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见》 分卷阅读1 【现言】《春天见》作者:一零九六 蒋攸宁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遇见于燕以后,他想给她一个家。 [杂志社记者] VS [呼吸科医生] 我曾在孤独的道路上苦行, 遇见了你,方觉春光百里,万物可亲。 内容标签: 强强 因缘邂逅 业界精英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蒋攸宁;于燕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开水加糖 立意:你温暖我,我治愈你 第1章 谷雨 中午十二点,于燕走进岚城第一人民医院的院办办公室,里面已经站了不少记者和摄像。 不久之前,他们还分散在医务科、院长办公室,以及住院楼病区了解伤医事件的情况,眼下全部被保安请进大本营,情绪激动,免不了举起相机讨要说法。 院办主任胡先锋靠在褐色的办公桌前,面容严肃。他今年五十余岁,身材精瘦,眼神中透着股洞察世事的精明。他对着面前的众人压了压手,提高嗓门道:“是,大中午的让各位挤在这里,我很抱歉,但医院有医院的规矩,我们不接受随意的没有计划的采访,这会影响医护人员的工作,也会妨碍患者就医。” 话音刚落,有人应道:“这您可冤枉我们了,我们在住院部门口就被拦下,连医护人员的面都没见到。” “对,我们是岚城电视台的,医院凭什么阻挠我们?” “我们是岚城晚报的,院长避而不见,需要您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 胡先锋的声音顿时被掩盖住了。他不无焦躁地皱眉:“我再重申一遍,院方只是维持秩序,没有阻挠各位的采访,至于院长不露面,是因为出差在外还未赶回……最迟明天上午,院方会出通稿对此事进行说明,届时还望各位配……” “我们当然配合,但我们也要见当事人。”对面的记者打断了他。 胡先锋深吸一口气,还要开口,却见年轻的秘书从门口快步走进。 于燕站在门边,不防被他撞了下手臂,远远看他低头在领导耳边说了什么。很快,那位主任的脸庞像四月的乌云般灰败下来。 他的反应预示了某种糟糕的后果,半晌,他扶着桌沿,声量变低:“殴打医生的患者家属……因抢救无效去世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陌生的沉寂。 。 一个昨天还生龙活虎,能用拳头打伤中年医生的男人,二十四小时后就离开了人世。于燕看着墙上的矩形宣传牌,无奈地想,死亡是神秘的,尽管医院被认为是离生门最近的地方,但还不具备打破这种神秘的能力。 主任秘书将最后两位记者请出办公室,看见走廊上还站着一个人:“请问你是……?” “我是风相杂志的记者。”于燕打消他的顾虑,“我们之前联系过,今天来做戴焕中医生的专访。” “哦。”他记起来,“真不巧。” 秘书回头看了眼,主任皱着眉在打电话,他敲了敲门,示意有人找,又交代于燕:“主任知道专访的事,你先进去吧,我十五分钟后回来。” “好的。” 胡先锋挂断电话,疑惑地看向于燕,她走过去递上名片,自报家门,他的脸色才缓了缓:“那先请坐吧。” 他起身倒水:“你要是约早几天就好了。戴医生的伤势不轻,重度脑震荡加手脸多处创伤,科室里打了报告,医院也同意他在家休息半个月。” 于燕接过水,说了声谢谢:“戴医生有向对方索赔吗?” “目前没有,不过出了这档子事……”主任懊恼,“哎,也不知道是谁倒霉。发生冲突时,那人心肌梗塞当场倒地,急救后送到ICU,一直到今天早上还有希望,结果……你也听到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电话铃又响起,胡先锋忙去接,于燕则没有出声。她记起两个小时前从记者同行那里打听到的信息,打伤戴焕中医生的男子姓李,遥省人,带女儿来医院求诊,先是等床位等了三天,后在病房住了半个月,检查做了一大堆,却连什么病也没查出来。昨天戴医生带人查房,了解完情况就要走,这位父亲接连询问却得不到确定的答案,身心俱疲勾出急火攻心,动武发泄的念头只在一瞬间。 被保安请到院办的路上,那位同行跟她感叹:“一个病房几张床,不算其他陪护 分卷阅读2 的家属,查房的医生总有四五个吧,这么多人竟然拉不住一个失控的父亲,可见他是积了多少怨念。” 现如今,怨念随着生命迹象的消失凝固成一片绝望的空白。于燕不禁想:那位久治不愈的女儿,看见了父亲的动怒和发病,那眼下是否知道父亲离世的消息? “于记者。”主任询问,“你看,你从上海过来也不容易,今天采访戴医生是不可能了,我们是再约时间,还是——” “我可以等。”于燕说,“我想先了解一下伤医事件的原委。那位患者有其他家属吗?她妈妈在哪,我能不能见见她?” “没这个必要。”主任的语气冷了几分, “我刚才说了,明天医院会对此事做出说明,包括家属的意外去世。但这些跟你的采访内容无关。你放心,我们会联系戴医生,如果他恢复得好,同意在家里接受专访,我们会及时通知你。” 于燕察觉他的抵触,也知他接下来将焦头烂额,没时间理她:“那好吧,麻烦了。” “应该的。”胡先锋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是部分文献资料和荣誉证明的复印件。这月月初,由医学科学院院士牵头完成的“中国成人肺部研究”的第二项重要成果在国际权威医学杂志发表,岚城人民医院呼吸内科作为主要研究单位之一,共同参与了此项研究,戴焕中教授则荣列共同第一作者。喜事在前,众多媒体联系院方要做专题报道,而在考虑了发行量、影响力等因素后,风相杂志是唯一一家获得专访权限的月刊。 胡先锋把文件袋递给于燕:“这些资料能帮你更好地了解戴医生,他很了不起。” “是,多谢。”于燕接过,又听他说,“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采访前我需要看下你的采访提纲,关于这次意外,烦请不要多提。” “为什么?” “和戴医生的成就相比,这次被打完全算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污点。” 于燕不喜欢污点这个词:“是戴医生的意思吗?” “是院方的意思。”主任用一种劝说的语气道,“我们请你过来,是相信你的专业能力。戴医生是科室的带头人,他的团队代表医院呼吸科疾病治疗的最高实力,我们需要替他把关。” 主任的眼神十分诚恳,即使于燕知道那诚恳里有几分故意,也没有戳破:“好的,我想我明白了,不过,如果戴医生遭受的是无妄之灾,那么,一个好医生值得人们为他的无辜进行辩护。” “是这样,不过……” 于燕打断他,礼貌颔首:“请放心,我的采访一定会基于客观事实和受访者的主观意愿。” 胡先锋盯了她一会儿,仿佛是在验证她是不是在耍心眼,于燕没有躲,这让他比较放松地喝了口茶:“那行,中午一起吃饭吧,我让秘书去食堂点几个菜。” “不用了,您忙您的。”于燕把文件袋放进随身的双肩包,被主任送出门外。 。 行政楼的电梯慢得让人丧失耐心,方成彬的电话打进时,于燕已经从消防楼梯走到了五楼。 “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于燕情绪不高,把今天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她在胡先锋面前需要扮演通情达理的专业记者,对自己人可以直抒想法,“他对当地媒体的态度,以及拒绝我的调查,我有理由怀疑戴医生在诊疗过程中存在过失,而院方选择包庇。” “你的怀疑很不值钱。”方成彬没好气,“院办的做法很正常。医患矛盾的发生总有缘由,人们对原由的猜测会影响对当事人的客观判断。” “所以,难道不是将原由公之于众更靠谱?” “那也得看时机。院方要求我们做正面报道,目的就是宣传。在这个当口出了人命官司,无论对错都会把涉事医生推上风口浪尖,你也知道,舆论往往会偏向弱势的一方。” 于燕没有说话。医生和患者不存在利益对立,但的确有强弱之分,她不了解真相,和他继续探讨也没有意义,只说:“我要在岚城多待几天。” “具体点。” “半个月。” “呵。”方成彬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我能不能扣你半个月工资?” “……” “最多三天,等不到把排在后面的专访提前。”他戳破她的心思,“不该管的不要管,领多少钱做多少事,听见没?” “听 分卷阅读3 见了。”于燕撂断电话,进入这行十余年,她的钱的确是干好本分攒起来的。可是本分的界限在哪里呢?一篇文章要有明确立意,准备的材料就有主次之分,文章如此,人当如何? 阳光透过厚重的磨砂玻璃,照出一层朦胧浅淡的光晕。不过四月,她只是穿了件衬衫加条纹西装,竟也有了些汗意。她解开最上面的扣子,掏出手机想给助理童珊发条信息,想到她正在休年假,便不去打扰。 她站在楼梯平台上,随意地翻开朋友圈,同事吴桐抵达云南拍风物志版面的风景照,刘仁美则去了北京培训。编辑杨雨生了二胎在家休养,乐于分享婴儿成长的点滴。于燕想,朋友圈真是个好东西,真真假假不论,它映照出每个人发送时的状态和情绪,神奇的是,情绪是可以传递的。 她翻了一圈,手机显示电量不足,便打开包去拿充电宝。包里装着刚才胡先锋给她的文件袋,最小的夹层里则留着半包烟。 她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正要放回,助理童珊的电话适时打进。 她把烟夹在指间,接通。 “燕姐,你吃饭了吗?” “吃了,”她意外,小丫头旅游还记着她,“在哪儿玩呢?” “江西,油菜花海特美。你看见我发的照片了吧。” “嗯。” “看见了都不点赞。”童珊笑着,“你又出外勤了吧,对不起啊,天高皇帝远,我帮不到你。” “怎么,没了你我还不行了?” “当然行。对了,季度评比的资料我出发前就整理好了,忘了发给你。”她像是和旁边人说了句什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于燕想说不用急,略微转身,看见从下面走上来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 他一步跨两级,很快来到她站的平台,忽然顿住,低头看了她一眼。于燕顺着他的视线,意识到他在看什么,心虚地把指间的烟一折,塞进口袋。 男人双手插兜,继续往上,过了会儿,头顶传来开防火门的牵扯声。 于燕往后转,看见高处的安全出口指示灯,以及正上方禁止吸烟的标牌。 “燕姐,燕姐?” “嗯。”她回神,把手从兜里拿出来。 “是不是打扰你了,你有正事?” “没,碰见一个帅哥。” “哇哦。”童珊笑,“难得听你夸人。我U盘在酒店,回去再发。” “行。”于燕等她挂了,收好东西下楼,半路又记起什么,重新翻开朋友圈,在油菜花海的照片下点了个赞。 晴朗的天气仿佛能减缓人的悲伤。 她得先去外面吃点东西,然后去呼吸科的病房,找到那位失去父亲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每晚更新,不更会请假。 因未签约,首次发表及捉虫修改均有一个小时以上的审核延迟,为避免熬夜,可次日再看,感谢支持。 第2章 泪水 蒋攸宁在办公椅上坐了不到五分钟,屁股上跟有针扎一样。他动一下,胡先锋的话就断一下,次数多了,后者扔了笔:“说不得你了是吧。” “不是,说得。”蒋攸宁坐好,俨然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对面这位既是领导,又是他父亲的同门师弟,按辈分是叔叔,哪能容他摆脸色。胡先锋知他不痛快,老师在家躺着,李国生却人没了,“你也别嫌我啰嗦,我是替你着急,急诊科的和ICU的材料我还没拿到,目前只能定性为意外,等医务科介入走完流程,确定结果,就要通知家属处理后事。我找你是跟你强调,你是他女儿的主治,该劝的该管的,别人可以不上心,但你责无旁贷。” 蒋攸宁点了点头:“嗯。” “李国生家里还有人吗?在岚城有没有亲戚朋友?” “我不清楚。” “他老婆怎么样,会不会闹?” “不知道。” “……”胡先锋觉得这人最近一定是惹了很多路神仙,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倒大霉,“上个月嚷嚷着要跟你打官司的,私下解决了没有?” “没来找。” “没来找不代表不找,你做好准备,后头的麻烦还多着。” “主任。” “你叫我什么?” 分卷阅读4 “胡叔。”蒋攸宁坐直,“这些事先别告诉我爸。” “这会儿慌了。”胡先锋哼了声,“他离开医院都几十年了,我告诉他有什么用。” 秘书敲门送进午餐,胡先锋接过,一点钟他还要参加临时会议,只能在办公室将就。他边打开盖子边说:“叫你过来的第二个原因,是想听听真话,戴教授当了半辈子神医,没道理应付不好家属。你那天也在现场,他到底有哪里做的,或是说的不妥,有没有戳到家属的痛处?” “没有。” “攸宁。” “真的没有。”蒋攸宁笃定,看向他的眼神也直白坦荡。 胡先锋释然:“那我就放心了。” 他继续吃饭,蒋攸宁则回想起昨天的一幕幕,颇觉郁闷。当时他们查完房出来,李国生和平常一样问了几句便沉默,然而他们刚要离开,他就从背后冲上来对准老师就是一拳,不等人站稳,他就又揪着老师的衣领往墙上撞——他只恨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冷静下来却更疑惑:为什么李国生的目标是老师而不是他? 蒋攸宁痛苦地皱了下眉,胡先锋见状,心里也五味杂陈:“行了,人死如灯灭,结果如此,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沉默了会儿,转移话题:“你们科室会议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蒋攸宁掌心微震,有新消息进来。点开,是陶钟给他发了张图片:病房走廊上,一位中年女人跪坐在墙边,头发散乱,像在仰头痛哭。 “师兄。” 蒋攸宁打字:“扶人起来。” “扶不起,近不了身。” “?” “她手上有水果刀,差点把护士划了。” 蒋攸宁眉头皱得更深,起身要走,胡先锋警觉:“去哪儿?” “病房。” “……是不是开始闹了?” 蒋攸宁没答。 “叫上保安,应付不了就报警。”他加重语气,“不要冲动,明天带上科室处理意见来找我。” “知道了。”蒋攸宁三步并作两步,从外面带上了门。 。 于燕在医院附近吃完饭,去小店里买了个果篮。一个人行动有一个人行动的好处,不显眼,伪装方便,外加住院楼入口的保安换了班,打量的眼神也不像上午那样警惕,于燕想,她越大方自然,越不会惹人怀疑。于是,她姿态放松地跟着探病的家属,成功地溜了进去。 根据电梯厅的楼层指示牌,于燕找到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病区在七八两层。她不知道那位女孩住在哪儿,就先按了个七。 谁知一出电梯便听见悲戚的哀叹:“国生!——” “国生!——” 女人的喊声带着浓重的口音,于燕循声望去,心头一跳。只见女人颓然而绝望地靠着墙,双手握刀,她的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医生,女护士则在他右后方。旁边的两个保安神情凝重,对讲机里传出滋滋的电流声,他们谁也没开口。 女人脸上满是泪痕,身体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那男医生试图靠近,她便剧烈挥动手臂,护士想要安慰却被她粗暴打断:“闭嘴!走!你们都走,你们害了我的女儿,还要害国生……” “大姐。”陶钟放软语气,努力让她平静下来,“你看看我,我会害你吗?” 女人只顾摇头。 “那你不相信我,晓玲呢?她还躺在病房里,我陪你去看她。” “晓玲……晓玲也快死了……” “怎么会,蒋医生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在找那个让晓玲生病的病菌,找到了她就不会死。” “可是国生死了……”她继续痛哭,陶钟挫败地挠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蒋攸宁一脸严肃地出了电梯。 女人也看见了他,身形一僵,只张了张嘴。 蒋攸宁做了个深呼吸,慢慢靠近:“大姐。” 女人翕动着嘴唇:“蒋、蒋医生。” “嗯。” “他们说国生死了。”她还在重复,好像只记得这句话。 蒋攸宁沉默着,努力和她对视。她的眼神让他瞬间想起她和李国生 分卷阅读5 求诊时的样子,那时他们的眼里有生的光彩,哪怕小心翼翼地说着我们钱不多,也还是热切地乞求他收治重病的女儿。他收治了,但现如今,一个要被拉入医院的太平间,一个在遭受失去至亲的折磨,他看着她,她眼里溢满了悲怆。 “先起来。”他往前走了两步。 女人没反应。 “我们去办公室。” “……” 蒋攸宁朝她伸出手,小心靠近,女人的视线也追随着他,然而,保安的对讲机里突然传出人声,她瞬间惊醒,打量周围,有认识的,不认识的,顿时面露恐慌,疯狂大叫。蒋攸宁上前阻止,她却毫无征兆地挺直了腰,快速而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刀。 “师兄!” 蒋攸宁心头狂跳,堪堪躲过,被陶钟一把拉起,几乎同时,众人看见一个果篮从旁边飞来,砸中女人的手臂,女人哀嚎一声,刀具掉落,蒋攸宁眼疾手快地控制住她的双手,身后的人也涌上前帮忙。混乱中,女人哭声凄厉,于燕瞧见那刀被踢来踢去,弯了腰去捡,后背却不知被谁捶了下。她直起身,又有一个手肘迎面而来。重击之后,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直觉有一道热流汩汩而下。 躲到一旁的护士忙迎上来:“呀,大姐,你流血了。” 于燕愣了两下才意识到这声大姐是在叫自己:“……啊?” 他把她拉到一旁:“你等着啊。” 于燕见她跑开,一低头,鲜血滴落在地。她暗叫倒霉,又见那把刀就在眼前,便伸脚移到自己这边用力踩住。 很快地,保安控制住女人,对陶钟示意:“我们先带她下楼。” “好。”陶钟捡起地上的笔,重新别到白大褂上。 不远处,看了全程的家属们很快散开,女人像是在挣扎中耗尽了所有力气,直直而空洞地看着他们,蒋攸宁没有动,直至电梯门缓缓关上,才低头转身。 护士从里间小跑出来:“大姐。” “这儿。”于燕仰着头,冲她招手,“别急,大姐兜里有纸。” 陶钟走近,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那什么,刚才多谢你啊。” “不客气。” 蒋攸宁看了眼尽头的果篮,塑料膜破了,漏出两个摔伤了的苹果。他蹲下.身:“松一松。” 于燕照做,他便从她脚下抽出那把刀。他站起来查看于燕的伤势,于燕却眼含热泪,只看见一片模糊。蒋攸宁抓了她的右手腕够到鼻翼:“不要仰头,两个手指捏紧。”又从护士手里拿过无菌棉球,给她擦了擦。 于燕用左手拭了拭眼角,神志恢复清明。那一瞬间,疼痛仿佛要了她的命。 她不由得想起方成彬给她的三天时间,要是在仅有的三天还能负工伤,他会不会给自己颁个劳模奖?还是算了吧,信他不如信穿白大褂的医生能给她的见义勇为提供免费治疗。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像自己的:“医生,我的鼻梁不会断了吧。” “没断。”蒋攸宁松开她的手,把刀递给陶钟,“你带她去办公室坐会儿,我下去看看。” 第3章 温差 于燕坐在黑色的折叠椅上,认真观察四周。 这办公室不算小,但东西很多,显得十分拥挤。中央的方桌摆着文件架,桌那头则是一排电脑和两台打印机。即使是午休时间,也有三个医生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仿佛被拴在了电脑前。 于燕转向右边的两个隔间,靠外的玻璃门虚掩,时不时传出一句“听懂了没有?”,想是医生在和家属谈话,靠里的则是休息室,房门洞开,有半面墙的置物柜,小沙发旁还摊着一张折叠床。 原来医生办公室是这样的。 她看着床上被揉成一团的薄被,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大姐,血止住了吗?”小护士跑进来问。 “止住了。”于燕感激她的好心,“麻烦你了。” “没事。” “对了小姑娘,李晓玲在哪个病房,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小护士脸色微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爸妈的朋友。” 于燕想,如果她没猜错,刚才那女人就是去世的李先生的妻子。而她也是从陌生而熟悉的遥省乡音中辨别出GuoSheng和XiaoLing的音节 分卷阅读6 。 她试探道:“我是从外地过来的。” 小护士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你知道从昨天开始,她爸妈多了多少外地的朋友吗?” “……” “但凡你们早点来,她爸妈也不会连住院费都付不起。”小护士识破她的招数,对她的印象直线下降,正要赶人,却听她问,“她妈妈是不是闹过很多次?” “没有,她平时客客气气的。” “那她爸爸呢?” “哎呀,你不要问了。”小护士蹙眉,“你再坐会儿就走吧,这里不让无关人员多待。” 她说完就出去,于燕叫她不住,桌那边的医生却转头看她,眼神仿佛在说这人怎么回事? 于燕不无汗颜,她本来存着卖惨的小心思,但显然不管用。也难怪医院要加强管理,要是其他人都像她这样钻空子,的确影响很坏。 外面的护士铃一直在响,各人有各人的工作,于燕不敢再打扰,拿出鼻子里的无菌棉球,用纸巾包好准备离开,却正好撞见那位年轻医生进来。 “哟,要走啊,感觉好点没?” “好多了。”于燕眯了眯眼看清他的脸,以及胸牌上的小像和名字,“谢谢你啊,陶医生。” “哪里,是我该谢你。”陶钟去电脑那边跟同事说了几句话,拿了两页纸又走过来,“你是来探病的吧,我刚看保洁员把你那果篮收拾了,怪可惜的,我赔钱给你。” “不用不用。” “别客气,要是不放心,我带你去做检查。” 于燕清楚记得那一抹直逼眼前的黑,知道自己挂彩跟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好心医生无关:“千万别,检查没必要,再说也不是你撞的我。” 陶钟掏出手机,却被她连连拒绝,护士长推门进来问:“陶小钟,蒋医生什么时候回来?李晓玲情况稳定了,楼上打电话催他签字。” [读][文][少][女] “行,我跟他说。” 于燕忙问:“李晓玲不在这层吗?” “本来在的,上周病情恶化进MICU了,一家人坚持到现在不容易,小姑娘够争气的。”陶钟心情瞬间变好,然而一想起刚才,那点微弱的笑意又慢慢凝固。 于燕情绪难辨:“MICU是不是不能随便进?” “当然不能。”陶钟看她,“你别是走错楼层了吧,来之前没联系过病人家属?” “……没,”于燕扯了扯嘴角,“我搞错了。” 于燕和他告别,走到电梯口时不由得转向另一边的过道,十分钟前,那里上演了一场混乱的闹剧,眼下却重新摆上了病床,护士和家属进进出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气象预报说今天最高温度十三度,天却晴朗得不像话。蒋攸宁半路脱了黑色皮衣,在保卫科等到张梅情绪平复,试图从她嘴里问出其他亲戚朋友的联系方式,但她只顾摇头,半点声音不出。 他挫败地看向墙上的时钟,知道自己不能多待,只好交代保安先看顾着。临走时,他跟张梅说:“你在这儿等我,不要闹,等晓玲转到普通病房,我带你去见她。” 张梅还是沉默,眼神却有了明显的波动。 蒋攸宁给她倒了杯水,离开后先去了检验科的细菌室,检验员王梁从显微镜前抬头:“来得正巧,有好东西给你看。” “这是在BA和SDA中室温培养七天的丝状菌落,这是室温培养下经乳酸酚棉兰染色后的显微镜图,你看这帚状枝典型吧,有明显的孢子间连体……还有这张,是37℃条件下培养的酵母样菌落……”王梁点着鼠标,语气隐隐兴奋,“这东西可狡猾得很。肺组织活检标本送来的时候,还好你提醒了一句,不然我还真往结核菌的方向找。” 蒋攸宁看着特征明显的高清图,心情也松快不少。这是他从医以来确诊的第二个马尔尼菲篮状菌感染者,这样的结果证明他一开始进行的抗真菌治疗方向是对的,即使中间经历波折,但好在—— 他想起李晓玲的第一张肺部CT,简直被真菌啃噬得不成样子,但和最近情况对比,他能肯定,难关已过。 王梁问:“现在人怎么样了?” “比之前好。小姑娘发病急,恢复倒异常快,两性霉素B静滴了一周,撑过了危险期。”蒋攸宁目露坚毅,“她 分卷阅读7 会越来越好。” “肯定会的。”王梁也露出真心的微笑。 蒋攸宁没多耽搁,回办公室换完衣服,就去和ICU医生确认了李晓玲的各项身体指标,在转科意见上签了字。 下午两点,陶钟带领进修和实习医生对所管病员进行日常查房,蒋攸宁则坐在工作位上写病历,期间不断有家属和医护找他,有个上午新入院的病人家属在他面前坐了十五分钟,一半时间在哭,一直在说她生病的老爸多么命苦。蒋攸宁劝了几句,等她自己止住,才跟她说初步的治疗方案,女人追问药物价格,听见需要自费就愣了愣,蒋攸宁意会,先给她开了住院押金的单子,其他没再多提。 过了会儿,护士通知说李晓玲已经转入,他便去了保卫科带张梅。张梅看见女儿,情绪再度崩溃,好在没有行为不再过激。 蒋攸宁找到那个通知她李国生去世的护士,吩咐她办手续的事迟点再提。这护士也知自己通知时过于冷漠直接,闹出了乱子还要同事替自己冲上前,这下有了找补机会,自是不敢不用心。 三点半,科里召集几个主治开了个短会,对近期治疗效果不好的病员病情进行重点讨论,结束后众人收到通知,说科室会议改到明天早会之后,与会者也由全体变成戴主任被打事故的相关人员,蒋攸宁看见自己的名字位列其中,揉了揉脖子往椅背上一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从西边的窗户看过去,夕阳已经淡了,光束照在对面医技楼的楼顶,让人觉得这是个平和的傍晚。 “师兄!”陶钟把可乐扔过去,蒋攸宁一愣,随即单手接住,“不怕我开瓢是吧。” “哪里哪里,我瞄准的明明是脸。”陶钟笑了下,“这么好陪我值夜班?” “再好,你也两块钱就把我打发了。”蒋攸宁仰头喝了一半,盖好盖子放到旁边。 护士长下班前总要“视察”一趟,她年资老,除了几个主任她管不得,对年轻医生还是有前辈谱的:“陶小钟,今天你值班,夜宵别吃螺蛳粉,垃圾记得倒掉。” “好嘞!”陶钟回头,冲她明朗一笑,护士长受用极了,“你这么听话,我得给你找个好对象。” “那我先谢谢您,成了请大家吃饭。” “就凭你这顿饭,我也得加把劲。”护士长笑得开心,还想说什么,见蒋攸宁还在,只好把话憋回肚子。陶钟觉得她这副表情蛮好笑,等她走了才问,“哎,师兄,我怎么觉得护士长不太喜欢你?” “正常。” “是吗?”陶钟站起伸了个懒腰,这个点,白班的医生已经回家,病人和家属在吃饭休息,办公室里难得安静。 他也移了把椅子去电脑那边打病历:“其实我今天真寒心了。” “嗯?” “刚才闹得那么厉害,小杨小刘他们就在办公室坐着,只有小护士冲过来。” 蒋攸宁明白他的意思,只说:“都忙。管好自己就行。” 陶钟收声,当了几年住院医,冲突见过不少,寒心的感觉是一点点积起来的。 昨天戴教授在楼上被打,他不在,听到别的医生讨论才知道事情严重。科室主任的人身安危尚且得不到保障,何况他们这些青年医生。 他转身,抽了文件夹往蒋攸宁手臂上一甩,蒋攸宁吸了口凉气:“……有病?” “刚才你和保安去拉人的时候我就看你表情不对,而且接东西都用左手接,怎么,昨天伤着了?” “破案呢你。” “哪有这闲心。”陶钟叹气,“我就是觉得当外科医生也挺好的,至少遇到这种事有理由不上前,毕竟人家的手金贵。” “满嘴歪理。”蒋攸宁语气淡淡,“谁的手不是手?” “都是,但还是有差别的。我决定了,等下个月考完主治,我就去报个跆拳道班。” “……” 护士推门进来说二十三床病人咳嗽剧烈,浓痰卡在喉咙吸不出,陶钟跟过去忙了会儿,洗完手又坐回来。过了会儿,出去吃晚饭的几个医生也回来了,蒋攸宁待到九点半,去查看李晓玲和几个高危病人的情况,又去其他病房转了转。白班上成晚班是常有的事,但他明天轮到一个月一次的通宵班,今天得回去睡足了。 他穿上皮衣,拍拍陶钟和另一个值班医生的肩:“有事打电话,走了。” 分卷阅读8 “嗯。” “好,放心吧。” 蒋攸宁下到负一,骑了摩托车出地面,春夜的冷风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把拉链拉到最高,骑到半路,却想起有件事忘了问。 打给陶钟:“对了,今天那谁……她鼻子没事儿吧?” “谁?哦,没事,你让我赔钱,人客气得很,压根不要。” 蒋攸宁知道自己那一下力道不轻,转头时,她像是被撞懵了,过了会儿才露出痛苦的神色,就算没伤着骨头也够她受的了。 他在这头良心不安,殊不知另一边,那个被伤到的倒霉蛋却不甚在意——她正坐在离医院不远的火锅店里,利落地点了四百块的单。 第4章 喷嚏 数周不见,陈越的头发又长长了。他脱下那顶迷彩的鸭舌帽,双手绕后重新扎了下马尾:“这么晚了吃火锅,你就不担心长胖?” “我不吃也会胖,有什么好担心的。”于燕摁下加热开关,示意服务员上菜,“我点的基本上都是肉,你要不要再加。” “不用,我减肥。” “……” 陈越是风相杂志的签约摄像师,在岚城有个规模不小的工作室:“诶,你那个小助理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她休年假。” “真没良心,上回给她拍了写真还说要请我吃饭,果然只会用甜言蜜语哄人,压根不讲情意。” “喂。”于燕警告他,“说话注意点,人家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怎么了。”陈越笑了下。即使他早已到了做父亲的年纪,但他的笑始终带着阳光男孩的天真。这种反差让他兼具成熟和幼稚的吸引力,于是有一个又一个的女人爱上了他,然而他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所以她们爱完又离开了他。 他总是把她们的离开当作对他的抛弃,于燕却觉得这只是他掩盖自己是渣男的借口:“珊珊和他男朋友快要结婚了,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也不要开这种玩笑。” “好吧。”她越正经,陈越就越觉得滑稽。那童珊大学毕业就做了她的助理,今年也二十七八了,怎么在她眼里还是个小丫头。他调侃说:“你也不用跟母鸡护崽似的,我就是随口一说,没兴趣当小三。” 于燕忿忿:“你最好是。” 陈越把她点的肉片肉卷下到红锅,下了一半被她拦住,剩下的倒进骨头汤里。 他疑惑:“什么意思,遥省人民今天不吃辣?” “不吃了,我前几天吃顿麻辣香锅,牙齿里塞进了半个花椒壳,难受半天。” “卡进牙洞了?” “估计是。我舔着像是有。” “赶紧去补。” “没钱,等它疼起来再说。” “傻了吧,疼了去补更贵。”陈越不明白她的逻辑,“身体哪个部位出问题都得尽快修理,不然为什么年纪越大保险费越贵?” 于燕知他好心,但一听到年纪两个字,不免想起白天的糗事。她把被叫大姐的事跟对面的人说了,陈越听完,细细打量她那张圆润白皙,五官端正的脸:“小护士视力不好吧。” “怎么会,人都没戴眼镜。”于燕没听出他的揶揄,“可能我这两年是老得快了些。” “我也一样。” “哦?我以为恋爱能让你永葆青春。” “怎么可能,我只能保证我的恋爱对象永远青春。” “……” 一顿火锅吃到十点多,要减肥的某人提前停了筷。他玩了会儿手机,双手抱臂地看着于燕,见她正吃得津津有味:“诶,差不多了,现在可以说要我帮你干什么了吧。” 于燕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这两天你有空吗?我要你帮我拍一组图。” “谁?” 于燕把白天在医院的所见所闻跟陈越说了一遍,他沉默了会儿:“所以,老方派你来是采访戴焕中医生,但你不想采访他,而是打算换成那个命苦的女人。” “不是换,是两个采访我都要做。”于燕下午去完八楼,又去了保卫科,正好撞见那女人对着保安边哭边诉苦。保安大概是本地人,听不太懂,被她抓着手腕挣不开就开始着恼,于燕上去解了围,顺带着听了些不完整的经过。 分卷阅读9 她告诉陈越:“戴医生的照片由院方提供,不用公司安排摄影,我让你拍那位母亲是私活,你只要空出时间跟我去趟医院,我就按私活的价格付你钱。” “你不是穷得补不起牙吗?” “牙可以不补,白条不能打。我们元旦前合作的那期封面人物得了最佳报道,等季度奖一到账,我就又成了小富婆。” “你这个富婆门槛还真低。”陈越笑笑,又问,“可是你怎么能保证她会接受你的采访?你别忘了,她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我不保证她一定会接受,”于燕从听到她惨叫的那一刻就被她的痛苦击中了,她不知道如何帮她剥离,“但我会试试。” 陈越觉得匪夷所思:“你不会以为写这种文章能赚钱吧。” “不会。” “那你忙什么,自愿加班?” “我只是想拿它当敲门砖。” 她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说:“你也知道,方成彬可能要被调到总部,我和刘仁美都有机会、也都想争他的位置。如果我能当上采编部主任,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所以你要献宝。” “对,我想证明我的基本功还在。”刘仁美能得到去北京培训的名额就甩了她一截,她不能坐以待毙。 陈越盯着她,幽幽出声:“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大的野心啊……” 于燕笑,她一个未婚未育的单身女人,如果对事业再没野心,那就真的太咸鱼了:“你少嘲讽我,我就是想当个小官,又没想当什么传媒集团的董事长。何况我都三十四了,总要为自己铺铺路。” “你要铺的路是让自己成为董事长夫人。” “不行,风险太大,董事长三四十还好,要是六七十了,难道不是我吃亏?” 陈越被她逗笑:“六七十不行吗?还是说你不行?你别告诉我你已经丧失了那方面的欲望。” “……”于燕瞪他。 “意思是还有咯?什么时候?” “看见帅哥。” “所以你现在……” “请你有点自知之明。”于燕觉得他前世肯定是自己的亲姐妹,毕竟能和她在公众场合聊这种话题而面不改色,甚至自然到让她有伸手揉他脸的冲动。 分别时,陈越提出送她回酒店,她拒绝,说酒店就在附近,走几步路就到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融入夜色,觉得她今晚和以前不太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没有探究的耐心。 。 于燕吃饱喝足,深夜的工作还在继续。 她先梳理合并了戴焕中的专访资料。洗完澡出来,又坐在电脑前,对收集到的关于伤医事件的信息进行必要的修正: 首先,患者的主治医生是蒋医生,并非戴焕中。患者入院以后病情出现恶化,患者母亲曾听见蒋对戴所开的医嘱提出质疑,最终执行结果未知,这有可能直接引发家属对医生治疗水平的不信任。 其次,患者并不是全程在普通病房,转入MICU后,高昂的费用加重了患者家庭经济压力。 再次,伤医地点在住院楼八楼,和七楼的过道里有多张病床不同,八楼有不少家属就睡在过道及卫生间隔壁的空平台上,可见病房极其紧张,加之病人病情危重,家属探视时间有限,担心程度不减,更容易出现不理智行为。 于燕不由得想起李母在七楼的失控,当时她周围没有病床,可见医院已经做了应急措施,疏散了病人及家属,并让保安赶到现场控制情况,虽然处理责任落在相关医护人员身上不太合理,但让警察随叫随到和寄希望于其他家属帮忙则更不现实,所以,这是否意味着医患冲突在医院经常发生?而医护人员在无法保障自身安全时,是否有义务上前处理? 她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鼻子,即使频发的医患矛盾经常让舆论一边倒,她也会要求自己了解清楚事情的经过再下判断,也正因此,她下午去找院办主任时,向他申请了在门诊部和住院楼自由出入的权限。 她给的理由是要了解戴教授的工作环境和工作强度,以求更好地塑造他光辉伟岸的形象。胡主任当时刚开完会,许是忙得紧,没有立即否定她的提议。她便趁热打铁,保证自己不会影响医护工作,而且体验内容只为专访服务,对伤医事件的关注则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胡主任这才点头同意,让秘书给她办了张临 分卷阅读10 时证明。 她这些年做惯了经济人物报道,对医生这个职业的了解并不多,即使来之前做了大量准备,但意外当前,涉及人命和权威,她必须慎之又慎。 夜深了,上床睡觉前,她订了明天五点的闹钟。 时间有限,她必须利用争取来的自由,恶补之前落下的功课。 第5章 水果 副主任陈寿益在早会上宣读了科室内部的自查结果,初步判定戴焕中对患者李晓玲的病情评估到位,诊疗过程合规,不存在差错及过失。 “医务科早前已去病案室调取电子病历,相信调查结果出入不大。”陈寿益拉低话筒,语气威严而略带安抚,“医院会在上午发布情况说明,我希望大家不要私下讨论,一切以最终通报为准。” 散会后,他留下当天在事故现场的医生以及大小医护领导进行简短座谈。蒋攸宁还是坐在第二排的位置,听他说什么意外难免,绝大多数的家属还是通情达理的,不要因此闹情绪,发牢骚,无外乎又在巩固他们的职业信心。 信心是这么容易巩固的吗? 他不由得想起昨天陶钟给他发的图片,白底黑字写着一长串等式:5年本科+3年硕士+3年博士+3年规培=14年当上主治,主治+学术论文+科研课题=19年的副主任医师,5年副主任+论文+课题+经费+各项带教+N多资质=24年的主任医师,到最后,主任医师+患者一刀/当当两榔头=死了。 这等式将医生的职业规划变得具体可触,然而事实是,大多数医生的职称被卡在了中级。蒋攸宁从实习的第一天就知道,医生的医术和职称、道德也许不能成正比,但医生对患者的体谅程度一定与患者的理解力和配合度相关。可如果付出和回报是相对的,那为什么患者能挑选医生,医生却不能选择患者?遇到不想治的,治不好的,怕他找自己麻烦的,不治行不行? “当然不行。”戴焕中曾笑着回答他,“遇到难缠的患者是概率问题,选择患者则是职业道德问题,前者考验你的意志,后者吞噬你的初心。” “初心不会变吗?” “会变。但高强度的工作已经替这个行业筛选掉了部分轻易变心的人,所以不变应该是常态。当然了,这种筛选是残酷和不合理的,但不能否认它的确提高了准入门槛,所以,我相信那些愿意选择医学专业并坚持从医的人,至少比别人多了一份勇气。这份勇气会帮助你理解人生而平等,也会帮助你克服趋利避害的本能,它会让你知道,当医生是快乐的。” 他说这话时声音变低,眼神却十分明亮。蒋攸宁起先只当他劝说和鼓励自己安心工作,但这几年下来,每当他疲倦或是遇到难事,总会试着寻找所谓的快乐在哪,而他也渐渐明白,寻找的人不止他一个。好比陶钟把那张图发给他之后,半小时后的朋友圈是可乐和黄焖鸡续命;前两天被导师骂哭的规培生,会因为被患者叫小教授而傻笑脸红;整天抱怨工资低的老赵,今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家发地瓜干:“杨老太昨天复诊,特地从老家带的,纯天然绿色食品。” 想到这些,蒋攸宁的心情就慢慢舒展。也许这些细碎的快乐在某某医生同事被患者打伤的消息面前显得那么不值一提,但快乐是丰富的,痛苦是稀有的,人总是善于从快乐中汲取克服痛苦的力量。 “蒋攸宁。”陈寿益看着这个年轻人,“我刚才说什么了?” “过两天科室会派代表去看望戴老师。” “还有呢?” “做好李晓玲家属情绪安抚工作,让她尽快同意办理火葬手续。” “……”陈寿益看他,“你倒是都听见了哈。” 护士长也好奇地看他一眼,敢情这人全程沉默,却压根没走神。 蒋攸宁喝了口水,又听陈寿益说:“除此之外,你要就上次患者家属闹事以及这次戴主任受伤的事写两份说明,下周科室开展自查自纠,主题是医患交流中存在的问题和改进技巧,你要做反思发言。” “……”蒋攸宁点头允诺。 。 从会议室出来,蒋攸宁开始了上午的例行查房。戴焕中不在,他手上的病人就由科里分给其他主任医师,交接之后的查房队伍也有所调整。结束后,他正要回办公室,有护士跑来说张梅不让人进病房。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他皱眉,过去才知有晚报的记者要采访她。 “记者来的时候她正好在打开水,他们要进病房,她不让,他们问她李 分卷阅读11 国生的事,问她医院的通报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不起诉医院,她就火了,骂走他们后堵在门口谁也不让进。” 蒋攸宁听完,耐心地跟她解释清楚:“别人不能进,医生和护士,还有同病房的家属可以,他们不会告诉晓玲她爸爸的事。” 她看着他,眼神排斥而警觉,但到底没再阻拦。护士进去喂完药,出来不免埋怨了她几句,她就委屈地要掉眼泪。 “大姐,你让蒋医生去忙,我和你保证,护士不会到你女儿面前乱讲。”护士长过来帮忙,“我们先替你瞒着,等她恢复好了,你自己跟她说行吗?” “……” “蒋医生下午还有门诊,你抓着他他怎么给别人看病呀。” 张梅没说话,慢慢松开了蒋攸宁的手。 。 于燕计划在医院待够二十四小时,五点半就进了急诊大厅。七点半,门诊医生上班,她在门诊楼的呼吸内科待了四个小时。 前段时间的倒春寒来得又凶又猛,呼吸科的医护人员也开启了连轴转模式。于燕看着显示屏上不断滚动更新的号码,连座位也不敢占,只靠着过道栏杆,看着各年龄段的患者进进出出。 快到十二点,等待叫号的患者还坐了三排,于燕记下诊室数量和就诊人数,粗略估算,一个医生大概要看40+,平均六分钟一个,专家门诊挂号费贵,给患者的时间也不宽裕,人均不过十分钟。 医生还没休息,她却可以先去吃饭。她的生物钟长久以来是晚睡晚起,规律的只有中餐和晚餐。昨天一顿火锅吃得她心满意足,扛饿到现在,就只点了份清淡的云吞面。 按照计划,下午和晚上她都要在住院楼度过。她本以为院方发布通报后会放松管理,谁知今天更严,她拿出院办开的临时证明进到七楼,去护士站打听情况,可惜开局不顺。 “又来了,人家里出了事你们就这么关心吗?这里也不是旅游观光点,至于一批又一批嘛。” 于燕被护士一通牢骚喷得尴尬不已,又见另一个护士过来:“说不通的,怎么劝就是不签字。” “难怪戴教授和蒋医生那么累,跟他们讲李晓玲什么病,用什么药,第二天又忘了,她妈妈本来还好的,现在越来越像她爸爸了,脾气急了喉咙也响。” “那等蒋医生下门诊吧,她听他的话。” “问题是太平间只催我们,又不会去催蒋医生。”护士轻声吐槽几句,没注意张梅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怎么了,有事按护士铃。” 张梅眼里还有泪花,轻轻说了句什么。 “水果刀?”护士立刻警觉:“这儿没有。” 张梅提高音量,着急地说出一连串方言。 “你说普通话呀。” “她问你有没有水果刀,鞋垫和打火机。”于燕说。 “没有,都没有。” 张梅摆手,忽然啊一声,坐到地上大哭,于燕过去扶她,护士们也走出来帮忙:“大姐!” 于燕扣住她不断捶头的手,从她嗫嚅不清的语句中分辨出:“我要给国生削苹果……五块钱一斤他都舍不得买,不吃到怎么上路啊……” 。 蒋攸宁六点下了门诊,去食堂用完饭,回到住院部天已经黑了。 他今天有通宵班,零点过后可以睡觉,但病历没整理完,小刘让他帮忙改的论文还没看,如果今晚不出状况,他努努力,应该能在明早交差。 他回到办公室,工位上摆了杯奶茶。 “谁过生日?” “护士给的。”同事说,“病人家属送的吧。” 他不喝饮料,拿出去放回护士站,护士忙摆手:“别呀蒋医生,被值班长看到要说的,这杯多出来给你,我们的早就喝完毁尸灭迹了。” “那你们收家属东西不会被说?” “不是家属,是记者。” “记者?”他下意识拧眉,又听她解释,“上海来的,有院办开的证明,她来这里搜集资料,也是李晓玲妈妈老乡,巧的是她俩好像认识,说了好久的话,甚至还陪人去了太平间认遗体。” 半个多月以来,蒋攸宁没听说过李晓梅父母有亲戚朋友,哪里来的老乡? 他的脸色更差:“人呢?” 分卷阅读12 “刚才在病房,这会儿不知走了没……喏,过来了。”护士转头,瞧见于燕和同事正往这边走,手里还拎着外卖盒和几袋水果。 “这些你们分了吧,”她把水果切的袋子递给她,“值夜班辛苦。” “不辛苦,我四点半才换班上来的。”说话的正是昨天那个叫她大姐的小护士,“于记者,你今晚真的要待在这儿吗?你没有陪护证,没有床睡。” “我看情况。” “早点走吧,上个月电视台来拍岚城名医节目,趁着中午休息,半小时不到就取完景走了,你怎么搞得跟体验生活似的。” 小姑娘自来熟得可爱,于燕笑了笑,正要往病房去,却听有人叫她。 那或许并不是叫她,因为他只是诶了一声。 但她还是回了头。 “你哪位?”她语气不善。 于燕第一次觉得近视是件很令人抓狂的事。她走近,眯了眯眼,看清他的胸牌。 于是抬头,撞进他那双严肃而深邃的眼。 “哦,蒋医生。”她把右手的袋子移到左手,从外套兜里掏出刚才的证明,“我是风相杂志的记者,我叫于燕。” 第6章 深夜 蒋攸宁看了证明上的信息,没有接:“这里不让随便采访。” “嗯,我只是来探望病人。” “李晓玲?” [读 ][文][少][女] 于燕点头:“我是她妈妈的朋友。” 蒋攸宁注意到她鼻子上的淤青:“不要撒谎。” “怎么会。” 认识一天不算吗? 她掩饰性地扯扯嘴角:“医院应该没有规定记者不能探病吧。” “没有。” “那我先进去了。” “探视时间是早八点到晚九点。” “好的,我保证不耽误病人休息。” 。 蒋攸宁回到工位,从桌前的笔筒里拿出那张名片。 这是他中午去院办时胡先锋给他的,说如果戴焕中身体好转,科室慰问时可以联系这位记者一同去。 因为研究成果发表,老师的确跟他提过院里给他接了个半宣传性质的专访。如果没有看错,刚才那个“于燕”和眼前的是同一个。 “蒋医生。”护士敲门进来,“李晓玲的住院费下午付掉了。” “谁帮她付的?” “不知道。” 蒋攸宁摘掉听诊器,把名片放回笔筒。 护士出去,坐在电脑旁的医生同事说:“那看来,科里的专项经费就不用动了。” “……嗯。” “她家里没低保,审批本来就难。就算你给她争取到也最多万把块。”同事打了个哈欠,“也奇怪了,夫妻俩打了这么多年工,一点积蓄也没。” 蒋攸宁没出声,兜里手机震动,是师母来电。 。 张梅喂了女儿半碗素面和蒸蛋,再出去和于燕一起用了晚饭。这些是于燕从三公里外的遥省馆子打包的,张梅前段时间订的是医院的盒饭,这两天伤心欲绝压根没怎么进食,眼下被辣椒勾出些胃口,倒还算认真地动了几筷子。 吃完饭再说了会儿话,于燕把水果以及杂物袋子交给张梅,里面有纸巾牙刷等洗漱用品,也有鞋垫、袜子、打火机,以及一个塑料的水果刨。下午从太平间回来,张梅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于燕不确定她会不会再闹,但她确定自己不能再在病房待下去了,于是她和张梅说了句明天再来,很快离开。 陪床和住院一样,既痛苦,又磨人。于燕站在卫生间旁边的空平台上,承认高估了自己。 天已经完全黑了,在这里可以看到电梯间和病房的人进出,也可以看见对面的医技楼,以及楼里被切割成一个个方块的窗户里的灯光。她的身后是晾晒区,由一扇玻璃门隔开里外,朝南的廊道上日夜挂着病人或家属的换洗衣物。 于燕双手抱臂,开始回想刚刚过去的漫长的几个小时。 。 护士站旁,于燕劝住了失控的张梅,在亮明身份和 分卷阅读13 说清来意后,也获取了进病房的资格——她戴着护士给她的口罩,在病床前见到了那个十三岁的女孩。 下半年她就要上初中,但裹在被子下的身体是那样瘦小。李晓玲脸色苍白地躺着,精神很差,唯一看上去有点活力的是她那清澈的眼睛,看向于燕时有几分好奇。 于燕冲她微笑了下,她倒局促地抿了抿唇。隔着口罩,这种交流会加剧她们的陌生,于是她退后把位置让给张梅。 张梅在女儿面前努力克制,仔细按摩她的手和脚,哄她闭眼休息后才和于燕出去。 张梅告诉于燕,她和李国生在岚城打工多年,孩子则一直在老家读书。去年十月份,学校老师打电话说晓玲一直发烧咳嗽,他们只当孩子体质虚,谁知过年回去发现人瘦了一大圈,咳嗽也越来越严重。她爸爸把她带去县医院,医生说是肺结核,会死人,连夜赶去市里,结果拍张片子说是肺病,医生配了点药就让回家了。 “我和她爸爸年初八上班,孩子的病反反复复的,我们也没办法。也是上个月她在课上晕倒了,我们才决定带她来岚城……都说岚城医院看肺里的毛病比省城的医院还要厉害,可是越厉害越贵,挂点水吃点药还行,转到八楼去一天就好几千……”张梅颓丧地靠在墙上,哽咽道,“做爹妈的没本事,孩子只能遭罪,她爸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就骂医生嫌我们穷不好好治……” 于燕的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医生都是什么博士、教授,比我们那穷地方的好多了,可是他们这么忙,分给我们的时间这么少,忙晕了治错了怎么办?我和她爸爸什么都不懂,不问不心甘,问多了又怕他们烦。现在她爸没了,我本该跟他一起去的,可是晓玲却好多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扔我一个人在这里受苦?还是说他实在没办法了,就跟老天说一命换一命?”她如遭梦魇,一遍遍地重复这些话,到最后,握着擦烂了的纸巾坐在地上抽泣。 于燕告诉她地上脏,拽她却没成功。护士过来问张梅什么时候能同意签字,两次她都没理,第三次,她终于回神似的问于燕:“是不是我点了头,她爸就得留在这儿了?” 于燕询问护士,得到的答案是火化后的骨灰会交给家属。一听到骨灰这两个字,张梅眼里的泪水跟开了闸似的往外涌,突然扯着喉咙大喊:“是你们害死他的!” 护士愕然,转身便走。 于燕压下翻滚的情绪,去搀她起身却被甩开。良久,她哭声渐低,自己撑着身子站起:“……我还是得去,我还是得去看看他。” 。 太平间在整个医院的最边角,是一幢独立的楼。于燕跟进去看见厅堂正中央挂着个奠字,她不知道这是医院的部门还是外包给殡葬公司,只知她作为外人全然没有打扰的资格,便又默默退回大门口。 她做好了等待的准备,谁知不过半小时,护士就带着张梅出来。回去的路上,张梅一言不发,看了眼女儿确认她还好,才对于燕说:“国生死得太冤了。” 于燕一愣,又听她自言自语:“你说冤吧,他要是不动手打人,也不会遭到这劫难。” 于燕想起医院上午的通报,告诉她院方调查的结果,心肌梗死是无法预料的意外。张梅听了,不知是哭是笑:“人都没了,就由他们说吧,晓玲还得靠他们治,我哪里敢得罪他们呢。” 她突然难过而挫败地看着她:“妹子,你也是来帮他们说话的吧。” “……不是。” “别骗我,我们孤儿寡母够可怜了。”她扶着门框,低下头去,“我也是实在找不到人哭了才揪住你不放,难为你看在老乡的份上陪我这么久,你放心,我不会再闹了,你回去吧。” 于燕心里起了褶皱,解释道:“我不是帮医院的。” “那你来干嘛?” “我想帮你,也想找你帮忙。”她耐心跟她解释,告诉她是来采访戴焕中,结果正好碰见这件事,所以想了解来龙去脉。她尽量让语气听上去真诚可信,“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但晓玲在慢慢变好,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如果你同意让我把你的故事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那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她想起护士屡次的欲言又止:“你还欠多少住院费?” 张梅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然后久久沉默。 于燕以为她没听懂,正要再说,却听她低声报了个数字。 。 微信收到一张陈越发来的鸡尾酒图片,于燕立即回了电话过去 分卷阅读14 。 “你竟然有空理我。”他用一种欠揍的语气说,“我正在跟美女谈人生谈理想,你要不要过来?” “不要。”她的语气硬得能够扎进那个鸡尾酒杯,简略地把下午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所以,你就是用这种无耻的手段拿下了一个悲惨故事的原型?” “不行?” “行,但这样的你很没有人情味。”陈越在电话那边摇头,“我很不喜欢。” “没人要你喜欢,明天有没有空?” “没有。” “陈越。”她没有心情听他闹别扭。 “……为什么不能是后天?” “后天我争取去拜访戴医生。” “天,你的工作难道是俄罗斯方块吗?一定要排得满满当当不留空格?” “因为只有排满了才会消掉。何况人在玩游戏的时候是快乐的。” “怪物,你总有一天会觉得累的。” “别咒我。” “我是在祝福你,怪物小姐。春天快要过去了,你应该白天去湖边看风景,晚上找个男人喝杯酒,而不是用尽心机往老实人的伤口上撒盐,”陈越对她发出严厉的指责,“这会让越来越不可爱。” 他说完就挂断,于燕的心情也因为他的数落变得糟糕。 她当然是不可爱的,她在院办主任面前八卦,在护士面前讨嫌,在张梅面前谈交易,可是,她为什么要变得可爱?可爱能让她有现成的素材,能让她有升职加薪的底气吗? 何况她并没有伤害谁。 她忿忿地把陈越的号码拉黑,然后努力让自己平静。 离明早五点还有几个小时,她在医院的一天还没有结束。 过道里的家属已经寥寥无几,电梯口打电话的人也已经离开。她走过去,坐到休息椅上,从包里拿出电脑开始打字。 张梅跟她说了很多李晓玲的事,说了她和李国生的相识和这些年艰难的谋生,说了他们的家境、李晓玲求医的时间和经过,以及他们的心路历程……三个人的性格和形象在她脑海中慢慢具体清晰——可是,于燕懊恼,还有件最关键的东西被她遗漏掉了! “于记者。”小护士经过,压低声音叫她,“你还在啊。” 于燕抬头:“丹丹。” 罗丹丹打了个哈欠,于燕忙起身:“对了,刚才那个蒋……什么医生,是李晓玲的主治医生吗?” “是啊。” “他明天几点上班?” “他明天休息。” “……”于燕皱眉,怎么这么巧? “不过今天晚上他值通宵,还没走。” “!” “他在办公室吗?” “在啊,其他医生后半夜都去值班室睡觉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见蒋医生去过……诶,于记者,你去哪?” “我去找他,谢谢。” “谢我什么呀,你又请奶茶又买水果的,我值夜班都难得开心。” 于燕冲她笑了笑,往医生办公室走。进去见谈话间关着,只有休息间的玻璃门虚掩,她走近,闻见一股淡淡的药油味道,伸手敲了敲门。 “进。” 她探进半个身子,瞧见一个高瘦的背影。男人没穿白大褂,身上是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子捋起露出半截手臂,左右互搓了几下,再把药油的盖子旋紧。 “那什么……蒋医生。” 蒋攸宁以为是护士来叫,回头见是她:“有事?” “我能问下李晓玲得的是什么病吗?” 蒋攸宁放下袖子,从柜子上拿了白大褂往外走,于燕忙避开,见他边走边穿,单手系好扣子,坐到电脑旁。 “马尔尼菲篮状菌感染。” “……啊?”于燕打了个喷嚏,没反应过来,“您能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清。” 蒋攸宁沉声重复,她走近:“您现在方便吗,能否和我详细说下她的……” 于燕收住话口,因为他突然转身,给了她一个并不友 分卷阅读15 善的眼神。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很快地,那不友善转变为了错愕,于燕想,不方便就说不方便,至于反应这么大嘛。 “那能不能麻烦您告诉我这几个字怎么写,我先回去查资料,等您有时间了我……” “你去做过检查没有。”蒋攸宁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检查?” “你又流鼻血了。” 于燕一惊,伸手去摸,摸到一点鲜红。 “……见鬼了。”她懊恼地去包里拿纸。 蒋攸宁起身,去护士站拿了无菌棉签。 “别仰头。”他像上次那样握住她的手,教她捏住鼻翼,“抱歉,我昨天不是故意的。” 第7章 交锋 于燕一愣,很快明白他在道什么歉:“原来你记得啊。” “为什么会不记得。”蒋攸宁把棉签递给她。 “……这个头太小,堵不住。” “没让你堵,血量不大,擦干净就行。” 于燕接了,转了转没看见照脸的地方,单手去包里拿了镜子。血是醒目,但的确只流了一点,刚才拿手摸的时候晕开了些,看上去有些狼狈。 蒋攸宁坐回电脑旁:“知不知道急诊在哪?” “知道。” “下去看看。” “……你昨天不是说骨头没断吗?” “没断和伤着是两回事。” “算了,就不给急诊医生添麻烦了。”她之前不是没流过,睡得少加压力大,头疼上火内分泌失调都找上门来,但只要休息够了就没大碍。她再捏了会儿鼻子,感觉止住了,便用纸巾包了棉签扔进垃圾桶,出去找洗手间。 等到洗干净出来,她经过护士站,见罗丹丹开始解头上的发网:“你要下班了?” “对啊,十二点半了,刚和同事交接完。”罗丹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待着,“你真的不回去吗?都累一天了,后半夜很难撑的。” “没事,我能坚持。” “好吧。”罗丹丹和她再聊了几句就回宿舍,于燕回去时见蒋攸宁不在,有另外的医生在桌前整理东西,整理完看了她一眼,也没问什么就走了。 于燕不知道蒋攸宁去了哪儿,但要她猜,或许是在某间病房里忙碌。 过道的灯已经调暗,加床的病人也都躺下休息,但偶尔传出的骚动,突然猛烈的咳嗽,以及隐约可闻抱怨的抽泣,都变得突出和闹心。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可要让她现在就走,又有些不甘。 她走到护士台寻求帮助:“麻烦问下,我电脑快没电了,能用下办公室里的插座吗?” 护士看了她的证明:“能用是能用,但你不要坐医生的办公位。” “好的,谢谢。”于燕关上玻璃门,搬了张凳子坐在墙边。 如果她是住院的病人,她可能到现在也没睡着,人在生理痛苦和心理失调的情况下会做出哪些反应?而如果她是值班的医生,在深夜也要不间断地保持警惕和清醒,又该有多难? 她亲历的经验异常单薄,所以只能尽量让自己精神紧张,从而更贴合他们的状态。 。 蒋攸宁回到办公室时,于燕正在打字。 她没用桌子,一只脚踩着凳子的横杠,勾着腿顶住电脑,两只手则飞快地敲着键盘,时不时地扶一下眼镜架,看上去十分专注。 蒋攸宁想起胡先锋跟他说的,那位于记者会来住院部了解老师的工作环境和日常状态,院办就给她开了绿色通道。他本来还觉得这记者挺真诚,但现在不无疑惑——她的了解需要守在医院这么久?而她似乎对老师的研究成果并不感兴趣,而是一直在问很多无关的问题。 于燕正在梳理刚才的大纲,面前突然多了张纸条。 纸上是好看的行楷,运笔干净有力。 她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蒋攸宁:“这是……” “你不是要查吗?” “哦,”她忙接过,心想,原来医生不是只会写病历本上的天书。 “你可以坐那。”蒋攸宁指了下里间。 分卷阅读16 “没事。”于燕换了只脚,连上医院的公用WiFi开始上网,蒋攸宁则继续修改论文。过了会儿,他起身倒水,见她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盒小零食,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 于燕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和他四目相对,心虚道:“打扰到你了?” “没有。” 于燕默默把纸盒盖上。 在工作时进食是她想改但改不掉的陋习,尤其是思路梗住或是遇到麻烦时,她找不到其他解压的方法。好比现在,她翻看了几篇关于这个病症的论文,明显感觉隔行如隔山,很多篇从摘要部分就超出了她的认知水平。 她看着那些专业术语和各种数据、缩写,感觉脑子里有座活火山在蓄势待发。 “蒋医生。” “?” 她见他在揉眉心,想是看电脑看累了:“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 “马尔尼菲篮状菌感染能治愈吗?” “嗯。” “我看资料,它是条件致病菌,通常发生于免疫功能严重低下的患者,如CD4细胞计数低下的HIV感染者……李晓玲有艾滋病?” “没有。” “那她有没有自身免疫性疾病……”她看了眼屏幕,“癌症及糖尿病?” “没有,常见于不代表只发生于。免疫功能正常的人也可能感染。” “可这种概率很小。” “是很小,但她从遥省过来。” 于燕疑惑:“你的意思是她可能接触过竹鼠?” “……什么?”蒋攸宁没听清。 两个人隔得太远,于燕摘下眼镜,合上笔记本,走过去重复了一遍。 蒋攸宁回答:“她自己说没有。她爸妈常年不在家,也不了解情况。” 于燕好奇:“难道你在排除了艾滋及其他基础疾病后,仅仅因为她是遥省人,就确诊了她是马尔尼非篮状菌感染?” “最初只是猜测。确诊是在入院48小时后,当中做了很多检查。” “检查很贵吧。” “因为多,所以加起来不便宜。” 于燕想,大概就是这些检查先把李晓玲一家吓住了。她坐到蒋攸宁旁边的空位上,他却开始敲打键盘。 “……” “问完了?” “还没有。”于燕想到他明天休息,只好厚着脸皮抓住机会。蒋攸宁把确诊后的治疗过程简单说了遍,又告诉她病菌的培养要七到十四天,检验科也是最近才找到关键性证据。 “但你的治疗不是找到证据后才开始的。” “嗯,抗真菌治疗进行得比较早。” “这样做符合规定吗?会不会有风险?”于燕试探道,“我听说你和戴医生吵过架。” 他转头:“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他意见不合。而期间李晓玲病情恶化住进MICU,这和你们的争吵有关系吗?” “如果你说的吵架是我和老师的探讨,我不知道你具体指的是哪次。” “你们对她的病情进行的关键探讨是哪次?” 他依旧思考了会儿:“应该是关于两性霉素B的使用。因为它有很大的毒副作用,而我一开始就主张静滴,老师认为我的做法比较冒险,所以没有达成一致。” “后来呢?” “他同意了。” “为什么?” “因为李晓玲的肺部感染已经很严重,病菌甚至开始啃噬她的肾脏和皮肤,而两性霉素B口服和肌肉注射用药后的吸收效果差,且不稳定。静脉给药后在体内也不容易扩散进入体腔及脑脊液中。”蒋攸宁略微皱眉,找到小刘论文中一个明显的逻辑错误,做了具体的批注。 于燕不敢出声,等他做完了,才听他开口:“相比之下,静脉滴注后血中浓度能达到有效药物浓度,例如静脉滴注1毫克每升,血中浓度可达0.3到3.5毫克每升,24小时后仍可达0.03到0.6毫克每升,血浆蛋白结合率也比其他方式要高,所以……” 分卷阅读17 他再次转头,真诚地问:“听得懂吗?” “……不太懂。”于燕老实交代,这人的脑子像个数据库。她挫败地啧了声,“大体意思就是静滴风险大,但效果好,所以你坚持这个方案,是吧。” 蒋攸宁安静地看着她:“是。” “所以你和戴医生是在探讨这些。”于燕豁然的同时也有几丝失望。她想,或许是她这两天把重心转到李晓玲一家,总是站在他们的角度想问题,所以才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医生的诊疗有了失误才引起家属的不满,以致悲剧发生,可如果医生没有错…… 她想起入行时老师教她的话:凡事有三面,你的一面,我的一面,以及事实真相的一面。 那她现在是不是还陷在“我的一面?”里? 不等她再次开口,蒋攸宁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我刚才提的这些,是我和老师在李晓玲病情恶化后进行的应急讨论,不是因为意见不合治疗失误才导致她进MICU,至于他父亲动手打人和意外去世,也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于燕被他戳中心思,不免意外:“我……” “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在跟李晓玲和她妈妈套近乎,但我得提醒你,你的工作是采访戴医生,就算你同情她们母子的遭遇,要找所谓的真相,也请你尊重客观事实。” 蒋攸宁捕捉到她脸上闪过的一丝难堪,像是印证了他的某种猜测,这让他的语气冷硬了几分:“时候不早了,请问你对我的采访结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春天见》中涉及的所有病症、医疗术语及各项相关数据仅作服务剧情之用,多臆测,非权威,不可信,错漏之处恳请各位指正。 第8章 哈欠 于燕听出他的抵触:“不好意思啊。” [读][文 ][少][女]  她起身,想起什么又回头,蒋攸宁和她对视:“还有?” “……最后一个问题。” 好吧。 “李晓玲离治愈出院还有多久?” “看她恢复情况。”蒋攸宁转过去看屏幕,“她的血常规、心电图以及肝功能数据都明显向好。静滴疗程过后,会先采取口服伊曲康唑的方案,留院时间预计两周。” 于燕重又走过去:“那回家之后还要坚持用药吧。” “嗯,还要定期复查。”蒋攸宁写了张纸条递给她,上面是刚才提到的药物名称。于燕去接,他却没放,“你打听得这么细致是为什么?” “……好奇。” “除了好奇呢?” 于燕隐约猜到了些,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在怀疑我的动机。” “你搜集的资料似乎跟专访无关。” “所以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于燕抽过纸条,把它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尽管她已经看清上面的内容,“蒋医生,收治病人是你全部的工作吗?” “什么意思。” “在你的工作时间内,你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不管病人多少,号排得紧不紧,都得门诊住院两头跑。可是结束了工作,下了班,你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对。” “所以一样的,我除了工作规定的任务,也有自己想要争取的采访内容。。” 蒋攸宁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极轻极短,但还是让他的脸柔和不少。于燕怔愣了下,听他说:“你的工作就是采访,有差别吗?” “……当然有,我能做和我想做是不同的,而我都能做好,就能获得双倍的快乐。”于燕观察他:“蒋医生。” “?”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问完了?” “都完了好几个了。”于燕笑。 蒋攸宁觉得她的笑有股特别的感染力,尽管他不确定这是她的职业习惯还是生性如此,但这或许就是她能成为知名记者的能力所在——她能让人愿意和她交流。 办公室里难得安静得落针可闻。他看着她:“说实话,我一开始以为你对李晓玲特殊的关心,是要帮他们挑老师的刺。” “你的以为是有道理的,”她笑了下,真诚地说,“我承认,我的确有过这样的猜测。” 做她们这行,在面对突发 分卷阅读18 情况时需要保持理智,才能保证客观的思考,但习惯了一分为二地想问题,会下意识地认为冲突的产生是由于双方都有错处,因此谴责施暴者的同时也会找受害者是否有行为不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受害者有罪论吧。 “我知道这不公平,所以找到真相前,我只把它作为需要证明的命题。” “那你现在证明了吗?” “没有。先入为主的理智会让我忽略很多非理性的因素。好比这次……”她回顾这一整天的体验,“环境、气氛、家属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医患之间本就不对等的信息储备等等。” 她叹了口气:“就我目前搜集的信息,包括你刚才的回答,戴医生没有疏漏和让人指责的地方。如果这的确是一场意外,我除了为一个不幸的家庭感到悲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蒋攸宁听她说完,沉默半晌。于燕则笑笑,而后打了个哈欠,回去做自己的事。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快两点时,蒋攸宁又出去了一次,于燕也理得差不多了,去完八楼,下来收拾东西,把包里的零食拿出来放在蒋攸宁的桌上。 结果正好被他撞见:“你干什么?” “感谢你在专业上给我的指导,以及接受我并不专业的采访。”她露出诚心而略带讨好的笑意,这点小伎俩是她用惯了的,“熬夜很痛苦,但吃点夜宵会好过很多。这些都是没拆封的,亲测美味。” 蒋攸宁不知道她的包里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东西,想要拒绝,她却和他说了再见,推门走了出去。 。 于燕回去一觉睡到八点,醒来时冲了个澡,再跟院办的秘书通电话,对方回复她戴教授醒是醒了,但还在卧床休息,有消息会通知她。 方成彬微信追问进度,她如实告知,被他不留情面地说了几句。压力从来是自上而下转移,她虽幸运地往上跨了几级台阶,但话语权到底还小。她想,等她做到中高层的位置,一定要保持慈祥和蔼,即使偶尔训斥下属,也要做好给他们擦屁股的准备……当然,凭良心说,方成彬已经给她提出了解决方案,只是她还在纠结……唉,领导也不好当,她真的坐到那个位置说不定比他差得多。 自我规劝几句,她翻了翻后面的采访安排,一位是三十出头身价逾亿的网购APP创始人,一位是珠三角点石成金的操盘手。她这几年做了很多经济人物的专访,总是致力于挖掘他们不为人知的真实一面,但这些有头有脸的业内大佬代表的不只是他们自己,还有企业形象,行业门面,所以落实到文稿上要综合各方面因素,以致展现给读者的还是覆着一层薄纱。 按理来说,距离感是作者与读者交流的障碍,但恰当的距离又往往能够提供自由创作的安全区。 在安全区里,她也做过很多特稿,最知名的两篇一是90后沪漂的婚恋观调查,二是关于新一线城市租房市场的乱象起底。这些报道给她带来了荣誉和声望,也引发了她对于自己被架到高位而渺无前路的担忧。 于是,她开始怀念入行刚做新闻记者的日子,那时候东奔西跑,风吹日晒,抢时间,抢独家,和受访人斗智斗勇,攻守转换。虽然累,但情绪是真实的,反应是即时的——飞到脸上的唾沫星子让她皱眉,拳脚相向的威胁让她害怕,但那些真心的倾诉和感谢也让她久久动容。 想到这里,于燕忽然有些感激方成彬的赶鸭子上架。如果不出意外,戴焕中的专稿要放在下月刊,而这或许是她摆脱困局的契机。 她不想回到为房租而左支右绌的二十四岁,但想回到因一腔热情而横冲直撞的二十四岁。十年过去,她底气变足,理应进行更多尝试——离社会热点越近,和不同职业人物接触越多,她的所见所想,所思所感,才会更有层次,更鲜活有力。 带上相机去医院的路上,有电话打进。她本以为是陈越,一想他已经被自己拉黑,看了眼来显,竟是童珊。 “燕姐,你在岚城哪个酒店?我来帮你。” 奇怪了,这丫头不是还在江西旅游?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工作了。” “珊珊。” “好吧……我和男朋友吵架了。” 于燕知道他男朋友是家乡的公务员,人只在朋友圈的照片见过。前天他们俩还在油菜花田拥抱,这会儿怎么就闹开了。于燕想问个究竟,却被她拒绝,只好先把酒店位置发过去。 。 蒋攸宁回出 分卷阅读19 租屋睡了一上午,意识朦胧中,接到母亲电话让他回家吃饭,他说了句吃过了,翻身继续睡,很快被闹钟吵醒。 师母给他的航班信息是一点半,打车到机场遇上晚点,等了半小时,见到一袭蓝衣的戴秋娆。 她双眼红肿,想是哭过多时,蒋攸宁接过她行李,听见她问:“我爸怎么样了?” “外伤还没好,精神恢复了些。” “打他的人被抓起来了吗?要判刑吗?” “没有。”蒋攸宁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替她搬行李上车。戴秋娆情绪不明,“那是不是就不能追究责任了?” “还要追究什么责任。” “我爸被他打成重伤,难道不能……” “你回家见到他再说吧。” 半路,戴秋娆问他:“是我妈让你来的吧。” “嗯。” “你要是不方便,可以拒绝。” “正好休息。” 戴秋娆有些过意不去:“抱歉啊。” 蒋攸宁一愣:“怎么了你。”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也挺不容易的。那辆破摩托骑出来都叮当响,打车来回一点都不划算。” 蒋攸宁笑了下:“行啊,出国几年终于会说人话了。” “我一直会说,是你不听罢了。”她目视前方,“说真的,你对我爸妈没必要言听计从,他们老了,以后麻烦事会越来越多。” “应该的。老师对我很好。” “那我对你好吗?你还要照顾我。” “谈不上照顾,出点力气而已。”蒋攸宁翻着手机信息,“这次回来几天?” “我辞职了。” “恭喜。” “喂!你会不会说人话?”戴秋娆打了他一下,“我现在是待业青年,不要落井下石。” “好,我闭嘴。”蒋攸宁交代司机,“前面水果店停一下。” “你干嘛?” 蒋攸宁自出事后也是第一次来老师家,不能空手上门。 戴秋娆反应过来:“你这样,难怪我妈贼心不死一直缠着你。你再多来几次,说不定她要硬逼着你当女婿了。” “那不会,老师的眼光还是正常的。” “听你这意思是我爸看不上你?” “不是,老师是知道我们俩不配。” 戴秋娆终于笑出声,这几天她一想到父亲遇袭就后怕得心惊肉跳,难得蒋攸宁这一路肯跟她搭腔,语气轻松,她便知道父亲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同窗十余年,她熟悉这个老同学像熟悉自己的兄弟姐妹。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俊朗的脸,忽然问:“我们俩同岁,我这结婚又离婚,你怎么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样子?” 蒋攸宁打了个哈欠。 “你要求到底有多高?是不是遇不到对的人就单身一辈子?” “那不会。”蒋攸宁只顾开门下车:“遇到我会去追的,不劳你关心。” 第9章 饼干 于燕走进李晓玲的病房时,张梅正坐在窗前发呆。 看见于燕,她那佝偻着的背慢慢挺直,而后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于燕说明来意,她点了点头,小心地问:“拍了照片是不是就能登报?” “是登杂志,但最后不一定能登成功。”于燕不知第几次跟她解释,面对这个比她大十岁的女人,她尽量耐心,但似乎并不能据此抵达她内心深处。于燕摆弄着摄像头,心里有庆幸,也有遗憾,特别是当她和张梅提起以后的打算时,她知道她们大概率不会再有交集,忽然觉得这些照片压根算不上所谓的纪念,而只是她用来谋私利的工具。 迟疑间,病房外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喂。你真的让我好找。” 陈越依旧带着他那顶风吹日晒的迷彩帽,梳着低低的马尾,如果不是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他的气质还是放荡不羁的。眼下,他像是颓废的艺术家突然找到了丢失已久的钱包,以直线距离冲到了于燕面前,他想开口,却被她的眼神镇住。 “……不至于吧,我只是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陈越讪笑,“拉黑归拉黑,我可没有耽误正经事。”b 分卷阅读20 r 于燕只问:“你怎么进来的?” “刷脸呗。保安大哥一见我就自动行VIP礼。” 于燕不搭理他的自恋,跟张梅介绍说这是风相杂志的摄影师。陈越收起嬉皮笑脸,和张梅聊了会儿,也去病床前看了眼李晓玲。小姑娘难得冲陌生人弯了弯眼睛,陈越拉下口罩,还给她一个阳光饱满的笑容。 “姐姐,你是记者姐姐的朋友吗?” 姐姐? 陈越的笑容凝固了下,随即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对,我们是朋友,今天要帮你和妈妈拍好看的照片。” “那爸爸呢?他来吗?还有弟弟,我们能一起拍全家福吗?” “……”陈越看了眼于燕,发现她并没看自己。 于燕转向张梅,她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继而背过身去,伸手抹掉了眼泪。 。 面馆里,陈越坐在桌对面,看着她那副纠结的神情:“所以,你现在是后悔了?” 于燕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后悔什么?” “张梅并不像你所认为的那样无助。” 于燕默然。 就在上午,李晓玲意外说出自己还有一个弟弟时,张梅的反应出卖了她。 原来她并不是只有李晓玲一个小孩,那个八岁大的儿子同样留守在农村由老人照顾。她和李国生的收入也并非如她所说的那般不济,这些年的打工积蓄足以让他们在家乡盖了幢三层小楼,只是结顶的钱虽够,装修还是举了外债,他们夫妻欠着亲友几万块钱,才无多余心力给女儿治病。 “你觉不觉得她还瞒着你一些事?”陈越对她一贯不客气,“你这次比之前急躁了点。因为你的同情心泛滥,你对她个人遭遇的情感态度盖过了对事件本身的关注,以致判断出现偏差,也造成了无谓的损失。” 于燕反驳:“你只见了她一面,不要说得你比我更了解她一样。” “但你不能否认,人的身体比语言诚实得多。” “……你又有何高见?” 陈越摸了摸相机包:“她爱她儿子比爱女儿要深。” “不要对农村妇女有偏见。” “你看,你说出这种话,就说明对农村妇女有偏见的是你。”陈越用小拇指把散开的发丝勾到耳后,正色道,“我不是说她不爱她女儿,但是,提到儿子时,她眼里是有光的,那种光会让你觉得她是一个无奈而深情的母亲,即使目前困窘,但她还是想看到他长大成人、生儿育女……那是她的希望和动力,你能理解吗?” “理解。”于燕点头,“但你不知道,李国生去世时,她听见女儿从MICU出来时,眼里也是有光的。” “……你确定你的眼睛有我的相机镜头敏锐?” “不确定,但我想,人在遭受巨大打击时,任何一个好消息都会是她的救命稻草。”于燕喝了口餐馆里附赠的白开水,“情绪都是会衰退的,悲伤和快乐一样,时间久了也会让人疲惫。” 她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对于张梅来说,如果她的悲伤在李国生去世时到达了顶峰,那么,经过短暂的平复,她的悲伤已经转换为独自苦撑的无奈,“无论她更爱谁,只要有理由让她坚强地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对她而言都是幸运。” 陈越不认可:“如果以后比眼下更难,逼着自己面对只会增加更多的不幸。” “……我以为你是坚定的乐天派。” “我是,但我不能只做乐天派。”他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这件事,“一个遭遇打击的寡妇固然能激起读者的同情心,但这个寡妇儿女双全,老家有房,进一步可以改嫁开启新生活,退一步可以种田打工平稳度日,你觉得她身上的人物张力是你想要的吗?” “……” 陈越以为她的沉默代表了权衡,却听她说:“我会忠实地记录。” “你还要坚持写她?”陈越不明白,“那你刚才在纠结什么?” “我在想短时间内了解一个人得有多难。” 张梅身上有很多凑巧的悲剧色彩,而这些色彩又有相当现实的考量,这让她少了朴素和怯懦,变得鲜活而更具争议性。于燕觉得有必要修改一下行文的重心:求医和丧偶是张梅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但不会是终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先是一个家庭的联系纽带,再是 分卷阅读21 母亲,再是妻子,最后才是她自己。 陈越习惯了她这种令人费解的固执:“算了,今天交完差,你付我薪水,咱们两清,我也不必讨你嫌。” 于燕笑:“我哪里嫌你了。” “不嫌你只请我吃十块一碗的拉面?” “我可以给你加份牛肉,前提是你不减肥。” “那我只要牛肉,不要拉面。碳水更容易发胖。” “是吗?” “这是常识,大姐。你对减肥的一无所知让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我当然是,倒是你,让我怀疑是该叫你弟弟还是妹妹。” “喂。”陈越警告,“孩子叫错我可以不计较,要是你也对我的阳刚之气视而不见,我会忍不住在你面前展示我的男性魅力。” “……” 陈越忽然挑了挑眉:“说真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你有没有一瞬间被我……” “没有。” “这不正常。” “很正常,大姐不喜欢比自己小的。” “我就比你小一岁,何况我这么帅!” “大姐见过比你帅的。” “……”陈越受伤,再加了份牛肉,闷声开吃。于燕吃完则打包了两份拉面,又去超市买了些面包回医院。 她对张梅没有帮扶的义务,张梅亦不必对她言无不尽。她们的相遇是巧合,相熟却是她单方面的主动。 于燕想,她只是在为自己的主动负责。 。 陶钟结束下午查房,回到办公室,蒋攸宁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家里有床不睡,回医院睡?” 蒋攸宁:“感染科来了个病人,病情比较复杂,安排了临时会诊。” “候场?” “结束了,所以眯会儿。” 陶钟接水润嗓子:“可以啊师兄,代表科室出战,辛苦辛苦。” “少来。”蒋攸宁笑哼,“忙的人一多,就得闲人顶上。” “所以你看,这就是你住在医院附近的好处。”陶钟每天通勤时间有一个多小时,他摇头叹气,“你随叫随到还不能计较加班费,我紧赶慢赶还得被扣加油钱……但又怎么样呢?只要再熬二三十年,你我都有光明的未来。” “还贫。”蒋攸宁虚踢了他一脚,陶钟装模作样地躲,哈哈大笑。接完热水,他去公共位拿了个小零食,“师兄,这饼干挺好吃的,哪儿买的?” “什么饼干。” “就这个。”他给他扔了一包,“午休时从你位子上拿的,护士嫌热量高,没要,我和小郑他们分了。” 蒋攸宁想了会儿,记起昨晚的事:“不是我的。” “那是小刘给的?不好意思啊,把你改论文的酬劳都给分了。这小子有好东西也不分享,就藏着孝敬你,我得问他要个链接。” 蒋攸宁没应声,又听他问:“你今天休息去看过戴主任了吗?人怎么样?” “清醒了很多。外伤倒没大碍。” “科室领导也得去探望他吧。” “嗯。”他想起老师的交代,从笔筒里拿出那张名片。 名片是藏蓝色,背面印着杂志社的logo,右下方有一行瘦金体的小字:“湖川风,世间相”,正面的中央则是简洁飘逸的银白字体,留有于燕的签名和联系方式。 陶钟走向休息间:“师兄,我去食堂吃饭,你去吗?” “我回家。” “那行,明天见。” 陶钟换衣服离开,蒋攸宁看了眼时间,手机响了。 “大伯!”耳边传来稚气的童声。 他的心间瞬间舒展:“嗯?” “奶奶让你回家吃饭,再不回,她得拿着鸡毛掸子来抽你了!” 蒋攸宁笑:“她这样说?” “是啊,爷爷和爸爸去拦她,被她发了一通火。” “那你呢?” “我听话,奶奶 分卷阅读22 才舍不得骂我。你也要听话,赶紧回来好不好?” “好。”蒋攸宁应下,听见小家伙跑去跟大人邀功,很快地,弟弟攸文接过手机,蒋攸宁简单应了两句便起身。 小的大的都来催了,他再不出现,的确说不过去。 临走时,他转了转手里的名片,视线定格在那串数字,然后拨号出去。 对方很快接听:“喂?” “你好,我是蒋攸宁。” “哦,蒋医……”她顿了顿,“蒋医生?” 蒋攸宁估计她是在想他为什么有她的号码,开门见山道:“戴医生的专访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你方便吗?” “我方便。”那头好一会儿没出声,“你确定吗?几点左右?” “三点半吧。”老师没有午休的习惯,他今天三点从他家出来,他精神还好。 “好的,那我去跟院办秘书确认。”她声音明显轻快几分,“谢谢你通知我。” “不客气。” “可是……为什么是你来通知我?” “我只是转达老师的意思。他不喜欢爽约,这次意外导致专访延后,他感到十分抱歉。” 电话那头,于燕坐在医院附近的面馆里,往大碗中加了几勺红艳艳的油泼辣子:“谢谢他的抱歉,这让我感受到了被重视的快乐。当然,我也谢谢你,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蒋攸宁被她的郑重其事弄得有点莫名,放下名片,重又坐下来喝了口茶。 桌上还放着陶钟扔给他的饼干,他撕开包装,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外面一层是甜的代可可脂,中间是口感细密的饼干,再嚼两下,里面的巧克力灌芯溢出来,苦味又浓又正。 什么鬼东西。 他探身向前拿了茶杯,漱了漱口。 第10章 时钟 童珊在下午四点抵达了酒店。 于燕已经把自己的大床房换成了两套标间,正编辑好文件保存,房门被敲响。 [读][文][少 ][女] 开门一看,请假时还欢天喜地的姑娘,此刻脸上还留有和男朋友吵完架的余怒:“燕姐。” “怎么回事?” “我销假了,和他出去旅游真是受罪。” “受罪还是受气。” “都有。我真是理解不了他的消费观念。”童珊开始数落对方的罪状,“我们去爬山,听人说山顶的矿泉水十块一瓶,他竟然从酒店旁边的小超市买了几瓶一路背上去。” “你心疼他。” “才不是,他难道不懂经济学吗?山顶的水贵有贵的道理,他还以为人故意讹他。” “是你背还是他背?” “当然是他。” “背到的水给你喝了吗?” “喝了。” 于燕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他既然为他的选择负责,又为你提供了方便,你该谢谢他。” “……可他这是不必要的体力付出啊,为这几块钱至于嘛。” “怎么不至于。他背了几瓶?” “……四瓶吧,我喝了三瓶。” “那就是省了三十二块。你从高铁站打车过来的费用就有了吧。”于燕把陈越给他的卡插进电脑,“他能考虑小事,说明他精打细算,能背水徒步上山,说明体力还行,给你比给自己更多说明会照顾人……我没觉得他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可他小气,又自找罪受,难道他不能在山上直接买三瓶水给我吗?燕姐,你这是在给他找自我感动的理由。” 细节的感受只能当事人体会。于燕觉得自己不该对小两口的事情指手画脚,虽然她很想说其实你也可以买水给他。 “好吧,我不给他找理由。”于燕起身,“不过你既然要来帮我,我就不客气了,这里有关于戴焕中医生专访的材料,你抽空理一理,对照提纲看下有没有可以补充的。” “……”童珊丧气,“我怎么找得到你的疏漏。” “角度很重要,我这两天有点忙,一忙就难免出错。” “好吧,我试试。” “嗯,你 分卷阅读23 先回去,等会儿我们去吃拉面。” “拉面?” “对,医院附近有家北方的拉面馆,味道不错。” 童珊听完,便拿着公文包去了隔壁房间,快六点时,两个人坐在了于燕和陈越中午去过的店里。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于燕钟爱这里的油泼辣子,舀了好几勺,还没动筷,手机响了。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喂?” 对方自报家门,不想给她带来一个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童珊等她挂断,见她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燕姐,什么好事?” “我终于不用挨老方的批了。”她喝了口汤,眉眼舒展,“你来了,连带着运气也来了。” 童珊笑笑:“带给你运气的人才不是我呢。” 。 晚些时候,于燕联系上院办秘书,对方向科室确认了情况,回复她说明天的确可以,并邀请她和科室里探望戴主任的人一同过去。于燕心里安定,第二天上午又接到戴焕中本人的电话,态度诚恳得让她微微赧颜。 为避免迟到,于燕中午去完李晓玲那边就回了酒店换衣服。 她先洗了头吹干,再从行李箱中找出早先预备好的浅色条纹衬衫,简单一套,底下是条百搭的黑色直筒裤。 她一米七二的身高,三位数的体重,配高跟鞋既没必要又自找罪受,圆头平底皮鞋是最保险的。至于化妆,她皮肤白,涂个口红就显得气色很好,眼纹什么的她向来不在意,又因为脸上肉嘟嘟的也不怎么看得出,也就从来没管过。 她收拾完毕,去敲童珊门,后者正在描眉,执意也要给她试试。于燕笑着拒绝,她可以略加修饰,但也要完全掌控自己的脸,这样才可以想见自己的面部表情,在采访中表现得自在得体。 二点五十分,两个人搭上科室副主任陈寿益的车。 “我今天休息,这是我们科的赵建平医生和陶钟医生,护士长也要去的,她从家里出发,不跟我们一起。” 于燕和他们打了招呼,听陶钟说:“原来你就是采访戴主任的记者啊。” 陈主任奇怪:“你们认识?” “认识的。”路上,陶钟把那天的事简略说了一遍,陈主任听了,“医者仁心,戴主任对每个病人都是真心实意的,但病人对医生就心思各异了。” 于燕没说话,问旁边的陶钟:“蒋攸宁蒋医生呢?” “他今天下午门诊,说没时间。” “哦。”于燕拿发圈绑了个马尾,侧头去看窗边的景色。 。 五点结束的门诊,蒋攸宁离开医院是一个小时后。 师母打电话让他一定要过去一趟,他骑了摩托往那边赶,到时天刚刚擦黑。 “够快的啊。”戴秋娆从厨房里探头,“饿了也得忍着,今天我下厨,速度堪忧。” “老师找我?” “不然呢?” “秋娆。”戴焕中的妻子制止了女儿,“攸宁,今天有记者来采访,你老师应付客人应付一天了,我怕他精神不济,你去帮他说几句吧,省得出错。” “不是三点半开始?怎么这么久?” 戴秋娆:“看我爸的人那么多,排队都得排半天。她们来的时候,我爸老同学正好在,然后卫生局的,研究所的,还有你们科室的同事。”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六点二十进去的。” 蒋攸宁洗了手,敲开书房门。 开门的是院办的秘书,他全程都得陪着。 “攸宁。”戴焕中心情似乎很好,并不像师母所说的有些疲惫,“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风相杂志的于记者,童记者。” 他看向于燕,和她视线交汇。 “这就是刚才提到的蒋医生,”戴焕中语气骄傲,“他是此次肺部健康研究项目的重要参与者,所在的临床团队为项目贡献了很多重要数据,在我们科室的年轻医生里,他的能力是数一数二的。” 于燕附和:“名师出高徒,您的学生当然优秀。” “让你见笑了。”戴焕中乐呵呵的,“不是我王婆卖瓜。别的学生我也夸,但这个我得多夸几句。” b 分卷阅读24 r   于燕说了声是,当然,然后朝蒋攸宁伸手:“很高兴认识您。” 蒋攸宁觉得她今天看上去有点不太一样,但具体哪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他对上她的职业笑容,不知道她是真高兴假高兴:“……我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 第11章 微信 戴焕中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怎么,你们跟我说暗语呢?” “没有,”于燕弯唇,“我和蒋医生之前见过,加上今天,我认为该有一次正式的问候。” 她看向对面,仿佛在问:是吗? 蒋攸宁短暂地握了下她的手:“是,我也很高兴。” “这样啊,”戴焕中笑,“那敢情巧。” 蒋攸宁不知他们在他进来前谈了什么,但他一落座,话题似乎并没中断。他拿起紫砂壶给众人添了些茶水,还没往椅背上靠,就听老师说:“攸宁,刚才于记者对流调挺感兴趣,我记得你去肺功能组帮过忙吧。” 蒋攸宁回想起六年前的冬季:“嗯。” 于燕问:“流调的工作量很大吗?” “我那时主要在乡下做数据分析,感觉还好。可量化的基础工作一般由研一研二的学生负责。” “我看过部分流调人员的回忆,一个研究生在半个月内完成血样采集两千余例,贴了一万一千多个标签,拧冻存管盖也达到六千多个……”于燕放缓语速,“这种工作强度是具有代表性的吗?” 戴焕中:“基本上是这样,流调团队要联系各地医院,也要深入山区、城镇、农村,进行细致的入户现场调查和严格的肺功能检查,因为采样点数量多,分布广,人手就不够,一天十二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长是必须保证的。” 于燕可以想见那种辛苦:“加上调查时间集中在冬季,气候条件也为此增加了难度吧。” “是,即使大家在白大褂里穿最厚的棉袄棉裤,也冻得直发抖,热水成了稀缺资源。”戴焕中指了指面前的茶具,“和这些比起来,保温杯和玻璃杯简直价值千金。保温杯存水,玻璃杯捂手,小容量的烧水壶压根不够用,要我说,它没日没夜地轮轴转可比人累多了。” 他说得轻松,众人都笑。于燕顺着问道:“那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团队的气氛如何?前后发生过明显的变化吗?” 戴焕中想了想:“变化肯定有,起起伏伏的,好在起比伏多。” 他看向蒋攸宁:“我记得是李教授他们吧,一边贴着什么暖宝宝,一边喊着要冻死殉职了。” 蒋攸宁嗯了声:“李教授年纪大了,嘴上抱怨,但做检查的村民一排队,他都是待到最后才离开。” 于燕诚恳:“这说明团队和个人的信念感是一致的。” “对,信念感这三个字很重要。”戴焕中感慨,“不管从事什么行业,人都需要一个获取集体认同的途径。” “以及找到支撑自己的东西。” “是这样,”戴焕中认真地说,“这也是我们做这个项目做了十年,至今能修成正果的重要原因,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做事,快乐会比困难更多。” 于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往下翻了一页,原先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 来之前,她对戴焕中的了解仅限于多方提供的资料,从他出席活动的照片看,他身量不高,体型偏胖,却总是站在人群中央,笑得自信而温和。今日一见,他的西装变成了普通的家居服,额前和脸上贴着纱布,不无狼狈,但他坐在书房的木椅上,姿态是如此放松,言语也从未高高在上,跟照片给人的感觉一样平易朴实。 于燕不禁对这位蜚声国际的呼吸科专家多了几分敬佩和好感。尽管她无法在短时间内真正了解他,但他至少很配合她的工作,这带给了她数日担心后的意外之喜。 她翻到这次采访的重点,继续发问:“在此次发表的研究成果中,国内成人的哮喘数据尤为引人注目,但其实这是成人肺部健康研究的第二个主要成果,早在去年,首个成果,即 ‘慢阻肺的发病新机制’已经发表在国际医学期刊上,只是社会反响及业内关注度远不及此次,我能和您具体聊聊吗?” 戴焕中意外:“你对慢阻肺的研究感兴趣?” “是有兴趣,但能力有限,了解得并不多。”于燕目光坦诚,关于此次发布的哮喘大数据,戴和戴的团队固然贡献了很大的力量,但作为主要研究团队之一,他们的参与程度和其他 分卷阅读25 队伍大致相当,过分强调难免有抢功之嫌,所以她想抓一抓更有说服力的成绩,“慢阻肺的研究是您一直深耕的领域,不瞒您说,我觉得这更能体现您的水平,也更能彰显您的权威。” “所以,你是来做我个人的优秀事迹报告。” “更准确地说,是岚城医院呼吸科团队的报告,只是借此次成果发布的契机,梳理您前后几年的重要研究成果。” 戴焕中明白了:“那要跟你详细说明新机制的研究过程吗?” “洗耳恭听。” 他喝了口水:“攸宁,你来吧。” 于燕忙阻止:“诶……” “放心,他全程参与了基础及临床实验,在国际上发表前,他早已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国内发表了几篇相关的论文,”戴焕中试图劝服于燕,“何况,你们年轻人的记性比我好得多,交流起来也比较顺畅。” 于燕看向蒋攸宁,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早已习惯了老师的夸奖,以及——临时转移到他头上的任务。 蒋攸宁没忘记师母的交代,给老师添了点茶,略微回忆道:“所谓的新机制研究,就是发现并证明了吸烟会诱导产生自身弹性蛋白多肽,从而导致慢阻肺的发生和发展。” 于燕继续发问:“是通过动物实验吗?” “是。” “能不能具体点?” 蒋攸宁觉得她是有备而来,详细道:“首先,我们要通过给小鼠被动吸烟两周,并联合气道滴注弹性蛋白的方式,模拟慢阻肺患者急性炎症期及慢性肺气肿相似的症状及病理特征,而在此期间,通过中和弹性蛋白多肽,有效阻断了后续的气道炎症。” “所以……”于燕对照手里的资料,像一个求知的学生,“这是第一次通过动物实验证实了弹性蛋白在慢阻肺的发生发展中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听上去并不复杂。 “是,”蒋攸宁别开目光,“而在烟雾暴露2周后,哪怕将小鼠放置回正常空气中6个月,再次气道滴注弹性蛋白还是会引发慢阻肺相关的气道炎症,这就意味着短时间吸烟导致的免疫记忆能长期存在,单纯戒烟而不采取其他干预可能导致慢阻肺的加重。” 于燕皱眉:“可是——弹性蛋白不是肺部结构重要的组成部分吗?” 她知道它能帮助保持肺部的弹性,从而避免严重的呼吸困难,“为什么会在烟雾条件下致病?” “因为致病的不是弹性蛋白本身,而是由其分解产生的具有免疫活性的多肽。”蒋攸宁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好似这样能让她印象深刻,以及回忆起他刚才提到的结论,“至于烟雾和多肽的联系,离不开基质金属蛋白酶12。吸烟能迅速激活该蛋白酶,从而将完好的弹性蛋白降解成特定的多肽,当可以作为抗原的多肽达到一定数量,就可以激活下一步的免疫反应。” 于燕默了默:“也就是说这个蛋白酶是策反人,把‘好同志蛋白’变成了‘敌人蛋白多肽’。” “对。” “那当多肽被降解激活后,它怎么继续‘迫害’活动呢?” “是通过IL17A这一帮凶。”蒋攸宁顺着她的逻辑说,“吸烟及弹性蛋白共同诱导的T细胞反应类型是以Th17为主,在多肽被释放后,正是IL17A帮着招募了巨噬细胞、中性粒细胞等,他们参与了后续的气道炎症风暴,从而持续损害肺部,导致气道黏液的大量……” 他看着她顿时凝滞的表情,慢慢收声:“怎么了……我是不是没讲明白?” “……不是,我有点没跟上。”于燕赧颜,“我做的功课还不够。” “怎么不够?”戴焕中憋了许久没憋住,哈哈大笑,“别说你,我和小徐都听晕了。” 秘书小徐在一旁挠头,玩笑道,“蒋医生,哪怕是上课,你也得上通识课吧,上来就讲专业内容,也太难为我们了。” “就是。”戴焕中附和道。 于燕知道他们在给自己台阶,也应付两下掩盖过去,转向童珊,她小幅度地耸耸肩,表示正录着,自己没怎么听。 于燕低头在资料上圈了几个标记,抬头对上某人的眼神,既有不解,又似无辜:“是你让我具体点的。” “是,但我高估了自己的理解能力。”她冲他笑了笑,带点委屈和懊恼,但又那样真实和不设防,蒋攸宁有一瞬的愣怔,仿佛是他做错了什么: 分卷阅读26 “还继续吗?” “当然。” 于燕重振精神,翻到后面,又提起该研究的另一重大意义,即为慢阻肺的基础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动物模型。蒋攸宁和她交流了十余分钟,戴焕中则在旁边听得认真,一次次朝于燕投去赞赏的目光。 他这几年接受过的采访不计其数,哪怕是医学期刊派来的专业记者,和他的互动也会偶尔不顺畅,更别说一些只要曝光量的媒体,前期准备不足,采访几句之后就要由他来开启话题,几次下来总觉得浪费时间。 可是今天,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感觉时间过得真快。 “爸。”过了会儿,书房门从外面被推开,戴秋娆探头进来,“还没聊完?吃饭了。” “怎么不敲门?没点礼貌。” 戴秋娆退出去,噔噔敲了两下门:“这样可以了吧。” “……” 她笑:“蒋攸宁,有你喜欢的白切鸡。” 蒋攸宁没应,于燕却好奇地打量门边的女人,又好奇地转向对面的男人。 “燕姐,七点五十了。”童珊小声提醒。 本来预计的采访时间是两小时,但下午耽搁太久,怕是无法满足。 于燕起身:“那戴教授,您先用饭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一起吃吧。” “不麻烦了。” “那你们明天还要不要过来?”戴秋娆问,“我爸精神一天好过一天,要见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们不过来了。”于燕粗略回顾了下,前半部分,她和戴焕中聊了很多行医经历,中间以此次成果发布为转换点,引出后半部分的治学和探索。至于剩下的几个私人问题,问不问意义不大,于她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消化知识,跨过壁垒去感受行业及行业领军人物的不易,从而营造一个平凡而伟岸的医生形象——他当然是疲惫而忙碌的,但好在他乐在其中。这或许是最朴素,也最能引起读者共鸣的着力点。 于燕心里落实,礼貌询问:“戴教授,我能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吗?出稿前我有什么不懂或不明确的地方,可以向您请教。” “当然可以,只是我习惯不太好,你发信息或是打电话可能要多几次,不然漏掉或忘掉,那就真的不好意思了。” 于燕明白:“我会的,您不要见怪才是。” 戴焕中手机不在身边:“攸宁,你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于记者吧。” “好。” 于燕便和戴焕中告别,临出门时,戴秋娆叫住蒋攸宁,“喂,你也不留在这儿吃了?” “你做的东西没法吃。” 师母出来送客:“攸宁,你老师不方便,替我们送送于记者。” “好。” 四个人下了楼,秘书加班多时,匆匆告别,于燕本来要和童珊打车,谁知她把电脑包往胸口一抱,说是男朋友跑来找她,现在在酒店挨饿。 难怪一下午心不在焉的。于燕有点生气,碍着外人在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提醒她十一点的高铁要回上海,童珊忙不迭应了,很快跑开。 路边只剩两人,于燕记起正事:“蒋医生,麻烦你把戴教授的联系方式发我吧。” “那你先得留个我的。” “哦,对。”于燕和他加了微信,见他的头像是个简笔画,“这是孙悟空吗?” “是。” 于燕等他通过:“如果我联系不上戴教授,能联系你吗?” “能。” “谢谢。” “谢什么。” “谢你一次次耐心地给我扫盲。” “但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于燕觉得他话里有话:“什么效果?” “你吸烟?” “……” 呼吸科的医生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吗? 于燕吃惊,却见他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她仔细想了想:“哦,我知道了,是前两次我从包里拿东西被你看到了吧。” “差不多,但主要是行政楼那次。” 行政楼?于燕皱眉,半天才回忆起来 分卷阅读27 :“……那人是你啊。” “你没看清?” “我近视。”她想到刚才那一番讨论,吸烟的害处显而易见,自己怕不是成了他的潜在病患,忙解释道,“其实我不常吸的,烟放在包里就是以防万一,你知道,干我们这行,有时候压力挺大的。” “现在压力大不大?” “还好。” 蒋攸宁浅浅地笑了下。 这笑极浅,又极短暂,让于燕几乎以为是她眼花;“你笑什么?” “没什么。”蒋攸宁把手放进兜里,“走吧。” “去哪儿?” “吃饭。”蒋攸宁转身,先她一步走出小区,“有几句话想问你。” 第12章 砂锅 蒋攸宁本想带她去自己熟悉的粥店,于燕却被路边的一家砂锅店吸引。 那砂锅店的招牌上闪着跑马灯,门外立了个彩色的广告柱,带有上世纪乡镇理发馆的复古风,在一众社区小店里显得格外醒目。 “我们吃这家?” 蒋攸宁看着里面的食客:“会不会太吵。” “不会。餐馆越热闹,味道越不会让人失望。” 蒋攸宁只好跟她进去,发现砂锅是自助的,跟麻辣烫的形式差不多,自己装好拿去称重算钱。几十平米的小店,收银台前竟然排了条不短的队伍,于燕双手捧着菜盆,一边移动一边抬头看上面的菜单,各种卤味的旁边都标了个大拇指,她问:“要不要试试?” “不试。” 于燕看他碗里的蔬菜:“这些一烧就软塌塌的,没分量。” “我够了。” 好吧。于燕看着自己荤素搭配满满当当的一碗……相比之下,她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老板娘先给于燕称重:“二十二。” 蒋攸宁把自己的递上去,扫码付钱:“一起。” 老板娘转身把东西叠到后厨的窗口:“号牌拿着,大概十分钟出餐。”两人便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于燕见他的眉头自进来就没舒展过:“怎么了,你是觉得这里不卫生吗?” “她把盆底直接盖到了菜上。” “这有什么关系,煮煮就消毒了。”于燕拿纸巾抹擦桌面,“我看医院后门那边有小吃摊,卫生条件也不怎么样,你都没去吃过?” “很少。” “试吃的味道如何?” “还行。” “你的还行应该是很好的意思。” “?” “因为感觉你标准很高。” [读][文][少][ 女]  “……衡量食物的标准?” “不止,对环境、工作,以及人。”她劝他,“高标准固然是好的,不过,就拿食物来说,卫生条件和成品的美味程度不一定成正比,碳水、油脂和糖分往往带来最原始的快乐。” 她转头,看见邻桌的大哥吃了半碗砂锅粉,正在专心啃鸭头,他一边辣得擦汗一边嘬手指,十分津津有味。 她转过来,不免轻轻笑了。 “你好像心情不错。”蒋攸宁看着她含笑的脸庞,不知怎么,积累一天的疲惫也慢慢卸下,“要给你点一份吗?” “不用。虽然顺利完成采访能让人胃口大开,但我能把那份加量砂锅吃完就很好了。” 她给他倒了杯白开水:“对了,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蒋攸宁往后靠:“你刚才没提起老师受伤的事。” “其实我想问的,但我之前答应过胡主任,采访不能涉及那天的伤医事件,加之院办秘书又陪了一个下午,所以……”她露出无奈的表情,“就算了呗。” “但你对此很关注。” “那又怎么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打工人还谈什么自由。”她想到什么,忽然问,“你是觉得我会趁机试探戴教授的态度?” 蒋攸宁没做声。 于燕摆弄着手里的号牌,想起刚见面时戴教授的自嘲: “他们说我是脑震荡,兴师动众地拍了片子,还要给我戴颈托,配 分卷阅读28 特护,我说通通不要。” 他像一个躲过大人唠叨的孩子:“虽然我身体算不得强壮,但几下拳头还是挨得起的,何况不用上班,能放半个月的假,反过来想想还是我的福气嘞。” 他说得俏皮,于燕当时一笑置之,眼下却忍不住问:“你们真的忙到连家里也顾不了吗?” “不至于。” “那戴教授的妻子说她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几次。” “因为早出晚归,作息基本错开。” “那你呢?” 蒋攸宁看她:“我还没成家。” “你和戴教授的女儿关系很好。” “我们是同学。” “……哦。”于燕低头喝了口水。 “诶诶,让一下,小心烫。”老板娘送上砂锅,于燕抽了筷子,转移话题,“我听戴教授说,你最近有官司缠身?” 蒋攸宁意外老师连这个都跟她提,看来他们的谈话内容远比他想象的要多:“有是有,但还没缠上。” 于燕来岚城的次数不少,结识了各行各业的人:“如果你需要找律师,我可以帮忙。” “不用,我有同学前些年转行开了律所,专攻医疗官司这块。” “做的很成功吗?” “名气挺大。” “你和他经常联系?” “?” “我不是说你麻烦多到要经常找他,我只是觉得……”于燕解释说,“医疗行业的人员转行应该挺困难吧,这两年非法本的考生想参加法考都得越过高门槛,你那个同学显然是个优秀且难得的成功案例,说不定……” 蒋攸宁看穿她的心思:“你还真是随时随地都在挖掘采访素材。” “素材当然多多益善,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何况,人脉资源是各个行业都需要的。” “你很喜欢跟人打交道?” “看情况,我喜欢跟容易打交道的人打交道,那些难缠的,脾气不好的,我当然敬而远之。”她探究地看他,“不过,好在我们还能选择,但你们医生是不管什么病人都得治,相比之下,你们的风险比我高多了。” 蒋攸宁没接话,默了会儿,说:“其实也会有不想治的。” “那怎么办?” 他佯装轻松:“不怎么办,就告诉自己在积德行善,多做一件好事,以后就少碰见一次。” “这方法好,或者,你干脆把他当成怪兽,打完了你就通关升级。” 蒋攸宁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于燕也陪着他笑,只是很快地,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淡去,语气低沉:“难缠的终归是少数,多的是难治和治不好的病人。” 那些没日没夜躺在ICU的,今天刚住院明天就突然离世的,因为家境拮据被亲人忍痛带回的……蒋攸宁想起下午那个去世的老人,入院后坚持了十二天,家人痛哭权衡后还是要求撤下了呼吸机。 医学不是全知,也不是万能,医生虽然比普通人多了很多知识,但考虑各种现实因素,他们能做的十分有限,遑论现有的医学探索成果不过是生命科学中的冰山一角,比起治愈的欣喜,更多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挫败。 于燕察觉他突然的沉默:“抱歉,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没有,是我走神了。” “那……你还有问题问我吗?” 蒋攸宁吃了两口:“李晓玲的医药费是你付的?” “你怎么知道?” “你下午没去医院,她母亲找护士问你的联系方式,说要把钱还你。” “我不用她还。”于燕不解,“她哪里来的钱?” “不清楚。” “她如果一直拖着不付,医院会给她继续治吗?” “不一定。” “那你是她的主治,你要对此负责……” “先吃东西吧,”蒋攸宁打断她,从兜里拿出手机。 于燕看着他的脸色瞬间严肃,直觉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坏消息,果然,他边听边快速地咀嚼,然后放下筷子:“好,马上到。” 分卷阅读29 “是医院有事?” “嗯。”蒋攸宁起身,“用不用送你?” “不用。”于燕示意自己的大锅,“我还没吃完。” “那你慢慢吃。” “嗯。”于燕的指尖触到砂锅沿,感到些许温热。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是,“那……再见。” 她说得轻,笑意有些勉强,蒋攸宁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很快走出店外。 于燕的视线从门边的广告灯柱收回,对着热气腾腾的砂锅,莫名没了胃口。 第13章 疲惫 蒋攸宁接到的是临时会诊的电话,赶到会诊室时,急诊科的医生正在交代情况:“患者今年七十八岁,确诊肺癌晚期,近日情况恶化,七点半由家人挂了急诊,被安置在抢救室,呼吸急促费力,储氧面罩吸氧每分钟十升,经皮血氧饱和度只有百分之八十到八十五,时不时咳出血痰。” 麻醉科医生补充:“在与家属沟通后,已经给予气管插管,连接了呼吸机,但缺氧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 蒋攸宁看了胸部CT,发现患者右上肺叶的肿块已经侵犯到主支气管,导致气管下段最窄处直径只有5毫米,加之气道内出血,患者又患有间质性肺炎、慢阻肺,各种因素叠加几乎致命。 经过进一步的讨论,会诊的医生一致同意紧急放置气管金属支架以解决气道梗阻,同时制定了常见并发症的预案。呼吸科今天值班的是梁浩,他参与了全程,蒋攸宁问他:“跟陈主任汇报过没有?” “汇报了,他在来的路上。” 十分钟后,陈寿益赶到,听了方案后也表示赞成,便和梁浩一起,详细地向家属分析了患者的情况:“目前来看,有很大的概率可以‘拼一拼’。” 患者的儿子听完,眼里渗出泪意:“医生,我知道我爸的肺癌是没救了,但哪怕他真的没多少日子,哪怕就、就最后几天……我也求你们,求求你们让他好过点……” “理解、理解。”陈寿益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们会一定会尽力救治。” 男子双眼通红,瘫坐在椅子上再不作声。得到同意后,陈寿益也立即赶去了内镜中心。手术准备期间,陈寿益想起蒋攸宁身上还没解决的麻烦:“要不让赵斌上吧,我给他打电话。” 赵斌也是科里做介入手术的好手,蒋攸宁看了眼时间:“他今天休息,我来。”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在护士的协助下,蒋攸宁把气管镜插入气管插管内,见到气管末段仅有一丝缝隙。 由于气管镜的进入,病人的气道阻力增大,氧饱和度降到了78%。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操作必须又快又准,容不得半点闪失。 蒋攸宁拧眉,深吸一口气,由气管镜将导丝迅速送至缝隙处,不到十秒钟,导丝顺利通过,伸向叶段支气管。随后,他动作利落地撤出支气管镜,等病人氧饱和度升至85%,再次从插管外将其送入气道,既稳又准地将支架顺着导丝送到狭窄部位,果断释放。 他全程静默而专注,众人屏息凝神的同时,也替他捏了把汗。半分钟后,金属支架完全膨胀开,气管下段直径扩张到了1.5厘米左右,老人的血氧饱和度也稳步升高。 周遭的紧张气氛瞬间缓和,蒋攸宁眉间放松,众人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结束后,陈寿益边往外走边打了个哈欠,看墙上的时间已然接近一点:“今天还算顺利啊。” 梁浩点头:“也得亏家属说得通,做决策快。” 陈寿益嗯了声:“那我先走了,你们俩要不要吃点东西?” “得吃点,我刚才就饿了。”梁浩说,“主任您辛苦。” 等陈寿益离开,梁浩和蒋攸宁出了内镜中心:“蒋老师,我们出去吃?” 蒋攸宁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刚开始住院医和研究生这样叫,如今连带着同级的主治也改了口。他纠正道:“我怎么当得了你的老师,被人听了要闹笑话。” “笑话什么,上回老赵也号召大家向你学习。”科里的专家名医不少,但要论梁浩佩服的,也就那么一两个,“老赵和戴主任一样,经常夸你是全才,陈主任嘴上不说,对你也是爱护的。” 蒋攸宁不想让自己过于特别:“算了吧,我可担不了才。” “你看你还谦虚,我要是有你的本事,早横着走了。”梁浩问,“你今年要考副主任医师吧。” “嗯。”b 分卷阅读30 r “真羡慕你的精力,我是不打算了。家里事多。”梁浩肚子叫了几声,不想去店里等,直接带着蒋攸宁去了后门的炒面摊。摊主上餐上得快,猛火热油,炒出来的东西的确更诱人。 蒋攸宁本来不饿,忙活一阵也吃了两口,不免想到刚才浪费的砂锅,以及砂锅店里的人。 他拿出手机,点开她的头像,纯白的底色中央是一只轻盈的燕子。 她是十一点的高铁回上海? 这个点,也不知到了没有。 梁浩看他心不在焉:“怎么,家里催你回去了?” “没。”蒋攸宁把手机放回衣兜,又听他问,“你现在是跟你爸妈住还是自己住?” “自己。” “自己住好,自由。我老婆经常因为我晚回家闹脾气。” 蒋攸宁不知他是诉苦还是炫耀:“这我和你可没共鸣。” “想要共鸣还不简单,你要是愿意,我立马给你介绍。” “算了。” “怎么就算了?” “等我考上副主任再说吧。” 梁浩大笑:“你这套路还是没变哈,之前院办主任给你介绍院长女儿,护士长给你介绍她那个公务员表妹,你都说等你考上主治,这一晃两三年了,也没见你答应谁啊。” 敢情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传得谁都知道了。 蒋攸宁苦笑,喝了口寡淡的紫菜汤,好似能借汤的温热驱散一天的疲惫。答应谁,不答应谁,日子都是忙里偷闲得过。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随缘的事,谁又能料得准呢?。 。 离下高铁已经过去半小时,于燕闭眼靠在出租车的后座,童珊正在和男朋友打电话。 她听着童珊的音量逐渐拔高,短句越来越多,估计还是没谈拢。她想不通,对方不辞辛苦跑到岚城来道歉,却还是闹得不欢而散,到底是谁错得多?如果有错,弥补的成本得有多高,才值得两个人你拉我扯一路也没个结果。 “我们分手吧。”童珊忽然冷硬地说。 于燕睁开眼睛,看见她表情倔强,但脸上依稀的泪痕还是出卖了她。 “对。分手,最后一次。” 那头的声音激动得穿透了话筒:“你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 “不会有下一次了。”童珊挂了电话。 于燕坐直:“珊珊。” “燕姐,我没事。”童珊抹掉眼泪。 “你们隔着电话说不清楚。” “就这样吧,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哭的样子,也不想因为他假装的妥协一次次心软。”童珊失望,“我真的受够了。” 于燕猜想他们分手的理由或许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仅仅是因为那几瓶矿泉水:“其实你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没事,燕姐,”她还是拒绝。 “当初我还以为他有多优秀,现在看破不过如此。除了工作稳定,无论是家庭情况还是身材样貌都拿不出手。”她抽出纸巾,意外地冷静,“燕姐,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谈恋爱了,谈崩了真的会影响心情。” “……”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过多的情绪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用处,你放心,我会改的。” 她这样决绝和自制,于燕也不知怎么劝。她既没尝过爱情的甜,也没尝过爱情的苦,仔细想来不知是祸是福。 手机响了,这个点还不睡的只有陈越。 “于大记者,回到大本营了吗?” “回了,什么事?” “第一件是我的薪水,第二件是杀千刀的吴桐,去了云南之后就把我拉黑了。如果你在周一的晨会上见到他,请务必让他回我信息。” “你和他怎么了?” “我要在岚城办摄影展,他竟然也要办,还要办在我前面。” “我没听他说起过。” “所以你知道他的心机有多深了吧。”陈越和吴桐是大学同学,如今一个是签约,一个是专职,一个拍人一个拍景,总是互相不对付,她应下,“行,我会提醒他。” “你今天怎么这 分卷阅读31 么好说话?” “因为我没心情跟你闲扯。” “哦?破产了还是失恋了?” “……” “还是你的小助理出了事?我看到她发的朋友圈,她心情似乎很差。” “喂,我警告过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如果她单身,我为什么不能打。” “陈越。” “话不投机,挂了,我正在和你的小助理聊天。” 于燕被他气得清醒了些,转头见童珊在飞快地打字:“你在和陈越发微信?” “嗯,他邀请我去看他下半年的摄影展。” 下半年。可真是够了。 “你不要理他,他这人没几句话是真心的,尤其是对漂亮的女孩。” “哦。”童珊看她不高兴,默默回了句之后再聊,“燕姐,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没有,他的业务能力很出色。” “不谈公事,难道你不觉得他很帅吗?而且他收入很高。” “帅气和收入都是他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就是因为他帅气又有钱,所以才有一大堆女孩子想要和他发生关系。”童珊难得认真:“谁都想和条件好的人恋爱,但人总是捧高踩低,条件好的也总想找条件更好的,不是吗?”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有感而发吧。”她语气挫败,“不说别的,就说我们今天遇到的那个蒋医生,他又高又帅,专业还那么强,所以他理应得到老师的推荐和赞赏,而他选择和老师的女儿在一起,男才女貌,资源互换,就实现了双赢。相比之下,我没有他们的家境和能力,遇到优秀的另一半的概率就会很小,二十五岁之前,我总幻想能遇到白马王子,现在这种幻想没有了。燕姐,不靠另一半而光靠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真的很难,哪怕努力工作,哪怕我们做尽功课去结识一个又一个大人物,他们也不会高看我们一眼,我们于他们不过是锦上添花,对吗?” “不对。”于燕耐着性子听她说了一大堆,本以为她是在宣泄,结果听她绕着绕着竟然开始怀疑职业和自身的价值,连日来的疲倦顿时烟消云散。 她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入行多年的“小丫头”谈谈清楚:“你不能用别人制定的标准去衡量自己所在意的人和事,这对谁都是不公平的。” 童珊不同意她的话:“可是我们都活在别人的标准里,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追求和别人一样的东西。”于燕说,“有机会的地方就有竞争,竞争让人充实和快乐,比如学习和工作,但总有些快乐不是通过和别人的比较得来的,比如美食和爱情。” “可是学习和工作并不让我快乐,燕姐,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是当一条咸鱼,但没人允许我这样做,你说的美食和爱情也并非没有比较,你看着别人和男朋友去西餐厅,自己却只能去吃路边摊,你心里难道不会有落差?” 于燕面对她认真的发问:“落差是因为想得而不可得,如果我想去西餐厅,我可以攒钱订位子,如果想要男朋友,我可以带着目的去进行有效社交,但做这些的前提,是我想去做,而不是看到别人如此我也如此。这种选择的自由要比获得别人的认可来得更有价值。” “可有几个人能获得这种自由?”童珊不无忧伤地看着她,她比她高出一截,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燕姐,我没有你这么强大。我跟了你六年,除了和你东奔西跑替你做些琐事,其他什么也没学会。” 有些事情不提便安然度日,一提只会加剧心理失衡。童珊努力压抑自己的怨怼,同样是二十八岁,于燕当年已经凭着出色的报道从新闻组提到了专访组,拿着丰厚的工资和奖金计划在上海买房,而她的二十八岁,职场情场双失利,简直一团乱麻:“我也不想拿别人的标准来框定自己,可是生活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制定标准的人终究是少数。” “所以你才要摆脱它们,改变现状。” “可我做不到!”童珊忽然很反感她的说教,“难道做不到的人连颓丧几天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音量拔高,语气抵触,于燕放在身侧的手默默握成了拳。 车里一下子安静得让人烦闷。于燕沉默半晌:“你刚才还说要学会控制情绪。” 童珊不说话,于燕侧头,看着外面的路灯:“你说 分卷阅读32 你想当咸鱼,这样想的岂止你一个。人和海里的鱼一样,有独行的,有成群的,大鱼吃小鱼,压力和危险是常态,可是逃离海域,当咸鱼是那么容易的吗?我们得被捕捞、挑选,被盐渍,然后在一轮又一轮的风吹日晒中脱胎换骨。” 她看着路灯投下的行道树的影子:“你说得对,生活是不公平的,它给我们设置不同的起点,可是它难得的一点温柔,是没再替我们规划既定的路线。你今天心情不好,回去睡醒了可能会越来越不好,我可以批你假,也可以等你处理完私事再上班,但你再颓丧也得有度,毕竟还有很多重要的人和事需要你打起精神面对,明白吗?” 童珊低着头,过了会儿:“……明白。” 司机把车开到小区门口,两个人下去拿行李,童珊拦住于燕的帮忙:“别,燕姐,我自己来。” “很晚了,好好休息。”于燕走回车门,手刚碰到开关却被她叫住,“燕姐。” “?”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 珊珊用力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看着出租车像一条蓝色的鱼,隐没在无边的夜海之中。 第14章 木雕 于燕在书房熬了几个通宵,终于把两篇稿件完成。编辑大宏看完要请她吃饭,她拒绝,在床上躺够了才迷迷糊糊去洗澡。 感谢上天怜恤,周一晨会,方成彬通报了第一季度的评比结果,她的名字排在了人物组的第二。 散会时,众人不忘向她投去艳羡的目光,旁边的吴桐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肩:“诶,中午绿云餐厅。” “不去,薅羊毛可耻啊。” “瞧你抠的。优秀记者的奖金有好几千呢。” “下次吧,最近大出血,就这点还不够我补的。” “那我请你,1102小包厢。” “没事吧你。”于燕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他却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她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追,方成彬却去而折返,站在门边点了点她:“来我办公室。” 从岚城回来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被请去喝茶。小跑几步跟上去,方成彬提醒:“关门。” 于燕照做。 “大宏已经把你的文章发我了,看来你的出稿效率还可以。” “得亏你没催,不然我得去做工伤认定。” “不要抱怨。” “我只是阐述事实。” “事实是你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两倍的工作,虽然我不鼓励,但欣赏你的敬业。” 她才不敬业,于燕腹诽道,她想要的是敬业带来的好处,如果欣赏算好处的话,她在乎的也只是能变现的那部分。 方成彬见多了她这副表情:“怎么,又听不惯?听不惯就说,肚子里骂人算什么本事。” 于燕露出一个不痛不痒的微笑。 方成彬轻哼一声,点开电脑上的文档,文档标题是《一位母亲在三甲医院的艰难突围》: “张梅09年来岚城打工至今,从没想过这座城市会带给她致命的伤痛。 她在医院的太平间送走了丈夫,回到病房,十三岁的女儿刚刚脱离生命危险。她在岚城医院待了不到二十天,不止一次想过死的事情,但她目前似乎并没有死的权利——比起追溯丈夫的死因,詈骂命运的捉弄,她接下来要做的,是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方成彬将目光从屏幕移开,看向于燕:“你为什么要写她。” “巧合。” “什么巧合这么巧。” “她的丈夫就是殴打戴教授的人。”于燕说,“伤医事件是意外,你不让我问,她丈夫的悲剧也是意外,那我自己问……就这么巧。” 方成彬意味不明地笑:“我不让你触别人的霉头,你倒怪上我了。” “可戴教授并没有觉得这是霉头,他很豁达。”于燕记起那晚的愉快交流,“他身上没有那种老学究的气质,反倒带点儿童心性的天真,是个很可爱的小老头。” [读][ 文][ 少][女] “所以呢?” “我觉得文章少这一部分是个遗憾。所谓仁心仁术,只有专业成就,他是供人仰望的大神,有了性格侧写,体现他的人格魅力以及对患者的人文 分卷阅读33 关怀,才更能说明他是个有影响力的好医生。” “我已经从你的文字中看出他的敬业和严谨了。不让你提,也是因为现在医患矛盾紧张,连科室主任都深受其害,社会影响会更差。” “可是他是用宽容缓和矛盾的一方。” “那又怎么样,死者为大,人们会同情家属,反之,会思考医生是否有错。” “所以我更有义务还原真相。” “这是岚城媒体的义务,不是你的。这次伤医舆论没有发酵,你以为凭的什么?”方成彬看着她一脸的不服气,“怎么,你还做了两手准备?” 于燕不做声。戴焕中的采访稿她的确写了两份,一份宣传稿交给他,一份“洞见”专栏稿则涉及了伤医事件。不过,目前看来,她没有为此争取的必要了。 她压下那缕不易察觉的失落:“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走吧。”方成彬一般不交底,但这次的确满意,“张梅的稿子有机会上。” “好。” “以后还是按选题来,临时插队最多一两次。” “明白。” 于燕起身往门边走,又听他问:“你那助理呢?” “请假了,周三上班。” “守点规矩。” “我放假的权利总有吧。” “有,好心提醒一句,她叫是叫你姐,但到底是你下属。有助理的不只你一个,别人鞍前马后忙都忙死,她放了年假还不够,同薪不同工会影响内部团结。” 于燕心里不爽,但也知道这是事实,应了句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确认了调整过的行程表,再把邮箱里的文件处理完毕,不由得思考童珊和自己的关系。 她当然是认可童珊的工作能力的,也打心底喜欢她的活泼和开朗,但这几年两人配合得好,自己只顾沿着选择的路往前走,有没有限制她的发展空间?那晚被她一番话反驳,于燕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思维僵化,只顾灌输想法,而忽略了她的情感诉求? 等她回来,她们有必要再深入聊一聊。 将近十二点,吴桐的微信排队追了过来。于燕套上黑色外套,下楼去到绿云餐厅的包厢,正要调侃他哪里来的好兴致,里面却坐了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 “抱歉,我走错……” “是于小姐吧?”对方起身,似乎也有些意外,但还是叫住她,“你好,我是28楼律所的律师,我姓王,王斯成。” 于燕一愣,又听他说:“吴桐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有意介绍我们认识,请勿见怪。” “不会。”她明白过来,从里面关上门。 高级牛排很快上桌,这位王律师偶尔挑起话题,但并不热情,于燕也没怎么抬头瞧他,等到她盘里空空,他还剩一碗汤。王斯成说:“我以为我已经吃得够快了。” “没事,慢慢来。” “你们午休时间是两个小时?” “是。” 王斯成淡淡的,发现她在看他,有点不好意思:“这样的见面实在尴尬,对吧。” 这回换于燕笑了:“是有点。” 。 两个人吃完就原地分手,于燕要AA,被他温柔挡回。回到公司,吴桐第一时间来打探消息,于燕警告他不要再搞这种突然袭击:“我现在有种被你卖掉的感觉。” “意思是不满意?” “人我不知道。”于燕说,“一块牛排要三百九十八,我是不满意的。” “得,我又白忙活了。”吴桐懊恼,“我去问问他的意见。” 于燕扫了他的兴,也不做阻拦。成年人的喜恶清晰而笃定,两头表态也能让月老冷静冷静。算起来,她上一次的交友高峰还是三十岁,年龄带来的恐慌感在这一年到达顶峰。她手忙脚乱地参加各种联谊活动,结果每回都是竹篮打水。等到热情过了,报名年限也不符了,她就安安稳稳到了今天。 她自知不是独身主义,所以偶尔会接受同事朋友的好意撮合,但她并不认为她这一生必须找到伴侣,所以也会果断挡住外界的压力和某些人的阴阳怪气。 “听说你中午去相亲了?”茶水间里狭路相逢,刘仁美从不放弃挤兑她的机会,“工 分卷阅读34 作日还得处理私事,难怪都说你拼命三娘效率高。” 于燕轻笑一声:“谢谢夸奖。” 刘仁美喝口咖啡:“是28楼律所的王斯成吧。那人我知道,三十二了,个子矮矮的,业内名气倒还行。年入六位数到七位数,上个月刚换了新车。” “这幢大厦里有谁是你不认识的吗?” “还真很少。只要是单身的有钱男人,都被我记在这儿。”刘仁美指指心口,笑得明艳。 她从北京培训回来,新烫了个棕色的大波浪,指间夹着根烟,既像都市丽人,又像魅惑女郎:“朋友送的,来一根?” “戒了。” “戒了有什么意思。”刘仁美轻笑,“你也别假装不在乎,都这把年纪了,是该找个出路。” “听上去你已经找到了。” “目前还没,不过,条条大路通罗马。” “那就祝你早日抵达。”于燕接水泡茶,听她问,“下周什么安排?” “忙得很。” “我请年假了,去欧洲。” “恭喜。我还得去外省跑两趟。”于燕想,如果张梅的稿子确定能上,她还要去岚城找张梅确认……如果珊珊上班的话……算了,还是自己去,顺便看下李晓玲的情况。 至于戴焕中的……她回到办公室,先给院办秘书发了邮件,再给戴焕中发了电子稿。 这几天他们不是没联系过,老教授回复的确很慢,但好在有问必答。如今尘埃落定,于燕伸了个懒腰,趴在办公桌上,拿过看着电脑旁的老旧木雕。 这木雕是爷爷送给她的,年头久了,掉了些漆,齐天大圣的花翎也早就失了踪,但它对她意义非常,总是给她带来好运。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那断了一截的金箍棒:“大圣保佑,不用修改,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以及母亲节快乐! 愿各位永远被爱包围。 (周一请假,周二见。) 第15章 扑通 蒋攸宁依旧把17床作为例行查房的最后一站。带着陶钟和几个住院医进去时,张梅正在给李晓玲喂粥。 他皱眉提醒:“把口罩戴好。” 张梅把口罩往上拉,蒋攸宁看了眼吊瓶,把流量调节器拨慢了些:“今天感觉怎么样?” 李晓玲声音轻轻的:“和昨天差不多。” “有下床走走吗?” “早上走过,”张梅在旁边应声,“昨天晚饭后也站了半个多小时,她说她吃得消。” “可以适当活动,但不要累着。”蒋攸宁把病历板递给陶钟,戴上听诊器,让李晓玲坐好,沿着锁骨中线和腋前线检查了前胸,“吸气。” 李晓玲配合。 蒋攸宁凝神,只能听见依稀的湿啰音和十分细微的胸膜摩擦音。他又让她咳嗽几声,仔细检查了她的侧胸和背部,确认情况好转明显,连带取耳管的动作也轻松几分。 陶钟把病历板递还:“她这两天体温稳定,咳嗽也没了。” “嗯。胃口还好吧。” “还好,”李晓玲放松身体,“我早上吃了菜包,刚才又饿了,妈妈就给我买了点粥。” “嗯,饿了就吃,但不要吃撑。身体好了就自己来,不要让妈妈喂。”蒋攸宁看了眼时间,十点多了。他碰了下那装粥的塑料碗,张梅忙说:“是热的。” 她凑近了些:“医生,她一直想吃甜食,我能给她买个小蛋糕吗?” 陶钟笑:“怎么,嘴馋了还是过生日?” “生日。”张梅搓搓手,“这么多年了,我也没陪她过过几次。” 蒋攸宁语气严肃:“她要避免摄入高糖分的食物,蛋糕目前还不能碰。” “……哦。” 李晓玲抿了抿唇:“医生叔叔,那我快出院了吗?” “快了,”他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很厉害,每天都比前一天好一点,下周就能回家。” 。 结束查房,一行人去卫生间洗了手。回办公室途中,蒋攸宁碰见护士罗丹丹,叫她注意17床的滴速,小姑娘应了声,见他边往胸口放笔一边往里走,压根没在她脸上停留,刚 分卷阅读35 溢出来的笑容顿时隐于无形。 护士长走过来,看她表情不对:“怎么了你。” “没怎么。蒋医生不喜欢理人。” “你刚来啊。”护士长见怪不怪,“他什么时候不这样,除了病人,跟谁的话都少。” “好酷哦。” “酷个屁,你小心工作出问题被他挑刺。” “不会啦,我工作很认真的。”罗丹丹笑,听见护士铃响忙跑去病房。办公室里,蒋攸宁去饮水机边接了杯茶,还没接满,就听门口有人叫。 他转头,这么久了,张梅还是这样,在门外站的规规矩矩的,手扶着门把却不敲。 “进来说吧。”他也给她接了水。 落座后,张梅小心地握住纸杯:“蒋医生,晓玲出院以后,我就带她回老家了,你之前说要复诊,一定要来岚城吗?我去当地的卫生所可不可以。” “我要根据她的恢复情况配药,她不来,复诊会有难度。” “可我经不起折腾了。”她目露悲怆,想来是这几天憋得久了,“厂里早就不让我工作,她爸没了,我在岚城也待不下去,只能回老家,跟她爷爷奶奶有个照应。” 蒋攸宁不说话,又听她问:“上次那个和我同乡的妹子帮我交了几万块钱,这段时间吃药住院也多了费用,这些我都会自己交,医院能把钱退给她吗?” “退不了。” “我问护士,她们都联系不上她,你能不能帮忙找到她?” 蒋攸宁手机里还躺着于燕的联系方式,但他们的联系并不比她更多。他记起她上次在砂锅店的态度,想拒绝,却听她说:“或者,我把钱给你,她如果再来你帮我转交?” “帮不了。”蒋攸宁答得干脆。 张梅的眸子暗淡下去,喝了口水,发现并没什么话好说。蒋攸宁想了想,抽了张便笺写上一串数字:“出院前,我会再给晓玲做次全面检查,开好处方后,你要是没办法过来,就去当地县里或市里的医院配药。这是我的手机号,有问题就打给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张梅郑重接过:“蒋医生,那孩子她……” “会痊愈的。”蒋攸宁鼓励她,“最难的时候都撑过来了,好日子是看得见的。” 。 陶钟等张梅走了,移了桌子到蒋攸宁跟前:“小姑娘是挺争气哈,除了体重慢一点,其他指标都恢复得快。” “嗯。”蒋攸宁靠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那天她妈领来骨灰盒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会崩溃大哭,没想到她比他妈妈要冷静。”陶钟说,“这是不是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的缘故,知道爸爸走了,伤心是伤心,但阵头过了,也不至于伤心到背过去。” “这孩子很聪明。”蒋攸宁只说。 “看出来了。”陶钟想起她刚进来时做检查,他爸妈烦躁得满口抱怨,她还反过头来劝他们。护士给她打针抽血,手背被扎得一片青紫也不哭,眼泪抹抹还说谢谢姐姐。“这么小的孩子,这么能忍,大喜大悲还都控制得住,长大了肯定了不得……诶,她以后可以学医,去外科,上手术台见大场面还特镇定的那种,说不定可以当院长。” 旁边的医生笑道:“陶小钟,你又不长记性,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那就让这雷攒着,等她高考那年再打我也不迟。”陶钟嘿嘿两声,坐回电脑前打病历,被他这么一闹,蒋攸宁表情也轻松了些。昨天和主任医师查房,他也同意李晓玲出院,一来科室床位紧张,二来张梅作为家属也一直在催,三来度过危险期后,在医院口服药和实时监测意义不大,可是,如果她这一去便再不回来复诊…… 蒋攸宁料想张梅肯定有过经济上的考虑,而这考虑终究败给左支右绌的现实。 他旋紧玻璃杯的金属盖,往后一躺: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要是百万富翁就好了——对于那些看不起病的家庭,能帮几个是几个。 。 童珊周三准时上班,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于燕午休时和她聊了个把小时,这回不开口,主要倾听她自我开解的过程,听完不无欣慰:“你怎么想通的?” “我妈说了,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她会继续帮我相亲。” “……” “她还说支持我在上海工作,别 分卷阅读36 人听了都说她女儿能干,所以我得努力,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长脸。” 于燕觉得她的逻辑起点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但见她兴致高昂,也没再扫兴。她把近期的工作安排跟她提了,说周五要出发去西北做防风固沙的特稿,行程五天,童珊应了声好,要去订机票:“可是——你要去岚城?那不是我先到榆林对接?” “是,你从上海走,我从岚城走。” “我会不会出问题?” “不会,你以前经常替我打头阵。” “可是我犯错以后就一直没有过,要不我们还是……” “你可以的。”于燕意识到自己的确太爱把她拴在身边了,以后要多给她锻炼的机会,“就几个小时而已,你到了先和联络人见面,要些基础资料,我晚上就到。” “……好。” 童珊给于燕订的机票是晚上六点,于燕估摸着时间,在公司上了半天班,坐高铁到了岚城。 去医院的路上,她买了些水果和牛奶,如果顺利,李晓玲下周就该出院了,这或许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她想了想,又去银行ATM机里取了两千块现金。 还完借款和房贷,她实在没有更多的钱了。她想,即使她有颗做慈善家的心,实力不允许也无济于事。 张梅见到她的那一刻,眸子明显亮了:“妹子,你怎么……怎么又来了?” “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张梅放下刨了一半的苹果和刨子,“我、我……”她眼里既有惊喜,又有泪花,“我得把钱还你。” 于燕忙放下东西,阻止她去拿钱:“说好了不用的。” “不行,用你的钱,连孩子都看不起我。”张梅走向李晓玲,“你看,记者姐姐来了。” “我看见了。”李晓玲让母亲把病床拉高,冲于燕笑了下,于燕接过张梅递过来的口罩,戴好了走过去。 “记者姐姐,你把钱拿回去吧。”李晓玲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些,“我爷爷让老师帮忙,把家里的存款汇过来了,我弟弟还小,不用给他存钱,等我长大了,我也会赚钱养家的。” “晓玲。” “真的,我们回家以后,开销没有这里这么大,虽然爸爸不在了,但种米种菜我都能帮忙,家里买东西也很少,几万块钱能用好多年。” 于燕一惊,知道张梅是把李国生去世的事告诉她了。但听她语气忧伤而坚强,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当李晓玲也安静地回握住她时,于燕有片刻的恍惚,好似回到二十年前,在那个破旧而潮湿的病房里,她也曾这样握住一个女人的手,可当时的她握不住,哭死哭活也换不回她的温度和力量,而现在,这个小女孩让她感受到一种久违了的坚定和希望。 她压下翻滚的情绪,挤出一个笑容,那笑意是能从眼里传递给她的:“晓玲,你觉不觉得我们有缘分。” “嗯。” “姐姐很喜欢缘分这个词,她让我相信生活充满巧合,也充满美好。”她认真看她,“姐姐比你大了二十一岁,没结婚,没孩子,赚的钱可以养活自己,也能帮助别人。现在你和你妈妈比我更需要这笔钱,所以,它应该给更需要它的人去用。如果你心里过意不去,那就当我借你,等你长大了,或是妈妈赚到钱了再还我,可以吗?” 李晓玲看着她,又看看母亲:“可是……” “放心。姐姐留下你妈妈的电话,我们可以经常联系。”于燕抽出手,摸了摸她的马尾,“不过,你要答应我,病好了之后要好好读书。” “我一直好好读的。”李晓玲说,“我比弟弟聪明多了,经常考一百分。” “是吗?”于燕笑,“那这回看病这么久,回去上学还能考好吗?” “肯定能!”小姑娘终于展颜。 比起上次的萎靡不振,她的恢复速度是显而易见的,于燕心里松快,再聊了几句,转头看见张梅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她有话要说,和她出去。 刚出门,瞧见罗丹丹:“呀!于记者!” “是我,我又来啦。”于燕特别喜欢性格开朗的人,“你很忙吧。” “刚忙完,你采访戴医生的稿子快要见刊了吗?我去买。” “还没呢,我们是十八号出刊。” “那我到时候去报刊亭,哦不,网上有 分卷阅读37 卖吗?你们有电子刊……”罗丹丹瞧见从办公室走出的身影,话音收住,冲于燕眨眨眼睛,“我先过去了。” 于燕说了声好,顺着她跑开的身影看向护士台,护士台里站着护士长,台外站了个医生。他身姿笔挺,正在低头签字。 于燕走过去:“蒋医生好。” 蒋攸宁侧头,顿了顿:“……你好。” 他盖上笔帽,第一次没对准,盖了两次,再将笔挂进胸前的衣兜。 “那什么……我来看看李晓玲。” “嗯。”蒋攸宁把开的药单递给护士长,也不知跟谁说,“我去趟八楼。” “那您先忙。”于燕搀了张梅往电梯口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向那抹白色的身影,不料他也回头,只一瞬间,视线陡然相撞,于燕心头一跳,立即转身。 这…… 他也看到她了吧。 她心里懊恼,过了两秒忍不住再转身,却见他已在原地站定,随后有另外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 陶钟大跨步的:“师兄,走吧。” “把扣子系好。” “哦。” 于燕见他们走远,不由得松了口气:敢情是在等人。 可是,她按了按心口……莫名其妙,慌什么? 一定是因为他太帅了。她不争气地想。 第16章 头盔 时隔数日,再次站在这片空平台上,于燕心绪复杂。 不止是她,张梅也想起自己当初的情绪失控。好在无助久了,人总被自我保护的本能驱使着向前看。她在医院经历了无常生死,固守在封闭的空间和社交圈,终于熬过最难的那一段。 她和于燕谈了家里老人得知噩耗的悲痛,谈了她刚上一年级的儿子,谈了她在老家的新房。于燕知道她并不是专要找她推心置腹,只是这里的人都忙,同一病房里的人也都来了又走,她不过是对重逢的熟悉的人更有倾诉的欲望。于燕细细听完,想起正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折好的A4纸,纸上印着她写的那篇以张梅为主角的文章。 张梅有些字不认识,有些语句也不太理解,于燕夹杂着普通话和遥省方言,和她一一解释,等她费了半天劲读完,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合适?” 张梅摇头。 于燕又从手机里翻出陈越精修过的照片给她,张梅见到自己的模样有些陌生:“这都是你们拍的,你们就用吧。” “还有几张晓玲的正面照和你们俩的合照,这些不会刊登,我私下发你。”于燕得到同意,和她签了确认书,正准备回病房,瞧见从电梯里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为首的那个表情烦躁,嘴里还吞云吐雾的,引得路过的家属纷纷侧目。 罗丹丹正在收拾小铁盘里的垃圾,台面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抬头:“先生,病房不准抽烟,请您配合。” “别啰嗦,蒋攸宁在哪?” “你找他有事?你是几床的家属?” “废什么话,你只要告诉我,人、在、哪?”他说一个字点一下台面,语气颇具威胁意味,后面跟着的男人也凑上来,罗丹丹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开口,被护士长接过话茬:“蒋医生现在不在。” “那他把我家老人治死了,我找谁要说法!”他吸了口烟,吐到对面,“找两个婆娘挡前头,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护士长给罗丹丹使眼色,后者想溜出去却被人拦住,这边,她自己的手还没碰到座机,就被男子一把夺过,拔线扔了出去。 啪嚓一声响:“怎么着,你要找谁?” “我打电话找蒋医生啊。” “放你娘的屁!” “怎么说话呢你!” “我就说了,想挨揍是吧!”男子握了拳头往她面前一甩,虚晃一枪砸到了台面上,“这庸医没心没肺的治死了人也不管,这会儿当缩头乌龟,兄弟们给我砸!” 他一声令下,同行的人立刻掀翻了台面上的东西,有的拎了文件架往空中撒,有的踢小推车,有的人朝围观的家属宣泄。罗丹丹又惊又怒,被护士长拽了两下往办公室的方向躲,男子见了:“嘿!人在里面是吧。”便大步流星地去推门。 混乱来得毫无征兆,家属们纷纷退散,躲进病房拿手机拍的,避而远之下楼的,原本在 分卷阅读38 病床边的护士和医生们听见响动也没出来,只低头打保安室的电话。 “蒋攸宁!”那头,男子冲进去,见里面坐了几个医生,正要叫人来扒拉,就听身后有人叫:“大哥。” 他回头,见是个陌生的高挑女人,穿了件迷彩的薄外套:“你叫谁?” “叫你啊,大哥。”于燕走过去,“你也是来找蒋攸宁的啊。” “怎么着,你也是?” “是啊,我妹妹病了一个月了,今天来找他配药。” “摊上这么个医生,你妹妹也是命苦。”男子没好气地哼了声,“过来,你看这几个是不是。” “好嘞。”于燕假装往里头扫了一眼,奇怪地看他。 “怎么了?” “你这人够有意思的啊,你妈妈被他治死了你倒不认得他是谁。” “我……他妈的又不是我过来,我弟弟陪我妈不行?” “行,当然行。不过这些都不是,你叫你兄弟们别闹了,人小护士也不容易,我带你去找他。” 男子皱眉,示意手下人停手:“你知道他在哪?” “当然,我经常来,他不在这就肯定在行政楼,你去他领导面前闹其实更有效。” [读][文][少] [女] “这……哪个领导?” “院长啊,医疗事故你又不知道找医务科,还能找谁。我看你吧也是孝子,家里人死了激动得巴不得跟她一块去,你放心,我最看不得老实人被欺负,肯定帮你讨回公道。” 男子听着这话有点靠谱,又不太得劲,几个手下一脸懵地看着他,他喝道:“愣着干什么,跟上啊。” 罗丹丹和护士长交换了眼神,抿着唇不出声。于燕本就是想转移阵地,带着人走到电梯口,正好门开,里面除了上楼的家属,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保安。 时机正好。 她迎上去:“保安,刚才就是他们几个在闹事。” “嘿!你这娘们。”那男子立马怒了,上前要拉她,于燕忙往保安身后躲,保安抽出电棍,扬声:“你要动手是吗?” “动手怎么了,你他妈又不是警察,装相。”他大声嚷嚷,手下人也围上来,于燕见势不对,刚往旁边避,那男子竟扭了那无敌粗腰朝她冲了过来,混乱中,她感觉身旁有拳风挥过,正准备回头和他对峙,手臂却被人用力一拉,随即撞进一个男人的胸膛。 男子看着突然出现的白大褂:“你他妈谁啊!” “你来找我不知道我是谁?”蒋攸宁冷了脸色,把于燕扯到身后,盯着他问:“王庆云家属还是医闹。” 男子站定,双手抱拳:“有区别吗?” “家属办公室谈,医闹派出所谈。” “嘿!” “嘿什么?你以为这里离派出所很远吗?”于燕忍不住回呛,男人冲她瞪眼,蒋攸宁向前一步,抵住他伸来的手臂,“那就换地方谈。” 。 于燕坐在派出所的长凳上翻手机,身旁是绿色的小码登山包。 十五分钟前,七楼的僵持以保安队长和两名警察的到来结束,了解情况后,警察要求现场的人过来做笔录。她只得和张梅道别,跟着警车来到这里。 男子和同伴在民警的训斥下终于调小了嗓门,他们坚持称自己只是拿钱办事,闹一闹施加压力而已。于燕听得心烦,不断看向墙上的时钟,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万一赶不上就会耽误行程。 “于燕。”民警整理好笔录,“过来签字。” 她忽略旁边人群愤怒的眼神,签完字:“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她出了房间,瞧见蒋攸宁和一对夫妻样的男女也从对面出来,猜想他们或许就是王庆云的家属。 “医生可以走了,你们俩还得留下。”民警将男女带进于燕这边,刚关上门,冲突的声音就又此起彼伏。于燕跟着蒋攸宁往大门口走,“蒋医生。” “?” “你经常碰到这种事吗?” “不经常。刚才伤着没有?” “什么?” “脸,手,有没有擦到或撞到。” 分卷阅读39 “没有,就你刚才拉我的时候碰到你了。” “那先去洗干净。” “?” “大褂很脏。” “……哦。”于燕只好重新进去,问到洗手间,使劲搓洗了手脸。再出来,蒋攸宁站在传达室旁边打电话。 他来这里时跟陈寿益请了假提前下班,这会儿又被要求在明天早会上说明情况。 他能说明什么,他没错,家属要闹他他有什么办法。 于燕看着他的背影,他身高得有一米八五,但一点也不驼背,他身上是件灰色衬衫,两只袖子都卷到一半,本以为他穿白大褂的帅多少有几分职业加成,但看他穿平时的衣服又是另一种味道。 她驱散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走过去:“蒋医生,我能问下……” 蒋攸宁以为她是关心事情的起因,尽管她当时义无反顾地帮了他,但他的确有和她解释的必要:“王庆云的介入手术很成功,但在其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家属商议后放弃了住院治疗。病人两日后离世,他们无法接受,就一直讨要说法。” “……所以,这就是你提过的那个没缠上身的官司。” “嗯。”蒋攸宁打量她,觉得自己可能会错意了,“你不是要问我这个?” “这个也想问,但今天时间不允许。”于燕掏出手机,算了,自己查吧。 他看她:“你回上海?” “不,我去机场,六点十五飞榆林。” “行李呢?” 于燕耸耸肩:“就这个包,里面有衣服和相机。” 蒋攸宁看了眼时间:“我送你。” “不用,我坐地铁,这个点恐怕会堵。” “我的一般不会堵。” “?” 于燕跟过去,看见旁边停了辆机车。蒋攸宁摘下后视镜上的头盔,“上来吧。” 第17章 羽毛 算起来,于燕第一次坐摩托车还是在初一的寒假。 那年,父母从汉城打工归来,骑了辆二手的金城铃木,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卸下后备箱上绑着的行李。山路难行,车轮上沾了很多土灰,于燕从井里摇出一桶桶清水,父亲拎过,边泼洗边笑着跟她讲大城市里的工厂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下午,父亲载着她去镇里赶集买年货。几圈转下来,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冬夜的冷风刮得她脸颊生疼,但她总不肯把脑袋缩回父亲身后。她手里握着烤红薯,在车辆转弯时一次次探头,看着那束灯光照亮前路,像在夜里织开了暖色的花朵。 那年父母罕见的在家待了半个月,她也有幸跟着父亲进进出出坐了很多次车。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辆摩托的车身是好看的蓝色,油箱的盖子则被父亲用粗砂纸擦得光洁锃亮。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喜欢上了车子发动时汽油燃烧的味道,也慢慢觉得其实城镇离自己的村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 “……阿嚏!”春夜的疾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激得她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蒋攸宁放缓车速,她努力控制住前倾的身体,“没事。” “很冷?” “不冷,鼻子难受。” 车子拐过弯道,她的双手紧拽着身后的包,但依旧挡不住倾斜的惯性。她咬牙,等直行后把包卸下往身前一放,想往后坐,谁知他加了速,于是她整个人后仰,慌忙间抓住了他扬起的衣角。 蒋攸宁停车:“到底怎么了?” 从刚才起就小动作不断,不是碰他的肩就是调整位置。于燕努力把包塞进两人之间,却发现自己被挤得靠后更没安全感:“你平时都开这么快的吗?” “你不是赶时间?” “我刚刚差点被甩出去。” 蒋攸宁转头:“怎么不抓住。” “你后座没扶手。” 蒋攸宁车买了三四年,没怎么带过人:“那你把包往我身上压,你再靠住包。” “我刚试过了,包放不下。” “那把包背着,你往我身上靠。” “……怎么靠?” 蒋攸宁想了想,脱了衬衫在腰 分卷阅读40 间围成一圈,打了个紧扣借她使力,刚要开口,听她诶呀一声:“我差点忘了有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配套的户外腰包,是下午高铁安检完才塞进去的,里面放着她的部分证件:“你戴这个行吗?这包的腰带可以调节,我抓住它就行。” 蒋攸宁没动,她看了眼他的白T:“你快把衬衫套上吧,在前面迎着风吹,很容易感冒。” “不会。” “别这么自信,越觉得自己身体好的人越不知道怎么就病了。” 蒋攸宁只好按她说的做,于燕把腰带调到最紧,等车子重新上路,她单手握住:“诶,这怎么像是我在勒缰绳?” “……” “要不要松点,你难受吗?” “……” “蒋医生,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 于燕一向认为自己有调节气氛的本领,但眼下这本领似乎失效了。其实不用问也知,他怎么高兴得起来呢?他刚刚经历一场因他而起的纠纷,等待他的或许是领导的责难和同事的埋怨,而他因为惯常的好心,出了派出所没去解决自己的难题,还要冒着冷风送她去机场。 “要不我还是自己去吧。”她感到难为情。 “别担心,赶得上。” “我不担心这个,我担心你。”于燕想起民警的表态,“今天的事,除了那个带头的大哥处罚会重一点,其他人应该就只是警示训诫,代价这么小,要是他们再去医院怎么办?” 蒋攸宁说:“大概率不会。他们不是专职的医闹,是王庆云的家属托人找的几个混混。” “混混?难怪了,一看就没经验。” “什么经验?” “演戏的经验。”于燕说,“哪有不读剧本,连人物情节也不知道就上台的。而且他明摆着就是虚张声势。” 要打人就动手,哪里会瞎嚷嚷,要伤财就直接砸电脑砸仪器,哪会揪着几张纸不放……“不过,你说他不敬业吧,其实他也会打小算盘,这么一来顶多算个寻衅滋事,情节较轻,要真的造成损失,他才不会傻到只开口要那么点钱。” 蒋攸宁听完没说话,于燕心虚:“我哪里说得不对?” “没有,挺对的。” “那你说的专职的医闹,他们会怎样?” 蒋攸宁想了想,这几年打击医闹的力度越来越大,暴力不再是最有效的武器:“他们更倾向用钱和人脉打通关系,获取内部信息的同时,再联系媒体形成舆论压力。” 于燕很快理解:“这样一来,既能让受托的家属相信他们神通广大,又利用了医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方便他们牟利。”她很好奇,“医闹的成功率很高吗?” “不清楚,但再低也无法避免。” 因为人命关天,再加利益纠葛。对于出了事的家庭来说,任何形式的补偿都能给他们安慰。只要有挽回弥补的需求,就有帮忙钻空子的市场。 “那如果,真的是医生和院方的责任导致了医疗事故,但家属不明就里,不哭不闹,你们也不会主动提供赔偿吧。” 蒋攸宁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这是假设。” “是,只是假设。”于燕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要问戴教授的事,被手机铃声打断。 她接听:“珊珊。” “燕姐,你顺利出发了吗?” “嗯。” “出发了就好,我今天晚上只能吃盒饭。”她像在抱怨,但语气是新奇的,“这里的招待所和我们那一点都不一样,我们两个人住一间,我把你的床铺收拾好了。” 她心情似乎不错,于燕笑了笑:“你看吧,让你打头阵是明智的决定。” “可是晚上没安排活动诶,我只能玩手机。” “在陌生的地方不要想活动,安全第一,在我到之前,你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嗯,知道了。” 于燕挂断,听蒋攸宁问:“现在几点?” “五点二十。” “抓紧了,我再加速。” “嗯。”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她握住他背后的腰带, 分卷阅读41 不禁感到一阵心安,尽管他的情绪还是不怎么样,但他跟她一样时刻注意时间,那就一定不会让她迟到。 不过—— 她往前伸了伸脑袋,以便他能听清她的声音:“你经常来机场吗?” “偶尔。” “那我要不要开导航。” “不用。” “你冷不冷?” “……不冷。” “你不要上高速,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吧。” “?” 于燕轻轻叹了口气:“再往前就是严管路段,我没头盔,被抓到就麻烦了。” “……” 。 蒋攸宁把车速飚到上限,很快把人送到就近的地铁口,这里离机场还有两站,时间应该充裕。 于燕下车,他解开腰带还她。 “那……再见。”于燕说。 “嗯。” “戴教授的文章……” “老师给我看了。” “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他摘下头盔,“比我想象中的简单很多。” “……我只是科普,又不是做专业报告。” “那你当时问那么深。” “我得确保自己懂,才能不闹笑话。”她看了眼他额前微乱的碎发,“那什么……谢谢你。” “不用。” 于燕挤出一个笑容,往地铁口走。只是她没走几步,某种异样的感觉竟越来越强烈。她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鼓舞着,转身时,蒋攸宁的车还停在原地。 他也在看她。 …… 她犹豫两秒,小跑过去,在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住:“蒋医生。” “嗯。”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上去真诚,而不像是不怀好意的调戏:“……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帅?” “……” 蒋攸宁握着头盔的手用了些力,他看着她,她却略微低头,而后做好了准备似的抬眼:“肯定很多人说过,对吧。” 她看他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端正的五官和近乎完美的面部线条…… 那日她在行政楼的楼梯间里和他偶遇,第一眼就觉得他十分英俊,更别说这几回每见一次,印象就更深刻一分。她在心里暗道造物主的不公,又不免庆幸自己能结识他,她想开口解释,不料被他抢先,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因为我刚才没忍住,偷偷看了你好几次,我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 蒋攸宁对上她真心实意的眼神:“你确定你没戴眼镜看得清楚?” “……”于燕心虚,“我近视度数不高。” 蒋攸宁把头盔往后视镜上一挂:“你经常这样夸人?” “实话实说罢了。何况,不知道以后我们还能不能见面,”她想,这才是最关键的,“如果不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我会遗憾,到时候咂摸久了成了心结,说不定还会生出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就是控制不了心扑通扑通跳,就想拿麻袋把始作俑者的头套住打一顿的那种。” …… 蒋攸宁不禁笑出声:“所以反倒成了我的错?” “当然不,你哪里有错,是我自制力不强,容易被美好的东西分心。” 不过,说出来就好多了。于燕想,至少避免自己陷入臆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拍马屁能驱散他的不高兴,那她也是愿意多说几句的。 她把气氛调得轻松了些,双手放进薄外套的衣兜:“好了,我去赶飞机了。” 她冲他豁然一笑,蒋攸宁没来得及回应,便见她跑向电梯,只留下一个渐远的灰绿色背影——不知怎么,他心里像被丢了片羽毛,被乱风吹了两下又慢悠悠地往下坠。 只是,不等它坠到底,他已经拔出车钥匙,朝入口方向追了过去。 第18章 礼物 分卷阅读42 于燕看着车厢玻璃倒映出的自己:上身是改良过的迷彩外套,下面是黑色休闲裤,挑不出哪里错,也寻常得没什么亮点。再看旁边的人:明明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但因先天条件出众,只是随意站着,就足以吸引周围的目光。 她盯着他映在玻璃上的模糊的脸庞,像在欣赏,又像探究,而等到他也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在某处交汇,她又心虚地迅速收回。 她握住肩带挺了挺背,像在掩饰被抓包的尴尬,但他发现了她的举动,松开扶手往她这边移了一步,她躲开,转而对上他无辜而疑惑的表情。 她压下杂念,冲他笑了下:“没事,我背得动。”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说,几分钟前他追进地铁站时,在安检那里她就婉拒了他的帮忙。绅士归他绅士,她得知情识趣,不能一再麻烦他。 蒋攸宁被她的笑意一晃,怔愣片刻,然后继续应付手机那头的声音。 于燕猜想这通电话肯定对他很重要,因为自上了地铁他便一直在接听。他偶尔应答几句,声调柔和,就像现在,她甚至觉得他在哄对方:“好,八点前我肯定回。” 这“好”字被他说得轻柔无比,在略显嘈杂的车厢中,她却听得那么真切,让她想起刚才她问他怎么没回去时,他说的那句:“再送送你。” 再送送你。 于燕用力握了握扶手,心绪似乎又乱了几分。她转头,想跟他说些什么,他却正好挂断:“我侄子。” 她一怔:“……哦。” “他今天生日,想遥控汽车想很久了。” 难怪。想是等得着急了才来催他。于燕愈发抱歉:“其实你有事可以先走,我来岚城不止一次,高铁站和机场都挺熟的。” “没事,不急。”他收好手机,“汽车早给他了,他爸妈收着不让他玩,他才来闹我。” “看来你是他很重要的救兵。” “偶尔。”他笑了下,车厢正好进站停靠,“走吧,我们到了。” 。 于燕早在线上办理了值机手续,蒋攸宁一直送她到安检口,分别时,她明明有很多话跟他说,但实在太多,到了嘴边反倒堵住,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大概是因为这样走了就像剪断一条线,即使再捡起来绑个结,也会多了个疙瘩。 “那什么……” “有空联系。”蒋攸宁替她先说。 “……好。”于燕冲他示意,刚要转身,肩膀却被人拍了一记。陈越背了个双肩包:“哟,于大记者,迟到不是你的风格啊。” 于燕愣住:“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得我问你,风相真打算在岚城设办事处了?你怎么老是在我家乡的土地神出鬼没。” “……”于燕不想理他,贫死你得了。 陈越笑着看她,又看看蒋攸宁,捅捅她胳膊:“不介绍介绍?” 她瞪他一眼,跑向安检口。 “你这就没礼貌了啊。”陈越冲蒋攸宁伸手,“我叫陈越,是岚城知名青年摄影师,也是于燕的同事加未来的闺蜜。” 蒋攸宁看着他那颇具辨识性的马尾,和他握手:“蒋攸宁,医生。” “这职业真酷。有机会再聊。”陈越朝他挥手,跑过去排队,往前凑时下意识地搭了于燕的肩,于燕避开,他还搭:“大姐,人还没走呢,你不再去跟他道个别?” “闭嘴。”她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 “我……!”陈越吃哑巴亏,“你真粗鲁。” 于燕目光警告,他便往后退了一步,再回头,那人还站在那儿,只是……他看了眼弯腰拿包的某人,她的耳根竟微微地红了。 。 “你说我们这是什么缘分,不仅同一航班,连座位都只隔了过道。” “……” “你那个小助理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 “你饿不饿,如果不喜欢飞机餐,我包里有饼干。” ˇ[读][文] [少][ 女 ]ˇ “……” “陈越。” “不至于吧,我就碰了你一下。”他喊冤,“天地良心, 分卷阅读43 虽然男女之间适当的身体接触能增进感情,但我对你绝对想法纯洁。如果你心里不爽,剁了我的手或剁了你自己我都不介意。” 于燕无视他的插科打诨:“你去榆林干什么?” “工作啊,防风固沙的先进事迹,英雄群像舍我其谁。”他看她要放包,“诶诶诶,我来。” “不劳您动手。”于燕把包塞进行李架,“你这回怎么这么积极,平时不都是我快收尾了你才姗姗来迟?” “因为我最近日程满,去完榆林还得去新疆,工作室集体团建。” “好事就不叫我。” “叫你你得有空啊。大忙人。” “我这回也是捡别人的便宜,小梁他们为这特稿忙了大半个月,结果病倒了。” “你这叫救场,搁别人还不愿意去呢。”陈越观察她的脸色,“怎么着,不生气了?” 于燕睨他:“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碎嘴了呢?” “那得分人,你这不刚晋升成我的雇主嘛,以后还承蒙你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陈越见她真不生气了:“诶,那人是岚城医院的医生?” “嗯。” “可以啊你,这才几天就勾搭上了。” “注意你的措辞。” “那人看着条件不错。” “怎么不错。” “模样和职业。”他躺在座椅上,“你知道的,我拍了美女千千万,帅哥倒没那么多。” “你上次不是拍过男明星吗?” “男明星?那个许闻辉?” 于燕:“……谁?” “呵,就你这记性,亏你还问他要签名照。”他摇头,“敢情就是逢场作戏。” “没有。”于燕说,“只是知道以后再无交集,给彼此留下好印象罢了。” 她默了默,对上他迷惑的眼神,笑了:“诶,你觉得我跟蒋医生怎么样?” 陈越装傻:“什么怎么样?” “……” “好吧。”他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他高,你也不矮,他偏瘦,你也不算胖,他给人第一感觉不太热情,应该是成熟理智那挂的,而你是外表沉静内里疯癫。综上所述,匹配度百分之七八十吧,但问题他是医生,工作很忙,你又是个把自己当男人的记者天上地下跑,见面时间约等于零,参考夫妻异地滋生高离婚率,大龄男女谈黄昏异地恋基本无疾而终,所以……我暂时不发表意见。” 于燕听完他说完,刚才还蠢蠢欲动的心,一下子蔫了。 她沉默着转向舷窗,思绪复杂地,又转回来。 “喂……”陈越意识到说错话了,“你不会是认真了吧。” “没有。”她解开安全带,重新拿出包,想找出那罐吃了一半的薄荷糖,翻了翻,却看到了用塑料袋封好的两千块钱。 那是她下午放进水果袋子给张梅的,她却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塞还给了她。 她拉好拉链,陷入一团既欢喜又惆怅的迷雾中。 。 蒋攸宁按原路折返,回医院前先去了趟礼品店。在琳琅满目的摆件和玩具中,他像个走错了路的旅人迷茫了好一阵,最后在店员的推荐下选了闹钟和玩偶,交给柜台打包。 陶钟接到电话,很快赶到楼下:“师兄。” “晚上有情况吗?” “没有,我和小刘在呢。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晓玲今天生日,你把这个给她。” “行。”陶钟看了眼袋子,“你不上去?” “不上了,明天还得来。” “为下午那事吧?你就该让我跟你一块下去的,我得拍下那些人的嘴脸发到网上。” “护士长她们怎么样?” “没事,东西都收拾好了,陈主任也过来劝了几句。” 蒋攸宁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但现在多提也无济于事:“那行,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好嘞。” 分卷阅读44 蒋攸宁扣上头盔,驶出医院,半小时后,回到了父母的家。 弟弟攸文一家也在,侄子跑来开门,第一句话就是:“七点四十五了大伯!” “没到八点就不算迟到。”他抱起他,“有没有给我留蛋糕?” “就留了一小块,奶奶说你最不省心,有的吃就算好了。” “……”蒋攸宁看向父母,蒋父说,“我和你妈前两天去看你老师了,恢复得挺好,下周就能上班了吧。” “嗯。” “他女儿我们也见到了,是叫秋娆吧。”蒋母说,“几年不见,出国回来,越长越漂亮了,听说有好多公司要请她,她还没考虑好……” “妈。”蒋攸宁打断她,放下侄子,“你去书房的桌子底下找找有没有遥控汽车。” “好嘞!”小家伙屁颠屁颠跑开,蒋攸文急了:“哥!” “哥什么哥!还跟孩子闹。”蒋母训斥,蒋攸文夫妻俩只好追进去。 “攸宁,我和你妈的意思是……” “爸,我心里有数。”蒋攸宁想起那个灰绿色的身影,莫名地,面对父母的关心和询问也有了底气。 很快地,小侄子抱着遥控汽车冲出来:“大伯,我爱死你了!” 他笑,将他重新搂住。 他想,今晚或许可以履行他刚刚向某人许下的承诺,但现在,他得先应付这个小家伙。 第19章 文档 于燕抵达目的地,洗完澡,童珊还在桌前工作。 “燕姐,明天我们要去见治沙英雄,他刚做完巡回报告,对接的刘主任说他只有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 “他要立马投入治沙工作?” “不太清楚,反正就是很忙。梁哥他们在这儿这么久了也只见过他两面。” “那你先跟陈越确认下,问他是明天还是后天拍,要是预留时间不够,单人照和合照的协调会很麻烦。” 童珊疑惑:“陈摄影师也过来了?” “他就在隔壁。”于燕把擦头发的毛巾往脖子上一挂,“大宏也没跟我说过他行程提前,房间还是他刚自己订的。” “好,我去问。”童珊拿过手机要发微信,于燕说,“你给他打电话,或是直接去敲……算了,还是我去。”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干净的外套裹住身体,不过片刻就问完回来。珊珊见她又拿出电脑插上充电器:“燕姐,快十一点了。” “没事,你睡吧,我就看下资料,没什么声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风尘仆仆赶过来太累。” “不累。你替我干了一天的工作,我不补课明天就要掉链子。” “怎么可能。”童珊觉得她时刻保持着战斗状态,神奇的是,她能不间断保持且并不以此为累,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燕姐,接下来几天我们要做好长胖的准备,这里的面食分量太足,味道太好,不是公司附近的小吃店能比的。” 于燕听了并不担心,反而高兴:“那我就有口福了。” 珊珊笑了笑:“那你忙吧,我上床玩会儿手机,中午休息够了,现在一点都不困。” “好。”于燕投入工作,很快将治沙英雄这段时间的行程和主题报告浏览完毕,拿过手机正准备给明早改个闹钟,点开屏幕却忽然想起什么。 她点开微信,未读消息的数字是39,她一一回复,最终看向中间那个简笔画的头像。头像的备注是岚城呼吸科—主治蒋攸宁,备注下方只有三个字:“到了吗?” 这是她在两个小时前收到的消息,当时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现在冷静下来,倒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为什么要对他搞特殊?于是她打字:“早就到了,谢谢关心。” 她等了数秒,对话似乎终止。她松了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谁知它却开始震动。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心跳又乱了。 “……喂?” 男人的声音低沉柔和:“还没睡?” “马上了。”她拿了手机去卫生间,“刚才忘了回你,不好意思。” “没关系。” “……那什么,明天周六,你应该休息 分卷阅读45 吧。” “嗯。” “麻烦解决了吗?” “快了。”蒋攸宁不想提他明天还得去医院加班听批评,他合上书本,闭眼揉了揉眉心,眼前却出现下午的情景:在电梯口,她夹在几个男人中间,那么突兀,却又明艳勇敢,如果他晚到一步,不知道她会不会受到伤害。 他把刚才在路上就想问的话问出口:“你这次的任务困难吗?” “不困难。” “和同事一起?” “嗯,我助手和摄影师都在。” “摄影师是机场见到的那位?” “是的。” 蒋攸宁记起那个绑着马尾的男人,他很高,有一张偏阴柔但并不难看的脸:“你和他关系很好。” “我们认识多年,是很好的搭档。” 蒋攸宁默了默,即使如此——“那你也要注意安全,别什么事都往上冲。” “不会的,”于燕自信地说,“这次应该没有突发事件。”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有些不妥:“哦,我的意思是,我不讨厌突发事件,我只是希望自己有处理大多数突发事件的能力。” “你有,”蒋攸宁可以想象她说这话的表情,“我见识过你的能力。” “是吧。”她笑了笑,再聊了几句,感受到了他的疲惫,“蒋医生,时候不早了,你也赶紧休息吧,有空再聊。” “好。”他说,“晚安。” 他等她挂断,重新翻开书本。白天上班,学习和复习的计划只能在晚上开展。其实刚才他的确有点困,但仅仅聊了几分钟,精神竟提振不少,就连知识也显得清晰亲切许多。 只是,他这边效率提升,那头却被分了心。于燕坐在电脑前,在第七次用麻袋套住始作俑者的头进行暴打之后,还是没能将他的形象从脑海中挥开。 五分钟后,桌面上的文档进度依旧停留在26/39——她终于确定:不管她怎样用流畅的对话来掩饰内心的紧张,事情已经变得不对劲了—— 晚安,他跟她说:晚安。 她合上电脑,觉得自己还是先去睡觉比较明智。 。 第二天上午,蒋攸宁跟着陈寿益去了院办,王庆云的儿子和儿媳也到了场。两个小时的时间,这对夫妻一直在为父亲的意外去世扯皮。和昨日在派出所的态度不同,面对医院领导,他们理直气壮:“为什么不叫院长来,你们做得了主吗?” “怎么做不了主。”胡先锋已经是第三次和医务科的同事接待他们了,医院的备案明明白白给他们,他们不信,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闹。 “做得了主就赔钱,我爸回去后是咯血咯死的!”男人一直强调,“肯定是他在手术过程中出了问题,你们自己帮自己人!” 胡先锋表情严肃地喝了口茶,陈寿益也有些不耐烦,蒋攸宁则一直坐在旁边,无视他们敌对挑衅的眼神。 临走时,他收到恐吓:“你信不信,如果你不赔钱,我能把你的名声搞臭。” “你可以试试。”蒋攸宁抬眼,不管他是放到明面上还是用下三滥的手段——“我奉陪到底。” “……这可是你说的。” “听不清可以去耳鼻喉科挂个号。”他起身,语气是冷硬的,如果还有下次,如果下次还是做这种无用功的调解,他绝对不会再来浪费时间。 。 他在院办的表态很快经由胡先锋传到了蒋父那里。中午,等蒋攸宁回家吃饭,蒋父含蓄提起此事:“是不是就没办法了?” “没事。”蒋攸宁说,“他告不赢我才想出这些阴招,要是医院能让无赖赚钱,不出几年就倒闭了。” “我不关心医院,我关心你的前途。这纠纷会影响到你评职称,不管是医疗事故还是医疗差错,你都是责任者,到时候评审……” “我连试都没考,等合格了再说吧。” 蒋母听完,不免抱怨:“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去做那个手术,介入科又不是没人,为什么要你救场。” 蒋攸文帮腔:“妈,这说明哥有能力,业务抓得全面。” “用不着全面,全面的活有全面的工资吗?当初让他学其他的 分卷阅读46 他非不听,无论是整形还是跟你一样当个牙医,出来开诊所还怕没生意?”蒋母嘀咕,“就是不长记性,非要进三甲,你爸当年在大医院奉献那么多年捞着什么……” “妈——”兄弟俩齐声打断。 “行行行,我闭嘴。”蒋母把碗里的鸡蛋羹捣碎,放到孙子面前。 不管万事安,多管招人嫌,蒋攸宁难得像模像样回家吃顿饭,她还是不要扫兴比较好。 第20章 湖泊 于燕要见的治沙英雄张龙是市生态保护建设协会的会长,在刘主任的陪同下,他们从招待所出发,先去参观了成果展示厅。这里面都是协会探索科学治沙新路子的耀眼侧写:截至去年,张龙已带领团队累计承包近42.8万亩沙漠,其中造林38万亩,使当地的植被覆盖率从当初的7%提高到了65%。 于燕看着墙上的照片:“关于沙地的综合治理,以及沙生植物的开发利用研究,是从04年就开始了?” “是的。”刘主任说,“从那时起,市生态协会就先后与相关科研院所合作,将理论与实践结合,因地制宜地制定了治沙方案,大大提升了治沙工作的效率和效果。” 刘主任向他们详尽地做着介绍,童珊则认真地做着笔记。陈越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也跟着听了全程。 到了十点,他们见到了主角张龙。这位年近六十的全国劳动模范穿了一身西装,俨然高级知识分子,但他一笑,就露出农民般朴素而明朗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不会,您工作繁忙,能拨冗配合,是我们的荣幸。” 按照调整后的计划,张龙答应提前和他们见面,而他们也要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完成采访和拍摄工作。 陈越在张龙的办公室支开红色布景,拍了几张单人照,之后的独采则在车里进行。十二点,一行人抵达植被巡查区,陈越拍了现场工作图,又让张龙和奋战在一线的巡视及植树人员进行了合影。 回去的路上,刘主任跟他们确认下午的安排,是去见今年已经98岁的郭成祥老人。 于燕和小梁交接资料时,就对这事迹印象深刻。郭成祥是地道的靖县农民,84年和政府签订了四万亩荒沙地的承包合同,开始了与荒沙的斗争。35年时间过去,荒沙地变成绿洲,而即将百岁的他依然在指导着70岁的儿子、48岁的孙子植树造林,就连在省城上大学的曾孙,每逢寒暑假也会来帮忙。 老人能享四世同堂的福气,也诠释了愚公移山的毅力和担当。采访中途,他忆起往事,动情地说:“那时候我们在路上吃馍,一口水还没咽下去,风沙刮来,就立马闭眼闭嘴,把馍塞进口袋。沙子要是弄脏馍,就没法吃,嘴要是脏了,用水漱口也浪费……后来听说政府有扶持政策,我真是开心,哪怕是这辈子搭进去了,也得把事干好,我年轻时候吃过的苦,绝不能让孩子们也吃一遍,不然,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老人年纪虽大,但头脑清晰。他给他们展示这些年积累下来的老照片,陈越挑了几张作为素材,等老人儿孙回来,又给他们照了全家福。临走时,郭老让他们把带来的礼物拿回去,于燕推辞,只觉这点微薄的心意配不上对他们一家子的敬重。 行程结束后,三人和刘主任道别,回到招待所洗漱完,约了去面馆吃面。 童珊胃口难得很好:“一天下来,我感觉精神受到了洗礼。” “真实的故事是最动人的。”于燕笑,“今天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接下来就要亲身体验了。” “……啊?”童珊一时没明白。 “我跟刘主任提了,他也同意,明天下午我会加入治沙造林工作组。” “可我们不是还要采访女子民兵连队?” “是,明天上午采访完,我就她们一块种树,后天再跟组去铺沙障。” “……这两天太阳都很大。” “没事,”于燕说,“我一个人够了,你有更艰巨的任务。” 这次特稿是六月刊的重头戏,为了配合防治荒漠化和干旱日的主题,接下来还要去其他省市考察采访,榆林作为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站,开篇奠基必须详实出彩。 于燕觉得童珊的工作状态回来了些,也是该考验和锻炼她的基本功:“掐头去尾,不算赶路时间,我在这最多也就三天半,小梁病好之后,之后的采访还是他们的。所以你要抓紧整理资料,尝试写下初稿,他们已经在这和五六个团队进行了交流,你要细读他们的工作日志, 分卷阅读47 捋好顺序和侧重点。” 童珊筷子停住:“……我写?” “对,你先写,写完了我会看。”于燕话没说完,转向旁边,“你干什么?” “对焦,”陈越摆正相机,“注意你的表情。” “……” “OK。”他火速转移对象,“来,珊珊,给你也拍张油泼面写真。” 于燕无语:“你是真的闲。” “闲怎么了,我又没耽误正事。”陈越放好相机,“我明天中午就走了。” 童珊说:“一路顺风。” “谢谢。”陈越冲她笑笑,转头提醒于燕,“你当心点,长时间室外活动别中暑了。” “才五月初,怎么会中暑。”于燕记起他要去新疆团建,“你安心玩,要是体验不错,我也休年假去旅游。” “得了吧你,你哪怕是去出差也舍不得多待。” “不可能,出差有差补,我为什么舍不得?” 陈越呵了声,见她吃得食欲大开:“你要不要再点一碗?” “够了。”她看他,“你怎么不吃?” “我减肥。” “那你该点个小份的。” “我这就是小份的。你没看你的碗比我和珊珊的都大吗?” “……”于燕埋头不说话了。 。 戴焕中休假回医院那天,也是李晓玲出院的日子。他开了一上午的大会小会,好不容易抽身,17床已经有新病人住进,他问了蒋攸宁后续的治疗方案,听完后默了默:“希望她能遵你的医嘱。” 尽人事,听天命,风波过后,各人都有各人的归处。 到了中午,陶钟凑蒋攸宁去食堂吃饭,聊起王庆云的事:“师兄,你上次开会不是做检查了吗,他这一闹,科里又拿你当反面典型,虽然不是批评吧,但这么老调重弹揪着不放,要我我真气不过。” “老调重弹说明科里没其他事故,是好事。” “你不在乎?” “也烦。” “万一他再来找事怎么办?” “揍他。” “行,记得叫我。长着人样不干人事,真当医生不练跆拳道呢。” 蒋攸宁浅淡地笑了下,很快收住,陶钟发了几句牢骚,桌对面坐下两个人。 “哟,护士长,丹丹,怎么这么迟?” “上午忙死。”护士长回,“陶小钟,你这周周末有没有空?” “有,怎么,相亲有音信了?” “反应够快的。”护士长笑,“我老同学的妹妹,在区医院当会计,三十一了,模样可好看。” “这话说的,我是那见色起意的人吗?” “见色起意怎么了,长得好看是她的事,以貌取人是你的事。”护士长像在寻求认可,问罗丹丹,“现在人都这么忙,谁上来先关心你的内在,外貌出众就是爹妈给的好资源,不物尽其用才是傻子,对吗?” 她劈头盖脸一大通,罗丹丹没反应过来,只点头嗯了声,护士长又转向对面:“蒋医生,你说呢?” “嗯。” “你听听,”护士长冲陶钟示意,“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吧。” 陶钟哭笑不得:“那你把她微信给我呗,我们先聊聊。” “这就对了。”护士长爽快得很,敬业地再夸几句,陶钟不免好奇,“她条件这么好,看得上我吗?” “你差哪儿去了?现在是条件越好的人眼光越高,你进医院几年,我也就知道你谈过一个没成功,有些人还一个都没谈过,好不好的能类比吗?” “不能,不能。”陶钟看蒋攸宁,“师兄?” “吃完了,先走一步。”蒋攸宁配合起身。 等人离开后,罗丹丹问护士长:“蒋医生一直单身吗?” [ 读][ 文][少][女] “单着呢,我问过主任的。”之前给他介绍自己表妹,可不得打听清楚。 “好浪费啊。” “……什 分卷阅读48 么浪费?” “没什么。”罗丹丹低头喝汤,忍不住朝回收餐具的地方又看了一眼。 。 于燕结束了一天半的劳动,累得浑身筋骨疼,然而冲完澡后又缓过来些,难得有空,坐在床边按揉小腿。 “燕姐,这是焕颜修复水,你擦擦吧。” “怎么?我脸很难看?” “没有,回来的时候有些红,怕你晒伤了。”童珊递过去,于燕接了,“谢谢啊。” “谢什么。” 去卫生间涂完出来,珊珊在点手机。 “稿子怎么样了?” “快好了,还有最后一段。”童珊给对方语音,“这山真美,很远吗?你们最后爬上去了吗?” “你在和陈越聊?” “嗯。” 于燕打开电脑,新建空白文档。白天的劳动消耗了过多的能量,她要抓紧记录这种空虚而又充实的感觉——在风沙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但汗水不会说谎,渺小经历时空的聚积,终成辛酸而光辉的伟大。 她一边回忆一边敲字,不知不觉已到九点半。珊珊还在发语音,她有些意外:“你和陈越……” “就是聊聊。”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没什么的,对了,他还问你回来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他有没有……” “有一点点啦,他人真的蛮好的,幽默风趣,还有自己的兴趣和事业。不过——我才刚刚结束一段不愉快的恋爱,还不急着谈新的。” 于燕心里有了数,本想提醒她几句,但之前也提醒过,再啰嗦倒真的把陈越贬低了。算了,等他俩真有了苗头再说吧。她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手机却响了。 她拿到耳边随意地喂了一声,那头说:“是我。” “哦,蒋医生。”她立正。 “现在有空吗?” “……有。”这是继上次之后的第一通电话,明明说有空再聊的是她,可是,她真的没空。 于燕本来觉得忙点好,省得心乱,但一听他的声音,发现竟然是惊喜多于惊吓。 “抱歉啊,这两天在……” “不用抱歉,你出差事情肯定很多。” 于燕记起上次的交集停在哪儿:“你这周还顺利吗?王庆云的事解决了吧。” “还没。” “他们难道还敢?经过戴教授的事和那天的捣乱,医院理应要加强安保措施的。” “嗯。”蒋攸宁说,“我会处理。” “你会被处理吗?” “我不存在过错,所以不会。” 于燕隐约觉得他今天有哪里不对,但隔着千里,她又实在猜不准。她从王庆云引到张梅,再引到戴教授,发现除此之外没其他共同话题了,而他也逐渐沉默。 静寂片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心情不好才会想找人说说话,但又提不起找话题的兴趣。”于燕在床上坐下,“我今晚正好没事做,你如果不嫌麻烦,可以和我分享分享。” 蒋攸宁沉默了会儿,心像坠入湖泊,而她的话像轻轻拨动他的水草,他想抓住它,但又怕抓不住,就像他想说,但又觉得她并没有替他分担的义务。 他甚至有点后悔打这通电话,即使他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在他加完班,骑车离开医院的路上,他还是会想起她。 “好吧,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说说我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吧。”她像在履行承诺似的,把她去搬树,运水,转车去铺草方格,吃盒饭吃到沙子差点塞进牙的囧事都简单说了一遍,蒋攸宁听完,“听上去像在体验生活。” “就是这样,而且是公费。” “你很全能。” “不,我还有待提高。”她说,“流汗会带走人的烦恼,如果你有心事,就去跑跑步吧,别的我不保证,晚上是肯定能睡个好觉的。” “嗯。” “蒋医生。” “?” 分卷阅读49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起我老师说的话。”于燕试图安慰他,“他说:‘其实世人都处于一汪浑水当中,抬头想看晴朗的天,但水面投着树影,树连接着密云,密云来来回回,只在流转的间隙,透出一点点光。’ 我当时以为他是鼓励我们拨开云雾去寻找真相,或者是去做那透出来的光引导众人,但后来发现,那点光不过是让我们相信天是晴朗的,至于它是否被云遮盖住,则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声音轻轻的,却说得很清晰:“其实我今天铺草时摔了一跤,拍拍沙子站起来看天,忽然就想到了你。 我干的是媒体的活,我相信事实,却很难保证自己传达的是事实的全部,所以要不停倾听,不停判断,不停感受。我能选择报道的事件,事件也在选择我,同样的,你是医生,患者在选择你,你也有权选择他们,人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果连自保都做不到,所谓的相信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燕。” “我相信你是好医生,但好医生一定是先信自己,再去相信理念、政策、条条框框。我也相信,你选择当医生得到的快乐,会比烦恼多得多。” 蒋攸宁握着手机,胸口的烦闷被她的轻声细语驱散——也许她的语气并没有柔得让他沉溺,可是,他发现,他原本是期待,渴望,而现在是喜欢、珍重她说的每一句话。 “我以为这是个寻常而糟糕的夜晚,但看来并不是。”他说,“谢谢你提醒我,我和我的工作都有价值。” “当然,而且价值很高——你是个专业很强,做事很负责,很高很帅气的医生。” “这些前缀有侧重吗?” “有,帅最重要。”于燕玩笑似的,放在腿上的手却慢慢握成了拳,“……我一再强调这个,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肤浅?” “不会。”蒋攸宁说,“不管你是从什么方面注意到我,我都很高兴。” ……这话说的。 于燕开心地笑,觉得疲惫减轻:“那——等我出差回来,我请你吃饭吧。” “好。”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 “不问。” “那我到时候联系你,地点随便你挑。” 第21章 聚餐 于燕和童珊结束了榆林的工作,周二下午飞回了上海。 按照行程表,她们周四要去采访那位三十出头的网购APP创始人。于燕对这类商业采访早已驾轻就熟,甚至可以套用模板——先聊创业契机,再忆童年经历,接着历数公司发展的重要转折点,最后展望未来。 她摸清门路,和对方畅谈两个小时。结束后,年轻的CEO邀请她们共进午餐。同在新区办公,这里离风相所在的大楼不到四公里,于燕婉拒他的好意,决定回去吃照烧鸡腿饭。 到了周六,她和童珊又飞到深圳去采访那位点石成金的操盘手。直到周一回公司打卡,出差任务总算告一段落,连轴转的奔波也终于换来了坐班写稿的安逸。 快六点时,童珊敲门进来:“燕姐,CEO那篇的稿子发给你了哦。” “嗯,收到了。等大宏回复意见我再告诉你。” “好的。”珊珊知道这是她给自己的练笔机会,虽然大概率登不了,但至少有种跟她“同场竞技”的感觉,“燕姐,宏哥给你那篇的意见是什么呀?” “删减字数,适当详述团队的成长过程,突出其领袖气质。” “可我觉得你已经很突出了啊,”珊珊看过于燕的成稿,“……那我的肯定入不了他的眼。” “我们的行文思路不同,不用比较。” “好吧。”童珊不甚在意,“差旅报销我整理完了,明天就找领导审批。” “嗯,那就先下班吧。”于燕伸了懒腰,钱包终于能鼓一点了。 。 周四中午,童珊点了轻食外卖,于燕则照例去二楼吃简餐。刚买了鸡腿饭开动,吴桐在她对面坐下:“诶,陈越怎么样了?” “?” 她没明白:“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狐疑,“他前两天出车祸伤了腿,得在医院住上半个多月。” “……我跟他没工作就不联系。” b 分卷阅读50 r   “那他一天二十几条朋友圈。” “我把他屏蔽了。” “……” 于燕放下筷子,立马给陈越打电话。 “哟,大忙人今天有空搭理我?” “伤得严重吗?”她单刀直入。 “小腿骨折,你说严不严重。” “那你现在在哪儿?” “岚城医院。”他盯着洁白的天花板,“不要来看我,我这里有成群的美女轮流当护工。” 于燕不想听他贫,这人吊儿郎当惯了,十万火急的事经他嘴也轻飘飘的。她挂断,边问吴桐情况,边从陈越朋友圈里翻出他的N张腿部自拍。吴桐摇头:“就他这样还去新疆采风呢,这下好了吧,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那是去团建。” “你听他,他是为下半年的摄影展找新素材,这小子拍人还不够,还要戗行,结果老天看不惯他急功近利的野心。” 于燕记起来:“你是不是也要办。” “我那是膈应他,我养家糊口都来不及,没工夫办展。”吴桐见她今天吃得不香,“怎么了,他没大碍的,不至于担心成这样。” “也不是担心,就是……你说他怎么会出车祸呢?” “意外呗,这谁算得准。” 也是,意外怎么算得准。于燕压下心底冒出的不安,跟吴桐往电梯口走。她这三十余年别说大病,就连头疼脑热都很少,但越是如此,她就越难预知和接受风险的来临。 何况又是车祸。 她深深皱眉,听吴桐问:“我打算周六去岚城看他,要不要一起?” “我明天下午去吧。” “这么急?” 也不是急,于燕否认。她去岚城除了要看望那个倒霉蛋,还要赴一场拖了很久的饭约。 周五蒋攸宁应该上班的。她想,即使她发出邀约后就没再和他联系,但他一定也很忙。所以,说不定他只当她开了张空头支票,或是压根已经忘了这件事。 她看着电梯里缓缓上升的数字,记起什么,从微信列表里找到那个悟空头像,编辑几句话发过去。 她本来还担心旧事重提会不会突兀,但现在看来,她更希望他能尽快答应,而自己能有好好吃饭的心情。 。 蒋攸宁从手术台上下来已是九点,他脱掉铅衣离开手术室,跟无数个加完班下着雨的晚上一样,没有去停车场取车,而是先回办公室拿伞。 他觉得雨天骑车比走路麻烦得多,今天不用回父母那,回公寓也不用走太久。 经过护士站,值班护士冲他打招呼:“蒋医生,怎么还不下班?” “马上。” “师兄。”陶钟正巧从病房里出来,“怎么回事,又专门来陪我?” “听诊器。” “哦。”他把横挂在颈后的听诊器取下,“我又忘了,不好意思啊蒋主任。” “……”蒋攸宁虚踢了他一脚。 两个人进了办公室,值班的小刘和另外一个医生还在。陶钟问要不要一起点夜宵,都说不用,正巧罗丹丹拿了几块蛋糕进来:“病人过生日,家属送的。” “是吗?我正好饿了,谢谢啊。” “谢我干什么呀。”罗丹丹笑,“蒋医生你不吃吗?” 蒋攸宁摇头,最近怎么这么多人过生日。 陶钟吃着蛋糕,问罗丹丹:“明天晚上聚餐,你们商量好了吗?” “龙虾馆吧。” “这地方好。”小刘在旁搭腔,“是那家新开的馆子?听说味道不错。” 蒋攸宁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吃龙虾,陶钟说:“你忘了,这周护士节,科里发的活动经费。陈副主任他们不参加就算了,我们八五后和九五后还是能吃到一块去的,对吧小刘。” “对的,蒋老师也一起吧,反正明天我们都休息。” 蒋攸宁笑了下:“我还是算了。” “别呀。” “我有安排。” 分卷阅读51 “什么安排?难道是约会?”小刘笑嘻嘻地问。 “应该是回家吃饭。”陶钟想了想说,“你跟叔叔阿姨请个假呗。” “请不了。”蒋攸宁旋紧杯盖,他等这安排都等了好久了。 。 周五下午,于燕赶到医院探病,见到陈越的第一句话就是:“手术怎么样?” “你看我生龙活虎的样子就知道很成功了。” 于燕环顾四周:“你那些美女护工呢?” “回去歇着了,你知道的,怜香惜玉是我最大的优点。” “你是腿脚的利索劲都转移到嘴皮子上了是吧。” 陈越嘿嘿两声,含笑看着她。 “干嘛?” “跟老方请假了?” “提前下班而已,他让我向你致以诚挚的问候。” “有红包吗?” “有。”她把方成彬的慰问费递给他,陈越有些感动,“还是正规组织好啊,领导主动送温暖。” 于燕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出的车祸。” “谁告诉你是出车祸,我是从网约车上下来时踩了鞋带,再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电动车给撞了。” “那吴桐说……” “他的话你也信,”陈越不屑,“给他个三要素他都能写小说了。” “那骑电动车撞你的人呢?” “走了呗,我看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当然得展示我的绅士风度。” 于燕在心里给他鼓掌:“你可真是没救了。” 她见他不像是在强颜欢笑,来之前的烦闷和担忧顿消。没过多久,从病房外走进一个穿着花色连衣裙的中年妇女,想必是陈越母亲。 也对,岚城是他事业的主战场,更是他的家,怎么可能孤单单地没人照顾。 她起身叫了阿姨,又做自我介绍。果然,陈母亲切地应了:“陈越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个很懂事也很拼命的女孩子。” 于燕笑:“是吗?原来他也会夸我。” “嗯,经常夸,我早说你们合作这么多年,应该让我见见……” “妈——” “妈什么妈,你今年多大了,伤了脚还要妈来照顾你,你没老婆,有个女朋友也好啊。” “敢情老婆和女朋友就是为了照顾我的。” “……” “我懒得理你。” “那你快回家吧。” 陈母瞪他,转而冲于燕笑道:“对了小燕,你还要再待会儿吧,别怪阿姨冒昧,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 身后,陈越幸灾乐祸地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过来了吧。” 他工作室里的小姑娘就是这样被吓走的。 。 陈母被儿子嫌弃,只好出去买晚饭,陈越看着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的于燕:“诶,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细细打量了会儿:“别告诉我你化妆了。” “不行?”她今天何止化了妆,身上的西装都是她去见采访对象才穿的高档货。至于头发,她昨晚刚去店里打理,剪短了些,恰好能绑出顺滑有弧度的马尾。来之前她甚至补了口红,是她没用过但珊珊极力推荐的豆沙色。 只是,这些精心的修饰没能立即抓住这位人像摄影师的眼球,说明效果还是有限。 “所以你是来岚城约会,顺道来看我?” “对半吧,我以为你伤得很重。” “我是伤得很重呀。” “少来。”于燕把苹果递给他,“我还没告诉珊珊你受伤的事,要不要告诉她?” “为什么问我?” “我以为你不希望她见到你狼狈的一面。” 陈越嚼着苹果:“算了,别告诉她,你现在不怕我打她主意了?” “哪怕是朋友,探病也是正常的吧。” 分卷阅读52 陈越还是拒绝,看她拿包起身:“你去哪儿?” “吃饭。”她笑了下,“你好好养伤,我会常来看你的。” 她掐准时间,挥挥手走了。 。 于燕在电梯里发消息给蒋攸宁,没回,打电话也不接,索性直接去办公室找他。 时隔半月,再次来到这里,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刚走几步,瞧见罗丹丹和她的同事。 “于记者?”小姑娘惊喜,“我昨天刚看完你的杂志,你今天就来了!好神奇!” 于燕对上她的笑容:“是吗?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戴教授的文章写得很棒。” “谢谢。”于燕看她没穿护士服,“你是下班了?” “嗯,今天我们科室聚餐。你来找李晓玲吗?她早就出院了。” “……哦,不是。” “那你?” 她本来想说找蒋攸宁,但一听聚餐……他不是答应她一起吃饭吗? “诶,”罗丹丹的同事见旁边有人经过,“蒋医生,戴姐,我们先过去了,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蒋攸宁身边的“戴姐”冲护士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于燕觉得自己走错地方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直到护士们走向电梯,蒋攸宁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上来了?” “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就……” “我刚回,但估计太迟了。”蒋攸宁看着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好久不见。” [读 ][文][少][ 女] 于燕的脸微微发烫:“嗯……好像是挺久了。” “等我几分钟,我去换衣服。” “好。”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神,竟是深邃而温柔的,“现在走没关系吗?” “没关系。今天一切顺利,不用加班。” 第22章 龙虾 戴秋娆看了眼快步走开的白色身影,转回来,认出眼前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记者:“你是风相杂志的……于燕,对吗?” “对。”于燕也很快记起她是戴教授的女儿。 “你们俩有约?” “约了一起吃饭。” “吃什么?” “家常菜吧。”她掏出手机确认,看到他几分钟前回复的“马上下去。”再往上划,记录里有家“明月小馆。” 戴秋娆听了精神一振:“家常菜什么时候都能吃,现在小龙虾刚上市,要不一起去尝尝鲜?” 于燕意外她的热情:“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他们今天科室聚餐,就我一个外人,我正愁没伴呢。”戴焕中出事以后,她每天跟被雇佣似的买菜做饭,又因为工作没落实被母亲嫌弃,只好兼职司机,“我原本是来接我爸回去,一听有小龙虾吃,馋得我都走不动路了。” “戴教授也去啊。” “他不去,自己开车回家了。”戴秋娆趁热打铁,“怎么样?上回你来我家都没吃成,这回一起呗。难得有机会听听他们科室里的八卦,你信我,肯定有趣得很。” 于燕觉得这或许是个搜集素材的机会:“那我问问蒋医生。” “我替你问。”说着,她已经给人发语音,“蒋攸宁,你的安排取消。我和于记者先去龙虾馆,你和小陶赶紧跟上。” “……” 于燕忽然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 蒋攸宁就迟了几分钟,人已经被拐跑。抵达包厢时,里面气氛热烈,戴秋娆出国前就常来医院,护士长和年资较老的医生都认识她,这段时间她接送戴焕中,又和小护士相熟。她还打算给大家介绍于燕呢,谁知罗丹丹说:“戴姐,于记者来医院好多回了,我们都认识。” 不止她,护士长和其他人都说:“对,都打过照面的。” 于燕松口气,对上戴秋娆好奇的眼神,友善地笑了笑。 “诶,你们怎么不落座啊,”陶钟进来便问,“小刘,菜点了没?” “龙虾点了麻辣和蒜蓉的,烧烤等你来点。” “这 分卷阅读53 话说的,怎么能等我呢?”陶钟双手把菜单递给护士长,“您请。” 护士长客气:“我对吃的可没研究。” 她又把菜单递给小姑娘们,落座后,于燕左边挨着罗丹丹,右边是戴秋娆,戴秋娆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蒋攸宁,仿佛在说:要给你让位置吗? 蒋攸宁对她的先斩后奏十分不满,但见于燕已和罗丹丹聊得火热,也只好泄下火气,在桌对面找了个空座。 “蒋医生今天难得啊。”护士长说,“我一把年纪了都爱凑热闹,你没道理不参加活动吧。” 他只答:“有点饿了。” “饿就多吃点,”小刘问,“蒋老师,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小龙虾?” “我来碗面就行。” “……” “诶,我也来一碗。”梁浩医生附和。 “你们有意思吗?”戴秋娆疑惑,“来龙虾馆吃面,不如去面馆吃龙虾?我在国外想吃吃不到,你们倒不要这口福。” 罗丹丹本来见到蒋攸宁就很惊喜,这下忙解围:“蒋医生你要点什么面呀?有虾肉面,肉丝面,番茄面……” “番茄面,谢谢。” “我要肉丝。”梁浩说。 点单点到最后,医生里只有小刘和陶钟吃龙虾,护士们则更爱烧烤,戴秋娆只好另寻盟友:“于记者,你应该能吃辣的吧。” “能。” “那就好。”戴秋娆开心地把长卷发绑到脑后。 。 十几个人坐了满满一桌,话题从护士节前期的教学微课大赛、护理创新评比,到12号那天护理部召开的表彰大会,聊得热热闹闹。护士长作为科室代表出席,斩获了五年全勤无差错的荣誉,被同事们夸得既高兴又害羞:“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而已。” “大家都是完成工作,但您完成得特别出色。”陶钟乐呵呵的,“来,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护士长受了:“你只敬我一杯吗?” “哦,还有杯赔礼的。” “你干什么缺德事了?”护士笑问。 “还能有什么,我给他介绍对象,他没看上人家,一杯茶就抵了我的劳务费。” 戴秋娆是全场唯一喝啤酒的:“陶小钟,我结婚前你就单身,我离婚了你还是单身,你也太不给力了吧。” “找对象多难啊。” “怎么就难了,女孩子最想嫁的一是军人,二是医生。你们科室多的是恋爱滋润家庭幸福的,也就三四个被组织抛弃,你得反思知道吗?” 陶钟没答,下意识地看了眼蒋攸宁,被戴秋娆捕捉到:“怎么,你还不服气?” “哪里,”小刘也看到了,憋笑说,“他估计是想从蒋老师身上找安慰,蒋老师不急,他当然也不急。” “这我就得批评你了陶小钟,蒋老师是个什么人啊。他从学生时代就是个不近女色的独行侠,收到情书无数,没一封留着的,被女孩子告白直接说别影响我读书。”戴秋娆喟叹,“老天爷,他的脑袋用来读书还有别人争第一的份吗?要我看,单身到现在就是对他的惩罚。” 她的阴阳怪气惹得大家都笑,护士长听完:“蒋医生眼光高罢了。” 戴秋娆摇头:“他可不是眼光高,他是天生的老僧入定。读大学时我们那届流传了一则笑话,说是学姐学妹但凡找蒋攸宁表白,得到的答案永远是四个字。至于哪四个字,小姑娘们害羞,也不肯说,直到后来他室友憋不住了去问,才知他拒绝人的理由是……” “我不喜欢?” “心有所属?” “都不是,”戴秋娆也不卖关子,“陶钟,你作为亲学弟,这事儿你不知道?” “知道。师兄的回答是——” 两人齐声:“美、色、误、我。” “怕不是路上的妖精耽误他的取经大业吧。” “哈哈哈!” …… 包厢里顿时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 于燕一边剥着龙虾壳一边听戴秋娆和大家聊天,心想,她明明是邀请自己来听科室八卦的,怎么只集中火力对准蒋攸宁。 分卷阅读54 美色误我。 意思是“我”也曾流连美色,之后才自省其身吗? 她原本听得忍俊不禁,又有点不好意思,眼下笑意却渐渐收住。再看向对面,处在话题中心的他表现得很是平静,既不搭腔也没反驳,只低头动筷,好似只有碗里的面才值得他集中注意力。 戴秋娆忽然凑到于燕耳边:“诶,你说——他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吧。”于燕不太确定,“不过,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聊点什么?” “聊点——”她问罗丹丹,“为什么我看科室宣传栏上有不少女医生,但我几次来只见到一两个。” “你见到的都是实习医生。”罗丹丹说,“李文副主任还在国外进修,张丽娟医生和杨雯医生是请了产假。” “哦。” 戴秋娆觉得于燕转移话题的用意实在太明显了些,但没等她戳破,又听于燕问:“那医院里是不是有这种说法,说电梯来了,用脚挡门的是外科医生,用手挡门的是内科医生?” 罗丹丹笑:“夸张了啦,外科医生的手是很宝贵,但内科现在也做手术。心内科和我们呼吸科,难度大的介入手术不要太考验人哦。” 她表情崇拜:“蒋医生和赵医生在这方面最厉害了。” 戴秋娆故意问:“那谁更厉害?” “应该是蒋医生吧。”小姑娘顿了顿,“不对,我不是手术室护士,不能乱讲。” 于燕觉得她反应有趣,忍不住笑了。 她又问:“那医院的科室之间存在鄙视链吗?” “存在啊。” “医生很怕病案室的同事?” 罗丹丹小声:“我听他们吐槽过。” 她们聊得杂七杂八,不一会儿,陶钟和小刘也加入队伍,各科室的名人名事,半真半假的网络段子,正经的不正经的都聊。戴秋娆没当过一天医生,渐渐被他们排除在外,等她对付完小龙虾,面前堆了小山般的壳,旁边的人却不见了。 于燕借口上洗手间,脱了手套先去前台结账。 这顿饭的顺利程度是她没想到的,她以为会不自在,但其实很舒服,何况后半程的“大佬”传说,让她更深刻地认识到医院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只是,她还没到前台,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蒋攸宁结完账,回头见她:“吃饱了?” “……嗯。” “怎么出来了?” 她不好说是和他同样的打算:“走走。” “衣服脏了。”他说。 于燕一愣,低头瞧见胸前被溅了几点红油。 为了不让西装配小龙虾,她一进来就脱了外套,本来是想显得不那么正式,但即使有一次性围裙的防护,白衬衣也并不安全。 她内心叹气,转身要去洗手间,却听他问:“你几点的车?” “九点半。” “要不我们……” “你俩怎么回事。”戴秋娆也出来结账,不想也被人抢先,“里面快散了啊,不知道的以为你们私奔了呢。” …… 蒋攸宁皱眉,于燕忙说:“你们聊,我先进去了。” 等人离开,戴秋娆开门见山:“蒋攸宁,我怎么感觉你们俩有点意思?” “不是感觉,但可惜,被你搞砸了。” “你没听出来我是在帮你吗?” “那真是难为你了,帮我都帮成这样。” “……”戴秋娆看他头也不回地推开包厢的门,忽然感到理亏:难道她没有成功展示他干净而单纯的感情史,而只是自以为是地给他们找了十来盏高瓦数的电灯泡? 戴秋娆,你一定是在家对着两个老人太长时间,连恋爱都不知道怎么谈了! 第23章 夜风 周五的晚上本就珍贵,能分出一个小时跟同事吃吃喝喝,交流感情,对大家来说都算是奢侈的放松。 分别时,护士长要把钱补给陶钟,陶钟说不是他结的账,她便要给蒋攸宁。蒋攸宁当然不收,他知他们私下大聚少 分卷阅读55 ,小聚多,自己难得参加一次,没有白沾光的道理。 护士长见他坚决,也不再驳他的面子。她有时觉得这人不太合群有些假清高,有时想想他专业强脾气大也应该。这段时间自己因为表妹的事对他态度有变,他却还是那副不冷不热,又处处得体的样子,眼下想来,她当初也是对他欣赏有加才做红娘,既然无缘和他攀亲,自己明里暗里给他脸色看倒显得小气了。 她权衡几许,和众人笑着道别,大家就在店门口原地解散。陶钟扶着戴秋娆:“师兄,那我送戴姐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他帮着开了副驾的门,戴秋娆坐进去不忘冲于燕挥手,“于记者,今天没吃过瘾,夏天再约!” “好。”于燕冲她笑,“再见。” 目送车辆驶离,蒋攸宁看了眼时间,七点刚过:“是直接去车站,还是找个地方坐坐?” 于燕说:“我回医院。” “?” 她要回去看望同事,蒋攸宁听了:“那一起吧。” “你不回家吗?” 他带她往前:“还早。” 。 两个人走在人行道上,旁边的店铺不时传出音乐和饭菜的香味。于燕把包从左肩换到右肩,没话找话般的:“你同事性格都挺开朗的,很好相处。” “嗯,上班会比较严肃。” “那是,面对病人,一般也轻松不起来。” 蒋攸宁想起她们的热聊:“你很擅长和人打交道。” “这是我主要的工作内容啊。”于燕笑,“其实只要找到共同话题,交流就会变得很顺畅。” “那你觉得我们的交流顺畅吗?” 于燕想,他们今天还没怎么交流过,但参考之前的经验——“如果不涉及医学知识,我还是有信心的。” “你能在短时间内掌握陌生领域的关键信息,已经很厉害了。” “听上去是在夸我。” “难道不像?” 于燕调侃:“被学霸夸还是有点受宠若惊的。” 她想起戴秋娆的话:“你是从小就立志要当医生吗?所以一直认真读书。” “嗯,医学院的分数很高,不认真考不上。” “考上之后呢?” “继续读。”蒋攸宁回忆起在医学院的日子,医学不是现成的科学,它时刻在变化,和其他学科比,它的滞后性更严重,“我所知的与现实所需的知识存在很大的差距,这种差距会给人带来压力。” “但往往是压力在驱使我们更努力地去做事。” “对。”所以他必须保持紧迫感,不断去汲取新的知识。 “那除了学习和工作,你会努力去追求其他的东西吗?比如收入、名声……以及感情?” “当然会。”蒋攸宁说,“我不可能在一个不发工资的医院上班,也不可能不在乎病人和同事对我的评价,但追求这些的前提,是我先把该做的工作做好。相比于过程本身,收入和名气只是结果的一部分。 “至于感情,”他顿了顿,“它的变数很大,在我有足够的心力应付它之前,我没考虑过。” 于燕细细品他的语气:“所谓的变数大,是因为曾经受过伤?” “不是。”他像是想起某些有趣而无奈的片段,“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经历得比较早,作为旁观者,看得多了,就觉得不过如此。” “那你向往过吗?” “偶尔吧。”他顺着她答。 事实上,当一个人全神贯注地去做一件事时,是没有心思去想他是否是孤独的。重复劳动给了他游刃有余的自在,攻坚克难带给他十足的成就感,他的每一天过得既单调又丰富,似乎并不需要所谓的感情再给他提供新的可能。 但是,这种长达数年而固定存在的模式,从四月份遇见某人开始,就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他心知,却没有经验可以参考,这让他多少有些莽撞而无措。 他不太确定她的沉默代表了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可能……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小情小爱的吸引力的确 分卷阅读56 有限。” “但爱情也是很多人的信仰。”他低头看她的侧脸,“信仰没有高低大小之分,只要它的存在能让我们变得更好,它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 于燕的心忽然被他的这句话击中了。周边人来车往,她顿住脚步,就那样直白地迎上他的视线:“那你……相信爱情吗?” “当然。”尽管他还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但他相信,它迟早会带着美好在他生命中降临——就像它先给了他这个美好的夜晚一样。 。 龙虾馆和医院距离不远,两个人边走边聊,竟然花了半小时。 蒋攸宁问起是否需要一起去看望她的摄影师朋友,顺道买点东西,于燕只说不用麻烦。 进了医院大门,蒋攸宁手机响了,于燕的神经没来由地紧了一下,听他语气不像砂锅店那回着急,心才慢慢安定。 蒋攸宁挂断,说要回住院部一趟:“八点半,我在停车场等你。” “不用了,我可以打车去车站。” “难得送一次。”他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 于燕看他快速消失的背影:难道——他陪她走回医院,只是为了继续送她? 。 十分钟后,于燕到达目的地,陈越正坐在床上打游戏。 “约会的时间有点短嘛。”这位仁兄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单人病房就这点不好,我妈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是你仗义,这么快就来陪我。” 于燕把双人桌改集体包厢的事跟他讲了,陈越叹气:“天意弄人哪。” 她不理他:“把你电脑借我用下。” “干什么。” “回邮件。”她今天没带双肩包,用手机处理效率太低。陈越给她指了指电脑的位置,“你现在加班,老方是不会给你算工资的。” 她沉默地登陆邮箱,里面有采访对象的回复,有编辑的修订文稿,还有几封邀请函和确认书。她一一点开处理,结束后,她合上电脑,像完成一个仪式,然后从床头拿了个苹果。 苹果的主人皱眉:“小龙虾还没把你喂饱?” 怎么可能饱。于燕想,一桌小姑娘没一个认真吃的,她哪里好意思暴露真实食量,何况蒋攸宁就坐在她对面,她带着手套剥小龙虾本就不雅,吃了几口肉,连汤汁也不敢嘬。 陈越冲她笑:“你完了。” “什么完了?” “在异性面前矜持就是沦陷的开始。” “你上次还说适当的身体接触能增进感情。” “这就是谈恋爱的两个阶段。”他打量她,“难道你们的顺序反过来了?” “……没有。” “他在追你吗?” “怎么可能?” “那你对他什么想法。” 于燕不说话。 陈越调整坐姿,冲她勾勾手指:“你过来。” 她凑过去。 “我得提醒你,明天周六。” “所以呢?” “以我丰富的恋爱经验来看,为避免夜长梦多……你最好今晚就把他上了。” “……你信不信我把苹果摔你脸上。” “你不懂,这方法最简单也最有效,如果他行,你就赚了,如果他不行……” 于燕抽出他身后的枕头,狠狠地砸他:“闭嘴!” 遭受暴力袭击的某人要去按护士铃,无奈上身被控制,直到她打完了才用幽怨的眼神瞪她。于燕觉得和他讨论这些完全就是错误,拎了包要走,却听他说:“其实——如果你的心没乱,就不会来找我了,对吧。” 。 于燕坐着电梯下行,耳边一直回响着陈越的话。 其实她原本订的是八点的票,但在去包厢的路上就改了更迟的班次。 她既然怀着和蒋攸宁吃饭的心思过来,就要保证和他的相处时间,谁知他们结束得早,剩下他们俩,她又忽然没了勇气,只好找借口来陈越这里。 真是好笑,她怎么能指望陈越给她有用的建议呢? 分卷阅读57 但他有句话是对的。她的确心乱了。 如果她现在是二十岁,遇到一个条件这么好的人,迷茫而自卑的她肯定避之不及,但她已经三十四,不是没勇气去接受一份迟来的爱情,只是,她要比二十岁的她考虑得更多: 她不得不先用世俗的眼光做判断: [读][文][少][女] 论职业,医生是精英群体,受人尊重;论人脉,他身边多的是年轻漂亮有实力的医生和护士,他的社会身份也注定他的社交面很广;论魅力,从饭桌上就知道,他向来不缺追求者,论家境,能培养出一个医生的家庭,家境也不会太差。 这些条件,无论是单拎出来还是综合,都足以让一众异性为之倾心。而她虽然只和他接触了几次,但她也是女人,被如此耀眼的他吸引也不足为奇。 于燕走出电梯,她承认她对蒋攸宁有好感,但这好感就像浮在水面上的落花,随波逐流一段路,也就散了。 爱情可以是很多人的信仰,但可惜不是她的。 。 于燕整理好思绪,走到停车场,一眼就看到了等她的人。 蒋攸宁也看见了她,骑过来停到她面前,递上头盔:“试试。” 她接过,举高往下套,却被马尾卡住,只好松了皮筋再戴。头盔没什么味道,大概是新的。 蒋攸宁带她驶出医院大门:“冷不冷?” “不冷。你在前面挡着,风吹不到我。” “那你坐稳。” “好。” 她转头看着路灯,听他问:“你刚才和小陶他们聊了什么?” “聊了医院里的名人。”她选了个印象深刻的,“检验科有位王医生,她的经历很传奇。” “她很了不起。”蒋攸宁说,“李晓玲身上的病菌就是她找到的。” 于燕意外。 “她对真菌很有研究,按理说,她才是李晓玲的救命恩人。” 于燕若有所思:“检验科是个神奇的地方。” “是,有人觉得枯燥,有人乐在其中。”蒋攸宁发现她不是把聊天聊得像采访一样,就是随时随地保持找素材的敏感度,“我想,你的敬业程度跟她有的一拼。” 他语气真诚,于燕却失笑:“蒋医生,你今天夸了我很多次。” “那是因为你值得夸。” “那我也夸夸你?” “好啊。”他在红灯前停下。 于燕想起前两天张梅跟她通电话时,说蒋攸宁给了她手机号,后来又加了她微信,方便她把李晓玲的用药和身体变化拍照给他,而她的每次联系,都能得到及时和耐心的回复。 结合这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她的心间漾起温柔的涟漪,凑近说:“你工作负责,学习勤奋,关心病人,既有医生治病救人的使命感,又有拔刀相助的正义感,你身上的好数不胜数,好得让人觉得,帅气只是你身上最小的优点。” “是吗?”蒋攸宁笑,“你这几句把我夸你的都还回来了。” “阐述事实嘛。”她也笑,为自己刻意夸张的马屁功力,然而红灯转绿,车子加速,她一晃神竟失去了平衡,好在蒋攸宁反应及时,腾出左手握了她的手腕,然后往前一拉,让她圈住了他的腰。 “都说让你坐稳了。”他语气淡淡,像在提醒。 于燕哦了声,贴着他的背,脸却慢慢红了。 。 接下来的路,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等到车子在进站广场前停好,于燕立马下车。 她摘下头盔,一阵乱风吹过,头发盖住了她的半张脸。 她心里郁闷,这一晚上为了几只虾,衣服脏了,口红白涂,眼下头发也被弄得乱糟糟的,什么精心打扮的丽人形象全都泡了汤。 她把头盔递还:“谢谢你送我,我先走了。” 蒋攸宁没回,忽然下车,叫了她的名字:“于燕。” “?”她转身,对上他清亮温柔的眼神。 他无声地和她对视,然后,问出了他很早就想问,但憋到现在才能问的那句:“你有男朋友吗?” “……”于燕怀疑自己听错了,但—— 分卷阅读58 “有吗?” 她愣住,而后,一股止不住的热意涌上了她的脸颊。 “很难回答吗?”蒋攸宁低声问,其实他想表现得轻松些,但语气依然是紧绷的,“这里限停一分钟。“ “没有。”于燕听见自己说。 夜风还在吹,她把乱发拨到耳后,忽然意识到,哪怕她现在不是二十岁,但面对这样的男人,她依旧拥有二十岁的心跳。 蒋攸宁的笑意瞬间明朗:“谢谢。” “……” “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我下周还会来的。”说完,她也没看他,直接往进站口走。 她不知道蒋攸宁回了她句什么,她只知道,她现在的脸一定红透了。 第24章 牛排 外面的灯全关了,卧室里只留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雾映亮了墙纸的纹理,那些细密的线条让于燕想起遥省老家的夏夜,白炽灯的光透过廉价的蚊帐,在墙上投射出极淡极淡的阴影。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收心休息,但意愿越强,脑子就越清醒。 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她即将迎来第四个失眠的夜晚。 她其实很少失眠,除去十四岁那年的意外,十九岁那年的高考,她未曾遇到过比这两段更大的痛苦和焦虑。参加工作后,她也很快学会了和压力共处,但眼下,她不仅感受到了失眠带来的疲惫,也产生了一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挫败。 人真神奇,既要悦纳自己,又要不断和自己斗争。 她翻来覆去,终是忍不住开了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C语言程序设计》,在它下面是《高等数学》、《西方法律思想史》,以及一本《百年孤独》。 这些都曾是她的催眠工具,但因为很久没用,再翻出来竟有些陌生。 结果这次越翻越清醒——因为她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 她想起昨晚她问他在干什么,他发给她的那张图片:深色的书桌上摆了本厚厚的书、书上有密密的字和不同颜色的标记。 他在认真学习。 相比之下,她的求知欲还是差了些。她把几本都粗略地过了遍,意外发现最后一本还留有折角的标记。说来惭愧,她不只一次抱过读完它的决心,但从未实现,这不禁让她想起刚读大学那年,有个学长曾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阅读感受,而她除了倾听、点头,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根本没看过。 小山村里的孩子拼了命要考到大城市,只恨不得把教科书上的每个字都抠出来吃了,哪里想得到外面有多天多地的书等着他们去读。而当她有了时间和精力,却发现还是只能读认知范围内的那一部分。 人不是在给自己设限,就是在别人划定的区域内受限。知识和生活一样,都是有壁的,博览群书尚且不易,何况是弄懂一个人呢? 她打开手机,想着或许可以买本《内科学》或《药理学》,但当她发现自己点的不是购物网站,而是微信时,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失眠了。 。 周四上午,于燕参加完文章质量分析会,被方成彬留下:“刘仁美最近怎么了?” “……她怎么了?” “开会一直在打哈欠。” “……”于燕心虚,自己好像打得也不少,果然美女能吸引注意力,竟然顺带着替她转移了火力。 她觉得自己也有义务替她挡一挡:“可能开得太久了吧。” “休完假总是迟到早退的,看来在欧洲玩得很开心。” 于燕不发表意见,他在她面前说刘仁美,保不齐也会在刘仁美面前说她。 “这周末有没有空?” “有。” “我和惠子结婚十五周年,摆几桌酒,你来吧。” 于燕一下子想起来:“是哦。” 时间竟过得这么快。胡惠是她进公司遇到的第一任前辈,带了她好几年,怀孕了才辞职回家相夫教子,安心做方成彬背后的女人。她们本来亦师亦友关系很好,但因为不在一起工作,交集减少也慢慢淡了,自己反而跟方成彬接触更多:“恭喜恭喜啊。” “她不愿意让我请公司同事,但她带过你,你和别人不一样。” 分卷阅读59 于燕惭愧:“哪里,我和惠姐很久没联系了。” “那你这次和她好好聊聊,顺带开解她几句。” “开解?” 方成彬看了眼她,没解释,接起内线电话就示意她可以先走。于燕不太明白,但也不好多问,到了中午,吴桐来找她:“去吃牛排?” “你请?” 他嘿嘿笑:“某人特地邀请。” “谁啊。” “王斯成。” 于燕花了几秒钟才将这名字与那位律师的脸对上:“不会吧……” “你最近桃花运很旺。”他眯眯眼,“陈越跟我说了,有个条件很不错的医生在追你。” “那你还安排这种饭局?” “听这话的意思,你已经被医生追到手了?” “……” “选男人不要看脸,真金白银比什么都重要。”他忽然在她身边坐下,“医生到三十来岁还在读书,即便是三甲医院,月薪过万也就顶天了吧,忙得快吐血不说,还是个内科医生,开不了飞刀,收红包都难。” “喂,你不要有职业偏见。” “不是偏见,是已婚人士对你的规劝。”他说,“你单枪匹马这么多年,哪怕今年不结,四五十岁了总有人要,我和陈越斗归斗,但到时候我们算娘家人,得替你把关不是?” 于燕听得心头一热,又觉得奇怪:“你今天吃错药了?” 煽什么情呀。 吴桐却认真看她:“我没跟你开玩笑,王律师家里三套房,爸妈都是公检法系统的,两辈子不愁吃穿。他自己再努力几年,成为律所合伙人,日子过得美滋滋。”他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肩,“上回是我牵线不假,这次是他自己回头找我,祝你能抓住春天的尾巴。” “……” 。 中午十二点半,于燕走进绿云餐厅,一样的包厢,一样的人,一样的牛排。 王斯成明显对她热情了些,但见她食欲不佳:“不合口味?” “没有,我牙疼。”她实话实说,这几天没睡好,大概上火了。 王斯成要帮她切开,被她拒绝:“王律师,我们上次都没留联系方式。” “是,但我后来觉得你很优秀。特别是听吴桐说你半个月飞了好几个地方,出色地完成了工作,说实话,我很欣赏职业女性。” “贵所有很多优秀的女律师。” “同行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那——这期间,你没接触过其他女孩吗?” “当然接触过。” 于燕想,他肯定是接触的女孩子太少了,所以只隔了这么几天,就又把目标转向了她。在他开始对他的职业侃侃而谈后,她忽然想起了蒋攸宁,这个点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于记者?” “对不起,我分心了。”她说,“王律师,我其实不该来和你见面的,但因为上次欠了你一顿,所以我得还清……” 她看了眼时间:“我们先把牛排吃完好吗?” 。 于燕去结了账,回头看见他一脸郁闷地站在原地:“你对我哪里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我只是……” 没考虑过,也就没有评价。 “好吧。”他放弃,“先上楼吧。” 两个人并排等电梯,于燕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回头,是刘仁美。 她打量她,又打量王斯成:“约会?” “不是。” 她轻飘飘地笑了下,走了。 于燕皱眉,这人什么情况,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不上电梯,故意过来出个气似的。 谁知王斯成却问:“她是你同事?” “嗯。” “她单身吗?” “单身。” “那吴桐为什么不把她介绍给我?” “……”于燕一愣,转头见他还直勾勾地盯 分卷阅读60 着门口瞧。 “你能给我她的联系方式吗?” 于燕佩服,美女的杀伤力简直无敌:“能,不过——我得先征求她的意见。” “好。”王斯成露出了陌生的笑容,但于燕觉得这才是他真心的。 好吧,她承认,春天的到来真的只需一瞬间。 第25章 心花 蒋攸宁开完早会就去参加主任大查房,十一点结束,回到办公室,桌上放了几包小零食。 “罗丹丹给的。”小刘说。 “你吃吧。” “我们都有。” 蒋攸宁还是扔给他。 “对了蒋老师,35床昨天出院了吧。” “嗯。” “陶钟把他的病情说得挺玄乎的。” “不玄乎,就是OSAHS。”蒋攸宁说,“他是典型的II型呼吸衰竭,但没有明确的肺部疾病,给他做了睡眠监测才确诊。” “上了无创呼吸机都没用?” “一开始效果不明显,加上他进ICU后出现了嗜睡状态,所以不得不插气管插管,配合机械通气。”他想起他入院时的危急情况,沉默几秒,“好在撑过来了,平安无事。” 小刘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听出他是轻松和高兴的。过了会儿,陶钟进来了:“师兄救我。” “嗯?” “明天就考主治了——”他过来摇他的椅子,“老天保佑啊。” “那你让老天救你。”小刘笑。 “唉,都说临门一脚最重要,可这几天我都没怎么看书,懈怠了懈怠了。” 蒋攸宁安慰他:“老天念你上班辛苦,会同情你的。” “是吧。”陶钟啧了声,坐回位子,“现在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就是我妈前几天去寺庙里给我求了个上上签。” “管用吗?”小刘问。 “那得等考完成绩出来才知道。” 没聊几句,有家属进来找医生谈话,陶钟收声,揉了揉脖子开始打病历。到了中午,他和蒋攸宁一块去食堂吃饭,提起下个月的呼吸病学年会:“我们科室有不少名额吧,去上海待四天,休息日又没了。” “一年一次,好好学习。” “话是这么说,但也挺累的。”陶钟去年参加过,即使得了优秀壁报奖十分开心,也难免被一场场的会议弄得头大,“戴主任今年要做开幕式发言吗?” “要。” “那你也有的忙了。” “还好。”作为戴焕中团队的重要成员之一,他只需配合老师主持专题报告而已。 “对了,赵斌好像申请了介入呼吸脏病人才资助项目,如果他这次通过了评委组答辩,他就能去美国参加临床规范化培训。” “嗯。” “你为什么不申请?” “就一个名额。” “可你申请的成功面不比他小啊。我去年才做了几十台手术都提交了资料,虽然初审被刷,但也算争取过,你倒好,直接放弃。” 蒋攸宁只说:“算了,机会多的是。” “那他要是去培训,前后得一年,你的工作量不更大了。” “介入科会有人顶上来的,”蒋攸宁不担心这个,手术也讲究熟能生巧,老人进修,新人就得锻炼,机会总是相对的。陶钟替他鸣不平,还要再说,却听他手机响了。 蒋攸宁看见来电,嘴角不经意上扬:“喂?” “不好意思啊蒋医生。”那头的人不无心虚,“我明天可能不过来了” “为什么?” “我要参加领导的结婚纪念典礼。” 他默了默:“那后天?” “后天?你有空吗?” “有。” “……”她停顿几秒,不知是在思考改期的可能性,还是后悔问了刚才那句话,“那好吧,我先看看有没有票。” “如果有把车次发我,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 分卷阅读61 我们直接在餐厅见面吧,省得来回跑。” 她态度明确,蒋攸宁只好依她的意思。挂断后,他对上陶钟探究的眼神:“谁啊。” “于燕。” “于记者?你们……” “还没。” “还没的意思是……快了?” 蒋攸宁笑,收好手机:“吃你的饭吧。” 。 于燕本以为有理由推掉这次的见面,谁知脑子跟不上嘴巴,还是要去岚城跑一趟。 她有点弄不懂自己了,明明上周的自己是害羞和期待的,但隔了几天,期待逐渐被克制——她不想把最近的失眠和上火归咎于任何人,但她又不适应有别的东西来扰乱她的生活。 扰乱。 这个词会不会太重了? 她握着手机,想着要不要再打一通电话给蒋攸宁,办公室的门却被推开。 “你怎么回事?自己的事不操心,反倒帮王斯成和刘仁美搭上了?” “……消息够灵通的。” “我才不灵通,刘仁美自己在茶水间跟我提的。该死的老王,被美女一瞟就走不动了,亏我还以为他不以貌取人,结果就这点水平。” “……”于燕警告,“不要内涵我。” 吴桐冷冷地哼了声:“这会儿倒能听懂我的话了?” 于燕知道自己辜负了他的安排,放软了语气道:“哎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跟他真的不可能嘛。” “那你也不该帮他认识刘仁美。” “为什么?” “刘仁美跟谁谈过你知道吗?” “谁?” 吴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她在外面飞的天数跟他差不多吧,怎么对同事的了解这么少。 于燕想了想,以为他担心刘仁美的作风问题:“你不要看她朋友圈里的照片,她就那样,跟谁见面都是一副熟络的样子。” [读 ][文][少][女] “哟,还替她解释,不知道的以为你俩关系很好呢。” 于燕想,关系好不好的无所谓,反正她俩向来不惮在工作上进行抗衡,但除去明面上的竞争,私怨应该是没有的。 相反,她还觉得刘仁美身上有很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比如她能和大多数受访对象保持长期而稳定的联系,不论出差还是坐班都能保持精致的妆容,以及在每个月的选题会上都能提出新鲜得让人眼前一亮的点子。 也许刘仁美出稿的效率和获奖的次数不如自己,但她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和她的敬业、完美主义、勤于思考是分不开的,而美貌顶了天不过是她的加分项。 于燕笑了笑:“好了,别生气了,你就当我脑子一热多管闲事,横竖他俩成了算我积德,不成也埋怨不到我,是吧。” “……”吴桐真不知说她什么好。 刚才刘仁美明里暗里透着炫耀的意思,他听得不爽才到她这儿来发泄几句,眼下见她丝毫不在意,他也懒得再管:“你就长点心眼吧,走了。” “拜拜。” 。 这周周六,于燕睡到中午,起床做了大扫除,再拾掇拾掇自己,去参加方成彬和胡惠的周年晚宴。 到了宴会厅,不曾想童珊也在。隔了几张桌,她本想等结束了过去找她,结果吃到一半发现人不见了,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弄得她一头雾水,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她有急事走了。 方成彬夫妻俩跟新婚似的,还要一桌桌敬酒,于燕等她们过来,看见胡惠还是几年前那副漂亮模样,想是生活安逸保养得当。她既有艳羡也有感慨,笑着说:“惠姐,祝你和方主任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谢谢。”胡惠还给她一个陌生的笑容,搀着方成彬离开。 于燕站在原地,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 “所以——你俩到最后也没说上话?” “没有。”昨天散了席她就走了,方成彬在外面送客,也没给她什么表示。她也是后来才想起方成彬的开解任务,奇怪,她能开解胡惠什么呢? “那就算了吧,你俩有什么好聊的,她有育儿经验, 分卷阅读62 你有出差宝典,牛头不对马嘴……苹果削好了没?” 于燕把苹果递给他,陈越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应该啊,和蒋医生见面得是心花怒放,你这愁眉苦脸的算什么。” “你也说了是心花。心花,怒放你看得到吗?” 陈越笑:“你TM真完蛋了。” “喂。” “不要喂,也不要把侧脸对着我。”他用专业的语气说,“你的正脸要比侧脸好看一百倍知道吗?待会儿你就用你那双大眼睛勾他,记住,不要跟看见唐僧肉似的直白得想把他吃掉,而是看几秒,低头,或者等他看过来再低,但要注意幅度,不要露出双下巴。这样反复几次,被他发现,你就可以等他主动了。” “怎样算主动?” “和你对视、碰你的手,或者喂你、亲你……” “闭嘴。” “这还不满意,你还想怎样?” “我想揍你。” “……”他哈哈笑,过了会儿又说,“诶,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废话,她当然是,不然为什么要到他这儿来走一遭。 他盯着她,第一次,难得地想要看清她绷紧的神情后面藏的是什么:“于燕。” “嗯?” “其实,你不想见就不要见。” 于燕沉默了会儿,叹气:“也不是不想见,就是……” 有点怕。 其实,从他那晚陪她坐地铁到机场她就开始怕了,又不是毫无阅历的小孩,男人对女人的那点好,她怎么可能没感觉,可是感觉能代表什么?她不知道。 她回想他工作的状态,和同事的相处,和老师、同龄人的相处。不难看出,无论是对专业还是对人际关系,他都是自信且自在的。如果说她一开始就是被他的这种特质吸引,那么在他们这段还未成型的关系里,他也拥有比她更多的主动,而他越直接,越勇敢,她就越被动,越不知所措。 她忽然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如果恋爱是采访,只有失败的采访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她习惯了引出话题,习惯了提前准备,怎么能在未正式开始之前就让彼此陷入尴尬呢? 她掏出手机,看到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出发了。” 她看了眼时间,餐厅的位置离医院不远。 她打字:“我很快就到。” 再坐了会儿,她像是完成了心理建设,拿起包要走,陈越叫住她:“于燕。” “?” “好好吃饭。” “嗯。”她点头,心却从出门的那刻就开始怦怦跳。 而当她怀揣着紧张与不安抵达餐厅,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时,她忽然意识到,她不是来见她的采访对象,她来见的,是她三十四岁才遇到的初恋啊。 第26章 明月 蒋攸宁的衣柜除了冬天会变得丰满一点,其余三季都只挂着基本款的衬衫。黑白灰按照深浅排列,穿几年也穿不坏,也就不必费心添置。他本以为这些衬衫足够让他应付各种场合,然而他今天对着镜子试了十来分钟也没个结果,不知该怪选择有限,还是怪他心思太多。 他捋起袖子,掬水洗了把脸,想借此冷静下来——只是吃个饭而已,之前又不是没吃过,无需太过紧张。 他自我安慰几句,再出去,门铃响了。 打开门,是弟弟攸文:“妈包的饺子,说你今晚不回家,让我给你送来。” 他接过:“你没去诊所?” “周末嘛,上午做了两台就差不多了。”他弯腰换鞋,“我刚把小韬从他外婆那儿接回来。他外婆一看我去接,立马变脸,不去吧,妈又对我有意见。我就想不通了,六七岁正是讨人嫌的时候,老人们还把他当个宝贝似的抢来抢去。” 他往沙发上一坐,给自己倒水喝:“妈讲不通,菲菲也讲不通,她这周还要带孩子回她妈那儿住,来回折腾,我干脆当司机了。” 蒋攸宁把饺子放冰箱:“她妈妈一个人,她想多陪陪也正常。” “那我呢?孩子老婆都不由我做主,谁陪我啊。” 蒋攸宁听他语气不对:“又吵了?” 分卷阅读63 沙发上的人不说话。 蒋攸宁也佩服,这两人从初中就看对了眼,分分合合都快二十年了,还是好起来如胶似漆,吵起来就像两只啄木鸟。 他走过去:“歇几分钟就走。” “知道。”蒋攸文躺下,过了会儿冒出一句,“哥……我和菲菲准备搬出去住。” 蒋攸宁有点意外,又听他说:“我和她结婚八年了,虽说习惯了和爸妈在一块,但毕竟私人空间少,而且你也知道,菲菲和妈有时不太对付……我是想着,趁着小韬幼升小,我们干脆做些调整,那房子离学校近,接送也方便。” 蒋攸宁沉默了会儿:“你跟爸妈提过了吗?” “没,我本来想先给爸打预防针,但他怎么可能不告诉妈嘛,我就先来找你。其实我那房子离家不远,就是……唉,反正觉得分开比较好。”他当然不好说是老婆意见越来越大,“哥,你放心,我搬出去也会经常回去看爸妈的。” “嗯。”蒋攸宁知道他已经决定,只是先跟自己打声招呼,“你们商量好了就行。” “你同意吗?” “我没发言权,我都搬出来几年了。” “那不会,你是我结了婚不方便才搬出来的。”蒋攸文坐起身,“哥。” “?” “我今晚在你这儿吃呗。” “不行。” “那就出去吃。” “我有约。” “谁啊,陶钟吗?一起好了。” “不是。”蒋攸宁去卧室拿了两件衬衫出来,“你帮我看看,这两件哪件更好?” “感觉差不多。” “选一件。” 蒋攸文选不了,正要说我哪懂这个,忽然意识到什么:“哥,你今晚跟女孩子约会啊?” “嗯。” “那你选她喜欢的颜色啊。” “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那你问啊。” “……” 蒋攸宁记起她上周的那件白衬衫,那他也穿白的好了。 蒋攸文第一次见到老哥这副纠结的样子,既激动又八卦:“那女孩谁啊,戴姐?医院同事?”不对啊,老妈早打听过了,他们科室除了学生就是已婚的,“别的科室?消化神内还是整形科?” “不是医生。” 好吧。蒋攸文知道自己是套不出什么了,幽幽地说了句,“哥,你以后要是结婚了,应该也不会跟爸妈住吧。” 蒋攸宁脱掉T恤,换上白色衬衫:“等我结了再说吧。” 。 于燕看着那个白色身影,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走上前去:“蒋医生!” 她冲他笑,“对不起啊,我迟到了。” “没有,是我早到了。”他看她,觉得她有哪儿不一样了,又不太确定,只等她坐下递上菜单,“饿了吗?” “有一点。” “他家的东坡肉和时蔬味道很好。” “好,那我先点东坡肉,一人一客。”她粗略地翻了翻,发现菜单上的菜品都很家常,再要了番茄滚豆腐,丝瓜炒蛋,蒋攸宁等她点完,加了份火腿豌豆汤,“喜欢吃鱼吗?” “不太喜欢。”她懒得吐刺,“我们两个人吃这些够了,再多浪费。” “没事,吃不完可以打包嘛。”穿着围裙的阿姨走过来取单子,友善地打量于燕,“姑娘你是岚城人吗?” “不是,我是遥省人,在上海打工。” “诶呦,那蛮本事的。”她笑,“蒋医生等等也应该,人家难得过来一趟。” “是。”他应道。 阿姨笑盈盈去了,于燕感觉他俩挺熟,问了蒋攸宁才知她是这儿的老板娘。 “她知道你是医生诶。” “她丈夫来医院看过病。” “什么病?” “初期以为是肺癌,后来被判定是误诊。” “啊?”于燕愣住,“怎么会这样?” 分卷阅读64 蒋攸宁说,“那年他回老家过年,因为持续咳嗽,痰中带血,去当地医院做了肺部CT,初诊为肺癌。” “后来呢?” “后来他们回来开店,转诊到岚城医院,我给他重新做了气管镜检查。”他回忆那次检查的细节:他在肺部团块里找到一个所谓的新生物,去掉它的表面物质以及周围的炎性肿胀组织后,它竟然开始松动了,取出来发现是半颗掉落的牙齿。 “牙齿?”于燕惊讶,“这太不可思议了。” “应该是意外吞咽,再掉进肺部。” “为什么当地的医院检查不出来?” “可能是过于依赖CT结果,气管镜检查不太仔细。” “那——你难道一开始就不相信他是肺癌?” “会有怀疑。”蒋攸宁说,“他年纪不大,没有不良的生活习惯和家族遗传史,咳嗽和痰血也不是慢性发病逐渐加重,所以,我在做检查时会更加小心。” “如果他们没有来大医院,就会以为自己是确诊了吧。” “也不一定。人在疾病面前的反应力是会变化的。面对小病可能还不太在意,但危及生命,人们总会想法设法寻求更好的治疗方法。”他给她倒水,“他们转诊到任何一家医院,或者要求当地医院的医生再复诊一次,说不定也会发现这是乌龙。” “但相比之下,大医院的医生水平高,仪器好,误诊率肯定小得多,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在大医院就诊,也就不用担惊受怕。” “这是假设,大部分人还是会就近就医。” “所以这才显得不公平。”于燕有些失落,“大城市里的人看个感冒可以去社区医院,也可以去三甲医院,但农村里的人只有得了大病,还是在经济能力足够的前提下才能去大医院治疗,更多的时候,不是没钱折腾,就是被学术不精的庸医耽误了病情。” 蒋攸宁看着她:“怎么了?你是对现有的医疗体制不满意,还是对医生群体有意见?” 于燕看着杯子里的茶水,氤氲的热气在杯壁遇冷,凝成密密的水珠:“蒋医生。” “?” “你觉得免费医疗可行吗?” “不可行。” 她意外他的直接:“为什么。” “免费不是公平的催化剂。”他语气平静,给她举了个例子,“如果一个人得了感冒,去医院免费打点滴,好了他会很开心,但如果他得了癌症,医院替他免费治疗,但到最后依旧回天乏术,你觉得这结果能接受吗?” “……能吧,只要大家都尽力了。” “那对于那些同样得了癌症,但排在那人后面的患者来说,他们能接受吗? “他们可能只来迟了一步,但床位被他占了,药被他用了,他们排队等了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可能有的支持不住走了,有的一期二期被拖成了晚期,这样一来,那人的生不过是抢占了先机,死反而是浪费了资源,你觉得这公平吗?” 于燕摸着光滑的杯身,没有说话。 “再举个例子,有人摔了腿,去医院止了血就回家,但有人摔了腿,止完血还要求包扎,要求拄拐,伤口好了还要植皮,听上去很正常,但只要每个人‘治愈’的标准不一样,就意味着免费医疗对病人的投入会有很大差别,医疗资源的分配反而更不均衡。” 于燕想了会儿:“而且人的性格不同,可能老实巴交的人不敢要求多治,胡搅蛮缠的反而获利更多。就算医疗资源多到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也可能滋生独占、抱团、交易、无端浪费等问题。” “对,所以免费可以保障基本需求,规定下限,比如免费疫苗,免费体检,但它控制不了上限,因为健康是人的需求,而需求涉及人性,人性是很难满足的。” “……嗯。” 他安静地看着她:“你今天不开心吗?” “没有。” “那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严肃。而且,你都不看我。” “因为我们在讨论严肃的话题啊。”她努力勾勾嘴角,不想放弃安全的区域,“蒋医生,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想过这些了。” “想过,我甚至以为,如果医疗免费,医患矛盾可能会比现在少很多。” “不会吗?” “不会。 分卷阅读65 ” 她不理解:“可是……” “好了,我们不要把每次见面都弄得像采访一样。”他却不想跟她继续讨论下去,“先吃饭,好吗?” “好。” 很快,老板娘端上了米饭和红烧肉,因为这里的时蔬都是现炒的,就先上了份番茄豆腐。于燕舀了一勺,入口竟十分惊喜:番茄酸甜适中,豆腐极嫩又极入味,混着清爽的汤汁,让人食欲大开:“这好好吃。” “再尝尝这个。” 于燕端过小碗,碗里的肉块红润扎实,筷子夹得却十分轻松,肥瘦相间的肉质浸透了香料,化肥腻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醇厚和柔软,仿佛能在味蕾上漾开。 这对于几天没好好吃饭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法阻挡的诱惑:“这、这也好好吃。” “那你多吃点。”蒋攸宁看她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心终于放下。等到老板娘端上剩下的菜,蒋攸宁又加了个白灼河虾。 他给她盛了碗热汤,放在她手边,于燕说了声谢谢,发现他没怎么吃,有点难为情:“你不用照顾我,我在餐桌上向来不客气的。” “没事。”他还是那副清冷的口吻,于燕耳根却莫名有点热。而当她拿过汤碗喝了口,内心的赞叹立马让她忘了矜持:火腿的咸,豌豆的清甜,混在一起怎么可以这么鲜! 蒋攸宁见她吃得专心,自己的胃口也好起来。等到上了虾,周围的食客已经坐满,而他俩只兀自沉默,认真享用眼前美味。于燕偷偷打量他,暗叹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同样的白衬衫,他穿着就不会脏。而她……她低头看自己黑色的卫衣,算了,黑色显瘦,而且保险。 她不由得笑了下。 两个人吃到盘子精光,蒋攸宁问:“吃饱了吗?” 于燕差点要打嗝,好在忍住了:“这是我最近吃得最满意的一顿饭。” “意思是最近挨了饿?” “嗯,牙疼。”吃饱喝足心情果然放松了些,她挺直背,刚想问是不是现在走,却听他问,“怎么会牙疼?龋齿、牙髓炎,还是上火肿痛……刚才怎么不说?” 她解释:“……这两天好了。” “有吃药吗?” “没。” 他想了想,终于知道她哪儿不一样了:饿瘦了点。 “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 “查明原因,及时治疗,以后就不会疼了。”他拨了个号出去,那头很快接听,“哥?” “我去你诊所一趟。” “干嘛,六点他们都下班了。” “那你过来。” “你急着看牙?” “不是,朋友。” “好,我马上到。”他应下,挂断后左想右想不对劲,跟老婆说,“大哥今天跟女孩子约会,然后要带朋友来我这看牙。” “哦。”张菲玩着游戏,“那你去吧。” 他起身,没走两步被她叫住,“你等等,大哥,女孩子……朋友?” 蒋文韬小朋友嫌弃地看了眼母亲,跑到厨房:“奶奶!大伯要带女朋友去我爸诊所看牙!” ……这小子。 蒋攸文叹气,上了学语文估计得零分。 五秒钟后,蒋母从厨房里跑出来,“攸文!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呀!!” 蒋攸文:“……” 第27章 龋齿 蒋攸宁打完电话,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 “没事。”她不想拒绝他的好心,看牙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她拿了包准备起身,手机却响了。 她看着蒋攸宁去结账,低头发现是陈越的号码:“喂?” “你在约会期间还能有空理我?” “……约完了。” “神速啊。那你还回我这儿吗?我明天出院,这是你最后一次来单人病房向我咨询情感问题的机会。” “没事,把你的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吧。”她被这顿晚饭治愈了,连带着语气也是轻快的,“老实说,你是不是饿了要让我带吃的?” “才不是,我妈早到 分卷阅读66 了。” “好吧。”她看向结账台,那儿似乎出了点状况,“……我先不跟你聊了。” “喂?喂……” 他没来及再说,通话已经挂断。于燕跑过去,瞧见老板娘把收款码攥在手里,一个劲儿地冲蒋攸宁摆手:“别!千万别!我今天生意好都没给你们加量,这点东西怎么好收钱的。” 蒋攸宁执意要付,老板娘忙进后厨叫出丈夫,老板是个大高个儿,戴着白帽白裙,激动得要上手拦:“就是!前几次就算了,这次你难得带朋友来,该我们请。” “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老板嗓门大,吼得众人都看了过来,于燕见局面僵持,忙笑着解围:“老板,你们辛辛苦苦准备食材,还做得这么好,我们哪有白吃的道理。” “诶呀,这点东西算什么,青菜豆腐烧上来丢死人了,加起来一共才多少钱。” “话不能这么说。家常菜谁都会烧,可我们到您这儿也是图个方便,您手艺这么好,辛苦费总该有吧。”她迎上去,站在蒋攸宁旁边,“再说现在河虾可贵,没个七八十一斤买不到,您就算不赚钱,我们也不能让您亏本啊。” “亏本没关系,没有蒋医生,我们连本在哪儿都不知道。”老板感激地说,“姑娘,他救过我的命!” “没有,那不算……” “怎么不算!” 蒋攸宁无奈:他早该在点单的时候就把价格记住,省得现在如此被动。他正打算掏出钱包看看有没有足够的现金,却听于燕说:“老板,一码归一码,医生治病也是工作,您找他看病是要钱的,同理,我们来您这儿也没道理免费。” [读][文 ][少][女]  “不是的姑娘……” “怎么不是,我们是因为喜欢您的菜才来这儿,要是让您赔了本,我们心里有愧,可不敢再来了。” “……”老板还要反驳,又听她说,“您开店辛苦,多少赚点,我们就乐意,也就常过来吃。” 老板看看妻子,她也是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于燕便趁热打铁:“老板娘,您就来给我们算账吧,老板就赶紧去炒菜,这么多客人等着呢!” “是啊,老王,我们都还饿着呢。”一旁的熟客笑着接腔。 老王挠挠头,又冲蒋攸宁不好意思地笑,到底不敢再耽误功夫。于燕松口气,又拗不过老板娘非要打折,好说歹说付了账,刚走出去就听老板喊:“蒋医生!有空再来!” “好!”蒋攸宁转身应了,等老板进去,两人才往停车的地方走。 于燕感叹他们的热情,好奇道:“你经常来这儿吗?” “不经常。” 有时下班早,过来点碗米饭,一份小炒,吃完在盘底放了现金就走了。 于燕总结:“这里的菜是真新鲜,味道也是真的不错,油应该用的是菜籽油吧,很香,调料也不多,但恰到好处,不像那种快餐店,炒什么都是一个味。” “听上去很有研究。” “那是,我在我们公司是出了名的吃货。” “那我下次请你吃点好的。” “这还不好?” “这里很便宜。” “我就喜欢便宜的。” “……” 于燕觉得这话不太合适,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欢性价比高的,日常用餐嘛,方便美味就好了,至于为高级食材和服务买单,那得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必要的人和事才值得,对吧。” “对。” 得到认可,她笑了笑,觉得这顿饭吃得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至少并不尴尬——看来她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蒋医生,这家店为什么叫明月小馆?” “他们的女儿叫明月,在岚城读书。” “哦。明月。”她轻声念这两个字,觉得那一定是个很幸福的女孩,毕竟她爸妈如此善良,开朗,热爱并感恩生活。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最近遇到了很多可爱的人。” “那是因为你也很可爱。” “……”于燕脚步一顿,抬头,他目视前方,并没在看她。 ……是她听错了吗 分卷阅读67 ?她脸上一红,却听他也轻咳一声,像在掩饰刚才的“失言”,“那什么,上车吧。” 原来已经到了停车的路口。 几秒后,于燕接过他递来的头盔,戴好上去。启动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而当车子拐弯,她记起来,意识到要抓住某个着力点的时候,很快发现两侧新装了扶手。 她握住那坚固的、不知是塑料还是金属材质的横杆,不知怎么,有释怀,有窝心,也有几丝隐隐的失落。 她在失落些什么呢? 她想不通。 而当她想到失落的前提是有所期待时,她突然又明白,她是因为什么而失落了。 。 蒋攸宁把车骑得又稳又快,于燕看了一路的灯光和树影,等到了“文菲口腔”的诊所门前,心底那些复杂的情绪立马被掩埋得严严实实。 蒋攸宁拔出车钥匙,见她站在原地:“进去吧。” “都关门了。” “二楼的灯亮着,有人在。” “蒋医生。” “?” 于燕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像个怕打针或是不想上幼儿园的孩子:“应该挺快的吧。” “先让他帮你看看。”他察觉她的退缩,“要是没问题或是不想做,我们就出来。” 他下意识去牵她的手,碰到了却被她避开。 “对,没问题就出来。”她佯装不察,快步走到了他前面。 。 蒋攸文在VIP室等来了今晚的重要客户,他看了眼蒋攸宁,见他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先把注意力转向他身旁的女孩。 她绑着马尾,穿着卫衣和运动鞋,皮肤白白的,神色镇定,眼神却有些闪躲,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 “你好,看牙吗?”他摘下口罩,露出专业而迷人的笑容,于燕看着他整齐洁白的牙齿,觉得这就是个活广告,“嗯,我看。” “先躺下吧。” 她躺好,蒋攸文戴上口罩,把灯移近,拿了口镜细细看了一圈:“爱吃甜食吧。” “嗯。” “没几个能看的啊。”他拿了探针检查她牙体的缺损度及敏感点,于燕微微皱了眉。 “有感觉吗?” “嗯。” “蛀得有点深了。”他收好探针,“两颗需要充填,其余的我先把微龋的地方刮除,影响不大。” 于燕起身坐好:“请问要多长时间?” “两个多小时吧。” “我能下次做吗?” “下次……”他看了眼蒋攸宁,“也行,如果你到我这儿的话,不用预约。” “原本还要预约啊。” “是,我这儿早上九点开门,晚上六点歇业,一天能做的手术不多。” “是不愁生意才有底气这么做吧。” “谢谢夸奖。”蒋攸文笑,“人除了赚钱,总还需要生活,我又不在体制内,都自己开诊所了,为的就是轻松快活,是吧。” 于燕不置可否,问起价格,蒋攸文说:“要看你用什么材料,三百到一千二不等。” “一颗?” “嗯,一颗。” 这时薪简直逆天了啊,于燕还没问这最好的好在哪儿,就见他看了蒋攸宁一眼,随即改口:“哦,差点忘了,我可以给你打折。” 于燕也回头看蒋攸宁,他说:“这我弟。” “……” 他走过来:“她前几天牙疼是什么原因?” “饮食不规律或是熬夜失眠,上火肿了吧。”蒋攸文答,“当然了,她牙龈问题也多。至于蛀牙,牙体虽然有缺损,但还没到牙本质,冷热刺激没有或只有一点,平时容易塞牙,疼倒是不太会疼。” “用好材料补吧。” “行。”蒋攸文起身准备,于燕听他替自己做了决定,“……好材料和坏材料差在哪里?” “差在你需要几年进一次诊所。”他走近,低声问,“两个小时能坚持吗?几点的票?” 分卷阅读68 于燕不想告诉他是最后一班,握了拳想下床被他拦住:“来得及就补,你可以相信我弟的技术。” “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她想起几年前的补牙经历,那混着水声的钻孔声,以及由牙根蔓延的酸麻仿佛能打散和抽掉全身的力气。 那时她就想,她再也不要有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体验,可是,她在零食和美味面前又往往丧失自制力,以致如今重蹈覆辙。 “蒋攸宁……”她已然忘记他也是习惯性掌握主导权的医生,而他,也果然用冷静的口吻制止她的逃避,“这不能拖,早受苦才能免受苦。” 但或许是眼前人的脆弱太过明显,他忍不住安抚她:“不要怕,我就在旁边陪你。” “……”于燕放弃,“那说好了,你只准在旁边,不准过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才不要他看见她张着血盆大口,被三用枪滋得满嘴是水还一直啊啊啊的样子。 蒋攸宁还要再说,蒋攸文却假模假样地走近:“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于燕两眼一闭,视死如归地躺了下去。 第28章 细雨 于燕在治疗椅上躺了两个小时,听到最多的三个字就是“嘴张大”。她不是故意不配合,但嘴已经累到麻木,不自觉就要闭上,蒋攸文看她生无可恋的表情,有点想笑,但职业习惯让他换成一种温柔的安慰:“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好了。” 痛苦的时间会变得格外漫长,于燕双手交握放在身前,默默地抠着掌心。她想信任这位专业的医生,也想尽量转移注意力,可是脑子是混乱的,只能拼凑出部分零碎的片段。她睁开眼,视线定格在某一处,想起上次补牙时那个女医生给她讲的笑话、公司组织的体检、她下星期的工作安排。她闭上眼,想起还在医院的陈越、刚才那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饭,以及……请她吃饭的蒋攸宁。 蒋攸宁。 她默念这个名字,心想他是不守信用的。明明答应陪她,但她第一个牙洞里的腐质还没去除完,他就急匆匆地要走。 当时她正被金属工具挖得一阵酸疼,表情相当狰狞,而他正好走过来,叫了他弟弟的名字,然后说要回医院一趟,也没等别人反应就快步下了楼。 过了几秒,给她补牙的蒋医生忽然追了出去:“哥!你开我的车走吧,待会儿可能要下雨。” 她没听见楼下人的回答,只听见这位蒋医生坐回来吐槽了一句:“每次都这样,跟救火似的,不知道晚上睡不睡得踏实。” 莫名地,她几乎立刻想起了她待在医院病房的那晚:并不安静的走廊、彻夜明亮的灯光、以及忙碌而保持警惕的医护人员。 她忽然开始担心起来,尽管她也不知道她的担心有什么用,但或许……不,不是或许,是一定会顺利解决,平安无虞。 “好了。”蒋攸文打断她的走神,把咬合纸塞进她嘴里,“咬几下,前后左右。” 她配合,蒋攸文抽出来看了眼,再给她做调整,重复几次,他直了直腰:“完美。” 于燕如释重负,正要活动筋骨起身,听见他说:“诶,还没结束,要帮你把黑点剔掉。” 她装了半嘴的水,没敢动,直愣愣地看着他。他被她逗笑了:“那行,你先漱漱口,我也休息会儿。” 于燕点头,去完水池边又坐回,一边给嘴巴放松一边打量这间诊室。蒋攸文重新进来就见她一副好奇的样子,事实上,他对她比她对这里的环境更好奇:“冒昧问下,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工作吧。”她避开那些意外和巧合,“我去医院采访戴焕中教授,他是戴教授的学生,一来二去接触就多了。” “哦。你是记者?” 于燕点头,也问:“你们是亲兄弟吗?” “不像?” “不太像。” “他像我爸,我像我妈。”蒋攸文笑,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于燕接了,看清上面的名字和简介,也从包里拿了自己的作为交换。 蒋攸文意外:“风相杂志?” “听说过吗?” “何止听说,我们诊所常年订阅。”他指了指旁边的报刊架,“你看,那不就是。” 于燕看着那本四月刊,封面人物 分卷阅读69 是刘仁美采访的女演员,这位女演员在业内摸爬滚打多年一直不温不火,去年才有成为大势的苗头,而刘仁美早先提了选题,出刊前一周,这位女演员就在电影节上斩获了大奖,这让于燕不得不佩服她的运气以及灵敏的嗅觉。 蒋攸文看她思索得认真:“于记者,我们继续?” “好。”她重新躺下,开始审视刘仁美和自己的竞争现状。前两个季度她们不分伯仲,第三季度的选题和稿件质量就显得格外重要。她感受到工作上的压力,暗道自己可不能再分心了。 。 浅层的处理到底简单,不过几分钟就大功告成。于燕看了眼时间,八点过半,但某人还没回来。 “我给我哥打个电话吧。” “不用,工作上的事肯定重要。”于燕起身,“一共两千四对吗?” “不对,你是我哥带过来的,免费。” “……你刚还说打折。” “那就是零折。”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蒋攸文想,我的诊所我做主:“VIP客户都不归我管,你执意要付就付给我哥吧。” 于燕还要再说,却听门外有人喊爸爸,蒋攸文应了声,很快跑进来一个小朋友,小朋友后面还跟着位短发的年轻女人,以及一位穿着暗花长裙的中年妇女。 “妈,你怎么过来了?” “来接你回家吃饭啊。” 晚饭不是吃了饺子?蒋攸文莫名,却见母亲笑盈盈地打量自己的病人:“姑娘,这么晚了来看牙啊。” …… 于燕只道她耽误了他们用餐:“是,实在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蒋母笑,让孙子过来,“叫阿姨。” “阿姨好。” “……你好。” 小家伙看看这儿,看看那:“大伯呢?” “大伯去医院了。”蒋攸文汗颜,但也不好戳穿亲妈,“那什么,妈,我去换衣服,你稍微等会儿。” “去吧。”蒋母理也不理。 张菲看得好笑,要带儿子走,蒋文韬却要跟着奶奶。诊疗室里就剩下三个人,蒋母一脸和气:“牙看好了吗?” “看好了。”于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也是蒋攸宁的母亲,“……阿姨,我赶时间,要先走了。” “赶时间?去哪儿?” “回上海。” 那就不是本地姑娘。蒋母心里对儿子的不满又增一分,保密工作做得真够好的,“这样啊……那等攸宁回来吧,让他送你。” “不用了。” “用的用的,要我说,他也买张票陪你回去好了,哪有让女孩子一个人晚上赶路的道理。” “让大伯开车去嘛,他的车突突呜呜的,威风极了。” 蒋母笑:“你知道我们这离上海多远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就给你大伯打电话,问他还要多久。” “好嘞。” 。 蒋攸宁赶到医院时,戴焕中已经在了,了解完情况,他们意见一致,戴焕中以科室主任的身份去做家属工作,他则去手术室准备。 这是他周五收进来的病人,六点半左右病情突然恶化,有明显咯血表现,眼下要进行支气管介入治疗。七十多岁的老人,再保险也有风险,他神情凝重,调整心态,站上手术台即意味着战斗打响。 四十分钟的时间,每个步骤都刻在他的肌肉记忆里,在麻醉师和护士的配合下,手术完成得很顺利,他下了台,和家属解释了病情,又吩咐值班医生有情况及时找他,等到一切安顿,出了院门已接近十点。 戴焕中离开后发了信息给他,他回复交代了病情,再看到几个未接来电,以及弟弟一个小时发给他的消息:“妈和于记者聊了很多,于记者等你等到九点才走。” 前半句让他略微皱眉,后半句却让他的心瞬间烫了下。 她在等他。 她想起那张赌气又不得不乖乖听话的面容,很快拨号出去。 嘟嘟声 分卷阅读70 响了又响,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紧张,他左手握拳,直等到她的声音传来才放松:“喂?” “你到了吗?” “还没。” “要多久?” “很久。”她声音低低的,“……蒋攸宁,我还在候车。” 。 夜深了,于燕坐在候车大厅的银色座椅上,看着不断滚动的显示牌,想起下午抵达岚城的心情。 她预感这次见面,蒋攸宁要跟她说些什么,这或许是个契机,如果他不说,那她来说,但可惜他们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点,不是她说不了话,就是他有事先走。 意外的是,她今晚竟然见到了他的家人,弟弟、弟媳、母亲,甚至还有他那可爱的小侄子。她想起他母亲跟她提及的他小时候的事,一桩桩一幕幕,是骄傲的谈资,也是温暖的回忆。 她觉得他的家人都很好:母亲会为了避免她尴尬,陪她说很多有趣的话题,弟弟弟媳会专注自己的事礼貌避开,就连那个六岁的小男孩,也不会催大人回家。只是有两点她想不通:蒋母坚持要让她在店里等,以及,蒋医生竟然忘了回家吃饭。 大概都是为了照顾她吧,相比之下,当蒋母问起她家里的情况时,她的回答多少有些勉强。 在这样和睦的家庭面前,那些往事好似都成了让她更渺小的证据。 手机铃声拉回她的思绪,她接听:“喂?” “我在候车室外面。” 她看了眼时间,他说的那句“我来找你”仿佛还在耳畔。 她缓缓心神,跑出去见他。 。 蒋攸宁还是穿着那件白衬衫,但肩膀已经湿了。 “外面下雨了?” “不大。”他从绵绵细雨中穿城而过,心情却是愉悦的。 “抱歉。”他说,“害你等了很久。” “没事。”要怪就怪她自己不改签。 “于燕。”他想说出憋了一晚上的话,却被她抢先一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 “但我还没想好。”她抬头看他,“你急着要答案吗?” “急,但不至于现在就要。”他忽然觉得下午的准备毫无意义,她如此聪慧,怎么会猜不到他的想法,“那下次见面,能给我答案吗?” “能。但我下周要出差,没法过来。” “没关系。” “蒋攸宁。”她突然说,“不止我想,你也要想,我希望我们都是认真对待这个问题,而不是因为一时冲动。” 蒋攸宁想说我不是一时冲动,但见她这副陌生的、紧张的表情,他只能点头:“我会认真想。” “好。”于燕得到态度,“那我先走了。” 她还没转身,被他握住了手臂:“临走前,我能有幸得到一个拥抱吗?” 她微愣,他补充:“先以朋友的名义。” 于燕犹豫几秒,还是上前拥住了他。他那么高,却离她那么近,只要她伸手,就能够到他的全部。 真好。她想,折腾一晚上,抱一下就赚回来了。她轻轻贴到了他的胸膛,贴了两秒正要退开,却被他紧紧拥住。 她要挣开,他怎肯松手。尽管她不让他说,但他还是要说:“于燕,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是以朋友的名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了点状况,更得太晚了。大家以后都次日看吧,不要熬夜等啦,抱歉。 第29章 热茶 “一个人老的时候,是那么渴望春天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春天只是来到大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中,但她还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 于燕蜷缩在深灰色的靠椅里,合上米黄色的书。春夏之交的晚上,她身上盖了张薄毯,手边还放了杯热茶。寒冷似乎离她很远,但她的心却乱得像在风中飘摇,只能通过阅读来慢慢平静。 《寒风吹彻》。 这篇文章从学生时代陪伴她至今,帮她度过了很多难熬的夜晚。她爱极了它的语言和描写,朴素的、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诗意,把冬天的冷峻刻画得具体而迷人。 分卷阅读71 她默想着文章最后的那句话:寒风比我们更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其实何止是墙,人心也有裂缝,只是长短深浅不同。运气好的慢慢愈合,差一点的,能找到替自己修复的知己爱人,或者遇着一两个不介意过去还能相互拥抱的朋友,日子总会好过些。最难的是那些不抱希望而总是独来独往的人,因为缺少呵护和反馈,会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是伤痕和缝隙,时间久了,被石头一绊,甚至被风一吹就碎得满地都是。 于燕曾经以为自己属于幸运的那批,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身上的裂缝竟愈发深刻,以至于她每逢孤独得如同过冬的时候,总要找一点熟悉的慰藉。 她把杯里的热茶喝完,看到窗台上的手机亮了下。 拨开围绕在心间的雾气,她拿过手机,竟是胡惠给她发的消息。 结婚典礼也不曾恢复的联系,就这么接起来了。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明天有空吗?我想找你聊一聊。” [读][文][少 ][女] 这时间不太巧。她明天要出差。于燕扯下毯子,像多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菜鸟记者,在前辈面前表现得异常乖顺,她如实回复,加了句:“惠姐,你要是着急,要不我们现在聊?” “算了,电话里说不清楚。早点休息吧。” 于燕想说好,那之后再约,却又收到一条:“女人熬夜老得更快。” “……” 好吧,她是要对自己的身体更负责些。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十五,距离她离开岚城的那个深夜已经过去了七天零十五分钟。 即使她并没有刻意地计算过,也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她和蒋攸宁的通话不超过五次。她知道他出了两个半天的门诊,她则经历了两次短途的飞行。他收了很多病人,她开了很多会,他每天都忙,她也并不轻松,于是,不论是谁先打过去,平均时长基本控制在十分钟以内,等到挂断,她总会记起他说的那句“我想和你在一起”,事实证明,记住一句话容易,做到则比想象的要难。 她不想承认今晚的失魂落魄是因为预见了这段情愫的最终结果。她起身,打算去书房的抽屉里翻出那些能让她快乐的东西,蒋攸宁的电话却正好打进。 “喂?”她对他深夜的来电不无意外。 “睡了吗?” “还没。” “明天不是要去云南?”如果他没记错,是七点半的飞机。 “放心吧。”于燕说:“有闹钟我就不会迟到,你呢?为什么还不休息。” “我睡不着。”他看了几个小时的书,大脑还在高速运转。 “蒋攸宁。”她突然有点泄气,“时间过得好快。” “是。” “你累吗?” “还好。” 于燕觉得这话问得多余:“我忘了,你是一个很享受工作的人。” “你也是。” “我大部分时间是,小部分时间希望自己是,但事实上还是会有偷懒的苗头。” “这才正常。”他关掉桌上的灯,“谁都不是永动机。” “那你停下来的时候在干什么?” “想你。” “……” “你的沉默是表示怀疑?” “不是。”于燕说,“我以为你会选择更有趣的事。” “这对我来说很有趣。”他声音温柔,“你说过,不只你要想,我也要想,所以我认真地思考了我们的关系,我很期待它给我的生活带来改变。” “改变不一定是好的,比如多了个人就多了变数,他会让你陷入胡思乱想,从而浪费时间。” “但改变也可能让我的生活充满新鲜感,也更有念想和动力。”他听出她的不对劲,“我给你带来了困扰吗?” “没有,或许是我自己的原因。”她坦白,“我一直在想该给你什么答案。” “……这听上去对我很不利好。” “你担心吗?” “有点,但我说了,我不着急。” “那如果我给你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呢?” “ 分卷阅读72 只要是实话,我都可以接受。” 原来如此。于燕心里泛酸:“那说明你也不是很在乎嘛。” “不,我很在乎。”他语气郑重,“但我不希望这问题成为你的负担。如果你因此不开心,那是我的过错,你尽可以告诉我,而不是为了不让我失望去勉强自己。” “你放心吧,我不会勉强自己的。”她逗他,“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这是职业习惯。”从医多年,他尚且不敢跟患者保证治愈的成功率,何况在感情的赛道上,他还只是站在起跑线上的初赛选手,“于燕,降低预期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努力,相反,我是调整心态去追求更高的奖赏。” “好吧。”于燕听懂了。 他轻轻叫她的名字:“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嗯。”她点头,“在见面之前,我们好好工作。” “好。” “你要是有空,或是想我了,就给我发信息。” “好。” “要是我发给你,你也要回。” “一定。” 于燕心想他大概也明白了:“那今天先聊到这儿吧,我先睡了。” 通话挂断,于燕刚才还摇摆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她走进书房,打开书桌抽屉,左边的那个放着两包烟,另一个则装着小零食。她看了两眼,又重新关好。她今晚应该不再需要它们,因为她好像找到了比它们更能让她快乐的东西——蒋攸宁的电话魔法。 至于这魔法是暂时还是永久有效,还有待她去验证。 。 第二天早上,于燕和童珊坐上了去云南的飞机。 和于燕的精神抖擞相比,童珊的精神有些萎靡。 “昨天没睡好?” “我失眠好几天了。”她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你看,浓妆都盖不住。” “怎么了?” “就我前男友。” “……”于燕虽和她朝夕相处,也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他纠缠你?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敢!”童珊气道,随即又软下来,“也不能怪他,是我自己不好,白天接了他的电话就啰里啰嗦。晚上就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睡也睡不好……我知道他想复合,但我又狠不下心拒绝,你说我是不是找个新男朋友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可能吧。” “燕姐,你觉得陈摄影师怎么样。” 她既想让她试试,又想劝她慎重,却听她说:“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所以连他这次住院你也没告诉我,但其实吴摄影师早就拿他摔了腿的事当笑话讲了,我也去岚城看过他,他家庭条件挺好,他妈妈性格也很开朗,我们聊了挺多。” 于燕意外,她倒没听陈越说起这事。 “燕姐,他真的很花心吗?” “据我所知,他谈过很多女朋友,但没有同时谈的。” “那就是有底线的撩妹高手。”童珊不确定他对自己有没有感觉,“他谈过的女朋友里有跟我差不多的吗?” 于燕不知道这怎么比较,又听她问:“对了,他为什么不追你?” 这问题好回答。于燕笑:“他只喜欢美女。” “……哦。” 于燕把飞机餐吃完,忽然想起什么:“刘仁美的采访组不是也去云南吗?行政部怎么没给我们订在一起。” “她的采访任务转给梁哥了,但梁哥做完特稿还在休息,他们应该后天出发。” “为什么转给小梁?” “因为刘美人怀孕了啊,她主动要求不飞长途。” “怀孕?”于燕只觉脑袋被棒槌敲了一下,“她什么时候结的婚?” 童珊似笑非笑:“燕姐,这年头,怀孕可不一定要结婚。” 第30章 鸡腿 周六上午,由岚城医院牵头的慢性呼吸疾病管理与规范诊疗论坛在岚城举行。论坛为期一天半,省城一院以及省内各地市的协作医院共派出了八十余位代表,各医院的呼吸科主任、护士长、肺功能室负责人齐聚一堂,在会上进行了经验分享和学术交流。 分卷阅读73 蒋攸宁和梁浩作为科室青年代表做了简要发言,其余时间则在聆听专家们的心得和指导。结束后,戴焕中要求本院的九名与会人员完成要点总结,整理成文字,届时供其他未出席同事传阅学习。 从会场出来,陈寿益建议大家一起吃点下午茶,梁浩和护士长应了,戴焕中则要先走。 “主任,难得有半天空,找间餐厅坐坐嘛。” “不了,我还有事。小蒋和小陶,你俩留下。” 被点名的两个人只好跟着队伍,半小时后,众人在餐厅门口道别,陶钟和蒋攸宁去路边取车:“师兄,你待会儿有安排吗?” “没有,回家吃饭。” “那你请个假呗,陪我去相亲。” “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在没办法确定对方也带朋友的情况下,我的出现会特别失礼。” “那也是失我的礼。” 蒋攸宁拒绝,陶钟只好放弃:“行吧,那你能帮我看看年会的发言稿吗?” “发我邮箱。” “还有新论文。” “哟,速度可以啊,什么题目。” “关于发明细胞自噬抑制剂,阻断气道上皮细胞过度自噬的研究。” “是由气道发病新机制延伸出来的?” “对,课题组给的方向,戴教授也提点了我几句。” 蒋攸宁应承下来,还是那句话:“意见仅供参考啊。” “知道知道,你有意见我就很感谢了。”陶钟嬉皮笑脸的,专业上的事找他总能得到回音,“完了我请你吃饭。” “你最好记住,小刘可还欠我一顿。” “这没良心的,拖到现在?” 蒋攸宁笑了下,戴上头盔:“走了。” 。 回到父母那儿,客厅里热热闹闹的,弟弟一家都在。 “我刚把小韬他们接回来,你也刚到,很好,今天可以准时开饭。” 蒋文韬跑过来,往他身后瞧:“大伯父,记者阿姨呢?” “记者阿姨?” “奶奶说你会带她回来啊。” “奶奶骗你的。”张菲笑说,“这都多久了,还惦记那几颗糖,等你牙齿烂光了看你还敢不敢吃。” “烂光了就让爸爸补,我补牙又不用钱。” “谁说的?” 蒋文韬不服:“爸爸!” “是不用钱,但补牙会疼,你怕不怕疼。” “不怕。”他又跑到蒋攸宁这儿,“大伯父,我想吃糖……” 蒋攸宁好奇:“什么糖?” “奶糖。” “是奶糖,但附近的超市里没有。”蒋母从厨房里出来,“那天小于给他的,我忘了问了。” 蒋攸宁知道于燕的双肩包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零食,但他没想到她的小包里也会放着糖果,神奇的是,这些糖果轻而易举地收买了一个小男孩的心。 “等她有空了,大伯父帮你问问。” “记者阿姨很忙吗?” “很忙。” 蒋攸宁记起她上周受邀去云南的鲜花基地参观,这周则要到重庆采访当地知名的房产开发商。他不知道她们公司有多少专职记者,也不知一本杂志为何需要这么多的文章,她听完笑了笑,解释说风相很早就开始运营电子刊及各类社交平台,除去发行的纸质刊物,电子媒体对稿件的需求量更大,而她虽然只在专刊有硬性指标,但稿件也有遴选的过程,她既要保证一定的过稿率,又希望通过增加在网络平台的月均发稿来提升个人绩效。 “纸质版面都是固定的,我得努力占住一个保本。至于那些上不了的稿件,可以备用,也可以交给网编部,再不济也能当素材。忙不忙看个人吧,我暂时还舍不得休息,毕竟和那些刚入行的小朋友比,无论是待遇还是自由度,我都已经高出他们一大截了。” 她说这话时带点骄傲,又有些满足,仿佛接二连三的奔波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既然如此,那他也该好好工作,不说比她敬业,至少也 分卷阅读74 该和她比肩,于是,时间就在彼此的忙碌中穿梭而过,有了更重要的事需要他们专业、专注并乐在其中,那么,相距千里的日夜也没有那么难熬。 饭桌上,蒋母对他的沉默很不满意:“攸宁,你和于记者还有联系吗?” “有。” “那你们平时聊些什么?有共同话题吗?这一晃快半个月了,不见面吗?” “行了,瞧你急的。”蒋父打断她。 蒋攸文笑:“爸,那你是没见着我妈那天的样子,我要是那记者,估计得被她吓跑。” 张菲:“就是,她跟大哥还没确定关系您就问那么多,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你以为我盼她盼得容易?”蒋母想起自己的突然袭击,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效果是好的。根据那天打听到的情况,她知道那姑娘父母是地道的农民,后来去城里打工。她家境普通,自己却努力,名牌大学毕业,工作也不错,虽然和攸宁同岁,但看着年纪轻轻的,还在上海买了房,相比之下,靠着工资还只能租房的儿子倒是矮她一截。 为人父母,操心的远比子女更多:“攸宁,有时间带她来家里吃顿饭吧。” “……”蒋攸文无语,那天晚上他又不是没在,他哥和那记者顶破了天也才刚开始,“妈,你这催的也太不像话了。” “什么不像话,再不抓紧,我连孙子都抱不上了。” “?”蒋文韬皱眉,“奶奶!你不能抱我吗?” “就是把你抱大了,奶奶才想再抱一个。” “那我也想抱。” 蒋母笑,给大孙子夹了个大鸡腿。有时候,小孩子可比大人懂事。 蒋攸文观察大哥脸色,和张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插嘴,等到晚饭结束,一家人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蒋父和蒋攸宁走在最后,聊的都是工作上的事。逛了几圈,蒋攸宁也不打算上楼,要直接骑车回公寓,蒋父忽然拍了怕他的肩:“你妈妈是担心太久,也期待太久,你要理解一下。” “放心,爸,我知道。” “那你和那个姑娘……”蒋父默了默,“攸宁,谈恋爱跟读书可不一样。” “嗯,所以我还得学。” 如果她能给他机会,那他就从零开始,一点点,用心去学。 。 于燕出了两趟远门,回来那天称体重竟然胖了三斤。她内心哀嚎,第二天上班打卡,见着前台妹妹就问:“你看出我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啊,早上好,燕姐。” “早上好。”她心情一振,在走廊碰见要去印刷厂的吴桐,吴桐扯了她肩膀,“怎么回事,这才几天啊就黑了。” “黑了?” “防晒没做好吧。”吴桐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于燕想起陈越昨晚嘲讽她脚不沾地没脸没皮,胖瘦不必在意,今早又被吴桐这么一闹,觉得自己以后要离摄影师远一点。 由于领导不在,早会顺延到周二,于燕在办公室里享受完一顿像样的三明治早餐就投入了工作。不用担心行程安排,效率异常得高,等到中午,她想去二楼吃鸡腿饭,珊珊却要点轻食,于燕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她取取减肥的经,却接到了胡惠的电话。 于是她也没了选择,十分钟后,坐在了公司楼下一家特小资的咖啡馆里。 许久不见,赞美是消除尴尬的第一步。 “惠姐,你越来越漂亮了。” “你的嘴也越来越甜了。”胡惠面容平静,粗略地打量她,黑色的衬衫配黑色的西装裤,脚下是黑色的低跟圆头皮鞋,“你十年前就这么穿,现在还是这么穿。” “坐班嘛,我出去就不会这样了。我记得的,全身不能只有一个颜色,也不要超过三种颜色,要根据场合和对象选择不同的穿衣风格,”于燕跟被检查作业似的,“我上周见大老板还戴了丝巾,但三十四度的天气,他办公室的空调坏了,我就又扯下来了,” 胡惠只说:“真不真假不假的,这些是你转到人物组学会的,我带你的时候还在跑新闻。” “是啊,我又没说完,你教我的是夏天黑白短袖配迷彩裤,冬天黑白羽绒服配紧身裤,鞋越旧越好,包越大越好嘛。” 胡惠看她灿烂的笑容:“你怀念以前吗?” 分卷阅读75 “有时候会,但现在也不错。”于燕察觉她的试探,“你呢?” “我想重新来过。” “不要吧……当菜鸟记者会被骂死的。” “我不是说工作。”胡惠冷静地看着她,“我是想和方成彬重新来过。” 。 于燕本来饿得饥肠辘辘,听了这么句话,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如果没记错,她上个月刚参加了他们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 “很不可思议对吗?” “我不怎么明白。”于燕说,“方主任对你不好吗?” “他对我很好。供我吃穿,养我父母,一个人撑起家里的全部开销。他对孩子也很好,学业上、生活上,该照顾的都照顾到,所以孩子也会说,爸爸是她的偶像。”她搅动着面前的那杯咖啡,“但可惜,他不是我的偶像。” “惠姐。” “燕子,你没结婚,可能体会不到我说的话,我今天来也不是要你给我什么办法。我只是……想找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倾诉几句。”她看着她,“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方成彬虽然是你领导,但也不会因此给你穿小鞋。” 于燕心想方成彬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在工作上,他是她的追逐目标,但生活中,她和他的交集为零,也没有替他说话的立场。 她想起他所谓的开解:“方主任是不想让你出来工作吗?” 胡惠一愣。 也是。方成彬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大男子主义多少是有一点的,胡惠当年又是因为孩子才退居家庭,当然存着不甘心:“惠姐,其实这并不难猜,我碰到过很多事业成功的男性,他们对另一半会有一定的掌控欲,但大体还是尊重的。” “意思是要看另一半抗争的意愿有多强烈是吗。” 于燕没说话。 胡惠似乎陷入怅惘:“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嫁给他之前,没有哪点不如他,但嫁给他,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我和他的差距就越来越明显。我今年三十八,再不出来工作,可能以后会越来越胆小,而他会升职,也会升值,我们的世界是割裂的。” “那……方主任不同意你工作的理由是什么?” “他说孩子离不开我。事实上,孩子更离不开他的父母。” “你觉得他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对,他对我缺乏起码的尊重,也不知道我的需求,看不出我的恐慌,他不会试着弥补我们的关系,甚至还要否定我为弥补这段关系作出的努力。”她凄惨一笑。 “那你有在找工作吗?” “他不同意我怎么找?我跟他基本都是冷战。” 于燕知道这不是个好办法。她想了想,诚恳道:“惠姐,我知道我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我觉得,改变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容易的。婚姻看似是两个人的妥协,但它没有规定对方必须妥协的量,而是更考验我们能为对方妥协到何种程度。如果有爱,那么妥协会简单点,但再深沉浓烈的爱也会被消磨,当你觉得你的妥协换不回爱,而只是在消磨自己的时候,能不能直接跟他说明呢?” “你是觉得我们沟通不够?” “我不知道。”于燕说,“我记得你当初辞职的时候,跟我说的是你要去完成一项更艰巨的工作,所以你毅然离开,现在你要推翻之前的说法,所以,我也是先疑惑,再听你怎么说。我是朋友,可以无条件支持你,因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就这么多,你的决定不会对我产生影响,但家人不一样,他们可能更担心你在职场上受到的风险、舍不得你受委屈,所以才会反对。” “这只是他们的自以为,我不怕风险,也不怕委屈。只是我想改变,而他们不想改变罢了。” “那我能问下,你急于改变的原因是什么?”她记起她刚才提的恐慌和弥补,“是矛盾积累到了一定程度,还是突然发生什么造成了裂痕?” 胡惠搅拌咖啡的动作顿住,她抬头,和于燕对视,尽管她还是几年前的打扮,但这双眼睛,真的敏锐、也通透了许多。 “惠姐,你可以信任我。” 胡惠沉默,半晌,她说:“我现在还不确定。” “那好,等你愿意说了我再听。” “于燕。”她忽然问,“你谈恋爱了吗?” “……还没。” 分卷阅读76 和蒋攸宁,算吗? “那为什么感觉你经历了很多。” “因为我见到过各种各样的人啊。”她尝试了太多次扩展、描绘、填充的过程,每次采访,对话是一轮,整理是一轮,写作又是一轮,这样,他们才能在她的文本中有丰满的血肉,而她,仿佛也参与了对方的人生,“惠姐,我希望你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为了有意义的事做出改变,而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比如赌气、证明、或是测试对方的真心,这样总是不理智的。” “嗯。”胡惠点头,“我再认真想想。” 于燕笑了:“那我们现在去吃饭好吗?” 第31章 江水 于燕记得胡惠以前喜欢吃牛排,就带她去了绿云餐厅。因为没有提前预定,两个人随便找了位置。 “这家是新开的吧。” [读][文][少][ 女] 开了三四年了。于燕想,但对她来说的确是新的:“我也没来几次,但味道不错。” 点完单,等餐品上桌,于燕试着和她聊些轻松的话题,就提起自己曾参加过方小朋友的百日宴,胡惠脸色难得缓和了些:“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是个很矛盾的过程,既会忘记衰老,又会怕自己衰老。” “但这种矛盾很快乐。” “是,很快乐,”胡惠记起什么,“杨雨是不是生二胎了?” “对,还在家休养。” “那她也算高龄产妇了,好像……比你大一岁?” “嗯。” “那你呢?” 于燕一怔,刹那间想了很多:“惠姐,你是知道我情况的。” 胡惠沉默了会儿:“那你现在还回家吗?” “这两年很少了。” “怎么了?” “我堂弟前年结婚,要盖新房,我大伯就希望我把我家的宅基地卖给他。” “你卖了?” “卖了,”为了大伯心里好过,她要了他两千块,但堂弟结婚又当份子钱送了回去。她有时会觉得自己很不孝,父母年轻时置办的家当,被她做主给了别人,但有时又觉得自己做得对,大伯一家供养她到高中毕业,她既已在外谋生安家,也该报恩让他们过得更好。 “我觉得我爸妈也会同意的。”她笑了下。 “那你以后回去住你大伯家,还是堂哥家?” “不住了,一年也就清明和冬至两次,不用过夜。” 胡惠觉得她傻:“可你没家了。” 于燕想,她早就没家了,所以她才早早为自己重新筑好一个小小的巢:“还好吧,至少我有房,虽然小了点,但总归是固定资产。” 胡惠看着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你难道不觉得有个人陪着你会更好吗?” “觉得,所以我一直在等。” 尽管知道可能等不到,但还是免不了劝自己再等等:“惠姐,人生就是这样的,有确定的可以通过自身努力得到的东西,也有随机的变幻的始终求而不得的东西,这才是它的有趣之处,对吗?” 胡惠没有作声,只默默地切着牛排。 于燕心虚:“抱歉啊……我是不是讲太多大道理了。” “没有,我很久没听过了。”胡惠倒轻松了些,她们久未联系,靠她一个人找话题已不容易,愿意讲大道理也是好的。 面对她的热心和真诚,胡惠有些惭愧,她把切好的部分牛排转给好友:“多吃点。” 于燕心头一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二楼下来。 像有感应似的,他们看见了彼此,刘仁美愠怒的脸上闪过一丝闪躲,王斯成则明显愣了愣,于燕觉得自己该跟他们打声招呼,但前者很快拨了拨卷发,潇洒离开,王斯成则冲她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 于燕和胡惠在餐厅门口道别,看着那辆出租迅速远去,于燕心上像蒙了层薄雾。 人人都有烦恼,烦恼又大多不可解。这层薄雾一直陪着她完成了下午的工作,直到胡惠发来“下次再约”,才被驱散几分。 于燕回完信息,伸了个懒腰,去茶水间泡咖啡。 结果中午的职场丽人也正 分卷阅读77 好在休息:“中午和你吃饭的是方太太吧。” 于燕纠正她的称呼:“你之前也在新闻组待过,她是我们的记者前辈。” “是前辈,前了很多年了。” 于燕接了半杯,正要放糖,听她好奇:“你怎么不问问我跟王斯成?” “你和他怎么样了?” “好了。” “恭喜。” “又分了。” “那我就不替你们高兴了。” 刘仁美疑惑地看着她:“于燕,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男人吗?” “我为什么要关心别人的男人。” “……”刘仁美喝了口咖啡,“那你也该关心关心同事。” “好,我会向你学习。” “向我学习,”刘仁美哼了声,“是学我水性杨花,还是未婚先孕?你不觉得和这样的人做同事很可耻吗?” 于燕被她问得莫名,乍一想,可能是跟王律师闹了矛盾,她沉默半晌,然后说:“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只有你最清楚,问心无愧就行了。” 刘仁美盯着她:“你向来问心无愧吗?”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圣人。”于燕把糖放进咖啡,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来一颗,手机震了下,她以为是胡惠,结果是昨天晚上还在想念的人。 “我周四来上海开会,你有空吗?” “有,我这周都有空。”她立刻回复。 “那我来找你。” “好。”她开心地笑了。 刘仁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于燕忙把屏幕摁黑。 “你干嘛。” “问心无愧哦。” “……”于燕不知自己为何心虚,但信息一来,她的确紧张,以至于她果断地放弃了第二块糖,逃也似的回了办公室。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目前,某人还只是她隐秘的快乐。 。 呼吸病学的年会在上海召开四天,岚城医院共有二十三名代表参加,蒋攸宁作为戴焕中课题组的主要成员,又是年青一代的中坚力量,除了要参与多场专题报告,还要准备发言,冲击奖项,可谓被寄予厚望。 念及紧锣密鼓的会议安排,蒋攸宁知道后期有活动众多,加之今年特设的颁奖环节,他的自由时间十分有限。他思来想去,趁着第一天开幕式结束,打算跑一趟市中心。 按照她给的地址,下午六点,他站在了写字楼楼下。 这地方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竟然有些忐忑。他想给她打电话,但拨了又挂断,只打了几个字:“我到了。” “今天的会开完了吗?” “嗯。” “那你等我。” “好。” 。 于燕看着那个好字,知道自己该立刻下楼,但她对着镜子颇为难地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 算了,求人不如求佛。她拿起桌边的那个木雕,认真地摸了摸:“大圣,祝我好运吧。” 。 十分钟后,于燕下了楼,蒋攸宁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插兜,微微抬头望天,不知是等得无聊还是在思考。 于燕还没见过他穿西装的样子,但只是个背影,她就能确定是他。 她慢慢走过去:“嗨~” 蒋攸宁转头,看见她略显僵硬的笑脸。 “不好意思啊,动作有点慢。” “没事。” “你们开会都这么正式的吗?” “一般不用,这次规格比较高。”许久不见,他也挤出一个笑容,“领带被我摘了,不然走出来像卖保险的。” “要是卖保险的有你这么帅,客户一定在后面排队买。” “那你买吗?” “……买啊,” 当然买,为什么不买。 于燕看见他笑,颇不自然地把碎发捋到耳后。蒋攸宁转开视线。 b 分卷阅读78 r   于燕想起他说在酒店吃过饭,便也不提议去餐厅:“我们去江边逛逛吧,从这儿走过去大概二十分钟,走到了,江灯也就亮了。” 蒋攸宁当然没意见。 。 在新的城市相遇,感觉也是新的。于燕走在蒋攸宁的右前方,像个热情的导游。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幢建筑,喜欢每一条街道,习惯每一段拥堵,蒋攸宁看她兴致颇高的样子:“所以你去过全国各地,还是最喜欢上海。” “这是我奋斗生活的地方,我当然喜欢。” “那你觉得岚城怎么样?” “挺好的。”于燕这两年去岚城的次数甚至比省城还要多,她语气认真,“岚城工业起步早,基础稳,经济发展水平本就比周边县市高,近年来又依托沿江资源开发旅游业,既保证了一定规模的人口净流入,又建设了绿色宜居的城市环境,二三产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让人感觉生机勃勃。” “听上去很有研究。” “研究算不上,主观感受罢了。”于燕冲他一笑,“你呢?你觉得哪里更好?” 不等他开口,她替他回答:“肯定是岚城,哪里比得上家呀。” 蒋攸宁看着她,本想说是,话到嘴边却成了:“都好。” 第32章 路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很快到了江边。天色渐晚,江水撑起最后几缕霞光,映出金鳞点点。岸边的人三五成群,或漫步谈笑,或扶栏而立,享受着一天将尽的难得惬意。 于燕很久没有在工作日的傍晚出来散步过了,如果蒋攸宁没有跟她约在今天,那这个傍晚和之前那些加班或出差在外的傍晚也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来了,所以她把能做完的提前做好,把完不成的封停押后,以便腾出时间来和他好好说说话。 她回头问:“我们还要继续走吗?” “你决定。”蒋攸宁向前跨了一步,来到她身边,“累了?” “没有,只是再往前,人会越来越少。” “没关系。”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外套脱了,只穿着件白衬衫,夜色上浮,江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往人脸上扑,于燕侧头,看着他英俊的脸庞,“蒋攸宁,你今天来,不是要问我的答案吗?” “是,但我以为你先要介绍完风土人情。”他笑了下,似乎还沉浸在她刚才的热切和开朗里,也似乎只有他记着,十八天了,月亮瘦了又圆了一轮,他却只见了她一面,“你接下来还要出差吗?” “如果对方不改时间的话,只要去一趟省城。” “要多久。” “最多两天。” “你总是在不停奔波。” “但奔波有差补,比坐班收入高。” “你很需要钱吗?” “只是想让自己更富足一点。钱多了毕竟能抵抗风险,我不想等哪天我生病了,却连医药费也付不起。” 蒋攸宁想起她给李晓玲垫付的费用,以及上次讨论无果的免费医疗,他停住脚步:“你经常有这样的担忧?” “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不是。”他只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尽管他早就发现她一路都保持着握拳的姿势,但她下意识的闪躲还是让他胸口一窒。 他凑近她,低头:“为什么你明明很紧张,却要故意表现成轻松的样子,是我给你压力了吗?” “……没有。” “那你看着我。” 于燕没看他,甚至想要抽离,他却没有给她机会,他牢牢握住,然后手指伸进去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汗。 “蒋攸宁。” “我可以不要答案,但你要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他牵起她,与她掌心相贴,“我们再往前走一段,好吗?” 。 于燕感受到她传递给她的热度,心头滋味复杂。他走得很慢,她沉默地跟着,直到她忍不住看他,发现他也在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时,她感到内心深处的那一堵冰墙开始慢慢融化了。 “蒋攸宁。” “嗯。” “你急着回酒店吗?” “不急。今天只是开幕式,明后两 分卷阅读79 天的会议才多。” “那你明天要早起吧。” “有闹钟就不会迟到。”他侧身,“怎么,你现在要开始采访我吗?” “如果有机会,我肯定要好好采访你。”她笑了下,但今天,她想先跟他聊聊她自己的事。 。 于燕的家在遥省北部的一个小山村。村子很偏僻,很穷,和周边其他村庄拼起来才有一座小学。七岁那年,她和其他孩子一样被送到学校读书,每天都要走好几里山路。春秋还好,夏天到学校一身汗,回家一身汗,冬天则晚去早回,花在路上的时间比在学校还多,遇上刮风下雨,落雪落冰,教室里的学生就总是到不齐。 读到二年级的时候,村子外围修了路。交通给山里的人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附近村里的年轻人听说在城市里打两个月的工能赚到种一年粮食的钱,纷纷卷了铺盖出去闯,因为有路,知道回得来,所以也不怕走得远些。 那时于燕的爷爷奶奶都还健在,大伯生了三个男孩,拖家带口走不出去,于是就鼓励弟弟去拼一拼。于燕清楚记得父亲离家时,让她好好听话,脸上有种她从未见过的光彩。 父亲一去就是三个月,回来以后脸上光彩更甚,还决定要带母亲一起出去,于燕就跟爷爷奶奶住。上学的日子,她就跟堂哥堂弟们一块去学校,放了学又一起去田地里玩。她成绩好,哥哥弟弟们得到的奖状没她一个人多,爷爷就格外疼她。 春天带她去种水稻,她被爬到脚上的蚂蟥吓哭,爷爷就不让她下田。等到水稻成熟,男孩子们都拿着镰刀帮忙,她却可以坐在树底下剥桔子吃。奶奶对她也一样,几乎每晚都带着她睡,夏天给她摇扇,她就帮奶奶拍蚊子,冬天奶奶给她织背心,她就帮奶奶暖被窝。 那几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快乐到父母不在身边也不觉得什么,而当奶奶突然离世,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快乐的终结。 在外打工的父母回家办了丧事,不到几天又要出去。父亲因此和大伯大吵一架:父亲的田要大伯帮忙种,打工的钱却自己占,横竖说不过去。矛盾没有解决,大伯便迁怒到爷爷,爷爷因奶奶的去世本就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眼下儿子闹了矛盾,他也没精神管,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在院子里做木工。 于燕的父母每年回来一次,一次也就几天。饭桌上,她听母亲说得最多的就是在汉城的化工厂。他们希望她好好读书,能不靠苦力在大城市生活,他们也经常给家里寄钱,爷爷全部帮忙存着。于燕上初中那年,父亲骑回了村里的第一辆摩托车,惹得众人艳羡,然而那一年的春天还没过,于燕的爷爷就离开了人世。 于燕戴着大伯母做的白衣白帽,在爷爷的房间里跪了一天一夜。她从来没有如此想念父母的归来,但等来的消息是他们在路上出了车祸,父亲当场死亡,母亲被拉到医院抢救,再醒来已是精神失常。 这场车祸是父亲全责,这几年攒下来的钱,用来赔偿,用来办丧,用来救命、治疗,到最后所剩无几。于燕请了长假在家照顾情绪失控的母亲,她身子瘦小,有时给母亲擦身,被母亲抓了头发往墙上撞,有时喂药则被抓起胳膊咬,有次被大伯母撞见,骂她怎么不知道逃,她怎么能逃,那是她的母亲啊,她只有近身才能照顾,如果她怕疼,那母亲就会脏,就会饿,就会嚎得撕心裂肺痛苦至极。 她当时还天真地想,几个月,最多熬上几个月母亲就会平静下来。而没等她支撑不住,母亲却毅然决然地逃了。 她清楚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她去水塘边洗完换下的衣服,回来就看见了床上的人。 母亲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安静地躺在草席上,旁边是瓶开了盖的农药。 屋外的蝉鸣猖狂,屋内一片死寂。 于燕站在床边,大脑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才从胸腔中爆发出惊慌而悲恸的哭喊。 几天后,母亲在大雨中下葬。漫天雨幕中,她跪在两座新坟前,磕得头破血流。 。 于燕原以为自己会说得磕磕碰碰,但事实上,从开始到说完不过几分钟。她双手扶着栏杆,看着江边变幻的彩灯,以及江中间深沉静谧的水面,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的家庭。”她说,“他们都很爱我,但又很讨厌我,约好了似的,急匆匆地就走光了。 算一算,我离开他们的时间已经比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要久,久到……我竟然有时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前些年我还经常做梦,但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睡眠的缘故,他们也渐渐不来找我 分卷阅读80 了。” 她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着身边的人,他的神情很严肃,严肃到她以为他在听什么难懂的专业报告。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你……还好吧。” 他眼神复杂,落进她眼中,像石子掉落湖心。 她别开视线:“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是……觉得你对我了解不够。 其实我能感觉到,也很高兴你对我有好感,我从来没想过到了这个年纪还能遇到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但是,你知道的,喜欢和恋爱是两码事,我们都不小了,不能什么都不考虑就试一试。” 她决定把最近思考的结果告诉他:“家庭和童年对于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我也不敢保证自己已经摆脱那些痛苦。我们接触的时间还很短,我在你面前表现的也是伪装过的优点,我……我还有很多缺点是你不知道的,比如我休息的时候也很懒,我有烟瘾、我的脾气也会暴躁……” 如果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那她的个人条件还能跟他够一够,可是他们年龄都不小了,肯定要考虑其他因素,她记起他的家庭情况:父亲是私立医院的返聘医生,母亲在全职之前是初中老师,家教修养都很好,而他弟弟和弟媳都是研究生毕业,诊所收入可观,这样一个高知富有的家庭,她怎么有资格去跟他相提并论? 如果他们的恋爱能走到最后,那他的家庭能接受她吗?如果不能,那这段无结果的恋爱不是纯粹浪费时间? 她没发现她完全是以功利主义的角度在思考,但这也是她在理智状态下的抉择。 她没能等到身边人的回应,强忍着不安:“所以,之前是你问我,现在是我问你,我家庭条件不好,个人能力有限,还有很多未知的缺点和毛病……你愿意和这样的我在一起吗?” 她学着他的话:“你也不用立刻回答我,只要在你离开上海之前,告诉我答案就行。” 她说完,也不顾他的反应,松了手,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返回。 风从后面往前吹,吹得她的马尾凌乱,鬓边的头发全往外飞。 明明是顺风,她却觉得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做专访多年,她接触过那么多商界人物,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她知道追求利益最大化,知道做人做事诚信第一,也知道要规避风险,及时止损,站在对方角度想问题。 这样也好,说开了,把主动权还给他,她也就不用再畏畏缩缩了。 可是……心为什么那么疼呢? 她抠着手心:是因为他没有发表看法? 可他要发表什么看法?他在医院见过那么多可怜的人,她的故事也不过是寻常普通的那个罢了。同情也好,遗憾也好,又能如何。 她越想理智分析,结果却越难过,是了,他听她说那么多,一直都是她说,他一点表示也无,肯定是觉得就这样算了。 …… 她越想越乱,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涌出来,可是—— 她停住脚步,意识到自己有另一半重要的话忘了说——没错,她是有难堪痛苦的回忆,可她没有一直陷在里面,她考学、工作,一直在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她是想让他客观地了解,那么除了灰暗的一面,她也应该展示明亮的那面给他,对吗? 她掏出手机,动作有些急了。尽管她那么卑微、坦诚,可是,她是抱着他能接受并安慰她的希望,才敢告诉他的啊……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她忽然有点想哭,她该问问他当时的想法,而不是等他冷静,一冷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也是找出他号码的那一瞬间,她才惊觉,她是如此害怕失去他。 “蒋攸宁。”电话接通,她声音颤抖,“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你后悔跟我说那句话了是不是?” 蒋攸宁听出不对劲:“你在哭?” “没有。”她忍住,“你还在那,还是走了?我想再见见你。” “于燕。” “你在哪?” “我在你后面。” “……” 于燕一愣,转身,瞧见他就站在路灯下。 他一手握着外套,一手拿着手机,那件衬衫白得发光, 分卷阅读81 而他目光坚定,正无声地看着她。 她只觉全身血液在往上冲,小跑过去,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却语无伦次。 蒋攸宁回答:“我说了,我想往前走一段。” “但这是反的。” “因为你走反了。” “那你还跟着我。” “因为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回头。”他伸手擦掉她的眼泪,“还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狠心把我扔在那儿。” “对不起……我刚才太害怕了。” 怕你嫌弃,怕你收回那些简单而动人的示好。 “那现在呢?” “不怕了,”他近在咫尺,就是最好的回答。她鼓起勇气看着他,“蒋攸宁,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是最后的答案吗?” “是。” [读][ 文][ 少][女]  “那你听好了,我的答案和你一样。” 从很早以前,第一次送你,第一次吃饭,第一次聊天,很多很多的第一次。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蒋攸宁……” 他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这夜晚太短暂,也太迷人。他沉默地,动情地看进她的眼里,而后低头,将她深深吻住。 第33章 密码 于燕输入六位数的密码,门锁轻轻地滴了一声。 她回头看一眼蒋攸宁,从下了地铁到进入小区,再到电梯上行,他始终低声而专注地讲着电话。 等他挂断,她问:“谁啊。” “小刘。” 于燕想起那张憨憨的年轻的脸庞:“工作上的事?” “不是。”他收好手机,捕捉到她的迟疑,“怎么,不打算请我进去吗?” “……怎么会。”于燕握紧把手,犹豫了两秒才转身开门。她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让蒋攸宁换上那双男士的,解释道,“我的编辑偶尔会来我这里。” “嗯。” 蒋攸宁换好,也不知说什么,只陪她站着。 这是他第一次来她的家,显然是局促而无措的。如果有其他人,或是有具体的来的目的,那可能还会自如一些,但眼下,就连房子的主人也没有做好准备。于燕靠着玄关,和他隔了一些距离,这让她得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他的五官。这感觉像在做梦,她想,无论是江边的失态,还是混乱的表达,还是那个猝不及防的吻——今晚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蒋攸宁以为她的沉默是在后悔:“如果你不欢迎我,我可以……” “不,我很欢迎你,只是……”她用了比较模糊的字眼,“我还没适应。” 确切地说,她很紧张。 从她鼓起勇气跟他说家里的事,到忐忑地等他的答案而忍不住哭泣,她都陷入了混乱的情绪,而当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听他问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她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说:“那就去我家吧。” 这样热切而直白的邀请,让她觉得她有点不像她了,而比起担心自己过于主动的羞涩,她竟然更担心他会不会答应。 好在他思考的时间并不长,确定之后,他牵着她的手折返往前,陪她看尽了江岸的灯才奔赴新的目的地。 于燕的家和风相所在的大厦相隔□□公里,比起红绿灯遍布的地面交通,她更习惯坐准时的地铁通勤。无论早晚,她总是一个人挤进拥挤的车厢,如今有人陪她,她瞬间想起了他送她去岚城机场那次——在车窗玻璃的倒影里,他们曾并肩而立,如今的高峰人海中,他们却紧紧相依。 广播里重复着机械的提示语音,快到站时,她抬头叫了她一声,他像从沉思中回神,眼中却有藏不住的怜惜,于燕心头一热,而他什么也没说,只用力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掌。 。 于燕在家中接待过不少同事,但从来没有同龄异性单独踏入她的私人空间。现在,重要的人物被她请来了,她却不知要如何招待这位新客。 她试探着问:“你渴吗?” 他摇头:“不渴。” “那饿不饿?” “我在酒店吃过了,倒是你,晚上吃什么了?” 于燕知道他要过来,为了那个答案担心得整个下午都没胃口,又怕饿着肚子在他面前出洋相,便吃了点 分卷阅读82 面包就热水。经过刚才一段激动,眼下回了家,她倒真的想吃点东西,可打开冰箱一看,冷藏间里除了半盒鸡蛋,一盒奶油蛋糕和几瓶矿泉水以外什么也没有,速冻柜里则装着大量的雪糕和冰激凌,只有最下面的抽屉放了袋水饺。 她挫败而心虚地关上门,还是被蒋攸宁看见:“怎么过得这么清苦。” “不清苦,这些是我的快乐源泉。” “所以你的蛀牙就是这么来的。”他想起她的零食,糖果,加上这里的甜品雪糕,“你的饮食习惯和小孩子有的一拼。” 于燕不好意思地笑,蒋攸宁问她要不要煮点饺子,却被拒绝。她拿出手机,像是记起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上次补牙的钱还没给你。” “不是我补的。” “可是蒋医生让我给你。” “他是蒋医生,那我是谁?” “你是蒋攸宁,是蒋医生的哥哥。”她心情变好,连带着说话也带了些撒娇的意味,“虽然我和你是这种关系,但一码归一码,我享受到了服务肯定就要买单,不能占便宜,对吧。” 蒋攸宁早就把补牙的费用给了张菲,兄弟之间可以不谈钱,但弟弟成了家,弟弟的家人没有帮他垫人情的义务。他看着一脸认真的她:“那你告诉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于燕摸摸鼻子,却被他扯进怀里,“很难回答?” 他目光坦荡,语气像是认真,又像只是逗逗她,于燕猜不准,索性说:“这还不简单,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不过,是今天晚上才正式建立的。” 正式建立。蒋攸宁笑:“说得我想庆祝一下。” “怎么庆祝?” 他俯身凑近,准确而快速地在她唇上啄了一记。 …… 这、这就完了? 于燕微愣,而后见他露出明朗的笑意——好吧,潜意识里的渴望被戳穿了。 她心间倏地一软,也懒得去想面子不面子,伸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肩膀,于是,短暂的默契化作绵长而细致的深吻,蒋攸宁托住她的后背,支撑住她部分的重量,吻她的力道却越来越重,于燕本能地贴近他,拥抱他,承受着他的热情与温柔,到最后,她先一步败下阵来,轻轻叫他:“好了……庆祝仪式结束。” 蒋攸宁松开她,她往后退了几分,看见他的耳朵微微发红。 “那什么,我带你参观参观我的房子吧。”她得阻止某些东西的发酵。 “好。”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像是得到了一个新的礼物。 只要她愿意和他分享,什么他都说好。 。 于燕捡起掉在地上的西装外套,小心地挂上门边的衣架。按照顺序,她先带他进了左手边的厨房。厨房的装修曾花费她最多的气力,但出来的效果却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知是由此生了闷气,还是她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对做饭的热衷程度,这几年厨房的使用率并不高,她对这块地方的热情也仅限于添置各类杂物。 她打开上面的橱柜,里面整齐摆放着透明的塑料方瓶。这些都是果汁的包装盒,逛超市时,她一眼就看中它的容量和形状,后来发现它开口的设计也很用心,既方便倾倒,又有良好的密闭性,所以就买了很多,用来保存小米、绿豆等杂粮,要熬粥了就从瓶子里倒一点,特别省事。 蒋攸宁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那它原本装着的果汁好喝吗?” “不好喝,生产厂家本末倒置,顾客更希望买椟还珠。” “可能生产成本都用在了包装上。” “也有可能他赚的就是包装的钱。” “有道理。”蒋攸宁帮她关上橱柜的门。 于燕买了很多锅,便宜的昂贵的,好看的难看的,买来用了一两次就被闲置在一旁,但她还清楚地记得买它们的理由。她问蒋攸宁:“你会做饭吗?” “会一点。” “那我应该比你强。”她有点得意,“我会炒菜,炖汤,还会做甜品。” 他端正态度:“我争取向你看齐。” 她把锅放好,又带他去到书房。她早先装修就抱着卧室可以小,客厅和书房一定要大的理念,给她这些年的书籍和期刊腾出了充足的空间。只是,和满墙整齐划一的竖条块相比,书桌上的两台旧电脑和散乱的A4纸就显得 分卷阅读83 格外乱糟糟。 她边收拾着着文稿边说:“这台式的早就坏了,我从出租屋把它搬过来,就拿它当个复古的摆设。” 蒋攸宁走过去帮忙,却见台式电脑旁边有个粗糙简陋的木雕作品。 “这是什么?” 于燕看着它,想起她放在办公室的那个:“你猜猜。” “看上去像猴子。” “嗯。” “但可能得了什么病,半身的毛都脱光了。” “……”于燕难为情,“才不是,这是我爷爷教我雕的齐天大圣,但我学艺不精,做得太丑。” “为什么不继续学下去?” 她略微沉默了会儿,蒋攸宁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收回,又听她声音低沉:“他没教完就去世了。” “于燕。” “不过他有一个成品留给我。”她说,“有时候,东西比人靠谱多了,它们改变的速度慢到让人安心。” 蒋攸宁知道她想起了那些不开心的事,他走近,想安慰却被她抢先:“你喜欢孙悟空吗?” “?” 她提起那个小小的微信头像,蒋攸宁回忆了会儿,那是他刚当主治时遇到的一位得了慢阻肺的老人,住院期间,他的孙子常来看他。小男孩不爱说话,爱看书,有时来会带上自己画的画,有花有草,也有动物、人像。老人在医院熬过了急性发作期,病情稳定后,他配合家属开住院单,小男孩候在旁边,等他开好,把一幅画送给了他。 画上是孙悟空的简笔画。 当时他也问他:“你喜欢孙悟空吗?” 小男孩点头,目光清亮:“喜欢,因为他能打妖怪。” 他父亲微笑,蒋攸宁也笑,说了声谢谢,还没把画收好,又听他说:“叔叔把爷爷身上的妖怪打走了,叔叔也很厉害。” 蒋攸宁收画的动作一顿,深感惭愧,因为他还没有厉害到将病人治愈,也做不到像孙悟空那样,能在阎王爷面前勾画凡人的生死簿。所以,他只能多学一点,尽力一点,变得再厉害一点,即使有时知道不可能,还是想要争取,不忍心放弃。 于燕听他说完,记起之前为了做专访而搜集的资料,慢阻肺对她来说不是陌生的,但对大部分人是。慢阻肺具有高患病率、高致残率和高病死率的特点,是世界第四大致死原因,但照其上升趋势,很可能超过并列第四的艾滋。而在我国,慢阻肺的患者人数约1亿,和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疾病不同,公众对它的知晓率非常低,而一旦出现咳嗽、咳痰、气促等症状而确诊,大多数患者往往是中重度以上慢阻肺。 于燕只是随口一提,不想却勾起了他隐秘的回忆。蒋攸宁平复了情绪:“面对疾病,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 病人需要家庭的支撑,医生需要团队的配合,治愈是目标,是希望,也经常是自我安慰。蒋攸宁有过很多无力的时刻,高强度的工作带来的负面情绪基本都要自我消化,所以他做不到整天精力充沛,对待病人、家属尚不能保持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同事,他也鲜有笑颜。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要调整,也并非易事。 他很羡慕,也很愿意和那些开朗而阳光的人相处,他希望自己专业,也能学到他们的处世态度,但生性如此,学习的效果难免有限。 他看着于燕,他们也曾有过不那么愉快的对话:“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那么强大,没那么优秀,你会觉得有落差吗?” “会吧。”于燕说。 她离他近了些,首先她不否认,他对她的好感有一部分来自职业,一部分是外貌,但她也肯定,帅气的医生哪里都有,蒋攸宁只有一个。 她真诚而缓慢地说:“你的强大和优秀是天赋和努力堆出来的,这是别人夺不走的东西,所以我敬佩你。我喜欢听你说话,和你聊天,你传递给我的是温暖和自然的力量,这是我需要的,所以我依赖你。 “蒋攸宁,我本来以为命运把我推下了悬崖,但它又给了我机会。我一步步往上走,遇到了很多愿意帮我的人。从小到大,我怕的东西不少,但偏偏不怕落差,因为有高有低的生活才是公平的,而我有希望,就不怕失望。” 她想起江边那一转身,只有她自己知道,看见他的那刻自己有多欣喜。眼下,他和她依旧近在咫尺,所以她忍不住上前拥住了他:“我本来以为一个人过也能好好的,对爱情 分卷阅读84 已不抱希望,但现在能和你互相喜欢,我只有感激和高兴,蒋攸宁,我们才刚开始,我要先多了解了解你,至于以后怎么样,我不做预判,因为我想和你一起验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失约的一章,会择日补上。 以后不更会提前说,害大家等待,万分抱歉。 (晋江评论要是出现“公重昊”全称会被系统删除,大家可以用谐音或缩写代替。) 补祝节日快乐,六一之后要更快乐!谢谢支持。 第34章 饺子 34 于燕说完,原本只安静地拥着他,后来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不无尴尬地松手,抬眼对上他关切的笑意:“饿了?” “有点。” “那下去吃点东西。” “不用。”她不好意思说自己贪恋和他独处的时间,只让他陪着走出书房,去拿冰箱里的速冻饺子。 她坚持只吃这个,蒋攸宁也只好依她。于燕见他站在自己的厨房里,开火关火,找筷子找碗,感到新奇又陌生,没过多久,他熟练地盛好装盘:“要不要再煎两个蛋?” “不用,够了。”她的最高记录是一顿吃掉一斤多水饺,但今天不能吓到他,就只装模作样地下了半包。 蒋攸宁对食物的热情很低,即使是方便餐,因为吃过了晚饭,就多一口都不愿意尝。于燕则吃得很专注,她不禁想,其实他们俩挺搞笑的,她怕自己有很多缺点,所以让他考虑,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而他担心他不够强大,她也会在第一时间去拥抱他。 原来信心都是别人给的,不论大小,肯定的认可远远胜过不痛不痒的鼓励,毕竟鼓励是希望你好,而认可,是我能接受你的不好。 “蒋攸宁。” “于燕。” 两人同时出声,于燕犹豫着:“……要不你先?” “好。”他坐直,想起她说的要多了解了解他,那他也该和她介绍他的家庭,“你愿意听吗?” “嗯。” 蒋攸宁简单概括了自己在家的三十余年:他的父亲曾是一位优秀的中医,后来因为二胎超生被单位辞退,在学校当老师的母亲则靠着外公的关系保住了饭碗,但也没了提拔评优的可能。在他的印象里,父母很少吵架,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们还是幸运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会越来越好,因此母亲不曾催促父亲去找另外的工作,而是始终支持他赋闲学习,父亲也很坦然地接过了家务,操持里外,照顾孩子,让家人无后顾之忧。 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两三年,父亲的好友从医院辞职,邀请他一同开诊所。然而等父亲重操旧业,家里收入增加,弟弟攸文却得了场大病。父母带着弟弟四处求医,只能把上学的他托给外公照顾,等弟弟治好了病,一家人再重聚,便再也没有分开过。 于燕听完他平静的叙述:“你的父母一定很恩爱。” “是。”父母一定是坚定地相爱,才能把爱潜移默化地传递给孩子。 于燕好像知道他身上这种淡定和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了:“说实话,我有点羡慕你。” 羡慕你还能待在父母身边,能拥有坚强的后盾,以及一同面对风雨的勇气。 察觉她的情绪,蒋攸宁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我说这些不是让你羡慕,而是想让你知道我的过去和现在,这是我的家庭,以后也会是我们的家庭。” 于燕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你这样说,弄得我们相亲成功了一样。” “那你对相亲对象满意吗?” “满意。”她也回握住他,这个晚上一半哭一半笑,注定要十分难忘了,“你和别的女孩相过亲吗?” “相过。” “你和她们也会说这些?” “好像没有。” “好像?” 过去太久,他有点记不清了,对即便提了,也应该只提到父母的工作近况,毕竟真正的相亲总是更关注对方及对方家庭的经济条件,一切考虑都必须基于现实。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让你心动的?” “没有。”他甚至因为相亲得罪了很多人。 于燕看他认真思索的表情:“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见到你,都既紧张又开心……不过,现在稍微好一点了。” 分卷阅读85 “哪里好一点。” “紧张少了一点,也更开心了一点。” 于燕被他逗笑,决定不能再和他说这些没头没脑的闲话。她挣脱他,起身去洗碗筷,不料他的手机也很快响了起来。 她听他叫了声老师,猜到那边是戴焕中。也对,他来上海是有要紧事,不是专门和她谈情说爱的。她迅速地收拾好,转过身去,他果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要走了?” “……嗯。” “那走吧,明天还是工作日,祝我们一切顺利。” “我会再来找你。” “我也会。” 蒋攸宁走到门口换鞋,于燕跟过去,给他递上外套。 他叫了她一声,于燕阻止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她像是叹了口气:“人的身体是很聪明的,它会顺着最简单、最快乐的方式滑下去,就像我喜欢吃甜食,会放肆,放肆多了就会有瘾,所以我也必须克制,因为只有我知道怎么制止自己的堕落。” 她看着他:“现在只有一晚上,我已经舍不得和你分别,那以后肯定会越来越舍不得,所以我要学会平衡恋爱和工作……当然了,我不是说恋爱是堕落,我只是认为情绪和想法也必须克制,毕竟不能让它影响……” “你不必把它们放在对立面。”蒋攸宁打断了她,“我喜欢工作,也喜欢和你在一起,这两件事都让我快乐,我不会做取舍。” 他意识到离别和贫穷或许带给了她最多的不安,那他下一步就是要好好思考异地的解决办法,以及和她谈谈自己的收入:“别担心,我们随时可以联系。至于见面,我下周六会过来。” “好,我那天应该也有空。”她得到承诺,心情舒畅了些,送他下楼时,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掌,触到他的力量,和彼此趋同的温度,“我明天要开选题会,其中一个选题是你们医院检验科的王梁医生。” “你和她有联系?” “上次拜托陶医生牵了线,但目前了解得还不够,只觉得她的人生很精彩。” “需要我帮忙就说。” “好。”她停住脚步,“前面就是地铁站,我不送你了。” “回去吧,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她嗯了声,嫌弃自己的不坚定:“蒋攸宁,你能不能再抱我一下。” 就抱一下,让她知道今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蒋攸宁什么也没说,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啄吻她的头发。于燕窝在他胸口,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句话: 当一个人害怕离散,其实是因为,他终于感受到爱。 她很高兴,那个柔软的不设防的于燕又回来了,而这一次,她不怕再被谁看见。 第35章 选题 35 人物组的选题会在上午九点准时开始,按照顺序,于燕排在最后。她仔细听了前面同事的切入点,最感兴趣的是小梁的“地铁里的昼夜”,这让她想起之前看过的一篇科普文章,上面记录了地铁车厢里有上万种未知的微生物。原来,钢铁水泥的地下世界看似只有人类的繁忙身影,但其实处处都有与自然共存的痕迹。 小梁讲完要点,回到于燕身旁坐下,他习惯性地问:“怎么样?” “你的取样点在哪儿?” “上海啊。” 她默了默,听方成彬继续主持:“十分钟讨论开始。” 同事们针对小梁的选题提问,小梁一一回答。所谓以小见大,他要采访多位乘客,包含不同年龄层、不同行业,听取他们乘坐地铁的感受、印象深刻的大事小事:“故事可以是多样的,但中心离不开‘交通轨道串联起普通人的一天’。” “人物大概选几个?” “四到五个。” “你确保通勤的人愿意接受你的采访?”刘仁美提出质疑,“我下班的第一件事是回家,而不是和一个陌生人唠唠叨叨。” “总会有不赶时间的人。” “不赶时间那我坐地铁干嘛?我去旅游景点也想早到站好吗?”她放下手里的笔,“个人意见,这种采访很无聊。” 小梁脸色微凝,又听老胡说:“没人接受倒不至于,主 分卷阅读86 要是选题不新,找几个没有关联的普通人讲述他们的忙碌,要人有共感,仅仅考验笔力,现实意义不大。” “所以就得找对人。”小梁说,“肯定要反映社会现状,增强故事的可读性。” “但这得凭运气。” 于燕听他们发表意见,基本都低头记着笔记,直到被方成彬点名,她才开口。关于这个选题,她想法还挺多的:“首先是视角的选取,如果单纯以乘客串联很难,那能从地铁工作人员切入,比如安检员、巡查员、引导的志愿者,他们在地铁里呆得最久,身上的素材最为集中。其次,如果想强调‘昼与夜’,势必会提及人流量的变化,这种拥挤和空旷的对比处理很关键。再有就是我想问下行文逻辑,是以时间为轴,还是仅罗列百态,是只针对乘客,还是涉及工作人员,或是延伸到地铁外的打车点、摩的、甚至是小摊小贩?” “这就回到了你的初始设想,”方成彬同意她的看法,转向小梁,“你构思的是平面化的人物图鉴,还是要描绘一个立体的复杂的‘微观宇宙’,如果是后者,你选择大城市作为样本,如何让小城市的读者产生共鸣?” 小梁想了想:“意思是我应该更强调‘以小见大’的‘小’,更贴近具体的普遍性的生活细节?” 方成彬没表态,只说:“你再考虑下,题眼要扎得再深一点。” 他喝了口茶,合上面前的文件:“于燕,该你上来了。” 。 于燕这次提了两个选题,其一是岚城医院检验科王梁医生的个人事迹,其二是在云南大山中教书二十年的乡村教师的人生经历。前者是她吃完小龙虾而意外收获的素材,后者则脱胎于她上次去鲜花基地出差,和基地负责人的几次谈话。 那负责人出身农村,是家里的长女,背负着压力一路考学,自己创业,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扎实。她不止一次提到她最感谢的人,就是教给她知识,托着她越飞越远的吴春英老师。 因为行程原因,于燕在表达意向并得到同意后,跟吴老师通了电话,也见到了她的照片。那是一个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皮肤黝黑,但又满脸笑容的中年妇女:“她的声音有很强的感染力,如果我是学生,我一定信任并听她的话。吴老师教出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但她本人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别说政府的宣传和奖金,就连她学有所成的学生想送钱给她,她也全部拒绝,她唯一接受的,就是他们给学校和学生的捐款。” “那社会上的爱心人士没有组织力量吗?” “没有,地方太偏,学校也不大,一共三个老师教附近村里的孩子,没精力交材料呼吁大家帮忙。” 刘仁美问:“那我们怎么保证事件的真实性?” “我肯定会实地拜访。” “意思是你现在没法保证咯?那如果你去了那边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不是白费功夫?” “如果真实性小到这种程度,我压根不会在这里提。” 刘仁美轻笑一声:“于燕,说句实话,你最近的选题都有些莫名其妙。我知道医生热度高,但你也没必要趁热打铁又来一个医生,还是检验科,你不知道检验科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医院领导的大专亲戚吗?你是收了好处还是打算转行?至于这位吴老师,更奇怪了,乡村教师千千万,为什么写她?没新鲜的东西就不要浪费时间,腾出版面赚点广告费不是更好?” 于燕听得皱眉,刚要反驳,却听方成彬说:“刘仁美,有脾气请你带上门出去发,现在在开会,请你就事论事。” “我没有发脾气,我就是在就事论事。” “那你指出她的不合理之处。” “我说了,不新鲜。” “那你来点新鲜的。” “……”她撇撇嘴,“我接下来都是商稿。” “商稿就得老套古板按程序来?” “……” 方成彬看了她一眼:“你能接商稿是你的本事,但任何稿子都是以质量取胜。” 他往后躺了躺,面向众人:“有些话我憋在心里挺久了,今天趁大家到齐,我也啰嗦几句。于燕年初采访岚城富商的那篇我不多提,刊发之后多少企业家排队找我们约稿抢赞助,你们有兴趣可以去问问广告部。而就在上个月,戴焕中医生的稿子一出,医学报的总编竟然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开了新版块。” 他扫视全场,语气重了些:“今年上半年,主刊一共出了九 分卷阅读87 篇爆款文,于燕三篇,刘仁美三篇,小梁、老胡、小陈各一篇,奖金都按时发放了,但你们去看看风相的电子刊、订阅号以及微博文章,谁写的最多?谁写的总阅读量和平均阅读量最多? “风相靠的从来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的产出,谁拼命了,谁偷懒了,大家心里都有数。从下半年开始,我会监督执行老带新的帮扶模式,在这里先对小梁和老胡两组进行表扬,其余各组可以向他们取取经。我不否认个人及团队之间的差距确实存在,但只要大家在工作,就尽量避免把情绪带进来。” 他重新看向刘仁美:“刚才于燕提的两个选题,如果给你写,你能不能写?” [读][文][少] [女] “……能。” “亮点在哪?” “敬业。” “于燕,你觉得亮点在哪?” 她肯定了刘仁美的说法,又补充了乐业这一点。 王梁医生会为了找病菌彻夜加班,吴老师为了省点钱,宁愿一日三餐都吃白米饭。工作陷入瓶颈,要多累有多累,而人一累,就会觉得条件要多艰苦有多艰苦,可是支撑她们一直做下去的,就是从苦和累中过滤出来的快乐。 她简洁而快速地讲完思路和中心,同事们也讨论了几句,方成彬便宣告会议结束。临走时,他叫走了刘仁美,迟一步离开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在无声交流。于燕不知道他们为何是这种反应,等到回到办公室,童珊说:“燕姐,你觉不觉得刘美人在针对你?” “她针对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她今天心情特别差。” “是有点。” “估计是和王律师分手的缘故。”童珊感叹,“再强大的女人也熬不过失恋啊,不过,谁让她怀孕了又要找备胎呢。” 于燕听得奇怪:“你从哪里知道这些?” “公司里都传遍了啊。” 于燕想起上次在餐厅撞见的那幕,他们有矛盾不假,但刘仁美怀孕找备胎……她不至于缺男朋友缺到撒谎的程度吧。 她不打算背后说人闲话:“你这几次的稿件都还行,除了小梁那篇防治荒漠化的特稿,网编部也选了两篇登出,等发了工资,你看看绩效奖有没有加。” 童珊正打算跟她说这个:“燕姐,我不想再写了。” “为什么?” “榆林那部分本来就是你改的比我写的多,梁哥还请了我一顿饭。之后的几篇我都是绞尽脑汁交给你,你改了又给大宏编辑,又欠他人情。” “没事的,他都说了你有进步。” “可我……我不太喜欢,真的,我最近觉得比之前累多了,我宁愿只领助理的工资。” 于燕想了想:“珊珊,你要知道,工作越稳定,越没有风险,就意味着越容易被代替。” “那你会辞退我吗?” “当然不会,可是……” “那就行了,燕姐,人各有志,反正我前男友也死心不来纠缠我了,那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好好工作,闲下来谈谈恋爱,嫁个条件比我好一点的男人,就可以了。” 于燕有点失望,但也知道光用嘴劝效果不大,她觉得她心态的转变有点反常:“你是不是谈新的恋爱了?” “还在努力。”她笑笑,本想解释,门却被敲响,她转身见是吴桐,就打了招呼先走一步。 吴桐在她对面坐下:“周末去我家吃饭呗,晓晓刚学会做披萨,喊着要请客。” 林晓是吴桐妻子,在电视台当节目编导。 “谢谢,虽然我很想去,但……抱歉,我没空。” “怎么没空,你这周又不出差。” 于燕想起蒋攸宁的会议是周日结束,当天晚上集体坐高铁回岚城,如果他能有几分钟的空当并且同意,她还准备去酒店送送他。 吴桐见她不对劲:“诶,你傻笑什么?” “……”她摸摸自己的脸,“我笑了?” “废话。” “哦。”她干脆咧开了嘴,“我真没空。” “我怎么感觉你有约?不会是相亲吧。” “不是。” “那就去我家吧,何况 分卷阅读88 陈越也来。” “他腿好了?” “差不多了,拄着拐,不过他工作室的同事会帮忙,来了我也会去高铁站接他。” “就为了一顿披萨,他倒不嫌麻烦。” 吴桐想起陈越说的某人好久没理他了:“你和他没工作交集,私下里真的不联系?” 于燕摇头:“很少,他早就提醒过我,不让我打搅他跟女孩子约会。” “行吧。” “吴桐。”她突然认真地叫了他一声。 “?” “我今天的选题真的很差吗?” “没有啊,老方的话你没听到吗,他都表扬你了。” “我被他表扬怕了,上次他表扬我我就拖稿拖了一周,差点被大宏催死。”她想了想,“不过……我还是对自己有信心的,虽然故事中规中矩,但成稿之后又是另一回事。” “那当然。”吴桐笑,“你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我这几次的片子都被毙了,照旧该吃吃该喝喝,我倒觉得你该和刘仁美一样,多接接商稿,既省力又能挣名气。” 于燕嘴上附和,心里想的却是商稿的考评系数低。她要争取方成彬的位置,关键时刻就不能掉链子,而如果她真的能成为采编部主任,就意味着她不必经常跑东跑西,可以拥有固定的双休……那她是不是就能保证和蒋攸宁的见面时间了? 这是她第一次想到升职还有这样的好处,正心动着,手机进了消息。 临近中午,她这边忙完一阵,蒋攸宁那边的报告会也暂时落幕。她看着他发来一句:圆满完成任务,知道他那边很顺利,就很快回了个开心的表情。 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后文,她又去翻朋友圈,看见陶钟新发的照片:照片背景是红色的会场,十来个医生并排站着,最中间是戴焕中,旁边是陈寿益和两个年资较老的医生,蒋攸宁站在从左数的第三个,穿着合身的西装,胸前挂着参会证,身材挺拔,潇洒自信。 陶钟的配文是:“向优秀同事看齐。” 她嘴角不自觉上扬,默默点了个赞。 第36章 荣誉 36 今年呼吸病学年会的主题是“推动结核防治,呵护肺部健康”。全国呼吸学界有六千余位专家参会。 在大会开幕式上,为表彰为学科做出突出贡献的杰出人才,扩大学科影响力,大会特地设定了“突出学术贡献奖”和“高影响力学术论文奖”。戴焕中和广州研究所的王郴教授获前一殊荣,至于后者,以戴焕中、陈寿益为共同通讯作者,蒋攸宁和梁浩各为一作的两篇IF大于10的文章荣膺奖项,占了总获奖数的五分之一。 接下来的两天,大大小小的报告会分批分散举行,众专家贡献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青年医生们则抓住机会,求知若渴,忙着学习、分享、讨论。 蒋攸宁和陶钟住在同一个套间,晚上九点,蒋攸宁洗完澡出来,陶钟正和他的相亲对象通电话。 “对,明天最后一天,我得晚上才到岚城……吃饭肯定来不及……什么叫内科医生也这么忙?” 他坐在床上:“照你的意思,这会不发钱我就不开了呗……别说我不是外科,就算我是,敢开飞刀的都是专家,我这点资历哪怕跟台也只能当当一助……跟你说过了,成绩下个月出……我再有信心也不能保证考过呀……” 蒋攸宁见他眉毛越皱越紧,到后来基本沉默,直到说了句再见,才把手机往旁边一摔:“师兄,我完了。” “怎么了。” “这女孩是我妈领导的女儿,但我跟她不来电。”陶钟躺倒,“上回一见面,她开口就问我几套房几辆车,没意思。” 他语气不好:“她是拆迁户,家里钱多得花不完,那我家的条件她妈妈不清楚吗?其实她会问这种话就代表她妈妈没跟她交底,也不打算我跟她进一步交往。” “可如果是这样,她完全可以不答应。” “所以我觉得是我妈上赶着求人家。”他本来以为好声好气应付几句就过去了,但她最近老是找他,还问些特具体特无聊的问题,让他实在应付不了,“你说,我和她要是黄了,我妈会很难做吗?” “你可以先跟家里打声招呼。”他擦着头发,“但我想,既然双方都同意见面,也应该都做好了不成功的准备。” 陶钟叹气:“ 分卷阅读89 师兄,你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蒋攸宁想了想:“差不多。” “你相了多少回?” 从研究生时期到三十出头,次数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多是母亲的热切寻觅,也偶尔有同事的殷勤帮忙,但这两年她们大概发现拳拳之心换来的是收效甚微,频率倒慢慢少了。 陶钟问:“你都是当场拒绝吗?” “见了之后没联系,大家也都明白了。” “那总有心意坚决主动追你的吧,我听护士长说有人追到医院里过。” …… 蒋攸宁被他一提,依稀有些尴尬。那是他在岚城医院规培期间,被弟媳的朋友送过几次东西,他不知道如何回礼,推拒说自己忙,不要再送,她却热情得每天都来,最夸张的一次是把他堵在厕所门口,让他一定要答应和她试试,他耐不住,只能求助,还是弟弟和弟媳赶到她才稳定了情绪,而他也得以再次和她明确不必强求。 陶钟不明白:“师兄,你拒绝别人不会愧疚吗?” “之前会有。” 读书时候年纪小,只顾自己清净,拒绝的话说得比较直白,就容易伤人。 “……那你有勉为其难接受过谁吗?” “没有。” 这样对彼此都不负责。 陶钟的情感阅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他的看法存疑:“师兄,我觉得感情这东西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不讨厌,待在一起久了,妥协就会越来越多,那你想,你都愿意为她妥协了,还不是喜欢吗?” “这我回答不了。”蒋攸宁坐到桌前,“每个人想法不同,要是能达成一致,那估计就能继续。” “那排除这些喜不喜欢爱不爱的,你一直单着……就没想过女人?” “……”蒋攸宁被他问得一愣,回头看他,见他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陶钟是想起了自己之前那个女朋友,从校园恋爱谈到工作,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后面因为小事分开,既生气又不甘。这几年空窗期,午夜梦回偶尔忆及温香软玉,醒来却是半张硬床——他不否认,接二连三的相亲既是父母敦促,也有一部分是自己想找个名正言顺的伴侣,排遣下班之后的寂寞时光。 而也只有开始找,才发现找的过程有多难。 他第一次和这位“师兄”谈论如此不专业的问题,羞愧地一直挠头,蒋攸宁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有很多事情比谈恋爱重要。” “比如?” “读书、工作、攒钱。” “可是大部分人都能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把恋爱谈了,然后结婚生子,公私不误。” “那是他们用心经营的结果。”他语气淡淡,“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你觉得什么重要,就先去争取,有能力就兼顾,没能力就集中做好眼前的事。” 陶钟默了默:“看来我比你贪心多了。” “贪心不是坏事。你去年争取优秀壁报,今年想争取优秀论文,有目标的提升会让人很快乐。” 陶钟知道他又要往学术上靠,但榜样在此,他深觉这是解决情感烦恼的捷径。他索性也扔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你说得对,我忙了多少个休息日才做出点成果,这次提了两篇,闭幕式上的颁奖礼应该有我的名字。” “嗯。” 他坐起,自我鼓励几句便去洗澡,等他洗完出来,蒋攸宁坐在桌前,还在专注地翻书。 过了会儿,蒋攸宁结束学习,站起倒了杯茶:“还不睡?” “睡不着。”陶钟说,“师兄,比起在医院值班,我更讨厌开会。” “可开会是为了你能更好地值班。” “唉。”床上的人长叹一声,“是,生命不息,值班不止。” 蒋攸宁拿着手机躺下,见他起来:“你要出去?” “不,我要写论文。”他边拿电脑边给自己洗脑,“既然选择了这份光辉而伟大的职业,那我就应该为全人类的健康和幸福奋斗终生。” “……” “那我先睡了。” “睡吧。”他豪气干云,“我要把这几个晚上落下的进度补回来。” 分卷阅读90 蒋攸宁知他有心就由着他去,自己睡前刷了会儿手机:医院没事,家里没事,于燕中午给他发了几张在厨房里折腾食物的照片,就没再找过他。 夜深了,他放弃给她打电话的念头,决定睡觉补充精力。不知是没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因为陶钟的某一句话,这天晚上,他真的梦到了女人——当然是他熟悉并思念的那个。 。 于燕在厨房里搞了两天试验,终于做出了可以跟甜品屋零食媲美的精品雪花酥。 蒋攸宁发给她的结束时间是下午四点,她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酒店附近。她不安地站在远处,时不时拿出镜子瞧一瞧:很好,粉底均匀,口红浓淡适宜,不随便也不邋遢,甚至有点好看。 她想起陈越的提醒:她的正面要比侧面漂亮,而她待会儿只需要站在他面前说几句话,同时注意控制多余的摆动和转头。 她穿了高跟鞋,等了好久才看见一辆大巴驶进,停在酒店门口。 穿着西服的人次第下车,她打算拿出眼镜,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正好映入眼帘。 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往她这边瞧,她笑了笑,然后感觉他也笑了。 她等他快步走近。 “你们从主会场过来?” “是。你等了多久?” “刚到。”虽然见面意味着分离,但总比不见要好,“我今天晚上要去朋友家吃饭,做了点伴手礼带过去,一不小心做多了,这份给你尝尝味道吧。” 蒋攸宁记起她之前是推掉了饭局:“为什么改主意了?” “都是陈越。”她提醒,“就是岚城的摄影师,你们见过的。” 他耳提面命要她一定到场,她推拒不得,也幸好时间凑巧赶得上。 蒋攸宁接过精致的纸袋:“不用特意给我做,你应该好好休息。” “不是……说了做多了。”于燕岔开话题,“我报的两个选题都通过了,明天上午会联系医院和王医生,如果来得及,下周四我就会去岚城。” “正好那天我值班。” “又是通宵班?” “嗯,一个月一次。” 于燕想,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三个月,可是关系已经突飞猛进了。她看他,明明来之前准备了很多话,但现在竟然都忘光了。 “蒋攸宁。” “?” “……你是不是要上去收拾行李了?你们几点出发?” “五点走,车票是五点四十。我行李收拾好了,直接拿下来就行。” “嗯。” 他忽然说:“要是直接开车,从医院到你的公司也只要三个多小时。” “不,算上堵车不止。”她说,“而且开长途车很累。” “我应该可以。” “还是不要了……我没有驾照,我总觉得开车很危险也很难。”她阻止他的解释,“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保持一周见一次,既能安心工作又有新鲜感。” “于燕。” “我会想你的。”她给了他一个拥抱,没等他回拥却松开了他,“对了,还没恭喜你……” “不用恭喜,很久之前的论文,得了奖也只代表当时以及团队的水平。”他上前一步,紧紧搂住她,“放心,我会好好工作,也会好好想你。” “……嗯。” 他搂了好久,久到她轻轻挣扎,才不舍地松开,他想说什么,却被她叫停,这才发现她脸颊通红。 “怎么了?” 于燕有点难为情,但还是提醒了他。蒋攸宁回头,看见老师和陶钟,还有梁浩,就站在不远处。 有人欣慰,有人惊讶,有人好奇。 两个人都忘了,他不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第37章 披萨 37 隔着一段路,几个人面面相觑。于燕回过神来,觉得这样干站着十分不妥,无论如何,过去打声招呼是必要的。她看向蒋攸宁,他也正好看过来征求她的意见,于是,两个人达成一致,默契地朝门口走去。 “老师。” “你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嘛。” 分卷阅读91 戴焕中笑着应了,先跟于燕打了招呼,又看向自己学生,“攸宁,你不给我们重新介绍一下吗?” “……嗯。” 是该介绍。 他反应快,于燕却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在他的表现比她自然得多。她听他的用词是“最近”、“确定关系”、“女朋友”,客观地陈述事实,语气又带着隐隐的郑重。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看向旁边,认出有过一面之缘的梁浩,他冲她友好地笑了笑,她也回以微笑,再看陶钟,他们明明有过饭局之外的交集,私下里也有联系,但他的惊讶却更甚,以致听完之后冲着蒋攸宁佯怒:“师兄!你不厚道啊,这种好事竟捂得严严实实,一点风声不露!” 他实话实说:“之前没风声可露。” “那现在?” “现在有了。”事实上,他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偶遇——他本来以为会是在比较必要、正式,至少是不赶时间的情况下交代他感情的重要进展,但现在……他有点无奈,又觉得搞笑:要怪就怪自己太想见她,匆忙中引起了仓促而意外的巧合。 他说得直白,于燕也克制住害羞的念头,尽量让自己大大方方的:“戴教授,您刚参加完会议,接下来还要赶路,我就不耽误您和大家的时间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去拜访您。” “好,肯定会有的。”戴焕中始终保持着和蔼的笑意,“那你们慢慢聊,我们先上去收拾东西。” 他礼貌告别,梁浩也和于燕示意,跟上前去,剩下一个陶钟,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们几眼,临走时露出个夸张而引人发笑的表情:“师兄,不急啊,回去再打报告也不迟。” 他迅速跑开,于燕不解:“你要打什么报告?” “没什么,他跟我闹着玩。”蒋攸宁问,“要不要陪你走走?” “不要,你再陪我,就真的要闹笑话了。”她忽略心里涌起的不舍,催他上楼,蒋攸宁默了会儿,安抚说,“虽然有点突然,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们的关系总要跟大家说,这一面早见晚见都一样。” “……嗯,我知道。” “那——要是行程有变就告诉我。” “好。”她点头,目送他进去才慢悠悠往外走。 这种感觉很不真实,有点失落,又不无兴奋,在路口等车时,她想平复下心情,耳边却一遍遍响起他的话。 原来恋爱中的人是这样的吗?喜欢把相处的细节放大,而对方的每个眼神、每句话都仿佛有了重量,点点滴滴压在心头,让人感到牵挂的同时,又生出几丝甜蜜。 回去的路上,她既有认真思考,又难免神思飘远,等到家卸完妆,她换了身轻便舒适的衣服,拎上准备好的零食纸袋去了吴桐的住处。 一进门,就听到欢快的谈笑声。 “那是,当年我也算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别说学妹,学姐也常常给我送花送饭送墨镜好吗?” 林晓问:“为什么要给你送墨镜?” 吴桐:“因为知道他瞎。” “呵……”男人嗤笑一声,“吴桐,做人得有进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改不了嫉妒的毛病……送我墨镜当然是因为我戴着很酷。” “你就不会自己买?” “自己买的跟别人送的不一样,那里面承载着纯洁的情意,何况我不收,她们不高兴,礼物就浪费,我收了,既满足她们心愿,又物尽其用,岂不皆大欢喜?” “满嘴歪理。” 于燕在旁边听了几句,瞧着那满嘴歪理之人的背影有些陌生,直到他转过身来,她先是一愣,而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陈越:“……你这是见鬼了吗?” “很有自知之明。”吴桐去拿披萨,不忘提醒,“燕子,其实你可以揍他一拳来验证这货是不是真的。” “……”陈越想踢他,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于燕面前,“喂,被我帅晕了?” “那倒不至于。”她疑惑,“你为什么把头发剪了?” “天热了,短点凉快。” “这么多年就今年最热?” “可能哦,你就说短发怎么样。” “很不错。”即使他曾经和她一样绑着马尾,但有了对比,她觉得这样的陈越更 分卷阅读92 清爽,也更年轻。她佩服他做出改变的勇气:“你应该给提建议的人发红包。” 陈越得意:“这我自己决定的,三十几了,文艺青年不吃香,得走魅力大叔路线。” 于燕笑,林晓抱着儿子沐沐过来叫阿姨,她把纸袋送给他:“这是阿姨自己做的小零食,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谢谢阿姨。” “燕姐,我们刚吃完一个榴莲的,给你留的是培根芝士。” “好嘞。” 那头,吴桐招呼她过去,她奇怪:“怎么就我们几个?公司里的人不来吗?” “我没叫他们,晓晓就做了两个,人多了也不够吃。” “所以你们吃一个,我吃一个?”她懊恼,“我饭量是大,也没大到这么夸张吧。” “能吃多少是多少。”他低声,“给我老婆捧个场。” ˇ[读][文] [少][ 女 ]ˇ “这才是你叫我来的目的。”于燕嘴上不满,行动却配合。她的确饿了,认认真真吃了两块,陈越抱着孩子坐到她旁边:“沐沐,在审美方面,你要向叔叔学习,在吃饭方面,你要向燕子阿姨学习。” “……” “陈越。”于燕叫他,“你非要我过来,除了让我看你的新发型以外就没别的事了?” “有啊。”他说,“我在跟吴桐谈入股的事,叫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入什么股?” “我的工作室要扩大规模。” “你不是钱多到要办展吗?为什么还要找人入股。” “实话跟你说吧,上次团建我一摔,工作室就有点乱了,我在医院,在家,都有老客户打电话来投诉,别说公司的任务,我手上积着的几个私单完成度也不高。”他觉得一个人开一个人管的模式实在压力太大,得找靠得住的朋友,既分担子也分钱,“吴桐是有意向的,现在看你。” 他看向吴桐,吴桐也坐下,于燕问:“你要是只投钱,对他工作室帮助也不大。” “所以我也会参与经营和管理。” “但他和风相是签约,你不一样,公司会同意你在外面干私活吗?” “我想先试试。” 于燕意外他俩在背后商量到了这一步,她问原因,吴桐给的理由是风相的薪酬体系太死板,只有成片才算绩效点,而外派的差补和同行比又没有优势。孩子大了,开销会越来越多,他和林晓不能拿着死工资过活。 她能理解他的压力,可不理解他们找她这个门外汉:“我不懂摄影,我帮不了忙。” “不用你帮忙,你只要出钱,我给你分红。” “……你做慈善吗?” 陈越啧一声,吴桐说:“我们也是为你考虑,你也知道,方成彬要调走了,万一来个新官上任要改革换团队,我们所有人都得想退路。” 于燕在他们面前可以吐露心声:“那如果那个新官是我呢?” “……” “燕子,有信心是好的,但你看风相的管理层,除了人事部有女经理,哪个部门不是男人说了算?何况你年纪摆在这,以后结婚生子,一请就是大半年的假,采编部的决定谁来做?上面不可能没有这种考量。” “可是论资排辈,部门里就我和刘仁美最有可能。” “那你去问问刘仁美,她有没有准备竞争?”吴桐想起王斯成跟他提的烦恼,刘仁美最初和他是奔着结婚去的,但突然爆出坏消息,他也没了主意,“她如果想争,怎么会自己宣扬怀孕?你没发现方成彬对她意见变多了吗?” 于燕原本没想到这一层,这下被他点醒,想起刘仁美这几次会议上的失态,倒也觉得可能性不小——可是,她为什么要主动退出,还是以自戕而招怨的方式? 她虽然不愿意听女性在职场上受到的歧视,但也莫名生出几丝担忧:“所以,无论她表现如何,你也觉得我希望不大是吗?” 吴桐看了陈越一眼,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份补更 第38章 值班 38 于燕曾经以为,职场上的性别歧视大多是针对中层。 中层以下的基础工作,替代性强,薪水不高,从用人成 分卷阅读93 本考虑,无论男女,只要保证岗位不空置就能创造效益。而能做到中层以上的女性,要么已经拥有稳定健康的情感关系:比如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或是得到了家人的全力支持,要么是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工作以外的纠缠,靠着绝对的努力到达了一定高度,也就摆脱了被选择的困境。 只有卡在中层的女性,能力有限,年纪受限,一面寄希望于恋爱和婚姻给生活带来改变,一面又畏惧自己的竞争力被婚育对冲抵消,即使这种矛盾最后能解决,思考的过程也消耗了大量的精力,至于那些决心只靠自己,甘愿用单身来换取晋升机会的女性,迫于压力会不敢请假、不敢松懈,因为她们一旦表现得比男性更“麻烦”,之前的付出就可能被一句“女人还是要以家庭为主”给全部抹杀。 所以,她渐渐明白,她所以为的中层其实不是一个割裂的群体,而是每位女性职业生涯中绕不开的阶段。它就像一道险关,运气好的,有能力的顺利通过,否则就只能在一侧继续徘徊。而所谓的不公,是因为这道险关只出现在女性的职业道路上,而要让险关变通途,又不能只靠部分人的力量。 她不免想起周围的朋友:编辑杨雨生了二胎,在家的时间的确比在公司更多;几个组的女记者,算上实习生也不过十个;胡惠当年在新闻组地位那么高,现在想出来找份工作都被家人反对;至于她和刘仁美,谁也不服谁地争到现在,个人问题都没解决——这不仅不会成为她们的勋章,相反,还可能成为她们前进的绊脚石。 她觉得陈越和吴桐的提醒不无道理,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们的沉默已经证明她的确没有百分百的胜算。她想转移话题,却听陈越问:“你真打算在风相干一辈子吗?” “本来有的,但我没打算在同样的岗位上干一辈子。” 陈越想了想:“那……这样总行吧,等职位变动结果出来再说。” 于燕奇怪,他的工作室盈利好几年了,让她入股约等于白给她送钱:“你摆出这样宽松的条件,我会觉得你是挖了个坑给我跳。” “一点信任都没有是吧。” “我只是不信天上掉馅饼。” “这才不是馅饼,是我在分散风险,毕竟赔钱了,你们的本也得搭里面。”他对上她狐疑的眼神,“不过,你可以当给自己买份商业保险,我努努力,让你以后变成孤寡老人也不会没钱花。” 于燕无所谓地说:“我才不会变成孤寡老人。” “这可说不准,你确保能在更年期前谈恋爱吗?” “……”于燕想把剩下的披萨糊他脸上,“用不着你操心,我正谈着。” 陈越以为她开玩笑:“跟谁?” “怎么,你要当狗仔?” 陈越笑一声:“但凡你说出一个跟风相无关的人,我就不操心。” 他补充:“吴桐给你约的那个律师不算。” “难为你还知道他。”于燕吃完最后一口,抽出纸巾擦嘴,“蒋攸宁,认识吗?” 陈越觉得这名字隐约有些熟悉,很快,他记起岚城机场,穿梭的人影,和她的偶遇,以及……那个高个子医生。 “我靠!” “当着孩子注意点。”于燕皱眉,从他怀里接过沐沐,小家伙专心对付雪花酥,只在林晓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时,乖巧地叫了声妈妈。林晓好奇,“你们聊什么呢?怎么见着我就停了。” “聊燕子的男朋友。”吴桐像在看好戏。 “是吗燕姐?怎么不让他一起过来。” “他不是上海人。”于燕说,“他是岚城医院的医生。” “……哦,医生啊。” “怎么了?” “没什么,我以为燕姐你会喜欢同行。”她笑,“医生好像,不怎么浪漫嘛。” “所以你喜欢浪漫的。”于燕思索,“吴桐很浪漫吗?” “比刚认识那会儿好多了,不过,在我这儿还是不够。” “那他得向陈越学习。” 吴桐不屑:“谁跟他学,他那是浪子。” 三个人说完轻笑,被调侃的人却没反驳,于燕以为他走神了:“诶。” “诶什么诶,你跟那医生……多久了?” “最近。” “他追你还是你追他?” b 分卷阅读94 r   “……” “你们异地知道吗?两个人忙成这样还有空谈恋爱?”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就拿我说的话当耳旁风。” “这问题我不是没想过,我觉得能克服。” “能克服说明你们感情不深。” “少来。” “我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看中他职业稳定,长得不错嘛。”他忽然激动起来,“大姐,帅哥谁都爱,但不是谁都爱得起,你都这把年纪了,别傻啦吧唧的玩倒贴。” “我多大年纪?” “你多大年纪自己不知道?” “陈越!” “叫我干什么?我哪句说错了?” 吴桐觉得场面有点失控了:“诶,适可而止啊。” “你少做老好人。” “……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火,有话不能好好说?” “我没法好好说。”他看向于燕,她却没看他,他心里一堵,用牙签戳了两块菠萝塞进嘴里,像在隐忍,又像泄气。 “林晓,吴桐,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燕姐……”林晓接过儿子,“再坐会儿吧。” “不了,披萨很好吃,谢谢款待。”她笑了下,吴桐也起身,“燕子。” “明天见。”她还是说,只笑着跟沐沐握手告别,小家伙要下地送她,林晓自然跟着一起。 屋子里剩下两个男人,吴桐冷了脸:“你有病啊。” 陈越沉默地嚼着菠萝,过了会儿:“我是有病。” 还病得不轻。 他想起在飞机上,在病房里跟她说的那些昏话,他就是玩笑惯了跟她逗逗乐,谁知她是认真的。 真是讽刺,他这两年就没像模像样地跟哪个女孩在一块,凭什么她先谈上了,还是跟那个破医生……医生有什么好?既无聊又危险,成天不着家,多的是跟病人打交道:“我早该想到,她三天两头往岚城跑指定没好事……我还说她傻啦吧唧的,其实最傻的就是我。” 吴桐由着他发了几通邪火,看着他把牙签折成两半扔进垃圾桶:“陈越,你别告诉我你喜欢燕子。” 他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笑话:“没事儿吧你。” “我有没有事不要紧,但你——”他目露警告。 陈越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沉默了会儿,露出和平时两样的神情:“你懂个屁。” 吴桐收走盘子,没再理他。 。 于燕被陈越那番话气了一晚上,第二天见了吴桐,把气又塞进心里的大铁桶封好:“他说什么我都忘了。” “忘了最好,他现在还是残疾人,你不要和他计较。” 于燕当然不跟他计较,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和他计较的。他跟蒋攸宁又没接触过,好坏都长在他嘴上,她也无所谓他对蒋攸宁印象如何,但如果下次他再说那些不尊重人的话,她一定怼回去。 臭陈越! 她想像上次那样把他拉黑,转念又觉得这样太幼稚,只好作罢。 她告诉自己不要为不开心的事伤脑筋,新的一周有新的工作,没什么比赚饭钱更要紧。 。 年会结束,医生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呼吸科的值班表终于恢复正常。 蒋攸宁今天有三个病人出院,他打完医嘱,让小刘拿了通知单去给家属签字,手续办好后,他又急匆匆地去了趟八楼,等处理完紧急情况再下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蒋医生,我去食堂要不要帮你打包一份。” “不用了,谢谢。” “我用。”陶钟举手。 罗丹丹哦一声:“那我看着买了,一荤两素加跑腿费。” “开始做生意了是吧,我去找护士长打小报告。” “护士长同意的。”罗丹丹过来拿他的饭卡,见蒋攸宁脱了白大褂,“蒋医生,你今天不是值班吗?” “值班,但有点事。” “什么事?” “接女朋友。”陶钟见她好奇,“ 分卷阅读95 你要一起吗?” “才不要。”罗丹丹哼一声,转身走了。 。 于燕上午就抵达了岚城。童珊有事请假,这回又只有她一个。 她轻车熟路地到了院办,胡先锋热情地招待了她。等到热茶喝完,他再让秘书带她到检验科。 检验科的办公室和于燕想象的完全不同:屋子里很拥挤,桌子上叠满了小山似的报告单,靠墙的两张长桌摆着电脑和显微镜,只有两个穿着白大褂医生在工作,因为认真,所以安静。 “现在是午休时间。”秘书提醒说,“等上班了,各科室的医生来拿报告就会忙起来。” 秘书走过去,跟最里面的医生说了几句,她抬起头,冲于燕笑了笑。 于燕知道她就是王梁。 王梁摘下手套走过来:“采访要两天吗?我可能没这么多时间。” “没事,我可以配合您的安排。” “我的安排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隔壁的细菌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会很无聊。” “觉得无聊的是我,但您一定乐在其中。” 王梁笑,她对这位记者还不太了解,但并不排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采访我,但我看过你的其他文章,如果通过你们杂志能让更多人知道检验科是干什么的,那我也很高兴。只是我看了你给我的采访提纲,你还要采访我的先生和孩子。” “是的。”于燕说,“我希望呈现出您的工作及生活状态。我记得您明天休息,方便去您家里吗?” “方便,不过我要待在医院,我先生有空。” “好的。” 王梁身上有种沉静的气质,“那我们现在——” “可以先聊一聊。您放心,等您上班了,我不会耽误您工作的。” 。 蒋攸宁在检验科门外等了十来分钟,等到了要见的人。 他看着她们笑着道别,像是熟络的朋友,猜想她们聊得很好。 “小蒋?你今天有报告要拿吗?” “没有。”他看向她身旁,于燕莞尔,只说,“王医生,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不了,孩子还在家等着我,你们去吧。”她很快明白过来,“小蒋等久了吧。” “没有,刚到。” 王梁了然,笑了笑,很快离开。 蒋攸宁走到于燕身边:“你在这待了一下午?” “嗯。” “累不累?” “不累。”她想起王梁工作时候的风风火火,和她专注时完全不同,“我今天大受鼓舞。” “大受鼓舞也得休息,是先回酒店,还是先去吃饭?”、 “我不饿。”她看着他,“我来之前本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 “那慢慢说。” 她摇头:“但看见你,好像又什么都不用说了。”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只过了三天,她不安地发现,有些想念无法通过通讯工具传达——她明明昨晚还在和他打电话,知道他看了门诊,收了两个重症,知道他十点才开始看书,而自己却占据了他看书的时间…… “蒋攸宁,我今天陪你值班好不好?” 我不贪心,我只想先待够一晚。 第39章 选择 夜深了,医生办公室的灯明晃晃地亮着。于燕浏览完最后一篇文章,合上笔记本,蒋攸宁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站起伸了伸懒腰,想出去看看,怕影响不好,继续待在这,好像也没达到心理预期——她本以为能和上次一样和他聊聊天,赶赶睡意,但他刚才被电话叫去,直到杯里的水变凉了也没回来喝上一口,她不禁懊悔是她在这里给他带来了坏运气。 “于记者。”罗丹丹今天替同事顶班,见她还没走,不免有些纳闷,“蒋医生去急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于燕谢谢她的提醒:“没事,我再等等。” 罗丹丹不免多看她一眼。 其实她对于燕的印象很好,但当陶钟说蒋攸宁要去接女朋友,而最后把她接来的时候,那点好印象就猛然变淡了。 分卷阅读96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陶钟前几天就在朋友圈发了图片,配文是“提前吃到师兄的喜糖”,当时底下有人惊呼是不是蒋攸宁,陶钟回了个大笑的表情,她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谈恋爱是喜事,但欣赏的异性和别人谈了恋爱,谁能高兴得起来。 于燕见她神情复杂,想起上回自己留在这里是有通行证的,眼下,她以为她碍着面子不好为难:“是不是我在这不符合规定?” “不是,小刘医生他们的女朋友也会过来,就是不会待这么久。” “哦。”于燕不无尴尬,看来她只有这么无聊。 罗丹丹问:“你和蒋医生是最近才在一起的吗?” “是。” “难怪了。陶医生也是马后炮。” 于燕也记起了陶钟的朋友圈:“你们……都知道了吗?” “当然,蒋医生可是我们的重点观察对象。”她顿了顿,“不过,你是他第一个正式承认的女朋友。” “意思是他有很多非正式的?” “那都是追求者而已。病人家属啊,其他科室的女医生啊,护士啊……反正不少,只是我来得迟,大部分是听说,亲眼见到的也就一两次。” “原来他这么受欢迎。” “那是,”罗丹丹流露出遗憾,“可惜蒋医生总是自斩桃花,他凶起来能把人骂哭。” “那——被骂了还喜欢吗?” “当然不,谁敢呀。”罗丹丹笑了,好感这东西,暗暗藏着自我强调才会越来越深,但因为一厢情愿,所以就格外脆弱,一旦对方表现得和自己的预设有差异,印象分就会大打折扣。 她沉默了会儿,再抬头,对上于燕探究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但仔细看看,她的眼神里只有柔和,并无猜忌或是攻击,这让她下意识地想起蒋攸宁,无论是跟她交代医嘱,还是偶尔揪出她的错误,他的眼神总是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但那严肃是正经的,直白的,丝毫没有嫌弃或是烦躁,只让她警醒,而不是让她受挫。 这么一比,她忽然发现,他们两个很像。 “于记者。”她不知是恭维她,还是宽慰自己,“其实,你和蒋医生挺般配的。” “……”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于燕笑了,“谢谢。” “不客气。”罗丹丹藏好那丝失落,“对了,你饿不饿?” “有点。” “那我们把西瓜吃了吧,不然放到明天被护士长看见,要被说的。” “你们吃不完吗?” “就我们几个人值班,你买的太多了。”罗丹丹跑出去拿果切,尽管几个小时前,她一点也不想消受她的好意,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并没理由,也没有必要把于燕当假想敌。 。 蒋攸宁参加完会诊,回到办公室,看见于燕坐在桌前,用手托着下巴,一副想睡又不敢睡的样子。 他走近,她立马坐直:“急诊那边还好吧。” “还好,胸外科的手术开始了。” 于燕松口气:“幸亏这边也没紧急情况,护士铃响了几次都是换盐水,罗丹丹她们轮流休息了。” 蒋攸宁看她已经收拾好的背包:“你呢,要不要去休息。” “我不困。” 蒋攸宁没有戳穿她:“那我去买点夜宵,下午你就吃了一小碗面。” 于燕还是摇头,说刚吃了水果:“我明明是买来讨好她们,结果进了我的肚子。” 蒋攸宁没有接她的调侃,他觉得她今天有点不对劲,一来胃口不好,二来尽管情绪稳定,但不见得是真的开心:“你可以去值班室的床上睡会儿,也可以回酒店。” “我想在这儿陪你。” 他看着她,猜测似乎得到了验证:“你是不是有心事?” 她沉默,这不是谈话的场合,也不忍心让他刚刚忙完就要听她的烦恼:“算了,明天再说吧。” “那我送你下去。” “可我还没订酒店,”她本就打算陪他熬个通 分卷阅读97 宵,明天再考虑住哪,但现在…… 她拿出手机,想看看上次住的地方有没有空房,却听蒋攸宁说:“要不住我家吧。” “?” “我家离这里很近,应该比酒店的住宿条件好。”他拿过她的包,帮她背上,“卫生间里有新的洗漱用品,是平时买来备用的。” [ 读][ 文][少][女] “蒋攸宁。” “我明早交接完才回去,你安心睡。”他把钥匙拆下来给她,“到了给我发信息。” 。 于燕按照他的给的地址,打了十分钟的车就到了他居住的小区。 小区半新不旧,路上没有人,路灯却亮得让她心安。于燕很快找到6幢,坐电梯到了1102,用钥匙开门的那一刹那,她感到无比陌生,但想起几条街外的某人,陌生又很快消散。 她给他发信息,他过了三分钟才回:“晚安,明天见。” 她也回晚安,却没有立刻去卧室,而是先打量四周——这房子布局很传统,也很简单,客厅厨房阳台,该有的都有,再看卧室,和客厅大小差不多,里面放着张一米五的床,靠窗那边则隔了个宽敞的工作区,桌上也摆着两台电脑,但他的是笔记本加台式,台式机旁有个落地的简易书架,上面放满了厚实的专业书。 方的床,方的桌,方的书架方的书……这房间给人最直接的观感就是有棱有角,于燕觉得自己的职业病又犯了,她开始想要从这私密环境里窥得他的性格和性情,然而当她的视线从书架的最上面一层往下移,很快看到了熟悉的字眼。 湖川风,世间相。 六个字印在书脊上,也印在她的血液里。 她粗略地数了数,从左到右大概有几十本。风相一年十二期,排在这里的足足有好几年。 难道他一直都有订阅? 不太可能。她看了眼上下的医学杂志,存放的只是最近几期。 像是要验证某种猜测,她随手抽出几本,快速翻阅,果然,其中不乏有被折角的书页。而且不止一本,有很多本,而每一张折页,都印着她有模糊印象的标题,标题的右下方,都是“记者于燕”。 。 蒋攸宁后半夜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六点醒来,八点交班,结束后可以豁免一次查房。回家路上,他顺手带了两份早点,到了家门口正准备敲,门却正好从里面开了。 “你回来了?” “你去哪?” 两人同时出声,于燕说:“我去买早餐。” “我买了。” 于燕看见自己喜欢的咸豆浆:“是路口那家‘芳芳小吃’吗?” “嗯。” “我刚在手机上搜到,她家的煎饺和牛肉饼好评很多。” 蒋攸宁想,我买的就是这个。他笑了笑,一晚的疲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先吃,我去洗澡。” “好。”于燕接过袋子,很快吃完自己那份,等他出来,她也准备出发了:“王医生今天轮休却还是要去医院加班,我得向她学习。” 蒋攸宁一愣:“你现在就走?” “对,我和她联系过了,她先生已经出车,我得体验下岚城的早高峰。”她把发圈卸下,重新扎紧,“他现在正好在附近,我得抓紧和他见面,不能耽误他赚钱。” “于燕。” “我下午肯定回来。” 他走近,想告诉她不必这么急匆匆,她却忽然踮脚,圈住他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好好睡觉,睡醒了我有话跟你说。” 她的唇湿润柔软,蒋攸宁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弯腰换鞋,从外面带上了门。 。 蒋攸宁被她一亲,在床上睡了个十足十的好觉,再醒来,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没有紧急消息,难得有个从容不迫的下午。 现在是两点过半,他下楼吃了迟到的午饭,给某人发了消息,却没有回复。弟弟攸文打电话来问他晚上回不回家,他说不回,很快,母亲接过手机:“你明天不休息吗?” “休息。” “那在家住两晚。” “下周吧。” “不行,我 分卷阅读98 做好吃的,不要每次都让攸文给你送。” 蒋攸宁不出声,母亲又说:“你真就忙成这样?你签的是劳动合同,不是卖身契。” “我知道。” “知道你就注意分寸,否则别怪我又给你安排相亲。” “别安排了,妈,我在谈。” “谈什么?我一提相亲你就找借口。” 他无奈:“不是借口。于燕在岚城。” “于燕,哪个于燕……于记者?”蒋母失声,而后拔高音量,“真的吗?那请她来家里吃饭啊!” “……” “攸宁!” 蒋攸宁没有同意母亲的提议,他想,谈到现在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还是少得可怜:“妈,我想先陪陪她。” 这回换蒋母不出声了。 蒋攸宁感到抱歉,但他现在的确只想着于燕。 他想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想听听她有什么话要说。 他想知道她的烦恼来自工作,还是来自他,想跟她商量解决的办法。 他还想告诉他接下来两天他都有空,会带她转转,请她吃点好的,然后再给她看看工资卡:里面的钱虽然不多,但他会按时定量给她,那么他和她,至少有一个可以不用那么忙。 不过,她可能会因为他的话生气,毕竟她热爱工作,且并不以此为苦,至于钱,她当然并不想要,也并不在乎他给她多少。 所以,他必须在她生气之前好好解释清楚:他尊重并支持她的选择,而他愿意将他的所有,交由她选择。 第40章 印象 40 王梁的丈夫出车很忙,好在一连几单都是单人顾客,于燕得以在副驾上和他聊了会儿天。早高峰后,他绕道菜场买了菜,再去父母家,于燕见到了他已过耄耋之年的父亲,以及头发花白卧病在床的母亲。 她记起王梁医生跟她说的:“我先生比我忙多了,没有他操持家务,我也没法专心工作。” 但到了她先生这:“她专心工作是应该的。都说体制里宽松,但想在体制里熬出头也很难。她现在是科里副主任,要做好表率,至于家里,再忙有我,我的收入不稳定,好在时间自由,和她互补这么多年,家人都理解的。” 于燕看着他憨厚的笑容,很难想象出他穿着手术服站在台前的样子。是了,他曾经是岚城某区医院的外科医生,但因为出了医疗事故,被医院辞退,再加母亲病重,家中入不敷出,转行开车已有数年。 “我现在把饭菜做好,我爸妈饿了可以先吃,十一点半我儿子放学,他也得过来。” 中考不久前刚结束,他们的儿子升了新初三,这周提前放学。于燕问:“学校离这里远吗?” “远。但他一周总要来见见爷爷奶奶,等他做完作业,他妈也下班了,我们仨再一起回家。” 于燕听他语气淡然,仿佛早已习惯。在他做饭期间,她先告别,去高铁站接过来帮忙摄影的同事,等了好久没见着人,却见到了陈越。 “你不知道岚城的摄影任务被我包圆了吗?” 她不说话。 “他不会来了。” “我有他的车次信息。” “前天发给你的吧,我昨天跟他沟通过,他可能忘了通知你。” “陈越,你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我帮你拍。” 于燕莫名来气:“不用你,我自己可以。” “可以你就不会向公司申请了。”他吊儿郎当的,“不是嫌自己摄影水平差吗?” 于燕想起李晓玲那次也是这样,他总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可问题是出现前总要把她逼急:“没想到你的权力竟然大到能左右公司的指派了。” “是吴桐当了我的内应。” “我还以为你们梗着脖子斗的时候更多。” “那是表象。关键时候还得看老同学。”他拿了相机,“感情还是长时间的靠谱,几天几个月的,轻飘飘被风一吹就没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走吧。” 。 分卷阅读99 于燕过了饭点才重新去王梁的公婆家。她买了些水果点心,和她儿子聊了个把小时,也听到了两位老人对儿媳的评价。三点半,她和陈越去了医院,在细菌室里完成了对王梁的拍摄。拍摄完成,王梁也准备回家了,经过今天的义务加班,明后两天能拥有完整的休息日。 于燕做好收尾工作,准备回去整理素材,给蒋攸宁打了电话,却没人接。 她摸摸裤子,里面还有忘记还他的钥匙。也好,不管他在哪,有没有空,她都可以先回他家落脚。 她看向陈越:“你到时候把照片发我吧。” “你不生气了?” “我不至于和四肢不健全的人生气。” “我的腿很快就好了,再说今天你也没怎么扶我。” “你用扶吗?” “不用。”他来时还好好的,陪她吃了午饭,守了她几个小时也没说几句话,也是下午站立加移动久了才有点支撑不住。他觉得自己有点拿热脸贴冷屁股,明明他没做错什么,却因为主动,又让她占了上风。 他冷着张脸去路边打车,手臂却被人搀了一把:“诶,你到底是不是硬撑?” “不是。”他想甩,却又没甩。 “入股的事我会好好考虑。” “你别入了。” “……为什么?” “我跟你唱反调不对,顺着你的话说又不对了是吗?” “你现在是顺着我说?” “陈越,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 “所以你还在生我的气。” “等你不再纠结我生不生气,我们再坐下来谈吧。”于燕松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 蒋攸宁从医院回家已经将近七点,他看到于燕给他发的消息,站在家门口找了半天钥匙才想起出门时没带备用的,敲了两下,很快有人来开。 “忙完了?” “嗯。” “怎么听上去不太高兴?” “和病人家属聊了很久。” “很难缠是吗?”她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竟然是几包零食,好像是她之前常吃的那款,“你义务加班,怎么反倒给我奖励?” 她笑笑:“买了这个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有。” “你也喜欢吃?” “我觉得味道很怪,但你说亲测美味。” “我很容易移情别恋的,它其他都好,唯一的缺点是灌芯很苦。” “看来我马屁拍错地方了。”他本想补救他的爽约,但效果不佳,“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我要开始戒零食了。” “?” “我说过,我有很多坏习惯,以后要慢慢改。” 蒋攸宁觉得今天的她和昨天的她又不太一样,他想问她些具体的,她却只说工作很顺利:“王医生四十多了,家里琐事一堆,却还能专心编写细菌图谱,说明她的内心很强大。” “你又受到鼓舞了?” “是。”于燕只笑,藏好白天那些纷杂的思绪,“我们先去吃饭吧。” 。 蒋攸宁还是带她去了明月小馆,这次,他在点单的时候就记住了价格,等到用餐结束,他趁着老板和老板娘都忙,找出之前的付款记录直接转了账。 “你就这么怕他们的热情?” “受人恩惠总不太好。”出了门,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这动作明明没做多少次,却也轻车熟路。于燕任由他牵着,走过灯光明亮的街道,权当散步。周围热热闹闹的,两个人也不聊天,安静地绕了一圈又一圈,于燕莫名对此生出几丝熟悉感,好像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街景都是相似的,她想,人的变化倒是会比环境快很多。 回到家,蒋攸宁觉得时机到了:“早上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 于燕也单刀直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 分卷阅读100 “我看到你卧室里的杂志了。那么多期风相,你都看完了?” “没有,我只看了你写的那部分。” “那也不少。” “还不够,再往前的年份都买不到了。”他本来以为图书馆会有,但过刊借阅也只限定几年,所以书架上的已经是他能收集到的全部,“我以为通过读你的文章,能够多了解你一点。” “但是……” “但是你写的都是别人的故事,你很少表达看法,我只能欣赏你的文笔。” “有进步吗?” “水平很稳定。” “意思就是没有。” “没有才好,如果你进步明显,说明杂志以前的稿件质量差,竟然给了你刊登的机会。” 于燕被他戳中要害:“的确,我刚转组那两年几乎没在主刊上发过,那……你有哪篇印象深刻的吗?” 他想了想,语气低沉:“《我在精神病院的七十二小时》。” 于燕身形一僵。 “怎么了?” “没怎么。” 那是她前年为5.25全国大、中学生心理健康日做的特稿。三天时间里,她在抑郁症、精神分裂、早期干预等病房,和医护、病人家属,以及少数愿意交流的病人都有过接触,但着笔最多的,是在重管室里的病人。 重管室里病人病情复杂,有新接收入院的,有安排做MECT而要统一重点看护的,也有情绪激动意欲伤害他人或自伤,被约束在床挣扎的……那些陌生而难忘的场面曾刺激她失眠,以至于不得不费更多精力才把稿子完成。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到这篇:“你对它……印象深刻在哪?” “我难得窥见你的情绪。”他说,“我觉得你有点害怕。” “……害怕?” 他语气凝重:“是,最明显的是你提到有位病人想要出院,开始打砸,对人恶语相向,后面来了很多护工和保安,他便动起手来,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将他控制住,但你亲见了暴力,也亲见了那种挣扎的绝望,你在怀疑,强行的入院治疗对他是行不通的。” 于燕的心上像扎了一根刺,她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微微皱眉,蒋攸宁却凑近,轻轻握住她的肩膀:“那是因为你想起了你妈妈,对吗?” 于燕心惊,再次抬头,对上的却是他平静而笃定的眼神:“我记得你说过,家庭和童年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你也不能保证你已经摆脱那些痛苦,但其实,你大部分时间都是积极乐观的,包括大部分文章,都保持忠实的记录,然后侧重挖掘人性真善美的那部分……我不是说这样不对,相反,你做得很棒,而我一开始也是被这样的你吸引。” 他想起他对她的初印象:努力工作的她好像在闪闪发光,可是,接触多了,他也会想,她靠什么在发光:“没有人能一直动力十足。你在照拂、温暖别人的同时,一定把很多悲伤的负面的东西藏好自己消化。 他看她瞬间破防的表情:“我猜你最近遇到了很多事,今晚有时间,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哪里不开心。” 第41章 进击 于燕本以为所有的不开心都可以打包封装等待日后消解,但蒋攸宁这么一说,她才发现,原来她很久都没有找人倾诉过。 工作日程再满,只要条件允许,她都能按部就班地完成,但抛开工作,很多事情却无法按她的预设发展: 方成彬的考核期早已结束,调动通知却迟迟未下,她有心争取,也怕结果令人失望; 刘仁美突然怀孕,强硬要求工作调整,每回撞见又总是阴阳怪气,让她不无头大; 胡惠主动跟她谈及婚姻困局,她私下帮忙联系了几家公司,但考虑到方成彬的态度,还在犹豫要不要献这个人情; 至于童珊,电话请假一周,原因却含糊不清,她碍于情面只能批准,结果就是大事小情都得自己安排…… 她懊恼地想,人果然只会往舒适区堕落,想当初她去哪里不是单枪匹马,和摄像也习惯分工各干各的,但转组升职请了助理,就渐渐厌倦做一些琐事。 这些深深浅浅的心烦意乱,被她堆砌在固定的角落。她料想它们可克服,或者被慢慢克服,但现在被他察觉,她像是被扯掉一块遮羞布:“……你确定要听吗?” “当然。” “你要是听不懂怎么办?”b 分卷阅读101 r “那就拜托你多提点几次,给我一个进步的机会。” 他说得郑重,于燕只觉心底的慌乱被一股暖意冲解开去,她忍不住笑了:“没事,我对自己的表达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撇去那些不适合分享的私事,把和工作相关的顾虑跟他说了说,他听得认真,于燕逗他:“你理解得很快嘛。” 蒋攸宁听出她的在乎,问:“这次升职对你有多重要。” “很重要。” 年纪越大,所能争取的东西就越有限。 她想起新员工见面会上,入职的新记者比她整整小了一轮,她看着他们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样子,就想起当年的自己。那时的她远没有他们那样优秀,说话时声音放在喉咙里一点点挤,以至于她一直觉得能进这间杂志社,是在校成绩的背书再加老天给的运气。 “我在风相工作这么多年,不说数一数二,至少能拍着胸脯说对得起他付给我的每一份工资,采编部主任这个位置虽然和总部的有差距,但在华东地区也有拍板的权利,名声和待遇都还不错。另外,我这几年还能再拼一拼,过了四十岁,体力会跟不上,到时被动调离一线,就有心理落差,所以我一求认可,二求自保,无论如何都要去争一争。” 她说完看他:“我的野心是不是挺大。” “这是上进心。” “那你喜欢上进心强的女人吗?”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有,我就很喜欢。” 于燕被他哄得眉开眼笑,但一提及吴桐和陈越的那些话,又渐渐冷静。蒋攸宁听完,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又没道理:“如果你们领导有这样的考量,为什么不早早提拔一批男记者?” “当然提拔了,但因为最前面的一批有的被擢升到总部,有的已经跳槽,而我和刘仁美坚持到现在,可能也是因为我们没有结婚生子,而且和男人一样拼命的缘故。” 她忽然问:“要是领导考虑到我以后要请长假,不给我这个机会怎么办?” 蒋攸宁认真地思考了会儿:“领导是要尽可能地为公司谋求利益,但他们更应该知道,一个靠员工自我牺牲维持的公司,不可能做得长久。你有感觉到公司对女员工的不尊重吗?” “那倒没有,我们女员工不少,只是女领导不多。我甚至分不清是她们被刻意阻止,还是知难而退主动回归家庭。”于燕轻叹,“其实,如果女性的能力真的高出周围的男性一大截,那根本不存在偏见,因为即使她短暂地把重心移开,给公司带来的价值也远比其他人多,但大多数时候,男女的水平差距很小,领导才更愿意选工作时间稳定的,成本小的男性,而一旦男人多了,圈子固定,他们就会制定适合他们的规则,女性就更难进入。” 她停顿了会儿,问他:“你们科室里的女医生请产假,你们的任务也会更重,对吗?” “对。” “所以你们也会控制女医生的人数。” “……会。” “这就是不公平的。”于燕愤愤,“如果男女在休假上保持一致,情况就会好很多。” 蒋攸宁想,他明明是要弄清楚她的不开心,却不知怎么又转到了对公平的讨论,他想顺着她的话说,可又忍不住反驳:“同休产假是不现实的。” “为什么?难道你们不想?” “怎么会,谁都想带薪休假。但这样一来,无论是谁,产假一休就是三个月或半年,企业用人成本增加,会更倾向于聘用单身或是已婚已育的男女,青壮年的劳动力反而不容易找到工作。” “那可以由国家发放生育补贴,或是给企业奖励以减轻负担。” “但问题是社会的财富还不足以支撑一家三口半年的支出,只要社会保障不到位,就算要企业牺牲,到头来还是会报复到个人身上。” “那社会财富积累到什么程度才够?” “我不清楚。”他没有具体研究过这些,只听过科室里的同事一面抱怨不能回家陪老婆,一面又鼓励自己多赚奶粉钱。 其实如果能带薪休假,谁不想呢?身体允许,自己乐意,再加不用担心收入,那生育也不会成为难题,母婴市场教育市场会蓬勃发展,社会内需被拉动,各行各业进入良性循环……但问题的关键,就是钱从哪来? 如果下一代的幸福要靠上一代的牺牲,而上一代已经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甚至不愿有下一 分卷阅读102 代,那幸福又从何谈起? 于燕看他陷入思索的神情,猜测他或许跟自己想的是同样的事:“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很难改变现状,对吗?” “个例放到群体中的确不值一提,但它依旧有质疑和建议的权利。” “有用吗?” “有。当不只我们在关注某件事或某个现状时,力量就会被汇聚。一个人的思考或许没有结果,但如果它能引起部分人的思考,它就是有价值的。” “你说的像是我们媒体要干的活。” “媒体也是群体的一部分。” 于燕发现她很喜欢和他讨论这些空话,哪怕问题并没有被解决,但在讨论中,她感受到了交锋和纾解:“蒋攸宁,那我们谈完别人,接着来谈谈自己。如果我最后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其他不公平而我无法改变的因素,没有达到职业目标……你会接受失败的我吗?” [读 ][文][少][ 女]  “傻瓜,这怎么会是失败。” “那如果我向不公平低头呢?”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婚育只是造成不公平的因素之一,你当然可以选择放弃它来获得竞争的优势,但你要想清楚这个岗位值不值得你做这样的牺牲,毕竟,公司和你的联系不一定比爱人和亲人更稳定,而休息一段时间也不一定会让你的能力减弱,对吗?” 于燕动容地看着他:“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够拥有更亲密的关系,我的选择也会影响到你的时候,你会尊重我吗?” “我会努力。” “意思是不一定。” “那要看你选择的诱因。如果你要选择喜欢的,要去实现你的价值,那我肯定支持,但如果你是迫于现实,比如为了赚更多的钱而不得不让自己疲倦和辛苦,那有我在你身边,你可以不用那么拼。” “蒋攸宁……” “我不是在打击你的志气。”他摸摸她的脸,回到最初的话题,“你能升职最好,升不上也没关系,薪水差多少我可以补给你。” “你很富有吗?” “小康。”他轻轻地笑,“我目前的工资还算稳定,支出大头只有房租,这几年结余,林林总总有个小三十万。尽管有点丢人,买房的零头都算不上,但买辆车,负责日常开销应该够了。” “肯定够的。” “你不要嫌弃我。” “不嫌弃,我的存款还没有你多。”很多人告诉她要赚钱,也有很多人帮助她赚钱,但从来没有人跟她说,她可以用他的钱,她靠近他,轻声说,“其实我也不仅是为了加薪才想升职,我还想稳定,想有固定的双休和假期来和你见面。” “嗯,我也想。” “才怪,你一忙就不顾及我了,你还说要我好好工作。” 蒋攸宁冤枉:“……这话不是你说的?” 于燕笑:“你都记得啊。” “我当然记得。”他也很奇怪,明明没有刻意去记,但就是印在脑海里,“你接受不了异地吗?” “现在还好。”看得见就觉得分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攸宁想说那他要不要试着进上海的医院,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因为他很快想起父母,老师,以及手头几个获得经费资助的课题,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于燕却似读懂了他的犹豫:“这事不急,以后再说吧,其实同城也一样,你忙起来下班不准时,或者我又出差,也经常见不到面……所以,还是先珍惜眼前好了。” “怎么珍惜?” “亲一亲你。”她调皮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笑容是甜的,心是暖的。 这样的夜晚真好。 她眉眼弯弯,看得蒋攸宁晃了神,不等她退开,他上前将她拥紧,低头含住她的唇瓣。 于燕心跳加速,由着他的辗转,不料一吻结束,热情却暂停,她微愣:怎么了? “如果继续,我保不准会对你做些什么。” 于燕故意:“做什么?” “你想试试吗?” 她不无害羞,白皙的小圆脸上露出点孩子气:“我都这把年纪了,试试的胆子还是有的。” 两个人热烈地接吻,过了会儿,蒋攸宁呼吸渐重,却又极力隐 分卷阅读103 忍,而后没再动作,只沉默地埋首在她颈窝。 “怎么了?” 他没答,像在平复情绪,过了会儿:“我去趟超市。” 于燕抚摸的动作顿住:“现在吗?” “嗯。” “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他撑起半个身子,耳根却已红透,“我自己去。” 第42章 早晨 42 浴室里水声停住,于燕坐在灰黑色的办公椅上,下意识地看向床头的小盒子。 难怪他刚才半路叫停要去超市,原来是要买这个。 蒋攸宁。她默念他的名字,想起他发红的耳朵,很难想象他结账时的情景——幸亏是他自己去,不然她跟着,肯定会更尴尬。 她不无羞涩,又难免怅然:他们已经不算年轻,但还在被年轻的欲.望牵引,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蒋攸宁换好睡衣从浴室出来,边擦头,边走到她身边:“在想什么?” “我在想接下来是该工作还是该睡觉。” “没有其他选项?” “还有什么选……”她偏头,不妨他倾身,吻了吻她的唇。 她有点紧张:“……真来?” “不然呢?”他望进她亮晶晶的眼。 好吧,于燕不由得后悔刚才答应得太爽快,眼下对着这张帅脸,拒绝的话竟舍不得说。 算了,她劝自己,习惯了迎难而上,到此关键时刻也不能退缩。她心一横,闭着眼睛迎上他的唇,原以为他会和刚才一样有所迟疑,却不想他很快将她抱起,然后转移阵地直接倒在了床上。 没有人发号施令,动情只在一瞬。 进攻的一方不再出声,沉默而温柔地吻着身下的人。从眼睛,嘴唇,慢慢地移,像释放一簇簇压抑的星火。于燕受不住,慌忙中抓住床单却被发现,随即,他握了她的手放至他腰间。 她触碰到他睡衣的下摆,是和她一样的棉质T恤,这让想起她昨晚洗的衣服还晾在阳台,今天天晴得厉害,肯定已经干了。 “蒋攸宁……”她竟然还有空想这些,“我有点热。” 身上的人动作一顿,随即起身去开空调。于燕下意识地去找手机,却立马被他捉住。她闷闷地笑,迎来的却是新一轮的探索,房间在慢慢变凉,她却由内而外都在发烫,烧了意识,也烧了时间。 。 于燕很久都没睡过这样长的好觉,好到睁眼醒来,看见透过窗帘的阳光的暖意,第一反应不是把它拉开,而是用手臂挡住半张脸,勾了勾嘴角。 蒋攸宁准备好早餐,轻声进来,她正好从床上坐起。 经历了那样激烈而温存的夜,再看向对方,眼神中多了熟悉,也多了几分难为情。 蒋攸宁轻咳一声:“那什么……还不舒服吗?” 于燕抠着手心:“……好点了。” “饿不饿?” “有点。” 他的态度像在认错,又像讨好:“我买了粥和牛肉饼,冰箱里还有些面包和鸡蛋,你想吃什么?” “粥吧。”她等他走近,“你今天休息?” “当然。” “那我们……要在家待一天?” “不会,我打算带你出去逛逛。去江心公园,或是去岚湖,风景都很不错。”他想起她孩子般的饮食习惯,说不定也会喜欢热闹的地方,“或者我们去看小动物?附近还有座游乐场,听说娱乐项目很多,也可以试试。” 他一下子报出这么多选项,于燕哪里挑得出:“你觉得哪里更好?” 他思考几秒:“公园我去过很多次,绿道适合散步,岚湖景区很大,商业化程度更高,但我只去过一次,不知道现在变样了没有。” “你去那里干什么?” 蒋攸宁顿了顿:“……参加医疗系统的青年联谊会。” “都是单身青年吧。”她很快明白,笑着问,“相亲结果如何?” “没有结果,只是为了完成科室指标。” 分卷阅读104 “哼。” “真没有。” 于燕一想到他曾经被很多女孩子追求,就难免计较那些她未参与过的风流债:“蒋攸宁,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他还是那句:“真没谈过。” “那……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什么。” “没有可供回忆的或甜蜜或辛酸的往事,没有牵挂的人,没有埋在心底的遗憾。” “谁要那些遗憾。”他想起她半夜里的不安稳,“不过,听这话的意思,难道你有?” 于燕手指绞着被单:“我不知道算不算。” 那是她刚上大学时遇到的一个学长。他阳光,开朗,热心助人,带着她熟悉校园,参加社团活动,会和她聊天南海北的趣事,分享各种读书心得,但那时的她卑微胆小,只怕给他添麻烦,除了婉拒,还老是想着要怎么回报他。 关系的改变,也是在一个夏日的晚上。那是他们一起参加社团的联谊,有个学姐在营地的篝火旁向他表白,他委婉拒绝,学姐却发了火,指着他,也指着她,说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的是于燕。 火光映亮了少年的脸,她清楚记得学长的表情,那种犹豫、愤慨,以及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傲气:当然不喜欢。 而联谊过后,学长退出了社团,也没再联系过她。 她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改变,她照例上课,参加社团活动,但周围人看她的眼光却渐渐变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那位学姐找到了她,勒令她大二开学后主动退出。 “我表现得不好吗?”她记得自己问她这么一句。 “不是不好,是不必。”她也记得学姐说,“你难道感受不到我对你的恶意吗?” 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陌生的厌烦:“实话告诉你,当初同意让你进完全是因为他,现在他走了,你为什么能心安理得留下?是,我知道你从穷乡僻壤里走出来不容易,但事实上,你的能力的确很差。我甚至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你两套衣服可以穿半个月,不上课就在食堂勤工助学打饭,说你穷吧,你交经费也交的上,但你这束手束脚的样子摆在这,谁见了不烦?别说学校,就我们社团,比你好看优秀的人也有一大把,我宁愿他是瞎了傻了也好过看到你们唧唧咕咕。” 她听完这番话大受震撼,原来她和学长并不顺畅的交流在外人看来只是唧唧咕咕,而她明明想反驳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唧唧咕咕了,但对着那张冷艳而美丽的脸,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她选择了退出,也跟学姐彻底再见,而在很久很久之后,当她见到学长和那位学姐牵手进图书馆,第一反应还是躲开。 她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在自己贫瘠的情感道路上意味着什么,但每当她想起它,总感恩那位学长帮她跨过了从农村到大城市的第一道沟。而也是从这段插曲开始,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迟钝,意识到要努力成为优秀的人,至于关系和爱情,它们可能发生得很偶然,但要维持下去,必须经过用心的维护。 蒋攸宁等她说完这些,沉默半晌:“所以你是在跟我炫耀你的初恋?” “这算吗?” “算个屁。” 于燕笑:“蒋医生,你可不算文明用语。” 他反驳:“你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我还要文明?” “拜托,我只是随口一说,他对我,我对他,都只是路人甲而已。”她逗他,“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蒋攸宁想,他才不会对一个她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路人甲吃醋,可是,在这样一个清爽明媚的早晨,她没有和他卿卿我我,而是提起她的“遗憾”,的确让他有点吃味:“你是不是还经常惦念他。” “怎么可能?” “那就把他忘掉。”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确帮过你,但他的举动,以及他身边的人也伤害过你,一来一往算是扯平。” “扯平以后呢?” “没有以后。”他强硬地说,“你的以后只能和我有关。” “……”于燕哭笑不得,“蒋攸宁,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 “从来没有。”他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很多人夸我聪明、努力、运气好,只有你夸我帅,以及可爱。” “不可能,你少拿话哄我。” b 分卷阅读105 r   “不是哄。” 信了的,在意的,记住的,真的就你一个。 于燕面上羞红,挣开他,掀开被子下床:“好了,情感访谈节目到此为止,我们换下一个频道。” “下一个是什么频道?” “岚城旅游频道。”她开始叠被子,“江边湖边我都要去,再加一个游乐场。动物园就不要去了,我感觉里面的动物都不快乐。” 蒋攸宁听她安排:“好。” “那现在请你出去,我要洗漱换衣服了。” 几秒后,蒋攸宁乖乖地从外面带上了门。 第43章 激流 蒋攸宁上一次来游乐场还是陪小侄子过生日。 那段时间蒋攸文在北京参加学术博览会,张菲则陪着在那顺便旅游。小家伙被放鸽子,气得不轻,一边窝在爷爷怀里吃蛋糕一边念叨着再买一个巧克力的作为补偿。为了换牙大计,父母勒令他带他出去逛逛以转移注意力,谁知他一出门就跟计谋得逞似的:“大伯父,我们去坐太空飞船吧。” 小寿星发话,他自然不敢不答应。等到了儿童乐园,他却不只要坐飞船,还要玩碰碰车、小火车、蹦床滑梯海洋球。他知道弟弟向来喜欢带他去人多的地方玩耍,儿童乐园一年不知要来多少次,但他没想到,蒋文韬哪怕面对十分熟悉的项目也会乐此不疲。 他拿着水瓶站在场地外,看他嬉闹、大笑,玩得汗津津还嚷嚷着继续,不由得感叹他小身体里蕴藏的大大能量。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一整套流程,吃喝玩乐,玩乐吃喝,母亲让他带的面包和水果,到了最后所剩无几,也说明小人儿玩得痛快,但问题他今天来的不是儿童乐园,高空项目的刺激程度胜过娱乐,而他也没有做好食物补给,那——如何才能让她玩得痛快? 于燕看着他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冰激凌:“喂……” 这是第二个了:“你是不是忘了我要戒零食?” 他看她撑着阳伞,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我以为你热。” “还好。” “那你想玩什么,我去排队。” “不想玩,我就想走走。”上午的公园小径,沿湖绿道,他们牵着手走过一段又一段,现在,她又和他来到陌生但令人快乐的地方,她才不想在他面前失态:“要是我玩过山车的表情太狰狞,你嫌丑,一下子反悔了怎么办。” 蒋攸宁笑:“万一我的表情比你更狰狞呢?”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帅的人怎么都是帅的。” “那你也不必担心我后悔,喜欢的人,怎么都是喜欢的。” “哈。”于燕接过他手里的草莓味的冰激凌,觉得自己是个被哄的小孩,“你难道先偷吃了一口?为什么嘴巴这么甜。” 蒋攸宁只笑,牵着她继续往前。 激流冒险的凉棚里,快车自上往下激起巨大的帘幕般的水浪。蒋攸宁忽然问:“你害怕吗?” 于燕转头,对上他探究而带点笃定的眼神,又默默躲开。 她当然不是不想。 她至今依旧惧怕高度,速度,惧怕机械和硬线条,这会让她联想到无法操控的意外,但偏偏这里的它们留有色彩、图案、亮起灯光,引起人们的试探和情绪的释放。 蒋攸宁说:“我陪你试试吧。” 她迟疑:“——如果我不行呢?” 他冲她示意凉棚的尽头,现在排队的人很多:“只要还没轮到我们发车,就随时可以放弃。” 。 于燕左手握着安全带,右手与蒋攸宁紧紧相扣。半路放弃不是她的作风,但等待的时间仍然难熬。 车子慢慢上行,到达顶点,她听见前排的女生撒娇似的埋怨。相比之下,她很沉默。 蒋攸宁也是第一次玩这种项目,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借由掌心与她分享勇气,而在俯冲的瞬间,他耳边只有生猛的摩擦声。 他转头看她紧闭的眼,心里蓦地被扯了一下,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平静的水面瞬间被撞开,水帘分散,落下哗啦啦的一阵短雨。 身上套的薄雨衣被溅湿,他一错不错地盯着身边的人,她像是惊呼了一 分卷阅读106 声,但又好像很平静。 车子速度变缓,驶入下客区,他见她慢慢睁眼,有点懵地看他:“……结束了?” “结束了。” 她默了默:“这个项目包含在通票里面吗?” “包含。” “那就好,如果是另外付费,我会骂他坑人。”她不平,“这才几秒钟!” 就为了这几秒钟,她付出的可是长时间的提心吊胆。 她看他被她掐红的手:“弄疼你了?” “没有,”蒋攸宁俯身在她唇上啄了啄,为她的信任和勇敢,“时间还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 于燕跟着他出了游乐场,坐着他的摩托在岚城的街道上驰骋。 后座的扶手似乎没了用处,她双手环着他劲痩的腰身,全无第一次的局促。她想,谈恋爱真好,好到可以随便占对方便宜,还能改善两个人的心情。 兜里的手机连着响了好几声,她点开,都是陈越发的短信。 正准备回复,又来一条:“为什么躲着我?” 她才没有躲着他,刚才是没看见,现在是在坐车:“找我什么事?” “吃饭。” “哪天?” “今晚。千禧酒店。” 于燕很快搜了地图:“太远了,不去。” “吃完了我送你去高铁站,或者直接送到上海。” “你脚还没好。” “我会请人帮忙,不用你操心。” 于燕打字一顿,想起他才是这几天心情不好的□□:“陈越,请你不要一直无聊地和我斗气。” 过了会儿:“我真的想请你吃饭。” “理由。” 他当然不会说是找个机会道歉,但他明白两个人一直吊着对谁都没好处:“见见你男朋友,大家相互认识一下呗。” 他补充:“吴桐和他老婆也来。” 于燕依稀觉得他比吴桐夫妇更难接受她谈恋爱,思及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比他早一步,而且没有遵循他的“规矩”脱单,从而让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好吧,那我问问他。” 陈越没再回复,等于燕跟吴桐确认完,车子已经停在一家4S店门口。 于燕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你要买车?” “我觉得我们需要一辆。”蒋攸宁接过她的头盔。天气开始热了,太阳会越来越晒。遇着大雨暴雨,出行就不方便。等到了冬天,冷风凶猛得仿佛能在防御单薄的地方撕出口子。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忍受,可以不以为苦,但她不行。 于燕听明白了,敢情他上回说的开到上海要几个小时不是心血来潮,包括他昨天跟她提的存款够买辆车,都意味着他提前做了准备。 “进去看看吧。”他说。 “你有满意的车型吗?” “有,但颜色还没选好。”他说,“你有任何意见都可以提。” “蒋攸宁。” 他等着她继续,手机却响了,母亲的询问直截了当:“今晚带不带小于回家吃饭?回的话我要做拿手菜。” “不用麻烦。” “为什么?你不是说她在岚城吗?” “妈。” “我是关心你!你得主动,得用心,得加深了解!难道我和你爸的条件差到不能见人?” “没有,妈……” 蒋母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匆匆挂断,蒋攸文就陪在她旁边:“大哥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支支吾吾。” “您太着急也没用。” “我怎么能不急。”张菲昨天告知他们有了二胎,她兴奋惊喜之余,免不了替大儿子担忧。男人和女人一样,超了岁数不结婚,没问题别人都会觉得有问题,“不行,我得过去一趟。” “奶奶,你要去哪?” “去帮你大伯父找老婆。” “……” 。 分卷阅读107 于燕等他打完电话,本以为会有简单的解释,他却只锁了车,带她往店里走。 [读][文][少][女]  销售人员热情地向他们介绍新款车型的性能和价位,于燕听得一知半解,见蒋攸宁时而点头,不由得有些慌。趁销售人员去倒水,她轻声问:“你真打算买吗?” “打算。” “可这车好贵。”她始终觉得汽车是消耗品,不值得付出过高的经济代价,“我们再想想吧。” “于燕。” 她看清他眼里的执着,虽然她目前还没有干涉他消费的权利,但如果消费的目的是为了她,那她必须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没等她和他继续讨论下去,她却有电话进来。 她接听,珊珊的声音带着哭腔:“燕姐……” 她一惊:“怎么了?” “……我现在在医院,你能过来陪我吗?”她报了医院名字,于燕的眉头深深皱起,“怎么会这样……你想好了吗?” “我想……没想……”她语无伦次的,听得于燕难受,“你等我回来好不好?先别冲动,我得知道事情原委才能给你意见,对吗?” 她压下重重疑问,先安抚了她的情绪,挂断后,蒋攸宁也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有急事?” “嗯。” “那我送你。” 于燕接过销售人员送来的矿泉水,猛地喝到见底,随后说了抱歉,跟着蒋攸宁走了出去。 第44章 巧合 44 于燕匆匆赶到医院,打童珊手机却无人接听。她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心里着急,只好赶去她租住的地方。 她只在童珊刚搬家时来过这个小区,依稀记得是一幢还是二幢的顶楼。新小区门禁严,她做了完整的登记才被保安放行。 电话依旧打不通,她准备先去一幢碰碰运气。按向门铃,指尖沾了层薄薄的灰,应该就是这儿——她记得她家的门铃是坏的,租客没事不会主动去修。 果然,没过多久,门被打开,是童珊的室友。 小姑娘面对陌生人,眼神警惕:“你是她谁?” “我是她朋友。”于燕怕她不信,“她在不在家,在的话你叫她一声,让她出来见我。” 小姑娘把门关好,转身回去,过了会儿重新开门:“她在睡觉。” 于燕提出进屋找她,小姑娘没反对,趿拉着拖鞋回到房间,很快反锁。于燕敲了主卧的房门,叫了声童珊,听见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燕姐。” “你……” “我逃回来了。”童珊脸色难看,“我这里很乱,你随便坐吧。” 。 于燕坐在桌边的移动椅上,童珊则坐在她对面的床上,两个人兀自沉默,最终是于燕先开口:“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怀孕的?” “今天。” “珊珊——” “流产的想法是我一时冲动,现在我想明白了,他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得留下他。” “你在电话里不是这么说的。” “因为当时我很害怕。” “你现在不怕吗?” “好点了。”童珊看着她,“我接下来可能还要请假。” “但上面可能会有意见。” “不会的。” “?” “抱歉,我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休息是应该的,但你起码要告诉我这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她想起电话里的哭声,如果不是实在难撑,怎么会在医院里张皇失措,“我今天不在上海,所以过来的时间比较久。你要是遇到困难就跟我说,我会尽力帮忙。” “你帮不了我的,燕姐。” “所以你连前因后果都不肯跟我说?” 童珊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我说了之后,你会看不起我的。” 于燕想打消她的顾虑,她的手机却进了电话。她见她迟疑了两秒才接听,那边似乎说了好长一段话,她一直等他说完,才以一种妥协而厌倦的语气回答:“你要想清楚,我怀的不一定是儿子。” 分卷阅读108 “……” “我向你保证他好好的。我已经从医院回来了。” “……” “你不要说这种话哄我。我还不至于为了一套房子跟你玩这种把戏……那行,你先忙吧,总有人比我更重要……我没有赌气,事实就是你比我忙得多……现在不方便说话,你不要过来,对……”她突然拔高音量,“这种问题还要问吗?于燕在我这!” 她刚说完,那头就挂断了。 于燕心里咯噔一下,直觉那边是个她认识,或是认识她的男人。她震惊而疑惑地看向童珊,她却收好手机,随后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 从童珊家出来,天黑得像是一块厚重的绒布。于燕看着路边的灯盏,有些透不过气——童珊今天表现得异常倔强,也异常陌生。她不无世俗地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想知道是什么在让她得知怀孕的喜讯后选择流产,又是什么让她回心转意。但童珊没有告诉她任何,这让她怀疑是她发自内心地不信任她,还是那个男人要求她这样做从而达成了一致。 她的心坠入低谷,以至于陈越打电话来追责她的失约,她也没心思应付。 “抱歉。”她声音低沉,“你订位子付了多少定金,我退给你。” “用不着。”陈越斗气,“是你不靠谱还是你男朋友不靠谱?” “我。” “那什么时候才能……” “有空再说吧。”她忽然问,“你最近有跟童珊联系过吗?” “怎么,你是觉得伤残人士还有心情撩妹?” 他问得轻松,于燕却为自己无聊的猜测羞愧难当。她没再多说,回家后在沙发上踏踏实实地坐了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给蒋攸宁发信息。 刚发完,他的电话便打进:“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她不想他担心,“你现在在哪?” “在爸妈家吃饭。” “哦。”她不无懊恼,这可怎么办,刚分开了会儿就开始想他。 她记起白天他带她去的地方,尽管她做出了否决,但并不代表他和她的愿望没有重合,她轻声说:“或许你的提议是对的。” “买车吗?” “嗯。” “你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 “好,那我们买黑色。” 他声音浅浅,答案却笃定,于燕不争气地想,这个周末还没过去,她就开始期待下周的到来了。 。 于燕花了一天时间整理完资料,写了王梁医生的采访初稿,周一去跟编辑大宏报告进度。大宏要给她尝尝上好的龙井,她一来没什么心情,二来对茶没有研究,只好婉拒。回到办公室,她接到人事电话,说是童珊的请假条没有直属领导签字,她点开系统,发现上次的一周已经有了方成彬的电子签名,新的请假条也是如此,只是期限变成十天。 她想去和方成彬知会一声,到了办公室发现门关着,人不在,难怪早会也没开。 中午,她等用餐高峰过去才下楼,却在电梯里遇到了王斯成。数日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些,但职业的微笑依旧标准:“于记者好。” “你好。” “下去吃饭?” “嗯。” “我也刚从法院回来。要一起吗?” “不用了。”她拒绝,以为他会顺坡下,他却像是想起什么,收起那副笑容,“虽然你不太喜欢我,但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王律师,我并不喜欢吃牛排。” “地点你定,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于燕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王律师对她有什么想法,他放下身段对她主动,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刘仁美。 果然,刚在餐厅落座,王律师就问:“你知道仁美怀孕了吧。” “嗯。” “她不愿意告诉我孩子的爸爸是谁。”他记起上次在餐厅的偶遇,“所以,我们吵架了,吵得很凶。” 他很有条理地说,于燕则安静地听,顺便对付桌上的鸡腿饭。 分卷阅读109 这家餐厅的鸡腿饭比二楼食堂窗口里的整整贵了十五块,她想知道这十五块差在哪里。与此同时,她不得不佩服律师的口才,但她略过那些复杂而情绪的描述,只对他的结论感兴趣:“我不相信她会玩弄我的感情。” “那你可能找错人了,”她诚实地说,“我无法给你提供佐证。” “但你是她同事,而且还是竞争对手,我想听听你对她的评价。” “竞争对手的评价会客观吗?” “会的。对手对一个人的了解,往往比朋友更全面。” 于燕觉得他的说法有道理。抛开工作,她既无干涉他们感情的想法,也无意做他们的月老,但缘分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一次遇见会让既定的轨道产生改变。她知道他的打听,无非是借她的口,来印证自己的猜测:“在我看来,她是个很优秀的记者,虽然她的美貌偶尔会让人忽略她的才干,但这只是因为美貌外露,而才干内显,只有亲近她的人才能发现和体会。事实上,她有很多可以利用美貌争取的东西,但我和她认识数年,看到的基本是她的追求者,而不是伴侣。” “那她骗了我,她说她谈过的恋爱比我判过的案子还要多。” 于燕有点想笑:“如果真的如此,我只能说她的表演功力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吴桐也说她是个恋爱高手。” “据我所知,吴桐和她可没谈过。” 王斯成看了眼面前的简餐:“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骗我。” “当一个女人欺骗一个男人,有三种可能,一是要利用他,二是打算将他推开,三是在考验他值不值得自己去贴近。你觉得刘仁美对你是哪一种?” 王斯成愣了愣,随即听懂了她的话:“她可能是要我的钱,可能是要完我的钱再把我推开,也可能是在考验我到底愿意给她多少钱。” 他轻轻笑了:“于燕,谢谢你。” “只是口头上吗?” “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算了,我可不想遇到要找你帮忙的麻烦。”她吃完最后一口,当然了,你也不要有压力,只要你在刘仁美冲过来揍我的时候抱住她,我就很感谢你了。” 王斯成一怔,随即转身,看见刘仁美一脸恼火地瞪着自己。两人对视数秒,她真的冲了过来,而他也真的按照于燕说的,及时抱住了她。 。 于燕在餐厅躲过一劫,在公司却躲不过。午休还没结束,刘仁美就推开了她的玻璃门:“你跟王斯成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那他的态度怎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应该问他。” “于燕!” “气大伤身,注意胎教。” “……”刘仁美抿着唇,见她这副冷静的样子,隐约明白了什么。她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你是觉得自己破案了?” “但凡你少穿几次高跟鞋,少化几次妆,我也不至于来找你的破绽。” “可大多数人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你不要做这种试验。” “为什么不做?吴桐也好,杨雨也好,多的是人给你介绍对象,明明我也是单身,他们却总觉得我是假装。”她笑哼一声,“我在公司里被造的谣还少吗?” 为了遂他们的愿,她在朋友圈里经常发和异性的合照,以验证他们的“魅力无限”“情史丰富”。她原本只是怄火赌气,却没想到这一招替她挡了很多烂桃花,也让她收获了人脉资源,而红利过后,她付出的代价就是优质男也无法近身:“美名和臭名是相对的,我总得找到平衡。” “那你这次为什么失去平衡?” “因为王斯成是个怪胎。”她像在生气,“明明一开始是图我的貌,却在接触几次就对我掏心掏肺,甚至把他的家底露给我,还愿意交工资卡,让我随便花。” “……”于燕说,“想给你花钱的人可不少。” “但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是真心想给,想让我过得轻松些,而不是为了买我的时间,陪他吃顿饭,或是参加什么酒会。” “那你还赌上自 分卷阅读110 己的名声,跟他开这种玩笑。” “因为我想知道他是不在意,还是假装不在意,事实证明,他也会以为我怀了别人的孩子而跟我争吵。” “那是因为你骗他!” “可我骗他的是谈恋爱,又没骗他跟很多男人上过床。这个白痴,我和他是不是第一次他都分辨不出,跟他说怀孕,第一反应是‘戴套也会怀吗?’他难道只记得戴套,而不记得猴急的时候直接上?” “……” “最可恨的是我跟他才在一起没多久,怀孕也不可能这么快,他宁愿相信我是找他当备胎,也不会怀疑是我搞错了或是验孕棒出问题。”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说要带我去医院。” “难道你还要死撑?” “不用死撑,因为我真的怀孕了。”她情绪复杂,“上周做了检查,竟然弄假成真。” 于燕意外看她,她却调皮地笑笑,往后退了椅子,抬起两只脚。 于燕看到她的平底鞋,有种败北的感觉。 “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以后不要因为工作量增加抱怨我。” “……我还得供着你是吧。” “供就算了。我不敢受你的香火。” 于燕见她难以抑制的喜悦:“你难道不担心……” “我不担心。”她知道她要说什么,“我和你不一样,我对方成彬的位置没兴趣,而我做到这个位置是为了遇到更优秀的男人,现在我遇到了,有底气让他接受我了,其他的也就不那么重要。” “那你不怕他让你失望吗?如果你告诉他真相,他会被你气死。” “所以你这种人就谈不了恋爱。”刘仁美摇头,“男人喜欢作的女人,这是本能,他们需要一个衬托出他们理性自持,而又掌控一切的伴侣。” “谬论。工作当然比人更可靠。” “大错特错。”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为什么你做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天真,你信不信,你期待的那个位置,就算我不和你争,你也肯定得不到。” 第45章 失落 45 于燕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说她达不到目标的话。如果之前她还能冷静地去思考自己的不足,做好失败的准备,那现在她不得不去追究他们一再劝退她的原因:“你觉得言语打击对我有用吗?” “没用。”刘仁美拿了她桌上的小闹钟,放在手里把玩,“我只是觉得,有追求是好,但也得审时度势。你说工作比人可靠,可工作的实质难道不是跟人打交道吗?只不过,在工作中遭到的背叛和伤害,产生的负面情绪容易被消解,大不了就辞职不干,而私人生活出了问题,逃离和改变的代价则会更大。” 于燕觉得她在暗示什么:“你有话不妨直说。” 她笑了下,只是问:“你的助理还没来上班?” “她身体不舒服。” “不要以为宽容是优点。如果你当了领导,就会知道过分的宽容会致命。”她目光审视,“你觉得方成彬是好领导吗?” “刘仁美。” “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为什么你做不到他的位置。” 于燕想起方成彬平时的工作状态:“算是吧。” “好。这是你当不了领导的第一个原因:识人不清。” 她像是要认真和她讨论这个话题:“你是个专注做事的人,所以也下意识地关注他做事的一面。我不否认他专业强,经验丰富,但你看看跟在他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受他喜欢才得以重用。小梁不用说,他研究生毕业才几年,如今快和我们平起平坐,防治荒漠化的特稿直接批给他,别人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难道他比同期的记者更优秀吗?我看不一定,但他老爸是知名车企的高管,连着在风相投了两年的专栏广告,那么他在方成彬面前就一定有面子。” “你这话我不同意。”于燕说,“提拔用人当然有主观因素,谁愿意和讨厌的人相处共事,至于小梁,我不太清楚他的家庭背景,但如果把他的成绩都归功于他父亲,那对他也不太公平。” “你看,这就是你的第二个缺点,容易感情用事。”刘仁美正了神色,“主观的喜恶当然对提拔有影响,但关键 分卷阅读111 的还是看这个人对自己有没有用。按照资历,老胡排在我们前面,但他这几年重心放在家里,任务量变少,资源就倾斜给了我们。再说副主任,他和方成彬差不了几岁,请病假却请了大半年,组里的人都默认不会升他上去,你觉得他是心甘情愿放弃?”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跟你打赌,方成彬走了之后,他会很快销假上班。”她意味深长地说,“要想敌我分明,手段就得有阴有阳,你觉得他是好领导,那是因为他没动过你,而那些被他动过的,自然也会在背地里戳他脊梁骨。” “你不用吓唬我。” “只是提醒,你信奉的不就是压力和机遇并存吗?”她又问,“你和他妻子似乎关系很好,那这段时间,你就没从她那获取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和她基本不谈风相的事。” “那这就是你的第三个缺点:不擅长利用资源。”她想不通,套近乎的机会就放在面前,她却只顾叙旧情,“于燕,真正靠本事上位,只适用于极少数天资聪颖而又付出努力的人,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本事是要打引号的。” “怎么,你要给我分享经验?” “经验谈不上。只是偶尔会有感触。”她忽然得意地笑了下,“看在你不可能拥有和我一样的资本的份上,我就和你谈谈。” 她自知拥有一份好皮囊,不是没想过靠美貌捞钱。男人好色,女人贪财,交易是各取所需,但坏就坏在女人会因为男人带她上天堂,而忘记他曾带她下地狱,相比之下,男人很少深陷其中,往往是女人越纠缠,他越心狠拎得清。 “他们为了哄你上床可以使劲浑身解数,提上裤子却又会告诉你他舍不得家里的老婆孩子。可恶的是,你非但不会觉得他又丑又渣像一坨屎,反而会因为能短暂地拥有他而感到窃喜。” 于燕对她的偏题表示反感:“我没有兴趣听你在这里分析小三的心理活动。”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差点成为小三呢?”她脸上闪过一丝羞耻,语气却是生硬的,“能爬上男人的床,难道不算本事?” 于燕莫名恼火:“这算什么本事?丢人的本事?” “但你不能否认,这也是竞争。” “那这种竞争可真够无耻的。” 刘仁美觉得自己提及这个完全就是错误,像她这种笃信正道走到头就是曙光的人,哪里会接受走捷径的自甘堕落:“你一路走来都是一帆风顺,当然体会不到挣扎着往上是什么滋味。” 于燕想,这大概就是她们很难交流下去的症结所在:谁会把不一帆风顺的那面随便示于人前?那是可能遭受攻击的软肋。然而,就在刚才,刘仁美似乎不经意地向她吐露了一段卑微而无知的往事——她脑海中突然蹿出吴桐随口问她的一句话:“你知道她和谁谈过吗?” 这个“她”,现在就在她对面。 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刘仁美,让你差点成为小三的人,是我认识的吗?” 刘仁美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转口道:“看来你信了我的故事。” 于燕无声地看着她。 “……你要知道,传出来的秘密不能算秘密。真正的秘密,则在人后无知无觉地发生。”她放下那个精致的小闹钟,对对错错,她已经说得够多了。她能明白最好,如果不明白,那她权作宣泄。 她起身,还没走到门口,听身后人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你就当我无聊吧。”她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隔着一段距离,这才是她们平时接触应有的分寸。 她迎上她探究的视线,忽然决定跟她说说清楚:“于燕,我们入行这么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面之缘的,他们是好是孬都与我无关。杂志社里多的是人议论我,我也懒得跟他们有交集,偏偏你,有事没事压我一头,还总是一副清高敬业的样子。坦白说,我是有点看不惯你,但时间一长,却发现你比其他人都干净。当然了,干净也不是褒义词,毕竟我不知道你是真看不见,还是假装看不见污秽的地方在哪里。” 她觉得自己真够啰嗦的:“我猜你会觉得我很反常,是,我承认,一是可能怀了孕,激素变化,二是为我自己考虑,毕竟以后我会把重心转移到感情上,在领导层发生变动,而我无心参与的情况下,在公司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她说完,也不再等于燕反应,径自开门走了出去。 。 分卷阅读112 周三傍晚,于燕在大楼门前见到了胡惠。 她开了辆白色的轿车,请她坐进副驾:“我接完孩子回家,才想起今天和你有约,害你久等了。” “不会,我刚好加班。” “别太拼。” “没拼,只是最近效率不太高,这周要定稿,大宏老是威胁我。” 胡惠笑了笑,请她到最近的餐厅吃饭。这是她们第三次见面,还是有很多话聊。于燕心里装着事,主动的一方变成胡惠:“方成彬这回出差有点久。” “我问人事,说是明天回来?” “明天一早。” “哦。” “他不在家里,我轻松很多。”胡惠说,“我可以让司机休息,保姆休息,陪着孩子上下学,然后给她做点拿手菜。他不在,他爸妈也由着我,回我父母家也方便些。” [读 ][文][少][女]  “嗯。”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和他离婚。”她声音很轻,“这很不对劲,可我控制不了。” “惠姐。” “我上周把想法跟我妈说了,她骂我无理取闹,说我离开了他什么也不是,我想和她争,但没有底气,她甚至急得当场给方成彬打电话,结果他说我只是在闹脾气。”她像在征询她的意见,“燕子,你也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吗?” 于燕摇头:“不会。” “可如果我离开他,真的……” “惠姐,”于燕打断了她,她不是当事人,所以冷静一些。她安抚地说,“其实我帮你联系了几家杂志社,跟他们说了你的情况,也把你之前的优秀报道发给他们了,有两家还挺有意向的。如果你想试试,先做份简历给我,我帮你转交,再约下见面时间。” 胡惠一愣:“什么岗位?” “一家是记者岗,一家是编辑岗。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进去学应该来得及,实在适应不了,我们再换。” “燕子……” “你不想去?” “不是。”她摇头,她只是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愿意帮她,又真正落到实处的,只有她一个,“我自己下不了的决心,谢谢你帮我下了。”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她故作轻松,“如果我有间杂志社,就能拍拍胸脯直接请你。” 胡惠配合:“口气怎么越来越大了,做新闻的时候要拼首席,转了组要当第一,现在要当老板了。” 于燕没接话,把她爱吃的鱼移到她面前,胡惠却没动,转而打量她的脸色:“燕子。” “?” “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什么?” 胡惠笑得勉强:“别撑了,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 “惠姐。” “说出来挺丢人的,真的,我一直过不了自己这关。”她夹了块鱼肉放进盘子,“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的直觉不那么准,但是三年了,我忍气吞声三年,不知道他换了多少个,却始终找不到他乱来的证据。” 她也怀疑是自己多心,但两个人同床共枕,疏离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每次应酬回来,她都希望在他身上找到别的女人的痕迹,这样她就有理由和他撕破脸离开,可是他的狐狸尾巴藏得那样好,她压根不知道是那边的人心思巧妙,还是他与生俱来有欺骗人的本事。 于燕听她说完,胃口全无。 “你知道吗?在他考察期间,我甚至写过匿名信去风相总部,但不知是我的举报信没有实质性内容,还是其他原因,他还是顺利地通过了考察。我安慰自己,他去北京也好,我落个清净,只要别搞出人命,带回来伤我孩子的心,貌合神离我也能接受。” 于燕喉咙里似有浊物堵住:“惠姐……”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她平复情绪,“举报信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有孩子在,有你帮忙,我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妒妇。如果矛盾的起因是他有工作而我没有,造成了脱节,那我也可以制造危机感。他能掌控很多东西,但掌控不了我。” 她看着于燕难过的神情:“我之前还骂你是傻丫头,现在看来,不恋爱不结婚才是对的。” 。 分卷阅读113 这顿晚饭吃得并不像样,于燕和胡惠道别,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她没办法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她,因为她和她一样只是怀疑,而当她意识到自己可以验证怀疑时,她再次敲响了童珊家的门。 “她搬走了。”还是那个室友来见她,“昨天晚上搬的,剩下的房租也不问房东要,牛气。” “你知道她搬去哪儿了吗?我打她电话打不通。” “不知道。” “她一个人走的?” “嗯。大概叫了搬家公司,搬完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于燕丧气地走出小区,再次拨打童珊的号码,还是关机。她沿着砖路,一直走到地铁口,忽然找出方成彬的号码。 “喂?” “童珊在哪?” “童珊?”他语气不好,“她在哪你问我?” “那你在哪儿。” “我在酒店。明天一早的飞机回上海,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现在说?” “没有。”她挂断,颓丧地望向漆黑的夜空。旁边排着很多路灯,但路灯再明亮也照不到遥远的高处。 她沉默着,失神地盯着,直到眼角生疼,掌心传来规律的震动。 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蒋攸宁来电。 第46章 相拥 46 蒋攸宁下班后参加了个短会,是关于最近科普义诊活动的工作布置。周五下午,陈寿益和梁浩将在报告厅作早期肺癌筛查的科普演讲,周六,科里则会派出三位党员专家,和放射科、胸外科的专家一起共赴山区义诊。和以往一样,戴焕中鼓励青年医生多多参与,但众人只是心里响应,付诸行动的却不多:一来义诊要和当地分院对接,人数超出则难以接待和准备,二来病人总是更认可上了年纪和头衔加身的专家,青年医生过去只是多了旁听锻炼的机会。 “学习不分大小嘛,家里的事如果安排得过来,可以踊跃点。”戴焕中还不放弃。 陶钟左看看又看看,发现没人举手:“那……我报名。” “好,小陶一个,还有谁?” 陈寿益忙叫停,轻声提醒:“够了,每半个月就有一场,按顺序排也排得过来。” 会后,梁浩笑着调侃陶钟:“思想觉悟可以啊,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 “人是会进步的嘛,何况我也想去山里呼吸新鲜空气。”陶钟搪塞两句,见蒋攸宁换了白大褂要走,“师兄,你回家?” “嗯。” “我还说今天难得不用加班,请你吃饭呢。”收到论文意见后,陶钟的压力小了很多,“火锅怎么样?” “下次吧。”蒋攸宁想起母亲的电话,不得不先听从指挥——自从上周去他的公寓扑了个空,母亲的念叨功力便飞速增长,与其隔着手机感受她的怨气,不如直面挑战,还能蹭一顿简单热乎的家常菜。 半小时后,蒋母看着闷声动筷的蒋攸宁:“你和小于有时间交流吗?” “晚上。” “她这周过不过来。” “不一定。” “那你们在谈什么恋爱?” 蒋攸宁不说话,她也只好转移话题:“攸文说你买了车,这我倒同意,走出去门面相总要的。但他说他也想换一辆,我没表态,他就跑去他丈母娘家吃饭了。” 蒋母面露不满:“他说我有时候管太多,他丈母娘倒是经常依着他。嘿!难道是我想管吗?这么大个人,做事情不过脑子,前几天还嚷嚷着要搬出去住,他那房子空多久了,再住进去得重新装修,菲菲如今怀了孕,经得住折腾?” 蒋攸宁听完这一番话,想起攸文的确跟自己提过,也的确想让他帮忙:“他这样决定,肯定是和张菲商量过,他们也不想你太辛苦。” “我不怕辛苦,我怕一年到头见不了文韬多少次。” 蒋父打断她:“都在岚城,隔得又不远。” “怎么不远?”蒋母提声,发泄了一通后把炮火转向蒋攸宁。从他上学到毕业工作,再到他目前为止唯一一次算得上恋爱的感情,“你以后结婚,是不是也要住出去?” “我现在住出去也经常回来。” “不一样。” 蒋 分卷阅读114 父:“哪里不一样?” “你不懂。”蒋母瞪他一眼,想起上回匆匆忙忙的见面,“不知道小于的爸妈讲不讲得通。” 蒋父啧一声,责怪她的“深谋远虑”,蒋母却不搭理,只说:“我和你爸爸合计过了,要是你结婚,我们建议你在周边买一套大户型的。郊区的老房子卖掉有个百来万,首付够了,贷款就由你自己还。” 蒋母说完,安静地等待他的反应,其实按照顺序,给攸文的那套房子原本是给他准备的,但他不争气,自然需要者优先。她知道他懂事,从没伸手问家里要过什么,也从不争抢,把好东西都先给弟弟,但生儿育女,操的是一辈子的心,儿女顾及不到的,他们得准备好。 蒋攸宁把碗里的饭全部吃完:“妈。” “别说不要,你结了婚可以住家里,但得让人女孩子心里有底。” 蒋攸宁只说:“不急。” “可你们都不小了!” “还好。”蒋攸宁觉得这话题不值得探讨,任由母亲再唠叨几句,饭后又陪着两人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而当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重新进入只有一个人的空间,他意识到,他开始思念她。 思念是狡猾的。它在你有事可做时悄悄隐退,却在闲暇之余勾起无法排遣的欲望。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她应该下班了,那他可以拨过去听听她的声音。 那头隔了好久才接起:“喂?” “在忙?” “没有。”于燕站在路边,想用手遮住一些噪音,“你这两天事情多吗?” “不多。” “哦,那我比你多一点,我下周可能又要出差。” “可能的意思还没确定?” “嗯。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洗澡,看会儿书,然后睡觉。” “我也是。”她笑了笑,看向天空,“蒋攸宁,你那儿快下雨了吗?” 蒋攸宁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玻璃,他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应该没有,但云很多。” “有风吗?” “一点点。” “那和我这儿不一样。我这儿很闷,风也很大。” “你在外面。” “嗯,马上回去。”虽然她的包里时常带着伞,但这不足以帮她挡住漫天大雨,挡不住路上的积水溅湿的鞋尖,“我不喜欢雨天,也不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呆在外面。” 蒋攸宁慢慢地关上窗户:“你心情不太好。” 她没有否认:“可能是有点累了。” “于燕。” “我刚才搞错了。”她像在和他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我接下来应该先回家,再洗澡,睡觉。书就不看了,我得好好休息,才有精力应付接下来的事。” 。 周五下午,于燕走进方成彬的办公室。 “你找我?” “关门。” 她走过去,轻轻一推,门和墙壁间剩了条缝。她伸手把它关紧。 “吴春英和王梁的稿子都过了,先祝贺你。” “谢谢。” “工作热情高是好事,但要注意劳逸结合。下周还要去云南?” “要去。”她看他,“如果童珊在我会轻松些。” 方成彬皱眉:“她还没销假?” “她的请假条不是你直接批的吗?” “好像是。”他也看她,“你盯着我做什么?” “也许你是对的。”于燕说,“你上次提醒我不要对底下人太宽松,别的组会不服气,看来,我的确是对她破例太多了。” 方成彬拿过桌上的茶杯:“我叫你过来不是谈童珊的事。” “那谈什么?” “谈你感兴趣的。”他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的抄送本:“通知已经下来了,下周一会做公示。我八月初去北京,空出的位置会交给总部调过来的人。” 于燕接过那几张纸,纸上的文字醒目,又格外刺眼。 分卷阅读115 “我知道你想升职想了很久,实话说,我也有意推荐你,但采编部的确是锻炼人的地方,所以总部用人也拿它当一个跳板。”他看她僵滞的表情,“你不要心里不平衡。” 于燕紧紧攥着文件的底角,全程沉默。 “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的是。”他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总部派人,我们的管理肯定会上一个台阶,对你而言,既可以保持现状,也可以另寻出路。” 他换了副真诚的语气,“我给你申请了去华中分部的名额。办公地点在汉城,期限是半年。锻炼期间,如果你表现好,可以直接进总部的人物组做副主编。” 于燕不错眼地盯着他,他却收回视线,淡然继续:“汉城交通发达,离你老家也近,回去看看总方便些。” “我回去看谁?” “扫扫墓,拔拔草也是应该的。” 于燕手握成拳:“方成彬。” “你叫我什么?”他冷了脸,却又迅速恢复平静,“你的情况,惠子以前就跟我提过,也怪我没有考虑周全。遥省路远,你舍不得路费或是怕耽误时间都能理解,但人在外奋斗,总要记住自己的根在哪里。 我现在跟你透底,一是欣赏你的能力,二是因为你和惠子的关系,但透底不代表交情,我得提醒你,树挪死,人挪活,你继续待着,上面的位子被人占,你的晋升空间就有限,不如趁着现在无牵无挂拼一拼,风相是个很好的平台,而一旦离开平台,很多所谓的个人能力,就成了狗屁。” “你是在提醒我,还是威胁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威胁的?” 于燕迎上他挑衅的目光,这些年的期盼、敬意仿佛都变成刀子往心口扎,面前的是她多年的领导,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这张熟悉的皮囊下包裹的是一颗陌生的心。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他的好意,用刘仁美的话来说,她只是对他有用,所以愿意卖她一个人情去总部。 她忽然恨死了这种有用。 她哂笑一声,起身离开。 “不要再替惠子找工作。”他突然说。 于燕握着门把手:“当初是你让我开解她。” “如果我知道你的开解是这种结果,我不会向你发出请求。” “可惜来不及了。” “不可惜。” 于燕开门出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要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 桌上的闹钟指向八点半,公司里的人已经走光了。 于燕看着电脑旁边的那个木雕,郁结着的气愤、悲戚,慢慢变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助。 她是属于这里的,但这几天发生的事,像敲碎一面镜子般敲碎了她的自信。 她真的属于这里吗? 为什么感觉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她拉开抽屉,找出最里面的烟盒,又费了半天劲才找到打火机,谁知一入嘴,却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该死,难道烟也会变质? 还是说变质的是人? 她贪婪地吮吸,直到烟燃了一半,才如梦初醒般地灭掉它。 不听话是要受到惩罚的。她想起某人那张英俊而严肃的脸庞,倔强的心在慢慢软塌。 去岚城要先订票,十一点有一张,但过去怕是要吓到他。那就先住酒店,至于换洗衣服,她得先回趟家…… 二十分钟后,她走进小区大门,又想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可以让他有心理准备,而当她走到单元楼下,听见那阵熟悉而轻柔的音乐时,微微转身,错愕地待在了原地。 嘟嘟声被切断,想见的人却站在车边,正微笑着看她。 她怀疑自己眼花了,但双脚已经向他走去:“……你怎么来了?” “明天休息,来见见你。” 她难以置信地摸摸他的脸,被他握住手:“怎么了?” 太神奇了。她想。 “你什么时候到的?” “就刚才。”他给她看新车,“路还不太熟悉,但好在一切顺利。” 于燕瞥了一眼车头,是他和她去看过的那辆 分卷阅读116 :“你真买了。” “喜欢吗?” “喜欢。”她笑,但估计笑得并不好看,“蒋攸宁,你抱一抱我吧。” 蒋攸宁伸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他察觉她情绪的反常,却没有出声,任由她埋首在他胸前。 “再抱紧一些。” “好。”他顺从地扣紧她的肩膀,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味,再度拥紧,而后低头,亲吻她柔软的发。 第47章 修正 47 于燕感受着他传递给自己的力量,紧绷的神经在慢慢放松。她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也可能不止一会儿:“蒋攸宁。” “嗯。” “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她抬头,盈盈望进他的双眸,“开车过来累不累?” “不累,没怎么开过长途,感觉很新鲜。” “真厉害。” “哪里厉害。” “要我肯定不敢开。” 蒋攸宁笑:“那以后我当司机,你就坐旁边陪我,这叫有效分工。” “你不嫌吃亏啊。” “不嫌。”他依旧箍着她,“附近有没有好吃的餐厅?” “饿了吧。” “有点。” “那我带你去吃麻辣香锅。”她终于笑了下,“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家店的老板也特别热情。” 。 蒋攸宁第一次光顾这家“辣行”,进门直观的感受就是人多。如果说老板招呼客人的热情还能消受,那食材的热辣对他来说则是更大的挑战。 刚吃了一半,额上已汗意细密。于燕递过纸巾:“……要不要给你点碗面?” “……不用。” “我失策了。”她不无抱歉,“上回你连小龙虾都不吃,肯定受不了辣。” 蒋攸宁否认:“我不吃是因为懒。” “可你又喜欢吃河虾。” “河虾不用手剥。” “……” “我说错了?” “没有,是这个道理。”于燕提起自己之前来这里吃夜宵,牙里塞进半颗花椒壳,现在补好了总可以大快朵颐。蒋攸宁听完:“过几天去攸文那里复查。” “有友情价吗?” “复查基本免费。” “……哦。” 蒋攸宁见她动筷的频率不高,等了会儿,给她满上饮料:“难怪你推荐这儿,菜的味道是不错。” “嗯。” “但你的胃口不太好。” 于燕这几天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被他戳破,笑着问:“那你看我瘦了吗?” 他没答,眼里只有关切。 于燕在他的关切中感到一丝窝心,想起刚才抑制不住的冲动:“其实我本来就想去找你,但你突然出现,像天降神兵,我的烦恼就全都不见了。” “不见不代表它们被解决了。”他像在劝说,“如果是工作上遇到的麻烦,我不保证全部能懂,但你在我面前发泄,至少可以毫无顾虑。” 于燕停下筷子,他却夹了好多菜给她:“慢慢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说。” [读][文 ][少][女]  。 于燕之前看过一句话,大意是爱情应当使人的力量和感觉更丰富,并且的确正在使人丰富。面对蒋攸宁,她还不敢直接拿爱情的意义说事,但倾诉的勇气,却在他的鼓励下渐渐明朗。 “我要从很远很远开始说起。” 蒋攸宁点头:“放心,我准备好了。” 于燕已经吃完碗里的肉和蔬菜:“你还记得上次你跟我提过的那篇文章吗?” “精神病院那篇?” “嗯。” “当然记得。”那是她难忘的三天,印就万余字长文,让他受到触动的同时也窥见她心底的隐秘。 于燕握着揉扁的纸巾:“我妈妈去世之后,我一直很惧怕精神 分卷阅读117 病这三个字,哪怕去外面读书,一想起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就很排斥回家。毕业工作后,我接触了一些和医疗相关的话题,但总是聚焦综合医院,鲜少提及专科医院。 “说来好笑,在做这篇特稿之前,我对精神病院的印象还停留在影视剧中的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以及疯疯癫癫不知所云的病人,而当我真正走进它,才发现它不该,或是不能只是被作为艺术作品中或讽刺或戏谑的符号,因为在这里的每一个病人,背后也都有一个抓心挠肺的家庭,而由于疾病的特殊性,家属和病人除了寄希望于相对科学的药物治疗,更想得到的是医生的人文关怀。” 于燕提起那个想要出院而产生暴力行为的病人:他是那年刚上大一的学生,被诊出重度抑郁后,接受了医生的建议住院治疗,入院那天,她也正好进去,见他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的,可是第二天早上,他就发怒伤了人。 她在文中的描述是:“保安和护工把粗实的绳索打成结,困住他的四肢和双肩,他被钉住、锁住,成为一个安全却悲伤的倒在床上的靶子。” 蒋攸宁听完,也记起这段细节:“你觉得这种约束并不合理。” “是。但我不是针对约束本身,而是这位病人遭到的对待,后面写得更具体,但被编辑劝删了。” 所以,和呈现在公众视野中不同的是,她电脑里的稿子还留有这样的文字:“在多重桎梏里,他丝毫动弹不得,怒火和攻击全部无济于事。 精力的过度消耗让他疲乏,渐渐地,他偃旗息鼓,倔强的脸上只留下隐忍。他要求喝水,护士把水杯放在他够不到的床头。他说背部很痒,护士走过来两趟却没有碰他。他说要上厕所,护工拿了尿壶来给他脱裤子,被他死命拒绝……他们像是约好了为那个被他踹伤的同事出气,又像集体疏远这号造成威胁的危险人物,于是,直到下午,他依旧是那条被困住的搁浅的鱼。” 蒋攸宁察觉到了她的害怕,伸手握住她的拳头,然后抽出那团纸,触到她冰凉的手心。 她轻轻回握:“如果我不是亲历者,我可能会感慨一下约束措施的严肃性和必要性,但我在那儿,所以我知道他性情大变前经历了什么。” 蒋攸宁问:“他经历了什么?” 她答:“恐惧和羞辱。” 。 新病人入院要先在重管室观察。白天医生和护士都在,到了晚上,病人比医护多,受监管的力度变小,重管室就会出现各种状况:有人在床上大喊杀人,有人边做仰卧起坐边唱歌,有的被控制住手,就拿脚在空中画圈……护士进来提醒,他们乖乖上床,一离开,便又故态复萌。如此反复,别说是新病人,她一个健康的人也觉得误入了不正常的世界,吓得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护士开灯发药,那个男生也似乎一夜未睡,说要回家,护士拒绝,他又说要打电话,也被拒绝,他不吃药,护士心烦:“你爸妈把你送进来就说明他们不想管你,也管不了你,既然要让我们来管,你就必须听话。” “如果我不听话呢?” “那就把你绑起来。” 话音刚落,男生就踹了她一脚,而当他踹完逃离,在走廊上被控制住,追出去的于燕清楚看见那个激动的保安把他的脸踩在脚下,而男生的眼里,是滔天的愤怒和绝望。 于燕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恍惚——我是在医院吗?这样的场面难道会经常发生吗? 仔细想想,所有人的做法都是对的:医院设立封闭病房是为了更好地治疗;男生无法适应想离开,也是人之常情;护士工作压力大,说话不可能句句专业;保安控制人也是为了保障病人和同事的安全……可是,难道事情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如果医院的观察制度能够完善一些,是否能让新病人先进人数较少,病情简单的病房;如果新病人在24小时内出现强烈的联系家人的愿望,是否可以先满足,再跟家长沟通需不需要全天候陪护,或是转移到开放区;如果男生的情绪稍微稳定些,如果他没有伤人,如果护工和保安能迅速地控制而不是手忙脚乱地只能采取拉、拽甚至敲头的方式……” 于燕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复:“我可以站在很多人的角度去想,但因为我妈妈也有过暴怒和行为失常,所以,我更多地会带入家属的心态,如果我是那个男生的母亲或姐姐,我肯定跟医院的人没完。” 蒋攸宁抚摸她的手背:“那——后来怎么样了?” “他被绑到了晚上,母亲赶到后大闹了一场,保安怕她控制不住,还是不肯松,直到第二天一早,他父亲过来,才办了出 分卷阅读118 院手续。” “这两天的遭遇或许会给男生造成新的心理阴影。”蒋攸宁目露遗憾,“他之后可能会抗拒去医院治疗。” “那家属可以向医院追责吗?” “医院的流程是合理的,但个别工作人员的态度及处理方式存在不妥,家长可以投诉。” “他们不会投诉的。”于燕清楚记得,“他父亲来时正遇上医生查房。医生和护士的口径很统一,家属知道儿子犯浑,赔付了护士的医药费,就直接走了。” 蒋攸宁看她郁闷的脸色:“但你还是觉得不舒服。” “因为我觉得哪怕追责也抹不掉伤害,而且我也抗拒不平等的关系。”于燕说,“患者求医,医护当然可以默认他是‘有病的’,但在精神病院里,这种‘有病’似乎夹杂着羞辱的成分,好似你提出的诉求可以不被满足。我记得那男孩说过一句,‘我是付了钱来这里治,现在我不想治,交易结束,为什么你们不让我走。’那保安却说‘你脑子不正常,说的话不算数。’……为什么他的话不算数呢?” 她不无挫败:“我很想彻底弄懂一些事情,就像解题,从推论到结果一步一步都清晰明确,但大多数时候,哪怕作为旁观者,我对事件也不能全知,而在编辑过程中又要剔除鲜明的观点和情绪,删掉导向性明显,或者会引起争议的语句……所以,所谓的真实性,其实也是经过主观的挑选。” “但主观必须基于事实。” “还是大部分人认可的事实。”于燕叹气,“大多数人的意见不一定对,但一定重要。同理,人也一样。大多数人觉得他是好人,就会称赞、模仿,而一个人身上大多数都是优点,那他的缺点就可以择日改进,甚至忽略不计。” 蒋攸宁发现她的不安全感在加剧:“所以,你是觉得人很容易被大多数的表象蒙蔽,以致少数的诉求和利益得不到保障?” “了解真相是困难的。” “可你偏偏是去挖掘真相的人。” “所以我开始怀疑自己,我可以挑选采访角度,但没有发表自由,也不能保证全显全对,讽刺的是,作为记者,我甚至罔顾客观事实,连身边人都认不清。”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当局者迷。” “可我的迷糊给别人带来了伤害。”她痛苦地说,“我的一个朋友挑战我另一个朋友的底线。” “是因为你?” “不是。是因为一个大多数人,包括我,都觉得他是一个好人的人。” “数量和好坏不是一成不变的,对事我们可以有最大的希望,对人,我们得保持最低的期待。”蒋攸宁看她犹豫的眼,“工作要求你全知,光是争取就已经够辛苦了,所以对待生活,多点自知也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不要扛,要是错了,那就先修正自己,然后站在对的那边。” “现在修正来得及吗?” “当然。好人远比坏人可靠,朋友总比好人重要。” 第48章 旖旎 48 有时,倾诉的意义不在于对方给自己什么意见,而在于无论说什么对方都愿意听。这种愿意让人心安、满足,感到被疼爱,像拥有了一个温柔而坚硬的保护罩。 于燕在保护罩中慢慢冷静,她想,有蒋攸宁在,接下来她将面对的一切,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两个人下楼结账,蒋攸宁提出去附近逛逛,于燕主动牵起他的手:“你怎么这么好。” “哪里好。” “开车过来请我吃饭,陪我聊天,现在还要陪我散步。”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 “可你有很多事要做,但还是把我放在了重要的位置。” 蒋攸宁觉得她特别容易满足:“傻瓜,我们在恋爱。” 恋爱。 于燕的心弦被这两个字拨动,脑海里却出现陈越的比喻。她握紧他:“我的一个朋友说,恋爱就像棉花糖,刚做好时一大朵,以为占了便宜,吃完却只要几口,因为贵的都是空气。” 蒋攸宁笑。 “而且他说恋爱的魅力就在于不确定性,好比我和前面的小朋友同样付了五块钱,买到的棉花糖却不一样大,而即使我知道这次吃亏了,下次还是要去排队,因为一来我对甜食毫无抵抗力,二来我会抱着下一次更大的侥幸心理,而恰恰是这种侥幸,让人欲罢不 分卷阅读119 能。” “所以——你在他眼里只是小朋友,而且你被他说服了?” “当然没有,我告诉他如果没有空气,棉花糖就没有区别于其他糖果的口感,就像没有留白的恋爱,反倒会成为负担。”于燕是在认真探讨,“至于后面的不确定性,其实适用于很多情境,毕竟人们总是被追求的,渴望得到的东西牵引摆布,又不单单指爱情。” “你说的也有道理。”蒋攸宁好奇,“最后谁赢了?” “平手。我说他比喻不恰当,他说我没谈过恋爱不懂装懂。我和他经常这样,一见面就开玩笑或抬杠,有趣是真有趣,闹心也是真闹心。” “你说的朋友不会是姓陈的摄影师吧” “对,就是他,陈越。”于燕意外,他们只在机场碰到过一次,“你竟然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他不止记得他的自我介绍,还记得他进安检口时搭过某人的肩膀,记得自己下意识地想去把他的手拽下来。 他语气不明:“他说他是你同事,以及未来的闺蜜。” “嗯……那未来还是来得晚一点好了。”于燕笑,说得却诚恳,“不过,他的确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前些天提到的工作室入股,虽然她不知道吴桐和他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但冥冥之中,他们好像给她铺了一条后路。 她想起上次的失约,以及刚才在餐厅的讨论,聊得那么远,又那么不真切,所以,她急需和他有共同的交集和和话题:“蒋攸宁,如果有机会,我叫上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好。”他点头,“要不明天?” “……”于燕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明天有点着急。” “那听你的,你联系,我订餐厅,随时准备就位。” 她开心地应了声,意识到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事没跟他说:“如果我以后不当记者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蒋攸宁转头,不无疑惑。 “……会吗?” 蒋攸宁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想起弟弟私下给他传递的经验:如果女人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定要耐心地正面回答,这样才能让她感到被重视,从而少些试探。 他当然不觉得她是试探,但重视是必须的:“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喜欢你的职业。” “就没有一点职业加分?” “我之前对记者算不上了解,也就没有主观分数。”他如实答道。 他和记者的接触,要么是碰到了记者病人,要么是记者家属,对他们的印象是做事风风火火,但很有条理。进行病情交流时,他们会问得很详细,也经常提出质疑,但病看完了,联系也就断了。除此之外,在出现医患纠纷时,也会有记者到场,如果带着摄像,态度还不好,那么无论他们是电视台还是视频媒体,他和同事都会有一定的排斥。 “意思是非但没有好感,而且还有偏见,难怪一开始你对我没有好脸。” “不至于到偏见的程度,只是不想在工作时被打扰。”他看她失落又不服气的表情,“如果我当时对你冷了脸,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于燕噗嗤一声,被他的正经逗笑:“我才没生气,何况我当初也厚脸皮地缠着你问问题,两清。” 才不要两清,蒋攸宁想。他牵着她的手,抬到嘴边亲了一下,于燕转头问:“那现在呢?你更了解记者这个行业了吗?” 当然。因为她,他了解了记者行业的细分、职业道德规范、工作内容、以及很多很多的辛苦和不可替代的价值:“我承认,我被你的魅力彻底征服了,同时,我也向业内的良心记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于燕哈哈大笑,挽上他的手臂,和他贴得更紧。人行道上多的是出来散步的居民,蒋攸宁带着她走到街口,再慢慢返回,半路上,他忽然猜到了她问那个问题的原因——她跟他提起过升职的事,她那么坚定自信,估计是有了变数才会有所动摇:“你是最近做得不顺心,想要跳槽,还是转行?” “没有。”于燕跟着他的步伐,“我喜欢当记者,但可惜有时不是人选择平台,而是平台选择人。” 蒋攸宁沉默了会儿,没有直接问,而是说:“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那万一……” “万一是避免不了的。”他轻声,“我给不了你专业意见,但你要知道, 分卷阅读120 你可以放心去追求上限,即使你失败了,往下掉也不用怕,不当记者不当主编不当任何都没关系,因为我就是你的下限……而我,也会让你的下限不断提高。” 于燕停下脚步,情绪无声激荡。 “蒋攸宁,你怎么这么聪明?” 他挑眉:“不聪明怎么当医生?” 于燕动容,伸手环住他的腰:“那你也要知道,你越聪明,对我越好,我就会越舍不得离开你。” “为什么要离开我?” 因为可能会有工作调动。 她埋在他胸前,压下跟他讲实情的冲动,撒娇道:“我完蛋了,我想要明天还是周六,后天还是周六,没有周一,我永远不要上班算了。” 蒋攸宁低笑:“那我们就永远站在这,也不要睡觉算了。” 她猛地抬头:“你困了?” 走了这么久,蒋攸宁的背上已经有了汗:“还没,但我想先洗个澡。” “去哪洗?” “你说呢?” “……”于燕赖着他,“要我说,你车停在哪,就去哪儿洗。” 。 为了让他洗个舒舒服服的澡,于燕先带着蒋攸宁去了附近的超市,又去了内衣店买了贴身衣物和两套纯色的睡衣。说也奇怪,她明明是第一次和男人买这些,自我调适却很快,反倒是蒋攸宁,听她问要买哪个尺寸时,局促地不知道答什么,然后自己去货架上拿了合适的去结账。 于燕心里偷笑,跟着他出门时,脸却也慢慢红了。 再度来到于燕的家,蒋攸宁有了密码,有了专属拖鞋,也有了衣柜里的专属位置,但第一次来这里的自持,却在贴近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热吻不知从何时开始。是进门后,还是把买好的东西归位后,还是去厨房烧完水之后?无从探究。等到回神,两个人靠着吧台,已经吻得。 于燕拿手抵住他贴近的身体:“不是要洗澡?” “马上。” 她害羞:“我不知道你要来,所以什么都没准备。刚买的衣物要洗完再穿,要委屈你今天先裸睡了。” “裸睡怎么会委屈?” “你习惯吗?上次在你家,我看你也是穿着……” “你在当然要穿。”他啄吻她的额头,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去洗。” “嗯。”她扶着吧台桌面,“新毛巾洗了就能用,浴室里有四块干毛巾,除了蓝色那块,你都可以拿来擦身体……你放心,你洗好了叫我,我才会进来。” 蒋攸宁脚步一顿,转身瞧她,她却调皮地眨眨眼,去阳台收衣服了。 。 于燕收到蒋攸宁的信息,再推门进卧室,他已经在床上坐好。 他的上半身很瘦,皮肤却白,有隐约的肌肉线条,好看得让她一时移不开眼睛。 蒋攸宁轻咳一声,她回神,难为情地小跑进去。 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蒋攸宁翻看完微信群里的病例讨论,心还是不静。他来时和母亲交代了目的地,母亲说尽管去,保证不啰嗦不打扰,目前看来的确说到做到。但是——他开始觉得煎熬,直至注意到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放着本《内科学》,才像是找到寄托似的,悄悄舒了口气。 这是某人近期的睡前读物,内页没有任何笔记,只有右下角的折痕。从第十一页到三百五十六页,不是等差数列,像是随机记录了入睡并不准时的夜晚。 于燕出来,见到的是他专心致志的侧脸。 她走过去:“喂。” “洗好了?”他合上,“你这儿怎么会有专业书。” 她撒谎:“做功课。” “……” “不信?” “信。”他放好,拉过她手臂,触碰到她白色的纯棉睡衣,手往上移,发现她发梢湿润:“怎么不吹干?” “浴室里太热了。”她在床边坐下,扯了挂在脖间的毛巾,“我打算买个冷风机放浴室,再给厨房装个空调,当时装修时舍不得装中央空调,夏天一热就只想躲进卧室。” 蒋攸宁拿过遥控器调低了两度,于燕则心虚地把《内科学》塞进抽 分卷阅读121 屉。刚塞好,听他问:“看得懂吗?” “字我都认得,但看完就忘,雁过无痕。”她委屈,“它歧视我。” “那你不要歧视我。” “我佩服你都来不及。”她上床,跨了两步到里面,“对了,你是七月份考试吧。” “嗯,还有半个多月。” “你书带了吗?我陪你复习吧。” “……” “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书房?”话音未落,身边的人却突然倾身,“今天先欠着,明天补上。” 于燕想问这样行吗,嘴巴却被他堵住。 “等、等一下……” “怎么了?” “我手机响了。”她拱起身体,抬头亲吻他,像在安慰,手却伸向床头。蒋攸宁防她不住,她迅速瞄了眼来显,却眉毛一皱,旖旎的念头也瞬间消失。 第49章 衬衫 49 于燕在书房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那头哭了三次,停了三次,最后终于恢复正常:“那我周一过来交接。” “没有人和你交接。” “那……你会卡我一个月,还是等找到新助理就让我走?” 于燕用力捏着办公椅的包边:“你是觉得我会拿规定为难你?” “……不是。” “那就过来再说。” “燕姐。” 于燕没应,她也沉默了会儿,然后挂断。 于燕耳边恢复安静。这几天的忧心顷刻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渗透肌理的失望。 她本以为童珊的失联是因为回了家,或是去了医院,或是搬去了一个离公司更远租金更便宜的地方。她可以接受她短暂逃离,可以等她冷静下来,想出补救和应对的措施,结果她等来的,是童珊濒临决堤的情绪。 她哭着说她不敢回家见父母,白天如遭梦魇,晚上也难以入睡。提到肚子里的孩子,她语气微变,说她和前男友在一起多年却一直怀不上,如今有孕,虽觉羞愧但惊喜更多。而当于燕问起这孩子是不是方成彬的,她那长达半分钟的犹豫,以及带着哭腔的“是,但这完全是意外”,就像一根鞭子,让于燕准备的安慰、开解,都成了抑制不住的怒火。 “你真的糊涂!”她痛心地骂。 “我知道。”她失魂落魄地应。 隔着手机,于燕想象不出她身处何地,而无论自己如何发泄,她都是柔柔弱弱地应,几乎没有反驳。于燕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没等她追根究底,童珊就提了辞职。 她以为辞职能改变什么? 能逃避道德的谴责,异样的目光,还是能毫无顾虑地开启新的人生? 童珊的回答是:“我不想改变,也不知道如何改,我只知道我在公司待不下去了。” 于燕想问她这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还是听了别人或是那个男人的意见。可是熟悉的人变得如此陌生,她竟没有精力,也不知以何立场开口,至于那些乱成一团的疑惑,也只能等见了面再解开。 她关了灯,推开书房的窗户,像之前那些心烦意乱的夜晚一样,绻在靠椅里看外面的夜色。 夜风时而吹进,她想点支烟,却想起某人还睡在她的卧室,一个回神,忙穿了拖鞋小跑回去。 床头的小灯发出柔和的光。个把小时前,她和他就在这柔光下进行了暧昧的交流,但因为她,暧昧被迫中止。 她看着床上的人,不无恍惚,人和人的缘分如此神奇,又如此脆弱。曾几何时,他们从陌不相识到亲密无间,可这种亲密能持续多久?真正了解一个人有多难?如果她自以为的了解在现实变数面前被击碎,她还有勇气和能力将碎片复原吗? 她把空调温度调高,在蒋攸宁身边躺下。她近距离看他的眉眼,感受他均匀的呼吸,他一定是太累了,高强度的工作,超负荷的压力,还要为了见她开车赶数百公里的路…… 应该吃完晚饭就带他回来休息的,而不是和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她不无懊悔,心中却柔情四溢,忍不住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好的不好的就等醒了再说吧。她抚上他的腰,意识到他全身□□,自己不好趁人之危,就只轻轻地搭着。 晚安。 分卷阅读122 她闭上眼睛,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 蒋攸宁在陌生的床上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睁开眼,床边放着他的贴身衣物,摸了摸,是干燥的,替他准备的人却不在。 他穿好,洗漱完出去,阳台上传出呜呜的风声。于燕一手握着吹风机,一手拍着他挂着的T恤,正在替他吹干。 他走过去,她调低风速:“醒了?桌上有豆浆和小笼包。” “你几点起的?” “六点,今天阳光很好。”她手上动作不停,“虽然脱了水,但一晚上还没干透,小件的容易吹,大件的要再等等。” 蒋攸宁再走近些,发现她还是侧脸对他:“你怎么不看我?” “非礼勿视。”她笑,“你还光着。” “在家里光着不影响市容吧。” “不影响,但我怕自己。” “……” “你先吃早餐吧。” “不饿。” 蒋攸宁看着她,她还是扎着不高不低的马尾,却难得穿了套浅色的衬衫裙,在晴朗的光线里,她的发丝晕开淡淡的金色,侧脸的轮廓有着朦胧的雾感,美得清新靓丽,又梦幻得不真实。 昨晚久等未果的遗憾席卷而来,那些断开的旖旎的念头瞬间接起,他拿过她的吹风机,拔掉插头往客厅走。 “?”于燕追过去,他却已将吹风机放好,而后腾出手来拥她入怀,吻住了她的唇。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莫名,微微睁大了眼睛。蒋攸宁单手搂着她,身体与她紧紧相贴:“你没骗我,心跳的确很快。” 于燕趁机逃脱他的吻:“怎么大清早就来这个?” “因为昨晚被浪费了。”他问,“什么电话这么重要?” 他左等右等她不回来,裹着被子去书房,几次都听见她沉闷的语气,想着等她回来慢慢问,结果自己没撑住。 “工作上的。”于燕搪塞,又转移矛头,“可后来不是你先睡去的吗?是单方面宣告终止。” “那我再单方面宣告重启。”他眼神直白,语气却懊恼:“按理来说,我这个年纪,不应该忘记比睡觉更重要的事。” 于燕笑:“说明你昨天太累了。” [读][文][少 ][女] “我现在休息好了。”他像是为了要证明,轻轻蹭她的鼻子,“保证下不为例。” 于燕被他蹭得又痒又心软,想拉开距离却被他以吻封缄。和前几次不同,此刻的吻更具侵略性,于燕承受着,顺着他的牵引,攀上他的肩颈,触到他紧实温热的肌肤。 蒋攸宁很快把她抱进卧室,压上去的那刻,她还想挣扎:“不是说今天去郊区兜风?” “还早。” “早上出发凉快。” “天气预报说是晴到多云。”他解开她腰间的暗扣,脱下裙子扔到一边,于燕诶了声想起来,被他牢牢扣住,她哭笑不得:“男人是不是早上都会兴奋一点?” 他没有回答,轻咬她的嘴唇,双手开始探索。她在床上会露出俏皮的一面,他喜欢,却难以招架,只能软硬兼施,先分散她的注意力。 过了会儿,身下的人眼神迷离,抬手摸到了他的裤边,他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动作也变得急切:“你的衬衫扣子都是这么难解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都能被锁?(微笑) 大家都觉得车没开,JJ的审核却说车速太快。 ……不得不服 第50章 决绝 50 于燕和蒋攸宁度过了确定关系至今,最无聊也最卿卿我我的周末。两个人坐同一辆车,吃同一顿饭,睡同一张床,分别时还是觉得时间不够。于燕想,能让人在细碎的日常中收获简单的快乐,大概就是恋爱的好处之一,至于坏处……最明显的应该是自己变得幼稚:她会贪心,会撒娇,也会耍赖,尤其是当她周一从只有她的房间醒来,竟然会感到失落。 她失神地盯着闹钟,直至它第三次响起,才如梦初醒般下床洗漱。看着镜子里未施粉黛的面孔,她难过地想,她许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周六不可能无限期延长,温存过后,该上的班还得上,该见的人也还得见。 方成彬主持的早会正常进行,结束后,人事部将加 分卷阅读123 盖公章的公示文件张贴在通知栏。上午十点,所有同事收到了关于此次人事调动的具体内容和考评细则的电邮,于燕仔细浏览了新领导的简历,总部过来的罗方明年仅三十六,履历却丰富得足有两张A4纸,至于调任总部的方成彬,于燕看着他十余年的经历概述,其中的光鲜不乏有她和他的共同交集,而当她看见考察期间意见数那栏是个醒目的“零”,她既对此嗤之以鼻,又不免感到心凉。 桌上的电话响起,她接听。 “去华中分部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方成彬的语气一如既往。 于燕没做声,他又说:“这事急倒是不急,其他分部的人选也没报上去,但我需要知道你的态度,如果你放弃,我得考虑其他人。” “……” “哑巴了?” “……” “尽快给我答复。”他挂断,对她的犹豫很是不满。进总部的竞争有多激烈,她不是不知道,之前他属意刘仁美去总部培训,她还不服气地交了两份差来邀功,结果现在为了点私事和他闹情绪,连主任也不叫。 他不无烦躁地往后一靠,胡乱地想了很多。 他自诩不是封建古板的男人,也向来欣赏优秀的职业女性。以前和胡惠谈恋爱,两个人都忙,却忙得苦中作乐,他喜欢她对工作的认真,也心疼她一边加班一边软软糯糯的抱怨,于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他比她更拼命,直到成了她的领导,才心安理得地把她娶回家。 刚结婚的那几年的确是圆满的,可圆满过后是冲突。她会因为他回家没洗手就抱孩子而生气,会在孩子过生日把第一块蛋糕给他而不满,她对孩子的占有欲远胜过他,哪怕上床睡觉也还在念叨要给她报什么兴趣班,她渐渐不明白,也不关心他在外面忙些什么。久而久之,他开始厌倦回家。 于是,下班后的他不是在酒桌,就是在办公室。新闻组的忙碌自不必说,人物组的加班大军,总少不了两个铁娘子。共事许久,他摸清她们的脾气,刘仁美事事要争,摆在明面上,于燕则和惠子相像,既要打工赚钱,又掺杂着点职业理想,憋着股不服输的劲。和广告商接触时,有人开玩笑说他手下两名女将,一朵是红玫瑰,一朵是白玫瑰,他反感这类比喻,却下意识地拿她们和胡惠比较——他竟开始后悔让胡惠在家,仿佛是自己是摧残了一朵鲜花。他越这样想,越不敢面对胡惠,见面时间越少,再小的矛盾也凿出了疏远的鸿沟。 他的生活,就是在这样深不见底的沟壑里,往旁边延伸出了岔路。 他当然不爱刘仁美,但她漂亮、热情、目的性强,即使她替他倒一杯茶的动作都那么做作,但他明白她的心思,这心思,光是想想都让他感到刺激。 刘仁美当然也知道他有家室,但她愿意和他交流、倾诉,给予额外的温情。于是他们在他的办公室接吻,在他的车上喝酒调笑,他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她也不需要,于是,他们都默认这是场游戏,也越来越明目张胆,在被同事察觉后,他甚至有了和她假戏真做的冲动,而当她去了约定的酒店,和他在床上开始前戏,他却接到了惠子的电话。 惠子在电话里说,孩子发烧了。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身上的人,去医院的路上,他懊悔、自责,备受煎熬,却在赶到后遭受到胡惠的谩骂,他一一受着,她却变本加厉,最终,他的愧疚被怨怼和倦怠击溃。 他和刘仁美宣告结束,但公司里不只她一个漂亮女人。公司里的不行,外面还有,年轻的、听话的、乖巧嘴甜的,可以排队让他挑。 他一面放纵,一面克制,他告诉自己,他在等胡惠改变,但胡惠变得愈发冷漠、孤僻、也愈发想要逃离。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偷情能瞒过很多人,独独瞒不过她。 她下定决心要离开。 家成了她的桎梏,他成了她的噩梦。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 可他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孩子是她和他的,她带不走,家是为她买的,她不住谁住?也是她用那双倔强而心灰意冷的眼睛瞪着他,他才惊觉,他是如此地爱着她,而偏偏是他的爱,伤她最深。 他不想离婚,不想她外出工作以谋求离婚的资本,他要控制她,征服她,却独独忘了尊重她。 ……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方成彬睁开眼睛,微微皱眉。 “罗方明是个关系户!”刘仁美怒气冲冲,“他在总部闯了祸,挨了处分,凭什么到这里当主编!” 分卷阅读124 “他的成绩你没看到?” “我看个屁!尽挑好的说。他为了博眼球,颠倒黑白,把被□□的女孩写成仙人跳的主谋,这事怎么不说?”她情绪激动,“他就是个骗子!他收了黑心钱的!” “那是他刚入行犯的错。最近的处分是他手下的人和印刷厂对接不顺利,他是连坐,不负主要责任。”方成彬语气冷硬,“你倒是什么都能打听得到。” “我要能打听得到,怎么现在才知道空降的是他?难怪你们连半点风声不露,怕我们要起义是吧。” “起什么义?除了你谁会知道这些?” “我去告诉于燕!” “刘仁美!” “怎么,你心虚了?你也知道你拿华东分部的前途换你进总部的机会是多么不齿了?” 方成彬压着怒火:“你要注意分寸。” 她轻蔑地笑:“抱歉,我不知道什么是分寸。” 她转身要走,被方成彬追上去扯住胳膊:“罗方明的背景大,人脉广,他来这里,不会全是坏处。” “你自己信吗?” “那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 “我改变不了,我只想告诉其他人,他们拼死拼活不如别人拼爹。你的位子,我坐、于燕坐、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坐,都可以,唯独罗方明不可以。”她看着他,“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人渣,但因为你工作干得漂亮,所以你至少算个有用的人渣,但你让一个连新闻的真实性都不在乎的人当我领导,那我辞职。” “自从你攀上王律师,明显硬气了不少。”方成彬不屑,“不是谁都会听你的。” “我不需要他们全部听我的,只要于燕走、老胡走,接下来光是任务都得重新排。” “于燕不会和你一样,我安排她去了华中。” 刘仁美愣了愣:“调岗?” “是升职考核的一部分。” “哈。”她突然笑出声,“所以你其实早就做了决定,看来还是亲疏有别。” 方成彬没有理她的冷嘲热讽,有背景的靠背景,有实力的靠实力,而人品,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他是丑陋的,也是现实的,如果说刘仁美和于燕在工作能力不相上下,那么当刘开始蓄意接近他,她就已经变得不可靠:“你可以骂很多人,但不要以为自己多高尚。” “我从不觉得自己高尚。”刘仁美不知多少次见识过男人的精刮,“我自轻自贱,所以才能吸引卑劣的你。” 方成彬不为所动,转到正题:“罗方明这个人,你不一定惹得起,哪怕你辞职,除非转行,否则重新在圈子里找工作,行不行也就一句话的事。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几天你尽可以找你的男朋友发泄发泄,吃几顿烛光晚餐,但通知已下,谁都不可能打自己的脸,你不想引火烧身,就管好自己的嘴。” 刘仁美听了,半晌没说话。最终,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沉默地甩开他的手。方成彬点到即止,转身拿了杯子倒水,门却被敲响。 他眉心又皱起,转身却瞧见童珊,脸色刷白地站着。 “你来干什么?” “辞职。” “辞职先找直属领导。” “我会去的。”她说,“我来这儿是想先告诉你,如果你不做决定,我会把孩子打掉。” 方成彬动作一顿:“你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把门关上。” “我说完了。”她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转身出了门。 。 于燕看见童珊,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红肿,仿佛从哪个可怕的地方逃窜出来,额前的头发半湿,乱糟糟的,显得狼狈不堪。 于燕以为自己会发火,但开口第一句却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童珊抬头,眼中噙泪:“燕姐……” 她不允许自己心软:“你要哭就哭,哭完了我们再好好谈。” 童珊抿唇,这动作让她看上去不像二十八,像十八甚至更小。 于燕忍住,先走过去关了门,再去饮水机边兑了杯温水。童珊接过:“你这周要出差?” “周三出发。”她让她在小沙发上坐下,等她情绪平 分卷阅读125 复,听她说,“我要跟你说事情的经过吗?” “不用,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你之后的打算。” 童珊说:“如果他离婚,和我结婚,那最好。如果他不离,或者不结,那我去医院做流产手术。” “好。” “燕姐。你看不起我,对吗?” “对。” “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我刚开始甚至不知道图他什么。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就是这样的命。”她忍住泪意,声音哽咽,“一个只会嘴上对你说很好,但在一起很多年也不见他努力赚钱的男人,一个事业有成,但泄完欲就不想负责的男人,都不是真的对我好,可我没办法,事情发生了,就只能争取最大的利益。方成彬和我只是一次,就在床上对我好了一次,但因为我有了孩子,就可能得到一辆十几万的车,或是一套几十方的公寓……还有比这更容易的买卖吗?” “这是他跟你提的?” “是。但前提是我不要孩子。可如果我不打,借此要挟,得到的岂不是更多?” “童珊!” “燕姐,一个人生活真的好累。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我们理解不了彼此。我想在我还年轻貌美的时候吸引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可惜吸引不到。我甚至还想追一追陈摄影师,但你一直阻挠,我也只能算了。现在,我一只脚踏入了深渊,另一只脚是也踏进去,还是扯着它出来……我也在等一个答案。” 于燕隐隐猜到了什么,刚要问,她已经先她一步:“我找过胡惠了,她说,我是这么多年,第一个找上门的小三。” “……” “燕姐,你会站在胡惠那边,还是愿意帮我?” “……” “你当然不会帮我,因为我是个坏人。” 她说得轻飘飘,于燕却脊背发凉。 她看着她木然的神色,心里的那道墙在无声崩塌。这么多年,她把童珊划入自己的地界,尽量护她周全,但她并不需要,反而因为她的保护变成了一个懦弱的人,现在,她要离开,于是亲手推倒了这道墙,同时变得决绝而残忍。 她想起胡惠,想到方成彬,想起和她提过的关于陈越的种种……她想辩解,想驳斥,周遭却寒意阵阵,哪怕话到嘴边,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第51章 坦白 51 自从蒋攸文提出搬家,他就有意减少回家次数,加上今天诊所全部约满,VIP也得排队,他连上了三台,供母亲差遣的车夫就换了人。 蒋攸宁把侄子从钢琴班接回,路上听他抱怨怎么不骑突突突的摩托车。他一直想坐,但年龄太小,大人总不答应,如今蒋攸宁买了辆铁皮四轮,他的心愿又落了空。 他表情忧伤,嘴上又念叨不停,蒋攸宁只好带他去逛玩具店,最后买了两把模型枪才哄得他露出笑脸。到了诊所,张菲抱过儿子,又接过家里送来的点心:“大哥,你坐会儿吧。” “不了,我去趟机场。” “机场?”她开玩笑,“去接嫂子吗?” “不是。” “哦。”张菲悻悻,没再多问。尽管她十余年前就已和蒋攸宁认识,但她总觉得他很难相处。算起来,她和他接触最密集的时期是在学生时代,那时她一和蒋攸文吵架,就要通过他哥打探消息,等到嫁进来,再吵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凶了,她对蒋攸宁就少了依赖,多了尊重和敬畏。 从诊所出来,蒋攸宁赶到机场,很快看到了要接的人。戴秋娆戴着草帽和墨镜,身上是条墨绿色的无袖裙:“诶,这样看上去像不像女明星?” “不像。” “没品位。”她打量他的新车,“可以啊,装备升级,看来是准备成家置业了。” “有车会方便些。” “那肯定。”她掏出镜子补妆,“你这车空间还挺大,坐着挺舒服,多少钱?” 蒋攸宁报了数字,她轻笑:“下了血本啊。” 他看她:“你不也是?” “我这才哪到哪?一张脸上的化妆品加起来不过几百。” 蒋攸宁想不通:“既然你并不排斥相亲,为什么师母还怕你临阵脱逃,要我过来盯着。” “谁让她选了今天,我好不容易在上班前旅游一趟,她非要我提前 分卷阅读126 回,搁你你不生气?”她想起什么,“自从你妈跟我妈炫耀你有女朋友之后,我妈不但对你死了心,还燃起了胜负欲,感觉我不嫁出去就丢她的面子……拜托,我又不是没嫁过,横竖是我替她挣来的面子,凭什么我不能再丢?” “那我送你回家,你和她理论?” “别,”她阻止,“你还是直接送我去餐厅吧,有一说一,今天这个条件还不错。” “……” 过了会儿,车子下了机场高速,戴秋娆问:“你周末不用陪女朋友吗?” “她出差。” “大忙人啊。你也够时髦的,这把年纪玩异地恋。” 蒋攸宁纠正她:“不是玩。” “好吧,不是玩。你爸妈能接受?” “为什么不接受?” “也是。人职业好,性格好,爱岗敬业还会挣钱,要我也愿意要这样的儿媳妇。”她顿了顿,忽然说,“我发现你这人特别狡猾,先是倔强得死活不交女朋友,让人操心,再是顺从配合相亲屡屡失败,让人同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你要孤独终老的时候,你偏偏脱了单,这样,不管对方条件如何,你爸妈的都比较容易接受……” 她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蒋攸宁不理她的揶揄,他还不至于和父母耍这种手段。且不论他为何要故意制造情感空白,就连能否遇见一个合适的人都是未知数,幸亏他现在遇到了,虽然时间不长,但他心存感激。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于燕今天从云南回来,说是下午的飞机,到家也应该天黑了。 等到了餐厅,戴秋娆下车前说:“祝我好运呗。” 他配合:“祝你好运。” 她关门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要是我这次成了,叫上你那位,一起去夜市吃小龙虾。” “放心吧,”蒋攸宁安抚她,“成不了也吃。” 他这么说,戴秋娆心里受用,嘴上却硬:“瞧你嘚瑟的样子。” 两人简单告别,蒋攸宁把她的行李送回戴焕中家。师母问起戴秋娆的态度和心情,他一一作答,照例婉拒了师母留他吃饭的邀请,回去路上,他给于燕发信息,很快收到回电:“啊,明天又是周一了。” “到家了?” “嗯,行李都收拾好了,衣服也洗完了。”于燕躺在沙发上,“你晚饭吃的什么?” “准备回家吃水饺,你呢?” “去朋友家吃披萨。”吴桐和林晓又研发出了新口味,“出差减的肉一顿就补回来了。” “安心吃,没那么夸张。” 于燕说:“那你也要善待自己,别告诉我你吃的是速冻饺子。” “不是,我妈包的。” “哦,那材料肯定货真价实。” “货真价实也容易饿,而且她只包一种口味,”他和父亲吃腻了也不敢提意见,“三鲜饺,你喜欢吗?” “喜欢。” “那有机会尝尝。” “好啊。” 蒋攸宁笑她的不设防:“那我当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刚问出口,自己先反应过来,“……哦,嘴快了。” 蒋攸宁心情轻松,也不闹她,问起她路上是否顺利,听她说一点差错也无,心便落定了些。于燕和他再聊了几句,发现他在开车:“就先到这儿吧,注意安全,到家了再打。” “好。” 于燕挂断电话,扬起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他的声音能让她忘记烦恼,但距离和童珊的见面过去几天,她的心结还没有解开。 她决心不和蒋攸宁倾诉这段时间的种种,一来他在备考,二来她不能事事仰仗他的宽慰和开解。 学校放了暑假,胡惠带着孩子去国外旅游,暂时不方便联系。童珊的离职申请还在她手上,电话却又开始打不通。她说服自己不要去管,却总是在放心不下和郁闷之间徘徊。除此之外,调岗的事还一直压着,她厌恶方成彬是真,考虑前途也是真,她和吴桐提完,不想陈越也知道了,这位仁兄急匆匆从岚城赶过来,就为了来吴桐家蹭一顿披萨,以及对她进行敲打:“你傻不傻,当然不去啊!” “为什么是当然? 分卷阅读127 ” “总部有什么好,官帽比天大,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多了去了。” 吴桐:“不要有偏见。” “那这是偏见,汉城和北京的远总不是吧,跑一次最起码半天,你房子在上海,交给谁管?周六回来睡个觉?做梦! “其次,美其名曰是调岗,方成彬自己不在位子上待了,到时候你往哪儿升,谁做主?要是华中的负责人看你能干好用,不放人,你难道以后留在那儿? “再次,大姐,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你男朋友是木头桩子,看你要走都不会留一句?还是说他压根不在意你去哪儿?” 于燕听完:“我还没和他说。” “……” 这下换吴桐惊讶:“燕子。” 她忙解释:“我不是不说,我只是想自己先有个立场,再去听他的意见。” “那看来他的意见对你也不是很重要嘛。” 吴桐啧了一声,陈越闭嘴,转身去逗他儿子。林晓坐下:“燕姐,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已经有数了?” “是有点,但还没确定。” “你还是想在华东当个中高层吧。”吴桐看着她,“你不甘心?还是怕争取不到?” “我讨厌变数。” 吴桐认真地想了想:“这事你要这么看。新领导怎么样,现在不好说,但你有这个机会当然是好的,放弃了就等于不进则退,抓住了,主动权就握在了自己手上。” 于燕和林晓一齐看向他。 “陈越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方成彬走了之后就不能直接做你的主,你表现得不好,顶多不能进总部,继续待着还是调回来,是你到时的领导决定。如果你表现得好,甚至可以直接和总部谈,这是一。新来的罗方明背景很大,下来恐怕也是历练,历练的意思是和你一样,半年或是一年,总有个期限,何况他老婆刚生二胎,没跟过来,异地分居肯定受不了,只要他不是钉在这儿,挪挪总还是容易的。”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异地分居受不了,老方不也要和他老婆分居,他受得了,罗方明为什么受不了。” “你懂个屁!”吴桐翻了个白眼,“签约摄影师驻外自由,不要随便发表意见。” “嘿!你搞歧视?” 林晓失笑:“你们俩总是斗鸡似的,以后真合伙了还得了?” “所以才找燕子,是吧。” 于燕没有说话,她低头默想了一会儿,问陈越:“你给我个准数,你的工作室,我能不能入股?” 陈越想起自己之前的气话,甩甩让它散开:“能。” “那等我把手上事情处理完了,我请个年休,去看看你的工作室到底是怎样运作的。” “这么专业啊,考察投资项目?” 于燕没跟他嬉皮笑脸:“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你给我提供退路,我当然也要认真对待。” 。 护士长换好衣服,再次走进医生办公室:“陶小钟,今天你值班哈,我这儿还有几包饼干,给你了。” “谢谢。”陶钟接了,放进抽屉,“师兄,你还不走?又陪我?” “不陪。” “也是,考完试了该补补觉。今年的难不难?” “还好。” “能过吗?” “能。” “老天,我要是有你这种自信就好了。”陶钟打着病历,“你不知道我查成绩的时候多紧张,最后低分飘过,我激动得想对着电脑磕头。” 小刘哈哈大笑:“至于嘛,你可是临时抱了佛脚的。” “等你考了就知道了。”陶钟起身,看见门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揉了揉眼睛,“嘿!” “师兄!你看谁来了!”他激动得去转他的椅子,蒋攸宁刚要恼,转头却见于燕站在门边,冲他不好意思地笑。 他脑袋有些懵,人却条件反射般起身:“你怎么……” “我来岚城有事,顺便过来一趟。你……下班了吗?” “早下班了。”小刘笑说。 “等我几分钟,我换件衣服。” 分卷阅读128 [读][文][少][ 女] “不着急,我可以等你忙完。” “忙完了。”他眼里有掩盖不住的欣喜,进了休息间又很快出来,于燕跟着他走过护士台,有护士跟他打招呼,走过病房门口,有病人家属叫他蒋医生,进了电梯,又撞见下班的戴焕中和陈寿益。戴焕中只笑,陈寿益倒叫了声小蒋:“女朋友来看你啊。” “嗯。” 于燕和两位主任打了招呼,出了电梯,蒋攸宁带她去停车场:“我车停在爸妈那,上下班还是骑摩托。想吃什么?我们可以去远点的地方。” “不去了,我们先回家吧,”她接过他递过来的头盔,“我有话和你说。” 第52章 啤酒 52 夏日的晚风带着残留的热度,于燕紧紧搂着蒋攸宁,丝毫不敢放松。他开得稳,她的忐忑却在加深,尽管来时打了一路的腹稿,但怎么跟他开口才算合适,他会是什么反应,都还是未知数。 两个人到了小区,她忽然说:“我们在附近走走吧。” “不是有话要说?” “还早嘛,不急。” 蒋攸宁看着她,想要从她的笑容里找出点蛛丝马迹,但她隐藏得太好:“走一走出点汗,再买点吃的打包回家,行吗?” “行。” 两个人逛完,最后走进一家小店要了肉丝炒面。回到家,于燕问起冰箱里有没有啤酒,蒋攸宁摇头,他参加工作以后就没碰过酒精,常年囤的是矿泉水和可乐。于燕讪讪,笑着夸他生活习惯一等一的好,他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换鞋下楼,去便利店买了啤酒再上来。 于燕双手开盖,一口气喝了半听,酒意混着冰爽,入喉往下,让她有片刻的振作。 她决定开门见山:“蒋攸宁,我可能要去汉城了。” “又出差?” “不是,是长期留守。几个分部各报一个名额,调岗半年,表现好可以直接进总部。” “你是其中之一。” “是。” “那这是对你的肯定。” “也许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采编部主任的人事调整下了通知,提拔的不是我,我之前的希望落了空,却得到了新的机会。”她握着啤酒罐,“我不知道这次的选拔标准是什么,也不知是自己能力突出还是领导的主观因素居多,牵肠挂肚这么久,到头来没有一件事情是预料之内的。” 蒋攸宁看她露出苦涩而自嘲的表情:“尽管如此,你还是选择了接受。” “我想把它作为短时间升不了职的补偿。” “既然是补偿,你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我从现有的竞争卷入了另一场竞争,而且我会离你更远。”她看向他,眼里有翻滚的不舍。 两个人无声对视,半晌,蒋攸宁出声:“你应该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你今天来是通知我,而不是和我商量。” “不是的。”她忙说,“我当然不是来通知你,相反,我很在意你的看法。” 蒋攸宁看着她:“如果我不同意呢?” 她的眼神仿佛在问:为什么? “很简单,我不想和你分开。” “……” “这理由够吗?” 于燕没有做声,他眼里满是诚挚,浓郁得让她心揪,可是…… “不够。”蒋攸宁替她回答,“你有既定的目标,不会让之前的努力白费。” 心思被戳中,她既为难又伤感:“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当然不会生她的气,他只是气自己无法做出更主动的改变。 他的沉默让于燕倍感慌乱,她起身走到他身旁,刚要开口,手却被他握住:“我没生你的气,真的。”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之前几年我完全可以听老师的话,更努力地做学术发论文,但我没有上心,以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个主治。” “主治怎么了?” “给不了你优渥的生活。” 于燕心尖一抽:“那你说,怎么才算优渥的 分卷阅读129 生活?” “衣食无忧,不必为生计奔波,不必对别人妥协,有足够的经济底气和选择的自由。” “可我现在已经衣食无忧了。” “还不够,你值得更好的。” 于燕轻轻摩挲他的手,这些天的担忧好似全无必要:“我会追求更好的,但不一定要你给我,靠人养活并不见得很光荣。何况我这次不是因为没钱花才做的让步,而是不想这么轻易就让我的事业遇到了瓶颈,说白了,我不甘心。” “但你现在陷入了两难,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会,我的两难是因为要牺牲和你相处的时间,可你没有和我站在对立面,不是吗?” 她声音轻浅,却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你不要苛责自己,也不要把我当成门外汉。你五年直博,毕业就29岁了,岚城医院还有规培期,科室里那么忙,接诊治疗,做科研,做学术都需要时间,你能有这么多成绩已经很优秀了。” 她想起戴焕中和陈寿益对他的夸奖,想起他和同事的和谐相处,以及病人对他的评价,她记得很多细节,也记得自己幼稚的与有荣焉。他学习的越多,打的基础就越扎实,工作越负责,对患者就越是好事。 “所以,我不希望我的事让你分心,也不需要你为我急功近利,三甲医院的医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给你拖后腿,支持你做好本职工作,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蒋攸宁被她的“觉悟”逗得露出了笑意,但抛开理想化的因素,他们不得不面临分离的现实问题。于燕抚摸他的眉心,把吴桐夫妻、陈越的建议也和他说了一遍:“我这次去汉城,最好的结果是进到总部的管理层,再争取挂名外派到华东,要是别人比我优秀,高升无望,那我就申请平调回来。工作内容都好说,但有一点,我不接受异地常驻。我三十多岁才谈恋爱,就是为了有自主选择权,公司重视我,就会考虑我的需求,不重视,那我没必要为它继续付出。双向尊重的关系才能平等而长久,对吗?” “对。” 于燕点头:“横竖我也做了最坏的准备,结果实在不合我心意,那我就辞职,无论是和陈越合开工作室还是另找工作,我相信都会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她想逃离那些不好的人,纯粹为热爱的事业再争取一次:“万一我真的失业了,你可不准嫌弃我。” 蒋攸宁保证:“绝对不会。” “你还记得你说过吗?你会是我的下限。” “记得,我还会努力提高。”蒋攸宁动容地看着她,“我会专心学习,认真工作,争取早日评上更高的职称,等到四十岁,五十岁,积蓄会越来越多,你也可以少些负担。” “那就这么说定了。”于燕想到四十岁五十岁还能和他在一起,开心地合不拢嘴,“我相信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但你现在也不要太有压力,吃穿用度,我最在乎的是吃,我喜欢吃几百几千的大餐,也喜欢吃路边十块钱的炒面,我不挑食,我只挑人,我不在乎是吃山珍海味还是山根野菜,我在乎的是和谁一起吃。” “明白了。”蒋攸宁轻吻她的唇,尝到淡淡的啤酒味道,于燕忙解释,“我平时不喝的,今天特殊情况,我才想要壮壮胆。” “你怕我?” “我怕我们谈不拢,怕和你闹矛盾。” “现在还怕吗?” “不怕了。从你刚才什么都没问,就下去给我买就,我就知道,你会愿意和我好好谈的。” 蒋攸宁笑,她懂他的考量,一如他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情绪。爱人,总是先了解什么是爱,再学着怎么去爱。 他看她绯红的脸庞,故意说:“我不是给你抒发的渠道,只是想试试你的酒量。” “那你试不出来,我的酒量随我爸,不用练就千杯不醉。”她眉眼弯弯,“我这几天请了年休,要去研究研究陈越的工作室,正好有时间陪陪你。” “那就住我这儿?” “好啊,反正我行李带够了,还能省一笔住宿费。”她说,“你要是下班早,就回来吃饭,我给你做。” “好。” 她摸他的脸:“那说定了,不准反悔,你是同意我去的。” “不反悔,半年,我等得起。” “要是想我怎么办?” “我就忍住,告诉自己,我每忍一天,每认真工作一天,都 分卷阅读130 是为了更好地见你。” 于燕内心的坚冰彻底化开,眼底柔情一片。蒋攸宁说:“过两天,我带你去我家。” 于燕迷糊:“还有哪个家?” “更大的家。”他说,“我爸妈想见见你。行吗?” 她沉默半晌,然后点头:“行。” 第53章 家宴 53 蒋攸宁征得同意,把见面的事情跟家里一提,蒋母立即打起精神:“真的吗?什么时候?吃中饭还是晚饭?去店里还是我来做?” 蒋攸宁看了眼对面的人:“周四吧,我们晚上回来。” “她喜欢吃什么?” “肉和虾。” “好。”蒋母被这一大早的报告激得神清气爽,忙跑去知会丈夫,这一边,于燕看他脸上浮现的笑意,却不由得紧张起来:“……你妈妈怎么说?” “她很高兴。” “那你要把我的实际情况告诉他们。” “什么实际情况?” “家境、成长经历、工作、薪水等等。”她握着调羹,“虽然这些由我来说比较正式,但如果提前报备,你爸妈对我不满意,至少有个缓冲期,到时不见也好,见也好,都不会太尴尬。” 蒋攸宁想说怎么可能不满意,但他也理解她的担忧:“那行,我会和他们说清楚,不过这不是所谓的敲门砖,而是让他们对你有初步的了解。要是他们听完了更好奇,更想见面,你就不要做悲观的预设。” “嗯。”于燕点头。 蒋攸宁想起什么:“你和我妈不是见过吗?” “是见过,但只是简单地聊了聊,我那时还藏着掖着,不像现在光明正大。” 蒋攸宁笑,能拥有这种光明正大也是他的幸运。他郑重地说:“相信我,我爸妈会很喜欢你。” “希望如此。”于燕也笑,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粥。 。 吃完早饭还不到七点,蒋攸宁收拾了碗筷准备上班,于燕则打算处理下电脑里的邮件,再去陈越的工作室。 蒋攸宁承认,他不急着带她回家的一大原因是想和她单独相处。不管是晚上还是清晨,屋子里多了个她,好似空间变小,色彩变多,平时无趣的闲暇都变得生动。 出门时,他忍不住从她这儿又讨了个吻,于燕被他偷袭,面上着恼,心里却涌出几丝甜蜜,连带着假期加班也不再惹人讨厌。去工作室的路上,吴桐打电话来嘱咐她好好考察,顺便替他把关。仔细算算,她和陈越认识这么多年,来他大本营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她转了几趟公交,再沿着柏油路走了好一段,在绿意掩映中看到了“秋越摄影”的牌子。 好久没来,于燕觉得他这儿的装修又新了不少。前台去替她知会,她则简单观察,里面的待客区坐了很多客户,每对沙发间都有书架和绿植作为隔断,接待人员穿着白衬衫挂着蓝领带,看上去专业而正规。 过了会儿,这里唯一不正规的人,也就是老板,从楼梯上下来:“嗨~” 于燕看着他的白色背心和黑裤衩,头上还搭了副墨镜:“你刚睡醒?” “是啊,洗把脸就下来了。”他拿下墨镜,指指楼上,“走吧,去我办公室聊。” 于燕跟他走了几步,前台追上来:“老板,要给你点点吃的吗?” “不用。你继续工作。”陈越朝她扬眉,“认识下,这位以后也是老板。” 于燕:“……” 。 陈越办公室里有一个落地架,几套桌椅,几台电脑,以及一张看上去就很贵也很舒适的沙发。 “我平时就在这儿修片。”他给她拿了杯奶,“今天下午有套高定写真,你跟在旁边看看呗。” “行。” “明天我出外景,一富二代,为了追女孩,找我给她拍照。约了我个把月,看在钱的份上,我就答应了。” “你够抢手的呀。” “那是。我这儿一共四个首席摄影,我是头牌里的头牌。” 于燕笑,问起他这儿又招了几个员工,月流水多少,开支多少,陈越翘着二郎腿一一作答。于燕越听越不明白:“你都富得流油了,还找人合伙干嘛。”b 分卷阅读131 r “话不能这么说,”陈越语气懒洋洋的,接下来的解释却真心实意,“你看我手下不少人,但主心骨就我一根,有本事的惦记抽成,没本事的惦记我名气,希望我给他们资源。在医院那些天,我一听到老板和钱就烦。” “所以你既想当家,又不想每天当家。” “对。二来,你也知道我主拍人像,有时拍腻了想换换风格,总找不到感觉。吴桐在业务这块没得说,都是老同学,他帮谁不是帮,何况我还能让他劳有所获,对吧。 再有,我不喜欢我发号施令时底下一堆人嗯嗯嗯,把我当土皇帝,我偷懒犯错也不敢说,没劲。我思来想去,我能聊得来并且能够相信的,也就那么一两个,那要你们陪我吹水还不能乱吹,得吹得用心有营养,总要想点踏实的招,让你们也负点责任,所以就选了合伙。” 于燕第一次认真听他剖白,逐渐心安:“那我具体投多少钱?” “随便。” “这怎么好随便。” “我本来的意思是你俩百分之三十,我四十,吴桐嫌多,那就我百分之六十,你俩对半开。” 于燕为难:“着急吗?我手头现钱还没这么多。” “急什么,你点个头就行,钱的事好说。” “不行,既然决定开始,那就白纸黑字写清楚,该办的手续办好,该走的流程走完,这是很严肃的事。” “行吧,既然你俩看法一致,我少数服从多数。” 于燕想着回去是该算算活期定期以及其他理财账户,再加上马上要发的工资和季度奖,最后还差多少得想办法。 陈越见她认真思索的样:“诶,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是不是也觉得给别人打工不靠谱?” “是有点。”她叹气,“我本来以为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能多大胃口吃多少饭,加上环境熟悉、人员固定,生活总还是有保障的,可是到了紧要关头,竞争就变得激烈,人心也越发难测,而我的自信、以及自以为熟悉和简单的人际关系都是假的。” “那你怎么愿意相信我?” 她不答反问:“你会骗我吗?” 陈越看她:“不会。” “那就是了,我在你这里是获利方,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那你不怕折本?” “折本也正常,哪里有稳赚不赔的生意。” “你看,这也是了,你对我的信任已经超出了对事件本身的肯定,你愿意为我的失信付出代价。”陈越说,“人和人的交往和做生意没有差别,都是打交道,都有风险,只是生意还有市场规律可循,交往却没有,甚至交心也不足以保持关系的持久。” “这说明真心既廉价,也珍贵。” “对,所以不要浪费你的真心。” 于燕觉得他知道了什么,她抬眼,他却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吴桐跟你说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和老方不算熟,但他能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得问他,顺便向他学习。” “可是……” “好了,不要可是,你接下来的任务是了解我的工作室是如何运作的。虽然我不期待你直接参与管理,但在宣发上面,你要是能发挥所长,贡献出色的文案和创意,我会庆幸找到了一个有用的股东。” “……” 他露出计谋得逞的笑,于燕忍住打他的冲动,心想,自己要学的东西的确还有很多。 。 接下来的两天,于燕一直跟在他身边。她本就擅长观察和体验,很快掌握了大概。周四这天中午休息,陈越问她:“你上午和化妆师聊些什么这么开心?” “我让她帮忙。” “什么忙?” “我化妆包没带,晚上要去吃饭,让她帮我收拾收拾脸面。” “呵,脸面,你男朋友是明星还是总统?” “都不是,他是医生。”于燕纠正,“我也不是单单和他吃饭,还有他父母。” 陈越哼了一声:“进展够快的,照这个速度 分卷阅读132 ,今年我是不是要给你们拍结婚照?” “好啊,如果你有档期的话。” “……” 于燕见他拉着脸:“行了,开玩笑的,我下个月还要去汉城。” 陈越沉默了会儿:“他和他爸妈都同意?” “他同意了,他爸妈还不知道。”她抽出纸巾擦嘴,“祝我好运吧。” 。 蒋攸宁今天下午有门诊,早上特地先去父母家取了车。工作拖到六点半结束,他不敢再耽搁,按照导航去接今晚的主角。 于燕本来早就想走,硬是被陈越拖到天黑:“让他接一次怎么了?他忙你就不忙?” 她懒得理他,无奈小梁出差在外,又打电话问起后续报道的事,聊着聊着,工作室里的人都下班了,她再想走,蒋攸宁已经给她发信息:“我到了。” 她出去,陈越也锁了门和她一块。第二次见面,某人照例展现风度:“你好,陈越。” “蒋攸宁。” “我们见过……” “见过见过。”于燕替蒋攸宁握了他的手,“你上车吗?我们送你回家。” 陈越抽出手:“不顺路。” “怎么不顺路?你家不是在……” “算了,下次吧,你们的事比较重要。”陈越看着蒋攸宁,“有时间一起吃饭。” “行。明天晚上,还是周末?” “你决定吧。我叫上吴桐,他是我们的朋友兼合伙人。” 蒋攸宁听于燕提起过,点头答应。 半分钟后,陈越看着那辆远去的轿车,自嘲地笑了笑。 。 于燕一路上不知道问了多少次“我看上去怎么样?”,得到的回答都是“很好。” 很好,那就是不够好,她拉下副驾前的镜子照了照,又合上,反复几次被蒋攸宁握住了手:“停一停,再这样下去,我也开始紧张了。” “……” 于燕听话坐好,以便他专心开车,到了家楼下,她到后座拿了几个礼盒,是她昨晚和蒋攸宁一起去商场挑的,给蒋母的是一套书和一套护肤品,给蒋父的是两盒茶叶。 上了楼,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小孩玩闹的声音。 于燕一愣,蒋攸宁说:“大概我弟弟一家也过来了。” 果然,他开门进去,第一个冲上来的是蒋文韬:“大伯父!” “诶!”蒋攸宁从鞋柜里拿出拖鞋,小家伙蹦蹦跳跳,“奶奶做了红烧肉、大鸡腿、还有油焖虾。” “好,你吃了没?” “没呢,等你们一起。” “文韬。”蒋母乐呵呵的走过来,“怎么光聊天了,先请客人进屋。” “好。”小家伙冲于燕眨眼,“大伯母,换鞋。” “……” 屋子里有短暂的安静,蒋攸文和张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教的?” “没有啊。” 转头再看儿子—— “大伯母,你有给我带上次的奶糖吗?” “……”于燕看他期待的眼神,一时语塞,“没,没有。” “蒋文韬。”张菲走过去,“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小孩子嘛,惦记的就是玩具和糖果。”蒋母打圆场,让两人进了屋,“小于,先吃饭吧,菜凉了不好。” “诶。”于燕应了,把手上的礼盒递过去,蒋母推辞几句,也不好不收,小心地放到沙发上。蒋攸宁带她见过父母,她叫了叔叔阿姨,再和蒋攸文和张菲打了招呼。 众人洗手上桌,蒋文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揣了一些缤纷的水果糖,跑到于燕身边:“大伯母,这几颗是我悄悄藏起来的,送给你吃。” [读][ 文][ 少][女] “哦,谢谢。”她忙不迭接过,想塞进口袋却发现今天穿了裙子,蒋攸宁伸手:“给我吧。” 他接过放好,蒋文韬提醒:“你不准没收哦。” “我不没收。” 分卷阅读133 他又转头:“大伯……” 话音未落,蒋攸宁打断了他:“行了,你乖乖坐好,吃饭。” 他撇撇嘴,见对面的老爸拍了拍凳子,不情不愿地往那边挪,一坐下,却见大伯父和大伯母的耳朵都有些红。 他听见奶奶说:“小于,我手艺不好,随便做了几道,有意见尽管提。” “不会,麻烦您了。” “不麻烦。对了,老蒋,你去调点酱油醋。” 闻言,蒋父起身进了厨房,蒋母则把那盘三鲜馅饺子挪到于燕面前:“下午现包的,你尝尝味道。” 于燕觉得自己连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拿了,但面对好意,她应该接受,而不是推拒。她夹了一个入口,舌尖瞬间被鲜美包裹:“味道很好。” “我也要尝!我也要尝!” “小跟屁虫。”张菲替他夹了几个,小家伙表情夸张,开心地手舞足蹈,饭桌上充盈着欢乐的笑声。 第54章 大圣 于燕平时没什么机会吃家常菜,今晚对着一桌精心制作的佳肴,既怕过于矜持惹人不开心,又怕吃太多失了礼数。她不自觉看向对面的张菲,她手边一碗蛋羹吃到现在还没见底,自己这边却堆了好些虾壳和骨头。 蒋母还在招呼:“小于,我再去给你盛点,红烧肉的汤汁拌饭可香了。” “不用了阿姨,我差不多了,您该多吃。” “我什么时候都方便,你可是难得。攸宁说你要去汉城工作,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去汉城?那大哥……” “工作调动而已。”蒋攸宁说。 蒋攸文哦了声,随即开口:“也是,记者本来就全国跑,现在交通方便,在哪儿都一样。” “嗯。” 沉默许久的蒋父淡淡开口:“小于,你是近期就要出发?” “暂定是八月份。” “那八月份加半年……” “中间有国庆、中秋、元旦。”蒋母插嘴。 “还有春节。”蒋父笑了笑,“那时也快结束了,正好回家过年。” “对。”蒋母附和。 于燕微愣,这个“家”当然不是指她自己的家,可是……她不无意外,意外之余却有暖流从心间划过,她看向蒋攸宁,他一定提前跟他父母说了很多很多,从而让她的担忧和猜测都变得多余。 她去牵他的手,被他反握扣在腿上。他的掌心传给她热度,也传给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 吃完饭,蒋攸宁接到医院电话,说有紧急会诊,他想带于燕先走,却被母亲拦住:“你管好自己,小于陪我聊会儿天。房间我收拾好了,到时住下也行,让攸文送她回你那也行。” 他看于燕,于燕说:“你先去忙吧。” 等到蒋攸宁离开,蒋父带着孙子去小区里散步,蒋攸文则先陪妻子回家休息。于燕想帮忙收拾碗筷,被蒋母拒绝,只好说:“您就让我走动走动吧,我要是坐那儿看电视,既会增肥又会有负罪感。” 蒋母喜欢她的知情识趣,也喜欢她的有话直说:“你个高,显瘦,哪里胖了。” 到底没不住,厨房里,蒋母替儿子说好话:“攸宁怕是一时半会忙不完,他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医院当家,不能出差错。” “嗯。” “年轻时忙点是好事,但身体也很重要,他三点一线,除了吃饭不准时,其他我倒不担心,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奔波,也没人照顾。” 蒋母温声细语的,开始拍马屁:“我和你叔叔看过你的文章,说真的,很多都是我们不熟悉的领域,不认识的人,可你写出来,不会有陌生和阻滞感,我们都能看下去。不说那些企业家,光是戴教授那篇,我们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但在你的笔下,我们发现他不仅是个好医生,还是个严肃的主任、可爱的老师、开明的父亲。你展现出了他的丰富性,这要做很多功课,也要有很强的感悟能力。” 于燕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这是采写的基本要求,您看其他文章也是如此,我们公司比我厉害的作者还有很多。” “所以你们公司是好公司。在快餐阅读的当下,能坚持做深度报道,不仅活下来,还活得很好,既表明战略定位准确,也归 分卷阅读134 功于它吸引和汇聚了有才之人。平台和人是互相成就的,对吗?” “对。”于燕点头,“您说得有道理。” 蒋母看着这个年轻而有阅历的女孩,她们仅见了两次,但投缘的标签已被盖上。她擦干手,陪她出去:“攸宁跟我说了你家里的事。” “……哦。” 她想起所谓的报备:“你是觉得你们有差距?” 她问得直接,于燕也答得直白:“有一点。” 和他相比,她来自家庭的社会资源几近于零,而她独行多年,能否适应和融入新的家也是问题。她可以热烈地投入和蒋攸宁的爱情,但涉及长辈,她要顾及更多。 她原以为蒋母会追问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但她只是说:“其实,当你告诉我你的出身和走入社会的经历,我就觉得你是个自强努力的孩子,但我不知道你那么小就经历了……生离死别。攸宁和我说完,我在想,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撑过来的呢?你的心事,遇到的烦恼和苦处……都跟谁说呢?” 这些问题如果是问更年轻的于燕,她一定会用倔强的高傲的语气回答:我不用倾诉,都可以自我消化。而如今,她不再认为故作轻松是对自己的褒奖。 她坦诚道:“变故出现的那两年,我的确很难受,但好在大伯一家还愿意照拂我。回到学校,老师体谅我的情况,也不多苛责,之后我拼命学习,走出去看到更大的世界,再回头,发现我还是幸运的,我的亲戚、老师,同学,在关键时刻拉了我一把,后来的同事也都在帮助我积累和成长。” 蒋母看她流露出的释然,安慰道:“傻孩子,这都是你应得的,因为你够努力,所以幸运才会降临。” “可我觉得我是足够幸运,才让努力有了结果。毕竟有很多人比我更努力,却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想要和得到不一定有因果关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道理谁都懂,但做到很难。”蒋母对她既心疼,又佩服,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关切,两个人聊着聊着,不觉墙上钟表渐快,而当蒋父和蒋文韬回来时,就见她们脸上有同样的感慨。 “怎么了这是?” “没怎么。”蒋母起身洗水果,蒋文韬则拿了个小东西跑到于燕身边,“大伯母,你看这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手心,于燕仔细打量:“这是蝉蜕,你在树上找到的?” “嗯,我和爷爷走夜路,路灯照亮叶子,它们就躲在叶子底下。” 于燕看着他头上渗出的汗意,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好了,玩够了扔掉,过来洗手。” “我不扔,我要拿回去吓妈妈。” “妈妈怀着小宝贝,可吓不得。”蒋母端着果盘出来,“你要拿什么东西?” “这个!”蒋文韬把蝉蜕往蒋母眼前一送,蒋母往后一躲,果盘差点没放稳。 “……” 她皱眉,小家伙却钻进于燕怀里,边抱头认错,边咯咯地笑。 。 蒋攸文接到母亲电话,听她说“把燕燕送回去”,就知道她们的谈话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张菲和他撒娇:“你妈喜新厌旧,新媳妇没进家门就捧在手心护着,对我就爱答不理。” 他捏捏她的脸蛋:“鸡蛋羹和丸子汤不是给你做的?不要吃飞醋。我哥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这声大嫂早晚得叫。” 张菲哼了声,不再多说。蒋攸文接了儿子回家,再顺道把于燕送回公寓。路上,他看着副驾上沉默不语的“大嫂”:“我妈是不是特别热情,吓着你了?” “没有。”于燕难为情,“其实不用麻烦你,我可以打车回去。” “别客气,其他城市随便打,但在岚城,你可以有专属司机。”蒋攸文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我妈有和你说我哥的事吗?” “她说他从小就很省心。” “是,不过我哥的省心是被我逼出来的,因为我从小就是个麻烦精。”蒋攸文说,“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我爸妈带着我四处求医,就把我哥交给我外公照顾。我外公军人出身,很严厉,每天敦促他跑步、看书,不准他抱怨哭鼻子,一旦我哥说想爸妈,他就告诉他我的病还没好,他不能再当拖油瓶。 或许是我外公的思想灌输太过深刻,我哥从懂事起就很注重三样东西:身体、学习以及钱。打我有记忆起,他总是班 分卷阅读135 里的第一名,我虽然前两个字和他一样,但性格和脑子压根没法比,即使他再努力地帮我补习也没用,所以最他后考了北京的医学院,我只能读个普本的口腔医学。” “可是你的诊所做得也很成功。” “那是有了孩子以后开窍了。”蒋攸文赧颜,“我和我老婆初中就认识了,早恋。被请家长后,我就让我哥替我们打掩护。我妈一直以为我成绩一般是谈恋爱谈的,耳提面命我哥要脑子清醒。说实话,我一度怀疑他厌女,否则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那么多女孩的追求,后来才知道,我外公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而外公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专心读书,好好做人。至于恋爱,他一来无心,二来我这个反面例子太典型,他不敢,也觉得我俩分分合合的太烦。” 蒋攸文顿了顿,像是想起一些感触颇深的事:“我哥其实很敏感。高考填志愿时,有亲戚说了句读医得读好久吧,好多年赚不了钱,他大三之前的寒暑假就拼命做兼职,见习实习期间也都省吃俭用。我外公是因为肺癌去世的,选科室时他谁的意见也没听,直接选了呼吸科。他原本想留在北京的医院,有次我妈太想他,电话里哭出声,他就回到了岚城……他好像要把很多责任担上身,家里的,医院的……哦,对了,他每个月有五百块的工资是捐给科里当救治经费的,刚转正那会儿他到手才五千多,除去房租伙食费……我不知道他怎么吃得消。菲菲有时开玩笑说他单身的原因是太穷了,也是,公立医院的医生看着光鲜,头几年还是在吃苦,所以干这行才值得尊敬,毕竟都是靠着理想在……你怎么了?” “没事。”于燕冲他笑笑。 蒋攸文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嘴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说我哥有多不容易,多好,而是他不善于表达,很多事情就一笔带过,很难让人窥见他的想法,所以……” “嗯,他是这样的。”于燕想起他那次简单的交代,“他都是举重若轻,只说结果,没什么情绪和修饰。” 蒋攸文同意,所以他这次谈恋爱,全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就是谈了,而且承认,而且认真。 “于姐,我能这样叫你吧?”蒋攸文诚恳地说,“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我们看得出,你对他很重要,也很特别。” 于燕嗯了声:“他对我也是。” 。 蒋攸宁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于燕还趴在他的写字桌上算账。 他走过去:“还没完?” “还不够。”她把入股的资金和期限和他一说,他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我这儿买完车还剩点。” “不行,怎么能用你的钱?” “怎么不能用?” “亏了怎么办!” “亏了就慢慢补。”他说,“你要出远门,不能把自己掏空,要留点钱防身。” “没事,大不了我跟陈越反悔,迟点给他。” “严肃正规是你提出来的,刚合作就朝令夕改,不要开这个先例。” 他语气公事公办,于燕转头看他,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就相当于我问你借,按时付息。” “可以。” 于燕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刚才的会诊麻烦吗?” “我离得远,去的时候赵斌已经进了手术室,刚才收到信息说很成功。”他解释说,“我见急诊没事,就去病房转了转,值班的管床医生是新进的,我和她聊了几句,再处理了一次突发情况,回来就迟了。” “迟没关系,平安无事就好。”于燕心中大石落地,“管床医生是男生女生?” “女生。” “……” “我只和她……” 她觉得他严阵以待的表情挺滑稽:“好了,逗你的,人小姑娘没经验,你是应该帮帮她陪陪她。至于我,我想跟你提的是,今晚你妈妈和弟弟都跟我聊了很多。” “比如?” “你妈妈说要给我们买房。” “你同意吗?” “我说要和你商量。”她问,“你不害怕吗?你只是带我吃了一顿饭,就开始为谈婚论嫁做准备了。” “听上去不太乐意。” “乐意,但是我好糗,小朋友叫我那什么,我竟然都应了,而且回来才反应过来。” “他叫你什么 分卷阅读136 ?” “你听不到吗?”她哼声,更糗的是,这估计暴露了她潜意识里的想法。 “提前适应也好。”蒋攸宁安抚她,心情却是好的。小孩子的改口肯定是母亲教的,但好在他有天然的豁免权。 他想起重要的事:“对了,你联系下你朋友,周六中午如果有空,我们去千禧吃饭。” “千禧?”于燕皱眉,岚城的高端酒店,她出差多次都还没住过,里面的餐厅人均消费不菲,“换一家吧,太贵了。” “不换,钱准备好了。” “那也得省着点用,蒋医生,我们还没大富大贵呢。” 蒋攸宁笑:“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我凭正道赚来的钱,见正经朋友,总要找个正式的地方。” “好吧。”于燕拗他不过,起身走到他面前,拿了毛巾给他擦头发:“蒋攸宁,你怎么这么好?” “别有压力,这是你的神兵该做的。” 于燕用毛巾盖住他俊朗的脸,痴痴地笑:“你才不是我的神兵。” “那是什么?” 是我的齐天大圣。 第55章 海参 55 于燕和蒋攸宁在餐厅等了会儿,吴桐和林晓带着孩子先到。 “这地方挺好找。”夫妻俩和蒋攸宁打了照面,简单问候完毕,“陈越还没到?” 于燕说:“我发他信息,还在路上。” “那我们先点菜?” “行。”于燕把菜单转到他们那边,吴桐翻开,看着价格有点唬人,就先定了份招牌海鲜。过了会儿,陈越出现,这厮竟然穿了粉色的衬衫,配上修身西裤和黑皮鞋,再加墨镜,不知该说他酷炫还是风骚。 “……此处不该有掌声?” 吴桐冷眼:“你再把我儿子吓哭了。” “哟,沐沐。”陈越坐到于燕对面,冲小朋友敞开怀抱:“过来叔叔这儿。” 沐沐还真就听话地坐了过去。 全员到齐,陈越自然是点单大户。他一连点了五六道,被于燕叫停:“诶。” “干嘛,我早饭没吃,这会儿饿了。”他合上菜单,“心疼了?” 于燕不至于到了这儿再喊心疼,她只是怕吃不完浪费。 “吃不完可以打包。” 蒋攸宁同意,并表示这里的菜量不大。 他这么说,陈越倒没了兴致。蒋攸宁等他点完,叫服务员进来,给每人加了一客海参小米粥,再单独给小朋友点了蛋糕。 陈越问:“你之前来过?” “来过一两次。” 他也是觉得味道不错才选在这里。 “看来医生的收入水平很不错嘛。” 蒋攸宁坦诚:“倒不是自费,之前来这边参加过学术论坛。” “哟,专家啊。” “不算,还在为此努力。” “那您谦虚了。” “……” “陈越。”吴桐打断,“你们俩已经认识了?” “见过两面而已。”陈越摘下墨镜,开始认真打量对面的人。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袖口往上挽了几寸,显得庄重而不至于严谨。从专业角度看,他的脸型和身材属于高分且上镜的那种,外加气质加持,对异性的吸引力不必多说。至于他身旁的于燕,难得见她穿浅色T恤,脸上没化妆,五官既不精致也不美艳,但自带白净舒服的书卷气。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两人外貌算得上相配,坐在一块,气场也的确相合。 他收回视线:“你们这是算定下了?” 于燕说:“是啊。” “效率够高的。” “还行吧。” 吴桐看向陈越:“你也得加把劲了。” “我加什么劲,我恋爱经验够丰富了,只是带出来让你们正式见面的少。不像你们,一个就知足了。” “一个怎么了?” “ 分卷阅读137 不怎么,说明你们运气好,我人品攒得不够。” 吴桐:“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不婚主义?” “所以啊,我得找个和我理念一样的,但找到的几率就比你们小多了。”他看向于燕,她却没看他,反倒是对着手机蹙了蹙眉头。 服务员进来上菜,林晓示意吴桐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他便问起蒋攸宁和于燕的相识过程、工作情况,以及接下来的打算。蒋攸宁一一作答,林晓听了:“你们到底比我和吴桐厉害,当初台里让我去基层调任一年,回来有机会转到收视高的节目组,我没舍得去,所以现在还在原来的坑里待着。” 于燕笑了笑:“吴桐常年在外,你再去基层,家里没人总不好。” “那你们是跟我们倒过来。” “对,我出去跑,他工作稳定,就由他守着。” 林晓应和,又关心起陈越的工作室。于燕忙从包里拿了小本子,陈越见她这样:“有必要吗?开报告会啊。” “差不多。考虑到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会晤,作为唯一的考察人员,我有必要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告知。” 于燕本着公正客观的原则,首先对秋越的营收能力做了充分肯定,同时也指出了几个问题:“很多顾客都是因为陈越慕名而来,但他档期有限,在被分配到其他摄影师时,客人会提出质疑。虽然后期对安排的摄影师总体评价不错,但前期流失的客户也不少,这就意味着要培养和吸引更多优秀的摄影师,同时加大宣传,根据实力打造不同梯队,以吸引不同需求的客户。 第二,工作室的基层员工流动性较大,尤其是销售,在职时间平均一年半,离职交接手续和入职培训都不健全,客户信息没有统一登记,也没有专人管理,不利于维系老客户。” 陈越不以为意:“对我而言,我有钱赚就行了,能把客户带走也是他们的本事,真要找我的也总会回来,对吧。” “这才说你两句就开始反驳了,”吴桐叫他陈老板,“请你端正态度,我可不想我的钱一两年就打水漂,燕子,你继续。” 于燕往下看:“陈越和风相的合约快到期了,我们要知道你是否选择续约。这影响到你的作品数量和工作时间。” “不续了。” 吴桐则说:“我等新领导上位后决定是否辞职,在辞职之前,我不参与管理。” “意思是你俩的钱能随便用?” “不是随便。”于燕说,“我们会在月底前把钱打到你账上,你要做到厘清明细。虽然你的工作室是持续盈利,但现金流其实不太好看。有很多购置设备的申请单你都没批,还有摄影棚的租金、布景的改造费、临时工的劳务费等等,关键还有下半年的策展,这是烧钱大头,我们的资金进来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你要保证花得公开透明。” 陈越沉默地听完,然后说:“好。” 吴桐喝着小米粥:“被燕子一提,我怎么觉得你的工作室没那么肥呢?” “不然呢?你以为投了就有分红,我真的是做慈善的?” 吴桐短暂地哼了声,问于燕:“你的钱够吗?” “够的。” 他又问蒋攸宁:“你知道我们合伙的事吧?” “知道。” 于燕说:“我的窟窿还是他补的呢。” 陈越咽下最后一口龙虾球:“合着今天不是男友见面会,是股东大会啊。”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笑了。 。 吃完饭,吴桐提出去陈越的工作室转转,自然没人反对。下去停车场,他的车停得近,先带老婆孩子出发,剩下三人往D区走,迎面却走过来一对男女。 “蒋攸宁?”戴秋娆意外,看看于燕,“这么巧。” 于燕认出她是戴教授的女儿,两人加过微信,联系却不多:“是啊,好巧,你们也是过来吃饭吗?” “对,吃自助。”戴秋娆笑,“介绍一下,这我男朋友,吴启明。” 男人涵养很好地与他们握手:“我目前在恒远科技担任CFO。” 蒋攸宁想,这大概就是她上次说的条件不错的相亲对象,他收回手,男人又转到陈越,却听他哼笑了一声。 “?”男人看 分卷阅读138 向戴秋娆,后者一脸茫然,于燕忙说:“这是我在岚城的朋友,他是摄影师。” “哦。”戴秋娆只客套,“你好。” 陈越却低头:“美女,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吧。” “……” 这下不止戴秋娆,其他人也愣了。 “有吗?” “有,难道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纠葛?” [读][文][少] [女]  “……”戴秋娆仔细打量他这张陌生的面孔,没能找出一点熟悉的印象,而当他眯了米那双桃花眼,这让她有了被冒犯的感觉,“帅哥,搭讪也得注意场合。” 厚着脸皮套生硬的说辞,不怕别人告他骚扰吗? 她挽上身边人的手臂,CFO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秋娆,我们走吧。” “好。”她瞪了眼陈越,走几步却转身,“蒋攸宁,别忘了我们的小龙虾之约。” 蒋攸宁点头,等他们进了电梯,听见于燕不无着恼地问:“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真认得她。”陈越对上她的满脸狐疑,“你也不信我?拜托,我不至于沦落到在地下车库猎艳吧。” “那你在她男朋友面前强行套近乎。” “没套,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刚才光顾着确认她是不是那个肇事者,哪关心她男朋友什么脸色。于燕以为他沉迷美色的老毛病又犯了,懒得和他多提,拉了蒋攸宁往前:“你好好反思你的举动吧,走了。” 第56章 素戒 即使是周六,工作室里的客人也并不少。林晓和蒋攸宁首次造访,被陈越带着里外参观,吴桐则把于燕拉去了屋子外边的空地。 空地上种着一把超大的遮阳伞,于燕陪他落座,疑惑道:“有事?” 吴桐把矿泉水递给她,似乎在斟酌用词:“胡惠前两天来公司了。” “……” “闹了一场。” 于燕拧瓶盖的动作顿住。 “她一开始被前台拦住要登记,我刚好从电梯出来,就把她带到了老方办公室。谁知童珊也在,红着眼睛像是刚哭过,老方则在位子上抽烟。”有那么一瞬间,他后悔自己动作太快,不该像平时那样敲了门就直接进,但没等他反应过来,胡惠已经进去扇了童珊一巴掌,随即抄了烟灰缸往方成彬脸上砸。 混乱发生得快,等他去拦,童珊的尖叫已经爆发。方成彬躲过烟灰缸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关门拉帘,而他成了唯一撞破秘密的人。 吴桐问她:“童珊和老方的事你知道多少?” “基本都知道。” 他意外:“那你两头瞒?” “没有,我是发生了才……”她喉咙艰涩,没说下去。早先胡惠找她时她就该想深一步,童珊告诉她怀孕时,她也该警惕,可挫败的是,哪怕她知道真相,却没能改变任何。 于燕想起刚才吃饭时,翻到的胡惠的朋友圈:“一切都结束了。”她目前还不知道她的结束是指什么,但应该和吴桐所说的这件事有关。胡惠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冲动的一面,她没办法想象,她是忍耐压抑了多久,才会在那天失控。 她问:“后来呢?” “后来老方让我把童珊带出去,童珊不肯,说她怀着孩子,我没敢动她,老方就拉着胡惠走了。”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低咒:“老方真他妈不是东西,搁我们眼皮底下玩恶心的。” 在他印象里,他和刘仁美的糊涂账还没算清,这会儿又祸害一个。他知道的是这俩,不知道的呢?” 他语气凛然:“燕子,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于燕摇头。 吴桐又骂了句脏话:“我是没见着他人,不然真一拳头挥他脸上。” 于燕等他冷静了会儿:“胡惠他们走了之后,你和童珊有聊什么吗?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吴桐和童珊关系并不亲近,自然没有深聊,他只记得想起她的冷笑和言简意赅的辱骂,让他窥得了真相。 “怎么,你联系不上她?” “联系不上。”于燕的微信被她拉黑,电话打过去永远是正在通话中。 “估计是没 分卷阅读139 脸面对你。”吴桐哼了声,继续道,“老方做事也够狠的,人事告诉我,他原本下指示辞退童珊,却因为收到了她的辞职申请,就只做了同意的批复,免去了赔偿金。人事还说他申请了提前去总部上任,这边烂事没处理完,他倒要拍屁股走人了。” 于燕紧紧捏着矿泉水瓶:“那——你说我们能阻止他吗?” “怎么阻止?因为他私德有亏?上面决策看的是实绩,不是花边新闻。何况公示期都过了,他们还搭理这个。”吴桐咕噜咕噜喝了半瓶水,“就是替胡惠不值,还有他们的孩子,不知道最后怎么收场。” 于燕心里也有同样的担忧,两人无声对坐着,不一会儿,林晓过来找他们:“怎么在这讨晒,要聊去二楼,凉快点。” 吴桐起身:“我在和燕子说老方的事。” 林晓也是知情者:“燕姐,幸亏你要调走了,不然在他手下难待。” 于燕应了声,声音却并不痛快。她跟着他们上了楼,看见蒋攸宁和陈越坐在桌子两边,手里各拿了个魔方,沐沐则站在边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叔叔加油。” “放心,叔叔的油都加满了。”陈越接话,精神却集中。手指翻飞间,他面露喜悦,“沐沐,看好了,跟刚才教你的一样,最关键的一步就要来……” 话音未落,对面轻轻一碰,已然完成还原。 “哦!蒋叔叔赢了!” 陈越瞬间拉长了脸。 吴桐抱过儿子:“三阶的比不过四阶,丢不丢人?” “那你来。” “我不会。” “不会还有脸说。”陈越不服气,看着蒋攸宁,“最后一局?” 蒋攸宁看向于燕,她走到他身边:“你还会玩这个。” “读书时打发时间,有说明书就能上手。” 于燕从来没有研究过那些附赠的说明书:“我看电视里的挑战赛,总觉得玩魔方的人很厉害,他们甚至能闭眼还原。” “那他们比我厉害多了。” 陈越拿魔方敲敲桌面:“诶,这我会。” “哦。”于燕问吴桐,“你们今天回上海吗?” “不回,订了酒店,当周末旅游。” 陈越扒拉于燕手臂:“我会闭眼还原。” “知道了。” “给你表演表演?” “下次吧,我想先回去了。” “别呀,这才几点……” 站在旁边的吴桐踢了他椅子一脚:“你不是还要当我们的地陪吗?” “……”陈越把魔方放回置物架,“那行,你俩走吧,不送了。” 。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于燕连拨了几次号,终于听到胡惠的声音。 “惠姐”她斟酌用词,“……你还好吗?” “还好,我在我妈家。” “哦。” “你还在休假吧。” “对,如果你有时间,我……” “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回来我们再聊。”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不要多想,也不要担心,你自己的事比我更重要。” 于燕挂断,心里略微安定,也生出几丝无力。蒋攸宁见她神情落寞:“怎么了?” 她把这些冲突简要和他说了一遍,也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我想销假回去。” 蒋攸宁把车载广播的音量调低,思索了会儿:“好。” “对不起。” “道什么歉。”他轻轻捏了她的手,“什么时候走?” “周一吧。” “那我们还有一天时间。” “一天半。”她感叹,“时间太少了。” 是太少了。蒋攸宁不得不和她提起下周他有个义诊宣讲,这是青年医生轮转的额外工作。于燕听完心里紧了紧,这就意味着他们下周见不了面,而她手上还有两个采写任务,完成周期至少需要十天,再加上她要调走,工作交接也要费不少心力,一来二去,八月初不是 分卷阅读140 慢慢抵达的节点,而是已经近在眼前。 。 她在车上订了周一回去的票,还没到家,蒋母邀请他们回那边吃饭,顺便补上了前晚太过匆忙而落下的礼物。 夜深了,蒋攸宁接完电话回房,见她还坐在桌边,看着绸缎盒里的两只玉镯。 于燕的心潮久未平静:“这太贵重了。” “你在乎它,它才贵重。”蒋攸宁替她把盖子合上,“你知道见过家长代表什么吗?” “知道。” “那就不要见外,你收下它的意义胜过一切。” “蒋攸宁。”她说服自己不要纠结礼物带来的压力,转而问道,“我要是出尔反尔,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为什么出尔反尔?” “和你在一块,我觉得分开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离别越近,我就越舍不得。” 蒋攸宁不觉得她理智干练到不在乎离别,但眼下只是离开岚城,她不该提前生出这些悔意。他握住她的手:“你在担心什么?” “人是会变的。”她想起胡惠和方成彬濒临破碎的婚姻,以及和之前判若两人的童珊,“人一变,所谓的感情也靠不住了。” “所以你是对我没信心。” 于燕摇头:“我可能是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维系和寄托的东西,用它来证明我们是彼此的全部,这样,我们就能感知对方的变化,不管是相依还是分开,都能循序渐进,变得更体面一点。” 蒋攸宁却说:“谁都不可能成为谁的全部,再亲密的关系也无法阻止变化,反而会因此忽略变化。” “当局者迷吗?” “对,也是思维惰性。当你以为足够了解,其实会怠于更新认知,从而更依赖原先的结论。” 她点点他的鼻子:“照你这么说,貌合神离,渐行渐远是不可避免的了?” “当然不是。”他反对她刚才说的后半句,赞成她的前半句,“过犹不及,亲密无间不是理想状态,但情感关系的确需要维系和寄托。” “比如婚姻?” “对。” “以及孩子。”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大部分离婚夫妻所要面临的争端所在,尽管这是他们曾经幸福的象征。 她话锋一转:“你喜欢小孩吗?” “喜欢。” “我想也是。”从他和小侄子的相处,到今天和沐沐的接触,她觉得他对孩子有种天然的亲和力和吸引力。 她忽而感到惆怅:“你也说了,见过家长,代表我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可是我今年三十四,明年就三十五了,如果我们真的决定一直在一起,那……我们要不要孩子呢?” 她这么一问,蒋攸宁的心弦也被拨动,但他显然没想得这么远。 他如实作答:“我暂时还没考虑过。” “……”于燕思绪复杂,“为什么不考虑?” “还早。” “可我们都……” “跟年龄没关系。”他们的恋爱时间太短,工作和感情还没平衡,孩子只会让他们更手忙脚乱。 他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虽然他很高兴她想到了以后,这意味着她把他们的感情和她的事业放在了同等长远和重要的位置。但比起有趣的小生命,眼下的他只能借由最简单的形式,来表达他的爱意,维系他们聚少离多的感情。 他打开盒子,取出那枚并不闪耀的素戒:“很抱歉,购买的时候没有经过你同意,好在明天你还没走,如果不满意,调换还来得及。” 第57章 日历 于燕这次来岚城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惊喜,但她没想到,更大的惊喜是在眼前。 她接过那枚戒指,灯光下,它有朴素而浅淡的光泽:“……你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 “多少钱?” “不贵。”蒋攸宁阻止她的追究,“戴上试试?” 于燕没有试。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蒋攸宁,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个。” “嗯,我也是第一次买它送人。”他承认,去专柜只是一个匆匆掠 分卷阅读141 过的念头,但好在实施起来并不费力。意外让人警醒,也催生勇气。她突然跟他商量要去华中,留给他决定和挑选的时间并不多,和仪式感相比,他更追求直接和高效。 “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也要说,该买的,该做的迟早要完成,所以我们只是把步骤提前,你不要觉得这太草率。” “我不觉得草率,”于燕心花渐开,却还是要问,“为什么你这么坚定?” 蒋攸宁想,他只是顺着心意去做罢了。 他想告诉她从她那晚在江边答应和他在一起,他就看见了他们的未来,但估计这样会加深她的疑惑,还会让她觉得他不正经,于是他避重就轻道:“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到了一定的年纪,试错的成本就会变高,但好在洞察力和执行力会有所提升。我第一次有实践恋爱的机会,自然要用有利因素抵消不利因素,做到全力以赴。” 于燕对上他炽热真诚的眼神:“那我是你要试的错,还是你要奔赴的目标?” “你说呢?” “我说是目标。” “当然,你还是我要争取的分数,要证明的命题,要完成的考试。” 她睁大眼睛:“那你尽管放心,我不会给你设置难关的。” 他轻笑,摸了摸她柔软的脸蛋。 多少次了,于燕想,只要对着他这张俊脸,她脑袋就会犯晕。以后会对此免疫吗?她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即使她溺在他的温柔和亲昵里,也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收回视线,低头扣上那个小圆环,克制地,虔诚地,慢慢地将它推紧。 “我说到做到。”她朝他显摆,“恭喜你,尺寸正好,不用换了。” 。 这一次岚城之行,于燕不仅有了和蒋攸宁单独相处的时间,还得到他家人的接纳,朋友的认可,收获了太多的关爱。她原以为自己能牵起红线的一端已是幸运,如今被爱意包围,另一端的人还想和她越走越近,以致能将红线握于掌心,萌生执子之手的勇气。 她带着这份勇气回到熟悉的工作地,精神提振不少,然而主要领导不在,她的部分工作安排得不到批复,倒像是前进的骏马被勒住了缰绳。 刘仁美过来闹她:“别到时饭盛满了吃不上,碗被人摔了。” 她懒得回应,吴桐则告诉她:“老方请了两天事假,周三回来。” 这天忙完,她想着联系胡惠晚上吃顿饭,对方的电话却也默契打进,两个人商议迅速,最后找了家离胡惠更近的餐厅。 见面时,于燕觉得她好像瘦了,神情有些疲倦。 “我妈妈生病了。”她说得简单,“我去公司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嗯。” “你和吴桐当初投缘,现在关系还这么好,也算难得。得亏当时是他进来,否则我丢人要丢到老同事那边。” “惠姐,到底发生什么了?” 胡惠的视线停留在一旁的筷子上:“方成彬安置童珊的旧小区,也是我妈朋友住的地方。那天我妈去她家打麻将,看见他的车开进,副驾上却下来一个女人。两个人拎着东西上楼,她去质问,结果自取其辱。她给我打电话时,我和小柔在回来的飞机上,没接到,等到看见方成彬给我发的消息,人已经在医院了。” 于燕紧张:“那阿姨还好吗?” “高血压发作,没出大乱子,她死活不同意住院,缓过来就回家了。”胡惠语气平静,眼神却蕴含了太多的怨,“那两个人要是死得远一点,也不会被我妈撞见。要是我早点跟我妈说明,她也不会看见方成彬出轨就跟天塌下来一样……” “惠姐……” 胡惠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我想过了,这个婚我必须离。方成彬要去北京,如果他签字,那正好离得干脆,如果不签,我就把他的事告诉小柔,告诉他爸妈,他不在乎家,总要在乎前途,我还准备了举报信,上次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写得太含糊,这回童珊找上门,他睡女下属已经板上钉钉,我不相信上面还会无动于衷。” 于燕听她这些谈判条件,知道她是在做最后的博弈:“惠姐,那我能帮你什么吗?” “不用了,上次你给我介绍工作,虽然没成,但已经很感激了。方成彬还在风相,你有前途要考虑,不要掺和其中。”她顿了顿,“我只是想问你一句……” “你问。” 分卷阅读142 她看着她:“童珊是你的助理,你就一点都没察觉?” “……”于燕哑口无言。 “我知道我不该怪你,但我也难免会做你帮他们瞒着我的假设。”胡惠默了会儿,“对不起。” 于燕抿了抿唇:“……没关系。” 离开时,胡惠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眼神凝了一凝:“你……有好消息了?” “嗯。” “和谁?” “岚城医院的医生。” “岚城?”胡惠意外她会做这样的决定,“我不知该说你傻,还是说你勇敢。” 她不想泼她冷水,但还是忍不住说:“不要太相信男人说的好话,你向来是聪明的,记住,凡事还得靠自己。” 。 于燕在座位上坐了好久,久到服务员主动过来问她是否要结账,她才起身离开。 胡惠没有告诉她方成彬安置童珊的地方在哪。 她决定给她发封邮件。 敲键盘时,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记得童珊的第一次面试,记得她上班第一天问她怎么连打印机,记得她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西服套装换着穿,被她提醒只需要在外出去正式的场合才有正经着装的必要,她才开始在办公室穿短袖和休闲裤。 这么多年,童珊陪她去了一个个城市,住了一间间酒店,遇到那么多快乐、辛苦,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慢慢地,她改口叫她燕姐,敢在她面前撒娇,偶尔犯了错被她训斥,总是那副既不服又不得不服的模样…… 她以为她们不仅是助理和领导的关系,不算私下里的姐妹,至少是亲近的朋友,但事实证明她们的关系脆弱得很。 这些天她也在反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略了和她的交流,她自以为要保持的关心尺度,究竟安在哪里合适? 她想不通,为何一出了事,她选择决绝地将她推开。 她情绪翻滚,一面自责,一面生气,一面担心。气愤和失落齐齐涌来,打字的速度也在加快。她写了很多,最后一句是:“我要离开上海了,如果你愿意见我,请你务必告诉我你在哪。” 。 蒋攸宁打完最后一份医嘱,去饮水机旁接了热水。空调风呼呼地往外吹,他把保温杯盖子打开,放在一边,翻起手机上的日历。 明天周五,有四个病人出院,其中一位老人是三度入院,是不熟悉情况的小儿子来办出院手续,他要把注意事项说得更详尽。 晚上有医药公司的人请老师吃饭,他要陪同。后天有党员毅行活动,晚上则有同学聚会。 …… 最重要的,离于燕出发还有五天。 “师兄,下班了。”陶钟见他还没换衣服,“赶紧啊。” “其他人呢?” “先走了。” 陶钟考过了主治,小刘论文也通了关,两个人约好了请科室里的人吃饭,不知谁通知了戴秋娆,她说下了班也来。蒋攸宁无法理解她对小龙虾的执念,但其他人不反对,他也只能随大流。 这次的地方还是原来的大排档,来的也还是梁浩罗丹丹等人,护士长说是家里有事,请了假,一桌人点了几斤小龙虾,梁浩和其他医生选择吃面,蒋攸宁则戴起了手套。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戴秋娆姗姗来迟,“陶小钟,给我要瓶冰橙汁。” 梁浩说:“这地方车位难找吧。” “是啊,难找,不过我的车送去保养了,今天开电动车,谁知非机动车位也没了。” 罗丹丹说:“戴姐,我们骑骑也就算了,怎么你也骑小电驴。” “方便啊,我之前在家照顾我爸,就骑小车出去买菜,现在太热了,白天不敢骑,只能晚上拿出来溜溜。” “那你平时上班呢?” 陶钟说:“人在高级写字楼当设计师,再方便也不能骑几千块的车,多跌份。” “跌不跌份倒是其次,主要是不安全。”梁浩提起前几天和外卖员发生的摩擦,提醒小姑娘们注意安全,不值班的时候出去得慢慢骑。护士们附和几句,戴秋娆也想起之前自己之前撞过一伪娘,接着把话题转到限速新政上。 分卷阅读143 等到大餐开始,众人动手动筷。戴秋娆见蒋攸宁沉默地剥虾:“你这太浪费了,头也得嘬一口味啊。” 蒋攸宁没理。 “诶,我跟于记者说了今天聚餐,刚才给她拍了照发过去。” “……”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热情?” ˇ[读][文] [少][ 女 ]ˇ  蒋攸宁转头:“别操心我,行吗?” “唉,我也操不着啊,本来说好我们四个人一块,你少一个,我也得少一个才公平。”她没提那位CFO对小龙虾嗤之以鼻的态度,“话说回来,新刊出了,你看了王梁的那篇稿子没有?” “……” 蒋攸宁觉得他高估了自己,于燕不在,日子似乎是比之前难熬了。 第58章 眷恋 于燕的邮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急于补救的心被泼了冷水,她劝服自己停下这种无谓的争取。 方成彬倒是找上了她。数日不见,他照例面容干净,从短发到西装,收拾得一丝不苟。于燕一面觉得恶心,一面不得不佩服他的情绪控制能力,光看他这张冷峻正派的脸,谁能想到他制造了那么多荒唐的冲突。 “大宏说你还有一篇稿子没交。” “还在修改。” “这次的两篇大概率登不上主刊,你这个月要剃光头了。” “我尽力了。” “很少听见你说这两个字。”他示意她坐下,她却没动。 “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这是最起码的职业素养,到新的地方要特别注意,别一下就现出原形。” 于燕站着:“还有其他事吗?” “任务交接得怎么样了?” “除去自选,下个月排给我的有三场,小梁接了两场外省的,老胡分了一场本地的。” “工资奖金呢?” “人事说给我算到七月底,工资和出勤奖励照常,绩效考核就不参加了。” 方成彬又问了几个公事上的问题,于燕答完,听他说:“我下周走,罗方明会提前过来,你和他打个招呼也有必要。” 于燕忍不住问:“你真的可以孑然一身去北京?” “不然呢?我要被降职处理,还是直接开除?”他戳破她,“我在婚姻里犯了错,不代表我在风相没有功劳。” “呵,所以你也承认有错,你是有恃无恐。” 方成彬冷冷地看着她:“请你先搞清楚,你是在以惠子朋友的身份和我说话,还是以下属的身份。” “我很快就不是你的下属了。” “那难道不是你在有恃无恐?” 或许是她的倔强惹恼了他,他放下茶杯:“我不会和惠子离婚。” “那童珊呢?” “我会以私人名义给她一笔钱。她生下那孩子也好,流掉也好,都和我无关。” 如果说他一开始还因为擦枪走火而感到愧疚,愿意给孩子补偿,那这些天的折腾已经让他明白那是个愚蠢的女人,不值得他再费心思。至于病中的丈母娘,他相信这么些年下来,她和胡惠对他经济上的依赖难以摆脱,现在唯一让他犯难的是胡惠的死倔,她要告诉女儿,要告诉他父母,那他只能借工作当缓兵之计。他既想逃离,又答应她忙完交接之后给她答复,他自信通过这一段空当,能想出办法弥补并挽回她的心。 于燕听他语气生硬笃定,不免担心胡惠是否能摧毁他的自信,当然也为童珊感到心酸。她不想再面对他,离开时,听见他说:“管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童珊回老家了,你不要再联系她。” 她推门出去,大概脸色奇差,被吴桐撞见:“你没跟老方吵吧?” “没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吧。” 她嗯了声,回到办公室,经过童珊的桌位,所有的文件和杂物都已经被清空了。 再过几天,她的桌子也会遭受同样的待遇,她坐回工位,拿起电脑旁边那个爷爷给她的木雕,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成为和孙悟空那样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人。她原以为自己对这里情义深重,但事实上,大部分的东西都不属于她。她除了这个小小的木雕,其他什么都带不走。b 分卷阅读144 r 这天晚上,陈越问起她几号离开,又说起他辗转于各个室内摄影棚,可能没时间送她。她当然不要他送,她明面上要他好好经营工作室,内心的感激却只能缄之于口。 很多人是假的,感情是假的。 但好在,她的朋友都是真的,幸运也是真的。 而她,只需要珍惜已经拥有的。 。 因为前期进行了对接,华中那边已经安排好住处。于燕把必要的大件行李寄了过去,出发这天,只需带一个背包和一个小号的行李箱。 蒋攸宁跟她说要过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没必要,但当他坚持,她才发现自己是期待的,而真正见到他的那刻,她的表情无疑是欣喜的。 两人在小屋里做了最后的清洁,蒋攸宁帮她把行李搬下楼。他在车里等了几分钟没见着人,正准备上去,就见她提了个袋子小跑而来。 他侧身拨开副驾的门:“拿U盘拿这么久?” 她坐进,笑呵呵的:“没有,是阿姨给我打电话。她祝我一切顺利,还让我到了之后给她报平安。” 她把手机放在台面上,转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好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夸他:“为什么。” “因为你有温馨幸福的家,你的家人跟你一样好。” 他们培养了他接受和回报爱的能力,也给了他平和沉稳的底气:“所以你懂得付出,会一直努力、会愿意把爱传递给身边的人。” 蒋攸宁看着她笑,他的爱没有那么多,也没有慷慨到平白无故为别人付出:“那,如果我自私得只想爱你一个,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的,但你的假设不成立。”于燕说,“我喜欢你的优秀,并不意味着你必须一直优秀,正确的爱会让我们变得温和和宽容,而不是扭曲和狭隘。”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想借此驱散他的担忧,然后,她小心地把手上的戒指取下:“你都没告诉我这里面有惊喜。” 她那天戴得快,只是匆匆一瞥,也是这两天晚上睡不着,拿下来细细端详,才发现圆环内侧刻着小小的“JY”。 她故意问:“这是什么?” “我和你。” “?”她一愣,随即恍然,“呀,我还以为是‘加油’。” “都一样。”蒋攸宁拿过戒指,给她重新戴上,“等我攒够钱了,再给你买更好的。” 于燕心头一甜,想说不用,又觉得有他这句话比真买了还让她高兴。两个人对视着,轻轻摩挲彼此的手,气氛温存,而当蒋攸宁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抢先一步:“对了,我有东西给你。” 她拿过刚才提下来的袋子,里面有很多小礼物:“这两盒是给小韬的奶糖,你让他不要一次性吃太多,免得烂牙。这是给叔叔的健康手表,我看说明书挺简单的,应该用得上,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还有这张专辑,这个歌手近几年大火,我同事采访时‘以公谋私’问他要了几张签名专,上回听阿姨说她们的社区服务小组也常放他的歌,我就问同事要了一张,至于你弟弟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缺,我就暂时没有买。” 蒋攸宁见她特地准备了这些,意外之余,方才空寂的心被一点点填满。 于燕观察他的反应:“……干嘛这样看我?” 她所有人都顾及到了:“那我呢?我有没有礼物?” “你说呢?”她笑意盈盈,从最下面拿出灰色的矩形扁盒,“我知道这只是个工具,无论价格高低都能满足需求,但还是想给你买一个。” 她不懂哪种听诊器更好,也没用过,只是上网查了些资料,最后选了大牌子里最轻巧的那款。 蒋攸宁打开盒子,翻了翻里面的包装和售后书,于燕倾身凑近:“在去机场之前,我还有话和你说。” 他重新合上,放到方向盘前面:“你说。” “首先。”她摸摸鼻子,似乎为自己的郑重其事感到难为情,“由于工作性质,你会接触到很多女孩,不管是小护士,小药代,还是你的小师妹,不管她们是年轻漂亮,还是可爱体贴,你都要和她们保持距离。你可以和她们聊天吃饭开玩笑,但不能太亲近,不能交心,不能让她们误会你对她们有那什么什么,不然我会生气。” “好。”他也碰碰她的鼻子,“我肯定注意分寸。” 分卷阅读145 “第二,你要注意身体。多喝水,多吃蔬菜水果,条件允许的话能眯就眯会儿。如果上班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回家了就不要再想。”她在医院的时间不长,已经对那种焦躁和压抑印象深刻,他们每天面对各种鸡飞狗跳,压力可想而知,“病人和家属都有难处,但你的情绪也很重要,医院里不止你一个医生,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也不要陷入抑郁,只有保持良好的状态,才能更好地工作,对吗?” 他点头:“对。” 她握住他的手:“第三,你要注意安全。医闹不是开玩笑的,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碰到,如果碰到,你可以逃,可以躲,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有一点,不要让护士冲在前面,她们也需要保护。当然了,如果躲没有用,那你一定要自卫,我给你买了防狼喷雾和防刺衣,都在袋子里……我相信医院的安保措施,也相信大多数病患都是通情达理的,但意外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这只是防患于未然,不代表……” “我知道,不要担心,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万一。倒是你,你在外面更需要保护自己。” “嗯,我也给自己买了,我还有军用小刀,户外装备配得很齐全。” 蒋攸宁松口气:“那我也听你的。” 她重重点头,做了个深呼吸,眼眶却渐渐红了:“第四,你不要把弦绷得太紧。病人要看,科研要做,但日子还很长可以慢慢来,兼顾不了的时候就先忙一头,累了就休息。评奖评优轮得上最好,轮不到也不要生气……还有,最重要的,我们每天都要联系,哪怕再忙,没什么话要说,都要发早安和晚安,好吗?” “好。”蒋攸宁听完,屈起手指擦了擦她的眼角,“傻瓜,我们只是暂时分开而已,怎么到了要哭着告别的地步。” “我没哭,我只是有点难受。”她说,“我也知道之前的几年,我们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但现在情况不同,有了牵挂才会舍不得。” 她低头,捏着他的虎口:“我也知道告别应该高高兴兴的,才能不让对方担心,可我就是忍不住,其实我也发现我特别没用,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到头来还是说一套做一套……” “没有说一套做一套,”他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别这样,是我不好,我该早点来陪你。” 她埋首在他肩头,沉默半晌,终是开始低声啜泣。蒋攸宁轻抚她微微起伏的背,像拉回在风浪中颠簸的船帆。他无声地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 车外蝉鸣一片猖狂,车内却十分安静。谁也没再说话,直到她慢慢平复,挣脱他的怀抱:“好了,我缓过来了。” “想哭就哭,别忍着。” “那多丢人。” “不会,丢人的话我陪你。” “陪我?”于燕破涕为笑,“我还没见过你哭呢,你哭起来什么样?” “很难看。”他凑近,在她唇上轻啄一记,而后停顿,盯着那抹嫣红数秒,做出承诺:“我会来找你的。” “嗯。” “你要等我。” “我一定等。”她攥着他的衬衫,迎接他落下的深吻。熟悉的气息间,不安和慌乱都烟消云散,越刻越深的,只有心上人的温度和眷恋。 第59章 泡面 蒋母得知于燕要走,原本担心她在外无人照顾,和蒋攸宁感情难以维系,之后听她说会好好表现,用心工作,反被她的乐观安慰。她觉得这孩子争气,自己儿子运气,要真能成为一家人,则是值得感恩的福气。 蒋父见她时不时对着手机发语音,一声又一声的“燕燕”,不免提醒:“你不要老是打扰她。” “我就趁这会儿吃饭的时候。” 只是简单的问候和叮嘱,也不是每天,而是挑了周六周日可能休息的空当。于燕的回复有时是可爱逗趣的表情包,有时是好的,谢谢阿姨。她常常把可爱逗趣的表情包下载收藏,看着阿姨两个字,却不免期待她改口的那天早点到来。 “攸宁还是胆子小,应该先求个婚什么的,再安安心心分开。” 蒋父失笑:“你倒胆子大,他们才相处多久?” “那你和我相处多久?” “……”他一噎,“也是,我们也不久。” 他当年对其一见钟情,隔了几天就写了情诗。蒋母见他高大俊朗,又博学多识,很快和他坠入爱河:“讲道理,攸宁要是像你当年那样主动,也就不会三十几 分卷阅读146 了还打光棍。” 他叫停:“光棍可不是贬义词。” “我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呀,我只是希望他有人陪伴,有所期盼,有人和他分享生活的琐碎,开心自足一些。” “嗯。”蒋父朝她伸手,蒋母牵住,走到他身边坐下,“你看攸文,他和菲菲虽说一路折腾,到底是一路热闹,攸宁省心是省心,但也少了些活泼生气。” 她有时反思是不是从小给了弟弟更多的关爱,从而让哥哥过早地独立和冷静,但时光无法倒流,她只能在以后慢慢弥补。 “好了,你的想法我都清楚,但孩子们的感情,还是劝你不要插手太多。所谓过犹不及,小于是和攸宁恋爱,对我们没有责任和义务,你不要给她施加压力。” “我不需要她对我们怎么样,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招人疼。” “那你也要注意分寸,在攸宁面前提可以,不要在攸文他们面前提。张菲嫁进来这么多年,你也没当面夸她几次,儿媳和儿子一样,我们不该顾此失彼,对吗?” “对,你说得对。”蒋母意识到这些天可能真的忽略了某些细节,等晚上他们回来吃饭,自己得多关心关心张菲。她沉默了会儿,见他低头捣鼓半天:“你忙什么呢?” “我把这表的包装盒拍给老刘。” “拍给他干嘛?” “前几天下棋,老王显摆他女儿给他买了个智能手表,看到我也有,不服气了,问我哪买的,多少钱,好像比他的高级。” 蒋母笑:“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儿子女朋友买的,刚好老刘也想要,看了我们的比一比,觉得我这个更好,就让我把牌子和型号拍给他。” “真幼稚。” “谁?” “你们这群老头。”蒋母起身,“你去把排骨洗了炖上,我去超市买个西瓜。” “行。” 蒋母拿了手机,下楼时给儿子去了电话。那头,蒋攸宁刚进厨房,拒绝了今日的家宴,只说明天晚上回去。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这段时间的折腾显然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 王庆云家属时隔多日,最终还是决定将他告上法庭。收到法院传票时,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转行做律师的同窗,也得到了科里和医院的支持,但要应付专业领域以外的事情要比想象中更难。 好在眼下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他不必再为这种无妄之灾忧心。只是,他看着眼前这碗并不成功的升级版泡面,略微提振的情绪又颓败下来。 手机又响了。他以为是医院号码,结果是于燕。 她问得着急:“真的和解了吗?” “和解了。” “你不要骗我。” “没骗你,还挺顺利。” 她松口气:“那就好。” 如果不是那几天的晚安总是迟到,她不会察觉到他的情绪反常,也不会问出他在她离开前两天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她听到这事的第一反应是气愤,那家人的手段她见识过,老人都已入土为安,子女还要寻衅滋事,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动机。而气愤之余,她更多的是担心,相隔千里,她不能随意过去陪他,也帮不了任何忙。好在蒋攸宁没有逃避,而是及时和她分享过程,一次次给她吃定心丸,如今和解,她多日的烦闷也一扫而空:“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吧。” “不会了。”蒋攸宁想起和解经过,对方的嗓门并不比在派出所以及院办时轻,但换了个严肃、权威和他们信任的场合,在法官和专业人士面前,讲道理会变得容易一些。 于燕抛开那些无谓的设想:“那你该请那位老同学吃饭。” “嗯,明天中午。” “律师费付了吗?” “付了,一码归一码。” “那就好。”于燕笑,“不付我反而不踏实。” 蒋攸宁自知这事也给她造成了困扰:“这些天没怎么睡吧。” “不会啊,我睡得可香了。” 蒋攸宁无声地勾了勾唇,又听她说:“我们约定过的,不准报忧不报喜,以后还是这样。” “嗯。” “你现在在做 分卷阅读147 什么?” “吃面。要不要视频?” “不要了,今天参加团建,外面好大的雨,只能转到室内玩牌,我在角落里待会儿。” “不一起玩。” “不想玩。”她的手指顺着窗玻璃的雨水痕迹,一点点往下移,“你吃什么面?” “你煮过的。” 于燕记起在岚城的那几天,无论他下班早晚,她都会给他煮一份泡面,加上青菜豆皮香肠片,还有提前做好的水铺蛋。 “谁做的更好吃?” “当然是你,我的鸡蛋没有成型。” “你一定是等水沸了才放的对不对?水铺蛋的技巧就是要温水下锅,小火慢炖,否则就变蛋花汤了。” 蒋攸宁看着面前的蛋花汤:“……嗯。” “你还是点外卖吧,至少方便。” “不了,我应该多进厨房。”他问起她这几天的工作,她还是说太神奇了,这里的工作氛围和华东分部完全不一样。 对于燕来说,这完全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她去报到的第二天,部门就给她安排了新同事见面会,晚上就组织聚餐,也是在大家酒过三巡时,她才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新领导李望荣。 李望荣是个即将退休的小老头,他们之前在公司年会和庆功活动上碰到过,对彼此也有印象。李望荣对总部和分部的做派颇有微词,尤其不满他们不分地域随时抢功的强盗逻辑:“成立分部的意义就是方便出差统筹,各司其职,本来五个,现在并成两个,结果新疆、西北、云南,哪里都是华东的人,那要我们干什么?” 于燕觉得他意有所指,他却又嘻嘻哈哈笑了:“不过话说回来,能者多劳,谁能抢得到版面,谁就有本事,这硬指标我是服的,至于其他短文短篇跟风文,我们储备量第一,随时准备输出,这也算是稳定后方了,对吧。” 他很热情地跟于燕介绍了这里的组织结构和人员配置,又夸赞她有能力,期待她和同事相处融洽,互帮互助。于燕心知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人肯定不简单,但她习惯了方成彬的规矩和高压,对于这里的散漫还是抱着观望态度:“你知道吗?他们竟然不用开选题会,我在这里多久了,基本上是在处理前任的烂账,而和我同期调离的那位,正在我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睡大觉。” “……” 于燕想起吴桐和他说的:“那人十点上班,被罗方明点了几次名还是照旧,唯一让人称道的是他每天都给同事点下午茶,还是人均五十不重样的那种。” “你别告诉我,你们这么快就被糖衣炮弹俘虏了。” “怎么可能。更好笑的是,他还想追刘仁美,结果被当场拒绝,从那天起,他就不止迟到,还早退了。” 于燕万万没想到她是要和这样的人竞争,愤愤不平道,“开除他算了。” “恐怕他也不在乎开除,他说他就是来为大家服务的,不求业绩,只求各位满意。” “……” 于燕彻底晕了。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迷茫,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幽幽叹气:“蒋攸宁……我觉得我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第60章 生日 蒋攸宁放下筷子,圈套,这两个字太严重了:“你想回来吗?” 刚开始是想的,这变数超出了她的预期,可是现在:“在明确他们对我的态度之前,我不想当逃兵。” “但你心情不好。” “我只是在想办法。”她的选题被压在李望荣那边还没回复,这个月只出了三趟差,成稿交给编辑时,满意的只有一篇商稿。她希望它能顺利见刊,这样就不至于连着两期输出为零。 “你放心,我没事的。”她转身,看见编辑小郑正笑着朝他走来,降低音量,“我承认矛盾是有,但抛开公事不谈,我在这里遇到的人都很友善,吃喝玩乐样样不缺,你就当我发发牢骚。” “于燕。” “真的,别担心,晚上再聊。” 她挂断,小郑正好走到她身边:“小于姐,刚才点的烧烤到了,吃了再忙呗。” 她应了,和他往桌边走:“明天的户外安排也取消吗?” “看天气,怎么,你不喜欢这儿啊。” “没有,我不会打牌, 分卷阅读148 看也看不懂,闲着无聊。” “这有什么,纸牌和麻将,我都可以教你。” “那多麻烦。” “不麻烦,你这么聪明,一学就会。” 于燕想推拒,被桌那边的李望荣打断:“哟,小于,和男朋友打完电话了?” “嗯。” “来来来,先吃东西。” 桌边众人都起身,围到大圆桌前,这儿虽说是茶舍,但装修得跟农家乐没有区别。于燕拿了串鸡翅,没要酒,一个人去了桌边,不多时,李望荣也坐了过来。 “主任。” “说了多少次了,叫我老李就行。”他把一听可乐放在她手边,“还是不适应?” “工作节奏不太一样。”她实话实说。 “那你就把它当成度假,我让小李调过去时,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 李望荣看着她:“你在人物组待了这么久,观察人肯定有一套。今天不用上班,跟我说说你对我们这群人的看法吧。” 于燕笑:“我哪敢呀。” 李望荣也笑,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也不勉强:“我每次去北京开会,都有种感觉,我们这边和总部、以及华东是割裂的。你们喜欢深挖,喜欢追究,喜欢把人和事描写得淋漓尽致,以此来彰显你们的观察和思考能力,但其实,生活不需要这么多深刻。” 于燕没有做声,他顿了顿:“你知道风相的主要营收来自哪里吗?” “广告和发行收入。” “那你觉得是靠主刊?” “应该不是。”虽然主刊广告商定位高端奢侈,但广告页固定,一年费用加起来有限,加上这几年发行量变少,风相的议价权也在降低。 李望荣点了点头,眼前这位从菜鸟做到资深记者,能力是不需要质疑的,但是—— “你的工作局限在对外,对内可能关注不多。”他说得慢,又字字清晰,“网络媒体对传统媒体的冲击是巨大的,你以为风相靠的是差异化战略,占据的是细分市场,其实不然。从它裁剪掉其他分部,缩减开支起,它就知道自己陷入了困境,也就不得已开辟新的盈利模式。” 他打开自己那听啤酒:“如果说主刊是风相的门面和先锋队,那么自媒体等网络平台就是收割流量的主力军。从前年开始,风相最主要的收入就是流量变现……你还记得今年年会提出的‘新相’短视频计划吗?” “记得,我当时还觉得这很无聊,市场的蛋糕都已经分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进入只有烧钱和捡蛋糕屑的份。” “但这个提议最终实行了,而且任务落在了华中。” “所以这里有新媒体部,而华东只是网编部,你们的员工是那边的两倍多。” [ 读][ 文][少][女]  “对。”李望荣以为她并不关心这边,看来并不是。他觉得有和她好好探讨的必要,“在很早之前,就有专家提出过,读图时代的来临会让读字时代一去不复返,而现在,视频时代使得阅读体验更加丰富,也加速了阅读习惯的更迭。关于这点,我不做社会文化层面的探讨,单就商业角度而言,碎片化的推送考验信息提取的能力,也在促进读者的认知和二次传播。好比你写一篇两万字的封面长文,激起的是部分人的‘哇哦’,而我取一个标题,概括事件加一句迎合大众心理的评论,得到的是数以万计的转发和赞同,而由此衍生的连锁反应,都会回馈得更加及时,这种好处是看得见的。” 于燕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她并不认可:“碎片化的爆款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要保证一定的概率,就要求稳定数量,这样一来,单篇耗费的时间短,总的工作时间却并没有减少。” “但这样的工作技术含量低,对人员的要求就低。我请一个资深的老牌记者,月薪可能要两万以上,请两个本科毕业生乃至实习生,每人五千就够了。” “……” “而且你没发现吗?就拿你自己通过网编部发表的文章,点击量多的都是以普通人为主角的几千字的报道。所谓曲高和寡,专业性太强的文章和大众读者是有壁垒的,从长远来看,风相需要一小撮能力出众的记者撑场面,也需要一群更现实、嗅觉更灵敏、更懂得怎么赚钱的人帮它活下去。” “所以我可以认为,这就是分部之间工作气氛不同的原因?” 分卷阅读149 “如果你觉得你们那边都是精英,而我们都是俗人的话。” “我没有这样觉得。”于燕说,“我只是找不到可以融入的点。如果这里并不需要我,我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您没有把我派去新媒体部,也没有让我学其他技能,光是压缩我的发挥空间,我就已经很难受了。” 李望荣哈哈大笑:“那你为什么不停一停,摸摸鱼,我们基本上都是边摸鱼边工作。” “这样才知道网络上流行什么,读者爱看什么,以及学习其他媒体的运营经验是吧。” “是啊,道理你都懂,为什么还要纠结那些选题呢?” 于燕想,她明明比他年轻,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却比他弱多了。 李望荣打量她皱眉思考的表情:“看样子,我还是没有说服你。” “您的目的是说服我吗?” “起初是这样,不过,我现在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被我说服。” 于燕想了想,把那听可乐握在手里:“我的理由很长。” “你尽管说。” 于燕便真的慢慢说:“我大学毕业前在电视台实习,有次去采访城中村改造的钉子户,碰到一群人在吓唬两个老人,摄像师没进屋,掉头走了。后来我报了警,结果话筒被人砸了,再出去,同事已经离开,我打车回到台里,摄影师安慰我话筒不用赔,又说这新闻拍了也播不了。 实习结束时,我的老师给我的评分很低,我也不想待在那里,就找报社、杂志社,在面试时他们都会提到新闻的生命是真实性,只有风相的面试官问我:‘你相信新闻的生命是真实性吗?’我说,我不相信。 “能被人看见的新闻是新闻,被人看见的证据和细节是事实,那不被人看见的呢?难道大多数人觉得真实,就一定是真相吗?” “你在钻牛角尖。” “面试官也这样说我,但他最终给了我机会,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报道,尽量谨慎,客观,不让自己犯错。” 于燕想起这些年,风相从来不是权威的发声者,但他很包容,就如同他的理念:湖海山川皆是风过之处,人间百态方为众生世相。他给了她一个平台去见人、见识,也允许她保留俗念,坚持自我。 “我记得我第一次写封面人物时写得很长,二稿改完还有两万多字,和编辑彻夜沟通,一段一段地改,最终定稿时,我的领导告诉我,辛苦的是我们,了不起的是读者。在一个什么都讲究快的时代,他们还愿意静下心来读我们的作品,这就是我们的价值所在。 出刊后,我收到了读者的来信,那时我才发现,如果我要表达的被人看到了,哪怕只是很小一部分的人,他们懂,并且理解、喜欢,那我就会觉得这种共鸣真好。” 李望荣问:“难道你写新闻报道,写一点短文,鸡汤文,不会有这种共鸣?” “会有,但共鸣的长短深浅不一样。我不期待自己的文字有什么作用,只是喜欢这种分享的方式。就像画画,我描绘出一个人的样子,然后被别人看到,神奇的是,这个人和我们同处一个时代,却有和我们不同的活法,我们可以接近他、端详他、触摸他,这就是这份工作的有趣和美好所在。” 李望荣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女孩,这些天,他觉得她很上进,也很执拗,但她最大的闪光点是真诚。就像现在,她脸上的欣喜和投入是骗不了人的。 他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神情了。 他把啤酒罐喝到见底,决定和她说些重要的话:“小于,我在风相待了三十年,在一线只有七八年,你是专职的记者,那我就是专职的领导,所以到了这个岁数,上面还信任我,让还做管理和创新的试验。事实上,我给不了你专业上的帮助,也压根不需要你来这里替我做些什么,但你要知道,总部要提拔人,不仅是要提拔技术骨干,也要锻炼你们的领导和应变能力。就像小李去你的位置,他不需要交出和你一样的作品,因为他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信息统筹者和策划者,但他缺少的是严谨和细致,所以他去适应和学习……那你呢?你知道你缺什么吗?” 于燕对上他和善却带着精明的眼神:“请您指教。” “松弛。” 他含笑说:“你做事有很强的目的性,这让你能控制局面,驾驭文字,但说到底,你的心还是紧的。那请问,你既然要来这里表现自己,却不想融入我们,我们为什么接受你的表现呢?” 于燕思索良久:“主任,我……” 分卷阅读150 “你叫我什么?” “老、老李?” 李望荣点到即止:“走吧,小郑点的烧烤是附近最有名的。” 于燕只好和他过去,不由得问:“我们这算公费吃喝吗?” “当然,这是专门拨下来的专项经费,只不过你们分部应该把它当成了奖金激励。” “哦。” “对了老李。” “?” “我的那几个选题……” 李望荣再次大笑:“行了,专心吃饭,团建回去后,我再找你聊。” 。 于燕第一次接触这种性格的领导,一面敬重,一面忍不住靠近。时间长了,她觉得李望荣是天生的管理者,别看私下里毫无架子,出了事绝对的以公司利益为先。就拿小郑来说,他明明上午还在和他开玩笑,下午就因为他在短文编辑上的疏漏发了脾气,扣了他两天工资。 “他就这样。”小郑倒是无所谓。于燕想,李望荣能得民心,大概不是笑面虎,而是真的公私分明吧。 也正因此,她决定按照他的指点去做。那个小李走了,她一面处理完历史遗留问题,把他这几年的短报道、热点追踪,以及上半年的优秀视频案例打包整理完毕,一面征得李望荣同意,做了几次采写。接触多了,她知道李望荣也是遥省人,同事们聚会时也会聊些八卦和家长里短,每当这时,就会有人提到她的男朋友。 于燕也想死了她的男朋友,可是她男朋友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学习,她不期待周末,只期待十一,她能安稳放假,他也没有过分的排班。 这周周五,她六点出现在大厦一楼,准备回去煮面吃,手机却响了。 “喂?” “你下班了吗?” “刚下,你呢?今天回家吃……” 一辆计程车在对面缓缓停下,从车上下来个瘦高的男人,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去后座拿了行李箱,看到她时,他先是一愣,随即冲她露出微笑。 她睁大眼睛,木然站在原地,实际上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你、你……” “我怎么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远处却站着熟悉的人,她如梦初醒,飞奔过去将他一把抱住:“你怎么来了?” 她的惊喜溢于言表,蒋攸宁单手搂过她的腰,和她额头相抵:“我说过我会来的。” “可你没说是今天。” “今天很特别。”他早就知道她情绪不好,但一直没陪她,都是她自己消化,那他总要找个弥补的机会。 于燕笑着问:“为什么今天很特别?” “因为今天你生日,”蒋攸宁轻声说,“特别想让你快乐。” 第61章 蛋糕 于燕的住处离这里很远,每天靠地铁通勤。夕阳余晖未褪,高楼在路面铺开成片的阴影,她牵着蒋攸宁的手,走几步就转头看他,明明早上还在和她问好的人,此刻却站在她身边,实在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蒋攸宁说:“你提过。” “我提过?”于燕的记忆出了岔子,忘了自己曾漏过口风,也忘了几个月前,她曾把一张院办开的证明递到他面前。蒋攸宁不等她深思,握紧了她的手,“晚上什么安排。”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她靠着他,“你来应该事先和我说一声,要是跑空了怎么办。” 蒋攸宁知道她的公司地址,知道她住的地方:“只要你不出差,我肯定能见到你。” “所以我的工作安排你都记得。” “……记这个很难吗?” “难。但你上心又聪明。”于燕想,原来被人牵挂是如此幸福,她感觉自己变得轻盈,像是飘浮在甜蜜的云海里。 她这样高兴,蒋攸宁来时的不确定也通通不见。回到住处,他放下行李,先和她去附近超市采购,结束后又去甜品店买了个奶油蛋糕。她邀功似的:“我来这边以后说到做到,戒烟戒酒戒糖,真的没再碰过。” “值得表扬。” “你看我皮肤有没有变好?” “有。” 分卷阅读151 “意思是以前很差?” “……”蒋攸宁自觉失误,仔细看她,“本来就很好,现在更好。” 于燕又问:“那我是不是胖了?” “没有。” “你不诚实。”她偷笑,掏出钥匙开门,语气带点找到他错漏的得意,“这里的小吃特别丰富,我戒了很多唯独没戒夜宵,上秤比刚来时重了四斤。” “是吗?” “是。”她接过购物袋,翻出刚买的男士拖鞋让他换上,还没走开,双脚却被腾空。蒋攸宁将她整个抱起,她惊呼一声,攀附住他,他一下一下啄她的唇:“为什么我感觉更轻了?” “错觉。”于燕绽开笑容,明媚得让人心动。蒋攸宁闭眼,沉默而坚定地吻她。有那么一瞬,于燕的心没来由地疼了一下,然而接踵而至的,是翻滚的思念和炽热—— 她真的好想他。 于燕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忿忿道:“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不能动用武力。”她面若桃花,眼神却凌乱,俏丽和风情的反差让眼前人心动神摇。 暧昧升温,于燕觉得有什么从内心深处逃逸开去,她败下阵来,想让他先停一停,却听肚子发出一声清楚而漫长的—— “咕……” 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四目相对,她心虚地红了脸,蒋攸宁先是一愣,而后伏在她身上,忍笑忍得肩膀微颤。 “……”她难为情地推他,“我平时下班就吃饭,今天耽误了,饿了。” “好,怪我怪我。”他道歉,眼神亮亮的,“我马上做。” 两个人缓了几分钟,于燕从他身上下来,拿过旁边的衬衫给他套上。蒋攸宁一进厨房就知道她最近开过火,小锅小铲小砧板,收拾得利落干净。于燕开完空调,凑过去想帮忙,却被赶去洗澡。她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间小屋既可爱又温馨。 洗完澡出来,最后一道菜已经上桌。小炒肉、香菇青菜,还有一小锅麻婆豆腐。于燕不得不佩服他的效率:“我可记得你不擅长灶头功夫。” “不擅长所以要学。”他说,“技能可以不用,但不能不会。” “有追求。”于燕夹了一筷子,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学霸。” 蒋攸宁得了肯定,去浴室冲了个战斗澡。再出来,于燕正坐在桌边打电话。 她聊得很开心,挂断后跟他说:“是阿姨。她知道你来汉城了。” “嗯,不回家吃饭要打报告。” 于燕笑他的乖巧:“那你要待几天?” “周末回去。” “哦。”她起身盛饭,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自己则是一半,对上他好奇的眼神,“我还要留着肚子吃蛋糕呢。” 蒋攸宁觉得她这神情特别好玩,和她在一块,心情永远是亮丽的:“我带来两个好消息。” “快说快说。” “考试成绩出来了,我过了。” 于燕惊喜:“高分吗?” “挺高的。”他对此也算满意。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她笑得明朗,“第二个呢?” “院里决定筹备建立肺移植科。” 于燕对肺移植有很浅显的了解,知道它是所有脏器移植中难度最高的手术之一:“那你会参与其中吗?” “我不是外科医生,手术台上不需要我,但我也想贡献一份力。肺移植对供受体匹配要求高,需要肺移植、ICU、麻醉科、呼吸内科等学科团队的通力合作,届时医院会引进招收更多专家人才,医疗力量会更加集中。如果进展顺利,危重患者会得到更有效的救治,那些间质性肺炎末期,肺严重纤维化的病人也会多一线生机。” 于燕由衷地感叹:“你们医院好厉害。” “是,我们具备筹措的条件。” 于燕再次与有荣焉:“这和你们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主要是专家领导在推动,和其他人比起来,我的努力还远远不够。” “这说明你对自己要求高,也说明医学时变时新,需要不断探索。”于燕安慰道,“你不用着急,反正你要当一 分卷阅读152 辈子的医生,剩下的五六十年,你尽管用心学好了,这是长跑比赛,我是你的啦啦队,我只会为你加油,绝对不会拖你后腿的。” 蒋攸宁没想到他只是一提,她就想到了更细致的层面。这段时间他们彼此想念,但满足想念的实质性行动却寥寥。他对此感到抱歉:“有时忙起来,会顾及不到你。” “没事,我知道你不单单属于我,你有更伟大的事情要做。” 蒋攸宁说:“我一点也不伟大。” “可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是很伟岸,让我忍不住仰望你。”从陌生人的角度,她会欣赏医生的自带光环,而从爱人的角度,她也会去维护这种光环,“我说的不是场面话,都是真心的。蒋攸宁,我不要求你经常陪我,也不要求你每时每刻都回我信息。我只希望,在你空下来的时候,能分出一点点时间想我,或者也不用想,只要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不论你做什么,不论你有怎样的决定,不论你心情好坏,都可以信任我。” “于燕。” “真的,只要有信任,我们就不会孤独。你也不要怕,我不会怪你,更不会远离你。”他们两个本来就是独立的个体,上天让他们相遇,相互依靠,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她知道他远道而来不只是陪她过生日,而是因为她跟他倒过苦水,他要来驱散她的不安和焦虑:“我承认,我前期是有些不适应,但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这里没有工作上的压力,人际关系的难题到底好解决。我不是跟你提过吗?这里的领导很尊重,也很照顾我。我争取保持一月一篇的频率,再学习他们新媒体运营的经验,说实话,我已经开始享受这里的节奏了。” 她认真地看着他:“我是挺依赖你的,但请你相信,离开你的我也并不弱。” “我知道。”蒋攸宁点头,“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弱。” “就是。”于燕把盘子里的肉都挑给他,心疼地说,“你多吃点吧,这才两个月不到,就瘦了这么多。” 蒋攸宁知道自己没瘦,但还是听话而快速地解决了两碗米饭。于燕等他洗完碗,从盒子里拿出小蛋糕放在桌上,是她最爱的巧克力口味。 熄了灯,蒋攸宁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她隐约的面容,忽然觉得,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一刻。 于燕许完愿,吹灭蜡烛,拿出小刀切分蛋糕:“蒋攸宁,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甜食吗?” “它让你快乐。” “对。”她把蛋糕递给他,“我曾经听人说,一个经历过很多苦难的人,要用很多的甜来弥补吗?不是的,他只需要一点甜就够了。” “在你出现之前,我以为糖果是一点甜,零食是一点甜,但我现在不需要它们了,因为你的出现,让我觉得那些苦都不值一提。” 蒋攸宁内心激荡,却没有回应。他安静地,专注地看她品尝巧克力蛋糕,过了会儿,问:“味道怎么样?” “很好。” 他擦掉她嘴角粘上的奶油:“明天我们出去逛逛。” “好。” “看看长江的风景,尝尝小吃。” “好。” “等你调离这儿,我们就结婚。” “好……”于燕挖蛋糕的动作顿住,抬眼看他,“……?” “你答应了。”他俯身亲她,尝到她唇上的绵密的甜,和淡淡的苦。 “我刚没听清,是条件反射。”她抵住他,“你认真的吗?” 这场合没有鲜花,没有钻戒,似乎算不得认真,但世上的事哪算的准呢?他预备好几天订机票过来,没订到,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也要见她一面,他来这儿并不是为了求婚,但情难自禁,酝酿着以后用的话自己就蹦出来了。 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没听清,那他就再问一遍:“明年春天,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好吗?” 于燕久久没有说话,半晌,她眼里有光芒闪动,听见自己说:“好。” 第62章 消息 蒋攸宁在汉城待了两天,于燕既做地陪,也悠闲地做了回观光客。因公常驻一个多月,她忙于处理各种问题,周末走动的机会也少,如今有伴,她和他尽可以往人多的地方去。 她带上那个陪伴她多年的相机,畅快地去拍江水、车流、入夜的灯火和美食。几万步走得腿酸,就吃了夜宵再回去泡脚。洗漱完毕,蒋攸宁给她按摩小腿,她享受完了则去给 分卷阅读153 他按肩,到后来,他们在床上翻看白天的收获,看到一半,就开始热烈地接吻。 于燕大概是对他的亲吻上瘾了,深的浅的,长的短的,得到越多,想要的就越多,何况他很快就要走,一想到过瘾难得,就也由着自己沉沦放纵。 等到真的分别,她送他到机场,那些黏糊糊的心思都化成了水。她表情戚戚地看他一步步远去,发现他回头,又立即高兴地冲他挥手示意。蒋攸宁停住,和她对视数秒,也露出帅气的笑容。她想,这样才是对的,他们现在是情侣,以后是夫妻,两情若是久长,不必执着于朝暮。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对面迅速平移的广告灯牌,莫名想起了李望荣。 老练如他,经过短时间的接触就能指出她的问题所在。她承认,她在公事上是有些紧绷,所以也在努力调整,但好在她不是永远如此,在熟悉的爱人面前,她还是松弛的。 这当然是蒋攸宁的功劳。 他会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变着法地给她惊喜,也会真正把她放在心上。临行前,他感叹说:“这是爸妈工作过的地方。” 她心头顿时一涩。 原来,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这几年,在她心里,“家”的概念一直在淡化。 汉城对她来说是特殊的:二十年前,她的父母曾在这里谋生,给她带去新鲜而遥远的冲击,而二十年后,她有机会在此久居,却只能看见城市扩建带来的繁荣变化,找不到他们当年驻留的痕迹。 时间给予城市宽容和鞭策,也无情地带走了它的影子。 她难以找到她和父母的联系。 这种失落并非最近才有。仔细算算,她不止一次来汉城采写,也不止一次挎着相机,或赴约、或探秘,带着点非完成什么不可的执拗,游走在大街小巷之间。可惜她在这里没有亲戚,没有密友,偶尔的踏足,也只是无根浮萍和水面的短暂相逢。 她一度对此耿耿于怀,好似自己负了亲人在这片土地上的耕耘和苦心,直到那年她定居上海,才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座城,或身处中央,或居于边缘,它也许不是流光溢彩处处繁华,但好在它能容下一个家。 汉城对于父母的意义,就是上海对于她的意义。以前她还羡慕他们,若是离开汉城还有遥省可回,她却再无源头可溯,如今她找到了新的源头,便不再这样认为。 她反复回想蒋攸宁那草率却又让她无法拒绝的求婚,她的应允是冲动,也是情之所至。他给了她信心去和他组建一个小家,即使有未知的琐碎和烦恼,她也有勇气面对。 能和他共度余生, 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 。 蒋攸宁回到岚城,重新陷入忙碌。白天被查房、会议、病历充斥,晚上的时间就特别宝贵。他用这宝贵的时间睡觉、刷同行发布的动态,关心家人和朋友,日子过得重复而快速。仿佛只是一转眼,国庆就如期而至。 原本满心期待的大节,因为他的排班和调班,因为于燕的临时计划,吸引力直线跳水。 这天傍晚,天阴沉沉的要落雨,医生办公室里难得安静。陶钟吃完饭回来,赔着笑脸:“师兄,听说你要连上五天班?” 赵斌去了美国,梁浩和赵建平家里有事,和他换了两个白班。他警惕地看着这位师弟:“别告诉我你也有情况。” “相亲。”陶钟露出为难的表情,“你敢信吗?连着三场。” “……”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和他同等级的早就安排好假期,国庆的机票高铁票多难抢,他不好意思耽误,科里的专家值班少,他也不敢跟领导同等待遇,“师兄,不让你亏本,你顶我一天,我替你值三次通宵班。” 蒋攸宁转头看他。 “四次。” 他转回去看电脑。 “五次。” “……你不如直接报到顶?” “等你评上副主任医师,就不用值通宵班了,最多半年。” 蒋攸宁只剩一号二号两天,眼下看来是没得休:“相亲成功再替吧,不成功就算了。” 陶钟感动:“你真是活菩萨。” “记得打报告。” “我这就打。”陶钟坐回原位,不一会儿,门口 分卷阅读154 响起女士高跟鞋的声音。戴秋娆见还有人在,找了个空位坐下。 陶钟眼尖:“戴姐,你又来接戴主任啊?” “是啊。”她老妈报了个国外旅行团,家里没人做饭,她下班早就过来给老爸送饭,“他在综合楼开会,他那办公室我待不住,就过来这边透透气。” “这边还透气呢,不用憋气就不错了。” 她打了个哈欠:“你们这儿有咖啡吗?” “没有,休息间里有可乐。” “茶总有吧。” “有热水,师兄有茶叶。” “蒋攸宁。” “抽屉里自己拿。” 戴秋娆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得先提提神。她喝了一半,外面走进一个女医生,身后跟着位面黄肌瘦的妇女:“蒋老师,31床病人家属到了。” “好。”蒋攸宁从旁边抽出病历,起身带家属走进一旁的小隔间。戴秋娆坐到陶钟旁边,冲那女医生打招呼,“你好。” “你好,你是……” “她是戴主任女儿,叫她戴姐就行。”陶钟提点。 “哦,戴姐好。”王莹莹笑了下,因为急着下班,匆匆收拾东西就走了。戴秋娆问陶钟,“人小姑娘长得不错,有没有男朋友?” “有。” “你怎么知道?” [读 ][文][少][ 女]  “骨科的,有时候过来接她。” “作孽啊……”她恨铁不成钢,“你的桃花到底能不能开?” “谁知道呢。” “真讨厌,单身这么久,看到秀恩爱的是不是特想抽他。” “……”陶钟看她,“你在说你自己吧。” “切,追我的人多了,我瞧不上。” 陶钟想起那个追自己却被拒绝的女孩,没人追和有人追是烦恼,没人想追和追不上又是烦恼,自己怎么就碰不到那种一见倾心万事如意的恋爱呢?戴秋娆一听他怨念多多,自己也来了劲,和他你来我往地闲扯。不多时,蒋攸宁从隔间出来,她好心问一句:“怎么样?顺利吗?” “还是钱的事。他儿子不同意住院。” 陶钟哼声:“开着奔驰戴着金表,老爸的住院费付不起。” 蒋攸宁没说话,老人重度慢阻肺,进来时已体征不稳,回家疗养风险太高,父母没钱,儿子有钱不出,经费也申请不到。 他坐回原位,瞥见戴秋娆手里捏着他的听诊器,抽回来:“别乱动我东西。” “这东西够好的啊,别跟笔似的乱丢,被别人拿走怪可惜的。” “拿不走。”蒋攸宁看了眼时间,“你再待会儿?我下班了。” 戴秋娆一声好还没发出,护士长先进来发喜糖:“我上午拿少了,不够分,才来补上……哟,小戴,你也在啊。” “有我的份吗?” “有。”护士长在几个空位上放了红色的纸盒,把剩下的都给了他们,“我表妹结婚,赶在国庆节办了,大家都沾沾喜气。” “你那公务员表妹啊,嫁到哪儿了?”戴秋娆算是半个科室通。 “还是岚城,她们局长的儿子。”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我也等着吃你们的喜糖。” “我还没呢。”戴秋娆说。 “我加油。”陶钟说。 蒋攸宁关了电脑:“我快了。” “……” “那敢情好。”表妹有喜,蒋攸宁也接喜,那段不成功的做媒总算成了过去。护士长心结解开,笑呵呵地走了,戴秋娆则不无好奇:“什么叫快了?我感觉你这恋爱跟没谈一样。于记者国庆来岚城,还是你过去?” “我上班,她也有事。” “……够狠。” 蒋攸宁换完衣服下楼,手机振动几下,掏出一看,“秋越印钞厂”的群聊多了几条新消息。 群里一共五个人,闹腾的永远是陈越,他发了机票改签的截图:“30号晚上到,请恭候圣驾。” 分卷阅读155 于燕:“……” “酒店地址?” “用餐标准?” “定制路线?” “导游投诉电话?” “……”于燕发了个敲猪头的表情,“难伺候的旅客请自觉退票。” 蒋攸宁放好手机,疲惫似乎少了点。 好端端的假期,一个要加班,一个要接待远道而来的朋友,都忙,也都没地方说理。 于燕本来要拒绝陈越来汉城的提议,但吴桐一家也有出游的计划,就接下了导游的任务。她嘴上不饶人,却已经提前准备,只是,一心规划路线的她还不知道,吴桐和陈越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消息。 第63章 江景 吴桐原本要带林晓去重庆度假,硬生生被陈越逼得改道汉城。作为交换,陈越答应包圆他们在汉城的吃住和所有往返的机票。他虽然得了便宜,还是忍不住问:“你钱多烧的?” 陈越在电话那头轻笑:“帮帮忙吧,不然我一个人去多尴尬。” “知道尴尬你还去。” “这不是要考验考验她嘛,看是我们重要,还是她男朋友重要。”陈越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事实证明,她还不算是恋爱脑。” “……我看是你脑子有病。” 骂归骂,汉城还是要去。这两个月发生了很多事,他也该和燕子当面说清。只是,和林晓商量时,她忽然问:“陈越该不会想趁虚而入吧?” 他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等反应过来:“不会的,他不是这种人。” 尽管他也曾怀疑陈越对于燕生了不着调的心思,但这人心口不一,嘴上越没把门,心里越看重。他和于燕私底下不联系都能保持一贯的友谊,说明他们既投缘又互补,至于男女之情,应该没有,陈越在美女面前总是骚包附体,对着于燕,却只像幼儿园里争糖吃的小孩。 林晓说:“可是他很在乎燕姐。” “我也在乎。” “不一样,你给燕姐介绍过对象吧,陈越从来没有。” “那是因为我有妻有子,希望她也幸福,陈越一则想找个盟友,二来和她较劲,巴不得她一直单身。”吴桐调侃,“不过,燕子现在有了伴,只剩他一个,所以他开始上蹿下跳。” 林晓想起他对蒋攸宁的态度,不像吃醋时的排他,更多的是探究和隐约的不服气:“也是,如果他真的想趁虚而入,就不会叫我们俩去了。” 这边开始准备行程,那边,陈越比他们早一天登上了去汉城的飞机。在接机口看到于燕时,他忍不住皱眉:“你是为了赢我,下了狠心节食减肥,还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思念成疾,为伊消得人憔悴?” “……你能不能说人话。” “瘦了。” “瘦了才好看。” “这会儿自觉了?是不是跟帅哥谈恋爱压力太大了。” 于燕瞪他:“夜宵能不能堵住你的嘴?能的话我带你去美食街。” “走吧,先去酒店,再去吃夜宵。” 出租车上,陈越从专业摄影师的角度细细打量:“我怎么感觉你还黑了点?” “晒的。” “不是说这里出差少?” “我报了驾校练车,假期结束就考科目二了。” 陈越一怔:“你不怕了?” “比以前好些了。战胜恐惧的第一步就是面对恐惧更何况技多不压身。” 陈越难得沉默。他看着她的侧颜,半晌,轻声说:“其实……老方和童珊的事,我都知道了。” “……” “我和童珊很久没联系了,所以,也不好主动问她。” “嗯。” 陈越摁亮手机,又摁灭,反复几次:“我记得你说过,她有个未婚夫对吧,这人前几天冲到公司把罗方明给打了。” “?”于燕意外,“为什么?” “认错了呗,找着主编办公室,进去就动了手,之后保安和警察都来了,闹得挺大。” 陈越不是目击者,所谓的“挺大”只是保守说法。事实上,罗方明受了冤枉罪,又得知肇事者是公务 分卷阅读156 员,坚持要追究责任。至于怎么个追究法,结果如何,陈越还不清楚,只让她等吴桐到了再仔细问。 第二天,他们去机场接到了吴桐夫妻。路途遥远,他们的计划本就是双人行,便没有带上沐沐。到了餐厅,于燕点完菜,提起那场冲突,吴桐说:“罗方明吃了亏,本来是咬住不放的,但后来童珊赶到说了实情,她男朋友也道了歉,赔完钱就和解了,不过……” “不过什么?” “罗方明抓住了方成彬的把柄,先是出了内部邮件,通报了方成彬和童珊的私情,再写了举报信上报给总部。” 陈越奇怪:“为什么我没收到邮件。” “你属于流动人员。”他看着于燕,想她应该也没收到,“你现在是华中的。” 于燕闷声不语,又听他说:“估计过段时间,总部会派人下来调查,但童珊已经离职,取证会比较难,我估计罗方明和童珊达成了某种一致。我听刘仁美说这位罗主任也不是什么好角色,之前犯过错,提拔考核时被人旧事重提,憋屈了大半年,老方这回上去就是顶了他要争取的位置,所以他可能眼红,借机把他拉下来。” “还能这样?”陈越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狗咬狗也不至于拿龌龊事做文章吧。” “话不能这样说,”林晓反驳,“我们之前的大领导就是因为婚内出轨,停职查办后就再没起来。” “你们那是事业单位,作风问题抓得严。” “风相也是大企业呀,一个对家庭不负责的人怎么能对企业负责,难道道德污点就不算污点?” “算污点,但要我想想,风相高层里指不定有几个方成彬,不说包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也过去了。” “你这是臆测,单就这件事而言,得看罗方明和老方谁的本事大了。”吴桐说完,看向一旁的于燕,“怎么不说话?” 于燕不知道说什么。她想起童珊,想起那个在油菜花田里和她相拥的斯文男人,想起这些天胡惠和她的偶尔交流,朋友圈里晒出的女儿的暑期班,以及方成彬,还有那个和她开过一次会的罗方明。 “我没什么感觉。”她恹恹道。 距离和时间给她划出了一个安全的区域,她和这里的年轻主笔一起学习、探索,为迸发的选题灵感而规律奔波,好似和华东短暂割裂。 “没什么感觉就最好,自己管自己。说实话,那边再乱下去,我也走了。罗方明一上任就搞什么末位淘汰制,摆明了不打算长待,不然不会把队伍搞得人心惶惶。”吴桐看向陈越,“说不定我真有叫你老板的那天。” “我现在也是你老板好吗?”陈越笑,见于燕一脸凝重,慢慢收敛,“喂,于导游,不是说没感觉吗?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们,吃完饭后去哪玩?” “先去广云楼。” “行,吴大摄影师可以发挥专长。风光交给你,两位美女就交给我。” 陈越有意调节,饭桌上的气氛到底轻松了些。吃饱喝足后,于燕先陪他们回酒店,吴桐和林晓需要收拾行李,她就在陈越房间里等。 她给胡惠发了信息,问她有没有将举报信发出去,她说还没,最近方成彬忙得没时间理她,甚至对父母的问候也少了,她难得轻松自在。 她又给童珊打电话,没打通,要了吴桐的手机给她拨语音。 原本不抱希望,结果接了。 “是我。”她言简意赅。 那头半天不做声,到了,直接挂了。 于燕心底凉透,却在刹那间红了眼眶。 “喂喂喂。”陈越有些慌,“你这就不对了,人不理你,是你非上赶着找不痛快,至于嘛。” 是不至于。于燕忍住,转过头去生闷气。明明错的不是她,现如今倒像是她理亏。算了,不必牵挂,不必关心,她有她的生活,以后也不必有交集。 陈越看她这副模样,叹气道:“你还真把她当妹妹了?她要是你亲妹妹,你打她骂她都有理,但现在不是,所以你再怎么嘴硬心软,她都可以不领情。” 他想起那个小助理,活泼开朗,也算得上漂亮,从异性角度,他会被吸引,但也仅限于多看几眼,毕竟他阅人无数,只需略微交流,就知道她心里有算盘:“不是我说你,你也当局者迷了吗?你到现在都不清楚她是什么人?还是说你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 于燕转过来看他,他却冷 分卷阅读157 硬地说:“别傻了,她进能当小三,退能复合让人接盘,比你厉害多了,不需要也不值得你帮。” 于燕觉得他是对的,陈越意会,也不再多提。过了会儿,吴桐在群里发了一线江景的照片表示顺利抵达,为表友好,@蒋攸宁说下次一起。陈越见了,也照做,不过不是拍景,而是拍人,也发到群里。 很快,吴桐和林晓推门进来,用眼神示意:你作死啊。 陈越不置可否,拉了于燕起身。另一边,唯一缺席的股东正在食堂吃饭,收到群聊的图片时,他先是一愣,再是疑惑,而后莫名不爽。 他放下手机,没过几秒又重新点开,很快拨号出去。 第64章 装修 陈越拔了房卡,推着其他人出了房间。也是走到电梯口,于燕才看到群里的图片: 偌大的观景窗边,帘幕半开,她坐在灰白色的座椅里,微微低头,像在思考,又像是凝视着远方的江面。她只有一个侧影,眉眼也并不清晰,但光线大刀阔斧,在地毯上切割出明暗的区域——对比硬直的窗框,低矮的方桌,她是画面中唯一柔软的轮廓。 于燕吸一口气,看到图片下面的“孤独最美”…… 她转身,吓得陈越眼神闪躲:“你得理解,随手拍是职业素养,对吧。” “可你把我拍得这么忧郁!” 她微微发怒,正要让他撤回,手机却响了。看见来显,她脸上的戾气顿时消散:“喂?” 陈越挑眉,行啊,速度够快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啧了声,把于燕推进了电梯。 于燕很少在中午和他联系,听他说在吃饭,忙解释道:“那是陈越的房间……对,我们上午就汇合了……你别理他,我没有不开心,也不孤独,真的……” 陈越看向旁边,吴桐夫妻也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仿佛在说:“闯祸了吧?” 才怪。他不服气,等着那边挂断了才说:“怎么着,你现在晋升为夫管严了?” “……” “他夸我的照片了吗?” “我想抽你。” “……好心当做驴肝肺。” 于燕才不想要他的好心。蒋攸宁抽不开身,她却可以游山玩水,当然想把高兴的、轻松的过程分享给他,而不是让他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连她也觉得不必要的小事担心。 她拍拍这位出其不意的摄影师:“我知道你最擅长抓拍情绪,麻烦你待会儿拍几张我笑着的、活泼的、美若天仙的行不行?” “前两个还行,最后一个有点难。”他躲过她的眼神攻击,搭上她的肩膀,“你俩既搞柏拉图,又玩云恋爱,弄得我这个前辈压力山大啊。” “好好学着。”她笑,很快打掉他的爪子。陈越退后一步靠向电梯,不经意间低头,看清了她手上的戒指。 。 按照于燕的规划,下午是探访历史建筑广云楼,明天则是自然山水行,要去汉湖和汉芜山。吴桐他们是三号晚上去重庆,白天不易太赶,她就安排了古建筑群和特色集市。 临走时,体重不过百的林晓调侃说自己被喂胖了好几斤,接下来都不敢再吃了,气得于燕又往她包里塞了几份零食和特产。等到他们上车,陈越跟她往外走:“你明天回去也坐高铁吗?” 于燕没明白:“我回哪?” “岚城啊。” “不回,我明天值班。” 陈越愣住:“大姐,国庆放七天。” “今时不同往日,这里的规定不一样。”除去行政后勤部门,华中的新媒体部即使在假期时间也要分批留守。新闻层出不穷,他们要争取不间断的曝光。于燕虽然算是采编部的主笔,但情况特殊,李望荣给她锻炼的机会,她得抓住。 陈越是故意拖她三天,却不是故意拆散她和蒋攸宁,一听这话:“那你们岂不是见不了面了?” “废话,他就二号休息。” “作孽啊。” “知道就好。”于燕被他逗笑:“行了,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趁着今晚你还没走,你好好教教我。” 这下陈越懵了:“教你什么?” “后期处理。”于燕说,“技术我可以自学,你就提点几句原理 分卷阅读158 和思路。”纪实摄影的课她上够了,所以不怕,但这几年手生,就算交了作品,过稿前也得让别人帮忙加工。她再不抓紧学,接下来轮岗到视频组,落下的东西会更多。 她这样主动,陈越当然不会拒绝,可是他更疑惑:“我以为你会怪我胡搅蛮缠。” “行了吧你,我早就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了。” “哦?” 于燕自信:“不就是为了摄影展吗?如果我没记错,你还剩几个,下一站是贵州还是桂林?” 陈越哈哈大笑,果然什么都被她猜到。 “十年荏苒,一城一面”是他摄影展的收尾模块之一,早在他开秋越工作室前,他的足迹就遍布了全国各省市,根据策展人的建议,为作对照,他计划今年重新走访五十座大小城市,记录那些陌生而新鲜的面孔,无奈的是他之前伤了腿,导致进度滞后,眼下恢复正常,自要抓紧追赶。 难为她看破却不戳破。 于燕才懒得戳破。世上的临时起意都有它的诱因,而所有的巧合,又都是由于临时起意。 她爱她的爱人,也爱她的朋友。 这天晚上,他和陈越在酒店房间聊了很久。陈越先是用他这几天拍的得意照片做教学示例,讲得头头是道,后来抛开正事,就和她像闺蜜一样交心。 他问她的工作打算,问她的经济状况,也问她的戒指,以及为什么愿意走入婚姻。于燕知道他对婚姻始终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虽然不理解,但也尊重:“我以前也不敢想象两个人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喜欢我、开导我,也给了我试试的信心……所以,慢慢地,我就比以前勇敢了。” “婚姻和恋爱不一样吗?” “我觉得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得明年才能告诉你。” 陈越看着她天真的面容,笑了:“诶,说真的,你结婚时,我给你拍婚纱照吧。” “好啊,但最起码打八折。” “打折多见外,免费。” 于燕吃惊:“够大气的。” “诶,我只是不要钱,不等于白给啊。” …… 还是这副德性。 于燕哼声:“说吧,你要什么。” “把你的运气分我一点。” 她盯了他好一会儿:“仅限恋爱啊。” “别的方面我也不要。” “成交。”她愉快地和他击掌。 。 因为约定和期待,接下来的日子好似一天快过一天。于燕每月做三个选题的长报道,主刊稳定输出一到两篇,绩效考核打底就是A。再加上李望荣的福利政策,她的急稿、命题稿、以及外勤的参与度,权重都有上升,她的收入比在华东还要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钱多了,时间也少了,她和蒋攸宁的联系只有每晚的视频。有时不用说话,他看书,她也看书,他写论文,她就打字。如果视频交流也无法安慰她的失落,她就找异地情侣修成正果的报道,被那些铁路夫妻、军人军嫂等感人事迹一熏陶,她就又振作起来,就像蒋攸宁说的,每努力工作一天,都是为了更好地去见他。 幸运的是,他们不仅是嘴上说说,也有为对方着想的能力,就在冬天来临之际,蒋攸宁没能给她拥抱,先给了她一个看得见的家。 买房是他们商量后的决定:一套两室一厅的次新房,坐地铁去车站只需五分钟。 蒋攸宁除了工作就是忙装修,她听着他报告的进度,脑海里开始勾勒具体的图景。 “那——等我回来是不是就装好了?” “是。” 于燕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期待春天的到来,只是,满心憧憬的她还不知道,今年的春天,来得比以往都要迟。 第65章 汤圆 65 和很多南方城市一样,岚城的北风是从十二月开始刮的。风一刮,冷锋一来,太阳也裹上冬衣。行道树的叶子扑簌簌地落,环卫工人的竹丝大扫帚,扫过一条街便小一圈。 降温来袭,大小医院的人流量持续增加。陶钟整日嘻嘻哈哈自诩身体强壮,没曾想第一个中招的就是他。 他顶着哑嗓上了半天门诊,结束后跑到办公室泡 分卷阅读159 胖大海。小刘笑说他再这样乱来,到时看病的患者都要投诉,他回嘴,眨巴眨巴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落。 护士长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陶小钟,吃几粒速效吧,瞎折腾什么。” “我也让我的免疫系统练练兵。” “消停点吧,到时把我们传染了,看主任不批评你。”护士长瞪他一眼,他只好压住咳嗽,把胖大海倒了重新去接热水。 不一会儿,蒋攸宁和梁浩开完会回来。难得能准时下班,他起身换衣服:“师兄,我今天没开车,送我到地铁口呗。” “行。” 下了电梯,陶钟说:“我看元旦义诊的安排出来了,主任是真的不给自己放假。” “嗯。”不论是市内,还是对接底下的区县,戴焕中的义诊安排永远是满的。 “这段时间怎么不见戴姐?” “她的情况和你差不多。” “跟我差不……哦,她也忙着相亲?难怪了。”陶钟想起闲聊时她偶尔提到的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事实上,人不对,哪里都不合,人对了,不合也是合,“祝她好运吧,我是屡战屡败不想再战了。” 到了停车库,陶钟意识到什么:“诶?不骑摩托车吗?我早上还看你那辆停在棚里。” “今天冬至,我回家吃。” “哦。” 蒋攸宁把他送到换乘口,半路上接到蒋文韬的电话,顺道去小店里买了个气针。小孩子的新鲜想法每天都不重样,刚上了几个月的一年级,就嚷嚷着要学打篮球。 去完小店,他又去熟食铺买了几盒卤味。冬至要吃汤圆,岚城的风俗是讲究自己包。 本地新闻的推送将知识普及得十分到位:甜口的是传统的糯米皮裹芝麻白糖,咸口的则是江南特色:发酵过的糯米碾成粉,再加水揉成团,韧性十足,馅料则是炒熟的萝卜豆腐碎,或是落汤青豆腐碎,加一点用酱油泡过的瘦肉末,包成足有半个拳头大小的汤圆——大火煮熟后,汤圆洁白如玉,盛在暗红的酱油汤里,撒上葱花,淋上猪油,既清爽又鲜香。 他下午把这些截图传给远方的某人,过了好久,她回了个嘚瑟的可爱表情:“我也有。” ? 随即,她发给他一张背景熟悉的图片:“这是阿姨从现场发回的报道,她还问我要不要寄一些过来,我说不用。” “不喜欢?” [读][文][少][女] “没有,寄过来就错过时令了,而且运输不善还很浪费。” 他嘴角上扬,提醒她注意保暖,上下班戴好围巾,不要随意穿脱外套。看气象消息,华中那边也面临较大幅度的降温,冬季传染病高发,他的朋友圈已经被同行的各种提醒和警告轰炸。 “知道了。”她发了个甜甜的飞吻便没了下文,他猜想她在忙,也没打扰,只觉得这吻真的落在了自己心上。 回到家时,桌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咸口汤圆是蒋攸文的最爱,也是蒋母的拿手绝活,所以她用心地忙到现在才接近尾声。然而蒋攸宁和蒋父受不了发酵外皮的味道,最多也就吃两三个,所以得靠米饭和菜填饱肚子,他这才买了些餐食。 当然,除了他们一家,桌旁还有张菲的母亲。和其他节日一样,张菲不想让她一个人过,就接到这边一起。多年下来,张母和蒋攸宁也算相熟。 蒋攸文正玩着手机,见他进来:“哥,今天的饭是我煮的,软了硬了都给个面子哈。” “能熟就好。”他进了厨房,东西还没放下,等气针等着急的蒋文韬就跑过来拉他去了阳台。 蒋母对攸文不满:“这么大人了连个饭都不会煮,还有脸说。” 张母却护短:“诶呀,他诊所已经够忙的了,哪里还有功夫学煮饭,何况煮饭又不难,他要真学,肯定又快又好。” 蒋母早就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就是这种鼓励,慢慢地把她儿子宠得翘尾巴,哼,难怪总觉得丈母娘比老妈好了。 张母见她脸色不对,倒是颇为得意,当初两个小的早恋,她们一个反对一个支持,本来就不对付,也是结了亲家才假装和平,如今儿子女婿要抢,孙子外孙要抢,还没出生的也要抢。 张母听说蒋攸宁明年结婚,筹码又多一层:“攸宁以后有小孩总要你带吧,两个怎么顾得过来,所以明年菲菲就在我那儿坐月子,小孩也我照顾 分卷阅读160 。”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没经验。” “我没经验是没带文韬。” “……”见蒋母要起火,张菲忙转移话题,问起于燕的情况,张母一听这就是蒋攸宁的结婚对象,也来了探究的兴致,谁知还没听完:“呀,这么大年纪,还能不能生小孩?” ? 蒋母的脸一下子黑了。 张菲扯了扯自己母亲的胳膊:“妈,你说什么呢!” “实话嘛,高龄产妇是有风险的呀。”她看到张菲冲她使眼色,转向对面…… “呃,那什么,”她改口,“亲家母,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和人不一样嘛,现在医疗条件好,加上二胎三胎的,四十几岁也照样生。” 蒋母没接话,气氛有些微妙,张菲看向蒋攸文,蒋攸文则早就歇了游戏盯着老妈,过了会儿,听母亲说:“我们家燕燕以事业为重,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都由她说了算。有了么,我给她带,要是没有,只要她和攸宁在一块,两个人都开心,我不必管那么多。” 这老太太,可以啊。 蒋攸文笑:“妈,你的思想觉悟很高嘛。” “那是。” “可我记得前段时间你还催得很紧。” “我从来只是催婚啊,又不是催生。”只要他们关系稳定,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把最后一个汤圆放到砧板上:“好了,全部完工,开水下锅。” 。 一顿饭吃完不到八点。蒋文韬嚷嚷着要去小区打篮球,蒋父当然陪着。三个女人要聊私房话,蒋攸文和蒋攸宁也只好避让,跟着一老一小下楼。 即使是冬天,小区里也不乏运动的身影。阿姨们跳广场舞,叔叔们散步,少年人则占了篮球场。 蒋文韬听着篮球撞地的声音很是兴奋,自己拍却还拍不像样。他一边学习,一边着急,喊爸爸,爸爸去了旁边接电话,喊大伯父,大伯父拿过他的篮球举到头顶,趁着少年队伍移到另一边,找准角度奋力一投,只见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曲线,篮球跃上矩形线,旋转两圈,准确落入篮筐。 小家伙开心大叫,屁颠屁颠跑过去捡球,“大伯父,再来一个!” 蒋攸宁微笑,那就再来一个。 这次球速快,刷啦一声轻响。 小家伙飞奔而去,又飞奔回来,中途掉了球,脸上还是难掩激动:“爷爷,你看到了吗?大伯父好厉害。” “当然,他打过比赛的。” “那爸爸呢?” “他也打过。” “可他基本投不中。” “那你得去问他。” 小家伙认真地想了想,先抱了蒋攸宁的大腿,蒋攸宁刚要说话,手机响了。 点开微信图片,放大,再放大,眉心越皱越深。 蒋父看出不对劲,带了蒋文韬先去找蒋攸文。 “这种情况算是很严重,对吗?” 他回复:“对,很严重。” 整个肺部如白絮铺满,是因感染出现的纤维性病变,表明患者病情危急,很有可能引发呼吸衰竭或者感染性休克而死亡。 他立马打了个电话过去,那头声音嘈杂:“你在哪儿?” 于燕说:“我在医院。” “医院?这么晚?”他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于燕不想他担心,简略地说:“我和同事约了一个当地的批发大王做视频采访,但他下午突然去看病了,我们等到他妻子回来,得到的消息是他被留在那儿住了院。” 这位批发大王平时很忙,他们约了很久才约到,得到同意后就跟着妻子去了医院,谁知医生不准他们进去探视,而就在他们在病房外等候的间隙,又有几个病人从急诊拉过来。 值班医生收完病人,开始和家属交代注意事项,家属们一个个进,一个个出,着急的就在旁边抹眼泪,其中有两位和批发大王的妻子认识,简单交流,得知入院的病因都是一样的。 “就是了,都是感冒,咳嗽发烧么配点药吃就好了,非得住院。” 分卷阅读161 “住院是不是能挣钱啊?” “诶,住院能报销,不住院可能就报不了。” “那也没说要住多久,明天还要开门做生意呀。” …… 于燕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想让他们轻些,正好小护士来提醒。等候中,她们又开始交流病情,于燕听批发大王的妻子说什么对对对,一样一样的,瞧见他们手上的CT片子,顿时生出不好的想法。 于是,征得他们同意后,她把片子发给了蒋攸宁。 她不无担心:“你看了图片,这和李晓玲那张……好像不太一样吧。” “不一样。”蒋攸宁说,“李晓玲的肺部是被病菌啃噬,密密麻麻都是溃烂的小洞,你发的这张是典型的‘大白肺’,是病毒感染。” 那头久久没有出声,蒋攸宁握紧手机,不知怎么,突然感到一丝凉意:“你刚才说,医生是将病人全部收治进隔离病房了吗?” 第66章 黑云 于燕忙乱一天,又被病情困扰,不免有些心浮气躁,被蒋攸宁一问,才意识到话里的疏忽:“哦,不是全部,有三个发烧的病人被安排到隔离病房,一个只是咳嗽,因为没有床位就回了家,家属留在这里了解情况。” “你刚才说他们互相认识?” “是,他们是同一批发市场的经营户,前后脚来的,刚好碰到。” “知道发病时间吗?” “其他人我不清楚。”她察觉他言外的谨慎,往旁边走了几步,“我今天采访的这位,他妻子说他感冒了一周。我们上午联系他还说可以,见面前却突然呼吸困难,浑身无力,这才被家人送去医院。” 于燕觉得不对劲:“感冒不是吃药挂盐水就行了吗,为什么需要做CT?” “因为他们不是一般的感冒。”直觉告诉蒋攸宁,这是一起聚集性发病,但他无法获知更多细节,不敢妄下结论,不过——“他们应该在就诊时出现或说明了咳痰、胸闷等症状,这属于下呼吸道感染,所以医生会判断为肺炎,做CT会更直观。病人病程较短,属于急性发病,而在短时间内,他的肺部感染十分严重,这很反常,照片子来看,他的情况很不乐观。” 于燕的心陡然提起:“那怎么办?” “具体要看抗感染治疗的效果。” “意思是万一……” 蒋攸宁打断她消极的猜测:“你现在还在医院?” “嗯。” “有没有戴口罩?” “……没有。” 他语气凝重:“某些特定病原体导致的肺炎是有传染性的。” “我没有接触病人。”于燕说。她只是和他家属在一起,“应该没关系,医生没提到会传染。” “没提到不代表没可能,病人不是被隔离了?” 她没有全程听诊,也没有直面医生,消息不一定准确,而就算医生不说也有很多种原因,没经验的不敢说,有经验的挤着说,说错了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重了则难免引起恐慌,蒋攸宁知道,无论哪种,透露出的信号都是不确定。 不确定比确定更让人忧虑。 他沉声交代:“你记着,回去路上去药店买些口罩和酒精,出门时一定要随身带。待会儿回到家先换衣服,务必把手脸洗干净,知道吗?” 他如此郑重,于燕不敢不听话:“知道了。” 再聊几句,她听见那边有少年人的欢呼和小孩子的笑声,便挂了线。正好旁边的家属们也准备离开,批发大王的妻子王红跟她说了不好意思,采访无法进行,她还要回家照顾孩子,于燕知道治病要紧,哪里会放心上,只把蒋攸宁嘱咐她的话告诉了她和其他家属。他们感激地看她一眼,却又很快陷入唉声叹气,事实上,无论是谁生了恶病,进一次医院都得扒一层皮。按照规定,隔离病房不允许陪护,他们需要回去准备生活用品,或是休息完明天再过来。 人一散,于燕和同事小吴也没理由再待下去。小吴打着哈欠:“我现在又饿又困。” 其实他们不必跟过来,小吴是被她拖累了:“那你急着回家吗?不急我请你吃饭。” “吃吧,吃饱了更好睡。” 两人开了公司的车,去附近的小店吃了一轮满足。于燕前两天刚收到驾照,回去路上就抢了 分卷阅读162 小吴的方向盘,等她开到目的地,小吴也睡着了,冷不丁被她叫醒,小伙子懵了两秒才露出憨憨的笑。 “于姐,你把车开回家好了,明天再还,老孙那边我会补手续的。” 于燕点点头,回家路上先去了药店,等到收拾完毕躺在床上,她拿过抽屉里的小木盒,那里面放着爷爷的木雕,奶奶的梳子,以及父母的结婚证件照。 即便来到了汉城,距离更近,冬至这天她也没能回去看他们。 很可惜,又好像没那么可惜。习惯了去哪儿都带着这些小玩意,就觉得他们从未离开。 睡下的那刻,她忽然想,或许有一天,她能和蒋攸宁一起回趟遥省。 。 蒋攸宁接完于燕的电话,思前想后许久,还是不太安心。也是接连几天问起她一切都好,视频里的她还是生动活泼,才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也是,如果事情的确反常,医生会上报医院,医院再上报疾控中心,他离得远,又未知全貌,不该让无谓的猜疑占据上风。 然而,此时的他还无法预知,那座城市正酝酿着一场怎样的风暴。 于燕被叫进办公室那天,离阳历新年还不到24小时。李望荣的办公室难得拥挤,他也难得动了肝火,扯着嗓门:“一个个的都是老手,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时政新闻,时政新闻,只碰实时不碰政,热点可以追,可以抢,涉政的就只能转发,擦边球打不了就不要打,这些我有没有强调过?” 新媒体部的负责人站在最前面,一声不吭。 “直接责任人和领导扣五百块工资,检讨明天交上来,其他人引以为戒,再有类似情况发生,直接做开除处理。” 周遭的气氛一时凝固,到最后还是门边的几个先退出去。李望荣看见于燕,冲她招手:“进来。” 于燕本来叫惯了老李,这下也哽在喉咙。李望荣喝了口茶:“都说年轻的队伍有朝气,结果一批批的都我来带。” 他看她:“周宏斌的采访是不是没戏了?” “他病得很严重,现在还在ICU。” “什么病?” “肺炎。” 李望荣眸子一深:“你记得我前两天驳回小郑的短报道是什么吗?” “记得。” “节后就是两会,网上舆论风口收紧,当地的新闻媒体注意力都往会议上靠,有新闻被遗漏,或被压下,都很正常。” “但问题是本地媒体面向汉城及周边,我们面向全国。” “所以才要更加谨慎。”他问,“你元旦如果有时间,可以去调查一下。” “那我去问小郑拿资料。” “不用,他给我了,我直接发给你。”他点开电脑桌面,“听说你男朋友是医生?” “是。” “有专业人士的帮忙,至少我们自己不会被轻易误导。”他语气并不轻松,“发消息的医生在业内有一定名气,他的言论引起了很多关注,如果他是哗众取宠,那么我们及早澄清,如果事实如此,他可能会面临一些困难。” 于燕看着他,忽然产生一种久违的冷静和严酷。 李望荣意有所指:“媒体要发挥它的喉舌作用,但有时出了事,最轻易也最直接的阻挠就是扼住喉舌。” 于燕点头:“我明白的。” 。 于燕见到那位小有名气的杨医生时,他还在医院值班。 直到中午放饭,于燕才得以和他交流。他面前是份一荤两素的快餐:“你们是第一家找到我的媒体,很好,我们要一起重视这件事。不只是我,我的同事、同行也这样认为,不然他们不会转发,何况病原体筛查的结果出来就是SARS,我绝对没有P图。” 于燕想起他发在朋友圈的消息和截图:“方便透露一下是哪家医院,哪位医生做的检查吗?” “当然可以。”他掏出手机,“这是我们医院的感染科医生收治的,这是中西医结合医院的,我可以把聊天记录发给你。” 于燕记得批发市场的那几位经营户就是进了中西医结合医院检查,而杨医生所指的危重病例之一,很可能就是批发大王周宏斌。她感觉很多东西在慢慢串联,可是串联的引力似乎还没有那么强大。她继而问道:“您一直强调确诊,但医院并没有发出相关的 分卷阅读163 警示。” “这要有一个过程。从下到上的传达,从上往下的验证都需要时间,但我们慢,病毒就快,这是比赛,会死人的,我有很多同学都是临床医生,他们在前线接触到病人,必须高度警惕,万一灾难重演呢?我们不为其他人负责,也要为自己负责。” “所以您在很多医学交流群里都发布了这一消息。” “是啊,前线得有哨兵啊。” “杨老师。”有同事急着叫他,他匆匆扒拉两口,“你还要什么资料,我发给你,微信上聊行吗?” 于燕点头说行,回去之后给他发了多条信息,却一直没得到回复,直到傍晚,同事群里发了本地新闻的推送截图:汉城警方发布通报称,一些网民在未经核实的情况下,在网上发布、转发不实信息,造成不良社会影响。公安机关经调查核实,已传唤相关违法人员,依法对其进行了处理。 第67章 压城 于燕把公告读了好几遍,手上力气渐失。只一会儿功夫,同事群里的消息成倍增加,她却无心浏览,直接拨了李望荣的电话。 李望荣表达了自己的担忧,最后的意见是继续跟进。于燕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收到杨医生的回复,忙打车去了医院。 杨医生的语气有些疲惫:“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但还好,警方只让我在训诫书上签了字,签完就回来了。” “训诫的内容是什么?” “我拿手机拍了。”他点亮屏幕,在递过来前警惕地看她一眼,“我可以发给你,但你不要外传。” “我保证。”于燕收到浏览一遍,“您和其他被训诫的人认识吗?我听说有几位也是医生。” “不认识。”他无奈,“你说我哪里做错了?没有吧,这个事情的确很严重,我一直都痛恨谣言,但现在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却被人当作谣言,我很难受。” 于燕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官方发布的通报是不明原因肺炎,他却掰开原因发出警告,真相未知,个人和权威的说法矛盾,但是否矛盾到必须让他噤声而全盘推翻自己,还有待商榷。 “您还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当然。只是不好和他们对着干。” 于燕咂摸“他们”两个字:“我能理解为您知道谁是举报者?” “谁举报并不重要。”他回避了她的问题,“重要的是他举报的原因。如果他是单纯为了否定我,那我会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如果我的话引起了他的重视,而他只是不认可我的行为方式和措辞,那我希望他更关注事情本身——同理,谁执行训诫也并不重要。” “您很豁达。” “因为我无能为力。” “但您接下来会继续上班。” “当然,那么多病人还等着呢。” “那这件事对您的心态产生的影响,您如何去排解或消除?” “我不知道。”他说,“真的,我太太和家人一直在安慰我,但我还是很挫败。所以我只能尽量不去想,尽量降低它对我的刺激。”他突然笑了一下,“好在我做了这么多年医生,自我调试的能力还是有的,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杨医生。” 他却打断了她的问询:“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选择相信我?” “……直觉算吗?” “直觉是建立在已有的知识和经验上的。” 于燕当然没有关于医学的知识和经验,她只是在批发市场被紧急关停后,意识到事情并不像某些言论说的那么简单,而在真相未明朗之前,不该只有一种声音:“当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驱散迷雾时,可以先撕开一个口子。遮掩会暂时太平,但恐惧会让人警醒。” “你是因为……”杨医生意识到什么,顿了顿说,“你之前接触过的那几个病例,情况不好吗?” “他们已经全部被传染病医院接收了,有一位生命体征平稳,另外两位还在ICU。”于燕想起王红的朋友圈动态,停留在祈祷平安的那天。她很想问,却又不敢问。 采访结束时,杨医生嘱咐她注意防护,又交代说不急着出稿,出稿前也务必先让他过目。于燕应了,回去后细细捋了时间线,又反复研究官方关于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以及昨天发布的病例数量和“未见明显人传人和医护感染”的措辞,不知怎么,她越琢磨,心头不安愈盛。 分卷阅读164 SARS、传染、紧急、不明……每一个词都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十余年前,她从报纸、广播和老师的叙述中得知了几千里外的疫情,那些报道或冰冷,或温情,让她第一次领教传染病的威胁,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新闻的价值和文字的力量。而当她考进北京,近距离感受亲历者的创伤,感受这座城市的愈合和反思,她才意识到生命在病痛面前是那样脆弱,而经验也正是在这种脆弱中萌发生长。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避免情绪翻涌带来的影响,然而她的预感虽准,事态变化的速度却超乎了她的想象。 。 蒋攸宁自从听于燕提起情况反常的肺炎病人,就一直关注他们诊疗的进展,之后看到汉城卫健委发布的通报,更是多了几层担忧。 事实上,担忧的不只他一个。 父母关心于燕,看到新闻后直接打电话过去,得到回复后又来问他。他的答案是以官方消息为准,实际无比后悔元旦那天退了机票,被于燕一句有工作安排就堵了回来,最后未能成行。 他和她的视频通话时间基本在晚上十点之后,屏幕里的她是冷静的,她会跟他汇报她的工作进度,也会问起部分专业内容:她关心传染病的防治、医院的应急措施,他答完,严肃地问起那边的实际情况,她总是坚定地说没关系。 他不知道她是在撒谎,还是真的没有去到一线。他只知道给公众看的消息一般更谨慎克制,医疗系统的信息传递则更迅速直接。 戴焕中被紧急叫到省城开会时,他就有了不好的猜测,事实证明,各地的应急预案早就启动,汉城的病例样本也被送到多方权威机构进行检测。 身边关注此事的同行越来越多,群里开始整理研究进展: 上周2号,中科院汉城病毒所获得该病毒全基因组序列。 3号,国家疾控中心完成首批标本基因测序。 7号,国家疾控中心分离出首株病毒毒株…… 9号,汉城出现首例肺炎死亡病例。 那天,梁浩第一时间把新闻推送分享到群里:“开始了。” 这是个很糟糕的开始。前期研究还在继续,危重症病人却已到生死关头——更糟糕的是,春运也开始了。 一切都被按下了加速键。 从汉城到其他各省市,从国内到国外,黑暗如夜幕般覆盖,即使不断有进展传来,国际社会关注度不断提高,但每个人的头顶都笼罩着阴霾。 汉城亮起红灯,蒋攸宁牵挂加剧,和于燕的通话时间却在缩短。 她明显感觉疫情在愈演愈烈。 疫情初期,试剂盒还没到位,医院接收患者时会做肺部CT。有了试剂盒,大量的患者和市民排队涌入医院,检测的阴阳结果划开一条生死线。 很快地,病房一床难求,ICU高负荷运转,重症病人危在旦夕,部分医院暂停收治,各种传闻上下窜飞,恐慌情绪升到高峰。 于燕做好防护,白天有限奔走,晚上则做整理。她的文章发出许久也没有收到杨医生的回复,直到他回了句:“抱歉,我忘了,我被感染了。” 她的心顿时掉到冰窟里。 “我是在接诊时被传染的,怎么可能不是人传人?就是人传人。我胸闷气短好几天,做的核酸都是阴性的,医院只看结果,没给我安排住院,好了,现在终于检测出阳性了,我找老同学帮忙给我加了床。”杨医生发完,给她补了个耶的表情。 于燕百感交集,和他交流几句,他却聊不了太多。 她匆忙挂断,不敢要更多,病毒击溃一个人,一个家庭,只需一瞬间。 她提心吊胆,撑了两天终于忍不住和蒋攸宁说了实话,蒋攸宁这才知道她几乎全程都在一线,顿时心急如焚:“你能不能回来?” 这下,她不能再说没关系了,可是——“我不知道。” “于燕。” “你让我考虑一下。”她说。 情况每天都在变化,相比于增加的工作量,更要命的是恐慌和看不到头。公司里的实习生走得差不多了,记者和编辑人手都不够。李望荣上了一线,也把她拿二把手来用,她要是回去,总部派人过来,交接又是一个难题。 她思量许久:“我不走。风相还需要我。” 分卷阅读165 “需要你的不止风相一个。” “可是……” “听话,什么主编副主编,我们都不要了,”蒋攸宁忍着情绪,像在哄,像在求,他一定是疯了才会信她的没事,才会留她自己在那,“回来过年,好不好?” 于燕的心揪疼,对着手机半天没出声。半晌,她稳住自己的呼吸,然后把视频调成语音模式:“……不好。” “于燕。” “就这样说。”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掉眼泪:“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对不起,我还是要待在这儿。我不是医生不是护士,已经帮不上任何忙了,但天灾伤人,也最怕人,我只想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那怕是记录他们的心声,陪他们说说话也好。” 她摸着他给她的戒指:“蒋攸宁,我不是来这里旅游的,一个记者这辈子能写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我学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得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不是当一个逃兵。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保护自己,我相信科学,相信医生,相信伙伴,就是不相信有过不了的难关……你再等等我,好吗?” 蒋攸宁听完,久久没有反应。 [读 ][文][少][女]  于燕克制地问:“你生我气了是不是?” “……” “我不是说你不重要,我也很想你,但是……” “好了,不哭。”他低声安慰,回答她的问题,“我生气,但不是生你的气。我也会等你,不管等多久我都愿意,但这次——我不能等。” “蒋攸宁……” “别怕。”他说,“既然你不回来,那我去找你。你帮不上的忙就由我来帮,难关很多我们就一起过——你相信那么多,也请你相信我。” 第68章 明天 蒋攸宁的话仿佛一剂强心针,让于燕顿时收敛了惶恐与悲伤。只不过,她要他的愿意等就够了,至于来汉城,是下下策,她才不要他冒这样的风险。 她好说歹说,末了开始耍赖:“我就是双标。你不要来,不准来。” 蒋攸宁已经打定主意,没有应答,只扯开话题聊起他们的新家,于燕聊着,畅想着,心怀陌生而微小的希冀,这一晚上格外地好睡。 18号这天,卫健委发布无新增确诊,与之相对的消息,是几天前确诊感染的医护人员还未出院。于燕心情复杂,敲开李望荣办公室的门,询问他为何压着杨医生的专访内容不让发布,他神情漠然:“再等等。” “等什么?我们是独家。” “我知道,但还是要等。”他已经把新媒体部的临时指挥权交给她,“这几天要注意控制数量,除去官方通告的转载,任何消息都必须有审查的过程。注明来源,减少互动,明白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交代,于燕握着门把手,低声说了句明白。 回到组里,众人都在忙碌:“小于姐,视频组已经出发了。” “是去安华社区吗?”那里正在筹备万家宴,上午却发生一起不小的纠纷,脾气暴躁的老人接连殴打了数位社区工作者,现在还在协商,“防护做好了吧。” “做好了。” “阿嚏!”同事小赵摸摸鼻子,“我他妈不会感染了吧。” “滚蛋。”旁边的人踢了他一脚。 “嘿,我滚了你就得24小时开工了啊。” 于燕皱眉,走过去问:“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没有,我鼻炎。”他笑呵呵的,“瞧把你们吓的。” 于燕坐回位置,颇有些疲倦地躺倒在座椅上。她这几天收到的都是坏消息:和周宏斌同期进去的患者已经离世,他则还在重症病房苦苦支撑,杨医生的情况也并未见好,朋友圈的动态从一天五六条变成两条。尽管卫健委发布了第二版诊疗方案,但一边是医院人满为患,一边是部分居民还未重视。 隔离与聚集,恐惧和狂欢,对立的表现和情绪好似完全割裂,连她也有些恍惚:这病毒是看人下菜碟,还是狡猾地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敌人在暗我在明,她觉得它好像在手里攥了无数条线,操控着众人的生死,冷眼看着人世的悲欢。 这样的想法不禁让她打了寒颤,也让她被迫用更冷峻的视角去解读剖析。20号这天,风相总部和华中的全体员工开了视频会议,明确指出如果有困难,可以加派人手,李望荣表示同意,于燕则汇报 分卷阅读166 了近段时间的新闻曝光量,再指出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我们扩散转发了医疗物资捐赠的渠道,但事实上,口罩和防护服还是十分短缺,我们一周前就上报和联系了总部以及华东的同事,请求支援,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 李望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屏幕上,老总瞬间冷了脸,直接连线了华东的罗方明。 “我们正在对接,也在积极筹措。”他的声音清亮,却顿了顿,“问题是,我们要捐给哪家医院,以什么名义捐,是华东还是华中……” 于燕打断他:“什么名义都可以。定点医院的名单和地址我早就发送,上网直接搜也能搜到。” “可我上周出差。”他只好说,“我会马上跟进。” 老总听完:“网编部是干什么吃的?一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吗?其他媒体的宣传铺天盖地,就我们在这里装死,丢不丢人。” 他语气平稳,却明显动了怒,罗方明忙说:“您别生气……” “那拜托你们让我省省心。”老总喝了口茶,又问起总部的对接人,旁边的助理回答了句什么,他点名于燕:“你是联系了编辑部?” “是。” “方成彬请病假回岚城了,意见还没获批,我会派人处理。” “好。” 他往后躺:“李望荣。” “您说。” “我给你加派两名摄影师,两名资深记者,都听你安排。你得保证我们的报道客观真实。我要的是全景式,大场面,也要抠细节,挖出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最关键的是,你要给我立下军令状,不管是你的人,还是我派给你的人,一个都不能有事,能做到吗?” “能。”李望荣认真保证。 。 会议结束后,李望荣把于燕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通:“越级打小报告是职场大忌,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快被他们气死了。” “下次要注意。”他问,“你前两天捐给中心医院的物资是哪来的?” “岚城的朋友寄的。” “他能买到?” “她是从自家工厂调了一部分。目前也在国外加紧采购。我留了一箱在公司。大家出去也要用,去药店买也很难。” “于燕。” “我要去医院了。”她知道自己做法并不恰当,但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李望荣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只轻轻叹了叹气。 。 这天傍晚,于燕结束采访,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回到办公室整理材料。外面有同事在加班,她关上门,从桌子底下拿出方便面桶。 特殊时期,她外卖也不敢点,刚接了热水泡好,就看到手机里疯狂转载的消息:在高级别专家组记者会上,专家代表发出了“确定人传人”的警示通报。 确定人传人。 这消息等得太久,来得也太及时。 专家发言的分量胜过身边人千百次的提醒。 她既委屈,又高兴,心情复杂地给蒋攸宁打电话,却没接通,屏幕上倒是出现陈越的号码。 “你还好吧?” “好。”她拿叉子搅动面条,“怎么了?” “我发你那么多条信息不回。” “我刚才不方便听语音。” “现在方便了是吧。” “是。” “我订了22号的机票。” “?”于燕一愣:“……喂!” “喂什么喂,”他的摄影展因为场地问题耽误了进度,到现在还没开,好在他因此收获了一笔不菲的违约金,倒也不急了,“你知道我最爱凑热闹,这种重大公共卫生事件怎么能少了我?” “你别犯傻了。” “我才不傻,罗方明这个鬼要派吴桐过来,他有家有口,怎么能往前冲?起码我无担一身轻。” “那你妈妈呢?你不想想她?” “她同意啊,我本来就常年在外,她伙伴多得很,有我没我一个样。” “陈越。” 分卷阅读167 “行了,你什么也不用管,只需要给我准备一套生活用品,外面危险,我不住酒店,我住你那。”他忽然笑了下,“你男朋友同意吗?我刚打了他几个电话,都没接。” 于燕说她也联系不上:“他可能在忙。” “忙什么?还不下班?” 按照平时,这个点蒋攸宁基本已经下班,但他眼下正在参加科里召开的动员大会。 戴焕中从省城回来后,一边处理日常工作,一边连同省里的专家组关注和讨论汉城的疫情。出于职业敏感,他提早感知了危险信号,先跟院长提了预警:疫情一旦扩散,大概率要抽调人手,必须及时做好准备。 院长的意见和他不谋而合,联系多方,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也立即下达命令,由各病区主任及护士长对全院医护人员进行紧急宣讲和培训,呼吸科内部也组织了针对性更强的三日应对方案。果不其然,几天后,省里下达了抽调名额,并要求各院做好报名及培训工作。 陈寿益在讲台上宣读了省里的指导文件,也传达了医院的领导意见:“医院将抽调35名医护人员,和省里及其他地市的同行组成江宁省援汉医疗队,争取第一批抵达。抽调人员以ICU和呼吸科为主,我们科室的名额上限是10人。” “先到先得吗?”有医生举手。 陈寿益示意他放下:“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回去和家里人好好商量,援汉不是小事。” “什么时候出发?” “等通知。我们不但要去,还要带着充足的物资去,报完名还要立刻进行高强度培训,希望大家做好准备。” 梁浩捅捅蒋攸宁的胳膊:“上吧,呼吸科的男人。” 蒋攸宁的眼眸有了血丝,他把杯盖旋紧,目露坚毅:“上。” 。 援汉的队伍很快集结完毕。 两天后,汉城宣布封城。 大街小巷的死寂让人有种错觉:苦难和幸福好像被一起被钉在了空气里,幸运的是,年味终究没有被病毒冲入下水道。 人们在慌张、逃窜、抢购、痛哭过后,在灯火除夕夜又慢慢恢复平静——外面风雪交加,好在家里的灯是亮的,饭菜是热的,被窝是暖的。 于燕看着电脑屏幕,和蒋家人一一打招呼,蒋母泪盈于睫:“燕燕,照顾好自己,新年一定要平安。” “一定。” “妈,不要哭。”蒋攸文递过纸巾,“你让哥说几句话。” 蒋母忙转过去:“攸宁,你来。” 蒋攸宁看着她,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他出声:“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有。”于燕看他微微泛青的胡茬,满是心疼,“我跟你说了不要来,你还是不听。” 蒋攸宁当然不听:“我明天到。” 他想,哪怕事情还没坏到头,他也不怕。 第69章 阳光 江宁省启动了一级响应,岚城的疫情防控也越来越严格。各大医院率先承压,医生日常的收治也还在继续。蒋攸宁工作繁重,加上这段时间两头牵挂,脸庞竟消瘦不少,也是今天完成了交接,他才能回家吃一顿痛快的年夜饭。 行李已经收拾好带过来,他洗完澡,整理完再出去,其他人都还在客厅。 守岁是家里的传统,但他明天要出发去汉城,得早些休息。 “你过来坐。”蒋父冲他示意,“医院怎么安排?去省城集合吗?” 蒋攸宁搂过钻进他怀里的小文韬:“就近出发。汉城那边的对接出了点问题,我们医院先去6个人,其余的人员28号走。” “那你去了就不要担心家里,没时间也不用打电话,我们不出门,不拜年,没什么风险。” “爸说的对,哥,我和菲菲也会搬回来住,有我照顾,你放心。” 蒋攸宁拍了拍他的肩。 儿行千里母担忧。蒋母在旁沉默,心知老大虽沉稳老练,不爱出风头,但总憋着股劲争做最好。读书如此,工作如此,抓得住的都舍不得放:“攸宁,那边多的是专家,你不要逞能,也不要事事冲在前头。” “嗯。” “要是见到燕燕,你得安抚她。我们离得这么远都要严防严控,天知道汉城得 分卷阅读168 难成什么样……” “好了。”蒋父宽慰妻子,“放宽心,小于刚刚说她很安全。攸宁他们的组织计划也很周密,只要做好防护,切断传染途径,相信不会有大问题。” “就是,妈,你得冷静。”蒋攸文惯常活络气氛,“哥,祝贺你哈,英雄能有用武之地。” 蒋攸宁难得笑了下。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出租车比平时更难打。蒋攸文要当司机,兄弟俩为了避开新一轮的送别就提早半小时起床,不料父母比他们更早。蒋母从厨房里端出煮好的饺子,面容有些憔悴:“攸宁,妈知道你不喜欢吃三鲜馅的饺子,但攸文喜欢,我为了偷懒就一直包……不过,今天的是芹菜猪肉的,你多吃几个。” “妈。” “快吃,待会儿冷了。” 蒋攸宁心头酸涩,接过筷子,埋头认真吃完,临出门,沉默许久的父亲叫住了他。 蒋父拉了拉他的棉衣领口,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攸宁,你要记住,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待你凯旋归来日,便是山花烂漫时。” “……” 旁边的蒋母破涕为笑:“可以啊老蒋,你现在还会作诗了。” 蒋攸文玩着车钥匙:“妈,你不要拍马屁,这是我爸作的吗?” 蒋父也笑,拿手指点了点滑头老二,对蒋攸宁说:“儿子,好好工作,平安回家。” 蒋攸宁应允,给了父母一个陌生而长久的拥抱。 。 离别让人痛苦,也让人温暖。蒋攸宁带着家人的期望和牵念,远赴汉城,在酒店短暂修整完毕,就立即投入了任务交接。 江宁省首批一共派出28位医护,接管了汉城传染病医院的北三ICU病区。病区共有十二张床,人手配备并不充裕,省一院的ICU主任刘鑫担任医疗组组长,戴焕中担任副组长,在完成紧急培训后,第二天下午就开始正式接诊。 然而,即使他们来前做了很多准备,真上了战场,难题还是接连涌现,其中最迫切也最关键的,就是怎么治。 诊疗方案在不断更新,具体落实在病人身上则要考虑更多因素。新型病毒的攻击是隐秘而全方位的。有些病人的早期发病并不凶险,但是后期会突然加速,引发炎症的风暴,病人会很快进入多器官功能衰竭状态。进ICU的病人大部分是中老年人,自身患有基础病,感染后大部分会出现心肌损伤标志物的升高,一旦病毒重伤心肌肾脏等器官,大概率是回天乏术。 临床上大多是是对症下药,哪里出现问题就针对性地攻克,可是人的身体是完整的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死亡率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 戴焕中对现状很是忧虑,在各病区联合会议上反复强调用药的谨慎。他一天查两次房,用药都是经验性的,但为了避免过量,总是不断调整。他也提出呼吸机的使用弊端,当病人上了呼吸机,用了镇定和肌松剂就像睡着一样,不会咳嗽,吸痰也没有反应,这样痰不容易出来,反而可能激发感染。 组长刘鑫则强调了插管的必要性。在问及其他病区经验时,擅长慢性疾病的医生大多数反对插管,倾向无创通气,主治急性呼吸窘迫的医生则更支持插管。刘鑫着急地敲着桌子:“同志们!我们的病人已经在ICU了,临门一脚再犹豫,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我承认,插管的瞬间对我们而言是高危,但插管后和呼吸机会形成闭路循环,不会再有痰液飞沫,也是另外形式的安全,对吗?” 戴焕中看法不同:“可我刚刚才说了呼吸机有……” “戴主任,谨慎没问题,但岚城运过来的呼吸机,你不用,其他病区抢着用,我没说强制插管,但是大家一定要认识到延迟插管的危害。”刘鑫看了眼对面的院长,他还在消化他们的争执,他只好环顾四周,“我们这里有没有熟练工?” 除了几个ICU医生,其余的都是临阵磨枪,戴焕中看了眼蒋攸宁,他正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 30号晚间,11床病人胡文秀病情加重。她本身有支气管哮喘,入院后一直高流量吸氧,但氧饱和度依旧不断下降。 蒋攸宁联系放射科,给她复查了胸部CT,显示肺部有广泛实变。 情况危急。他很快向戴焕中和刘鑫汇报,并和其他医生一起进行了疑难病例讨论,刘鑫今天不值班,在酒店打视频电话:“必须进行插管。” 有人有不同意见 分卷阅读169 :“但这位患者体型肥胖,脖子粗短,下颌后缩,可视喉镜下插管的失败率会比较高,一旦失败会难以供氧,有生命危险。” “有风险也要做。” “刘主任,话不是这样说……”同事皱眉,闷声转了转手边的笔。 会议室里安静异常。这种安静比争论更恐怖。它让人感到压迫、无力——时间在被浪费。 僵持间,蒋攸宁出声:“可以实施支气管镜引导下的经鼻气管插管。” “支气管镜?距离太远了。” “但相比较喉镜,它可弯曲,对困难气道适应度高,而且它镜体长,也能及时判断插管是否准确进入气管内。” 没有人持不同意见,他看了眼时间:“开始准备吧,我来做。” 晚上十点零五分,蒋攸宁穿戴着防护服和正压头套,在同事的配合下完成操作,患者顺利接上呼吸机进行机械通气,血氧饱和度也达到了99%。 “蒋医生,该换班了。” “嗯。”半小时后,蒋攸宁换下防护服,踩过缓冲区的含氯地毯,走出医院,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时间在高强度的工作中迅速溜走,他来汉城一周了,路灯依旧明亮,寒风也依旧凛冽。他回到酒店,洗完澡躺在床上,拨了于燕的电话。 等了好久才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压着嗓子:“喂?” 这代表她在客厅,也代表她旁边有人。 “蒋攸宁,我们在吃泡面。”陈越语气故意,“又来查岗了啊。” 蒋攸宁闭着眼睛笑,过了会儿,听见于燕小跑几步带上了门:“是不是很累?” 很累。 从第一天见到这里空荡荡的街道,到适应ICU的紧张节奏,从口罩湿透,到防护服湿透,从送走第一位患者,到送走第四位患者……他感觉死神在向他挑衅。 他反问:“你好不好?” “还好。”于燕说,“我们现在基本上是居家办公。我跟你说过的对吧,总部要派四个人过来,但在封城前赶到的只有小梁和陈越,算一算,我还是和华东的同事冲在一线,这很神奇。” “嗯。” “你今天有没有遇到紧急情况。” “有。”他把胡文秀的事情和她简要说了,她惊叹,“哇哦——” “哇什么?” “你好像一个英雄。” “我不是。”他只是对病毒束手无策的凡人。 “你知道吗?在你没来之前,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还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恶龙吃了,被人按在地上打针,被蛇虫鼠蚁咬,但你来了,我就睡得特别好。” “真的?” “真的,我昨晚还梦到汉城有天使降临,她手持玉净瓶,拈了杨柳枝,甘霖往下一撒,病毒就消失了。” 蒋攸宁笑:“这个天使怎么更像观音?” “可能是婴儿期的观音?”她也笑,“我厉害吧,做梦都是中西结合的。” “厉害。” “对了,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批发大王周宏斌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杨医生的稿子准备发,他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我今天看他的朋友圈,他吃了好大一份饭,说是胃口变好,营养吸收快,就更有底气和病毒战斗。” “嗯,目前还不能通过给药来消灭病毒,利用自身免疫很关键。” “那你吃得好吗?” “很好。”医疗组的后勤负责人给他们安排得很妥当,省里的增援也已经到了,从明天起,他们会接管两个重症病房和一个普通病房。 “并肩战斗比单打独斗强多了。” “嗯。”他说,“我明天上午休息。” 遗憾的是,他们还无法见面。 蒋攸宁来前有过期待,但汉城隔离管控严苛,他感到失望的同时不免安心,甚至觉得不见面也好,毕竟无论在哪都算不上安全。 于燕听着他的呼吸:“蒋攸宁,虽然我是唯物主义者,但自从你来了,我身边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她这么说,只一瞬,蒋攸宁的心情也没那么 分卷阅读170 糟糕了。 她轻笑,不忍再占据他的休息时间:“那——晚安?” “晚安。”他柔声。 她的声音化成了摇篮曲,蒋攸宁入睡,一夜好眠,再醒来,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凛冬的寒意,在地毯上铺了一层淡淡的金。 第70章 痛哭 70 于燕第一次穿戴全套的防护时动作奇慢,经过锻炼,所需的时间已经缩短至二十分钟。 接受了组长和感控护士的检查,她被批准进入病房。按照计划,她即将奔赴新建成的临时医院,因此,今天是她留在中心医院ICU的最后一天。 这里的病区主任是从北京赶来的著名呼吸科专家吴易谦。在获知媒体跟进计划后,他拒绝了纪录片的摄制,只要一家媒体做文字报道。各路记者纷纷自荐,于燕已把最新版诊疗方案吃透,加上之前打下的基础知识,很快引起吴易谦的注意:“要是有突发情况,你能不能上手帮忙?” “不能。我不专业。” “那你进去干什么?” “记录,保证不添乱。” 吴易谦看了眼宣传部的领导,又冲她点点头:“你来吧。” 风相拿下全程独家,于燕和陈越也获得了进出许可。吴易谦的团队做事雷厉风行,吃饭开会像行军,治病救人像打仗,两个人第一天叫苦不迭,但后无退路,只能咬牙跟上节奏。 他们进遵守制度,出配合管控。吴易谦每晚十点下班,他们回到住处也是深夜。这天,陈越整理完素材,见于燕趴在对面的桌子上:“不跟蒋医生交流感情了?” “太晚了。” 他伸了个懒腰:“这边收了尾,要跟老李报告吧。小梁他们在干嘛?” “采访志愿者。”一线之外,还有出租车司机、快递员和外卖员穿梭在大街小巷。他们联结成网络,像交织的血管,给这座停滞的城市输送力量,“另外一组在社区,记录工作人员的抗疫日志,也很辛苦。” “嗯,希望苦日子快点到头。”陈越合上电脑,“我听说下周岚城医院要派第三批医护过来,有一百多人,会整建制接管第三医院的ICU。” 他感慨:“还是有钱好啊,我看岚城晚报发的消息,这次光有创和无创呼吸机就有十来台,还有高流量氧治疗仪,一台ECMO,都快赶上省一院了,真是捐钱又捐人。” 于燕闷声:“说法有误啊,物资不一定全捐,人一定是借的。” “对对对,人是借的。”陈越起身,见她还趴着,“累了就去睡。” 于燕直起身,不知怎么头有点晕:“你给我泡碗面吧。” [读][文 ][少][女]  “又吃面。白天的营养餐怎么不见你有胃口?” “我想吃点辣的。” “你自己泡吧,我要去洗澡。”忙了一天,最舒服的就是从上往下浇热水。于燕央他不动,走进厨房拿了泡面,脑子里想的是接下来的打算:去完临时医院,她要把重点转到普通病房;医疗物资的困难缓解,医疗废物的处置也是个问题;春节假期延长,企业复产复工遥遥无期,她要倾听个体经营户的心声,还要联系停摆的企业,身处在风暴中央,他们预期的曙光何时来临…… 水壶烧开,自动跳闸,她伸手去够,眼前却突然一黑。她甩甩头,想借此清醒,不料耳边嗡嗡一片,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 于燕感觉自己在一条船上颠簸,艰难睁眼,看见熟悉的后脑勺。 “诶。” 没反应。 “诶。”她抬起挂在他胸前的手,拍了他两下,“陈越。” 陈越脚步顿住,明显一愣,而后怒声:“大姐!我被你吓死了!” 于燕声音很轻:“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晕倒了!” “放我下来。” “我带你去医院。” “放我下来。” 陈越嘴里骂骂咧咧,到底顺着她的意思。他胸前挂着他们随身带的包,站定后观察她的脸色。路灯下,她嘴唇发白,脸上还有血迹,既狼狈又可怜。 于燕摸到鼻子里的餐巾纸,被陈越喝住:“别动,流鼻血了,还好不多。”b 分卷阅读171 r 他转身:“社区医院离这里不远,去看看到底要不要紧。” 于燕没有拒绝,被他扶着到了门口,值班的保安正在打盹,醒了再给他们测体温:“口罩戴好,急诊往前走就是。”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血糖严重偏低,建议输液。等到手续办完,于燕在椅子上坐好已接近凌晨。护士跑过来说:“点滴挂完就能回家了啊,核酸做过没有?” “做过。”因为进出医院频繁,核酸报告单都放在包里,陈越找出来递给她,“都是阴性。” 护士拿过看了眼,走了。 于燕垂头丧气:“吴主任今年五十六了,查房、开会、处理各种紧急情况,平均每天工作14个小时,从不出错。3床的老太太在ICU待了十天,昨天顺利拔了管,还有9床的大爷,吃完饭就会开心地唱歌……” “大姐,你说梦话呢?你都因为疲劳过度晕倒了,就把脑子里的东西先清空好吗?”陈越爆粗,“我他妈回去就把那些泡面扔了。” 于燕收声,看他乱糟糟的头发:“你回去休息吧。” “神经。”陈越裹紧大衣,“你自己睡会儿吧,点滴完了我叫你。” “我睡不着,你把手机给我。” 陈越递给她,她翻到通话记录,和蒋攸宁的最后一通是前天晚上的十点半,至于微信,交流停在昨天早上,她说了句早安,他拍给她一张图片,是人行道上温亮的晨光。 二月以来,岚城的好天气持续了很久。她熄屏,环顾四周,陌生安静的输液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大家都戴着口罩,眼神疲倦而防备。 她忽然有点难过:“对不起。” 陈越没有应声,过了会儿,他搂过她的肩膀,用力按了按:“傻子,又不是你想生病的。” 。 陈越来汉城前自认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亲临其境,才意识到他的认为有多可笑。 去年十一他来这儿,还在埋怨买个早点都要取号,如今哪哪儿都没人,他一下子成了受限的瘟鸡。关心他的人有很多,老妈、吴桐、员工,甚至还有不知第几任的女友,他一律回复还好还好,实则内心也发憷,好在于燕是天生的大胆加木胆,有她在身边,最不用愁的就是怎么办: 封城之后,超市里的抢购潮愈演愈烈,于燕没空去抢,住处只有泡面和一袋苹果。他担心要饿肚子,她却刨完苹果还不忘分他一半,安慰他说短缺只是暂时的,国家做决策之前肯定做好了调度; 分部开视频会议,她总是先听大家的报告,再指出问题,她会体谅居家办公的同事,到了自己这儿就什么都行行行; 她白天奔走,晚上写稿,抽空还会联系各路朋友,找线索,传物资,明明前一秒还在打哈欠,下一秒接到电话,语调立马清醒。 她给人的感觉永远积极正向,最近的一次失态,还是在争取到吴易谦的跟采机会后,她找不到营业的理发店,就自己动手,结果把长发剪成了狗毛,对着镜子懊悔地嘀嘀咕咕。 发型变了,好处是她深入病区仿佛战神附体,坏处是再跟蒋攸宁通话,她就不愿意视频了,只会一边抓着狗毛一边躲回房间,撒娇催促那人休息。他时而不屑一顾,时而怨气深深——他向来觉得恋爱感觉的产生离不开荷尔蒙,可这两人聚少离多,荷尔蒙能发挥的效力也有限,所以,他是真的想不通,也是真的羡慕,毕竟他从来没谈过这样的恋爱。 夜深了,陈越打了个哈欠,点开微信里和蒋攸宁的对话框。 他们的私下往来几乎为零,只在前两天,那位蒋医生大概太久没见到女朋友而怕她报喜不报忧,才来问他:“她怎么样?” “睡了。”他觉得他低估了她的能量,“她没你想的那么弱。” 那边却没立即回复,过了会儿才说:“她只是很少示弱。” …… 陈越不以为然,他习惯了于燕铁娘子的心性,却忘了这一个多月以来她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持续的精神高压,补给又没跟上,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眼下看来,蒋攸宁才是对的。 。 陈越打了第N个哈欠,侧头对上某人无辜的眼神。 “怎么还不睡?” “我不困。”于燕勉强挤出一点笑意。 “那——我眯会儿?”他 分卷阅读172 确实也熬不住了。 看了眼点滴,他订了半小时后的闹钟,不料这一眯,再醒来已接近四点。 他猛地坐起,看向旁边,点滴已经撤掉,于燕却低垂着头。 他推醒她:“你怎么不叫我?” “没事,走吧。”她起身,却没站稳,陈越碰到她的手,竟然有些烫。他心里一慌,又去碰她额头:“老天,你不会发烧了吧。” “护士!她发烧了!” “不要喊。”护士还没换班,有点懵地走进来,“这里不设发热门诊,我给你测测体温,真发烧了给你办转院。” 过了会儿:“39度1,我去叫医生。” …… 于燕很快被转到上级医院。医生防护到位:“有没有咳嗽、胸闷?” 她摇头:“没有。” “先做个核酸。” “医生,我们做过。”陈越忙递过报告,医生接了,“这是几天前的,保险起见,重做,再给她加个CT。” 陈越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果然,做完拿了片子过去,医生表情严肃:“有一定的渗出啊,发烧几天了?” “今天刚开始。”于燕有些口干,抿了抿唇,“医生,渗出代表有炎症吗?” “嗯,如果核酸阳性,那你要被隔离治疗。家里住哪儿?近的话可以回家等,你朋友的核酸也要重做,特殊时期,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 于燕不说话,陈越却激动:“你怎么说的跟确诊了似的。” 医生没有理他,于燕扯了扯陈越,被他握住手心。他努力平静:“那她现在能不能吃退烧药?” “等核酸结果出来再说。” “你这人……!” “那我先带他去做核酸,谢谢医生。”于燕拉了他往外走,乏力的感觉却越来越重。陈越抽完血,采集完咽拭子带她回去,立刻把她塞回床上睡觉。等到天亮,他想起什么,把CT片子发给蒋攸宁,没有回复,打他电话也不接,忧心忡忡地快到中午,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一开门,门外的人全副武装:“于燕是住这儿吗?” “是。” “她核酸显示阳性,现在带她去医院,你是陈越吧……你是阴性,作为密接,对你进行居家隔离,赶紧收拾些生活用品。” 陈越不敢耽搁,去卫生间划拉了洗漱用品,又把于燕的证件和电脑塞进背包,等到他们把人带走,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拳砸向桌子:“靠!” 。 蒋攸宁自从来了汉城,每天都把自己消耗得筋疲力尽,但一觉醒来,身边的人都在坚持,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出错,也不允许自己倒下。 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像一台执行治疗的机器,但他实际要做的,则比机器更多。在ICU,清醒的病人幸运而痛苦,人文关怀也是科学治疗的一部分。他亲历矛盾和撕裂,感受温情和倔强,不配合的,要疏导,说不清的,要倾听,他一面挣扎在冰冷生硬的专业操作,一面要定心安神,传递给病人鼓励和希望。 休息间里常有医护人员在打电话,打着打着就哭了,所以他很少进去,更多时候是在安静地自我劝勉,以及,想念于燕。 他很久没见到她了,尽管他对她的新发型也很好奇,但她不肯,他只能由着她。她能近距离地接触吴易谦医生,他也替她高兴,只是她生怕在专家面前露怯,因此也更忙了。他想,再过不久,增援队伍抵达,他们会转到新的阵地,到那时,陶钟他们会和他汇合,战友多了,对抗敌人就会更有底气,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小蒋。” “在。” “今晚关注下11床,数据向好,明天可以考虑拔管。” “好。” “那今天先到这里,大家该休息休息,该工作工作。”刘鑫宣布散会,跟着戴焕中往污染区走,“你手下的小伙子很不错嘛。” 戴焕中哼了声:“用得着你夸?” “怎么?我夸不得?”刘鑫瞪他,“小伙子话不多,做事利索,最难得的是不像你束手束脚,老同志思想要放开嘛,你看现在效果是不是不错?” 这些天好消息不断,戴焕中也难得轻松几分:“当上副 分卷阅读173 院长就是不一样啊,都嫌我老了。” “哪敢哪敢。你可是我最敬重的师兄。”刘鑫笑道,“说真的,你把岚城呼吸科带得这么好,我们压力很大的,帮帮忙,像小蒋这样的小伙子,来几个,省一院要几个。” 戴焕中脱了面屏:“哼,你想得美!” 。 蒋攸宁值完夜班,交接完毕回去休息,一睡就到了中午。翻看手机,很多未接来电,很多未读消息,却偏偏没有于燕的。 他看到未接列表里有陈越的备注,先回了个电话,那头很快接起:“靠!我他妈以为你也出事了!” 他顿时警铃大作:“怎么了?” “于燕确诊了!我给你看的片子你看了吗?” 蒋攸宁开到免提,翻到陈越的对话框,查看原图还是看不清楚:“你重新拍。” “?” “很模糊,再拍一遍。” 陈越连忙起身,他妈的,一个摄影师连照片都拍不好,他找出原片仔细对焦,蒋攸宁收到放大,再放大,上面有清晰的磨玻璃样影。 “怎么样,严不严重?” “她在哪?” “我不知道,我当时忘问了,她有发烧,我打她电话一直在通话中……诶,等等,她打给我了。” 。 于燕听见陈越的声音,心里大石落地:“你还好吧?” “我很好,你呢?” “我现在已经安顿下来了。”她的嗓子不知怎么就哑了,“你听好,我感染的事谁都不要说。老李在老总面前立过军令状,我的疏忽不能让他受到牵连。粉丝的视频投稿,你要帮我和小吴对接,就说我兼顾不了这么多。吴主任那边我问过了,我们进出都做好防护,他们暂时应该没有风险,另外,医生说我可能是无症状,也是最近免疫力下降才突然加剧,感染到了肺部,病毒潜伏期这么长,你是最危险的,一定要好好隔离,知道吗?” “……知道。” “还有,你千万千万不要发朋友圈。” “我不发。”陈越揪心,“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观察,能退烧就最好,对了,你也不要告诉蒋攸宁,我不想……” “来不及了。”他说,“他已经知道了。” 。 于燕摁了几次视频通话的邀请,它还是执著地打进。 “接嘛接嘛,吵死了。”隔壁床位的大妈瞪了她一眼,“有没有公德心的。” 于燕走到角落里,摁下接听:“喂?” 蒋攸宁冷静地问:“你在哪?” “我在隔离。”她笑了笑,“你下午休息?” “调班。” “好久没看到你了。”她故意调整镜头,“我这样是不是特别丑?” 他不答,只问:“流调组找过你了吗?” “嗯,我很详细地跟他们说了。但更久之前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蒋攸宁,我会不会害了很多人?” “不一定。” 他这么说,她积攒的情绪渐渐崩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自己生了病……年前太乱了,我只有口罩,还一直去接触人,如果我那时候就携带了病毒……”她无法想象,“对不起……” “于燕。”蒋攸宁如鲠在喉,“这不是你的错,你只要尽力配合,剩下的工作会有人做。” 于燕视线模糊:“可我帮不上忙,对吗?我到底还是添了乱……” “别这样。”蒋攸宁声音艰涩,她在哭,他却连一个拥抱也不能给她,他缓了缓,尽量替她做好分析,“你进出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人流量大的地方比如超市、药店你都没去过,而且出行基本是骑公共单车和走路,活动范围不会很大。至于你前期去过的市场,已经被完全消杀,医院管理规范,也不会出现大规模的传染,你的密接只有陈越,对吗?你要相信流调组的能力,也要相信自己,你一直很重视防护,不会带来太多麻烦。” “……真的吗?” “真的,你信不信我?” “信。” “那我告诉你,你要记住,你不会有事。 分卷阅读174 ” “我不会。”她忍住泪意,“我记得的,你跟我说过,要利用自身的免疫力对抗病毒,我就是不听话,不好好吃饭,所以得到了惩罚,你放心,我在这里一定配合护士,我还年轻,症状也不重,不能成天哭哭啼啼的。” 蒋攸宁看着她,想伸手擦掉她的泪,却只有冰凉的屏幕。 “于燕。” 她低着头,像在调整情绪。事实上,她的头还是有点晕:“……你再叫叫我,好不好?” 她让泪水往下掉,却没能等到他出声,掉完了再抬头,却见他眼里蓄满了泪水。 “你别哭……”刚筑好的防线顿时崩塌,她用指尖去触摸他的脸,“蒋攸宁,我一定会没事的……我保证。” 蒋攸宁仰起头,重新看她。 沉默间,两人久久对视,泪水涌出来,又被擦拭,半晌,蒋攸宁故作轻松地问:“我哭起来是不是很难看?” 于燕含泪盯着他,想起他们在岚城分别时的对话,摇摇头。 “你看这儿,这儿……都不难看吗?” 他脸上满是斑驳的压痕,于燕破涕为笑:“一点也不难看,还是很帅,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 “那我就放心了。” “那我呢,我好看吗?” “好看。”他深情地凝视着她,“真好看。” 于燕对上他的目光:“蒋攸宁,你会成为最棒的医生。” “你也会成为最棒的记者。” 于燕点头,伸手,在戒指上亲了一下。 我们都会做到的。 第71章 此生 于燕挂断,平静了会儿再走回床位,隔壁床的阿姨还是凶巴巴地盯着她。 “脑子不灵清的,哭有什么用。” “……” “死就死了,都是报应,反正出去别人也把你当瘟疫,没活头。” 于燕擦干眼泪,没出声,眼神空洞地看着床头的按钮,真实的感觉在慢慢回笼。 她拉了床与床之间的帘子,拉了一半,那阿姨忽然踢了被子:“我就知道!谁都嫌弃我这个老太婆。” 于燕动作顿住:“你在跟我说话吗?” “鬼才跟你说话。” “……”她把帘子完全拉上,找到插头给手机充电。她头晕,却不愿意躺下去,过了会儿,护士来分发药剂,给她测体温,“121床,今天刚住进来,放宽心啊,遵守注意事项,有问题找护士,环境熟悉了吗?” “熟悉了。” “好的,三餐会有专人派送,水果、酸奶不够就说,养好身体,争取早日康复。” “好的,谢谢。” “不客气。” 等到护士走了,床帘又被掀开:“你听她们乱讲,我在这儿住好几天了,还是出不去。” 于燕只说:“治病也没这么快的。” 阿姨却依旧一脸怀疑地盯着她,于燕想躲,躲不开:“阿姨,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就直说,实在不行我可以去申请,看看能不能换床位。” “鬼才换床位。” “……” 于燕背过身去,强迫自己躺下,住院让人心情糟糕,她不想消化无妄的恶意,也不想把糟糕发泄到别人身上。 。 岚城医院第三批医疗队按时抵达,医护人员由本院和医共体各县区的分院代表组成。 岚城医疗队的领队是ICU主任张畅,也是三院的病区主任,他问戴焕中点名要了蒋攸宁担任第一医疗组组长,顺便带走了两位奋战已久的护士,给的理由是方便分享一线经验,加速对接培训,刘鑫和戴焕中则留在原医院攻关,嘴上骂他一来就抢人,骂完倒也爽快配合。 根据前期分工,第一组的医护基本来自呼吸科和心内科,蒋攸宁看到很多熟面孔,陶钟、小刘,护士罗丹丹,赵明霞,共事过自然更有默契,他心里也踏实很多。准备一天,16号正式接诊,众人也立即投入战斗。 陶钟早就心心念念要上前线,如今愿望达成,自是不敢不用功。然而他上岗第三天,就看到家属在医院门口闹事,几个壮汉和检测 分卷阅读175 人员对峙激烈,后者的口罩和防护服被扯坏,最后还是警方赶到,才将闹事人进行了刑事拘留。 中午在休息间吃饭时,大家谈起这场闹剧,都是轻描淡写而过,陶钟见蒋攸宁一言不发:“师兄,你刚来时,这种憋屈事是不是更多?” 是多,也更乱。但他只是说:“都过去了。” “我们来之前看报道,真的想象不出这里有多难。也是通过风相的专题,前期聚焦试剂盒和快速诊断的困局,再捋出了物资短缺的背后逻辑,之后又描述普通人的困境,我们就真的……”他叹了口气,“好在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度时艰。” “嗯。” 他又问:“你晚上睡得好吗?我这两天失眠。丹丹他们也说没法休息。” “那要调整,体力得跟上。”他迅速把饭菜吃完,“两点查房。” “哦。” 小刘等蒋攸宁离开,坐到陶钟旁边:“你觉不觉得蒋老师有点不一样了?” “哪点?” “他好像不知道累似的,最早到,最晚走,早上他查房时病历本都没看,每床病人的名字和数据他都记得,而且他减剂量减得特别果决,昨天开会他甚至说服了张主任……” 陶钟也有点感觉,可是——“师兄本来就这样,他专业强,很自信的。” “那他话也变少了。” “哪有,他跟病人经常交流。” “我是说他和我们。这几天,他说过一句玩笑话没有?他的朋友圈永远是疫情最新动态,群聊里面也只回答问题,别说闲话,废话也没有。” “会不会是压力太大了?可能我们待个二十几天也这样。”陶钟见他为难的样子,“怎么,怕了?” “没有。” “那就赶紧吃饭,吃完替你的蒋老师分担分担。” “好嘞。” 。 热水兜头浇下,驱散一天的疲惫。蒋攸宁洗完澡出去,用干毛巾搓了几下头发,为防感冒,还是用吹风机吹干。 元宵那天,家里发来汤圆的视频,又是几天过去,他先给父母报了平安,再跟弟弟互发消息。上不了补习班,学校也延迟开学,他们难得好好陪蒋文韬在家过寒假:“我没事就跟他下象棋,嘿,这小东西还挺厉害,我让他几个子差点将了我的军。” “比你聪明。” “我小时候也聪明啊,基因好,没办法。”蒋攸文说,“我看新闻,说是新增治愈数已经超过确诊人数了,你那边情况应该好很多了吧。” “嗯。” “功臣啊。” “算不上。”蒋攸宁坐在桌前,“爸妈真没事吧,我问他们都说还好。” “好,老爸多少年的中医了,平时专业养生,还老想着回单位发光发热呢。” [读][文][少 ][女] 蒋攸宁心里安定,再聊了几句,蒋攸文说:“行了,菲菲睡了我也不能语音,你有空了再打我电话。” “好。”蒋攸宁退出对话框,很快点了那只小小的燕子,打字问:“还是睡不着吗?” “嗯。” “那——今天讲个什么故事呢?” 于燕回:“还是讲小猴子的故事。” “好。”蒋攸宁沿着昨天的情节继续编辑,“这只小猴子拜了师,学了本领,不但去了龙宫抢宝贝,还去了地府闹阎王,于是,龙王和阎王上天庭告状,玉帝听了大动肝火,要派天兵天将下去捉小猴子,这时候,就有人建议,把这本领通天的猴子请上天庭做个官。” “什么官?” “看马的。” “几品?” “最低最小,下贱之役。所以,小猴子就不服气,他有通天的本事,何必屈居马厩之间,于是他扯了官帽回家,反而有了个新名号……” 于燕看着他发的文字,嘴角上扬。这几天她一直失眠,只是偶尔跟他提起,常年伴着她入睡的小物什不在身边,他便不厌其烦地,一段段地编辑文字,把她当成需要睡前读物的小孩。 她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小孩了,怕苦怕疼怕寂寞,再加情绪不稳定,也越来越担心再有其他状况: 其 分卷阅读176 一:她的感染没能瞒住。这主要是她考虑不周:陈越已经不是风相的签约摄影师,这回事急从权加了个特约,李望荣感激他帮忙,却不会同意把视频投稿交由他对接。小吴一上报,他一追问,陈越就漏了底。 李望荣电话追过来,她宁愿他骂她,他却只是关心和安慰,弄得她更加愧疚。 其二:小梁的采访并不顺利。他的两篇稿子都被驳回,理由是同质化严重,没有亮点,而他向她求助,她的大脑却也停滞了几天,不能给出答案。 其三:她的病情还在反复,退了烧,又开始发烧,昨天竟还有了咳嗽,她把症状告诉医生,医生给她的汤剂加了生石膏的量,又给她药后添了半碗大米汤,今天的精神似乎好了点。 当然,比药更灵验的,是蒋攸宁的小故事。 她舍不得占用他的休息时间,可他说,只有她好过,他才好过,所以她劝说自己放下那一点点自尊和倔强,纵容自己去依赖他。 这样的放松对她来说难得而有效,她的精神会因此提振不少,比如此刻:“所以呢?齐天大圣这个称号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本事齐天,福寿齐天。” “也是。” 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愿景了。那些回忆在脑海中重现,于燕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呀,忘了跟你说,我知道这只小猴子的故事。” “是吗?” “嗯,我爷爷说过,电视里放过,书上也写过。” 蒋攸宁也笑,发了个抓耳挠腮的表情:“那你还要不要听?” “要。”她回答,“可能等你说到小猴子打妖怪时,我的病就好了。” “也可能更早。” “嗯。”于燕提起,“今天有病人出院了,年龄最大的是五十一岁,只住了六天。” “那她肯定很听话。” “我要向她学习。当然了,我只是睡觉比较麻烦,吃饭吃药我都很听话。”她顿了顿,“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很希望能梦见我妈妈,但昨天梦见她,我却吓醒了……白天也是。” 蒋攸宁知道她在害怕,而恐惧对恢复毫无用处。 他的指尖停留在键盘上,半晌,他说:“今年清明,我们一起去见见她吧。” 清明? 于燕心头一暖,却又怀疑:“那时……疫情能结束吗?” “希望能。不论如何,我们结婚前,总要跟他们知会一声。” 于燕在心里重重点头:“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当然。” 于燕终于发了个开心的表情包。 她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 她开始期待那一天了。 第72章 挚爱 因为蒋攸宁持续而温和的宽慰,于燕的心从虚悬无助到慢慢往下落,她试着让自己冷静、平和,逃离自怨自艾。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她不能拖后腿,也不能再去加重其他人的负担。 李望荣为了她专心养病,打算把她手上的工作全部转出。她不同意。她只是出行不便,脑子还能动,何况医院里的病人和她一样,都是轻症,都是暂住,没有谁愿意和原来的生活脱轨。 “那我不给你安排硬性任务,你就当出差,行吗?” “行,我还能把它当成一次卧底行动,摸清敌人状况,争取早日归队。” 李望荣被她逗笑:“有这种志气我就放心了,敌人斗不过你的。” 他这样说,于燕便没了工作上的忧虑。她时而参与同事群里的讨论,时而观察病区里发生的一切。她有电脑,有纸笔,每天记录些琐碎,再去找串联的逻辑。她一面有记者客观而审视的眼光,一面又是病人,能得到更主观也更细腻的感受。 这里每天都在变化。轮值的医护,调整的伙食,还有新收和新治愈的病人。昨天又有一批患者出院,她在通道里看着他们和医护人员合影,看见镜头和鲜花,自己的疲惫感也在减轻。 她不再反复发烧。护士允许她适当走动,也鼓励她学会放松。因为经常见她不是在打字就是在本子上写东西,提醒说:“那边新开了读书角,还有桌椅,你可以去转转。” 果然,那里摆了书架,有借阅登记处,也有临时阅览区。她去架子上拿了本风相的一月刊, 分卷阅读177 翻了翻放回,又拿了本同行的,见桌边坐着的有老人,也有考研的学生,还有两个小姑娘在折千纸鹤,折好了就用绳子串好挂在书架旁边。 色彩让人愉悦。她看着那一串串五彩斑斓,心间像化开一颗颗糖果。 疫情在肆虐,治愈的力量在传递。 生活会暂停,对生活的热忱却会一直存续。 原因无他,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希望。 。 又到饭点,护工开始分发打包好的餐盒。于燕之前是为了填饱肚子,现在胃口恢复,真正把它当成美食在品尝。她吃得津津有味,惹得旁边的阿姨又看不顺眼:“你怎么这么能吃?” “……” “吃胖了小心嫁不出去。” 相处这么些天,于燕也摸清了这位李阿姨的脾气,自己如果搭话,能有几个来回,要是不理她,她就会闹情绪,再出声就又跟吃了枪药似的。 于是她说:“不用您操心,我马上就嫁出去了。” 阿姨盯着她:“所以,你每天晚上是和你老公聊天?” “嗯。”她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没打电话,可没吵着你。” 阿姨却切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对着手机笑得傻兮兮的。” “……” 她又问:“你是记者?” 于燕转头。 “我又不聋,你白天和别人说话我听得见的呀。”她也面朝她,“当记者工资高吗?” “还行。” “我女儿,今年三十了,老天爷,还没结婚。让她找对象,不乐意,相个亲能脱层皮,还说我老顽固,老封建,要独立自主追求理想……” “那她的理想是什么?” “当富婆。” “……” “这死丫头,从来就不顺我的意。她以前呀也想当记者,要学新闻,结果志愿没上,学了会计。折腾四年,毕业找了个出纳的工作,天天看领导不顺眼,要辞职,我不让她辞,就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于燕没有回应她的恼火,只是问:“那她现在离成为富婆还远吗?” “鬼知道,她有多少存款只告诉她爸。她爸成天哄哄哄,老大一个姑娘被他当三岁小孩,成天不着调。所以啊,这回她爸走了,她也不理我了,就扔我在这儿自生自灭。” 于燕听出不对味来,沉默了会儿却被她一瞪:“走了就是死了,听不懂啊。” 懂。但她还是心头一震:“因为肺炎?” “就是这杀千刀的肺炎,”阿姨恶狠狠的,“老头本来就这有毛病,那有毛病,大年三十一口气没回过来,医院也不用去了。我们俩老来得女又怎么样,还是没能好好送终。我在家隔离十来天,隔离个屁,到了这里还是阳阳阳,有时想想,我下去见他算了,可是那死丫头还在,老头那么疼她,我不能让她孤零零的……” 她目露悲痛,于燕从床头抽了纸给她,她接过,却没有擦:“我才不哭,哭有什么花头。” 于燕见她面前的饭都没动:“那你养好身体,出去以后就能陪你女儿了。” “她恨我都来不及,我来这儿她连电话都不打。” “那你给她打呗。” “不打。” 于燕不说话。 过了会儿:“女儿都一样,你怎么不给你妈打?” “我妈不在了。” 这回换阿姨愣住:“也是因为……” “不是。她不在很久了。”她很平静地看着她,“阿姨,我比你小很多,没有指点你的意思,但我想,你和你女儿是最亲的人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个人分开不难过吗?还要比谁硬气吗?她都三十了,以后是你管着她的时间多,还是听她话的时间比较多?” 李阿姨撅着嘴不出声,于燕吃完扔了垃圾,回来却听她闷闷的:“我打过去,她要么不接,要么挂了,我俩说几句就要吵。” “那你就忍忍。”于燕见她犹豫,“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她挂了,我不再劝你联系她,如果她跟你好好聊,你就不准发脾气,把饭吃完。” 阿姨狐疑地看她一眼, 分卷阅读178 随即拨了号。结果很快地,她一脸挫败地说:“打不出去,我的手机欠费了。” “……” 。 于燕翻开她的小本子,输入“女儿”旁边的十一个数字,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对方很快接起,李阿姨先是一愣,再快速转为方言模式,连珠炮似的往外输出。于燕听得好奇,想提醒她慢点,她却又忽然软了语气,嘀嘀咕咕的,眼里很快涌出泪花。 她难为情地看了眼于燕,于燕忙避开,转完一圈回来,阿姨把手机还给她,语气竟然是轻快的:“我们都用短号,死丫头说不记得我长号,也没办法给我充话费,她送我进来时留了号码的,说我要是出院护士会打电话给她,她会来接我,还说在家里学做菜,等我回去烧我吃。” 于燕心里松快:“你看,我就说不会的吧。” “那……充不进话费怎么办。” 于燕接过她的老年机,打开后盖,内侧果然贴了张标签。她重新拨了李阿姨女儿的号码,报了数字,又把手机还回去。李阿姨一看,瞬间红了眼眶:“肯定是老头子贴的,我的话费一直都是他充的……我也是真的笨,什么都学不会,智能手机也不会用……” 于燕难受:“那你病好了再认真学。” “嗯。”她点头,“我女儿刚才也说了。” 她抹抹眼睛,忽然把手边的酸奶递给她:“这给你。” “我有。” “多吃点。” “我怕胖。” “……”李阿姨脸上一红:“还记仇了,我就是嘴上说说嘛……我对你那么凶,你还帮我,拿去呀,年轻人喝点酸奶好的。” 于燕看着她这副样子,忽然笑了:“你这是道歉呀,算了吧,我帮你是为了让你不要再对我凶,你不要再说什么死了算了的话就行了。” “那我熬不住的。”她把酸奶往于燕床头一扔,过了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破冰的力量是巨大的,李阿姨收到了话费入账短信,马上打过去试试灵不灵。等到下午锻炼时间,她又罕见地要去跳广场舞,还要拉于燕一起:“再对着电脑,颈椎要出毛病了。” “你去吧。”于燕拒绝,“我不会跳。” “笨死了,这有什么难的。”阿姨催她,“赶紧的。” …… 。 两个人关系一缓和,有个伴日子也好过些。不知不觉,于燕已经在医院待了半个月。这期间她收获颇丰,熟悉了两位护士,也结交了一位青年画师,他用漫画记录在医院里的点滴,在网上获得了不小的关注。 除此之外,她还用手机拍下了30顿伙食,105张其他照片,还顺利完成了两篇长稿:其中一篇是吴易谦团队的战疫实录,两万八千余字,配合陈越提供的照片,即将作为三月刊的封面报道,另一篇则是她在医院的所见所感,经由新媒体部推出,无论是数据还是社会反响都意外的不错。 “言之有物是最主要的,不空洞。看来战地记者发回的报道和看着转播画面写出来的通稿,还是有实质差别。”李望荣在电话里说,“小于,记住,你是福将,凯旋后是有功劳在身的。” 功劳? 于燕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他点到即止,她也没有深究。 她只是完成应该完成的事,其他不作奢求。而如果专业上的夸奖让她喜悦,那么这段时间她收到的关怀,则让她动容和珍惜。 李望荣没有刻意隐瞒她被感染,所以不少同事都知道了她进医院的事。 吴桐反应最快,急哄哄地把她骂了一通,又骂陈越的粗心,还骂自己,之后每隔几天就对她嘘寒问暖。 小梁每次问问题,总是以“燕姐,你感觉还好吗?”开场,她要是说“还好”,他就不问,弄得她每次都说“很好”、“比昨天更好”,他才放心。 后来,胡惠不知怎么也知道了,问了近况又连声嘱咐她休息,到了下旬,甚至连刘仁美也主动联系上她。只是这人本性难移,先是炫耀了她和王斯成去年就领了证,又说怀着孕被老妈和准婆婆照顾得珠圆玉润,也是显摆够了才想起正题:“等我生完孩子身材恢复了,办婚礼时你得给我当伴娘。” “伴娘?”她才不着她的道,“我以为我们的交情只限于喝杯水酒。” “伤人心了啊,伴娘可不 分卷阅读179 是谁都能当的。” “难道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单身的朋友很难找?” “那是你好吗?” “……” 刘仁美哈哈大笑:“放心吧,不让你白干,伴娘有红包收。” “这才像话。” …… 她接受着科学的治疗,享受朋友的关怀,知道自己终将痊愈,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心怀满满的感动和感激。 “121床,122床,恭喜你们出院。” “谢谢。” 她与医护告别,与这座奇迹般的医院告别,与李阿姨和来接她的女儿在路口告别。 她们以后也许不会再有交集,但她们拥有同样的幸运——他们的生活都还在继续。 。 阔别许久,回到住处,陈越一开门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脸被她的胡须扎得发痒:“你这些日子都是这么不修边幅的吗?” “不用出门见人实在太爽了。”他笑,眼中却湿润,于燕喂了声,“忍住,多愁善感不是你风格。” “那我是什么风格?” “你应该怒气冲冲地揪着我的头发大叫;‘啊!你这个害我禁足的衰鬼还敢回来!’” 陈越被她逗笑:“行行行,看样子没在里面憋坏。” 于燕说:“还有得憋,我要继续居家隔离。” “那总比在医院好。”他打了视频,很快接通,“蒋攸宁,能看到吗?没有缺胳膊少腿,健健康康的。” 于燕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谁说话:“陈越!” “保持你的淑女形象。”他搂了她的肩膀不让她动,“蒋攸宁,记住她现在的脸,不出十天,我会让她胖回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病。” 陈越只笑,于燕脸上发烧,视线却定格,屏幕里,是全副武装的蒋攸宁。 她还从来没在工作时间找过他。 两个人视线相触,无声对视,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又像是早已经历过无数次。 半晌,于燕轻轻一笑:“小猴子,现在你可以专心打妖怪了。” “嗯。”隔着口罩和面屏,男人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收到。” 。 妖怪来时裹挟寒风,掀起困顿恐慌的巨浪。 逆行身影冲破黑暗,铸就并肩战斗的城墙。 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领命在此,汉城的市民断腕配合,历经两个多月的较量,来时猖狂无惧的病毒,最终还是在一道又一道的防线里折了戟。 气温回暖,万物复苏,好消息如解冻的春水般涌现流淌: 新增确诊人数连续多日为零; 累计治愈数超过了现有确诊数; 最先收治危重症病人的传染病医院,ICU病区出现了第一张空床…… 这是一个明媚的信号,不消多久,信号随着春光蔓延,好比汉城街头的树枝冒出了新鲜的嫩芽,重振的形势也加速向好: 复工复产继续推进,大小企业步入了正常轨道; 十余家临时搭建的轻症医院完成任务,入院的病患数全部清零; 卫健委宣布本轮疫情高峰期已经过去,首批援汉医疗队踏上返乡征程…… 到了三月下旬,岚城医疗队所在的病区也出现了床等人,经过汇报,他们收到了分批撤离的通知。 按照先进先退的原则,第一批随省里过来支援的六人将于20号率先返岚,刘鑫却收到了蒋攸宁申请留下的报告:“你要留到什么时候?” “和最后一批同事一起。” “小蒋,”他看他,“两个月了。” “我可以坚持。” 刘鑫转头看戴焕中,戴焕中知道于燕在这儿,但他没有当着刘鑫的面提:“攸宁,我建议你还是先回去,毕竟到了岚城也要休养隔离半个月,再留,你爸妈管我要人,我怎么交代?” “你老师说得对。”刘鑫替他做了决定,“要听指挥,别拿身体不当回事。” 。 蒋攸宁这边开 分卷阅读180 始收拾行囊,于燕那边也在进行交接。吴易谦审稿时没有改动一个字,发表之后也给她打了慰问电话。于燕受宠若惊,不敢耽误他时间,他倒笑得爽朗:“别紧张,我也需要休息,需要闲聊,看杂志算是放松,何况你写的东西对我们都很有用。” 受访者的褒奖是最大的鼓舞,于燕受了,又多了几分底气去和李望荣谈调任的事。这位领导先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你确定不在华中待下去?” 虽然于燕不知道何时能离开,但她想提前办好手续:“我确定。” “能问下具体原因吗?” “我男朋友在岚城。” “所以你去迁就他。” “不是迁就,我对华东的感情更深,而且他的家在那里,这样对我们都好。” 李望荣点点头:“理解。不过,在你走之前,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必须。” 他严肃地说:“总部去年收到了两份重磅的实名举报信,一是举报原华东负责人方成彬私生活混乱,和下属存在不正当关系,二是举报现任负责人罗方明职业道德低劣,主张过不实报道,并且私自下发裁员决定,引起众怒。总部收到后就一直在调查,但调查有个过程,谁知还没公布,疫情爆发,领导要稳定军心,留人用人,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方成彬请了病假躲回岚城,罗方明态度还行,算是戴罪立功,具体是什么处置,最迟四月份也会公布。” 于燕听完不解:“罗方明的不实报道是什么?” “这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我只提醒你,方成彬在华东这么多年,没当过缩头乌龟,这次全程装死,一是可能后院起火,二是知道罗方明背景深厚,主动让路。”李望荣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我的话说到这里,至于你什么想法,也不用告诉我。这是我给你的推荐信,不是去总部,而是回华东当一把手,电子版我已经发上去了,这是给你留的,成了,是我的功劳簿,不成,算是我个人对你的表扬信。” “主任。” “你叫我什么?” “老李。”她郑重接过,“谢谢。” “不客气。只是你在华中一天,就还是我的兵,走之前要把事情交接好,我不来收拾烂摊子。” “嗯,我保证。”她笑了笑,往外走时又被他叫住,“婚礼别忘了请我,不然少一份大红包。” 于燕开心地挥挥推荐信:“没有大红包也会请你的,你因为我都被大老板批了,我得向你赔罪。” 李望荣忍俊不禁,这傻丫头,能夸能骂,好事记着,坏事从不放心上,做事一等一厉害,还有几分单纯可爱,要真成了华东领导,怕不是要把他比下去。 他压力颇大地挠挠头,随即释然,算了,再过两年老子就退休了。 哈。 。 于燕恢复行动自由,先去采访了批发大王周宏斌,又去医院探望了早就重返岗位的杨医生。 她把该巩固的巩固,结束的结束,一切交接妥当,四月初,汉城宣布解封。 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开始重启,公路、车站、重要的关节被打通,大街小巷的烟火气见证了它的苏醒。 樱花开放,暖意袭人,春天真的来了,她也真的要走了。 陈越和小梁他们抢到了第二天的飞机,她手上事情多,只抢了第三天的高铁票。虽然要坐很久,但她归心似箭,甚至连一个晚上也等不得。 她办好了核酸检测,出城,进站,一路上也没打盹,终于在天擦黑时抵达岚城。 她没有回上海的家,而是要去见很重要的人。一出站,甚至不用找,要见的人穿着身黑皮衣,就站在巨大的灯柱旁。 她推着行李箱小跑而去:“蒋攸宁。” 她抬头,他低头,他们贪婪地望着彼此。随即,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回来了。” [读][文][少][ 女]  “嗯。”他扣着她的背,缓了许久,而后松开,俯身和她额头相贴:“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我也是。”她亲他的唇,任由自己溺在他的温柔的气息里。而后,他们分开,看清了对方眼里晶莹的光亮。 这不是梦。 是我,蒋攸宁,我真的回来了。 第73章 月明 蒋攸宁拉过行李箱,一手紧 分卷阅读181 紧与她相握。他们没有去停车场,而是坐了扶梯往地铁站走。于燕问:“不去你那吗?” “那边我退租了,刚搬到新家住。” “新家?”于燕迟疑,“你是说我们的……” “对,我们的新家。” 她心头一软,在她缺席的这段时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为此忙碌:“对不起啊,我什么也没有替你分担。” “可你提了很多意见,作为女主人,已经很合格了。” “合格标准这么低吗?” 蒋攸宁笑:“不低,你的意见很重要。” 于燕跟着他过了安检,上了车,空间虽挤,但乘客们都很安静,耳边只有滚动播放的广告声。 交通是城市的血脉,一别半年有余,于燕觉得这里发生了变化,又好像哪里都没变。疫情给岚城造成的创伤到底要小一些,她看着周围的人或站或坐,同戴口罩而专注地为生活忙碌的情景,不免想起汉城封禁时,地铁站关下的闸门和拉起的警戒线……也是见过冷清和停滞,才明白热闹和流动的可贵。 她捏了捏手指,肩上却传来微重的力道,蒋攸宁低头,好似明白她在想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把口罩的金属条捏得更紧了些,“到站了。” 两个人从出站口到上楼,还不到五分钟。蒋攸宁输入并告诉她密码,一进门便把所有的灯打开。于燕第一次来这儿,对着满室明亮,对着她在照片中见过而如今就在眼前的实景,既好奇又兴奋。 “比你拍给我的还要好看。”大到各式各样的家具,小到地板上的每一块砖,都被收拾得簇新整洁。 “我喜欢这个沙发。” “窗帘的颜色也正好。“朝南的阳台接住了蒙蒙的夜,她在外面站了会儿,看楼下绿化带的地灯,看远处还未隐匿的街道,以及深色调的镶着几颗星星的夜空。 湿暖的风拂过她的脸颊,驱散了赶路许久的疲惫。等她回屋,关门拉上窗帘,蒋攸宁正从厨房里出来。 “水刚烧上。” “我不渴。” “饿了吗?” 她摇头。 她就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好像还在确认似的,从额头、鼻梁,一寸寸下移,停在他的嘴唇。 眼神会说话,她确定她想要什么,却不敢要,蒋攸宁读懂了,低头要吻她却被她躲开,他进一步,她却后退,直到他箍住她手臂往怀里一扯,准确地攫住她的唇,以此释放他在车站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产生的冲动。 …… …… …… 几番激烈过后,于燕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乌龟缩进它赖以维系的壳。 蒋攸宁收拾完毕,从浴室出来:“想吃什么?” 于燕觉得自己现在饿得能吃下一整个行李箱,但她只说:“随便。” “清淡点还是重口味一点?” “……随便。” 蒋攸宁心里有了决定,转身出门,半分钟后,于燕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掀开被子起身。 老天,好丢人啊。 她想起刚刚在这发生的一切,比之前几次都要疯狂。 她翻身下床,很是苦恼。敢情被美色所迷,自己也容易变色。 。 于燕强迫自己冷静,收拾完行李,换了身干净衣服,再出去,蒋攸宁已经买了晚餐回来。 荤菜是白切鸡、红烧大虾,素菜是香菇青菜和酸菜豆干,还有一小碗排骨汤,配了三盒米饭。 这分量,够足。 蒋攸宁打开包装盒:“明天周六,我们中午回我爸妈家吃?” “好啊。”于燕帮他一起,“大件行李应该后天寄到,那我后天再回上海。” 还要回去。 蒋攸宁默了会儿,知道这是他们必须面临的问题。于燕也心知,她把李望荣的话跟他说了:“在决定公布之前,我还是主笔的位置,我白天跟调过来的小李联系,他说他有可能进总部,照这么算,我好像是主动放弃了和他的竞争。” “我记得你之前说,高升无望就争取平调回来。”蒋攸宁鼓励她,“照目前来看,情况比预期的要好一 分卷阅读182 些。” “你不介意我继续在上海吗?” 不可能不介意。他想方便即时地和她在一起,而不是把每次见面都当成奖赏,但是,他做不到离开父母离开岚城,当然不能要求她委屈自己而抛下喜欢的工作:“困难是能克服的,我们住在这儿,出行很方便,你来来去去比我累多了。” “我不怕。” “那我更不怕。” 于燕吃了口饭:“对了,我打算把上海的房子卖掉。” 蒋攸宁筷子一顿:“为什么?” “我们的房子是你爸妈买的,用他们的钱不太好。”当初做决定时,蒋父蒋母把城郊的老房子卖了一百五十万,本想给他们做大三居的首付,但她和蒋攸宁商量后,只买了小户型,剩下的一半则给了蒋攸文,“我的房子这几年涨了不少,卖完我们还清贷款,还能把钱还给你爸妈。” “爸妈的钱我会还。你的房子留着。”他不可能动她的财产。 “你在跟我见外。” “是你在见外。”蒋攸宁看她,“你觉得我爸妈会让你这么做?” “我只是想让他们轻松点。”于燕想,她能被他选择已经够幸运了,而他家人对她的好,则更多地是因为他选择她的缘故。她可以依赖蒋攸宁,但不能依附他的家庭。 她想起在汉城住院那几天,蒋母经常联系她,她叫她燕燕,和她闲聊,逗她开心,蒋父叫她小于,问起她服药后的感觉,告诉她药剂的功效,就连蒋文韬,也偶尔出现在电话那头,会笑着叫她大伯母,说他过年的糖还留着,等她回去吃…… 蒋攸宁戳穿她的心思:“他们对你好,是真的喜欢你,不需要你放在秤上量,你也不要用自己以为的方式去回报。如果你不信,明天把你还钱的事跟爸妈提提看,看他们是高兴还是生气。” 于燕当然不想惹他们生气,她诚实地说:“对不起,我可能是一个人太久了,一下子得到那么多的爱,总怕自己承受不起。” “那你要好好适应了,我们的爱会越来越多。” 于燕看着他夹到她碗里的虾:“蒋攸宁,你爱我吗?” “爱。” 在接触的每个瞬间,在互诉衷肠的每个节点,在被迫分离而相互鼓舞的每个日夜,我都在爱你。 他看她瞬间湿润的眼眶:“你现在很容易哭,也很容易说对不起。” “很讨厌是不是?” “不是。你只是感知到了幸福,却怕失去它。”他握着她的手,“你一定要相信我,也要对你自己有信心。你值得最好的一切,我也会把我最好的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不嫌弃,你已经是了。” “谢谢夸奖。”他笑,“那……先吃饭吧。” “嗯。”她夹起一筷子豆干,尽管是打包的快餐,但味道还是很好。她看了眼袋子上的春天字样,“这是跟明月小馆一样的夫妻店吗?” “就是明月小馆。他们去年把隔壁的店面并了过来,重新装修,改了招牌。” “这个名字改得好。”于燕说,“大地处处回春,他们的生意会越做越大,何处春江无月明,也蕴含他们对女儿的关切和爱,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 蒋攸宁笑:“你的解释这么透彻,老板听了肯定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于燕想,无论在哪,春天总是动人的。 第74章 天光 李望荣的预测很准,四月下旬,风相就方成彬和罗方明的处理结果做了全司通报。 经调查,前者的个人作风问题属实,因其主动与公司解除劳动关系,自五月一日起,卸任风相的一切职务。 同时,罗方明不实报道的前因后果也被公布,指出涉事女孩在寻求媒体帮忙时存在隐瞒和撒谎的行为,直接导致罗的报道失真。管理层权衡之后,对其实行了延长考察期及扣薪的处罚,只是此前并未披露,而非举报者所言的故意包庇。 至于他擅自使用工作邮箱散布私人消息,通过末位淘汰制变相裁员,均扰乱了华东分部的工作秩序,总部念其管理经验不足,行为不当,最终决定将其调离。 陈越在群里问:“调去哪儿?” “没说。”吴桐嗤之以鼻,“我现在甚至怀疑是上面故意放狗咬人,咬完了再把它牵回去。” 分卷阅读183 “那现在是于燕当家?” “两个月的试用期。” “于主任!请客!” 于主任却过了会儿才回:“好。” 两级跳在于燕的预料之内,也是她汲汲以求的目标,但真达到了,喜悦之余,烦恼也接踵而至:副主任在罗方明任期内销假上班,却依旧被架空,她从下级变成他上级,要处理好和他的关系; 罗方明裁掉的员工数接近三分之一,吴桐说得对,上面不可能不知晓,所以他做这种不得人心的事很可能是替决策者背锅,这就可以解释他的处罚只是调离。那么,当她到了这个位置,是不是也意味着要利益置换,丧失一部分自由? 至于工作安排,相较于新闻组,人物组这边变化很大,她升了职,刘仁美请了产假,老胡又有难处,除了小梁,其他的主笔都还算不上资深…… 梦想成真是快乐的,但快乐之上堆砌的是全新的压力。她关掉邮箱界面,揉揉脖子,生活从来没有轻而易举的进阶。 。 周五中午,于燕接到电话,在熟悉的餐厅里见到了胡惠。 她剪了个利落的短发,衬得她的脸多了几分英气。落座之后,她话语直接:“燕子,我和方成彬离婚了。” 这结果并不让人意外,但亲耳听到,于燕不知该高兴还是惋惜:“最近吗?” “不是,去年。”她一直没跟她提,“罗方明发邮件把他的名声搞臭之后,他主动找我谈的。你那时问我有没有把举报信送上去,是知道罗会动手吗?” “……吴桐跟我说了。” 她语气不明:“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按理说,我目标达成,和他脱离关系,应该感到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放松的感觉只持续了一会儿。” “是因为孩子吗?” “可能吧。”她低头,“其实挺可笑的,我写匿名信的时候,上面要用他,半点风声不露。等他去了总部,忙得不可开交,罗的举报却把他从半山腰拽了下来。” 她想起那段时间,他每晚都要给她打电话,却又什么都不说,大片大片的沉默好似懊悔和挣扎:“我以为我没有心软,真的,我还做了证,提供了他和童珊,以及童珊找我的证据,可当他从北京回来,我看到他那副颓丧的样子,看到孩子缠着他边哭边问他为什么要去北京,我的心竟然是疼的。” “惠姐。” 胡惠难过地看着她:“燕子,我没办法原谅他,所以我选择解脱。可是这样做,却伤害了孩子和老人……你说这是不是男女的差别,男人和情妇上床,从来不会想到他的妻女在家里等他,而女人,哪怕早就失望透顶,却也见不得曾经的爱人落魄。” 于燕却说:“惠姐,这不是男女的差别,这是坏男人和好女人的区别。” 坏人会肆无忌惮,好人却于心不忍:“他是表现得很后悔吗?” “有后悔,但很平静。”胡惠苦笑,“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我也是贱,明明分开前脑子里都是恨,分开后却回味起那点可怜的好和爱。” 于燕没再发表意见,感情外多的是看客,承受的始终是自己。可是,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 她甩开方成彬这三个字,问起胡惠有没有找到工作。 “还没。”她这个年纪尴尬得很,“之前在一家小公司做行政,半个月不到,我自己辞职了。” “为什么?” “精神不集中。”胡惠叹气,离婚对她是暂时的胜利,但她即将面临新的困境,“方成彬辞职以后打算自己创业,和他相比,我真的永远在原地踏步。” 。 客厅里的灯已经暗了,于燕洗完澡,换了睡衣,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蒋攸宁还在桌前看书。 他真的是那种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每晚有固定时间,固定坐姿,侧颜也是固定的专注。若搁以前,她肯定不会打扰,可她今天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给他听。 她走过去握他的手:“不困吗?” “还行。”他往后移了椅子,拉她坐在自己身上,“怎么了?” 她把中午和胡惠的谈话内容跟他说了,也提了风相的内推计划。上一任折腾半年多,她不可能明目张 分卷阅读184 胆地和他对着干,所以申请的名额很少:“总部已经批复,都是基础岗位,我让胡惠来试一试,她说好。” “那怎么听上去不太高兴。” “我在想,如果我四十多了,再回到原点和大家竞争,我也很委屈。”她知道让胡惠立马适应很难,而她提供的只是能够到但不一定摘到的橄榄枝,“何况,我不确定能不能帮上忙。” 蒋攸宁拨弄她还未干透的发梢,听她讲她和胡惠的以前,胡惠的婚姻,以及方成彬:“他真的很聪明。他在风相待不下去,就主动请辞,免去了公司的违约金,也换取了几个月的缓冲期。他没跟罗方明撕破脸,婚外情的风波也过去了,接下来还打算做自媒体,以他的嗅觉、经验和在圈内的影响力,他的起点会比很多人高。” 蒋攸宁听出她的不服气,本以为她要开骂,她却问:“私德有亏并不会影响他的成功,对吗?他离开既是迫于压力,也是因为另有打算,如果他脸皮厚硬要留,风相也不会解聘他。” 蒋攸宁想了想:“他失去了完整的家庭,这是最大的代价。但他不是公众人物,道德批判和给公司造成的损失毕竟有限。” 于燕看着他的眼睛:“那……医院里也有这种事吗?” 当然有。医生和医生,医生和护士,已婚未婚的八卦他也有所耳闻。于燕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答案:“你是不是也觉得,私德和医术无关?”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毕竟病人不可能根据道德来选医生,“如果道德能解决问题,那社会充斥的是道德而不是生产力的竞赛,何况道德本身也是意识形态,它会变化、发展,不是绝对的。” “这话听着是在为没有道德的人开脱。” “没有,我只是觉得道德是高于法律的东西,而每个人的道德感,对别人的判断标准又不像法律那样统一,所以它更复杂。”他伸手摸她因生气而微微皱起的眉心,“我不认为道德污点可以抹杀一个人在其他领域的成绩,但如果他给别人造成了伤害,那他理应受到谴责和惩罚。” “所以它还是具有约束力的。” “当然有,只是约束的力度因人而异。”他想鼓励她,“道是普世的道义,德是个人的操行,两者契合,我们才能在社会上立足,背信弃义的人终究是少数。” “所以社会才需要正确的道德导向,我们也要提高自己的道德感,才能问心无愧地去评价别人。” “对。”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通透、坚定和小小的期许,她对着他笑,随即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你说。” “你还记得我的那个助理吗?” 蒋攸宁回忆,他只和她见过一面,模样忘了,只记得她在陪着采访时安静地坐在旁边。 于燕告诉他童珊和方成彬的关系:“她也做错了事,但我对她除了有对方成彬一样的失望和气愤,还有心疼。我看到她那么痛苦,甚至想让她去打胎,想说我会陪着你……我的道德感在她这里失效了。” 蒋攸宁却问:“那你后来说了吗?” “没有,我觉得我没权利去决定一个新生命的去留。” 蒋攸宁想,这是她在这段关系里保留的分寸:“于燕,我们不是圣人。” “我知道。我也这样宽慰自己,所以我发现两边都帮不上忙后,就不再掺和。可是几天前,我收到了童珊的回邮。” 她先是祝贺了她的升职,再解释说当初不理她是一是不敢面对,二是为了不把她牵扯进这种腌臜事:“可我作为直属上司,怎么置身事外?” “那她有跟你说她的近况吗?” “有,她父母让她做了手术,也帮她在老家找了份工作,她接受了前男友的求婚,但男方父母却没同意……” 她语调忧伤:“我以为我会有很多感慨,可是我看着这些文字,感觉很模糊,好像这件事过去了很久,而这个人和我并不相关。” 蒋攸宁一语中的:“因为她不曾领你的情,把你当成外人,觉得你把前途看得比她更重要。” “所以我也只是想要双向的付出罢了。我们并不了解对方。” 他不无心疼:“你应该往好的方面想,她经过这场风波后,会明白自己要什么。” “嗯。”她伸手,一遍遍抚摸他的短发,在他平静的回应中,也慢慢释然。 分卷阅读185 她不可能改变或是左右其他人的人生,只能保证自己做一个正确的人,再努力地给周围正面的影响。 就像他一样。 “蒋攸宁,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 他笑,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又准备夸我?不是说过吗?因为我帅。” 她也笑:“是。” 但除了出类拔萃的帅气,还因为你的自信、强大,洞察世事而保持纯粹的内心。 而这些,都是你传递给我的力量。 她嘟起嘴,庆幸地,感动地,幼稚地去揉他的脸。蒋攸宁笑意不减,任由她胡作非为,等她停下,再凑近去闻她发间淡淡的香气。 两个人安静相拥,直到于燕从他身上下来:“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继续看书吧。” “不看了。”他合上厚重的书页。 她不回来,他与学习为伍也就罢了,明天休息,她也洗完了澡,哪还有晾着她的道理。 他把她搂入怀中,缠绵的吻从上往下落,于燕承受着他的热情:“蒋攸宁……” “叫我什么?” 多久了还改不了口。 于燕憨憨地看着他:“哦,老公。” 差点忘了,他们已经领了证。 蒋攸宁给了她一个惩罚的吻,随即抱起她转移阵地。 出门时,于燕嘤嘤叫停:“老公,关灯。” 书房的黑暗应声而落。 。 第二天中午,于燕和蒋攸宁回了父母家吃饭。结果还在半路,医院打来电话,蒋攸宁便把于燕送到地铁口,自己先赶过去。 张菲的预产期快到了,文韬要上补习班,餐桌上只有三个人。于燕本该改口叫二老爸妈,但话到嘴边,声音滞住,蒋母便替她解了围,还是让她叫叔叔阿姨。称呼而已,怎么自在怎么来,于燕心里暖意融融,自觉和她又亲近了一层。 饭后,蒋父出门赴约,于燕和蒋母收拾完餐具和厨房,给蒋攸宁留了碗饭。 等到都收拾妥当,蒋母问起于燕的工作,于燕说一切顺利,现在的任务首先是适应,其次是带新人,过两天她要带人来岚城采访市长吴建新,岚城医院院长陈思邈,以及在岚城援汉期间捐赠了大量物资的傅氏集团的董事长。蒋母听了:“呀,这么忙呀。” “岚城这次的防疫工作做得特别好,我们会做专题,但分配到个人,篇幅不会很大。”于燕其实更想做一期非肺炎患者在疫情期间承压乃至崩溃的的长稿,医护人员的集中调配让很多医院人手不够,慢性病患者,抑郁症患者,孕妇,甚至牙疼感冒的病人,都需要额外的求助。 有些牺牲是不必要的,有些是不可避免的。她很难去界定这些,只能记录,记叙。这些冲突在汉城最为明显,而当她想重返汉城,跟李望荣提起这个想法时,他很快拍下胸脯说他来做,所以她就先忙华东这边。 蒋母知道她在意工作:“那你和攸宁的婚礼……” “我们打算迟点再办。毕竟疫情没完全过去,酒店还不能承办大型宴席。” “嗯嗯,也对。”蒋母理解,“你家人那边呢?” “我跟我大伯说了,他们也替我高兴。” “那什么时候我们过去见个面?” 于燕想说不用,大伯和她的关系既亲又疏,这几年联系很少,不会来做她的主。蒋母意会,只说:“办婚礼时再联系也行。” “嗯。” 蒋母想到什么:“燕燕,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您说。” 这些话从去年买房时就在,眼下她平安,顺利,和攸宁终成眷属,她也少了些负担:“你们当时说把钱给攸文一半,我是真的很意外。” 她比自己认为的还要通情达理。 “攸宁应该和你提过,攸文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我和他爸爸更关心他,照顾他,基本没让他离开过我们。我们管他学习,恋爱,结婚买房,付出金钱和精力都更多,说白了就是偏心。攸宁嘴上不提,其实是有感觉的,但他从来不闹,反而也更照拂弟弟。 “所以,我对攸宁有亏欠,但习惯养成,很难改。他不让我们操心,我也渐渐不知道怎么操心,但 分卷阅读186 好在,你出现了。” 蒋母想起他带她去攸文诊所那次,谁都说她急,唯独攸宁没有怪她,她就知道,儿子是认真了。 认真和不认真是不一样的,以前次次相亲,次次失败,从未见他上过心,但这次他会带她看牙,来家里吃饭,急于分享和获得他们的认可:“他不喜欢用我们的钱,工作后再穷也都一点点攒。这次同意我们垫付,是真的想安定下来,跟你好好过日子。燕燕,你和他不要急着还,也千万不要有负担。父母的钱给子女是应该的,我们给攸文,他就受了,你们也要理所应当,我和他爸爸现在吃穿不愁,只要你们过得开心,我们也就开心。 “阿姨……” “好孩子,阿姨知道你理解我们,不想我们辛苦。但钱放在那也是放着,给你们用处更大。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把你当自家人,所以不用计较,攸宁爱你,我们也爱你,你要和我们算得一清二楚,我们会寒心的。你舍得让我们寒心吗?” 于燕摇头:“我不会的,我不舍得。” “那就好。燕燕,你一定要记住,你是我的媳妇,也是我的女儿。” “嗯。”于燕眼眶湿润,紧紧地拥抱住了她。 。 蒋攸宁处理完医院的事,回家见不到人,吃完饭,母亲和于燕却从门外进来。 “我们去超市了,你那边顺利吗?” “顺利。”蒋攸宁把碗洗了,叫了声妈,“我们先走了。” “急着去哪?” [读][ 文][ 少][女] “我们下周要去遥省,提前准备些东西。” 蒋母一愣,而后笑了:“那行,你们去吧。等上班就没时间了。” 回去路上,于燕提出要开车。蒋攸宁知她拿了驾照也没过过瘾,只有在岚城能练手。 “我最怕红绿灯了。” “不用怕,开多了就好。”他很少发表意见,却故意给她指红绿灯更多的路,几次下来,于燕只相信导航。 过了最后一个路口,小区已近在眼前,她忽然说:“蒋攸宁,等你见过我爸妈之后,你就不能反悔了。” “我不反悔。倒是你,等我见过你爸妈之后,就算反悔,我也不同意。” 于燕笑:“我才没那么傻呢,好不容易逮到一个。” 蒋攸宁也笑,等她开到地下车库:“行了,我来吧。” 他换到驾驶座。 还说不傻呢,永远找不到自家车位,也停不准的小傻瓜。 。 两个人坐飞机坐到遥省,蒋攸宁一路打盹,于燕则一路吃了半罐话梅。 许久不见,大伯对她倒还热情,操着浓重的乡音和蒋攸宁问了好,得知他是医生,家里什么情况,眉目舒展了些。大伯母说:“到底城里人,长得好看,不像你的哥哥弟弟,乌漆嘛黑的。” 于燕来时便说要在这儿住一晚,老家已经不在了,她就把礼物放在大伯家,跟着堂弟去了他的新房。 新房是土洋结合的三层小楼,弟媳给他们收拾了一个小房间。她说了谢谢,把玩具和糖果给了侄子侄女。 “你冷吗?”进了房间,她问穿着衬衫的蒋攸宁。 “不冷。” 六月的天气,岚城气温二十多度,山里却凉。 “待会儿可能要下雨。” 蒋攸宁去包里拿了伞和手套,于燕则拿了袋子,里面装着纸钱和清香。两个人沿着山路走了二十分钟,见到了于燕父母和爷爷奶奶的坟。 两座坟大小不太一样,一座靠前,一座靠后,上面长了几颗小树,满是碧绿的青草。 简单拜祭过后,于燕把一小盒糖果和一小盒针线放到坟前,再拔了小树,和蒋攸宁一起,把周围的杂草仔细清除。 “早知道换黑衬衫了。”她用手肘去擦溅到他身上的泥点,蒋攸宁却无所谓,“白色好看。” 于燕笑,干完活,蒋攸宁摘下手套,搂住她的肩,安静地站了会儿。 四周只有风声,和彼此浅浅的心声。 。 回去的路上,于燕带着蒋攸宁去山上转转,天空却飘起了小雨。 “真不 分卷阅读187 巧。”于燕怕它下大,“天还黑了,我们原路返回吧。” “再走走。”蒋攸宁说,“估计是我先斩后奏,爸妈不满意了。” “呀,蒋医生还信这个。” “信,怎么不信。”他捉过她的手,把她搂紧,让大伞罩住两个人的肩膀。山路崎岖,但好在经过休整,已不复当年的泥泞。两个人越走越远,看过片片梯田,是一层叠着一层的青翠。 “我家乡美吧。” “美。”满眼清新,让人心情甚好。 于燕停下脚步,站在半山腰:“以前觉得它落后,贫瘠,现在觉得它与世隔绝,也是一种可贵。可能再过不久,它会被开发,会和外面的世界完全联通,到时,会有更多的人发现它的美。” 蒋攸宁替她撑着伞,轻笑:“你又开始了。” “开始什么?” “开始你的使命和任务。” 于燕发现他的读心术越来越厉害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聪明。”他忽然问,“你觉得我有变化吗?” 于燕打量他,却失败了,她没有他那么大的本事能瞬间领会他的意图。 “好了,别猜了,我自己说。”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遇见你之前,我的生活很单调,可是现在,我的生活变得很丰富,欲望也慢慢变大,我想见你,和你聊天、吃饭、出行,做些简单但有趣的事,我想给你更优渥的生活,更完整的家庭……于燕,一想到我和你共同生活的时间比我一个人的时间要长,我就很高兴。” “我也是。” 蒋攸宁看她,她却故弄玄虚:“那我告诉你一件可能让你不高兴,也可能让你更高兴的事。” “?” 于燕凑近他耳畔,说了句什么。 他脚步停住,于燕笑盈盈地看着他:“干嘛,吓傻了?” 他酝酿半天:“真的?” “应该是真的。”她问,“你担心吗?” “不担心,孩子都是天使。” “那如果我们生了个小恶魔呢?” 他俯身亲她的唇:“那我们就和他斗争到底。” 于燕笑着,看着他不说话,直到他弯下身:“上来吧。” “干嘛。” “往田埂这边横过去,很快就到家了。” “你记得路?” “方向对就行。这边的路更好走。” 细雨方歇,天空漏下一道明媚的阳光。于燕笑着上去,被他稳稳拖住。 是啊,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要方向对,他们会度过以后的每一轮春夏秋冬。 她趴在他背上:“蒋攸宁,我现在感觉好幸福。” 蒋攸宁的笑意直达眼底,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坚定:“我也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蒋医生和于记者的故事到这里就暂告一段落啦,谢谢大家的陪伴。因为没有和JJ签约,接下来的番外和后记就只放在个人公号(“GY一零九六”)了,祝阅读愉快,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