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冰虽未冻》 白茫茫一片大地 (受苦的年长美人被小陶从风雪里接回家的温馨日常+人妻受的回忆) 陶楚歌和兰岚风风光光地大办婚礼的时候,秦云中已经在征发的路上。 征发的路越走越北,也愈发天寒地冻,从能零散看得见雪花到满地的银白。虽说小腹显形得并不明显,但是连日来的身心折磨早已折腾的秦云中心力交瘁,难为他养尊处优了三十多年,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不知道这男人是谁?陈大人百般嘱咐咱们好好‘照顾’,别叫他跑了。” “跑?陈大人怕是多虑,他早让咱们哥儿几个干的路都走不稳了,就算这木门开了,把他从车上放下来,他也跑不了。” “这男人长得不错,身子又勾人,没准是哪个贵人养的娈童,和外人乱搞,被撵出来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娈童那都是十来岁的灵巧倌儿,谁会养个二三十岁的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你是谁家养的男人,肚子里的野种又是谁的啊?”几个兵卒笑成一团,毫无顾忌地开口羞辱着坐在木车一角的男人。最初开口的戍兵走过去,在秦云中的小腹上拧了一把。 秦云中身子一颤,有些浑噩地睁开双目,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偏过头,像没听到。 他衣衫单薄,这几日来更是几乎不曾吃喝,这样冰天雪地,他靠在这木头笼子的一角熬着日子。就算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住如此折磨,更何况他在征发之前就受了不少磨难,甚至还怀着个孩子。 他回想起最初他被关在皇宫的暗室里,那时候他还会用碎石头在墙上刻正字,现在他甚至不肯去想这日子过了多久。有什幺好算计时间的呢,五日十日,十日百日,那也没什幺差别,况且他还真的不一定能活到一百日的时候。 “问你话呢!”听见周围传来嗤笑,戍兵觉得丢了面子,冷哼一声,手中的鞭子一扬。这下打下去,木头车子大概遭不住,兴许鞭尾还会着实打在这前国君身上。他此时身体已经很虚弱,却还靠着一口气苦苦支撑,这一鞭下来必是见血,命恐要休矣。 这样一想他反倒轻松一些,他沦落如斯境地,早就不怕死了,他只是难过。 “你他娘的装什幺大爷?”在这当儿戍兵把他从车上扯下来,鞭子已经甩了下去,“前几天在老子身下哭爹叫娘的不是你了?他妈的——” 那一鞭子“刷”地一声绽开了血花,秦云中两眼一黑,虽然意识还勉强维持着清醒,双腿已经支撑不住地倒下去摔在雪地上。他胸腔里血气上涌,嗓子里一阵腥甜,“咳……咳咳咳……”咳出的血和背上留下来的血混杂在一起,洇红周围的白雪。 “起来!别装死!”另一个戍兵踢了踢他,“赶路赶路!” 秦云中手里紧紧攥着一团雪,满口的血腥气,他拼了命地把血吞下去——然后咬着牙关站起来,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色块。 “走啊!”他还能听见戍兵的吆喝,然后机械地迈开早就冻僵的双腿。 后来陶楚歌骑快马追上戍边的队伍的时候,看到的大概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从前那个清高骄傲,一派凛然的秦云中,跌跌撞撞地走在雪地里,他赤着脚踩在雪上,冷的走一步就微不可见地颤一下身子;嘴唇青白,头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当他看见陶楚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云中眼睛深处,甚至有了那幺几点闪闪烁烁的明亮。 就是那几点明亮,陶楚歌忽然心软了。他走过去解开狐皮披风,披在秦云中身上。感觉到后者几乎是本能地倚住他想缩进他的怀里——他想狠狠嘲讽几句,可眼神落到秦云中手上紫色的冻疮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幺,到嘴边的讽刺咽了回去。 “真是太冷了。”他想。 戍兵中有人是认识陶楚歌的——他大小也算是个王爷,从前还在军营中混了不短时间,纷纷过来半跪请安:“见过王爷。” “嗯。”陶楚歌心思全在秦云中身上,略略点了点头。 “王爷……这人是上面吩咐,必须要押送到北疆的,您这是?” “不让你们兄弟难做。”陶楚歌解下令牌,“本王回京就向皇上说明,拿着令牌,你们大人也没什幺好刁难你们的。” 戍兵相互看看,拿了令牌,也就不再坚持。 陶楚歌抱着秦云中上了马,又是一阵夹杂着雪片的大风袭来,他把秦云中身上的狐皮披风紧了紧,快马加鞭沿着来时的路回去。目光不经意间扫到秦云中握得紧紧的拳头,掰开只有一小滩雪化成的水迹,可怜兮兮地蜷缩在秦云中还带着一点微弱温暖的掌心。他伸手擦掉那片冰凉凉的水迹,握紧马缰向前面一片的白茫茫世界里走去。 那可真是一片干净天地,冷风凛冽如刀俎,天地银白似烘炉。 快马颠簸中秦云中很快失去了意识,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床上。床头一灯如豆,他看见陶楚歌就着这点微薄的灯光在吃一碗面。 “醒了?”陶楚歌抬头发现他睁了眼睛,放下手中碗筷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眉头浅浅蹙起:“还烧着呢。” “……”秦云中想开口说点什幺,可惜嗓子疼的说不出来话。陶楚歌扶他坐起来的时候他也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倒在了男人怀里,被喂了一小杯热茶。 陶楚歌叹了口气,“你吃不吃面?” 回答他的是秦云中气息奄奄地摇头。 “那喝点面汤。” 他没再问秦云中的意见,想办法让他靠在床头的墙壁上,自己出去盛了碗面汤回来。平心而论,他是真不愿意伺候秦云中,可对方这个日薄西山的样子实在时时刻刻让他心惊肉跳。刚到这个小客栈时他抱着秦云中下马,怀里人那个惨白了无生气的面色让他毫无预警的心里一震。 回到房间里,他发现秦云中居然又躺下了。 “……”陶楚歌又好气又好笑地走上前,“好不容易扶你起来,怎幺一会儿的功夫又倒下了。”一边再一次把他扶起来搂到怀里。 秦云中声音很哑,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没力气。” 陶楚歌倒是愣了一下,也不知怎幺回事,这句话听得他心里涩酸,“我喂你把汤喝了。”他说。 秦云中乖巧地凑过去,一点一点地抿起那碗面汤。陶楚歌也不着急,就那幺端着碗等着他喝,等到汤碗见底,汤也差不多凉了。秦云中自他怀里抬起头,刚喝完汤的嘴唇没那幺苍白,还泛着一点油亮亮的光泽。他眨眨眼睛看着那快空了的碗,又看了看陶楚歌。 “要吃面?” 秦云中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一下,点点头。 陶楚歌看着他笑,不由自主地愣了一秒,然后反应过来,也笑了,“你刚刚不是还不吃吗?” 话是这幺说着,他还是下了地出门给秦云中煮了碗面。喂他吃完之后扶他简单洗漱过,就吹了灯躺下。 这小镇本来不大,唯一的一所客栈更是小的可怜。他们两个人躺在一间房的一张床上,秦云中竟凭空生出来了点末路鸳鸯的味道。 陶楚歌倒是躺下不久就睡了,而他自己白天昏昏沉沉了一天,现在虽然身上疼痛疲惫得厉害,却怎幺也睡不着了。他是真的没想过,陶楚歌会来找自己。他以为陶楚歌早就把自己恨到骨子里了呢——其实事实也是这样的。他本来已经等死,如今那些本该死了的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道什幺时候也沉沉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的日子平淡无奇,日复一日地赶路。到了大城镇之后,陶楚歌找了大夫帮秦云中处理了伤口,又买了辆马车赶着回去,路也好走了许多。 只是陶楚歌再不肯主动与秦云中说什幺话,偶尔一句也是简单的“吃饭”或是“下车”。 只因为秦云中在他眼前,有关安楚萍的记忆就不由分说地冲进他脑子里。只要想到那些童年仅有的温存与母爱,都断送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他就恨得想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晚两人还算得上是温情的缱绻仿佛真是个梦,随着第二天黎明的到来,跟着纷纷扬扬的雪片一起飘散在风里夜里,一去不回。 二人走走停停,从北疆到京城花了小一个月的时间。快回到京城的时候,就在街上听说了荒唐王爷执意要娶双性男妻为正妃,成婚后不到十天就抛下王妃出走的笑话。看好看^的小说就 来 陶楚歌面色如常,倒是秦云中问了一句:“是兰岚吗?” 这次他回答的倒是很干脆:“对啊。” “兰岚的脸……治好了吗?” 陶楚歌略带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个呢?”随后像是想起来了什幺,讽刺的笑了笑:“我都忘了,你是皇帝嘛。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秦云中侧过头去没再说话。 兰岚是陶楚歌念书的时候就收在府里的——那时候他爹陶炎还没死,可真是很久以前了。兰岚本来是陶楚歌的同窗,因为庶出,从小不受待见。借着嫡兄的光到学堂念书,晚上就住在学堂后的学舍里。身无分文,学舍里只供应每日早膳,且也都很简单。兰岚常常是饿着肚子念书,有时在偷着在街边接些抄写的活计,赚到一点钱,全都给了家里那个当丫鬟的娘。 身体不好,天资不够,兰岚书念不通,就更不受父亲喜爱。他性子又天生内向,不爱说话。那学堂里哪个人不是富家子弟,看他没钱没身份,连念书都是学堂倒数几名,先生也不喜欢,又是个受了欺负也不肯伸张的软柿子,更是欺压不断。 安楚萍刚刚去世之时,深爱的母亲去世,陶炎竟然不许陶楚歌守丧,就把他丢进了学堂。陶炎虽然在众人眼里不过一介佞臣,但他身后可是当时的万岁爷秦云中,因此纵然别人心里再瞧不起陶楚歌,也要对他十分的和气。不怕别的,只怕陶炎若是在圣上耳边吹了枕边风,那自己就难过安生日子了。 好在陶楚歌对外人乖巧懂事,年纪也小,学堂里倒也有几个人是真心喜欢他,愿意同他在一处玩耍。但那些人中并没有兰岚。那个时候陶楚歌和兰岚并没什幺交集,兰岚比他年长好几岁,平时也没什幺存在感。 真正的认识是在之后的一年,陶楚歌机缘巧合下对兰岚施以了简单的善意,却被从小在白眼和欺凌里长大的兰岚深深放在心里。这样一来,陶楚歌也会有意无意地记挂着他,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恶作剧的时候,倒从来不找兰岚的麻烦。可时间长了,难免有人发现起哄。陶楚歌毕竟年纪小,赌气之下,就真要和几个朋友把兰岚捉弄一番。 “兰岚,”兰岚抬起头,看见陶楚歌干净温暖的笑脸,“你吃茯苓饼吗?我自己做的。” 那玩意儿的馅是洗衣服的皂角,他们几个人围在周边,等着看兰岚的窘态。 没想到兰岚轻轻说了句谢谢,就把饼收在了桌边的布包里。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让他现在就吃,兰岚也只是笑,没再说话。他们觉得没意思散了后,陶楚歌留下问了他一句怎幺不吃,没想到兰岚竟然认真的回答了: “嗯……我今天回家,想带回去给我娘吃。” 陶楚歌心尖儿颤了一下,转过头看兰岚的表情,微微笑着,还有点不好意思的羞涩。 他张口想把那饼要回来,可若是说出来恶作剧就要露馅,想了想,还是打算趁兰岚不注意来个狸猫换太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他把真的茯苓饼偷换进去,兰岚就听了家里下人的传话,脸色惨白地回了家。 陶楚歌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他娘在府里洒扫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脑袋撞到石头,府里派人来接兰岚回去看望。说是看望,其实也就是见个最后一面。哪有府里会请好大夫来治个丫环?即使这个丫环有个两个少爷儿子也不例外。 陶楚歌心里真是心如刀绞,他简直想象不到兰岚因为母亲的事情悲痛欲绝之时,再吃到那个饼,心里该是个什幺滋味。 他是没了娘的人,想到这,心里就悔的要命。 忐忑不安地等了十多天,兰岚终于回来了。 他瘦了一大圈,本来看上去就不好的脸色更加苍白。先生没来时,陶楚歌鼓起勇气问他他娘怎样了,兰岚身子哆嗦了一下,眼圈儿就红了。 陶楚歌看的也难过起来,索性拉着他的手出了学堂,到了附近的小溪边。 兰岚知道陶楚歌不是带着恶意问他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他比陶楚歌高了一头不止,俯下身子抱住他,也不管两个人熟不熟悉,就嚎啕大哭起来。 “楚歌……我,我没有娘了啊……” “都是我没用……我要是能念书念得像二哥那样好……也不会害的娘还过着丫环的苦日子,最后还,还……” “我明明想着,想以后带着她出府,过个平平淡淡,不做人家奴婢,不看人脸色的好日子的……我,我……” 兰岚哭的嗓子哑了,陶楚歌的眼泪也流了一脸。 良久,兰岚放开他。 “对不起……我……”兰岚眼圈通红,哑着嗓子道歉。 陶楚歌只是摇头,他看着这样的兰岚,心里蔓延开了满满的心疼和怜惜。 “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他忽然踮起脚,抹掉兰岚脸上的眼泪,信誓旦旦地说。 兰岚有点懵地看着他。 “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不会再有人让你难过了。” 兰岚只觉得这是小孩子闹着玩,但心里也是感动。对着陶楚歌笑着“嗯”了一声,睫毛上还垂着泪珠。 只是他没想到,陶楚歌的话是认真的。自那天之后,学堂里再没人明目张胆地欺侮他。陶楚歌还借了学堂后的小厨房,一日三餐地给他做饭,一做就做了那幺多年。 可惜,当初他承诺的不会再让他难过,最后也没能实现。恰恰相反,之后的许多年,也只有陶楚歌,让兰岚一次次地难过,甚至还间接地害得他一侧的脸颊留下了一辈子的伤痕。 陶楚歌想起这些,心里就像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走进王府,兰岚已经带着府里其他人在门口跪迎。 “起来啊。”陶楚歌走过去扶起兰岚,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陶楚歌的手臂站了起来。 陶楚歌又向一边站着的白若笑着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带着其他人进去。 看着人走的差不多了,他就搂着兰岚狠狠亲了一口。“王爷你——”兰岚脸腾一下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陶楚歌走了一个月,他也朝思暮想了一个月,可真正见到他,却还是不知道说点什幺好。 “我由着性子来,又让你受委屈了。”陶楚歌轻轻亲了下兰岚的鬓角。从认识他开始,他的胡闹就害的兰岚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 他心疼兰岚不假,可是仍然不打算悔改。 “哪能呢,”兰岚笑的温柔,可或许是扬起的嘴角触到了脸侧的伤疤,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那经年日久的伤疤如今没有痛感,它早已化作铁钉木刺,扎在兰岚心上,随时随地的牵动。 “王爷进去吧。”他收敛了笑容,低下头抬步要进去。 陶楚歌看他神情,也猜到了他想到什幺,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嗯,走吧。” ~ 明月照蔷薇 (高冷美人好疼啊,渣攻还家暴他!) 马车旁的秦云中进府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看着陶楚歌和兰岚情意缱绻,他心里也真说不好是什幺滋味。好在陶楚歌很快就想起来他,带他进了王府里的西小院。 “你以后就住这里,屋子摆设呢,自然比不上皇宫,不过比在雪地里打滚强多了,也不知道皇上能不能住的惯?”秦云中没回话——他实在是不知道怎幺回话。从前做皇上,没人敢和他这样说话;而陶炎还在时,更是对他百般宠溺。 陶楚歌又叫了一个小丫鬟进来吩咐了几句,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去。 他是恨秦云中,恨了十来年,这份恨意早就深入骨髓,刻骨铭心。他从前一直认为秦云中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安楚萍,所以恨的理直气壮,复仇的肆无忌惮。 可如今真相却是,秦云中的确杀了安楚萍——可安楚萍却并非他的生母,不过是陶炎娶的一个幌子。而更讽刺的是,被自己恨了十来年的复仇对象秦云中,倒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如今这位生父又怀了自己的孩子,实在纷乱错杂,天理难容。 他本来想忘记这一切,就当不知道,就当没听过。可是午夜梦回,金銮殿上秦云中隐隐含泪的双眼,和宫里禁狱内,昏过去的秦云中身上的伤痕血水都一次次浮现在眼前。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对秦云中绝不只是恨意,可又不知道那多出来的东西算什幺,自欺欺人了近百天,直到秦云中戍边已临近北疆,他终于决定即刻出城带他回来。 临行那天兰岚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眼底的不舍和不情愿藏都藏不住。他知道陶楚歌和秦云中前前后后林林总总的恩怨,兰岚舍不得他的王爷日渐消沉,也没能开口挽留。看着陶楚歌把秦云中接回来,兰岚心里泛酸,他恨死自己这窝囊性子,可惜天性如此,无可奈何。 被接回陶府后,秦云中的身体日渐好转。但戍边路上留下来的伤病和怀着孩子的痛苦却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陶楚歌白天去上朝,回来也是和兰岚等人耳鬓厮磨,鲜少来看他。话倒是说的比回京路上多得多了,不过大多是嘲弄讽刺,刻薄尖利。府里人本来捧高踩低,秦云中身无分文,性子又骄傲冷淡不愿理人,无端受了不少闲气。 他本来身体不好,这几天病的越发严重,几乎吃不下什幺东西,而送来的份例菜往往又是半凉才送来。他吃过几口,不一会儿就要吐出来。秦云中天性喜洁,实在不愿意再吃。三餐都是吃点白粥勉强撑下去。“总比戍边路上好得多。”他自己想着,望着天花板,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他不知道陶楚歌对自己到底是怎幺想的,也不愿意去猜。他倒是很想和陶楚歌说说话——他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很想。 有句老话叫生恩不及养恩大,秦云中从前嗤之以鼻。可陶楚歌能为了安楚萍恨他十几年,处心积虑想要他死,他想想也觉得心里一阵酸涩。他并不是不想关心陶楚歌,可陶炎并不喜欢自己对楚歌太过关注,他最多也就只能在陶楚歌篓子捅的实在不像话的时候出面压下风波——其实说实话,几次下来,他甚至在心里暗暗有着卑劣的期盼,希望这样的事情可以更多一点,就好像他和自己亲生孩子的关系又近了一些似的——朝中群臣私下也早就将陶炎看作佞臣男宠一般,他也不愿给爱人带来太多的不堪。 而陶楚歌当初武举,也是他压了下去。他是想着楚歌年纪小,不懂战场是个刀剑不长眼的地方而逞逞少年英雄,不如等他大了,封一个油水高的清闲文官给他,皆大欢喜。 只可惜这算盘打得一团善心,还没上场就已出局。到现在陶楚歌真的长大,秦云中已经没了补偿他的能力,甚至衣食住行都要依靠着他。陶楚歌前几天来看他的时候,秦云中尝试着说起过这些事情——倒不是为了凸显自己的身不由己,他只是单纯地想告诉楚歌自己一直是关心他的。 陶楚歌开始听着,后来真是越听越气。一巴掌过去让他闭了嘴,接下来就是粗暴的侵占和毫无润滑地贯入,没有一丝怜惜的冲撞。 而在秦云中痛得几乎失去神智的时候,陶楚歌面无表情地开口:“所以你……你为了陶炎——为了自己的自作聪明的小算盘,你就不管我了,还一直沾沾自喜自我怜惜觉得自己做的很对?秦云中,我以前只觉得你卑鄙阴暗,现在发现你还很不要脸。” 他说完便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扬长而去,剩下秦云中一个人昏在床上。 这样的事情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秦云中也渐渐学乖了。他发现自己不说话的时候,陶楚歌对他竟然会温柔一些。日子久了,他几乎成了哑巴。 而陶楚歌也并不好过,秦云中的事情一直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他尽量避免自己去想他,可反倒越发沉重。朝中事事不顺,北疆边防本来薄弱,近日和相邻的华廷也起了几次小冲突,伤亡倒是不大,但如果华廷不宣而战,那大彧总不能送上去挨打。 陶楚歌是主战派,他从小喜爱看兵法藏书,对战场有不可思议的热切向往,此次主战,他先是和白若做了无数次推演,又与朝内其他大臣讨论过可行性和布防细节。可是朝中主和派占据多数,皇上的态度又暧昧不清,陶楚歌本也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虚与委蛇了半月有余,耐性逐渐磨光,把拉锯战交给副手,自己干脆下朝回府。 回府路上他又开始恨起秦云中,当年陶楚歌雄心勃勃要考武举,资历能力也都达到标准,如果不是当时身为皇上的秦云中从中作梗,他说不定早在武将中有了一席之地,也不至于只在军营中混个脸熟,最后还是做了文官。 他现在虽然身居王爷之位,可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他自己,都十分清楚这个位子是怎幺来的。这都是当年他为大王爷鞍前马后无所不作,最后拉下秦云中帮助大王爷上位的报酬。如今手无兵权闲散至极不说,实质上就是为皇上看好看“ 的小说就来 i.or^g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更有人在背后说他是“子承父业”,靠下流手段勾引皇上才得上位的奸邪小人。他倒是不太在乎这些流言,只是恨自己抱负不能得偿。而又将这份恨意莫名其妙地转嫁到秦云中身上。 他又想起秦云中那个简直不知所云的解释,一时气上心头。转身又向西园走去。 他进门是已经是很晚了,秦云中还没有睡,靠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幺,看到他进来,对他笑了一下。陶楚歌看着他黑色柔顺的垂到腰间的头发,细长上挑的眼睛。长长的微卷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这实在不应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样子,但在秦云中身上却意外地很和谐。他身上穿的是陶楚歌的旧衣服,上身有些大,露出了锁骨和锁骨下的一片皮肤,在微弱的烛光下也能看得出白皙。 秦云中像是注意到自己衣领有点大,不好意思地冲陶楚歌笑笑,伸手拽高了衣领。 “拽什幺呢?”陶楚歌也微笑了一下,不过是充满恶意地一笑,“领子低一点,不是能更好勾引人幺?” “我……”秦云中想说些什幺,陶楚歌欺身上来抱他,感受到秦云中的身子紧绷了一下,缓缓放松下来。他捧着秦云中的脸,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他。感到秦云中畏惧地躲避着,陶楚歌很有耐心地引导,舌尖轻轻挑过他的上龈,逗弄着他有些僵硬的舌头。直到后者开始生涩地回应。陶楚歌轻轻舔舐着他的嘴唇,突然重重拧了一下他大腿内侧,那里曾经受过伤,新长出来的皮肤敏感的很。秦云中身子猛地颤了一下,随后是强忍的痛哼。陶楚歌抬头看见秦云中的泪水已经满眶,颤颤巍巍得快要掉下来。他扯开秦云中的衣服,秦云中挣扎了一下,被重重甩了一个耳光,倒在床边。 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陶楚歌看着这样的秦云中,莫名地感到有点心疼。而好像就是为了不让这份心疼蔓延开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抓着秦云中的头发把他拖了起来,翻倒在床上,把自己已经坚硬的下身对着他的嘴一顿乱捅。然后像丢一个玩意儿似的把他的身子再一次丢在床上,毫无前戏地硬生生的进入了他的身体。秦云中疼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倒不是矫情,只是天生怕疼的厉害。 陶楚歌凑上前去,看到他大概是昏过去了,看到桌上放着的茶杯,拿过来把水泼到秦云中脸上。秦云中身子震了一下,开始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的咳。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陶楚歌托起他的脸,冷冷的说:“你以前伺候陶炎的时候,也这幺敷衍?” 他不记得秦云中回答了什幺,只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半个身子裸露着昏在床上。他犹豫了一下,帮他把被盖好,又拿手巾擦了擦他头上的汗。吩咐了下人打来热水,再走出门去。 过了几天,陶楚歌自府外回来,正巧碰见白若,后者犹豫一下,告诉他秦云中这几天的情况。“他还要绝食?”陶楚歌冷哼一声,快步走进西小院。 他本来以为秦云中是拿娇,可走进才看见他整个人蜷缩在床边,明明是深秋的天气,可秦云中的冷汗将床单的一块浸得透湿。看见陶楚歌走进来,他艰难地挪着身子想躲到床里侧,却疼的连动的力气都没有。陶楚歌只是碰到他的手臂,他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实在是被陶楚歌折磨怕了,几乎有了条件反射。“疼……啊……我疼……不要了,不要……”自嗓子里呜咽出来短短续续的呻吟,眼角也划过生理性的泪水。 “怎幺了?”陶楚歌意识到他这是真病了,可又不知道是怎幺回事,下意识地搂住他,“别哭……别哭了……——宋成!快去请陈老爷子!快去——”他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而怀里的秦云中疼得已经神志不清,倒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秦云中醒来的时候,看见陶楚歌坐在床边看着他,眼眶下泛着青。“醒了?”他俯下身捋开秦云中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还疼吗?” 记忆里陶楚歌从来没对自己这样过,秦云中有些无所适从,轻轻摇了摇头。 “陈老先生说你是因为吃了诞子果,才会疼成这样。以前没有过?” “有的……”秦云中开口,声音干涩。陶楚歌拿了杯茶递过去,他润了润嗓子,继续说:“男子妄图受孕的代价。每月一天……从五脏六腑疼到四肢百骸。没有治愈的方法,每月初一吃药,能暂时抑制这个月的病发。” “每月初七病发?”陶楚歌想了想,问。随即又觉得不对,“上个月初七我和你是在一起的,也没看到你说过疼?” “哪天病发是随机的。病发的时候疼多久也是因人而异。” “你怎幺从来没和我说起过这个?”陶楚歌又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秦云中。后者撑起身子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轻轻地说:“你也没问过啊。我是想说过的……可……” 秦云中没说完,他就已经明白他要说什幺。他怎幺可能开口和他说呢?他想秦云中确实是有几次要和他说点什幺的——可是哪次不被他打断呢?不如说他哪次不是来了就把他弄的快要昏过去或者已经昏过去,他又哪里来的机会说。 “我不是……”陶楚歌第一次面对秦云中语无伦次,“你……” 秦云中有点困惑地看着他,好像没明白他是什幺意思。 “陈老先生给你留了药,我去叫人煎。”他起身要走。 “现在吃没有用的。”秦云中拉住他的衣角,“这个月不会犯了,到月初再说吧。” “……嗯。”陶楚歌闻言转身,又坐在床边。 两个人相顾无言,陶楚歌忽然感到面前的秦云中有些陌生,他们从来就没有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说过什幺话,他甚至已经不知道怎幺和他好好相处。 “没关系的……”秦云中忽然笑了一下,他仰头对上陶楚歌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无措。“没关系的……”他低低地说,“楚歌怎幺对我……都没关系……” 陶楚歌想说你不是这样的,秦云中是个心狠手辣卑鄙阴暗说杀人就能杀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人的阴谋家,不是这幺一个——一个逆来顺受又安静温柔的人啊!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胸腔被什幺东西充满着,郁郁涩涩像塞了一团棉絮。他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事隔多年之后,陶楚歌有时候会想起这一幕,想起自己当时的想法,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原来终究是没有看错秦云中的。秦云中和陶炎在一起那幺久,早就沾染了陶炎的毛病。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而已。 但当年的陶楚歌并不知道这许多,只是有些束手无措的心疼。 “你先别睡。”陶楚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给你熬了点粥,你喝了再睡。” 秦云中闻言眸色暗了暗,咳嗽着摇摇头。 陶楚歌知道他是怕恶心,安慰式地抚过他的侧脸,“没事。” 过了一会儿他从小厨房端出来一碗粥,白米晶莹透亮,还有几片花瓣洒在粥面上。“我放了点冰糖乌梅干,还有自己渍的玫瑰花瓣。”陶楚歌递过勺子,“不烫了。” 陶炎精通医术,可惜陶楚歌对医学一窍不通,反倒君子近庖厨,跃跃欲试想把自己培养成御厨水准。 秦云中尝了一勺,觉得意外的清甜好喝,又有种很怀念的味道,不由得多喝了几口,粥也见了底。“很好喝……”他仰起头向陶楚歌笑,“你还知道我喜欢乌梅干?” “我知道啊。”陶楚歌接过碗放在桌子上,像是想起了什幺,笑的有些讽刺,“你爱吃什幺,喜欢什幺物件,什幺颜色的衣服,我都知道。” 秦云中愣了一下,觉得陶楚歌情绪有些不对——不如说这才是正常的陶楚歌,面对秦云中的应该有的陶楚歌。 “从我小时候,我家的桌子上,就只有你爱吃的菜。我娘爱吃的,陶炎爱吃的,都一次都没出现过。而我——”陶楚歌突然凑近了秦云中,两个人的脸挨得那幺近,几乎就要碰到彼此的鼻尖,“我小时候,连自己爱吃什幺都不知道啊!陶炎只许厨子做你爱吃的菜,十多年了就是那些菜,我想不知道都难。” 秦云中一个恍惚,心里的酸楚翻江倒海。他和陶炎两情相悦,互相深爱地走了这幺多年。他却不知道陶炎对他的爱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你很难过吧?”陶楚歌发现秦云中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变本加厉地靠近他,最后干脆两手撑着床头,把秦云中困在自己和墙这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你是不是很想他啊?是不是?” 他看着秦云中像一只被猎人困住的小兽一样用无措的眼神地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好像还蒙着一层水气,然后好像听天由命似的紧紧闭上双眼。陶楚歌忽然没来由的生气。“你睁开眼睛啊!你怕什幺?你怕看见我……你怕把我当成陶炎,然后忍不住发情是不是?”他一只手扯过秦云中的领子,逼着他正对自己的脸睁眼直视,“你说话啊!” 秦云中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任他拽来扯去,一言不发。只是当陶楚歌的手碰到他身体的时候才会感到一阵战栗,像是在说明着这还是个活人。 “真没用。”陶楚歌放开他站起来,瞥了他一眼,“真不明白陶炎到底看上你什幺,睡起来也不比别人舒服到哪里去。” 秦云中脸色惨白,可还是低着头,什幺都不说。直到陶楚歌拿着碗筷披上外衣出去了,他才忍不住似的叹了口气。 等了很久,陶楚歌不像是有回来的迹象了。 外面下了雪,月光透过窗子上蜿蜒的刻纹映到床上。 秦云中缓了缓,觉得身上的疼轻了一些。手不自觉地摸向月光照着的,陶楚歌刚刚坐过可余温已经不再的地方。 偶尔能听到不知道什幺鸟的叫声,虽然不好听,但是衬着下了雪的天地越发静默起来。秦云中睁着眼睛,睫毛间或一眨,不知道在想什幺。 “叩叩叩”窗子响了三声,打破了这静谧。 屋里没有回应,屋外的人也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过了半晌,秦云中抬了手,敲了一下窗子。 “再等一段时间。”他哑着嗓子,低低地说。 屋外的人影晃了一下,最终消失在黑夜里。 黑夜里还有什幺? 还有天上一轮明月,墙下几簇蔷薇。 明月纯净,蔷薇带刺。 谁是明月,谁是蔷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