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霸人设不能丢》 分卷阅读1 《我的学霸人设不能丢》作者:洋洋兮与 文案: 程渺渺穿越了。 穿成了乾安侯府的独生女。 这独生女十分有意思。 她的母亲生她的时候身体受了损,不宜再生育。但是她的父母恩爱,为了应对日后族里长辈们的闲言碎语,逼迫纳妾等行为,便将她慌称作儿子,加以培养。 于是,身为侯府“独子”的她,自小就被家族寄予厚望。 三岁习孔孟,五岁颂屈原,七岁言有章,八岁自做赋,九岁苍南论文会,十岁殿前谈国策,少年名动上京城。 如果是以前,程渺渺看到这样帅炸天的女主人设,实在会忍不住拍掌叫好。 谁说女子不如男?她程渺渺,哦不,程从衍,顶天立地一级聪明的存在!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通通不在怕的好不好? 可是,这回是她穿越过来,成了这位超级大大大大大学霸…… 程渺渺:我只想为学霸鼓掌,并不想自己成为这样的天才啊喂! 可是现实逼迫,看着家里父母族老们殷切慈爱的目光,程渺渺实在不忍告诉他们,你们家族未来的希望已经暗戳戳换了个芯子,变成了个平平无奇的人…… 那还能怎么办? 学! 夜半,等到守夜小厮都睡着,程渺渺开始独自挑灯夜读,含泪翻起了《论语》。 不就是当个学霸吗?我一定可以! * 东宫太子江照翊近来想要个伴读,跟他母后明理暗里示意想要自家那位表弟进宫来。 结果皇帝知道了,大手一挥,指了乾安侯府那天才给他。 本意只是想要自家表弟能名正言顺进宫来陪自己玩的江照翊欲哭无泪:“……为什么要给我指一个卷王?!” 后来,东宫的宫人们时常便能看到,太子殿下捧着书本打盹,伴读程世子拿支狼毫敲他脑袋的场景。 众人欣慰,程世子不愧是程世子,有他做太子伴读,督促太子,太子课业必定突飞猛进。 只有太子江照翊一脸阴郁,每天都在想该怎么把这个卷王逐出东宫。 某日,他狗狗祟祟,躲到程渺渺屋里,想看看能不能偷偷抓到些这卷王私底下不为人知的小把柄。 不料,躲在柜子里的他,竟听见他开始磕磕绊绊地背《孙子兵法》。 江照翊:嗯?这不是他十岁就会的东西吗?他一定是想温故而知新,借此更上一层楼!这个卷王,哼! 他心下气愤,怒而在衣柜底下随便抓了几件衣裳想要撕碎发火,结果一碰那布料,发现有些不对劲。 嗯?江照翊看了看自己手上摸到的东西,面色逐渐古怪。 这不是姑娘家才会穿的那东西吗? 救命,孤的竹马怎么变青梅了? 救命,孤不对劲,竟还越看她越顺眼了! 救命,孤好好读书,从衍,哦不,渺渺你不要走,孤马上读书,马上读书! ps:文案卷王只是为了喜剧效果,古代土著人男主不会说这话orz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青梅竹马甜文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渺渺/程从衍┃配角:江照翊┃其它: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孤的竹马怎么变青梅啦!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谁说女子不如男! 第1章 .天才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三天,距离萧家表哥为她准备的折梅诗会只剩三天了。 程渺渺坐在窗前,听着外头惊天的雷声,吹着裹挟丝丝水汽的寒风,心底冰凉,如坠寒川。 她抬头望望天,无比遗憾,这雷怎么就不能落到她的头上,干脆直接劈死她呢?这雨怎么就不能下的再大一点,干脆直接淹死她呢? 她现在受的罪,比这天打雷劈好多少吗?! “少爷,这样大的风和雨,怎么不关窗?”苍灵打了伞从外头回来,进了屋直往她这边来,倾身替她将面前两扇大窗阖上。 窗户阖上,屋里一下便静了许多,程渺渺看着继续忙里忙外的丫鬟苍灵敏捷的身影,忍不住倒头一栽,趴在檀木桌上悠长叹气。 是的,没错,她程渺渺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现在却被人叫作“少爷”。 程渺渺穿越了,三天前的事。 她穿到了这个史书上并没有记载过的朝代,叫大启。 都说别人穿越,是带着巨粗巨大的金手指来的,这回到了她程渺渺身上,好嘛,金手指是有,但是不在她身上,在这副身体的原主人身上。 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同样也姓程,家族背景强大,父母恩爱,出生即是侯府的大小姐,嫡长女,独生女,想不过好日子都难的那种。 然而,这毕竟是个封建王朝,女儿再好,也挡不住她只是个女儿。 侯府需要的,是一个带把儿的继承人。 分卷阅读2 天意弄人,原主的母亲,也就是如今侯府当家的夫人萧氏,怀着原主的时候正跟随夫君远调凉州戍边。 凉州那地方天生环境艰辛,她一个从前只在闺阁之中娇养的千金小姐,大着肚子,更是不好受,生原主的时候便遭了不少罪,落下了病根,大夫有言,这身子,不适宜再生育。 萧氏与丈夫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夫妻俩婚后生活恩爱,感情甚笃,一时间闻此消息,抱着刚呱呱落地的女儿,自是悲从中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索性他们彼时远在凉州,距京城山高水远,消息闭塞。原主的父亲,也就是萧氏她丈夫,乾安侯程怀勉,感念妻子情深相随,辛苦为他生下女儿,不愿叫她往后还要受家族闲言碎语的委屈,更不愿为了儿子被人逼着去纳妾,背叛妻子,便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咬牙一拍板,将消息送回到京城本家,说萧氏生了个儿子。 对,没错,儿子。 自此,本该是侯府嫡长女的原主,在她爹的口中,摇身一变,变成了侯府的嫡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 跟随爹娘回到京城的时候,原主只有五岁,可这已经挡不住她体内源源不断的洪荒之力,在她三岁就开始习论语的基础上,五岁的她已经开始歌颂屈原与楚辞。 家里老祖母得知自家独孙可能是个天纵奇才之后,自是开始不留余力地培养她,为她请名士,授课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读书与学习,誓要将这一根独苗苗培养成苍天大树,培养成能独自撑起整个侯府的荫荫大树。 而程从衍也没有辜负祖母和族老们的殷切期望,这么多年下来,江湖上早有了关于她的传闻—— 三岁习孔孟,五岁颂屈原,七岁言有章,八岁自做赋,九岁苍南论文会,十岁殿前谈国策,师从相爷,帝之青眼,论当今大启,天下儿郎,少年第一属谁? 乾安侯府程从衍,无出其右! “嗝~” 程渺渺吃多了苍灵带回来的荷叶糯米糕,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当她得知自己的原身是个这样牛逼哄哄的人物时,她的内心是忍不住想要为她鼓掌的。 好啊好,妙啊妙,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乾安侯府程从衍,古往今来第一人,就是要将所有男子都比下去,将他们都踩在自己的脚底下,叫他们只配看到自己的足尖,仰望自己与高山! 不只鼓掌,她还要为她欢呼,为她喝彩,为她所到之处,铺满鲜花与色彩,但那都绝不是想要—— 成为她!!! “嗝~” 糯米黏在肚子里难受,程渺渺没忍住,又打了个嗝。 “少爷?”苍灵回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少爷向来最守规矩,从不会有这般粗鲁的举动,今日是怎么回事,竟一连打了两个嗝? 程渺渺赶紧捂住嘴,十分抱歉道:“这几日药喝的有些多,肚子里总是难受,实在没忍住,往后都不会了。” 苍灵听罢,懂事地过来将她的手扒下,“我明白少爷的难处,那么冷的天,您落了一遭水,身子必定受了寒,估计还没恢复好呢,您是女孩子,他们却只照男孩儿的样子待您,这能好嘛。” 程从衍是女儿身这事,世上知道的人统共不超过两只手。苍灵是她母亲萧氏身边陪嫁女使的女儿,跟她们是一条心,知根知底,从小便被派到了她身边,跟她一起长大,知道的便也多些。 而她口中的落水一事,说的便是原主前几天的遭遇了。 几天前,原主跟随萧家两位表哥表姐出游,步行过闹市,正碰上不知哪家小姐抛绣球。 一个绣球,遭众人抢来抢去,抛来扔去,最后眼看着就要落到她程从衍的怀里,人群中不知哪个眼明手快的,一个箭步上来,将她撞进了身后的永定河里,才叫那绣球最终没落到她的头上。 没落到她头上的绣球,最后也不知去了哪里,程从衍昏昏沉沉,被人从永定河里捞上来,捞上来后直接两腿一蹬,两眼一闭,昏迷了三四天,醒来便悄咪咪换了个芯子,成了她程渺渺。 程渺渺这边高考刚结束,正准备过上长达三个月的美滋滋的暑假生活,没想到路上骑自行车出个意外,人就魂飞了。 魂魄飞过来之后的她是满腹惆怅,对着一屋子关心自己的人,脸色难看的如同吃了苍蝇。 因为他们一口一个,全都在喊她“少爷”。 少爷!!! 泪奔的同时,她也间接通过别人的嘴巴零零散散了解到了些自己的生平,得知自己居然是一代天纵奇才之时,眼泪当下落的更加凶猛了。 这年头,穿越流中,废材好当,傻子好当,再不济来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庶女,她也能当,可是十岁就会在皇帝面前高谈阔论、步步循规蹈矩的天才学霸,她怎么当?! “嗝~” 程渺渺实在没忍住,打完第三个饱嗝后就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苍灵。 苍灵无奈,却也表示很理解,“少爷今晚还是早些休 分卷阅读3 息吧,奴婢明日便去夫人那里想想办法,给您弄些姑娘家该喝的药来,不然这样子下去可怎么是好啊。” 程渺渺无言点头,内心却在咆哮。 瞧瞧,瞧瞧,一个优秀到每一步都不会出错的人,只不过吃完糯米糕多打了几个饱嗝,都只能说是生病了,别人也只会认为你是生病了! 程渺渺也想问,老天爷,这样子下去可怎么是好啊?! 苍灵听不见她的心声,为她铺好床榻被褥,仍在自顾自道:“过几日便是表少爷特意为您准备的折梅诗会,到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少爷,可不能再跟今日这样。” 不能再跟今日这样,一口气打三个嗝。 程渺渺正襟危坐,喝了口热茶压压惊,“知道了,明日吃些药,应该就没事了,若是无其他事,你也早些下去歇息吧。” 苍灵颔首,最后叮嘱道:“今晚外头守夜的是勤学,少爷别忘了。” “好。” 学霸身边的小厮,就连名字也跟学习息息相关,分别叫勤学,好问,博闻,广识。 程渺渺不过昨日夜里叫错了一次人的名字,便被苍灵记下了,今日特地加以提醒,叫她不能忘记。 毕竟程从衍,怎么能叫错早就安排好,几年都没有变过的守夜小厮的名字顺序呢? 在目送苍灵离开后,她才又长长哀叹一声,倒在床上。 倒了不过片刻,她又挣扎着翻了个身,从床底下窸窸窣窣掏出两本诗集。 拜前几日那场落水所赐,她那萧家的好表哥说正值隆冬梅花盛开之际,适合办场雪梅宴,替她去去晦气,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折梅诗会。既适合她展露文采,又附庸了风雅,他觉得十分不错。 顺便日子他也定好了,就在三日后。 又顺便不消她说,他就主动计划好了要请哪几家的少爷,哪几家的小姐,周全的像是他自己要办宴会,没有理由,才将她推出去。 诗会诗会,程渺渺想到这两个字,便一个脑袋十个大。 诗会上必定要作诗,她本想着,自己好歹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准大学生,正是满腹才华达到顶峰的时候,区区一个诗会,到时候就将语文课本上学过的背出几首震震场子,那不就成了? 没成想,当她翻开原主书架上那几册诗词的时候,她就傻眼了。 这虽然是个史书中不曾记载过的架空朝代,但是,从楚辞汉赋到唐诗宋词,几乎全都存在,全都好好摆在原主的书架上,明晃晃地告诉她,想要靠原有的东西走捷径,那是不可能的! 那还能怎么办? 程渺渺望着镜中自己小小一个的模样,心下满是迷茫。 那是一张跟她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说是小时候呢?因为天才原主,今年也才十一岁…… 十八岁的她,穿到了十一岁的程从衍身上,甚至智商可能还比不过十一岁的程从衍,这真的是一件十分叫人头疼的事情。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告诉原主家人,你的女儿变了,她不是从前那个天才了,她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精通的学霸了,她只是个从小到大平平无奇只想躺平的普通人! 可是每当她坐在床上,看着家人们殷切关心的眼神,她那一肚子的话又说不口了。 她程从衍,可是全家的希望啊,她真的要把他们全家的希望都毁了吗? 不,还是再等等吧,让她再苟一苟,万一还能糊弄过去呢? 程渺渺就是抱着这样得过且过,能骗一时骗一时的心态,过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她萧家的大表哥兴冲冲地跟她说,为她办了个诗会,才彻底唤醒了她即将生锈的脑壳。 那一刹那,程渺渺想了很多。 诗会上首当其冲就是要作诗,做出来的诗若是不尽人意,岂不是要遭人耻笑?诗会上还要碰上许多的文化人,万一跟人聊天暴露了自己十分没文化,岂不是要遭人鄙夷?再万一,那些文化人还要玩什么飞花令诗词接龙,她对不上来,岂不是从今往后,名声俱毁? 不不不,她程渺渺可以是个学渣,可是大名鼎鼎的程从衍,名声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至少不能什么都不努力,就这么毁在她手里! 都怪那劳什子的表哥! 大半夜气到睡不着的程渺渺,咬咬牙还是起了身。 不就是诗会吗?不就是学霸吗?不就是天才吗?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她学还不行嘛! 第2章 .表哥我与曹植比,如何? 还没等到大表哥给准备的折梅诗会,这夜的上京便又落了一场雪。皑皑积雪覆了一层又一层,压的枯瘦枝桠都要抬不起头来。 暖炉藏温的屋子里,一面容白皙,甚至稍显红润光泽的玉冠公子正打着瞌睡坐在窗前桌边,脑袋一垂一垂,将将要磕到厚实的檀木桌上。 倏忽,一声惊破天际的“表弟”唤醒了她迟钝的神经,她眯着眼,瞧见原 分卷阅读4 本紧闭的房门打开,有人影错乱,踩着急乱的步子向她而来。 程渺渺想了两瞬,哦,这就那没事找事要给她办什么诗会去去晦气的大表哥。 思及此处,她的目光不免变得有些哀怨。 “嘶——” 萧定琅在对面的梨木黄花椅上坐下,凑近一看程渺渺的神色,思索道:“表弟昨夜没睡好?” 程渺渺一摸自己的脸颊,她吃完早饭后明明照过镜子,不是挺红润? 哪知萧定琅熟练道:“印堂发黑,双目无神,神情怠懒,表弟这是还没从病中走出来?” 一眼竟能瞧出这么多?这姓萧的是学过医还是学过脸相? 管他学的什么,程渺渺思及昨夜彻夜学习研究作诗的痛苦,痛定思痛,抓住机会道:“多谢表哥关怀,昨夜下了场暴雨和雪,动静极大,搅的我一夜不得安宁,好容易有些起色的身子,折腾了一宿,今早起来又感觉更加无力了。” ——听到了吗?姓萧的,你如果还有点良心,看在我这么虚弱的份上,就不该再强拉我去什么诗会挨冻了,赶紧放过我吧! 程渺渺边说还边抚了两下额,做头疼状。 “幸好,幸好。”萧定琅却并未如她料想的那般说话,而是拍起了胸脯,庆幸道,“表弟有所不知,为兄今日前来,就是想要告诉你,经司天台观测天象,近几日上京的风雪都不会小,为兄考虑到你的身子,以及到时折梅诗会上的诸多女客,便自作主张,将日子往后延了几天,正正好摆在腊月廿二;又将到时的茶酒打算全都挪到了屋中,雪梅园中有座小山亭,四面视野开阔,观景极佳,到时众人坐在亭中暖炉边上便可吟诗作对,赏雪寻梅,岂不快哉!” “……” 也就是说,只不过是诗会往后延了两天,却并未取消! 程渺渺哀怨的气息更加浓重,这还不如不延迟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省的累她还要再提心吊胆准备两天。 她跟个霜打的黄瓜似的,一下蔫下去不少,没事儿干的表哥干耗在她屋里,见她又翻起了宋词,旁敲侧击道:“咳咳,表弟近来为这雪梅宴,准备不少?” 自小会吟诗作赋的天才,怎么会为区区一个雪梅宴准备不少?那不该是手到擒来么? 程渺渺故作高深,呷一口醇厚甘甜的黄山毛峰,道:“表哥何出此言?” “这本宋词,我记得是当初你刚回到京城,我送给你的。犹记当年,为兄将东西赠予你不过半月,你竟就将此中内容全都读通读透,大厅之中,满座震惊,那场面,实在难忘。” 这是原主五岁就通透的东西? 程渺渺看一眼手中只翻了三页也还没记全的宋词,脸色很是好看。 而萧定琅还在兀自感慨:“其实那诗会表弟你不必准备多少,更不必为此大费周章,将几年前就读过的东西又翻出来,为兄实话跟你说,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他欲言又止,看着程渺渺的眼睛,真挚又热烈。 程渺渺心下泛起不好的预感,正准备弃书而逃,便被他抓住了衣袖,道:“其实表弟你也不是看不出来吧,我,咳咳,就是,为兄,咳咳……” 嗯? 程渺渺顿住,有些好奇他的后话。 “为兄心慕卢姑娘已久,这次的雪梅宴,名单我已经叫人给你看过了,卢姑娘正在其中,想必表弟也已经知道了,就是吧,这个,为兄的诗词水平,表弟你也是知道的,我……” 该说的都说了,该懂的,萧定琅相信,他这聪慧的表弟一定也都懂了。 懂懂懂,程渺渺何止是懂啊,她简直就是心下一个三百六十五度旋转跳跃加后空翻啊! 她总算明白这劳什子的表哥为何要搞这么一场诗会了,名义上是为她去去晦气,实际上就是自己要追人家女孩子呗! 不要脸,追个女孩子竟还要挂上她的名头,连累她看书看了一整个通宵,程渺渺眼眶泛红,气血上涌。 萧定琅见她这般,又赶忙道:“我知道,要你这个年纪做情诗,实乃不对,只是表哥我是当真没办法了,眼看着家里就要为我议亲,若是娶不到卢姑娘,我这后半辈子,可该如何是好啊!” 好嘛,坑害她以她的名义办了诗会还不够,原来还要她替他作诗去勾搭女孩子! 程渺渺无语至极,当下就要撸起袖子好好教育教育这个表哥,却见他又献宝似的掏出一张折了又折,折了又折的皱皱巴巴的纸—— “我已经将到时候诗会上会用到的飞花令题字都写下来了,表弟你只需随便写上几句即可,花中四君子这些,都是你最擅长的,只是劳累你,再另为我赋两首高雅些的情诗,东西一并我明日来拿,没问题吧?” 许是萧定琅也知道自己此等行为颇见不得人,越往后头说话,这音量便越低,最后干脆低到了尘埃里,眼巴巴地瞅着程渺渺,乍一看,还挺像哪家的傻二哈。 一米八的大高个,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分卷阅读5 ,程渺渺见这表哥,着实头疼,压根不想为他做什么诗什么词,可又惦记他话里说的—— 到时候诗会上会用到的飞花令题字,他都已经写下来了,就在他手里那张纸上。 程渺渺眸心一动,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定从表哥手中接过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打开来看了看。 上头赫然书着几个隶书大字,梅,兰,竹,菊。 她默默记下,又将东西塞回到表哥手里,看萧定琅疑惑不已地看着自己。 “表弟何意?” “表哥,且听弟讲。”她手指一伸,伸到书册上,道,“表哥想娶那卢姑娘,可是真心爱慕于她,而非儿戏?” “这不废话?” “想要与她和和美美,天长地久,长相厮守?” “这不废话?” “想要——” “打住打住,表弟,我对卢姑娘的心思,天地昭昭,日月可鉴,你若还想问这些俗的,那就没必要了,我心慕于她,如苍山洱海,不可更改!” 好一个苍山洱海,不可更改,程渺渺心下冷笑,与萧定琅道:“既如此,表哥此举,弟觉,实在不妥。” “如何不妥?” “表哥既心系那卢姑娘,首先,便不该骗她。若真如表哥所想,卢姑娘到时因为弟之诗作与你两心相许,行嫁娶之事,届时婚后,卢姑娘日日想要表哥作诗与她,那可如何是好?表哥既不能将弟时时带在身边,弟也没那功夫日日替表哥作诗一首,来日东窗事发,这夫妻情分,只怕是……” “那依表弟之见?” 程渺渺讳莫如深,将桌上那本宋词郑重地交到萧定琅手中:“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萧定琅眉头直突突,“你要我自己作诗?” 程渺渺理所应当:“有何不可?” “可距离这诗会只剩七日了!” “昔有曹植七步成诗,今表哥你还剩七日,足足够了!” 这是一个情况吗? “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他独占八斗!此等魏晋风流人物,岂是我等匹夫可比?” 这时候倒还挺有文化,程渺渺见萧定琅摇头再摇头的样子,果断掰住他的肩膀,“那表哥觉得,我与曹子建比,如何?” 世上鲜少有人敢拿自己和曹植比文采,若眼前这是个其他人,萧定琅定一个拳头过去,直问一句“你也配”? 可这是他表弟,是他七岁便能精通诗词歌赋的表弟,是他月余前,刚在大殿之上献出国策,被丞相收为关门弟子,被皇帝指着脑袋赞不绝口的表弟,程从衍! 萧定琅犹豫了,他犹豫了。 他比划了两根手指,在两手指间留下一个近乎其微、连蚂蚁都过不去的缝隙,不确定道:“可能,也许,就差了这么一点点?” “既如此,我说的话,表哥信还是不信?” “信……吧?” “我说,表哥只要彻夜通读这本大宋词选,搭配研读诗之韵律,七日之内,自己做几个飞花令,完全不是问题!” “人言否?” “表哥!”程渺渺一改开始的颓丧,振奋道,“表哥这还是不信弟?表哥虽无曹植七步成诗之才,可也不是不通文章之辈,家族自小之教导,实非儿戏。弟非戏言,以表哥之所学,讨那卢姑娘欢心实在绰绰有余,何必要来此一遭,反倒叫将来埋下隐患?” “你又不是不知道……”萧定琅惆怅叹气,“卢姑娘才情上京排第二,便没别的姑娘敢排第一,我那点三脚猫功夫,到她眼里恐还不够看的。” “用心比欺骗更重要。”程渺渺警醒他道。 一句话怔住了萧定琅,他如大梦初醒,看着眼前的小表弟,再次被她超越年龄与世俗的智慧所震撼。 “是了。”他迟钝半晌,喃喃收起字纸,“你说的有道理,请你作诗,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总归还是得自己有点真本事才行。” 很好,这才是她的好表哥。 程渺渺心下满意,今日既得了他诗会提前泄的题,又打发了人,可谓是事半功倍。 她如今殷勤地看着萧定琅,只盼着他能早点走,别影响她开始做命题诗词。 可谁知,萧定琅喝完最后一口黄山毛峰,重重将那杯盏搁在了桌上,振振有词道:“本想着梅兰竹菊是你拿手的,才起了这四个字做题,现下要我自己回去做,看来我得回去好好翻翻辞海,挑几个易上手又不显粗陋的。” 程渺渺:“……?” 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萧定琅轰然起身:“行了,就这样吧表弟,今日听君一席话,如听一番圣贤书,为兄我要回去好好努力了。这本宋词且先由我带走,过几日再归还于你,就是一个小诗会,你也不必太拼命,给兄长我留点机会,好好养好身子才是!” “不是……” 程渺渺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目送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你走就走,你 分卷阅读6 要改飞花令的题字是怎么回事? 你别走,你倒是先把题字留下啊! 第3章 .太子现场好好瞧个活灵活现的 程渺渺从不是勤学苦读的料,她自小家境挺好,爹妈也开明,读书这事上,向来是她愿意学就学,能学成怎样就怎样,最重要的是,开心就好。 所以她这十几年,一直都是没心没肺地活着,就连人生最痛苦的高三,也是每天秉持着开心的原则,该吃吃,该喝喝,该努力的时候就努力,该放松的时候就放松,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这样的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了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却又似乎有点关系的陌生人的名声,努力拼搏到高三都没有的程度。 她好困,她好累,她好想睡觉啊老天爷! 可是不行,不能睡,睡了就是输了,睡了程从衍的天才名声就要保不住了。 程渺渺深吸两口气,继续盯着手里的诗词注解,韵律解析,一行行看过去,明明每个字都认得,组合起来,却又跟甲骨文一样难懂。 古代虽然没有暖气,但大户人家冬日的屋里会烧炭,关紧门窗的话,其实还是挺暖和的。程渺渺在目送萧定琅离开后,便就着舒舒服服的毛领子,趴在桌上继续看书。 可惜屋子里暖和的氛围实在催人欲睡,过了没两息,程渺渺就坚持不住,趴在桌上闭了眼,沉沉睡去。 沉重的眼皮子彻底耷拉下来的那一刻,程渺渺只觉自己遁入虚无,浑身都轻松了。 日头升到最顶上,外头积雪都开始融化之际,她才迷迷瞪瞪地醒来,哈欠连天地伸了个懒腰,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还没等她回头去看,便又瞧见书架前有一娉婷身影,灵台陡然清明。 萧和宜本在架子前翻看女儿的书本,听到身后轻微窸窣的动静,惊喜地转过身。 见程渺渺已经坐直了身子,她满脸堆笑,抬脚向这边来。 “醒了?” 这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一颦一笑,一步一行,俱是透着大家主母的典雅与气质。她出生世代簪缨的萧家,父亲官拜礼部尚书,前些年已然入阁,乃朝之重臣,她的一身气度,便是在闺阁之中就培养出来了的。 她是程渺渺如今的母亲,萧和宜。 “母亲。”看着人走到自己桌前,程渺渺终于想起该这般唤她一声。 “嗯。”年逾三十却保养得宜,依旧面容紧致姿色出众的萧和宜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苍灵早上来说你似乎还没从落水之中缓过来,近几日一直浑浑噩噩的,还总是打嗝犯困,母亲进来便没忍心叫醒你,怎么样,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都这么问了,程渺渺哪里还敢睡,连忙脑袋摇了摇,“不困了,母亲,我没事的,就是昨夜看书看晚了,今早又起来早了,这才小睡了会儿。” “看的什么书,这么入迷?”萧和宜好奇,从她手边捞起那本诗词注解看了两眼,“这些你不是早就都会了,怎么还要再看?” 一时间,十万八千个荒唐的念头和理由从程渺渺的脑子里飞过。 对啊,为什么她程从衍还需要看这个破书呢?温故而知新? 她怔了一瞬,磕磕巴巴道:“因为过几日大表哥为我准备了个诗会,母亲,表哥说家中马上要为他议亲,过几日那诗会,他正好借机展示展示自己,叫姑娘们都看看他的才情,便想叫我教他作诗,到时候好在诗会上一举拔得头筹,独占鳌头。” 对,她不是要自己学作诗,而是为了要教大表哥作诗! “你大表哥平日作诗又不差,只是稍逊于你罢了,怎么还要你教?”萧和宜奇怪归奇怪,倏忽间,似乎又自己想通了什么,道,“怕不是,你没意会你表哥的意思,他明面上是想向你学习,实则是在提醒你,到时候诗会上多让让他,叫他去当那个第一,得姑娘们的瞩目。” “哦!”程渺渺作恍然大悟状。 原来那表哥作诗水平不差,那他杀千刀的,竟在他面前表现的如同一个文盲! “你呀,平日里读书好,策略也好,就是这点人情世故,总是不晓得变通,可叫母亲操心。” 萧和宜好看的一双柳叶眉微蹙,摸了摸女儿温润的玉冠,“今日这诗书就不读了吧,别的也别看了,身子还没恢复好,就强撑着那些做什么?收拾收拾,待会儿母亲陪你吃了午饭,跟你上暖阁里坐会儿。” 叫她不读书?不论装的也好,还是真的也罢,程渺渺这两日坐在书桌前看书看的实在是厌烦疲倦,头疼不已,乍听萧和宜这么一说,头一回有种自己被上天砸大奖的感觉,一时间竟也忘了回话。 “怎么,不想去?”萧和宜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忧心道,“是不是担心你祖母到时候会说什么?别担心,她平日里逼你逼的已经够紧了,你这是生病了,娘想带你去放松放松,她还能说什么?” 短短几句话,已经叫程渺渺听出了这侯府里头的诸多无奈。 分卷阅读7 原来一直逼着原主读书上进的,是她祖母,而非母亲;原来她母亲一直对这等步步紧逼的读书方式颇有微词。 也是,原主身为天才,身上必定顶了不少的压力。毕竟天才这个名头,一旦冠上了,后天不加以好好学习,甩出同龄人一大截,便会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原主被视为家族孙子辈唯一的希望,家中老祖母自然不会让那种跌面的事情发生,便只能一步步逼着他勤学苦读,叫她做到出众还不够,还要做到更加更加出众才行…… 太累了,一想到才十一岁的程从衍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的东西,程渺渺就觉得太累了。 “那就有劳母亲了,今日去暖阁坐坐罢。” 她虽然很想保全她天才的名声,但她可不想将自己逼疯,萧和宜说得对,她才刚从落水中醒过来没几天,正是该养身子的时候,哪里就好一口气读那么多书,徒给自己增添烦恼。 今日就先放纵自己一把,好好去放松放松,明日开始,哦不,今晚开始再重新好好学习,努力学作诗! 萧和宜见她说的通,自是喜不自胜,忙起来要为她梳妆。 因为程从衍是家中“嫡子”“独子”的缘故,按照规矩,她去年十岁就从萧和宜和程怀勉的主院中搬了出去,自立门户,在侯府的西侧拥有了自己的一方小院子,叫兰泽居。 她搬出去后,萧和宜便很少有机会同她这般亲近了,一是众人看的紧,让她搬出来就是要培养她独立的能力,她没有理由再日日赶早来伺候她;二是程从衍自己也规矩,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了,她偶有几次赶早来看她,结果见到的都是她早就坐在桌边默默读书练字的场景。 小小一个身影,实在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 萧和宜一时伤怀,没忍住抱住女儿红了眼眶。 程渺渺不知她怎么了,正要出言安慰,便听苍灵急匆匆推门进来,喘着气道:“夫人,外头有宫里的人来了,带了许多的补品,说是来看望少爷的。” “宫里的人?”萧和宜一下收住情绪,镇定道,“哪个宫里的人?”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尺素姑姑。” *** “母后,母后!” 高大辉煌的殿宇中,突然出现一个半大不小的合青色身影,他呼叫声极高,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内殿中,一娇美妇人正坐在柔软厚实的毯子上,晃着拨浪鼓,逗着面前穿的毛绒绒的孩子玩耍,听到那叫嚷声,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全做没听见。 “母后!” 江照翊急哄哄地闯进来,站在门口行过礼之后,也不等屋内的妇人叫他起来,便自己直起了腰来。 “母后,您是不是派尺素姑姑去程家了?”他跑到毛毯边,急切地想要一个回答。 被他称作“母后”的人终于舍得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江照翊登时更加急了:“母后!” “你消息倒是快。”秦朝朝不闲不淡地说了一句,“是不是你那好表弟又向你通风报信了?怎么,他还是那么痴心妄想,想做你的伴读?” 被戳中了心事的江照翊突然有些不敢说话了,支支吾吾半天,道:“哪里是痴心妄想了……伴读不就是陪儿臣读书,跟儿臣做伴吗?儿臣跟表弟玩的来,想要他进宫陪儿臣,这有何不对?” “玩的来?”秦朝朝面色严肃了几分,“正是因为你们玩的来,才要阻了你们的路。阿翊,你是太子,太子需要的不是玩伴,而是一个能够帮助你读书,帮助你有所长进的人。” “那叫秦熠进宫来,儿臣保证跟他一起读书,定会日日都有所长进!” “秦熠比不上程家公子。” “程家那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有何好的?” “阿翊!” 秦朝朝总算褪去一切和蔼的面容,严厉地瞪了江照翊一眼。 “秦家是母后的娘家,秦熠和你走的近,你以为母后不高兴吗?秦熠但凡在才学上能有一点比得上程从衍,你以为母后不会争取让他来做你的伴读吗?让程从衍来做你的伴读,是你父皇的主意,你再闹也没用。” 伴随着这一段话音落下,阳景宫中很长一段时间都鸦雀无声。 江照翊着合青色长袍,规规矩矩站在殿内,一言不发,看上去很是神伤。 毕竟是自己儿子,秦朝朝看不得他难受,还是向他伸出了手。 江照翊愣了一下,慢吞吞将手搭了上去。 十二岁男孩子的手,其实也没有多大,秦朝朝握了握他,叫他进到毯子里坐下。 毯子上只三岁的江印熙见到他过来,忙拍着手蹬着小短腿,哒哒哒地朝他来,嘴里直喊着“哥哥哥哥……” 秦朝朝任他陪江印熙玩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母后实话告诉你,要程从衍做你伴读这事,你父皇早就心意已决,没有人能改的了。尺素今日去程家,只是替父皇和母后去看看那孩子。听闻那孩子前些日子刚落了水, 分卷阅读8 精神尚未恢复,正是需要关心的时候。至于让他进宫给你做伴读一事,今日虽会告知他们家,但至少要年后才会让他正式进宫,你还有些时日,可以先去了解了解人家,而不是还没见到人,就因为偏袒你表弟,一味地否定人家。” 江照翊心不甘情不愿:“儿臣知道了。” 秦朝朝如何看不透他的内心,叹口气,又念叨:“阿翊,你不要嫌父皇和母后看你严格,你是东宫太子,往后整个大启,都得看你的,你肩上的责任不一样了,不能再跟在王府的时候一样任性了。我们要你读书,不仅是要你有所长进,还是要你好好学习为君之道,治国之道,放眼如今大启的儿郎,只有程从衍能帮你,他月余前在大殿之上提出的治水之策,是得了你父皇和丞相点头的,那是何等天才之见,你不该对他有所偏见。” “儿臣明白了。”江照翊这回回答的声量都小了许多。 其实皇后的话,他还是没怎么听进去,他只晓得自己想要表弟进宫来的计划算是泡汤了,不过他有一事记在了心里,又问秦朝朝道:“那就母后所言,那程从衍近来可是卧病在榻,不好起身?” “倒也不是。”秦朝朝想了想,“听说醒来没多久就可以下地了,只是还不方便出门。” “那儿臣想要去看看他,可成?” “看他?” 江照翊一本正经,道:“母后方不是还说,可以多去了解了解他,再评判他是个怎样的人嘛?他如今病着,儿臣亲自去看望他,一来显皇恩浩荡,二来也可以叫儿臣有个机会,与他近距离接触接触,仔细瞧瞧他。” “你要瞧他什么?瞧他有没有你好看,还是瞧他有没有传说中的真本事?”秦朝朝打趣他,“你要真想了解他,母后听说,过几日萧家会为他办一场折梅诗会,替他去去落水的霉运与晦气,就在他们家的雪梅园里,到时候你也去,要瞧,就现场好好瞧个活灵活现的。” 第4章 .萧家传闻中的兰陵萧氏 送走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乾安侯府整个前厅,一下都静了。 正午才升上来一点的日头,照在厅前院子的枝桠上,没过多久,便有啪嗒一声,是厚重积雪落下的声音。 尚处在要去东宫做伴读的震惊中还未回神的程渺渺脸色煞白,乍又被这声响惊到,惊魂未定,条件反射地将小脸转向厅外。 厅外,亲自跟到门口送人回来的程怀勉萧和宜夫妇,正同步从鹅卵石路上回来,甫一进到厅中,便听见坐在上首的老妇人搁下手中茶盏,叫住了二人。 “宫中要从衍去做伴读,你们是怎么看的?”程老夫人一双眼睛苍老却有神,炯炯凝视二人,不叫他们落座。 程怀勉上前一步,看似是要答话,实则却是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将妻子护在自己身后。 “回母亲,儿子认为,既是做东宫伴读,想来是皇上认可咱们从衍的才学,是件喜事。” 程老夫人点点头:“此其一。” 坐在一旁一直不敢吭声的程渺渺捂着自己的小心脏,微微瞪大了眼珠子。 好家伙,不愧是资深官宦人家,就这么一件事,还要说个一二三四的见解出来? 她新得的便宜老爹程怀勉神情凛然,面容严峻:“皇上刚登基不久,正是需要稳固朝臣的时候,咱们是武将之家,从衍却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得丞相收入门下,丞相又和怀王走的近,想必皇上是想用从衍,警醒我们家。” “你们知道便好。”程老夫人道,“上回大殿之上,洛半山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要收徒,从衍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入了他的府门,他却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为他所用,成为他与怀王一党吗?痴人说梦。” 程怀勉赶紧道:“母亲说的是,怀王与陛下之争,结果早已有了分晓,我们家只用做纯臣,效忠大启,效忠天下便是。” 原来是这样。 程渺渺心下大惊,原来众口称道的丞相收徒一事,他们家居然是被迫的。 而且据程老夫人和程怀勉所言,丞相和怀王一党,似乎是想跟皇帝争?可是他们跟皇帝还能争什么?争天下吗? 这个想法叫她屁股彻底黏在椅子上,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她还想继续装死,听听这一家人还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幕来。 可天不遂人愿,她刚有这个想法,她名头的上好祖母便叫了她的名字。 “从衍。” 她麻溜地从椅子上起身,站了起来,规规矩矩拱手道:“祖母。” “今日身子可有好些?”程老夫人一改刚才与程怀勉夫妇谈话时的严肃,看向她的眼睛笑眯眯的。 程渺渺从穿过来之后,就跟这老太太见过一回面,那便是她刚醒来的时候。 当时的她端的是慈祥和蔼,温柔可亲,叫程渺渺完全想不到,她在政事上也有如此敏锐的一面。 “今日身子好多了,就是时不时还有些头疼,容易犯困。”她如实向程老夫人道。 “容 分卷阅读9 易犯困啊。”程老夫人闻言,面上忧愁不少,招招手叫她过去。 老人家有些皱巴的手贴在她的额上,轻轻摸了摸,“还算可以,若是还难受着,就喝了药再多睡会儿,一时半刻的不打紧,今早起来,可有读过书了?” 好嘛,前半句还跟她说可以多休息,后半句又来问她今天有没有看过书了。 有这样的祖母,程渺渺实在不难想象,从前的程从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难怪萧和宜这个儿媳妇背地里会对她有所不满。 程渺渺单纯的眼睛看着这个看似和蔼实则极其强势的老太太,道:“早上起来读了几篇诗书,后来大表哥过来,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 “萧家表哥来过了?”程老夫人的眼睛看似随意地扫了眼萧和宜,再道,“听说萧家过几日为你准备了个诗会,他们倒是用心了。” 程渺渺笑笑:“表哥表姐一向待我挺好。” 程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便去吧,下午吃了饭,去看会儿书,睡会儿觉,不用太累。要你去东宫伴读一事,你也不用太紧张,怀王和丞相再怎么样,都不会牵连到你身上,你要做的,只是尽你本分,陪同太子念好书就是了。” “是。” 程渺渺觉得这老夫人怪怪的,提到萧家的时候,虽言语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但肉眼可见的,有些看不惯他们家的感觉。 尤其瞥向萧和宜的那一眼,个中韵味,实难描述。 可他们萧家不也是名门世家吗?跟他们程家不也是门当户对吗?现下她怎么又对人家不满起来? 程渺渺不理解,却也不好在家里揪个人就问,便只能将这些疑惑先咽进肚子里,打算等到适当场合再去跟那大咧咧的表哥旁敲侧击。 用过午饭后萧和宜带她上暖阁里小坐,乾安侯府的暖阁搭在花园边上,打开小窗,抬眼望去,便能看见整个侯府花园的景象,入目的梨花开了一簇又一簇,在北风中被簌簌吹落,比之落雪时的浪漫,又过之而无不及。 “年年都是这样的景象,却也依旧年年都会被惊艳到。”萧和宜坐在她身后,为她舀好热的燕窝银耳羹,只稍瞥一眼窗外,便知那是怎样美丽的场景。 “这是你父亲为我种的。”她笑的时候满脸写着幸福,“从衍,母亲这一生都过得很开心,你父亲他是个呆板的武将,不通情理,只对朝政上心,我曾以为,嫁给他,我一生都不会高兴了,没想到,他却愿意为了我做尽一切。” 她边说着,边怜惜地摸了摸女儿,“只是抱歉,从衍,父亲和母亲开心的代价,是要你去承受这一切。” “送走尺素姑姑的时候,我和你父亲便商量好了,这东宫,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了,母亲把你的身份告诉所有人,什么后果我们一家三口都一起承担。” “伴君如伴虎,朝堂的艰辛,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承受的,你再聪明,也不该这样被人当做政治筹码,放到太子和皇帝身边去。” 程从衍晕晕乎乎,终于明白了萧和宜的意思:“母亲是说,我可以自己选择不去做太子伴读吗?” 萧和宜温柔笑道:“可以。” “可是……” 可是一切后果,就得由她萧和宜和程怀勉来承担。 往小了说,就只是在家里头,程老夫人会带着家中族长闹一闹,责备他们欺骗之事,以家法惩治他们; 往大了说,皇帝已经下了令要她进宫做太子伴读,她也曾在大殿之上以程家儿子的身份高谈阔论,这时候突然发现她是女的,到时候龙颜一怒,恐怕会治他们一个欺君之罪。 程渺渺虽不是什么圣人,可连累原主全家获罪这种事,她也是做不出来。 她仔细想了想利弊,坚定地摇了摇头,“母亲多虑了,伴读一事,虽非孩儿意愿,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孩儿学到如今这等程度,做个小小伴读也不是不可。” 小小伴读。 天知道程渺渺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是在一滴滴地流血。 那可是东宫太子的伴读,她怎么敢这么轻松地说出这四个字? 可若不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萧和宜必定会以为她紧张,害怕,从而继续计划曝光身份一事,此刻代入一下从前的程从衍,那么聪明懂事的她,忍心让爹妈家族因为这种事就去受罪吗? 她不忍心。 既然才学比不上她,那至少在骨气方面不能输。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萧和宜拍了拍女儿的手,“你是不是担心我和你爹爹会受罪?没事的从衍,我和你爹爹,早就都合计好了,大不了被治个欺君……” “不可!” 程渺渺也不知自己哪来那么大能量,奋力挣开萧和宜的手,站起来鼓起胸膛道:“母亲,我是您和爹爹的孩子,更是大启的儿郎,既然咱们家没有偏向任何一方,只是一心一意为了大启的江山着想,那我便什么都不用怕。我有真才实学,放眼上京,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做太子伴读, 分卷阅读10 我愿意去到东宫,陪伴在太子身侧,做他身边的督促者,匡扶将来的君王。” 虽然知道自家孩子一直都是这么大义,但听到她自己说愿意去的那一刻,萧和宜还是不争气地落了泪。 程渺渺勇气上头,过去抱住她,“母亲不必担心,我自小学习那些大智慧大道理,也不是为了将来就待在闺阁中做个小姐的,既皇上能看中我,我们就不想那么多,就当是对我的肯定了。母亲尽管放心,我去到东宫,定也会全须全尾,好好地时常回来的。” 萧和宜泪湿衣襟:“你何苦那么懂事。” 程渺渺泪崩望天,是啊,程从衍你何苦那么聪明懂事,累的我现在也得按照你的人设走下去! 鉴于她的“深明大义”,最后揭开身份一事还是被暂搁了,萧和宜被她说动,也正式默认了她开春后就要入宫做太子伴读一事。 接下来几天,她没再花心思去管什么伴读不伴读的事,只在家中闭门不出,潜心准备应付迫在眉睫的诗会。 她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程从衍,日日天不亮就起床,背诗,练字,学作诗,学韵律,夜里等到守夜小厮都睡了,她也还不睡,裹着毯子窝在床上看书,直看到眼睛疼,实在受不了了才肯放自己去休息。 中间也没什么人来打扰她,除了有一回,丞相兼她传说中的老师洛半山曾派人送补品到他们家,特地送到了她院子里,她当着相府人的面没办法,必须得周旋一下,才费尽心思苦心孤诣花了大半个时辰为他想了一件回礼。 她还记得当初程老夫人说过的话,她说丞相收程从衍做徒弟,程从衍是不得已才答应的。 所以,她才不会给他什么珍贵的回礼。 她至今还记得当时相府的人看着她顺手折下手边一枝梅花放到他手里时,他的震惊与失语。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吧。 毕竟丞相送的是什么?人参,鹿茸,貂皮,蜂蜜等等,她回一枝梅花,也太不是东西了。 程渺渺当时想的是什么来着? 一来,她正读书读的热火朝天,争分夺秒,这丞相倒好,送礼就送礼,礼物叫外头下人接着就是了,还非得特意送到她跟前来打断她的思路,这不是故意刷存在感,故意找骂吗? 二来,程从衍本就不是自愿做他的什么关门弟子,那这好脸色谁爱给谁给,反正她才不要承他的情,日后为他所用,替他办事。 于是礼尚往来,她送了一枝梅花,聊表谢意。 送完梅花,客气地说了几句谢词,她就又回到书房,继续埋头苦读去了。至于后来洛丞相收到梅花之后深思了半天她究竟有何深意,又叫人特意将那枝梅花放到精致细口的白瓷瓶子里,摆在书桌上警醒自己等诸事,都不是她想关心的了。 一眨眼,日子过的飞快,传说中的折梅诗会,这就来了。 程渺渺用完早饭,便由勤学和好问陪同,坐上了去往萧家的马车。 这还是她来到这边后,头一回出门。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坐,所以挺宽敞,垫子铺的是厚实的白毛毯子,坐上去软乎乎的,下方掀开是储物的空间,可以盖着保暖的毯子、应急用的衣裳、御寒的披风、云肩……应有尽有。 坐上马车后她便时不时掀起帘子往外瞧一眼,一路上什么都挺新奇,但其实也是紧张,心下时不时背上几句准备好的诗词,跺跺脚,又往外看一眼,又继续背诗,如是往复,一连十几回,终于撑到了萧家的雪梅园。 萧家的雪梅园就在自家府宅边上,紧挨着整肃高大的萧府。即便知道那是自己外祖家,本就牛逼哄哄的很,做好心理建设再下马车的程渺渺还是被眼前景象稍稍震撼了一下。 萧家的宅邸比之程家,气派瞩目的程度,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是他们家一旁还多了个自家园林的缘故,又或许,是他们屋子本就更大更气派,总之,程渺渺站在马车前,看看这边的园子,又看看那边的萧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本以为叫她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尽头的程家侯府已经够大了,原来还是她没有见过世面了。即便没有爵位,萧家也可以凭借自己世代簪缨,能臣辈出的实力,做到比侯府还要牛逼,还要气派。 这是一种源自家族底蕴的气魄,更是一种自信。 她正惊叹,耳边却突然有一道陌生又刺耳的少年声音响起—— “这便是雪梅园?传闻中的兰陵萧家,也不过如此嘛。” 第5章 .九枝是他没错! “这便是雪梅园?传闻中的兰陵萧家,也不过如此嘛。” 说话的是个身量不算高挑,但周身蛮有气度的一个男孩子,他一身槐明圆领长袍,小大人似的负着手,言语中透露着极大的失望。 似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他一回头,便和程渺渺探究的眼神隔空撞了个满怀。 “程世子,许久不见啊。”江照翊眉头半挑,对着程渺渺勾起一 分卷阅读11 个似笑非笑的……笑? 小小年纪,居然就学霸道总裁玩戏谑高冷这一套,程渺渺被他尬地震了震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是啊,许久不见。” 然后呢? 江照翊等了等,居然没见到程渺渺除了打招呼外,对他有任何其他的动作,慢慢不可置信道:“程从衍你越发大胆了,见了孤居然都不知道行礼?!” 程渺渺穿越后头一次出门与这么多人见面,本就神经紧绷,对每一个交手的人都抱着慎之又慎的态度,骤然听到眼前这男孩居然自称“孤”,并且在责备她,一时间满脑子飞速旋转,思索“孤”是谁才能用的自称。 孤? 孤?! “太子表哥,你来了!” 恰逢其时,另一道不远不近又带着轻微喘息的男孩声音叫程渺渺逐渐石化。 她迟钝眨眼,看着江照翊的眼神登时就直了。 这是太子? 难怪他说她无礼! 她心下一咯噔,在后头的秦熠奔向江照翊的这点空隙,忙垂下脑袋,弯腰拱手:“太子殿下。” “太子表哥!”秦熠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见到有人正低头向江照翊行礼,便也自觉不说话,停在太子身边,看着这人。 江照翊瞪着程渺渺这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气道:“程从衍,你是不是以为父皇叫你做我的伴读,是给你权力,叫你敢对孤蹬鼻子上脸了?” 程渺渺自然喊:“臣不敢!” “你有什么是不敢的?”江照翊冷冷哼着,“程从衍,你最好别再叫孤抓到你的小把柄,否则,孤一定叫你来年春天进不了东宫的大门。” 你以为我想进你那东宫的大门么? 程渺渺心下腹诽。 不过,只一瞬,她便又反应过来,对啊,只要叫眼前这小太子足够厌恶她,让他自己去跟皇帝闹,不让她做伴读,她不就不用去东宫了? 哦豁。 程渺渺思及此处,慢慢抬起自己弯了半晌的腰。 江照翊眉头大蹙:“程从衍,孤叫你起身了吗?” “殿下!”程渺渺扶着自己的腰吃力道,“恕臣无礼,只是臣前些日子刚落了水,摔伤了腰,郎中有言,不好弯腰超过三息时间,否则,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落水还能摔伤了腰?”江照翊显然不信。 “落水,然后砸到了水底的石头上,殿下有所不知,那石头又冷又硬,臣的腰一砸上去,就如同断裂的老树枝,啪嗒,完了。” 江照翊后退一步:“你说话如何变得这般轻佻?” 撇去那烂透了却又莫名有些合理的借口不提,江照翊此时对程从衍说话不再古板的转变更显稀奇。 “许是落水落水,脑子里进了水,脑子也坏掉了。” 秦熠就站在江照翊身后,他一直记恨着程从衍夺了他太子伴读的位子,好容易寻到机会能损一损这个人,自然是要好好把握住的。 程渺渺瞥他一眼,继续对江照翊道:“是郎中建议臣不要再像从前那般刻板,说话适当自由些,放松些,更有利于身心舒畅,恢复身体。” “郎中郎中郎中,郎中这也要管,那也要管,管天管地还要管到你说话上去了?程从衍,你少在这里胡编乱造欺骗孤。” “臣……” “你就是不想向孤行礼,还要蹬鼻子上脸!” 江照翊一锤定音,给他定下了罪名。 程渺渺闭口不再说话,乖乖巧巧做心虚状。 “也不知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要你这么个人来给孤做伴读,孤瞧你除了读书,其他真是无半点可取之处。”江照翊嫌弃至极,斜看了她两眼,摇摇头,自己负手离去了。 秦煜立马狗腿地跟上:“太子表哥,你等等我!” 他这算是……已经厌恶起她了吧? 程渺渺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确定地想。 不过估计火候还不够,不到一定程度,太子是不敢反驳皇帝做的决定的。 她还得想点别的法子,叫这太子彻底厌恶她,不想跟她待在一个屋檐下才行。 虽然叫太子厌恶她,也许会为日后家里埋下不少的隐患,但程渺渺想,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能不去东宫,就不去东宫,不然迟早得叫人发现自己肚子里其实半点墨水都没有,到时候再被治个罪,那就彻底玩完了。 “表弟!” 萧定琅赶过来的动静唤醒了还在冷风中失神的程渺渺。 程渺渺攒起微笑,“表哥。” “表弟你来了怎么也不直接进去,快快走吧,里头已经有不少人在了,可都等着你呢。” 萧定琅这话倒叫程渺渺警觉起来。是啊,今日这折梅诗会,名义上可是要给她去晦气,她才是这诗会的主人公。 也不知一群古人待在一起,是怎么去晦气的,总不能全程拿她开涮,那她就可以直接两眼一黑了。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 分卷阅读12 ,跟随萧定琅进了雪梅园。一踏进园子,便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几声嬉闹,不知哪家的小姐,笑声婉转如黄鹂,又不知哪家的儿郎,欢呼粗犷似狼嚎。 萧定琅讪讪笑道:“表弟莫见怪,今日来的人比上回帖子上写给你看的又多了几个。有几个爱玩闹的,听了咱们这诗会的名头,愣是寻了我说也想来见见世面,我想着大家父亲都是一同在朝为官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也不好拂了人面子,是吧,就都同意了。” 估计是以前的程从衍喜好文雅,不爱闹腾,所以萧定琅才解释地这么着急,程渺渺对这倒是无所谓,猴子多一只少一只,在她看来并无区别。 于是她略略点了点头,着重道:“可表哥上回给我的名单上,并没有太子的名字。” “太子?”萧定琅如临大敌,“我并未请太子来啊?” “嗯?” “是孤自己要来的,怎么了?” 将一片欢声笑语抛在后头,那抹槐明色的身影又兀自从梅树丛中绕了出来。 红梅白梅的枝桠间或交错,那张稚气半退、初显凌厉俊容的脸庞影影绰绰地出现,顶着盛大灿烂的金光,闲庭信步,到程渺渺面前。 他也许是真的很想走出霸道总裁的风采,程渺渺想。 可惜他年纪尚小,身量尚未有那么高,一旁的表哥萧定琅已经成人,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他这霸道总裁风采再好,也实难入眼。 “见过太子殿下。” 萧定琅和她同步弯下腰去,向这太子行礼。 “这回倒是长了记性。”江照翊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孤前些日子在表弟那里见到了今日雪梅宴的请帖,便跟随表弟不请自来了,萧公子不会介意吧?” 萧定琅笑的春风和煦:“殿下哪里的话,殿下今日能来,是诗会之幸,是我等之幸,臣求之不得,何来介意之说?” 江照翊高深莫测地点点头:“那就好。” 原来这不要脸的,是自己要来的,程渺渺看着他故作深沉的样子,心下一算,觉得事情不简单。 果然,就在他走后,萧定琅拉着她耳语道:“听他胡扯,我才没给秦家发帖子,他表弟是前几日自己觍着脸跟我要的帖子,想必是听了他的吩咐,才来的这一出,这太子,多半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来的。” “早就打算要来?”程渺渺迟疑,“他来做什么?莫非他也想看看自己钟意的姑娘?” 一句话叫萧定琅心中警铃大作,今日诗会之上,不论是才情或是样貌,他的卢姑娘可谓都是个中翘楚,出类拔萃,万一叫那小太子看上了,可不得了。 他急急忙忙道:“表弟言之有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可不能叫别人打上了卢姑娘的主意! *** 卢九枝乃当朝刑部尚书卢冰之女,生的一副冰肌玉骨,玲珑样貌,随意伸手折朵白梅,白梅和她的手,究竟哪个更白更精致,众人都得定睛瞧上好一阵子。 如是也就罢了,偏她还有一身众人难以匹及的才情,吟诗弄月、弹琴拨弦等风雅之事于她而言,简直是信手拈来。 亭台上众贵女间,她永远是被簇拥起来,最出众惹眼的那一个。 此时,可称一句天之骄女的她,正坐在雪梅园中的小山亭里,单手虚拖着下巴,状似在随意欣赏外头的梅林与雪景,实则却是在翘首以盼,等着那个人的出现。 终于,在她第三次敷衍完凑上来搭话的不知哪家的小姐过后,一端连接着亭子的小道上,缓步出现一个板正的身形。 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槐明的衣角,这个颜色有些挑人,怕不是谁都能撑得起来的,她暗自思忱,心下期待隐隐更甚。 结果…… 她动了动嘴唇,尽量叫自己保持冷静与端庄。 太子穿槐明色的确也挺好看,她想,撑是撑起来了,只可惜,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他穿的再好看也无用。 太子一来,众人想要坐着也是不可能了,纷纷都站起来向他行礼,卢九枝混在人堆中,心不在焉,不住地将眼神往亭子外的小路上飘。 她在等人,等谁呢? 众人纷纷扰扰,分成了一拨又一拨,有去太子跟前狗腿的,有自己在一旁吃喝玩乐起来的,亦有一堆赏景的,对着眼前的好景致,等不及诗会开始,便先行吟唱起来。 各人有各人的事情做,卢九枝靠坐在亭子最边上,嘴上附和着好友说赏景的同时,心思却全然不在于此。 她仍在等那个人。 终于又终于,小半刻钟过去,一片纷杂声中,她听见两道混乱的脚步声,或轻或重,或急或缓,由远及近。 她堪堪将目光投向那一条看了不知多少遍的林间小道,两抹高低不一的身影就这样闯入她的眼帘。 那个头戴青玉冠,身着月白袍的俊逸少年,正踩着小石子路,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卢九枝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是他,是他没错,那个曾在 分卷阅读13 诗会上替她挡了捉弄,为她赋过诗的,乾安侯府的,程从衍! 第6章 .花茶诗会没白来 雪梅园 昨夜新覆上的积雪压在了一簇簇梅树枝头,大片红白的光景中,间或夹杂着或紫或绿的新朵,偶尔几声莺啼盘旋在园子上空,叫人置身梅林的同时,却又有空谷幽兰的错觉。 小山亭中,一炉银霜炭正烧的旺盛,程渺渺盘腿坐在上首居左的位子,近距离感受着如春暖意,本该通体舒适的他,此刻却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开始了,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萧定琅是主办人,坐在了亭中上首正中,他的左手边是少年天才程从衍,右手边是当朝尊贵的太子殿下。 别看他如今装的从容镇定,他心底里的紧张,其实不比程渺渺差多少。 毕竟,卢姑娘可就坐在那地方,看着他们呢。 说也神奇,自打他和程从衍进了这亭子以后,他就发现,卢九枝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就往他们这边瞟。 是在看他吧?是在看他吧? 卢九枝今年刚十五,正及笈,是出嫁的好年华;他也今年年初正考取了功名,在光禄寺任职。 萧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子三十前,必须得考取了功名后方能娶妻,如今他虽才十八,但既然功名已成,那婚事自然也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男当婚女当嫁,所以,她是在看他吧? 总不能是在看程从衍,萧定琅看了看比自己矮上不止一截的表弟,表弟今年才十一,虽名冠上京,但要说谈婚论嫁,委实还是太早了些。 所以,的确真的是在看他吧? 他心怀忐忑,坐在主位之上,朗声将今日诗会的主题先陈词慷慨了一番。 对的,主题就是那么个主题——替程从衍去去晦气,祝他身体健康,延绵长寿。 因着在座诸多世家公子小姐,年纪尚轻,所以今日这场诗会,不喝酒,只品茶。 众人面前各有一壶特制花茶,用的是一样的琉璃壶,看不出区别,只是里头的花茶不尽相同,茉莉,梅花,百合,桂花……无所不有。 在萧定琅的带领下,众人先是一同举杯,给……太子殿下敬了一杯茶。 谢他特地出宫,降尊纡贵来参加这场诗会。 江照翊别的没什么,就是自小养尊处优,高处站惯了,导致他脸皮厚的很,不论众人给他多大的面子,他都受的住。所以听到萧定琅说第一杯茶居然是敬给自己的时候,他下意识反应是这萧家的儿子还挺上道。 至少比他那书呆子表弟程从衍上道。 江照翊嘴角带笑,举杯站了起来,煞有其事道:“诸卿今日赴雪而来,实在是辛苦了,这踏雪寻梅的盛宴,孤也是不请自来,就暂且不喧宾夺主了,喝完这一杯,就赶紧进入到诗会环节吧。” “……” 座中众人都愣了一愣。 太子殿下您是不是搞错了?敬你是给你面子,客气客气,咱们这回诗会真正的主人公还没敬呢! “哦,不对……” 看着众人错愕的神情,江照翊笑的明朗:“差点都忘了,今日咱们是为了大启的天才程家世子才聚在这里的,还没向他敬茶呢。” 真是给你脸了啊? 萧定琅无语地看着这位自导自演的太子,心下万分确定他就是来找茬的了。 他心底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等他自顾自说完话,又自顾自坐下,正要整理整理情绪继续开口主持这场诗会,却又被他抢了话头—— “可是吧,孤长这么大,还没给谁敬过茶,除了孤的父皇母后,还有从前的皇祖父皇祖母,孤实在是想不到,孤有一日居然还要向别人敬茶……”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该是臣敬您才是。” 程渺渺忍辱负重地起身,越过坐着的萧定琅,遥遥向江照翊举起了杯盏。 没办法,这太子今日就是奔着她来的目的太明显了,诗会好不容易开始,可不能叫他将时间一拖再拖,再拖下去,她学的东西都快要忘光了好嘛? 得到她单独举杯敬的茶,江照翊这才满意,放他们继续进行下一流程。 待众人与程渺渺举杯喝过茶之后,诗会才算真正开始。 萧定琅桌前一个小铃铛,在他摇响了这个铃铛之后,便开始了冗长的规则陈述。 其实大家都是读过书经过诗文教导的世家子弟,规则只需简单说上两句,就都能懂了,可是架不住萧定琅他紧张啊! 他一紧张,就忍不住絮絮叨,絮絮叨,一两句话的功夫,愣是被他拖了小半刻钟还没结束。 终于,在程渺渺忍不住第三次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了他镇定表面下暗暗颤抖的大腿。 “……” 她想,这大表哥应该是把诗会当成了他和卢家姑娘的相亲大会。 待他终于将冗长又都是废话的诗会规则讲完之后,众人全都舒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14 其实就是简单的飞花令,众人方才都饮了花茶,每人的花茶各有不同,喝到什么花,就得拿什么花作诗,诗词不分,句中可以不出现花的名字,却得叫众人能听懂那是什么花。 若是十息之内作不上来的,就判失败,得下去折一枝梅花,男的当场以梅作画,喝一壶苦丁茶;女的舞一段雪梅舞或弹一首咏梅曲,也喝一口苦丁茶。 苦丁茶,顾名思义,真的很苦。 因为萧定琅自己打算憋个大的,所以一切顺序,就从他左手边的程渺渺开始。 至于为什么不从右手边呢?因为太子殿下他不敢动…… 他这主意出的其实到程渺渺心坎里去了,因为飞花令,最开始的向来是最简单的,既要给他人留有余地,又要有抛砖引玉之意,从他开始,那不是给他送分么? 程渺渺又喝了口自己面前的花茶,回味了下,确定是梅花之后,忍不住奇怪地看了眼自己表哥。 萧定琅正在一旁朝她挤眉弄眼,眼下之意,应当是叫她手下留情。 程渺渺瞬间明白了,今日这场本就是雪梅宴,宾客来之前但凡稍微做点诗词准备的,都会选择梅花。 萧定琅这是怕她抢了自己的风头,直接把最简单最无趣的题头给了她,叫她才华再横溢,也翻不出什么惊艳众人的花样来。 好家伙,程渺渺当真忍不住直呼一句好家伙。 早知如此,你这诗会压根不要请她不就好了?不请她,她就不用辛辛苦苦准备那么多,他也不用提心吊胆害怕被她抢风头了嘛,两全其美,多好。 也不对,这样他这诗会也就办不起来了。 …… 程渺渺一言难尽,握着手中茶盏,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句备用诗。 没有错,她就是那个做准备工作的时候,着重准备了雪和梅二字的押题选手。 她装模作样地思考了几秒,没过多久,秀口就蹦出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五言诗:“冬来华发生,眉间一点红。” “梅花?”下首有人立刻便听了出来。 程渺渺与之相视一笑,温文尔雅地喝了一口茶。 虽然这句子简单,但那是程从衍做的,众人纷纷为其带上滤镜,觉得简单又不失文雅,亦是高明的。 萧定琅也很满意,暗忱自家表弟果然是个上道的,祭出这么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句子,可不就给他的发挥留满了余地吗? 只有一旁的太子殿下十分不屑地冷哼一声,对她做的这两句诗万分瞧不上。 小屁孩,程渺渺听到了那声冷哼,也没功夫理他,只全神贯注继续听下面的人作诗。 下一个便是卢九枝,她自己挑的离程从衍距离最近的一个位子,只见她喝了一口眼前的百合花茶,信手拈来:“仲夏结连理,百岁和好眠。” 此诗作一出,立马便有不少人为她鼓掌。 生来便才情满怀的天之骄女,走到哪都是万众追捧的存在,卢九枝已经听惯了这样的掌声,她如今最想要的,只是来自那一个人的掌声。 她将脑袋转过去,看见程从衍嘴角挂着笑,正同其他人一样,在为自己鼓掌,她的嘴角便也抑制不住地上扬,眼里甚至泛起了光。 她比他大了四岁又如何?只要他愿意,她可以等,等到他及冠之日再来娶她,她的满腹才情,都只想说与他一人听。 世上唯有程从衍,是她的星月,是她伸手想要摘下,却又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满心满眼都只有那青冠男子的卢九枝,丝毫没注意,另有两道探究的神情,已经悄悄盯着她很久了。 掌声褪去,萧定琅恍惚了下神情,再次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程渺渺,见她已经将欣赏的目光转向了下一个作诗的人,心下一时五味杂陈。 是他看错了吗? 怎么感觉卢姑娘这一回真真切切,看的是表弟? 不应该啊,他才十一岁! 萧定琅闷头想不明白,不知不觉,便将自己困在了疑惑中,也没心思去听后续诸人的诗作。他不知道,与此同时,跟他一起注意到卢九枝眼神的,还有坐在他右手边的,在他看来玩世不恭的太子殿下。 江照翊敢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卢九枝就是盯着程从衍,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甚至那眼里还泛着光,像极了他母后时常注视他父皇的样子。 这一回诗会真是没白来啊。 他摩挲着茶盏,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第7章 .代劳孤的这两句,就由程世子代劳…… 诗词流畅地一个接一个的作下去,大家口中时常谦虚自己这不行那不行,但到了紧要关头,还是都能露一手出来的,直至到了这个人这里—— 裴其傲的父亲是朝中五品的谏议大夫,裴家在京城官宦人家中也算是有根底的人,三代皆从仕,可没想生了这么个裴其傲,是个草包。 裴其傲今年十二,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 分卷阅读15 ,读书读书不行,习武习武不行,整日只晓得跟在随王世子身后吃喝玩乐,做他的快活公子。 众人都不知他是如何进的这折梅诗会,程从衍和萧定琅怎么会邀请这样的人来? 只见轮到他作诗时,他就只晓得嬉皮笑脸地瘫在座上,白白叫众人等了十息。 按道理,十息之内做不出诗来就该有处罚,裴其傲懒洋洋地起身,下去打算折一枝梅,可是众人对他并不抱什么期望,因为他们也不觉得裴其傲这种人,会作画。 果不其然,众人见他折梅折梅,折着折着就要往梅林深处去,认定他这是想要逃走,纷纷露出戏谑的目光,看他能不能当众干出翻墙这种事情来。 梅林细密,遮掩住他大半的身形,众人见他进了梅林深处,许久都未有出来,有鄙夷的,也有担心的,正商量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孰知只听一声惊呼,突然有漫天的梅花从亭子前泼墨般撒下,似雪飞扬。 梅红的花瓣纷纷扬扬,有一少年手持折扇,从其间纵身跃下,背对着众人的,是一俊挺笔直的身形,看起来很是有料的样子。 然,待他转过身后,众人纷纷嘴角抽搐,只想将方才的想法吐到臭水沟里去。 随王世子江舟子一身牙绯长袍,晃着他那把标志性折扇,露出两个虎牙酒窝笑,望着众人笑眯眯道:“诸位好呀。” 好好好,你不在,我们就什么都好。 众人无语望天。 哦,亭子里看不到天,他们便只能盯着头顶石砖看。 上京城中有一位臭名昭著的纨绔千万惹不得,说的就是随王府的世子江舟子。 这人吧,倒也不是有多坏,就是不要脸且难缠,曾有个不知哪家的公子得罪了他,结果后来,这公子出行,他坐在人家马车顶上,倒挂金钩吓唬人家;这公子上学,他出现在人家课堂窗外,打扰人家;这公子办宴会,他赶到人家的宴会场合,闪亮出场,将主人家的风头尽数夺走……总之,一言难尽。 偏人家还修理不得他,因为他爹是先皇的侄子,当今皇上的堂弟,他爹还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就是将来正儿八经的随王! 众人回想了一下江舟子方才登场的方式,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如斯眼熟,如斯眼熟。 怕不是程从衍或萧定琅得罪了这祖宗,才招来这等事情? 萧定琅本还沉浸在卢九枝究竟是在看他还是在看表弟的疑惑中,一见到江舟子出现在这里,登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祖宗怎么会出现在这?! 老天爷,他就想简简单单办个诗会,跟卢姑娘借诗互诉一下衷情,前头来了个太子他得罪不起,那也就罢了,如今又要来个随王世子,这算什么事? 但人来了也是来了,他身为主办者,怎么能有不将人迎进门的道理,愣了两息,他便不情不愿地起身,打算去将这随王世子请进来。 可江舟子哪里需要他请呢?他刚起身,他便自己抬脚上了台阶,带着不知从哪冒回来的小跟班裴淇澳,一同上了小山亭。 萧定琅换了笑脸迎上去:“不知随王世子到来,恕在下有失远迎。” “不失不失,你这迎的挺好的。”江舟子随和地摆摆手,探过脑袋向他身后,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惊奇道,“呀,堂哥你也在!” 能做随王世子堂哥的,那能是什么人? 太子殿下江照翊瞪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听说这里有诗会,我来玩玩。”江舟子笑道,“这是文化人的诗会,堂哥,莫非你也是想来展露展露自己水平的?” “……”江照翊不想理他。 “堂哥,不瞒你说,国子监的老学究说我近来很有长进,尤其是作诗这一块,我不知他那老头是不是唬我的,便想寻个诗会场合求证求证,便找来了这里。” 江舟子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一边的程渺渺:“堂哥,我听说这里有满大启最聪明的少年郎,作诗吟词都是一流,你说,我是不是要与他切磋切磋?” 努力想装透明人的程渺渺脑门又开始疼。 她默了默,佯装气定神闲地起身:“世子说的是玩笑话吧?这里可有举世无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又有多才多艺才华横溢的卢姑娘,更有我表哥这样,气度不凡,才能杰出的人物,哪里我就是最聪明的呢?” 这真的是为了撇清和这人的关系,连脸都不要了。 除去头一个被夸到的太子殿下心情甚好,第二个被夸到的卢姑娘心下娇羞,最后为了三个连贯更有气势,顺便被夸到的表哥心里也有点飘飘然之外,亭中其他众人全都低头看着自己杯中的茶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才不想被点到名,被江舟子虎视眈眈的眼神盯上。 装死归装死,不过他们一致对程从衍如今的处境却很是同情,本来太子就已经有看她不爽的苗头,没想到又来一个随王世子,这是想要叫她直接原地爆炸的节奏啊! 程渺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太子就已 分卷阅读16 经够她折腾的了,没想到还来一个随王世子,叫她一时都不晓得待会儿诗会结束,是要先做些叫太子更讨厌她的事,还是先打发这个可能随时随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随王世子。 她脑壳很疼,很疼。 江舟子听完她的话,却是怀着一种有趣的神情,认认真真看了她很久。 “我听说你曾经落了水?”他问道。 “嗯。”程渺渺点头。 “脑子没坏吧?” “……” “应当是没坏的,坏了怎么还敢坐在这席位上呢。”江舟子自言自语起来,一边人小鬼大地摩挲着下巴,作沉思状,一边不停地“啧啧”两声。 “你刚刚可有做过诗了?”他突然又问。 “做过了。” “行吧,那我便等下一轮再与你切磋。”江舟子拍拍手,环顾一圈四周,打算找个地方坐下。 他的身份在整个小山亭中,仅次于太子江照翊,他要找个地方坐,谁敢让他坐下首? 萧定琅忙给程渺渺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座位先让出来给这祖宗。 也不管程渺渺有没有看懂,转头就道:“世子,请上座!” 程渺渺愣在原地想了想,她的位子给了江舟子,那她去哪里呢? 卢九枝期待的目光闪闪亮亮,正想邀她坐到自己身边,却不想被江照翊截胡道:“程世子,到孤身边来。” “嗯?”程渺渺不是很想去。 “孤叫你过来,你过来便是了,磨蹭什么?”江照翊嫌弃地看一眼程渺渺,“反正你将来要做孤的伴读,怎么,伴在孤身边不是你最该做的事情吗?” 满座哗然。 程从衍要做太子伴读一事,消息灵通的也只是探听到了一点点风声,更多人则是完全不知道此事,没成想,今日这等场合,太子竟自己将消息放了出来。 不过这消息,叫众人知道也就知道了,没人敢质疑陛下的选择,也没人敢质疑程从衍的才学,他做太子伴读,在众人眼里看来,的确是再合适不过。 因着江照翊的话当真颇有几分道理,程渺渺只得硬着头皮,去到了他的身边。 立刻便有丫鬟上来,将她用过的那套茶具搬到江照翊这张桌子上来,而江舟子那边,早有人给他置好了新的茶水糕点。 程渺渺盘腿在江照翊身边坐下,肩膀比他矮了小半截,却不敢撇头看他,只正襟危坐,掐着时间数着一分一秒,每一刻都是煎熬。 “果真是个蠢笨的。” 江照翊见她坐下,故意抬高了下巴,十分瞧不起地瞥了她一眼,连个正眼也没赏她,嘴上不停刺道:“一见到比你厉害的人物,竟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就你这样的,还是趁早自己向父皇说明缘由,说你才能浅薄,德不配位,不堪为孤之伴读,自请滚出东宫吧。” 我跟皇帝说?程渺渺嫌弃地瞥一眼江照翊,见他小小年纪装腔作势,只想将他脑袋扯下来暴打一顿,质问他你是太子,你怎么不敢说? “太子殿下既如此瞧不上臣,不如就请您自己去跟皇帝陛下说吧,毕竟世人皆是称赞臣,唯有您是贬低的,想来是您慧眼特殊,要臣去说,陛下恐不能信,您去说,陛下约摸就会信了。”她一张小嘴巧舌如簧,知道江照翊讨厌她,就越是要往他更讨厌的方向说。 “……” 江照翊耳根特殊,一生气就会格外显热和泛红,此刻程渺渺坐在他身边,察觉到身边热气越来越重,忍不住悄悄转头看一眼。 耳根子这么红……是被她说生气了? 居然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她颇有成就感,想着他若是再生气一点就好了,再生气一点,赶紧冲回皇帝那里,跟皇帝说不要她做伴读了! 可惜她低估了江照翊对自己父皇的崇敬与害怕。 知道程从衍要做他伴读的时候,他敢当即冲去阳景宫质问他的母后,却是万万不敢去到承德殿去见他的父皇的,除非他这个太子不想当了。 程渺渺等了片刻,见他一直未有后续动静,忍不住又转头想要看他一眼,结果这一眼,就被江照翊抓了个正着,他狠狠地瞪了眼程渺渺,脸色却平静的很。 这太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如果不是耳朵已经通红,程渺渺当真要以为他已经做到了一个君王最该有的喜怒皆不形于色。 小屁孩终归只是小屁孩,程渺被他瞪了两眼,也没觉有多严重,跟个没事人一样回过头,不再去看他。 她这回的镇定倒是出乎江照翊的预料,她撇头回去的动作,竟叫他觉得自己瞪了个寂寞。 这边两人看似平静,实则背地里早已暗潮涌动,那边的江舟子却是真真正正地舒舒服服,已经把诗会当成了自己家一样。 他才不会跟大多数人似的,老老实实盘腿坐着,挺直腰板,他随心所欲地挑了个自己喜欢的姿势,单边撑着脑袋歪倒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地半躺式坐着。 “对了,诗会进行到哪儿了?继续吧。” 分卷阅读17 他略一挥手,捻了块糕点吃,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却见满座居然无人有动静。 “咳咳,是这样的。”萧定琅道,“世子,方才裴家公子作不上来诗,按规矩,是要折梅作画的,可是他……” 可是他不知跑哪旮瘩把你给搞来了。 “哦,所以是要他继续作画?”江舟子放下糕点,指了指裴其傲,“赶紧的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裴其傲无奈回到座中坐下,从袖中掏出一捧没来得及泼洒出去的梅花,全倒在小厮眼明手快送上来的宣纸上。 他提笔,草草蘸了一大笔墨汁,以梅花做底,开始在纸上肆意摆弄起来。 笔锋看似胡乱却苍劲有力,寥寥几笔,落笔之处皆是梅花盛开,好不浪漫,红的梅,墨的枝,众人正要惊叹,却只听哎呀一声,裴其傲突然将砚台打翻了。 浓黑如漆的墨水流了满桌,甚至到他衣服上都是,他仰起头,抱歉地冲坐在上首的江舟子笑笑,“不行啊世子,又搞砸了。” “你啊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没事没事,小事一桩,小事一桩!还是请裴公子先移步后头暖阁更衣吧。” 两个纨绔一唱一和,最后还得是萧定琅出来将事情收场。 虽打翻了砚台,但好歹也算作过画了,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到了,他的确做的还不错,裴其傲便被放过一马,待他饮完一壶苦丁茶,被人带下去换衣裳,诗会便又继续进行。 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正轨,作诗的人绕了一圈,眨眼间便到了坐萧定琅右手边第一个的秦国公之子秦熠头上,按规矩,下一个便该是他自己了。 萧定琅攥紧手心,跃跃欲试,就等着秦熠作完诗,自己好大放光彩,岂料,这边秦熠赋完诗,刚放下手中茶盏,那边太子江照翊便接话道:“好了,该轮到孤了。” 嗯?!! 虽然江照翊全程都坐在这里没错,但在场每一个人,包括程渺渺,都觉得他不会参与到作诗这种环节来,众人更多的只是将他当一个观众看。 没想到这观众,如今竟也要自己参赛了。 程渺渺略微好奇,一码归一码,她还是挺想知道这臭屁太子文采究竟怎么样的。 江照翊在众人的注视下,不急不缓地拿过程渺渺的茶盏,提起他面前的那只琉璃壶,亲自给程渺渺斟了一杯茶。 “世子先代孤喝一口。”他不甚客气道。 程渺渺待着不动,不知他此为何意。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喝。”江照翊语气加重了些,“伴读难道要孤说第三遍吗?” “臣不敢。”程渺渺再不解,也不得不立刻举杯尽饮。 喝就喝,我倒要看看,喝完你待如何? 江照翊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好了,程世子,茶你也品了,该尝出是什么味道了,既为孤的伴读,那孤这两句诗,就由你来代劳吧。” 第8章 .琉璃彩云易碎琉璃脆 程渺渺愣住了。 彻彻底底愣住了。 敢情这太子殿下在这等着她呢? 要她作诗?作什么诗?老天爷,她刚刚一口闷的是什么茶来着? 她居然一瞬间崩溃到想要落泪。 这一轮的飞花令已然行至尾声,众人都知道,越到后面,越是该大家展露出真本事的时候,程渺渺眼前一片悲凉,望着外头大雪纷飞,她只想给自己唱一首一剪梅。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 “咳咳,表弟啊。” 就在大家都期待着程从衍能一把子将他们惊艳住的时候,有一个人,他的想法,与所有人都背道而驰。 那就是萧定琅。 他十分害怕,他优秀过人的表弟会将调子起太高,一下将整个诗词拔高到他无法匹及的程度,那最后一个作诗的他在卢姑娘面前还有什么崭露头角的机会? 先不说卢姑娘看他表弟的目光本就怪怪的,就单单是今天这个诗会,他根本就是为卢姑娘设的,她看不到自己的闪光点,那他今日这诗会,不就算是白开了? 场面开始变得有些滑稽,萧定琅痛心疾首地摇着头,想要提醒他别将诗作的太过,下首其他人却个个翘首以盼,只等着他惊艳全场。 十息之数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程渺渺一把握住江照翊那只茶壶,出言道:“恕臣无知,方才那茶,囫囵一饮,竟未觉出是何味道,太子殿下可否容臣再饮一口?” 又饮一口,岂不是又多了十息时间? 有人等不及,已经开始鄙夷:“程世子这是想要舞弊吗?” “钟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讲。”还不等程渺渺反驳,卢九枝就先一步维护她道,“先前太子殿下只是要程世子饮一口茶,并未言明饮茶之目的,程世子未有准备也是应当的,一时匆忙,没来得及品出茶的味道,也是应当的,如今他只不过要再喝一口,这都不行吗?试问在 分卷阅读18 座各位,轮到你们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早早就将自己的茶饮过几遍了?你们早早做好准备心下打打腹稿就成,程世子不过想要光明正大再尝一遍这茶,就不成了吗?要说舞弊,后头哪一个做的诗不算舞弊?” 好,说的真是好。 程渺渺感激涕零,心下对这位卢姑娘的好感简直直线上升。 不愧是当今第一才女,不愧是萧定琅费尽心思想要娶回家的姑娘,这卢姑娘不论是人品还是学识还是样貌口才,那尽是没话说啊! 可即便卢九枝说到这个地步,席间还是有人觉得不公平,比如秦熠,他端着自己手中的茶盏,阴阳怪气地开口:“卢姑娘此言差矣,我等平平无奇之人与程世子如何比得?我们只是……” “秦熠。”江照翊怡然自得抬了抬下巴,打断了秦熠的话,“卢姑娘说的在理,让程世子再喝一口。” 秦熠不解:“表哥!” “怎么了?” 秦熠虽和江照翊玩得好,但也还没到那种可以随便指使太子表哥的地步,江照翊随随便便一问,他便不敢开口了,只晓得恨恨地看着程渺渺。 这个人,叫他嗅到了很强的危机感。他抢走了他太子伴读的位子,将来他常住在东宫,太子表哥日日同他待在一起,同吃同住,必定会觉得他才是他最好的玩伴,那他到时候可就遭了,他在太子表哥心里的地位也要被他抢走了! 程渺渺哪晓得小孩子们过家家般的心思,她只觉江照翊勉勉强强还算是个有良心的,扬起笑脸冲他灿烂道:“多谢太子。” 而后,她便慢慢将整个琉璃壶都往自己这边拉。 因着是两个人挤同一个桌的缘故,江照翊和程渺渺这一桌,桌上其实放了不少的东西,两个琉璃壶,两套茶具,两份点心,两个装了一枝梅花的细口白瓷瓶…… 所以如果不是直接拎起那只壶拿走的话,程渺渺需要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挤过桌上一堆用具将它拉到自己面前。 此时众人看到的,便是江照翊的那盏琉璃壶正以一个龟速被程渺渺拉着往她那边挪。 约摸也是看出她在拖延时间了,江照翊耐心有限,干脆自己上手替她将琉璃盏拿过去。 殊不知,程渺渺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规规矩矩盘起来的腿就在这个时候动了动,一下撞到了江照翊拿着茶壶的胳膊,只听啪嗒两声清脆的响动,那琉璃盏突然从江照翊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花茶尽数洒了出来,琉璃也摔的四分五裂。 江照翊不可置信地看着程渺渺,咬咬牙,用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故意的!” 程渺渺故作惊慌瞥了眼这太子,“太子慎言,臣怎么敢?。” 可这都没用,江照翊认定她就是故意的。 江照翊想不明白了,他程从衍向来不是最擅长这种舞文弄墨的事情了吗?怎么如今作个诗还要推三阻四、东躲西躲的? 当真是落了趟水,脑子就不好使了吗?可他怎么觉得,眼前这个程从衍,性情隐隐也有些变了呢?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众人拥护着了。 程渺渺同他一样。 因为他们二人都被花茶给泼到了,衣裳下摆那里湿了一大片,这大冬天的,自然是必须得立马换掉,否则会着凉。 诗会一下变得闹哄哄起来,程渺渺和江照翊被仆从带着一齐往更衣的暖阁去。 程渺渺是坐自家的马车出行,马车里就有换洗的衣裳,勤学和好问一听自家主子湿了衣,忙给他拿了干衣裳来。 江照翊那边却不同,他早上是先到的秦国公府,跟着秦家的马车过来的,秦家的马车里没有他的衣裳。 不过马车里有秦熠的衣裳,秦熠比他矮半个头,跟程渺渺差不多高,他的衣裳穿在太子身上,多少就有点紧绷了。 萧家得知此事后,赶紧派了老练的嬷嬷去到江照翊身边,又是给他量尺寸,又是问他颜色喜好,没过多时,便给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送上了他满意的衣裳。 但那时候,在他隔壁的程渺渺早就已经换好衣服走人了。 江照翊看着隔壁空空如也的屋子,心里头又默默往程从衍头上记了一笔账。 故意不向他行礼、故意说谎敷衍他、肆意出言顶撞他、刻意将他的茶壶打翻、逃避作诗…… 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每一样都叫他生气,可更气的是,这样的程从衍,他还是没法跟父皇说不要他做自己的伴读。 因为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父皇定会说,程从衍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他说的这些不过是瑕不掩瑜,甚至还可能偏袒程从衍,将这些都说成是他故意污蔑的! 毕竟大启多少年才出一个这样的天才,父皇是不会放过他的。 越想越来气,江照翊踩着廊下一地的碎雪,愤愤走着,心想程从衍,今日最好别叫孤再碰见你! 然而,上天总是那 分卷阅读19 么凑巧,在从暖阁回到小山亭的小道上,江照翊就再次抓到了程渺渺。 也不算抓到,因为他只是在梅林中发现了他和萧定琅狗狗祟祟的聊天,并且不着痕迹地躲在暗处,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个十成十罢了。 “诗会怎么就结束了?”程渺渺惊讶非常。 “还说呢,你那一壶茶直接倒在了自己和太子身上,亭中还有谁坐的住?早都乱成一锅粥了,想继续下去,大家也早没了兴致。”萧定琅泄气道,“不过我也可以理解,表弟你是担心自己作诗作的太好,叫我没有发挥的余地吧?” “呃……”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随王世子,叫他没事出来瞎蹦哒什么!我好不容易精心策划的一场诗会,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在卢姑娘面前展示呢,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听这声就知道,萧定琅此刻简直恨不能捶胸顿足,再嚎叫几声。 程渺渺忍不住问道:“表哥除了诗词,还准备了什么要展示给卢姑娘?” “自是还有作画!”萧定琅郁闷,“你也晓得,我这人没别的什么突出的,唯爱一点作画,是得了老师真传的,可怜老师早早驾鹤西去,我却还未能将他的手艺展现给我心爱之人瞧瞧……” 说着说着又要捶胸顿足起来,程渺渺赶紧拦下他,“不急,不急,没了这回,还有下回,等到时候两家安排互相相看,你再将这些都透露给卢姑娘也不迟。” 她这安慰的话说了等同于没说,萧定琅叹气的同时,又想起一件要紧的,“表弟从前与卢姑娘可有过交集?” 这……她怎么知道有还是没有? 程渺渺心思一转,巧妙道:“表哥何以这样问?” “实不相瞒,表弟,你难道没有察觉到,今日卢姑娘看你的次数有些多吗?”萧定琅也不迂回,直截了当地与她讲。 因为他相信程从衍的为人,他是不会跟自己抢心仪之人的。 程渺渺如梦初醒,似乎也明白萧定琅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了。 “我并未察觉。”她脸不红心不跳道,“我就坐在表哥身边,与表哥挨得近,表哥难道当真以为她是在看我吗?” 她这话说的…… 萧定琅脖子上悄悄爬上一点红晕,不确定道:“莫非,表弟也觉得,她是在看我?” 程渺渺满怀鼓励地看着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萧定琅一下又觉得自己可以了,当即露出一个沉浸其中的笑,“那表弟觉得,我待会儿要不要亲自送卢姑娘到马车旁?会不会太明显了?” “不明显不明显,表哥你乃人中龙凤,只需好好表现,卢姑娘定会看到你的才华,被你的真心所打动。” 一番话说的萧定琅心绪激昂,他嗅了嗅这梅花清冽的芳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重重拍了两下程渺渺的肩膀。 “其实我知道表弟你可能是在安慰我,以你的样貌与学识,卢姑娘看上你,我勉强也能接受,只是表哥是不会放弃的,过几日家中便要开始为我相看人家,到时候就等表哥好好表现,在卢姑娘面前超你一程。” 程渺渺两眼放光。 这表哥原来还是有正常人一面的嘛,他早这么想多好,今日这劳什子的诗会,就不该办,办来办去除了叫她脑壳疼之外,什么益处也没有。 表兄弟俩结伴而行,从梅林中走出去,浑然不知后头还躲着一个缩成雪球般的太子江照翊,将他们的话尽数偷听了去。 难怪,江照翊想。 难怪程从衍今日作诗时表现的如此不同寻常,原是要替萧定琅做背景,好叫卢九枝瞧上萧定琅! 亏他还真抱了希望,想着程从衍真可能落了趟水,就把脑子给摔坏了,却原来一切另有内情! 这么说程从衍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有些许沮丧。 “太子表哥!”秦熠从小道上跑过来,往他身边凑,关心不已地与他推拉着,“你没事吧表哥?” “没事。”江照翊恹恹的,看着秦熠,一下子竟不知该说是他太不争气,还是程从衍太争气了。 这伴读之位,他明明是想要他来的。 这下一切都要成定局了。 第9章 .突变官差和叫花子 诗会闹到最后,大家早没了心思作诗,便纷纷做鸟兽状散开,各自到雪梅园中走走。 程从衍和萧定琅各披一件厚实的大氅,从后头的暖阁绕过来。 “程公子,萧公子。” 卢九枝与其好友贺兰钰同样裹着梅红的披风,从对面梅林中过来,见到他们二人,礼貌低下了头。 四人互相见了礼,卢九枝抬起头,第一眼便是看向程从衍。 “方才琉璃盏碎的实在不巧,程公子身体有无大碍?” “多谢卢姑娘关心,暂时无碍。” “那便好。”卢九枝真诚地笑了笑,又低下去头,双手紧握捧在身前,拇指缓缓摩挲,不知在酝酿什么。b 分卷阅读20 r   萧定琅趁机刷起存在感:“卢姑娘方才诗作,着实叫萧某佩服,仲夏结连理,百岁和好眠,想必也是对将来新喜之事充满了憧憬与向往,实不相瞒,卢姑娘,萧某……嗷!” 萧定琅话没说完,就被程渺渺手伸到腰后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当场嚎叫。 面对萧定琅疑惑的眼神,程渺渺回以一个同样不解的眼神:“表哥怎么了?” 萧定琅眉头一皱,“表弟没事干嘛掐……嗷!” 这货居然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嘛?什么将来新喜之事?他居然当着两个姑娘的面聊结婚!那是他该聊的吗?! 程渺渺算是看懂了,她这表哥,正常时候还行,一遇到卢九枝,智商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连最基本的人话都不会说了。 她手下不留余力,边掐着萧定琅边对卢九枝和贺兰钰稳重地笑了笑,“抱歉,二位姑娘,在下忽想起方在暖阁落了东西,可能需要表哥协助去找找,恕暂时不能再奉陪。” 眼看她拉着萧定琅就要走,知晓好友心思的贺兰钰赶紧将卢九枝往前推了两步,示意她有话赶紧说。 卢九枝心下惴惴,摸摸袖中尚未送出去的荷包,在他们转身后赶紧道:“程公子请留步——” “来人啊!打起来了,那边有人打起来了!” 不知哪来一声撕破天际的嚎叫,将枝桠上的积雪都震到了地上,也拦下了卢九枝没说完的话。 她张张嘴,正要继续开口,却见萧定琅眼睛一瞪,反抓住程渺渺的手,直接拉她往声音传来处跑。 他是今日雪梅宴的主人,若是宴会上有宾客发生打闹,他这个做主人的自然要第一时间赶去处理。 不只是他,雪梅园中不少人听到动静的第一反应,也是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不过他们不是处理事情去的,他们是看热闹去的。 萧家和程家宴会上,若是哪家公子跟哪家公子打起来了,那这几日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就有了? 程渺渺惊魂未定,便被萧定琅拉着跑,还要听他边跑边念叨:“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胡作非为的,坏了我和卢姑娘的好事!” “……” 他们急匆匆赶到半途,对面的小道上便迎面跑来裴其傲,只听他一边跑着一边高声喊道:“快来人呐!快来人呐!那边有人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看来刚才的话也是他喊的。 萧定琅一把抓住他:“裴公子,怎么回事?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裴其傲夸张地手舞足蹈:“暖阁,暖阁那边有人打起来了!是个乞丐叫花子,还有几个官府来的人!” 萧定琅急了:“官府来的人?哪来官府来的人?” “他们从墙上翻过来的呀!” 萧定琅神色一凛,也没空再跟他周旋,忙往暖阁那边去。 他家的宴会上来了官府的人,走的还不是正门,八成是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等他赶到暖阁前,只见眼前几人已经打的水深火热,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围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想要将他制服,却如何都抓不住他。 那年轻人想要逃走,而同时,他也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他们旗鼓相当,谁都不占上风,却也谁都不落下风。 萧定琅当机立断,折下手边一枝梅花枝桠,不遗余力地将它扔向那个被围困的年轻人。 那一下的力道直看懵了程渺渺,只见那根梅花枝桠带着锋利的尖端,飞速刺向那人脏兮兮的脖颈,虽然他避的快,但还是没挡住左侧脖颈上破了道长长的血痕,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萧定琅出手的狠绝可见一斑。 而且,正是因为他这一下,打破了原本胶着的平衡,官差趁着那人躲避梅枝之时,合力冲了上去,将他打的节节败退,直至将人摁在地上,彻底制服。 程渺渺头一回真正见识到传说中古人的功夫,一下子有些愣住了,看看萧定琅,又看看那群正在捆人的官差,有些许震惊,又有些许后怕。 原来这萧家表哥还是个练家子,深藏不露啊! “多谢这位公子,我等就先回衙门复命了。” 为首那个官差遥遥向萧定琅抱拳致谢,正欲离开,却被萧定琅叫住:“稍等,敢问这位大人,今日刑部在我家这般阵仗是为何事?” 刑部?他怎么看出这人是刑部的? 程渺渺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那官差身上的特征,很快她便发现,原来这几人腰间都挂着一模一样的腰牌,上头清清楚楚刻着一个隶书样式的“刑”字。 “稍后便会有人上门亲自跟萧阁老解释,公子且耐心等一等吧,我等无令,不敢随意乱说。” “诸位请……” 萧定琅还待再说,想让他们走正门出去,结果人家几个根本没理他,怎么来的怎么走,径自带着囚犯翻墙离开了。 只是那囚犯,眼里明显带着死徒般的狠恶,他的嘴被塞了布块,不能说话,阴狠的眼神恨恨地 分卷阅读21 剜一眼萧定琅,无声诉说出满腔的怨恨。 “走吧。”萧定琅正正大氅领子,对这种眼神视若无睹,颇有风度地转身,面对身后不知何时跟上来的一群围观群众,表现得从容又淡定。 “少爷。” 少顷,几个仆从上来,躬身听他吩咐。 萧定琅依旧冷静,保持着大家公子该有的风范,吩咐人将打斗现场处理干净,又跟看热闹的众人说,自己要回隔壁萧府处理事情,在雪梅园的各位,就请自便。 也就是说,热闹看够了,该走的都可以走了。 而萧府是程从衍的外祖家,既然她来都来了,午饭自然是要在萧府吃的。 两人并行去往萧府的路上,程渺渺还在消化刚才那桩突发事件的过程与始末,走着走着,萧定琅却突然歪过身子,附在她耳边神神叨叨道:“我这回表现如何?卢姑娘是不是会对我刮目相看?” 第10章 .朝堂这就是朝堂 卢姑娘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程渺渺不知道,但她的确是对这个表哥,刮目相看了。 平常时候看起来四五六不着调,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顶用的嘛。 她拍拍萧定琅肩膀,委婉道:“表哥只要切记在与卢姑娘相处时尽量少说话,假以时日,她必定为你才能所动。” “少说话?”萧定琅又是不明白了,“我说话不好听?” 倒也不是不好听,主要是你太紧张了大哥,说的话叫姑娘家听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啊! 程渺渺默默无言,觑他一眼。 萧定琅全然不知自己的弱项,暗自琢磨着自己究竟哪里说话不好听,想着想着,便到了萧府的厅堂。 萧府正厅中,蓄着花白胡须的萧阁老正坐在上首,在程渺渺和萧定琅走过来的间隙,他已经听人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定琅此事做的不错。”萧阁老讲话习惯先扬后抑,“只是,咱们的雪梅园,不是全然无人把守,这么多刑部人员,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进来的?还有那个藏身在雪梅园的人,又是何时来的,在那地方究竟又藏了多久,又是为何才要藏身于此,定琅你都弄清楚了吗?” 萧定琅略点了下头:“最先从暖阁出来,告知消息的是裴大人家的公子裴其傲,他当时诗会上作诗没成,被罚作一幅梅花图,中途打翻了砚台,被人领着去后头的暖阁换衣裳。” “但是后来,表弟和太子殿下被茶水打湿,也需要去暖阁换衣裳,他们比裴公子去的晚,出来的却比裴公子要早,甚至事情发生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和秦家公子离开雪梅园了,裴公子却刚刚才出来。” “所以你觉得裴家公子有问题?” “是。”萧定琅笃定道,“前些日子,德化将军姬长赢在回京途中遇上歹人暗杀,虽有幸留下一命,但胳膊受了重伤。那批暗杀他的刺客共有十个,当场死了九个,逃了一个,逃走的那一个,官府到现在都还没抓到。” 萧阁老捻须,高深莫测:“姬长赢是裴其傲的亲舅舅。” “是。” 两人的对话叫程渺渺豁然开朗,所以那个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的裴公子,今天是在替他舅舅抓凶手? “至于那歹人究竟是如何想到要藏身在雪梅园,又是缘何被发现的,恕孙子拙笨,暂时还未参透。”萧定琅俯首。 已经从一个点分析出这么多事情了,还叫拙笨?程渺渺觉得自己有点瑟瑟发抖,这大表哥,也太谦虚了。 萧阁老显然对孙子分析到此处的行为已是满意,只是更深一层次的东西,总还需要有人分析。 “从衍,你看呢?” 这点名打了个程渺渺措不及防,她眼皮子一跳,抬首望向她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外祖父。 老人家年纪虽大,但气场是真的一点都不含糊,光坐着不动,一双眼睛微眯起来,就是满满的压迫感。 程渺渺,你不能干坐着不动,你说些什么啊,你好歹说些什么啊! 可是说什么啊?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她知道什么啊?她才穿过来几天,她知道个屁啊! 程渺渺欲哭无泪,摁住自己的双腿,阻止她轻微的颤抖。 “我认为,他是背后有人。”她强装镇定,说了一句废话。 萧定琅顿悟:“表弟是说,他是受人指引,才藏身到我们这雪梅园当中?” 嗯?她是这个意思吗? 管他是不是,但萧定琅这个显然听起来更复杂迂回一些,程渺渺点头,以示默认。 “可又是受何人指引?”萧定琅思索。 “想要暗杀姬将军的人。”程渺渺再次接上一句废话。 “是谁想要暗杀姬将军?”萧定琅又问。 “……”程渺渺这次不再能立刻接上来,但想了想,还是憋出一句,“那得看姬将军,是谁的人。” 上回萧家的厅堂里,她就听萧老夫人和她爹萧怀勉提过关于丞相和怀王一党想要挑战皇帝的事,想来如今朝堂 分卷阅读22 就是这么个朝堂,两方势力相对,大前提下往这方面说,定是错不了,除非那姬将军自己也想造反,自成一派势力。 而姬将军显然自己是没谋逆的心思的,因为萧定琅在他话音落下后立马便道:“所以,这是怀王在暗中布的局?” “你们忘了考虑一点。”萧阁老显然对他们的推测不够满意,提点道,“引歹徒藏身雪梅园的人,究竟是想他生,还是想他死。” 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渺渺和萧定琅双双大彻大悟。 是啊,如果是有人先安抚住了他,将他藏在这里,又故意跟官府透露消息,说他躲在这里,那情况又可以分很多种了。 原来这就是朝堂吗? 人心险恶,错综复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程渺渺倒吸一口冷气。 不知从前的程从衍于朝堂政事上是什么样的存在,如果她于这方面也是个天生的人才,那她就真的可以当场暂停心跳了。 她惶惶不安,揣着小心脏,和萧定琅一起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她总算明白萧定琅先前所说的“拙笨”是怎么一回事,比起他爷爷萧阁老,那不是自谦,那是确确实实的笨。 厅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过了不知多久,外头才有人来报,说是刑部尚书卢冰亲自来了。 卢冰,程渺渺想,真是巧,跟卢姑娘一样,也姓卢。 她下意识看一眼萧定琅,却发现,这厮似乎又开始不对劲起来。 只见他一扫方才面色的凝重,目光灼灼望向厅外,眼里端的是欣喜与紧张。 不是那种想要查清楚事实真相的欣喜与紧张,而是那种女婿见到老丈人的欣喜与紧张。 程渺渺挑眉,她大概明白这卢冰和卢九枝是何关系了。 刑部尚书卢冰大刀阔斧,迈着大步走向正厅,一进来就先向萧老爷子鞠躬行礼,“晚辈见过萧阁老。” 萧老爷子与他客气道:“卢尚书行色匆匆,想必是抓捕要犯辛苦了。” “为朝廷效力,不辛苦。” 萧阁老点点头,“定琅,从衍,你们先下去,我与卢尚书还有话要说。” 登时,厅里该留下的不该留下的人全都开始往外退,整个萧府的下人,就像是训练有素的机器,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他们很是明白。 程从衍和萧定琅也退了出去,正厅的门就在他们身后掩上,萧定琅长吁一口气,“表弟啊,你瞧卢尚书中气十足,神采奕奕,他给卢姑娘择婿,会不会也是照着自己标准来的?” 你能不能不要再三句话不离卢姑娘了? 程渺渺沉心静气道:“卢尚书是不是照自己标准择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回雪梅园的事情,表哥若是能助卢尚书将其解决,那必定是大功一件,得他青眼。” “话说回此事。”一提到正事,萧定琅又正经了,“表弟你觉得,如若引歹徒到雪梅园之人,就是故意要杀他之人,那这个人又为何不自己直接动手呢?” 有了刚才萧阁老的启发,程渺渺已经学会举一反三,熟练地将情况一分为二:“一,他不方便自己动手;二,他不只有杀他这一个目的。” 萧定琅接道:“假若是一,歹徒居然愿意听他的话,躲到这雪梅园里来,那就至少说明,歹徒和他之前很可能是同一阵营的,他又为何,要舍弃自己的盟友呢?” 程渺渺小心仔细地想着:“兴许,是利益起了冲突?” “不对。”她话刚说完,自己又把自己推翻了,“如果是利益冲突,交给官府,他就不怕歹徒跟官府供出他吗?这不是最合适的杀他的办法。” 萧定琅也认可她这番逻辑,那么现在的假设,就来到了二,他可能不只有杀他这一个目的。 萧定琅道:“一般这种歹徒,大多为死士,事情完不成,便会当场自杀,我听说当时死的那九个中,就有几个是自己了断的,而这个却选择逃了出来,说明了什么?” 思路被带动起来,程渺渺这回顺畅了不少:“说明他没有东西可以顾忌,他最在乎,就是自己这条命。” 萧定琅又道:“所以那人才会选择将他交给官府,而不是直接了断他。因为交给官府,为了从官府手中活命,那歹人定会将背后主使供出来,保住自己。” 程渺渺眼睛一亮:“所以指引他藏到雪梅园的人,和歹人背后的主使,可能是两个人!” 真正起到利益冲突的,是指引歹人藏入雪梅园并将他暴露的人和歹人背后的真正主使。 两个人正面面相觑,震惊于自己的大发现,身后的紫檀木门突然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刑部尚书卢冰从里头出来,与程渺渺道:“萧公请程世子进去。” 进去做什么?单独问答吗?想到萧阁老那一副聪明睿智的样子,程渺渺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砰砰乱跳。 “多谢卢尚书告知。”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忐忑地走了进去。 分卷阅读23 “外祖父。”她进屋关上门,转而恭恭敬敬面向萧阁老。 “从衍,丞相近来可有与你走动?”萧阁老也不说废话,上来就问重点。 程渺渺疑惑,她到这里来这么久,还没见过丞相长什么样呢,哪来的走动? “只是前几日生病,丞相曾派人送些补品上门。”她中规中矩地答。 “你可有回礼?” “赠了一枝梅。” 第11章 .河山原来的程从衍 “赠了一枝梅。” “梅。”萧阁老特地拎出了这个字,眼神深邃看着程渺渺,“雪梅园的梅,从衍可有看出什么?” “梅,梅花,雪梅园……丞相他是因为我……”程从衍不可置信地与萧阁老对视,“外祖父是说,丞相是因为我才最终定下的将人藏身雪梅园?” “外祖父以为,从衍病了一场,就糊涂了。”萧阁老精明锐利的眼神扫过程渺渺脸上每一寸表情,似要将其剥皮拆骨,好好看看这里头的芯子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程渺渺有一瞬心慌到说不上来话,两手缩在袖子里,强掐着掌心的肉才叫自己稍稍稳定住。 她强颜欢笑,与萧阁老道:“不瞒外祖父,我自落水之后,脑袋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至今尚未恢复。” 多年的事实经验告诉程渺渺,当你与一个人实力差距过于悬殊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硬逞能,否则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萧阁老不是萧定琅,这个老人家于朝堂之上历经风云数十载,绝对不是她这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可以比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场承认自己不行,总比后面被他扒出来要强。 何况,她还有落水一事做兜底,只是说落水后脑子昏沉,不代表她智商就下降了,人就不是以前那个人了。 老人家似乎还算比较认可她这种说法,叫她在一旁坐下,自己则站起来,边走边道:“你当初赠他梅枝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这题程渺渺会。 想当初她为雪梅宴做准备的时候,可是将梅花研究了个彻彻底底,通透无比。 她答:“丞相既赠我以补品,我身为其弟子,自当还礼,梅花性高洁,有傲骨之风,又象征德行之美,用来回赠老师,再好不过。” “可你的老师,却将你赠的梅花,当成了他前行的利器。” 萧阁老定定看着她:“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从衍,洛半山先是收你为徒,又暗地里借凶徒一事,捅了怀王一刀,他这是要弃暗投明,带着投名状去见皇帝了。” 什么意思? 程渺渺脑瓜子嗡嗡响,前几日程老夫人和程怀勉不是还说洛丞相跟怀王是一伙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反目了? “只是皇帝暂时还不会动怀王。”萧阁老深远道,“所以事情查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往后洛半山明面上还会是怀王的人,至于那个被抓到刑部的恶徒,除了一死,别无他法。” 皇帝为什么暂时不会动怀王?他派人暗中杀害朝廷的将军,还不够治他的罪吗?现在不惩治了他,留着是要等过年吗?不怕他中途再对别的人起杀心吗? 程渺渺心下有一大串不解。 莫非是,现下怀王的罪名还不够大,又或者,是他的势力过于庞大,还不能叫皇帝做到将其一击就倒? 大抵是她的眼神实在太过迷茫,萧阁老本来还有番话要讲,暂时却压了下去,转而道:“从衍,你在想什么?” “在想……”程渺渺迟疑道,“朝廷铲除一个异己,究竟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 从今日程从衍说出第一句废话起,萧阁老就察觉出这外孙跟以往不太一样了,逻辑思维,洞察能力,全然不复从前那般敏锐,起初他还有些疑虑,然而此时此刻,他这句问话又叫他定下了心来。 程从衍还是从前那个程从衍,即便因为落水伤了脑袋,他骨子对于海晏河清、山河盛世的向往还是没变。 “异己难除,山河难安。从衍,你自幼遍读史书,早就知道,海晏河清的背后,是怎样堆积成山的累累白骨。”萧阁老耐心道。 “你瞧不起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那你便自己去改变它。” “从衍,你该很幸运,你遇到的是一位明君。不论如何,皇帝认可你的才能,要你做储君的助益。你去东宫,去陪伴在他左右,去辅佐他,帮助他,督促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你助他成为下一任的明君,助他治下更多纯臣,君君臣臣,代代累积,你想要的河山,才最终会实现。” 她想要的河山? 不,是程从衍想要的河山。 程渺渺从未细想过,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年天才,女扮男装,在一个男权鼎盛的社会下活成人人口中的传说,受人尊敬,受人崇拜,毫无疑问她的压力是巨大的,那么她的动力呢? 她从前想,家里程老夫人对她的严格要求和教育,就是在逼迫她,就是在 分卷阅读24 强求她,就是她的动力和鞭策力,但她现在觉得可能不是了。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程从衍就是那么一个人,优秀,出众,对自我要求极高,能读书绝不浪费时间,能学习绝不会去贪玩,她的心里装的是山河,不只是自己少年天才的名声,也不只是区区一个乾安侯府。 她不只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她还是个对山河盛世有着美好向往并肯为之不断努力奋斗的人。 她的格局,远比程渺渺想的要远大的多。 一路有些恍惚,回到家中也是茶饭不思,最后躺在床上的时候,程渺渺还是想不明白,她已经立志要替程从衍将这个天才的名声继续担下去,那么她的凌云壮志呢?她的盛世河山呢?她也要继续担着吗?她担的起吗? 她不知道怎样才算担得起,但她知道以程从衍的才学,日后登阁拜相,成为一代能臣,估计不是问题。 那么她呢?也要做到那一步吗? 她做的到吗?她现在连去东宫当个伴读都不敢,生怕被别人看穿她平庸的本质,她怎么敢替程从衍完成梦想? 可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程渺渺屈膝抱坐在窗前,看着雪夜中落下的一片片雪花,静坐了不知多少个时辰,心下终于慢慢鼓起了勇气。 反正横竖都是穿越过来了,不挑战一下自己的人生,岂不是无趣? 就姑且试一试吧,她告诉自己,东宫伴读算是一次机会,若是到时候真叫人发现自己才学不行,就仍旧把锅甩给落水,甚至她还可以在入东宫前,再故意制造点小意外,好叫到时候脑壳坏掉的说辞更加丰富些。 就试一次,就试这一次! 看她能顶着程从衍天才的光环,替她走到哪一步。 *** 腊月廿三,东宫 清早,八岁的归山公主江珊珊正一蹦一跳地进到书房,书房桌上摆着一幅墨汁未干的画,江珊珊好奇,探头去看。 “珊珊!”从外回来的江照翊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去收起那幅画。 可为时已晚,江珊珊已经看到画的内容,并记住了上头的“程从衍”三个字。 “皇兄,你做什么要把程家哥哥的名字写在乌龟的背上啊?”江珊珊小肉脸嘟嘟,两腮一鼓一鼓地问。 “珊珊,不可以胡说,是你看错了!”江照翊将东西卷好,踮脚塞到江珊珊够不到的地方。 江珊珊据理力争:“我明明没有看错,你写的就是程家哥哥……” “珊珊!”江照翊打断她,并且强势牵走她的思绪,“你是怎么到东宫来的?你一个人来的?你身边的宫女和嬷嬷呢?” “她们都在后面,都来了!”江珊珊小手指一指东宫大门,补充道,“还有母后和随王妃婶婶也来了,她们说过不久程家哥哥就要进宫来给皇兄做伴读,这是真的吗?” 程家哥哥程家哥哥,他明明都已经引开话题了,怎么江珊珊小嘴里还是念叨程家哥哥? 江照翊赌气:“我才不要他做伴读呢。” 江珊珊小奶音道:“皇兄,程家哥哥哪里不好啦?” “他哪里都不好!” “可是,可是程家哥哥,程家哥哥他……” “公主怎么还念叨着程家世子呢?”随王妃跟着皇后从外头进来,笑呵呵道,“这么念念不忘,怕不是将来指给你做驸马才好。” 第12章 .太学国子监偶遇 “你倒是会想。”皇后看她一眼,将突然害羞的江珊珊招到了怀里。 随王妃捻帕笑着。 “母后,程哥哥过几日当真就会进宫吗?”小公主江珊珊害羞够了,又悄悄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问。 “怎么,你还真想他给你做驸马啊?”皇后摸摸女儿的发髻,耐心询问。 江珊珊脸皮薄,又被她说的红了脸,据理力争,“才不是,就是,就是好久都没见过程哥哥了,有些想念罢了。” 说罢,她还要着重强调,“只是想念!” “好好好,只是想念。”皇后笑着给女儿台阶下,“就跟你想念秦家表哥一样的想念。” “我才不想秦家表哥呢,大表哥好坏,就知道欺负二表哥。”江珊珊小声嘟囔,以示不满。 话音落进了皇后的耳朵里,皇后脸色变了变,“珊珊。” “母后不要生气,我说的是实话嘛。”江珊珊据理力争,“母后不知道,上回在御花园,我就看到大表哥他把二表哥……” “珊珊!”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随王妃还在这,皇后自然不能叫她把事情继续说下去。 她摸摸江珊珊的脑袋,将话题岔开道:“告诉母后,你刚才跟哥哥在玩什么呢?” “哥哥在画画!”江珊珊一指江照翊藏画的地方,“他在画程家哥哥!” 江照翊一听大事不好,“珊珊,你看错了,那不是你程家哥哥!” “就是就是,我才不会 分卷阅读25 看错。”小姑娘梳着整齐的双丫髻,晃着脑袋很是灵动,“哥哥就把画藏在那里了,他不让我看,哼。” 单看江照翊的神色和烧红的耳根,皇后大致就能明白他是做了一幅什么画,无奈地看他一眼,“太子该多将心思花在正道上才是,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可都跟你父皇说的你近来很有长进,你不好叫你父皇失望才是。” 江照翊羞愧低头:“知道了母后,儿臣不会的。” 见气氛不太对,随王妃打着哈哈道:“太子殿下,妾身今日进宫,是为了我们舟子的一本书,他说近来在学象棋,您这里有一本棋圣孤本,他上回已经同您说好了的,借去研究两日,今日妾身正好要去国子监,便顺道从您这捎过去。” “嗯。”江照翊冷漠道,“的确有这回事,孤去拿书。” “多谢太子殿下。” 几人就在书房中,江照翊转身拿完书回来,将书递给随王妃的间隙,突然想到:“国子监?” 国子监是大启规格最大最高的教育所在地,由朝廷掌管,坐落在上京东北角,临北斗山,坊间又称北斗书院。其构成有三,分别为国子学,太学与武学。 国子学只招收大启宗室与正六品及以上官员的子弟入学,说白了,就是贵族学校; 太学的学生则分多种,有正六品以下的官僚子弟,也有寒窗苦读想要出人头地的平民学子。这些平民学子,大多是经过重重考试选拔上来的,先是地方官员将本地学子筛选一遍,选出最优秀的几个送到上京,抵达上京后,再要经过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双重考核,最终才被确定可以进入国子监。 还有,一些过了秋闱的举人,赴京参加春闱,经国子监审核过后,也能在其间待一段时间。 至于武学,那是想要参加武举考试的人去的地方,规则自成一套,在此不做赘述。 总之,一句话来说,国子监里,有的是各种各样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才。 江舟子身为随王世子,在宫中没有为皇子王子们设尚书房的情况下,自然也得去国子监读书。 江照翊心生一计,国子监里那么多优秀学生,国子学里那么多有家世又优秀的学生,他随便去国子学逛一圈,万一就碰到个比程从衍还厉害的,岂不美哉? 总之,他现在的想法就是,这伴读谁来当都行,就是不要那个一更睡三更起的卷王程从衍! “母后。”心下打定主意,江照翊又开始有模有样起来,“儿臣也想去国子监转转,顺便看看堂弟。” “你去国子监?” 江照翊肯定:“是,新一年的秋闱已经结束,大启各地优秀学子都已经聚集在国子监,以待来年春闱,儿臣身为大启太子,自然需要去国子监看看新学子们的风貌,看看下一任的朝臣们都是如何努力用功,为朝廷争气。” 话说的有模有样,叫皇后听了不禁真有些动摇。 “而且,堂弟近来研究象棋,儿臣手中这本孤本已经参透的差不多,去见见堂弟,也正好能教他些象棋的本事,随王妃娘娘说是不是?” 江照翊话锋一转,打了个随王妃措不及防。 “呵呵,呵呵,是。”她勉力笑道。 皇后最终是答应了,只是听说他要出宫,小公主江珊珊也闹了闹要出宫,皇后不知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才叫她红着脸停下了闹腾。 江照翊面色铁青,出了宫门。 他听见母后说,只要她听话,过几天就把程从衍叫进宫来陪她玩。 程从衍程从衍,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江照翊很是不爽。 要做他的伴读也就罢了,竟还敢把主意打到他妹妹身上! 逐渐窜起的心火已经叫他不再会仔细考虑,明明不管是伴读还是驸马,都是他们家主动提的,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将所有错都怪到了程从衍的头上。 没办法,谁叫他那么优秀? “听说昨日萧家和程家的雪梅宴,太子也去了?” 马车上,随王妃和江照翊套近乎,聊起了昨天那点事儿。 江照翊私底下虽懒散,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懂得装派头,身为太子殿下的他此时正襟危坐,矜贵点头:“是。” “哎呦,我家江舟子也去了。”随王妃笑得灿烂,“难怪呢,昨日一回家,不先说事情办的怎么样,倒先开口夸太子殿下好气派,可把我和他爹都惊到了。” “事情?”江照翊侧头,“堂弟昨日去雪梅宴,办了什么事情?” “太子殿下不知道?”随王妃稍稍惊讶,“昨日在萧家的雪梅园里,抓到了当初刺杀德化将军未遂逃走的要犯,人就藏身在暖阁里,是我们家舟子陪同裴家公子与刑部之人里应外合,又得萧公子助益,才将其抓获。” “就藏身在暖阁?”江照翊深吸一口气,“孤怎么不知道?” “太子殿下是在他们抓人之前就走了吧?不然怎么会不知道呢。” 昨日江照翊确实走的早,差不多从暖阁里换完衣裳,偷听完萧定琅和 分卷阅读26 程从衍的对话,他就寻了秦熠走了,没想到后头还有那么一出。 再加之,他年纪尚小,还未有自己的眼线,雪梅园的事虽然当时立刻就在上京城内沸沸扬扬地传开,但要传进森严的东宫和他的耳朵里,还需要点时间。 方才随王妃说什么来着?那要犯就藏身在暖阁里。 想起自己也曾和程从衍一道赴暖阁换衣,江照翊后背就陡然一凉。 虽然他身边一直有武功高强的暗卫相随,但他仍旧对这等情形感到害怕。 没有人会想知道自己曾和一个亡命之徒共处一个屋檐之下,包括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 而当他又想起自己是因为程从衍故意打翻琉璃壶才会去的暖阁,登时就将所有罪过都怪到了她的头上。 “程从衍!”他咬着牙,恨恨地将她的姓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太子殿下提程世子做什么?”随王妃好奇。 “没什么。”江照翊脸色铁青,勉强压制住体内的怒火,在马车停下来的空当,调整好自己,而后掀帘下去。 不想,掀帘下去之后,他居然一眼就见到方才还在被他痛恨念叨的程从衍正一身紫衣白玉冠,站在国子学门口,见到他来,还稍稍愣了一下。 “程世子,真是巧啊。”随王妃跟在他后头下来,永远是一副和善的笑脸迎人。 程渺渺骤然见到这太子,本就一个脑袋两个大,复又被这华贵夫人一唤,突然感觉不妙。 这个看起来跟她挺熟的女人,是谁啊? 第13章 .写字臣伤的,是双手 程渺渺今日是被丞相叫来国子监的,昨日刚决定要登阁拜相的她,今早就闻鸡起舞,天不亮就起了床。 冬日起床这事永远是最困难的,起来了就还好,屋子里暖气足,催人欲睡,唯有窗边才有一丝丝小风清凉的感觉,程渺渺就坐在窗边,捧着论语小声地读。 读到日头渐渐高升,有金光洒在她身上之时,苍灵才提着早饭推门进来,她也自然地将书本翻过去背面朝上,起身去用饭。 这样就可以叫苍灵一眼看不见她方才读的是什么。 苍灵比程渺渺年长了几岁,在程渺渺看来就像姐姐一样,她日常照顾她的起居,照顾她的身体,还得时常帮她和萧和宜那边传话,将府中诸事说与她听,干的都是体己活。 今早,苍灵又一边布菜一边道:“丞相今日一大早便来了,此时正在厅中,估计待会儿要带少爷出去。” “丞相这么早,不用上朝吗?” 程渺渺依稀记得程怀勉平时上朝的时辰,这个时候应该还没下朝才对。 “听说是昨日皇上突然给他放了丁忧假,许他整整一个月不必上朝。” 整整一个月不必上朝?做丞相竟也能这般自在? 身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虽还刚高考毕业,没接触过社畜生活,但程渺渺仍旧十分想知道,丞相一个月的假带薪吗?丞相的月薪是多少?年薪是多少?休假扣多少?扣的狠么? “不过传闻丞相一直无妻无子,父母也已过世多年,如今家中只他一人,这丁忧,来的真是奇怪。”苍灵语气中夹带了疑惑。 家里只有一个人,还休什么丁忧?苍灵话说到点子上,点醒了程渺渺。 恐怕这丁忧假,不是丞相自己想要休,而是皇帝逼他不得不休。 因为雪梅园那事,丞相将怀王刺杀德化将军的证人交给了皇帝,皇帝被迫承了他的情,接受了他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投诚。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是叫皇帝手上又多了条怀王的罪状,所以皇帝就得做做样子,给他点好处,保护他暂时不被怀王发现,不受怀王报复。 那么,被迫让他休丁忧,造出他是被他贬离朝堂的假象给怀王看,告诉怀王他也被此事牵连,仍旧跟他是一党的,就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所谓两全,其中,蒙蔽怀王是一全,趁机假戏真做,剥夺丞相的权力,是另一全。 丞相如今虽有心弃暗投明,但毕竟是个污点证人,证据拿出来的再多,也有污点,也洗不清他曾是怀王一党的污秽,能名正言顺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他赶离朝堂,夺走他手中的权力,对于皇帝来说,是件多么痛快的事。 可他痛快了,痛苦的就是程渺渺了。 丞相休丁忧,第一天便想起来他这个从大殿上抢来的宝贝徒弟,说是今年国子监已经住进了明年春闱的大部分考生,要与他一道上国子监看看新学子,新气象。 看看看,看人家读书哪有自己读书有意思?程渺渺自然不想去,可那老匹夫,大清早就上门来了,叫他想要借口逃脱也来不及了。 说实话,经过上回和萧阁老的谈话,程渺渺现在一看到这种眼神精明的老人家,心底里总是忍不住发怵。 厅堂里,程老夫人是如此,丞相洛半山,亦是如此。 这两人只怕背地里都没少往对方身上捅过刀子,可在程渺渺面 分卷阅读27 前,居然还能笑意盈盈地坐在一起,互相敬重,着实叫人佩服。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丞相身后,上了马车,他不主动说话,她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路马车,到了国子监,闭目休息了一路的洛半山终于睁眼,撩起帘子看了片刻。 “你先替为师去问问,国子监祭酒大人今日可在。” 程渺渺得令,率先下了马车。 结果就是,当她刚问完话打算回去告诉洛半山,那头太子殿下的马车就来了。 江照翊站在马车前,跟她遥遥对望,大眼瞪着小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头随王妃也下来了。 “程世子,真是巧啊。” 随王妃满身的贵妇气度,不输萧和宜,程渺渺有心想向她行礼,却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罢了,管她是谁,先弯腰低头装孙子再说。 她这般想着,反应也快,弯腰拱手,正要开口,却听那头马车上洛半山脚步沉重走了下来,声音雄浑道:“真是赶巧,老臣拜见太子殿下和随王妃娘娘。” 原来是随王妃娘娘。 这丞相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倒是来的刚刚好,程渺渺依样画葫芦,也道:“臣拜见太子殿下,拜见随王妃娘娘。” 随王妃好似也没想到,程从衍会是和丞相一起来的,左看一眼洛半山,右看一眼程渺渺,意味深长地笑道:“的确是巧,不知丞相和程世子一道来这国子监,所为何事?” 洛半山老谋深算的一双眼微微含笑,笑意未达眼底:“回娘娘,闲事罢了,金秋放榜已有四月,大启各地学子也都已经聚集到了上京,臣得陛下恩典,丁忧一月,远离朝堂,却也不敢忘民,便想趁此机会,来看看诸学子之新风貌,提醒他们勉力向上,做将来大启之肱骨。” “丞相休假,竟也不忘爱民如子,实乃我朝臣子之表率。”随王妃夸赞道,“本妃今日回去就好好用丞相这番话提点提点我们家王爷,叫他也务必得跟丞相学习才是。” 洛半山谦虚:“臣惶恐,岂敢做王爷之表率。” 随王妃热络:“你敢你敢,你有什么是不敢的!” 你有什么是不敢的? 程渺渺眼皮子跳了跳,努力忍住不能笑。 江照翊却是比她放肆多了,紧抿的唇中泄出一丝冷笑,霸总气质狠狠拿捏住了。 洛半山脸色难堪两分:“王妃此言差矣……” “哪里差了,丞相乃百官之长,可万不要自谦才是。”随王妃才不想听他一本正经的念叨,掐着时候将笑脸转向程渺渺,“程世子今日也是来国子监看看莘莘学子们的?正好我家舟子也在,他跟世子你也算朋友,世子可要随本妃和太子一起去看看他?” 去看江舟子,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陪丞相了? 想想这坏老头子深邃到捉摸不透的眼神,再想想臭屁太子简单到一目了然想做霸总的心思,程渺渺对随王妃的邀请狠狠心动了。 她眨着明亮的眼眸,与洛半山道:“老师,随王世子确乃学生好友,学生既到此处,也想去见一见他。” 随王妃邀请,程从衍自己也想去,洛半山有什么理由阻拦? 他讳莫如深,看了看程渺渺,那眼神钉在她的身上,跟那日萧阁老给她的煎熬差不多。 果然,这个世界的老人家都不好惹的很。 程渺渺在他面前低着头,如芒刺在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终于得到他的一声应允。 “多谢老师。”程渺渺松口气,拱手道,“学生方才已经问过,今日祭酒大人已经回来,就在太学,学生稍去片刻,马上就回。” 洛半山无奈:“去吧。” 程渺渺快乐地溜了。 去看江舟子的路上,她显然心情十分美丽。 江照翊与她分走在随王妃两侧,见到她想笑又使劲憋着的样子,只觉扎眼的很。 哼,算她还识相,知道丞相不是个好人,晓得跟着他们走,他想,可是想起他们刚才一口一个老师,一口一个学生,他又觉难受的紧。 既知道不是好人,怎么还不跟他断绝师生关系呢?马上就是要进东宫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表明好自己的立场呢?这程从衍到底行不行?连个丞相都搞不定吗? 越想越嫌弃。 待几人到国子学江舟子所住之处时,程渺渺抬头看了看天,日头高悬,阳光刺眼。 “我们家舟子就是贪睡些……”随王妃呵呵笑着,将门推开,只见屋内安安静静,没有人影,只墙角的罗汉床上有个隆起来的包。 随王妃熟练过去将人一把拎起来,“江舟子,你这是成何体统?将你送到国子监,是要你读书的,你睡到日上三竿,还读什么书?” 江舟子睡的迷迷糊糊,被他娘揪着耳朵吼。 “你看看,今日太子殿下和程世子都来了,上回你不是还说你字写的不好,老师教又太枯燥?正好他们如今都在,你赶紧穿衣起来,抓紧时间,请他 分卷阅读28 们教你写几个字也是好的!” 写字?程渺渺心下一惊,弱弱道:“王妃娘娘……” 随王妃充耳不闻,还在絮絮叨:“你怎么还睡着呢?你太子堂哥面前,你是怎么睡得着的?还有程世子也还在呢,你听到没有?快起来,你太子堂哥还特地为你带了象棋孤本来,你快些起来,听到了没有?” “王妃娘娘……” “程世子怎么了?” 随王妃终于听到程渺渺的叫声,刚还五官乱飞的一张脸瞬间和颜悦色起来。 “王妃娘娘,恕臣无能,臣前几日落水,磕到水底石头,不仅伤了脑袋,顺带还伤了手腕,恐怕暂时不能教随王世子写字了。” “啊?” 程渺渺说着,举起自己的左手,将层层衣袖往下一拉,果然,细嫩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圈纱布,看起来的确受伤不浅的样子。 然而,江照翊幽幽道:“孤怎不知,程世子平日里是使左手的?” 不是左手啊?程渺渺虚惊一场,早知就不做两手准备了。 她冲江照翊抱歉地笑笑,又举起另一只手,撩了袖子给他们看:“是臣没有说清楚,臣伤的,是双手手腕。” “……” 第14章 .象棋这个逼让我来装! 江舟子觉得很枯燥。 读书,那就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 偏偏有人不那么觉得。 与他同挤一桌的程渺渺,此刻正聚精会神听博士讲解,即便他讲的是传说中她五岁就会背的《楚辞》。 “我听说,你五岁就会背这玩意儿了?”江舟子细声道。 程渺渺谦虚:“会背罢了。” “会背罢了?”江舟子浑身一酸,“我还听说,你原本也是在国子监的,后来因为太聪明,就回家自己找夫子教了?” 还有这事? 程渺渺淡定装逼:“也许是本人不太适合与他人一道读书。” 你就直接说别人跟不上你的脚步呗! 江舟子“啧啧”两声,幸灾乐祸道:“不过你马上就要去做我太子堂哥的伴读了,太子堂哥恐会折磨人。” 程渺渺终于舍得转头看他一眼:“你这话不怕叫殿下听到?” “太子堂哥这不是不在嘛。”江舟子环顾一圈,机灵道,“你猜我太子堂哥今日来国子监,是做什么?” 程渺渺:“读书。” 江舟子小手一挥:“东宫自有一等一的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哪里需要他到国子监来。” “我是说……”程渺渺耐心道,“博士已经看你许多遍了,朋友你若再不翻一翻课本,就太离谱了。” “……” “你怎么这么聪明,读书还这么用功?就算早就学过的东西也要听那么认真么?”江舟子一边去翻课本,一边小声嘀咕。 程渺渺老成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为师?你要为谁的师?我太子堂哥吗?”江舟子耳朵动了动,“我看我太子堂哥可不是很喜欢你的样子,你不过就是做个伴读,那么认真做什么?” 程渺渺已经做不到心平气和了:“随王世子,你影响到我上课了。” “……”江舟子嘴角抽搐,“我母妃是叫你陪我在这听课的,这东西我都懒得听,你怎么听得比我还认真?” 能不认真吗?程渺渺心下泪流满面,这几天她一直都是自己闷头恶补从前程从衍学过的古文诗词,有些地方不解其意,也没法去问别人,现在好不容易叫她碰上个老师教学,她能不听得认真吗? 可惜江舟子吊儿郎当,根本不叫她好好学,仿佛他的嘴阖上超过十息,就得窒息一样。 程渺渺告诉自己“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江舟子却兀自说的越来越兴奋:“你知不知道我母妃有事去也就算了,太子堂哥居然也有事去了,把你留在这里陪我?因为他就是怕你太聪明了,会看透他要做的事。” “你那么聪明,那你知道太子今天和我母妃到国子监来,所为何事吗?” “嘿,你肯定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太子堂哥就是不想要你做他的伴读,所以他到国子监来,就是要找到比你聪明的世家子,然后把你取代,把你逐出东宫。” “所以,你是在心疼我?”事关自己,程渺渺还是做不到听不见他的声音,侧耳问了一句。 “我心疼你做什么?”江舟子撇撇嘴,“程从衍我竟不知你脸皮已经变得如此之厚了,说起来,昨日我要与你比作诗,还没比上呢,今日且来一局,你赢了我就再告诉你个秘密。” 程渺渺挑眉:“可我今日不想作诗。” “程从衍你不会是怕比不过我吧?”江舟子得意地撞了撞程渺渺的细胳膊,唇角泻出几丝抑制不住的笑,“行叭行叭,一日同学百日恩,我答应你,你陪我比一局诗,不论输赢,我都去太子堂哥那里帮你说话,叫你能安然无恙留在东宫。” “谁跟你 分卷阅读29 一日同学百日恩!”程渺渺压低了声音,这话是可以这么用的吗? “哎呀,咱们不是朋友吗,这话怎么了?” 程渺渺大汗,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看他跟自己差不多平齐的肩膀和脑袋,以及过于稚嫩纯净的脸庞,总算想起来这还是个孩子。 孩子幼稚,勉强可以理解。 她不再理他,转而专心致志地去听博士讲学,任江舟子再怎么念叨,也没有再与他说过一句话。 直到下课,她收拾收拾书本,打算告辞去找洛半山,一脚刚出学堂,就听见有人站在水池边榕树底下,一本正经道:“你刚才没听到吗?一日同桌百日恩,咱们之前好歹也做过一年同窗,我是为你好,才不让你回去,不然谁爱回谁回,我才不稀罕拦着。” 说话的是个姿态慵懒,身形瘦长的男人,典型的倒三角身材,骚包地穿着一件水红圆领长袍,绣着两朵荷花,很女气的衣服,却意外地被他穿出了俊逸之感,程渺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个侧颜优越,鼻梁高挺的男人,同样浑身散发着帅哥的气场和魅力,体型比上一个略消瘦些,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在程渺渺的眼中,都是一等一的帅哥! 帅哥!程渺渺到这里这么久,还没有见过这种成熟型的骨相气质绝佳的帅哥! 简直完美到让人想要流口水。 江舟子就跟在她身后,在她还在观察两个男人之际,他小小的身板已经酝酿出大大的能量,气愤道:“黎洲白,你偷听本世子说话!” 被称作黎洲白的水红长袍男人眉头半挑,稀罕道:“这都叫世子爷发现了?” 慵慵懒懒,声音也贼好听! 江舟子哪里吃过口头上的亏,见他居然挑衅自己,掏出折扇给自己送了送风,道:“承平伯府尽出你这种另类,你少得意,今年秋闱不过考了个京兆的解元,是不是状元还不一定呢,我瞧你身边这位兰亚元,都比你更有状元的风姿。” 小孩子说话就是小孩子,黎洲白遥遥拱手一拜:“多谢世子吉言,兰亚元乃我至交好友,将来不论他为状元抑或我为状元,我等都会请世子豪饮一坛醉中仙,以作感谢。” “哦,不对,差点忘了,世子爷您年纪尚小,恐怕饮不得醉中仙这样的烈酒,那就姑且叫我等替您多饮一坛吧。” “不就比我老了几岁,有何了不得的?”江舟子没有被他激怒,反倒将注意力放到黎洲白身旁的兰锦身上。 “兰亚元,听说你象棋之术很是了得,本世子正好近来也于此道之上有些造诣,你愿不愿意来与本世子切磋切磋?” 造,诣? 程渺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狗眼看人低,反正她瞧江舟子的样子,愣是没看出他身上哪有象棋造诣的样子。 兰锦显然跟程渺渺一个心思,好看的眉头舒展,并没有将这位金贵的世子爷放在眼里。 “比不比?兰锦,你是不是怕了?你赢本世子一局,本世子给你一颗新到的红玛瑙。” 随王世子很是财大气粗。 兰锦是太学的学生,家道中路,至今窘迫,一身长衫虽得体,但已隐隐可以看出洗到发白的痕迹,与一旁鲜花着锦的黎洲白形成了鲜明对比。 黎洲白撞撞他的胳膊:“去呗,难得随王世子散财,这宝贝不要白不要。” 兰锦无奈,答应了。 棋局就在院子的石桌上摆开,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江舟子战略性后仰伸了个懒腰,以示对对手的轻蔑。 兰锦不为所动,伸手示意他先开始。 江舟子混不客气,祭出一个兵。 兰锦也不客气,横走一个炮。 …… 局势渐渐展开,前期是江舟子占据上风,吃了兰锦一个马和一个兵,待到他的兵入了兰锦的领地开始,一切却都开始反转,兰锦看似慢吞吞,但其实温水煮青蛙,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江舟子后续明显吃力,程渺渺看不过去,想要上去帮他两下,一旁的黎洲白却目不斜视,道:“观棋不语真君子,程世子说是吧?” 程渺渺瞥他一眼,行叭,帅哥说得对。她收回了刚抬起来的半只脚,继续按兵不动。 结果,下一刻,兰锦的车就正对上了江舟子的帅。 程渺渺眼皮子一跳,仔细观察一番棋局,又看看江舟子的神情,知道他这应该是紧张了,破解之法明明就在眼前,他却不晓得用。 程渺渺从前是市象棋社的成员,从小跟她热爱象棋的老爹学习象棋长大的,每天无聊的时候,对手就是小区里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老大爷。 有时候两个大爷对弈,她就坐在旁边看,一看就容易心痒,一心痒,就自己帮大爷上了。 成绩嘛,一般一般,市里第三。 现在,看着江舟子这自杀式走法,她又蠢蠢欲动了。 她好想呐喊:“都别动!这个逼让我来装!” “听说程世子是擅长围棋,不知今日这象 分卷阅读30 棋看着,感觉如何?”黎洲白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眼盯棋局,戏谑笑着。 帅得还挺有脾性。 程渺渺假装不经意又望他一眼,心想,她围棋技术其实十分一般,象棋才是打遍小区大爷无敌手的存在。 “程从衍,快来帮我!”那边江舟子大抵是知道自己不行了,紧急求救起了援助。 围上来几个看棋局的皆开始唏嘘嫌弃,江舟子急忙辩解:“你们刚才没听黎洲白说嘛?程世子平时是学围棋的,这是象棋,完全没学过,叫他来试试怎么了?不管赢还是输,钱本世子照给就是了。” 黎洲白无辜极了,他何时说过程从衍完全没学过象棋?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同兰锦对视一眼,双双失笑,摇了摇头。 好歹是两个已经参加科考的成年人,小孩子们就随他去吧。 兰锦遂同意让程渺渺上了。 外人眼中并没有下过象棋的程渺渺登时狂喜:居然真有给我装逼的时候! 她兴奋过头,屁股一沾上石凳就忍不住去撸袖子,但是一看到几圈惹眼的纱布,又只能讪讪将袖子放了下去。 自作孽,想要撸起袖子下棋都不尽兴。 棋盘上,己方的路基本是被江舟子自己走死了,现在兰锦步步紧逼,带着他的大半人马,深入他们的阵营,留给她守护元帅的却只剩一只相,一只车,还有一个士,程渺渺此刻再厉害,也只能帮他死的慢些。 程渺渺如今外型看上去才十一,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孩子,象棋水平,又有江舟子那一句“完全没学过”做打底,所以兰锦一开始与她对弈的时候,并未仔细将她放在心上,直至屡次三番被她带着几个残兵剩将从自己包围的眼皮子底下逃脱之后,他才终于开始正视这场比赛。 最后是他赢了,可是赢的很险。 一旁有懂门道的说:“程世子这样,可不像是没有学过象棋的。” 程渺渺神秘一笑:“略通一二罢了。” 众人大惊,人群中窸窸窣窣响起了些掌声,不知何时,围上来看对弈的人已经很多了,不少人在其中交头接耳,又开始夸赞起程从衍天才的名号。 程从衍围棋下的好早已是众人公认的了,大启有自己的少年围棋赛,程从衍自八岁参赛开始,年年是第一。 但是大家实在没想到,精通围棋也就罢了,他竟还有功夫把象棋也研究的这么好! 所谓神人,所谓天才,大抵如此! 江舟子满意了,虽然兰锦赢了棋局,可是程从衍赢得了名声,程从衍是他这边的人,那四舍五入,就是他也赢得了名声。 他走路嘴角都是合不拢的。 眼看着时候将近正午,程渺渺不得不跟他告辞去找丞相了,一转头,却恰好又碰上一脸阴郁的江照翊。 “太子殿下。”她不慌不忙地行礼。 江照翊脸臭的厉害,两个鼻孔出着气。 他想要质问她,好端端的为何又要跑到国子监来装逼? 知不知道他只是想找一个比较聪明的人,能够取代程从衍,结果一个一个学堂过去,一个合适的没找到不说,回来的一路,听到的全都是程从衍围棋象棋两手抓,力挽狂澜,力战兰锦的威风事迹! 老天爷,他泱泱大启,难道就真没有能压她一头的人吗! 第15章 .圈套乾安侯世子杀了人! 程渺渺也好奇这个问题,程从衍还在的时候,世上就真没有能压她一头的人吗? 不过她好奇归好奇,她不纠结。 打听到丞相在哪里之后,她也并没有急着过去,反而是缓慢散步往那走。 她边走边在脑子里捋着另一副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刚穿越过来那几天病着的时候,萧定琅的母亲,也就是她名义上的舅母曾上门来看过她,当时屋中还有萧和宜陪同,从她们东一言西一语的谈话中,她也得以早早地知道,这舅母姓黎,出身承平伯府黎家。 而方才的黎洲白,江舟子也说他是承平伯府的人,也就是说,这是同一个黎家。 所以萧定琅和那黎洲白,可能是表兄弟? 程渺渺越发感觉到,这整个上京城的官僚世家,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网,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物,却可能有着理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沉着脸,觉得再这样被动下去不行,她在这里谁都不认识,迟早会露出破绽。 就比如今日的随王妃,又比如今日的黎洲白,这些人她理应都该叫的上名字,可若不是有他人遮掩,叫她糊弄过去,她恐怕难办。 看来,她得赶紧寻个机会搞点事情,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她仔细盘算着,今天是腊月廿三,再过几天就是过年,过完年正月十六,便是她该收拾收拾滚去东宫的日子。 因为家里有程老夫人坐镇的缘故,她下意识不敢在那里造次,更别说还有程怀勉和萧和宜这一双原主生身父母,身边 分卷阅读31 几个丫鬟小厮几乎全都是他们的人,若是叫他们看出端倪,也是不妥,所以,她只能将搞事的目标转移到别的地方。 除了家里,往后她待的最多的地方就该是东宫。 东宫里头那位太子殿下一直看她不爽,他虽然脾气不好,想做霸总,但年纪尚小,蠢笨蠢笨的,好拿捏,如若能将他收入麾下,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至于该如何将他收入麾下,为自己所用,程渺渺想,等到该去东宫之际,她自有办法。 一路的如意算盘打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洛半山和国子监祭酒大人聊天的书房外,按照规矩,程渺渺该站在这里等自己的老师。 反正站着也是站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份刚才从江舟子课上顺来的楚辞注解,认真默读起来。 洛半山看到她站在这里还揣着书的时候,当真是一点都不惊讶,正值晌午,他问她:“不如就陪为师回相府用个饭吧?” 上午已经很不给面子地撂下他跟着随王妃和太子走了,这回的确是不该再不给他面子了。 程渺渺点头:“都听老师的。” “都听我的?”洛半山自嘲,“如今难道不是为师都要听你的?” 嗯? 此话怎讲? 程渺渺脑子转的飞快,不知这糟老头子究竟是何意思,思来想去,觉得他应该是在指上回梅花的事。 明明她只是没什么好送的才送了他一枝梅,他倒好,叫普天之下都认为是她暗示他将人藏在雪梅园,借雪梅宴行事。 糟老头子坏的很,还要对她倒打一耙。 她一板一眼:“学生不敢。” “你没有什么不敢的。”洛半山淡淡道,“走吧,随老夫回一趟相府。” 相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大,程渺渺站在门口观摩的时候,觉得它不如萧府和乾安侯府气派。 不过也可以理解,萧府和乾安侯府人多,洛半山却只有他自己孤身一人,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也的确没有必要。 “想去看看你当初送我的那枝梅花吗?”一直走在她前头的洛半山突然道。 程渺渺不说话。 “梅花在书房,饭还没做好,先随我去书房里坐坐吧。”洛半山又道。 程渺渺只得跟他去书房。 表面乖顺的她内心却在暗暗吐槽,大中午了家里饭都还没做好,这厨子趁早辞了算了。 去书房的路上,洛半山自然要与她分析起时政热点:“太子和随王妃说是来看随王世子的,但其实并没有在他身边停留多久,你可发现?” “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 “发现太子看不惯我,想要自己另择好的伴读。” “他最终可有择中了谁?” “谁都不及我。” 一般哪有人敢说这种话,抑或是就算说出来了,也只会招到满满的奚落。可听见程从衍说这话,洛半山眼中不仅没有奚落,甚至流露出的是直接到不加掩饰的赞赏。 不愧是他选的徒弟。 在他的赞赏之下,程渺渺却是截然不同的慌的一批。强装镇定罢了,但凡他再问多一些东西,她就可以彻底玩完了。 幸好洛半山点到为止,又开始东拉西扯:“老夫当初在大殿之上强行认你做徒弟,你可有抱怨?” 这种东西,有抱怨也不能说吧? 程渺渺当然又是说:“学生不敢。” “不敢,又是不敢。”洛半山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一个忧郁自嘲的表情,“还记得随王妃早上说过什么?我有什么不敢的?” “呵,程从衍,你难道也就没有腹诽过?我有什么不敢的?” “皇帝要我丁忧一个月,从我手中夺权夺利,我说家中没有人可以请丁忧,他竟说小时候哺乳过我的奶妈家中的姨母的妹妹过世了,要我请丁忧。” “哼,可笑,怀王不是好人,他江云渡也不是什么正经之流,只有萧庸那样的迂腐之臣才会专心给他们江家做纯臣,程从衍,你说呢?” 我说呢?你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敢说什么? 程渺渺觉得很不对劲,眼前这个看起来阴郁无比的丞相,突然像极了权谋剧里即将要造反的大反派在大放厥词。 可他不是已经决定要归顺皇帝了吗? 不对劲,很不对劲。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书房门,程渺渺半抬起来的脚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又缩了回去。 然,羊入虎口,为时晚矣。 突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后,单手拎起了她,将她一下抛入了阴气沉沉的书房中。 书房中弥漫着很浓的血腥味。 不好! 程渺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站在她面前身形高大的丞相用他苍劲浑厚的声音高喊道:“来人,乾安侯世子在本官的书房中杀了人,即刻报官京兆府!” 第16章 .阁老老师get 分卷阅读32 洛半山巨大的阴影挡在程渺渺面前,遮住了大半的光,有如暗夜中噬人的罗刹,不苟言笑,森冷至极。 上一秒和蔼如真老师,下一秒恐怖似鬼阎罗,难怪程老夫人背地里会如此不待见他。 书房外守满了护卫,寂静中间或夹杂有仆从奔走的动静,不知是不是真的去报官。 程渺渺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面前沾血的青铜老虎镇尺,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走向。 她将蹲在京兆府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牢房里,等着爹妈来救她,而后,他们应该会跟丞相进行一场冗长的谈判,帮她洗刷冤屈…… 气人吗? 气人。 想反抗吗? 想。 凭什么?凭什么她到这里来,每天起早贪黑读书,日子越过越累不说,还要受这种狗官突如其来的污蔑,卷入到他们非人的政斗当中? 反正怎么被抓都是被抓,压抑多时的怨气冲上心头,程渺渺根本懒得去检查倒在书桌边的尸体,而是直接扑过去抬起那尊青铜老虎镇尺,用力将它举过头顶。 “你做什么?” 洛半山岿然不动,庄严的神情平静地注视着程渺渺,好似根本不信她会将这尊沉重的镇尺砸向他一样。 可他低估了程渺渺。 或者说,他还以为眼前这个紫衣白玉冠的少年,是从前那个处变不惊的程从衍。 他算错了人。 “我是因何杀人?”程渺渺利落地问。 洛半山答:“府中下人进我书房偷盗,被你发现,你欲阻拦,却手拿镇尺,不小心杀了他。” 说着,沾血的镇尺还十分应景地滴下一滴鲜血在地上。 程渺渺冷笑一声:“丞相就不怕我指控你是帮凶?” 洛半山依旧很沉得住气:“我让你先到书房等我,当时书房中只有你与窃贼二人,发现你杀人的是路过的护卫,我只是闻声赶来,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程渺渺讥讽,“强买强卖的买卖,算哪门子的亲?丞相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必要手段罢了,皇帝不仁,怀王不义,我年事已高,总得给自己找点退路和保障。” “那你可真是找错人了!” 程渺渺奋力将镇尺砸下,不歪不斜,生生往洛半山的脚上砸去。 一瞬间,她看见洛半山错愕的神情,不过立刻就被剧烈疼痛造成的面部扭曲所取代,一大波护卫涌进书房,护在他身前,虎视眈眈地盯着程渺渺。 “你们敢动我吗?你们敢私自抓我吗?”程渺渺昂首挺胸,不知就着哪里涌上来的气性,傲慢且无畏道,“你们丞相可还想着要安度晚年,动了我,乾安侯府不会放过你们,萧家不会放过你们,黎家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不是报官京兆府了吗?去催他们啊,去叫他们把我和丞相都抓起来啊!相爷衣角沾了这么大片血迹,怎么敢说自己是无辜的呢?” 洛半山眼睛突然眯了起来,看向自己沾到殷红鲜血的衣角,还有鞋子。 沉重的青铜老虎镇尺刚才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左脚上,导致他的脚背和脚趾疼痛难忍,恨不能立马坐下来就医。 可他还有程从衍的事情没有解决。 “你变了。”他忍着痛,双目浑浊却又坚定地看着少年。 以前的程从衍绝对不会这么说话。 以前的程从衍绝对不会这么做事。 以前的程从衍,遇到这种事情,根本不该是这个反应。 虽然她如今这个反应也不算差,但相比之下,还是差太多了。 “是你从未认识过真正的我。”程渺渺不躲不避,迎上他探究的视线,“相爷还是趁早为自己做好开脱的打算,你和我一道入的书房门,一道遇上了贼人,贼人偷东西,你我一起阻拦,我拿镇尺不小心砸死了他,你要替我遮掩,替我偷藏镇尺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自己的脚。” “那我也只是想帮你遮掩……” “你是主谋。”程渺渺一字一顿道,“是你叫我去拦下他的。” 短短瞬间,黑白真相就在他们口中一变一个样,到如今这步田地,已经谁都脱不了干系。 程渺渺皮笑肉不笑地做下结论:“你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在将我扔进来的瞬间就将我捆起来。” “不对。”洛半山摇了摇头,“我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真以为你还是从前的程从衍。” 程渺渺瞳孔剧缩,十分想要强装镇定,脸上表情却已绷不住在微微变化。 洛半山是只何等精明的狐狸,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相爷,急事要报!”有护卫匆匆忙忙上来,与洛半山耳语了几句话。 洛半山脸色显而易见地不好看,额头上大大的一个横着的“川”字,昭示着他的心情。 “萧庸不愧是你外祖父,这时候竟还赶得及来救你。”洛半山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来人,送乾安侯世子出去。” 分卷阅读33 去哪里?京兆府吗? 程渺渺觉得可能也许不是…… 因为护卫毕恭毕敬,手臂笔直伸向屋外:“程世子,请。” 程渺渺没有立刻走,而是回头看了眼那具尸体。 洛半山波澜不惊:“恶奴偷盗,为程世子抓获,杖责五十,病重而死。” 程渺渺忍着巨大的生理不适,“相爷英明。” *** 萧定琅在马车上等她,程渺渺走出相府的那一刻,浑身便脱了力,好容易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家再说。”萧定琅将滑落的大氅给她系紧。 “表哥。”马车行了大半段路,程渺渺才茫然开口,“外祖父是何时派人盯着我的?” “雪梅宴过后,他猜到皇上会借机剥削相权,担心丞相会对你做些什么,便暗中派了人保护你。” 对于外祖父的谋略行事,萧定琅也只是知道点皮毛,解答过后,他便好奇:“表弟今日在相府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祖父叫我带人过来围住相府的时候,特地叮嘱了不能放出他们府里一只苍蝇,阵仗可是庞大。” 的确是庞大,程渺渺想起自己出府时看到那一圈圈的护卫,心有余悸。 就差一点,她想,就差一点,萧定琅就要去京兆府的牢房接她了。 “没遇到什么麻烦,是外祖父小题大做了。”在没有跟萧阁老确认过事情真相前,程渺渺不敢再随意作为。 去萧家的这一路很是煎熬,程渺渺被带到萧庸的书房里,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心里很是不好受。 “外祖父。”她恭恭敬敬拜了一拜,“多谢外祖父出手相救。” “从衍,我问你。”萧庸坐在书桌后头,窗边照进来的亮光模糊了他的样子,叫程渺渺看不真切,“先前在大殿之上,丞相执意收你为徒后,我同你说过什么?” 程渺渺眉间一凛,知道该面对的迟早得面对。 她答不上来话。 萧庸只得自问自答:“一不言,二不听,三不信,四不可不防,是吗?” 程渺渺仍是说不上话。 萧庸叹一口气,又道:“你自小聪慧,看过的书学过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叮嘱你的事情,也从来不用我说第二遍,落水后,你究竟是忘了多少?” 终于问到这个了! 程渺渺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手心紧张到出了汗,从洛半山那里开始她就知道,是她把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 她不过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哪里就能骗得过这些朝堂上经久厮杀的老人家。 “忘,忘了大半。”她紧张地挺直腰背保持仪态,生怕被他看出别的端倪。 “多少算大半?”萧庸穷追不舍,“少时学过的诗词歌赋,学过的仁义礼智,可还记得?从前教过你的治国之道,君臣之道,可还记得?那些赠予你的兵书,赠予你的谋略,可还曾记得?” 程渺渺又不敢说话了。 萧庸神色骇然:“总不至于,尽数忘……” “不至于!”程渺渺急急忙忙打断他,复又后悔道,“但可能也差不多了,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大半,背过学过的诗文忘了,看过见过的人也都忘了,也许已从他们口中的天才,成了平平无奇之辈。” “有多平平无奇?” “作诗一般,骈文一般,谋略一般,治国之道,诡变兵法,皆一般……” “不。”萧庸摇了摇头,“这些不过外物,假以时日,硬逼一把还是能起来,从衍,外祖父是问你,你的脑子,思考的能力还如何?”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思考的能力? 程渺渺似乎知道了,如果她只是记忆受损,恐怕这位外祖父还不会放弃她,可若她连带着强悍的学习能力也丢了,那这外祖父,恐怕也要对她束手无策了。 她就地跪下,磕了个头,行了大礼。 “求外祖父帮忙,帮孙儿将从前那些都拾起来。” 反应还算敏捷,萧庸起身过去扶起她:“起来说话,先告诉外祖父,这件事,你身边还有几个人知道?你爹娘知道吗?你祖母知道吗?上回雪梅宴那么大的阵仗,那么多的人,竟也叫你躲过去了?” “雪梅宴是不得已糊弄过去的。”程从衍坐在黄花椅上,尽量能说实话就说实话,“爹娘和祖母都尚未知晓,我现在身边除了外祖父,恐怕就只有丞相起了怀疑。” “丞相……”萧庸眯了眼睛,“不是个好相与的。” 经此一事,程渺渺自然是感受到这句话的威力了,“是。” “你应该没叫他抓住什么把柄吧?” 程渺渺不确定,还是将在相府发生的事情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 在听到她拿镇尺砸了丞相一脚之后,萧庸平静的脸上稍稍翻起几条波浪。 “应该没事……”他捻着胡须,又看向程渺渺,“从衍,你先告诉外祖父,你为何要外祖父帮你?你还想跟从 分卷阅读34 前一样,是吗?你不想叫人知道你变了,你还想悄无声息地变回跟从前那般,是吗?” “是,外祖父上回也说了,东宫是我难得的机会,我若此时名声俱毁,恐就会错失此良机,我想看的天下治世,海晏河清,唯有继续仰仗着这个名头,才能顺利许多。” “你好大的胆子,可知现在要让一切都重新来过,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 程渺渺眼睛雪亮。 她自小就知道,人生最不该说的苦就是读书的苦,因为这相比起其他的苦,已经幸福不知多少了。 她既然已经选择了要替程从衍将这条路走下去,替她将这个天才做下去,自然就不能轻言放弃,她是家中的独子,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萧阁老被她眼里的光亮晃到,他已许久未见这般浓烈的信仰。 “好。”他慢慢地,将袖中一块玉佩递过去,那是一块萧定琅身上也有的青玉云纹圆角佩,“那往后,外祖父就做你的老师,你有何不懂的,不方便问人的,就只管上萧家来,外祖父教你。” “多谢外祖父。”程渺渺双手接过玉佩,如获至宝。 萧庸又捻两下胡须,脸上不见喜色,“午饭就在这边用吧,下午陪我去一趟卢尚书府上。” “卢尚书府上?” “从衍,外祖父现在重新教你为人处事第一条,凡事要往细了看。”萧庸手指点着书桌,“洛半山诬陷你杀人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来人,乾安侯世子在本官的书房中杀了人,即刻报官京兆府!” 萧庸用手指在黑到彻底的檀实木桌面上画了三个圈,“朝廷三法司,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前二者才是正经的断案场所,你杀了人,他却要抛弃离他家最近的大理寺,将你移交到京兆府,这是为何,你想过吗?” 程渺渺豁然开朗。 那狗官在京兆府有人! 第17章 .香囊不敢误佳人 刑部管不到京兆府的事,程渺渺跟着萧庸去到卢家,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萧庸跟卢冰进到书房中谈事,她便独自坐在卢家偏厅里,安静等着两人。 卢九枝端着点心坐到他身边,与他中间隔了个桌子,“都半下午了,世子先吃些点心吧,家父与萧阁老恐有一番话要说。” 卢姑娘容貌昳丽,性子也是温雅可人,程渺渺暗叹萧定琅眼光极好的同时,不免想要帮他一帮。 她谢过卢九枝,捻了块糕点送进嘴里,品尝过后,问:“这枣泥山药糕可是卢姑娘爱吃的?” 卢九枝笑得腼腆,细细慢慢道:“正是,家中做点心的厨娘嬷嬷原是宫里出来的,这枣泥山药糕是她的拿手绝活,用的也是传统宫中的做法,加了今年新酿的桂花蜜,程世子若喜欢,可以多吃些。” 程渺渺忙道:“喜欢,喜欢。” 心下默默记下,卢九枝喜欢吃加了桂花蜜的枣泥山药糕。 “糕点偏甜,吃多了又会腻口,世子不若再喝一口这君山银针,清淡鲜纯,是家父钟爱,家中惯有的收藏。” 接过送到手边的茶盏,程渺渺忍不住更要赞叹,这卢姑娘还是个极为好客的。她不过随便在这坐坐,她就又是拿宫中嬷嬷做的点心给她吃,又是拿父亲最爱的茶给她喝,看来等到将来萧定琅成功将人娶到手,可是好日子不断。 只是…… 这只挡在茶盏下,暗戳戳塞到她手里的香囊是怎么回事? 卢九枝眼眸含羞,眉目低垂,不再瞧她。 程渺渺却是不懂得避嫌,直勾勾地盯着她,恍惚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 古代女子送香囊,谁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程渺渺觉得事情逐渐开始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没错,很小,是十一岁的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十一岁,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她瞧上她什么了? 总不能是从前的程从衍魅力过人,把她给吸引来了? 对,这么一想,程渺渺想起来,昨日诗会,这卢姑娘看她就怪怪的。 那萧定琅…… 手中的荷包突然烫手起来。方才卢九枝是将东西垫在茶盏下递给她的,程渺渺如今也不好光明正大地还回去,这叫一旁的丫鬟小厮看见了,还得了? 可她怎么也不能收这东西就对了。 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这还不只是普通朋友,还是她亲表哥! 也不对,什么妻不妻的,萧定琅还没将人追到手呢。 也不对,她不能收这香囊的根本原因,是她根本就是个女孩子呀! 程渺渺瑟瑟发抖,没想到早上躲过了随王妃的写字,中午躲过了狗丞相的陷害,下午居然栽倒在了女人的温柔乡里! 她握着香囊,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正踌躇,萧庸和卢冰的脚步声就从屏风那端过来,她一紧张,条件反 分卷阅读35 射将东西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卢九枝抿唇,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完了,她会不会以为是她接受她了? 程渺渺眼睛一直,又想将香囊掏出来,可是萧庸和卢冰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她再怎么也不能在两人面前跟卢九枝掰扯这个,只能生生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两个小辈见到长辈,自是规规矩矩不敢多动,一点逾矩的举动也没有,待到临走的时候,程渺渺才实在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卢九枝。 这两眼落进了萧阁老的眼里。 “从衍觉得卢姑娘如何?”马车上,他也不避讳,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满头花白看似昏昏欲睡,实则清醒的很。 程渺渺如实交代:“卢姑娘温柔貌美,满腹才情,是位好姑娘。” “那若,这样的姑娘指给你做妻子呢?” 萧庸这回说话真是一点都不加遮掩啊。 程渺渺顿了顿,“卢姑娘已及笈,孙儿才十一,不敢误佳人。” “可若人家说愿意等你呢?”萧庸步步紧逼,狭长的眼眸睁了睁,难得不是那般严肃正经。 程渺渺艰难低头,“孙儿无意于此,相反,孙儿觉得,定琅表哥与卢姑娘倒是相配的很。” “定琅?”萧庸听懂了程渺渺的暗示。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事,但方才在书房里,卢冰拉着他说了自家女儿的想法,点名道姓了钟意程从衍,他若这时候把萧定琅推过去,倒是于几人都不公平了。 “你表哥近来的确在相看姑娘,卢姑娘也在列中,往后的事,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孙子的婚事,家中自有他的父母安排,他无意干涉过多,程从衍这边,若不是今日卢冰拉着他提了,他也是不会管的。 不过程从衍的反应很合他的心意,她才十一,理应将重心放在学业与事业上,贸然答应这样一桩婚事,将来不知会是牵绊还是助益。 马车一路向乾安侯府去,在程从衍要下车的时候,萧庸突然伸手摁住她,“今日之事,先别告诉家里人。洛半山尚在丁忧,无论现在跟哪个朝中大臣联系,都会被皇帝盯上,所以他才想以你为障目光明正大去跟京兆府联系,不论最后给不给你定罪,他的目的都会达到。” “但你要知道,你是他手里的一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跟你撕破脸的,他现在这么急着动你,一定是后方出了事,咱们且按兵不动,看他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 自从向萧庸坦白后,程渺渺问问题都大胆了不少,“后方?”她疑惑。 “新帝去年登基后,怀王就被赶到了西南边陲视察,最晚在明年三月就会回京。洛半山背地里捅了他这么一刀,心下必定也是心虚,怕他知道,怕他也想要铲除自己,皇帝既然还不肯在明面上动这个兄弟,那么他就只有自己出手,先下手为强了。” “相爱相杀?” “相爱?”萧庸显然不能理解这个词。 程渺渺赶紧解释:“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的,相爱相杀的意思便是,曾经合谋,感情复杂,如今分道扬镳,互相想除掉对方。” 萧庸大略懂了,深深地看她一眼,仿佛在说,重要的东西一个不记得,这种乱七八糟的倒是记得清楚。 “大抵便是这个意思吧。”他道,“只是怀王还远在西南,他的具体动静,我们无从知晓,甚至不知,他和洛半山是何时走到这一步的。” “他们曾经互相十分信任过?”程渺渺对此表示怀疑。 “信任自是谈不上,洛半山是先帝在时登上的相位,但是我们新帝的老师,一直都是晏太师。晏太师与洛半山向来政见不和,他自然就不会选择扶持他的徒弟,也不信他们得势后会放过自己,便转身投向了怀王府,什么信任不信任,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所以现在就是随着夺权的失败,两人的联盟也随之破裂了。 面对新帝日益强劲的手腕,他们当下要做的,就是互相舍弃,明哲保身。 “先回去吧,今晚把我给你布置的书看完,明日我会叫人给你送些东西过来。”萧庸看着这孙子,面色淡淡,心下其实是说不出口的遗憾。 如果是从前,他至少应该已经猜到,洛半山此时出手,既已经得罪了他,那是不是会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得罪到底,跟他们乾安侯府或萧家讨要什么东西。 程渺渺听他的话,抓住马车帘子一角,本想要直接下去的,只是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又回了头,“外祖父,倘若此次我没有得您相救,现在置身京兆府,那么您觉得,洛半山会借此跟我们家提什么样的条件?” 萧庸原本快阖上的眼睛一下睁开,如见流星划过黑夜,惊喜无极。 *** 萧庸说隔日叫人送东西来,来的人是萧定琅。 他神神叨叨,将程渺渺屋门关上,看了眼她正在认真研读的书,随口道:“表弟怎么有兴致,重新读起《史记》了?” 这是萧庸叫她近 分卷阅读36 来必须仔细读透读熟的。 “太久没看,昨日重翻,又发现了许多有趣的新知识,百读不厌。”程渺渺随便搪塞,见他揣手坐下,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 “先把外祖父叫你给我带的东西拿来。”她两手摊开,等着萧定琅将怀里的包裹递给她。 萧定琅递过东西后,正想开口,又被她一指拦住,“让我猜猜,表哥想问我昨日跟着外祖父在卢家都做什么了。” 萧定琅眉飞色舞,“表弟英明。” “其实也没做什么。”程渺渺故意掰着手指头数着,“就是吧,无意中得知卢姑娘喜欢吃加了桂花蜜的枣泥山药糕,又无意中得知,她家父亲卢大人喜欢喝君山银针,又无意中……” 萧定琅最见不得她这种时候卖关子,“又无意中什么?” “又无意中,捡到了卢姑娘掉落的香囊。”程渺渺掌心一开,变出一只刺绣精细的如意形云紫香囊,静卧其中,叫萧定琅见了直瞪圆了眼睛。 第18章 .怀疑表弟怀疑落水一事有蹊跷? “卢姑娘的香囊为何会在你这里?” 萧定琅从她手中抢过东西,宝贝似的翻来翻去,摩挲上头的刺绣,送到鼻下嗅了嗅。 程渺渺不露声色:“都说了,是在程家无意中拾到的,本来想归还给她,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不知表哥何时才能与卢姑娘相看,这香囊,不若就由你代劳,帮我把它送回去吧。” “拾到的?”萧定琅稀奇,“你在卢家究竟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与卢姑娘一同在厅里小坐了会儿罢了。”程渺渺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表哥若是不方便,那还是我自己叫人送回去吧。” 说着,她作势就要去夺香囊。 萧定琅赶紧宝贝地护着,“方便方便,母亲安排了过几日叫我与她相看,到时候自然是方便,倒是你,无端叫人送香囊给姑娘家,传出去叫人误会了怎么办?你是男子不打紧,可不能连累了卢姑娘。” 程渺渺睇他两眼,端的是嫌弃。 她知道,只要叫萧定琅把这东西还给卢九枝,卢九枝必定就会明白她的意思,到时候也就不会再对她有任何想法了。 人家姑娘是好姑娘,可不能在她身上耽误了。 放下此事不提,萧定琅又与她道:“过几日除夕,永定河边除祟,咱们还同往年一样,过去热闹热闹?” “永定河?”程渺渺打了个激灵。 上回原主落水的地方,就是这传说中的永定河。 这是上京的母亲河,从古至今,不知见证过多少王朝兴替。每到节庆时候,那边繁华的商业长街总是能热闹个通宵,最新奇最好玩最有意思的,全都聚集在此。 萧定琅见她反应,细心道:“表弟莫不是对上回落水之事还心存畏惧?” 程渺渺觑他一眼,不承认,却也没否认。 萧定琅明了,“表弟堂堂大好儿郎,何须惧怕这个?俗话说得好,在哪跌倒就要在哪爬起来,区区永定河算什么,咱们再走一遭,照样潇洒。” “表哥说的容易。”程渺渺仍是有些蔫。 萧定琅瞧出了些许不对劲,“表弟究竟是怎么了?” “哥,那日赵家小姐抛绣球一事,你能否再仔细说与我听听?”程渺渺目光涣散,神色忡怔,“那日情形在我脑海中一直混乱不堪,许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人群中有个高大的身影撞向我,而后我便落了水,思绪混沌,当日水下场景十分可怖,以至于我现在一听到永定河这三个字,心里就发怵。” “表弟错了。”萧定琅纠正她,“那日将你撞入水中之人,根本不是身形高大,相反,他就是个五短身子,粗鄙之人罢了。” 光影婆娑,穿树而过,萧定琅背靠黄花梨木椅,慢慢向程从衍阐述那日具体之经过。 “那日腊八,我与你还有折霜一道上永定河边长街游玩,折霜要买胭脂水粉,我们就先陪她去逛了逛胭脂铺,结果出来之后,原本还没什么人的长街竟已经被挤的水泄不通,原来,是这会子功夫,赵员外家的女儿马上就要来抛绣球招婿了。” “招婿这种事嘛,你也知道,表哥我心慕卢姑娘已久,是断不会参与到其中,只是折霜好奇,就拉着你去看了看,不想就是这一看,你们俩就都挤进了那茫茫人堆里。而正好此时,上头赵姑娘也开始抛绣球了,本来那绣球与你是没有半点关系的,谁知道后来抛着抛着,怎么就到了你的头上!那粗人估计也是想当赵家的女婿想疯了,一下便冲你撞了过去,我见到想要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扑通一声便落了水,我只能跳下水去救你。” “幸好表哥我自小水性就好,否则,表弟你可是要受一番罪。” 萧定琅洋洋得意的同时,程渺渺也是打心底里对他发出了感激之情。 别的不说,这表哥关键时刻当真是一次链子都没掉过! 她为萧定琅倒了杯茶,亲自送到他面前,又问:“ 分卷阅读37 事情大致我已了解,只是表哥能否再细说一下关于那名将我撞下水之人?” “那小人已被扭送到大理寺衙门,表弟还要了解他做什么?莫非,表弟怀疑落水一事有蹊跷?” 程渺渺摇摇头,自己也说不上来哪里蹊跷,就是经过昨天那事,叫她整个人都不禁阴谋论起来。 丞相都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害她,那其他人呢?落水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可能是阴谋呢? 只是关于那推原主之人,被交给大理寺之后,就是他们程家自己派人在跟着了,萧定琅能知道的也不多。 两人遂没再继续聊这个,程渺渺答应下来除夕的出游后,将他送走,回来翻起了萧庸给的包裹。 包裹里有几本书,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会是什么课业导读之类的东西,不想第一页刚翻开,她便恍然大悟。 这是眼下于她而言,比导读更重要的东西—— 一整个以程从衍为中心的详尽的人物脸谱关系画册。 从他们乾安侯府旁支开始,到萧家,到黎家,到皇室江家,再到整个朝堂上的大小人物,以及她可能认识的世家子弟,整整三本册子,数不清的人像画,全摆在程渺渺面前。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将人名和脸一一对照上,觉得自己会认了还不够,还得去蒙住人像旁的小字,去背这人的身份,从当朝太子到秦国公府世子到承平伯府公子到已经崭露头角的国子监生,通通都得记下,烂熟于心。 奇怪的是,这么多人的画像,就连太子的模样也在上头,皇帝和皇后的模样,萧庸却并没有给她。 更深露重,她夜里是抱着这三本册子睡着的,蜡油滴在床边托盘上,积了厚厚一层。 苍灵进来收拾了一趟,心疼道:“世子要读书也不是这么个读法,分明从前还不是这么拼的,怎么如今夜里都要读这么久的书了?” 因为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了啊!程渺渺仰天大哭,她如今是个冒牌货,要想变得跟从前一样,可不是得花两倍甚至三倍的努力才能将那些知识恶补回来吗? 何况这还不够,还有程从衍的罗辑思维能力,她也得跟上来,不然哪天叫萧庸发现她思维能力早就不如从前了,脑子也不灵光了,说不定他也就不愿意教她了。 这是万万不能的,萧庸现在就是她在这个世界最离不开的老师,她死也要抱着这颗大树不撒手。 “马上要去东宫,万一做不到皇上和太子满意,那岂不是麻烦?学无止境,我还是趁着有限的功夫,再多学些吧。” 苍灵待会儿还要来整理床铺,程渺渺趁她出去处理凝固蜡油的功夫,将那几本册子塞到了床底下,等她回来的时候,她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起床。 家族规矩,程渺渺自能下床之后,每日都会去程老夫人和萧和宜那里请安。 萧和宜倒是好说话,一般只是关心她身体,要她注意多休息;程老夫人虽不是话多的人,但程渺渺去她那里,总是免不了提心吊胆。 因为在话不多的情况下,每一句都显得格外重要,需要反复琢磨和推敲,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说错话。 譬如这日,程老夫人要她留下来陪她用饭。 程渺渺揣着一万个小心,坐在程老夫人身边,听她状似不经意提了一句:“从衍近来跟外祖家接触挺多。” 啊,这老夫人似乎不怎么喜欢萧家来着,程渺渺想起来。 她将一口百合粥咽下,擦了擦嘴角,道:“上回落水是表哥救的孙儿,于情于理,孙儿都该多与他们家走动,以示感恩。” 程老夫人不为所动,十分冷淡道:“若非他们找你出去玩,你又何至于会落水?” “那害你落水之人,到现在也不肯承认自己背后是有人在教唆,便是咬死了咱们拿他没办法,你倒还在这替萧家说话。” 要是有人存心想害程从衍,这次不害,下次也会害,只是说恰好叫萧家表哥表姐碰上这事罢了,程渺渺觉得这不能怪他们。 “祖母,我信萧家是无辜的。”她也是有些倔性的。 “无辜?有多无辜?光凭他们家跟黎家交好一事,你就不该再同他们往来。”程老夫人也是个强硬的。 程渺渺一噎,要不是她昨晚刚看了那几本人谱册子,这时候恐要愣住,幸好,眼下的她心里头门儿清。 萧庸的长子,也就是她现在的舅舅萧绎,娶的是承平伯府黎家的二女儿黎松盈,黎家在她下面,还有个小女儿,叫黎温静,现在在皇宫里,高居贵妃之位。 说是贵妃,但是吧,这个黎贵妃,民间更多称她为妖妃。 因为,她原是要被嫁给病危的先帝冲喜的,结果嫁过去的当天,人刚进宫呢,先帝就死了。众人唏嘘归唏嘘,自然都以为,这黎家女儿尚未真正嫁入皇宫,退回黎家往后再好好婚嫁就是了,不想,她的容颜叫当时刚登基的新帝见到了,新帝愣是不顾一众大臣阻止,将她收入了自己的后宫,并赐其贵妃之位。 彼时的皇后已经有了两儿一女, 分卷阅读38 其中长子还在新帝登基当天就被立为了太子,可以说,位子已经坐的很稳了,于是众人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只会靠脸的黎贵妃,将来必不会有好下场。 程老夫人就是这众人之一,萧家和黎家为姻亲,先前走的近是理所应当,可是黎贵妃这事出来后,还走的近,她对此感到极度反感,连带着对萧和宜的态度也冷了不少。 程渺渺知道这种事不能跟她杠,自觉装乖闭嘴,只不过吃了一片脆萝卜的功夫,就见苍灵居然过来了。 “禀老夫人,夫人叫奴婢来传达一声,宫中来人,宣世子今日进宫。” 第19章 .进宫霸道小总裁! 阳景宫 室外玉兰朵朵,室内暖炉熏香,冬日严寒,这座珠围翠绕的宫殿中,却是三步一春景,五步一琳琅。 内殿中,皇后秦朝朝正哄着小儿子睡觉,大儿子江照翊坐在一侧桌边,正捧着书本有模有样地看,虽然他的书,已经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小公主江珊珊由侍女领着进来,提起裙摆跑到江照翊面前转了个圈,轻声细语夹杂着兴奋,道:“哥哥,你看我今日好看吗?”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模样也水灵,精巧的发髻是叫侍女花了加倍心思弄的,任谁看了都舍不得说一句不好看,偏江照翊就板着脸,很拽地告诉她:“一般般。” 江珊珊小脸垮了下来,不信邪地跑到皇后那里,扯着母后的衣角问她自己好不好看。 皇后自然夸她是天底下独一无二好看的小姑娘,顺便又训了顿江照翊,“今日又是什么风把我们太子殿下惹着了?叫你对妹妹都这般阴阳怪气?” “就是就是,阴阳怪气!”江珊珊也跟着数落。 江照翊耳朵动了动,耳根泛起微红:“母后明知道儿臣的心思,却还要把儿臣喊来阳景宫。” “是你妹妹想要见他,你顺便见见他,又怎么了?”皇后并未觉此事有何不妥,“他是你父皇为你选的伴读,将来会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不趁此良机与他好好熟络熟络,倒还在这里埋怨起来了。” 面对皇后的指责,江照翊仍是冷酷且硬梆梆:“他才不会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脸臭的可以。 皇后不再理他,转而叫尺素去外头看看人来了没有。 *** 人来是来了,但是又没完全来。 程渺渺本来好好跟着宫人走在两面红墙的宫道上,没想过拐角的时候,碰上了个贵人。 贵人一身靛蓝如天降,金线刺绣点翠步摇,五官明艳,眉心一朵莲,华而不妖,艳而不魅,典型的人间富贵花长相,像月亮。 程渺渺昨晚刚看过她的画像与简介,今早程老夫人有意无意也刺到过这位人物,大名鼎鼎的黎家妖妃。 哦不,贵妃。 程渺渺心下掐指一算,这贵妃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最好绕着她走。 于是她跟着宫人站到一旁,弯腰行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等等。”贵妃却自己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准确无误指出,“你是程家那个孩子?” 程渺渺只得认命:“是。” “你这么早就进宫来做伴读了?”黎贵妃翘着刚染好寇丹的指甲,眼神漫不经心从她身上扫了一圈,仰头看天,未有多做停留。 程渺渺顶着一些压力,“回贵妃娘娘的话,不是伴读,今日臣只是受皇后娘娘召见,去阳景宫中一叙。” “皇后召见,那想来是公主想见你了。”黎贵妃莫名笑了下,语气暧昧,“是吧,小世子?太子殿下那么不待见你,总不能是他要见你,你好好的,将来怕不是有驸马的命。” “驸马?”程渺渺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 黎贵妃似乎很喜欢她这个反应,笑得愈发明艳了,“怎么,不想?” 程渺渺汗颜:“是不敢。” “这有什么好不敢的,你这样的人……” “贵妃娘娘!” 黎贵妃话还没说完,尺素就到了墙根边上,“见过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还等着见程世子呢,恕奴婢就先将程世子带走了。” 看出来了,皇后和贵妃有些不对付。 程渺渺老实巴交,被尺素十分不客气地从这贵妃眼皮子底下带走。阳景宫一如春日温暖,她一踏入,万物仿佛有灵盛开,生机勃勃。 “程哥哥!”一看就金贵的小公主从内殿跑出来,扑向程渺渺,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位气色极好、体态雍容的妇人,比起刚才的贵妃,更显几分母仪天下的庄严气度。 “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公主……太子殿下。” 江照翊踩着点逼她在最后又加了个自己的名字,高冷地在她面前站定。 皇后待她倒很是热络:“程世子来了,快别站着了,珊珊,带着你程家哥哥坐下。” “好。” “多谢皇后娘娘。” 江珊珊巴不得贴着程 分卷阅读39 渺渺,跟她坐在一处,还将桌上的糕点尽数从江照翊面前拉过来,献宝似的往她面前推。 江照翊的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一度。 然而无人关心。 有皇后坐镇在上头,程渺渺哪里还有功夫注意他,全程全神贯注,准备迎接皇后的问话。倒是其间偶然想起黎贵妃的那句“驸马”,叫她又不动声色将屁股往外挪了挪,离小公主远了一点。 皇后看模样就是个体贴的,上来自然是先关心她的身体。 “上回落水,世子身子可好些了?” “谢皇后娘娘关心,身子已经大好了。” “孤见未必,程世子的手不是还伤着吗?”江照翊锐利的眼神射向程渺渺,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这太子,怕不是还记得雪梅园她故意得罪他的仇。 程渺渺想,这可不行,她如今心境已经跟雪梅园时大不一样,她现在可是要登阁拜相的人,怎么还能得罪他,导致最后被逐出东宫呢? 不必多思,她便拱手道:“有劳太子关心,臣的双手在来年春天必定能恢复好。” “是,吗?” 短短两个字,透露着极大的威胁与遗憾。 程渺渺肯定:“是。” 根据程从衍留下的笔迹,程渺渺不难推断出,她平常写的是颜楷,幸好她从小开始学书法,学的也是颜楷,只不过后来上了高中,课业忙碌起来,便许久没练,手生了。 给手腕缠上纱布是迫不得已的举动,她最近已经在忙着每日练两个时辰的字,争取在进东宫前把字给重新写好写顺溜。 这是她除了象棋之外,为数不多能赶上程从衍的地方。 她十分自得,在江照翊面前也忍不住昂首自信起来。 而这份自信落在江照翊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炫耀了。 他抿嘴不再说话,不想给她半点好脸色。 倒是皇后关心起来:“世子的手是怎么了?也受伤了吗?” “回皇后娘娘,小伤罢了,当初掉进水中的时候不小心砸到手腕了,郎中说月余便能恢复。” “是吗?严不严重?正好在宫里,要不请太医来瞧瞧?” “不必不必。”程渺渺婉拒。 笑话,她这好端端屁事没有的手,怎么敢给太医瞧? 江照翊对此默默翻了个白眼,落进皇后眼里,被瞪了一眼。她继而温和地同程渺渺道:“时候尚早,本宫还有些事要去处理,程世子就在这陪太子和公主玩会儿吧,用过午饭本宫再派人送你回去。” “是。” 程渺渺无奈接下了这带娃的活儿,目送皇后姿态端庄慢条斯理地走出宫殿。 “孤还有事,你自己陪着珊珊玩吧。”皇后走后,江照翊也不想在这多呆。 “太子殿下。”程渺渺却还有话要同他说,拦住他去路道,“先前雪梅宴,臣精神恍惚,神智未清,对太子殿下多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海涵,往后臣入东宫,必定时刻陪伴您的左右,敦促您好好读书,好好完成课业,不敢放松,不敢懈怠。“ “……” 前半段听着还行,后半段这说的是人话吗? 本就微红的耳朵染上了猪肝的颜色,负手而立不过一米五的太子殿下火冒三丈,重重哼哧。 “程从衍,你还敢给孤蹬鼻子上脸!” 嗯?这不是诚恳道歉了吗? 程渺渺不知自己何错之有,愣一愣过后,只能又装孙子道:“臣不敢。” “不敢不敢,你有什么是不敢的?” 嗯?这话略有些耳熟。 程渺渺来不及多思考,一片群青绸缎衣袖就从她眼下一甩而过,撩起一阵春风,不染纤尘,决绝而去。 冠是玄玉雕飞鹤的,衣裳是高级偏稳重的,动作是潇洒又利落的,那抹高傲的背影没留给程渺渺多少观摩的时间,叫她终于意识到,今日份的太子,居然当真有那味儿了! 传说中的,霸道,小总裁! 第20章 .明灯她居然说她是明灯诶! 事实证明,长的俊秀,脑子灵活,克己复礼的原主程从衍,向来是十分受这个世界小姑娘们喜爱的。 前有尚书之女卢九枝,后有归山公主江珊珊,一见到她,脸上纷纷都跟抹了胭脂似的。 阳景宫内,皇后和太子双双离开后,小公主江珊珊就黏了上来,拉着程渺渺要她陪着玩积木。 程渺渺遵命,陪在江珊珊身边,一陪就是两个时辰。 其间,她没少从江珊珊嘴里套有关江照翊的话,譬如他喜欢吃什么,他喜欢玩什么,他喜欢读什么书,他喜欢跟谁一起…… “哥哥喜欢吃馿打滚和八宝藕粉。” “喜欢蹴鞠和打马球。” “喜欢什么书嘛……我也不清楚……” “喜欢和谁在一起……他就喜欢跟大表哥一起玩,可是大表哥是个坏蛋,我才不 分卷阅读40 想他跟大表哥一起玩,二表哥可比大表哥好多了。” “既然大表哥不是好人,那为何太子殿下还要同他玩?” “我也不知道,他们还一起欺负二表哥呢,哥哥再欺负他,哥哥也要变成不是好人了,哼。”江珊珊撅起来的小嘴都可以挂油瓶了,程渺渺见她可爱,便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豌豆黄。 江珊珊小脸低下去,红的有些不自然。 程渺渺不知这也算散发魅力,就着那只喂过江珊珊的手,自己也捻了一块豌豆黄吃。 江珊珊霎时脑袋低的更低了。 “那公主说,太子殿下平日里都是如何欺负秦二公子的呢?”关于八卦,程渺渺有一丝丝好奇。 江珊珊脑袋一歪,认真“唔”道:“他们就是,经常嘲笑二表哥,蹴鞠的时候,故意不跟他一队,故意把他的球抢走,打马球也是,滑冰也是,他们总是不带二表哥玩,还时常说他玩不好。” “他是真的玩不好吗?” “是他们都合起伙来欺负他,他才玩不好的!”江珊珊十分有正义感,“他们都听哥哥和大表哥的话,都不跟二表哥玩,没有人陪二表哥玩,他一个人自然就玩不好。” 也就是小孩子被孤立了。 程渺渺潜意识里看不惯这种事情。她也是昨晚才知道,皇后母家秦国公府,现任秦国公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秦熠为嫡出,与太子关系要好,比长子晚两个月出生的次子秦淮为庶出,几乎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存在感极弱。 秦熠是正妻所生,他看不惯妾室生的秦淮,程渺渺勉强可以理解原因,但是对于太子来说,这两个不都是他的亲表弟么?他有什么好区别对待的? “哥哥小时候不在我和父皇母后身边长大,他从小就被皇祖父带去交给太妃们照顾了,那时候他一个人在太妃那里,父皇母后也不方便去看他,就时常叫大表哥进宫看他,所以他才跟大表哥亲近的。”江珊珊边吃着糯米糕边哼哼唧唧说明了缘由。 “可是是父皇母后叫大表哥去,大表哥才有机会跟哥哥亲近的,要是换成二表哥,那二表哥岂不是也能跟哥哥亲近了吗?那样哥哥可能就不会帮着大表哥欺负他了,哎。” 八岁的小公主说不懂事其实也挺懂事,小大人般叹着气,很是无奈。 程渺渺忍不住想揪揪她的小脸蛋,可是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退红衣裙,叫她又不得不忍住了。 皇后身边的尺素姑姑来叫两人去偏殿用饭,用完饭,她就可以回去了。 她乐意至极。 用饭的时候江照翊也在,只是他的脸色显而易见地不好,郁闷的坏心情都写在了脸上,与之完全不同的则是小公主江珊珊,灿烂的小脸怎么也笑不够,满脸的胶原蛋白,不知多开心。 得益于皇家吃饭不说话的规矩,程渺渺在饭桌上没受到什么磨难,只是知道她吃完饭就要走了的江珊珊故意将饭吃的很慢,小口小口咀嚼着食物,一口糖醋排骨仿佛都要啃到地老天荒去。 江照翊看不下去了,早用完饭的他板起脸正要教育妹妹,皇后便捻帕咳了一声,“本宫还有话要与程世子说,阿翊,你照顾妹妹吃饭,吃完饭就带她去御花园晒晒太阳吧。” 江珊珊着急想说不要。 江照翊却摁住了她的手腕,要她乖乖坐在这里吃饭。 可怜的小公主只能眼巴巴看着程渺渺被带走,脑海里将那抹天水蓝的身影深深刻下。 *** “本宫找你来,是有关于太子的事要同你说,程世子应当知道吧?”皇后开门见山,坐在了偏殿上首。 程渺渺试探:“皇后娘娘是要叮嘱臣年后进东宫之事?” “是。”秦朝朝叫人给她上了茶,自己一双素白玉手也刮了刮茶沫,闲谈道,“你也知道,本宫母家还有几个孩子,跟太子关系要好,若是叫太子自己选想要的伴读,他是断不会选到你的头上,可是本宫和皇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位子,只有你才能胜任。” “太子自小没养在本宫与皇上身边,一直是本宫与皇上的一大憾事,他如今性子淘气,脾气倔强,正是需要管束的时候,我们想你做他的伴读,不仅是稀罕你的才学,更重要的,是看中了你的稳重与担当。” 稳重与担当? 程渺渺觉得自己硬挺多时的腰背有些酸疼。 皇后继续有板有眼道:“乾安侯府教子有方,素来名声在外,你父亲是朝廷的好儿郎,你必也不会差。你伴在太子身边,时时去提点他,督促他,叫他时刻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叫他每一步都走的庄重,走的坦然,这才是本宫和皇上想要的,你明白吗?” 就是不仅得陪太子读书,还得做他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的教导主任。 程渺渺突然想问,这伴读有没有工资拿的? 虽然她早已替程从衍做好继续辅佐太子的打算,但此刻,皇后真把这么重要的事交到她的肩上,她还是不禁会觉得自己肩上多了许多的重量。 分卷阅读41 她毕恭毕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向皇后保证:“臣明白,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和娘娘的期望,好好陪伴太子殿下,做他身边微弱却也能指路的萤火。” “你不是萤火。” 皇后缓步从高高的宝座上下来,繁复的萱草裙摆拖曳了几尺长,散如日出金光,光明灿烂。 她素手交叠,缓慢却又郑重道:“你,是明灯。” *** “明灯”这两个字,暴击了程渺渺许久。 她在以前的世界,就是条天天躺平不用奋斗的小咸鱼,从没有人说过她是明灯,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谁的明灯,可是刚刚,皇后居然说她是明灯,居然说她是明灯! 虽然是借着程从衍的势,但她觉得自己又浑身充满了斗志。 毕竟,她居然说她是明灯诶! 她怎么可以辜负她的期望? 她怎么能够辜负她的期望! 体内的洪荒之力仿佛找到了开闸的口,她要读书,她要奋斗,她不能叫皇后觉得自己今天说错了话,不能叫人看扁,她要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去做那小太子的明灯。 这晚,夜里的她又多读了半个时辰的书。 第二日的苍灵实在看不下去,将这事告诉了萧和宜,萧和宜和她语重心长谈了一番,她面上答应着,往后不再入夜了还拼命读书,私底下却在家中库房里,找出了一颗直径碗口大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晚上自己便会亮,不像燃烛那样会叫苍灵抓到证据,她十分满意。 日子又过成了当初高考一样的三点一线,程渺渺每日除了自己的小院子,就是去程老夫人和萧和宜那里请安,又或者,拿着积攒了好多的问题去一趟萧家,请萧阁老一次性为自己解答。 洛半山的事一时没了后续,萧庸只叫她静观其变,却不知这“变”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她便只管安心读书,安心过年,等待来年开春去东宫。 除夕这日,萧定琅说好了白天要与她去永定河边逛逛,来接她的却是萧家的表姐萧折霜。 萧折霜将她迎上马车,才肯说实话:“哥哥昨日跟人打了一架,觉得带伤不好来侯府,便喊我来接你,咱们直接去永定河与他会和。” 程渺渺一哆嗦,“打了一架?跟谁?” “大理寺卿褚渊大人家的儿子,褚衙内。” “因何打架?” “那姓褚的,当街调戏卢姑娘和贺兰姑娘!” 第21章 .香气另有其人 就程渺渺所知,衙内一般不是个好词。 既然萧折霜都说那是大理寺卿家的衙内,想来这衙内浑事也是没少干。 她定睛瞧着萧定琅眉尖两寸上那一道不足一指宽的伤痕,深深皱起了眉头:“这就是褚衙内给你伤的?” 萧定琅已经到了一听这名字就来气的程度,“他个混小子,最好别叫我再碰到他!” 程渺渺扒下他的爪子,仔细观察那差一点就要愈合的伤口,更为好奇道:“他是怎么调戏卢姑娘的?” “他和他手下那群咸猪手,居然敢去抓卢姑娘和贺兰姑娘的腰!”萧定琅义愤填膺,“若非我赶到及时,恐要叫那群狼崽子占了便宜,那往后两位姑娘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程渺渺惊:“当真如此好色?” “可不是,色中饿鬼。”书香门第出来的萧定琅,骂人也是这么文邹邹的,叫程渺渺听了一阵好笑。 “可表哥你功夫不弱,怎么会被他们伤到?” 萧定琅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意外罢了,那群小兔崽子,趁我不注意才给我伤的。” “那他们呢?” “当街闹市,全被我扭送到大理寺去了。” 今日除夕,程渺渺不禁疑问:“……要关多久?” “褚大人公正无私,把其他从犯都关了一日就放回家去了,主犯褚汀回,关十五日。” 也就是过年都回不了家。 果然,大理寺卿这样的位子,对自家不狠,地位都不稳。 程渺渺深感佩服,倚在阑干上,吹着江边小风,细软的狐毛领子刮蹭她的脸颊,清醒了她的小脑袋瓜。 她突然跳下长椅,拢了拢大氅,“表哥表姐,陪我去一趟大理寺吧。” “大理寺?” 萧定琅和萧折霜不明所以,但是她坚持要去,说想借去看褚汀回的机会去看看当初那个推她下水的小人。 两人一下便都明白了,那人以杀人未遂之名被关在大理寺已经多日,却仍旧死活不肯说背后有人,查他的家也查不出什么名堂,不如叫程从衍这个当事人自己去看看,万一还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毕竟,她可是程从衍。 *** 大理寺卿褚渊是大启朝堂上出了名的敬业,除夕白日还在大理寺加班,程渺渺到大理寺时,受到了他极高规格的礼遇。 “程贤侄来了。 分卷阅读42 ”褚渊是个爱才惜才的人,见到程渺渺,如见到个宝。 “晚辈见过褚大人。”程渺渺在萧庸给的册子上见过褚渊,大启带头007选手,偷瞄一眼他的发量,果然已经不是很乐观。 褚渊将她扶起,居高临下却并未带半点傲视,真诚地问:“程贤侄今日到老夫这大理寺来,是为何事?” 他真诚,程渺渺也“真诚”:“实不相瞒,褚伯父,晚辈今日前来,是特地替家中兄长来探望褚大哥的。” 褚渊似笑非笑眯了眼,“贤侄这话就藏着了不是?” 程渺渺虚笑两下,相信他懂得都懂。 久居正堂、一脸正气的褚大人捻一把灰黑髯须,对着程渺渺探究两眼,的确很懂,道:“贤侄想下地牢看望我家逆子,自是可以。” “只不过——”程渺渺正要高兴,却原来还有转折。 “贤侄是否忘了,上回齐家诗会,你还欠老夫一首诗?今逢佳节,不如贤侄就趁此良机,为老夫这大理寺赋上一首,如何?” 什么诗? 程渺渺顿了顿。 这程从衍怎么还欠了人家诗债呢? 还要她还? “赋一首诗啊……”她仿佛刚想起来这事,缓慢呢喃,缓慢试探,“伯父是想今日就要?” “是,贤侄观我这执法持平的正堂,可够你走七步?” “七步?” 褚渊兴致勃勃:“昔有曹子建七步能成诗,今贤侄你名满大启,定也不是问题。我这大理寺,已经许久未有新诗可赋,隔壁太常寺那几个老家伙见了可都笑话,就等贤侄来上一首,替老夫我震震雄风呢。” 这满心期待的话术如斯耳熟,程渺渺蓦然想起自己当初劝萧定琅时的场景。 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褚渊见她抿唇,更近一步循循善诱:“一首诗,送你下地牢,贤侄不亏。” 程渺渺脸色跟吃了菜虫一般青紫。 踌躇半晌,脚步还是缓缓迈开。 她今日来都来了,落荒而逃定要遭人怀疑,反正前些日子为了诗会已经苦练作诗许久,后面又得萧庸些许点拨,现下随便来一首打油诗,应该不是问题。 “只是打油诗,伯父别嫌弃。”她挤着笑,给他打好预防针。 不想一回头,见到褚渊已经回了堂上,沾好笔墨,目光炯炯,大有她念一句,他抄录一句的架势。 如此大阵仗,简直叫人压力山大! 程渺渺硬着头皮,想起前几日萧庸曾教过自己的应急法子:压好韵脚,平仄不管,善用典故,删繁就简。 她心下默念这十六字口诀,蜷起来的手指悄悄在袖中给自己打着气。 你可以的,程渺渺,高考都过来了,作诗罢了,你可以的! 她坚定地迈出第一步—— “冬来风雪厚。” “扫屋人依旧。” “永定河上舟。” “见我知明昼。” “好韵的脚。”褚渊搁下笔墨,举起宣纸看了看。 刚好走完七步的程渺渺一个漂亮回旋,一双明眸望向堂上。 “冬来风雪厚,扫屋人依旧。永定河上舟,见我知明昼。”褚渊细细回味,若有所思,“贤侄倒是会夸人,我等坐堂上,如何担得起光明之象,言之过矣,言之过矣。” 嘴上说着言之过矣,两边嘴角弧度却是没下来过。 “也罢也罢。”褚渊复又摆摆手,“人就在地底下,贤侄去罢。” “多谢伯父。” 程渺渺远没有脸上表现的那么淡定,心下狂喜,庆幸这几日的学□□算没有白费。 *** 临近年节,大理寺统共没剩几个犯人,程渺渺一路由人领下地牢,地牢里空空荡荡,一脚踩下去有极大的回音。 “程从衍?” 下地牢没走两步就有人唤住了她,程渺渺脚步停下,昏暗的视线叫她没看清脸,但光凭衣着也能推断出,这就是所谓的褚衙内,褚汀回。 在地牢里蹲了一晚上的褚公子桀骜不驯,嘴里叼了根枯草,很拽地道:“我爹又要你给他作诗了?” 又? 程渺渺不明情况,便故作高冷,未置一词。 褚汀回又哼哼:“你也是帮你那表哥来看我笑话的?” 程渺渺睥他一眼:“你一没病二没灾,有何笑话可看?” “程从衍你眼睛是瞎了吗?小爷我脸上这么大个巴掌印你看不出来呢?”褚汀回年纪比萧定琅小两岁,身材却比他还要魁梧些,再搭一套宽大的貂裘大氅,骂起人来很有气势。 程渺渺还真没注意他的脸,经他提醒,定睛一看,似乎左脸是有点肿。 “我表哥不像是会打人脸的人。”她琢磨着,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褚汀回憋着一口气:“废话,这是我爹打的!” 程渺渺惊呼:“褚大人好威武!” 褚 分卷阅读43 汀回脸色瞬间变得究极难看:“你还说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程渺渺矢口否认:“褚公子此言差矣,前些日子推我落水之人,现如今也还关在大理寺呢,我来看看他的,怎么了?” “哼,我就知道。”褚汀回也正在这等着她呢,“程从衍,你帮我个忙,我就告诉你个连我爹都不知道的秘密,怎么样?” 程渺渺只顾着要去看推原主落水之人:“我没空与你扯花头。” 褚汀回懒洋洋地抱臂:“与你最在乎之事相干,听不听?” 程渺渺后退了两步,定定看着他。 得逞之人露出个邪笑,打发了那跟在她后头的衙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萧定琅看上了卢九枝,但其实卢九枝看上的是你,是不是?” 程渺渺蹙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等我出去后,我要你用你的名义,把卢九枝约出来与我见面。”褚汀回摩挲着下巴遐想,“最好把贺兰钰也约出来,这两人长的其实不相上下,我都挺喜欢……” 听不下去了,程渺渺抬脚要走。 “哎,别急着走啊。”褚汀回压死了音量,“刚才领你进来那个衙役,是怀王的手下!” 地牢阴寒,程渺渺的指尖也阴寒,她绷紧脸,回头怒视褚汀回:“你说什么?” 褚汀回满眼无辜:“我前几日曾去过怀王府容华郡主的闺房,里头有一味香,听那些丫鬟说,那是西域特供过来的松泠香,京里少的可怜,没几个贵人有。那个衙役,我昨日刚进来就闻到了,他身上有松泠香的味道,虽然很浅,他可能还去卖猪肉的地方转了一圈,想洗洗味道,但还是叫我给闻出来了。” 进到郡主闺房里?程渺渺一听就不对劲:“采花贼!” “我不是!我就是好奇去看看!”褚汀回面红耳赤地争辩,“你信我一回,那个衙役有问题,推你落水那个犯人,就是他在专门看管的!” 程渺渺又不动了。 褚汀回见机行事:“你若不信我,大可以请萧家姑娘帮你约容华郡主出来,叫她一闻便知,只不过你若信了我,可就得记得答应我的事,待我出去之后,卢九枝和贺兰钰……哎!我还没说完呢!” 小身板的程渺渺没有再理他,自顾自往牢房里头走,越走越森冷的地下尽头,她终于见到那个曾将程从衍推进永定河的人。 跟萧定琅说的一样,五短身材,泼皮无赖的长相,见到她第一反应是怔愣,随及就是邪邪的笑,是挑衅。 听着后头衙役又跟上来的声音,程渺渺知道自己大抵是问不出什么了,她微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气,甩了大氅就走,直至上马车,她的脸色也没有多好。 萧定琅和萧折霜面面相觑:“怎么了?没看到人?” “看到了,但是什么都没发现。”她沮丧地将脸埋进颈边一圈厚狐毛里,深吸了吸鼻子。 萧家兄妹信以为真,便都只安慰她,不再有话多说。 这个春节过的糟心,却也四平八稳。 因着她马上要去东宫的缘故,侯府里原本为程从衍请的老师一直都不用来了,她在正月十六之前,只用自己安安静静地待在书房里自习。 跟着萧和宜初二回娘家的时候,她抽空将在大理寺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萧庸,萧庸听后亦是沉默了良久。如若褚汀回说的是真的,那她当初落水之事,恐跟怀王府脱不了干系。 怀王,丞相,所以他们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就盯上了程从衍这块香饽饽? 所谓树大招风,就是这个道理么? *** 褚汀回是正月十五才被他爹放出来的,放出来的第二天,他就来找程渺渺了。 他还记得自己曾要她答应的事。 只是他刚下马车,雄赳赳气昂昂,要侯府门房进去通报他的到来之时,门房却告诉他:“公子来的不是时候,我家世子今早已经收拾东西去了东宫。” 褚汀回掏掏耳朵,似是不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去了哪里?” 门房耐心微笑:“东宫。” 第22章 .东宫小兔崽子,忍无可忍 东宫 程渺渺带着自家跟来的两个小书童勤学和好问,在皇后指给她的观星殿安顿下。 观星殿是东宫西偏殿,东侧偏殿叫眠月殿,听领她进门的宫女说,那是留给未来的太子妃住的。 日常负责督导东宫事务的宫女有两个,分别叫玉莺和青鸣。玉莺活泼,青鸣安静,从她进东宫大门开始一路到观星殿,几乎都是玉莺在叽叽喳喳地给她讲,青鸣微笑。 “……太子约摸是去马球场了,程世子先在此处歇歇吧,待到用午膳的时候应该就会回来了。” 玉莺说了一早上,也觉得口渴了,正要退出去喝口茶,守在外头的一个小宫女又踩着小碎步赶来,低头禀报:“春和宫的尺璧姑姑来了,说是替贵妃娘娘给程世子送些东西。” 春和宫的黎贵妃娘娘,向来同他们 分卷阅读44 东宫没什么交集,给程世子送东西,就只能是私交了。 玉莺回头,无声询问程渺渺。 程渺渺自然不知自己跟这位贵妃有何私交,但也不能露生,假装熟练道:“那便带我去见见尺璧姑姑吧。” 尺璧倒是见过的,上回进宫的时候碰见黎贵妃,站在贵妃身边最近的就是她。 程渺渺一出现,她不苟言笑的嘴角便扬起弧度:“奴婢尺璧,代贵妃娘娘为程世子送来文房四宝。” 贵妃送的文房四宝,自然不是普通的文房四宝,砚台是群山环绕状的,嵌了绿玉髓,笔是镶白玉的,兔毫狼毫皆有,墨水和纸张,也俱是洛阳产的上乘制品,程渺渺收下的时候,还不好意思地推辞了一番。 “是贵妃娘娘的一番心意,世子就收下吧。她说她身为您舅母的妹妹,理应也是您的亲戚长辈,您今日到东宫,她不方便亲自来看您,便只能备些小礼,以寄期许。您若不收下,岂不是叫贵妃娘娘心寒,也叫奴婢不好做?” “你算哪根葱,叫贵妃心寒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远远的,一道傲慢的回答打在了尺璧的脸上,叫她神色僵了一僵。 鸦青圆领长袍的少年意气风发,穿堂而来,头上紫冠在光束照耀下熠熠生辉,闪烁起光泽,差点瞎了程渺渺的眼。 她眯了眯眼睛,见少年绕厅一周,将黎贵妃送来的东西一一翻看过去,末了,失望地摇摇头:“贵妃娘娘还是不舍得送啊,就凭这些东西,也敢来孤的东宫贿赂人?”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这皇后和贵妃的关系,当真是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太子都直接下人的脸了。 尺璧被训,哑了哑喉咙,正要再争一争,却有宫女先一步道:“尺素姑姑来了。” 皇后身边的尺素姑姑。 众人眉心一跳,纷纷昂首去看,似乎在期待皇后会送出什么比贵妃这文房四宝还要稀奇贵重的东西。 毕竟,二人素来被传不和,这等场合,总要不蒸馒头争口气。 偏尺素一身轻松,身后只跟了两个宫女就进了东宫,提着食盒,并未有什么大的动作,落落大方向江照翊道:“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听闻程世子今日进宫,特命奴婢送了几道菜过来,以添午膳。” 尺璧脸色霎时更僵了。 送些华丽的东西,只能说明你是客气的外人,送这些家常的,才表明你是熟络的主人。 皇后的心思可见一斑。 “有劳姑姑替孤谢过母后,玉莺,将这些饭菜端上桌,准备用膳。” 江照翊刚骑完马回来,额头还是汗涔涔的,接过青鸣送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转头看到程渺渺还愣在原地,不满地皱起眉头:“你没听见孤的话吗?用膳。” 程渺渺回神:“臣还没谢过两位姑姑呢。” 不管皇后和贵妃怎么斗,她都是臣子,都该谢恩。两边都不得罪地收下礼物之后,她很理所当然地被江照翊更加排斥了。 饭桌上,江照翊并未直接让她坐下用饭,而是叫来自己贴身的小太监兰时,拉出一卷三尺长的东宫伴读注意事项。 “既到东宫,自然得按孤的规矩办事,这都是程世子在东宫需要注意的,但凡违反其中一条,就得受罚,你不是记性很好吗?在用饭前,先将它们熟记背诵,待会儿孤抽查你。” 小兔崽子,给你脸了? 程渺渺站在桌边,睇他一眼,“回殿下,这恐不妥,这桌饭菜有一半都是皇后娘娘赏的,臣得赶紧趁热吃了,才对得起皇后娘娘的心意,否则,不是糟蹋了?” 江照翊脸沉下去:“皇后娘娘的心意你知道当场吃了,贵妃娘娘的心意呢?每天拿她送的笔墨纸砚陪孤读书吗?” 这是东宫,这小兔崽子是老大,程渺渺有眼色的紧,知道当下该拍谁的马屁才是正确的,义正言辞道:“殿下何出此言?贵妃娘娘送的东西大多华而不实,臣是断不会日日将其带在身边的。” 勉勉强强还算上道。 江照翊稍微有点满意,“那孤问你,往后贵妃再有这种收买你的心思,你当如何?” “贵妃娘娘乃臣舅母姊妹,给臣送礼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何来收买一说?”程渺渺眨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正义直言,“若当真有收买一事,还请殿下放心,臣是您的伴读,定当誓死为您效忠,不会为任何金钱外物所动。” “算你识相。”江照翊也就是小孩子脾气,听她说了几句漂亮话,心情也好了,哼哼两声喊她坐下。 总算可以用饭,程渺渺饥肠辘辘地坐下,等着他先提筷子。 殊不知,她这坐下之后才开始真正的第一道坎。 “孤不喜欢吃青菜,你帮孤把这些绿色的都挑走。” “孤不吃猪肝,你把猪肝给吃了。” “孤不吃葱,这些碎碎的全都要挑干净……” 程渺渺忍无可忍,青菜就算了,猪肝也忍了,葱花你也要我挑?! “殿下。”她 分卷阅读45 放下公筷,挤出最后一点虚伪的笑,“臣也不吃葱。” 江照翊理直气壮:“孤又没叫你吃,叫你挑,程从衍你是傻了吗?连挑都不知道是何意思了吗?” 小兔崽子,惯的你这臭毛病,程渺渺咬咬牙,今天我就要替你爹妈好好教训教训你。 “殿下。”她挺直了脊背,“您这挑食的方式,恐怕不妥。” 江照翊眉心微蹙,等着她的下文。 程渺渺清了清嗓子:“正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君子食不言,寝不语。”江照翊突然打断她的话,“程世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如果可以的话,程渺渺真想把手里这双筷子折断。 “程从衍,你以为孤不知道,父皇母后叫你来做孤的伴读,真只是叫你来陪孤读书的?你是不是以为,有了他们的默许,你住进东宫,从此以后就可以随便管着孤了?孤告诉你,你做梦!”他啪的一声,将筷子扣在碗上,“你最好别叫孤抓到你什么把柄,否则,别说是管着孤了,孤能立刻叫你滚出东宫!” 忍,程渺渺,你要忍,谁叫你要替程从衍完成梦想,谁叫眼前这个小兔崽子是太子,谁叫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剩下一个还刚会走路! 你只能扶持他,你得忍住! “你少拿这种眼神看孤,你是洛半山的徒弟,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么?你陪我学习,谁知道你学的是洛半山什么歪门邪道。”江照翊肚子里憋了不知多少对她的不满,此刻像是终于找到了抒发的出口。 “秦熠说的没错,你除了就是个书呆子会读书之外,其他一无是处,叫你挑个菜也不会,叫你拒绝人也不会,张口闭口就是君子君子的大道理,你去看看这满天底下,究竟有几个能做到那样的君子?” 忍忍忍,忍不了了,这小兔崽子简直是在蹬鼻子上脸! 程渺渺也是有脾气的,同样啪的一声将筷子搭在碗上,抬眼望向—— 他的身后。 明黄的衣角,沉稳的步伐。 她当机立断,收回目光,吼道:“陛下!” 那人脚步一顿,江照翊也是眸光犀利,瞪大了眼睛。 程渺渺深吸一口气:“当今陛下,就是那样的君子!” “臣自知自己做不到那样的程度,不敢与陛下匹敌,但太子您,是国之储君,理应跟随陛下的脚步,做一个当世君子,天下表率。” 她陈词激昂,慷慨万分,说的又是江照翊最讨厌的大道理,江照翊听了只能更生气:“你少拿父皇来教训孤,孤告诉你——” “太子要告诉朕什么?” 第23章 .撞上血!血! “太子要告诉朕什么?” 短短八个字,抵过千军万马,扼住了尊贵的太子殿下的咽喉。 江照翊脊背如龟壳僵硬,条件反射屁股离席,低头拱手:“儿臣拜见父皇!” 程渺渺错愕又不失冷静的声音随后响起:“臣拜见陛下。” 这该死的…… 江照翊将脸埋进阴影里,愤愤咬牙,他敢肯定,程从衍就是见到了他父皇要来,故意引他这么说的! 天子威严之气在殿内散开,江云渡每走一步,江照翊脸颊的汗水就多淌几滴。 程渺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看似淡定的情状下,是她首次见到真正所谓天子的紧张。 那是皇帝,是掌握着整个国家生杀大权,万人之上无人匹及的皇帝。 她掌心的汗都已经湿透了。 江云渡看着两个死死低头的小崽子,并未急着叫他们起身,而是缓慢绕到桌边,看了看一桌的吃食。 “太子还是挑食?”知子莫若父,他一眼便看出了问题。 被点到名的少年拳头攥紧,眼神飘忽:“父皇……” “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叫江照翊再没了声。 他干巴巴的嗓子默了默,乖顺无比:“儿臣知错了。” “哦?太子错在哪儿了?”江云渡漫不经心,问完又问,“对了,刚才太子说,要告诉程世子什么?正好朕在这里,也顺便告诉告诉朕吧。你,要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他还敢说什么?江照翊讪讪笑两下,“父皇,儿臣跟程世子开玩笑呢。” 江云渡忽地笑了:“是吗?感情这么好了?都会开玩笑了?” “……”程渺渺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言。 “程从衍,你说呢?”他突然转头。 “太子所言可是事实?你们是在玩笑?”他再垂下点目光,细致地问。 程渺渺从容不迫,端的是气度风雅:“禀陛下,是事实,臣和太子殿下正是在玩笑。”如果她的掌心没有汗流不止的话…… 高大又极具压迫感的男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眼眸弯弯打量了下两人,“玩笑都开到朕的身上来了,你们感情可是好啊。” 完了,这 分卷阅读46 是典型的笑面虎。 程渺渺看他温润如春的样子,总算能明白,为何萧庸给她的册子上,谁都有,却独独没有最高处的一对帝后。 天子之威不可犯。 她这样一个受尽人人平等思想教育的现代人,见到皇帝都紧张害怕成这样,何况是长期生活在此,天天习惯了低头的古人。 萧庸是纯臣,亦是忠臣,忠于皇帝,如何好将他的画像随便叫人画下来,这是大不敬。 “臣不敢。”表面的平静快要维持不住,她也不得不跟那怂货太子一样,低下昂贵的头颅,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儿臣亦不敢。”怂货太子虽迟但到。 江云渡波澜不惊的目光扫过两颗圆润饱满的脑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拎起手中的坠子往两人头上各来了一下。 被打的两人都有些懵,双双抬头看了看。 “既是往后要长期相处下去的,那便要平和些,吃个饭都弄得鸡飞狗跳的,往后这东宫,可还有安宁的日子?”他兀自坐到上首,端起青鸣立马送到手边的茶盏,吹了一口。 程渺渺和江照翊突然都如释重负。 所以说,他早知道他们在吵架,亏他们还在这里演的跟奥斯卡现场似的。 “父皇,父皇今日到东宫来,所为何事?”江照翊毕竟还是人家亲儿子,一放松下来,就敢迈开腿往那跟前凑。 程渺渺看了眼,规行矩步,站在原地不动。 “所为何事?朕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江云渡放下茶盏,“朕听太师说,年前给你布置了《孙子兵法》的课业,你看的怎么样了?” “看的差不多了。”江照翊这方面倒是很有信心。 可是江云渡问:“是吗?跟程世子比如何?” 淦! 程渺渺心头一万只草泥马奔过。 这可千万别叫她背吧?萧庸可还没教到这一课啊! “《孙子兵法》,程世子是何时学会的?”江云渡饶有兴致地问。 呵,呵呵,呵呵呵。 程渺渺倔强地掐指一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道:“回陛下,十岁。” 你不炫耀是会死吗? 江照翊浑身散出了哀怨的气息。 可惜掩藏在江云渡的真龙之气下,无人关心。 “十岁就会。”江云渡闻此便笑了,“程从衍啊程从衍,天底下究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程渺渺不得不谦恭:“陛下,臣才十二,天下群书,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哪里是臣看的完的,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臣尚年轻,要看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 天才装逼第一招,说话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上名人名言,名家名句。 听她说话,江云渡果然很满意,笑着指点两下,与江照翊道:“太子啊,瞧见了没有?这才是朕要你学习的榜样,天下群书,博览不尽,唯程世子这样通透的人,才堪东宫伴读之大任。” 过誉了过誉了,可以住嘴了! 程渺渺小心脏砰砰跳。 她明白,孩子都是有逆反心理的,皇帝越把她夸成邻居家的孩子,江照翊就会越讨厌她。她现在听皇帝夸她夸的是爽,但是待会儿人一走,她就得低头哈腰去哄江照翊。 想想就窒息。 江云渡没坐多久就走了。他知晓江照翊也许会不喜欢程从衍这个伴读,今日来就是特地想敲打敲打他,要他二人往后好好相处,互相扶持,但很显然,他的目的没有达到。 江照翊愤怒地将碗摔在地上,在程渺渺想要上来的间隙,指着她吼道:“你给孤站住!” 程渺渺只得脚步停下,双手举起。 “你算什么东西,在我父皇面前那么显摆!”小孩子气急了,总是要闹的,瞬间便又有一只琉璃小盏碎在程渺渺面前。 暴殄天物啊。 程渺渺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碗琉璃,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 “你还敢对孤不满?!”江照翊登时又来气了,一下摸到手边另一只雕花茶盏,举过头顶便要砸去,屋外忽传来宫女突兀叫唤的声音。 “公主您慢点儿,小心门槛!” 着了一身粉嘟嘟留仙裙的江珊珊小短腿跨过门槛,欢欢喜喜地跑进屋,径自向程渺渺奔去。嘴里一口一个甜甜的“程哥哥”,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 而此时的程渺渺身边一地瓷碗和琉璃的碎片,尚未等众人完全反应过来,江珊珊的脚就已经离的很近了。 程渺渺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赶紧跨步过去,想要拦住她继续向前,不想另有一道疾速的身影也朝这个方向飞来,与她目的一样! 两人不期而遇,咚的一声撞上了! 江珊珊被他们吓到,顿步在原地不敢动,宫女赶紧上前来将她安抚住,忧心忡忡看着两位贵子。 江照翊还好,他冲过来的速度快,用力猛,一下子将程渺渺撞出去不少,自己倒没怎么 分卷阅读47 后退,不过跌坐在了地上,有些狼狈。 程渺渺那边却已经不是狼狈一词可以形容。 她举起撑在地上的手,难受地摸了摸额头,那地方刚被江照翊撞了,疼得要命。 “血!血!” 玉莺一声尖叫,宫女赶忙护住江珊珊的眼睛。 程渺渺后知后觉地看看自己的手。 掌心被碎瓷片划破,一大道口子突兀地横在其间,淋漓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额间,发间,颈间,衣上,无一幸免。 那味道,刺鼻浓烈。 第24章 .规矩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娇弱!…… 事实为据,制服这幼稚且难搞的太子,只用一招苦肉计。 程渺渺平躺在罗汉床上,一只手垫了软垫,缠了纱布,金贵地被江照翊行注目礼,久久不变。 “太医,太医,她没事吧?” 见到杜醒时起身,江照翊也赶紧紧张地起来。 年轻的杜太医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榻上之人良久,久到江照翊忍不住,以为程渺渺的手将要废了之时,他才慢慢悠悠地开口:“太子放心,这位程世子没什么大碍。” 终于松下一口气。 江照翊艰难地回头,想说些关心人的话,但又实在难以启齿,憋了又憋,憋出一句:“你饿不饿,孤叫人给你送些吃的吧?” 程渺渺看上去并未怎么怪他,甚至还挺温和道:“多谢太子殿下,臣不饿。” “程从衍!”江照翊却自己板着脸严肃道,“孤方才问你要不要喝水,你也说不要,现下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你也说不要,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是要孤内疚死吗?” “臣不敢……” “不许说不敢!”江照翊唬住她,“玉莺,听孤的吩咐,去给程世子拿些茶水点心来。” 玉莺马不停蹄地去了。 “太子……”程渺渺百般无奈,“臣真的没有怪您,您不必自责。” “你不用多说话,孤自己心里有数!”江照翊脸颊鼓鼓地转身,要太医将程渺渺的真实情况尽数说与他听。 他毕竟是父皇母后给选的伴读,进宫第一天就出了事,他实在难以跟他们交差,也难以跟乾安侯府交差。 杜醒时再三肯定地告诉他,手掌没有大碍,多休养些时日就好了,他却还是不放心,强硬地命令他给程渺渺开了许多养身子的药方。 被逼无奈的杜醒时思来想去,干脆给伤患开了个红枣桂圆枸杞老姜的药方,江照翊不懂行,举着东西看来看去,问:“这有什么用?” 杜醒时摊手:“程世子体虚,体内湿气重,不需要特别大补的东西,只需要照着这个药方喝,便能养好身子。” “那她的手掌呢?”江照翊还是最关心这个。 “关于手掌,外敷和内服的药方,臣都已经开过了,太子不必再忧虑。”杜醒时自信非常,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深深地看一眼程渺渺。 程渺渺觉得这太医可能知道了什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佯装浑不在意,别开了目光。 江照翊亲自送人到殿外,飞速瞟一眼身后的观星殿,拉着他狗狗祟祟道:“杜太医,你听好了,今日之事,若没有人问起,你一律不得主动提及,知道了吗?” “殿下是说什么?”杜醒时歪了歪头。 江照翊“啧”了一声,“孤是说,今日程世子受伤一事,你就当不知道,不许主动对外胡说!” “今日哪里是程世子受伤。”杜醒时挎了药箱在肩上,“今日不是观星殿的宫女受了伤,殿下才喊臣过来的嘛?” 识趣,相当识趣。 江照翊很喜欢。 他故作老成地捏了捏杜醒时的肩膀,沉稳地拍了拍他,喊人送他出去。 小毛孩子。 杜醒时憋着笑摇了摇头。 *** “程从衍,你躺着,孤跟你商量个事情。”送走了杜醒时,江照翊又绕回了观星殿。 江珊珊不知是何时钻进来的,正心疼地趴在程渺渺床边落泪,一口一个程哥哥,一张嘴便是呜咽的哭声。 “樱笋,谁叫你把公主带进来的?”江照翊脑袋顿时有些大,十分害怕江珊珊会把事情告到父皇母后跟前去,到时候他们只需随便一问,就会知道那些碎片是怎么回事。 被称作樱笋的宫女忙要下跪,小公主江珊珊却在一旁哇的一声哭响亮了:“程哥哥手都要断了,哥哥还不让我来看他,呜呜呜,哥哥好坏!” 江照翊眉间褶皱微迭:“珊珊。” “哥哥就让我在这里看看程哥哥吧,我乖乖的,什么都不做。”江珊珊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捧着程渺渺的手,轻轻吹了两下,“我就要陪着程哥哥。” 江照翊脸有些绷紧了:“珊珊,你是公主!” “公主还请先回去吧。”解铃还须系铃人,终还是程渺渺顶着这张小公主喜欢的面皮劝说道,“臣 分卷阅读48 伤了双手,太医说需要静养,公主就算不听殿下的话,也请听听太医的话,就当是为臣着想了,好不好?” 什么叫就算不听他的话?江照翊满头黑线。 “还有,臣受伤的事情,还请公主不要同外人说,就权当作是公主和臣之间的秘密,好吗?” “可是这秘密哥哥也知道了。”江珊珊小心思独特,不情不愿地撅了嘴。 “那就当是三个人的秘密了,好不好?”躺着不方便,但江照翊还是看到了程渺渺极力想向自己递过来的嫌弃又多余的眼神。 “……” 他这个太子做的如斯憋屈。 程渺渺对他不敬归不敬,劝说江珊珊还是很有用的,没过多久,江珊珊就肯答应先回去了,只不过她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恨不能就此在东宫住下来。 江照翊全程紧绷着脸送她离开,并叮嘱她近来无事不许再随便跑过来,要宫女们看紧了她。 无法,他当真怕极了江珊珊再撞见他和程从衍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场面。 负手阔步回到观星殿,他再次扯着嗓子吼道:“程从衍,孤要跟你商量个事情……你怎么坐起来了?” 躺够了的程渺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手捧一本《史记》,在等他回来。 “臣躺累了。” “那你手……” “太子殿下放心,臣不会将手受伤的真实缘故说出去的。” 她放下书,右手握住受伤的左手手腕,白晃晃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包裹住不大的手掌,撑起来臃肿又笨重,手掌每动一下,江照翊的心就跟着牵动一下。 “你你你你识相就好,你赶紧躺下休息!”江照翊说着就要亲自去扶她,程渺渺突然往上伸直了手臂,道:“臣话还没说完,不过臣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江照翊顿住。 “殿下从今往后,不得再像今日这般待臣。”她心有戚戚,小孩子还是得立好规矩才行。 江照翊果然跳脚:“你敢给孤定规矩了?” 程渺渺晃晃自己臃肿的左手,缠着纱布在江照翊眼前,格外显眼。 后者忍辱负重,终是选择了缄声。 “还有,臣是您的伴读,皇后娘娘曾告诉臣,要时刻心中有您,要时刻督促您,提醒您,让您所有为,有所不为,所以,从今往后,臣可能会时不时对殿下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情来,不过那都是为了提醒殿下,为了殿下好,望殿下,千万海涵。” “还、有、呢?”江照翊面部已经开始逐渐扭曲。 “还有……臣暂时还没想好,不过臣想殿下一定是会答应的,是吧?” 肥胖臃肿的小手在那晃来又晃去,晃来又晃去,江照翊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 “殿下,世子,芙蓉糕来了。”玉莺恰端着碟子进来。 江照翊气忿:“拿出去喂狗!” “啊?”玉莺愣了一愣。 程渺渺心快嘴也快:“殿下说他要吃。” “程从衍!” “臣在!” 四目相对,空气中噼里啪啦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焰。 程渺渺动作没停,爬起来从玉莺碟子里捻了块芙蓉糕送进自己嘴里。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么好吃的东西,殿下缘何要浪费?臣谢太子殿下赏赐。”她吃的津津有味,模样狗腿,且感恩戴德。 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江照翊不得不偃旗息鼓,自己也吃了一块,以示对她的大不敬之原谅。 空气中氛围很是古怪,玉莺惴惴不敢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悄悄放下碟子,自己退了出去。 而更古怪的,是自那之后,每日天刚蒙蒙亮,程世子就敢去喊太子殿下起床读书,起不来,她便坐在他的床前读给他听。 通常读了没多久,太子殿下就会暴躁地起身了。 是,暴躁地起身,却并未治程世子的罪,也并未苛责于她。 而后便更魔幻了。 起床后的太子殿下穿衣洗漱,用过早膳,而后便开始同程世子一起读书! 清晨的太子书房中常传来两道琅琅读书声,只不过一道清脆,一道慵懒,一道激情澎湃,一道昏昏欲睡。 江照翊是真的困了,有程从衍在的这几天,他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猪晚,也得亏太师要再过两日才来给他们上课,不然他在太师的课上,非得睡过去不可。 “孤累了!” 早上起来不过念了一刻钟的书,他就受不了了,甩了课本拿腔拿调要起身。 程渺渺重重咳了两下,摸了摸还缠在手上的硬梆梆的纱布,道:“今日似乎杜太医要来替臣换药。”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这破手究竟还要几日才能好?”他粗喘两下,很没骨气地坐了回去。 等你手好了,他想,程从衍,孤再也不会 分卷阅读49 惯着你! “臣也不知,但听杜太医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怕不是起码要一百天才行。” 一百天,他怕不是早被逼疯了! 江照翊信以为真,又气又急:“你!” “臣怎么了?” 程渺渺嫩白小脸转了过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这小屁孩。 小屁孩憋了又憋,憋了又憋,脸涨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娇弱!” 第25章 .秦熠(一更)表哥你不会觉得他好吧!…… “跟个娘们似的娇弱”的程渺渺蹲在上林苑围栏边上,看着几个少年在纵马飞驰,觉得脑袋很晕。 太师晏望山因为过年回乡下祭祖,请了一月丁忧,所以回来的晚些,推迟到正月二十才开始给太子授课,但是教导太子学习骑射马术的陈太傅,却是已经早早做好了准备,意气风发地来了。 太傅陈巳早年称骠骑宣武大将军,战功赫赫,不到四十便做到了从一品武将,为朝廷西境的安宁立下了汗马功劳,在西境一带很有威望。 后来西境安稳,他便被召回了京城,进官加爵,开启了养老模式。直至去年新帝登基,已经快要退休的他又被江云渡请来,聘为东宫太傅,教导太子习武。 这小身板的太子殿下,程渺渺眯了眼睛去看,练起武来其实还是像模像样的,很有两下功夫的感觉。 刚才马步扎的很稳,现在骑马也是飞快,甚至叫她觉得其实他是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劲的,就是表面看上去太端着了,才叫人觉得他有些不靠谱。 正看着热闹,远远的,那边太傅就冲她招起了手。 她只得又过去。 “贤侄休息的如何?” 贤侄,多么熟悉的称呼。 这位陈太傅,比她如今的老爹大了那么十来岁,同样在朝为官,同样身为武将,多少还是有点来往的,也许是为表亲厚,一见到她就喊贤侄。 程渺渺头很大,她一听到这声贤侄,就隐约觉得其中另有关窍。 果然,陈太傅一见她,便神往道:“想当年我见你爹教你骑马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点大,如今竟都能到我腰上了。这么些年,想来你的骑射也是大有长进,陪太子练习,没点真本事,可是不行。” 真本事,有是有,不过那是程从衍,不是她。 程渺渺牵强地举起左手,示意给太傅看,“太傅,我的掌心前些日子不小心割到了碎瓷片,这段时日恐怕都不能陪太子练习骑射了。” 陈太傅果然眼珠子撑了撑,拉过她的掌心看了看。 纱布厚厚实实,一看就挺疼。 “那你这几日便先休息吧,叫槐序来陪太子先练着。”陈太傅颇有些遗憾。 要知道,程从衍的父亲可是程怀勉,是武将,武将教出来的儿子才名满上京,功夫却没有消息,他心痒,很是想一探究竟,看看程从衍的武学与他家孙子比,究竟如何。 槐序是太子在明处的近卫,天生的使命就是保护太子,即便他年龄跟太子一样大,却已经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无有不会。 陈太傅点了槐序,又点了一旁会武的几个小太监,便开始教学。 程渺渺原本蹲在角落里看着,听了陈太傅的叫唤,才又上前。 早春的天还是有些冷,上林苑的练武场无边空旷,北风呼啸过,都没有东西可以遮,吹的人直哆嗦。 来练武,还不能披大氅戴大帽,程渺渺刚在角落里,其实并不怎么好受。 但面前太傅的询问,她还是不得不答:“谢太傅关心,休息的还行。” “还行就行。”太傅满意点头,“等会儿老夫要带太子去投壶,贤侄也一同跟着吧。” 投,投壶? 程渺渺心下预感又不好了。 她一只手还包着伤,太傅总不能叫她去投壶吧? 可是万一呢?投壶一只手又不是不行。 她有些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走。 江照翊神色复杂地落在后头,走到她边上,“你的手伤怎么样了?” 程渺渺赶紧绷紧脸:“不太行。” “不太行等会儿就别逞强,等着孤给你露一手。”没等来细致的安慰,反倒是隐隐的兴奋与炫耀,程渺渺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仔细想想这狗崽子究竟能不能成为日后的明君。 投壶是十分日常的玩耍,陈巳随便点的几个小太监都会,只是准头不太够,有些都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轮到槐序的时候,程渺渺特地打起了精神,以她这几日对这个护卫的观察,她觉得投壶这种事情,他起码能做到百发百中。 可惜她错了。 槐序第一个就没扔中。 护卫不需要太多的情绪,槐序面无表情地一连扔了五个,就中了两个。 冷漠回头,依旧少有情绪,与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江照翊形成鲜明对比。 轮到江照翊上场 分卷阅读50 时,他抡了抡手臂,做了个大动作,而后,随便拎了支箭,对着壶口比划了下,轻轻松松掷中。 又拿一支,还是中。 后来,他干脆两手都拎起了箭,对着两边箭筒看了看,双耳全中。 这样好的眼力和手劲,完全不用人让嘛。 程渺渺疑惑地看了看槐序,不懂他故意放水的用意在哪里。 槐序依旧冷酷无情,板直身形站在那里。 眼看着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投壶,程渺渺全神贯注,注意槐序的手法,可是投来投去,还是那个样子。 他始终是没能投中几个的。 “太子表哥!太子表哥!” 正当一个小太监准备好投壶时,上林苑的入口处突然传开一道喊声,有个不大不小的身形,穿着体面,却风尘仆仆地往这边来。 程渺渺粗略一看就晓得,那是秦国公家的长子,秦熠。 秦熠嘴里喊着他的太子表哥,路过程渺渺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撞了一下她,叫她没有防备,人歪了歪。 好小子,这是故意冲她撒气呢? 秦熠哪里会在面上表现出撒气的样子,他高兴还来不及,跑到江照翊身边,挨着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夸赞:“太子表哥今日又是投中了双耳是不是!” 江照翊一般般傲娇,鼻间哼笑了一声。 “那槐序呢?”秦熠又问,“槐序追的上我了吗?槐序有我厉害了吗?” 这秦国公世子脑子怎么长的?人家一个自小培养起来的护卫,准头怎么会没有你厉害?程渺渺大为震撼。 而叫她更震撼的是,个子比他们高出一个头的槐序竟当真摇了摇头:“五个只能投中两个,还是不及世子厉害。” “哈!”秦熠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缝,“我能中三个!” “……”什么智障对话,程渺渺听不下去,拔腿要走,却冷不丁又被秦熠叫住。 “等等,程从衍你投壶怎么样?!” 原本很想叫这位秦国公世子别再捣乱的陈太傅突然又闭了嘴,他承认,他其实也心痒程从衍的水平很久了。 奈何他的手受伤,叫他想要叫人投壶也不好开口,只能叫她观摩。 如果是这位自小爱捣蛋的秦国公世子开口,那就好办多了。 “投壶一般。”程渺渺不论被人问什么,总是习惯性先答一般。 是她自己真的认为的很一般,在他人眼里,却成了自谦。 秦熠努努嘴:“今日陈太傅开春第一堂课,你敢不敢跟我比试一场?” 程渺渺举起自己尚未痊愈的小胖爪,道:“今日恐怕不妥。” “其次……”她还有后文,“既是陈太傅开春第一堂课,秦国公世子怎么也来了?我怎不知,秦世子竟也是东宫伴读?” 这话就严重了! 秦煜没捞着跟她比试的机会,反倒一下被她戳中痛处,怒目切齿:“程从衍!” “在呢。”程渺渺可是个记仇的,这秦国公世子从诗会那次就开始跟她不对付,刚刚又故意撞她那么一下,显然是讨厌她的,既如此,她才不会客气。 小屁孩子,她还治不了他么? 她抬着受伤的手,不伦不类地向陈巳作了一揖,“太傅恕罪,非我故意扰乱课堂,实在是秦世子他出现的突然,又没有合理的缘由,我觉得,他应该跟我一样站到边上去,不耽误太子学习才是。” 陈巳稍稍瞪圆了眼睛。其实秦熠这样突然跑到上林苑来要陪太子上课也不是第一次了,秦国公府他一般不好开罪,就向来没说什么,没想到,程从衍倒是个公正不阿的。 是,公正不阿。 他并不觉得程从衍会跟小孩子一样,纯属是想治治秦熠,才故意说的这番话。 偏程渺渺就是这样的,她看着秦熠灰败地站到边上,心情不说大好,却也是舒畅了不少。 “你少得意。”秦熠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恨恨道,“程从衍,我待会儿就让太子表哥治你的罪!” 程渺渺不知认同与否,默默点了两下头,“太子殿下的确能治我的罪,但是秦熠,我更好奇,你刚刚被我拉出来的时候,他如何不来帮你说话,要你陪他一起上课,反倒是眼睁睁看着你在众人面前被下面子,也不来帮你?” “太子殿下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文武课业都很繁重,你这样没规没矩闯进课堂来找他,你当他心里头不知道,你其实是妨碍到他了嘛?” “玩归玩,学归学,你身为秦国公府的世子,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奇怪,秦国公府难道没有给你安排课业老师吗?” “你说够了没有!” 小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哪里忍得了程渺渺这许多话,听到一半其实拳头就已经攥紧了,拼命忍着听到最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拳头挥舞着,朝程渺渺脸上去,眼眶猩红,看着不像是轻飘飘的样子。 “秦熠!” 江 分卷阅读51 照翊在后头呼叫着,却是槐序先一步上来摁住了他的拳头。 这一拳头若是下去,皇帝可不会轻饶了人。 “太子表哥!”秦熠被人一拦,气焰立马就下来了,委屈地转过头,眼眶里兜了满满的泪。 “怎么回事?” 秦熠自知理亏,委屈归委屈,哭归哭,此刻却是不敢重复程渺渺刚才那一番话,吸吸鼻子不吭声。 江照翊只能拉了他先走。 “你晚些回来!”他叮嘱程渺渺。 行叭,他心疼的表弟在,她就连东宫都回不去了。 秦熠其实只被江照翊拉了一小段路,堂堂太子殿下,并不是会时时刻刻都哄人的主。 东宫高墙之内,他蹙着眉头:“你又如何惹到程从衍了?” 秦熠不可置信地抬头,眼角还挂着两滴水珠:“表哥你说什么呢?怎么就是我惹到他了?明明是他把我骂哭了!” 江照翊好奇:“那他怎么骂你了?” “……”秦熠别了别嘴,还是不好开口。 他担心程从衍说过的话,他害怕那是真的。 “表哥你近来与他相处如何?你先前还不是说,等他进了东宫,要给他点教训的吗?”秦熠换了个话头,逐渐阴狠道,“你给他教训了吗?我看他手受伤了,表哥那是不是你干的呀?” 江照翊急急忙忙捂他嘴:“此事休要再提!” 他最害怕有人将这事刨根挖底。 “哦……”秦熠讷讷,“那表哥,你觉得这程从衍做伴读如何?有我陪你好吗?”他话越说到后头,越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 江照翊一言不发地看了看他。 虽然他依旧没怎么看惯程从衍,但读书这方面,毋庸置疑,他是要比秦熠好太多的,督促他也勤快,他最新会背的几篇汉赋,都是在他大清早的鞭策下完成的,有一回父皇抽查,还叫他正巧碰上了会背。 秦熠这问法,还真不好答。 他的沉默说明了太多问题,秦熠觉得自己友谊的小船恐怕是要完蛋了,忙拉着他道:“太子表哥,你不会觉得他做你的伴读好吧!” 江照翊拉不下脸,自然虎虎地道:“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秦熠挺起胸膛:“那既然表哥不喜欢他,我就帮表哥治一治他,可好?” 江照翊有些犹豫,上回他害的程从衍手可还是没好。 “表哥!”秦熠急得催促他。 江照翊被他弄得烦了,想着反正都是小孩子之间玩闹,秦熠不会太过分的,就挥挥手答应下来:“哎呀,好好好,随便你怎么弄他!” 第26章 .开门(二更)你是不是太蠢了一………… 回不去东宫,这还是头一回叫程渺渺有了自己的时间,在宫里头瞎溜达。 今日戴的冠有些重,她扶了扶自己的脑袋顶,不想这一扶,竟叫她扯下了五六根乌黑发丝。 夭寿了夭寿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难不成是最近读书太用功,叫她年纪轻轻就开始秃头了? 她发愁,思忱自己该不该去一趟太医院,要些阿胶和芝麻丸之类的东西。上回那杜太医,显然是看出了她的问题,故意给她开什么枸杞桂圆红枣茶,只有江照翊那个傻子,什么都不懂,还傻乎乎地多谢人家。 虽然她的确是要谢他不拆穿之恩没错…… 罢了罢了,就去一趟,头发要紧。 去太医院的路她并不熟悉,一路揣着一只受伤的手,问东问西,时常招来宫女们异样的目光。 “小郎君可是程家世子?”有人大着胆子问,她也不怕生,只点点头道是。 问话的立时便眼睛一亮,“如今合宫上下可都听说,小郎君是太子身边的得力助手,郎君这是要上哪儿去?” “太医院。” “太医院就在那边。”宫女指了方向与她,“郎君这手怎伤成这样了?可有大碍?” “无事,多谢姐姐关心。” 一声姐姐,叫宫女们叽叽喳喳,又笑做了一团。 “他竟唤我姐姐!” 即便程渺渺已经走出了两步远,但她依旧能听得见她们藏不住的窃窃私语。 她突然好像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她如今是个男生,男女避嫌,问路该找小太监才是,一路过来找的都是宫女,不免叫人遐想。 可她明明,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孩子呢。 她习惯性摸摸脑袋上的玉冠,抬脚进了太医院的门。 “我说过了,娘娘这种药,不能多吃,你们家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太医院里今日值班的正是杜醒时,房门半敞,程渺渺稍走近两步,就能将他们的对话听个清楚。 “这又不是我逼她吃的,我也是被她求着去给她拿药的,你以为我乐意啊?” 这一道声音也耳熟,程渺渺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在哪听过。 可是在哪呢?b 分卷阅读52 r   尚未等她想透,吱呀一声,另一半掩上的屋门也开了,她站在门外,与人碰了个面对面。 如斯尴尬。 她呵呵笑两声,举起左手:“我是来找杜太医换药的。” 黎洲白往后退出半个身子,“喏,找你换药的。” “谁?”杜醒时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见到是她,这位杜太医的神情一下变得好玩起来,原本该是生气她偷听的,此刻却成了戏谑的笑。 “是程世子啊。”他语调欢快,手里的药包左手扔到右手,问,“世子的手,我不是下午会去换吗?” 还有帅哥在,程渺渺不好乱说话,只能道:“刚刚感觉伤口突然有些疼,就想来请太医瞧瞧。” “伤口疼?我瞧瞧。”杜醒时果然还是敬业的,一听这就来劲儿了。 黎洲白避嫌,退出门去:“那我就先走了,娘娘那儿还劳烦你多去看看。” “知道知道。”杜醒时头也没抬,不耐地挥了挥手。 倒是程渺渺,出于对帅哥的尊重,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看他。 太医院内有棵梨树,他此刻就站在梨树下,泼墨黑白的长衫,腰间一根墨绿腰带,一块素白玉佩,简简单单,却还是透着一股旁人难以企及的贵气。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稍稍低头,轻笑了下,“程世子有何吩咐?” “没有。”程渺渺答的快,末了又想了想,“春闱将至,黎公子课业看的如何了?” “噗嗤。”杜醒时正给她拆纱布,听她这话着实憋不住笑了,“不枉程世子名声在外,不论见到谁都是三句话不离读书啊。” 黎洲白亦是笑了:“有劳世子关心,黎某争取,拿个状元回来玩玩。” 这年头已经卷成这样了吗?这种程度的帅哥,考个解元已经十分了不得了,居然还想拿状元! 程渺渺内心腹诽,浑然不觉这世道,最卷的明明是她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程从衍。 黎洲白走后,杜醒时给她拆了纱布换了药,给她重新包扎好后,却见她没有要走的打算,半挑眉头,等着她后话。 程渺渺有些难过,指着自己脑袋道:“我近来似乎头发掉的比较多,杜太医可有何妙招治治?” “头发?”杜醒时单手撑着下巴,看了看她的发冠,“世子近来读书读到什么时辰?早上又是何时起的?” “大约,子时过后睡,卯时起。” “睡太晚了。”杜醒时摇摇头,“世子您才十一二岁,就这个点睡,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 “可我若不这个时辰睡……”程渺渺欲言又止。 可她若不这个时辰睡,怎么可能把之前落下的功课全都补回来? 她时常翻着程从衍从前写过的注解,许多地方都得想了又想才能想明白,就她这个悟性,再不用功,恐怕到时候没先被人拆穿,反倒先被萧庸抛弃了。 毕竟不聪明的孩子,萧庸也不会帮。 “睡太晚了不行,还有就是,世子这冠平日里戴太沉了,绷太紧了,也不太行。”杜醒时指点道,“你若不想日后自己前头是秃的,头顶也是秃的,最好别再束这等紧绷的发型。” 程渺渺赶紧摸了摸自己额头前面。 她苦了脸:“除了早睡,太医可还有妙招?” “有。”杜醒时拿来纸笔,“我先前给你开的方子你继续喝,待会儿我再给你弄些黑枣黑芝麻回去,你叫东宫的厨娘给你做成芝麻丸芝麻糊,每日都吃……等等,你现在在东宫,太子是不是也被你带的这般拼命?” 程渺渺伸出两根手指:“他每日能比我多睡两个时辰。” “那就连带着他也一起吃吧。” 杜醒时思虑深远,并不想自己国家往后的主人年纪轻轻就飘了头发。 他不仅给了程渺渺一大堆黑枣黑芝麻,顺便还给她开了些菜单,包括但不限于猪蹄汤和牛奶等等。 “去吧,叫东宫的厨娘们每日做给你们喝,读书也得养好身体才行。” 程渺渺右手拎着黑芝麻,袖子里藏着菜单,杵在屋门口许久,才鼓起勇气道一句:“谢谢。” “嗯?” 她溜得飞快,等杜醒时再抬头时,只能瞥见她大袖飞扬的背影。 他笑了笑,院子里那棵梨树,倏忽落下几片白雪纷扬。 *** 程渺渺提着东西往东宫回去,算算时候,秦熠应该已经走了,她坦然地进了东宫大门,不想一进门,玉莺就给她使了个眼神。 原来人还没走。 她没多说什么,提着东西交给玉莺,请她去后头找厨娘做芝麻丸。 玉莺顺势扯了扯她的袖子,嘴里说的话含糊不清,叫程渺渺听不真切。 她想仔细叫玉莺再说一遍,前面的正殿却出来秦熠小大人似的身影。 他故作老成地咳嗽一声,“你倒还知道回来。” 不是你那好表哥叫我晚些回来 分卷阅读53 的? 程渺渺不想理这小屁孩,径自往自己屋去。 观星殿外头,勤学和好问都紧紧低着头,小幅度地摇着头。 向来大门敞开的观星殿,此刻屋门掩的只剩一条缝,很是可疑。 这样的情况,再加上玉莺的反应,程渺渺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屋门怎么这样掩着?”她若无其事地问。 “回世子,方才里头飞进去了一只燕子,秦国公世子说要抓住它,就先把门掩上了。” “这样啊。” 她盯着观星殿的大门,若有所思。 恰此时,小公主江珊珊又不知从哪跑来,这回身边还带了个小姐妹。 “程哥哥!快来看,今日我表姐进宫啦!” 表姐? 程渺渺注意到江珊珊身边那个跟秦熠长的有几分像的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意识到这可能就是秦国公府仅有十岁的三小姐。 只是仅有两个小女孩来东宫,他们的宫人呢? “阿夕,你跟着公主可得跑慢点儿,风寒刚好,可别又惹了一身汗。” 没给她时间想,后头又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程渺渺抬头去看,就见一位紫衣夫人步履款款往这边来。 见到她,那位夫人也是顿了一下。 不过旋即,她便扯了下嘴角,笑:“我当公主怎么跑的这么快,原来是要见程世子。” “舅母,秦夕还没有见过程哥哥,我带她来见见!”江珊珊拉着秦夕的小手,两人一起往程渺渺身边凑。 能被小公主唤作舅母的人,程渺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秦国公夫人,皇后的嫂嫂。 秦国公夫人脸上挂着浅笑,往她们这边来,勾了勾江珊珊的小鼻尖,“男女有别,小公主就算再喜欢程世子,也不能直接跑到程世子的卧房来呀。” 江珊珊嘟嘴:“可是我想见见程哥哥嘛。” “公主何时想见臣,唤一声便是了,臣会尽力去到公主身边的。” 程渺渺知规知矩的话叫秦国公夫人不禁对她多看了两眼,勾了嘴角道:“程世子说的是,哪有做主子的每日都要辛辛苦苦跑到奴才面前的,公主可是本末倒置了。” 这秦国公夫人,是在骂她是奴才? 程渺渺不确定,转念想起她儿子秦熠,是啊,儿子想做东宫伴读,结果叫她给占了位子,那这位夫人能喜欢她才怪。 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程渺渺想,这位夫人可别再主动招惹她,出言不逊,不然她也不是吃素的。 可惜她的心里话秦国公夫人听不到,她见程渺渺没什么话说,更为放肆且得意了,道:“阿夕,跟着你公主妹妹去把两位哥哥找出来,皇后姑母那儿可还等着见呢。” “哥哥,哥哥在哪儿?”秦夕陶瓷般剔透白嫩的小脸四下扬了扬,没见到秦熠。 “自然是得去正殿瞧,或者,去眠月殿看看,观星殿这种偏僻阴冷的地方,哥哥们怎么会来呢。”这女人当真是恨不能往一句话里掺三根刺,程渺渺听了直想翻白眼。 江珊珊掰着手指头道:“可是程哥哥不就是住在这里面?难道程哥哥住的地方一直都是偏僻又阴冷吗?是哪个坏人干的,不行,我要去找母后说!” 她拉下小脸,十分不满。 秦国公夫人赶紧拉住人,玩笑道:“公主说什么呢,这地方可是你世子哥哥自己挑的,是不是,程世子?” 她给程渺渺使了使眼色,毕竟她也知道,这观星殿是皇后赐的,等小公主告到皇后面前,到时候骑虎难下的可就是她了。 讽刺她的时候一口一个奴才,求她的时候眼神倒是可怜的紧,程渺渺心下不耻,理了理衣袖,蹲下与江珊珊道:“是啊,公主,这观星殿是皇后娘娘赐的,也是臣自己满意的,公主就别因为这一点小事去麻烦皇后娘娘了,好不好?” “可是这里又偏僻又阴冷,母后怎么能给你住这样的地方?” “偏僻阴冷?”程渺渺带着她抬头,“公主看看,天上这太阳都能直接照到院子里,哪里偏僻阴冷了?” “可是屋子里呢?”江珊珊执拗道。 “屋子里啊……”程渺渺眼珠子转了一圈,忽将目光投向更高的地方,那是站立在江珊珊身后的秦国公夫人的眼神。 “既然秦国公夫人说这屋子偏僻阴冷,那不如就请秦国公夫人进去转一圈,再出来告诉公主,这究竟是不是阴冷吧?” 秦国公夫人不大乐意,可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只得撇撇嘴,扶了扶发间步摇,“行,是我道听途说了,我这就进去走一圈,再回来告诉公主,里头究竟冷不冷。” 在江珊珊和程渺渺看不见的地方,这位衣着华贵的紫衣夫人默默翻了个白眼,拖着长长的宫装裙摆,推开了观星殿半掩的大门。 只听哗啦一声,水柱倾泻而下,随后还伴有木桶落地的重重声响。 秦国公夫人面容呆滞,湿了一身的精致华服与发髻,僵硬在原地, 分卷阅读54 久久无法动弹。 她指尖颤抖,哆哆嗦嗦地转身,约摸转了一个世纪之久,才指着程渺渺,想要开口诘问。 岂料,她尚未启唇,不远处先传来秦熠猴一样撒泼放肆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程从衍我看你还怎么跟我嘚瑟,你个蠢货,是不是被水淋了一身,是不是浑身都湿透了哈哈哈哈哈哈,这点伎俩居然就能难倒你,你是不是太蠢了一……一……一……” 一点的点始终没点出来。 秦熠看着眼前湿淋淋面容扭曲的女人,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刚扬起的笑脸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回环。 “娘!” 第27章 .戒尺(一更)倒也不算无可救药…… 阳景宫 偏殿中,秦国公夫人沐浴整肃,总算又重新焕发容光,坐在了软垫上。 秦熠立在一旁,规规矩矩,一个字不敢多说,她刚要开口训他,就见皇后带了儿子女儿往这边来。 “妹妹。”她赶忙起身去迎皇后,却见江照翊闷着头掠过她,与秦熠站到了一处。 “太子殿下这是……”秦国公夫人欲言又止,显然看出了点名堂。 “且让他站站规矩,叫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秦朝朝生气地坐在主位上,顺手拿了茶盏,想想又气不过,重重将它放在桌上。 “母后跟你说过什么?程从衍他是你父皇给你选的伴读,是乾安侯府的世子,他是世子不是你的奴仆!” “你看看你今日干的好事,啊?若非你舅母碰巧去推了门,今日这盆水是不是就要往他头上兜了?” 江照翊脑袋快低到了地上,悄悄蜷紧拳头在袖子里,“儿臣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可你就是不悔改!”皇后大发雷霆,“你敢不敢告诉本宫,程从衍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 江照翊认命地颤了颤小脸,“是儿臣的错。” “是你的错!哪次不是你的错?”秦朝朝实在到了气头上,“你知道这事本宫花了多大的功夫才瞒住你父皇的吗,啊?他刚来第一天你就敢让他受伤!亏的本宫以为你这几日变乖巧了,终于有长进了,原来后头还憋着大的呢,啊?太子殿下,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这话越说越重了,秦国公夫人在一旁扯了扯皇后衣袖,“妹妹消消气,太子殿下还小,孩子好好教就好了。” “他小,嫂嫂倒是大,怎么也不见嫂嫂是个稳重的呢?”皇后憋着气,不是不发,而是打算一个一个来。 秦国公夫人雍容的脸色僵了僵,试探着叫了一声,“妹妹?” “别喊我!”秦朝朝甩了她的衣袖,“嫂嫂都跟程从衍说了什么,为什么那扇门会是你去推的,嫂嫂真当我是傻的吗?” 秦国公夫人悄悄看了眼一旁的小公主江珊珊,约摸明白,这小公主一心向着程从衍,刚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恐怕是什么都告诉皇后了。 她一时间有些难堪。 秦朝朝态度冷硬,并未打算给他们留脸面,“马上晏太师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太子的课业只怕是会更加繁忙,嫂嫂往后没事就不要带着孩子们随意进宫来了。” 她说着,又瞥了眼秦熠,“堂堂秦国公府的世子,整日整日的在外头胡闹也就罢了,到了皇宫,竟还敢这般放肆,本宫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秦国公府世子随意扰乱太子的课堂了,嫂嫂也该好好想想,孩子的管教问题了。” 如此直白且难听的话,秦国公夫人的脸已经绿到不能再绿了,勉强挤出的一点笑也彻底冷了下去。 “妹妹这是何意?从前孩子们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秦朝朝敏感道:“嫂嫂也说是从前,如今太子该懂事了,秦熠也该懂事了,本宫可听说,近来家里那一位很是争气,只怕嫂嫂也不想平白就被那样出生的孩子比下去,再不用功,可就迟了。” 骤然被戳中痛处,秦国公夫人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妹妹直说往后不要再带秦熠和秦夕进宫来不就行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地挤兑人。太子殿下有了伴读,公主有了心上人,我们秦国公府的烂货,那便不要也罢。” 她说着说着,眼角就起了雾水,捻着帕子很快便湿了一小块地方,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秦朝朝跟江照翊是如出一辙地吃软不吃硬,见自家嫂嫂这样,也不再说什么重话,只是心下主意是打定了的,不许秦熠再随意进宫。 秦国公夫人见哭诉无用,便也不再惺惺作态,娇娇柔柔又自怨自艾了几句,便收了帕子带着两个孩子退了出去。 “母亲,皇后姑母为何发那么大的火?哥哥做错了什么?阿夕做错了什么?”年纪尚小的秦夕没怎么听懂大人们的事情,稀里糊涂地揪着母亲问。 姜栖梧心烦的紧,没好气道:“是,都是我们家做错了,只有我们家做错了。” “母亲。”小秦夕不懂母亲为何无缘无故地发火 分卷阅读55 ,只可怜兮兮地跟紧母亲和哥哥的步伐,害羞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进宫来呀?我还想再见见程家哥哥呢,他好好看,他生的比太子表哥还要好看,脾气也好,我好喜欢他。” 这不提还好,一提便是怒火一触即发,“你说什么?”姜栖梧差点失声尖叫,“秦夕,你怎么能喜欢那个程从衍?他可是把你哥哥从太子身边挤走了的!” “可是,可是不是因为他厉害,哥哥不厉害,所以哥哥才被挤走的吗?”秦夕小可怜似的缩成一团,“公主妹妹也说了,程哥哥很好的,他就是比好多人都厉害,比好多人都好。” “秦夕你不许再说!”姜栖梧捂住女儿的嘴,“你忘了娘亲从前是怎么教你的了?你心里眼里都只能有太子殿下,再不济也得是你哥哥,你怎么能说别的男子好?” 秦夕被捂住嘴,呜咽了两下,两泪汪汪看着母亲,觉得很委屈。 可是,可是程家哥哥就是比太子表哥好看呀。 姜栖梧拍拍女儿的后背,安抚住她,在长长的宫道上蹲下,语重心长道:“秦夕你记住,你是皇后的侄女,是生来就贵重的千金小姐,你是有凤命在身的,你以后是要嫁给太子表哥的,你只能喜欢他,也只能觉得他天底下最好,知道了吗?” 秦夕不乐意地哭噔两下,知道归知道,却终究是不情愿。 漫长的宫道上朔风飘摇,吹皱了无数人的心,巡逻的侍卫,路过的宫女,准备出宫的秦国公府一家……没有人的心是宁静的,他们皆随着这春日的律动,或喜或忧,或骄或燥。 *** 晏太师回到京城是正月二十的事,程渺渺在隔一日,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比她外祖父还高一筹的皇帝之师,兼如今的太子之师,晏望山。 “见过太师。” 文臣跟武将不同,武将再给人压迫感,那也只是体型和外力上的束缚,晏望山和萧庸洛半山等人属于同一流的存在,压迫人不靠体型蛮力,靠眼神。 如果说萧庸的眼神是叫人一看便睿智的存在,洛半山是狡黠,那么晏望山便是慈祥。 他的眼睛到老了都还有着光,一笑起来眼角便是层层褶皱堆叠,是路人见了都会感叹一句必定和蔼可亲的程度。 可恰恰是这份慈祥,给了程渺渺许多无形的压力。 她到这个世界之后,最怕的就是慈祥的人,家里的程老夫人算一个,此时的晏望山,也算一个。 “从衍清减了不少。” 晏望山坐在书房上首,正面对着的是太子江照翊华丽有余的书桌宝座,左侧便是程从衍简单宽敞的伴读之席。 程从衍的人脉还真是广,程渺渺心底里感叹道,东宫太傅她认得,太师她竟也认得,甚至听太师的寒暄,两人关系还不浅的样子。 她认真答:“太师好眼力,学生是前一阵子落了水,导致大病了一场,便瘦了些。” “身子骨可得养好才行,丞相收你做徒弟,连最基本的都没教过你吗?”晏望山笑呵呵的,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叫程渺渺不明觉厉。 什么叫丞相连最基本的都没教过她? 洛半山该教她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脑子还没回过神来,江照翊便欠扁道:“程世子若有丞相那般凫水的本事,如何落到水里还不会自救?想来只是名义上的老师,实则半点不肯教。” “非也。”程渺渺想起萧庸的叮嘱,记得在外人面前也还得维护洛半山的名声,“丞相收臣为徒不过月余,是臣还未来得及同他学习,便自己出了意外,与丞相无干。” “这么说,你还觉得丞相是个好人咯?” 江照翊自从两天前秦熠那件事之后,就又变回了从前那样,时不时就对她阴阳怪气的,程渺渺觉得这小屁孩大概又得收拾收拾了,心下默默给他记上一笔,面上不崩如山,道:“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殿下这话未免过于严苛。” 江照翊挑着刺道:“严苛?孤如何严苛?” “比如,殿下觉得臣是好人还是坏人?”程渺渺正面他的挑衅,毫不畏惧,“殿下觉得臣是坏人,因为臣每日都一到卯时便喊你起床读书,殿下因为臣而享受不到贪睡的乐趣,所以臣是坏人。” “你……” “可殿下马上又会觉得,臣是好人。”程渺渺拦住他要说的话,出其不意接上后招,“因为待会儿太师若是考问殿下的课业,恰好问到这几日臣曾督促殿下背下的文章与诗词,殿下便会觉得高兴,庆幸自己曾经背过,也庆幸臣在你身边的这一番督促。” “那么,殿下心里,臣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好一个辩证思想的灵活应用,程渺渺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机智的临场反应点个赞。 晏望山显然也对她这一番干净利落的辩论感到惊喜,只是太子面前,他不好越过他去夸一个伴读,便只能捻着胡须道:“既聊到课业,那么暂且撇下好与坏不提,太子,老夫年前留给您的课业,您可都完成了?” 这个问题, 分卷阅读56 对于被程渺渺逼问到哑口无言的江照翊来说,简直是天神恩赐,他骄傲地点点头:“孤自是完成了。” 大有一副视程渺渺如无物的样子。 “那便好,那么接下来,老夫便先抽问您几个问题。”晏望山其实是想给江照翊台阶下的,问的都是比较简单的问题。 “孙子兵法,谋攻篇,所谓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非善之善者也。太子可否告诉老夫,百战百胜,其弊在何处?” 呼,幸好是个简单的。 程渺渺满怀期待地看着江照翊,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这几日通过拼命恶补《孙子兵法》,都已经粗略理解了,没道理看了几十天书的他会答不上来,她并不担心他会在这题上出错。 她并不奢望自己要扶持的这位太子殿下,是个跟程从衍一样顶聪明的存在,但智商好歹不能拖后腿,否则烂泥扶不上墙,她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 可是她左等右等,却迟迟等不上来他的回答。 不会吧? 程渺渺眼神越来越奇怪,这太子殿下行不行的?这都答不上来,她可是要不干了! 所谓君君臣臣,光是臣行,君不行,那这天下还有什么搞头? 她的眼睛从满含期待逐渐变得失去光彩,再到最后,迷茫浑浊无比,不知自己等待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殿下?”程渺渺说不出话,同样与她等待着的太师比她先开了口。 “孤不记得了。”得来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不记得。 程渺渺觉得天要塌了。 这东宫她不想呆了,这太子她就不是个值得帮扶的聪明人啊! “既如此……”晏望山复杂的眼神看向程渺渺。 程渺渺懂,太子答不上来,应该就是要让她来回答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在上回皇帝来过东宫,提了一嘴《孙子兵法》后,她就不敢怠慢,日日忙着熟读《史记》的同时,还花了不少时间去看这本书。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虽还没看完这本书,但是晏望山目前提的这个问题,她会啊! 她准备就绪,就等着晏望山指名要她来答,孰知晏望山只是无奈踱步回自己的讲课桌前,拿了一根戒尺,比划了下。 “太子殿下答不上来,按规矩,该打三下戒尺,既如此,从衍你伸出手来吧。” 什么? 等等,什么? 程渺渺颤颤巍巍地动了动手指,本能听话地想要递过去手,可是骨子里的倔强又告诉她,不行,这手递了可就得遭殃了,答不上来的又不是你,你递什么递啊! 是啊,答不上来问题的又不是她,她凭什么要递手? “怎么,程世子,你身为伴读,是不想替孤受罚吗?”江照翊昂着下巴,神采奕奕地瞧着她。 程渺渺可算是明白了,原来做东宫伴读,还有替太子受罚这一条! 她选择要扶持的这位太子,他不是不聪明,相反,他是小聪明太多了,他这是刚被她逞了口舌之快,马上就算计好了要报复她呢! 天杀的。 她袖中的拳头硬了。 左边是江照翊得意忘形的愉悦,右边是晏望山无奈却又不得不执行的等待,程渺渺认命般将手伸了出去,一不小心还伸错了手。 她左手伤还没好,只剩一只右手可以受罚,闭着眼等待老师挥下戒尺的时刻煎熬又漫长,长到她都快忘了自己还身处东宫书房。 啪—— 清脆的声音惊动了屋外的鸟儿,它们散作星点,大难临头各自飞,只结了花骨朵的桃树枝桠随之颤了几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戒尺也吓到了它们,提前绽出了早春的色彩。 沉香冉冉的书房内,小巧的博山炉摆在案上,程渺渺眼睛闭着,耳朵和鼻子的感官格外放大,嗅着阵阵清甜香气的同时,她听到了那惊人的响声。 是,只听到了。 戒尺并没有打到她的手上。 她惊奇地睁眼,只见那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不知缘何突然到了她的面前,将他稍微大些的手掌叠在了她的掌心上。 他耳根子通红,盯着她的左手看,抿着薄唇,一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如此的别扭样。 唔…… 程渺渺一错不错地回望他。 终于有一刹觉得自己的选择也许是还行的。 倒也不算无可救药。 第28章 .出宫(二更)醒悟,善恶之分…… 江照翊从小不在爹娘跟前长大,被先帝交由当时的太妃们抚养,太妃们对他娇宠过度,鞭策不足,才导致了他如今这般散漫的性格。 满打满算,他爹到如今,登基也才不过两年,也就是说,他回到爹娘身边的日子,其实也不过两年。 而这两年间,他被立为太子,有了自己的东宫别苑;母亲是皇后,在父亲登基前又刚为他生了一个弟弟,更别提还有一个本就比他小许多的江珊珊, 分卷阅读57 她大多数时间都忙着照顾弟弟妹妹,对他的照顾便时有不足。 至于父亲,他刚登基,忙着朝政大事,连每天见他一面都做不到,如何能够给予他该有的关心? 渐渐的,即便回到爹娘身边,他与爹娘的关系也没有从前想象的那般亲近了,他在自己的东宫,无拘无束,继续延续着从前那般散漫的性格,和秦熠胡作非为。反正没有人管着他。 至于那人为何是秦熠,那完全是因为当时他在太妃们那里,一月见不着爹娘一次,爹娘想他,便时常托当时年纪还小,能够凭可爱和天真混到太妃们殿中的秦熠带消息捎信给他,那是自小养成的情分,轻易没法舍弃的。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秦熠原本打算往程从衍头上泼水,他也没想着多责怪秦熠。 但那不代表他没有是非观念,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知道自己不该把气撒在程从衍身上,可他就是忍不住。 他其实气的不是程从衍,是不愿意跟他亲近的爹娘,是不愿意倾听他心声的爹娘。 看到程渺渺一只手裹成了粽子,另一只手却还要代自己受罚的时候,江照翊忽然有一下,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恶劣了。 他很坏,他自己知道,可那一下,他就是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恶劣了。 戒尺打在掌心是很疼的,疼到他耳根子又不自觉烧了起来。 他只能盯着程渺渺那只受伤的左手看,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么多天过去了,那只手还是胖乎乎地跟个肉球似的,裹着纱布什么都不能做。 真没用,他想。 “唔……”待到程渺渺轻轻颤动睫毛睁开眼的时候,江照翊还在盯着她的左手不放。 看到眼前场景的她轻呵一声,说了一句什么,江照翊听不清,只记得是什么什么药。 什么什么药? 莫非是她见他手受伤,要为他涂什么药? 算她还有点良心。 江照翊举着红彤彤的手,等着程渺渺来为自己上药,结果他等啊等,等啊等,药没等来,反倒等来了程渺渺嘴角的轻轻翘起。 那是一种满意且自信的笑,江照翊看的很真切。 难道她是在为他为她挡戒尺满意?那自信是怎么回事? 江照翊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今天的程从衍很不对劲。 她再不来给他上药,他可就要生气了! “咳咳。” 晏太师着实是没想到,人到中年,竟还有这么一遭磨难等着他。 戒尺打太子,多么严重的罪名,他神情有些恍惚。 “臣自请失职,这便去为殿下请来太医!”他老胡须颤的有些激动,连自称都从原来的“老夫”改口成“臣”了。 “太师留步!”居然是晏太师先开了口,江照翊心里怪怪的,“不怪太师,是孤自己把手伸过来的,请太医的事交给宫人就好,太师先请休息吧,待孤处理好伤口再继续上课。” 真好,这样的太子殿下真是讲理。 晏太师欣慰至极。 可是下一瞬,他便听见江照翊咆哮怒吼:“程从衍你是傻了吗?孤的手已经好疼了,你就不知道做点什么吗?” “……”他选择收回刚才那一点欣慰。 程渺渺不过走神了片刻,就听见耳边一阵雷鸣般的咆哮,惊的她瞬间回神,只见眼前人凶神恶煞,不复方才为她挡戒尺时那股子高大俊逸。 害,小屁孩果然还是小屁孩。 程渺渺放下各种杂念,小心地捧住他的手,“太子殿下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 “嗯。”江照翊没好气,鼻孔里出着气。 程渺渺心领神会,往他掌心轻轻呼了两口气,“辛苦太子殿下了,臣有罪,怎能叫您替我挡戒尺。” 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一点忏悔的样子,江照翊听着,鼻孔出气更大声了。 “殿下您感染了风寒?”程渺渺关切道。 “没有,你从哪看出来孤感染风寒了?”江照翊脸色极差。 “您鼻子不舒服,臣还以为是风寒所致,既然不是风寒,那应该多喝点热水就可以解决了,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 江照翊被她弄得没了脾气,将手从她掌心抽离,自顾自坐回到了书桌前。 真奇怪,她的掌心怎么能够这么软?BaN 江照翊将手抽回来的时候,下意识还有些贪恋那种感觉。 他接触过的男孩子的手一般都是掌心又大纹路又深的,可近来几次碰到程从衍的,凭什么他的掌心能够那么软绵绵的?又白又嫩,就跟江珊珊的一样! 他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不是只有女孩子的手是软乎乎的。 他捏了捏掌心,一下又疼到变形,被戒尺打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红痕,一碰到就火辣辣的疼。 等太医过来的间隙,程渺渺坐在自己的座上,提笔画着什么东西,陷入 分卷阅读58 了深思。 晏望山和江照翊同时注意到了她,问:“从衍这是在做什么?” 程渺渺挺了挺略显英气的眉头,“禀老师,学生是突然由今日的课堂想到,既然善恶是相对的,那么如果一个被世俗定义为恶之人,他为了重新博得好名声,一夜之间开始拼命地做善事,结善缘,那他究竟得干多少的好事才能叫人们突破善恶的观念,将他定义为善之流呢?” “这个得分情况。”晏望山坐在窗边,点了点桌子,从程渺渺简单的几句话里,他仿佛已经勾勒出了她的整个问题轮廓,看着她面前那张纸,目光也变得深邃。 “如若他年纪尚小,自会有人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江照翊眨眨眼,听的很认真。 “可若这恶人已是及冠甚至而立之年,那这样的情况,便是少之又少。” 程渺渺若有所思,在纸张上刚画的半座山丘上打了个叉。 “因为不论他们做什么,总是会下意识被人们先定义为恶,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瓦解的,这是一条漫漫长路,寻常恶人不是没有那样的想法,便是没有那样的耐心。” 不是没有那样的想法,便是没有那样的耐心。 所以洛半山属于哪种呢?突然抛弃怀王弃暗投明,明知道皇帝不会相信他,也还是非要走这一条路,他是真的打算从善吗? 不,他不是,他如果真心想要抛弃怀王,投向皇帝一党,就不会选择去挟持她,去跟乾安侯府做交换。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走投无路。 他的向善只是假象,他既没有耐心,也没有想法。 那他是要做什么呢? “不过,他若想真心从善,那还有另一条路。”晏望山凝望窗外春景,刚刚被惊飞的鸟儿竟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成双成对立在枝头,似乎无事发生一般。 “你看这两只鸟儿,跟刚才那两只可是一样的?”他问。 谁没事去关心两只鸟啊。 程渺渺不解:“学生惭愧,并未注意。” “没注意那就对了。”晏望山再次笑了起来,慈眉善目,“那你就当它们是新来的,与之前那两只截然不同,那么现在,你可知它们是善是恶?” 程渺渺宛若打通任督二脉:“因为新生,所以不知!” 晏望山微微点头:“从衍能明白就好。” 明白,简直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洛半山利用她跟京兆府取得联系,同时掣肘乾安侯府,要侯府为他所用。 萧庸说过,程从衍是他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动程从衍的,一旦动了他,必定是有大动作。 那大动作是什么?是他根本就要跑路了! 他早知皇帝不会放过他,怀王已经得罪了,皇帝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他留在京城,再怎么挣扎,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他要动用自己最后能动用的势力,把自己送出去,去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叫一切从头开始。 “你们在打什么哑迷呢?”江照翊不满意他们的对话自己插不进去,也十分想要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在聊在太子殿下心目中,臣究竟何时才能成为一个好人。”程渺渺收拾收拾东西,打算等太医来替江照翊看过手之后,就叫人出宫给萧庸送一封信。 上回她和萧庸分析过洛半山得到乾安侯府的助力后,会想要利用他们家做什么,她爹是武将没错,有领兵打仗的经验没错,是大启难得的实权侯爷没错,但是,这都不是洛半山想要的。 他们当时没分析出来,洛半山究竟是想要他们家什么东西,现在程渺渺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可以肯定了,是她爹身上随时可以出城门的令牌。 江照翊不知她复杂的内心,信了她的鬼话,一般般高傲道:“太师方才不是说了,固有思想是很难改变的,在孤的心里,你就是恶人没错了,要想在孤面前变成个好人,估计你是不大可能了,不如趁早消失在孤面前,长久不出现,孤可能就会被你的坚持打动,原谅你的。” “那恐怕臣是如不了太子殿下的愿了。”程渺渺遗憾道,“臣奉命到您身边做这个恶人,您再不乐意,也得受着。” “程从衍,你耍我呢?”江照翊暴跳如雷。 但旋即他就被摁了下去,因为太医来了。 杜醒时也不知自己近来值班,怎么老是碰上东宫的事情,上回是那位女扮男装被他发现的世子手割伤了,这回是尊贵无极,真真正正的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太子殿下手被打伤了,怎么他们读书人,都这么费手吗? 他给太子殿下涂抹好药膏,拿起纱布缠了两圈,叮嘱他不要碰水,而后便将目光从他手上移开,瞥见了他岌岌可危的发际线。 他顿了顿,“最近臣开的黑芝麻丸和猪蹄汤,太子可都有吃?” 江照翊云里雾里地点头:“有啊。” “那就好。”杜醒时突然放心很多,“那方子对头发很是管用,您和程世子还得是多吃才行。” 分卷阅读59 他自觉说的话已经很委婉了,可不知又是哪里触到了江照翊的开关,只听他暴躁道:“程从衍你骗人!你说过睡的晚不影响头发的!” 程渺渺早跑的没了影。 *** 杜醒时拎着小挎药箱,准备从东宫离开,程渺渺蹲在东宫门口等着他,见到他便笑。 杜醒时瘆得慌:“程世子有话还请直说。” “杜太医再过两个时辰便可回家了吧?”程渺渺期待,“能否帮我带个小厮出去?” “小厮?”他瞥了眼程渺渺身边一看就老实巴交的小书童勤学,“世子是想?” “想吃家里的味道了,宫里没有,就只能请太医帮忙,带我这小厮回家一趟,明日再将他带回来。” 一听就是借口。 杜醒时为难道:“可我往常出入宫中,并未有过随身带着的人啊。” “杜太医,我瞧你头上的银冠都旧了,是时候该换个新的了。”程渺渺往他手中塞了一个银元宝。 她对这时代的钱没有概念,程从衍又是家中独子,身上从来不缺银子花,荷包永远是鼓的,便出手也大方的不得了。 杜醒时呼吸一窒,“这不太好吧……” “要不衣裳也买几套新的吧?”程渺渺又塞进去一个银元宝。 杜醒时一个脑袋两个大,“你小小年纪!” “嫌少?” 你小小年纪,凭什么如此有钱?! 杜醒时愤懑地牵走勤学,转身挥了挥手,“明早自己来太医院领人。” 第29章 .提前(一更)我要出宫! 杜醒时整理完事情,两兜满满从太医院出来,走过梨花树的时候,看到站在底下的勤学,才想起来兜里两个银元宝是怎么来的。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他勾勾手,叫这模样乖巧的小厮跟着他走。 勤学早听好程渺渺的吩咐,一路只管老实乖顺跟着这位杜太医出宫,出宫后直接往萧府去,将她的信交给萧阁老,再回去侯府给她拿点府上嬷嬷的拿手好菜。 两人走在宫道上,杜醒时闲着也是闲着,打听道:“你们世子平时都喜欢吃什么,还非得差你回家去取一趟?” 勤学挠挠头:“世子平日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一般有什么吃什么。” 杜醒时笑:“倒是好养活。” “世子向来不挑,一有功夫便都扑到读书上了。”勤学说起这个的时候,满眼都是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仿佛他家世子是大启排名第一的天才,他也跟着沾了光一样。 杜醒时很明白这种仆随主子的心理,也没说什么,带着这小厮一路走,眼看着就要到宫门口,突然宫门外停下一辆马车,他主动侧过身,低头拱手。 “丞相大人。” “杜太医。” 洛半山人前还是好模样,即便是杜醒时这样年轻位不高的太医,也不忘低头与他示意。 在某些地方,他的确做的滴水不漏。 他爬满褶皱的脸上挂上了随和的笑,扫过杜醒时年轻的面庞,不可避免地见到了他身边的小厮。 狭长狡黠的眼睛闪过一瞬狐光,只一瞬,又被乌黑的狐裘大氅揭过。 杜醒时目送这位丞相高大硬朗的背影,话语呢喃:“我记得丞相请了一月丁忧,怎么这么快就进宫了?” 勤学站在他身边,说不上话。 *** 月朗星疏,东宫的正殿里亮起了灯。 江照翊一只手在白日里挨了下板子,到晚上拆纱布的时候,却已经消肿地差不多了。 饭桌上,他比划比划自己的手掌,放到程渺渺还裹着纱布的小胖手边上,得意道:“瞧瞧,你不过掌心割了一下,这么久还没好,孤这手,一下午便好了。” “是是是,太子殿下厉害,臣身子弱,太子殿下连这也要与臣一较高下?”程渺渺直接挑明了他的用意,叫他的炫耀一下变得有些没意思。 “哪里是一较高下,孤就是说说。”江照翊强撑着嘴硬,眼珠子不怀好意地转转,手却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甚至还往程渺渺没受伤的那只手边挪了挪。 程渺渺无言:“殿下这还不是要一较高下?” “不是。”江照翊憋了口气,伸出食指戳了戳程渺渺的手背,“都是男子,怎么你的手就这么软?” 程渺渺噎了下,心下腹诽,谁跟你都是男子?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自己的手,屁股也挪了挪,与江照翊拉开点距离,“千人有千面,怎可能每个男子都相同?臣生来体质如此,也是没办法。” 江照翊努努嘴:“娘们兮兮的。” 嫌弃娘们兮兮你还敢摸? 程渺渺警惕地看着他那悄咪咪又想要搭过来的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孤就是好奇!”江照翊强行给自己挽了个尊,贼头贼脑地顿住了手。 “殿下,今日太师布置的 分卷阅读60 课业可有完成?”撇去那些没营养的对江照翊昂了昂下巴,正要摆出自信的姿态,倏忽却见程渺渺一脸阴郁盯着自己挨了板子的那只手瞧。 是他故意没答上来问题,才导致的这般结果。 行叭,是他理亏。 江照翊讪讪将手藏到桌子底下,重新正色面对程渺渺,“你今日跟太师打的什么哑谜?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叫孤知道的?” 程渺渺吃的差不多了,搁下碗筷,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巴,而后端庄道:“殿下说的什么?臣怎不知自己跟太师悄悄打过哑谜?” 江照翊简单粗暴:“你少装蒜,你跟太师就是有事瞒着孤。” 程渺渺脸不红心不跳,闭眼瞎说:“殿下要这么说便这么说吧,反正臣问心无愧就是了。” “你别以为孤不知道,勤学今晚不在观星殿,是被你放出宫去了。”江照翊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你买通了杜醒时,叫他给你办事。” 被他当面拆穿,程渺渺也没有丝毫的羞耻和慌张,反而不徐不缓,道:“毕竟臣不是殿下,要人办事,总得给些好处才是。” 这是在暗讽他也曾叫杜醒时办过事? 江照翊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程渺渺总是一句话就能把他噎个半死,长此以往下去,他身为太子,在她面前还有何威严可言? “咳咳。”江照翊清了清嗓子,“程从衍你少顾左右而言他,你老实告诉孤,你叫杜醒时把人带出去,是要做何事?” “臣就是想吃家里的东西了,叫勤学回去拿一趟,太子殿下何必如此步步追问?” “孤就知道你不会说实话!”江照翊志得意满,抓住了她的小把柄,“孤告诉你吧,孤其实早就偷偷派人跟着勤学出宫去了,他出宫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萧家,这定是受了你的指使。你派他去萧家,是有何要事?” “萧家好歹是臣外祖家,臣想吃家里东西的同时,也想吃萧家的东西,有何问题吗?” “你!”江照翊没想到这份上她居然还在敷衍自己,问不出个结果来,便有些生气了,“你还在这里死鸭子嘴硬!” 程渺渺用完饭,该去晚读了,起身朝江照翊鞠了一躬,不打算再回他的问题。 江照翊又受到了忽视,哪里能忍,跑上去拉住程渺渺胳膊,“你站住,你跟孤说清楚,不说清楚今晚就不许睡了!” 程渺渺两眼放光:“殿下要与臣一同彻夜温书!” “……你想得美!”江照翊艰难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程从衍,孤告诉你,你现在是东宫的人,少在外头跟洛半山搞些小把戏,到时候把自己搭进去,孤才不会救你。” “臣只是想要勤学回去拿点家里吃食,怎么就能和丞相扯上关系了?” 程渺渺过于单纯的眼神总是能轻易掩盖她复杂的内心,如果不是江照翊执拗地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恐要轻易被她骗过去。 幸好江照翊还维持着自己的判断:“洛半山下午进宫了,还在宫门口和你那小厮碰上了,不是故意的是什么?他丁忧一月,如今分明还没到时候,这就请示进宫,显然是有鬼。” “程从衍,你最好别叫孤知道,你就是那个鬼。” 他故意咬牙放的狠话貌似起了点效果,程渺渺听完他的话,虎躯一震,来不及多思考,反抓着他臂膀问:“勤学在宫门口碰上了丞相?” 江照翊不耐地甩开她:“你少在孤面前装。” “谁在装!”程渺渺跺着脚,明显是真急了。 洛半山见过勤学,若是叫他知道她此刻派了勤学出宫,去了萧家,他难免会多想,从而决定加快计划或者是临时改变计划。 他们被动的接着人的招,只能尽量快的见招拆招。 在这等节骨眼上,关于洛半山的事情,她必须得第一时间告诉萧庸。 “太子殿下!” 上一刻还在无所畏惧懒得搭理小屁孩的程渺渺,这一刻突然揪住了太子殿下的衣袖,目光希冀地看着他。 “呵。”江照翊隐约觉得事情来到了自己的主场,“怎么了?改变主意,有话要和孤说了?” “我想出宫。”程渺渺眨眨眼睛,无比真诚道。 “你说什么?” 江照翊完全没想到她会这般语出惊人,急急忙忙左右看了看,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拉到了角落里。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想出宫。”程渺渺无比认真道。 “你疯了,你敢出宫,孤就能立刻把你告到父皇母后面前,叫他们把你逐出东宫!”江照翊很矛盾,明明他该是讨厌程渺渺的,巴不得她赶紧被赶走,他好早点把秦煜接进来,可真轮到他占据上风的时候,他竟又不想叫程渺渺这么轻易地完蛋了。 “太子殿下的床底下,藏着一本《金瓶梅》。” 就在江照翊毅然决然地迈出两下步子后,程渺渺再一次语出惊人,把他给定住了。 他整张脸 分卷阅读61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蹿红,两只耳朵动了动,突兀的酡颜蔓延其上,温度攀升,居高不下。 “程从衍!”他大喊出她的名字,满眼写满了不可置信。 或许还掺杂着羞愤,或许还掺杂着恼怒。 总之,他被死死地捏住了咽喉。 程渺渺也不想这么轻易就拿出这个杀手锏的,她略不自在地撇了撇鬓角的碎发,“臣但凭殿下吩咐。” 吩咐,从现在开始,江照翊还有什么好吩咐的,他忙着帮她摆平出宫的事都还来不及呢! *** “这样真的可以吗?” 月色朦胧,禁宫一角,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面对面站在屋檐下,互相打量着对方的样子。 “孤的办法何时出过错?你放心,太妃们都很可靠,断不会叫我们有事的。”江照翊大咧咧拍了拍程渺渺的肩膀。 原来他的办法,就是来找曾抚养过他的太妃们帮忙,太妃们大多膝下无子,把他当宝似的疼,知道他要偷溜出宫去,也不是想着阻止,而是二话不说地帮他。 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不论他还是太妃们,动作都十分熟练,甚至连他的护卫槐序,也是。 “夜深了,太子殿下该好好休息才是,就让臣一个人出去吧,臣保证,一定在天亮前回来。”看着槐序也换好小太监的衣裳出来,程渺渺悄悄捅了捅江照翊的胳膊,美其名曰,为他好。 孰知月光下的江照翊清醒的很,冷哼一声,扯了扯不大舒服的粗糙腰带,“今日不叫孤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孤就不走了,过河拆桥,门都没有!” 第30章 .出城(二更)他笃定,你有把柄在洛半…… 天知道程渺渺是真抱了过河拆桥的心思的。 有江照翊跟着她,她还怎么办事? 入夜的小风有些刺骨,几个人做小太监模样,混在喻太妃的一堆随从里。 现在的时辰已经有点晚了,再晚一些,宫门就该关闭了,门口侍卫盘查,喻太妃撩了帘子,心急火燎:“哀家的父亲病了,哀家要回去看他,你等速速放行!” 侍卫不敢多耽搁,便让她过去了。 一路出奇的顺利,程渺渺回头遥望这座黑夜中依然巍峨矗立的庞大殿宇,后头是一望无际的苍穹,心脏砰砰直跳。 “好了,太子殿下,程世子,你们要去哪里,就叫槐序陪着你们去吧,哀家回一趟家,明早便在宫外两条街的雁回巷等你们。”喻太妃看着还挺年轻,人也随和,很快便放了他们自由。 程渺渺不识路,拉了万能的槐序问:“萧阁老府上怎么去?” “孤就知道。”江照翊拽着脸,拉着她上了角落里另一辆早就备好的马车,“槐序,驾车去萧阁老府上。” 居然! 程渺渺感激涕零,时隔多日,她终于又在江照翊身上见到了独属于霸道总裁的魅力。 这种不用担心就已经被安排好一切的感觉,再痛快不过。 已经出了春节,京城的夜马上就要恢复宵禁,此刻的街上人们还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仿佛要趁最后一点时间撒尽最后一点欢愉。 萧家的宅邸在康平坊,程渺渺一路特地撩了帘子想要记路,却只见槐序跑的一手好马车,弯弯绕绕几个圈,颠的她快要吐出来,人还没回过神,萧家便到了。 程渺渺强忍着不适,拍了拍槐序的肩膀:“马车驾的挺好的,下回不许再驾了。” “……”槐序还没说什么,就见她掠过自己,径自走向了萧府的大门,江照翊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程渺渺从怀中翻出萧庸曾给自己的玉佩,递给门房,门房看了之后,二话不说,开门放了她进去。 江照翊和槐序也想要跟进去,程渺渺当断则断,道:“他们不是跟我一道……” “程从衍你敢!”江照翊音量陡然拔高三度,一脚卡在门缝里,怒瞪着她。 古文写得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今江照翊这半个天子的太子一怒,耳根子通红,头发丝全脱离了地心引力,翘了起来。 程渺渺无法:“行吧,放进来吧放进来吧。” “哼。” 江照翊负着手进了萧府的大门。 一旁门房看着这个身量不算高,但是气势很是足的小太监,实在不明白他有什么资本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几人由门房领路,一直往萧庸的书房去,不想半路过偏厅,碰上萧定琅出来,见到她惊喜道:“表弟!” 程渺渺赶忙上前:“表哥,外祖父可在书房?我有要事与他细说。” “祖父今日不在家,被京兆府的陆大人请去京郊别苑游玩了,怎么了?” 程渺渺突然心慌起来:“不在家?一整日都不在家?” “是啊,早上下了早朝就去了,他们几个阁老一起,估计得明日早朝结束才回来吧。”萧定琅摸不着头脑,“表弟这是怎么了?” 分卷阅读62 程渺渺答非所问:“那我派出来传信的人呢?表哥,勤学今日可有到过这里?” “门房并未通报你身边的小厮来过,表弟究竟是怎么了?” 坏了。 程渺渺一下心如刀绞般抽痛。坏了坏了,勤学根本没到萧家,萧庸也根本就不在家里,她做这一切早就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表哥,现在方便借我些人手吗?勤学今日被我派出宫到萧家来一趟,现在没了踪影,万一要是出事了……”她言语未尽,却足够萧定琅会意。 萧定琅自然能答应她,只是想要拉着她手腕去一旁细说,一触左手,才发现上头还裹着纱布,“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意外,如今来不及详说,表哥你先派人去帮我找找人吧。”程渺渺三两下挣脱他的大手,拉了袖子遮住那只手。 萧定琅只好不再继续追问,吩咐一拨人手出去后,才又重新回到先前的话题:“表弟派勤学来家里所为何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表哥……”程渺渺悄悄瞥一眼身后的江照翊,做着艰难的抉择。 可是现实刻不容缓,已经不允许她有过多思考的时间了。 正是她的这一瞥,叫萧定琅终于后知后觉,注意到了程渺渺身边这两个不像太监的太监。 定睛一看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臣拜见太子殿下!” 江照翊冷冷嗤一声,似在嘲讽:“萧大公子好眼力。” 萧定琅脑袋低的死死的:“……是臣蠢笨,还望殿下恕罪。” “罢了,孤不怪你,是有人没说清楚。”江照翊目光幽幽落到这位“有人”身上,“程世子,如今人也已经派出去了,你该有功夫同孤解释解释,你这一切究竟是在做什么了吧?” 这话同样提醒了萧定琅,“是啊,表弟,怎么太子殿下也同你一道出宫来了?你们都是偷偷跑出来的?” “嘘——”屋外站够了有些冷,程渺渺拉着萧定琅率先闪进偏厅,江照翊立马跟跟屁虫似的,亦步亦趋,一步不肯落下地跟紧她,槐序殿后。 这两人简直没完没了了,程渺渺边走边与萧定琅低声耳语:“是我突然想同外祖父商量点事情,他不放心,非要跟着我出来。” 萧定琅不解:“太子殿下如今跟你关系这么好?你出宫他都不放心?” “……”表哥你理解错了吧,不是这个不放心啊喂! 程渺渺竟无语凝噎,扯了扯萧定琅衣角,示意他警惕这其实也挺聪明的太子殿下。 而萧定琅显然没意会她的意思,几人一进到偏厅里,他便上前毕恭毕敬地与江照翊周旋,又是送茶水又是送点心,只差没将他捧做祖宗。 行吧,他是太子,谁都得让着他。 程渺渺眼不见为净,迅速转动大脑风暴,想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萧庸不在家,甚至是去了京城郊外的别苑,而京城的城门,向来是入夜即关闭,也就是说,她如今根本联系不到萧庸,除非回家找她爹要出城令牌。 然而回家,一想到家里程老夫人那探究的眼神,程渺渺便不寒而栗。 不,不能回家,除了萧庸,她现在还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 偏厅里风雪寂静,烧起了炭暖,小太监的衣服没有那么厚实,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她才浑身舒畅起来。 “程从衍,你到底说不说?”江照翊已经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无聊地踢踢鞋子,盯着她越发的紧。 程渺渺终于也不再顾虑他,道:“太子殿下可还记得今日晏太师说过的?一个已经成熟的恶人,如果没有耐心和时间去洗刷自己的罪恶,那他变成良善的唯一办法,就是去到新的地方。” “何意?你是说谁要去到新的地方?” “丞相。” 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江照翊和萧定琅虽然震惊,但又不是那么震惊。 程渺渺补充:“不过他去到新的地方,也未必就会做什么良善,我只是想说,他在京城已经待不下去,想要弃暗投明,却没有人愿意接受他,在这种情况下,出走会是最好的选择。” 皇帝模棱两可,并没有打算接受丞相半途投奔的意思,反倒趁机借丁忧羞辱他,还剥夺他的相权,他不可能还会忠心于他; 而怀王那边,他已经做出过一次背叛的事,怀王迟早会发现,也不会再信任他,所以,他出走算是十分合理的事情。 “可是走,走去哪?”江照翊瞳孔微缩,映出跃动的火苗,“在京城,好歹众目睽睽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动他,出了京城,遍地绿林,那可就说不准了。” “如果,他在外头还有人呢?”程渺渺大胆猜测,自己也说不清大概。 不过这个想法着实又叫在场另三人大吃一惊。他们跟程渺渺不同,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朝代的人士,外头有人,那意味可太广泛了。 大启之外,还有北疆部落,还有南苗大理,各种小国林立,远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数清楚的。 分卷阅读63 “换个想法。”萧定琅一拍桌子,“丞相今日下午尚在丁忧却还是进了宫,而表弟你要传的消息今日也根本就传不到祖父耳边,这些巧合,是不是早就能说明,他也许,今晚就要出城了?” “夜里出城?”不怪程渺渺惊讶,京城夜里出城,都是要有出城令牌的,而出城令牌,现在拥有它的人,估计不会超过两只手,不论谁何时出城,都是要被城门守卫记录在案的。 在朝中人,如果不想日后被皇帝处罚,是绝不会将令牌交给丞相的。 所以洛半山上回才会对她步步紧逼,甚至扬言要将他送去京兆府,因为他想要的,不只是与京兆府的线人取得联系,更是她爹程怀勉手里的令牌。 一切开始有迹可循。 洛半山准备离开,已经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如果不是江照翊碰巧告诉她宫门口一事,恐怕她明早一起来,听到的就只会是丞相已经出城的消息。 “这等事情,你为何要来找萧阁老?”沉默了许久的江照翊突然将矛头对准了程渺渺,“如果是确定他要私自离开,为何不直接去告诉我父皇?京城那么多城门口,你知道他走哪个门?萧阁老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每个城门口都检查过去,这等权力,只有我父皇有。” 被戳中了脊梁骨,程渺渺一下变得不敢跟这太子殿下对视。 她该如何解释,她如今只能相信萧庸,也只敢相信萧庸。 贸然去找皇帝,有太多的未知。 更何况…… “更何况,你如何知道,他此番出城,不是得了我父皇的授意?毕竟他出城前,还进了一趟宫。” 这太子殿下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犀利起来?程渺渺额上的冷汗快要兜不住了,大大的一滴,顺着脸颊侧边划落。 江照翊平日是懒散,不是真傻,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到程渺渺跟前,仔细打量她低垂的眼眸,笃定道:“你有私心,不想叫洛半山出城,是不是?” 屋里暖气越来越热,烧的人脸颊手心都是汗,程渺渺蜷缩的指尖汗涔涔贴着掌心,不说话,只是安静抬起眼眸,与他对视。 这一对视,叫江照翊更为确信,“程从衍,你有把柄在洛半山手里!” 第31章 .怀王怀王回京,不走寻常路…… “你有把柄在洛半山手里!” 江照翊这一吼,可把萧定琅和槐序的目光都给吼来了。 屋里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盯着程渺渺,似要将其烧透。 萧定琅问:“太子殿下说的可是真的?表弟有何把柄在丞相手里?” 槐序依旧无言,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们目光灼灼,他们咄咄逼人,他们简直比传说中的大理寺判官还要可怕! 程渺渺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叫江照翊逮着时机上前,揪住了她的手腕,“不许走,给孤说清楚!” 说?她说什么?她说洛半山早就发现了她不是程从衍的事实,说她根本就是个冒牌货?她说个锤子的说! 万籁俱寂间,她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口水的吞咽声,她定了定神,学着江照翊往日的样子高冷道:“太子殿下何故如此激动?洛相既收我为徒,自然我也知道些他府上的辛密,我不让他出城,自是有不可说的原因,待时候到了,自然会告知你们的。” “那何时才能是时候到了?” “天机不可泄露。” “程、从、衍。”江照翊将这名字,一字一字嚼开了掰碎了,想要吞进肚子里,结果程渺渺只是淡定瞧着他,咳嗽了一声:“殿下寝殿里那只细口瓶子,臣瞧着不错,明日便拿来装梅花吧。” 咯噔一声,江照翊觉得自己要疯了。 被人捏住咽喉死死不放是什么感受,他可总算是知道了。 回去就扔了,那本破书,回去就扔了! “你还真是好主意。”说出口的话比适才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一看就不是真心实意。 这太子殿下,叫人瘆得慌。 “多谢殿下谬赞。” 程渺渺一根一根手指头掰开他扣住自己手腕的手,慢慢挣脱开,放轻松,对上萧定琅询问的眼神时,也只是稳重地眨了下眼睛,“表哥可信我?” 短短五个字,是她对萧定琅的信任。 萧定琅不负她望,点头道:“自然是信的。” “那就请表哥听我的话,暂时先不要问原因,待外祖父回来,他自然会告诉你的。” 能拖一时是一时,这漫长的一夜,程渺渺才不想在不断的询问中度过。 萧定琅自是答应了,槐序又不是个多嘴的,厅里便一时又恢复了寂静。 “……说实话,诸位是否觉得,现在我们去城门口拦人已经太晚了?”萧定琅憋不住话,等了等,发现他们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之后,只能由他开了这个头。 程渺渺深感欣慰,她就等着有人 分卷阅读64 开头呢。 “不晚。”她喝着热茶,严肃地回答。 万一就见鬼撞上了呢? 萧定琅遂摊手:“那为何我们现在还要在厅里浪费时间呢?” 程渺渺瞟一眼江照翊,不言而喻。 江照翊不屑:“孤凭何要帮你们去城门口堵人?” “没要您帮忙,您只要坐着不添乱就很好了。”程渺渺挤挤笑,拉走萧定琅,“臣会在天亮之前回来,还请太子殿下务必在家中等着臣,不要乱走动。” “你敢命令孤?”江照翊站了起来。 “臣……” “不许说不敢!”江照翊虎着脸。 程渺渺只得闭了嘴,眼中意味一言难尽。 *** 宵禁已至,临近子时的上京城已经是几无人声,各家烛火都少有亮堂,料峭春风一吹,似乎能把整条街都卷走。 程渺渺还穿着那身小太监的衣服,缩紧了身体,狗狗祟祟地猫着腰,往巷子口一辆马车后头躲,江照翊亦然。 “啧,殿下您挤着臣了。”她往后推了推人,试图叫他离远一点。 江照翊却恬不知耻地非要凑上来,“你挡着孤的视线了,孤看不见人。” “有人过去臣自会通知您的,您安生些。”程渺渺耐着性子解释。 江照翊却不听,非得将她挤到角落里,与她并排盯着不远处的城门口。 他们如今是在西城门,除去本就贴身保护江照翊的槐序不提,萧定琅又给他们拨了十个人手,全都等在巷子后头,听候吩咐。 萧定琅带人去了北城门,南城门和东城门那里,他也分别派了人手过去。但诚如江照翊所言,在各个城门口排查人口逮捕人这等大动作,只有皇帝才有权力这么做,他们只能跟小偷似的藏头露尾,小心做人。 打更人拎着铜锣走街串巷,报着子时将至,敲锣的声音一下一下震在程渺渺耳边,震的她耳鸣声嗡嗡。 她烦躁地捂了捂耳朵,这一举动被江照翊看进眼里,他轻笑:“你怎么总跟个娘们似的娇滴滴的?知道的说你是侯府独子,不知道,恐还要以为你是侯府独女呢,娇气。” “捂个耳朵便是娇气,在殿下心里,姑娘也太好当了。”程渺渺不乐意地回嘴。 “姑娘还不好当?”江照翊想想江珊珊整日无所事事快乐玩耍的样子,话中不知不觉多了几分羡慕。 程渺渺只能跟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坚定地转过脑袋。 江照翊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程从衍你什么意思!” “嘘——” 向来沉默的槐序突然在他们上头发了音节,叫他们不自觉震了震身体,眼睛擦亮。 “是怎么回事?不是还没来人吗?”江照翊呢喃。 是啊,程渺渺同样惊讶,明明没有人出现在城门口,怎么就要开城门了? 然而,他们以为的没人出现在城门口,只是没人出现在里面他们可以看到的城门口,有一大队人马,此时正候在西城门外,等着城门缓缓打开。 “恭迎怀王殿下回京!” 开城门的守卫声量不大,但在鸦雀无声的夜里,总是显得格外洪亮。 程渺渺和江照翊诧异地对视一眼,怀王回京?夜里回京?他经过皇帝允许了吗?他得到皇帝的同意了吗?怎么恰恰好时间掐的这么准,就在洛半山要走的空当回京? 等等,不对劲。 两人智力不相上下,很快便都一同想到,这巧合只怕不是巧合,根本就是洛半山知道怀王今日要回京,所以才趁这最后一点时机溜之大吉。 好家伙,这丞相,根本就是把所有能算的都算的死死的。 一点纰漏都没有。 既然怀王是在西城门进来,那洛半山应该就不会选择从西城门出去了,程渺渺和江照翊双双直起身子,打算直接舍弃这一城门口的严防死守,可是才一个转身,他们就又听到城门有护卫问:“崔副将,怎么回事,怀王殿下人呢?” 两人脚步同时顿住。 怀王不在? “郡主和世子不日前来信,说城北的山茶花开的好看,王爷心系两位小主子,便不顾夜色也要去城北替他们摘几朵山茶花来,也就打算直接从北城门进了。”崔副将勒了勒缰绳,自己先进了城门。 而后是连绵不绝达达的马蹄,一茬又一茬的怀王亲随或骑马或步行,队形整肃,井然有序地进入京城。 程渺渺倒吸了一口冷气,夜半这么大规模的进城,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怀王这样的举动很可能是经过皇帝授予的。 而方才那崔副将又说,怀王不在西城门进城,反倒是去了较远的北城门,其目的是否真的只是为了给儿子女儿惊喜,也有待商榷。 北城门究竟有谁,才能叫怀王不顾自己的大队亲随,也要特地绕过去? 答应昭然若揭。 程渺渺拉起江照翊的手就要跑:“赶紧去北城门,我们要来不 分卷阅读65 及了!” 洛半山如果落到怀王手里,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术来,她一定要比怀王先一步见到洛半山才行。 挨着马车不是特别好走,两人动作轻缓,借着队列原有的动静遮掩,蹑手蹑脚往巷子深处跑,槐序断后。 但是他们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训练有素的怀王手下。 还没等他们彻底跑出巷子,后头一声带有火把的“是谁”已经叫槐序彻底跟人打了起来,伴有几个萧家带来的人手,也都冲了上去。 听着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程渺渺一边跑一边忍不住要回头看,每看一眼,指尖便多发颤一分,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活脱脱身为一个现代人,她实在是不习惯这种可怕的场面,上一回见到这种情况还是在萧家的雪梅园里,萧定琅有如天助,一把定输赢,够帅够有型。可是现在,黑夜之中刀光剑影,双方混战成一片,搞不好就是满身伤痕,鲜血淋漓。 她不过犹豫了两步,江照翊便强硬地牵上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路狂奔:“你疯了!现在慢下来等着被砍吗?还不赶紧走!” 第32章 .踩玉故意踩碎了一地月光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狭长幽静的巷子里忽隐忽现过两点不断移动的身影,从西到北,快如流星。 江照翊牵着程渺渺,一路穿过无数大街小巷,猫着身子在各个角落里穿梭,灵活至极,无比矫健。程渺渺几次要跟不上他,都被他拽着手又拉起来,强行拖着在跑。 听身后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江照翊蹙起了眉头:“乾安侯府是没有给你请习武先生吗?你爹不就是武将吗?怎么你身子还这么弱?” “殿下,殿下是忘了……臣刚恢复好,身子了吗?”程渺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句长话都费劲。 稍微亮堂的巷子口近在咫尺,两人此刻已经渐渐慢下了脚步,江照翊趴在墙边上,熟练地将脑袋探出去,张望了一眼,复又缩回来,轻声道:“这里就能看到北城门了,但是城门还没开,不知道萧定琅他们躲在哪,咱们先休息休息。” 程渺渺巴不得。 对她来说,这趟跑路可真是太受罪了,她一路几乎都是没有什么意识的,只知道不停跟着江照翊在跑,他跑多快,她便也得跟多快。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正是满身体力没有地方释放的时候,跑起来简直不要命,可怜她一个从小到大体育课跑八百每次都踩在及格线上的人,居然跟着他跑了这一路,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两条腿靠在墙上,忍不住双双战栗,细细密密的喘息声也是不断,江照翊回头,只见程渺渺脸颊绯红,小嘴微张,浑然不像样地闭着眼,慢慢平缓自己。 “真是邪门,武将的儿子,身体竟差成这个样子。”他暗自嘀咕,伸手拍了拍程渺渺后背。 后者条件反射地挺直脊梁,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孤还要害你不成?”他手慢慢往上,捏了捏程渺渺脖子,吓得她又是缩了一缩。 “外头把你传的那么邪乎,却原来,你也是有不擅长的嘛。”江照翊弯了弯嘴角,皎洁月色下,一双眼睛很是明亮,“若是叫你去考武科举,怕是连名都进不了,不过尔尔。”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殿下居然不懂吗?”程渺渺没心思跟他较真,只弱弱地回了一句。 “孤就是不懂,孤就是不乐意,你怎么着?”意气少年嘴硬的很,程渺渺不置可否,捅他胳膊提醒他注意城门口的动静。 城门口到目前为止,还一直都是平静无波的状态,零星几个看门的守卫来回巡逻,举着□□,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程渺渺一边看看巷子望不见尽头的来处,一边瞅瞅一只脚就踏能出去的阔路,心里头忐忑不安。 槐序和那几个萧家的护卫,现下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江照翊拉着她逃了出来,剩下他们还在跟怀王的亲随恶战。 等了约摸有一刻钟,就在两人都开始有些不耐烦,想着要不要先在附近找找萧定琅之时,终于有一辆马车姗姗从主街那边驶来,直奔城门口。 城门口的守卫按照惯例拦下马车,例行检查。 一只苍老的手从马车一侧的小窗中伸出来,其上举着一块令牌,令牌上的字,程渺渺和江照翊都看不太清,但根据守卫反应,猜也能猜出,那应该就是出城令牌。 城门守卫看过令牌,原封不动地将东西退还回去,列队两边,缓缓开始移动城门上的木栓—— “慢!” 还剩一点城门就能打开,一道突兀的音色却在此刻划破黑夜苍穹。萧定琅骑着高头大马,踏月而来,飞快地掠过江照翊和程渺渺眼前,也是直奔城门口而去。 “慢!”萧定琅举着一封信,挡在马车小窗外,“丞相大人且慢,晚辈这里有一封家中表弟留下的书信,说务必在丞相出城这日交与您,不知您今夜是否有空,在出城前,给晚辈留一点时间,看看我家中表弟信中所言?” 分卷阅读66 表弟本弟程渺渺张大了眼睛,这的确是她与萧定琅事先准备好的说词没有错。 那封信的关窍,不在上面的字,而在上面的药粉。 那是能使人闻之顷刻昏迷的药香,这是目前他们能想到的唯一比较文明的留下洛半山的方法。 不待片刻,马车中响起洛半山雄浑的声音,“既是程世子所写,萧公子只管将东西递进来便是。” 萧定琅点点头,手心捏着汗,应下一个“好”字。 他抬起信封,正要将其塞进帘子撩起的小窗空隙,城门口开了一半的门栓突然被外力给撞击开。 沉闷的巨门发出重响,尚未等人反应过来,一支冷箭嗖地从两门正中央飞过,直刺只有一道厚帘子遮挡的马车车厢。 萧定琅赶紧收回了递信的手。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程渺渺甚至捂住了嘴巴。 因为这个方向,这个冷箭,很有可能,洛半山就这么死在了马车里。 北城门渐渐打开,怀王江去风骑着一头高大赤棕宝马,威严地立在城门正中间,冷眼看着鲜血从马车上汩汩流下,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背叛本王,还想有什么好下场吗?” 程渺渺听见那句仿佛来自地狱的魔咒。 怀王江去风,他犹如一个高傲的审判者,骑着他独有的赤棕宝马,手握一束山茶花,在夜幕的洗礼下,一步一个马蹄,进了上京的城门。 两边守城门的护卫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低着头喊:“恭迎怀王殿下回京!” 江去风目不斜视,骑着马到了载着洛半山的马车前头,瞥一眼与他同样骑在马上的萧定琅,萧定琅立刻下马,拱手作揖,“参见怀王殿下。” “萧庸的孙子,倒是会找时机。”江去风弯了弯嘴角,“好小子,给本王念念,你的表弟都给丞相写了什么东西?” 萧定琅眼皮子跳了跳,写个屁,情况紧急,那张信纸上除了洒了药粉,根本就是张无字书,他上哪变出东西给这位怀王殿下看? 他磨磨蹭蹭,刚收起来的信封此刻又不得不摸摸索索,从袖子里掏出来,只是还未来得及等他将东西交出去,那前去检查马车的护卫突然惊呼一声,道:“殿下,这不是洛半山!” 江去风脸色一变,“什么?” “是,这并非丞相本人!”护卫从马车中退出来,毫不留情地将那具瞳孔瞪大的尸体拖出来,扔到地上。 程渺渺一下又捂住眼睛。 透过眼睛缝隙去看,那具尸体死不瞑目,呆呆望着天空,他的躯体僵硬,手里还死死握着那块令牌。 江去风从他手里夺过令牌,亮给城门守卫,“这是谁的出城令牌?” “京兆尹陆大人。” “陆应人现在何处?” “这……属下不知。” “废物。”令牌被摔在地上,江去风像是从极地严寒中爬上来的眼神,挂满了冰霜,凝眸扫过每一寸周遭。 他也许在想洛半山是不是会藏身在附近,可附近万籁俱寂,他不发出动静,便再没人敢有动静。 “竟能算准本王的心思,好一个丞相大人,好一个洛半山!查,今夜给本王往各个城门口查,查到他死为止!” “殿下,恐怕不妥!” 怀王怒吼:“怕什么!” 怕什么? 当然是怕皇帝啊! 众下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其实怀王今夜回京,已经算过于大张旗鼓了,但好歹这是明示过皇帝的,这位王爷要铺张也就铺张,要排场也就给他排场了,现在要他们去抓捕丞相,过了吧? 守城门的护卫肯定是不会听他话的,现在就是他那群不知忠不忠心的下属,程渺渺听着动静,十分害怕他们可能会借此要把整个京城给翻一遍。 可她也要趁时候找洛半山,他们今夜要翻遍京城,她还怎么找? 奇奇怪怪混在其中的萧定琅眼珠子转啊转,尽量减轻自己的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可也还是挡不住江去风呵斥完人,就想起了他还在这里。 “萧家公子,怎么,还不准备——” 话到一半,天空突然闪过一道刺耳的鸣嘀,如雷鸣爆.炸般的声响在上京西北角方向响起,只两下,便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爷,是西城门!” 江去风眼神一凛,挥扬马鞭,“给本王活捉到人!” 赤棕宝马的铁蹄踏在京城平坦的土地上,再次谱写下暗夜诡异的篇章。 “西城门?他居然是在西城门吗?”程渺渺喃喃,跟江照翊对视了一眼。 “假的。”江照翊冷静道,“那是槐序给孤的消息。” 身为太子近卫,槐序身上一直带有特制的鸣嘀,方便在关键时刻给江照翊放消息,好叫他知道自己情况。 比如刚才,他就是在告诉江照翊,他们已经安全脱险。 江照翊冷冷瞧着怀王率人离 分卷阅读67 去的身影,眼里是少见的沉稳:“孤这皇叔,行事作风向来如此嚣张跋扈,雷声大雨点小,洛半山今夜出不出城门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戏耍了他,他必定不会再轻易放过他。” 程渺渺跟着看了一眼,莫名对这小太子也有点刮目相看起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丞相府守株待兔,一探究竟?” “你如果愿意正面碰上怀王府的人的话。”江照翊一本正经正回脑袋,比月色还要清冷的目光顺势落到程渺渺身上,他握紧她的手腕,举起来,“程从衍,当下你最该叫孤知道的,是你究竟为何一定要找到丞相!” “太子……” “程从衍,现在只你我二人,你休想再拿书的事情威胁孤,你若不告诉孤缘由,孤是不会再叫人继续帮你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怀王的人马已经尽数离去,萧定琅也正有惊无险地骑上马打算离开,更夫敲着铜锣,音色敞亮,慢慢悠悠走街串巷,似乎下一刻就该报着丑时将至。 巷子里两人面对面挤在一处,呼吸声急促危险,融在一起,四只眼睛互相瞪圆了,各不服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声音越来越近,对面那条巷子已经快要被他走到头,眼看着就要到他们这边来了。 程渺渺为了躲避江照翊的追问,又被更夫的叫唤吸引,便将头转了过去。 殊不知,这一偏头,竟叫她在幽昏的烛火残影下,捕捉到一丝奇怪。 “你看那个更夫……”她出声提醒江照翊。 江照翊哼哼:“你少给孤岔开话头。” “真的,殿下,你快看那更夫!”程渺渺急了,扯扯他的衣领子,掰着他的脑袋要他去看。 江照翊烦躁的很,“有什么好看……” 他眼珠子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刚刚还在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更夫,此刻半隐在巷子口的阴影处,狗狗祟祟,左右张望,捻一把灰白的胡须,揪紧了破旧的发帽,敲着手上的铜锣,慢慢往城门口去。 他腿脚看上去不是那么利索,仿佛不久前刚受过伤,大街上的灯火逐渐照亮他的脸,那是一张化成灰,程渺渺也能认出来的脸。 好家伙,好家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程渺渺兴奋过头,踢了踢江照翊,示意他别再压着自己,赶紧放自己去抓人。 那边伪装成更夫的洛半山还在摸摸索索往城门口去,他们只要现在从后头冲上去制住他,就是完完全全的占据上风! 江照翊听话放开她,她立马从袖中掏出一封与方才萧定琅手中如出一辙的信封,给自己鼓足勇气,拔腿冲了过去。 洛半山实没想到,到这一步了,怀王都忽悠完了,竟还有这两只小兔崽子等着自己。 他神色复杂,看一眼程渺渺,看一眼江照翊,“说实话,本官马上就可以……” 弃了马改走屋檐的萧定琅人狠话不多,直接跳下来往人后脖颈上一个劈掌,将人给打晕了。 程渺渺眼皮子撑了撑,拿出的信封尚没用武之地,又被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 果然啊果然,关键时刻,萧定琅,永远的神! 她极力忍耐住笑意,压下隐隐翘起的嘴角,跟他们合力将洛半山抬上早藏在巷子里的马车,驶去了萧府别院。 *** 萧疏空是萧家最高不成,低不就的存在,他是萧庸庶出的小儿子,年过三十既没功名,又未娶妻,因为受不了家里族老们的唠叨,便自己搬了出来,一年中有大半时候都住在这萧府别院。 “刚刚听到鸣嘀的动静没?有人回来了,京城又该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别院的书房,深更半夜依旧灯火辉煌,萧疏空捻一子黑棋,落在空空如也的棋盘上,对面坐的,是一着烟紫云锦华缎的男人。 男人大拇指扣着白玉扳指,十指纤长,捻了颗如玉白子,怦然落下。 “怀王回京,动静大些是应该的。” “应该什么应该。”萧疏空笑笑,“难为你还特地从国子监出来听个热闹,怎么,今年的状元是志在必得了?” 男人嚣张十分:“那不是玩玩的事儿?” “大言不惭,等你败北的那一日,我上君再来为你摆满楼的酒席。”萧疏空又落一枚棋,尚未离手,便听他讲:“只要你那好外甥不来与我争,还有谁能做我对手?” 好外甥,程从衍。 萧疏空而立之年的脸上并未有什么褶子,笑得宛如二十出头的弱冠少年,“他还小,势必是与你争不了了,倒是兰锦,我觉得尚有机会。” 说到这,对面男人脸上飞扬的气焰清减了几分,“我劝过他很多次了,他不听。” “人各有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事。” 萧疏空扔着棋子玩,喝一口茶的功夫,外头突然有人来报:“主子,大少爷和表少爷来了。” 已过丑时,那两 分卷阅读68 个小子怎么来了? 萧疏空将棋子尽数扔回到棋篓里,有意思道:“走吧,刚说曹操,曹操就来了,看看我那好侄子和好外甥,这个点来是做什么。” 夜半三更,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当几人将洛半山昏迷的脑袋裹好麻袋扛进屋的时候,萧疏空神色滞了一滞。 “这是?”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丞相。” “废话,我认得。”他撇开麻袋看了眼里面的面孔,又赶紧给他遮了回去,“我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胆大包天,把丞相给绑来了?” “都是孤的主意。”江照翊落在最后,踏过屋子的门槛,“孤有事要找丞相,丞相不肯配合,孤只能出此下策。” “见过太子殿下。”萧疏空先是低了低头,而后眨着眼睛扫过这三个倒霉孩子,不解道:“所以,太子殿下是想?” 江照翊负手而立,很像是要办大事的样子:“孤是想萧府这别院,可以借我们放放丞相。” 放放丞相?这话说的怎么跟丞相是个什么东西似的。 他怎么能是个东西呢? 他根本不是个东西。 萧疏空深吸了口夜间凉气,“殿下好想法。” 言罢,他转头看向萧定琅和程从衍:“你们也是这么想的?是你们怂恿太子殿下将人带到这里来的?” 怂恿这话多难听。 程渺渺捅了捅江照翊后背,江照翊只能又迫不得已地替他们辩解:“萧先生注意言辞,没有人怂恿孤。” 萧定琅亦是诚恳地添油加醋:“是太子殿下自己英明,觉得绑架丞相之事罪过过大,程家和萧家都不好去,一想便想到了舅舅处。” “……” 合着老子这别院就是你们犯罪的窝点? 萧疏空不好比划太子,便对着萧定琅和程渺渺指指点点,一时气上心头,竟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罢了,你们自己说,你们要怎么办?” 萧定琅嘴甜:“求小叔收留一晚,明日等祖父过来,我们就走。” “还要等祖父过来?”萧疏空脑袋可疼,他独自离家搬到这边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远离家族唠叨吗?这群小子倒好,还要把他爹给喊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叉了腰,战术性下巴微抬。 既然阻止不了,那起码便要做到刨根问底。 “一看就是惹了祸,没地方去,才要来求你。” 烟紫的云锦从后头飘进来,程渺渺低垂的脑袋在听见来人声音的一瞬间,立时便不困了。 这声音她记得,是上回在国子监和太医院都见过的帅哥,叫黎洲白的。 黎洲白拱拱手见过江照翊,又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洛半山:“瞧这昏迷情况,诸位是没少下狠手啊,怎么,跟丞相有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四个字,叫江照翊和萧定琅眼神都不自觉飘到了程渺渺身上。 今夜说白了,大家这么辛苦,的确都是为了她在努力。 她到底有什么把柄握在洛半山手里,非得大半夜拦下他不可? 萧定琅先问:“表弟?” “表哥,外祖父明日回家,我们明早等他下完早朝,便将人请来吧。”程渺渺先一步转移走人的注意力。 萧定琅一听,果然道:“表弟你明早不跟太子殿下回宫了?” 是啊,回宫还是件麻烦事。 程渺渺瞄一眼江照翊。 江照翊无所谓的很:“明早先跟太妃一道回宫,而后再光明正大地出来,不就成了?” 程渺渺一点点试探:“太子殿下还要出来?” “你休想过河拆桥!” 行叭,又是过河拆桥。 程渺渺觉得,自己如今在这太子殿下心里,就是个无情无义只会利用完他就扔的小人罢了。 几人各怀心思,推拒拉扯,好说歹说过了小半柱香的时辰,才总算劝动萧疏空将人藏在了别院后屋里,还派了专人看守。 萧定琅还得赶回萧家,替程渺渺去看看勤学的情况,便不在这里多待,最后事情安顿好,只剩江照翊和程渺渺守在洛半山屋外,相顾无言。 程渺渺已经可以预见到,这位太子殿下马上又要戳着她的脊梁骨问,她到底为何要拦住洛半山,不让他出城。 她脚步微挪,飘忽的眼神瞧见月洞门那头黎洲白晃动的云锦,在江照翊开口的前一刻,匆匆忙忙跑出去,与他并肩而行。 “黎公子。” 他们保持着一样的步调走着。 黎洲白转头俯瞰她:“程世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明早可起得来?” “已经这个时辰了,干脆便不打算睡了。”程渺渺如实告诉他,与他一同穿过初春微绽的桃花林,陪他停下脚步。 “既是如此,可要一同赏春夜景?”微眯的桃花眼写满了不正经的气息,可就是那含笑不语的模样 分卷阅读69 ,叫程渺渺差点丢了魂。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个这样品级的帅哥的邀请。程渺渺再大不过一个十八岁出头的小姑娘,刚高考毕业,这样赤.裸.裸的美男邀请,就算面上再镇定地点着头,心里却早已小鹿乱撞。 “刚初春,这里的花都还没怎么绽枝。”程渺渺掠过一簇花苞丛,点了下粉红的花骨朵。 “没绽枝,不影响美景,你小舅舅独自从萧家搬到这边来,可也是个会享受的。”黎洲白故意绕着月光走,足尖轻盈,不输女子。 程渺渺忍不住跟着他的步调走,与他一样,不忍踩碎一地的月光。 “那黎公子今夜也是想到我小舅这里来享受的?” “呵。”黎洲白不知想到了什么,本就灿烂的桃花眼盯在身边矮了自己一截的小少年身上瞧了瞧,“可惜是什么都没享受到,可能还要被连累。” 他说的是丞相的事。 “事情与你无关,即便将来东窗事发,我们也不会将你抖落出去的。”程渺渺认真承诺。 可惜这承诺在黎洲白听来很是可笑,他但笑不语,静静从稀稀疏疏还未开花的桃树底下穿过,斑斓月色照在他的背上,什么皎洁什么无暇,全不如他一身苍烟落照红藤杖,紫的妖冶,紫的贵气。 “黎公子此笑为何意?怕不是看不起程世子和孤的承诺?” 江照翊沉着脸,站在廊下看他们很久了。 他不明白,两个大男人,晚上有什么好一起赏春夜景的?他忍了又忍,实在看不过去,便决定上前怼上一怼。 这小太子…… 黎洲白失笑:“臣绝无此意。” “没有就好,快科考了,黎公子还是自己用点心吧,别一个不留神,早就夸下海口要拿的状元到时叫别人拿去,那就不好了。” 江照翊负手走下台阶,看他们一路避着月光走,他便偏要一步一步都踩在上面。 故意踩碎了一地白玉,他心里才微微解气,过去牵起程渺渺的手,不容反驳道:“天快亮了,赶紧跟孤去找太妃会和,若是连这都做不到守时的话,你下回就别想出来了。” 第33章 .衣柜文案剧情,上 远处东方吐着鱼肚白,朦朦胧胧的夜色与晨光相交结,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穿行而过的,还有零星几个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人。 “槐序!” 雁回巷,在与喻太妃定好的会面的地方,失踪了大半个晚上的槐序正坐在屋檐上,见到他们来,三两下跳下檐角。 “没事吧?有无受伤?”江照翊拍了拍他两边胳膊,检查身体。 “无事。”槐序摇摇头。怀王把身边精锐都带去了北城门,西城门这边虽然人多,但其实没有那么难脱身,他和萧家那批手下都没怎么受伤,即便有,也只是轻微擦伤。 程渺渺终于放心,也不禁开始为自己昨夜的鲁莽而感到自责。 三人在巷子里躲了不多时,喻太妃的马车便驶了过来。马车停下后,她倒也不催着车夫走,只叫他三人上车,端出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三屉小笼来,叮嘱他们先吃。 程渺渺跟着江照翊手脚并用爬上喻太妃的马车,见他直接拿了包子开吃,她便也不再客气,低头说一句“多谢太妃”,便开始享用。 忙活了一晚上,三人的体力消耗都是极大,纵使程渺渺和江照翊在萧家别院有短暂地休息过,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东西也忘了吃,此刻碰到肉包子,皆是很没出息地狼吞虎咽起来。 喻太妃人虽年轻,心境却早已不是少女,看着他们吃早餐的样子,就跟看自己孩子似的,慈祥又不免担忧:“怎么能累成这个样子,一晚上都做什么去了?” 江照翊半真半假地告诉她:“孤听说皇叔凌晨回京,特地去看看他。” “怀王回京了?”喻太妃挺好奇,“那岂不是,容华郡主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江照翊一顿,“应该是。” 程渺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便适当地保持沉默,反正多说多错,她少说多思就是。 只不过容华郡主,她倒是知道是谁,萧庸给的册子中提到过,那是怀王长女,江凝光。 马车在巷子里停了有一会儿的功夫,直到外头源源不断地有嘈杂的车轱辘声传来,又歇下,喻太妃才吩咐车夫启程。 方才那,正是大臣们上早朝的声音。 大启规矩,朝臣们必须在清晨开宫门前便等候在正德门外,不得怠慢,不得迟到。 朝中不少人都认得太子和大名鼎鼎的乾安侯世子,他们待会儿得混在喻太妃的小太监堆里回宫,如果跟大臣们撞上,太容易暴露,故而只能等他们全都进了长明殿后,再放心进宫。 喻太妃和江照翊都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情,流程熟络的不行,程渺渺一直到快见到东宫的大门了,才恍恍惚惚问:“太子殿下时常夜半出宫?” 江照翊满不在乎:“这有何稀奇?” “殿下不觉此举 分卷阅读70 有些不妥?”程渺渺纠结道,“殿下出宫,身边只有槐序一人看护,实在危险,若是再碰上跟昨夜那样的情形,万一出了事,那该如何是好?” 程渺渺是真担心江照翊的安危,只是话一说完,看着江照翊绿到发紫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似乎又说错话了。 “程从衍你在卢九枝面前装傻没装够,到孤面前也要装起来了?为了不叫孤跟着你出宫,你还有什么是不会干的?”江照翊怒气冲冲,“孤的暗卫数都数不清,用得着你来担心这个问题?你给孤记着了,在你老实交代出事情真相前,你别想撇下孤自己出宫去办事!” “……” 原来还有暗卫,难怪如此嚣张。 程渺渺只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默默低下头,没过两秒,却又抬起来:“太子殿下如何知道臣与卢姑娘的事?” “……” 这回该沉默的人换了一个。 江照翊仰头,无言背过身去,嘴里开始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往自己的东宫走。 两人的衣服是在太妃们那里就换回来了的,可这根本挡不住玉莺和青鸣敏锐的洞察力,好在这不是江照翊第一次这么干,她们习以为常,并不会将此事捅到帝后面前去。 分开前,一直仰着脑袋的太子殿下终于再次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用命令的语气道:“程从衍,往后你少跟黎洲白那样的人打交道,知道没有?” 程渺渺自然不知道:“为何?” “为何?” 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敢问他为何。 “因为生的那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孤不喜欢!”他郑重道,“程从衍,你给孤记好了,你是孤的伴读,一切行事都需得听孤的吩咐来,孤叫你往东,你便不得往西,明白了吗?” 程渺渺依旧不明白:“即便殿下说的是错的吗?” “孤不会错!” 少年背对着日出金光,明亮乾坤为他增色,气宇轩昂说出这句话,端的是自信与骄傲。 程渺渺欣赏他这股子勇气,但也知道他就是一时的孩子心性,好胜争强,遂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浅笑了下,“臣知道了,只是殿下这话,与皇上和皇后娘娘对臣的叮嘱相悖,恕臣不能遵从。” “你!程从衍你敢!” 对着她信步离去的背影,江照翊气急败坏,恨不能手撕了她。 然而,手撕是不可能真正手撕的,江照翊憋着一股气,回到自己的正殿,怎么也不得劲。 他摸到自己的床底下,藏在那里很隐蔽的,是一本封面没有名字的书,书名印在了扉页上,稀奇古怪,用小纂写着“金瓶梅”三字,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那是秦熠年前进宫给他带的,说是如今的禁书,但在外头私底下,几乎没有读书人没看过的。 他江照翊什么人,一听这自然便好奇,一好奇自然便收下了,收下了自然得看,一看就看的有些脸红…… 总之最后,这本叫《金瓶梅》的东西被他翻过几页之后,就扔到了床底下,扔的他自认为还算隐蔽,至少洒扫的宫人们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见了鬼了,江照翊想,每日来他卧房洒扫的宫人都没发现的东西,程从衍是怎么发现的?难不成他每日来喊他起床的时候,都特地往他床底下瞄一眼? 该死。 越想越生气,这居然成了他拿捏住他的把柄! 程从衍这个小人! 他气呼呼坐在床沿边,飘逸的星郎床帐清清冷冷,中和了他的怒气,叫他想发火,又不至于那么冲动。 他手捧着《金瓶梅》,宛如烫手的山芋,想烧又不舍,想留着又嫌烫,很多时刻,都想冲出去叫人拿个火盆进来,干脆将东西扔进去,一了百了,可是到最后还是开不了口,犹犹豫豫。 旭日成了暖阳,光亮透过窗帐与纱帐,斑驳落到他脸上的时候,他阴着脸,将书藏到了衣柜最里头,蹲在衣柜前思来想去,觉得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程从衍都敢到他床底下抓他的把柄,那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偷偷去他的房里转转,也不过分吧? *** 昨晚一夜没睡,程渺渺又累又困,回到观星殿便趴下了,闭眼前还不忘嘱咐好问去太医院杜太医那问问勤学有没有跟着他一块儿回来。 距离晏太师下朝过来还有一柱香左右的功夫,她争分夺秒,嘱咐完,便彻底倒头睡下,不省人事。 屋门悄悄被推开,她毫无防备。 不高不低的身影猫着腰,踮着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她房里来,听到她口齿不清的几声梦呓,便僵住全身不敢动。 静待须臾,确定她是真的睡熟了之后,才又狗狗祟祟地前行。 床头,床底,窗前柜子,美人榻上下……一一遭人检阅过,一一没被发现什么异样。 江照翊站在书桌前,环视一圈万物陈列有序的屋内,还是不敢相信,程从衍居然一点把柄都没给人留下。 分卷阅读71 他不信邪,这么隐私的卧房,竟同厅堂一般规整不出错,那还是人吗? 他臭着脸,将目光落到身前的书桌上。如今只剩下这书桌还没搜,他倒要看看,程从衍平日里看的都是些什么正经书!他就不信,她当真会一点错处都没有! 正当他恶魔般的爪子伸向桌上一本反扣过来的书籍时,屋外突然传来玉莺的声音—— “世子方才刚回了屋,奴婢这就帮您看看。” 说着,还伴有一阵游刃有余的脚步声。 江照翊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往最近能藏人的衣柜里钻。 柜门掩上的同时,房门也被敲响,玉莺清脆玲珑的声音喊道:“世子,杜太医过来了,说想见您一面!” 第34章 .衣服文案剧情,下 杜醒时找,程渺渺自然是垂死梦中惊坐起,无论如何也要爬起来去见他。 “杜太医!”她跌跌撞撞出门,毫无意外,看见站在屋外的杜醒时独自寥落,一脸凝重。 所有的幻想皆成了泡影,她一手无力地从门框上划落,“杜太医,勤学人呢?”她稍微平静地问。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今早等了一个时辰,人都没来,是不是被你家人扣在府上了?”杜醒时显然,也寄希望于是程家的锅。 没有人会主动去想,这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阴谋。 “是吗?”程渺渺微微张大了眼睛,装作有些诧异,“难道,是家里嫌我此事做的出格,故意扣下人想要叫我知道规矩?” 她不好叫杜醒时知道自己昨夜也出了宫门,更不好叫他知道,他负责带出去的人,其实已经失踪了。 杜醒时听了她的话,果真松一口气:“你说你真是的……不过你们这样的门第,肯定不容易,我明白,多的我也不说了,日后再有这等事情,可别再找我了,这等事,干一回就够我吓破胆了。” “没有以后了。”程渺渺深深鞠了一躬,“此番多谢杜太医了,等勤学从家里回来,我再叫他送些家里的吃的给您。” “别别别,你给的已经不少了。”杜醒时捂紧自己的小药箱,“来,我给你看看手吧,应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就这两日,可以拆纱布了……” “好。” 送走杜醒时,程渺渺捂着新换上的纱布,回到屋中。 算算时辰,晏望山应该快要到东宫来了,他昨日抽问江照翊的东西,都是《孙子兵法》相关,但由于江照翊的受伤,课程中止了,今日应当也是差不离,她得赶紧提前温习好功课才是。 江照翊也想不到,他躲在柜子里憋屈的时候,竟是程从衍在背《孙子兵法》给他解闷。 这东西枯燥无味,他过年那阵子就全背完了,程从衍当时吹嘘他何时背完的来着? 哦,十岁那年。 他郁闷,一边盘腿坐在衣柜里,一边听程从衍开始背书。 “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可……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 “嘶,这话什么意思来着?” “哦,整个军队与敌军对抗……” 这边程渺渺背的很艰难,那头江照翊听的也很艰难。 这不是她十岁就会的东西吗?怎么能叫她背成这样?她是都背了又都忘光了吗?不应该啊,程从衍怎么能是这个记性? 他不信邪,生怕是自己听岔了,又将耳朵贴着衣柜门,仔仔细细听程渺渺的声音。 是她没错,是程从衍没错,是《孙子兵法》没错,可她为什么又要重新开始背这玩意儿? 他越听越皱起眉头,直到听见她更注重朗读的是释义之后,又自己慢慢想通。 怕不是,她知道晏太师今日还是会继续考兵法,便想要温故而知新,在他面前露一手? 毕竟他昨日那般戏耍了她,她今日准备的万无一失,到时候好报复他,叫他下不来台,也是情有可原。 好一个程从衍! 江照翊不想再听她又继续读了什么,而是愤愤地在手边随便揪了个东西,放到身前两手用力一扯—— 没扯破。 他烦躁地低头,借着柜门中间那一点点的缝隙,看了看手上的东西。 不过一块破布。 毕竟这是程从衍的衣柜,估计是她衣服什么的。 江照翊心大,既然扯不破,那就随便将这衣服翻来覆去□□了一番,只是翻来翻去仍觉不解气,他誓要将其撕碎,于是花了更大的力气去扯。 等到薄薄的布料终于发出一声轻微的“撕拉”,他才终于又得见笑颜,心中愤懑与执念尽数解开。 顺着那个破了的角落,江照翊很顺利就将这件衣服撕成了两半。 他抖抖两手布料,举到面前,刚要开始志得意满,却发现这布料似乎有哪不对劲。 好顺,好滑,应当是贴身穿的料子。 可是哪个男子,贴身 分卷阅读72 穿这么少的料子? 裤子不像裤子,袜兜不像袜兜。 将两片撕碎的布料合在一起,倒是有点像—— 江照翊后知后觉,终于明白,布料不是最大的问题,这这这这……这他娘的衣裳款式才是最离谱的问题! 江照翊虽还小,但没吃过猪肉也曾见过猪跑,他清楚得很,自己手上这件东西,分明就是姑娘家,姑娘家穿的那什么! 他一时骇然,呆呆的目光望着手中的东西,足有数十息才晓得眨眼。 好啊,程从衍这人模狗样的,居然还有脸拿他看《金瓶梅》这事来要挟他,他衣柜里藏着姑娘家的肚兜,他才是最色胆包天的那一个! 真是老天爷开了眼,居然叫他发现了这等辛密,那他从此之后,岂不就是有了程从衍最大的把柄?叫她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轻狂嚣张了? 江照翊忍不住捂起了嘴要偷笑,兴致起来,还想看看程从衍的衣柜里究竟还有什么东西,便又顺手摸了摸。 摸到一件,嗯?怎么还是肚兜? 再摸一件,嗯?怎么还是肚兜? 如果一件是色狼,两件是色鬼,那么面对着眼前三件四件五件六七件不同样式不同花纹同一面料的丝绸肚兜,江照翊再也没法淡定地告诉自己,是自己想的那么一回事了。 老天爷…… 抓着丝滑面料的手指忍不住在出汗,江照翊堂堂一个太子殿下,闷在燥热不透气的衣柜里,只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脑袋很晕,天地也很晕,他强行逼自己吸了两口气,可还是挡不住掌心五指源源不断地出汗。 耳边是程渺渺依旧勤勤恳恳阅读释义的声音,江照翊在这琅琅音色中,脑海灵光突然一闪,浮现出许多过往—— 她软到不可思议的手,她弱到不可思议的体力,她差到不可思议的体质和伤口愈合的本事…… 原来一切的一切,在日常点滴的相处中早有预示,是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如今倒是全都解释的通了。 程从衍她,她她她,她不是像个娘们,她根本就是个娘们! 第35章 .双簧多谢老师 晏太师到来之前,程渺渺很自觉地放下书本打算去正殿找江照翊一起上课,可是绕了一圈没找着人,蓦然回首,又见他失魂落魄地拖着脚步进来。 “太子殿下,该去上课了。” “你别过来!” 程渺渺不过向他走了两步,江照翊便如临大敌,连连后退。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他还需要缓一缓。 他深吸了几口气,盯着程渺渺从上到下看了个彻底,从脑袋顶上剔透的玉冠,到脚上全黑的靴子,从鬓边的发丝,到始终微蜷的手指……江照翊的目光,最终落到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 这是浑身上下,能看出男女之别最明显的地方。 只是程从衍这副身体尚小,从前往后看去,简直跟男的毫无差别。 江照翊的眉头逐渐紧锁。 事到如今,再看不出他眼神怪异的话,程渺渺也是白瞎了一双漂亮的卡姿兰大眼睛。 这太子,年纪轻轻都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下意识想捂住身前,可又担心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经男孩子,谁会没事干怕人盯着自己胸膛啊。 “太子殿下……”她躲开江照翊过于直白的目光,稍稍偏移了下轨迹,挪到了他身边,“您在看什么呢?” “你管我看什么呢,没在看你就对了!”太子殿下第一反应就是挽尊。 可是似乎越描越黑。 两人各怀鬼胎,诡异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各自别开了目光。 “太师应该快到了,殿下,咱们该去书房了吧?”程渺渺巧妙地给他递了台阶。 江照翊高贵地顺着台阶而下:“是,那就去吧。” 太师今日到的依旧很准时,只是能看出来,似乎有心事,课前点人提问的时候,专门点了程渺渺。 无他,他今日没有心思节外生枝,不想再被江照翊摆一道。 程渺渺很慌张,直觉告诉他,这太师今日也许会提很难的问题。 她的直觉是对的,晏望山对程从衍的水平信任的很,一上来就问了个极为刁钻的问题。 “《用间》篇称,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非胜之主也。从衍,你来说说,为何,不知敌之情者,便不算仁之至也?” 什么?怎么就到《用间》篇了?程渺渺后背冷汗直冒,她还没看到这呢,这话什么意思来着? 答不上来,她便只能佯装自己在放空走神,没听到太师的话,直到晏望山第三次喊她的名字,她才状若突然回神,恍恍惚惚道:“太师?” “太师!”与她同时开口的,还有太子殿下江照翊。 江照翊正襟危坐:“太师,程世子学问不行,这问题还是孤来答吧,《用间》篇称为君者,需得将 分卷阅读73 五间运用的炉火纯青,才能知己知彼,知己者,可统筹内务,知彼者,可掌握敌情,两相结合,不只是军务,便是天下,也能治理的好,故而称仁君,圣主。” 这太子,不只有两把刷子啊! 程渺渺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禁想起立为他鼓个掌。 晏望山显然也是很满意,听着他的回答,不住点头。 “也行,太子殿下既替从衍答了出来,从衍便不必再受罚,只是,既为太子伴读,竟然课堂走神,需要太子亲自为你解答,从衍,你可知错?” 果然是挨不过这一刀,程渺渺低头:“学生知错。” “那就好,你既知错,那便要受罚,今日的《用间》篇,文章与释义,你回去抄录三遍,明日清晨交上来。” “是。”抄字不过是小事,程渺渺知道自己躲过一劫,暗自松了口气。 只不过,她不知道,这一劫,还只是她今日要过的第一劫。 晏太师给他们讲课到近午时才走,程渺渺偷瞄一眼江照翊,十分感激且狗腿道:“今日多谢太子殿下。” “谢孤做什么?孤可没有帮你什么。”江照翊有他自己的骨气,知道程渺渺是女孩之后,便多少觉得不该再叫她在自己眼前受苦受累了。 程渺渺感动到无以复加,这样贴心乖巧又有点傲娇的小太子属实不常见,她应该懂得珍惜。 然,珍惜对象不过片刻,便自己缓慢踱着步子过来,不自在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孤没记错的话,你是家中独子吧?” “是啊。”程渺渺大方承认。 “你确定没有骗孤?家中没有双生姊妹什么的?” “没有啊。” 江照翊疑惑,程渺渺也逐渐开始疑惑。 这太子殿下什么意思呢?是在暗戳戳怀疑她的意思吗? 她警惕起来,眼珠子转了两下,“殿下是在怀疑什么?” “谁告诉你孤在怀疑了?程从衍你没得瞎操什么心?孤只是好奇,珊珊眼看着也到该正经上学的年纪了,你家中若有适龄的姐妹,倒刚好可以送来一试。” 好嘛,做一个太子伴读不够,还想他们家再出一个公主伴读,江照翊这心思可谓是宽,程渺渺眼观鼻鼻观心:“秦国公府的小姐不是正适龄吗?臣看着她和公主殿下关系也不差,不如就找她做伴读?” “秦国公府的少爷也正适龄呢。”江照翊冷嗤,“你瞧父皇叫他给我做伴读了吗?” 他说这话不就没劲了嘛。 程渺渺不想气他的,是他自己要撞上来的:“秦国公府也不只一个少爷嘛,若是太子殿下当初要的是另一个,说不定……” “程从衍,谁给你的胆子对孤指手画脚!” 涉及到秦家相关,江照翊还是得维护一下从小就跟着自己的表弟的。 程渺渺完全表示理解,只是多日下来的相处叫她一察觉到江照翊生气,就忍不住去看他容易泛红的耳根子。 今日这耳根子居然……奇迹地没有泛红! 看来他还没有那么生气,程渺渺模仿他刚才的样子,也大着胆子碰了碰他的胳膊,“太子殿下,您昨晚说过的,今日上完课就可以出宫,那现在,我们可以出宫了吗?” 她说到要出宫的时候,江照翊是无动于衷甚至想整整她的。 只是当她又说到了“我们”,“我们”……江照翊显然对这个词感觉很受用。 他理理对边衣襟,语气轻快:“先去用了午膳,用完午膳,孤就带你出宫。” 程渺渺立刻来了精神:“好!” *** 白天不同黑夜,白天太子殿下要出宫,大大方方大摇大摆地展示令牌出去就行。 只不过两人出宫明明是为了很严肃的事情,程渺渺一身影青素衣,不苟言笑,与他同马车而坐的江照翊却是菉竹鲜亮,神色快活,面色的反差真叫人看不出,他们居然是为了同一件事奔波。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两人无疑去的是萧家别院,萧定琅已经将萧阁老带到了那里,萧庸一见到他二人,立时便弯下了腰杆。 “萧老快快请起。”江照翊正经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仁君的派头十足。 程渺渺与他一同弯腰,扶着萧庸走回厅里。 环顾一圈厅中,昨夜还生龙活虎的萧疏空俨然已经没了身影,她凑到萧定琅身侧,问:“小舅呢?” 萧定琅低声再低声:“逃到京郊去了,说是去岫霞山玩几日。” “我小厮呢?” “找到了,人还好好的在家里头。” “定琅,从衍。”萧庸突然的呼唤打断两人的交头接耳,“给太子殿下送一盏刚泡好的西湖龙井。” 给太子殿下?他们? 什么样的茶,还要他们两个一起送?萧庸有必要对这太子殿下如此尊敬么? 萧定琅和程渺渺云里雾里,一齐给江照翊上了一盏新沏好的西湖龙井,细嫩叶底, 分卷阅读74 翠绿微黄,色泽有光,如一片片灵巧的兰花瓣,再加茶汤青碧,很搭江照翊今日这一身衣裳。 江照翊生来尊贵,自小就习惯了精细高级的伺候,若是换成其他人,得乾安侯府的独子和萧阁老家的孙子这般侍弄,恐要有番不习惯,他却是享受的紧,闭着眼嗅了口浓郁茶香,怡然自得。 “程从衍。”他睁眼的瞬间,下意识便如此喊道。 只是眼前空落了一半,除了仍旧端着笑的萧定琅,别无他人。 “程从衍呢?”他不满地搁下了茶盏。 萧定琅笑如三月桃花开,“太子殿下恕罪,祖父说有家事与表弟相商,便先带她去后头了,过一会儿估计就会回来了。太子殿下觉得这西湖龙井如何?这可是今年第一批明前龙井,臣的小叔特地托人从钱塘走水路带回来的……” 江照翊没这功夫听他扯皮,起了身要去找程渺渺,萧定琅却跟铁了心要烦死他似的,他走到哪,他就带着嘴皮子一路跟到哪,跟到江照翊终于静不下心了,气道:“萧定琅你有完没完!” 萧定琅立刻抿起了嘴,不复多言。 “你说实话,程从衍究竟去哪里了?”江照翊也不知为何,他近来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程从衍办事要瞒着他。 明明一开始只是气不过,想要抓到些她的小把柄,如今却是见不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尤其是,得知她是女的之后…… 思及此处,他又锋利地将视线扫向萧定琅,鹰隼般的目光直刺人的心窝子,“萧定琅,你可知程家是否还有女儿?” “女儿?”萧定琅觉得神奇,“殿下是说乾安侯府?” “是。” “没有。”萧定琅笃定道,“乾安侯府本家只有我表弟一个亲生的,旁支倒是有几个兄弟姐妹,殿下说的可是他们?” “不是旁支,旁支怎么可能长的一模一样。”江照翊直接否定了他的答案,烦躁道,“先不管这个,你去给孤把程从衍找出来,找不出来,孤唯你是问!” 萧定琅汗如雨下:“殿下!” *** “殿下还在外头,咱们就尽可能快的解决完。”萧庸指着屏风后头依旧处于昏迷之中的洛半山,“定琅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前因后果我自己大概也能猜出来,现在,从衍,你老实告诉外祖父,知道洛半山要走的时候,你很害怕,是不是?” 程渺渺双手揪着衣裳下摆,下摆一直都在小幅度抖动,萧庸看在眼里,又道:“你现在也还在害怕,是吗?” 有人说话如鸿毛,有人说话如泰山,程渺渺觉得,萧庸现下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压在她身上的千斤顶。 她无可奈何地点着头,一下,两下,很慌张,很无措。 “绑架丞相,这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吗?”萧庸的语气,叫泰山之上,又多了一座弥勒佛。 “从衍,从小到大,外祖父虽说不是最了解你的人,却也是实实在在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你做出这等事情,可以说是为了一己私欲,故意谋害他人,太子和定琅都是帮凶!” “你害怕洛半山远走高飞肆无忌惮暴露你的身份,所以你绑架了他。可你根本没有了解到事情的全局,你不知我昨夜缘何在京郊,亦不知怀王缘何那么巧,就会赶在昨夜回京,你全凭你自己的臆断,就将他拦了下来,将我教过你的东西全都抛诸脑后,叫太子和定琅陪你以身涉险!从衍,你太让我失望了。” 萧庸白苍苍的胡子颤的厉害,叫程渺渺的心也忍不住跟着颤。 “嗤——” 漫长的静谧之中,一道特殊的喑哑轻嗤从屏风后传来。 程渺渺抬头,屏风后影影绰绰,平躺在榻上的那抹身形,并未动弹。 但的确是他在说话:“萧庸,你看你,因为这么个外孙得意了十来载,结果临了临了,落了趟水,又成废物了哈哈哈哈哈!” “你的如意算盘究竟是落了空,本相可就看着,往后你们爷孙俩还要如何得意。” 萧庸是个喜怒皆不习惯形于色的人,面对洛半山的挑衅,也不过寻常语气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怀王会拦着你出京,但你仍不得不铤而走险博这一命,因为你外头有人。” “你只要出去了,就是你赢了,至于出去后,究竟是西楚还是漠北,这都不重要了,有人能保你,就是你想要的。” “虽然从衍这回行事的确是鲁莽了一点,但他做的勉强也还算对,因为就算他不在城门口拦下你,出了城门后我的人也会拦住你。” “你!” “好奇我怎么出趟京郊游玩还可能带那么多人吗?可能。”萧庸妙语连珠,不给洛半山喘息的机会,“岫霞山脚下近来多了一批豪杰绿林,那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皇帝临时召见你入宫,专门将怀王的信息放给你,也是我们提前商量好的。” “因为我们觉得不论你怎么死,都不能死在怀王手里才是。” “你放心,关于你勾结外人,涉 分卷阅读75 嫌叛国的罪名,已经移交大理寺与京兆尹,还有先帝时期的一些旧案,以及你在京兆府的线人,我们都已经一一揪出,可惜陆应还浪费了一块出城令牌来陪你演,皇帝告诉他令牌毁了就没有新的了,他也只能忍了这口气,你猜,他如今该有多厌烦你?” “逃出生天的日子没有那么容易,丞相大人。” “你以为皇帝会在你的指引下先处置怀王,殊不知,自己才是案板上最醒目的那条鱼。” “大不重要,惹眼才最重要。” 洛半山放肆冷笑:“你这废话说了一大堆,不也是在暗讽你自己的外孙吗?” “是吗?”萧庸目不斜视,定定瞧着屏风上那道虚影,“笨拙与鲁莽都不可怕,平庸才是最可怕的,从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毕竟,他年纪尚轻,什么样的人生,都该体验一遍。” 这这这! 程渺渺不止一点点的震惊。 萧庸这是什么意思?居然是还没有那么嫌弃她的意思吗? “从衍,这两日奔波,应当学到了不少东西吧,你来告诉丞相,你都学到了些什么。” 哦豁。 是要她来唱双簧,故意气死洛半山的节奏? 程渺渺反应极快,昂首挺胸:“一,怀王大部队从西城门来,自己却走北城门,这一招,叫声东击西;二,外祖父看似出城游玩,实则守株待兔,这一招,叫引蛇出洞,自投罗网;三,丞相以为自己换了个装,打扮成了更夫模样,就能骗过所有人,这一招,叫掩耳盗铃;四,丞相能够不顾他人性命,叫他直接替你挡下怀王的弓箭,这铁焊般的心肠,叫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有舍有得,得失遂心!” “还是外祖父惭愧,外祖父都只教到你一招,丞相居然能教你两招,从衍,还不速速谢恩。” “是。”程渺渺于此道上总是有过人的天赋,萧庸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闲庭信步绕过屏风,到洛半山跟前,她拱手作揖,低头莞尔:“多谢老师教诲!” “噗——” 动弹多时不得门法的洛半山,终是在她不断的刺激下,咳出一口老血。 第36章 .观星殿下,您不回去休息吗? “洛半山喉咙说不出话了?”窗前的少年合上书本,震惊也不忘将情绪收敛的极好。 半蹲着的少年头绑发巾,悄悄点头:“方才从校场回来,听那里的老师傅跟人提起的,他说他们家在京兆府有人,京兆府的人说的。据说,被发现的时候喉咙咳了不少的血,嗓子咳坏了,至今发不出什么声音。” “那你想到了什么?”少年心思灵敏,并非资质平平之辈。 “属下不敢多想。” 对面的少年亦非等闲,垂首之余,只见眼前的脚步动了动,干脆的声音自他头顶掠过,菉竹的衣角一晃即逝。 “孤去看看程从衍。” 观星殿不愧是叫观星殿。 程渺渺从搬进这里就发现了,夜间从卧房推开窗门,四十五度角仰头向上,能窥见整个东宫最美的星月景象。周边殿宇为了配合这座宫殿的观景效果,特地做了低姿态,广袤无垠的天空一览无余,星河斑斓。 所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如果算上这些不请自来的星客,那便是准备十个杯子也不够的。 “程从衍!” 窗台没有很高,新年又长了点个子的太子殿下已经足够轻松撑着胳膊搭在上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程渺渺移了移烛台,没有理他,专心致志抄写今日晏太师留下的惩罚。 “洛半山喉咙哑了,这事你知道吗?”江照翊对此习以为常,自己热脸贴着冷屁股,又探了探身子,将脑袋塞进了窗台里。 “喉咙哑了?”程渺渺提着狼毫的手顿了顿,“不知。” “不知?你不知谁知?萧阁老知?”窗台上说笑声戏谑。 程渺渺却端的是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太子这说的是何话?洛相是在城门附近的巷子里被京兆府的人发现的,关臣何事?又关臣外祖父何事?” “不关你的事?”江照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狼毫,“程从衍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虚伪?你以为孤不晓得你和萧庸的勾当?你有把柄落在洛半山手里,所以你们把他毒哑了。” 程渺渺讨厌他这番自以为是的语气:“殿下心里既已经认定事情是臣和外祖父做的,又何必来问臣这一遭?臣说不是,您觉得是,臣说是,您也觉得是,那既然如此,殿下不觉得自己此举,十分多此一举吗?” “孤是要听你说实话!” “臣说的就是实话!” 少年灵动的目光隔着烛火相望,一边清明,一边倔强。 望着他身后无边的夜色,终究是脸皮薄的女孩子先输了阵仗:“臣说没有就是没有,不管殿下信不信,臣和外祖父都不是那样的人,毒哑他的事,不是我们做的。” 分卷阅读76 硬梆梆的小男生总是吃软不吃硬,她都这么说了,江照翊也不好再自己生闷气,“那你和洛半山之间的恩怨呢?” 脑海中闪过那日阴暗的书房里,洛半山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巨大威胁,程渺渺觉得这太子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眉头紧皱,随便又从笔架上挑了支羊毫来写。 江照翊非得要个结果,又要伸手去夺,却被她准确无误地劈开手掌。 她来了点脾气:“臣与洛相之间是有点恩怨,只是他人已经交给京兆府和大理寺了,臣已经知足了,殿下还想如何?看臣气急败坏,亲自手刃了他,您才满意吗?” “你!” 江照翊被她说的莫名有些心虚,却又不知自己有何好心虚的,慢吞吞挪出窗台,看着屋内亮堂的烛火,没头没尾地问:“你冷吗?” 春日夜半,的确是冷的,只不过程渺渺觉得冷风能吹吹她今日使用过度的头脑,加之窗外夜景也还不错,就勉强开着了。 江照翊这一提,她缩了缩脖子,无声看了他一眼。 敞开的窗户被人从外带上,程渺渺任由冷风被阻在窗外,没有多说什么,末了才想起来,这臭太子,丫的顺走了她一支狼毫! 她郁闷地提着新换上的羊毫,蘸了墨水打算继续抄录,耳边感触灵敏,只听外头的殿门一开一合,嗒嗒的脚步声响了两下,又一开一合,她的屋里探进了方才消失在窗台的那颗脑袋。 江照翊提着狼毫,钻进了程渺渺的屋里,借着满屋的灯火摸到她桌边,翻了翻她已经抄录好的那叠宣纸,“才抄了这么些,你今晚岂不是要写到通宵?” “通宵便通宵,反正是臣的错,臣慢慢抄就是了。” 江照翊举起其中一张,对着灯火观察地甚是认真:“你这字……跟从前有些出入吧?” 程渺渺心下一咯噔,她已经很努力地照着程从衍的字去写了。 “是吗?也许是之前落水磕到了手,留下了点后遗症,太子殿下不必大惊小怪。” 说到手,江照翊眼珠子悠悠转到了她仍旧缠着纱布的左手上,眉峰凑到一起,“你这破手,几时能好?” 程渺渺灵巧地动了动,其实已无大碍,“杜太医说再过几日就好了。” 对于这左手,她心里一边是期盼它好的,一边却又害怕它好,它一旦完好,那岂不是,陈太傅的课就没法摸鱼了? 那太傅不知怎么回事,每回上课都对她的左手抱有殷殷期待,似乎很是想看看她整个人健康后她的实力情况。 笑死,实力情况。 骑马不会,投壶不准,蹴鞠没力道,射箭只怕连拉弓都麻烦,这种古代版的体育课,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噩梦。 今天她也委婉地跟萧庸提过这个事情,萧庸十分冷静地告诉她,“没事,他就是想比较比较你和他孙子究竟哪个习武更强,左右你都是比不过,叫他知道你的真实水平,才更方便他对症教学。” 也就是说,她拆了纱布,很快就得叫陈巳以及江照翊等人知道程从衍原来武学是个菜鸡。 习惯了被人称天才,这回做菜鸡,还有些不习惯呢。 江照翊跟她想的问题一样,“那等你手好了,岂不是就得上陈太傅的课了?你这小身板,能行吗?” “小身板怎么了?小身板也有小身板的灵巧,再说了,太子殿下您不是跟我差不多高吗?又不是人人都是槐序,明明才十来岁,却长的跟天一般高。” 被一个姑娘家说自己跟她一般高,江照翊觉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你胡说什么呢?孤比你高了整整半个脑袋呢!” “半个脑袋才多高,臣一下就能追上了。” “程从衍你说话越来越不得章法了!” 程渺渺要命似的捂住两只耳朵,不想再跟他争吵,再吵下去,晏太师留下的课业就要抄不完了。 “殿下,恕臣不能再陪您说话,臣还有课业要做,做不完又得受罚了。” “你做你的,孤就看看。” 江照翊再次有模有样地举起那叠宣纸,透过微透的纸面,盯着对面的程渺渺瞧。 从前没认真端详过这人的样貌,如今仔细看来,其实她还是生的极好的。睫毛很长,很翘,一双眼睛似桃杏,水灵灵的格外有神,眉如远山,唇似樱桃,分明是很女气的长相,竟叫她活生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装了这么多年。 江照翊有些遗憾,自己怎么没早发现这等辛密。 “太子殿下……”程渺渺真的很不想再分心,可这小屁孩的眼神也太直接了,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江照翊眼神赶紧向下,浑做不知:“怎么了?” “……没事。” 两人继续各干各的,一个罚抄,一个看纸张。只是久而久之,总有人的眼睛又忍不住,偷偷往上瞄。 “殿下……” “怎么了?” “您能不能不要再看着臣?” “你写,孤就是想陪着你。” 小动 分卷阅读77 作被发现,江照翊干脆就扔了原本写好的那几张纸,贴过去趴在程渺渺桌前,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程渺渺眉心一动,总觉得事情不太简单,可又想不出哪里奇怪,“您要实在没事干,不如就再去背几篇歌赋吧?” “孤有事情做!”江照翊挺直脊背,“父皇一直跟孤说你读书厉害,要孤多跟你学学,孤现在不是正在跟你学吗?” “可是臣在写字,现在没什么好叫你学的。” “你写你的,孤自有能学到的东西。”江照翊就是不想走,死活赖在她的桌前,支着脑袋看她。 “……” 改变不了他,就只能改变自己,程渺渺晃晃脑袋,告诉自己不要理这些杂念,认真抄写,不然就真要写不完了,她可不想明日再被太傅耳提面命。 白玉盘悄悄在天上移了位置,自东向西,屋内烛火一截截烧下蜡油,从高到低。两人都是昨夜一整晚都没睡,今天白天又来去萧家,没怎么合眼,撑到夜半,实在都受不住了。 程渺渺搁下笔墨,眼睛困到睁不开,迷迷瞪瞪间重重打了个哈欠,“殿下,您不回去休息吗?” “殿下?” 第37章 .别扭原本是本王为行远选的伴读 朗朗乾坤照,日升又一天。 勤学从萧家被程渺渺带回来,在屋里休息了一天,深知世子的事自己没有办好,很对不起她,便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喊世子读书。 往常这个点,世子应该都已经起来读书了,今日屋里居然还没有动静,想来是睡过头了,他自作主张,敲了敲房门。 没有动静。 他再敲。 还是没有动静。 “世子,该起床了!”他趴在门板上,大声喊着话。 屋里总算传来窸窸窣窣一点动静,过不久,又恢复了沉默,他以为是世子又睡了回去,便趴在门板上再次喊了起来:“世子,该起床了!” “知道了,你喊什么喊!” 回答他的声音有些暴躁,显然不是他们时常稳重的世子,这声音,更像是隔壁的太子殿下。 勤学不敢说话了,一双眼珠子瞪的极大,隔着门板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硬是不肯挪一下眼。 他呆呆愣愣地站着,不多时,门开了,打着哈欠的太子殿下一脸困意,将他当空气,直接绕着走了。 他依旧愣着,直到程渺渺喊他送水进去,他才回过神来。 “世子……”以前的程从衍没几个知心的人,勤学那几个小厮算是跟着她从小到大的,情谊不一般,有些话也是敢说,“太子殿下如何会在您的房中?”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张,程渺渺深知这个道理,若无其事般道:“他昨夜陪我读书读晚了,干脆便宿在这里了,两个男子,有何稀奇的嘛?” “没,太子就算是个女子,我们也不敢说什么的。” 呸,这张嘴! 不待程渺渺动手,勤学自己便狠狠弯腰,“世子,小的知错了。” 程渺渺当真拿书本碰了下他的脑袋:“明知是错还敢如此胡说,下不为例,再有下次,你便回家,换博闻和广识来。” 回家待着无趣,能跟着世子进宫做太子伴读,可是荣耀,勤学很认真地摇摇头,“世子,小的真的知错了。” “知错就自己面壁思过去。”程渺渺驱逐走他,驱了没一会儿又叫人回来,“你等等,你说那日你跟杜太医分开后,没多久就被人击倒在地了,那人伤的是你的后背,太医检查后称,他其实是没给你下狠手,是吗?” “太医是这么说的。” “那你如今感觉如何?” “如今感觉已经大好。” 程渺渺颔首,示意他出去,勤学磨磨蹭蹭,问:“世子,这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着丞相喉咙哑了,值不值当抵他对你做的事。” 勤学受宠若惊,慌忙跪下:“世子,为世子办事是应该的,小的不敢要世子为小的讨什么公道。” 程渺渺若有所思地扶起他:“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你。” 勤学还是瑟瑟发抖:“那方才您说,丞相的喉咙……” 黑发白冠的少年坦坦荡荡:“他的喉咙又不是我弄坏的。” “呼。”勤学舒下一口气。 “我只不过是把他的嗓子给气吐血了。” 要了老命了。 勤学觉得,自家世子最近有点学坏了,不知是不是太子带的。 他颤颤巍巍地告退,跨过门槛的时候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 程渺渺今日上课的时候才又见到江照翊,他回屋换了身衣裳,棠梨红袄罩在身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显得不一样了。 按理说,两人在一个屋里睡了一晚,感情理应更加深厚才是,江照翊见到程渺渺,却是避之不及,连她脱口而出的敬词,都被他遥遥挡住了。 分卷阅读78 程渺渺稀罕,两人是在一个屋里睡,又不是一张榻上睡,她一个女孩子都还没表现的多见怪,他一个实打实的小男孩,倒别扭上了。 江照翊不理她,她便也不理江照翊,晏太师来的时候,她按部就班将昨夜抄到手断掉的帖子给他。 晏太师显然心情依旧与昨日无甚出入,放下那沓纸张,道:“关于众臣联合起来弹劾丞相叛国一事,太子与从衍有何要说的?” “既大臣们联名上书,想来是早有猫腻所在,那便派人下去查就是了。”江照翊说的轻松,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从衍,你说呢?” 这噩梦般的五个字。 程渺渺打起精神:“学生以为,太子殿下说的不错,有问题查就是了,只不过查的过程中,兴许有一些东西需要注意。” “哦?什么东西?” “据学生所知,因为京兆府有传说中丞相的线人,所以丞相如今被关押的地方,是大理寺,他的案子也由这两个地方联合审案,可大理寺,臣仍旧觉得不妥。” “如何不妥?” “大理寺也有内鬼,只不过那不是丞相的人,也许是别人的人。” “何以见得?” 程渺渺想起那日去到大理寺的际遇,斟酌没两下,就将褚汀回给报了出来:“大理寺卿褚大人家的衙内,曾无意中入过怀王府,他曾告诉学生,他在怀王府闻到过的香气,大理寺地牢中也有。” 江照翊总将重点放在不该注意的地方:“褚汀回如何进的怀王府?” 采花贼呗。 程渺渺心想,那姓褚的出牢之后不知有没有悔改,还是暂时给他留点颜面吧。 “具体如何,臣也不知,只是上回去到大理寺,听褚衙内亲口讲述。” “那照你所说,大理寺有怀王府的人?” “是。” “所以?” “所以,该先将人送去御史台或刑部。”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人送外号三法司,一般是大到不得了的案子,才会动用三方人手,共同破案,寻常案件,视情况择其中之一即可。 洛半山这案子,如果坐实了叛国的罪名,那便是朝廷近十几年来未有之大案,是天大的案子,要重审,在京兆府,大理寺之后,再动用刑部和御史台,倒也说的过去。 “待课后,老夫这就上禀陛下,重新更换狱所,只是从衍,你说的话,你可要负责任,褚大人家的衙内,当真能作证大理寺中有怀王府的奸细?” 傻子才会承认自己是采花贼! 程渺渺一下被问的有些懵,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江照翊看出名堂,落井下石:“怕不是,这褚衙内进怀王府的手段,不好为外人道也?” “昭昭天地,朗朗乾坤,有何好不为外人道的?”程渺渺骨气硬的很,也不知自己在为褚汀回找什么场子,愣是替他扳回了一城。 “那就成。”晏望山捻着老花胡子拍板,“待老夫去过大理寺之后,请褚大人回家问个清楚,便将此事上报,赶紧将人看住,万不能叫怀王的人从中动了手脚。” “只不过……”晏望山刚硬声说完,声音又犹豫了下去,“老夫听说,丞相在城门附近被发现之时,喉咙已经发不出声,恐怕怀王已经从中动了些手脚。” 全然明白丞相在被发现前都遭受了何等待遇的程渺渺右眼皮子跳的有些快,江照翊却道:“也不见得,孤的这位皇叔要折磨人,只会将他带回府中生不如死,用这种幼稚且留有情面的手法,只怕是什么鼠辈。” “鼠辈”程渺渺觉得自己有被讽刺到。 合着昨夜跟他解释了那么一大堆,他还是一点都不信呗? 毕竟是昔日对手,骤然见他如此潦倒,墙倒众人推,晏望山始终是唏嘘的,故而今日讲课,也没多抽问题,只是一遍又一遍给程渺渺和江照翊讲着儒家的仁义礼智,即便他们早已对此烂熟,也依旧孜孜不倦。 课后该是两人用午膳的时候,江照翊却独自撇下了程渺渺,自己带着小太监兰时往东宫外去。 “殿下是要去做什么?”程渺渺向玉莺打听。 玉莺万事灵通:“昨日怀王回京,今日陛下在长明殿偏殿为他摆了一桌家宴,请了怀王府和随王府的亲眷过来,太子殿下也要过去。” “原是如此,难怪穿的这么喜庆。”程渺渺自己夹了筷糖醋肉吃,吃到一半又停下筷子,闷闷地想,不对啊,江照翊显然是不待见怀王的那一党,那如何,为怀王摆的家宴,他还要穿这么喜庆给他面子? 显而易见,太子殿下江照翊并不想给怀王面子,他的目的,是要与怀王府的世子江行远一较高下。 怀王府一家四口人,怀王和王妃,以及他们的长女容华郡主,次子江行远,全都穿戴的光鲜亮丽,鲜花着锦,大有要搞一番争奇斗艳的意思。 早知他们脾性的皇帝和皇后懒得与他们较劲,而是将此任务交给了尚还年幼的江照翊和江珊珊 分卷阅读79 ,要他们意思意思,穿的喜庆些,随便与怀王一家争上一争。 不想,江照翊本以为自己这一身棠梨已经够喜庆,进了偏殿,打眼一瞧,早就坐在位上的江舟子喜气洋洋,着了件正正的大红袍。 好嘛,人家高中状元去游街,穿的都不如他体面。 要膈应怀王一家,还得看随王府的。 江照翊百无聊赖地坐下,听江珊珊拉着自己问程从衍的近况。 程从衍……他莫名的目光怜爱地看了看自己的妹妹,话有深意:“珊珊,她不适合你,你往后不要再来东宫找她,也不要再来打听她的事情了。”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江珊珊很是费解,“我已经有好几日未见到程哥哥了,今日宴会结束,我还想哥哥带我去看看他呢。” 讨好的小手勾了勾绣着飞鱼的衣袖,小公主很是可怜乖巧。 “珊珊。”江照翊语重心长,“你不能再一门心思想着程从衍了,你明白吗?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这就是哥哥的意思。” “哥哥不让我亲近程哥哥,难道是想要自己独占她不成?”江珊珊被他扒了小手,心下委屈的不行,虽着与他同色的棠梨宫装,心境却大不相同。 她不知道,自己这无心一语,却是勾起了自家哥哥无尽的遐想。 “珊珊,你缘何会有这般念头!” 江照翊心跳加快,耳根子疾速发热,心下想的,脑子里飞过的,尽是入东宫后,程从衍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有紫衣贵气的,有月白清淡的,十样锦,帝释青……不论什么颜色什么料子,穿在她身上都是好看的。 还有她换不完的发冠和刻板古怪的性子,每日一大早便起来喊他读书,雷打不动,闻鸡起舞都没她勤快。她跟秦熠完全不同,秦熠只会陪他疯玩,与他瞎闹腾,而她却是一板一眼,除了读书,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想起还有他这么个高贵的太子殿下。 唔,似乎在她眼里,自己并不高贵…… 越想越离谱,不过这整件事情中,最离谱的一件事,江照翊知道,那便是他自己。 他在知道程从衍是个女的,在握住了她最致命的把柄之后,居然还不把她逐出东宫。 明明一开始他早跟秦熠说好了,等他抓住程从衍的把柄,就叫他颜面尽失滚出东宫,可是现在,把柄就在他手里,他后悔了,他不想了。 这就是他早上的症结所在。 他疏远程从衍,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着程从衍。 大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读书聪明,晏太师家的孙子晏鹤闻,贺兰大人家的幺子贺兰钦,也都是天才榜上大家耳熟能详叫的上名号的人物,来做伴读,必定也是不会差。 可他就是不想要。 从前他觉得谁都好,只要不是程从衍就行;如今他却觉得,程从衍是他的伴读,谁都不可以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那个成日成日只会气他的程从衍,不知给他下了什么迷.药,叫他变成了如今这般。 江照翊很郁闷,对着江珊珊稚嫩的小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将眼前清茶一饮而尽,借此消愁。 “太子殿下好酒量!” 帝后未至,席未开始,怀王便先饮了三大杯,举着银酒壶到江照翊面前,要给他送酒。 江照翊面色冷漠:“皇叔你喝醉了,孤饮的是茶。” “茶?不行啊太子殿下,我家行远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沾酒了。”怀王恶劣且自顾自,还是给江照翊倒了一杯酒,摁到了他的桌前。 “听闻太子殿下近来得了个伴读,家宴怎不带来聚一聚?” “伴读,不伴吃。” “呵——”怀王不知是被这话乐到了还是气到了,笑意盎然,“太子殿下既已夺人所好,就该好好珍视才是,这般随意的对待,倒叫本王觉得后悔。” “夺人所好?皇叔有话不妨直说。” “程从衍。”怀王遗憾却又似乎神往,故意说出这三个,而后停顿良久。 “原本,他是本王为行远选的伴读。” 第38章 .家宴去,把乾安侯世子叫来~ 怀王世子江行远,江照翊从小到大的死敌。 “是吗?那真是可惜,程世子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舒爽,炫耀和悠然自得,构成了太子殿下此刻的好心情。 江去风早料到这小孩定会如此,也不气,兀自又笑了笑:“既当真如此能耐,太子殿下可要将人看好了,保不齐他哪日就成了我行远的伴读,毕竟,本王可是听说,太子殿下很是不喜这位伴读。” “皇弟从哪里听说的这话,朕怎不知?” 寥寥一句,叫整个闹哄哄的偏殿都安静下来,江云渡右边跟着皇后秦朝朝,左边跟着黎贵妃黎温静,从内殿走上台阶。 即便是家宴,帝后的席位,也比普通席位要高一截。 怀王手抡着酒壶,不知真醉还是假醉,大着舌头道:“皇弟,见过皇兄。” 分卷阅读80 一旁极有眼色的随王江千帆赶紧也高声道:“臣弟,也见过皇兄!” 一个皇弟,一个臣弟,哪个是狼子野心,哪个是忠心耿耿,一眼便能看出来。 江云渡拂了拂手,“两位贤弟不必多礼,都随便坐吧。” 随王仍是躬着身:“多谢陛下。” 怀王却是已经直起身,健步如飞往自己位上去。 江云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面不改色地喝一口酒,“今日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随便吃随便喝就好,尤其是风弟,此去西南,一别两年,这顿家宴就是专门为你设的,你可得好好享受才是。” “陛下说的是,臣弟自然好好享受。”怀王晃一晃手里的酒壶,唱道,“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臣在西南,常常能尝到上好的葡萄酒,还时常伴有佳人歌舞,如今回到京中,喝酒竟成了单调的事,多少还有些不习惯了。” “喝酒喝的是酒盏里的酒,不是美人酒窝里的酒,堂兄可不要本末倒置才好。”随王也是有点嘴皮子功夫在身上的。 怀王重重拍了下桌板,震的桌上盘盘碗碗都抖了一抖:“你没享受过,不懂就别乱说,要我说,咱们大启的西南边陲倒也不错,兄弟几个没去过的,几时寻了机会去去,也是好的。” “去去?上京风景美不胜收,我没事赶那山水迢迢的做甚?反正,我又不会被左迁。” “堂弟这话可就说早了,左迁的机会谁都有,你别急,兴许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两人说话夹枪带棒,正轮到随王又要开口,江云渡挥了挥手:“行了,风弟说的不错,左迁的机会谁都有,右迁也是一样,帆弟别急,等着你的,说不准,就是右迁呢!” 左迁为降,右迁为升。 随王江千帆听了皇帝这话,忙起来谢恩:“多谢陛下,只是不论是左迁右迁,臣弟都想请旨,还是不要了吧,毕竟臣弟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待在上京享享荣华富贵,再为我们家舟子多求点陛下荫蔽恩典,吃穿不愁,这便够了。” 这样的回答,江云渡怎能不满意,他笑着点点江千帆:“你倒心宽。” “托陛下的福,臣弟才能无忧至今。” 兄弟俩互相说到了兴头上,干了一杯,徒留一旁的怀王面色铁青,笑不出来。 不怀好意的眼珠子转了转,便转到了一旁的黎贵妃身上。 “贵妃娘娘好气色,瞧这肚子,是有身孕了吧?” 扁平无奇的肚子,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有身孕了?皇后还坐在旁边呢,你怎么就能越过她,直接跟贵妃说话?还有,贵妃有没有身孕,是你一个外臣可以讨论的嘛? 怀王妃自打进宫里脸色就没有好过,此时可谓是差到了一定地步,直接拍了下怀王的肩膀,要他安分些。 毕竟是自家王妃,怀王很听话地收回了视线,只是他说的话,已经在众人心底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疙瘩。 如今皇帝的后宫,统共就三个孩子,皆为皇后秦朝朝所出,分别为太子即长子江照翊,归山公主江珊珊,还有刚会走路的小皇子江印熙。 贵妃黎温静虽然传说中一直受宠跋扈,但进宫两年,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 很多人都不敢当着她的面提这事,如今这大嘴巴子的倒是好,在家宴之上,公然提开了这壶茶。 有些水沸腾起来,便止不下去。 黎温静环顾一圈明里暗里想看自己笑话的人,笑盈盈饮下一口酒:“本宫的肚子有没有身孕不打紧,毕竟是已经嫁了人的,总是不愁,倒是容华郡主,本宫可是记得,过了年,已经十七了吧?还没有许婆家,怕不是要一辈子待在王府里头磋磨了?” “也不对,在王府里头怎么能算是磋磨呢,皇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又不必担忧夫婿前程,不必担忧有无身孕,不必担忧孩子烦心,也不必担忧婆媳妯娌的关系,闲来无事约上些小姊妹四处玩耍,可不要太快活。”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黎温静很是懂得如何掐住怀王一家的软肋。 怀王长女容华郡主前年年初就过了及笈的年纪,到了婚嫁的好时候,只是前年年初赶上新帝登基,怀王夺位失败,江云渡为了警告他,将他逐去了西南边地视察,她的婚事也就被耽搁了下来。 江云渡警告怀王的方式,化为官场上的话,只是简单的派遣调动。 因着他的派遣调动,郡主的婚事才被耽搁了,所以,他为了表示对这个侄女的歉意,便将她的婚事主动揽了过来,早早地对外宣称,要专门为她指婚。 只是指婚指婚,这两年间,怀王不在京,他也不好真为她直接指个人出来办婚事,一拖便拖到了现在,现在,是时候该真的为她指个人出来了。 长女的婚事被死对头捏在手里,且一耽搁就是两年,怀王心情可想而知,黎温静的话一出口,他的脸色便又难看了几重。 “咳咳。”江云渡坐在上首,摸了摸一旁皇后的手,“容华的婚事,朕与皇后近来已经有了主意,待再过几日,春闱结束,殿试之时, 分卷阅读81 朕定会为她挑好人选。” 怀王却不领情,凉凉道:“既然已经拖到了现在,臣弟倒也不急了,不如就照贵妃娘娘所言,叫容华再快活几年吧。” “王爷!”他不急,怀王妃可是要急了。 怀王拍拍王妃的手,与江云渡道:“臣弟记得,乾安侯府的世子程从衍,今年正十二,再过几年,也该是科举中第,走马过街的时候,今日家宴,臣弟就斗胆向皇兄求个恩典,把容华许给程从衍,先定下婚事,过些年再完婚,我们不急这一时。” “什么?!”江照翊和江珊珊同时惊呼。 江舟子刚喝进嘴里的茶也喷了出来。 满座除了怀王,没有不骇然的,就连容华郡主江凝光本人,也是震惊到不行。 可是他这想法,虽说荒唐,但细想之下,怀王妃和江凝光,竟都觉得不是不行! 毕竟程从衍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才学出众,长相也不俗,若是再等两年,真等来他状元及第,红袍过街,嫁与他倒也不是不可以。再说乾安侯府独子,日子再怎么过,也是不会差的。 江凝光借喝茶挡了挡自己稍稍起红的脸颊,低头不语,只等众大人们的商议。 说是商议,但有皇帝在,基本还是一言堂。 江珊珊委屈地又揪起江照翊的袖子,小声嘟哝着“哥哥”,她是真怕程从衍会被堂姐给抢走,成了自己的堂姐夫。 江照翊脸色不明,没有回答江珊珊的呼救,但好在她还有个好父皇。 江云渡一眼看穿怀王的心思,心下冷笑,“程从衍,怕是不妥。” “哦?”怀王自然要问,“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妥?” “程从衍他读书水平很一般,堂姐如此貌美似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嫁给那样的人,实在是不值当。” 他来了,带着自己刚打好的满肚子腹稿过来了。 一袭棠梨红衣施施然靠坐在椅背上,江云渡一顿,看着坐在右边下首的儿子,突然起了兴致,扣紧秦朝朝的手,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荒唐言来。 因为这一点点的屁话,怀王显然不买账。 “太子殿下可不能因为自己与他的私怨,就连带着把他的才华也给否认了,方才你还夸他有些本事呢,能上大启天才榜的第一名,这程从衍,如何会是读书一般呢?” “方才那是与皇叔玩笑来的,皇叔竟也当真?敢问皇叔,这民间流传的大启天才榜,是谁排的?是如何传出来的?区区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榜,江行远未上榜也就罢了,江舟子未上榜也就勉勉强强了,竟连孤都未能上榜,试问这榜的公平性,从何谈起?如何能谈?指不定,就是他程从衍买通了人流传的,将自己夸成大启第一的天才,以博虚名,荒谬至极!” “……” 满座寂静。 江行远和江舟子很是郁闷,你个傻驴太子,贬低程从衍就贬低程从衍,你抬高自己的同时,为何还要贬低他们? 呸! 随王在满殿安静中犹犹豫豫出了声:“太子此言……竟颇有几分道理啊!” 怀王右眼皮子跳起了舞:“那她于大殿之上提出治水之策,应对流民之法,太子又如何说?” “那简单,皇叔忘了,她的外祖父可是赫赫有名的礼部尚书萧庸吗?”江照翊默默勾起半边唇角,笑得胜券在握,“只要萧阁老事先跟她商量过此事,早与她提出解决之法,再叫她于大殿之上献计,那事情不就完成了?” 随王默默咋舌:“还是有几分道理……” 怀王的脸色已经全然青紫了:“那照太子所言,这程从衍,就是配不得我家凝光了?” “是。” “哼。”怀王讥讽,“可他是皇上为你选的伴读,太子这说法,岂不就是在暗讽皇上看人不准,用人不贤?” “是程从衍她伪装太好,所有人都被她骗过去了。”江照翊耸耸肩,“若非她住进了孤的东宫,与孤朝夕相处,孤也是看不出她这等把戏的。” “可本王怎么就是不信呢?”怀王手撑着桌子用力,“陛下,臣请今日召程从衍来,当场考问她题目,如若臣问的,她全都答上来了,就请赐容华与她定下婚事,如若答不上来……” “如若答不上来,也还请父皇从轻发落,毕竟蠢笨一事,她早跟儿臣透过底,是儿臣一直瞒着不想叫父皇知道。因为自从她做了儿臣的伴读,每日督促儿臣早起用功,儿臣的课业近来一直都很有长进,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臣舍不得她离开东宫。” “太子稀罕,蠢笨之人,配不上我们容华,倒配得上做东宫伴读了?” “谁说还要她继续做伴读?蠢笨之人,继续留在东宫做个洒扫仆人,每日督促孤就够了。” “乾安侯府的世子,招到东宫做仆人,太子殿下当真是金尊玉贵啊。” “是他们家欺君罔上在先,做错事的人,有何脸面敢乞求宽恕?做洒扫仆人已经是客气了。” 眼看着江照翊和 分卷阅读82 怀王你一言我一语,大有舌战到天黑的意思,江云渡听不下去,无奈地指示李三行,“去,把乾安侯世子叫来。” 怀王立马转移注意到李三行身上:“正好本王身边的小厮也要去透透气,去,跟着李公公,去接乾安侯府的世子过来,若敢在她面前多说半个字,叫她知道唤她前来是所为何事,便仔细你的脑袋。” 这话是说给他自己身边的小厮听,却又像是说给李三行听。 李三行谦顺笑着,带着人马不停蹄往东宫去。 第39章 .乱吵一锅粥 人怕出名猪怕壮,自从穿成程从衍之后,程渺渺就觉得自己全方位醒悟了这个道理。 这程从衍,已经牛逼到皇帝和王爷们开家庭聚会都要把她叫去的程度了吗? 她整理整理仪容,一路亦步亦趋跟在李三行身后,一旁还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不知打哪来的,全程盯着她瞧,似乎不将她身上盯出孔来就不罢休。 她觉得怪别扭的,就又往李三行身边靠了靠,这厚厚的大总管,人如其名,看起来什么都行,十分可靠。 可那小厮,对于她越来越靠近李三行的步伐看上去很有微词,想方设法,也要往她身边靠,她实在不解其意,一路看了他好多眼,只得来他不住友好的笑。 一路到得长明殿,出于紧张,她正了正发冠,一进偏殿,抬眼一瞧,满屋皆是她在册子上见过的人。 左侧是怀王一家的席位,右侧是太子和公主,以及随王一家。 还真是传说中的家宴。 她抬脚上前,按照规矩向皇帝行礼。皇帝看起来心事重重,免了她的礼,道:“程从衍,今日朕和两位王爷一同叫你过来,是突发奇想,手上突然有了几道题,想要听你现场作答,你可知道?” 她照实说话,懵懵懂懂:“回皇上,臣不知道。” 不知道才好。 怀王兴味盎然,大袖一扬,“程世子不必紧张,今日家宴,这里没有外人,待会儿本王问什么,你就只管答什么,发挥出你平时的水平便是,只要问题答好了,本王保证,有的是赏赐。” 呸,谁要你的赏赐? 程渺渺听着听着,就知道事情不简单,眼睛眯了起来,眉头紧锁,这批人居然是想要她答题!现场答题!还要她发挥出她平时的水平! 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差点人就要向后倒去。 完了完了,老天爷,她程从衍的一世英名,马上就要毁在这里了! 这是哪个龟孙想出来的主意?好好的家宴不吃吃喝喝快活快活,讨论什么题目?还要把她拉来解答?没个十年脑血栓,都想不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招数! 慢慢的,她眉间小山越叠越高,眯起来的双眼盛满无尽的惶恐。她战战兢兢,立于大殿之上,森严巍峨的殿宇,只她一人行于正中,四野空旷。 “程从衍,程从衍?” 没听到回应,怀王便喊了她两声。 她醒过神来,连忙拱手:“怀王殿下。” “程从衍,本王说的,你可都清楚了?清楚的话,本王可就要开始考题了。”怀王想要速战速决的心思彰明较著,叫清醒了的程渺渺甚觉怪异。 她注意到,先前跟着李三行前去东宫喊她的那个小厮,此时就站在怀王的身后,想来,那就是怀王的人了。 想起他先前对自己那友好的笑,程渺渺突然不寒而栗。 这怀王,该不会是因为知道她是太子伴读,才故意把她叫过来,出些题目难住,好当众叫太子下不来台吧? 极有可能! 不然,方才皇帝也不会是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着他,他必定是准备了极其刁钻的问题,早在那里等着她了! 程渺渺觉得自己心思明净,看透了一切,袖中暗自攥紧了拳头,告诫自己,好歹江照翊前些天晚上还帮了自己,自己一定要将问题都答出来,不给他丢脸,也不给程从衍丢脸! 皇帝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久到自己也有点等不下去,问:“程从衍,怀王方才说的,你可清楚了?” 理清了来龙去脉的程渺渺转回到正对皇帝的方向,无比认真道:“回陛下,臣清楚了。” “稍等!”此时此刻,江照翊却抬手中止了一切流程,“父皇,儿臣还有些话要跟程世子说。” 他起身离席,快步走到程渺渺身边,高出她半个头的脑袋稍稍低垂,目不错珠地与她对视,嘴角挂起似是而非的笑,“程从衍,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若是真把问题都答出来了,怀王殿下可是有大礼等着你。” “好,大,的,礼。” 最后四个字在他的强调下显得有些咬牙切齿,程渺渺心疑,这太子殿下什么意思?一定要她为他争取到怀王大礼的意思吗? 她甚是严肃,绷紧了脸,“臣定当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江照翊牙齿都快要崩碎了,生吞活剥吐出这四个字,听起来直要命。 分卷阅读83 尽力而为还不够? 程渺渺不禁好奇怀王准备的究竟是何大礼,更为肃穆道:“臣自当拼尽全力,殿下只管放心!” 江照翊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眼珠子张的极大,脸上原本的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愤怒。 “程从——” “好了,太子殿下,有话回到东宫一样能说,大殿之上,程世子一直站着也不好,还是赶紧叫本王考完题目,放他坐下吧。”怀王是生怕江照翊会趁机跟人透底。 江照翊话被拦住,幽怨地看了眼程渺渺,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深邃与悠长。 这小太子,生起来气倒还真有几分霸总的模样,眉眼冷冽,面色凌厉,程渺渺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可惜最后叫她映入眼帘印象深刻的,还是那双红到透顶的耳朵。 江照翊闷不作声朝自己的席位走去,脊背笔挺,阔步而行。 那边怀王才不管这些别扭,催促道:“行了,程世子,这回你总准备好了吧?可以开始了吗?” 程渺渺集中精力,点头:“开始吧。” 怀王来了精神,正襟危坐,接过一旁小厮递上来的纸张,看了看,自信道:“闻程世子曾于大殿之上,提出治水之策,如今,本王刚从西南回来,与西楚交界的益州,春夏也有许多水患值得注意,不知在程世子看来,如何才能解决这一问题?” 益州,西楚? 程渺渺脑瓜子动的飞快,她近来已经摸的很清楚了,这是个虚构的世界,但也是有点依据的虚构世界,基本上北宋结束之前的历史它全都有,诗词歌赋样样齐全,而北宋末年的那段历史,却被改写,到了一个虚构的朝代,延续至今,到了今天的大启。 身为一个文科生,备战高考留下的那点知识,这时候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稍稍整理知识,答:“战国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一为防洪,二为灌溉,若王爷所述西楚与益州交界之地,水患仍旧严重,不妨可以沿用此法,积水为用,分流灌溉。只不过,臣以为,王爷提出此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工程如何修建,毕竟大启有的是能工巧匠,此题的关键,应当在于我大启与西楚的睦邻关系。两国关系若佳,便是皆大欢喜,若不佳,如何叫西楚同意我国的水利修建至他国境内,便是重中之重。” 堂堂文科生,就是要不管会不会,都把题目写满。程渺渺自觉抛去对错不提,自己这一回答十分顺畅百搭,皇帝和皇后再怎么着,也该给她点好脸色的辛苦分,没成想,她答完题抬头的一瞬间,见到的是面色比之前凝重百倍的帝与后。 她愣了愣,突然有些许慌张。 她说的很离谱吗?怎么环顾一圈,不只皇帝皇后,还有江照翊,还有江珊珊,还有随王和随王妃,都拿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她寄希望于全场最好动的江舟子,期望他能给自己一点不一样的反馈。岂料江舟子状态轻松是轻松,一点都不失望,却是轻松到与她拉了拉嘴唇缝隙,抹了抹脖子,示意她可能……要完蛋了? 程渺渺不解,十分不解。 “好!” 终是怀王一声棒喝,打破了沉寂。 他为程渺渺鼓掌:“程世子说的好啊,就是不知,程世子心目中,哪个人最适合做这个与西楚沟通的能臣呢?” 萧庸之前给的册子上,就有各人的特征记录,程渺渺每天晚上看一遍,如今已经倒背如流,依旧稳定发挥:“承平伯府,鸿胪寺卿黎崇明大人。” 百无聊赖拨弄着汤茶的黎贵妃手突然顿了一下。 “哈哈哈哈,程世子此言又是与本王不谋而合,本王甚是满意!”殿上仍旧是怀王笑的最欢。 程渺渺眼明脑灵,听着这单调的笑声,后知后觉,总算回过味来,这殿上哪里不对劲。 怎么她明明回答出问题了,却只有怀王一家肯笑一笑,其他人是嘴角扯都没扯过,连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莫不是,怀王的大礼其实是贬义,他们压根不想她回答出问题? 她眨眨眼,迅速转头去看江照翊,太子殿下的耳朵,火烧般浓烈的红,给了她最直接的反馈。 他生气,他很生气。 她回答出问题了,他却很生气。 原因昭然若揭。 这一刻的程渺渺终于大彻大悟,恍然明白,江照翊曾咬牙切齿与自己叮嘱的,究竟是何意思。 怀王还在那里高兴:“好,程从衍,你不愧是本王欣赏之人,本王这便告诉你,本王今日要送你的大礼,是……” “慢!” 怀王刚把手指头伸向自己的女儿,坐在对面的随王便抬起来手,高喊道:“堂哥别急,我这里还有问题,也正需要程世子解答。” 怀王不满:“你有什么问题不能自己回头问那群阁老,非要在大殿之上打断我的好事?” “一次答对,存在侥幸,两次三次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堂兄你这道理都不懂吗?”随王身宽体胖,说起话来摇头晃脑,很是有趣。b 分卷阅读84 r   程渺渺忍俊不禁,等着他的后话。 “程从衍!”随王大摇大摆,喊她的名字,“本王这里也有一考题,你准备好了没有?” 知晓他们的目的,程渺渺突然浑身都放轻松了:“臣准备好了。” “本王听说——”随王手拎酒壶,开始冥思苦想题目,尾调拖了老久才将酒壶指向自己的儿子,下定决心般闭眼,道,“你八岁就会作赋,可有此事?” 程渺渺面色一窘:“确有此事。” 随王点头:“昔司马相如为求娶卓文君,当场作有《凤求凰》,流传千古,如今我家舟子,年岁十二,即将生辰,本王要你现场以他为题,一柱香时间,作一生辰赋,可有难度?” 程渺渺:…… 这题目还能再离谱一点嘛! 看着她语塞的样子,随王动了动脸皮,“怕不是传言都是骗人的?程世子压根不会作赋?” “会是会……” “那就是程世子不想为本王的舟子作赋?” “臣不敢!” “那你便作!” 作你妹妹个作! 程渺渺跟他大眼瞪小眼,酝酿了好一会儿的情绪,才轰然跪地,“王爷恕罪,此题,臣不能答。” 随王圆圆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眼珠子瞪的有龙眼般大小,“大胆程从衍,你是看不起本王,还是根本就是骗人的,你根本不会作赋?!” 程渺渺这时候还不忘了程从衍的名声,一定要强调:“臣会作赋!” “那你如何就不肯作给我家舟子?!” “臣,臣觉得随王,随王世子,臣不了解,暂时写不出什么好夸耀的……”程渺渺磕磕巴巴,瞥了眼江舟子。 江舟子本人自当还是在微笑,只是手里的酒盏,眼看着已经要粉碎了。 没办法了,为了保命,得罪便得罪了。 她的话毫无疑问引发了随王雷霆大怒,他气到摔了杯盏,大骂特骂:“程从衍,你好大的胆子!本王念在你是太子伴读的份上,才给你机会现场作赋,没想到你居然敢这么诋毁本王爱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这乾安侯府的世子,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臣弟请求将她关到尚方司,教训一二,否则,日后她将还会更加增长气焰,瞧不起我等皇室中人!” 他会喊,程渺渺也会喊,且喊的比他还大声:“求陛下宽恕,臣对随王世子,绝没有不敬之意!” “你还敢狡辩!”随王气呼呼,输出全靠吼,“本王再问一遍,你要不要为我家舟子作赋?” 程渺渺不甘示弱,只差蹦起来飞到他的脑门上跳舞,斩钉截铁道:“臣,不,作!” 随王再次被气到,一手指着她直哆嗦:“陛下,请求陛下做主啊陛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程从衍区区一个侯府之子,竟敢如此放肆!我堂堂一个随王府,还有何颜面存在?” “是啊,陛下,妾身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今日于长明殿上,算是开了眼了,原来传闻中的天才之流,是这等脾性!” 一个两个的,随王和随王妃,尽数对程渺渺哭诉着指责开来,对面的怀王府一家见了都直皱眉头,明明想打断他们,却总是叫他们不断的怒吼输出给盖过去。 皇帝终于也是被吵得不耐烦了,随便拿了帕子擦擦手,复又粗暴地扔掉:“程从衍,你可知罪?” 程渺渺低头:“臣知罪。” “那你现在可要与随王一家道歉,为随王世子作一曲生辰赋,将功补过?” “臣,不愿。” 她倔强地仿佛在维持自己身上最后一块文人傲骨。 皇帝闭了闭眼,在随王一家又开始哭天抢地的嚎叫中,命令李三行:“乾安侯世子对随王一家行大不敬之举,立即送去尚方司,暂行关押,直到其知错为止。” 尚方司是犯错之人必待的大内牢狱之所,怀王这可就坐不住了,“哎”了一声,直要阻拦,却被随王一家扑通跪在地上抢了先。 他们高呼:“多谢陛下圣裁!” *** 好好的宴会,终于以一团乌烟瘴气而收尾,怀王没能得逞,随王一家颜面也丢的差不多了,最得利的皇帝板着脸拉着皇后回到阳景宫,终于绷不住逐开了笑颜。 “这程从衍,还真是机灵。”江云渡笑着摇了摇头。 “也得是随王配合的好,要臣妾说,他们全都功不可没呢。”皇后替他拂去肩上本就没有尘灰,宽下板硬的衣裳。 “赏,改明儿,全都赏。”江云渡心情大好,执过皇后的手,细细摩挲,态度软和,“只是今日也委屈朝朝了,听了不少的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秦朝朝摇头,褪去母仪天下的雍容与大气,此刻的眉眼间尽显小女人的依赖与柔情:“陛下每回都要同臣妾说一遍一样的话,不累吗?臣妾知道那都是假的就行,知道陛下永远都只属于臣妾一个人,那就行。陛下想做什么,便只管放手去做,臣妾永远 分卷阅读85 在这支持陛下。” “朝朝,朕一生有你,有几个孩子,足矣。” 屋内的宫人悉数退下,尺素出门的时候乖觉带上了殿门,江云渡将人拥在怀里,亲了亲额头,“朕答应过你,等翊儿长大了,朕就把江山都交给他,叫程从衍辅佐他,再为他安排好几位老臣,安顿好一切,便带你去游历河山,看尽天下好风光。朕不会食言,朝朝,你再等朕几年,就几年就好。” 得了丈夫深情许诺的秦朝朝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勾着他的腰带往里走,“就几年,也不是看陛下好不好,而是得看翊儿好不好呀,陛下瞧他如今这个样子,恐怕几年远远不够,您呀,还是得做事事都督促着他的父皇,做天下的好皇帝,做他的榜样才行。” 她走的慢,江云渡跟着她走了两步,便追上去,将人抱住了往里扛,“翊儿有程从衍在,朕很是放心,朝朝也尽管放心。” “陛下如此相信程从衍……”秦朝朝一手揪住榻边垂下来的软烟罗帐子,突然想到:“对了,翊儿呢?宴会结束就没看到他,不知又跑哪儿去了。” 江云渡扯下帐子,将一切抛却脑后。 “别管他,尚方司那儿自有他待的地方。” 第40章 .少年(一更)日日是好日 尚方司 江照翊下了宴会,都来不及换衣裳,便穿着那身棠梨红装赶进了阴暗的地牢。他以为他会看到程从衍苦着脸蹲在牢狱里,眼巴巴地等着自己来救她,不想越走进尚方司的腹地,他越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兴奋。 传说中一直以阴冷和恐怖著称的尚方司,此刻人声鼎沸,热闹异常,掌刑罚的太监围在了一堆,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江照翊走近了,想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奈何身子不够高,踮起脚也看不到里头景象,只听到有人不住在夸—— “程世子不愧是程世子,这象棋还能如此走法?” “出神入化,简直出神入化!” “不知程世子这功夫是从何处学来的,师从哪位大师?” “诸位过奖,这手象棋,是程某在家中自学出来的,没有出处,亦没有哪位大师,要说出神入化,也实在不敢当,大启国手如云,我如何排的上名。” “程世子过谦了,我们这就属赵公公象棋本事最好,都下不过你,可想而知,你的本事,要远在我等之上。” “惭愧惭愧,惭愧惭愧。” “……”江照翊很无语。 她为什么走到哪都能炫耀?她为什么走到哪都能被人不断围着?她是生来就要这样万众瞩目的吗? 他有些不爽,面无表情看了眼兰时,兰时赶紧清了清嗓子,“太子殿下到!” 围做一团的太监忙四散开,规规整整站成一排,“恭迎太子殿下。” 只有坐在最中的那个人反应迟钝,在一众恭迎声中,缓慢眨了两下眼。 江照翊面容冷峻:“程从衍,你对随王府不敬也就罢了,对孤也要不敬吗?” 程渺渺瞬间屁股离席,“臣恭迎太子殿下。” “马后炮。”江照翊扫一眼她面前的棋局,“不过如此的棋术,到这里来,倒知道故作高明了,程从衍,谁给你的能耐?” 这太子是吃了火.药了嘛,脾气这么冲?程渺渺慢条斯理地摇头:“臣只不过实事求是下了一盘棋,并未故作高明,太子殿下骂错人了。” “是啊,程世子一直很谦逊,是我等口不择言,惊扰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是是是,是我等之错,太子殿下切莫怪罪程世子。” “是是是,程世子是无辜的,太子殿下万万不要迁怒于她。” 眼前一群太监,多嘴多舌,一口一个程世子,在这里替她求情,江照翊满头黑线,脸色更比吃了火.药还要难看。 “程从衍,你还不给孤滚过来,是要在这里住下吗?” 程渺渺打了个激灵,原来这小太子是来接她的!她当即喜出望外,也不顾会不会再被他骂,笑呵呵地向他走去。 他一袭红衣,站在不甚亮堂的烛火下,习惯了负手而立的站姿,此刻看去还有些故作老成。但等他再长大一点,程渺渺想,等他再长大一点,等他真正成熟的那一天,他必定也是会同他父亲那样,长成一个威严却又俊逸的君王。 等到那个时候,她也就不敢再与他同今时今日这般顶嘴玩笑了。 因为到时候他们之间的君臣之分,会越发分明,她只能站在大殿之下,昂首仰望他的存在。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萧庸从一开始就跟她说的很明白,纯臣,纯粹的忠诚。 她在走向自己的君王。 “等等。” 途中却有人阻挠了她的步伐。 “是这样的,太子殿下,程世子是因为对随王殿下行了大不敬之礼才被关到尚方司的,陛下有令,她需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才能从这里出去, 分卷阅读86 所以……” “所以?”江照翊歪头。 “所以,她若想离开这里,还得按照随王殿下的意思,为随王世子作一篇诗赋出来。”尚方司的太监总管,小心赔着笑脸,谄媚,却又不失义正言辞。 “……”程渺渺无语望天。 “程从衍,你怎么看?”江照翊当然不会给她逃脱的机会,幸灾乐祸地瞧着她,“区区一篇生辰赋,应该难不倒你吧?你不如就为他作一篇出来,不然,孤实在不好带你离开啊。” “那就不离开了,臣在这里过得也挺好的,有一众公公们做伴,下下象棋,说说闲话,谁说不自由快活?” 众太监狂喜点头。 江照翊眼神一狠,他们便又收敛住了。 “程从衍,你就宁愿在这牢狱里待着,也不要跟孤回东宫,是不是?” “殿下何出此言?” “那你为何就是不肯作赋?你既与江舟子无仇,又与随王府无怨,你随随便便作了诗赋,孤就能带你出去了。” “那殿下不妨先告诉臣,先前大殿之上,为何殿下不想要臣答出怀王之问?” 程渺渺很会打算盘,这边江照翊要问她问题,她便也一定要换回来才是。 家丑不可外扬,江照翊扫一眼满屋围观的太监,道:“孤从未有过此意。” “是吗?” “是。” “那殿下就请先回去吧,臣答应了李公公再与他下一盘棋,恐怕还要费点功夫,待臣能出去了,自己会回东宫的。” “你!” 拿捏住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程渺渺自认还是十分手到擒来的。她眼看着江照翊涨红了耳朵,眼看着他在原地气到手指发冷,又眼看着他气急败坏,放言不要再管她了,三步并作两步走的离开尚方司,最后却又灰溜溜地回来。 “你跟孤到里头来!”他急躁地走着,一点也不想等她。 尚方司总管太监专门为两人准备了会话的小隔间,程渺渺一进去,门就关上了。 “太子殿下?” “程从衍你不要说话!”少年气息不是很顺,看起来还是被她气的不轻,程渺渺听话站着,等他发言。 “程从衍,孤问你,你,你,你这辈子……” “想过娶妻吗?” ——你这辈子,想过娶妻吗? 程渺渺实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被人问到这个问题。 还是眼前的臭屁太子江照翊。 她没有很直接地回答他的问题:“您问这做什么?” 少年执拗:“孤在问你话,你答就是。” “臣……没有想过。” 毕竟是个女孩子,想这些也不现实啊。 江照翊眉眼却一下舒展开来,“那你平日里见到你身边的那些姑娘,心里都不会有什么想法吗?” “臣该有什么想法吗?”程渺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您身边姑娘也不少,见过的也挺多,您难道也会有什么想法吗?” “都是俗物,孤自然不会有!”太子殿下很是着急地表明,自己眼光甚高。 俗物,这太子殿下还真会说。 程渺渺背地里暗暗唾弃,面上却道:“太子殿下好眼光。” “行了,孤今日不是来听你溜须拍马的。”江照翊踢踢对面的凳脚,示意她坐下,“孤若是告诉你,怀王有意要将孤的堂姐,容华郡主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 程渺渺背地里骂娘,表面上恭敬:“臣不配。” “你倒自觉。” “殿下过奖。” “今日宴会,怀王本是提出,想要你做他的女婿,是孤为你拦了下来。后来,他贼心不死,又道想要给你出几道题,你若都答上来了,便还是定下是你,随王无法,才出此下策,将你送进尚方司,扰乱了整个场面。” “原来如此……”程渺渺回过味来,知道江照翊的重点在“是孤为你拦了下来”这句话,很懂地道,“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救,臣感激不尽。” “也还好,你做牛做马慢慢还就行。”江照翊甚表大方,“好了,程从衍,孤把该告诉的都告诉你了,你赶紧随便作一篇诗赋,跟孤出去。” 程渺渺纠结:“殿下,这篇赋,臣不能做。” “为何?”江照翊已经被她折腾的没剩多少耐心了,“程从衍,你就非要抱着你那点不值一提的文人傲骨至死方休吗?” “臣不是抱着那一点文人傲骨不放!” 程渺渺脑袋巨疼,她又不能叫这傻太子知道,她根本就是做不出来这篇东西,才拖延至今,吼过之后也只能嘟嘟哝哝补救道,“臣就是,就是不想作。” “程从衍。”江照翊稀罕极了,将脑袋凑过去,递到她低垂的眉眼之下,自下而上仰望她,不确定地问,“你是在跟孤撒娇嘛?” 程渺渺:?!! 分卷阅读87 长长的睫毛扑腾两下,划过一闪而过的流光,少女的眼中不剩他物,只有少年清澈的双眸,闪亮似繁星,皎洁如月明。 “殿下……”她喃喃,将脑袋移开一点,“臣不会撒娇。” “可是程从衍你脸红了!” 江照翊激动的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下蹦了起来。 “我没有!”程渺渺紧张到连谦词都忘了,捂住脸颊,连连后退。 “你没有你跑什么!”江照翊扣住她手腕,将她手拉了下来,“程从衍,你老实告诉孤,你是不是在跟孤撒娇?” 程渺渺又急又气,可挡不住脸颊就是在不断升温,心脏就是在不停地扑通扑通直跳。 “臣没有!” 此时这三个字,显然已经没了多少信服力。 江照翊头一回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洋洋得意道:“程从衍,孤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承认你撒娇了,孤就带你出去,如何?” 小太子权力滔天,程渺渺还是有点心动的:“不作赋了?” “孤随便叫手底下的人写一篇出来,交给父皇即可。” 所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是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才行啊!韩信能忍□□之辱,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他们不都这么过来了?程渺渺觉得,跟他们比,自己这点屈辱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她今日不出去,万一今晚就没人督促江照翊完成课业怎么办?万一他就被太师抓到了错处怎么办?万一就影响了他堂堂太子殿下上课的心性怎么办?这一连串的反应下来,万一影响这孩子将来成了个暴君,那可怎么办? 不行,实在不行。 她如今已经不是在为自己考虑,而是在为天下苍生,黎明百姓顾虑。 灵活修长的手指勾勾江照翊的衣袖,红到灿烂的颜色蔓延至她的手上,程渺渺鼓了鼓勇气,小声道:“拜托殿下了。” 有人表面不露声色,背地里却神速红了耳根。 江照翊从未烧的如此彻底过,耳朵滚烫到爆炸,心跳漏了半拍,他自以为占据了上风的冷静,实则还是慌不择路。 “兰时!”他拍开程渺渺的手,喊人进来,“把孤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两张单薄且折了两折的信纸交到程渺渺手上,她好奇启开一看,哇哦,《江舟赋》。 “殿下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她对这太子的好印象,继出宫那晚之后,终于又上升了那么一丢丢。 “哼。”太子傲慢且自得,找回一点自己的场子,潇洒自如地拿鼻孔看着她。 “多谢殿下。”程渺渺抬抬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以示亲切。 被撞到的江照翊身子一倾,还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想恢复些自己高高在上的威仪:“小事一桩,有什么好谢的。” 程渺渺笑弯了眼。 “殿下既然早就准备好接臣,何故要如此戏耍臣?” “孤乐意。” “殿下乐意的事情挺多。” “不及你瞒着孤的事情多。” “殿下……” “程从衍。” 江照翊站在东宫朱红的正门前,一如往常叫住她的名字。 “孤知道你有许多事情瞒着孤,你不想告诉孤,也就罢了,但是你也不许告诉别人,知道了没有?” “昂?” “你是孤的伴读,直到孤厌弃你之前,你不得离开东宫,不得离开孤的身边,也不能跟别人比跟孤还亲近,今日那群太监……总之往后不许再有那么多人围着你,你听到了没有?” “嗯……” “你不要装聋作哑,有什么事情就跟孤说,洛半山也好,怀王也罢,孤又不是保不起你,没有孤的允许,你不许出事,记住了没有?” 正是少年佳意气,亦狂亦侠亦温文。 月光下的少年剑眉星目,红衣独立,已经初具未来君临天下的霸气与张狂。藏在往日漫不经心与荒唐透顶的皮囊下,是他为数不多的真情。 程渺渺很没出息,盯着这样的江照翊,怎么也移不开眼。 或许每个女生都曾在自己心目中幻想过,霸道总裁的故事能真的照进现实,灵验在自己身上。 她头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眼前人,一个称之为霸总,其实都是贬低了他的人。 他是王,他是将来天下的王。 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史书记载,被言官批.斗,被千古流传,万载流芳。 可现在,他在用他的金口玉言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就跟他说,他不是保不起她。 他不是保不起她。 所以,她完全可以信任他。 明明一开始讨厌她到不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悄悄有了变化,若即若离,别别扭扭,在关键时刻,又给她最需要的依靠。 没有人会不动容。程渺渺再比他大,也不过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姑娘。在台阶底下站了一会儿,扬起能漾出水 分卷阅读88 来的笑,道:“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还不赶紧滚上来,难道要孤亲自请你进来吗?” 啪嗒一下,方才的滤镜全数粉碎。 程渺渺长吁短叹,边走边想,他还是不要轻易开口说话的好。 “程从衍你叹什么气呢?”江照翊观察敏锐,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臣在想,今日太师留的课业有点多,如今天都已经黑了,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写完。” “不管来不来得及写完,总归都是要熬夜写的,你待会儿先别关门,孤把功课拿来跟你一起写。” “好。” 少年如松身影长,一旦许诺,格外认真。 月是好月,人是好人,惟愿往后,日日是好日,不负少年心。 第41章 .酒窖(二更)萧定琅好大的胆子!…… 又是趴在程渺渺桌上睡着的一天。 江照翊已经忘记自己昨日赶功课的痛苦,早晨起来神清气爽,程渺渺就趴在他对面,他起了小心思,趁她睡着,悄悄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 好嫩,好滑,姑娘家的脸蛋果然跟男孩子的不一样。 江照翊眉心微动,手指头戳戳点点,干脆就着趴着的姿势玩了起来。 “殿下……”程渺渺睡的迷迷糊糊,还带着玉冠的头顶动了动,唤他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粘腻可人。 对面之人不动声色缩回手,怀揣着莫名的心思小心翼翼:“孤在呢,怎么了?” “该早读了。”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叫程渺渺打着巨大的哈欠直起了身,筋骨舒展的一刹那,她整个人都仿佛活了过来。 “孤知道,这便去了。” 程渺渺睁眼,看到的就是他拍拍屁股走人,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 守在门口的勤学看到这尊大佛又大清早从自家世子的屋里出来,眼睛不禁再次瞪直了。 怪了怪了,这东宫真的是要变天了。 “世子。”他目送江照翊离开,轻手轻脚猫进屋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给程渺渺,“萧家表姑娘托方便进出宫门的姑姑递进来的,说是想请您出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萧折霜? 程渺渺想起这位气质温婉的表姐,一时竟思索不起,她会有何要事与自己相商。 “可有说是何时?” “越快越好。” “行,我知道了。”程渺渺收下信封,支了他出去。 今日课业挺紧,早上上完晏太师的文课,下午还有陈太傅的武课,时间排不太开,她掐着手指算了算自己到东宫的时间,差不多也该回家一趟,便打算过了今日,直接跟江照翊请旨,休假一日。 不想,下午上武课的时候,江照翊注意到她已经拆了纱布的那只手,兴高采烈地叫住她:“后日不上课,上林苑办逐鹿会,有马球和蹴鞠,你要同孤一起参加吗?” 后日不上课? 程渺渺大呼好时机。 她摇头,“臣想同殿下告假,回一趟家。” “回家?回家做甚?你不是刚来东宫吗?” 不怪江照翊,读书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何况程渺渺是真的只在他身边待了差不多十天,眨眼一瞬间,他觉白驹过隙。 “臣已经到东宫足足九日了。”程渺渺给他掰着手指头算,“臣从未离家这么久过,爹娘也叮嘱臣有空就时常回去,逐鹿会不必上课,正是好时机,打马球臣就不去了吧。” “哪里久了?程从衍你又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之前去苍南山论文会,来回不就一个多月了吗?你又在骗孤!” 是吗?差点被发现了。 程渺渺真想打烂自己这张嘴,打哈哈道:“这都叫您发现了?那殿下,您同意臣出宫吗?” 江照翊昂了昂下巴:“孤若是不同意,你待如何?” “那臣便求求太子殿下了。” 事情有一就有二,开了上次的头,程渺渺已经能够十分坦然地接受自己顶着男装撒娇这件事,撒娇对象还是自己觉得是个小屁孩的太子江照翊,这感触十分奇妙。 江照翊虎着脸,生了两息的气,“别怪孤事先没告诉你,你若不同孤一起,到时候孤就要跟秦熠还有槐序他们一起,孤往年也是同他们默契最佳了。” 程渺渺狗腿上身:“那太子殿下和秦国公世子,定能一举夺魁,拔得头筹!” 可惜,有时候狗腿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狗的,程渺渺这一狗就狗错了地方。 眼前红彤彤的耳根子告诉她,太子殿下已经开始默默生气了。 “到时候,孤的表妹也会来为孤加油,给孤送水,程从衍,你想清楚了吗?”江照翊沉下脸,还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程渺渺却浑然不知,往他完全期待的反方向走去,“秦姑娘天生丽质,楚楚动人,只是臣已经跟殿下说过,臣如今对姑娘没有那等心思,殿下不必如此刻意地提醒臣。”b 分卷阅读89 r   江照翊不敢相信她居然连这都能理解岔,“你觉得,孤是在提醒你什么?!” “殿下!”程渺渺理直气壮,“上课堂,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这是万万不可的!” 江照翊额上青筋直突突:“程从衍!” *** 最后还是得了假期,就在上林苑逐鹿会这天。 程渺渺跳下马车,先去了萧家。 近来是朝廷每三年一届的科举会试举办时间,俗称春闱,由礼部主办,国子监和殿阁学士辅之。萧庸既为礼部尚书,又为殿阁阁老,近来可谓忙到脚不沾地,根本没多少功夫在家,程渺渺过去,也就没碰到他,倒是萧折霜,听闻她出宫,特地等在了家门口,心急火燎地将她迎进了门。 “究竟是怎么回事,表姐怎如此着急?”程渺渺风尘仆仆,下了马车还来不及解披风,便被萧折霜拉着往里走。 萧折霜脸色很不好看:“哥哥他前几日出了事。” 看她指引的方向,的确是萧定琅的院子,程渺渺不能会意,萧定琅个有钱有颜功夫还好的堂堂八尺男儿,能出什么大事?她能想到最严重的就是求亲被卢九枝拒绝,受了情伤。 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怕什么来什么,天灵灵地灵灵,就你一张乌鸦嘴,最灵灵。 当程渺渺熏到满屋的酒臭时,就知道自己这破乌鸦嘴,怕是真要灵了。 “怎么回事?”她拍了拍喝的烂醉的萧定琅,夺走他手里的酒坛子。 酒坛子被她拎着,单手就能倒过来,已经喝到一滴都不剩了。 萧折霜急到焦头烂额,“怎么会,我昨夜明明已经把他搬到屋里的酒坛子都收拾光了,他又是从哪里挖出来的酒?” “表哥,表哥?”程渺渺凑下去,拍了两下醉鬼的脸蛋,萧定琅如痴如醉,半梦半醒,抓住她的手突然咧嘴笑开了,“表弟你来了?来,喝酒吗?” 程渺渺板着脸:“表哥,我还小,不饮酒。” “哦,你还小。”萧定琅瘪了嘴,喃喃低语,将目光投向她后面的萧折霜,一顿,又笑开了,“折霜呢?折霜喝吗?” 萧折霜哪里忍得了向来冷静风雅的萧定琅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干喊道:“哥哥!” “诶!”萧定琅打了个嗝,满嘴的酒气,熏的程渺渺都向后仰了仰。 “这可如何是好啊。”萧折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凡事有因才有果,程渺渺放下那只醉鬼随他去,将萧折霜拉到一旁,“表哥这究竟是何回事?他这酒喝了多久了?外祖父不知道吗?没骂他吗?” 萧折霜秀雅的眉头拧了起来,告诉她前因后果。 原来近来萧定琅一直在听家里父母的安排,与各世家姑娘相看,只是一直未有互相钟意的,安排着安排着,便安排到了刑部尚书卢冰家的姑娘,卢九枝。 去见卢九枝的萧定琅,明显心情都跟前几回不一样,萧折霜可以明显看出,他是很用心的。 只是有时候,郎有情,妾无意,萧定琅去是高高兴兴去的,回来却是丧着脸回来的,顺带手上来提了两坛他从前从不敢光明正大往家里带的酒,君再来的桃花露。 萧定琅和萧折霜的父母虽然一直有在为他们的婚事安排操心,但其实,两人全程都是在外任,与家里的往来传话全靠飞鸽书信,而祖父萧庸近来也因为科举之事,忙到无暇顾及家里,小舅萧疏空更不必说,这就导致,家中根本就无长辈管他。 他当晚便喝的烂醉,若非翌日萧折霜见他迟迟未有出来用早膳,摸去了他院里一探究竟,那一日的早朝,他怕是都要错过了。 虽然后来萧折霜也以生病为由,替他告了假,但她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敢告诉长辈,她能想到的第一人,便是自己的天才表弟,程从衍。 “总是这样,都不知他是从哪里变出来的酒,明明我每晚都来他屋里检查,将他的酒收走,第二日过来,他的手里却还是会握着一坛酒。”萧折霜烦心不已,气恼地环顾四周,她的话已经很直白了,就是说这屋子里有鬼,却又不知哪里来的鬼。 能叫素来温婉柔和的萧折霜如此暴躁,程渺渺打心眼里明白,这事定折磨她多时了。 “有嘱咐小厮在屋里盯着他过吗?”她问。 “嘱咐过,可是哥哥他不喜欢入夜了屋里还有下人,天一黑就把人全赶走了。” “那屋子周围都有人看着吧?” “有,除了地下,其他每一面都派人盯着了。” “可有异样?” “未有异样。” 那就是说,诡异的事情是在地下了。 两人对视一眼,萧折霜紧了紧帕子,“我一个人,不好叫人来凿哥哥的屋子……” 也就是在等着她干活了。 程渺渺张了张瞳孔,行叭,谁叫她如今是男儿身呢。 “表姐先去安抚他休息吧,我去喊人来凿。” 分卷阅读90 她出门去,点了院子里看起来最是强壮的两个下人,喊他们去扛上家伙,到萧定琅屋里来。 “看看有没有地下库什么的,空心的地方,仔细找找。”她叮嘱道。 “是。”萧府的下人都很是能干,听了吩咐就办事,在萧定琅的屋子里走走停停,转了一圈,最终在他书桌前停留下来,扛着铁锹,撬开了桌底下一块长条形地砖。 一连二,二连三,三连十,随着铁锹不断工作,萧定琅书桌被移走,其下空心的地砖尽数被撬开,足有三四块。 程渺渺和萧折霜的两颗脑袋,齐刷刷凑过去瞧。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萧定琅的书桌底下,竟藏着好大一个酒窖! “这这这!” 这萧定琅好大的胆子! 萧家是个传统的世家大族,虽不至于阻拦家中子弟饮酒,但也绝不会允许其在房中私藏一个这样大的酒窖,还就藏在神圣的书桌底下! 酒窖里的酒虽然没有几坛,但这个容量,程渺渺毫不夸张地说,是可以塞下二三十来坛的程度。 难怪萧折霜收走他的酒,他第二天又能抱上新的酒。 敢情这是屋子里开了个小酒馆啊!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所触皆是骇然。 “把酒都搬出来,把地砖塞回去,一切恢复原样。”程渺渺率先冷静下来,边指挥人干活,边拎了一坛酒上来,看了看上面提的字。 是酒的名字,叫玉壶春。 剩下还有三坛,她也顺便看了看,分别是竹叶青,琼花汁,还有……女儿红? 如果她没记错,萧定琅过完年依旧二十不到,竟如此急不可耐,藏起了女儿红? 她觉古怪,放下酒坛子,蹲着一侧盯着这个酒窖瞧。 萧折霜与她想法一致,“表弟可有看出什么异样?” “这几坛子酒,怪怪的,不像表哥会藏的样子。”程渺渺摸着下巴,“不过我们还没有依据,也许是表哥想的深远呢,还是先等他醒醒酒,再看其他吧。” 醒酒二字说的容易,做起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尤其是萧定琅一连醉了两三天,喝了就睡,睡醒又喝,昏昏沉沉,可是要命。 “我单知道他心仪卢姑娘,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朝廷需要召他回去,又或者祖父中途回来,那这不是要命么?” “表哥是钟意卢姑娘,可我总觉得没到这等如痴如狂的地步,醉酒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表弟是说?” “表姐有没有喊过郎中来瞧?” “咱们自家倒是有养郎中,可他平日最是听祖父的话,这等事情,我如何敢叫他过来?” 程渺渺犯了难,“我家中也有养郎中,只是要回家,势必就会叫祖母知道,叫祖母知道,咱们也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此刻,程老夫人和萧庸都成了不可触及的雷区。 家里的郎中不敢用,外头的又怕多嘴多舌,万一将事情传扬出去,也是麻烦一桩,程渺渺在屋中踱步半晌,终于想到一个人选。 杜醒时。 她撂下萧折霜,坐上了回宫的马车,进了宫就直奔太医院。 结果今日上林苑逐鹿会,杜醒时作为外派太医,负责盯场子去了,万一赛场上有哪个世家贵子受了伤的,好叫他赶紧医治。 程渺渺着急忙慌,又往上林苑去。 “杜太医,杜太医!”她跑的像阵风,形色匆匆,眼里只剩下靠在围栏边上眯眼晒太阳的杜醒时,连扬着笑跟她打招呼的江照翊也没看见。 江照翊闹了个没脸,提着马球杆回头,“程从衍,你不是跟孤说你今日要出宫吗,怎么又回来了?” 程渺渺百忙之中还得抽空应付他,隔空喊道:“臣手不舒服,回来请杜太医看看!” “哎呀,别拉别拉,你这手不是已经好了吗?又有哪不舒服?”杜醒时被她硬拉到一旁大树下,连药箱都没提稳。 “杜太医,急事,我需要你跟我出宫一趟。” “哎!别来别来!上回已经说过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千万别找我,我怕得很!” “杜太医!”程渺渺故技重施,先往他袖中塞了个大大的银元宝,一掂就很有分量。 “这回不是要你带谁出去,是要你帮我去看个病人,外头郎中都是些没用的,我不放心,只有你的医术,我才放心。” “哼,怕不是只有我的嘴你捂的住,信得过。”杜醒时冷笑两声,看穿她的小把戏。 “杜太医,求求你了,真的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你就跟我出宫一趟吧,人命关天的大事,真的,是真的!”程渺渺表情看起来的确不像假的样子,关键是,她求情的同时,又往杜醒时袖子里塞了个沉甸甸的大家伙。 比刚才的银元宝还重些,杜醒时隔着衣袖摸了摸,好家伙,多半是金的。 “啧,你小小年纪怎么回事?尽来这一套!” 分卷阅读91 “杜太医,求你了!”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委屈不能屈…… 杜醒时在心中无数次默念这两句话。 可是一摸袖兜里重到无法忽视的两个好家伙,他又犹豫了。 她都说了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要不,还是去吧?他是太医,医者仁心,救济天下,吃天下人的俸禄,理应是要为天下人效力的。 是的,他是要为天下人效力,不是贪图这两个元宝。 “你等我先去喊个人来替我值班,自己去宫门口等我。”他挎好药箱,左右彷徨片刻,摸着袖子里的东西紧张兮兮,疾步离去。 程渺渺大舒一口气,拍着胸脯要离开,却被树荫下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人挡了去路。 大理寺卿褚渊家的儿子褚汀回两根粗眉竖的好看,怒声喝道:“程从衍,你叫我好找!” 第42章 .马球(一更)秦淮 “程从衍,你叫我好找!” 自从得知她进宫后,褚汀回在家里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可她去的是皇宫,皇宫!还是太子身边,不是他能随便来的地方。 不能硬闯进来找她,他就只能眼巴巴数着日子,等她什么时候能出宫或者自己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地进来。 后来宫里就发请帖,说了逐鹿会的事。 他盼着日子能进宫,没成想,就这几天的功夫,他还没准备好逐鹿会该穿的衣裳,反手先招来他爹的一顿毒打。 起因是他爹不知为何,居然知道了他曾一时兴起翻过怀王府容华郡主闺房的事。 这等事,是能随随便便叫人知道的吗? 褚汀回遭了他爹好一顿打骂,又被关在房中面壁思过。面壁思过之时,他仔细分析了有可能将这事捅到他爹那里的人,最后得出了真相。 程从衍,必定是程从衍将此事捅到的他爹面前! 毕竟他只告诉过她一人,这个杀千刀的…… 他高大魁梧的身形拦在程渺渺面前,如围墙一般拦住她的去路。 “你这是做什么?”程渺渺差点没反应过来他是谁,想起来之后也不想跟他多纠缠,她得去忙萧定琅的事,没功夫跟他扯皮。 褚汀回好不容易寻到的机会,如何能轻易地放她走,誓不罢休堵在她身前,一副要吵架的架势:“你给爷好好说说,怀王郡主的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嗯?什么怀王郡主的事? 程渺渺花了两息时间回想起这人是谁,又花三息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张张眼皮,“你做采花贼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褚汀回一听可不得了,四下环顾有无偷听的人:“你,你休要胡说!” “胡说?”程渺渺抱臂胸前,“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吗?今日逐鹿会这么多人,你将我在此地拦住,是想要我替你将此事告知天下?” 褚汀回有些急了:“什么告知天下!程从衍你在胡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衙内你不清楚?”程渺渺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我现在没功夫帮你解释清楚,那就这样吧,我去找个人来将事情告诉她,再叫她将事情解释给你听,可以吧?” “可以什么可以!”褚汀回真被逼急了,也是直接拿着手指头警告人的,“程从衍,我警告你,你不许在这里跟我乱来,将事情告诉我爹也就算了,如果你再敢将事情泄露出去给更多的人,爷爷我保证让你出宫后吃不了兜着走。” 可以,这人在她面前的自称已经从爷到爷爷了。 程渺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表示并没有被他吓到:“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你若是真的想动粗,我也不介意跟你在大理寺衙门前打一架。” 挑衅,绝对的挑衅。 褚汀回这人不能刺激,越刺激他越来劲,程渺渺已经激起了他强烈的好胜心,他两手叉腰,抖着金色的披风,煞有其事,威风凛凛道:“你不过东宫小小伴读,仗着我爹的喜爱就敢在大理寺胡作非为,你等着,等我今年武举功成名就,我爹以我为荣,哪里还稀罕你的臭酸诗半分!” “那便请褚衙内功成名就了,再回来同我这个小小伴读说话吧,毕竟即便是月银再少,我也算是东宫臣子,拿朝廷的俸禄,如今同你,的确不太一样。” “你丫还上瘾了!” 程渺渺看也没看他一眼,说完话,便径自掠过他要走,又被他生生拎着细胳膊拽了回来。 “等等,你还答应过我,带我去见卢九枝!”褚汀回强行压下心中熊熊怒火,与她好好说话。 今日找麻烦其实都是次要的,这句话才是最关键的。 程渺渺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四周环顾。 “别找了,她今日根本就没有来。”褚衙内的脸上不乏失望。 程渺渺顺势而为,“你看,她为了躲着你,居然连这种皇家的大场合都不来,你还搞不懂她的心思吗?” 分卷阅读92 “她什么心思?”褚汀回揣着明白装糊涂,“总之程从衍,你承了我的情,就得为我办事,你就说你落水那事,如果不是我告诉的你,你怎么会知道那看押犯人的狱卒跟怀王府有关?” “可即便知道他跟怀王府有关,我又能怎么做呢?叫你爹把他调走,还得是趁着丞相事发才敢这么干。” “那是你自己怂,要我上去冲他就是两下子,不过,这也至少叫你程从衍知道要防着怀王了吧?”褚汀回洋洋得意,挑眉嘚瑟。 程渺渺从不是一个喜欢看扁人的人,真的。 可眼前这个褚汀回,真叫她觉得神奇,堂堂大理寺卿褚渊,前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出这么个儿子? “褚衙内,你放眼整个朝堂,还有多少人是没有防着他的?” “……” “程从衍!” 褚衙内觉得自己跌了面子,怒吼声冲破天际。 程渺渺知道自己这下是真的可以走了,只是抬脚前多看了这大块头一眼,脚步又停了下来。 “褚衙内。”她说,“你喝过桃花露吗?最近见过我表哥吗?” “桃花露?那不是君再来的招牌吗?萧定琅?他又不是卢九枝,我没事见他做甚?” “真的没有吗?”程渺渺眼睛微眯,“真的没有跟踪卢九枝,然后见到过我表哥吗?” “……”有些人心虚起来,总是格外明显。褚汀回即将飘到外太空去的眼神很好地佐证了这一理论。 程渺渺这下不急着走了,语气严肃起来:“你见过我表哥,何时的事?” 褚汀回支支吾吾:“大概……三天前吧,他跟卢九枝相看,这我得说清楚,我并非是跟着他的,我是跟着卢九枝,所以才会见到他的。” “然后呢?”程渺渺追问。 “然后我便见到他了啊。”褚汀回回想起当时场景,“不过说实话,你表哥这人,平时看着挺有用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他在卢九枝面前,表现的还不如我呢,十句话里头有八句都在讲废话,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人就这样。” 越想越觉得好笑,越觉得好笑,他越憋不住笑。 程渺渺冷眼看着:“然后呢?继续。” “继续?继续还有什么?他们俩相看结束,卢九枝拒绝了他,他不就灰溜溜地走了,还能剩什么?” “你没有跟着我表哥继续看笑话?” “我稀罕,被卢九枝拒过婚事的人,都从上京排到了江南,他萧定琅算哪根葱,值得我特地去跟着?” 说的有几分道理,那线索从这就断了。 程渺渺失望地瞥他一眼,“行吧,多谢褚衙内今日告知。” 还得去跟杜醒时会和,程渺渺话音既落,一刻也没耽搁,拔腿就走,留下褚汀回在原地发愣,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盯着她逐渐缩小的背影,褚汀回细想半晌,终于想起来,他丫的忘了叫她约卢九枝出来! 他抬腿想要追上去,半边肩上却突然多了点不容忽视的重量,他没好气地耸肩,回首破骂:“哪个不长眼的——” “太子殿下……” 最后的尾音都带着颤,褚汀回再有本事,也不是能和未来皇帝比硬气的人。 江照翊瞅他没出息的样,身量虽没他高,身材亦没有他壮硕,气场却比他强了不少:“你方才都跟程从衍说了什么?” “昂?”褚汀回一顿,他素来听闻,太子殿下看不惯自己这新来的伴读,如今他不过跟她简单说几句话,就遭他这般诘问,恐怕,传言都是真的。 太子看不惯程从衍,连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监视着,以便找到错处。 程从衍啊程从衍,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可就不怪他了。 褚汀回心下冷笑,瞬间觉得刚才跌的面子又都挣了回来,后退半步,情真意切向江照翊作揖鞠躬,“太子殿下,方才乾安侯世子问了草民一些关于桃花露的问题。” “桃花露?” “是宫外君再来酒楼的一款名酒,以醇厚香甜著称,一饮回味无穷,二饮飘飘欲仙,三饮如登天境,不悔来人间!” “她缘何要问这个,她想喝?” 褚汀回见好就收,留白恰到好处:“谁知道呢。” 江照翊眉头轻轻皱着,“还有呢?聊个酒能聊这么久?还有别的呢?” “还有聊了聊卢尚书家的千金卢九枝卢姑娘,程世子对她的美貌亦是垂涎三尺,恐怕打听这好酒,也正是想找机会与卢姑娘对饮呢。” 江照翊听到这,果真生起气来:“她在宫里还不安生,想着要出宫跟别人对饮?” 褚绿茶再次上线:“谁知道呢。” “你除了这句,还会不会点别的?”江直男也是个脾气顶不好的,心烦意乱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表哥表哥,下场轮到我们上了,听说这局马球赛的奖品是皇上亲赐的笔墨,珍藏的苍南山雪景图,苍南山雪景图,表哥! 分卷阅读93 ” 大抵世家贵子都有一样的通病,不管热不热衷读书,都喜欢收藏珍惜昂贵的文人笔墨,秦熠就是典型的不读书、但又偏好此口的人。 他兴致勃勃,神采飞扬,却只得来他表哥面无表情的三个字,“知道了。” 他将脸上的高兴收敛了一点,揣着小心问:“表哥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好好准备马球就是了。” 这极其敷衍的姿态,不由叫秦熠想到了方才江照翊见过的人。 他可是亲眼见到,那边程从衍刚跟褚汀回说完话,他的好表哥就按捺不住,也要去跟褚汀回说话。 皇后限制了他入宫的次数,他本来已经觉得很委屈了,没想到这难得的一次进宫,还能叫他更委屈。 程从衍。 秦熠仿佛听到了自己牙齿咬碎的声音,他讨厌这个人,讨厌这个名字,讨厌这个抢走了他一切好东西的坏家伙。 他眼眶发红,脾气还来不及冲上来,就有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由远及近,逐渐将他淹没。 他忡怔回头。 他们这局的主要对手是怀王世子江行远和陈太傅家的孙子陈骁。 江行远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八面威风:“都看看,这是我父王的赤棕宝马,曾跟着他上过战场,百战百胜的!” “这话还是等怀王什么时候真正打满了百场仗再说吧。”江照翊冷嗤,“否则,孤实在是怕它今日就会折在这里。” “太子殿下说的什么话?这赤棕宝马,可是从未失过手,从前不会,今日不会,往后也不会。” 如果说,这大启世家的小孩,有谁敢跟太子殿下这样说话,连腰都不肯弯一下,那除了怀王府世子,再无其他。 怀王世子江行远,江照翊天生的宿敌。 他一身素白劲装,脑袋上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单手牵缰绳,两脚踏铁板,银黑的发冠别一根银黑的簪子,看似想装清冷贵公子,但其实,野心勃勃昭然若揭。 江照翊今日穿的是一身玄黑,袖口领口都有缝金线云纹,劲装束腰,身长玉立,只要不站在大人身边,在一群孩子堆里,还是十分惹眼出众的。 他翻身上马,骑着自己精心挑选的棕毛马,向江行远走去。 “孤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依旧如此放肆不悔改,孤今日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是战败的滋味。” 两人间的火.药已经烧到了上林苑的每一个角落,大战一触即发,在管事太监的一声哨响中,所有人的马蹄都奔腾起来。 江行远的赤棕宝马的确跑得快,一上场便占尽上风,牢牢跑在最前头。他的球杆挥舞,白衣飞扬,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他想做这球场的主宰,球自开场后便仿佛粘在他的杆子上,听他指挥,叫别人根本找不到出路。 江照翊曾是离他最近的那一个,后来被陈骁阻挠,一直近不得他的身。 陈骁和江行远,他们仿佛一对天衣无缝的组合,一个运球,一个防守,直将场上的其他人都逼的无计可施。 等到终于有了突破的空隙,已经是他们在草场上跑了好几圈的时候了,江照翊占得先机,从陈骁手里抢过球,使劲一甩,扔给前方的秦熠。 秦熠读书不行,马球却是还行,接到球之后就飞速开始跑马,一路带着球冲向洞口。 可江行远不是省油的灯,失了一次球,他便奋力追赶,直逼秦熠身侧。 赤棕宝马在草场上飞扬,惹眼又张狂。 眼看着洞口就在眼前,秦熠俯下身,想要挥舞球杆,突然赤棕宝马的尾毛扫过他的脸颊,球先一步被人抢走,江行远趾高气扬的表情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气到发狂,一心想要那幅画,也想为自己和太子表哥争口气,便夹紧马肚,甩起鞭子,将马骑得越来越快。 他的速度引起了不少人惊呼,一半在羡慕他突然的发力,一半却在担忧,“把马骑得这么快,马真的受得住吗?” 吃着黄瓜蘸酱的江舟子看戏评论:“恐怕是他自己要受不住了。” 他一语成谶。 秦熠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全场惊呼。 比赛被迫中止,所有人都围了上来,被杜醒时换过来的林太医提着药箱,人还没坐下,歇个一时半会儿,就又被拉了过去。 他一摸秦熠的腿,脸色煞变,赶紧喊人去抬担架。 秦熠疼得撕心裂肺,仰天嚎叫,他的妹妹秦夕就在一边,哭成了泪人。 江照翊的拳头攥紧了,冲过去揪起江行远的衣领,“你干的好事!” “太子殿下这可冤枉!”江行远高呼,“马球场上抢球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如何害他?是他自己心急,将马骑的那么快,想要从我手中抢球,后果自然要自己担着。” 虽生气,但他说的也的确是实话。 江照翊一身脾气没地方发,狠狠将手中球杆砸在地上,摔成了两段。 “你给孤等着,孤要你输的好看!” 分卷阅读94 他放下狠话,转头向一群围观群众走去。 他要从中挑出自己新的马球同伴,代替秦熠上场。 他盛火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划过,起初是定格在江舟子身上的,只是江舟子无辜地摆了摆手,“堂哥,你也知道我水平的,我真的不行。” 他的确不行。 除了上房揭瓦,他什么都不行。 江照翊移开目光,继续寻觅下一个人选。这里文臣武将的孩子都挺多,只是要说马球场上有多出众的,他却找不出来。 正犯难,角落里有人颤颤巍巍地举了手,那是个几乎没有人关注过的少年,他一身碧蓝青衣,目光坚定:“太子殿下,让我来吧。” 江照翊眉心一动。 举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秦淮。 第43章 .进球(二更)程从衍! 世人皆知,秦国公府有两个儿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同年同岁,就差几个月出生。同龄的两人,生下来之后,却并没有普通兄弟之间的手足情深,而是一方始终狠狠地压制着另一方。 嫡出的是秦熠,他因为母亲娘家够体面,又是正室大房,少时还帮现在的皇帝皇后时不时给江照翊跑腿传信,得皇后太子喜欢,所以近两年京城的世家贵子中,他风头很是劲。 他受母亲教导,自小就不喜欢自己这个庶弟,什么都压着他。在家里读书也好,习武也罢,请来的夫子总是被他一人霸占,课堂上如果有谁端来了一盘点心,那么趁热吃的永远都只有他一个,另一个只能捡他吃剩的,凉透了的。 秦淮不是没想过将事情告到自家父亲那里,但在日理万机的秦国公眼里,这等不公都是小打小闹,他并不在意,甚至觉得,秦淮母亲本就只是个通房,地位低贱,他过得比秦熠差一点,也是应当的。 所以在他的默许下,秦淮虽也为国公子,但日子却算不上好过。 江照翊同秦熠,之前可以说是一丘之貉,明里暗里对他的讨厌也不在少数,他不明白,这时候的秦淮,为何要站出来给自己争脸。 “如果我说是为了哥哥,那太子殿下必定不信,所以我是为了自己,我想要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把马和球杆给我,我必定能为太子殿下,驱逐那匹赤棕马!” 鲜少有人敢有这样的发言,秦淮暴露着青筋的拳头,绷紧的下颔,以及坚定不移的眼神,无一不在向江照翊传递着自己的信念。 他能赢,他只是需要机会,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兰时!”江照翊喊道,“给秦国公二公子,挑一匹最好的马!” *** 程渺渺完全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她和杜醒时正坐马车摇摇晃晃,往萧家去。 萧定琅人还睡着,萧折霜全程守着他,寸步不离。 原先的酒窖已经叫人重新封上了,完全看不出异样,只是屋子里有股飘飘淡淡的酒味,萧折霜叫人拿了松香来,熏了老半天,才将味道掩盖过去。 杜醒时进门的时候,差点没叫松香熏晕过去。 “是谁放了这么大剂量的香味?不要命了?”他苦皱眉头,喊程渺渺将它移走。 “再好的香也不能这么熏,身体哪里受得了。”他絮絮叨叨地坐下,看一眼萧折霜,又看一眼萧定琅,能明白自己的患者该是哪一位。 “说说吧,他怎么了?”他拎着药箱放在床头,先问起因。 萧折霜和程渺渺互看一眼,将萧定琅拎着桃花露回家后的事尽数交代了出来。 “所以你们怀疑那酒有问题?那酒坛子呢,有留着吗?拿来我看看。” 杜醒时手一抖,接过萧折霜递上来的一个空坛,往里一闻,眯起了眼。 香,桃花露,真是香,留了这么多天的空坛,味道居然还没散尽。 味道的确是他喝过的味道,他放下酒坛子,转去给萧定琅把脉,不过十息,脸色已经开始由漫不经心,转而变得十分严重。 “中毒了,再晚两天喊我过来,就可以直接喊人定棺材了。” 杜醒时话音落下,萧折霜和程渺渺同步捂住了嘴。 “不过现在还有救,也得亏你们找的是我,这种毒,我熟悉。” 先抑后扬的手法,成功的叫程渺渺和萧折霜都转忧为安。 “多谢太医,请太医务必要将我哥哥救回来。”萧折霜以帕拭泪,遮住刚崩溃过的情绪。 “没事,没事。”程渺渺安慰了她两下,拍着她肩膀去看杜醒时开始施针。 杜醒时手里两根银针有食指长,扎进萧定琅脑袋的穴位,程渺渺看不太懂,只听他吩咐:“去给我端盆热水来,再准备几片纱布,然后你们俩先出去,别影响我干活。” 二人马不停蹄去办。 热水和纱布都送了进去,房门掩上,程渺渺和萧折霜才一同坐在廊下的小栏杆上,思绪放空,等着屋里下一步的消息。 可是没有消息,杜醒时在里 分卷阅读95 头一呆就是一个时辰,没有叫任何人,也没有要出来的趋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程渺渺等的心焦,又没有事情可以干,干脆跳下栏杆,跟萧折霜说:“表姐先在这里看着,我去一趟外头。” “你是要去君再来吗?”毕竟是萧家培养出来的女儿,萧折霜遇事除了哭,倒也还会思考。 程渺渺点头,萧折霜也点头,“哥哥这里不能没有人守着,你独自过去,要小心些。” “我知道。”程渺渺应的飞快,跑的也飞快。 君再来是上京城内最大的酒楼,坐落在永定河畔,毗水而建,高达三层,它万年不变的招牌,就是桃花露。 据说这酒度数不高,程渺渺进君再来,二话不说先叫人上了一坛,打开盖子一闻,味道果然香,就连她这种只喝过啤酒的,也觉得这酒味道好闻。 她拿了小盏,先呷了一口,一旁有人见她年纪小,打趣道:“这小孩怎么也跑出来喝酒?是不是听家里大人说桃花露太好喝,自己喝不到,才偷偷跑来的?” 程渺渺摇晃酒盏,又饮一杯:“这酒不醉人,我如何不能喝?” “不醉人,但小孩子,也还是少喝的好。”那人一边劝她别喝了,一边伸手招呼,“小二,再来一坛!” “诶!”小二殷勤地赶上来,又为他续上一坛,只是送了酒坛子来之后,他踌躇着不肯走,苦哈哈赔着笑脸道:“元公子你看,这几日的酒钱……” “你急什么?我都说过了,我是怀王府的谋士,待到月底,他们自然就会派人来给我结账了,那王府的令牌不都给你们看过了吗?你有什么好催的?” “好好好,是是是,那您喝,您慢慢喝。”小二又赔着笑脸退下,转头就是一个呸。 程渺渺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抬眸开始认真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面色潮红,穿着一般,从头到脚没有什么贵重的配件挂饰,衣袖都是磨破了的,初步可以断定,是个爱喝酒的酒鬼,整日整日泡在酒馆里。 可他刚刚说自己是怀王府的谋士。 亲王府养谋士,这不少见。 但大多数都是皇帝儿子辈的亲王,为了夺嫡或者是铺垫自己将来的朝堂之路,这才养的谋士,已经夺嫡失败的,居然还敢养,这实在少见。 程渺渺在那小二走后,直接挪了个座,坐到了那所谓谋士的对面去。 “大哥,打听个事儿呗!”她刻意想装老成。 对方扫她一样,没将她当回事,“你这小孩子,小小年纪,称兄道弟,有什么好打听的?” “大哥,你近来是不是总是在君再来喝酒?”她一口一个大哥,为他倒酒的手很是勤快。 那人见有人送上门伺候,也是来者不拒,“是啊,那又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问问,大哥您在这里,两天前,哦不,三天前,下午,有没有见过一个身高八尺左右的男人来过?买走了两坛桃花露的。” 她绞尽脑汁,想把萧定琅那日的模样还原地像一点,却还是遭到了对面无情的嘲笑。 “小子,每日上君再来买桃花露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这废话说的,说了不就等于没说?” 程渺渺有些泄气,可又不甘就此放弃,她做贼心虚,四下看看,从袖中掏出两片金叶子,压在桌子上递到对面,“大哥,我想知道这个是真的有急事,你每日都在这里,一定知道的,对不对?这点就当小意思,我请你喝酒,好吗?” “你当我是什么——” 最后的声音消弭在了两片金叶子出现的时候,程渺渺注意到,对面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是真的。 那人收下两片金叶子,虽面色还是红得厉害,说话却已经正经了许多,“你再仔细想想,他那天到底穿的什么,带的什么,又说了什么,还有哪些别的特征。不瞒你说,这君再来一天虽然进进出出八百回,但没有几回是逃得过我的眼睛的,小老弟,你只管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好嘛,收了钱,这称呼都从小孩子变成了小老弟。 程渺渺仔细回忆萧折霜给自己说过的,关于萧定琅那日的情况,犹犹豫豫将消息补充上去:“穿的靛蓝衣裳,浑身应该看着都挺金贵,挺有钱,配饰没错的话是玉,整个人虽然金贵,但又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很有气质。” “他的玉佩上,是不是还刻着一个萧字?” “对对对!”程渺渺惊喜,“你见过他?” “见过,怎么没见过。那日基本上所有来君再来的人,都是高高兴兴的,就他,苦着一张脸。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自己受伤了,能不记住他吗?” “你见过他,那他当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止?又或者有没有什么人对他做了奇怪的举止?他有见过谁吗?他在这里一直都是一个人吗?”程渺渺锥心连环问,叫对面的人也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京城中能带姓萧字样的,都是那一户萧家人吧?小老弟 分卷阅读96 你打听他是做什么?怎么,你跟他有仇?”那人好奇地厉害。 程渺渺暗骂自己,忘了他曾说过自己是谋士。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怀王府谋士,一旦挂上谋士这个称谓,那必定得是真的聪明才行。 她搀着半真半假的话术道:“我跟他没仇,不过吧,他近来跟我哥看上了同一个姑娘,我想多了解一些他的私事,抓住一些他的小把柄,好叫他将来在那个姑娘面前出糗。” “哦。”他对这种小情小爱没有兴趣,“那你还想问些什么?” “就我上面问过的那些,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人跟着他?又或者在他买酒的时候,有人跟他讲话?” “这跟他的把柄有什么关系吗?”那人呢喃自语,说着说着就笑了,多半也是知道她在骗自己了,不逗她道:“行了,就告诉你吧,那天他进来,的确就是他腰上的玉佩吸引了我。他到这边来的时候,后边还跟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人,身材要比他宽些,看起来蛮有力气。两个人穿的都很有钱,但后面那个看起来品味低一些,大金大红的往身上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 “大金大红?”程渺渺脑海中已经可以浮现出人影了。 “是啊,大金大红。”那人打了个酒嗝,突然笑开怀了,“不过啊,仔细想想,这都不算什么,我要是有钱了,我指不定穿的比他还要夸张,得叫全天下都知道我有钱了呀!” 程渺渺敷衍地笑了两下,脸上挤出来的肉实在是僵硬到不行,上下牙齿咬的紧,简直恨不能将人放进嘴里咬碎。 褚汀回这狗东西,他在骗她! *** 上林苑,逐鹿会 秦熠之事过后,马球场上很是沉寂了一番,太子方和怀王世子方,全都在做着下半场开赛前的准备,热身的热身,休息的休息,每个人心里都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憋着一口气,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想赢。 赢,一定要赢。 开赛前,江照翊握紧了球杆,和秦淮的球杆互相碰了两下,试了试他的力道。 很硬,很坚毅。 他稍微放心,但又不那么放心,道:“如果比赛赢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孤都能够给你。” “多谢太子殿下,自当尽力而为。” 江照翊想起程渺渺曾说过的话,缓慢摇头:“尽力而为还不够。” 秦淮不解。 “孤要你拼尽全力!” 马球开赛,占得先机的依旧是跑马最快的江行远,江照翊负责追赶他,拦住他所有可能进球的动作,顺便传球给秦淮。而秦淮则负责看住陈骁,并且接球进洞。 两人之前一次都没有合作过,江照翊不知道秦淮的底,对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心,上了场就按照本能打球,把他当做秦熠。 秦熠适合攻球,不适合拦球,所以拦球这一块一直是江照翊在做,这一场他也是一样,他一直在阻拦江行远的进攻,顺便想要从他手中抢过球。可是这一场的江行远明显比上半场的防心要大,他们绕着草场已经跑了两圈,他依旧没能从他手中找到一丝的机会。 球洞就在眼前,这一局的江行远明显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估计再来个三两下,就能进去了。 江照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就这样发生,他夹紧马肚,伺机而动,打算趁等一下他挥舞球杆的功夫,不管有没有漏洞,都直接莽上去,从他手里抢球。 就在他做好准备,蓄势待发的时候,一条飞扬的马尾突然从他身边飞过——秦淮脱离了陈骁的防守,直接冲到了江行远的前头! 一寸之遥,他从江行远手中接过球,顺着草场打了个漂亮的回旋。 “太子殿下!”他高声呼喊。 江照翊立马领会,掉头直奔飞在空中的球,在它落地的一刹那,又出杆叫它飞旋起来。 马儿带着球不断在奔腾,疾驰的风,一望无际的旷野,恣意的少年和他飞扬的衣摆。 嫩绿的草场都在鼓掌。 此刻,他是球场的主宰! 漂亮的一杆收尾,江照翊紧绷的心思总算在亲眼目睹球进洞之后放松下来。 他静静望着球越过了那个洞,又落到了草地上,初春刚长出来的嫩草都还不高,一茬一茬参差不齐,只是皆无例外,随风而动。 可惜了,他失落地环顾四周。 程从衍不在。 如果他在,他会把他此刻最激动的心情分享给她。不知何时起,她已经成了他凡事都想要第一个分享的人,他想她见到他所有的神采飞扬和鲜衣怒马,他不想她错过他人生任何重要的大事。打败江行远这样的大事,足够列入他人生的重要时刻。 少年一瞬心动,就永远心动。 彼时的他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在赢球的那一刻,真的很想见到程从衍,很想很想。 热烈的欢呼盖过一切声浪,江照翊抱着侥幸心理,最后再扫了眼马场。 围观群众或激动,或失望 分卷阅读97 ,拍掌叫好,捶胸顿足,一个个都鲜活到淋漓尽致,他目不错珠,将他们一一划过,最终,目光停留在风尘仆仆从入口进来的小小少年郎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袖口带毛绒的星郎袄子,大大的宽袖随她的动作舞在半空,像展翅的蝴蝶;她在入口处向里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未出正月,早春的天,她鬓边的碎发轻轻浮摆,如皱一池江水。 马上的少年心绪激动,不顾身后伙伴想要拉他庆祝的心情,纵身下马,朝入口飞奔而去—— “程从衍!” 少年的呼喊随风飘散,带有春日最明媚的悸动。 第44章 .汀回(一更)人还活着吧?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程渺渺这边忙到焦头烂额,对于江照翊狂奔过来的欣喜,并没有很好的感同身受。 她只记得那日天很晴,云很蓝,太子殿下很快地跑到她面前,很快地牵起她的手,又很高兴地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她怎么回来了? 问的好啊,程渺渺目光锁定在不远处招摇过市的某褚姓男子身上,扒拉开江照翊的手,义愤填膺道:“太子殿下,臣还有点事,容臣先去见个人,再回来为您庆贺赢球。” 江照翊喜出望外:“你知道孤赢球了?!” “是啊,臣方才远远就见到了。”程渺渺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褚汀回,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说完话,便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了。 江照翊愣在原地,还在回味程渺渺那一句“方才远远就见到了”。 “方才远远就见到了……” “远远就见到了……” “见到了……” 程从衍见到他赢了!BaN 少年人的开心真的是简单到不行。江照翊嘴角不住上扬,回过神后,又下意识去寻找她的身影,看到她又是往褚汀回那里走之后,心下有一点点不开心,嘴巴抿了抿,但也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 也罢,他赢了球,还得去江行远面前好好炫耀炫耀,去秦淮那给他点好处,再去看看秦熠,他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的确不能只围着程从衍转。 可还是有点舍不得。 江照翊一步往那看三回,终于在快走到江行远面前的时候,才牢牢注视前方,目不斜视。 “如何?孤就说,仗都还没打到一百场,怎么就敢说自己百战不殆呢?堂弟你夸的海口,未免太早了。” 身为君王预备役,在大多数场合,江照翊其实都是会很好整理自己情绪的。他知道江行远不是普通人,这种时候他越是兴奋,就越不能流露出这种兴奋,否则,多半又会被他逮着机会,说三道四。 所以,他眉尖锋利,如刀削剑刻,五官恰到好处地张扬,放肆,但不过火。 而多半江家人,都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傲气,江行远听到江照翊的冷嘲热讽,只是淡淡抿住了唇,凶狠的眼神掠过他,凝住他身边的秦淮。 “若非有他帮你,你如何赢我?”他一字一顿,磨牙凿齿。 “草民惶恐。”秦淮后退半步,朝江照翊行礼,“臣所做的一切,都是配合太子殿下夺球,整场比赛,都是太子殿下在主导臣行事,怀王世子对臣,言之有过。” 自小被人踩在尘埃里长大的少年,每一步都需得走的小心翼翼,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已经成了他必备的生存技能。 江照翊见到秦淮的妥帖,又想起自己曾伙同秦熠对他做过的事,心里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是维持着脸上的傲然,目光如炬,盯着江行远。 后者的脸色很不好,像是没猜到秦淮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话,狠狠地睇一眼他,转头去看江照翊:“那便恭祝太子殿下赢得球赛,皇上的苍南山雪景图,就归你了。” 江照翊不客气,头也没点一下:“多谢堂弟,拱手相让。” 纯白的披风掀起巨浪,阔步离去的江行远衣袂翩飞,他走向曾叫他耀武扬威的赤棕宝马,一个动作,似乎想上马,结果又一顿,动作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方才骑在它身上输了球赛的耻辱,想起自己曾撂下过的狠话。 扬到一半的披风又落了下来,他眼里冒火,徒步踩在嫩绿的青草地上,走出了江照翊的视线。 “你很会说话。” 当周遭只剩他二人的时候,江照翊短短十三年的人生里,总算第一次开口同这位既算熟,又不算熟的表弟说话。 秦淮低头:“这都是草民该做的。” 觉悟挺高。江照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骑术不错,手也有力道,暗中可有自己多加习武?” “是,草民愚钝,于读书一道上时常不得章法,恐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便自己在外拜了江湖人士做师傅,学习武。” 读书这事跟别的不同,再聪明的人,如果没有老师带着学习,那学起来也会是件很吃力的事情。聪明如程从衍,江照翊都知道,她家里也是早早就为她请了各方大儒来教学, 分卷阅读98 才能保证她不断进步,学有所成。 而秦淮,他的教育资源,恐怕早都叫秦熠抢占光了,光凭课上老师说的那一点知识,一个普通人,真的很难会有大成就。 所以他改习武,江照翊算是不奇怪。 只是习武再厉害,是个没文化的莽夫总归不好,江照翊想了想,“你有跟家里提过想去国子监吗?” 秦淮脑袋越发低了:“母亲说,既然家里已经请了夫子,国子监那偏远地方,就没必要去了。” 他所谓的母亲,是秦熠的生母,秦国公夫人姜氏。 江照翊将手负到身后,不怒自威,很有派头道:“孤说过,你若助孤赢了比赛,孤能许你一个赏赐,现在,孤给你这个机会,秦淮,你只要亲口说出你的愿望,孤就能帮你实现,你想好了再告诉孤。” 说话的空隙,那边新的一轮比赛已经开始,两人站在草场边上,耳边呼啸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呐喊,肆意,鲜活,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秦淮低垂的眼底尽是随风轻摆的微草。 草,长的再高再大,也还是任人践踏的草,它只有逃离这片土地,逃离这片牢笼,才有可能获得新的生机。它不出去,永远不知道外面的青草,有多么亮丽的天空,有多么自由的山野,它不出去,就一辈子只是任人践踏的命。 他决然跪地:“草民请求殿下,赐草民去国子监念书!” 这是江照翊满意的答案。 他清了下嗓子,点了下头:“起来吧,孤答应了,这几日回家就好好收拾收拾,你父亲母亲那里,孤会替你去说。” “多谢殿下!” “所以,你一开始说,你需要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秦淮,你是要崭露头角给谁看?你是要给孤看,是吗?”江照翊后知后觉回想起这话,心里对这堂弟,又多了一重探究。 到这份上,秦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刚起身又恭恭敬敬弯腰:“殿下英明。” 觉得自己的确挺英明的江照翊再没什么好说,秦淮的本事他是看到了没错,但仅一次的突发事件,只是改变了一点他心里对这表弟的固有想法,要撼动秦熠在他心里的地位,叫秦淮直接越过秦熠去,那还是不能够。 不过至少,他以后不会再帮着秦熠助纣为虐了。 秦淮一离开,江照翊转身便去找程渺渺的身影,可是草场苍茫,他哪里还能找得到她和褚汀回半点影子。 *** 褚汀回被程渺渺一路拖着走,亮眼的金色长衫划过一片草地,已经又湿又脏,他自己都嫌弃到不行,直嚷嚷着放手。 眼见着周围人已经不多,程渺渺也算听话地放手,只不过,她一手指着褚汀回,很是颐指气使:“你最好不要再骗我,否则,我立刻便将你干过的丑事全都公之于众!你猜猜怀王若是知道你曾暗访他女儿的闺房,是会手刃了你呢,还是手刃了你呢?” “你你你!”褚汀回又是喊爷爷又是喊奶奶,叫苦连天,“爷,大爷,你是我大爷成不?程从衍,我求求你了,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我要你跟我说实话!”程渺渺气到说话都只能用吼。 “程从衍你不是这样的人,咱们好好说话成不成?咱们都是讲究人……”褚汀回试着去打感情牌。 程渺渺打走他讨好的手,“讲究也是分人和场合的,若是此刻你爹中了毒,只怕你会比我更疯!” 褚汀回闻言惊呼:“萧定琅中毒了?!” 程渺渺飞速拔下头顶发簪,作势要刺向他:“我没说是谁,你怎么知道是萧定琅?” 褚汀回立刻捂住了嘴。 “说话!你不要逼我喊人!” “不,程从衍你不敢的,你喊了人,那他们可都知道你在拿簪子威胁我了,你不敢喊人的,程从衍……” “是吗?”程渺渺举过头顶的手渐渐下移,慢慢地,慢慢地,簪子的尖端就抵到了她自己的喉咙边上。 “只要我出一点血,你猜他们信谁?” 狠人,太狠了这人。 褚汀回自认声誉比不过她,犹豫没两下,就举手投降:“行行行,我说总行了吧,你先把簪子放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先说!” “啧!”褚汀回见她握着簪子的手还挺稳,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既然你都已经猜出来了,又何必来问我呢?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跟着卢九枝见到萧定琅了,他们相看结束后,我就没有再跟着卢九枝,而是跟着萧定琅走了……” “你为何要跟着萧定琅?” “我,这,我就是知道他被卢九枝拒绝了,肯定不开心,想要上去安慰安慰他,我没有别的心思,我……哎哎哎程从衍你别动!你别动!我说实话,我说,我这就说!” 褚汀回真是怕了她了,老话说得好,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 程从衍这样的人,如果去做流氓,夭寿了,那一定 分卷阅读99 是一等一的流氓翘楚,流氓头子! 他紧盯着她的手,道:“就是,我就是想跟上去,再刺激刺激他,告诉他卢九枝其实最心仪的人是你,叫他好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着他到了君再来,他买了两坛桃花露就走了。” “中间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在君再来跟他说卢九枝其实心仪我这件事?” “说,说了……” “你还撒谎!你根本没说!因为你根本没机会跟他说话,他一进店,就有小二上来给他介绍酒,他买完酒就走了,你跟在他后面进店,但他根本没注意到你,也根本没跟你说过话!” 褚汀回苦着脸:“那你都知道事情经过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程渺渺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差什么消息,她循循善诱:“萧定琅离开君再来之后,你为什么没有继续跟着他走?” 褚汀回破罐子破摔:“我不想跟着了,想自己坐下来喝两坛酒,怎么了?” 他这已经是很不耐烦的语气了。 一连串的逼问下来,两人都已经有点疲累,程渺渺怒张着的眼眶已经充斥满红血丝,她难过地吸了吸鼻子,语气稍稍和缓些,带了不甚明显的鼻音,道:“你还在骗我,你发现了那店小二有问题,所以你转头调查店小二去了,就没有继续跟着萧定琅,是不是?” 褚汀回微张的唇瓣颤了颤。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程渺渺收回簪子:“你告诉我实话,从此之后,我再也不会拿你去过怀王府的事威胁你,咱们恩怨两清,一笔勾销。” 远离草场喧嚣的角落,一高一低的两大身影,静谧无声的树荫,春日的风吹动不远处的池水,鸟雀点水涟漪荡,雁过无痕心中留。 褚汀回第一百八十遍后悔自己今日为什么要想不开来这破逐鹿会,原以为逐鹿逐鹿,程从衍就是今日他要逐的那只鹿,这下好了吧,世情颠倒,原来他自己才是那只被人猎杀的蠢鹿。 “……小二跟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很不对劲,总是往后瞟,我就多留了个心眼。后来果然发现,他卖给萧定琅的那两坛桃花露,是从里边儿后厨拿出来的,但是卖给别人的,都是掌柜台子后头现成摆着的,这么明显的暗箱操作,也就萧定琅那个蠢货看不出来。”褚汀回默默翻了个白眼,靠在树干上有些烦躁。 “那后来呢?你看出了名堂,但是没有上去阻止他饮酒,而是选择留在店里一探究竟?” 褚汀回摸摸鼻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吧,读书是没你厉害,但是轻功,那还是有一点在身上的。我既然都知道他有名堂了,自然就想要去一探究竟,我就飞上他们家屋檐,摸到他们家后厨去了。” 程渺渺有预感,这该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她紧张道:“你发现了什么?” 褚汀回回忆:“他们统共三层,我在最上头的屋顶,太具体的也看不到什么,就是在中间天井那里,看到那个拎酒的小二跟另一个络腮胡子碰头,说什么事情完成了,那络腮胡子看起来还挺高深莫测的,叽里呱啦说了两句胡话,就这样。” “络腮胡子?那人什么长相,你还记得?” “长相挺粗矿,除了高了一点,别无特色,比起爷爷我自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一口蹩脚的上京话,听起来不像是咱们中原人。” 络腮胡子,长相粗矿,高,蹩脚的上京话,不像中原人。 程渺渺似乎想到了事情的关窍,抓着他想要知道更多:“然后呢?还有什么别的听到或者看到的吗?” 褚汀回吞吞吐吐:“爷爷,程从衍,我叫您爷爷成不,这回是真的没有了,知道的已经全都在这里了,全告诉你了。” 程渺渺眼睛精明独到:“你那么八卦的人,没有继续再跟着那络腮胡子走走瞧瞧?” “……” 褚汀回想跑,真的很想跑。 老天爷,这程从衍,根本就是上苍派来折磨他的吧?这人怎么能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什么都猜到? 既生回,何生衍啊! “说实话,快,说好的今日两清,你若不把事情全盘交代出来,就永远不算两清。”程渺渺催促他。 土匪,这简直就是土匪! 这是赤.裸.裸的强盗思维! 褚汀回想反抗,可是一看到程从衍压迫的眼神,他便怂了,“跟,跟了……”他磕磕巴巴道。 “跟去哪儿了?结果呢?有发现什么吗?” “没发现什么,跟,跟到一半,我被发现了。” “……” “那人武功高的厉害,绕进几条小巷子就把我给绕晕了,后来我就感觉到后颈被人来了一下,醒来就是在家里了,我家门房告诉我,当晚不知道是谁给我扔在家门口的,要不是他发现及时,我恐怕还得挨一宿的冻。” 难怪他不愿意说。 怪丢人的。 程渺渺理解,重重拍了 分卷阅读100 拍他的肩膀。 褚汀回纠结了两下子,声音有些弱地道:“我其实不是没想过去告诉萧定琅,那酒有问题,毕竟我只是讨厌他去见卢九枝,我又不是想他死,但是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第二天了,我出去一打听,就有人告诉我萧定琅病了,那我想他既然病了,萧家自然就已经请了大夫了,我这马后炮,也就没必要再去了,去了说这种事,丢的还是我自己的人呢,这事就搁下来了。” 所以他想说,他不是不想救人,他是没来得及救人。 程渺渺莫名想起杜醒时说过的话,“再晚两天喊我过来,就可以直接喊人定棺材了。” 若不是碰巧赶上这日可以出宫,她是不是也会错过救萧定琅的时机? 这是她第一次离这世界的死亡这么近,不争气的眼泪从眼角划落,一滴一滴,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晶莹剔透,止也止不住,越哭越汹涌。 褚汀回这下可慌了,他见姑娘家哭是常有的事,见男孩子哭,倒是头一次。 按理说,这等场景,换成往常的他,是要好好嘲笑一番程从衍的,但此时此刻看着她哭,莫名其妙,他心里竟也堵得慌。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她为何哭。 为了萧定琅,为了那与死神地狱一步之遥的萧定琅。 他纠结了会儿,突然很不合时宜地问:“人还活着吧?” 第45章 .死马(二更)那马死了! “人还活着吧?” 褚汀回这一问,叫程渺渺不可思议地瞪直了眼睛,直往他身上来了一锤,“你怎么说话呢?人自然是活着,人不仅活着,人还好好的,明日就要下床娶卢姑娘了,你满意了吗?” “我不是咒他的意思!”褚汀回自己也回过味来,举手发誓,“我当真不是咒他,我就是好奇,哦不,关心,问问。” 程渺渺不想再听他废话,自己慢慢将心情平复下来,将眼泪擦干,默默低了低头:“不管怎么说,今日还是谢谢你了,你告知的这些东西很有用,他日有空,我再亲自登门致谢……” “诶!”褚汀回赶紧婉拒,“登门就不用登了,你上我家门一次,我爹娘对我不待见十天,我不想再感受此等酸爽,你要真有良心,就替我约卢姑娘出来见见,我也想跟她好好坐下来聊聊。” 程渺渺边擦眼泪边鄙夷:“你又不是真心的,做什么平白耽误人家姑娘的青春?” “你怎知我对卢姑娘不是真心的?我之心,天地日月可鉴,山川湖海可表,我就是真心爱慕她的!” “你放屁。”程渺渺忍不住要爆粗口,“你先前还说,还说贺兰姑娘也不错,你还去偷窥怀王府郡主,你这山川湖海的心思,怕不是海纳百川吧?” “我喜欢卢姑娘,可我又没说我只喜欢卢姑娘,天底下好看的姑娘这么多,我想多要几个,有什么问题?” 这狗崽子,程渺渺彻底止住了眼泪,采花贼已经够他千刀万剐的了,没想到还是个海王!传说褚渊为人堂堂正正,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个混账儿子的? 她透红的眼珠子有些瘆人,褚汀回抱着双臂缩了缩,“你又怎么了?我没犯着你吧?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爹那么死板的人,看起来刚正不阿吧?那我们家里不是还养着几个小娘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谁都跟你家似的,我听说,你爹是只娶了你娘一个吧?啧啧,我跟你说,你不能被你爹带偏了,咱们男人啊,就是要学会……” “你给我滚!” 没有了,先前对他的感激一点也没有了。 程渺渺恨不能将这个人的嘴巴用针线缝上,再把他关进笼子里,沉入到这片池塘塘底! 她脾气暴躁,头也不回地往草场回去,留下褚汀回自己在风中凌乱,不知所措。 “有病……”依旧觉得自己没错的褚衙内摸摸脑袋,嘶,突然扯下来好多的发丝。 都是被程从衍逼的,他想,若非程从衍,他何至于来一趟上林苑,就掉了这么大把的头发。 这人真是作孽! 程渺渺自己今日头发也掉的厉害,她坐在马车里挠秃了头,对于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做了个大概总结。 总结就是,她居然在一天之内,在皇宫三出两进了。 频繁往返于萧家和上林苑,叫她觉得今日时间过得非常快,眼瞅着夕阳快要落山了,她又坐着马车,回到了萧家。 她一进去就跟门房打听,萧庸今日回不回来,得到的依旧是他不回来的消息,她只能轻声叹气,先去找萧折霜碰头。 好几个时辰过去,杜醒时还在屋里头忙活,萧折霜一天下来,坐在廊下的动作就没变过。程渺渺站在月洞门处,看着那抹孤寂落寞的身影,夕阳下拉长的是她窈窕的身形。 侧颜对着她的萧折霜一边光影隐在了阴暗里,柔和精致的轮廓一动不动,就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忧郁美人,美好的将要破碎。 萧折霜的美从来不是卢九枝那样清尘脱俗的美, 分卷阅读101 也不是黎贵妃那样华丽张扬的美,她的美,藏在眉眼山水间,也许第一眼看去并非是一等一的长相,却绝对是一等一的骨相。 美人眉骨,般般入画。 好像她印象中萧家的人,从来就没有丑的,程渺渺感慨。从萧庸这样一大把年纪却依旧脊梁挺直风骨犹存的老人,到中间萧和宜萧疏空,再到晚辈萧定琅萧折霜,萧家的人给她的感觉,永远都是女的美,男的俊。即便她没有被萧定琅那张正气浩然的脸给震惊过,也没有折倒于小舅萧疏空玩世不恭的潇洒,但也知道,他们这样的颜值放在当今时代,绝对是不低。 萧家,一个叫她永存敬畏,始终捉摸不透的存在。 “从衍,你回来了。”萧折霜今日哭的有些厉害,一双眼睛已经红肿,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见到她来,默默擦了擦眼泪,招她过去坐。 她坐在她身边,问:“杜太医有出来过吗?有说怎么样了吗?” “没有。”萧折霜摇摇头。这才是最叫她崩溃的地方,三个时辰了,从上午到下午,整整三个时辰了,杜醒时在里头根本就没出来过,既没喊人进去,也没递出个准话,说到底行不行,她就这么干坐着,干等着,心一刻也静不下来。 “从衍,你说是不是我的错?我如果早发现哥哥的问题,早就可以请人来治,何至于拖到现在。”刚擦好的眼角又酝起了泪花,萧折霜捂着帕子摇摇头,心绪即将崩溃。 程渺渺知道,她也是同她一样,耿耿于怀于杜醒时的那一句话。 “再晚两天喊我过来,就可以直接喊人定棺材了。” 这样一句不知幸还是不幸的话,折磨了她们老半天,把她们推到悬崖的边缘,给她们系上保命的绳索,却又推她入深渊。 跌落不是最可怕的,半生不死才是。 程渺渺很想抱抱萧折霜,想好好安慰安慰这个也许没怎么出过闺阁的表姐,但她现在是男儿身,男女有别的时代,她们不能这么做。 “没事的,表姐,老话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是不是?你别急,杜太医他神医妙手,华佗再世,扁鹊恐怕都要让他三分,他的医术是太医院里出了名的好,你不知道,平时宫里但凡有人有点什么毛病,都爱找他,他自己不也说了了,这种毒他熟,说明他是有办法的,是不是?别急,别急,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将我夸成了扁鹊神医,华佗再世。” 程渺渺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金丝梨木门吱呀一身便开了,杜醒时沉重的步伐从屋里出来,看了看两人,道:“手上带的东西不够,我今晚还得回趟宫里去取药材,不过毒性暂时是止住了,别慌,再给我点时间,应该没问题。” 两人终于肯放下悬了一整天的心。 萧折霜一激动,又要哭开,提起裙摆便要给杜醒时下跪,膝盖弯到一半便被他拦住了。 “不必行礼不必行礼,你们之前给的已经够多了。”他不自在地笑了两下,“待会儿先派人进去给他守着,我给他扎了针,一时半刻应当是醒不过来的,我回趟宫就来。然后,最好再给他准备好半个月的假,就算我当真华佗再世明日就叫他解了毒,他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休养,半个月内,最好是不要再出门。” “好,多谢太医。”就算不跪地,萧折霜也还是尽她所能行的最大礼数,给了杜醒时大礼。 杜醒时微微颔首,转而看向程渺渺:“怎么着,程世子,天都黑了,你可要与我一道回宫?” 现在萧定琅这里一团浆糊,萧折霜又这么信任她,按理说,程渺渺今晚应当留下来,帮她主持局面的。可是她只跟江照翊要了一天的假,她今晚留在这里,万一明早还走不了,那怎么办?何况,她请假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萧定琅会出这么大的事,还想着来过萧家之后就能回自己家,现在倒好,一天往宫里跑两趟,连自己家都没有功夫回。 她这么没有遮掩地跑,程家那边肯定已经有了消息,她要明天再不回去一趟,恐怕下回见到程老夫人,她的眼珠子就能把她杀死了。 所以她要回去,她要回去找江照翊,请他多给她几天假期时间。 对。 “我回去。”她转去看萧折霜,解释道,“表姐,我今日跟太子殿下只请了一日的休沐,如若不回去禀明情况,恐怕明天就出不来了,我先回去与他说好,多请几日的假,明早再过来。” “好。”萧折霜握了握她的手,“你们路上小心。” “人走夜路,就是要小心。”杜醒时踢踢脚边的石头,兀自很轻地笑了一下。 程渺渺与他站在萧府门前,回望一眼整肃的萧家牌匾,道:“辛苦杜太医了,西域的毒,应该不好解吧?” 杜醒时挑眼,半低脑袋探过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日你忙活解毒的功夫,我去把他那日买酒的经过调查了出来,故意卖给他这酒的,不是中原人。” “不愧是你啊程从衍。” 杜醒时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端的 分卷阅读102 是欣赏与赞扬,转身利索上了马车,喊她赶紧。 她不做停留,紧随其后踩上了脚凳。 只是她的心里,因为杜醒时的一句话难受得紧。 “不愧是你,程从衍。” 她究竟如何能配得上这句话? 如果不是她,萧定琅根本不会陷入到如今这般境地,是她那日一意孤行,要去拦下洛半山,是她要萧定琅帮她,要江照翊帮她,要萧庸帮她,要所有人帮她。 如今还只是一个萧定琅,那往后江照翊呢?萧庸呢?甚至,可能是萧疏空呢?程家呢? 她不敢想,光是仔细一想,她就要疯了。 “程世子心情很不好?”杜醒时整整三个多时辰没有休息,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浑身放松。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同马车里另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程渺渺的不高兴可以说已经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即便他眼睛都没睁。 “这种事情,心情能好嘛?”程渺渺也不拿他当外人,直言直语。 “心情不好,那就放松放松,要我说,你现在还这么小,年纪轻轻,不要把自己逼坏了才好。小姑娘有些事情做不了,那就交给大人去做,不是非得什么都要你一个人去承担,别人夸你一句天才,怎么,你就要天才到每一个方面,天才到每一步不可?” 小姑娘。 杜醒时喊她小姑娘。 程渺渺看一眼他,闭上眼睛不说话时候的杜醒时,清清冷冷,很有斯文败类的感觉。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程渺渺紧闭嘴巴,觉得再没什么好说的。 杜醒时那张嘴却是停不下来了:“怎么样,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你看看你小小年纪,要是再不注重这些,将来可有的是地方叫你头疼,就说你这头发,是不是今日又掉了不少?” 程渺渺绷不住了,表情痛苦,“你怎么知道?” “嘿,我给你把过脉,我怎么不知道?”杜醒时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还一碰你手就知道你是个姑娘呢,怎么了吗?” “……你厉害。” “毕竟是扁鹊神医,华佗再世。”杜醒时哼笑一声,“程从衍,说真的,把事情卸下来一点吧,每天允许自己多睡一会儿,多休息一会儿,多吃两口饭,多喝两碗汤……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毕竟,你又不是马上阳寿将至,该有的,迟早都会有的。” 这太医,说话叫人听起来怪不着调的,但又显得是那么有道理,怪胎。 程渺渺缓缓点头:“等这件事情过后,我会注意的。” “这件事情过后?这件事情什么时候会是个头,你知道吗?”杜醒时脑袋一歪,眼睛睁开,眨了两下便盯着她不动了。 宫里的马车挺宽敞,万事俱全,有煌煌烛光,有厚厚毯子,还有披风和软垫。程渺渺与他在灯火阑珊下对视,须臾,揪紧了膝盖上的毯子,道:“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快叫它结束。” 杜醒时淡淡评价:“少年意气,一腔孤勇。” 马车很快晃到了宫门口,杜醒时是太医院的人,有太医院的专用令牌,夜间进出宫门口都是常事,程渺渺盯着他手中的令牌缄默良久,有话不说。 杜醒时瞪她一眼:“别想打我的主意。” 程渺渺摇头,指着他手上的令牌:“不打你的主意,但是……” “也不许打我令牌的主意!”他将东西藏回衣兜里,警惕十足地又瞪她一眼。 而他这一眼,在程渺渺眼里可谓是十分没有威慑力,她已经掐着手指在算,如果下回需要夜间出宫门,该给杜醒时多少金元宝才能套到他手上的令牌。 马车进不了内宫门,程渺渺和他在冗长的宫道上分开,一个去太医院,一个回东宫,只是不想人还没走两步,就见到江照翊身边的小太监兰时提着灯笼往这边来。 “世子!程世子!”兰时小声唤着她,脚上小碎步不断,六角的宫灯摇摇晃晃,基本没正过。 “怎么了?”她还没见他这样着急过。 “太子,太子殿下出事了,被陛下关在奉虚台,面壁思过!”兰时上气不接下气,说了个囫囵大概,叫程渺渺听的一头雾水。 “啊?” 兰时歇了两口气,缓过来之后才有头有尾道:“今日马球场上,太子殿下赢了怀王世子,怀王世子的马,被我们殿下当众说,不是百战百胜的马,怀王世子生气,就叫人把那马牵走了,自己绕去御花园散心,结果等他从御花园回来后,那马,那马竟死了!” 那匹属于怀王的赤棕宝马,被人用匕首一刀刺进了脖颈,鲜血染红了早春的青绿。 程渺渺骇然:“可这关太子殿下何事?” “太子殿下今日本就当众跟怀王世子起了冲突,后来怀王世子的随从,又说听到太子殿下私底下嘲笑那马,还扬言今天赢了怀王世子,要杀它助兴,怀王世子告到陛下那里,陛下要他认错,他不认,就被关到奉虚台去了 分卷阅读103 。” 第46章 .佛殿(一更)满天神佛 奉虚台是皇宫内专门用来供奉神明的楼台,建在冷宫附近,往常皇子受罚,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此地。 满天神佛盘桓处,面壁思过好去处。 程渺渺拎着食盒,轻轻推开没上门栓的大门,厚重木门在寂静的深夜发出巨响,跪在神佛前生着闷气的少年鼻音浑厚,道:“孤说了不吃东西,给孤滚出去。” “不吃东西会饿着的,饿着了就不能好好学习成长,不能好好学习成长,将来哪里能帮陛下分忧政务,太子殿下看在黎明百姓的份上,还是吃些吧。” 门口念经一样的唠叨一响,殿内低垂的脑袋就抬了起来,“程从衍!”他又惊又喜,看着日日相见的少年,哦不,少女探头探脑,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进来。 巍峨殿门又被阖上,空旷的大殿里,程渺渺好奇不已,却又不敢瞎看,四面神佛金光闪闪,散发着普度众生的光芒。 “你何时回来的?”江照翊自然地拍了拍身边的蒲团,要她跪在自己身边。 程渺渺跪下,软软厚厚的垫子,也不算太难受。她将食盒放在两人中间,“方才刚回来。” “你一回来就来看孤了?” “是啊,听闻太子殿下今夜为了虔诚念佛,连晚饭都没吃,臣自然要来看看。”她掀开食盒盖子,暖乎乎的热气扑面而来,糊了两人一脸。 “是御膳房新做的菌菇包子,佛祖面前不好吃肉,殿下就将就吃吃,下面还有馿打滚和八宝藕粉,都是现做的。”程渺渺一样一样将东西拿出来。 “你怎么知道孤喜欢吃馿打滚和八宝藕粉?” “归山公主告诉臣的。” “你倒会跟珊珊玩。”江照翊端走盛着包子的那一格食屉,将它放到一旁远一点的地方,先去尝了两个还热乎的馿打滚,又端了八宝藕粉开吃。程渺渺不动声色将包子拉了回来:“太子殿下,菌菇包也吃些,很好吃的。” 江照翊又盛了一口粘稠的藕粉,咬碎里头的杏仁花生,嘎嘣嘎嘣响,“你尝过了吗?就说好吃。” “臣尝过了,是真的好吃,香菇干很有嚼劲,包子皮不薄不厚,虽没有肉味,但却有肉香,殿下一定得试试。” “程从衍,你越发大胆了!”江照翊说着平时常训斥她的话,脸上却不见从前的愠怒,“给孤吃的东西,你竟敢先尝。”更像朋友间的玩笑。 “臣这是在给殿下试毒呢。”程渺渺觍着脸,“臣试过了,没有毒,殿下只管放心吃。” “孤才不要你试毒,你给孤好好留着你这条命,以后有的是用处。”江照翊扫她一眼,见她两边头发都有松散的痕迹,问:“你今日做什么去了,赶来赶去的这么累?” “臣去了萧家一趟,不对,是好几趟。” “萧家?你不是说要回家吗?整日去萧家做什么?那不过是你外祖家,你还真当是自己家了啊。” “臣自然是为了要事去萧家,臣今日还没得来回自己家呢。”趁着江照翊咽下藕粉的间隙,程渺渺贴心地为他送上了一颗馿打滚到嘴边。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照翊想都不用多想,便别过脑袋:“你别想孤再多给你一日假!” “殿下说什么呢,臣哪里有这个意思,臣就是见您两手不方便吃,给您喂个吃的。” 徐徐图之,程渺渺知道,对待这小太子,务必要徐徐图之。 江照翊高傲地哼了一声,张口叼走她喂过来的东西,嘴里含糊不清道:“程从衍你惯会骗孤。” 程渺渺不否认:“臣不论骗不骗您,都是在为了您好。” “程从衍你怎么跟我母后一样,说这些话,就跟个娘们似的!” 明黄锃亮的佛殿里,两个身形小小的少年突然都互相愣住了。 是啊,跟个娘们似的。 程从衍可不就是个娘们吗? 江照翊矮身摸了摸,抓到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菌菇包子递到她手里,打破尴尬,“你吃吧,看你一天到晚赶来赶去的,肯定没怎么吃东西,还要在御膳房偷孤的东西吃。” “其实刚刚在御膳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程渺渺才不是会饿着自己的主,在御膳房等他们做江照翊这几样吃的时,她已经把他们还剩着的各种珍馐都吃了个遍。 不过看到江照翊多云转阴的脸色,她连忙又抢过他手上那个包子,满脸幸福地咬了一口:“不过还是没吃饱,就囫囵尝了几口,还是有些饿的。” 狗腿的十分自然,叫人挑不出错来。 江照翊见她吃的满嘴流油,本来对菌菇包不感兴趣的嘴巴居然忍不住砸吧了一下,程渺渺眼明心亮,“殿下也吃一个吧,味道很不错的。” 劝罢,她还怕小太子拉不下脸,拿起一个包子往他手里塞:“吃吧吃吧,就当是给臣一个面子,臣亲自为您试的毒,您就尝一口吧。” “你哪来什么面子。”江照翊嘴硬的很,即便手里已经捏着包 分卷阅读104 子往嘴里塞了,面子上还要损她一损。 短短朝夕相处的几日,程渺渺已经习以为常,点了下头:“是是是,臣没面子,太子殿下的面子最大了。” “你少恭维我。”江照翊梗着脖子看她两眼,见她真低头啃着包子不说话了,又忍不住自己跟她找话说:“你今日过来,就是专程为孤送吃的的?” 程渺渺歪头:“那不然?” “你为何要来给孤送吃的?你知道孤因何事被父皇罚跪在这里吗?你来这里陪孤,就不怕得罪父皇,他明日就要治你的罪?” “不管太子殿下因何事被皇上惩罚,臣始终记得,太子殿下曾说过,臣是您的伴读,在您厌弃之前,您在哪臣便在哪,臣只能对您一个人忠诚,听您一个人的话,那臣如今,不正是照殿下的吩咐办事吗?” 这话听着……虽不是真心,但怪顺耳的。 江照翊心情好了一点,忍俊不禁,“油嘴滑舌。” “如果孤说,那匹马就是孤杀死的,你信吗?” “信,太子殿下说什么我都信。” “程从衍!”温情了不过片刻的场面震的稀碎,江照翊气到脑门疼。 偏肇事者还睁着她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殿下?” “你应该说,你相信孤不是那样的人!” “哦。”程渺渺直愣愣地应着,看上去毫无灵魂。 “孤虽然讨厌江行远,但孤才不会背地里干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那匹马分明就是他自己找人杀死,栽赃到孤头上的,程从衍,你听到了没有?” 小太子终于开始走心了,程渺渺便也走心,很配合地点着头,“臣知道,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活学活用,聪明得很。 江照翊却高兴不起来,跪的笔直的身体一直僵着不动,“孤之所以跟父皇吵架,不是因为江行远在其中挑唆,是因为孤知道,不管发生什么,父皇都不会偏袒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皇祖父说要把我交给太妃们抚养,他和母后二话不说就给了,每次我和江行远吵架,他总是第一时间要我认错道歉,他甚至都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我当着众人的面难堪,他是我的父亲,不是江行远的父亲,他如何就能那么偏袒江行远,却从来不肯偏袒一下我呢?” 听得出来,是真的真情实感地难过了,之前小小年纪满嘴的“孤”,现在却是一口一个“我”,程渺渺不禁有些心疼起这孤单落寞的太子。 老生常谈的父子家庭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却几乎都是因为它的无解。 程渺渺家庭和睦开明,还真没怎么经历过这些,只能强行试着开导:“老话说,爱之深,责之切,殿下不觉得皇上对您也许是期望太高了,才会事事严格要求您吗?” “可是今日之事,他根本就还没调查,凭什么就要说是我的错?就因为江行远那两个随从胡乱说的话?就因为他们空口无凭的指证?孤没有做过的事,如何就要向江行远道歉?孤才是太子!” “正是因为您才是太子,您才是他亲生的骨肉,所以陛下才会要求您,事事都要做到完美,面面俱到。试想,如果殿下今日没有在马球场同怀王世子说过那些意气用事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了呢?” 理是这么个理,但未免太没有人情味,正缺人情安抚的太子殿下当场炸了毛:“程从衍,你到底在帮谁说话!” “臣是殿下的人,自然在帮殿下说话。” “你少给孤来这套!”江照翊又气又拿她没办法,直接转过身子面对佛像,不再理她了。 “殿下。”程渺渺察觉到不妙,撤开两人中间的点心,挪了蒲团过去,靠近他,与他胳膊肘碰了碰,“殿下?” “程从衍,孤算是已经看透了,你日后也就是跟父皇一样的人,事事都会要求孤做到完美,事事都会要求孤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任性耍脾气,做一个对得起天下的君王,而不是对得起自己的人。” 程渺渺眼底映着佛光,转头微微震惊。 因为这太子,真真切切说中了她的想法。 她至今记得,自己当初立誓要替程从衍开出一个清河盛世来的时候,就是希望自己进东宫,能将这位未来的储君辅佐成一位仁君。 而能做到天下仁君这一步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要舍弃一些个人杂念的。 “呵,叫孤说中了吧?” 玄衣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滑稽,黑金的绣线在佛像底下发着光,他垂首,目光所及之处,是程渺渺刚移过去的食盒和点心。 “你出去吧,他罚孤面壁思过,你不要再打扰孤了。”他梗着声道。 委屈的鼻音,程渺渺哪里听不出来,她现在若是走了,以后就更不好跟这小太子相处了。 她理好衣裳,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转跪为坐,“东宫伴读,本就是要替太子分担惩罚的,老师的惩罚臣要替您受着,没道理皇上的惩罚,臣就不用替您受着,所以,殿下还真不能赶臣走,走了就是臣的不是了。” 分卷阅读105 “程从衍,你到底要做什么?”江照翊挠了挠脑袋,心下明明是气的,却也有一点点的期望,期望她真的能留下来陪自己。 “臣陪太子殿下,面壁思过。” 她说了,她当真这么说了。 可江照翊却赌起了气,愤然转头:“孤不需要一个整日只晓得束缚住孤的人在这里假惺惺装模作样!” 小孩子脾气真还挺大,程渺渺也不想再管他,默默从袖中掏出一本《史记》,就着满堂佛光,细细研读。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溜走,把头别过去许久的江照翊,迟迟没有听到身后继续来劝自己的动静,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可他是太子殿下,他才不会自己低头去找程从衍说话,他要等着程从衍来劝他,来继续讨好他,他没有错,他凭什么要低头? 可是程从衍怎么还不来找他? 都过去这么久了,程从衍怎么还不来找他? 他怎么没有动静了? 等等,有动静,有书声! 江照翊耳朵动了动,书声? 他再管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错愕回头,程从衍居然已经把蒲团挪到了全殿里烛火最亮的地方,在那灯下读起了书! 江照翊觉得自己铁肺都要气炸了。他在等她来道歉,她居然自己读起了书! 他怒气冲冲地过去,夺走她手中书本,居高临下地俯瞰她:“你来看孤,还自己带着书?” “冤枉!”程渺渺解释,“这是臣近来在回顾的东西,不管什么场合,一直都带在身上的。” 江照翊看一眼书名,“你不是早背过了这东西?又有什么好回顾的?” 程渺渺摇头摆脑:“非也,这种史书,每读一遍,都会有不同的收获,类似于《史记》,《三国志》,《孙子兵法》等书,臣向来是百看不厌的。” 江照翊还要挑刺:“你陪着孤就专心致志地陪,自己坐在这角落里看书是何意思?” “可殿下不是不想要臣陪吗?” 高端的猎手,往往需要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玄黑的身影立在佛殿角落里,在漫天神佛的注视下,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他的两边耳朵,也悄悄红了尖,不知是生气,还是…… “你就陪着孤,不许做别的事情,也不许分心。” 程渺渺笑:“那臣做什么?” “你就坐在孤身边就是了!” “是是是,太子殿下。” 书被江照翊收走了,程渺渺只能百无聊赖地同他一起跪坐在蒲团上发呆,兴许是今日三进三出皇宫,往来奔波数里地,叫她实在累着了,她发呆了没多久,就很没形象地打起了哈欠。 似乎程从衍不应该做这些举动,程渺渺浑浑沌沌,还记得捂了捂嘴巴。可是实在挡不住山洪般袭来的困意,她眼睛迷瞪,双手不自觉下垂,很快,脑袋就一点一点,将将要不省人事了。 “姑娘家就是麻烦。”江照翊深觉这话很有道理,走去门边上叩了两下,外边立时也跟着响了两下。 兰时贴心的很,从打开的门缝中悄悄递进来两条厚厚的毛绒毯子,又递进来两个汤婆子。太子殿下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样罚跪在佛堂,该做什么,他心里头门儿清。 两条毛毯,淹没了江照翊大半个人,手上两个汤婆子掩在毛毯底下,他回头,地面冰凉的瓷砖反射着寒光,程渺渺正睡的迷糊,双手不自觉抱住胳膊,后颈微微耸着。 这才刚入夜,还有的是她冷的。 江照翊噤声,驻足在门口,不说进去,也不说出去。兰时在外头吹着寒风不敢动,只等着太子殿下的吩咐。 “父皇现在何处?” “啊?”兰时也冻的迷糊,一时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那句话。 江照翊耐心不好,压着脾气又问了一遍:“父皇现在何处?” 兰时哆哆嗦嗦:“在,在阳景宫。” 江照翊最后又回了次头,没来得及盖上的食盒和各种小碟子还三三两两摆在地上,没吃完的馿打滚,还有只剩了一层糊底的八宝藕粉,早已经没了热气的菌菇包子,全都变得冰冰凉凉。 他下定决心,将毛毯和汤婆子都还给兰时:“你先带着她回东宫,孤去一趟阳景宫。” “啊?” 程世子进去前还跟他说,殿下不出来她便也不出来呢,这怎么就要单独带着她回东宫? 兰时被风吹傻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家殿下一身玄衣融入夜色中,只剩几缕金线在跳动,他才幡然醒悟。 啊,殿下是要跟陛下认错去了! 第47章 .回家(二更)孤交代你去萧家…… 奉虚台高,夜半天黑,古老的木质楼梯声响一下一下,消弭在冷风。平和的六角宫灯这回没有左右摇晃,兰时捧着江照翊没要的那个汤婆子,一路走在前头。 “他当真去找陛下了?”程渺渺睡了一阵子又 分卷阅读106 被叫醒,脑子还不太能用,手里捧着个汤婆子,走一路困一路。 兰时勤勤恳恳带着她:“是,殿下说了,领您先回东宫,他马上就回。” “那就好。”程渺渺揉揉眼睛,熟悉地跨过那道门槛,拐进自己的观星殿。 实在是太累了,跑了一天的双腿再支撑不住,一沾到床便失去了知觉。 程渺渺睡的昏天黑地,连第二日的生物钟都没能准时醒来,勤学在她屋外敲门,她也没理,直到她自然醒来,舒服地伸展开双臂—— “世子,太师快到了。”勤学在屋外着急地喊。 满身的瞌睡瞬间烟消云散,程渺渺在愣了一息过后,用尽了她平生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正衣冠,带书出门。 她正好在晏望山到东宫前一刻,赶到书房落座。 江照翊坐在他往常的位子上,正练书法,未干的墨汁隐隐酝着水光,昭示着他一大早上的努力。 程渺渺只来得及探头瞧一眼,便不得不开始准备自己的东西。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心下嘀咕。 真是神奇,她今日没有去叫这位太子殿下起床,他竟也自己起来了,并且练了一大早上的书法。 难道是昨晚跟皇帝去认错,被皇帝教训够了,知道以后要奋发图强了? 她想不通,正好太师又进来了,她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认真听课。 这十几天,她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位晏太师的上课套路,他酷爱从史书入手,给她和江照翊讲历史故事中能学到的东西。一本《孙子兵法》,叫他结合史实,从兵法,到变法,再到政法,再到国无法不可立,家无法不可成,洋洋洒洒一大堆,细听起来很碎,但连起来又发现每个转折之间都有那么点合理连接,就很神奇。 不过,这也侧面表明了,这位太师是真的学识渊博,上知天文地理,下知谷物春秋,皇帝选他做太子之师,不是没有道理。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在他的课上回答不出问题,需要挨手板。虽然他统共没打过几次手板,但程渺渺始终记得上回江照翊挡在自己面前,掌心通红的模样。 昨日逐鹿会没上课,前一日他布置的课业是《世说新语》十则,程渺渺已经当晚背完理解,所以现在并不慌。 说也奇怪,为了越来越靠近真正的程从衍,程渺渺觉得自己在这一日复一日的高压下来,已经锻炼出了越来越强悍的记忆力。 以前上学时,她背一篇课本上的古文就需要耗费一整个晚上,现在,给她一整个晚上,她能背下三篇,并且逐渐在背诵中做到理解全文。 这样看来,她其实还是蛮有学习天赋的嘛。 程渺渺兀自感慨,开始认真听课。 由于心里还惦记萧定琅的事情,她今日上课格外专注,因为出宫就意味着她将没有时间复习课堂上的内容,她只能加倍努力,当堂便将东西都记下来。 “从衍。” 课后,她还没来得及记完所有内容,晏太师便叫住了她。 她只得抬头,分心去听太师讲话。 “收拾东西,今日随我出宫一趟。” 程渺渺一顿,一滴浓厚圆润的墨水顺势落到了纸张上,渗透其背。 “太师,是发生了何事?”惊讶的不只是他,还有一旁的江照翊。 晏太师伫立在桌前,轻叹一声:“你萧家表哥病了,你外祖父喊我带你过去看看。” 萧定琅病了,萧庸知道了! 程渺渺握着狼毫的笔又是一抖,墨水顺势流下,在原本就湿透的污点上更加放肆晕染。 她正了正心神,听自己分不清东西南北,应了一个“好。” 她早想过,这等事情,萧庸迟早会知道,可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她该如何同萧庸忏悔,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替萧定琅中毒。 车轱辘压过熟悉的街道,这条路,这两日她已经走了不下五六回。马车停到萧府门前,她被晏望山带下马车。 “走吧,去看看。” 晏望山也没有要走的打算,下了马车又领着她上了台阶。 程渺渺此刻就是个犯了错的小孩,低着头不敢说话,跟在他身后没有去厅堂,而是直接往萧定琅的院子去。 晏望山身边还走着个领路的小厮,三人一路沉默,到了目的地。 春日寒风轻,西风冷,北风萧瑟料峭行,初绽春意的院子里,萧庸披了件厚领大氅,孤独坐在石凳上,搭在桌上的指尖凝固,半抬半放,略显忡怔。 见到他们过来,他轻轻道了一句,“来了。” 上一回见还精神矍砾的老人,此番再见,却仿佛已经苍老了许多,程渺渺明眼看着他前几日还花白的胡子,此刻已经尽数胜雪,心中自责更上一层,走了两步便忍不住膝盖磕到了地上。 “外祖父,对不起我错了。”她涕泪突发,自昨日得知真相起,便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爆发。 她鲁莽,她有罪,萧 分卷阅读107 定琅是她害的,她占着程从衍的身份,胡作非为,将他推入了如此境地。 她的错,全都是她的错。 她一点都不强大,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成年成年,但其实,根本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碰上这种真正会死人的事情,心里的恐惧一点也不少。 “哎……”萧庸长长叹气,“先起来,既知道错了,就该一起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日后,光在这里认罪,又有何用?” “可是……”可是她还自责。 “起来吧孩子,你外祖父如何舍得怪你?”晏望山伸手到她面前,“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解决它,掰正它,而不是一味地自责,反省可以有,盲目的愧疚却不可取,你说是吗?” “太师……”温热的眼泪还在流淌,程渺渺一手摸一把,将泪珠都擦干,这才搭着晏望山的手起来。 “坐坐吧。” 绕着圆桌三张石凳,正好坐下三个人。 程渺渺屁股一贴上冰凉的凳面,就想把刚才收回去的眼泪又抖出来。 萧庸不动声色,倒了杯热茶,递到了她面前。 “折霜说你昨日奔波了一天,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多谢外祖父。” 程渺渺声音微哑,有些不习惯萧庸和晏望山同时存在的场面,捧着热茶犹犹豫豫,道:“查到表哥喝的酒有问题,是君再来的店小二,往酒里掺了东西,跟他在后厨接洽的,是个外邦人。” “果然是他们。”晏望山缓缓颔首,眉目冷冽,庄严肃穆。 程渺渺希冀:“太师已经查到具体是何人?” “我与你外祖父,于城外守株待兔那日,见到了不少外邦人,其中最叫我们注意的,便是一群北翟人。” “北翟?”程渺渺似乎曾在史书上见过这个民族,是长期盘踞于北方的翟族部落,独立于中原,也算是外邦人。 “是,北翟。” “丞相的案子,原来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一直可大可小,叛国,出逃,只在陛下一念之间。现在北翟人因他被抓,而对定琅实施报复,那便几乎可以确定,他是坐实了这叛国的罪名。” 坐实了丞相叛国的罪名,也坐实了程渺渺害人不浅的罪证。 萧定琅的确是因为帮她抓洛半山而被害,她致死难辞其咎。 “那伙北翟人的行踪,一直都有派人跟踪吧?”萧庸问。 “有,早派人盯上了,只是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他会对定琅下手。” “咱们没算到的事情,也许还有很多,只是眼下能解决一桩是一桩,马上我去写折子,进宫面圣,劳烦太师随我一道,咱们二人同去,更好有个照应。” “好。” 程渺渺听着两个老人三言两语将事情揽了过去,晃了晃神,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们是朝堂的脊柱,而她还是尽力不叫自己拖后腿的新生。 “从衍留下来用个午饭,然后自己回一趟家吧。”萧庸早替她想好了主意。 程家老夫人的脾性,他不是不清楚,自从程家老侯爷故去之后,她就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孙子身上,程从衍一出宫门,次次都是来萧家,难免会引起她的不满。 他考虑详细,程渺渺大为感激,起身拱手作揖,久久不抬头。 待两位老人尚还灵便的脚步声消失在她耳边,她才抬头,一眨眼,萧折霜又从月洞门处进来。 “表弟。”她正拎着食盒,看到程渺渺在这,也是惊讶的。 “表姐。”程渺渺突然想起,她刚才情绪太激动,都忘了问萧定琅的情况了,“太医可还在?表哥情况怎么样了?” 萧折霜摇摇头,放下手中食盒,“太医还在屋里,本来昨晚忙了一宿,说已经行了的,可是今早哥哥醒来,大吐了一场,吐了不少的血出来,太医不放心,又留下来看着他。” “那真是辛苦杜太医了。”程渺渺看一眼禁闭的屋门,陪萧折霜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萧折霜的食盒一看就是给杜醒时和萧定琅准备的,虽她也有问过要不要给她也拿一个,但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她突然想回家去吃一顿午饭。 一路上还有些忐忑,程渺渺约有十多日没见过程老夫人了,不知该拿怎样的神态去面对她,总之应该不是她现在这么紧张的…… 对,不能紧张,她是程从衍,她不能紧张。 程渺渺拍拍胸口,在车夫“吁”声停车的同时,放下手,象征性扯了扯衣摆,掀帘下车。 “母亲。”她爹还在外忙着公务没回来,厅里只有萧和宜坐着看书,骤然听到她的声音,惊喜地抬头。 “从衍!”她迫不及待地合上书,喜出望外快走到程渺渺跟前,拉着她前后左右仔细打量。 “瘦了,都瘦了。”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认为自己三天不见的孩子是胖了的,即便是秤上实打实的重了,她们也会闭着眼睛说:“ 分卷阅读108 下巴尖了,脸上的肉都没几两了,都不知道你的饭吃到哪里去了。” 萧和宜捏捏女儿脸上的肉,连连心疼:“是不是太子不喜欢你,故意刁难你了?好好的一个人过去,这才几天的功夫,就瘦成这样了。” 程渺渺怎么敢说是江照翊的锅,何况的确也不是他的错,“没有,母亲,太子殿下没有刁难我,是我自己不太习惯睡那地方,自己把自己折腾瘦了。” “认床了?”萧和宜拧着眉头,“要不把家里的棉被褥子都搬过去,好舒服些?” “不必不必。”程渺渺又摆手,“已经差不多快习惯了,习惯了就没事了,不必麻烦这一趟。”毕竟她最怕的就是麻烦了。 萧和宜见状,只能歇下心思,冷静下来又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也不知道事先传个信回来,好叫家里准备准备,午饭都用过了吧?吃的什么?还想不想再吃一点?我叫你含芳姑姑去准备。” 程渺渺自动忽略前面几个问题,直接道:“还想再吃一点,要是有含芳姑姑亲手做的糖醋肉就再好不过了。” “有有有,世子要吃什么没有。”含芳笑着退出去,“奴婢这就给世子去做……呵……老夫人。” 含芳刚出厅门,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老人家,拐杖杵地,一下一下,敲出沉闷的旋律。 “从衍回来了。”程老夫人不徐不缓,步履瞧着有些踉跄,迈过程家厅堂门槛。 程渺渺福至心灵,赶紧上去搀着她一边胳膊,萧和宜则走到拐杖边上,一路送她上主位。 “含芳这是要去给从衍做吃的?”程老夫人松开手,搭着拐杖的把,幽幽目光凝视到离她最远的含芳身上。 含芳毫无疑问,吓得有些僵住了。 程家老夫人,总是格外的话里有话,先拿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开刀,说明后面还有重头的。 而所谓重头,就在她下一个转折,“说她瘦了,我看还真是,瞧瞧这小尖下巴,这小细胳膊,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生的是个女孩儿呢,怎么,从衍,东宫和萧家,没叫你吃好喝好?”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这老太太的可怕之处,这不就来了! 程渺渺心虚不已,却也知道当场认错才是最好的办法,低头诚恳道:“祖母,孙儿不是有意的。” 老人家特有的声音混着满满的岁月厚重感,既和蔼,又威严,“不是有意的,那怎么出宫这么几趟,都光往萧家跑了?” 她知道,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程渺渺只能祭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道:“孙儿近来去萧家,是因为……” “是因为孤派她去的。” 稚嫩,却又没有那么稚嫩的少年音遥遥传来,众人皆凝眸,空无一人的厅堂外花园,鸟儿闹春意,叽叽喳喳,叫了两下便又飞走,脚底还衔走了一朵花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在堂堂的乾安侯府里,敢这么做的人屈指可数。 单单一个“孤”字,便叫人肃然起敬,连刚坐下的程老夫人,也不禁又拄起拐杖站了起来。 万众瞩目下登场的太子殿下江照翊,紫鼠外翻领的长袍,腰间挂两块和田玉,一手拎水壶,一手负身后,大步流星,吊儿郎当。 “怎么样啊程从衍,今早孤交代你去萧家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第48章 .对饮(一更)干杯 太会了。 这小太子,当真是太会了。 程渺渺给他夹了一筷子糖醋肉,伸手悄悄遮在他耳边,道:“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救,臣感激不尽。” 江照翊哼哼咬下:“知道感激就好。” “太子殿下在东宫没用午饭吗?”看他吃的手嘴不停,程渺渺干脆提着公筷,多给他夹了几道菜。 出于感恩,都是他喜欢的肉食。 江照翊边吃边摇头:“孤赶时间出来看看秦熠,还没来得及吃。” “原来是去看秦国公世子了。”程渺渺点头。 秦熠昨日打马球摔了腿,兰时已经告诉她了,他还告诉她,后来是他弟弟秦淮替他上的场,赢的怀王世子。 江照翊突发奇想,问她:“秦淮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秦国公二公子?”程渺渺只在萧庸给的册子上看过这个人,具体如何,完全不知,甚至连接触也没接触过,只能将问题合理地抛回去:“他是殿下的表弟,殿下应该比臣更清楚他的为人品貌,怎么还问起臣来了?” “孤就问问。” “表弟”两个字,叫江照翊觉得有些别扭,因为在他多年的潜意识里,他的表弟,通常专指秦国公世子秦熠一人,甚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所谓的二公子秦淮,那个他既不喜欢,又不在乎的人。 可他的确,实实在在是他的表弟。 “孤今日把秦淮送去国子监了。”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该跟谁讲,便干脆跟程渺渺说,“昨晚去见父皇母后,他们也都同意了。 分卷阅读109 ” 程渺渺并不意外:“比起秦国公府,那里的确更是他的好去处。” 江照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这话什么意思?” “嗯?” “孤问你,秦熠之前干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干的什么事?排挤秦淮的那些事?程渺渺摇头:“臣不是秦国公世子,无法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所以,恕臣直言,那不是一个正经的世家公子应该做的事情。” “程从衍。” 程渺渺知道自己这话越界了,放下汤匙正要认错,江照翊便鼓着脸,极其严肃地看着她:“那你觉得,孤之前跟秦熠一起欺负他,孤也不是一个正经的太子吗?” 她可没说这话,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程渺渺觉得有意思,竖了两指对天发誓:“臣绝无此意!” 小太子认定了她有罪:“你就是这个意思!” 行叭,的确有这意思。 程渺渺闭上嘴,乖乖认罪。 “你给孤盛一碗汤。”江照翊将面前的青瓷碗盏推了推,碗里空荡荡的汤匙撞的丁零当啷响。 不知为何,程渺渺想起从前网上常看到过的一句话: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如今她和这位小太子同席而坐,既非炎炎盛夏,也没有碎冰梅子汤,更别谈什么世间情动,不过是朝夕相处了几日的交情,竟叫她体验了一把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失笑着,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乌鸡红枣汤。 盛汤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对了,太子殿下是如何知道臣回家了的?” 之前太师在东宫只说带她去萧家,这太子,是怎么摸到程家来的? “孤去萧家,你表姐说你回家了,孤不就过来了。” 来的时候还刚刚好,正好帮她解了程老夫人的围,程渺渺感动不已,“难为太子殿下出宫一趟,还如此记挂臣。” “孤哪里是记挂你?”傲娇太子的嘴硬会迟到,却永远不会缺席。 程渺渺谐谑地看看他:“那殿下为何不在秦国公府用午饭,而非要跑到萧府和这里找臣?” 话点到重头上,江照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左瞧右瞧,晃了晃自己带来的水壶,俯下身神神叨叨道:“孤有好东西要给你瞧。” 小东西还挺神秘,程渺渺配合道:“是何东西?” 他又左右看看,这里是程家偏厅,苍灵带着几个丫鬟正尽职尽责守在他们身后,盯着他们用饭。 他只得道:“待会儿你带孤去你房里休息,孤再告诉你。” “哦。”程渺渺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半下午,男孩子长身体饭量大,江照翊吃了两碗饭,喝了三盏汤,程渺渺不想干坐着等他,便也一直陪着吃,吃到两个人都是满嘴流油,齐齐靠在椅背上休息,暖融融的太阳斜照进来,晒得头发丝都热烘烘的。 程渺渺曾经有个很不争气的梦想,就是以后冬天得找一个可以天天在外头太阳底下走来走去的工作,每天沐浴在阳光底下,晒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多好。 后来,她看了无数本霸总小说之后才知道,太阳原来是可以直接透过整面的落地玻璃,照到身处CBD顶层的总裁们的办公室的。 她想整日走在外头的想法,无异于农民幻想皇帝吃饭用的是金汤匙。 虽然,但是……好像江照翊的勺子,的确有一把是金汤匙来着。 程渺渺胡思乱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无比怀念过去的日子,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回到现代社会做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也不要在金玉琳琅的侯爵府里当什么尊贵无比的大少爷。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的家里还有爸爸妈妈,还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兴许是她浑身忧郁的气场太过,同样靠在椅上发了一会儿呆的江照翊被她吸引过去,漫无目的的目光慢慢落到她的脸上,一动不动。 他猫着腰,极慢极慢地靠过去,全程眼珠子都没转一下,贴近程渺渺的脸颊,趴在她耳边突然大叫一声:“程从衍!” 小孩子惯用的捉弄人的把戏,但是百试百灵。 程渺渺被吓得晃了晃椅子,一个大转身面向江照翊,睁大了眼睛,慌到不行。 江照翊往前倾了倾,扶住她的椅子,水灵灵的眼睛饱含狡黠的笑意,原本想得意起来的眼神,却在撞上她惊慌失措的一刹那,逐渐敛平了尾巴。 怦怦,怦怦。 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奇怪,明明是他去吓程从衍,怎么反倒他自己心跳的这样疾速,这样快。 江照翊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扶住她的椅子,同她只隔一线对望。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刹那。 就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在土壤里发芽生长,逐渐生根。 “太子殿下?”程渺渺真想给这小屁孩来上一拳 分卷阅读110 ,但是碍于他的身份,只能用这等憋屈的方式提醒他。 “孤是不小心……” 明明就说是故意的,也没有什么,但江照翊下意识地心虚了,他直起身子,咳了两下,“孤,孤走路没走稳,都怪你家的地,太滑了。” “哦……” 解释的多么苍白,多么无力,多么欲盖弥彰。 江照翊知道她不会信,耳根子又冒起了烟,憋了老半晌,抓紧桌上的水壶抱在怀里,道:“孤累了,要休息,你赶紧带孤去你房间,让孤坐坐。” 嘿,程渺渺真想告诉这小太子,随随便便就想进姑娘家的房间那是万万要不得的,但现在她是个男孩子,只能将就让他去了。 如果她没猜错,他这是要给她看好东西了。 “关上门。”小太子负着手,傲慢地命令她。 苍灵勤学等一众丫鬟小厮被阻隔在门外,江照翊坐在桌边,随便看了看整齐的桌案,将自己宝贝了一中午的东西放到正中。 “打开看看。”他眉目中不无得志。 “这是什么?”程渺渺好奇的反应正中他下怀,他只是轻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来了来了,近来越发明显却又越发高级的那股子王霸之气,又来了。 程渺渺匪夷所思,打开那厚实的木质塞子。 都不用她凑近闻,熟悉扑鼻的香气就朝她袭来,这味道不消仔细闻,程渺渺便已经知道,正是她昨日刚尝过的君再来的桃花露。 她吃惊不已:“殿下如何会有这东西?” “你果然喝过这酒!”江照翊像是抓到她什么小把柄,立时跳了起来,“程从衍,你居然敢偷喝外头的酒!” 大启公俗,小孩子虽然可以喝酒,但基本只能喝自己家酿的低度数的酒,而且是浅尝辄止,一些十三四岁少男少女的诗会文会上,大多是以茶代酒,礼数到了,意思到了就成,世家大族,尤其重视这一点。 因为不知哪个大聪明圣人曾说过,高度数的酒叫小孩儿喝了,容易脑子变笨。 而桃花露这种远近闻名的酒,不消说也知道,度数不会低。 “臣没有!”程渺渺第一反应就是否认,随后冷静下来,解释道,“臣没有吃过猪肉,难道还没有见过猪跑吗?臣是记得之前家里有大人喝过这酒,记得它的味道,这才能判断出来。” “真的?” “真的。” 江照翊狐疑:“那你也不想去找卢九枝对饮咯?” “男女授受不亲,臣没事找卢姑娘做什么?” 程渺渺全然不知褚汀回在背后对自己的编排,扇了扇小风,将这酒味扇入点到自己鼻子里。 “光闻做什么,你去拿两个小盏来,既然你不同卢九枝对饮,那孤跟你对饮。”江照翊来了兴致,单眼眯缝往水壶里看了看。 “哈,殿下方才还在指责臣喝酒呢。” 程渺渺听话去拿,拿来之后又拦住江照翊的手,自己把水壶夺了过来,倒了一小滴到杯盏里,从袖中摸摸索索,掏出一根银针,探到水滴中试了试。 这是杜醒时昨日教她的办法。 银针没有变色,即是无毒。 程渺渺也不想天天这么提心吊胆,但是萧定琅的事真的是给了她很大的教训,她把酒放到一边,很严峻地同江照翊道:“太子殿下往后在宫外吃的东西,都得记得验毒才行,并非臣危言耸听,但是,臣此番可能拖累了殿下,害的殿下被人盯上了,所以,殿下务必要时刻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能掉以轻心。” “你在说什么?什么被盯上了?”江照翊夺回水壶,自己往杯盏里倒,倒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任水声潺潺,浑噩道,“你是说萧定琅的病是因为中毒?” 程渺渺平静地眨了下眼睛。 水声戛然而止,江照翊将它封塞盖上,扔到一旁。 “程从衍,所以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他正襟危坐,大有一听到底的架势。 程渺渺托腮:“就是上回殿下随我一同将丞相给抓了,后果也许有点严重。” “有什么后果?我皇祖父去世,皇叔也跟他撕破脸了,他在上京还有什么人敢护着吗?”江照翊无所畏惧。 程渺渺迷惘:“上京是没有,但外头就说不准了。” 太子不是傻子,有些事情点到为止,他就明白。 江照翊绷紧下颔线,“所以他叛国的罪名是真的?” “也不一定。”话不能说的太死,“万一有谁就是想害我家表哥,又想栽赃给别人的,那这不是一个一举两得的机会吗?” “没有人。”江照翊突然笃定,“程从衍你还记得当初洛半山硬要收你为徒时,于大殿之上,说过什么嘛?” 这程渺渺哪里会知道…… 她皱紧眉头,故弄玄虚:“难道……” 而江照翊果然沉不住气:“他就是用你所不及的塞外知识将你打压,当时众人都只顾着惊叹他所谓的学识渊博,确认他足够资格教 分卷阅读111 你,却无人想过,他究竟为何如此通晓外邦本事。” “他既从未在鸿胪寺待过,也从未出使过塞外,如何就能对此如数家珍?” 妙啊。 程渺渺对这太子当真是一日胜一日的刮目相看。 “既如此,外祖父今日也已经进宫禀告陛下,想必案子很快就会有新的进展。” 不论好坏,事情有了结果,总归叫人心安。 只是……程渺渺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忽又开始新一轮的惆怅。 她本以为,自己好歹是个准大学生,按照她的水平,上个普通一点的211不是问题,回到十一二岁做个东宫伴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那些她不及原主的知识,她慢慢补回来就是了。 可现在她迫切需要面对的现实是,她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补了。 因为这看起来贪玩爱耍脾气的太子,读起书来真的是一点都不差劲,他才思敏捷,博览群书,变通古今,他只是有时候不爱读书,有着所有孩子都爱玩的天性,他并非没有天赋。 这就很可怕了。 因为她做东宫伴读,原想要的目的是辅佐他,帮助他,督促他成为一位明君,成为治世天下的仁君,可他如果明显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助了,甚至在学识和思维上都并不逊色于她了,那她在东宫的意义又在哪里?仅仅是叫自己整日过的提心吊胆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江照翊需要的。 从前她思考如何在东宫苟活,保住程从衍的名声,如今她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自己究竟还该不该存在于东宫。 江照翊与她同样沉默,思索的东西却是大相径庭。 他是个惯会自我享受与洒脱的,既然事情光凭他们两个小孩坐在这里什么都解决不了,那不如……先把刚刚倒出来的酒喝了。 “喏。”他撞撞程渺渺胳膊,“程大天才,别整日一副这么严肃的苦瓜脸,孤今日过来,是特地来找你饮酒的,不是来请你在我耳边念叨国事的。” 程渺渺正了正脸色:“殿下既为储君,勤政爱民就该是本分,不论何时,不论何地,臣子与您讨论国之问题,都该是理所应当的……” 眼看着她又要开始喋喋不休,江照翊端起她面前的杯盏就塞进她嘴里:“程从衍!” 程渺渺嘴巴含着杯壁含糊不清:“臣在。” “喝酒。” 两只杯盏轻轻相撞,算是干杯。 顾忌着年纪,程渺渺一边喝还一边不忘提醒江照翊,“咱们只能喝这么一点点,这么一点点。” 她两个手指头比了个还没蚂蚁宽的缝隙。 江照翊应的爽快,喝的却是当仁不让。 一点点,他差点喝成了亿点点。 没办法,毕竟是君再来火了几十年的招牌,没怎么喝过酒的太子殿下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口入喉,当真就跟褚汀回说的那样,回味无穷。 甘醇,香甜,初尝有点辛辣,入了喉咙就变甜了,甜中还带着点苦,不多,像是一口咬在了桃花瓣上,接着便被泡入了甜酒酿里。 两口,三口……程渺渺拿的杯盏本就是喝茶用的圆弧小盏,江照翊基本一口一杯,一连喝了好几杯,程渺渺是真怕他醉在自己房里,赶紧拿走那危险的水壶。 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十三岁的小屁孩,居然也贪起酒来。 程渺渺摇头,不许他再喝。 江照翊还没喝上头,刚起来的兴致戛然而止,有些生气:“程从衍你给我!你把东西还给我!” 果然是喝多了,又是“孤”“我”不分了。 程渺渺更加不能给他,“殿下耳朵已经红了,不能再饮了,若是口渴,喏,那里有茶水,多喝两口吧。” “程从衍!”江照翊觉得她是在侮辱自己,可又实在好奇,捂了捂耳朵。 唔,果然热热的。 他心虚,这耳朵,在关键时刻总是不争气,轻易就能暴露他的心情,可这是天生的,他又改不了,真气人。 见他没话说了,程渺渺警惕地抱着盛酒的水壶,打算先藏起来,不想一站起身,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暖流从腹部而过,温温热热,恐怖至极—— 她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第49章 .鹤闻(一更)脚趾抠出一座皇宫来…… “殿,殿下……” 程渺渺说话唇齿都在打颤。 “何事?”江照翊还在幽怨地看着她,浑然不觉她的异样。 “殿下,您可否,出去一下?” “程从衍!” 她果然遭到了他的炮轰。 程渺渺难堪低头,她穿过来这么久了,到现在才第一次来姨妈,只怕这是原主这副身体第一次来姨妈。 她懵了,全然不知古代这等情况该如何是好,既然江照翊不肯走,她便只能自己出去了,希望还没染到裤子上。 “苍灵!”她丢了水壶,痛苦 分卷阅读112 地往门外跑。 苍灵正守在外头,见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却只见她掐紧了自己双臂,愁眉不展:“我有事要同你说。” 苍灵犹豫地看了看她身后,“那太子殿下……” “我有急事,等不得了。”程渺渺哪里还有心思关心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苍灵再不跟她走,她就要当场以死明志了。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着急,苍灵终是带着她去了一侧偏房,随后,脸色就变得很不好。 偏房的门被带上,出来的只有苍灵,不见程渺渺。 追到这里的江照翊自然要逮着苍灵问个究竟,苍灵带了熟练的巧笑,“世子这是吃坏了肚子,不好在太子面前发作,这才叫奴婢帮她,太子殿下就请回房里等等吧。” 江照翊天生反骨,别人不想叫他知道的东西,他就偏要刨根问底:“吃坏了什么东西?孤中午和她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孤怎么没事?” 你是男孩子,你当然不会来这个东西。 苍灵面色微微笑:“殿下,我们家世子体质弱,与常人通常比不得,何况是您这样的龙凤之姿。” 这整个乾安侯府,都怪会说鬼话的。 江照翊打量苍灵几眼,只得闷头先回了程从衍房里。 适才没来得及转,这回程从衍不在,他正好将她的房间观摩一番。 他先走到衣柜前,想起上回躲在衣柜里的尴尬场面,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罢了罢了,他要做君子,君子,不能再干这等不入流的事。 那不如,去她整个房中最大的书桌前看看?可是书桌除了那几样摆设,还有什么好看的,她在东宫的书桌,他都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无趣。 江照翊缓缓将目光投向飘着纱帐的床榻。 可那是姑娘家的床榻,似乎他也不应该看。 可是在东宫,他赖在程从衍房里的次数还少吗? 江照翊内心做着君子与小人的邪恶之争,踱步来回,终在抬头瞥见窗前那盆兰花的一刻,恍然大悟,他其实,根本就不该出现在程从衍房里来着…… 他还把程从衍这个原主人给赶走了。 他狗狗祟祟,将还剩半壶酒的水壶抓在手里,留恋不舍地再看了眼卧房全局,双手背在身后,自认十分“君子”地退了出去。 苍灵要照顾程渺渺,又不好当着江照翊的面在偏房中待太久,每次进出都很受煎熬。 不过幸好这太子也许是个粗神经的,对她这样频繁进出的行为并未怀疑过一句,甚至很有耐心地等着。 程渺渺出来时神情不算太好,可是一见到江照翊,又跟打了鸡血似的,扬起笑脸来,“太子殿下。” “嗯,出来了。” 江照翊坐在小厅里,正面透风的屋门大敞,手里的水壶微凉,指尖动了动,极力想装作漠不关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殿下关心。”程渺渺迈着略有些奇怪的走姿,走去坐在他身边。 “唔……”江照翊忍了一句话的功夫就原形毕露,见她换了一套衣裳,没事找事问,“你今日还有何安排?” “下午在家里读书,傍晚再回宫。” 江照翊觉得无聊:“你除了读书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比如?” “咱们去皇家马场玩吧!”江照翊眼神炯炯,“你在上林苑还没有自己的马,平时上太傅的课就会不方便,孤去为你挑一匹好马,往后,就由你陪孤同骑。” “……” 程渺渺该如何告诉兴致高昂的太子殿下,现在的程从衍已经根本不会骑马这件事呢? 何况她才刚来姨妈,这太子殿下,未免想的太美好。 她睫毛颤颤,拒绝他可怕的想法:“臣觉得,殿下还是找槐序陪您去吧,臣今日下午真的不想出门,只想在家好好读书。” “程从衍。”小太子板着脸,“书是读不完的。”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臣不求一朝便能通晓天下事,但每日都多学一点,累积起来,必定也有不少成就。” 迂腐的书呆子。 江照翊不太满意,“那你府上有什么好玩的,都告诉孤,等到傍晚才回宫,总得找些东西让孤打发打发时间吧。” “太子殿下要等臣一起回宫?” “有何不可?” “没,没何不可。”程渺渺后颈一凉,觉得这小太子近来怪怪的。 她在屋中读书,他便当真靠在她窗户外头的树底下玩了起来,投壶,毽子,陀螺……江照翊运动细胞很不赖,样样都玩的很好,程渺渺不时分心看他一眼,心想,这样的人好好栽培,日后定会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帝王。 未来的帝王冷酷着脸不说话,一个人玩什么都觉得没意思,干脆叫来槐序陪自己一起,两个人比赛,好歹还有点劲。 正玩到兴起时,院子外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江照翊耳朵动了 分卷阅读113 动,判断出来人年纪不大,应当是跟他差不多大小的。 他回头,一身清风朗月,小小年纪就爱穿对襟长衫,作大儒模样的晏太师之孙晏鹤闻,正徐步从月洞门处进来。 两人不期然打了个照面,晏鹤闻率先低头:“太子殿下。” 江照翊由蹲着改为起身,“你如何来这里?” “草民来找乾安侯世子。” “废话,孤是问你,为何要来找她?” “这……恕臣不能明说。” 江照翊小哼一声,“两个都是书呆子,孤还不稀罕知道呢。” “那臣便进去了。”晏鹤闻拱手,礼数周全,拐进了程渺渺的卧房。 怎么他竟来的这般轻车熟路? 江照翊觉得邪门,指着他问:“程从衍从前和他关系一向很好吗?” 槐序想也不用想,“天才榜上排名第一第二的人物,加之晏太师又与程世子的外祖父交好,他们关系好,也是理所应当的。” 理所应当四个字,狠狠地戳中了江照翊的小心思。 “怎么晏鹤闻跟她关系好就是理所应当?会读书的就要跟会读书的一起玩吗?孤也会读书,怎么不见他们都来跟孤一起玩?” “殿下……”槐序大抵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 “走,陪孤去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呢。” 江照翊扔了陀螺,大步朝那间卧房走去,他浑然忘了方才提醒自己的君子之举,到得那里,却只见屋门禁闭,苍灵带两个小厮正看守着不叫人进。 “怎么回事?”他蹙眉,这两人有什么秘密,还不能叫他听到的? “太子莫怪,奴婢等也是听世子吩咐办事,不如您再去玩一会儿投壶?奴婢再多叫几个人陪您。” “孤又不是小孩子!”过年长了十公分的太子殿下气忿大吼,指着那扇门道:“这是程从衍吩咐的?” “是。”苍灵低头。 “晏鹤闻从前经常来这里?他们经常一起关门议事?” 苍灵思索:“那倒并没有。” 江照翊这才好受一点,想着他们也许的确是有要事商量,但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是不能告诉他这个太子殿下的?他非要听一听。 正门不好进,江照翊一下就想到了程渺渺书桌旁那个大大的窗户,半个时辰前刚被他打开的窗户,这个时候俨然又闭上了,他心中堵到没脾气,正大光明将耳朵贴到了窗户底下的矮墙上。 程渺渺是第一次见晏鹤闻,这位传说中只比程从衍差一点点的存在,道一句天才,也是不为过。 时值十三的晏鹤闻,跟太子殿下同岁,身量也与他一般高,只是比他多了许多的书卷气,身姿挺拔坐在她的书桌前,叫她压力很大。 兴许这就是被真学霸凝视的假学霸的压力。 “鹤闻兄这是?” “听我说,半个时辰前,大理寺地牢,曾将你推入水中的那个犯人死了。” “什么!”程渺渺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千真万确,我是无意中路过大理寺,看见他们抬着一具尸体出来,打听过后才知道,正是当初推你入水的那个人。” “可为何是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家里人都还未有得知消息的迹象。” 程家和褚家交好,程怀勉和程老夫人也早就跟褚渊通过气,那个犯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势必会派人来通知他们家的。 “大理寺卿褚大人今早奉命出城办事,如今尚未回来,两位少卿,一位与他同去,另一位因城东临时出了案子,去城东查案。” 也就是说,程家得知消息的渠道被封死了,同时也意味着,今日大理寺无人主事。 “可他是怎么死的?大理寺主事的都还没回来,尸体怎么就能被抬走呢?”程渺渺一时间冒出许多疑问。 好在晏鹤闻条理清晰,一一解答:“人是被匕首抹了脖子,一刀毙命,仵作已经验过尸体了,他之所以能被抬走,是因为刑部拿了陛下手谕,办案需要用到他。” “刑部?他还犯了什么别的案子?” 晏鹤闻摇头:“是丞相那桩案子,这个人,之前没注意,现在从户部案籍中调出,他也许是个外邦人。” “也就是说……” “很可能与叛国有关。” “可这未免也太巧了。” 程渺渺一时不敢相信,怎么丞相一出事,好像这世上所有的坏事都成了他干的一样。 “我祖父和你外祖父现在还在宫里,或许你爹可能也在,程从衍,你可得做好打算。” “做何打算?” “面对害你之人,可能是你恩师的打算呀。”晏鹤闻这人很讲究礼数,程渺渺算是看出来了,“我听闻你还赠过他一枝梅,提醒他可以将人藏在雪梅园,想要最后拉他一把。你如此待他,他却是如此待你,真心错付的滋味,不好受吧?” 这小子,脑补的资历可是不简单,既聪明,又单纯 分卷阅读114 。 程渺渺跳了跳眼皮,不想承认却又口是心非:“是,你说得对,不好受。” 晏鹤闻摆摆手:“不过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你平安无事便好,你近来在东宫日子如何?上回说的文章,可有眉目了?” 文,文章? 那是什么东西? 程渺渺真想直接摆烂,但又还是挣扎着维持住自己,哦不,程从衍的人设,道:“落了一趟水,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忘了许多要紧事,那是什么文章来着?” “不是吧,你这都能忘?”晏鹤闻这反应,显然比知道害她的凶手死了更震惊,“三月底的苍南山论文会,你不参加了?” 苍南山论文会? 好一个熟悉的词条,程渺渺冥思苦想,这是在哪听过来着? 啊,称赞原主的那段小调里—— “……九岁苍南论文会,十岁殿前谈国策,少年明动上京城。” 敢情这苍南山论文会,还有届数的? 她向晏鹤闻投去友善的目光:“鹤闻的文章写的怎么样了?” 晏鹤闻如实答:“写了一半,我今年仍是主写散文骈赋,不过我听说有几个人,想要尝试写一种新的话本子,叫什么,世情书,你可有听说过?” 程渺渺别的不行,高中历史却是很行,世情书,那不就是世情小说的意思么? 这就终于又轮到她可以装逼的时候了,“世情书多以批判世俗人情为主,只是篇幅较长,不亚于全篇折子戏,写起来可是考验功底,完全没有散文骈赋来的容易。” “所以,没有万全的准备,他们也不会轻易参加咯?” “应当如此,毕竟如果只写到一半,世情书的真理很难完全体现。”程渺渺点头,点到一半,突然想起江照翊床底下那本《金瓶梅》,那不是世情小说的代表吗? 奇怪,既然江照翊都已经能有这等禁书,那为何晏鹤闻这种等级的学霸,会不知道世情书的存在? 她试着道:“不如,鹤闻何时抽空去当今市面上瞧瞧,既是批判世俗人情的东西,想来民间也许已经暗有流传。” 晏鹤闻摇头:“我既然要来问你,那必然是已经在市面上找过了,没有结果才会如此,果然,还得是你啊,从衍。” 市面上没有世情小说?那江照翊的《金瓶梅》是哪里来的? 程渺渺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她之前笼统地将这个世界概括为唐宋之后的架空时代,没有元没有明没有清,可是《金瓶梅》,它,它是明朝的作品啊!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把它写出来的?又或者,是谁把它带过来的? 这个世界还存在着跟她一样穿越过来的人吗? 江照翊,对,她应该去问江照翊,这本书究竟是怎么来的! 她一拍桌子,直接起身,毫不留情地推开窗户。 大幅镂空雕花对开窗底下,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正带着他听话的随从,耳朵贴着墙壁,双双在听着里头的动静。 程渺渺开窗的动作叫人猝不及防,江照翊和槐序狼狈抬头,圆滚滚的四只眼睛,盛满错愕与震惊,与窗台上的明眸对望。 傍晚的风很轻,天很红,云很浪漫,如果没有发生眼下这个事情的话,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会很有底气地催程渺渺跟自己回宫。 而事实,他蹲在墙角,窗台上两盆葱绿的兰花,完全遮不住他庞大的身形,叫他只窘迫地觉得,或许,他也能凭自己的一己之力,用脚趾抠出一座皇宫来。 第50章 .北翟(二更)程从衍,你来告诉太子殿…… “程从衍。” 没人应。 “程从衍!” 还是没人应。 “程从衍你等等孤!” 江照翊急了,这人自上马车后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下了马车又一路走的飞快,他堂堂太子殿下,是能被人甩在身后的吗? 天都黑了下来,兰时提着宫灯在自家殿下身后紧赶慢赶,小碎步追的飞起,看自家殿下抓住程世子的手,要与她一起走。 程世子不太愿意的样子,两个人推推搡搡走了一路,殿下越来越黏人,眼看着就要贴到程世子身上去了,程世子才矜持地拉开距离,平静同殿下说了句话。 “殿下做出这等不光彩的事情,还想要臣同你说什么话呢?” 江照翊憋红了脸:“程从衍!谁叫你跟他说话要关房门的?孤找不到你,想听听你的声音,只能出此下策!” “结果一听就是小半个时辰?” “孤没有!你不许给孤胡编乱造!” “哦。”平平淡淡的一个音节,敲击在太子殿下脆弱的心房。 江照翊郁闷一脸:“程从衍,你不许跟孤生气!” 程渺渺转头,面容平静:“臣没有生气。” 有一种平静,比生气更可怕。江照翊甚是心寒:“你还说没有,你都不正常跟孤说话了!” 分卷阅读115 “臣是在想事情。” “有什么事情是比孤还要重要的?” 小太子忒不要脸,程渺渺见火候差不多了,见好就收,道:“臣是在想,殿下床底下的那本书,究竟是哪里来的。” 江照翊心下一咯噔,“孤的床底下哪里有东西?” “哦?没有吗?”程渺渺呢喃,“那看来是换了地方呀。” 江照翊:“……” 江照翊:“孤说没有就是没有!” “哦,那就没有吧。”程渺渺也不寻根问底,与江照翊并排走着,走着走着,又趴到他耳边,悄咪咪道,“那殿下可以告诉臣《金瓶梅》是哪里来的吗?” “!!!” 江照翊觉得不行。 “你在说什么梅,孤听不懂。” “殿下莫要装了,殿下告诉臣实话,臣保证以后都不跟殿下生气了。” 程渺渺的誓言听起来很诚恳,主要是,对太子殿下吸引力蛮大。 江照翊苦恼着,对这本书,实在是难以启齿。 可他又不好叫人知道,他把这本书都看完了…… “咳咳,就是,地上随便捡的,我看了看名字,觉得没意思,就随便扔在床底下。” 不是程渺渺要听的实话,她心灰意冷地摇摇头:“本以为臣跟殿下已经可以算是朋友,这么多日下来,原来殿下还是不愿意跟臣说实话。” “孤不是……” “也罢,反正臣就是不及秦家世子,也不及兰时和槐序的,他们跟随殿下多年,得殿下真心,臣算什么……” 身后的兰时和槐序突然头皮发麻。 “程从衍你够了,孤告诉你还不成吗?”江照翊大呼一口气,自顾自坐在自己殿前的台阶上。 程渺渺听说过,东宫正殿前的汉白玉石阶和长明殿前的云龙石阶是同一用料,是匠人们花了无数的心血从采石场运过来的。 她如今坐在这等奢侈的玉料石阶上,只觉屁股硌得慌,见江照翊托腮望月,慢慢道出骇人的真相—— “是在喻太妃那里捡到的。” 程渺渺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位年轻太妃的身影。 “其实这宫中有许多的秘密,你还不知道。”江照翊对月长叹,小小年纪,却仿佛有一腔愁绪可诉,“孤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知道了没有?” 程渺渺直觉他还有话要说,“知道了。” “孤其实知道,太妃们都不只有我皇祖父一人。我在翠微宫里,见过许多荒唐事,大监,侍卫,妃子,翠微宫虽不算冷宫,但位置基本也同冷宫无异,皇祖父一个月也想不起来要去一次,她们以为瞒的我很好,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那本书,就是在喻太妃屋里的地上捡到的,我当时好奇,不小心看了两眼,结果外头就有人来了,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藏,就干脆带回来了。” 带回来,并且偷偷摸摸看完了。 太子殿下省去了后半句话。 “程从衍,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江照翊自然想不通,她缘何要在意那样一本不入流的东西。 程渺渺难得有点时候不想骗他,便告诉他:“与臣身世有关,很重要。” “你不是侯府的世子吗?还能有何身世?还能是狸猫换太子不成?”江照翊说话不避不让,直叫人有些不好接。 程渺渺汗颜:“倒也不是这方面的身世。” “那还能如何。” “臣改日再告诉太子殿下。” “程从衍,你总是不对孤说实话。” 江照翊不无失望,“孤以为,孤同你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结果孤都告诉你这么多了,你还是不愿意同孤说许多实话,程从衍,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把孤当朋友?” 嗯?这不是她刚刚用过的台词吗? 这太子还挺会现学现用。 “臣如何不敢将殿下做朋友?”她诚恳道。 “你看,你还在说不敢,你对孤,从来都不是真心的,你都是这个不敢,那个不敢,你是被迫才跟孤做朋友的。” 被他点破了事实,程渺渺有些无地自容。 好像小孩子之间的友情,是不应该有那么多隐瞒和欺骗,可她这不是不得已吗?不藏着掖着,她明天就得游戏结束。 “那殿下,臣也告诉你一个秘密,算作交换,行不行?” “哼,不是什么重要的秘密,孤可是不听。”太子殿下浑身金贵,耳朵也是只听重要东西。 程渺渺遗憾离场:“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殿下不想听就算了。”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作势要起身,江照翊却突然摁住她半边肩膀:“不许走,把秘密说完再走。” 程渺渺皎洁如天上月牙:“不是什么重要的秘密,殿下也想听?” 太子殿下十分勉为其难,降尊纡贵:“听。” “殿下,臣的小名,叫渺渺。”程渺渺附在他的耳边 分卷阅读116 ,很认真地道。 江照翊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讲这个,慢腾腾的,耳根子竟不自觉烧了起来。 “你跟孤说这个做什么?”他欣喜,却又很好地掩藏住欣喜。 “殿下不是想听秘密吗?这个秘密对臣来说很重要。” “渺渺,哪个渺渺?” “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这不是姑娘家才爱用的名字吗?” 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宁静的湖泊,再不起眼,也会漾起涟漪。 程渺渺不知这太子是不是在试探自己,从容不迫道:“是啊,臣小时候跟爹娘在西北住过一阵子,黄沙满地,条件极差,臣那时候身子不好,受不得那样的条件,爹娘便给我起了个类似姑娘家的小名,希望我不管多渺小,多娇弱,都能保护住自己的萤火,好好活下去,好好长大。” “渺渺。”江照翊念了念这个名字。 “嗯。”程渺渺诱导他,“殿下连名带姓再喊一声。” “程渺渺。” 程渺渺乐了。 她已经很久没听人念过她的名字了,笑着笑着,竟还有点想哭。 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程渺渺努力想憋回去,却无论如何都不行。 从前的同学,朋友,家人,一一从她面前闪现而过,她逐渐崩溃,嫩生生的小脸皱成了一张纸,她不断吸着鼻子,不想叫鼻涕眼泪糊在一起太难看,可身体怎么也止不住颤抖,脸颊的肉都颤了起来,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突然,突然好想家,好想好想回去。 她是爸妈的开心果,她不在爸妈身边,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光想想就好难受。 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早就不再约束自己,任涕泪横流,满面荒唐。 江照翊惊住了,他从未料到程渺渺会哭,是他的错吗?可他明明也没做什么,他不过是念了一次她的名字,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念的啊! 他眨眨眼,不知该怎么办,从袖中掏來掏去,也只能掏出一方素黑帕子,他递给程渺渺,叫她擦擦眼泪。 “对不起,臣,臣失态了。” 程渺渺帕巾擦脸,将委屈都咽回肚子里,冷静下来的那一刻,还是得面对现实,继续去挽回属于程从衍的面子。 “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你今日回家都没见到你爹,应当是想他的吧?”江照翊勉勉强强,似乎也能理解她的情绪,毕竟他听说,姑娘家总是多愁善感些。 程渺渺折好帕子收起来,鼻音黏黏糊糊,“太子殿下从前不在爹娘身边,也难受吗?” “自然难受,孤那时候才多小呀。”他倒也不害臊,坦坦荡荡。 程渺渺吸吸鼻子,“太子殿下辛苦了。” “一般般而已。”太子的傲娇定律,虽迟但到。 程渺渺破涕为笑,直接伸手擦了擦眼睛,湿漉漉的眼睛有些红肿,在月光底下也不再皎洁,可江照翊瞧着,觉得她就像嫦娥仙子的玉兔一样,红彤彤的惹人怜。 他送程渺渺回观星殿,在殿外难得仰头看了看夜空,星汉灿烂,浩瀚无穷,算是对得起这个殿名。 可玉兔是该住月宫的,他想,那边的眠月殿很空,什么时候也可以带程从衍去看看。 程从衍,程渺渺。 他在心底里不断反复重复这两个名字,连入梦乡都是甜的。 *** “定琅醒了,你暂时别担心。”晏望山站在书房外的空地上,与程渺渺私说着事。 杜醒时的医术,果然是可靠的,她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太师,眼下迫在眉睫,我可能有点别的事情需要与外祖父商量,太师能否帮我给外祖父带封信?” “好。”晏望山生就一副和蔼样,好说话的紧。 程渺渺放心将信给他,正要送他出东宫的门,便在门槛处,与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李三行撞了个正着。 “李公公。”她客气道。 李三行甩着拂尘,满头大汗:“哎哟,晏太师,程世子,太子殿下可在?” 程渺渺指指里头:“在,还在书房呢。” “陛下传您和太子殿下过去,世子赶紧去叫太子一道出来吧。” 程渺渺留了个心眼,“敢问公公,陛下传唤,所为何事?” “哎呀,大事,程世子,了不得的大事,丞相方就在刑部大牢里,没了。” 果然是大事。 程渺渺和晏太师对视一眼,太师示意她:“那就赶紧去叫太子殿下出来吧,陛下也许有要事相商。” “是。” 在皇宫这么多天,程渺渺终于要去到传说中所谓皇帝的书房,承德殿。 江照翊明显熟门熟路,去的一路都很放松,倒是前面的李三行,胖乎乎的身子走的有些发颤,叫程渺渺觉得,事情不容乐观。 事实证明她想的没错,承德殿里龙威滔天,地上散着一堆纸,还有一个磕了角的砚台,看起来皇 分卷阅读117 帝刚发过火的样子。 她和江照翊跟在李三行身后进去,莫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哦不对,是她不敢喘,江照翊还是挺敢的。 他有模有样,上前一步堵在她面前:“儿臣拜见父皇。” 程渺渺神情一动,紧跟着道:“臣拜见皇上。” 江云渡负手背对着他们,活像一个等比例放大版的江照翊,父子俩如出一辙的惯用造型,叫程渺渺品出了点味道。 原来太子身上的王霸之气,都是遗传他爹的。 不过同样的姿势造型,叫已经君临天下的江云渡演绎出来,还是很有气场的。 明明没有说一个字,却叫程渺渺觉得,周遭满是压迫,不怒自威。 “太子去看看书桌上的折子。”他终于发话道。 江照翊自信过去,将奏折拿在手中浏览,浏览前和浏览后的神情,完全是两个样。 李三行不知何时早就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他们三人,江照翊将奏折递给程渺渺,要她也看看。 看完奏折的刹那,程渺渺露出了和江照翊一样的神情,惊骇。 “北翟认领了丞相的户籍,说已经查明他是北翟贵族,他们正要找回他,可他却在我们大启遇害,北翟要我们给个说法。”江云渡一身上朝时的明黄龙袍,尚未来得及更换,缓缓转过身,叫程渺渺直面他身前那条逼真天龙。 “太子,程从衍,你们怎么看?” 早猜到他会这么问的。 程渺渺动了动指尖,听江照翊道:“既是北翟人,缘何之前要用着我们大启的身份?死之前是什么人,那就是什么人,死在我们大启的籍册上,就是我们大启的人。” 江云渡意有不满:“两国邦交,岂容你如此放肆!” “咱们不放肆,放肆的就该是他们边陲小国了。”江照翊一看就是个野的,“父皇既然问到儿臣,那儿臣就照自己的心里话说,昔有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开疆扩土,后有大唐盛世,万国来朝,咱们大启定调中原,兵强马壮,如何要怕他一个区区北翟?” “如何要怕他一个区区北翟?”江云渡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身处承德殿中,程渺渺可以感受到皇帝任何一点微妙的情绪波动,江云渡这情况,很显然很想将这太子暴打一顿,但又碍于他是自己亲儿子,不好动手。 程渺渺想,得亏江照翊是皇后亲生的长子,是皇帝唯一一个已经有独立意识的儿子,不然,他能不能做这太子还真是不一定。 江云渡对自家儿子莽夫一样的思维不再抱有希望,折了折指骨叩着桌响,目光深邃:“程从衍,你来告诉太子殿下,如何要怕他一个区区北翟?” 第51章 .崇明(一更)鸿胪寺卿 如何要怕他一个区区北翟? 我哪里知道! 程渺渺强忍住想要咆哮的内心,手心涔涔冒着汗。 北翟北翟,北方的部落,为什么不能对他们动手? 因为,因为,因为…… “因为,攘外必先安内。”程渺渺在看到地上那封写有怀王名字信函的一刹那,急中生智,背起近代史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句话。 “攘外必先安内?”江云渡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程渺渺像是从中窥到一点对劲的苗头,继续道:“北宋初年,宰相赵普与太.宗书中曾言,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说罢,她又想起近日萧庸让她熟读的《史记》,继续道:“西汉景帝时期,帝师晁错力主先削藩后攘夷,强国固本,续文景之治,这才为武帝远驱匈奴创造了条件,故,太子方才所言并非不可,只是时机未到,内忧外患同时有,先内后外,才为上选。” “内忧外患同时有,程从衍,你说的内忧,是何忧?” 皇帝就是皇帝,就是喜欢问这种一开口就容易叫人当场滑跪的问题。 程渺渺敢说又不敢说,摸不清皇帝当下对怀王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上,“臣以为……” “父皇,这问题如何要问?”江照翊突然抢在她前头答,“皇叔此番自西南回京,行事不但没有丝毫的收敛,反倒变本加厉,朝堂之上其党羽仍未伐尽,狼子野心依旧昭昭可见,内忧外患,皆清晰不已。” “那依太子之见,如何先处内忧?” 剥夺王位,削藩。 这几个字说出来都不容易,更别提做出来了。 怀王之母乃先帝时期的贵妃崔氏,清河崔氏,是大启北方的四大姓氏,家族势力可想而知,先前江云渡将怀王贬到西南,都是花了不少手段才做到的,要想一举拿下他,如今登基才两年的他,可谓是困难重重。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明知是他暗中派人刺杀的姬长赢,丞相也已经将凶手都送上门来了,他却仍旧不能对他动手的原因。 仗着有个好母家,他即便是一辈子当不上皇帝,也敢日复一日的有恃无恐。 江 分卷阅读118 照翊说不上话来了,程渺渺也极力低着头不敢呼吸,整个承德殿都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氛围。 “行了,朕叫你们来,不是要看你们脑门顶的。”江云渡在那把九五至尊的檀木大椅上坐下,“你们站到一旁,待会儿鸿胪寺卿过来,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 “是。”程渺渺和江照翊互看一眼,乖巧地站到了一侧。 果然没过多久,李三行就又搭着拂尘进来,禀报鸿胪寺卿正等在殿外。 鸿胪寺卿,程渺渺还是有几分好奇的,因为她看过萧庸给的册子,鸿胪寺卿黎崇明,又称承平伯,是黎贵妃的哥哥,黎洲白的亲爹。 黎洲白,想起那妖孽般的帅哥长相,程渺渺便不禁垂涎三尺,究竟是怎样的爹娘,才能生出这样极品的儿子? 承德殿门打开,刚赶过来的鸿胪寺卿黎崇明,一身红袍官服未来得及换,纯黑的靴子大步踩在干净到反光的地砖上,站在书桌前三尺外向皇帝行礼。 帅……简直是帅惨了…… 要不是顾及皇帝还在,程渺渺眼睛都要看直了,这鸿胪寺卿黎崇明,比他儿子还要好看百倍! 一张脸棱角弧度很是分明,健康的小麦肤色,硬朗的五官,搭配八尺身高与挺拔英姿,纯纯是一个成熟老男人该有的顶配没有错。 话说,他的妹妹如今是贵妃,那他是不是应该也算皇帝的舅爷来着? 可是看皇帝对他的态度,倒全然不像对舅爷的样子,两人之间,君臣气息过于浓重。 “……臣方从北翟使者下榻的驿馆回来,对于丞相此事,他们提出有两种解决办法,一,大启与北翟交界的耕牧线退让五百里……” “做梦!” 程渺渺神智一秒被拉回,好家伙,五百里,这北边小部落,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 兴许是知道皇帝不会答应这个要求,他们还提出了第二种解决办法:“大启送一位公主去和亲。” “他们说知道陛下如今膝下只有一位归山公主,公主尚年幼,不宜出嫁,故愿意陛下许一位宗室女,以公主封号,送去北翟。” 这小地方,真是找死,程渺渺想,让公主还是宗室女出嫁,是皇帝自己的选择,怎么就成了他们施舍的条件一般?惹恼了江云渡,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开战,他们也讨不到一点好。 她悄悄瞟一眼,果然那边江云渡脸色已经铁青,“黎卿是怎么想的?” 黎崇明直接道:“臣以为,二者皆不可。” “那黎卿有什么好办法?” 黎崇明绷直的帅老脸一脸正气,“太师和萧阁老,昨日抓到一伙北翟人,他们毒害萧家长孙,证据确凿,昨夜刑部已经派人查封了他们作案的酒楼君再来,君再来的小二也已经认罪伏法,指认出了指使他下毒的就是北翟人,臣请陛下指示刑部与大理寺,还有京兆府,三司会审,对此案进行审理。” “下毒的北翟人,与北翟使者可有来往?” “目前来看并无来往。” “那卿是要将北翟人的案子闹大?” “是。”黎崇明简短的一个回答,将事情定下基调。 “往常北翟人在中原犯案,都准许他们将人带回去自己处置,但萧家是我大启世家望族,若只是普通处置,恐会不平我朝民愤,故臣请三司会审,开放衙门请百姓来围观。”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既然他们说丞相是他们的贵族人家,死在他们这里,要讨个说法,那他们也毒害了萧定琅,还是上门来毒害,朝廷完全也可以找他们要个说法。 两相抵之,到时候北翟使者,只怕也不敢再提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要求。 本该是挺好的方案,江云渡听完却立刻提问:“他们为何要毒害萧定琅,卿可知道?” 程渺渺眼皮子剧烈一跳,后背冷汗直冒。 她都快忘了还有这茬,原来绕来绕去,最终这问题,居然是要调查到她的头上吗?萧庸昨日进宫,有把她给招了吗?皇帝不会是因为这个,才今日把她宣到承德殿里来的吧? 黎崇明一路顺畅的回答终于到这触了底,他的确还不知道,那伙北翟人,究竟为何要害萧阁老家的孙子。 江云渡寡淡的神色悲喜莫明:“萧定琅无意中撞见丞相要夜半出京,发现他身上的出城令牌乃偷窃京兆尹陆应之令牌,便加以阻拦,不想失手将丞相打晕,惊慌之下,逃之。” 闻言,得知真相的程渺渺和江照翊双双抬头,默契对视一眼。 他们心底里都明白,这约摸就是萧庸最终决定对外界的说法。 他夸大了萧定琅的存在,掩盖掉了程渺渺和江照翊的痕迹。 他为一切都留好了退路。 即便那伙北翟人到时候真的说当时还有她程从衍和太子殿下在,他们也可以回应,说是偷偷跑出宫玩,不小心在路上碰到的丞相,又不小心见到了萧定琅打晕人,因为是偷跑出宫,不想叫人知道,才特意求萧庸,不要在案子中提到这一茬,也 分卷阅读119 特意对此事缄口不言。 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妥帖。 事到如今,程渺渺终于再次被萧庸破釜沉舟的勇气所震惊,这位老人家,这位她名义上的外祖父,远比她以为的还要敢,却也周全。 “事实都告诉你了,到时候案子上该怎么说,黎卿明白了吗?”那头的江云渡还在深沉提问。 黎崇明果断接道:“萧定琅无意中撞见丞相要夜半出京,发现他身上的出城令牌乃偷窃京兆尹陆应之令牌,便加以阻拦,两人争执不下,大打出手,萧定琅技高一筹,将丞相敲晕,将他暂放一旁,当即报官京兆府,翌日一早,京兆府将人捉拿,顺便牵连出许多旧案。” “黎卿不愧朕之左膀右臂!”江云渡肉眼可见地龙心大悦。 原来是要这样。 程渺渺瞟一眼黎崇明,见他虽满口鬼话,但刚正不阿的一张脸依旧纹丝不动,浩然正气丝毫不容人质疑的模样,不禁佩服。 这年头混官场,没点本事还真不行。 江云渡心情和缓,说话也亲切了许多,“事情既有了解决的办法,你就带着朕的旨意,去刑部和大理寺,要他们斟酌配合吧,太子——” 充当了许久木头人的江照翊突然被耳提面命。 “父皇。”他立正的姿势倒是很端正。 “你和程从衍,替朕送黎爱卿出去。” 真好,他也没留他们俩的打算了。 程渺渺万幸逃过一劫,绷紧的神经松了下来,跟江照翊退出承德殿,屁股刚转过来,便见一位华服美人五官艳绝,立在石柱旁,静静望着这边。 “哥哥。”她喊一声,程渺渺骨子便酥了大半。 黎贵妃今日一袭宝石蓝宫裙,头顶六尾荔色正凤钗,又明又艳的打扮,却半点不俗,等在红木石柱旁,见到他们出来,裙摆摇曳生姿,款款而来。 “哥哥。” 哦,准确来说,是见到他,便走了过来。 她窈窕而来,眼中只有一个黎崇明。 “臣拜见贵妃娘娘。” “哥哥请起。”黎贵妃扶了扶脑袋上的凤钗,斜眼睥睨这为自己折腰的男人。 而同样是行礼,站在黎崇明身边一齐弯下腰的程渺渺被无情忽视,还是江照翊拉了她一把,直接把她拉直了身子。 她被承德殿外金灿灿的阳光晃晕了眼,听贵妃继续用她魅惑的嗓音道:“哥哥不是昨日就回京了?怎么今日才进宫面圣?” 黎崇明淡淡:“臣昨日听陛下吩咐,在京兆办事,故而今早才进宫。” “这样,本宫还以为,哥哥也是敢不将陛下放在眼里的人了。”黎贵妃翻了个白眼,很夸张地立着婀娜的身子。 黎崇明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一点裂缝,是对贵妃此言的不满:“天子殿前,娘娘还请慎言。” “慎言?本宫还不够慎言吗?本宫在陛下身边,更大胆的可都说过呢。”黎温静讽刺地笑着,“哥哥想听听吗?” “贵妃娘娘!” 黎崇明的裂缝似乎更大了些,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此刻酝满了愤怒。 他低头,睥睨身边两个小人一眼,连带着黎温静也将上翘的眼尾带了过来。 “太子殿下和程世子也在啊。”她敷衍道。 早就在了,你这眼神,是选择性失明嘛! 程渺渺不敢说话,可江照翊是个有资本横冲直撞的,根本不理贵妃,拉起她就跑。 “殿下不觉得贵妃和黎大人有些奇怪吗?”程渺渺被他越拉越快,在即将拐弯的宫墙角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两人还处在那里。 “有何奇怪的。”江照翊见怪不怪,“他们本就不是亲兄妹,没什么感情也是应当的。” “可是没感情,不应该根本就不来看他吗?贵妃娘娘这显然就是特地来看黎大人的。” “你不懂。”江照翊用着大人的口吻,十分成熟道。 程渺渺稀罕:“那殿下就懂?” “程从衍。”江照翊松开她的手,何其正经道,“一个曾把你推入深渊的人,你对他是爱还是恨?” “恨。” “可如果他是对你有养育之恩的父亲或兄长呢?” 程渺渺明白了,他在说贵妃当初被家里逼着嫁给老皇帝的事。 “是爱是恨说不清楚了吧?”江照翊小大人似的将手负在身后,徐徐前行。 “所以,他们之间出现什么场面都不奇怪。” 第52章 .骑马(一更)程从衍,你给孤站住!…… “哥哥回来啦!” 回到东宫,小公主江珊珊正仰着小脸等在殿中,见到二人,便提着她粉嫩嫩的裙摆起身,挤到两人中间。 “哥哥带着程哥哥去哪里啦,我等了好久呢。”明明亲哥就在身边,她却还是选择了去揪程渺渺的衣袖。 江照翊看在眼里,“珊珊,把手收回来,不得放肆。” 分卷阅读120 “哥哥!”江珊珊不听他的话,顺势还将手搭的更紧了,“待会儿尚衣局的人就要来了,你要去给他们量衣裳,就让程哥哥陪我玩会儿嘛。” “今日便要做衣裳了?” 皇子公主们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又都在长身体,每年春夏秋冬都需要用许多上好的料子,做一堆崭新的衣裳,而且因为衣裳花样多,做工又必须保证精致,所以基本是每年一开春,就得去做夏季的衣裳,初夏再去量秋季的衣裳,如此往复循环,直到他们彻底长大,才不用再叫尚衣局的人一年四季都来给他们量尺寸。 江珊珊乖巧地告诉江照翊,今早尚衣局的宫女们已经来给她量过衣裳了,想必不久就要到他东宫来了。 “哥哥,你们看我这身裙子好看吗?是她们今早刚送来的呢。”江珊珊说到兴奋之处,跑起来仙仙地转了两个圈,翩舞的衣袖和裙摆层层漾开,宛如镀粉鎏金的蝴蝶,又似坠入凡间不谙世事的小仙子,当真是极灵巧的。 程渺渺最懂小女孩的心思,相当捧场道:“好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公主这身衣裳,简直疑是仙女落凡尘,自此不叩九重门。” 其实江珊珊还听不太懂后面两句诗的意思,但她知道她程哥哥这是在夸她,这就足够了。 她通红着小脸坐下,“多谢程哥哥,程哥哥即便不穿新衣裳,也是玉树临风的。” 小公主目前的知识还很有限,玉树临风已经是她现阶段能想到的夸人最好听的词。 程渺渺很开心,拉了桌上的点心,想与她一同分享,好巧不巧,青鸣便带着几个装备齐全的宫女进来了,一看便是尚衣局的人。 江照翊支着脑袋,正左右分别打量程渺渺和江珊珊,江珊珊是他妹妹,他如何不明白她那点人尽皆知的小心思。 他想,可惜程从衍是个姑娘,他身为江珊珊的哥哥,为了她好,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尽量减少她们之间的相处才是,尽早掐断自家妹妹这点不该有的想法,防止她越陷越深,才是正道。 “珊珊,你这么喜欢程哥哥,那你觉得,叫尚衣局给你程哥哥也做几套衣裳,怎么样?”江照翊想了个办法,忽悠自家妹妹。 江珊珊听了,大大的眼睛单纯地眨了眨,果真觉得这想法不错,当即点头道:“好啊好啊,给程哥哥也做几套衣裳!” 当事人程渺渺想要委婉地拒绝:“两位殿下,臣如今还不缺衣裳,就不必麻烦尚衣局做了吧?” “做嘛做嘛。”在做衣裳这件事上,江珊珊比江照翊还要热情百倍,“从前大表哥也总是跟哥哥一起在尚衣局做衣裳的,程哥哥既然和哥哥同吃同住,那做几件衣裳也没有什么。” “这……” 程渺渺还待再拒绝一番,青鸣身边的尚衣局宫女却道:“程世子不必担心,奴婢们来时皇后娘娘就吩咐过,给您也同样做几套新的衣裳,还请世子放心跟我们来量尺寸便是。”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程渺渺似乎也没什么好拒绝的理由了。 “那便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 她亦步亦趋被宫女们引去江照翊的正殿偏房,和江照翊一起,笔直地张开双臂,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布,测量。 突然,有人一手搭在了她腰间卷云纹的紫色腰带上,吓得她腿脚一软,后退一步。 “你做什么?”她双手摁在腰带上,警惕道。 “世子别慌,奴婢们需得将您外衣解了,才能量到您里头的衣裳尺寸啊。”宫女们举着量尺,解释地很是诚恳。 程渺渺前所未有地紧张,要她脱外衣其实没什么问题,毕竟她现在前面平平,脱了衣裳也看不出什么具体名堂,但是她最近刚来那玩意,身体正是特殊的时候,要叫宫女们发现她的异样,她可不敢保证这宫女各个都跟杜醒时似的嘴牢,她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已经褪去外衫的江照翊此时听到响声,也回过头来看她,不过两眼,便一身素白中衣走过来,拿走了宫女手中的软尺。 “程世子容易害臊,不喜欢旁人碰到她里衣,这些就由孤来帮她量吧。” “不可!” 宫女来是怕暴露,江照翊来,那程渺渺害不害臊啦! 若非举止不妥,她真是想当场抱胸逃走,满身戒备看着这几个人,她脑袋都快秃了。 “程从衍,孤跟你相处这么久,你还信不过孤吗?”江照翊指了指后头那扇巨大屏风,“孤去那后头帮你量,不叫他们看到你的里衣。” 程渺渺吓急了胆:“殿下也不能看。” “孤不看,孤闭着眼给你量。” “不行,也不能摸。” 有宫女不由笑出了声:“程世子当真是面皮薄,跟姑娘家似的。” 江照翊闻言立时正了脸色:“闭嘴!这是你能说的?” 宫女血色尽敛,尴尬地低下了头,“奴婢失言,太子殿下恕罪。” 而江照翊看都没看她一眼,烦躁地回首:“程从衍,你跟孤过来,孤保证不 分卷阅读121 碰你,给你量好全身。” “不,不必了,要不臣这里头的衣裳,还是不做了吧……”程渺渺实在不想出幺蛾子,退堂鼓打的响响的。 “不成,外头衣裳都量了,里头也得做几套,你若不放心孤,孤叫青鸣来给你量。” 江照翊硬拉着她往屏风后头钻,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有一阵子,隐约是吵嘴的声音,众宫女们耐心等待,等到最后,才终于见到那条绛紫色的卷云纹腰带被扔到了屏风上,紧接着,浅紫的那身外衫也被挂了上去。 “青鸣!”只听江照翊高呼一声,东宫的大宫女青鸣便迈着步子从容而来。 青鸣走到屏风后,混入两个不高不低的身影当中,显得格外突出,不久,屏风后便传来她温柔的音色:“腰围一尺四,肩宽一尺,臂长……” 江照翊给她做衣裳的决心,渐渐从一开始的玩笑变得很是执着,他吩咐青鸣量好尺寸便退下了,目睹程渺渺别扭地穿上外衫,偷摸摸到他身边严肃道:“殿下说好了,要帮臣打听清楚那本书究竟是哪里来的,可不能反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孤是君子,你何时见过君子骗人的?”他很是信誓旦旦。 “那青鸣……” “青鸣是孤的人,整个东宫没有孤的吩咐,没有人会多嘴一个字。” 这小太子,到底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程渺渺心思复杂,又不好直接问,只能牵强地笑笑,落荒而逃,好不狼狈。 外头江珊珊居然还等在殿中,玉莺和樱笋正陪着她玩,程渺渺一过去,她便支开了她们。 “程哥哥,明日便是二月二了,上林苑有纸鸢比赛,你要陪我参加吗?” 原来一眨眼已经到二月了。 程渺渺一边惊叹时间飞快,一边惊叹皇宫花样真多。 前几日的逐鹿会刚尘埃落地,马上就又有纸鸢比赛了,怪不得许多根本不住在皇宫的世家贵胄,帝后也常会说他们是自己眼睁睁看着长大的。 这一天天进宫的速度,可不是看着长大的嘛。 程渺渺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功夫参加那纸鸢比赛,不好轻易答应下来,便将希冀的目光投向随后而来的江照翊。 江照翊穿戴齐整,从后头绕出来,一出现就被江珊珊逮着问:“哥哥,明日的纸鸢比赛,你要同我参加吗?” 江照翊瞅一眼程渺渺:“小孩子玩的把戏,有何意思?我同你程哥哥明日有事,不能陪你放纸鸢了。” “哦。”江珊珊情绪中不乏失落,“那是何重要的大事?我明日要用的,可是你亲手给我做的那只小燕子呢。” “听话,下回哥哥给你做只更大的鹰。”江照翊抚抚妹妹的脑袋,弹了弹俏皮可爱的双丫髻。 下午还有太傅的武课,送走江珊珊的两人坐在一起囫囵用了个午饭,便马不停蹄赶往上林苑。 程渺渺听萧庸的话,将自己对武学一窍不通的原型完全暴露在了陈巳和江照翊面前,陈巳当真如萧庸说的那样,对她的情况虽然吃惊,但也表示理解。 毕竟人始终不可能十全十美,程从衍的文学已经做到了那等地步,时间都花到那上头去了,那武学弱一点,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可惜,他原以为程从衍会是他孙子的对手,一开始便对她抱了极大的兴趣,这期望越大,得知真相时的失望便也越大。 “从衍。”但陈太傅该教还得教,指着那匹比她人还高的骏马,道,“先上马跑两圈。” “……”程渺渺恍恍惚惚觉得这课不该来,早知该叫杜醒时帮自己称病才是! “太傅……” “我知道你身体弱,手也还不灵便,故而上堂课只是教了你简单的拉弓射箭。”陈太傅一脸正义凛然。 呵呵,简单的拉弓射箭。 程渺渺嘴角抽搐,想起上堂课掰都掰不开的弓弦,她的手就开始隐隐作痛。 陈太傅还在兀自念叨:“……但是从衍,骑马这等事,是咱们好男儿必须得学会的事情,不论文武,这都是一个学者该有的态度,来,驯服它,上!”强硬的语气简直不容人拒绝。 不是,可她,可她完全没碰过马啊! 程渺渺牵着缰绳,一脸茫然,上,怎么上? “程从衍,你的马借孤骑骑!”江照翊突然挤上来,从她手中抢过缰绳,一脚撑着马镫,足底发力,一个漂亮的后腿翻身,从程渺渺面前翻上了马背。 哦,跟骑老式自行车差不多,快准狠上去。 程渺渺看过一遍,默默在心里又演示了一遍,江照翊则控制着缰绳走了两步,略有嫌弃道:“也就这样,不及孤的灵驹。” 他似是乏味,掉头将马骑回原地,又在程渺渺正正好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从马背上动作缓慢地下来。 原来是这样下马。 程渺渺记忆自从每日拼了命背书开始,就好到不行,看过一遍几乎就会完美回忆,在江照翊重新将缰绳交回到她手中时, 分卷阅读122 又仔细将他方才上马下马的动作想了一遍。 应当没有问题,她顺了顺马儿的毛,自信心有点起来了,一步一步学着刚才江照翊的样子,艰难上马。 嘶,好难—— 程渺渺手牵缰绳,用力扣在马鞍环上,从马前蹄附近上马,左脚踩在马镫上,绷直右脚用力,双手无处安放,抓在马鞍前后两个地方,等到要扫腿的时候,右手狼狈地前扑,同样抓住了马鞍环。 还行,姿势虽然丑了一点,但好歹上来了。 程渺渺牢牢牵住缰绳,正等着太傅下一步的指示,太傅却道:“好,从衍你下来,今日就练习上马,直到熟练为止!” “!!!”程渺渺好容易拾起来的脸皮缝开始皲裂。 “太子今日要和槐序对练的,是如何在马上做到举.枪。”太傅转而面对江照翊和槐序,指着停在草场中间那两匹一看就生机勃勃的马儿道。 好家伙,马上甩枪,那一定帅极了! 程渺渺不无艳羡,眼巴巴看着江照翊和槐序往草场正中走去,自己却只能苦哈哈在这里继续练着上马下马。 等等,下马? 程渺渺抓紧了马鞍环,一时有点懵,怎么下去来着?江照翊刚才怎么下去来着? 她慢吞吞伏在马背上,两条腿抖成了筛糠。 下去,她要慢慢才能下去…… 一下午都在枯燥的上马下马中度过,程渺渺翻来覆去的练,憋着一股劲,不想叫人看轻程从衍这个名声,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总算是能熟练地上下马匹。 当然,其间马儿也有躁动不安的时候,这时候兰时就发挥了他巨大的作用,也不知是马能听懂他说话,还是他能听懂马说话,总之,他能很好地处理马的情绪。 太傅离开之后,马匹就被小太监们收回去,将要送回马场。程渺渺羡慕地遥望江照翊下午骑过的那匹灵驹,想起少年骑在上头高举长缨枪的场景,不免心驰神往。 绿茵遍地的草场,蔚蓝如海的天空,红缨长.枪的少年,英姿飒爽,矫健如飞。 “程从衍,你这是何表情?”江照翊稀罕极了,“是不是见孤在马上英姿勃发,忍不住心动了?” 程渺渺想了想,如实点头。 “咳咳,咳咳!”江照翊不过打趣,哪想她会这么大胆地承认,呛了自己好一会儿的口水才道,“程从衍,你这是何意?你对孤……” “殿下骑马甩枪着实英姿勃发,臣羡慕不已,臣在想,殿下抽空,能不能也教教臣怎么骑好马?”程渺渺其实不大好意思开口,毕竟她是太子伴读,结果居然反过来要太子来教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合规矩。 可是她也想快点学会骑马,江照翊骑马的技术,显然已经完全足够做她的师父。 “程从衍!” 她想过江照翊可能会拒绝,但她没想过,他会如此气愤。 “你那般贪看孤的灵驹,就是想跟孤学骑马?” 紧束的袖口藏不住拳头,程渺渺已经看到了太子隐隐颤抖的手势。 不妙。 “是臣的错。”她赶紧低头。 江照翊一眼看出她的不诚恳:“你错在哪里了?” “臣,臣不该请殿下教臣骑马,臣错了,臣会请槐序教的,不劳烦太子殿下了……” “程从衍,你如何敢用孤的护卫!” 好嘛,本来想叫他息息火的说辞,结果反倒叫他更生气了。 程渺渺眨眨眼,还想再争一争:“可是槐序……” “槐序替孤办事,日理万机,教你骑马这等小事,你怎么敢劳烦他?” 是吗?我看他挺闲的啊。 程渺渺眼睛一瞥,又被江照翊喝回来:“程从衍!” “殿下……”程渺渺弱弱道,她只是想下课后再多练会骑马,怎么就这么难呢? “孤说了,槐序不能教你骑马!”江照翊脸色越黑一寸,说话的语气就越重一分,但是奇异般的,耳朵也越红一些。 程渺渺习以为常,乖乖认错:“臣知道了,臣会自己好好练习的,夜凉风大,殿下还请早些回去吧,臣再去牵马儿来练一会儿。” “你!” 你就不能再求求孤吗! 江照翊凝望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程从衍,你给孤站住!” 终是他先踏上了奔向她的路途。 第53章 .结案(一更)送,给,谁?…… 丞相和北翟的案子在纸鸢比赛这日开庭,一如黎崇明所言,刑部,京兆府,大理寺三司会审,鸿胪寺佐之,御史台监之,五司齐聚一堂,实属罕见。 今日的案子主要有五,其一,丞相在先帝时期没被查出来的贪污旧案;其二,丞相与北翟的牵扯,是否涉及叛国;其三,丞相身为北翟贵族,莫名死在大启狱中,两国之间当如何处理;其四,北翟人对萧定琅下毒,萧定琅同样为大启世家 分卷阅读123 子,两国之间又当如何处理;其五,乾安侯世子程从衍落水,主犯被人杀死在狱中,经户部查实,此人却可能又为北翟人,这桩案子,又当如何处理。 “如此看来,一连这么多案子,五司齐聚倒也不为过。”程渺渺走在宫墙边上,心思却早已飞出了天际。 她也想去五司齐聚的现场看看,那场面一定很壮观,萧庸,卢冰,褚渊,陆应,黎崇明……所有她能叫上名字的当今官场的扛把子,都在那里。 尤其最后一桩案子还和她有关,晏太师今早走的时候就问过她要不要去旁听,她拒绝了,因为江照翊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把这么多案子放到一处审理,那是他们根本没打算给北翟人留活路,刑部京兆府大理寺,一个赛一个的人精,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人噎个半死,更不要说鸿胪寺和御史台那两只千年的老狐狸,北翟人只有挨打的份。” 江照翊从程渺渺手中接过一瓣橘子,带她猫进了翠微宫,兰太妃和苗太妃正惬意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吃点心,见到他来,双双露出惊喜的神情。 “太子殿下来了。”两人动作迅速地起身,一个拍凳子,一个递点心,“快坐快坐,殿下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江照翊摆摆手表示不坐,“今日上林苑有纸鸢比赛,孤没兴趣,便来看看你们,喻太妃可在?孤怎么没见到她?” 兰太妃和苗太妃对视一眼,一齐尴尬地笑了两下,“喻太妃正在殿中睡午觉呢,太子殿下找她?那便让我替殿下去把她叫出来。” 江照翊在翠微宫可谓是轻车熟路,喻太妃住哪里,他清楚得很,直接自己带着程渺渺走了两步,“不劳烦太妃了,孤自己去就好。” 两位太妃却是急了,忙叫住他:“太子殿下!” 江照翊顿住。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怎么了?”程渺渺年纪虽然比他大,但在某些方面,还是远没有他懂得多。 他莫名看了一眼程渺渺,站在原地,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还是劳烦兰太妃替孤去看看吧,孤突然想去后头的菜圃地里转转,便和程世子在那里等她。” 他说完,也不待程渺渺反应,就很霸道地拉走了她。 大抵中华民族种菜的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翠微宫的太妃们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在后院养花种菜,现在江照翊的东宫,时不时还能收到一些翠微宫送来的瓜果蔬菜。 “为何我们不能直接去找太妃?”程渺渺才不信这太子会想看蔬菜,他一定另有原因。 江照翊耳根子微微泛红,坚持道:“就是因为孤突然想自己摘菜了,翠微宫的菜还不错,你待会儿陪孤多弄点青菜回去。” 程渺渺锲而不舍:“摘菜等待会儿问完话再来不行吗?” “程从衍,你话怎么这么多?”江照翊箍紧她的手腕,强拉将她拉到了半亩菜地前,“我们直接在这里等她,不就能节省很多时间了吗?省下的时间你回去读书,不好吗?” 望着一片绿油油的菜地,程渺渺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江照翊也催促她:“愣什么,摘菜啊。” 程渺渺憋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对劲,“可是,殿下不是不喜欢吃青菜来着?” “孤现在喜欢吃了不行?人都是会变的。” “这么巧,就在这一刻变了?”程渺渺觉得他这鬼话怪好笑,“那殿下今晚就多吃点青菜和萝卜吧,臣回去就叮嘱小厨房,给您多炒几个素菜。” 小太子瞪直了眼,后果很严重:“程从衍!” “臣在。” 程渺渺并不怕他,笑嘻嘻地将他往菜地里推,要他真去摘菜,两人蹲在地里吵了没片刻,喻太妃便抚着发髻姗姗来迟。 “是我来迟了,叫太子殿下久等了。” 程渺渺目光循着来声去,喻太妃面色红润,娇艳欲滴,应该是跑急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土地上,连头上的步摇都没戴稳。 “太妃不必着急,孤等的不久。”江照翊难得懂事,要她好好走路。 喻太妃立时笑得娇俏,如二八少女:“殿下此番找我,又是所为何事?” 江照翊悄悄瞥一眼程渺渺,颇有些难以启齿。 程渺渺才不管这些,直接道:“太子殿下说,他曾在喻太妃这里捡到过一本叫做《金瓶梅》的书,太妃可有印象,这书是哪里来的?” “金,金什么梅?”喻太妃神色果然变得不太正常。 难怪,难怪她后来怎么找这本书,都找不到,原来是被太子捡走了。 夭寿了,她罪过大了,居然将这种书落到了太子殿下的手里,把大启未来的皇帝都给带坏了! “《金瓶梅》。”程渺渺丝毫没有羞耻,大胆又直接地说出这名字,惹得江照翊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那不是我的书……”喻太妃低头,左顾右盼两下,上前小声道,“太子和程世子自己看到这书也就罢了,千万别外传,后果会很严重的。” 废话,谁不知 分卷阅读124 道…… 程渺渺同样降低声音,配合她道:“那太妃可以告诉我们,这本书究竟哪里来的吗?” “就是从一个朋友处借的。”喻太妃支支吾吾,不太能详说。 偏有人穷追不舍,刨根问底:“哪里借来的?” 发髻歪了大半的妇人有些为难:“不能说。” “太妃就请说说吧,这于我来说很重要。”程渺渺可怜兮兮地乞求着,全然忘了自己是男儿身,将许久未施展过的星星眼撒娇技术都用上了,叫喻太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照翊看不过去,将她拉到身后,殷切道:“太妃就请告诉我们吧。” 喻太妃犹犹豫豫:“那太子殿下能先告诉我,你们想知道这些是要做什么吗?” “程从衍。”江照翊战术后仰,附到程渺渺耳边小声道,“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程渺渺与他咬耳朵:“都说了与臣的身世有关。” “身世?如何身世?”喻太妃显然和江照翊心思一样,一听身世二字,便想到了侯府内宅的辛密上头,看待程渺渺的眼神不禁变得震惊。 程渺渺干脆将错就错,误导道:“所以还请太妃能如实告知,臣也想尽快叫真相大白,解开身世之谜。” 喻太妃了然,原本还踌躇羞涩的心思,这下被怜悯之心完全盖过,和盘托出道:“那是黎贵妃的压箱宝贝,是她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听说是绝世孤本,整个世上,绝无仅有呢。” “黎贵妃?” “是,太子和程世子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这是世上所有高密者都会说的一句话。 而程渺渺和江照翊,也回馈她一句世上所有窃密者都会说的两个字:“放心。” 放心。 喻太妃看着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去往春和宫的身影,在暖风中有些瑟瑟发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能放心。 春和宫是黎贵妃的居所,程渺渺和江照翊不好跟进翠微宫一样放肆,在门外等通传便等了小一盏茶的功夫。 “二位不去凑热闹放纸鸢,到本宫这春和宫来是做什么?” 春和宫的主殿内,黎贵妃软若无骨的身躯倚在最上头,长睫毛轻刷过眼帘,盯着自己新做的蔻丹,看都没看他们。 程渺渺有些无所适从,倒是江照翊道:“有本书,听闻是从娘娘这里流传出去的,孤和程世子,特想来请教请教娘娘。” “哦,本宫怎么不记得,自己丢过书?” “此书,娘娘可记得?” 黎温静不是喻太妃,江照翊跟她不熟,程渺渺跟她更不熟,他们不好堂而皇之地跟她说是什么东西,便将书拿给她看。 原来那书一直藏在江照翊的怀里,他毕竟是太子殿下,不好正面对着黎贵妃,叫她看到自己从怀中取书的挫样,便转过身去面向程渺渺,在她眼皮子底下,从胸膛前掏出那本硬梆梆的东西。 黎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尺璧将东西呈上,黎贵妃不过翻了两页,便道:“见过,是本宫的东西,怎么了?本宫不是将书借给了太妃吗?太子和程世子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江照翊不好说出太妃,便脑子也不过地道:“是孤从太妃那里偷来的。” “那么太子又是如何知道这书是从本宫这里出去的呢?” 黎温静新染的寇丹是酡颜的红,比之太子此刻的耳朵,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妃告诉你们这是本宫的东西,那太子又想从本宫这里知道什么呢?” “或许,娘娘是否能告知,这本书源头的出处?”程渺渺终于也说了句话。 “出处?这是本宫初进宫时,家里爹娘给本宫压箱底的东西,如今少说也过去两三年了,本宫还从哪给你们找出处去?” 黎温静身为黎家养女,是先帝末年进的宫,刚进宫先帝就殡天了,被新帝瞧上,才又成为贵妃。如今是新帝登基的第三年,所以说,这本书如果是黎温静的嫁妆,少说也有两三年的历史了。 而这两三年间,为她准备嫁妆的爹娘,原承平伯夫妇已经去世,伺候过他们的老人也都各自遣散回了家,她的兄长黎崇明袭爵,成了新一任承平伯,要找她当年嫁妆的出处,难于登天。 黎温静虽然态度不好,但说的都是实话,程渺渺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跟着江照翊退出了春和宫。 “这书上既没有书社名字,也没有官府印章,要找起来的确不容易。”江照翊将书藏回怀里,安慰她,“你就别太在意这件事了,待会儿上林苑放纸鸢的人散了,孤就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程渺渺盯着地上的砖头,边走边摇头,“黎贵妃的嫁妆,按道理不是应该都有记录在案的吗?找起来真的会这么困难吗?还有,黎家好歹也算是正经的伯爵人家,怎么会给女儿送这些东西做嫁妆呢,真的合理吗?” “你说的有记录在案的,都是可以见人的东西……”江照翊脱口而出,而后又自觉闭了嘴。 “可以见人的东西?那还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 分卷阅读125 这书见不得人,那黎家为什么还要送给女儿呢?”程渺渺于此道是真的一窍不通,明晃晃看着江照翊,等他下面的解答。 他却就此息了声,不再说话。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程渺渺揪揪他宽大的衣袖,被他挣扎着想要逃走。 “你不要再问了,没什么。” “臣已经找不到这书的出处了,太子殿下连这也不肯告诉臣吗?”程渺渺这时候又发挥出坚持不懈的精神了,拉着江照翊怎么也不肯撒手。 “程从衍。”江照翊逃脱无能,只能虎着脸回过头来吓唬她,“孤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许再问了,听到没有?” 相处大半个月,程渺渺已经很能分辨这位太子殿下何时是真生气,何时只是做做样子了,这时候的生气显然还不是真的生气,所以她还能放肆套路。 “既如此,殿下不肯教臣,臣便只能去问槐序了。”她低头松手。 “你别以为你提到槐序孤就会告诉你,孤不会再被你刺激了。”江照翊觉得自己也已经很懂程渺渺的套路了,她总是拿一些以退为进的手段刺激他,他才不会再被骗。 孰知,程渺渺说完话,便是真的不再理他,越过他自己往东宫回去,一边走一边还念叨着什么见人的嫁妆,见不得人的嫁妆…… 江照翊真怕她一路将自己的脸都丢尽了,赶上去拉住她,把她挤到自己和红墙中间,“你听好了,孤就说一遍,你听清楚了就记着,听不清楚就算了,不许去找别人问,也不许再和孤提起这个,知道了没有?” 程渺渺很能懂地点头加期待:“知道了。” 江照翊看似很紧张,悄悄打量她,喉结上下动了动,“见不得人的东西,是,是避火图之类的。” 他头一次说话这样口齿不清,程渺渺一下没听清,“什么图?” 江照翊退开两步,“孤说过了,孤只说一遍,你听不懂就算了,没什么好懂的,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往后为何又会明白?这是什么很重要的必须品吗?”程渺渺跟上他的步伐,“还是说,大启女儿家出嫁,娘家都会给准备一份这样见不得人的嫁妆?” “程从衍,你知不知羞!” 江照翊突然烧坏了耳根,热气膨胀到最顶上,气急败坏地看着程渺渺。 程渺渺眨眨眼,从他孩子气的爆发中依稀可以窥出,嗯,没错,估计大启的女孩子出嫁,都会有这样一份见不得人的书,或者是图。 她戳戳江照翊,“臣知道错了,太子殿下别生气了。”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太子殿下别害羞了,我都不害羞,你羞什么? 但她忍住了。 因为那样太子殿下会生气。 太子殿下生气,后果很严重。 槐序今日被打发去旁听那桩三司会审、五司齐聚的案子了,直到晚上才回来,程渺渺做完功课背完书,便看到江照翊正坐在饭桌前盘问他。 “丞相的罪名都确认了吧?” “确认了。” “程从衍落水一事,可跟他有关系?” “有,褚大人前不久在大理寺抓到一个内鬼,正是看守地牢的狱卒,仔细调查过后,发现他一直都在听丞相的吩咐办事。” “不对!”程渺渺上前打断,“那个看守主犯的狱卒,褚汀回说过,他身上沾染有怀王府的气息。” 槐序简短道:“翻案了,是丞相故意用怀王府的气息混淆视听,此事与怀王府,并无半点直接关系。” 程渺渺迷茫了:“所以?” “所以,您当初落水一事,真是丞相的手笔,从推您落水的犯人,到看守的狱卒,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可他是为了什么?”不怪程渺渺这样追问,凡事总要讲动机,洛半山那段时日刚费尽心思收了程从衍做徒弟,显然是后面还有需要用到她的地方,怎么可能就这样杀了她? “为了什么,恐怕就只有丞相自己知道了。” 而他如今已经埋了土,要想知道,就只能下地里找他了。 江照翊将她拉过去坐下,给她推了盏自己面前的甜汤。 是用古方红糖做的红豆糯米圆子,很适合暖身子。 程渺渺这几日正好姨妈来了不舒服,见到这甜汤宛如见到宝,笑容可掬的同时,不忘提心吊胆地问他:“太子殿下是特地给臣做的这汤吗?” 江照翊给她翻了个白眼:“孤自己想喝,顺便叫人也给你做了一碗,你不要就给兰时。” 后头的兰时两眼放光。 程渺渺立刻护食道:“要要要,臣要。” 她边喝边听江照翊继续盘问槐序。 “既然他的罪那么多都已经定下来了,那群北翟人总没有脸继续要什么说法了吧?他们自己那案子呢?下毒谋害萧定琅,怎么说?” “下毒之人已经当场判了刑,因为他是北翟人,卢大人表示,可以用北翟最 分卷阅读126 高的刑罚车裂处死他,但是必须要由刑部监斩,北翟人不敢说什么,日子就定在三日后菜市口。” 听到此处,程渺渺不禁轻松许多。 恶人就该有恶人的惩罚,下毒害人这种下作手段,怎么死都不为过。 “不过……” 槐序话说的慢,还有一桩事,他还没说完,甚至,看着太子殿下的脸,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有何事?”江照翊跟他多年主仆,他一个表情,他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事。 槐序低头:“审案当场,那几个北翟使者被几位大人说的抬不起头来,最后结案的时候,说,想不到此番事情,竟全部都是他们的错,他们愿意以北翟最高的礼遇向大启皇帝道歉,要,要把他们的翁寿长公主,送到大启来。” “送,给,谁?”江照翊摸摸自己尚未完全成熟的脸蛋,突然有些心慌。 而槐序的话叫他完全放下了这种心慌,但同时,又起了另一层不适。 他说:“送给陛下。” 第54章 .纸鸢(二更)孤的太子妃需得………… 北翟的翁寿长公主想要来大启和亲,不算大事,因为北翟始终只是边陲小国,但也不算小事,因为再小,好歹也是个国。 两国勉强算邻居,总是需要有什么东西来维持住脆弱的友谊的,不然就跟今日这场面一样,时常闹得你死我活,也是不行。 江照翊和程渺渺对坐着,互相沉默了许久。 他们同样在想一个问题,这突如其来的和亲,皇帝会答应吗? “哥哥。”昨日刚来过的小公主江珊珊,这晚又在侍女的带领下到东宫来了,顺带还带来了她的小表姐兼好朋友,秦国公府的小姐秦夕。 秦夕白日里为了参加纸鸢比赛才进的宫,自从上次皇后发火后,江珊珊就好难得才见到她一次,见了就舍不得她走,便拉着她留了下来。 本来两个人今夜是要一起宿在皇后宫里的,但是自从傍晚审案现场的消息传来后,皇后就哭成了个泪人,皇帝第一时间赶到阳景宫安慰她,顺便叫两个姑娘都暂时到东宫来了。 江珊珊和秦夕都还抱着白日里的纸鸢,一只燕子和一只兔子,眼巴巴站在门口,委屈地跟什么似的。 “哥哥,父皇真的要娶那个什么公主了吗?”小公主即便是哭,也要扒着她程哥哥的肩膀哭,红通通的鼻子呼吸不太顺畅,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气。 程渺渺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便只能轻拍拍她瘦弱的肩膀,措不及防被江照翊瞪了一眼。 他将江珊珊掰过脑袋到自己肩头,很正经地道:“男女授受不亲,要哭就跟哥哥哭。” “可是哥哥又没有程哥哥好看!”江珊珊本就委屈的小脸更加哭变形,一时不察,将实话抖落了出来。 江照翊面容立时也变扭曲,“珊珊,你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啊,哥哥还不让我说了吗?”江珊珊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直接开始小手捶着江照翊肩膀。 江照翊脸都黑透了,拉过秦夕塞到江珊珊身边,“阿夕,你来陪她。” 秦夕冷不丁被塞到程渺渺和江珊珊中间,按照江照翊的吩咐抱住哭到一塌糊涂的江珊珊,背对着程渺渺,一刻不敢回头看她。 她怕自己一看,脸就会变红。 不能变红,不能变红,母亲说过,她以后是要嫁给太子表哥的,她不能再贪看程家哥哥了。 可是太子表哥……太子表哥好凶,程家哥哥好温柔,秦夕失望地低头,乖乖安抚怀里的江珊珊。 程渺渺全然不知原主的万人迷属性辐射如此之广,听着江珊珊的抽泣声,心里也落寞地下着雨。 她在想自己的以后。 从皇帝这件事上,她仿佛已经窥到这个时代男人的基本特性,多妻多子。当然,她爹是个例外。 三妻四妾俨然是许多男人的标配,一个两个不嫌少,三个四个不嫌多,那她以后可怎么办呢?她要在这个时代嫁人吗?她要谈恋爱吗?她要结婚吗? 这样的婚姻,结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每天看着自己男人高高兴兴准备娶下一个女人吗?她觉得自己得疯。 要不,还是专心搞事业,不结婚了吧?反正她现在就是个男孩模样,以后就一直用男人身份活下去,一辈子不结婚好了。 可她难得还碰到几个帅哥,还没发展出什么呢,就这样掐灭爱情的小火苗,也太残忍了。 她撑着脑袋,默默想了许多,想到江照翊已经坐在她身边盯她小半刻钟了,她才幽幽回神。 “公主呢?”她见殿中已经冷清,小公主江珊珊和秦夕都已不见了踪迹,一时迷怔。 “去眠月殿休息了。”江照翊面色严肃地坐在她身边,“程从衍,你在想什么?” “想……陛下究竟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程渺渺继续撑着脑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答不答应,都是父皇和母后该操心的事,你操心个 分卷阅读127 什么劲?”江照翊不以为意。 “那殿下就没想过,万一这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呢?”程渺渺很实际道,“殿下往后也是天子,是皇帝,大启周边那么多小国,北翟只是其中一个,若有别国公主等你成年之后来和亲,殿下能拒绝吗?” 江照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借着桌上煌煌灯火,一错不错地盯着程渺渺。 他近来总喜欢这样看她,白日也好,夜里也好,似乎她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比什么都好看,比什么都有意思。 明明也没有什么。 “殿下?” 殿里空旷,久不见他回音,程渺渺觉得后背凉的慌。 “嗯。”江照翊回神,收回直勾勾的目光,只盯着自己交错的指尖瞧。 “殿下还没回答臣的问题呢,如果以后有别的公主提出想要嫁给殿下,殿下会答应吗?”程渺渺无比希望,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会是个专一的好男人,虽然几率不大。 江照翊问:“那时候孤已经有自己的太子妃了吗?” “自然。” “那孤的太子妃会是谁?” 他出其不意的反问叫程渺渺愣了一愣,“臣如何会知道。” “程从衍,孤才不会轻易就娶谁,孤的太子妃,需得才华好,样貌好,品德好,会骑马,会射箭,会陪孤下棋,会陪孤玩游戏,冷了会给孤添衣,热了会给孤送冰,天高气爽就跟孤去爬山,孤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孤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永远跟孤步调一致,永远陪着孤,你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啊! 程渺渺越听越玄乎,这太子娶妻,居然要求对方会骑马射箭?还要会下棋,会陪他玩游戏?还要会爬山,会给他送冰?合着就是文成武德,全部都要呗?还得既温柔小意,又英姿飒爽。 她默默喝一口水,不敢说话。 她已经想不到什么人可以满足他这样的要求了。 不愧是太子,就是敢提别人不敢提的要求。 “你怎么不说话了?”江照翊碰碰她胳膊肘。 “臣觉得,这样的要求世上应当没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她讪笑着,照实说出心里话,说完又怕江照翊生气,补充道,“不过肯定有,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一定能娶到自己想要的太子妃。” “哼。”江照翊傲着脸,“那你呢,程从衍,你想娶什么人?” “我?”程渺渺尬笑着摇摇头,“臣对女子没有兴趣,臣不娶妻。” 还装。 江照翊凑近试探她:“你不是家中独子吗?不娶妻家里能忍?” 程渺渺十分坚定地直起身:“臣不想娶,家里也不能硬逼着臣娶啊。” “那孤也是一样。”江照翊忽道。 “嗯?”程渺渺一时没反应过来。 “孤不想娶的人,谁逼都不会娶的。”江照翊直视她的目光,一字一顿道,“程,渺,渺。” 他说,程渺渺。 程渺渺忽而别过脸,脸色微微动了一下。 “走吧,放纸鸢去不去?”江照翊从桌底下掏出两只被遗忘的纸鸢,正是江珊珊和秦夕带来的燕子和兔子。 程渺渺尚未回答,便被他义无反顾地拉着手,跑到了外头院子里。 东宫的前院很开阔,足够容下两个少年夜间奔跑的身影,但东宫的前院也很小,小到容不下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伴读。 明夜的纸鸢飞上天际,陷入漫天星辰里,交错的指尖连带着少年的心动,轻缠轻起。 爱意从来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那是江照翊永远不会忘记的夜晚,属于他和程渺渺的许许多多个夜晚。 “程从衍!” “臣在。” 他兴高采烈地奔向她,如鲸向海,似鸟投林,满腔欢喜。 *** 春闱出结果的时候是今年三月底。 山寺桃花都开了,程渺渺在东宫收到一张放榜名单,黎洲白赫然高居榜首,紧随其后的就是兰锦。 “殿下觉得如何?”彼时的江照翊又背着她偷偷长高了一点,她如今看他,都需要仰一点点头了。 “无甚惊喜,黎洲白本就是所有人看好的会元,他得第一,黎家高兴,贵妃高兴,谁都高兴。”江照翊将东西收起来,“还是等过两天殿试结果出来,专心为皇叔挑个女婿吧。” 怀王长女容华郡主的婚事,已经到了不得不提上日程的节骨眼,皇帝当初强行抢下指婚的名头,眨眼过去那么久,指婚指婚,也是时候该指个人出来了。 上回怀王想要程从衍,没成,后来皇帝为她千挑万选,又选出过几个人选,却也都没成。 其原因主要是,如今朝中哪个不知,怀王当初对皇位可是虎视眈眈,他是跟皇帝抢位失败,才被贬到西南边陲待了两年,这样的人家,哪个想与他结亲? 与他结亲,会不会立马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说,单单说是怀王,他到如今可还是一副 分卷阅读128 不甘心和跃跃欲试的样子,谁能保证他不造反?谁能保证他一辈子安稳?万一干出什么株连九族的祸事,那作为他的亲家,可是逃都来不及。 所以容华郡主这一门亲事,根本就难指的很。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有意放出风声,想要齐阁老家的孙子与郡主定亲,那齐老之孙吓得第二日便在朝堂之上,与皇上主动请旨要去北境戍边。” “后来,又无意中提起过太常寺卿上官大人家的长子上官祁,前一天还听说无有定亲的小上官大人,第二日便与外宣称,家里母亲早为他定下了娃娃亲,是他的青梅竹马。” …… 这些都是随王妃偶然来一次东宫时说过的笑话。 可想而知,与郡主结亲是一件多难搞的事,说不定前一瞬被皇帝指婚,下一瞬便心甘情愿摔断腿表示自己配不上郡主的,大有人在。 而这样难搞的场面,其实才正中皇帝下怀。 世家贵子无有敢娶郡主的,那便只能去科举寒门找,科举寒门出生的人,无有根基,即便为怀王所用,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至于那些本就站在怀王一党的世家,如今这是皇帝赐婚,皇帝又怎么可能会考虑他们? 如今春闱已经放榜,等到殿试真正结束,郡主的婚事也会随之尘埃落定。 光看榜上前几名的人选,其实已经可以看出到时大概会是哪几个人中皇帝心意。 程渺渺点住兰锦这个名字,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去找一趟杜醒时。 “杜太医和黎洲白挺熟?”她眼看着杜醒时忙来忙去,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问他。 杜醒时回头莫名冷哼一声,“不熟。” “我不是有事……” “借我令牌出宫一次,要我带信去萧家两次,偷偷跟着我出宫一次,半路拦下我偷偷跟着我进宫又一次,这两个月来,程世子你是越发大胆了哈?合着我这太医院就是你的驿站,你想出去就出去,你想通信就通信,啊?” 杜醒时叉腰,发誓今天就要叫程渺渺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今天不论她拿出什么金元宝银元宝,都不能叫他眼珠子动一下了。 然而程渺渺今天也没打算跟他用钱沟通,她只悠悠道:“我表姐快过生辰了,她近来最喜欢谁的诗,杜太医想知道吗?” 杜醒时的眼珠子动了,慢慢慢慢往程渺渺那边斜去。 “想找黎洲白做什么,说。” 第55章 .郡马(一更)离东宫(上)…… “稀客,乾安侯世子。” 兰锦给她斟一杯茶,在她对面坐下。 程渺渺谢过,“你比我大不少,叫我从衍就好,兰大哥,听说你此番春闱高中,我是特地来恭喜你的。”她提了不少东西在桌上。 “恭喜我?凭我们俩的交情?”兰锦看看这堆礼品,又看看靠在外头树下的黎洲白,“你同他都比同我熟些吧?特地来此一趟,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世子要说什么,还是直接说吧。” 将将要入夏的天气,不论走到哪都热,小风轻摆博山炉,清凉的香气吹入他微敞的衣袖,他很放松地靠坐在椅上,空青浅衫一身单薄,看起来很瘦弱,但又有风骨。 程渺渺握一杯温茶,提起正事:“近来,陛下要为怀王府郡主选婿,你可知道?” “知道。” “那你可知,你会试的好成绩,是在陛下择选范围之内的?” 兰锦布茶的手顿了一下,“知道。” “那你想做郡马吗?” 程渺渺言语直接,目光渐渐从他修长灵动的手指移上来,又问了一遍:“你全都知道,那你想做王府郡马吗?” 兰锦恰逢其时,与她对视:“为何不想?” 程渺渺诧异,在他平静无澜的脸上找不出什么异样,“你想做怀王的女婿?” “想。”兰锦不偏不倚,直面她的问题,“皇上为郡主选婿,地位高了不好找,地位低了也不行,那便只有通过科举平步青云没有背影的考生,才合他的心意。” “此番春闱,我排第二,又是正经太学出身,知根知底。论才学,春闱的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殿试又是他亲自督考,届时我的能力,他无疑会了如指掌;论样貌,他见了我也会知道,太学中并没有比我更出挑的;论家世,我家虽然曾经辉煌,但早已败落多年,我这样的条件,简直再合他的心意不过,既如此,我又为何不试着去搏一搏,做一步登天的郡马爷?” 他条理清晰,思绪分明,看起来稍显瘦弱的身子,却端的是自信与沉稳。 他说的不错,整个太学估计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程渺渺问:“那你知道做这个郡马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将失去大好的前程,即便殿试高中三甲,也只会成为被皇帝忌惮的废物。” “那你还一心想做?” “可这个废物,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 分卷阅读129 口,直接躺平过富贵的人生,下半辈子再不用奋斗,不香吗?” 程渺渺:“……” 香,挺香的。 “可若怀王谋逆……” “可若怀王谋逆,我将会是杀了他的第一把弓刀。” 兰锦目光澄澈,信誓旦旦,叫程渺渺一时哑然,再寻不到可以开口的话。 她本来只是想看在这是个帅哥的份上,提醒一下他,没想到人家压根不用她提醒。 他自己心里头门儿清,每一步该做什么,他都有数得很。 怀王不死他躺平,怀王犯罪他做刀,反正大多数人参加科举,不就是为了能平步青云,做人上人吗?既然有捷径,为何不走? 他活的可谓是清醒。 自作多情闹了个没脸,她与他相顾无言,对饮了一杯,侧头的时候,瞥见外面淡黄槐树下的黎洲白,也正琼琚一身,身长玉立。 这里是太学,是兰锦的卧房,外头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过,有说有笑,有讨论这届会试考卷的,有商量接下来殿试技巧的,他们无一不在拼命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拼命往上走。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BaN 兰锦送她出门,款步而下,面前春景开阔,花香烂漫,青玉的簪子曲折无垢,他一步步,迈向的不是书声琅琅的学堂,而是即将送他上青云的郡马之位。 “没劝成?” 黎洲白跟她走去国子学,她今日是同萧定琅一起来的,萧定琅还在国子学处理事情,她得去那找他。 “没劝成。”程渺渺坦然,“他有他自己想过的人生。” “当万人之上的郡马爷,没什么不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事。”黎洲白想起自己挺久以前也曾这么劝过他,也是一样没劝透,琼琚的衣袂大开大合,大摇大摆,想潇洒,但又翩飞不起来。 程渺渺点头,回头仔细看看他那张妖孽般的脸:“还没恭喜黎大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再晚几日也不迟,殿试还没着落,万一落榜,岂不是对不起程世子这话?” “是啊,会试第一,殿试落榜,那可是在全天下人面前丢大脸了!” 江舟子娴熟地躺在树枝上,将刚摘下的一颗枣子扔给对面树上的裴其傲,两人面对面笑嘻嘻地望着,同时将脑袋转向树下。 “黎洲白,听说此番春闱你第一?监考者谁?阅卷者谁?确定不是真瞎了眼了?” “是否真瞎了眼,下一届怀王世子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考什么考,本世子受祖上荫蔽,是那种需要靠考试才能成才的人吗?” 江舟子哼着愉快的调子,注意到他身边矮了一截的程渺渺。 “呦,程世子也在呢。”他突然来劲了,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靠在了树干上,抱着树干亮晶晶道,“这回苍南山论文会,你可有参加?” 程渺渺摇头:“我下月可能没功夫去苍南山。” “啊。”江舟子若所有思,“我堂哥不放人?” 程渺渺又赶紧摇头:“倒是不关太子殿下的事……” 所谓苍南山论文会,顾名思义,是在大启著名的姑苏苍南山书院举办。该论文会每三年一届,每一届都需要参与者花费细致的功夫去准备,先是在三月底将自己准备好参赛的文稿送过去,文稿题材不限,从简短的打油诗,到几万字写不完的话本戏文,全都可以,待到书院那边定下入围人选,用信函告知到众人,众人再纷纷从全国各地赶至姑苏,进行到真正的论文环节。 所谓论文,说的好听是学者争论,智者辩论,说的难听,嗯,就是吵架。 从题材,到字数,从逐个字眼,到文章立意,最后谁对自己文章的解读能获得在场与会者最高的投票,谁就是胜者,既可以扬名四海的同时,又可以获得苍南山书院终身免学费的奖励。 呃,对……苍南山书院,身为与上京国子监并驾齐驱的大启两大书院,素有南苍南,北北斗的名号,他的特点,除了三年一届的论文会和众口称道的师资水平,还有就是,贵。 十三岁之前,参与入学考试,并获得入学资格的人,需得一次性缴纳五百两银子,才能入学就读;至于超过十三岁的,对不起,不招了。 因为书院中不知哪个大聪明曾经提过,这人脑过了十三岁,他的思想就定型了,再教也不好教了,故而超过十三岁的,他们就不要了。 因为年龄和银子的限制,使得苍南山书院在为社会输出一届届优秀学子的同时,又收到不少诟病,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存活,并日益壮大,成为了与公办国子监一样强大的私立书院。 原主程从衍在九岁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苍南山论文会,虽没有一举取得第一的成绩,但也是就此名声大噪,在南方文坛颇取得了一定地位。 不少人都认为她一定还会参加下一届的论文会,搏个第一的好成绩,就此稳住自己不可动摇的天才名声,而程渺渺却显而易见地两手空空,什么都 分卷阅读130 没准备。 江舟子代表广大吃瓜群众问出了大家最好奇的问题:“你为何不参加?” “参加论文会的人,无非两个目的,一搏名,二逐利,随王世子觉得我若想去苍南山书院,缺那五百两银子吗?” “这不是废话。” 程从衍可是侯爵府独子,乾安侯府自大启立朝伊始就存在,那累世的财富,区区五百两,不过洒洒水。 “那名声呢?三年前的我,如今的我,真的还缺这个名声吗?” 对于一个已经做到东宫伴读日后必然走上仕途的人来说,似乎也的确没必要硬去文人堆里搏名声了。 江舟子却觉不满意,“那这样,本世子岂不是就少了跟你同台对擂的机会?” 程渺渺有些意外:“你去参加了论文会?” “是啊。”江舟子一划额前飘逸的刘海,自信道,“不说别的,过初选那必不是问题,本世子今年做律诗,那几个博士老头都说很有长进。” “……”程渺渺无言以对,只能祝他好运。 继续与黎洲白往国子监深处走,萧定琅一袭红袍官服,正从花园里过来,见到她便喊:“表弟!” “表哥。”程渺渺自觉站去他身边,跟黎洲白成了对面的人。 “既找到定琅,那我也该退位让贤了,程世子告辞。”他抬抬手,向前屈直。 程渺渺点头:“黎大哥保重,后会有期。” 她的目光随黎洲白的身影绕过了曲折廊下,在他快要消失的瞬间,还是她先别开了眼。 萧定琅将一切收入眼底,好笑地问:“表弟在在意什么?” “嗯?”程渺渺挑眉不解。 萧定琅一手搭上她肩膀,“你这眼神,就同我从前看卢姑娘时一样,表弟,你老实告诉哥哥,没有那等癖好吧?” 什么癖好?龙阳? 程渺渺正色道:“表哥你想什么呢?” “真没有?” “真没有!” “那就好。”萧定琅释然,“不要像我一样,大病一场才知道痊愈。” 他在感叹自己鬼门关处捞回来的命。 也不知是怎么了,萧定琅大病一场醒来后,人就豁达了许多,从前没有想开的一些事,这回全都想开了,尤其是对卢九枝,再也没有成日心心念念挂在嘴上了。 三月里皇后办过一场宴会,请了不少尚未婚配的世家儿女同席,两人碰上面,萧定琅也显得淡定许多,说话走路全都正常了。放松下来的状态,使他在众人面前表现都好上不少,不少家里有在室姑娘的都去萧家谈过亲事,萧定琅来者不拒,一边大病初愈重回官场忙碌,一边与人相看,只是到如今,都还未有看到互相满意的。 “表哥……”程渺渺觉得自己对黎洲白应当是没有那般过头的心思的,她只是喜欢帅哥,与他根本不大了解,日后应该也没多少机会了解了,她有些舍不得是真的,所以才会多看两眼。 “表弟打住!”这般熟悉的开头,叫萧定琅以为她又是要跟自己道歉,赶紧制止她,“别总是跟哥哥道歉,哥哥不缺你一句道歉,也不缺你什么弥补,你就好好做你的东宫伴读,给我们萧家,给你们程家好好光宗耀祖,那就好了。” “行叭。”程渺渺知道他是误会了,也不多加解释,慢吞吞撑起一个笑脸,与他相携而去。 此时的萧定琅远不知走在自己身边之人的真实想法,也不知她早就跟自家祖父商量好了去路,什么东宫伴读,什么光宗耀祖,她马上就得离开,离开上京,离开东宫,离开太子,离开江照翊身边。 “程从衍,待会儿你跟孤赛马,孤保证让你半圈,怎么样?” 这日武课,江照翊绕着马场走了一圈,回来饶有兴趣地跟程渺渺说话。 程渺渺抬头看看暴晒的光晕,觉得今日眼睛有点睁不开,听着他的话,浑浑噩噩点了头,在槐序一声锣响下,扬鞭策马。 她的骑马技术基本都是江照翊教的,小一个月的时间,江照翊很清楚地知道她的水平究竟如何,于是在一开始就给她放了半圈的水,见她已经过了半圈铜锣,才也甩了缰绳,开始跑马。 上林苑的草场已经叫他跑的不能再熟悉,他闭着眼也能找到前行的路,不消多少功夫就追上了程渺渺,故意落在她后头一点,迎着疯道:“程从衍你行不行?今日怎么这么慢?” 程渺渺也觉得自己今日似乎要不行了,马骑得越来越慢,甩着缰绳的手有些使不上力,眼皮子难受的直打架。 “殿下……”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唇齿轻启,而后身体虚脱,无意识向前栽去—— “程从衍!” 江照翊无比庆幸自己这回离她是那样的近,在她倒下的瞬间,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跳到了她的马上。 万幸他捞住了程渺渺。 他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死死地摁住程渺渺,将她安放在马背上。 马儿渐渐停下,他着急地 分卷阅读131 跳下马,摇了摇程渺渺的脑袋,“程从衍?程从衍?程渺渺!” 没有人应。 他看着她逐渐苍白的嘴唇,摸着她发冷的脸颊,身体没由来地颤抖。 槐序和陈太傅皆瞧见这边异端,着急忙慌赶了过来。 “快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江照翊咆哮。 槐序转身就去,可是江照翊又突然拉住他—— “叫杜醒时,一定要叫杜醒时来!” 第56章 .南下(一更)离东宫(下)…… 玄景三年,四月中 程渺渺在家里待了十几日了,距离上回她在上林苑昏迷也已经过去十几日了。 杜醒时说她中了慢性毒药,身子会一日比一日更虚弱,现在还只是偶尔昏迷,再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养,以后就可能要陷入长期昏迷了。 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后,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视,皇帝又召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给她看诊,结果都跟杜醒时说的一样,皇帝再爱才,也不得不放她归家休养。 整个程家,上至七老八十的程老夫人和各位族老,下到她尚只有六七岁的堂弟堂妹,闻此噩耗,全族震惊。 程老夫人终于不再逼她,整个人拄着拐杖,在她床前哭成了泪人,说要给她找凶手。 她爹她娘也全都含着一双肿眼泡,尤其她爹,还特地告了好几日的假在家陪她。 程渺渺有一刻坚持不下去,想直接告诉他们真相,但想到萧庸的话,又艰难地忍了下来。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过不去这个,往后就得过更难的,她顶替程从衍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做好这样的打算。 她浑身乏力,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昏昏欲睡,在闭眼的最后一刹,听到熟悉又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想打起精神,等他进来,可她终究是撑不住了,上下打架的眼皮子昏昏沉沉,怎么也睁不开。 等她再醒来时,床头细口瓶里的柳枝已经换了,江照翊一身群青坐在她榻前,手里还攥着一本书在看。 “你醒了?”江照翊听到动静,慌忙放下书本。 “殿下……” 程渺渺歪头,尚不清醒的脑子不大好用。 “你要起来吗?”江照翊小幅度趴在她床前,勾勾她的小手指。 躺着脑袋疼,不能跟他聊天,程渺渺遂点头,“起来吧。” 江照翊便自己来扶她。 她环顾四周,屋子里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估计都被江照翊赶出去了,她背靠着软垫,问:“殿下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你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杜醒时跟孤说,你过不久就要去江南了,是真的吗?”江照翊刚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再重新牵上,无处安放的双手握成拳头,搭在她被褥边上。 程渺渺没注意到,只疲惫地应着:“是,杜太医说,这种毒难解,估计是当初落水的时候被人偷偷动了手脚,一直未有察觉,到现在毒性蔓延开了,才一下病来如山倒。” “那你怎么办!”江照翊将一腔愁绪都写在了脸上,表情比程渺渺这个当事人还要担忧,“江南那里风水能好吗?京城名医那么多,都不能治你吗?非得去江南吗?” “臣也不知。”程渺渺安静地摇摇头,“只是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杜太医说,好好休养,是能好的。” “可你要去江南……”江照翊欲言又止,不想她离开的话都滚到了嘴边,却又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自私,遂困苦地将它咽下。 程渺渺明白,自己跟这小太子朝夕与共几个月,他肯定是已经熟悉自己,把自己当朋友了,她突然要离开,他当然会不适应。 她摸摸索索,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镂空白兔玉佩,下面编了流苏穗子,递给江照翊。 “前段时间臣的母亲新得了几块和田玉,拿去给族中几个孩子做了生肖象,殿下属兔,臣就给殿下也做了一块。” 江照翊从未想过她还会给自己送东西,伤心难过的同时不免惊喜,抓着玉佩反复翻看道:“当真是你送给孤的?” “是。”程渺渺苍白无力地笑笑,外头明媚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染了一层光晕,衬的她慈祥又平和。 “臣在东宫时,殿下帮了臣许多,臣都记得,骑马的时候,在御前的时候,被太师提问的时候,很多时候殿下其实自己都晓得,但是为了臣,一直都在退让,在假装。殿下其实早就看出臣不对劲了吧?可是还一直让着臣,护着臣,臣真的很感激殿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这话怎么越听越像在交代后事呢?江照翊适时截下她的话:“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回到孤身边继续陪着孤,这就是回报了!” “可是臣病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程渺渺说着话,又不由自主咳了两声,引来江照翊更为紧张的关注。 他给程渺渺倒了一杯水捧着。 “臣听闻,陛下已经在为殿下挑选新的伴读了,臣觉得 分卷阅读132 ,晏鹤闻不错,贺兰钦也不错,他们的文章,殿下都可以看看。”程渺渺说完一段话,就仰头休息一会儿,小鹿般纯净迷茫的眼神看着江照翊,却只得来他一记狠瞪。 “程从衍!”江照翊收起她给的玉佩,摆正身形高傲道,“孤是太子,孤的伴读自有父皇母后为孤打算,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说嘴?你给孤听好了,你没死,就一辈子都是孤的伴读,世间只有一个天才程从衍,孤才不要别人,你要去江南,孤让你去,可是你还是孤的伴读,孤不要别人……” 原来十三岁的男孩说话也是会哽咽的。 程渺渺无声看着他,用力直起身,过去牵起了他的手。 江照翊抬手抹去几滴泪花,反握住她的手:“你去江南,要时常给孤写信,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不许骗孤,不许忘了孤,每个月都得写,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 “不能敷衍孤,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病情怎么样了,都得告诉孤,孤要做第一个知道的人。” 程渺渺一下就悲伤不起来了,这又不是现代可以视频通话,这小太子要求挺多。 “程从衍,你说,孤,孤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小太子要求的还能更多,刚酝了几滴泪花的眼睛水汪汪,可怜巴巴看着程渺渺。 程渺渺温和极了:“自然是,殿下一直都是臣的好朋友。” 江照翊不满意:“是最好的吗?” 她只能答:“是最好的。” 江照翊满意了。 他陪程渺渺又在屋子里坐了会儿,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兰时都来催他回宫了,他才依依不舍,问道:“你几日走?孤有空就来送送你。” “后日便走,臣的外祖家在姑苏有门亲戚,那边一切都打点好了,臣就先去姑苏落脚,再定接下来的事。” “姑苏?”江照翊迟疑,“苍南山书院也是在姑苏,程从衍,你该不会去养病还想着读书吧?” “臣还没想好。”程渺渺半真半假地糊弄他,“还是得听太医和郎中的叮嘱,到时候臣给殿下的信里,都会跟殿下说的。” “那就好,你不许食言!”江照翊一步三回头,临到出门了也还是舍不得,干脆一咬牙一跺脚,闷头冲出了屋子。 只有彻底见不到她,才不会时时刻刻想着回头去看她。 兰时提着宫灯走在一旁,想叫自家殿下将眼泪擦擦,话滚到嘴边,又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这几个月他看在眼里,殿下与程世子亲如手足,如今程世子得了这样的大病,又要远走江南,殿下伤怀也是必然的,还是不劝了吧。 且叫他任性一…… 兰时的心脏突然提到了嗓子眼,扯了扯只顾闷头走路的江照翊的衣袖。 东宫正殿里头,帝后正双双坐在上首,等着人回来。热茶喝了三盏,这才见到慢吞吞的太子殿下,一脸失意地进门。 两人互看一眼,江云渡先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江照翊闷闷不乐,回答也更迟钝些:“去看程从衍了。” “哼。”江云渡觉得好笑,“原来叫她做你伴读的时候,你还是百般不情愿,现在人都离开东宫了,你倒是心疼起来了?” “父皇就别取笑儿臣了,程从衍她病的严重,儿臣关心也是自然。”江照翊失魂落魄地坐下,情绪当真是一点不见积极。 “好了。”秦朝朝过来拍拍他,“听说程家和萧家要把她送去姑苏养病,往后她就不再是你的伴读了,你心放宽些,你父皇今日又为你挑了好几个伴读人选,这回听你的,让你自己选,怎么样?” “我不要!”江照翊突然抬头,苦苦央求道,“父皇,母后,儿臣不要伴读了,不要新的伴读了!” 秦朝朝有些吃惊:“怎么了?如何不要新的伴读了?程从衍做你的伴读,你读书不是挺有长进的吗?” “儿臣读书有长进,是儿臣自己的事情,关伴读何干?”江照翊着急道,“父皇,母后,就让儿臣自己读书吧,儿臣自己也可以的,太师和太傅上课,若是觉得儿臣有任何做的不对的地方,也可以请他们直接打儿臣的手板,儿臣绝不娇气,儿臣就是,就是不想要伴读了,儿臣只想一个人读书!” “当真如此厌恶伴读?”秦朝朝不可置信。 江照翊深吸一口气:“当真。” 帝后只得又相视一眼。 “那日后真的不要伴读了?”秦朝朝又问,“太师太傅的惩罚,也不用兰时槐序替你受着了?” “都不用了,儿臣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责任应该自己担当,以后这些就让儿臣一个人面对吧。”江照翊说的无比认真,叫他一双父母真真是愣了许久。 “行。”终是江云渡拍了板,“伴读你不要就不要了,但是你得把你说过的话记在心里,一个人读书也得用功,若是叫朕发现没有人监督你就怠懒了……” “绝对不会! 分卷阅读133 ” 少年咬牙,将他所有的骄傲都赌了上去。 *** “方才我跟你叮嘱过的,你都记清楚了吧?”杜醒时又掀帘往外瞧了两眼,见没有异样,用慢吞吞的语速再次重复,“红色这两瓶是解药,你每日都要记得吃,早中晚各一次,一次吃一粒,万不可多吃,也不能少吃,没了就跟我说,我再给你开下一步的方子,黄色这一袋……” “是治头发的,每天喝两碗,不要熬夜不要太早起,坚持半年,定会有成效。”这些话程渺渺已经倒背如流。 她收好杜醒时交代的东西,将人推出马车,自己也一并跳了下去。 “好了,杜太医,这些时日多亏你了,咱们就此别过吧,我要走了。” “等等,再等等。”杜醒时拉住她的手,还待唠叨。 “表弟!表弟!” 萧家的马车从南城门出来,萧定琅从前帘探头,在车夫后头跟她挥手。 程渺渺也扬起手,想要给他个回应,杜醒时却先一步喊起来:“这里!在这里!” “……”程渺渺无言看了看他。 马车停下,萧定琅带着萧折霜下来,杜醒时东躲西藏的眼神委婉又直接,不知道究竟是想让人发现,还是不想让人发现。 反正萧折霜似乎是没发现,她只顾着拉程渺渺在一旁伤心,道风沙太大迷了眼睛。 他们其实昨日在程家已经道过别了,今日却还是忍不住来十八里相送。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她又给程渺渺塞了几个食盒,要她路上带着吃。程渺渺仰头看看天色,“表哥表姐,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不然今日天黑前到不了目的地。” “好。” 京郊风大,萧定琅觉得自己也跟萧折霜一样,叫风沙迷了眼,伤心地抹抹眼角,抱了抱程渺渺。 她转身打算上马。 “程从衍!” 向来人流量大的南城门,今日格外大,一眨眼,又有几辆马车挤着从城门口出来。 褚汀回乃个中翘楚,骑马赶在第一个,撂了缰绳,从马上飞跃而下,“听说你今日去姑苏?” “是。”程渺渺瞥一眼他马背上的东西,“褚公子今日也是来送我的?” “不是,你别多想。”褚汀回一边嘴硬,一边还是把马背上几个厚实的包裹扯了下来,“是我爹舍不得你,但他公务缠身,没功夫来送你,喏,叫我来替他走一趟。” 程渺渺接好东西递上马车,“多谢褚公子和褚大人。” ”不必。”褚汀回摸摸脖子,正要再放些厥词,另一辆紧随其后的马车便停了下来,清冷的女音叫他一时连表情都忘了做。 “程世子。”卢九枝和贺兰钰下来,快走两步到程渺渺跟前。 “卢姑娘,贺兰姑娘。” “程世子,这是我和阿钰一道去灵泉寺为你求的平安符,幸好还赶得上送过来,此去姑苏,万望珍重,早日痊愈,身体康健。” 即便是被拒绝,卢九枝也保持着世家贵女该有的温柔和风度,递给她平安符的时候,真的是满腔祝福都藏在了青葱指尖。 程渺渺默默叹息,满心愧疚收下东西。 该说的都说完,该送的都送完,这下总算是再没有人来了吧? 她望一眼远处巍峨耸立的南城门,踩脚上凳,打算爬上马车,结果达达的马蹄再次传入她的耳中,她有预感,这奔腾,是向她而来。 她回头,江照翊正骑着他那匹灵驹,怀里抱着包裹,满头大汗,狂奔而来。 风裹住少年的气息,所有的热浪都如骤雨奇袭。 “程从衍!”他叫住人,下马的动作跟褚汀回一样肆意潇洒,哦不,比褚汀回还要再潇洒一点。 潇洒无极的太子殿下将包裹扔进她怀里,冲上来狠狠地抱住她。 “殿下……”程渺渺怔怔,“殿下今早不是还要上太师的课吗?” 江照翊瓮声瓮气:“孤偷偷跑了。” 程渺渺下意识蹙眉:“殿下怎么可以这样?” “孤就任性这一回,怎么了?”江照翊才不管那些,抱着程渺渺一刻比一刻眷恋,渐渐的就有些不愿撒手了。 一旁萧定琅看的直皱眉头,与萧折霜耳语:“这怎么比我这个表哥抱的还久?是不是我对表弟的情谊表达的还不够到位?” 萧折霜睥他一眼,眼神直接封了他的嘴。 程渺渺也觉得江照翊抱地太久了,不仅久,还紧紧勒着她的脖子,叫她快要呼吸不上来。 她推推他,没推动。 再推推,还是没推动。 再推,江照翊耳朵红了。 “程从衍。”江照翊终于放开她,“你说过要记得孤的,你不能忘记了,等你病好了就回来,孤一直都在这里。” “好。”程渺渺跟劝小孩一样劝他。 虽然十三岁,本来也可以说,就是个小孩。 江照翊将包裹推给她:“这 分卷阅读134 是那一日尚衣局给你做的衣裳,你把它带着,里头有孤要给你的东西,很重要,你务必要自己拆了。” “这也太重了。”程渺渺掂了掂怀里的分量,觉得这衣服少说也有几斤重。 “还有。” 原来江照翊只是打前阵,后头槐序驾着马车过来,一股脑从马车上搬下来十几个包裹,都是给程渺渺做的衣裳。 太子殿下就是财大气粗。 加上褚汀回那几个包裹,还有萧折霜送的路上的点心吃食,程渺渺的马车里,礼物已经堆了小半座山了。 “行了,你走吧,孤看着你走。” 江照翊怕自己还要再舍不得她,送完东西后就催促着她上马车,真见她消失在帘子后头,忍不住又悄悄红了眼眶。 “程渺渺!” 马车都已经掉完头,江照翊又扒上了她的车窗,“你到姑苏了要给我写信,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 “要记得我,不许忘了我!” “知道了。” “要记得我!” “不许忘了我!” 京郊的风沙不只迷了萧家兄妹的眼,狼狈的太子殿下即便被马车扬了一脸的灰尘,也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它们彻底消失,再也不见。 他的年少与欢喜,就此南去。 *** 程渺渺靠在马车里缓了一会儿,她怀里还抱着江照翊给的包裹,想起他说过的话,她不禁开始好奇起来,会是何重要的东西。 包裹摁上去软软乎乎,应该是衣裳没有错。衣裳还能成为多重要的东西?程渺渺想不通,觉得也许是衣裳里藏了什么东西,信封之类的。 她手上动作麻利,将包裹拆开。 果然是衣裳,只是衣裳的样式有点怪,跟她平日穿的都不太一样,她顿了顿,将衣裳全扯了出来,将它完完整整摊平在自己腿上。 栩栩如生的花样绣在层层折叠的马面裙上,苏绣的手艺一摸就能感受出来,靛蓝的暗纹,玫金的绣线,红的花,绿的叶,色彩斑斓的鸟……大片留白,局部点缀,搭上纯白的上衣和淡黄的比甲,显然是一套女孩子该穿的花鸟裙。 程渺渺后知后觉。 所以,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其实早就都看出来了。 她一眨眼,慌忙去掀帘子,前前后后都是护送她南下的程家马车,再往后,是一眼满山绿的灵泉寺,城门早就看不到踪迹。 她抱着那套花鸟裙,入目却再无少年身影。 第57章 .殿下(一更)为太子殿下选妃 玄景八年,春 萧定琅从一片芍药丛中过,走向亭中坐着的年轻妇人,妇人一身牙绯衣裙,盘着简单的发髻,正逗怀中的女孩儿玩儿,女孩儿见到他,扑腾着小手糯糯地喊着“爹爹”,萧定琅俯身将女儿抱进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阿殊今日可乖?” “一点儿都不乖,说待会儿带她去百花宴,她却闹腾着,非要去找三叔玩,三叔昨日去了灵泉寺吃斋饭,现如今还未回来呢。” “三叔会玩,家中几个孩子,都喜欢跟他玩。”萧定琅笑着捏捏妻子的手,“正好我今日公务已经处理完了,阿殊就由我带着吧。” “可你不是还要去接表弟?抱着孩子多不方便,她若真不想进宫,就随她在家里玩吧。” “没事,正好表弟信中也说想见见她,就带她去吧。”萧定琅掂掂孩子,“阿殊,跟娘亲道别,我们去接小表叔回家了。” “娘亲,阿殊要,要,走啦,小表叔,小表叔……叔叔,三叔公!”萧玉殊拍着手,心里惦记的还是萧疏空。 “不是三叔公,是小表叔。”萧定琅纠正女儿,挥着她的小手同妻子道别。 卢九枝微笑看着丈夫和女儿离去,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夫人,今日皇后娘娘的百花宴,咱们这身打扮会不会太素了?”女使绿茉陪着她,见她慢条斯理,没有要去收拾的打算,有意提醒。 卢九枝抿着笑:“我问你,从前宫中春宴素来只叫赏花宴,怎么今日这回就要叫百花宴?” 绿茉缓缓想到:“也许是今年宫中花开的好,叫皇后娘娘想到了百花齐放的盛景?” “百花齐放,宫中哪年不是百花齐放?只不过,往常的花只是放给我们看,今日的花,可不是要我们赏的。”卢九枝意有所指,起身理了理衣袖和裙摆。 “啊。”绿茉恍然大悟,赶紧去扶她,“夫人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要给太子殿下选妃了?” 卢九枝点头:“还算点的通,所以喧宾夺主是万万要不得的,走吧,这样就行了。” 绿茉明了,却又俏皮道:“夫人天生丽质,就算不盛装出席,恐怕也要压那些年轻姑娘们一头,只是不晓得,太子殿下今日会看中哪家的姑娘,全了皇后娘娘的心意。” “皇后娘娘的心意 分卷阅读135 在哪家,咱们还不晓得吗?反正咱们家没有适龄的姑娘,待会儿宴上,只顾着少说话就是。” 卢九枝叮嘱好,在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上京城大半贵族女眷都出动的百花宴,就摆在皇宫内的御花园,以太虚池为中心,以牡丹芍药为首席,次第有序的人如花,各自排开,各自落座。 皇后尚未到场,比她先一步穿着海棠宫装到御花园的,是北翟来的淑妃娘娘,戴木兰。 其实这位娘娘她不姓戴,本名也不叫木兰,她便是五年前北翟送到大启来和亲的翁寿长公主。因为喜爱中原文化,到了中原之后便学着汉人习俗,给自己起了个像模像样的汉人名字,叫戴木兰。 因为她觉得,自己从北翟到大启来和亲的这种精神,像极了花木兰这样的巾帼英雄,她与花木兰都有着一样崇高的精神品德。 “这是要笑死谁?”乍听到她给自己取名的黎贵妃当时正坐在皇后宫里,丝毫不掩自己对这位番邦妃嫔的鄙夷,“花木兰这样的巾帼英雄,她倒是也有脸,分明是自己求着嫁过来的,搞得倒像谁逼她似的。” 秦朝朝深深看了眼她:“我们没有逼,不意味北翟那边没有逼,或许她自己也是不情愿呢?” “不情愿?皇后娘娘怕是没看见她那笑到合不拢嘴的样子。”黎温静只弯了一边嘴角,勾了个极具嘲讽意味的笑,末了,又故意道,“也罢,反正多一个少一个,在乎的又不是我,娘娘说是吧?” 说完全没被气到是不可能的,秦朝朝压下那一点怒火,瞪了她一眼:“你近来该给我收敛些。” “收敛?”黎温静摊手,“皇后娘娘是在说我吗?陛下当初坐上皇位的时候,是如何答应我的,皇后娘娘是忘了吗?他说,有他做皇帝的一天,我便永远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如今陛下的龙椅还好好地坐着,我为何要收敛?因为那个北翟来的疯女人?笑话。” 黎温静显然不仅没将戴木兰放在眼里,她也压根没将秦朝朝放在眼里。她扶了扶头上华丽的点翠步摇,觉得这日子没劲透了,施施然起身告退,连告退的动作,都只屈膝到一半。 她的身后,是秦朝朝难看至极的脸色。 “妾身等见过淑妃娘娘。” 戴木兰先到的御花园,那么这一回,官眷们显然也是要先向她行礼。 虽然她这个淑妃,当的众人都十分嫌弃就是了。 “大家不必客气,大家都是朋友,不必行礼,不必行礼。”戴木兰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阳光明媚,看上去好说话极了。 众官眷家属却只抿着笑沉默,不敢也不想应和她。 “我道是谁,这么大排场,原来是戴淑妃啊。”黎温静穿着她惯爱的青黛宫装,搭缠枝纹黄底的珍珠霞帔,头上一顶金冠,看起来贵气十足,走到戴木兰身边不过站了一下,便将她完全比了下去。 “贵妃娘娘金安。” 比起番邦来了五年依旧不懂规矩的妃子,眼前这位黎贵妃虽然时常不讨人喜,但此时此刻,也是显得可爱许多,众官眷们忙纷纷低头,向她行礼。 黎温静很受用,嘴角噙着笑,斜看了眼戴木兰,连个正眼也没给她。 后者脸色可想而知。待官眷们纷纷退去之后,她脸上的最后一点假笑也随之褪去。 “贵妃娘娘是一定要与臣妾争吗?”她声音细若蚊丝,像是从未开合的嘴缝中挤出来的。 “淑妃想多了,本宫是贵妃,宠冠六宫,与你有什么好争的?你嫁过来都多少年了,皇上去过你那里一次吗?”黎温静眨眨妖媚的眼睛,“哦,对了,还真去过一次,你进宫那次,和皇后一起去的,呵。” 这一声“呵”,可真是把人十足给气到了,戴木兰咬牙,势必不想咽下这口气,刚要开口反击,却被宫女高喊的一句“皇后娘娘”给打断—— 皇后今日脸色不大好,尺素陪在身边都是小心翼翼的,偏戴木兰一身海棠红衣,招摇过市还不知收敛,彻底惹恼了她。 她驻足良久,即便满园妇人皆躬身行礼,她也没有要她们起来的打算。 “娘娘。”满园子的妇人,再弯下去不是办法,尺素轻轻提醒秦朝朝,好歹叫她冷静了一点。 “都起来吧。”她憋着一口气,“戴淑妃,本宫特地叫人在宫中为你做了一盏桃露羹,你去尝尝吧。” 戴木兰怔了一怔,“皇后娘娘,这百花宴吃的必不会少,臣妾就不特地去阳景宫了吧?” “本宫叫你去你就去。”秦朝朝少有这么不耐烦的时候,众人便都以为是戴木兰今日不知天高地厚穿了红衣引起的,心下对这番妃更多了几重看笑话的心思。 戴木兰当众被这样驱赶,自然也觉没脸,可她是皇后,她再气也不能如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人。 可她走后,秦朝朝的脸色依旧不见好,只见众人都散开之后,有个小宫女悄无声息地跑上来,在尺素耳边说了几句。 秦朝朝看在眼里,问:“太子还是没找到?” 分卷阅读136 尺素迟疑:“看守正德门的侍卫说,太子殿下今日一早便出去了,至今尚未回来。” 秦朝朝气到郁结:“去找,务必在今日宴会结束前,把他给我找回来!” *** 滚滚沙尘卷了一轮又一轮,今日南城门的风有点大,往来车马疾驰,几乎没有停留的打算,萧定琅抱着女儿,和程家父母一道,在一侧的小亭子里休息等待。 萧定琅的女儿,该管萧和宜叫姑奶奶的。 萧和宜从他手中接过这小小一只的第三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小表叔马上就要回来了,殊殊高兴吗?”她逗着小姑娘道。 “高兴,高兴!” 即便根本没见过劳什子的小表叔,萧玉殊也是下意识拍着手掌说高兴。 萧和宜笑魇如花,“待会儿就能见到了,不急,不急。” “话说,不是昨日就到咸平了吗?怎么还没到京城?” 他们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萧定琅抬头看看日空,掐指一算觉得时间不对。 “会不会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了?”程怀勉是武将,第一反应便是往这方面想。 “你少瞎想。”萧和宜责备他的同时,却又提议,“要不你先带人过去看看?不是出事,就是接应接应也是好的。” 萧定琅自告奋勇:“不如就我去吧,我带几个人过去看看,姑姑和姑父替我看好阿殊就成。” 萧定琅是萧家黎家程家这一代中最年长也最有成就的,事情交给他,程怀勉夫妇大多也放心,不消多想,两人便都同意了这个提议。 “那便麻烦定琅了。” “没事。” 萧定琅带队人马,沿着一侧山路向南去。 而此时,京郊再往南一点的灵泉寺山脚下,十几辆马车正井然有序停在那里,其中一辆马车内,玉冠男子面容忡怔,呆呆看着眼前。 她的眼前,有人风尘仆仆,一身惊鸿,掀了帘子便忘了放下,静静蹲在车厢入口处,一双与少时无异的明眸,正堂而皇之地凝望她,有恃无恐。 “殿下……” 第58章 .惊涛(一更)选妃,你听得懂吗?…… “殿下。” 五年了,江照翊做梦都想听到她这么喊自己。 他还想牵牵她,还想抱抱她,可是临到要开口的时候,所有的缠绵悱恻又都成了理所应当的埋怨—— “说好了前天我生辰回来的,你晚了足足两日!” 长大成人的太子殿下,眉眼间的意气风发比之从前,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渺渺看着这张五年未曾见过的脸,看他脸上有了明显的棱角,稚嫩与钝感皆不复存在,满身英气,神采飞扬,浑身气场都越来越肖似他那君临天下的父亲,却又有着他早已缺失不见的少年感,不禁大感欣慰。 看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太子殿下也有好好地长大。 只可惜这份欣慰持续不了多久,在太子殿下用五年前如出一辙的小孩子口吻同她说话的时候,她就绷不住破了功,白白净净的脸上不知不觉就绽了笑。 “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是,是臣的错,是臣回来晚了。” “知道回来晚了,你还笑!” 江照翊又气又恼,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此番回来,就不许再走了,听到了没有?” 五年的时间,太子殿下江照翊已经从一个小霸道总裁,修炼成了一个合格的真*霸道总裁。 程渺渺脑袋抵在他肩上低笑:“臣此番是回来参加科考的,除非将来陛下将臣调走,否则臣就不走了,死赖也要赖在京城,赖在太子殿下身边,混吃混喝。” “科考?”江照翊顿了顿,将她从自己怀中拉开,目光与她平视,“你真要参加科考,然后跟一群大老爷们儿一起称兄道弟?” 程渺渺想的理所应当:“有何问题?臣与殿下这么多年,不也是在称兄道弟?” “你把孤和他们看的一样?”江照翊不干了,“程渺渺,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是什么日子?”程渺渺还真不知道,问的真挚又诚恳。 “今日是母后要为孤——” “世子!”勤学全然不知太子殿下正在进行他他尊贵的发言,附在马车外高喊,“表少爷来接您了!” “表哥来啦!”程渺渺多年不见萧定琅,也是怪想念的,一下就将江照翊还没说完的话抛诸脑后,拉着他一起下马车。 本来程家一列马车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可是江照翊突然带着人迎面飞过来,举着官府的令牌拦住了马车的去路,逼停了他们整支队伍,这才导致队伍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时辰左右。 萧定琅的到来,叫马车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开始了它北上进城的道路。 “原来是太子殿下在这,表弟迟迟不到城门口,我等差点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萧定琅庆幸又高兴,同他们一起坐马车往城门口去。 分卷阅读137 程渺渺是巴不得跟他兄弟之间叙叙旧,对他的到来很是欢迎,江照翊却不一样了,一路上郁闷的小心思就没歇下来过。 好容易马车再次停下,江照翊一双眼珠子斜盯着萧定琅转,想他比东海明珠还亮的功能可以就此收手。 没成想,收手是收手了,可是萧定琅带着程渺渺一起下车了! 他怒而追上,一探出马车却浑身脾气都消失了。 原来萧定琅带程渺渺见的,是她爹娘啊。 既是她的爹娘,那江照翊觉得,自己再多等些时候也是应该的,反正五年都等过来了,他还差那么点等待的时间吗? 太子殿下如是安慰自己。再等等吧,她刚回来,肯定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应付,他就再多给她一点时间,给她一点时间,只要她忙完了能想起自己就好。 他慢慢跟在程渺渺身后,丝毫不觉自己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这场本该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 萧和宜抱着女儿,本该是要好好哭一哭的,可是在看到她身后太子殿下的时候,眼泪吓得一下收在了眼眶里,怎么都落不下来。 程怀勉显然也注意到了江照翊。 “太子殿下?” 一家人的表情突然都变得古怪起来,看向程渺渺的目光不禁多了几丝询问。 江照翊却抢先回答:“孤刚从灵泉寺下来,恰好碰到程家的马车经过,看这阵仗,便猜是程从衍回京,便拦下她跟她聊了会儿,程侯和夫人不会介意吧?” “臣不敢。”程怀勉强颜欢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堂堂太子殿下说介意二字。 江照翊微微点头,还是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 是他打扰了他们一家团聚吗? 他是不是该走? 他真的该走吗? 他再三看向程渺渺,期待她能主动说一些挽留自己的话,可她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兔子般无辜地看着他,显然根本没有要留他的意思。 他气结,却又不甘心,慢吞吞道:“既然从衍已经跟侯爷夫人一家团聚,那孤就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程渺渺正被萧定琅家的小女儿揪住了发冠,回头去抱那小祖宗,都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他只能特地强调:“程从衍!” “嗯?”程渺渺终于抱着小侄女回头。 “孤要走了!”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咬牙。 程渺渺总算给了他回应:“那臣恭送太子殿下慢走。” “程从衍!”江照翊不可置信,她居然真的这么对自己! “太子殿下?”程渺渺抱着小侄女,仍旧一脸的单纯无害,气的江照翊直接火冒三丈,话都不想与她多说。 “孤走了!”他吼道。 “那臣也,恭送太子殿下。” “臣也是。” “臣妇也是。” 程怀勉夫妇和萧定琅,属于完全的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想着既然人家要走,他们便只管将礼数做全就是了。 这一连串的恭送太子殿下,可真是把太子殿下给生生气走了。 程渺渺看着他气呼呼的背影,无奈笑了笑,收回目光逗逗小侄女肉嘟嘟的脸颊,自得其乐。 接下来便是跟着程怀勉和萧和宜回程家,程家家中早准备好了午膳的家宴,萧定琅没打算去,抱着女儿先回了萧家,留下程渺渺独自面对这偌大的家族。 身为家中独子,乾安侯程怀勉唯一的血脉,程渺渺的存在与其他堂哥堂弟是完全不一样的,受重视程度也是完全超然的,光是为她接风洗尘的酒席,就足足摆了十几桌,来的还全是本家的族老。 程老夫人出面做主席,这场接风仪式足足热闹了有一个时辰。 身为主角的程渺渺无法逃走,只能硬着头皮走完了流程,宴会一结束,她就马不停蹄地和萧和宜告辞,自己牵了匹马,熟练地飞身上马,往永定河畔的长街去。 几年没有回京,她对京城的地理已经不是很熟悉,绕了好几条错路才到长街。 到了长街,她直奔从前君再来的酒楼,如今它叫临江仙。 临江仙名“海上明月”的雅间里,几个时辰前还在京郊迎她回家的年轻人正长腿屈膝,单手撑栏杆,凭栏远眺,孤独寂寥。 她敲敲门,不等回应,兀自推门进去。 屋内的人回头,兔子般可怜的眼睛正撞上她促狭的笑,不过一瞬,他又将精力放回到楼下的悠悠江水上。 “你来做什么。” 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实则饱含了委屈与落寞。 程渺渺暗自忏悔,将在楼下买的酒推到江照翊面前:“不是殿下想要我来的吗?” “你如何知道孤在这里?” “殿下从前给我的书信中,不只一次提到了临江仙和海上明月,殿下不喜欢太多人碰过的东西,想来这雅间便是叫殿下给收入囊中,常年备着的。” “那你又如何知道, 分卷阅读138 孤没有直接回宫?” 两人直勾勾的目光就这样在空中对视,耳畔是滚滚东逝的永定河,江水翻滚波涛,拍打的不仅是水底的一块块巨石,还有随之跌宕起伏的内心。 “臣……” “孤……”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同时闭口,江照翊率先想装作无所谓,“你先说。” “臣就是知道,太子殿下在等臣。”程渺渺才不似他那般扭捏,大咧咧说出他的心思,直言不讳,“臣还知道,太子殿下还有话要对臣说,是不是?” 她凭什么可以这么自信地揣摩他的心思?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嘴硬道:“孤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行叭,那就是臣自作多情了,既如此,臣就先告退了。”程渺渺还没捂热的屁股正要抬起,又被江照翊一把摁回去:“你敢!” 英气的眉毛倒挂起来,江照翊虎着脸:“给孤坐着,陪孤说说话,身为东宫伴读,这么多年没回来,连孤的生辰都错过,孤没叫你挨板子就不错了。” 程渺渺配合地拱手,跟戏台上的丑角般夸张道:“多谢殿下不打之恩。” 江照翊被她逗乐了,“苍南山书院这么多年,只叫你学会了唱戏么?” 程渺渺伸到袖中想要掏东西的手微微一顿,笑意也收敛了几分:“殿下都知道了?” 江照翊眉眼清朗,不答反问:“程渺渺,从小到大,你有什么是瞒的过孤的?” 这么一说……程渺渺咋舌,好像还真的是没有。 刚开始以为自己智商下降瞒的很好,结果早叫他看出来了,并且在诸多场合都用自己的方式护着自己;又一直以为自己女扮男装瞒的很好,结果原来也早叫他发现了,亏她还装的那么卖力认真;还有丞相的事,褚汀回的事,杜醒时的事……她在江照翊面前,除了穿越这回事,似乎真的没有别的秘密了。 这太子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她苦恼地想。 “程渺渺,你在想什么?”聪明过头的太子殿下突然凑过来,与她呼吸缠的极近。 程渺渺出于本能,向后仰了仰身子,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 “孤就知道。”江照翊哼哼着,“你知道孤今日为何不想回宫吗?” 程渺渺如他所愿,做个好奇宝宝:“为何?” “因为宫里在办百花宴。”江照翊拆了她带来的酒,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末了,想起来问,“你知道百花宴是什么东西吗?” 程渺渺点头,没再给他耍酷的机会。 “你知道?”江照翊愣了一下。 “知道啊,不就是太子殿下年纪到了,皇后娘娘要为您选妃了嘛。”程渺渺说着笑了两下,“实不相瞒,去年我家祖母也曾在信中问过我,孙家的姑娘怎么样,可我哪里敢答?只能暂时糊弄过去。” “那现在呢?”江照翊握紧了酒盏,突然极其认真地看着她,“程渺渺,你现在也是在糊弄孤吗?” 程渺渺抿了口小酒,有些呆住:“嗯?” 江照翊夺走她的酒盏,握住那只细白的手腕,耳边永定河的波涛更加汹涌,怒吼,一如他沉寂多年的心,惊涛骇浪,无法平静。 “程渺渺,五年,三百多封书信,你以为孤是在同你开玩笑吗?你听好了,孤再认认真真地跟你说一遍,今日,母后在为孤选妃了,选妃,你听得懂吗?” 第59章 .真相(一更)落水真相 “选妃,臣听得懂啊。”程渺渺脸上渐渐起了红晕,眼睛也开始模糊,“可是太子殿下跟臣说这个做什么?臣又不能帮您去选合适的姑娘。” “程渺渺!”江照翊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生气了,“你少给孤在这里装糊涂,你明知道那些人孤一个都不想要,孤想要的……” “嗝~” 程渺渺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江照翊蹙眉:“你怎么了?” 程渺渺摇摇头,捂着逐渐升温的脸颊,晕晕乎乎道:“兴许是酒喝多了。” “你不就喝了一口?”江照翊狐疑,去闻了闻那酒的味道,有些烈。 “你买的什么酒?”他拎起酒壶看了看,上头红底黑字贴着“秋露白”三个字,叫他大为吃惊:“你敢喝白的?” “白的?”程渺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知该看哪里,“我不喝白的,我要喝黑的!” 好嘛,已经喝醉了。 这一口倒的功夫,叫江照翊真真是无语住了。 “明明以前喝桃花露也不是这样的……”他低低呢喃,怀疑地看了看程渺渺,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想着她会不会是在骗自己。 可程渺渺似乎是真的醉了,看他五指在自己面前晃悠,兴高采烈地捧着他的手,要和他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你知道我是谁吗?”江照翊见她这样,还真起了玩心,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脸。 跟从前一 分卷阅读139 样,软软的十分嫩滑,叫他爱不释手。 程渺渺却跟打苍蝇一样拍开他的手,“你是太子殿下呀。” “知道我是太子殿下,你还敢打我?我问你,你和太子殿下是何关系?” 江照翊兴致勃勃地支起了脑袋,盘起了腿,等待她的回答。 程渺渺并未多想,打了个哈欠道:“我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是太子殿下的朋友。”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程渺渺好像终于晓得要费劲去思考这个问题,使劲扒拉着脑袋,磨磨蹭蹭道,“除此之外,除此之外……” 江照翊磨牙凿齿:“你和太子殿下,就没有别的关系了吗?” “可我的确就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呀。”程渺渺迷茫。 “可你可以不仅仅是伴读!”江照翊觉得自己喉咙很干,猛地灌了一口酒,摁着程渺渺肩膀道,“程渺渺,你那么聪明,你不会不知道孤的心思,你就是在躲着孤,是不是?” 程渺渺脑袋甩成了波浪鼓:“臣没有。” “不许说臣!”江照翊捂住她的嘴,“你就说你喜欢孤,有那么难吗?” “可是臣……” “不许说不喜欢!” 皇家祖传的霸总气质,这不就显现出来了? 江照翊霸气十足地摁住程渺渺,跟她距离极近地对视着。两个人喝了点酒,都有点气氛上头,尤其江照翊的耳朵,红到几欲滴血,可他仍保持镇定,诱导道:“程渺渺,只要你说一句,你愿意做孤的太子妃,孤就立马回去跟母后说,你什么都不用怕,女扮男装,欺君之罪,孤都会想办法替你解决,你说一遍,你就说一遍,好不好?” “我……我……”程渺渺越来越迷糊了,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就要倒下去,在彻底闭上眼睛之前,她还是浑浑噩噩,支撑着身体,用破旧腐朽的声音喊出:“我要去考功名!” 是要去考功名,不是要当太子妃。 江照翊沉默了,看她歪歪斜斜地靠在自己肩上,真想抖一抖肩膀,将她直接甩下去算了。 可终究输的人还是他。 他弹了弹程渺渺的额头,轻手轻脚将人掰了过来,将她抱到了房中仅有的一张床上。 这一座临江仙,是他五年前暗地里交代秦淮置办的产业。当年那么多事,叫他深刻意识到自己需要在宫外也有个可以落脚和置放眼线的地方,正好原来的君再来因为萧定琅的事受到牵连被迫歇业,他就叫方便在宫外行走的秦淮替自己办了这桩事。 这么多年,他和秦淮的关系也因为这座酒楼而变得亲近不少,反倒是秦熠,在他慢慢长大的过程中,逐渐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但是出于小时候的情谊,他想要什么名贵的东西,江照翊能给的还是会给,可要想跟从前一样,四处招摇过市虚度光阴,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很奇怪。 江照翊看看自己面前熟睡的人,她给自己当伴读的日子其实很短,半年都没有,仔细想也没有什么好品质是她直接教给他的,除了日复一日的晚睡早起,刻苦上进,其他就没了。可他还是觉得,他能有今日这样的天地,完完全全是拜她所赐。 他坐在床沿边,俯身紧盯着那张干净白皙的脸庞,食指虚虚搭在她脸颊的正上方,临空描摹她的五官。 精致可爱的模样与从前并无二致,仍旧是那张叫他一见就会怦然心动的脸,只是眉眼间的书卷气渐浓渐厚,再有一点点的英气,叫他不禁又想起科考一词。 “殿下。”槐序的声音突然从顶上传来,“二公子带人过来了。” 江照翊临空的手指一顿,“知道了。” 他轻手轻脚给程渺渺脱了鞋袜,盖上被子,又把进风的窗户关上,永定河的波涛被阻拦在外头,他临出门前,还回头看了眼屏风后头,确认她当真熟睡,这才放心。 可他走后没多久,被他悉心照料着的人还是醒了过来,而且眼神纯粹干净,没有丝毫醉酒的迹象。 程渺渺放空自己,呆呆地望着房顶,不知道该怎么办。 “滚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房门粗暴地被打开,她在恍惚中回神,听见江照翊的怒吼。 怎么回事?他在隔壁做什么? 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叫她竖起了耳朵,紧贴着墙壁,去听隔壁的动静。只可惜这两间房隔音效果都挺好,除了一开始开关门的声音,她再听不到其它。 可照方才的动静来看,江照翊似乎是抓了人进去? 她悄悄下榻,动作极轻地打开房门,不料一开门,看到的就是久违的槐序牌人形墙。 五年不见,这厮身材又高大了许多,以程渺渺这一双肉眼凡胎视之,起码得有九尺高了。 他堵在门外,什么都不做,就能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呵,呵呵。”她干笑两声,“许久不见,槐序。” 槐序生硬点头:“程世子许久不见。” “那个,隔壁 分卷阅读140 ……”她欲言又止,寄希望于槐序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可槐序是江照翊最忠心的手下,五年前就是,如今只会更甚。没有江照翊的允许,他什么也不会说。 程渺渺跟他大眼瞪小眼,什么名堂也没瞪出来,只得罢休,转身打算回屋。 恰此时,隔壁房门开了,身长玉立的太子殿下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程渺渺,直接喊了一声“站住!” 程渺渺做贼心虚,怂的立刻不敢动了。 江照翊小跑两步上来,拉起她的手,“你酒醒了?” 程渺渺脑中飞速过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巧妙组织语言:“醒了,被隔壁的声音吵醒的。” 江照翊一听,果然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就没把事情想到她假醉上面去。 “是我吵醒你了。”他稍微有些内疚,随后便抬起头来,“不过我是有原因的,你随我来。” 他带着程渺渺往隔壁去,就跟刚才一样,抬起就是一脚往门上踹,踹到整个门都有点摇摇欲坠。 程渺渺似乎有点被吓到,被他牵着的手缩了一缩。 他留意着,本来还想怒吼的心思收敛了些,臭着脸踢了踢地上五花大绑的人:“起来!” 地上的人跟匹饿狼似的抬起头来,快准狠,将猩红的眼睛怒怼着程渺渺。 程渺渺久未回京,差点没认出这仅有几面之缘的小兔崽子。 长大了的江行远跟他爹怀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骨子里的不服输和狼子野心可谓是写在了脸上,程渺渺看着他被绑的狼狈样,小声问江照翊:“你把他绑起来做什么?” “你自己问他,六年前你落水,他都干了些什么!”江照翊觉得不解气,又踢了他两脚,将他口中破布扯下。 江行远立时跟发了疯似的冲他咆哮:“江照翊你他娘疯了!你敢绑我!我要告诉我父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先看看你自己今日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吧!”江照翊指着程渺渺,“人我给你带来了,六年前你和你爹都做了些什么,你最好自己老实交代,并且给人家磕头道歉,否则别怪我直接把你扔到刑部衙门去!” “你敢!” “孤凭什么不敢!” 江照翊将那块他咬过的破布扔回到他脸上,“江行远,孤才是太子,这么多年是不是我父皇把你们一家养的太过纵容,叫你们愈发无法无天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得庆幸程从衍还没有死,她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否则孤早就送你下去陪葬!” “江照翊!” “磕头,道歉!” 江照翊又是两脚踢在他的身上。 可堂堂怀王府的世子,从小娇生惯养张扬跋扈的主,怎么可能会道歉呢。 他只是一言不发,怒瞪着程渺渺,眼里暴怒的火焰快要将人吞没,也将他自己吞没。 “他究竟做了什么?”根据他们的对话,程渺渺自己其实已经能猜到七七八八,可她就是想听江照翊再仔细将事情经过与她说一说。 “你还记得自己六年前落水的那场意外吧?最后被推到洛半山身上的那场意外。”江照翊紧了紧她的手。 程渺渺点头,那必然不能忘。 就是这场意外,叫原来的少年天才程从衍香消玉殒,而她穿越过来,取代她成了新的乾安侯世子。 “你当时不是说,当洛半山被发现是坏人之后,突然所有的恶事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很不合理吗?所以你走后,孤就替你去查了,当年你落水的事,根本不是洛半山做的,而是这个混账东西。” 程渺渺惊讶:“殿下是怎么查到的?” “那个推你下水之人,突然被定性为北翟人,本就很蹊跷,孤就去户部查了他的籍册,发现他的籍册根本就是被人动过手脚的,有人画蛇添足,给他加了许多莫须有的外邦血脉。” “孤在户部盘查了两日,揪出了那个在户籍上动手脚之人,他说他只是收了怀王的好处,替怀王办事的,至于怀王为何突然要把这人编造成外邦人,他也不知道。” “所以您就断定一切都是怀王干的?” “不,他当时远在西南,且回来后还想招你为婿,没有杀你的动机,所以孤理所应当就晓得,他该是在给他的宝贝儿子收拾烂摊子。” 他说着说着,眼神变得逐渐危险起来,看向江行远的时候就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程渺渺同样看向这位怀王世子:“可我与你无冤无仇……” “是我先看上的你做伴读,凭什么皇帝一个心思,就能把你抢走?”江行远一脸凶神恶煞,“我得不到的东西,他江照翊也别想要!” 原来是这样。 程渺渺恍然大悟,可又觉得悲哀。 原来的程从衍,那么聪明的一个天才,竟就断送在这样的人手里。 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她早该想到,从前面的那匹马就可以看出来了,这个怀王府的世子,根本已经不配称 分卷阅读141 人。 她眼里渐渐泛起了血丝,鼻子一抽一抽的,难受的紧。她环顾四周,瞧见那把红木圆凳,冲过去举起来,直想往他身上砸。 江照翊眼明手快拦住了她,而后房门也被人推开,兰锦一身大红官服,淡定从容地立在门口。 江行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高呼:“姐夫救我!” 第60章 .秦夕(一更)哪家儿郎? 玄景三年,太学学生兰锦高中殿试探花,任六品朝议郎,受帝命,迎娶怀王长女容华郡主,为郡马。 如今距他迎娶郡主已经过去整整五年,程渺渺再见其人,听到的只是江行远的一声“姐夫”。 五年来,他的样貌倒是没怎么变,俊逸一分没少,潇洒游刃有余,见到她和太子,只是拱手略弯了弯腰,道:“见过太子殿下,程世子,臣来收拾烂摊子了。” 烂摊子本摊江行远怒了,猛地挣扎了几下:“姓兰的,你说谁是烂摊子呢!”奈何麻绳捆太紧,没挣扎动。 兰锦平静地看向他,“郡主还在家中等着你平安回去,你最好少闹事。” 江行远却肉眼可见地更加暴躁了:“知道我姐关心我,还不赶紧来把我给松开!” “松什么松,你道歉了吗你?”江照翊真想上去再给他两脚,“江行远你给我听好了,今日这头你磕也得磕,不磕也得磕,否则别想走!再闹,孤就给你送到刑部大牢去!” “你!江照翊你他娘的放开我!你有种你就放开我,我们单挑!”江行远脚一蹬一蹬的,想去踹他,奈何连起身都费劲。 兰锦看在眼里,并未有过多情绪,“不如世子还是道个歉吧,别耽误了回家才是。” “谁要跟你回家?你算哪门子的东西!”江行远破口大骂,“兰锦,你今日不救我,回家后我要告诉我姐,我要她给你好看!” “郡主有了身孕,恐不适合听刺激的东西,世子这打算还是作罢吧。”兰锦转向江照翊,“太子殿下,还请尽快处理,臣好带着他回家复命。” 江照翊哪里用得着他多说,“槐序,进来替怀王世子松松筋骨,叫他给程世子赔礼道歉。” 槐序领命进来,直接掰正了江行远的姿势,叫他双膝跪地,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不论他怎么挣扎,都没办法将额头与木板分离。 这一过程持续了有数十息,程渺渺眼泪溃败,直接冲上去,往他腰上来了一脚,江照翊这才叫槐序放手。 “啊!”被松开的江行远瘫倒在地,痛苦不迭,嘴里咬牙切齿地喊着,“江照翊,程从衍,我要你们好看!” “那你就来试试!”江照翊拉过程渺渺到自己身边,“你再敢动一下孤的人,孤保证你的下半辈子都会在轮椅上过!” “你……” “兰大人,你的人你自己带走,别污了孤的酒楼。” 江照翊带着程渺渺与他错身而过,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程渺渺见他是要带自己下楼,以为是分别的时候到了,便拉住江照翊的手停下,“这件事,多谢太子殿下了。” “你跟孤说什么谢字。”江照翊回头,“是孤不好,既帮你找出了凶手,但又不能真正把他捆到衙门去就地正法,你别怪孤就好,也别把孤当外人。” “臣没有把殿下当外人。”程渺渺摇头,眼眶红红,“但是殿下为臣这么做,太不值当了,万一他要报复起殿下……” “孤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做好了充足的打算,程渺渺,你还以为孤是从前那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小屁孩吗?”江照翊弯腰,替她拭去眼泪,“你相信孤好不好?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跟孤说,孤都能保你一帆风顺,前路平坦。” 程渺渺眨眨眼:“殿下这么说,怎么像是要给臣开后门似的。” 江照翊笑了:“你一心要科考,孤能给你开什么后门?孤顶多能帮你把棉被准备的厚实些,叫你在考场上无后顾之忧。” “殿下不反对臣考试?”程渺渺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不是前一秒还在那里想她做太子妃吗? “孤为何要反对?你去苍南山那么多年,学了那么多东西,如果不去朝堂,岂不是都浪费了?” 此时此刻的太子殿下看上去深明大义极了,完全不像刚才非要拉着她问个结果的固执少年。 若非她当时真的清醒,程渺渺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喝醉酒产生错觉了。 她一双杏眼圆圆,眉毛弯了弯,“那……” “只不过,等你科考后,孤会请求父皇把你派到东宫来,叫你做孤的手下。”江照翊想的十分美好,“程从衍,你可乐意?” 程渺渺仔细思考一番,摇了摇头。 “程从衍!”江照翊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的退让了,她要还不同意,他可就要强抢了。 哪想面前的程渺渺竖起了两根手指头,有模有样道:“要去东宫,就还得兼顾太子殿下的情绪,太子殿下脾气不好,臣得多 分卷阅读142 辛苦,那么,就得要双倍俸禄。” 临近生气边缘的太子殿下一下变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何时变得这般贪财了?” “太子殿下的银子,不要白不要,臣是在劫富济贫。” 原来程渺渺打姑苏回来,之所以会比预估时间晚两日到京城,就是因为路上遇到了山洪,沿途村民受灾,朝廷来不及拨款,她见到太多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也见到太多民间富商主动出钱出力,抗洪救灾,所以,她就在想,如果不靠朝廷,自己成立一个民间红十字会一样的机构,一旦有什么灾情发生,就不用等官员层层上报,而能立马就去救灾,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江照翊听她说完这事,眉头轻锁:“这个想法,好也不好,民间灾害是多,朝廷也的确有救助不及时的时候,但是你想的这个组织一旦成立,它第一个伤及到的,会是朝廷的威严。” 这是封建时期,不是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伤及到统治阶级威严的事,就很值得三思。 程渺渺也知道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但还是想试一试:“私人不可以拥有,那如果隶属于朝廷,但又脱离于层层制度呢?” “你是说?” “叫朝廷成立一个类似于刑部户部这样专致于民间救助的部门,官员就跟御史台的人一样,有很大一部分都派出去,常年在外巡逻,一旦发现灾情,可以有权直接命令当地知府县令调度办事,银子和人力都可以跨州府调度,先需先用,等到朝廷真正救灾的银两拨下来,再还给借来的地方。” “不然,等灾情的消息传回到京城,再由陛下调度,户部拨款,知府再办事,未免太慢了。” 说的蛮有道理。江照翊双手交叉搭在身前:“程从衍,你是早想好了这个点子,先前那个,就是跟孤玩抛砖引玉吧?” “这都叫殿下看出来了?”程渺渺歪歪脑袋,“那殿下觉得臣这想法如何?” 江照翊不置可否:“如果能调度的好,那自是好事一桩,调度不好,中间人吃银子的也有的是。” “殿下说得对,所以这一部分官员,不能常年待在一个地方,得时不时四处走动,还得由御史台做好督察才是。” “有点难度。”江照翊平心而论。 “但也不是不能一试?”程渺渺期待。 “等孤回去再好好想想,跟太师商量商量。”江照翊拉起她,“午饭吃的怎么样?这都半下午了,要不要跟孤再去吃点东西?” “好,臣正好,还有东西要给殿下。”程渺渺跟他从一边楼梯下去,而另一边,是骂骂咧咧的江行远和始终无波无澜的兰锦。 两拨人在两个楼梯交叉的地方不期而遇,江行远面色不虞,鼻青脸肿,先一步离去,兰锦微微欠身,跟在他后头走了。 “这些年,他做郡马开心吗?”程渺渺不禁问到。 “不用花任何时间和精力就能得到一切,朝堂上整整五年无作为也不会被骂,有何好不开心的?别看江行远现在对他瞪鼻子上脸的,回到家里该怂还是得怂,江凝光可是喜欢他这副小白脸长相,天天被迷的神魂颠倒。” 程渺渺自然惊讶:“看着倒不像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想知道他是哪种人,你看他做了什么不就知道了?他这些年,都快成我皇叔的走狗了。” 江照翊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走完剩下半截楼梯,“好了,你怎么看他比看我还多?那小白脸生的有我好看吗?” 程渺渺狗腿道:“太子殿下英俊神武。” 江照翊满意地笑了。 然后她又补充道:“但是兰大人芝兰玉树。” 江照翊的笑僵住了。 总结:“各有各的美。” “程从衍,你就仗着孤舍不得动你,使劲寒碜!” “臣没有!臣不敢!” 两人嘻嘻笑笑进了雅间,端坐其间的秦淮正在斟茶,见到他们来,忙起身作揖,为他们送上刚沏好的碧螺春。 “这是?”程渺渺跟秦淮真的接触不多,乍见到他长大成人的模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也是应当的。 “这是秦淮。”江照翊替她拉开椅子,照顾她坐下,“这酒楼就是孤叫他开的,好专门给孤腾个地方,方便办事。” 程渺渺点点头:“秦公子,许久不见。” “程世子也是。”秦淮极有眼色,起来了就没打算再坐下,“怀王世子刚才还带了一群人过来,我先去应付他们,殿下和世子还请慢用。” “有劳秦公子了。” 程渺渺目光追随在他身上,直至他彻底离去。江照翊心下不爽快,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豌豆黄:“你怎么见到个男的,都比孤感兴趣?” “殿下这可就冤枉臣了!”程渺渺吃着豌豆黄,“臣是在想,殿下有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往后也要更加励精图治,成为为百姓谋福祉的好殿下,这才好。” 江照翊嗤笑:“孤为百姓谋福祉,谁来为孤谋福祉?” “嗯?”b 分卷阅读143 r   “没什么。”江照翊很快整理好心情,“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孤吗?究竟是何东西?” “是这个。”程渺渺高兴地从袖中掏出一只棠梨红绸的香囊,上面用金线绣了兔子的图样。 “里头放了薰草,苍术,山.奈,白芷……还有臣在寒山寺求的平安符。臣错过了殿下的生辰,本来这该是两日前就送给您的,殿下现在也别嫌弃,收下好不好?” 她送的东西,江照翊怎么可能会嫌弃,他收下香囊,宝贝还来不及。 “这是你自己做的?” 程渺渺将手往袖子里拢了拢,笑着道:“不是,臣如何会有功夫做这东西,香囊是在姑苏城里买的,臣只是路过,恰好看见有兔子的图样,觉得适合殿下,就拿了一个……” “是吗?”江照翊狐疑地看着她,显然对这个说词不大满意,“谁家拿出来卖的香囊,线头都漏到外头来了?” “是吗?”程渺渺瞪大了眼珠子,探头过去,“我买的时候明明没看到啊,一定是那个卖香囊的阿婆骗我,说什么她们家的香囊最好了,做工好,里面放的东西也好,我信以为真,就没仔细检查,就上当了。” 江照翊轻呵,赏了她一记板栗:“那你这眼睛也太差劲了一点,这何止是线头漏出来了,这上面的兔子,你瞧瞧,耳朵走线都歪歪扭扭的,给孤买的生辰礼,就这么不值得你用心吗?” “不是。”程渺渺还在试图狡辩,“可是臣逛了好久才看到有兔子图案的,这不是怕错过就没了嘛,就赶紧买了一个。” 她小心翼翼观察江照翊的表情,伸手出去:“殿下要不喜欢,就还是还给臣吧,臣……” “谁说孤不喜欢?”江照翊低头,直接将香囊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好看吗?” 其实……不怎么好看。 程渺渺选的香囊是棠梨红的样色,江照翊今日穿的却是菉竹外衫,红配绿,效果可想而知。 但是太子殿下英俊神武,她怎么可以说他不好看呢。 “好看。”她闭着眼吹。 “行吧,那孤就勉勉强强原谅你回来迟了。”江照翊又给她端了一盅佛跳墙,“喏,尝尝,孤特地叫人给你做的,养身子好。” 毕竟程渺渺当初是称病才离开的京城,虽然后来江照翊已经猜出她的不对劲,也找杜醒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但他总觉得程渺渺还是有点体弱多病,需要休养。 程渺渺在他的照料下吃了不少东西,吃到后来,她越发感觉到江照翊在拖延时间。 “看孤做什么,你吃啊。”江照翊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醋鱼。 “哦。”程渺渺大抵知道他在躲什么,但是那件事,是他们之间的禁忌,她不能提,也不敢提,只得装傻充愣,跟他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里御花园的氛围也逐渐冷清,皇后坐在黑夜的亭子中,身边陪着的,是自家侄女,秦夕。 尺素送完最后一拨夫人回来,站到皇后身侧,皇后疲累至极,闭着眼问:“太子呢?” 尺素为难道:“殿下……还未回宫。” “一群废物!他不回来,你们就连他人也找不到吗?”秦朝朝正要发作,远处一个小宫女突然惊慌失措地跑来:“娘娘,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半明不寐的灯火照在秦朝朝脸上,秦朝朝沉寂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机,“他人呢?” 小宫女唯唯诺诺:“一进宫就去了承德殿,说是要找陛下商议要事。” “是吗?”秦朝朝虽有怀疑,但也不能带人直接闹到皇帝面前去,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秦夕,执过她的手,“夕儿,你去东宫等着,就照姑母先前教你的那样做,知道吗?” 秦夕瑟瑟发抖:“姑,姑母……” “你太子表哥今日没有选妃,既然他心思不在此,那一切自然就是姑母说了算,夕儿,听话,叫尺素姑姑带你过去。”秦朝朝温温柔柔,说出口的话却不容人拒绝。 秦夕无法,眸中饱含泪水,被带去了东宫。 江照翊在他爹那里躲到近虚时才回东宫,本以为一切都能安稳了,没成想,一进去就看见秦夕娇娇柔柔地坐在他的正殿里。 春日夜晚,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制襦裙,满身透白,粉面含光,披散的长发全搭在身后,细嫩的脖颈全露了出来,素净清新,不饰一物,却比往常还要动人。 江照翊连走近都没有,站在门槛处召来兰时,“这么久在这里是怎么伺候的,给三姑娘送件披风都不会?” “是是是,是奴才失职。”兰时赶忙跑去拿披风,拿了披风,却又不知是要自己给她披上,还是请太子殿下给她披上,毕竟…… “还愣着做什么,拿去给三姑娘披上。”江照翊气到肝疼。 “是是是。”兰时赶紧照做。 “多谢表哥。” 秦夕照皇后的吩咐,在敞开的殿中已等候多时,晚风吹的她早就起了鸡皮疙瘩, 分卷阅读144 可也不敢说,只能边哭边在这里等江照翊回来。 看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江照翊也是头疼:“孤知道你是被母后逼过来的,你没那等心思,孤也没那等心思,你且就在偏殿里睡一晚,明日孤叫人给你送回秦家。” “表哥!”秦夕突然跪下,“表哥深明大义,我无以为报,但是表哥,你一日不娶,我一日不嫁,姑母和家里,就总是会有各种办法逼我,求求表哥,救救我吧。” 江照翊何尝不明白,除非他娶了别人做太子妃,又除非,秦夕已经嫁给别人,否则,皇后和秦家对这门婚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照程渺渺今日这装傻充愣的态度,他明白自己要娶太子妃,恐怕还为时尚早,秦夕恐怕也不敢将主意打到逼他随便娶一个的份上,那就只有她自己了。 江照翊问:“你看中了哪家的儿郎,想要孤帮你去跟父皇请求赐婚?” 秦夕点头:“请求表哥成全。” 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江照翊又问:“是哪家儿郎?” 秦夕揪紧了衣袖,半觉羞耻,半下决心,道:“乾安侯世子,程从衍。” 第61章 .香囊(一更)清河崔氏女 秦朝朝如往常一样早起,送江云渡去早朝,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听昨晚东宫的情况。 尺素早从小宫女那了解到实情,说话的时候不是很敢看她:“昨夜三姑娘的确是宿在了东宫正殿,但只是睡在偏房,太子殿下自己去了观星殿睡。” “观星殿?”秦朝朝不能理解,“既不喜欢秦夕,为何不叫她去偏殿睡?” “这……太子殿下的心思,奴婢也不懂。” 太子殿下的心思,自然不是常人能懂。 昨夜秦夕大胆的回答,叫江照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原本他只是想叫她去观星殿或者眠月殿的偏房住一晚,但是一想到观星殿是程渺渺住过的,眠月殿又是将来他的太子妃的居所,也是要留给程渺渺的,他就觉得,不适合给秦夕住。 所以最后秦夕只能睡他隔壁的偏房,而他,自己收拾东西,跑到了程渺渺住过的观星殿去睡。 即便已经过去整整五年,即便床单被褥已经清洗过无数遍,没有一丝丝她曾留下的痕迹,江照翊抱着这床被子,还是觉得能心安无比,好像程渺渺就睡在他身边一样。 这五年间,他没少独自一人跑到这边来睡,观星殿的夜景很好,开窗抬头就是满天繁星,他一边想着程渺渺一边入睡, 第二日醒来却还是不得不面对秦夕还在的痛苦。 “阿夕,你听孤跟你说。”江照翊和她同桌用早膳,语重心长,“孤昨日就去见过程从衍了,她刚从姑苏回来,身子还不是很好,你要嫁给她,估计就一辈子都是伺候人的命,孤觉得,你还是换个人的好。” 秦夕苍白的手指扣紧青花小碗:“多谢表哥提醒,只是不怕表哥笑话,我,我心悦她早已多年,根本不在乎那点麻烦,只要能待在她身边,什么麻烦我都不怕。” 你不怕麻烦,孤和程从衍可是怕啊! 江照翊欲言又止,一碗山药红枣粥是怎么也吃不下,勺子搅了两下,继续苦口婆心道:“可是程从衍她现在一心只有读书与功名,阿夕你现在急着想要嫁给她,那不是既耽误了她读书,又耽误了自己的年华吗?” “我才刚及笈,太子表哥只需帮我请求陛下与他定下婚约便好,我不急的,而且,等他科考结束,兴许爹娘也会更满意这门婚事。” 她这是默认了程从衍科考会得到很好的名次,毕竟她素来名声在外。 看着她幻想美好生活的模样,江照翊着实有些无言以对,但是帮她去跟陛下求得这门婚事,那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的。 他自己的心上人,怎么能拱手让给秦夕呢? “阿夕,要不你再想想,程从衍……孤觉得实非良人。” 秦夕的固执却超乎他的想象:“可我只想嫁给她,也只愿意嫁给她,表哥,求求你帮帮我吧。” 好一个只想嫁给她,好一个只愿意嫁给她。 江照翊一个脑袋两个大,恨不得飞到程渺渺面前,质问她究竟为何那么受姑娘家喜欢。 “太子殿下自己不受姑娘家喜欢,缘何要怪臣?”程渺渺托腮,翻一页书,“要臣说,秦三姑娘认识殿下比认识臣要早的多,她到如今都未对殿下动心,全是殿下自己的问题。” “孤是在问你为何秦夕不对孤动心吗?孤是在问你究竟给小姑娘灌了什么迷魂药,现在好了,一堆的烂摊子,看你怎么收拾。”江照翊摊手,有一种慵懒摆烂的姿态。 程渺渺不以为意:“实在不行,就对外说,臣已经跟人订了亲,是臣青梅竹马的妹妹,远在姑苏,过几年就嫁过来。” 江照翊机敏的耳朵动了动,往她身边靠去:“程从衍,你老实告诉孤,你在姑苏……” “嗯?” “你在姑苏,有认识 分卷阅读145 什么好朋友吗?比孤还要好的。” “殿下为何要问这个?” “你老实告诉孤,孤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不是你什么心事都愿意说的朋友?” 突然之间,他就像是长不大的小孩子,使劲缠着程渺渺,执拗地想要她宣布,自己同他天下第一好。 程渺渺原本还想憋着笑,急他一急,结果后来被他缠到实在受不了,不住点着头宣布:“是是是,殿下是臣最好的朋友。” 毕竟她在苍南山,一心想着学习,学完好赶紧回京,也没有多少功夫去结交新的朋友,大多同窗都只是泛泛之交,几乎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而江照翊,几百天如一日地给她写信。古代车马慢,可即便再慢,也是平均六七天就有一封。这样日复一日的结果下来,便是他早不知在何时,在她的心里,就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他们的确是彼此的好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最好的朋友,完全没问题。 程渺渺下午打算练字,江照翊就在她身边陪着,帮她研墨,铺纸,单手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她。 “殿下就没有自己的事情做么?”春风轻拂程渺渺的衣摆,还有她鬓边的发丝,江照翊伸手替她拂了拂,不小心触到她娇嫩的脸颊,一下弹了回来,道:“有,孤今日出宫,是要去一趟秦国公府的。” 程渺渺疑惑:“那殿下怎么还不去?” “孤已经去回来了,孤把秦夕送了回去,才来找你的。”江照翊理所应当,“听说你今日早上去萧家了?怎么着,你那好外祖父,如何看待你要回来科考这事?” “自然是支持。”程渺渺也理所应当。 “萧庸不是最讲究克己复礼?你要去朝堂,他竟然也答应吗?” 不怪江照翊会这样问,自古以来,朝堂几乎都是男人的天下,一个向来遵守礼法的纯臣,还真不见得就会支持女子进庙堂。 程渺渺提笔的手顿住了,默默抬头,与江照翊对视一眼。 有些东西,尽在不言中。 江照翊幡然醒悟:“萧庸他该不会——” 该不会根本就不知道你是女的。 不能说出口的话,两人只需一个眼神就能互通。 江照翊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眨眨眼,扣住她的手腕问:“所以这件事究竟有几个人知道?孤是第几个?” 程渺渺别扭地搁下狼毫,张了张两只手。 “不超过十个?”江照翊心跳的有些厉害,抓着她的手不知所措。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他从来不敢问出口的一个问题,此刻在程渺渺的房中,终于得到了机会。 程渺渺自己也迷茫:“走一步看一步吧,臣目前只想好好科考,正如殿下所言,好好考去东宫,做您的下属,帮您在朝堂之上,排忧解难。” “那再往后呢?假如你真的金榜高中,真的走上庙堂,你的终身大事呢?”恋爱脑的太子殿下只在乎她往后究竟是要娶人,还是要嫁人。 程渺渺摇摇头:“尚未考虑。” “你十七,孤十八了,再不考虑可就来不及了!” “臣知道,皇后娘娘在为太子殿下物色太子妃了,殿下其实……” “打住!”明明是他挑的头,程渺渺真要一本正经地开始说了,他又着急忙慌地捂住她的嘴,“孤知道你这段时日要忙科考,孤给你时间,等你春闱和殿试结束,孤再同你说这事,现在你就专心忙科考,不许提这些有的没的。” 可她科考之后也是要去庙堂的,不是去给他当太子妃的。 程渺渺不赞同,摇了摇头。江照翊固定住她的脑袋,极其认真地将她倒映在自己的眼眸中:“程渺渺,你听好,孤不会逼你,孤就是说,等你结束了这些事,再来听听孤的话,再来听听孤的主意,给孤一个机会,好不好?” “可是……” “不许可是,没有可是,别再可是!”江照翊克制地抱了抱她,“孤懂得分寸,今日也就是来看看你,你继续练字吧,孤不打搅你了。” 或许是害怕她一开口就是劝他选妃,或许是害怕她一开口就是拒绝,或许是害怕,害怕她一开口,就说只把他当朋友。 最好的朋友,也只是朋友。 江照翊起身往外走,程渺渺的卧房,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摸熟摸透,熟练地大步流星出去,像极了落荒而逃。 程渺渺透过窗外花丛,看着那一抹高大明槐的身影,无奈叹了口气。 恰好端着补药进到她的院子,与江照翊擦肩而过的萧和宜不慌不忙,对着太子殿下匆匆的背影行了个礼,而后与她状似随意道:“太子殿下今日戴的香囊,针线手艺瞧着可奇特。” “是吗?”程渺渺心虚地瞄一眼她娘,莫名不敢接话。 “手给我瞧瞧。”萧和宜平和地摊开掌心。 程渺渺慌了:“母亲……” 萧和宜不容她拒绝,强硬将她的手拽了过来, 分卷阅读146 摊开一瞧,几个白嫩指腹皆有不同程度的银针戳刺痕迹。 “那真是你做的?”她关心道。 程渺渺羞愧低头:“嗯。” “你知道男女之间送香囊是何意思吧?”她看了看四下无人,握紧女儿的手关切道,“从衍,你老实跟母亲说,你对太子殿下……” 程渺渺突然剧烈地摇了摇头:“母亲放心,我不会沉溺于这种感情,我会好好读书,好好科考,光耀门楣……” “你胡说什么!母亲只要你好好的!”萧和宜气的拍了拍她的掌心,“母亲是想说,你若是哪一日觉得自己太累了,就一定要和母亲说,不要自己独自撑着。从衍,你是个好孩子,你有喜欢人的权力。母亲不逼你,不强求你一定光耀门楣,做到那些登天一样的难事,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这些话,如果是在程渺渺刚穿过来的时候讲的,可能她还真能听进去。 可现在已经晚了,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五年多,这五年多,她为了接近那个原来的程从衍,不断努力读书,拼命读书,好不容易学有所成,要回来参加科考了,你这突然叫她不要考了,那怎么可以! 那岂不是相当于,她以前做的那些努力全都白费了? 她在苍南山书院隐姓埋名整整五年,不是为了回来躺平的! “不累,母亲,我不累。”她尽量安抚萧和宜。 可萧和宜还是担心:“那你和太子殿下?” 缩头乌龟程渺渺决定遵循一下江照翊的想法:“等科考之后再说吧,我还没想好,那个香囊,就是他生辰,做着玩儿的……” 这种时候,越想装作洒脱,却越洒脱不起来。 萧和宜大抵也是明白她的纠结,轻抚了抚她的脑袋,“好,你慢慢来,不论你做什么决定,你都只需要知道,娘亲永远支持你。” 未尽的话意留在弦外。 就算你想重新变回姑娘家,娘亲也永远支持你。 *** 江照翊从程家出来,一直到上马车都郁郁寡欢,兰时小有眼力,问:“殿下,我们现在去?” “回宫。” “是。” 兰时遂指挥车夫驾车回宫。 一路到得宫门口,马车停下,侍卫例行盘查,还没等马儿重新走起来,后头本该同步停下的另一辆马车竟就控制不住速度,直直撞上了他们的马车。 兰时惊的脸色大变,赶紧去看太子的情况。 江照翊人还好,没什么大事,但情绪就不是那么痛快了。 “后头哪家的马车,这么不长眼?知道你们冲撞了谁吗?”兰时察言观色,立时往后指责。 后头的马车歪了道,横在了他们马车后头,过了好一阵子,车夫才缓过劲来,他刚扶着老腰下车,后头车厢里的妙龄女子,也掀了帘子,施施然下来道:“清河崔氏女,惊扰太子殿下座驾,还望殿下恕罪。” 第62章 .崔家岫霞山居图 清河崔氏女,这五个字,是如今不少人听到都会另眼相看的程度。 倒不是这清河崔氏有多特殊,北方四大士族,清河崔氏不上不下,比他们更厉害的兰陵萧氏早已经在京城扎根多年,太原王氏又稳稳占据北方第一的宝座,他们才是凭实力最得人敬重佩服的存在,而清河崔氏之所以叫人另眼相待,完全是因为,他们是继丞相之后,当今朝廷最大的毒瘤怀王江去风的母舅家。 崔声声便是崔家这一辈的长女,怀王的亲外甥女,年十七,刚进京。 赶在这个节骨眼进京,其实大多数人都明白崔家的心思,毕竟怀王之母崔氏就是先帝时期的贵妃,怀王没能争得皇位,那他们便再送一个女儿进宫,再争下下一任皇位,也是一样的。 “清河崔氏。”江照翊琢磨着这几个字,“那既然你冲撞了孤,孤就当是怀王府的错了,这笔账,孤自会去找怀王府要,你就别赔罪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他懒得厉害,连马车帘子都没掀,直接靠在了马车壁上,“兰时,还不走。” “殿下!” 兰时根本没来得及接上太子殿下的话,就被人截胡了。 崔声声长臂一扬,拦在了他面前,“听闻殿下昨日未去百花宴,而是与刚回京的乾安侯世子去临江仙打伤了怀王世子,殿下不觉得,此事若是叫皇后娘娘知道,皇后娘娘不会生气吗?” “你在威胁孤?”江照翊总算舍得掀点车窗帘子,将目光投向这扬长脖子抬头仰望着他的清河崔氏女。 明明只是普通进宫,却也穿的跟赴宴似的华丽,崔声声一袭胭脂红装,霞帔披肩,将野心昭昭然写在了脸上。 江照翊惯不爱看这种时刻端着的世家贵女,淡淡注视她,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崔声声浅浅低头:“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奉怀王殿下之命,来向太子殿下讨个说法,昨日怀王世子的伤,该如何处置?” “病了就找太医,问孤孤能给他治 分卷阅读147 好吗?”江照翊对这种愚蠢的问题十分没有耐心。 崔声声噎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答,随即抿着笑道:“殿下说的是,只是若皇后娘娘知道……” “你除了说皇后娘娘还会说什么?你若想叫她知道就去叫她知道,孤拦着你了吗?怀王世子为何会被孤打,他自己心里清楚,怀王心里也清楚,他们父子自己没胆子进宫来讨公道,就喊你来,蠢到被人当剑使,还上赶着,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别拦着孤的路,兰时!” 兰时总算挣得时机,从崔声声身后绕到了马车旁,躬身弯腰。 江照翊看他一眼:“回头检查检查马车有无受伤,修理的银子全都记在怀王府的头上。” 兰时得令:“是。” 滚滚车轮声响起,马车走的毫不留情,留下崔声声一人站在宫门处,神情严肃。 “小姐,这太子殿下似乎不上钩,那咱们怎么办?”丫鬟凑上来,忧心忡忡。 “急什么,今日能叫他记住我,就已经够了。”崔声声看了看歪斜着的马车,抬高下巴,道,“还不赶紧把马车驾过来,难道要我亲自走过去?” “小人不敢。”车夫忍着腰痛,将马车调转方向,正向停在了宫门口。 崔声声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端坐其中,目不斜视,高傲如孔雀开屏。 *** “听说清河崔家这回来了不少人,奔着太子妃的位子去,也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吧?” 程渺渺回京的第三日,京城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往她府上递了请帖。 毕竟是曾经被誉为天纵奇才的少年,这几年虽去江南养病,少有音讯,对京城众少年来说,再没了从前那般狂风席卷的碾压,但也还是叫不少人铭记于心,不敢轻易忽视。 晏鹤闻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直惦记着程渺渺没有参加那一次苍南山论文会,导致他少了一次与她同台辩论的机会,在她回京之后,观望三日,就往她府上递了请帖,将她约了出来。 地点就在江照翊的临江仙。 临江仙坐北朝南,倚窗可看永定河,程渺渺到的时候,正逢屋中几人行酒令做的欢。 乍见她出现在门口,座中诸位都愣了一愣。 “程从衍?”晏鹤闻不敢相信地念着她的名字,起身将她迎进去。 程渺渺奇怪于他们的反应,心想,还是江照翊聪明,一眼就能认出她。 她随晏鹤闻的指引落座,位子正好临窗,听着耳边滚滚江水东逝,将几个眼熟又不是那么熟的世家子弟一一扫过,心下大致有了数。 在她进来前,屋中几人正边玩行酒令,边聊到刚进京的清河崔家,在她进来后,一屋子的人,目标都变成了她。 “程兄身子可养好了?” “程兄在姑苏过的怎么样?” “程兄一路舟车劳顿,回京还习惯否?” “程兄……” “程兄……” “程兄回京,是为参加秋闱吧?” 一桌文人七嘴八舌,不知是谁提到了关键,满屋突然静了下来。 他们这一屋子的人,年纪大多相仿,程从衍,晏鹤闻,贺兰钦……也就是说,几乎都是要参加这届科举的选手。 而程从衍从小就被冠上了天才的头衔,无论做什么都是一骑绝尘,甩他们十万八千里,几乎是所有爹娘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她消失五年,大家伙耳根子清静了不少,结果她在这等紧要关头突然杀回来,可以说,是给大家无形之中又增添了许多压力。 程从衍,他们科举之路上的一座大山。 顶着这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程渺渺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程渺渺,如今的她已经能足够坦然地笑笑,波澜不惊道:“能与诸位共进退,做国之栋梁,是程某之幸。” 晏鹤闻也赶紧替她打哈哈:“你来迟了,还没罚你喝酒呢!不过你一去姑苏养病就是那么多年,想来也不能喝酒,那便以茶代酒,自罚一杯吧!” “好。”程渺渺也不扭捏,直接喝了面前一盏苦丁茶,顺便还能面不改色,继续跟他们聊天。 众人都很知分寸,既然不好聊她程从衍,那便换个人聊。 “崔家这个时候着急忙慌地进京,怕也不只是为了选太子妃吧,听说他们家次子也来了,还是崔老爷最疼的那一个。” “那不就是崔桐嘛,昨日街上还见到了。疼的确是家里最疼的那个,听说为了照顾他科举,他娘都跟着一起来了。” “看来徐兄跟他很熟?此人学问如何?文章如何?有何诗作没有?赶紧拿出来叫我等观摩一番,也好知其一二。” “没有,没有,全然没有。”姓徐的再三摇头。 满桌文人遂都笑了:“是个混不吝?那来参加什么科考?不如回去等着祖上荫蔽,好过来一趟丢人。” “这话可不敢说,万一结果出来真是个有出息的,在座各位可是要丢面。” 分卷阅读148 在座众人纷纷大笑,“那过几日崔家的宴会,大家是去还是不去?” “去,自然要去,怎么着也得看看他清河崔氏,究竟有些什么名堂。” 清河崔氏的名堂,的确是铺的有点大。 程渺渺本以为自己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没想到他们的请柬还是送到了她的手上。 古人没有什么,就是平日里宴会多,程渺渺摸着那烫金滚边的花纹,与苍灵道:“为我挑一套常服,越简单越好的常服。” 苍灵知她用意:“世子若实在不想引人注意,直接不去不就好了?” 程渺渺却微微摇头:“这场宴很重要,不能不去。” 苍灵自然听不懂,不过还是照她的意思,为她准备好了衣裳和鞋子。 程渺渺如今这个个头,在男人堆里其实是吃亏的,毕竟她改变不了自己的身高和体型,骨架略小,个子略矮的她站在一群平均身高七尺朝上的人身边,很是容易引人注目,若是再碰上江照翊和萧定琅这种丧心病狂八尺以上的人,情况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一般苍灵给她准备鞋子,都会加厚几双鞋垫。 程渺渺踩着厚鞋垫转了两圈,宽大的袖摆随之飞舞开,苍灵看着入了神:“世子若是做姑娘装扮,怕也是要被公子们踏破了门槛。” “谁要他们踏破门槛。”程渺渺扶好腰带,“不是我想要的,我一个也不想见。” “对了,上回我同母亲说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她回头,双目灼灼,很是期待。 苍灵不敢大声说那事,只能凑过去一点道:“夫人说,姑娘已经找好了,但是这事光她说了不算,还得老夫人点头才是。” “那你觉得祖母会轻易点头吗?” 答案可想而知。 程渺渺抿唇,“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现下还好,只有一两个,但若再多来几个,我可是会真的招架不住。” “奴婢明白,世子到时候从百花丛中过,可别看花了眼才是。” 苍灵打趣着,将东西收拾起来,留着她赴宴当天再穿。 崔家的宴就摆在他们刚置办的宅子里头,距程家不过两条街,程渺渺特地挑了个人最多的时候去,想趁着门口人多,直接低调一点,浑水摸鱼地进去。 不想她门槛还没跨进去,崔家不知哪位八面玲珑的少爷便盛装过来,笑意明朗道:“这位便是程世子吧?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满身书卷气,似竹高亮洁。” 夸,使劲夸,接着夸。 程渺渺许久不被人这样奉承,都快忘了这种被人捧上天的滋味,与那崔家公子虚与委蛇地笑着,想看看他肚子里还能吐出多少墨水。 孰知她等了等,那崔家公子也等了等,两人十分没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场面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他该不会就只学了这两句吧? 程渺渺满心疑惑,看着他干笑的模样,恍然觉得这崔公子,像极了当初赶鸭子上架冒充程从衍的自己。 “这……程世子,里面请?” 终于开口了,虽然不再是谁听谁高兴的阿谀奉承,但好歹还是正常人的表现。 程渺渺也整理了下表情,边跟着他走边问:“恕在下眼拙,不知阁下是?” “哦,我是崔桐。” 崔桐,那不就是他们前几日提到的崔家长子,不知会不会读书的那个? 程渺渺多看了他一眼:“崔公子幸会。” “幸会幸会。” 崔家今日这场宴会,阵仗摆的极大,一路从前门到正厅,人山人海,华袍美服,金玉佩响,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程渺渺跟着崔桐一路走过来,已经碰见不少有印象的旧识,可是崔桐似乎没打算叫她在这里停下来,带着她不停往里走,直至到了较僻静的后院,才放缓脚步。 两人沿着回廊,前面一边是假山,一边是厢房,程渺渺想了想,“崔公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嘘!”崔桐紧张兮兮,做贼似的要她噤声,指了指一旁厢房,想带她进去,程渺渺警惕地后退一步,明明白白看着他。 “啧,程世子,我是有求于你,求你,跟我进去再说。”崔桐狗狗祟祟,小心观察四周,还想拉她进去。 程渺渺怎么会肯。 她忍着心底不悦,指了指一旁假山,“去那底下说。” 崔桐断然拒绝:“那底下容易叫人瞧见。” 程渺渺拧眉:“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程世子,我又不会害你!”崔桐一拍大腿,见他对自己警惕十足,只好举起双手,压低声音道,“我就是想请你帮我做几首诗。” “作诗?” “是。”崔桐点头,前后左右都戒备地看了看,从袖中慢慢摸索出两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非要塞给程渺渺。 “程世子,我从小就是听着你的才名长大的,如今你要科考,我也要科考了,你说咱们这就是缘分,是不是?既然如此有缘,那就求求你,帮 分卷阅读149 我做几首诗,行吗?” 啊,好熟悉的套路,好熟悉的手法。 程渺渺慢慢琢磨着,觉得崔桐给自己塞夜明珠的这个动作,实在像极了当初她给杜醒时塞金元宝的那个动作。 好家伙,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她一脸正气,将那两颗夜明珠还了回去,“崔公子,我虽不知你为何想要请我帮你作诗,但我觉得,你这个忙我不能……” “程世子,我知晓你们文人的喜好,后头这个厢房里,放了一幅岫霞山居图,前朝那个谁谁谁画的,我给带来了,你瞧,能不能再考虑考虑,赏个脸?” 他推开两人身后那间厢房门,里头正对大门,就挂着那幅所谓的岫霞山居图。 其实程渺渺对这幅图并没有多大感觉,知道它有名,知道它好看,但也就仅此而已,远远地站在屋外欣赏,她也是心无波澜,不喜不乐。 但她知道,这幅图,江照翊喜欢。 五年前的一次马球赛,奖品是皇帝珍藏的苍南山雪景图,当时江照翊赢了那场比赛,得到了那幅图,但是后来送给了秦熠。 他当时说:“幸好父皇给的只是苍南山雪景图,秦熠喜欢就给他吧,若是换成那幅还不知道在哪的岫霞山居图,孤可就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明明也不是很重要的两句话,但程渺渺就是记了下来,并且一直记到现在。 春光从院子里泼洒进来,斑斑璀璨,摇曳树枝撩过清风,徐徐不急。 她隔着几尺远,再看了看屋内那一幅高悬的绝世书画,认命道:“崔公子是想写什么诗?” 第63章 .走水是你 作诗,是程渺渺来到这个地方后第一个接触到的难题。 她当初日夜努力,花了整整七八天的功夫把作诗入门的基本功给学会了,后来五年间,她也有不断加强这方面的功课,崔桐现在请她作诗,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问题。 “不知崔公子是要做什么诗?”她最终还是跟崔桐进了屋,并将那幅岫霞山居图宝贝地抱在了怀里。 崔桐呵呵笑了两下:“不难,情诗。” 哦豁。 有萧定琅案例在前,程渺渺早有预料。 “那崔公子是想要做什么样的情诗?” 屋中笔墨俱全,程渺渺坐下的间隙,崔桐已经去给她拿纸拿笔,顺便摆好了砚台打算亲自研墨。 “秦国公府的三姑娘,程世子知道吧?”崔桐贼眉鼠眼地问。 秦国公府的三姑娘便是秦夕,程渺渺只在五年前见过她几次,长大后的模样,她还真没见过。 故而,她诚实道:“知道,但是已许久未曾见过面,模样什么都不大记得了。” “那可真是程世子的损失!”崔桐拍案遗憾,“在下此番进京,自觉才疏学浅,学问上跟各位公子还没探讨出什么名堂,最大收获便是见到了秦三姑娘这样的妙人。听闻程世子也是前几日才回京,无妨,今日我家宴上,便请了秦三姑娘,待会儿还请程世子与我一同回到宴上,一睹美人芳容,再以美人为题,以此作诗,倾诉崔某爱慕之情。” “崔公子的诗是要送给秦三姑娘?” “正是正是,此事事关崔某人生大事,还请程世子务必上心。” 崔桐摸摸袖兜,惊觉此前塞给程渺渺那两颗夜明珠还在自己兜里,忙又掏出来再递给她。 他说的不是假话,他是自小听着程从衍的名声长大的,不光是他,整个大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孩童时期几乎就没有没听过程从衍才名的。 他将她视为高高在上的文人,生怕自己给的不够多,她会写的不用心。 程渺渺也不扭捏,她知道对于大户人家的公子来说,两颗明珠根本不值一提,既然这绝对无双的岫霞山居图她都收下了,那夜明珠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她照单全收,跟崔桐说好,这幅画先藏在这厢房里,等宴会结束,她再来取走。 商议妥当,两人再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回到前厅宴上,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程渺渺和崔桐一出现,便吸引去大半的目光。 一个是年少成名却突然消失五年的天才,一个是此次宴会的主人家,这两人站在一起,想不吸睛都难。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怎么回事?程从衍跟崔家什么关系?这么要好?” “不像啊,那日临江仙,我们笑话崔家也没见她说什么。” “那自然是不好跟大家当面吵起来,我看呐,说不定就是个见风使舵的。” …… 虽是大宴,但过了年纪,便是男女不同席,程渺渺混在一群男人堆里,终于想起来疑惑,崔桐要如何带她去见秦夕。 “别急,现在她们女眷那边也乱,待会儿等用饭的时候,她们都坐下来了,咱们再在屏风后头偷偷地瞧,偷偷地看。”崔桐想得很美好。 可程渺渺觉得这有伤君子风度,刚想开口,又想,自己分明是收了他贿赂的 分卷阅读150 ,既如此,还有什么脸面提君子风度? 那玩意,暂时不要也罢。 她跟着崔桐融入到男人的宴会中,吃酒投壶,下棋斗诗,熬了小半个时辰,才熬到饭点,终于开席了。 崔桐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杯中酒液倾斜,稀稀拉拉落了几滴到衣服上。 “呀,程兄这衣裳沾了水!”崔桐惯会大惊小怪,小事化大,大事化极。 众人目光一下又聚集到程渺渺身上,只见她捻帕小心擦了擦衣角,对崔桐笑:“没什么大事,崔公子不必太过担心。” “这怎么能行,你是我府上贵客,叫你湿了衣裳,是我等之罪过,还请程世子赶紧随我去后头换身衣裳,再回前厅。” 崔桐说的严肃无比,叫满座不禁又多几重议论:这程从衍向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如今崔家这么急着拉拢她,看来是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 程渺渺正要应下他的邀请,不想此时此刻,饭厅其中一桌上,另一只酒盏也顺势而倒,倾泻了不少浑浊的酒液到人的衣服上。 黎洲白蓦然起身,面带笑意,道:“崔公子是否介意顺便带我也去换一身衣服?” 是他。 程渺渺怔怔站在那里。 五年不见,黎洲白已经从当初鲜衣怒马的状元郎变成了朝廷正四品的礼部侍郎,升迁之路极为顺畅,甚至比他爹黎崇明当年还要更高一筹。年纪轻轻大红官袍,放眼上京,唯有同样年少高中的萧定琅能与之相较。 伴随着官路顺畅的,那必然是饱满的精气神。 他似妖的长相与从前并无多大变化,眼泛桃花的笑意甚至一分未减,依旧爱着粉衣。宦海之路,难得有这样干净纯粹的。 可他现在起身是要做什么呢?哪就那么巧,偏偏他也倒了酒杯。 程渺渺不信邪,觉得他一定有问题。 可崔桐似乎看不出他有问题,被他的问题给难住,结结巴巴道:“那,那,那既然这样,那,那黎大人就一起吧。” 他妥协的这样快,叫程渺渺都不禁错愕。 这真的是崔家这一代最用心培养的儿子吗?已经不是单纯,而是□□裸的单蠢了。 崔桐带着她和黎洲白,一高一低,往那条熟悉的回廊走,沿着回廊有不少间厢房,崔桐随便打开一间,想叫黎洲白自己进去换,孰知黎洲白直接拉住了程渺渺的手,“程世子不进来一起?” “不不不不不,程世子我为她安排在了隔壁。”崔桐热络道,“黎大人只管自己舒服便是,我必也不会亏待程世子。” “倒不是怕府上亏待程世子,而实在是黎某这身衣裳有些难解,需要人帮忙才行。”黎洲白为难道。 “那我去为黎大人叫丫鬟或小厮。” “我不习惯生人碰我。” 两人说话你来我往,一言一语皆有门道。 崔桐脸上渐渐浮现起了焦躁,黎洲白却已经轻松把压力给到了程渺渺:“黎某与程世子自幼相识,想必程世子是不会就此袖手旁观的,对吧?” 程渺渺只得与崔桐互看一眼。 想必这位崔公子总算明白,自己这回碰上了个难缠的家伙。 程渺渺只能慢吞吞跟他进屋,结果两人屋门都还没合上,穿过回廊的后院便传来几声尖利的惊叫。 刹那间,听到动静的人皆有所行动,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往后院跑。 程渺渺和黎洲白,还有崔桐亦然。 崔家的后院分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子,传来声音的院子在东边,是一般用来待客的地方。 众人闻讯赶去,冲进院子,只见院子里一个丫鬟脸色煞白,指着大敞的屋门道:“走水了,走水了!” 程渺渺站住,从月洞门旁向里望,身边一众人马听到走水的消息,都已经去忙着打水救火,从她身边忙碌穿梭。 冒着滚滚浓烟的屋子,就在她眼前窜动着火苗。 “不对。”她道。 “哪里不对?”与她一样,一动没动的,是黎洲白。 “屋子的火势不对,丫鬟叫走水的时间也不对。”程渺渺暗自呢喃,不知是在回应他,还是在自己思考问题。 最先发现走水的那个丫鬟,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平生所有的力气,战战兢兢蜷缩在树底下,缩成一团,知道的说她在看救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等着人来救赎。 “是不对劲,如果只是发现走水,应该在尖叫的一开始就说出来,她偏要等到众人到了之后才说走水,说明尖叫之后,她立马就被事情绊住了。”黎洲白道。 程渺渺接道:“而且很有可能,她原来要说的不是走水这事,看这个烟雾和火势的模样,这场火应该是刚起,而烟雾,是人故意制造,用来混淆视听的。” “程世子不愧是程世子。”黎洲白鼓掌,“所以接下来该做什么?” “人!这屋子里有人!” 两人还没分析完,那边救火结束的大家居然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倒地 分卷阅读151 昏迷的男人! 此时在崔家的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汇聚到了这方小院,崔声声和崔桐站在最前头,崔母捂着心脏,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放的火?” “会不会是这个人?”屋子里被抬出来的男人首当其冲遭到怀疑。 “这不是柴房老六吗?”下人当中有人认得他的,直接报了他的门户。 那柴房老六被人一盆冷水泼醒,躺在地上迷迷瞪瞪地醒来,嘴里嚷嚷着“我不做了,我不做了,别杀我,别杀我!” 崔夫人蹙眉:“他这是怎么了?” “夫人!夫人!夫人饶命!夫人救我!”浑身湿淋淋、脸上又黑又脏的柴房老六一起身,便是跪到崔夫人面前忏悔,“夫人,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命!” 崔夫人一头雾水:“老六,你这是做了什么?这火是怎么回事?是你放的吗?” “是,不是,不是,这火不是我放的。” 这人不知是糊涂还是清醒,抖着一脑袋的水摇摇晃晃,见到崔夫人旁的崔声声,一下便将眼睛定格住了。 崔声声一看便比她母亲会处事,看着老六道:“今日我崔家这么多宾客在场,你究竟在这里做了什么,必须得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否则,叫我们如何有脸面对这些宾客,又如何还有脸在京城立足?” 其实不立足也挺好。 不少人心下腹诽。 柴房老六对着崔声声那双眼睛,突然不敢再看,躲躲闪闪,道:“火,火是我放的……” 众人哗然。 崔桐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他心口:“我崔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在如此重大的日子,做这等万恶之事!” “少爷,我,我……”老六再次将目光投向崔声声,不过这次只一下,便叫他移开了。 “是小姐说,今天有几位宾客会在这里住下,要我提前来东厢放好蜡烛与香炉,我到这里,才发现手中带的蜡烛似乎不是小姐说的那一种,便想点了火来试试,没想刚点着火,我就中暑晕倒了,然后,然后就成了那样……” 不知哪家的姑娘揪着帕子道:“那你也并非故意为之咯?” “是,我实在不是故意为之,还请夫人小姐宽恕。” 老六着急地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磕到脑袋都出了深深的血丝,有姑娘家不忍直视,已经将头别了过去。 “崔夫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看这下人也不是故意要叫这地方走水,那便请看在我等的面子上,饶了他今日这一回吧。”宽宏大量的小姐们已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为这柴房老六开脱了。 黎洲白没兴趣听那七嘴八舌的话,只问程渺渺道:“这回程世子又是怎么看?” 程渺渺很直接道:“他在说谎。” “如何说谎?” “不清楚,他圆的很好,可我就是觉得,他在说谎。”程渺渺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柴房老六,眼里的探究明明白白,不言而喻。 事情很快处理完毕,崔夫人看在这么多宾客的份上,终于答应放过柴房老六,众人便又纷纷开始恭维她大度,有气魄。 烧焦了的屋舍不好多待,崔夫人笑着带领众人又回到金玉满堂的宴厅。 程渺渺故意落在最后,顺道还拉了黎洲白一起,打算要他和自己共同去看看那间刚扑灭火势的屋子。 “黎大人,程世子。” 明明刚刚还跟崔夫人走在最前面的崔大小姐崔声声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笑着道:“二位怎么不去前厅,又跑回到这地方来了?” 程渺渺一顿,指着黎洲白道:“崔姑娘有所不知,黎大人如今虽身在礼部,但是一直有一颗想去刑部的心,他觉得这场走水还挺适合锻炼他的断案能力,便想借着您家下人方才的说辞,倒推来找线索,练练手。” 有一颗想去刑部之心的黎某白默默转头,看了看比自己矮了一截的程渺渺,暂时没有什么话说。 “程世子真会说笑。”崔声声扬着她永不消逝的唇角弧度,“如今这屋子破败成这样,二位金樽玉体,我这个做主人家的,如何还敢让你们进?万一出个什么好歹,可叫我如何向人交差。” 程渺渺只得讪笑:“是我们鲁莽了,害崔姑娘担心,崔姑娘教训的是,我们不该擅自进去。” “我哪里敢教训二位公子,不过是为着大家的安危着想罢了。”崔声声退到一旁,做了个指引的手势,“前厅宴席又重新摆上了,二位还请赶快回去落座吧。” “多谢。” 程渺渺微微颔首,拉着黎洲白大步离开。 “碰壁是常事,不必如此急躁。”黎洲白被她小小个子拖着走,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黎大人还是好好想想,宴会结束后该怎么跟我解释这场事故吧。” 程渺渺不复多言,放开他,与他一前一后回到厅中。 崔桐正找她找的急,差点以为她就这么走了,见她回来,喜笑颜开:“程世子!” 程渺渺颔 分卷阅读152 首:“崔公子。” “咱们之前去那地方,你落了东西在那里,如今要不去取过来?”他挤挤眼睛,显然还惦记情诗的事。 程渺渺真不知该说他是缺心眼呢,还是缺心眼呢,家里刚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不想着去查清真相,竟还惦记着情诗! 她无奈:“是该取回来,那便有劳崔公子带我前去。” “不劳不劳。”崔桐笑意满怀,眼珠子一转,又落到一旁的黎洲白身上,顿时,那笑又变得不是那么明朗了。 黎洲白这回倒识趣:“突然想起家父说过,过了午时便要回去,家中还有事情等着我,那我便先走一步。” 崔桐巴不得:“来人,派人送送黎大人!” 黎洲白走了。 留下程渺渺和崔桐大眼瞪小眼,互相塑料兄弟似的假笑。 崔桐拉着程渺渺往后走:“本来方才那场混乱,该是个绝好的时机,可惜,秦三姑娘不愧是秦三姑娘,闻此大火,竟都岿然不动,去都没去那破院子。” 他也就没机会叫程渺渺看到秦夕长大后的模样。 程渺渺却抓住重点:“是吗,秦姑娘方才没去小院?” “是啊,程世子是否也被三姑娘这种处变不惊的气质给惊到了?”崔桐笑眯眯,拉着她到一扇屏风后头,“喏,那就是,着对襟天青雪缎的那一个,进门过来第三桌,头上一支步摇,两朵簪花,瞧见了没?容貌是不是一等一的好看?” 根据崔桐的指引,程渺渺越过屏风望去,满厅的贵族女眷,围了几张大圆桌,秦夕就坐在靠近崔夫人和崔声声边上的那一桌,正和一旁的姑娘低声细语议论着什么,时不时露出一点惊骇的模样,掩面遮遮口鼻,秀眉微蹙,态生两靥之愁。 “如何,是不是绝世的容貌?程世子是否有了灵感,好去落笔了?” 崔桐催她催的紧,程渺渺只得抓紧时间多看了两眼秦夕的长相,转而跟他去了原先那间厢房。 一路上崔桐都在不停地夸秦夕:“……我闻她今年刚及笈,你说,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她刚及笈,我便到京城来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她秦姑娘,注定就是要与我一道,嫁进我崔家门的。” “……”程渺渺真的很想撂担子走人。 可是不行,给江照翊的画还没到手。 她认栽,在书房中提笔半晌,给崔桐一共做了三首夸赞秦夕的律诗。 崔桐满意至极,看她抱了画就要走,直接将她送到了家门口,目送她上了马车,还不忘呼喊几声:“程世子日后得空,记得常来啊,我崔家随时恭迎大驾!” 这话正巧叫后头几个出来的宾客听到,几人默契地对视几眼,眼里的戏谑和鄙夷,藏都藏不住。 而坐在马车里的程渺渺却在汗颜。 失策了,她万万没想到,今天本来只是想简单低调地去观察观察崔家,结果叫崔桐这么一搅和,她这一身素也算是白穿了。 “公子,咱们这是回家吗?”马车驶动,好问坐在外头问她。 程渺渺看了看怀中的画,又想起先走一步的黎洲白。 今日关于那间烧焦的屋子,她还有很多事情要问黎洲白,一切都是从他突然要跟她一起去换衣裳开始就变得不对劲,直觉告诉她,他一定是知道什么。 “先去一趟承平伯府。” *** 崔家墙外 江舟子和裴其傲狼狈地靠在墙上,面如土灰,黑一块灰一块的脸上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嗓子里头仿佛在冒烟,不停地咳嗽,像要咳出血来。 “世子,没事吧?”裴其傲自己缓了点,就去照顾江舟子。 江舟子摇摇头:“先不用管我,你要是好一点了,就替我去看看秦夕,把她安全送回家再回来告诉我。” “知道了。”裴其傲嘴上答应着,可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里是崔家墙外,只要崔家人反应过来,派人出来一查,他一个人就会暴露无遗。 “裴公子去吧,随王世子留给我来照顾就行。” 巷尾处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人一跳,江舟子攥紧手里最后一把烟灰料子,猛然回头。 来人脚步轻慢,不急不缓,带点天生的祥和,又经岁月,染了更多的宁静,是不论谁见了,都会夸一句温润公子的存在。 江舟子瞳孔骤缩,抓着烟灰料子的手却开始放松。 “是你。” 第64章 .重要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没一幅画重要…… 待程渺渺赶到承平伯府的时候,外头的门房却告诉她,黎洲白并未回来。 “那你们少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家公子找他有急事。”好问代她询问。 “这我们哪里会知道。你们公子寻我家少爷什么事?要是不急,就留封手信在这,等公子回来我们再转交给他。” 好问跳脚:“都说了是急事!” “那我们也没办法。” 分卷阅读153 门房一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程渺渺只得召回好问:“算了,我们先进宫一趟。” 她还惦记着要给江照翊送画,时候晚了出不了宫可就麻烦了。 进宫的步骤一如既往的繁琐,需要宫中有人来接应她才行,她叫侍卫传话去东宫,在等江照翊派人过来的间隙,一直不停回想着方才在崔家发生的一幕幕。 崔桐,崔声声,黎洲白,秦夕……看似偶然或合理的背后,其实每个人在背负有着或多或少的问题。 其余几个先不说,黎洲白已经是她最好下手的对象,可她偏偏不在,这叫程渺渺对他的怀疑更多了一重。 “世子!”东宫派出来接她的是兰时,小碎步跑的很是高兴,脸色红彤彤的。 “兰时。”程渺渺多年未归京,见他一团喜气,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自然也高兴。 “叫世子久等了,还请赶紧随我进宫吧。” 兰时照从前几乎没怎么长大,个头跟她一样小小的,带她进宫,走在冗长的宫道上,一张嘴絮絮叨叨几乎就没停过。 “世子有所不知,这几日太子殿下都忙得很,前段时间皇后娘娘想叫他选妃,他不肯,便跟娘娘吵了好大一架,把娘娘给气伤心了,事情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便又罚太子去奉虚台跪着了。” 江照翊的倔强,程渺渺是知道的。 “那殿下如今还在奉虚台?” “那倒没有,最后是咱们小公主和二皇子帮殿下求情,陛下才准许殿下回宫的。” “原来如此,那殿下如今怎么样了?今日心情可好?”她随口一问,跟着兰时穿过宫道,走到了通往各宫的拐角处。 恰此时,一抹烟粉的身影与她对面而来,叫她心下一咯噔,顿时止住了脚步。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就是。 她拦住黎洲白的去路,绷着脸道:“几个时辰不见,黎公子可还自在?” 自在还真挺自在的。 黎洲白脸色不差,甚至面带笑意,如沐春风,“这都叫程世子给找过来了?” “少废话,既然碰上了,那便是你躲不掉,你待会儿是要回家吧?还是去别的哪里?给我个消息,我得来找你。” 程渺渺其实还是不擅说重话的,尤其她身高又低,威胁起来也没多大气势,反倒叫人觉得像跳梁小丑。 曾经她在苍南山,有个同学见她身子矮,不爱说话,就总欺负她。她毕竟是隐姓埋名,不好张扬,一开始就觉得,能忍就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气红了眼跟他对吵了一番。 爆发过之后,那同学就老实了,也不欺负她了,甚至还暗戳戳地对她好,说想要和她做朋友。 她不太爱搭理他,任由他一个人在那里幻想朋友。 一次听他碎碎念,说到他们吵架那次。那同学说,头一回见到她这种小个子急红了眼的,觉得特别滑稽,可笑,他当下就不气了,只顾着好笑。 所以后来大多场合,她是能淡定就淡定,没办法,先天劣势,总得想办法遮掩起来。 可是这回不一样,程渺渺直觉这回的崔家藏着很大的秘密,黎洲白到底在瞒着什么,她迫切地想要知道。 而黎洲白见她生气的姿态,果然觉得有一丝好笑,跟逗猫似的逗着她,道:“世子未免把自己想的太厉害了,我去哪里,如何要向你汇报?真想知道,那便自己找吧,找到了我就告诉你。” 他悠闲的脚步慢慢离去,留下程渺渺和兰时站在那里,双双没话说。 “世子?” 过了好一会儿,黎洲白早就消失在宫门口了,兰时才敢出声唤她两句。 “啊。”程渺渺回神,问:“他这个人,是经常进宫吗?” 她还在问黎洲白。 “是。”兰时勤勤恳恳地回答,“毕竟黎贵妃还在宫中,黎大人身份不太方便进后宫,平日里有什么事,就都是小黎大人过来。” “后妃可以这么随意地接见朝臣吗?”程渺渺对此表示疑惑。 兰时陪着笑:“贵妃是特例。” 看来坊间传闻也不假,贵妃盛宠,嚣张跋扈,皇帝宠爱她,什么都依她,甚至连她已经行加冠之礼的侄子还能允许自由出入后宫。 程渺渺想,可又为什么,这么多年,她是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即便五年过去,宫中却依旧跟她走时一模一样,还是只有皇后诞下的二子一女,其他大大小小的妃嫔,别说孩子,就连怀孕的消息都一个未曾有过。 程渺渺尚处在想不通的阶段,忽身后遭人一拍,她正要回头,眼睛就叫人蒙住了。 “程从衍,叫孤等你这么久,你该当何罪?” “殿下。”程渺渺怀里抱着画卷,好笑又无奈地叫他。 “哼,算你耳朵还好使。”江照翊放下双手,将她掰过来面向自己,“就这么点路,走了这么些功夫还没走到,你说孤是要治你的罪,还是要 分卷阅读154 治兰时的罪?” “兰时是无辜的!”程渺渺立即道,“是臣,是臣路上碰到了黎大人,多聊了几句,殿下要怪就怪臣吧,不过,殿下最好也不要怪臣,因为臣给您带了了不得的东西。” “什么?”一听她给自己带了东西,江照翊眼睛都开始发光。 “这个。”程渺渺斜斜地抱着这幅画,脸上很是得意,“这可是臣花了三首诗的代价换来的,殿下一定喜欢。” “哈,程从衍你脸皮越来越厚了,你给孤送的香囊都是街上买的,花三首诗给孤换幅画,竟还叫你得意起来了?” “香囊那是不确定殿下会不会喜欢,可是这副画,臣保证殿下一定喜欢。” “是什么画?你先叫孤看看。” “这还在路上呢,等到了东宫再叫您看。” “那你先告诉孤,究竟是哪一幅画?孤可告诉你,一般的画才入不了孤的眼,要是不好,叫孤空欢喜一场,孤拿你是问。” 程渺渺睥一眼他腰上佩的香囊,脸上的笑意晕开,“是是是,必不叫殿下空欢喜一场。” 东宫书房里,当卷轴打开,一整幅气势磅礴却又瑰丽秀美的岫霞山居图缓缓呈现在江照翊眼前,他的呼吸都静止了。 “这是岫霞山居图?你是哪来的?” 倾慕已久的传世名作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江照翊惊喜之余,又多了许多的小心翼翼和诚惶诚恐,甚至于,都不敢轻易用手去碰它。 “今日崔家的宴会上,崔家那位公子主动提出要花这幅图买臣三首诗,臣想着殿下不是正好喜欢,就答应了。” 江照翊正仔细研究图上的落笔题字和印章,逐点印迹都要看过去,恨不能趴到上头去瞧,听到程渺渺的话,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崔家来的?” “他家宴会的事情,孤听说了,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没有,殿下放心。”程渺渺摇摇头,看他几年如一日关心自己的模样,心里头一次起了主动的心思。 不过还是有夹带私货的目的。 “但是,有些事情,臣想跟殿下探讨一下……”她犹豫着。 “嗯?” 她把在崔家发生的事情大致都告诉了江照翊。 江照翊不可置信:“你居然为了孤的画去给秦夕写情诗?” “怎么了吗?反正最后也不会是臣的名义。”程渺渺倒是觉得很无所谓。 “程从衍!”江照翊板正了脸,“以后不许干这种事情,知道了没有?就算是为了孤喜欢的东西,也不许随随便便给别人写情诗,尤其是秦夕,听懂了吗?” 又不是小孩子,前面的话程渺渺自然能听懂,可是最后一句她就不理解了,为何不能给秦夕写? “孤说不许就是不许,你莫要再问!”江照翊挑眉,气势很是霸道。 程渺渺只得暂将此问搁在一旁,又与他道:“那殿下不要搞偏了事情的重点,臣是说……” “你是说,整个崔府都有问题,黎洲白有问题,秦夕可能也有问题,是吗?” 程渺渺点头。 “那你跟孤说这个是要做什么?是要孤陪你把事情查清楚?” 程渺渺再点头:“毕竟是黎洲白先拦了我的路,他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不好叫我或者崔桐直接看到,那我便更得知道!” 江照翊道:“可他又没拦我的路,我对这事也不感兴趣,要不我就不参与了吧?” “殿下……”程渺渺指着这么一大幅画卷,“您就看在这幅岫霞山居图的份上,帮臣一帮吧。” 江照翊不为所动,“一幅图画而已,有什么面子?你若觉得一幅图就能收买孤,那你未免也太瞧不起孤了。” “可是,可是……”程渺渺委屈地看了看这幅图,素手白净,伸出去握上卷轴,“既然殿下不稀罕,那臣就收回这幅图吧。” 江照翊依旧不为所动,任由她真的将画卷重新卷了回去,收好抱进怀里。 “殿下,那我可就走了?”程渺渺先不起身,想着再试他一试。 可江照翊仍旧没动。 她只好泄了气,将画放回到桌上,“殿下喜爱这东西,还是给您留着吧,臣自己再去想办法……” 就在她起身的刹那,江照翊终于握住了她的手,“想什么想,黎洲白躲着你,你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 “臣可以去他家等。”她固执道。 “等什么等?他是没长腿吗?叫他自己过来。”江照翊召来兰时,“去一趟承平伯府传信,入夜前,孤要见到黎洲白出现在临江仙,不用给孤找什么理由说人找不到,找不到也得给孤找出来。” “是。”兰时麻溜去办。 剩下程渺渺坐在桌边,看着这雷厉风行的太子殿下,脸上渐渐浮现起笑意。 “多谢殿下。”她悄悄地,很轻地道。 “谢孤什么?”江照翊拽着她的手,傲娇得紧。 “自然是 分卷阅读155 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程渺渺。”江照翊又这么叫她,“你都知道拿画来贿赂孤,你怎么就不知道再拿点孤更在意的东西来贿赂孤?” “嗯?” 江照翊探过身去,平视她的眼睛:“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没一幅画重要吧?” 第65章 .转折(一更)你们利用秦夕 “程渺渺,你什么时候才晓得,你其实可以光明正大地利用孤?” “你知道的,孤永远不会放着你不管。” 孤永远不会放着你不管。 江照翊永远不会放着程渺渺不管。 太子殿下倾身俯在她面前,难得温柔道:“而且,孤知道你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能叫你特地求到孤面前的,必定是你认为的大事。” “那殿下……” “好了,收拾收拾东西,孤陪你出宫,晚了你就只能陪孤宿在东宫了。” “多谢殿下。” 饶是他已经说的如此明白,程渺渺还是没忘了礼数,轻轻低头,手便被他攥在掌心,一路都不曾放松。 可没走两步,青鸣就赶过来禀报:“皇后娘娘到了。” 皇后卡着时候,带了一大堆人到东宫,正好程渺渺挣开了江照翊的手,与他隔开了距离。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秦朝朝见到自己面前长大成人的程从衍,欣慰道:“本宫早听闻你回京,一直没能得空见见,而今总算见到,怎么样,身子可都养好了吧?” 程渺渺俯身:“养好了,郎中说只要不受大的刺激,就没有什么大碍,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那便好,也不枉翊儿整天心里念的想的都是程从衍,你刚走的时候,他难受的连饭都吃不下,可想而知,你对他多重要,如今你回来了,他也总算能放下一桩心事了。” “母后!”江照翊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着急,生怕她再揭自己老底。 “好了好了,不说了。”秦朝朝看他一眼,“你们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好容易程从衍进宫,怎么也不留着用个晚饭?干脆留下来住在东宫,从前不就是住在观星殿的?” “她家里还有事,儿臣正想送她出宫。”江照翊抢着道,“母后,您就别问那么多了,时候晚了她回去不好。” “怎么不好?家里催得紧?” 程渺渺为难地笑笑:“禀皇后娘娘,的确是臣家里祖母催得紧。” “本宫明白了。”秦朝朝惋惜地看看她,“可惜,本来珊珊还想见见你的,你这么急着走,本宫也不好带你去见她了。” “臣日后还有机会进宫,若是公主要求,臣必定随叫随到。” “好,那今日便叫翊儿先送你回去吧,别耽误了家里事情。” 俨然是一个母仪天下的慈后对子民的疼爱。 程渺渺顶着秦朝朝慈爱的目光离去,直到走出她的视线许久,才恍惚松一口气,“皇后娘娘来的真巧。” “不巧,就是奔着你来的。”江照翊同样戳破自己母亲的老底,“她啊,多半就是想着要你劝劝我,想我能听进去你的话。” 程渺渺笑:“那皇后还是想错了的。” “她哪里想错了?她只是想的还不够多。”江照翊负手又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表情复杂。 “怎么了?”程渺渺也停下问他。 “你送我的香囊,我还带着。”他低头,声音越说越低,已经预感到这回要出大事了。 果然,留在东宫的秦朝朝已经召来了这里所有的宫女,每一个的针线手艺都要摸查过去。 “娘娘究竟是怎么了?”玉莺悄悄探过去,跟青鸣窃窃私语。 青鸣屏气凝神:“你没看到吗?刚刚殿下身上带着香囊,叫娘娘看见了。” 玉莺觉得蹊跷:“那香囊殿下不是日日带着吗?” 正是因为日日带着,每次去见皇后又都特地拿掉,所以这回措不及防被撞上,才会如此难以收场。 因为这是皇后第一次见到他带香囊,还是一个针线如此粗糙,一看就不是尚衣局做的香囊。 她早该想到,他如此百般推托,不愿意娶秦夕,也不愿意看其他的世家姑娘,她早该想到,他早就是心里有了人了! 秦朝朝看着面前一副又一副的针线手艺,不住摇头。 不是,都不是。 他的心上人,不在东宫。 *** 这边有太子殿下出马,黎洲白果然听话了许多,日落之前,便已经赶到临江仙,顺便和秦淮攀谈了起来。 “听说今年武举的时间提前了,这杯酒,就先预祝秦二公子,马到成功,一举夺魁。” “有前状元郎的金口玉言,那在下必定如有神助,旗开得胜。” 两人不是很熟,但又见过几面,在临江仙的小雅间里,对着外头日落畅饮,推杯换盏有一柱香的功夫,江照翊和程渺渺才姗姗来迟。 分卷阅读156 秦淮向江照翊低身行一礼,自觉出去,留下三人在屋中面面相觑。 “说吧,程世子,非逮住我做什么?” 虽然是因为太子的话才被迫过来,但当江照翊真站在这里的时候,黎洲白又似乎没太将他放在眼里。 他临着窗坐,该喝酒喝酒,该赏景赏景,流畅的下颔线一如当年,俊逸潇洒,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上天眷顾的气质与神韵。 然而,程渺渺的心境早不如当年,面对黎洲白,眼里更多的是探究和冷漠。 在宫外的江照翊并不是太计较礼数的人,他眼里只有程渺渺,即便是黎洲白说话,他也只看着程渺渺,听她要说什么。 程渺渺开门见山道:“崔家那场火,与你有关,是吗?” 黎洲白蓦地嘴角泄出一丝笑:“世子可想清楚,事发时,我与你在一处,如何就与我有关?” 程渺渺眼神锐利:“如果你不与我在一处,我可能还不会想到你,但恰恰就是你与我在一处,所以你的嫌疑才最大。” 黎洲白未置一词,但已经收回赏景的目光,悠悠将头转了回来。 视线范围一下从开阔的江景变成了狭窄的雅间,他盯着屋中一处陈列,等着她的后话。 程渺渺不负所望,有条有理地切入:“崔桐邀我去后头的时机很巧妙,正是你们行动的时机,所以你才要把我和他拖住,与我们在厢房处拉扯,是不是?” “然后呢?” “然后你与我们拉扯的时候,一个姑娘被人带去了后院东厢,我猜想,那位姑娘被带去后院的原因,也与你我大差不差,就是衣裳被弄脏了。” “而且,那个姑娘就是秦夕,对吧?” 握着酒盏的修长手指总算动了一下,黎洲白眸光轻晃,仿佛映着半边日落,“程世子是从何处推断出,秦姑娘被带到院子里去过?” “崔桐钦慕秦夕,对她一举一动皆是关注,院中起火之事结束后,他便同我说过,秦夕处变不惊,当时并未去后院看热闹,因为他在着火的院中,并未见到秦夕。” “而后他带我偷偷去女眷们的厅中看秦夕,秦夕坐在那里,天青色的雪缎很容易看出,她的衣摆上,分明是沾了黑灰的。” “既然崔桐说他并未在着火的院中见过秦夕,那么秦夕衣上的黑灰,又是哪里来的呢?” “一个赴宴的千金小姐,总不能是她自己去了后厨或者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主动沾上的这些东西。” “那么事情真相就只有一个。”程渺渺攥紧手,不知不觉念出某动漫的这句经典台词。 她仿佛被安排上了小领结,穿上了小西装,戴上了黑框眼镜,用一种洞察一切的表情冷静注视黎洲白。 “——秦夕来时穿的衣裳不小心被人弄脏,由崔家小姐安排去后院换上新的,可是后院秦夕换衣裳的屋子里突然不知为何,闯进了陌生男人,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刚好被一个丫鬟撞见,丫鬟失声尖叫,欲喊来众人围观,结果被另一个人及时抓住制止,并且加以威胁,所以便有了我们觉得不对劲的那一幕。” “丫鬟尖叫,却在众人赶到之后才仓惶喊出走水,因为这中间,她原本要说的话被人制止并威胁住了。” “而威胁她的人,和在屋中放火并制造烟雾救走秦夕的人,是同一拨人。” 听到这里,江照翊也已经全然明白:“你是说崔家的这场宴,对于秦夕来说根本就是鸿门宴?” “是,崔家想害人清白,不论是那个倒在失火屋中的柴房老六,还是乍然出现发出尖叫,欲挑起事端的丫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所以后来当众审问的时候,他们才表现的那般不对劲,一个劲儿地去看崔声声,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出来。” 程渺渺看着江照翊,神情复杂:“至于为何要害秦夕,我想太子殿下应该再清楚不过。” 江照翊一怔,是啊,他再清楚不过。 因为秦夕是他的表妹,是他母后千挑万选最中意的太子妃人选,而崔家…… 崔家长女进京,京中早有谣传,就是奔着他太子妃的位子来的。 所以在崔家人眼中,秦夕毫无疑问,会是他们最大的对手。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除去秦夕。 “崔声声。”江照翊恨毒了,抬起眼睛瞪着黎洲白:”所以你为何要拦住程从衍和崔桐?你是要做帮凶,还是要做恩人?” 已经被挑明大半真相的黎洲白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双手横在身前打量程渺渺:“既然程世子都已经猜到这儿了,不妨再接着往下猜猜?” “你要做恩人。”程渺渺果断道,“你早知道崔家会计划这一切,并且早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秦夕会获救,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前厅,这都应该赖你,只是我想不通,你如何就要拦着我和崔桐?如何就要叫秦夕落到那一步的险境当中?秦夕后来回到厅中的反应,完全可以看出她事先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情,你们在利用她,从头至尾都在利用她!你为什么就不能事先告诉秦夕,叫这 分卷阅读157 一切都避免发生?”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事情办的不及时,秦夕被人撞见,那便是她一生洗不掉的污点!姑娘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们都不在乎吗?你们是疯了吗?” 这就是她今日为何一定要见到黎洲白的原因,她不能理解,不敢想象这荒谬的一切。 她曾经觉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少年,曾经觉得怦然心动长在自己心坎上的少年,居然能对这种事情袖手旁观。 也不对,不是袖手旁观,是直接利用起了这件事,拿一个清清白白无辜姑娘的名节冒险去办自己的事。 “没有疯,你说的那些事情也都不会发生。”黎洲白搁下酒盏起身,“秦三姑娘会好好出现在前厅,那就一切都行了。” 程渺渺却不能忍:“你在计划什么?如果只是想叫秦家对你欠下人情,那你把事情提前告知他们就行了,但显然你并不只是想叫秦家欠下人情,或许,你是想要哪个在乎秦夕的人,对你欠下人情,是吗?” 听到此处,一直沉默的江照翊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名字,但是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摁住程渺渺:“你冷静一点,剩下的事我来问他。” “太子又有什么——” 黎洲白话说一半,脸上突然挨了一拳,力道大到他脚步踉跄,半身烟粉伏在了桌上。 江照翊过去抓起他,一身力气用尽,将他砸在了窗边美人榻旁,脊背顶着坚硬的木头,疼到嘴唇发颤,满脸褶皱。 “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家,你就这样放她入险境,但凡再晚一步,你和崔家那群狗贼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你救了她,孤和秦家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吗?你做梦!” 黎洲白舌尖顶顶被打到的半边脸颊,靠在美人榻旁喘息,凌乱的发髻歪到一边,要倒不倒。 事实证明,好看的人不论狼狈成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他随意抹去唇角的血丝,久久不愿说话。 他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就是知道,不能叫程从衍知道太多,所以当时才会拦下她,事后又尽量对她避而不见。 早在听她站在院外说出着火有蹊跷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他们是避不开了。 他认命地闭上眼,默默感受江照翊那几下带来的疼痛。 是他理亏,他自始自终都知道,就是他们理亏,可不去搏那一下子,他又没有办法对他交差。 这么多年的情谊,他终究也是放不下。 脸上渐渐浮肿,微微有些发红,他摸了摸被打的一边,这太子殿下下手可真是一点不留情面。 “你听好了,孤不管你是什么侯爵府伯爵府的公子,也不管你是不是皇上看中的状元郎,若是再叫孤知道,日后还有何事是需要利用秦夕,利用孤身边重要之人,将他们置于险境,孤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江照翊酝足了火气,一股脑洒在了黎洲白身上。 “还有你那个同伴,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拉起程渺渺要走,临到门前,却又狠狠给了一记警告,叫黎洲白心下一颤,眼神陡然凛冽。 程渺渺被拽了一路,上到马车里还有些没回过劲来。 “天色晚了,孤待会儿跟秦淮去一趟秦国公府,看看秦夕,你先回家,以防母后的人真去调查你。”他给程渺渺安排好了,见她又要说话,捂住她的嘴巴道:“孤有分寸,在秦夕面前什么都不会提,也不会将此事告诉其他任何人,你放心。” 马车幽暗,角落里的小灯发着昏黄的光晕。 程渺渺眨眨眼,表示放心。 江照翊这才松手。 两人就此分别,繁华热闹的永定河两岸已经灯火辉煌,江照翊驻足在临江仙的台阶上,目送她逐渐远去,面色也一重赛一重的凝重。 “公子去哪?”槐序为他驾来马车,引他上车。 江照翊沉着脸,道:“随王府。” 第66章 .秋闱(二更)程渺渺,你骗我 随王府 江舟子刚应付完催着他去相看姑娘的娘,躺下想好好歇一歇,不想小厮就告诉他,太子来了。 好嘛,个赶个的来,趟赶趟的来。 直觉告诉他,这么晚了他那好堂哥还来找他,指定没什么好事。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着要不要直接说自己已经睡了,不想他那好堂哥,压根没给他多思考的机会,径自破门而入:“江舟子!” 江舟子一身伤躺在床上,弱弱举手。 江照翊一扫屋中的下人,烦躁地将他们都赶了出去,一身怒气站在江舟子床前:“秦夕今日之事,你知道了?” 他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江舟子瞥一眼门窗都关严实了,才默默点头:“昂……” “还昂!”江照翊猛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这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和我说?” 江舟子抱头:“那不是事情紧急, 分卷阅读158 没来得及嘛。” “黎洲白已经叫我逮着了,你识相的,给我说清楚你知道的前因后果。”江照翊面色不善,吓得江舟子也颤颤巍巍:“堂哥……” 江照翊神色漠然:“不然只有明日回去请求父皇为你赐婚了。” “哥!别!哥,你是我亲哥!我亲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江舟子嚷嚷着,显然不愿意极了。 江照翊又捶他一下:“晓得我是你亲哥,秦夕是我表妹,你还敢对她这样,还敢不叫我知道,你反了天了你?” “哥,我都说了,是来不及!”江舟子抱头鼠窜,一身中衣溜到了离他最远的床角落,“我要是早知道秦夕会出这种事,我还哪用的着把自己整的这么狼狈?我早提醒她不要去崔家,那不就完事了吗?” 江舟子在叫角落里蹲着,脚下是舒服软和的被褥,他盯着床上花纹一角,慢慢回忆道—— “今天早上,崔家那宴会本来我就没打算去,可是突然有一封信,送到了我家王府里,还指名道姓,一定要送到我手上。” “信里说,今日崔家的宴会上,崔家的大小姐崔声声要对秦夕下手,毁了她的名节。堂哥,你也晓得我对秦夕的心思,何况那信上还写的有板有眼,连崔家计划好行事的哪间厢房都写的仔仔细细,我当时便急了,正好裴其傲又与我在一处,我就同他抓了点以假乱真的烟灰料子,又搞了几只火把,躲到了崔家的房顶上伺机而动。” “后来呢?” “后来事情果真如信中所言,秦夕被人带到屋中换衣裳,结果居然半途闯进去一个男人,还立时就有丫鬟冲进来尖叫,我叫裴其傲去制住了那个丫鬟,再往屋中扔了火把和烟灰料子,趁乱打晕了那个男人,带走了秦夕。”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多险?”江照翊蹙着眉头,“一不小心,你和秦夕还有那个男人都得留在屋里,裴其傲也跑不掉,到时候人围上来,就真的是有嘴说不清了。” “可我当时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了。”江舟子无所谓,“有嘴说不清就说不清,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么一点名声,若是秦夕在意,大不了我娶她就是了……” 江照翊立时扯了个枕头扔向他:“你想的倒是美!” 江舟子接好枕头抱在怀里:“说真的,哥,秦夕她你去看过了没有?没有事吧?” “尚未去秦国公府。” “啊。”江舟子有些失落,“哥,你看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不如你去秦国公府看看秦夕吧,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最好是叫她身边那几个女使今晚多陪陪她,她一个姑娘家肯定是怕……” “秦夕那边我已经叫秦淮回去处理,你先告诉我,后来你知道是谁给你写的信了吗?” 江舟子点头:“知道。” “谁?” “兰锦。” *** 也许是知道崔府出了这么一场火,接下来的许多天,上京都是一片阴雨连绵。 程渺渺坐在窗前温书,慢慢又从自己做的小日历上划去一页。 春日的末尾,盛夏的开端,距离她的秋闱,又近了一日。 她的科考,现如今已经成了全家戒备的大事,程老夫人那般重规矩的人,也道她可以暂时免去那些繁琐的礼节,不必再每日都去她的屋子里侍奉拜见;程怀勉和萧和宜更是直接将佛像请到了院子里,日日念经诵德,只求她能有个好功名。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大病一场,五年间究竟是进步还是退步,家里人都没有底,又不敢当着她的面问她,怕刺激她,只能以这种方式祈祷,祈福。 程渺渺初听只觉好笑,后来又觉悲凉。 这似乎跟现代的中考高考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虽然她完全可以不用参加科考,就等着袭爵,但她还是想用行动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这五年来没有荒废,证明自己虽然不是程从衍,但依旧可以代替她,完成她想要的梦想,治世山河。 她程从衍,从来就不是会躺平等待锦绣人生的人。 书又翻过几页,日子也就在指缝间悄悄溜走,等她又需要系上披风出门的时候,已经是金秋八月。 这几个月间,发生了不少事,譬如她的表姐萧折霜有了身孕,没错,孩子他爹正是当初一而再,再而三迁就她,但也没能挽回她多少头发的太医杜醒时;又譬如,秦国公府的三姑娘,最终没能如皇后的愿,嫁给太子殿下,而是由陛下亲定姻缘,将她许给了随王世子做世子妃;再譬如,太子殿下因为跟皇后僵持,迟迟不愿选妃,被陛下直接赶到了江南去治水患…… 前两个,程渺渺都是听萧和宜闲时和她说的,她近几月已经很少出门,除了平日里听丫鬟小厮们碎嘴,就只能通过萧和宜来看她的时候跟她聊天知道些事情。 至于后一个,是某人亲自爬上了她家墙头,偷偷摸到她院子里来告诉她的。 “孤去江南,你也不必太伤心,反正你要专心准备科考,约莫你秋闱出结果的时候,孤就回来了。听说姑苏的螃蟹好吃, 分卷阅读159 等孤到时给你带一箩筐回来,还有想要什么,你都跟孤说,孤能带的都给你带回来。” 程渺渺见到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居然为了自己大雨天翻围墙做小人,弄得如此狼狈,鼻头不禁一酸,“还有殿下要好好地,平安地回来,臣争取先考个解元回来,不给您丢脸。” “那自然,孤相信你。” 两人相顾无言,坐在屋中听窗外雨声潺潺,双双低头。 “那个,殿下头发和衣裳都湿了,臣给您拿个帕子擦擦……” “程渺渺!” 她起身的同时,江照翊也起身拉住她。 “马车就在外头,里头什么东西都有,不用你麻烦了,孤就是想来看看你,看到你就够了,不用麻烦了,孤不耽误你读书,你好好读书,等孤回来。” 他捏了捏程渺渺的手,克制地没有去抱她,转身又冲进了雨幕里。 阴雨绵绵的天,他一身清灰的衣裳融入其中,浑身湿透,可在他身上腰间跃动的,程渺渺看的很清楚,是一抹棠梨的红。 渐渐的,院中桂香褪去,地上总是铺满一地金黄,程渺渺踩过金秋,终于踏上了这场她准备了五年的旅途。 旅途同行之人很多,却只因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而变得残酷且真实。 秋闱彻底结束的时候,她才被告知,与她同批考试的崔桐被抓了,因为考场舞弊。 他将写有资料的字条藏在了带进考场的砚台当中,砚台经工匠之手,制成了上下开合状的,中间有个匣盒,可藏厚厚一叠资料。他在拆开砚台翻出字条抄录的时候被监考员抓了个正着,当即送入了刑部大牢。 不少人唏嘘,科考舞弊,那基本就相当于,崔家这个明面上最风光的儿子是废了。 听说崔夫人是一日哭十回,直哭到头发都白了,也没有能将此事回天的本事。 这一连几日的下雨天,崔声声本就闷得慌,听她娘在那哭,又是头疼欲裂:“哭哭哭,事情都发生了,哭又有什么用呢?母亲现下要想的,除了将弟弟在刑部安顿好之外,就是赶紧把三弟接过来好好培养,千万不能再叫他入了弟弟的歧途!” “我哪,我哪知道,你弟弟还有这个本事?平日里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读书瞧着也用功,怎么就是个不中用的,尽走些歪门邪道!” 崔夫人声泪涕下,哭诉之余,又抓着女儿的手道:“不,不,你弟弟不是会自己想到这法子的人,定是旁人,定是他的一群狐朋狗友,他们刺激他,故意诱导他,定然是这样!” 崔声声也停住了:“母亲是说,咱们可以去查查砚台是哪里来的?” “是,一定要查,彻查!” 嘴上喊着彻查的崔家,最终也只是在一家破旧书屋找到了那砚台的出处,查不出更多的他们,只能派人将破书屋砸了个稀烂。 这日终于天晴,秋闱放榜。 已经当上叔公的萧疏空依旧没有成家立业,和黎洲白坐在别院的园子里下棋,被他用炮和車马三方围攻无路可走之后,才笑着摇一摇头:“不行不行,象棋还得找从衍来跟你下,那小子,象棋可是一把好手。” 黎洲白勾着唇角轻笑,心想那位世子可能都不太愿意见到他。 “今日是她秋闱放榜的日子吧?”萧疏空远眺一眼园外,“不知那小子结果如何,崔桐舞弊的案子我也已经听说了,你们下一步是要作何?” 黎洲白拎起一颗“炮”,吃掉“将”身边的最后一颗“士”,用“車”挡在后面,“马”守在一边,直截了当道:“将军。” 萧家别院闹中取静,一墙之隔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大街上围在钟鼓楼下的,就是一群等待着秋闱放榜的人。 秋闱虽然没有春闱那般人才济济,但也是朝臣入仕的门槛,关注它的不仅有本就紧张的莘莘学子,还有各种已有成就的世家贵族,他们大多是在为自家门下招揽学生人才,还有就是那些小有财力但家中无缘科举的,他们是在为女儿寻找榜上贵婿。 当全榜彻底展露出来的那一刻,几乎人群全都沸腾了起来,有欢呼的,有雀跃的,也有败兴或者捶胸顿足的,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程渺渺安心看了眼榜首之位,满意离开。 只是当她刚一转身,便在人群后三步远的地方,看到了那几月前正去了江南治水之人。 “程渺渺。”他说,“你骗我。” “我去了姑苏寒山寺,那里卖香囊的老婆婆手艺都可好了,一点都不似你送我这个,破破烂烂的。” 第67章 .除夕永恒不变的,是抓住她的少年。…… “你给我解释解释,哪家卖的香囊,粗糙成这个样子?”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江照翊将香囊塞还给她,高高的个子居高临下,盯着她非要个解释。 “粗糙又怎么了?好的坏的终归是有人卖的,不然殿下以为臣是拿什么送给您的?”程渺渺就是不认账,抓着香囊指着那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喜气洋洋道,“ 分卷阅读160 殿下还未恭喜臣呢,方才放榜,臣是京兆的解元!” “知道了,程解元。我说什么来着,等你秋闱结果出来,我就回来了,是不是真的?” 江照翊揽过她肩膀往反方向走,从她手里拿回香囊,“程渺渺,我都不骗你,所以你也少在这里挑开话头,快告诉我,这个香囊究竟哪里来的?” 他一路着急回来,就是为着这么一点期盼,这么一点微弱的可能的期盼。 可是这大庭广众的,程渺渺怎么可能正经回答他的问题。“殿下不是说过,不会逼臣吗?”她唯唯诺诺,有些话,就是不能说。 “我这就是逼你了?”江照翊停下,若有所思,“程渺渺,或许,你知道什么叫强取豪夺吗?” “殿下说什么胡话呢?”程渺渺瞪他一眼,虽然不会把他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当真,但也还是不小心噎了一下。 “程渺渺。”江照翊抓住她的手,话滚到嘴边想说什么,但看她意气风发的模样,又生生忍住了。 “算了,总有一日你会说实话,姑且就再等你殿试结束。”他自言自语,与她沿街走了一路,说了一路有的没的,送她到家的时候,真如临走前说的,给她变出了一箩筐的螃蟹。 “怕螃蟹不行,还是我一路带人走水路回来的,你看看,新不新鲜。” 他明媚地笑着,一如秋日故里难得的暖阳。 BaN 程渺渺听话往篓里看了一眼,眼睛睁得有桂圆大,认真答道:“新鲜,多谢太子殿下。” 江照翊叹气:“都说了,不必总是跟我言谢。” “可殿下总是待我这样好,我不言谢,心里会不安的。”程渺渺命人接过箩筐,“殿下此番回京,就不要总是跟皇后娘娘吵嘴了,该听的话您就听听……” “程从衍。”她一说教,江照翊就也板起了脸,“你知道为何你年纪轻轻,头发就变得这么少了嘛?” “因为你,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他将人扭转方向,推向了乾安侯府的台阶,“去吧,孤看着你进去再走。” 好吧,程渺渺算是已经看透了江照翊的规律,高兴想跟她亲近的时候就说“我”,一说到禁区了,那便是称孤道寡,当即拉开距离。 她捂着自己的确越来越稀疏的头发,磨磨唧唧上了台阶,走到门槛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身后。 那个说过会看着她进去再走的人,当真坚定地站在台阶下,双目炯炯,晃若朝阳。 *** 程家上下早就喜气盈盈,准备整肃,就等着程渺渺回来庆祝,程老夫人坐在上首,与往常一样布满褶子的一张脸,此刻却全是幸福。 自家的天才孙子,即便因病耽搁了五年,却依旧在科举众学子中杀出重围,一举夺魁,这等事情,搁谁身上谁不乐。 此番秋闱的结果,已经不仅是叫那些想要看程从衍丢脸的人自己找不到脸,更是叫程家就此打开了文臣之路的大门,叫武将世家的程家,就此开辟出了一条新路。 “从衍,此次秋闱虽然结果很满意,但是切记,戒骄戒躁,方能长久。这回不过是京兆的第一,等来年开春,满大启的好儿郎都齐聚上京,那时候的你若是还能拿下第一,那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程老夫人保持她一贯的作风,即使高兴,也要时刻记得敲打她。 程渺渺点头,“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程老夫人满意,接过萧和宜侍奉上来的茶,浅喝了一口,问:“你外祖父那边可有去过了?” 这问题问的…… 程渺渺如果敢在得知结果的第一时间先去萧家,那她估计回来就能被程老夫人的眼神刺成刺猬。 她道:“孙儿得知消息后便急着赶了回来,暂未去过外祖家。” “那该去看看才是,毕竟你祖父去的早,外祖父从小到大也教了你不少东西,今日得此结果,该去好好谢恩才是。” “倒也不急。”素来安静的萧和宜终于插话,“我前几日回家,父亲正结束科考忙碌,得了几日休沐,说要同晏太师几个去京郊别院休息,到灵泉寺走走,想来从衍过去也见不到人,不若以后再说。” “是吗?”程老夫人语气颇有遗憾,“既如此,那倒可惜,就留着以后再说吧。” 她如此真情实感,倒叫程渺渺有些不习惯,私下里偷偷问萧和宜,祖母今日究竟为何如此奇怪。 萧和宜忍俊不禁:“自然是因为你中了解元,可记得,你表哥当年是亚元,你祖母面上不说,心底里可惦记着,一直想要掰回一城呢。” 程渺渺听着,也忍不住想笑出来,如果她的祖母知道她如今的一切,都得赖于萧庸周密的安排,不知她今日还会不会主动提出要她去萧家这回事。 她摇摇头,将烦恼都甩出去,对镜研究了一番自己的发际线之后,拍拍自己的脸,要自己打起精神。 秋闱只是第一步,明年的春闱才是大头,春闱过后还有殿试,殿试结束才算她朝堂之路真正的开始。 分卷阅读161 她得坚持,就把一切当做高考。当初她高考吊儿郎当,没有目标没有动力没有奋斗的劲儿,得过且过,现在就当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再给自己一次努力拼搏的机会,重新体验一次不一样的高考。 日子只轻松了一瞬间,就又回到了精神绷紧的状态。倒计时的小日历依旧在继续,就摆在她书桌窗前,她每日起来划一页,很快就到了特地圈红的那一天。 这是除夕。 宫里在腊八的时候办了个小型的宴会,请了各侯爵国公世家的人赴宴,程渺渺本想推托,但皇后的宴单上特地提到了她的名字,她只得浪费一点时间进宫。 那一次进宫,她破天荒的没有见到江照翊,私下一打听才知道,太子殿下早在上个月就自请去上京周边的郡县视察,至今尚未回来。 她知道,他这么做,多半又是为了躲皇后娘娘。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每次她一想起皇后对自己的那些嘱托,就想劝江照翊妥协,可江照翊从来不听。 那些话,她刚起个头,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了解她,就如同她了解他一样。 他执拗地想要等她,可她心底里明白,她要想替程从衍完成梦想,走向锦绣河山,就必须得摒弃这样的感情。 因为她从头至尾,都只能是个男的。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给他希望。 程渺渺终于醒悟,香囊也好,书信也好,如今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种下的果。 她原先想着,等科考结束就跟他说明一切,她走她的纯臣路,他娶他的太子妃,他们都退回到君臣之间该有的关系,不要逾矩,可现在似乎有点来不及了。 她再不说,她怕这位太子殿下,真的会越陷越深,十头牛都拉不回去。 除夕这夜,她早早吃完饭,坐在家门外的石阶上,看着夜幕一点一点降临,双手交握,等着那人的出现。 今夜的上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红的灯笼挂了一串又一串,从河东到河西,从城南到城北。 程渺渺呼出一口气,看它在自己面前形成一团白雾,搓着双手,傻乎乎地笑。 她已经坐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了。 萧和宜怕她冷,特地给她披了狐皮大氅,戴上兜帽,还拿了副毛茸茸的手套,保护住被喻为姑娘家第二张脸的双手。 她没有想过这夜会下雪,可是她在台阶上坐着坐着,再不经意抬头向上望的时候,天空是真的飘起了雪。 细小的雪粒子落在她毛茸茸的手掌心,她隔着手套,抓了抓雪,瞬间它就融入一片纯白,融进她的手套,什么都不见了。 再抬头时,她的面前多了一个少年。 他带着大大的宽边厚毛帽子,同色的大氅搭在肩上,迎风而来,长身鹤立。再走近些,她就能清晰地看见他眼睫毛上沾着的雪,白花花,亮晶晶。 “程从衍。”他毫不犹豫地伸过来手。 程渺渺顿住。 原来转瞬即逝的,是她抓住的雪;永恒不变的,却永远是抓住她的少年。 第68章 .大雪他不会再想见我了 “喏,给你。” 程渺渺坐在台阶上,等他蹲到自己面前,给自己递上一束凌乱的红梅。 “太子殿下越来越小气了,从前还有螃蟹,现在怎么就只剩路边的梅花了?”程渺渺嘴上说着不乐意,接过梅花的时候还是笑开了颜。 “这不是怕你等的急,办完事就只顾着赶路,忘了买东西了。” 江照翊揉揉她毛绒绒的大红兜帽,“程渺渺,你何时才能再长大一点,这兜帽都有两个你大了。” “殿下自己个头猛蹿,怪我不长吗?”程渺渺礼尚往来,拿梅花打了下他的帽子,“再说了,我长个子,又不长脑袋,脑袋又不会变大,再高也是无用的。” 江照翊不置可否地点头:“其实你这么高也挺好的,我母后跟我父皇就差了一个脑袋,两人站在一起,是不是也很相配?” 程渺渺却摇头:“殿下已经开始跟随陛下上朝,朝堂上文武百官,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殿下平日里瞧着他们,难道也会觉得他们的能力是跟外形有关的吗?” “再说了。”程渺渺抬手遮住嘴,只小心说给他听,“到时候殿试三甲,是可以骑在马上游街的,骑在马上,谁知道我是多高,是不是?” “你……”江照翊最见不得她装傻充愣的样子,可又不得不承认,小机灵鬼样子的程渺渺真是可爱极了。 他顿了顿,认真道:“你一定会实现梦想的。” “我的梦想,得殿下一起实现才行。”这次换程渺渺抓住他的手。 她终于下定决心,与江照翊道:“殿下,臣自小习孔孟之道,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臣从小到大,都不想局囿于一方天地,安图享乐,殿下与臣相交,引臣为知己,当知晓臣之志 分卷阅读162 向。” “程渺渺……”江照翊突然挣开手,不想再听她说下去。 程渺渺却用自己瘦小的力量,紧紧抓住他:“殿下常说,一切都等臣科考之后再说,可是这一切,科考前与科考后又有何分别呢?殿下难道觉得,臣参与科考就是游戏,游戏结束一切就会结束吗?殿下身为国之储君,理应遵循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吩咐,娶妻生子,绵延子嗣,而臣,也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到殿下身边,做您最得力的助手,帮您……” “够了!” 江照翊终于甩开她的手跳起来,呼出的热气一阵接一阵地往外冒。 “程从衍,除夕之夜,你就非得跟孤说这些吗?” “殿下……”程渺渺跟他起身。 “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就为了能赶在今日回来看看你,我回宫见过父皇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我生怕你等的急了,路上一刻不敢耽搁,就连这束梅花也只是在街口下马的时候顺手折的……程从衍,结果你就这么对我啊,除夕夜,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叫我高兴高兴啊?” “可是……” “可是我影响到你的宏图大志了,是吗?” 江照翊眼里亮晶晶的,抬手胡乱抹了两下,一切就都模糊了。 “程从衍,你究竟是何意思?如果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那一开始我的书信,你为何要回我?那个香囊,为何要送我?那幅画,又为何一定要为我争取?你为何要给我希望,又亲自把我打入到这种境地?” 程渺渺百口莫辩:“我……” “还是说,你一开始就为自己打算好了两种可能,如今觉得没有必要依靠我了,就狠心一脚把我踢走?” “我没有。”程渺渺着急解释,“殿下是臣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变,臣对殿下的好,也全都是基于殿下不曾待臣有二心,永远信任臣,守护臣……” “谁要做你的朋友!” 江照翊在她家门口的一声嘶吼,总算引来了不少的目光,门房小厮,街上路人,或多或少都将奇怪的神情投向了他们。 更甚至,还有出门寻她的萧和宜。 萧和宜倚在门边,静静看着女儿被人甩开手,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指责,少年迎风而立,身高腿长,是将来天下的霸主。 可此刻,他只是一个被心上人拒绝了的毛头小子。 她清楚地看见他飞奔上马的身影,也看见女儿踌躇犹豫的步伐,她仿佛陷入了怪圈,明明意识里想与他亲近,却又不得不遵循理智,任凭风雪将他们越隔越远,隔回到一个君臣才有的距离。 “从衍。” 她上前去,茫茫风雪越下越大,落到女儿的兜帽上,冰冰凉凉,湿了大半。 “该回家了。” 她牵起女儿的手,将她往回带。 “母亲。” 程渺渺固执地站在家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何止是兜帽,脸上也早已冰凉,挂满泪珠。 “没事,孩子,不要看,不要看,回家就没事了。”萧和宜为她擦去眼泪,和含芳一起推着拉着回到家中。 家中守岁,程老夫人和程怀勉都还坐在厅中,灯火通明,程渺渺这副样子怎么好见他们,萧和宜便直接将她带去了她自己的院子里。 她亲自伺候她洗漱,换衣,将她旧的一切都抛入火堆,“好了,过去的就不去想了,待会儿一起去厅中守岁,新的一年了,一切都要向前看。” 程渺渺控制不住地瘪了嘴,“可是母亲,他生我的气了,他以后都不会想再见到我了。” “不会的,以后你们朝堂之上,仍旧会相见,他是太子,你是臣子,你们会一直一直相见。” “可他生我的气了啊。”程渺渺扑进母亲怀里,晶莹剔透的眼泪再次打湿新换好的衣裳,“母亲,他生我的气了,我们不会好了。” “不会的,不会的。”萧和宜一遍遍抚摸女儿颤抖的脊背,“把这些交给时间就好了,从衍,你向来很坚强的,是不是?母亲相信你,太子殿下也迟早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你们都会越来越好。等将来他有了自己的太子妃,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会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明白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萧和宜明显感觉到女儿越来越僵硬的脊背,她默了默,问:“从衍,你在乎他会有别的女人做太子妃吗?”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书信不是假的,香囊不是假的,一切都不是假的。 萧和宜道:“如果你真的想,从衍,母亲也不是不能为你搏一搏,从小到大母亲都没能为你做过什么,反倒一直要你来为我和你父亲的任性牺牲,从衍,你是个好姑娘,如果你想,只要你想,母亲都可以……” “不想。”程渺渺含泪摇头,“我不想了,母亲,他该有他的太子妃,他该有他正常的生活,我只要做他的臣子就好,我只要……” 只要完成清平盛世的梦想就好。 虽然这么说,但萧和宜还是眼睁 分卷阅读163 睁看着女儿落寞了一整晚,过了子时,终于可以去睡了,她亲眼见着人深一脚浅一脚迎着风雪回屋,走到一半,却又突然顿住,转头就往外头跑。 她以为她是要去寻谁,担心她大雪天里出事,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出门却见,她跪在单薄的雪地里,徒手在翻被积雪浅浅覆盖的几枝红梅。 家门口的灯笼又红又亮,照映门前半边空白。 是夜的上京迎来一场大雪。 程渺渺在翌日清晨推开屋门,耳边刮过刺骨的寒风,听见人们嬉闹的声音。 瑞雪兆丰年。 新年第一天就有这样的好意头,的确是该高兴的。 她闭了闭眼,倏忽,有晶莹的雪花落在她静止的睫毛上,她颤了颤睫毛,睁眼远眺。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 随着江照翊对秦淮的照顾,近年来秦淮在国公府已经越来越有存在感,甚至隐隐有超过秦熠的势头。 他去年参加武举,拿了个乡试第一的好名头,已成了朝廷的武举人,只需继续参加今年的武举春闱与殿试,就能正式入朝为官,成为朝廷的武将。 而相比之下,一心等着袭爵的国公府长子秦熠就显得有些不够上进。 秦国公原本是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的,可继他的伴读之位被程从衍夺走之后,他又不小心在逐鹿会上摔断了腿,卧病在榻休养了大半年,而与之相反的,是庶出的次子开始受太子赏识,由太子亲点进入国子监学习,在他面前一次比一次焕发出勃勃生机。他向来不吝于对优秀孩子进行褒奖,秦淮便也从那时开始,不断受到他的关注和照拂。 这日年初一,原本只带着嫡长子秦熠会客的秦国公,破天荒也带了得中武举人的秦淮。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秦国公府,怕是要变天了。 秦淮忙忙碌碌一整天,临近傍晚才终于被他爹放过。他转去自己的临江仙,听下面小二说主公昨晚在这,不知走没走,他便去了三楼,敲了敲“海上明月”的门。 没人应。 他又继续敲了两下,还是没人应。 他干脆推门而入。 屋内一股刺鼻的酒味浓烈袭来,熏的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他转了一圈,江照翊已经显然不在屋里。屋里窗户大敞,窗边的榻上散着几只空酒坛子,厚毛毯子胡乱落在地上,他蹲下去收拾,抱起毯子的一刻,有什么东西从当中落了下来。 他好奇去拾,落在掌心的,是一对温润的青玉佩。方正长形的玉佩一分为二,一半刻着兔子,一半刻着云纹。 对了,太子此番去上京附近的胡泽郡巡视,胡泽虽不产玉,但在美玉雕刻上面很有一套。 秦淮细细观察这一对玉佩,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不明白什么,将它们压在江照翊常睡的那只枕头底下,拎着几只破酒坛子退了出去。 第69章 .寿辰褚大人如此好心 从前程渺渺没觉得上京有多大,反正再怎么繁荣,也不过是个古代城池,现代城市几个区合起来就比它大多了,可现在,她才明白,上京是她远远低估了的存在。 至少,说过诀别词的人,一转身,可能就是江湖夜雨,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江照翊了。 自从除夕夜过后,她就又一门心思投入了学习,偶尔出门就是去萧家,拜见一下萧庸,见见表哥表姐,顺便再跟早就顺理成章成为她表姐夫的杜醒时要一些防脱发的药。 “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早睡早起,没灾没病,你偏不听,折腾了五六年,头发都快掉光了,倒是又来指望我救你了?” 杜醒时一副随之摆烂的架势,看着她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唏嘘再唏嘘,摇头叹气。 程渺渺当然还要再挽救一下:“别啊,杜神医,杜姐夫,求求您了,您这次好好开药,我一定好好吃,好好遵循医嘱,我马上就要科考了,科考结束,我就不用再日日头悬梁,锥刺股了,一定能按照您的嘱咐来……” “呵。”杜醒时冷笑,“敢情我前头几次那么用心给你开的药,你就全当耳旁风了?” “也不是……”程渺渺心虚,不太敢看他,抬头瞥见大着肚子的萧折霜正缓步跨过门槛,忙去扶她。 杜醒时也同时走到了萧折霜的另一边。 两人一同加倍小心地搀着她,惹得她还没坐下便笑逐颜开,“这时候都知道来扶我,刚刚在吵什么呢?我还没进来就听见了。” “表姐看我这头发。”程渺渺指着自己脑门,低下来叫她能看的更仔细些,“是不是马上有要秃的迹象?我这不是想请姐夫替我开几剂药方子,好防止英年脱发谢顶嘛。” “苍天有眼!”杜醒时赶紧在妻子面前维护自己形象,举手发誓,“折霜,这可不是我不给她开,是给她开了也是浪费时间,她根本不听我的话办事,叫她早睡早起,她非要三更睡,五更起,一日睡不到四个时辰,就是大罗神仙来了 分卷阅读164 也是白搭。” 听了他的话,萧折霜又将眼神转回到程渺渺头上:“从衍……” 程渺渺及时补救:“表姐,我从前是因为每日要花大把的时间准备科考,才没有严格按照姐夫的要求来,但你看,我如今不是下个月就要进行春闱和殿试了吗?等殿试结束,我一定好好遵循姐夫的指令,他说往东,我绝不向西,你就让姐夫再给我开几剂药方子吧。” 萧折霜自然是疼表弟的,程渺渺稍稍一卖惨,她就忍不住看了眼杜醒时。 “科考多不容易,且再信她一次,给她开剂方子吧。” “知道了。”媳妇开口,杜醒时只得无奈领命,伸了个懒腰,“待会儿用完饭,记得随我去一趟书房,我给你开方子。” “不过……”话音落下,他又仔细琢磨了两下程渺渺的脑门,“你这倒还不算最严重的,前几日我在太医院轮值,突然来了几个衙役,二话不说就把我往刑部大牢里请,我去了才知道,原来你们秋闱时被抓的那位崔公子,近来在牢里也不太好过。” “他怎么了?” “他也在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杜醒时一手握了个圈,比划给她们看,“大概一日要掉这么多。” 程渺渺和萧折霜愕然:“这岂不是,没几日就要真成和尚了?” “是啊,所以就把我叫去了。”杜醒时平静地呷一口西湖龙井,“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说是平日里从来没有受过这等罪,在刑部大牢里吃不饱穿不暖,日日郁郁寡欢,才导致如此现象。” “那实则?” “实则是他自己吃了药,故意叫头发落得这样快。”杜醒时放下茶盏,一只手掐着算数。 “从秋闱那几日出事开始算,到今年过年也未有归家,这位崔公子在刑部大牢已经待了有足足半年了。” “半年了崔家还不救他,这是想要完全放弃他了?”萧折霜疑惑。 程渺渺却慢慢摇头:“救肯定是想救的,只是这桩案子是世家大族的儿子舞弊,不是哪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大启自立朝以来,各大世家门阀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崔家是北方出了名的士族,陛下难得有这样抓住世家把柄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而且,莫忘了,崔家在上京牵连着的,还有一位。” “表弟说的是。”杜醒时感慨,“崔家想救人,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牢里的那个越待越久,一日复一日地等不到消息,当然便会认为是家族抛弃了他,便只能想这种办法引起家里人注意,唤起他们一点同情,请他们赶紧救自己出去了。” 萧折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听说,近来崔家那位长女,进出宫中很是频繁。” 杜醒时笑笑:“这是想要捞个太子妃的位子,还是想要捞个皇妃的位子,曲线救人?” “倒还不清楚。”萧折霜摇摇头,“我只是听说,她近来跟北翟来的那位淑妃娘娘走的很近,说是两人都是北方人,淑妃在宫里嫌没有家乡人做伴,便时常把她喊去。” 杜醒时身为御医,常年在宫中行走,没过多久便道:“淑妃的木兰殿,距离东宫和陛下的承德殿都不算近,而且她也不受宠,听说一年到头见不到陛下去她那里一次,找她亲近,可是不合算。” “那也得其他几个崔家攀得上才行啊。”萧折霜一合计,如今宫中除了皇后和贵妃,就剩淑妃还算有点地位,其他几个地位更低下的妃嫔,平日里各种宴会场合都不见得能上台面,崔家去结交了也是无用,而皇后和贵妃,对崔家几乎是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又怎么可能会去帮他们,相比之下,淑妃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杜醒时也赞同,“那咱们且就等等,看这位淑妃娘娘,能为崔家争取到什么样的结果吧。” “二姑娘,二姑爷,表少爷,前厅说可以开席了。”讨论地差不多了,前厅的女使便也来传话,喊他们用饭了。 “走了。”杜醒时自然而然地去扶萧折霜,走了两步,夫妻俩才双双反应过来,一齐回头。 “从衍?从衍!” 萧折霜唤了她两声,才将她不知飞到哪里的神智拉回。 程渺渺神情微动,放下手里的东西,整理好心情,重新挂上笑容:“来了。” 这日是萧家大家长萧庸的八十寿辰,为他贺寿的人挤了整整两个厅都装不下,程渺渺被安排坐在萧定琅身边,看着宴会上乌泱泱的人头,仿佛终于见到了集学问之大成者,为官之清正者,桃李满天下的盛况,甚至皇帝也为这位年至耄耋的阁老送上了珍贵的贺礼。 多年不见的褚汀回也在宴上,趁她去往后院找杜醒时的时候,悄悄从后拍住了她的肩膀,“程从衍,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回京来也不晓得办个宴会热闹热闹,也不主动来我家里做客,你说你,真是枉费我当初还去送了你一程。” 五年过去,褚汀回也已经从当初只会混吃等死的衙内,变成了手底下管着十几个人的城门护卫小头头,程渺渺出于客气,还是称呼这大块头道:“褚大人。” 分卷阅读165 “多谢褚大人当初十八里相送之情谊,只是我毕竟因病离京,再回来也不适宜大张旗鼓,你说的热闹,就没有考虑在内。” “我懂我懂,我不就那么一说。”褚汀回摆摆手,“说实话,若不是知道今日你会来,我才不会跟我爹来这劳什子的宴会,你表哥娶了我的心上人,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死都不想见到他这个人。” “呸呸呸,我外祖父好好的寿辰,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程渺渺嫌弃道,“再说了,我表哥表嫂夫妻恩爱,女儿都老大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劝你还是早日改邪归正,收回那点没必要的小心思。” 褚汀回瞪直了眼:“你少污蔑人,我早就不干那行当了!” 程渺渺拖长尾音,“哦——” 不知信还是不信。 褚汀回抓抓头发,“罢了,不与你细说,等你科考出来后,记得有空出来喝酒。秋闱第一,再继续拿个春闱第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至于殿试,你不是早就在殿上跟皇帝提出过什么治国之策?想必也难不倒你,我且就在家中等着你的好消息,程世子。” “多谢。” 程渺渺在苍南山多年,多少也沾了点那上面洗也洗不尽的文人风骨,举手投足,作揖行礼,都很有一副派头。 褚汀回愣头愣脑,居然有点被她感染,也跟着作揖行礼一番,不过他一抬头,想起自己还没有说正事,忙又拉住程渺渺的手,道:“差点忘了,今日过来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褚汀回如今的身份,是看守北城门的一个小吏头子,一天天城门口人来人往的,经过他双目双耳的,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他告诉程渺渺,崔家前段日子有个新的少爷进京了。 毕竟崔桐已经关押在刑部大牢半年,生死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崔家不能保证一定能救出他,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和退路。何况,以崔桐如今这番境遇,即便是后来被皇帝放出来了,仕途也基本是无望了,崔家早晚都是要准备好下一位继承人的。 所以崔家有个新少爷进京,程渺渺并不吃惊。 “不是这个。”褚汀回神神叨叨,“当天去城门口接他的,是崔家如今那个长女,还有他们的母亲。他们在城门口说了好一番话,叫我听去不少,我听他们有提到什么戴淑妃和太子殿下,然后一想到太子殿下最近不是在选妃吗?就觉得,崔家这个女人,兴许打着太子妃的主意。” 程渺渺晃了晃神:“然后呢?” “然后你还不明白吗?崔家,怀王,那能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居然妄想做太子妃,你可得赶紧去告诉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叫他们最近提防姓崔的和戴淑妃,小心入了别人的算计,酿成大错!” 语气诚恳,言辞激昂,有他爹大理寺卿的几分神韵了。 不过…… 程渺渺掐指一算:“褚大人当真如此好心?”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褚大人身居毫末,却也依旧能够思虑这么深远,为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后宫都做好了打算,可谓是朝堂之幸。” 褚汀回心虚地笑笑:“不敢当不敢当。” “怎么会不敢当呢?”程渺渺回之以假笑,“褚大人忧国忧民,想的都是为大家好的,总不能说,您想提醒太子不要入崔家的陷阱,是因为自己看上了那位崔姑娘吧?” “此有此理!褚某怎会如此荒唐!” 褚汀回面红耳赤,却威风不动,正义凛然。 程渺渺算是看明白了他的小伎俩,抱以真诚的笑:“是啊,褚大人怎会如此,您定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我明白了,有空我便会将此事带进宫,告诉太子殿下,请他最近多注意些。” 褚汀回继续严肃道:“还是得尽量越快越好,不然木已成舟,一切都将难办的很啊。” 程渺渺挑高半边眉,勾唇道:“晓得了。” 于是这日出了萧府的门,她难得没有命令马车直接回家。 她靠在车厢上,双眼忧郁望着帘外,道:“去临江仙。” 第70章 .传达太子绯闻 秦淮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被迫传话的中间人,两边不讨好。 程从衍有什么话需要告诉太子殿下,需要他转告,太子有什么话需要他带回去,需要他去一趟乾安侯府。 他无奈第三次坐在程渺渺书桌前,“他说了,这种事不需要一个外臣关心,他自己会有分寸。” 好嘛,外臣。 程渺渺不露声色地点点头:“那劳烦秦二公子也回去告诉他,臣知错了,日后绝对不会再逾矩。” “要不还是你自己去吧?”秦淮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为难二字已经可以通过他的言语生动传达,“毕竟我也马上要武考了,天天进出皇宫,很容易遭人闲话,万一真叫人落了话柄,说是太子徇私,到时可不妙。” 程渺渺笔尖停顿一下,旋即抬手落笔,自然 分卷阅读166 地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便算了吧,他要怎么认为便怎么认为,我往后都不再插手这些事就是了。” 秦淮不解:“可是凭你跟殿下的交情,你提醒他这种事情是合情合理,何至于闹成这样?” 程渺渺不在的这五年,秦淮和槐序可以说是江照翊的左膀右臂,他们时常跟在江照翊身边,五年下来听他提到最多的就是“程从衍”这三个字。 “这个东西挺好玩,程从衍一定喜欢……” “这道题倒适合程从衍来答……” “如果程从衍在,她一定举不起这缨枪……” “程从衍她最喜欢……” “程从衍她最害怕……” “程从衍她……” “程从衍她……” 程从衍,程从衍,跟太子殿下待在一起,十句必有程从衍。 所以即便秦淮跟她没什么交集,但也知道她在江照翊心中的分量,那是秦熠自小相识多年都比不过的存在。 程渺渺专心练自己的字,眼睛也不抬,“没什么合不合情理的,只有合不合太子殿下心意的,再忠义的臣子,也有叫帝王心烦的时候,何况,我还不是他最满意的臣子,意见不合,很正常。” “都说你将来是登阁拜相的命,怎么还不是殿下最满意的臣子?”秦淮半挑眉头,轻点书桌,“撇开东宫三师不提,这么多年殿下就只有过你这么一个伴读,还不是对你的认可?” “秦公子要这么说,那这么多年,殿下在宫外应当也只扶持了你这么一股势力吧?说不定,他对你比对我要满意多了。” 程渺渺伶牙俐齿,不叫秦淮得到一丝追问的机会。 秦淮面色怔忡,被她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行了,秦公子,殿下的话我已经收到了,至于我的话,你方便送就送,不方便送就烂在肚子里也行。” “这世间没有谁与谁是一直统一在一个步调上的,有些人也许会因志趣相投结伴同行一段时间,但生而为人,总有迥异,只要不论走哪条路,所见前途皆是光明灿烂,山河安定,那便足够,我与殿下是如此,与你们诸位,也皆是如此。” 秦淮不知不觉被她送出门口,怔怔回过神的时候,手已经抓住了缰绳,策马扬鞭。 ***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江照翊今日心躁,想去上林苑跑两圈马,结果去了发现江行远也在那里,觉得晦气,就自己出宫来了。 秦淮也没想到他会来,正好将程渺渺的话给转述了。 江照翊神色复杂,道:“秦淮,你说程从衍已经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孤叫她不要再继续,抑或是,等她考过殿试之后就将她藏起来,她会如何?” “程世子必定会心有不甘。”秦淮也许是想到了自己好好读书机会的来之不易,很认真地回答他这个问题,“殿下该知道,科考有时是有些人一辈子的付出,虽说这对程世子来说可能只是小试牛刀,但仕途于她而言,必不简单,否则,她又何须放着祖传的爵位不管,而跑来自己用功呢?她的用心,她的成就,皆是天下人有目共睹,如若她不能伴随着朝廷一直走下去,该是朝廷一大憾事,也是她自己的一大憾事。” 江照翊缓缓开口:“天下没有程从衍,也不会如何……” “殿下!”秦淮当即起身,以头抢地,“殿下恕臣死罪,但臣今日也不得不言,国之重臣,有如朝阳,有如明月,今陛下励精图治,以定山河,多少年的付出,才换来一丝清平之治的迹象,殿下身为储君,身边正需要程世子这样的人才,陪着您一道将陛下的路走下去。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程世子是大启百姓看着成长起来的天才,是多少人眼中的能人志士,昔年治水之国策,救了两江沿岸多少的百姓,今朝秋闱解元头名,又给多少学子点亮了信念之灯塔,程世子一旦入仕途,造福的只会是更多黎民,又何来殿下口中“不会如何”一说?” 江照翊哑口无言。 他其实只是想说,天下没有程从衍,也不会如何的话,他如今也不至于这么纠结了。 秦淮脱口而出的话,叫他哑然失笑。 这么多年的扶持,终究是没有白费。 “起来吧,孤恕你无罪。”他淡淡抬手,秦淮却不肯起,更为小心谨慎道:“殿下,是否是程世子的病又……?” “胡说什么。”江照翊警惕地直起身。 程渺渺的病他再清楚不过,那不过是她联合杜醒时做的一场戏,加之后头又有萧庸布局,所以才能叫她在姑苏金蝉脱壳,逃离那么多关注的视线,隐姓埋名前往苍南山求学。 但当初她的确是吃了有害身体的药,后来又花了不少精力调整回来的,这件事始终叫他耿耿于怀,不大痛快,今秦淮又提起这个,只会叫他更加难受。 可秦淮不知,听江照翊的话,心里对程从衍又犯病了的想法更加坚定。 天妒英才啊天妒英才,他唏嘘着,默默叹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167 “算了,一切就都等她考完再说吧。”江照翊仍旧心烦,只有时不时想想程渺渺心里才好受。 然而,他第二日就发生了一些叫程渺渺心里不好受的事。 传闻这日北翟来的淑妃娘娘又邀崔家女儿入宫,崔声声陪着她在御花园散心,御花园的石子路有些湿滑,不小心便溜了崔姑娘的鞋底,将她溜到了太子殿下的怀里。 故事传的有板有眼,不仅叫程渺渺乱了笔触,更是叫太子殿下自己本人也暴跳如雷。 “你去告诉她,孤分明只是叫兰时去扶的那个女人!孤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未碰到过!”临江仙的雅间里,江照翊再次对秦淮道。 秦淮本淮:“……” 第71章 .愿意(一更)你愿意跟着孤一辈子吗?…… 春闱的日子在三月初,程渺渺收拾好东西,由家里人陪着送到家门口。程老夫人见惯了大风大浪,临到这等关头,竟也紧张起来,一路握着她的手,将科考需要注意的东西再三交代仔细。 “你祖父当年就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本身又有侯爵在身,打马游街,掷果盈车,你这回好好地,将他的衣钵继承回来,也不枉多年辛苦一场,出人头地。” 程老夫人一路说,一路回忆起自己当年的旧事,泪光闪闪,尘风洗面。 她的丈夫,故去的乾安侯,也曾是鲜衣怒马的状元郎,红袍过街,意气风发,如今看着孙儿初长成,她心中百感交集,既欣慰,又不安。 程渺渺好好安抚住老人家,在家门口郑重拜别亲人,在他们殷切的注视下,登上去往贡院的马车。 春闱考九天,由礼部负责,主考官乃翰林学士之首,当代文坛大家陆文书。 陆文书和萧庸一伙人是好友,但程渺渺没见过几次这位文坛大家,读过他的作品倒不少,便说是当代欧阳修也不夸张。 陆文书最出名的学生,便是而今太师晏望山的孙子,晏鹤闻。 与她同岁的晏鹤闻,是她今年科考最大的对手,秋闱的时候,便是她得解元,他得亚元,而到了春闱的考场上,一切又都成了未解之谜。 “我押一注,赌她程从衍!” “我押一注,晏鹤闻!” “我我我,押一锭银子,程从衍!大启立朝以来未有之骄傲,天命之子,她不当会元,谁当会元?!” “晏鹤闻!当朝太师之孙!陆文书亲传的弟子,陆文书可是本届科考的主考官!他徒弟不拿会元,谁拿会元!” “那又如何?还不是从小就被程从衍压在脚底下?我就说,这回就赌程从衍!” …… 上京的赌场向来与时俱进,春闱开考的当天,赌场里最大的赌局已经变成了究竟谁才会是本次春闱的会元,晏鹤闻究竟能不能后来居上,还是程从衍一路高歌猛进,直接三元及第! 赌徒们犯难,考官们也犯难。 经校员誊抄过的卷子交到阅卷人手中,阅卷人再交由同考官,同考官再交主考官,主考官阅完呈上来的卷子,才最终决定名次。 两份卷子交到陆文书手中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是头疼了许久。 两篇文章各有所长,一篇激进,但防守有道,一篇徐徐图之,却也不失前行,不出意外,本届会试的第一第二就是这两个。 但究竟谁才该是第一,又谁才该是第二,真的不好办。 他纠结的时候,底下的同考官和阅卷人也在议论纷纷,讨论这两篇究竟哪一个才该是第一。 “第一篇,文章言辞虽然激烈,但无一处漏洞可寻,甚至层层递进,将农耕水利之好坏讲的详尽不已,文辞优雅但不浮夸,尤擅骈文,对仗工整,别说是会元,便是拿到圣上面前,要个状元那也当得!”说话的是司农司卿贺兰庭手底下的官员,对第一篇赞不绝口,已经半个时辰了。 “非也,小周大人这么说,难道第二篇就不好吗?第二篇非但言辞和缓,娓娓道来,而且比第一篇更详尽,更讲究声律技法,第一篇有提到的东西,第二篇几乎也都有,甚至他的方法更稳妥,损失更小。” “但是受益也慢。”小周大人叉腰,一句话将他打了回去。 对方显然也不服,“这等农田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晚个十几年又何妨?” “普通农田自是无妨,可一旦遇上洪涝,遇上干旱呢?农家的平头百姓,命都要没了,还如何去等你那十几二十年?” 对面的人被说急了眼,怒怼道:“你!你就是觉得第一篇,是你家大人的儿子贺兰钦做的,你就偏袒他是不是?” “那你不也觉得第二篇就是你家晏太师的孙子做的,你就偏袒他吗?” 两人面对着面干瞪眼,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输。 “行了,都别吵了,你们吵来吵去,最后不还是陆大人说了算?”第三个人在中间调和,往上瞥了眼陆文书,道,“也不对,照你们这么说,一篇小贺兰大人,一篇小晏大人,那传闻中那位呢?” 分卷阅读168 传闻中那位? 哪位? 程从衍。 原本还面对面着急的两人,渐渐竟真平息了怒火,又拿起两份卷子研究。 是啊,不应该啊,程从衍再无论如何,也应该跟这两个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才对。 难道,莫非,可能,也许…… 这其中一篇是程从衍的?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瞪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到这两篇卷子上。 究竟该谁是谁的? *** 程渺渺从考场出来后,回到家就睡了个昏天黑地,贡院里头又湿又冷不舒服,她熬了整整九天,可算是解放了。 第二日早上再醒来,她浑身都是神清气爽,赖在家里的床上不想起来,刚无聊翻了个身,便听见苍灵在外传来的声音:“拜见太子殿下。” 程渺渺一个激灵,立时弹坐起。 江照翊推开房门,正看到她一身雪白中衣,浑浑噩噩盘坐在被褥里,乱糟糟还没来得及起床的样子。 苍灵追在他身后,赶紧又关上房门:“殿下,世子还未起床,还请殿下随奴婢去小厅里坐会儿,奴婢为您奉茶。” “哦。”江照翊也有些呆呆愣愣,直到在小厅里坐下了才问:“她平时不是卯时就醒?今日怎么睡这么晚?” “许是这几日在贡院里累到了,老夫人和夫人都说叫我们家世子这几日不必请安,好好在屋中休息休息呢。”苍灵脸上不失得体的笑,说话却跟带着刺似的。 毕竟程渺渺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姐,姑娘家清白最重要了,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这么随意就看去了。 江照翊哪里听不出来,这丫头是在刺他鲁莽了。 他有点不是滋味,但细想一下,好像又的确是他的错,便借茶盏掩下自己的不自在,道:“是孤的错,孤下回会注意的。” 真是老天爷开了眼了,苍灵觉得,堂堂太子殿下,原来也会道歉吗? 她小心翼翼地侍奉,不敢再多话,直到程渺渺过来,才又稍微放松一些。 “殿下怎么过来了?”程渺渺其实比她还局促,自从上回除夕吵完架,两人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见过面了,这春闱刚结束第二天他就过来,他想干什么? “孤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江照翊放下茶盏,打量她一身男儿装的扮相,道,“你倒过的自在。” 她哪里自在了? 程渺渺不客气,也说:“不比殿下美人在怀,马上要办喜事的好。” 江照翊立时浓茶烫了嘴:“孤何时说过要办喜事了?那事孤不是已经叫秦淮跟你解释过了?他难道没将孤的话带到吗?” 程渺渺别过脸:“带到了臣就一定要听吗?臣要考试,忙得很,没功夫关心这些。” 厅里突然安静下来,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清晰。 程渺渺眼珠子一转,江照翊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将头探到了她脑袋边上,一双璀璨明眸静静地凝望她,深情又灿烂。 “殿,殿下?”她又紧张了。 “程渺渺,你吃醋了,是不是?”江照翊慢慢勾起一抹浅笑,“你居然这么说话,你就是吃醋了,是不是?” “臣没有!” “你就是有!” 江照翊抓下她想挡脸的手,语气中兴奋正浓:“你跟孤说实话,你就是吃醋了,是不是?” 程渺渺闹红了脸,也还是要倔强道:“臣没有!” 这次终于不是他自己先红了耳朵。 太子殿下满意至极,拉着程渺渺起身:“走,跟孤出去玩玩,孤跟你好好解释解释那日的事情。” 程渺渺不想去,象征性挣扎两下,“秦淮都已经说过了,是兰时去扶的她,殿下一点都没碰到她,臣知道了,殿下不必再多解释,臣不想出去。” “你得出去。”江照翊扣紧她的手腕,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程渺渺,你得出去。” 行叭。 程渺渺只好被他又拉出门。 只不过两人这回倒是没往临江仙去,江照翊拉着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买了许多的小吃食,冰糖葫芦,炙羊肉,小糖人……甜的咸的什么都有,大多都是江照翊提着东西,喂着她吃。 两人就像普通日子里再恩爱不过的小夫妻,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步调一致,欢乐一致。 看她吃的心满意足,江照翊为她抹去嘴角的油渍,拉着她慢慢往一旁的小巷子里走,巷子的另一头也是光明满溢的繁华街道,他却停在了半途,突然道:“孤在三年前去过一趟姑苏。” “嗯?”程渺渺愣住。 江照翊随之停下脚步,“那时候是花朝节,二月多的时候,孤随着御史大夫下江南,去到姑苏,本来打算趁机溜到苍南山去看看你,没成想后来没找到功夫,当时正伤心,以为就这样看不到你了,没想到花朝节,你倒是跟一群男人自己下山游玩来了。” 啊,程渺渺想起来了。 分卷阅读169 其实那不算游玩,那一年花朝节,他们的老师要他们以百花为题作一篇骈赋,她才跟着几个师兄弟成群结伴下山,去参加了几场百花盛会,体验一下场景。 “孤本来想叫住你,可是孤后来看到,有人给你喂东西,你都吃了,而且吃的很开心,孤一生气,就没理你。” 江照翊自己陈述当时的场面,居然不知自己现在是该心虚还是该难受。 程渺渺却是回忆起来,当时她跟几个师兄弟朝夕相处已经两年了,因为她一心读书,平时总有人揶揄她不合群,那天跟着大家一起下山,下山路上正好又有人这么说她,于是后来的百花宴会上,有人给她递东西的时候,她就特地没拒绝,心想,省的待会儿回去路上又要被人说。 而且,那时候她的确感觉到身后有道灼热的目光来着,可是一回头,就什么也没有了。 原来当时真的是他吗? “孤当时想,凭什么他们谁给你递吃的你都能吃?你不是说孤才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吗?那你待他们,跟待孤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你在孤身边才多久,你跟他们都要朝夕相处两年了,是不是孤在你的心里,早就不如他们重要了?孤当时生气,回京后也不想给你写信,可是你新寄来的信里,又折了姑苏的绿梅……”江照翊低头,唇齿间莫名有股酸气,却也齁甜。 程渺渺本来被他说的挺煽情,一听到这,又破涕为笑,晶莹的泪珠在眼眶打转,“所以殿下这就原谅臣了?” “程渺渺。”江照翊分外认真地叫着她,低低轻诉,“孤从来没有那样喜欢过一个人,从前也好,现下也罢,孤都只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只要你肯跟孤迈向一步,孤就会朝你跑过来,你无论做什么,孤都会原谅你,这次也是,孤不跟你生气了,你也不要生孤的气了,好不好?” 程渺渺揉揉眼睛。 奇怪,明明不想哭的,怎么就止不住了。 她扭过头,很难为情地想要将脸藏起来,却被江照翊拉下手,一把拥进怀里。 “程渺渺,孤答应你,你要做什么孤都答应你,孤也不贪心了,不要你做什么太子妃了,什么都不要了,孤就要你跟孤好好的,好不好?” 明明该是春光明媚的一天,程渺渺却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哭的泣不成声。 “可是……可是……见不得光的……”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一句话都难说全。 “见不得光便见不得光,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见不见光都一样。”江照翊拍拍她的脑袋,“你要是担心父皇母后不会同意,硬会逼着孤娶太子妃,孤便自请辞去太子的职务。反正再过几年印熙也长大了,谁当太子不是当,他是孤的亲弟弟,孤会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交给他,要他做一个勤政为民的好太子……” “那殿下就不用做勤政为民的好殿下了吗?”程渺渺止住了哭泣,却还止不住通红的眼眶和低低的呜咽,“殿下自小聪慧,凡事通透,什么都想的开,为何就这件事,想不开?” “孤想不开的事情可多了。”江照翊心疼地摩挲着她的脸颊,亲了亲她的睫毛,“可你是孤最想不开的事情,既然都到了这地步,孤也就没打算要想开。” “程渺渺,你愿意跟着孤一辈子吗?” 第72章 .金印(二更)安心睡吧 兰时单知道太子殿下今日心情很好,却不知他心情为何很好。 他和槐序走在后头,悄悄嚼舌根子:“殿下今日是怎么了?”自从回宫起,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槐序想了想,言简意赅:“和程世子和好了。” “难怪。”兰时不时为何,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走着走着也不时咧一点笑出来。 毕竟跟程世子吵架时候的太子殿下太可怕了,总是板着脸,阴气沉沉,还是和好的好,还是和好的好。 一行主仆三人面上都是不同程度的高兴,直至跟着江照翊回到东宫,碰上早等在东宫的大太监李三行。 李三行拂尘搭臂,恭敬俯首:“殿下,陛下已在承德殿等您多时。” 兰时心一跳,总觉得观这位李公公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好事。 江照翊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早有准备,跟李三行走出去的时候,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承德殿里等着他的不只有皇帝江云渡,还有刑部侍郎卢冰。 意料之中。 见他进来,江云渡甚是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招卢冰道:“发生了什么,你说给太子听。” 卢冰俯首:“半年前秋闱,崔家儿子崔桐科考舞弊被抓,关押至刑部大牢,打算等此次殿试结束之后,正式审讯,不想,昨日春闱刚结束,今日便有人拿着太子殿下的金印,到刑部要人。” 江照翊歪头:“你们给了?” “自然没有。”卢冰义正言辞道,“我等看到东宫金印,虽也震惊,但却并没有自乱阵脚,而是叫人先拖住了来人,再派人去东宫询问。” 江 分卷阅读170 照翊点头,替他接下去说:“而孤不在。” “是。”卢冰低头,“但是碍于金印在前,我等不得不放人,所以……” “所以你们还是放了人?”江照翊稍许吃惊,“卢尚书你不像这么草率的人啊!” “请殿下放心,人虽放走,但臣暗中一直有派人跟随,并在第一时间进宫来向陛下禀报。”卢冰执掌刑部多年,这等错误自不会犯。 江照翊再次点头:“那卢尚书你现在就可以去抓人了。” 卢冰一愣:“殿下何意?” 江照翊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小印章,金光闪闪,威严至极:“因为金印在孤自己这里,卢尚书你看到的那个,多半是伪造的。” “这……”卢冰接过江照翊手中的印章,仔细观察琢磨,“殿下怎么会……” “不对!”他说到一半,话音陡然变转,“殿下,您这金印才是假的!” 这下该震惊的就是江照翊和江云渡了。 “卢尚书可得看仔细了,这是孤向来随身携带的东西,如何会有假?”江照翊明显不信。 “就是假的!”卢尚书跪地,将太子金印举过头顶,“陛下请看,这太子金印,左上角该有的祥云腾雾,是二线云纹,而原印上该是三线云纹才是,殿下的印玺,恐怕早已不在自己身上!” 江照翊骇然:“不可能,这东西明明是孤一直带在身上的,除非贴身伺候孤的几个奴才,否则根本不可能会有旁人碰到!” 卢冰目光深邃:“殿下又怎知,贴身伺候的人里面,就没有细作?” “给朕查!” 这回不轮到江照翊再辩解,江云渡直接下令,派人去彻查东宫。 而突然被解救出去的崔桐,也被皇帝下令,立即追回,关回刑部大牢。 那边崔桐狼狈回到家中,正和母亲姐姐哭诉,崔声声高兴完,却又觉得事情隐隐有不对劲。 “弟弟你跟随王世子究竟有什么交情?他为何突然要救你?科考舞弊是大事,他如何就肯为你去求太子殿下,冒这等会得罪陛下的大风险?”她步步追问,脉络明晰。 可崔桐就是支支吾吾,说不清事情前因后果,只能躲到母亲身后:“娘,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就叫姐姐先放过我这一晚,让我睡个好觉吧,要问什么等我明日清醒了再问也不迟,你都不知道,刑部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我在里头大半年,头发都掉光了!” 他抓一把稀疏不已的头发,泣涕涟涟,惹得崔夫人心疼不已。 “就是啊,声声,你弟弟好不容易回来,就先别问他这些了,男人之间嘛,总有些不可与外人说的事情,何必苦苦追问。就算真的要问什么,今夜也先叫他好好休息,明日再说,好吗?” “行行行,你们是母慈子孝,就我一人瞎操心。”崔声声向来要强,看不惯他们这黏黏糊糊的母子情,自己捻了帕子要走,却被崔夫人叫住。 “你等等,你弟弟今日这件事,也算是太子殿下救的,声声,你与太子殿下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他今日有没有可能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救的你弟弟?” 崔声声顿住。 实话实说,那一日御花园的事情,她也不知为何就传成现在外头说的那样了。 当时她的确是脚滑要摔倒,可后来搀扶住她的,明明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太子离她那么远,怎么传着传着,就成了太子搀住的她? 她不理解,只能想,兴许是戴淑妃故意叫人这么说的,毕竟她一直想宫里多一股自己的势力,将她推上太子妃的位子,于她们而言都是好事一桩。 她这段时日也一直想进宫去问问淑妃,但淑妃近来正好因为春日花粉的缘故,脸上起了红疹,不便见客,她便也只能将此计划推迟。 虽然这几日在外头,不少人拿这个旁敲侧击她的时候,她都故作羞赧,以假乱真,以示默认,但这是在家里头,母亲骤然这么问,她心烦意乱,只甩了帕子道:“哪来的什么?哪里有什么?我也想着能做太子妃,可那还远着呢,母亲眼下还是先关心好弟弟,再来看我吧。” “这孩子……”崔夫人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柳眉微蹙,被儿子拉住了袖子,轻轻问:“娘,姐姐跟太子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呗。” 崔夫人拨开儿子的手,“说什么说,没见你姐姐正恼吗?去,回屋好好洗漱一番,那些事往后再提。” 崔桐只得作罢,由崔夫人陪着去往自己从前的院子,不想走到半途,就碰见了迎面而来的崔榆。 这是崔家准备好,万一保不住他,就拿来顶替他的庶子,不久前刚进京。 崔桐狠狠剜一眼他,拉着尴尬的母亲去了后院。 崔家的安宁一直持续到入夜,月上枝头,刑部的官吏突然敲响了崔宅大门,惊扰了全家人。 “崔桐何在?”为首的官吏揭开一张海捕文书,“有人私自偷窃太子金印放走朝廷要犯,我等奉陛下之命,捉拿犯人,你等速速交人!” “什么?” 分卷阅读171 看到海捕文书的崔夫人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你!你!逆子,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她一下一下捶在崔桐的背上。 “我,我就是太子殿下放出来的啊!”崔桐比他娘还懵,“我就是太子殿下和随王世子一起放出来的啊!” 他抓住要捉拿他的官吏的手臂,“不是,官爷你听我说,我就是,就是太子殿下和随王世子一起放出来的!我就是他们放出来的!你们不能随便捉拿我,你去问随王世子,你去问太子殿下,你们去问,去问……” 没有人会听他的话,冷酷无情的镣铐再次囚禁住他的双手,将他押回到刑部大牢。 “娘,救我!娘!你不能再抛下我了!娘!救我!娘……” 风中只留下他救命的呼嚎。 而另一边,东宫被江云渡派去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当初江照翊画程从衍是只乌龟的陈年旧图都翻了出来,也还是没找到任何有关细作的蛛丝马迹。 江云渡只能将探究的神情放回到江照翊本人身上。 卢冰陪在一旁,犹豫没两下,便本着官心,道:“陛下恕臣直言,臣听闻,太子殿下曾与崔家长女崔声声,有所亲近,怕不是……” 江照翊眼皮子一掀,神经绷紧:“卢尚书慎言!孤不过是搀了崔姑娘一把!” “搀?”江云渡将目光凑的更近了,“你自己也习武,你知道搀这么一下,能叫有心之人得到多少东西吗?” 江照翊还待解释:“可崔姑娘她……” “卢冰!”江云渡已然没有耐心,“即刻派人去崔家彻查,看看金印有没有在他们手上,查清带走崔桐的,究竟是哪些人。” “是。”卢冰领命行事。 是夜满城风雨。 崔家的祸乱只在一夕之间。 “表叔!表叔救命,表叔!”崔声声趁家里混乱,及时从后门逃了出来,连夜叩响了怀王府的大门。 “表叔救命!表哥救命!表叔!表叔!表哥!” 她趴在厚重的大门上,往日光鲜亮丽的世家贵女形象荡然无存,哭到嗓子都快哑了,才见门缝被拉开一点,“表姑娘还请回吧,我家王爷已经睡下了。”管家为难不已。 “不行!”崔声声眼疾手快,一只脚卡在门缝中,扒在门上哭着,“你去告诉他,告诉他们,要想北边的秘密不被人知道,就必须救我们这回!” “这……”管家没办法,只能派人下去通传。 怀王江去风本来因为江行远害了程从衍的事情,被江照翊拿住了把柄,安生了小半年,这回崔家的事也不打算掺和,可是被崔声声这么一警醒,倒打响了他脑中的驼铃。 “放她进来!”他在庭中来回踱步小半会儿,终还是屈服于这短短几句威胁。 “家里究竟出什么事了,叫你三更半夜这么吵到王府来?”怀王眼线遍京中,其实早已知道崔家出了什么事,但是在崔声声面前,还是得装模作样问上一番。 崔声声抹去眼泪,头脑清醒地将下午崔桐莫名其妙突然回来,傍晚又被官吏带回去,晚上官兵又来崔家的事说了一通。 “这又如何,你不是说事情不是你们做的?那你们怕什么?他们要搜就让他们搜,你们才进京多久,他们还能搜出什么东西来?”怀王不以为意。 “不,不对劲,从下午开始就不对劲,这桩事可能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万一真叫他们搜出什么东西来,那事情可就来不及了表叔!”崔声声跪在地上,自小习得的骄傲叫她腰杆挺直,即便求人,即便哭诉,也是有模有样,有条有理。 怀王一手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刑部的人是要搜什么?”良久,他才这么一问。 “金印!”崔声声掷地有声,“他们非说,太子金印在我们府上,是我们假传太子号令,放出来的弟弟。” “那他们凭什么说你们府上有太子金印?明明一开始抓回崔桐的时候,还没到要翻家的地步,怎么回去一趟,就说是你们拿的了?是你们有什么线索叫人翻出来了,还是崔桐被抓回去,说了什么?”怀王一连数问。 “不,不可能!”崔声声坚定道,“弟弟回来,口口声声说,救他的人是随王世子和太子殿下,是随王世子帮他从太子殿下那里求来的太子金印,他怎么可能说金印在我们家?我知道,他这个人最胆小了,他不可能。” “那就是随王世子摆了你们一道?”怀王继续撑着下巴,摩挲道,“江舟子,本王倒是小看了这个侄子。” “你们到京城以来,可有得罪过他?”他又问。 “没有。”崔声声一口否认,随即脑海中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突又不确定道,“不对,也许……” “你得罪过江舟子?”一旁的怀王世子江行远总算听到自己在意的,“你到京中晚,怕是没听过这人自小到大的名声,睚眦必报的鬼见愁。” 睚眦必报的鬼见愁。 崔声声笔直的脊背再也支撑不住,一下 分卷阅读172 坍塌。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你如何得罪了他?”江行远又问。 “当初一场家中宴会上,我,我得罪了他的夫人……”崔声声如今只觉浑身严寒,坠入冰渊。 江行远道:“他的夫人?皇帝赐婚还没过门那个?秦夕?” 崔声声唇齿发颤:“是。” “秦夕看着像是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样子,怎么,你究竟得罪了她什么,叫她要这么报复你?”江行远习惯性好奇。 但那种事情,崔声声如何会说。 她狠命摇头:“表哥快别追问这些了,现下既找到了出处,表哥与那位随王世子应当也算堂兄弟,能不能就帮帮我们?叫他们快快住手吧!” 江行远生平头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事情:“你要我替你去求江舟子?” “表哥,表哥……” 崔声声膝行过去,还待再说,却被人冲进来打断—— “王爷!刑部来人说要抓表小姐过去,说是在崔家搜出了太子金印!” 崔声声如遭雷劈。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表叔,你得救我们,北边的事情还没完,表叔!你得救我们!”崔声声在被人带出去的时候还在声嘶力竭地吼着,“你得救我们!” 江行远听得云里雾里,“父王,她说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怀王眯了眼,随便应付下儿子,只简单道,“这事还没完,崔家不能倒。” *** “外头发生何事?” 依旧是怀王府,容华郡主江凝光听着女人似有若无的吼叫,往丈夫怀里钻了钻。 她今年初刚生了孩子,在母家休养,夜里尤其敏感,听不得一点吵闹的动静。 “没什么。”兰锦护住她的耳朵,将她更往怀里拥了拥。 “安心睡吧。” 第73章 .会元春闱结果 “说是,崔姑娘拿了太子殿下的金印,偷偷放出了崔桐,顺便在家门后面准备好了车马,就等入夜之后送崔桐离京,为了跟自己撇清关系,还将这事栽到了随王世子身上,陛下特为此招去那江舟子相问,江舟子一问三不知……总之,一团乱麻。” 褚汀回郁闷地饮一口酒,指着程渺渺鼻子道:“你说我当初叫你阻止崔姑娘去接近太子,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当初若阻止了他们俩接近,那如今还会有这等事吗?” “如果崔家要救崔桐是铁了心,你以为阻止她接近太子,她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程渺渺淡看他一眼,也浅饮了一口酒。 “你还喝!”褚汀回一把夺过她的酒盏,“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呀,总得救出崔姑娘才是,她一个姑娘家在刑部大牢里,如何受得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只是区区士族,睡几日刑部大牢,死不了。”程渺渺不能喝酒,就改成吃菜,打算尽快吃完好回去再看几页书。 褚汀回又浑不客气地夺走她的筷子,跟个街溜子似的敲着碗道:“你说我去劫刑部大牢,怎么样?” 程渺渺:“……” 程渺渺:“你又想念自家大理寺地牢的味道了?” “正是因为我爹是大理寺卿,你说我蒙面去劫一次刑部大牢,将犯人劫走,但又不带走,丢在刑部门口,羞辱他们,而后叫皇上发现,刑部大牢的看管实在是太松懈,选择将人挪到大理寺的地牢里去,怎么样?” 这青天白日的,褚公子已然做上梦了。程渺渺汗颜,“然后把人挪到大理寺你就放心了?” 褚汀回美滋滋:“那是,不是我吹,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我都待过,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大理寺的地牢要是姑娘家进去了,夜里冷了还会给你发床被子呢,可比刑部那硬梆梆的木板要强。” 程渺渺闭眼,脑海中已经可以想象他爹气到胡子飞起,拿着棍棒追着他满城打的场景。 “逆子。” “逆子!” 程渺渺摇了摇头,学着褚渊的神情说出这两个字,说完才发现,同时还有一道比她更像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她睁眼,大理寺卿褚渊正胡子飞翘,站在褚汀回身后,好一张铁面无私的青天相! 褚汀回比她对这倒声音更警觉,当即僵直了背,拔腿欲跑,却被他爹拎着可怜的衣后领,无处可遁。 “逆子!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岂容你如此放肆!” 褚渊也没顾这是人家酒楼,抓着他就往外拖,一步一步走的稳当。 “爹!爹!我错了,我就胡乱那么一说,我不会真干的,你就放了我吧,爹!我知道错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这是什么当口?你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胡作非为,你爹我为官二十余载,一生清正,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你说你要去劫刑部大牢,好,我今日就先废了你这双腿,看你往后还怎么劫!” 褚 分卷阅读173 渊作势真要动手,一旁同行的官员们才纷纷结束看戏,上前七嘴八舌地劝开了。 “褚大人,褚大人,小褚大人这不是年少无知,胡乱说的嘛,儿童戏言,何须当真!” 二十多岁的巨婴儿童褚汀回缩了缩他庞大的身子,躲到了那位为他说话的老者身后,顺便幽怨地瞪了眼程渺渺。 原本他已经订好了楼上雅间的位子,打算与她私聊的,不想一到这酒楼,她就非要往大堂窗边坐,说低处更好观察江景,他只能迁就于她,在大堂里与她说事,不想居然碰上了他爹! 算好的,这程从衍,必定是算好的,她早知他爹就在楼上吃饭! 褚汀回忿忿,却半点奈何不了她,被他爹耳提面命,拎回了大理寺。 程渺渺也起身,打道回府。 家中祖母今早也听说了崔家的事,正等着她和程怀勉回来,好一家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二。 这等场面,程渺渺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见识过几回,但时空转换到如今,纵使她已经有了一身不差的本领,一到厅里,还是略有些紧张。 无他,程老夫人这双苍老有神的眼睛,实在太考验人了。 程老夫人照从前一样,坐在最上首,她的右手边是程怀勉和萧和宜夫妇,她的左手边,是“长孙”程从衍。 “说说吧,昨夜闹的沸沸扬扬的崔家的事,你们都是怎么看的?” 程怀勉先道:“科考舞弊本就是大罪,皇上再开恩,崔桐也得落得个流放的下场,崔家前几日已经叫了另一个儿子进京,说明几乎已经是要放弃崔桐了,这等情况下,我觉得他们不会铤而走险,行这一步棋。” “所以你觉得崔家是被害?”程老夫人战术性端起茶盏,瞥了眼程渺渺,“从衍,你说呢?” 程渺渺正襟危坐:“祖母,我与父亲看法一致,如今在京城的这几个,都是崔家大房的人,极受家族重视,他们在这等关头,不会自寻死路。”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不是说崔家姑娘偷的,是太子殿下的金印?”程老夫人盯着她,眼睛就没离开过,“从衍,祖母一向觉得,你与太子殿下应当算是交好,这回事,太子殿下那边,可有何风声?” “没有。”程渺渺很快回绝道,“太子殿下一直觉得金印是在自己身上,连何时被人换走的都不知道,还得是卢尚书火眼金睛,一眼瞧出了蹊跷。” 程老夫人放下茶盏,瓷碗的声音磕在厚实的檀木桌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卢冰执掌刑部多年,自然是火眼金睛,可是太子也是晏望山一手教出来的,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他难道当真会搞错吗?” “从崔姑娘与太子那事传出,起码过了有十来天,这十来天,难道他都没有需要用到金印的地方?他都没有察觉出一丝的异样?下面的人也都没有发现错处?他是已经长大成人可以上朝堂议事的太子,不是从前那个窝在东宫整日读书骑马的少年,从衍,这点你应该比我要清楚。” 程渺渺只得站起来:“祖母……” “你莫跪。”程老夫人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祖母明白,祖母是在教你,万事还需得周到再周到,不能叫人留下一丝的把柄才是。” 程渺渺低头:“孙儿受教。” 程老夫人点点头:“至于太子为何要对崔家动手,随王世子究竟是不是他的帮凶,从衍,我想这些你都清楚吧?” 反正都是家里人,说到这地步,程渺渺便也不瞒了,“孙儿惭愧,略知一二。” “那能说吗?”程老夫人问了关键一句。 程渺渺一顿,摇了摇头。 “那便也不问了。” 看起来迂腐守旧的老太太,原来也有这么豁达的一面。 程渺渺望着她低头捧茶的身影,前所未有的,肃然起敬。 这回的集体谈话就以程老夫人的下午茶开始为结尾,萧和宜陪着女儿回到院子里,关起门来问:“事情当真是你和太子做的?” 程渺渺摇头:“我几乎未掺手,殿下念在我要科考,也是临到昨天才告诉我一切。” “那你祖母说的那回事,怎么办?他岂不是叫人抓到了把柄?”虽然萧和宜和太子殿下不是很熟,但她知道,那是自己女儿在乎的人,她便也多担心了几分。 “就是要留下把柄,不给对方逼到死路,好叫双方对峙,给对方也留有商讨的余地。” 程渺渺浅浅一笑,没错,程老夫人想的已经够多的了,但也还是不够多,长大成人的太子殿下,远比常人以为的要周到的多。 *** “太子这几日盖过印的东西,臣弟找出来几份,还请皇兄过目。”怀王腰杆挺直,站到了皇帝面前。 江云渡看都没看那些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弃若敝屣,轻蔑道:“所以呢?你拿太子犯的这点错,想跟朕讨崔家?” “那必然是不能够。”江去风大摇大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臣是陛下的弟弟,一切都得看陛下的旨意 分卷阅读174 行事,您说崔家该怎么办,那就怎么办,臣如何敢多言一句?” “不敢言崔家的事,所以来跟朕说太子的事?”江云渡算是将这个弟弟看的透透的。 “太子并非完人,偶有犯错也很正常。”江去风道,“只是印章在他手上换了这么多日都没有发现,要臣弟说,恐怕不是一个担得起国家大任的好太子。” “所以?” “陛下励精图治,威震四海,恐怕也不想自己在位时,听到民间对太子议论过大,影响了您的清平之治吧?” “江去风。” “臣弟在。” 短短的三个字,双方威严与嚣张,淋漓尽致。 江云渡扔下手中佛珠,“你要拿什么换?” “放了崔家一家,当然,科考舞弊的崔桐,皇上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那样的废物,要回来也没什么用,就留在刑部大牢吧。”他目标明确,张口就来。 “要的太多了。”江云渡冷眼看着他,“你以为朕真的会因为太子的名声就一味迁就你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陛下与臣都懂,这件事只是个窟窿,谁知道继续往后扒,还有什么更有意思的。” “鸿胪寺那边正要派人去北部与北翟干涉,你跟着一起去,半年不得归京。”江云渡已经不想与他唠叨,直接说出自己的条件,“只要你一离开京城,朕就放了崔家一干人,但有一个要求,他们在你离京的半年内,不得出京。” 江去风终于住口,细细思量皇帝这番动作的用意。 他的封地在东边,西南那边他又已经去过,所以皇帝这次将他逐出京城,首选之地就是北边,而为了提防他有什么动作,还特地安排了鸿胪寺的人跟着他,甚至把崔家的人留在京城当第二人质,倒是良苦用心。 只不过北边,那地方其实正中他下怀。 江去风将一切心思敛入浓眉,道:“那陛下可得替臣弟照顾好一家老小,凝光刚生了孩子,虚弱的很。” “凝光也是朕的侄女,朕不会亏待她,倒是行远,年纪到了,也该指一门婚事了,朕看你在意崔家,便还把那崔家的女儿指给你们家,如何?” 反正他心里已经认定崔家和怀王是一丘之貉,索性不再给他送去新的势力,继续和崔家捆绑着,到时候解决起来,也更方便。 江去风却说:“臣早有耳闻,崔声声与太子殿下曾有过接触,怎么,太子殿下如今不要的人,便要扔给我们行远吗?” 江云渡耐心有限:“不要崔家的人,你还想要什么人?” “御史大夫管无涯家的女儿,管千秋。” “你倒敢开口。” “凝光的婚事臣弟已经不计较,陛下总不能叫我堂堂怀王府,迎进两个寒门人吧?” 江云渡思忱片刻,“明日朕会亲下圣旨,婚事,等你回京之后再说。” “那臣弟,就先多谢皇兄。” 说是谢,但一点谢的样子也没有,李三行看着嚣张跋扈的怀王从承德殿大摇大摆地出去,皇帝在里头气的扔砚台,不禁眉心一跳,心想,也不知何时才能收拾完这号人物,近几年,他真是看着他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嚣张了。 翌日,怀王和鸿胪寺卿黎崇明出使北翟的消息一出,震惊朝野,不少人包括晏太师和萧庸等忠义之臣都纷纷到承德殿上书,直言此举不妥,虽怀王封地在东边,但北方是崔家老巢,放怀王去北方,岂不是也等同于放虎归山林? 皇帝却只说了一句:“有黎崇明看着,朕很放心。” 鸿胪寺卿黎崇明,后宫黎贵妃的哥哥。 众大臣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交头接耳,“你说皇上如此重用黎崇明,究竟是足够信任他,还是足够信任黎贵妃?” “黎大人一身正气,功名都是靠自己挣来的,诸位还请勿多言。” 晏望山回首,与众人作揖,携萧庸而走。 “听说陆文书还得过两天再出关,从衍和鹤闻,可是我手心手背上的肉啊。”他站在马车前,与萧庸道。 萧庸一笑置之,八十岁的高龄,却依旧有老将的风骨在:“总归都不会让你丢脸,明年我便该致仕,到时候的朝堂,该是年轻一辈的天下了。” 晏望山捋一把苍白的胡须,“我也快了,就让我在致仕前,看到孩子们成长起来吧。” *** 该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当中,有几位这几日便混迹在了赌场。 江舟子一手盘着核桃,一手高高地举着,“来了来了,离春闱放榜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褚汀回!你押不押!马上就要放榜了,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褚汀回站在偌大的赌桌前,看看铜钱堆的乌泱泱的程从衍这边,又看看同样不甘示弱的晏鹤闻这边,纠结了好半天,心里的天平不知究竟该往哪边倾斜。 心里的直觉告诉他,应该相信程从衍,但他只要一想到前几日程从衍在酒楼摆了自己一道,就不 分卷阅读175 想将钱押在她那一边。 谁叫她做事那么不地道! 临到最后的关头,有人高声嚷嚷着“结果出来了,出来了!”飞奔而来的时刻,他一咬牙一跺脚,将十个元宝,全堆在了晏鹤闻的头上。 “程从衍!” “春闱会元程从衍!” 来人高声报信,随之而起的,是赌场里此起彼伏的吼叫。 江舟子一张嘴咧到了耳后根,一拍桌子:“收钱!” 第74章 .殿试收网,殿试,小公主 俗话说得好,只要成绩好,谁都当你是个宝。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程渺渺又中会元之后,家里的门槛便被踏破了,一半是从前便与她家交好,上门来贺喜的,另一半,则是家里有适龄的姑娘,明里暗里来询问亲事的。 “我家女儿,下个月行及笈礼,夫人可一定要赏脸过来。” 程渺渺还没进到厅里,便听到这样的话,脚锋一转,赶紧绕开。 “世子,这两天下来,这已经是第五个了。”勤学小声汇报着,紧紧跟在她身后。 程渺渺突然在前面停住,吓得他也绷紧了脚尖,差点摔倒,“世子,怎么了?”他察言观色,知道世子这脸色不太妙。 不是生气,不是懊恼,只是无力的惆怅。 “这几家都是祖母点名要看的?”她问。 勤学反应过来,赶紧答:“是,这几家都是老夫人说中意,可以为您看看的。” “毕竟世子您再过一次生辰,就十八了,京中与您年岁相仿的公子们,已经没几个没定亲的了。” 勤学几乎是个小百事通,对京中各世家的姻亲情况如数家珍。 “明日便是武举放榜时间,听说还有不少人盯着秦国公府的二公子瞧,就等他拿个好名次,也好赶着上门去议亲呢。” 秦淮参加的是武举,明日就是武举会试出结果的日子,秦淮如果也能高中,估计到时候上秦国公府议亲的,不一定会比他们侯府少。 程渺渺略略点头:“我叫你去等的那柄剑,等到了没有?” “还差几日,等您殿试回来,差不多就是剑铸好的时候了。” 程渺渺的殿试在三月底,距今不到五天。 每一次她科举中榜,从秋闱到春闱,秦淮都会派人送东西上门,而礼尚往来,在武举乡试出结果的时候,她也给秦淮送了一份礼,两人中间因为有个江照翊的缘故,也从不熟到了勉强算熟。 等他武举出结果,程渺渺必定也是要送一份大礼的,想着他是武将,她便索性早早就找京中著名的铁匠定了一把宝剑。 “公子,江东侯夫人还在前头,咱们这是……?”勤学见她久没有动静,好心提醒。 程渺渺这才回神,重又迈开脚步,“先回去看书吧。” *** 秦淮会试的成绩很好,虽没有拿到第一,但也是前三,听说从放榜之日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人上秦国公府议亲。因为秦国公府的长子秦熠和三姑娘秦夕都已经定了亲事,所以人尽皆知,这阵子上国公府的,几乎各个都是奔着他们家二公子去的。 姜栖梧这几日在家中不知摔了多少的玉碎碗碟,就是不解气,敞着门也要嚷嚷:“我家熠儿是国公府的嫡长子,娶个县主那是门当户对,凭什么那个庶出的小兔崽子,也能攀上县主来议亲?” 她说的,正是今早宜城县主的母亲南康郡王妃来为自己女儿问亲的事情。 秦夕坐在屋中捂着耳朵,受不了母亲的尖叫,淡淡道:“哥哥有爵位,二哥哥自己争气,两个都有好姑娘愿意嫁,母亲不该高兴才是吗?” “那个小兔崽子有好日子过,我为何要高兴?”姜栖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近几年来生的气越来越多,人老的也越来越快。 “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看着秦夕一脸平静的模样,旧事重提,责备道,“本指望你能当个太子妃,将你姑母的荣耀延续下去,为家族增光,都将你送到东宫过夜去了,你居然都没能办成事,真是气死我了。” “若非如此,今日你早该同你太子表哥完婚了,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生气,圣上居然要把你嫁给随王世子!” “那随王世子有什么好的?功名功名没有,成就成就没有,天天混在市井里,就是混不吝一个!若非投了个好胎,他就是个泼皮混混!” “他并非只是那样的人!” 秦夕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反驳了一句,便见到自家母亲错愕的神情。 “阿夕,你是何意思?”姜栖梧不敢相信,“敢情这门亲事,你自己还挺满意是吗?你本可以做太子妃,做皇后,现在沦落到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世子妃,到头也只是个王妃太妃,你很满意是吗?你告诉母亲,你是不是从来就钟意那个随王世子?你是不是早就想嫁给他了?” “我没有。”秦夕到了这个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还是程从衍 分卷阅读176 的样子,但很快便被她抹去。 她擦擦眼角的泪,道:“随王世子是个好人,母亲不该那样说他。” “呵。”姜栖梧气极反笑,“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早就是你想要的。” “母亲……” “别叫我!”姜栖梧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江舟子和秦淮恰好走到院门口,一时间场面古怪又安静。 姜栖梧狠狠剜了眼两人,继续拂袖离去。 事到如今,秦淮自然不会再怕她这位国公府的主母,但秦夕是他妹妹,且没做错过什么事,他还是得顾及妹妹的颜面。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他才道:“三妹妹,随王世子来看你了。” “世子。”秦夕收好帕子,出来向江舟子行礼。 “三姑娘客气了。”江舟子平日里干什么都自在,就是在心上人面前,有些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个,我今日是来找你二哥哥有事,顺道过来看看你,你,你没事就好,我也还有事,你先忙,先忙。” 等了一刻钟,就为了这短短一番话,秦淮被他拖着走的时候,着实有些无语。 “对了,近几日京中有些乱,三姑娘没事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京郊山上的桃花,要等四月才开,到时候我来接姑娘去赏花。” 他抓紧秦淮的手,终于将该说的话说完,逃也似的溜走。 “我三妹妹如今已经跟你定下婚约,你怎么还跟做贼一样?”秦淮挣开他的手,松了松筋骨。 “你懂什么。”江舟子看一眼天色,面上已经恢复该有的沉着和冷静,“崔家的人应该等殿试结束就能放出来了,怀王说好午后离京,现算算时辰,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怎么还不见有动静?” “再等等。”秦淮也跟他一样,关注天上的动静。 那是他们跟人约好的信号。 *** “凝光啊,父王不在,你在京中要听你母妃的话,自己也是做了娘的人,不要太娇纵,任性。”江去风一身盔甲,临走前还不忘要来看看女儿和外孙女。 江凝光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送他出自己的小院:“父王一路保重,早日平日归来。” “好。”江去风同她挥一挥手,要她和女儿尽快回去,少吹冷风。 江凝光转身,心中却是忧虑不减。 “郡马去哪里了?”她招来丫鬟问。 丫鬟想了想:“昨日听承平伯府的小黎大人寻他,想来是同小黎大人在一处吧。” 江凝光蹙眉,抱着女儿进屋:“尽快去将他找回来吧,就说我不舒服,想叫他回来陪陪我。” “是。” 而此时,刚告别完女儿的怀王江去风其实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去了自己的书房。 他还有很重要的东西,需要在离京前带走。 江行远等在书房中,见到他来,脸上难掩兴奋:“父王!” “嗯。”江去风背手进屋,关上房门,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江行远从袖中掏出半块青铜鱼符,双手奉上。 江去风接过鱼符,脸上写尽得意。等了这么多年,他这回终于要叫皇帝知道,派他去北边,究竟是多大的错误。 区区一个鸿胪寺卿黎崇明,也想困住……等等,江去风将自己手中的鱼符翻来覆去检查,终于察觉到,这手中的鱼符,似乎不太对劲。 “不对,鱼嘴这里不对。”江去风缓缓睁大瞳孔,“行远,这鱼符不对!” 江行远的脸色也随他父王的话越变越震惊,“怎么可能不对,父王,这就是我从你说的暗格里找到的啊!” “不对,不对……”这鱼符是当年江去风自己亲眼看着它铸造完成的,他确信自己不会认错。 他打开藏在书柜后头的暗格,仔细翻找,一身盔甲抖得震天响,却也没能找出那块真正的鱼符。 他后知后觉,想起太子也曾“丢失”的金印。 “小兔崽子,在这玩我!”他恨恨将鱼符砸在脚底,“行远,把府里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王府里出了内奸,鱼符,被人盗了。” 可想而知,这是怎样咬牙切齿的一番话。 江行远惶惶不安,“可是父王,黎大人已经在城门口等您,万一时辰到了,他见不到您……” “我还要怕他黎崇明吗?”江去风怒而拍桌,“快去!” 江行远只得照办。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怀王府里上到王爷世子,下到丫鬟奴仆,除了郡主江凝光和她刚出生的女儿,就全都整整齐齐,站在了厅前的空地上。 百来号的人,愣是将空地排的一点缝隙都没有,管家夫妇遵照江去风的吩咐,一人搜男身,一人搜女身,而江去风剩下的几个心腹,则负责将王府的每间屋子都检查过去。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王府里没人搜出异样,气得江去风将辫子扬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厮身上。 分卷阅读177 “府里还有什么地方是没有搜过的吗?”他问为首的那个死士。 死士低头:“除了王爷您和王妃的屋子,就只剩郡主和郡马的院子还没有搜过。” 江凝光生了孩子没多久,现在还处在需要休养的阶段,不喜欢听到吵闹声,也不喜欢太多人,江去风想了想,披着盔甲向那院子走去:“凝光的院子,本王自己去搜。” 可是刚走两步,他就停了下来:“郡马今日回府了吗?” 管家说:“尚未。” 江去风眼神幽暗:“把他喊回来。” “是。” 可是直到江去风搜完江凝光的院子,他口中的郡马,也还没有回来。 倒是江照翊,步履轻快地走进怀王府,看到乌泱泱上百的下人站在空地上的时候,嘴角扬起讥讽的笑,“黎大人已经在城门口恭候多时,皇叔再不出发,天可就要黑了。” “父皇说,皇叔今日若是出不了京城,崔家的事,可就得另说了。” “江照翊你别欺人太甚!”江行远上前一步,欲将他拦在原地。 江照翊笑:“皇叔离京,孤感念一家亲情,亲自过来送送他,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是你们故意的。”江行远也知道自己没有证据,但他就是敢笃定,他们家如今的局面,肯定跟江照翊脱不了干系。 江照翊却不认账:“如果你说孤是有意要来送送皇叔的,那的确是,毕竟叔侄一场,孤怎么会舍得他轻易离京。” “你——” “够了,行远。”江去风抬手,旋即攥成拳头,“送本王出京。” “父王!” 江行远比起他爹,显然还是逊色许多,他单知道鱼符没了该着急,却忘了怎么也该在外人面前演一演镇定,尤其是江照翊这种见不得他们好的人面前。 怀王依旧是威风凛凛的怀王,他披红衣上马,神色肃穆,从怀王府一路疾驰至城门口,江照翊和江行远分别紧随其后,一步不落。 只是一切形式,在他走出城门,看到赫然矗立在城外的三千黑甲铁骑时,尽数倒塌。 “禀太子殿下,一路从清河至京城,臣不辱使命,三千铁骑,一人未少,全带回来了!” 为首的将领并非铁骑中人,身披银盔,单刀在前,他下马向江照翊跪下,双手奉上一对鱼符。 “鱼符!”江行远眼睛直了。 江去风也注意到了这东西,当即忍不住要去夺,却被姬长赢眼疾手快又收了回去,以长刀与他们划开界限。 “这是下官在清河缴获的铁骑,如今带回京城,交还给陛下,怀王殿下这是想做什么?” “你哪里来的鱼符?” 他拔刀,江去风也拔刀,这日子他显然已经不想再忍,虎视眈眈盯着他手中的东西。 那鱼符,本该是他的。 当年他与自己母亲娘家清河崔氏达成交易,在清河附近秘密培养一支精锐铁骑,以备将来夺权。为防其中一方乱来,铁骑不听人调动,只见鱼符行事,以完整鱼符为号令,铁骑才能行事。 而鱼符,一半在他,一半在清河崔氏家主手中。 本来他想,皇帝好不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派他去一趟北方,这天天受人掣肘的憋屈日子他也不想过了,干脆和崔家密谋,从清河起兵,先杀了黎崇明,再悄悄带铁骑回到京城,直接夺权。 没想,他的鱼符,早已失窃。 “既如此,你便拿命来!” 多年埋伏毁于一旦,怀王拔出自己的长刀,直接冲姬长赢杀去,江行远见状,也从长靴中掏出软剑,直直朝江照翊刺去。 天空突然响起一道鸣镝。 除了那听任鱼符调动的三千铁骑没有动静之外,双方各自带的人马都顷刻加入了这场厮杀,刀光剑影的瞬间,鲜血很快四溅开来,染红整片夕阳。 程渺渺坐在长明殿里,没由来心口一疼。 今日是她的殿试,由皇帝江云渡亲自主持。整整一天,她都随诸位贡生一起待在长明殿里,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走流程,参加考试。 殿试是科举的终试,是将通过会试的贡生全都聚集在长明殿中,在皇帝的主持下进行作答,殿试不淘汰人,只是将已经考中的贡生再进行最终的排名,从而确定将来可授予的官职。 程渺渺在殿中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等到终于快写完卷子的时候,她注意到,这已经是李三行在皇帝面前换上第四炷香了。 殿试只考一个时辰,这个时候,速度快的基本都应该已经答完题了,她忍着突如其来的疼痛,握紧笔写完最后几个字,搁下笔的时候,额头的冷汗已经冒了许多。 殿试结束,还得走一套流程才能出宫。 她越到后面越觉得难受,拜别皇帝之际,她差点扑在地上没起来。 “程世子。”李三行跟她也算熟人,好心来搀了她一把,还将她送到了长明殿外。 “陛下说世子脸色不好,可 分卷阅读178 以自行去太医院瞧瞧。”果然是听了皇帝吩咐才敢这么做的。 程渺渺点头谢过,想的确可以找杜醒时看看去,但李三行刚放开她,她便听见软软糯糯的一声“世子哥哥”。 她回头,儿时的小公主江珊珊已然亭亭玉立,月貌花容,一身藕荷粉衣杵在高大的圆柱旁,亮晶晶的一双杏眼,正瞧着她。 第75章 .马车今晚的月亮很甜 日渐西沉,江照翊急匆匆赶到太医院,程渺渺正和江珊珊对坐聊天,偶尔嗑点瓜子,有说有笑。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她身后拍了一下,在她回头的间隙,又绕到她对面坐下。 “听兰时说你殿试一结束就浑身都疼,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程渺渺冷不丁被吓了一下,见到他平安无事,心情才稳定,“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就可能是殿试太紧张了,倒是太子殿下,可有受伤?” “没有受伤。”江照翊轻松道,“怀王已经因谋逆之罪由姬长赢带人拿下,关进刑部大牢了,孤答应你,平安无事地回来见你了。” “哥哥说什么?皇叔谋逆?”江珊珊在一旁听着,毛骨悚然,双手扒上江照翊的手臂,“哥哥再说清楚些,皇叔如何谋逆?我不是听说他今日要随黎大人去北部交涉吗?怎么就会谋逆?” 江照翊环顾四周,扒下江珊珊的手:“珊珊,这里是太医院,具体事宜不宜详说,等过几天,刑部的布告出来,你就知道了,皇叔联合崔家谋逆,证据确凿,怀王府,自今日起便不复存在了。” 这事对江珊珊的打击有些大,她震惊了好一会儿,忧心忡忡:“那凝光姐姐怎么办?皇叔犯事,要连她也一并处罚了吗?” 整个怀王府,江珊珊唯一有点感情的就是她的堂姐,容华郡主江凝光。 江照翊眯眼,想起那人的话,道:“如果她想的开,那她应该还有继续安稳的日子可以过。” 可是想的开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何其困难。 怀王江去风,连同他的儿子江行远,因谋逆之罪,被大将军姬长赢一路从北城门押至刑部大牢。在刑部大牢的门口,他没有想到,等着他的,会是他五年来时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女婿,兰锦。 “是你。”江去风突然有种隔世之久的恍然大悟。 “我早该想到的,是你啊。”他喃喃自语,越想越顺畅,“我的鱼符是你偷的,崔家藏兵的消息也是你暴露的,甚至先前崔家出事,也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是吗?” 兰锦抖了抖两边大袖,与往常无二区别,面无表情地向他行礼,“岳丈大人英明,小婿自愧不如。” “自愧不如?我叫你自愧不如!”被两个大汉钳制着的怀王放肆依旧,抬起腿就想往兰锦身上踹,可惜被人拦了下来,没能成功。 兰锦身上一点灰都没沾到,可还是微微蹙了蹙眉头,掸了掸衣角。 “本王当初真是瞎了眼,居然愿意将凝光嫁给你这样的人,白白为自己养了五年的细作!”江去风越是被人钳制住,越是情绪激烈,满面通红,唾沫横飞,恨不得用自己的唾沫星子,将面前始终清淡之人淹死。 兰锦始终不急不躁,即便被他骂了一脸的狗血喷头,也是淡然处之,“王爷还记得十几年前,你奉先皇之命去江东治理水患,结果借机肆意敛财之事吗?” 江去风脸色微变,怎么可能不记得,就是那一次江东治水患,叫他尝到了暗中敛财的痛快,自此之后,他没少在父皇拨给他办公事的银子中私吞私敛。 毕竟他身处朝堂,又有意夺嫡,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数不胜数,他早早没了母妃,不能一味从崔家拿东西,就只能从这些地方,另辟蹊径。 “你想说什么?”他观察兰锦,渐渐开始怀疑,莫非自己跟他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可是一开始,皇帝说要把凝光指给他的时候,他早就派人去调查过这个小子了,连同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他才放心,同意这门亲事。 江去风的神情越来越困惑,兰锦也不打迷魂阵,直接告诉他:“我想说,我本姓并不姓兰,所以王爷从一开始就去查兰家的祖宗过往,也根本不会查到什么,我是个孤儿,我爹,就是当年替王爷顶了贪污大罪,被先皇处死的江东知府。” “比起从小立誓考功名,我从那场冤案中活下来到现在,唯一的目的,就只是想要将你从高位上拉下来罢了。” “你早该尝尝阶下囚的滋味,尝尝遭人唾骂,遭人厌弃,坐在囚车里都不断受到百姓侮辱的滋味!” 平静的假象终于再绷不住,兰锦瘦到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蜷成两个拳头。 不会忘,他永远都不会忘。 他躲在角落里,看着载着自己父亲的囚车被徐徐推往刑场,临近午时的太阳烤得人头顶冒烟,围观的百姓气到什么难听的话都能骂。 因为他的罪名是贪污,贪的是朝廷拨款赈灾的钱,污的百姓 分卷阅读179 救命的钱。 他遭万人唾弃,死无全尸。 他从刑部离开,恍惚间天色已经暗沉,等到再回神,人已经站在怀王府石阶下了。 整个怀王府如今都被翻了个天,不断有刑部的人走来走去,翻翻找找,江凝光和自家母亲坐在厅里,看他回来,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 “夫君!”江凝光抓住他的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官兵?他们说父王和行远谋逆被抓了,这是真的吗?” “郡主……” “是假的对不对?江凝光楚楚可怜,充满希冀地看着他,“你告诉我,是假的对不对?父王今日明明要去北边,他还叫我要懂事,让着孩子,不要娇气,他怎么可能转头就谋逆了呢,就是假的,是不是?” 在对上怀王的时候,兰锦都没有这样沉重的心情,可眼前他的妻子,却叫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郡主……” “我不想听了,夫君,我不想听了,你不要说了……”像是已经知道结果,江凝光缓缓后退,双手捂着耳朵,滚烫的眼泪一瞬便落了下来。 上首的怀王妃也是泣不成声。 家中刑部的人马还在进进出出,查封东西,兰锦看了看,道:“郡主和岳母这几日先收拾东西,随我回兰家吧。” “我不走!这是我家,我哪儿也不走!”江凝光又哭又气,提着裙摆要冲出去,“我不信,我要去找皇伯伯问个明白,父王如何就要谋逆了,行远如何就要谋逆了!给我备马车,我要进宫!” “郡主,已经入夜了,宫门都已经关了,要做什么也等明日再做,今夜先收拾东西,随我回兰家去住。”兰锦难得强势一回,将她抱在怀里,不叫她动。 怀王妃也艰难地止住眼泪,苦口婆心:“凝光,就听郡马的话吧,谋逆是要抄家的大罪,你皇伯伯如今还未派人来带走我们,已是法外开恩了,先去兰家住一宿,有事明日再说。” 纵使百般不情愿,江凝光也还是只能这么做,她自己抱着孩子,眼眶通红地随母亲出了门,兰锦还要留下来替她们打点王府的事,稍后再回兰家。 两人刚走到马车旁,便有衣衫褴褛的男人疯狂地扑了上来,跪到了她们面前。 “王妃,郡主!” 被唤的两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常年跟在怀王身边的心腹。 “木林,你居然回来了,我父王呢?我父王怎么样了?你快把事情都给我说清楚!”江凝光激动不已。 木林却跪在地上,双眼猩红。 原来城门口那一场厮杀,叫他趁乱逃了出来,而后,他躲在暗处,目睹怀王入狱,又跟着兰锦到了怀王府,躲在王府周围,伺机而动,找机会和王妃郡主说明真相。 兰锦忙到一半,还是不放心江凝光,赶到马车旁,正要开口,便注意到一旁跪着的人。 他血迹斑斑,蓬头垢面,盯着他的眼神,却如狼似虎,含着滔天的恨意。 他突然觉得有些话,也许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讲了。 *** 江照翊披星戴月,送程渺渺回家,临到家门口了,才拉着人在马车里,别扭道:“珊珊今日跟你说什么了?” “公主?没说什么,就是叙叙旧,顺便关心了下我的病情。” “当真?” “当真。” “那就好。”江照翊话虽如此,但左思右想,还是叮嘱,“你也该知道,珊珊那丫头,从小对你的心思就不一般,你既要一直做男子,往后就该晓得与她保持距离,不然真叫她以为你对她有什么心思,招了你做驸马,我看你怎么收场。” “哦。”程渺渺噙着笑,看了看面色绷紧的江照翊,“殿下这么在乎我与公主走的近不近呢?” “孤是在好意提醒!” “知道了。”程渺渺很温和地回应他,却听他更加严峻道:“还有别的姑娘也是一样,如今只是会元,孤就听说有不少人上你家议亲了,等到殿试结果出来,那还得了?程渺渺,你既已经答应了孤,就该知道,其他人不论男女,你都是要有分寸的。” 程渺渺好笑地举起两人十指相扣紧紧不分的两只手,“那殿下这里就不用分寸了吗?” 江照翊耳根子又悄悄爬上红晕,将脸别过去稍许,嚅嗫道:“我们什么关系,他们什么关系……” 程渺渺将脑袋追过去,“我与殿下,是何关系?” “程渺渺。”江照翊突然回头,目光扫过她近在咫尺的睫毛,瞳孔,往下是秀气的鼻尖,再往下,是稍稍有些苍白的嘴唇。 程渺渺这嘴唇刚喝完药,太干了,昏黄的橘光下,江照翊想,他的嘴唇倒刚刚好,可以帮她湿润一下…… 起了贼心的太子殿下说干就干,一口咬了上去,将随之而起的惊呼尽吞入腹。 程家的门房注意到,自家少爷的马车已经在家门口停了有一柱香的功夫了,可是里头的人还不见出来,马车周围有好几个小厮跟着,也轮不到他们去提醒,他们 分卷阅读180 只能边继续守门,边心里暗自嘀咕。 “最后一次了,真的,最后一次了。” 马车里,看似可怜兮兮的太子殿下拽着程渺渺的袖子,将她压在马车壁上,与苦苦哀求截然相反的,是他强硬到叫人无法反抗的动作。 如他所愿,一次一次又一次,程渺渺的嘴唇总算不再苍白,并且水润嫣红,红到不能再红。 “不能再来了,他们会发现的。”程渺渺捂着嘴,欲从他手底下逃走,却被他死死困住,不得已眸中带水:“你放了我吧,真的,下回,下回再让你亲,不然,我真的要喊救命了。” 江照翊眸光亮闪闪,趁机讲条件:“那下回要两个时辰的!” 谁家玩亲亲玩两个时辰! 程渺渺正要斥责他贪心,却听他说:“也不好,两个时辰也不能干什么,下回我带你出去玩,你一整天都归我。” 更过分了! 程渺渺踢了踢他,有意与他拉开距离:“后日殿试就能出结果,臣马上就要入仕了,到时候忙得很,哪里还有功夫整日陪着殿下玩?还有殿下也是,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整日只想着玩呢?您该好好听陛下与太师的话,为……” “为百姓做些实事,为天下做些实事。”江照翊熟练无比地接上后半句,摸摸她的头,“你除了这些,还会说什么?孤刚刚解决了那样大一桩事,你都不允许孤放松放松吗?程渺渺,你对孤有点信心,孤不会叫你失望的。” “我知道……”程渺渺默默改口,“殿下是世上最好的殿下。” 江照翊紧紧抱住她,“那你答应了,是不是?” “……”程渺渺无语抬头,“我可以说没有吗?” “不可以!”江照翊咧开嘴,在她脸上又亲了一口,将她往马车外面推,“你赶紧走,省的我再反悔,将你带回东宫藏起来。” 程渺渺摸摸被他亲过的半边脸,半推半就下了马车,看着槐序在他的指示下,马不停蹄地掉头驾车离去,脸上不禁漾起明丽的笑。 今晚的月亮很甜。 没有人知道,太子知道。 第76章 .掉马(上)我不辞官! “也就是说,一开始崔桐舞弊用的那只砚台,就是他们故意给的?” 殿试结束,程渺渺终于得空来一趟萧家,萧定琅正好休沐在家,抱着女儿和她闲聊。 程渺渺很喜欢萧玉殊这个小侄女,从萧定琅手中接过她,放在自己腿上:“倒也不是故意给的,只是趁崔桐吃酒的时候,特意坐在了他隔壁桌,又特意说了说哪里有这等舞弊的东西,特意叫他听到,他若自己不起贼心,那便是人趴在他耳边说,也是无用的。” “攻人先攻心,要说厉害,还是这怀王的好女婿厉害。” 仅仅一夜,京中有点人脉消息灵通的,几乎都已经知道,怀王这回是翻车翻在了自己人手里。 “那崔桐狱里出来那回,也是他做的?” “非也。”程渺渺凑过去与他道,“若是兰锦时常出现在崔桐的案子中,难免惹人怀疑,所以,他找了个谁都猜不到的好帮手。” 萧定琅何其聪明,细细一想便知:“随王世子。” “是。”程渺渺细说:“从崔桐入狱开始,随王世子就一直有派人监视他,包括故意买通狱卒在他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叫他知道崔家当真是要舍弃他了,叫他着急,着急之下,当他知道随王世子能保他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愿意说。” 萧定琅笑着摇摇头:“谁说这位随王世子玩世不恭,整日只晓得混迹市井,就这一桩,便够他随王府再续几十年的富贵。” “表哥英明。”程渺渺逗逗萧玉殊的小嫩脸,“随王府如今已经开始筹备江舟子和秦家三姑娘的婚事,过不久咱们估计就能吃喜酒了。” “吃人家的喜酒,哪有自己的喜酒好喝。”萧定琅给程渺渺使眼色,“听说这几日上你家的人络绎不绝,如何,可有相中的?” 一提到这些,程渺渺便战术性低头逗小侄女,“我暂时无意于此,这些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怎么,不乐意成亲?”都是过来人,萧定琅一眼便看出表弟的不对劲。 程渺渺神情淡淡,有点心虚,“有点。” “那定是还没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等你遇见了,就知道个中滋味了。”萧定琅不以为意,甚至想起了自己当年的青葱往事,“不是我说,当年我之所以能娶到你表嫂,全靠一颗持之不变的恒心,你表嫂被我打动,这才在她诸多的追求者中,选择了我……” “难道不是表哥大病一场,从此之后在表嫂面前就正常了,表嫂才渐渐被你吸引的吗?” 程渺渺一语就能戳穿他,再瞅瞅他如今已经这么大的女儿,心下颇为感慨,甚至胡思乱想,如果她和江照翊以后有个孩子…… “那也是你表哥我的本事。”萧定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若非是有真本事,你表嫂如何看得上我。” 分卷阅读181 这话倒不假,程渺渺跟他继续说笑一会儿,便听人来报,说萧庸回来了。 萧庸先前当了几年的礼部尚书,后来又调任到吏部,当年洛半山死后,朝廷没有丞相,吏部为六部之首,萧庸也就相当于当了几年的宰相,如今他年至耄耋,吏部的官职也早已辞去,头上就剩一个殿阁阁老的称谓,明年致仕,便是真正的荣休。 “走吧,去见你太爷爷。”她抱着萧玉殊,乐乐陶陶,过来通报的小厮却道:“老爷说,要表少爷先单独去书房见他。” “哦。”程渺渺对这话并未表现有多惊奇,毕竟从她穿过来之后,她和萧庸身上便是有点秘密在的,萧庸单独在书房见她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 只不过在去的路上,她还是顺嘴问了句:“书房里只有外祖父一人吗?” “还有孙姑爷。” 萧家的姑爷,从前专指程渺渺的父亲,萧和宜的丈夫,程怀勉,但是自从萧折霜也出嫁后,杜醒时也成了萧家的姑爷,为了区别两人,杜醒时有时就叫孙姑爷。 杜醒时和萧庸在一起,萧庸还要她单独过去,这是发生什么了? 本还没有很紧张的程渺渺,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总不能是…… 她跟着小厮来到萧庸的书房,书房外看门的见到她来,也不用通报,直接替她推开了书房门,叫她一点点的心理准备也没有,就见到了年迈的萧庸和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杜醒时。 她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萧庸负手站在书架前,背对着她,听到动静,头也不回,用他一如既往苍劲有力的声音道:“跪下!” 书房门缓缓吱呀掩上,程渺渺愣愣站在原地,尚未理清思绪,肢体就先一步做出反应,跪了下去。 当她膝盖触到冰凉地面的一刹那,她仿佛浑身都被放置到了冰天雪地里,扑面袭来的是冰凉的雨雪和生息不止的风暴,她被卷入到狂风中,一下不知该怎么做。 “发冠摘了。”萧庸又道。 这下程渺渺却是不会了。她茫然地看着萧庸坚毅的背影,颤声道:“外祖父……” “你既喊我一声外祖父,如何就能这么大胆,做出女扮男装这样的事情来!” 萧庸转身,啪地将一沓纸张拍在桌子上,杜醒时认命闭眼,满脸皆是无奈。 今日是殿试结束的第一日,皇帝召各位阁老进宫,与他们一齐在文渊阁评阅今年学子的殿试文章。 本来一切都挺正常,但皇帝评阅完所有卷子后,觉得有几篇写的格外出众,又忍不住拿起来多看了几遍。 “这一篇,真是颇有当年程从衍向朕进献治水之策时的风范。”他满意地举着其中一张,看看诸位阁老,“诸卿觉得呢?” “臣亦是觉得如此,何况程世子今年不也参加了殿试?说不定,这文章正是出自她手呢。”有习惯溜须拍马的,已经扬着笑,上嘴夸起了程从衍。 皇帝却故弄玄虚地摇摇头,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十岁的程从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没道理十八岁的程从衍,还是这样的文章,这篇文章虽得朕心,但还不是这其中最好的。” 言下之意,这早就是程从衍玩剩下的了,她的文章,必定比现在他手里这篇要高明。 能得皇帝如此信任,在座阁老不禁都互相看了看,有震惊,亦有坦然。 “不过,昨日殿试时,朕见程从衍身子有些不适,说不准,这就是她的文章也不一定。” 知道自己夸人不能太过,皇帝还是端起茶盏,打了个不轻不重的补丁。 可这在众阁老们听来,只是对程从衍的又一重褒奖罢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似乎都已经能预见到,将来程从衍入仕后,成为皇帝宠臣的场面。 各人各怀心思,从文渊阁退出来,晏望山本来想与萧庸一同出宫,却被萧庸以去一趟太医院为由拒绝了。 他心里惦记着皇帝的话,记得今日下午又正好是杜醒时轮值,便想去太医院问问程渺渺身体的近况。 当年程渺渺为了离开京城去往姑苏,故意吃药将自己弄病,这事他是知道的,后来到姑苏,她虽有时常写信说明自己的身体近况,也说那病不过半年就痊愈了,但那五年间,他始终放心不下,时不时便会懊恼,当时如何就放任了她这种大胆的行径,她可是自己的外孙,万一身子真出什么状况,他至死难辞其咎。 后来一直到程渺渺回来,他见到她果真安然无恙的样子,才终于放下心。 可是刚刚皇帝的话,叫他又不由自主担心起来。 他知道,当年的药是杜醒时给她的,程渺渺去太医院,也只会找杜醒时,所以他目标明确,一进太医院,便说要找杜太医。 太医院的人一看萧庸的官袍便知,此人官阶不小,客客气气将人请进杜醒时专用的屋子,给他奉茶,并且告诉他:“杜太医去给淑妃娘娘请平安脉去了,估摸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还请大人稍事休息,稍等片刻。” 萧庸谢过,等人走了,便随手拿起 分卷阅读182 桌上新开好的一张药方看了看,恰好,那药方左上角,便标注有一个“程”字。 单看一个程字,其实看不出什么,世上姓程之人海了去了,没道理这就会是给他外孙的方子。 可是再没道理,人也还是会有很强烈的第六感。 何况萧庸当年为了患病的妻子,还研究过一番药理。 他紧握那张药方,看了又看,好半天说不出什么,等到杜醒时回来,才平静地问他:“杜太医除了乾安侯府,还曾认识什么姓程的人家?还是姑娘家?” 杜醒时站在门口,浑身如芒刺背。 淑妃将他叫去的突然,但是给程渺渺新开的药方又还没写完,他就想着放在桌上,待会儿回来好接着写,反正纸上就标一个“程”字,有人来了也看不懂这是给谁的,不会出什么事,没成想,萧庸会来。 他从在萧家第一次见到这位精神矍砾的老人家起,便知道,这是位聪明到不行的人。 很多事情,只要露出一个不起眼的角,在他面前,就算暴露无遗。 “祖,祖父……”这么多年,他都是跟着萧折霜这么喊他的。 “杜太医先回答我的问题。”萧庸客客气气地与他划开界限,摆明了要知道事实真相。 杜醒时低头,一切就都不言而喻。 “你可知,你这是何等行径?女扮男装,骗过了我的眼睛,骗过了圣上的眼睛,骗过了全天下人的眼睛!你还去做太子伴读,还去考取功名,这都是谁给你的胆子!” 萧庸这回是真的震怒了,程渺渺不必抬头,也能感受到他那股子火气,灼灼烈焰,烧穿地心。 她同杜醒时一样闭眼,承受他泼天的怒气,却仍抱有一丝希望,颤颤巍巍道:“外祖父……” “你如何就敢这么做!”萧庸再三拍着桌子,苍老的明目一错不错,盯着程渺渺瘦小的身形,“你可知,圣上对你是如何的青睐有加?他在众人面前称道你,在所有人面前夸赞你,他指望着你给他考个状元出来,将你重用,要你做朝廷的脊骨!可你一旦身世暴露,你以为你等来的能是什么?十年寒窗梦,一朝阶下囚!这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外祖父……”程渺渺想过事情也许会有败露的一天,也想过到时候萧庸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自己又该怎么办,可真到这种关头,真到萧庸发怒的时候,她除了哭,居然做不出什么别的举措。 “你从生下来那时候起,你爹娘就派人往京中传回消息,说是生了个儿子。”萧庸缓了缓,自己平复了下心情,才又接着道,“所以,这事不是你起的头,你从一生下来就被你爹娘教做男儿郎,是吗?” 程渺渺紧紧闭着眼,不愿去苛责自己喊了多年的父母。 萧庸失望透顶:“这等关头了,你还在为他们的任性坚持!” 程渺渺咬紧下唇,全程低着头,泪眼婆娑,拼命摇头:“爹娘没有错,外祖父,爹娘没有错……” “他们没有错,如何就要你以女儿身做男儿样,长达十数年!” 萧庸再次怒拍桌子。 程渺渺从来没有见过外祖父这个样子,向来愿意心平气和同她讲道理的外祖父,怎么会这个样子? 她低头不语,双眼溢出的泪根本用手止不住,萧庸站在书架前,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去把乾安侯和乾安侯夫人请来。” “外祖父,外祖父!”程渺渺突然慌了,她怕萧庸还要苛责萧和宜和程怀勉,怕他盛怒之下,会叫她往后就找个地方藏起来,再也不要入朝堂,那不可以,不可以! 书房中除了她和萧庸,就只剩杜醒时这么个大活人,他乍一听萧庸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再一细品,才意识到,是要他出去叫人。 他赶紧挺直身子,向门口走去,途中还送了个怜悯的眼神给跪着的程渺渺。 萧庸气生的够了,听见书房门被杜醒时关上的声音,才沙哑着与程渺渺道:“起来吧。” 程渺渺却不愿起:“外祖父。” “明日殿试结果就会出来,到时不论你是何等结果,给我立即辞官。” 来了,程渺渺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她摇着头,语气坚定:“我不辞官,我好不容易考上的功名,为何就要辞官!” 萧庸却远比她更坚定:“你以为官场是什么地方!朝堂之上,如何凶险,今日你能被我发现,明日你就能被虎视眈眈的政敌发现!你要做官,是在拿程家萧家几百口的人命在赌!” 第77章 .掉马(下)今科这位状元郎,是个女的…… 也许是杜醒时将该传的话都传到了,程怀勉和萧和宜来的很快,一到萧家就去见了萧庸。 程渺渺还跪在书房里,脱了发冠,披散着头发,萧和宜一进门就扑上去将女儿拥住,眼泪夺眶而出,“父亲……” “你倒还知道叫我父亲!”萧庸痛心疾首,指着抱成一团的女儿和外孙女,“我从小教你的为人之道你是忘的一干二净,自 分卷阅读183 己的一己私欲,居然要女儿来替你满足,把她教成如今这副模样,上能欺君,下能瞒住我与天下人,萧二姑娘,程侯夫人,你做的好啊!” “父亲……”萧和宜一哭起来就是梨花带雨,抱着程渺渺满脸都是泪,程怀勉在一旁看不下去,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护在妻子和女儿前面,“岳父大人,要怪就怪我,这主意都是我出的,同和宜还有从衍都没有关系。” “自然要怪!”萧庸气得胡子又抖了三抖,“程侯,本官当年看重你,欣赏你,才称你一句侯爷,可你倒好,娶走我的女儿,生下我的外孙女,都教她们做了什么愧对列祖列宗的事情!” “父亲,不怪侯爷,他是心疼我,他都是为了我……” “和宜!” 只见那夫妻二人互相争辩,都只要将罪过揽在自己头上,萧庸听得头疼,抬起镇尺狠狠拍了下桌子,“都给我住嘴!” “此事一个两个,全都脱不了干系!待从衍之事解决后,我会好好去程家见见程老夫人,教她自行用家法来处置你们这对罔顾礼法的夫妻!” 萧和宜擦去眼泪,怔怔愣愣,“从衍,从衍的事……” “身为女儿身,居然敢不顾朝廷规矩,自行去参加科考,还走到了殿试,要入朝为官,这都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可是父亲,从衍她喜欢,她喜欢读书,她有才学,朝廷需要……” “朝廷不需要一个女扮男装的骗子!” 萧庸这话何其严重,一下就将程渺渺打入到了无处逢生的境地。 她绝望地闭眼,听萧庸决意道:“照我的吩咐办,等殿试结果出来后就以旧疾复发为由辞官,而后把她送回姑苏,再以流落在外的女儿身份接回京城,到时我会去找程老夫人商议此事,此事,不许再出一丁点的差错!” 深紫的官袍似风掠过,萧庸走后,书房里就剩一家三口还跪在地上,程怀勉过去,将夫人女儿双双拥进怀里,无声沉默。 这是程渺渺第一次,第一次跟她这穿越过后所谓的父亲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她散着头发,倒在父母怀里,泣不成声。 辞官。 短短两字便重如泰山,将她脊背压垮,将她打入地狱。 可是不辞官,又如萧庸所言,谁知道将来朝堂之上会被谁发现,这是欺君的大罪,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从来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可以一路青云,衣着朱紫的程渺渺,在她殿试出结果的前一日,栽了。 还是栽在了一个也许永远翻不出去的坑里。 她浑浑噩噩,由萧和宜给她重新簪好发冠,牵着她出去,一家三口回到乾安侯府,却无一人高兴的起来。 夜间的气氛很压抑,程渺渺倒在榻上哭了半宿才睡着。 天亮就能知道殿试结果了,她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可她要当着所有期盼她能一路坦途的人面前,急流勇退,她要叫所有人失望了。 她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年的付出,那么拼命想维护住的程从衍的形象,全都化成了泡影。 也许不日之后,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程从衍这个人了。 是夜天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晚。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醒了,醒来时萧和宜正坐在她床头,从她青紫的眼底依稀可以看出,她一夜未眠。 “母亲。”她过去趴在萧和宜腿上,后者轻拍拍她,告诉她:“天亮了,雨也停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了,程渺渺无声的泪打湿她的衣裳,不会好了,朝廷不许女子做官,她不可能再跟从前一样,自信潇洒地站在大殿之上,侃侃而谈,皇帝不允许,百官不允许,也许曾将她捧上天,以她为骄傲的天下人,也不会允许。 她顶着肿胀的眼睛,照例去给程老夫人请安,今日是殿试发榜的日子,程老夫人特地留她用了饭,关心道:“昨夜没睡好?” 程渺渺抿嘴,难堪地挤了个笑:“昨日外祖父阅卷回来,说今年殿试人才济济,文章出众者数不胜数,孙儿心下便有些紧张,是以夜里没怎么睡着。” “是吗?”程老夫人看上去倒是不以为意,面色和蔼,慈祥无比,“你既能连中解元与会元,那这殿试,又有何好惧?该拿出你祖父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来,观天下英豪,舍我其谁?” 程老夫人甚少有这等打趣的时候,程渺渺当真忍不住笑了,“多谢祖母开导,那孙儿这便出去看结果了。” “好。”程老夫人对自家天才孙子有信心的很,慢慢吃茶,不急不躁。 “程从衍!” 前天参与殿试的学子今日要重新回到长明殿,听太师晏望山于大殿之上,亲自宣读名次,而后跪拜皇帝;前三甲还要衣着花袍,从正德门骑马游街至城东观音庙,于观音庙进香后再各自骑马回家,回家光宗耀祖一番,再赴往琼苑,与同榜考生一同参加皇帝赐下的琼林宴。 程渺渺跟一大群考生一起侯在正德门外,等着皇帝召见,因为个子不高,本身也不够显眼,乍 分卷阅读184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愣了一小会儿。 “殿下。”不过她旋即反应过来,揉揉眼睛,挤出人堆,尽量不叫他看出自己昨夜哭过。 可当一个人真心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哪里舍得漏掉她身上每一处细节。 “程渺渺,你眼睛哭过了?”江照翊拉下她的手,代替她自己的手去给她揉揉眼睛。 男人略粗糙的指腹尽量轻柔地擦过她眼角,给她拭去氤氲的水珠,“我听说父皇昨日在文渊阁还对你大肆褒奖,今日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他不提这还好,越提程渺渺便越心酸,摇摇头,瘪着嘴道:“无事。” “你这可真不像是无事。”江照翊捧着她的脸,还要开口,却被她一手打掉,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这里都是人,殿下注意些。” “哦。”江照翊不情不愿地应下,随即便揽过她的肩膀,“既然你不想跟孤说,那孤便先不问了,如何,今日对自己可有信心?” 程渺渺点点头,惹得江照翊噗嗤一笑,“好你个程从衍,孤随便问问的东西,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殿下不是要臣对你有点信心吗?那殿下也该对臣有点信心。”程渺渺说完,悄悄后退了一步,想着旁边都是同场考生,还是注意些的好,不料那边小太监直接一甩拂尘,高唱道:“宣,诸登科进士进殿!” 程渺渺急忙甩开江照翊,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跟在诸考生后头,亦步亦趋往大殿走。 当她终于走完去往长明殿的最后一级石阶时,金紫霞光正好洒在她的身后,她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丝丝暖意。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这大抵是她于这个生机勃勃却又令人绝望的朝堂,所能披上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霞衣。 晏望山是本朝太师,早已立在百官之前,从李三行手中接过了进士名次,就等着诸生进殿,好宣读名单。 这是全天下读书人最荣耀的一刻。 程渺渺站在队伍最末,攥紧了拳头,方才跟江照翊的玩笑话,现下成了她巨大的压力。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有信心…… “一甲一名,程从衍。” 晏望山不给她思考的余地,在她犹豫还不到一息的时间里,便第一个报出了她的名次。 一甲一名,一甲一名,那不就是状元么? 她怔在原地,直到身边有人推了一下她,才叫她醒神,赶紧答到,并出队伍,向皇帝行跪拜之礼。 可是一切做完还是懵的。 程渺渺回到队伍之中,恍恍惚惚抬起头,站在晏望山身边的江照翊正灿烂地对她笑,仿佛在说,看吧,孤就知道你可以。 是啊,她可以。 她程渺渺想做什么,从来都可以。 可是……她一恍神,又看见了萧庸。 他站在文官之首,脸色肃穆,想什么完全叫人完全捉摸不透。 单单一个侧脸,就足以叫程渺渺从天上坠入地下。 可以什么可以,她可以叫萧庸放自己上朝吗?她可以叫群臣接受女子为官吗?她可以叫皇帝知道她的身份也能放过她,完完全全不迁怒她的家人吗? 她不可以。 后面的唱名她听了个大概,一甲二名晏鹤闻,一甲三名是个从会稽考上来的学生,等晏望山完完全全将一百多人的名次宣读完,她又被叫到前头。 如今的进士该按照名次来排列站序,她居正前,跟榜眼还有探花要一起接受皇帝封赏的官袍,待会儿便是她率领诸人出正德门,骑马游街的时候了。 “瞧你怎么脸色不好?”一同去往偏殿换衣的时候,晏鹤闻拍了拍她,“可别告诉我中了状元心情不好,那我可就太伤心了。” 程渺渺笑得牵强:“没有。” “高兴些,待会儿全城的百姓都看着呢,你是状元郎,总不能风头被我盖过去了,那我往后还怎么有脸上你家门啊。”晏鹤闻笑嘻嘻地自己去更换外袍,留她一人抱着大红的衣裳发呆。 他说的不错,程渺渺想,她今日是状元,萧庸要她辞官,说的也是今日过后,今日怎么说也只是她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可以不高兴呢? 她拍拍自己的脸,动作利落地换完衣裳,又戴上所谓的乌纱帽,通身上下那么一瞧,总算明白为何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期待着金榜题名的这一天。 真真是风光极了。 她从大殿出去,迈下九级石阶,步步走向正德门。 正德门外围了不少的百姓,都是等着看状元游街的。 程渺渺接过京兆尹递给自己的红鞭,翻身上马,一袭红衣高头马上,眼底的风光是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真只有经历过的人,懂得其中滋味。 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来,晏鹤闻和那个会稽来的考生分别在她左右后方,都等着她先行开路,她拉了拉缰绳,正要驾马,却见人群中突然冲出一 分卷阅读185 壮汉,指着她大喊—— “圣上明鉴,今科这位状元郎,是个女的!” 第78章 .孩子陛下,杜太医到了 程渺渺觉得,自己大概是世上被剥夺状元红袍最快的一个人。 从她刚骑上马,还没走两步,就又被人请下马,回到长明殿,先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长明殿前的广场很大,很辽阔,她来来回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一路跟着李三行,垂首,半个字不会多吭。 李三行比她还像当事人,胖墩墩的身子抖出了一斤的汗,挂在额头细细密密,看上去霎是像回事。 再次踏入长明殿,皇帝仍坐上首,百官仍列队左右,包括方才给她授予长鞭的京兆尹,跟她一样在正德门,也被叫了回来。 皇帝对这事仿佛高度重视。 程渺渺不由分说被人摁着跪下,冰凉的地砖上,与她一同跪着的,是刚刚在正德门前揭发她的壮汉。 “圣上明鉴,您今日钦点的这位状元郎,她就是个女人!”壮汉毫不畏惧威严的朝堂,重复方才说过的话,指着程渺渺,面目很是可憎。 “哦?”江云渡俯身探前,“你这么说,有何凭据?” “无凭无据!”壮汉道,“但圣上此时只需找个人来鉴别一二,便能知道草民所说之真伪。” “无凭无据,朕如何要因你一句话去怀疑自己选中的朝廷要员?”江云渡抬起身,“程从衍,起来,如何要与刁民同跪?” 这就? 程渺渺有些不敢相信,一下子竟还有些不敢起,而后果然,她膝盖刚脱离地面不到一寸,便有人出来道:“陛下,臣认为,既然有人提出了此等疑惑,就该当着天下人的面,为天下人扫清疑惑才是。” “左卿是说?” “臣恳请陛下,彻查程从衍男女之身,以正朝廷风气!如若她当真是男儿身,就将此闹事刁民逐出大殿,关入京兆府,除以刑罚,以儆效尤;可如若她是女儿身,还请陛下以国法处置,万不能叫一个女人来霍乱朝纲,乱了天下读书人的规矩。” 那大臣的嘴着实是能说,程渺渺听着听着,觉得自己还是跪着的好,既然已经当众被人指出,那她就已经做好了一切面对最坏结果的打算。 江云渡闷着声不发言,底下朝臣却已经炒成了一片。 “左大人说的是啊,女子做官,这像什么样子,如今既有人指出来了,那便是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还是该带她下去检查检查。” “我也觉得,哪有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到殿上来状告新科状元郎的,八成就是笃定了这是事实!” “仅凭一句普通百姓之言,诸位大人怎敢如此推断新科的状元郎?她程从衍今日代表的是天下读书人的脸面,因为平白无故的一句话就要检查她,这哪里是单单打了她的脸,这是打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傅大人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女流之辈,你去问问天下读书人,有想叫她代表自己脸面的吗?” “事实还未有决断,你们怎能如此盖棺定论?” “我看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就看陛下愿不愿意检查程从衍。” 话毕,以这位卢大人为中心,四周能听到他这话的人,都齐刷刷将目光转向了皇帝。 江云渡深吸一口气,“程从衍,你自己怎么说?” 真稀罕,这等时候皇帝还能容她辩驳,程渺渺道:“陛下是明君,无论陛下要臣如何,臣都愿意。” “那你是说,愿意跟着人下去检查一番了?” 程渺渺闭眼,满脸都写着挣扎,长明殿随她的沉默而沉默,也随她的动静而动静。 “不必检查,臣招认,臣确是女子。”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好似浑身都卸下了防备,终于能够坦然面对的一天,原来是这样轻松。 可是当她抬起头时,凌厉的目光又射向那指出她身份问题的壮汉,“不过请陛下容许臣在接受审判之前,最后再为您做一件事。” 她手起簪落,快到大家都还没看清她是怎么摘下乌纱帽的,便又拔出自己的发簪,用尖利的一端直刺向那壮汉的眼睛。 壮汉吓的往后一避,下意识从袖中掏出匕首,要与对抗。 “诸位武将大人还在等什么!朝堂之上不许携带兵器,此人私自藏匕首上殿,除了揭发我之外,恐怕还欲意行刺,还不速速将人捉拿归案!” 好你个程从衍,自己都要人头落地了,还不忘先拉个垫背的。 诸武将一时间全扑上去擒拿壮汉,羽林卫也闻声出动护在了皇帝面前,至于程渺渺,她早已在指使诸武将上前时,自己就已退到了一群文臣当中避难。 退到文臣中避难,安全是安全,可是冷言冷语之类的,那必然就是少不了了。 毕竟文人多相轻,雪中送炭难,可是要落井下石,那可真是好戏不断。 先是被她挨到的官员很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蹙着眉头 分卷阅读186 向后退了几步;再接着,是人群中不知哪个绿袍六品官,斜看着她阴阳怪气道:“说什么少年天才,聪慧过人,如今看来,该是狡黠才对,瞧这眼睛,不知何时就已经透露出了算计。”;紧接着,又是有人附和:“就是,多智近妖,这等祸国殃民的女人,胆敢上男人们的朝堂来兴风作浪,谁知道是不是真是妖变的,我看,得交由刑部彻查才是。” 然而,刑部。 众人你瞟我,我瞟你,突然都停止了讲话。 刑部尚书卢冰,他的独女嫁给了萧阁老的孙子,萧阁老跟这程从衍是何关系,堂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拐着弯的亲戚,那下手的时候,会手下留情吗? 不等诸位心思暴露,萧庸便先招去程渺渺到他身边。 朝堂混乱,他也终于有功夫跟她说几句话。 “怕吗?”他问。 “不怕。”程渺渺不是在说谎话,毕竟她能想到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死亡,她肯定是已经死过一次,才会穿到程从衍的身上来,那既然如此,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萧庸对她的镇定有些刮目相看,却还是无情打断她的理想:“你别以为自己死了就是解脱了,你的父母,族人,事情还远没有到头。” “我知道。”程渺渺一紧张就喜欢揪衣裳,大红官袍被她揪的一角有些皱巴,才听她道,“我会有解决的办法。” 萧庸信她,可是又不全信她:“稍后我说话,你先住嘴。” 程渺渺眸中闪过瞬光,跟着萧庸站在文臣的最前头,稍稍点头。 好不容易站在了这么前面,她下意识往江照翊平时上朝站的地方望去,从她重新进殿开始,这位太子殿下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来无影去无踪。 被惦记的人毫无征兆打了个喷嚏,江照翊吸吸鼻子,步履不停,继续脚踩风火轮般往阳景宫去。 皇后还未得知前朝的消息,只知道宫女来报,说今日早朝时间格外长,兴许是朝中出了大事。 大事。 新科状元郎是个女的,的确算得上是震惊天下人的一件大事。 江照翊踏进阳景宫的石砖,二话不说跪在了秦朝朝面前,秦朝朝一愣:“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早朝还没结束吗?你怎么擅自回来了?” “母后,孩儿愿意娶妻了。”江照翊才不管皇后问的是什么,一句话就让她思绪全跟自己转到了一条线上。 “当真?是哪家姑娘?”秦朝朝果然转满腔疑惑为欣喜若狂。 “是如今跪在长明殿,马上要被父皇处决的姑娘。” 江照翊看着母亲,将今日朝堂之事,全盘托出。 “简直胡闹!”秦朝朝震惊之余,不出所料,不肯同意去救程渺渺。 “她那是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你要母后去救她,母后如何能救她?难道要母后闹到前朝去,跪在长明殿前让满朝文武都看着吗?” “母后不必闹到前朝去,只需说自己头疼地厉害,派人去禀告一声父皇,父皇心疼母后,自然会暂停朝议,先来看望母后。” 他将计划想的多完美啊,就等秦朝朝点头同意了。 秦朝朝看着儿子,沉着气道:“本宫是国母,最是要做天下表率,如今正是朝堂大乱的时候,你要本宫去喊走你父皇,同那些妖妃又有何区别?” 这也不行的话,他就只能兵行险招了。 江照翊苦着脸,拉着自家母亲的裙摆,“求母后垂怜,儿臣之所以拼命想要护住程从衍,是因为,因为,她腹中,已经有了儿臣的骨肉!” 宛如平地一声雷,烧焦了阳景宫中的一切,包括这里的女主人,向来以贤良淑德著称的皇后秦朝朝。 玄景九年春,新科状元郎程从衍女扮男装被人发现,指出者却是怀王旧时死士,朝堂一下大乱。死士被抓后,百官肃穆,欲要继续审判程从衍,不想此时,国母秦氏旧疾复发,头疼脑裂,皇帝忧心不已,直撇下了文武百官和尚未来得及判处的程从衍,赶往皇后宫中。 “太医!皇后娘娘旧疾复发,赶紧来个太医!”皇后宫中的小宫女急急忙忙赶到太医院,站在门口就已经开始大声吆喝。 当值的李太医收拾好药箱往外去,心下却犯嘀咕:“奇怪,从来没听说皇后娘娘有什么旧疾啊。” “李太医且慢!且慢且慢且慢!” 他正走到一半,官帽都歪了一半的杜醒时大汗淋漓地赶来,伸手就去夺他的药箱,“李太医,上回你替我值过一回班,这回我来,我替你来!” 李太医还要恭让:“都是同僚,不必如此客气……” “要的要的,一定要,必须要!择日不如撞日,就这次吧,我替你去!” 杜醒时说着已经背好药箱,回头跟那小宫女一起走了,只剩下李太医暗自琢磨:“奇怪,他今日不是不轮值吗,怎么又进宫来了?” 而此时的阳景宫中,气氛一片沉闷。 秦朝朝跟江云渡说了前因后果,道:“只需等太医 分卷阅读187 来把一把脉就知道了,谅他们也不敢拿皇嗣开玩笑,若是没有身孕,到时再按规矩处置也不迟,可若真有了,那不仅是翊儿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咱们的孙儿啊,陛下也不忍心这孩子还未出世,就遭受苦难,是不是?” 秦朝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柔柔素手往江云渡手上一握,便压住了他大半的怒气。 “那便叫太医好好来瞧一瞧,若是没有,程从衍,你该知道,怎样是罪加一等。” 程渺渺真的要欲哭无泪了,天知道,她知道自己肚子里揣了江照翊的孩子,也就是上一秒的事。 偏造谣者还故意将手搭在她肚子上摸了摸,温柔道:“别怕,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呵,呵呵,呵呵呵。 只可惜她此刻得老老实实守着规矩,不然,她是真想痛痛快快地嚎一场。 “陛下,杜太医到了。” 第79章 .春雨点滴到天明 杜醒时的医术,近几年在宫中基本算是独树一帜,他年少时曾随老师游历过许多地方,北翟,西域,西南边界……对各地神医毒术都颇有见识,后来那位老师继续去云游,他却独自来到京城,经过太医院层层选拔,成了一名医官。 过惯了游历四海的日子,成长了就想要安定,做医官数年,也算是为自己攒下了不少家业,可是自小培养起来的胆量,叫他有些时候,颇喜欢铤而走险。 毕竟,富贵险中求。 皇帝信任自己的医官,叫他在自己面前为程渺渺把脉,等结果的时候,却表现地有几分心焦。 秦朝朝看一眼他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心下无声叹一口气。再英明神武的皇帝,估计也想不到,前一日还心满意足的状元郎,这一日却可能要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了。 紧张之人何止他们两个,程渺渺这个当事人,被杜醒时摁着手腕,才是最着急的。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程世子这……”杜醒时欲言又止,满脸写尽荒唐与不可置信。 江云渡黑着脸:“程世子这是什么病,太医但说无妨。” 杜醒时脑袋低了低,为难道:“启禀陛下,程世子这……这男儿身,却……” 秦朝朝也急:“却如何?” “却似乎有了有孕之兆……”杜醒时说完,伏身磕头,“请陛下原谅臣荒唐之言,也许,也许是臣把错了脉,恳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毕竟程世子是男子……” “太医不必多言,朕知道了。” 杜醒时这一说法,完全叫江云渡打消了他们可能合伙串通的怀疑,只见这位睿智的皇帝极力压住自己体内的火气,沉声道:“来人,将程从衍关入东宫偏殿,等候发落。” “父皇!” “你也一并去反思!”江云渡一甩衣袖,愤怒离去。 “母后?”江照翊无法,只得抓住秦朝朝这一根救命稻草。 “傻孩子,你父皇既是叫人关入东宫,说明他是想要这个孙儿的,好了,你先带程……姑娘去东宫休息,其他事情,以后再说。”秦朝朝到底也是在乎上了这个所谓的孙子,连带对江照翊说话都温柔起来,看程渺渺的时候,更是满眼复杂。 “儿臣知道了。”江照翊其实还有些话想要跟秦朝朝说,但他也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只得先压下内心蠢蠢欲动的想法,带着程渺渺退下。 偌大宫殿,最后被留下的人是杜醒时。 “杜太医快快请起。”秦朝朝一抬手,身边的大宫女尺素便去扶人。 “杜太医,可否明确告知本宫,程从衍腹中,的确是怀了孩子吗?”秦朝朝近些年对江照翊的婚事可谓上心又上心,好容易知道也许自己已经有了孙子,她绝不容许这件事有任何的意外。 杜醒时顶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犹犹豫豫,该说不敢说一般,道:“其实臣也不是很确定,毕竟程世子,哦不,程姑娘如今脉象还偏弱,即便有了,也是尚未足月,娘娘不若再等几日,再叫臣为其把一次脉,到时臣便可确切告知娘娘,程世子,程姑娘身子究竟如何。” “是这样啊。”秦朝朝听明白了杜醒时的话,给一旁的尺素使了个眼色,尺素当即便端出了一对金项圈。 “听闻杜太医的夫人也有了身孕,本宫这里正好有一对熙儿小时候多打了的金项圈,留着也是蒙尘,便送给杜太医将要出世的孩子,希望杜太医的孩子也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一次加班,还能挣两份工钱,杜醒时觉得这波不亏。 赶紧跪下接受皇后的好意,很识趣地道:“多谢皇后娘娘,臣必定肝脑涂地,为您和陛下排忧解难。” 秦朝朝不要这些虚的,只着重道:“太子尚未成亲,程从衍又曾是天子门生,此事事关皇家颜面,杜太医务必守口如瓶。” “臣明白。” *** 再回到东宫,程渺渺全然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心态,观星殿还是那个一开窗就能入目满天繁星的宫殿,她枯坐窗前,吹着夜里 分卷阅读188 的凉风,想要头脑清醒清醒。 “程渺渺。”江照翊进来,给她端了一盅汤。 或许他也有些难以启齿,将那汤推到她面前,等了好半晌才道:“母后说,这是安胎的药,叫你多喝点,她以后会日日叫人送来。” “殿下觉得自己这样像话吗?”程渺渺也不知道是该跟自己生气,还是该跟江照翊生气,将身子转过来面对江照翊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江照翊慌忙抱住她,“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嘛,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父皇治你的罪,将你打入大牢吗?” 程渺渺回想一番江云渡在殿上的情况,犹豫道:“陛下兴许不会治我死罪。” “可我见不得你受苦。”江照翊紧紧贴着她脑袋,亲了亲她耳朵,“程渺渺,你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你难道觉得,我会不顾你的安危,随便刑部那些人将你带走吗?” “殿下……”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我想想好不好?你受苦,我也难受,你最近就好好在东宫待着,就当跟从前一样就好,反正这里都还是老样子,人也都是老人,你随便使唤就行……” “殿下自己觉得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程渺渺推开他,与他面对面静静看着,她可以看到,江照翊心里眼里,明明晃晃全是自己。 “你不要这样,程渺渺。”江照翊心痛地攀住她的双臂,“为什么不能跟从前一样?反正你是我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不会有人敢对你说三道四的,东宫是我的东宫,他们全都得听我的。” “不是这样。”程渺渺痛苦地摇头,眼里打转多时的泪水总算一颗一颗晶莹剔透地落了下来,“我连累的人已经够多了,程家,萧家,几百口的人命也许全都背在了我的身上,我不想再连累更多的人了,殿下和杜太医,如今又要舍命来救我,我真的会受不了,会喘不过气来。” 她呜咽着,瘫倒在江照翊怀里,不知何时,少年小小的肩膀已经长成了孔武有力的铜墙铁壁,她依偎在上头,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 江照翊轻抚她的脑袋,将她头顶发簪摘下,拨开一片青丝,“没事,你不要瞎操那些心,我做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怪不到你头上,若是有朝一日被发现了,我也会自己承担下来,杜醒时那我会说是我胁迫他的,你不要担心。” 殊不知,他越是这么说,程渺渺越是心酸难受,“殿下何苦做到这样。” “我乐意。”江照翊吻吻她的发顶,“程渺渺,为了你,我做什么都乐意,只是你也不要叫我失望好不好?不要一门心思想着赴死,你想想你身后那几百口的人命,想想我,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叫我们都得到妥善的结局,是不是?” “殿下。”程渺渺自觉不是个感性的人,尤其在面对其实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太子殿下江照翊的时候,她会理智,会以一个臣子、帮手、伙伴的身份去同他交流,而非所谓情侣。 可是此时此刻,她不想管那么多了,她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要在乎什么臣子不臣子,规矩不规矩的,她只想抱着江照翊好好大哭一场,好好亲吻一场。 这是两人第二次唇齿相贴,程渺渺主动的。 大开的窗户不知何时被阖上,程渺渺蹲坐窗前,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逐渐占去主导优势,化为软绵绵的一滩。 窗台的烛火摇曳了有小半刻钟,屋里的动静才小些,有女声气喘吁吁,柔柔软软,道:“我累了。” “我不累。” 回应她的是低沉又意犹未尽的男声,随后,满是寂静的屋中再次响起不明所以的水渍声。 灯火阑珊,爱意辉煌。 “程渺渺,不想牵累我与杜醒时,其实还有一种办法,你知道吗?” 后来,江照翊与她抵着额头,小心试探。 程渺渺脑中丝线一断,扑过去咬住江照翊的脖子,闷闷道:“我知道。” “那你……” “我愿意。” 天空一道闷雷,夜半的窗外响起潺潺的雨声,屋檐挂满水珠,一滴一滴,如断了线的珍珠,急促迅速。 “程渺渺,可是没拜堂。”江照翊捧住她的脸,“你在乎吗?” 程渺渺摇摇头:“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江照翊露齿一笑,将两根烛火并到窗台,拉着她一同跪拜下去。 拜天地,敬窗台烛火与神明; 拜高堂,西南方向皇后的阳景宫; 夫妻对拜,江照翊扶着程渺渺,与她面对面弯下了身。 该有的步骤一个没落。 绚烂的火苗在这一刹那绽满天际,即便雨幕遮帘,即便银河倾泻。 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拥有他的姑娘。 春雨下了一夜,点滴直到天明。 第80章 .诸位我愿写万民书 程渺渺的事闹得很大,大到已经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事关全天下人的事 分卷阅读189 。 皇帝钦点的状元郎是个女的,这不仅仅是叫天下读书人颜面尽失,更是叫原本该有的朝廷秩序变成了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这一夜,皇帝虽然没有吩咐刑部去抓捕任何相关涉事人员,但上京城内,几乎家家灯火,无人能眠。 闹得最大的,当属乾安侯府自家。 “你们,你们都当我是死了,是瞎了!居然敢编这种弥天大谎来骗我,生生将我骗了这十几年!” 程老夫人的拐杖在这一日得到了它生平最大的作用,一下一下叩着地面,在深夜的地砖上发出巨大的抨击,无有停歇。 是夜滂沱大雨,程怀勉带着萧和宜跪在她的院子外,默默承受这积攒了将近二十年的怨气。 “母亲!” 直至过了几个时辰,眼看着萧和宜淋了满身的雨,摇摇欲坠,已经快要不行了,程怀勉才牢牢扶住她,喊道:“母亲要打要骂,我们夫妻都没有怨言,只是如今从衍还被扣在宫中,恳求母亲,暂且停下怒气,我们全家一同商议,将她救出来之后,再论家法处置,行吗?” “那大逆不道的东西,不要也罢!” 程老夫人当真是气极,不再专注敲拐杖,改成了摔碗,尖利的瓷片碎在两人面前,吓得萧和宜浑身一抖,直接晕了过去。 “和宜!和宜!”程怀勉急了眼,干脆不跪了,赶紧抱着萧和宜回去自己院中,一路喊着:“郎中!快请郎中!” 程老夫人就坐在屋檐下,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在雨幕中狂奔,又听他歇斯底里的叫唤,心下气血上涌,差点没直接过去。 “反了,真是反了他了!” 拐杖的声响一下重过一下,程老夫人摇着头,抓住身边伺候自己多年的嬷嬷的手,“扶我回屋,这些个动静,今晚别再叫我听到。” 可这样喧闹的夜晚,她几乎是在痴人说梦。 “老夫人!” 还没等她迈两步腿,便有丫鬟匆忙来报:“前厅萧大人到了,说想见您一面。” 程老夫人拐杖一打:“不见!” “萧大人说,您若不见,咱们世子……”丫鬟一下咬了舌头,慌慌张张改口,“咱们姑娘,也许就真的没救了,也许整个侯府,也会没救了。” “那便没救吧,要亡也是我乾安侯府先亡,关他萧家什么事,难为他一把老骨头,大半夜还要赶来,他要吹风,便叫他吹去,告诉他我要睡了,少在这里搅人清梦。” 程老夫人性子的刚烈程度,可见一斑。 “程老夫人!”可惜萧庸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山不就我,我来就山,直接闯到了程老夫人的庭院前。 萧定琅替他打着伞,陪他站在庭院外头,任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程老夫人恕在下无礼之举,实在今日情况特殊,可否容在下一行人等进去,商议一二?” 他都已经硬闯到这里了,程老夫人还能赶的走他吗? 她深深看了眼萧庸身后,不仅有萧家的长孙萧定琅,跟在后头的另一把伞下面,俨然又是萧庸的长子长媳萧绎和黎松盈夫妇。 可以说家里掌实权做的了主的,几乎全都来了。 程老夫人冷笑:“萧阁老好大的阵仗,只怕我这间破庙,容不下你们这一家诸葛孔明。” “孔明也能住草庐,有什么容不容得下的,我等今日是诚心前来商议从衍一事,还望老夫人能看在孩子的面上,与我等坐下来细说。” “一个逆子,还有什么面子可言!萧大人当真好大的口气,这样的孙子,你爱要便要,明日我便上奏陛下,言明此事与乾安侯府无关,我整个侯府,都被这大逆不道的一家三口蒙在鼓里,干脆全部扔到刑部,一并发落了,还我一个清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夫人非要如此执迷不悟,等到整个侯府都覆灭为止吗?” 萧庸这等年岁的老人,深夜奔波至此已是不易,站在雨中久了,难免身子难受,湿漉漉的大袖指着天地,道:“是,纵使从衍和侯爷他们有无数的过错,可他们都是老夫人的骨血,都是您一脉相承的亲儿子,亲孙女,您在这里喊杀喊打,要刑部处决他们,断送的是自己的将来,是老侯爷一手拼下的家业!” “乾安侯府旁支千千万,若是老夫人当初不那么执着于男女,不那么执着于血脉,您觉得,怀勉和和宜,会如此铤而走险,硬要女郎做男儿吗?” “程老夫人今日不想救他们,没事,我萧家救,等到将来,若是这一家三口还能有命活下来,拜的也是我萧家祖先,进的也是我萧府宅门,流的,更是我萧家的血液!” “定琅,我们走。” 萧庸全然花白的胡子在深夜颤颤发威,晃的程老夫人是眼前一黑,被扶稳之后,她眼中竟流淌下了久未承受的泪水。 “萧大人。”她望着这风烛残年的身影,终是道,“请进来说话。” 本已经转过身去的萧庸,在这一声呼唤下,终也是停下脚步,带 分卷阅读190 着子孙一家,进了程老夫人这小小的厅堂。 雨还在下,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 晏鹤闻被人拉出来,按到上首的席位,敬了一杯酒:“晏兄,恭喜恭喜,今日过后,你就是这届科考的状元郎了,她程从衍从前再能耐,也不过成了过眼烟云,女子科考,从没有这样的惯例,你等着吧,明日你定能收到圣旨,鲜花着锦。” “就是,叫我们来敬晏兄一杯,状元郎!状元郎!” “状元郎,状元郎!” 临江仙的雅间里,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晏鹤闻怔怔愣愣,一时不察,被人灌了好几杯的酒,总算在喝第四杯的时候,神智回转过来,摁下酒杯站起来道:“你们简直是胡闹!” “程从衍就算是女儿身又如何?她的才学,她的本事,难道会因为她是男是女就改变吗?她就是比我厉害,比我聪慧,若是真如你们所说,陛下因为她是女儿身就要剥夺她的成就,将状元的名头安到我的头上,我只会觉得羞愧,无地自容。” 一口气说到这,总算清醒到不行,他稍停下来,将在座众人神态反应都打量了个遍,他们当中,羞愧有,犹豫有,鄙夷有,不屑更有,他没停多久,又道:“状元之事,还请诸位日后莫要再提,倒是有一事,也许需要诸位帮助,不知诸位能否帮晏某这个忙。” “晏兄请讲。” “我想为程从衍募万民书,召集天下百姓,向陛下请求,宽恕其罪。” …… 雅间一时又变得冷寂。 晏鹤闻环顾众人,解释道:“程从衍纵然有错,但她当年在朝廷最艰难的时候,敢于在大殿之上提出治水之策,救下多少黎民百姓,这难道不算功劳吗?今年春闱,考题乃治农之策,听说春闱结束之后,她的答卷便直接被司农寺的人借走了,这还不足以说明,或许她也因此而解决了司农寺的困境吗?更不要说,其父乾安侯,从前常年为朝廷戍守北疆,抵御外敌,守住一方安宁。以上几点,难道还不足够叫天下百姓感念她,为她求得陛下的一份谅解吗?” “晏兄你……” 你困在温室中太过,兴许是没见识过人情冷漠和世态炎凉的。 “我不求陛下能破例允许她女子做官,但至少不该因此就断送了她的性命,叫她不明不白就屈死在这人间,屈死在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昭昭日月之下!” 沉默。 是良久的沉默。 约莫一刻钟的时辰过去,雅间里才慢慢有人举手,道:“你写请愿书,我签字。” 他闻声寻去,是司农寺卿贺兰大人家的儿子,贺兰钦。 “好。”他语气坚定,转身离席,准备立马找店家去要来文房四宝写请愿书,贺兰钦跟他一道。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十几人的雅间,终于有了不小的骚动。 “晏兄也加我一份吧。”这回举手的是骠骑将军家的弟弟,他兄长从前在程怀勉手下当差,与他一同在北疆戍边,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武将。 “还有我一份。” “还有我……” “他们都写,那我也凑个热闹吧。” …… 一时间,原本还心怀各异的众人,竟有大半都举起了手。 晏鹤闻欣慰非常,和贺兰钦赶紧下去准备笔墨。 半途碰到秦淮在这里,被他一眼窥出动静,拉住道:“加我一个吧。” “你不是马上要武举殿试了?”晏鹤闻怕影响他的成绩。 “殿试是凭本事,与这何干?”秦淮云淡风轻,与晏鹤闻相视一笑。 是以,在这个所有人都兵荒马乱的夜晚,睡的最荒唐的,竟是程渺渺这个当事人。 近来的春雨总是习惯下在夜间,一到黎明就停歇,天光堪堪乍现的时候,江照翊终于轻手轻脚将人抱回到榻上。 程渺渺昨夜被折腾坏了,中途便昏睡了过去,江照翊一人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又叫了热水来为她沐浴。 可是他没忍住,浴桶里两人肌肤相贴,又被他逮着机会,折腾了好半晌。 累到最后,程渺渺半睡半醒,是当真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天亮了吗?”回到榻上之际,她歪头,微睁的眼睛似乎瞧见一抹东方既白。 “是,天亮了。”江照翊躺在外侧,替她挡住大半的天光,垂下的纱帐朦朦胧胧,盖住棉被下的旖旎。 再次被拉入如烈火滚烫的怀抱,一晚上的细碎回忆叫程渺渺下意识推了推他。 “乖,不闹你了,安心睡吧。”江照翊浅吻了吻她的额发,铁臂般的双手紧紧锢住不放,慢慢哄她入睡。 繁杂俗事全都抛诸身后,待到睁眼,必又会是一个好天晴。 第81章 .双生我家从衍,早于三年前病逝。…… 晨起的屋檐滴滴答答挂着水珠,青鸣领着几个宫女在观星殿进进出出,清理现场。 东宫的宫女内监们昨夜都没怎 分卷阅读191 么睡好,因为后半夜,太子殿下和程家世子一起待的偏殿突然叫了三次水,众人无有准备,忙进忙出,好容易有休息的时候,聚在一处一合计,才恍然大悟,原来传闻是真的,程世子,当真是女的。 清晨的观星殿依旧笼罩在旖旎当中,程渺渺明明困到不行,可是缩在江照翊怀里迷迷瞪瞪许久,仍是凭着生物钟的本能提醒他,道:“你是不是该去上朝了?” 初尝这等滋味,江照翊有点舍不得走,圈着她耍赖道:“上什么朝,父皇叫我陪你在东宫面壁思过,你就安心让我留下吧。” “骗人。”程渺渺裹在锦被下的脚踢了踢江照翊的大长腿,“你赶紧去上朝,万一文武百官知道我昨夜被关在东宫,你今日又不去上朝,岂不是叫我白白多担了一条罪名?” 江照翊止不住闷笑,抱着她深深嗅着颈间的香气,“什么罪名?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你……” 江照翊没再叫她说话,翻身上去,正好床帐外头宫女们已经洒扫完,关上了房门,屋里断断续续的动静又闹了起来,青鸣和玉莺对视一眼,无奈望天。 得,这一早上又白打扫了。 待床帐终于被撩起来之后,江照翊还意犹未尽地抱着程渺渺,不想下床。 可最终他还是被无情地赶了下去。 “那替我穿衣裳好不好?腰带也要系。”他可怜兮兮地举着早朝要穿的官袍,死乞白赖地坐在床沿边,非要程渺渺动手。 程渺渺困极,摸到他一袭紫色官袍,手中顿了一顿。 江照翊看出她的迟疑,凑过去亲了亲她,“今日早朝必定还要商议你的事,你放心,母后说的不错,父皇既肯将你关在东宫,那便是有意要保你的,等会儿我会看情况行事,必不会叫你受苦。” 程渺渺咬着下唇,垂眸飞快眨了两下眼睛,“好。” 江照翊便拉拉她的手:“那赶紧替我穿上衣裳,不然要迟了。” “好。” 目送他离去后,程渺渺独自坐在床上,怅然若失许久。 因为自小习武的缘故,江照翊的身姿向来都是挺拔如松,八尺长的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穿起官袍来直接是没话说,活脱脱就是典型的衣架子。 真的好看。 她艳羡极了。 可是她往后,大概再也不会有机会穿到这样的衣服了。 她擦擦眼角不争气的泪水,暗骂自己,都什么关头了,是死是活都说不准了,怎么还能幻想重新去做官呢,她当下最首要的,应该是先保住被自己牵连的家族,江照翊,还有杜醒时,其次才是自己的命,才是自己日后的路。 青鸣再次领着人进来,见她坐在床上出神,贴心地唤了声:“姑娘?” “啊。”程渺渺回神,摸摸自己的脸。 是啊,姑娘,她现在,已经不会再被人叫做世子,也不会再被人叫做公子了。 她是姑娘。 “奴婢刚刚吩咐人炖了燕窝桃胶,姑娘喝点吧。” 估计又是皇后安排的,程渺渺颓废地想。 “好。”她只得应下。 她下了床,青鸣替她更衣,梳妆,其他宫女则开始整理床铺,开窗通风。 雨夜过后的空气清新到不行,裹挟着泥土芳香的气息随风钻入鼻尖,程渺渺突然有点无地自容。 原来这才是正常空气该有的味道,昨夜一整夜鼻尖都是浓郁的石楠花味,早上醒来竟也没觉有什么不对。 她脸色渐渐开始泛红,不敢与人对视,赶紧将目光转向镜中的自己,细细打量起自己女装的样子。 青鸣很会梳姑娘的发髻,早上给她拿过来的几套首饰也都是素雅又不失庄重的,她选了偏紫的红藤杖,正好搭自己今日的衣裳。 对了,衣裳。 她垂首看了看自己这身衣裳,问:“这衣裳是哪里拿的,怎么如此合身?” “是世子您回京后不久,殿下就拿了尺寸叫尚衣局的人去做的,大约做了有十来套,一直放在殿下的寝宫,如今可总算有机会叫您穿上了。” 她透过铜镜,看着青鸣言笑晏晏的模样,忽而想起当时年少,江照翊也曾叫青鸣给她丈量过身材。 或许那时候,青鸣也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江照翊命令她不许开口,不许与外人说道。 “青鸣。”她若有所思,问,“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青鸣簪珠花的手一顿,“姑娘是个好人。” 程渺渺无声地笑:“我也并未救过你,如何就是好人?” “可是姑娘救了太子殿下。”青鸣簪完珠花,走到她身边跪坐下,“太子殿下虽然从小聪慧,可是在姑娘来做伴读前,他也算是个性子顽劣的孩童,秦国公府的世子时常进宫来寻殿下玩,两人在一处,不是疯玩就是疯闹,皇后见了都要头疼几分的;可是姑娘您来了之后,殿下就慢慢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跟着秦世子玩闹,而是专注学习,甚至连从 分卷阅读192 前奴婢们想都没想过的晨起早读,都能日日做到了,就算后来姑娘您不在了,殿下也没有松懈一天的学习,就连陛下回回来看他,也都是夸赞。” 程渺渺听罢,苦笑了下:“那是他自己有心。” “那是他对姑娘有心。”青鸣纠正完,将温热的青瓷小碗端至她面前,“奴婢们虽没读过几日书,但也晓得,国家有个优秀的储君,于天下百姓而言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姑娘改变了太子殿下,也改变了天下万万生民的命数,于奴婢而言,就是个大大的好人。” 程渺渺觉得自己这几日总是不对劲,眼泪怎么又要说掉就掉了。 “陛下虽说将姑娘暂关在观星殿,但姑娘不必气馁,您这样的人,走到哪都是天下的英雄,奴婢相信您未辜负天下人,天下人也定当不会负您。” “好。”程渺渺当真想不到,她会这样夸自己,一边哭一边笑,明明不想再流泪,却偏要闹得很狼狈。 而此时的长明殿,江云渡身披黄袍,刚一落座,便有人道:“陛下,臣有本启奏,昨日程从衍女扮男装参与科举一案,还望陛下能够严查。” 江云渡眉头一挑:“御史中丞,何为严查?” 御史中丞刚正不阿,举着朝板一本正经道:“至少该将程从衍交由刑部,按照刑部的规矩办。” 这就是在暗讽皇帝,私自将程从衍藏起来了。 江云渡脸色很是微妙:“从古至今,还从未有过女扮男装参与科考的案例,刑部对于这方面的规矩也尚未完善,爱卿既提到此处,倒是提醒朕了,卢冰!” 卢冰出列:“臣在。” “朕命你赶紧率刑部众人就程从衍一事拟个章程出来,等处罚的方式确定了,朕才好放心将人交给你们。” “臣听命。” 江云渡点头,一拂手:“御史中丞还有何话要说?” “这……”御史中丞无奈叹气,“臣暂时无话可说。” “陛下,臣有话要说!” 去了一个御史中丞,又来一个朝议郎。 “陛下,臣以为,程从衍一案,应当不只将罪怪在她一人身上,试问,她是女郎,生她的程家会不知道吗?看着她长大的萧家会不知道吗?甚至与萧家交情匪浅的黎家,也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吗?不过是几个家族联合在一起,将陛下与我等蒙在鼓里,故意想要瞒天过海罢了!此等欺君之罪,不管刑部草拟出何种章程,那与之相连的几大家族,必是要先尽数关押的!”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看得出来,这位朝议郎是当真很敢说,如今程怀勉还在武将前排站着,萧庸一把老骨头,也仍矗立文官之首,甚至无辜殃及到的黎家大家长黎崇明,也在百官之中,稳居不动,他这番言论,是要一石三鸟,将这些个世家全都一网打尽啊。 江云渡不喜欢这种被人逼得卡脖子的感觉,这位朝议郎咄咄逼人的态度叫他很不高兴,但是提出来的问题却很有实质性和代表性,他看了看殿中诸人,道:“程怀勉,就程从衍一事,你有何要辩解的?” “臣欺君之罪,无从辩解,罪该万死!”程怀勉跪在殿中,俯首磕头后道,“但关于昨日之事,臣还有话要说,昨日殿上女子,确为我程家女儿没错,但她和程从衍,其实是两个人。” 满堂哗然。 江云渡也来了好奇,“此话何意?” “陛下也知,六年前,我儿程从衍,曾因病辞去东宫伴读一职,远赴江南休养,当年太医就曾说,他患的也许是绝症,再也好不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言及此处,程怀勉微有哽咽,抬袖擦了擦通红的眼角,殿中也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不可置信。 程怀勉不复所望,堂堂一个大男人,语带哭腔,道:“我儿程从衍,其实于三年前,就已经在姑苏病逝。” 百官再也藏不住震惊。 “你胡说!那如今这个跟程从衍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又作何解释?” “三年前从衍病逝,臣和妻子一道远赴姑苏,在姑苏见到了这个与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姑娘。臣不敢欺瞒陛下,其实当年在凉州,臣妻子诞下的,是一儿一女的双生胎,却因刁奴使诈,将女儿一出生就抱走了,臣与妻子遍寻不得她,为了不叫家中母亲伤心,便一直对外称只有一个孩子。而当年从衍到姑苏养病,兄妹俩才终于有缘相见,他临终前曾拉着妹妹的手,说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空有天才的名头,不能红衣着锦,高头马上,瞧一瞧这上京的好风光,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于是……” “于是她就顶替了程从衍,回上京科考来了?” 程怀勉心痛万分,眼眸含泪:“是。” “三年前,程侯确实休了两个月的假。” “是啊,原来当年是因为儿子过世了。” “这么说,如今这个女的,是为了完成哥哥的遗愿,才来科考?” “可怜天下父母心,竟有这样的缘由。” “陛下明鉴,臣家中母亲年事已高, 分卷阅读193 萧家岳父亦是,所以从始至终,这件令人伤痛之事,臣与妻子都未跟其他人说过,臣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请陛下看在不知者无罪的份上,放过程家,萧家不知情的诸人,更遑论与我们隔着亲的黎家,黎大人一家实属冤屈,受臣连累,陛下要怪就怪臣与妻子,臣绝无怨言!” “父亲当真这么说?”程渺渺在窗前坐了大半天,终于将江照翊等回来,听他将殿上情形分析了一通,渐渐明白,“父亲肯这么说,看来昨夜是跟外祖父通过气了。” “父亲爱护母亲,如果可以,他是绝对愿意牺牲自己,将母亲撇干净的。”程渺渺道,“可他居然这么说,一定是外祖父和祖母都在现场,他没办法了,才同意这一招。”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其他人几乎都是无罪了,甚至日后可能被人提及,说我女扮男装当初还敢来东宫做伴读,早就欺君一事,也都抹平了。” 这是当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的方式,没有之一。 估计是萧庸的手笔。 程渺渺默默惊叹外祖父的智慧,又道:“那接下来,还有什么动静吗?” “接下来都是一些有的没的,有人听了你父亲的故事,感动到不行,说可以酌情处理,却也有固执己见的,硬是恨不能将你生吞活剥了,父皇暂时没决定好怎么处置你,后来事情拖到怀王和崔家一事上头,这事就先淡了。” 程渺渺微微点头:“那还得多谢太子殿下,提前预料到我会出事,将怀王一家给拉下了马,替我挡了挡风头。” “说什么呢。”江照翊抱着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一辈子都是对我俯首称臣的程从衍,也不要你做个不高不兴的程渺渺。” “不过,既然都说你是程从衍的妹妹了,今日下了早朝之后,我便派人去程家捎了信,说就给你取名叫程渺渺,还跟他们说,你在我这里很好,一切都不必担心。” “多谢殿下。” 江照翊微有不满,摇了摇她:“程渺渺,我都不在你面前称孤道寡了,你也不许叫我殿下了,知道吗?” “那叫什么?” “你说叫什么。”江照翊的魔爪伸向她全身上下最为敏感的腰部,打了她一个措不及防。 程渺渺被掐的眼泪汪汪,正要投降,却突然,江照翊晃动的大袖掉出一份卷轴,吸引走她的注意。 “这是何物?”她伸手去够。 “兰时今日从宫外带回来的,对你而言,也许会是个好东西。”江照翊见她感兴趣,替她将卷轴拆开。 “近年来世情小说在民间大为流行,这是民间新出的话本子,你看叫什么。” 卷轴缓缓拉开,程渺渺定睛一看。 赫然三个熟悉又陌生的大字。 《女驸马》。 第82章 .兄妹求贵妃娘娘伸以援手 这天下朝还是没有结果,众大臣兴许是看出了皇帝暂时不想处理程从衍的想法,一路你看我我看你,唏嘘哀哉不已。 黎崇明走在最后,无人与他结伴,却有人回头与他相看。 是萧绎。 前头正德门的朱红依旧辉煌,他在与萧绎对视一眼过后,站住了脚步,而后转身往后宫的方向走。 “李公公。”他在拐角处如愿碰到李三行。 “黎大人。”李三行和颜悦色,凑上来与他微微鞠躬,“诸位大人都走完了,黎大人怎么还没走?” “李公公。”黎崇明面容严峻,如往常般不苟言笑,说的却是:“昨日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抱恙,今日可有好些?” 一个外臣,关心皇后做什么。 李三行面色不改,圆滑得很:“皇后娘娘凤体已经无恙,还请黎大人放心,贵妃娘娘也很好,您也不必担心。” 黎崇明不善言笑,只会僵硬地扯扯嘴角:“多谢李公公了。” 李三行很客气:“黎大人心怀万民,为您解答些疑惑,应该的。” 可是伴随着话题结束,黎崇明却并未迈开他的长腿半步。他不走,李三行便也不能走,二人面面相觑,委实是在风中站了有一会儿。 李三行犹豫,道:“呃……想来黎大人也许久未见贵妃娘娘了,是否需要奴才去禀报陛下,让你们兄妹,可以见上一面?” 不愧是皇帝这么多年的心腹,黎崇明眨了下眼睛,微微点头:“如此,便多谢李公公了。” “应该的,应该的。”李三行终于可以笑着离开,转身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黎贵妃是黎崇明的妹妹,虽非亲生的,但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哥哥来看妹妹,无可厚非,皇帝很快就同意了。 春和宫坐落在靠近御花园的地方,宫内有个腾空架起的小阁楼,据说是当初皇帝为了讨贵妃开心,特地为她建的。 黎温静喜欢躺在阁楼上晒太阳,凭栏远眺御花园的美景,从春天到冬天,四季都爱。 黎崇明进到春和宫的时候,她 分卷阅读194 便正在阁楼上。 “娘娘,黎大人来了。”尺璧亲自为她禀报楼下的消息,顺便将她扶了起来。 黎温静进宫这么多年,跟家里一直都有保持联系,但在二者之间联系的从来都是黎家新一代的长子,黎洲白,也就是黎崇明的儿子,她名义上所谓的侄子。 从前黎洲白没有入仕,只当是个寻常世家的孩子,进出后宫都可以随意许多,与她的往来也就频繁很多,可后来黎洲白高中状元,做了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员之后,他进宫的局限就大大增加了。 黎温静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黎洲白,听见黎大人的时候,怠倦的神情恍惚了有一会儿。 尺璧提醒她:“娘娘,不是小黎大人,是黎大人。” 黎温静这才定住无神的双眸。 “你是说……” 尺璧点点头。 她又揪紧了盖到小肚的薄毯。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脑袋才探出阁楼,望向下面春和宫的门口。 黎崇明浩然正气的一张脸毫无遮挡,映入她的眼帘,他很规矩,她没叫他进去,他就当真只站在门槛外头。 清朗的天色阴沉下来也只是一瞬间,忽有小风吹起,掀起黎温静的袖子。 她拂了拂鬓角飘逸的发丝,道:“过一炷香的时辰,再请他上来。” 尺璧点头应是。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黎温静一直坐在上面,没有移开过眼神,她扣在栏杆的指尖已经冻到微红,眼角隐隐泛起微红的血丝。 尺璧帮她去请了人上来。 他上楼的脚步声很是沉稳,每一下都叫黎温静藏不住的心跳愈加难堪。 “臣拜见贵妃娘娘。” 尺璧守在下面,阁楼上只有他们二人,他走出楼梯几步便没有再动,隔在远处,与她遥遥见礼。 黎温静却偏要走近,近距离定定瞧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哥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黎崇明低着的头颅一直没有抬起,仿佛要坚持不看她一眼:“臣最近确有一难事,需要贵妃娘娘帮忙。” 可她靛蓝的裙摆却总要故意闯入他的眼底:“哥哥但说无妨。” 黎崇明面不改色,保持距离:“想必程家世子一案,贵妃娘娘近日已经听说了。” “听说了,那又如何?”黎温静浑不在意,甚至冷笑道,“可别告诉本宫,哥哥是想要叫本宫去替你查探程从衍的情况。” “那倒不是。”更难以启齿的事实叫黎崇明有些踌躇,可他也不过踌躇了一息,便道,“臣是想请贵妃娘娘,救救那孩子。” 果然如此。 黎温静闭眼,旋即睁开的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川,她问:“程家跟你什么交情,要你来向我求救?” “……”黎崇明没有答。 黎温静再次冷笑:“没什么交情吧?程家只是跟萧家关系还不错,而你,你最在乎最疼爱的妹妹,恰巧就是嫁在了萧家,是吗?” 承平伯府黎崇明这一辈,统共三个姑娘,黎松盈,黎松龄,还有黎温静。 只有她黎温静不是亲生的。 黎松盈和黎松龄,分别嫁进了萧家和王家,都是上京顶好的世家,姑娘堆里公认顶好的姻缘。 “黎崇明,哥哥,我唤你一声哥哥,是在对你客气,你觉得你有什么脸进宫来求我办事?凭你们黎家对我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还是凭你们保下黎松龄,硬要我替她进宫嫁给老皇帝冲喜的这份坚持?” 黎崇明纹丝不动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破绽,他的眼皮跳了跳。 黎温静觉得好笑,“你心虚了吗?哥哥,原来你也会心虚吗?当年合上老皇帝八字的,明明是黎松龄,你们却偏偏要把我推上花轿……从那一刻起,你们就该知道,我和你们黎家的情义已经断了,我替黎松龄挡了这泼天的命数,我再也不欠你们的了,那如今,你到底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说求我?” “还是为了黎松盈和黎松龄……”她说完,又觉得不甘心,内心痛苦挣扎着也要挤出一个笑来,“你们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她们两姐妹,她们才是你们黎家最宝贝最心疼的女儿,那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求她们办事,偏偏要来求我啊!” 终究是自己做过的事,黎崇明屏气凝神,掀开官袍一角跪了下去。 “求贵妃娘娘帮忙。” “你跪什么!”黎温静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后退一步,厉声斥责道,“我说过了,我和你们黎家早就两不相欠,你们到春和宫来做客我欢迎,别的,一点也不要多想。” 黎崇明却似个只会重复动作的木偶:“求贵妃娘娘伸以援手!” “黎崇明!”黎温静忍不住尖叫。 “求贵妃娘娘——” “啪——” 黎温静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我说过不会帮,就是不会帮,你给我滚!” 黎崇明昂首,半边脸颊微红:“贵妃娘娘!” 分卷阅读195 “滚,没听到吗?”黎温静快要忍不住歇斯底里。 黎崇明抬着头,没再开口,她眼中滔天的恨意,叫他再开不了口。 他默了默,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臣告退。” 起身转身离去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黎崇明一手搭上楼梯扶手的时候,忽然感觉身后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躯体。 “除非你答应我,哥哥,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你答应我,我就也答应你。” 若是有旁人在,见到贵妃这小鸟依人的样子,都是要大吃一惊的,黎崇明却仿佛习以为常,扒开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微微蹙起眉间道:“娘娘请自重。” “黎崇明!”黎温静眼眸含泪,滚烫欲滴,“就一次都不行吗?你家中那么多小妾娇娘,就多我一个,不要名不要分,这都不行吗?” 黎崇明神情严肃:“娘娘已经有了陛下。” “我没有他!”黎温静复又不管不顾地抱上去,“我没有他,哥哥,我从来都没有他,他就是个幌子,他只爱他的皇后,他根本就没碰过我,哥哥,只有你可以,只有你可以跟我在一起。” “不可以。”即便如此,黎崇明脑海中的意志却始终不肯动摇,“贵妃娘娘,我是陛下的臣子,我不可以做对不起陛下的事。” “我都说了我不属于他!”黎温静快要崩溃,满溢的泪珠沾满黎崇明的后背,双手环着他的腰,怎么也不肯松开。 “娘娘……” “你是不是不信?你知道我时常叫洲白给我带落胎的药,是不是?那是我故意的,哥哥,我从来都没有属于他过,根本不可能跟他有孩子,那是我故意气你的,我生你的气,故意想气气你的。”她哭着道,“只有你,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当初若不是你替他们来求我,求我代替黎松龄上花轿,我如何会愿意进这深宫?哥哥,你看我到现在还穿着你最爱的蓝色衣裳,你是不是相信我的?我真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你……” “娘娘……” 堂堂一国贵妃哭成这样,倾城的容貌都化成了一滩弱水,换作寻常人,就算不心疼,态度也该软三分,黎崇明却愣是跟木头块似的,不会哄人也不会变换语气,只是强硬地扒开她的手,退了又退,道:“今日之事,臣就当没发生过,臣方才所求之事,贵妃娘娘也只管做没听过吧,臣就此告退,愿娘娘从此往后,身体康健,安心和乐。” “黎崇明!你走了就再也别回来求我!黎崇明!”黎温静狠狠砸了一个镯子,哭到不能自已,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跌坐在地上,成了泪人。 “娘娘!”尺璧是黎温静从黎家带进来的宫女,一心只向着黎温静,从来也都知晓黎温静对黎崇明的心思,在下面听得着急,等黎崇明一走,就忍不住冲上来安慰她。 黎温静哽咽着,一抹眼泪,泛着通红的眼眶和鼻尖,道:“去,叫皇帝过来。” 第83章 .活着我劝天公重抖擞 江云渡是午饭过后才来的,彼时的黎温静歪躺在殿里,没什么坐相,看到他才慢悠悠起身,屈腿行礼。 “见过皇帝陛下。” “你倒还会对朕行礼。”江云渡冷哼一声,坐在了她腾出来的上首。 “陛下这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黎温静大抵是这皇宫中唯一不惧怕皇帝的人,他气他的,她照旧谈笑风生,该坐就坐。 “民间近来突然流传出一篇名叫《女驸马》的话本,你可知道?”江云渡的眼神似刀,直剜黎温静的皮肉。 黎温静静坐了会儿,才抬头与他相看,“陛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须对我多问?” 江云渡怒拍桌子:“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来挑战朕的底线?” “我做事还需要人给胆子吗?”黎温静还之以冷笑,“陛下怕不是忘了,当年先帝榻前,是谁助你一举夺得了皇位。”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陛下再清楚不过,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都不过一抹脖子的事,我不是程从衍,不会死命拘泥于这些东西,我只做我想做的。” “你想做的,就是在民间散播这种女子为官的话本,来逼朕不得不放了程从衍?” 江云渡脸色难看到极点,盯着她的目光一寸寸变得严寒。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陛下再清楚不过,我就是想用这招救程从衍,那又如何呢?” “你会后悔。” “我猜猜。”黎温静忽而笑得明媚,“我会后悔……我会怎样后悔呢?” “程从衍陛下如今肯定是不敢动,短短两天时日,民间对她的讨论已经甚广,陛下贸然处决了她,只会大失民心,这有违您的仁治理念,那么,便只有处决我了,是吗?” 如此沉重的话,却被她轻飘飘说的像个笑话,“陛下要如何处决我?一杯鸩酒,还是一条白绫?死前还会让我见一面黎大人吧?毕竟我不是陛下的女人,死也只想死在他的怀里。” 江云渡握紧拳头:“你提早散播 分卷阅读196 这种东西,是早就知道程从衍会出事,她是女郎,你是何时知道的?又是为何,一定要帮她?” “陛下问的太多了。”黎温静嘘了一声,轻轻乐道,“我只能回答一个。” “因为她是个傻傻的老实人。” “老实人?”皇帝做久了的江云渡,偶尔会对这个词没什么概念。 “陛下不若自己想想,您每日殿上见的那群朝臣,有几个是真正忠心于您的?又有几个是没有醉心权术的?像程从衍这样的纯臣,难道还不算难得吗?” “您的这群臣子啊,明面上唤我是妖妃,背地里,却一个劲儿地往我宫里塞好处,往黎家去巴结,您觉得,您自己看透了几个?或许您现在殿上是还有几个老臣可用,萧庸,陆文书,晏望山……可是等这群老人走了之后呢?殿下的肱骨之臣,又该往哪里去寻呢?” “朝廷现在青黄不接,老臣之下,可堪重用的大臣少之又少,此时的程从衍若是再不栽培起来,等到太子继位,那朝廷,可就当真一个能撑场面的大臣都没有了。” “这么说,你还是在为朕着想了?”江云渡循循善诱,想从她嘴里套多点话出来,“程从衍究竟做了什么,才叫你对她这么信任?” “她不必做什么,她只要站在我面前,我就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就像当初我一眼就能看出,陛下是为了皇位,能在老皇帝的病榻前和我做交易的一样。” 黎温静眼神清澈,明亮,似白日月亮。 江云渡缄默良久,终于起身,金贵的龙纹黄靴踩在隐隐反光的锃亮地面上。 “如果朕告诉你,她这件事不必你插手,朕其实也会放过她,你会后悔今日所做这一切吗?” 黎温静很果决,且自信:“不会。” “为何?”为何你还愿意白白搭上这一条命。 “因为一个人如何活着,是不一样的。” 黎温静不服输似的,也跟着他站起来,缓缓走动道:“陛下所谓的放过她,是怎么放过她?以她怀孕的名义,将她送到东宫给太子做金丝雀,圈养起来?” 江云渡眼神一下又锋利不少。 “陛下不用诧异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将死之人了,告诉你我在皇后宫里插了人也无妨。”黎温静扶正自己头上歪了一点的点翠流苏,“陛下这么多年,一直在利用我替皇后做挡箭牌,叫我挡下各种妖妃妒妇的名声,我在陛下和皇后身边插些人手,也不过分吧?” “你还做了什么?” “没什么了。”黎温静耸耸肩,“也不对,还有一件,那个被我安插在皇后身边的小宫女,已经被我连夜处死了,就是昨日夜里,她告诉我程从衍有孕之后,所以这一切,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江云渡忍了又忍,终还是青筋暴怒,艴然不悦:“你当真一点都不怕死。” 黎温静笑笑:“不然呢?”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而有的人死了,他终将还会活着。我不奢望能做后者,但至少希望陛下看在天下万民的面子上,不要让程从衍成为前者。” “你很在乎她?” “在乎啊。”黎温静似寻常说笑,“世间几年出一个这样的天才?何止我,千万个黎民百姓也在乎她,陛下觉得,自己能挡得住这如水倾泻的民心吗?” 江云渡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大步拂袖而去。 “还是选鸩酒吧,我喜欢死的痛快些。” “记得要叫他进宫来,我想死在他怀里。” 在他疾步的身后,是黎温静一句又一句出格的言论,可最后叫他停下的,是一句抑扬顿措的诗——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停下脚步的一瞬,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踏出了春和宫的大门,自此,再也没有见过自己这位民间传闻宠冠后宫的贵妃。 第84章 .出征我们即将要分别 一晃眼,程渺渺暴露女子身份已经三日,程怀勉和萧和宜夫妇身为知情人,故意与女儿一起犯欺君大罪,已经被抓到刑部去候审,而程渺渺本人,也被暂扣在宫中,不得踏出观星殿半步。 昔日风光无限的少年天才和侯爵府第,一时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谈归谈,若真要跟这事扯上什么联系,那是谁也不愿意干的。 整座上京城,一时间风雨飘摇,人人自危。 但有两个少年,他们明知世故,却仍愿意怀一颗赤子之心,用自己绵薄的力量做些什么。 晏鹤闻和贺兰钦为了这张万民书,已经连续两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四处奔走,逢人便问,两日下来,上京城里能找的人几乎都已经被他们找遍了,可总共算下来,最终肯签字的怎么也不过百个。 这世道有人愿意坚守道义是不错,可是大多数人,更在乎的还是自己的性命。没有人可以强求别人怎么做,他们要救程从衍,他们也只是想好好活着。 分卷阅读197 听贺兰钦说,那晚在临江仙,有几个酒喝多了脑子一热签下姓名的,后来回去都没少被爹娘责骂,翌日便赶来要求除去自己的姓名。 这等人人自危的关头,谁做出头鸟,谁倒霉。 “就这几个人,肯定不够,罢了,等我今日再去附近那几个郡县转转,看看有没有更多的人能签下姓名。” “好,你往南走,我往北走,都四处看看,夜里回来会和。”贺兰钦彼时与他一人骑着一匹马,身上背着行囊,显然早做好了准备。 晏鹤闻没想他能做到这一步,诧异道:“倒是谢谢你了。” “你谢什么,我同程从衍也不是没有交情,这声谢,就等她成功从宫中出来后,再自己说给我听吧。” 贺兰钦笑笑,拉了拉缰绳,掉头欲走。 不想刚掉好头,街上正好有人跑马疾驰,从他眼前飞过,只留下一阵热风和一个破碎的残影。 那人穿着官兵的衣服,贺兰钦不禁问了句:“这是谁,跑的这样快?” “往皇宫去的,多半是有急报吧。” 晏鹤闻也随之张望了一眼,那人却早已跑的没有踪迹。 “报!北翟夜半突袭我军!致我军兵马粮草损失惨重!” “报!北翟夜半突袭我军!致我军兵马粮草损失惨重!” …… 江云渡刚下朝,便听到这等军情,赶紧叫李三行去把太师晏望山和几个武将又追了回来。 “北翟昨夜夜半突袭我军,带了五百骑兵,将我们的粮草营地都烧毁了。”江云渡将官兵送进来的折子扔在桌上,“诸位有何看法?” 晏望山捻一捻胡须,道:“夜半突袭,恐怕有备而来,臣听闻,北翟去年冬日并不好过,冻坏的粮草和战马数不胜数,恐怕这是想等回春,将我们边界逼退几里,好多占些土地粮草。” “既如此,太师的建议是?”江云渡又问。 “不退,将他们打回去。”晏望山睿智的眼角藏着岁月浸透的智慧,“这种事情,让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只有一次就给他们打疼了,才能叫他们知道教训,不敢再来犯我大启边界。” “朕也是此意。”江云渡本就是晏望山教出来的学生,与他想法不谋而合,渐渐将目光转回到了刚召回来的几位武将身上。 “诸爱卿,有谁愿意遵循朕与太师的想法,前去北翟驱敌?” 北翟骑兵强悍,目前虽只派出五百骑兵,但不知后面还有多少,几位武将一怔愣的功夫,姬长赢二话不说,跨前一步:“陛下,臣愿意!” “你莫说!”江云渡将手一抬,“前段时间怀王藏在崔家的铁骑,就是你忍着旧伤去清河带回来的,你身上伤还没好,朕不会让你再冒这样的险。我大启的好儿郎,还有的是。” 这回他总共叫回来三个武将,他知道姬长赢一腔热血为国,可他根本就没打算叫他去,他是怕另两个不敢做那带头将军,才把姬长赢叫来,故意刺激他们。 果然,剩下那两个顶着脑袋上紧盯不放的几双眼睛,皆硬着头皮站出来道:“臣愿意!” 江云渡点点头:“怀王那三千铁骑,只听鱼符调令,那是打北翟再好不过的利器,你二人领一千前去,明日便从京城出发,击退蛮敌!” “是。”两人应下。 “其实陛下将此事交给程将军或者他从前的部下,事情会好办许多。” 众人退下,只留下晏望山在承德殿里,陪江云渡又说了会儿话。 “老师。”江云渡私下都这么叫他,“或许是朕这个皇帝做的久了,如今看谁都觉隔着一层雾,程家犯了这等错,朕惶恐,再用他们……” “陛下是惶恐民心会偏。”晏望山看的很透,“陛下从前有事,老臣与萧大人都是您的左膀右臂,今日军情紧急,萧大人甚至还走在老臣之后,您却只叫了老臣前来,这是因为陛下听说了民间传闻,担心程从衍坐拥大半民心的同时,程将军若再立下大功,到时程家,恐怕就不再会是您可以随意处决的对象。而萧家,身为与程家密切相关的世家大族,也因此,受到了陛下的质疑。” “老师英明。” “所以陛下这么多天下来,究竟想的是如何处置程从衍?”事情来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江云渡正要开口,外头李三行便紧急传来了话:“陛下,贵妃娘娘没了!” 连晏望山也愣了一下。 “贵妃娘娘没了?”程渺渺在观星殿没事做,只能不停叫江照翊给自己带书来看,这日正看到兴起时,兴致一下戛然而止。 “贵妃娘娘没了……”她低语呢喃,又念了一遍,忽听见江照翊回来的动静。 “你回来了。”她已经习惯他一进屋就贴在自己身边,抱住自己跟个泰迪似的蹭。 “你知道贵妃的事了?”江照翊问。 “知道了。”程渺渺也不知为何,自己明明跟她一点都不熟,但是听闻她去世,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分卷阅读198 “她走的挺突然,听说是突发的病症,临走前她兄长恰好在宫里,听说最后还见了一面,也算死得其所了。” 程渺渺听话很敏感,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能叫她悟出点东西来。 “贵妃娘娘……”她欲言又止,拉住江照翊的手,“殿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江照翊点点她的鼻子,“程渺渺,我早说过了,这后宫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的是,发生什么都不意外,你明白了吗?” “那殿下能告诉我,我们即将会发生什么吗?”在观星殿的日子,程渺渺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在一日复一日地迷茫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后果会是怎样,她所有的命运都攥在那个穿着龙袍、高高在上的男人手里。 “我们即将要分别。”江照翊贴着她的脸,亲昵过分,“但总归会团圆。” 他具体解释:“我们与北翟边界发生了战事,父皇要我持一半鱼符,做铁骑监军,赶往北翟,明早就走。” 程渺渺愣了一下,“北翟发生了战事?” “他们突袭了我们的粮草和兵马,想要占走我们的土地。”江照翊言简意赅,“这场战必打无疑。” “是,必打无疑。”程渺渺也点头,“不灭了他们的士气,将来只会后患无穷,殿下身为储君,的确也该好好去历练一番。” “如果你还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用我操心的程从衍,我当然可以放手去历练,可是程渺渺,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吧?” 向来聪颖无比的程渺渺,一时也卡了壳。 “担心我的安危吗?” 江照翊摸摸她吃的圆滚滚的肚皮:“也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怀上了,我这一去,少说几个月,多则半年都有可能,你这肚子若是一直没有动静,岂不是马上就要叫人发现了?” “那只能照杜太医说的做,谎称孩子掉了……” 江照翊怀抱一点希望:“这事你先别急着做,再拖一个月试试,万一到时候杜醒时给你把脉,我们当真有孩子了呢?若是到时还没有,你就听他的,他这人还算可靠,应当会给你想个周全的法子。” “好。” 小风轻扶窗前柳,白日屋中一段纱。 这一日,临走前的江照翊用身体力行证明了什么叫他真的很想护住程渺渺,将假的做成真的。 程渺渺累到夜半才睡,清晨眼睛都还睁不开,就又爬起来给江照翊穿衣裳,送他到她能走的最远的,观星殿门口。 “等我回来。”江照翊不避不遮,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附在她耳边道,“枕头底下还有东西,记得去看。” 程渺渺回屋,听话地掀了枕头去看,静静躺在江照翊枕头底下的,是一整块玉佩。 是刻有他太子名讳的玉佩,虽没有金印管用,但已经很能代表身份。 可能这玉佩在偌大的皇宫,甚至在江云渡秦朝朝等人面前,根本都不算什么,但程渺渺知道,江照翊还是在尽他最大的能力想要保住她。他担心她出任何一点他预料不到的意外,所以给她留下了这块玉佩,以备不时之需。 程渺渺抹抹眼角的泪花。 她最近总是爱哭,似乎变回姑娘家,就要将从前甚少流过的眼泪都补回来。 没过多久,青鸣照旧来给她梳洗,盘上发髻,戴上珠钗,程渺渺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丝丝疑惑:“怎么今日珠钗样式这么多?同前两日一样,简单些就好。” 青鸣透过铜镜与她对视,眼中悲悯可见:“姑娘,外头李公公已经在等了,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 青鸣突然跪地:“他说,陛下要见您!” 第85章 .对弈太子薨,臣殉葬 程渺渺终于踏出观星殿。 李三行在外等她,头一次见她着女装,不由惊了一瞬,随即见她发髻朴素,连一支金钗银饰都没有,好意提醒道:“好歹是去见陛下,姑娘还是打扮打扮吧。” “待罪之身,还是简单些好,再说,又不是今日就要去了,打扮,往后还有的是功夫,不是吗?” “姑娘说的是。”李三行只得陪着笑,“那便请吧。” 太子刚走,皇帝这就叫她过去,程渺渺当然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一进承德殿,便主动跪下,江云渡站在桌前,满面惆怅:“太子临走前,还去皇后那里,求她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好好护住你。” 说罢,他叹一口气:“程从衍,你说,朕要如何治你的罪才好?” 程渺渺低头:“臣犯罪其多,全凭陛下决断。” “你低头低的倒是快。”江云渡气得笑了,“程从衍,你是怕自己连累什么人?” “陛下圣明。”程渺渺双手叠在地上,认认真真磕了个头,“此番事情,全是臣一意孤行,逼着父母满足臣的一己私心,望陛下能看在臣的父亲为大启出生入死、守卫边疆的份上 分卷阅读199 ,放过他与臣的母亲,臣是生是死,全凭陛下决断。” 江云渡俯身:“你觉得有太子这么在乎你,朕还敢对你做什么?” “万一他从北边回来,发现朕已经将你处死,那他岂不是会记恨朕一辈子?朕还好好活着,还想将来老了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不想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就因为你,生生断送了。” 程渺渺早已做好打算:“只要陛下答应臣,放过臣的父母和家族,臣可以留下罪己书,畏罪自尽,不仅可以叫陛下和太子不生嫌隙,还能叫天下人,也堵住悠悠众口。” 江云渡嗤笑:“你也想拿天下人心,跟朕谈条件?” 程渺渺一顿。 什么叫也? 还有谁敢跟这皇帝谈条件? 她还没想透,江云渡便又绕到桌后坐下:“罢了,你这命没这么值钱,再说了,你肚子里不是还怀着朕的孙子?朕就算舍得你死,也舍不得自己孙子受罪,程从衍,你再好好想想,究竟要跟朕如何说,才能叫朕放过你。” “陛下……” 程渺渺或许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可她说不出口。 江云渡等了片刻,没等来她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程从衍,你不想说?” 程渺渺身姿跪的笔直,嘴也抿的笔直。 “如今民间四处流传着女驸马的故事,程从衍,你早知道,朕就算再不想放过你,最终也一定会因为迫于百姓压力,而宽恕你,你最后总归是活着的。只是朕,就不那么甘心了。” “所以你该想的,一直都是如何叫朕心甘情愿地放过你们一家。” “女扮男装,瞒天过海,欺君之罪,还想用舆论来逼朕,程从衍,你的罪可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就算是将你一家贬为平民,流放蛮荒,也是无人敢有指摘的。” 程渺渺拱手:“陛下……” “你不必跟朕自寻死路。”江云渡抬手,拦住她的话,“你说的对,你爹忠心耿耿,一心护国,守卫疆土,就算舍了你,也不能舍了这样忠心能干的臣子,所以,你得为朕留下这位臣子。” “你肚子里有了太子的孩子,你家又还是侯爵之位,朕给你赐婚,名正言顺,许你做太子妃,你家就能太平了。” “陛下!” “你总不能还想着做官吧?” 江云渡一语戳中重心,一错不错地与她相视,像是能洞悉她的内心一般,道:“你做太子妃,从此就在后宫,辅佐太子,安心听皇后的教诲,学习管理后宫,不得妄议前朝半句。” 最后这一句才是重点。 程渺渺浑身颤了一颤,“那臣这么多年……” “这是朕最后的底线!” 江云渡加重语气,犹如在程渺渺背上多压了一只青铜鼎。 “还有,你是女儿身,早已不是朕的臣子,不必张口闭口就是臣啊臣的,朕没有这样的臣子,往后朕会派人去东宫教你规矩,你需每日都去阳景宫给皇后请安,叫她再教你些太子妃该做的事情。” 这对程渺渺来说,无疑是五雷轰顶。 她想的不错,皇帝知道她是女儿身,又杀不得之后,最该想的,就是她会威胁到国家的安定。 因为还有个对她一心一意的太子。 “陛下是怕臣会效法武后,威胁到大启的江山吗?” “程从衍!” 江云渡眼神一下就变了,怒拍桌子起身,瞪着眼道:“朕已经打算放你们全家一命,你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可是陛下这一命,不如直接杀了臣。” 程渺渺已经忍了许久,不想再忍了。 “臣活世上十余载,从小到大,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读书。从前,世人常夸臣是天才,臣是为了自己头上这个头衔而读的书;后来,臣读的书越来越多,学得的道理也越来越多,逐渐明白,书不该只是为了名气而读,更该为了天下生民,为了他们能得到更美好更幸福的人生而读。臣自小出生锦绣,不必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可是普天之下,多的是住陋室,吃糠咽菜的普通百姓,臣读书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改变这一切,陛下如今要臣甘心缩在后宫,还不如一刀杀了臣来的痛快!”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江云渡重重扔了支狼毫到她面前,“那便如你所愿,赶紧写下罪己诏,省的还要朕去跟太子东解释西解释,不如化了一抔黄土,来的痛快!” 程渺渺含住泪,不肯轻易落下,嘴上死命倔强:“多谢陛下!” “你!” 江云渡气不过,又扔了一支羊毫。 “陛下无事,那臣便告退了。” “你今日敢踏出这个门一步,朕立马斩了程怀勉!” 江云渡身为皇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跟一个黄毛丫头大眼瞪小眼的一天。 程渺渺倔强跪着,他倔强看着,两人谁也不肯服输,互瞪着,犹如小孩闹脾气,闹的,却是分分钟要 分卷阅读200 砍头的大事。 “你在太子面前,也是这副样子?”江云渡干瞪着,眼角甚至有了血丝。 他其实是想为江照翊留住程从衍,可他也是真怕程从衍窃国。 毕竟早在史书中,已经有了活生生的例子。 程渺渺如今已经放开了胆子,面对江云渡的质问,也能直言不讳:“太子不会逼臣做任何臣不想做的事,臣从不跟他置气。” 江云渡蹙眉:“你反过来在骂朕?” “臣没有。” “程从衍!” “臣在。” “好一个倔强的臣在。”江云渡走到桌前,“你这是铁了心,要做朕的臣子,而不是朕的儿媳妇?” 程渺渺仰头:“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必太子也会支持臣的决定。” “可你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太子妃和臣子,你已经没得选了。”江云渡语气硬的很,可是说着说着,又自己叹起气来,“程从衍,其实这事你很好选择,你先做太子妃,先做好太子的贤内助,将来等到朕没了,太子继位,你再要效法武后,效法吕后,朕都随你。只要你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好好做好你的本分,不要逾矩,你想要的治理河山,在日后的岁月中,你照样可以做到。” “陛下不许臣议政,还指望臣在庸庸碌碌几十年后,还能有如今敏锐的洞察力和敏捷的脑子吗?” “那你究竟是想要如何?想要朕如今就效法武后,封你做上官婉儿吗?” “为何不可?” 不知是她坚定的语气还是顽固的眼神刺激到了江云渡,江云渡眉头紧锁,手握成拳:“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了再同朕说。” 他的语速很缓,很慢,是一个帝王对自己臣子,所能拥有的最大宽容。 程渺渺也做好了这最后一刀的准备。 “陛下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臣一介女流,上了朝堂之后,便会效法吕后、武后等人,篡夺权力。陛下在位时自然有您自己看着,您不必太过担忧,您担忧的,一直都是自己不在了,凭太子对我的感情,您怕他会控制不了我,会任由我在朝堂上乱来,甚至在他去世后,直接窃取了所谓的江山。” 程渺渺说到这,稍稍哽咽了一下,猩红着眼抬头:“可若臣说,臣愿意立下血誓,交由阁老们一齐看管,一代一代传下去,发誓将来太子登基,不论他何时走,我都跟着他一起走呢?” 江云渡眼睛微眯,意想不到:“你是说?” “太子薨,臣殉葬。” 第86章 .四散民间传遍了 由于北翟和大启的战事发生的突然,翌日的朝堂上,总算没有人再死命逮着程从衍谈天论地,而是将精力大多集中在了外敌。 程渺渺暂时逃过一劫,遵照她和江云渡的约定,用过早膳后去往皇后的宫中聆听教诲。 阳景宫中恰好秦国公夫人姜栖梧带着女儿秦夕也在,见到缥碧宫装金钗银饰的程渺渺,不由都惊了一惊。 “这位是……?”姜栖梧从前便没怎么见过程从衍,长大后的程渺渺也与她几无照面,所以她不认得她,只以为是宫中来了一位自己不曾听说过的世家姑娘。 “这便是程从衍。”皇后和善地免了程渺渺的礼,招她在自己左手边坐下,“也不对,听说程家已经为她重新取了名字,以后,便该叫程渺渺了。” “程渺渺?”姜栖梧总算明白她是谁,须臾,古怪地笑了一下,“怪不得太子殿下一直瞧不上我们秦夕,原是当年在东宫,就已经有人凭借朝夕相处的本事,把他的心给夺走了。” 秦朝朝处变不惊,淡看她一眼:“嫂嫂这是说的什么话?程家都已经解释过了,当年在东宫的,就是她哥哥程从衍,渺渺是近些年才寻回来的,嫂嫂这是偏不信,在打本宫和陛下的脸吗?” 姜栖梧脸色难看几分,服软道:“妾身没有。” “再说了,儿女姻缘天注定,翊儿与阿夕无缘,自然便还有其他人与阿夕有缘,陛下不是已经为阿夕赐婚随王府?累世王府,世代清闲富贵,嫂嫂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区区一个王府世子妃,能和太子妃,和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比吗? 姜栖梧不敢在皇后面前说这些,只能憋着气,隐忍再隐忍:“是,妾身没什么好不满足的。” “阿夕不日就要出嫁,嫂嫂今日带她进宫,是要本宫赐福于她的,阿夕是个好孩子,嫂嫂也该懂得注意些,平日里为她多积福才是。” 秦朝朝说完这夹棒带刺的一番话,便连看都懒得看姜栖梧了。 姜栖梧羞愧低头,心下却始终有那么一丁点不甘。 明明皇后也是喜欢秦夕的,当初也是愿意叫秦夕进宫做太子妃的,她们离那等尊贵的位子就只有一步之遥,离她成为皇后之母就只有一步之遥,却功亏一篑,叫她如何甘心。 而眼前这个程渺渺,明明犯下了大罪,居然还能被皇后礼待,堂而皇之地在这阳景宫中与她平起平坐,她 分卷阅读201 心中实在有许多不解,许多闷气没有地方发泄。 “妾身知道错了,往后必定会谨言慎行,为孩子们积福的。”她指甲深深陷入手指的皮肉间,克制住该有的体面。 而后,看了眼程渺渺,道:“既皇后娘娘这里还有客人,那妾身便先带着阿夕告退了,阿夕,快拜别你姑母。” 整个殿中,没有任何动静。 姜栖梧奇怪,又喊了一遍:“阿夕,快来拜别你姑母了。” “阿夕?” “阿夕!” 姜栖梧统共唤了好几遍,才将人唤清醒过来,秦夕红着脸低头,听话地走到姜栖梧身边,向皇后告辞。 “你方才是在看什么?” 一出阳景宫,姜栖梧就忍不住询问秦夕的古怪。 “没什么。”秦夕不愿说。 “你是不是在看程渺渺?”姜栖梧却一把拉住女儿,止住她闷头走路的步伐,“我从前还奇怪,把你送去东宫,给你送到太子殿下面前了,你却还是不成事,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心有所属,早就看上程从衍了?” 秦夕的脸色闪过一丝慌张:“我没有。” “你没有?”姜栖梧步步紧逼,“你敢对天发誓,跟我说你没有?那你刚才看程渺渺,是在想什么?我是你娘,我比谁都要了解你!” “你了解我什么!你只会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从小到大,永远都是!”秦夕愤而甩开她的手,“我早说过我不想嫁给太子表哥,我早说过我不要进宫,你从来不听,你是我娘不假,可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的想法,从来都没有!” 长长的宫道上正好有宫女排着整齐的队列走过,姜栖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火,只能瞪着眼珠子,压低声音,去拉秦夕的手:“这里是皇宫,你闹什么?要闹回家去闹,别给我在这里丢人现眼!” 秦夕边落泪边后退,“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了。” 说完转身就跑,连给姜栖梧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等姜栖梧回过神来,人已经绕过了墙角,不知跑去哪儿了。 终归是自己女儿,姜栖梧再生气,也不得不忍着怒火去找回人。 皇宫这么大,秦夕最信任的就是公主江珊珊,姜栖梧不消多想,便带人直奔江珊珊的拂仙殿。 从阳景宫去往拂仙殿,需要过御花园。姜栖梧正在花丛中绕着路,那一头款步而来的,便是许久未曾露过面的淑妃娘娘戴木兰。 先前戴木兰有意与崔家交好,可惜没多久崔家就出事了,她为了撇清干系,可是在宫里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按理说,现在大启与北翟交战,争夺边境土地,戴木兰身为北翟公主,为了避免尴尬,更不该出来走动才是,可她竟还能穿的如此招摇,到御花园来逛逛。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栖梧不是傻子,任她往自己这儿走,站着不动,先发制人:“淑妃娘娘有事找妾身?” 淑妃足尖顿了一顿,略不自在道:“倒也不是。” “不是的话,那妾身就走了。”姜栖梧急着找秦夕回去,并不想跟这番邦来的妃子多说什么。 “你等等!”淑妃终还是沉不住气,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本宫的确有话要跟你说。” 两个女人互看一眼,各走了两步,到一旁无人听到的芍药旁,戴木兰附在姜栖梧耳边,与她说了什么,姜栖梧立即色变,惊诧不已。 最后戴木兰是扬着高傲的笑走的,留下姜栖梧面色凝重,几乎立刻就要晕过去了。 而此时的阳景宫,归山公主江珊珊和三皇子江印熙从内殿出来,蹦到了程渺渺面前。 江珊珊几乎是扑过去到她腿上的。 “呜呜呜,程哥哥你怎么能是姑娘家!你怎么能当真是姑娘家!”江珊珊心都要碎了,抱着她好一顿乱哭,眼泪鼻涕都止不住地流。 程渺渺无奈,想叫她先起来,可是喊了几声她并不听,还是皇后出声,她才乖乖起来。 秦朝朝在意程渺渺腹中的孩子,生怕江珊珊压到了她的宝贝孙子,又不能明说,只能勒令她道:“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这般哭哭啼啼抱着人哭,成何体统?嬷嬷们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可我,可我就是伤心嘛。”江珊珊抽抽搭搭地,站回到皇后身边,小脸通红,眼眶也通红。 “母后,她就是程从衍吗?”比起姐姐,还不到十岁的弟弟江印熙倒是冷静许多,望着程渺渺的眼珠子圆滚滚的,很是清晰,可爱。 “是,你倒难得,还记得她从前抱过你吗?”秦朝朝问。 “不记得了。”江印熙摇摇头,补充道,“但是儿臣在皇兄的书房中见过她的画像,旁边有题字,程从衍,想来就是她没错了。” 秦朝朝温柔地看着自己小儿子,“你说的是,却也不是,她是程渺渺,是程从衍的双生妹妹。” 江印熙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个双生妹妹!” 分卷阅读202 “嗯。”秦朝朝安抚住小儿子,将程渺渺招过去,“陛下该说的都已经与本宫说过了,这是印熙,将来便是你的学生了。” 程渺渺谢过皇后,随即矮身,与江印熙面对面,“三皇子殿下,往后臣便是您的老师了。” 已经开过蒙的江印熙懵懵懂懂:“可是母后,儿臣不是已经有博士们教导了吗?” “这是你父皇的决定,你要有意见,寻你父皇去。”秦朝朝一句话将他堵住了嘴,叫他乖乖吞下了所有问题。 “好了,程渺渺,你这下该满意了?”她转而又对程渺渺道,“在你平安诞下孩子之前,你都会是印熙的老师,他每日都去东宫,听你授课,在你诞下孩子之后……” “在臣诞下孩子之后,由三皇子自己决定要不要再继续听臣授课,顺便,许臣回到朝堂,女官上朝。”程渺渺嘴角咧笑,开心溢于言表。 十分邪门的,秦朝朝对她的抢答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却不生气。 “依本宫看,这段时日,你不只要教导印熙,还要自己学好后宫的规矩,明日本宫便派一位教导嬷嬷去住到东宫,日日教你规矩,把这张口闭口臣啊臣的规矩改过来。” 程渺渺觉得没有必要:“可将来臣上朝,总不能以后宫女子身份自称。” “那也不能整日将臣挂在嘴边,将来你面对本宫,面对太子,难道都是以一种臣子的身份,而不是我们的儿媳妇,我们的家人吗?” 儿媳妇和……家人? 程渺渺觉得这皇后娘娘说话越发亲切了。 “行叭。”她认命,“臣往后在后宫行走,注意就是。” 秦朝朝闻言,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程渺渺立马改口:“妾身往后会注意的。” *** 朝堂一连几日都被大启和北翟的战事所霸占,仿佛程从衍的事已经快要被人抛诸脑后,程渺渺浑水摸鱼,先安安心心在后宫教三皇子读了几日书。 现在还剩她爹娘的事情没有解决。 照皇帝的意思,那就是等太子回朝,若他战胜,便叫他自己在大殿上提出要娶她做太子妃,将此事作为对他胜利的奖励,才不会有大臣敢太反对,届时再顺理成章放出程怀勉和萧和宜,他们身为太子的岳父和岳母,也不会再有人敢说什么;若是战败……没有这个假设。 总之,她爹娘起码得熬到江照翊回来,才能出刑部大牢。 这几天她已经找人打探过,卢冰是个厚道的,给她爹娘在刑部安排的牢房条件都是不错,吃穿用度都不用愁,就当是被关禁闭,她牵挂的心才总算可以好受些。 时间一眨眼过去许多天,程渺渺收到江照翊飞鸽传书回来的信,他们马上就要到边塞,入目之处已经满是黄沙硝烟,他信中写塞上曲,写天边月,写战士歌,写朋友情,独独没有写一句想她。 江印熙趴在桌边偷看了两眼,连连摇头:“无一字是你,无处不是你。” 吓得她赶紧收好东西,敲打这小皇子,“殿下你做文章要专心,怎么可以前程不想,想钗裙?” 小屁孩江印熙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却又似乎什么都懂:“我不想钗裙,是皇兄想钗裙。” 看着他那张和江照翊有七分像的脸,程渺渺着实有点头疼,只得道:“你皇兄不是个好例子,你不许跟他学。” 杜醒时每日照常来为她把脉,一连半个月,都是没有结果地摇头,这一日,他的手指却偏偏在她腕上停留了许久。 “好像,似乎,可能,真的……”他欲言又止,满脸惊奇地看着程渺渺。 “程姑娘!程姑娘可在?”话还没说完,李三行独特的嗓音已经响彻东宫,自南向北。 “李公公,发生何事?”程渺渺起身去接他,却发现他满身热汗,止都止不住。 李三行胖嘟嘟的身子大喘着气,缓了许久才道:“陛下,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程渺渺不解:“是有什么急事吗?” 李三行大难临头般道:“不知是哪个嘴不严的走漏了风声,现如今民间都已经传遍了,说陛下一直拖着不处置程姑娘,是因为程姑娘早跟太子殿下珠胎暗结,有了孩子!如今陛下正要您一道去商议如何处理呢。” 第87章 .女官朝堂大乱斗 这日上朝,不出所料,沉寂了大半月的程从衍一事又被提起,先发制人的是个朝议郎。 “陛下,程从衍假扮男子科考一事已经过去半月,民间对其议论之声居高不下,沸议不止,甚至,还牵扯到太子殿下,望陛下能赶紧就此事给个决断,好叫我等都看看欺君罔上的下场,看看朝廷的律法都并非摆设。” 江云渡没有如他所愿开始审理此案,而是先问:“哦?这事如何牵涉到太子,爱卿给朕说说看。” 那朝议郎一愣,居然有点说不出口。 “如何?说不得?”江云渡新奇,“还有何事是朕的朝议郎也说不得的?” 倒也不是 分卷阅读203 说不得,就是有点难以启齿罢了。那朝议郎眼一闭,心一横,道:“民间传闻,那程氏女早与太子殿下有染,凭男子身份多次出入东宫,与太子殿下暗结珠胎......” “哼。”他没说完,江云渡便轻蔑一笑,“这等浑话,爱卿也信?” “太子不远万里,率轻骑去往沙场,保卫疆土,程氏女被朕亲下命令,关在宫里的奉虚台,爱卿拿这种流言上朝堂来说事,是不信朕,不信朕选的太子,反而非要去信民间那些不知哪个犄角旮瘩里冒出来的传闻,是吗?” “臣不敢。”笑面虎一般的皇帝,越多说一句,殿上的气氛便越凝重一分,朝议郎顶不住压力,先低了头。 江云渡此时却笑笑:“爱卿没什么好不敢的,有质疑就提出来,是好事,只是往后还需得注意,你提出的质疑,究竟值不值得朕来为你解答。” 朝议郎已满头是汗:“是。” 只是他退下之后,又有新的谏议大夫出来:“既然陛下说传闻是假,那程氏女已经关了这么久,为何还不对其进行审判?不只是臣等,天下还有万万千的学子也都在看着这个案子,都在等陛下给个决断呢。” 江云渡早有准备:“爱卿所言,朕今日正是要言,卢冰!” “臣在。” “朕之前叫你率刑部众人就程从衍一案立个法度,如今可有结果了?” “已经有了初步的条理。” “说来听听。” “女者违反朝廷律法,擅自参加科考,扰乱朝廷秩序,情况较轻者,关押刑部三年后放出,相关知情不报人士,惩罚同等;而严重者,直接流放蛮荒,相关知情不报人士,惩罚同等。” “陛下,刑部此例,臣赞同!” “臣尚未说完,大人急什么!”卢冰不烦被人打断,继续道,“但有特殊情况,臣等商议过后,觉得可以从轻处罚。” “何为特殊情况?” “自古以来,人无完人,有功有过者,方为人,若是涉事之人曾于天下有过大功,得万民谅解宽恕,臣等觉得,倒是可以就轻处置。” 他话刚一说完,有人就不屑了:“卢大人说的容易,得万民谅解宽恕,怕是神仙来了也不一定能做到。” “陛下……” 在程渺渺之事过了五六日后,与她同批科考中第的进士便陆续被封了官,武举也照常进行,此时朝堂上,晏鹤闻和秦淮等人,已经是俱在了。 晏鹤闻出列,掏出自己藏在袖中,每日上朝都会带着的万民书,双手封上:“臣等不才,奔波几日,已为程氏女募得千人万民书,愿呈陛下所观,看民心所向。” 万民书奉上,江云渡还没说什么,倒是有些大臣已经坐不住了。 “陛下,可是程氏女犯罪其多,不仅是侮辱了天下读书人,也为所有女子开了先河,若她们往后都随程氏女一样,弄虚作假,参与科考,甚至能上长明殿试,那这朝堂秩序,可不得了!” “姚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程氏女之事,如何就侮辱了天下读书人?”黎洲白难得说了两句,“依臣之见,其与其兄长,一直都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才对,若因为是女子,就抹去其所有的价值与功绩,那未免太过粗暴,毕竟所谓天下人,从来都不只有男人。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了吗?男人能读书,女人就不能读书了吗?说什么科举考试,不过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手段,既都是有才之人,那如何做不得朝廷的官员?又如何上不得这长明殿前,做天下人的表率呢?” “小黎大人慎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自古以来,女官虽有,但大多仍是隶属于后宫,从前北齐倒有位女相,可后来,北齐下场如何,也不必我多说吧?” “北齐那是皇帝不仁,今朝我大启如日中天,陛下仁人心善,立志山河,正是该大举选贤举能的时候,若眼前明有贤才,却不知用,那才是可悲可叹。” “所谓选贤举能,科举才是如今最正经的法子,一个参加科举资格都没有的人,谈何选贤,谈何举能?女子参与科举入仕,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 “没有先例,如何就不能做这个先例?亏姚大人还遍读史书,秦前未有皇,李前未有相,三省六部,中书门下,哪一个是从伊始就有的?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太子也风华正茂,即便是女官入仕,就当是试验,那又如何?止步不前,只会固步自封!” 黎洲白这一番话,铿锵激进,掷地有声,却是吓得许多人大气都不敢喘。 他在说什么?他在说朝廷可以允许女官科举入仕! 他疯了呀! 此刻,身为他父亲的黎崇明脸上也是变幻莫测,他想不到,自己儿子会说出这种话来。 很大胆,很冒进,但是……的确也说的很有道理。 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全都等着坐在最高处的那一位说话。 江云渡盯着黎洲白许久,在他张扬妖冶的长相中,似乎慢慢窥出几分黎温静的味道。 “小黎大人此言……”他 分卷阅读204 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而后在百官紧张的氛围中,缓缓绽出个笑,“深得朕心。” 朝堂上登时炸成一片锅,同时喊出“陛下”这个词的人不胜枚举。 “陛下三思啊陛下,开了这个头,往后可就覆水难收了!” 江云渡却早已下定决心,抬手示意他们闭嘴,同时告诉李三行:“宣程渺渺上殿。” 李三行赶紧高喊:“宣程渺渺上殿!” 程渺渺终于再次踏上长明殿前的石阶,在百官的注目下,一步步走向这梦中也曾憧憬的地方。 入夏的烈阳与将她打入深渊那日的灿日无有逊色,甚至更甚,烧的她心肺都火热。 她看上去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仍旧着那日被剥落下来的状元红袍,束上多日不曾约束的玉冠,清瘦脸庞,跪在人人瞩目的殿中。 “你们不是好奇,朕这么多日将她关起来,究竟是要做什么吗?”江云渡继续开始卖关子,自问自答,“正如小黎大人所言,朕是在想,为何程渺渺这样一个有才有貌之人,朕要因为她是女子就舍弃。” “朕关着她,不是因为她早已与太子珠胎暗结,而是因为,朕想考验她的意志,考验她为朝廷效力的决心。” 江云渡昂首,“现在朕可以很放心地告诉你们,程渺渺通过了朕的考验,朕决定继续封其为官,叫她在朝堂上,继续发挥她的作用,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生民保太平。” “陛下!” 还有臣子想要进言,又被江云渡一手挡回。 “众爱卿之欲言,朕明白,我大启先前从未有过女官,这头一位女官,还需要众卿的合力监督才是,自明日起,程渺渺便与你们一同上殿,一同下朝,你们可要替朕好好看着她。” 身为皇帝,话都说到这儿了,还有哪个臣子敢再进言的呢? 程渺渺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心攥汗,磕了个响头:“多谢陛下,臣定当谨遵陛下教诲,不负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 江云渡锤音落下,宣告此次事件,总算告一段落。 早朝结束后的程渺渺,由萧定琅陪着一起去接她爹娘。 程怀勉本就是武将,行军打仗什么苦日子没吃过,睡半个月刑部大牢也没什么,但是萧和宜就比较金贵了,即使卢冰为他们准备的条件再好,她也住不习惯,才半个月,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程渺渺愧疚难当,与她在马车上紧挨着坐,说了许多体己话。 马车很快驶回到家,母女俩本还打算一道回院中洗漱一番,却不想,一进门,便看见程老夫人庄严地坐在上首。 她大抵是生气的,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一个人坐在大敞的堂中,注视着他们一家三口,眼睛也不眨一下。 程渺渺踌躇不已,跟在她爹娘身后,亦步亦趋,还是进了正堂。 “母亲。”程怀勉走到她面前跪下,任由她的拐杖打在自己身上。 萧和宜带着程渺渺跪在后头。 “从今往后,你们一家三口是乾安侯府的当家人,就当我这老不死,没了吧!” 一拐杖下去,程老夫人终于觉得自己释怀了,也解脱了。 这么多天,偌大的侯府里空空荡荡,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她是当真失望,也是当真心酸。 她早已明白,当初儿子究竟为什么硬要将女儿谎称做儿子。 因为他怕她会逼他纳妾,逼他不得不接受除了萧和宜以外的女人。 他是她的亲儿子,他如斯了解她,当初若她知道程从衍是个女婴,她当真会那么干。 多可悲,母子之间,已经互相逼迫,互相防备到这等地步,将近二十年,他一句实话都不曾与她说。 母子做到这份上,实在早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前几日雨夜摔了一跤,腿脚不太灵便,颤颤巍巍地起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极慢极慢地离开。 程怀勉和萧和宜都想要来搀她,可她不要,身边只有一个自从她出嫁起就跟着的老嬷嬷。 两人一起颤颤巍巍,往那僻静的修宁堂去。 如无意外,她此生,大概都不会再出来了。 萧和宜在目送老人离开后,陪同程渺渺去了她的院子,母女俩洗漱干净,闲坐下来聊天。 “你实话告诉母亲,外头那些传闻是怎么回事,传到刑部的大牢里都已经人尽皆知了,说你怀了太子殿下的骨肉,这是真的吗?”萧和宜疑惑的目光柔柔定定地看着程渺渺。 程渺渺刚泡完澡,脸上晕起的热气尚未消退,左思右想,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况,的确不再适合瞒着萧和宜了。 于是,她眨眨无害的眼睛,轻点了下头:“本来是假的,但是最近……好像变成真的了……” 第88章 .臣在结局,正文完 萧和宜在提问之前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在程渺渺说出结果之后,更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归西了。 分卷阅读205 这是大启,封建王朝,女子未婚先孕,是多么大的事情。 “你,你,你怎么可以……”她抱着女儿呜咽起来,“是不是为了救我与你父亲,你才如此的?你这是何苦啊,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如何就要糟践自己!” “不是,母亲,我当时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程渺渺急着解释,可是萧和宜就是不信:“都怪我和你父亲,这一切的一切,都怪我们,是我们自私,把你弄成今日这样,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 她非要说这些话,程渺渺也拦不住,只是无奈望天,兀自叹息:“当真不是爹娘的错,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会选择过这样的人生,整日学绣花样式,闷在闺帷里做姑娘,不是我心之所向。有人志在山野,有人心在庙堂,而我,前十几年已经庸庸碌碌够了,来到这里再活一朝,热血滚烫也没什么不好。” “傻姑娘说什么胡话呢。”萧和宜没听太懂她的自言自语,温柔地抱住她,“你如今已是朝廷钦定的女官,明日起便要跟你父亲一起去上朝了,可是如今却怀了孩子,这可怎么办啊,等到月份一大,这肚子不就藏不住了?” 程渺渺窝在母亲怀里很安心,拍拍她的手背也想叫她安心:“母亲放心,此事陛下与皇后娘娘已经与我商议过了,我先在京中待几个月,待到月份大了,藏不住了,陛下会派我和表哥一道去外郡,到时候,就要请表哥多照顾一下我了。” 萧和宜听了,总算有点放心:“你表哥是个可靠的,到时候叫他一道陪你去倒是可以。” 却也担心:“只是你说你和陛下还有皇后娘娘都商议过了?他们果真是因为你有身孕才放过我们家一马,是吗?” 程渺渺其实想说,她相信江云渡,就算她没有身孕,他也不会杀她,只是到时候的结果就不会跟今日这般幸运了,也许流放蛮荒,也许贬入奴籍,今日这般无罪释放,甚至还允许她入朝为官的结果,属实是江照翊和杜醒时冒死罪为她送来的福报。 她只能点点头:“不然母亲觉得,陛下凭何会在一开始就将我关入后宫,而不是送到刑部?” “你……”萧和宜真想怪她,却又舍不得,抱着她想着想着,还是自己落下了珍珠泪。 自程渺渺穿过来后,母女俩就从未睡在过一起,这一夜,萧和宜宿在了程渺渺的院子里,和她断断续续地说说话,聊了许多。 窗前的明月弯弯,挂在天上,程渺渺的榻前没有放下帘子,点滴月光泼墨,落在她的额间。 “他对你好吗?”偶有一两声蝉鸣的夏夜,萧和宜连说话都是安静的。 “很好。”程渺渺跟母亲共用一个枕头,共睡一床被子,一想到心目中少年的样子便忍不住发笑。“母亲,他待我很好。”她又说了一遍。 “看出来了。”萧和宜也跟着笑,“跟母亲说说吧,他对你如何好?” “他送了我一套花鸟裙。”程渺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送裙子,在萧和宜看来不算什么。 程渺渺补充道:“是在当初我离开京城,去往姑苏的时候。” 萧和宜突然明白了。 少男少女间懵懂纯情的爱恋,大抵是从东宫就开始了。 程渺渺这夜和母亲睡的开心,翌日早起去上朝时,也是神采奕奕。 她第一次正经上朝,昨日李三行便为她送了两套六品绿色的官服,皇帝要她也从朝议郎做起,等再过几日看她本事,再为她择具体的官儿。 萧和宜为她整肃衣冠,站在家门前,郑重地看着丈夫携女儿远去。 只是她刚回身打算进府,便有懿旨来到,宣她进宫。 皇后要见她。 萧和宜不知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见皇后,毕竟放了他们一家的是她和皇帝,可是叫程渺渺未婚先孕的,也是她和皇帝的儿子。 思来想去,总归错的是她,她挑了一套最素的诰命霞帔,去到了阳景宫。 阳景宫里皇后正带着公主吃茶,见她来了也不客套,直接叫尺素给她看了一道圣旨。 “……淑妃戴氏,故意散播祸乱朝堂之谣言,即日起幽闭木兰殿,无诏,再不许出;秦国公府一等诰命夫人姜氏,故意散播祸乱朝堂之谣言,掌嘴三十,板二十,幽闭家中佛堂,十年不得出。” 她将圣旨默念完,惊愕地看向皇后。 秦朝朝抬首:“那件事,是她们说出去的,这是她们该有的惩罚。” 萧和宜攥紧手中的圣旨,似乎明白了,却又似乎没明白。 皇帝颁的这道圣旨,看似是在护着程渺渺,但实则,更大可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儿子,他们不容许太子尚未成亲,就有这样的污点。 “你别紧张,渺渺是好孩子,本宫喜欢。”秦朝朝叫人带她坐下,和善道,“从前本宫便想,这孩子年纪刚好,等她再长大些,便把珊珊许给她,现在好了,这民间话本女驸马是做不成了,但是幸好,本宫还有个年岁也差不多的儿子。你瞧瞧,如果本宫 分卷阅读206 说,要她嫁进宫来做太子妃,你意下如何?” 其实萧和宜不大愿意,皇宫自古以来就是个是非地,她不想女儿刚出险境,又入困局,还是个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困局。 可是她怀了太子的孩子,帝后全都已经知道了。 她尚未坐稳的身子又站了起来,诚惶诚恐:“臣妇全听陛下与娘娘的安排。” 秦朝朝喜欢她识时务的态度:“那便好,别紧张,坐下说话。” “只是……”萧和宜不敢坐,站着又道,“渺渺如今还在上朝,若要她做太子妃,那朝臣们不会有意见吗?” 毕竟女主窃国的故事,谁都听过。 秦朝朝顿了一下,知道她担心自己的女儿也是情理之中,便赶走了江珊珊以及殿内其他的人,只留下她面对面,道:“你自己的女儿,本宫不知道你了不了解,她要入仕的决心,比本宫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强烈,但凡本宫和陛下劝下了她,都不会叫她今日站在那长明殿上,毕竟,她当真是一位太子妃的好人选。” “本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等太子回朝,陛下为他们赐婚的时候,朝堂上必定又会掀起一波腥风血雨,但是这场风雨,你的女儿,已经在陛下面前用血誓抵挡了下来。” “血誓?”萧和宜觉得自己有点头晕。 “她在陛下面前立了血誓,此生效忠大启,效忠万民,将来太子薨,她殉葬。” 萧和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等她轻飘飘的意识回过神来的时候,程渺渺和程怀勉已经站在她的满前,双双乐呵呵的。 她眼里泪珠打转,满腔的疑问卡在喉咙里,说不出。 她想问,你当真就一定要做官吗?所谓为民为国,就真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吗?你知不知道,家里父母很担心你,好不容易恢复女儿身,只想你好好过一个姑娘家该过的日子,你为何,就非得去趟朝堂的浑水呢? “母亲,母亲在想什么?”程渺渺神采飞扬,在萧和宜面前弯腰,“听说皇后娘娘今日召您进宫了,是有何重要的事吗?” 萧和宜噙着笑意,抹去眼角泪花:“没什么,就是召我过去,夸了夸你。” 程渺渺越发弯了眉眼,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怪不得母亲出神,怕是还没听过有人夸我做姑娘做得好吧?” “不害臊,她夸的是你学问做得好,才教了三皇子几日,老博士们都夸他有长进了呢。”萧和宜点点她的鼻子,笑盈盈地起身,招呼他们父女俩去用饭。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半年后 萧定琅抱着女儿从外头回来,萧玉殊的手中握了四串糖葫芦,进了厅堂,女使过来将父女身上的厚大氅都解下,掸去飞雪,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今日外头雪下的真大,似鹅毛飞起,柳絮春生。”萧定琅笑着放下萧玉殊,由她抱着糖葫芦,跌跌撞撞地走着。 统共四串糖葫芦,一串给爹爹,一串给娘亲,一串给自己,还有一串,给小表姑。 “多谢小阿殊。”程渺渺眉欢眼笑,和她贴了贴脸,她便张着肉嘟嘟的小手,想要程渺渺抱她。 “对不起小阿殊,姑姑最近身子不方便,不能抱你。”冬日严寒,程渺渺穿的厚实,隔着一层层衣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得越发柔和。 萧玉殊歪着脑袋,不能理解。 卢九枝上来摸摸她细软的发丝:“是啊,阿殊,小姑姑肚子不舒服,阿殊想要抱,那就娘亲来抱好不好?” 说着她便将她抱了起来,走了两步。 萧玉殊回过头来眼巴巴看着程渺渺:“小姑姑,哪里不舒服,阿殊给你揉揉……” 程渺渺笑如春风:“这个阿殊还真不会揉,不过没事的,阿殊的心意小姑姑已经知道了,等再过几月,再过几月小姑姑就来抱你,好吗?” 萧玉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扬起手中的糖葫芦甩了甩:“吃,吃……” “好,吃。”程渺渺也举起那串糖葫芦,咬了一个叼在嘴里,酸酸甜甜,是她近来爱吃的味道。 这依旧是玄景九年,她四月入朝为官,八月被外放,和表兄萧定琅一起,到了距京城半个月车马脚程的临川郡来当官。 萧定琅做郡守,而她调入御史台,以六品侍御史之名,陪萧定琅考核临川郡的官员情况。 说是考核,但其实,临走前皇帝与她再三告诉,可以不用管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养胎才是正经事。 是的,养胎。 如今外头白雪纷扬,又是一年冬来到,距她到临川郡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距她在东宫送走江照翊已经过去七个月,距她怀上江照翊的孩子,也已经过去七个月。 这七个月里,江照翊一直在北翟处理战事,一次都没回来过。 她已经七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卢九枝领着萧玉殊去后头练字,萧定琅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今早京城来信,说殿下他们已经班师回朝了 分卷阅读207 。” “真的吗?”这是程渺渺近来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她算算时日,“这个时候班师回朝,到京城应当正好年节……” “你别想太多,到时候殿下一定会来看你就对了。”萧定琅安慰她。 因为程渺渺肚子的原因,他们今年不回京过年,也正因此,半个月前卢九枝才带着女儿到这边来看望他们,顺便留在这里陪他们过个年。 “谁说要他来看了。”程渺渺难得来了点傲娇劲儿,梗着脖子道,“前七个月都不在,这最后三个月,他在不在也都是一样的。” “说胡话了不是?”萧定琅笑话她,“等到时候人过来,你们别整日在我面前如影随形就行。” “表哥放心好了,才不会。”程渺渺还在刻意昂着脑袋,说着说着,便自己也笑了,看着桌上萧玉殊给的糖葫芦,心里头甜蜜地发齁。 她知道江照翊会过来。 他一定会过来。 临川郡的雪一连下了三日,萧玉殊在他们宅子的后院里做了许许多多的小雪人,排成一排靠在墙角,整齐有序,洁白纯真。 程渺渺的肚子早已不方便再出门,下雪天便一直窝在家里,坐在窗前,捧一本书,隔着窗户看萧玉殊堆雪人,一个,两个,三个……慢慢悠悠地数着。 她喜欢看小侄女明媚的笑脸,还没长齐的牙齿笑起来软软糯糯,可爱又讨喜。 时间一晃又是半月,这半月里,程渺渺看着萧玉殊的小雪人堆了就融化,融化不过几日,天又开始下雪,萧定琅又开始陪她堆雪人了。 父女俩在雪地里玩的很欢乐,她和卢九枝在屋里坐着,看着他们也很欢乐。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直至有人来报,说门口来了个不认识的男人。 不认识的男人。 程渺渺和卢九枝相视一眼,后者抓住她的手:“莫不是殿下来了?” “可是北翟距京城千里远,他到京城,起码也还要再过半个月,更别说我们这南边了。”程渺渺心里也是一时如小鹿乱撞,可还是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她冷静的分析告诉她这不应该是江照翊,可她不太理智的心绪疯狂暗示她,为什么不能是江照翊呢?他为你提前回来了,为什么不可能呢? 一切幻想打破在杜醒时跨门进来的时候。 先前通报的下人是他们到临川郡后新招的,没见过萧家的姑爷,所以才说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别说是程渺渺了,便是萧定琅也是难以掩饰面上的失望。 “我说你们这都是何表情?我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来照顾照顾人,你们倒还不待见我起来了?”杜醒时两手叉腰,煞是威风。 萧定琅摆摆手:“谁要你过来了?年节将至,你不是还要留在家里照顾折霜吗?” 萧折霜两个月前诞下了一名男婴,是她和杜醒时的长子,按理说,杜醒时如今是不该来,该好好在家照顾他们母子才是。 杜醒时戏谑地看一眼程渺渺:“折霜和孩子暂时送到萧府去了,我过来给她把个脉,看完就走,年前肯定回的到家。” “你怎么突然就想要过来了?”萧定琅觉得不对劲,继续盘问。 “不突然了,年前总归是要来一趟的。”杜醒时这回不移眼珠子了,定定看着程渺渺。 他的意思很简单,程渺渺从有孕开始,或许追溯到当年东宫时期,就一直是他在照看的身子,再加上他知道程渺渺当初怀孕的真相还有具体时间,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就还是来亲自给她看上一看吧。 毕竟她的肚子已经近八个月,过完这个年,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给程渺渺把完脉,开了几副最后阶段安胎的药,叮嘱她不要进补太过,适当走动。 “下雪天外头地滑,你就在你们这个厅里转悠,每日约莫走上个两三圈就行了,也别把自己太累着,多笑笑,明白了吗?” 程渺渺点头。 杜醒时遂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 他的计划是在这里留三日,三日过后就赶回京城陪萧折霜和孩子。萧定琅亲自带他去后院安顿,卢九枝又陪着萧玉殊练字,厅里一时便只剩下程渺渺孤孤单单一个。 敞着的大门不蔽风寒,她即便坐在炭火旁,也感觉到丝丝凉意。 不知是心底的,还是身体的。 她站起来,忽然很想看看外头热闹的景象。 她喊苍灵搀自己去门口看看,就算大着肚子不方便上街,站在门口听听热闹也是好的。 临近年节,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她单站在自己家门口看,就能看到不少人手里提着大红灯笼,大红绸缎,一派喜气洋洋地大步朝前走,还有拎着猪肉路过的,拎着兔肉路过的……她能在他们脸上看到该有的幸福模样,心里暖意也渐渐回笼。 只不过因为是下雪天,他们行走不免匆忙了些,程渺渺站了约莫半刻钟后,也裹紧大氅,要苍灵扶自己回去。 转过 分卷阅读208 身去的一刹那,她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达达的马蹄。 雪天路滑,家门口这一条路天天都有人在扫雪,只是耐不住天公爱飞絮,下午刚扫完的雪,临近傍晚便又薄薄一层积了起来。 程渺渺听着那混杂着雪水的马蹄声,渐渐揪紧了衣袖。 没过多久,马蹄声在她身后停下。 她的手心快要溢出汗来,眼眶止不住的湿润。 “程渺渺!” 她终于听到日夜期盼的那一声呼唤。 她浑身颤抖,站在原地,连转身都困难。 “程渺渺!” 可是没关系,她只要站在那里不动,江照翊永远都会向她奔过来。 等她终于转过头去的那一刻,她看见属于她的青年,大氅翩飞,拾级而上,腰间磨到快要褪色的香囊一团红火,热烈又明媚。 “程渺渺。” 一趟北翟,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又长开了些,这下的棱角是当真跟江云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他跑近了,想去摸摸她的脸,可是又怕自己双手粗糙冰凉,会冻到她,忍了忍,还是克制地放下了。 他视线转移下去,只看了一眼肚子,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咧到了耳后根。 再抬起头时,眼里分明泛着莹莹的泪花。 “程渺渺。” 他慢慢去拉她的手,词穷到似乎只会说这三个字了。 程渺渺只仰头看着他,一错不错,渐渐渐渐,眼眶也盛满泪水。 “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