本身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将她比作成他的缪斯,好像她真的做了什么有让他像原曲里说的那样神魂颠倒心神不宁的事一样。 她发誓她从未用“映着春天初生新叶的湖水绿眼睛饱含情感地看他”,就算有,那饱含的情感也是怒气,她那时候两眼都能喷出火来了。 同日释出的官方视频里,除乐队惯常成员外无其余参演者,内含好几个西服前的蓝玫瑰花胸针特写镜头,这支无剧情类的音乐录音带发行以后不到半天就冲上了热曲排行榜首位,大大小小街头角落都在播着这一首重金属摇滚乐,唱得她连出门的心思都没有。 始作俑者布朗小姐还特地提前结束自己的旅行早早回来嘲笑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要什么没什么,还说她应该去教堂做做礼拜感谢上帝不至于将她赶尽杀绝、身处于穷途末路中:他们上一张专辑的巡演光盘并非收录于几个月前广场花园那一站,否则现在恐怕所有人都知道她长什么样,连带着她的脸一同“家喻户晓”了。 “你总不能否认这是一首好歌,不是吗?就算不是出于基本乐理的考量,作为一名普通听众,这歌的旋律真是奇妙得叫人听一遍就忘不掉。”安妮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她憋着满满一肚子无名火。 “我能。以一个并非摇滚乐爱好者的当事人名义。”她倔强地反驳。 “真罕见!原来曾经的‘最佳辩手’也会诡辩的啊!”安妮鼓掌喝彩道。 她一时语塞,难得吃瘪。 不过这样复杂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一天时间,她又像没事人一般照常生活了。毕竟无论如何,为艺术创作而将生活经历当成媒介、把邂逅之人当成工具的行为无可指摘,再说她本也不是“娜塔莉亚”,何必在意这个全凭他人臆想而捏造出来的人物形象呢。她清楚这首歌唱的根本不是自己,要是可以的话,所有听众都能将自己代入进歌里。 她这天提着一个巨大的皮包出门,把它塞进了后车厢里,一路开到熟悉的一家小型裁衣店。 “怀特小姐。”夏洛特推开挂着营业牌子的玻璃门,对那个正整理橱窗里长裙的中年女子说道,“这些都是我没穿过的新衣服,麻烦您照常帮我全改成童装吧,各年龄段身高的定制数量这回就按这份表来,谢谢您。”她公事公办似地拿出用别针别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作为一个儿子已经二十多岁的母亲,我必须得承认这么多年来我几乎做不到你这样的地步。”叫怀特的女士打趣着接过了东西。 “我真希望我能做到像你说的这样。”夏洛特眼睛亮亮的,“话说回来, 分卷阅读13 如果能多加一些可调节大小的拉链或者纽扣就好了,孩子们长得实在太快了!” “当然可以。”怀特小姐爽快地答应,并邀请她坐下来吃冰激凌。 “喔,玛姬可不喜欢我吃这些。”夏洛特不由转过眼看向店外不远处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谢绝了怀特的好意。 赶在下午茶时间前回了家,意料之中,玛姬不在家。 夏洛特毫无睡姿地躺倒在长条布艺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在播无聊美食节目的电视机,忽然眼前一亮:“库克,你明天可以帮我打打下手吗?我想烤派!” “你不要这样睡下,容易着凉的。”库克夫人叮嘱道,她只好稍稍坐直了身子。 “明天要做几份呢?”库克的手交叠在雪白的围裙上,问。 “肯定要和上次做千层面那么多啊,而且我这次想做三种口味,苹果派,蓝莓派和巧克力派。”夏洛特不假思索道。 “噢!你一个人做得过来吗?”库克夫人无奈地质疑道,她的语气就像是和一个小孩说话。 “所以我才请你帮忙。”她想了想干脆起身出门了。 拿着一堆从超市扫完的食材回到家时玛姬依旧未归,库克夫人还抱怨她临时的出门延长了正常的晚饭时间。 “今天已经周五了。”夏洛特一个人坐在饭厅里百无聊赖地嚼着通心粉和沙拉,自言自语,“虽然平常周六日也少在家。”可是现在她在放暑假,什么事她都可以一个人完成,而她最讨厌一个人吃饭了。 “喂?是夏尔啊,真抱歉,我也想来你家鬼混,可是我爸最近发神经非让我去公司实习。”她打电话给安妮,传来的是一个疲惫至极的声音。 白天事实上很充实忙碌,可一到了夜晚她就觉得这房子格外空旷。玛姬设了门禁不让她八点以后出门,她除了到院子里给花草浇浇水以外,无非就是到书房里看书或写些什么,虽然谈不上没劲儿,只是这书房里的藏书她都看完了,原本这些旧书隔一段时间会从书架上换下来、然后捐给图书馆或者福利院的,可是最近玛姬忙得厉害,而她自己又没有多余的钱再买新书填满这一屋子,尤其是刚刚为了购买明天烤派的材料,她现在口袋里只剩下二十美元了。 正思考着怎么恢复经济能力的夏洛特被突然响起的电话声吓了一跳,她拿起听筒,电话那头的人听上去着急又无助: “请让玛姬·希尔夫人接一下电话!” “抱歉她不在这里。您有她办公室的电话么?”她被这个急切的声音震了一下,有些结巴地回道。 “不,她那个秘书一直让我等!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那个厚重沙哑的嗓音低了下来,咕哝着,似乎在竭力把心急如焚的情绪憋回去。 “等她回来我让她打给您吧。”夏洛特不好说自己帮忙传达重要消息这种话,毕竟家里公司的事她一概没有干涉。 “不行!”那人抗拒地叫道,压抑着声音嘟嘟囔囔地问,“你是夏洛特·希尔吗?” “是。”她迟疑地承认了。 “那你直接和玛姬·希尔说,我找到她想要找的人了,让她尽快约我见面,否则没时间了!”他警告道,活像一个人贩子,“千万不能再打这个电话,不然事情搞砸了可跟我没有关系!”说完就挂了电话,她连一句疑问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从未把工作上的事带回家庭的玛姬这回让夏洛特感到很是出乎意料,她二十年来没有试过要像现在这样在客厅傻等着玛姬回家转告什么信息。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两小时,她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了,因此潦草写了一张留言条放在了玛姬房间的梳妆台上,打着哈欠回房睡觉。 翌日一早下楼吃早餐的时候,玛姬穿着整洁地坐在饭桌前的主位上,一见到她就问起昨晚的事,问那个打电话的人还有没有说些什么,她否认了,玛姬即刻松了口气恢复镇静。 “是公司发生什么了么?”她佯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你不用担心。”玛姬快速地否定,“只是我一个莽撞的下属。” 喝着牛奶的夏洛特不再追问,她知道玛姬撒起谎来有多明显,此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找的这个借口有多蹩脚,让她一下就听出来了。可惜她没有竭力打听他人秘密的嗜好,既然玛姬不肯说,她没必要深究下去。 更何况,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厨房忙了好几个小时以后她将烤好的派装盒,马不停蹄地去了帕克夫人那儿,孩子们见到她一拥而上,怀里还抱着她上次送去的精装童话书。讲故事、吃派和喝茶,她与他们度过了美妙的下午。 “下次来是什么时候呢?”小孩们问。 “应该是感恩节了。”她笑答。 “为什么这个暑假我们不能到你家去擦玻璃窗和除草?”一些年纪大一点的孩子看上去很失落。 “对不起,我最近有些拮据,给不起工资,自然不能让你们白忙活。”她无奈接受了囊中羞涩的事实,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的 分卷阅读14 ,您真的不需要太担心他们,公款每次都会定时到账。”帕克夫人最后送了她出门,对她频繁的帮助既感动又担忧。 “您也不用担心我,我看上去是穷得会流落街头的人吗?”她自嘲道。 远处天空被夕阳涂抹上了大片紫红的色彩。蝉鸣声越来越淡。 夏日在悄无声息地逝去了。 0911 09. 十月份走不不到尾,“黑色星期一”的重创就让夏洛特彼此相识相知的好几个家庭都受到不小的打击。开学仅一个月过去,整个世界就深陷乌云密布的处境中。希尔和布朗家同样难逃一劫,股价频频下跌,安妮的父亲险些住进医院。就连商学院的学生都无法冷静下来在课堂上对此进行什么理智分析了,无非是“市场全球化”“泡沫经济”“羊群心理”一类东西,纸上谈兵的心情早就荡然无存,他们只想快点回家看看自己会不会成为那大批倒霉的一夜破产家庭的其中一员。 周五就早早回家的夏洛特深知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可她只想亲眼确认玛姬是否安好。她去了趟公司,看到玛姬消瘦凹陷的两颊和乌青的眼圈。 “噢夏尔!抱歉亲爱的,我实在很忙,顾不来你。”玛姬明显想不到她会出现,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憔悴的脸,这是有多少天没有睡好觉才会出现的脸色? 在办公室乖乖等着玛姬下班的夏洛特饿得发昏,就下楼去了快餐店里随便打包了几样东西上来,结果三明治从夜晚九点一直放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都未见人影。 “你这是等了一晚上吗?”到了清晨的六点钟,玛姬才推门而入,看见侧半身躺在沙发上的夏洛特,目瞪口呆道。 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的夏洛特睡眼惺忪地起身,第一句就问情况如何了。 “很糟糕,但跟以前相比算不上什么。”玛姬简洁地回答,手里捧着热腾腾的浓咖啡,“你赶紧回家睡床上,别再在这里耗着。” “你这都多久没休息了?”夏洛特只是问。 “……夏尔你知道你这样是在给我添麻烦。”玛姬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回去,但是你必须起码先睡个五小时。”夏洛特毫不让步,眼神随之黯淡下来,“你知道这样下去可是会猝死的。” 她听罢怔了怔,毫无神采的绿眼睛里酿着受伤的情绪。 “我向你保证我会休息一会儿。”她捏着马克杯的手指骨节泛白,“你快回去吧。” 现状不容乐观,夏洛特当然是睡不进去的。回到家泡了盐浴都丝毫没能让精神放松下来,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小时,她还是下楼到客厅里守着播放新闻的电视机。家里的电话一直十分安静,让她更觉得自己像泄气气球一样郁闷无比。 布朗家确切地说必定亏损了不少资产,以致于安妮能愁眉苦脸地为了昔日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餐费而把她名牌首饰包包都低价甩卖出去。 “我爸说他暂时管不了我的日常开销了……我家的房产和车几乎都填那个窟窿,那个低到谷底里的价格可真叫人心碎。”她好像一晚老了好几岁,眼皮底下是青色的浮肿。 “这种时期,抵押出去的东西有人要就不错了。”希尔家同样好不了多少,夏洛特已经发现家里的收藏室的东西消失了好几样。 “以前的我天真极了,以为起码结婚以前都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安妮苦笑,“真的,夏尔,我和你比起来真是窝囊——我没赚过一分钱,而我每天要做的就是想着怎么把我爸给的生活费花出去。我像一个含着金汤匙的老白痴,二十三岁了在关键时候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挽救这个破局面,然后我再在大晚上哭着睡不着觉或者做噩梦,天啊!”她突然捂住脸啜泣了起来,声音破碎得像坏掉的磁带一样一卡一卡的。 “别这么说。情况总不会像五十多年前那样糟糕。”夏洛特的安慰有些苍白无力,她紧搂着安妮颤抖的身体,轻拍着那起伏的肩背试图让大哭的人冷静下来,“现在开始尝试自立也不迟。家教,各种各样的钟点工,愿意做的话有的是途径。” 怀里的人渐渐镇定下来,一头红色乱发的姑娘浸满泪水的眼里是满满的委屈可怜,她起身到浴室里洗了把脸。 即便冷若冰霜的表面上瞧不出多少端倪,夏洛特的内心其实同样波澜四起。她其实很能理解安妮的不安和自责。她并不是一个在心底里筑造着一座铜墙铁壁城堡的人,或许她思维里的理智成分多些,但再怎么多也掩盖不了她深夜失眠的事实,她目前最担心的无疑和所有人都一样:破产或者负债,或者两者一起。让她成为那个为生计而放弃学业、四处奔波的人并不让她恐惧,她最为恐惧的是玛姬面对维持不久的成功毁于一旦时的反应。 胃里就像沉了一块铅一样让她难受得毫无食欲,她在昏黄的台灯灯光下赶着文稿,希望这笔不多不少的稿费能如约到账,让她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伙食费没有后顾之忧。 “……这让我联想到了不久前,一位海外男明星因为非法聚众吸 分卷阅读15 毒被捕的新闻,当时各大报社对此报道的标题无一例外,就连电视台的采访都对非法聚众吸毒这个信息只字不提,而现在某影后疑似出轨一事——注意,仅是‘疑似’,在上周的专栏里她澄清她与丈夫正在分居。但引导舆论的各主体都丝毫不在意这个事实,大张旗鼓地编造谎言,也不怕标题栏里塞不下那么多个指责字眼……”她飞快地写着,未干的墨水将她的小拇指指节染黑,“值得留意的是,众人对于这两件事的态度十分有趣。笔者除开性别年龄这些颇不重要的因素,笼统地总结了一下大众对男星被拘留一事的评价数据,发现将近百分七十八的人认为无关紧要,这位不在本州土生土长的男星不熟悉州法十分正常;而百分之十三的人重点在于男星出众的气质把入狱照硬生生拍成写真这件事上;剩下的认为理应严惩的小部分群体在这里不做赘述……”她的眼睛有点发酸,摘下赘在鼻梁的眼镜按揉了一会儿,接着写,“反观众人对于疑似出轨的已婚女演员态度就让人感到十分困惑了,女演员在采访时提及过与丈夫婚姻不和的种种原因,比如俩人在照顾家庭上的分歧,比如他们在工作安排上的冲突,而女演员则是在分居期间才同现男友来往,当然这些事实并不令人们深表理解:‘你以为你是十九世纪追求真爱的安娜·卡列尼娜?你做不成安娜!因为这里是二十世纪!二十世纪的社会在各方面对于女人都有很大的优待了,尤其是婚姻!你只是在为你不愿意付出和贡献家庭找借口!’……他们这么说着,有意思的是,先进的二十世纪仍旧像十九世纪一样要求已婚女性单方面经营爱情与家庭……” 作为一个与几家妇女话题杂志有持续稳定合作的人,夏洛特照常收到入账通知和原书刊。她当然不喜欢写关于娱乐明星题材的东西,只是为了生活没有办法,她也有写下一篇就这次股票崩盘探讨女性在经济领域影响力的论文,可惜被主编以“支撑论点的理论不够贴切慎重”为由驳回了,她反省自己在经济学方面的确涉略不深,在给算得上半个专业人士的安妮看完以后,对方表示她的这篇论文若单独探讨女性对社会经济作用的话那还好一些、拿最近的经济危机做主要例子就大有“使两者强行产生联系”的嫌疑,毕竟股票大跌这事儿甚至没有反映出女性劳动力于经济而言的意义。 “我想我好像也快陷入什么极端的迷狂了,这样可很麻烦。”夏洛特将手腕压在冰凉的额头上,逐渐温热的触感让她有些昏昏沉沉的。 “你只是太急了。”安妮了然地抚慰道,“但是这事注定急不来。” “是。”她大方承认,“假如我有这个运气活到八十岁,不知道到我死之前能不能看见一点改变。” “这个愿望或许太苛刻。”安妮自讽道。 首次在外打工的安妮明显毫无经验,夏洛特和举办假期活动的体验营负责人说她懂高数,她被安排教那些参加活动的孩子数学。 “天呐,一个小时才七十块!我不知道……”消费大手大脚惯了的小姐没有料到赚钱会这么困难。“我好歹是有专业水平的在读研究生。” “知足吧,这已经很多了,这段时间刚经历衰退。”夏洛特摇头否定道。 今年的感恩节她失约了,她没能带着她以往的礼物和大餐赴邀,连带着圣诞节也是同样的,希尔家清走了许多不必要的陈设,玛姬终日忙着工作。她自从忙完学期末的考评就跑去一些私人家庭教拉丁文和法文,想方设法地挣钱,因此年尾的两个节日都冷冷清清的。 一直到新年,她才站在几乎要被人群淹没的广场上,裹着羽绒服和大围巾,听着沸腾的倒数声,笨拙地在心里许了一个新年愿…… 10. 情人节那天在学校广场里聚集的新老生格外的多,堪比之前的狂欢节和各种天文活动。不过老天似乎没有给这些兴致盎然的年轻人面子,阴郁的乌色上空偶尔飘下几丝雨雪,又冷又湿。 “看,一堆新生顾着在神像裙摆底下找夜猫子。”她们抱着书从教学楼下来,遥遥看见校园中心时,安妮说。 “开放五年了还有人玩儿这个。”夏洛特不屑地撇了撇嘴。 “今晚肯定又有活动……你真应该多出来走走。”安妮把脸缩进毛衣里,顶着呼呼的冷风提议道。 “除了歌剧博物馆什么的有意思以外,像这种自发性的狂欢无趣得不得了。”她不留情地回绝。 “你觉得无趣是因为一个人去嘛。”安妮朝她挤眉弄眼的,“二人行才尽兴,懂我意思吗?” “我们一起过去和在宿舍里待着有什么区别。”她反问。 “说什么呢,我今晚要和阿尔伯特一起去。”安妮狡黠地说,“我的意思是让你别单身啦。” “单身比较自在。”她继续简短粗糙地回绝。 “你又没谈过,怎么知道哪个自在哪个不自在?”安妮揶揄。 “从你身上就看出来了。”她故意睥睨对方一眼,耸了耸肩道。 下午夏洛特还是没有参加专属情侣的节日狂欢,她一如既往地去了传说中全校最难占座的图书馆 分卷阅读16 闷头完成今天教授布置的三十多篇阅读,直到深夜十一点钟才背上包打算回宿舍洗漱休息。 图书馆外的校道上仍旧是成群结队的人,她见怪不怪地大步流星走过,中心广场上还是人声鼎沸的模样,被推上台的倒霉情侣在唱着跑调跑到西伯利亚版本的“无尽的爱”,人手一罐啤酒或是热量爆炸的黄油饮料,顶着雨雪大肆欢庆,当然了,这些人之中不止情侣,有的是凑热闹或者想趁机找一个伴侣(甚至床伴都无所谓)的单身人员,场面热闹得连情人小径里种满的槲寄生都不再被人当作老套感情开端的媒介,遭遇忽视冷落的槲寄生似乎都丧气地耷拉下来。 可能是因为不远处那边的镁光灯太亮眼,将她现在走着的这条小径衬托得灯光有些昏黄不清,她的视力虽没有低到要戴着眼镜才能走路的地步,但还是放慢了速度。 被浓厚蓝紫色覆盖的晚空中没有月光与辰星,像一个倒扣在上空的深沉宁静的海洋,夜色如翻涌的浪潮一样将人间包裹住。 “嗳!伊森!去槲寄生底下找个姑娘!” “那还不如到商院自习室找呢!” 一堆杂乱的哄笑声和滑轮摩擦在石子路面的滚动声混合交融在了一起,灌进了疾驰的冬夜寒风之中,越来越向她靠近,她灵巧地侧了侧身子,躲开了那个本会与她擦身而过的风驰电掣的身影,然而蓦然卷起的气流还是顽皮地将她夹在书本里的纸稿吹落在地,她赶紧上前几步蹲下身就要去捡,那个不远处从滑板上下来的人却已率先一步帮她捡起,她从骨节分明的手向上抬眼看去,一张带着歉意神色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略显迷离。 “多谢。”她没有要看清那人长什么样的意思,迅速接过并致谢,不等那人反应,扭头就走,她毕竟赶时间,而且她没有忘记她头顶上那一大片槲寄生。 这晚安妮彻夜未归。夏洛特一个人占着宿舍间,再次发现平时并不觉得有多宽敞的地方此时空旷得有些无所适从。 相对包容的大都市里的闻名院校自然同样海纳百川。来这所大学的第一年她才十六岁,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尽量快地修完本科学分,开始她争取获得PH.D学位的生涯,她没什么时间参加那些她没有多少兴致的活动,除了看过几场歌舞剧和去过几回博物展以外,她最常待的两个地方就是图书馆和宿舍。 听说她这门专业要修上八年,但她认为以自己不可多得的天赋应该多少能比别人少读一些。当然,她不排斥这个地方 ,还对它有一些颇难言明的情感,未来不出意外她是会留下来任教的,这里或许会成为她除家以外的第二个归宿。 每逢期中或期末这种临近大考的时期,某几家图书馆总是会在后半夜照常“发起疯来”——这是一个由学生发起的传统,每个学院派出一个自发组成的不入流乐队在这个时段大肆歌颂音乐之美(虽说其实并不成功,大多时候只会让听众在心里咒骂第一个玩儿节奏鼓的人)按照每一门专业学科的考试顺序,正序依次“欢送”翌日要“上战场”的学生。 这就是她到了考试期间绝不在晚上到图书馆温习的原因。所以当她这一晚摸准时间趁早想逃离自习室的时候,馆外的那场大雨实在是过于天意弄人了。 稀里哗啦的雨水灌湿了玻璃窗面,好像有人在屋顶从上往下浇水似的,这场滂沱大雨估计是想把天气预报所说的这个月全月降水量都耗完那样,毫不吝啬地跟冷风一起齐心协力往屋子里泼,大门紧紧关上了,门缝向里的十英寸全是一滩滩水渍,清理工在擦着地板铺上毛毯,她绝望地看着窗外狂风暴雨之象,又坐了回去。 “下面这首歌送给明天考概论的金融学兄弟姐妹们!”天呐,他们还真是守时守约啊,果不其然准点拿着乐器过来了,看这副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样子是那群艺术历史专业的学生无疑。 被迫坐在原位的夏洛特本来以为听着这顿鬼哭狼嚎就已经够糟的了,万没想到响起的熟悉前奏告诉她此时并不是谷底,她仍在下坠—— 百人合唱的瞎嚎版“娜塔莉亚”夹着模糊的雨水声响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回荡不绝时,她第一百零八次在心里奇怪这首歌为什么还没有过气。 窗外的雨好像适时地变小,她悄悄抓起沉沉的背包猫着身子挪到后门——原谅她吧,失礼和崩溃两者面前她这次选了前者。 雨势与先前相比实际上只是少了几许疯狂,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石砖地面,她咬咬牙将书包拿过头顶,快速地窜进了雨雾里。 噼里啪啦砸在她眼睑上的雨水滑到了眼角和脸颊,她眯了眯眼缓解着那股淡淡的刺痛感,只顾埋头小跑,倏忽间看见脚下水坑里多了一个倒影,而自头顶落下的雨滴似乎被什么隔绝、没有再掉落在她可怜敏感的眼睫毛之上—— 她抬头,对上了那双柔和的晴空蓝眼睛,怔然看着眼前那举着伞遮住她大半个身子的人。 “你要去哪栋楼?我可以送送你。”他温柔地问。 那一瞬间她想习惯性说不用了,然而伞外淋漓的雨景让她找不出拒绝同伞的合理托辞,于是她只好就近原则 分卷阅读17 选择距离最短的目的地,带着对陌生人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说: “前面的国际楼吧,谢谢你。” “同学间不用客气。”他大方地回应。 他们一路无话,很快就到达,她想了一路该怎么感谢这位热心校友。当他们走上了国际事务楼还未来得及铺上地毯的又湿又滑地板时,她发现他的一节袖子湿了一大片。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她诚挚地说,想起了安妮从前没少遇见这样的事,除了口头感谢以外,安妮通常会请那些人喝咖啡一类的,于是她正要迟疑地提出这一建议时,面前高了她将近一个头的人开口道: “或许改天我们能出来喝点什么?”他深褐色的发丝还沾着水珠,蓝色眼眸里浸润着毫无恶意的试探与期待之情。 “现在就可以,我请客吧。”她为了答谢因此爽快地应承下来。 听到这个答案的人咧开嘴角笑了,微微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叫伊森·怀特,法学本科三年级生。”他还翻开手里一本教科书的里页告知他所在的班。 “夏洛特·希尔,古典研究,硕博连读第二年。”她也简单自我介绍道。 “喔,看不太出来——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学妹,我指年龄。”他惊讶又好笑地感慨。 “光谈年龄,我的确是。”她眼里不知何时也染上了笑意,说这话时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骄傲感。 “你很厉害。”他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像是被震撼到似地略微夸张地赞叹。 “过奖了。我一直很佩服法学生,以前我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如果法学是辅修的话该有多好,我会第一个选它。读了你们的基本入门书籍才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学好的专业。”她像例行公事一样礼貌地夸赞回对方。 校内环境最好的咖啡馆里的饮品多数都不便宜。她从去年年末起生活开支更加节省,她给自己点了一杯香草蜂蜜茶,伊森则点了一杯炭烧白咖啡,这两杯加起来不足五百毫升的东西让她默认了自己今晚和明早都只能吃空气的事实。 情人节过了快半个月,店里为情侣专门打造的浪漫装饰都还未撤走。这家店是多数情侣约会的最佳选择,暖色墙纸和花哨的洛可可式家具陈设搭配得赏心悦目,慢调的成人抒情乐与奶油咖啡豆的烘焙味在空气中缓缓流动,门外雨后新叶的翠绿色彩和玻璃窗上的蓝色微光交织缱绻,这里的景象就像是一幅意蕴深厚的水彩画,跟校园里的其他地方不同。 他们聊了许多东西,学科知识、老师和同学,校园生活,去年她的校外交流学习,还有戏剧和音乐。 “《蓝丝绒》的确是不错的片子。”她的蜂蜜茶已经快见了底,但伊森的白咖啡还剩下好半杯,他谈起了前两年的一部影片,她只是简短地肯定道。 “噢它可不止是‘不错’!如果把它当作单纯的探案悬疑电影,那真是太曲解它的艺术性了……”伊森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它的艺术特点和巧妙的表现手法,仿佛他是一个研究艺术专业的学生。 “嗯,很明显的后现代主义。”她继续简明扼要地谈了谈她的看法,垂下的眼眸又飞快地扫了对面的白瓷杯一眼。 伊森的这杯甚至没有二百五十毫升的咖啡喝了足足一个半小时,久到她感觉自己肚子里的蜂蜜茶已经被胃液消化了一万遍了。 告别时已是深夜,伊森在结账时还是没让她付下他那杯咖啡的钱。她有气无力拖着身子回到宿舍间的时候安妮早就洗漱完毕坐在床铺上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质问: “去哪里啦?我可不信你乐意待在吉他贝斯架子鼓声满天飞的博尔特馆里。” “应酬。”她丢下这两个字,旋即进了洗浴间,留下一脸茫然的安妮摸不着头脑地连续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啊?喂!你这人说话怎么老无头无尾的……”红发女孩无奈地一拍大腿,只好钻回暖洋洋的被窝里去了。 11. 期中测试过后,夏洛特比往常更少到图书馆自习室里——按理说,没有了那群表面是延续遵循传统实际是故意捣蛋的“三流乐队手”,她大可安心留下学习才对,但现实是她的确下了课就跑去除图书馆以外的地方。 这当然是因为她的“新兴”泛泛之交伊森·怀特的出现。 自从那天在雨里相识以后,他或许是以为一起喝咖啡的交情足够深到他每天来找自己同行,因此几乎是风雨无阻地在她每天最后一节课的教室门外等她——是的,他还十分清楚她的课表,即便只是相约去图书馆自习室,谈论的是她最感兴趣的学科理论,她还是很难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的事实。 而作为她在这座城市唯一挚友的布朗小姐还打趣说这位是许多法学院女生理想型的怀特先生正在追求自己,希望哪一天见面地点变成是情侣约会的某些圣地,例如第一次见面他们就去的知名浪漫咖啡厅。 “你是傻瓜吗?要不然怎么他让你请喝咖啡,你还把他带到基本上只有约会的情侣才会去的咖啡 分卷阅读18 屋?”安妮像在控诉她纯属自作自受,“你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的话,就不应该给他希望。” “我不是在给他希望,我只是以为既然要答谢他,就应该请他喝比较昂贵的咖啡,众所周知消费最高的就是那家店。”她觉得自己无辜极了,认真地解释道,“再说了,你不也经常这么做吗?从七年级开始,你请那些帮你搬书桌、修自行车什么的男生喝咖啡或者吃披萨……” “你记得这些,怎么不记得这些男生最后都成为我的什么人?”安妮恨铁不成钢地叫道。 一贯以睿智敏锐示人的夏洛特这时才迟钝地意识到,那些无事献殷勤的家伙在得到布朗大小姐的回应后全员依次成为她的男友,虽然严谨点来说现在全是该死的前任。 “或许他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对我有什么想法。”她语塞了许久以后仍继续挣扎,“他只是单纯热衷于和聪明人交朋友。” “那他还真是慧眼识人啊!这么多人躲雨偏偏只给你打伞?你把‘聪明’两个字刻脑门儿上了,以致于他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家伙并乐此不疲地接近你?”安妮如同看白痴一样看着她,“拜托!你不要相信男女间有什么纯粹的交往好吗?” “你最后这句话太有问题了,绝对化思维理应是我们的禁忌。”她突然严肃了起来。 “总之,你自己看着来。”安妮不理会她的发言,“事实上你也可以试试的嘛,这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何必排斥成这个样子。” “那你跟我说说,谈恋爱日常需要做些什么?”她假意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问。 “这……叫我怎么说啊。”安妮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无非是经常待在一起,本来和喜欢的人分享时间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了。” “可惜,我的时间太宝贵,自己都不够用,更不可能分享给别人。”她摊摊手,一副别无他法的样子说道。 于是她很干脆地和那个甚至不清楚自己做错什么的怀特先生断绝来往。她推托说自己参加的学术会有活动,要么就是篮球队有训练,再或者是教授要指点她的论文,每天有新的理由让他止步于前。 “周五?抱歉,我这周家里有事,还是要回去。”她继续大言不惭地编造谎言,对方只能苦笑着无奈接受。 事实证明因果报应一说的确不是没有根据。当她正躲在宿舍里等着安妮给她带午饭的时候,房间的电话响了,是库克打来的。 “是玛姬怎么了吗?”她第一时间这么问,而她的确猜对了,库克说两晚都在反复高烧的玛姬仍埋头工作,今天早上在会议室晕倒被人送去医院。 她马不停蹄地赶到,对着病床上的人一顿质问:“……你不是说过任何事都不值得自己牺牲健康去做的吗?” 病倒的玛姬显然是不能再处理什么工作的了,夏洛特要在这个时候根据玛姬的口头叙述整理最紧迫的事宜,她虽然说自己对经商与管理不感兴趣,但是当然也不会蠢到连一些小事都做不好,关于经济财经一类的书籍她更没少读过。 这果然是她最不喜欢的学科,她觉得这一切都十分无聊,书上的理论倒还好些,让她实操起来,她感受不到任何乐趣,管人管钱、利润最大化原则在她眼里甚至比她曾一度厌烦的地质学还要无趣生硬得很,让她一辈子坐在这办公室交椅上,她得像让·雅克·布雷切特一样拿枪射中脚把自己困在书桌边才行。 自从去年年末的那场不可避免的损失以后,玛姬比从前更拼命,她都不敢想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这已经四十多岁的女人是如何不知死活地接连熬夜的。 最主要的是,玛姬一直瞒着她,抗下了众多难以承受的重担,而她甚至不清楚这些重担都包括了什么。 希尔家有不少规矩,其中一条便是未经允许不能轻易进家主房间。但在夏洛特看来这家主不过是玛姬罢了,这个不成文规定在她眼里不算规定。想着平日连库克夫人都进不去,是玛姬自己整理的房间,生病以来这房间已然多日无人打扫,她便轻而易举地从皮夹里顺走了那串钥匙,换洗过床铺,结果在整理杂乱的书桌时发现了一封来自法院的诉讼驳回书—— “……被告托马斯·吉恩·斯科特被指控的证据不足,以致于不能根据联邦民权法追究他的责任。” 居然连打官司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和她说。夏洛特皱起眉,她总觉得这个被告的名字有些眼熟。细看了驳回书的内容,大致意思是玛姬把这个叫托马斯的人拥有的一栋房产给告了,可是法院表明此人拥有这栋楼的产权是合法的。 她想起了几个月前她接到的那个诡异电话。 所以那个粗声粗气警告她的男人口里说的“找到人了”指的是托马斯吗?玛姬当时看上去很紧张,像是一点都不想让她知道其中的缘由。 她费力地翻找着抽屉里玛姬的私人电话簿,她在找到那串署名为T·S缩写下的电话号码以后迟疑地拨了过去。 “你好?”这是个男孩的声音。 “你好,我想找一下托马斯·斯科特先生。”她还 分卷阅读19 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自报家门。 “请问您是哪一位?”果不其然,那个青涩的声音询问。 “我是玛姬的家人,夏洛特·希尔。”她还是老实回答道。 “希尔……”他嗫嚅着重复了一遍她的姓氏,才说,“老斯科特外出了,我可以等他回来以后让他联系您。”好像能读出她不大情愿的内心想法似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您跟我说也行,我是他的儿子。” “谢谢,请让他明天下午两点在霍尔楼原址见吧。”她简短地说。 “好,我会转告他的。” 翌日准点她开着家里唯二剩下的车一个人到了那个地方,是富人区的别墅小院,顶楼或许还能看见海景。她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底,昨晚查询了一下这位斯科特先生的资料,不出所料,他来头不小,是一间颇负盛名的唱片公司的高层,他给不给这个脸面继续同她们一家周旋,全看他的心情意愿。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一辆保时捷 AG959缓缓在房前停下,一个西装革履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下车,他有些臃肿的手取下了墨镜,不耐烦地打量了她一眼,说: “小希尔女士,我要说多少遍,你们才会相信?那房间我们家已经还回去了,懂吗?我只是帮人看个东西,那东西不属于我,你把我整栋楼告了也没用啊!我藏一个不属于我的东西做什么!” 夏洛特被劈头盖脸一顿苦口婆心的说教,除了知道玛姬原来一直以来找的是一个房间以外,其余一头雾水,但仍僵着脸套话: “您说您只是看东西的人,可否有证据?” “证据?来,你上楼,我今天带你把地基都挖出来检查一遍,你要找到你们家的半点东西,我就把整栋楼送给你!”斯科特大声说道,虽然是个急躁人,但算得上言而有信,地基最后是没有挖,不过他确实有领着她把五层楼的所有房间都看了一遍。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纠缠我,怕是有点蛮不讲理了吧?”他崩溃似地重复着类似的话,两条水肿的腿打颤着上楼。 “我们不是在刁难您,可您知道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对于我们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拜托了,请告诉她这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吧,她可一点儿都不清楚,为何玛姬如此执着里面的东西。 斯科特先生的脑神经似乎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哀求,他说出目前为止她最想知道的信息: “对,对,那些书是珍贵的藏品,是手稿,是孤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是你家希尔夫人的祖父母好不容易得来的!我都知道——你——不是你,是玛姬已经和我说了上百遍了!”他鹦鹉学舌一般阴阳怪气地叫道,“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些东西当初又不是卖给我的!” 彼时听到这话的夏洛特早已怔在原地,她袖子外被冻红的手指指尖正在发抖:她的曾祖父母,她已经多久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居然从来没有听玛姬提及过! “对不起,斯科特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的来意。”她很快让自己从震撼中恢复过来,接着说,“我并不是怀疑您在撒谎,相反我十分相信您的话!我只是想请您告诉我是谁当初拜托您守的房子。” “这个……恕我无可奉告。”他脸色缓和了一点,却很坚决地拒绝道。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她无法理解地盯着他追问。 “我答应了那个人不透露任何相关的信息。说真的,我要不是因为不想和你们再打一次官司有过多的纠缠,我都不会和你见面。你家夫人当时首先就不相信我说的话,非觉得我是骗子。我有什么必要这么做?我只是个商人,负责包装有潜力当明星的家伙给我挣更多的钱,藏书典籍在我这里没有费尽心思独占的必要,我当初单纯是信守挚友诺言,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为他打理这个收藏室。我奉劝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这些藏品当初合法售卖出去那就是别人的私人财产!”他说了一大番话,看着她摇头叹息着要上车离去。 “斯科特先生请留步!”她追上前去,作最后的恳求,“请您看在我们家的份上,出于即便是那一点点同理心,让我见见这个人好吗?我没有逼迫他将藏品物归原主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他说两句话,我保证不会浪费他的任何时间的!” 然而他只是迟疑了一刻,仍旧爱莫能助地回答:“抱歉,我也很想帮你,可是诺言无法随意打破。” “我知道您是一个极守信的人!”她仍停留在他车前,急切地顺着话继续争取,“所以我最后恳请您只需要和他说起我,让他来做决定……拜托了。” 他面露难色,沉默了很久才勉强地答应下来。 而她回医院看望玛姬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半个字,她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但实际上在她心里,许多东西已经发生改变了…… 1215 12. 周一的理论课上,夏洛特在后半节课终于打起了瞌睡,这千年一遇的景象连任课的教授 分卷阅读20 都大为惊讶,特地在课间叫她多注意休息。 若她今天早上是灰头土脸地来上课,估计所有人都以为她昨晚是去跟考古学研究生一起参加户外学习去了。 夏洛特趁着玛姬还在住院,在和斯科特见完面以后的当晚就连夜把她的卧房和书房都翻找了一遍,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找到有关这个藏书室的消息。1953年在利兹完成的交易。然而卖家的信息,以及当时的成交价位都是未知,看来这两个人的私下交易是签了很严密的保护协议的。她很想找到那个给玛姬打电话的人,他或许是一个什么专业私家侦探?可惜她翻遍了的整个希尔家宅都没找到有关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我不知道我爸爸肯不肯帮这个忙,你知道,他眼里只有钱。他会觉得我们就是在过家家。但我知道这个叫斯科特的家伙,他与我爸爸合作过很多年。我会尽量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她只将这件事告诉了安妮,后者愿意为她竭尽全力地打听。 名家手稿,甚至有的是孤本,或许还会有那些几近消亡的语言的珍贵记载……这些可都是人类文明的宝藏啊!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属于全人类的礼物。夏洛特相信最初在这样的乱世找寻并保存这些典籍的曾祖父母及祖父母并不是为了独占,而是希望在和平的年代将这些书归还给世界,为文明的继承贡献一己之力。 她想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将作业写下去,托着腮盯着印有密密麻麻字母的书面沉思。 “你终于有时间过来了,好久没有见到你。”身侧突然坐下了一个人,她扭过头,伊森正微笑着和她说道,蔚蓝色眼睛浸染着如夏日阳光般的热情。 她牵强地努了努嘴角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怎么?你看上去心事重重,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伊森出于好意柔声问。 “没什么,谢谢。”她疏远地回绝道。 “或许有一个地方会让你高兴些。”他提议,“六点钟有一位研究文献学的著名学者的讲座,很难得请来的,我想你听说过他的名字。”他递过了一张宣传单,她瞥了一眼,内心毫无波澜:何止听说过,这是她们专业近年来最权威的研究学者之一。 礼堂已经挤满了人,他们显然晚到了,只能找了个角落站着。对于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如此火爆的场面的确正常。 “其实说到这里,我们特别应该感谢的还是考古学专业的同学们——喔,今天有多少读考古类的学生当场呢?请举一下手,艺术考古、历史考古等等都可以……不小的数目!谢谢配合。”演说已将近尾声,他突然提及到了这一方面,“如果不是考古学者们的辛勤付出,我们没有办法这样尽可能全面地、系统地、辩证地诠释这些著作,而那些辉煌的先人成果也无法得到延续与发展。当然,毫无疑问,我们现在只是迈出了一个很小的步伐,过往与未来的探索是一段长久的旅程,实际上,人类语种的消亡状况在近年来尤为严峻,并极有可能持续到下一个世纪,我们企图通过挖掘更多古籍来挽救这一局面的渴望更加迫切……”他压低了毛茸茸的深色眉毛,严肃地说完,最后笑着完成结束语,“所以,不止是考古学专业的同学们,人类应该守护自己的文明:它们是最真实而富有顶级美感的、唯一不会欺骗你们的东西。再一次,我很感谢大家的到来,能和你们分享这些是我的荣幸。” 在一片铺天盖地的如雷掌声之中,她已经魂不守舍地悄然离去。 “你要去哪儿?”伊森又追了上来,神情急切而担忧。 “我回去写作业。”她躲了躲伊森要搭上她肩膀的那只手,尔后礼节性地道,“谢了,确实是很有意思的演讲。” “嘿,我们是朋友吧?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我也许帮得到你。”他不容置喙地拉过她的手腕,她看着他诚挚的眼神,正要开口说话,一个颇久违的声音响起: “夏尔!你也来听讲座?” 乌鸦羽毛般黑沉沉而油亮光滑的卷发铺散在肩头,栗色大眼睛里尽是惊喜的笑意——是奥利维亚·安德森,去年暑假和她一起外出学习的艺术考古学女孩。 “莉维,好久不见!”她像抓着了一个救命稻草一样赶紧走过去,伊森也因为陌生人的加入而尴尬地收回了手,她赶紧趁势和他告别。 “你好狠心呐,他看上去简直像一只金毛犬,一点都不舍得离开你。”在伊森走后,奥利维亚第一时间打趣道。 糊里糊涂完全不看不出伊森哪儿像某类狗的夏洛特没有深究,而是悄声问身边的奥利维亚: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问,但准确地来说……”她犹豫着,“假如有一个人,她她家里人以前偶然得到了一些孤本古籍,原来是打算无偿回馈世界的,后来阴差阳错被有心之人卖给了别人。如果,我是说如果,去寻求国家或民间的文物管理组织,他们会受理然后解决这个问题吗?” “这……不怎么可能——也要看是什么古籍吧,你不妨说说名字?不过说真的,一般也管不来,这毕竟已经成为别人的私人财产了,能介入管理的,可能是要能撼动人 分卷阅读21 类历史的典籍才行。其实我感觉就算介入,那也只是出更高的价钱买回来隶属国家或公共研究财产而已,还要看这个主人愿不愿意出售。大多数人都会向金钱妥协,只有小部分人比较固执,当然啦,我们总会有办法让这些固执的少数人屈服,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动用舆论,变相逼迫他们乖乖交出本来就属于人类共同财富的东西,听着很过分吧?像是什么绑架。可为了搞研究我们不得不这么干。”奥利维亚简单地解释道,又问,“怎么了?那个人很倔强吗?” “暂时不确定。说实话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她苦恼地回答说。 “那更麻烦了,基本消息都缺失的话,当务之急还是尽力了解所有情况的可能性吧,我可以替你问问我的学长或者教授。”奥利维亚热心地安慰她。 鉴于夏洛特未知任何有关原书室和买家的背景,奥利维亚并没有从她经验丰富的前辈们得到任何实质的答复。至于安妮,同样因为布朗家交际圈实在太广,加之不好和布朗先生提及太多:相识多年来布朗家在商业生意上没有少给希尔家递橄榄枝,可玛姬都婉拒了这些合作邀请,因此这些年来相互保持来往的只有两个女孩罢了,这到底是希尔家的私事,安妮懂得分寸,只能旁敲侧击地行动,只可惜光是布朗先生的电话联系簿就有好几沓,她着实无从下手。 这件事被搁置了好些天,玛姬出院后只是忙工作,夏洛特一度以为不会有任何转机了,直到复活节过后的一天,她在学校接到了一个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查理·戴维斯吗?”一个稚嫩青涩的少年声自听筒传来,温柔甜美得让人听着都不由得莞尔,“我是通过‘WOMEN’的主编梅根女士知道您的电话,我叫约瑟夫·斯科特,州立中学的学生,我们学校的新闻协会派出我为代表,希望能够采访您的创作心得。” “麻烦你定个时间来我学校里可以吗?这段时间比较忙。”她感觉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当然可以!”那男孩听上去很是高兴,给她连连致谢了好几遍。 第二天的下午,一个穿着整整齐齐正规中学校服的少年像模像样地带好装备,与她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全程难掩羞涩和稚气,眼里充满难以掩饰的崇拜和向往。 “最后的问题涉及到了您的个人隐私,您可以选择不回答……”约瑟夫小心翼翼地说,“请问您在‘WOMEN’和‘W.R.E.A(世界读者交流协会)’等杂志发表论文或散文而统一用的署名‘查莉·戴维斯’是笔名还是您本人的姓名呢?这个名字有什么故事吗?再次说明,我们设置的所有问题您在回答上都有绝对的选择权。” “没关系。这的确是笔名,我本名是夏洛特·希尔,你刚刚路过的优秀学生表彰栏上就有这个名字。”她大方回应,挑了挑眉,带着一丝平淡的自豪感,“查理是我父亲名字的昵称,而大卫是他的中间名,我把它改成姓氏了。” 采访结束。夏洛特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不想约瑟夫竟然神神秘秘地跑回她跟前,摘下了挂在清瘦脖子上的相机,他稚嫩的脸上显现出与他年纪大为不同的笑容,在她耳边悄悄压低声音道: “希尔小姐,我说过会帮您好好转告给我父亲的——有在霍尔大厦找到什么吗?” 夏洛特睁大了眼,惊异地瞧着眼前人,再次暗暗感叹这世事的巧合:面前这个孩子和斯科特先生一模一样的深褐色皮肤以及乌黑的鬈发。 “什么都没有,很显然我们家之前的那场官司白打了。”她苦笑,无奈地摇摇头,“真神奇,我们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也算是冥冥中的缘分。” “我也很惊讶,听到您的本名时,我怔了好一会儿,犹豫要不要和您开开玩笑。”少年恢复了稚气未脱的害羞怕生模样,“我们同学都很喜欢读您的文章——当然我尤其喜欢,还会不由自主地模仿您的表述技巧。” 她忍不住和善地笑了,连语气都情不自禁地变得温柔起来: “谢谢,那些不过是雕虫小技,如果你真的对写作感兴趣,我建议你还是多读名家之作。” “好。”他呆呆地看着她,乖巧地点头。 “对了,不知道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她踌躇了好一会儿,虽然这样自己有利用他人之嫌,但和另一件事比起来着实算得上无伤大雅。 “是关于我父亲的事情吧?您可以尽管问,不过您可能会失望,毕竟我知道的有关他的事都不算什么秘密,他在我和我妈妈面前都隐瞒了不少东西。”他的轻笑十分讽刺,与他这副稚嫩的模样搭起来让人感到刺眼和心疼。 “那他有什么十分交好的密友吗?可否告诉我名字?”她直截了当地开门见山道。 “与他频繁来往的人可太多了。”约瑟夫苦恼地说。 “或是有没有从未露面,但重要节日永远会寄来礼物的人?”她继续争取。 “那也很多,您还忽略了那一大堆想要巴结我们家的人,他们巴不得连复活节都送礼物。”他无可奈何地回答。 “二十年交情以 分卷阅读22 上的呢?”她想起了这一重要信息。 “我更不清楚了,我今年才十四岁。”他看到了她眼里的失望以后,苦想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不过爸爸最近挺忙的……不知道我告诉您他最近频繁见面的人的名字有没有什么作用?而且,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些名字,我模模糊糊听见他打的电话……” 13. 周五晚霞初现时,夏洛特第八遍被电话那头的人骂得只能挂电话以后,毫无希望地拨打最后一个署名为鲍勃的电话—— 前个星期安妮就着约瑟夫的那份成功机率不高的名单,回家做贼似地摸进主人房里的电话簿大翻特翻,终于按着那几个昵称和缩写找到了相应的电话号码,不管能否成功,自然是先转交给夏洛特再说,只是她们俩人都没有对结果有多少期待。 不出所料,夏洛特打完了前几个电话,觉得自己的心情不太好。她被人误以为是骗子,在她自我介绍完毕以后便被骂得狗血淋头,让她别再来烦他们……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错过了那个她想找的人了。 “夏尔,我亲爱的,你要多少理解理解他们,谁愿意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五,还要被推销广告的人打扰。虽然你不是推销员,但你说话的语气和内容的确会让他们第一时间这么误会。”安妮在她旁边,带着事不关己的平静这么说道。 “那我应该怎么措辞?你看,你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夏洛特烦躁地看着一脸满不在乎耸肩的安妮。 她耷拉着肩膀按着电话号码,难得的垂头丧气。 “晚上好,琼斯府邸,请问您找哪一位?”听着应是年纪已有些大了的妇人。 “您好,我想请罗伯特·琼斯先生和我谈谈,有关一些商业合作的问题。我是应雅各布·布朗和托马斯·斯科特先生的要求打来的。”她莫名地紧张,开始有些支吾地胡言乱语起来,只希望电话那边的人能够相信她并不是什么推销员。 “不好意思,琼斯老先生生正生病住院,您不知道么?”老管家沉默了两秒钟,继而夹杂着轻微讥讽的语气反问道,夏洛特知道她这下是完全败露了。 “是这样的:我的确不是老牌的合作伙伴,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他谈谈,玛姬·希尔,请问您听说过吗?‘Beloved Beauty’的董事长——我不是骗子,事关重大,请您让我到他所住病房探望他好吗?”她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懊恼地感觉自己的话术比那些三流冰箱推销职员还要白痴。 “对不起,这是属于个人隐私,您不应该如此失礼。”管家夫人的音色又冷了几分,严厉得像她小学的礼仪老师。 “很抱歉,我的确急昏了头,请您原谅。”她向安妮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用嘴型示意她,她赶紧接着说,“也许您可以让我和琼斯夫人谈谈,拜托您?” “琼斯家没有什么夫人。晚安。”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痛点,老管家更加气极地这样回应,并要挂了她的电话。 “请等等!”她叫出声,隐约听到电话另一边发生了点什么—— “佐伊,是谁打过来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年轻男声。 “一个要见老爷的女人,她说她姓希尔,自称是布朗先生和斯科特先生引荐而来的,可她的话自相矛盾,太可疑了。”这个叫佐伊的老夫人对那个声音的主人倒是十分恭敬,和对她的态度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还在心里分神着想自己刚刚的话到底哪里前后矛盾,一个声音就通过听筒闯进她的耳朵里: “您好,请问您找我父亲有什么事?” 等会儿,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是在哪里听到过吗? “咳,先生您好,我的名字叫夏洛特·希尔。希尔家族,我们两家于1953年在利兹交易成功的典籍收藏室。或许您听说过,前段时间我们错把托马斯·斯科特先生的一栋房产霍尔大楼给告了,现在才了解原来霍尔大楼跟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知道原来您们才是现在持有这些财产的人,作为原卖家我们想和您们聊聊,还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她怕被挂断,赶紧解释明白来意,毫不给对方打断插嘴的可能,跟背书一样一骨碌往下说,说得旁边的安妮做手势让她听下来听听对方的态度,她才住了嘴。 听筒那边一时间没了声音,让夏洛特还以为对方已经挂电话了,带着几分惊恐的情绪试探:“先生?” “明天上午十一点见面,可以吗?”那人显然回过神来,询问的语气却是决绝的,他报了一串地址。 “当然!”她激动得声音有些不稳,挂了电话,抬起的绿眸亮闪闪的,一把搂住了不明所以的安妮的脖子,雀跃地大声感叹这真是可贵的运气。 那晚她睡得格外安心,还做了一个大美梦。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床了,怀着由衷的希望与期待换上整洁大方的外出服装,哼着歌一路开车到达目的地。 一个类似明星富商等公众人物都爱选择入住的地方,清净高档的别墅住宅区,绿化设计给这些高贵住房增添了新的韵味和生命。 分卷阅读23 头发斑白的女人给她开的门,倒的茶,这位叫佐伊的管家明显不怎么欢迎她的到来,但表面礼仪还是做得很周全。她在偌大的客厅等待着,高级舒适的真皮沙发并没有缓解她心里的那点紧张感,她环顾四周极具艺术冲击力的装潢设计,暗暗腹诽这一家主人的品味很不错……转眼过去,一侧茶几上摆着一只瓶身通体透明的水晶花瓶,里面插着几只含苞待放的蓝玫瑰。 她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于是又转回头去。 周围宁静得只剩下挂钟零件滴答滴答的运作声。 蓦地出现一阵渐行渐近的悠悠脚步声,她起身理了理衣摆,精心准备的礼节性微笑面具还没戴上,脚步声的主人就先开口讲话了: “这花开得太晚了点,不是吗?” 夏洛特正欲转身的动作僵了僵,心脏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这一瞬间的运转时速似乎被造物主刻意拖慢一样,她目光骤冷地呆立着,然后如同认栽一般,她只能撞进了身后高处人那对堪比花中妖姬的靛蓝色眼睛里—— 去年夏天被她责难得一无是处的“巨星歌手”身着一件深色睡袍,消瘦的手肘放在原木横栏处,正站在楼梯走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噙笑。 她怀有的全部美好期望在那一刻彻底胎死腹中。 14. 有些人好似天生没有脾气。恼怒和急躁长期与他们无缘,如此一来他们似乎也不曾有什么宿敌……爱德华·琼斯是这个群体中的其中一员,而让他自己都摸不清头脑的是他并不明白这样的性情从何而来,毕竟看看他父母的样子,要说这源于基因遗传或是原生家庭的影响未免太荒唐了些。 他承认去年巡演的最后一站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惊喜之一,虽然这在他的朋友们看来更像是一次惊吓,他们举行过这么多次这样类型的派对,以被闯入的警察带走为结局的还是第一回。正当所有人都慌不择路时,他却没有多余的想法,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等着结果。自然他们这些钱权兼备的外来人只是被罚款而已,舆论亦没有攻击他们,他在接受这个现实的时候不自已地想起了那个把他讽刺得连地上的蟑螂都不如的女子,他猜正义之士娜塔莉亚小姐知道他们的情况以后估计会郁闷愤怒个好些天。 她怪里怪气地对着他一顿冷言冷语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确实是以为自己这晚上喝太多出现幻觉了,那个蓦然拔高分贝的怒声把他震得有点头昏眼花。那些实实在在的尖刻诘责被他一字不落地刻在了脑海里,尽管那些话将近一大半是不准确的: 比如他当时并不是看在她年纪小才邀请的她,比如就算当时已经开了房间、她就算不想继续他也无所谓,性在他眼里并不是什么必需品、不过是俩人在一起一时间产生的冲动或感觉……再比如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小有名气的白种男性而产生什么畸形的优越感——这么看来,好像她对他的诠释全是误解和偏见。 事后再细细推测起来,她是那位举报者的可能性不小。 爱德华并不记恨她。他从来不会为一个给他带来负面感情的人写歌。 和他从中学就认识的合作伙伴凯文等人知道“娜塔莉亚”这首歌的创作背景以后,都提议他去联系娜塔莉亚本人让她来出演,便于更好的炒作。事实上,他多少猜到这会是一个假名字,尤其是他不费吹灰之力查询门票信息知道那个所谓的“简”女孩实名叫安妮·布朗的时候。他的同伴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想要再在世界掀起一波音乐浪潮,并笃定地认为这位素人会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但事实是,他们连她的真实名字都不曾知道——拨打布朗女孩留下的电话,是一家公司的前台,而那位前台小姐还对他自称是爱德华·琼斯嗤之以鼻,嘲讽他说谎话不打草稿……那位所谓娜塔莉亚女孩的监护人玛姬女士甚至没有给他回电。 他当然没有感到失望或者惋惜。写这首歌的目的不是为了给自己现有的名气锦上添花,也不是为了激起当事人本人的情绪、给他们的后续交集提供可能性。艺术创作的理由从不会是这么浅薄,虽然他承认为了让这首歌更出彩他进行了大量的艺术润色,将这件事夸张化了许多。 时间毫不吝啬地在无限循环的工作中流失。公众人物的忙碌程度可能还会是焦头烂额普通人的几倍,他很忙,排满的行程好像永远都没有完结的时刻,然而即便他每天都遇到全新的人与事,似乎在他永不停歇运作的劳碌繁冗脑海里、那段清晰的记忆仍十分努力地见缝插针频频显现,让他时而不由好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性情有点虚幻的人在日常现实生活里是什么样的。 他并不会为一个微妙的好奇心而牺牲工作时间并为此付诸努力——虽然不管怎么说,他那不算窄的交际圈为他找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在冥冥中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些不受外力阻抗的关系纽带,而这一层联系甚至不需要他们各自互相的主动推进也能保持稳固并且延展下去。 于是到了距离初遇的第十一个月,他接到这个电话,这个相比之前、此次态度简直转变了一百八十度的电话,在听 分卷阅读24 到她明显柔和许多的声线的那一刻他的眼前就浮现出她的脸——他之所以能这么快辨认出她的声音只是因为他这个做音乐的人听觉素养颇佳罢了。 夏洛特·希尔……和他爱德华·琼斯一样,很普通的名字,全世界估计有成千上万的人叫这两个名字。他想,但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他们一样的人,他们始终是独一无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如果诺恩斯想让他们的故事更加浪漫的话,理应让他们的重遇出现在下一次蓝玫瑰盛开之时才对。他在见面的前一晚恶趣味地准备好还未绽放的花苞,于第二天看着她进门,看着她带着好奇目光地坐下,然后看着她在意识到他的存在以后一时间的石化和快速冷静下来的应对。 “这下我想你我会面的目的不可能一致吧。”夏洛特敛了敛自己那过分冰冷的眼神,脊背挺得笔直,肩包都还挎着,她已经准备好离开了。 爱德华不紧不慢地下了楼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用手势示意她也坐下,他淡淡地笑了笑,反问: “为什么这么说?” “光是冲着我之前这么对你大喊大叫这事,你怎么可能还会答应我的请求?”她镇静地回答,像在说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实质关系。何况……”他悠哉地喝了口茶,毫不在意道,“我父亲在这个事情上才有发言权,而他答应见你。” 夏洛特闻言挑了挑眉,表面上仍僵着脸,内心早已波澜起伏。 他把她带去第三层的一个房间里,是素净风格的卧房,一位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的金发男人倚在床头,那双投射过来的蓝眼睛简直和他的儿子如出一辙,旁边的佐伊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后还是恭顺地退出了房间。 “琼斯先生午安,冒昧打扰,我是本杰明·希尔与亚历珊德拉·施耐德的孙女夏洛特,今天是想和您谈收藏室的事。”她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道,心里暗想管家老女人果然是在吓唬她,偏把事往大了说老先生住院,自作主张的老妪真是过分…… “请坐吧,不用这么着急,希尔小姐,或许你该喝喝佐伊泡的茶,她总是能给人惊喜。”他很有闲情逸致地端起茶杯,微笑着开口,咬字文雅清晰,令她恍惚间想起门外的小琼斯。 “这1327书同样少不了我曾祖父里维·温伯格的努力。他是一个学者,在全世界四处自由奔走。我也算是一个人文研究学的入门生,我最能与他们共情,我祖父母们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所做的努力,绝不是为了让我们家族拥有所谓独一无二的无价私人财产……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情感,给一个弥补二十多年前阴差阳错的过失的机会。”她坐下身,并没有喝旁边那装在精致茶具里的热腾腾红茶,而是尽力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眼前人,她已经打算好了,只要面前这位琼斯先生报一个数字,她马上让玛姬和他做这个交易。 “很动人的故事。”他将瓷杯放下,仍是面上带笑,“只可惜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决定权,与亨特先生作交易的是我的哥哥,乔治·琼斯,他生前没有立任何关于这个财产的遗嘱……据我了解,他深爱着这个收藏室几乎堪比深爱他的生命——当然,现在这个房间按法律上说确实是属于我,只是,你知道,希尔小姐,它始终是我兄长在生时最心爱的东西,我不能擅作主张。” 夏洛特此时连用五雷轰顶四字形容自己都不够准确,她就像拖着冻僵的身躯刚从冰窟窿里匍匐着爬出来,又立即被人当头浇了一桶滚烫的开水一样,说她整个人顷刻之间已经破裂成碎片一点都不夸张。 她竟有一瞬间很想回家求助玛姬自己该怎么办,但不足半秒她的理智就马把这个冲动抑制下去:玛姬假如得知这件事后,百分百可能即刻就找各种政府或民间组织,跟奥利维亚所说的一样使尽浑身解数把这些财产争取回来。而夏洛特也百分之百确定就算再花费个几十年,直到这位罗伯特·琼斯百年归老,她们始终不会达到她们想要的目的:自己本身有优厚的资产,儿子又是吃穿不愁的名歌手,他不会在意她们能出的最高价,她敢打赌就算把自家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权给他他都不会稀罕……而就罗伯特·琼斯的态度来看,逝世的兄长乔治无疑和他的感情非常好。想要让这个收藏室重新回到希尔家——准确地说,是回归全人类,完全是天方夜谭。 她心神恍惚地听着老先生的闲聊,在心里苦想了好几分钟,才做下目前来看最佳的决断: “我希望您能慷慨地帮我一个忙——我并非出于任何功利目的,只想为人文研究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努力。您知道这些书于我们而言是什么意义,而它们如果永远只是尘封于地下,就失去所有价值了,我希望接受和研究它们,能否请您看在我是原有者的子孙这件事上,将这个书房租给我一段时间?时长和金额都是您说了算,我发誓我绝不会告知任何政府或民间的组织来打扰您,或者做出除阅读外不妥的事……”她感到很窘迫,有点说不下去了,头低低地垂在胸前,交叠在膝盖处的手已渗出薄汗。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随后开口,嗓音冰凉得像幽暗深夜里 分卷阅读25 寒风与枯叶的呓语: “希尔小姐以为能出得起多少钱呢?”他的眼神十分冷冽,而这副神色是她在他儿子小琼斯身上所没有看到过的,“看来你对交易的概念都搞不清楚,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 夏洛特与送客的爱德华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老琼斯会说翻脸就翻脸,她到底又是哪里说错了? 她看了一眼日光下正焕发生机的宅院,驰车离开。 15. 将近半个月没有音讯。那天的事情如同虚幻梦境、在现实中不曾发生过一样。 某位布朗女士说她这些天简直像一只失去幼崽的秃鹫,心神不宁而怨怒无处安放,还不如照着奥利维亚的建议让专业人士为自己解决这块烫手山芋。 “我不能。这样做的话我们永远都看不了里面任何一本书的任何一个字。”她固执地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屈服呢?就算他不屈服,那他儿子未来的后代呢,谁说得准!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这么有时间固执顽抗的。既然私下解决不了,就交给有经验和能力的人去做嘛……而且,你还要瞒着玛姬吗?她如果知道了心情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安妮这么劝说道,进而调侃,“不过爱德华为什么不帮你说点什么?你们之间可真有缘分,天底下这么多姓琼斯的,偏偏买你家藏书的和给你写歌的是同一家人,命运真有意思!” 夏洛特没有再回话,她的确有些动摇了,很显然,她已经处理不来这件在她这里没有回旋余地的事。 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是周日,玛姬特地赶了回家为她准备大餐,她在欢乐的生日歌中感到罪恶和内疚。安妮曾讽刺她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认为去年那场金融危机不算坏事的人之一、因为在这以后玛姬再也没有这么多闲钱请一大堆私人护理或者侦探众星捧月似地围着她转,她因此自由得过于飘飘然了:这话一点也不错,她现在是觉得自己日渐狂妄自大起来,以致于连祖传财产这么重大的事都敢擅作主张。 可是那天她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她依旧在潜意识里认为起码这么做未来还会有未知的机遇,但假如让玛姬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太了解玛姬的性格。 回去以后她报名参加不少学术比赛,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她在写不完的作业与堆积如山的报告里熬得两眼昏花,乌青的眼袋把安妮吓得哇哇大叫。 “安,去接一下电话。”她快被那教授改下的满满红墨水批注搞得精神失常,宿舍的电话响了起来,又尖又脆的声音让她烦不胜烦。 “你别借着学习懒得连电话都不接行吗?”安妮抱怨着匆匆走出了洗浴间,还是帮她从不断响起铃声中解救了出来。 安妮的头上还绑着浴巾,空出的一只手在拿毛巾吸干脸上的水珠,在听完电话那边的人讲话以后神情变了好几遍,她放下电话拿手捂住了听筒,暗暗咳嗽一声,尔后对在书桌前伏案疾书的人道: “夏尔,找你的。” “是玛姬吗?她真不应该打过来催我回去……”夏洛特取下眼镜往书从里一扔,拿过了神色复杂朝她摇头的安妮手中的电话。 “晚上好。”竟是爱德华打来的,她的心突突直跳,听着他慢条斯理地说,“不知道你这周五晚有没有空?我们见见吧。”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快垒上天花板的书稿,嘴上仍答应了下来。 “他让我这周五和他见个面。我想可能是那件事有起色了。”她挂了电话对安妮说道,后者一脸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笑道: “那是当然了,不是他打给你还会有谁?” “这种毫无逻辑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她瞪了笑得幸灾乐祸的安妮一眼。 周五下午四点是夏洛特团队辩论赛的初赛,她正和队员商议,一个身影闪过来,同她热情地招手,她定睛一看,看上去很不适应身上死板正装的伊森正冲她微笑。 “夏尔,想不到你也过来了!”赛后已经七点多了,她要赶着回宿舍换好衣服拿上包开车到琼斯家去,伊森却穷追不舍地跟了上来,惊喜雀跃地和她说道。 “呃,我挺喜欢辩论的。”她尴尬地回答,看着腕表一点点过去的时间,只好脱身道,“抱歉,我赶时间先走了。” “你家里又有急事了吗?”他秀气的棕色眉毛垮了下来,失落地问。 “是啊。”她回应,这次可是大实话。 等夏洛特快马加鞭地赶到目的地时,她已经迟到了整整两个小时。这回给她开门的不是佐伊,而是又是一身居家常服的爱德华,他和上次见面相比变了许多,金发挑染成了罂粟花色,散落在苍白的额角,疲惫无力的脸上带着几丝冷意,她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迟到太久的缘故,立即致歉——即便她对他印象并不好,但出于最基本的礼节这次的确是她的错误。 “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她在他让出过道的时候就急急忙忙地进屋,以致于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对在看见她时被霎时点亮的眼睛。 “其实还好。”他说,“你请坐。” 分卷阅读26 夏洛特自若地环视一圈,发现这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父亲有自己的房子,而我也没有必要让管家照顾我的个人生活。”他意外敏锐地留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于是解释。 “我想琼斯先生是为了收藏室的事情让我过来的?”实际上她并没有兴趣知道他的私生活,因此干脆直奔主题道。 “不全是。但我父亲答应将书房租给你了,只不过他有一些条件……”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面部线条有点僵硬,“一些不合理的条件。” 她刚才还一瞬间像烟花一样绽放欢腾的心情立马沉了下去。 “请说。”她仍保持表面的冷静。 “你请看吧。”他似乎不忍心说,把茶几上合同一样的纸张递了过去。 她接过以后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提到嗓子的那颗心渐渐放下了,不安的情绪却化作了别的更复杂的心情:租金为三千一天,不得超过六小时,连续性租用,期限为六个月(从合同生效当日计算)毫无疑问她一周只有周五到周日这三天时间,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自然,这些问题在金额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三千块租六个小时!她哪儿来这么多钱呢!她就知道罗伯特·琼斯不会是一个人文关怀者,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商人! “我答应。”她仍是向现实低头了,拿起笔正要签字,对面的爱德华突然倾过身一手夺过了合同,她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了他。 “抱歉。”他转过了脸,“你不重新考虑一下吗?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那我该怎么办呢?这是令尊给我的唯一选择。”一个月入巨款的艺人居然会如此”体察入微“地担心这个数目成为她的负担,她多少感到意外。 “我不知道。可这太浮夸了。”爱德华站起身来,表情冷冰冰的,“或许他只是在赌气,再等等吧。” “我要是不签,我不可能进得去那间书房达到我的目的。”她已经搞不明白这两父子的行为了。 “没有这回事。这只是我的房子。”他又坐下身,平静地陈述着一件让夏洛特内心大为惊讶的事实。 “然后我免费参观吗?以及之后就这么厚着脸皮享用这里的资源?”她连珠炮似地反问。 爱德华愣了愣神,尔后他有点像在模仿平时爱好搞研究的书呆子讲话一样,字正腔圆地回答:“当然不是,只是租金应该在本行政区房租的合理区间以内。” “好吧,谢谢你的慷慨。虽然我并不能够理解,我总刻板地以为大多数人都会站在家人的那一边。”夏洛特这下子都有点儿无言以对了,便不遮不掩地把疑惑感叹出口。 他听罢轻声地笑笑。 “但你说得没错,这些东西如果永远沉寂于地底下,就失去了他们存在的最主要价值和意义。”他好似站在一种中肯的立场,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玻璃酒杯里流动着灯光与月色的液面,带着毫无感情温度的语气说,“他是一个工科教授——我伯父,能这么热爱文学作品也不奇怪,他不会乐意看到它们被时间尘封的。虽然我现在搞不清楚他没有立遗嘱的原因,不过以我从小对他的了解,他不是想独占公共文明的人。请你理解,我父亲对这件事的偏执……我祖父母很早就去世,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了很多年。我希望这或许能成为让你不至于认为我父亲是个不折不扣奸商的情由。” 夏洛特不自觉地收起方才还锋芒毕露的态度,垂下了眼。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实际上作为这份财产现有的持有人,你们就算不理会我也无可厚非。”她竟有一瞬间忘掉了当初被接连打击时内心是如何兀自讽刺他们的,并且如此违心地这么说道。 “你想现在看一看那个藏书室么?”他突然间提出了带她参观的邀请。 这栋七层楼房的最底下是一整间藏品室,当中有一个房间便是沉睡已久的藏书房。爱德华用钥匙拧开门锁,推开了那扇厚重华贵的大门,她死死盯着逐渐展开扩大的门缝,眼里盛满的难以言明之情在看清面前景象的时候逐渐消散了,许多年后她再回想起这个时刻、她始终认为历史应永远铭记这个刹那—— 宽大得像校里图书馆才会出现的空间,三个巨型的贴近天花板的书架镶嵌在三面墙上,这里远不止她的1327本书,或许已有上万册……书桌,沙发椅,落地灯,所有的一切都像有被精心测量过摆放角度和设计一样,给人以最大程度的舒适感。空气里似乎充盈着古老的书卷气息,羊皮纸与墨水的芳香在整个房间里跳动,她的脸上已经不受控制地浮现起惊喜的笑意,她也不想在小琼斯面前表现得如此雀跃的失态,可她怎么都收敛不来眼中与嘴角的浅笑。前方的爱德华侧过身,一如既往地朝她展现出完美而标准的微笑,声色动听: “欢迎来到逼近理性极限的思维殿堂。” 1619 16. 从儿时起玛姬就跟她说这世上钱财能解决的问题便不是什么问 分卷阅读27 题,当夏洛特从银行里贷款成功的时候,她感觉这话似乎也谈得上准确、如果忽略她十八岁以来几乎每天都在想方设法赚更多钱这个问题的话。 而某商业大亨未来继承人布朗小姐则毫无职业心地朝她大吼大叫说她已经丧失了理智:“你又有多少个三千呢?贷款会有上限,而且你打算怎么还钱?这压根不值得,他简直是在敲诈你!” 夏洛特不得不承认安妮说的没错,毕竟对方一直拥有着压榨一切可利用劳动元素以获得最大化利益的、不折不扣的经商天赋,连这位富商女都会在金钱的事情上为此打抱不平,证明这件事确实比阿巴拉契亚部的□□派对还要离谱。 于是她再次向奥利维亚求助,后者想要带她去见主持学院艺术考古协会的教授,她当然不能接受。 “以我的个人看法,你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提出项目申请然后号召捐款。不过,能筹集到的用款估计不高,我还是建议你上报专业组织吧,你提供的部分书目假如属实,这些组织是可以介入协调的。”奥利维亚只好迟疑地说。 “这周过去看看情况吧,我已经糊涂了。”她苦笑着说。 “所以你打算怎么还那些向银行贷款的钱呢?”在回去的校道上,奥利维亚问。 “打好几分小时工,再把自己的积蓄清空。”她自嘲地回答道。 “我的天,你真的在执着于自己去承担所有责任,而且有很多根本不算是你的责任。”奥利维亚的眼神带着几许无法理解的钦佩及同情。 “是啊,资深‘宇宙警察’嘛。”她无奈地笑了笑,目光深沉,“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认为我不这么做,就意味着我是一个完全没有社会责任感的家伙——你知道,别说在这样发达国家的发达城市里我已经算得上有钱有权了,和世界上极大多数群体或阶层相比,我简直是坐享着全社会所有福利的人,而假如我对此没有作出什么回馈、还对摆在自己面前的关乎集体的问题视而不见袖手旁观的话,我想我的负罪感会永远伴随着我并同我一起沉入地狱。” 的确若是纵观她如今不长不短的二十一年人生,会发现将近一大半的抉择都不过是她在自讨苦吃,然而她仍乐此不疲甘之如饴地继续在人生交叉口上做出同样性质的选项。 这下她没办法再扮演那个只需要坐在宿舍或者图书馆椅子上用纸笔或是电脑夸夸其谈自己观念的业余大评论家,因为那些与自己合作的杂志社根本不需要一个星期就征用五六份来自同一个人的稿件。于是她不仅成为了学校咖啡馆里的服务生,还不得不兼职两份不同的家教,甚至要去做商场里的日用品促销员。 当她像个雕塑一样系着围裙为客人点餐的时候,她因为这样过长时间充当廉价劳动力而愈加怀念从前只需要靠头脑挣钱的日子。 “天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遇见算得上熟人的伊森,他看到她时惊得下巴都能掉下来了。 “为撰写有关底层人民艰苦日常的报告而来这里体验生活。”她难得用笑话自我挖苦道。 “如果这话你不是带着幽怨的语气和神情说的,我还真有可能相信。”他好笑道,转而提议,“你很急着用钱吗?来这里做这个显然太浪费时间了,你还不如去给视觉艺术学的人当模特,那个比你现在赚得要多,还更有意义。” “模特?”她正紧皱眉头擦着一张显然被离开的客人弄得脏兮兮乱糟糟的桌面,听到他的话后终于转过脸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喔,不是美院的那种模特,他们不需要你这么年轻的……”他不自然地垂下眼,咳嗽了一声,“是负责展示他们设计出来的服饰的模特,你的身高体型很符合要求。难道入学的时候没有这种社团给你递传单吗?我不大相信。” 她按着伊森的话找到了目的地,跟先前自己应聘的时候不太一样,这次她只需要稀里糊涂穿上他们预备的衣服,而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过了不足一个小时,他们就面带满意微笑对她说了一句“欢迎加入我们”这样形式客套的话宣告她通过了“考验”——虽说在她眼里这简直比喝水还要简单。 “你该再次感谢你的母亲。”安妮听说这件事后这么和她说,“对了,我听说视觉艺术量身高是全学院最标准的,连校体检都不过如此。” “典型三人成虎,我昨天测量的明明和体检时一样都是5039;9。”她嗤之以鼻道。 “真过分,我还想冲着这一点也去试试看呢。”安妮始终在意自己身高三围测量的准确性,“别摆出这副样子,夏尔,谁知道帮我定制衣服的人有没有因为怕得罪老板的女儿所以撒了谎?” “那他们一定就是什么连个位数计算都不懂的白痴,这也就能解释你的衣服为什么这么合身了,安。”她讽刺道。 “拜托,相差零点几英寸又怎么看得出来?”安妮打开衣柜,审视挂在眼前的一套套高定裙装。 “你既然知道那就只是零点几英寸,能不能不要在意了?”夏洛特无奈地恳求道。 转眼间就到了周五 分卷阅读28 。她在心里进行了一万遍的猜测,比如罗伯特·琼斯会突然过来,在得知她并没有签合同的时候和他的儿子因为分歧大吵一架、而她被那个佐伊老管家赶出了房子;比如她被记者拍到并放上了报纸造谣她是爱德华·琼斯的情妇;再比如实际上那1327本真迹已经被罗伯特·琼斯藏了起来,留在爱德华房子里的只是假冒品。 然而现实仅仅是爱德华为她开门,带她到底下的楼层,随后非常信任地留她一个人在书房里面,听说红标签的都是她要找的书目,她便不再胡思乱想、赶快抓紧时间取下最底下的那一排红标签书籍。 拿下的七本书均是比现今出版版本要丰富的典藏,当中还有一些是冷门学科的研究读本,连作家的名字都很不出名,不过既不是手稿孤本,亦算不上绝学读物。她抬头看了一眼无规则摆在书架更高处的众多红标器书脊,心想这个摆书的人真是恶趣味。 她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不得不承认上一个主人乔治·琼斯将书都保存得非常好,能看出来他很爱惜它们,她不仅能看到原件,还发现他在里面夹了一些写着有关他个人研究见解的纸张,不过以她这个专业人士的角度去看这些研究成果都过于幼稚和浅层罢了。 不能这么苛刻,术业有专攻嘛——她腹诽,心情简直是从未有过的雀跃。 六小时过得异常飞快。夜晚九点的钟声一敲响,她只好摘下眼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上楼。客厅空无一人,她颇尴尬地驻足了几秒钟,想起自己连租金都还没付这回事。她在客厅坐了半天,看着墙上的挂钟都快踏上十点,才犹豫着走上别的楼层。 “琼斯?”她踌躇地开口,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想到了罗伯特·琼斯,有点害怕回应自己的是老琼斯而不是小琼斯。 走到最顶层时听见了屋内的一阵钢琴声,她顿了顿,敲响了门,准确地说,她敲了整整五分钟才把门敲开。 “夏洛特,我还以为你走了。”爱德华看见她后淡淡地笑了笑,声音像刚睡醒一样朦胧,摸了摸发丝乱翘的后脑袋,给她一种他刚刚确实是在睡觉的错觉,如果不是她听见那阵激昂钢琴声的话,所以这算什么?传说中的“陷入艺术创作的迷狂”?她不解地在心里疑问。 “没有,我想知道费用的问题。”她有点走神地回道。 “喔,请等等,我让律师重新草拟的那一份在楼下。”他快步走着,丝质的睡袍因为走动的微风掀起了一角。 她拿过新合同一看,签名栏里已经签下了“爱德华·罗伯特·卡尔松·琼斯”这个名字,她再看了看合同内容,不由瞠目结舌道:“令尊的态度转变得这样快啊……” “当然,我是个从小‘被宠坏’的孩子,所以现在这么大年纪还很有自我优越感地为了‘留下漂亮女孩’而忽略实质收益、非要逼迫父亲妥协。”他忽然用着他们首次见面时她的语气自我讥讽道——他这段话也顺带把当初那个用偏见形容他的夏洛特嘲讽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爱德华第一次主动提及起初见面时的不愉快。夏洛特费了好大劲才从惊讶与无措中回过神来,她眨了眨因大睁着太久而干涩的眼睛,竟发现自己找不出半点厌恶的情绪,只好假意平静自若地接话: “我现在还没有判断根据去重新审视我之前对你的评价是否准确。但就这件事来说我很感谢你的帮助。” “首先要注意的一点是,你先前对我的主观评价似乎本身也没有建立在一个客观事实上。”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很是愉悦地和她争论了起来。 “我的根据是你以为我未满十八岁还带我去开房。”她高傲地抬了抬下巴直白地反击。 “是事实。不过我的本意与你所想象的完全不一致。”他慵懒地抿了一口白兰地,轻声说。 “如何不一致?”她简直忘记了自己要赶着回家的事,坐下来追问。 “我并不是因为你的年纪这么做,但凯文说你看上去像个高中生,所以在你询问过后,我才这么猜测。重点在于我没有什么恶心变态的癖好,我从来不在乎年龄如何,我凭个人感觉,而且我递的是邀请卡,也就是说存在选择权——我并没有利用我的名人身份强迫她们做什么,这只是平常人口中的约会。”他终于放下了酒杯,义正言辞地解释起来。 “先不谈你们第一次约会就上床的问题,就算你只是‘猜测’,你难道不应该因为这个‘她或许只有十七岁甚至更小’的猜想而放弃你所谓的‘约会’吗?还有,你没有用名人身份迫使她们,但你在引导她们往一个错误的方向:你永远都不应该和自己的拥护者发生除‘用音乐与艺术相互支持’的欣赏与被欣赏的关系,尤其是这种□□上的关系。那些还很年轻的女孩会以为这么做是对的,然后狂热地想要成为那个所谓的‘被选中’的人,仿佛这能够证明她们对你的‘忠诚’,实际上这根本是畸形的追求。”她毫不留情地阐释自己的观念,全然把眼前这个人的态度关乎自己利益的现实抛诸脑后。 “你说得不错,是我疏忽了这一点。”再次让夏洛 分卷阅读29 特感到意料之外的是,他极有风度和修养地大方接受了她的意见,而静默了半晌,那如同从浸满夜色的海面浮跃上来的声音像祷念魔咒般神秘地呓语:“但总会有被情感与冲动占满脑子的时候。” 她兀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样交谈甚久的时刻其实在往后并不常出现。爱德华会接连消失好几个星期,而那段时间都是佐伊为她开的门。事实上假如佐伊对她的潜在意见不这么大的话,她是无所谓的。然而佐伊时不时以送下午茶或打扫的借口千方百计地监视着她,把她当作一个十足的犯罪嫌疑人一样防备,她讨厌被打扰的感觉,可毕竟寄人篱下,她还是装出一副毫不介怀的态度、没有流露半分愤懑厌烦的情绪。 夏洛特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忽然发现千篇一律的生活轨迹似乎并不叫她反感,上学、零碎小时工、到租用的图书室里搞研究等等。这些平淡得像白开水的日常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虽然自从奥利维亚拉着她旁听艺术考古的专业课以后她更是忙得不修边幅,但是总比她前些日子漫无目的地忙碌要好多了…… 17. 酷热的夏季假期正式来临后,夏洛特已经完成了触手可及的那排书架里的十本典藏的摘录与研究,这个周六她依然是下午一点准时到达,佐伊依旧僵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带她下楼为她泡茶,还尽礼数地帮她把书房的空调控制到最舒适的温度。她抬头看了看,发现下一排她需要拿下架子只有一本薄薄的红标签藏书。 “这位乔治是在学悬疑电影桥段那样在用毫无规则的摆放来隐藏什么秘密吗……”她无奈地感叹出口,用力踮起脚够到了那本孤零零的书,那是一本早期抨击涂尔干社会概念的社会学研究文集,推算下来这本书对涂尔干的质疑在当时那个年代应该比现在还会不受欢迎,估计销量也很差,以致于当年祖父能够以这么低的价钱买回来(每本书末尾都会夹着的一张记录他如何获得的故事卡片),她甚至没有费一半时间就把它通读完毕,毕竟事实上作者骨子里仍带着对权威的无条件信任、论点和理据都非常牵强,还没有多少恰当的实例,但她认为这仍然是现在社会学科研究的宝贵资料之一,穆勒教授或许会很高兴它的存在。 当然目前当务之急是如何拿到下一本书——她仰头看向那个她就算跳起来都够不着的高度,又认为作为客人踩上别人家家具是粗鲁无礼的行为,犹豫了半刻只好上楼回到客厅找那位严苛刻板的管家夫人。 然而空阔的大厅里并没有佐伊的身影,反而有一个意想不到的颀长身影蜷缩在长条沙发里。她走近一看,爱德华·琼斯一身衬衫和西装裤,好像刚从外面回来,连皮鞋都没有拖,正窝在沙发里面熟睡,他的头发又换成了一个苦亚麻色、被一丝不苟地梳到了脑后。她在这一层转了一圈都不见佐伊,想到爱德华说过自己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插手管自己的饮食起居,她觉得佐伊很大可能已经被打发回家,便有点笨拙地帮他盖上一面毯子,轻手轻脚地想要回到书房里,但没想到这毯子没盖上几秒钟、人就清醒了—— “夏洛特?”他湛蓝的眼还浸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一瞬间无法适应强光地颤动了几下睫羽,微微蹙起那秀气的眉,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随后困倦无力地笑了笑,“最近还好吗?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佐伊对你独有的待客方式。” 她勉强挤出一个合乎礼节的微笑:“其实还好。” “对了,以防我再次忘记,我现在先把这个交给你。”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递给了她,“佐伊只是我父亲的管家,麻烦她在这里的几个星期只是意外。” 夏洛特被这猝不及防的过度信任震得呆立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该接还是不该接过的好:“我……咳,这可是你家的备用钥匙。” 爱德华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眼里笑意更甚,他点了点头道,“是的。但你知道,我没办法总是待在这里。” 她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想来这样的确方便得多,因此她收下了那把钥匙。 “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请问你们家有没有木梯之类的?书柜高处的书我拿太不到。”夏洛特看他也已经醒了,便问道。 “木梯?”他微微蹙起眉疑惑而好笑地重复了一声。随后等他们一起回到书房以后,她像个从偏僻村落过来的傻瓜一样看着他径直走到一只挂在书柜旁边的贝壳珍珠吊灯面前,拉了拉其中一串垂落的水晶流苏,柜子里的一排排书架位置瞬间发生了变化,刚才还遥不可及的那一排红标签书籍现在已经到达了甚至不用伸手就可以触及的高度。 “……你们有钱人真喜欢把家里改造成一个博物馆。”她再次感叹说。 爱德华只是微笑不语。 过后的好几个周末他都是待在家里,仿佛是怕她有什么要紧的事会找不到他,他会在收藏室的那一层的一个古玩收纳间里打发时间。这个家遍地都是各种各样乐器,她在书桌上忙正事的时候经常会模模糊糊地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流畅悦耳音乐声,或是钢琴或是吉他抑或是提琴,有时会伴 分卷阅读30 随着点歌声,她不排斥这些声音,她无法否认它们的动听与美妙。 当然他们之间除了普通的问好外再没有什么交流。 但换做是一年前的她,她根本不可能有这个耐心与他共享一个屋子,她也不会有与他共情的想法,如果要让她理解当初他不妥行为的出发点,从前的那个夏洛特会认为这是个天大的笑话并永远执着地对他抱有偏见,现在即便她依然无法理解他的观念和做法、她也起码拥有去尝试理解他的意愿了。 她很快意识到乔治·琼斯将古籍如此摆放是有深意的。越是高处的书籍就越是深奥晦涩,她也终于见到好几册有助于挽救消亡语种的藏书,她对此自然是无从下手,只能充当一名无情的搬运工、将书面上的文字一个个复制到她的笔记本里。 “我想你已经看到‘湮灭语言学’那一栏里了吧?真可惜你不能把它们带回去,考古研究里实物总是至关重要。”结束的时候,她刚要与他礼貌性道别,他却温和地抢白道。 “是的,这也没有办法。”她轻松地接话,有一刹那她对他将整个藏书室里的书都看完的事实感到惊喜,尔后她又想:这到底是正常的,连自己家图书室的书都看不完的人想来本身也对书籍没有多少热情,现代社会不是所有有钱人都像盖茨比一样。 在获取实物以便研讨这方面果真是无能为力。不过奥利维亚还是对她的成果很是兴奋和激动。 夏天的尾巴就要溜走的时候,夏洛特对琼斯家已熟悉得快赶上自己家的地步了。她在格外空旷的房间里只身一人沉没在思维深海之中。 又是一连好几周消失音乐声的时期。她发觉自己开始不适应过分寂静空旷的环境,书房的里间摆着一台老式留声机和一些黑胶唱片,当中竟然还有她最喜欢的灵魂乐歌手艾瑞莎·弗兰克林的歌曲,她挑出其中一张播放了起来,到点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效率意外的比平时还要高。 暑假结束前她把她上个季度的那些新的冬衣套装和额外的面料拿到怀特夫人的衣店里改为童装,她总算把贷款都还清了,幸好当时借的不算多,爱德华也只是要了那份钱的一半走走形式作为租金而已——按着本地区高档别墅区的租赁价。她想起自己上学期因为图书室的事都没有怎么去福利院,于是这回装了一车子的东西载过去。 夏洛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伊森,在一家中小型以女装与童装为主的服装店里。 “你怎么会来这儿?”伊森看上去比她还要惊讶,喜出外望地迎了上来。 “我算得上老顾客了吧。怀特夫人早安,还是老样子,麻烦您帮我改改衣服,我下个月过来取货。”她看见从隔间出来围着围裙的妇人后交代道,丝毫没发现怀特夫人看到她与伊森站一块儿的时候也十分惊诧。 “真是有缘,原来你这么早就和我妈妈认识。”伊森率先解释道,这一句话的威力足够让夏洛特脸上冰冷的面具给震碎了。 她记得以怀特为姓氏的光是这座城市都不止几十万人,可偏偏被她撞上了同一家人,先前的斯科特、琼斯也都一样,冥冥之中仿佛就是存在着什么不可控的联系——怀特小姐的确在以前提及过她那位二十多岁的儿子,同样是褐色头发蓝色眼睛。 怀特夫人高兴得让她感到异常。她只能借着自己要去福利院的理由拒绝了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 福利院意外的热闹,夏洛特记得今天并不是什么重大节日。一群穿得非常高档正式的人们在交谈着,帕克夫人正僵着脸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等到那些人钻进了一辆宾利卡玛格和一辆劳斯莱斯银影以后,她还未收起的那副忧心忡忡的面容被夏洛特尽收眼底。 “希尔小姐……”转过身看见从那辆玛莎拉蒂总裁三世走出来的夏洛特的帕克吓了一跳,才牵强地挤出一个笑,“好久不见,今天来还是像以前那样吗?先去课室坐一会儿?” “当然。”夏洛特与她问好以后点了点头,“刚刚那些人是谁呢?” “房产大亨盖瑞·伯顿,他最近经常过来这里做慈善,并且对收购接手我的福利院很有意向。”帕克夫人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我清楚以他们的财力能做到像他们承诺的那样,为孩子们带来更好更宽阔的生活,还能将这类型的福利院普及到全国各地……但我始终舍不得他们。” “他不愿意只充当普通的捐赠者或是投资人吗?”夏洛特把话问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当然不了,他这样的大富翁,习惯了全权接管,不可能还让我当这个院长,就算当,也是被架空权力的院长。”帕克很是为难,“他出的高价可以说是越来越夸张,我的丈夫和儿子早就想让我签下合约了——你知道,希尔小姐,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的心血,要我完全撒手不管这些孩子,我怎么做到呢?况且,我很害怕未来会因为这个改变发生什么变数。” 福利院的孩子们对于这件事毫不知情,他们以为会这样永远地简单快乐下去。 帕克夫人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只是一个纯粹的善良女人,从十五年前开始收养孤儿 分卷阅读31 、落难的幼童,起初只是负责甚至没有姓名与来历的孩子的饮食起居,再后来她干脆申请了办小型福利院的资格,用退休金经营了“帕克之家”,夏洛特在十岁刚搬来没多久的时候、玛姬每个月都会带着礼物和她一起造访这里,她们几乎是看着当初还只是襁褓婴儿的孩子成长为小少年、又看着每隔一段时间加入进来的新伙伴渐渐从羞怯到活泼开朗的成长。 夏洛特知道帕克夫人的先生与儿子都不支持自家福利院的工作,所以她才总是这么频繁地过来致力于让孩子们的生活质量变得更好,至于那些大型的国营福利院她只有在长假期间才会十分招摇高调地过去——为了向那里的负责人表明自己是一个颇有背景权力并机敏警惕、一旦发现任何不妥会动用所用关系与舆论力量的人,从而间接威慑那些工作人员掐灭自己也许会跑出潘多拉盒子的邪念,连玛姬都说她这是多余的做法,因为一切监管组织都有在各司其职,可她总无法完全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人。 她虽然没有要否定任何目的不明就轻易投身于慈善事业的高层人士的意思,但是她依旧不自觉地在心底里希望这个伯顿家能不再插手帕克夫人的福利院…… 18. 感恩节这晚玛姬又是在晚饭中途接一个电话就要赶回公司,她一个人自觉这夜平淡无聊,原打算短假的这五天把《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首发并几乎绝迹的版本与第二版进行对比研究,结果因为节日玛姬的休假她没能过去几天,严重拖慢了她的进度。给琼斯府邸打了个电话,无人接通,刚好排除了爱德华在家庆祝感恩节的可能性,她随口和库克说自己要去安妮家待会儿、就挎上包出门了。 不过是夜晚七点,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当然平安夜的情况会更加夸张,大家都会待在家里和亲友热热闹闹地庆贺。 这栋海景别墅真是一点儿活人居住的生活气息都没有。话说回来,爱德华声称自己不乐意外人插手自己的私生活,那这大房子是谁在保持清洁的呢?总不能是七个矮人或是中国民间传说的那位海螺姑娘。她嘲讽地想,她认为他极有可能只是把佐伊和她来这里的时间给岔开罢了。 不过也好,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别人在她忙着干正事的时候打扰自己,更别说是一个对她满怀恶意的老管家。 夏洛特非常享受这样宁静自由的独处时间,她待到整整十点钟才依依不舍地告别那些爱书,穿上厚绒外套挎好包上楼准备回家。 她满脑子都是对叔本华的再一次惊叹以及对他被所处时代辜负的惋惜,以致于她根本没注意到,那越靠近大厅越清晰的异响—— 楼层之间的隔音效果十分好,她通常只能听见同一楼层隔壁房间的声响,因此很多时候即便楼上主客厅的动静有多大、她都不可能注意到。 “阿米莉亚,如果不是为了合约的事麻烦请回吧。” “别这样埃迪,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过来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不是吗?” “那已经是过去了,请你自重,我今晚有客人。” “客人?噢,所以你想玩点别的,家主和客人的游戏……” “喂!” 夏洛特一踏进客厅就看到这个景象:红卷发的美艳女人穿着能将她雪白丰腴凹凸有致的身体衬托得更能让人血脉扩张的抹胸短裙,正把大半个身子挂在着装严密、神情莫名排斥的爱德华身上,他因为躲避而深陷在沙发里,想要把自己的脖子都扯断一样用力扭开脸,仿佛紧贴自己身体的是一条非洲巨蟒而不是一个大美人。 作为旁观者的她心里的尴尬情绪很快就被困惑所代替,她记得爱德华·琼斯是风流成性的异性恋……这样艳丽的芙蕾雅向自己求爱,被紧抱着索吻的人假如换作是她,她不介意让这位神似英格丽褒曼的女人感受一次快/感与契合度到达极致顶峰的——打住,她怎么能想这些东西。 像三明治一样被夹在可怕前女友与丝毫不透气的真皮沙发之间的爱德华对上了不远处夏洛特看戏似的目光,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下把阿米莉亚给推开了。 “哦?所以她是谁?凯文说的那个艳遇吗?”阿米莉亚起开身,漂亮的茶色眼睛充满敌意地盯着她,刻薄地开口说道。 “您误会了,我只是他的合作伙伴,敢问小姐芳名?”夏洛特没有半分恼怒,反而一度沉浸在对方即便愤怒都不失美丽的容貌之中,她将视线始终牢牢锁定在阿米莉亚的身上,嘴唇竟弯起一个笑,抢在爱德华前头驴头不对马嘴地问。 “阿米莉亚·威尔逊。”女子虽然也很疑惑,但还是非常高傲地回答。 夏洛特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不过她一时懒得回忆起来,于是仅仅直奔主题道: “威尔逊小姐,你这么完美,纠结在这样一个身人上实在太可惜。” 两个听者不约而同地感到惊异。 “谁要在乎一个甚至不懂得欣赏我的人?如果要让我求着一个人去理解我的全部、求着一个人去爱上我,这简直是最可笑的事。我的感情假如需要其中一方更加主动地去带动 分卷阅读32 另一方的共情,那它从一开始就不是生动与美妙的。虽仅代表我个人意见,可我确实打心眼里希望你考虑考虑,毕竟我一个外人看来并不值得。”夏洛特用她一如既往的惊人语速把话说完,人也早已走到了大门口,她扭过头最后对着两位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道了一句“唐突了,失陪。”便溜之大吉离开了修罗场。 第二天下午她如约而至时,家里又是空旷得只剩下她一人,让她产生了一种昨天那场闹剧压根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她去拿了杯白水,刚想下楼,背后的房门的钥匙孔就传出了异动声,她蹙起眉,看着那门把动了好几下,门外的人还是没有把门推开,于是她走上前去,手刚搭上门把,一个巨大的力道就将门给撞开了,她的额角被什么东西撞到、疼得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始作俑者爱德华·琼斯差点重心不稳栽她身上,所幸他最后用另一只手去扶那门后的鞋柜—— “你怎么回事?”她来不及捂上自己痛得发晕的额头,双手扶了扶他让他站稳。 “夏洛特……你流血了。”他指了指她,断断续续地说,整个人看上去醉醺醺的,可是身上没有半点酒气,她沉思了一会儿,睁大眼睛瞪着他的脸,神色随即一变: “你又嗑药了?” “我……不好意思,每次在节目秀上演出完的庆功会都是这样了。”他靠在沙发椅上,说话没有昔日那么清晰优雅,他缓慢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是啊!你们所谓公众人物背地里的派对都是以du品为主菜,以烈酒为饮品。”她随手拿了一张纸巾止了止血,把手里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水杯递给了他,毫不客气地讥讽,看着他完全虚浮不实的状态,她叹气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见到你狼狈的样子?昨天是前女友,今天是□□飞到连家门都差点进不了,前几次也好不到哪儿去,比如累到在沙发睡着之类的。” “因为除去展现在公众面前包装的我,私底下只剩这些狼狈的样子。”爱德华闷在冰冷的玻璃水杯里的嗓音更加沙哑,这个句子就如同断裂的琴弦发出最后令人心碎的悲鸣,袅袅盘旋在沉重的空气里。 夏洛特首次接不下爱德华·琼斯说出的话,她好似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落在那个茕茕孑立身影的目光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开口淡淡道,“我不清楚你遇到了什么难题,但我想大家的生活都好不到哪里去。应该不存在能百分之百控制自己人生的情况吧?然而最起码我们是掌控自我的优先权持有者,不要让其他人连这个优先权都夺走,估计就是大多数人最终能达到的目标。” “查理·戴维斯——我真喜欢你写的东西。”他突然冒出这句无头无脑的话,继而絮絮叨叨起来,“聚会的时候乔和我说的,他简直是你的头号追随者。大概是一年前的时候有粉丝寄给我那本杂志问我怎么看待、里面那篇你含蓄地提及并讽刺我被捕一事的文章,事实上,我认为你写得很中肯,舆论对男性的优待的确非常明显。” “毫不夸张地说,媒体钟爱用各种形式攻击女性。宣扬和夸大、甚至捏造女性公众人物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强调触犯社会法律或道德底线的个体为女性的这个身份,而男性当事人常常只会被用‘某人’一笔带过。我总不能在这么多次例子面前都说这只是巧合或者失误。”她一说这些就来了精神,然而口若悬河之时也没有忽略对方越来越不妥的脸色,她赶紧坐近他的身边,用手触碰他的肩头,拔高了音量问道,“你还好吗?” “只是胃疼……烦请你帮我拿一下药柜里的雷尼替丁?”他苍白如纸的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水,却能隐忍着疼痛保持自若地轻声询问。 夏洛特二话没说把药找给他并为他续上水。 “谢谢。”他真诚地说道。 “不客气。”她挑了挑眉,拿上包就要去书房里,她像想起什么似地顿了顿脚步: “再飞几次叶子,就不是我能救得了你了。” 旋即转身离去的她没有留意到身后爱德华胶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这段时间都忙碌于自己任务日程的夏洛特在休完感恩节假期回校发现自己的挚友安妮正在疯狂地迷恋着美黑这件事上。 “我不知道,安,你本来的小麦肤色就很好看了,再这么黑下去是不是不太自然?”夏洛特发现安妮已经胸口晒出斑了,才忍不住小心地问。 “我觉得这个四级不错,主要是阿尔伯特很喜欢。”安妮却很满意地说。 “噢!”她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并重重叹了口气,“你要是自己喜欢就算了,为什么是因为他才这么做?” “亲爱的,我请求你不要拿那些死气沉沉毫无情调的理论对我说教,我深陷在爱情里,这么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爱他而已。”安妮深情而颇具感触地说道。 闻言夏洛特竟然无言以对。 平安夜前晚安妮带她去看了一场脱衣舞表演晚会,又是两张贵宾票座位,夏洛特看到表演者们的海报照片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还以为你 分卷阅读33 会又拿自己要忙正事搪塞过去呢。”安妮舒舒服服地坐在豪华包厢座位里,随口说道。 “布朗的产业恢复速度真是惊人。”她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我很佩服你父亲,他一直致力于扩大自己的商业帝国,能触及到的领域基本都涉足了一遍。” “拜托,你干嘛说这些?还嫌我平常的压力不够大吗?”室内暖气充足,安妮脱下了自己的真皮手套,不满地嘟囔着。 “你要是真的对接受家业这件事很排斥,就应该拒绝这么做。你懂我的意思吗?掌控自己的人生是最重要的,凭什么要按照他们的想法按部就班地生活?”夏洛特却继续有力地发表她的意见,“就因为你是布朗家的独女?可谁规定的‘精英继承论’?让自己的孩子放弃他们所热爱的东西、去承担这个并不属于他们的职责,我无法认同这种事。” “我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干这行,夏尔,你知道我一直都像你所说的那样,从读书到就业只是我爸爸的安排。可我对此谈不上厌恶,或者说,我没什么感觉。听听阿尔弗雷德或是亚当斯密他们的理论、想着怎么去赚更多的钱这些事并不叫我反感,但是当然,一旦这些繁忙公事多得能把自己的自由时间所取代,我就会叫苦连天。”安妮已经放弃了让她转移话题的想法,索性倾诉起来。 “看看她们。”夏洛特用眼神示意着舞台上性感热舞的表演者,其中之一就有她前段时间才见到的阿米莉亚·威尔逊,“我听说这位领舞的威尔逊小姐出道以前家境优越,原生家庭比较传统,原想让她做舞蹈老师,她却希望能将这个在刻板印象里被标榜为成人色情的表演以更艺术化的形式呈现给大众——这听起来似乎很荒唐,但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热爱表演与艺术复古的人加入她。看,这就是别人坚信的东西,不伤害别人,没有对错之分。” “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安妮听完她的长篇大论却只是好奇这个,饶有兴趣地笑着问,“我记得你向来不看那些娱乐杂志。” “我现在发现自己应该更加包容才行。”夏洛特大方地承认过去的错误,耸耸肩道。 “那你肯定知道这位威尔逊小姐是你房东的前女友。”安妮艳羡地看着台上那具优雅婀娜的胴体,不由啧啧赞叹,“唉呀,不得不说,在这方面我嫉妒爱德华嫉妒得发疯。” “是啊,之前见过一次面,想求他复合。我倒认为她这样的条件,这世上没什么人值得她穷尽心机挽留。”她夸张地说。 “这么精彩!我真后悔自己没有在现场。”安妮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兴奋地挑高了眉毛,“展开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无非就是……”夏洛特正沉思着用何种表达方式更有画面感时,蓦地瞟到了左前方一个身边坐着艳丽女伴的灰金发中年男人,惊了一跳,她靠近安妮耳语,“老琼斯真是富有活力。” “啊?”安妮困惑地顺着夏洛特的目光看过去,那张虽已到知命之年还风采犹存的侧脸的确给人几分熟悉感,她惊诧地低声道,“这就是爱德华的父亲?虽说这发色和瞳孔色都是一样的,但爱德华的轮廓线条明显要比他父亲精致阴柔一点。” 夏洛特不受控制地想起上回见面时爱德华·琼斯那副像被人拖沉入海底近乎窒息的死气沉沉面容,还有那一句盈满颓丧与不堪的自嘲,那个破碎的声音似乎是他被淹没前最后的呼救。 钻石与香水,珍珠和橙花,盛装及玫瑰,一成不变的华灯夜宴,千篇一律的纸醉金迷,以及藏匿在被镁光灯和摄像机追随的风光形象之下永远消沉不适、兀自恸哭的孤独灵魂。 “他们很无聊,不是吗?”她的耳边仿佛又回荡着这句话,仰视视野里那张神似德古拉伯爵和路易·德·波音提·都·拉克的苍白清瘦的脸被灯光照耀得模糊不清、刹那间那个原本淡雅的微笑扭曲成了苦涩绝望的哭泣—— 她的指尖抖了抖,从联想中吃力地抽身而出。 “你怎么啦?”安妮奇怪地看着她。 她沉默着摇了摇头,抬眼朝斜前方又看了看:罗伯特·琼斯揽着美艳女伴的肩头,正调笑着说些什么,神情与她在电视或舞台上看到的小琼斯如出一辙,她脑子里的记忆片段不断翻腾,冰冷的躯体却逐渐回温。 夏洛特好像能够理解这一切的一切是为什么了…… 19. 圣诞节过后的第五天夏洛特就冲着不菲的比赛奖金应邀和自己昔日的队员聚了聚,并恢复了学院篮球队私下组织的训练。 她是被一阵香薰蜡烛的气味唤醒的——肩头披着一条并不属于她的毛织外套,夏洛特回想起自己五分钟前在摊开的《无穷分析引论》1748版上面不知不觉沉睡的事,蓦地感觉自己的确像安妮所说的那样开始尽显老态了:为了四个月后的那场有偿比赛,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这么高强度的运动量,她竟然累得在书桌前睡着…… 说起来,这么看的话,爱德华必定是回了家。 伸手整理好肩上的衣服,她裹紧了那件温暖的针织外套,走出了房间,来到摆满不菲的极繁主 分卷阅读34 义风格家具的大厅里,阳台的那个秀颀的深蓝色形影与幽暗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你很疲倦。”身影的主人在她走到他身边时转过脸来,柔软漂亮的发丝在晚风的吹动下扫过他的鼻尖,他抬起眼睛,轻声说道,落在远方的目光里好像装着一整个去年的夏季。 “好吧,你把我想说的话先说了。”她将手放进外套的口袋里,深冬的风抚摸着她的卷发,她仰了仰头,看向那被厚重色彩涂抹得没有一粒星辰的晚空。 “是吗?我还以为我真的像我的发型师所说的那样,挑染成这个颜色会更精神和吸引人,没想到在你眼里还是一副疲惫的老态。”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浓浓的自嘲感,嘴边还挂着苦笑,还特地强调了“老”这个词。 “本来并不糟。你不□□脸色会更好看一点。”她话里带刺道,不知何时眼里也染上了她不甚觉察的笑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这么精准地发现。”他低了低头,似乎感到很难为情。 看着他这副神色的夏洛特莫名起了奇怪的心思,夸大其词地扯起了理论上的确属实的话: “你不知道吗?叶子飞多了会让人体产生的明显变化?连最名贵的香水都遮不住的恶臭体味什么的。” “什么?”爱德华怔然了两秒钟便像触电一样一下子无措地从她身边弹开了,当他抬起袖子闻自己的衣物时夏洛特才收起自己的恶作剧伎俩、从善如流地说: “现在的你没有问题,不然我也不可能还跟你共处一室了,我的意思是,继续下去迟早会这样,戒掉吧。” “你知道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夏洛特。”他站回原位,失神地盯着远处的浪潮翻滚的海景。 “这是什么连下定决心、并有贵人相助都完成不了的事吗?”她面无表情地反问,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我说的‘贵人’可不是指我,是指戒du中心的专业人士。” 爱德华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 “你当然也是我的贵人。”她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转过眼,自动忽略了他那一句话。 “我不清楚你依赖它们的原因:不管是为了艺术创作还是为了释放压力,出于什么理由,在健康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不存在值得我牺牲身体健康去做的事情,就算我雄心勃勃、有任何想要实现宏图伟业的野心,前提都是我得活着、并且要活得久。”夏洛特正色道,“你大概会以为像我这样的学生会经常熬夜吧?即便我的学校有‘夜猫子比赛’的‘美名’,抱歉,对于我而言,睡得不多是真的,熬通宵却是假的。” “留意到这个房间里随处可见的奖杯吗?”他却突然这么问道,开始平静地倾诉着:“仅凭正常状态下那个无趣平常的我是做不到的……我写不了歌,如果我不摄入它们:烟酒,药物,du品,我自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进入它们能给我的那种深深沦陷、难以自拔的世界里的——如果我没有到这个程度和境界,我不会写出好作品,我也很厌恶它们给我身体造成的连续副作用,但这就是现实,夏洛特,没有音乐我倒不如死去。” “……你写的第一首被世人传唱的歌是几岁?”她沉思了许久,皱着眉蓦地开口问。 “唔,严格意义上说是十七岁,十二岁写的还只是一个不完整的样带。”他严谨地回忆着答道。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飞的叶子?”她正经得像一个就差拿上笔记本和笔的调查员。 他愣了愣,了然地垂眸一笑,“二十七岁……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所以啊,这本来就没有科学依据,只是你的一种错觉而已。”夏洛特尽量循循善诱道,“天才不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被世俗永远埋没的天才——虽然我目前的劝说很苍白,但我感觉能拿到这么多奖杯的人靠的不会是那些有害无益的东西。”她无奈地摊了摊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夜风清悠。 离全新的九十年代只剩下一年了,这个新年的开头可不平淡,夏洛特的“明星房东”几乎是开年就给世界丢了枚核弹——有关他与现音乐公司不再续约、并退出乐队的传闻被闹得沸沸扬扬,各大报纸拿它做了好几个星期的文章。而当事人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照例一个人待了一个月,甚至留意到很多家具已经起了灰尘,她便当作放松活动一样在完成今日的定量任务后大致打扫了一下书房和客厅。 “埃迪!埃迪你给我出来!”房门忽然被粗鲁地打开,老琼斯气急败坏地闯进屋子里,关门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卸下自己僵持许久的绅士面具大喊大叫起来,在对上她有些无措的目光以后皱紧了眉头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噢——那个小子真能耐,备用钥匙宁愿给你一个陌生人、也要借着所谓隐私空间的理由不给我这个亲生父亲,我进门还要去特地找人配一把钥匙!这真有意思!你是他什么人?他当初还要求着我把书房租给你、再求着我改租赁合同……他在用我的资产都干些什么?现在还敢说走就走,撂下一大堆烂摊子给我们!” 夏洛特呆滞地看着怒不可遏的罗伯特·琼斯,完 分卷阅读35 全没有这个心情消化这一大段话,只能把手里的抹布放下,讲话都有点儿磕绊起来:“他……呃,他不在。” “我没瞎。”老琼斯没有要把七层楼都搜完的打算,却十分斩钉截铁地冷哼一声,坐在沙发上,看样子是要坚定地等下去。 “那我先走了,幸会,琼斯先生。”她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脑袋乱哄哄的,连清洁工具都没来得及归回原位,拿上外套和包包就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慌乱地扭开了门把,院子响起的一个声音瞬间让她彻底心如死灰—— “夏洛特,你要走了吗?”染回原发色的事端主人公穿着雪白打底衬衫与灰色毛衣背心,底下是卡其色西装裤,这个新颖的学院派打扮把他衬托得像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大学生。他看上去精神气很好,身后从车里下来的是一个高大苗条的中年女人,他们走到了还僵在原地的她面前,他心情十分愉悦地说:“我们刚回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进屋坐一坐吧?这是我母亲伊琳·卡尔松;妈妈,这是我的朋友,夏洛特·希尔。” “您好,卡尔松女士。”夏洛特忍耐着尴尬与窘迫,率先礼貌地问好。 那位叫伊琳·卡尔松的深褐色卷发的女子体态很优雅,在这个不容易保持容颜仪态的年龄段仍风韵犹存,她比自己要矮一点,素色裙装与手袋,一对棕色平静温和,五官轮廓线条像是精雕细刻而来的,让夏洛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已故的母亲。 “下午好。”卡尔松夫人温柔地回应。 “爱德,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夏洛特还没忘掉屋子里坐着一个大麻烦呢,但显然对方因为她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而发怔地看了看她。 “什么事呢?”他们走到了一边,他低下头轻声问。 “你父亲现在在家里。”她简短地说。 “什么?你开门让他进来的吗?”爱德华不可置信道。 “事实上我认为你父亲要找人打一把钥匙并不难。”她无奈。 “他们可不能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他苦笑道,“只要一见面就吵个没完。” 夏洛特发誓自己可没有任何想探讨他私人家庭秘事的想法,但现实是每次都太凑巧了。 “你可以先把你母亲接回去?我个人认为应该先应对父亲这边的难题会比较好。显然你离开太久了——你知道,自从你给世界扔了个炸弹。”她尽量客观地提议。 “抱歉,我去了我母亲的家乡散了散心,她刚好要来这里忙研究工作,就一起回来了。”他莫名其妙地解释道,才小心地问,“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我可以帮你把卡尔松小姐送回她住的地方。”夏洛特了然地答应下来。 “谢谢你。我想我改天应该请你吃一顿饭,夏洛特。”他感激地说,告诉她地址以后赶紧到自己母亲面前说明一些情况,她想他或许是拿工作上的事做借口。 “你叫我伊琳就好。”卡尔松夫人和善地说,她一直在默默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有许多她参不透的东西。 “我送您回去。”夏洛特体贴地为她拉开了车门。 按着爱德华给的地址回到卡尔松夫人临时入住的一家酒店。临别时,一路沉默的卡尔松夫人却说话了:“我听埃迪说你租了那个藏书室好几个月了。我很高兴,它本来就是你们希尔家的东西。”她眼里浸润着很复杂的情感,语气却仍十分平淡。 “谢谢您能这么想……我只是在尽我最大的努力。”夏洛特带着几分在长辈夸赞前的羞赧,“不过,这是最迫不得已的办法。” “既然你能进这个房间,不妨留意留意。我不认为乔治·琼斯会真的不立遗嘱。”伊琳说的话让夏洛特讶异地睁大眼,“一时间很难解释他的心理,但他终归是名学者……总之,你多留心就是了。” “好。”她半信半疑地点着头。 随即陷入了一阵叫人感到有点儿尴尬的静谧。 “好了,我等会儿还有些事情,谢谢你送我回来……”卡尔松主动打破沉默、告别道,从刚开始就像是在犹豫着什么的女子终于还是在半路折返了回来,她的眼眸闪亮、似乎沉淀着绵长岁月里苦涩的隐秘回忆,冬季清新的凉风和冷意将四周的气息冻结住了,仿佛连嗓音都变得干涩微弱起来:“很漂亮的围巾。”她的唇角漾起百味杂陈的微笑,看着夏洛特脖颈上那条墨绿色的绒质围巾,最后又补了一句:“替我向玛姬问好。” “请您等等!”夏洛特快步跟上前,自胸腔传来如鼓似的心跳声几乎乱了节奏,她压抑着慌张和兴奋的情绪,正色地问:“……请问您是艾琳·克莱森吗?” 背影的主人僵了僵,转过脸,湿漉漉的棕色眼眸盈满百种杂感—— 一切已然尽在不言中。 2022 20. 这年开春也许是各大八卦报社最忙碌的时间了。三月末尾,托马斯·斯科特便正式宣布与爱德华·琼斯合约的终止,几十天前的传言被正式宣布属实,那个曾 分卷阅读36 在五年前一炮而红的乐队真正不复存在,夏洛特愁眉不展地看着报纸上这几天频频上升的青少年自杀率,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些什么好。 当然她实际上除了认为当代青年的思想深度亟待提高以外、她没有什么心思细想爱德华突然这么做的原因,毕竟四月的那场欢送艺术学院的毕业舞会就已经足够让她头疼了——多亏了她上学期加入的那个充当衣架子的副业,她被平时算得上只是共事关系的校友邀请——更准确来说是要求她作为所谓“团队”的一份子参加他们个人组织的舞会。 “好吧、好吧。请尽快将我舞伴的联络方式告诉我,我自从高中毕业舞会起就再也没跳过什么交际舞了。” “噢我亲爱的,我们当然不会连舞伴的事都限制你了,你可以邀请你的朋友都来参加嘛,不限专业和年龄。” 太好了,她不仅要牺牲掉她最宝贵的夜晚黄金七点到九点钟,还要去找一个舞伴。 这件麻烦事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伊森·怀特的耳朵里,他特地来找她并表示自己乐意帮这个忙,她看到自己身侧不断给自己使眼色的安妮,她就知道一定是这位日常多管闲事的布朗小姐“一不小心”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了。 “我……其实不知道我会不会——”她不好直接拒绝,更不能答应,因此支支吾吾地推辞着。 “她的意思是你千万不能放她的鸽子,不然她一个人被落在舞会会是一个大麻烦。”夏洛特正想搪塞过去,安妮却这样抢白道,她紧皱着眉困惑地瞪向这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闹事者,伊森却已经笑着说自己保证不会迟到。 “这算怎么回事?跳华尔兹就不是‘对他没有感觉还给他机会并伤害他’的行为了吗?”安妮一把她拉开后,夏洛特的第一句话就这么嘲讽地质问道。 “我这是在为你解决了第一个大难题呢,‘爱德华的绯闻女友小姐’。”安妮冷淡地回答,随后啪地一声从包里扔给了她好几份报纸和杂志,娱乐版的头条全是清一色的有关在爱德华现住宅区拍到陌生女子的事宜,而配图则是一张非常模糊的背影照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只拍到夏洛特的后背,而不是侧脸或者正脸。 夏洛特还真是打死都没想到爱德华·琼斯放的火能烧到自己头上。 “我围上这样能挡大片脸的围巾是有原因的。”她只好自嘲道,“最搞不明白的是,他当红的时候我就已经像回自己家那样去他家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有狗仔跟拍?” “在这种事上也请稍微动一下脑子亲爱的,别忘了当时背后还有音乐公司撑腰,就算拍下来了也能为了他的清誉以高价再要回去,可现在不同了,孤家寡人一个,碰巧在风口浪尖上,从事娱乐业的记者和报社人员不拿出来大赚一笔都对不起他们的职业道德。”安妮嗤之以鼻道。 “算了,没露脸,谁知道那是我呢?”她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终结了话题。 当晚爱德华给她打了个电话,主要便是致歉,并承诺说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打扰或冒犯到身为普通租客的她,她觉得无所谓,再回琼斯家时倒最先想起伊琳那天的话,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如往常一样走进了书房。 “I wish you knew(我希望你能知道)——” 乔治·琼斯在茨威格的《热带癫狂症患者》三十年代典藏版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章节里夹了这样一张写着简短读后感的便条,上面第一行用加粗黑墨水的花体字这样写道。 事实上结合这篇小说的情节、这么写倒没有什么出奇的,只是夏洛特自从与伊琳见过面谈过话后,她忍不住留意起一切可疑的细节。她继续找下一本红标签的茨威格作品,终于在最顶端的书架里找到首版发行的合集里《看不见的珍藏》章节夹着的另一张卡片,首行依旧是大写花体字: “That unbeknown secret.(不为人知的秘密)” 夏洛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看似正常的所谓读后感标题明显能够和上一本书的读后感标题连成一句话。 “这不像是巧合。”是她多想了么?可看其他书最后乔治的读后感题目都不能完美地连接成合乎逻辑的句子,是真的像伊琳所说的那样,他想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告诉未来接手这个收藏室的人什么吗?他为什么不愿意直接立遗嘱来说清楚呢? 但是她又怎么找到他想留下的信息?这个房子有整整七层,几十个房间,上房揭瓦地地毯式搜索都要耗个几星期,她目前还没有这个闲情,于是决定等爱德华回来的时候再把发现告诉他。 今天这两层架子的书几乎都是近代文学作品,小说居多,都是已经失传的首发版或是许多年前的珍藏版,内容上可能会比现今版本更加全面吗?她发现除了序言不同以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因此她很快就将近完成她今日的任务:翻开最后一册书,是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叶子》,乔治读后感里的奇怪标题又来了—— “And I039;m sorry for the last goodbye.(以及我对最后的告 分卷阅读37 别感到很抱歉)” 书背后的人为编号是1953007。 而方才那两本书分别为1953013和1953002……“1327”,1327本藏书。 他绝对是埋藏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认可这个做法的东西!夏洛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她把最高处架子的最后一本书取下来,即首版《尤利西斯》,无读后感,但在首页找到了一个短语: “A precious gift of a Whole Century(一份属于整个纪元的珍贵礼物)” 最后她在非红标签书脊的书架上拿下了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在第56页里有看到了“Love is always behind you.(爱意永远在你身后)”,她咬了咬牙,用美工小刀把书的封底划开了,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折叠过的极薄硫酸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红墨水字迹—— “致成功找到这封信的有心人: 您好。我想您一定是个细心的读者,虽然我采用的是最简单的办法来隐藏这个秘密。 我首先应该恭喜您,因为您拿到的是我生前正式写下的、具有绝对法律意义的遗嘱,我从得知我不治之症以后便想好了,身为一位学者,我有义务与责任让这些我心爱的藏书回归社会。可是很抱歉,我为此感到无比的羞愧和难堪,将我烧为灰烬都无法烧尽沉在我胸口里、伴随着我死去的罪恶感,我不愿这么做,我显然不能接受将它们变为公共财产的现实。 您一定十分看不起我吧?我自己也觉得我连尘埃里的微生物都不如,同样我难以相信我会在弥留之际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向我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撒了谎:我亲爱的弟弟鲍勃,我的侄子埃迪,他们是这样相信我,而因为如此我相信找到这封信的人永远不会是他们的其中一个。 当我知道我患上肠癌晚期时,我便知道,我的报应来了,这就是我任由自己的私心肆意发展、毫无职业道德心地忽视人类共同财产重要性的因果报应,上帝让我赶在花甲之年来临前就下地狱去,我也毫无办法,我原以为当我知道自己的死期会选择放手,但我依然没有,我就像格林兄弟笔下的那位贪得无厌的渔夫之妻,我发疯地独占着这个装载着我后半生的地方、我甚至巴不得我死后的魂魄能嵌入这个书房的阿克明斯特毛毯里,久久不会消失……于是直到我断气的前一刻,我都没有向鲍勃与埃迪透露任何关于遗书的信息。 我不知道最后我的遗愿是否能多少弥补过去十多年来我的过错。 我将无偿将这个藏书室里的共计12013本书(1327本原属于里维·温伯格先生与他的儿子本杰明·温伯格·希尔等希尔家族成员的古籍不包含在内)全数捐赠给世界文物研究院: 以0091为编号书柜第一排《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为起点到第八排《各向同性物质在不同温度下的平衡态》原附件共106本书无偿捐赠给我的母校帝国科技医学院 0091书柜第九排以《彗星天文学论说》为起点到最后一排《悭吝人》无偿捐赠给维多利亚阿尔伯特博物馆 0092、0093书柜所有红标签、共计1327本古籍将原数归还于希尔家族 0092……” 剩下的全是有关那一万多本书去向的安排列表。 读完这封信件的夏洛特简直不敢相信这件摆在眼前的现实。 “夏洛特?” 一个声音将她从巨大的震撼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抬起头,看到连外套都来不及脱下的爱德华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你还好吗?”他坐在她身边,而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小时前不知不觉拿着信走到客厅了。 她沉默不语地将遗嘱递给了他。随着一行有一行的默读,他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和复杂。 “这……”爱德华的表情很快就和她一样茫然中夹杂着隐忍的惊慌失措,“也能说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了。” 乔治·琼斯的做法简直极端又可悲得让人无可指摘:要么死后仍捍卫着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口中的“超我”的尊严,要么任由“本我”中的可怕占有欲横行霸道……假如这封信永远没有被发现,他死去的魂灵也能得到另一种程度的慰藉。 “是啊。”她的心情理应是很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仍被往事所困扰,明明在这件事上她一直都在擅作主张、现在却开始害怕玛姬对此的反应……毕竟这封遗嘱一旦生效,所有的事宜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了。 同样爱德华的情绪看上去好不到哪儿去。他自然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但这样一来—— “我想这个应该还给你。”夏洛特把包里的备用钥匙放在桌上,“不管怎么说,虽然我们很少见面,但还是感谢你这将近一年的关照。” “或许说反了,你更像照顾我的那个人……我送送你吧。”他看似并没有任何心情的起伏,淡然地站起身为她递过外套和开门。 “你可能不太方便,外 分卷阅读38 面应该蹲着不少奇奇怪怪的家伙。”她无奈地笑叹。 “没关系,让他们妥协不是难事。”他执意道。 他们走到了院子外,星空像镶嵌着水钻的深紫蓝天鹅绒,投射下绚烂的光耀。 “这个月的13号是我的生日,我想我们也是朋友了——是吧?”他突然自我怀疑似地转头看着她、小心地问,他觉得自己此时活像一只滑稽的可怜虫。 “当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假如你那天有空的话,我希望你能来我的生日派对。”他意料之中地看到夏洛特那副“又是派对”的神情,值得高兴的是、她的排斥情绪并没有很高涨。 “好吧。假如我‘有空’的话。”她冲着自己和伊琳的交情、准确来说是自己母亲与伊琳的过往而让步道。 走到停车位时,不远处那个坐在法拉利特斯塔罗萨里熟悉面容的主人把夏洛特吓得生生刹住脚步。 浅色的灰绿眼眸在昏黄灯光下阴沉得可怕,她的目光锋利得比刀子还更具有杀伤力,夏洛特想起自己上次这么被盯着的时候还是她偷偷去看演唱会的那一次—— 车里坐着的人赫然是她唯一的监护人。 她的姑姑玛姬。 21. “从明天起,你应该就要成为希尔家的家主吧?你要回公司当董事长,处理各项事宜,一年三百多天几乎有一大半都在赶飞机上度过,你要去新产品的发布会,要让你的员工信服自己——”以为会是铺天盖地的指责,取而代之的却是玛姬讽刺地自说自话。 “对不起,好吗?我不该隐瞒这么大的事!可是别忘了,是你先对我撒谎的!”夏洛特宁愿玛姬说的是狠话,可现在对方这样一脸正色地宣布这些信息,她只会感到反感和无措。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这件事是儿戏吗!”玛姬怒吼道。 “为什么你要截掉伊琳的信?为什么你不肯读她的信?艾琳·克莱森的信!她知道全部真相,但是她告诉我你要么拒收她的信要么永远不回信,你要是肯放下你的偏见、早就比我先一步找到收藏室了啊。”夏洛特突然转了话锋说道。 “你什么都不清楚!”玛姬完全失了控,“你知不知道这个藏书室里面的书对于我们家而言有多重要?你死去的父亲找了十多年未果,而现在你却独断专行地忽略先人的意志?这么久以来瞒着我,和那个私生活混乱的人来往,那天要不是我费了这么大力气、你的脸早就被全世界的人熟知,一辈子就戴着这个‘情妇’头衔!还跟我提伊琳那个女人,声称自己是你亡母的挚友,却能够几年都不见面,在最艰难的时候连人影都没见到!我能收下她每年寄给你的礼物,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夏洛特已猜到玛姬不喜欢伊琳,亦或者说,她们本来就互看不顺眼。 她那天和伊琳畅谈了整整两个小时。 也是在那一天夏洛特才知道,这位伊琳女士是自己母亲打小结识的挚友,而因为藏书室的事,伊琳愧疚得借工作的名义四周游历没敢见她,半个月后,伊琳终于鼓起勇气写下一封信告诉她全部实情,久久未收到回信,伊琳以为知道实情后的她已然决定同自己绝交,心痛剧烈,忘却时间,等到沉淀的岁月疗愈伊琳的伤口,原想回去亲眼看看挚友是否安好,却收到了对方已自杀的消息: 承受不住双相障碍的折磨,终于在浴室的浴缸里吞下大量安眠药,任由时间将自己沉没了……夏洛特的母亲原来就是这么逝世的,她早就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只能从旧照片里、从玛姬的口中知道并不全面的往事,那些往事中,还不包括某些饱含悲戚感情的经历,夏洛特这么多年来,对双亲逝世前人生轨迹的全貌一无所知。 而她现在很高兴她能够从母亲的友人这里知道更多的过去。 “我是瑞典孩子,从小住在斯德哥尔摩的索尔纳。九岁的时候,我家旁边搬来一对母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娜特,她的头发是银亮的白金色,深灰色的眼睛就像日落后初显夜色的维纳恩湖……夏洛特,某些角度来看,你与她太过相似,这就是我为什么没办法鼓起勇气来见你的原因。” 娜塔莉的父亲是奔萨州人,她的母亲则是一个斯德哥尔摩姑娘,那个年代不同种族和国家的人四处来往,他们相遇在一个剧院里,他被舞台上的她深深折服,他拜倒在他的舞裙底下。 于是他们相爱了,他们组成了一个家庭,他们主动开启了彼此的噩梦—— 战争让他失去了左腿,从前线捡了一条命回来,他却忘记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迷恋她的全部。他不待在家里,他也不工作,他只爱在酒吧和赌场鬼混,他每每回家以后除了伸手向自己的妻子拿钱、就是吵架和打架。 他们像野兽一样扭打在一起,彼此都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幼年的娜塔莉只能缩在厨房的桌子底下,看着母亲永远痛苦地扭曲着脸、蜷缩着身体瘫倒在油腻肮脏的地板上,而父亲不放过一个子地拿上所有钱夺门而出,再回来的时候就是把类似的场景再重复一遍又一遍。 分卷阅读39 过了几年,娜塔莉的母亲终于坚持不住了,她大喊大叫地哭闹着要离婚,可没人搭理她,人们只会对她指指点点,责怪她是不懂得让自己丈夫的心留在家里的蠢妇,她只能带着女儿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除了年幼的女儿以外没有人知道、或者说在意——没有人在乎她从前是一个让观众为之沉醉、多么迷人的舞者。她回到故乡只能打好几份零工,大多数都是体力活,因为她早已面目全非、再没有舞者的优雅与美丽。 夏洛特听到这里,难过地皱紧双眉,捏紧的两手交叠在嘴唇下。 伊琳则出生在圆满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是高知分子,非常同情这对母女,他们经常主动热心给予帮助,一来二往,两个孩子成为了好朋友。她们一起上学,一起玩乐,娜塔莉是伊琳见过的最聪明的同龄人,她陪着娜塔莉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她满以为自己能一直和对方一起、直到成为白发苍苍的伛偻老妇,就算她们老得只能入土、她们的墓碑也会紧紧靠着彼此。 可共同考上生命科学系以后,大一都还没过去,她们就被迫分别:14岁娜塔莉被一个私人摄影师相中去当了模特,届时的她的确拥有着父母亲相貌及身材的优势、还具有连自己母亲都无法相及的气质,她就像美的化身,她在摄像机下如同无时不刻都熠熠生辉的阿芙洛狄忒。 娜塔莉为了母亲能够拥有更好的生活而辍学了。没有多久,她就成为了大红大紫的人物,连当红牌子都排不进她那一大堆繁忙的拍摄行程里,还要约上几次面、才能让她正式进摄影棚、为他们的新产品拍摄。 然而当时娜塔莉这样炙手可热的人,竟会二话不说不谈经费答应帮助当时落魄得只能创立一个不知名小品牌维持生计的查尔斯·希尔——也就是夏洛特的父亲。 “我很反对,她连脚跟都没有站稳,就要去牺牲一切帮助这个背负着全部的男人,对不起亲爱的,我并非冒犯的意思,可当初的我只能身为娜特挚友的身份去劝说她,让她别往这个火坑里跳。”伊琳这么说道。 可夏洛特的母亲、那位娜塔莉小姐,就像是安徒生笔下的海洋之女,义无反顾地沉入爱情的深处里。 “‘我没有姐妹,所以我很乐意和她待在一起,她很文静、很聪明,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坚强女孩。’娜特曾这样形容你的姑姑。而我不得不承认,我对此很嫉妒。”伊琳苦涩地自我讥讽道。 纯粹觉得好友在为所谓爱情自作自受的青年伊琳,半是赌气般地和自己教授的弟弟在一起——也就是比自己仅仅年长几年的罗伯特·琼斯。 他们都是不婚主义者,俩人各有所求,只是昙花一现的感情。伊琳意外怀孕,娜塔莉知道后连查尔斯的事都来不及管、开始照顾起她来,而她竟为了那希望得到昔日好友更多关注的荒唐渴求、决定生下孩子,她当时不得不休学一年之多。 爱德华出生以后,她和罗伯特轮流照顾孩子,忙碌得又和娜塔莉逐渐疏远。结果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自己尊敬崇拜的教授乔治的秘密,她猜到乔治宝贝的图书室八九不离十是希尔家的,可她没有证据、更无法确定,她害怕不久以后娜塔莉查到这个真相时的两难局面,于是她懦弱地逃走了,她借着外出学习的名义、丢弃了十岁的儿子跑去世界各地,永无定居。 夏洛特发现自己根本恨不了伊琳。面前那个谈起往事时衰老得好像逼近古稀之年的女人眼里的情感明明是真切的。 可是现在她也无法责怪那个控制欲旺盛的、总主观认为自己是对的玛姬,即便她知道,她再次被毫无个人隐私地跟踪—— “你又花钱雇人这么做了吗?将我当作了一个什么需要时刻监视的人,就是你这一生不必可少的日常?”夏洛特已经冷静下来,她无力地看着已全然没有理性可言的玛姬。 “上次我选择相信你,你却对我说这样的谎言……谁知道,下次还会出什么事?”玛姬目光沉沉,似是把她犯的错误当作了不可饶恕之罪。 她退步了。她没再反驳什么,转身回到房间。她当然应该感到恼怒的、即使是一点点怒意,可她费力地在被情感胀满的心底里找寻、只挖掘到那些悲伤而苦涩的、心疼的情绪…… 假如夏洛特是不知情者,那一切心情都变得简单容易多了,愤怒仅是愤怒的,委屈也仅仅只是委屈——虽说现在自然也有这些情绪,但不是为自己感到愤怒和委屈,而是为玛姬感到恼怒无力又委屈。 她对这个为自己倾注一切的、唯一在世的亲人产生不了任何负面情感。 22. 玛姬的“冷暴力”一如往常没有维持多久,毕竟无论如何,这些被牵挂多年的书已经回到了希尔家里。夏洛特暂时还没敢向玛姬提及捐赠的事宜,她最近都借着上学为由,避免与其见面。 与伊森·怀特的相处其实并不糟。他一直都是颇有绅士风度的人,毕业舞会也不过是走走排场,自然只是把简易版交际舞练得中规中矩。 她无来由地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有着和伊森一样的蓝眼睛,只是盛在里面的情 分卷阅读40 绪大为不同而已。 毕业晚会如期而至。夏洛特许久没有穿正式的礼服、挽起长发,现在这副衣冠齐楚的样子她倒有些不习惯了。 “呼!刚刚真的很紧张,我以为我踩到你裙摆的那一刻要完蛋。”他们完成开场舞以后,伊森第一时间如释重负地感叹。 “是啊,我也以为要完了,我的鞋难穿得像巫婆的礼物。”她有些分神地自我挖苦道。 当闹哄哄的舞会里已经播起一首《Don039;t Play That Song》、人们高举着酒杯欢唱起来之时,拖着由视觉艺术学生设计的繁琐长裙的夏洛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很要紧的事要处理。 果然她会忘记赴约的事。 来不及卸掉脸上的妆,她匆匆与毕业舞会上的人告别。 尔后在她驾车到达琼斯家门口那一刻她意识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便是她明明可以只需要打电话过去一句话毁约了事的,但她竟没有,而这或许是因为她太看重伊琳的存在。 她敲开了门,穿着薄荷色衬衫套装的爱德华对上了她的眼睛,钴蓝的眼眸不由一滞,才无奈地挽起嘴角笑道: “我还以为——”他突然顿了顿,释然似地侧了侧头,“……不重要了。我很喜欢你这个惊喜的礼物。” “抱歉,严重迟到了——又一次。噢,生日快乐。”她赶紧将手上的礼物递给了他。 出乎意料,这个生日晚宴比她想象中的要安静规矩得多,甚至比方才的毕业舞会要消停个好几倍。 显然已过了晚餐时间,来访客人都拿着茶酒在大厅里小憩,顾着低声交谈的人群并未注意到进门的她,而路过大厅她也敏锐地发现来客以中老年人居多,同辈的青年少之又少,怪不得如此古板又平静。 “跟我来,这里可没意思得很。”他说。 “作为派对的寿星,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她好笑地看着他的眼睛问。 他只是温柔地笑着耸耸肩,一路带她上了顶楼。他们在他的个人工作间里停下,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他的私人录音室,极简主义风格的装潢、以及满屋子叫不出名字的顶级设备,她一时感到陌生而眼花缭乱,看向四周的目光难免带有久违的孩童好奇之情。 “诚挚地邀请你成为我的第一个听众。”他收起黏附在她身上的眼神,礼貌地示意她坐下后,开始放他那十来首新歌的录音样带。 房间里即刻被音乐声所填满。 这张唱片里的单曲风格繁杂,听起来爱德华像是想把所有他钟情的元素都塞进去,前卫的同时也颇为私人化,如预测、或许商业成绩不会和从前那么可观。 当然了,诸如这样的推测不过是出于她这个非专业人士的眼界而已。 歌声暂停后,爱德华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觉得这些歌听起来怎么样,她如实地把刚刚的感受全盘托出,末了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所有单曲听着都很不错。但是——你不觉得换气声太大了么?” 他听罢几乎怔了好一阵,才渐渐感到自己从面颊直至耳根似乎正在升温,轻轻咳了一声,只能点头承认: “确实是……毁掉了美感。” 即便听者无意,然而在苛求完美的创作者眼里,这是致命的瑕疵。他已经录制了许多遍,却仍然在解决这个问题上无比吃力、无从下手。他自己亦清楚这个缺陷的原因:□□、饮烈酒、抽大量的烟,他快把自己的嗓子燃烧成灰了,可是和那些为了艺术为了作品燃烧消耗自我的前辈不同,他的嗓音即将被烧成灰,却是无意义的。 “不至于摧毁美感,毕竟瑕不掩瑜。”她立刻弥补说。 再没有任何回应声。他正抱臂坐在钢琴前,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被这片沉默搅得局促不安的夏洛特迟疑了几秒钟,站起身准备打道回府,他终于抬了抬眼皮,回过神道: “我送你回去?” “不用。”反正依旧是自己驾车过来的。 于是他仅仅把她送出了院子外。 这天过后夏洛特重新回到正轨里,没有先前那些戏剧性的插曲,她的生活变的得心应手许多。玛姬的气还没有消,她也还未考虑好该怎么说,不过鉴于乔治·琼斯把自己上万本珍藏捐了出去,她企图说服玛姬的决心就没有这么迫切了。 “美学史的那篇论文大家写得有点糟糕啊。我特地限定了范围,怎么还有人写着写着又跑了?为了好应付作业,不惜想拿这些宽泛的理据想蒙混过关吗?”课堂上,那位向来严厉的教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扬了扬手里那一沓稿纸,“全班重写。这周五交给我。” 众人哗然。教授说的不是从前那一句“除了夏洛特·希尔以外的人重写”。 讲台上的教授只是淡淡掠过人们一眼,随即念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让学生上台把自己的旧论文领回去。 与他们颇为激烈的反应截然不同,夏洛特本人心底里没有多少讶异,她默默地接过那一份被红墨水批改得无一空地的书稿,坐回了原位。 分卷阅读41 “果然,就算是再厉害的人,谈了恋爱以后脑子都会变笨。”、 “虽然如此,但为什么会是伊森·怀特?” “我的确也没想到她会喜欢这种类型。” “嘘——你们不要说那么大声。” 那几个人注意到夏洛特望过来的眼神,赶紧闭上了嘴佯装刚才的闲言碎语并不存在。身为当事人的她则在疑惑和茫然之间徘徊,她并不能确定那些人说的是不是自己,然而假如他们的话意有所指,上述的那些荒唐的结论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希望这仅仅是自己的错觉。夏洛特不安地祈祷。她发觉自己今天接收到了许多来自同窗的奇异目光,要是她是个男人,她估计已经开始产生裤链是否没拉好这种完全不符合她日常作风的怀疑了。 她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心里却像在被人吊着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的郁闷,夹杂着难以摆脱的好奇情绪,直到晚上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和奥利维亚·安德森偶遇。 “是啊,糟心事可算处理好了。”她们寒暄几句,算是把前段时间关于藏书的话题给了结。结果奥利维亚却带着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微笑,继续道: “刚好因为这个契机还收获一段爱情,其实也不赖啊。” “什么?”她瞪大了眼睛。 “你和伊森·怀特。大家都知道啦,赶上目睹一场铁树开花,也不能怪他们总是用八卦的眼神看你。”奥利维亚有点惊讶她看似毫不知情的态度。 “我的老天——这叫什么事?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感觉自己被当头一棒,整个脑袋都晕晕乎乎的,紧接着顾不上自己微微拔高的声音,义正言辞地澄清,“我与伊森·怀特并不是情侣!” 这回换奥利维亚一脸茫然。 经过长达五分钟的相互解释,夏洛特才切身体会到以讹传讹这个词在现实中的映射有多可怕:她和伊森在艺术系毕业晚会一起跳舞的事竟被传谣成是热恋中高调的显摆,又添油加醋地议论伊森对她一见钟情、在长久不懈的追求中,向来以生人勿近、不可一世示人的女子被感化…… “名誉扫地”这四个字仿佛从此刻在她的额头上——至少她是这么想的。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狼狈窘迫。看着她这副打算一连好几天闷在宿舍的架势,安妮摇头:“你是不是要开个记者发布会来还原真相?” “我真是不敢相信你这位始作俑者会有这个脸面这么说。以及,我知道你甚至在别人调侃我的时候没有帮我解释、反而一同起哄。”她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瞪视一眼。 “嗳,我不明白。这又算什么大事呢。你的反应为什么要这么大?伊森是个好人。”安妮却漫不经心地坐在她身边说。 “讨厌被误会、扭曲事实的感觉——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夏洛特有些气极,此时说的话难得情绪化,“再说,他就算是个好人,冲着这几天他没有否认、甚至是默认的态度这个事实,我就足够理由反感这样的人和事!而这一切的起源都要归功于你啊安妮!” “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安妮也颇为生气地站起身来反问,“同样是被人构陷私情,比起那个声色犬马、关系紊乱的人,你当时居然毫不在意,现在当事人换成一个私生活习惯良好风评优秀的同窗,你反而这么排斥?你不想解释一下个中原因?” 她怒极反笑:“那张只有背影的照片难道能说明我是夏洛特·希尔吗?” “那难道现在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是谁吗?你把自己看成了什么?”安妮语气明显重了几分。 “我的同班同学和各种队伍里认识的老师都会知道!”她继续回嘴。 “是吗是吗?那她们应该知道知道你私下还跟一个什么样的人来往,那个人光鲜外表下的城府有多深!”安妮拔高了声音,像是生怕夏洛特是个聋子。 “你是不是忘记了那个人刚开始还是你的偶像,并且也是因为你、我才会和他有交集……”她已经忽视此时她们的争吵已完全脱离了最开始的主题。 “起码我已经看清了那些伪装的假象——而你呢?你居然要为了这个人和我吵架!你明明才是那个变得不可理喻不明事理的人不是吗!”安妮气急败坏地说,夏洛特这下总算听明白了所有真相。 “……原来如此,你不希望我和爱德华·琼斯来往,可是却用了最没有意义的方法……你把我当成了一个像你一样会意气用事、总想着约会和恋爱的小姑娘。”夏洛特蓦地平静下来,用着平生最大的力气淡淡地讽刺。 安妮终于被噎了一下,没再说话,选择以起身摔门离去终止这段无意义的争论。 2326 23. 鄙视链或许确实存在于每一处。即使是看似包容纯真、属于整个城市中最昂贵的中学也难逃一劫。一听说转学生来自那个在刻板印象里尤其故作优雅姿态的国家,这群人均不足十四岁的孩子便嗤之以鼻,直到看清站在台上那位仿若披散着银色月亮光芒的女孩,他们 分卷阅读42 的脸才像皱不下去似的、半是惊讶半是僵硬,滑稽至极,唯独坐在第一排的红发姑娘愿意袒露真诚的惊喜之色,热情地招呼着新同学落座,而转校生则在心里想: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和这个自来熟的少女有过多的交情的—— 这便是夏洛特与安妮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许多挚交的相识是由外界促成,至于友情的深入则源于俩人不谋而合的好奇或探索心:安妮·布朗从未见过像夏洛特·希尔这样沉闷话少的人,夏洛特亦未见过嘴里能那么多废话的安妮,而又似乎、她们天生具有一种连结——这归功于她们彼此不可多得的相似性情,即便只有一两点,对于无条件的理解与体贴来说也足够了。 不过这一次,虽然她们都知道这是一场很无聊的争吵,但出于那些偏向自身立场的主观理由、她们谁都不肯让步:不就是僵着一张脸不吐出一个字而已吗?夏洛特可比谁都擅长这个,她平日里就是这副模样。或许憋一肚子话会让安妮艰难一点,可是她人缘不错,每天都往外跑,现在是干脆不回宿舍。 结果居然还是夏洛特首先沉不住气。在安妮回来洗漱换衣服的间隙,她放下书,一把摘下眼镜,对还脸上打清洁泡沫的安妮说道: “你知道吗你根本没有这个权利干涉我的个人生活,包括我应该和不应该与什么样的人来往——” “你疯了吗?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的社交?我什么时候阻止你跟别人来往了!”安妮瞪着眼叫了起来,泡沫流进了她的眼睛里,她吃痛地赶紧闭上眼去摸索水龙头开关,面前的夏洛特却已经率先帮她开好了、然而嘴里还是不肯屈服般地反抗: “那你为什么要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撮合我和伊森·怀特?这跟不让我和爱德华·琼斯见面有什么直接联系?如果小琼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只管跟我说,我还能加他一笔账。可是你又在自我揣测什么呢?本来藏书室一事一过,我也不可能再和琼斯这个家的人有什么关联。” “可事实是,你能大晚上的扔下伊森一个人,跑去爱德华的生日晚会!你现在和我说,这两个人对你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没有任何区别吗?”安妮终于从洗漱台里抬起头来,脸上还湿淋淋的,掷地有声地质问道。 “是。”夏洛特眼睛眨都不眨,坚定坦然地回答,让安妮的怒气一瞬间消散。 空气一时冷清下来。安妮抽下挂在墙上的毛巾,只听见背后夏洛特没有起伏的声线: “我答应他庆生,是承他母亲的情。至于伊森·怀特,只是我的舞伴,完成开场舞,本就可以各走各……那么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这样讨厌爱德华·琼斯?” “我不是讨厌他。”安妮的语气软了下来,手中的脸巾没有拭去在她鼻尖停留的水珠,她自顾自地解释,“我只是在了解他的一些事后想明白了,即便是我们这种人,也不可能和他是同一路的,我们跟他就像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能远离他这个圈子最好……” “‘一些事’是指什么?”她习惯性地追问。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八卦这种娱乐圈轶事了?”安妮狐疑地盯着她。 “好吧。我不问。”夏洛特虽然心里盛满好奇心,但怕她胡思乱想,干脆地放弃打听。 又安静下来。 “我很抱歉我的那些自以为是,让你被所有人误会。” “我也很抱歉我还没弄清事实就把气都撒到你身上。” 于是两个做错事的“孩子”各自给对方道歉。 这下终于能放心地回到赶写论文的日程里,夏洛特松了一口气。哲理家说幸福像扑腾着翅膀乱飞的蝴蝶,越是企图抓住越是徒劳,只有在无意间的小憩时、它才会短暂地在肩膀上停留。这几天突然降临的幸福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美妙,她对此的庆祝方式就是放下一大堆要加急修改的作业、奢侈地在稿纸上侃侃而谈她近期最感兴趣的阿兹特克文明,虽说严格意义上讲她这篇专题短文写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目前不会再有什么能影响到她的好心情,谁让玛姬给了她一个这么大的惊喜呢—— 以秉承逝者遗愿为由,玛姬把自曾祖父里维·温伯格以来保护了八十多年的1327本藏书捐给了世界文物研究会。 她一个字都不用提。更别提劝解。是她低估了玛姬的觉悟,以及她族人的觉悟。乱世时用命保护好的东西,从来都是想着和平的那一天回归社会的,只可惜突发状况、阴差阳错,让这件事晚了这么多年。 周末将至,夏洛特百忙中抽闲回一趟家,尽管玛姬出差了,她还是莫名地想要打开那些珍藏的记忆。 “焦黄的泥土,干燥的烈风,但黄昏时的天边是燃烧的火云,先是绯红吻上纯白,成了混沌的烟粉,沉淀为紫蓝,最后再化作迷人的夜。这个位于大陆边角的岛屿,这个国徽上由黑斑金豹及复古元素组成的国度,这里的人大多是暗色皮肤,他们既热情又似乎羞涩,给我递上了那些他们最引以为豪的种植品‘Musa nana Lour’和甜得发腻的奶糕,看来他们以为我的肤色是来自那些曾野蛮统领过 分卷阅读43 他们的民族,实际上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真理、为私欲、说谎者的父魔鬼’之子,一位二流半吊子学者,人人想着驱逐我,而我竟找不到能够指摘他们的理由。可我或许也不能够理解这里的人——我是指,他们在某些事情上奇怪的偏执,而没有征求过他人意愿的执着确实伤害了那些可怜的群体——所以莉雅悄悄地把我拉到一旁,跪下来不利索地祈求着我带她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答应下来了,那一刻我对我民族的信仰及习俗实行了最恶劣的反叛,我任由愉悦的心情在我胸口蔓延,背叛是件坏事,却让我着了迷。 如果要我在甚至还未产生自我意识时就信奉什么、不论宗教亦或是那些被众人看作是真理的东西,那这个要求是永远不可能成立的。我无法因为我诞生于这个民族就遵循我族人的信仰,尤其是组成它们的有些糟粕之物。莉雅隐忍着绝望的哭泣说她不想进行割礼。没有人会自愿承受这些无意义的仪式。这项违背人权的繁文缛节为什么还不被废弃呢?它仍连同某些会叫社会文明倒退的东西一齐被供奉在神坛。我自知拯救不了所有可怜的女孩,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自然滑稽好笑,但起码能救下眼前这一个人也是好的。我身上的罪过已经够多了,再多一项亦无伤大雅。 离家以前我就感受得到无处不在的危机。尽管这片‘矢车菊深海’已经废除了部分不平等的限制,我还是能感受得到当中翻腾的暗涌。果然,八年前的请愿活动就是一个高峰,而这之后类似的情况还会越来越多。我们须团结一致,但不是用那些糟粕来作为联结我们精神的基础,而是对‘人只有为自己同时代的人完善,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他才能达到自身的完善’的不约而同的坚信。 躲过前四次霍乱大流行的祖父没有躲过这一次的厄运,连同祖母和父亲一起埋在一抔黄土底下。三年前母亲弥留之际对我说:去吧,要活下来,哪里都行,不是以温伯格这个姓氏活下去也无所谓。我想可能比起命来说姓氏确实没那么重要,像是莉雅,她连姓氏都没有,她只是她生母遭受暴力后不得不承担的产物,可她的生命力与价值不应该被就此定义,她理应自由热情地拥抱它们,并为千千万万和她生母同样悲惨命运的女子复仇。 那时候我只有16岁。我带着仅仅8岁的莉雅逃出来了,就在她将会被迫接受割礼的前一天夜晚。孤注一掷的决定是不允许失败的,因为假如被抓回去我们都会死掉。我们没命地跑着,一路往返我真正的家乡,这条路是这么远,我想连‘长途跋涉’这四个字都无法概括完全,风沙与突变的气候居然没有杀死我们,甚至在快饿死时吞咽下的泥水也仿佛是安全的。 ‘里维,你怎么能习惯这种生活呢。’沿途莉雅问过最多的话就是这个。我每每不禁哑然失笑,明明她一直以来过的也是饥寒交迫、食不果腹的日子,她却能觉得自己比我幸运得多。可能出于我对待任何变故都保持冷静态度的原因,她甚至更为同情我。 所幸我当时瘦弱得像颗豆芽菜,遇到的商队和车队以为我和她一样年幼,我用黄泥土抹脏了我的皮肤,他们误以为我们是孤苦落难的兄妹,否则这群披着严严实实布料的人会在知道我真实身份后把我们从骆驼背上推下去。途中不是没有遇到想要伤害我们的人,只是当他们发现我们的破布袋里装的只有基本破书废纸以后都嫌恶地走了,殊不知于我而言那些才是无价之宝。时而能吃到野菜野果外的东西是一种别样的奢侈。而漫长漂泊过后迎接我们的是,除一首《希望之歌》以外、只剩下那些尖锐的矛盾,即使我们已经赶上了最好的时机:这是我流落在外的族人们第二次回家浪潮,我们回家了,可惜我醒悟得是这么迟——我永远无法拯救被金钱利益迷失自我的族人,而这里永远也成为不了我的庇护之所,永远不能……” 夏洛特从书里抬起头,她看着落日给窗户边镀上的最后一层金色光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这一篇回忆录她已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刚才重读的序言里落款“里维 1931”,是曾祖父病逝的前一年。 24. 从一开始就坐拥社会高层福利的富家孩子,他们只会永远呆在这个舒服的位置、对底下的人视而不见吗?假如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与其他阶层的人产生共鸣,历史或许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毕竟从最初的最初,革命者里亦有不少诞生于上层、接受过高等教育、具备前瞻眼界的人。人中之龙应是因其特别之处才成就自身,而不是被命运赋予那些闪光的独特性,没有命中注定的事,除非是自己为一个目标打上“不达到便不会善罢甘休”的旗号。如果没有十多年前的那场变故,夏洛特也许不会继承那些已经丢失在时间里的觉悟。 好比现在,她穿上郑重的职业套装,和千万工薪阶层一样在百货商场里自家品牌的门店里站着,还是最叫人难受烦闷的专人采购部门,不仅如此,接下来的六十天她都将会在不同的部门进行“菜鸟”入门前的培训及实习,而这样的“屈服”起源于一周前来自库克夫人无意中提及到的消息: 迫于丈夫和儿子双方施加的压力,帕克夫人面对伯顿的收购意向几欲动摇,夏洛 分卷阅读44 特从安妮那儿了解了一些关于伯顿家族的背景,执着于“帕克之家”这个小地方实在让人感到蹊跷,况且—— “我们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了。”孩子们曾对她这么说。 她痛恨自己没有任何转变的能力,只能再次寻求玛姬的帮忙,她明明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在类似情况面前,她与十岁的自己几乎没有区别。 学期结束以前的例行温习流程被她丢弃在一边,她跑到玛姬面前恳求她们一齐接下这个麻烦: “当年还是你带我过来的啊,这么久以来我们一直见证了那么多,您这时候不会选择袖手旁观吧?” 橙黄的台灯灯光打在了伏案工作的玛姬脸上,她在文件堆里垂眸阅览,不为所动。 “我不是靠孩子气的直觉得出的结论——但我感受得到伯顿这次行为有多诡异,帕克、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私人福利院,他们出这样的高价想做什么呢?如果真的是做慈善,那看见夫人和孩子们的态度后,却依旧抬价‘要挟’,这背后……”夏洛特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眉头皱成一团,语重心长地说道,颇有苦口婆心劝解的姿态。 闻言玛姬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您如果答应抢先把‘帕克之家’收入囊中,我愿意整个假期都去我们公司实训,并且陪同您参加各种应酬。”夏洛特咬咬牙,说出这个玛姬最想听到的答案。这个取舍在她眼里很有价值。 此言一出,即可达成了“合作”。 于是从最基础的专人采购部门开始做起,夏洛特还遇到了自己的老同学苏珊·贝克,后者显然是来大肆消费采购一番的,看到她时还很惊讶: “怎么连你也跟安妮一样连放假都得学着给自己家增添业绩?”苏珊有点好笑地打量着她的装束。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简短地摇头轻叹。 “有什么我能帮到你?能让你这样屈服,恐怕不只是‘不如意’这么简单。”苏珊热心地问。 “只能说,这是求人办事时必须付出的代价吧。”她压低了眉毛,勉强地笑了笑。 “要是为了钱,我可以出一份力。”苏珊朝她眨了眨眼睛。 贝克家做的是珠宝首饰,利益层面上与她们毫不相干。 “让新一季推出的香水手袋衣服的销量翻上一番,就是我现在最为迫切的要求。”夏洛特几乎是贴在苏珊耳边悄声暗示,而苏珊立即听懂了她的话,点头应承: “我可以让我身边的人都买你们家的……这样应该会帮上一点忙?” “岂止是一点呢。这个人情我算是欠下了。”她总算发自内心地一笑。 “小事而已。”苏珊大气地摆了摆手。 几乎是灵光一闪,夏洛特产生了贝克家新一季推出的胸针与自家联名的想法。 “回去以后我就和我母亲提一提,这是很不错的商机。”苏珊最后在告别时承诺。 事不宜迟。夏洛特连夜有模有样地赶出了一份策划方案递交上去。碍于她的身份,这份策划案再怎么错漏百出,人们也不敢端着上司的架子跟她说任何一句重话,只有玛姬严厉地实话实说: “创意不错,内容荒唐,不知所云。” 强强联手达到共赢是好想法,可完全与“专业”二字不沾边的夏洛特做好的计划书却幼稚得不得了,毫无可行性,典型属于院校间拿来应付比赛的纸上谈兵之作。 对此她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推翻重来,再被玛姬狠心地批判,再重来。 然而最终玛姬还是没有同意与贝克家联名的提案。大半个月的心思连同着那几十张修来改去的方案稿白白报废,夏洛特恼火得不得了,在会议室憋了半天闷气,却什么也没说。 堵在胸口的那些情绪终于在她得知还要加班的时候一触即发,一瞬间她想到了自己这些天没日没夜地做最不喜欢的事、到头来像一个蠢货一样连最起码的收获都没有得到,怒火中烧也好、压抑郁结也罢,反正百感交集,无处释放,后天的修养让她不能靠摔门砸窗来泄愤,于是她顶着那张难看的脸色,快步走回采购部。 “你的客人刚刚进去了,赶紧的吧!”专人采购部的部长催促她,她不情不愿地大上前一步拉开门,却对上了意料之外的那双蓝眼睛—— 三个多月未见的爱德华·琼斯正面无表情地站在男士秋装专柜前,在看清她以后神色亮了亮,先于她开口道: “怎么会是你?” “我在我自己家的店工作。反而你为什么会自己出来买衣服?你的助手或者保镖呢?”她认为自己理应是惊讶的那一个人。 “我没觉得我的身份需要他们进来陪我选衣服。”他耸耸肩,微妙地回答。 “好吧。看来你的名气因为自作主张栽了个大跟头。”她的愤懑似乎被冲淡了一些,手里整理着衣架,接话说。 “这么想也可以。那么,可以麻烦你为我介绍一下新一季款式了吗?”他的气色与上次见面时相比要好很多,脸颊终于没有瘦得微微凹陷下去 分卷阅读45 ,花色薄衬衫、米白长裤和马丁靴把他衬得更有稚嫩的少年气,自从暂别娱乐圈,他那头金发再没有像以前那样梳到脑后,而是任由它们散落在额头,他快成了和她仿若年纪的人。她想着,便给他推荐一如往常老成又刻板的西服、风衣,并专业地头头是道: “这种沉一点的暗色系很适合你这种年纪的男士,还有风格鲜明一点的——”话还未完,只听见一旁的爱德华插话道: “我这种年纪?是年纪很大的意思?”他皱起了深金色的眉毛,语气里带着几丝尴尬的迟疑。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洛特发现自己彼时的措辞可彻底跟“专业”二字无关了,赶紧否认:“只是秋冬款基本上都是这种款式类别,而且很符合你的气质……”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几眼,没有说话,她像背广告词似地一句接一句地介绍每一个套装,而他沉默着聆听,眼神在她和衣服之间打转。 一轮转下来,她说得口干,他却没有停下步子的意思,依旧在展柜前面若有所思地踱步,走到了尽头,他才说一句:“都还可以。” “那你是要全都包起来吗?”夏洛特顺势开了一句玩笑,不想他却看着她点头: “嗯。” “好的,稍等片刻。”她立即收敛意外的心情,到书桌前开设单据,头都不抬地询问,“翌日送来您家可以吗?还是现在马上送过去呢?” “那就现在吧。” “好。麻烦您提供一下个人信息。”他按照她的要求办理好一切,而她则因为突然增长的业绩喜不自胜,正要送客,他却滞住了脚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开口: “我这些天都待在Detoxification center,所以一直没有来找你。” 她怔了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原因,只好点了点头:“喔,挺好的……祝你成功。” 而他低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上她一本正经又颇为滑稽的目光,摆摆手道别: “明天见。” 25. 翌日并没有爱德华·琼斯的人影,因为夏洛特被调去了人事部,她又开始了另一段叫她厌恶的旅程,她想这世上可能再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成天被迫做那些自己不喜欢、甚至是极其反感的工作……优越条件下长大的她还是会多少带着这点娇气和天真,所幸她所剩无几的自我调节能力帮助她意识到这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的境况比她悲惨百倍,她无奈地想:究竟自己要付出多少努力才可以解救那些人呢?殊不知她再一次陷入一个伟大而幼稚的意识怪圈里。 “成年人本来就是要不断地接受现实、主动做好那些自己并不喜欢的事啊,这可是基本的责任感。”安妮同样在布朗家的公司里实习,这算是她每个假期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之一了,布朗先生和玛姬几乎是一个类型的人,严厉得丝毫不顾及情面。此时午休时间安妮才敢在茶水间与夏洛特聊电话。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我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发觉成年以前我们也要被迫处理自己并不情愿的东西。或许成年人应该是努力试着让自己有更多的话语权、拒绝或是摆脱那些不愿意做的事才对吧?”她耷拉着肩膀,办公桌上还摆着一堆文件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有气无力地反驳。 无趣繁冗的文书工作里,她很快走了神,随即开始胡思乱想,她想起了几个月前安妮说的话,其实准确来说,她这些天都有思考那些话背后真相究竟如何的时候,或许这单纯出于她的好奇心:能让安妮这么评价昔日的偶像,想必会是触犯了道德底线的事……然而今日的夏洛特发现当自己把爱德华和那些她能联想到的劣迹联系在一块儿时,竟会有几分不现实感涌进心里—— 可是,这怎么能呢? 自然而然夏洛特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爱德华·琼斯,一个从某种程度来说“脏”得彻底的男人,她和他正式相遇的原因本该叫她无比反胃,他在这方面的行事作风于她而言应是连地上的蟑螂都不如,结果此时此刻、她居然会猜疑那些评价的形成会不会是由于安妮不够客观——这简直是绝无仅有的事! 意识到这要命的一点,她正敲着键盘的手指抖了抖,啪地一声把数据错传到了另一个部门,兀自在心里暗骂一声,她马上起身寻求补救。 “合同已经定下来了,帕克夫人签了约,之后的手续也在跟进,你别再担心这么多,专心做好你该做的。”这晚的饭桌上,玛姬显然早就知道她白天做的蠢事。 “啊?喔……好的。”她耷拉着身子,托着腮心不在焉地用刀叉拨了拨自己盘子里的土豆沙拉,玛姬见状皱起了眉,她仍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玛姬用餐巾掩嘴轻轻咳了一声。 夏洛特闻声抬头,立即会意,挺直了腰背,正襟危坐地继续吃饭。 她是容易陷入死胡同的人。好比现在,她的思维就不停地在爱德华这件事上打转。她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缺乏想象力和逻辑性,她根本无法推理出什么所以然来。 分卷阅读46 该死的。所以他到底干了什么?安妮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但这些事又与自己何干呢。 他们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或许是多了“爱德华是自己母亲挚友的儿子”这一层关系,又或许是因为夏洛特总会忍不住对这样空虚匮乏、毫无原则、随波逐流的人抱有同情,以及自己企图拯救对方的个人英雄主义心态。 不管怎么说,现阶段的爱德华颇有改邪归正的样子。 正得出这个合理的结论,她在落地镜前不大情愿地套上一条收腰的黑丝绸长袖长裙,外搭黑绒披肩,她还得拿上那只看上去什么都装不下的手提包,这身行头在彰显她不普通的身份,而这完全不被她需要——她不喜欢它们,她觉得这些是无意义的累赘。周五的夜晚本该是轻松的,她却要跟随玛姬到那些虚伪的宴会上去。无奈,谁让她为了福利院的事与玛姬达成了需要这么多牺牲的“交易”,好在离新学期的开始不远了。 “……肖恩·伯顿,我想你已经认识了,伯顿家唯一的儿子……还有,这个人是布鲁克·约翰逊,祖上三代有爵位,转国籍没有影响家族地位,她在律界的名声可很高。那边穿着布朗家新推出的秋冬裙装的是弗里妲·沃克,我记得她是你同学的长姐,沃克家常年与布朗交好,布朗、贝克、沃克三家人在祖上有联络,不止是商业伙伴,可能安妮在这些事上要比你懂得多……红沙发上面一个人高傲地坐着的是杰克·刘易斯,他们家永远只专注皮革和手表这两条线,别的业务打死都不肯开,他很不屑于这种地方,或许你跟他更有话题可聊……”玛姬一直在跟她低声介绍着宴会上的人,她强撑着听下来,当然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记住。 布朗家今晚没有出席。据安妮所说他们敷了另一个更重要的约,似乎是某音乐公司艺人与他们代言合作的庆功派对。 晚宴漫长的两个半小时熬过,她刚到家还没脱下外套,玛姬居然跟她说: “记得明天交预算方案。” “那不是周一才交吗?”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变高了几个调。 “周一太晚了,我明天就要见到。你只剩下二十天,所以没有休假。”玛姬淡淡地微笑道,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夏洛特简直无话可说。 帕克之家搬到了离希尔家更近的地方,步行十分钟的路程,那原本是一个圣诞农场,现在要改造成孩子们新的家园,区域翻新规划里要扩充起码两倍的面积,到处都要用钱。夏洛特再怎么讨厌经商,她总不会讨厌大把大把的钞票,即使度日如年,熬到眼袋都垂下来,她那些工作任务完成的质量不亚于学校的论文作业。 倒数第十天起,她甚至想开一瓶香槟庆祝——真可惜她并不爱喝酒。难得没有加班的一个周六,她带上自制的饼干和改过的新衣来到帕克之家,大家喜气洋洋地像过节似的,帕克夫人见到她以后惊喜又感动,紧紧拉着她的手说着感谢的话: “主会保护你们的,孩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和玛姬。” “快乐一些,夫人——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对我们最好的回报。”夏洛特拥抱了一下面前从饱经风霜眼睛里滚落下泪珠的伟大女性,“您终于肯不称呼我为疏远的‘希尔小姐’了。” 帕克破涕为笑。 孩子们很期待新家的装修,兴奋不已地叽叽喳喳讨论着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要有好几个很大的图书馆!” “我也喜欢看书!我好想考上大学啊……” “会有机器人吗?” “我们可以和别的地方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啦?” 虽然目前而言,这些被他们所期望的美梦都无法实现,可夏洛特在心里暗暗承诺,她总有一天会把这些变为现实。 午休时间一到,孩子们都乖乖回房间午睡。帕克带着她到会客室喝下午茶: “自从四个月前玛姬帮我们开放了更方便的自助捐款的途径,我们就收到不少匿名捐赠,有一个用户每次都是高额捐款,我联络了他,想着怎么也得当面感谢感谢这位好心人,今天他也在贵宾室,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夏洛特不假思索,她的注意力放在了“四个月前”这个熟悉的时间点上。开发快捷方便的捐赠渠道要费不少功夫,以前玛姬顾及到风险问题从来没有主动和帕克这么提议,而另一方面,开通跨地区捐款受理这种新途径又能够增加福利院的日常收入,显然是稳住帕克夫人丈夫和儿子的好办法……四五十天前,夏洛特才听库克夫人说帕克之家被险些收购的事、随即才向玛姬求助……怎么四个月前玛姬就有所行动了呢? “我姑姑她,这么早以前就和您商议了收购的事了?” “是呀!几乎是在伯顿再一次抬高价格以后,我不得已给玛姬打了个电话,她马上就放下一大堆工作过来和我商量……” 接下来的话,夏洛特再也听不进去。 原来那一天库克的“不小心说漏嘴”是假的,玛姬忙碌工作对此毫不知情也是 分卷阅读47 假的,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早早就安排好了所有,她深知自己的性格,因此借这个契机让自己主动妥协,她把用在商界职场的手段用在了身为家人的夏洛特身上…… 自然……夏洛特自嘲地笑了笑:也怪她那时候这么天真冲动,用脑子仔细想想都知道,玛姬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呢?库克夫人上了年纪又整日留在家中,不曾留意帕克之家的事,突然如此了解,本就蹊跷……但她那时光顾着收购之事,把常理都抛诸脑后。 会客厅静悄悄的,里间的餐桌应该已经摆上了茶点。夏洛特并没有坐下喝茶的闲情,不过是碍于帕克夫人的情面。门被推开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对她们点头致意,大概客套地寒暄两句,夏洛特早已无心对话,借由离开,结果那男子见状、便急匆匆地婉拒了下午茶的安排,几步路在大门口哪儿追上了她: “小姐、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琼斯先生的助理,先生吩咐我假如顺利见到您,一定要向您传递来自他晚餐的邀请。” “……什么?”她滞了滞,“您是爱德的助理?” 男人递上了能证明他身份的卡片。 “抱歉,我没有时间,麻烦您帮我转达吧。”她毫无感情地回绝道,不待对方回应就急急忙忙地离开,她有很多话想问,她有很多事要做—— 尽管最后她的情绪在空荡荡的家里冷却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夏洛特·希尔就以她唯一力所能及的幼稚办法宣誓她的反叛:她没有上班,直接赖在暖洋洋的被窝里,任由家里的电话响个几十来遍,库克夫人在房间外敲了好几次门,她拉过被子蒙上脑袋,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再度醒来后刚好又响了一通电话,她停下换睡衣的手,冷哼一声,拿起电话准备好接受玛姬的一顿质问,不想传来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最近太忙了吗?”她差点忘记了这边还有一个爱德华·琼斯需要应付,只听见他说:“我想我应该兑现那个请你吃饭的承诺。” “算忙吧……请吃饭这种事并不重要,你不要在意。”她含糊地回答。 “还是需要放在心上的。”他却仍固执地说。 “为什么啊?”她的疑问直接冲口而出。 话筒那一边的人旋即沉默。 是了,这个人对她同样有许多隐瞒的事——她嘲讽地想,她的内心被一股怪异的烦躁及没来由的沮丧感所填满: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她含糊其辞呢?玛姬这样,安妮也这样,此时的小琼斯亦是如此……她在这些人眼里是不折不扣的傻瓜吗?还是他们认为她毫无思考力、一辈子只能在他们所塑造的愚蠢童话世界里做仙度瑞拉?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她的语气毫无起伏。 “……夏洛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呢?”爱德华的声音很平和,似乎还透露着几分温柔的意味。 “或许吧。确实,我有想着质问你某些东西。”她声色俱厉,“既然与我无关,我本来就没有资格说太多,不过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想需要提醒你一下,世上存在因果报应,做人还是好自为之……” “等等。你从哪里听说的我做了什么需要进行这方面反思的事情?”他有点急切地打断。 “从我最好的朋友口中。”实则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相信安妮所说的,只是为了套话,她使出最没有格调的激将法而已,真奇怪,她竟会在心底里希望他能够否认和辩解。 “……这样啊。那你一定已经相信了吧。”相反,爱德华的声音低了下去,是久违的苦涩与消沉,好像还带着复杂的牵强笑意,他这么说道:“毕竟你们是好朋友。” 毕竟你们是交情极深的挚友。所以我没什么好辩驳的。 她听罢竟升起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名火。 “那让我猜猜——这次是又磕药被抓,还是又和未成年大闹一场了呢?又或者说,是比两者加起来更深的劣迹。”她从来不会说仅仅为了宣泄情绪的话,而今天她的言语是绝无仅有的狠毒。 “如果我说都不是,你还会相信?”他的情绪反而让人琢磨不透。 良久的无言。 “我们还是见一面好吗?”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鬼使神差地,她答应了一句“好”。 2730 27. 对于工作繁忙而特殊的人来说,每一个行动都要摆在冷冰冰的僵硬时间规划表里,事无巨细,约一个人见面,提前一周协调好都算是晚了。夏洛特没有把一项不需要即刻启程的约定放心上,她悠哉游哉地穿着睡衣拖鞋在客厅走来走去,无视库克夫人无奈的眼神,自己到厨房里捣鼓那些玛姬不喜欢她多吃的垃圾食品,到院子里的邮箱边取信件,再瘫倒在沙发上懒洋洋地一封封拆阅。 账单、账单、还是账单……日常开销的数目可真不小。她心里开始升腾几许内疚和羞愧,但感性一面又不愿意妥协。她继续拆信,见到了好几个陌生的署名,定睛一看 分卷阅读48 才发现原来是她的读者们寄来的,她好久没有发表文章了,他们很挂念自己—— 是呐,她总该是时候重拾自己的热爱……她盯着信件不禁陷入沉思,直到要陷入完型崩溃她才清醒了意识,继续拆开下一封,一份署名为“罗茜”的信纸让她渐渐蹙起眉头: “亲爱的戴维斯先生: 您好!我是您的忠实读者,您的每一期文章我都有收录和珍藏。 很抱歉打扰您繁忙的生活,但我和我的伙伴实在是无路可走,这件事是我们多年来难以摆脱的梦魇,在信纸上我无法用只言片语解释清楚……假如您愿意见我们一面,我坚信您能让我们的一切困难迎刃而解。 最后,希望您能先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祝您生活愉快。 真诚的罗茜·史密斯” 如此简洁却又如此诡异。寄信人既没有提及这是关于什么方面的事,也没有说明她们可以在什么地方见面,可惜这样的措辞就已经能让读信的她耿耿于怀。 如果这不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恶作剧,那能让这位读者以“梦魇”二字形容的事实,在她的想象范围内已足够可怕,她不敢赌,她没有对此怠慢的勇气。 信封上标注的地址是一所州立中学,她怔了一瞬,蓦地想起来,这是曾经号称为自己头号粉丝的约瑟夫·斯科特的学校。 可当时她受访时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本名,并与约瑟夫合照,尽管笔名“Charlie Davis”(查理·戴维斯/查莉·戴维斯)的中性意味具有迷惑性,现在有关她到底是“先生”还是“小姐”的疑问不早就真相大白了吗?还是说约瑟夫并没有把她的这篇采访公布在校报之上? 不管是什么可能性,她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验证。然而她很快就发现那个曾经被她标记为是斯科特府邸的号码再也打不通,她不确定这背后的缘由,或许是因为托马斯·斯科特不想再让自己的儿子跟她这样的怪胎来往? 电话联系此举不通,她便拿上信纸,提笔写下回信: “亲爱的罗茜: 你好,我已经收到你的信,为此感到很担忧,我想我们必须见一面,鉴于你没有留下详细联络方式,以下是我的个人号码,希望你收到这封信后能及时致电,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如有必要,你们亦可以向警察求助。 我保证在收到你回信以前,不将此事泄露出去。 诚挚的查莉·戴维斯” 夏洛特即刻让邮差把回信送了过去。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境是如此罕有地凌乱,她想这段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而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办呢?一切都这么没有预兆。 本该沉下心来做自己该做的,但心底里的焦虑情绪让她难以集中注意力,她就这么恍恍惚惚地捱到下午,墙上的钟越是贴近下班时间,她就越是无法平静…… 纷纭杂沓的思绪终究在不知不觉间飘向久远的过往,夏洛特沉没在记忆中,她搜寻不到任何实用的信息来帮助自己应对这次的难题。 从来如此。若断言说玛姬□□,那恐怕有失偏颇,她神经质般的控制欲的成型有迹可循,但她又是那么溺爱夏洛特,她几乎奉献了她所能实现的一切,她无微不至地给予爱,却时而忘记她永远控制不了一个人的意志与灵魂,她在她的世界里忧心忡忡,她以为极致的庇护是规避大错的枢纽。 可夏洛特能责怪谁呢?只是即使她没有质问的资格,她也有权让玛姬知道,多年来的这些方式对于她来说有多容忍,假如玛姬从不肯接受她的成长,那她们未来过盛的矛盾会慢慢侵蚀那些来之不易的情感积累—— 多奇怪啊,每每这些思绪闯入她的心里,那些甜蜜温馨的过往记忆就会再度浮现在她的眼前:那透射着春天特有的和煦阳光的密林,那一片包裹着绵热气息的柔软芳草,零星点缀在其中的无名花骨朵,扑闪的蝴蝶翅膀曼妙飞舞,那时候蓝天白云的色彩浓重得像画家在画布大肆用颜料涂抹的样子,幼年的她以为自己同样拥有像生命力复苏的万物那样的自由。 今天她知道了。她从来都不具备拥有的可能。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社会无法容忍更无法实现这样的自由。 缓缓地,对上那双和自己一样的灰绿色眼睛——溢满的沉甸甸的失望,还有混杂其中的某些不明之情。 夏洛特从不是以反叛的方式宣告或证明自己意志的人,亦或者说,她无需这样做,源于那些无条件的宠爱,某些变数过后,那些爱里多了沉重和无力:玛姬的沉痛,玛姬的无奈,玛姬的敏感,玛姬的不安,甚至有别的难以阐明的消极情绪,这些杂糅在了一起,最终演变成扭曲疯狂的执意。 “跟我说明一下,你这些举动的缘由。”见到的第一面,玛姬理所当然地提出她的第一个要求。 “这个疑问应该由您来解答。”夏洛特毫不掩饰她讽刺的语气。 “我?”玛姬皱起了眉头,转而自嘲一笑:“夏尔,如果你至少有那么点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有多任性随性、捉摸不透, 分卷阅读49 就不会这样反问我。” “也许吧,您知道——”夏洛特平静极了,她不会退让,“我们是姑侄,已共处二十年,如此亲近,如此……相似。”她重重咬了那个词,看着对方的神情一点点转变。 “看来你想反悔。你连帕克的事都不在意了吗?”玛姬不再想与她绕圈子,便冲动地下此结论,不这样提及倒也还好,偏偏这么决绝地倒打一耙,霎时激起夏洛特的情绪: “是我想出尔反尔,还是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骗局?你精心布置好的陷阱,等着我踩进里面。”她百感交集的声音逐渐沉了下去,“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啊,玛姬?你要用对待外人的方式这么对我?” 这下玛姬不可能不明白夏洛特的本意了。只是不得不承认,对此她感到意外,她没有算到夏洛特能从帕克那儿知道这些,她明明已经千万小心地叮嘱过,让帕克在侄女面前对自己的援助只字不提。 但她此刻没有时间多想,她已被夏洛特的质问所中伤,尽管她才是那个对最亲密的家人使手段的人,她语塞之余伴随着强烈的心碎感颤声反击: “我怎么对你?我怎么对你——这些年我竭尽所能,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坐享着几乎全社会最好的资源,你以为这些是怎么来的?” 如果她能再决绝点就好了,如果她不那么矛盾和犹豫的话,如果她不给丝毫能自主选择的机会——玛姬·希尔竟会这么自我嘲弄地想:她这么久以来太纵容夏洛特,所以后者何其恣意妄为。原来那个专横霸道得令人生厌的雅各布·布朗说得是对的:“……您要是以为这对她们这些脑瓜都没长好的小孩是件好事的话,那您可真是大错特错了。”他曾频繁地朝“Beloved Beauty”递橄榄枝,而出于安妮·布朗是夏洛特至亲挚友的考虑,玛姬显然不想让她们这两个孩子因为家族产生什么金钱利益纠葛,她只希望她们享受最无忧无虑的纯粹友情,雅各布·布朗却对此是截然相反的态度,他巴不得她们俩人再多上好几层别的联系,家族企业上强强联手,对他女儿未来继承布朗家业也有益处,他了解玛姬无论在商界还是私下都倔强刚劲得不可动摇,于是他嗤之以鼻地作结:未来玛姬绝对会后悔她那些出于所谓“开明的教育原则”而做的决定。 “连自己女儿都对您的规则表露反感和畏惧,难道这就是成功的教育么?”她亦对着雅各布反唇相讥。 “那不是我的规则,我只能尽早告诉她在这个社会真实的面貌,你明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制定规则……我女儿假如讨厌它们,抱歉,那就是事实,若是她可以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我也很欢迎。”雅各布·布朗淡淡道。 那时的玛姬,只当雅各布是在给他自己蛮横的教育找理由,为此更加不屑一顾。结果如今看来,那些话似乎不无道理:她给予的是自由,她所得的回应却是反叛。对残酷的规则,对她的苦心视若无睹,从未体谅过她的难处,天真固执地困在自我的世界——她教育出来的竟是这副模样的夏洛特·希尔。 “所以一切都要成立于严苛的等价交换原则之上。”骨肉血脉相连的身份,原来不仅不存在无条件的付出,时而甚至需要锱铢必较来维系,因为大家都只顾在自己的位置上、绝不肯让步。夏洛特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唇角讥讽的笑意更深,如此作结。 慈善二字在某些并非真心实意的资本家眼里如同一片万能膏药,不论外界媒体如何评判或定义,只要那捐出去的钱有一半实在,便无法得到真正的指摘;有更甚者尝到其中的甜头,建立名不副实的、便于偷天换日的利益帝国,早已无人在意慈善的本质是否失真,于是那些实际上怀着纯粹目的的人再不敢往其中靠近。深海下暗潮涌动,亦不能保证初心如一,想着离那漩涡越远越好——玛姬·希尔就是之一。商人们的慈善博弈她不想参与,所以既没有加入什么基金会,更没有自己成立什么慈善机构,她只会在摄像机和镁光灯下做些实际的援助,如果不是这次伯顿富商动到了帕克的头上,她深知夏洛特狠不下这个心与帕克决裂,她又怎么会蹚这浑水? 这一刻,玛姬真想问眼前的少女:你到底明不明白半路截伯顿家的胡、收下帕克之家,这些决定都意味着什么?那从中的牺牲和风险,又是谁在承担?未来我不在,你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两代人的心愿和念想落空吗?你打算在变数到来时毫无还击之力、跪地求饶吗? 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 “没错。”她几乎咬紧牙关,“你还能把它们理解为交易。夏尔,我不做亏本的买卖,你应该记得,今天谈到的一切都是铁律……包括你出生就注定的命运,你不要愚蠢地以为,你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你不会有,而且永远不会。” 看着面前的青年脸上掺杂的那些情绪:寒心,委屈,悲愤,自嘲,还有自嘲,它们让这年轻姑娘的眼睛漠然得像结冰后灰冷的湖底。 多少人热衷于一厢情愿的牺牲、然后强行让对方也回以同等的舍弃。 但这些一厢情愿都是血泪历史 分卷阅读50 所沉淀下的、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啊! 她有一千万个办法让她的夏尔妥协,而她知道,动辄则咎——她将永远不会被这唯一的家人原谅。 28. 细细回想起来,这两年是她们争吵最为频繁的时段,几乎每一次见面,就会伴随着激烈的争论。而在此前,她的姑姑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于是她不由作结,只要涉及到关于家族的事,玛姬就会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毫无理智,而尽管每一个字听着似乎都饱含背后不为人知的大义、都透露着万不得已的无奈,夏洛特却无法真切地体会到它们,因为从来、从来——她叹了口气,她没有忘记玛姬的那些仅针对她一人的隐瞒。 一团混沌虚无。她只想暂停思考那些烦心事……她何必想这些事? 某些执着,就如同出了精神问题一样,任由自己在那片怪诞的思绪沼泽里腐烂,心甘情愿被奴役,在其中或生或死,总之甘之如饴。 对于她坚决不回到公司岗位上的决绝态度,玛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如何逼迫她完成那剩下几天的实习,自然,理应是:没有这个闲心管她这位“被宠坏的孩子”。 到安妮家去。起码能够给予她一点慰藉,她还有朋友,她不会孤独。然而在这件事上,安妮竟然站在了玛姬的一边: “……可你确实很天真。你不肯相信这个事实而已。” 夏洛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去反驳这个答案,却发现她或许用反问的方式会更好: “凡事要讲求证据,你给我一些例子去验证这些究竟是偏见还是实情可以吗?” “你就是天真任性啊。”安妮鲜少这么直言不讳,以往碍于夏洛特的情面,可今日她一想,感觉有些问题的确不得不提,因此细细数来:“你看,你不是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维护所有正义吗?以前你刚转学过来不久,那个没受到‘你觉得的应有惩罚’的男生,不就挨了你一顿揍?还有,谁能干得出对名人破口大骂还报警举报他们的事啊,也就你一个人敢;查收藏室的时候也是,就这么大喇喇地在电话说明自己的身份,毫无防备心理……” “首先,那个男的罪有应得。他怎么能偷偷打开那个女孩子的书包,把棉条拿出来在公众场合大肆嘲笑?他不懂得尊重,还是他根本没有妈妈,以致于他看到棉条能大惊小怪?那个老师又怎么可以说他干的事‘不算什么’?我看在他还有几年退休的份上,怕绊倒他会给他来个脑溢血,没把他跟那个臭虫一起揍了,是我道德高尚。其次,关于爱德华·琼斯的事,就算类似情况再来多少遍,我依旧会做我应该做的选择……至于当初拨打陌生号码,还没确认对方身份就说了自己这么多信息,是我的个人疏忽,我在这个问题上检讨。”夏洛特高傲冷淡地逐一解释。 “好吧,你看你又来了。我没有在指责你的做法不对,我仅仅在陈述这些事迹都在说明你把我们所处的环境给理想化——如果这些人有权有势不止,还要恶毒地报复你,你难道也要牺牲自己和你家人的安全去这么做吗?”安妮全无昔日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认真地盯着她问。 一时哑言,夏洛特分明不太适应这样严肃的安妮,她只好说:“这种问题,我想我只能到那一步了才能解答。” 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回应,安妮撇了撇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想你重点是不是错了?我发这些牢骚,可不想听你说与之无关的东西。”夏洛特忽地绕回话头,“难道她的做法还能称得上‘无可厚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总不能说,站在一个局外人的立场去指责你的姑姑。”安妮破天荒地没有纯粹地安抚,“当然啦,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做出更极端的宣泄来,你这已经很冷静啦。” “你不评价,才不是因为那个理智的理由。”夏洛特并不领情,“现在的你跟玛姬有好几分相似之处,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到这点……” “嗳,你——”安妮颇有气极之态,而随着脑海里快速的回忆,她发现自己实属理亏,只得苍白道:“你这是不识好歹。” “可是不论是你,还是玛姬,你们都没有问过我需不需要这些‘好意’。我已经很厌烦这类事情。”夏洛特的神色终于沉了下去,语气也渐渐冷却,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不乐意花费多少精力掩藏自己真实的心情。 静默被积淀成令人无所适从的氛围。安妮低了低头,带着一种近乎委屈的语调缓缓开口说道: “……我也没有瞒了你多少事啊——说真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你知道吗,我相信你甚至不会把它摆在心上……” 她撑着下巴,没有转过眼,好像安妮的话只是一堆不必理会的空气。 “行吧。我坦白第一件事,九年级我非要跟上你和你一起跳级,的确是和我们的化学老师有关,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我那时候小女孩心思,无计可施,跑为上策。”安妮见状,竟真从陈年旧事开始说起,见夏洛特仍无动于衷,就接着说: “然后就是我爸爸,他以前持之以恒地想跟你的姑 分卷阅读51 姑合作,都是以被拒告终,原本他不让我告诉你,我现在想来感觉无关宏旨,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它们,我就一股脑儿全讲完得了。”她故意侧过半边脸,偷偷观察夏洛特的反应,总算看到对方的放下紧蹙的眉宇。 “最后还有,爱德华·琼斯的问题。”安妮顿了顿,继续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解释:“我还是粉丝那阵子,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在那个圈子里混出名堂的人都不可能简单。他突然任性地和公司解约、退出乐队,满不在乎地赔了一大笔钱,有势力不小的人想威胁他压榨他,却反被他重重撕咬了一口,这样的反击连我父亲都不由咋舌,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我爸爸心有余悸的模样,喃喃着感叹自己幸好尽快退出了那场游戏,而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那场游戏的大赢家会是一个本来处在劣势的年轻人。我承认我一意孤行了,但同时我是真的害怕这种人,平日里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动起心机来却能完全抛掉私情,你应该不清楚吧?托马斯·斯科特,好歹碍于他父亲的情面带他出道、捧了他好几年,他竟然根本不顾斯科特的难处,照着自己的意愿,说走就走,说反击就反击……总而言之,他这样的人,我们可不敢深交——” “你不用这么详细地给我说这些东西,我压根不在乎。”夏洛特忍不住打断安妮那些不知还会延续到何时的废话,伴着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云开雾散之情,她回到了当初的重点,难以理解地质疑:“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会持有如玛姬一样的态度?为什么这就一定是不可更改的宿命?因为我是我父母的孩子,所以我必须要继承他们的职业,而非只有意志吗?” 安妮深深地看着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显露,最后她用力地叹出了一口气: “‘这种问题,我想我只能到那一步了才能解答’——此刻引用你的话,却同样仍旧对你适用。” 又一个新学期开始。除数不清的课程基本任务和不得开交的实践调研外,她们的校园生活被迫压榨掉所有新意和趣味,只剩下一个让身心一齐奔波的程式化日常。对于夏洛特而言,这却是具有安全感的避难所。 通识教育学院决定开展一项换汤不换药的国际化实践活动,性质和以往差别不大,均属于集体跨国跨校的合作交流学习,让学生在有限时间内完成相应的实践任务,教师给予的评分将与期末最终测评息息相关,甚至对毕业产生影响。原本这在夏洛特眼里是一个平淡得不存在多少心理压力的小事,但每一次校外运动都需要家长的同意及签字,目前这种颇为紧张的关系,她不认为玛姬能爽快地同意……不过鉴于这玩意儿关乎她的学分,玛姬总不会极端得不让她顺利毕业吧?或许也就附送一套烦人的说教而已。 结果还没到周五,学院竟突然把通知改了:从全体研究院生必须参与、到自愿参与,原因是古典研究本科生们的毕业前考核时间被优先提前,加之硕士生们早前就参与了好几次这个类型的社会实践,这次活动资源的机会须让给本科生们,又为了照顾某些好学的学生,将有30个名额提供给硕士生们自愿报名,并特地说明硕士生们的主动参与不仅能加上一些学分,还不需要实践成绩的考核。 许多人实则松了口气,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这样美其名曰见识世面其实大大提高了得分难度的实践活动,教授往往喜欢给他们设置各式难题,一次校外交流能耗费全部精力,即使为期不超过一个月,那些日子在他们看来漫长得简直犹如一个世纪……然而由于学院特地说明主动报名的研究生不需要计成绩,这相当于免费旅游研学的机会谁不想要呢?30个名额很快就被抢光,包括前几天还在烦恼家长签字的夏洛特。 经济学专业的研究生们就没那么幸运了,等待他们的是第一轮测评考试。隔壁每天被大堆大堆阅读和论文折磨的古典研究专业生们终于可以放肆地嘲笑他们一回,大摇大摆地炫耀着:写论文能看文献呐,可你们考试的能看书吗?慢慢扎根在图书馆里赶复习进度吧!安妮虽然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学习上的事她碍于父亲也不敢怠慢,无休无止的繁忙里她暂时顾不了除考试外的什么。 然而世事犹如猛兽般冲破平静海面的潮涌,汹汹声势,一瞬间掀动起一个急转直下的局面…… 29. 距离上交须附有监护人亲笔签字同意书还有四天,夏洛特得百忙之中抽个时间回一次家,她原打算周六一大早直接到玛姬的办公室去,但周三夜晚爱德华·琼斯的来电让她在课程结束的周五夜晚按照地址来到一家私人餐厅,纵然她还有好几篇未完成的功课,答应下来的事总要兑现,于是她下了课就拿上书包到停车场,她对爱德华说的地方有些陌生,临出发前问了好几个同学才勉强记下的路线。 也不知道安妮得知她这般千辛万苦就为了和爱德华·琼斯共度晚餐,会作何反应。她又一次拐过一处路口,不觉苦笑着想。 赶在相约时间到达,她看了眼那个极象征身份的大门口,一个着装考究的男士很快就面带微笑地迎了上来,她还坐在车里颇感犹豫,因为她穿的是一身有些年头的便服,不过那位男士看上 分卷阅读52 去毫不介意,他只是绅士地为她带路,他们上了楼,他推开门示意她请进,离开前又带上了门。 “我感觉你应该不喜欢太夸张奢靡的装潢,所以选这家比较私人化的餐厅。原想让我的司机去接你,考虑到这样一辆车特地驶到你的学校可能会给你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我就作罢了。”爱德华穿着配色大胆的复古背带裤西装,背部绣着怪异嫩黄色玫瑰的淡粉衬衫,墨绿长裤好像还缀着花哨的细闪,竟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俗气,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单单审视会是一场时尚灾难的衣服能被他穿出不一样的感觉呢?他似乎既能驾驭这些年受众奇多的极简主义,也能支配色彩迷幻风格刁钻的极繁主义。 “喔,挺周到的。”她显然走神了,含糊地应了一声,她不清楚自己怎地突然开始关注别人的衣着了——她可无需关心时尚风味。 他礼貌地轻轻拉开椅子让她先入座。于是她一边轻声道了谢,一边自觉自己的衣着更加格格不入。 颇为出乎预料的是他选择了小圆桌而不是长条桌。 “最近过得怎么样呢?”他修长的手拿过折叠好的餐巾,随口一问。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赶作业,交作业,只有作业。”她也随口调侃道。 “这就是我转行的原因了。”他捧场地开起玩笑来,她听罢不掩饰眼里的迷茫抬头看了看他后,他才解释:“我当年读的是伯父的大学,物理系。” “很厉害。不过话说回来,你父母亲和你伯父都是校友……当初选大学的时候,你就是出于这个理由吗?”她忽地想到自己的难题,毫不顾忌地直言。 “倒不是。”他微微侧了侧头,像在思索应如何准确地描述:“那时懒得考虑太多,只觉得长辈们都读过,评价也不错,‘那就它吧’类似这种的决断而已。”说罢都有点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挺好的啊。”她十分向往这样无拘束的人生模式,“没有压力的选择,是许多人为之艳羡的东西。” “但这同样意味着没有期待和希望,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都毫无压力。”他却语气淡淡地接话,低下了眼。 她舀汤的手顿了顿,而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回到最开始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 “看来我只能说,大多数人都会羡慕其他人的人生——不管实际来讲,他们自己的生活质量其实有多好。”她提了提唇角,自讽道,转而换了平常语气:“你最近如何呢?” “收拾完烂摊子。唱片宣传的行程也安排好了。”他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她漫不经意地问。 “明天。回本土做节目。”他仿佛不清楚这有多荒唐。 “这么赶?”她诧异。 “还好。”他看上去并不在意,拿起了香槟,他们的酒杯碰了碰,她礼节性地抿了一口,竟把心里的第一个感觉直白地脱口而出: “我品尝不出这类东西的什么质感,可能我只适合那些低廉的齁甜饮品。” 话说完她立马就后悔了,玛姬曾经再三教育过她切勿在餐桌上任由自身直率天性驰骋,尤其这些失礼的话。 “抱歉,我不过随嘴一说。”她立即补救道。 “不……是我的疏忽。你想喝些什么呢?”他像是要起身按服务铃,她赶紧说: “别麻烦了,这样会让我感到窘迫。” 于是他又乖乖继续待在椅子上。 “但是说来……我的确不清楚你的喜好,单单参考了自己和身边的人就安排了这顿晚餐。”他歉意地说明。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家不信教,餐饮方面就是在健康的基础上随心所欲……我不怎么挑食,更喜欢味道淡一点的肉,甜的东西应该是最爱,可惜玛姬不愿意让我吃那么多甜食。”她一边低头切着鱼排,一边和倒水那样一股脑地讲完这些除最亲密的玛姬与安妮外无人知晓的私人习惯,说到最后还带着点无奈之情。 “我很久以前也喜欢吃甜的,后来渐渐少吃了。”连眼睛都染上了笑意,他彻底放松下来,提起了已逐渐遥远的往事。 “为什么呢?”她叉起一点蝴蝶面,无心地问。 “大概是因为把牙口都吃得不漂亮了吧。”他隐去了目光中的少许落寞,说起了玩笑话。 她放下刀叉,一手撑着下巴,竟确切认真地直勾勾盯着他只露出一点点雪白齿尖的地方,只消那么两秒时间,却把那个对镜头和镁光灯免疫的歌手给看得心里生出几丝赧意。 “你是在开玩笑?”她实在看不出那口牙有什么难看的,当然——虽然他形容的是“不够漂亮”,但既然都具有这样一个在尖刻摄影机里仍旧倩丽的形象,又何必这么苛刻呢?因此她在最后如此反问。 “好吧。那也许我该说:有些事情时间久了也就容易当真了。”他坦诚而模糊地道,抬起眼交于她的视线。 “如果连自己生活上的爱好都要被迫随波逐流,实在太可怜。”再次让他感觉预料之外,她一下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马上接着他的语句淡漠地叹 分卷阅读53 息。 他终于需要鼓起勇气面对她最初的来意。 但他该怎么道来?坐在他面前是一个如此嫉恶如仇的人,听到这些并不光彩的事端会作何反应已经可以想象了。要让她对自己的坏印象再增添一笔吗?他发现他在这方面可真是易如反掌啊……他苦涩地在内心自嘲。 “你可能不关注那些古怪的娱乐报纸杂志。”他的开场白带着几许令人产生无头无尾的听感,“里面全是我各种各样的……‘丑闻’——即使这些轶事我连它们发生过的记忆都不具有。”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折射天花顶吊灯光线的酒杯,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还轻蔑地笑了。 夏洛特的视线停留在他被微光冲淡的眼眸里。 “我十多年前以为所谓的逐梦,牺牲的是时间与精力,更甚者也不过就是被消磨意志,等我踏进去这个地域我才发现,不论为了功利性的名气还是纯粹的艺术造梦,付出的代价是除这具躯壳外的全部。‘自讨苦吃’、‘咎由自取’这些词是我父亲一直以来形容在我身上的,而看来他说得不错。”静悄悄的房间里仅仅只有他声音的浮动。 她没有言语。 “许多人背叛我。最后我把矛头指向他们时,我的反击亦伤害了其他人。”他的目光和她相遇,眼中没有半点闲适与温情,他重重地强调了“伤害”这个词。 她却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更惊讶的是你竟然能做到全身而退。” 他被她所留意的重点搞得错愕,挑了挑眉毛,继而说:“我从一开始有掌握了大多数人的把柄……但我并不希望自己会有用上它们的一天。钱没办法让我顺利抽身而出,显然他们想让我身败名裂,我不得不运用同等黑暗、或是更甚的手段。” “本来就清白的人又怎么会被轻易抓住把柄呢?证明他们行不正坐不端已成习惯……为什么要这么惊讶地看着我?我看上去不像眦睚必报的人?”她不由自主地扯开嘴角笑了,对此她本不想评价太多,她着实认为他的做法无可非议。 “不。我是没想到你会理解,毕竟这些行径单拎任何一个出来都值得被唾弃。”他颇有受宠若惊之态,无可奈何地摇头浅笑。 “看这些做法对何人而已。”她几乎带着一种说玩笑话的口吻:“先生,我可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算是我那和大杂烩一样的人生哲学中的一条了。总而言之,祝贺你自由吧。”她主动地稍稍举起酒杯示意。 伴随着那个清脆的碰杯声,这个沉重的话题总算结束,晚餐的后半段以悠哉平和的闲聊作为主旋律。他们谈到了音乐,谈到了电影,谈到了书,无话不说。 “对了,不知你现在还有没有和乔联系?那天打去斯科特家,号码打不通。”她蓦地提道。 “我这里有新号码,临走前给你吧。”他迟疑了一下,追问:“你找他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算吧,就是最近我的主编建议我们有机会到读者的学校开展讲座,想问问乔的看法罢了……”她心虚地垂下头,用叉子切开碟子里的曼多瓦酥饼的一个边角,现编了一个谎言搪塞道。 直至晚餐结束,他送她到了门外。 夏洛特把挎在肩上的单肩书包率先扔进车子的副驾驶处,再自己开了车门坐进去,车窗没有来得及摇上的那一瞬间,她倏忽间注意到那个笼罩着她的高大身影还未离去,她抬眼茫然地看向仿若仍在犹豫的人—— “我想在最后说,谢谢你今晚能过来,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爱德华弯下腰,手轻轻扣在车窗边,诚挚的道别好像把这一晚神化成了一件能让往昔和未来都稍显逊色的事,她为此感到好笑,仅仅客气地回答: “你请我吃饭,如此款待,应是我道谢。” “不——你恐怕不明白这由始至终对我的意义。我很感谢我是我母亲的孩子,而你正是你……与你结识并交心至今,我才知道自己拥有上帝的怜悯和眷顾。”他没有带着往常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而是沉着脸笃定地静静叙述这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夜色将他的眼睛衬得如同墨蓝色的海域,路边的灯光是烧成艳黄色的,刺眼至极,他说得没错,她此刻一点都看不懂他,一点都读不清楚他那仿佛高涨饱含着的、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流露的情绪,他垂下眸,好像最后一句话需要消耗他许多勇气及决心—— “在这之前,我只是一个自以为清醒的小丑。” 30. 缭绕白烟撞上了焕发着蜜橙色泽的火光,它们交缠在一起,像一片融化着深冬晨光的雾气,或是冲淡了带刺蔷薇花香的湿暖春风,都是不可名状的迷幻,叫人陶醉的虚无。 隐约之间有一个人在这芬芳馥郁的水雾里,岑寂无声,她似乎被一起沉入了海里。 但不是想象中冷锐刺骨的触感,而是温热得几乎附着炽烈的、黏腻的感官,伴随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她无可呼吸,她挣扎着想要呼救——可她为什么要呢? 于是当她深陷在近乎窒息和惯性踌躇时,他们忽地浮出水面,那个人喘着气,贴在她耳边 分卷阅读54 ,那个声音就像从水底打捞而出一样沉甸甸湿淋淋的: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救世主’?” 诡秘的坠落感把她拽出幻境,夏洛特猛然睁开眼睛,后背一阵湿滑,竟惊出了冷汗。稍稍平复下心情,她理了理乱发,支起身,床头柜的钟表已走到上午的十一点。 啧,她昨晚睡前忘调闹钟了,这一睡就睡成堕落的周六……默数了数,四十篇周末阅读任务还在向她微笑。她叹着气起床,洗漱完出房间转了一圈,连库克夫人都不在家中,她拿电话懒洋洋地订了一个披萨解决午餐。 这周任务里的其中一篇阅读是有史以来最可笑的论文,起码夏洛特是这么认为的:那个自我彰显优越感的男作者大肆呼吁各国应实行代/孕合法,让代/孕在全球普及化……她越看越是愤怒,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吃完那个六寸披萨,因为她简直要被那篇论文的内容搞得反胃了。 尽管教授强调说让同学们关注阅读里的行文结构及叙述方式,而不是内容,但夏洛特还是不明白教授选这篇东西有什么意义。就算是一个女性公开支持自己的器官应被当成商品,这种事都有够奇怪的了,何况是一个甚至没有子宫的男人在这里说三道四、“指导”女人应该如何“充分利用”她们的器官,这是她听过最可笑的事。 把子宫丑化为人类繁衍的责任——没错,是丑化,人类的存在竟只是为了不断繁殖,把这个观念当作人生圣条的人和草履虫之类的有什么区别?又或者说,他们还不如直接去当草履虫,雌雄同体还免去了很多功夫。这些人凭一己之力生不出孩子,需要女人的帮忙,却把她们狠狠踩在脚底下压榨完最后一滴价值,去他们的吧! 她可不想显得太激进,于是她真的在写总结时把重点放在了文章结构上,不过她发现这论文不仅内容狗屁不通,结构和手法也幼稚单调得令人发指。 “……就个人角度而言,无法给在读研究生提供进步的典范。”她这么结尾。 转眼间到了下午,她有点儿跑神,禁不住回忆起那封信:罗茜·史密斯她现在怎么样了呢?为什么收到她的回信以后再无下文?昨晚爱德华给了她约瑟夫·斯科特的新号码……对了,爱德华他昨天为什么要说那些怪异的话?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怔忪了一下,上前一接,听到了那个久违的稚嫩甜美的嗓音: “希尔小姐,是我,乔。”约瑟夫听着很是兴奋:“我听爱德说你想来我学校做演讲呢!我们很欢迎喔,只需要一些申请手续就可以啦!” “乔,你以后叫我夏萝或者夏尔就可以。很抱歉,我今天问过导师才发现我的时间不太够,太多功课什么的……真是对不起,我可能要等几天再给你答复。”她赶紧敷衍过去,因着她还没有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她并不想打草惊蛇。 “噢没事的,不用在意呀。”约瑟夫反倒很是体贴地安慰她,让她反而更愧疚了。 “谢谢你。乔,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上次采访关于我真实身份信息的内容是没有通过么?我假期收到不少你校友的信,都是称我为‘戴维斯先生’的……”她又道。 “哎呀,是有这个问题,我忘记跟你说了,我们老师觉得这些隐私还是不要公开的好,所以发表在校报上的采访删除了那些内容……啊我的同学们不会打扰收到你吧?他们没有通过不法渠道得到你的家庭地址吧?”他担心地问。 “没有没有,他们都只寄到我的学校,那个公开的地址。校方会安排把假期期间滞留在校园的信件寄回学生家里面的,很贴心。”她解释。 “那就好……”他长吁一口气。 他们聊了几句家常后挂了电话。挂断以后没过多久,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安妮: “你刚刚在和谁聊那么久呢?占线了快十分钟了。” “约瑟夫·斯科特,找他有点事而已。”她回。 “你这周怎么回家去了啊,我昨晚终于考完试,还想着和你去逛街。”安妮嘟囔着。 “我有事要找玛姬……你可以约你那个男朋友。”她嘴上说着,脑子里才回忆起这个重中之重。 “阿尔伯特?算了,我最近好累,不想见他。”安妮否决道。 “那这样吧,我等会儿直接去公司找姑姑,之后回学校陪你。”夏洛特这么提议。 “真的吗?我等你喔!”安妮高兴地对着话筒大声地给了她一个飞吻。 “行了就这么挂电话吧,别再恶心我了。”夏洛特故意装作嫌弃地打发,实则嘴边还噙着笑。 于是她马上换了外出的衣服,带着申请表开车来到目的地。这个点有些部门在喝下午茶,玛姬应该有时间搭理自己。秘书见着她,周到地为她倒水,小声地对她说:“董事长在通话,烦请您等等。”她点头致了谢,在等候的期间坐立难安。 大致等待了十来分钟,秘书从办公室走出来,对她点头致意。 呼,其实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战战兢兢地扣响办公室门。 分卷阅读55 “有什么事?”玛姬依旧是穿着一板一眼的职业套装,挽着大方的头发,淡妆遮住了她眉宇间的疲惫,而她的态度平淡得像那些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就是要您签一个名。”夏洛特见她这么平静,立刻放松了许多,她简短地回答道,把手里的申请表小心地递了过去。 玛姬粗略地扫了几眼,竟爽快地拿起笔就要往上签,然而夏洛特大喜过望的心情还没维持多久,玛姬就放下笔,从抽屉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模样的东西递给她: “那作为交换,你也给我一个签名吧。” 倘若让现阶段的夏洛特应对所有始料不及的境况,她必定是只有束手就擒举手投降的可能。所以22岁的夏洛特·希尔面对这张将会在1991年生效的保证书时,她犹如被雷劈中那样僵硬。 “这……是什么意思?”她呆住了,她以为自己身处在噩梦中。 “学位修完,你就要离开学校,回到公司的意思。”玛姬冷静得可怕,她这副如同死水的冷漠而笃定的神情让夏洛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夏洛特只剩下这句苍白得毫无意义的质问,这个疑问从她认识到自己会永远被掌控开始植根于心底里,她有一千次一万次企图真挚提问的时刻,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忍受下来后,她得到的却是今天这张东西。 不再是前几次那剑拔弩张的争吵程度,取而代之的是无声死寂。玛姬沉默了半晌,犹疑着拿出了一串钥匙—— “我们不用再争辩下去了。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是想着打开我书房里的那个书柜吗?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但是,我想今天不这么做是无法收场的。”玛姬低下了和她相似的灰绿色眼睛,隐去了那其中清淡的柔情,再抬眸看向她,夏洛特看到的是一双浮漾着风霜过后的沉痛及无可奈何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对她轻柔地说:“拿去吧,答案就在里面。” 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不要再听信眼前这个控制欲几近癫狂的女人,快远远地逃开吧!然而她依然接下了那串钥匙,一路返回了家里。 开门进屋的第一件事是扔下书包跑上楼,客厅的电话尖叫了起来,她没空管它,心跳如鼓地打开了那个曾被她心心念念已久的书柜。 当她看清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时,那股灼烧胃脏的紧张不安情绪突然消散了,只有随之沉下来的、奇异的心境—— 那是从1932年开始堆积的,陈旧的快要泛黄的信笺。 31 31. (一)斯芬克斯之谜与摩罗斯诅咒 秋风会和落叶共舞直到它们再一次重获新生。 莉雅死在1936年的深秋,在临近第五大道的住宅区的那栋小房子里。临终前她说自己见到了里维,在三年前已经由于心脏病离世的里维。 两个月前,他们的独子本杰明和小他一岁的学妹结婚,她是典型的“矢车菊之女”。 本杰明诞生于一战的开始,这期间的大规模逃亡让两个阶级相差甚远的都来到同一个国家,那个绽放着白心红玫瑰、具有“日不落”美名的国家。 “我讨厌德国人,看他们那自以为是和自命不凡的样子,真是让人难以忍受!”战争结束已有十多年,本杰明的同学们依旧皱着鼻子气恼地咒骂道,他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因为假设出于一件历史悲剧而永远憎恨某个民族、包括还未出生的子民,他也同样难以原谅自己,他知道他的民族曾以招人怨恨的方式赚取大量的钱财、对其他深陷穷苦的底层的悲鸣置若罔闻。 本杰明就读的是“现代与中世纪语言研究”专业,在这所读工科和商科比较盛行的学校里,他的专业算是冷门。那时教授带头举办的诗社,反倒是专业外的人参加得多。一个读统计与运筹学的姑娘从不缺席,她的长发是带着点褐色的深金,眼睛是深沉的棕绿色,里面浸染着炽热的向往。有诗社成员冲着她的出身刁难她,她仍保有风度地隐忍,把那些难听的话权当做耳边风。 “喂!高贵的日耳曼人怎么愿意委身和我们无产者厮混在一起?”那时候许多接受高等教育的年轻人都热衷于拥护共产主义,他们纷纷自称为“无产者”,对着那位再次按时带着诗集来诗社的少女阴阳怪气地恶言,可他们忘了,他们彼时热衷的思想——开创它们的那个伟大领导者,既是他们最厌恶的德裔身份,更是来自他们长久以来排斥的犹太族,人的私心往往就是这么有趣,偏见实则不需要理由,它按着私人意愿随处存在。 她似是咬紧了牙关,下颔线紧绷着,微微抬着下巴扭过了脸去。 他们发出了一阵不屑的嘘声。刚进门的本杰明撞见的正是这么一幕,眼看着他们又要发作,本杰明大步走上前制止道: “阿法纳西夫,已经够了,不要再提十多年前的事了。” “希尔,难道你不这么想吗?老兄,她身上流的是那群暴徒的血!”本杰明的人缘十分好,因此即便是 分卷阅读56 受到阻拦,那个姓阿法纳西夫的男人也只是这么叫道。 “我们还是别拿民族的历史去直接定义个体吧,不然其实我们人人都并不光彩。”本杰明只是面色平静地说。 众人即刻沉默下来,本杰明无疑说得不错,若非要深究他们各自祖先的过去,那他们跟眼前这位被他们纷纷唾弃的女人几乎没有区别。 “教授让我转告,他今日有要事不能过来,诸位根据自己的意愿留下吧。”过了一会儿,本杰明才宣布。大部分人课程和作业都不少,听罢便离开了,只留下冷冷清清零星几人。 留下的人在诗社特地设有的图书室里面静默着看书。本杰明原来的好心情被刚进门的无理闹剧搅得一点不剩,他叹了口气,随手把他几天前借的诗集还回了原处,拿起桌面的课本要回教室去,晚间他还有几节课,他现在感到有些累了,刚在教室坐下,他忽地翻到了加在他课本里的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着:“谢谢”。 他心里了然,不过兴致平平,仅觉得这是一个不足为奇的小插曲。能进这所名校的大多家境优越,尤其本土出身的,这些十几二十的少年自以为眼光长远,却始终纵容刻板偏激的理念,所以此类争论的发生一直是层出不穷。 然而他并无预测到,这天是他与他妻子缘分的开始。 亚历珊德拉·施耐德依旧按时到点地来诗社,没有多少人能像她这样风雨不阻,她对文学艺术的热情可谓天地可鉴。成立诗社的教授很赏识她,认为她具有难得可贵的灵气和天分,只可惜她读的专业与它们毫不相干。 负责诗社的教授这几天忙碌,本杰明算是被教授较为看重的人,于是他也需雷打不动地到场。教授不来,人就越来越少了,最后礼堂变得空荡荡,他正要锁门,却听见里间图书室的声响: “不好意思,我只是来还一下书。”果真是她。 “没关系。”他不由提醒道:“事实上比起小图书室的藏本,学院的馆藏会有更多选择。” 这是他一直倍感疑惑的问题,为何校内书馆这么多,施耐德非要挑这里的图书室?他看得出来,她来诗社的目的更多是阅读和聆听,几乎没怎么交流及表达。 “原来如此。我刚入学不久,对这里还不是很了解。”施耐德的态度很是坦荡淡漠,好像一点都没有因为他这个陌生人感到不自在。 “这也没什么,时间久就好了。”本杰明客套地礼节性微笑了一下,他听懂施耐德显然只是一句搪塞,刚想走,就听施耐德说: “我最近一直在找《远航》的部分手稿,不知道学校里面有没有收录,请问你有见到过么?” “手稿……没有特别的印象。”他陷入沉思,一涉及这些与学术有关的严肃话题,他就容易被转移注意力,戒备心也随之放下,出于校友间理应友好相助的心理,他提议:“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找,我很熟悉校藏馆的书稿存放。”后半句还夹带着一丝淡淡的自豪之情。 “那麻烦你了。”令本杰明有些惊讶的是,她没有任何虚伪地佯装推托——听说施耐德出身不凡,贵族家庭最喜欢把虚与委蛇当作礼节。 《远航》的一部分章节手稿只有一小份,寥寥几张,借阅珍本的手续繁杂,期限又短,除非是为了完成严苛的专题论文,许多学生都不会轻易借手稿或其他珍贵藏本。 尽管近在眼前,得来却不是全不费功夫。本杰明把手稿交给施耐德时,她却递给他一本《谜情记》和《梦幻之路》,崭新得似是从未被翻阅过,她说这是作为答谢的礼物。 他愣了愣,没有接过手,而是又恢复成防备的状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疏间地问:“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拿人手短,可显而易见的是以我的身份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你还想要什么呢?” “你误会了。”施耐德急忙否认,“我没有什么恶意,更不是想利用你,只是想做个人情交个朋友。” “那天我并不是为你解围,我仅仅因为不赞同阿法纳西夫他们的想法与做法而已。”他微微皱了皱眉,继续疏远地说。 “我明白。”平常少女假如听见对方这样冷漠又不屑一顾的话恐怕早就委屈或者愤怒,施耐德却是依旧坦然平静,面上的神色毫无波动,她棕绿色的眼睛里尽是真诚,深深地看着他道:“我也是同样的。” 只见他犹豫着,仍然没有接受她的谢礼。但那天以后,他从此多了一名伙伴。本杰明是特立独行的家伙,他人对自己好印象的根源不过在于那些助人为乐的事迹,他能热心地援助任何人,却只将那些人视为来来往往的过客,然而施耐德如今要与他维持着真正意义上的友人关系,他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假若他能冷酷地躲避回绝那事情会变得简易很多,但是谁又能拒绝对方那些值得深思的学术疑问? 与此同时,他渐渐地受她的影响,心思发生许多转变—— 不同于大多利用头脑成为资本家的族人,里维至死都只愿意当一名穷苦学者,他将自己的名字改成“里维·希尔”,靠着在报刊上发表文章 分卷阅读57 、给主日学校的孩子上课获得收入。莉雅是索马里的孤女,作为有色人种在这个年代并无权益,她只得通过售卖自己亲手制作的织料来赚取一丁点儿生活费。虽然住处不至于在贫民窟里,他们一家在这个资本主义国度依旧过得很艰辛。坚信教育能改变命运的里维把积蓄全数砸在了本杰明的大学费用上,任由自己的病情愈加严重,直至离世……入校到现在,本杰明的确开了眼界,是用纯真与希望换来的眼界,亦可称之为“残酷的新视角”,和他完全相反身世的施耐德,自幼养尊处优,家族钱权皆盛,可是他们这对出身大相径庭的人竟都受着钳制,尽管是不同性质的钳制。 “我有一个大哥和两个姐姐,在父母缜密的安排下都成了家。”他们于日落后坐在运动场的石阶上面等待晚间课程开始,施耐德再次提及家事,自嘲地苦笑:“我也会是他们获取钱财与人脉的棋子之一,我早就知道了,所有关于我人生的规划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包括来这里求学,也是服务于我未来的夫家。” “真恶心。”本杰明居然毫不忌讳地把冲进脑海的第一个想法说了出口,令施耐德惊讶得睁大双眼,随后忍俊不禁道: “我一直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唇边的笑变得苦涩,凝视着草地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她的音色沉了下去:“但是来到这里后我开始不想忍耐,我不甘心,我不愿意再忽略那个被我藏匿在心底里太久的反抗心思。” 晚风清冷,紫黑色夜空偶有星芒发亮,他第一次看见她眼里的凛然及冷峻,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彷徨之际,陡然听到她转过脸对自己说: “所以我找到了你。”施耐德整个人有如燃烧着火苗般生机勃勃的千日红花,而此刻点燃她的是那些堆积已久的怨气和野心,他未反应过来,小声地反问了一句: “什么?” “你是个值得深交的奇才。智慧及眼界,胆量和创新,人脉与资金……我们两个人合起来就具备在这个世道经商足够用的东西了。”她说得好像真存在这么一回事那样,这副认真的架势让本杰明怔忪好一阵,随即立刻回绝: “是什么让你误会了我愿意经商?我只想成为一个学者罢了。”见他通身带着那股读书人惯有的清高气势,施耐德没有半点急躁,反而诡异地唏嘘一笑: “眼观这个形势,多少能预见不久之后又要乱成什么样子吧。你不是想帮你的族人吗?”她盯着他的灰绿色眼眸,慢慢拖长了最后的问句,他登时感到遍体生寒,未等他说话,她接着道:“各取所需便是双赢啊。我想逃出‘施耐德’这个姓氏的阴影,而你想光明正大地生活、被平等地对待——后者难度确实不小,靠你一己之力也做不到,可是最起码的物质基础呢?最后,希望尽己所能救济穷苦底层,我眼中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中上层剥削底层的钱财夺回来然后物归原主:高级奢侈品这个市场的受众就很有意思……连如今大红的牌子也不过如此,艺术理念仅此浅薄,这都能吸引大批受众,你我的前瞻思维和与生俱来的灵性假如利用得当又是什么样的风景?你觉得呢?” 好半晌,本杰明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一次痴人说梦的鼓吹式演说,却又在另一方面感觉这番话并非毫无逻辑、毫无可行性。 “你调查我?”几经犹豫,他问出来的竟是这话,亚历珊德拉几乎想翻白眼,她好气又好笑地说: “这种只需严谨一点的观察力和稍加沉思的推理就能得出结论的东西还要查吗?我的智商不至于这么低,你也把自己的身世想得太复杂了。” 鲜少被堵得半个字都反驳不出来的本杰明欲言又止,下一刻才提出难题: “你把经商看得太简单,不仅是资金问题,就算是受众,你又怎么能确保他们会买你的账?现实有可能这么理想化吗?” “我有个朋友同我说过‘玩弄心计可谓无趣。除非身怀雄心壮志或者深仇大恨,否则无须活得步步为营运筹帷幄,自始至终就以算计人心度日’。”她顿了顿,神态从容,似是答非所问,又似是对答如流:“看来一旦选择理想这条道,我们就别无选择。” 如亚历珊德拉所料,本杰明·希尔实属出类拔萃,他们毕业后,筹备两年的计划一步一步从虚构蓝图走向了现实:按照她的分析,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了那个靠新政解决经济大危机的富足国家,用整整三年时间创立属于他们自己的时尚品牌“Beloved Beauty(心爱的美人)”—— 实现这一宏愿以前他们付诸了不少代价,譬如亚历珊德拉和自己的家族决裂,譬如本杰明要暂时丢下母亲辗转来到新的国度,再譬如,他们刚来到这里时只能借助学历给其他服装公司打散工。 日久生情是现实中再普通不过的常见戏码,为它镀上一层浪漫光彩的不过是机缘巧合下的相互坦白。有智者曾言:当某人的美丽吸引我们时,我们想得到他的友谊,这就是爱情。且不论个体的私人感情会有多复杂,归根结底人性总不愿意走向极端的寂寞,自己的倒影能走出镜面、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一 分卷阅读58 个灵魂契合、无条件深爱与包容自己的伴侣,夫复何求? 未曾有这方面经验的本杰明逐渐发现眼前的人越来越顺眼,在陌生孤独的大城市里相依为命,他还发现这些看似折磨的努力及牺牲其实并不那么叫人难以承受。亚历珊德拉身上的闪光点为他带来很多惊喜,最重要的,是她带给他的安全感。 说来好笑,明明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亚历珊德拉竟表现得比他要睿智冷静得多,他原以为从大贵族家门出来的小姐会是娇气脆弱,不料她反而是那个果断理智的决策者。 大半年过去,他们用省吃俭用筹集下来的钱在毗邻商业中心区的地方开了一家小店,前卫新颖设计吸引了大量顾客,生意蒸蒸日上,已经有不少投资商注意到了他们。 眼看离开公司这一目标愈来愈近,变数如闪电般劈了下来:她的家人居然找上了门。那天下午,施耐德夫妇穿着考究的服饰站在了小店门口,忽略了那堆排队购物的顾客,他们径直走向前,优雅又高傲地用没有起伏的声线问本杰明: “她在哪里?” 亚历珊德拉那日刚好外出到银行办理事宜。于是本杰明镇定地示意身旁两位员工继续干活,自己装傻般地反问:“谁?” “希尔先生,我相信你是个明白人。”施耐德先生压低了声音,仿佛在极力抑制自己的不满:“我们一家因为此事忧心不已狼狈不堪……我们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最后那句话充斥着胁迫的语气。 “我很抱歉地说,我并不清楚你们想找谁。”本杰明根本没有惊慌,他借着自己高大的身材用同样不屑的眼神俯视这对夫妻,他明白对于他们来说最具有杀手锏的话是什么,因此他几乎没有稍加思索,就采取了最能击中要害的方式,从容地说:“这个店里面除了我和我的夫人,还有这两名员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果然,施耐德夫妇铁青着脸,声音在发抖,却碍着公众场合不得不压抑音量: “你休想诈我们……我们今天不等到人,绝不离开!” “随便。”本杰明丢下这话,转身回店里忙碌,丝毫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排着队的顾客们好奇地打量着这对站在路边、看起来身份显赫的老夫妇,施耐德夫妻陷入了窘状。 躲到里间的本杰明迅速拨了银行的号码,暗暗祈祷此时亚历珊德拉还在那里,上天这次顺了他的意,他恳求银行的员工让还在办理业务的她听电话,那个心善的业务员照做了: “本?发生了什么吗?” “你父母过来了,就在我们的店外,一定要等你回来见面。”他尽量镇静地简短说明道,只听见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都能被他们找到,能让他们舍得大费周章地花功夫找我,想必是急需一个傀儡联姻为他们度过什么危机。”她讥讽的语气里夹着心酸,“我二姐就是如此。” “我希望你别在意我的应对,迫不得已下我谎称我们已经结婚——冒犯到了你,对不起。”他努力地让自己不要结巴,紧张地说。 “不。你做得很对。”她沉着地道,忽而笑起来:“将计就计,我了解他们最害怕什么……你放心吧,我们的财路不会被他们断了的。” 大半个小时过去,施耐德夫妻等到了他们的小女儿,这么久未见,第一眼四目相对不是复杂的思念情绪,而是冷酷的责备,他们背过身遮住街上看客们八卦的目光,第一句话就是低声质问: “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我记得我临走前亲笔写了信解释原因,父亲母亲。”亚历珊德拉用平常音量说话,瞬间令旁人侧目,施耐德夫妻更是变了脸色,店里的本杰明适时地走出门,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把这场戏做得无比圆满,她毫不畏惧地继续道:“感谢父亲母亲今日来看我,我和本过得很好,我们的孩子在明年的夏季就会出生。”这后半句话于在场所有人而言都堪比雷击,包括本杰明,他强行把震撼和无措感忍耐下来,神情紧绷,挤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这两个中年人怒得快背过气去,结果更叫他们无望的事还在后头: “噢真的吗希尔太太?我好几天没过来,都忘了祝贺你啦,实在不好意思!”一个正要进店的身着小西服拎着小手包的妇人停下了脚步,惊喜地说道——她是这家店的常客了,本杰明他们总会给她合理的折扣,加上她身上有着本土人热情奔放的性情,所以此刻发自内心的话无疑给施耐德夫妇最致命的一击,这位老顾客同他们寒暄了好几句后还不够尽兴,又说了许多围绕该主题的奉承话,无所顾忌的大嗓门加持让陆陆续续进出的顾客都不禁放慢脚步,有同身为常客的也极讲情义地停下步子、特地到他们跟前道声祝福。 施耐德夫妇的脸就像打了霜的茄子,铁青中混着白,苍白中又发了紫,好不精彩。旧贵族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这一折腾,他们安排给亚历珊德拉的“好姻缘”可玩完了。又气又恨之余,还有被戏耍的不甘,施耐德夫妻恶狠狠地瞪了本杰明一眼,咬牙切齿地低语: “我们走 分卷阅读59 着瞧吧希尔!”便互相搀扶着钻进停泊在路边的名车里扬长而去。 原本还顾着尴尬的本杰明皱起了眉,他开始担心施耐德之后采取的行动,亚历珊德拉也一样顾不上尴尬,她怕她的亲生父母毁了她和本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心血。不过事实证明,施耐德的手还伸不了这么远,他们在这里没有产业,自然干涉不了本杰明和亚历珊德拉,她选择这个国家是正确的。 自从跟父母见了面,亚历珊德拉就一直有些罕见的萎靡不振,他不懂她在苦恼什么。 盛夏一到,她就提议用一部分收入把莉雅接过来赡养,本杰明原本还有忧虑,可她执意这么做,他总算见到了想念已久的母亲,并安顿在目前负担得起的最好的住所。 “……你有没有后悔?”夜里的客人比白天要少,他们坐在摆着成衣的橱窗后边,她分明遥望着店外的街景发呆,他忽然开口问。 “指什么呢?”她接话。 “那个逃跑的决定。”他似乎叹了口气。 “绝不后悔。我反倒庆幸我不用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陌生人。”她坚定得和四年前一样。 “那么选择我这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搭档呢?”他自我讥诮道。 “胡说什么?你对艺术与时势的敏感度还不够?现在热销的几个套装可都是出自你的审美眼光。”她并不吝啬于赞美,侧脸比阿里阿德涅的石膏雕像还要柔美精致,“况且,我们的初心可是难能可贵地相似。” “那……那个谎言呢?现在大家都误以为你是我的妻子了。”他忍不住低下头赧然道,听见身侧一阵低低的笑声,悦耳而饱含迷惑性的: “客观地审视你,我觉得自己不亏啊——”蜜糖色的灯光浇落在她深栗的柔软鬈发上,又融化在她光滑细腻的皮肤里,从纤长浓密的睫羽到挑不出瑕疵的鼻梁,暖调的光泽把它们勾勒得如此清晰,连嘴唇和下巴都没有遗漏、均沾染上赤金的辉耀。她就这么偏过头嘴角带笑地凝视着他,这句仿若无心说出的俏皮却蛊惑的回答,使他一瞬间恍然,像是整个人浸入分不清温度的水底,万籁俱寂,他只听见一个浪花触及海岸时的声响被一点点放大,逐渐填满他的耳畔,混沌的视觉里浮现着她清晰的倒影,他骤然察觉,原来那是他的心跳声。 “那么,我可以把它变为真的吗?”终于说出口,反倒没那么心境焦灼了。“我设想过我们结合的场面,但不是为了帮你摆脱可恶的父母。”他曾在脑子里排演了将近一千遍的坦白于届时一点一滴沉入现实,仍无胆量抬眼看向对方会是什么神色,他正要继续宣读内心的感情,她却忽地插话道: “剩余的话你理应看着我的眼睛说。” 于是就在他凑近那片温柔深邃的橄榄色旷野时,他自然而然地倾泻心声: “我想我早已厌倦我们之间只是友情。” 怎么会有悔意?若是每个人诞生下来都携着上帝出于怜悯唯一 一次平等分配的些许运气,即使他们的相遇要以那些从出生起就陪伴至今的好运为代价,她亦甘之如饴,因此她坚决地以最初之言作为答案:“我也是同样的。” 1953年,亚历珊德拉瘫倒在卧室的地毯,她已发觉下毒之人是谁,而她已发不出声音求救,药物的毒素于她的体内发挥作用时,那一阵阵创伤肝脏的烧灼感竟比不过三年前本杰明去世后肝肠寸断的心痛,属于她人生的跑马灯终是一幕幕重映在她慢慢空洞冰冷的眼眸前,她宛如又回到了1936年的夏天尾巴,本杰明与她结为夫妻,尽管莉雅的逝世带给他们难以言喻的悲伤,他们把私人感情寄托在个人事业上,一直用自身的方式传达人文理念,更卖力的突破让“Beloved Beauty”于1938年正式问世,一度在国际市场拥有一席之地。 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响后的第七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查尔斯·大卫·希尔出生,但乱作一团的局势使本杰明没有多少初为人父的喜悦。承诺如今可以兑现了,他不断偷偷给各方前线支援物资,钱像流水般花出去,却还是眼睁睁看着无辜民众被残酷杀戮,无数个早晨他拿着报纸在餐桌前叹气,在这个独善其身置身事外的国家,政府只想在这场战争中大捞一笔,尽管有一天要参战,也是等到火烧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刻。 另一方面,他即得小心保存父亲死前四处流浪收藏的孤本,还需要费尽心机将能集结起来的文艺作品保护好,无论是孤本还是禁书。 德犹冲突被煽动得连亚历珊德拉都需要隐藏身份,否则这一切在外人看来是那么可笑的同时又是如此有机可乘。 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建造令本杰明深陷自责及痛苦的循环里,他夜以继日地伏案工作,千方百计赚下大把大把钞票,他开启了军需品的生产,尽可能地援助参战国,谁知他的投资基本打了水漂,加上无数背叛自己同胞的牲畜助纣为虐,德军一路进攻,法国一投降,大势更加不容乐观,直至莫斯科保卫战的成功才重新给了他希望。他更频繁地冒着性命威胁往外跑,作为中间商简直放弃利润、甚至不惜负债来资助主力军。 分卷阅读60 “我那个跑到波兰经商的朋友……我们联手或许可以救下那些可怜苦工,只要买通当地驻扎的军官……”他带着迫近欣喜若狂的语气悄声对她说,她原想反问他失去理智了吗?这可是稍有不慎便掉脑袋的事!然而转念一想,这等高风险事件他们作为主谋已不止一次了。 播放参战广播那天,她发现自己已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开心的模样。短短几年,他疲惫得好似一个老人,他变得寡言,每日不知疲倦地工作,还以“亚历克斯·戴维斯(Alex Davis)”作为笔名屡屡在报纸发布呼吁众人团结一致、同法西斯顽抗到底的长文章。 收复法国的当天刚好是玛姬·凯瑟琳·希尔的周岁礼,一家人久违地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大概是由于前线的走势愈来愈可观,本杰明颇有兴致地喝了几口酒,鲜有地早早入睡。到了半夜,他猛然惊醒说心悸难受,见他脸色煞白呼吸困难,她惊恐地叫来私人医生,诊断出不算轻的心脏问题,她开始重视他的健康,却阻止不了他废寝忘食地忙碌。 战争总算结束了,留下的是千疮百孔的一个个民族及国家,战后或许能经过岁月的沉淀来完成修复,然而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又该如何呢?本杰明开始质疑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他终日与高高在上的伪君子资本家们周旋,他恶心他们,而无法摆脱他们,他痛恨自己不懂政治又不曾具有钢铁般义无反顾的意志,要披着虚伪的皮囊隐藏真心,他如今这个身份又算得上哪门子的无产者呢? 查理与玛姬都是长着一头跟亚历珊德拉一样的金棕色秀发、同他并无差异的灰绿眼睛,性情阳光活泼,受他简朴起居的影响,这两个孩子并不娇气,他一度设想着一家人迁去苏联返璞归真,送孩子们到军校。 他如此美满地计划着,在为战后建设筹集赞助费用的过程中,却于1949年一个夜里倒在办公桌前永远沉睡了,窗边迷雾喷薄,天已破晓…… (二)威斯敏斯特的月光 1957年春季,伦敦的威斯敏斯特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时装狂欢晚宴,各界名流在此交涉。18岁的查理与15岁的娜塔莉就是在这个地方相遇的——只可惜,他们届时都称不上是“名流”。 一年前,查理和自己的妹妹一起创办了一个小品牌,名叫“ForeverAlways”(恒久),勉强算是崭露头角。 下午四时,查理在蒙尘的落地梳妆镜前,整理他那身蹩脚滑稽的旧西服。他低头看了眼放在老桃木桌上的请柬,打开了一罐平价发油,将他那金棕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 宴会已经如时开始,在一堆奢华盛装的名人中间,他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不合身的礼服和过分老成又油光水滑的发型让他在人群中非常突兀。然而他仍大大方方地拿过一杯酒,试图加入他们的谈话,当然,那些人依旧没有给他任何微小的自尊。 今晚很关键,数不清的机会正摆在查理眼前。这也是为什么前些日子他拼了命地四处托人拿到这封宴会邀请函,他在一众老奸巨猾的企业大亨前,按照他们的命令将桌上不同品种的烈酒喝干。 水钻吊灯折射着刺眼的银光,暗调的长条皮沙发上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玻璃桌面上无规则地乱堆着不同种类的名酒和酒杯。 “晚上好,伯顿先生,许久没有见面了。”他走了过去,优雅而绅士地主动问好,那个坐在中间穿着高档西服的男人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却转头跟旁边艳丽的女伴意有所指地讽刺道: “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连杀人犯都能进这种地方。” 意料之中的反应。查理淡淡的笑容并没有僵硬在脸上,口音依旧从容文雅:“如您所说,这个地方的确鱼龙混杂。”他特地加重了那个词,于是倒是那个姓伯顿的男人脸色变得难看了。 其实查理说的是实话,这个晚会说好听点是时装宴,实际上只是一个免费提供高级酒水、方便上流阶层互相攀关系的媒介。所有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不过是都自作高雅地举着酒杯、自我欺骗地强调这是一个艺术之地。 看来今晚注定颗粒无收。 年少气盛,不免沮丧万分的查理找了一个角落里的单人布艺沙发坐下,苦想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不好意思,我冒昧了,请问您是希尔先生吗?”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突然对查理说,他伛偻着身子,素净的西服一尘不染。 “是的,您好,请问您的尊名是?”今晚这位老先生是第一位主动和查理搭话的人,他自然有些受宠若惊与无措。 “我……您可能不会认识我。我是罗杰·怀特,是《论涂尔干社会观及分工论之缺憾与其后继批判》的作者,20年前,您父亲买下了我的拙作,并帮助我顺利在别的出版社出版,我很感激……上帝保佑他。”老人的嗓音苍老而沙哑,凹陷的眼窝里盛着泪光。 闻言查理内心涌入了许多感慨:已逝父亲于生前救赎了无数人,可他自己人生的结尾却不是最好的,甚至留下了不少遗憾。为此查理一度以为所谓上帝对善人的庇护实则只 分卷阅读61 是作弄,因为恶棍的生活还会比正直之士优越个几万倍。然而今天见到罗杰·怀特,这位怀着报恩目的而来的老人,查理忽然间体会到那一句“因果循环”的真理。 怀特老生愿意用他并不狭窄的人脉交际圈,为查理争取投资份额。他们聊了将近三个小时,最后留下联络方式的怀特先生趁着夜色尚浅便打道回府了。 心情随之愉悦起来的查理重拾信心,希望能再遇贵人。遥遥望去,品酒区里聚众最多,他正想逐步走近,无意中的转眸却看到了装着夜色的阳台里的一个穿着当红定制长裙的秀颀身影—— 就像寒冬里飘落的、砂糖般细腻的冰雪,她白皙的肌肤仿佛在焕发着清冷的光泽。深夜月光似的银亮色金发挽成了一个发髻,雪花石膏一样的额头前碎发卷翘闪亮,似乎有星辰落在她的脸上,她是那么的独特,明明周身冷冰冰的生人勿进的气质,你却能从她湖水般沉静的眼眸里找到她内里那具生机勃勃的灵魂。 似是感受到他无礼的目光,她轻轻偏过了头,那双如黎明湖景的深灰眼睛越过人群对上了他的。 如在哭嚎的冷风里紧贴着钢丝行走,或是于隆冬夜晚在深海与浪涛搏斗,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掉下诺恩斯命运的陷阱里。 他必须承认,他倏忽间的确差点深陷进去了。 于是鬼使神差之下,他已到那个空旷冷清的阳台上。抬头一片普鲁士蓝的夜空,一弯孤独的银月正向人间坠落无尽的光辉。 “……异国的月亮好像永远都是一个样子的。”未等他开口,她竟然率先说话了,带着明显的欧洲口音。 “那或许是因为您想念故乡了吧。”他愣了愣神,尔后保守地回应。 “不,那个地方的月色更糟。”她快速地否定了,漂亮的嘴角还漾起了一个模糊的笑。 查理再次怔了怔,他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思绪也不禁跟着她往从前的方向走去了,因此他感叹出声: “是吗?我以为哪里的月光都是一个模样,是赏月人将它变成了千万个不同的意象。” 这次换她沉默不语了。他们一同眺望着远方渐浓的夜色。 总不知为何,空中流动着的是专属清晨初生的气息,静谧又安然的。 “好像突然间,这里的月亮的确变得不一样了。”她用白皙纤瘦的手托着腮,纯净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上空,专注而纯粹地欣赏着,如此说道。 他看了一眼她像雕塑般精致的侧脸,再抬眼看那头顶的月光—— 顷刻间发生变化的月光。 这夜过后,怀特老先生果然兑现承诺,及时伸出的援手让公司的收益翻了一番,查理高兴坏了,他向怀特先生承诺自己未来会不惜一切报答他们一家。 即使离赎回家族品牌的一天还非常遥远,毕竟一年前他出狱后用仅剩的资金开创的这个服装公司仍籍籍无名,但起码查理看到的前路不再是一片迷雾。 结果半个月过后,一个电话更是像一道曙光直接点亮了他的生活。 “你好,‘威斯敏斯特的月亮先生’,愿意抽空和我见一见吗?”是那个在时装宴认识的姑娘,当然,准确地说,她是当红的时尚宠儿:来自奔萨州的超模娜塔莉。或许是那天晚上他喝得太多了,他竟然在回到家以后才想起这位张口月亮闭口月亮是何方神圣…… 这回查理终于能穿上整洁合身的服装赴约了。他们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会面,娜塔莉穿的是一条小众品牌裙装,她端庄而恬静地坐着,在见到他以后、抹了烟粉色唇膏的唇才带了点笑意。 “抱歉,让你久等了。”查理在坐下前欠了欠身致歉道。 “没关系,我只是早来了两三分钟而已。”她大大方方地说,拿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他发现她的口音实际上更偏于瑞典那一边,为此心里更加好奇起来,可不等他的探究欲被激起,她的一句话就把他整个人都震住了: “听说贵公司近期都在招聘签约模特,我是来应聘的。” 虽然出身不凡,从幼时到现在见过的大场面都不小,但查理还是如五雷轰顶般怔了半分钟有多。 “这……这是一个十足的荣幸。”他微微吸了口气,开始有点儿结巴地回应,“我们如果能够拥有你这样的模特,是命运与机遇无尽宠幸的结果。可你清楚,我们公司的现况,我们能支付你的工资数目也会很小……” “我很清楚。我还是很想加入你们。”她目光沉沉,语气笃定。 要是说查理对此没有戒心,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实在想不明白她这样做对她自己会有什么益处:何止是毫无好处,简直是把自己往无底窟窿下拽、往绝路上逼,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跑来他们这一家寂寂无闻小服装品牌里,这是图什么呢? 整个时尚行业都对娜塔莉的决定感到震撼,各方言论纷纷,有讥笑她自讨苦吃愚不可及的,也有猜测她别有用心的。不过她本人却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丝毫不理睬他人的闲言碎语。 “……恕我直言,你们的设计过于随波逐流 分卷阅读62 、缺少新意,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圈子里会很难出头。如果能找到自己品牌的独特闪光点,受众不会像现在这样诸多限制。”她总会很诚恳地向他提建议。 “我们的设计师实力的确不可观,由于资金与知名度问题,我们很难聘用到实力相当的设计师……”他无奈地说道。 “虽说我入行只有两年,但我从前一直是与当红品牌打交道,或许这方面的眼光敏感度还是可以的,假如你不介意,我可以凭个人感觉让你们在设计质感上得到改善。”她热心地主动请缨。 这是某种阴谋吗?查理不得而知。可他不得不承认娜塔莉在时尚和服装上的天赋,她拥有大多数设计师都缺失的艺术直觉。加上,娜塔莉在入职后的第三个月竟然申请成为股东之一,把自己的大量积蓄投资到查理的小品牌里了。 1957年年末,业内对这位年仅15岁的东欧模特的众多评价都是正面的,她是人们眼里的阿芙洛狄忒,她的职业生涯才刚刚起步,这出众的气质和超然的镜头感能让她前途无量。 可她最后选择的是查理这个甚至连“房檐都没有”的屈身之所。 1959年开年,“ForeverAlways”发售了一套秋冬女式西服,其宣传的杂志写真和海报轰动一时,短短时间内这套西服就售空,一个月后甚至卖断了货。 只要是娜塔莉穿来拍摄的新品,必定会在发行后掀起一阵时尚热潮。于是渐渐地,“ForeverAlways”吸引了许多投资合作者,他终于在这时站上群雄争霸的舞台。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那对阿兰贝尔天使的眷顾,只是这眷顾看似无法永恒。 常言高处不胜寒。众人穷尽一生都想攀上的顶峰、想看到的高岭之景,原来只是虚空的尽头。 查理终于切身体会到商战血风腥雨的实况,随之增大的精神压力让他不得不服用安眠药来辅助睡眠。娜塔莉就像专属他一个人的阿兰贝尔一样陪伴着他,那么多道难关横在他们眼前,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 由于公司实力日渐强盛,曾经的上不了台面的小牌子如今在时尚界都能榜上有名,竞争对手们自然是想方设法地想败坏查理品牌的名声:他们不断地抓住过去查理入狱的这一点,并对他的设计理念吹毛求疵……每当这些有权有势之人像丢炸弹般令他深陷荆棘之中时,娜塔莉总会有办法应对这些棘手难题,她还会通过服装艺术上的新创意来转移公众视线,每次推出的新品都给人们带来惊喜,不得不说,大家都热爱查理家设计出来的服饰。 当然,目前为止的弊端是查理始终无法与那家占有着他家族品牌的大企业相抗衡。不少已经算是巅峰经典的品牌还公然讽刺他的时尚理念永远登不上高雅之堂,永远不能成为高奢品,受众也永远只是低中产阶级。 查理一门心思只顾着家族产业上,根本没有察觉到娜塔莉对自己的特别之处。 虽说自从娜塔莉为他的公司贡献巨大以来,他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了许多,但这只是普通朋友、甚至是伯牙子期的关系。 查理并不是不好奇的。可他总是因为忙得焦头烂额而搁置了这个疑问:“为什么当初选择我们?”亦或者是:“为什么这么对我们呢?” 即便大半年前查理就发现娜塔莉对他的公司和家庭已经到了超乎寻常的地步:首先是差不多花光积蓄地去入股,其次是三天两头拜访自己那个老旧的家宅、照顾他那位有情绪精神疾病的妹妹玛姬。 可他除了让娜塔莉得到更多的公司收益外,连基本的一个问句都没有问出口。而查理的理由,是他肩上的所有重负。他实在没有闲情逸致去谈这任务以外的事。娜塔莉并不是一个多话的女子。她只会在工作职责这一方面掌握自我的主动权,其他问题若是别人不问,她也不会主动提及。 首先让这俩人打破间隙的还是玛姬,这个因为少女时期经历的创伤倍受折磨的少女,而娜塔莉频繁的拜访与温柔细心的照料令她逐渐开始痊愈了,她看得出这位简直是完美化身的女子仰慕着自己的哥哥,她内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希望娜塔莉成为自己正式的家人,于是她开始不断悄悄地给他们制造机会:譬如主动邀请娜塔莉在重大节日参加家庭聚餐,再在这期间故意离席来让他们俩独处。 可惜,玛姬策略的效果不佳。问题出在哥哥的身上:无论娜塔莉已经如何体贴入微,查理总会一退再退,退步到娜塔莉开始心碎地想兀自放弃为止。 “查理,你简直是个白痴!”玛姬气得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噢?这怎么说?”一贯宠妹妹的查理明显不把玛姬的无故怒火摆在心上,依然专心地低头看着文件,柔声反问。 “娜特!我在说娜特,她这么好的女人,你怎能这么对待她?”玛姬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闻言查理翻书页的手滞了滞,随即还是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记得我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拜托,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玛姬无力地说。 一阵难耐的沉默过 分卷阅读63 后。查理淡淡地回应:“我暂时顾不了这些。” 毫不夸张,这句话就是事实。 他们仅仅以礼相待,疏远却亲密——是的,亲密,娜塔莉是唯一 一个与工作以外的查理打过交道的人。 变数和契机发生在一个服装展。她作为女伴陪同他一起出席,展览上都是他大部分看不明白的东西,整个过程中他只顾着应酬,她却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和他提及在展览上看到的奇装异服: “我们可以试着推出流苏亮片正装系列,在细节上质感要更轻盈……”她挽着他的手臂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就像一对在夜晚散步的恋人,浑身披着月亮的光芒。 “银灰色,银灰色会是很好的颜色。”她又说。回去后没多久,她穿着那条按着她的意象来制成的银灰色吊带亮片流苏长裙,把她的眼眸衬托得更为妩媚,她从未有过的光彩照人,像藏着翅膀的精灵。 那一瞬间查理隐忍了很久才没把一句在他眼里过于轻浮的赞美说出口。 而娜塔莉在落地镜前有些呆呆地站着,无声的寂静中,她的眼睛居然渐渐湿润了。 “娜特,你还好吗?”查理巧妙地把惊讶及担忧隐藏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简单的同事之间的关心。 “抱歉、抱歉。”她总算回过神来,歉意地回答,挤出了一个苦笑,“我只是想起我的妈妈。” 她的妈妈——是了,娜塔莉从来没有提到过她自己的身世,包括她的家人。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不知为何,看着她这副难以掩藏的难过模样,他也觉得心碎。 “没什么,谢谢你。”她慢慢压抑住了啜泣声,摇头道。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她的过去,那个记忆里仅剩下尖叫声及血腥味的童年,她那位受尽折磨的母亲,那个尽管此时同自己赌气仍深爱着她的挚友伊琳·卡尔松,还有一切施舍她一丁点可怜的希望之后马上覆灭的残酷现实。 历经风霜的苍老女人送她上轮船那个早晨,从未落泪的娜塔莉当时情不自禁地转过身,不愿母亲看到满脸泪水的自己,她怎么都想不到那是她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大学是她见到的第一座文明高地。她找到最舒适的庇护所,也不得不面对昂贵学费这个难题,她挚友卡尔松一家至今已经帮了她们太多,她不忍消受,所以那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摄影师用见到珍宝的目光投向她、并激动地说服她时,她答应了。 “你是被选中的人!相信我,以你的美丽,你会征服整个时尚艺术界,我是专业的摄影师,我可以为你拍下最惊人的照片,我可以帮你赚很多的钱和名气……”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高等教育是很美好的,可对于一个穷人来说,又怎么会比当模特来钱来得快的呢? 那位先生有私人摄影棚,他很尊重她的想法,有时她觉得他像自己不曾拥有的父亲。 她第一次当模特拍的宣传画就让她一炮而红。摄影棚的电话声不断,都是恳求她签过来的大公司,她对于现状并没有改变的信心,先生和她说签约会限制人身自由,倒不如同那些大老板进行短期的合作,比如一次写真、一次广告、一次海报或是走秀。 结果第一次接外面的工作,就让她感到十分的不舒服。时尚界听上去是个讲究的地方,但里面的人不都是“讲究人”,娜塔莉年纪再轻也感受得到那些居心叵测的目光,也能感受得到那一只只有意无意扫过自己手臂或大腿的手究竟暗示些什么。 “先生,我可以不与除你以外的人合作么?”那天回去后,她问。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人不会不热爱金钱跟名气,先生人再好也至少当了十多年无名小卒,怎么会放着大把钞票不赚?他不是耶稣。 更多的摄影工作袭来,那些光是用眼神就可以把她生吞活剥的豺狼令她非常不适,可为了母亲,她压住情绪没有发作,而这些情绪则在深夜的噩梦中全数崩溃。 防线突破是在她从卡尔松夫妇的信里得知母亲病死的那一天。 “对不起亲爱的,卓娅她一直不肯让我们告诉你,拦着我们不给你寄信……她走得很安详,我们为她举办了葬礼……”长长的信读下来,娜塔莉只记得这几句话。 下午还有拍摄,她从早上读完信后整个人如同被冻僵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而在那一天,一个为她打身体亮片的化妆师的手指扫过她锁骨时,她忽地大发脾气,她踢翻了在场所有可以踢翻的东西,她大叫着让他们全部滚蛋,人们被吓走了,一人留在房间的娜塔莉终于哭了起来。 赔了拍宣传海报的违约金后,她与那个发掘自己的人大吵一架,正式决裂,当初没有签署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真是明智之举。 众多品牌开始纷纷向她递上橄榄枝,她均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 直到她赴邀那场晚宴。 所有与她见过面的人,眼神里都会带着或多或少的冒犯和觊觎,有些人几乎把非分之想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只有查理。 分卷阅读64 “我想您或许只是思念故乡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如此纯净,他小心地推测道,似乎害怕稍微不恰当的措辞都会冒犯到自己。 而在这以前,娜塔莉就听说过查理的很多事:比如他的家族,比如他的案子,比如他出狱后的努力……媒体喜欢靠抹黑或者夸大其词来吸引眼球,所以关于查理的报道都是倾向于讥讽和指摘这一边的,可那时的她就是认为查理不会像记者们写的那样。 时装宴那晚,她特地暗暗观察他,她想,一个能如此体贴地陪着老人家一整晚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坏人呢? 于是她四处打听当年查理家族的实情,最后才知道查理背后身负的责任和痛苦。她联想到了破碎的过往,她既怜悯查理,也怜悯自己。 义无反顾地,她决定帮助他。 她毫不犹豫地跳进他的苦海里。 第一次收购计划的成功是在1962年。结果因为正式往上层高奢品的转型,他失去了大量老顾客,销量持续下滑。董事会上,压倒性的股东投票让查理不得不放弃改变定位的决定。 然而假如一辈子都只是轻奢这个定位,他将无法赎回他父母用心血打造的、却因为机缘巧合错失在他人手里的品牌。并且,针对低中产阶级的受众定位也跟父亲的初心相悖。 在这个水深火热之际,怀特老先生去世了,毫无预兆地。 他为先生举行了一个仪式感十足的盛大葬礼,这一举动甚至让学术界留意起这个已逝世的社会学研究学者。 四年前娜塔莉出现在自己身边以后,查理渐渐改掉用大量烟酒填充生活空隙的方式。但这天,最后一次股东大会的否决票与怀特先生的葬礼都发生在这一天,他无法自已地在夜深人静之时灌下了大口烈酒—— 查理非常努力地想要理解这个世界,但他做不到。从最初的最初,他就是一个失败的融入者,或者准确地说,从他祖父那一辈开始就是如此。 父母对于时尚品牌的了解十分深入的他们在那个险峻的年代创立了他们的品牌,并因为卓越的设计风格赢得了服装界的宝座。家族牌子就像是一棵常青树屹立不倒,查理两兄妹早期的童年过得十分美满。 直至父亲死亡,所有现状也彻底变化:母亲因为娘家与现实所迫改嫁给了另一个人,他们搬来了威斯敏斯特。 见到亚当·亨特的第一面时,查理只有11岁。亚当是一个与母亲差不多年纪的鳏夫,看上去像普通的英伦绅士,家产应是殷实的,要不然当时临近破产的施耐德一家就不会用他们虚假的眼泪来在精神道德上绑架母亲了。 “女人怎么可能懂得真正的时尚?或者经商?她们都只是依附着我们乘机上位的怪胎,可可香奈儿还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施耐德她一个带着俩孩子的寡妇能做什么力挽狂澜?”当然,这些偏见同样为母亲的妥协“推波助澜”。父亲的离开同时让曾经同舟共济的人离开了,似乎是真的没有人相信母亲一个人能做出什么事业。 离父亲逝世仅有一年,母亲就向这四面八方的压力妥协。她毫无神采的双眼竟如此苍老不堪,里面浸着泪光,她对查理说:“阿尔刻提斯的意志我也拥有的……可我一定要守护你父亲的梦想……” 刚来到威斯敏斯特,母亲就按照父亲生前的愿望让查理就读半军事化的寄宿学校,他经常很久才回一趟家。 与父亲相似的乌鸦黑头发,与父亲相似的淡色眼睛,与父亲相似的气质,亚当·亨特为期三年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而这个男人精心布置一场骗局,以药物毒杀母亲,并诬陷在一个名叫玛丽·金斯利·罗德里格斯的佣人头上。随即他毁掉了家族曾经的全部辉煌:他擅自变卖家族各种形式的遗产,包括古董收藏,包括精神产物,甚至包括那个寓意深厚的品牌——“Beloved Beauty”,他偷偷把产业卖给了别人,年幼的查理却一无所知。 打击接踵而至,查理入狱可以说差点毁了他的一生:虽说这件事根本怪不到他头上,就算再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查理也会将拿把水果刀刺入亚当·亨特的胸膛——他的继父,野兽一样的继父,魔鬼般的家伙,竟还要谋害他仅仅十岁的妹妹!他除了感谢上帝让他及时到达制止悲剧的发生以外,只能乖乖地听从法官的审判。 服刑的那接近三年的时段,是他最为黑暗的历程。他被刻意针对,他的尊严像抹布一样被人踩在脚底下。唯一的信念,他只能抱着唯一的信念,忍辱负重。 希尔家族一时间没有了监护人,许多曾被刻意埋没的事实自然浮出水面,譬如他们实际的出身。众人纷纷咋舌,乌合之众像发了狂那样用舆论攻击他们,大家都以看好戏的眼光冷眼旁观,刻在人性劣根一面的嫉妒心熊熊燃烧。 如此一来,他的处境似乎成为了一件“情有可原”的事。 他回忆到这里,情不自禁地自嘲地笑了笑。 “别喝了,查理。”那个熟悉又温和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扭头一看,模模糊糊地认出了娜塔莉的面影。 分卷阅读65 “抱歉,娜特,今晚是例外。”他有点醉醺醺地说。 “那我为你续上。”娜塔莉夺过了他的酒杯和酒瓶,并趁他不经意时换成了度数低的果味酒。 “嘿,我又不是傻瓜,这甜得腻死人的东西根本不是能喝入口的东西。”他像个小孩般瘪着嘴抱怨道,此时早已醉得不轻了。 看着查理难得孩子气的神色,娜塔莉原本还带着不满与担忧之情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你如果不是傻瓜,又怎么还是这副样子面对我?” 醉倒的查理没有回答,他好像醉得连眼皮都有点发红。 翌日的宿醉让他几乎没有精气神看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而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在这个关头娜塔莉居然申请暂时离岗。 “既然大家都已经做了决定,想走老路,那保守地说这整一年都只是前几年经典款的复刻吧,况且现在设计师和模特的业务能力都强多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她是这么面无表情而冷冰冰地说的。 心里被困惑填满的查理当然不想答应下来,可是他该用什么原因呢?单纯的一句“我不想你走。”或是“我想你留在我身边。”他可说不出口,尽管这两句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是他的心声。 因此他只好签了同意书。 “看着吧,查理,你会后悔的。她要离开你了,她显然没有耐心等待你了。”玛姬心情复杂地说。 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比起胸口那些烦闷的情绪,他的人生目的更加重要。 为了扩大资金积累,查理没有像娜塔莉嘲讽的那样、真的只是把最保险的旧款式奉为皋臬,换汤不换药的设计与营销在这样更新换代极快的时尚浪潮中会被轻易淹没的,他决定亲自操刀,创造出一种专属于他们品牌的艺术内核……这并不是一件易事,还会伴随很大的市场风险。 十三个月过去,查理不得不承认没有娜塔莉的日子非常难熬,生活的面貌全变了,好像一切都失去了生机一样的可怖。 他尝试过去寻找她,可是茫茫人海中,他们只是沧海一粟,找一个人的去向在数据不发达的六十年代更是比登天还困难。 秋季快到来的时候,娜塔莉带着全新的时尚理念回来,她变化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比从前还要出众。她一回来便二话不说地决定推出新品,进军高奢路线。 如此冒险的决定几乎遭遇全员的反对,但在她的坚持之下,她签署了愿意主动承担所有风险的协议,把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因素都揽在身上。 “娜特,你冷静一下……”查理原想对她说的话有很多,可她一到达公司只顾这件正事,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很冷静。”她面无表情地回应,神色里多了从未有过的自信。 圣诞节当天,娜塔莉发行的那一套设计大胆的高定礼服撼动了所有人。大篇大篇新闻评论报道连夜发售,声称这是“历史性的一幕”: 一度没落的希尔家族,要重回巅峰了。 1965年,查理赎回了父母亲创立的品牌,现实终于如他所愿,他成为了服装时尚界的国王。 他如今是万人之上的风光姿态。 当初用来回绝娜塔莉情感的“借口”现在俨然消失,可是查理仍是却步。 她会觉得自己无情吗?她是否已经因为等待而消磨了所有耐心?她是不是痛恨着这样现实主义的自己?如此无理的猜想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重现,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更不知道怎么做来表达他的感情。 犹豫不决、敏感不安从来都是他对待感情生活的缺点。可这根本无法怪他,青春期时家庭的崩溃和变动,令他潜意识里就害怕这种亲密关系,他在这些问题面前是被动且无措的。 “查理,她陪着你七年。” 受不住兄长的优柔寡断,玛姬深深无力地说。 七年,一个人一生里又被安排了多少个七年? 等到他的理性总算为他剔除那些无意义的忧虑,娜塔莉却以完成学业为由提交辞呈,他霎时傻了眼,满腹准备好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只好拖延道:“公司没了你会很麻烦……” “为什么?”她读不懂气氛地问。 “总之我再跟别人商量商量。签名什么的过几天再给你答复。”他拿过她的辞呈,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人一走,他着急得在办公室踱步,思来想去,最后硬是愚钝地把一张集结了经典十四行情诗和一首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的亲笔信夹在了她的辞呈里面,翌日交到她手上时,他万没想到她却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来看了。 娜塔莉低头读信的短短一分钟里,就已经有千百个奇怪又复杂的想法涌进查理因震惊而空白的脑海。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觉得老套吗?”她没有半点惊喜,倒有种不怒反笑的神色,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问他:“这是个新式玩笑?” “玩笑?你怎么会认为这是个玩笑?”他亦顾不上羞赧发窘了,难以相信地反问道。 分卷阅读66 “因为这些年你都一脸疏远的样子,你用行动告诉我我们只不过是同事。”她冷淡地回答,继而好像带着极大的怨气、讥诮地连珠炮似的质问:“是我要回去读书,我自己做的决定,而不是在搞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以为我只有私情可以寄托?你以为我离不开你了吗?” “……不。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现在离不开你了。”查理犹如丢盔弃甲般吐露最底层的心声,“我很抱歉我是这么自私的人,直到现在我才告诉你这些。早在你申请外出学习的时候我就想说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那些天我过得很辛苦……如果我此刻说我希望你成为我真正的家人,会不会太迟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微弱了下去。 “对,太迟了。”她于心不忍地转过眼不再看他,决断地接道:“我如今发现我不适合与人深交,否则是困难重重……就这样吧,有缘再会。” “等等!到底能有什么困难——我是说,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有什么困难是无法帮你解决的吗?难道你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再给我?”他焦急地拦在她面前,而她再次漠然地打断: “你会被我拖下水,会看着所有努力都付诸一炬,一切仍是重燃的那么点希望再度被覆灭……我现在问你,你还愿不愿意?”灰色的眼睛如同拂晓清晖亲吻湖面一样动人,尽管湖底沉淀的情绪他读不清楚,他这次不想再亲手摧毁最后的机会: “如果这是命运被诅咒的一部分,我也认了。”他浅浅地笑了笑,垂下眼,再注视着她,眸里好似被蒙上水雾。 那不是故意考验或挑战他的假话,娜塔莉的话是真的,日后的情况来看,查理的回答从某种程度而言实属一语成谶—— 1969年,摩罗斯的诅咒延续至今,大约连基因都被下了蛊,查尔斯比他的父亲走得更年轻,在一次出差病发身亡,这会不会是人为的呢?可惜玛姬什么都彻查不到,她还由于案牍劳形忽略了娜塔莉的境况。谷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变故玛姬不得而知,她要抛弃懦弱敏感的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成为最明智的决策者,因为希尔家再次只剩下她,与一个仅仅两岁的孩子。 1976年,玛姬带着夏洛特终究告别了威斯敏斯特那轮伤痕累累的月光,回到了最初本杰明与亚历珊德拉开展事业的黄金都市——那座不夜城。 3234 32. “是什么人或事让你做出这个决定呢?我们知道这意味着毁约,后续有一堆麻烦的责任……这么多风险和困难,但你走得特别坚决。”发丝灰白的节目主持人以闲聊的口气提及了这个所有观众都好奇的问题。 在伦敦已经参加了两个直播访谈的爱德华·琼斯此时坐在椅上,他这几天倒时差倒得辛苦,久久未上台表演,力求苛刻完美的他彩排得很晚,只睡了三个小时,现在这身火红色竖领夹克恰好掩饰掉他眼里的几丝疲态。不出所料等到这个问题,他正要把早已准备好的官话说出口,脑海却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他想起了那双不管什么时候都装载着无比纯粹情感的灰绿眼睛,愤怒时是燃尽丛林的锋利焰火,惊讶时是湖边被窥视的慌乱小鹿,喜悦时是无垠晚空中的明灭星光,在变数或挑战前就变成了朦胧春雨里绝不低头的红色的花。 于是缓缓地,他原本并无感情的眼神里多了几许柔情,回答说: “我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给了我很大的影响。”他显然发自内心地微笑着,“她鼓励我认清自己,还有重新意识到一些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 “那是个‘她’?”主持人抓住的却是这个重点,观众席发出了一阵起哄声。 “对。她是个——嗯,很有魅力的人,我们家还是世交。”他难得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反而更加健谈的样子补充道:“我们在派对上认识,后来的交集可以说是缘分或者巧合的加持吧……” “听起来像是你在介绍你未来的妻子。”主持人耸耸肩,打趣道,观众们的起哄中伴随着轰然笑声。 “你不能因为单身就连自己的好朋友都觊觎。”爱德华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如果当事人看见肯定会生气的,当然,其实他认为夏洛特不会看这档节目,就算看了,除非指名道姓,否则她不会把这些已经这么明晃晃的描述往自己身上套。想到这里,他掩去了眼里的失落,嘴上仍礼貌地笑着,巧妙地用一句违心话作为回应,人们又笑了起来。 采访结束后他还要坐上飞机立即返回不夜城,录制明早的一档晨间节目。新单曲的宣传十分卖力,人人都看得出来他想成功复出的心很重,偏偏他们吃这一套,对于他焕然一新的音乐风格和个人形象,众人乐意疯狂响应。前期的商业成绩出奇不错,起初冒险签下爱德华的公司惊喜地发现之前那些空穴来风的丑闻对新唱片并无影响。 长途奔波了将近一周,在下一首单曲发行的间隙,一封盛典的邀请函如期来到他手中,经理人擅自安排阿米莉亚·威尔逊继续当陪同他出席的女伴。外界的八卦杂志上已经不知道传出多少次他们分分合合的 分卷阅读67 谣言,实际上他们从未复合过,阿米莉亚不过挽留了他一次罢了。潇洒的成年人之间的关系并非黑白分明,生意场的合作加之念旧情让他们如今依旧是朋友,携手一齐出现在闪光灯下本是常态,可不止怎地,他这次感到很不自在。 金发以绯红挑染,鲻鱼发尾的设计,蝴蝶领带及纯色燕尾礼服,黑礼帽是他喜爱的配饰,这一身在庸俗的常人上成了服务生,在爱德华·琼斯这个气质怪异而突出的人身上则是优雅诡秘的古伯爵。挽着他手臂的阿米莉亚穿的是一条镶满水钻的高开叉奶白色长裙,更加光彩动人艳丽非凡,不计其数的摄像头对着他们,响起一片激烈不绝的快门声,甚至覆盖了嘈杂人群中的喁喁私语。 这种表面光鲜的聚集都拥有着一样无趣的内核,他强打着精神应付每一个想要和他打好关系的人,他也要虚情假意地结交一些对他的生意事业有帮助的杰出上流,就在此刻,那个刚才还只在他思绪里的人影竟晃了出来—— 米色百褶薄纱材质,圆领无袖连体款式,简洁的收腰后是乍看下会误以为长丝裙的宽摆裤,饰以维多利亚风格的银珠贴颈项链,像被精准雕刻出来的锁骨颈肩、胳膊手臂及蝴蝶骨富有美感;前额发梳分为等两边,遮掩了耳垂,与脑后的发丝结成一个松散的低马尾,任由长发掩盖那一半暴露的白皙后背。她的唇釉是茜红的,为她清冷的气质增添了几许妩媚。 他不敢相信他的眼睛,还有耳朵——身旁的阿米莉亚注意到他的目光,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尔后开口道: “夏洛特·希尔。她作为唯一的继承人跟着来这些地方不奇怪。”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他不动声色地稍稍蹙起眉头,看向阿米莉亚问。 “她来看过我的演出,看了两场,还都送了花;再说了,虽然希尔家族的轶事被藏得极深,但最年轻的一代是千金这个事实打听起来也不算费力吧?”阿米莉亚见他反应不小,好笑地回答,见他只顾盯着远处的倩影,她忍不住打趣他说:“你口味真是没有定型啊……不过我敢打赌你这次追不到这位女士。” 闻言爱德华微微转过头,挑眉看着阿米莉亚:“原因?” “你这位小姐,兴趣同你一样呢。”阿米莉亚忽然往他身上靠得更近,贴在他耳边阴森地呢喃,旁人以为的这一对耳鬓厮磨的热恋情人,实际上美人说出的话却有着杀人诛心般的效用:“她喜欢的应是女人。” “你胡说什么?”他的心咯噔一跳,随即不满地抱怨道。 “她看男人和看女人的眼神是两个极端。看她这个气度,她可不是需要男人为她解决什么的人。”阿米莉亚继续故意调侃他。 “我反而觉得她不是把性别纳入‘深度交往必要考量因素’的肤浅之徒。”他没有被阿米莉亚带到沟里去,他高傲地抬了抬下巴这么说道。 “那祝你好运吧。”阿米莉亚不急不忙地和他碰杯,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然后站起身,忽地往正与人攀谈的希尔姑侄的方向走去,他颇为慌张地想拉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这种不知道哪里还有摄像头的场合他只好强作镇定地坐在原位,假装不经意地往那边看去,只见阿米莉亚很快就融入了她们的谈话,他曾见过不少次夏洛特喜悦时的样子,但那些表情要么是因为看到念想的书,要么是因为达到了艰难的目的,从来与他无关,结果今天竟还有更甚者:她看到阿米莉亚后连眼睛都是亮的,她见到这个不过是几面之缘的女人、比见到自己还要开心。 这一刻爱德华明白了,事实上真正的重点在于她不需要囊括性元素的交往,就算他再怎么殚财竭力,最好的结局只剩下成为柏拉图式恋人这一可能。 然而目前更令他疑惑的是,她为什么会乐意来这些应酬的场合?他知道她不喜欢这些地方,他也看得出来她对生意场不感兴趣。那天她当自己的导购,他显然感觉她当时就是一部没有感情和灵魂的工作机器。 “埃迪,埃迪你今晚有没有看中什么服饰呢?”蓦地,一支麦克风递到了他跟前,好几个方向的摄像机已经对着自己,原来是例行的短采访环节,他愕然了半秒不到就赶紧整理好表情,反应迅速地回答道: “有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还有那套配着橙红领带的镉浅绿色西装,最后那个内搭深蓝衬衫、绣着军章的黑外套也很棒。” “都是‘Beloved Beauty’家的呢,看来你很喜欢它的风格喔。”记者马上机敏地接话。 “色彩鲜明的、符合我个人审美的我都挺有好感的,没有留意品牌这个方面。”他挂着得体微笑地说。 于是记者又接着采访下一个人。摄影机不再对着他了,他在心里吁了口气,再扭过头去,他已经找不到那个人影,懊恼地转回头,又等了十来分钟,他的经理人才示意他可以离席。 可惜夏洛特在家没有私人号码,他接听到的有可能是她的管家、更可能是她那位显然不满自己的监护人……若是她回到学校,那问题就好解决了,但一来,工作日他的行程忙碌,二来,他目前还没找好一些顺 分卷阅读68 理成章的话题。 十岁那一年,伊琳同他说,她要出一趟历时不短的远门,他一如从前那样乖巧地点头说没有关系、他已经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了,而果真她这一走就走了八个多月,在这八个多月时间里,他找到了救赎他的终生归属:音乐艺术。 他自小由于特殊的家庭变得早熟而独立,伯父乔治、包括他们的管家佐伊都十分疼爱他,他却并不骄纵。母亲伊琳与他最亲密的时光只能算在十岁以前,那时候看在他还是个小孩的份上,她不会把身为学者的严厉谨慎带到他的跟前,她热衷于以轻松有趣的方式潜移默化地给他传达知识,给他耐心地读诗、念典故,陪他玩拼图、只有几个音符的小木琴……她那时还从不在他面前和父亲吵架。 十岁这个节点一过,他一直以来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原来父母亲本就没有结婚。伊琳仍会给他寄信,给他打电话,但一年之中面对面看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且到了后来,她注重他的学业多于他的个人。十九岁时他急切地完成大学学业、追逐自己的音乐梦想,不仅乔治对他投向失望的眼神,伊琳还为此与他冷战了近乎两年。 罗伯特需要混迹生意场,虽然就父亲这个角色来说,爱德华认为他扮演得不功不过,既忽略了自己青春期时的心理变化,又在最关键的人生转折点中无条件地支持自己。和伯父完全不同,父亲的个性极为矛盾,他平常的态度随心所欲,然而他在那些奇怪的原则面前却倔强得无人能够动摇。他是比母亲要粗线条得多的人,从不擅长给自己任何精神上的关怀,他只用行动证明自己的付出。那个忽视自己感受、时不时将女伴带回家里吃饭的人是父亲,那个在自己孤立无援时坚定地说:“只要这是你执意要做的事,儿子,不用担心什么,我能帮你打点好一切。”的人也是父亲。 这些年他沉浸在自身的热爱里,他曾以为爱情在艺术里才是纯净与梦幻的平衡,而在现实中爱情仅是一时兴起的两性产物;职业的特别之处使他在异性前更受青睐,常常未等他心动,对方就已最炽烈热情的回应中断他的探究欲,他自觉无趣,表面光鲜亮丽地跟随同事偶尔在花丛穿梭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逢场作戏。 “你以为你能仗着白种男性的身份胡作非为吗?” “我并非出于功利的目的,我总不想让这些本来能对整个社会产生积极影响力的东西被永远尘封……” “随时做好牺牲私情或外物的准备,这听着似乎带着异想天开的虚幻色彩,又是这么疯狂且滑稽、不切实际……可是我想向着这条路前进,因为个人拥有得再多,只要我看到那些以各种形式呈现出的不平等和人为的恶行,我就不知道我所拥有的外物存在什么意义。” “你为什么要顺他们的意、走跟他们一样污浊的路?你没有自我。误以为这是在捍卫你梦想时不得不实行的舍弃,可你彻底丢掉了自己与自己的尊严……” “我最大的愿景,就是为所有被生活压迫得别无选择的人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利。” 扎染制成的长裙,红的是披着露水柔光的蔷薇,光华夺目而娇媚动人,红的是令人遐想或动魄的鲜血,生机勃勃又危险神秘,把那片裸露在外的年轻皮肤衬映得犹如沾上透明月色的初雪,散在肩背的秀发好像融合了银河的光彩,倒映着春天初生新叶的湖水就在她的眼睛里,这是具有攻击性的容颜。她望向他时的确饱含着生动的情感,但那些情感不是盲目的崇拜、好感或者别的什么无聊情愫,而是高傲的、独尊的,甚至是不屑一顾的。她站在那里耀眼醒目,却根本不在乎他人的青睐。带着不输拿破仑的野心,她要以她的方式征服她眼中的世界。少女的意气风发写在表面,圣人特有的觉悟及自我奉献精神刻入了灵魂,如此正义得让人感到不真实,然而如斯摄人心魄,以致于他开始思考,爱情究竟可以是什么、或者他能把它变成什么? 往常并不是全然无人同他议论这些意蕴深邃的主题,只不过他们都是比他要年长的老辈。如今这一个比他年轻得多、身上却聚焦着错综复杂矛盾特质的人,曾发指眦裂地指责自己,曾无声地好意提醒他应迷途知返,曾相谈甚欢,他们的情感趋于诡暧。 如果深究他在父母亲身上共同继承下来的特点,那应该是携带强烈的目的性去做每一个不论大小的决定。消耗时间精力而不知为何,是他与他家人彼此的禁忌—— 所以他煞费苦心地同夏洛特·希尔接触,究竟要为了什么呢——他们的终点又会是何物? 33. 被刻意埋没的往昔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那些记录着血泪历史的信笺,撼动了她原本执着的内心,一连几日丧失了入睡的欲望,一刻不愿停歇地在过去那片沉痛的地域里流连。曾经她乞求的答案,竟是拽着她跌落时间的陷阱里,撕开往事的一角窥探并未埋葬在坟墓底下的先人意志。于是她因为残酷的真相愁肠百结,一面怅然所失地痛恨自己的好奇心,一面黯然接受无力回天的现实—— 情绪微弱地冷却下来后,安妮是她第一个倾诉对象,尽管对方鼓励她这个抉择说不定会让她收之 分卷阅读69 桑榆,这种失意还是一时间难以挣脱的。行动快于思维,她心底的苦涩尚未治愈,她却已经签下了那份承诺书,并转变为一位尽责的继位者,还剩不到三年的倒数,她将要告别真正眷恋的地方,可未来还会有任何转机吗? 那个交流活动她终究是没有去。有时候她会禁不住回想起还是无忧的从前,随即感觉现状失去了意义。锋芒及求知热情在一夜之间尽数从她身上消失,安妮不忍地说:“既然这样痛苦,那还何必妥协?你不是憎恨精英继承论吗?你不是还激励我不要迁就,让我创造自己的路……然后你现在反而成了这个样子?” “安,你知道我的决定是出于感性那一方。”夏洛特并没有被安妮的话激起悔意,她像平常那样从容地回应,只是眼睛里面似乎不再具有什么斗志,“如果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与我毫无联系,或是我根本不爱他们,那事情就好办很多了。以前我对他们的苦痛与不甘一无所知,我还可以任性地追随自我意愿……现在不同,其实要是连亲情和责任都动摇不了我的热爱的话,你反倒应该感到害怕。” 除此之外,罗茜·史密斯回了一封空白信件给她。至此仍摸不清头脑,她不敢轻举妄动,信封信纸被她翻了个遍企图找到什么线索,刚进宿舍的安妮见状一边丢下钥匙一边随口问:“谁寄的空白信这么恶趣味?” “我的一个读者。”她敷衍地回。安妮走到她身边瞄了一眼,挑眉道: “罗茜·史密斯?我记得凯伦的妹妹也叫这个名。” “……凯伦?每年都要送一副亲笔画当礼物的凯伦·史密斯——她的妹妹读什么学校?”夏洛特站起身,微微睁大了眼追问。 “肯定是这里的州立中学啊。” “你确定吗?凯伦·史密斯我们快两年没见面了!” “那是你好吧。我前两个月才和凯伦喝过下午茶。”安妮翻了个白眼道。 “你有办法在不惊动她家人的前提下让她妹妹接电话?”她开始翻找上一封信件,递给安妮。 “这不难,毕竟她本是你的读者……不过这真的不是恶作剧吗?”安妮看完信后脸色变了变。 “我自然希望它只是一个恶作剧,但要不是呢?我不敢赌。”她严肃道。 如安妮所说,这个电话交接得没有任何难度,凯伦和自己交情不浅,夏洛特终于听到了那个被她时不时猜疑的、罗茜本人的声音: “您是戴维斯……先生?” “你好罗茜,我本命叫夏洛特·希尔,查莉·戴维斯是我的笔名。我收到了你的回信,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见一面?”她没有拐弯抹角,敏锐地听见了对方知道她是一个女性时的失望叹息。 “原来您不是先生……不好意思,并非冒犯,我们只是觉得地位不低的男性才能帮得到我们。一年前我们频频读到了您的文章,惊讶于现今时代还有一个男作者可以同女性完全共情,心里面升腾了希望,思忖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寄信。”罗茜压低着音量,语速较快地解释。 “罗茜,抱歉我接下来要这么说,但是我们女性只有自救这一条路,与我们共情的男人太少、力量也太微弱了,正是如此我们更需要紧密团结在一起。”夏洛特语气沉沉,她笃定地承诺:“你相信我的决心,行动会证明我尽所能地为你们解决难题。” 大约过去十分钟,夏洛特跟罗茜说了很多鼓舞的话,更提及了她自己的过去和经历,以示她感同身受的真实性,而果然,罗茜答应了与她见面,就在十天以后,史密斯家里。 挂掉电话,安妮不由问:“她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啊?这么神秘,连家里人都不能告诉。” “她一定要面对面说。”夏洛特无奈道。 无论如何,她们彼此都已经做了最坏的设想、最逼不得已的打算。 约定的时间没有到,某位不速之客让夏洛特措手不及:约瑟夫·斯科特在一个周六的大清晨找上了门,他连校服都没有换下来,一副狼狈着急的模样,尚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她以为自己眼花: “你怎么在这里啊?” “对不起!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埃迪说我可以来找你。”他慌张极了,语无伦次地说,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你先进来吧。到底发生什么,你慢慢说。”晨风很凉,她看他穿得不厚,怕他着凉了,所幸今天只有她一人在家,否则玛姬这边难以解释。 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外套递给他,他连声道谢后穿上,又喝了点夏洛特泡的热茶,歇了一阵,才解释起他突然造访的原因。就在前两天,他瞒着家人,在爱德华的协助下,签下了一份为期十年的音乐合同,他将正式成为一名职业歌手。 “你不还是十四五岁的学生而已,怎么忽然要出道……你的业务能力过关吗?”夏洛特忍不住质疑。 “我第一次遇到埃迪在五岁,那时起他教我唱歌、教我玩各种乐器,带我认识一个舞蹈大师,我偷偷跟着他们练习;闲暇无事我胡乱写过几首歌,原本是闹着玩的,埃迪却说它们很有价值……后来我给 分卷阅读70 埃迪当过好几次暖场歌手,大家说我很有潜力,我仔细想了想,到现在为止我投入最多热情的确实是音乐,何况,我一贯希望脱离我父亲的掌控,即使是出于叛逆心理,我也厌恶已久了。”约瑟夫的嗓音还是青涩而稚嫩的,他习惯用这样温柔脆弱的音色说话,可他此刻的表情是褪去稚气、显然经历了长久的深思熟虑以及迟疑不决,这个决断若来自他的本心,她这个局外人便无话可说。 虽然约瑟夫态度坚决,托马斯·斯科特可不会这么容易息事宁人,他大闹脾气,并扬言要他儿子的合同作废。无奈之下,约瑟夫受不了父母的争论,从学校偷跑了出来,爱德华在外还有演出,暂时让他照着地址又是乘出租车又是步行地来到夏洛特家门口。 “那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东西吃……桌上有电话,你打给爱德问问接下来我可以做什么。”夏洛特说着起身,在厨房简易地做了一顿早餐,他们随意吃过之后,约瑟夫才联络上爱德华,聊了没有两句,他就把电话递给了她—— “很抱歉我这么麻烦你。实在没有想到这孩子这么冲动就跑出来,我明天就会赶回来接他,你放心。”她听到话筒的那个声音夹杂着倦意,一瞬间不太忍心生他们的气,于是回道: “算了,他人都在这里,我总不能赶他出去。你明天大概几点过来?” “……粗略估计,晚上十一点是最快的情况。”他听着似乎有些羞愧。 “要不这样,既然乔连家都回不去,你这边又有工作,干脆我现在把他送到你家,你让你的保洁工给我开门。”她都不明白这种小事为何非要搞得这么复杂。 “你的方案快捷的同时也冒险。汤姆和我父亲是好朋友。”他简短地解释,而她了然地挖苦道: “上次的闹剧过后,你还没有换锁?” 只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愣了愣后轻轻地笑了出声,她竟产生了一种情人间缱绻闲谈的错觉,一时被这个怪异的想法震得思绪恍惚。 “我父亲应该不会找上门来。”爱德华同意了她的提议,“你下午两点再过去吧,罗伊在家里面,他搞好清洁就离开……” 新学年有几天的课程比较轻松,自从她乖顺地接受了玛姬的安排,曾经监视她行程的人被撤职,她看似重获了自由,又更像是彻底失去自由。 约瑟夫是一个乖孩子。老实说,她倒觉得看护一个孩子算不上难事。他们之间有许多话题,相处起来并不尴尬。中途约瑟夫还带电话给自己的妈妈报平安,听来斯科特太太比较宠自己的儿子,愿意为儿子保守秘密。 下午两时,她载着这位乖孩子来到爱德华的家里。离上次她来这个地方已经过去大半年,这座家宅仍是这副模样。罗伊是约莫四十岁的非裔美籍人,他是爱德华聘请的新管家,不仅擅长普通的保洁,那些高档衣服、连古董的清洁护理方式他也十分拿手,慈眉善目待人热诚,她这一趟拜访体验很好,收获不小—— “罗伊先生,请问这是什么?”她刚进门发现客厅挂着许多做工精致的衣物,当中有好几套出自她家,罗伊正在给它们进行保养工序,她犹如好奇的学生,凑近去观察。 “我自制的干洗剂,绝对的柔和。市面上的干洗材料太粗鲁了,对这些特殊的织料损伤很大。”罗伊耐心地回答道。 “您如果开一家售卖这些干洗剂的门店,将它变成一个牌子,绝对会大赚一笔。”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惯性地带上商人的眼光看待许多事。 “希尔小姐您说笑,我没有这么大的本领。”罗伊不好意思地笑笑,质朴而憨厚。 “为什么您要给爱德华当管家?说起来可能失礼,但我很想聘请您到我们公司呢,您肯定当得上一位部门主管。”她难得开起玩笑。 “您抬举我了。”罗伊客套地推托道,“琼斯先生是个好人,我这是因为报恩答应了他的请求。” 听罢夏洛特没有再追问,然而罗伊反倒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的儿子,年轻时不懂事,跟着中学那些混混闹到入警局,您知道,我们的待遇本就远不如白人,档案还有了污点,他一直找不到工作。是琼斯先生,聘用他,还是一个舒舒服服、福利俱全的文书岗位。” 感慨万端。她这一刻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似乎,无声在此时总是比多余的话语好的。 34. 从亚特兰大到波士顿,又跑去了巴黎和米兰,最后在法兰克福结束宣传,洛杉矶的一场颁奖宴过后,终于能回到住所。爱德华·琼斯在飞机上断断续续睡了短短几个小时,精神气弱了点,他这些天身心俱疲,为约瑟夫那档子事,他在后台挨了特地赶过来的托马斯·斯科特一顿骂: “我欠了你什么?埃迪,当年我好歹这么捧你,这一路走得这么顺利,你走的时候给了我这么多麻烦就算了,现在还要支持我的儿子做这么荒唐的决定,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托马斯似是知道那一纸合约代表着没有挽救的余地,他忽地揪住爱德华的领子,保镖要拉开他,爱德华却做手势拦住了—— “ 分卷阅读71 汤姆,我只是在尊重乔的决定。”爱德华冷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我建议你回去理智地跟乔沟通一下。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没有必要把局面搞得这么难看吧。” 言罢,托马斯的脸变了颜色,绞着衣领的两只手慢慢地松开,他仇恨地瞪了爱德华一眼,恼羞成怒地离开了。 早在毁约的那天起,罗伯特便少有地多次责备爱德华,并且直到现在都不愿意再和他见一次面、说一次话。反倒是伊琳开始支持他的选择,她的理由不复杂,就是认为既然非要待在这么一个圈子里,以一位独立创作者的身份总是比商业艺人好的,起码不必与世浮沉似地迎合无谓的交际。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他的助手摇醒了他,他们终于到了。出了机场刚坐进车里,助手将电话递给了他,说是约瑟夫打来的—— “喂?埃迪!你到哪里了啊,还有多久可以回来?我这边捅了娄子!呜,刚刚一个多小时我顾着在琴房练声,夏尔她自己不知怎么地就喝酒喝欢了,我还没有驾照送不了她回家呀……”约瑟夫慌乱无措的话让刚才还脑海混沌的爱德华一下子清醒,他惊愕出声: “她昨天没有走吗?” “她昨天顾着跟罗伊先生聊衣服什么的,后来罗伊先生走了之后,她问我可不可以观赏一下你的衣帽间和收藏室,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答应了。到了晚上她给我做好饭才走,她问我自己会不会煮东西,我回答说不太会,而且你家冰箱本来就没保存什么东西嘛,她今天就又过来了……结果就发生了这件事。”约瑟夫歉意地从头到尾解释道。 “你不用急,我四十分钟后到。”他吸一口气,无力地安慰。 假如拖延到连夏洛特的姑姑都找上门来,那麻烦就大了,他可承担不起这种后果。幸亏这个时段并非交通高峰期,他们在几近超速的情况下在半个小时左右赶回目的地。进门的场景没有爱德华想得那么糟,又或者说,完全在他预想之外: 只看见夏洛特坐在长桌前,一手撑着脸,头一点点的、似是在打瞌睡,瀑布般的长发垂落至腰,她面前还摆着好几瓶不同类别的、纯度不低的酒,连酒杯都有好几个,约瑟夫坐在她旁边神色紧张,看到他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站起了身。 “梅森,你先载乔回酒店,明早他就要去工作室见华特先生了,这样方便一点。”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还是镇静地吩咐道。 “明早?时间又改了吗?”约瑟夫毕竟年纪还小,这几天的奔波早就让他疲倦不堪。 “事情定得越快越好。我们不知道你父亲还想做什么。”爱德华温和地说:“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好,今晚早点睡。” 约瑟夫乖巧地快速收拾好几件衣服出门。 助手等无关人士都被爱德华支开,他才走近那个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喝着伏特加的人,弯下腰,一手撑在桌面,试探性地低声问:“夏洛特?这是……怎么忽然喝酒了呢?” “嗨爱德,别担心,我会付钱的。”她转过头来,脸上毫无醉意,淡色眼睛对上了他的,他默默地观察着她,并未看出什么不妥。 “重点不是这个。”他无奈地笑了,“我不过有点好奇。”他注意到桌上的酒瓶,倒不至于喝空,有些少了一点,有些喝了两三口;她上次在餐桌说过自己不懂品酒,但显然她天生品味不错,这挑的都是高档藏品,名贵是名贵,她也担得起,他却不会让她真的还就是了。他又问:“这些就是你的战利品?” “是啊!”她的脸没有任何泛红,条理和口齿依旧是清晰的,他很难判断她到底是不是醉了。她带着一贯骄傲的神情点了点头,并补充:“看来我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可惜……”后半句话的语气渐变为微弱。 “可惜?”他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想听得更清晰一点。 “你和乔都在投身于自己热爱的事业,而我好像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事了。”她忽地将那只搁在桌上的手抬起、重重地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颇为老气横秋地感叹。 这出其不意的肢体接触让他僵了僵,紧接着她又兀自说了起来:“不像我没有退路。” “……这是什么意思。”他蹙眉,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苦笑,他的脸色跟着冷了下来。 “意思是,我需要放弃我的美梦,走向现实。”她带着罕见的孩子气如念诗般摇头晃脑,举起酒杯不知和谁敬酒:“敬无情的命运。” “夏洛特,你知道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他轻轻拿走了她的酒杯,真挚严肃地说。 “你帮不了我。”她固执地否定,竟夹杂着悲戚心酸的脆弱感,她直接拿起那瓶君度橙酒喝了好一口,“没有人可以帮得了我。” “那么,你愿意告诉我原因吗?”他没有丝毫愠怒,愈加耐性地温声追问。 她眨了眨眼睛,好像酝酿出困意,慢腾腾地回答:“因为……我爱他们。我不忍心,不忍心旁观他们的遗憾。” 这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爱”这种如此私人化、情绪化甚至世俗化的词。他再次无 分卷阅读72 言以对,稍加思考就猜到一大半她的隐情。 “来,我送你回家吧。”他站起身,柔声说。 “等等,我去趟洗手间。”她看似始终清醒,毫不费力地起身走了进去。 他顺她的意,在沙发上坐下,好脾气地等了将近十五分钟,看了看腕表,又等了十分钟。 对方究竟有没有喝醉,对此爱德华是不确定的。一方面她的神色看着一如往常,但另一方面她有些话语又有点反常。 “夏洛特?你还好吧?”他叩响了洗手间门,敲了好几次门都无人应答,不禁着急地提高音量:“夏洛特,你听得到吗?我进来了。”扭开门把,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他赶紧走到更里面的厨房,绕过了饭厅,终于在这层客房的浴室找到了人—— 门没有关。有水声从里面传出来,白色的烟雾裹着水汽往门缝外灌,他立即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雾气一瞬间叫他看不清楚,浓重的香味刺激他的感官,他咳了咳,他用手摆了几下,再定睛一看,那姑娘正躺在水漫金山的浴缸里,左手还抓着酒瓶。 “我的天……”淋浴设备还在哗啦啦地开着,一个没注意,他的裤脚都被热水溅湿,他马上走上前关掉水龙头,随手拿起一条浴巾:“快点起来,你这样会感冒的。” “没关系,我就是把自己身上的酒气洗掉而已。”罪魁祸首还满不在乎地接话,她嘟囔着:“否则回到家玛姬会骂我的。她最近总是骂我。”最后半句话说完,她的眉毛耷了下来,看上去竟有种委屈般的撒娇之意,他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别过了眼: “你可以自己站起来吗?我不好扶你。”简单的女式白衬衫和蔚蓝色铅笔裤被水一泡就紧紧粘附在她的皮肤上,她定是先前往浴缸里倒了大半瓶沐浴香水,浮动在水面的泡沫半遮半掩着她近乎透明的躯体。 他迅速背过身,浴巾扔回了架子上,两手无措地叉着腰,不忘提醒道:“右手边有毛巾。” “好吧。”她慢吞吞地回答,把酒放到了一边。他听见她从水中晃晃悠悠起身的声音,以及自己愈来愈强烈的心跳声。 思绪正在挣扎着飘远,倏忽间,一个不小的力道夹着巨大的惯性压中了他,他没来得及反应,热水的触感就漫过了他的脊背,他的头磕到了浴缸,疼得他抽了口气,西装裤和衬衫挂了水,他艰难地起身无可奈何地看向浴缸里的始作俑者—— “怎么了啊……我不小心滑倒,这你也要生我的气?”那双映着春天动人湖水与绿叶的眼睛里,在这一刻却长出了纯洁的蒲公英,怯弱而不服气的,她好似在瞪着他,又像是在跟他置气那样地反问,门外吹进一股微风,把那软软糯糯的绒絮吹进他心里了。 失意时的夏洛特就是一朵永远不肯低头的红色的花。此时此刻被温热的水雾蒸腾的绯红染了她白皙的脸,染上了她茜粉的唇,比初遇时红得更夺目,红得是鲜血,红得是靠近前的警示。 他知道她很危险。那抹殷红的勾勒吸引着他凑近些,再凑近些,烟雾弥漫,氤氤氲氲,暖橘色的灯光为水珠镀上一层璀璨的细闪,与光交融的水滴从她银亮色泽的金发中滑落,细腻地描绘着她的面孔、优雅纤细的颈肩,最后蜿蜒而下至柔软深处。他的嗓子似乎被炽热的水雾呛得沙哑: “我理应生气,因为湿透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畏惧他靠近直至他们的鼻尖将要相碰,倒是歪了歪顶着一头湿发的脑袋,蓦地双手捧住他的脸,猝不及防地给了他的左面颊一个响亮的吻: “那这下就应该原谅我了。”她的笑意里有几分俏皮,下巴枕在他的肩上,于他耳旁小声地说。 她是冰凉的、留下的却是火烧般炙热的印记。他僵了僵,终是笑起来,稍稍别过脸,碰上她的唇角,然后,下一刻,她感觉一阵溺水似的窒息—— 湿漉漉黏糊糊地,有什么在长驱直入地把温度传达给她。在沉重灼热的躯体之下,一半的呼吸正被夺走,细碎地呜咽着,短暂的停歇后是更热烈的异动。 溢出浴缸的温水不断撞击着瓷砖面,敲出沉甸甸的声响。 仿若遭受诅咒,束缚本愿的外壳被激碎,任由那股罪恶的欲望冲击理智,最后脱离掌控。曾被他幻想无数次的景象落到现实,他发现原来实际的时刻更会难以自拔。温水浸泡下的皮肤在发热,紧贴彼此的布料显得是这么碍事,当他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熟稔地解背后的扣环时,耳边不清晰的喘息低吟声消失了,他如同从梦中惊醒过来,一下子停了动作。 宽敞的空间只剩下他恢复冷静的声息,她闭着眼睛,竟是安然自得地熟睡了。 “……看来我等了你太久,连这都让你无聊得睡着。”他回过神,抹了抹自己的脸,一边摇着头笑着自我挖苦,一边为她理好了衣服。 他浑身是水,跨出浴缸没来得及换衣,就给自己其中一个女助手打了电话,十分钟都未过,那位手下便赶到,识趣地什么都没有问,快速地为夏洛特换好干净衣物和吹干头发。 “先生,玛姬· 分卷阅读73 希尔女士尚在瑞士进行生意洽谈,预计最早后天下午才可能赶到。”他的秘书给他汇报道。 “好的,麻烦你了,晚安。”他随意换了一套睡衣,没有理会半湿的头发,在阳台上打了几回电话处理好事情,他点了根烟—— 前段时间为了修护嗓音,戒掉□□瘾外,烟酒他也戒了,今晚这根烟抽得是情绪化的特例,几天前的一个特别记忆开始重回他的脑海里,让他不得不庆幸,今夜他及时从沉溺中抽身而出。 3538 35. 宿醉的初体验是夏洛特曾经觉得短时间内不会经历的,虽然事实证明她的推测有误。对于昨天最后的记忆,她仅仅记得自己品尝了好几种名酒,之后的事她没有印象。醒来时头疼欲裂,在陌生的床被间清醒,她知道这里还是爱德华的家,因此她更后悔昨晚借酒浇愁的决定。 她不应该出于好奇心问罗伊先生这么多问题的,她也不应该为了参考这位大名人服饰的设计理念而在他的衣帽间徘徊,感叹他品味不错之余,约瑟夫还主动提及他一些了不起的收藏,于是她发现自己来了那么多次、这么细致的参观可谓前所未有,她用理智安慰自己收获不浅,却仍旧在最后一站崩溃了情绪—— 即使爱德华没有提过,但这座家宅无疑是最初琼斯家的安身之处,后来乔治病逝、罗伯特搬离,这里才剩下他一人。无价的收藏都在这个家里,有整整一层是属于书籍的。她想到那些退步,那些始终刺痛她内心的成长,她情不自禁拿自己和别人进行对比,一时被悲伤失落所笼罩,当一眼瞥见陈列精致的酒柜时才产生了以酒消愁的想法。从前一贯喝不入口的酒液在这时被赋予了某种魔力,某种既诠释着她心底无人能懂的苦涩、又在麻痹模糊她清醒意识的魔力,发酵的酒香醇厚而辛辣得令人心碎,曾有人跟她说:对过往的回顾于大部分人而言就像在浅尝“生命之水”,反之亦是,因着那从在口腔逗留伊始便激起的纯净痛感直至滑过咽喉才能化为沉淀已久的芳香,那样多纷繁的情绪也就被随之激起。 醉酒后的睡梦并不安稳,她梦见自己回到没有忧虑的童年,那天她把花园里珍稀的花苞摘了,玛姬很气恼,她歉意委屈地跑到她面前,张开小手抱着玛姬的脖子,亲了亲那张刚才还冷若冰霜的脸,说:“您不要生我的气嘛。” 再醒来时,雪白的天花板晃到了她的眼,她留意到自己穿着不属于她的睡衣,床边摆着她昨天自己的衣物,开始骇然地猜测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出格事。她马上换好衣服走出房间。 “你醒了,想喝点什么?”爱德华的表情平淡,穿着薄款睡袍在泡咖啡和茶,修长的骨节已并无病态的苍白。 “茶。谢谢。”她心里的不安消失一大半,转眼看过去,日历上的数字令她心下一沉:真是大好的一天,今天她不仅翘掉了早课,一小时后她还要赶去史密斯家和罗茜会面,而这从中的根本原因还是得赖在威士忌上——可真是谢谢你,牧师克莱格。 所以茶是来不及喝的,夏洛特随手理了理头发,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昨天的事麻烦到你,酒钱回去打到你的账上,改天一定还这个人情。” “……你都不问我昨天发生了什么?”爱德华扬高了眉毛无法相信地问。 “天,我该不会是吐了你一身吧!”她小心而绝望地反问道,两只手扣在了一起。 “不是……”他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思路,可说不清为什么,他似乎没有颜面重述昨晚的状况。 “那还能是什么问题呢?怎么看我们都不是酒后乱性乘人之危的家伙。”她急切地盯着秒表,已经有一丝不耐烦。 不是吗?他发现她高看了他。即使他本不愿承认昨夜他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可自我检讨反思了一个晚上,他曾对这种事情毫不在乎,现在却大为不同,他感到羞愧和罪恶。 “爱德,我真的有事处理,改天再说可以吗。”她拿起挎包,要走到玄关处穿鞋子,他一下子追到她身边一拦,正色道: “我们接吻了。” “……怎么会?”这的确是她对这一信息的第一个真实反应。 他没料到她这么问,完全憋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哪天你想好了再说吧。”她一点都记不起来发生这个插曲,她只知道自己赶着见罗茜·史密斯。 “啊?可是——”他拦在门口不肯移动,他不明白这件对于他来说冲击力不小的事在她这里为何毫不在意,“可是我们——” “既然都发生了,那没必要计较这么多,没什么意义啊。”她居然语重心长地劝他道。 “如果我说那甚至是持续了好几分钟的亲热?”他深吸一口气,完全抛掉顾忌地说。 “好吧。但我实在不记得了,抱歉。”她苦恼而无奈地回答,轻轻推了愣在原地的他一把,神情竟没有半点异样,急匆匆地离开。 直到她乘车离去,爱德华都没思考出这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他只醒悟出原来曾经他 分卷阅读74 听到的这方面奉承都是十足的假话。 中学同窗凯伦·史密斯也是一个中产家庭出来的普通姑娘,夏洛特和她不算很熟,事实上,除安妮以外,她跟其他同学的关系都并不亲密。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史密斯家,史密斯先生与夫人已经回公司工作,安妮比她要早到,罗茜还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凯伦仅仅以为这是一个“粉丝同偶像”性质的见面,待罗茜进门后,安妮支走了凯伦,罗茜带她到自己的房间里。 “您请坐。”罗茜跟凯伦一个长相,黑褐色的长头发,浅蓝的眼睛,皮肤是健康的麦黄,她很拘谨,战战兢兢地摆开椅子和茶杯,低声招呼道。 “罗茜,你不用害怕,尽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会帮你的。”夏洛特轻轻捏了捏面前少女的手,温柔地说。 女孩怯怯地看了她几眼。低下头,好像仍在犹豫。 沉默过后,罗茜终于找到了她合适的开场白: “莱克西本来应该过来和你见一见的。但是她逃不出来。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她的故事。” “从有记忆时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住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房子里。她没有妈妈,有爸爸、哥哥和二姐。爸爸做大生意,她家里面什么都不缺,佣人有一堆。” “五岁的时候,姐姐告诉她,她是唯一领养的孩子,她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然后八岁起,她就知道她只是一个幌子,显示继父他有善心的一个工具而已,不然继父怎么会对只有八岁的还是个孩子的她进行sexual abuse。” “重复的施暴让她精神出了问题,十一岁时她曾想自杀,可她死不去,更逃不掉。她偷偷地向外面的人求助,每一次希望临近,却每一次都失败了,她被更残暴地责罚与对待。十三岁,她才得知继父权势滔天,外人以为继父是善良的耶稣,他们不知道那些曾经送进家里的孩子跟她一个结局,有些甚至还死掉了。她不知道自己属于幸存还是苟活。” “十六岁,莱克西在一次课外活动跟邻班的我相识。” “夏洛特·希尔小姐,我与莱克西今年十七岁了,我们都知道她已经错过了被法律无条件保护的年龄,我们要拿出证据证实我们的指控,可是你告诉我,以她继父的精明,她怎么可能取得哪怕一丁点儿可怜的证明?” “莱克西的全名是:莱克西·伯顿,著名房产富商的伯顿。” 作为聆听者的夏洛特感觉自己的心随着罗茜的话一点一点沉入谷底,被尘封多年的血红色记忆挤进了脑海,血腥的细致画面让她的胃一阵翻江倒海,眩晕得令她迅速闭了闭眼,颤抖着拿起手边的玻璃水杯一连灌了好几口。 “您如果要退出,我完全能理解。”罗茜·史密斯注意到她的失神,隐忍着失落说。 “不。在这件事上我绝不退步。”她攥紧冒冷汗的手心,果断地否认,“我想我要尽快和莱克西见一次面,才可以进行后续的安排。” “明天下午放学,我可以借着实验课的名义拖延时间,接送她的人都很神经质……我不能保证她能呆多久。”罗茜道。 “我想我会先联络地检办公室……不,我现在还是先回家里一趟。随时联系,罗茜。”她迫切地要和玛姬好好商量她的决定,光凭借她一人,无论出于哪个方面的考虑,她都不可能带给莱克西她们实质的救助,玛姬懂得比她多得多,在这等严峻的状况面前,她仍是一个幼稚的孩子。 先前的退让无疑是她们关系的润滑剂,在办公室转述过后,夏洛特注意到玛姬的态度显然不会选择置身事外,当然,在正式提出控告前,她们要验证的东西十分繁复。 “明日下午需见到当事人,我们才好判断下一步的方向……夏尔,别担心,我不会纵容罪人逍遥法外。还记得那位布鲁克·约翰逊女士吗?她的兄长麦克·约翰逊(Mike Johansson)是当地有名的EADA(执行助理检察官),他手上几乎没有失败的官司。”玛姬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与姑姑的态度相反,安妮·布朗的看法趋近残酷的现实,她那个反复的问句令夏洛特超出意料,她说:“所以你们下定决心要对付盖瑞·伯顿?你们知道这个对手,他在商界与政界的地位是我们望而生畏的,你的反击于他而言是不痛不痒、滑稽可笑,你今后被报复的下场更是难以想象……我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连玛姬都赞同你的意气用事。夏尔,万一那个叫莱克西的姑娘说谎呢?” “那万一她说的都是真的呢?”夏洛特感到眼前的挚友格外陌生,“警察会帮我们查清楚谁是伪君子谁是真正的受害者。安,我没有料到你能如此冷淡地说出这些话,你知道吗?每一天,你跟你那位利己主义的爸爸越来越像了。” “你想和我吵架?仅仅因为我站在你的角度考虑了问题?”夏洛特那后半句气话让安妮大为光火,她大声讥诮道。 “假如你真的站在了我的立场,你不会这么表达,你不会这么说:我不能参与这肮脏的深水,为了自身的利益,我须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恶棍用自己的名望 分卷阅读75 为非作歹,我须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可怜的孩子在人为的苦难里挣扎然后死掉。而你明明知道所有的原因!安,我为什么这么痛恨那些恶魔,难道你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吗?”夏洛特眼角带着淡淡的红色,她疾首蹙额地反问。 安妮霎时怔了怔,她没有再言语。 翌日的下午,夏洛特在最后一堂课下课前十五分钟偷偷溜出了教室,几经周折,她总算见到了莱克西·伯顿,格外消瘦苍白的少女有着深金黄的蓬松长发,黑玉眼睛,鼻梁上的一点雀斑像是来自天使的亲吻。 说不清原因,但在四目对视的这一刻,她确实看清女孩将近哭泣的表情,充盈在眼里的泪水,被少女用力地忍受下去。 “下午好,莱克西。”夏洛特先于她主动轻声地问好—— 这句话迟了太久太久。 36. 地检办公室内,夏洛特、玛姬、莱克西与罗茜四人坐在麦克·约翰逊和他的助手玛丽·雷诺(Mary Renault)面前,他们正商议着控告决定,在这一个半小时前,夏洛特对莱克西做了时间不短的简单心理疏导,希望她能坚决地承受下案子途中必须经历的环节,比如身体检查、心理检测,甚至是最后的上庭作证。 “伯顿小姐,鉴于这是时隔多年的起诉,取证方面艰难,我不知道你在这些年是否保存过任何证物?”麦克·约翰逊年纪约莫三十七八岁,但明显经验丰厚,他看得出案子胜算不大,不过力挽狂澜出现在他不短的职业生涯中的次数并不少。 “没有……每一次都是失败。”莱克西重重地吸了口气,她知道证据不足她将无法起诉成功。 “那我们要从别的方面入手了。试着告诉我们你对盖瑞·伯顿的了解,他不可能不是惯犯,你记忆中和这个家伙有联系的人,还有先前你提到的被送进别墅里的孩子……警探艾伦·伍尔夫(Alan Woolf)与队长理查德·温特(Richard Winter)的搜查将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麦克说,他随后让玛丽·雷诺带着莱克西见医生。 “至于希尔女士们,我不介意你们在合法的范围里运用人脉帮助温特他们,但舆论暂时无需煽动起来,我知道你们恨不得把伯顿生吃了,我希望你们能理智地辅助这个案子,只有我们允许你们动用舆论权利时再联系你们的报社老友也不迟。”麦克对着文件叹气,“看来下逮捕令前还有很大的功夫啊。” 出了办公室,夏洛特对玛姬说:“伯顿应该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莱克西肯定不能再回去那里,她可以住在我们家,但怎么和伯顿周旋是个问题。” “我们本来就打算起诉他们,还周旋什么。”玛姬冷傲而不屑道。 两天下来,莱克西检测了多个项目,与地检合作的心理咨询专家珍妮·罗斯(Jeanne Ross)沉重地告诉他们莱克西长期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并毋庸置疑从幼年起长久遭受sexual abuse。 一刻没有停留,艾伦与理查德在莱克西的回忆下调查这些年来被伯顿“邀请”到别墅的失踪儿童,然而事实看来,盖瑞·伯顿伪造了那些孩子的身份,现在理查德他们不得不在一大堆19821986年间当地8周岁到12周岁儿童失踪记录档案,终于翻到了一个于1985年9月失踪的关键名字:琳达·莫里斯(Linda Morris)。她是唯一符合行踪条件的,失踪前的六小时在一个私人艺术营的课外场地上,那个艺术营正是隶属于伯顿产业,而当时给出的结果是琳达私自跑出了活动外的树林,并且由于琳达不是艺术营的会员,责任没有追究到伯顿头上。 “她给我们提供了至少十个名字,结果现在只能查到一个人。伯顿那家伙没有留一点马脚。”艾伦把香烟烟头扔进垃圾桶,恼火地说。 “走吧。先去这个琳达家里,然后再找伯顿聘请给莱克西治病的私人医生丽莎·盖特(Lisa Gheit),搜查令起码得等到第二天下午。”理查德摇了摇头。他们按响了那个记录在登记表上的住所的门铃,起码按了四遍才有一个中年女人抽着烟开门。 “我们来找琳达·莫里斯。”他们出示了警徽,简洁地表达来意。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那个女人穿的衣服老旧,烟味闻着像劣质品,她冷哼一声,眼里的悲伤被她一下子掩饰掉了,“我不知道你们还来找我的这个外甥女做什么,她四年前不见了,就是这么简单,不知道是死是活,那时她才九岁。她妈妈一年前自杀,她爸直接回他自己的老家波兰,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是谁把琳达带到那个活动上的吗?”艾伦问。 “那天主日小学低年级的孩子都过去了,她只是跟着去凑个热闹。”那人吐出了一大口烟雾,似乎在唉声叹气。 理查德与艾伦又去了那间学校,但校方坚称那天他们并没有鼓励孩子们去那些地方,更无教师陪伴,这是校外事故,与学校无关。曾教过琳达的班导提过几个跟琳达关系不错的姑娘,一个个登门拜访后那些女孩都说自己那天 分卷阅读76 放学后直接回家,并未参与活动。 “看来我们又回到了原点。”艾伦无奈地说。 “这比其他案子要简单多了,简单就简单在毫无可佐证的头绪。”理查德自嘲道。 调查莱克西的私人医生也花了不少精力,丽莎·盖特的身份被伯顿掩藏得很紧密,理查德和艾伦好不容易找到她真正的住所,敲开门看见的是一个脸上瞬间煞白的年轻女人,她正是丽莎·盖特。 “聊聊吧,医生。”理查德与艾伦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丽莎强忍惊慌地给他们让了条道进屋,正想转身去打电话,艾伦拦在她跟前,半是警告似地说:“我们的时间很宝贵的,你最好配合完我们的调查再打电话。” “你们不能逼迫我说什么……我需要我的律师。”丽莎估计没想到他们能查清楚她的身份,她慌张得连基本常识都丢弃。 “我们又不是要逮捕你,只是问几句话,你这就请律师,是想隐瞒什么吗?你明白我们可以以你妨碍公务藐视法庭为由给你真正的麻烦。”理查德轻蔑地说。 丽莎睁大了眼睛,垂下手,认命似地低下头。 “1981年11月12号,是你第一次给莱克西做诊断是吧,你这些年提交上来的病历无非是感冒、胃病和咳症之类……现在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你和伯顿一起伪造出来的?医生,我们可是在给你机会,只要我们回头去查清楚所有特殊用药申请,我们就能找到你的名字,还有其他证明,这些东西足够把你的医生执照永久吊销了。”艾伦翻看着资料,挑眉看向眼前坐立难安的人。 “你不肯说?我们的专业医生可是在莱克西身上检验出不少伤疤,包括她被多次□□撕裂的证据,你敢说你对此一无所知吗!”理查德的声音沉了下来,吓得丽莎打了个冷战。 “……我没有任何办法!”丽莎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脸扭在了一块儿,她眼里有无助的泪光,“我有家人的,警官——伯顿他雇佣我,我甚至连拒绝都做不到,我有自己的家庭,你知道吗?他什么残酷的事都做得出来,我如果说出什么,下场连莱克西都不如!” “那将你一起以共犯起诉,你又甘心吗?你明明见过莱克西每一次被折磨将死的样子!现在坦白,我们在保护你的同时还能给你完全脱身的机会。”艾伦反问道。 只见丽莎自我放弃一般地抹掉眼泪,她仍低着头,嗫嚅一阵,她低声道来: “莱克西那时候才八岁。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幼小的身体全是淤青和咬痕……她年纪太小了,光是把她治好都算一个奇迹。过后我成为她的主治医生,每一次伯顿折磨完她以后,我都需要过去为她处理伤口。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住,我同样很罪恶,我只能和他说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于是这些年他换了别的玩伴,除非莱克西做了什么挣扎,否则他野狗似的目光不会落在她身上。有很长时间她都在求我用药物把她自己杀死,她精神被重创得厉害,而伯顿因为反感外界的言论、把她在弄死的范围内玩弄,他不在乎她有没有生病,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师,我按照同行的意见给她一些药片……” 屋子里一片死寂。周围的气息是沉重,除此以外是压抑。这三个年纪不小的人都因为这个比死亡还叫人绝望的往事沉默下来,两位警官倒抽一口凉气,又重重地叹了出来,如同被刺伤一样、他们垂下了眼睛。 “丽莎·盖特的证言足够逮捕那个人渣了。”出了房门,艾伦狠狠啐了一口,面露凶光。 “他那个第二任前妻,离婚以后跟他有激烈的事业竞争,也许还能从她身上挖到点什么。”理查德在路边买了两杯浓咖啡,继续启程。 于是辗转多次,他们在那个叫蕾贝卡·马丁(Rebecca Martin)的女人打听到重要消息,她年纪不大,染了发打了鼻钉,无所谓地坦言: “我早就觉得他有毛病,你懂吧,当他说喜欢我穿着什么卡通格子红裙、幼女白裤袜之类的衣服和他做,我就感觉奇怪,但是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点怪癖——直到我发现他所谓的应酬派对里都是未成年。还有他喝醉后跟我说他‘做了’家里那个收养回来的女儿,我没过多久就甩了他,反正他也不在乎,有很多女孩儿冲着他的钱愿意实现他所谓的‘幻想’(fantasy)。” “你可以出庭作证吗?”理查德问。 “可以啊。别搞得我怕他那样,我家的□□都积尘了呢。”她傲气地冷笑,看艾伦的眼神还警惕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又补了一句:“有合法持枪证的,警官。” 回去同警督汇报完毕后,DA(地区检察官)在电话里听完那些简单的陈述,也简单地落下一句:“现在就把那个狗娘养的抓起来。” “这叫什么?搜查令和逮捕令同时出现,够伯顿吃一壶的。”艾伦轻蔑地笑起来。 “法庭上会更精彩。”理查德加大油门,他们飞快到达了伯顿的公司,另一队人则去了伯顿府邸。 盖瑞·伯顿正在开股东会议,一群人面面相觑地看着理查德和艾伦闯了 分卷阅读77 进来,马上拷了盖瑞·伯顿: “盖瑞·伯顿,你因涉嫌□□莱克西·伯顿被正式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话都有可能在法庭上成为对你不利的证词。” 他看起来毫不慌乱,只是嘱咐秘书联系自己的律师。 37. 初级法院,50号聆讯室,环境竟是些许的嘈杂,机器般沉稳的声音宣读道: “案件编号601037:公诉盖瑞·伯顿,罪名为一级强jian。” 发丝花白的男法官照例询问:“被告如何申辩?” “无罪。”盖瑞·伯顿回答。 “公诉方有什么要说的吗?”法官抬眼看了看站在另一旁的玛丽·雷诺。 “公诉方要求保释金设为25万,剥夺盖瑞·伯顿对莱克西·伯顿的监护权。”玛丽答道。 “达成一致?常见的纠纷。下一例。”法官冷冰冰地说。 在地检办公室里,麦克正和盖瑞伯顿及他的律师卡米拉·迪恩(Camilla Dean)女士会面。 “你们根本没有证据。麦克,你想用一个私人医生和一个女混混的谎话来诽谤我的委托人?莱克西·伯顿小姐的叛逆期居然还能用法律来帮忙埋单。”卡米拉皱紧眉毛,一脸鄙夷地道。 “莱克西·伯顿被检查出遭遇长期性侵的痕迹,还有严重的精神心理障碍,你以为这些不算证据吗?”麦克高声反问。 “这些又跟我的委托人有什么关系?拜托,她们这种年纪的女孩谁不趁着大好时光去放纵?追求刺激的性ai总会留下诡异的痕迹,只要没有我委托人DNA证明,医生说的话在庭上都毫无说服力,麦克,好歹你这些年处理不少性侵案,不想你的手法如此幼稚。”卡米拉蔑视道。 这时玛丽·雷诺进了办公室,在麦克旁边耳语了几句话。 “……你以为只有两个证人?新消息,他的儿子肖恩也会出庭作证。”麦克面无表情地宣布。 面前的俩人不约而同地一滞,盖瑞·伯顿更是变了神色。 “你会后悔的,麦克!”卡米拉气极,她用力拿起手袋,伯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俩人走出了办公室。 玛丽转过眼无奈地看向麦克感叹:“多亏了夏洛特希尔小姐。” “或许吧。但我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他语气凝重。 离1990年还有十天,夏洛特应付完考试,选择和远在德州的肖恩·伯顿见一见,她想在这些天玛姬故意操作的舆论导向下肖恩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好事”。 西耶娜·伯顿(Sienna Burton)是盖瑞·伯顿的亲女儿,原本夏洛特是想说服她的,运用女性的同理心,可西耶娜一次次把她拒之门外,她只好碰一下运气找到肖恩伯顿。 跟魔鬼兽父截然相反,肖恩于四年前就彻底离开了家,避免再和盖瑞有过多的交集。夏洛特以前在应酬的宴会上见过他几面,他还未自立门户,但算得上大腕投资商,现在在德州做一个橄榄球俱乐部的大股东。他原想置身事外的。 “我说过很多次,我没有目击过他做什么不恰当的事,不论是对莱克西还是其他来家里的小孩。” “你不可能一点都感受不到,肖恩,即使没有血缘、莱克西总是你名义上的妹妹……难道你脱离盖瑞·伯顿的掌控不是因为某些伦理已经越了界吗?”夏洛特毫不客气地戳穿道。 对方猛地一愣,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莱克西被迫害时只有八岁……她现在才十七岁而已,她原本有精彩的未来,可是因为你的父亲,她精神及心理状况堪忧,很多时候连普通人的正常自理都做不到,你怎么忍心看着越来越多的孩子遭受相同的创伤?”她失望地追问。 “……我真的没有看见!但是——”肖恩突然顿了顿,扭过脸,艰难地说:“但是我曾经听过好几次从她房间传出来的尖叫。” “那你有没有看见过盖瑞·伯顿从房间里出来?” “没有。加上他从不让我和西耶娜靠近莱克西,他说她是疯子。” 片刻的沉默。夏洛特平复一下情绪,最后询问:“你愿意出庭作证吗?” “……愿意。”他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回答,眼睛好像有点红红的。他跟她尚且仿佛年纪。 媒体小报对盖瑞·伯顿一案大肆报道,舆论非议被发酵,达到了玛姬想要的效果,麦克既然跟她们说此案证据薄弱胜算颇低,那把伯顿搞得身败名裂也不错,起码资本家自私得几乎缺乏道德,墙倒众人推,有哪个商人希望伯顿永远常青?他们想替换盖瑞·伯顿的位置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然也有的是站在伯顿这一边的,共同利益的纠葛,那些人公然表示支持,还放肆地夸张化莱克西的“丑闻”:多次说谎、违反校规、参加混乱的派对、ke药……将她渲染成一个不良叛逆问题少女。显然辩方要利用这些东西来为盖瑞·伯顿的“清誉”辩护一番。 最后一天回校时夏洛特遇到了伊森·怀特 分卷阅读78 。离上次见面相隔很久,她对伊森多了一个有关他是罗杰·怀特子孙的认知,态度于是缓和下来,这些年玛姬总暗示她多一点关照怀特夫人的生意,如此看来是情有可原。 “我看到报纸了,你们大概一周后开庭?”冷风把他的耳朵冻红,他一改嬉皮笑脸的不羁模样,严肃地搭话道。 “你并不看好?”她半开玩笑似地反问。 “……抱歉。”他承认道,“其实我和我的同学都觉得这很难成功。不过我们很敬佩你的正义及勇气。” “我不太明白,我们已经全力搜集到盖瑞·伯顿是个变态的事实,这样显而易见的众人皆知的案子为什么还会失败。”她不由意气用事地说。 “可那都是旁证不是吗?辩方有一百种说辞反对。你知道司法是不讲感情的约束武器,在它面前一切罪名都必须由严谨的程式化佐证才成立,不能出现特殊的让步,不然整个系统都会崩溃。”伊森无奈地解释。 “如果本质上还是为人类社会所服务,这一机器的内核就应该与时俱进、变化得更加全面!难道在它变得趋于完美之前,莱克西一类人都是它的牺牲品?”她难得说出如此失控的话。 “你明明清楚答案。”他不忍再与她对视,终究这么回答。 沉寂了一阵。他问起了莱克西的情况。 “很不好。我们聘请了专业的医生,她仍会频繁发病,抑制她的自杀倾向已经特别费劲。总之身心重创,也不算很信任我们……”夏洛特的眼神流露着痛心,随后是愤恨,她咬牙道:“一切都无法挽救回最初。我们只要一个公平罢了,将他送进监狱里用尽我最大的仁慈,你不明白我有多想把他碎尸万段。” 道别前伊森强调说她可以随时找他帮忙,她客套地应承了。 到家以后看见莱克西正围着毯子坐在窗口边发呆,她走上前轻声地打断,莱克西回过神来解释:“我在按医生说的尝试去冥想……” “噢对不起。”她赶紧说,“我可以回房间,为了不打扰你。” “没事。这挺难的,我今天先放弃吧。”莱克西淡淡地对她笑了笑,她忽地想了想,又道:“这些日子很麻烦你们。” “不用在意。”夏洛特试探地伸手、缓慢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鼓起勇气问:“我们其实非常希望你能留在这里。” 领养手续会很复杂。但夏洛特认为这个抉择值得所有奔波劳累。 眼前的少女怔然,黑眼睛里终于浮现几丝神采,然而转瞬即逝,她再度武装自我,怀疑地开口: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竭尽全力地帮我呢?”这种直接的疑问是伤人的,可伤痕累累的少年早已丢失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人的能力,“到现在为止不是都只有不利的结果吗……” “因为我同为女性。”夏洛特看着她的眼睛,这么回答。 “也许你会因为如此帮一下我。”莱克西不置可否,“但你现在付出的是普通热心人能做到的好几倍。” 入住以来莱克西没有主动和任何人存在深入的交流,连医生都颇为费力地撬开她的嘴,即使这个问题是不够信任的表现,夏洛特也愿意掏心地打消她的后顾之忧。 “我没告诉过你十岁以前不住在这个地方。”她语气平静地重提旧事,“玛姬那时候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控制欲强烈,毕竟我父母在我不足两岁时先后去世,她身上责任过多,她每天能陪我才大概一两个小时,保姆、管家是我见得最多的人。我天资还算可以,九岁读七年级,每周末会到一个私人教师家里进行额外学习,意外就发生在那里——” 莱克西音量微弱地道了声歉。 “提姆·摩根(Tim Morgan),地质课私教,那时应该是三十几吧,为人礼貌身份光鲜,很难把他后续的行为联系在一起。当时包括我有三个人,一个叫梅丽莎的女孩,另一个叫克里斯的男孩,他们都是十二三岁左右。有一天他给我和克里斯打电话取消课程,我们去梅丽莎家里找她,打算一起去市中心的图书馆,她的父母却说她去提姆·摩根那儿上课了。” 说到这里,莱克西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在泛白。 “九岁半的我本质上仍然是孩子气的家伙而已。于是我气冲冲地拉着克里斯翻进提姆·摩根的院子,打算质问欺骗我们的原因。客厅的窗户没有锁,我扒开了一条缝,然后在没拉紧的窗帘间看见……”夏洛特的声音卡了一下,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看见提姆·摩根正在对梅丽莎施暴,他仿佛要撕裂她,她的鹅黄裙子被染成红色,连求救声都发不出来了。” 那唯一的聆听者似是感觉到疼痛、绝望地呜咽了一声。 “我傻在原地整整半分钟,回过神后本能地用手拍了下窗户,他吓了一大跳,我这辈子没有这么迅速地拉着克里斯翻出院子。我跑到最近的电话亭报警。克里斯在街上大喊救命。记得警车和救护车到了以后,周围的住户围在了附近,明明吵闹得很,我却什么都没听见,尽量冷静地回答完大致的问题,我 分卷阅读79 吐了一地,后来到医院检查出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是你知道提姆·摩根最后是什么判决吗?七年,七年梅丽莎才刚二十岁,他毁了一个女孩的一生,所谓陪审团却觉得他罪不至此。那个血淋淋的场景自此烙印在我的心里,我曾一度对男教师产生本能的厌恶,我发誓总有一天要阻止所有罪行的蔓延……” 十一年过去,夏洛特再提起此事,依然冒了一身冷汗,依然一阵头晕反胃。那一年玛姬接到电话时直接从商务合作洽谈的会议上离开,夏洛特第一次也是唯一 一次见到她的眼泪,她抱着自己哭,说她今后再也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 全面的身体检查和心理检查做完,夏洛特在生理上是健康无碍的,精神上却不是了,搬离后将近两年才恢复正常社交。 “我多年没在他人面前谈及这个经历,今天和你说这些,是为了你可以相信我而已。莱克西,我们在同一战线,无需相互怀疑。” 她好像在对方的泪光中看见了久远的自我,她真挚地对少女说,也许也在对着那个被她埋藏在心底里十一年的小女孩说。 38. 巡演必是舟车劳顿,爱德华的经理人雇了几个新员工,原想为他分担工作的,没几天就被爱德华亲自解雇—— 无人敢问具体原因。实际上那几个家伙是在后台对着晨报上的女人粗言秽语时被爱德华听到了,他没有迟疑地对主管说: “我不需要连基本尊重都不懂的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划入黑名单吧。” 而那天的晨报全是莱克西起诉盖瑞·伯顿的新闻,版面上的照片除了莱克西半张脸外,还多了一个首次露面的夏洛特·希尔,她是全权支持莱克西控告的人之一。 他们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她的脸,她的罩杯,甚至猜测她□□的样子,用语不堪入耳,如果爱德华不是看见报纸上的人穿的是严实的毛衣和外套,他不敢相信他们的臆想能力如此“卓越”。爱德华向来对暴力嗤之以鼻,他这一刻却很想试试自己的拳头会造成什么样的血腥,再三忍耐的同时他又感到一阵羞愧,因为从前他的乐队成员凯文他们也是这么讲话的,那些话冲着每一个女性,而当时的他却是跟着一起笑的那个人。 对于起诉的新闻,他并不惊讶,尤其不久前安妮·布朗的那个电话,他对夏洛特性情的形成有了新概念—— “……我特地来提醒一下你,因为你看起来对自己和夏洛特的差异一无所知。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别再纠缠她了。她喜欢低调地完成抱负,而你的名气会让你永远生活在摄影机下。最重要的是……你如果有耐心就去查吧,1976年10月7日审理判决的臭名昭著的案子,发生在威斯敏斯特的贝克街区,夏尔是目击者。” 尽管经理人劝说他不要插手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他还是在每一场巡回演出中向观众提起伯顿一案,他呼吁大家关注这桩不公平的悲剧,做到了身为公众人物最起码的道德声援。 音乐界不小的人物一发声,其他艺人也纷纷跟着公开支持原告莱克西。 百忙中,他多次给夏洛特致电,表示他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她们。 “谢谢你的好意,爱德。不过目前来看,你帮不到我们什么。”夏洛特直言。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实际的麻烦,但只要你们有需要,我会动用所有可利用条件……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能放弃。”他多少从自己的律师那儿打听到这个案子的艰难,即便此刻的鼓励很是苍白,他也用自己最坚定的语气对她说道。 1990年1月5日最高法院48号聆讯室里必要的人到齐。如伊森所说,夏洛特已经感受到了难以补救的碰壁。 “……盖特医生,请问你是否1981年11月12号开始为莱克西·伯顿小姐治疗?盖瑞·伯顿先生当时以什么理由聘请你的?”麦克·约翰逊问坐在证人席的丽莎·盖特。 “是。他那时说他的养女得了咳症和胃痉挛,身体过敏。”丽莎·盖特避开了来自被告席毒辣的目光。 “那以你的检查,莱克西·伯顿小姐实际得了什么病?”麦克问。 “……她没有得病。但肩膀和大腿上有很多淤青、咬痕……还有chu女膜撕裂出血,□□青紫。”后半句是抽着凉气说出的。 “当时你没有询问原因?” “伯顿先生不让我多问,他要我每一次都沉默地赴邀治疗。”丽莎·盖特的声音在发抖。 “所以他是在威胁你?”麦克话音刚落,被告席的卡米拉就站起来高声道: “反对!他在给证人下结论。” “反对有效。”法官瞥了麦克一眼。 “我换一种说法:盖瑞·伯顿先生对你的工作要求很特殊对吧?”麦克理了理西装领子,继续问。 “对。”丽莎·盖特点了点头。 “请问莱克西·伯顿小姐每一次的伤势都和第一次差不多吗?” “是的,有时候是伤势轻重的区别……过了两年莱克西还出现了严重的 分卷阅读80 精神障碍。”丽莎肯定地说。 “盖特医生你每次提交的病历都没有你刚刚说的内容,这是伯顿先生‘特殊’的工作要求之一?” 麦克刚这么问,卡米拉又站起来说:“反对,与本案无关!” “这是盖特医生的工作内容之一,迪恩小姐。”法官静默了一刻才说,“反对无效。你可以继续说了,医生。” “伯顿先生不让我把实情写进病历里。”丽莎说。 “轮到你询问证人。”麦克重新坐回了原告席,卡米拉起身: “盖特医生,请问你在这么多次为莱克西·伯顿小姐的治疗中,有检测到任何能证明是我委托人所为的证据吗?比如jing液DNA、唾液或是指纹?” “当然不可能,我是医生,并不是法证科人员。”丽莎拔高了些音量。 “那这是不是存在一种可能,一种我的委托人只是在帮爱玩爱闹的养女收拾烂摊子的可能性呢?”卡米拉的话让夏洛特听得分外刺耳。 “我第一次给莱克西治病的时候她才八岁!”丽莎不满地说。 “有太多孩子在这么小的年纪乱闯和游荡了,这么多的早前案例作参考,小女孩在走出家门后最容易遭受别人的毒手,比如邻里、没有性概念但存在性冲动的青春期男孩……盖特医生,你有没有目击到、即便一次,我的委托人对莱克西·伯顿小姐真的施暴的场景?” “……没有。”丽莎快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盖特医生,盖瑞·伯顿先生每一次支付给你的治疗费是多少?”卡米拉转了话锋问。 “6000美元。” “据我所知,伯顿先生给他儿子和女儿在大学的生活费每月只有3000美元而已。你的治疗费是目前最高昂的私人医生出诊费,他愿意给养女莱克西·伯顿小姐付出胜于他亲子女的代价,难道不是重视的表现之一?”卡米拉自我陶醉地说,莱克西仇恨地盯着她。 “这很难说。”丽莎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 “没有别的问题了。”卡米拉回到被告席。 咨询师珍妮·罗斯坐上了证人席,麦克首先走上前: “请问你为其他儿童性虐待案件中提供了多少年的意见咨询呢?” “三年。” “根据你的判断,莱克西·伯顿小姐的心理障碍是否源于幼年时期遭受持续的xing侵?” “以我多年来的经验,答案是肯定的。”珍妮答。 “在你的诊断过程中,你用医学上的方法是否可以确定莱克西小姐的恐惧来源于她的继父盖瑞·伯顿先生?” “可以确定。”珍妮点头。 而到卡米拉询问时,气氛又变得剑弩拔张起来: “请问你是如何在治疗中产生莱克西·伯顿小姐受到我委托人伤害的推测呢?” “我根据医学上特定的办法挖掘她的深层意识,让她回忆起那些出现在童年的创伤,因为大部分孩子都会把过于沉痛的经历压抑下来。”珍妮详细地解释道。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些只是莱克西·伯顿小姐的幻觉?” “可能性不大。” “我在调查莱克西·伯顿小姐时发现她存在许多越矩行为,例如十三次校园处分,其中包括多次向校领导撒谎在宵禁时间外出,公然抽烟,参与不法酒会,还有购买同学的劣质du品……请问这些也是莱克西·伯顿小姐由于心理疾病而出现的行为吗?还是本性叛逆,在用所谓疾病来一叶障目呢?” “反对,这纯属是猜测。”麦克站起身迅速打断道。 “这是判断莱克西伯顿小姐心理障碍是否属实的一部分,况且证人可以谈论自己的看法,反对无效。”法官说。 “……有些孩子会选择违规或挑选权威作为保护机制。”珍妮只好这么回答。 卡米拉满意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午休过后重新开庭,夏洛特带上莱克西及罗茜一起简单吃过午饭,她意志有点消沉,检方被规定需在开庭陈词前将所有将出席作证的证人及证词的材料交给辩方,这是基本常识,所以辩方不会有猝不及防的时候,卡米拉很擅长钻文字游戏的空子,然而根本来说,还是因为她们掌握的直接证据太少了。 开庭前两位律师在耳房里,卡米拉仍在做争取: “法官大人,证人蕾贝卡马丁的物证属于不可上庭的证据,且qin犯我委托人的隐私权。” “法官大人,这可以作为盖瑞伯顿是否具有犯罪动机和犯罪倾向的参考。”麦克辩驳道。 “约翰逊先生,你知道个人人品、个人xing癖都跟罪证无关,企图用犯罪倾向误导陪审团是不被允许的。你最好拿出点事实根据。”法官沉声说,“不过鉴于盖瑞伯顿先生自己先提到这方面内容,我决定允许呈上物证。” 闻言卡米拉憋了一口闷气,但她能说什么呢?怪她那位委托人早前在接受询问时口无遮拦大放厥词,屡次三番强调自己是正常男人、是伟大的父 分卷阅读81 亲。 庭审重新开始,蕾贝卡马丁大摇大摆地顶着盖瑞的仇视眼神走上动议听证会的证人席位,麦克问: “马丁小姐,在你的证词陈述中你曾经因忍受不了盖瑞伯顿先生存在娈童倾向的怪癖而离婚,请问是否属实?” “对。我受不了他总忽略我的感受,在性关系中让我穿那些小女孩才会穿的东西,那张录音带里面的内容可以证明。”蕾贝卡并不避讳地说。 法官允许播放后,众人只听到了一些混乱的对话—— “……你最好给我识相点闭嘴!”是盖瑞·伯顿的声音,听着像是喝醉了。 “你他妈才闭嘴!你这个变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的是幼女,你之前说什么谈生意都是在骗我的,娈童派对的邀请函我他妈已经看见了!”蕾贝卡大吼大叫道。 “你再多嘴小心我拿对莫里斯的方法对你!就算我喜欢年纪小的,那又怎样?我的女儿都是我的情人……你嫉妒的话就见鬼去吧!”盖瑞大笑了起来。 “混蛋!给我滚出去!”是扣动扳机的声音,随后一阵杂音,录音带播放完毕。 待麦克坐回原位,被告席上的卡米拉臭着脸,走上去问: “马丁小姐,请问录音当时你们喝了多少酒呢?” “加起来也就一瓶伏特加。”蕾贝卡满不在乎地答。 “醉酒后可能说的胡话气话的可能性同样存在,你能保证你当时是清醒的么?” “也许吧。喝醉了说真话的可能性也不小啊。”蕾贝卡蔑视地瞧着卡米拉,讥讽地笑道。 “马丁小姐,你说我的委托人在xing爱中有个人癖好,引起你的不适,录音带里维的委托人也只是说喜欢年纪小一点的女性,常言道‘女儿是爸爸上一世情人’,存在仅是对他孩子们调侃的可能,然而这跟他是否伤害了莱克西·伯顿小姐有什么关系?”卡米拉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继续她的发言。 “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蕾贝卡忽地笑意更浓,“我总算知道迪恩小姐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原因了,秘诀是讨好有权势的男人。” “马丁小姐。”法官提出警告。 不远处的夏洛特意外赞成蕾贝卡忽视法庭秩序的调侃,按照某种程度来说,控方和辩方的律师性别仿佛错了一样。 “马丁小姐深以为然啊,据我了解你和我委托人近期有强烈的生意竞争,是不是抓住这个机会往前夫兼对手头上踩一脚呢?”在法官投向警告眼神前极其快速地补了一句:“收回。”便回到位置。大家都听得懂她反过来嘲讽蕾贝卡·马丁出庭是在取悦麦克。 当肖恩·伯顿坐上证人席时,盖瑞伯顿的神情愈发僵硬。 “肖恩·伯顿先生,你对你父亲及莱克西·伯顿小姐关系的印象是什么呢?”麦克问。 “莱克西她……很惧怕父亲。”肖恩没有往被告席看一眼,“我每次见到她的精神状态都很差,饭桌上坐的位置总是离父亲很遥远。” “请问你在和你父亲日常的相处中感觉得到他对待莱克西·伯顿小姐的特殊之处吗?” “我只是觉得他对她很关注。”肖恩老实回答。 “在哪一方面呢?” “我不知道。莱克西经常生病,她上学以后喜欢频繁外出,他对此很紧张。”肖恩回忆道。 “请问莱克西·伯顿小姐有没有向你求救过?” “反对!这违反无罪推论原则。”卡米拉又站了起来。 “反对无效。”法官却决绝地说。 “我没有机会和莱克西说什么话,同理她也是。父亲不允许我和我的亲妹妹西耶娜接触莱克西。”肖恩继续回答,“而我曾经听过几次从莱克西房间传出的尖叫声。” 众人暗暗哗然,陪审团的人们神色也变了变。 麦克深深地看了证人一眼,如释重负地道:“谢谢。没有其余的问题了。” 仍不愿退步的卡米拉富有攻击性地问肖恩: “肖恩·伯顿先生,你刚才的描述中传达出一个重要信息:我的委托人是一个普通的尽职父亲,在乎孩子疾病和外出状况是人之常情,而尖叫声无法确定罪魁祸首是我的委托人,毕竟你从来没有目击过我的委托人从莱克西·伯顿小姐的房间里走出来不是吗?” “……我确实没有目击过不恰当的场面,否则我会报警的。”肖恩承认。 “根据我的调查,肖恩·伯顿先生和我委托人关系疏远,你未完成学业就离开家,请问是否仅出于你个人意愿而没有外界推动?” “反对!与本案无关。”麦克马上说道,“请求上前。” 法官点了点头,卡米拉快速过去低声解释:“法官大人,这是在检验证人证词可信度。” “但你必须直奔主题不再绕圈子,迪恩小姐。”法官严厉低语,随即宣布:“反对无效!” “……我出家门纯粹不喜欢父亲的行事作风而已。”肖恩坦言。 “那么请问你是否曾经多次 分卷阅读82 向我的委托人表达过你因被忽略而不满的情绪?”卡米拉循循善诱道。 “我——就算有又能说明什么呢!”肖恩气恼地问。 “说明你出于个人对兄弟姐妹受关注的嫉妒心而先入为主地认为我的委托人有不当行为。收回。”卡米拉回身前抬了抬手。 庭审还是被法官中断,三天后才尚且继续。 会面时麦克表示莱克西这下一定要再最后一次庭审时上庭亲自指证伯顿。 “卡米拉那个女人言语毒辣,她擅长引导控方证人作模棱两可的答案,你不能中了她的圈套。”夏洛特鼓励她,“说出真相就好了,莱克西,我们只差最后一步。” 要让一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受害者出庭作证时非常残酷的事。夏洛特为此也很担忧,莱克西这几天精神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在庭上那些必要的回忆会让她生不如死。 例行出差的玛姬在长途电话里让她们有些信心,目前来看存在翻盘的机会。 三日后,庭审如期而至。记者在法庭外堵得水泄不通,纷纷拦住了麦克他们。 “约翰逊先生,你认为还有胜算吗?” “我会尽力而为。”麦克简洁地说。 摄影机对着夏洛特一顿猛拍,她只顾着护住莱克西,不予理会。 坐上证人席不至于状态百出,但夏洛特看得出来莱克西此时非常紧张。 “莱克西小姐,请问你是否还记得盖瑞·伯顿第一次对你实施性暴力的时候?”现在是麦克的询问,他的问法已经很有人情味了,比起后面的卡米拉来说。 “记得。我只有八岁,他在一个下午走进我的房间,把我按住……然后,对我进行xing虐待,扭打、咬……”莱克西已经排演了上千次的回答,始终说得非常艰难与绝望,她哽了一下,强行咽掉反胃感,忍着眼泪说:“中途我晕倒了。” “请问你还是否记得醒来后、或者这件事后发生的事?” “他找来了盖特医生……以后都是盖特医生,她提醒他我的健康堪忧,肖恩还有西耶娜可能感觉到什么,都比较排斥他,他很少回家,后来他来我房间的次数也少了。”莱克西脸上痛苦的表情让众人皱起眉头。 “你能说出大概的次数吗?” “大概有十多次。”莱克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烧。 陪审团神情更加凝重。麦克轻声道:“问题问完了。” “莱克西·伯顿小姐,你还记得你曾多次因宵禁时游荡被带入警局、遭学校处分,酗酒吸毒,都是我委托人帮你处理好后续问题的事吗?板上钉钉记录在案,你对此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卡米拉一上来就是一通质问。 “……我记得这些,那是因为我心理障碍太严重不得不自我调解!我不知道这和我被强jian有什么关系!”莱克西眼睛通红。 “请问你记不记得诺特·拉尔夫?”卡米拉蓦地改变话题,“你帮你的同学非法售卖劣等□□,还骗了不少购买者,校方都被你以精神病痛为借口蒙骗过去?” “反对!与本案无关!”麦克阻止道。 “反对有效。”法官及时说。 “我现在没有说谎!我知道在法庭作伪证意味着什么!”莱克西失控地反击。 “那你难道不知道未满二十一岁喝酒和销售劣质du品意味着什么吗?你同样这么做了。收回。”卡米拉俯视着看了看她,回到席位。 结案陈词的环节一到,卡米拉·迪恩便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走到陪审团面前振振有词道: “一个总共捐款给社会事业过亿的慈善家,一个在商界名声赫然的人,一度致力于造福平民住房福利,一个本质上是尽责的慈父,明明如此深爱他的孩子们——不管血缘亲疏。这么一个男人,被说谎成性、档案不清不白的养女、处于叛逆期的不良少女诬陷!曾收养过百名孩子、开过十家福利院的善人,原有光明的未来,却要被一个仗着自己未成年身份的养女恩将仇报、借此威胁,并被毁掉一生吗?空口白牙,完全没有直接的证据,全靠旁证堆砌的控诉,真的理应赢得司法的保护吗?那么今后,司法的威严又该摆在何处?” 夏洛特紧紧握着抖成筛子的莱克西的手,试图让她镇静下来。 麦克·约翰逊来到陪审团跟前,比起卡米拉迪恩激昂的音调,他更多是平缓却沉重的: “盖瑞伯顿先生曾在公众前做过慈善,我并不否认——但假如他的‘慈善’,仅是在给他私人的癖好一个便利的大门,继而伤害无数儿童,无数少年,法律不会容忍。我不知道大家今天对于莱克西伯顿小姐坐在这里有何看法,可她无疑耗尽所有勇气。是的,她或许曾做过不少傻事、触及了条规,她已经受到相应的惩罚,她的过去不应该被变成考量她在此案是否受害的标准。一个国家本质如何,在于它的法律能否对女性儿童带来真正的保护。我不愿意相信,今天我们选择对一个绝望呼救的孩子视若无睹。” 陪审团中的女性不愿直视麦克浸满沉痛情绪的眼睛。b 分卷阅读83 r   空气被冻结似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夏洛特与莱克西不约而同地手心出汗。 “你们达成判决了吗?”法官接过呈递上来的文件。 “是的,法官大人。”陪审团代表庄重地回答。 “对于唯一 一项指控,一级强jian,你们的判决是?” “我们判决无罪。” 卡米拉与盖瑞不约而同地咧嘴一笑,和身后的人互相握手致谢。 麦克倒吸一口气,闭上了眼;而夏洛特则绝不相信地目眦尽裂起来,莱克西只感觉眼前一黑,泪水已经先于思考、从眼里滚落。 原坐在椅子上的听众纷纷站起身,离开了法庭。庭外一阵喧嚣,夏洛特依旧护着莱克西下楼梯,闪光灯把她的眼睛刺得难受。 “夏洛特·希尔小姐,你可以说说你的感受吗?”记者把麦克风递到她嘴边。 侧过眼确定莱克西脸颊被自己的外套遮得严实,夏洛特失神地盯着摄像头,推开了麦克风,她强作镇定地扶着莱克西的肩膀离开这里。 3941 39. 败诉后的一周里,报刊仍持续讨论莱克西一案,大众对此的反对之声极盛,争议同时,竟还多了对夏洛特·希尔身份的挖掘,尚在海外处理合作的玛姬还不知道国内已经把夏洛特的基本信息翻了个底朝天,诸如出生年月、在读学校、密切交往的人……于是伊森·怀特因早期的以讹传讹被光荣地登上八卦小报—— “那群缺德的白痴,你就这么不管他们?”如果不是安妮·布朗把它们扔给她看,她还不知道自己短短二十多年的经历都快被公之于众的现实,照顾莱克西的同时要兼顾学业,那些跟厕所读物并无区别的东西她为什么要费神呢? “我凭什么要花钱买他们手上的东西?一两张照片,他们想编什么就随意吧。”她竟如此道。 “那么伊森·怀特?牵扯到无关的人,你不苦恼了吗?” “……现在已经没什么值得我苦恼了。”她的音色颇为苍凉。 为莱克西治疗的莉莉·钱伯斯(Lily Chambers)医生前几天告知她,莱克西的病情可想而知地加重,频繁出现解离状况,治疗遇到了瓶颈期,这些信息堆在一起更令她感到丧气,她想不通——她其实一直想不通,从头至尾,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她伸张正义的决定错了吗?莱克西这位可怜无辜的受害者勇敢地站出来发声也错了吗?上天能否大发慈悲告诉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陪审团那一句轻飘飘的“无罪”,就像是开启了一个冗长的噩梦。仿佛又被带回十一年前那个残酷的夏天,那桩血肉模糊的悲剧,那生命被肆虐直至凋零的景象,于今天依旧被以另一种形式再现,将她淹没的是一片鲜艳殷红的苦海,海水的咸涩及鲜血特有的铁锈腥臭味混合在一起、灌进她的口鼻咽喉,漫入了她的肺,她透不过气,连尖叫都吐不出来。这种空洞的、不可名状的痛苦,比摩罗的啃噬还要折磨人心,她像是被困在一个长满丛林荆棘的迷宫里,被刺得体无完肤,却永远走不出去。 尽管她不断回忆起还未成定论的过去,她思念那些过去,她癫狂地挖掘每一个细节企图逆转现状,然而她又明白,就连麦克·约翰逊都做不到的事,她同样回天乏术,况且败诉过后,她们再也不能以同一个罪名起诉盖瑞·伯顿。 这一切颓丧的情绪都需要埋藏好,须隐匿在她的伪装之下,因为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形如空壳的绝望的莱克西,她要在人前强装镇定和满怀希望,她可曾是莱克西唯一的希望—— 而此时她快被无助的愧疚感杀死了。 远在大洋另一边的玛姬频频联络她,承诺过几天回来后肯定妥善处理好所有麻烦。得到这样的回应,她怎么能还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失意里?即使彻夜难眠,她也得为自己守住那点易碎的勇气,于是放宽心似地将那口装着虚无及缥缈的气球越吹越大,她盲目地往内心填充可笑的希冀。 她想起已有许久没有拜访帕克之家,心血来潮之下带莱克西出门透透气,她兴致盎然地在衣柜前给莱克西挑衣服,尝试说服莱克西对于一个新地方的戒备心:“那里氛围特别好,都是些可爱的孩子……” 钱伯斯医生赞成夏洛特的提议,莱克西可以进行适当的外出活动。 他们其乐融融地一起喝下午茶,小朋友都很乖巧,帕克夫人也十分体贴,初春的阳光温暖和煦,一切都恰好趋于完美,她会暗暗敏锐观察着莱克西的反应,她满以为这一天是近来屈指可数的美好,然而她看不见的是那伪装下尽是裂痕的灵魂,那个被撕碎的魂魄在哭泣哀嚎,她没有听见——成为她日后心里最刺痛的一道伤口,正是这时她太早的庆幸。 临别时帕克夫人希望她们能常走访。她表面上答应,实际还是会以钱伯斯医生的建议出发。 公众的视线很轻易就被转移,取代伯顿一案的轰动新闻是某乐队成员罹患HIV、时日无多,对此又是众说纷纭,夏洛特 分卷阅读84 暂且无心留意这些,她度日如年地等待着玛姬回国。 校园里的人都向她投去同情而复杂的眼神。在这以前她既不算大名人也不是无名之辈,现在这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败诉倒把她镀上一层落魄英雄的金光了,不仅仅是同辈人,那些教授都忍不住佩服希尔家这回的抉择,即使他们清楚,今后这个家族将会走得十分艰难。 正在漩涡中心的夏洛特并不喜欢以这种方式受到瞩目,假如是有关她研究成果的赞誉,她也许会照单全收;但是除非她们可以沉冤得雪,否则这些敬仰的注视都毫无意义。 有许多人在报纸刊登败诉后尝试联系她,她知道他们只会说没有实质作用的车轱辘话来安慰自己,她并不想听,因此频频失礼地躲过去了。 “……还有一年就毕业,测验结果着实出乎我的预想,我没想到大家竟然把当初学下来的基础古英语都忘掉了!请你们打起精气神来,不要以为学院论文通过率高就能让你们随随便便拿上博士文凭走人!”严厉的教授在课堂上高声道。 放在往常,夏洛特听到这话定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她的学业问题上,可今天她已经没有多少精力了,她分神地注视着台上的人,头脑一半清晰、一半糊涂。 “迷信在某个程度上说是一种人类对未知的畏惧与依赖……”浏览文献时忽地留意到这行字,夏洛特怔忪了片刻:她似乎的确从未祈祷,长久以来她并不信任任何一种宗教,而她今天发现,也许没有任何一项寄托、人如果不沉醉在什么事里,恐怕是活不下去的吧? 这么思忖着,22年来首次如斯虔诚地向那位众人口中的万能神明作祷告,最真挚的祝福、最深切的恳求,她将积淀在内心谷底已久的苦水倾倒而出,只是现实并未为此怜悯她分毫—— 并未怜悯她分毫。因此一次次开玩笑般施舍她希望,又一次次残忍地把它们覆灭。 以天真纯粹换取的眼界,应是人间最冷酷的交易。 分不清黎明还是黑夜,夏洛特希尔坐在病床前,一片空白思绪,她想不起自己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她一点都记不起——她只记得这个记忆点之前是她满怀期待地等候玛姬回家给她一个拥抱——然而玛姬此刻却躺在私人病房的床铺上面,浮动生命体征图像的机器运作声冷冰冰的,苍凉的白炽灯光也是冷淡得没有人情味,一切都那么死气沉沉,像是都吊着口气:那微弱的灯泡吊着口气,玛姬吊着口气,她夏洛特希尔吊着口气。 “……摄入过量金属元素的中毒……”她几乎连医生的声音都听不清楚,恍恍惚惚,好像有东西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 “今后醒来的可能性不大……”噢,这是医生的最后一句话了。这她倒听得很清晰,尽管清晰的同时还有一个能将她撕碎的猛烈力道,那个力气毫不留情地给她的脑袋狠狠一击,疼得她呼吸都要放轻。 “我听懂了。”她镇静得可怕,这么回答说,那声线的起伏还不如玛姬脆弱的心电图波动。 告了假的安妮一直陪在她身侧,安妮说夏尔不用担心、我父亲会借一大笔钱给你们周转的;安妮还说哪怕付出全部代价,都不会让她穷途末路——她听到这话时顿了顿,她差点想说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麦克约翰逊同是赶来的第一批人之一,他是来告知她投毒之人自首的事,那个人是外籍,49岁,叫做利亚姆亨特(Liam Hunter)…… “等等……亨特?”夏洛特迅速地打断道,心跳逐渐剧烈,但她没有迟疑:“查一下他和亚当亨特什么关系,你们会知道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 “他已经认罪了,夏洛特希尔小姐。”麦克无能为力地叹气说。 “所以呢?二级谋杀还有各种缓刑减刑?他的律师还能借着他自首这一点大做文章!他知道这么做可以大大降低他的犯罪成本,认罪只是他脱身计划的其中一个部分!他最后是不是连监狱都不用进?”她扬高了声音近乎失控地质问眼前的检察官,浅色的眼睛尽是怒火和痛苦,仿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泪,她不得不缓一口气,强忍那遍布全身的破裂感,可事到如今她仍挤不出半滴眼泪,双眸干涩而疼痛,“即使他坐牢,仅仅五年不到他的假释申请就会被通过……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所谓规则吗,约翰逊先生……” “我保证我会尽全力阻止假释动议的通过,我承诺让利亚姆亨特服最高刑期。”麦克约翰逊不忍看她心死似的憔悴脸色,只坚决地回答,末了又同情地轻声说:“我很抱歉,夏洛特。” “我也很抱歉。”为这绝望的一切。她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如此哽咽道。 她深知自己没有时间悲痛。她一秒钟都不能耗费在自我情绪里面,她就像当年的玛姬,当年那个快一无所有、肩上却是沉甸甸责任的玛姬,那个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而不得不把那颗皆是裂痕的心变成钢铁与石头的玛姬,她须抛弃自己的私欲杂念,她要以最短的时间成为最明智的决策者。 九十年代被开启的第一年,还没有走到头的第一个月份,离以博士身份正式毕业不过 分卷阅读85 还剩一年又两个月,夏洛特递交那份辍学申请书时没有一丝动摇,她的教授均以极度遗憾的神态对着她叹息,他们说: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希尔,你只差一年而已。 一年,而已。 听见这意外统一的反问,夏洛特勉强报以苦笑,她甚至不知道玛姬活不活得过明年。 一层层盖章签字下来,她就这样在一旁看着,这么目睹着她长久怀抱的梦消失,像一场盛大的、却一点痕迹都没能在铁蓝的夜空留下的烟花秀,绽放的那一刻是燃烧着最后生命力的火星子在争相闪耀,宛如飞蛾扑火,狂舞的亮光似乎已知晓它们不过昙花一现,终于不甘而悲凉地于半空中坠落,消散在闷热的空气里了。 40. “真是个白痴——” 高调奢靡设计风格的大厅里,几个身着昂贵西服的男人喝着酒,餐桌上面摆着丰富又精致的法餐,他们没吃一口,或许并不饿,否则也不会就这么侃侃而谈好几个小时了。其中一个秃了顶的男人摇头晃脑地开口嘲笑道: “伯顿这次算是活该,栽在了几个女人手上……” “谁让他不处理得干净一点?要不是陪审团帮了他这个大忙,他现在可得蹲牢里了。”另一个头发些许斑白的男人说。 “盖瑞伯顿是不是老糊涂,居然这么意气用事,他的行动来得太快,傻子都知道希尔被投毒是他的报复!”一个稍微年轻了一点的男子附和。 “利用希尔的世仇是聪明的选择,不过行事太鲁莽太急,他背后的人已经完全放弃他了,伯顿目前股价跌这么快,于我们而言可是大好事,希尔如今也要没落,一石二鸟,我们坐享渔翁之利,这是难得的好运气。”最年迈的男人缓慢地感慨。 “小希尔太年轻,没落是迟早的。”善于阿谀的男子继续接话,又看向另一边沙发上始终没有讲话的青年,问他:“杰克,你怎么看?” 那青年有一头亚麻金发丝,苍白的皮肤和琥珀色眼睛,他的表情叫人看不出来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穿着一身简洁大方的灰色西装,闻言甚至没有转过眼去,只自顾自地继续眺望落地窗外鲜花盛开的景色,淡淡地回答: “我可不认为玛姬希尔这么精明的人会教出一个蠢货。”那个有多次一面之缘的年轻女孩,应是一位同自己的姑姑一样擅长谋略的戴面具者。 “……没错。虽说以重金买下媒体让他们隐瞒玛姬希尔昏迷不醒的事,但那几家刚谈下合作的公司可不是傻瓜,那个小姑娘居然能说服他们不中断合作,看来不容小觑。”年长的男人认可道。 “说不定迟早有一天我们都得提防着点!”习惯奉承的男子夸张道。 “这倒不至于。”那个叫杰克的人语气仍是淡漠的,他喝了一口葡萄酒,好像并不在乎他说出口的话:“她的性子总有一日会害死她。” “希尔闹成今天这副样子,的确多亏了这新一代继承人。”他们于是异口同声地讥讽起来。 那位话题中心的年轻人届时正坐在会议室里,她直面着在坐每一位大股东怀疑的神色,没有畏惧与退缩,她将会议内容一项一项地往下说,聆听者们不安的眼神被她尽收眼底。 与布朗产业正式缔结合作的提案一摆在台面上,那些皱纹满面一头白发的人就开始面面相觑,反对的声音纷纷响起,却是私语窃窃的,她面不改色地盯着他们,从容地率先开口: “我知道各位在担心什么——‘这简直是收购和吞并的前夕’你们想这么说,对吧?我没有记错,开会以前各部门如何忙碌好几个通宵为这个方案权衡利弊出谋划策,现在摆在你们眼前的是已经谋取到最大利益的办法,布朗和贝克的投资合作是否心诚我不能确定,可今天这个处境里我们要么赌这一把,要么乖乖坐着等待破产。” 会议室霎时肃然无声,秘书克里斯蒂娜在她的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年轻的继承者沉着地挡下了所有质疑,况且这些质疑都来自比她年长甚至几辈的人。 玛姬的办公室如今属于她一人,堆满案头的文件比从前在校园每天布置的四十篇阅读还叫人头疼,她翻得两眼昏沉,皱深了眉拿起手边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玛丽雷诺小姐下午五点的预约。”克里斯蒂娜敲开门后说。 “医院那边没有异样吧?”她默了默,打算将探望的时段延后,这么惯性地顺口问道。 “没有,您尽管放心。”对方礼貌地回答。 “九点的饭局不好迟到。雷诺有没有详细说明是哪方面的问题?”她又问。 “……雷诺小姐说与案件有关。”克里斯蒂娜稍稍停顿,深吸一口气答道。 当夏洛特按时现身地检办公室时,麦克约翰逊一副浩气长舒的模样走到她跟前语速极快地解释: “我们的警探查到关于利亚姆亨特和盖瑞伯顿共谋的蛛丝马迹,目前虽然还不足以逮捕伯顿,但是只要亨特答应作证,我们就可以让伯顿服刑,试图说服亨特这个顽固家伙的方法几乎都用光了,而他突然要求想见你一面,我知道你恨 分卷阅读86 他入骨,我更希望你能暂且放下情绪、诈他说出真相。” 青年眼里灰绿湖水的中心泛起涟漪,瞳孔微微放大,她压下复杂的心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两位警探理查德和艾伦带着她来到审讯室,在她的想象之外,利亚姆亨特长着一张乍看之下绝对不会将他与罪犯二字联系起来的脸,慈眉善目不说还一股典型英伦绅士的气质,他看清她以后,竟笑了起来,放肆地说: “果真是一个家庭出来的。” “这话我也还给你,亨特先生。”她拉开椅子坐下,恨不得立马在这里把他剥皮拆骨,她目露凶光,令他不由一愣。 “屠夫的女儿,不要如此年少轻狂……我不过是复仇罢了。”利亚姆语气轻轻,好似他做的事不是投毒杀人,而是在路上绊倒了一个人而已。 “复仇?”她危险地眯了眯眼,咬牙重复了一声,从鼻子里蹦出一个冷哼:“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个脸面说这个词啊。” “为什么不呢?你的父亲杀死了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叔叔亚当亨特,结果只判了几年就出来风风光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荒唐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被夏洛特的态度所激怒,利亚姆突然失控地叫起来,理查德粗鲁地把他按了回去,艾伦则警告地推了他肩膀一把让他好好说话。 “你的好叔叔——杀了我的祖母,私自卖掉我家族的产业,还想害死我的姑姑……这些又怎么算呢,利亚姆亨特?”夏洛特倏然站起身,眼神里承载的东西比来自地狱的撒旦还可怖,她倾身逼视着他,质问声不大、语气却是无人能及的狠厉,旁边的理查德禁不住暗暗思忖:假如现在桌面有一把枪,夏洛特定是毫不犹豫拿起来把亨特的脑袋崩了。 “……你他妈胡说!”利亚姆大吼起来,艾伦按着他让他冷静,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夏洛特,嘴唇发抖地叫唤:“你休想骗我!亚历珊德拉希尔是被她的贴身女仆害死的!” “那是嫁祸,蠢驴!”夏洛特轻蔑地俯视他,怒极反笑道:“你应该也不知道盖瑞伯顿这个人渣真的把自己的养女强bao虐待的事吧?不知多少可怜儿童死在他的手里……我清楚你好不容易得到所谓复仇的机会,所以对合作伙伴的为人并不关心,你这个白痴。” 不单单是地检这边提供的信息,夏洛特自己雇佣的私人侦探都帮她把利亚姆亨特打听得明明白白:这家伙只在一个小郡的社区私人诊所当配药师,薪资养得活他的同时又绝不可能让他有资本筹备风险这么高的阴谋,没有盖瑞伯顿的帮助,他连玛姬的身都近不了更别说投毒。然而另一个矛盾的方面是,这个过去这么多年报仇之心仍未死去的男人,竟一直在给儿童保卫组织捐钱,他的薪酬并不高,除了日常开销外,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创办,只要与保护儿童有关,他剩余钱财的去向都是那里……独身主义者,平日洁身自好,未踏足任何一个他认为在道德上“不合适”的场所,比如赌场,比如脱衣舞俱乐部,再比如纵欲du品的协会。 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带给她的是同样矛盾的心境。她明明是那样的愤怒,她明明是那样的憎恨——却是憎恨他的愚蠢、被亚当·亨特蒙骗的愚蠢。 他们最终没能达成协商。利亚姆·亨特坚决不相信夏洛特的话,亦或者说,他根本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怒骂夏洛特是个异教魔女,就像她的种族一样罪恶。 “你别当自己是受害者,希尔,你一辈子逃不掉这个基因:恶鬼般的东西!犹太人最初就搞不光彩的生意进行资本掠夺、放高利贷……你们由始至终都撇不开贪婪狠毒的天性!”他开始无意义地咒骂起来。 狱警要把疯狂的利亚姆亨特押进牢房,那扇门将她和他相隔之前,那漫长的瞬间,她充满鄙夷与悲悯的眼睛令亨特蓦地冷却了怒火,他如同被雷击般僵住了,他慢慢闭上了谩骂着的嘴。 走出审讯室,麦克约翰逊看见他们三人的表情便叹了叹气,他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最大的结果,他知道协商成功的几率微妙,亨特很顽固,而理查德他们找不到能定伯顿罪的证据,他终究不能以二级谋杀起诉伯顿。身为一个执行地区检察官,理性、正义感和同理心皆备,他既可怜莱克西和小希尔,也感到一贯的无力:在这个位置待了仅仅三年,他就目睹了无数桩败给了秩序及系统的冤案,他全力以赴地试图挽回,可是到最后他都必须接受自己并非□□明的现实。 与之相反,夏洛特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或是说,她几乎只是一具毫无感情知觉的躯体,旁人觉得她冷静得可怕,她却感觉自己已经褪了色,只剩下透明的魂魄,她旁观着近乎一无所有的自身,于泥沼的深渊里奄奄一息。 “……那么,还需要煽动舆论么?”克里斯蒂娜小心地在她耳边低声问。 “不。”她没有犹豫地否定道。尽管这个时候掀起公众怒火是最好的时机,将予摧毁伯顿名声的致命一击,可她更不愿意这些声音传进莱克西的耳朵。 夜晚的聚会排场相当隆重,是这些天以来她所参与过规模最大的招待宴,也是她以现任董事身份出席的 分卷阅读87 首个场合。 众人一向视她的挣扎为笑话,却无非出于同一个肤浅的理由:她太过年轻了,乳臭未干少不更事,她怎么可能承担得起那些庞大的责任?毕竟她若是成功自救,那对于年岁已大的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侮辱。 于是他们一听说她将会现身,便戴上了另一块面具,一块明里暗里都招摇着嘲笑之情的面具,直到这场可笑漩涡的主角出现——那一身暗沉墨蓝色的硬质西服裙装,缀在面料的细闪与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交相辉映,外套是灰调的人造皮草,偏分的长发垂落在左肩,她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长成熟一点,因此唇蜜是酒红的,她摘下漆黑的皮手套、大方得体地握手与敬酒,她优雅得让他们挑不出毛病,嘲讽的词句再吐不出口,诧异于她深陷灾难中的从容不迫、平静淡漠,她如何做到的并无半点憔悴与疲态? “夏萝,好久不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洛特转过脸,看见依然神采飞扬的阿米莉亚·威尔逊,她淡淡回以微笑: “好久不见,威尔逊小姐。” “这个称呼有点见外了,夏萝……玛姬·希尔夫人还好么?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阿米莉亚眼里有同情又有伤感,她是今晚这么多个问候过玛姬的人之中唯一真诚的一位,甚至可以说,她是这些天以来唯一能兑现自己并非出于礼貌客套的承诺的人,然而夏洛特已然怀揣着不安和羞愧心接受了布朗与贝克的援助,到今天这一步,希尔欠下的债已经太多。 “谢谢……不过我听说您刚成立自己的内衣品牌,我并不想把您拖下水。”所以夏洛特压抑下涌上心头的酸楚,挤出一个笑,回绝道。 “你觉得我是有心之人,还是认为我会怕他们——那些男人?我们出生起不就是同一阵营的吗,夏萝?从我入行开始我就知道只有女人能真正帮到女人:我们从谷底好不容易爬出来,眼前却又横着一条永远都跨不过去的界限,现在还要被他们踩上脸、再踹回谷底,我们难道只是长着子宫的牲畜吗?我今日假如选择只当一位旁观者,明日我就会变成另一个受害者。”阿米莉亚走向前一步,她紧紧盯着夏洛特的眼睛,从唇齿间蹦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沉重的控诉,她说完最后一个词,蓦地住了嘴,垂下眼,她抿了抿唇,似是无力地呼出一口气,终于平淡地笑了:“当然,如果你觉得金钱利益会阻隔我们,那么你大可忽略我刚刚说的话。” 对方茶色眼眸充盈着可贵的真心实意,夏洛特似乎从这双眼里看见曾经那个对着罗茜和莱克西坚决地许诺的自己,她曾说过和此时阿米莉亚一样的话,她曾斗志昂扬,意气焕发,她曾带着如愚者般横冲直撞的勇气,为着她那个空中楼阁似的理想多次孤注一掷。 如今有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强调她并不是孤立无援一无所有——她的确并非一无所有,她的家人、玛姬、安妮与莱克西,以及帕克之家的孩子们,太多值得她保护的人和事,而她又在彷徨与畏惧什么呢? 晚宴落幕后,亮闪闪的月光在湖泊面上铺散开来,夜色沉寂,夏洛特和克里斯蒂娜走在通向停车场的小道上,突然之间,她放慢了脚步,半侧过脸,问身边的秘书: “……为什么我们这么久以来没有做过女性贴身衣物这条线?” 41. 生命中的第三十个年头,爱德华·琼斯再一次体会到,原来死神离他们是这么近—— 被检验出HIV阳性的凯文,仅仅比自己年长四岁的凯文,从自己17岁出道至今都保有联系、亲如兄弟的挚友,此刻上帝无情地宣布34岁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即便爱德华擅作主张地宣布退出乐队时,曾一度有分道扬镳之势,他清楚昔日的队友怨恨他,对此他承认那些忽略大局的过失,然而他们完全与他撕破了脸,连一个电话都不愿意接听,并在采访时多次编造大大折损他声誉的谎言。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生死攸关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凯文的经纪公司最初选择隐瞒,后来因为凯文虚弱得连舞台都上不去,他们才选择公布这一讯息。 刚深陷另一场风波的房地产大亨盖瑞·伯顿马上抓住这个机会,用大把钞票砸给媒体,让大杂志社和小报记者把这个公告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晓了凯文患有HIV的事实,却是抱着冷眼嘲讽的态度旁观的。 爱德华第一时间推掉所有工作行程去探望凯文,病房里还有那几位已是许久未见的乐手,他们沉默着,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埃迪。”躺在病床的凯文结束第一轮化疗,他感觉自己忍受的是一场地狱的焚烧酷刑,看清来人后,那对深深凹陷的眼睛逐渐浮现出血红色,他哽咽着与爱德华打了声招呼,又扭过了脸去。 “我会处理好全部麻烦,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有希望的。”爱德华苍白地安慰道,凯文将被迫解约,冷漠的公司自然不会因为他身患重疾而忽略那一大笔违约金,加上治病的高额费用,前妻的赡养费也需要每个月准时到账,最令人难过的,还有凯文那个仅仅九岁的儿子。 分卷阅读88 “谢谢你,埃迪。”那双空洞的眼睛滚落下泪水,他忽地崩溃大哭起来:“但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一生没做过坏事,上帝为什么这么对我?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有儿子,他那么小……我那些音乐事业,还没来得及完成——”他泣不成声,周围的同伴红了眼圈,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手臂,劝慰他: “别这样兄弟,我们会陪你熬过去的……” 僵硬在原地的爱德华难过地垂下眼睑,不忍再看,心里一阵抽痛,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凯文、这么年轻的凯文? 六年前,伯父乔治因肠癌住院时,每一次治疗都让这位平日冷静理智的学者痛苦地哀嚎:“老天啊,老天啊……”他多次乞求父亲、放弃他吧,让他自己下地狱吧,素来坚韧的父亲哭泣着回答:你可是我的哥哥,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呢? “那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折磨成这样吗?鲍勃,我真的坚持不住了啊,死亡在我的眼里成了一件大好事。”乔治的这句话让爱德华至今都记在心里。 罗伯特终究没有放弃乔治,但再多的化疗都挽救不了乔治的性命,临死前的乔治,依然是疼痛万分的,死亡竟变成一种愉悦的解脱。 很多事,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真正的因果循环呢?为什么好人偏偏被噩运选中,作恶多端的家伙却逍遥自在……爱德华从来以为这样钻牛角尖的想法是幼稚的,可今天,所有令人绝望的事堆积在一起以后,他就无法再冷峻地看待它们了——无论是那个莱克西女孩,还是玛姬·希尔夫人,还是只能认命的夏洛特,又或者是现在的凯文,没有一个人、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做错了什么事,相反,他们都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灿烂灵魂,他们的结局居然是惨烈的。 怎么能——命运怎能如此呢?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好似把魂魄都颤抖着叹了出来。他再次点燃了一支烟,像是想将堵塞在心底的愁绪伴随烟雾吐尽。 杰登(Jayden)早前见过爱德华几次,这位“埃迪叔叔”总会给他带一些酷得不得了的绝版赛车模型。岁数并不影响他的直觉,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家里正发生着不可挽回的灾难,身边的每一个成人都在隐瞒着父亲真实的病情,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学校,他才对父亲的病产生模糊的概念。 “埃迪,爸爸生病是自食其果吗?”这天放学,爱德华如往常那样亲自开车接送他,听到这不得了的问句,爱德华怔了怔,蹙眉追问道: “谁和你这么说的,杰登?” “我的同学都这么说。”孩子如实地回答。 “……不对。他们都错了。”爱德华认真地看着杰登与凯文极为相似的眼睛,他双手扶着杰登的肩膀,温柔而果断地说:“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对乐坛做出的贡献应该被永远铭记,他的病应该是所有人的遗憾……杰登,你父亲带动了一个新兴音乐风格的发展,还慷慨地多次给穷困国家的儿童伸出援手,他身上有许多常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可他跟我说他这一生唯一的骄傲是拥有你。” “那么为什么病重的人非得是爸爸?”杰登仿佛已经猜到病痛把父亲半截身子埋进坟墓。 “……也许是因为宿命——”爱德华悲怆地偏过头看向车窗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沉痛绝望,“宿命选错了人。” 也许掌握众生命运的神明克洛托并不在意承受疾苦宿命的人是谁,她只知道人间应有极致的快乐、极致的苦难,至于承担它们的是哪一类主角,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人的一生仅是莎翁口中那七幕戏罢了,兜兜转转,只剩下最初的生和最终的死。 他望着窗外那一片红,连自嘲的力气都不具有。 赤乌金光点燃天边的晚霞时,苍空是霎时就被侵染成一片血液的颜色,万物在这一日的生命力在这一刹那愈加竞相勃发,似乎想在日落结束前留下自己最美丽的瞬间。 靠在窗台的莱克西凝视着那刺眼的血色,双眸呆滞,她有时能就这么坐一天,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她是虚无本身。 钱伯斯医生很努力。夏洛特也很努力。大家都很努力,都为她付出许多,她偿还不了她们的恩泽,呼吸于她而言就是一个需要尽她全力的负担。 存活对她来说,是像被放在一块烧红的铁上面,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她毫无尊严地举手投降,已经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她连物理痛觉都感知不到,就算要她必须选出一个最残酷的死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这个决断,只要能让她死掉——药物可以暂时缓解这种煎熬,却持续不了多久,更无法根治。 但这同时不会影响她某些清晰的认知,她知道夏洛特瞒了她很多实情,纵使外界不好的声音被隔绝了,她也推测到玛姬·希尔夫人突然的入院和恶魔养父有关。夏洛特并没有全线封锁信息来源的能力,她不是对真相全无所闻的,夏洛特为了她放弃了多少东西,她一清二楚。 然而这些事物在莱克西眼中,不会是常人认为能够支撑生存的爱意,而是沉甸甸的痛 分卷阅读89 楚。 她这样的人怎么值得被爱?怎么值得别人牺牲这么多呢?怎么值得,让夏洛特这种女性像对待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一样对待她—— 不管多忙碌,都要陪她一起吃晚饭;不管如何疲惫,都是对她温声细语地说话,冲她柔和地笑着,唤她“亲爱的”;在她因药物不良反应吃不下饭、甚至频频呕吐的时候,会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给她熬热乎乎的汤;她被失眠折磨得死去活来时,就陪在她床边,给她读美好的诗、讲可爱的故事……总是紧紧拥抱她,牵她的手,不知疲倦地一遍遍重复问她:“莱克西,你还好吗?有什么我能做的呢?” 她真想回答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但其实没有人能帮得了我。 时而她会对夏洛特产生某些怪异的情绪,半是憧憬向往,半是艳羡嫉妒:向往嫉妒那些她这辈子都得不到的无限机遇。这些罪恶的感情再次刺伤了她,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她憎恨她丑恶的模样,她恨不得将镜子里的自己撕碎。 “Chris Jesus lord!”客厅猝然传来钱伯斯医生的惊叫,莱克西匆匆跑下楼去,医生已经迅速平复好心情,反倒安抚她道: “莱克西?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莉莉·钱伯斯面如白纸,眼里噙着泪,声音还有些发抖。 在楼梯间时莱克西就一眼看到了医生藏在身后的礼盒,她不由分说地夺了过来,她讥讽地腹诽,没想到盖瑞·伯顿幼稚得用中学生的那一套恐吓来对付她们——结果在医生的尖叫声中掀开盒盖后,莱克西看到不是预想里的死老鼠,而是戴着钻戒的无名断指。 莉莉捂着嘴呜咽了一声,倒在沙发椅上。莱克西双脚胶在原处,手一软,盒子应声落地。 “……那是您的未婚夫吗……医生?”她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颤声问。 回应她的是一阵痛苦的啜泣。 心跳骤然加快,她又尝到了嘴里那股熟悉的血锈味,仿若有什么在她的身体里破裂开来了。 42 42. “Burton’s suck!Burton’s suck!(伯顿烂透了!)” 人山人海的街头,一个留着黑鬈发的深肤色年轻人站在一辆名车的车顶,他着装华丽、戴着墨镜,被千万人群包围着,他就位于中心,带头高声喊道,随即众人也跟着大喊起来,纵横交错的九条街道都被人塞得水泄不通,他们的抗议声简直响遏行云。 谁能想到,这位领头的年轻人,正是去年冬季出道、如今名声大噪的约瑟夫·斯科特。 “……盖瑞·伯顿侵害儿童,搞种族歧视,剥削底层人民,无视州法的尊严肆意打击报复!他是不折不扣的人间恶魔,他是人类的耻辱……”约瑟夫继续高喊,公众被他鼓动得义愤填膺,抵制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Burton’s suck!Burton’s suck!Burton’s suck……” 众多电视台重复播放这段录影,以今天约瑟夫的影响力,这则有关他带头反抗伯顿及伯顿产业的新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但这显然给夏洛特带来更大的麻烦,她揉了揉太阳穴,把办公室的电视关掉,干脆眼不见为净。 一场关于某位已逝艺术家作品版权的竞标里,夏洛特这么久以来首次面对面遇见盖瑞·伯顿,他虚伪的笑容里藏着狠厉与寒意,向她投去了长久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 她默不作声地回以仇恨的眼神。 竞标的大厅里,有一个标识着“爱德华·琼斯”的座位自始至终空着,她总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往那个地方看了几眼。 “……恭喜盖瑞·伯顿先生成功获得设计版权。”他如同一只追着她咬的疯狗,一次次抬高价格,最后逼迫她放弃,把这个机会拱手让给他——他就是喜欢主导一切,就是喜欢看这样无力的挣扎,就是喜欢把他人的尊严踩在脚下,不是吗? 沉浸在自我困境中的夏洛特,总算对约瑟夫·斯科特的名声产生概念的那一天,她开始追悔莫及,她悔恨每一个迟于现实的自己,她想阻止出发点是善意的约瑟夫,但是她已经联系不上比她都要繁忙的国际巨星。钱伯斯医生的爱人在医院躺了几天,他说他实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醒来时失去了一只手指,警方无从判断,伯顿再一次趾高气昂地躲过法律的审问。莉莉·钱伯斯在她面前哭泣:我不能再冒这样的险了,对不起,希尔小姐您另寻其人吧。 可是我还怎么找到像您这样专业得近乎完美的人呢,医生?夏洛特想问,她最后并没有问出口。 “没关系,我不需要医生了,夏尔。”莱克西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对她说。 新医师的磨合期定会比上一次要长。况且莱克西非常排斥新医生,她比从前更加懒散寡言。 回到办公室后克里斯蒂娜就向她汇报说,贝克再次递来了一份联名合作的策划案及合同书,她接过扫了几眼,侧了侧头,不禁扯起一抹意味不 分卷阅读90 明的笑: “贝克家真有意思。” 克里斯蒂娜不敢擅自轻举妄动,紧张地站在原地没有接话。 “那就和他们谈谈。”夏洛特面无表情地说。 四十分钟不到,苏珊贝克和她的父亲贝克先生坐在会客室里,客套的场面话像打球似的传来传去,最后到夏洛特这儿才干脆地开门见山道: “可否请贝克先生解释一下,这份策划书到底何意呢?” 苏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下意识瞥了身旁父亲一眼。 “夏洛特希尔小姐是对里面哪一条规划不满意还是不懂——”贝克先生勉强地笑着,好像仍不愿意说实话,而夏洛特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的那些周旋用语: “贝克先生,请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收起了客气的神情,严肃地缓缓开口:“为什么宁愿牺牲自家公司的利益,也要帮我度过难关?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您这个联名项目是赚不到钱的。前段日子您借了一大笔钱给我周转,我已经很感激,但同时我不明白,您现在的本意。” 他们刹那间掉进了令彼此难堪的沉默之中。过了不知多久,夏洛特才听见眼前的男子轻声问: “……你知道杰森·贝克(Jason Baker)这个人吗?” “抱歉,我没有印象。”夏洛特思忖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于是坦诚地回答。 “他是我已经过世的叔叔,是他将我、姐姐和弟弟养大的。”贝克苦笑了一声,低下了眼眸,“他是一名私人摄影师,有自己的摄影棚……有一天他兴奋地跟我们说,他遇到了一个天才,一个15岁左右的模特——” 听到这里的夏洛特已然动了动眉头,随即深深地皱了起来,眼中那片灰绿的湖面如遭受惊动那般泛起了涟漪。 “她叫作娜塔莉·博格达诺夫娜。”贝克抬眼对上夏洛特错愕的双眸,他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我的叔叔让她扬名立万的同时,也得到了数不清的金钱和名气……我们穷怕了,以至于后来如此贪婪……”他好似哽咽了一下。 身边苏珊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安慰他:“爸爸,夏尔她不会指责我们的。” “我们如此贪婪,所以明明知道你的母亲在外面摄影棚里被粗鲁的冒犯,也选择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直到听说她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不得已而自我了断,我叔叔从此生了一场大病,他很后悔当初的那些漠视,他临终前在遗书里说,未来如果希尔家发生了什么变故,无论是什么困难,我们都必须伸出援手……我知道这些弥补实在太迟了,但我没有权利违背一个已故亲人的愿望。”贝克垂着眼说完这一大段话后,情不自禁地重重呼了呼气。 很久以前,也许她只不过四五岁,玛姬抱着她读《包法利夫人》,她忍不住指责里面的角色,玛姬却同她说:亲爱的,如果你尝试过在他们当中任何一个的环境里生存,你就不会有这颗在道德制高点上置身事外的评判心了。后来正式入门后系统地学习文学研究,她抛开了那些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思维,可始终在现实里惯性地责怪自身立场以外的人或事,直至今天,她发现自己并无自由——并无责备酿造过往阴差阳错的他们的自由。 “……不用自责,贝克先生。”夏洛特淡然道,“您已经帮得够多了,我很感激。” 那男子闻言怔忪片刻,释然地忍住了泪水,不再言语。 送客之后,夏洛特再一次叹息,而这声叹息过后,她竟感到一些安慰及希望。 资金灾难熬了过去,伴随着不少设计部门和审计部门人员的主动辞职,夏洛特当时神色自如地把一份份辞呈批了下来,身边的克里斯蒂娜为她捏一把汗,小心地劝说道:“资历老的员工,要不工资福利方面提一提,把他们留下吧?” “蒂娜,凡事不好强求。”她面不改色道。 “那股东他们怎么办呢?”假如许多部门被迫裁掉,投资人的心情可会不漂亮。 “他们又不是傻瓜。”她这么回答,令忧心的秘书仍一头雾水。 目前手上的项目都稳住了,市场波动也不大,她的产品依旧卖得不错,公司内部的调节由她主导,他们可以发表意见,她听不听是她的事,反正时至今日,她做的每一个决定不都符合了他们的利益最大化原则么? 至于新员工,她早将目光放在了母校艺术系与金融系的应届毕业生上。凭着她给视觉艺术系学长们当模特的旧交情,那几个昔日校友很快帮她拉拢许多真正热爱向往艺术的同校生,她这几天都忙于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为的就是他们能感受到她的诚意。 “说真的,夏尔,这里是每一个设计人的天堂。”那位从前在学校给她不少关照的学姐感慨,“你公司历史久远,发展前景也挺好的,大家有这个想加入的心,就是吧……外面不止你这一家给了我们offer,所以……” “没关系,我尊重和支持你们所有人的决定。”夏洛特发自内心地微笑道,她反倒安慰说:“请不要有内疚心,不管你们选择哪里 分卷阅读91 ,我都很开心,因为你们能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未来的光明在哪里都会存在,毕竟始终是我们年轻人的天下。” 对方听罢均愣了愣神,须臾间,他们竟纷纷答应商议合同签约之事。 “各位请随我来。”夏洛特尽管感觉这个结果不出所料,但巧妙地掩饰了过去,她带着他们来到会议室。 下午太阳落山时,他们已正式成为她的手下员工。 出人意料的事则是伊森·怀特在翌日径直拜访她的办公室,她还未将类似“许久未见”的应酬话说出口,伊森便直奔主题,他想成为她的御用法律顾问,无偿的条件都能接受。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需要额外的法律顾问?”她没有预估到伊森的来意,难掩迟疑地问道。 “据我所知贵公司每年深陷设计版权纠纷等案子超过二十次。”伊森唇边带着势在必得的笑,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太多人觊觎和嫉妒你们的成功。” 伊森说得不错。并且由于莱克西、利亚姆等案件的发生,加之前期财经周转不利,原本专业处理法律纠纷的部门被迫裁掉了,当中曾为玛姬效力过的几个顾问唯恐伯顿的报复牵涉到自己,早已脚底抹油离开。 思量过后,夏洛特语气平平道:“无偿就夸张了,我们不是连顾问都聘请不起。” “那么合作愉快,夏尔。”伊森扬起大大的笑容,主动握了握她的手。 紧接着到了周一,她召开大会,她提出了一个项目雏形,关键词是:色彩。 “极简主义大行其道的今天,我们的主色调毫不意外的都是百搭的黑白灰,即使有设计感的套装,也偏于传统的冷色。”夏洛特端庄地在主座上娓娓道来,“我这些天都在调研相关信息,有一个正在熠熠闪光的国度,那里的民族传统服饰让我不由咋舌,我从未见过如此多元丰富的材质和色泽,因此我决定,接下来至少十五天,需要一些必要人员陪同我亲自去中国一趟。” “董事长,据我了解,那里的合作手续事宜很是繁复,我听闻北欧许多小镇的传统织布同样不错,我们不如看看北欧的小街巷文化?”有一个资历不浅的人提议。 此言一出,不少人点头附和起来。 “不。”夏洛特决绝地否定,她对上那些人质疑的目光,更加笃定地补充:“跟一个已有几千年历史的国家比较文化丰厚程度,你是认真的?” 一切事不宜迟。策划及安排手续已经开始走程序。 而比新项目还要迫在眉睫的,是莱克西的18岁生日,夏洛特希望能庆祝到位,又不希望莱克西感到不自在。她为此冥思苦想了许久,最基本的生日蛋糕同样需要倾注她全部的心意—— 那,她亲手做一个吧?莱克西最喜欢的口味是草莓奶油布丁,以及冰冻过的巧克力脆皮;莱克西最爱的卡通人物是花生漫画里的查理·布朗,她如果能把蛋糕做成查理·布朗的样子,莱克西会喜欢吗? 台灯昏黄地照耀在无聊冗长的文书上,她坐在办公桌前这么想着,已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43 43. 像被一层玻璃隔绝、过滤后剩下的是一片模糊的杂音,在他的耳边摩挲,朦胧隐约,他没有留意周围的议论声,更没有留意眼前这个盛大颁奖礼的进行实况。 坐在他隔壁的约瑟夫·斯科特已拿下了一个新人大奖,年轻的约瑟夫面对此时暗中特写的镜头仍有点羞涩。 “……获奖者是——”台上的人拆开装有名单的信封,对着麦克风宣布:“《Blossom of Mars In a Daydream》,Edward Jones. ” 今晚最大赢家的头衔突然落到他的头上,聚光灯打落下来,哄堂的喝彩声响起,他起身,四面八方的摄像头跟着他的脚步移动,他站上了舞台。 无非是包括感谢粉丝、家人朋友和公司同事等等的获奖感言,他从没有在领奖台上布道或演讲的心思,但这一刻,他看着底下因舞台强光的反衬显得格外幽暗的观众席,没有来由地,他在结束前情绪深沉地补了一句话: “……最后我想说……想和所有正处于困难的人说,我们会度过这一切。” 这一天的零点,各大电视台被两则新闻占满,一是爱德华·琼斯四项大奖提名全中的事,二是莱克西·伯顿在伯顿名下的百货商场顶楼坠楼的事—— 实时新闻的镜头里,那座高层建筑下都是刚刚抵达的警车和消防车,不同报社的记者却扛着摄影机在四周蹲好了点,只见顶楼上的身影在防护栏杆外摇摇欲坠,下一个瞬间,她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跳,重重砸落地面的巨响被周围的惊叫声掩盖,她就这样离开了世界,全无声息地。那个不带一点迟疑下坠的白色影子给电视前的爱德华心里一击,他无力地倒在沙发椅上,仿佛沉陷进阴冷的潭水中。 才十来岁的孩子……跟约瑟夫差不多年纪,就这么死了…… 接下来活着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分卷阅读92 他想起已经很久没能见面的夏洛特,他的梦中之花,她怎么承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巡演的下一场就在后天,他现在坐上飞机辗转回去要将近十个小时,他的决定是不理智的,然而他却不带踌躇地启程了,助理和经纪人阻止道: “就算你回去又能帮得了她什么?” 闻言他滞了滞,垂下眼,他的声音没有弱下去:“我只想跟她见一面。” 无声地凝视着舱位窗户的爱德华不会料想到,这时候他的梦中之花也急迫地想见他。 如果那昏迷不是短暂的,她清醒过来后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这么撕心裂肺、痛彻心扉,被全数摧毁的理性和信念成为沉入大海的灰烬,那个由荆棘圈养起来的城池堡垒终于崩塌了,她如同一滩死水,倚在病床边任由护士为她处理伤口,半麻醉下的缝合她连睫毛都没有一点颤动,安妮在一旁看着、已经忍不住潸然泪下,而她如一具死尸,干涩发疼的灰绿眼睛滴不出半点泪珠。 夏洛特一直感到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有点像警笛声,有点像人的尖叫,又有点像急刹车时的声响,究竟是什么?她僵在床上,她的脑神经非要僵在这个古怪的点上,她苦想了四十分钟仍想不出所以然来。 “……夏尔,我去给你拿止痛药。”安妮留意医生的嘱咐,看到墙壁上的钟表后起身道。 待夏洛特服药过后,安妮让她躺下了,为她掖好被子:“晚安,亲爱的。” 侧躺可以避免摩擦到左腰侧与左臂的伤口,但夏洛特背过身后眼睛并未闭上,她就这样毫无睡意地睁着眼,睁了三个小时。 隐隐作痛的脑子里不断重复回放好几小时前的画面,那时她还没像现在这样痛苦,她开着车在回家的路上,副驾驶放着她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时不时忙里偷闲地端详好几眼,嘴角都能噙着笑,因为她情不自禁地想象莱克西看到它的表情。 兴致一上来,夏洛特就按下了车内播放实时广播的按键,原想听来消遣无聊的驾车时光,始料不及地听到一个声音紧张地播报着莱克西·伯顿正在伯顿商场顶楼企图自杀,她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拳,脑海须臾的煞白与混沌让她一阵头昏眼花,她急急忙忙地掉头,立即往商场赶去。 临近商场的街道已经被塞得风雨不透,她把车子随便停泊在一处,拨开人群跑了过去,一眼看见,那站在顶楼的莱克西穿着她赠送的白色连衣裙,上面绣着雏菊的连衣裙,她这一瞬间的视野只有莱克西一人,冲着她微笑的莱克西—— “No……please,don\039;t——” 路人拉不住穿过警戒线的夏洛特,她跑了出去,车轮摩擦沥青马路的尖叫声陡然紧急地响起,车前灯的白色强光照射了过来,然后零点的钟声敲响,楼顶的人纵然一跃,一个巨大的力道把她撞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人群中炸开划破夜色的叫喊,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鲜血从划伤的手臂及腰侧汩汩流出,可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躺在病床的夏洛特如被刺伤般骤然闭上眼,结束回望,默默平复混乱的心跳和呼吸。 直至安妮都渐渐打起了盹,用手肘枕在床头柜边沉睡,夏洛特耷拉着眼皮,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捂着缝好针的伤口缓慢走出了病房,坐电梯径直来到停车场。 医院外下着雨。她驾车一路来到的,是已经去过无数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琼斯府邸。 雨滴拍打在她的发丝和病号服上,她走不快,只能一步步挪到了院子外,铜制的大门没有上锁,她心里复燃了一丝希望,花园的栅栏是开着的,她浑身将近湿透,还是穿过了遥远的院子,走上那几级阶梯,在房门前坐下了身,她需要片刻的歇息。 现在是早上六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就这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来到这里,假如这时候没有一人,她便是白跑一趟。 按响了门铃,一下,两下,三下—— “你怎么在这里?”门被打开,老管家佐伊瞪大了眼,惊讶道,她虽不喜欢夏洛特,但如此狼狈凄凉,始终于心不忍,于是她把吊着一口气的夏洛特扶了进屋。 “谢谢……”止痛药的药效好像在消逝,她感觉伤口开始火辣辣地疼,四肢无力,她软绵绵地靠着沙发道谢,“我来找爱德华。” “他短时间不会回来这里。”佐伊恢复冷冰冰的模样,她睥睨了夏洛特一眼不怀好意道。 “那请问您有没有他私人助理的电话号码?”夏洛特有气无力地问。 “没有。”佐伊不假思索地否认,冷漠地把倒好的水放在她面前。 “……我有很要紧的事找他……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慢吞吞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声音似是跟着闷在冰冷的玻璃杯里,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无助。 “地球并不是围着你们转的,希尔小姐。”佐伊同样直接地说,语气里透露着某种讽刺,听着刺耳又令人心凉,即使是现在这样不在状态的夏洛特,也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 并非意识模糊不清,相反, 分卷阅读93 夏洛特此刻清醒得很,她缓慢地坐直了身子,眼神逐渐变得凛然,她看向眼前的老妇,还是迟疑地问出口: “‘我们’……您想说什么?我从前便感受到您对我的不满,我还以为是因为藏书室的事,您和罗伯特·琼斯先生他们站在一条道上,所以反感我……看来实情不止如此。” 对方听罢冷哼了一声,盯着她古怪地讥笑起来:“玩弄心计,漠视生命,剥削穷人,你们家族向来以为自己位于中心,一个普通佣人的生命对于你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们从来就毫不在乎,不是吗!”似乎事到如今,佐伊也不怕和夏洛特撕开那层虚与委蛇的面纱,她全然丢掉了一位优雅识礼的老管家该有的形象,用词毒辣地高声控诉道。 一面惊讶之余,一面敏锐地通过佐伊的年龄推算这些话背后藏着的信息,一大半真相近乎暴露,夏洛特感到心脏的跳动愈加飞快,她努力整理着紊乱的气息,随后问: “请问您是玛丽·金斯利·罗德里格斯的什么人呢……” 似是没有预料到夏洛特可以这么完整地说出这个名字,佐伊愣住了。 “您的全名是佐伊·金斯利·罗德里格斯吗?”夏洛特又进一步追问。 “我的父亲和姑姑根本没有忘记玛丽夫人,他们在报纸发过讣告和寻人启事,这么多年来找不到和她有关联的人,我们也是亚当·亨特的受害者,法院因证据问题无法翻案,可为玛丽夫人的清白我父亲已经尽了他的全力:‘玛丽·金斯利·罗德里格斯是无辜的,她从未毒杀过亚历珊德拉·施耐德·希尔,她被亚当·亨特所诬陷,其实她是最忠诚的侍女。’1959年1月的当地时报第4版讣告栏里这句话我依旧记得很清楚,它被我父亲记在家族纪念册里面,佐伊女士。”夏洛特平静地说。 也许是由于后来玛姬在封锁希尔家背景这上面太过严苛,以致于佐伊·罗德里格斯没有搜寻到有关自己的姐姐玛丽的任何信息,连墓碑都不曾有,亚当·亨特行事十分狠毒决绝,玛丽到死仍背负着杀人犯的骂名,佐伊毫无办法,于是比起那些复杂得难以理清的情感,迁怒于同是受害者、可物质境遇比她们好太多的希尔家是最好的情绪出口,无端的恨意总是很轻松的:错在希尔家风光无限而惹人嫉妒,连累自己的长姐。如果不这么想的话,佐伊的负罪感会更甚,内心会更加难过。 “……夏洛特!我看见了你停在外面的车子,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这副模样——”爱德华及时的破门而入打断了沉默,他步履匆匆地快步走过来,带着一长串的问句,在佐伊僵硬的身影旁戛然而止,他颇为惊愕道:“佐伊,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找你有急事,佐伊夫人照顾的我。”夏洛特淡淡地回答。 “亚瑟,麻烦你帮我送佐伊回去。”爱德华对他的助理说,那个刚才一直呆滞不语的老妇人亦步亦趋地跟上亚瑟,自始至终没能吐出一个字。 无力地倚在沙发上的夏洛特目送着佐伊的背影,感觉一阵唏嘘,这感慨源于她自己,也源于对方的反应,夏洛特同情这个可怜的老人,更同情她自己。 “你应该换一身衣服,你淋了太多雨了。”爱德华愁眉不展地瞧着她,紧张地把壁炉的火调得旺盛了些。 “爱德,这都不重要。”夏洛特经过刚刚的插曲,竟反倒更为坚定内心的想法,她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一字一顿地认真道:“我来找你,是拜托你帮我个忙,我从没有怎么让别人帮我,但是今天不一样,我无路可走了。” “……你说。”他回握她的手,亦严肃地看她的眼。 “你混迹在那个圈子里,一定认识什么有能力做到不带痕迹地处理难题的人。”她用一贯镇定的语气说,“一定找得到这种人: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钱到位,就可以处理得很干净,警探也好,FBI的人也罢,既查不到真相,也告不上法庭。在条文约束范围的边缘行动而没有留下行踪,我需要他们,你能帮我吗?” 这一下,爱德华彻底怔住了,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和他的眼睛——眼前这个女孩说出的话,令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在一场噩梦里。 “你……想雇人暗杀盖瑞·伯顿?”爱德华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问。 “对。”她却肯定地点头道。 “为什么是找我?”他又问。 “安妮肯定会说我是个疯子,而且你的交际圈一定更广。”她不带半点犹豫,好像在说一件普通的外贸交易而已。 苦难和失意面前的夏洛特是一朵永远不肯低头的红色的花。可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忽略现实、抛弃善良天性大谈杀戮的样子。 “夏洛特,我很抱歉我接下来得这么说,我赞同你好友的话,因为你清楚这有多冒险吗?你随时可能进监狱,但谁都知道该进监狱的是盖瑞·伯顿而不是你!”爱德华担忧地看着她,沉重地说道。 “假如我可以把伯顿送监狱里,我也不用这么做了——所以我才需要一个处理得不会落下把柄的人啊!不要告诉我他们并不存在,否则这世上也就没有 分卷阅读94 这么多奇案冤案了。”她仍旧不肯放弃,理直气壮道。 “……你如果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你需要多年的人脉累计,终日和自己鄙视的人周旋,所谓奇案冤案是无数帮派共同努力之下成就的……我根本帮不了你,夏洛特,亦或者说,我不愿你染黑了自己。”他悲伤地对上她淡得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眸,他想告诉她的还有很多,他想说的是那么多,可是这一刻他都不能说。 她没有领这个情。她的双瞳微微放大,旋即无助、哀痛和惊讶一同涌进了眼里,这么久以来她挤不出半滴眼泪,但心里比谁都要痛苦煎熬,她已经够努力、够努力地把自己锻炼成坚不可摧的人,究竟为什么、为什么造物主要这么对待她? 夏洛特于这一刹那明白现在已是山穷水尽。 “我没想到连你也不帮我。”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她眼睛里掉下来,从她苍白瘦削的下巴滴落,等到她反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满脸泪水,她开始呼吸不上气,啜泣着说:“就算杀了盖瑞·伯顿都难解我心头之恨,造成今天这个惨状……玛姬她昏睡在医院里,莱克西被逼死……连你都要我屈服于他吗?”她站起身,眼含热泪地看着他,他错愕的面孔已不再清晰,泡在她的泪水中,细碎了一片。 “我……”他语塞,如一块木头般黏在原地。 夏洛特·希尔从不会哭泣,她是那一朵满身荆棘的花,她自己拼凑被过往变故摔碎的灵魄、她自己舔舐伤口,她坚韧地不愿低头,她只会刺伤她的敌人,这么久以来爱德华是这样想的。然而这时他懂了,她身上的艳红色来自她破碎灵魂滴出来的血,破碎的东西永远都是破碎的,她拼凑不了,她无法恢复最初的、原本的模样。 爱德华清醒得太迟。以致于待到他领略这点时,他爱的人已然驾车离去。 44 44. 经纪公司尤其热衷根据大众喜好包装他们旗下的艺人——不,与其说是热衷,倒不如这本身就只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年轻新人如果不肯听话,那便被踢出去;但就算足够听话,不够好也会成为那群商人眼里的赔钱货,反正,总归是一场钱财博弈的游戏。你要追求艺术?大众喜欢艺术么?不怎么喜欢,大抵嫌那太过晦涩枯燥,无聊。那么你一个追崇艺术的人就不该到这名利场来。可总有艺人配得上“艺术家”的名号吧?是呐。只不过他们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你是么?既并非天才,又不愿随庸俗的大流,你大可以卷铺盖滚开,不都是如此的吗?连天才在成名前都须忍辱负重,自恃清高恐怕只会在残酷的现实里让你深陷更困难的境地——起码爱德华当年是这么想的。 尽管为了他当时仅剩的那点可怜自尊,他选择的是鲜少被人所提及的外太空题材,但这首成名曲的制作从本质上仍顺应了大潮流,无论配器的选择还是声墙技术的应用,连唱法都非常经典。如此一曲成名,尔后声名远扬,继续随波逐流好几年,直至韬光养晦,才有资格做自己真正想做的音乐。 1979年初,提前完成大学学业的爱德华和大学同学组建乐队,他担任萨克斯手,在没有父亲人脉的帮助下,这一年他过得十分艰难,电台不愿意播放他的单曲,更没有任何上台机会,雪上加霜的是签下他们的小经纪公司倒闭了,于是乐队也迅速解散。 1980年末,爱德华在父亲与汤马斯·斯科特的帮助下顺利出道,他从乐手转为主唱,他和凯文等乐队伙伴在一些本土电视台的早安节目档上演出,崭露头角。 1981年夏,发行第一张唱片,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不过倒是赚了不少观众的眼缘。 斯科特等高层人员确实十分重视他们,几乎往他们身上投了全部精力,研究他们的定位,研究他们的方向,凯文作为其中最年长的成员,他的经验显然比其他人要丰富,那时爱德华也才22岁,他在除了创作词曲外的其余方面都云里雾里的,亦步亦趋。 1982年春,第二张唱片获得了几项提名和一个新人奖,那是他们拿到的第一个世界范围的音乐大奖。 1983年圣诞节后,算是终于找准风格定位,他们的第三张录音室专辑窜进热榜首位,大街小巷终于响起了他们的歌曲,一夜之间彻底走红,鲜花与掌声来得是那么及时,一时间让这群年轻人惊喜又不知所措。 公司不愧其盛名。然而斯科特对他们的规划是顺应唱片时代潮流,要求他们保持每年发行新专辑的速度,因此暂时没有安排巡回演唱会。 正当爱德华完全投入工作时,伯父乔治的突然病逝给他带来难以言喻的巨大打击,整个1984年都被阴霾所笼罩,情绪一度陷入低迷。 原本斯科特等人对他们镜头外的生活管控得极为严格,直到1985年他们开启了85场次的第一次巡演,斯科特才直接放手不顾,凯文及其他成员如同脱缰野马,在路过某些繁华站点时大开派对,从普通的庆功宴变成只追求刺激的狂欢,凯文理所当然地劝慰他: “忘记那些不愉快吧兄弟,找个女人——看这里都 分卷阅读95 是辣妹,干嘛和她们过不去?反正没有顾虑和承诺,你清心寡欲也足够久了……说真的,你还记得你上次约会是什么老黄历吗?” 上两次戏耍似的恋爱,还分别是在爱德华的12年级和大学一年级。与其说是没有时间,倒不如说是没有心思,又或许是他把在创作时的挑剔眼光带到了生活中去,现实里太多“美则美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了。 “不要这么苛刻。我看刚刚那个给你送项链的黑头发女孩就很不错,看她的曲线……”他们起哄着,爱德华无奈地笑笑:曾有过多疯狂的粉丝埋伏在他们的工作室、甚至是住所,对他们做出诸如当场脱衣等非常疯狂的举动,他本不旺盛的兴致被这些频繁的意外熄灭得所剩无几,如果找一个约会对象是巡演中不得不发生的事,那么他只有一个要求:一个不那么疯狂的人。 “拜托,别再开我的玩笑了。”爱德华苦笑着说。 “嘿,开心一点吧老兄,递张卡片,飞□□,我保证什么烦恼什么压力都不见了。” 于是在捷克布拉格站,爱德华递出了第一张“派对邀请卡”,对方是当地在读大学的学生,姓氏他记不清,只记得她叫“嘉娜”(Jana),脏水金短发、波斯猫般蛊惑的棕色眼睛,化着烟熏妆,唇钉在她线条优美的紫红嘴唇上闪烁微光,她看上去比大部分观众要冷静,起码没有什么过分言行,没有夸张的尖叫。演出完毕她被凯文带进后台,他犹豫片刻,最后让助理帮他转交了卡片。 那要再问他那一晚过得怎么样,大概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记忆。进房间以后他们聊了一阵子、喝了几杯酒就直奔主题,没有感情基础的相合就是一场没有自尊与仪式的放纵,他简直像个野生动物——对不对?尤其是她离开时他犹豫地问:“我改天应该再打给你吗?” “……你要和我约会?但是我想我得先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分手——”嘉娜正对着梳妆镜整理衣服,她的语气是那么无所谓。 “不、不用了——我是说,别这么做,没有必要为我这么做。”他听到这句话可谓是瞬间一阵头疼,无力地快速回绝道。 嘉娜拿上包,满不在乎地点点头,离开前简单地道了个别。 你情我愿的、随性得没有原则的留宿过夜,转瞬即逝的激情,绝不浪漫的情愫,爱德华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些“规则”。 两个月后路过奥地利维也纳站,他的卡片则在一位黑卷发、宝石蓝眼睛的美艳少妇手里,她叫劳拉(Laura),当时穿着应是价格不菲的裙装,在观众席的最前排朝他端庄地微笑和若有若无地抛媚眼。 最后一站是瑞士洛桑,他的夜晚伴侣则变成了一个与自己仿佛年纪的棕黄长发女孩艾玛(Emma)。 这一年的圣诞节,爱德华和乐队仍在电视台准备直播曲目,负责他妆发的就是当时还在做造型师的阿米莉亚·威尔逊。 “哇,这是我见过最性感的化妆师。”凯文在他旁边耳语,一副挤眉弄眼的模样,“埃迪,我觉得她对你挺感兴趣的……” 果不其然,节目一结束,阿米莉亚很直接地问他有没有约会对象,并留下了电话号码。 也许多半出于礼貌,爱德华在短暂的新年假期里约出阿米莉亚见了见面,一次晚饭的交谈他发现她是这么前卫这么聪明,那些艺术造型的点子深深惊艳了他,她就是时尚和视觉艺术的代名词!爱德华认为她实在是太酷了,便开始了频繁的会面,他们正式交往,对彼此忠诚,成为人们眼里的金童玉女。 “埃迪,你最近是在和谁约会么?”斯科特神情严肃地问他。 爱德华以为斯科特在表达反对,结果一大堆说辞尚未出口,斯科特反而说: “如果真的是阿米莉亚·威尔逊小姐,那简直是一件大好事,她的叔叔可是那位大酒庄酒商比尔·威尔逊(Bill Wilson),要是看在你们交往的份上肯大力投资,那真是双赢啊……” 他语塞了一下,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实际上他对众人的反应更多时候都是无言以对,比起女友,阿米莉亚假如只是自己的密友,纯粹的同时不更是永恒吗?然而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恐怕太迟,毕竟谁又会和密友做出男女友间第三次约会时做的事? 幸好阿米莉亚极为专注自己事业,她开启第一家属于自己的脱衣舞俱乐部后,更忙得鲜少与他约会,他认为这样的现状好极了,因为他也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忙碌得团团转。 终于产生情感隔阂的原因,是阿米莉亚开始插手干涉他自己的音乐事业。 在1987年的开年,爱德华又一次提出乐队风格的转型,他不再想做单调的摇滚乐,可是为了市场,全部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包括阿米莉亚,她一样是激烈的反对。 他毫无疑问跟所有人争执了一架。 他们分手,结束这一段维持一年多的感情,他根本没有时间分神,他要继续踏上巡演的路,因此想要复合又没有闲暇跑去巡演站的阿米莉亚只能一次次往他酒店房间里送东西,要么是名贵的首饰、要么是花 分卷阅读96 ,搞得像他才是被主导的一方似的。 爱德华并不乐意把消极的情绪维持太久,他早就不气阿米莉亚,只不过复合什么的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当然,想办法恢复友谊倒是必要的。 正当他苦恼着如何打破沉默,他在最后一站遇到了夏洛特·希尔。 这是他与阿米莉亚分手以后递出的第一张卡片—— 于是一切都变了。 离90年代还差最后一年,他全数处理完决裂毁约的烂摊子,总算拿到了那一张随心所欲做音乐的“入场券”。 在这之前他被包装成典型的英伦绅士形象,他要把金发梳成背头,他要穿黑白灰色系的西服,他写的词不能太过露骨、需要纯情而富有诗意,他在镜头前的行为举止须文质彬彬,微笑要亲和并富有感染力……然而实际上呢?他并不喜欢用发蜡,他不喜欢色泽单调的服饰,他的词可以直白奔放甚至野性,他于日常生活中明明情绪淡漠,却非得摆一副可亲的、毫无距离感的模样,在公众面前的自己除舞台演出以外、根本不具真实的一面。 旧公司的经理人永远不允许他在访谈时说实话、他那些真正的感受被一度掩藏起来,他说出口的全是那一套套官方的搪塞。尽管他在私下对此颇有微词,凯文他们却毫不在意,甚至劝他说:“埃迪,何必纠结这个,谁会喜欢过于真实的公众人物呢,况且你扪心自问一下,你会喜欢那个‘真实到毫无保留’的自己吗?” 他当时愣了愣,顿时无言以对,他连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除了音乐,他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不过,他又愿意一次次尝试除音乐外的新奇事物,他对生活时刻饱含热情,只是仿佛他并不被任何人所需要—— 毕竟即便是他的亲生父母,也对他表现得不以为意。 而现在这一位让他首次长久陷入纠结、让他最为在意的人,她近乎丧失理性地向他求助,要他帮她杀一个人。 简直是一场绝无仅有的戏剧。 他此时不得不坐在回演出站机舱里,没有任何可以扭转局势的机会,只剩下令他郁结与懊悔的千愁万绪:为什么他答得这么快、为什么他醒悟得这么晚?但是难道他真的要做好万全准备来谋害一条人命吗? 灼热而耀眼的灯光打落时,所有沸反盈天的尖叫及喧闹声响起,观众们几近癫狂地呐喊喝彩着,爱德华感到一阵恍惚,他像是在里面看到了记忆中那个冷漠的鲜红色身影,可不过瞬息的阖眼,再仔细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确实应是,什么都没有。 45 45. 一份香榭丽舍须融入上等的君度和香槟、再是些力娇酒……若说起来,这君度橙酒确实是多种经典酒品中永不缺席的存在,这君度与伏特加相合是大都会,与龙舌兰相合又成了玛格丽特了。洋酒的学问恐怕的确涉及几分品酒人阅历的沉淀,否则便是空口寡味、断尝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暂且不论这些无聊的常理,酒饮能为人排忧解难这种先入为主的见解或许深入人心,于是每一位殉道者在浅尝这麻木的甜头后,纷纷沦为了酗酒的上流人。 空荡荡的希尔家宅,连浮跃在空气中的灰末都开始肆无忌惮地将院落蒙尘,只有深夜及周末会恢复一点生气,当然这一点生气、仅是夏洛特·希尔不见天日地喝着酒时器具碰撞的声响。 莱克西离世的第二天,夏洛特执意离院,她要筹备莱克西的葬礼,她要全国人为莱克西祈祷,她要这个葬礼盛大得连登好几日头条,把抗议的声音发酵到最大……此刻没有人敢逆反夏洛特的意,包括在心里认为她已快癫狂的安妮—— 那个晚上安妮在病床边惊醒,空无一人的病房把她吓了一跳,紧接着粗暴推开房门、浑身湿淋淋出现在她眼前的夏洛特·希尔,几乎是在对上眼睛的那一秒无力瘫软在地上,她赶紧一个箭步过去扶起夏洛特,后者惨白得和死尸没有多少区别的恐怖脸色让安妮只会惊骇地叫着医生及护士。 “我单单是体力透支而已……你这样的反应却仿佛是我快死了。”夏洛特无力地苦笑了起来。 “你疯了吗?你擅自跑到哪里去?”护士们迅速地重新处理伤口及清理衣物,安妮在旁边哽咽着指责道。 须臾的沉默,夏洛特死水似的眼里蓦地明灭着叫人看不懂的光,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张,细碎地嗫嚅出一个模糊的语句: “……我搞懂了一些事。” 像是彻底明白了除自救以外别无选择的现实。 主治医师再三强调她身上疤痕永远褪不去的风险,她却反而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出院的那一天,一些蹲点的报社记者出其不意地一涌而上,安妮和克里斯蒂娜竭力地护住被大衣裹得严实的夏洛特,推开那些野蛮的摄像头和麦克风,阻止道: “请不要再拍了!别拍了!” “我们想问夏洛特·希尔小姐一些问题!”他们穷追不舍,堵住了通向停车场的路。 分卷阅读97 “不接受任何询问!再不让路小心我——”安妮愤怒地正要高声发出警告,不料夏洛特轻轻按住她的手,摘掉了快把自己半张脸遮住的羽绒服帽子,摄影机对着那苍白憔悴的脸一顿照,而当事人镇定得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什么问题?”夏洛特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众人鸦雀无声了一瞬,随即七嘴八舌地争相提问: “请问在您看来莱克西·伯顿小姐的自杀是否与盖瑞·伯顿有关联?” 近镜头下夏洛特的脸庞被描摹得清晰到能看见眼下的淡淡青蓝,她那对眼眸仿佛是被严冬结冰的湖面,叫与其对视的人禁不住不寒而栗。她缓慢地拖长了音调,语气掺杂着纷乱而不明的情绪,反问: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你是,还在问我吗?” 记者们估计是没有猜到她回复得如此直接,一时语塞,只有响成一片的快门声,夏洛特抬手力道不大不小地推开那只横在自己面前的麦克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借着自己那副不好惹的神情、从狭窄的过道里离开了。 这一段短暂的录像在好几档早间新闻里播放,其中关于夏洛特精神状态的描述增添了不少戏剧化的润色,不明事实的观众乍看之下大都认为她有些失常。不过有一点值得高兴的是,伯顿现在已经压不下舆论,这从中的原因除了期间一系列转折和突发状况,也有好几位人物的推波助澜,即便多数抱有的是私心。 火葬仪式过后,莱克西葬于希尔家族的墓园里。那是一个十分传统的葬礼,来宾甚多,虽说超半数的人是不请自来:一些想要借着这个契机彰显自己“善心”或“公德”的商业人士不惜盛装出席,一堆记者蹲点在墓园之外。告别仪式的会场被布置得极度考究隆重,气氛在圣餐开始后才渐渐缓和。夏洛特·希尔跟所有人一样穿了一身寡淡的黑,她本不健康的气色现在看起来更为羸弱,帽檐处的头纱恰好掩了掩她微红的眼尾,大多数时候她是抬着下巴、姿态笔直地站立在家属迎宾的地方,冷冽地抿着唇,绷着一张淡漠的脸庞,只有牧师致辞时、她低垂着头,竭力地忍下眼睑沾染着的泪珠,然而抬起头那一刻,仿若转瞬即逝的流星追迹,那滴滑落的泪是黎明时分悄无声息的雨露。 众媒体围绕“莱克西之死”这个话题扯出铺天盖地的新闻,游街抗议的女性们把伯顿商场等店面围堵了起来,愤怒的群体有着难以撼动的可怖威力,伯顿不得不关停店面,暂时结束营业。 唯一 一位现状还算风平浪静的竟是沉睡在医院中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玛姬·希尔。每天早晚夏洛特都要来病房一遍,时间充裕的话她会代替护工处理好所有再离开,时而她也会学一点为病人舒缓肌肉疼痛的按摩手法,尽管聘请来照顾玛姬的人都专业而可靠,她的守护在她看来依然是必不可少的。 为了让玛姬苏醒四处打听合适的医院,安妮一无所获,按照每一个专业医师的话说,那就是除非天降红雨这类奇迹发生、否则玛姬将永远都在睡梦之中,毕竟无疑,这已经是一个重金属中毒的人的最好结局。 这件残酷的事实没有击垮夏洛特·希尔,亦或者说、事到如今屡屡受挫的夏洛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以为我能救她——”夜晚坐在病床前,对着那一位看起来安详无忧地熟睡的人慢慢地述说,“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太自大了:‘我把自己当成了奥古斯都腓力,但我其实只是堂吉诃德’。我一无所能却想拯救所有。” “莱克西对我的全部微笑和安慰、那些话,都只是为了我不再担心而已……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呢?” “我找不到办法,玛姬。” 无声的聆听者依旧安然阖着眼,没有一点异动。 她默了默,低头吻了吻姑姑的额头,轻声留下一句:“晚安,我亲爱的。” 几位护工礼节性地送她出门。 独自一人回到了家里,库克夫人听到动静后穿着睡袍下楼,担忧地望着她: “你又自己一人晚归吗夏尔……这真的很危险。” “这一带一向很安全,您放心吧。”夏洛特疲惫地应付一声,径直往酒柜里走去,调了一杯加冰的波本威士忌,瘫软在沙发间,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我想事到如今你应该在家里也雇佣保镖了,夏尔。”库克夫人说完这最后一句,再看了看她那懒洋洋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回到睡房。 明明疲惫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却根本睡不着觉,她的大脑清醒得很,躺在舒适的床铺上面毫无睡意,夏洛特辗转反侧许久,起身又喝了几口烈酒,才浅睡过去。 先前那个到中国去实地考察的计划自然被搁置了,加上前些日子签下的合作有那么多,各部门已经在火急火燎地赶工,看来开展新风格的策划需要再沉淀沉淀;克里斯蒂娜在这段艰苦的时期做了不少超出秘书范围的工作,不愧是跟随玛姬多年的人,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想必一切还会更棘手……夏洛特·希尔此时的目标根本不止眼前这些商业博弈,她想要的,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口中“面对法律无法触及 分卷阅读98 的犯罪所采取的必要私人报复”。 “你需要多年的人脉累计,终日和自己鄙视的人周旋,所谓奇案冤案是无数帮派共同努力之下成就的。”—— 那么,从她现在开始,会太迟了吗? 她想她要去见见利亚姆·亨特了。 46 46. 每一次走下舞台,除了接过助理递来的冰水,还要惯例地问一句希尔家或者Beloved Beauty董事长办公室是否有复电,然而每一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抱歉先生,仍没有回电。再打回去也是管家或者秘书的搪塞。”爱德华·琼斯感到一次次深重的无力,他正被巡演缠得脱不开身——这可是他单飞以后第一次个人巡演,别说公司要求得紧,他自己也不希望辜负粉丝和观众,如今上座率一场比一场可观,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不可能再像那天一样冒险来回奔波,假如运气不好航班误点,他完全承担不起延时到场的后果。 难道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要这么结束了吗?他不能自已地回忆起那些往事,越是追忆越是无法甘心,他不甘妥协——他才不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才不要像现在这样只能从电视机上面那些奇怪的新闻节目里看到她——因为那个该死的盖瑞·伯顿,他从前经营好的所有被随之作废……前些日子道德与理性让他在同情受害者们之余只思索到一个折中的办法,简单来说便是在生意场上加一把火、让伯顿产业彻底受到孤立,然而时至今日,他的自省让他渐渐觉得这个对策实在是太便宜这个社会渣滓了。 爱德华很快就决定巡演结束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原本经理人递给他的预估行程被他暂时推辞下来: “你的确也该休息休息,好吧埃迪,这些事就推迟到半个月以后。”或许是因为演唱会收益足够惊喜,他的工作室颇好说话地放过了他一马。 身在曹营心在汉,于台上放声歌唱的爱德华心里面想的却是这一首首单曲创作背后的动因,每一帧关于夏洛特的画面,如同被放慢倍速般显现在自己的眼前,思念的情绪愈加汹涌浓烈。 而马上要和夏洛特·希尔正式达成合作关系的阿米莉亚,则没想到爱德华这次会这么疯、疯到连生意上的事都掺杂了个人情感: “……你在胡说什么东西?我过去可是谈设计之类的正事,你居然要我为了你的痴心妄想拖慢进度、好让你能结束你的巡演之后更便利地开展你那追求大计?”阿米莉亚忍不住在电话里不满地说。 “你原计划不是起码要两个月的跟进么?”大明星爱德华·琼斯先生仍在电话那一头理直气壮。 “是50天,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我已经决定好了,别借着你那才百分之十的股份对我指手画脚的,埃迪。”阿米莉亚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感觉对方默然了一阵,她又不忍心地补充:“我倒是可以替你在她面前美言几句。至于其他影响我工作的免谈。” 无奈,这是阿米莉亚做到的最大让步。他忽地想起最初他们就是因为相互干涉彼此工作才分的手,今天再看果然会产生一种怪异的感慨。 会面的那一天,阿米莉亚观察到夏洛特的心情颇为放松,近期一系列的变数把她折磨得肉眼可见的憔悴,不过一旦事关到严肃的合作项目,她的精神气就是高昂的,阿米莉亚喜欢和公私分明的人共事,最好跟自己一样是一位精益求精的完美主义,无疑夏洛特满足了所有条件;况且撇开这些因素不说,就现实意义而言,攀上Beloved Beauty这一高枝,对阿米莉亚的新品牌而言是一个好机遇。 “……你们的设计真是惊艳。这色彩、这理念是我们所急需的。”夏洛特大方地赞不绝口,她看着那一幅又一幅精妙的设计图,眼里流露出真挚的欣赏,“阿米莉亚,你的工作室都招揽了些什么天才?” “我是不是得自夸一下,这主要是出于我的手笔。”阿米莉亚爽朗地大笑起来,抹着赭红色唇釉的嘴扬起愉快笑容,“我爱惨了复古风,只可惜几十年前的旧时代除了美得有韵味、多数时候牺牲太多形体健康,我不赞成女性追求畸形的审美,所以想方设法改良它们,诸如布料的选择都是以舒适为前提和根本……花了我的团队不少时间去寻找更优化的内衣设计……” “让我很敬佩。”夏洛特由衷地说,“并且手工制作这一点也大大提高了成本,以高价售出很符合我们的初衷。”说罢颇有一副自嘲的神色。 “我们有想过平民化的销售策略,只可惜制作上我们做不到拉低相对的成本,那会违背了我们的设计原则。”阿米莉亚挑了挑眉毛。 “高奢永远走不向普通民众……”夏洛特不自觉地深深叹气,令阿米莉亚有点不明所以。 她们又谈了谈宣传的问题,一切事宜洽谈妥当后,夏洛特礼貌地送阿米莉亚回去,一路上她们聊了点别的日常,阿米莉亚不想显得太过突兀,因此暂且只字不提爱德华的事。 与贝克家的联名系列也提上了日程,夏洛特和她的旧同学——现今理应称为新同事了,近 分卷阅读99 日的精力均为这两个项目打转。偶尔夏洛特还要去看看那批新聘模特拍摄宣传画报的情况,当初的三轮面试时她都因为忙别的事没有露面,今天一到场,所有年轻的女孩男孩们不由下意识噤声,他们屏住呼吸,目光纷纷落在了她的身上,主管赶紧迎上来和她汇报部分情况,随即她旁观拍摄一阵子,见无大碍便离去,众人暗暗在心底里放松一口气。 回办公室前夏洛特想起特地给新人装修好的衣帽间,于是又绕了路去看几眼。她正满意地打量着崭新的装潢,一个扛着摄影设备的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放下包,火烧屁股似地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看样子你的造型还没开始准备好,那咱们现在过去摄影棚吧!” 这……应该是外聘的摄影师,不过竟将错认她为……夏洛特怔然了一刻,正要开口,克里斯蒂娜合时宜地找了过来: “股东会议快开始了。”克里斯蒂娜抱着所需文件,看了看门口那个局促的青年一眼,思索须臾便道:“你是那个负责拍摄专题三的里安(Ryan)吗?二号摄影室在直走左转第一间。” 叫里安的年轻人颇有些尴尬地对她们微微鞠躬致意后,心急如焚地快步赶了过去。 宽敞偌大的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人,夏洛特·希尔气定神闲地入座,半晌,定期会议正式开始,就股票波动问题的议程一层层进行。 等到会议结束已经是将近夜晚九时。初春夜里的风仍是有些凉的,夏洛特裹着毛绒外套,与克里斯蒂娜走到停车场,俩人道了晚安便分别坐上自己的车回家。 习惯夜里一人驾车回家的夏洛特·希尔,此时急着回去审阅剩下的文件,根本没有意识到黑夜就像处处未知暗涌的海域,将会发生如何能让人跌落危险深渊的变故。 车子驶入院子后的车库时,凭着直觉,夏洛特的确感知到了一丝不妥,她在幽暗的院落里逗留了一会儿,四周静悄悄的,仿佛连草木花藤都在熟睡,四处没有一点声色和生机。 客厅的灯照常亮着,库克夫人尚未入睡,夏洛特打了声招呼就直奔客厅的座机给自己的私人律师打电话,安排与狱中的利亚姆·亨特见面的事宜。 “……亨特在里克岛监狱的表现优良,估计不用多少繁冗的手续便可以会面,放心吧,问题交给我。”她的公诉律师如今是伊森·怀特,他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 挂完电话的夏洛特到楼上浴室洗个澡,擦着半干的头发,半躺在楼下客厅沙发上一边看文件一边喝着甜味马天尼,翻着翻着,她突然翻到一份来自刘易斯家族的新品介绍函:刘易斯,居然是只专注皮革与手表、鲜少与其他品牌联名合作的刘易斯?并且不是客套的询问,而是现任董事长的亲笔邀请,这橄榄枝的递交方式简直是打破常规的古怪,她把信函翻来覆去读了一遍又一遍,颇感到茫然恍惚。 如此异常……恐怕重点不止是商务上的联合这么简单。 她思忖着,抬手去拿身侧的高脚杯,蓦地、一道从窗外而来的强光莫名地晃了进来,她下意识地顿住动作,一股寒意渐渐爬上她的背—— 夏洛特空出另一只手调亮了台灯灯光,原先有点昏暗的客厅霎时变得通亮,面前的窗户被窗帘掩盖了一大半,只透出一点缝隙,她的目光扫过视野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并无异样。 院落和各个大门都锁得好好的,她再三确认过的;电话就在自己的右手边,假若稍有不测、仍是能迅速地报警的……她在原位呆了一会儿,自忖自己或许是过于疲倦产生错觉。 等到她起身到窗台处,准备拉好窗帘的那一刻,倏忽之间又一束更猛烈的白炽光闯入、径直刺伤她的眼球,她用手捂住了眼,还没来得及作什么反应,玻璃爆裂的声响充斥着整个房间——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听到动静的库克夫人赶紧从房间出来,看到眼前的狼藉后惊吓得尖叫了一声,随后这位可怜的老人拖着颤抖的身子骨下楼,压抑着恐惧、急切地询问青年:“夏尔、夏尔!你还好吗?” 年轻人仍捂着一只眼睛,一点一点深呼吸着,企图让自己禁不住发抖发软的双手双腿恢复正常,她用冰凉的手紧紧扶着老人的肩膀,一时间混乱的换气令她吐不出一个字,这是不可避免的应激反应。 “……库克……快打911……”她在最后有气无力道。 冷风从玻璃窗的两个破口处灌进来,酒瓶与茶几碎成一片,一大堆玻璃块儿泡在酒液里,夏洛特平静得比较迅速,她捡起地毯上的两个弹壳,回想起方才并无响起枪声,她知道对方用的必然是新式的消音手.枪。 警员虽然有作搜查和记录,但是夏洛特认为这只是拿到一个排在所有谋杀案之后的调查号码牌而已,再加上,到底是谁给她这种威胁生命的警告,她心里已有人选。库克夫人说得不错,以她今天的身份,她绝无法掉以轻心,她该往家里设置几个安保人员的。 不仅如此,她还要获得一张合法的持枪证,她从明日开始必须安排专业的靶场和教练,因为在这个几乎人人都有枪自保的国家,她把全部保障都压 分卷阅读100 在他人身上根本行不通;玛姬的旧房间里就曾被她翻出过普通的手.枪和弹药,只不过像是许多年来没有用过,已经颇为过时陈旧。 至于从哪里找到像样的值得信任的保镖,密友安妮·布朗总有无限的办法。 47 47. “……在大多数人眼里你是什么样的人?” “呃,生意人。” “在你自己的眼里呢?” “艺术家。 ” …… 这不是能被大众真切理解的访谈内容,但是它最终依旧被收录到首次个人巡演的DVD里。 他是一个商人。而曾经他十分厌烦这个附加身份。 到那天他听见“希尔深夜疑似遇袭”骇人听闻的报纸头条—— 盖瑞·伯顿这回真的疯了,简直比上次直接在异国袭击玛姬·希尔还要愚蠢荒谬,伯顿无异于是亲自把“幕后黑手”四个字扣在自己的头上。 胆寒愤懑之情没有吞噬爱德华的理智,他忍不住在内心反问:好歹长年来伯顿混迹于名利场,甚至居高位已久,之所以一直以来能为所欲为,与背靠财团、建立多层利益链等脱不了关系,房产、百货业和一大堆项目投资、包括财团一贯的洗.钱手段,这些造就了富得流油的伯顿家族,而面对从来与几大财团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的希尔家,根本不至于急切得在短期内一次次将其赶至山穷水尽,假若要真正把希尔家族覆灭,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会有更多令这桩犯罪变得更天衣无缝的合适机会……难道说,这次的“警告”是伯顿背后的人,还是其他人所为—— 琼斯家属于半路发家,乔治罗伯特兄弟的父母早逝,留下来的遗产投入到儿子们的教育上面,乔治坚持做一名与世无争的教授,罗伯特则投资到股票、酒品、房产、时装业等,现状也许远比普通人要稳定富足,但身为家主的罗伯特从未存在拉拢财阀这样冒险的想法,毕竟在他看来,人脉和金钱一样,够用便好,那些为挤进财团人际圈、为一个小小的立足之地争得头破血流的人,在他眼里何其可笑。 因此客观而言,假如伯顿背后的仍没有放弃,爱德华·琼斯是动不了伯顿一根手指头的。 不过,查清那晚向夏洛特·希尔开枪的人究竟是谁,这一点他倒可以做到,哪怕需要花费很多功夫…… 五月的初始,巡演总算结束,爱德华始终没能抓住四月的尾巴和23岁的夏洛特·希尔说一声生日快乐—— 寿星本人倒是一早将无所谓的人与事忘在脑后,她甚至把生日忘在脑后。为了见监狱里的利亚姆·亨特,夏洛特可谓是大费周折,起初利亚姆拿自己得传染病的事作借口,后来收了好处的狱警半是胁迫之下,他才答应会面。 要不是因为更重大的目标,夏洛特又怎么想见这个愚蠢的仇人一面? “……你到底想要什么?”利亚姆比入狱前消瘦衰老了非常多,他扭着脸没好气道,似乎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特意穿了一身黑沉沉的夏洛特不语,她打量着眼前的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她在确信这个人是否值得利用。 “你每天都能看到报纸吧。”她似是漫不经心的,然而眼神却像深夜时分的阴暗沼泽,“……莱克西跳楼了啊——你难道可以真的这么淡然地看待不足十八岁的少女落得惨死结局,还是说你的确从来只是一个伪君子而已,从前你往那些慈善项目捐的钱、是在给现在的自己积德吗?” 这些话没有激怒他。 “……说话啊利亚姆·亨特。”她重重地咬着字,反倒是她脑海里的回忆激起她的痛苦与悲愤,“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这样为虎作伥,彻底对一个被逼死的孩子、对公正置若罔闻?你所谓的寻求正义,就是忽视真相波及无辜的行径?需要我把几十年前我祖母的尸检报告还有后来NYPD对亚当·亨特的调查核实给你看看,好让你睁大你那双狗眼看个清楚?” 有时候比起复杂的事实,迁怒总是更便利的,把实际不存在的仇恨随意安在一人头上,实在太容易了。 “够了,你说够了吧?”他像被中伤似地无力垂下头,当即站起身离开,“我就算会下地狱,我也对抗不了你的仇人。” “你简直是个懦夫!”夏洛特冲着那个不堪的背影怒骂道,尽管她清楚自己完全搞砸了,或许无论她如何费尽口舌,结果都一样。 从里克岛返程回去时,伊森·怀特问她情况如何。 “……这事做不到急功近利。” “我觉得……要不下次让罗茜也过来,她还是个小孩,以我的见解,她说的话应该能够感化触动到利亚姆·亨特的。”伊森提议。 原在副驾驶懒洋洋打盹的夏洛特霎时眼睛一亮。 “伊森,你真是个天才。” 下一次会面是一个月后。回到公司后夏洛特第一件事要做的是尽早处理完今日的事项,晚上她要参加沃克家的金婚贺宴,虽说对方是电子游戏业起家、属于业内 分卷阅读101 游戏大亨,与自家生意并无瓜葛,但怎么说也和詹妮弗·沃克是昔日同窗,加之邀请函都到了,她必须到场给沃克家老夫妇一个脸面。 身为詹妮弗·沃克的友人之一,安妮·布朗当然和她的父亲一同现身。沃克这回宴请的除亲友外,都是在生活或生意场上有过交集的、算不上陌生的点头之交,目测已将近八十岁的沃克老爷与沃克老夫人不希望自己的贺宴充盈平常晚宴上一贯的尴尬气氛,于是到场的来宾几乎也是夏洛特·希尔眼熟的人。 既然是喜庆的排场,夏洛特也须一改沉重的着装风格,她选了一条淡藕粉色礼裙,高圆领、半截袖设计,上半身为珠绣、下半身是厚料绸缎长摆裙,收腰处是简洁的双蝴蝶结,头发梳成松散发髻挽在脖颈后,这身衣服总算是把她的年龄衬托到位,相比从前那些偏于老成的打扮,现在她的样子总算是有了些年轻的生命力和精神气。 “夏尔,很高兴见到你赶到我爷爷奶奶的宴会。”詹妮弗·沃克接过她的伴手礼,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一如往常的大方而诚挚,“唉呀,我好多年前就说,你和安妮都适合当我们开发的新游戏的脸模。” 有些家庭喜欢招待多桌酒席,有些家庭喜欢采取自助餐点的形式……沃克家显然更喜欢前者。夏洛特和安妮那一桌多是同辈人,氛围颇为自在。 宴请的乐队奏响纯正的古典乐,虚与委蛇、趋炎附势的戏码在轮番上演,大家看起来是这么其乐融融,却绝不是源于内心的真切,所以是千篇一律的迷幻虚浮,极其乏味。 致辞环节格外热闹,一晚上敲酒杯的声音不断,人们上赶着巴结沃克一家,台下酒席间的夏洛特看得已经见怪不怪,她安静地用餐,偶尔和邻座的安妮等人低声交谈。作为孙女的詹妮弗·沃克的致辞内容很丰富,赢得一众老辈的赞赏眼神,在下台后,詹妮弗兴冲冲地回到原位,颇有点奇怪地在夏洛特旁边耳语: “夏尔,你认识杰克·刘易斯吗?” “见过几次,没说过话。怎么了?” “我刚刚站上台才发现呢,他几乎一直在看你。” 夏洛特去够酒杯的手顿了顿,但马上恢复常态,她没有转过脸去,也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心不在焉道:“可能是出于好奇吧,我还在漩涡中心。” “刘易斯一家可神秘得很……堪比从前的你们,夏尔。”安妮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洛特一眼。 “这些轶事暂时与我无关。”她自若地回应。 前阵子刘易斯那封看似真诚实际在玩弄客套的介绍函,夏洛特亲笔写下的回函也是相当的礼貌,她带着谦逊而疏远的笔调,表示自己很期待与刘易斯家进一步的商务往来。 这之后再没有复函。 真不知道这些无谓的小动作,会给他们的业绩带来多少好处。 她嘲讽地想,又笑着喝了口酒。 宴席结束在十点。始终不大习惯带随行人员的夏洛特这一次是和安妮同行的,布郎先生喝得有些高,司机在停车场倒好车子,安妮正要上车,无心一问道: “夏尔,你的外套呢?” 这时夏洛特在发现自己的外套落在楼上。 “我陪你上去吧——” “不用,你待着,我很快就回来的。”今晚穿的鞋子鞋跟不算高,夏洛特提了提裙子匆匆返回,竟在半路被一个着装整洁的陌生人叫住了: “希尔小姐,冒昧,不过这是您的外套吧?”那人赔着善意的笑脸,恭恭敬敬地把折好的外套递给她,“我是刘易斯先生的秘书,我们先生想让我转告您,也许改天您能关照关照刘易斯家族之类的……”正说着,他藏在外套底下的另一只手里在给她递一张类似名片的东西。 随即十分迅速地、连夏洛特一句道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急匆匆地离开。 她皱紧了眉,环顾四周后把卡片翻到正面,那是一串日期、号码和地址。 48 48. 谁会这么谈生意? 如同什么紧要的机密,就连地点都选在鸟不拉屎的地方。 时隔不久夏洛特·希尔带着秘书克里斯蒂娜来到这个私人住宅区时,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 这里离市区很远,人烟稀少,尽管很冷清,周围的绿化倒是做得很好。 有几个人热情又客气地招待着她们,克里斯蒂娜要被留在楼下,夏洛特须只身一人上楼。 来到这里之前她曾拨打过名片上的号码,对方的原话是:希望和她在暗中合作一笔大生意,至于详细内容,则被“电话里不便细说”的理由推托了。 尽管她投入人力去查刘易斯家族的底,最得力的手下都无法给她带回有用的信息,就和安妮说的一样,刘易斯家的神秘程度堪比自家。 观察刘易斯家族明面上有交集来往的人,政界人物远多于商界人物。 夏洛特在父亲查尔斯·希尔留下的许多信笺里找到“彼得·刘易斯”这个名字—— 分卷阅读102 “……我从来没有直接和刘易斯家打过交道,他们局限于皮革及手表的生产线已有多年,曾经我像大撒网似地给众多公司递过橄榄枝,有些是瞧不上我、有些则是不敢冒高攀的风险…… 说来,我更极少看见刘易斯与其他公司的联名,不过当然,他们有这个资本独来独往,只是这样的策略无疑限制他们进一步的发展,他们或许是高傲又与世无争的。 我抱着效仿他们成功之处的想法,曾试图挖掘刘易斯家族的过去,然而看来没有多少价值,刘易斯家族没有辉煌或沉痛的历史,他们没有什么背景,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的上一辈属于白手起家……” 彼得·刘易斯,应该是与爸爸同辈的人。但是为什么,他现如今几乎是销声匿迹? 杰克·刘易斯在十五年前就出现在众人眼前,当时他估计才二十岁,就替父亲彼得行使了许多董事长权力。 和现在的自己一样,这么年轻就继任,很大可能是因为彼得无法继续了—— 上一代的彼得·刘易斯及其妻子,也许已经早早死去。 与其说刘易斯不屑于涉足更庞大的权势争斗,倒不如说是他们不敢被牵扯上。 彼得的父母好不容易在商界争到一席之地、完成阶级跨越,留给彼得这一代,定是要更加小心翼翼;而彼得遭遇变故早亡,杰克这个继承者也必须走祖辈传统的路子。 跟现在的夏洛特·希尔不同,她能胆子大得一上位就革新,归功于上一辈查尔斯、玛姬兄妹的牢靠经营,让Beloved Beauty早已处于一个不可动摇的定位。 小心了这么多年,却突然要打破传统,到底是为什么呢? “久违,希尔小姐。”原在座位上的杰克·刘易斯站起身与她握了握手,再没有任何客套的周旋,他直截了当地将桌面上的策划案文件推给她。 “……股票合并?我看这对于你来说益处不大,刘易斯先生。”夏洛特大致翻了几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还有那些你要对我们的投资……而我是不是可以说,这些‘损己利人’的决定远不止为了钱呢?” 眼前约莫三十多岁年纪的男人自始至终神情冷淡,从容不迫地说: “当然。”他没有避开她的目光,“还有卖个人情。” “希尔家从不在生意场上多谈人情。” “那倒也是,你们已经兼备了不少便利……” 夏洛特正要开口否认,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僵住表情—— “不知道掩盖玛姬·希尔女士植物人状态的事实、是不是也一样便利呢?” 他怎么知道的—— 这简直绝无可能! 难道是谁的泄密?可是她身边所有人都不存在这个动机:无论是已经跟她签了高度保密协议、名声最佳的疗养院,还是被玛姬多年信任的克里斯蒂娜,亦或者说是她从来的挚友安妮·布朗,就连收了她大额钱财、达成合作关系的那几位记者,都不可能做出这样损失自我利益的背叛。 面前的杰克·刘易斯,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可以查到这个秘密? “……话可不能乱讲,先生。”对,抵死不认,这应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夏洛特竭力平复着慌乱的心情,她抬手拿起水杯抿了口水。 “希尔小姐不必惊慌,我前头说了,想卖个人情,所以是绝不会轻易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的。”对方不紧不慢地同样拿起杯子。 嘴上说着的绝不会轻易泄露,实则透露着分明的胁迫。 “……都到了这一步,我还能说什么呢?”她微微垂下头去,唇角浮现出一种浸润着复杂情绪的淡笑。 这是显而易见的让步及应承。 “那我在这里先多谢了。”他垂下眼眸,皮笑肉不笑道。 “不过我没有想到,刘易斯先生会因为怕人口舌而将这桩简单的合作变为一个浮夸的密谋戏码。”夏洛特嘴角依旧噙着笑,锁定在杰克脸上的眼神却是冷的,笑里藏刀般地讽刺、是她最擅长的事之一。 在平常的商务洽谈当中,这种明目张胆的中伤压根不可能发生。夏洛特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沉不住气,倒宁愿找借口自忖这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正常会面。 “毕竟人言可畏。”杰克·刘易斯的面上依然风平浪静,漠然地答。 她才不会相信这只是因为什么“人言可畏”。他把她当傻瓜吗? 然而这个合作必定是谈下来了,尽管回去以后将一连开上好几个讨论会,但不过都是一些表面功夫而已,她猜到表决结果如何,假若现已是商人身份的她放着钱不赚、放着便宜不占,她会被股东们批判得一文不值。 局外人身份的安妮·布朗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怕的,我是说、刘易斯家?不就是一个热衷于政界的小家庭,不足为惧。再说,这个合作你们可赚大发了,按我爸爸的话来说,不管刘易斯家藏有多少秘密,反正现在最明显的最能确定的是:他 分卷阅读103 们需要拉拢你们……”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我却感觉这是别有用心的接近,你明白希尔家现在被多少人觊觎或者排挤吧?自从我们正式向伯顿宣战,墙倒众人推,如果不是你可能现在Beloved Beauty已经没有了,刘易斯这时候还拉拢我们?”夏洛特毫不掩饰地质疑。 “可我不得不说,在外面的大众眼里,对抗伯顿的这场争斗中是你赢了……现在伯顿身败名裂,股票频跌,营业惨淡,虽然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但是就现在而言,你大可以抓住这个时机崛起。至于刘易斯,你若不放心就去查他们好了,别真以为过往能被轻易掩盖,即使是玛姬,她为了你当年花费再多的功夫掩埋的过去,实际上同时代的人们多少听说过……” 安妮的建议果然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事在人为。 接下来的问题只能交由时间。 让罗茜·史密斯到里克岛监狱一趟,这件事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简易,只是这个“困难”显然也有夏洛特自己加设的成分,虽说她清楚罗茜为了莱克西任何事都在所不辞,可是她并不希望罗茜再面对太多超越年纪的残酷。 “可是夏尔,罗茜她已经承受过那些不在她年龄范围之内的沉痛了。”伊森·怀特百般无奈道,“有时候为达目的总要牺牲一些个人感情……” 史密斯家不乐意再掺和进这烂摊子里,最小的孩子已经因为如此不得不到医院接受精神疗养,他们深知凭自己那点拿不上台面的能耐对抗不了伯顿,所以更情愿超然物外。 最初态度较为开明的凯伦也出于保护妹妹的心态,拒绝了安妮想要和罗茜谈话的请求。 纷扰的愁情偶尔需要酒精麻痹,偶尔需要药物催化,夏洛特已经养成了靠外物入睡的习惯,她的医师在控制着那些安眠药的用量,却控制不住她的依赖之心。 合法持枪证并不好拿。她的教练开始不满她的表现,直接地表明以她这样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在靶场练习。 “……你和稳定两个字丝毫不沾边,有好几次拿枪的手抖得像个初学者,我说过多少遍了,希尔,减少损害你神经系统的药物的服用……” 盛夏时节,与阿米莉亚·威尔逊合作的女性内衣系列已经进入拍摄宣传画报的阶段,有关筛选模特的事,原本被夏洛特全权交由给值得信任的阿米莉亚决定,但突然之间阿米莉亚坚持让她也参与进来,无奈,她来到威尔逊工作室,观望了一轮又一轮的面试,总算敲定了出镜的人选。 “抱歉啊夏萝,最近特地让你跑那么多趟。”阿米莉亚的语气颇有些古怪,“你别怪我要求高,我这个人就是别扭,工作上的事一定要做到极致和完美。” “不用道歉,我事实上也差不多的固执。”夏洛特放松地呼了口气。 “这周六晚有没有空呢?发售的事宜既然都确定下来,那是时候我们两家大股东聚个餐了。”阿米莉亚忽地提议。 “喔,那当然。”连一刻多余的思索都没有,她答应了。 49 49. 时隔半年,夏洛特·希尔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场合再次见到爱德华。 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难堪之情涌上心里,她频频避开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想起上一次见面时的窘状,竟感到藏在金发里的耳根后开始发热。整个夜晚,她一直在拿酒杯喝酒,一脸不自然的苦笑,听着餐桌上人们像打台球般来来去去互相恭维。 “……这次最该感谢的人,是肯赏脸大力投资的夏洛特·希尔小姐,敬夏萝——”最后阿米莉亚·威尔逊举起酒杯致辞,被点到大名的夏洛特勉强地扯起礼节性笑容,一桌子异口同声的致敬让她颇为尴尬。 同样举起杯子的爱德华沉默地抿了一口,他凝视着她,那是一种温柔而复杂的眼神。 他们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散场以后。 “可以聊聊吗?”他问。 前脚刚想走,后脚就被叫住,夏洛特看了看周围忙着离开的人们没有注意到他们,便点了点头。 顶楼通往天台的楼梯口位置一般冷清而安静。 “……我想跟你道歉,为那一天我说的话。”尽管在心里把这些话排演了无数遍,爱德华依然感觉他无法将真正的心情表达完全。 “你为什么要道歉?”她不知怎么地渐渐松下一口气,便没有了最初的窘迫情绪,颇有些好笑地反问:“话说回来,你本就没有这个义务帮我,是我那天太咄咄逼人了,现在想起来,我甚至可能犯了类似道德绑架的错。” “不、不对,你那天说得没有错,放过那样的社会败类、是在纵容恶行,而我明明已经拥有了平常人永远无法得到的地位,如果选择冷眼旁观,我是不是——” “你不是。爱德,你根本不用说这些,你也不用自责。” “……因为我已经让你失望透顶了吗?”她越是客气,他越觉得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我的诚意,除了……”他 分卷阅读104 向不远处守在楼梯间的助理招了招手,对方赶紧快步走来,将手中的公文袋交给他,而他又递给了她。 “里面是什么?”她犹豫着。 “你回去就会知道。” 她原想回绝,然而他的这句话实在勾起她的好奇心。 当晚回到家,夏洛特拆开爱德华给她的公文袋,里面全是厚厚的文件,至于文件的内容,则让夏洛特大为震撼—— 从各大财团关联人物,及他们背后的利益链,到伯顿家族难以被为人所知的秘密发展史、那些丑闻与把柄,甚至包括对那些目前为止有倒戈倾向集团的剖析,他就连关于她现今和未来应该与那些人周旋、建立合作关系,应该拉拢那些势力都清晰地阐释了出来……爱德华·琼斯根据多年浸染商界的经验,亲手整理出的这份详细机密分析,无疑绝对被现在的她所需要,但这种内部信息一旦曝光的话可是会给自己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简言之,他是把自己整个家底都交由她手上了。 把这份机要文件翻来覆去看无数遍的夏洛特,心跳是在疯狂加速的,一股源自胃部的灼烧感一直窜进她的胸腔里,抓着纸张的手却在发凉、颤抖,她再次一连灌下几口特基拉日出,尽力让自己缓过神来。 一夜无眠。 窗外天已破晓,大片青绿在碧落翻滚,她静静地在窗台前站立着,片刻,拨通了爱德华的号码。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在电话不便说清,我们约一个时间见见吧。” “可以。地点时间由你决定。”她挂了电话,被窗外初升的阳光晃到一阵目眩神迷,才渐生困意。 周一刚回到岗位,夏洛特就收到一封来自分部的举报信,检举人声称自己为分部的前员工,掌握了大量关于分公司上层多次在项目中做假账、中饱私囊的证据,她皱紧眉头,让克里斯蒂娜全权负责私下的调查。 克里斯蒂娜不出几日便查明了真相,果真如信上所说的一样,夏洛特大为光火,恨不得立即动身到分部算账,蒂娜却拉住她、劝解说: “这些都是老员工老交情了,你冷静冷静,撕破脸总是不好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忍受虫蛀般的管理层,难道是我该做的吗?”夏洛特不可置信地反问。 “那难道你要把他们都开了吗?”蒂娜看起来同样无法置信,“当年与两任董事长一起一路走来,近三十年了。董事长先后出事的时候是他们一直坚守在分部处理烂摊子。你上任时人人几乎都是反对,他们可是没有异议啊。如果平心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暗里再加强审计监管等举措,那么情况绝对可以得到改善……总有一百种办法,你却要采取最极端的一个?连董事长也没有这么果断过。” “你的意思是……玛姬她一直知道?” “是……” “……你要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蒂娜看着夏洛特百感交集的眼神,没有言语。 “这也太荒谬了。”夏洛特缓慢地呼出口气。 荒谬到让夏洛特忍不住回家大翻特翻旧书房里的东西,在那些已经尘封多年的日志里面,她的确找到了很多个与举报信上相符的名字,蒂娜说得没有错,这些在分部贪得流油的人,当年不仅效忠于查尔斯·希尔,在玛姬继任后也有杰出贡献,客观而言,如果没有他们,或许公司上市以后不会走得这么顺利。 晚上和安妮吃饭时,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安妮说毕业论文的事,盘子里的鱼排汤开始变凉,桌上暖橙色的烛光逐渐刺眼。 “我是说,谁会想出这种白痴的选题啊……夏尔?你听到我说的吗?”安妮注意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 “你说谎的样子和十多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你记得吧,你们要给我在教室办生日惊喜派对什么的,结果负责提生日蛋糕的你上楼时刚好碰见我,你还跟我撒谎说‘喔,这个蛋糕是我的晚餐。’我说,那可是一个十寸的双层蛋糕……”安妮在回忆时忍俊不禁起来,“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 “好吧……呃,我、怎么说呢。”夏洛特头疼地揉揉额头,“不知道布郎先生会怎么处置那些贪腐的高职元老人物……” “噢,这个啊,得看情况。”安妮一副见怪不怪的了然模样,“看他们还有没有利用价值,看你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完美替代品,看他们有没有踩到你的红线——” “腐败行径不已经是大力践踏着我的红线了吗?” “或许是的,但处置他们你还太年轻了。” “这跟年龄又有什么关系?” “你既然都这么问了,那玛姬肯定也没有动他们吧?我不相信玛姬会不知道。”安妮无奈地叉起一块虾肉,“所以别这么做。” “我就知道你也会制止我。”夏洛特正要抬手拿酒杯,被安妮轻轻挡住—— “人性很复杂,这个浅显的道理你从前经常提醒我。总之别轻易开除他们,试试 分卷阅读105 设立一条新的界限。”安妮镇静道。 “什么意思?” “一条既能警告他们、又能以旧情为由让他们尝到好处的界限。” “这是让我继续纵容他们?只不过程度大小的区别!”夏洛特不满地惊呼。 “你真的只想开除他们?那你得想清楚,不过我看这也没什么用,即使想清楚了,你也会后悔的。”安妮满不在乎地说。 “……我不知道。”夏洛特只好喝口柠檬水,“我只是不明白,他们并不忠诚。” “‘有用’可比‘忠诚’重要得多。”安妮用餐巾擦了擦嘴,对着小镜子补口红,“这些人的心理很简单,他们觉得理所当然:‘如果不是我,公司怎么有今天的发展!’他们认为现在的报酬根本配不上他们的付出,所以想办法从中得利……倒不是说,他们完全恶心得要死、是个大烂人,毕竟即便为了钱或者野心,他们比谁都想项目成功、公司越来越壮大。” 闻言夏洛特喝水的动作停顿须臾,安妮收好包,凝视着她,红唇在烛光的渲染下更为鲜艳夺目,安妮张了张嘴、淡淡道: “夏尔你早就知道,黑白分明的钥匙打不开灰色世界里任何一扇门。” 50 50. 为融资的事要飞去欧洲频繁四处奔走,夏洛特不得不在赶机场前匆匆兑现与爱德华见面的承诺,而进入短暂休假阶段的爱德华也只能丢弃那个原本期待漫长聚餐的心思。 他们在克里斯蒂娜准备的一个私人咖啡厅里碰头,没有闲杂人等,夏洛特风尘仆仆地赶来,坐下后歉意道:“不好意思晚到了,而且我大概只有十五分钟。” “没关系。”爱德华巧妙地掩盖他无奈的情绪,“显然你很忙碌。” “是啊,除了阿米莉亚的发布会,还有各种别的东西……”她抿了一口加冰美式,开始直奔主题:“那我们尽量简洁一点吧,关于那天电话里的事。” “你想问什么呢?” “……如果那些文件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不怕我有一天会出卖你么?” 他笑了笑,笃定地回答:“你不会这么做。” “你怎么能确定,连我都无法保证。” 凝视着她一本正经的神情,他沉吟片刻。 “我只是无法想象你这样性情的人也会背叛我。”他尽量把语气放得很淡,“再说,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是出于实际的目的,你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决定。” “……未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夏洛特的心里莫名传来一阵温热的疼痛感,她微微颔首,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喃喃道。 他垂下眼,浅淡地笑笑后没有言语。 或许夏洛特觉得临走前的咖啡杯相碰不够尽兴,她一招手让招待员迅速准备了两杯朗姆,爱德华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就主动拿过一杯—— “干杯,我得走了。”她颇用力地和他碰了碰杯,在他难掩惊讶的目光中一口干了杯中的朗姆酒,拿上包大步流星地与门外等待的秘书会合,俩人一起下楼往停车场赶去。 而他一个人默默待了近十分钟,直到把那杯口感的浓烈丰厚的酒液喝干。他已许久未饮酒,一时有些许不适应。同侍者打声招呼后,他方与随行人员姗姗而返。虽说没有机会聚多久,但是这样的面对面的交流可比从前那段日子好多了。 爱德华不得不承认,他曾经那么自以为是地把夏洛特·希尔美化成一朵花、一件圣物似的存在,却唯独忽略了她只是一个人的现实,她并非无所不能,她同样有七情六欲,尽管她通常会把情绪深深掩藏在心底。 他情不自禁扪心自问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自作聪明地定义她、还以一句”我不愿看见你染黑自己“这种愚蠢虚妄的借口来否认她的痛苦——她可是在经历着难以言说的疼痛啊……他为什么还要以如此完全的旁观者口吻,这副仿若自诩圣人的姿态向她布道? 她对他避而不见的近半年来,他很不好受、一点都不好受,他再也不希望往后再出现这类似的绝望。 在阿米莉亚的庆功宴上她颇为错愕慌乱的眼神又是为什么呢?她是单纯地感到尴尬,还是有别的因素——他猜不清楚,只顾着深深凝望思念太久的面容,她比从前显得老成,浸泡在眼底里的憔悴是那么多,她几乎没有吃多少东西,只顾着敬酒与交谈,喝了不下四杯的红酒,她已经全然与当初不同了。 于是他翻箱倒柜地、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家世阅历倒了个遍,如同被施了咒的可怜愚者,自欺欺人地说这是每一位正义之士会伸出的援手,实则不过是费尽心思的讨好,但他可是在用尽全力、全情投入地倾注所有深深的感情啊——这么使劲,这么费力。 无处可进,无路可退。 然而前头也许存在着的利刃猛虎,并不会阻挡他们分毫、不论是她还是他。 欧洲之旅夏洛特身边除了克里斯蒂娜等人,还多了一个负责专职法律 分卷阅读106 问题的伊森·怀特,他算是她难得熟悉的同伴之一,忙碌的奔波下,连简便三餐都会一起度过,蒂娜每逢这时总会识趣地给他们留一点空间,即使俩人聊的不免均是工作。 发布会与内场秀布置得颇为盛大,效果十分之好,但是媒体并不买账,他们哗众取宠,大肆批判希尔这次与新兴的、不上流的品牌联名并开设内衣专线的决定是自己拉低身价、自取灭亡,说这一场秀犹如“古老涩.情片里的小丑聚会”。 纵使一早便见识过娱记的毒舌,夏洛特仍有点讶然,她恐怕把事情想象得太好了,原来大众仍对阿米莉亚的事业抱有强烈的偏见,自作文雅地、高高在上地把阿米莉亚的舞蹈表演定义为上不得台面的、媚俗甚至下.流产物。 上层阶级风评不佳,有几分兴致的平民却被高价阻滞。首月销量跌破历史新低,远在外的夏洛特开始感到自责,她满满的自信心令自己盲目而固执,一时之间忽略女性内衣专线的风险性,业界目前名声在外的内衣品牌客观来说仅是一家独到,女性贴身衣物的品牌打造本就饱受非议,更别说近期被伯顿势力盯上的她们,这下子,最初定下的销售目标将有很大的几率全部泡汤。夏洛特深感假如这次欧洲之行融资不成功,她会无法按时如数偿还所有债务,不论是布朗家还是贝克家,亦或者其他公司,都不会冒着自家资金周转不利的风险再给她宽限的可能。 至于主创人之一的阿米莉亚,此时也倍感狼狈,她虽名下有收入颇丰的大俱乐部,自己巡回表演滑稽戏剧的收益也不少,但在这次创立的内衣品牌上,她可是下了血本。 阿米莉亚责怪不了夏洛特,毕竟人当时也再三强调了:“我会拖累你的。” 并且最该被责怪的,是无良媒体和伯顿等人。 想当初,阿米莉亚是从大电视台的专业妆发造型部门出身,对这些圈子的规律早已轻车熟路。这时候要想挽救可怜的销售数据,免不了炒作二字,除此以外,动用人际关系也在计划之内。 人们怕是已经看腻了阿米莉亚和爱德华·琼斯的“复合分手”戏码,她需要点新“轶事”,最好能够贴合庸俗大众的口味…… 恰在这时,一档脱口秀节目闯入她的视线—— “……我是说,阿米莉亚·威尔逊会穿这种放.荡的内衣这点的确无人质疑。”节目上那个一向以恶毒幽默著称的男主持人阴阳怪气道,观众席爆发出不友善的笑声,他接着用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嗤笑:“但是Beloved Beauty现任董事长,这位接受过最高等教育、好歹PH.D学位差点到手的名门出身的玉女,她会穿这种东西吗?” 这种熟悉的冒犯,阿米莉亚自从青春期发育后都领教过了。 媒体总爱说,90年代是自由、开放、重人权的新时代,你在这儿能上街游.行、能怒骂总.统、能群起抗议,然而这些事过后,谁又知道你是什么货色?谁又在乎你的问题?除非你钞票多得花不完,除非你是哪位议员的子女,除非你有或好或坏的名气。 讽刺的是,她阿米莉亚·威尔逊,不也屈服于这个游戏规则之中吗? 看看夏洛特·希尔,一个看似怎么都不肯完全向西方主义低头的人,最后发现,自己从出生起就已经是这名利场中的一员。 你要倡导真正的大爱,呼吁着:“别搞那么多糜烂的、败坏人心的东西!”他们会朝你吼叫:“蠢货!那你怎么不滚到苏.联去!” 阿米莉亚不像夏洛特那样有着过多痛苦的烦恼。 无论如何议论她,她都自认自己只是一位纯粹的追梦者而已,她希望哪天所有女孩都能像自己一样挣脱无意义的条框,说自己想说的、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连穿一件内衣都要被一句“你会变成荡.妇的”所束缚。 这个社会男性凝视下的产物太多太多,连女人的内衣都被不穿内衣的男人管教了起来,那些男人习惯对女人指手画脚,从如何合理“利用”子宫、到理应穿什么衣物,女人的美在他们眼里是被框定好的三围、是床第间稍显风骚撩人的处女、是在外优雅保守的贤妻、是不谙世事的娇弱少女…… 资本主义即使从长远的大义格局上说是该死的,但是阿米莉亚不触政,此事不在她能改变的范围之内—— 让自己的产品别亏损得太难看,才是她能做到的。 几乎是灵光一闪,阿米莉亚正要拨号,手里的电话却适时地响了起来: “喂?阿米莉亚,有一件事我想找你商量……”夏洛特的声音带着几分被压抑的昂扬,颇有些急促地道:“我想拍摄一个专题写真——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自己不专业,可有一个收视率火爆的主持人说我不敢穿自家产品的这句话,实在惹恼了我,他自作主张地给我安上什么‘玉女’头衔,我偏偏要摘下来,去.他.妈.的荡.妇羞.辱!乌合之众不是觉得我很神秘吗?既然他们这么喜欢传奇故事,这么喜欢通过遥不可及的所谓名人轶事来代入自己企图忘掉烂透的生活,我满足他们。” “……夏萝,我怎么可能不赞同这个决 分卷阅读107 定。我原就想这么提议的,还怕你不答应呢……” 幸好她们的观点不谋而合。 幸好她们在蜂营蚁队面前都足够狡诈虚伪。 51. 51. 拍摄行程被安排得很紧凑。欧洲之行还没有结束,她要赶在最快的时间完成这个专题生写,已经没有空闲开会来决议了,阿米莉亚带着团队就近原则地赶来维也纳以后,租赁场地的手续已由克里斯蒂娜等人处理妥当,于是拍摄正式拉开帷幕。 比起富有经验的阿米莉亚,夏洛特实属门外汉,因此无疑,她信任地将所有决策权交由他人。 所有套装、妆容及布景的选择,均有阿米莉亚定夺。她无愧是走在色彩美学前沿的创作者,最后出来的成片磅礴大气得让读者像是从中窥探了一场染渍着历史痕迹的戏剧。 这辑仅7张照片的合集,被直接命名为“TITLE”(头衔) 后期事宜也是阿米莉亚全权负责,拍摄结束后夏洛特就火急火燎地赶往最后一个商务谈判地点,以致于她没来得及关注发售后的反响,她的好心情难得持续了很久:现在融资成功了一大半,偿还债务的事看来有着落;再加上,听阿米莉亚的反馈,原本惨淡的经营额的确在写真释出后获得一定的挽救,她不奢望营业额会变得多好,起码别低迷得太过惊人、或者丢人。 常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也是在回国后夏洛特才知道有多少人关注着这场无声的争斗—— 为其买单的女性以表抗议,为其买单的男人以示所需。前者用以权益的发声,后者则视其与《花花公子》等物无异,看个热闹又图个刺激的普通男性里,也有人借机谩骂争取权益的戏码只是资本家转移社会矛盾视线的诡计,却忽略了性别矛盾本就存在于任何时代任何社会的现实,资本主义无疑为其添了把油、并让这病态的不平等鬼火越烧越烈,如伟大的恩格斯所著《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所说,“只有现代的大工业,才又给妇女——只是给无产阶级的妇女——开辟了参加社会生产的途径……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业中去;而要达到这一点,又要求消除个体家庭作为社会的经济单位的属性……”正是资本主义把一切变成了商品,于是事到如今反观夏洛特等人的反抗,她们到底还在这个浸润腐朽已久的国度里挣扎些什么呢? 当所有人开始庆祝这桩柳暗花明的商业解救时,夏洛特·希尔竟感到内心被一种别样的讥讽所困。 因为她已经完全背离了希尔家族的初衷。 里维·温伯格当年宁愿穷死也不愿步族人的后尘,他的儿子本杰明·希尔却终究从商,尽管本杰明说他与他的子孙绝不沦为贪得无厌之徒,他无疑在给自己立誓而已,并不能预料到多年后他的好孙女悖祖忘宗地把钱赚到劳苦大众的头上。 联名轻奢,大搞噱头,制造消费主义陷阱……这种曾被她唾弃的手段,今天她运用得太纯熟了。 伯顿让她丧失了太多上流阶级的市场,她的复仇心是这么迫切,朝自我原则低下头,已是最便利的对策。 总不能,她为自尊及原则二字,牺牲所有员工和他们的家庭,以及长达几个十年的两代人心血吧? 炒作抓住庸俗大众心理的“传奇轶事”,她真敢为目的不择手段。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痛苦。 减轻饮酒量半个月,夏洛特在靶场的表现可算好看了些。考枪牌是她的众多压力来源之一,更算是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能对她产生挑战性的任务。练习过程里她要配合增肌增重与加强运动量,自从辍学她就一直佩戴隐形眼镜,视力不太好原来这么麻烦,她从前在学校可没有多少感受。 这私人靶场的推荐来自于安妮·布朗,尽管她本人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安妮的父亲布郎先生在家里总喜欢拿夏洛特·希尔当例子“埋汰”自己的女儿,这时候她的母亲就会出声阻止说希尔家遭遇的不幸本就是无法预示的,至于自家应如何,人情已尽,也不要惹火上身…… “你们这是什么话啊?”安妮对父母的说辞极不满。 “什么话呢?这是实话。”布朗夫人说。 “夏尔刚还好钱,你们就开始说这些啦?” “她是好孩子,安,但她同样是一位董事。生意场里是不能谈私人感情的。” 在希尔家发生变故以前安妮就设想过这些问题。 事实上,这并不算多个问题,它只是两个简单的词:金钱,利益。 布朗家没有开设女性奢侈服饰路线时,她还有点大安主意;后来父亲母亲决定把产业延伸得更远以后,她渐渐有几分慌张,可是那时候夏洛特一直对自家生意一副毫不关心撒手不管的样子,她又想:说不定夏洛特真的能做到“反叛成功”,一辈子只做自己想做的教书育人,这样等到她继任布朗家业时,借着玛姬是前辈这一点,她可以避免某些不必要的竞争,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分卷阅读108 世事如同历史,带有神秘莫测的讽刺性。 恶魔,世仇,愚民,舆论…… 一切不利在短短几月一拥而上,夏洛特一朝一夕间几乎失去了所有。 其实当时的、包括现在的安妮·布朗都只是在强作镇定。所幸她还没有在父母面前说多少煽情的词句,他们就本着同情心做出最大限度的接济。 安妮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追逐着夏洛特的脚步。 往日在校园里,她一度害怕夏洛特又像初高中那样开火箭般地升学,早早修完学位离开学校留下她孤零零一人,虽然事实证明,即便夏洛特如何中规中矩按部就班,命运总要朝无辜的人开最恶劣的玩笑。 现今,现今,已物是人非。 与交往两年的阿尔伯特分手时,安妮在思忖的,是和分手完全无关的事。 她以后究竟还会不会见到昔日里那个会对自己愉悦真切大笑的挚友。 这句疑问到当局者夏洛特·希尔手里,便会是另一句反问。 那么,又有可能令所有局面扭转成理想的情形吗? 太过幼稚的假设。 当夏洛特练完最后一个十环摘下护目镜和降噪耳机时,她才在玻璃窗外瞥见隔壁练习室的爱德华,他的动作姿势很标准,左手拿着的是Beretta,一连好几发弹药出去,命中率出奇的高,似乎是一个完全不需要练习的老手了。她旁观得颇为专注,直到他转过眼与她视线相撞,那一个瞬息里她蓦地看到——就像亭曈霞光照入靛青海底,亦或者是一束束春彩倏忽间洒落于那朵盛开的蓝色妖姬,他看见自己的这一刻正是如此,她这才注意到,她视角里所看到的他的眼睛,一直都像能够照亮孤城暗夜的星星。 刹那涌入她心里的,是那一阵熟悉的、炽烈而温热的痛感。 他朝她热切地打了打招呼,她却几乎忍不住发怔。 “……这里的确不错。我的很多朋友都是来这里练。”他带着她走到外面比较安静的绿茵场。 “听起来你是常客。”她因刺目的阳光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于是他们又走到阴凉处。 “大概四五年前,为了拍摄一个长达半小时的剧情向音乐录影带,特地来学的。”他脸上浮现起追忆似的淡淡笑意。 “是什么样的故事?”她好奇地追问。 “一个因意外莫名坠入地球的外星人,被人类四处追杀。”他遥望着远处的林景,语气平静。 夏洛特凝视着爱德华: “……为什么?” “前卫的远见与智慧帮助他在人类世界获得很多财富和名气。” 她沉默,气氛顿时有几许凉意,半晌,复回过神: “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一边?” “他原有一个同伴,但中途死于叛徒之手。”他的目光转向她。 “那他自己结局……也必死无疑吗?” “这倒没有。”他又笑了笑,却是充满讥诮的,“瞎掉一只眼而已。” 夏洛特彻底缄默无言。 他们后来聊了点轻松的话题,比如一些枪的掌握窍门。 “……对了,我估计该祝贺你,打开另一条业务线,不过我又转念一想,你大概高兴不到哪里去。”他别有深意地道。 “怎么说?” “你本来就不想逗留在这个圈子里吧?有多少成绩,又有什么值得好高兴的……对于你来说,复仇才是第一要义,不是吗?”他解释得很直白,但明显这并不是恶意的揣测。 “有道是‘我虽恶魔的使者,可仍是上帝的孩子’,以此为我密谋的恶行开脱,总算轻松一点?”她半是自嘲半是疏朗地说,与他相视一笑。 “……那么关于我在密文里提到的加入那几个慈善基金的建议,你考虑得如何。” “再给我一点时间,爱德。”她沉吟片刻答道。 这不是儿戏的决定。 真的进入那几个套着慈善空壳的洗.钱组织,她就是不可原谅的千古罪人了。 即便为的是深仇大恨,真到那一步已经远超于她的心理限度。 最后直到分别,爱德华都没有提及那些他实际最好奇的、却被他的理性判定为不合乎时宜的问题,这种堪比发乎情止乎礼的做法,他得心应手许久,毕竟对方是夏洛特·希尔。 当然,她这股反叛正统的胆量,确实在他的预想以外。 她并不是古板保守的流派,他早该知道的。 因此连自然而然会产生的嫉妒心或醋意也会毫无意义。 总要有几分自知之明。 52. 52. 当夏洛特接到罗茜·史密斯的电话,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夏洛特·希尔小姐,您为什么不圆滑些,换个方式来联系我?” 夏洛特被这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质问堵得头脑发懵: “你是罗茜?” 分卷阅读109 “我是用学校的电话打过来的,下周末我可以借着寒假校外活动的名义去里克岛监狱见利亚姆·亨特。” “这些是安妮跟你说的吗?” “不。是前几天一个来我们学校做普法讲座的先生,叫伊森·怀特,他在讲座结束后私下和我说的。我愿意去那里。” “……罗茜,你知道那个地方是监狱,跟你的想象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可以为莱克西做任何事。”罗茜终于没有把平静坚持到最后一刻,她哽咽了一下,笃定地对着话筒说:“请让我去吧。” 挂断电话后夏洛特凝望窗外的雨景,感觉那更像是黎明前来自天庭的风暴。 另一面,近日娱乐报纸仍在讨论着她们的联名合作。 夏洛特连同阿米莉亚等人都没有预想到业界与民间对新宣传画的良好反响。 “TITLE”写真的封面致敬及效仿《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的寓意和构图:雍华的大殿,人群中心的教皇,为自己加冕的皇帝……只是新的殿堂由花鸟森林而成,蜂拥而至的是带有希腊神话色彩的神祇,主位是大地之母,拿过皇冠为自己加冕的——是系着深沉殷红色披风的夏洛特。 随后里面剩余的6张照片,分别是骑马的戈黛娃夫人正面照版本——瀑布金发遮掩胴体,仔细留意能看见那是类似透明蝉翼纱材质的效果型内衣,发丝间露出的部分充分展现出刺绣的精妙之处。 下一页则成了昏暗房间里照镜子的血腥玛丽,镜中是红黑光线下隐约可见的巴洛克风格交叉美背,复古妆容和黯淡烛光的相融增添更浓烈的诡谲气氛…… 而接着,她又变为挽起头发、坐在窗台对着镜头优雅微笑的模样,看布景和装束,无疑是在致敬现代舞创始人伊莎多拉·邓肯夫人最经典的相片,不同点在于,蕾丝短披肩底下是连体内衣,而这是唯一 一张黑白照。 第四个造型,是玛丽莲·梦露式鬈发及裸妆,穿着全片制作成本最昂贵的束胸衣,她一手撑着天蓝遮阳伞,跪坐于海水之中。 倒数第二页,她坐在高崖遥遥俯视远方,仰拍视角里她将手肘放置在膝上,手中拿着鲜红的苹果,一字式无痕内衣,肩披白衬衫,连唇蜜都选择最清透的淡珊瑚,身后树林花冠的造景灵感应该是源于夏娃的画像。 最后一张,是对小美人鱼铜像的致敬:无论是侧身遥望大海的坐姿,还是类似哥本哈根港口的背景;前开扣型聚拢式半罩文胸,上面缀着的祖母绿宝石或许正是这天价胸衣的核心,与大理石色泽相近的高腰丝绸营造出下半身是鱼尾的效果。 这个成片合集,本质跟《花花公子》类型的杂志存在天差地别,一个脱离男性凝视的作品,不管是故意朦胧的光线、深色海水,还是造型、拍摄角度,都像在无声地讽刺着每一个对女性内衣品头论足指手画脚的男性:这些照片不会让你们看到想看的东西,因为本就与你们无关。 销量在以缓慢平稳的趋势增长。 附有一定经济能力的女性甚至把它们当作一种系列藏品,包括一些没有出现在写真里的产品。 阿米莉亚敏锐出色的商业头脑让她当机立断决定举行一些大场次的滑稽戏演出,新品牌与俱乐部的相互宣传来维持彼此的热度。 当然她也就要负责在采访镜头前阐释那些设计与抉择的初心。 希尔家和刘易斯家的合作没有摆在明面上,只不过业内的观望者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一致自以为是地认为,杰克·刘易斯在帮伯顿搞垮希尔来完成圈内阶层跨越。 要抽出时间和杰克·刘易斯进行必不可少的面谈,夏洛特·希尔不会蠢到信任一个从一开始就在要挟自己的人,她一直有让私人侦探跟踪杰克的每一个行程。 只可惜,除了知道类似他执着混迹于政治场合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外,她最想搞清楚的东西一件都搞不清楚。 同理伯顿一家,先前愿意出庭作证的肖恩·伯顿对夏洛特彻底闭门不见,她曾多次特意去的得州,肖恩均拒绝见面,无奈,她一次次苦闷地离去。 至于西耶娜·伯顿,听闻她近期开始接触伯顿的产业,活跃在伯顿总部的管理层里,前不久还跟一个社会总体地位低于自己的校友结婚,该死的盖瑞·伯顿当时力图通过女儿盛大的婚礼转移群众注意力,不断营销着所谓父女之情,看看西耶娜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她可不像是在真情实感地配合。 夏洛特调查过盖瑞·伯顿原配夫人、即肖恩与西耶娜母亲的事,关于其手术失败逝世的问题,她仍存疑。 说起来,如果不是他的这位夫人,盖瑞根本混不到今日这个地步。光凭其娘家投入过的那些钱,到头来孩子还要跟着盖瑞·伯顿姓真是离谱至极。 她久久看着那些侦探偷拍下的西耶娜的照片,思潮翻涌。 到里克岛的周末刚好是新年的前一天。 出入监狱这种场合,多少不大吉利。 史密斯夫妇有晚宴应酬,姐姐凯伦又和朋友们去了位于宾夕法尼 分卷阅读110 亚州的圣诞农场滑雪,没有比今天更自由的日子了。 “我想着,这一次就你带罗茜进去吧。我坐在旁边的话,可能会影响到利亚姆·亨特的判断力。”夏洛特对伊森说。 “也是。”他点了点头。 “……我有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大概是被监狱森严冰冷的气氛所震慑,罗茜有点怯弱地道。 夏洛特将手放在罗茜的肩上,弯了弯腰与她视线相平,眼里显露复杂的恻隐之情: “你想回去吗?” “不……我不想回去。”罗茜深深地呼吸一下,“要是我可以成功说服利亚姆·亨特做证人……这是我唯一能为莱克西做到的了……” 凝望着面前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夏洛特的眼睑缓慢浮现起压抑的淡红,她低了低头压下泪光,低声说: “那么,同亨特多说说莱克西的事吧,你们以前在校园里的相遇、及所有生动的喜怒哀乐——只需要和他说,莱克西生前鲜活又勇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门关上后,她一人抱着一杯热红茶坐着开启了漫长的等待。 不知过去多久,她看见伊森带着罗茜出来,她站起身,伊森先她一步说: “亨特要单独见你。” 她没有犹豫,跟着狱警来到灰沉沉的会见室。 铐着手铐的枯瘦手腕搁在羸弱的大腿边,亨特比上一次见还要孱弱,他整个人隐藏在昏暗的阴影里,再见到她后才靠桌边前倾一点,白炽灯下,夏洛特看见他深深凹下去的脸颊和黑眼圈。 “……你想怎么做。”他精疲力尽地问。 “在法庭上说出你的实话:盖瑞·伯顿是毒害我姑姑玛姬·希尔的主谋,他联系的你,他煽动的你,他递的毒药,他安排的一切,你只是半个心甘情愿的替罪羔羊,既然如此,你是人证——”她停顿一霎,眼中闪灼特殊的光彩,“把藏匿在某个地方的物证告诉我。” 没有人会愚蠢到因为单纯的仇恨彻底信任一个自始至终只是在利用自己的陌生人。 利亚姆·亨特注视着她,四周一片寂然。 “……卡尔纳比街,132号,圣弗朗早教接济中心,找一位名叫丹尼尔·科隆的7岁男孩。”利亚姆漫长地叹了口气,“我全部东西,都在他手里。” 正是这一刻。 正是这一刻,适才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沉落。 她重新靠回椅背,伴随着一声微不可察呼吸的平复。 狱警按要求给利亚姆拿来了纸笔,他开始给那位叫丹尼尔·科隆的孩子写信,只要丹尼尔见到这封亲笔信,就会把东西交给夏洛特。 出门以后她正想联系克里斯蒂娜,伊森却抢先道: “还是我去吧,况且我的身份在异国也很便利。” “你说真的?” “真的,我绝对可以把东西安全带回来。” 事不宜迟,伊森预订最后一班到伦敦的机票,与夏洛特分头行动。 将罗茜送回家时,太过巧合地撞上提前回到家的凯伦·史密斯。 “夏尔,好歹同学情一场,你不用这么对我吧?”凯伦三步并作二步地从台阶下来,哀怨地质问:“为了你的报仇,将我妹妹、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带到监狱见一个杀人犯?你在想什么?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不能让伯顿那些事那么过去算了?” “过去?”夏洛特本来还心存几分内疚,这下可被凯伦轻飘飘的这句话吹去不知道哪里了,她不怒反笑地、讥诮地反问:“跟你妹妹一个年纪的女孩就这么死了,我家人也受到牵连,你叫我让这些事过去……你倒是教教我,怎么做。” “那么说到底,你又忍心看到我们家受报复——” “别再说了!是我主动向夏洛特请求过去的。”未等夏洛特反驳,罗茜就高声制止道。 “你住嘴,你真是个幼稚的孩子!”凯伦咬牙切齿。 “别把我当成小孩子行吗!你和爸妈一直想让我忘记这些事?我怎么忘记?”罗茜挡在夏洛特跟前,昂着头冲着凯伦吼叫:“看再多的心理医生、吃再多的药,我都不可能忘掉!那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怎可以觉得我们的友情只是在过家家?还是说你们在名利场里应酬多了,就以为人人的情谊都像你们只有一茶匙那么点?” 一时之间两位年长者相视沉默,罗茜用力擦掉脸颊的泪珠,冷风呼呼作响,空气仿佛降至冰点。 “……把我关在虚构的理想世界里,这不是所谓教育……”罗茜低垂着头,“如果从一开始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你们能老实告诉我这世界除善以外还有恶,还有那些不能单纯判定好坏的人和事……我也不至于毫无防备地面对这些创伤,甚至感觉自己被欺骗已久了吧……” 凯伦睁大眼睛,随即忧郁地转过脸去。 最终夏洛特是带着一大堆复杂的情绪负担离开的。她没有径直把车开回家,而是绕去了地区检察官办公楼,在里克岛监狱的对话,现在迫切需要转告给地区执行助理检 分卷阅读111 察官麦克·约翰逊。 以二级谋杀罪起诉盖瑞·伯顿,意味着对外宣称玛姬·希尔只是卧病的假象破灭,随着官司审理的进行,玛姬长久以来昏迷的真相也会呈现给大众,这是无法避免的。 但一方面,夏洛特过去一年在业界的表现起码已经受到认可;另一方面,她不用再受到杰克·刘易斯的威胁。 仍在加班的麦克·约翰逊见到她时颇有些惊喜。 “假如有充足的物证,利亚姆·亨特又愿意做证人,我们可以申请立案。”他说。 现在只需要等待正赶往23:55分那趟航班的伊森,预估明日早上十一点多就可以找到目的地。 她等这一天,可等得太久了。 53. 53. 到家不过九点钟。 进门看见在客厅里急得团团转的克里斯蒂娜,夏洛特马上放下大衣和钥匙: “你怎么在这里?” “我让她进门的,也不好要你员工在外边等,外面下着雪呢。”库克夫人抢白道。 蒂娜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我昨天忘记一件大事。”蒂娜在包里拿出一张设计精美的邀请信函,“跨年游轮晚宴。” 夏洛特接过打开一看,见到熟悉的邀请方名字,她了然地想起,去年玛姬带她参加过,尽管当时离莱克西的案子正式开庭只有几天,那时候她没有任何心情,玛姬却说这是每一年中最无法缺席的宴会,是自查尔斯·希尔把Beloved Beauty重新回归上流梯队以来的传统。 “我已经迟到了7分钟。”夏洛特无奈地笑道。 “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董事长。”克里斯蒂娜连头都不敢抬地说。 “噢蒂娜,我或许是要惩罚你——”夏洛特将信件转回下属手里,“你应该明天早上才记起来的。”她眼里难得闪过一丝俏皮的神采,转过身快速跑上楼进房间换衣服。 她的选择很简单。从CropTop型圆领羊毛衣到高腰铅笔裤,灰方格的围巾与纯黑马丁靴,外套是军绿长款厚夹克。 “不穿礼裙吗?这会不会太随意了?”蒂娜忍不住问. “邀请函上没有着装要求。”她耸耸肩,甚至开起玩笑:“这些是我们最近出的秋冬新款,就当我给自己打广告吧。” 临走前夏洛特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完电话口讯,有一则留言来自她的私人侦探,大概四个多小时以前,她尚在里克岛时。而这位值得信任的手下告诉她,通过连续一周在NYPD档案室查阅被尘封的、1970年1974年间符合刘易斯前住宅区域范围的失踪案件,多次排查发现一则诡异的记录:此上报是1974年6月24日,和记录员通讯的人叫洁德·李(Jade Lee)(化名),说自己7岁的弟弟加尔文(Calvin)于昨日失踪,然而未等警方展开调查,六个小时后这位洁德·李先生又取消了报案,声称加尔文已经回到家中,巧合的是,洁德·李提供的关于自己弟弟最后行程的地址在一家私人儿童助读中心,再一查,这家助读中心就是盖瑞·伯顿名下的慈善产业之一。 假如这个洁德·李(Jade Lee)实际就是杰克·刘易斯(Jack Lewis)…… 听到这则简讯的夏洛特,缓慢地坐下了身,她转过脸看到镜面里的自己,仿佛倏然看见一个站在乌檀木大门的黑影。 蒂娜敲了敲门,道司机已在楼下准备好。 她们需要启程了。 游轮将在今夜十一时从码头驶向另一港口,靠岸停下,并环游岛屿景点一圈,夏洛特自然是等完倒数环节就离开的人,她就算有时间旅游,也不会跟这群人一程。 按照从前的规矩,今年应该同样有直播录像。夏洛特与克里斯蒂娜十时左右便赶到,这时还有许多镜头在拍摄入场,一望而知,夏洛特的着装确实被显得随意,她简直像某位夫人带来的叛逆学生、以不入流的便服宣誓自己的抗议,虽说是几许随意,但并不是不得体。摄像头转向她时,记者还问: “看来玛姬·希尔夫人依旧没有出席呢。” “如果她也在的话我就不能这么随心所欲地穿了。”她用笑话化解尴尬。 入内场后,便服才变得没有那么突兀,其实仔细去看,为红毯顶着寒风穿大裙摆的女士并不多,大部分都因为天气太冷选择大衣裤装这类打扮,毕竟说实话,这艘十三层豪华气派的大游轮才是今晚的主角。 舞会,暖场歌手,自助餐宴,寒暄和奉承,镜头里的醉生梦死,像在祝贺一个个由金钱名气所堆砌的、空洞而糜烂的灵魂,镜头外有艳羡地做着加入其中白日梦的人,当然,有些人甚至没有机会通过电视机看到这些场面。 1990对夏洛特·希尔来说是纷扰的一年。 所幸她抗争过来了。 今夜若不是一封请柬,她会在疗养院里陪着玛姬一起在电视直播里观赏那无声的倒 分卷阅读112 数烟花秀。 不过既然是西耶娜·伯顿代替盖瑞·伯顿出席,这晚瞧着也没那么晦气。 十一时一到,主办方在台上致辞,轮船正式离港。刚拿过一杯白葡萄酒的夏洛特无意转过眼,恰好对上西耶娜遥遥投来的目光—— 即使夏洛特在照片里见过西耶娜的样子,这一刹那她眼神里的探究仍是没有保留的。她看着这个留有齐耳短卷发的女人,看着对方深不可测的神情,直至对方移开了视线。 致辞结束,掌声及快门声充满整个大厅,嘈杂的音乐声再次响了起来,夏洛特原在犹豫要不要穿过人群去会会西耶娜,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 “借一步说话。” 是杰克·刘易斯。 她现在看到这个人,就想起那则简讯。 双方随行的秘书警惕地领他们上去空旷的Deck 7。 第七层是一个尚未正式开放的大型艺品展览,此时只有熙熙攘攘的工作人员,看清是他们,那几位负责人很识礼地给他们留了些空间,于是在右侧走廊末端的落地窗前,他们停步了。 蒂娜和刘易斯的男秘书调头回到出口等着。 “你已经联系了地检?”杰克一改昔日的平静冷淡,他几乎是以一种质问的沉重语气:“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愚蠢——” “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跟我谈论这些?”夏洛特没有丝毫的急躁,她优哉游哉地靠着窗反问:“连你我的客房都比这里要安全……刘易斯先生是畏惧流言蜚语的人,但我可不是。” “……我在说很严肃的事。”他自然听得懂她的讽刺,神情有一瞬的微变。 “问题在于这些事跟你,杰克·刘易斯有什么关系?”她冷漠地看着他。 “你这样对付不了盖瑞·伯顿。”他只是固执地说着他的想法。 “我问这些与你何关。” “你会失败的。”他只是重复道。 “刘易斯先生在饰演圣人这个角色上未免太入戏了吧。” “这话不应该是我对你说么。” “我既然入戏,那么你又凑的什么热闹呢。”她这一句话终于让他语塞。 他们互相敌意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一阵,竟是杰克先沉不住气败下阵来,他轻叹一声,转身后丢下了一句: “上楼。” Deck 9,来宾总统套房布满整一层。 这回秘书们一起跟着进房,锁上房门后在客厅等候。 杰克与夏洛特则在卧室外的露天阳台里,他再度率先打破沉默: “不管地检里有没有伯顿的眼线,从你多次到里克岛开始,盖瑞·伯顿已经知道你打的算盘,他早就准备好对策。但是你,你还在觉得只要把事情交给警方或者检察官就会保险。” “呵,你的消息可有够灵通的。”她嘲讽地笑了笑。 “愿你那位在路上的律师朋友机灵一些。”他紧锁着眉头看向远处的海景,惆怅而烦闷。 “我真不清楚,你紧张这些的原因。”夏洛特没有放弃,“一个神秘可疑的合作伙伴,我只会视其为敌人。” 他们对峙着,互不松口。 抬头是那一片熟悉的、被厚重色彩涂抹得没有一粒星辰的晚空。幽蓝的夜色将杰克那原是亚麻金发丝与苍白的皮肤渲染成更深沉的暗调,她有一霎的恍惚,她联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有着海水般的眼。 这倏忽的走神,却在她看清杰克背后另一套房的阳台上的人影时,骤然恢复清醒,天色虽暗,可她分明看到那道黑人影里手上拿着枪—— “趴下!”她朝杰克吼道,并已眼明手快地一下子将他揽了过来,紧抱着滚到了另一边的射击死角,没有想象中的枪声、取而代之的是阳台玻璃门及水晶茶几碎裂的声响,袭击者似乎是为了恐吓及威慑,一连开了好几下空枪,跟描边一样往他们附近瞄准射击。 客厅内的两位随行者应声往阳台方向冲去,而刘易斯的秘书已赶紧拿出腰后的那一把GLOCK17自动式。 “咳、咳咳……”灰尘混杂着火药的气味把俩人呛出眼泪,她无力地从杰克身上爬起,定神一看时阳台的人影早已不见。 “你们没事吧!”蒂娜马上跨过玻璃碎块扶起夏洛特,男秘书则检查完四处才说:“我这就去联系保安部揪出那个家伙。” 杰克不稳地起身摆了摆手,示意让秘书立即办妥。 “楼下快倒数了,这么乱估计找不到那人。”蒂娜苦闷地低语。 “找不找意义都不大,谁做的不是已经一目了然吗,一样的把戏,一样用消音手.枪,伯顿真有够无聊。”夏洛特面无表情道:“先下楼吧。” 果不其然,待他们下楼后,他们看见聚集在甲板的人们此时正在兴奋地齐声数着: “10、9、8、7……” 镜头前的主持人同样热情洋溢:“6、5、4……” 夏洛特与杰克无声地混进了人群中。 分卷阅读113 “3、2、1——新年快乐!” 1991年的钟声敲响,热烈的烟火在夜空绽放成一朵又一朵曼珠沙华,火星子坠落于水波荡漾的海面,欢呼声一浪高于一浪,她又一次因为面前这个色彩鲜艳的景象愣了愣神,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那第一次、亦是唯一 一次与爱德华·琼斯聚餐的情形。 “……你的手怎么了。”在她身旁的杰克突然开口。 她这时低下头去,才看见自己右手背的淤青已有些发紫,她把衣袖往上拉了拉,青紫的部位竟延伸到手肘。 可能是刚刚只顾着护住杰克·刘易斯的后脑,不小心把手磕到的。 “没事。”她简短地说,用衣袖遮好手背的伤。 他长久地审视着这个正冷着脸发呆的人。 倒数结束,游轮于新港口处停下。方才的动乱刘易斯并没有声张,主办方的安保处承诺会给调查答复,即便结果已很显而易见。 下船后他叫住了夏洛特: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与伯顿有什么关系吗。” 她转过身,看着站在冷风里、接过随从手里的纯黑毛毡长外套的杰克·刘易斯。 “我送送你。”他的那一辆兰博基尼迪亚波罗已停泊在路边。 克里斯蒂娜接收到夏洛特的目光,了然地点了点头,只身一人坐回希尔家司机驶来的车辆离去。 他甚至绅士地给她开车门。 一路无言。 离希尔府邸还有两条街道以外,他们停在一个靠着海滩的空旷路边。 无关人员没有下车,而是待在车里,离下车的夏洛特和杰克远远的。 翻滚着鱼肚白色泽云朵的天空,仿佛初现熹微。 “你是洁德·李。”她望着走在海浪边缘的杰克·刘易斯,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下水鸟与浪花的声息,她抢在他的前头说,语气平静如水:“你的弟弟卡尔文,遭盖瑞·伯顿毒手而失踪……对吧。” 拂晓微光和雾气的浸润下,他的琥珀色双眼里翻涌着模糊的情绪,那是一种诧异、压抑而复杂的神情,她再了解不过了,不仅因为她在许多人的眼眸中读到过,还因为她是曾经的其一。 “我在父亲的日记里读到你初出茅庐不过是1975年左右,同样是二十岁,同样是半路辍学,同样是迫不得已被搬到的决策层……所谓被蒙尘的过去,也许像我的一样,直至水落石出才清楚原来这一切不如不去深究……”夏洛特自我挖苦地惨淡一笑,她抬起眼,在自己泪光里看见了他朦胧的泪眼。 他半垂下头,自嘲地笑起来。 “呵……‘都到了这一步,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把先前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拂晓之时独有的冷清凉风吹拂着他们,他苦涩地凝视她: “我猜,我是这世上唯一 一个比你还要想杀掉盖瑞·伯顿的人。” 54 54. 比天下太平这种话更痴人说梦的是什么?在名利场里洁身自好。 这样不言而喻的常理自然被极大多数人所熟知,只不过对于一个自我道德约束苛刻得多少有点天真的人而言,是一种愚蠢而贪婪的个人诰诫—— 既舍不得名利场里的好处,又不敢在死后老实下地狱去,说的正是刘易斯家族。 然而自恃清高或是贪得无厌不应该得到这么重的报应。 何况卡尔文·刘易斯只是一个小孩子。 较弟弟年长了十二岁的杰克,从大学回来的那一天,既1974年的6月24日,才得知弟弟失踪的事。 报警后的好几个小时里他都在跟父母争吵,父亲彼得好像并不相信盖瑞·伯顿会目中无人到这种猖狂地步,反倒认为杰克的决定是鲁莽的: “……我现在就去与伯顿对质,你等着好了!” 明明彼得·刘易斯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却没有这个勇气承认自己错得离谱的判断力。 于是盖瑞·伯顿首先的那一句周旋:“真是遗憾呐彼得……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儿子呢。可他现在在我的度假岛屿里玩得不亦乐乎,不如改天我再亲自把他送回来,以示歉意……”就令他丧失轻举妄动的余地。 这位懦弱的刘易斯没有反抗的胆量甚至骨气。 最终彼得决定亲自登岛时,一切仿佛有预兆性似地,杰克仍在拦着他说: “爸爸!我们应该报警的!” “……杰克,好孩子,我对不住你们,但请你帮我照顾好妈妈……”彼得这句看似遗言的话在后来没有悬念地成真。 表面上的轮船不幸遭受海难,倒不如说是人为的阴谋。然而这阴谋的主宰者盖瑞很擅长苦肉计,他让自己也伤得半死,住院多月,以此逃避责任的追究。 结果后来担责的一方是几个面对巨款不痛不痒的保险公司。 卡尔文与彼得,最后连尸首都没有。 母亲疯掉 分卷阅读114 了,字面意思上的精神错乱。 杰克抑制不住疑问、他是那么想质问: “为什么你们要坐以待毙?为什么要就这么、屈服……” 随后当他万不得已地迅速接手公司时,他彻底看清—— 他彻底看清这个将社会达尔文主义奉为皋臬的商界。刘易斯家自以为的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实际在旁观者眼里是人为刀俎任人宰割。 进退两难。 盖瑞·伯顿甚至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等到他能坐在名公钜卿之间谈笑自若,他已经沦落为反叛的阿撒兹勒。 “玩弄心计可谓无趣。除非身怀雄心壮志或者深仇大恨,否则无须活得步步为营运筹帷幄,自始至终就以算计人心度日。” 即使如此杰克仍无法以一己之力对付他的仇人。 仿佛在打着韬光养晦的幌子,他实则一直在复仇二字上犹豫不决,他在等待一道希望、也许是一个人。正当他开始懊恼自己的怯弱时,他看见了那位执意要替一个小女孩打官司的夏洛特·希尔—— 希尔家族如果不是比刘易斯家多出那两代人的心血,玛姬·希尔那套糊弄基金会的话术肯定让她落得不太好看的局面。 大家不过是给希尔家独到的设计风格及其长久的历史一分薄面而已。 因此这个家族一旦陷入与伯顿为敌的险境,所有人几乎都在对其虎视眈眈。 谁会想到夏洛特·希尔是第二个杰克·刘易斯。 亦或者说,她甚至早已超越了他。 要深究希尔一族那些被刻意隐瞒的过去并不算艰难。一开始他还在同情无辜的施耐德夫人,在得知其子查尔斯将仇人一刀毙命并入狱受尽屈辱时,他倒生出几分羡慕之情:他多想以同样的方式将盖瑞·伯顿置于死地。 希尔新一代继承人是个女子,大环境所赋予这个身份的不便之处和无理的障碍想必已无须赘述,只是她反传统似的胆识做派,很难不让他欣赏,他急需一位有头脑有血性的战友,一块复仇路上的垫脚石,而时机太巧妙了。 杰克·刘易斯的确是名冷漠的旁观者,一直旁观她的痛苦,频繁确定自己有没有把希望错付。 查到夏洛特·希尔给莱克西找的心理医生每小时收费高昂得离谱后,他的观望渐渐结束,毕竟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到这种地步……他找不到理由不去信任她。 玛姬·希尔长久昏迷的真相、莱克西之死,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此时能够牢牢确信,夏洛特·希尔对盖瑞·伯顿的恨意并不比自己少。 对方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心眼却和她的实际年龄毫无关系,她没有放弃调查他背景的心思,想来也合理,谁会轻易相信一个打从一开始就用威胁逼自己就范的陌生人? 只是他没有预测到她不仅这么天真地以为单单依靠亨特就能把伯顿送进监狱,还始终信赖着那些几乎算得上形同虚设的地区司法组织。 更别说,他并不打算向她承认自己的隐情,他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看走了眼。 直到枪响一刻,再无独善其身的赢家。 “……刚刚在游轮上,难道你不怕他们的目的不止威吓这么简单,而是真的想要了我们的命。”他问。 “下意识的本能反应是躲避,没有时间想这么多。”她说。 “……谢谢。” 她算是救了他一命。 “你之前提到我不该信任检方,这话从何说起?”她靠近了一点,用更微弱的音量询问。 “看来你很少关注控方和辩方、陪审团间的游戏。”他古怪地笑了笑,“到现在也没能合理猜测到,莱克西败诉的原因吗。” “……你意思是陪审团里有伯顿的人。”她神情大变。 “不止陪审团。” “你倒不如说盖瑞·伯顿是美利坚的总统算了!”夏洛特从来对本国司法的认知是公正二字的,可现在告诉她,这个本应严正无情的约束机器实际在被人为操控。 “假如我们运气不好怎么都整不死他,说不定下一届总统竞选就有他的身影。”杰克一改沉闷寡言的作风,调侃道。 气温太低,她不得不把外套和围巾裹得更紧一些,头疼地理了理风吹乱的长发,哀叹: “我现在真想大喝一口莫斯科之骡冷静冷静。” 他沉默片刻,又问: “你的律师朋友最晚几点可以给你消息。” “中午十一点左右。” “还有八个小时……里克岛监狱那一边,你有什么想法。” “我尽力安排了很多留意亨特安全的人……但是你刚刚这么一问,我又感觉一切变得破绽百出。”她这时已经把杰克归为与自己一条队上的人了。 杰克嘁了一声,颇烦躁地抓乱了一早梳好的金发。 压抑的缄默持续半晌。 “这些年我做足过很多准备……我只差一个契机。”他语气听着平缓,实质上饱含太多只有自己方 分卷阅读115 可读懂的情感,“你就是那个契机,夏洛特。” 迄今为止,她才算首次在他面前诚心地说出那一句: “合作愉快,刘易斯。” “我讨厌这个姓氏。”他强颜欢笑道,“叫我杰克吧。” “那么杰克,祝我好运。”她从大衣口袋伸出手,与他郑重地握了握。 坐回车里原想各回各家—— “按夏洛特小姐的家庭住址走……等等,对了。”他转过脸看了看她,“你还想喝莫斯科之骡吗?” “你家的酒跟我家的有什么区别?”她半开玩笑地反问。 “也许你喝了才会知道。”他学着她的语气回答。 在今天以前夏洛特从未想过光临刘易斯的府邸,不过此时的确有几分好奇了。像杰克不把真正目的摆在明面上的人,想必除了喝那口莫斯科之骡,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对自己的警惕及防卫心颇有自信,于是应承下来。 刘易斯宅比如今的希尔家宅还要死气沉沉,也不知是杰克的偏好还是他那些先人的传统,整栋房子里的装潢以冷清的灰白色为主,就这副压抑的装修格调,没精神病的人都得有病……杰克注意到她眼里的异样,便解释: “抱歉,我母亲不愿意看到鲜艳的色彩。” “……她身体还好吗?”夏洛特眼睛里的茫然又转变成了伤感。 “说不清楚那算好还是不好。”杰克自嘲地答,“离不开药和医生就是了。”他忽地想起什么,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我前头用你的姑姑来威胁你,真不是个人。” “有时候无可奈何之行并不能成为贸然断定其人毫无同理心的根据。”她只是淡淡道。 一时沉默。 在客厅坐下,杰克果真调了一扎莫斯科之骡,他拿来两只空杯,分别斟上酒,平行着放好,暗示她自己先拿。 她随手挑了一杯,他便喝剩下的那杯。 “肖恩·伯顿。”她忽然提起这个名字,“对他,你怎么看?” “没法看。”他放下酒杯,“伯顿的儿子,偏偏喜欢与世无争,朽木不可雕,靠不住。” “我以为可以争取到他……你看,他当时愿意为莱克西上庭指证自己的父亲。”夏洛特仍没有放弃。 “大概吧……”他懒洋洋地抬起眼,“为什么你不问我,怎么看西耶娜·伯顿。” “你觉得能争取她?”夏洛特有点惊讶。 “她是一个十足的野心家。”杰克又抿了口酒,“起码比她的哥哥有希望。” “你查到关于她的事有多少,我除了让人跟她出席的场合外,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夏洛特苦恼地皱深了眉头。 于是杰克到书房里拿了几样文件。 “西耶娜·伯顿和盖瑞·伯顿的感情可比表面上还要坏。”杰克一边翻开一边淡漠地解释着,“要是说肖恩是在母亲逝世后才变得叛逆,那西耶娜就是在连肖恩都在这个家待不下去后选择叛逆,不过她的方法保守得多,只是挑了离家很远的中学及大学。盖瑞·伯顿既然喜欢操纵人,在这种事上更会跟她吵很多次。更别提几个月前她和勒布朗家的大公子结婚,伯顿差点气死,扬言要和她断绝关系……”他说到这里讽刺地笑了一声,好像心情大好。 “亲家是比自己阶层低的勒布朗,盖瑞·伯顿这样男权晚期的人肯定气得不轻。”夏洛特同样笑了笑,“说来,外面的人都说勒布朗的大公子算是入赘,我倒觉得勒布朗家不至于如此,他们以开发投资大型娱乐场所发家,近年生意势如破竹,财产或人脉累计一点也不比伯顿弱,所谓的名声地位不那么好听而已……想起我一旧同学艾米丽·勒布朗,和西耶娜的丈夫是堂兄妹关系,看来日后若真需要得上西耶娜·伯顿的相助,我们还是有门路的。” “昨天我的下属告诉我西耶娜近期新雇了一位常驻产科的资深私人医生……说不定是喜事,呵。”杰克慢慢地拖长语调,目光意味深长。 她了然地不语,此中深意已不言而喻。古往今来,人的感情趋势都是向下的,对于自己往后的一代,不论是情感寄托还是其他方面,始终会比对上一代的专注度高。 他们又谈到了其他的人与事,墙上的钟表走过五时,一个电话铃声响起,杰克接了后谈了良久,夏洛特却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挂断电话后天已经开始迷迷蒙蒙地亮了起来,他正踌躇着要不要叫醒她,她慢慢睁开眼睛: “……才六点多。”夏洛特坐直身子,“伊森还在路上……我还是回家等他的电话吧。今天够麻烦你了。” 杰克点了点头:“我送你回去。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联系。” 二人从家门出来走到车库,并无察觉到蹲在院子外灌木丛中的一个身影…… 55 55. 几乎是守在电话边上入睡的—— 电话铃声一响,她便手忙脚乱地接了电话。早上九时安妮·布朗 分卷阅读116 打来抱怨她昨晚没有报平安,她敷衍了几句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多久,她睡得正熟,电话又响了。 “夏尔,你确定亨特给的地址没有问题吗?我已经到了目的地,可是负责人说这里并没有丹尼尔·科隆的孩子!”是伊森·怀特,他那火烧眉毛的声音一下子把脑袋还混混沌沌的夏洛特给惊醒。 “你说什么?”她猛地从床边坐起,紧攥着听筒的手都开始冒汗,“那你还现在进不进得去那家救济中心里面?” “我在会客室里坐着,他们招待得很好……我看不出有什么蹊跷的,我们是不是被亨特耍了?”伊森有些烦躁地说。 “……不……我反而怀疑是丹尼尔被人为控制了……你先别打草惊蛇,我等等打给你。” 夏洛特挂掉电话第一时间联系杰克·刘易斯,对方反应比想象中要镇静: “我就知道这十个小时能产生太多不可预估的变故。”杰克重重呼出口气,“别担心,我早已让我的人分别到卡尔纳比街132号和里克岛监狱去——” “杰克……有电话打进来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颤抖。 她接下了新打入的电话。 “希尔小姐,是在找一个孩子吗?”那个听感浑浊的男声似乎还夹杂着几分轻飘飘的嬉笑,“黄发黑眸的,小科隆先生……先生,跟电话里尊贵的小姐问声好吧……”窸窸窣窣的一点杂音过后,儿童独有的稚嫩音色闯入她的耳际: “您好,夫人。”(Hello ma’am) 男人又将听筒转回自己手里:“现在怎么样呢,夫人?”他学着丹尼尔怯生生的语气,但学得不伦不类,令人恶心至极。 就像是脑中某一处着了火,那火在燃烧着她的意志与理性——夏洛特咬牙切齿: “……有什么交易尽管提吧。绝不要再伤害到无辜的人。” “夫人真爽快。”那家伙在嬉皮笑脸,“叫你的手下到救济中心对面9号小街巷后178号书店乖乖把亨特的信放在4号架子上面然后滚蛋,别耍花招呀,科隆小先生这骨头经不起多少折腾的。” “你给我听好了,我既然能按照你的要求做,你们胆敢碰丹尼尔,我也有这个能力让你们所有人都痛不欲生。”夏洛特眼睛里仿佛蔓延着血色,她的口吻轻蔑而冷酷,听着像是一种坚不可摧的誓言,对方听罢怔忪了一下,才干笑着挂断电话。 能屈能伸,不是表面这么轻易。恐怕只有杰克才明白这一刻的她有多不甘。 而她并没有时间跟这个唯一感同身受的人联络,因为在一个无辜小男孩面前,那些复仇的心思已经不具分量,难道要她牺牲丹尼尔·科隆来换取报复私仇的成功?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伊森听到她直接的指示后没有异议,即使他已经清楚这是一场无声的敲诈勒索。他希望夏洛特会精明地录了音,他希望丹尼尔·科隆可以平安无事,所以进去后他仍拿着信,逗留在书店里没有离开。 “希尔小姐我说过叫你的手下别动那点小心思。” 她听完这句抱怨,便转到了伊森及时的来电: “夏尔,让我见到丹尼尔的面再交出信。” 于是她迅速切换号码: “见到人,信归你。”她的话竟有几许不容置喙的意味。 “……哈哈,真是‘好计谋’,想你的下属没命,也不必用这种手段吧。”对方冷嘲热讽道。 “这么多废话,是因为你怕连一个枪都没有的人吗?”她毫不客气地回击,惹得那人气极地断了线。 其实她说不准伊森这个读书人有没有力量对付他们,杰克说过他的人已在埋伏,但是不清楚对方有几人,她不希望见血,更不能把丹尼尔落在他们手中,谁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一回猜测得是这么准确—— 当伊森看见那个跟照片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被带进来时,他几乎没有迟疑地把丹尼尔抱起、灵敏地穿过那狭长的走廊企图从后门逃走,有人朝他的方向开枪,他推翻了好几个大书架阻滞着对方追来,叫骂声越来越近,伊森紧紧抱着吓得连尖叫都发不出的丹尼尔半弯下腰躲避,巨大的枪声及打斗声混乱成一团,他艰难地空出一只手,正想用椅子砸碎那落地窗,只感到胳膊一痛,鲜血飞快地从厚外套渗出,而那个用枪口对准着他的人又蓦地被身后的偷袭者撂倒,窗外有不同装束的人从车上下来,朝窗面的一处来了一枪,玻璃应声而落。 “快上车!” 没有一秒值得犹豫,伊森先把丹尼尔抱进车里,自己才坐上去,啪的一声关上车门,后边陆续有人追了上来。 “怀特先生,请忍耐一会儿,我们现在正赶往安全的地方。”开车的人穿着齐整的西装,“我们是杰克·刘易斯先生派来的。” “两小时之内他们都奈不了我们的何,我掐点打的911,够牵制伯顿在这里的势力一阵子。”副驾驶上的男子说。 伊森在后座上闷声,他疼得满头大汗 分卷阅读117 ,虽不是中弹,但子弹擦伤得不浅。 一旁的丹尼尔早就被惊吓得讲不出话,可看着身边苍白痛苦的伊森,小男孩急忙拿下了脖子上的围巾帮其止血。尽管他并不明白,那些从救济中心把自己接去看电影和吃饭的叔叔们为什么现在要杀自己。 “……谢谢你,丹,我想这个是利亚姆·亨特先生给你的。”伊森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信封,递给丹尼尔。 车内众人静默了半晌,男孩读完信,看向伊森: “利亚姆叔叔的东西埋在我父母的墓区里……先生,叔叔他现在还好么,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他?” 可惜丹尼尔不知道,他这个愿望在今天之后不仅仅是落空这么简单。 等到把利亚姆的录音带从土里掘出来,并将伊森的伤口处理好,一行人才坐上回去的飞机。而十多个小时过去伊森等人把丹尼尔安顿到帕克之家,他再次见到夏洛特时,却又是乌云笼罩一片的场面—— 利亚姆·亨特在狱中“自尽”了。 当然,官方所称的“因忏悔心留下遗书”并不会是实情,细致的信息点错漏百出,特别调查组显然只是在做做样子,最为讽刺的是,这位因投毒入狱的人,如今也因同样的重金属中毒身亡。 夏洛特没想到自己会等来这么一个电话。 当杰克语气消沉地告诉她,自己的秘书赶到里克岛监狱时众人正在处理利亚姆·亨特的尸体,她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彻底玩完了。 如果不是杰克曾经旁敲侧击地提示她那些势力并不打算放弃伯顿,她可能会比现在还要错愕,甚至惊惧。 一次次走投无路,可不知将来能否柳暗花明。 利亚姆的死讯是见不得光的事,不论是哪一方都不愿对外透露过多。死一个连亲属都没有的囚犯,况且惹了不该惹的人,将真相掩埋,本就毫无难度。 录音带交给地区执行助理检察官麦克·约翰逊,他回答这里面的内容不足以成为逮捕盖瑞·伯顿的物证,他自然会争取,但是逮捕令被批准的可能性极小。 “……法证科的结果出来,又加上那遗书确实是亨特的字迹,我想他们完全把他杀的情况排除在外,他的死没办法翻案,失去这么重要的一个证人,现在没法立案了……” 意料之中的答复。 至于基本算白跑一趟又差点丢了小命的伊森,夏洛特对其无疑是愧疚而后怕,她批了带薪长假给他,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使她没有那么多闲暇做到频繁探望。 最近赶上政治竞选,杰克忙于自己的大计,根本没时间顾及失意之情。而夏洛特见此,也早早结束新年假期重新返工。 得赶在真正的繁忙来临前出于礼节看望看望伊森,因此这天下班她拿着花束和些营养品拜访了伊森的公寓。 门铃响了。 一串零零乱乱急急忙忙的脚步声紧跟着叫唤起来。 临近门口的时候、拧开门把的声响才缓缓变轻。 他打开了门,她抬起头对上他晴空蓝的眼睛,看着他惊喜地笑道: “居然是你,夏尔。” “我给你留了口讯,你可能没有听到。”她也淡淡一笑,走进那简洁的房间,“伤好点了吗?” “还好吧。”他赶紧到厨房给她泡茶,“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伤。” “要是你真的中弹,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无颜面对怀特夫人。”她垂下眼眸感慨。 正把热花茶倒进瓷杯的伊森愣了一下,目光暗了暗。 “……我妈妈不怎么管我的。”他的说辞苍白且幼稚。“你不用为这件事惭愧,是我一开始自己主动的请求。” “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去。”她依旧叹气,“这次多亏了杰克。” “总之,别再把责任归咎自己身上了夏尔。”他把泡好的茶放在桌上,其实不管什么原因,除了他对夏洛特的感情,还有作为普通人的同理心及正义感,这些理由促使他加入她的披荆斩棘之旅……他古怪地苦笑道:“你如果实在放不下,就当我是在报恩吧。” “……报恩?” “对啊,没有你姑姑对我妈妈服装店多年的帮助,早在经济萧条的时候倒闭了。” “那你知道我姑姑这么做的原因?” “我是罗杰·怀特的孙子。我祖父曾为你父亲争取投资额,这些我妈妈告诉过我。”伊森的语气似乎云淡风轻,“但是没有你祖父等人的帮助,我祖父也不会有被众学者知晓的一天。” 夏洛特复杂地笑笑,不由沉默了。 “真不知这叫缘分,还是命运。”良久,她才喃喃道。 坐在对面的伊森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把话吞回去,他清楚这不合时宜。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聊了点轻松的事,比如学校旧忆,比如近期的毕业礼。 夏洛特看着眼前人偏长的深褐色发丝以及随时洋溢在清秀脸上的热烈笑容,感觉伊森·怀特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倒是自己变得 分卷阅读118 已叫人认不出了…… 56 56. 周五,夏洛特为了安妮的毕业典礼告假半日,一大早她来到昔日的母校,难免有几分感伤,天气意外的冷,风打在身上是毛刺刺的生疼,她裹紧了大衣围巾,迎着四周好奇打量着她的目光,与还在整理着装的安妮汇合。 布朗先生与夫人也到场了,甚至悠闲地在礼堂跟几位校董寒暄。 按夏洛特从前在中学时那句没有恶意的调侃,那就是安妮·布朗是实打实地继承了父母的交际能力,简直像只花蝴蝶——或者花孔雀,反正属于校园里典型的人气女孩……因此这场大学毕业礼,她邀请到的人不少,除去关系不错的同学朋友,还有一些夏洛特都不认识的人。 譬如这位孤零零坐在嘉宾椅上也不和其他人交流的男子,气质高洁得颇为突出,他神色淡淡的,似乎对这一切提不起兴趣、只是出于礼貌出席。夏洛特总觉得这个人看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这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架势,可真够怪的。 “……夏尔,你在发什么呆呢?赶紧过来和我拍照啊。”安妮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 “还没拍够吗……”她嘟囔着,依旧乖乖上前。 摄影师换底片时,夏洛特用眼神示意着,低声问安妮: “那个人是谁啊?” 安妮惊诧地看向她:“你不认得他啦?” “我应该认得吗?”夏洛特也有点诧异地反问。 “他是我们九年级的化学老师尼克·斯诺(Nick Snow)呀!”安妮说。 “原来如此——”夏洛特终于有了点印象,“不过,为什么邀请他?” 只见安妮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支吾了一下,才道: “……前几天逛书店遇着他了,聊天刚好聊到毕业的事,那总不好意思提了毕业礼又不请人家来吧?” “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夏洛特故意和她拌嘴,“你看他那样子,说不定他还觉得你的邀请是他的烦恼呢。” 可安妮没有生气,反而开怀地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真是应了那句话:‘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和自己太像的人’。” 看她笑出眼泪,夏洛特一脸摸不着头脑地反驳: “你的意思是,我和这家伙很像?哪里像了啊?” 越是这么追问,安妮越是逗她,不肯回答。 照相环节进行到中途,尼克·斯诺就站起来,走到安妮跟前,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想要先告辞了。夏洛特皱眉观察着这个黑卷发绿眼睛的男人,语气淡淡地开口: “老师,还认得我们?” 尼克似乎没认出夏洛特,有点茫然地看向安妮,安妮赶紧道:“老师,她是我那时候的同桌夏洛特·希尔,每次考试都拿A以上的那个女孩。” “噢,有印象,有印象。”尼克那副半敷衍半尴尬的神情,跟夏洛特倒真有几分相似。 待他离开后,夏洛特转脸问仍凝视着尼克背影的安妮: “你惦记他什么呢?他大我们快二十年。” “别胡说八道。”安妮极力否认,“他可是我的老师。” “你九年级那会儿这么想,现在研究生毕业,难道还会这么想?”夏洛特低声戳破了安妮泡沫似的自欺欺人之言。 她从不干涉安妮的感情生活,迄今为止安妮谈过多少男友她连数都不用数,因为她知道安妮没有很痴迷那几段感情。 爱情在安妮眼里是日常生活里的调味剂,在夏洛特眼里则是一种不宜靠近的抽象物。 然而今天一看,安妮注视着尼克·斯诺的眼神是全然不同的,夏洛特从未见过她用这么小心而崇拜的目光凝望一位男士。 或许夏洛特是不太喜欢尼克·斯诺,出于直觉、又或是本能。 但是要让她尽量客观和理性地看待,她也认为光是这段年龄差与曾经先入为主的身份认同就能阻碍很多东西。 演讲致辞持续了很久,安妮作为优秀代表站上讲台发言时,她坐在底下听着,时过境迁之感油然而生。下台后安妮兴许是留意到她的失神,踌躇半晌才说: “……现在局势稳定了,有没有想过回来?” 夏洛特自嘲地笑了笑:“天还没黑,就要开始说梦话了吗?” “什么梦话,我从不以为你做不到你想实现的任何事。”安妮固执地回嘴,“你看着吧,我的直觉很准的,终有一天你当得上你梦想着的教授一职。” 闻言夏洛特只是苦笑着含糊地点了个头。 排在夜晚的毕业舞会派对夏洛特没有参与,她在午间致词结束后便回公司,不料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踏进办公层那一刻她就发现了,今天每个员工均一副心不在焉又难掩兴奋的模样,而秘书蒂娜快步迎上来,悄声在她耳边说: “约瑟夫·斯科特来访。” 分卷阅读119 她神情变了变,留了一句:“这件事,警告大家不要往外乱说。”才推门而入,坐在贵宾会客厅里的约瑟夫转过头,摘下墨镜朝她灿烂地笑起来: “夏尔,好久不见啦!” “大红人怎么来我这里?”她调侃道,如今红极一时的约瑟夫可谓是贵气逼人,所到之处人群汹涌,不知费了多大功夫多少麻烦才能如此平静地走进这栋办公大楼。 “唉,怎么连你也这么笑话我啊。”约瑟夫倒是在她面前与从前没有两样,这些日子她在电视里没少看到他,他是个有天赋的,属于乐坛里凤毛麟角的存在了,不过舞台的他与私下的样子截然不同,此时他面对夏洛特,依然如同一个孩子般:“刚好今日在附近电视台有活动,我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份‘礼物’。”说着递上一份文件。 夏洛特面对约瑟夫,像典型的老人对小辈慈爱宠溺的态度,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地接过拆阅,但一行一行地看下来,她的神情从无奈转为严肃。 “……乔,你是认真的?”她抬起头盯着他,“你要投资这么多钱在我公司上?” “当然!”约瑟夫睁着天真的小鹿眼睛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什么呢?这可不是儿戏,且对你无益。”她勉强地笑道。 “呃,这有什么关系,这些钱多得我用不着,我看新闻说你遇到麻烦,就想着这笔钱可以送给你周转嘛。”他把这种事说得天经地义似的。 夏洛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叫人语塞的理由,哭笑不得地用教育小孩子的口吻说: “你的钱多得用不着,可以给急需用钱的人,做善事当积德。” “这我当然明白啦,我是觉得你也是有需要的人而已。”他大红以后一直有拼命捐赠钱财,四处成立自己的基金会,建医院等基础设施,真正用心做慈善,这就是他除工作外忙得脚不沾地的原因。 “谢谢你的真心,乔,我的公司如今很好。”夏洛特柔声谢绝他的好意,“你将它们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吧……” 约瑟夫倒没有失望,反而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无论是你还是我的初衷,都用以决定这钱最后的去向,儿童保护协会和孤儿院如何?” “你说了算。”她欣慰地答。 因为还得赶行程,约瑟夫没有待够一个小时便得离开。临行前他对夏洛特说,让她有什么困难尽管找自己,夏洛特却诰诫: “这种话最好别当成客套对任何人都说,不然你以后容易惹上麻烦。” “……我说的才不是客套话呢!”约瑟夫赶在车门关上前反驳。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夏洛特马上又得赶去开会。 下午八时,因没有加班,员工们早已经走了个干净,她一人照常留在办公室忙碌,蓦地蒂娜在办公电话里说,爱德华·琼斯正在会客室等着她——也许是早上见过更大牌更意想不到的约瑟夫了,这时蒂娜的语气平静得多。 一个两个没有预约都挑着这一天过来,真不知道为的什么。夏洛特朝对讲机应了一声,按了按太阳穴站起身走去会客室。 空旷的厅室里,裹着黑色长风衣的爱德华站在落地窗前,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灯光摇曳的夜景,她看见那一如既往高挑秀颀的背影,深呼吸了一下,开口: “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查到几个月前朝你家开枪恐吓的人是谁了。”爱德华鲜少像现在这样表情严肃地直奔主题,“雇这个外籍职业杀手的人是杰克·刘易斯。” “……什么?”夏洛特怔住了。 “不是盖瑞·伯顿做的,是杰克·刘易斯。”爱德华认真地看着她,从长衣口袋拿出一叠照片给她看,那冻得更苍白的、纤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指翻着这些一看便是私家侦探偷拍的相片,她的注意力反倒从刚刚前一句话上面被转移: “你是不是穿得不够暖?” 他没想到她的话会是这一句,神色滞了滞,又恢复平常: “还好……重点是,我听说你在和杰克·刘易斯展开长期合作,你小心一些,尽量别在私下和他多来往。甚至如果可以,赶紧中断合作,这么危险的人待在你的身边,随时有危险。”他几乎是加重了语气。 夏洛特自从和杰克敞开心扉地对话,对那天的意外,心里早就有数,况且杰克也暗示过自己那些不得已的针对性行动,她清楚那一天往自家玻璃窗开枪威吓自己的人是杰克的手下,至于杰克嫁祸给伯顿的原因,自然是逼迫她清醒地意识到伯顿终有一天会像这样真的要了自己的命,以此促成合作。夏洛特坚信杰克与她同仇敌忾,不过她可不能将此真相透露出去。 “放心,很多事我心知肚明。”她嘴上这么搪塞,心中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她奇怪地暗暗猜测着,爱德华执着地干涉进来的理由。 “……你好像很信任他。”爱德华看清她眼里的不以为意,于是他神情复杂,颇为吃味地喟叹一句。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试图继续糊弄过去。b 分卷阅读120 r   一阵沉默。 “明天开始我就要回归工作了。”他突然转了话题,不知怎么地,夏洛特总感觉今天的他情绪难得很低落。 “这样啊……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漫不经心地下了逐客令。 然而待家里近两个月没能见到她的爱德华却做不到这么无所谓,尤其是这些日子他一遍一遍听到自己下属的传话,她又遇到了什么麻烦、危险,又一人抗了下来,她与算计着她的人走得有多近……新年倒数那一晚,她独自坐上刘易斯的车、独自到刘易斯家宅,她从来都在做冒险的决定。 一个电话都没打过给他。哪怕一句简单的、敷衍的问候。 尽管他知道她很忙,所以有人仗着那点皮外伤骗她探望时,他无话可说的同时,又感觉自己好可悲。 可是她这么四处拉拢忠诚的合作伙伴,却不曾将目光投向他。 “我们认识了快四年,我好像都没有帮上你什么忙,你也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过多时间。”爱德华说出这句完全不符合他平日作风的话时,夏洛特是听着深感诧异的。 “这是什么意思?”她微微蹙起眉反问。 “究竟为什么选择杰克·刘易斯?”他再次跳跃了主题,驴唇不对马嘴道,“如此危险而深不可测,你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她不喜欢他人命令式的口吻,因此眼里升腾一抹淡淡的愠怒。 爱德华语塞了一下,扭过脸,缓和了语调: “……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 话音刚落,又是一时无言。 “我只不过是,在担心你的安危。” 她听到这话,不由僵硬着,扶在横木栏杆的手渐渐用力,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不安感灼烧着她,她讨厌这种感觉,无法用理性与逻辑搞懂的感觉。 下一个瞬间,她便忽然想起仍未苏醒的玛姬,想来,以前自己还是个小孩时,玛姬不厌其烦教自己数理…… “我现在的身份,还能有什么危险。”她平复下异样情绪,对自己冷嘲热讽道。 “看来你低估了那群妖魔鬼怪丧心病狂的程度。”他的轻笑带着点苦涩,想当初他企图从旧经纪公司那里全身而退时,对方可是连监听监控这种下作的手法都使出来了,幸亏他够冷淡无情、从进公司与他们打交道起就默默留下一些证据或把柄:无他,自保而已……多年伯乐情谊,看似这么真情实感,岂料有一天那些自保之物还真的用得上呢? “或许吧。”真不明白今天爱德华怎么净说一些她不爱听的。 “我曾经给你的东西里有最佳的复仇方法,你为什么不用呢。”爱德华不肯放弃。 最佳?大概是最便利安全的一条路,可惜她不愿、更不屑与那些人为伍。 “……爱德,请你今后别再管这件事,我不想无关的人插手。”夏洛特郑重其事地盯着他的蓝眼睛,语气沉了几分。 “那杰克·刘易斯就是有关的人了么?”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这算何意!真不清楚今日的爱德华为何如此反常,简直是无理取闹。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有点不耐烦了。 “我查杰克·刘易斯的背景查得很费劲,并且查不出多少有用的,按我的经验,他真的不值得信任。”他几乎是翻来覆去把车轱辘话说个遍。 “前面我便说过我自有分寸,你能不能别再干涉?不是你以前说的吗,你根本帮不了我!”夏洛特不禁拔高音量,或许她隐忍压抑太久,爱德华越是追问,她越是烦躁,以致于为泄愤她开始口不择言:“你说你不愿染黑我,我现在自己染黑自己,你也要管吗?你是我的什么人,亦或者说,你又抱着什么企图呢。” “企图?”他眯了眯眼,重复这个刺耳的词,一刹那的沉痛悲戚之情涌入心里、脑中,他讽刺地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爱德华好像等待得太久了。 太久了。 长夜这么暗,他怀抱着这么可笑的美梦。 以为终有一天能感化她的,这白日梦是如此可悲。 他才不是什么白马王子、红衣国王,他是一个乞丐,一个祈求渴望着无条件的爱的乞丐而已。有时候他厌烦夏洛特的正义、理智、善良、真诚与清醒,就因为它们,他对她更加痴迷——这样痴迷,这样痴妄的谄媚与讨好,如乞丐一样跪下、博取从小在荆棘城堡中生长的公主的欢心。 所以他犹如自我毁灭般,任由那野蛮的心思、那荒唐扭曲的感情撕裂残存的理性,炽热的疼痛感拉扯着内心。 “企图……”她看见他嘲讽的、浅淡的笑,比悲伤更甚的笑,深海似的眼眸噙着泪,那是披着露水柔光的蓝蔷薇,他幽幽地拖长语调,仿佛在思索、犹豫着,终是蹙起秀气的眉,逼近她、神情复杂而不解地看着她,说:“我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我爱你——我用尽全力地爱着你啊,所有人都知道,你一点都不在意,的确你也不需要在意,我不过是控制不住自己 分卷阅读121 罢了,只能通过不断地写歌来发泄。我爱你爱得快死去——这就是答案,充分的答案,够了吗?” 这一刻,空气明明沉重得没有一丝声色,他的每一个字却那样深沉地砸进她的心上。 伴随那一阵熟悉的、温暖又疼痛的感觉冲向她的内心,夏洛特藏在口袋里的手在轻微地颤抖,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后退了一步,心跳如鼓,冷汗蔓延了一背,她的脑袋混沌一团,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疑问:爱德华·琼斯是谁,是她的什么人? 不同于合作伙伴杰克·刘易斯,不同于旧同学兼下属伊森·怀特,不同于小后辈约瑟夫·斯科特……爱德华·琼斯,在她这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瞬间夏洛特得不到答案。 然而最初她走投无路第一时间想到他,向他求助,当着他面哭泣的记忆,在这一刻也涌进脑海。 以及,他刚刚的那一句“爱”。 从未有除玛姬与安妮以外的人,对自己说“爱”。 夏洛特知道亲人的爱,挚友的爱,文学艺术里抽象的爱情,但落到现实,一切堪比镜花水月、那么抓不住。 抓得住实际的仇恨,抓不住虚幻的爱意。 她想起那首“Natalia”(娜塔莉亚),那首他写给自己的歌。 “‘只能靠写歌宣泄’,就像莎士比亚‘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天’——你是这么以为的……”夏洛特蓦然开口道,抬眸无情地直视他,嘴边带着意味不明的浅笑:“说来似乎还有几分抬举了,但我之于你,不就只是沃莉之于席勒,而已吗?” 爱德华猛然怔了怔,脸上浮现出受伤之色,他被如此残酷的中伤击得踉跄一步。 “原来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他终于惨笑了一声,声音微弱模糊,“我明白了,今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于是爱德华·琼斯,没有迟疑地走出房间。 被独留一人的夏洛特·希尔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等到她感觉到脸颊的冰凉时,她才缓慢地转过眼,在那映衬着星光灯火的落地窗面,看见了满眼泪水的自己。 57 57. 如那天他所承诺的一样,爱德华琼斯从此在她的世界彻底消失不见—— 如果这个限定范围不包括她内心世界的话。 所有假象撕裂的那天后,夏洛特希尔都是怎么过的——她再次打开上锁的酒柜,从公司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却不愿面对每一天的结束,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饮酒直到入睡。 某一天她偶然在报纸上看见,那个罹患HIV、名叫凯文的音乐人逝世,她其实记不清他是什么人,只是看见标题里一行乐队的名字时,她想起他是爱德华·琼斯的朋友和曾经的合作伙伴。 夏洛特分明没有必要看这场“Goodbye Dear Kevin”直播慈善纪念典礼,她是在等一个人,等压轴的那个人,然而临近他的出场时,她却起身把电视给关了。 盖着黑色绸布的钢琴被她打开,她弹得生疏,甚至有些糟糕,于是她又合上琴,对着密密麻麻的谱子发愣,也不知怎么地,这混乱思绪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等回过神时,她才发现她刚才只在顾着回忆一些不必要的旧事…… 电话铃声响起,杰克告诉她,西耶娜·伯顿果真怀孕,已有16周。 夏洛特一怔,注意力马上又回到这件正事上面,久违地笑道: “真是一出好戏……盖瑞·伯顿那个老妖怪什么反应?” 杰克却古怪地冷哼一声,随后冷冽地答: “他不知道。” 女儿怀孕,他们这帮外人反而比当父亲的清楚,伯顿到底算是状况如何的家庭,甚至不需要细想。 听杰克的语气平平,夏洛特自然也不会把希望过多寄存在西耶娜·伯顿一个人身上,上次她这么相信一人,那个人就死了,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好歹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快疯掉,别拥抱那无意义的期待。 几日后有关中国之行的方案终于过审与落实,时隔这大半年,夏洛特总算步入筹备。曾经她觉得赶航班是一种折磨,现在反倒感到一阵放松,临走前签了沃克游戏公司递来的合作合同——Beloved Beauty将会为沃克于明年发行的、旨在突破旧定位的单机游戏里的人物设计服装,并在线下销售,这个主意是夏洛特灵光一闪想到的,她有预感未来会是互联网络的天下,至于游戏行业也必定迎来大势。 为期十天,设计部门等必要人员的陪同,这一段免不了令人产生期许的旅程开启了,夏洛特难得在航程里熟睡,等到她醒来下飞机时,已经站在了一片完全不一样的土地上,接机的人是负责她这次参观的一位向导与两位随行,向导与她仿佛年纪,如路上她看到的人们一样,有着温和的暖调肤色、比玉石深邃的眼睛与黑檀木般的发。 向导看上去只比夏洛特年长几年,让他们称呼她为“Miss Chan”。b 分卷阅读122 r   一天下来,他们跑了许多地方,多为最闻名的景点或博物馆,能照相与录像的、扛摄影机的摄像师会欣喜地赶紧拍下,至于不允许拍照的时候,便是设计部的人急匆匆速写或记录下来需要的东西。 夜晚他们在当地颇具名气的饭店就餐。夏洛特等人全程也许难掩惊喜,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跟他们在英美媒体里看到的太不一样了,从普通居民区的街道到繁华的商业区再到人声鼎沸的景点,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繁华之象,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烟火声息。 因此夏洛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从前所有关于这个国家的印象,那些文献里浅显的、甚至存在大量谬误的记载,她不禁满怀探究地想看清,历史真正的面目。 她让员工们回到酒店早些休息,包括秘书蒂娜。 “……图书馆?”向导惊讶地看着夏洛特,“您想去,图书馆?” “我想了解一些事。”她神情复杂道,“关于这里的过去、现今或可预见的未来,于此时的我而言,是一团迷雾。” “……为什么?” “因为它正吸引着我。”夏洛特这句几乎没有思索便出口的答案,令向导一愣,随即,不仅为夏洛特处理好暂借图书的事宜,选下的都还是值得一阅的、有英文或者法文译本的书。 这一晚夏洛特只睡下五个小时,剩余的时间,均消耗在那些书上了。 想参观完国内所有名胜古迹,别说十天,一个月都是远远不够的。一行人只能有所斟酌地选择。 到达远离喧嚣都市、靠近圣洁自然的地区,所见到的刺绣、织品工艺带来的才是真真切切的震撼,设计师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向导一句一句翻译着当地居民的话,夏洛特当即问: “陈向导,您认为,我能否与他们展开长期的合作?”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这里的负责人能够回答。”向导找来那位目测已是不惑之年的、衣着素净的厂长,听说夏洛特这一群金发碧眼的人要他的货,倒是有点惊讶,虽然这些年外国人进货的事听得多,但是直接过来的确实不多见,他听着眼前金头发的年轻女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旁边的向导才低声地翻译转述给他听。 夏洛特看到中年男人摇了摇头,随后听到向导道: “他说,他既不能出售技术,也不能把绣工给您,这本就不现实。进原料或是成品反而可以进一步谈谈。” “那就进一步谈谈。”夏洛特得到预想之内的回答,了然地点头。 谈到价格时,人们听到夏洛特的开价都吓了一跳,旁边的克里斯蒂娜立即开口阻拦起来:“这价钱过高了,况且就这么谈会不会太草率?” “蒂娜,我们这个项目是卖给那帮富得流油的有钱人的,要用,就用上得了台面的。”夏洛特声音听着淡,却有一种叫人无法质疑的威慑力。 尽管颇有微词,蒂娜等人仍把草拟合同等重任完成得很好,回去住处基本都是在开会。之后的好几天里,他们的任务重心当然是洽谈合作这一项,所以那些原在行程表里的剩余地点,他们大概是更走不完了。 在一些街巷村庄走了两天,他们的住宿也从酒店换到小旅馆,最后一夜留宿,夏洛特看到当地族人们在举办篝火晚会,还混进去了好几个自己的属下,她无奈地佯装没有见到他们丢下工作疯玩的模样,然而从那镀着烛光的窗户间遥遥望过去时,她看着一个个穿着精妙绝伦民族服饰的姑娘,面孔如清水盛开的芙蓉,身姿是辞赋里的惊鸿游龙,旋转的裙摆像绚丽的花瓣,夜空中的月光把密林的树影投射得如此清晰,于是璀璨的火星子也跟随着歌声与舞动飘忽着。 房间里的夏洛特忍不住随便在桌上拿起一支笔,白纸上不一会儿就显现出流畅的红色线条,她又转头去找黑墨,用钢笔往上面添了好几笔,十来分钟过去,一件红黑色调的大长披风的雏形生成。 正在灯光下端详着,她听到了敲门声——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女士。”是陈向导,她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书。 “当然没有。请进。”夏洛特马上让出一条道,想替她分担那些砖头厚的大部头书本,她却一人牢牢稳稳地把它们全部放好在茶几上面,随后转头对夏洛特笑着说: “这些是我花了点功夫找来的、较权威的政史研究著作,也有几本是讲文学史的,都算你比较感兴趣的方面,虽说一朝一夕间绝不可能通读完全,但权当我是‘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罢。” 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甚至没有拆外封的书,夏洛特触动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紧紧地握了握陈向导的手,郑重地连声道谢。 临道别那一刻,夏洛特开口叫住了要门外走的女子: “我可以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吗?” 陈向导怔了怔,她认真地凝视、细细地打量着这个不过相识了十天的年轻女人,那罕见的冷调发丝和苍白的皮肤,那双淡色眼睛里沉淀着无数个历程所残留的痕迹,骨骼皮相偏于最北边的苏联地区,夏洛特·希尔是她接待过这么多个外 分卷阅读123 来客里、最独特的一位:似乎身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是这么想的。用老一辈的笼统话来讲,便是“一副贵气的苦相”,再开句玩笑,那就是古时候的帝皇相。 能忍常人忍不了的苦,能做常人做不了的事,人中之龙因其特别之处能成就自身,而没有命中注定人或事,夏洛特·希尔就像是会为一个目标打上“不达到绝不善罢甘休”旗号的人。 十天奔波这么多地方,一个抱怨的词句都没有从夏洛特·希尔嘴里冒出来过,陈向导曾经听过不少矫情白人走几条小道就叫苦,这次并不轻松的旅程能够全程其乐融融,的确惊异,更何况,这位特殊的客人一点也没有那群白皮富商骨子里惯有的趾高气昂的样子,光是那个开价,就令她有几分触动。 “你好像真心很喜欢这里。”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颇为感慨地道。 “有点头脑及骨气的人,无不渴望诞生于一个集体凝聚力强烈的清白民族。在古典巨著里看见为大义牺牲的英雄,震撼和崇敬之余是怀疑,直到发现照进现实里的,是我母亲的家乡,与你们。”夏洛特真挚地回答,“你就当我作为一位真正的、摒弃偏见的学者、禁不住好奇心与那些虚妄的清高追求吧,虽然以今天我的身份来谈、看起来不免虚伪了些,但是望我有朝一日再来这里时,我能有所改变。” “……你们之中很少人会这么想。” “我不是‘他们’中的一人。” “那你是来自哪个‘他们’。” “没有一个。”夏洛特毫无犹豫,“我不知道。我想我不属于任何地方,任何群体。不过你们想做到的,我也想看到。” “所有人都会看到。”陈向导淡淡地接话,“但假如你说的是‘也想做到’,你大概属于别处,除你那个居住地的别处。” “我还没有这层觉悟。”夏洛特自嘲地笑了笑。 这不是搪塞,倒像一种变样的诉苦。她的确没有毅然决然抛开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的勇气和觉悟。 俩人一时无话。半晌才谈起了点航班之类的琐事。 看时间也不早了,二人才互相告别。 “对了,我名字在第一本书的扉页里。”夏洛特看到她半路折回来说了这最后一句。 于是拆封被放在最顶端的那本书,夏洛特看到一张写着赠语的书签,尾行是她并不认得的三个中文字:陈锦河。 58 58. 回国后始料不及地撞上参议院纠仪长和共和党党鞭的更换,夏洛特以前大概会认为这些与自己无关,但是想起杰克说过的话,又踌躇着多看了新闻几眼。 然而一直是风平浪静。 和沃克的合作在进行之中,夏洛特偶尔会忍不住好奇跟进他们游戏制作的进度,尽管说实话这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出于个人兴致,她跑沃克公司的次数多了些,虽然大公司不缺资方,她却难得决定自己做那些投资人的之一。 詹妮弗沃克本来就是个好说话的,否则许多年前还是单纯同窗情谊时就不会那样毫无心机地多次规劝她和安妮来赚自家的钱了,游戏模特她们是不想当,双赢的买卖夏洛特如今倒不介意多一点。詹妮弗以为她是看在自己是老同学的份上这么关照自家企业,于是经常闲暇之余拉着她聊天,什么话似乎在她面前都没有顾忌—— 因此夏洛特在听到西耶娜伯顿也参与沃克新游戏的投资时,是毫不掩饰地怔愣在原地: “……确定是,西耶娜伯顿吗?” “这有什么不好确定的,谈判的会议我还参加了好几次呢……啊抱歉夏尔,我忘了你和伯顿家——”詹妮弗反应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多嘴,正要道歉,眼前的夏洛特却开怀地笑了起来,让她惊诧得够呛。 “这有什么,不用说对不起。”夏洛特明明看着心情大好,但脸上的笑容竟让人有几分阴沉的观感,语气缓慢得微妙,“父女,不一定相同的嘛……” “夏尔,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理性而开明。”詹妮弗不明深意地赞许道。 “是啊……”夏洛特含糊恍惚地答。 理性而开明吗? 大概罢——对待仇人的所作所为是一等一的理性,“理性”地坚持要让对方付出同等的代价;对待仇人的敌对者们是一等一的开明,“开明”地谅解那些为拉拢而蓄意利用她的行径。詹妮弗沃克如果知道她心里其实在打些什么算盘,或许会惊吓得不敢相信吧? “心里越惦记着什么、现实便越会有所显现”这种与现实有失偏颇的规律算是在今天应验,当夏洛特在竞标会候场时看见迎面走来的西耶娜·伯顿,一股模糊异样的心情缓缓浮跃上来,她看着对方冷淡的表情,原以为只是擦肩而过—— “祝好运,希尔小姐。” 那深色眼睛凝视着她的,从目光到腔调,像阴天黏附着雾气和雨水的玻璃,凉薄又圆滑,捉摸不透而无懈可击。 不高不低的音量,西耶娜这话仿佛在说给夏洛特听,又仿 分卷阅读124 佛只是一句自我喟叹。 夏洛特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西耶娜: “勒布朗夫人有没有察觉到,或许我们有一天能真的走到一条道上。” 西耶娜漠然的神情没有一点波动。 “也许。” 竞标会上西耶娜的表现比起她那位父亲要低调得多。从前盖瑞·伯顿在的场合是那么张扬,似乎连没中标的人也要站起来为他的成功鼓掌。现在如果不是夏洛特有心留意,可能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西耶娜竞标项目的小心。 黑白分明的钥匙既然打不开灰色世界里任何一扇门,夏洛特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天性便是极不明智的,她竭力让自己清醒,因此对于西耶娜的迁怒或怨恨,是不能在她的思想感情里占上风的。 不久她们的初春季度新款出了成衣,其中一件就包括不久前夏洛特的那张草稿,最终在专业设计师的丰富下,这套衣服的成品令众人咋舌,那个外聘的职业摄影师里安竟当即说,夏洛特是此刻最应该试穿它的人—— 1991年整个五月铺天盖地都是Beloved Beauty的宣传画报,夏洛特·希尔穿着布满黑金刺绣的深色血红厚缎披风、内衬是陇绣长绸裙,侧坐在荆棘城堡布景的宝座上,长发挽成松散的髻,妆面清淡,化妆师往她攥着王冠的手上描画了伤疤与血渍,这副海报的展出赚足了噱头。乌合之众喜欢虚幻的传奇故事,为的是慰藉那空虚内心里一点荒诞的向往,夏洛特的身份与那些被大众熟知的事迹,无疑是大众最热衷的戏码。 将自己的过去与现今当成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又应该怎么指摘呢? 帕克之家扩建的主意来自于安妮,随着收养的孩子越来越多,难免需要扩充场地。如今帕克夫人身体一天比一天让人担心,福利院许多繁琐的事宜早已经由其他人分担,夏洛特几次探望她几乎都是卧病在床,私人医生建议做手术,可帕克夫人一直不肯答应。夏洛特不明白她在顾虑什么,手术费明明不在话下,然而夏洛特根本说服不了倔强地拒绝进一步治疗的帕克,直到离开时在楼下见到她的儿子,夏洛特似乎才意识到,帕克夫人面对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你是来见我妈的?”目测大致三十岁的男人穿着远远过时的平价职业装,他没好气地直接开口叫住了开车门的夏洛特·希尔。 “有什么事。”夏洛特对他的印象平平,以同样冷淡的语气回道。 “手术费。”他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一分钱都出不起。至于我爸,一年前就找不着人了。” “小帕克先生多虑。”夏洛特毫不客气地嘲讽起来,“这钱从来也轮不到你担忧。” “……呵,当然。”他不甘示弱地回击,“我妈是全世界小孩的恩人,除我以外。就算她百年归老那天也有的是人给她送终,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夏洛特用力地关上车门,怒视着他: “你居然敢说这种话……帕克夫人有你这种儿子,真是不幸……” “是我的不幸!”他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你一个局外人,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出生以来就享受着全社会最顶级的便利,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看到你,我不奇怪你的境遇。”夏洛特反倒平复下来,“一辈子短得可怜,永远只能这样无意义的吼叫。” “这又拜谁所赐?拜我妈所赐!如果不是她死都不肯让伯顿收购掉这破福利院,我们又怎会和那一大笔钱失之交臂?你是不缺钱,你和你那姑姑有的是钱,她呢?我妈她就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家伙罢了!一个穷鬼学什么富人做慈善、还企图道德绑架我吗?从小省吃俭用就算了,把本来属于我的东西给别的孩子,花在他们身上的时间比我多得多,甚至原要给爸爸换车的钱也拿去给那个小孩治病——最后还不是死了……” 坐回车子里启动引擎的夏洛特,并不能忽略掉这些话。尽管在长久的公路驾驶途中,她空旷荒凉的内心依然无法平静,她不知道该如何思考才能缓解那隐隐约约的心痛感,她只知道此刻她很悲伤。 翌日再去拜访帕克夫人时,竟印证了所有话语的真实性。帕克夫人的自述,更像是一种忏悔,可惜夏洛特不是那个真正应该聆听的对象。 病重的老人依旧不愿接受疗愈。 初夏,疗养院的医师说玛姬近期情况愈来愈可观。好几次夏洛特在床头给她念从前的信件时,脑电图的波动呈现出积极的脑波节律,令夏洛特惊喜得几度差点落泪。 不速之客杰克·刘易斯难得出现在病房外,带着鲜花与手信,夏洛特怔然地问: “什么急事紧张得找到这里来?” “我觉得这里是为数不多的安全地方。”杰克神情放松,眼里好像还有几分真诚的笑意,“接下来好事将近……你大可放心观望了。” “我只需要观望?”夏洛特并无他想象中的惊喜,“我以为我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的作用在后边。”杰克敛了敛讶异,耐心 分卷阅读125 地慢慢解释:“毕竟你在政场没什么人脉,况且你不想结交基金会的人。到了一定时机,就轮到你的出场。” “新上任的那群政客,于我们而言的用处究竟会是什么……” “我费尽力气帮他们争取选票好不容易成功上位……自然不久后,你就能看到一个仓皇失措的小伯顿——这可是很珍贵的画面。对了,你有心情的话,挑个时间到勒布朗名下的一家Cabaret娱乐厅坐会儿吧,不然往后就没有机会了——”杰克·刘易斯这句话让夏洛特倒水的手停顿下来,她侧过头,窗外绚烂的阳光渲染下,那对眼睛像色彩丰厚璀璨的琉璃玉石,她一下子想起学生时代总是缠着她与安妮的那位艾米丽·勒布朗。 “……你说什么?”她问。 相比夏洛特的讶然,杰克的反应十分从容: “她是你的旧同学,但不是我的、又或者说,即使是也不会影响我的判断。” 既然西耶娜·伯顿跟勒布朗产业的第一继位人结婚,不把勒布朗一起拉下水是不可能的。夏洛特·希尔还抱着尽量洁身自好的想法根本是在痴人说梦。与仇家的斗争某种意义来说就像政客们的竞选,重点全在给对方下绊子、曝丑闻上。面对一个恶魔,再卑鄙下作的手段又如何呢,只怕还不够用以抗衡。 在商场应酬这么久以来,夏洛特还没有真正逗留过这个类型的娱乐场所,纯属凑热闹的安妮跟她解释说勒布朗的俱乐部遍布整个州,且主题各异,甚至有SEX主题的,早几年开放的同性主题饱受争议,却因为人气太高利润爆棚开了越来越多的分店,要不是安妮的父亲觉得这传出去不太好听,恐怕也想分一杯羹。 她们走进位于商业区中心、店面最大的一家,里面装潢与高级酒吧无异,人潮汹涌,招待员兴许认出夏洛特·希尔的脸,更加热情地给她们推荐消费最昂贵的包厢。 进包厢后,夏洛特才恍惚地感到一阵久违的熟悉,上一次来这种场合,还是四年前:无论是空间大小还是装潢格调都只能用夸张二字形容,典型的两室相通的设计……那时有个一手拿香烟一手拿酒杯的歌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勒布朗这地方可有够浮夸的。怪不得以前艾米丽老叫我们过来,确实要只是一群熟人、肯定玩得尽兴……”安妮一边打开酒柜和电视机下的抽屉一边感叹,让夏洛特回过神来。 “这一堆是什么东西?”夏洛特走过去一看,指着底下那一堆拍得整整齐齐的花花绿绿的碟片,不由疑问。 “成人影片”安妮回答得很直接,夏洛特愣了下、继续追问: “这里放这些东西?” “不然你以为男人聚堆在一起能干嘛。”安妮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别说这里,很多秘密会所,也有的是这些。” “好吧……不过话说回来,你看过吗?”夏洛特的表情不太自然。 “你居然从来没看过?”安妮惊讶地反问,“我以为就算出于好奇心,你会去租一张看几眼。” “什么好奇心需要我特意去找来看。”夏洛特颇有点不屑地挖苦。 “那今天我带你开开眼界。”安妮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直接开始在那一堆碟片里翻找,“呃,挑张剧情不那么尴尬的女性向吧……” “听起来你看过不少。”夏洛特也不觉得不自在了,毕竟对方是自己最亲密的挚友,她在安妮旁边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难得俏皮地打趣,“要放就放一张最好的,坐在你面前可是一个苛刻的大评论家。” “大批评家,擦亮你的眼睛。”安妮按了几下遥控,电视机里的影片开幕,这种类型的影片的套路一贯敷衍,一切短暂的铺垫都只是为了赶紧快进到所谓重中之重的部分罢了,夏洛特嗤之以鼻起来: “这是不是太假了一点,现实中谁大白天做得出一见面就在泳池里——” “闭嘴闭嘴。这已经是这种片里的‘正常’剧情推进了,别这么高要求。”安妮打断她的尖刻发言。 电视里传来的声音让人听得尴尬,安妮又把音量调小了些,仍不忘给自己的好友普及“常识”:“……别被这前半段骗了,不少男的甚至没有演员一半的耐心……实战能打破太多幻想,所以老实说,虽然知道你不太赞同这种话,但是体验感不好的男的确实不能留,你想啊,人生也就那么点时间,干嘛要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快乐……”安妮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然而夏洛特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当看见影片里的演员正在水池缱绻与纠缠时,夏洛特的脑海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些被遗忘已久的画面,且随着一遍遍的特写,脑中那些画面在以更清晰的方式呈现在她的眼前,她觉得自己像被点燃的枝叶、只会烧得愈加热烈,从后背蔓延到耳根和脸、每一寸皮肤被灼烫得叫人眩晕,她别无他法,连眼睛都因为炽热的体温而开始渗出眼泪,夏洛特顶着一双淡赤色的泪眼、倏忽站起身,无视安妮的不明所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卫生间。 她用力扭开水龙头,把冰冷的水泼在脸颊,溺水般重重呼吸了好几口, 分卷阅读126 她抬头在镜子里见到一个完全与平日不同的样子,沾染水珠的凌乱碎发和红润细腻的肤色,令她无可避免地联想到一些事,于是她关了水,搁在洗手台的手烦躁地捏紧成拳头,另一只手突然拿起台面的装饰花盆,差点往玻璃镜面砸去——她半路收回了手,及时的理智将她重回平静。 因为她及时地意识到,那一切早已过去。 至于她此刻捡起的记忆碎片,也就毫无意义。 迟得不值一提。 59. 59. 与安妮·布朗从包厢出来时路过大厅,迎面几个身着光鲜的年轻男人走来,夏洛特虽有几分心不在焉,仍敏锐地留意到其中两个男子合力带着的是一个意识不清晰、步履凌乱的女子,她当即停下脚步: “等等。”夏洛特本就高挑,今天还踩着鞋跟不低的靴子,她甚至有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为首的男人,“先生下午好……那个女孩是、你的朋友。”她语调低沉而平淡,听着不像个友好的疑问句。 “夏洛特·希尔小姐,久仰。”青年嬉皮笑脸的,他身后的男子同样不以为然又不怀好意地笑着,“我朋友刚刚多喝了点,我在送她回去。” “我代劳的话,会不会便利一点。”夏洛特也皮笑肉不笑地道。 “希尔小姐说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青年大笑几声,聒噪得让她眯了眯眼。 “夏尔,我认识他们,他们是我爸投资的音乐人。”安妮拉了拉夏洛特的袖子,无奈地开口,“给我一个面子。” “喔,那这位是安妮·布朗小姐啊,您好您好……”他们想争相跟安妮握手,安妮勉强地苦笑了下做了个退让的手势。 双方的保镖等随行人员在原处旁观着,只不过对方的保镖看似容易急眼得多。 “夏尔你放心吧,能来这里的都是成年人,有严格登记出入的。”安妮紧张地劝说道,“我们走吧。” “怎么称呼?”夏洛特仍盯着站在最前方与她对峙的年轻人,语气平平地询问。 “比利·伍德(Billy Wood)”那人的眼神像在面对猎物的毒蛇。 “他们是时下最红的乐队……”安妮话都没有说完,夏洛特就转过头冷淡地凝视着她: “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说的那个时下最红乐队,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一个成员不顾违约单飞,一个成员染了HIV逝世,剩下的逐渐隐姓埋名变回普通人。 安妮简直无话可说,夏洛特兀自默默观察着对面那个意识不清的女孩,服饰打扮看着像个中产,确实不像学生。 “……算了。”夏洛特转身往大门口走,她不喜欢把好友搞得下不来台阶的场面。安妮赶紧松口气,也快步跟上前,身后的人还假惺惺地道了句别。 如杰克·刘易斯先前所说,勒布朗俱乐部和娱乐厅在一个月后被公然关停,因为在夏洛特来访过后的第二周,一起恶劣严重的暴力事件在一个凌晨爆发,涉案人员高达百余人,起因是成员就俱乐部肤色区别对待一事进行抗议,几位黑人DJ声称俱乐部里的白人DJ剽窃他们的音乐、并因他们的黑人身份而不准许他们上台演出,双方支持者在煽动下相互攻击,由于致死者及重伤者共计三十余人,社会影响巨大,地方部门即刻勒令关闭勒布朗所有门店,并已经出现意在严格管理娱乐场合的相关提案…… 舆论集中在勒布朗俱乐部安保人员暴力维持治安与种族歧视上面。群体开始上街游行抗议,要永远关停勒布朗名下那些悖德的娱乐场所。 远离漩涡中心的夏洛特,一天天平静地看着电视或报纸新闻,心里自嘲地喟叹,杰克这次的好手段。 差不多轮到她出场了。 这天下午夏洛特开完会就去和艾米丽·勒布朗喝了个下午茶。估计受堂哥的家庭影响不小,艾米丽瞧着没什么精神,好歹是见识过一点商场争斗的人,现在交情再好的人避她们家还来不及,夏洛特却主动要求见面,她清楚对方不是真的来请她喝茶的。 “……夏尔,这个忙可不小……不会麻烦到你吗?”艾米丽对夏洛特爽快的答应借钱、结交人脉的态度,大为惊奇。 “我想买个人情罢了。”夏洛特笑着说得直白,“再说,你我可是老同学啊……” “老实说,我一开始还以为关不了我们多久……没想到,我堂哥说这次牵涉到了政治,有人在拿我们当枪使。”艾米丽忧心忡忡地说。 “倒也不算……政治游戏动摇不了真正的大财阀们,不如说,你堂哥背后没人、或者背后的人早就放弃你们……”夏洛特慢悠悠的腔调却把艾米丽说得更胆战心惊。 勒布朗家现在岌岌可危,多亏前段时间杰克鼓吹不少人往勒布朗产业投钱。这时欠一屁股债,即便知道夏洛特·希尔没安什么好心,钱总是实实在在的。勒布朗大公子答应跟夏洛特见面后,必要的事宜谈不过三次便谈妥,她借过来的一大笔周转金,着实救了整个勒布朗家一命,不 分卷阅读127 至于面临破产清算。 八月中旬的某个日落时分,疗养院里,玛姬的病房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两年多未见的伊琳·卡尔松,相比上一次、她这回的面容多了点时间的痕迹,依旧柔和的深褐色眼睛里浸润着分明的悲伤和无可奈何,夏洛特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因为看着伊琳,就会想起她的儿子爱德华·琼斯。 她们原本是有通信的,但莱克西的事发生后,夏洛特没有闲情逸致再回信了。 “……我上个月完成了最棘手的研究项目,才听说了这一年多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夏尔。”伊琳艰难地开口。 “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况且医生说玛姬恢复得越来越好,也许会有醒过来的可能。”夏洛特反安慰道。 她们本就志趣相投,所以聊了好几个小时,几乎把这两年空白的话都填补完全。伊琳还聊到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夏洛特像回到学生时代听讲座的从前,听得不由入神了。 直到伊琳要起身离开,都很识趣地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儿子。 相反夏洛特颇为沉不住气地在道别时叫住了伊琳—— “什么事呢,夏尔?”伊琳·卡尔松好脾气地转过头等待着她的踌躇。 “……您知道……”夏洛特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气道:“爱德,他最近怎么样吗?” 伊琳了然地微笑,目光饱含不明的深意。 “他还好。”她居然从伊琳的目光里读到一种莫名的慈爱,罕见的柔情,“前几天和他吃饭时,他跟我说决定转为幕后创作者……” 闻言夏洛特暗暗一怔。 逐渐从减少在镜头出现、到彻底从曾经高调的媒介里消失。 而她则是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埃迪他,瞧着似乎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伊琳忽然自顾自地说下去,“只有与他熟悉的人才知道,他比谁都要冷漠。” “那看来我显然并不了解他。”夏洛特牵强地笑道。 “我说的冷漠,与传统的定义不一样,可惜不可言传……”伊琳仿佛陷入回忆,“也许某一天你会感觉到。”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许是您与我母亲的深情和缘分,双方才都在不知不觉中把各自的孩子培养成对方的模样。”夏洛特适时地偏离话题,伊琳一想到娜塔莉注意力就被带走,尤其夏洛特这句富有深意的话,听得伊琳的心里生出一阵欣慰与疼痛相杂的感觉。 “……谈到这个,我感到可惜——对于你当时那个不得不辍学的决定。”伊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最近听同事提到一个研究项目,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又谈到项目的详细内容,夏洛特尽管听得心动,可无疑是没有机会与时间的,然而伊琳却强调说,无论什么时候都欢迎她的加入。 最终送走这位贵客后,夏洛特再次恍惚地回望着过去,想到曾经的所有,想到在楼顶一跃而下的莱克西,悲不自胜,哀痛欲绝,无数次悲叹命运的嘲弄,如今处心积虑地复仇,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内心好过一些罢了,她复活不了莱克西,她更无法让这个世界不再出现类似的悲剧。 少有地早回家吃晚饭,库克夫人惊喜得很,老人家一会儿要给她做甜品一会儿要给她切果盘,待她仍如十多年前的孩子一样,她忍不住说别忙活了太累了,但是库克并不愿意,看着老人欢欢喜喜给自己切蛋糕的模样,夏洛特暗暗模糊了泪眼。 长夜灰暗,一个人走在没有路灯的幽径,是这么孤独。 如果可以,她只想逃离这个虚无的世界。 记得她以前还和那位大明星说教:既然不存在百分百控制自己人生的情况,那最起码成为掌控自我的优先权持有者,不要让其他人连这个优先权都夺走。 然而她现在呢? 执着自己内心的那点个人英雄主义,才不至于被这接二连三的坠落消灭掉意志而已,深渊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义无反顾地抛弃陈旧的美梦、她跳了下去,终于在最后这一片苦海里长久地挣扎。 多么讽刺。 不久后,身怀六甲的西耶娜直接上门找到自己办公室,夏洛特果真看到一个沉不住气的小伯顿,她倒有几分意想不到,西耶娜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 “好手段啊希尔小姐……和杰克·刘易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一出戏啊!” “真有趣……我是说,你的丈夫既然什么都清楚还接受我那一大笔钱。”夏洛特脸上的笑容带着渗人的寒意,她讽刺道:“这叫什么呢?这恐怕就是无可奈何吧。”她意有所指地把那个词拖得老长,似乎想到当初那个无可奈何又迫不得已的自己,她的眼神多了几丝狠戾。 “我记得把你害得今天这个境地的不是我吧,还是你天真到这个地步,以为我能够出卖我自己的亲生父亲?” “与其说是出卖,倒不如说是——”夏洛特垂下眼,“昭雪。” “弑父的克洛诺斯最后还被自己的儿子宙斯所噬,你觉得我若顺你的意又会落得 分卷阅读128 如何局面呢?”西耶娜那暗得见不到底的眼睛里找不出一星半点亮光。 “那你说……你的儿子会不会成为墨勒阿革洛斯?”夏洛特面色平静地说出令西耶娜禁不住发抖的话,那双比深冬结冰的湖底还要阴冷的淡色眼睛毫不畏惧地盯着对方,夏洛特抬手拿起办公桌上的咖啡杯,看了眼那冒着白烟的杯沿,复看向对面的黑发女人,慢吞吞地说:“你不会想当阿尔泰娅的……然而到了那时,一边是曾经最宠你的兄长肖恩,一边是你长大了满胸抱负的儿子,要是年少气盛的儿子还遇到了一个迷人的阿塔兰忒,为给她更好的未来而不惜与舅舅翻脸,你又会怎么选呢?” 夏洛特的话对于西耶娜来说,如同恶魔的低语,偏偏这位恶魔没有一点住嘴的意思,夏洛特把咖啡杯放下,仍用淡漠的语气继续: “肖恩资质平平毫无野心,明明事事都不如你,盖瑞·伯顿依然因为那是个儿子,而从不将你放在眼里……西耶娜,你不是一直都对这个偏心的父亲颇有微词么,他如此长久地控制及拘束着你,就算你身上的光芒堪比阿尔忒弥斯,也禁不起这么消耗吧,何况除你以外,这两父子都只是蠢货罢了。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家庭,还想眼睁睁看着肖恩顺理成章地继承这么大的产业,自然可以把我说的当耳旁风。” 大概是真的戳到西耶娜内心的痛处,话音刚落她便拿上手袋起身愤愤离去,趁关门的空隙,夏洛特不忘补上一句: “记得按时还钱。” 阖门声嘭地一下清脆响亮,夏洛特却听得笑了笑。 虽然不至于三言两语就动摇一个人的想法,但是实质利益摆在面前,假如夏洛特与杰克没有看错人,西耶娜迟早会选择那一扇孤单的窄门的。 特别是夏洛特查到盖瑞·伯顿始终没有放弃让肖恩继承自己集团的时候。 这些年西耶娜好歹为伯顿产业付出不少,盖瑞·伯顿真是蠢到家,但凡他关注几眼他的女儿,但凡说那么几句敷衍的赞扬,西耶娜也不至于对他毫无感情。 只要再用变故和旧事逼西耶娜几次,这位从小到大没有感受到一丝原生家庭关爱的女人,总不可能任由那一位不称职的父亲,摧毁完自己的梦想后又摧毁掉自己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新家。 大义灭亲吗?别说得这么悦耳,为的是利益而已。 在原则模糊的商人眼里,名不副实的感情,更沦落为置换的商品。 60. 60. 在深秋时分举办的年度时装盛典,秀场上竞争的品牌旗下每一位模特都大放光彩。席位下的夏洛特看到不远处有两个空着的位置,一个标识着西耶娜的名字,一个标识着比利·伍德的名字。 真奇怪,安妮说伍德的乐队正处于事业巅峰,缺席这种增加曝光度的大型场合恐怕并不明智,何况其余的乐手都到场了……结果走秀进行到后半场,夏洛特看见比利·伍德大摇大摆地过来了,原来他不是缺席,而是迟到。这么大牌地出场,他却丝毫不怕别人的议论,为什么呢?大概是不经思考就追随他的人实在太多了罢。 连前段时间西耶娜在私人产房母子平安这种新闻,在换个装束就能引发热议的伍德面前,实属小巫见大巫。不过夏洛特当时像在故意给西耶娜添堵一般,第一时间往她家里送礼物。杰克说盖瑞·伯顿进来都在度假享受,夏洛特听罢笑了一声,说: “那是当然的。毕竟再不享乐、他就来不及了。” 时装秀的落幕颇为成功,依旧引起各界关注及讨论。 大众的视线虽然早就不在几个月前勒布朗娱乐厅暴力事件上,但勒布朗一家行事显然比以往低调得多,被关停的分店近期也没有再重开。 曾经夏洛特暗示过杰克应该与商界的那些人结交,那是一条环环相扣的利益链,杰克在听清她的所有解释时不由震撼地感叹她惊人的思维,她兀自苦笑一声不置可否,事实上,这些内幕的确源于爱德华·琼斯,不过她重新考虑了许多因素,得出了一些跟爱德华所想的又截然不同的结论。 想到爱德华,她发现新闻小报仍然在努力地挖掘他的消息,他无疑一直缺席各种典礼和晚会,近期似乎在忙着给一些电影制作原声带,歌曲也是写给别的艺人唱,报纸上挂着的经常是关于他奔赴各个国家的模糊照片,不知是在旅游还是工作,夏洛特时而看了一会儿、就把报纸扔到一边了。如今小报上常驻的人无非是约瑟夫·斯科特和爱德华·琼斯,记者对着无头无尾的偷拍照胡编乱造好几条新闻,当中基本没有完全属实的信息,类似的伎俩明眼人早已看腻,也只能骗骗某些愚民而已。 而那几位包括伍德在内的摇滚新秀,却不存在多少fu面报dao。毕竟这几位背靠一大堆投资家的白人男性,已经拥有最便利的身份。 冬季降临,可是帕克夫人没来得及见到第一场霜冻,还是走了。 夏洛特第二次参加的葬礼,少了许多无关的闲杂人等。 来宾大多是受过帕克恩情的,怀着虔 分卷阅读129 诚的心献花。 那位心里充斥着难以释怀怨恨的儿子,遥遥相隔地看了会场几眼,夏洛特之后再没有见到这个人。 花圈摆满了整个礼堂。其中有一束来自没有现身的爱德华·琼斯。 说起来,当初帕克之家被玛姬成功收购,改建在翻新好的圣诞农场后,自助捐款渠道的开通让帕克之家收到更多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款,其中便有多次捐款数万的爱德华,因此还被帕克夫人称为贵宾。 被帕克养大的那一群孩子——如今是青少年了,在听到牧师的布道时止不住啜泣,这一片音量明明不高、但在太过寂静的仪式里尤其突兀的哭声,听得让夏洛特心碎,她站在前方、半垂着头,随着脑海里一年又一年记忆的推进,泪水不断滴落。 夜晚招待来客的圣餐宴结束时已将近深夜,夏洛特将客人送走,把少年们送回家,一个人最后收拾干净会场,才开车回到住处。 疗养院的专业医师在半个月前建议把玛姬送回家里安养,原因是病人最惦记与熟悉的环境或许能让她更快地苏醒,夏洛特聘请最好的私人医生和护工,把疗养院用到的设备买进府邸,像是将整个医院搬进自己家一样,玛姬回到自己许久不见的房间,库克见到睡在卧房的玛姬时,那一刻这位已见过大半生风浪的老人无声落泪。所有变故来得这么轻易,所有情绪却无法随意淡去。 今年平安夜夏洛特没有再加班,邀请了几个老朋友到家里吃晚餐,当安妮·布朗给拿着圣诞礼物的阿米莉亚·威尔逊开门时,坐在客厅喝茶闲聊的苏珊·贝克着实惊喜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夏洛特真的与阿米莉亚如此相熟。 四人时而在厨房打打下手,时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或看几眼电视里播放的圣诞节目……好久没有这么悠闲的时刻了。 今夜的圣诞宴是温馨的简洁。 她们终日忙于自己的事业,因此厨艺的确不精。况且最懂烹饪艺术的库克夫人今晚已回去与家人团聚。 烤得过柴的火鸡,树干巧克力蛋糕不够甜,姜饼房与精致细腻几个字完全不沾边,杏仁布丁不太绵软,唯二不错的两道菜熏火腿和三文鱼、也都是靠加了蜂蜜的浓厚酱汁和拌入茴香碎的奶油奶酪才丰富了口感,非要找一个完美无瑕的、便只有那瓶阿米莉亚从酒庄带来的最名贵红酒了。 餐桌上,她们谈及近期的股票市场,谈及并不轻松的生意,谈及了一点感情生活。苏珊抱怨了几句上次的约会对象无聊得很,阿米莉亚则说她最近的男友好不容易是个有意思的人,安妮全程只是配合地笑着附和了几句。 “……说起来,你和老师又怎么样了呢,安。”夏洛特早就注意到安妮的神情,竟直接当着其余两人的面问了出来。 安妮沉默着深深地看了夏洛特一眼。至于阿米莉亚和苏珊,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 “……你希望是怎么样呢。”安妮淡淡地反问道。 “我的希望有什么用吗。” 夏洛特说得不错,她干涉不了任何人的决定,尤其最亲密的人。 只听见安妮继续平静地说: “我和尼克刚同居一个月。” 四周顿时戛然无声。直到夏洛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仿佛刚刚的对话并不存在似的,她轻声说:“切圣诞蛋糕吧。” 苏珊与阿米莉亚赶紧纷纷起身去厨柜找刀叉。 只剩下俩人相对而坐时,夏洛特的心情已经逐渐冷却下来,她尽量用放松的语气开口半是感叹地道: “……其实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搞得定他。” 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安妮听到好友没有气愤情绪的语调,也松了口气,恢复成平时活泼的样子: “毕竟,已经一年过去了啊,这一年我的软硬兼施,终究他没有招架得住……前几个月我受了多少冷脸,你大概想象不到,夏尔。” 夏洛特听罢怔愣片刻——是啊,原来这个1991年又要过去了。回忆起来,怎么感觉好像1991惊险的跨年夜还在昨天—— 她与爱德华·琼斯的决裂也仿佛在昨天。 这一年以来,显然比那个漫长如噩梦的去年过得要快。 每天看文件,开会,想着开发什么样更好的产品,想着怎么报复伯顿……时间好像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于是这一整年又从她的指尖溜走,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会心动,我一点都不惊讶。”夏洛特难得放下酒杯,喝了口茶,“不过,他会忽略世俗、屈服于自己的心意,这点我意想不到。” 安妮笑了一下,浓烈的感情浸润在她的眼里,回忆起往昔种种,她一边小酌一边娓娓道来—— 原来尼克·斯诺长久佯装的冷淡及克制,也曾让安妮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她终于与他彻底断联。 然而二十多天后,尼克找到安妮,这个一向注重仪表的男人瞧着憔悴又狼狈,一身沾着泥土和树叶的登山服,手腕和脚踝处还缠着绷带,她还没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抢在她前头说,昨天他去登山时与好友走失 分卷阅读130 ,在山上失联快八个小时,他倒不觉得自己会死,只是在这漫长的黑夜里,他想到了许多事。 比如十年前他刚转去那所薪资可观的中学时,接手的是一个资质不错的班,当然存在令他头疼的学生,不过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估计是这红头发的女孩,明明上课那么认真,却不及她那个上课偷看课外书的同桌的百分之一,那时候他原想着下课给她进行短时补习,看她不太乐意的样子就作罢了,大半个学期过去,红发女孩跟着她的同桌跳级到了别的班去,他真搞不明白,其他学科学得这样好,怎么就他这一科不行呢? 比如十年后他例行到书店里购书,一个年轻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他,他转过脸看见一位留着红褐色长发的窈窕女子,她眼睛亮亮的,红润富有活力的脸颊让他联想到秋收林间的野苹果,她轻声问老师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1979年届E班的安妮·布朗。他马上想起来了,但出了书店、他敷衍的话已经说得足够,她依旧跟着他走完大半个街区,还说她快毕业、希望他能出现在自己的毕业典礼上面。 长期独来独往的尼克·斯诺,认为这一切都是那么麻烦。他得去好几年都不光临的正装店里准备一套既正式又不会太隆重的得体衣服,他得到花店里挑一束用做毕业礼的鲜花和写一张祝福卡片……他并没有想到安妮会对自己抱有浪漫的心态,毕竟他曾是老师,而她是自己的学生。 再说,相差的这十八岁,已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是安妮却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才学与智慧是一件另类的性感。”一天早晨他要去公园的湖边散步,她非跟着他一路闲聊时,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尼克从不认为自己会与爱情二字沾边,因为人际关系的经营于他而言才是一件另类的麻烦,所以他辞职后以自由撰稿人身份独居多年,上一次约会好像都得追溯到那遥远的学生时代。 借着询问与学术有关的问题,安妮几乎每天都在和他对话,而尼克自己也是一个聊起感兴趣的话题就侃侃而谈的人,因此事实上他们的相处颇为愉悦自在。 他不喜欢跟蠢人说太多,可惜安妮一点都不蠢,还很是聪明机灵。 她一次次拿着舞台剧音乐剧的门票找他,他们看了一场又一场经典的演出,走过一遍一遍铺满日落的小道。 好像两个无须工作的、没有任何束缚的退休老者。 他的朋友们渐渐知道安妮的存在,总是纷纷调侃,这算是几辈子积来的善德能让他有如此艳福。 说得好像他是一个俗人。 尽管在山上孤身面对黑夜降临时,他的确发现自己就只是个俗人,因为,他那一刻想到的,全是关于安妮的事。 也许她填补的那些空缺是他没有注意到的,或者也许他本没有空缺,她在长久陪伴过后瞬息的离开给他的内心留下了一个虚空的洞。 所以他被救援队找到后在医院待了不足一小时就来到安妮的门前,他说,我们应该继续下去。 什么叫继续下去呢,老师?安妮微笑得疏远而讽刺。 我们应该像以前一样,一起去公园,书店,剧院,一起吃晚饭,观赏同一片星空……他说。 那在老师眼里,陪你做这些事的我是什么人?安妮没有任何退步,她这么打断。 女友,妻子,情人,还是,不过用以消磨寂寞的、随便谁都做得到的存在。 良久的沉默。最终尼克是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亦或者说,随你想怎么定义。”他眼里有一种鲜少显露出来的伤感神采,“但是,我只想到你,能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你。选择权只在你手里,你当然能回绝我,我不过想告诉你,我将会因为你的拒绝陷入长久的痛苦,因为我没办法轻易改变我对你的感情。” 听复述听到这里,阿米莉亚和苏珊不禁不约而同地发出感叹声,太少女性真的能拒绝这样的话了,再加上自己本来便是最先心动的一方。 至于夏洛特,听着听着也不由抬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低声刻薄地说了句:“哼,走运的老男人。” 大家笑作一团。圣诞彩灯闪烁着暖调的光芒,她们继续闲谈着,夏洛特脑海里缓缓地浮现出了一个久违的人影…… 61. 61. 圣诞节当天碰上苏联解体,夏洛特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只是这些天看了那么多陈锦河寄来的书籍和纪录片录音带,她的内心一时间有太多解释不清的情绪涌现。 1992跨年夜宴依旧平平无奇,伯顿一家没有一人出席,连去年那位敷衍了事的西耶娜也出奇地没有现身。 出了资金问题的杰克·刘易斯向夏洛特秘密借了一大笔钱周转,出于对方是有利用价值的合作伙伴这一想法,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应承。 如今斩获一众忠实女性支持者的Beloved Beauty营业额节节攀升,上赶着巴结夏洛特的人都变多了。 分卷阅读131 眼看时日正朝着平静的方向推进,一项堪比重磅炸弹的新闻突然空降下来,让所有人陷入震撼与无措之中—— 一位名叫莎拉·格林(Sarah Green)的20岁女学生将以一级强jian罪正式起诉摇滚明星比利·伍德。 众人哗然之余,大多却并不认为莎拉·格林是受害者,他们更倾向于这项指控只是一个借助炒作大敲诈一笔的阴谋。 杰克第一时间致电给夏洛特: “我们还在悬崖边上,我希望你不要引火上身。” 似乎对她了解至深。 “火早已经烧到每一个女人身上了。”夏洛特讥讽地笑着反驳,“我再不站出来,是要等到火把我烧成灰吗。” “你凭什么就那么笃定莎拉·格林不是在说谎?”杰克语气冰冷地质问。 “凭什么?凭我警局的老朋友告诉我法证科不仅检验到实证,还通过莎拉的言辞里判断出她有多痛苦——调查人员比你我都专业,你凭什么就因为比利·伍德比她有钱而认定她是说谎者?”夏洛特的音量渐渐升高。 “她深夜十一点钟主动跟伍德走进的酒店房间,夏洛特!”杰克同样高声驳斥道。 “我也曾在深夜跟你共处一室过,那你有对我做什么触犯刑法的事吗!”夏洛特完全没有顾忌地厉声反问。 杰克蓦地语塞,他全然没料到这个女人会毫不避讳地拿自己的事做这样的类比。 “到最后一刻只要莎拉·格林说了不,只要她有一次反抗,她就是受害者,你听懂了吧。”夏洛特冷冷地继续说。 “……我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财团内部势力起内讧的珍贵时刻,我不希望你毁掉我们最好的时机。”杰克的语气听起来微弱而阴暗。 “我要伯顿和伍德两个人的脑袋。”夏洛特垂下睫羽,目光仍然仿若凌晨林间的鬼火,她幽幽地开口道:“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 想获取莎拉·格林的联系方式甚至住址信息根本不难,因为早被伍德的公关们曝光在杂志小报上,还没开庭,莎拉·格林就成为伍德支持者们的公敌,各种意在攻击她的游行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麦克·约翰逊代表控方让警局相关加大巡视力度,莎拉·格林恐怕还会陷入更疯狂的危险之中。 拉丁裔,家在种族混合的平民区,真不知道莎拉是鼓起多大的勇气做出这个决定……夏洛特一行人的车子驶入街巷时,附近居民马上躲回屋子里,有蹲点的小报记者认得夏洛特,扛着摄影机跑出来堵她们,对着脸一顿胡乱地特写,非让夏洛特说几句话才能走。 于是翌日各大头条马上替换成夏洛特·希尔公开声援莎拉·格林的消息。 伍德癫狂的支持者要砸Beloved Beauty的店面、甚至企图通过围堵关停时,夏洛特的女性支持者们也不是吃素的,双方的对峙在及时赶来的警方交涉后才暂停。 除了加强安保力度外,夏洛特更关注莎拉本人的精神状态,她让格林一家暂住在她另一所安全且清净的房子,友好地表示可以聘请一位私人医生,而莎拉却回答说自己已遇到了一个心善的医生,不仅不收费,当初还是这个医生鼓励自己来报案的—— “你方便……让我见见这位心理医师吗?”夏洛特听到这里微微睁大了眼睛,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当然,假如她有空的话。”莎拉茫然地点了点头道,随即拨打了一个电话。 然后,夏洛特看着进门的那张熟悉面孔,朝自己复杂地苦笑—— 是莉莉·钱伯斯。 从前治疗莱克西的第一个心理医生,也是唯一最有突出成效的一位。 后来盖瑞·伯顿找人把莉莉的未婚夫的无名手指切了下来以示警告,莉莉不得已离开了希尔家,再没有联络。 但在报纸看到莱克西坠楼的莉莉,深深地陷进痛苦的泥沼里,她每夜每夜地失眠,睡着后就梦见从前与自己吐露心声的乖巧的莱克西,醒来后禁不住痛哭流涕。 医不自医,莉莉·钱伯斯被自责与悔恨、愧疚和悲恸折磨得日渐消瘦。 她本自觉没有脸面再见夏洛特,然而在诊所见到明明已经预约好、仍犹豫着不愿进门的莎拉·格林时,在听完莎拉声泪俱下的诉说时,她想到了时至今日自己力所能及的行动还有什么。 莉莉大费周折地找到曾经上庭为莱克西作证、如今移民到澳洲的丽莎·盖特医生,一遍又一遍地劝说着,看在今天这个惨状的份上,怎么做到忍心再沉默下去? 半个月过去,丽莎·盖特仍旧不为所动,看着莉莉的眼睛反问: “那么你又忍心看着我一家死在伯顿的手里吗,医生?” “……你明明也有一个女儿吧,盖特医生……你是在告诉我,那些毁在伯顿手里的悲惨孩子们、是因为生错家庭而得不到你这位知情者的一点实际的怜悯,以致于你如此轻松地选择沉默吗。”莉莉泪眼婆娑,沉声地留下这最后一句,心如死灰地离开。 不料回国后一周不到 分卷阅读132 ,莉莉收到了丽莎·盖特邮寄过来的一个信封,打开里面是厚厚的就诊记录和伯顿让她伪造受害者身份、病症的证明等等。 几乎一切能让伯顿的罪名确凿的证据,都在里面了。 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心情,强烈得令莉莉当即泪如雨下。 这时面对着夏洛特·希尔,完成自我使命的莉莉·钱伯斯终于能将它们交给她: “希望这些能起到一点作用。” 接过仿佛有千斤重的文件,夏洛特早已激动得无言以对。 “谢谢。”她的言辞是这么苍白,竟表露不出自己心情的万分之一。 转头看向颇有些不明所以的莎拉·格林,夏洛特眼神里难掩振奋、坚定地说: “莎拉,接下来不论多困难,我们都绝不能屈服。” 庭审仍未开始,一道道灾难就已经霸道地横在她们跟前。 反倒不是杰克·刘易斯阻止的夏洛特,毕竟在他查清比利·伍德的底细时发现勒布朗和肖恩·伯顿都给伍德投资过,伍德倒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伍德背后最大的资方之一,可是布郎家族啊—— 安妮·布朗上门找自己的时候,夏洛特方才想起不久前她们二人在娱乐厅遇到伍德时,安妮说这是她家的合作伙伴…… “算我求你了,夏尔,你能不能别再掺和这件事?”一进门,安妮苦着脸直奔主题道,一个多月不见眼底的乌青都重了不少。 “安……你不知道除了莎拉·格林,有多少女孩被比利·伍德以粉丝见面会、工作机遇等为由欺骗到酒店里,甚至用迷药的手法,大部分都是未成年人,年纪最小的是十四周岁,我查得很清楚,我只差说服她们全部联合起来指证了……”夏洛特走近安妮一步,神色如当年要为莱克西和伯顿作对一样执着。 超过十年的友谊,安妮了解透夏洛特的性格,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力回天,然而这些时日她在家里听到父母的争吵、指责夏洛特忘恩负义的话,她快要崩溃了,颓丧地垂着头,眼泪流到通红的鼻尖,如被抽空所有力气地吐出了一句: “夏尔,你知道我们往伍德和他乐队身上投了多少合作,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家破产吗……”安妮啜泣着,一下子绝望地拔高了音量,整个房间的回声听起来是这么刺耳,“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上,看在我家曾经在你那么困难的时候扶了你一把的份上,退出这场悲剧!你就不可以替我想一想、理解理解我?” 被吼叫声震住的夏洛特,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许多事,而无疑这些回忆,让她的心里充满着拉扯的疼痛。 “……我那天给足你面子,让伍德抬着其中一个受害者走掉了。”夏洛特沉默半晌后淡淡地开口,眼角掉出一滴泪,她竭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每当我想起这个,我悔得肠子都发青……这还不够吗,安?” 于是安妮没再说什么,旋即摔门离去。 尽管如此,夏洛特并不至于真的对布朗家袖手旁观,于情于理,她必须要思考出一个让布朗的投资亏损得不那么难看的办法。 翌日夏洛特带着伊森·怀特等人按照预约时间来到布郎先生的办公室,对方铁青的脸上明晃晃地显露着怨气,直到看完夏洛特的方案,那脸色才好看了点,但眼里依旧有着怀疑之色,他正犹豫着,夏洛特从容地插话道: “叔叔不会是嫌我的办法下作吧?”她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问题是,如果一心为钱还想求干净,为什么把希望寄托在比利·伍德那群人渣上?” “……我真没想到,希尔家会出一个比玛姬还狠的人。”布朗老先生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谬赞。”夏洛特好整以暇地盯着眼前的人一阵,才起身道:“我的办法,应该是最完美的一个。你也知道,我们都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方法留在这让您自己好好考虑,我该走了。” 玩文字游戏作废最初的合同,那么伍德身上背着的巨额代言赔付也就与自己无关了;再加上夏洛特·希尔帮自己牵线的人脉与合作,刚好能弥补上那个大坑……该死的伍德,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他当初真是看走了眼! 布朗家彻底脱离负债风险后,夏洛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之余还要去旁听庭审,如她所料,辩方始终抓着莎拉·格林存在自愿默许倾向的方面驳斥控方,第一次开庭情况看来不尽人如意,夏洛特与克里斯蒂娜多次到其他受害者女孩的家中探访,企图说服她们出庭,只可惜这些女孩本就深陷痛苦、家人们又惧怕口舌,她们全然没有勇气,毕竟对方是一个名人,出庭就意味着出镜,她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施害者比利·伍德、还有陪审团那十多双犀利的眼睛,甚至是全世界。 无奈,夏洛特等人只得暂且作罢,继续苦想对策。 恰逢此时,西耶娜这个久违的贵客致电,要求和夏洛特约谈。 这些天忙着对付伍德,夏洛特快把西耶娜忘在了后头。这种时候约见,连杰克都不太确定西耶娜抱着什么目的,明明近期肖恩·伯顿的资产没有什么波动。 分卷阅读133 俩人刚见面坐下,夏洛特尚未看清西耶娜那张为人母后有些许浮肿的脸颊,就听见面前这位少妇镇静地说出一句恶魔之言: “你想送盖瑞·伯顿进监狱,再找人暗中要他的命……我说得对不对。” 一如旧时面无表情,西耶娜却连“父亲”这个词都不说了,根本没有顾忌地直呼其名。 “……这么突然。”夏洛特深吸一口气,抬起灰绿色彩的眼,“什么事想通的?” “这很重要么。”西耶娜挑了挑眉反问。 “当然重要。不然你半路反悔,我的麻烦不小。”夏洛特耸耸肩道。 “你快只手遮天了吧,希尔小姐。”西耶娜自嘲一笑,“还有什么是你逆转不了的吗。” “勒布朗夫人言重……我不过是借了众人同仇敌忾的心而已。” 见夏洛特始终深究自己的隐情不放,西耶娜整理好内心那些一时汹涌的千头万绪,却依然是欲言又止,良久的缄默里,夏洛特反而敛去眼里的凌厉、凝视着桌面的烛光喃喃: “……莱克西曾问过我,何必大费周章为她做这么多,我给她讲了件旧事——与其说我所做的一切为的是她,倒不如说是为了我内心里那个腐烂的自己。目睹我的老师残害我的同学,那一刻不足十岁的我已经死去,像砸落地面的玻璃花瓶、红色的花瓣比鲜血还浓烈,我的灵魂是一地破碎狼藉……我只是披着圣灵外壳的撒旦,要用自己的私刑制裁罪人,这条漆黑的道我将走到底,‘不得上天堂、甚至不得超生’的诰诫都无法叫我畏惧,再不堪也好,等我肉身已死,惩罚我罪过的火刑尽管来吧。” 闻言西耶娜错愕地抬起头,哑口无言了片刻,终于恢复冷静,方释然地说: “我看到了盖瑞·伯顿那份三年前就制定好的绝密遗嘱。” 就这么一句话。 却因为包含太多复杂情感,让夏洛特这个听者已经明白西耶娜这位当事人有多心灰意冷。 三年前,明明三年前自己还没和勒布朗结婚,若是最近才写下的遗嘱,西耶娜都能为盖瑞找借口,然而不是。 打从一开始,盖瑞便没有真的将她当作自己亲骨肉那样看待。如果不是八年级时西耶娜无意中发现自己和哥哥肖恩分别都做过的亲子鉴定报告,她早认为自己不是盖瑞的亲生孩子。 被自私的基因支配的人类,不都会亲近与自己存在血缘联系的亲人吗? 盖瑞·伯顿偏偏是这么个例外,这么个永远固执地将儿子认作接班人的极端父权男权主义分子,在遗嘱里连半分旧情也不念,只字未提亡妻及其家人,西耶娜甚至开始怀疑,哥哥肖恩之所以如此憎恶盖瑞,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妈妈确实死在盖瑞手里? 伯顿产业,本来就应该属于她——只有她!所有前辈同辈均盛赞她的出色能力,她才担得起伯顿家未来接班人这个头衔,她是唯一有资格坐上这把交椅的人……曾经她还抱着那么可笑的希望,以为有一天这位名存实亡的父亲会看自己一眼。 原来盖瑞那些难得欣赏的目光与话语同样是虚假的。 西耶娜脑子里显现着以往种种画面,她终于能够笃定地确定,盖瑞·伯顿从来不配当她的父亲,他从来没有资格承受她那一句尊敬的“父亲”。 “伯顿家族出来仅有的一位聪明人,安心当财阀们的新傀儡吧。”夏洛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丈夫的钱,不必还了……当我给你的礼金。” 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宽大的封口牛皮纸袋,西耶娜将它啪地一声扔在桌面,倾身向前、抬手把夏洛特后颈领口的录音夹拿掉了,放进自己衣袋后才开口道: “这里面,是迄今为止能查到的、关于盖瑞·伯顿摧残的那二十三位儿童或少年的实证。因为他当时耍了不少伎俩,所以我们只能向康涅狄格州的地区检察提出诉讼。届时,将会有两名亲历者与三名目击者出庭做证人……详细的信息,随时交接即可……” 一份重磅大礼。 62. 62. 莎拉·格林的案子出现转折点,是在阿米莉亚·威尔逊公开在记者会上为莎拉发声之后,各界杰出的女性公众人物,加入了对抗伍德的行列。 一篇发表于女性报刊的文章,字字泣血,反问指责莎拉·格林的群体,为什么受害者必须是完美的?此文作者拿发生在近两年前的惨案“莱克西案”为例,正是所有人对受害者盲目的偏见、无理的要求,败诉的莱克西更加不堪精神的重负,只能从伯顿商场高楼顶层一跃而下,那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迎着冷风站在楼顶的那一刻,她会想什么?她在想些什么……以反权威为荣的国家啊,怎么会——竟然没有一个人在意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孩的声音?而她已经死了,是你们害死的,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份——这篇短文后来出现在其他综合报刊之中,撼动曾经笃定认为莎拉是炒作者的人们。至于文章作者,正是曾经与夏洛特参加过游学研究的奥利维亚·安德森。 挖掘伍德的不 分卷阅读134 堪过去并曝光于世人面前,舆论发酵到今天为止,这件事的难度其实不大,只可惜众人对摇滚艺人吸Du、滥Jiao等行为完全见怪不怪,这种已经明显触犯到普通人底线的事,为什么他们反而选择视若无睹?夏洛特根本想不明白,她对这个国家已经失望透顶。 离最后一次庭审还有一个星期,给夏洛特致电的阿米莉亚神秘兮兮地说,这下她们有机会让伍德彻底臭名远扬了,夏洛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句“难道他这个人还能更烂吗?”的反问咽下肚子里。 “比利·伍德成名前有大量未发布的弃曲,主题都是无差别谩骂宗教,尤其攻击基督教信徒,辱骂清教……哎呀反正,他好像对宗教恨之入骨,不少私人录影带里都有很多难听的词汇……这些东西可不好找,他背后的人拼命掩藏,现在被好不容易挖出来,你一定要好好利用!” “这个……真的会有用处?”夏洛特禁不住怀疑地反问。 “老实说,我本来也没那么确信,不过……”阿米莉亚颇有点犹豫,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我不该说接下来的话的,但是现在想起来感觉这个秘密并没有维持的必要。埃迪把拷贝盘和相片给我的时候再三强调一定要把它们传得尽人皆知,我不知道他冒着什么样的险,他不希望我告诉你这是他做的……夏萝,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攥着听筒的手有些无力,夏洛特怔住了,沉默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有误会。”她深呼吸了一下,“放心,我绝对会让伍德的丑事人所共知。” 摇滚明星写歌讽刺宗教,早已引起普通教徒的不满;如此直白、甚至用粗言秽语对其大肆攻击,比利·伍德无疑是撞上了忠实虔诚教徒们的枪口。被夏洛特买通的大小媒体竞相报道此事,一瞬间,这项“真正的丑闻”传遍大街小巷,伍德成为众矢之的。然而众教徒对伍德群起而攻之的这副架势,令夏洛特与莎拉不得不感到强烈的讽刺——如今这么多人站在伍德的对立面,却并不是因为他对那些受害女性犯下的罪行,而是因为他反对了宗教…… 这些声援,为的并不是她们。 当其余十二位受害者终于站出来出现在终审法庭上时,已经是四月初,这场闹剧维持到现在,总算是以不辜负众人所望的审判结果收场:比利·伍德被判以二十五年及以上的□□,不出任何意外,他将在里克岛度过余生,当然,夏洛特绝对会让人“好好关照”受牢狱之灾的伍德的。 几乎与此同时,代表康涅狄格州的地区检察官布鲁克·约翰逊正式公布由二十三位受害者联合对盖瑞·伯顿提出的十项指控,FBI已介入调查。 又是一片哗然。 整整三个月,康涅狄格州的报道都在围绕和跟进伯顿案子的状况。 于夏洛特而言,这段惹得外界议论纷纷的时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估计是所有人之中最为淡然的人。 坐在法庭旁听的位置听着陪审团一项接着一项宣布的“有罪”,夏洛特看着狱警把狼狈的盖瑞·伯顿带了下去,四周的人站起身来欢呼及喝彩,而她身旁的伊森·怀特递给她一张手帕纸,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满面泪水。 接过纸巾,她不由把脸埋进去,泣不成声—— 莱克西,你看到了吗? 我们总算成功过了……但是不是太迟了…… 杰克·刘易斯最后一通致电,多是来道别的: “……盖瑞·伯顿的项上人头,我等了十多年。”夏洛特第一次听到他发抖的声线,“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会带我母亲回去她的家乡芬兰……此地不宜久留,你小心一点……未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联系我。” 既然杰克要亲手取盖瑞的命,倒省去了她很多麻烦。 “一路小心。”她真挚地说。 “今晚一起吃个饭吧。”杰克蓦地提议。 就当作为他饯行。 她答应了下来。 地点就在杰克私人住宅的顶楼阳台,他在把那里布置成一个精妙的露天餐厅。 蓝紫的色彩厚厚地把晚空涂抹,细碎的星辰都被掩盖不见。 这一夜餐桌上的杰克是夏洛特从来没有见过的杰克。 他全程谈笑风生,却又不是那种应酬的笑,是打内心的高兴,她也是一样的,他们喝了好多酒,彻底地欢庆自己复仇大计的成功—— 或许秋天已经来了,或许她已经有点醉了,所以冷风吹来时她恍惚地把杰克看成了爱德华,她缓慢地问出一句: “……你怎么在这里?” 早已醉得不轻的杰克并没有听到夏洛特的话,继续自顾自地倒酒喝了一大口,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他自言自语道: “卡尔文……你现在在哪里呢?” 夏洛特的酒瞬间醒了一大半,她看清眼前是兀自流泪的杰克。 回到家中夏洛特颤颤巍巍地走到亮堂堂的客厅,才注意到安妮在一直等着她,见她脚步不稳的模样,安妮赶紧扶住了 分卷阅读135 她: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喝成了这样?” 即使那天争吵得面红耳赤,俩人的感情并未改变分毫。 因此今日原本,安妮是想亲手把婚礼请柬送到夏洛特的手中,谁料到了发现人不在,便等了好几个小时。 “没事,没事……”夏洛特鲜少像此刻这样语言都变得零碎,她被扶到沙发上,手还去够茶几边的酒瓶,安妮制止她,她却非靠着蛮力抢到怀里,大笑起来:“我高兴啊,我这是高兴啊……”站在身边的安妮看见她发红的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水,也不禁痛哭着紧紧拥抱她。 斯人已逝,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仍活着的人,则要花费一生去缝补内心那一大块空白的碎片。 一周后夏洛特从前一直梦寐以求的持枪证可算到了自己手中。 如少年时所愿,安妮的婚礼在深秋举行,她是一位十月新娘。 尼克·斯诺的生活起居很简朴,与他同居大半年的安妮也被他带得作风精简了起来,俩人的婚礼精致并全然不会铺张浪费。 这是夏洛特人生第一次当伴娘,她颇为手忙脚乱地打理着婚礼仪式上的事宜,整个人有几分学生时代特有的笨拙。与她搭档的伴郎是尼克的亲友,她并不认识,对方年纪比她大却同样的不知所措,她根本不能指望他。 到场的来宾极多,一大半是安妮的亲朋好友,他们见到婚礼场地时多少有些惊讶,毕竟如此简约的风格,一点都不像他们所认识的安妮会做的事。 想当年,仍是学生的安妮可说过自己的婚礼要媲美英国皇室这种话。 算得上萍水相逢的伊森·怀特自然也被邀请其中。 整场婚宴全程洋溢着愉悦的气息,大家并不拘谨、玩得分外尽兴,特别是新娘抛花球这一环节,夏洛特本来就对这种事完全不感兴趣,奈何伴娘身份必须参与其中,她百无聊赖地在最后一排站着,面前一个抢花球的女孩被高跟鞋崴了一下、她马上敏捷地扶住女孩,结果人家怀里的花反倒滚到她的身上了,台下看清这一幕的人们在起哄时,安妮笑道: “谁啊?谁拿到啦——噢,是夏尔?那不算不算!重来重来!” 第二次花球落在最前方的一位姑娘手上。夏洛特暗暗松了口气。 下台时夏洛特拿了份甜品回到座位,还没吃几口,伊森忽然坐过来和她搭话,婚礼舞会刚好开始,音乐与说话声有些吵闹,于是伊森想让她移步到安静点的地方去。 “有什么事?”他们走到外廊,她好脾气地问。 “……夏尔,我——”伊森刚开了头,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话—— “希尔小姐,库克夫人的号码打来,跟我说有急事找你。”秘书蒂娜快步地走了过来,面上的神色有些急切。 “抱歉伊森,我先去听个电话。”夏洛特歉意地说,赶紧转身走回宴会的自助电话处。 一旁的克里斯蒂娜茫然地凝视着正听电话的夏洛特,只见她原本平静的神情渐渐僵硬了,睁大的眼睛浮现出泪光—— “是、是怎么了吗?”蒂娜情不自禁着急地追问。 “……蒂娜。”夏洛特放下听筒,顿时喜极而泣:“是玛姬、玛姬她醒过来了!” 她们两人冲门而出,迅速地回到了住所。库克夫人早已明智地联系私人医生替玛姬做了全面的检查,因此夏洛特脱掉高跟鞋、提着伴娘服冗长的裙摆跑上了楼时,她在那敞开的房间门处,看到的是坐在窗边冲她微笑的玛姬—— 日落最后的余晖仿佛在玛姬身上镀了一层柔软的、金色的光,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也被渲染成绚烂通透的色彩,这一刻正温柔地凝望着自己——夏洛特太久没有见到这双眼睛,所以此时她控制不住情绪地、又哭又笑,像当年那个不足十岁的小孩,目睹血腥残酷的现实后看见迟迟才赶来的玛姬第一眼,是跑到对方的身边,而这一瞬,她跪在玛姬跟前,紧紧地拉着手、将脸埋在这唯一的家人膝间大声哭泣。 玛姬·希尔感觉自己沉睡了好久,太久了,久得她梦见了许多故人,许多她以为再也见不了面的亲人。 她梦见了五岁那年的圣诞节,那是父亲本杰明与自己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只是那时候谁都无法预料,原来这会是最后一面。母亲亚历珊德拉抱着年幼的她,她在用巧克力酱往饼干上描画图案,母亲喜悦地感叹说:“呀!玛姬画得真好!本,你说她以后会不会是个画家?” “只要她想,她当什么都行。”父亲这么说道。 哥哥查尔斯正趴在地板上排列配着枪械的士兵玩偶,母亲又问:“那查理以后想做什么?”查尔斯兴奋地抢答:“我要当一名将军!” “哈哈,他们都对衣服或者经商不感兴趣。”母亲笑着感叹。 “没有关系。我本来也不希望这束缚他们……”父亲淡淡地叹了口气,“总有一天,我们要亲眼看着这场戏剧结束。” 她梦到夏洛特的周岁礼,大家其乐融融,查尔斯举杯致辞时喟叹道:“希望所有悲苦、仇恨与 分卷阅读136 不快都结束于,我这一代吧。” 她又想起娜塔莉的遗书: “亲爱的玛姬: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不要难过。我很抱歉,我做了这个决定。 你会是最理解我的人,毕竟曾经你也遭受这个病的折磨。 有关我的个人财产不必多说,将全数归属于我的女儿夏洛特·博格达诺夫娜·温伯格·希尔。 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我死后,你将是夏洛特唯一的监护人。 对于夏洛特,我并不要求她将来必须成为Beloved Beauty的继承者。 我不要求她做成任何事,她只需要健康和快乐。 希望她能选择任何自己想成为的人或想做的事。 希望她会是一个真正自由的女性,不被任何不必要的束缚所阻碍。 至此,便是我的遗愿。 为你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娜塔莉·博格达诺夫娜” 梦结束时,玛姬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卧房天花板,扭头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照片。 库克夫人和护工们喜出望外,她们处理一切事宜、乱成一锅粥。 而玛姬脑海里、她平静如水的内心里,只有那几个梦。 一连几天,夏洛特花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陪着她,处于恢复期要注意的护理有很多,而夏洛特比玛姬本人还了解该怎么做,看着今年25岁的侄女成长为自己当初想都不敢想的样子,玛姬竟然感受不到多少欣慰或快乐,她想象不到自己沉睡的两年间、夏洛特一个人如何从艰险中走过来的……她忍不住扪心自问,她对夏洛特这些年的培养,跟查尔斯和娜塔莉两人的愿望有哪怕一点的关系吗?一切,不都只是源于自己的私心吗?她误会了父亲本杰明,她更误会了兄长查尔斯,即使那段历史是由血与泪组成、为何还要将它留给下一代——不,它并非可贵的礼物,它却是令夏洛特陷入两难痛苦的根源。 于是玛姬·希尔,在夏洛特回公司的某天,秘密约见安妮·布朗。 从来没有单独与玛姬见面约谈的安妮,进门前还有些忐忑,不清楚会是何等大事,而如她所料,玛姬说的是一件大事,同样出乎她意料,玛姬的请求怪诞得如一场荒唐戏剧。 “……医生说我的醒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但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第二个奇迹,如果我活得过十年,那么的确该感谢命运……可惜我始终要尽早想好遗嘱的事。在我死后,我希望你能在明面上并购Beloved Beauty,希尔家的产业将从属于布朗产业的一部分。”玛姬说得轻描淡写,“我了解夏洛特,我不这么做,她将逼迫自己一辈子耗在这件并不热爱的事业上。虽说大可直接卖掉整个产业,但是风险太大,况且她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不想在我死后她还面临那么多威胁……帕克之家同样需要庞大的开销,她如今又惹到了不少不该惹的人、夏洛特没有姐妹,安妮,她一直当你是亲姐妹。我已经考虑很久,你既是布朗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能力又如此出色,最重要的是你对这个领域抱有的是与夏洛特不一样的积极态度,你是最值得托付的人,是我此时最信任的人,我在请求你,安妮。” 安妮呆住了,久久才回过神来,紧紧回握玛姬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 “请您放心,我绝不辜负您所托……于我而言,夏洛特是与我不存在血缘关系的姐妹,她永远都是Beloved Beauty背后唯一的主人。” “谢谢你……最后一个请求,在我死前,请你一定要对今天我们对话的内容保密。” 安妮·布朗没有让玛姬·希尔失望,未来直到夏洛特·希尔百年归老,安妮及其子女都未曾动过本该属于夏洛特的那一份财产分毫。 只有夏洛特不再违背本心,不再殚精竭虑地为整个家业、为她的姓氏所付出—— 她才是真正自由的。 才是娜塔莉所希望的那个自由女性。 63 63. 以继续进修为由的伊森·怀特递交辞呈,在冬天来临前,与夏洛特告别。 有些话是无需多言的。就像此刻,送了伊森一程的夏洛特简短却不失诚挚地说:“一路顺风。” “夏尔,下次我回来还能见到你的话,再把上次我没说完的话说完吧。”伊森对她笑了笑,神情似乎掺杂了许多让人捉摸不清的情绪。 “下次见面,我再请你喝一杯咖啡。”夏洛特想起他们二人在雨天的初遇,难得开玩笑道。 伊森听罢爽朗地大笑了几声,笑声中仿佛有苦涩、又仿佛有几分释怀。他向前一步,拥抱了一下夏洛特,有一瞬间他是那么想问,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可是当他看见她没有杂质的目光,看着她脸上除友好二字外再无其他的微笑,这句话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终究还是离去。 也许伊森·怀特确实不会在槲寄生底下找到属于自己的姑娘。 在 分卷阅读137 配合医生治疗的情况下玛姬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回到董事长办公室。玛姬回归时,赚得了一片公众的视线。 “……我没有岗位吗?”夏洛特站在玛姬的办公室听从安排,却听见这么一个结果,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 “这里没有需要你的——”玛姬抬起眼,笑着看她,“快找回属于你的地方吧。” “玛姬……”夏洛特久久回不过神,“我……”我以为我只能是希尔家的孩子。这后半句夏洛特还未说出口,玛姬便抢白道: “夏尔,我从前做错了。”玛姬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是第一次以姑姑的身份这么跟她说话,“你能不能原谅我——我这个因为早年太多残酷的变故所以这么不近人情、控制欲这么强烈的愚者?原谅姑姑,今后我不再干涉你想做的事,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你健康又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段话说得夏洛特差点落下泪来。 回家里的卧房翻找当时不小心被她不知道甩到哪里去的电话名片,那是伊琳给夏洛特的,说如果想来跟研究组一起去做人文研究项目,尽管打电话找她。 果不其然,伊琳答应得很爽快,交代了夏洛特几件必要的事,让夏洛特预订明天早上的飞机,到瑞典某地见面。 夏洛特从来便是足够果决的类型,因此毫不犹豫地订好飞机票,开始雀跃地收拾行李。 窗外明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在玻璃面上拖曳了并不清晰的痕迹,雨雾黏腻得很,她的好心情却已经到了顶峰,好到不能再好的最高点—— 这算雨过天青了吧,不是吗? 家里的酒柜在玛姬醒来后便锁上了,当然,夏洛特也随之改掉了饮酒的习惯。 晚餐准备得很简单。夏洛特如今仍是管理帕克之家的人,她随便吃过晚饭后,开始在书桌上安排规划一些必要的事宜,以防她游学期间福利院发生什么意外,所有事准备干净妥当后,她想到浴室洗个澡再睡,恰巧看到客厅的电视机刚刚忘记关了,刚下楼找到遥控器,电视台紧急转播的一条新闻就让她生生怔在原地—— “现插播一条紧急新闻,现插播一条紧急新闻:美国时间1992.12.2零时13分,爱德华·琼斯的私人汽车在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街巷隧道发生车祸……据悉,由于阴雨天且路灯失修,肇事的货车司机逆行时路面打滑,撞到了正停在红绿灯路口的私人轿车……包括爱德华·琼斯在内的三名伤者现已送往医院治疗……” 屏幕外的夏洛特不清楚自己怎么听完这条新闻的,她不知怎么地,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耳鸣声。 视野有些发黑,她被那过快的心跳震得头晕,不得不倒在沙发上面。 爱德华这次的“意外”——不,绝不可能是意外。 阿米莉亚说这些年,他得罪的人足够多了,足够多了…… 以车祸二字掩人耳目的暗杀,是最常见又最便利的报复手段之一。 是除了约翰·列侬式暗杀外,最简便的一种了。 这一刹那夏洛特动用不了理智的思维,每一个曾经与爱德华利益相悖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甚至有可能他们已经联合在了一起。 亦或许,伍德事件是他此次遇害的导火索…… 可是这时纠结罪魁祸首是谁又有什么意义?他会怎么样——重伤,还是……死去—— 混乱的脑海里生成这个猜测的第一个瞬间,夏洛特就清晰地感受到内心深处的排斥之情,她不想任何人死去、这是当然,但她尤其想象不到爱德华·琼斯从她生命里彻底地离开。 她强制自己压抑下那股内在的痛苦、那自胸腔到胃腹堪比火烧的刺痛,按电话键的手太过冰凉,又不知为何等接线的时候指间开始渗出一点冷汗,伊琳的电话在忙线,她咬了咬牙,拨给了罗伯特·琼斯的府邸,无人接听,最终打给了已是忙得不见影子的大红人约瑟夫·斯科特。 大概重拨了两次,夏洛特才听见约瑟夫助理的声音,对方十分识趣地马上把电话转交给约瑟夫: “喂?夏尔我在去埃迪医院的路上……不要着急,埃迪正在手术中,他不是重伤,我已让人随时跟我保持联系……夏尔你别哭,一哭我更焦虑——” 正用另一只手拿笔在纸上记录医院详细地址的夏洛特听到这话愣神片刻,抬手背擦了擦下巴,原来她也会急得流眼泪的吗? 前往英国最快的航班也是三个小时以后,看外面这即将狂风暴雨的天气,说不定还有延迟的可能。 灰蒙蒙的夜空电闪雷鸣,如同天启时的洗礼,夏洛特回到自己的卧房、蜷缩在窗前,深切的无能为力包围着她,她内心是这么凌乱,这么凌乱,等到玛姬和安妮先后相继赶回家时,她们都是首次敲不开夏洛特的门,俩人面面相觑,又一句话也劝不出口。凌晨三时左右,夏洛特陆续等到了约瑟夫的电话和航空公司确定改签消息的电话,她夺门而出径直下了楼,这个点估计玛姬已撑不住精神回房休息。她草草留下一张纸条便没有犹豫地出门,此时 分卷阅读138 她只有一个想法: 她一定要见到他。 雨已经停了,路面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出租车到机场后没过多久开始检票,坐在机舱里,听着没有感情的广播音,逐渐想起不久前约瑟夫那通报平安的电话: “埃迪的手术已经顺利结束,脱离一切危险,右胫骨骨折的问题不算大……最麻烦的在于,他的左眼——医生说或许是车祸发生时他的脸刚好朝向车窗,玻璃碎片划伤眼珠,虽然没有大出血等严重的症状,但是很大概率以后那只左眼再也看不清东西了……刚才埃迪醒来后又给那只眼睛做了点复查,他说自己只看得到一点微弱的光影在晃动……” 这不相当于,比瞎了好那么一点而已吗? 从今以后他的生活,相当于独眼病人的生活。 怎么能搞成这样? 她开始无比地悔恨自己,那些从前自己做的、每一个与爱德华·琼斯有关的决定。 为什么她要永远绷紧神经、这么冷淡疏远地对待他。 为什么她总是在他好意相近时,一次次无情地推开他。 为什么面对他那么炽烈的、令人心碎的示爱,她非但不领情还对他说了如此冷酷的话。 以致他最后对自己的记忆,是这样冷冰冰、好像严寒冬雪下、冻结的海底。 如果她早知今天会发生这种事,她绝不会放开他的手,就算是要跪下来求他、她也绝不能让他轻信于人,她绝不让他走那条危机四伏的路。 如今的爱德华,仿佛是一场会淋湿她的眼的大雨。 千帆过尽,夏洛特原以为自己再面临变故能足够平静的。 然而,就像是《小岛上的安妮》里,猝然得知吉尔伯特·布莱斯病危时的安妮·雪莉,整一晚,她都在读属于她的那一篇启示录。 “如同《圣经·新约》的那一卷启示录……”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件醒悟得太迟的事,对于夏洛特来说,正是爱德华·琼斯于自己而言的存在。她扪心自问过很多遍,他究竟是自己的什么人,朋友、知己、情人还是家人——亦或者说即使这几个假设共同并列在一起也并不矛盾——夏洛特根本不在乎这些,她也无须确切地知道这些,随便她、或者他想怎么定义,套用尼克·斯诺对安妮·布朗的告白,那就是夏洛特只清楚自己需要爱德永远的陪伴、而他的离开将会给她带来永生难以磨灭的痛苦。 不管这算友情爱情还是亲情。 八小时后飞机降落,再加上五十分钟的计程车车程,夏洛特不知疲倦地赶到医院,大概记者狗仔们已经被约瑟夫的安保人员们清得差不多了,门口没有夏洛特所预想的那么拥挤喧闹,也有蹲点的小报记者一看见她就对着她拍照,她没有理会,按照约瑟夫所给的病房号直接乘电梯上去住院部。近走廊末尾的病房外围了一大圈人,她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谁的房间了。 “夏尔。”约瑟夫·斯科特见到她马上快步迎了上来,“埃迪和他父母都在里面,你要现在进去看看他吗?” “……我走得太急,忘记买花之类的,我需要先下楼去买束花。”夏洛特反而颇有点手足无措道,约瑟夫无奈地苦笑: “不用的,你人来了就好。” 话音刚落,病房门正好被人打开,出门的是伊琳和罗伯特,见到站门口的夏洛特不免有点诧异,夏洛特率先打破沉默主动问好,而伊琳则说:“夏尔你先进门吧,不然没多久后医生护士又要给他打针。” “噢,好……”于是夏洛特扭开门把,推开了病房门又顺手轻轻带上,才转身看到宽敞的病房里,正倚在床头侧过脸看着窗外的爱德华—— 他穿着病号服,一只手打着点滴,右腿打上了石膏,有一只手腕缠着绷带,左眼、半边脸颊和额头都敷着纱布,日光打落在他身上时,那种支零破碎的观感更为清晰。 双眼一阵刺痛,不忍上前细看的夏洛特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复杂道: “爱德……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听到来人是她,爱德华才缓缓转过头,四目相对时,夏洛特捕捉到他眼里转瞬即逝的不可置信之情。 病房里的护工们颇有眼力见地离开房间。 “……我?我好得多,比起意外发生时第一个挡在我身上的亚瑟——就是罗伊先生的儿子,他进了重症监护室,幸好他也脱离了危险,否则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脸面对罗伊。”爱德华面无表情地回答,听着像轻描淡写,其实不然。 罗伊,那一位对护理贵重衣料很在行的管家,儿子亚瑟早期档案原因找不着工作,后来爱德华让他做自己的助理。 这下算是祸福相依。 一时沉默。夏洛特有些没话找话地开口: “抱歉,我看到新闻就赶了过来,两手空空的什么也没带。” “不用抱歉。花也够多的了。”他淡淡地回道。 她鼓起勇气: “你的眼睛,我认为……也许还会有转机。当初玛姬入院时,四处有名望的医生都说过她醒来的几率 分卷阅读139 只有百分之十,所以,像你所说的,我们可以度过这一切。” “夏洛特。”他凝视着她的那只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另一眼被纱布和绷带缠绕着,声音平缓却冰凉:“我甚至没有百分之十的机会。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任何扭转的可能。不过,只是一只眼睛而已,况且又不是完全瞎掉,倒没有什么好绝望的。”后半句好似夹杂着一声自嘲的苦笑。 她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拿着药与针的医务人员进门,意味着夏洛特要回避了,她局促地拿着手袋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病床上任由摆弄的爱德华,她在关门前踌躇着、终究留下了一句: “那么明天见,爱德。” 64 64. 留院观察的一周里,爱德华的家人及好友几乎形影不离般陪伴在他的左右。 至于暂住附近酒店里的夏洛特,每天都会早起到花店带一束花再抵达病房。 其实按爱德华所说,整个房间堆满了来自四面八方人们的心意,根本不差她一个。 只是夏洛特想不到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她坚持天天来看他、大多时候却是坐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所幸旁边的伊琳一直在找自己问话,否则她僵硬在原地冷场,实在令人尴尬。 爱德华也反常地从不主动找自己说话。 换作四年前的夏洛特,当然觉得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平日就对不必要的对话感到甚是心烦。 可是四年后,她早已沦陷在那特定的历程里。 即使她了解这就是伊琳所说过的、专属爱德华的冷漠一面,即使她醒悟到他的自尊心原来同样不小,但是她、本来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就已经十分笨拙的夏洛特,十分轻易地被爱德华这冷淡的外壳击溃,她已是措手不及,堵塞在内心里、过剩的情感让她深夜翻来覆去仍睡不着,她只好起床坐在书桌前,不由将这些情绪化作一字字一句句落在纸上的文段。 对肇事司机“一级过失杀人罪”的起诉成立,只是这位货车司机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经爱德华的回忆与供词,夏洛特等人均认为坐在他车内副驾驶的新任经理人及驾驶员存在与人勾结的极大可能,不然他们当时不会一直固执地劝爱德华马上动身赶路、在那么一个大雨淋漓路段危险的时间点,不过这俩人大概没有料到自己也是被算计的人之一,现在他们抢救无效死亡,所有真相难以挖掘。 罗伯特·琼斯势要为儿子讨一个公道,然而爱德华全程是疲惫而无所谓的模样,似乎已经无比厌倦这一切。 观察期安全无恙即可出院,办理手续的前一天,医生把蒙在他左眼的绷带和纱布摘了下来,夏洛特在旁边看着,看着他慢慢睁开左眼——那只原本与右眼一样是靛蓝色的眼睛,变成浅淡的灰绿—— “……玻璃刮伤眼球表面,控制虹膜的肌肉陷入瘫痪,因此变为异色……白天基本上看不太见东西,到了晚上关灯后会好一点。”医生是这么说的。 出乎意料的是,罗伯特和伊琳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争吵,到出院时关于爱德华将要在谁的家休养这个问题上面,俩人也是心平静和地商量,直到爱德华开口、冷漠地宣布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无奈,连约瑟夫都只能由着他去。 于是除必要的私人医生及护工外,爱德华回到自己在英国这边的家。 到这一步,夏洛特开始认为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了。 这里有什么是需要她的吗?他确实什么都不缺。并且按照他那充足的内心,他这样兴趣爱好广泛的人,在家也绝不会感到孤独寂寞。 她想回家去了。可是细想起来又觉得有股气憋在喉咙里,并不甘心以这么莫名其妙的方式逃跑。 备受煎熬之下,夏洛特给远在纽约的安妮致电,第一句话就表达她即想回来又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的矛盾心理。 “干嘛急着走?”安妮惊呼出声,“也没让你一定要做什么,陪在他旁边就行。” “我在他旁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干什么,这样不是一副令人坐如针毡的窘状而已吗?”她头疼道。 “我记得你们不是多的是共同话题,有的是话聊来着。”安妮语气古怪而颇有几分吃味的意思,想起来曾经夏洛特瞒过自己几次去和爱德华见面,她那时候便觉得她的反对没有一点意义。 再者,在布朗先生的点明后,安妮对爱德华此次遇害的真正原因已有几分确切的概念,从某种程度来说,爱德华无疑是可以为了夏洛特连命都不要的人。 思及此,虽然安妮对他有处处不满意,但当初夏洛特并没有干涉过自己和尼克的交往,那么她更没有资格左右夏洛特的选择。 “他这几天几乎跟我没有交流。”夏洛特淡淡地回答。 “那你主动找话说,不行吗?”安妮挖苦似地反问。 “我从不主动没话找话说。”她几乎是理直气壮。 “那你回来吧,别浪费时间折腾 分卷阅读140 了。”安妮果断的反驳令她一时语塞。 “……安,这件事太复杂。”夏洛特苦恼地叹了口气,“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 “男人这么简单的生物还要复杂说?有什么复杂的。他以前不是说他爱你爱得快死了吗,要是现在他变了心、你回来继续自己的人生不就好了,反正爱情在生活里不就是可有可无的吗,根本没必要这么纠结。”安妮的话粗糙却在理。 “这算是爱情?”夏洛特皱起眉,不禁反问。 “管它该算什么。重点是,你还离不离得开这个人。”安妮道。 “如果时机足够巧妙,我当然希望我们以后能相互陪伴;如果他不需要我,我也没有办法,我就继续独自享受自己的人生。”夏洛特平静地回答。 自然会少不了暂时持续的心痛,不过这些年夏洛特一路乘风破浪般走来,不可能不擅长自我疗愈这项能力。 “……抱着这个想法,你再思考思考,难道你不是唯一可以缓解他此时痛苦的人吗。他太过狼狈,所以并不想让你看见,所以既佯装无所谓又疏远淡漠罢了。” 安妮的开导是起效果的,因为夏洛特真的在翌日带着她自己觉得最能解闷的书籍和电影登门拜访,爱德华的护工们还贴心地为她泡了茶,她在进房后说出那句并无新意的开场白: “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跟医生对复诊病人的例行问话似的。 “差不多吧……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靠在床头捧着一本《远大前程》的爱德华看到她,颇为惊讶地回道。 现在他只能用一只眼睛,阅读密密麻麻的文本于他而言是有点费力的,所以他挑的都是自己看过许多遍、比较熟悉的书,权当消遣时间。 “你想看点没看过的吗——噢我是说,听一点新鲜的作品——我挺擅长朗诵的,以前参加过好几次学校的诗朗诵。”夏洛特看到他手里的书,顺口一问。 “你要给我念诗?”他挑了挑眉,古怪地笑了一下。 所谓的诗学竞赛场合忽略不计,关系不一般的人才能够给对方诵诗,这算是一种常识。 “不想听诗句,听别的也行。”她却显然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我觉得我读小说还可以。” “……你挑吧,我无所谓。”他立即放弃那个一瞬间冒出来的想调侃她的想法。 夏洛特选的是发行于七年前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爱德华并没有看过这本长篇小说,原因是大学时他看完《百年孤独》从此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失去了好奇心。 这本二十八万字的作品,夏洛特给他每天零零碎碎地念一点,他有时听得传神,有时又听得发困,实在撑不住睡着时,她合上书、还会给他盖上毛毯。 他们当然不止是依靠这一项活动消磨时光,他们还会一起在客厅看电影,从《卡萨布兰卡》到《教父》,虽说是重看,但过程并不无趣。他捣鼓自己的乐器时,她就拿他的颜料和画板随意画些风景水彩;偶尔她兴致上来到厨房烘烤甜点,大约其实味道并不怎么样,他倒很捧场地吃了好几口,等到她自己尝一口时,她不禁蹙眉说这做的什么啊、这么难吃,他在一旁淡淡地笑道、这样的甜品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好处,她问是什么好处,他继续笑着回答说是能让人节制口腹之欲不至于肥胖的好处。 时光流走得闲适而温柔。令夏洛特恍惚间回想到,起初那段租用藏书室的日子。 圣诞节当晚爱德华家里来了许多熟悉的客人,夏洛特从未度过这么热闹的圣诞夜,她给在大洋另一头的玛姬打了电话,她预计新年后爱德华腿上的石膏也能拆了,那么届时她就回国。 过了几天,医生到家里拆掉石膏、重新清理包扎、戴上了护具,终于能够比较轻便地行动的爱德华,忽然说想到楼下院子透透气。 两个月以来他除了上洗手间和洗漱之外,基本没怎么活动,而且每次起身都需要人搀扶,这种提前体验老年生活的时日实在叫人受不了。 幸好他是不容易长肉的体质,不然如此难熬的康复期过后还得收获几磅体重的话,他绝对会崩溃。 记得前几年四处忙演出时,他穿西服穿烦了、但凡在家就要换睡衣;结果现在他不过是下个楼到院子散步,穿腻睡衣的自己都得换一身得体的外出服。 在房间门口等了快半小时的夏洛特,颇不耐烦地暗暗腹诽,怎么散个步还穿得像要参加走秀。 当然她事实上早已习惯这种作风,毕竟和自己相识超过十年的安妮就是这个作风,要是早上自己赶时间到课室,绝对不可以与安妮一道走,她洗漱梳头换衣二十分钟不到,安妮犹犹豫豫搭个衣服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回忆起旧事,夏洛特有点忍俊不禁起来。 房门刚好打开,穿着白衬衫深蓝马甲和黑色西装裤的爱德华撑着拐杖出来,没事的那只脚甚至穿着系带的牛津皮鞋,这一整套衣服有几分眼熟,当她看到他的胸针时,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家去年发售的一套秋冬纪念款,名流大多不喜欢穿过季 分卷阅读141 衣服,爱德华却是少数对此不甚在意的人。 一大堆人跟在他后面下楼,主要是害怕出什么意外。走在最前面的夏洛特一步几回头,基本是领着他到院子里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那里靠近花坛和秋千,霜冻铺满了整个院落,像是童话里冰雪女王的宫殿,午后阳光灿烂而温暖,毫不吝惜地洒落在他们身上。 “……你们先上去吧,我想独自待着。”爱德华蓦地开口说,护工们有些犹豫,而夏洛特则指着自己问: “我也要走吗?” 他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微微眯着眼遥望远处布满日光的树叶,温和地回答: “随你喜欢。” 眼看起码留下了夏洛特,剩余的人便放心地离开了。 她看到身旁已经枯萎掉落的花圃,随口道: “这里原本种的什么花?” 他低头看了看,回答: “不知道。可能是玫瑰吧……我不怎么喜欢住这里。” “为什么?” “这地方挺无聊的。”他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哪里都差不多,重点要看做什么事。” 她兀自点了点头。 “我也不能长久地居住在这里,容易想到以前不愉快的事。”她淡淡道。 爱德华怔了怔,沉重地开口: “我对那个叫梅丽莎的女孩感到抱歉。” 夏洛特惊讶地看向他,他解释道: “你的好朋友以前告诉我的。” “安妮怎么跟你说这个?” “她让我别痴心妄想,我和你不是一类人。”他轻笑了一下,侧过脸,异色的双瞳凝视着她。 真奇怪,这在传统定义里被视为不详的双色瞳,在他脸上反而构成了一种类似艺术戏剧的致命吸引力。 她不得不垂下眼,故作镇静: “我很感谢你为莱克西和莎拉做的一切。” “……我没帮上什么。”他的语气又恢复成淡漠,但率先转移了话题:“要看一下那边的冬茉莉吗,我母亲早前种的。” “好啊。”夏洛特正想扶他过去,无意中看到他鞋带开了,便轻声说:“等等。” 未等爱德华反应过来,他看见她已经蹲下身,非常自然地给他绑鞋带—— 在每个人眼中、不论熟悉或陌生—— 在他们看来夏洛特·希尔无外乎是个高傲的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高傲,她对所有生活得比她艰难的人有着天然的亲近心,她穷尽一切地帮助需要帮助之人,这件事实如同一场专属于她的传奇戏剧;她重视自我的尊严,以致于她面对一切与她同等阶级、甚至高于她的人,那股孤高冷傲的劲就会流露出来。 整个人蹲下身的、堪比屈尊的模样,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熟悉的、那炙热的痛感遍布他此刻的内心,他在这个瞬间想起这些天的种种。 有一回电视转播了他两年前的一次巡回演出,她转台时笑了几声,说她看出来麦克风有问题,他愣了一下,才想起巡演这一站的确有演出失误,可是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回答是他未曾设想过的:“我早看过了啊。你在电视台的露面,我几乎全看过了。”带着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的懵懂语气,甚至夹杂几分傻乎乎的、像是在炫耀学习成绩的自豪感。 使他这位聆听者陷入复杂的情感漩涡里。为什么她总是能如此精准地掀起他的情绪? 连此时此刻也是同样。 难道她不清楚,说过那么狠毒的拒绝后,她应该言行一致、付诸跟话语同等的行动,彻底地远离他,就算他现在是入了土、也别在他的墓前流一滴眼泪。 否则他会因为无法得到她的爱情,而永恒不得转生。 “……夏洛特。”于是他的声音暗了下去,过分热烈的阳光令他的左眼更加看不见,他好像在一张曝光过度的相片里凝望着一个永远无法看清的、遥不可及的人,他右眼的视野也开始模糊了:“为什么要一直过来照顾我?” “是不是因为同情心——” “你是在可怜我吗?” 近在他眼前的夏洛特,听到这缓缓落入冰冷空气的三句话,感觉自己的心犹如即将被淹没的船只、在他这一片汪洋大海里逐渐下沉。 有个类似求救的鸣笛声在她耳边忽远忽近地响起。 她原本还亮堂堂的眼睛也瞬时黯淡下去。 “你居然会这么想……虽说你这个想法的确有迹可循……”她再抬起眼时,那对掺杂了日光的深色玉石蒙上了浅浅的泪意,“但是,说我是出于泛滥的怜悯心也好、说我是出于可笑的个人英雄主义也好,这一刻我所有感情都起源于你——‘我曾经也是一个自以为清醒的小丑’,因为当我知道你命悬一线时我才无比痛恨,我悔恨那个把你我类比成席勒和沃莉的自己,除了我想推开你心无旁骛的复仇外、那句话根本不存在我半点的真心。一切制造你痛苦的语句并非我的本意,而是我在自作自受。我并不清楚 分卷阅读142 我们之间算不算得上爱情,我无所谓你想要如何定义,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过去、现今与未来的旅程,本理应是一起度过的吗?” 当这么长一段话被夏洛特说完时,爱德华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提出质问,他沦陷得太早了、先于她坠落,对她的沉迷来得这么快,他又有什么志气反驳她的每一个想法——他会无条件地顺她的意,即使她只说一句抱歉、他都可以和过去既往不咎,更别说她这么长篇大论地吐露心声,这一瞬他甚至十分没有自我地想,这世上除她以外的什么事都不重要了、连他的音乐成就或梦想什么的也不值一提了。 2015年的初冬来临,坐在电脑前慢腾腾敲着键盘撰写自己自传的爱德华·琼斯已经56岁,今年是他婚后的第二十年,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或许是年轻些、只是皱纹已不可避免地爬上他的眼尾与额角,但他一点也无所谓。他仍是乐坛里那个地位无可撼动又德高望重的传奇。时而他心情好还会出一下镜头,大多时候则在个人工作室里给其他歌手制作单曲。 莫斯科的冬天太过寒冷,他写着写着开始发困,于是回房间打了个盹,不知过去了多久,醒来再往书房走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你怎么回来了?”他走上前,才看清自己的妻子正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全神贯注地在看,当场绝望地叫唤:“天啊,你怎么不过问我就看我的草稿——” “哈哈,抱歉,你写得太好玩了!”夏洛特大笑道,她这个专业的文学研究者在阅读的时候会忍不住带着挑剔的眼光,即便如此,其实看着这些旧忆,她还是颇有感触的,“你记我的话记得好清楚啊,我自己都快忘记了……你当时不会悄悄录下来了吧?” 爱德华当然没有录下来。他异常清醒,有关她的每一幕,都被他犹如摄影机般的脑子记录得很清楚。 那个时候他大向前一步、扔掉了右手撑着的拐杖,轻飘飘地整个人倒了一倒、紧紧拥抱着她,俩人在这迟到太久的相拥里闭眼缄默,无声胜有声,一切已无需赘言。 此时细腻云雾掠过苍空,初生微光羞赧地亲吻整个世间,万物之主曾跅弛不羁地将历史的每一片碎块赐予机遇之神,因此从最初到最终,这个矛盾与融合的故事才能开启于爱、并终结于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