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夫子》 分卷阅读1 《女夫子》txt下载(全文)作者:AFion 文案: 那一年魏家满门殉城,包括尚且年幼的小女。 十二年后,安亲王府来了一位年轻夫子,夫子严苛,纵使亲王亦不能言一个不字。 于行初这条命是偷来的,她不敢荒废。 “王爷,你不该这么说。” “王爷,你不该这么想。” “王爷,你不该这么做。” 不该,不该,不该! 周钊远听了她太多的不该,终是一把按住她肩头,咬牙道:“夫子,在你眼中,除了那个位置,当真什么都不重要?!” “是。” “包括你自己?” “是。” “那我呢?” 于行初抬眸,嘴角微动,周钊远不怒反笑,猛的松了她退后:“好!好!好!” 于行初拿偷来的一条命,还了天下清明,却唯独对不起那一个人,午夜梦回,她总能记得那三声好,声声撞破心房。 直到某日有人覆手在她发顶,重唤她一声:“夫子。” 本土女,非重生 标签:强强 乔装改扮 市井生活 主角:于行初 周钊远 一句话简介:夫子她为何这样 立意:世道哪得清如许,无非有人丢了小我,替天下人,扫了那尘世。 第一章 下山 楔子 梦里是高高的城楼,城楼之上,站着五个血肉模糊的身影,最小的那个,连铠甲都未曾穿戴整齐,手中还堪堪举着一把剑。 那剑随着军旗一并从城墙之上落下,城门大开,铁蹄之下,无一幸存。 “魏氏一门,残害忠良,居关自守,此番负隅顽抗,终作茧自缚。陛下有令,将魏氏满门,挫骨扬灰,以示惩戒!” “噗——”床上人猛地坐起,眼仍是未睁,却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边上立时就有人上前扶住,见状望向一侧的白衣道人:“师父,她这是怎么了?” 那白衣道人瞧了一眼:“世道无常,难为她了。” 说话间,床上的女孩渐渐转醒,瞧着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满眼的血丝竟是比那唇畔血迹更显。 她抬眼瞧过去,眼前立着的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身后扶着她的乃是少年人的胳膊,她低头咳嗽了一瞬,才开了口,声音嘶哑:“我是死了吗?” “哎呀你醒啦!你没有死,这儿是钟灵山,这是师父!”少年回道,“大师兄去给你熬药了,一会你便能见到!” “钟灵山?咳咳……”小小的女孩竟是怅然,复闭了闭眼才道,“苟且偷生,又有何意。还请道长放我下山……” “小师妹这话可不对,钟灵山可是寻常人终其一生也上不来的地方,师父说与你有缘,才将你从死人坑里带回,你不珍惜便就罢了,如何还要回去?” “珍惜……”女孩竟是笑了,“不过贱命一条,我不配。” “哎你这个小姑娘,你才几岁……” “齐遇。” “师父?” 那白衣道人旋身坐下,淡道:“小丫头,你尚且不曾自己活过,便就这般死了,不觉惘来人世?” 女孩抬眸,定定瞧过去。 “大道三千,无量渡人。”道人捋了捋白须,眯眼回视,“你方才又梦见什么?” 齐遇只觉手下扶着的小小身体骤然一震,那床榻边的被褥都险被她揪碎。 女孩沉默了半刻,突然慢慢爬将起来,一把跪在了道人面前:“这儿是钟灵山?” “是。”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女孩哐得磕下头去,再起额上已见血色。 外头有另一少年端了药碗,不及进来就被人拦了。 齐遇扣了人道:“师父这次带回来的丫头,怕是个傻的。” 来人哦了声:“怎么?” “前时还要死,这会儿突然又要活了,还求师父教她谋术绝学。”齐遇胳膊肘戳了戳身边人,“师兄,我觉得这小师妹,不像是来修道的。” 被叫师兄的人却是无甚反应:“本就是师父下山带回,与你我自是不同,待师父还完这人间恩情,咱们也该回去了。” “啧,也是。” “秦逢,齐遇,你们进来。”房中道人唤道,叫门口二人立时就止了话头。 随居道人大略往二人身上一指,对女孩道:“这是你大师兄秦逢,这是你二师兄齐遇,往后若是有事,寻他们也是一样。” 接着,道人转了头来:“你们两个听着,从今往后,这便是你们的师妹,名唤……” 道人沉吟半刻,对上女孩的眼,笑了一笑:“名唤于行初。” “人世一遭,行于初,止于心。还望你今后,好生修习 分卷阅读2 。” “是,师父!” 第一章 暮霭拢了半边天哇哦,林间有惊鹊齐飞,险险掠过行路人的发顶,须臾不见。 “大人,这钟灵山里的鹊,好是大胆!” “世有钟灵,遗世独立,既是仙山,自是不同。”沉稳的男声应了,眼见面前的山门,深深舒了口气,“去敲门吧。” “是!” 山门被叩响的时候,于行初正合了书打静室出来。这钟灵山十年如一日,向来只闻山下传言,却从未有人当真能上来拜访。 十二年来,这怕是头一遭。 随居道人究竟是世人口中的谪仙,还是不过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在于行初看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年来他几乎倾囊相授,连师兄都常常吃醋酸她,于行初感念于此,从不曾违逆。 这一日夜读尚未结束,静室的窗棂便就被石子弹了一道。 于行初自去开了窗,却是见得秦逢齐遇立在檐下,手中还提了箱笼。 “二位师兄这是……” “师妹!”齐遇唤了一声,“恭喜师妹,可以学成下山啦!” 于行初尚且还有些混沌,只记得拜师那日师父便就说过,十年之内,不得下山。 目光对上边上的大师兄,后者上前一步,将箱笼搁在了门前:“师父说,十年之期已过,师妹要等的人,就在山下,自去便是。” “师父他……” “他老人家又闭关啦!师妹安心下山吧!”齐遇应道,“下了山,便就不得回来了,师妹可还有什么话要与他老人家说?为兄替你传达。” 窗前白衣的女子顿了顿,片刻便就舒了眉间:“师父自有仙人之心,我等俗人,便就罢了。行初在此,拜别师兄。” 言毕,人已躬身。 天哇哦还黑着,山门开而又合,重归静谧。 齐遇拢了手立在高处瞧着:“大师兄,你看师妹她能成功嘛?” “不知,事在人为。”秦逢转了身,“钟灵山谋士,出必行事。只那下头的世道,与你我又有何干。痴人罢了。” “那我就赌师妹她能得偿所愿吧!” 于行初离了钟灵山,大致是跟着商队行了半月,那商队的头领很是客气,一路颇有照顾,每日的吃喝用度皆是派人送进马车里。 自下了山,她便就碰见了他们,这是一行要去往京城的商队,据说是要运送一批很是珍贵的皮氅。 即便是知晓这行商人必不简单,于行初却也只是平淡瞧着。 古来钟灵山谋士,乃是社稷良臣,乱世而出,当辅明君。 百年来,她也只在父亲的口中听说过一位,乃有开国之功。 只继先帝登基,这功臣便就销声匿迹。 如今能请她下山的人,自该是野心之人,如此,甚好。 十年,或许可以磨平一个人的心性,却磨不平心底的沙砾,那是搓进血肉的存在,一动,便就淋漓鲜血,周而复始。 无一日不痛。 不论请她的人是谁,只要这大盛天哇哦下一日尚在,她便要与之争上一日。至于辅佐的是谁—— 又有什么重要。 “先生,此番便就送您到这儿,您拿着这牌子,过了巷口便是。”商队的首领将一块玉牌给她,客气道,“先生海涵,不便相送。” “无妨。”于行初生来高挑,加之钟灵山传承的秘术,自不会泄露半分痕迹,举手投足,纯然公子模样。 大盛的京城,她太久没回来,似乎除了她,这儿什么都没有变。 就是那巷口卖包子的婶娘,除了身姿,也无甚大异。 于行初抖了抖长衫,将包裹搁在了肩上,叩响了面前的青铜大门。 几乎是下一刻,便就有小厮来开了门,见得一个陌生的男子,免不得困惑:“这位先生所为何事?” 于行初自是明白那接她的人伪装如斯,定是不想叫她的身份暴露,故而只是递了玉牌有礼道:“鄙人姓于,名行初,还请通传你家主子。” 小厮打量她几眼,瞧她礼数有加,这才点头:“那你稍等。” 来了,便就要留下了。 十年都等得,又如何等不得这一时半刻。 于行初抬了眼,瞧见那门匾上的安亲王府四个烫金大字,须臾才垂了眼。 “原是于先生来了,怠慢了,于先生请!” 青铜门大开,管家模样的长者出来,笑着又道:“竟不知于先生这般年轻,可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场面上的话,于行初还不大会,却仍是谦逊应了:“谬赞,请问……” “哦!老奴乃是安亲王府的管家,于先生唤一声老葛便是!” 说话间,老葛已经将人往里头引去,一路殷勤道:“于先生是娘娘请来教习殿下的人,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老葛提。” “谢过。” 绕过 分卷阅读3 水榭,老葛复道:“听闻先生懂医术,劳烦先生了。殿下身体不好,怕是还需得先生多多看顾。” 这话实在不像是个管家该替主子的交代,于行初不觉就瞧了他一眼。 老葛尴尬笑了一声:“先生有所不知,殿下的病情时好时坏,脾气怕是要先生多多担待,若是夫子教学的时候,殿下他……” “我省得了。”做奴仆的不好说,于行初却明白这担待是何意。 想来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便是先生的住所了,隔壁就是殿下的寝殿,再往南是书房。”老葛介绍道,“授课就在书房。” 于行初应了声,将东西放下,便就听小厮过来传道:“管家,殿下醒了,要您带了人过去。” 这人,自是指的于行初。 老葛挥了手,这才回身笑着:“先生这便随老奴过去一趟吧。” “好。” 管家说得没错,她的住所当真与那安王爷离得不远,不过几步路程,便就已经听得里头瓷器摔碎的声音。 叮里当啷好是热闹的迎客。 于行初将将踏进,那碎盏便就绽在了脚边,接着,对上一双颇显厌弃的眼。 “你就是新来的夫子?” 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人,语气却是豪横非常。 只听那双眼的主人立在案边,接着道:“你多大?会什么?能教本王什么?” 这便是——下马威了。 有那么一刻,于行初怀疑师父是看错了人,才将她放下了山。 这般人,如何能成事呢? 周钊远冷眼瞧着面前一身长衫的男子,此时那人眼波淡然,却是轻易跨过了那一地的碎片,施礼道:“殿下,在下于行初,二十又三。不才,书礼医工皆会一些,殿下若有兴趣……” “是吗?”他一低头,周钊远便就瞧不见那双眼中真意,如此,却是一甩衣袖坐了下去,“既如是,不若夫子先替本王做了今日的早膳。” “殿下……”老葛上前一步,却是被一眼压下。 周钊远好整以暇地瞧着面前的人:“夫子?” 于行初缓缓直了身子,再抬眼,已是顺遂:“好。” 第二章 不躲 在山上多时,她那两位师兄却是灵通的,大盛如今模样,于行初心中有数。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她这后些年将要在此人手下谋事。 素手舀了水泼进那锅中,堪堪溅出一点,边上的厨子瞧着,想要上前帮忙,被管家摇头摒退了。 灶间人皆是散去,单是管家一人陪着,那立在锅前的人全然不晓般,伸手又撒了一把面进去,腰板都不曾弯下,分明漫不经心的模样。 于行初知道这安亲王爷,二师兄与她念叨过。据说他年少时候大病了一场,后来行事就疯得很,旁人恃宠而骄,他却是恃病而横,已过弱冠的年纪,也未曾好好读过书。 “可怜其母妃去得早,他就被挂在了岚妃名下,这岚妃算来是他母妃胞妹,倒是真心疼爱,可惜不过是个二品皇妃,在后宫也说不上话,怕是连皇帝自己都嫌弃这个儿子。” 如此,难怪这般年纪还要寻教习先生,可不是荒废了么,怕是四书五经都未读全。 于行初拿筷子将那面条搅了搅,想来老葛口中的娘娘,就是岚妃了。 难是难了些,可那些个羽翼丰满的皇子们,自当各有谋士,更重要的是——起码这个安王爷荒废至此,总该牵扯不上那些往事,也免叫她多余防备。 “好了。” 于行初敲了敲锅边,将汤面盛进了青瓷碗中,前时下面的筷子搁在碗沿上。 管家躬身瞧了瞧,为难提醒了一句:“先生这面……不需再添些什么吗?” “不必了。”于行初端起托盘来,“老葛,走吧。” 走在前头的人分明年轻,可不知为何,一对上那年轻人平淡如水的眼,老葛就莫名有些敬意,好似泰山崩于前,他也不会眨一眨眼,如此,他终是将话都咽了下去。 隐隐,老管家觉得,或许这一次的夫子,当不会那么快便就辞行。 颀长的身影从中庭行来,周钊远掀起眼,眼瞧着他一步步上得台阶,是男子中最为瘦削的样子。 哼。 这一道鼻音打瞧见那青瓷碗中物时,便就化作更讥诮的冷笑。 “夫子这般糊弄人,就不怕闪着腰?”说着,那笑便就敛去,周钊远盯住眼前人,“清水寡面——还是说夫子鄙陋,对于早膳,只这么一点见识?” 于行初立在那里,自然瞧见他眼底的戾气,轻巧将托盘放了,清声道:“鄙不过一介青袍,这尘世虚活二十余载,能日享清汤寡面,已是最大的见识。” 这话不卑不亢,竟是反唇相讥。 分明是在戳他骄奢,不明百姓之苦。 然则周钊远是何人,这话说与他那两个皇兄还算能点到实处,在他这里,实在笑话。 分卷阅读4 “不巧,本王最瞧不上你这般孤陋寡闻之人。” 于行初垂手身侧,眼见他伸手一翻,那一碗清水面便就落了地,接着,那人就站了起来,行经她身旁时却是立住。 周钊远低头看着她发顶,忽而笑了:“方才夫子说什么?哦,对了,既然夫子喜欢,老葛——” “在,殿下。” “往后每日的早膳,厨房就按着夫子的意思准备,记住,只有汤面,多了,恐怕夫子无福消受。” “这……”管家转而看向一遍板直站着的人,“殿下,于先生他……” 于行初回过身来,却是对着管家:“有劳了。” “哎!哎!应该的,应该的。”管家只得应了,下一刻,就见得自家主子已经走了出去。 一地狼藉,于行初瞧了一眼。 管家无奈,小心与她道:“先生,殿下昨日刚犯了旧疾,太医虽是开了药,殿下却是不用,怕是身上不舒服,寻常倒也不至于。” “哦,还不曾问过,殿下旧疾究竟是什么?”于行初方才瞧他活蹦乱跳得很,如何是传闻里体弱多病的主。 管家欲言又止,片刻才道:“太医说是心疾,情绪不甚稳定,万事不得忤逆了殿下,否则容易复发。” 明白了,疯病。 于行初环顾四周,已经瞧见丫头进来收拾,遂点了头告辞。 “先生去哪里?” “回去收拾一下。”于行初挥了手,“一会还麻烦老葛请殿下去书房。” “是!” 这一路奔波,于行初今日还没喝上一口水便就对上一个疯子,此番回了房中多少还是有些累的。 将自己简陋的包裹放进了柜中,又瞧了瞧房中布置,倒是简洁干净,如此已经够了。 外头有小厮敲门,是管家派人送了早膳来。 托盘里果真是一碗清汤素面,与她做的那碗如出一辙。 一口下去,于行初淡笑一声,好在管家细心,记得替她加了一把盐。 用了早膳不多久,又有人来请,道是王爷已经去了书房。 于行初本是应了声要出去,甫一回头,却是开了柜子又寻了一物来带上。 传话的小厮眼睛一顿,瞟见新来的先生肃静的面容,复又低头在前头引路。 要说起来,周钊远的日子过得没什么声色,除了偶尔他自己浓墨重彩地折腾上那么几笔,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惦记了。 今日却是不同,也不知岚妃这次又是从哪里寻来的小夫子,公然与他叫上板来。倒也不是没有想要在他面前立威的夫子,然则不过色厉内荏之徒,禁不住他折腾。 这位么…… 于行初——周钊远念了一遍这名字,靠回到软榻上,就是不知道这一位,能坚持多久了。 起码早间,他比其他夫子有些定性,连眉间都未见挑起过,淡漠得很。 于行初一进去,就闻见淡淡的木香,再往里,就瞧见靠在榻上假寐的人。她进来的声音不算小,小厮领到门口还报了一声,那人却是不见动静。 她兀自站了一会,将书房远近巡了一周,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到那闭着眼的人面上:“殿下,嗜睡乃是病症,若是不弃,鄙可替殿下看看。” 罢了,便就行近几步。 未及塌前,就听一道慵懒的声音:“再往前一步,本王对你不客气。” “那要先看看再说。”于行初脚下未停,人已近前。 周钊远猛地睁了眼,手腕已经被来人捏住。 不知这人用了什么巧劲,他一时竟是未挣脱开来,待反应过来,那年轻夫子已经又松了手退出丈远。 “你好大的胆子!”周钊远起身,几步便就跨前。 “殿下息怒,鄙实在是担心殿下。”说着,于行初却是抬起眼来,“想来殿下的嗜睡症已经大好,这就可以上课了。” “本王若是不呢?” 于行初凝住他,周钊远只觉那眼深邃异常,却是不动如山,少顷,就听他一声叹息:“那就莫怪鄙不敬了。” 周钊远这才瞥见他手中执着一把戒尺,霎时不怒反笑:“夫子莫不是想要惩戒于本王?” “有何不可?” 夫子的嗓音清浅,是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那种疏朗,这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轻描淡写,又十足真意。 似乎下一刻,那戒尺便就会打上来。 于行初趁他沉默,继续道:“殿下不必视鄙为仇人,说到底,忠人之事罢了。鄙是娘娘派来的人,殿下不满意,自去与娘娘说,届时鄙定然走人。在此之前,还请殿下忍耐了。” 周钊远闻言便是一哼,却意外地没有再进一步,转而坐到了案前。 这本是退了一步,不想有人蹬鼻子上脸,竟是跟上来继续道:“殿下脉象不稳,要知人怒成害,万事有因,殿下易怒,势必伤心。如此,旧疾周而复始,何时得愈?” “于行初!” 分卷阅读5 这三个字,已经是咬牙切齿。 “殿下不想瞧病,那不如读书吧。”于行初面无表情,自袖中取了一本《解厄鉴》来,平整搁在了他面前,“殿下,抑性而后正身。”① “滚。” 于行初不用看,也晓得他定是气红了眼,只兀自低了头:“还有,鄙本是要与殿下解释的,这清汤面虽是难咽,却是最适殿下养病。鄙乃粗人,吃什么都不打紧,可殿下若是坚持些油腻之物,与饮,鸩无异。” “滚!” 于行初顿了顿,未退半步:“还有殿下的寝殿与这书房点的香,都不合适,还是灭了为好。鄙人懂些制香之法,殿下若是想多活几年,还是换成丁香木为好……” “本王叫你滚!” 管家立在院外,只听得主子一声爆喝,再来,就听见一连的咳嗽声,赶紧小跑进去,这一看吓得魂都要去了。 周钊远扶着案几,唇上殷红,一双眼似是染了血一般掣住那青衫之人。 后者也没见得好去,额上鲜血如柱,此番半边脸都瞧不清晰,单是地上滚着的砚台铛铛停下。 “殿下!于先生!……这是?”管家惊疑,扶住周钊远,“来人!来人哪!” 于行初眼瞧着他怒急攻心,终是咳出那口郁血,这才垂了手闭嘴。 耳中嗡然,听不清管家说的什么,她只是摆了摆手,掏了药方出来叮嘱道:“添了蜂蜜熬了,一日三次给殿下服用。” “于先生您怎么样?” 身边扶住的人似是傻了,半刻也没有其他反应,管家无法,一行扶着人,一行担心瞧着那年轻夫子,刚要命人去叫大夫,却听咚地一声,原立着的人骤然倒地。 周钊远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被抬走了,地上落了血,小厮正拼命擦着。老葛在他耳边关切着什么,他却是全然忘了,只觉那血,煞是触目惊心了些。 “老葛。” “老奴在!” “他为何不躲?” 第三章 相配 为何不躲? 于行初回答不了,只躺在床上,耳听着老葛在旁搓手叹着:“殿下是气急了,手里没个准的。” “殿下手里还是准的。” 床上人悠悠道了这一句,老葛心里明白他说的什么,王爷那砚台,分明就是冲着先生去的。 话虽是如此,可做奴仆的,又能说得什么,只继续劝道:“先生这几日受伤不便,老奴替先生告个假休息吧。” “不必了老葛。”于行初撑了手慢慢起了半身,也不□□边人扶,头确实痛着,却也没什么,这便就点了案上的书目,“那里是一本字帖,劳烦送给殿下,先从最基础的地方做起吧。” 这实在是这几年,最执着的一位先生了。 世人皆晓安王爷是何脾性,加上一些有的没的,被请来府里的多少都是带了点能教就教,不能教就算的味道。 似这般坚持的,实在凤毛麟角。 倒也不是没有,就是…… 老葛过去将字帖拿了,再一回头更是恭敬了些:“那先生好生歇着,晚些时候老奴差人送饭来。” “谢过。” 于行初在书房里晕倒,倒是晕了些时候,眼见着日头偏斜才醒转,此番送走了好心的管家,这天哇哦也就黑了下来。 头上被大夫裹了好几层,触不到实处,乍一起身还有点眩目,于行初稳了半刻才慢慢站起来。 檐下已经点了挂灯,昏黄的光洒在门上,须臾映上一道身影,接着便就见一个小厮推了门进来。 许是没料到她已经起身,小厮明显吓了一跳,结巴道:“先……先生起来了?” 说着就将托盘放下去,打了火折子将灯都点了,屋子里瞬间就亮了起来,于行初过去坐了,瞧见那托盘里赫然是一道炒肝。 小厮机敏,笑道:“先生今日流了好多血,葛管家说要给先生将补将补。” “你叫什么?” “啊,小的叫木水。葛管家说,往后小的就跟着先生照顾,先生若有需要,唤一声便是。” 于行初将要拿筷子,那木水便就已经递过来。 她用饭,他就在边上立着,多少有些叫人食不知味。 “木水。” “是!” “你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先生莫怪,葛管家说了,得看着先生将这炒肝都吃完才行呢!” “……” 他说到做到,直待于行初将那一整盘都给吃干净了,才麻利地收拾了关门出去,临行还嘱了一声:“小的就在边上,先生有事叫小的!” 自然是没事,于行初一个人待惯了,哪里需要伺候。 想了想,她转而立在了案前,重新铺了新纸。 先生没说要告假,葛管家不敢擅自做主。 只是自那日之后,也没见王爷去过书房就是,日 分卷阅读6 日寝殿的房门紧闭,只有药饭送进去,却不见人出来。 于行初倒是无所谓,他不去,她却是要去的。 这几天哇哦她清晨用了素面换了药便就过去书房等着,没有人过来,她就自己拣一本书看。中间自有木水端食盒送进,等到日头将落,她便就再回去。 如是几日,第八日的傍晚,外头早早就黑了天哇哦,竟是落起雨来。 书房中不及掌灯,昏暗得很。 于行初惯来在窗边瞧书,此番那书页上捎了雨水,便是看不成了。 又是一天哇哦啊。 可是,急不得。 那安王爷便就似是一头困兽,兽类被困久了,必然心竭,心竭生魔,浑然与万物相斗,无穷尽也。 失了神智的兽,又哪里是她一时半会能拉得动的。 运气差,就是永无宁日。 运气好些的话—— 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于行初卷了书册望过去,来人看也不曾看她,径直往案前去坐了。 他不理人,该当。 于行初却不能不理他。 几步走到了案前站定,仍是那一日的位置,就连那地上被砚台砸下的痕迹还在,与她面面相觑,颇有一番景致。 周钊远打一进门就瞧见了那额上缠了白绫的人,老葛与他说过,这人每天哇哦雷打不动地过来,月出才回。 他不晓得他背后之人是谁,也不关心他有什么学识,可他实在不该这般扎眼地没有自知之明。 “殿下。”于行初躬身,“殿下今日想学什么?” 好似前事全然揭去,不究因果,只问此朝。 周钊远冷冷一哂:“夫子当真沉得住气。” “殿下说笑,鄙在此恭候多时,想来定是殿下不愿意学那解厄鉴,既如此,教来也无意义。”于行初继续道,“不若依着殿下,好歹鄙能保全一条命。” 这话九曲八弯,周钊远充耳未闻,只道:“原来夫子惜命。” “自然,世人哪有不惜命的。” 年轻夫子应得颇快,那脖颈分明冷硬,却维持着恭谨模样,叫周钊远立时就不想多瞧,多一眼都觉得烦。 于行初垂着眼,没有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就算是瞧见了也在意不得,毕竟这安王爷眼中,怕是也没什么能瞧上的。 “本王没什么想学的,老葛从你那拿了一本字帖,怎么?夫子是当本王三岁小儿?” “字是门面,识人若书。”于行初顿了顿,“殿下贵胄,怕是不需得多好的字来掌这门面,可好歹总有拿出去一二的时候。” 此话一出,那上首之人便就嗯了一声:“夫子所言甚是,奈何——本王心情不好,烧了。” 闻言一直低着头的人才略微抬眼,周钊远好心情地看他,眼底染上一丝愉悦,也不知是满足于捉弄感,还是满足于挑衅。 无论是哪一种,于行初只觉,他多少竟是带了些孩子气。 “无妨。” 她在袖中掏了一卷册子来,轻轻掸了掸,似那日一般抹平整了摆在周钊远面前:“殿下心情不好,烧个册把册,也是应当。鄙还准备了一本,殿下用这个,也是一样。” “哦?”男人捏起那新的帖子,接着,便是刺啦一声,“哎呀,本王瞧瞧,怎么这本又碎了呢?” “殿下。”于行初凝了他掌中的碎页片刻,倏然回视。 “怎么?” 只是不及再问,“啪!”手背钝痛。 周钊远立时就站起来,盯住面前举着戒尺的人:“于行初!” “殿下。”被恶狠狠叫住的人不过是掀了眼皮,端直站着,手中的戒尺握得随意,“字帖自是可以烧,可以撕,无非便就是鄙再多写几本罢了。可有些事做得,却是要受惩罚的。” 言毕,她伸了戒尺指过去:“不然,殿下以为这戒尺,是拿来配相的么?” “来人!”周钊远厉声喝道,“将这不知好歹的轰出王府!” “殿下!殿下不可!”老葛进来将人拦了,“这是岚妃娘娘请来的先生,殿下三思啊!” “那又如何?!”周钊远提声,他混球久了,却从来也没有人敢与他动过手去,“他配吗?” 老葛拦不住,本是想要叫那新夫子赔个不是,不想他还没开口,那人便就呵了一声:“殿下觉得,鄙不配教你?” 周钊远正要接上,于行初却是截了他的话头:“殿下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若当真是泰斗之士,何尝须得来教你这般不成器之子?” “请的我,因为你只配得我,且不闻黄髫稚子觅绝学,你如今人在泥沼,便想攀鹰疾走,岂非痴心妄想,一步登天哇哦?” 老葛大约是听不明白这夫子何意了,隐约只觉得怕是骂人的话,夫子向来礼数有加,这还是第一次直呼你我,显然也是气得不轻了。 于行初原本是要按捺着自己的,可撞见他那模样,一时间没有控制住。 分卷阅读7 一来这次下山与她心中所想实在不同,二来失望至极,有那么一瞬也干脆想要撕破了脸去。 周钊远劈头盖脸被他指着鼻子骂了,却也没听着一个脏字。 此番看见眼前那双凌厉的眼,不知为何,竟似是吐了一口浊气般,下一刻便就哈哈大笑起来。 老葛吓得厉害,觉得这新来的夫子怕是跟主子当真八字犯冲,缘何他一来,王爷的病就犯得一次较一次频了。 周钊远笑得嘴巴都有些疼,也笑得于行初终于找回了神智,沉了眼瞧着面前的疯人。 “夫子的嘴,好功夫啊。”他竟是抚了掌,推开一直扶着自己的管家,慢慢踱步到了于行初面前,“你说本王便就只配得你来教,好呀,是不是有话说过,王八配绿豆,你待要做那王八,本王还要拦着不成?” “……”于行初也不知这疯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说到底方才是她僭越了,现下也只是绷着脸道,“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明日鄙再来与殿下授课。” “等等,本王叫你走了吗?” 于行初攥紧了手指,等他发话。 周钊远拿手指顺了衣袖上被老葛扯出的褶子,在后者胆战心惊中轻飘飘说了一句:“明日宫中有宴,夫子随本王去坐坐。” 这又是哪一出? 于行初微微拧眉,最后也不过是公事公办道:“是,全听殿下吩咐。” 罢了,也不瞧他,径自出去。 外头还在落雨,木水撑了伞过来迎她,想问什么却在瞧见那屋中人时闭了嘴,紧赶慢赶跟了出去。 “殿下……”老葛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殿下,这一次当真是岚妃娘娘的意思,老奴看这夫子,也算是耿直,最重要的是懂医术,确然是不一样的。殿下信不过他,难道还信不过岚妃娘娘吗?” 男人没有说话,外头雨水打在中庭,沥沥带了些凉意。 “殿下,听老奴一句,莫要寒了娘娘的心哪!” 良久,那瞧雨的人才念了一句:“多此一举。” 而后随手抓了那碎了几页的字帖出去。 管家松了口气,瞧了瞧天哇哦色,想着这府里头,终究是要安稳下来了吧。 第四章 入宫 于行初这些日子在府里头也不是当真只顾着瞧书。 这安亲王府里头仆从不算多,大多是比老葛年轻一些的中年人。至于剩下的,基本都是些家生子。 便就是被打发来她身边的木水,与周钊远身边的金水也是胞生兄弟。 可见这府里头怕是见外得很。 如果不是有人特意盯着管理,那就是这阴晴不定的王爷自己的意思了。无论是哪一种,于行初突然明了为何师父会说自己要等的人来了。 若当真无根无基,浑不在意,这府里又为何这般谨慎? 可若说是这安王爷自己的意思——于行初立在窗前,雨夜无月,隔壁静谧,若是他,这表现实在稀奇。 早闻岚妃娘娘视他为己出,她既是岚妃娘娘寻来的人,他应是不至于刻意为难,于行初特意两次提起岚妃,次次他都有忍让,可见并非是与岚妃面和心背。 莫不是这安王爷有心试探? 试什么? 廊下有人收了伞,动作很轻,于行初偏过头的时候,已经瞧见那小厮,正是周钊远身边的金水。 不待他叩门,于行初便就从窗口唤道:“门没锁,进来吧。” 金水往边上瞧见人,应了声推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件衣裳:“先生,明日要入宫,还请先生换身干净衣裳。” 原话是:“叫他把那洗不干净的破衫子换了,别给本王丢人。” 于行初伸手接过来,是一件简单的青衫,只是这一摸便知道不是寻常衣料,金水观她神色,复道:“宫宴不能对付,府里其他人的衣衫上不得台面,故而小的拿的殿下前几年穿下的,先生身形瘦削,应是合身。” 这也实在是有些不合适了,于行初正要拒绝,就听金水继续:“这是葛管家吩咐的,先生不必推让,宫装难做,也不是寻常可买。待明日回来,管家再请人替先生寻人来多裁几套衣裳。” 于行初这十二年在山中,惯来穿的是男装,四季分别也就是几套换洗,此番下山带的也就是那几套,现下倒是被这一顿话,说得有些汗颜。 等金水搁了衣裳走了,她才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前几日换药的时候将那仅有的三套衣衫都滴了血污,许是她手笨吧,分明记得是已经仔细搓过了的,竟是还留了些浅显的印记。 伸手将那送来的青衫抖开,倒确实合身,瞧着跟新的一般,怕是也没穿过几次。 吃穿用度,于行初本就没什么在意,就是与周钊远再不对付,一件衣服,她自是穿得心安理得。 至于周钊远,怕是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件青衫。 第二日于行初到了门口的时候,老葛正等在马车边,瞧 分卷阅读8 见人就笑脸迎上:“先生,请上车。” “王爷呢?” “王爷已经在车里啦!” 闻言已经跨出步子的人便就顿住了。 于行初瞧着老葛,老葛瞧着她。 下一刻,她便就问道:“这不合适吧?鄙哪里配当与王爷同驾,还请葛管家再替鄙寻一匹马。” “怎么不合适?”老葛困惑道,“先生是王爷的老师,本就是可以同车而坐。以往也是这么坐的。” 于行初噎住,正要再寻借口,便听车内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催促:“给他一匹马。” 显然这位也是不想与自己相对的,甚好。 于行初对着紧闭的车帘拱了手:“谢殿下。” 这一回老葛也没话可说,亲自去牵了一匹马来:“先生请。” “谢过。” 此间倒是顺遂了,只是于行初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在那山上的日子,师父与师兄们什么都教了,就是没教过骑马。 这实在是山地限制,连马她都没见过,更何况是要骑上去了。 好在是一路随马车而行,老葛牵来的马也温顺,加上在这京中街巷行进,本就不得加速,于行初这才险险保下半条命来。 只是下马的时候,手上净是勒痕,那一身青衫也是有些皱塌。 周钊远一路就听得那马踉跄非常,偶尔踏踏踏几声,接着便就是极小声的吁接着又是猛地嘚嘚嘚,毫无章法,连带着他的马车都左右变了几次道。 金水在外头驾车,倒是有意唤过两次,被周钊远叫住:“就这么走。” “是!” 此时下了马车,就看见那个前一日还气势汹汹拿戒尺敲他的人,有些狼狈地立在马边整理衣裳,顿觉心中畅快。 一个笑还未及漾上唇边,那人似有所觉,已经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原本懊恼的模样便就消失殆尽,他的新夫子变脸技术甚强,对上他的视线时已经满面淡然,轻轻拉了拉衣襟便就走了过来。 “殿下。” 周钊远哼了一声:“夫子的马术不错。” 于行初面容沉静,从善如流道:“谢殿下谬赞。” 确然是谬赞,但是周钊远就是心情好多了,也不计较他那一脸寡淡,道了一声:“走吧。” 这皇宫,依旧气势磅礴,于行初瞥了一眼,缓步跟上前边人的脚步。 老葛与她说过,今日的晚宴是为的太后寿辰。 只是,大盛这位太后不是个好热闹的,据说一心向道,少有出面。什么百官祝寿之事,更是疲于应付。 可毕竟当朝太后,她老人家不当事,皇帝这个做儿子的,总也不能马虎了。故而每年到了寿辰这一日,就依着老人家的意思,不额外布置,单是在后宫聚了些年轻人叫她瞧瞧,各宫嫔妃皇子的都过来陪着闹一闹,到了晚上再一并吃顿饭,也就罢了。 说是何必,其实也是帝王家必行的颜面之事了。 于行初跟着跨进寿宁殿的宫门时,还能想起那个与她说“这是谁家的团子,过来叫本宫看看”的老人。 一别经年,如今这宫中人,怕是再也记不起曾经自己抱过的团子了。 她倒没有什么好缅怀的,人的记忆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东西,那些无关紧要的,有时候就是会一跳一跳地蹦出来,招摇着,仿佛在告诉你,曾经你与这个世界的微末联系。 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一身雍容的老人,她抱过的孩子,又岂止她一个。 岁岁年年,随眼一挑罢了。 皇家啊,总也是随性的。 一朝启用,一朝弃之。 何来留心,有人多心罢了。 周钊远不知道身后人在想什么,这落了一夜的雨,今日的地上还显潮湿,殿门前铺了毯子供人踏足,他一转身,那原本跟着的人却是已经与金水一并站在了殿外供仆役守歇的地方。 于行初自是不会以为这般贵胄皇室的欢聚场面,会有她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立足的空间。 与仆役等在一处,最是合适了。 只不过刚刚站定,前头的王爷就哧了一声,并不客气:“怎么?夫子以为本王与你这一身好衣裳,就是为了贴廊柱的?”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加上是安亲王爷,这檐下仆从不少,自是认识,即便不敢看,却也心知肚明地往后退了一步。 金水小声道:“先生,殿下请您一并进去。” 于行初没这么大的脸面,可如今那人确实等在殿门口不假,通传的宫人已经在边上等着,她竟是推脱不得。 周钊远行前,她落后一步,错了半身,进门的时候,身侧人忽而道:“夫子不是问本王想要学什么吗?本王想好了,夫子教本王武功就是。” 于行初未答,他却是接道:“其他学来无用,打人的功夫本王倒还能用。” 寿宁殿中人不少,此番却是个 分卷阅读9 个都投眼瞧来,于行初动不得嘴,便是最为恭顺的模样,叫旁人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厮便是,可这人偏偏不依,她不应,他自低了头凑近:“夫子?你说是不是?” “呦,这不是三弟么,怎么这般没得规矩,进来了也不先给皇祖母请安?”上边果真是传来一道严肃的声腔,显然是看不下去了,“皇祖母方才还提起你,问你身体可大好了。” “啊,谢过祖母关怀。”周钊远这才行前几步,却也丝毫未瞧那唤住他的人,只对着座上微闭着眼的老人道,“皇祖母长乐无极。” 他说完了这些,却也不讲别的,举殿皆瞧向他带进来的人,显然这后者不会是伺候的小厮。 于行初咬牙,撩了长袍跪地伏下:“草民于行初,叩请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这是钊远带来的孩子?”太后睁开眼来,微微一挥手,原是替她按摩的婢子退下,自有端庄女声应了:“是了,母后。” 接着,于行初便就听那女声转而道:“三殿下,既然是带来了,自是要好生与你皇祖母说说的。” 这气氛实在不算融洽,倒似是殿中各人等着一个笑话似的。 于行初本能地绷直了肩背,越发不敢抬头。 然则眼角锦衣一闪,手腕便就被人扣住。 任是心中知晓今日赴宴定不能好过,于行初还是觉察得晚了些。 这个王爷,他是真的疯。 不给她思索的机会,下一刻,周钊远便就扬声道:“孙儿正要介绍不是。皇祖母前时不是要给孙儿赐婚,孙儿说过,孙儿有难言之隐。” 心中一震,于行初再顾不上,抬头看过去,那座上人一双眼都沉了下来,不带半丝暖意,只缓缓哦了一声:“是吗?” “是!”周钊远低头瞧了她一眼,视线一触即撤,重新看向太后,“此人就是孙儿的不可娶。” 第五章 受罚 殿上鸦雀无声,只一道铜盅滚地,当啷转了圈。 还是先时开口的女声解了围,应是皇后了:“慕容小姐不舒服,先扶下去歇息吧。” “是!” 然则始作俑者却是抓着那跪地之人的手,站得毫无章法,周钊远:“孙儿自知不为世俗所容,皇祖母的话,孙儿不敢不从,这便带来与祖母瞧瞧。” 好……你很好…… 周钊远…… 于行初身子都有些发抖,抓着她的人,却是开心得很。 没有什么比这些人的脸更好看的景了。 周钊远笑得肆意,亦是用了力气叫手中的人挣脱不得。 “母后!母后息怒!” 一个柔弱的女声已经带了哭腔,扑通跪在了她身前。 皇后冷笑一声:“岚妃,这便就是你的教导?你对得起陛下和母后吗!” “臣妾知罪!臣妾……”岚妃抬头,转而瞧向一立一跪的两个人,连唇色都是白的,她这一眼,终是叫周钊远的笑滞了一下。 岚妃显然是不想看他,却是别过眼瞧向于行初,后者略一摇头,她这才提了气复道:“母后,钊远与母后开了这般大的玩笑,没了轻重,是臣妾教子无方,臣妾甘愿领罚!” “玩笑?”皇后觑她一眼,“本宫看三殿下,可不像是玩笑。” 那皇太后坐着,却是一言不发。 岚妃娘娘直接撇过皇后众人,单是瞧着太后道:“母后,钊远前时方才犯了旧疾,臣妾心急,实在无法,辗转寻得于先生,于先生乃是药谷传人,又颇富学识,故而臣妾做主将于先生请进钊远府上,一来为了随时调理,二来也是想叫钊远跟着通一些医术,臣妾好歹安心些。” 说着,便就又瞪了一眼周钊远,后者没瞧她,岚妃继续道:“谁能想到,这于先生进府不过数日,钊远又吐了血……” “母后,钊远的身子母后是知道的,实在不是母后想的那般。” 周钊远站着不动,于行初终是缓过神来,将自己的手腕抽了一下,这回好坏是挽回了手去,紧接着便就哐得磕下头去:“太后恕罪,是草民无能,没能叫三殿下好转,草民甘愿领罚!” “夫子这是做什么?”周钊远蹲下去,面上关切,“你错在哪里了?” “三殿下!”这一次,岚妃竟是未唤其名,单是跟着众人一并喝的三殿下,十足叫人心惊。 周钊远撇了嘴,起身拱了手:“是了,开个玩笑罢了,孙儿才认识这夫子几日。祖母要打要罚,孙儿领了便是。” 这闹剧荒唐得叫在座之人没几个敢说话议论的,皆是屏气凝神等着那上首之人开口。 怕是那沙漏都足足转过一轮,于行初跪得腿都有些发麻了,才听得一道疲惫的声音:“罢了,钊远身子不好,今日回去后,好生调养吧。岚妃,你确实教子无方,本宫便就罚你抄三个月的道德经,你可愿意?” “臣妾愿意。”岚妃跪恩,久久才起了身。 “至于这个 分卷阅读10 孩子……” 太后顿了顿,于行初瞧过去,只见她略微眯了眼,半刻才道:“你既是药谷出来的,该看顾好三殿下。” “是!草民领旨!” “只不过……” 于行初竖耳听着,知是这一场盛怒,得她来担着了。 果然,那人淡淡加了一句:“只不过,你如今既是医者,又行先生之教,还望自个尊重。三殿下这病情加重,有你一份,你可认?” “草民知罪。” “好,念在你乃是药谷传人,想来这医治之事该当有你自己的法子。只你万不该叫三殿下这般胡闹,哀家不能不追究,今日先去领罚三十棍,你道如何?” “母后……”岚妃出声。 太后睨她一眼:“倘若药谷传人就是这般结果,哀家未曾治他欺瞒已是好的。” “太后说得是,草民实在有负师门声名,草民领旨,谢恩!” 这寿辰之日见了血,该是忌讳。 所以于行初被人从殿上押下去,是要回府行罚的。 途径边上静立的男子,于行初该是给他一个暗刀,叫他立时再吐一口血来才好,只那岚妃眼中净是担忧,反叫她垂了眉眼。 今次是瞧不成这宫里头的牛鬼蛇神了。 于行初倒不怕那棍子,只有些遗憾。 遗憾啊——十二年了,这是第一次,能再见“故人”…… 全是被那人一手毁了。 于行初被押了下去,这宴却还是要办。 周钊远来时尚能听见车边不成气候的马蹄声,回去的时候,已然空荡得很。 临出宫时,父皇倒是点了他,自是一顿好骂,他习惯了,若是哪一回他不骂,他倒觉得不舒坦。 岚妃派了人一路盯紧着他,不允他再胡闹,他也习惯了。 今日,也实在是没什么好闹了。 可他仍是记得殿上那被押下去的单薄身影。 他该恨极了他吧。 周钊远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空了。 他只是没有算到——那分明年轻得过分的夫子,竟当真干净。 干净到父皇欲赐死与他,也无人相护。 孑然一身,不过如是了。 若非是最后关头皇祖母那一句:“皇帝,哀家罚过了。” 怕是此时,他已经没了。 宫人办事,从来干脆果断,于行初伏在凳子上,那一棍接一棍下来,她连提前服药都做不得。 周钊远断的哪里是自己的前程,他断的,是她的命。 今日过后,那宫门,她便就再也进不得了。 给她留下这一条命,已经是皇家最大的退步。 她又如何不明白。 “二十七!” “二十八!” “公公,他晕过去了。” “泼醒了,继续。” “是!” 兜头一盆冷透的井水,于行初咳将出声,下一刻,便是尖利的一声“二十九!” “砰!” “三十!” 唇角咬破的血和着水滚落,啪嗒。 宫人的声音晕在耳畔:“刑毕。” 于行初撑着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谢了恩,这才终于倒了下去。 老葛赶紧上前来将人扶了,却是发现哪儿都碰不得去。 这人浑身上下的血污,哪里有下手的地方。 “快!大夫来了没有?!” “已经去请了!” 于行初一手撑在老葛的腕上,知晓自己定是形容骇人,却也扯不出一个笑脸来,便是此时,她竟是还想起来,若今日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她又哪里能保下这一条命来。 皇子断,袖,呵—— 思及此,却是一哂,只能干咧了唇,是了,除了周钊远,又有哪个皇子会这般无状呢。 老葛听得一声倒吸,以为是自己伤到他,赶紧松了些手劲。 今日金水站在外头,根本不晓得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回来也没说清楚,老葛心里头慌,只瞥见先生眼底极冷的一点,再不敢问。 今日穿上的一身青袍,现下比她任何一件衣裳都残破不堪得多。于行初趴在床上,动弹不得,没有人敢碰她,自是也不能换上新衫。 大夫开了药,木水进来要替她抹上,被于行初制止了。 “汤药熬给我便是,我是药谷传人,这涂抹的膏药,便就不必费心了。” 木水被眼前人那一肩背的血唬得声音都抖了抖:“那怎么行,先生就是医术通天哇哦,伤了还是要涂……涂药的……大夫说……说伤口还是要处理……” “放心,我没事。”于行初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他多说,只巴望他早些出去才是,“我们药谷,有特殊的法子,不当外传,你先出去吧……” 药谷向来是只闻其名,木水不知深浅,却也晓得这些江湖上的桃源之地,向来 分卷阅读11 有自己的法门,没有偷师的道理。 一行担心,一行却也只得退了几步:“那先生有事唤一声。” “好……” 木水出去关了门,里头好一会都没了声响,每每欲要进去看看,就听得里头几道压抑的闷哼,脚步便就又退下,守在了门边。 血腥味似是要弥漫出来,木水也不知站了多久,月色都已经映上了窗台,里头才没了动静。 老葛亲自端了熬好的药过来,轻敲了门,里头没有反应。 二人推了门进去,巨大的血腥气便就扑面而来。 木水几步上前去点了灯盏,这才瞧见床上趴着的人已然昏了过去,地上是染血的麻布,那人竟还换了衣裳,只不过此时那新衫上也漏了血色。 老葛压低了声音:“去收拾了。” “是。” 木水捧了地上东西,端了血水盆子出去,老葛过去唤了一声,床上人没有说话,呼吸倒还算顺畅,老葛这才定了心,将那药碗端起。 于行初模糊中听见老葛的声音:“先生起热了,先喝了药再睡吧。” 她累得厉害,便就是受刑时已经凝了真气,方才替自己上药换衣也是竭尽了全力,这会儿连哼都哼不得,身上,头上,无一处不是火辣辣的。 老葛的声音接连几声,便就淡了,于行初皱了眉,终是沉沉睡去。 梦里是高高的城墙,其上几道血肉模糊的身影,隔了老远都能闻见血气。于行初想要呕出来,到最后也只有苦汁。 “小姐,若有来生,奴婢还要给小姐做丫头。” “小姐,奴婢不悔……” 头上钝痛,于行初眼前一片漆黑,只念叨着:“不要,不!月初!!” 这一动,身上有若千刀万剐般,生生叫她倒抽一口凉气,终是醒转过来。 月初…… 于行初手指掐进被褥中,身上的痛,和着梦中的人,恍惚复要吐出来。 月初……她这一条命,是偷来的,换来的,她如何能…… 黑暗里,一个身影靠近,叫于行初骤然睁大了眼。 屋中没有掌灯,只月色下一道浅淡的丁香木气袭上鼻尖,倒叫那萦绕不绝的血气退了几成。 “殿下?” 第六章 戒尺 已经有很久没有梦到这些了,于行初闭眼稍缓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梦魇中可有暴露什么。 再睁眼,那眼中已然清明。 暗处走出的人并没有直接过来,仅仅不近不远地立在那儿,将将好能叫她瞧见一角衣袍。 仍是白日里的那身锦衣,于行初咬咬牙,想要爬起来,一动却是重又伏下。 周钊远勾脚拖了边上的椅子坐下,看着那衣襟单薄的人,此人寻常套了外衫,只觉他不过瘦削,现下细看,才发现他是真的骨瘦如柴。 于行初不知道他在瞧什么,这屋里无灯,最多不过是那外头撒进的银光,再如何也是瞧个轮廓罢了。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既是敢这般堂而皇之地以男子身份出山,便就不会叫人瞧出破绽。 “殿下深夜来访,可有赐教?” “赐教?”周钊远目光划过他的脊背,最后落在那张月色下半拢的苍白脸上,“你是夫子,本王何来的教?” 于行初昏迷之前已经喂过自己丹药,此番虽是疼痛,倒也可以与他正常对话,就是无甚心情罢了,闻言便就抿了唇。 “你恨本王。” “殿下说笑。” “本王从不说笑。” 那人静坐着,分明没有了白日癫狂,倒像是一个审讯者,而她,便就是砧上鱼肉。 “你恨什么?”周钊远轻轻开口,“恨本王误你前程?” “哦,不对。”他笑了一声,“是恨本王误你姻缘。” “殿下。”他逆着光,于行初看不真切,模糊中向着那人道,“殿下错了,鄙既入安王府,便就是殿下的人,殿下如何,鄙自奉陪。” 说着,她挣扎了一下,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那抓着床柱的手上,郑重道:“殿下想试探鄙是何人指使,不巧,鄙连那宫中人都猜不全。就算鄙当真与他人勾连,殿下今日叫鄙出尽风头,往后鄙自是无颜出府示人,这干系,便也就切得干净了。” 周钊远没有说话,听他叹了一息,那一叹,竟似是朽木逢霖,飘摇若败。 “殿下……”于行初终是缓缓道,“殿下要如何,才肯信鄙呢?” 周钊远自小就没少见人示弱,心中分明知晓此人来历匪浅,却仍是从那一叹中浮影掠过,悄无声息地顿了足。 “夫子身负绝学,这身板却是油尽灯枯一般,药谷当真神奇。” 他这一句,却是说笑了床上人,于行初堪堪抬眼:“药谷……不过是拿来哄人的东西,若是能寻到那谷,岚妃娘娘当也不敢撒这么一个谎。” “你不是药谷中人了?” 分卷阅读12 “家师取百家所长,所会皆教了鄙一些罢了。”于行初顿了顿,复道,“就算是油尽灯枯,鄙自当是能将这毕生所学都传授与殿下。只望殿下不弃才是。” “哼,皆是屁话。” 周钊远靠进椅背:“夫子为本王计深远,还真是情真意切。” 信与不信,皆是肺腑之言。 于行初千看万看也瞧不上的人,如今却也是她唯一的选择罢了。 她自是不求他怜悯自己,却总也希望这今后的路途中,不至于行差偏漏。 “殿下知道钟灵山吗?” 院外,管家与木水立在一处,后者伸长了脖子往里头踮脚瞧了,小声问道:“王爷已经进去好些时辰了,于先生也不晓得醒没醒。” “唉……” “那换下的衣裳都是血,根本洗不干净了。”木水垂着脑袋,“于先生瞧着那么虚弱,竹竿似的,这三十棍也委实是怕人了些,管家,究竟所为何事啊?” 老葛啧了一声,伸手打在了小厮脑袋上:“不该打听的,乱问什么!” 木水护住了头,躲了过去:“我看那于先生是个命硬的,都这般了,还坚持自己动手上药,这般毅力,搁谁受得。” 可不是么。 老葛踱着步,正见那边门已经打开。 于行初仍是抓着床柱,叫住了他:“殿下当真不想?” “你今日所受之罪,有本王一份,你若是想教,本王应了便是。”周钊远起身,“不过,去他的什么钟灵谋士。夫子,莫要以己度人。” 罢了,他便就自去开了门,于行初已然揭了身份,他却浑不在意,此番立在门口,反是偏了头问道:“今日月色正好,不知夫子口中所念之人,可是心上人?” 顾不得其他,于行初猛地盯紧了他,却听他哈哈一笑:“月初,行初。好名字啊,好名字。夫子有心,就是不知故人为谁了。” 一行说罢,人已远去。 于行初一直吊着的半口气,倏然就乱了。 还是她太心急了吗? 可如今的形势,大殿下二殿下羽翼已丰,这三殿下莫说声名,便就是心智都尚不能算是正常,眼看大臣们绕着立储之事不依不挠,再等下去,何时才能结束呢…… 行前二师兄便就与她说过:“师妹,这些药你都带着,应是有用,等你离开了,这山也就封了。后人再想来,便就要等师父他老人家出关后的意思了。你且记得,那改变身形骨骼的药是能抑制许多,不被人发现,可说到底都是毒,用多了,就解不得啦!” 于行初趴回床上,怔怔瞧着那地上的血迹。 还好,还好……他只听见了月初的名字。 这边周钊远一路回了寝殿,管家自是也跟着进去,下一刻就听得吩咐:“去查,谁人将他带来京城的。” “殿下?先生乃是岚妃娘娘……” “呵。她没这个本事。”周钊远掀了眼皮,“老葛,你当真是糊涂了。他无依无靠一个人,能这般顺遂进了京城叩了本王的府门?” “殿下的意思是,于先生也是……” “那倒不是。”周钊远捋了捋衣袖,“本王就是想啊,这京城之中,还有谁这么大胆,敢把赌注压在了本王身上。” 老葛听不明白,只是想起今日之事,不觉又提醒了一句:“那于先生……” “他若是爬得起来,明日就开始授课吧。” “是!” 第二日一早,于行初醒来,阳光刺得人眼疼,身上却是好受了许多。 木水端了洗漱用具进来,本要扶着,被她伸手隔了,只自行净了口面,瞧见小厮惊异的表情,下意识问道:“怎么?” “昨夜小的还觉得先生应是快……”木水收了后半句,堆上笑脸,“没曾想今日先生竟是能起身了,药谷果然厉害!” 于行初自是知晓他意思,也没点那药谷的瞎话是假,只点了头:“一会我自己换药,你帮我再打点水来吧。” “是!” 这钟灵山的东西,本就稀奇,连于行初自己都不晓得师父是何方神圣,有时候她都觉得,怕不是这山上乃是羽化登仙的神,偶尔想要来人间走一遭,顺手捡了她来。 至于药谷,她更是不知。 这一处与钟灵山也是如出一辙的隐世传说。 如今她既是被扣了这帽子,便就戴着也无妨。 只是那药再非凡品,换药的苦楚,于行初也是一丝也未少受。 待重新换好了衣衫,头上已经汗涔涔一片。 复又净了面,歇了半刻,才缓过劲来。 昨日她与周钊远提起钟灵山,那人当她是个笑话,只怕今日也是不想见她的。 于行初一行宽慰自己,得冷静下来,急不得这一时半刻,一行仍是不自觉拧了眉。 不想刚用过早膳,老葛便就着人来请。 府里上下昨日皆是瞧见了新来的先生何等惨烈, 分卷阅读13 此番瞧见他执着书卷缓行往书房去,自觉都让了道。 抑或是老葛交待过什么,于行初这一路忍痛走过去,府中人皆是恭敬有加。 一丝苦笑漫上心头。 倘若是此间正主能略懂事一二,她当也不至于这般硬着头皮起来。 灶火方才生起,她岂能不去鼓风助力。 周钊远难得比她到得要早,见人进来,便就搁了笔。 于行初艰难行了礼,却听他道:“今日过后,外头定是换了说辞,就说那安亲王府的夫子啊,被王爷折腾得不成人形,刚受过三十宫刑,还待要拖着病躯授课,好不可怜。” “市井之言,殿下不必挂心。” “本王自是不挂心,就是有些好奇,你说,他们更喜欢昨日宫宴上的风月戏本,还是今日的苦肉戏本?” 他说得极尽缓慢,话里有话,于行初自问这苦肉确然有一半做给他瞧的,却也只是板正着脸面哦了一声:“殿下心里明白便是。” “呵。” 周钊远瞧了瞧他飘然似是站不稳的身形,却是抖了抖面前的纸页:“夫子来得正好,这字帖本王练了一些,还请夫子指点了。” “是。” 于行初行前几步,扫了一眼那墨宝,须臾就退了下来:“请殿下重来。” “本王觉得甚好,缘何要重来?” “殿下心不在字,无聚无锋,形容散漫,是为下乘。” “夫子这字帖倒是笔意强劲,奈何凌厉过甚,强而中干,无心无肺,本王不喜。” 于行初淡眼瞧他,只见他恍然一点:“啊——若是夫子写字的时候也能想起那月初姑娘,多一分柔和,应是合适。” “……” 不知道他为何揪着月初这个名字不放,这是她心里的刺,提一次,便是拔一次刀,生生能将那一刻肉心磨,出血来。 周钊远定定瞧着他眼中将要渐红,却又骤然压下。 接着,就听他的夫子哑声道:“殿下说得是,只是殿下今日的功课实在差劲,还请殿下伸手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举了戒尺:“练字当心无旁骛,殿下心思不定,大忌。以此为戒。” “啪!” 老葛进去送茶的时候,就觉那一戒尺似是甩在了自己身上,不安地看向自家主子。 后者却是当真伸平着手,那一戒尺下去,手心红了半片。 周钊远垂眼瞧着:“本王欠夫子三十棍,这板子,本王受了。” 第七章 把脉 修长的手指收回,倒似是他还了人情一般,旋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将老葛刚奉的茶水端了。 于行初握着戒尺背了手在身后,无意识地紧了紧,又松开,只重复了一句:“请殿下用了茶重来。” “怎么?若是本王说不,岂非你要将那剩下的二十九棍都还回来?” 他似个柴米油盐不进的撒泼孩童,于行初凝神瞧着他手中捏着的杯盏,毫不怀疑等她说完剩下的话,那杯盏便就会迎面而来。 周钊远顺着他的眉眼看下,呵了一声,就见那青衫之人缓缓走过去关了门,将外头那一点春,色全数隔开。 年轻夫子一步一步行至中堂,再未近一步。 “大盛十五年冬,天哇哦降异象,淑妃与毓妃先后临产,诞下二子。原该是举朝同贺,只此后,原本贵为四妃之首的毓妃便就因冲撞了太后被罚下,连带着尚且还在襁褓的皇子移宫岁和殿。” 她说话间,那人把玩着手中的瓷杯,瞧不出情绪,于行初退了一步,继续道:“岁和殿乃是偏殿,虽不算冷宫,却也少不得冷清。然则毓妃乃是毓秀之人,因而才有的这般特赐的妃号,便就是不得见圣颜,教出的皇子也是优秀的,更何况,此子本就慧极。” 周钊远淡淡啜了一口茶水,啧了一声。 于行初不停:“只是,越是聪敏,越是不得陛下青眼。大盛二十三年春暮,毓妃薨,其旁幼子尚不及十岁,入陵那日,因郁结过甚吐血伏地,从此一病不起。陛下集司药监全力也不得法,虽是用尽天哇哦才地宝,也不过是堪堪吊着一条命,羸弱异常。” “又因此病一发,便伴有疯症,因而陛下特命其自立府门,不与其他皇子同入国子监。”于行初手中仍是握着戒尺,此时却已经有了些寒意,片刻才望着他道,“三殿下,你失了习字读书最好的时候。” “说完了?”那人投来一眼。 于行初复又退了一步:“没有。” 预料中的碎盏之声并没有传来,等来的却是一声薄笑,原在指尖把玩的瓷盏不过是轻缓落回桌上,周钊远揉了揉眉心:“夫子说起戏词来,倒引人入胜。” “鄙还有一句话。”于行初看他,“那一年冬日,司天哇哦监观天哇哦象,曾奉上一道密简。若非这道密简,三殿下的母妃,当也不至于香消玉殒于那寂寥的岁和殿中。” “陈词滥调。” 分卷阅读14 周钊远忽而注意到他已经离自己丈远,遂一探身,“夫子这般疏远作甚?” “鄙惜命。”于行初垂首,不再回视。 上首反道:“是吗?惜命的人,干不出这事。” 这事指的是她方才的出言不逊,还是拖着一身的伤来书房,于行初并无意探究,周钊远也没有再点。 于行初侧耳,正听那人一步一步踱来,房中沉寂,只有那脚步声,声声逼近。 周钊远停在了他身前,缓缓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扣上那削窄的肩头,此番那手下人正努力控制着身形,显然是痛极了。 他并不着急,只这般扣着,轻轻道:“夫子,钟灵谋士难道惯会挑拨离间的么?” 于行初不用瞧都知道那伤口定是裂开。 咬了咬唇,她对上那眼:“殿下这般以为,鄙也无话可说。” “哦?知难而退,懦夫。” “鄙自然是懦夫,可总比某些委曲求全,这么多年仍妄图能讨人一点怜悯的蠢夫要现实得多!” “你说什么?” 于行初只觉肩背已然要被他掐断,头上起了冷汗来,却仍是盯紧他:“不是么?殿下以为,按着他人想要的样子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一切就能好起来吗?呸!这浊世如斯,殿下就是能装疯卖傻地离开这京城,又能走到哪里?” 周钊远目光死死锁住这个眼中刹红,比他还显疯魔几分的人,手下湿漉,竟是那血水浸出。 于行初自是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只冷冷笑道:“殿下或许是能全身而退,那么他们呢?人活于世,可不是一个孤家寡人……殿下可都能保得住?” 这最后一句,已经气若游丝,那一双眼却是固执地不愿放过他。 保得住吗? 周钊远只觉口中腥甜,生生压下,对上年轻夫子一张笑颜,竟是失语。夫子鲜少笑,这一笑却似是碎玉,残破泠然。 “本王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于行初抬起手挣了挣,轻易将他挣脱了去,伸手摸了摸后肩,一手淋漓,她却是笑得更欢畅了些:“来借殿下的手,扫了这尘世的人。” “大言不惭。” 面前人手中还留着她肩膀上的血,冷面的王爷半晌只吐出这四个字来。 于行初开门走出去的时候,老葛吓了一跳,他也实在是不懂为什么,次次这先生与殿下一并,二人必是不见血不罢休似的。 木水等在院门口,这一探头,更是懵了,等慌乱跟上的时候,那人却不过淡淡摆了摆手甩开他去。 老葛进了书房,只看见那中堂立着的人影。 “殿下?” “老葛,”周钊远仰着头,书房的牌匾上正写着“宁静致远”四个字,最是不合他的几个字,此间相对,实在可笑,他收回目光,“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到这般吗?” “哪般?”老葛也抬头瞧了一眼,待看清楚那四个字,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老奴想着,毓妃娘娘应如是。” “又有何用……”周钊远骤然就转了身,拾了帕子擦手。 “殿下,那于先生的伤……” “他太弱了,”周钊远心口隐痛,忽地就咳嗽了几声,压了压才复道,“给他继续上炒肝。” “是。”老葛瞧他神色,“殿下可是又不舒服了?” “那日他开的药呢?” “殿下没用,老奴就留着在。” “煎了端来。” 老葛眼神便就亮了:“是!” 待要出去,身后人却复唤住他:“老葛。” “殿下?” 只是一瞬,那人却还是挥了手:“无事了,下去吧。” 思绪留在那一夜的血色中,燃尽的灯台滚落在地上,哪里都是红,红得他睁不开眼来,后来,他才晓得那是护着他的人头上落下的血。 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一转身,便就是一张瞪着双眼的脸骤然落下,血从那切断的脖颈中喷,薄而出。 口中腥甜再也压不住。 血帕落地,周钊远却是伸手抹了唇瓣低低笑出声来。 于行初本不知晓该怎么给那三殿下摸脉,现下却是有些明白了。这是个只能下猛药的人,她虽是不晓得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变成这般,可她赌对了。 重又咬了牙,于行初终于是将那脏了的衣裳揭下,再行处理了伤口才复躺下。 第二日晨间,木水进来的时候,顺带还带了个并不受欢迎的人。 周钊远仿若昨日之事云烟散,轻巧坐到了桌边:“夫子醒了。” 于行初不会以为他是好心来看望自己的伤,怕是她昨日说了那么多,他没将她骨头捏碎都是好的。 “本王倒是没进过你这屋子,来人,上早膳吧。” “是!” 金水自拎了食盒打开,里头是鳝丝面,配了各色小菜。 木水也将厨房一早送来的食盒打开。 分卷阅读15 两厢一摆,便就是小厮都觉得有些尴尬了。 周钊远皱眉:“夫子就吃这个?” 于行初提了筷子,面不改色地端了面前清水汤面:“殿下好意,鄙自当领恩。” 若非是周钊远终是记得第一次见面他下的令,当是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只是夫子说着瞎话也不打草稿,他自没什么不好意思。 “既然你喜欢,那就这么吃吧。” “谢殿下。” 于行初这一顿面吃得毫无滋味,虽然本身也没什么味道,可她清淡惯了,好歹能吃出面的劲道,此番却同嚼蜡无差。 直到用了早膳,还不见人走。 于行初终于是开了口:“殿下今日想在鄙房中听课么?” 周钊远收回打量屋子的目光,却是顺遂伸了手腕出来:“非也,今次来请夫子把脉。” “……” “替本王瞧瞧,可是如今当真只剩苟延残喘了。” 夫子的手冰凉,就是这般时节,也叫周钊远下意识收了收指尖。 于行初未察,很是认真地听了脉,问道:“殿下现在已经换了丁香木了么?” 这是她上一次就提过的,本来以为他不会听,可那日夜间却是闻见,倒是叫于行初有些受宠若惊了。 周钊远应了一声:“老葛做了主。” “原来如此。”于行初点头,伸手替他将衣袖拂下,“殿下这条命还算是有救的,就是看殿下愿不愿意要了。” “要又如何,不要又如何?” “若是殿下还略微有些惜命,有些东西,就不该再偷着吃了。”于行初瞥见他眸光一凌,便自随意道,“若是不要,殿下也大可日日饮了鹤,顶红去,鄙拦也拦不住的。” “不过……” 周钊远掀眉。 “不过,殿下今日既然来了,总还是给了鄙一个机会的。不是吗?” 第八章 命也 “是。” 周钊远一笑,突然伸了另一只手过去,于行初下意识往后一躲,直直退去数丈,叫他捉了个空,这夫子,竟是将他当了洪水猛兽。 于行初自觉反应过分了,尴尬摸了摸鼻尖,转而去案前寻了笔墨来重新坐下。 周钊远也不介意,只举了手指在耳侧以示无辜,甚有兴致:“夫子,你究竟是如何长的,一个大男人,也能这般瘦?” 于行初委实有些受够,没好气道:“殿下若是日日清汤寡面,也能瘦下来。殊不知,口腹之欲,医家大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周钊远的声腔倒带了八分真意,“本王不是医家,有什么好忌?” 于行初这才搁了笔:“这是药方子,殿下拿好。” 那人一展手,她却未与他,只道:“殿下若是还存了春深草这些毒物,不若还是给鄙收着吧,免得殿下管不住自己,又偷吃了去。” “……” 如此,这一日的授课,才能进行下去。 于行初拿着戒尺立在他身旁,口述着解厄传,周钊远随心所欲地练着字,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她入府已有小半月,难得二人没有剑拔弩张。只是他突然乖顺下来,她倒是有些心慌。 俗话说,反常即妖。于行初忽而想起之前那大殿上被扶下去的女子,彼时没机会看,此番想起,却是记得皇后唤的似是慕容小姐。 这便就有意思了。 如今的皇后慕容氏乃是二殿下生母,说起来慕容小姐可算是皇后亲侄女,太后竟然想将慕容姑娘赐婚于周钊远,怕是用意不浅。 不过经由上次那么一闹,赐婚之事该是耽搁下来。诚然皇后那方是安了心了,太后心底却是门清的。 皇庭之中,没有什么轻易的事发。 这桩事情瞧着似是皇后那边得了好处,将这糟心的婚事给毁了。实际上,岚妃娘娘那寥寥几句才是正经。 谁都晓得三殿下有疯病,今年犯得更是重了些。不细想无妨,细想想,这病也发的太是时候了。 太后寿宴,本就是赐婚最好的时候,怎么就掐着点的发了病呢? 原来那最后的三十棍,太后当真还是存了些善意的。 倘若她老人家没多想一层,怕是她也不仅仅是松松筋骨的事。 只是那慕容小姐的反应倒引人琢磨,如果不是作假,可能还当真是对周钊远有些意思。 好好的姑娘,为何想不开呢? 于行初偏头去看,那人捏着笔,惯来的漫不经心的模样。这般少有沉静地正经着练字,倒也确实是个好看的人物。 “夫子想什么?” 冷不丁一声,叫于行初收了思绪,目光转而落到他那鬼爪爬过的字上,眉眼便就重新拧了一道。 “殿下,手伸出来。” 周钊远无所谓得很,伸便伸了,那板子落下来,他口中却没那么顺遂:“夫子 分卷阅读16 ,待那三十棍的账还完,本王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倒要谢过殿下施恩了。” 跟着的是更重的一板子,于行初多少下了点狠劲。 如是几日,老葛总觉得这太阳穴抽抽地跳。 府里头众人如今更是对于行初恭顺有加,皆道这夫子严苛,连祖宗三殿下都乖乖地听话了,甚至药都喝得勤奋了许多,实在不敢冒犯。 只于行初有苦难言,周钊远那家伙哪里是听话,分明是变着法子地与她作对。 倒像是巴不得她一次性打完那三十板子,好叫他继续猖狂地闹腾。 不过总也是有些进步的,起码他那丑得惨绝人寰的字,能横撇竖捺地摆正了。 等他练完小半本字帖的时候,她的解厄传也是讲完了。 七月来得飞快,那水榭旁的垂柳又添了一层新绿时,宫里头派了人来。 安亲王府是个神奇的地方,等闲不会有人来,来了便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于行初深有体会。 上一次来人,是皇上身边的宫人,说是传话问询周钊远的身子,实际上却是于行初跪了半日有余。 直叫她在六月的艳阳里实诚中了暑才罢。 于行初毫不怀疑,定是周钊远入宫请安的时候又放了厥词,才得了这般盛怒。 罚一个疯不颠颠的皇子,哪里有罚他身边的夫子来得解气。 于行初跪在烈日下的青石板上,周钊远却是摇着扇子看得很是欢欣鼓舞。 那宫人站在檐下瞧着,似是空气一般。 直待于行初险些撑不住倒下去,才得那中人一句尖利非常的:“起吧,于先生。” 数起来,这事儿过去也没多久,现下宫里头又来了人,不能不叫人心下叹息。 尤其是瞧见来的是上次的那宫人,于行初更是脊背绷紧了些。 “安王爷。” 周钊远正翘腿坐着,听着声随手挖了挖耳朵:“怎么?” 那宫人也不在意,只将手中握着的圣旨展开来:“陛下有旨。” 座上人这才丢了手中行记,慵懒起了身子。 于行初一行也跟着跪下,便听得那最后几句。 “安亲王富才思,本堪重用,时值岭南匪患,威及社稷江山,故命其三日后起赴岭南以察,钦此——” “……” 直等公公离去,于行初堪堪起身,面前却是被挡了一道,周钊远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夫子可满意?” “殿下何意?” 年轻夫子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假,可周钊远却就是知道,他今日迎接公公的诚惶诚恐里,分明带着隐隐的期待。 他一早便就算准了会有这道圣旨的,他就是在等着罢了。 思及此,周钊远唇角就染上了几分讥讽:“夫子好本事,这府门都迈不出,竟也能筹谋起来。” 于行初瞥见他眼底的不耐,终是谦卑垂了头:“殿下误会鄙了。” “误不误会,夫子心里明白。” 这事情算是于行初理亏,可说到底,冲撞圣颜惹了盛怒的人是他安亲王,推波助澜的也自有他人,她于行初在其中,不过是伸手搅了搅池水罢了。 闻言她便就更垂了眸去:“殿下,鄙不明白。” “不明白?”周钊远哦了一声,“那是本王错怪你了?” 于行初自不能上赶着说是,不过是闭了嘴。 那日她中暑,岚妃娘娘是派了人过来瞧过的,后者说是来瞧她,实则是担心周钊远行事,于行初哑着喉咙道:“嬷嬷,还请转告娘娘,叫她不必担心,陛下不满殿下日久,若非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护着,恐怕早已经发难。现下有鄙担着,无甚。” “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今其他皇子个个都有建树,唯三殿下空有王爷之名,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先想办法立功才是。” 嬷嬷为难:“先生难道还不知殿下性子么?便是娘娘再努力,这政事,当也挣不来一二,便是挣来了,殿下又……” 于行初摇头:“眼下就有一件,若是以娘娘之口提起,陛下必是应允。” “何事?” “岭南之地,瘴气毒物甚多,乃是个险地,这几年越发难管,匪患频出,百姓苦不堪言。奈何如今北疆动荡,异族之心不死,朝中无人,是以陛下只派了两位钦差过去,不想皆于途中不幸而去。百姓有传,若非真龙,怕是难镇这岭南业障。” 嬷嬷听得眉头蹙起,于行初兀自接道:“这是殿下的好机会。大殿下二殿下自恃尊贵,当不能以身犯险。四殿下五殿下又得盛宠,乃由德妃与皇后护下,亦不会过去。若是以岚妃娘娘的身份,于陛下面前略一示软,言明忧子之心,陛下会记起三殿下的。” 再直白的,于行初未言。 在这如今的皇上眼中,派周钊远过去,一来省的眼面前烦,二来也不稀罕,就是真的有个好歹,也不必太过伤心,三来也满足 分卷阅读17 了百姓的意愿,免得说朝廷不作为。 只是毕竟亲子,又有疾在身,他本不好开口。 此时若是有人以慈母之心,不明事实,只哭诉想要皇儿得些重用的心思,那便就好办了。 顺水推舟,皇家从来不会推诿。 “不成!那岂不是把殿下往火坑里推?!”嬷嬷倒是护得紧,第一个不同意。 于行初顿了顿,复道:“嬷嬷不用担心,不是还有鄙么。鄙人不才,自不会叫殿下有事。不成,鄙必将殿下好生护送回来。成了,便就得真龙之名——嬷嬷还是将鄙人的话带给娘娘,娘娘自有定夺。” 周钊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心口有些郁气。 转眼瞥见方才那本行记,正是今晨夫子拿过来的,此番瞧着更胜嘲讽。 于行初只觉一道书卷迎面砸了过来,她微微偏身,接了个满怀,正是那本《西南行记》。 “夫子不怕本王烧了这圣旨?” 这话别人说不得,周钊远说,她却是信的,一时间只敢拿眼盯住了面前人。 周钊远自觉着了他的道,就这般被算计了,本想出一口恶气,却不想对上那双眼来。 夫子分明一张清淡异常的脸,却长了一双尤其透亮的眼,那眼平常都是微微低垂着,少有这般清晰地展露主人的情绪。 周钊远竟是有一瞬间,在其中窥见一丝哀求。 察觉自己失态,于行初立时就别过头去,沉声笑了笑:“殿下若是实在不想去,鄙也可以替殿下想个周全的法子,不至于叫岚妃娘娘失了圣宠。” 沉默,良久的沉默,久到于行初拳心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终是听见顶上一道轻哼。 而后,那人便就先行离去。 再抬眼,庭中只剩她一人。 心下怅然,却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活过来似的,砰!砰!砰! 岭南…… 寝殿内点了灯,烛火明灭,摇曳异常。 周钊远盯了一会,眼中有些酸涩,抬手揉了揉,却听得轻轻的叩门声。 金水已经被他打发走了,现下会过来的,怕是想死。 “何事?” 里头人语气不善,于行初收了手。 未听见回答,周钊远越发不耐,猛地就过去拽了门。 外头一张平静如水的脸,连语气都是无视了他暴戾的清浅:“殿下,是鄙。” 第九章 权宜 周钊远没让她进来,于行初自然也不能僭越,便就立在门口对着他的背影道:“寻常任命,该是要在早朝宣诏,再不济也当要亲去御书房面承。若此番情势,想来定是皇上不愿打草惊蛇。” 这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不小,分明他已经摆出了架势,竟还能得了这般说辞,周钊远险些气笑:“夫子当真是钟灵山来的?以夫子这般眼力见,莫说计谋,怕是自保也难。” 于行初不以为意:“鄙是殿下的人,若是这些鄙不与殿下分析清楚,便是鄙之过了。” “殿下不必介怀,陛下虽确是无人可选,却也不是当真弃了殿下,恐怕有意给殿下一次机会也未可知呢。” 周钊远眼眸都冷了下去,也不知面前人是当真活腻了还是嘴巴就这么欠。 倒还不如直白了说,你那鬼精的皇帝老爹也看得出你做不出什么大事来,就是现下这西南实在棘手,其他皇儿不舍得,就派你去瞧瞧,左右能回来最好,也算是功德圆满。 “夫子若是无事,滚吧。” “殿下。”于行初未动,“陛下吩咐过来的人鄙自会与老葛交代好,今夜过来,只是来告诉殿下,怕是殿下得提前出发了。” “你说什么?” “今日那公公是打着探病的名义来的王府,然则一旦宣旨,必会有人知晓。殿下,以防不测,还是先行为好。” 周钊远观她面色正经,再一看她身后跟着的木水,肩上正背着包裹,骤然就锁了眉:“夫子在跟本王开玩笑?” “哪里。”于行初摇头,“此时正值宵禁,百姓不得出城,殿下却是可以的,正好能甩开许多是非。” 这话多少叫人有些噎住,周钊远半夜出城的时候不少,喝醉了酒赶着马往码头闯过,追着狗往南山寺闯过,甚至因为半空里的孔明灯还上过城头叫守卫给他拽下来,凡此种种,皆是百姓口耳相传的谈资。 于行初能知晓,亦是二师兄坐在墙头给她当笑话絮叨的。 此番见得那王爷面上颜色,漠然复道:“王爷的身份,出城很是容易,想来那门口守着的跟王爷也是熟识了,怕是腰牌都不用拿。” “夫子。”周钊远沉了声,终于叫面前人闭了嘴。 只是于行初说的不是假话,周钊远再混账也明白道理。就是要让他轻易认了实在下面子,这便就皮笑肉不笑道:“夫子所言非虚,此时出城确实不难,难就难在怎么出去。若是本王正儿八经地走出去,怕是夫子的算盘 分卷阅读18 也是打空了,总该寻个借口才是。” 于行初下意识就想退一步,不想已经被人伸手拉住,那人忽然就凑近了些:“夫子躲什么?安亲王爷深夜带着一个男子出城的话传出去,本王是没什么关系,就是夫子,不怕父皇千里追杀么?” “……” 木水搓着手站在两人身后,不知道该退该进,小声道:“殿下,先生,收拾好了。” 周钊远不说话,光是盯着眼前人,后者神色都未变,答道:“去放在门口马车上,今晚我们先出去,明日一早你再与金水一并跟上。” “哎——”话头却是被周钊远轻易断了,“夫子,这目标岂非太大了些?” “殿下何意?” 半个时辰后,西南门口的守卫正换防,忽闻远处嘚嘚马蹄声,间或一声驾,叫众人都绷紧了神经。 “来者何人!”有人立在门前,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宵禁时间,城门已关,擅闯者死!” “哈哈哈哈哈哈!美人,这是在说的谁呀?”轻佻的一声应,却是对着怀中人说的。 黑色的骏马慢慢停了下来,马上人一身锦衣,只伸手将怀中的女子圈住,暧昧异常。 “安……安王爷?”门前首领上前几步,瞥见他怀中女子衣衫并不算齐整,皙白的脖颈露在外边。 大约是颠簸中散了珠钗,那女子半面脸都叫青丝掩去,此番似是将将醉醒,伸手拽了依靠的男子的衣襟:“殿下怎么了?温泉到了?” “乖,快了。”周钊远将人往怀里又压了一道,面上一转,一眼看下,“楚统领,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卑职应当的。”楚庭生收了佩刀,却面有难色,“只是今日盛京出了贼人,正是戒严……” “贼人?”周钊远轻笑一声,却是伸了手指挑起怀中人的下巴,“美人,他们莫不是说的是你?” “殿下!”女子瞪了他一眼,分明撒娇。 手下的肌肤滑,腻,周钊远离得近,竟是闻见一丝浅香,怀中人裹着他的长袍,瞧着似是浑身腻在他身上,实则藏在衣袍下的另一只手直直撑在中间,端是不叫他再靠近。 他垂了眼突然想探一探,便就对上那一双秋水,只是此时说着最娇憨的话,那眼底却分明警告。 “楚统领,”周钊远心中莫名开怀,却脉脉瞧着那警惕的眼波,轻飘飘道,“如你所见,若她便是贼人,偷的也该是本王的心。” “……”楚庭生愣了一下,身后的守卫皆是垂了头,刀柄握在手中,半晌才一躬身,“安王爷稍候,卑职这便去开门。” “嗯,本王不急。”口中如此,话锋却是一转,马上的男子伸手将那抵在中间的手一拽,叫怀中人一声娇叹扑进他怀中,周钊远略一抬眼,“就是怕有的人急。” “殿下……” 楚庭生终究是没有听下去,亲自带了人去将路障移开,城门复敞,便听一声驾,那骏马奔驰而去。 有守卫上前一步:“楚统领,那安王爷……” “罢了,随他去吧。” 城外疾驰了半炷香的时间,骏马才堪堪停下,尚未稳妥,就听一声闷哼,马上已经跳下一人。 那人裹紧了衣袍,散了一头青丝,很是恼怒的模样。 骑马之人却是笑得厉害,只指着他道:“没想到夫子扮起女子来,倒当真有几分姿色,啧啧啧。” “殿下慎言!” 马下人抬手就将一头得青丝利索挽起,正是于行初。 “给。” 面前伸将来一只碧簪,于行初只是瞧着,就听周钊远复道:“怎么?夫子难不成还要本王亲手替你簪上?” “不劳殿下费心。”罢了,于行初便就将那簪子扯过来往新挽的发上戳了,而后迅速把那一身宽大的长袍扯掉,将里头自己的衣衫拢好,这才重新抬了眼。 那马上人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是全程抱着胳膊盯着她,恨不能将她盯出个窟窿似的。 “殿下,鄙的脸上有金子么?” “金子倒是不稀罕,稀罕的是夫子这皮肤倒当真是好。”周钊远视线往下,落到了她刚刚收好的领口,“怪了,分明是个男子,如何生得一身媚骨?” 不等于行初开口,他便就兀自接了:“罢了,本王慎言就是,夫子打算一直这般站着?” 什么话都叫他说了,于行初一时竟是没回过神,咳嗽了一声才道:“刚刚这一路过来已经有些时候,前边应是有驿站,待再备一匹马,我们便就行小路继续。” “哦。” 周钊远没接话,面上是少有的笑吟吟的模样。 于行初心道失策,可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这最后一段路,还请殿下委屈一下,鄙来驾马吧。” “呵。”周钊远拉了缰绳,那马打了个响鼻,便就一歪头往立着的人过去。 于行初没料到这变故,猛地退了一步,险些摔倒,等站好,周钊远已经笑出声来:“夫子,就这本事,还 分卷阅读19 要带本王?” “……” “今日呢,摸也叫你摸了,抱也叫你抱了,本王这面子么,不要也罢,”周钊远伸了手来,“你不如再加把劲,若是你当真能将本王给掰成了断,袖,也算是你本事,本王也就认了,好歹这西南之行,一路也不至于孤寂。” “……”于行初攥紧了拳心,“殿下还是先行吧,鄙会一点轻功,应是不会太拖殿下后腿。” “哦?” “方才权宜之计,如有越界,还请殿下恕罪。” 周钊远一摆手,浑不在意,却是念念不忘地补了一句:“本王说的是真心话。” “殿下!盛京日日太平,偏生今夜逢贼戒严,实在不能算是巧合,若是那楚庭生依律办事也便罢了,可倘若他是受人指使,那么殿下现在实在不算安全。前时两位官员未入西南就偏生横祸,如何都不像是正常,奈何仵作也没发现什么,这才是大患。” 于行初嗓音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清泠:“鄙现在说的,也是真心话。” “如此……”周钊远沉吟一瞬,“倒确实需要抓紧时间了。” 于行初将要说是,就觉腰间一紧,理智告诉她要出手,可碰上的是周钊远,这一掌便就没打出去,轻易叫他捞上了马背。 “殿下做何!” “你那点轻功,有多少气能撑到驿站?”周钊远哼了一声,“放心,夫子这男儿身,本王目前还没胃口,抓好了!” “……” 于行初一路牢牢虬着前头的鬃毛,不敢松,也不敢往后靠,不知是否错觉,耳边似是吹来了一声轻呵。 第十章 换骨 大盛的驿站有官方亦有民用,二者相去不远,只是泾渭分明。眼下天哇哦还黑着,不远处的官驿却是喧闹得很。 途中于行初突然回身喂了一颗药丸给身后人,周钊远拧了眉却也没空多问,只觉口中苦涩异常。 二人往前边看去,也不知是何处过来的人马,约莫有十几号人,此番正占了驿站前的茶水铺子。为首的是个健硕大汉,说话瓮声瓮气的。 隔得远,周钊远已经停了马,官道上无物可避,于行初本能地挺了挺腰背,皱起眉头来。 “夫子之见如何?” “瞧打扮是北边来的,不过这个时节,北疆正忙,也犯不着兴师动众地来盛京。”于行初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具体来,只道,“那大汉在前头挡了路,这会儿直接过去,容易起争执。” “哦,那夫子待要如何?”周钊远略微垂首,“那人可是瞧见咱们了。” “无妨,殿下将将服下的换骨散,便就是岚妃娘娘来了也认不出殿下的。殿下慢些行,先去换一辆马车,他们目标大,我们……”说话间一偏头,唇角一扫,竟是险些碰上了凑近的侧颜,于行初唬得往后一退,撞进了身后人怀中,被一把搂住,立时脸色就白了,压了声腔,“殿下!” “嗯。夫子说得很有道理。”周钊远低眉瞧下,正见得月色下那向来清冷的面上现出一丝震怒,心情颇好,“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 于行初不及问他好在哪里,他却已经驾了一声,骏马奔驰,直直向着那边歇息的人群。 尘土飞扬,丝毫没有给人面子。 坐着的大汉爆喝一声,身边众人皆是嚓嚓亮了刀子,映着月光好不锋利。 “臭小子!找死!” “官驿之前挡道,我看你们也是找死!”周钊远语调轻松,骏马长吁,目光从旁扫过,“各位不像是盛京出来的,倒像是在此等人一般,怎么?等的可是爷爷我?” 这话便就似是踩中了猫尾巴,那大汉猛地就一刀劈过来:“哪里来的乱吠东西,唧唧歪歪的,爷要歇在哪里,还有你啰嗦的地?!” 说话间其后几个汉子皆是冲将过来。 “各位爷!各位爷!!” 有人嘶喊着奔出,却是个尖嘴猴腮的男子,着了青灰的官袍,一路跑得艰辛,伸手就扣住了那大汉挥下的刀柄:“小人来迟了,各位爷息怒啊!” 周钊远明显感觉到怀中人顿了顿,连目光都闪了一下,再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于行初的目光停在那男子身上,遂跟着一勾唇:“你是这儿的驿长?” “正是在下!”那男子收了手,对周钊远这边作揖,转而又客气对着大汉道,“几位爷莫要伤了和气!倘若这儿起事,耽误了进京的物件,可是要吃牢饭的。” 罢了嘿嘿一笑,男子复道:“想来各位一路奔波,定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值当为了口角动怒。这位……这二位爷须得什么?在下这就去置办!” 于行初哑了嗓子,已经离周钊远远了许多,咳嗽了一声才道:“带一辆马车,添些马草即可。” “好!” 周钊远扬眉,没有动作,还是于行初先行挣扎着下了马,才跟着下来。 那边的大汉哼了一声,原本还虎视眈眈的目光一沉,伸手一甩 分卷阅读20 ,众人齐刷刷收了刀去。 只是这一行人皆是列队而立,端是将周钊远二人圈在其中。 于行初抖了抖青衫,与各位抱了拳:“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各位见谅。” 唯恐周钊远生事,她特意行前一步,挡在他前头。那大汉仍是粗声粗气道:“二位这么晚从盛京出来?” “非也。”于行初笑了笑,“盛京宵禁,再者说,听码头上的人说,似是近日盛京遭了贼正戒严呢。” “……”那大汉没接话,反是又问了一声,“你们码头过来的?” “正是。” “码头这么晚还在卸货么?” 于行初瞧他一眼,朗声道:“兄台有所不知,南渠那边有些不稳,朝廷为防水患,现在已经在传送物资啦!码头上正昼夜不歇呢!” 一行说着,一行那边驿站的驿长已经亲自驾了一辆马车来。 大汉领了人重新坐下,显然并不想再与他们啰嗦。 周钊远抱着胳膊瞧着,此时才终于开了口,不过仅仅是对着身前人的:“这马车,谁来驾?” 他声音不大,于行初听得明白,须臾就转了身从驿长手中接了缰绳:“我来吧,谢过。” 那驿长左右瞧了二人,躬身道:“哪里哪里,应当的。二位可要再休整片刻?” 一句不必了将要说出,周钊远已经掀了衣袍坐在了大汉对面:“好啊,正好口渴了,反正也不着急赶路,喝口茶水倒是也不错。” 分明夜长梦多,他却坐得心安理得。 于行初有意要把人给拖起来,只是对上那大汉警惕的眼,终是跟着坐下:“也好。” 也不知为何,周钊远总觉得那驿长眼中精光闪闪的,怪诞得狠。那大汉一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他一点也不关心,却是觉得自己这位夫子,瞧着不似个无辜的,此番就是走,他也定要瞧个明白才是。 于行初心里头腹诽,却也没法子说出来。 一来她尚且没想好该在外人前唤周钊远什么,又不能暴露了二人身份。二来——她一手执了茶盏,略略掀了眼皮子往边上立着的人剐去。 在钟灵山上的时候,她就时常困惑,这二师兄有事没事地下山游历,究竟玩了什么,每每回来都能爬着她的墙头唠叨许久,全天哇哦下怕是没有他不晓得的东西。 原来就是这般么? 究竟是哪里来的官袍? 今日若非是他四两拨千斤地散了那大汉的力道,怕是那刀早就已经落下了。 齐遇拢着手立在边上,自是感到如芒在背,显然是自家小师妹已经认出了他来,这会儿只能当作不晓,忙碌地又回去。 隐隐官道上复传来马蹄声,这一回,不等大汉反应,已经有人先行飞身而出。 竟是江湖人。 于行初心下一纵,抽眼往大汉腰间的佩刀看去,奈何那汉子一手搭在上头,仰头干了一杯茶水,已经起了身来。 出去的人须臾就回来了,却不见官道上再有其他人。 一行人纷纷拽了马匹出来,临行,那大汉还回头瞧了一眼周钊远,什么也没再说,便就绝尘而去。 “有意思。”周钊远呵了一声,下一刻,口中却是滑入一颗滚圆的玩意儿。 于行初:“吃了吧,殿下以为他们会轻易放过你?” 本要吐出来的动作便就一滞,周钊远食指叩了叩木桌:“依夫子看,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这是流水山庄的人。” “哦?” 于行初想了想:“那刀虽是已经做了改动,大致却是不差的,江湖上如今最大的门派便就是流水山庄了。” “原来如此。”周钊远点点头,“可惜了,没见到流水刀法,据说很是传神,夫子可见过?” “不曾。”于行初放了杯盏,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只有驿站的灯笼摇晃在晚风中。 “夫子。”周钊远忽然又道,“本王听说江湖人不问政事,可今日这些人,瞧着可不像是江湖人行事。倒像是对朝廷怕得很似的。” 这也是于行初想不通的地方,惯来说,他们这些人行事,必是江湖恩怨,怎么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摆在官道上,更遑论今日是周钊远挑衅在先,素闻江湖人血性先行,今日倒是见他们谨慎。 转念一想,却是明白过来。怕是这些人不是压着怒火不发,不过是不屑于与他们计较罢了,毕竟,能一剂毒解决的事情,为何偏非要动起手来。 如果不是二师兄暗示,她怕是也要着了道。 这流水山庄明面上用的刀法,实际上,却是使毒的好手,只是世人不知罢了。 “他们穿的是北地的衣裳,”于行初往那灰尘扬起的方向望去,“流水山庄在南边。” “那就是此地无银了。”周钊远笑起来,“哎呀,现如今的人,都笨到了这种程度了?骗得了谁?” “不是骗到了殿下你么?”于行初毫不客气道,“殿下方才坚持要留下,不 分卷阅读21 就是为了一探虚实?” “夫子。”周钊远唤她,不带情绪,清清淡淡的,叫于行初轻易就抿了唇。 片刻,才听他继续道:“本王要留下,可不是为了那几个汉子。本王不过是好奇,这整个驿站里竟是什么人也没有,单是那一个眼珠子直骨碌的驿长,实在是诡异。” “出来吧!” 他这一声没有回头,后边却是哎呦一声。 齐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走出来,面上的易容也卸掉了,回归本来的模样。 于行初也不知该说什么,光是瞧着自家二师兄对着他们作揖:“二位大人一看就不简单,怕是贵人呢。这驿站里的人啊,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不如在下来供你们使唤一程?” 于行初下意识想要拒绝,周钊远却是爽快道:“那敢情好啊,我们正缺个赶车的。” 第十一章 未捷 这官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明日定是好一番动静。 三个人立时就驾了马车往西南去。 周钊远坐在车里,于行初随齐遇一并坐在外头,后者赶着车,笑眯眯的倒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差事,很是惬意。 “他们不想暴露流水刀法,全是用的毒,如何留了你下来?”于行初压了声音问道。 齐遇不以为意:“嗐,这不简单。要等的人还没有来,总得做做样子。你看,你们来了也有人招待了不是。” “你哪里来的官袍?” “里头扒拉下来的,他们原本以为都杀完了,还打算找个人装一下驿站的人。还好我机灵,装作解手回来,被他们控了穴道,装着迎来送往。” 于行初别过眼去:“他们还能控住你的穴道?” 齐遇这便笑起来,凑近了些悄声道:“还是小师妹聪明,可不是要装怂么,不然怎么能碰见你们?” 说话间车帘却是被人一把撩起,于行初一回头就对上一张冷峻的脸,虽是给他用了药,改了骨相,可那冷飕飕的气质却是分毫未改。 周钊远歹眼看了二人一眼:“夫子,原是认识这位兄台?” “在下乃是……” “这是鄙的二师兄,名唤齐遇。”于行初截断了某人的自吹自擂,若是任由他自我介绍,那必是要从打小如何手把手教她习武练剑开始,没个停了。 只是这一幕落在周钊远的眼中,却又是一回事了。 他素来只觉得这小夫子是钟灵山上出来的,以为那上头不过是世人传说的一个知天哇哦命的老头儿罢了,竟是不知还有个这般年纪的师兄。 瞧着,二人关系似是不错。 就是这般亲亲热热地贴在一块儿,也不见夫子躲闪。 端是对他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一时间,语调便就生硬了些:“原是齐公子。” “殿下,依我看呀,这后边的路还有好一段时候呢,咱们可不能这般称呼,总得避人耳目才是。” 这也是于行初想说的,便就跟着应了:“殿下,鄙虚长殿下几岁,往后便就兄弟相称可好?” “哦?哦!对对对!”齐遇一拍手,“如此甚好。” “好?你好什么?”周钊远冷笑一声,“既然齐公子知晓本王身份,那自然是仆从才是。至于你——” 于行初抬眼,就听他淡淡道:“夫子确定,以你这皮相,当真能比本王年长?” “鄙二十又三,确然比殿下稍长。” “是吗?” 这一声反问,没来由就叫人噎住。 说话人却是未觉,只是重新甩了门帘进去,提了声音道:“于贤弟若是有闲,不如想想应对之策,我是去赴任的,万不能这般逃命一般。” 不过是一夜时间,二人身上确实有点风尘仆仆的架势。于行初伸手往右边指了指:“二师兄,那边应该有个村落,一夜未睡,还是先行休整才是。” “得嘞!”齐遇的马车驾得甚好,纵使乡野小路,也没怎么颠簸。 只是这一路下来,于行初却是没再听得里头人声响,终是不放心挑了帘子瞧去。 这一瞧却是愣住,不知何时,那人竟是倚着车边睡着了。 “公子?”齐遇唤了一声,没得反应,顿时就来了兴致,转而与身边人道,“这也太弱了吧?师父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了?” “师兄!莫要胡说。”于行初小心起了身进去,伸手一探,眉头陡然蹙起,将人又推了推,“殿下?” 那睡着的人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整张脸都是惨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袍一角,骨节都泛了青色。 “中毒了?”齐遇显然也发现了不对,“你不是给他喂了解药?” 于行初摇头,似是想起来什么,捏了那人脉搏。 “怎么?” “糟了,前时他擅自用春深草,我虽是用乌骨解之,还未及全释,方才情急之下与他又用了换骨散,药性相抗,怕 分卷阅读22 是得尽快进村了。” “你与他吃了换骨散?”齐遇啧了一声,“什么仇什么怨。” “权宜之计罢了。”于行初顿了顿,伸手抚上他额上,已经有些烧起来,“本也只是为了一时片刻,怎奈他体质特殊,那春深草竟是余劲这般大,他怕是经不起这两种药性的。师兄还是快些才是!前头村落靠山,或许能寻得药草。” 周钊远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体内似是火海虐遍,又似是刀刮腐肉,分明疼得厉害,却什么都反抗不得。 原本是眼中朦胧,有些支撑不住,倒在了座上,可这一倒下,便就再也爬不起来。 外头间或传来些谈话声,他却无力去唤,有那么一刻,他心底竟是疯狂地嘶笑起来,想他这十几年没个人样地活着,到头来竟是要死在一条无名的路上。 身上渐渐转为针点般的刺痛,犹如万蚁噬心,磋磨得他恨不能将自己大卸八块才好。 口中腥苦,手中抓到了一截布段,便就狠狠攥住了,嗓子却是被堵住似的,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中毒了?” “换骨散?” “什么仇什么怨。” …… 意识涣散,周钊远只又听了这断断续续的一些话,分不清谁说的,只是额上突然覆上清凉,不知是谁的手,动作很是粗鲁,却叫他难得舒适了一些。 再后来,他只觉有人伸了胳膊垫在了他身后,那胳膊很瘦弱,甚至这般垫着还有些硌得慌,可他已经再无精力,彻底昏了过去。 于行初一行替怀中人擦那额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一行催着驾车的人:“师兄,得再快些了!” 齐遇一甩鞭子,无奈道:“我的好师妹,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但凡你换个其他人,能跑得有我一半快算我输!” 无法,于行初只得又低了头看过去,她实在没料到,此人体质这般敏,感,怪道那春深草不过是寻常药引,竟能叫他用后司药监的人都探不出虚实。 若不是今日巧合,怕是连她都不晓得这其中关节。 他自己知道吗?又或者,是谁与他的春深草,叫他用一副病躯示人? 无论是哪一种,眼下总不能叫人死了。 西南之行才将将开始,一切,还没有定数。 于行初掀起眼来,终是将人放下。 “哎!还没到呢!师妹去哪里?” “劳烦师兄进村找个歇脚的地方,我先去山上看看。”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跃而出。 齐遇哎了一声,又听得车内人呃了一声,摔在了地上,这才无奈一掀手将人给扶起来,车马嘚嘚更加拼命地往前奔驰而去。 于行初寻到一个破败的小草屋的时候,齐遇正在门口生火,边上围了三两孩童,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讨论什么。 “殿……公子呢?”于行初将药草丢给齐遇,后者顺遂接了,拿了石头捣将起来,“睡着呢,怕是不好受。” “哥哥!这位哥哥也是你的弟弟吗?”边上孩童问道。 齐遇嗯了一声:“那可不是,哥哥我啊,一路带了两个拖油瓶,哎呀,累啊。” “这个哥哥的身子也不好吗?” “那倒不是,就是脾气差了点,你们别惹她。” 那几个孩童就嘻嘻哈哈地躲远了些。 于行初确实是个面无表情的,不说话的时候冷清得狠,倒不是脾气不好,不过是懒得多言。 不用想也晓得这小草屋是齐遇靠着嘴上功夫跟村民讨来的闲置弃舍,更或许,就是这几个孩童玩闹的场地。 如此,她也懒得争辩,直接进了屋子。 寻常锦衣玉食的人,正可怜兮兮地躺在一捧稻草上,那稻草也没垫个全乎,伸长的腿就直接搁在了土地上,倒叫于行初有些惭愧起来。 若非是她没注意,叫他用了那换骨散,也不至于如此。 想着,人已经走了过去。 周钊远烧得很厉害,换骨散的作用虽强,但是也是一种偏毒,原本改变骨相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碰上春深草这绝秒的药引,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齐遇从外头进来,不知道他怎么打发了那些孩童,便就端了一只破碗进来,里头正搁了墨色的药汁。 “喂了吧。”齐遇递过来,趁着面前人伸手过来,却又一转弯勾了回去。 “师兄?”于行初略微提声。 “这药虽能解毒,可是药效也是很怕人的……”齐遇抱着碗,“你就不怕这王爷醒过来杀了你?” “……”沉默一瞬,于行初仍是伸手,“没有办法了,总不能这般去西南。” 齐遇蹲下去瞧她:“师妹,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上天哇哦在告诉你,不要往西南去吗?出师未捷啊……” 于行初冷冷扫了他一眼:“师兄大可以离开,何必说这些话。” “罢了,为兄怎么能叫小师妹这般冒险,”齐遇这才递了碗过去,“趁 分卷阅读23 大师兄下山,师父闭关,为兄就陪你们走一遭吧!” 于行初本要拒绝,然则回头瞧见那躺着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顺了眉眼:“那就……谢过师兄了。” “好说好说!师妹晚上想吃什么?兔子要不要吃?” 第十二章 可惜 天哇哦色慢慢暗了下来,周钊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脖间有些痒,又有些刺啦啦的总归是不好受。 一偏头,能瞧见昏黄的一盏烛火正在一个坡脚的木桌上跳跃着,有些闪着人眼。他伸手摸了摸,终于找到了刚刚叫自己难受的罪魁祸首,正是身下垫着的稻草。 等等……稻草? 周钊远光是晓得这小夫子不是个讲究人,可怎么也没有把堂堂王爷放在地上昏睡的道理吧! 这般一想,心下就来了气。 他惯来是个耍横的,这一起身便就想要使唤人,不想张了嘴,那嗓子竟像是被棉絮堵了一般,如何都发不出声来。 不是寻常的哑了,周钊远好歹是见过哑巴的,最起码还是能啊啊几声。 他此番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里头传来杂乱的声音,于行初打火堆边抬了头,正见得那人怒目冲出,瞧架势正是往自己这扑来,说是要杀了自己也不为过。 齐遇赶紧将戳了兔腿的树枝伸过去:“远公子醒了!公子吃不吃兔子?” 周钊远被这人轻巧拦了不得近前,只能恶狠狠抬手点过去,是人都能瞧得出那手都带着颤意,显然是气狠了。 于行初自觉有愧,瞧他模样似乎昏迷的时候也不是一无所知,大概已经明白是自己用药的缘由,这会儿被他恨着,也就心甘情愿受了。 “公子这是哑了?”齐遇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夫从来都不会比师妹少。 周钊远那恶狠狠的目光便就换了目标。 齐遇立时事不干己地逃远了些,不忘安慰道:“公子不要担心,都是暂时的,暂时的!公子只是哑了,总也不是聋了瞎了,好歹没什么大影响不是?” 眼瞧着这破草屋前唯一的一个石墩就要被某人掀了甩过来,于行初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将人给扣住。 刹红的眼瞪过来,于行初险些被摔到地上,好在是到底撑住了,索性就又伸了手扣住他另一只手腕:“殿……公子息怒,公子身上两种药引发的毒已经解了,不能说话也是一时的,总不过是十来日,届时我们肯定已经到了西南,不会误事。” 误事?! 周钊远只想把面前这夫子的脑子给撬开瞧瞧里头究竟装了什么。现在还是说西南的时候吗?! 本王的嘴不重要吗!? 钟灵山? 这都哪里出来的刁民! 周钊远现在终于看明白了,这夫子就是想着把他从那盛京里拐出来欺负的!起码在安亲王府里的时候这人还能披个皮子,不至于太过分,眼下自打出城起,他眼里哪里还有过他这个王爷?! 眼神一飘,正是瞧见那边还在悠哉哉烤兔腿的人。 还带了这么个厚皮脸子的师兄一并算计他!简直岂有此理! 这日日嘴上不饶人的王爷突然没了声腔,于行初却不会真的以为他能做一回善茬,立时就软了语气,少有地劝说起来:“公子你看,这一路已经一天哇哦一夜,天哇哦都黑了,还是先用些吃的才是。” 话说到这里,周钊远才觉察出自己空荡荡的五脏庙,虽是还很给面子地没有唱起来,却十足地支撑不住他继续发火了。也不知那劳什子的换骨散是个什么玩意,竟是勾得他整个身子都虚弱异常,怕是再不吃点就要撑不住了。 于行初察言观色,赶紧扶了他坐下:“公子长久以来用的春深草,再加上前时用的香不对,所以身子已现弱势。原本换了丁香木,再佐以乌骨熬药,公子应可以痊愈,只是——” 她瞧他一眼,前者仍是气极并没有看她,她便兀自道:“只是春深草乃是通药引,纵使是一丝毒气,它也能蕴出五成毒素。公子体内尚有残留,加上本来体质就有些不同,才会叫那换骨散的药力激增。” “嗐,说白了,公子你啊,就是原本这承载的身子就敏锐,但凡沾上点毒物,就得比常人多一份罪受,你呢,又糊涂胆大地乱用春深草,这不知道的看你怕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实际上也没什么。”齐遇在一旁将烤好的兔腿再次递过来,“公子,总归是自己的身子,就算是死不了,也遭罪啊,何必呢?春深草能是什么好东西?” 周钊远自然是不会被这二人说动的主,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倒像是他的错一般,恰恰是把正经给掰开了去。 那换骨散是毒,夫子也敢给他胡乱用,可见也是个黑心的。 呵。找死。 他接了兔腿,于行初却是瞧得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不过这王爷想杀她的时候也不是一时半刻了,她也没什么好在意,不过是也拣了一块兔肉吃起来。 分卷阅读24 “噗!”边上人一口吐出来,显然是被恶心到了。 不等他再吐出第二口,于行初已经开了口:“公子还是将就着吃吧,这儿是个小村落,不通商,本就闭塞,村民家里的盐巴不多,自然不会给咱们这些陌生的赶路人。” “阿娘阿娘!就是这里!哥哥!大哥哥!”外头突然传来几声唤,是白日里那群孩童中的一个。 原还捏着兔肉的人,很是默契地与齐遇对视了一下,于行初伸了手过去,一把扶住了周钊远,后者有心挣扎,却被按得死死的,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了,此番也只得是攥紧了兔腿。 齐遇哎了一声,起身过去那已经残了半块的院门前:“是你啊!怎么了?” 男孩瞧他出去,兴奋地又喊了一声大哥哥。 他身边是个和气的大娘,手里拿了一床薄被:“二蛋说是公子把他从树上救下来的,这娃儿是个混账的,今日若非是有公子,他这条小命也就没了,这儿以往是王瞎子住的,家里怕是什么都没的,听说公子的小兄弟受了伤,这山里头夜凉,哪里能稻草将就。” 竟是如此,于行初手下一松。 周钊远不明白这人紧张什么,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 “哎呀感谢感谢!举手之劳罢了!大娘这才是雪中送炭啊!” “公子外头来的,见过世面,说话就是有学问。”那大娘笑得爽朗,又抽眼瞧见那火堆旁的二人,立时就有些呆住,“这便是你那受伤的兄弟?他……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我这个兄弟吧,是个哑巴,不能亲自言谢了。” “哎呀……那可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因是解了毒,现下周钊远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形容,于行初虽是还扶着他,却是虚得很,不过做个样子,闻声瞧了那人一眼,隐隐有些预感。 果然,下一瞬那大娘便就问道:“不知公子这位兄弟,可有婚配?” “啊?”这问题,还真是难倒了齐遇。 于行初只知道这世间有的地方民风豪放,却也没料到还能这般大剌剌的,第一次碰见的外乡人竟也能打起主意,原是还有比周钊远更荒唐的。 只是被她虚扶着的人显然已经不耐,见她愣怔,骤然就抽了一只胳膊出来,一把将人给搂近了些。 “呃……”大娘唇角的笑容一滞。 齐遇觉得眼睛有些瞎,不为别的,大晚上的,任谁瞧见两个男人形容的这般抱在一起也得瘆得慌。 “那个……不瞒你说,家弟小时候脑子受了点伤,现下吧……还不如一个垂髫孩童呢,你瞧他都离不开我二弟半步。” “……那……那实在是……可惜啊。” 直到将两个人给送走了,齐遇才搂着薄被过来,周钊远已经将怀中人给推远了,此番只觉得齐遇手中那被子碍眼,坐得更远了些,大有你敢把被子拿过来我就给撕碎的既视感。 于行初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大凡人做什么,都是有习惯的吧,一回生二回熟,周钊远几次三番拿她做盾,她已经能坦然视之。 就是不知道这人可是这一日来气的太多,连齐遇诋毁他是傻子也受了。 “哎!可惜啊!”齐遇重复了一句,坐了下去,“那大娘家定是有个嫁不出的闺女,这会儿偷偷过来,怕是就为了瞧公子一眼呢!” 周钊远不搭话,自然,他也搭不上话。 于行初却是突然凝神:“不对。” “怎么?” “我们白日便就来了,晚间这人才过来想要说亲,倘若当真是闺女大了,为何偏非谁都不找,就要找病了的公子?” 齐遇呆了呆:“那也可能是他最好看?那个什么二蛋回去夸的?”虽然他并不是很想承认。 “身强体壮的不找,偏生找他?”于行初盯了他一眼。 如此,齐遇也哑了。 半炷香的时间,一行黑衣人落到了破败的草屋院内,为首的一勾手,余数皆是往屋中挑剑而去。 “报,没有人!” “报,没有人!” “……” “混账!”一声怒喝,“接着追!” “是!” 此时,背山的羊肠小道上,行出一辆轻巧的马车来。 于行初一直注意着后方,冷不防被人捏了手,忙慌垂了头看过去。 掌心被人缓缓撑开,尚且虚弱的人拿手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山路颠簸,月色昏暗,于行初不得不集中注意好生去感受。 周钊远的手指温热,写下的字却寒气森森。 “本王一定要杀了你。” 第十三章 五年 岭南究竟有什么姑且不知,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行初自然是管不得他杀不杀自己,入宫的路已经被这祖宗给斩断了,这西南一行便就是曲线救国,前有千难万 分卷阅读25 阻,她也是要去的。 只是他们出城到现在,已经逢着两拨人马,若说前头那大汉一列乃是为防后患,下毒断尾,那么这村中一路便是明晃晃地冲着周钊远而来了。 是谁这般快就得了消息? 手还被人拽着,那人固执地狠狠盯着她,叫她不得不回应:“公子坐好。” 修长的手指在她掌心一顿,不等再写,于行初便就补道:“我知道,公子杀我之心不死,待我们从岭南探完究竟好生回了盛京,我再自行给公子递刀。现下公子还是忍忍,难道公子不想知道是谁在公子背后下一盘大棋么?” 她已经声声唤了他公子,甚是熟练。 只是周钊远才不会承认有他这般冷面冷心的仆从。 不过她说得并没有错。 他们虽说出城是闹出了一些动静,但是半夜时间点能出来的可不是一般人,想来那背后人是个见不得人的,总不会敢暴露了身份,只有可能是提前在此处等着的。 或者说,这个村子原本就不存在,单是为了截住往岭南的官员才是。 此地离盛京有很大一段距离,算得上穷乡僻壤,到时候套上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名头,再加上水土不服等等,想杀,人还真是轻而易举。 有什么东西,能叫此人这般设防?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或者……这一路便就是独独为他设下? 黑暗里,周钊远的目光倏然一凝,没了动作。 于行初不知道扶着的人在想什么,只觉得那本是靠着她的后背绷直了更多,手指也从掌心垂下,她本能地便就伸了手过去想探一下鼻息,被那人狠狠打掉。 “啪!” “……也好,公子还是休息一下吧。”于行初不以为意,复又掀了后边的车帘,山道上渐渐染了光,间或有几声惊起的鸟鸣。 外头齐遇忽道:“我们这般也不是办法,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前头就是晋西城,一会我们直接弃了马车进去,我来给公子易个容,再换身衣裳。” “好。” 于行初应了,周钊远还能怎么反抗。 他现在连起码的王爷威风都耍不出来。 后边的黑衣人并没有停下来,大有与他们死磕到底的样子。 直到天哇哦色大亮,晋西城门就在五里之前,那鬼魅一般跟在后头的影子才突然销声匿迹,仿佛这一夜的追赶不曾出现一般。 周钊远好歹是休整了一夜,他没有于行初的精神紧绷,也没有齐遇一路赶车的辛苦,就是长久的卸劲叫他下车的时候有些站不稳妥,被于行初一把拉住。 “公子得罪啦!”齐遇前一刻说着,后一刻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东西来往他脸上糊去,拦都拦不住。 须臾,于行初面前便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倒叫她愣住。 齐遇拍拍手,很是满意:“如何?” 周钊远可算是挣脱了桎梏,想要骂出来,却实在有心无力,嘴巴张了张,连声都没咧出一个。 “为何要用大师兄的脸?”于行初蹙眉。 “挺好的啊,这样我们师门不就重聚了?”齐遇笑着,“你看,大师兄,我,还有一个小师……小师弟,最好不过的江湖人了,我倒是唤不惯其他的,出了岔子可怎么整?” 周钊远突然一甩于行初的袖子,抗议得很是明显,却听后者斟酌了一下,认真道:“二师兄说的有道理,眼下我们若还是公子相称,一路奔走,难免行走不便,扮作江湖人最是合适。我师兄名唤秦逢,还请殿下不嫌。” 嫌!嫌弃得紧!! 于行初这会儿却很是能读懂一般缓声道:“秦师兄是大师兄,我们向来听从的。” 这话原本没问题,可直到进了城,周钊远才反应过来,这三个人里,原本就该是听他的,何来盗人名姓之说! 可惜,为时已晚。 三个人寻了成衣坊,皆是窄袖粗布的衣裳出来,齐遇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三把剑来,走在街上还真是有模有样的江湖客。 奔波了这些时候,中午几个人终是找了一家落脚的客栈,打算好生歇息。也不知是什么运气,竟是碰上了这晋西城一年一度的江湖集会,店家为难道:“三位客官怕是要挤一挤了,小店今日一早就已经满了,就剩这一间。” “再匀匀看呢?”齐遇他们自打进城就察觉出了热闹,却也没想见会碰上江湖集会,这会儿若是出了店,怕是一间房也没了,“能睡就行啊!” “实在是没有了客官。”店家真诚,后头又有人进来。 “就这间房。”在后头人发话前,于行初先行拍了案。 齐遇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什么。 三个人跟着小二进了房,只嘱咐了别打扰休息就将人给打发了出去。 房间里一张床,周钊远身形未动,就听那现在成了他二师弟的人挡在了床前:“大师兄,小师弟一夜未睡,你好歹是没怎么动弹,还是让小师弟睡床吧!我们大老爷们的,就搁椅 分卷阅读26 子上将就下得了。” 嗯? 不等周钊远挑眉,于行初开了口:“无妨,我身量比你们小,睡椅子便是,还是大师兄睡床吧。” “……”齐遇额了一声,“我其实也不困,这么的吧,我猜大师兄也不困,我俩要不讨杯茶水聊一聊,让小师弟先睡!” 于行初还欲再说,却破天哇哦荒地见那人顺遂转了个身,坐在了远处的椅子上。 齐遇搓搓手跟过去:“哎呀!后边怕是还要一路随行,不如我们沟通下感情?” “……”也就是二师兄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于行初见那人瞧也不瞧这边,也没再推辞,折身过去躺了,她是真的困极了。 临闭眼之前,她伸手掏了换骨散喂下,下一刻眼睛便就管不住地合上。 从来眠浅,睡梦中只觉身边风动,于行初陡然就睁了眼。 周钊远手腕都险些被折断,端是瞧着这瘦削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动,等床上的人看清自己。 果然,下一刻手腕便就被推了回来,床上人缓缓爬将起来,抽眼往窗边瞧去,齐遇很是没姿势地架着腿在桌子上睡得颇熟,楼下传来梆子声,竟是已经睡到了下半夜。 月色正好,屋中如雪。 于行初脑中还有些疼,心觉好笑,莫不是被这安王爷给传染了,今日服下换骨散的反应也是有些大了,竟是又梦见了那城楼染血。 二人都没有说话,一立一坐,全无声响。 半晌,周钊远慢慢坐到了床侧,于行初往后退了一些,前者却是复又伸了手去。 下意识的,于行初并不愿动,可对上他的眼,到底还是将手掌摊平了递过去。 修长的手指点在掌心,这一次,他没有拿另一手攥住她,只是一笔一划地写着。 “夫子。” 手掌痒得狠,那人专注,她只得硬着头皮瞧着。 “你又做恶梦了。” 他撑着一张大师兄的脸,瞧不真切,于行初却能想起他寻常模样,只觉这句话中带着别样的意味深长来。 见她不说话,周钊远就继续写:“这次唤的是爹和娘。” 还有大哥,他却没有写,只观察着夫子面色,分毫不想错过。 面前的男子身形确实瘦削,便就是脸上颧骨都有些明显,加上不苟言笑,本该是最生硬的模样。 可是他总记得前夜他伏在怀中的柔,还有夫子那双眼,那是一双能于最平淡的地方掀起惊涛骇浪的眼,分明无波,却总潋滟。 叫人觉得,这张脸,连着这身骨,都该配不上那一双眼。 夫子藏得深,轻易不会叫那双眼露了生机。 奈何,他日日瞧着,不会看错。 于行初收回了手,再看了一眼那边起了鼾声的人,缓缓道:“亲人去得久了,总会梦见的。” 是呀,总会梦见的。 难得,周钊远没有与她对着干,只老实靠着床柱坐着。 齐遇醒来的时候,屋中不见小师妹的人影,只有一个在旁把玩着剑的大师兄,哦,不,是安王爷。 见人醒了,周钊远也甚是吝啬,没有投去一个眼色,还是齐遇自己捱了过去:“噫,别说,我这易容术当真了得,方才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大师兄来抓我回山呢!” 罢了想起来这人现在不能说话,就自己个儿继续道:“我师弟呢?出去了?” 好在周钊远这次点了头,没叫他一个人聒噪,齐遇直觉不大对,坐近了些:“大师兄可是有话与我说?” 周钊远还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不过自动屏蔽了,拿手点了茶水在桌面上,示意他过来瞧。 齐遇探了头,瞧见他写:“夫子也用了换骨散。” 只是几个字,品不出是个陈述句还是问句。 保险起见,齐遇哈哈一笑:“哎,出门在外,总归是要捯饬捯饬的。” “换骨散是毒。” “这个么……确然是毒,不过看个人,你看你就不能用,”齐遇将傻装到底,“师弟用着倒是没什么。” “总归是毒。” 呦? 齐遇眨巴了一下眼睛:“是确实是,不过师弟说过,五年,五年之后便就不用了。” “有何后果?” 第十四章 灰衣 “后果这个么……” 话没说完,房门却是被推开,正是于行初摘了斗笠回来,外头不知何时落了雨,她衣角已经湿了一块。 见二人齐齐坐在一起,于行初倒是有些意外,不过须臾就拣了凳子坐下道:“方才出去打探了一下,这集会确实是江湖的传统,年年都在这儿举办,卖的都是各家所长,今年之所以这般人多,是因为流水山庄也会来人开铺,卖的据说是一些凝神的心法。” “独门绝技自然是不会卖的,能卖的都是些不足挂齿的东西。”齐遇啧啧 分卷阅读27 嘴,“不过是各门各派招揽新人的方式罢了。如今这江湖式微,武林大会都多久没开过了?大家都争相做官去,做不了官的总要讨生计,哪里来的功夫潜心习武。” “再者说……” 到了这里,齐遇却没再继续,换了话题问:“我们要留下看看吗?” “不了,我有预感,流水山庄来的会是那日驿站之徒。”于行初这话是说给周钊远听的,“不论他们目标是谁,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碰到自是最好。大师兄觉得呢?” 周钊远这才收了手中的剑,不知是否错觉,那不过是一柄齐遇随便寻来的铁器,此时在他手中随意挽了个剑花,竟似是练过多年。 下一刻,那人却伸手划下了一个“留”字。 算起来明日就是他们本该正式从盛京出发的日子,耽搁定是谈不上的,可于行初总觉心中打鼓。 周钊远体内冲将的毒已经解了,除了不能说话外,全然已经恢复了寻常。 加上而今他顶着大师兄的脸,竟隐隐现出些别样的沉稳。叫于行初本要阻拦的话咽了下去。 外头店小二敲了门进来,送了几盘子菜色,应是齐遇点的,已经等不及要去提筷子,在于行初的眼色下,才中途拐了弯将筷子递给边上人:“大师兄,先吃饭吧!” 周钊远不接,面有嫌弃,还是于行初亲自去提了另一双筷子与他,前者才勉为其难地接了。 “小二,”于行初收回手,偏了头问道,“这次集会听说流水山庄的人也会来,你可知晓他们住在何处?” “嗐,这可难为小的了,诸位有所不知,这流水山庄啊,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怕是明日开市了才到。这集会多少年了也不见他们参加过,今次听说要来,大伙儿可不是在此等着呢!所以你们瞧,今年这人啊,也比往年多上许多。” “原来如此!”齐遇嘴里包着菜,囫囵又问道,“早些年药谷、暗门还在的时候,听说这集会还是能出些好东西的,如今怕是折腾不出啥来,他们都堵在这儿求什么?” “哎呀,三位不知么?流水山庄此次过来,是要收人回山庄的。”小二机灵道,“几位大侠可是初入江湖?” “我等出自小门小派,确然第一次下山,凑个热闹罢了。”于行初接道,“还请店家详说。” “详说谈不上,就是听说一些。”小二往后瞧了瞧,见无人来催,便继续道,“早些年啊,这江湖人众,还分了几大家族的,可现如今呢,哪一个能比得上流水山庄?其他的门派大多都是关门自理,说实话,小的在这干活儿,寻常能瞧见的真正江湖人可不多。” “但是这几年,渐渐有人提议由流水山庄做东,广招天哇哦下豪杰,重振武林。”小二说着颇为感慨地摇摇头,“但凡有个想法的,谁人不想进流水山庄呢?” “呀,可真是威风,大师兄,要不我们也去试试!保不准能进呢!”齐遇对着周钊远道,后者权当他放了个屁,自吃自的。 于行初递了铜钱与小二:“多谢。” “哎!客官慢用!”小二捧了钱,丝毫不多逗留,很是麻利地就退了出去。 于行初抬了眼看向一边挑剔用饭的人:“大师兄可有看法?” “我有。”齐遇率先举了手来,“我觉得师弟给的铜钱有些太多了,这些事我都能说给你听!” 不想另外两个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于行初单是瞧着周钊远,后者的筷子还是尽职尽责地体现着主人的挑食,恨不能将盘子里的青菜全数拨出去。 “殿下?”于行初改口压低了声。 周钊远这才停止了拨弄,不过是点了点自己的嘴巴,可见并不打算说什么。 如此,于行初只好自顾道:“若是要留下,还望殿下能大局为重,莫要冲动。” 此一言,分明带了警告了。 夜半,周钊远被那不肖的两个“师弟”制住服了最后一剂解药,终是不省人事地倒下昏睡过去。 床既是被他占了,其他两个自是各自将就。 外头雨已经停下,带了些泥泞的草木味,于行初靠在窗前,忽然开口:“二师兄想问什么?” 下一刻,那垂帘后便就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齐遇。 “啧,小师妹莫要这般警惕,师兄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于行初心中好笑,点了点对面的位置:“他睡熟了?” “熟得不能再熟了。”齐遇坐了下去,“白日里你是不是还打探到了什么?” “原本以为是巧合。”于行初顿了顿,“可是现如今,我也不能肯定。当年我躲在暗道中,瞧不见人脸,只能听见人声,那声音是个青年人,若非注意当难辨出,其声带了点刻意压制的结巴。” “哦?” “他说话简短,其实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结巴。”于行初垂了头,“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敢确定,可是今日,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是流水山庄的人?” “ 分卷阅读28 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等我回头的时候,已经寻不见踪影了。” 齐遇难得正经了些:“那里头躺着的那个呢?他又与流水山庄有何关系?我看这小子似乎不简单。” 什么叫似乎?于行初难得白了一眼,好在半道就控制住了:“师兄说的没错。原本他一个王爷,应是与这些江湖事扯不上关系的,除非……” “除非他是江湖之后。”齐遇哈哈一笑,“哎呀,巧了不是。” “师兄的意思?” 齐遇却是卖了关子:“你猜啊,猜对了说不准你能少走很多弯路呢!就看那小子配不配合了!” “……”于行初闭了眼,直接送客,“我睡了,师兄自便。” “哎,别呀,我还不困呢!哎!哎!这小子一整天哇哦顶着大师兄的脸摆谱,我看着总觉得不对味,要不我再给他换个脸?哎!别睡啊!师妹?师妹!” 然则,窗前人根本没有理会。 黑暗里,一双眼却是倏然睁开。 垂帘遮了外头的月色,倒叫这夜越发静寂。 第二日早起,外头已经热闹。 说是赶集,不如说是大家聚众翘首以盼。 于行初已经被二师兄在脸上又捣鼓了一番,此时三个人站在一起,甚是低调地走走看看。 大盛重道,卖丹药的自然不少。 几个人大致转了一圈下来,手中空空。用齐遇的话来说,这些玩意儿吃着也不怕拉肚子。 稀罕了。 周钊远心中腹诽,总比你们钟灵山的药吃着中毒好。 “来了!来了!” “来了!流水山庄来人了!” 街市那一头突然喊起来,周钊远身量颇高,已经瞧见那日的大汉,只是今日他换了一身流水山庄的衣裳,道貌岸然的,全无那日杀气腾腾的模样。 周钊远一低头,竟是叫她猜到了。 于行初没动作,齐遇推了推她:“愣着做什么?走!去看看!” 那大汉正毕恭毕敬地立在一个灰袍人身侧。下意识的,于行初手中的剑就紧了紧,周钊远瞟了一眼,突然伸手拎了她手肘往前挤去。 “大师兄?!” 然则齐遇更为兴奋,已经扯了她另一边胳膊:“走走走!” 流水山庄的铺面根本没有摆开,只见一人行前,伸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诸位稍安勿躁,想必诸位已经听说,今次我流水山庄来此,便是宣布招徒之事。这位就是本庄大长老单长老,今日亲自前来,以表诚意。” 下边哗然,那灰袍人略微点头,朗声道:“本庄诚招侠士,静等卿来。” 手中的人不着痕迹地挣扎了一下,周钊远未松,扫下一眼,于行初被这二人架着,实在别扭,此番又被他这般瞧着,面上有些挂不住。 “大师兄怕我跑了不成?” 周钊远未动,只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拥挤的人群。 齐遇在旁踮了脚望了,高深莫测地摸了摸下巴:“不比武,不讲条件,就这么招人?流水山庄这是要收徒弟,还是要充人数啊?” 他说的声音很小,加之周遭嘈杂,于行初却听得清楚明白,下一瞬就接道:“没什么好瞧的,早些动身吧。” 他们三人本就没带行李,此时出城,倒也轻便。 不想方要转身,一道声音却是用内力传来:“三位侠士,留步。” 于行初回身,那灰袍之人站在台阶上,正是对着这厢笑着。 似是应了昨日心头的不安,终究是没有轻易之事。 与此同时,人群中竟自发让出一条道来,众人纷纷好奇瞧着三个人。那灰袍中年人招了招手。 “呸,招狗呢!”齐遇低哼了一声,转脸却是遥遥拱手笑道,“不知单长老有何指教?” 第十五章 师兄 灰袍人偏了头,不知说了什么,先时开口的人便朗声与他们道:“几位少侠看着根骨甚好,既是来了,不打算过来报个名么?我见几位来了就走,可是对流水山庄不满?” “此言差矣。我们几个今日来只是路过凑个热闹,实在没有其他意思。”齐遇回道,“再者说,家师小气,若是背着他老人家拜入他门,怕是他老人家得拎着拐杖敲断我等的狗腿的!” “原来是已有门派,敢问三位出自何门何派?” “小门小户的,闭门锁户久了,怕是不得诸位法眼,还是算啦!”齐遇一行敷衍着,一行就要带了人走,“谢过单长老看得起了,来日有缘定当登门拜访!” 那人还待再说,灰袍人却是一扬手,止了话头。 “如此,三位自去。” “呵,这晋西城是你家开的?我自是想去就去!”齐遇哼哼唧唧着,好歹端了态度拱手作揖,三个人转身离去。 人群喧嚷,只当是三个人有眼不识泰山,各自又围过去报名。 于行初几人脚程加快 分卷阅读29 ,不久就自西城门出去。 待上了马车,于行初才揭了面上伪装,复又瞧见面前的人,皱了皱眉头:“来者不善。” 不用她说,周钊远自然明白。 只是没想到,这盛京城出来一趟,就黏上了这么些狗皮膏药,甩都甩不开。 齐遇也恢复了本来面貌,转而对车里头的两个人道:“流水山庄说起来算是江湖大派,敢这般大张旗鼓地招人,阵势不小,当真不怕朝廷忌惮吗?” 于行初却是瞧着周钊远:“殿下,鄙有个问题想问。” 她又恢复了府中的称呼,便就意味着这问题定是不能好了。 周钊远别开眼,前者却是不依不饶:“那村中的黑衣人,殿下认识?” “嗯?”回应的却是齐遇,“认识?是什么人?好家伙,怎么追着追着到了晋西城门口就不追了?这么见不得光吗?怪道一个个穿得黑不拉几的。” “……” 沉默中,于行初瞧见周钊远本是搁在身旁的手微微攥紧了些,目光一转便就对着外头道:“师兄。” “哎?怎么?” “闭嘴。” “……” 说话间,马车却是猛地一顿,冲力太过,于行初本就往外探身,此番更是险些撞出去。 周钊远下意识就抓住了那只手,将人带回了自己身边。 掌下的手指仍是枯瘦的,干枯得有些不同寻常。 几乎是本能的,大拇指一拢,将那人的手指轻捏了一下。 指腹按在骨节上,略一顿住。 不等于行初回身,他便就松了手去,指了指外间。 于行初只觉得这人有些良心拉住了自己,却是不想被他冷不防摸了骨,再一看,眼前人却是正常,没有其他表情,倒似是她多心。 “呃!” 齐遇的声音传来,叫于行初醒悟过来,先行问道:“怎么停了?” “大……大师兄……” 齐遇的声音是带了些颤意的,显然喊的定然不是车中这位。 周钊远一瞧夫子眼色便就了然,怕是此间正主到了。 果然,外头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男声:“人呢。” 不是问句,大概意思便是我知道里头有人,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于行初虽是没有齐遇那般害怕,但是大师兄毕竟是那钟灵山上仅次于师父的人,且人前人后都是严肃冷静的,多少叫人有些距离。 这个时候会拦了他们的车叫他们出去,可见应是已经替他们料理了后边流水山庄的探子。 想明白这一点,于行初的担忧便就去了大半,再一看车里的另一个,也不知为何,这人瞧着她的目光竟是饶有趣味,说是在瞧一出好戏也不为过。 秦逢许久不见小师妹了,今日路过,小师妹换了男儿身骨,不仅瘦得快没了人样,连师弟齐遇也越发没个正形。这两个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竟是敢抓了一个冒充起他来。 待见得里头两个人出来,秦逢的目光便就落到了师妹身边的男子身上。 大概是师妹的意思,已经将他面上伪装全数卸尽,露出本来面貌来。 此人面容清俊,本该是翩翩公子,那双眼却是染了些模糊的邪气,若隐若现,倒叫人生不出欢喜来。 “大师兄。”于行初先行一步。 “这就是安亲王。”秦逢收回目光,轻飘飘落到了师妹身上,“如何会到此地?” 若是寻常,周钊远定是要气极的,这人既然知道自己是谁,却全然没有尊敬的意思,连个问安都不会,好像他是安亲王爷还是一个道途偶遇的行人无甚不同。 然则这几日与那两个相处久了,便也晓得这钟灵山上人怕都是心中无权无皇的,天哇哦王老子来了,也就是个人罢了。 于行初能对他稍显恭敬,已经是异类。 如此,他难得心平气和起来,只负了手等着边上人回答。 于行初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白,只道:“本是寻隙提前去岭西调查,不想路上碰到一些棘手的追客,故而几次三番易容,还请师兄勿怪。” 怪自然是谈不上的,只是任是谁在人海茫茫中,突然瞧见一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且身边站了自己熟悉的人,总归是有些不舒服。 好在秦逢与师父他老人家一起的时间最多,面上一般情绪不显,只简单点了头:“西南确实不太平,若是再被流水山庄的人盯上,恐有变数。” 说着他转向周钊远:“我师弟倾心助你,还望殿下珍惜。”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周钊远不觉就垂首瞧了于行初一眼,后者显然也有些懵。 只是那大师兄已经没再继续,只对着齐遇道:“既然是用了我的脸,那自然是要我们去解决了。” “哎?”齐遇眼神一亮,“大师兄要与我一起去流水山庄瞧瞧?” “是带你去解决问题。”秦逢纠正了一句,而后就一挥手,那 分卷阅读30 马车嘚嘚几步上前,“你们先去吧。” 于行初心有感激,沉了声道:“谢过师兄。” “去吧,注意安全。” “驾!” 山道上,那一匹马车渐行渐远,齐遇撑了手在眼上又瞧了好一会儿,感慨道:“小师妹这技术不行啊,你瞧这马蹄印歪得……哎!大师兄去哪里?” 秦逢没说话,齐遇跟了几步上去:“大师兄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担心小师妹才偷偷出来的么!” 这边于行初本来还挂心着大师兄会怎么惩罚二师兄,然则不久就被这马给闹得没了脾气。 这马车在齐遇手里分明是听话得狠,到了她来赶车,竟是左右没个准,颇有些横冲直撞的意思。 正暗自恼着,里头人却是掀了帘子出来,于行初无暇回头,只觉背上被点了点。 “殿下可是觉得颠?殿下可以……”话没说完,一双手却出其不意覆了上来,背后一暖,带着丁香木的清香,唬得她险些要将人甩开。 脑中一丝理智提醒着她冷静,果然,周钊远只是抓着她的手,带着她控制住那已经越来越嚣张的马,他一声轻叹,于行初怔了怔,破天哇哦荒就静了心跟着他的控制感受着方向调控。 如是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于行初坐着,身后人半蹲着,间或拿胳膊接住快要歪斜的人,倒像是将她圈在怀中一般。 于行初凝神盯着前头的路,权当不知,一声驾比之前时要大上许多,险要将嗓子都吼破。 眼见着马车平稳驶上宽敞的官道,那人终是撤去了力道,缓缓退回车中。 没了齐遇的聒噪,这路程沉寂十足。 于行初好几次都想要说些什么,好比前边就是宁湖了,过了宁湖就该接近西南了;好比车里二师兄还准备了一些干粮,殿下要不要用一点;好比那些黑衣人殿下究竟认识否…… 最后话到嘴边,终究是落了空。 周钊远现下不能说话,于行初不知道若是说了问了,他会如何回答,总归是没有手再叫他划划写写了。 这一天哇哦又是奔波,到了晚间马车才堪堪停在了宁湖边上。 夜色尚好,粼粼的湖面上闪着光点。 林子里间或一声鸟鸣,须臾重归静谧。 竟是少有的安详。 “殿下,今晚将就一下吧,明日进了城就能找一家客栈了。”于行初抱了干草过来铺在了离火堆远一些的地方,“这初夏时节,半夜林中还是凉的,若是不嫌弃,就盖鄙的衣裳吧。” 她将外衫脱了,递给坐在火边的人。 奈何那人却是瞧都没瞧她,也没有接她手中的衣裳。 片刻,于行初跟着坐下去:“殿下若是嫌弃,鄙还拣了很多干草,可以凑合。” 这一次,男人到底抬了眼来,不过只是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似是警告。 于行初无法,闭了嘴。 寻常在钟灵山上,只有她嫌弃二师兄的份,诚然是没有自己没话找话的时候。 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拿水壶灌了自己一口,抹了嘴,兀自拿了馒头烤起来。 这一路来一茬接着一茬,西南怕是比她原本想象的更要棘手一些。此处便是宁湖,再往西一点,再一点——就是宁城。宁城啊…… 第十六章 诚意 篝火噼啪,曾几何时,她也曾见过这般篝火,那时候,一切都未见端倪,哥哥骑马回来,一把将她抱起来转着圈,月初跟在后边着急喊着:“公子小心些!” “你个小丫头!怕什么!我还能摔着妹妹不成!”哥哥笑得爽朗。 后来,那篝火就忽然灭了,再后来,混乱的铁蹄踏平了宁城。 月初的脸,哥哥的脸,还有爹爹的脸,全部都远去了。 “小姐,活下去!” 暗道的门被骤然关上,漆黑一片,外头是厮杀声,她别无退路,只能爬出去,一路爬出去。 月初…… 她这一条命,是那不过长她两岁的丫头拿命换来的。 而她,亲眼看着那城楼上的血色,连替她收尸都做不到。 做不到…… 手中的药瓶转了几圈,于行初口中苦涩,复又拿起水壶来。 下一瞬,背后却袭来一道掌风。 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身体会做出的反应更甚。 伸手格住的瞬间,于行初只觉右掌心一麻,原本捏着的瓶子便就掉了下去。 “殿下?!”左手一掌已经劈在了那人肩头,于行初失声。 周钊远捂了肩头,猛地退了几步。 “呵——” 于行初不知道他为何会偷袭,更不懂他为何一脸得逞的笑意。 直到瞥见那被他轻轻晃了晃的药瓶,脸色终是变了。 “殿下可有受伤?”她方才那一掌不轻,说着于行初便伸手过去,竟是被人轻巧躲过了。 分卷阅读31 周钊远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面前人面上流转的颜色,瓷瓶捏在手中,他掀了盖子瞧了一眼,果真是换骨散。 随着他的动作,于行初慢慢就淡了眼眸:“殿下,换骨散不易得,还请殿下轻拿。” “是吗?” 长久未说话的人,嗓子还带了嘶哑,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周钊远的判断:“换骨散既然是毒,便就有解药,对吗?” 于行初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能说话的,许久未听,这一开口,仍旧是不叫人欢迎。 片刻,她才摇了头:“没有解药。” “哦?”周钊远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是没有,还是不想?” “有差别吗?” “有。” 周钊远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玩意儿:“前时本王用春深草做药引,辅以最浅的毒,只为时不时发发病症,好叫那些猖獗的狗东西都消停些。是夫子劝本王不要用,如今落到了夫子自己身上,怎么就忘记了?是药都有三分毒,何况这本就是毒物的东西?” 他突然这般爽朗地承认了,于行初还有些不适,直到听见那后半段,才骤然低了头去:“殿下想跟鄙说什么?” “夫子,今后我不自称本王,你也莫要以鄙自称。”也不知为何,周钊远这一日很是奇怪,竟是在她身边坐了下去,“如何?” “……” “我如今信你不是他人走狗,倒是想起来你与我说过,要替天哇哦下人扫了这尘世。”周钊远回忆了一下,“夫子心中的尘世究竟如何?” 他坐在身边,以一种极尽懒洋洋的姿势,端是那药瓶不知被他收在了哪里,竟是已经腾出手来捣鼓了几下篝火。 “夫子不说,也没什么。要不听我来说一说。”周钊远将胳膊肘架在了膝上,当真是做样想了想,“这大盛呢,猪油蒙了心的人颇多,眼中蒙了灰的人更多。夫子若是想将前者都拖出来掏心挖肺了,大盛就不在了。夫子若是想将后者都治好,那就是要擦净天哇哦下人的眼。” “夫子,难呐。” 这样的话,本是千万不会从他口中说出的,可事实就是,从来都莫名其妙的人,偏偏说了实话。 夜间的林子确实是凉风习习,与城中相差颇大,周钊远挑了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那火苗上划拉。 许久,才听得边上人缓缓道:“殿下看这天哇哦幕,看见了什么?” “天哇哦狼星。”身边答得很快,头都没抬。 “是呀。”那是整片天哇哦空中最亮的星辰了,亮得叫人心慌,于行初抬起眼,“可是殿下,天哇哦狼星再闪耀,终有暗淡之时。” 说着,她偏过头去,对上周钊远的眼。 “天哇哦光总有大盛的时候。”于行初继续道,“我不过是想等一个人,伸手将那黑幕全数拉开。尘世如斯,没有人能叫所有不喜欢的东西都消散,好比那天哇哦狼星,千百年来,它一直在,司天哇哦监最是怕它,因它主侵略之兆。” “可是,若是周遭都亮起来,世人又有何可惧?” “夫子觉得,谁是能撕了那天哇哦幕的人?” “你。”于行初果断,没有一丝犹疑。 半晌,身侧响起一声笑。 许多次,这笑都是讥讽的,不屑的,于行初竟是第一次从中听出些无奈来。 下一瞬,周钊远已经拍了拍衣袍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那人:“夫子志向实在是宏伟,只是,我帮不了。你说这西南须得来,我认。游山玩水这种事情,我倒是可以陪一陪,可若是夫子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我这般人的身上,着实可笑了些。” “殿下当真不想要报仇吗?”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于行初自问已经很是明显了,跟着就站了起来,“殿下能装疯卖傻这么久,难道不是在蛰伏隐忍吗?” “不是。” 这否定几乎是不假思索,于行初被骤然刹了一道,唇角微动。 周钊远今日也觉得自己耐心多了许多,瞧见她模样,到底就加了一句:“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活着,你不会明白。” 于行初心中激荡,终究咬牙忍住,沉声道:“殿下,若是我说,我明白呢?” 她目光灼灼,比那星辰更甚。 下一刻,他转身离去。 于行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跟了上去,直直挡在了他身前。 “让开。” “不让。”于行初看住他,“殿下,我说,我明白。” “那又如何?”那双眼中重新恢复了不屑,仿佛方才与她推心置腹的不是他一般。 于行初见他身形一动,下意识就伸手抓住了他衣袖。 周钊远低头,当真停下。 “殿下,我可以帮你。不仅仅是活着,殿下舍得叫自己吞毒求生,舍得自毁半数筋脉断了后路,可是殿下要护住的,护住了吗?!”于行初提了声,“殿下以为,所有的退步都能有回响之时吗?!” “不会的!殿下!” 分卷阅读32 周钊远的衣袖被她攥在手中,面前人眼中都灼热起来。 于行初:“殿下难道真的愿意看见杀了毓妃娘娘的凶手,接了这天哇哦下吗!” “于行初。” 这一声警告,终是拉回了某人一丝理智。 夜风扫过,于行初眼中闪烁,半晌,才终于缓缓垂了手去。 “对不起……” 面前前一刻还在疯狂的人陡然退去,转身的瞬间,周钊远不自觉就开了口:“等等。” “……” 于行初没回头,身后人也未动。 大约停顿了一刻,那人才道:“你说要助我,诚意呢?” 前头瘦削的肩头一滞,周钊远不着急,只等着她复又转过身来,迷茫问道:“诚意?” “对,”晃了晃手中瓷瓶,周钊远,“诚意。” 第十七章 天哇哦下 这换骨散,日日服之,可换其面,改其骨,男女莫测,就是神仙来了,怕是也要捏个诀才能辨出一二。 只不过用之越多,需要忍受的疼痛越甚。 解药自然是有的,只是,如同周钊远那样偶然一次,解了便是解了。可对于她来说,若是直接服了解药,便就是将前时日日所受的苦痛一次性倒回,数倍百倍地还回来。 拉骨抽筋的痛,倘若一朝可成,去了半条命都是浅的。 周钊远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盯着他手中的瓷瓶,莫名带了些决绝的味道。 下一刻,年轻夫子便就径直坐到了之前靠着的树旁,合了眼。 “……”倒留他一人伫立在篝火边,有些傻气。 整个后半夜,二人相安无事,原本周钊远还担心着她会趁自己睡着了过来摸了换骨散回去,实际上,那人却是当真睡着了。 他等了许久,久到那篝火都隐隐弱了光芒,夫子的脸重新拢在了碎发之下,颧骨分明——她又瘦了。 很久以前,他记得曾有个女孩,粉雕玉琢的模样,趴在墙头上看他练剑。 “你的剑法比我兄长的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周钊远那会儿应是将将七岁,闻声觉得好笑,仰了头问她:“你又是谁?你趴在我的墙头,还问我是谁?你不怕被抓么?” “我不怕!”那女孩声音清脆,“我爹爹是大将军!我兄长是少帅!” “你如何上去的?” “我有□□!月初说会给我摘果子!” 这话前后没有什么对照,还是老葛过来与他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刚刚在寿宁殿,太后娘娘说这团子颇招人喜欢,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来时路上瞧见一个宫里头伸出的果子,想摘一个。” 那女孩儿听不清楚老葛的声音,只继续问道:“你叫什么?你是这宫里的孩子吗?那你是不是也是皇子?” 这儿已经算是偏僻了,她一个小姑娘,又如何会走到这个地方? 周钊远本是不信的。 老葛说:“是魏将军领她进宫的时候没留意,叫她往偏殿这边拐过来了,方才魏将军亲自去跟太后娘娘告的罪。” 到底,他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是谁。 那时候,他想着,这样无忧无虑的女孩子,真是幸福。 后来,风雨欲来,母妃离去,他自废了一身未曾扎实的功夫,成了半个废人。皇陵清冷异常,老葛与他报说,西南宁城,魏氏一门全部伏诛。 冷夜中,他靠在石柱上,随意问道:“那个小丫头呢?” “也死了。” 再后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外头已经有人等着。 “殿下!属下奉旨接殿下回宫!” 他撑着膝盖,喘着气,瞧向身前的老葛:“暗门,还有多少人?” “殿下,别问了。毓妃娘娘定是不想看见您这样啊!” “多少人?” “……” 胸口处还有些闷痛,是刚刚于行初的掌风拍下的。于行初…… 唇角勾起,只是到底没有勾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便就停下。 这么多年,她不知他名姓,他亦是没曾知晓过她叫什么。 只记得那个唤着月初摘果子的女孩,隐隐是他此生见过最灿烂的笑靥。 魏将军一生征战,是大盛最利的剑,出则所向披靡,收则震慑四方。 只是那一日,母妃却是瞧着将军携着小女儿的背影,与他道:“远儿,记住这个人,这是大盛的脊梁,轻易不可断。” “谁会断了大盛的脊梁呢母妃?”他不明白。 母妃却是笑了笑:“待到这世道平和下来。” “远儿不懂。”他仰起头来,“远儿也不懂,为何父皇不来看母妃。” “你父皇,在做一个决定。”母妃的手抚上他的头,轻轻揉了揉,“等他决定好了……” 后边的话,母妃没有说完,只是那双眼中 分卷阅读33 闪烁,他觉得,母妃是在期盼着的。 直到那一日,诏旨传来,母妃一声冷笑。 那是他第一次看母妃完整地舞完柳暗花明剑。 暮春三月,绿暗红稀。 落英之下,是凋零残影。 第一次,他瞧见了母妃眼中的绝望。 “暗门余孽,还不束手就擒!” 他被护在一个黑衣人的身下,□□声阵阵,燃尽的灯台滚落。 “殿下,活着。” 手中被塞进一块被血晕得温热的玉牌。 “活着……殿下,活着……” 下一刻,面上溅上一层滚烫。 那是母妃留给他的最后一个死士。 “殿下。”自外往内跨步过来一个身穿软甲的禁卫,他捡起地上的刀,与他道,“小的来迟,勿怪。” 他的刀上还染着死士脖间的血。 八岁的他骤然呕出胆汁来。 手中的玉牌割手,被他狠狠捂在了心口。 “远儿,若有一日,魏将军身死,便是大盛无宁之日。暗门数众,然则凋零如斯,是母妃之过。他们是跟着母妃受降招安于你父皇的,如今,母妃要拿这条命,还他们一个终老,远儿,不哭。” “魏将军行前,答应母妃将他们带出去的,远儿,倘若有变,你是男子汉,你要替母妃,护住他们。” “远儿,母妃对不起你。” “若有来生,母妃希望,你能生于好人家。” 好人家……他不哭,他怎么会哭呢? 他又哪里有机会哭呢?暗门之主陨落,魏将军身死,整个暗门逃生者不过一十三人,而他,是那柳暗花明剑,江湖玉诏令最后的传人。 “敢问殿下,玉诏令可在殿下手中?” 那是玉诏令,是当年母妃为了父皇登位拿出的江湖诏令,能号天哇哦下武林倾力相助,只是,这诏令乃是暗门多年势力祭奠,若非柳暗花明剑传人,暗门的门主不得行。 那一年,他笑得猖狂,却是当着层层禁卫的面,狠狠拍向了自己,废去一身功力,连带着那玉牌,亦被他亲手捏成了粉末,满手淋漓。 往后,再无周钊远,只有一个疯癫混账的安亲王爷。 回忆戛然而止,周钊远伸长了腿,终是闭上眼。 往事总归蹉跎。 只是没有想到,故人重逢,物非人亦非。 第二天哇哦,两个人少有的默契,似是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一内一外,驾车离去。 经过昨日历练,某人已经驾轻就熟。 宁湖很大,晨间的林间还带着未散的雾气,于行初一行赶着车,一行与身后人道:“前头宁城,如今是陈将军守着,算是去岭南的最后一城了。” 周钊远难得积极应了声:“陈克严既是在这里,岭南何故如传言那般混乱?” “这匪患出自岭南一带,岭南与涂兰相交,北有天哇哦堑,寻常两不相干,岭南多有瘴气毒虫,是天哇哦然的防御地带,因而大盛驻军便留在宁城。涂兰进岭南也耗时耗力,因而岭南自生自灭,便就是舞,但凡没有舞到宁城眼跟前的,陈克严不会插手。” 可岭南到底属于大盛领土,加上涂兰并不是省油的灯,民不聊生久了,终究会有民怨,因而才会派下官员。 不想这一块地,就像是瘟地一般,来了的,都没命回去。 周钊远听了一耳朵,忽然问道:“夫子相信真龙吗?” “……” “都说这皇帝便是真龙天哇哦子。”他伸手漫不经心叩着车窗,“倘若夫子当真解决了这大盛难题……夫子,到时候这真龙之名,给你可好?” “殿下。”于行初低声喝止,却再无后话。 周钊远哼了一声:“这话是大逆不道了些,然则夫子心中,可又当真尊过如今那位天哇哦子呢。” “或者说……夫子这般想要我去挣一挣,难道是恨我父皇的?”说完他便就自我否定了,“不对,若是恨他,当也要恨上我的,总也不能帮着我。左右都是他的种,还能有差别地恨么?” 这话分明试探,于行初顿了顿,却是索性跟着胡道:“若是如此,更要帮殿下,那一位心中眼中最重要的便就是这天哇哦下,我若不想他好过,自然是搅了这天哇哦下,叫他的儿子都缠杀起来,一个都不要跑,岂非快哉。” “喔……”周钊远闻言却是抚起掌来,“夫子好谋算,真是醍醐灌顶,好啊,很好。” 手下缰绳一收,于行初直觉不对,她分明听出他口中几分真切赞许。 想着就扭过头去,车帘半卷,那人歪在座上,堪堪斜眼过来。 周钊远:“夫子,不如你我一起搅了这天哇哦下吧。” 语气轻松,犹如在说今天哇哦一起喝粥吧。 于行初咬牙:“殿下坐稳了!” 夫子伸手将车帘扫下,将他牢牢阻在了车内。 周钊远大笑起来, 分卷阅读34 笑声里,外间的驾车声更重了几成。 第十八章 何至 有那么一刻,连周钊远自己都觉得荒谬。这个世界上,能叫他记得的人,已经不多了。 却竟是还能想起那一年从墙头上探出来的小脑袋。 夫子啊——怎么会是她呢。 车速很快,夫子扫下的车帘间或被风吹得鼓起,闪出那攥着缰绳的半边背影,如何也照应不上先时人物。 时也,命也。 周钊远索性伸长了腿靠在了车厢上,闭了眼假寐起来。 腰间硌了一道,他伸手一摸,正是换骨散的瓶子。 呵……搅了这天哇哦下……可这天哇哦下又是谁的呢? 是父皇的吗?是周家的么? 何其狂傲。 周钊远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夫子想要的,或许当真如她所说,乃是要这天哇哦下清明。 或许,她比他更恨这大盛周家。 可他瞧得见方才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怒,那不是要与周家鱼死网破的恨意。 那竟是怒其不争,谁不争?他吗? “夫子。” 车内忽然传来一声唤,于行初不留意,下意识抽手往后,却是接住了一个熨了体温的玩意儿。 “还你。”里头人懒洋洋道,“夫子若是想一辈子这般模样,那就继续吃吧。只不过,毒入肌理,再入骨,夫子总得有命见得心中的盛世。” 于行初恍惚未解,半刻才突然如梦初醒,惊觉他说的是什么。 “殿下!” 只是那人已然睡了过去,全然并不愿与她搭话。 她复又回头,仔细将瓶子收好,不觉唇角却是勾起,眼前树影疾退,前途尚未了了,心中却星星然有了一丝安稳。 起码,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拒绝。 这一路实在是幸亏了齐遇给车厢里装的干粮,若非如此,怕是没到宁城两人就要饿得走不动道。 于行初牵了马去饮水,顺便将车厢后边捆着的马草喂了,这才在溪边坐下。 不出二十里就是宁城,天哇哦气也是越发热起来,渐渐带了暑气。于行初一身的汗意,早就没什么姿态可言。 周钊远一直坐在里头,倒还算是干净,此番他远远瞧着那水边往脸上扑水洗漱的人,本是要抱怨的话终究是忍了下去。 于行初拧了帕子净了面,又将袖子给撸了上去,原是干瘦的胳膊这几日虽是舟车劳顿,却是慢慢恢复了一丝人气,没那么柴气了。 就是未近目的地,情况已经属实怪诞。 越往西南去,村子便就越少,种的田地也是少得狠,几乎可以说是荒草丛生的多。前边几个还好,到了宁城附近,几乎村落里就没有几个男子了。 她不是没想过下去问问,然而经由京城出来后的那一夜,二人并不敢轻易联系人家,只敢粗略观察一下,不做停留。 这会儿快要进城,于行初心下有些担忧,总觉是漏了什么。 “哗——砰——砰——砰——” 耳边传来水声,接着余光就扫见一颗石子儿兀自蹦跶着往溪水中央去,打出几个漂亮的水漂。 一扭头,正见周钊远在她边上不远蹲下,手里还转着一个小树枝。 “殿下。” 周钊远模糊嗯了一声,于行初沉默一瞬,终是说出了顾忌:“西南虽说不比江南土地肥沃,可也实在不该荒废如斯。” “人力都没有,如何种地?”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西南如今虽说是有涂兰在侧,可并未有什么异动,朝廷也未曾征兵,青壮年应是在家才是。”于行初顿了顿,“再者说,这前头城池村落还算是正常,方才我们经过的几个村子里,全是老弱妇孺,伤残者居多。” 她想了想:“西南通商不便,以这两日观察来看,他们也并没有什么营生的家伙,如此说来……” “如此说来,答案只能在宁城中了。”周钊远转而看她,“所以,夫子可要现在快马加鞭些,我俩总也不至于今晚继续风餐露宿。” 于行初噎了一道,却摇了摇头:“若是陈克严弄什么鬼,不会敢这么招摇,明知朝廷要派人去岭南,必定经过宁城,这等时候多少总要做些样子出来的,就算是他想要佣兵自居,也不至于现下就撕破了脸面。” “那夫子的意思?” “从水城往西到这儿,是南郡五洲的地界,宁城乃是边城,不受洲郡统筹。”于行初手中的帕子无意识地又拧了几道,“与其说陈将军想要做什么,不若想一想南郡五洲想要做什么。” “前有涂兰,后有南郡。”周钊远拎了重点,“夫子的意思,如今的宁城其实是一座孤城了?” “啊。”似是想起什么来,他颔首道,“这么一来,倒也可以解释了,为何这陈克严一心闭城不问城外事呢!” 于行初看他,他蹲在哪里,手里的石子被他一股脑儿 分卷阅读35 都给甩进了溪水里,登时那水声接连起来,煞是好听,似是乐曲。 周钊远:“这实在太荒唐了,比我还荒唐,夫子。” “……”于行初别过眼,说不出话来。 “夫子这般想,倒是也有可能,听说当年魏将军守关的时候,便就是在这宁城之中,腹背受敌,殉国而死。”周钊远声音悠远,叹息一般,“想想看,魏氏满门呐,就站在那宁城墙头之上。” 身边的身影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周钊远瞥了一眼,复道:“夫子,你听说过魏将军吗?” “听过。”于行初平静道,“通敌叛国,本该是挫骨扬灰。” “是呀,也不知哪个菩萨求了父皇,到底留了全尸,就是那一门五口,最小的女儿怕是不过才六七岁吧。”周钊远叹息的声音越大绵长了些,“就是留了全尸又如何,不叫收殓,便就挂在城头上风吹日晒的,如今怕是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殿下,时间不早了,该出发了。”于行初拿起边上的水壶,站了起来。 “现在么?”周钊远抬眼。 “现在出发,日落之前赶到宁城。”于行初公事公办道,“一路留了印记,陛下派的人手和圣旨等几日也该到了。这两日在城中,殿下歇着便是,我自去查探。” “嗯,也好。” 他起了身,突然想起方才原本要抱怨的,笑道:“对了,夫子可得快些了,这干粮可是不能再吃了,得闹肚子的。” 于行初瞅见他手中不知何时摸出来的干饼,西南潮湿又热得狠,确然是有些味道了。 到了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王爷竟然跟着自己已经将就了好些时候,如今才戏谑着说出来,实在是恩德无量。 如此,脚步就加快了些,自有些心虚:“殿下上车吧。” 周钊远瞧她一眼,顺遂将手里的坏饼伸手一弹,当石子扔进了水里,也不知那水里鱼虾可会争抢,他自一躬身就上了车去。 二十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西南日照的时间长,夕阳未落的时候,已经能瞧见城门。 “什么味道?”周钊远吸了吸鼻子。 “不知名姓,不过老人都叫作迎晚花。”外头传来夫子毫无感情的声音。 虽是个无痛无痒的回复,周钊远却是来了兴致:“如何还有这般名字?” “老人都说,这花一般开在傍晚时分,正巧用晚饭的时候,待花开一遍,夜晚也就来了。”于行初想起那漫山遍野的迎晚花,香气弥漫了整个夜幕,“没什么正经的意思,这花不用种,自己就会疯长,西南的村子里都有。” “夫子来过西南?” “……书里读到过。” “哦,是那本西南行记?” “是。” 周钊远哦了一声:“我怎么没读到过?” 于行初便不再接话,城门已经到了,有守城军拦了去路,大概瞧了二人,里里外外又查了一遍,这才挥了手放人。 马车停在了城中的一家客栈前,二人要了两间房又各自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清爽衣裳,这才下了楼用饭。 成衣也是齐遇装在马车里的,就是这几日二人都没来得及换。 于行初自己是没什么好在意,她只是没预见到,周钊远也没介意。 她动作快一些,先行在楼下等着,有小二过来招呼。 “客官吃些什么?” “清淡些吧,随便上点家常菜。” “我要吃鱼,上盘鱼来。”这声音不用回头也晓得是谁。 “好嘞客官!” 小二忙不迭下去,不待身后人落座,于行初便闻到一个熟悉的味道,下一瞬,那香味袭来,耳上被蹭了一道。 有浅淡的花色坠在了耳上,贴了面颊。 “殿……公子?!”于行初伸手将那迎晚花扯了下来,瞧住面前笑盈盈的人,不知为何,这几日瞧他,竟是笑得越发多了,“公子这是做什么!” “我方才特意回忆了一下,那西南行记上似乎却是有写过迎晚花,你看巧了不是,我一探头出去就瞧见这花攀在了墙面上,顺手就采了。”周钊远难得耐心地解释了,“那行记上还说了,这花么,拎着花托巧劲抽了,能抽一根蕊芯来,小姑娘们坠在耳朵上,就跟耳环一般。” “……公子也知道,是小姑娘。”于行初将那花扔在了桌子上,“我一个男人,何至于此。” “哦。”周钊远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于行初往边上坐了些,却听他跟着淡淡重复道:“夫子说得是呀,何至于此呢……” 第十九章 不急 说话间,外头匆匆有官兵过去,皆是往城门去,一路吆喝着将行人遣散。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没再作声,周钊远先行拎了筷子挑了根菜叶起来,嫌弃地瞧了瞧,复又丢进了于行初地碗中,慢慢道:“夫子,咱们可真是运气,你看, 分卷阅读36 又出事了……” 于行初眼睁睁瞧着那碗中青色的菜叶被他扔垃圾一般挑进来,没有理会,自拿了筷子起来,只是并没有碰那一根碗里的。 这菜色放在周钊远面前,实在是如食糟糠了些,可此间盯着夫子模样,他竟还能暗赞一句,比那馊了的干粮好。 盘中菜用了半数,于行初便就停了箸。 正逢外头一人进来,小二匆匆过去接了那人手中的食盒。 于行初耳尖,听得他问了一声:“掌柜的,外头如何?” “别说了,城外死了人,这会儿严查在。”那刚回来的掌柜一扭头瞧见一楼大厅里空荡荡只坐着的两个人,斟酌了一下对小二努嘴示意了一下,便就笑盈盈走了过来。 于行初自低头将那桌角的迎晚花捏在手中把玩着,就听身后一个中年男声道:“二位客官,饭菜可还合胃口?” “尚可。”周钊远接的话,“就是这青菜么,不够鲜,你看我夫子这么爱吃素的人都没用几口。” “这……这个客官,青菜如何能做得鲜呢?” “你问我?我又不是开店做生意的,我怎么晓得?” 这一回掌柜的算是瞧出来了,这位爷怕是心情不好,端是将眼睛看向了另一边的瘦削男子,这人既然唤他一声夫子,想来与他说更好。 “这位客官……” 于行初无奈,接道:“掌柜的可是有话要问?” “客官误会了,实不相瞒,小店如今新客不多,因而瞧见二位生面孔,想着恐怕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这场面话么,说出来自然没人信的,于行初也不想多事,只问道:“这宁城好歹是个大城,如何少有新客?” “客官有所不知,这宁城如今周遭人少,再出了这西南城门啊,就是岭南了,岭南客官可是知道的?寻常自然是没什么人来的。” “哦,那方才那些官兵是干嘛去的?”周钊远直接问道,“我瞧着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掌柜的从外头进来,应是晓得吧?” “这个么……呵呵呵……官家的事情,我们也不好说哪。”掌柜的笑得有些尴尬起来,“两位可是从东门进来的?” 怕是这才是他正经想问的。于行初抽眼瞧了周钊远一眼,这才应声:“是。怎么?” “没什么,没什么,怕是东边来的吃不惯咱们这儿的菜,要不,我再去叫厨房重新做一盘青菜?” “不必了。”于行初挥手,“谢过掌柜的,我们用好了。” 罢了周钊远的筷子才跟着放了下来,盘子里余下的菜也被他戳了个七零八落的,很是不美观。 “哎!好好好!客官先休息!有事叫我!” 掌柜的是目送着二人上的楼,这才招了小二过来收拾桌子。 “夫子怎么看?”周钊远停在房门口瞧过来。 于行初摇头:“不知,掌柜的没说实话。” 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也或者是他也不知道。” “夫子打算夜探将军府?”周钊远不由分说道,“你要带上我。” “不可。”于行初拧眉。 “派下的人还没到,连金水木水都不在身边,谁来保护我?”周钊远理所当然,“我掐指一算,今夜必有贼人,夫子,我怕呀。” “……” 这个人越发地叫人琢磨不透了,于行初如是想着,终究没法子拒绝。他说得没错,保不准今夜会发生什么,二师兄也不在身边。 思及此,于行初便就没再拒绝,只伸手去推门,不想倒是叫身边的先行动作。 周钊远脚下一转直接将她的门给推开了,瞥眼道:“你我在一处,这样方便行动么不是。” 说罢人已经先行进了房间,于行初一时也寻不出个理由来,只能跟着进去。天哇哦将将黑透,外头一阵一阵的皆是迎晚花的味道。 于行初伸手去开窗,略一探头,就瞧见那爬了半墙的藤蔓,其中有一只晚风中飘摇的触角,应是将将被人拉拽过,并没有被好生安置回去,这会儿竟是有些可怜样。 周钊远不知何时凑了上来:“怎么?夫子是感花伤月的人?” “不过是感叹公子好身手,这位置的藤蔓都能拉上来。”于行初收回身子,这才发现某人贴得甚近,若非她及时收步,怕是要撞上。 夫子的眼神镇静,即便是近在咫尺,也不见面上动容,单是那眉头皱了一道。周钊远自觉无趣,退到一边:“好说,手长罢了。” 于行初也不想再与他扯皮,低声问道:“公子可有想过,那一晚楚庭生所言贼人,所偷何物?” “偷就偷呗,有什么重要,再者说,楚庭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不然,楚庭生天哇哦大的胆子,也不会敢在这件事情上说谎,戒严有无数个借口,偏生编一个贼人,最是难圆。”于行初继续道,“再说那驿站遇到的流水山庄的人,本来我觉得,那贼人该是流水山庄的人,可是如今看起来,不是。” 分卷阅读37 “哦?说来听听。” “他们若是等着交接,悄悄进行便是,何必要大张旗鼓地将整个驿站的人都杀了?岂非此地无银?”于行初顿了顿,“这行为,倒像是唯恐天哇哦下不乱。若是我没有猜错,这贼人该是出城后先行去的码头,然则被流水山庄的人拦住,这才换了人来驿站交接。” 周钊远哦了一声:“夫子的意思,原本的贼子已经被流水山庄的人杀了,后来官道上的才是流水山庄的人?” “是。” “为何?” “还记得那一日的灰袍人吗?”于行初回忆了一下,此人虽是瞧着毫无特色,甚至可以说是和蔼可亲,可实在叫人提不起一丝好感来,“能从盛京偷出东西的,不该是等闲之辈,要拦住他的人定也是个人才。且码头人多眼杂,必要一击致命,如今出现在晋西城的流水山庄之人,只有那灰袍人做得。” “他们不出刀,用毒杀人,公子可能想到可以嫁祸的人?” 周钊远难得听下去还认真想了想:“用毒的又不止一家,说回来这些与今日之事有关系?” “我们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说从码头来,后来在晋西城中,无冤无仇,那灰袍人为何偏非盯上了我们?”于行初沉吟半刻,“今日官兵出城,是因为东城门外抛了尸,这是掌柜的与小二说的,若是我没猜错,现在我俩已经被盯上了,倘若掌柜的没有夸张,那么近日从东门进的人可当真不多。” “你我首当其冲。”周钊远了然,“你怀疑是流水山庄追过来了?你那两个师兄弟怎么没拦住?” 说话就说话,做什么还诋毁她的师兄弟,于行初心中不是很舒服,却也没有与他争,只道:“或许是闻讯的另一波人,目标是我们罢了。” “怎么说?” “公然抛尸,这便是挑衅了,所以陈将军定是会亲自出面。”于行初看他一眼,“公子,今晚我们倒是不必出去,等着便是。” “啧,这抛尸的缺了大德啊。”周钊远道,“将我们摆上砧板,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或许是为了将我们身份暴露出来,这样的话,岭南之行更难,又或者……” “或者什么?” 于行初忽而偏了头:“公子为何不好奇,究竟那盛京丢了什么?” “夫子有兴趣?” 寻常的问句多少能有个回复,然则周钊远的问句从来都带了钩子不经意间就能将人给勾往其他的方向,于行初吃一堑长一智,立时就闭了嘴。 不想这一次周钊远却很是自觉地接了话:“夫子有兴趣也是应该,毕竟这人都已经追到了眼面前了。” “夫子,我们赌一把吧。” “赌什么?” “就赌……那后边虎视眈眈的人,是为了谁而来。” 于行初原本以为他这般正经起来,该是有些见解,不想竟是得了这么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只觉不该与他说这么多。 想着人就回身往桌边去,周钊远一伸手拦了:“夫子赌谁?” “公子,”于行初无奈,“无论是谁的人,总归是为了公子而来。岭南如何,公子该是明白。” “那好。”周钊远一笑,“那我就赌是为了夫子。” “……”于行初掀眼,判断他是否在开玩笑。 周钊远认真得狠,甚至板正了脸色道:“下注吧,若是你赢了,我今后便再不与你作对。” 这怕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赌约了,虽然荒唐,却叫人无法反驳。不知为何,于行初就是这么觉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见她没有反应,周钊远靠回椅子里,点了点桌面,沉吟一下。 “我若是赢了么……”这尾音拖了拖,却是不说了。 于行初不觉接上:“你若赢了?” “夫子,不急,我慢慢想。” 与此同时,楼下响起脚步声,训练有素。 “官爷,你看,就是这间,他俩一并进去的。” 第二十章 春深 掌柜的此时正哈着腰,将人引上了楼梯,复又小声道:“小的确认过了,是打东边过来的。官爷,这两位瞧着不是好对付的,还请官爷小心。” 于行初耳尖一跳,顿时就扫向了门口,周钊远没得她那般耳力,却是没听着的,端是瞥见她面上微变,跟着盯向了门口。 于行初自问他们相聊并没有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这不好对付又是从何而来。 好在这掌柜的也没有太过不做人,还是先行叩了门的。 “何事?”周钊远朗声,绕回到了椅子上寻了个舒服的坐姿。 回答的却是外头人影,轻易就将这小小的房间给围住了,大有瓮中捉鳖的架势。 “掌柜的这是做什么?怕不是如那话本子上写的,要做人、肉生意了?”周钊远哈哈笑了一通,“哎呀,赶上了,我道这店里的青菜总归多了点恶心,原是这店啊,不干净得紧!” 分卷阅读38 “官爷莫要听他胡诌,小的做的是正经生意,万万干不出这等事的!他这是做贼心虚,狗急了跳墙!” “官爷?”周钊远哦了一声,“原来是招了人来,怎么?城门口出了事,要让咱们小老百姓担了责任不成?” 这话自然不是说给掌柜的听的,于行初贴近了门口,凑了门缝,能瞧见外头持重的铠甲一角,确然是将军府的没错了。 “公子言重了。” 那人抬手,门口立着的两道人影退下让开,下一刻,穿着铠甲的人便就上前来:“不过是例行检查一番,宁城不比其他城池,进出皆需查探。” “我进城的时候,也没听说要这般待遇,这宁城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既然是开了城门,如何还不叫通往了,想来我大盛也不至于闭关锁国至此吧?” 这话可就越发言重了些,外头人明显停驻了一下,待到于行初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抑或是出言辩解之时,那外头人却是突然一挥手,原先带来围着房间的人却是哗啦啦全数转向了另一侧的男人。 那掌柜的岂知这般变数,瞪大了眼:“官爷?!官爷!” 只是打头的并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几乎是瞬间,那掌柜的就被押了下去,一路还不服气地喊着冤枉。 于行初这才过去将门开了,外头的人抬起眼来,此人目若利剑,叫人一眼望去便生敬畏,只是这把利剑对上那坐在椅子上的人却是一晃,而后就颔首作揖道:“抱歉,打扰了。” 周钊远远远打量他,片刻才勉为其难地拱了手回道:“客气了,不知竟是陈将军亲来,有失远迎。” 于行初本以为陈克严该是已过中年,如今看着却觉他顶多也就是比周钊远年长些许罢了,举手投足却要稳重了许多。 那一身甲胄在身,多了些许肃杀之气。 人的气质或许是与生俱来,再难改变了。 于行初自来不识人,所遇抛却年幼无知时的幻影,便就只剩下那钟灵山上的师父师兄,可此番她却隐隐觉出身前之人不似一般。 三人竟似是僵持,还是陈克严先行转向于行初:“这位公子……” 于行初错了身:“陈将军辛劳,还请进来说话吧。” 外头候着的兵卒训练有素地退到楼梯上,整个二楼空荡荡便就这一间房间亮着,正如掌柜所言,这宁城,还真是来者甚少了。 待关了门回头,于行初才发现不知何时,陈克严已经走近了那人几步,周钊远稳稳当当将自己摊在椅子里,这会儿瞧见来人,不过是目光一挑。 “微臣陈克严,先前未曾认出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噫。”周钊远歪了头,对着门边的人道,“夫子,他认得本王。” 这一声夫子,叫陈克严的躬身略微一顿,而后也往这一处看来,于行初心中暗骂一道,他哪里在与她说话,不过是想推她出去应付而已。 周钊远眼瞧着夫子垂着眼,而后客气道:“陈将军有礼了,王爷此行私密,并未曾透露,陈将军多年守关,少有回京,不认得也是应当。” 周钊远没有发话,陈克严也不好多问,只是拿眼多瞧了面前瘦高的男子一眼,只一眼就复又回首:“盛京来了讯息,微臣就已经记下了,今日那掌柜的言说有人进城住店,瞧着不像是寻常百姓,微臣便就想着,或许是王爷……” 于行初接了话:“这店是一直都在城中的么?” “是,不过这掌柜的是接手的人,当时微臣还派人查探过,并没有问题。”陈克严思索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瞧了瞧椅子上的人,“王爷,微臣有事禀报。” 于行初本是在留意陈克严,不妨被他这般一说,竟是自己多余一般,心中有了些计较,刚要说话,便听周钊远懒洋洋道:“罢了,陈将军,有话,便就说罢,这是本王的夫子,你与本王说,倒还不如与夫子说,本王不如夫子管用。” “……这……”陈克严瞧了瞧面色不变的于行初,又瞧了瞧当真是不打算费神已经快要闭眼假寐的王爷,一时间带了些慌乱。 难得,能叫这般人慌乱起来。 于行初也不是想自讨没趣,不过是周钊远这王爷做得,可谓是臭名昭著,如今不知是不是太阳出错了山头,还有人这般恭谨相待,多少叫人奇怪。 “陈将军可是想说,那岭南匪患,实非一般?”于行初干脆直接略过了寒暄,单刀直入,“以将军观察,怕是早就知道了事情不简单,这才严防死守宁城,不想叫一只蚊蚁飞过。” “只是在下不明白,如果不是匪患,那必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能叫将军这般重视,可是——了不得到了要锁城的地步,将军难道也敢瞒而不报?” 陈克严面色一沉,须臾方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不曾调查清楚的事情,又如何能轻易报说圣听?” “那将军可知道,朝廷派下两批官员,全数都折在了路上?” “先生,恕陈某不清楚先生什么意思,陈某守的是宁城,自是不会 分卷阅读39 愧对它!” 于行初抿了唇,半刻才从他面上挪开目光:“最好不是,将军。” 周钊远听了一顿,安静得很,此番颇有兴致地问道:“所以那掌柜的是谁呀?为何陈将军要抓了他?” “回王爷,这掌柜的今日从东门回来的,因是城中人,当时并未多在意。只是晚间他来将军府报案,说是城门口的人命乃是与王爷二人有关,他已经落了药在二位的饭菜中,还请微臣去抓捕。” “微臣听他描述,总觉不安……这才直接跟了过来。”说到这,陈克严着急起来,“王爷可有关系?那饭菜……” “呵,落了药啊!”周钊远笑起来,转头看向于行初,“一点毒罢了,难不到夫子的。” 说着,便就吊儿郎当地作了个揖:“夫子,谢过了。” 于行初不以为意,只是观察了一下陈克严的面色:“将军知道那掌柜的是何人?” “是春深谷的人,此谷中人,擅长用毒。”陈克严有一答一,倒是也适应了回复这个一板一眼的年轻先生。 “春深谷?” “巧了不是。”周钊远拍了手,“夫子你看,江湖上用毒的确实不止一家。” 于行初眼皮子莫名其妙就跳了跳,也不知是睡少了还是为何,这话他前时也说过,便就是在驿站。 可那些人明明白白是流水山庄的人,断不会是什么春深谷。 除非…… “嫁祸。”周钊远轻轻吐了个词出来。 “王爷说嫁祸?”陈克严接道。 “他掌柜的自己杀了人,将我们药晕了,再嫁祸给我们这东边来的外地人,自己趁机逃走,哎呀,这么想想,算谋得可真是好呀,就是这计划么……太过粗糙了,上不得台面。” 于行初被他这一番胡话堵得耳朵疼,没再细想,只问道:“这春深谷什么来历?与岭南有关?” 陈克严点头,又摇了摇头:“微臣不能确定。但是此前春深谷曾派暗探进城,微臣全数捉了,今日这也许是漏网之鱼。” “春深谷中据说养着一批毒物,是能驱之攻城的家伙。”说着他便矮了头下去,“王爷恕罪,微臣见识过那毒物的威力,实在不敢开城冒险,可……这才向朝廷求助。” “你如何确定那掌柜的是春深谷的漏网之鱼?” “尚不确定,只是此人今日入城的时间,最是与那城外之事相合。”陈克严也公事公办道,“先生信不过微臣?” “陈将军多虑了,在下不过是好奇罢了。” 陈克严一愣,接着就转了身去:“王爷,现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王爷来了,不如……” “无妨,本王觉得这儿挺舒坦的,就住这儿罢,你与夫子说完了?” 很明显没有,什么都没问清楚,八字没一撇呢!于行初险些刮他一眼,好在是忍住了:“殿下若是累了,便就先歇吧,明日再说不迟。” “如此甚好。”周钊远当真就抻了懒腰起身,“夫子,铺床罢。” 第二十一章 是非 于行初没动,陈克严也没动,周钊远已经转了半身,没听着回应才记得瞧了那立在一处的二人。 “怎么?” 于行初暗叹一口气,最近的事情实在有些庞杂了,一件连着一件,瞧着又全不无干系。黑衣人、流水山庄、春深谷,甚至是陈克严——她都不得不思忖。 岭南之事蹊跷,周钊远不想听,她却不能。 再者说,陈克严这个人,本身就叫她觉得与众不同,所以…… “殿下歇息,陈将军若是不嫌弃,还请到隔壁叙话。”于行初说着便已经走到了门口的位置,“殿下舟车劳顿,有些事情,还是请将军先与在下言说。” 陈克严这才好生瞧了瞧面前人,自打进门他就发现了,安王爷虽是笑着,却分明生人勿近,也并不欲多听,全凭这位先生,此时这人立在那儿,面色浅淡至极,客气有礼,然而身上的拒人千里的气质,欲安王爷可谓如出一辙。 听闻安王爷府中夫子频换,想来定是宫里头几位寻隙送进去的,只是不知这最后留下的人,又是出自何人之手了。 看安王爷的态度,显然不同凡众。 自进门起,安王爷倒是没说什么要紧的,多数是此人在与自己问答,可见是王爷信任的,陈克严踌躇一刻,已经见得那打着哈欠的人直接躺了下去,逐客之意就差说出口了。 “那……微臣先行告退。” 直待于行初伸手推了隔壁的房间,瞧见搁在衣笥中漏了一段的脏衣,才后知后觉想起,方才那屋子才是自己的,这一间,原是周钊远住着。 目光微不可见地凌了一道,偏头往隔壁望去。 “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陈克严跟进来问道,这个年轻的夫子,平淡如水,亦并非是个咄咄逼人的,却总莫名带了些凌厉的锐气。 怕是——年轻气盛罢。 分卷阅读40 或许几年前,他也曾有过这般时候。 想着,陈克严已经瞧见那先生过去拿火折子点了灯,将门窗亲自关了,这才摇头道:“没有,将军请坐。” “来不及让小二上茶,将军担待。”于行初口中虽是这般说,语气倒也没什么歉意,“只是有些事,我必得替殿下问清楚。” “先生,”陈克严忽而打断他,“不知先生师从何处,所长为何,在下看先生年轻,却能做了安王爷的夫子,王爷对先生恭敬有加,在下实在好奇。” 做武将的从来直肠子的多,陈克严瞧着稳重,问出的话,却也没好生斟酌的,这些倒是不重要,于行初只是不知他哪里瞧出来的恭敬。 “家师自有性子,已隐世多年,还是罢了。将军方才所言,在下权当是夸赞在下年少有为罢。”于行初想了想,“至于在下所长——大致杂学,殿下有兴趣,在下便就教一些。” “原来如此。” 也不知他听明白了什么,于行初信口胡诌而已,接着就问道:“我见将军方才所言,可是对着春深谷有所了解?实不相瞒,来宁城之前,我们确实以为是匪患,殊不知这一来,如何就从匪患变成了这般组织?” 陈克严也不隐藏,既是周钊远放了心交给了这人来问,他也就说了个清楚明白:“这两桩事并非割裂,原本确实是匪患成灾。宁城东边那一片的田地不知为何,此前种什么都长不出东西来,便就是长出来了,也是不成模样,然则岭南一片湿地肥沃。” “村民活不下去,便就往岭南挪,那一段日子过宁城往西的不在少数。” “南郡五洲本算是富裕之地,就算是要搬迁,也该是往东去,缘何要往边界岭南走?” 陈克严叹息:“先生有所不知,北地如今不稳,举国征税,南郡五洲更如是,唯有这岭南之地,还算是天哇哦高皇帝远。又隔了宁城关守,因而没得那般重税。” 于行初沉吟,复道:“那匪患何时起的?” “便就是这个时候了,南郡派人来瞧了土地,但是没法子判断出具体原因,,百姓等不得,闹得也厉害,有些身强体壮的便就占山为王,自成一派。赈灾粮欲军粮朝廷倒是也拨下一些,可不足以顶事,常有匪者截了。” 于行初怪道:“南郡五洲不管?” “山贼不是一个两个,后来甚至联合起来公然对抗,大体似是揭竿而起了,我宁城连夜出兵围剿,才将此事按下。” “原本到此该是结束,不想,从那之后,便就不断有百姓往岭南去,在下觉得不对,这才锁了西门,然则派去的探子皆无生还,只知道一个消息,便是春深谷,据说迁过去的村民大多是进了春深谷。” “春深谷多大,能接纳这般多的人?” 如此,陈克严却是不说了,只沉默下来。 于行初暗道不好,试探着:“将军是说——他们都……” 陈克严摇摇头:“不知,但是确然是消失了,而且消失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前时春深谷的人混进了城中,城中人也消失了一些,在下这才复又封城搜捕,然则今夜还有漏网之人。” “那掌柜的没表现什么,将军如何发现的?” 陈克严无奈摇摇头:“自那次之后,在下已经将城中药铺人家都搜了一次,寻常客栈,哪里会备着毒药呢?在下倒也不能完全确定,然则宁错一百,莫误一人。” 道理没有错,可于行初总觉得哪里不对。 外头树影摇曳,送来阵阵花香,她猛地回过神来:“将军说,此前东边田地都种不出庄稼来?” “是,都荒下来了,现在怕是都废了。” “不会,西南之地,常有奇异花草,”于行初道,“有些花不必播种,自然生就,我记得以往宁城里还没有这么多的迎晚花,今日入城,却到处得见,东边的田地,也有不少。” “先生以前来过宁城?” 于行初撇过不答,只道:“将军可有想过,这迎晚花,它还有其他用途?” “什么用途?” “希望是我猜错了,只是,这花本不该这般馥郁,若是问题出在迎晚花上,那么田地问题倒可迎刃而解,没有什么比春天哇哦的花粉传播更快了。”她抬起头来,“倘若真的是有人利用培育的新种子祸乱,怕是其心可诛。” “先生聪明。” 于行初顿了顿,盯住他:“将军已经猜到了?” “在下此前就有发现这家客栈的花格外多,爬满了墙壁,可这花实在普遍,怕是自己多心。”陈克严有一说一,“因而多留意了些。自从锁城,宁城倒是没有再失踪人口,外头荒芜更是没有来者,王爷与先生是近日里来头一位,在下自然多多看顾。” 原来他早就已经派人盯着了,怕是那掌柜真是春深谷的人,应是发现了陈的人,最后不敢动作才特意跑去巴巴报了将军府,贼喊捉贼。 “将军既然猜到了,如何不作为?” “先生此言差矣。”陈克严不卑不亢,只对着她道, 分卷阅读41 “此花顶多是个引子,岭南的春深谷是何来历,在下确然探过,损伤惨重。不瞒先生,出了西门,处处都是陷阱,毒物盛行。在下奉诏在此,守的是边关涂兰,如若先行在涂兰之外动了干戈,先生觉得,在下可还有嘴可说?” 这最后一句,实实在在叫于行初心中一滞。 是呀,宁城,岭南,涂兰。 一旦动手,是是非非,何以辩驳。 见她不说话,陈克严复躬身道:“还请先生查明真相,先生是朝廷派下的人,也是第一次能顺利到达宁城的人,先生能解得掌柜之毒,在下放心。” “将军,”于行初转而看向窗外,“如果殿下也要与在下一并入岭南呢?将军可也能放心?” “……” 外头戒严,陈克严带来的人全数守在了楼下,周钊远躺了半刻,竖着耳朵听了听隔壁的动静,这才慢悠悠起了身来。 福至心灵般,他伸手挑了榻边灰扑扑的小包裹,里头咕噜噜滚出了一些瓶瓶罐罐,目光不觉就跟上一个眼熟的瓷瓶,正是换骨散。 果然。 他这几日瞧着夫子,总觉一日比一日不同了些。先是身量上矮了些,再是那本身带了些枯陈的发乌了些,今日他下楼时间,瞥见她耳后一丝散发,竟是勾勒出一点白皙,夫子顺手往而后压了发,叫他下意识就将那一只迎晚花挂上了她耳上,总觉得那般精巧的耳郭,该有些别样的色彩。 夫子说这换骨散无药可解,便就是要停了毒,慢慢恢复吗? 换言之—— 周钊远勾了勾唇角,她准备以真实的面容面对自己了吗? 于行初从隔壁出来的时候,陈克严复又作揖告辞,留了些许官兵仍是守在客栈四周,夜已经深了,夏夜的早蝉已经开始。 伸手覆在门上,于行初停了须臾,晚风掀起衣角,卷进了几朵落花,将将擦着她的手畔坠下。 “夫子。” 里头人忽而唤了一声。 于行初一步一步走进去,周钊远撑手在床侧,伸长了腿瞧她过来,面上轻松,心情好似不错。 “殿下如何没睡?” “睡了一觉,醒了。” “殿下没睡多久,可是不舒服?”于行初过去,伸手要与他把脉,指腹处缓重的脉搏,铮铮有声,自是无恙。 周钊远没有收回手,便就叫她按着,抬头问道:“陈克严与你说了什么?” “陈将军自有思虑,无法与我一道入岭南了,不过可以派些人手给我,只是殿下觉得,需要吗?” “当然不需要,去了不就是送死吗?” “是。”于行初点头,将他手腕放下,仍是站着,“我一人进去,该是不至于行差踏错。” “那可不行,我记得夫子的宏图伟志,我还记得我说过,若是夫子足够诚意——”周钊远笑了笑,“或许,我也可以帮上一帮。” “殿下能解春深谷的毒。”于行初垂眼,“何解?” “迎晚花又名夏出草,粉可引毒,轻者昏迷,重者伤脑。”周钊远有问必答,“茎中有凝脂,可解一二。” 于行初闻言,却是俯下身去:“殿下,我想起一件事情。” “哦?何事?”夫子靠得近了些,能瞧见她的眸光,周钊远未偏头,就这么直直受着。 “早年药谷,并非没有传承,只是后来为奸人所害,谷主散了谷中众人,从此江湖失传。”于行初目光所及,是一张不见动容的脸,惬意至极,“殿下,可认识谷中人一二?” “夫子慧眼,眼前正有一位。” “我不是。” “本王说你是,便就是了。” 第二十二章 提醒 于行初看他神色淡然自若,未曾躲闪,这才轻声道:“药谷之名,岂是随便让我来玷污的。前时在宫中,太后娘娘的三十棍,好歹是高抬贵手了些,怕还是惦记了一些旧情,不忍叫我这冒名顶替的药谷后人,当真销声匿迹。” “夫子想说什么?” “我想说,殿下既然承了药谷衣钵,总该是明白自己身子的,此前折腾便就算了,而后,还望殿下珍重。” “……” 于行初终于记起来,当年毓妃娘娘的外家,便就是药谷。听母亲说,那一年皇帝亲征,父亲率军阵前,中了毒箭,乃是随外祖云游的毓妃娘娘救回来的,也是在那一役中,毓妃留于军中,如此,才算是与皇帝结缘。 毓妃娘娘背后乃是整个暗门与药谷,说起来,当年的江湖儿女,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她的出身。 只是那般女子,终究是烟花散去。 她不能肯定这人吞毒引药究竟是为了什么,暗门被剿灭,药谷早散后旧人怕早就没了,也不知这些年他身为叛匪之后,身居盛京,可曾有过半分好受。 莫名的,于行初低首。 “明知药谷已绝,后人之说实在不好追究,然则太后还要将我留于你 分卷阅读42 身边,应是想叫殿下留个念想。” “呵。”周钊远不知她这突如其来的安慰是为了什么,理都未理,只一伸手,将人拉到了面前。 他力气大,于行初本就是躬身,重心不稳,被他一带险些就进了怀,抽手撑了床板才生生刹住,跪坐到了他脚边。 周钊远却是没给她挣扎的机会,打手一拎,令她也只能仰起头瞧他。 “殿下做什么?!” “我还要问夫子打算做什么。”周钊远咬了咬牙,“夫子这是在同情我?” 瞎了她的眼,只觉今夜都是个梦境,凭他此时这无理取闹的模样,哪里是值得人同情的。 于行初也跟着呵了一声:“殿下误会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同情你?不过是因着明日你我就要一起入得虎穴,想着总该要与殿下交了心才是。” “交心?”周钊远哈哈一笑,“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虽是不清楚陈克严与殿下是何关系,但殿下命我与他详谈,定不仅仅为了岭南一事。恕我直言,举国上下,能似陈将军这般敬重殿下的,实在没有几个,若是我没有猜错,陈将军该是与暗门脱不开关系。” 于行初观他面上,不见异色,更是明白过来,继续道:“殿下不怕我怀疑,就怕我不怀疑。我该是要感恩殿下这般坦诚,于行初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殿下能倾诚相待,于行初也必不会叫殿下失望。” “哦?”这一次,周钊远却是给了反应,很是好奇道,“你待要如何?” “岭南之事,必只是其中一环,其后种种,牵扯甚广,殿下放心,于行初定会陪着殿下,一步一步走上去。” “殿下想要的,于行初一定替殿下去挣。殿下不想做的,于行初去做。” “……” 她抬起眼,头一回认真地笑看他:“殿下不想认陈将军,定是想要护着他,那就不认。我来便是了。” “自以为是!”周钊远只觉无趣,将她胳膊松了,理了理衣摆。 于行初赶忙就爬了起来,继续道:“陈将军不放心殿下,本不欲让殿下入险。” “来都来了,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于行初一行退到了边上整理了衣衫,一行偷偷察言观色。方才她明显感觉到周钊远的情绪不对,只是那后话她有些不确定是什么。 周钊远站了起来,只问了一句:“城门口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总不该当真是掌柜的嫁祸吧?” “根据陈将军所言,倒不像是普通百姓。”于行初斟酌了一下,“那死的,倒像是流水山庄的人。” “流水山庄?” “嗯。” “若是如此,那就是说,杀他们的人是要帮我们?” 于行初摇摇头:“尚不可知,又或许,只是在提醒我们注意。殿下可还记得驿站一事?流水山庄在南边,偏非穿了北地衣衫屠了驿站,这事情若是栽赃陷害,那只能是为了往北疆引。” “现下北地不稳,最是好转移朝廷的注意。可是殿下可还记得那盛京贼人?” “记得。” 于行初点头:“殿下可能觉得偷便偷了,但是殿下细想想,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造出北疆人偷了的假象?” “夫子说说。” “此物定是特别,值得一石二鸟。”于行初回身瞧了瞧,随手将桌上的杯子摆了几道,“殿下来看。” 周钊远负了手过去,听她继续道:“这儿是北疆,这儿是南域,流水山庄所在。这东西重要,势必挑起大盛对北疆的战意。北疆如今大皇子已经去了半月,此时出事,其一鸟便是大皇子治下不足。” 周钊远点头:“这个祸水东引,听着就不该是江湖之事。” “布防图。”于行初定神,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却是矮了下去,似是用了力气忍住,“殿下,布防图失窃,是不能明说的事情,只能暗中探寻。此间流水山庄的人又出现在宁城之外,怕是他们想要迷惑圣听的,不仅仅是北疆。” “若是如此,这背后下棋的人,可是坏心肠得狠。”周钊远顿了顿,“那又是谁在提醒咱们呢?” 这也是于行初奇怪的地方。 如果是没有抛,尸之事,她倒还没法子将事情都连起来,起码不至于想起流水山庄。 二人对视了一眼,于行初复道:“不管是敌是友,还是先解决了春深谷再说。” “至于那个背后的推手,殿下有没有想过,真龙之说是从何而来?” “不知。”周钊远答得干脆。 “这边的百姓都难得见着,如何来的真龙之传,一传还传到了盛京。”于行初想起将她从钟灵山上接下来的人,竟是到如今也未曾现身过,“有人要与殿下铺路呢。” “是,你不也是那铺路的石子么?”周钊远顺遂接道,淡淡瞧她,“钟灵谋士?” 于行初听不出这是揶揄还是真心,只作未闻:“明日我们要伪装一下进去,殿下忍忍。” 分卷阅读43 见她伸手去拿瓷瓶,周钊远伸手就挑了一道:“做什么?又要用毒?” “放心,这次不给殿下用毒。” “给你自己也不行!” “……”于行初怔怔看过去。 “我好歹药谷后人,你这药里头究竟是什么,方才我瞧过了,虽说有些别致,可大体我还是看得明白。”周钊远按了瓶身,“你既是已经停了,二次用上,想要再解,就是刮骨掏心。” 于行初只知道他故意留在了自己房中,却没想明白他是为了什么,原是研究了这些,闻言有些哑然。 周钊远偏了头来:“有一事,我倒是一直想要问问夫子,倘若夫子还有点良心,便就好心替我解了惑吧。” “何事?” “月初,究竟是谁?” 第二十三章 由得 第二日下楼的时候,前日里的掌柜的已经被人押着过来,怕不是折腾了一夜,现下瞧着很是憔悴,但是一双眼睛骨碌碌盯着从楼上下来的二人打转。 “夫子,他瞧着似乎很恨咱们呀。” 可不是恨着呢么,想来这掌柜的在此处日久,能躲过陈克严几次搜捕,定不是个什么普通角色,这一次算是翻了船。 他嘴巴被人堵了,只会支吾乱叫着,周钊远悠哉过去,蹲在他面前,露齿一笑:“掌柜的,你们春深谷不行呐,这要是放在中原武林里,受辱被抓了一般都是以死明志的,怎么,你嘴里没□□包吗?” 早就等在外头的人听见声响进来,迎面作揖:“王爷,先生。此人心术不正,怕是不好对付,你们若是要去岭南,末将还是再派些人手……” “不必了,”周钊远挥挥手,“用毒的家伙,大多见不得人。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人带多了,保不准就死得多了,到时候谁护谁都不晓得。” 这话说得一行武将面面相觑,却又因着主将态度,不好发作出来。 陈克严沉吟半晌,转而看向一边的于行初:“先生。” 于行初从下楼起就一直在留意客栈,眼前柜台处有一张壁画,上头落了桃园,点点春色,晕了满园,很是鲜艳。 于行初瞧了一瞬,又轻巧转了身看向四面廊柱,最后才慢慢停在了周钊远身后,闻得陈克严的一声唤,淡淡点了头:“殿下所言非虚。只不过,陈将军考量也是合理。若是在下没有算错,应是今□□廷派下的人也该到了。” 说着她瞥向身前人:“殿下,不如我们等他们到了再一并出发。” 周钊远回身,啊了一声:“也好,反正夫子得亲自跟着本王,护着本王。” 这话,还带了些威胁。 于行初噎了一口,别过头去。 昨夜他无端又问起月初,实在是叫人猝不及防。 “殿下何必一直纠结于一句梦呓?” “梦呓才是最真的,”周钊远的声音离得不远,带了轻叹,“夫子啊,人躺平了呢,这心才能好生舒展开来,白日里包着裹着的,终究一层层剥落了,留下赤条条的模样,也只有这种时候,梦魇才能入驻。若似是夫子现在这般铁桶般密不透风地裹挟着,哪里还能说得实话去?” “殿下这话前后矛盾了,既然殿下是觉得现下的我不够真实,又何必此时问我?倒不如直接将我敲晕了,再将我从周公那里拖出半道魂来好生问问。” “我倒是想,奈何我不是神仙。再者说……”周钊远顿了顿,“我偏是喜欢让人当着我的面说清楚,夫子是鬼也好,是人也好,总归是清清楚楚与我说了,我才能记得住。” “……” 周钊远没等到她回答,只顺了她目光扫了扫周遭,呵了一声,复又招了陈克严过来交代了几句,一行人这才又押了掌柜的下去。 “王爷,此人许是个小头目,若是不严加看管,便是放虎归山。” “归就归吧,你以为过了昨日,春深谷还会不晓得朝廷来人了?”周钊远坐下去,颇有兴致地瞧着不远处继续打量屋子的人,突然歪头对陈克严道,“一会你备些火折子和硫磺过来,免得路上那些蠢货没见过世面,被长虫吓去半条命。” 这蠢货莫不是指的是陛下派过来的朝廷的人手? 立时陈克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下去吩咐了。 天哇哦气已然热了起来,周钊远方才顺手从房间摸了一把蒲扇来,摇得很没有什么风度,哗啦啦的实在说不上姿态,只眼瞧着那一步一顿不时敲敲打打的人,却是轻易就勾起了唇角。 眼中却是回到昨晚的黑暗里,夫子掩下的眸光,周钊远那会儿都快要等累了,才听她淡淡道:“殿下言重,于行初自然是人。如若是鬼,又何必流连这般人间。” “那做鬼的另有他人喽?” “殿下。”夫子抬眼,带了警告,“殿下其实已经猜出了大半,又何必要在下说破?” “夫子不承认,我又如何能将此后余生交给你负责?”他不依不饶,“谁在与我铺路我自是 分卷阅读44 不晓得,想将我做棋子的人不在少数,但至少没摆上明面。可夫子不一样,夫子不仅要拿我下棋,还直白地要我配合,我身为王爷,岂非很没面子?” 于行初一路探查着走过去,自然晓得那人一直在瞧着自己。 他昨日开了口,剖析得明明白白,她无法回绝。 “月初是我年少的侍女,后来因我而死。”她平静地与他道,“于行初这条命是月初换下的,殿下可满意?” “满意,很满意。” 处得久了,于行初慢慢摸到了周钊远的脉门。他不叫人骗自己,但凡你想要去骗,便就已经失了以后。 她突然开始庆幸,起码从一开始,她就没与他说过假话。 真真假假,人的舌头一转,终究可以翻天哇哦覆地。 周钊远却是抓紧了她,不惜用他自己扼住了她的喉咙,只为了不允许她退缩反悔。 若要同船渡,须得交心人。 思及此,于行初不觉倒舒了一口气,一回头刚好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周钊远的眼是带了些邪气的,刚见的时候,她只觉是病邪,说不出道理来。如今再看,这邪气之下,却是直白的坦荡。 若非是扒开那一层表皮看进去,定是生不出欢喜来。 只不过当真是瞧见了那皮下,也不一定能适应就是。 “殿下,”于行初停下脚步,“还请殿下先入岭南。行初迟点就跟上。” 周钊远这边蒲扇停了下来:“也好,说不定金水木水也要到了,夫子与他们会了面叙叙旧再动身不迟。” 于行初不以为杵,解释道:“殿下放心,那掌柜的就是先行一步去通风报信,春深谷也断没有直接对殿下不利的理由。殿下与我单独进去才是危险,然则与朝廷的官兵一道,他们必定要斟酌几番。” “夫子觉得他们会不会将本王奉为座上宾?” “也未可知。”于行初面不改色,就事论事。 这春深谷铺下大网,仍旧这样不声不响不出头,与其说是蛰伏,不如说是势力还不够支撑他们行动起来。 那么他们终究在等什么呢? 夫子沉思的时候,总有些出神,周钊远坐得不远不近,一点一点顺着她眼角的那颗浅淡的泪痣描摹下来,落到了仍旧瘦削的脖颈上。 下意识的,于行初拢了拢衣衫,再看过去的时候,周钊远已经转眼看向外头进来的陈克严身上了。 他们估算得没错,朝廷派下的人已经到了,只是令二人没想到的是,来的除了一众禁卫,竟然还从马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那人一身官袍,显得雍容华贵得狠,一行和煦笑着,一行任由身侧人扶着,进了客栈身子都没弯,单是拱了拱手:“安王殿下,微臣来迟。” “你是哪个?”周钊远果真是没叫人失望,手中的蒲扇晃了晃,似是绞尽脑汁才记起来一般,“哦,想起来了,你姓顾,德妃娘娘派你过来玩的?” “安王爷玩笑了,微臣自然是陛下派来的。”那人笑吟吟的,“陛下担心殿下安危,微臣乃是司兵监一无名掌事,此行禁卫皆是微臣所点,全由王爷吩咐。” “司兵监……”周钊远闻言抚掌一笑,“不错,不错。” 众人不解他夸的什么,于行初却是明白的。 七司虽说各司其职,明面效忠朝廷,然则这些年早已经有了各自背后的人。这司兵监,便就是四殿下的人,四殿下周钊微乃是德妃所出。这个四殿下倒是个闲情逸致的,奈何他母妃德妃却不是。 方才周钊远说此人姓顾,又是出身司兵监,看来便就是德妃的表兄顾允笙了。 看来这真龙之传,终究是叫那宫里头的人坐不住的。 此番周钊远破不了,损失不大。 若是破了局,顾允笙既然来了,断没有叫这名号归了周钊远的事了。 退一万步说,周钊远若是出事,他们还能顺道接手,打头的摸了路,后续的拣了漏也是朝堂常事。 这主意,不论是谁出的,德妃也好,四殿下也好,陛下既然允了,便也是存了些心思的。 终归,在上头几位看来,周钊远实在工具罢了。 或许,周钊远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无轻无重的废物皇子,多少跟疯子沾了点边,如何都不过分。 于行初瞧了那人一眼,忽而觉得自己也是不配想这些。 扪心自问,她又对他有过什么真心。 时局罢了。 “谬赞,谬赞。”那顾允笙很是没脸地应了,这便又直起身子来,“不知殿下打算何时出发?” “休整一下,即刻就走。”周钊远坐得颇稳当,答得倒干脆。 “是!那微臣这便就去准备。”说着顾允笙便就兀自退下。 陈克严瞧了周钊远一眼,后者只掀了眼皮子,他便也跟着点了人出去。 从那一行人进门到离开,于行初都一直隐在后边,直到周钊远上了马,巨大的旗帜打开,浩浩 分卷阅读45 荡荡出了西门,她才从城楼一角探了头来。 似有所觉,那马前人突然回首,头上的斗笠微微挑起,须臾回了身去。 枯瘦的手指立时扣住城砖,身后传来陈克严的声音:“先生小心!” 于行初瞪住赶来的人,复又往下看去,那一行人马只留下尘埃,心中一滞,终是冷静道:“陈将军。” “先生莫要担心,在下多派了人手,此行又有司兵□□卫,”陈克严虽是心里也没底,还是安慰了眼前人,“在下已经与殿下约定了以烟火为号,定不会叫殿下有事。” “……” 那年轻先生不知为何,似乎很是不高兴,一句话没说便就转身离去,徒留陈克严一人伫立了一会,有小兵来报说那掌柜的逃了。 “嗯。” “将军,可要去追?” “不必。” 陈克严往下,瞧见那一身玄衣的先生径直往客栈去,沉思了一阵,便就一摆手:“王爷自有安排,下去。” “是。” 是夜,于行初换了一身劲装下楼。 客栈因为周钊远的身份,现下外头已经重兵把守,里头如今只住了她一位。大堂黑乎乎的,只有外头点着火把,她轻巧绕到了柜台之后。 白日里春色满园的图卷仍是挂在墙上,其中两朵桃花开得灼热,闪着点点星光,乃是铺了银粉。 正要去抹,说时迟那时快,暗处突然伸来一只手,掌风不足,动作却若闪电,于行初侧掌掀开,反手将人扣住,用了八成的力气。 “啧……” 于行初蹙眉,冷冷看着面前的男人。 “殿下以为这点把戏,能瞒得过我吗?” “自是不行,毕竟这易容换骨的本事是夫子所长,我不过是有样学样,怕是不得精髓。”周钊远顺遂承认,“不过夫子这教训人的本事,我就学不来了。” 他被她压住了胳膊上的经脉,此番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于行初忍了气,松下手去:“殿下,在下为夫子一日,便就不会叫殿下胡来。殿下既然没有跟去,便就留在客栈吧。” 一行说着,一行左手划向那桃花,右掌已经先行拍出。 壁画无声打开,于行初退后一步,然则右掌却拍了个空,原是面前站着的人倏然一闪,接着她就被人从身后牢牢锁住,直接滚入了窄门中。 下一刻,那将将打开的门咔哒一声重新关上,速度之快,眨眼之间。 “你!”于行初反手抬起,有清浅的暗香袭来,却是周钊远吐气在耳。 “夫子,前时宫里三十棍,不多不少,本王全部还了。” “此遭,可由不得你再教训。” 第二十四章 夫子 这话说得声音极低,软风擦着耳边过去,随着窄门关上,连最后一丝火把的光影都被截断,留下严丝合缝的墙体。 窄门内应是一条同样逼仄的甬道,有些潮气,铺面凉飕飕的,倒是与外头的夏夜截然不同。 于行初被他箍得紧,加之空间太小,无法施展开来,亦压低了声线:“殿下待要如何?” “这岭南一行,可是夫子特意替我挣来的,我又如何能忍心看着夫子计划落空?”周钊远轻声道,“没有参与感的事情,本王不做。” “……”于行初这回算是咬牙切齿了,原本,领着那一行朝廷的人进去就是最安全,也是最有效的,如今他偏偏留下来胡闹,但凡被人发现了,莫说这事儿的功绩算给谁,只要有个想要邀功的,他这连头阵都没打的人,说是渎职也不为过。 只是千百万句数落的话到了嘴边,于行初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从最开始布局想要带他来解决岭南之害,她就该想到这人不会事事依着自己。 “夫子胆子真大,准备就这样单枪匹马闯进春深谷的老巢吗?”耳边人讥讽道,“夫子不是熟读西南行记,难道不知道这西南之地,处处都是毒虫异株,会死人的。” “劳烦殿下惦记,”于行初反唇相讥,“难为为了我这一条贱命,江湖失传的药谷后人会亲自出马。” 谁料这人不以为杵,索性拣了她的话头接上:“夫子难不成以为本王另有图谋?呵,夫子好歹是与本王同谋共事,此番本王还当真就是为了夫子一人留下的,如何?感动否?” 这名号实在是大得很,她哪里担得起。 于行初不动声色地抽了抽胳膊,趁他不备,终是退了出去,脱离了他的掌控,只是这儿幽深隐秘,就是晓得人就在身边,也根本瞧不见对面模样。 至此她也就放松了些,往那人处剐了一眼,率先往前走去。 周钊远没听见回答,只觉怀里一空,手边有衣摆扫过,这才跟了上去:“夫子不感动倒也没什么,左右这条道也藏不了什么人,你我说话也不必藏着掖着。” “殿下还想问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聊,想来这路还 分卷阅读46 长着呢,怕是得后半夜才能摸到头。”周钊远听着前边细微的声响跟着,“听闻西南奇异,常有幻境,夫子还是多多说话的好,免得在这突然着了道而不自知,那等到有人来收尸,怕也是白骨了。” “……”他嘴里没有好话,道理却不糙,自打进来起,于行初就已经感觉到里头的不寻常,纵然是提前服了药,现在也仍旧觉得有些耳鸣,好在是今日身后有人莫名其妙的聒噪,倒是叫她必须分出心思来应付。 “夫子可听说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背后的沉默不过一瞬又开始。 原本这句子稍显沉重了些,叫他说出来,却是没话找话。 “殿下,这个世界上,终究会有人死,为了谁,如何死,早或者迟,天哇哦定人为,怕是不能幸免。” “夫子的意思是,若夫子是伯仁化鬼,当不会怪罪?” “殿下的解厄传,怕是白读了,等回了盛京,在下还是好生再与殿下讲授一遍吧。”于行初轻叹一气,“人心少有无怨怼,君子有度耳。殿下的身份不同,免不得有为了殿下牺牲的人,你道他们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呢?” “应是有吧。” 于行初淡淡道:“他们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后悔的路了,殿下。既为君子,必知躬行先从心。便就是后悔了,也定不过是奈何桥上对着忘川水与自己笑一笑,道一句下辈子珍重罢了。” “夫子这见解,倒是稀奇。” “不稀奇。”于行初脚步未停,心却似被人拽了一下,愣生生疼了一道,“若非这般与自己说,行初也无法活到今日。” “原是自欺欺人。” 周钊远哂了一句,脚步一跨,不想撞到了前边单薄的脊背,于行初已经停下了脚步,他下意识就将人肩膀捏住,前者少有的没有躲闪。 前头越发幽暗,伸手不见五指,于行初将肩头上的手抓下,却没有松开:“殿下,得罪了。” “嗯?” 眼中瞧不见人,手中的触感却是真实。夫子的手将他攥得不松,力气也没控制,倒像是他的手不过是用来牵引他这个人的竹竿罢了。 周钊远闷声一笑,终于是抿了唇闭嘴,任由她毫不怜惜地握着自己的手往前摸索。 于行初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话的人,更没有办法与这个随时会将人拉进坑的人好生掰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与其让他有的没的天哇哦南海北地聊,倒不如抓在手里来得实在,起码出了危险能第一时间就感知到。 周钊远说得没错,这甬道很长,怕是要走上很久的。 耳鸣感一直伴在左右,时断时续,二人大致摸索了半个时辰左右,忽地阴风袭来,边有羽翅扇动的声音,极其密集,于行初只觉脑中嗡得似是一根弦被人猛地叩响,铮铮有力,回绕脑室。 不好! 左手握着的手指已然有些松懈下去,于行初反身将人肩膀按下,牢牢覆住周钊远的耳朵。 那振翅之声是陡然而起,持续一炷香时间,又陡然而散,未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只是耳边声响落下之时,甬道内突然敞亮,于行初扭头去瞧,前时还一片漆黑的前方,此时却入了粼粼银白月色。 一时间无以适应,她闭了眼不觉晃了晃,片刻才将眩晕感挥散。 “夫……子……” 胳膊被攀住,周钊远揪着她衣袖,突然咳嗽起来。 “殿下感觉怎么样?”于行初刚要伸手去摸药瓶,胳膊跟着又是一沉,那人已经拽了她衣袖垂了手去,手指划过他的耳郭,竟是滚烫。 糟糕!这人身体对毒异常敏锐,难道是烧起来了? 周钊远咬着牙口,一方面,刚刚实在是没有反应过来,叫那毒虫振翅所蛊,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晓得是不是被夫子揽在怀中捂着耳朵抱得忒紧,以至于耳不能听,单是能感受到自己心脉不稳得厉害。 无端就震颤得险些控不住,只能咳出来才作罢。 “无妨……” 于行初不放心,伸了手去探他额头,被人一巴掌拍了,毫不客气。 周钊远:“做什么?!” “殿下似乎发热了。” “本王还没那么不中用。” 于行初被这突如其来的横怼刺得有些失语,顿了顿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方才这前头的拦截物不一般,乃是万千带毒虫形成的虫墙,殿□□质特殊,若是沾上,怕是殿下自己也控制不得。” 周钊远冷不丁打了个颤:“闭嘴吧,听着就瘆得慌。” 其实于行初自己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而有周钊远在,她也只是板正了脸色解释:“殿下让我把把脉,再将这药丸吃下。” “不必了。” 周钊远率先站了起来,他哪里需要吃她的药,岂非是丢了药谷的脸面。就是方才他下意识按住她捂着自己耳朵的手背,分明能感受到对方细微的变化。 怕是夫子心 分卷阅读47 里也已经麻成一团。 前边虽是通了,可是能叫那么多的毒虫累成墙的地方,万没有什么好景象。 想着,周钊远颇为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衣袖,怕是染了莫须有的东西,而后才走在了夫子之前:“走吧,趁着大部队还没有露陷。” 直到瞧着他迎了月色的背影,于行初才堪堪直起身来,这一动作,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手指都有些发抖。 暗骂了自己一声怂包,于行初总归是缓过来气,走了出去。 外头是一片空地,似是林间。 只有间或风动带起的树梢哗哗响起,方才一切便如是幻觉。 周钊远绕了几步,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个洞穴,可见原本便就是有的,只不过后来又被人强行凿深了,才通向了城中客栈。 “小心!”于行初将人拽向一边,复抬手把他脑袋按了下去,顶上又是一阵细微的嗡然,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一道银白的带子,划过半空,而后落到了洞口,那银白便就一闪,成了一片漆黑。 是方才的虫墙! 前时不见还好,这一见,二人才发现那银白乃是飞虫的羽翅,展开闪了磷光,收起便就只余黑色,眨眼间,那洞口便就重新堵住。 于行初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头皮发麻。 许是因为外头空旷,那耳中震颤不大,尚且能忍过去,可这场景实在是恶心又令人混不能动弹。 “夫子知道这是什么虫吗?” “银翅。”于行初攥紧了拳心,硬是逼着自己转过身去,动作有些僵硬,“左右该是有人驱使的,殿下小心些。” 周钊远好笑,瞧着她那拢紧的衣领,啧了一声,勾手将那紧握的拳心捞在了掌心。 “殿下做什么?!” 于行初一把甩开,对上后者无辜的眼,周钊远举了双手起来:“夫子这么凶又是做什么?夫子若是不继续牵着本王,不怕本王被虫子抬走?” “……” 第二十五章 丢人 被他这一闹,于行初只顾得上拉开了些距离:“此处空旷,那掌柜的既是早间队伍出发时候逃出去的,那么此地定是能比西城门更早到达春深谷。想来这儿应是直接连通的腹地。” “这般隐秘的地界,短时间应不会有问题。” 周钊远收了手,抱胸左右观察了一下,歪身道:“嘘!夫子听。” 说话间,前方不远处的半空,砰得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于行初拧眉:“这是陈将军与殿下约定的信号?” “是。” “那是……” “金水这家伙,来得太迟了,总要给他点苦头吃吃。”周钊远笑眯眯的,叫于行初下意识就又躲后了一道,好在安王爷不在意,只继续道,“若是寻常山匪,这般大张旗鼓地去是长士气,可这春深谷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自是要暗地里去捣了老巢才是。” “所以殿下要金水扮作自己,然后叫他们将春深谷的人都引过去?”于行初拧眉。 “难不成夫子原本不是这么打算的?” 于行初语塞,只是心里头明白这春深谷必不会当真对周钊远如何,毕竟算起来周钊远多少是春深谷能利用的人,也是因此她才敢放心让他去开道。 但是这些话,说出来麻烦,解释起来更是有些多此一举,再瞥见周钊远讥诮的唇角,她竟无颜去反驳。 周钊远得了胜一般,越发来了劲:“所以夫子,我这也算是舍命相陪了。” “……” 随着方才那一道天哇哦光闪现,前头明显是有了动静,不同于寻常的打斗声,虽是嘈杂,却少有刀剑相交。 待到二人摸到了前边,伏地扒开了半人高的蒿草看过去,才发现前边领头进了岭西的人马此时正是人仰马翻地聚在下边。 那客栈内连通的洞口竟是一处半山腰,而此时山下那一群人等有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有的横冲直撞,口中多有嗷嗷叫唤。 马匹也发了疯一般,将人群冲散,直直往下边奔逃而去,不少人被马蹄踏过,却未闻挣扎呼救。 月色皎皎,能瞧见的只有个大概,已经十足令人心惊。 这群人——没有痛觉。 察觉到这一点的显然不仅于行初一个,周钊远矜贵地拿手指撑着些荒草,不叫身上染了那草上潮气,一面噫了一声:“夫子,你听说过蛊虫吗?听说岭南有养蛊人,专门寻一些年轻气盛的青年人,往他们的嗓子眼里喂虫子,这虫子进去了,就是以人的躯壳为家,繁衍生息。” “然后啊,这人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里头全是虫,任由养蛊的人控制,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都不怕疼不怕死的。” 周钊远歪头看着下面的人影,复道:“夫子你看,这些人像不像中了蛊?” “不像。” “哦?夫子怎么能肯定呢?” 于行初拿 分卷阅读48 眼扫过下边,又吸了吸鼻子:“如果是喂蛊,不可能这么快的时间给这么多人喂下,倘若真的如殿下所言,是被下了蛊,那下蛊之人要一次性控制这么多人,定是整齐划一的,可殿下看他们,各做各的事情,可没有一个是雷同的。” “夫子说得有道理呀!” “还有……”于行初顿了顿,“殿下,行初从来不信这世间有中蛊之事,人之行事,全凭心境,不过是有人刻意造梦罢了。” “造梦?” “殿下闻到迎晚花的味道没?” 周钊远听话地吸了吸鼻子:“还真有,就是太淡了。” “淡就对了,这儿是春深谷的驻地,城外那些迎晚花是为了传播田疫的,这留在谷中的自然是正常的花株。”于行初转而看向身后那一片黑黝黝的洞口,忍住寒战,继续道,“方才那些银翅虫才是关键。” 周钊远嫌弃了一声:“噫哎——夫子不会打算回去捻一只研究吧?本王就不去了,那玩意儿十足恶心。” 于行初没搭腔。 她想起来,方才那些银翅突然地离开,给他们打开了洞门,怕就是有人驱使它们去的,原本她还奇怪,这迎晚花在城中那般多见,为何宁城没有遭殃。想来是宁城被陈克严守得厉害,没叫真正的传播者进去。 这迎晚花该是要银翅虫搭配,才起作用。 至于这作用,不说枯萎无解的田地,如今看起来,怕是还能乱了人的心性。 思及此,于行初精简道:“那银翅虫的翅膀上必带了些不寻常的东西。驱使的人靠他们的翅膀,以迎晚花为引在空气中散播,闻到的人皆会中招。” “歹毒啊。”周钊远口中说着,面上却是没什么惧怕模样,颇新奇地问道,“所以说,那些银翅畜生不是为我们让道的?” “那银翅虫是被训练过的,等闲给客栈掌柜的这些春深谷的人让道,应是有其他法子,今次那虫子突然飞走,毫无预兆,定是有人远处操控。” “啧……”身边人似是很遗憾。 于行初语气沉重:“殿下应该庆幸,此番那人不在近处,否则银翅虫再来一次,怕是你我不好应付。” “怕什么?凡是以气为介散毒者,左右不过是些粉末,那玩意儿翅膀就那么点大,抖完一次可不就没了,现在要是再想来一次,那得等它主人再来刷一次粉才是。” 说完这句,周钊远却是突觉夫子面色一变,下一瞬,略有些熟悉的嗡嗡声复起,两人颇有默契地瞬间就捂了鼻子往一侧滚去。 可真是个乌鸦嘴。 那银翅化作一条银线,在黑暗中突然变幻成一张拉伸的巨网,直直冲着他们而来。 巨网兜头逼近,于行初率先爬起来,拽住周钊远就往腹地跑去,眼看着那群乱成粥的人就在面前,迎晚花的香气突然加倍,似是被火灼烧般,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席卷而来。 “刺啦——” 烧焦的味道,紧接着是爆裂之声从后边传来。 “夫子扔了什么?” “火折子。” “这玩意儿怕火?” “屏息!闭嘴!” 这般跑自然是赶不上毒气,于行初一个提气,伸手将人扣到身边,男人精瘦的腰被她险险箍住,须臾就掠上枝头,几个起伏往树林更深处奔去。 于行初的轻功自然不算是好的,可能连大师兄二师兄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更何况此时还有一个拖油瓶。 这拖油瓶应是个自觉的,生怕自己拖累了人,半路上自己就伸手抱住她的腰,似是落水之人虬住块浮木,端是拼了命地抱得死紧,险叫她一口气提不上去。 所以终究也没跑出多远,只不过绕到了另一端山脚。 “殿下,可以松手了。” 于行初停下来,伸手去拨开腰侧的手。不想刚触及那只手,就听得耳畔传来一声惊诧的吸气声。 “小姐?” “……” 腰间一松,于行初顾不得去看,只猛地回过头去。 那嶙峋的山石之后蒿草微动,须臾走出来一个异族装扮的少女,腰间系了一把浅碧的草叶。她一步一步走出来,似是无法置信,又似是喜极而泣,整个人都带了颤抖。 “小姐,是你吗?小姐?!” 胸,口处轰得就跳动起来,于行初眨也不眨地瞧着面前的女孩,一时间心都揪紧了。 那是记忆中月初的模样,却又仿佛不是。是记忆中的小丫头突然长大了,抽条了,可是那双眉眼,于行初到死都不会忘记的,那是一双笑起来便就成了月牙儿的眼,总能令人开怀。 “月初?”于行初瞥见她手上的珠串,那是那一年生辰的时候,她亲手给她戴上的,她与月初是同一日的生辰,她总记得月初灿烂的笑脸,“月初!真的是你吗月初!” “小姐!是我!是我!”月初从山石后奔过来,一路跌跌撞撞。 于行初上前几步扶住她,入手温热,分明真实,眼中陡然朦胧, 分卷阅读49 酸涩异常,十二年了,没有哪一日忘却。 如今,本该是死去的人,竟是这般出现在眼前。 “小姐怎么哭了?莫哭了,小姐……小姐,其实公子也在呢!” “兄长?你们……” “我们没有死,有人救了我们!小姐莫哭了,月初带你去见他!”月初轻轻拍着她的背,复又看着她笑,重复道,“小姐也长大了,怎么比月初还爱哭呢。” 于行初自觉失态,只是那眼泪它不听话,就这般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入手仍是滚烫。 她就这般眼巴巴瞧着眼前的少女,伸手去抚她的脸,手指抖得厉害。 “走吧!” “好!”于行初应声,却突觉手腕刺痛,“呲——” “小姐怎么了?” “……”于行初下意识捂住了手腕,猛地转过头去,哪里还有周钊远的身影。 “小姐怎么了?可是在找方才那个公子?他是谁呀?” “你见过他?他是……啊!”心口骤然一痛,似是重锤敲过。 “噗——” 浓重带了些腥黑的血吐出来,于行初只觉心中一口浊气似是被人一掌拍散,骤然清明过来。 眼前现出一点模糊的身影,迎着后边的朝霞,绚烂得很,接着,就瞧见一张若白玉精琢的脸来。 周钊远俯了身居高临下地凑近了去瞧那张苍白的脸,夫子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方见得她凝了眼神,这便就先行将她的穴脉封住,叫她不得动弹。 于行初看清楚了这张脸的主人是谁,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顿时就凉了心去。 怎么会是月初,自然不是月初。 她自诩谨慎,却终究还是中了毒,叫他瞧了笑话。想着,她便暗自发力,奈何浑身滞涩。 这人,竟然会封住她的穴! “夫子是不是想爬起来甩开我先走?” “或者说,夫子现在根本就不想看我准备继续装死?” 于行初抿唇,脸色越发苍白。 “夫子,人在江湖,哪里有万无一失的道理,就是着了道么,不丢人。” 第二十六章 真相 他说着这般话, 唇角却很是没谱地勾起,着实不能叫人相信他嘴里的。于行初暗自调息,自知他说得没错。 她怎么会忘记了, 便就是月初没有死, 也不可能平白出现在这里, 更遑论她此前用了大半月的换骨散, 早就面目全非,如何那丫头也不会对着一张男子的脸叫小姐。 即便是那日之后没有继续服用, 当也没完全恢复女子模样,月初与自己这些年未见, 又如何能认出呢? 可若是那月初为虚幻—— 于行初垂眸, 终于想起自己是如何清醒的。有人咬了她的手腕, 此时她手腕被一道布条包扎了, 隐隐还有些疼。 再转目一瞥,面前人已经掀了衣袍在她身侧坐下。 周钊远:“是,我咬的。身上没带什么解药,一时情急, 夫子不会怪罪吧?” “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好说好说。”周钊远离了盛京王府, 少了些疯样, 越发似个正经王爷了, “夫子来教习本王,兢兢业业,本王略施援手, 该当。” 只是这话堵得于行初下一句便就难问了,本是想问问他当时她中了毒的时候,他在哪里。 周钊远自然是省得她想些什么。 说起来,他也是有些奇怪, 那隐翅虫还当真是体内能自发生出药粉来,竟然能轮番攻击。 虽说岭南阴潮,这毒物怕火,可架不住数量多。 他被她带着踩草踏树了一路,刚刚落地便就发现她手背上隐了一缕银点。 也怪他没细想,直接弹了一道,那隐翅虫竟是瞬间爆开,接着,夫子瞧他的面色就变了。 她瞧着自己的目光带了别样的潋滟,没有平日里的淡薄如水,也没有恼他时的克制压抑,有的,只是不可置信,甚至带了些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承认自己是被这目光惊扰了,本来,他该是第一时间封住她的穴脉的。 她往前一步,他不敢动。 “真的是你吗,月初?” 周钊远没来由就拧了眉头,终于回过神来,谁料下一瞬,她竟是复又上前几步,伸手抚上他的脸。 那双手带了些薄茧,却异常软和,似乎他便是一樽顶顶脆弱的瓷器,又或许是一抹幻影,那么轻柔,轻得生怕将他碰散了一般。 “砰——砰——砰——” 心跳声大得他自己都觉得恐怖,周钊远却管不住地,只能瞧见那一双温柔的眉眼,那双极致缱绻的秋水。 他突然就想起那一日趴在墙头的少女,那时候这双眸子里,全是纯真愉悦,甚至还有着淡淡的倨傲。 直到她颤着手指拉着他似是木偶一般要往山中去,他才抖落了精神,唤了她一声,没 分卷阅读50 有回应,只那双拉着他的手,攥得分外紧。 他没有骗她,确然是一时情急,抬手就咬了上去,直到入口腥甜才罢休。 好在是哪毒素没有蔓延太深,只手上一片,不及冲击全身血脉,怕是再迟一些,他就要断了自己的手才能拉得住她了。 于行初自然瞧得出来他不愿意多提之前的事情,虽是不清楚为何,但多年的习惯已经叫她疲于追根究底这些细枝末节,眼下最关键还是春深谷。 “殿下,方才我调息之际发现,这银翅的毒该是从皮肤肌理而入,融进血脉,最后与身体化为一体,若是不及时排毒,那么假以时日,这人便就是基本成了个毒人。” “且神志不清,只能听到操控者想让你听到的话。”周钊远接了一句,“夫子恐怕不知,这药谷此前遣散,可是有些故事的。” 这还是第一次,他自己提起有关自己的事情。 于行初本就被他点了穴不得动弹,眼看着天哇哦大亮,她竟是也不着急了,只继续听着。 “古来药毒不分家,用药最厉害的人,也是用毒最厉害的。不过呢,事在人为,全凭心意。老谷主一心向善,自来是不屑于使毒,只是一次炼药时候,失误炼出了一样剧,毒。” “这毒呢,沾之可有幻觉,若有人刻意辅以特殊的信号,便能轻易控制服药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周钊远神神秘秘地顿了顿,“这毒啊,能重炼人的肌理,使人力大无穷。” 于行初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复又瞧住他,恍然觉得他所谓情急或许与这有关。 周钊远自然不是个叫人失望的,一抬手就将袖子撸起来,露出腕上青痕:“啧……夫子欠了本王良多。” “……”于行初敛眉,“行初感念殿下,定为殿下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这般戏词,就莫要说了,若是用得上你,本王定是要讨要回来的,放心。” 见夫子又不说话了,周钊远呵了一声,继续道:“这毒物呢,原本老谷主是销毁了的,年轻一辈的自是不晓得,后来药谷又出了事散了,这么多年过去,若说是知晓这毒物的,怕也是上了年纪的旧人。” “那殿下如何知晓?”于行初问完便就意识到自己有些疑神疑鬼,这便就加了一句,“当年药谷遣散,可是也与这事有关?” “有些关系吧。”对她的出言不逊,周钊远倒不以为意,“这玩意儿,但凡有心人知晓,哪里有不动心的,你说呢?” 他眼中还带了笑,眼中却是凉的,于行初心有猜测,却是不敢肯定。 须臾,身上一痛,周钊远已经替她解了穴,于行初晃了晃手腕,跟着身侧起身的人抬起头:“殿下与我一并在此,却没有中毒,可是有什么法子?” “有呀。”周钊远低头,笑靥如花,“每日喂自己些春深草,再隔三岔五地把寻常毒草当瓜子儿嗑嗑,两相牵引,出出毒,发发汗,吐吐血,夫子你猜会如何?” 于行初闭了嘴,面前人一拍手:“百毒不侵。” 他今日笑得不少,于行初却有些害怕,半晌才慢慢起了身来,“殿下莫要掉以轻心,那换骨散,殿下却是吃不得。” 想了想,她又道:“还有刚刚在甬道中,殿下似乎发烧了……” “胡说!” 周钊远这一声喝斥大有些此地无银,只是于行初被这陡然一声给唬住了,没反应过来,便见他已经往外边走去,边走边道:“那换骨散,看着不像是凡品,待本王以后再好生研究研究。” 于行初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其实她也觉得,师父不像是个凡人,怕是个得道高人下凡尘也说不定呢。 罢了。 周钊远走了几步便就停下:“夫子,现在去哪里?” “那边。”于行初遥遥一指,昨夜虽说她是中了毒,却记得那化作月初的幻影是一直想要牵引着她往那边去的。 如是行了数里,面前现出一片空地,边上春深草密布,往前是一处山体,垂挂了绿色的藤蔓。 “如果殿下所言没错,那么这春深谷的人,所图怕是牵扯朝廷。”于行初道,“昨夜行初在幻境中瞧见的人,腰间是系了一些草叶的,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便就是春深草。这毒用银翅虫产出,迎晚花为媒,两相扩散,最后当要以春深草为引,施行发号施令。否则便就似是那山脚的人等,只会无头苍蝇一般乱冲乱撞。” “夫子的意思是,这毒还不一样?” “自是不一样,一者便如同殿下所言,乃是用以炼人为器具。一者,便是如行初昨夜一般,是有人刻意控制的。” 二人说着便就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殿下,我们被人盯上了。昨晚那洞穴边,定是还有其他人,行初手上的银翅虫,也不是洞穴口的那些。” “呵,升级了。” 说话间,前头突然响起抚掌声,下一刻,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便就逼近了些,似是内力相传,不见人影:“二位好兴致。” 分卷阅读51 周钊远环视一周,最后望向那藤蔓之后:“果然见不得人,你既然敢在岭南造出这般大势,如今怎么连门都不敢开?” “三殿下发了话,自然是要开的。”那边笑了起来,竟很是和蔼,片刻,那藤蔓颤抖起来,整个山石都跟着动起来,不多时,前时还堵了路的山体,便就现出一个巨大的山洞。 于行初歹眼瞧过去,发现这竟是挖出来的一处空间,里头还不知道有多深,似是几座山连成一体,再人为开凿。 周钊远无所谓地带头进去。 里头平坦空旷,一路置了灯盏和通风口,很是齐全。 “夫子你看,这群人还真是会挖洞,怪道能从客栈挖到山腰,穿山甲成精吧。” 这话于行初没法接,只留意着四周,很显然,这春深谷是将山体当成了居住地,里头隔了许多的洞穴,只是轻易瞧不出来门在哪里,留给他们的只有一条路。 想来前时失踪的百姓应是就在这儿。 “夫子,有虫!” 于行初立时往侧面让了一道,险些撞上突兀的山石,被周钊远伸手攥了一道:“骗你的。” “你!”于行初这次当真是有些生气了。 周钊远却是得了便宜:“原来夫子真的怕虫子。” 自知他是王爷,定是不能当真与他计较的,于行初终究是抿了唇,退开几步,板了脸往前。 “夫子怎么还翻脸呢?” 只是夫子铁了心不会搭理了。 下一刻,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翻,一只寸长的黑色甲虫吧嗒掉在了地上,绿色的汁液淌了一地,十足恶心。 周钊远暗自啧了一声,想着得亏前头的人没瞧见,否则若是当真叫出声来,这夫子的颜面怕是挂不住了。 就是么——倒还是有些想见识见识。 净了手的帕子落到了地上,将将好盖住了那黑虫尸身。 “夫子,别走那么快,保不准真的有虫子呢?” 于行初一路未停,身份已经被对方揭穿了,那么此时只有谈判。好在是这春深谷与她所料不差,加之方才周钊远谈及,怕是这春深谷的主人,想要炼制的毒人,乃是与朝廷相抗。 原本,一支正规的军队便就需要长久的训练,没有一定的时间是难以成事的。 而用毒物控制的军队,怕是更不好控制,这也是为何春深谷一直只掠夺百姓,却没有行动的原因,甚至连宁城也不轻易出手。 如今此人敢堂而皇之地邀他们进来,一来时机成熟,二来,便是等的人到了。 他方才唤周钊远三殿下,可见是认识的。 甚至可以说,他对周钊远,并没有明显的恶意。 眼前越来越亮堂,渐渐能看见一些佩刀的守卫。 于行初微微回首,正对上周钊远抬起的眼。 “夫子怎么了?” “行初想再问殿下一句,”于行初停了步子,“殿下知晓这春深谷的毒从何而来,也知晓春深谷所图与大盛相关,是吗?” “这后者,不还是夫子启发本王的?” “倘若他们所图的关键,乃是殿下呢?” 片刻,周钊远嗯了一声,仿若不知夫子问的是什么,只点了头:“嗯,细想想也有些道理。” 他没有正面回答,于行初却不能安心,正要伸手去拦,里头却已经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二位,何必门口叙话?” “老家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周钊远说着便就一抬腿要进去,眼前却是一闪,于行初已经转身按住了他的胳膊,直直盯着他,眼中写满了警告。 那是一种明晃晃的惧怕,周钊远不知为何她会这般在意,便就是他当真与春深谷有些什么瓜葛,那又如何呢? 从来都是成王败寇,他父皇不也是如此? 既然夫子来他府上,自是想要他往那位子上爬的。 虽说他是瞧不上这野鸡的春深谷之势,可夫子也不必这般介怀防备吧? 只是这一低头,瞧见她眸光深处的一点希冀,终究轻叹一声,俯下身去。 “夫子,本王都听夫子的。” 这一句,他压得极低,似是耳语一般。 于行初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松开手去。 她心知自己与周钊远远不及倾心相对,更谈不上掏心挖肺。可他低头说都听她的那一刻,她却明白,这人是懂的。 她想让他名正言顺地,光明磊落地站上去。 她想让世人的污水都泼不上他的身,想让他一身浩然,清清白白地站上去。 周钊远与春深谷这等歪门左道,不能有一丝关联。 前头人走得大步流星,于行初转身跟上。 若非是亲眼得见,于行初当不能相信,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地方,不仅能将整个山体挖空,甚至还能在其中建成这般恢宏的宫殿。 是的,宫殿。 前边他们走过的那些洞穴似是这 分卷阅读52 正殿的影壁,直到此时进去了,才发现别有洞天哇哦。 整个大厅中灯火通明,正对其上的是百阶高台,上有镀金的座位,上边坐了一人,只一眼,于行初便猜到是将将传声入耳的人。 唯一意外的是,这男子看着他们的目光分外熟悉。 “……”二人顿住脚步。 竟是那客栈的掌柜。 也不知这人用的什么法子,不仅易了容,连声音也变换了,难怪,难怪那洞穴处有人特意对她单独下了隐翅虫。 分明是这掌柜的早就知晓他们身份,故意引他们从客栈甬道过来后暗处观察。 后来没有追着他们,大概就是因为金水放出的信号,不得不提前回来安排,这才有了叫于行初调息的时间。 “是个人才。”周钊远的袖子一甩,也不知赞的是真是假,人已经往前几步,端是快要走上高台。 掌柜的面上一滞,显然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往自己座上来,于行初眼尖,趁他捏指之前已经飞身上来挡在了周钊远身前。 “夫子怎么了?” “无事。”于行初警惕地盯着座上人的手,直盯到此人手指缓缓松开,复又拢进衣袖中,这才缓声道,“谷主隐于城中数载,实在是沉得住气。” “彼此彼此。”那中年人也不谦虚,点了点身侧,“二位既然来了,不妨坐一坐,昨夜谷中来了好些客人,想来你们应是熟识,一起见见吧。” 说话间,下头响起呼救的声音,还有推搡着的驱赶声。 于行初一眼看过去,就瞧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听声音还有些熟悉,再一细瞧,可不就是昨日朝堂派下的顾允笙,此时眼下都是青色。 这一瞧见站着的周钊远,登时眼睛都直了:“三殿下?!” 罢了陡然一扭头:“你……你你你……” 他身侧一并被带出来的,是顶着一张与周钊远的脸一般无二的人。 掌柜的笑了一声:“三殿下可都认识?” 周钊远闲闲瞥了一眼,颇有些嫌弃:“金水,夫子是叫你假扮一下,可没叫你连顾大人都骗啊,你瞧把人给吓得。” “什么?”顾允笙提了声,似乎全然忘记了此番是何情境,“你是假的?!” 金水见主子发了话,这便一掀面皮跪下:“殿下。” “你是假的!你……你……” “呦,大人怎么气成这样?”周钊远竟是偏了头问掌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二人已然成了朋友。 后者也不介意,甚是配合,认真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昨夜本座手下想要请人进谷中一叙,这顾大人怕是误会了,可是对假王爷以命相护呢。” “还有这事?”周钊远哈哈一笑。 只是顾允笙的脸上并不好看,只拿眼瞅着已经站在一处的两个人,不,三个人。他还看见了安王殿下的那个夫子,此时正站在不远处,那人本是看着他,然而对上他的视线时,却是轻轻移开。 唇角一动,顾允笙再瞧过去,那夫子已经转向了春深谷的谷主。 周钊远笑够了,复才慢慢道:“谷主费了这般周章,总不能是想拿这两个要挟本王吧?” “那自然不是。” “瞧着谷主也不像是个傻子。”周钊远不客气道,“那谷主想要做什么,把不妨划下道来?” 于行初眼皮子一跳,也不知道他这江湖词从哪儿学的,用得不伦不类的,只是不等那人回答,下边又是一声喝斥:“老实点!” 原是顾允笙挣扎着,被人又拿东西塞了嘴巴,好不狼狈。 周钊远不咸不淡地瞧了一眼,啧了一声。 “本座的意思,王爷不清楚吗?” “清楚本王还能钻你这蛇洞?”周钊远挑了一处位置坐下,“别唧唧歪歪了,你抓了的这个,是朝廷命官,你那山脚里下了毒的,是朝廷禁卫,你这谷里头藏着的——那都是大盛百姓。” 说着,他轻哂一声:“这么一算,你是想谋反?谋反你拉着本王做什么?” “唔!唔唔唔唔!!!”下头顾允笙瞪直了眼睛,若非是被堵着嘴巴拉扯着,人定是已经嘶喊着冲过来了。 “你激动什么?”周钊远瞥下,“就你这蹦跶劲,能把天哇哦给蹦下来?闭嘴待着吧,本王可不想看蠢货。” 闻言那谷主哈哈一笑:“王爷爽快。” 周钊远却是没笑:“可你若是想谋反,何必等到现在?当年药谷散了,你既然已经拿到了毒剂方子跑到了西南,该是更方便才是。” 于行初凝注眼神,那本是和煦笑着的谷主亦是收了笑意。 不过片刻,他就哦了一声:“王爷何出此言哪?” 回答他的,却是立在一边的瘦削男子。 “早年间,江湖暗门突然起事,夜袭盛京王宫,同一时间,涂兰越界,彼时魏将军将将换防离京,连夜奔回西南宁城,以魏家军实力,本该一举拿下,岂料魏氏一门心中有鬼,暗自勾 分卷阅读53 结涂兰,大肆掠杀岭南百姓,血流成河……” 说到此处,于行初喉中一梗,周钊远挑眉瞧她,顺遂接了话:“魏家军与涂兰相联合,自然所向披靡,朝廷解决了暗门再派下援兵之时,已是几日之后,那等关头,谷主但凡投靠了魏家,助其一臂之力,当比如今从头再来要容易许多。” 于行初缓了缓心神,终是沉眸看向高台边的中年人:“王爷所言甚是。倘若那个时候谷主便就献计于魏氏,以谷主这毒剂的力量,那朝廷援兵远不是对手。” “这位先生又如何知晓本座毒剂的威力?” 于行初垂首瞧了瞧自己的手,轻轻抬起:“一群隐翅虫,一丛迎晚花,便就能将这毒粉散向八方,叫训练有素的军队丢盔弃甲,甚至能摄人心魄,叫人无痛无感,犹如铜墙铁壁,只知往前,不知后退,在下说得是也不是?” “先生倒是有些研究。”那谷主并不否认,只又回身去瞧住周钊远,“王爷既然知道这毒,那该是也明白,这毒,是无解的。” “无解?”于行初出声,“什么意思?” “此毒无解,除非第一时间放了毒血,否则便是一辈子都是个杀戮的机器,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且——敌我不分。”那人说着便就又笑了,“不过王爷放心,本座研究了这么久,还是有些收获的,现在倒不至于叫他们没了轻重,互相残杀。” “你是说……若是中了这种毒,除了死,便就一辈子都是傀儡?” “那也不能这么说。”谷主看向她,“他们中了毒,本来也就活不久啦!” “此话怎讲?” “这毒么,主杀戮,若是没得东西叫他们杀了,便就只能杀了自己。” 周钊远抬首,正好瞧见夫子攥紧的掌心,下一刻,他讥诮开口:“依谷主的意思,那岂非是这毒,只能对人用一次?用完这些人便就要处理了?” “是。” “还真是谋反的好器具,连痕迹都能不留。” “王爷谬赞了。”谷主理了理衣袍,好整以暇地又瞧了他们一眼,“王爷是聪明人,本座之所以与王爷交,想必王爷比谁都明白。” “若是本王说不明白呢?” “那该是本座错瞧了?”那谷主也是不急,缓缓道,“王爷说得没错,若是当时本座便就投奔了魏氏,确然能助他们大破朝廷援兵,再一路攻进盛京,甚好。” “可是,说到底那个时候魏氏已经与涂兰勾上,本座再如何,那也没有什么好地位的。如今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 谷主凑近了些:“王爷入西南,又有宁城军,本座有十足的把握能叫王爷势如破竹。” “谷主言之凿凿,口口声声要帮本王——谋反,理由?” “王爷可还记得当年暗门?” “……” “王爷不答,本座自然知晓。”那人顿了顿,“王爷这么多年隐忍,定是不想提当年之事,只是,小儿当年就在暗门,若非王爷庇护,早便就没了命去。王爷大德,本座不能忘。” “王爷在京中受尽屈辱,难道真的甘心吗?” 那人字字清晰,直面周钊远:“暗门之众惨死,娘娘自戕……在下替王爷不值!” “王爷,这春深谷有如今模样,亦是王爷之心血,本座,理当替王爷筹谋。” 万籁寂静,于行初本是捏紧的拳心微颤,牢牢盯住了眼前歪斜在椅上的男人。 下边顾允笙的声音越发大起来,恨不得将口上的封带舔碎。 半晌,周钊远抚掌:“了不得,本王感动得——都快哭了。” 说时迟那是快,原本还在挣扎的金水突然暴起,转瞬间,缚着人的谷众已经被扫落在地,纷纷捂住了眼睛,吱哇乱叫起来。 顾允笙就势滚了一周,不知道从哪里拔了一把剑来,直往周钊远面门而来:“好你个安王!原你们是一丘之貉!” “小心!”金水飞身而上,不想整个大厅哀号之声四起,间或有妇孺的哭泣,紧接着,似是有万千人从四面八方往这一处赶来。 不待思索,于行初已经侧身去挡,然则那微弱的剑气却是一偏,往方才谷主站着的地方袭去。 于行初勾手转而去抓,孰料一回头哪里还有谷主的影子,竟是消失得悄无声息。 阶下全然被拢在烟气之中,根本瞧不见金水的身影。那烟气扶摇而上,迅速占领了高台,一时间整个大厅都陷入白雾之中。 “殿下!”于行初伸手一捞,再一甩胳膊,扫下一把利剑,正是顾允笙举着的那把。 “我在。” 掌心一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于行初下意识捏了捏,确定是周钊远,这才往身边拽过。 模糊中,有人哎呦了一声,诚然顾允笙的声音:“你们……你们都……” “夫子,把他带上。” “是!” 于行初一挑脚,果然又是一声哀嚎,顾不得许多,她复压下一腿,那边 分卷阅读54 瞬间没了声音。 谷主是从高台处消失的,这大厅古怪异常,自是不会从他们来路出去,此时白雾弥漫,只隐隐有一处光点。 “殿下。” “走!” 二人默契地将晕过去的顾允笙抬了往光点处去。 身后的白雾越来越浓,身前的光点越来越近。 竟是一处出口。 几乎是在三人钻出来的那一瞬,周遭四棵巨树倒下,实实在在地封住了山口,眼前乃是一片丛林。 周钊远一摔手就将顾允笙给扔在了地上,伸脚踹了一下:“猪吗?” “……”于行初蹲下去看了一眼,还好只是晕了过去,身后一道细微的风声,她陡然起来,“谁?!” 有人影不远不近就在前方,穿的就是方才谷主的衣服,可又实在不像是前时之人,闻声他缓缓转了身来:“王爷竟然提前设了埋伏。” 这话是绕过了于行初,对着她身后人说的,周钊远也不推辞:“你这般诚意,本王如何能不回应。” “呵……”那人隐在暗处,并不上前,声音却是比之前山洞里似是传音一般要真切得多,只是十分虚弱,“之前说得很是清楚了,王爷与本座是旧人,本座自然不会害你,你又何必带人毁了本座的家?” “你不会说的后边那个破山洞吧?”周钊远冷笑出声,“白雾是你放的,门也是你堵的,怎么还怪起本王来了。” “那山洞里可是有本座这么多年为王爷养着的军队,就等着有遭一日王爷能带领着大家冲出去呢,王爷如今却是不声不响就派了宁城的守军潜进来,本座若是不将他们一并困在这洞里,岂非前功尽弃?” 周钊远危险地眯了眼。 “所以,那个信号不是发给宁城的,是发给殿下瞧的?”于行初突然出声,“里边假扮殿下的,不是金水,是陈将军?” 周钊远收回视线,低头看她:“是。” “那山脚下的人中毒是假,他们在我们进山洞之后就跟着进去,真正的援军其实是他们?” 其实中毒也是中了的,只不过金水木水提前服了特制的解毒丸进去,待信号烟花一放出,就着手取了夏出草的凝脂第一时间替他们解了毒。 就是细说麻烦,周钊远单是嗯了一声。 “你早就料到,刚刚山洞里的谷主不是真正的春深谷的主人,所以顾大人其实要刺的人是他?” 周钊远瞧见她眼神微闪,忽而记得她将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是真的以为顾允笙要杀了自己,才倾身相互吧。 心下莫名一软,周钊远耐心解释道:“此人一直千里传音,乃是用的山洞地势和一种叫复音的蛊虫,将这虫子植入死掉的人体里繁衍,便能随着主人传音行动。这蛊虫中的母虫,一般会直接蛀空人的心脏,所以,但凡刺中心脏,便就能反噬中蛊之人。” 难怪那山洞里的谷主突然就没了身影,原来不是逃出来,而是身体已经空了,母虫死了,维持身体的其他蛊虫便就散了,人自然就撑不住散了身形。 周钊远眼见着面前人急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自知夫子定是脑海里有了画面,便就兀自闭了嘴,点了点前边人影:“此人现在已经被反噬受了伤,跑不掉了,夫子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去问。” “哈哈哈哈哈哈!王爷这么有把握?”不想那人竟是挑衅起来。 “不若你再给本王蹦跶出一朵花来?” 那人闷闷咳了一声:“王爷,本座方才不是瞎说,当年若非是有娘娘与王爷,暗门不得留下人来。本座感念王爷恩情,实在不忍会看当年惨状。何谓天哇哦子?何谓天哇哦道?” “当年毓妃娘娘助他一统天哇哦下之时,暗门何等风光,可到头来,娘娘她为了保全暗门一脉,拿命相换,他可曾收过手?” “王爷以为,当年药谷遣散当真是因为老谷主炼了天哇哦下至毒,有违声名,故而遣散吗?” 周钊远未说话。 那人复又笑起来,这一次,还笑得咳嗽了几声:“虽说医毒不分家,但是毒终究是毒,药性相冲便成毒,若说是清浅之毒,或许可以是一时错手,可若是重毒之物,说是无心之举,实在荒唐。” “药谷这样的存在,轻易干不出这事来。” 于行初冷声:“何意?” 许是她出言突然,那人顿了顿,似是观察,片刻才复道:“当年毓妃娘娘坐拥两大背景,药谷与暗门,你道有谁能叫得动药谷为其炼毒?” “又或者说——当初九州破乱,就算是当今圣上有暗门相助,又如何能那么短的时间内一统中原?” “说完!”于行初命令道。 “呵——”那人却是不着急,“只是啊,这般见不得人的事情,总归是要销声匿迹才好。药谷,不得不散。” 这个散,怕散的,不是人,是命。 但凡有关药谷的,都要被抹去,抹得干干净净。 难怪,难怪她自称药谷传人,那宫中人却未 分卷阅读55 有什么大动作。 怕是他们早就知晓这身份是假,猜测不过是有人刻意放她进安亲王府,单是瞧着热闹。 这宫廷之中,两相牵制,她竟是钻了个空子。 后边的事,这人不说,她便也就明白了。 怕是暗门里晓得这背光之事的也不少,加上暗门势力,终究不属于朝廷,上边忌惮,势必下死令。 可是……父亲呢?魏家军呢? 于行初上前一步,被周钊远拉住:“别过去,百足之虫,他身上毒得很。” “将将本座终于想起来了,这位小兄弟能跟着王爷这般来西南,怕也是当年故人?” “我是谁,不重要,我且问你几句话。” “无妨,你问。” 他分明要死的样子,却是无所畏惧,于行初皱了眉心:“你方才说起魏将军,说他与涂兰勾结,可是真的?” “自然。” 于行初咬唇:“你确定?” “你这话有意思,本座自然确定。”那人哼了一声,“当年本座逃过药谷一劫,便就逃回西南,好家伙,那可是亲眼见着姓魏的下令屠城,屠的可都是宁城百姓!” “如若不然,为何圣上会下令挫骨扬灰?” 不会!自然不会! “你口口声声魏家军造反,却在逃回西南的节骨眼上放弃投奔魏家,当真是因为害怕事成之后没有自己的一席之位?”于行初不怒反笑,“你不过是明白,自己这般见不得人的手段,为魏氏所不齿,就算投奔了,也根本无以效力罢了!” 她死死盯住那一处身影,脚下却是站得端直,恨不能将自己钉成一个桩子,只怕一个控制不住,便就要将那信口雌黄的给宰了。 “你年纪轻轻,何以笃定魏氏如何?”那人反唇相讥,“还是说,这位先生乃是魏氏余孽?” “可笑。”肩头一沉,周钊远已经晃到了前头,将手搭在了于行初身上:“夫子,本王叫你去审问他,可没叫你被他牵着鼻子走。”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行初咬牙,退后道:“是。” 周钊远低头又瞧了瞧她面色,这才转身与那人道:“放了这么多屁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怎么不说说,你来西南做了什么?” “……” “回西南,嗯,这个回字用得很好。”周钊远甚至还夸赞了一句,“所以谷主本就是西南人喽?让本王来捋一捋。” “当年我母妃虽说是安排了暗门之人跟随魏家军出逃,为的是保存暗门势力,然则母妃终究是暗门之主,难道还能带上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你几岁?当年你儿子又几岁?值得母妃冒这般大的险?” 说罢,他冷哼一声:“给你脸了。” 魏家军一出,于行初抬起眼,只听身前人继续道:“你提前回来,却不是一人回来的,当年那么多毒人,可没有消除干净。你一个瘸子能这般快回西南,自然是有人相护,没猜错的话,你怕是有人刻意送过来的。” 这话不知哪里刺激了他,那人猛地提升:“胡说!” “胡说?只准你胡说,不准本王说实话?”周钊远讥诮,“送你个瘸子过来,自然是因为这个时候能稍微控制毒人的也只有你了,药谷都散了么不是。至于魏将军……倘若方才你不用山洞里那一幕李代桃僵,本王还实在没想起来这一茬。” “连文转,还需要本王说明白吗?”周钊远声音朗朗,凿凿有力,“毒人必死,否则为害四方,魏将军乃是曾与父皇并肩而战之人,所有知情人都死了,只剩下魏氏了。所以,你利用他不舍百姓之心,钻隙下蛊,就跟刚刚一样,不用你拖着个残腿行动,单指使他屠城,同时将毒人引入岭南,过涂兰之境,引涂兰动手,造成勾结假象。” “然后朝廷再派来所谓援军,直接剿灭,一举两得。” 男人的声音沉稳,一字一句,唯有于行初被他挡在身后,一身衰败。 如果说这些对面还不为所动,那么最后一句,却是踩中了猫尾巴。 周钊远:“连文转,朝廷要巩固皇权,势必不会留下一点污垢。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留你一个专营勾当的瘸子,对吗?” “当年你极力证明自己之能,被讽一个瘸子治不好自己,在药谷作而不得名,这才盗了毒。” “可怜啊,可怜。” “你住口!” “不是吗?”周钊远这一次却是板了脸反问,“挣扎这么久,到头来,还不是只能躲在这洞里头跟虫子相伴。” 那边沉默了一阵,风声穿过树梢,那被称为连文转的男人突然戾吼。 眨眼间,飞沙走石。 “殿下小心!” 第二十七章 无解 二人俱是对着那人, 不想此时突然的地动山摇,竟是后边凿空的山体开始有了坍塌之趋。 “狗急跳墙可还行?”山石迸溅,周钊远却是不饶人, “夫子, 抓住他!”b 分卷阅读56 r   不消他提, 于行初已经欺身而上。 那隐在暗处的人影本已褪去, 不想身后劲风突袭,毫不手软, 连文转一口鲜血喷出,后边的杀气已经袭到了眼面前。 尘埃皆颤, 前边的洞口竟是被那瘦削夫子劈下的碎石生生堵住。 连文转本就已经被蛊虫反噬, 这会又中了掌, 他本不是习武之人, 根本没有转圜余地,一抬眼,就见得方才一直被周钊远挡在身侧的男子,此时目眦尽裂, 活脱脱似是个阎王。 有一瞬间, 他毫不怀疑这人不是要抓他, 而是真的要杀了他。 于行初自然是不会碰这个老毒物, 如果可以,她只想一刀刀活剐了他再淬酒烧了才痛快。 此时这人倒在地上,被她用了十成力的掌风拍得已然无法维持正常的身形, 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蜷曲着。 与此同时,方才还似是飞沙走石的空气瞬间静谧,那山体自是依旧高耸入云,哪里还有摇摇欲坠的模样。 周钊远打后边走近了些, 蹲下身子瞧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啧,老东西,还不老实,这回又撒了什么毒?”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连文转显然是气极了,然而胸口险些被穿了个窟窿,此番就是笑也就只能落了个气音,“王爷……好手段……” “呸,对你不须得用手段。客栈里下毒,山洞口下毒,现在还敢下毒,事不过三懂不懂?”周钊远说着伸了手去,却是中途被人截断了。 于行初冷眼瞧着那血人,手却是牢牢箍住了男人的手腕。 周钊远怎么不知她意思,见状倒也没挣脱,只仰了头用口型道:“安心。” 到如今这会儿,于行初已经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担心他被这毒物使诈偷袭,还是担心他趁机直接捏断这连文转的脖颈,直到目光碰到他轻启的唇,瞧他无言的安心二字,才浑然散了一身劲,缓缓松了手。 那连文转见周钊远不仅不怕他的毒,竟还上前来搜他的身,猛地就拼了命地往边上歪去,被于行初一刀手敲晕了去。 “叽歪废话的,早就该叫他闭嘴了。”周钊远兀自说着,以二指为夹,从他怀中夹出一块令牌来。 “这是何物?” “玉诏令。” “玉诏令?!”于行初视线随着周钊远慢慢抬起,最后看住已经起身的男人,“玉诏令……不是已经被殿下……捏碎了?” “嗯。”周钊远左右瞧了瞧令牌,闻声却是盯她一眼,“呦,夫子还知道这事?” 知道是知道,齐遇当初趴在她墙头上描述这一段的时候,可谓绘声绘色,只是先时她如何都不能将那自废武功,淋漓献血里碾碎玉诏令凌冽异常的少年,与面前这人联系起来。 只当是个道听途说的戏话,可他这一应,终究叫她哑然。 斟酌一瞬,于行初复开口:“听二师兄提过,那会儿殿下该是刚从皇陵替毓妃守孝出来,朝廷派大臣威逼殿下交出玉诏令,殿下便就毁了。” 说罢就见周钊远神色怪异地瞧她,唬得她有些纳闷,又不知哪里有错,最后还是前者自己先撤了目光,不知为何却是笑了:“你们钟灵山真有意思,那一天哇哦可是父皇亲自派人来接本王回宫,哪里有威逼一说?” “……” “不过,你二师兄用词比朝廷准确多了。” 于行初也不知这话是夸是讽,索性揭过:“殿下既然亲手毁了,又如何能落到他手里,除非——殿下毁去那块,是假的。” 这个倒是能说得过去。 可若是这样,那当年能将玉诏令从宫中带到西南的,只能是…… 周钊远没有看她,只伸脚踹了踹那连文转,直接道:“是,魏将军还带了这玉诏令出来,玉诏令关乎整个江湖武林,留在我这儿太过危险,母妃已经愧对暗门,愧对药谷,她如何也不能叫这玉诏令继续落入朝廷手中,再叫无辜江湖人落入险境。” 周钊远将牌子收好了,复道:“只是魏将军终究扛不住小人谋害,莫说中蛊一事,便就是那些淬毒之人,若非杀之,实难善了。后头有南郡五洲隔岸观火,亦或是早就已经商量好袖手旁观,前头有涂兰新王继位,正逢盛气,又一起杀了毒人,魏将军孤立无援,百口莫辩。” 于行初没有说话,整个人却散着泠泠寒气。 头一次,周钊远觉得心中不忍,再没开口。 其实,以魏将军的聪慧,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这大盛的皇帝,连与自己携手打下这天哇哦下的枕边人都能算计,又遑论他一个将军呢? 母妃说得对,谁会杀了这大盛的脊梁呢? 待到这世道平稳下来。 乱世多的是用人之时。 待平歇——便就是翻脸定皇权啊。 明知道暗门谋反是假,母妃却还是想等他,等他一个解释,等他一个道歉。 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周钊远看着面前将 分卷阅读57 自己易成了男子的人,不知为何,心似是猛地被揪了一下。 他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活下来的,可那样一个女孩子,如今却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她带他来西南,为的,定也是为了那陈年往事。 说到底,魏氏——乃是殉国。 谁的国? 大盛周家的国。 至死,魏氏也没有说出那毒人背后的始作俑者。 至死,魏氏仍旧是给了父皇体面。 大盛的天哇哦下人,但凡没有听见真相,一切,就是真相。 失了一个将门如何,不过是国君剿灭了谋逆之人,这是国之大幸,民知之而得以心安乐业。 拼一个真相大白又如何,叫刚刚成型的大盛民心重乱吗?这势必不是魏氏的选择。 为国为民者,又何惧一个死字。 周钊远眼看着夫子眉眼悄然归于平淡,又慢慢转为漠然,突然莫名就着了急,伸手想要拉她,仍旧被轻易躲开。 于行初退了一步,对那伸将出来的手置若罔闻,只道:“看来这玉诏令是此人趁乱从魏氏人手里摸来的了。他既然方才敢用幻相逃走,必然有后手。” 周钊远掌心落了空,虚握了一下便就顺遂收回,点头道:“这连文转不是个有野心当真想要为皇为帝的,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咽不下一口气,想要做个高贵的狗而已。” 这比喻不甚好听,属实也是对狗不大厚道。 可也没有说错。 但凡是人,总会有些着魔一般的执拗之物。 连文转一生自负,因着一条残腿被嘲讽,被轻瞧,被当炮灰使,现下这般装神弄鬼的,还手捏玉诏令,便就是为得一个重用罢了。 “流水山庄的人截了从宫里头出来的贼人,后在驿站布局。”于行初避开周钊远的视线,只瞧了那地上的人,公事公办道,“前时我们分析的一石二鸟之策,看来没错。” “什么意思?” “做局的人,目的是让陛下将目光放在北疆和西南两处。北疆本就不稳,陛下对大殿下早有微词,驿站出事,又是北地装扮的人,陛下左右也会罚一下大殿下治下不足。”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人,他知道西南旧事,明白帝王心中忌讳,当年连文转定是假死躲过一劫,可这么多年,西南魏氏一族最后自刎于城墙,不知者谓其畏惧皇威,穷途末路,实际却是魏氏拿一族的命换下天哇哦下安宁,是狠狠扇在皇帝面上的耳光,此事必是皇帝心结,乃是逆鳞,不可碰。” 于行初一行说着,一行过去摇了摇依旧纹丝不动的人:“单单靠一个驿站用毒就要陛下对西南提防,实在不至于。所以还有一环,那就是盛京失窃。” “贼人偷了东西去的码头,水路南下是最快的,这一条线索必也是往西南指向。”于行初蹙眉。 “夫子以为做局人是谁?流水山庄?” 于行初略一思索,又摇了头:“不,此事不在流水山庄,他们也是别人的刀罢了。此前种种皆为政事,流水山庄牵扯进来,就是有人想要效仿当年陛下与暗门之谊,利用江湖势力行军列之事。” “流水山庄广招门生,乃是充盈演练私军。与连文转所做一般无二,只不过这连文转,做了二手打算,一方面想要煽动殿下谋反,一方面若殿下不应他还能用玉诏令投奔那人。” “何必?” “今日可见,连文转是将殿下作为第一选择的,否则不会先行来说动你,而不是杀你。殿下又有何优势呢?我思来想去,只有一点,那就是——所谓真龙之传了。” 周钊远潜意识地有些抗拒这个词,只是夫子说来却是轻巧。 于行初淡淡道:“殿下是皇子,总归名正言顺些。可见,那背后做局的人,并非皇族。” 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而且,他定是知晓此前魏氏惨案的根节。此人究竟是何目的,尚不清楚,甚至,目前是敌是友,我也不能确定。” “勾连春深谷,还能是友?” 于行初摇头:“此事还需回京后,从长计议。” 罢了,她便就更大力地将昏睡的人摇了摇。 顾允笙被人很是不客气地晃醒,身上还疼着,就见一个男子抱着胳膊站在自己面前,后边还有个倒在血泊里的男子,瞧着瘆人。 待看清楚了,才发现是安王爷身边的那个夫子,唬得又是一哆嗦,往不远处立着的人方向试探着:“王爷这是……?” 周钊远拿眼尾扫了他一眼:“夫子有话问你。” 顾允笙来不及翻舌头拒绝,就听顶上问道:“盛京究竟丢了什么?值得顾大人不远千里,命都不顾也要来岭南一趟替陛下追回?” 第二十八章 晕马 说来说去, 都是二人推测,于行初自然是明白万事须得拿出证据来。此间顾允笙就是那证据的关键一环,可是这人明显是个想明哲保身的, 闻声不过是一愣, 就兀自端了胳膊肘子哎呦呻了 分卷阅读58 起来。 “很疼?”周钊远过来几步觑他。 “哎呦, 微臣这胳膊, 着实有些不似原本安着的,莫不是那歹人给下官落了什么毒吧?”顾允笙顺杆子就爬了上来, “王爷,依微臣的意思, 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才好。” “你疼, 很正常, 毕竟这一路上都是本王给你抬过来的, 你那蹄膀怕就是本王拽的,怎么了?可要本王替你正个骨?” 这一席话怼得顾允笙实在是没话好放,人毕竟是王爷,屈尊拖了你出来, 难不成还敢怪人家手重? 于行初语气就生硬多了:“顾大人既然醒了, 还是说清楚吧。春深谷自不是这连文转一人的, 禁卫军毕竟中过毒, 就算是……就算是我提前配了药,可解药再厉害,一时半会儿这山洞里还得打上一阵子, 在陈将军出来之前,我等也只能在此地候着了。” 这解药该是周钊远命陈克严提前准备的,现下对着顾允笙她也只能自居了。 “先生实在是为难人了,微臣确然是领旨来的, 可也实在不晓得先生口中的事儿啊。” “那我问你,你是在我们之后出的盛京,这路上驿站的事情,上边如何说?” 顾允笙闻言就瞪了眼:“先生说的是那驿站遭袭?” 说着就倏得瞧向周钊远:“王爷碰上了那歹徒?!可有受伤?可有瞧见人是何模样?” “本王真是怀疑,你这蠢笨样怎么爬上的这朝中位置,凭着浑水摸鱼吗?”周钊远又恢复了一贯的尖酸道,“你摸鱼的本事这么大,怎么不织个网卖鱼去!” 平白就被按上渔夫之名的司兵监掌事面上说不出的颜色,瞧着滑稽,半晌憋出一句:“这事情闹得大,陛下下令封了消息,现下自然是着人在查的。但是微臣实在不清楚。” 耳边却是接过一句,是那年轻先生的声音:“怎么查,派谁查,实在不是我们的分内。只不过那歹徒与我们打过照面,这会儿联系起来很是微妙,顾大人不愿意说也是自然,想来那丢了的东西——定是与大盛社稷有关。” 不等他否认,于行初就继续道:“既然与大盛有关,那就不是一般的东西,顾大人想来是知道的,可顾大人话里话外却是故意逃避回答,可见不可多说,那在下大胆猜测一下——莫非是大盛布防图?” “先生!这等大事,可莫要乱讲!” “那就是了。”于行初面无表情地转了身去,直接蹲到了连文转的身边,挑了树枝将人里外几乎都扒了个遍,除了一堆粉啊药的,根本没有其他东西。 “哎,我可没说!我没说啊!你怎么……” 一边的安亲王爷扫了他一眼,顾允笙顿时就没了声。 周钊远转了头跟着夫子,只觉那连文转在夫子眼中,实在不过是一滩死肉,上身翻完了,夫子竟然毫不顾忌地就掀了人鞋子开始扒拉下去,属实没个顾忌。 这连文转的身子自是没什么好看,残了他的眼睛就算了,这夫子怎么也没个准数,说到底她也是个女子不是! 眼皮子跟着夫子的手就是一跳,周钊远眼睁睁瞧着那树枝往不可捉摸的地方戳去,身体比嘴巴快地行动了。 于行初没用手,虽说某种意义上,她与周钊远一般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可着实也没有他那般十年如一日喂自己毒的毛病,愣是把自己喂成个避毒体。 这连文转身上能藏这么些东西,鬼晓得会不会叫她出其不意再中一次毒。 可手里的树枝还没碰到实处,突然身前就闪了一个累赘来。 周钊远冒了出来,伸了一脚就把人给踢得翻了过去,脸面着地。 “殿下做什么?” “那儿没什么,方才本王摸过了。” “……”于行初后知后觉领悟到他说的是何处,登时就没了脾气。 “轰隆!”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有沙砾眯了眼,于行初掀了衣袖遮了,这便就见那被封了的山洞现出几个身影来。 “殿下!”陈克严的声音传来,“微臣来迟!” 一行人来得突然,没一个是脸上身上能看的,花花绿绿很是精彩,可见洞里头色彩斑斓的毒物不少,周钊远动了动唇却觉实在没得什么好讲,只嫌弃地随意挥了挥手,点了点不远处衣衫不整的人:“抬回去慢慢审吧。” 说完瞧见夫子神色不善,复又不解气一般对着那边连文转哼了哼:“晦气。你们记得小心点抬,别沾了毒。” “是!” 陈克严上前几步,终于发现还有个倒在地上的,吓了一跳:“顾大人!” 顾允笙跟见了亲娘一般:“陈将军!你们可算是出来了!” “我……”陈克严一转眼,已经瞧见王爷已经站在了远处,似乎很是不想插手这边的事,他带来的夫子就跟在身后,潜意识里,他觉得似乎这会儿也不适合多说,只伸手将司兵监掌事给扶了起来,“顾大人先起来吧!这儿瘴气多,里头毒虫长虫也多,咱们带的硫磺解药都没了,制 分卷阅读59 服毒重的人费了些功夫,现在还是先回城中再说。” “好好好!” 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从岭南回宁城的一路,那连文转是醒过来一次的,陈克严过去审了一会,又跳了囚车下来。 “怎么又没声了?”周钊远骑在马上,漫不经心问道。 回去的人多,除了禁卫军,宁城部分守军,还有从山洞中解救出来的一众周遭被灌了毒的百姓,此时毒有的方解,有的还苦于解药不够强力压制的,不是很好控制。 陈克严也不好就地多说,只轻声道:“那厮嘴里没个人话,胡言乱语在,微臣就做主又给敲晕了。” 看来是唠叨了些往事了。 “你倒是跟夫子一个路数。”叫人闭嘴地方法都是一刀手,周钊远难得评价了一句。 陈克严这几日是明白那夫子对王爷而言是不同的,可这话吧,也不能当夸奖听。 “说起于先生……殿下,先生怎么没与殿下一并?” 自打回程,本是一直在周钊远身侧的夫子就一直远远走在队末,离囚车不远,可陈克严去问话,那夫子也没有过去听,可见并不是为了审人。 那又是为何呢? 陈克严转着面,问得情真意切,在周钊远看来蠢得出奇,暗自劝自己这呆鹅能有什么坏心思。 意识到这一点,原本想要骂人的话就在口中打了个转咽下。 “她晕马,走得慢。” “啊?” 于行初这一日一夜,整个人都要被挖空了去。 回城的路上她刻意躲着周钊远,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原因,只觉得似乎瞧见他,便心生愤懑。 这愤懑来得也不算是不明不白,只是到此时,她才突然想起甬道中,周钊远便就问过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原来,他一早便就晓得的。 可笑她还拿自己与他说事,与他言人心少有无怨怼,君子有度耳。最后得他一句自欺欺人。 现下看来,竟是他周钊远看得通透。 她永远记得父亲那最后几日的决绝,永远记得月初将她塞进暗道要她走的脸。她也记得那一日朝廷大军前,城楼上的几条血影。 魏氏罪孽四重,拥兵自重,勾结涂兰,残害百姓,祸乱社稷。 一切的起始,便是大盛。 为什么那样一个人,能成为帝王。 为什么这大盛江山的下边,埋着这般骨血。 为什么这般骨血垒砌的家国,它仍旧千疮百孔。 于行初闭眼缓了缓神,手中的缰绳粗糙,磨得掌心发热。 那一年,她听见父亲在房中教训兄长,不想,竟是最后的训话。 “魏苏晨!这就是你魏家军少帅的骨气?!” “爹!” “军中无父子!” “将军!末将知道将军不想这天哇哦下重陷乱战,可是将军,现在是他大盛天哇哦子逼我们反!” “混账!” 半晌,父亲的声音才复又响起:“没有哪一个国家,不是在血肉之上建立的。没有哪一个皇权的巩固是不流血的。” 可是父亲,愚忠的结局,就是你替那人拉上了遮羞布,成全的,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体面。 永固天哇哦下的方式有千千万,他偏偏选择了最恶毒的那一条。 这就是本质。 天哇哦下,不该在这样的人手中。 毒蛇孕育不出良善之辈。 阴狠的统治者,也治理不出一个康健的大盛。 这队伍走了一路,到了晚间才到了宁城,周钊远兀自下了马扭头去寻那人,却是瞧见陈克严驾了一声过来:“殿下。” “怎么?” “于先生应该是晕马厉害了,将将突然栽下马晕过去了!” “……”周钊远捏了拳,咬牙,“你确定是晕马?!你没脑子?!” 陈克严突然被兜头骂了,属实心下难安,刚要说话就听王爷冷道:“送回客栈本王房里,其他人滚。” “殿下,将军府已经……”后话在碰上男人的眼时,立时就改了口,“是!” 顾允笙是被周钊远的厉声喝醒的,原本他因为受伤被安置在简易的破马车上,昏昏欲睡的,总觉得自己有点什么大病,该是那山洞里中了毒没好透,这会儿一个激灵,登时就清明起来。 “王爷,那春深谷的事……” “失踪的百姓,陈克严已经带出来了。他们中的毒,夫子也给解了。至于那谷主,夫子也给你扒光了丢在囚车里了。怎么?剩下的零碎杂事还要本王亲自动手不成?!” “是是是!没这个道理,没这个道理!”顾允笙拔腿就要走,迎面撞上两个将士扶了人过来,正是周钊远口中的夫子。 也不知那夫子怎么了,瞧着不大好。 周钊远远远瞟了一眼,没作声,只侧身让他们将人扶进客 分卷阅读60 栈,再一掀眼皮,眼中已经染了浓浓的不耐,顾允笙一刻也不耽搁,麻溜揉着胳膊跑了。 房间内,约是持续了一个时辰,于行初朦胧中只觉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滚烫灼烧,每一寸骨头都在撕扯叫嚣,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都重新锻造一次。 这感觉如同奔涌的惊涛骇浪,根本无力招架。 却在某一刻,突然被一股奇异的凉意渗透,犹如牵丝拉线,一点一点将巨浪疏散成涓涓细流,而后顺入每一寸肌理中,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直到一切慢慢都熨帖起来。 黑暗中,床上人终于舒展了眉心,与此同时,原本一直贴在她背心的手才翻掌而下,收回袖中。 于行初猛地睁了眼,房中昏昏然只燃了一盏烛灯。 一偏头,便就瞧见周钊远坐在灯下,淡淡瞧她:“醒了?” 第二十九章 不敢 自是有眼可见。 于行初没有应声, 身上似是被无形绳索捆住,瞬息间,她已经收回目光, 眼睁睁瞧着青色床幔。 见她如此, 灯下的人也没有再吱声。 半晌, 于行初终于是张了张口, 嗓子干涩,一出声就是嘶哑:“殿下。” “嗯。” “殿下没有亲自去审连文转吗?” “自有人去审。”有水声起, 男人自斟了一杯凉茶捏在手中,“我若去审, 就是一具枯骨了。” 此时, 军营大牢中, 顾允笙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官袍, 一扫之前在岭南的晦气,陈克严将人引了往里头去,一路上铁链声震响,皆是从那洞中带出来的谷众和百姓。 “陈将军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春深谷众人自然是要启禀圣上的, 至于这余毒未清的百姓, 殿下说要等于先生醒过来再行制药。” “不是已经解了毒了?” “只是权宜, 之前殿下与我吩咐, 先生已经推断出,用夏出草的茎中凝脂便可解轻毒,故而这城中的夏出草包括城外已经全数带人铲去取出。然则这山洞中关着的百姓有的中毒已深, 光是这凝脂实在不够。” 说话间,一个被拴着铁索的人冲将到了门口,啊啊叫着,将牢门晃得震天哇哦响, 顾允笙吓得往陈克严身后躲去:“不是解了一二了!怎么力气还这般大!” “正因为解了一二,他们的主子如今没法子控制他们,”说着陈克严顿了一下,“许是也不愿控制。” “呸!这春深谷,什么玩意儿,听着就不正经!”倒像是桃红柳绿的烟花地,白瞎了,陈克严推了推身前人,“走走走,你可得看紧了!” “呃……”陈克严一时没有想明白这与名字有何关系,莫不是就因为人家带了个春字吗? 二人走到最深处,几个小将守在那儿,顾允笙往里头一瞥,正是连文转。 “顾大人,这是先生给的药,大人还是先用着,免得这罪人使诈。” 顾允笙前时在山洞中十足是丢尽了脸面,这会儿瞧见人恨不得踹上几脚,当然,他也险些要这么做了,被陈克严这一句话给定在了当场,下一瞬便就拎了药丢进口中,恨得牙痒。 连文转坐在地上,抬头瞧见人,面无惧色,反是一笑:“顾大人,又见面了。” 于行初试着动了动,未遂。那灯下人也没有靠近,只提醒了一句:“无用的,你这身子,没有我的许可,暂时还使不上力。” “……”于行初虚虚闭了眼,再睁开,那眸色便就越发浅淡了,“顾允笙确然是会去审,这也是连文转最后的机会。” “他现下要活命,必须供出身后人的线索,赢取苟延残喘的时间。” “嗯。”周钊远伸手转着手中的杯盏。 “两条路,要不就实话实说,要不——就做一桩交易。”于行初调息。 “布防图当真在他手里?” “不在。”于行初肯定道,“殿下记得吗?当年上边言之凿凿魏氏叛乱,叫魏氏无可辩驳,还因为大盛的布防图不翼而飞,就在魏氏出京之后。如今似是旧事重演,桩桩件件,皆有往事身影。” 瓷白的杯盏被轻轻搁在了桌上,烛光轻曳,有高大的暗影近前,于行初微微眯了眼,跳跃的烛光一闪,被那人将将挡住。 脚步停在了床侧,周钊远垂首,正见那床上人散落的青丝三千,夫子苍白的面容姣好,褪下了所有伪装的人,面上的泪痣更显,平白衬得那一双褐色的眼眸仿若带了些惊心动魄的惊艳。 他不说话,她不能动弹。 于行初与他对视一眼,第一次败下阵去偏了头:“殿下,可是我说得不对?” “夫子怎么可能错。”周钊远的声音并不比她清亮多少,似是含了些未尽的情绪,“当年暗门余众一十三人,陈克严是其中之一。魏将军身死之前,早将命托付给了他。当年将魏氏一门押上城楼的,便就是他。” “正是凭借着剿叛有功,陈克严得以拜 分卷阅读61 萧相为义父,平步青云,后年纪轻轻就领兵成了这宁城守将。” “连文转在此这么多年,又是当年药谷旧人,就算是当时没有想通,怕是今遭瞧见陈克严为我所用,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周钊远躬身抬手,修长的手指冰冷,堪堪停在了夫子的脖颈一侧大脉上。 “呲!”于行初一动,重新对上王爷掀起的眉眼,那眼中沉静严肃,叫她只得复咬了牙没再躲闪。 周钊远面色未变,只轻轻按着那振振跳动的命脉,继续道:“他会让顾允笙支开陈克严,拿暗门余孽的秘密换自己一条命。诚然如夫子所言,如今一切都有影射故旧。” “此事若是曝出,便就是旧人有备而来,事关前后社稷江山,事关父皇的位子,如若知晓定不会坐得安稳。未知,才是最恐怖的东西,尤其对心里本就有鬼的人。而他连文转,是唯一知情人,父皇须得用他去捉鬼。” 顾允笙是皇帝派来的,也是连文转现在唯一的稻草。 此举,势必将皇帝的重点从这西南谋反牵引到那些沉埋的历史里。魏氏一族的后人也好,周钊远也好,上边定要追查到底,连文转再死咬不知道,抑或是说自己被利用蒙蔽。 那么其真正的背后之人,自是毫发无伤。 连文转只需要装傻充楞,适当的时候狗腿,倒是双面受用。 脖颈上的手指已经松开,却是未曾抽走。 于行初牙间咬得更紧了些:“烦请殿下解穴。” “你恨连文转,恨暗门,恨父皇,恨周家。”周钊远顿了顿,“也恨我。” “……”于行初否认不得,即便知晓一切乃是选择,可人心骗不了自己。 “夫子你看,这尘世,多脏啊。”周钊远呵呵一笑,“天哇哦子不仁,具臣充数,赤子自殒,人人都想在这浊污里添一把泥,好将这尘世涂抹得瞧着越发黑得锃亮,然后拿这光普渡苍生,叫人再瞧不见天哇哦光,忘了曾经他们也曾活在阳光下。” 说及此,那脖颈上的手指偏非一转,于行初只觉浑身瞬间通畅,犹如清泉涤荡了七经八脉。 后知后觉,她伸手抓住那已然撤回的手:“殿下对我做了什么?!” 周钊远未挣:“不是本王做了什么,而是夫子,原本想做什么。” 空气静默,半晌,于行初生硬道:“连文转必须死。” 连文转必须死,却不能死在岭南众目睽睽之下,亦不能悄无声息地死,他必须死在牢中,死在他自己的手里,否则,待他再开口,大盛势必又是一场浩劫。 没有什么能叫帝王疑心的种子消散,除了死人。 当年的旧人,她能理出来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不能死。 所以,她必须第一时间跟进大牢,叫连文转开不了口。 “所以你就又用了换骨散打算混入军营大牢?”周钊远声音更冷,“夫子,本王记得提醒过你,若是二次用上,要再解,就是百倍千倍的换骨洗髓,与凌迟无异,夫子是打算为了那一条狗命,拿自己去陪?!” 到后来,男人的声音已经无端染了些不易觉察的怒气。 “不是。” “……” “我以为能撑得住。”她也确实这般认为的,那般车队之中,只有换骨散能轻易完成易容,之前用了半月,服药的痛楚她也该是能受得,却不想这一次竟然这么剧烈。 “撑得住?幼稚!”周钊远猛地甩开手来,居高临下看她,“夫子刚刚不是问本王做了什么吗?那本王就告诉你。” 下意识的,于行初有些后怕,甚至不敢再听下去,只是周钊远怎么会轻易放过,衣袖被卷起,那皙白的手臂上,蔓延出一道浅褐的暗纹,狰狞似是呐喊。 “夫子认识这是什么吗?” “……” “夫子是习武之人,定是晓得,内力一旦被强行封住,再开启,不好生引导就会经脉俱毁。”周钊远一字一顿,十足磋磨,故意说得清晰无比,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将夫子盯得紧,“还要感谢夫子偏非此时用了那蛇蝎之毒,叫本王不得不强行冲破,将内力全数渡于你重锻浑身经脉。” 夫子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那眸光中净是惊惧与震惊。 周钊远很满意,跟着就笑了:“夫子,暗门心法最后一重,冥昭瞢暗,拨天哇哦劈地。不知夫子可满意?” 难怪,难怪总有一股劲在暗暗牵引着她,难怪醒来浑身通畅,原来是他。 可是久封的内力被强行冲破,还要用一己之力推导入他人之体,行疗伤之功,那他…… 于行初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身前人,伸指按在他腕上,这才发现此人已经濒临极限。 “殿下!” 许是一直憋着一口气,周钊远觉得此时能瞧见夫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实在是好,更何况,是原原本本模样的夫子。 人被她紧张拉扯着,竟是这一口气便就无故松散了下去,周钊远终于是觉得累极了,扯了唇角呵呵出声,人已经有些飘摇 分卷阅读62 ,被于行初一把抱住,倒坐在了床上。 “殿下你何必如此!” “是呀,本王也觉得不值得。”周钊远索性在她怀中闭了眼去,“可是呀,你们魏家人,总归是又蠢又疯的,否则也不会为了那样一个天哇哦子甘愿殉了这苟延残喘的大盛。” “……” “所以,本王总要加一点筹码,”说着,男人睁开眼来,目光却是已经有些涣散,“——叫夫子,不敢死。” 闻言抱着他的手默然揪紧了一分,于行初自问没有表现出一二,只是不知他如何会猜到自己在山洞前的动摇。 有那么一刻,她问过自己,还要不要辅佐这个周家人,重理这建在人心鬼蜮上的家国。 亦问过自己,自己此行出山究竟该做什么,有何意义。 晕去之前,周钊远只闻得那人似是叹了一息,常有淡漠的声音终究带了一丝暖意。 “殿下放心,行初不才,却也不会叫家父拼死挣下的一点天哇哦下安宁染尘。” “行初定会好好领着殿下,一点一点,挖去那附骨之蛆。还望殿下快些好起来,莫要叫行初失望……” 第三十章 变数 这一夜过得不算太平, 周钊远卸了一身的内力,气息微弱,这暗门内力虽是在于行初身上, 可着实也没有法子还给他, 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心脉护住。 直到后半夜, 怀中人才渐渐安稳下来。 甫一舒气, 楼下便起了脚步声。 听着应是着急。 将周钊远轻轻放下,于行初起身往门边行去, 那桌上铜镜一闪,人已经顿住。 小将士几乎是小跑着上的楼, 临到门口才小心刹住了脚步:“王爷?王爷您睡了吗?” 半晌, 才听得里边一个清朗的声音:“殿下睡了, 何事?” 这客栈如今只住了二人, 小将士一听便就更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着急:“于先生!不好了,晚间陈将军与顾大人进牢中审人,结果那人死了。” “死了?谁死了?!” “就是春深谷的谷主。”小将士回道, “陈将军不敢拿主意, 还请王爷去看看。” 里头静默了好一阵子, 那门才将将打开, 小将士不敢多探头,只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近前,正是王爷身边的于先生。 于先生身形本就单薄, 此番瞧着不知为何,似乎更瘦弱了些,似是一阵风都能刮走般。 “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那王爷……” 于行初朗道:“木水与金水可在?” “先生说的是山谷中解毒的那两位小大人吗?在的在的!就在楼下, 只是王爷吩咐不叫上来。” “……命他们上来吧。” “是!” 小将士对这个王爷身边的人言听计从,片刻不耽搁就去唤人了。于行初复又瞧了一眼床上人,伸手摸了摸面上,难为他竟还替她做了□□搁在了桌上。 只是这骨架到底是变了些,虽说她本就身量不矮,可肩膀骨骼终究与男子不同,此番解了换骨散的毒,十足是险些撑不住这之前的衣裳,若非这一张以假乱真的面皮,怕是真的要露馅了。 可他又是何时开始张罗这些的? 莫非河边那日起么? 想着,金水木水已经上了楼来。 “听说先生中暑了,可算是醒了。”是木水先开的口,“先生又清瘦了。” 金水却是敏锐地先行往里头看了一眼。 于行初凝他一眼,吩咐道:“王爷刚睡下,你们好生照顾,我去去就回。” 金水眼眸一转,立刻会意:“是!” “走吧。”于行初这才对小将士示意,后者在前引了路直往军营去。 于行初未近牢房,便就已经瞧见陈克严等在了门口,瞧见人过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先生中了暑,现在可好些了?” “无妨,人在哪里?” “在里边,刚刚已经派人单独抬到审讯室,现下顾大人在看着。” “何时死的?”于行初边问边往里头走,复又加了一句,“具体些。” “先时我与顾大人一起来的牢房,他见了顾大人说是有话要与顾大人单独说,被我们拒绝了,然后问什么他都骨头硬得很,打死也不说。”陈克严复又看了身边人一眼,“后来实在无法,王爷又留在客栈照顾先生,故而我们就中途出来休息了一会,打算一会再审。” 这话微妙,于行初抿唇,片刻才违心道:“我不过是中了暑,服了药就无碍了,哪里敢劳烦王爷照顾。” “哦,那恐怕是陈某误会了。” 陈克严一行说着一行又问道:“王爷睡了?” “殿下眠浅,还是先莫要惊扰他。”于行初面不改色,当然她现下也没得面色好改,“方才陈将军说你们出来了之后呢?” “哦 分卷阅读63 ,对,我们出来之后没多久,里头人便来报说人服毒死了。”陈克严回道,“已经探过,确然是死了。可恨之前我们已经搜了遍,还是叫他藏了毒。” “自杀?” “是。” 不可能。 于行初沉眸,猛地就加快了步伐,不想已经听到前边审讯室内尖叫几声,顾不得许多,她提气上前,只见墙上的人影胸前插着一把利刃,此时汩汩往外淌了一地的血,眼睛透圆,脑袋似是钉死在了墙上,是个死不瞑目的。 不待反应,顾允笙已经冲将过来将陈克严给一把抱住:“他假死!他假死!他要杀了我!” “什么?!”陈克严被人这般八爪鱼一般抱住,一时间动弹不得,又不好把朝廷命官给硬气摔下去,只见得身边人影上前一步。 “先生,那连文转……” 于行初收了手指起身,平淡扫了一眼陈克严身上的人:“死了。” “你好生瞧瞧!他刚刚明明是死了,怎么还能突然爬起来要杀了我!” “他自己爬起来的?”于行初问道。 “对呀!他还拽出了那把刀!”审讯室里却是是有一些器具,顾允笙指着边上的刀架,一行激动得声音都越发尖锐了起来,“他就是假死!他会用毒,所以假死想要逃生!你看!你看那血!他刚刚还会流血!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倒也不至于这么快凝血。”陈克严伸手将人给按下去,这一回顾允笙终于是撒了手,只不过整个人都有些呆傻,不停念叨着他要杀了我。 似是一场闹剧。 于行初退居一边,眼见着陈克严过去检查,心道这一次,连文转是当真死了个透。 就是不晓得这顾允笙瞧着软骨虾的劲,如何能下死力一刀刺,穿心脉,想来之前连文转应是挣扎过,一头撞在了审讯墙上的钉子上。 就算是这刀没中心脏,这一脑袋嗑下去,也是必死。 “顾大人的意思是,他方才起来要杀了你逃出去,被你反杀了?” 这话问出,顾允笙脸都白了,瞪大了眼:“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治罪?”于行初接道。 顾允笙明显地抖了抖,丝毫不见方来宁城时候的雍容华贵。 “……” 如今这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连文转死无对证,陈克严显然是被这突然的暴击震慑了,明显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追究。 直到人被抬出去,顾允笙仍旧是一脸惶恐,只恨不得现在就去皇帝面前叩首谢罪,直接在审讯室中就铺了折子,颤着笔开始认罪。 陈克严思忖一瞬,终于转头道:“先生,此事还是要先生告知王爷,请王爷拿个主意。” 说到底,这岭南匪患一事是周钊远负责的,如今匪患是除了,但是这工序确实少了一道,尤其是连文转的身份敏感,行事乃是有谋逆之征,本该是要押回盛京才是。 就这般死了…… 这原本是于行初的计划,杀了他,然后做出他畏罪自杀的假象。 如今竟然实现了,犹如活在梦中。 “先生?”陈克严复唤了一声,“可是王爷那边有什么不妥?” “没有。”下意识地,于行初又瞧了他一眼,“将将连文转未转移到审讯室的时候,将军可有确认过?” “自然。”陈克严回道,“狱中虽没有仵作,但是军中的大夫多少还是能确定死亡与否的。” “倘若如此,那便就是当真假死。”于行初拿眼神转向案前疾书的人,“连文转擅用毒,随身带一些奇异的药倒是可以理解,陛下英明,定明白有些药,是寻常医者瞧不出来的,所以不会治罪于将军。” “至于顾大人……顾大人乃是文官,不懂兵刃,生死存亡之际,将人推到了墙上,失手用刀捅了人,也是能说得通的。” 她声音不大,但是审讯室本就狭小,纵使顾允笙奋笔不顾,也是能入耳的,这会儿仰面便问:“先生确定?” “不能确定,圣上之意鄙人自是不能妄加猜测。然则陛下仁慈,定不会弃朝廷命官的性命于不顾,人畏惧死亡,连一个死罪之人都能奋起一搏,又何况是突遭非命的无辜之人呢?” “换言之,死罪之人这般向生而逃,势必是有后路可退。岭南一事的重点,可实在不仅仅是这一方毒物。怕是牵连起来,还有后手。” 那顾允笙停了一瞬,下一刻却对着她拱了手:“谢过先生提点了。” “不才,谬赞。” 于行初这便就辞了行,陈克严不知为何,一路送到了客栈下边,似是很不放心:“先生说王爷睡了,此番天哇哦色已亮,陈某思来想去,还是亲自去与王爷说吧。” 说这话的时候,陈克严面上平和,目光却是往楼上飘去。 任是于行初再迟钝,也明白他对自己的防备之心。 说来好笑,前时她刚来宁城,对他也是百般不信。 分卷阅读64 如今倒是调了个。 只是不知哪里叫他起了疑心。 可周钊远现下虽说是没有性命之忧,却也实在算不得好,若是当真叫陈克严看见,如何都难以解释。 于行初没有拒绝,只是让开道去:“既如此,陈将军……” “陈将军有什么了不得的,非要把本王吵醒了说?” 于行初仰起头,正对上一张颇为不耐烦的俊脸,周钊远就撑着手伏在栏杆上:“不就是死了个连文转么?死了就是死了,他顾允笙这么大个文官在那里,还待要本王亲自掌笔不成?!” 第三十一章 敲打 “王爷误会了, 末将还有其他事想要禀告王爷。”陈克严拱手。 他自是没有说谎,毕竟陈克严本身就是暗门出身,当年的一十三人除去他之外, 现下怕是都在他护下, 周钊远常年在京, 又不得寻常通信往来, 此番过来的时候又逢春深谷作乱在前,实在没有好生坐下来说话的时候。 陈克严防备她,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连文转的事情势必引起上边注意, 稍有暴露, 均不得安, 这暗门旧人, 总归还是要重新安顿才是。 可她不过是一介年轻夫子,当不得承这般秘史。 于行初哪里能不理解,只又望了上边人一眼。 虽是奇怪他如何已经能起身下床,可着实也不见其他异象, 金水木水正立在楼下阶梯两侧, 她思忖半刻, 慢慢过去一并站着。 周钊远眼见着小夫子偷偷观察了自己面色, 又缓缓让开路来,守在了楼梯下,险些一口血呕出来。 手指掐着栏杆, 指尖犯了白,周钊远兀自压下内力翻涌的浊气,直起身子来:“何事?” 没有要他上去,也没有要回避谁的意思。 陈克严一时间就愣住, 站在下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对视间,陈克严终于是会过意,不确定道:“王爷若是觉得一切照旧,那末将就依例行事。” “可。” 言简意赅,分明是不愿意多说。 只是,实在不该。 于行初终于还是不放心地重新瞧了那人一眼,正撞见他身形微晃。 周钊远眼前眩晕得很,不动声色地轻倚在了一边的柱上:“至于其他的事情,让顾允笙安排就是。还有……” 陈克严立刻端直上前:“王爷请说!” “你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吗?” “……” 周钊远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本王身子不好,不服水土,进入岭南之后就越发地泄劲,若是没有顾大人与陈将军筹谋应对,怕是这连文转也不得轻易被捕。” “可明明是王爷……” “你说是不是,夫子?”楼上人却是一偏头,只对着下边低首的人道。 于行初无法,只能对着一脸震惊的宁城守将恭敬作揖道:“将军,殿下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出力的乃是将军与顾大人,尤其是顾大人,为此还受了好些伤,我等不过是研制出了解药罢了。殿下身子本就不好,自来西南,就一直多有疲惫,昨夜才将发过病,怕是这往京的折子,还得劳烦将军多多周旋。” 罢了,更压低了声音:“将军,殿下虽为真龙之子,可哪里有百毒不侵的道理。为谋者,计深远,来日方长。” 这竟是在敲打他! 几乎是在陈克严离开客栈的下一瞬,于行初便就飞身而上,周钊远嘴角一牵,索性就径直往后倒去。 有浅淡的凉意近前,带着晨间露水的清冽。 周钊远便就心安地倒在这样一张怀中,睁了眼笑:“恭喜夫子,得偿所愿。” “殿下身体不好,还是先回房休息吧!”于行初心中没来由抽了一下,却也只顾得上将人艰难扶了起来,一行对楼下道,“送些水上来!” “是!”木水金水早早就被王爷赶下了楼,在府里就吃着的药王爷也没吃,一醒来就没个好脸色。 不想这会儿王爷见到夫子竟然还能笑,实在稀奇。 虽说不知道这西南一趟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夫子照顾殿下的紧张不会假,殿下在夫子的疾言厉色下安分喝了药也没有假。 金水甚至觉得这场景用感天哇哦动地来形容,也是没差的。 夫子能跟王爷好生相处,想来葛管家也能安心许多。 周钊远还在烧着,精神却不差,于行初拧了帕子过去替他压在了额上,思来想去挤出了几个字来:“谢过殿下的面具。” “你要谢本王的多了去了。” 于行初被噎住,片刻才复道:“殿下不想现下认下暗门,行初明白,时机若是不成熟,一切都是虚妄。” “不是。” “嗯?”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也不会用上他们。” 这话他说得真诚,于行初了然,点头应道:“殿下慈悲心肠。” 分卷阅读65 “也不是。”周钊远突然觉得,今日的夫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逗,不觉就又笑了一声,“近来事多,课程都耽搁了,夫子不若教教我,这古来开国与继承,哪一条路更简单?” “……自是继承。”于行初收手跪坐在床侧,“哪里有那么多疆土能开拓,若是能不动一兵一卒,少一分血流,诚然是最好的。” “非也。”他一转首,额上的帕子略微滑下,他抬手去按住,不想正按在了一处柔荑之上。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于行初心下一跳,面上却是无波,将那帕子直接抽走:“要换了。” 周钊远空了手,却也不以为意,顺遂就继续躺尸,只瞧着那双手重拧了帕子,略略一抖,那湿漉漉的凉意便就又贴上了额面。 他于是惬意躺着,接着道:“夫子说的,是你们这些大爱之人,本王要的,就是要让那人所有拥有的,一点点全数落在我的手中,叫他慢慢尝到绝望的滋味。” “好。” 夫子几乎是答得不假思索,待周钊远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问她什么,便见夫子认真对他道:“殿下想做什么,行初定会帮殿下。” “你是在报恩?” 于行初沉默,接着反问道:“那殿下救了行初,可是因为觉得是周家与暗门愧对魏家?” “一半吧。”周钊远诚实道。 于行初跟着淡淡笑了:“那行初也如此。” “哦,那夫子的另一半缘由是什么?” “行初早就说过了,行初是钟灵谋士,殿下——是行初的选择。如今知晓魏氏灭门的真相,殿下更是行初唯一的选择了。” 她从来直白,丝毫没有隐藏,又自怀中掏了一枚药丸来,直接塞进了男人口中,并没有允许他吐出来,直盯着他好生咽了下去才松了手,端了水盆起身。 开门前,身后传来一声:“夫子。” “嗯?” “夫子如何不问问,本王那另一半原因是什么?” 于行初顿住,轻轻凝眉回身:“是什么?” 周钊远抽了两手垫在头下,将将好能瞧清楚夫子的脸,那是一张当真好奇的脸,仿佛不谙世事久矣。 也是,钟灵山上一待那么久,怕是她自己都将自己当成了男子,能知晓什么呢? 见人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于行初复唤了一声:“殿下?” “罢了,想来实在没得夫子的理由那般冠冕堂皇,不说也罢。” “……”倒是不知道这冠冕堂皇,是嘲讽她,还是成语用不好了。 于行初没再追究,只带上门出去。 盛京,景泰宫。 已经是深夜时分,殿中确实灯火通明,静得出奇,只间或有太监研墨的声音,声声划在耳中,听得人揪心。 “顾卿的意思,那春深谷乃是连文转一手创立,此人骗过了军营中人用了假死之药,妄图加害于你,而后逃走?”这声音森寒,听不出感情。 下边跪着的人抖了抖,正是将将从西南回来的顾允笙:“皇上明察,微臣怎敢妄言。” “朕命你去查探的东西呢?” “微臣惶恐!”顾允笙叩首,“那连文转扑过来,微臣情急之下只能将其推出去,那刀堪堪在微臣这儿,微臣……微臣……” “行了,人已经死了,东西呢?” “回陛下,再微臣这儿。” “承过来。” “是!”顾允笙这才爬将起来,从怀中去了一份卷轴快步送了上去,“陛下请看。” 卷轴打开,正是大盛布防图无误。 “可有他人知晓?” “没有。”顾允笙回道,“当时山洞中起了毒雾,微臣趁机拿到后就藏在身上,承蒙三殿下不弃,将微臣带了出来。” “周钊远?”将卷轴重新卷好,周肃宗问道,“听闻在西南病得厉害,连复命都不曾进宫,如何了?” “司药监已经派了人过去,说是水土不服又在山洞中中了毒,加上三殿下本就有旧疾,所以身体撑不住,怕是要再调养月余才是。” “都说这西南是个衰地,非真龙天哇哦子不得行。”周肃宗冷道,“一派胡言。” “恕微臣斗胆,这真龙天哇哦子,只陛下一位,便就是三殿下这般皇子,也怕是镇不住的,此番能平安回京,乃是陛下的骨血福分。” 闻言周肃宗也不过是挥了挥手:“罢了,他终究是尽了力,改日你去替朕瞧瞧。” “是!”顾允笙领命,却又道,“可是陛下,这连文转能拿了布防图,可见是有接应的。” “顾卿可有想法?” “微臣耳闻,宁城此前门口发现了两具尸,体,那连文转曾经伪装成客栈的掌柜的与其接触过,想必就是那个时候拿到了布防图,微臣斗胆猜测,或许是连文转取了布防图后不愿合作而动手,否则犯不着杀,人。” “继续。” “陛下想,连文转不想与这 分卷阅读66 些人合作,无非几种情况,一来是条件不合,二来是有了新的主意,若是第一条,他手握毒军,再有布防图,这就是筹码,打发人回去再谈便是,犯不着动手杀人,若是新的主意……” “顾卿之意,他所为乃是安亲王?” “在山洞中时,连文转便就直言要与三殿下合作。” “哦?” “三殿下当时是拒绝的,后来微臣装着晕去,被三殿下他们带出了山洞,倒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说了什么?” 第三十二章 乐意 自打从西南回来, 岚妃、太后、皇后算是轮番来安亲王府问候,司药监的人亦是每日报道,周钊远也是争气, 端是将自己整成了个与命不久矣差不多的存在。 最后是皇帝下了死令, 再治不好, 提头来见, 周钊远可算是好转了一些。 “醒是醒了,然则要想完全恢复——还是要慢慢调养吧。”司药监的掌事最后撂了这般话下来, 开了沉甸甸的药方子才出的府门。 老葛一行送了老远,回来的时候正见年轻夫子从自家主子手里按下茶水, 递了一盏白水:“殿下不适合饮茶, 喝这个吧。” “这么热的天哇哦, 本王不喝热水。” “已经替殿下放凉了。”罢了低头轻轻吹了吹。 夫子很是耐心, 不急不躁地又往前递了递。许是感觉到外头视线,夫子扭过头来:“老葛回来了。” “哎!哎!”老葛上前几步,眼见着主子乖顺异常地端了那往日里抬手就能掀了的凉白开咕咚咕咚喝得痛快,险些忘记了方才夫子交代的。 于行初伸手接了杯盏站起来:“殿下最近用药作渴, 得多备些白水, 掌事开的药方可拿来了?” “哦哦哦, 在这儿。”老葛终于想起来, 将药方摊开来双手递了,“先生,可是这方子有什么不对?” “殿下这些日子一直服用的滞息散, 并非是那大夫瞧出的,不过所差也不太大,我修改一些你再拿去抓药。” “啥?”啥子?窒息散?老葛光是晓得主子把那些小毒当瓜子嗑,但这次是不是太猛了些?这名字一听就不对劲啊! 哎, 也不对,这夫子陪主子去了西南一趟,怎么连这一茬都晓得了呢? 老葛瞥向一边躺着的人,安亲王爷正端详着手里的一块牌牌,丝毫没有反应,那就是—— 嗐! 老葛躬身接了夫子将将改好的药方,正准备出去,突觉眼睛皮子一跳,复又退了回来:“殿下。” 老管家的目光落在周钊远手上的玉诏令上,后者嗯了一声。 “这……”管家欲言又止,只步子如何都没有挪开。 周钊远左右又看了看,直接递给了老葛:“老葛,可是当年那一块?” 手中的药方子颤着,放了几次才放到了桌上,老葛伸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这才敢小心翼翼接了过去。 “是!是!是这块!”老人的眼中都含了泪,“殿下是怎么找回来的?当年……” “老葛,”周钊远打断了他,却是往于行初那处一指,“当年多亏有魏氏一族,才得以叫暗门一十三人不得全灭,虽说是留下了这祸患东西,如今总归是找了回来。你若是要谢,自也可以谢谢夫子。” 于行初本是立在一侧瞧着,此话一出,着实叫人难安。 不为其他,只因着周钊远的语气,不似是玩笑,又或是说,这竟是他要将自己正式介绍于老葛,介绍于当年的旧人,叫他们当自己是—— “先生?!”老葛出声,迷茫瞧着。 “从今往后,夫子便也不是外人,你自当作是自家人就好。” 一语出,万籁寂静。 不光是老葛,便就是于行初,都怔住了。 周钊远却似是交待完了大事一般,重新仰倒在榻上:“行了,别杵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于先生……魏……于……”老葛一时间都乱了,单是盯着面前人,话都说不利索起来。 于行初上前将人扶了,接过他手里的玉诏令,重新塞进了药方,清浅笑了笑:“老葛,叫我小于便是。先去抓药吧。” “哎!哎!好!好!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罢了,走到门口还扭着头瞧她,一副浑然不敢置信的模样。 于行初叹了一口气,重新看回男人身上:“殿下这是做什么?” “而后夫子与我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夫子在这府中,得有与我一般的威严。”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于行初皱了皱眉头,没再细想,“说起来这些时日,陛下那边应该已经收到禀报了,殿下如今已经好转,想来至多明日,陛下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殿下称病这些日子,将好避开了锋芒,也免去了陛下的忌讳。原本殿下的身份,陛下是不好论功行赏的,此番因着这病,倒是能省去不少麻 分卷阅读67 烦,待陛下斟酌好了,定是多少能给殿下一个入仕的机会,总不至于叫殿下单单是在这安亲王府中继续磋磨。” 周钊远不以为意,却是笑了:“夫子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这官怕是空得很。” “不重要的。”于行初跟着笑了笑,“殿下不是还有顾大人吗。” “顾允笙?” “是。原本行初也没有想明白,为何那连文转回这般死了,总不能是上天哇哦突然垂怜你我,说来实在牵强。”于行初将手中的玉诏令递还给他,“原本我也以为,顾大人是替四殿下来揽功的,顶多也就是替陛下走一遭,拿回布防图罢了。” “可这连文转一死,一切,却是全凭他顾大人一张嘴了。” “夫子是说顾允笙有意杀的连文转?为了什么?” “殿下可还记得宁城东门外的抛尸?若说是为了吸引春深谷的注意,那掌柜的便就是傀儡,早先就瞧见了我们,何须多此一举。流水山庄的人做了别人的刀,本是要拿着布防图与掌柜的接应的,只可惜,掌柜的根本没有拿到图,只瞧见了尸,体,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地报去了将军府。” “哦?” “那么谁人能知晓流水山庄的人手中有图,且能杀了他们呢?”于行初眸光闪亮。 “做贼的人,还有抓贼的人。” “是。” 周钊远瞧着眼前的夫子,只觉这人一扫前时将将入府时候的死气沉沉,全然生动起来。 于行初:“连文转没有拿到布防图,且知晓流水山庄的人死了,他心中是乱了的,所以干脆选择了殿下。可若非是没有那尸,体,我们定是不能关注第一时间就锁定掌柜的,毕竟,他可是在陈克严眼皮子底下这么久的存在。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有人想要提醒我们。” “顾、允、笙……”周钊远眯起眼,却是丝毫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此人本是司兵监的一个小小文员,后来才爬上了掌事的位置。 “殿下想不起来不必着急,行初算着,应是很快,他便就会登门拜访了。” “呵。”周钊远一哼,“有意思。” “不过,顾大人定是不会与殿下轻易摊牌的,是敌是友,尚得且行且看。” “无妨,他要唱戏,本王最擅长不过。” 说罢他忽而又转向床边的人:“不过夫子。” “殿下。” “面具虽好,可这炎炎夏日,夫子当真不打算透口气么?”见她立时往后撤了一步,周钊远也没有起身,单是瞧着面前人,“夫子可还记得曾说过要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的?” 于行初谨慎道:“殿下也说了,这般戏词不说也罢。” “可本王也说了定会跟你讨要回来。” “……” 夫子眼波流转,却是逃避,周钊远如何不晓,见状不过是一挥手:“就命你,每日更换一次。本王家大业大,不惜得几张面皮,夫子不必这般珍重,待明日再与你多做几个,总不能叫夫子烂了脸去。” 于行初这才复又瞧他,后者已经闭了眼假寐,不觉就有些好笑起来,顺遂接道:“殿下不如教教行初,便也不必殿下劳心费力了。” “本王乐意。” “……可是殿下不该将时间浪费在行初身上,殿下的书还不曾读完,殿下疏远朝堂已久,该整理起来的……” 话未说完,床上人已经伸了个懒腰。 “殿下!” “老葛怎么还没回来?抓个药能迷路不成?” “……” 第三十三章 亲自 床上的人似是脱了大人外套的玩闹孩童, 只闭着眼,打死也不要睁开的模样,手中的玉诏令被他压在胸膛上, 原是要继续的于行初终究是停下。 外头日头正盛, 是夏日最璀璨的姿态, 惟窗外一片青翠。 将窗户复撑开些许, 于行初这才对着那床上人躬了身:“行初去书房,殿下好生休息。” 周钊远竖着耳朵听了一阵, 未得人声,这才悄悄睁了眼, 窗外无风, 绿荫蔽日, 有斑驳的树影摇曳在窗棂之上。 这样的景象, 他瞧过很多次,从来没有今时这般叫人惬意。 耳边是声声蝉鸣,周钊远重新闭上眼,他是真的累了。没有了所有的内力, 他才发现, 这具身子终究还是被侵蚀糟蹋得太严重了些。 倘若他这条命注定走不长久, 那么……那么, 他也想肆无忌惮地活了这剩下的时日。 以前,没想过活下去能做些什么。如今,似乎有了一点希冀。 于行初退出寝室的时候, 阳光盛大,似是一场无害的浩劫,将她整个人都从沉泥中提出来,仔仔细细地曝晒, 周身滚烫,心中却莫名安定下来。 闭眼缓了缓,浅淡的人影这才缓缓往书房走去。 周钊远的书房里其实摆了很多书,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一点,就是着实太崭新了些 分卷阅读68 ,任谁来瞧了,也只能以为是这安王爷是拿来配像充数的。 稍微能看出摸过痕迹的,大概也就是一些搬不上台面的行记,再多就是些奇闻异事。 从来封王拥爵者,要不空有时间,虚度消遣,要不手握重权,无心旁顾。 周钊远一直都是第一类。 所以这么久长的十年里,他能做的也就是在王府里待着,隔三岔五地闹上一闹,好叫整个盛京都晓得有他这么一号王爷。 他好好的,又偏非不好好地活着,暗门的人便就有了主心骨,不敢妄动。皇帝,也能找见理由罚着他。 这似乎成了一种相处模式,叫所有人都能安心下来。 可唯独一个人,单单只是这一个人,他从来也不曾安过心。 直到离开西南,周钊远也没有好生认过陈克严,更没有说要见暗门的另一十二人。很难说这些年,暗门究竟发展成什么样子。 可有一点于行初却是明白。 即便是要与这天哇哦下争上一争,他周钊远,也定是不会走他爹走过的路。 江湖就是江湖,朝堂就是朝堂。 周钊远不需要暗门,却也不能割舍他们。 他周钊远能十年如一日地沉寂,暗门却不能。 但凡有暗门的一个人在,就不会轻易放弃复仇。 二师兄曾与她说过:“你知道江湖人与朝廷中的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是什么?” “江湖人拼了一条命,十年,二十年,也定是要报仇雪恨。朝廷中的人,却可以夹着尾巴做人,必要时候再给你致命一击。”齐遇叼着狗尾巴草点评道,“很难说对错高下,不过是方法不同,只不过江湖人更血勇些罢了。” 那么周钊远与暗门的关系呢? 若非是周钊远多年牵制,暗门,怕是早就留不住的,逃出来又如何。 纵然有陈克严护着,终究是血气之众,十年了,她自然不信他们没想过联系周钊远。 只不过回回都叫这人装疯卖傻过去了。 此行去了西南,本该是个好机会,却是叫他又病了一遭,陈克严的憋屈她自是瞧得出。 可今后他周钊远终究是要走马上任,暗门,当也不能这般搁置了。 久了,人心终是会变的。 也或许,已经变了。 思及此,耳边一动,于行初转过身去,正见老葛一路小跑着进来,很是恭顺道:“先生!” “老葛,怎么了?” “眼见着这天哇哦越发热起来,夏衣该是要做起来啦!方才彩衣阁的人过来给府里人量体,先生也去做几件吧。” “无妨的老葛,我的话,直接用成衣便是。”于行初如今解了毒,多多少少身量不同于前时,若是叫这些人上手量出些什么来——想着便又加了一句,“我喜欢穿大一些的衣裳,宽敞,带风,夏天哇哦也舒服。” “话虽说是如此,可总归是合适的才是最好的不是。”老葛很是坚持,“再者说,先生带来的衣裳,着实是沾了血洗不干净,加之西南这一趟风尘仆仆,先生当真不过去瞧瞧?” 自然是不能去瞧瞧。 于行初下意识就拢了拢衣衫,即便是她本就瘦弱瞧不出什么来,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不必了,不必了,这衣裳乃是身外之物,穿得惯便就好了。” “这……”老葛见没叫动,便退了一步,“那老奴去取一件先生的衣裳比对着叫他们做吧。” “好,谢过。”于行初求之不得,躬身行礼,被老葛赶紧扶了。 “先生这是干嘛,老奴虽是不知道先生身份,但是殿下的选择定是没有错的。”老葛说着却是不再继续。 于行初这才后知后觉他并非是为了衣裳而来,遂问了一声:“老葛,可是还有话要与我说?” 书房前后无人,老葛却是谨慎地将门关了,这才复又转过身来:“先生。” “老奴听说了,此番殿下从西南回来,着实是功绩一件。虽是殿下瞧着不在意,可是老奴却知道——先生,往后这安亲王府是否再无缘富贵闲散之所了?” 他问得算是隐晦,于行初愣怔一瞬,微点了头。 老葛见了却是长吁了一口气:“好,老奴明白了。” 他是这府中的老人,亦是从周钊远幼时就一直照顾着的人,于行初不知道这已经有了苍苍白发的老管家口中的明白是什么,却是平白又受了他一个揖。 于行初独自在书房发了好一会的呆,这才重新低了头看向手中的书卷。 周钊远一旦入朝,安亲王府自然是与前时不同了,这大盛京都里,没有哪一处没有耳目,便是做个闲散王爷都如履薄冰,又遑论是以后呢。 可到底都要跨出这一步的。 待到年岁再大一些,封王的皇子无功者便就要去往封地。 如今的陛下,又会给周钊远哪一块封地? 怕是给哪一块,都不会安心。 分卷阅读69 这安亲王府,便就是成了最后的牢笼。 至死方休。 若是说周钊远这般人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于行初是不信的。 要真的没想过,也不至于疯疯傻傻地在在盛京里熬着。 可想了,却着实无望,才最是磨人。 也许周钊远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好好活着是什么滋味吧。 将纸页铺就开来,于行初一一列了几个名字,如今大盛七司已经久未擢考,多的是提拔上来的官员,但凡是能上盛京的,都有其背景,这似乎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 唯一与众不同的便就是司兵监了。 司兵监不同其他六司,乃是监管所有军队的地方,禁军、城防军、边防包括登记在册的府兵,若说要提拔,那也得是实打实的战绩。 然而有战绩如陈克严之类皆是要领兵守关,自然没有在这盛京中坐着的道理。 所以能在司兵监领职的人,不是挂职人去,就是些可有可无的文官,再来就是皇亲国戚,私下里是谁的人,倒也未可知。 比如顾允笙。 笔尖点在了司兵监这三个字上,便就停住了。 似乎这是个还不错的去处。 “夫子写什么?” 不知何时,门外已经立了一道身影,于行初一抬头,才发现天哇哦色已经暗下,夏日的傍晚总是红霞遍布,染得那外头整个人都带了些别样的光彩。 “殿下。” 周钊远往这边走了几步,身后跟着金水木水,手里头端了托盘,上头皆是些素色的布料。 “司兵监。”周钊远凑过去读了一遍,“夫子准备好了?” “殿下说笑了,这是殿下要去的地方。” “一样。”周钊远勾了勾手,叫后头两位上得前来。 “殿下这是?” “夫子不去量体裁衣,本王只能亲自来送了。” “……” 第三十四章 虚报 嘴里说的是这般, 但是人却是已经瞧向了夫子案上的东西,小半天哇哦没见,夫子不仅列出了七司人物, 还一一做了备注。 “你一个深山老林的人, 怎么出来了还知道得这么清楚?”周钊远伸手就将纸页都抖落开来。 于行初一个恍惚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钟灵山:“殿下既然知晓钟灵谋士, 当明白其深意, 何故特意来戳行初?” “是,是晓得, 但是我也不晓得你们钟灵山的人竟然能将这些朝堂之人都了解得这般清楚,莫不是安插了眼线?” 于行初看了他一眼, 摇了摇头:“不然, 只不过这几位, 是行初以往记得的人, 便就留了意。” 指尖点上的那几个人,皆是朝中元老,其他关系错综复杂,夫子写得半拉子, 还没有完成, 周钊远大概扫了扫, 重新搁在了案上。 金水察言观色上前, 将托盘捧给于行初。 后者明显是有些错愕的,许是没有想到这人会当真来给他送布料来的。 “这是我挑的,夫子看看合不合适。” “行初觉得这两色便就好了, 其他的殿下若是喜欢,还是殿下用吧,行初一介粗人,当不起那等绫罗绸缎。” 金水转而看向自家主子。 “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夫子说么?”周钊远挑眉, “就拿这两色做,多做些。” “是!”二人领命退出去,本是板正着身姿的,只不过一出院门就破了功,脚步都快要飞起来。 于行初狐疑瞧着,纳闷道:“他俩怎么了?” “什么?”周钊远明知故问。 “我怎么觉得今日他俩看我的目光都不同了?殿下可是与他们说了什么?” 周钊远心情好,亲自去点了桌上灯盏:“没有。” 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灭了,男人一抬头,却是露齿一笑:“就是告诉他们,往后本王要好生学习了,每日要从他俩中抓一个做书童来专门与夫子领罚。” “……”怪道二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原是还有这一遭,于行初不得不端了姿态来,“殿下如今还打算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吗?” “全听夫子的。” “若是殿下当真上心,行初的戒尺也就只配给殿下裁纸罢了。” 周钊远自然是不信的,今日本来他也不打算学什么,不过是听老葛说夫子在书房待了一下午连晚膳都没用,这才想着过来转转。 果然如他所料,夫子这会儿怕是连他在司兵监的座位都已经理出个大差不差来。 于行初不知他那一脸了然的表情从何而来,自顾道:“顾允笙就是司兵监的人,将殿下放在司兵监,一来全了岚妃面子,毕竟这西南之行是岚妃求来的;二来殿下有顾允笙盯着,陛下也当放心些。” “说起顾允笙,他是德妃表兄,理应是为着四殿下才是,”于行初说到这里话头一转,“殿下与四殿下 分卷阅读70 关系如何?” “我?”周钊远指了指自己,似是听了个笑话。 于行初抿唇,突然明白自己这个问题实在荒谬,放眼整个盛京,可没有谁是与周钊远交好的,怕是见了面能点个头都算是很不错了。 正要揭过话题,周钊远却是复道:“不过四皇弟与他母妃不同,想来德妃处心积虑了一世,到头来四皇弟怕是还会自请往封地逍遥自在。” 男人着实是回忆了一下:“好像小时候带他吃过糖人。” 闻言于行初没有记得四殿下,却是被这后一句给听愣了一下。 “怎么?”周钊远敏锐地瞧下。 只见夫子浅笑摇了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这般人竟也有寻常孩子那般吃糖人的时候。” “佛主未成佛之前还能是个屠户呢,怎么本王就吃不得糖人了。” “是。”于行初自觉说不过他,承认道,“是行初浅薄了。” “说起来我倒是还记得小时候碰到过一个人,端了梯子爬了我的墙偷摘果子吃,还贼喊捉贼地问我是谁。” 敢爬他的墙?疯了不成。 于行初一言难尽地问道:“那殿下没有将他抓下来喂毒?” “你眼里本王是个什么人?”周钊远危险地眯了眼,“平白给人下毒吗?” 自觉自己僭越了,于行初赶紧就正了神色:“没有,行初妄言。” “哼。”周钊远倒是没在意,只继续道,“这人么,狂得很,有太后护着呢。等她摘了果子走了,便就好多年没见了。” “殿下想见他?” “也不着急。”周钊远竟是高深莫测地抿了唇,“活着,总有机会见的,急不得。” 于行初不自觉好奇起来,隐隐还有些不自在的怅然,总觉男人提起这人的时候,带了别样的情绪,至于其中是何深意,她竟然有些抵触去探。 这话,终究是没有接下去。 周钊远见人不说话了,便也顺遂坐了下去,只随意问道:“对了,夫子进府的时候说过,今年二十又三,可是真的?” “……” “魏氏幺女应是比我还小上两岁,那钟灵山上莫不是天哇哦上一日呢,竟叫夫子足足比本王多过了五年?这逻辑,怕是不通。” 自然是不通,倘若当真是天哇哦上一日,这下了山合该更年轻才是。 片刻,只听夫子淡淡道:“若非是虚报几岁,殿下从一开始怕是也不会听行初半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戳中了哪一个点,面前男人笑得竟是肆意起来,于行初突然有些后悔,怕是自己承认得太快。 好在周钊远终于是停下来,伸手点了她:“夫子——果然是明白人。” 书房外,老葛步伐一顿,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幻听了,抖了半天哇哦,才敢肯定方才那笑当真是从里头传来的。 王爷要不就不笑,笑起来也是叫人没底的,这般笑真是姑娘嫁人头一回。 这大晚上的,先生总归是不能给殿下表演杂耍的吧? 那也不能笑成这样不是。 还是说这先生当真是有魔力的? 正琢磨着,就听里头先生的声音响起:“老葛,可是有事?” 哎,先生还是顺风耳呢,这才将将跨进院子就听着了。 老葛哎了一声,推了门进去,偷眼瞧了一下,王爷没型地歪在椅子上,先生就立在一侧,手里还拿着卷宗,倒是正常。 口中也不能闲着,回道:“殿下,外头来了两个人,说是认识先生,想要投宿。” “我?”于行初愕然,“这个时辰城门方关不久,客栈应是还开着——难道是师兄?” 师兄这两个字,周钊远听得很不是滋味,不为其他,就单是想见那二人的嘴脸,他就觉得不爽利。 一个拽得二五八万,一个聒噪得要人亲命。 重点是这两个人,可从来也没将自己当过王爷。 面子里子都不曾给过。 周钊远的脸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于行初摸不清脉门,却也不能叫两位师兄流落在外,虽然心里晓得他两个必不是当真没得落脚,可实在不能叫周钊远真的把人给轰出去。 “殿下。” 周钊远掀了眼皮子,就见面前夫子清了清嗓子,此地无银一般,原来她也晓得自己是排斥的。 于行初恭顺复道:“殿下,师兄们一般无事不会来寻我,定是流水山庄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此话一出,他若是不同意,似乎显得他挺不通情达理的。 可他周钊远,本身也就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 好歹这是安亲王府,想要进来没有个像样的拜帖可是过不去的。 想着他便就开口要回绝,就听夫子继续道:“如果殿下觉得在府中不便,那行初出去替他们寻一处客栈,待了解清楚了再回禀于殿下。” 千算万算,却是忘 分卷阅读71 记了,夫子堵人嘴的功夫可是一顶一的好。 “呵。” 这语气实在听着不善,只是于行初有些不明白了。他瞧不上师兄,自然是因为前时留的印象不好,不处也罢,那她要出去见,他为何也不愿了呢? 流水山庄的事情到现在也就是一个猜测,现下有人探了风来,这人怎么这个反应? 老葛也是瞧出不对来,立时就振了精神:“先生,这两个,可会是骗子?” 周钊远:“是。” 于行初:“不会。”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老葛愣住了。 于行初终于是有些着急起来,声音都提了一道:“殿下!” “……”这语气分明还怨怼起来了,周钊远心里有些怄,半晌终于是咬了咬牙,“老葛!” “在!” “领到书房来!” “是!” 于行初这才缓了口气,眼见着老葛往外边去了,这才转身又对着男人一躬身:“谢过殿下了。” 周钊远不知何时已经将腿放了下去,甚至还扫了扫衣袍,眼不见心不烦地摊了一本书来:“夫子这二位师兄,着实好本事,竟然敢这般堂而皇之地进我安亲王府。” “师兄们定是做了准备,不会叫殿下为难的。” “夫子这般信得过他俩?” 这话,倒是叫于行初终于觉出不对来,直起身来:“大师兄与二师兄常年在钟灵山上,师父常有闭关,乃是他们例行替行初打理衣食,对行初而言如同亲兄。” 一席话诚恳非常,叫捏着书卷的人无话可说。 如此半晌,周钊远终于重新开了口:“夫子如今身负暗门绝学,理应也算作我暗门名下。” “嗯?” “好歹本王早你十多年入门,夫子可也该唤本王一声师兄?” 第三十五章 借宿 于行初面上的错愕实在是来不及收敛, 已经听见行近的脚步声,无奈就顺了眉眼:“殿下,行初此生感念殿下, 然则这暗门, 我却是入不得的。” “若非先有师父他老人家, 当也没有此时的行初。” “……”上边默了一瞬, 须臾就听男人拿鼻子应了声,“没意思, 玩笑罢了。” 玩笑?于行初只怕今日他是用错了药,什么时候他安亲王爷, 会开玩笑了? 见得夫子困惑的眼, 周钊远只觉得心里头越发有些烦闷了, 好在外头老葛已经领了人过来, 有些日子不见,那两位却也几乎没什么改变。 秦逢一进院门先是瞧见了立在一侧的小师妹,不知是为何,小师妹低着头, 似是有些愧色, 目光忽转, 这才瞧见案后的男人, 这一瞧,常年无波的面色才略微有些微变,不过转瞬即逝, 下一刻人已经进了门去。 “殿下殿下!”齐遇一嗓子出来的时候,怕是喊的不是殿下,而是道途偶遇的某位老友,唬得于行初眼皮子都跳了跳。 周钊远搁了书, 瞧着那恨不得往自己眼跟前挥挥手引起注意的人,矜持应了一声:“二位这般时候入府,可是有什么急事?” “有呀殿下!今晚我与兄长进城的时候,那可是擦着门边边滚进来的,身上钱袋子也是丢了,这不是没法子么,突然就想起来小师……弟应是回京了,赶紧就摸来看看!”齐遇的嘴,轻易是闭不上的,“瞧瞧!大师兄还担心来安亲王府多有不便呢,我还劝大师兄怎么会呢!小师弟与安王爷感情好,没得不叫咱们进来借宿的道理。” “师兄是没瞧见当日小师弟照顾殿下的模样,可是当真担心坏了,几宿都没睡呢!” “这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不是!啊呸,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啊并不对,也不是……” “二师兄。”于行初瞟着身侧人的脸色,一行暗赞了一声这人如今已经能把面上的讥诮藏掖起来,可算是一大进步,往后入了朝也能少得罪些人了,一行实在不敢再听下去,上前一步打断,“二师兄与大师兄今次入京,可是特意来寻行初的?” “不是!” “是。” “哎呀!”齐遇转脸看向秦逢,“不是说好了就是来找小师弟的吗!” “不是。”秦逢抬头,对上上首那位审视的眼,“在下与师弟入京,是来找殿下的。” “哦?”周钊远终于开了口,“愿闻其详。” 老葛机敏,立刻就躬身退下,伸手将门一并带好,这才又亲自在院外守着,金水端了茶水过来,被他伸手制止了,拦在外头。 里边于行初也疑惑起来,怎么说,似乎大师兄也没有找周钊远的道理。 只见秦逢对着齐遇一伸手,后者咳嗽了一声,似是为难,不过顶不住师兄威严,还是从衣袖中掏出一物来。 那是一份卷起来的卷轴,秦逢将其打开铺展在了地上:“殿下请看,这是我与师弟于流水山庄发现的布防图。” 分卷阅读72 大师兄说话从来都不会拖泥带水,也不做铺垫,以至于案边二人一时间差点没有反应过来那地上明晃晃摆着的就是叫盛京连夜戒严的大盛布防图。 周钊远虽是不愿与这从来面无惧色的秦逢打交道,可不能不说,这人说话有教人信服的力量,他说是布防图,那十之八九有些门道。 只是,倘若这是真的布防图,那顾允笙从西南无功而返甚至错杀了朝廷命犯,陛下如何能轻易放过? 于行初快步过去瞧了,拧眉:“这是假的。” “假的?”齐遇瞪眼,“何以见得?” 秦逢却是点了头:“是假的,但是流水山庄的人深以为然。” 罢了他轻描淡写道:“齐遇说得没错,今日我们进城虽不至于滚进来,却也不算干净利落。流水山庄的人一路追到了城外,贸然不敢在京中落了行踪,这才没有及时跟进。” 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形象败落,反倒是一旁的齐遇挤眉弄眼的,很是焦急。 “殿下可记得那宁城外的尸体?”于行初将那布防图拿起来,转向周钊远,“若是这一份假的布防图还在流水山庄,那死在西南的流水山庄的人可不一定是为了与连文转接洽。这也解释了为何掌柜的连夜去将军府告发,后来又有心拉拢殿下。” “当日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连文转已死,便就没有定论。”周钊远伸手接过布防图,左右翻了翻,“如何确定这是假的?” “对呀对呀!我好歹拼了命偷出来的,怎么就是假的了?!”齐遇显然是崩溃极了,终于是憋出话来。 “殿下,你若是想要在街市上扛着一袋子钱却不被人觊觎,会在袋子上挂上‘此乃黄金’的招牌吗?”于行初点向那卷轴开篇斗大的大盛布防图五个字。 周钊远哑然,唯有齐遇嘟囔起来:“呀,那保不准画图的人脑子不好呢?” 三人没有理会,秦逢道:“虽说是假的,流水山庄却护得紧,说其有心行事,也不无辜。” “若是如此,连文转岂非是被骗了?”于行初分析道,“一边以为替其练兵,可以拿着布防图大展手脚,一边却没有收到图反暴露了身份。” 想着,她眸光一亮。 周钊远与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顾允笙?” 齐遇听不懂,单是瞧着他俩眉来眼去的,又着急,伸手将小师妹拉远了些:“又怎么了?好生说话,说明白些。” 周钊远皱眉,目光落在齐遇的爪子上,不过后者只是拉了一道,立时就松了手,他这才撤了眼神,转向后来没再说话的人:“你说今日是特意来寻本王的?” “是。” “阁下请说。” 秦风面无表情,只干巴巴道:“钟灵山已经封山,这是最后一位钟灵谋士了。” 说着,眼睛却没有看向于行初,只继续道:“她既机缘巧合入了你安亲王府,那钟灵山的规矩,还是要请王爷知晓。” “说。” “王爷前时无心,并不是辅佐的好人选,乃是险棋。此遭在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出王爷已然准备一争,这是好事,免却谋士多余心力。”秦逢语调从来没有轻重缓急,陈述罢了,“不过钟灵山有训,谋定天哇哦下,必行大道。” “王爷往后必有追随,然则须当谨记一条。” “什么?”周钊远沉声问道。 “江湖必远朝堂,否则遗患无穷。” “……” 老葛听得里头传唤的时候,已经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甫一进去就听主子命他领人去厢房歇息。 那话多的还在拉着先生唧唧歪歪:“小师弟你怎么最近个子缩水了?你是不是在这儿吃不好啊?” “往后师兄陪你,可不能叫我们小师弟受了委屈。” 老葛心慌得很,生怕主子手边的砚台又砸下来。还好先生是个懂事的,已经伸手将人给扒拉下来了:“二师兄快去休息吧,行初很好。” 还是边上的更高个的那个好,不聒噪,安亲王府里第一准则,那就是话少! 就是面冷了些。 老葛想着就上前躬身领人出去,不想那面容无波的人走到门口却是停了下来:“王爷还是多多注意些,免得福薄难承。” 啧…… 也是个不会说话的,还是闭嘴吧。 老葛赶紧催道:“二位随老奴这边走。” 这房中终于是安静了下来,于行初却是记得大师兄最后那句,也有些担心:“殿下脉象确实虚弱,虽说是要哄骗旁人,但也不是久长之计,往后这药还是好生喝着,万莫当真伤了身子。” 周钊远本是心情不畅的,这会儿闻声倒是笑了,遂道:“我是无妨,习惯就好。就是你那二师兄指桑骂槐的,我可是听明白了。” “他定是瞧出行初解了毒,身形有变,打趣罢了。” “打趣?他分明是骂本王没有喂饱自己的小师妹。” “……” 分卷阅读73 “走吧。” “去哪里?”于行初将那假的布防图收了,“行初还有话要与殿下说。” “带你去用晚膳,免得你这两个撑腰的师兄要留下来守着你,本王的安亲王府可养不起闲人!” 于行初终于是没敢再吱声。 这厢老葛将二人安排了房间,又送了茶水点心,这才退了出去。 齐遇在屋中转了一圈,很是满意地坐到了桌前:“大师兄,不是说好先不把图拿出来么?回头插手多了,师父该骂的。” 秦逢回身看他,似是斟酌了片刻才道:“你把图换出来的时候,可有被发现?” “自然没有,我功夫好着呢。”齐遇得意道,“不过咱们身后追着的流水山庄的人不假,平白丢了两个人么,还进了盛京,怕是他们要睡不好了。” “山庄日日来去之人不少,单要追着我们,是因为那日我们乃是为安王爷断后。” “哦对对对!那日那灰衣人可是指着王爷要人的。”齐遇点头,“啊!难怪大师兄要来告诫王爷,原来大师兄是觉得流水山庄背后其实是这安亲王爷?所以咱们进了京,他们反而不追了?” “现在不是,以后就不知道了,所以提醒。” “嗐,罢了!不是还有师妹在他边上看着吗!说起来,小师妹的换骨散好像已经解了。”齐遇丢了一块点心入口,“倒是不需要咱们动手了。” “嗯。” 齐遇看他已经开始快要打坐,赶紧又凑近了趁他没入定前问道:“大师兄,你觉得那王爷——他知不知道小师妹是女儿身啊?” 第三十六章 当年 然而并没有人回复, 齐遇无聊得很,趴在桌子上继续啃点心,半晌, 突然听得边上人道:“出来有些时候, 明日我要回山打理, 小师妹这边, 你留下照看。” “啊?你看那王爷抠抠搜搜的,今日可差点没让咱们借宿呢, 能留我下来?” “阿嚏!”周钊远鼻头微酸,抬手揉了揉, 倒是惊到了边上摆筷子的老葛:“殿下这是受凉了?” “哪个不长眼的背后说话罢了, ”周钊远挥挥手, 这等天哇哦气能受什么凉, 保不齐就是客房那两位话多,接着就瞧向一侧的人,“夫子看看可合胃口。” 于行初瞠目瞧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色,也不知该说什么。 报复投喂吗这是?二师兄当真只是嘴巴欠而已, 可不是真的怪他亏待自己啊。 还是老葛殷勤解围:“先生拣着喜欢的吃, 放心, 府里头规矩, 决计不会浪费的,自有人收拾。” 话虽是如此,总不能当真剩饭剩菜给小厮丫头用吧? 周钊远抱着胳膊坐着, 瞥见一旁人为难的眼神,终于泄了劲:“夫子挑两道留下,其他的再撤了就是。” 于行初这才舒了口气,伸手点了一盘素食, 示意老葛撤了其他的。 老管家等了一会不见先生点下一道菜,杵着没动,单是等着他主子意思。 那老鸭汤可是下午王爷听说先生去了书房一直没出来后就吩咐他们熬着的,说是先生营养不良,别给熬死在安亲王府了。老葛又不傻,当然晓得这是胡说呢,只赶紧依言炖了,端上之前还依着先生口味撇清了油,最是适合夏季用了。 怎么先生瞧都不瞧一眼,你看主子那脸拉的。 于行初不解,跟着老葛望回男人身上。 后者没动,见她看过来,到底屈尊开了口:“其他都撤了。” “这就——全撤了?” “老葛。”男人喊了一声。 “哎!殿下!” “话多。” “是是是!老奴这就走。”罢了罢了,老葛今晚这双腿都快要跑细了,来来回回多少趟了,这菜就跟原封不动一般。 待亭下就剩下二人,于行初才提了筷子,动筷之前又问了一句:“殿下不吃吗?” “本王就是用膳,也不会吃草。”周钊远声音明摆着的不善。 于行初也算是习惯了,便就没再问,想来老葛也不会叫他饿着,定是吃饱了才来得书房寻她。 倒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盯着用饭,前时她用早饭的时候,他也虎视眈眈地等过,可总归是不习惯的,于行初眼观鼻观心,一口一口咽着,只想着赶紧把这一碗打发了说正事。 “夫子。” “嗯?” “需要本王给你喂菜么?” “咳!咳咳咳咳!”于行初费了好些功夫,才压下喷饭的冲动,好容易将口中米粒咽下去,已经快要憋出眼泪来。 周钊远抱着的胳膊一松,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小呛一口,没成想半天哇哦都没缓过来,一双眼中竟是满满盈了晶莹,心下有些慌,伸手去取茶水,不想一着慌,那杯子嗑上桌角,洒了满手。 有微凉的手指扫过,轻擦着他的指尖接过那杯子。 周钊远一抬头,只见 分卷阅读74 夫子已经仰头灌下了茶水,复又与自己倒了一杯。 于行初:“谢过殿下。” “……”空下的手收了回来。 呛着的劲头终究是缓了过去,于行初顺了顺气才道:“殿下以后还是——莫要开玩笑了。” 本王哪里开玩笑了? 周钊远心道,嘴上却是没应。 分明是她只顾着扒饭,那盘草……不是,那盘青菜可是没动几筷子。 又灌了自己一杯茶,于行初拿边上帕子净了口,这才正色道:“殿下,行初吃完了。” “饱了?” “饱了。” “那你说罢。”周钊远自觉有些尴尬,索性没看她,兀自拿了另一只杯盏给自己斟了茶,“那图的事情,夫子怎么看?” “殿下记得在山洞殿上,傀儡掌柜的说的话吗?”于行初回忆道,“他说,殿下如何连顾大人都骗,顾大人可是对殿下以命相护呢。” 那时节,顾允笙刚刚发现洞中的安亲王是人假扮的,很是激动,傀儡掌柜的便说了这一句,当时合情合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其后那人就封了顾允笙的嘴,开始劝殿下与自己合作。连文转在西南练人日久,对陈将军一直并没有下死力回击,殿下,若是一开始连文转就以为,其实流水山庄背后的人就是殿下呢?” “城外死了的流水山庄的人,我们一直以为是别人杀的,可倘若是连文转发现了流水山庄并不是真心与自己合作,自己动的手呢?” “夫子的意思是?” “行初与殿下分析过,他能选择殿下,是因为殿下有与他前主子与众不同的身份。”于行初认真道,“那便有可能就是朝中人,此人一面联通着流水山庄,一面背地里用殿下的名义来招揽西南春深谷。山洞之中,顾允笙的震惊让连文转怀疑起来,因为殿下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于是后来他才干脆封了顾允笙的嘴自己试探殿下。” “而殿下的反应,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所以他才极力拉拢。”于行初顿了顿,“只是发现并没有用,这才最后咬紧了牙关,想要重新投靠前东家。殿下想想,西南之地,几乎都是陈将军的人,就算是他能逃出去,谁又能第一时间与他接应,带他出去呢?” “必得是能进大牢的人了。” 于行初点头:“顾允笙定是先行应允了连文转,叫他放下了戒心。然后一击毙命。” “夫子觉得,真正的布防图在顾允笙手中?” “倘若说顾允笙这次回京,什么收获都没有还能安然无恙,行初是不信的。” “哦?”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布防图从来就没有丢。或者说,真正的布防图,根本就没有丢。”于行初抬眼,“捉贼的人手里拿着呢,陛下要,再还回去便是。” “这流水山庄看作至宝的布防图,是个假的,那他们费时费力这般周折是为了什么?只能说,流水山庄是真的不知道内情。”周钊远接过话。 “顾允笙在下棋。”于行初肯定道,“殿下你看,他因为布防图失窃一案指向西南,这才有了理由进入春深谷,杀了连文转。他操控流水山庄做出假象,一面叫北疆的大殿下受罚,一面又引了春深谷出来。可他并没有将流水山庄当数,否则,也不会叫他们拿了假的布防图。” “瞧着毫无联系,却实在不能当是巧合。” 周钊远想了片刻,忽而拧眉:“夫子此前说过,你那一年躲在暗道中曾闻听过一个人刻意压制的结巴声。” “是,此前在晋西城,也听过。” “夫子不觉得,那流水山庄的灰袍人说话也很奇怪?” 他不提,她倒是险些忘记了,那人确实说话的时候都是简短的字句,后来都是由旁人代言,如此说来…… 周钊远了然:“如此,就能说得通了。这些事情可不是全无联系。夫子不觉得,这桩桩件件,都是与当年暗门覆灭,魏氏殉国有关吗?” “夫子也曾说过,这背后的人,定是当年故人。” 于行初心中大震,沉声道:“若是如此,顾允笙他这般吃力来西南,只为了叫我们了解当年真相吗?” “不,不是我们。”周钊远忽而一笑,重复道,“不是我们,是你,夫子。” “……” 眼见着面前的人面色微变,周钊远缓缓近前了些,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拎了一支未曾用过的银箸,轻轻划上夫子的耳郭。 “殿下!” “别动!” 周钊远目光专注,只瞧着那突然染上了红晕的小小耳郭之上细小的一点。银箸落在其上,他缓缓道:“夫子虽是用了换骨散,换了身骨,易了面容,可这耳上乃是死肉,可是更改不了的。夫子不知道自己的耳垂上,一直是有一颗痣的么?” 于行初立时就将那银箸扫下,捂住了耳朵,跟着身子就往后一退,险些摔下石凳,被男人一手扣住了手腕拉住。 这也是那日客栈中,他拿迎晚花与她挂上的时 分卷阅读75 候发现的。 周钊远一直在想着,究竟是什么人,会特意送一个钟灵谋士来自己身边。这般瞧得起他的人,总该是有些故事的,没想到竟是他。 “殿下这是何意?” “夫子记得客栈中你我打的赌吗?我赌那些人是为了夫子而来,现在,怕是猜中了。”周钊远松开手去,“钟灵谋士虽是传言能令人君临天哇哦下,却也没人敢说他们会不会中途另择明主。但若是夫子与我同心同仇,终究是不会变的。” “夫子,这所有的事情,不过是要还你一个当年真相,叫你瞧清楚这天哇哦子嘴脸。”说到这里,他淡淡一哂,“好叫你对这朝堂里的那些牛鬼蛇神全然死心,叫你对本王——不离不弃。” “……” “夫子,若那灰袍人乃是当年密道外出现的人,那么流水山庄,也是难逃其咎了。”周钊远声音缓沉,“看来,想要乱了这大盛的人,可不单是你我。” 于行初掌下的耳郭滚烫,心下如重鼓敲过。 当年她醒来就是在钟灵山上,谁将她从密道那边带出来?谁将她送于钟灵山下?谁又在十二年后请她出山? 钟灵山寻常都是封山的,虽说有缘能上来,但十二年里能来请人的,实在是头一遭,师父就这般叫她下山来,难道当年之人就是顾允笙吗? “殿下如何能肯定?” “原本不敢肯定,可今日你大师兄那般叮嘱与本王,本王思来想去,倒是说得通。”说到这里,周钊远哼了一声,“他顾允笙好大的底气,拿着本王出去卖面子,若是明日他与本王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夫子,你便就直接动手宰了罢!” 第三十七章 名姓 是夜, 顾府上下静寂无声,黑色的身影起跃几道落入中庭,树影招摇几下, 恍若未变,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那黑影躬身:“顾大人。” 从屋中出来的确然就是顾允笙, 此时他往那黑衣人身上瞧了一眼:“进来吧。” “属下不力, 权听大人责罚。” “你何过之有?”顾允笙执了笔挥毫,不在意道, “你们身份特殊,若是再跟去晋西, 岂非是将我也暴露了?”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 那黑衣人顿时就跪了下去:“属下一行没有看住三殿下, 叫他们出了盛京,愧对大人教导!” “今时不同往日。”案前人不紧不慢地继续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再者说, 你们与三殿下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哪一次他出城, 你们当真捉住过?” “属下……” “罢了。”顾允笙似是有些乏, 将笔搁了,慢慢坐了下去,“是友非敌啊——但凡投鼠忌器, 总归就落了下风。” 黑衣人愣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这些年大人一直命我等看着安亲王府,不叫三殿下随意出城,此番三殿下去了西南, 大人却也不着急,何故?”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时辰未到罢了。”顾允笙绕过案前,将人虚扶了一道,“庭生。” “是,大人!”黑衣人抬了头,露出一张英气的脸来,正是城防营统领楚庭生。 顾允笙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道:“庭生啊,可还记得义父教导你的话?” 楚庭生点头,跟着改了口:“义父说,忍字心头一把刀,磨其心志者,败则泣血而息,成则所向披靡。” “义父教导,庭生莫敢忘。若能大仇得报,庭生为义父死不足惜。” 顾允笙摆摆手笑了笑:“义父何以叫你这般。这一次虽是罚了大殿下,却不过流于表面,乃是因为北疆如今确实不太平,正待用人之际,陛下也不好太过。” “庭生明白,”楚庭生顿了一下,又道,“说起来,流水山庄的人屠了驿站,也是义父的意思吗?” “这正是今晚寻你来的原因。”顾允笙点了点座位让人坐了,这才复道,“暗门之后,流水山庄便就在江湖做大,只是陛下自暗门之后对于江湖门派很是忌讳,这江湖环境不好,流水山庄找上朝堂人攀附,自然是有别样的心思。即便暗门后来惨烈,其辉煌之时,江湖众派可只能望其项背。” “他们想要效仿暗门?所为何主?” 所为何主?原本他也以为自己是可以拿捏的,不想他不过是命他们做出姿态,何至于屠了驿站上下,想着他便沉了面色:“狠毒如斯,又着急着招兵买马,怕是当真以为拿到了布防图就能称王了。” “布防图不是一直在义父手里?” “是。”顾允笙点头,“否则这一回,可是没法交差的。” “我听说了,义父在西南失手将命犯给杀了。” “他自然该死。”一个两个的随便什么狗东西都想要架在人头上去争,真当这天哇哦下是好挣的,顾允笙抿了一口茶水,“罢了,这个姑且不说。今日要你来,便就是要你最近盯紧了些,北疆不平,正是搅屎棍的好时候,若是流水山庄造事,势必要先埋伏 分卷阅读76 人进京。” “他们想要自立门户,对我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你听说过养蛊吗?” “义父的意思?” “放任他们,一个江湖门派,想要为王称帝,那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到最后若是死在了自己手中,那可就有意思了。”顾允笙笑了笑,“你要做的,便就是守着这盛京,不放过一只虫子。” “是!” “还有。” “义父?” “往后这三殿下想要出城,无论他做什么,但凡他身边有那个夫子陪着,你就莫要再拦了。” “是!” 临行,楚庭生回头又看了桌前人一眼:“义父,三殿下知道你一直在帮他吗?” “你以为,他这么多年没有揭穿你,是为何?” “什么?!” 那个人,怕是早就知晓楚庭生等人是守着他的,不然怎么会整出那么多幺蛾子挑人神经,一次一次往城外跑,屡次三番地要往城楼下边蹦。 怕是他们这夜行衣的皮下究竟是谁,他也查得差不多了。 如今有了钟灵谋士在侧,恐怕连带着他这背后之人,也已经被推出个七七八八来。 哎,明日安亲王府之行,凶多吉少啊。 顾允笙挥挥手:“去吧,往后官场上见着了,记得装装样子。” 第二日清晨,于行初一推门就见得秦逢站在她门口,似是已经等候多时,见她出来,直接道:“抬手过来。” 于行初不敢不从,伸了手腕来叫他听了脉。 “你停了换骨散又复用了。” “是。” “但是全部解了。” “是。”于行初没有否认。 秦逢收回手,看她一眼:“冥昭瞢暗。暗门心法最后一重,可起死回生,宛如拨天哇哦劈地,他传于你的?” “是……”于行初抬头,“大师兄也知道?” 秦逢却是抿了唇。 “怎么了?” “无事。”他垂了衣袖,“今日我要回山,留齐遇在府中与你用。” 这话说得,齐遇是二师兄,怎么好似是她的小厮,当然使不得,于行初赶紧摆手:“不用了大师兄,殿下拨了木水来我这里照顾。” 秦逢不言,于行初从他眼中读出了毋庸置疑,只得点头:“好。” 就怕周钊远要轰人走。 不过秦逢自然是不管这些,说完这话就打算出去了,被于行初唤住:“烦请大师兄代我向师父问安。” “嗯。” 秦逢方走,老葛就亲自端着东西过来,闻着很香,于行初不觉就瞧了一眼,仍是面,只是今日这面却是香气扑鼻,浑然不是平日里的清水寡面。 “老葛这是?” “嗐!先生劳苦,怎好日日吃那没油水的!这是鸭汤面,汤是一直煨着的,这会儿赶早给先生做汤头下的面,这碗里的啊,可都是精华!” “可殿下……” “哦呦,殿下那会儿气头上说的,先生可莫要与殿下一般计较。往后老葛日日给先生端早膳,可莫再吃清水面了,没得叫先生再瘦下去。” 于行初其实只是想说,殿下让吃的清水面,也挺好的。 不过老葛这话怎么听着都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他主子可晓得背后自己的管家是这般认知的。 倒显得他安亲王爷是个什么不能计较的主子似的。 虽然,这也是有些道理的。 想着,便就接了托盘谢过,方要动筷子,就听外头有声音传来:“大师兄呢?我那么大一个大师兄呢?!” “……二师兄。” “小师弟!”齐遇跨步进来,“大师兄呢?” “走了,刚走没多久,二师兄多是想追还来得及。” 齐遇却是盯住了她手中的面,老葛暗道不好,可哪里来得及拦,眼见着这愣头青已经过去坐了:“我的天哇哦哪!这是个什么极品汤面!小师弟你伙食可以啊!能不能分为兄一点?” “二师兄自用便是。”于行初往他那边推了推。 “好嘞!”齐遇不是客气的人,这就端着碗要动嘴,忽而瞧见边上老葛的神色,茫然道,“怎么了?我不能吃?” “哪里哪里,齐公子随便吃。” “哈哈哈!谢过!” “不过齐公子!”老葛挣扎了一下,叫住人,“齐公子这是于先生的早膳,齐公子若是不嫌弃,府中还有些别的汤头面,也很好吃的。” “那多麻烦,无妨的!” “有妨。”搭话的却是一道冷峻的男音,平白带了几分讥诮,“本王道是谁大清早的这般吵,原是齐公子。齐公子是没吃过面么?偏生要与本王的夫子抢?” “不是,二师兄他……”于行初要说话,被男人冷冷压下一个眼神,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 齐遇手里头还捧着面,瞧见个冷面罗刹浑身嗖嗖冒着冷气就在 分卷阅读77 自己面前怼着,这食欲终究是下去了些,再一看这盘中确然是只有一碗面。 嗐。寄人篱下的,罢了罢了。 “殿下您瞧您说得,是齐某考虑不周了,来来来,师弟吃,师弟吃!” 罢了齐遇起身将于行初给按回到了椅子上。 周钊远这才伸手取了筷子,亲自递到了于行初手中:“夫子,用膳。” “……”这叫人怎么吃? 周钊远却是没再管她,只转而看着边上搓手的人:“齐公子。” “哎,殿下!” “你大师兄走了,你怎么还不走?当本王这里是客栈?” “我?”齐遇就知道这人不能答应,忙道,“哎呀,大师兄说师弟刚解了毒,身子还不大好,要我留下来照顾。” 放屁两个字就已经在嘴边了,周钊远只觉得自己袖子被人拉了拉,遂低头看过去,只见夫子祈求的眼神,轻声道:“殿下,大师兄命二师兄留下,定是因为想要一并替殿下办事,多一人总归是好的。” “……” 最后在周钊远的凌厉目光下,齐遇是被老葛用一碗鸡汤面哄走的。 留下于行初继续在男人的虎视眈眈下吃面,吃着吃着,就听上首唤道:“夫子。” “嗯?”于行初咽了面,抬眼看他。 夫子目光清澈,仍旧平淡如水,叫他突然就又记起那一年她趴在墙头倨傲问他:“你的剑法比我兄长的好看,你叫什么?” 周钊远看着这双眼,不觉缓道:“我叫周钊远,敢问——夫子名姓?” 手中的面还袅袅带着热气,熨得于行初眼睛有些干涩,面前人神色疏淡,竟是正经异常。 周钊远也不知为何听得齐遇亲热热的师弟那般不爽利,方才见得夫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才猛然想起,夫子从来都是夫子,连她原本叫什么,这么久他都不曾知晓,有些可笑,他对夫子的了解,竟连这最基本的都没有达到。 夫子没有回答,仿佛这是个天哇哦大的难题。 周钊远等了半晌,终究心叹一息,也罢…… “苏云。” 周钊远恍惚抬眼,只见她灿然一笑:“母亲姓苏,兄长与我皆取了父母姓氏。” “魏苏云,我的名字。” 第三十八章 圣旨 分明是简单的三个字, 竟是格外悦耳。 于行初念完便就别过头去,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叫魏苏云的女孩早早的就跟着父兄家人死在了那高高的城墙之上, 埋葬的是她此生里最欢畅无忧的年岁。 这名字藏在心里久了, 如今再提, 连于行初自己都说不清是何情绪。 外头朝阳初现, 天哇哦色已经大亮。 周钊远没放过夫子眼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然则并没有黯然神伤, 有的,却只是沐浴在朝阳下的, 浅淡星辰。 夫子突然舒了一口气, 迎着那熹微, 偏头问他:“殿下知道, 为何老人都喜欢晒太阳吗?” “有吗?”周钊远想了想,印象里他认识的老人不多,唯一得见的也就是太后了,不过她老人家晒不晒太阳, 他也不关心。 于行初问完才意识到, 这话问他, 倒是过分了。 周钊远没有什么亲近的平辈, 亦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长辈,全似是这府中的老仆,可没有没事晒太阳的道理。 思及此, 她便抿了唇,不想身边人却是复问了一句:“倒是瞧见过巷口里总也坐着一群纳鞋底的老太太顶着个大太阳,夫子道是为何她们偏非搬个凳子出来受这老天哇哦爷的罪?” 什么事到了他口中,总归变了味一般。 于行初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矫情了些, 不过还是应了声:“小时候,太奶奶就喜欢晒太阳,我也觉得热得慌,没得好晒,又不是大冬天哇哦的,就是冬天哇哦,围着炉子烤火不是更暖和。” “直到有一天哇哦,我问太奶奶,这太阳有什么好晒,”说到这里,于行初不觉莞尔,“太奶奶说,晒得心里舒坦。” “后来我想过,等到一个人走在人生的岁末上,再不着急赶路,也不期盼着相逢,所以曾经那些路过的景,见过的人,闻过的花鸟虫声,大概都会无限地铺展开来罢,那些压久了的湿漉漉的心思就都迎着太阳,一点点晒干了,抹平了,最后归于安宁。” 周钊远罕见地好好听进去了,只是听完了,却不同意了:“夫子又没曾到过人生岁末,如何能晓得?” “是这个道理。”于行初点头,也不与他争,只想起那山中久长的年月里,她总也拿着书卷晒在院子里,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泡影,最后一睁开眼便就都散了,一年,两年,三年……久到她终于可以不再记起,曾经她是个叫魏苏云的孩子。 周钊远一展衣袍,率先起身,低头与她道:“不过或许等到我快要死的时候,可以与夫子说说,是不是也有这般感受。” 分卷阅读78 于行初抬眼瞧着高大立在身侧的人,淡淡摇了下头,跟着站起来:“殿下会是名垂千古的人,还是莫要胡说了。” “名垂千古?名垂千古就不会死了吗?” 夫子到底是没有再回答他,外头已经有小厮来报说顾大人来了,就在门外,还带了圣旨。 这圣旨自然是没什么新意的,全府上下都没表现出什么惊喜来,冷静得连顾允笙都怕了。于行初单是晓得陛下这次赐下的司兵监的职务定是个虚无缥缈的,却是没想到是个没听过的。 “敢问顾大人,这司兵监的监察,是个什么位阶?”周钊远问道。 顾允笙收了手中圣旨递上去,笑呵呵颇似哄骗道:“那自然是比司监大人还厉害的。” “那这监察可须得上早朝呢?” 顾允笙笑容不变:“自然是要上的。” 周钊远一撇嘴,勾了那圣旨过来就递给了老葛:“累人。” “……”顾允笙眼见着那安亲王直接就往回走,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跟着进去,还是该拍屁股走人。 如何都——不好吧? 好在是那边上人开了口:“顾大人辛劳,还请里边坐。” 是于行初。顾允笙咽了下唾沫,自觉这怕是要单独问审才是,只得应了声进去。 齐遇如今留在府中,站在最末的位置,眼看小师妹引了人往里走,遂拉了老葛一道:“哎,这人谁啊。” “是司兵监的顾大人。” “那岂非是往后要与你们家王爷一起共事的?” “是了。” “那他俩这官职,孰大孰小啊?” 这个就问住了老葛了,斟酌着不确定道:“这掌事乃是次于司监的,司兵监的于司监领兵在外,如今司兵监左右便是由顾掌事负责。方才顾大人说监察比司监还要位高一些,那应是殿下更大一些罢。” 齐遇却是啧啧两声:“错了。” “啊?” “这监察从来都是三个字的监察史,下地方的,盛京七司总理地方,何须一个莫名其妙的凌驾于司监之上的监察大人?”齐遇笑起来,“老葛,你们家王爷这官,做得空呀,也就是一个配像的。” “哎,可怜我那小师弟,还要替你家王爷筹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懂不懂?” 老葛懂,可又不大懂。 只觉得这新来的公子说话实在不好听,倒跟王爷有几分相似。 “对了老葛。” “齐公子。” “听说最近府里头做新衣服啊?” “啊!是是是!” “带我一个呗!你看我衣裳都旧了,嘻嘻嘻~” “这个……” 齐遇一把勾住管家的肩膀:“没事,如果匀不出来布料也没事,我拿师弟的几件应该也行的!” “不是不是。” “那走吧!带我去量体裁衣!”齐遇搓搓手,“哎呀,兴奋!” 老葛心里头惶恐,答应罢殿下那边怕是不能善了,不答应罢——这齐公子若是真的穿了先生的衣裳岂非是更不能善了? 与老葛一般愁的还有一个,如今正站在书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周钊远难得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杯茶水,这才惬意靠着椅背恍然道:“顾大人,几日不见,清减了。” “哪里哪里。”顾允笙拢着手,哪里还有第一次见时的雍容华贵,恨不得哈腰。 周钊远拿鼻子哼了哼:“你自己说?” “殿下说的是什么,恕微臣不明白哪。” 周钊远哦了一声:“夫子,可以动手了。” 顾允笙一回头,也不知那人何时到了自己身后,手里还拿着戒尺,这还私刑不成?! 周钊远笑了笑:“顾大人,这板子么,本王吃过不少,夫子下手还是轻的,顶多就是肿一肿,不妨事的,保管父皇瞧不出来。” “等等,殿下究竟想问什么,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顾允笙倒是不怕这戒尺,怕的是他不问,他也不知道该承认什么。 这一次说话的却是身后的先生:“顾大人能从陛下那里全身而退,怕是已经将殿下与行初出卖了罢?” “先生这话是何意?我们尚未有共识,何来出卖?” “那就是说了?”身后的戒尺似是剑气一般往前递了递,顾允笙无端就觉得脖子一凉。 “不不不!殿下您听微臣说呀!” “说!” “微臣确实是杀了连文转,那也是无可奈何,若非是杀了他,先生的身份就暴露了!至于其他——前时微臣就觉得那流水山庄不对劲,这才与之接洽,好稳住他们,可这帮子江湖莽夫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微臣自然不能叫他们得逞。” “所以?” “所以微臣与陛下说了,这连文转一行想要拉拢殿下,胆大包天哇哦,那是因为其背后还有势力,这势力怕是牵扯江湖门派,所以势必想 分卷阅读79 要与殿下交,倘若是想要将这后边的人一举逮出,必得将殿下推出去,放线钓鱼。” 周钊远冷道:“你倒是两面三刀的好手。” “殿下谬赞。”顾允笙这会儿终于是站定了,索性说了个透,“殿下定然知晓,此事流水山庄脱不开干系,然则微臣保证,可实在没有命他们屠了驿站。故意祸水东引是微臣的主意,为的就是想要还先生与殿下一个真相,顺便替二位铺路罢了。” “现下要紧的,是这流水山庄脱了掌控,如今可是大有动作。”他抬起眼,“殿下,监察一职,虽是陛下防备之举,可这是殿下入朝一步,当不必计较。” “如此言语,顾大人倒是与我们一条心喽?” “一条的!一条的!” “嗯,既然这般,更是该打了。” “啊?!” 说话间,背上已经实打实挨了一板子,这先生分明是个瘦削的,怎么力气这般大!顾允笙险些被这一板子给敲跪下。 周钊远:“错就错在,顾大人将我等当了棋子,倘若是在那岭南本王有所松动,你可是也要改换目标?” 板子挨了也是挨了,顾允笙便就应了:“不错,微臣冒了这般险,自然是不想最后功亏一篑,这天哇哦下若是换汤不换药地继续走下去,微臣所谋又有何意义?!殿下与先生无论哪一个出现了差池,微臣都不愿再帮,及时止损罢了!” “呦!有骨气!”周钊远抚掌,跟着就听又是一板子下去,“你不过一个司兵监掌事,哪里来得这般雄心壮志?你说是为了本王,怎么不说是为了自己?” 这一次,顾允笙却没有答。于行初最后一板子下去,他终于还是跪了。 “顾大人不想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谁人之托?所托何事?” “不说?”周钊远缓缓起身,蹲到了他面前,手指却是捏向了他脖间,“顾允笙,本王行事,全凭心意。” “殿下。”于行初骤然开口,目光落在顾允笙面上,“殿下,算了。” “算了?”周钊远冷笑,“他救了夫子不假,这么多年来守着安亲王府不假,替本王与父皇面前周旋也不假,可是夫子,正是如此,才恐怖啊。他顾允笙又是忠谁的命?行谁的事?倘若真心为了天哇哦下,又怎会为了扶我这样一个人蛰伏这些年?” “你这样一个人?”顾允笙轻轻开口,下一瞬,偏又笑了,“殿下是毓妃娘娘之子,就为了这一点,也值得顾允笙拼命。” 第三十九章 入朝 这一天哇哦, 司兵监的顾掌事,是被人扶着从安亲王府出去的,似是因为安亲王不满于顾掌事态度, 觉得怠慢了自己, 因而动了手。 圣上大发雷霆, 早上才下的圣旨下的官职, 下午就又是一道圣旨进来罚了俸禄。可以说是,官还没做, 薪酬就已经预支了。 “你们家王爷不行啊,这样下去会饿着我家师弟的。”齐遇蹲在灶间端着碗吸溜着骨汤面, 点评道, “他是不是不晓得他老子不喜欢他啊?还敢这么作?太危险了, 我师弟跟着他太危险了。” 灶间的厨娘面面相觑, 只当作是没听见。 齐遇自顾自又吸溜了一口,就听得老葛尴尬咳嗽了一声。 “哎呀,管家!” “齐公子吃得可还好?” “挺好的,赶着你家王爷还没上任, 有好的就先吃了吧, 怕是以后就没的吃了。” “……”老葛脸色青了青, 好歹忍住了, “齐公子若是吃完了,就随老奴去先生那边一趟。” “师弟有事寻我?”齐遇眼神一亮,站了起来。 “昂。”老葛点点头, 这才瞧见他身上的衣裳很是亮眼,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 与此同时,于行初正立在案前:“顾大人虽是未说明,可依行初看, 应是没有撒谎的。” “嗯。”周钊远有些心烦意乱,“他还说父皇要对夫子不利,夫子可有对策?” 面前人不慌不忙道:“此前药谷销声匿迹,行初谎称是药谷之后,又因着行初年轻,陛下就算是起了杀心,也到底没曾落实。如今西南一行,连文转出现,行初又是明面上制了解药的人。无论现在我是不是药谷后人,依着陛下的疑心,当不会放过的。” “更何况……行初日日与殿下一起,往后再进得司兵监,他如何安心?” 周钊远哑然,只见夫子无所谓地笑了笑:“殿下放心,行初心里有数,再者说,殿下不是传了内力于行初?” “已经救了一次,难不成还能救你第二次?”周钊远开口就是兜头冷水,“真当暗门心法是什么天哇哦生神力不成?” “殿下又说笑了。”于行初说着,就听外头声音。 齐遇走在后头,狐疑道:“不是说师弟要见我么?怎么又来这儿了?这不是你家王爷的书房?” 老葛诺诺应着:“先生在 分卷阅读80 这里给殿下授课。” “这么大人了,还要听课啊?哎,也是,学海无涯么~” 于行初几乎是下意识就瞟了案前人一眼,果然,那眉头已经皱得揪不开了。 “二师兄。” “师弟!”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于行初人就傻了,就是周钊远面上都明显愣了一下。 齐遇却是无所谓地上前来转了一周:“师弟你看!这衣裳好不好看?” “这衣裳……是不是太艳丽了些?”谁家公子穿得这般柳绿花红的?于行初有些词穷。 “哎,这安亲王府的衣裳么,好是好,就是太素了些。这几件还不错,怎么做了也没人穿?无妨的,我穿就是!” 府里确实是有一些压箱底的成衣,一件赛一件的夺人眼球,不过这事不赖老葛,老葛可没有端这些衣裳给齐遇,是这人开了箱子自己翻出来的。 这人与人的眼光,真的差之甚大。 其实齐遇本身长得也是个俊俏的,穿得倒是不丑,就是视觉冲击有些大罢了。 连老葛自己都开始怀疑,究竟为何府里头会有这般鲜艳的衣裳。 周钊远终于没忍住,转而看向一边的老葛:“去给他另做几件!” “是!” 齐遇还很是可惜:“哎呀怎么了?这不好看吗?啊?” 于行初下去拉了拉他:“二师兄。” “怎么了?” “别穿了,丢人。” “哪里丢人?” 这一次回答的是周钊远,男人一阵见血:“碍眼。” “……”齐遇心里头却是美滋滋的,呵,小样,几件衣裳而已,爷还能混不到?罢了又对要出去的老葛道,“管家!别太素啊!不好看!” “咳!”于行初清了清嗓子,终于是将没型的人给拉拽了回来,“二师兄,行初寻你是有事情要辛苦二师兄帮忙。” “好说,何事?” “这里的一份名单,还请二师兄去查探一下,这几日若是发现什么异常,定要回来与殿下说。” “这都是谁?” “要你查就查,哪里这么多废话?”周钊远不耐烦道。 齐遇今日得了便宜,不以为意,这便就将纸塞进了衣裳里,从善如流道:“好嘞殿下!这就去。” “回来。” “哎?” “先换衣裳!” 第二日便就是上任的日子,也是周钊远第一次早朝。这一身亲王蟒服他这辈子也没穿过几次,被老葛早早就拿出来拾整好了挂在架上。 蟒服厚重,金水伺候着穿戴好的时候,周钊远已经昏昏欲睡,直到先生进了屋,王爷才堪堪睁了眼。 “夫子用过早膳了?” “用过了。” 周钊远便嗯了一声,二人往外头行去,行了一半,前头人却停了下来。 于行初不妨,险些撞到人,一抬头就见他垂眼严肃道:“夫子还是莫要一起去了。” “殿下?” “本王不过是上个朝,夫子这般谨慎做什么?” 倒也不是,原本不就是去哪里都一起的么?于行初愕然,却辩驳不得,只能劝道:“殿下远朝堂已久,加上如今着监察一职,恐招非议。昨日与顾大人虽是做戏,但传闻出去,今日朝堂之上必有微词,殿下孤立无援……” “怎么?难不成本王上朝,夫子去了还能在外头呐喊助威?”周钊远呵了一声,“在府里待着罢,没有本王的命令,夫子还是莫要出府为好。” “殿下!”于行初着急,不知这人又反水做什么,这个时候朝堂上是何局势,他们基本是一抹黑的,就算是有顾允笙在,那也是个老狐狸,再者说明面上本就是对家,周钊远行事乖戾,免不得是要招恨。 想着脚下就急了些,奈何这人已经摆了摆手,径直往外走去,头也不回。 竟然当真不叫她一并去。 于行初跟到门口,竟是被人拦了,虽说这些人也不当是她的对手,可光天哇哦化日之下,她总也不能为了跟上安亲王与府卫动手。 一时间就顿在了门口。 周钊远坐在马车里,没来由就掀了车帘往后瞧了一眼,夫子还立在原地,似是有些懊恼,不知为何,这般瞧着,离夫子越来越远,最后剩下那小小的一点,竟无端生出些怜惜来。 周钊远,你怕是疯了。 那可是夫子,日日以男儿身示人的夫子! 瘦是瘦了些,可夫子那般性子,何须得他人怜? 有了这一点认知,车内人便自嘲地将帘子摔下,周钊远闭目养神。这宫中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不说其他,单是第一次入宫的时候,父皇可就已经对夫子动了杀心,这是第二次。 不论父皇何时动手,怎么动手,总归在安亲王府,任何人都莫想要动她。 想着,马车便就慢悠悠停了下来。 宫中不跑马,一众官员皆是步行 分卷阅读81 进去,周钊远这一下马,那些面生面不生的脸皆是往这厢瞧过来。 只是瞧是瞧了,却也无人上前来招呼。 安亲王一般不出现,出现了也是生人勿近的,就算是偶尔正常的,话也是说不上的。 众人皆是三两走着,惟他一人昂首阔步地行在最前方,根本不曾斜眼给过他们半分眼色。 夫子所料不错,想他安亲王虽是行事不拘,也没干过是吗伤天哇哦害理的,可这一众人讨伐他的嘴脸,可是当真将人看笑了。 “安亲王。” “儿臣在。” “众卿所言,你可听到了?”周肃宗蹙眉肃声问他。 周钊远唇边的弧度并没有勾下,只抬了头应道:“听到了。” “那你如何说?”周肃宗的声音已经带了不满,“顾掌事乃是替朕与你宣读就任书,如何你还能命手下将他打伤?” “是呀,这般行事,如何能进司兵监。” “德行有亏啊。” “你们说本王德行有亏?”周钊远转了身,扫过后边众人,“在座的各位倘若是被蚊子咬了,难道还不能上手给一巴掌?” “这怎么能一样呢!” “殿下怎么这般说话……” “肃!”有公公尖声传下,堂中终是安静了下来。 顾允笙蔼笑着上前一步:“陛下,此事因微臣而起,是微臣出言不逊在前,不怪安亲王。” “哼!安亲王,顾掌事不过是嘱你按时到任,乃是好心,你倒好!心有晦暗,权当旁人好心是暗讽,若你这般行事,大盛的官僚当该如何给百姓作表率?!” “陛下言重了。”顾允笙躬身,“陛下息怒。” 周钊远虽是配合着唱戏,可实在是瞧那顾允笙,十足可恶。 代入感太强,险些没压住火气。 好在是想起夫子叮嘱,这才咬牙没作声。 周肃宗看下,见那人终于是没再接话,心下稍微缓下,这才复道:“罢了,此番罚了你俸禄,还望安亲王今后,谨言慎行!” “是,儿臣谢恩。” 老葛在院子里瞧着先生看书,当然,他觉得先生根本就没看进什么。这感觉大概就像是以往七司擢考之时,给子女送考的爹娘,一行担心着里头的出岔子,一行又无奈根本进不去。 想到这一茬,老葛立时就在心里默默扇了自己一下,罪过罪过,不该这般形容王爷的。 于行初瞧了一眼天哇哦色,转头问道:“这会儿下朝了吗?” “应该是快了,不过今日殿下还要去司兵监一趟,哦,将将殿下传口信回来,今日就不回来用晚膳了,说是司兵监上任,例行酒水席。” “殿下要去参加?” 老葛点头:“原本殿下是肯定不会去的,不过此番是陛下下的令,应是想叫殿下早些与大臣们熟悉罢?” 这哪里是想叫周钊远结交大臣们,怕是恨周钊远得罪的还不够,想要再行架空了他才是。 “在哪里摆席?”碰上老葛警惕的眼,于行初终究一叹,“我不去,问问罢了。” 第四十章 松手 其实于行初这一日再过迟钝, 也终于慢慢想明白了。那日顾允笙直言圣上有杀她之心,天哇哦子行凶,从来果决。 但凡她踏进那皇宫, 便是凶多吉少。 圣上势在必行, 她如今蝼蚁, 又如何能相抗。 可她终究是个人, 总也不能囿于这安亲王府里,时间久了, 便就是无理由也成了理由,平白给了圣上治罪的机会。 奈何周钊远似乎是铁了心不叫她出去。 这一日直到天哇哦黑, 老葛也没从她院门口撤下去。 多思无益, 于行初干脆早早关了门睡觉。 原本, 周钊远并没打算应酬, 觥筹交错这种事情发生在他安亲王身上,十足诡异。 可殿上既然应了,他也不能叫夫子太多担心,这便还是跟了去了。 席上他不动, 那些人也不动, 顾允笙倒是张罗着过来斟酒, 被他一记刀眼扫过, 便就哑巴了。 连金水都觉得,这哪里是吃饭,这分明是上刑。 “殿下, 若是有应酬,定要坚持一下。也不多,殿下撑过半个时辰就好。” 耳边飘过夫子的话,周钊远转着酒杯, 眼瞧着对面几个官员,想着这半个时辰,也是很久了。 这司兵监里如今剩下的都是些文官,官职不大,没得殿上的那些大臣们咄咄逼人,可越是如此,越是叫人如坐针毡。 周钊远倒是觉得,还不如叫那几个朝上乱吠的跟自己吵一架才好。 那个胖胖的小子,应是姓宋吧?倒是面善。 周钊远端了酒杯子:“宋大人?” “卑职在!”胖子察言观色,约莫这安亲王唤的是自己,赶紧起身端了杯盏,“卑职姓姚,姚宋禹。” 分卷阅读82 “嗯。”周钊远也没心思听他后边的话,仰头灌下,这便又转向下一个。 虽说盛京之中处处流传着这安亲王的荒唐事,便是这陛下瞧着也不待见这个亲王,可官场上混的小官,从来都是给自己留一线的,人到底是亲王。 亲王都自己端了杯子,难不成他们还能坐着等他来敬? 于是,这酒水席终究是在小半个时辰后正式开了席,然后又以十分迅猛的速度结束了战斗。 周钊远搁了酒盏,觉得今日这罪,终于是受到了头了。 那姚宋禹喝了酒,胆子倒也大了些,见人起身,便道:“殿下这是要回去了?” “是呀是呀,殿下府中可是有人相候?” 周钊远下意识就是一眼刮过去,生生将大家的酒都给剐醒了,纷纷装了鹌鹑,他沉了一刻,终于还是顺遂道:“喝多了。” “那卑职送殿下!” “不必。”周钊远一转头,勾了勾手,“你,你来送。” 完了,几个小官员抖了抖,怕是殿下跟顾大人的梁子,永远也解不开了。 果然,下一刻顾允笙就站起来,面上神色探不清楚,只对着他们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先喝。” 只怕是往后这司兵监的日子,不好过啊。 周钊远回来的时候,府里头静寂,老葛早就等在影壁处,此番上前来,瞧见他手中的酒坛:“这是?” “顾允笙赔的好酒。”男人点了点马车,“外头还有,你着人去搬。” “这……顾大人好大的手笔。” “他该的。” 老葛眼见着他进去,忽然想起来:“殿下可是还要喝酒?”他手里提着一坛,倒似是没叫他接。 “嗯。” “殿下可需要布菜?” “不必。” “殿下,先生今日一直在等你。” 这话倒似是咒语一般,叫周钊远登时停了脚步,老葛原是等他再问,不想那人只挥手表示知道了。 路过夫子院前的时候,里头黑着,看来应是已经睡了。 周钊远提着酒坛子站了一刻,脚步一转,却是进了院子。 顾允笙说得没错,夫子终究是一个人,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竟然又一次因为自己,叫夫子背了杀机。 夫子呀,该怎么办…… 月色下,周钊远顺势坐在了台阶上,他很久没有喝酒了,酒这个东西,它不是什么好的,甚至于他根本也品不出什么酒水的好赖,权当是个虚无的慰藉。 这一坛子酒见空的时候,背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于行初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只瞧得见那歪在一旁的坛子,里头已经一滴不剩。 “殿下。” 周钊远自觉没有醉,只是瞧着夫子的时候,总归有些虚影。定睛再看,却是咧嘴一笑:“夫子。” “殿下怎么坐在台阶上?”于行初皱眉,她醒来时候听见外头坛子倒下的声音,这才出来看看,没成想就瞧见这副场景。 “想事情。” “想事情?”于行初蹲下去看他,“殿下今日上朝,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没有。” “陛下骂你了吗?” “不重要。” “司兵监的同僚可还好相处?” “嗯。” “那殿下想什么事情?” “在想夫子。” 周钊远有问必答,也没有大舌头,就是胳膊撑在地上,有些不稳,被于行初一把扶住了。 “我?”于行初不解,“殿下想我做什么?” “我想,该把夫子藏在什么地方才好。” “……”半晌无声,于行初复道,“殿下不用担心行初,行初不会死的,殿下记着便是。” “真的?” “嗯。” 周钊远却是挣扎了一下,想从她怀中挣脱开来,于行初怕他摔了,没放手,前者看没拗过,到底作罢。 如此又过了片刻,只听见平稳的呼吸声,这人,竟然睡着了。 他穿得厚重,于行初费了些劲才将人扶到了自己床上。 想来这人参加酒水席,也不会多喝,那外头一坛子酒竟然就将人放倒了,怪道这府里头从不见杜康之物,原来是做主子的实在不胜酒力。 想着,于行初不觉弯了唇角,只觉这事摊在这样一人身上,也算是神奇。 她左右又将人翻过来掀过去脱了朝服,待要再解开中衣的时候,手指却被人一把按住,力气之大,叫她跟着就俯下身去,掌下滚烫,那心脉砰砰有力。 “夫子?”男人睁了眼,眼中迷蒙。 周钊远觉得睡梦中有人一直将他折腾着,不得好睡,他伸手一捞将那作怪的凉意给扣住,后知后觉才发现那是一只带了薄茧的手,莫名熟悉。 熟悉到他努力撑了眼皮,脸上微痒,似是谁的发丝拂过,一睁眼, 分卷阅读83 便就瞧见一张柔美的未加修饰的脸,那脸很近,近到连鼻息都能感受。 夫子?这是夫子。 只是这般清水芙蓉般的脸,却是他此生第二回见。 于行初第一次离他这般近,近到他的心跳似乎就贴着自己的心跳,男人虚睨下来的眉眼清俊,似是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又似是在回忆什么。 他唤了她一声夫子,却没了后音。 “殿下?”她试探着唤了一声,那人没答,原是没有全醒,她只得柔声与他道,“殿下,松手。” 夫子从来不会用这般声音哄他的,只会一板一眼地教他做事,与他分析。 可这分明又是夫子。 “殿下?松手,你身上着了汗还没擦呢,可好?” “不好。” 罢了,这手竟然复又紧了紧,倒叫于行初更是抽不动了。 “……” 周钊远是被外头的嚷嚷声吵醒的,头疼得厉害,待睁了眼,就见得头顶床幔沉沉。 伸手揉了眉心,依稀记得似乎是昨晚喝了酒,然后——然后好像是瞧见夫子了。 他凝神想着,只觉得那梦中的女子,还哄着他什么。 外头的声音更吵了,分明就是齐遇那厮。 周钊远起身下了床,开门的时候,正好对上要进来的人。 “殿下怎么能这么霸道呢!”齐遇兜头就开始喷,“殿下倒是睡得好了,苦了我家师弟可只能在院中喂蚊子,哎!我说你又不是没有床,怎么的,我家师弟的床香一些?!” “二师兄!”于行初不过是昨晚睡得太早,后来被周钊远闹得根本睡不着了,这才等他睡熟了抽了手出来练剑的,怎么到了齐遇口中就成了喂蚊子。 “我说错了吗?再者说,这安亲王府这么大,你堂堂王爷,就没别的地睡觉了?” 什么有的没的,周钊远虽是没弄清楚情况,下意识就呵了一声:“什么你家的?谁就是你家的了?” “难不成我师弟不是我家的,是你家的啊!” “自然。”周钊远冷声,“进了我安亲王府,当然就是我安亲王府的人。” “那我也进来了,你道我也是你的人不成!我敢应你敢要吗!” “你?你是死皮赖脸进来的,本王实在不惜得要。” 不要命啊!打夫子进府以后,这一个两个新来的,都是不要命的!老葛如是想着,不知道齐遇这祖宗为什么消失了一天哇哦又自己回来了,一回来就要找王爷,找到了这还闹上了。 这王爷也是啊,跟齐公子吵什么呢?又不是稚子小儿了。想着,求救的目光就瞥向了一边的先生。 周钊远也看向了于行初,她一晚没睡吗? 他突然想起来,她哄着他什么了,他说,着了汗不好睡,该擦一擦,要他松手。 “夫子……” 第四十一章 八卦 于行初一路走到檐下, 周钊远眼神便就跟着她近前,而后就听她道:“殿下赶紧先去沐浴吧,一会还要上朝。” “师弟!”齐遇拎着衣袍哒哒哒也上来, 被于行初手中的剑抵住:“行了, 二师兄!” “……你你你你, 你拿剑指着我?!” 于行初收回手:“老葛。” “是!”老葛上前进去捧了朝服, 这才一转身对着沉默的人道,“殿下。” 有那么一瞬间, 周钊远有很多话想说,可一对上夫子沉静如水的眼, 却是什么都说不住来了。 “今日你与我一起去。” “不了, 殿下。”于行初摇头, “后半夜有人执牌入京, 所向宫墙,司天哇哦监连夜开台占星,司吏监司户监司工监三司的司监大人皆已入宫,今日早朝, 必商重事, 殿下勿要耽搁。” 周钊远拧眉, 虽有疑惑却还是盯紧她:“夫子何不一起去听听?” “行初进宫不安全, 还是府里头等殿下吧。” 这分明就是他原本的意思,昨日也是他将人硬生生留下的,如今到了夫子口中, 他却是反驳不得了。 周钊远拳心紧了紧,终究道:“好,那夫子等我回来。” 齐遇在后边对着周钊远的背影吐了个舌头,一扭头才发现小师妹若有所思的模样, 气不过:“你怎么了?他鸠占鹊巢,你不会跟他抢?抢他被子!跟他挤啊!客气什么!” 于行初在山上听他聒噪久了,性子也坦得多,一路听他念叨着径直进了屋子放了剑才道:“二师兄。” “干嘛!为兄这都是为了你好!” 好不好的不清楚,但是关心她,她还是知晓的,这便就伸手亲自端了茶水与他:“二师兄说得是,只不过此间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问你。” “什么事?” 二师兄虽是知道的多,可怎么也不算是朝堂中人,于行初看住他,心下斟酌。 昨夜入城的消息怕是北地 分卷阅读84 来的,北地——大殿下已经率军与克拉维相持日久,陛下早有不满,这才借着驿站一事轻罚过大殿下。只是驿站之事左右最后根在西南,因而其后必得安抚,可现在圣旨未下,北地却是先行执牌入京。 那就定是与军机有关。 齐遇眼巴巴瞅着小师妹思忖,心道她要是与他分析时政,那他这脑子可是浆糊。 好在小师妹片刻便简洁道:“昨夜之事,必涉军机,师兄没看错吧?” “那是自然!军机要事,那就是克拉维破城了?” “若是如此,怎么会捱到上朝?殿下如今到底是司兵监监察,陛下就是实在不愿意,这殿议之事也没有军部不知的道理,再者说,你不是顺带看着顾允笙呢么?他也未进宫。” “哦!是!昨夜入宫的大人里倒是没有他。”齐遇点点头,“那能是什么?” “要不,就是敌军歇战,要不,就是我军申请歇战。以师兄昨夜所见,会是哪一种?” 齐遇仔细想了想:“那小将执着令牌,可是焦急异常,恨不得飞进宫中才好。若是敌军示弱,不得如此。可若是大盛弱势,如师妹所言,怎么会不经司兵监呢?” “司吏监、司户监、司工监——司工监……”于行初一一念过,突然愣住了。 “怎么?” “怕是北地如今,乃是天哇哦害之事。” 天哇哦灾么?齐遇没说话,于行初接着道:“对了,早间你寻殿下是为了什么?” “呦,说起这事儿我可就有兴趣了!”齐遇眼睛一亮,凑近了些,“师妹不是要我关注着那姓章的?还真没想到,头一天哇哦就被我逮到了!” “怎么说?” “他一日可忙得狠,别看是个蝇头小吏,见的人可不少,基本都是着了官服的,见面也没藏着掖着,师妹若是想搞清楚人为兄也可以继续跟。” “不过啊!最重要的是,这其中,还有宫里头出来的宫女相会呢!” “……”不是,可没叫你盯着这个,于行初退远了些,不想二师兄讲得兴起,才不放过。 齐遇:“那我说什么不得好生瞧瞧哪家的宫女这般胆大包天哇哦?出宫私会呢!啧啧啧!” 他一拍掌,颇有说书的架势:“哎!竟然是后宫娘娘家的!” 于行初撤开了距离,却没再抵触了:“谁?” “你看看!这种事情啊,总归是香的,为兄就晓得你定是想听的!”齐遇笑起来,“不过要叫师妹失望了,那皇宫深处我还进不去。” “……” “师妹别泄气嘛!往后我再盯着就是!”齐遇探头往外头瞧了瞧,复道,“我还听到一个名字,不知道师妹感不感兴趣。” “不。” “不不不,师妹听了再说。”齐遇压低了声音,“听说原本太后是有意要给咱们这个王爷赐婚的?听说还是皇后家的亲侄女?叫慕容……慕容……” “慕容珺。” 齐遇狡黠一笑:“原来师妹知道啊。” 于行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今日谢过师兄了,还请师兄继续关注着才是。” “啧,无妨无妨,小事。”齐遇跟着起身,“师妹去哪里?” “书房。” “那小子又不在,你去书房做什么?” “看书。” 甭管做什么,总归是不能与你一并待着荒废时间。二师兄神通广大的,就是眼神不好,那姓章的可不是什么蝇头小吏,乃是司户监的元司巡官。 巡官虽在司监与掌事之下,然司内所行巨细皆要由其经手。有时候位高权重,反倒持重自矜,反没有这中间一层周旋得灵活。 章慨此人八面玲珑,若非记错,当是商贾之后,能爬上而今位置,不可谓不强。古来漕运归司户监元司所管辖,章慨身为元司巡官每日定然所会之人不少,如果顾允笙所言事实,那么流水山庄势必早就已经必另谋他路。 一方面自己为主,不必听从,另一方面又能够有足够的把握,不会像顾允笙那般掣肘山庄。 他们不会想要一个随时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人来领导自己,他们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可以联系上的人来沟通有无,必要时候也可以牺牲。 那么这个人选,非章慨无疑。 元司掌漕运,漕运大头就在南边,流水山庄亦在南边。 可这中间当还有一环,会是什么呢…… 正想着,老葛从外头进来,乐呵呵给她端了茶水上来:“先生辛劳,喝口茶吧。” 于行初搁了笔,赶忙站起来端过:“老葛不必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老葛收了手,左右无事,想了想复道,“先生这般年纪,不知可有心上人呢?” 这茶水还没进口,于行初就险些呛住:“老葛何出此言?” “前时殿下意思,先生乃是魏氏后人,”老葛倒也不藏着,“魏氏与安亲王府有恩,老奴自当多侍奉些。老奴观先生也该到了年纪, 分卷阅读85 倘若是心有所属,想必殿下也能替先生安置。” “我……”于行初答不上来,她这一生活到现下,哪里有功夫爱慕别人,怕是自己都将将活明白,“没有的。” “先生二十又三,能考虑了。” 关于虚报的岁数,于行初倒是坦然,只是老葛的心急,到底叫她愣了一瞬,片刻才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不不!先生想哪里去了!”老葛赶紧摆手,“殿下一回府就来先生房中,可见看重,老奴少有见殿下牵挂,自也是跟着多想了一步,先生勿怪。” 老葛是个十足的忠仆,这一点于行初自然明白。 可但凡活成她这般姿态,总归是要听人话尾的。 周钊远不是个喜欢关心别人的,最起码,前头的十二年,他活在自己这一隅里,不曾有过松懈。 于行初终于是从章慨的事情上抽离出来,眼见着面前和蔼的老葛,约莫有了些自嘲的味道。 老葛多想的一步,实在是——夸张了。 “我确然是有欢喜的人,但如今身不由己,不说也罢。老葛也万莫要多想,殿下与我乃是同舟共济,只有帮扶之情,全无琐碎杂念。我如此,殿下更是如此。” 老葛诺诺应着,点头道是,只又絮叨了一下便就退下。 于行初被他这般一打搅,思绪便也再没接上。 怕是前时周钊远闹得太多,以至于连这府中旧人也辨不出自家主子,究竟可是断、袖了吧。 思及此,她忽然又想起来二师兄方才鬼神道道提起的慕容珺。 印象里,是有那么一个姑娘,在那日周钊远拉着她在太后面前胡言乱语的时候被人扶了下去。 说起来,谁家亲王到了双十年纪还没有个伺候的人在府的。只是这安亲王京城中实在没有人敢送女儿来,最后得了太后一个撮合,可皇后又怎么会同意。那寿宁殿一闹,正合了后者心意。 如今莫不是又有人要开始张罗了? 这次会是谁呢? 于行初端着杯盏,里头的茶已经凉透了。 再送到嘴边的时候,耳边却是突兀响起那人呓语:“在想夫子……我在想,该把夫子藏在什么地方才好……” 第四十二章 亲自 真是有些傻了, 怎么会记得这醉话来。于行初甩了甩脑袋,搁了茶盏出去冲了脸,这些天哇哦那人倒是说到做到, 这面具当真是日日更新的, 就是不知道他是时候做的。 只不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自打下山, 她就没有好好练过剑了, 武功这个东西是大师兄顺带脚教的。用二师兄的话说,这人活着, 也不需要登峰造极,能懂点逃命的轻功, 会点直切要害的手法, 就够了。 人不杀我, 我不杀人。 人若杀我……于行初抽剑弹了一道, 挽了个剑花,一回身,剑尖便迎上了一人,那人微微偏头, 剑气撩起几缕青丝, 须臾就服顺下来。 “夫子又练剑了?” 周钊远刚刚进的院门, 按说以于行初如今的内力, 不会听不出他的脚步声,可面前的夫子明显有些错愕,甚至连剑都没有收回。 “夫子可是在想心思?” 于行初这才收步将剑归鞘:“抱歉, 殿下。行初失神了。” 罢了她直起身,瞧见面前人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回了府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换下。 大盛的亲王蟒服是黛青色, 原本这般厚重的颜色总压得人有些老成持重,偏生穿在周钊远身上有些说不出的神采,似是所有张扬的气场统统被拢进了通透的琥珀中,灵动又镀上了一层自矜,平白添了贵气。 如此,她突然有些明白慕容珺为何会那般失态于寿宁殿。 除却一切的朝堂是非,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罢了。 周钊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伸手接过她的剑,那是一把极其普通的佩剑,应是从府卫那里寻来的:“为了这把剑失神?” 于行初莞尔,自知他心中不屑,若非是那些陈年往事,他应该也是使剑的,那剑定是比这府中一般防卫用的物件要名贵得多。 想着,便摇了摇头:“行初惭愧了。” 周钊远将那剑重新又戳了回去,递给她:“不过也没什么,能杀能打的剑,就是好剑。否则,就算是再名贵,无地可施展,跟废铜烂铁也是一般无二。” 这话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于行初执回剑只转而问道:“殿下今日回来得很早。” 她没问,周钊远却是不可能不说的。今日一进殿就感觉气氛不对,众人皆是惶惶之感,待到父皇领了几个大臣进来,他才明白过来夫子所言的必商重事是什么。 北疆那边,克拉维屡次进犯,边境不堪其扰,朝廷派大皇子周钊雅前去坐镇半月余,却迟迟不见捷报,此前刚刚有了些起色,将克维拉压回了一城,不想北地突降暴雨数日,上游衮江 分卷阅读86 奔泻而下,决堤千里,两地边界瞬没。 “这衮江入了大盛境内本就成了地上悬河,一旦决堤,根本无力相抗。”于行初不觉跟着揪心,“那北关城……” “没了。”周钊远顿了一下,“来势太猛,整个北关城都淹没了。” “那大殿下呢?” “暂时不知。” “怎会如此!” “暴雨来之前,有军师许稚力荐退兵被驳回,连夜修书回京,然而到底没等到。” 北关城虽地处边关,却是个不小的城池,连北关城都淹没了,更别说是周边小城。于行初只觉得一口气郁在心口,复道:“衮江决堤绝非一日之势,此前北运河、聿江口定是已经有了苗头,为何无人上报?!” 周钊远无法回答,早间朝堂上父皇大发雷霆,其间还有贤妃哭着要往殿上闯,要问陛下讨要大殿下,愣是被禁卫押回了后宫。 于行初自觉这个问题有些废话,大殿下从来都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再加上这克拉维撩拨在前,皇帝施压在后,这一役他是一心要立功的,自然不会放弃刚有的胜意轻易退兵。 北运河与聿江口在上游,离北地大营还有些距离,以大殿下这般皇城中人来看,自然是没什么好怕,殊不知这衮江从来就不是一匹驯服的猛兽,一旦枷锁有一丝裂缝,便是千百倍地冲击而下。 “陛下昨夜就调集了司户监与司工监,可是要着手去北地修补决口?洪水不会一日停歇,难民估计这些日子还会增长,赈灾的粮草可已经出发?” 于行初问到这里,却只瞧见男人缄默的脸,一时间心下就凉了下来。 “殿下?” “此乃司工监之责,原本虞部与水部当该第一时间勘察允修,然则自与克拉维开战以来,这年年该当派出去驻守的巡官皆是在京未出,唯有两个主事在外,却没来得及传报。昨夜父皇就下旨罚下,程司监立时称病晕去,是被抬回府中的。” “所以?” “为安抚民心,今日殿上落旨,当由司兵监征兵五万,领赈灾粮草赶往前线。”周钊远跟着就是一哂,“不日成行。” 好一个不日成行…… 于行初执剑的手指微微攥紧:“这是赈灾修堤么?” 这分明是紧急调集人手,为的哪里是百姓!为的分明是要将或可成型的难民起、义都压制在萌芽之中! 周钊远心知肚明,目光落到她攥紧的手指上:“顾允笙已经开始筹备征兵启示了,明日一早就开始。” “来不及了。” “夫子的意思?” “此前出现端倪的时候朝堂没有派人下来,百姓势必有了民怨。可此番下游周遭的百姓尚且还未意识到,此番若是派兵去守,反是激怒民怨。如今时节几日内征兵五万根本不可行,可殿下想想,此时谁最想要重建家园?谁最渴望将这洪水击退?正是北地百姓啊!” “夫子意思是,直接去北地征兵?” “不是征兵,是征工。”于行初纠正,“如今看来,朝廷是不打算在这洪水暴戾之时行修缮之事了,可倘若放任洪水持续下去,待到它自然平歇,就是几十万乃至百万无辜的百姓!届时朝廷寒的,就是天哇哦下的心。” 她咬了咬牙:“程司监病重是假,保不准还是与皇上唱的一出戏。补堤之事确然是费时费力,很可能二次溃堤就是吃力不讨好。可是殿下,人心是肉长的,万事总该是先去做了,才知道行不行。” “如果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宁愿用人力去堵住天哇哦下人的嘴,也不去为天哇哦下人哪怕做一点实事,那么,这九五至尊的位置,又如何能坐得安稳?” 他周肃宗能有如今的决策,不也就是心中有鬼,日夜难寐么? 只是啊,他哪里能懂,百姓从来纯良,只愿上位者一点施恩罢了。 反骨难成,除非凉薄自饮。 周钊远明白她说的道理:“可如今圣旨已下,夫子以为当如何?” 于行初沉吟半刻,抬头问道:“殿下可信行初?” 男人几乎是下意识蹙了眉:“自然。” “古来天哇哦灾,重建之功为大家奔抢,灾兴之时却少有人迎头。”于行初继续道,“此事若司工监不去,便是命司兵监主办,司户监督办。这司户监的人可有定下?” “暂时没有。” “殿下如今是司兵监监察,司户监人人自危,不会出头,陛下势必要来寻你意见以免做恶人。还请殿下力荐章概。” “章概?此人如何?” “此人掌漕运,参与过南运河修建,且此人正缺时机往上,只是他到底浅薄了些,将目光落在了后宫之中,我们若是到了北地能说服此人,那么只有利无害。” “嗯,可。” “还有就是司兵监征不齐五万兵马,可以领各府的府兵自请先行,”于行初想了想,“陛下之意,朝中人不会不知,不说罢了。便就与陛下言说,此时临时新兵无法纪律严明,须得稍有训练的人 分卷阅读87 才得行,国难当前,还须得各府拿出些态度来,也好响应陛下之召。” 说到这里,于行初停住,复道:“此事交由顾允笙去办,殿下不好开口的。” “也是,这事,只有那老狐狸能做得。” 于行初笑了笑:“殿下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 “是,”于行初点头,“此行只会比岭南更险恶,殿下可有准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如何?” “殿下去北地,就是北地的主心骨了,如何能走一步瞧一步呢?”于行初虽是责备,却也不见严厉,“殿下先休息,待晚些时候行初来与殿下说说治水之事。” “夫子一并用晚膳吧。” “无妨,行初先去记下来,一会殿下过来……” “夫子。”周钊远看住她,“别逼我亲自抓人。” “……” 第四十三章 寡人 这是从岭南回来后二人又一次同席而食, 放在一个多月之前,打死于行初也不会想到他二人能这般心平气和地日日坐在一起。 “殿下,”老葛亲自布的菜, “今日木水下河摸了些鳝鱼, 都新鲜着呢, 殿下尝尝。” “嗯, 夫子也尝尝吧。” 老葛笑呵呵将另一碗端到了于行初面前:“这是先生的,先生不惯用荤食, 鳝丝面不腻,顶适合夏天哇哦了。” “谢过。”于行初提了筷子, 这才复又响起白日里老葛的话, 心中多少有了些计较, 歹眼瞥见周钊远低头模样, 默默挑了面。 “老葛。” “老奴在。” “你先下去吧。” 于行初后知后觉抬头,却是发现那人已经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只抱着胳膊正在端详自己,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夫子是很容易警惕起来的人, 但凡一紧张起来, 就会不自觉地放缓手中地动作, 以至于此时那筷子挑起的面条越发严谨起来。 周钊远也不绕圈子, 直接道:“你今日不对劲。” 他不用夫子,直接称呼的你,于行初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先注意这一点, 寻常他一直唤她夫子,虽说并没有多少尊重的意思,甚至从一开始就是讥诮占了大多数,可她倒是习惯了, 突然直接以你相待,似是突然的拉近,其间还带了些审度。 于行初竟然有些无所适从,这在之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或许是昨夜他那句话太过温柔,或许是今日老葛的话叫人多想,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这些事情总归是在心中拐了几个委婉的圈子,最后落到了唇角只得一个浅笑,于行初:“哪里,殿下多虑了。” 周钊远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着他的,转念又觉,夫子从头到尾瞒着他的,倒是也不见得少了,顿时便就泄了神气,重新跺了跺筷子开始进食。 难得,挑食又仿佛永远没什么食欲的王爷埋头苦吃起来。 于行初跟着食之无味地扒拉进口,下一刻就见那人已经撂了碗站起来,动作之快,她都不及反应。 “殿下?” “本王吃完了,夫子不是有事要与本王布置?吃完来书房。” 于行初是瞧着那人背影许久才意识到,这人似乎是不高兴的。这次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没有承认嘛? 可是她究竟哪里不对劲了呢? 书房里已经多点了灯,虽是晚上,却是亮堂堂的,于行初走进去就看见灯下的人在瞧她白日里画的衮江周边的城池图。 听见声响,那人随意招了手:“夫子画这城池图,是为了什么?” 言语间,似乎将将那个提前离席的不是他一般。 既然有人已经暗自揭过,于行初自然也不好在意,这便过去指了指其中两座城池道:“殿下看这里。” “怎么?” “此间根在上游决堤,一泻千里,以至于下游根本拦不住,此时便就是去了也是无力相抗,那么下一个就是临北城。所以当务之急其一便是泄洪,绕开临北城,其二,加固加高临北城堤坝。” “夫子的意思,是要牺牲这两座城池?” “不是牺牲,”于行初摇头,“古来治水,必得先泄后治,倘若是人力围堵,人斗不过天哇哦,且必伴有时疫,得不偿失。可若开凿洪水口,拓宽洪水面,一来减轻下游压力,二来也作蓄洪,引入农田水利。此二城平坦,地势适宜,正是泄洪最好的区域,水退后亦可以重做良田。” “殿下此间要做的,便就是先行疏导,将这两城的人民迁移出来,然后再行开凿泄洪。” 周钊远拧眉:“迁移乃是大工程,更遑论是要将他们从祖祖辈辈生存的地方迁出?” “是以行初才要与殿下商量。”于行初仰头,“陛下征兵五万自不可行,然则北地本就常年受克拉维交战之扰,赋税颇高,虽说衮江流域 分卷阅读88 附近尚有良田却也经不住经年重税。殿下不若以司兵监监察身份,许诺他们但凡愿意迁出且能在此番抗洪出力者,予以民兵之号,可授军功。” 周钊远沉默半晌才道:“夫子倒是疯得很。” 这话由他说来,多少显得身份颠倒了,于行初却明白他的意思:“俗话说,将在外军令尚且有所不受,更何况这洪涝天哇哦灾,本就是人与天哇哦斗,更不是我等能预知的。殿下立下的功,就是陛下不认,这天哇哦下人,也要认。” “夫子不怕本王成为第二个魏氏吗?” “怕。”于行初直言不讳,“殿下若当真是魏家军主帅,行初自然不会叫殿下以身犯险。可殿下有名声在前,回来再撒泼打滚一番,倒也罪不至死。届时陛下便是起了杀心,也要斟酌的。” 她说得不好听,甚至于周钊远总觉其间还参杂了一些他没有读懂的部分,可任他再如何去瞧,也窥不见夫子面上一丝一毫的松动。 难道是他多想了吗? “此番凶险,夫子……” “殿下,行初不是笼中鹊。” 周钊远愣了一瞬,忽而笑了:“夫子想什么?本王方才要说,此番凶险,夫子必得陪在本王身侧,便就是死,夫子也必得陪本王一起,可不能一人独活。” 如此,于行初不觉便也跟着笑了:“自然。” “殿下,顾大人密信。”金水进来禀道,将一个卷起的细小信笺呈上。 于行初垂眼瞧过去:“各散兵加起来两万余,倒也不算少了,只是这赈灾的头一批物资实在是……” 周钊远扬眉:“夫子以为?” “首批自然是以物资为主,难民如今聚集在临北城附近,最缺的便就是衣服、食物和药物。陛下虽是拨下银两,可这银两到了临北城又有何用?”于行初将那信笺复又对着灯细细瞧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殿下可有觉得不对?” “觉得,他何时对过?” “不是。”于行初苦笑一声,“陛下防着殿下可以理解,延迟救灾也可以理解,毕竟此时抗洪最是吃力,恐被反噬。可模样终究是要做的,如此敷衍,难道不怕难民当真反了吗?” 周钊远轻蔑道:“他既然敢命我征兵五万,不就是为了与难民相抗?” 不想于行初却是突然目光一顿,下意识就问道:“怎么?” “怕是殿下早就知晓我们会推辞征兵五万的事情……”于行初心头一梗,“是行初错了……” “夫子何意?” “是行初错了,陛下能筹谋至今,如何能犯这种错误。”于行初抽手就将那信笺烧了,而后抬头,“陛下就等着司兵监请命拿各府兵先顶上,难民没有等到需要的,本就是情绪激动,必得爆发,然则揭竿而起大多无组织纪律,到底松散,是时这一万府兵相抗,朝廷再行带着物资拨禁军北上,一来可污殿下无能,且私吞粮草,二来安抚民心,趁着水势减缓兴水利,再行惠民之政。” “……怕是还有一点。”周钊远揉了揉眉心,轻道,“京中王爵者府兵,本就是他心头之患。除却我这安亲王府从头到脚的干爽,其他的府兵,死士,可不算少,他如何能不清楚?如此,一并铲除了,最是清爽。” 空气静默了一瞬,于行初叹了口气:“殿下。” “乌烟瘴气。”周钊远放下揉眉的手,“人道那位子上的乃是孤家寡人,他倒是确实做到了。” 于行初未答,又听他突然问道:“夫子觉得,如若事成,本王也会成为孤家寡人吗?” “行初不知。” “不知……”周钊远呵呵笑了起来,“夫子可知道,很久以前我就想过,他为何要下那般杀手,为何能狠下那般心肠。后来我想明白了,有的人他坐的位置,或许就不允许他有亲人手足。” “夫子,我会变成他吗?” 于行初不知他何来此一问,口中却是接道:“不会。” “我是他的儿子,血脉是斩不断的,夫子如何能知晓往后我不会变呢?” 他厌恶这血脉,连同他自己。 于行初竟是在这一刻才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何会对自己的身子那般苛责。她只当他一直是个困兽,却从来没想过,煎熬他的又何止是日复一日的禁锢。 “殿下。”于行初走近了些,“不管殿下在不在那个位置,殿下都不会孤独。” 男人肩上不知何时染了灰,于行初不觉就伸手去替他拂去,转眸对上一双深沉的眼,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僭越了,立时就垂了手。 “只要殿下记得此间所说的话,就不会变。”于行初退了一步,重复道,“殿下也不会孤单,老葛,金水,木水都在,往后还会有更多真心待殿下的人。” “是吗?” “是。”于行初肯定,亦是深以为然。 周钊远观她半晌,终于微微闭了眼:“罢了,夫子就当本王犯了一场病吧。我累了。” “殿下歇息,行初告退。” “嗯 分卷阅读89 。” 晚风带起风声,周钊远坐在椅子上未动。 老葛放轻了步子进来收拾,却听得边上一道冷冷的“老葛”,立时就站定了望过去。 第四十四章 可疑 不知何时, 那椅子上的人已经醒了,目光如炬,盯得他有些着慌, 竟是跪了下去。 “你是府里老人了, 本王从小便就是你在照顾, 这又是何意?” “老奴……老奴……”老葛却是说不出什么来。 周钊远慢慢坐起来, 将胳膊肘垫在了膝盖上,屈身往前, 老葛只觉仿佛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这般盛气凌人的主子了。 “夫子今日连府门都没有迈出去, 唯一会说话的人, 也就是你了, ”周钊远不急不缓道, “就是不知老葛与夫子说了什么?” “老奴没有,”老葛否认,下一刻到底心虚,复道, “只是……只是问了先生可有欢喜的女子罢了。” 欢喜的女子—— 周钊远目光便就更冷了几分:“怎么?你在怕什么?” 见下边人抖了抖, 他兀自接道:“怕本王喜欢了一个男子, 叫天哇哦下人耻笑, 对吗?” “不是!不是!”老葛一个头已经磕了下去,“老葛自知殿下待先生不薄,也知道先生是真心为殿下筹谋, 老葛知道王爷定不会……” “怎么不会?”周钊远突然哈哈一笑,叫老葛闭了嘴。 “殿下……” “本王不是早就说过么?本王喜欢夫子,第一次见就喜欢,你们权当本王是胡说不成?全城的人都晓得, 怎么偏生你老葛刚刚反应过来?” 老葛瞪大了眼睛往上瞧去,只见他家主子面上沉静得可怕,分明是在警告他。他其实当真并没有想如何,单是前夜他紧赶慢赶将酒坛子都摆好了,处处寻不见殿下,想起恐怕在先生那里,这才过去瞧瞧。 却是瞧见先生紧紧抱着殿下,殿下似是在说什么,先生散了头发,面上瞧不真切,可那形容实在是太过亲密—— 老葛心中轮转千百回,终于是能好生答话:“殿下喜欢谁,老奴自然是无权置喙的,只是……只是若是毓妃娘娘在……” “老葛。”周钊远悠悠出口,已经毫不掩饰心中的郁气,“倘若是母妃在世,那定是也希望我能好好活着,天哇哦地之大,全没什么好争夺,人活这一世,最怕的不是世俗所指,而是所托非人,终余恨。你可明白?” 这最后一句,似是一把尖刀,直直戳破了这夏夜的最后一点静谧,外头突然一道滚雷,轰隆一声,闪电映得那座上人更显苍白。 老葛的脸在这突然的惊雷中十足地被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当年……当年毓妃还是个笑靥如花的烂漫女子,是江湖上无人不晓的暗门门主,是可以一剑出而万樱落的飒爽姑娘。 可最后,最后这样一个招摇的女子,却是自戕在了这宫墙之内。 那一天哇哦他亲眼瞧着她给小主子舞出完整的柳暗花明剑,可是那个他亲眼瞧着出嫁的小姑娘,却再也见不到柳暗花明时了。 “葛叔,本宫这辈子最大的错,是叫远儿错生在了这皇家。倘若有一天哇哦本宫先走一步,你要劝住远儿,叫他活下去……就自在地——活下去。” “殿下。”老葛重又叩下头去,“老奴错了。” 周钊远什么也没说,只是站了起来,似乎是被外头电闪雷鸣所吸引,只身往门口行去,宽大的衣袍扫过老葛的肩头,下一刻,老葛只觉胳膊被人抬了起来。 “你没错,错的是这世道。” 老葛起了身与他一并立在这热闹的天哇哦空之下,闻得身边人似是喃喃:“风雨欲来呀。” 竟是有了些先生的味道。 于行初从书房出去的时候外头便已经一扫之前的热浪,起了凉风,从书房到她院子的一路已经有了暴雨之势。 待她躺在榻上的时候,已经能够耳听雷鸣,细数折枝了。 本是要盘过北地细枝末节的脑子,却是突然上了钝锈一般,吱呀呀地半晌也不曾运转起来。 “本王也会成为孤家寡人吗?” 一个孤独得连一个说话的平辈都没有的人,在这偌大的盛京之中踽踽独行了十二年的人,他——还会害怕孤独吗? 于行初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是以怎么样的心情问出这样一句话,又在渴盼她能够回答什么。 在不可预见的未来里,她唯一能提出来安慰他的,便只有老葛,金水,木水了,或许,还有未来不曾谋面的他的妃妾。 只是啊,若是走到了那个位子,能够真的陪伴他的,又会有谁呢? 思及此,床上人暗笑出声。于行初呀于行初,你也跟着那人一起疯了不成?眼下连北地洪灾一事都没有定论,谈何来的上位。 倒像是全无过程一般。 待走到那一步再说吧。 待走到那一步 分卷阅读90 ——如果可以走到。 一夜风雨,安亲王府却是睡得沉稳,乃是一道圣旨叩响的府门。周钊远一身戎装出城的时候,城门外已经列好了军阵。 密旨中言,要将大殿下周钊雅及其军师许稚带回。 “大殿下领兵多年,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跟着陛下亲征,其后鸩兹进犯,十八岁的大殿下一路往西,直追到了林斯山脉,从此大盛西疆安稳,大殿下卸甲归朝,是以陛下高兴,特封孝亲王。”临行前,夫子与他提起,“大殿下好大喜功不假,却也不是个绣花枕头,其间离不开军师许稚。” 时隔几年,孝亲王再行北疆督军,依着他的性子,久攻不下自然是要上火的。 “许稚能劝住十八岁血勇方刚的大殿下卸甲归朝,难道当真会劝不住如今已然心智成熟的大殿下退兵吗?” 这个问题,扑朔迷离,因着大殿下与许稚的失踪,一时间无法有个解释。 贤妃因为那日殿上一闹,陛下已经下令要打入了冷宫,若非是太后娘娘劝住,怕是还不得出来。 周钊远行在阵前,偏头看向身后错一步的人,后者亦是骑在马上,看起来比之前要娴熟得多。 于行初感受到他的视线,迎上去瞧了一眼,不及说话,就听顾允笙从旁道:“殿下,那姓章的带着可实在是个累赘,咱们这是去救灾,依着他那身子骨,怕是还没到地,就要先救他了。” 于行初往后一瞧,可不是么,那章慨颠在马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活像是个中了痨病的。 想着,她便就兀自打马上前:“大人瞧着不适,还请让在下诊脉。” 她这话一出,却是不容拒绝的,章慨面有迟疑,奈何前头顾大人也已经回了头瞧过来,这才伸了手腕过去:“谢过先生了。就是早间吃坏了东西,这会儿难受得紧。” “章大人脉象来看,倒是无碍,就是不知大人早间吃了什么?” “这个……这我哪里记得了。” “不记得了?”于行初笑了笑,“大人记性真差。那大人可记得给大人送点心的人呢?” 一语出,手下的腕猛地一抽,下一刻那章概便就板正着脸,也顾不得虚弱了,咬紧了牙关矮声道:“先生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大人说是吃错了东西,那自然是有经手食物的人,我说错了吗?”于行初一脸不解,复又恍然道,“抱歉,许是大人误会在下了,医者望闻问切,实在没有胡乱怪罪您府上人的意思。” 这是哪门子的望闻问切。 章慨抿唇,将手收回,又咳嗽了一声:“许是近来太忙了,自己消化不好,先生不必担心。” “如此,大人可要保重些。” 后来这一路,那章概倒是逐渐好了起来,顾允笙还惊奇亲自去问候了一顿,回来与于行初感叹道:“这姓章的病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章大人本来就没病。” “唔,我知道,”顾允笙点头,“可他为何要装病呀?” “也不是装,”于行初莞尔,“他确实有些不舒服,只不过是心里不舒服。” “何意?” “倒也奇怪,近来盛京查得严,流水山庄的人一直不得进。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往京中送东西。”于行初没瞧见顾允笙面上心虚的一笑,继续道,“码头上往京运送的东西细目皆要经过他的过手,这其中若是夹带了私信,再寻常不过。” “哦!” “他若是也离了京,便是切断了流水山庄与盛京的联系,也是切断了他与流水山庄的关系。”于行初压低了声音,偏头与他轻声道,“顾大人不如想一想,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与流水山庄有这般深切的交情?甚至将顾大人给比下去?” “……”顾允笙默了一刻,瞧着面前的男子,下一刻就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她,“先生真是……戳人心窝子呢。” 周钊远有一段路没见夫子,一回头,刚巧碰见二人相视而笑,眼见着走了一天哇哦,天哇哦都快黑了,霎时没好气道:“速度些!” 于行初一眼就瞥见他拧起的眉心,应了声:“是!” 顾允笙叹了口气,亲自往后一路奔过去队末催促起来。 周钊远得了夫子一声应,却左右不见人过来,终是一偏头:“夫子。” 于行初不解,瞧他面色似是有话要说,这才上前到他身侧:“殿下?” 人是唤过来了,可却是无话可交代了,周钊远瞧着她好奇的目光,无端觉得梗住,别过眼道:“跟姓顾的糟老头子胡聊些什么?也不知道避讳。” 老头?谁?顾允笙?他都未近不惑…… 于行初思忖一瞬,恍道:“殿下提醒得是,行初是殿下的人,往后自当避人耳目,不叫他人怀疑。” 这下轮到周钊远哑然了,囫囵就挥了挥手作罢,打马复又错开她些许来。 于行初往前瞧了一眼,只觉安亲王那耳郭似是红了红,奇怪得狠。 分卷阅读91 第四十五章 临北 队伍行进还算是迅速的, 只是一路皆是暴雨,到临北城之前都没有瞧见难民,便就是城中官员皆是出城迎接, 却是只字不提赈灾一事。 “朝廷的义仓养的是军队, 这些下级的州县地方, 自然是不敢随便开仓放粮的。”于行初与周钊远解释道, “殿下看这些城池如今个个守得死死的,巴不得将我们送走了就继续闭关,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们。” 周钊远明白,只是觉得其后越发棘手:“北关城被淹, 难民肯定是要往临北城跑去, 这临北以南的城池都已经这般姿态, 那临北城定然是守得越发死。” “大灾之后, 必有大瘟。”于行初道,“古来若非是朝廷下令,各地对待难民自有自己的政策。殿下可还记得六年前隙山附近大震,难民涌入辛城, 不想城中突发疫病, 一时难以控制, 司药监查不出病因, 朝廷只得下令封死辛城,令其自生自灭。辛城之上架起弓弩,从隙山过来全数射杀。冬日过后, 辛城宛若死城,幸存者不过百人。” 周钊远想了想:“说起来,当时在附近代行下令的,倒也是孝亲王。他莫不是个瘟神吧?” 于行初被他这突然的转弯给问住了, 总也不好说是:“大殿下如今生死未卜,殿下还是慎言。” 周钊远不知可否,前头已经是临北城的城门,远远已经瞧见等在城门口的官员,为首的就立在马下。 “臣马珏叩见三殿下!”那人一转首,复道,“顾大人。” “知府大人不必客气,”顾允笙见周钊远实在是不像要说话的,这就代为交代了,“城外如何?” “回三殿下,顾大人,那北边来的难民如今还有数千人分散到了城外,下官实在不敢开门。” 这马知府倒是实诚,一点不推脱地说得清楚明白。 却是叫周钊远挑了眉:“依知府大人的意思,这些难民还有往其他地方去的?” “正是,下官不敢开门放人进来,却也第一时间在城外十里处布粥,可这难民越来越多,且哄抢无序,下官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紧闭城门。难民等不到施粥了,总也要往其他地方流窜的。”马珏倒是对答如流,“不过听说朝廷来人了,这两日往城外的难民越发多了,怕是现下已经有三千多人。” 雨还在下,所有人身上都是湿的,马珏回答完便复道:“三殿下还是随下官进城去休息一下,再行决策不晚。” 话音方落,便听三殿下身边的男子道:“这雨下了几日了?” 马珏不知这是何人,但见三殿下并没有阻止,想来是三殿下身边的人,这便回道:“连着下了五六日了,没有停过。” 此话一出,连顾允笙都吃了一惊:“没停过?!那知府大人可有派人去加固堤坝?衮江一路往下游来,任雨这般下去,洪水只会越来越大,若是连明堤也……” 那知府大人脸色跟着就是一白,接着便听马上人喝道:“蠢货!” 周钊远骂完,一拍马:“让开!” “哎!殿下!殿下!”马珏跟着要往马上爬,奈何身上袍子透诗,跨了几次才骑上去,“殿下等等!” 于行初跟着一并出的城门,城外不足十里已经挤满了难民,倒的倒,倚的倚,就算是夏日,这长久泡在水中,怕是能有力气的也没几个。 “这马珏,连最基本的帐篷都不给人搭一个。”顾允笙跟在后头,“不过怕是也搭不过来了,这小子贪生怕死的,就怕是一出来就被这些难民抬吃了。” 那些人乍一看城门大开,纷纷努力直将起身子,却是大多没有办法好生站起来,再一看从城内过来的竟然皆是戎装之人,一时间,竟是被雨声冲刷得连基本的求救声也无。 这等形容,莫说是朝廷害怕的起义了,就是说话闻讯恐怕都成问题。 于行初抹了一把脸上雨水:“殿下。” 周钊远会意,对顾允笙道:“命他们在此处先行搭棚安扎,再清点一下活着的人数,没气的——先处理了吧。” “是。”顾允笙也不废话,转身就去布置。 周钊远是药谷后人,自然明白死人的利害,倘若放任不管,才是真的养瘟了。 有难民反应过来,跪在了泥地上:“大人!大人!救救我们吧!大人!” 周钊远自问不是个能轻易共情的人,只是这乌泱泱的雨中众人,到底叫他心口一滞,却仍是咬牙道:“时间紧迫,赈灾物资有限,本王带来的兵皆是朝廷精锐。首要之事是先让大家安顿下来,药物,食物,衣物,随后会根据大家具体情况安置。” 于行初跟着抽出腰间佩剑:“我们会派人与大家登记具体事宜,各位稍安勿躁。但倘若有人滋事,便莫怪刀剑无眼!” 这一席话,倒叫本来渐渐喧闹起来的人群重归静寂。 不为其他,对比于从临北城出来的守军,这呼啦啦过来的上万戎甲一身的朝廷军队,更有震慑人的力量。 且那马上的 分卷阅读92 虽是口中凿凿,言说赈灾之事,可面上却是狠的,难民不敢不信,也不敢妄动。 有虚弱的声音问道:“娘,他刚刚……是不是……说自己是王爷?” “嘘!别说了。” 便是饿红了眼睛,大家也不敢拿命相搏。 跟着出来的马珏终于是赶到了,将官帽戴正了些,刚要说话,便听那冷面王爷问道:“知府大人当真布粥了?” “布了布了!可不是没有用呢!” “用的何处的米粮?” “啊,啊!是城中百姓自发自愿捐出来的……” “第一时间就施救,百姓已经能捐出米粮来,知府大人动员得真是高效。” “这个,三殿下谬赞!谬赞!” “娘……他什么时候……” 然则那孩子被迅速捂了嘴巴。 于行初耳力好,便是夹杂了这般大的雨声仍是听见了,瞧了周钊远一眼,后者会意,冷哼一声:“开义仓!” “殿下!”那马珏为难,“义仓乃是军资为主……” “怎么?本王带来的军不算军?” “啊!是是是!是!” “那就去开仓!” 马珏不得再说,便又拍了马往城中去,路上有知事跟在边上:“马大人!这义仓当真要开?” “乳臭未干的小子,他懂个屁!”马珏呸了一声,“还以为来的是谁,原来是这疯子。他见过什么世面?懂什么赈灾?!老子管的是临北城,临北城不出事,管他们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狗屁玩意儿!” “那这义仓还开吗?” “开!开他娘的!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还怕没有替罪羊吗!” “哎!是!” 那马珏一行人办事倒是迅速的,加上顾允笙带着府兵说一不二的,不久这城外难民倒是井然有序起来。 只是细细的哀嚎声仍是不断。 顾允笙吐了口雨水出来:“殿下,差不多安顿好了,起码先保下这些人的命来,城中的大夫也出来了,这些难民里本就有一些是大夫,倒是能搭把手,好在是先生提醒多带了药材来,想必能坚持几日。” “嗯。”周钊远转而看向正在远眺发呆的人,“夫子?” 于行初回过头来:“殿下,这雨若是再不停,怕是明堤当真承受不住。还请殿下带一些人手,上游之水,必须要泄。明堤也要加紧加固起来,两项并行,才能救百姓于水火。” “泄洪?往哪里泄?”顾允笙问道。 “信诚、淄城。” “疯了?!那百姓往哪里迁?” 于行初沉默了一瞬,看了一眼周钊远,复淡淡道:“这两座城皆是小城,百姓加起来不足三千。两城百姓又并非是难民,且有可征之民兵,倘若有殿下之令,迁移不是难事。” 顾允笙也看向周钊远,猛然醒悟这二人是商量好的,端是来命他办事罢了!遂放弃了抵抗:“你们……嗐!也罢!只是来得及吗?” “来得及!”于行初肯定道,“这事须得殿下领兵亲自去,带上章概,他应该明白从哪里凿通放洪。至于顾大人,还请留下来代行看顾这些难民,一旦发现不确定的病症,定要速速隔离开来观察。” “你呢?”周钊远突然道。 于行初一拱手:“行初不才,这便先去明堤探探情况,看看从何处加固。这附近山石众多,临北城的守军可以不管难民,但是这明堤若是没了,丢的是他们的脑袋,马珏不会不给人的,想来加固起来也不难。” 你于先生的口中可有什么是难事?顾允笙腹诽一句。 不知为何,周钊远潜意识里便不想答应,可夫子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竟是叫他一时间拒绝不出。 “那夫子要当心些,那边水位可不会低。” “殿下放心。”这暴雨不知何时慢慢小了,虽是没有停下,却也不至于通了天哇哦的恐怖,于行初莞尔,“殿下看,老天哇哦都在帮我们了。” 周钊远却是笑不出来,好在他本就没什么和蔼模样,这便就驾了一声,招了章慨,点了五千人走了。 “顾大人,殿下这是往哪里去?” “知府大人若是闲着,去看看第二锅粥熬好了没。”顾允笙伸手架在了他身上,“总比在这里浪费时间强点,你说呢?” “是是是!顾大人说得是!” 下一刻,便听一声马鸣,有一道身影嘚嘚往明堤奔袭而去。 “顾大人,那位是谁呀?” “那位呀,莫要得罪,你记得听他的与听三殿下的一般便是!” “啊?” “懂了没?” 懂了,可是仿佛也没懂。 第四十六章 翻沙 于行初一路奔得快, 雨打在脸上仍是能觉得疼的。虽是众人皆是戴了斗笠,然而这般恶劣的天哇哦气之下,却是什么也挡不着。 分卷阅读93 唯一能有些作用的, 大概就是略微挡着些她这张假脸了。脖颈下边隐入衣服的边缘已然因为进了水有些不适。 只是这些日子忙于奔走, 没有机会好生透气休息, 便是连她自己的脸面也觉得难受得紧。 周钊远倒是难得细致地将她的换骨散全毁了, 想到这里,于行初不觉叹了口气, 心知就算是有那换骨散在身边也是饮鸩止渴,可突然还是有些想念。 只是不及多怀念, 面前已经出现了长长的堤坝。 即便是知晓情况不会很好, 到了眼面前仍旧是觉得冷汗淋漓。 “知府大人!还请与在下人手, 明堤如今千钧一发之际, 必得抢时间加固!” “不瞒先生,下官不是没想过要加固,可是先生也瞧见了,明堤本就是长线, 当要从哪里开始施工?” 于行初有一答一:“方才在下往上游瞧过了, 重点固西南段便可。只要能坚持——” 到了此处她便顿了顿, 不知道周钊远能多久办成, 可就算是此处山石泥包尚存,到底能坚持多久,她也不能肯定。 “先生?” 于行初朗声道:“坚持六日, 六日之后,必有转机。” 马珏本身已经有些心惊肉跳,此番听得这话,终于是张罗起来。 于行初一转马头, 却是见一个少年从棚中出来,噗通跪在了她马前:“大人。” 下山以来,她哪里当过别人的跪,立时就收了缰绳:“我不是什么大人,你起来说话。” 那少年却是没起来,只仰着头道:“大人可是要带人去固堤?算我一个吧!我吃了粥,我没生病,尚且还能做事。” 少年的脸被雨水冲得干净,分明是个秀气的孩子,身上的衣服还是破的,显然是个穷人家的,生得也瘦弱。 “大人不要看我瘦,但是我有力气。”少年固执地跪着,“我们整个村子都被淹了,如今就余我一人,大人,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您就让我去吧!” 举家罹难,唯一人幸免。 于行初瞧着他小小的却坚毅地挺直的肩背,终是点了头,面上却是冷峻:“洪水无情,固堤一事亦有危险,倘若有什么不测,我也救不了你,你……” “大人刚刚不是也冒着危险往上游去?大人放心,我会游水,我就是自己浮水活下来的。” 于行初于是没有再说,只对着身后人道:“走吧!” 堤坝长时间泡在高位水中,上边的部分已经有些松散,岌岌可危。一连三日,她扯着嗓子指挥着大家凿石,搬运,堆砌。 第三日的时候,雨竟是停了下来。 这是连日来的第一个晴日,有难民激动得险些要跳起来。 原本,马珏是瞧不上这一行人的,说是朝廷下来的,可这些兵将也就是穿得精锐些,倘若是比起真功夫,哪里有临北城的守军来得扎实。 那三殿下也是个莽夫,一来就要开仓施粥,倒像是他这个做知府的不体恤百姓似的。也不瞧瞧他一个小小知府,能怎么办? 朝廷离得远,他倘若不看顾好临北,到头来怪罪谁? 这群人一下来就指手画脚的,倒是没给他们好脸色。 临北城的官员自是微词不断。 可一连三日,那三殿下不知去了何处不论,跟着三殿下过来一个瘦削先生,却是当真叫他刮目相看。 便是日日训练的将士们姑且还换人歇息,惟这先生泡在水中,一泡就是三日,就是睡觉也是靠着那堤边树下,醒来就继续。 这一日太阳方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马珏亲自拎了食盒往那堤边去,正见那位先生拍着一个小少年的肩膀说着什么。 那少年他认得,是一个淹没的村子的,那小村子惟这一个活人了,听说孩子是浮水后爬上树才躲过一劫。 “大人,今晚这堤坝,我来守着吧。” “你还是孩子,守什么。” 于行初笑了一声,一抬头瞟见那边过来的知府,想到这几日他们也还算是配合,便也给了个笑脸:“知府大人。” 马珏递了食盒过来:“先生繁忙,这本该是下官之责,实在惭愧。” 他今日说话倒是态度与此前大有不同,于行初愣了一下,有些明白过来:“朝廷派我们过来,自是为了善其事。大人有自己的立场与考量,行初愧不敢当。这也是殿下吩咐的事情,行初不敢不从。” 这一番话出,马珏更是说不出什么来,前时只觉得这朝中最不靠谱的便是三殿下,如今,却只觉打脸。 便是连三殿下身边的先生都能这般,那么三殿下又怎会是个当真荒唐的? 想着又听那先生继续道:“那些难民,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全数请进城中自是不可能。”马珏仍旧是坚持这一点,“承蒙殿下与顾大人的安排,这些难民掩埋救治及时,应是不成大患。这几日已经有好些体力好的已经抢着要来一起修建堤坝了。” 分卷阅读94 于行初点头,听他继续道:“待这洪水退了,他们若是想要回去的,便回去,如果想要留下来做工重固堤坝的,下官倒是也可以提供住食。” “义仓开仓,终究不是久长之计。”于行初接道,“还是希望这水,早些退了。” “会的吧,这天哇哦都晴了。先生慢用,下官去那边瞧瞧。” “好。” 于行初垂眼拣了块馒头吃了,递给少年一块,后者却是瞧着她没有接:“这是给大人的,大人吃吧。” “大家吃的一样的东西,何来你的我的?”于行初仍是塞给了他,“对了,小孩,你叫什么?” “阿忙,我叫阿忙。” “阿忙?”于行初眼见着他小心翼翼接了馒头咬下,“这名字好有意思。” 少年咧了嘴巴笑了:“在村子里,谁家有事情要帮忙,我都会去,久而久之,他们说我日日忙个没闲,便就唤我阿忙了。” 说着,这声音便就小了下去。 怕是想起了亲人吧,于行初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一拍,那少年咀嚼的动作却是越发艰难了,接着,就瞧见一颗眼泪掉了下来。 于行初自来不会安慰人,只等着他自己抹了眼睛,才缓缓道:“是人总是要死的,可活着的人并不因为活下来了就有罪,所以更该努力地,好好地活着。” 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阿忙只觉得眼前人虽是与他说的,却也没有瞧他。 于行初愁的却是那个人。 很多时候,周钊远都不是一个会好好做事的人,如果可以,她本想要陪着他一起去做那迁移之事。 可他是安亲王,是三殿下。 有些路,他必须得自己走得。 三日了,倘若上游还没有消息,再来一场大雨,这临时加固得堤坝能坚持多久,她也不敢保证。 这几日她根本不敢闭眼,小寐的时候都吊着一颗心。 快些吧,再快一些…… 是夜,累了一天哇哦的人们皆是睡成一片,没有雨声的夜晚,到底好睡了许多。 阿忙眼巴巴站在那里盯紧着,今日他到底与大人争取来了守夜的机会。 久违的月光洒下来,他只晓得爹娘该是被冲到了下游,可却不晓得,何时才能替他们立碑了。 高位洪水拍着岸堤,哗哗地一层层,仿佛下一刻就会舔上岸边。 本就是假寐的人陡然起身,倒叫阿忙吓了一跳。 “大人?” “不对劲。”于行初按住他,“你站着别动。” 她耳力如今惊人,一直哗然冲刷的水流声却是在某一个节点起了回环。 阿忙哪里敢不听,单是瞧着那身影提了灯笼往前头去。 “阿忙!快!叫醒大家!” 一声惊呼,然后下一瞬,那提着灯笼的身影便就一暗。 “大人!”阿忙惊慌失措,一行奔过去,一行想起来,赶紧将能碰到的人全部都拍醒,“不好了!快醒醒!大人!大人!” 前头那灯笼明灭了一下,于行初的声音终于又起:“快!装石头泥袋来!这里翻沙了!” 翻沙! 这便是堤坝前的决口!若是不及时堵住,便就是水位未及岸上也会因为漩涡带起的巨大波涛而将这新筑的堤坝冲毁! 一时间,岸边声音大作。 于行初在最前方,那漩涡就在坝前几丈远,且越卷越大:“快!快!” 这翻沙鼓水的压力与山上冲泄而下的洪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袋又一袋的沙袋抛进去,一块又一块的岩石推进去,然则这漩涡并没有巨大的起色。 于行初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 沙石填下去,可是位置却不能明确,不够!不够! “大人去哪里!”阿忙喊道。 于行初疾马奔回,惊醒了一片难民棚,顾允笙蓦的爬起来,只见黑暗中一道身影一剑劈开拴着的送粮的板车,往明堤处奔驰而去。 “糟了!” “让开!” 于行初急速向前,不及堤前,猛地飞身而起,斩开马辕,那马一跃而起半空中被她一脚踹转了方向,下一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以及尖锐的骏马嘶鸣声中,于行初连带着巨大的板车瞬间没入到洪流之中。 “大人!!!” 耳鸣、沉沦,于行初不知那马可否能回到岸上,又或者是回去了没站稳也会死去,对不住了—— 她亦不晓得那决口可有被堵上,大概是有用的吧。 只觉得周遭一片死寂。 “大人!!!!”阿忙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刚刚赶来的顾允笙与马珏却也只亲眼瞧着那一人一车直直砸入月光下的漩涡处,再无音讯。 “大人!大人!大人!” 众人皆是傻了,终于有人一把拉住了要往水中跳的少年。 顾允笙整个人都僵住,半晌才问:“决口……堵 分卷阅读95 住了吗?” 马珏不知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把那个臭小子拉住了!”顾允笙捏拳,“速速报于三殿下!去!不!回来!回来!不许去!” 马珏一把拉住他:“大人,我们现在就下去救人。” “疯了吗!现在下去,先生不是白白……”顾允笙兀自缓了缓,终是冷静道,“天哇哦也快亮了,等水平静些,再下去打捞。东西呢?填!继续填!” “是!” 第四十七章 没了 晴空闪过一道惊雷, 座下的马突然跃起,似是与那雷鸣呼应一般。周钊远一手拴紧缰绳,一面扭头吼道:“炸!” 巨大的爆、破声响彻天哇哦际, 汹涌的衮江奔流而下。 一个缺口打开, 紧跟着那肆虐而来的洪水瞬间拓开口子, 山地难行, 周钊远头一次体会到了与时间赛跑的滋味。 章概奔马在后,大声喊着:“殿下!往东北走!” 周钊远咬紧了牙关, 死死地勒着缰绳,只怕是这些日子, 跟着他的马已经濒临牺牲。 夫子说得没错, 章概到底能顶用, 第一时间找到了破堤口。 他们能用的火药不多, 这两地本就不是重地,只能靠洪水自然冲开,且他们要在第一时间撤离。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纵然老天哇哦作美, 叫他们能拉长引爆索, 终究在这自然之力面前, 人类十足蝼蚁。 好在章概指出东北高处的绿地, 千余骑人马风驰电掣般往林中冲去。 这边明堤边上已经拉开了绳索,绳索上一个连一个拴着人,这是于行初之前教于众人的。 人墙一个传一个, 泥袋,岩石,井井有条地往晚间那冲散的缝隙处填补起来。 及至第三日午时,前线来报水位下降了。 虽下降不过是两指之长, 却是实实在在地降低了明堤的压力。 只是欣慰之余,顾允笙心中焦虑更甚。 水位下降了,意味着三殿下那边已经泄洪成功,待三殿下处理好移民之事,必要回来领兵…… 他没法想象若是三殿下发现先生不在此处会如何。 马珏不知何时过来,躬身道:“顾大人,已经派人去下游打探先生下落了。那时候黑得很,但是想来夫子的意思就是趁着那漩涡之力沉下去,将缝隙堵住,若是能生还,定还是往下游去。” 话虽如此,二人却也明白可能性微乎其微。 顾允笙摆摆手:“那叫嚣的小子呢?” “跟过去了。”马珏道,“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一门心思要跳水救人,这倘若是洪水冲了的也就罢了,如今人生生要往洪水里头跑,哪里能不拦住。” 顾允笙觉得头疼:“现下水位该是稳住了,随他!” 正说着,突然从那边棚中跑过来一人,面色焦急:“大人!” “怎么?” “大人,这边棚中数人今日辰时起便就开始有人起热,到现在也不曾退。”那是京中带过来的大夫。 “可有其他症状?” “身上几乎都有伤口,且围绕伤口的一片皆有溃烂,且有红疮。”大夫抬头,“三殿下临行前交代过,现在已经排查了所有有伤口的难民,溃烂的与未有明显症状的都分开来,可具体究竟是什么,恕小民才疏学浅,实在是瞧不出来。” 马珏的脸色登时就青了一层,他千防万防,怕的就是疫病。 这洪水本就是猛兽,里头裹挟的不知道多少脏污,这些难民底子差,最是容易发病。不想终究还是没逃过么? “大人!”马珏转向顾允笙,如今倒是只有他一个主心骨了。 怕什么来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看看!” 顾允笙要往里头去,却是被马珏给拉住了:“顾大人,还是戴些防护才好!” 待二人进去瞧了,里头有痛苦的喘气声,躺在边角的几个难民整个腿上几乎爬遍了红疮,顾允笙一个不察,险些呕吐出来。 大夫跟了进来:“大人,可要通知三殿下?这等事情,我们也不敢下定论啊……这儿人员密集,若是……” “你做得很好了。”顾允笙拍了拍他,复又扭过头去怼马珏道,“将这边两个棚子封上,吃喝排便等全数与其他隔开。” “是!” “还有,加急往边城采买药材。”赈灾的物资倒是能用上了,顾允笙布置完这些,便就听得外头几道惊呼声。 “大人!似是三殿下摔了马!”外头站着的小兵报道。 “殿下回来了?!” 顾允笙直直往外头去,正见一人从地上撑着剑站起来,呸出一口散落的发丝,一双眼打人群中扫过,落到了他身上,不是周钊远又是谁! “殿下!” 周钊远的马实在撑不住了,刚刚不知为何突然疯了一般撅了蹄子将他往下一撂,好在是 分卷阅读96 这马也是快没了力气,不至于叫他狠摔。 连日的奔波,男人身上皆是污垢,嘴上也是一片青色的胡茬,闻声便就皱了眉大步过来:“丧着脸做什么?夫子呢?” “先生……” 许是瞧见边上围起的棚子,周钊远复道:“这是怎么了?” “回殿下,草民才疏学浅,实在是瞧不出是个什么病。”那大夫扑通跪下,“草民不敢妄断,这病症棘手,恐怕是——是红毒疮。” 一言出激起千尺浪,旁边听见的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怯怯往远处退去。 周钊远已经累极了,闻言恍惚的精神却是一个激灵,手里扶着的剑被生生戳进了沙石。 下一刻,人已经进了棚子。 这是顾允笙没料到的,马珏也没料到,只好硬着头皮也跟了上去。 周钊远歹眼瞧了那几个发烧的,又低头嗅了嗅边上的药碗。 “方子呢?” 他如今实在是体力不支,便是嗅觉也有些跟不上来。 大夫赶紧递了过来,被他抖落了瞧了几眼:“再加栀子三钱,白芥子二钱,还有……白矾二钱。” “去!去办!”顾允笙扭头与马珏交待,后者诺诺应是,退了出去。 那大夫立在边上:“殿下懂医术?” 周钊远没有应声,只是挑了一根树枝将那难民的腿拨拉了一下,他瞧得细致,顾允笙十足是忍着才没吐出来。 不久,才听男人道:“无妨,先内服。这疮若是不碰到里头脓水便不会传染。外用收水,待结了痂后痂落再撤开隔离。你!” “殿下。”顾允笙凑过去。 “叫外头那群人别说风是雨的,瞧着我头疼。” “是!” 那大夫却是个痴的,这会儿见得这疮有解,却是兴奋起来:“殿下怎么瞧出来的?” “本王?”周钊远哼了一声,“本王若不是比你知道得多一些,还怎么做王爷?” 大夫被怼得没了脾气,却也说不出后话来。 直等那王爷出了棚子,才听身边顾大人道:“你这个人,莫不是医痴吧?知道不是瘟疫不就好了,废话这么多!再者说,三殿下身边那位可是药谷后人,又是三殿下夫子,这般医理定是顺带手教了的。” “啊!那位先生!”大夫亮了眼睛,“那先生现在何处?” 这话一问出,顾允笙才猛地吊了精神,可是打眼瞧过去还哪里有周钊远的身影。 “完了!” 顾允笙一路冲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从一众难民中回过身来。这一回身,本就冷漠讥诮的目光更带了一丝可怖。 许是那眼中因为熬了几日爆出的血丝瘆人,顾允笙无端就觉得脊背寒凉,脚下似是定在了地里,如何都不敢再上前去。 “殿下。”他离得丈远的距离,瞧着面前的人。 那人不怒反笑,只牢牢盯着他:“听他们说,夫子没了?” 顾允笙便是有九个胆子,这时节也愣是一个字也不敢回了。 “问你话呢,夫子呢?” 周钊远原本真的是累极了,只想好好寻个地躺下来睡一觉,睡之前,他想告诉夫子,告诉她,此番他做得很好,几乎算是完美。 他能想到夫子听见时候克制的莞尔,甚至能想到夫子会淡淡与他道:“殿下不必骄傲,此行毕竟擅用了职权,接下来若是陛下迁怒,殿下也要受得。” 可他放眼望过去,本该立在他身后的人,竟然不见了。 他们在说什么? 拿自己的命去堵堤坝缝隙的是谁? 于先生?什么于先生?于先生又是谁? 一阵突然的耳鸣,周钊远一抬头,瞧见不远处追出来的顾允笙正对着他叫了一声什么,他觉得可笑,只问他,夫子呢? 顾允笙没有动唇,他分辨不出这是何意,耳鸣得厉害,他自己的声音便就越发放大了些,震得耳朵生疼:“问你话呢,夫子呢?!” “报!!” 有人从背后奔来,一路喊着:“报!于先生找到了!” 顾允笙眼神一亮,犹如找到了救星:“在哪里!快!快去接!” 那小兵抱拳回道:“是——是于先生的尸、体找到了。” 话音未落,小兵只觉得脖颈突然被人一把掐住,立时就透不过气来,那人眼中都带了煞一般,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 “于……于先生……咳!咳!殿下!殿下恕罪!”小兵终于认出了面前的男人,挣扎着,拍打着,却如何都挣脱不开。 “殿下!殿下快松手!殿下!”顾允笙冲过来,一把拉住周钊远的手,“殿下困顿已久,需要休息!莫要再劳心费神!殿下!” “放屁!”周钊远一句话骂出来,手一松,将那小兵丢向一边,“滚!滚!” “殿下……”顾允笙扶他,被一把甩开。 “还有你!”周钊远伸手点向他,只是下一瞬,却 分卷阅读97 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殿下!” 第四十八章 行骗 大盛第二批赈灾物资过来的时候, 洪水已经退了不少。这些日子从京城带过来的府兵已经开始疏散难民,一来沿着城镇排查病症,一来开始着手重建。 因为此前的错误决断, 北地大营损失惨重, 就算是顾允笙等人加紧巡防搜索, 找回的也大多是身着铠甲的尸身罢了。 奏折传到了盛京, 任是周肃宗再不愿意,也只能应了周钊远先行做主的民兵征用之策。 这大盛最叫人瞧不上的三殿下, 却是朝夕之间为人所乐道。 这次的抗洪救灾,乃是大盛历史上最为有效迅速的一次, 连大灾之后必行的瘟疫都没有发散出来。 百姓皆言三殿下这是突然开了窍, 犹如老天哇哦开了眼。 舆论一出, 周肃宗本是要治下的罪名一时间只能按下。 毕竟是两座城池的良田被淹, 原本北边赋税就已经因为洪水骤减,此番加上这一出,国库十足空出一大块来。 然则此时若是再对周钊远发难,便就是与天哇哦下公然作对, 实在不能成行。 削减赋税, 参兵可抵的旨意一下, 北地人民乃是在难后头一回喜笑颜开。 原本, 灾后的兴建工作是要由司工监与司户监来人负责的,可朝廷诏令两次,安亲王都没有成行。 理由是没有寻到皇兄, 尚不能回。 然则明眼人皆是能瞧得出来,安亲王爷寻的哪里是什么大殿下,分明是寻那与他一并前来的夫子。 说起来那一日搜捕的士兵带回了一具已经泡发的尸身,根本瞧不出来模样, 单是身上穿着的戎装与那于先生一般无二。 只是三殿下闻讯便就一口恶血吐出,倒下不省人事。 大夫匆匆赶过来诊了脉只道是殿下累极了,又怒火攻心,是以这般形容。 司兵监的掌事顾大人与临北城马大人一并去认的人,那尸身身形确实无差,只怕是在水中泡得太久,已经瞧不出人样来。 顾大人不忍,咬牙命人收了尸。 不想下葬之时,从帐中走出一人来,正是三殿下。 三殿下双眼刹红,一步一步过来,足足吓退了抬尸的人,顾允笙一步上前拦住:“殿下,节哀……” “滚。” “殿下,先生若是还在,定然不希望您这般。先生一心为民,乃是为民而去,也当是全了他心愿,殿下!不必再看了!”顾允笙跪在了男人身前。 只是周钊远连半分眼色都没有予他。 男人径直走过去,那裹着尸身的草席被轰然掀开,众人不忍目视,皆是低了头去。 惟有马珏跪在一旁,悄眼瞧过去,却见那三殿下唇角还凝着血,目光如炽,扫过那具身体半晌,竟是猛地就笑将出来。 这一笑,直笑得咳嗽不已,本就散乱的发丝更显凌乱。 马珏终于也趴在了地上。 “给本王找!接着找!” “殿下!”顾允笙提声。 “你闭嘴!你可真有本事。”三殿下口中含血,竟现狰狞,冷不丁瞧过去,实在骇人。 顾允笙伏地,便听那男人道:“备马!” 堂堂安亲王,他若是要做什么,又有谁能拦得住,便就是大夫日日往帐中端药,他不喝,又有什么法子。 非但不喝,每日必要往下游奔走搜寻,顾允笙不敢忤逆,只次次都派了人暗中跟着。 几乎没有哪一日不是精疲力竭被将士们抬回的。 如若是继续这般下去,怕是抗旨不回是小,这三殿下,就要当真跟着于行初一并葬在北地了。 众人只晓得三殿下本就是个疯的,没想到是个疯得这么彻底的。 连亲眼看着尸身在眼前,还要去寻人。 只是转而一想,似乎也能明白。 这洪水里丧生的又怎只有一个王府的先生,大家心中的痛不过都是按下不表,远没有三殿下那边表现罢了。 “听闻这于先生入府不超过半年,殿下便就待先生如斯……三殿下竟也是如此至情至义之人。”马珏私下里与顾允笙道了一句,“先生年纪瞧着不大,却自有城府远见,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天哇哦妒英才啊。” 顾允笙心里或多或少有些猜测,却也不好回答,纵然他那日看三殿下反应猛然意识到于行初应是女儿身,那尸身却是个男子,自然不会是先生,可已经这些日子了,倘若是她还活着,定不能不回临北。 想来那一日三殿下骂他的那句真有本事,实在是有原因。 可于行初究竟是否活着,他是真的没有底气。 他倒是宁愿那尸身就是于行初,也好过三殿下如今这般折磨自己。 谋士可以再找,可倘若是周钊远有个三长两短…… “顾大人!殿下醒了,命您过去。” 分卷阅读98 这却是稀奇了,顾允笙没来得及与马珏打招呼,便就推了门出去。 那小将士一躬身,又对马珏道:“大人,有一封密信。” 城外数里的岩石后杂草丛生,若非是有人特意从里头扒开来,该是无人知晓里头是一处平整的山洞。 此时有一身兵甲的少年在外头吹了一声口哨,里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阿忙回来了?” “是。”少年近前一些。 “别进来。”里头出声制止,“我尚且不清楚这病会不会传染,你还是与我远一些。” 阿忙便就听话停住:“大人,信已经送到了。” “好。” “大人,马大人已经派人去将大殿下接回去了,想来不久三殿下就没有理由不回京了,大人真的不去见三殿下吗?他……他好像很担心大人,没日没夜地找你。” 里头顿了顿,片刻才道:“我知道。” “那大人……” 里头却是一笑:“我能否活下去都是未知,何必。他既然已经疯了,难道还能更疯不成? ” “呃!” 外头阿忙突然一顿,接着,人便就倒了下去,咕噜噜滚到了一边。 “谁?!” “本王倒要叫夫子瞧瞧,什么是更疯!” 这声音,不是周钊远又是谁! 那杂草之后的声音立时就尖锐了些,于行初大惊:“别过来!” “夫子倒是骗本王骗得好苦,怎么?现在怎么怕起来了?”男人声音比之之前更显冷峻,阴得能滴下水来,“怕本王掐死你吗?” “殿下!”于行初艰难退了一步,“行初有疾,恐生疫病,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大局?大局是个什么玩意!”洞口不大,周钊远终于停住,“你出来!” 里头没有动静,周钊远的脸色便就越发阴沉起来:“于行初!不要叫本王与你说第二遍!” 于行初还起着热,十足是没了吵架的力气,此番躺在地上,周身都火烧火燎的,却又冷得有些哆嗦。 狠狠咬紧了牙关,才终于挤出几个字来:“殿下今日先回去,不出三日,行初定会跟上。” 周钊远根本没有再听,猛地就踹了那一堆杂草勾头进去,原本想着这一见到定是要将人拎起来好好问个明白,不想这一进去,人都傻楞了。 里头人一头青丝散尽,只着了一件亵衣,且那亵衣上已经染遍了鲜血,根本瞧不清楚面前人伤得有多重。 夫子面色惨白,就靠在山石之上,拳心紧握,许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冲进来,夫子来不及躲闪,只抬眼仓皇间,那浅淡的泪痣一闪而过,几乎是瞬间就叫洞口的人偃旗息鼓。 “夫子?” 这声音已经带了震颤。 于行初艰难将身边的杂草往身上掩盖了一下,可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下一瞬胳膊已经被一道劲力捏住,周钊远近乎咬牙切齿地沉了声道:“这便就是夫子说的三日后跟上?夫子打算怎么跟?” 不知为何,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于行初竟是也就不挣扎了,惨然一笑:“被殿下发现了。实不相瞒,行初便就是死不了,怕是也跟不上殿下了。” “夫子好生诚实。”分明是夸赞,叫周钊远说出来却寒气森森,像是把索命的刀。 接着,一只手便就不客气地按上她的腿。 “嘶——” 周钊远少有见夫子这般吃痛,以往便就是受了三十棍的宫刑,她也不过是忍着痛起身,被他捏得鲜血淋漓也绝不说一个不字。 思及此,手便就突然下不去了,只觉此前他自己诚然不是个东西。 “这是在水中被搅进漩涡后冲泡的伤口,后来又被浸水的枯枝再次撕裂,此番,怕是废了。” 于行初陈述着自己的伤口,淡然的,又似是劝慰:“殿下,洪水脏污,伤口溃烂,滋生疫病。行初是医者,殿下也是医者,当明白其中利害,还请殿下离开。” “哼。”男人的声音自来的冷硬,本是停住的手却是撕拉一声将她的亵衣撕开。 “殿下!” “既然知道腐肉会传染,挖了便是,夫子坚韧,难道这点伤痛都受不住?” 周钊远说着低头去看,立时就梗住了喉咙,这才明白过来夫子身上的血从哪里来,心绪一动,声音便就提了起来:“于行初!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她怎么能!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若是行初不赌一把,便就真的赶不上殿下了。”被他的动作牵扯,于行初疼得脸上布满了细汗,唇色亦是越发苍白。 周钊远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只觉这个人,是比他还要疯的。 “于行初!” “殿下……殿下这般行事,难道不怕被行初传染吗?” “怕,怕狠了。” 周钊远只觉得一头闷火,恨不能将她撕了才是。 “那殿下……” 分卷阅读99 话未说完,脖颈却是被人一把扣住,于行初眼见着突然放大的通红的眼,唇角便被人狠狠咬住,似是要将她碾碎一般。 入口腥甜,男人冷笑一声:“夫子不是想死吗?本王倒要看看,你想怎么死。” 第四十九章 昏迷 罢了他伸手抹去唇上的鲜血, 将自己的外袍脱去,裹在了夫子身上,然后一躬身直接将人给抱了起来。 动作很是粗鲁, 并没有怜香惜玉, 终于是叫于行初回过神来, 身子无力可支只能虬住了他的肩膀。 “殿下这是做什么!” “本王说过, 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死。这等溃伤,血液最能传播, 本王倒要看看,谁先死!” 于行初从来都不觉得他是个无理取闹, 此时却十足地被他眼中的怒气震慑住了。 下一瞬却亦觉得心中窝了火, 许是病得厉害, 倒什么也顾不上了, 学着他也提声道:“周钊远!你是不是真疯!” “是!”周钊远一低头,“我从来没像这几天哇哦这么疯过!你最好闭嘴!别逼我刨坑把你我一起埋了!” “……” 简直不能人语! 见怀中人终于没了声音,男人才复又躬身,这一次, 却是抱得轻巧了些, 没有碰到她的伤口, 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洞口处捱出来。 “殿下要带我去哪里?” “回临北城。” “不能!” “本王说能就能!” 罢了周钊远一个跨步, 于行初正瞧见地上躺着的人:“阿忙!” “哼!”周钊远拿脚去踢了一下,被于行初一把抓住衣襟:“殿下!他是个好孩子!洪水毁灭了他的家和亲人……” “起来!”周钊远却是没顾她说的什么,脚下并没有客气。 少年迷迷糊糊醒过来, 歹眼就瞧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抱着一个女子——等等!女子?! 阿忙瞪大了眼睛,被周钊远一眼看下:“牵马。” “三殿下!”阿忙醒悟过来,目光却是落在身后的洞穴中,又瞧见地上的血迹, “大人?!” “再看戳瞎你的眼睛!牵马!” 这一日临北府衙后边忙进忙出了好些时候,先是失踪了好些日子的大殿下找到了,只是尚在昏迷之中,所有的大夫都过去诊治。 后来是三殿下突然奔马而出,回来的时候却是带回了两个人,一个是之前去下游寻人时候擅自跳水一直没有回来的阿忙,还有一个却是一个伤成了血人般的女子。 那女子只一张脸惨白着,实在瘆人,是被三殿下裹在自己的衣袍中抱回来的。一回来就直接抱回了自己的榻上,不叫人进。 血腥味浓重得快要漫出来。 顾允笙一行着急忙慌往大殿下的屋子看,一行又要往这边张望。 三殿下的脸黑得可怕。 旁人不知,他却第一时间就肯定,那女子,定是于行初无疑。 可这般血人,寻回来与没寻回来又有何不同。 马珏张罗了许久,立在三殿下门外与顾允笙一并等着,突然瞟见边上略显迷茫的少年,少年自打回来就一直站在三殿下的门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单是傻愣愣地站着。 “小孩,你过来。” 阿忙一直都是沉闷闷的性子,这会子就是有人唤他,他也只是抿唇过来。 马珏瞧着他,想起前时他哭着喊着要下水救人的模样,拧了眉头问:“我问你,你在哪里碰到三殿下的?” “山洞。” “山洞?”马珏复问道,“这几日你去哪里了?怎么会在山洞里?那里头的女子是谁?” 阿忙垂了头,想起路上那三殿下恶狠狠的交待,复又抬起眼道:“是我姐姐。” “你姐姐?”马珏纳闷,“她怎么了?” “不知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就这样了。” 说话间,那门突然便被人打开,跟着而来的就是扑面的血气,而开门的人瞧着也并不比那女子好上多少,顾允笙甚至觉得下一刻这三殿下又会吐血而撅。 周钊远扫了他一眼,只对着马珏道:“有酒吗?” “酒?殿下要喝酒?有!有!” “要烈酒。”周钊远冷声。 “是!是!” “殿下……”阿忙终于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却没了后话。 周钊远本不欲多言,拳心紧了紧,才复道:“你姐没有事,皮外伤罢了。” “她……她的伤会不会……” “不会。”周钊远警告地看住他,少年终于没有了声响。 其实阿忙想问,可不可以进去看看大人,可是,终究是没敢继续问。 大人分明伤得那般重,怎么会没事呢? 大人明明一直担心会传染,如何都不叫他靠近,这个人……这个人不是殿下吗?不是皇子吗?他怎 分卷阅读100 么…… 于行初模模糊糊中,只觉得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在她耳边道:“会很疼,夫子可以忍住的,对吗?” 她答不上来。 这些天哇哦,她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去忍,去撑。她从来没想过又遭一日,见到周钊远,竟会觉得轻松。 山洞中实实在在瞧见他的一瞬,她是真的松了口气。 她只怕死得太过于沉默了些,还有好些东西没有教给他。 她躺在那里的时候,担心他没了她,会疲于与那些朝堂之人周旋。 她怕真这么不声不响死了,他拼命给自己传的这一身的暗门内力,又有何用。 于行初动了动干涸破碎的唇,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周钊远一手搂着她靠在自己肩头,一手拎着酒坛子,见状垂了眼去瞧她。 夫子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鼻尖溢了细汗,卸去面具的夫子,竟是脆弱得叫他整颗心都狠狠攥了一道。 “夫子,若是疼,就咬我。” 唇畔蹭上一处温热的肌肤,于行初不知那是什么,潜意识中伸手去扒拉,下一瞬,剧烈的疼痛从腿上传来,那是能生生将人撕扯凌迟的痛。 自小的克制叫她轻易不敢喊出声音来,只狠狠咬住牙齿,手指骤然收紧。 “夫子,咬吧。” 汩汩的热血涌进口中,滚烫得叫她终于醒悟了一些,可紧接着下一阵剧痛又汹涌而来。 于行初终于是松了口,晕了过去。 烈酒浇灼伤口的痛,周钊远怎会不知。因为知道,他才明白夫子对他,已然下了最轻的口。 夫子啊—— “蠢。” 天哇哦黑之时,三殿下终于从屋中走了出来,不过是走到了檐下。 马珏上前来,被他喝住:“不想死就尽管过来。” “殿下?” 那个蠢人,便是这般时候了,还喃喃着传染,疫病,他当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似乎除了她自己,什么都有。 “封锁这个院子,”周钊远顿了顿,“每日只送吃食到门口便是。” “殿下的意思?!”马珏近来神经实在被挑得十足崩溃了。 周钊远自然是没有心思安慰他,只转身对顾允笙道:“隔壁若是醒了,择日你就带人启程回京吧。这里,就说下游多了个伤患,重症,必须隔离半月才行。” “那殿下?” “本王不巧沾了她的血,想走也是不得了。”周钊远说完,只瞧着他,“父皇那边,这次还是要仰仗顾大人了。” 顾允笙哪里敢不应。 就是周钊远不说,他也必是要催促了,再不回京复命,怕是陛下真的要降罪下来。 可如今有了这借口,他也劝不得。 只是往常,周钊远实在不是个会给自己后路的人。 顾允笙离开的时候,又深深瞧了那院落一眼。 终究有什么,在慢慢改变了吧。 盛京,寿宁殿。 黄袍之人正扶了两鬓斑白的老人坐下,后者挥了挥手,殿中一应宫女全数退了出去。 “母后。”说话的正是皇帝周肃宗,“听闻您最近头疼,可命司药监的人来瞧了?” “不妨事。”太后摆了摆手,只点了身边的位置,“皇帝,坐吧。” 周肃宗繁忙,来寿宁殿请安也就成了例行公事,只今日却是被留了下来,闻声便就依言坐下:“母后有话要与朕说?” “哀家想问皇帝,孝亲王的事情,皇帝如何看?” 这话一出,座边人便就沉吟了一下,片刻才道:“孝亲王乃是我朝大殿下,该有表率之力,此番北地大营伤亡惨重,是其决策之误。今日朝堂之上,已有人上书弹劾。” “皇帝这便是打算要治罪了?” “母后,后宫不议政务,朕自有安排。” 太后明显噎了一道,稍歇便就笑了:“是,是哀家的错,还请皇帝勿怪。” “母后,朕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没有错。皇帝是大盛的皇帝,既然这是政事,哀家便就不问了,只是孝亲王此番归京,身子大不如前,听说连呼吸都有疼痛之感,便是不堪大用,也好歹有个体面,贤妃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还是要行安慰。” 那女人如今已经因为孝亲王癫狂得狠,周肃宗实在不愿过去,可太后发了话,他总是要应的。 “还有老三。”太后叹了口气,“老三终究是我们皇家亏欠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该好好看看了。” 一席话,周肃宗终于是嗯了一声。 “咳!咳咳咳!” 床上的人已经瘦得怕只余了一把骨头,此番咳嗽起来,似是还要拼了命地把这把骨头给震碎了才是。 “调息。” 有人扶住她命令道。 于行初不疑有他,暗自开始运转内力。 分卷阅读101 此前因为脱力,她根本无力运行,这一回,终于是成功了。 腿上的伤痛也慢慢伸展开来,似是平摊到了每一寸纹理之中,再抚平,冲浅,慢慢不留痕迹。 周钊远瞧着那仍旧闭着眼面色却渐渐好转的人,不觉就伸了手去。 指尖停在那面颊之上,运功之人已然醒转。 于行初一睁眼,便就对上一双若沉潭般的眼,只是那眼中的血丝出卖了主人,叫她立时就拉住那停在眼前的手,那手腕上缠了绷带:“殿下怎么了?” “夫子终于醒了。” 男人露齿一笑,却累极一般,连话都带了气音:“往里头让一些吧,夫子。” “什么?” “本王困了。” 第五十章 我呢 他虽是这般说着, 却是没有等到于行初动作,就已经趴在了床沿上。 男人枕着一只胳膊,当真沉沉睡去。 于行初自问并没有当真求死, 这内力在体内诚然是一时间周转不开, 于治伤无益, 可倘若是熬过热毒期—— 只是她没想到, 他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细白的手指缓缓松开,稍一动作便就被男人一把扣住, 分明是梦中,周钊远却没有叫她抽离。 “殿下。”于行初艰难起了身子, 腿上的伤虽是没有好透, 却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 起码不会那般可怖, 周钊远不知道替她涂了什么药,伤口已经开始干燥结痂,只是这伤口撕裂得太大,从大腿处已然蜿蜒往上。 周钊远自然没有吭声, 于行初出神了一瞬, 淡淡复道:“承蒙殿下不弃。” 三殿下动身的消息传回盛京的时候, 这京中却是改换了一番天哇哦地。 孝亲王亲征突逢天哇哦灾, 决策之差以至于大盛损失万名精兵,原本是要治罪入狱,然则司药监看过, 竟有无力回天哇哦之症。 是以本就有点癫狂的贤妃直接发了疯,连太后也没有救下,已经打入了冷宫之中。 “大殿下在水中时间太久,以至于肺中积水多日, 虽是已经退了热暂时不至于伤及性命,可若是要与常人无异,怕是不能了。”司药监的人跪在殿中,话回得不好听。 这些专攻医术的多少都不很讲究话术,这话听在谁的耳中都要掂量一下,连最上边那位也是一样。 周肃宗起了身来,略微近前了些问道:“什么叫不能与常人一般无异?” “人若是肺部不适,自然胸闷,气短,多喘。便是寻常人一时岔了气,也会疼痛异常,更遑论是大殿下已现肺痨之相。” 一席话出,是将最恶的结果公之于众。 “放肆!” 那司监大人跪着没动,只是伏地不起。 周肃宗狠狠盯着他头顶,却是半晌也没再说下一句。 殿中无人,那阶上人终于叹了一息:“孝亲王,还有多少时日?” “至多三个月。” “三个月……”周肃宗笑了一声,复又笑了一声,最后也不过是挥挥手,将人打发了出去。 “来人。” “在!” “三殿下回京没有?” “回陛下,已经在路上了。” 马车行进得很慢,于行初细细瞧了瞧对面闭眼假寐的男人:“殿下。” “嗯。” “我们回京这般速度,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殿下当准备如何说?” 闻言对面的人悠悠睁了眼来,自从夫子醒来后,但凡开口与他说得最多的便就是朝中之事,以至于他并不想与她多言。 于行初认真看着他:“大殿下的伤,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瞧过了,怕就算是救回来,也时日无多。陛下身边得力的皇子,算来便是大殿下、二殿下,还有就是五殿下。此番过后,大殿下羽翼定是要重新站队,朝堂之中必将洗牌,若是行初没有猜错,此时已经有人制造舆论,言及国运天哇哦兆,由司天哇哦监配合,上奏立储。” 周钊远瞥她一眼,如今她已经恢复了女儿身,顶的是阿忙那小子姐姐的身份。马珏的夫人殷勤得狠,特意送了女儿家的衣裳,现下穿在夫子身上,便是瞧了几日了,每每再看,仍是心惊。 遂挪开眼去,生硬道:“那就让他们吵去。” 于行初叹息:“立储之事,古来便是立嫡立长之争。之前陛下不予眼色,立储之事迟迟没有提上日程,可如今不同了,皇子薨是老天哇哦示警,朝臣不会再退步,储君之事,陛下不得不应。” “二殿下为萧贵妃所出,萧氏父子如今在朝中皆有其势,陛下不敢轻易放权。五殿下乃是皇后所出,慕容氏亦是有爵位在身,陛下本就忌惮。此时立哪一位,陛下都不会满意。” “夫子的意思,难道是立本王吗?” “行初确实希望,只是,还不到时候。”于行初公事公办道,“陛下这么多年不立储,殿下觉得是 分卷阅读102 为何?” “怕被儿子压过了头呗。”周钊远从来不吝啬于对他父皇的讥讽,“他恨不能长生不死,永永远远坐在那宝座之上。” 话糙理不糙。 于行初点头:“是。所以能在所有人都想着下注的时候引转注意的办法,就是陛下亲自下场。正巧,从来不受待见的殿下这次立了大功,行赏全在他一念之间。” “摆下的篮子多了,就不怕一个篮子中的鸡蛋太多而掀不走了。” 罢了,她微微一笑:“殿下也要争气,莫要回得太慢落了人口实,叫陛下这一招棋落不好。” “那岂非是更好?”周钊远终于没忍住看回她身上,“安亲王治水赈灾路上捡了个貌美女子,一时沉迷女色,耽搁不前,错过了回京时间。纵然如此陛下仍旧不计其咎,实在是朝堂新宠。” “夫子意下如何?” “……”诚然他用词叫人下意识抵触,可于行初竟是找不出错处来,生生别开脸去。 “夫子。” 于行初仓皇抬头,发现他已经倾身过来,直直看进她眼底,不让闪躲。 周钊远:“夫子是不是一早就想好了要去赴死?” 眼见着夫子瞪大的眼,男人却是笑了,笑着笑着,整个肩膀竟然都震颤起来,这笑突如其来,叫于行初有些后怕。 “殿下……”她确实有想过,那一日他醉了酒直言该将她藏在哪里时,她便想过,不如遂了那皇帝的愿,死在他暗杀之下,亦或是死在意外之中,一来叫那九五至尊放下防备,二来也叫这眼前人放下心去。 “别叫本王。”周钊远渐渐止了笑,那脸便就跟着沉了下来,“夫子入府以来,倒是教会了本王良多。桩桩件件,夫子走得真是胸有成竹得很。” 于行初有些不安,伸手过去,却被他一眼压下。 他凌厉的时候,当真是天哇哦生的王者,不容质疑。 “夫子,”周钊远声音很低,这夫子亦是叫得轻柔,入耳却叫人揪心,“夫子自醒来起就开始谋算,敢问在夫子眼中,可当真有过本王?” 他的眼太过于炙热,炙热到于行初真的怕了。 她分明瞧见了他眼中别样的赤诚,那是能将人烧灼的烈火。 “夫子?” 咚!咚!咚! 于行初背抵在车厢壁上,整个心神都被男人的气息笼罩,几乎是脱口而出:“殿下不该这样……” 不该,不该,不该! 周钊远听了她太多的不该,终是一把按住她肩头,咬牙道:“夫子,在你眼中,除了要本王爬上那个位置,当真什么都不重要?!” 心神震慑,险些溃不成军。 于行初克制住心内巨大的冲击,强忍着冷静道:“……是。” “包括你自己?” “是。” “那我呢?” 于行初抬眸,嘴角微动,周钊远不怒反笑,猛得松了她退后:“好!好!好!” 车帘被猛地掀开:“备马!” 直到车厢内只余下于行初一人,那揪紧得险些抠出血的手才默然松开。 不是的…… 于行初终于缓缓出声:“你也……很重要……” 只是从那之后,周钊远当真便没有再进过车厢,间歇只有阿忙过来与她送食物。 既然用了阿忙姐姐的身份,自然是要带着他的。只是少年自打于行初醒来便就一直没有正眼瞧她,就是送饭也是从车门口递进来。 这日已经快要入京,于行初瞧着那托盘中的粥饭,终于叫住了少年:“阿忙。” “在!” “阿忙,我现在,是你的姐姐。” “……” “倘若阿忙还将我当成别人,怕是入了京就会露陷。欺君之罪,便是殿下,也担不起的。” “是!阿忙知道了!” 车帘后便就沉默了,少年顿了顿,这才复又加了一句:“姐姐,姐姐用饭。” “好,乖。” 阿忙立正站好,半晌才匆匆离开。 这一幕正好落到了某人眼中,周钊远不远不近地瞧着,什么也没说,只丢了水壶,人已经打马在前。 老葛听着消息,早早就已经等在门口。 近来京中风言风语的,传说是殿下在北地亲力亲为地照顾一个落难的女子,他是决计不信的。 前时主子与他提起先生时候的神情他还记得清楚,自然不能信了那捕风捉影的。 可这车马将将停下,就见殿下几步往后,站在了马车边。 老葛只当是先生在里头,刚要上前,却见那车门边扶了一只细白的手,有浅淡的粉色广袖垂下,竟——分明是个女子! 殿下微微仰头往车上看,那女子探出头的时候,显然也没有料到一般,只怔怔瞧着下边的人。 于行初几日没见到人,车马停下的时候,她咬牙站了起来,虽是疼得厉害,倒也不至于 分卷阅读103 不能行动。 见得他抬起的眼,她一时有些愣怔。 “手给我。” 男人命令道,语气不善。 “我自己可以的。” “不要叫本王说第二遍。” 于行初不敢。 下一瞬,人已经被抱进了怀中。 男人身形高大,再也没有看她,只径直往府中走去。 第五十一章 斗胆 这一路府中人都纷纷低着头, 老葛跟在后边左右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眼瞧着男人已经抱了人往先生房中去赶紧出声道:“殿下!” 奈何主子心情当真是不好的,理都没有理会。 老葛这才突然意识到, 一向跟在后边的先生并没有出现, 再一回头, 发现一个少年, 那少年不远不近地跟着,什么话都没有, 像个哑巴。 “你是?” “我叫阿忙。”少年见人唤他立马应声。 “你是殿下带回来的?” “嗯……” 老葛没有进院子,主子已经一脚踹了门将人给抱进去了, 任是他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这便继续问道:“那位是你的姐姐?” “是。”这一次, 少年答得干脆。 老葛其实还想继续问, 可话到了嘴边,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说,他一个孩子,又能晓得什么。 接着就听关门的声音, 周钊远已经走了出来。 路过二人的时候, 目光稍微一顿, 而后指了阿忙道:“给他收拾个屋子, 往后就留在府中。” “哎!是!”老葛招了手,金水过来将人给领了往后去。 临行前,阿忙瞧了那屋中一眼, 被周钊远的身子挡了回去。 老葛在边上瞧着,只觉这气氛诡异得很,待人走了试探着问道:“殿下,这阿忙乃是那姑娘的弟弟, 可要离得近一些好照料?” “收起你的猜测。”周钊远哼了一声,“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这里。” “那……那于先生呢?”老葛终于问出了口。 闻声男人慢慢停下了步子,老葛瞧不清楚他神色,赶紧复道:“那老奴再去重新收拾一间院子。” “不必了。” “先生不回来了?” “夫子——死了。” 话音落,人已去。 留老葛一人立在树阴下,久久没回过神来。 安亲王府里来了位姑娘,且是安亲王亲自抱下去的,这个消息比岚妃母凭子贵,升至贵妃之位还要夺人眼球。 自然,这离不开另外一桩事情。 盛京之中,原本离着那殿堂最远的三殿下,如今倒是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听说陛下不仅没有治他延误回京之罪,还重重赏了一番,就是早朝之时,那位置也是最为近前,正是原本孝亲王的位置。 立储之事甚嚣尘上,百姓皆言那三殿下以往是在府中闲的才闹出那么多的幺蛾子,实际上可是个有能耐的,否则那岭南之事、洪灾之事,怎么经了他三殿下都迎刃而解了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三殿下没做什么,全凭顾大人与他身边的那位先生筹谋,不正是说明三殿下有天哇哦子之命吗? “哎,听说三殿下身边那个先生,救灾的时候没了。” “不是说三殿下与那先生……” “可我见三殿下那日抱着一个姑娘回来可是心疼得紧,这三殿下倒是薄情。” “你道这上边的,又有几个痴情种?” “莫要胡言,小心脑袋。” 齐遇坐在桌子上,眼瞧着面前人正在一步一步地训练走路,心情颇好道:“我说,现在你与那三殿下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他搞得这一出金屋藏娇的,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于行初兀自扶着桌沿,慢慢走着,这女子的衣衫飘逸,就是碍事得紧,本就不好行路,每每绞上衣带更是麻烦。 齐遇自来是个自说自话的,也不用人回答,接着道:“你看,这外头人都说三殿下在北地捡了个姑娘回来,宝贝得不能行,日日捧在手里怕化了,但我可是发现了,自打从北地回来,他就没来过你院中。怎么?吵架了?” 仍是没有回应。 齐遇一声叹息:“哎,你说,若是外头人晓得这内里是个这么个情况,怕不是又有的传啦!叫我想想啊!哦,对了。三殿下北地痛失先生,心难自已,俗话说得好啊,要想忘记一段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找个新人,岂不闻,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师兄。”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终究是叫于行初停下了步子,“若是师兄闲着,不如与我多说说打听到的事情。” “啧,为兄不是怕你一个人闷么!”齐遇拍拍手,从桌子上下来,“你好生养病算了,我看你这腿,伤得可是厉害,你也不叫我瞧瞧,也罢,反正别给废了就成。” 于行初无奈摇了头,累极了 分卷阅读104 扶了桌角坐下:“流水山庄的事情如何了?” “章概不是跟了你们走了?他一回来就偷摸入了宫,不过这小子现在注意着呢,不知道是不是谁给提醒了。”说到这他觑了小师妹一眼,后者没有反应,装得很好,他一勾唇,继续道,“这些日子流水山庄也很是安稳,我原本还一直以为是他们不敢进京,后来你们不在京中呢,我就查了查,你猜怎么的,却是被那楚庭生给拦下的。” “楚庭生?” “意不意外?”齐遇笑得得意,“想不到吧,那楚庭生可是顾允笙的人,手下有一批精锐,只听从他的差遣。” 于行初蹙眉,想起此前再村中追杀他们的黑衣人。 “对对对!就是他们。”齐遇肯定道,“明面上截杀,实际上是奉命保护周钊远那小子的,毕竟,此前环境不同,周钊远若是与暗门余众有染,那必死无疑。” 这些他不说,于行初也大概猜到了,闻言略微点了头:“流水山庄的人是失了一份布防图追着你们要入的京,如今这事情过去日久不发,他们能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再与顾允笙联系,至于章概,我思来想去,怕是所为乃是其他。” “是什么?” 于行初抬眼:“此前师兄们往流水山庄去过,他们广招门徒所为是什么?” “训练私军?” “师兄说过,进了山庄便可得一袋铜钱,每月也会有发放。” “是了,你不说我都忘记了,”齐遇往身上摸了摸,“没多少钱,不过我瞧着大伙儿都挺稀罕的。” “可不是稀罕么,会想要入江湖的人,要不就是有家学渊源,这些人不会改投门派。其他的,要不就是走投无路,要不就是慕名而来,前者衣食都是问题,有钱拿自然是开心,至于后者,得了甜头更是会想要带更多的人入门。” 于行初伸了手去:“希望我猜的是错的,师兄将那铜钱借我看看。” 齐遇拍了拍胸脯:“不巧,用完了。” “……” “你怀疑那些钱是假的?” 于行初点头:“司户监司金部,掌大盛钱币制造发行,章概一方面乃是司户监的人,另一方面,乃是商贾之后,其家族行商在东南,正是流水山庄所在。试问,还有什么比这等背景更能洗钱的呢?” “□□混于真钱之中,真真假假自然就分不清楚了……”齐遇嘿呀一声,“失策,当初买包子的时候就该多瞧几眼!” 于行初沉吟了一瞬:“只是一个江湖门派,再如何也是支撑不了这般大的支出,何况当今这位陛下本就对江湖门派有所忌惮,他们一旦要造假,就定有私铸坊,这私铸坊不是小事,一来需要有矿山,二来需要隐蔽的地方加工。” “小师妹。”齐遇一个响指打在于行初的眼前,将人拉了回来,“周钊远那厮可都好几日没来这儿了,你这般替他筹谋做什么?劳神伤力的。就算你找到了那私铸坊,难不成还能直接叫周钊远去端了不成?” 于行初沉默。 齐遇便就越发得意起来:“是不是!所以呀,你还是先养病吧!我看那皇帝最近把周钊远推出去挡事也挺好的,如今这立嫡立长还加了个立中,啧啧啧,热闹。” “立中是什么?” “耶?二殿下是长,五殿下是嫡,这三殿下夹在里头两边不应的可不就是中?” 什么鬼理论,于行初垂了眼:“我乏了,师兄还是早些休息吧。” “罢了!谁叫我是你师兄,就勉为其难替你跑一趟,看看那私铸坊的事情吧。”齐遇说罢复又一转身,“不过师妹!” “嗯?” “你究竟跟那周钊远,为了什么吵架的?我想不通啊!” “……” 莫说是齐遇了,便是于行初自己,都有些懵懂。隐约她只觉得,似乎该给他一个解释。 “老葛。” 这一日晚间管家来送饭的时候,于行初终究是叫住了他。 老葛头一回听她与自己说话,只觉声音有些熟悉,不过对上眼前人便就罢了。怎么可能是先生呢,虽是声音同样都是疏淡的,却到底是个女子,先生要略微再低哑些,再者说,先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哪里有她这般容貌。 “姑娘请说。” “殿下他……回来了吗?” 老葛不知道该不该答,毕竟一方面他心里还有些膈应,另一方面殿下也确实自从将她抱回这屋子起也没有再来,他摸不清门道。 于行初观他神色,便就明白了些,淡淡笑了笑:“是我为难管家了。” “姑娘,”老葛看她一眼,“殿下既然带姑娘回来,定是希望姑娘能好生养伤的,至于其他的——姑娘还是先用饭吧。” 书房内,男人咳嗽了一声,转过身来,正见老葛进来端茶。 罢了人却没有走。 “有事?” “老奴多嘴,那姑娘来了几日了,殿下可有什么安排?” 窗前人瞧他一眼:“ 分卷阅读105 怎么?她说了什么?” 这问得倒叫老葛有些意外,斟酌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只是问了殿下有没有回府。” 半晌,也没得窗前人回应,老葛自知多事,躬了身退下。 不想这一转身,却是见得一道倩影缓缓往这边行来。 “姑娘这是……” 周钊远猛地抬眼,正见月色下,那人轻柔于门边矮了身子道:“殿下不来,恕阿云斗胆来见。” 第五十二章 值得 老葛一步停在台阶上, 得了男人一个挥手,上前将人扶了,悄声退下。 四下寂寥, 夏末的蝉鸣也显得收敛了许多。 于行初一步一步进来, 入室能闻见一丝浅淡的药气, 出口便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本王不舒服的事情多了, 你说的哪一桩?” 他似是个刺猬,已然又浑身扎手起来, 于行初停在桌边,好脾性道:“殿下近来上朝, 可有闻听些东南那边的消息?” “夫子这时候过来问这些, 不合适吧。” “如何不合适了?行初本就是殿下的夫子, 自然还是要提醒殿下的。”于行初不以为杵, 便是他再不乐意,总不能叫他闭目塞听,能说出来便是好的,“如今立储之事不定, 二殿下与五殿下必有动作, 殿下虽处其中, 他二人本是不会为殿下多花心思。可陛下有意转移视线, 自是要在殿下身上落脚。” 她一股脑直接道:“如果行初猜得不错,陛下必是不会叫五殿下得势,这慕容小姐是皇后亲侄女, 自打上次殿下闹了之后,皇后必然想要将她许配给朝中重臣之后,五殿下年纪最轻,手中无兵, 因而皇后最先考虑的肯定是定远侯的小侯爷。” “如若要能把定远侯家的压下去而叫皇后不能拒绝的,行初猜想,必还得是殿下了。” 周钊远原是想听她究竟能说出个什么花来,不想最后绕到了自己这里,胸口堵得厉害,隐隐作痛。 下一瞬,倒是气笑了:“夫子真是聪慧过人,不若再猜一猜,父皇打算何时赐婚呢。” 于行初看了他一眼,莞尔道:“不论何时赐婚,殿下都不能应。” “哦?”周钊远终于往这边走来,边走边道,“本王还以为夫子,定是巴不得将本王推出去呢。” “怎么可能呢?殿下虽是缺了机会,倒也不能拿这样的事情去赌,只会后患无穷。”于行初眼见着那人眉眼逐渐轻松,慢慢踱步到了自己面前,这才抬起头来,“难道殿下想要娶慕容小姐吗?” “说不定呢,总归要娶一个人,慕容小姐又不丑,娶来不吃亏。”周钊远俯下身去,盯紧了面前的人,这一凑近,才发现她额上笔尖已经凝了汗,下意识往那垂下的手瞧去,那撑着桌案的手指已然泛白,难怪,难怪夫子迟迟不过去,偏生站在这里说话。 于行初不知他为何掀了自己的衣袖,只觉下一瞬,面前人的呼吸都沉重了些,分明带了怒气。 “殿下……” “坐下!” 周钊远恨声命令:“夫子是又想要使苦肉计吗!站不住就不要站!走不远就不要走!特意来本王面前现一下,怎么?还想要本王抱你回去吗!” “……”于行初愣住了,面前被踢了一张凳子来,她跟着就坐了下去,只觉多迟疑半刻,这人都要炸的。 二人一站一立,倒叫前头所有话都归了空,如何都接不上来。 半晌,坐着的人才堪堪开口:“殿下。” 男人看也不看她,兀自坐在了一侧:“东南怎么了?” “刚刚二师兄回来,带回了一袋铜钱,殿下请看。”于行初赶紧掏出钱袋来放在桌上,将铜币倒出来一一排开,“原本我以为只是流水山庄出去的铜钱可能会有问题,可是目前看来,怕是不然。” 周钊远本来并不想看,可她言之凿凿,他随便执了几枚瞧了瞧:“怎么说?” “殿下手中这几枚铜币,与真币一般无二,成色,钱文,似乎都瞧不出问题。还请殿下仔细闻一下。” 周钊远拧眉,嫌恶地凑近了些。 “殿下,大盛的钱币每年初发行,到现在已经过去日久,早就沾染了尘烟味道,就算是存放良好,也不会留有这般火气。” “假,币?” “是。”于行初点头,“二师兄说他们进流水山庄的时候便就会给他们发钱,可算来这般时日,实在不会流通至此,这还仅仅是随便搜集的十家铺面的铜钱。唯一的解释便只有一个。” “铸假,币的人连通市场,早就已经开始投放。” 于行初伸手又颠了颠重量:“重量多少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只是寻常百姓又哪里会注意这些。此人敢在天哇哦子脚下知法犯法,又能有铜币的母钱,做得这般以假乱真,与司户监脱不开干系。” “章概?” “原本行初也以为是章概,可如今看来,恐怕章概只是其 分卷阅读106 中一环罢了。”于行初收回手,“殿下,虽是金银易物,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铜钱才是最为通行的货币。倘若是铜钱无规律无秩序地投放入市场之中,百姓手里的钱便就不是钱,人人都有钱,就是人人都没钱。物价越来越高,最后会是整个大盛商市的紊乱。” “东南产铜矿,但矿山皆归朝堂,且但凡开凿必有声势,如今并未听说有新矿山,那么能制造铜币而不被发现的,若非是私铸坊十足隐秘,便就是自产出起便就地分流打造,已成勾结之势。” 男人沉默下去,于行初垂了眼,想起将将的话题,这才慢慢道:“殿下可命人在城中制造一场混乱,街头闹事便好,届时楚庭生定会带人来抓人,可有楚大人将□□纠纷一事私呈上报。既得天哇哦听,陛下必着人来查。” “依夫子的意思,本王不插手?” “若是皇子相争,大可不必那般早就开始筹备,更遑论此前还有大殿下,立储之事久压,不至于此。二来,此事危及大盛社稷,陛下不会不疑心异族,如今在京城之中的异族人,可只有一位。” “宸妃。” “宸妃乃是涂兰王亲妹,当年……”于行初顿了顿,直接略过,“从那之后,涂兰王大败,因而送亲妹入盛京和亲,算来已有多年。宸妃无子,却与皇后相交,若是只有一个皇后,自然是可以将慕容小姐许配给殿下,断了皇后念想,以此牵制二殿下。可倘若是还有涂兰这一层关系,陛下便就不得不深思了。” “涂兰若有异心,宸妃不会看不出来陛下牵制之意,最是容易从中作梗。” 周钊远原是听着,闻及此处,终于恍然:“夫子,这是在替本王退婚?” 于行初抿唇,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这也确非一道是非题。 惟实事从权耳。 不过面前人似乎畅快了许多,搁了胳膊靠在桌案上:“夫子这几日,还真是没闲着。” “殿下。”于行初终于唤住他。 周钊远没应,心下却是一跳,直觉这一次夫子要说的,不该再是政事。 于行初眼见着那张侧颜背着烛火,明灭中冷硬的轮廓映入眼帘,是个倔强的人啊。 不觉就别开眼低了头去:“殿下,行初此前并不求死。行初体内有暗门心法,只是一时使不上力来。洪水十足猛兽,防之不及,行初不能确定伤口会否传染,故而出此下策。” 她竟是在——解释吗? 周钊远喉头一动,却仍旧沉默。 于行初继续道:“殿下说过,不知道要将行初藏在什么地方。行初身为谋士,不该叫殿下为行初分神。行初确然想过或许有死遁之法,故意死在暗杀之下,再以女子身份归来。可这一次,确然事出有因,并非我本意。我想,如若是殿下当时当场,定也会如行初一般选择。” 说着,她偏头一笑:“所以殿下,可以不生行初的气了吗?”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收了一道,周钊远许久才慢慢放下胳膊,下一刻,对上夫子带了笑意的眼。 于行初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与他笑,只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不想,眼前却是突然一暗,那人伸了一只手覆住她双眼,声音越发没好气:“别笑了,夫子知道自己笑起来多丑吗?” 面前殷红的唇瓣一顿,终于慢慢收起了弧度。 手下微痒,是她眼睫颤动。 周钊远低头瞧着,牙关咬得越发紧了起来。 晚风拂过,呼啦吹灭了桌上唯一的烛火。 那只手没有撤开,她亦不敢动。 黑暗里,那人终于慢慢放下手去。 “殿下!”与行初没有适应过来,只觉眼前什么都瞧不见,勾手就一把扯住了那人衣袖。 周钊远一手被她扯住,身形微滞,而后慢慢蹲了下去:“上来吧。” 于行初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影,不可一世的三殿下,竟是蹲在了她身前,宽阔的肩背对着她,那人只偏了头:“快些。” 不知为何,心口微酸,不觉就摇了头。 只是摇了头,才发现他背对着自己,并不能瞧见。 于行初伸手按在他肩上,却没有再动。 周钊远等了一刻:“夫子?” 她虽是在山上数十载,可人情冷暖,她亦能分辨。 倘若是再继续做个瞎子,也十足不是个东西。 周钊远等不到人,以为是她腿疼,这才意识到似乎并不适合背着,便转而倾身去抱,被夫子一把按下。 男人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呼吸就在咫尺,夫子一手抵在他衣襟上,那双眼朗朗如辰星,盈盈看上。 “殿下,行初不值得。” 第五十三章 麻烦 犹如心底的某一个烙上了名字的秘密被人突然地撕裂, 守着秘密的人还没有做好公开的准备,那秘密的盒子就被对方轻易破开,堂而皇之到叫他措手不及。 分卷阅读107 周钊远足足怔了许久, 伸出的手才骤然收起。 重新起身的时候, 那心里倏得就空了下去。 很多时候, 人都不大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好比夫子刚刚进府的时候, 他厌恶得那么彻底,瞧见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过来书房说教, 更是越发想要叫她低头。 可究竟是为何偏非要她在自己面前受辱呢? 他竟是答不上来。 说来气短,终归是母妃、皇家欠了魏氏。 周钊远是个自私的人, 宁可别人欠他万千, 也绝不想要被别人护住丝毫。 可无数次那瘦削的身影挡在身前, 无数次, 她唤他殿下,拿自己对着刀刃。 他永远记得那甬道之中,她强忍着不适捂着他的耳朵将他抱在怀中的心跳。 他以为夫子不会死的,他以为起码这个人是要陪着他走完眼下的路的。 可她就那么消失了。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 在夫子心中, 他或许只是最微小的一环罢了。 夫子这辈子从来没想活, 活着, 为的也全不是为了谁。 天哇哦下罢了。 多可笑。 人呐,总也当自己是个神。 以为自己伟大如斯,其实不过沧海一粟。 他如是, 夫子——也该是的吧。 偏非,没有人想认输。 “是吗。” 迎着一点月色微光,男人低浅道:“那很好。” 老葛是连夜着人去木匠行里抬的轮椅,这轮椅为了谁, 府中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从那一晚之后,殿下倒是又开始进出那姑娘的院子了。 这日老葛眼前一闪,却是瞧见那先前先生的师兄进了院子。 糟,这人莫不是为了给自己师弟打抱不平,想要把那叫阿云的姑娘给轰出去吧? 照理说,齐遇并不是个蛮不讲理的,可老葛就是这么想的,并且非常肯定地觉得,他也是真的能干出来这事。 不料那齐公子进了院子半晌,却是不见动静。 这个院子,殿下是吩咐过不叫人进的,就是阿忙也少有过来。 想着,老葛不觉就上前去。 于行初这些日子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周钊远自打那日之后,便就当真变了,每日回来亦是公事公办地与她说朝堂之事。 他说,她听。 她分析,他亦认真听。 前时她仍是替他想好行事方向,后来,她不及多言,他便已经与她说明了自己想法,竟是基本一般无二。 这日齐遇从外头回来,一屁股坐在了闲置的轮椅上,荡着脚说着打听来的事儿,与周钊远所言,却是无差。 “东南铜矿一般都是草皮矿,挖得不深,几尺罢了,只有几处挖了深井,用的火爆法。近日不知为何,朝中突然派人去查矿,谁曾想,这朝廷人还没到,就报上来说塌了一方矿井。” 于行初与他添了茶水,自然明白这查矿一事不算突然:“殿下回来说过,是林桥那边的矿井出的问题。司工监已经派人去查,你一早便就过去了,可有发现什么?” “那是自然。虽说这采矿之事本就危险,可天哇哦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齐遇抬了杯盏灌了自己一口,“你猜得没错,这做假,币的人,胆子忒大,就地冶炼便就罢了,且作坊就在近旁。那些个工人,白日里下井,一大半运出去,另外的直接制成模,晚上他们的家眷便偷偷打磨铜币。” “伤亡如何?” “惨重。”齐遇说完一改寻常嬉皮笑脸的模样,“制造这塌方的人,可没想过要让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那儿。” “谁?!”于行初一回头,只见一片灰青衣角。 片刻,老葛的脸便就从外头探进来:“姑娘。” 罢了一抬头,似是刚刚发现,惊诧道:“齐公子?” 齐遇眉间一挑,立时就明白过来:“你家殿下莫不是叫你看着这姑娘呢?还是老葛你觉得本公子会过来找她麻烦?” “误会了,误会了!”老葛忙慌摆手,“多日不见齐公子,还是这般爱开玩笑。” “玩笑?”齐遇撇嘴,“我何时与你开过玩笑?” 罢了,眼神一勾看向一边的小师妹:“今日与姑娘相谈甚欢,还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 于行初无奈,淡淡道:“唤我阿云便是。” “阿云,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待我去会会!”齐遇说着就一拍手站起来,路过老葛的时候还顺便拍了拍他肩膀,“啧,辛苦了。” 老葛搞不清状况,只是怎么看着都觉得这二人似乎有些不一般,然则那石凳上的人端坐着喝茶,淡然得很。 如此,竟是与先生有些神似。 “阿云姑娘,今日老奴实在是……” “无妨,”于行初莞尔,“老葛定是为了殿下好,阿云明白。”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分卷阅读108 ,老葛便也不好再留,这便就退了出去。 刚出去就碰见了人。 周钊远今日回来早,眼见着齐遇从夫子院中出来,又瞧见老葛模样,心中大概就明白了几分。 “殿下。”老葛有些惶恐。 男人扬手将人打发了,显然并不想多言。 于行初听着动静,跟着就站了起来。 果然,下一刻,那人就进了院子。 周钊远不远不近瞧了一眼桌边的女子,终是负手过来。 “夫子听说了?” “是。”于行初点头,“矿井出事,无一人生还。此事有二,一来,或是有人特意要引朝廷注意,若是如此,那么知晓内情的人显然不止铸币之人。二来,出事之时矿井之外必然有家眷与其他工人,下矿日久,当有些常识,却不计后果全员往内下井救人,恰逢二次塌方,这等情况,属实难见。” “夫子的意思是这乃是两桩事。” “无论第一次是否偶然,第二次都必然人为。”于行初目光追随着他坐下,“死无对证。” “没一个好人。”周钊远点评了一句,忽而一哂,“挑起市井纷争,引得父皇下令彻查的人是本王,倒也不算是安了好心。” 这话说来平添黯然,于行初立在他身侧,只觉这人近来,属实疲累。 “谋政者确实做不到干净,殿下却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责。再者说,让殿下行事的人是行初,若是上天哇哦有罚,自是冲着行初来,与殿下何干。” “呵。”周钊远冷哼一声,“从来政权无对错,纵然血洗,胜者为王耳。夫子以为,本王懦弱到须得你替本王担了那地狱业火吗?” 于行初垂首:“不敢。” 空气归于沉默。 一连好些天哇哦,夫子与他越发似是合作的伙伴,轻易不言其他。 周钊远拣了桌上的书卷翻着,随意道:“今日皇后带人搜宫,从宸妃床下搜出了一个符咒木人,上边刻着的,是大殿下的生辰八字。” 巫蛊? 于行初躬身替他倒了茶:“此术是中原才有,宸妃是涂兰人,如何会做出这般事?” “夫子果然不是个看热闹的人,倒能一阵见血。”周钊远竟还顺口夸了一句,“人人皆知孝亲王命不久矣,此前又对军师的话置若罔闻,固执己见,如今落了个时日无多,说是巫蛊之术,诚然说得过去。” “可就算当真是宸妃所为,目的已经达到,这时候定是要毁尸灭迹,何来藏于床下之说。”于行初将茶水搁在他手边,“皇后与宸妃本是交好,如今陛下怀疑到了涂兰,皇后有慕容家提醒,必是要撇清关系,只是倘若用这等办法,实在简陋。” “除非此事是真。”周钊远顿了顿,瞧见那桌上的茶水。 “若是真的,皇后此前便就是知情者。” “如夫子所言,宸妃是涂兰人,如何懂得这些中原禁术,那只能是有人教的。夫子猜猜,会是谁呢?” “淑妃?” “这后宫之中,惯会借力打力了。你道各宫娘娘各自为阵,实则互相牵扯,没一个无辜的。一件事儿出来,可是能牵扯出一片的。” “宸妃在后宫无依无靠,只能依傍皇后。她若是言及为了五殿下才做下此事,明知此事凶险,一经查出必死无疑,还要去做,最是好拉拢皇后。此事皇后不出面,与她无关,若是得行,就是少一个争储对手,何乐不为。皇后定是口头责骂,却不会当真惩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怪却是怪在宸妃是受了谁的指引,能想到这个办法。”于行初顿了顿,“淑妃自是最有动机的。” 周钊远端了茶盏起来,并没有喝,不过是摩梭着杯口,继续道:“淑妃的兄嫂乃是司天哇哦监掌事之女,懂得这般禁术的,自也只能是司天哇哦监。皇后此招,一方面撇清与宸妃关系,一方面却是要祸水东引。” 于行初思忖一瞬:“所以铜矿一事,必是与皇后有关?” “夫子猜到了?” “狗咬狗罢了。”于行初叹息,“谁也别叫谁好过。” “夫子你说,父皇如今看着他这一片破烂江山,可会开心?” 五殿下年纪小,实际都是皇后与慕容侯府操控,于行初这才猛然意识到,想扰乱大盛的,并不一定异族,想给大盛改朝换姓的,也不一定只有一个涂兰。 洪灾一事,司工监被罚,程司监虽是称病,仍是革职处理。 □□一事起,司户监难逃其咎。 后宫与朝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说是如今人人自危也不为过。 如今到了司天哇哦监。 于行初莞尔:“提醒皇后搜宫之事,也有殿下的手笔吧?” 男人这才抿了一口茶水:“夫子教得好。” “行初给殿下的名单,都是可用之人,如今三司缺人,陛下免不得提拔,殿下可稍作提醒。”于行初眼见着他放下茶盏,这便又躬身上前替他满上,“铜矿那边必由司刑监查办,如此,流水 分卷阅读109 山庄的事情,殿下也可以着手呈于陛下了。” 周钊远瞧着手边复又满上的茶水,一点一点看上,扫过夫子细白的手腕,轻盈的纱衣,最后落到了她陡然拘谨的眼中。 “还有一事,须得麻烦夫子。” 于行初退了一步:“不敢,殿下请说。” “母妃想见见你。” 第五十四章 道歉 这个母妃自然指的是岚妃。周钊远被放在岚妃名下寄养已久, 虽是几乎不见他提起,可论起岚妃,他多少是尊重的。 此前她并不明白内情, 后来在这府中待久了, 才慢慢知晓, 原来岚妃是被毓妃救下的孤女, 后来带入了宫中,因擅长袖舞被陛下宠幸, 有了位份。 宫里的女子,从来没法妄想独占皇帝一人的, 怕是这样的事情在后宫之中, 多之又多。 周钊远是个记仇的人, 如今能轻易唤他人母妃, 可见真心。 可也正是如此,于行初迟疑问道:“岚妃娘娘想见我……可有原因?” “有。”周钊远面无表情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如今这般时候, 她自然是要想想本王的大事了。便是些空穴来风的也要亲自看了才算。” 于行初一愣:“殿下既然清楚, 便没有什么要交待行初的?” “没有。”男人掀了眼皮, “夫子怎么想,便就怎么答。母妃在宫中这么多年,蠢是蠢了点, 却不是个不讲理的。” 说着就瞧见身侧人已经抿了唇,周钊远停了一瞬复道:“怎么?” “行初……不想去。” “理由?” “行初现下是殿下从北地捡回来的女子,又得殿下贴心照顾良久,若是明日岚妃娘娘提起, 行初实在难做。” “如何难?” “殿下如今正逢展翅之时,不能被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子所囿。岚妃娘娘对殿下有爱护之心,决计不会允许行初的存在。明日娘娘定是有心试探行初,倘若是发现殿下当真对行初特殊,那么等待行初的便是一死。” “夫子何时怕过死。” 于行初垂手:“行初可以为殿下死,可现在不是时候,若是再死一次……就当真没有办法再接上其他的身份留在殿下身边了。” 周钊远喉头一梗,复道:“那夫子倒是可以与她说清楚,本王不过是做给父皇瞧瞧罢了。” “这便更不行了。” “为何?” “娘娘诚然是放了心,却反过来会为了配合殿下,将行初……许配给殿下。”说着,她头压得更低了些。 坐着的人突然便笑了,周钊远笑着笑着,觉得自己终究才是最蠢的那个。 “于行初。” 他沉声叫她,却竟是叫她听出些寂寥来。 待到抬头,他已然起身。 “于行初,本王若是要娶一个人,定然不会搬来他人说嘴,也定不会违那人所愿,你大可放心。” 这一席话,叫于行初骤然就红了脸,口中下意识想要辩驳,临到了却不过是跟着笑了:“如此,甚好。” 第二日宫中着人来请。 前日周钊远什么也没有再说便就出去了,此番于行初眼见着那公公过来,自没有回绝的道理。 岚妃如今虽是升了贵妃,却仍旧是住在原本的殿中。 若非是有个寄养在名下的三殿下,这后宫之中,当是无人能想起岚妃这号人的。 帝王恩宠来去如风,若无心经营,便就此湮灭。 岚妃不争不抢了十来年,每每也只有周钊远做了混账事后被点出来批一句教子无方,个中缘由,大家心知肚明,罚抄些经书,也算了。 以至于如今就算是沾了三殿下风光了,这岚妃的殿中也是清冷。 人道是终究非亲生,哪里有什么母慈子孝。 嬷嬷细心替她净了手,这才提醒道:“那姑娘来了,就等在殿外。” “叫进来吧。” “是。” 于行初立在殿外有一会儿功夫才见里头出来一人,正是前时她受了宫刑来瞧她的那位,想来是岚妃心腹了。 只是如今她这般模样,那嬷嬷显然没认出来,板正着脸面道:“进来吧。” 这么久以来,于行初还是第一次仔细瞧那岚妃,彼时在殿上听过她声音,只觉是个懦弱的人,今日得见,却觉得自己似乎也是错的。 岚妃挥了手,将人摒退了,这才缓缓过来,近前了认真打量了她一会,轻柔道:“是个好姑娘。” 于行初顺了眉眼:“娘娘谬赞。” “本宫想见你许久了,回回都叫远儿给拒绝了,”岚妃围着她转了一圈,似是要将她瞧个清楚,“昨日倒是远儿亲自来拜托了本宫一事。” 于行初狐疑,却不敢接话。 好在岚妃似乎是将她瞧够了,这才招了手:“过来吧。” 那是 分卷阅读110 岚妃的梳妆台,铜镜中映出于行初的脸,前者将她肩头按下:“姑娘天哇哦生丽质,要本宫说,倒是不须得什么修饰。” 于行初不明所以,只觉似是自己猜岔了什么,斟酌问道:“娘娘方才说——殿下来拜托了娘娘一件事?” 大概没料到一个民间小姑娘胆子却是不小的,岚妃打镜中瞧她一眼:“你原来是不知道的么?” “民女……不知。”于行初不再与她对视,收回目光,却觉她忽而伸手捏住了她耳畔,猛地就起了身来,险些将人给撞到,“娘娘!” 岚妃不察,差点被这姑娘掀翻,好在是被她反手扶住了,面色顿时就不大好看起来。 “娘娘恕罪!”于行初一把跪在地上。 “……”岚妃低头看着面前人,“你……本宫倒是好奇了。姑娘这般,究竟觉得本宫今日唤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于行初这次是真的不知道了,昨日她是想了的,可显然是猜错了,叫那人又生了气。 “远儿说你与一般女子不同,然而本宫瞧着你,也不像是个聪明的。”岚妃没叫她起来,“你叫什么?” “回娘娘话,民女叫苏云。” “苏云。”岚妃念了一句,“罢了,你起来吧。” 这一日周钊远从宫中回来的时候,老葛已经等在了影壁,方一踏进,老管家就上前来道:“殿下,阿云姑娘在书房等了许久了。” “何时回来的?” “挺早的,岚妃娘娘派了嬷嬷送她回来的。” “嗯。” 得了这一声应,老葛却发现殿下并没有往书房去,而是径直去了寝殿,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再提醒一句。 然而殿下脚下生风,根本没有给他机会。 于行初分明是已经听见外头声响,可那人却是没有过来。 思来想去,只能是一个原因,说起来这件事情,倒是她小人之心了,想着,便就提了裙裾往寝殿去。 老葛拦了一道,被她轻巧躲了过去。 “姑娘!” “阿云实在有事寻殿下。” 那也不能不等殿下吩咐就过来啊!何况还是寝殿! 老葛面上防备,于行初无奈。 僵持间,听得里头一道声音:“让她进来。” “是。” 如此,老葛才让出路。 于行初颔首感谢,推了门进去。 一眼没见到人,于行初偏头往左边探去。 这一看,眼神便就一跳。 周钊远只着了一件亵衣,此时散了一半胸膛,未及披上外衫。 “……” 男人抽眼瞥见那倩影复又猛地回了身,死活再也不往这便看,遂低哼道:“夫子方才执意要进来的时候,倒是没想过本王会在里头做什么?” 于行初听着后边讥讽,心知自己莽撞了,只揪紧了袖沿清声道:“还请殿下恕罪。” “恕罪?”身后人笑了笑,“罢了,夫子也不是第一次瞧,想来做男人的时候,夫子也全不会这般扭捏,本王又不是没穿衣裳,看不看又有什么要紧?”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总觉不对。 于行初耳听身后动静,半晌才慢慢回了身来。 那人已经套了一身玄色广袖,此番正抱了胳膊饶有兴味地瞧她。 那双眼落在了她耳上,叫她本就有些红的耳垂更是快要滴出血来。 于行初咬牙:“行初今日是来与殿下道歉的。” “不必了,夫子如何想是夫子的事情,本王不在乎。”周钊远垂了手,绕过她往后边去。 于行初一步跟上:“殿下抬爱,行初受之有愧。岚妃娘娘不会无故要与行初打这耳洞,定然是殿下交待。殿下说过行初耳上红痣总归是个印记,倘若是往后在殿下身边做个伺候丫鬟,自是隐蔽些好,行初谢过殿下照拂。” “行初不该妄自揣测,会错了意。” “伺候丫鬟?”周钊远复又一哂,接着便关了柜子转身,“夫子给自己找了个好位置,本王自是不敢不从。” 于行初被噎了一道,不好言说,接着就听那人立在桌边道:“过来。” 他手中捏着瓶子,于行初不疑有他,只身过去,刚要问这是什么,就见他拿绢布蘸了些瓶中物:“附耳过来。” “……呲!” “疼吗?”男人手下轻了些。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在耳上,于行初赶紧摇头,不想耳垂碰上男人的手,越发疼了,看得见的伤口倒是能忍,却是不知为何,这伤口小到瞧不见,她反倒矫情了。 男人垂眼看着那红彤彤的耳朵,本是讥诮的唇角,终是缓缓勾起。 何时瞧见过夫子这般憨态呢…… 想着,手便复又柔和几分。 他离得近,目光专注,于行初不知该瞧往何处,理智提醒她该拒绝了自己来,可不知为何,她有预感,倘若真的这般要求了,他定是越发不 分卷阅读111 快。 无措间,那挂在架上的衣衫便就入了眼帘。 于行初拧眉:“殿下落水了?” “嗯。” “为何?” 耳上的手指停了一瞬,周钊远:“跟人打了一架。” 第五十五章 朋友 打架?他周钊远何时这般孩子气了? “另一边。”男人命道。 于行初转正了些脸, 没有当真将另一边耳朵送上,周钊远低头蘸了新药,再抬眼就瞧见夫子局促的脸。 他没有说话, 手中捏着绢帕亦没有退缩。 于行初拗不过, 咳嗽了一声, 复又转过去:“殿下怎么会与人打架?” 说起这个, 周钊远却是冷漠得很。 今日早朝,司天哇哦监的人先行喊冤, 只道是根本不清楚宸妃床下的符咒之事,直言有人污蔑。 五殿下自然是不依的, 只命人将话讲明白, 直言母后治理后宫, 断不会随便泼污水。 宸妃与司天哇哦监若有联系, 一则必然牵扯进外男,二则便是有他人相协。 宸妃贵为四妃之一,寻常没有出宫的道理,若不是前者, 这后一项便是直指淑妃指使。 毕竟, 司天哇哦监与淑妃关系匪浅, 若由淑妃的兄嫂入宫来探, 自是无人会怀疑。 一时间后宫行止录被提上来,五殿下坚持,端是要查出蛛丝马迹不可。 这一查, 却是发现了许多了不得的东西来。 这宸妃有个专门的采买嬷嬷,隔些日子便是要出宫的。 宸妃是涂兰人,在这盛京之中,举目无亲, 何故需要出宫去采买。 若是说寻常妃子从宫外来,想念些外头的玩意儿,倒是正常。 可落在宸妃身上,实在是发人深思了。 周肃宗的脸很是寒凉,若继续查下去,保不齐会查出什么来。 然则五殿下不依不饶。 此时既然被架在了那里,二殿下自然也没有不为自己母妃说话的道理。 此事毕竟是后宫之事,牵扯上了这些,不管是司天哇哦监先行发言,还是五殿下心急跳脱,就十足叫上头那位烦躁。 “乌烟瘴气。”周钊远打了个哈欠,已然不想再站下去。 “三弟倒是干净,脏水不曾泼在三弟的头上,自然是觉得多此一举。”周钊清冷然道,“此事虽由后宫出,却涉社稷,如今朝堂之势,有人想要兴风作浪,搅乱浑水,难道不该要彻查到底吗!” “臣弟本就刚刚入朝,自然是不懂这些的。若是说外头那些闲闻轶事,或许臣弟还能听明白。”周钊远顿了顿,“比方我听说那江湖上有个叫流水山庄的,最近还开始做生意了,赚得还不少,到处发钱收徒呢。这等好事我还是第一回听,敢情那钱都是大水淌来的,果真是流水山庄,啧。” “三皇兄说的什么话?不知道父皇最讨厌这些江湖门派了吗?此番正在早朝,你在这里说这些市井传闻,岂非儿戏?!”周钊曦上前一步,“三皇兄若是听不下去,自可与父皇言说,何必在这里说风凉话?” “哪里风凉了?你们一群人在这里吵吵嚷嚷姑娘扯头绳,还不叫人说?” “你骂谁扯头绳呢?!” “自然是小姑娘扯头绳。”周钊远不怕事,眼见着周钊曦过来,直接就伸了手出去,只是这手还没扯上来人衣襟,便听巨大的一声响,本一直立在座旁的花瓶骤然骨碌碌滚下来,碎在了他脚边。 里头本身蓄的水,不偏不倚全数溅在了周钊远的身上。 举朝伏地。 周肃宗终于是缓缓站了起来:“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们。” “好了。”男人将绢帕往桌上一丢,轻轻拧上药瓶盖子。 于行初便是听他那么轻描淡写的描绘都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此番终于是能动了,忙道:“陛下罚殿下了?” “罚了。” “罚的什么?” “彻查假,币一案。”周钊远抬了她手腕,将药瓶子塞进去,“夫子,耳朵还是早些好才是,不然,怎么陪本王去东南呢?” 陛下这分明——是在放权给他。 明眼人自然是瞧得出来的。 只怕现在二殿下与五殿下要呕出血来。 □□一事,明面上是涂兰,实际上所有的外戚都逃不脱干系。 尤其是五殿下,本就事事听从皇后与慕容家,这些年帝后相敬如宾,实际上早就分崩离析,唯权利利益维系,周肃宗心中定然明白。 后宫出了符咒木人,自己的大皇子落得个命不久矣的下场。 如此胆大心狠,周肃宗自然也是不能放心二殿下。 这满朝大臣俱是想要赶紧立储,可他周肃宗尚且还在位,为何?! 宸妃之事,本就该是秘辛,这些儿子们,又何尝有一个顾及过他的帝王颜面? 分卷阅读112 周钊远这般时候跳出来搅合,一方面提醒了他流水山庄的事情,当年他自己就是凭借暗门这个江湖势力上的位,这无疑是在这一刻给他轰然一个警钟。 另一方面,宸妃之事该查,却不该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周钊远出言不逊,蔑视朝堂威仪,那瓶水是溅在了他身上。 可放眼整个朝堂,唯一在此时与他一并站着的,竟也只有周钊远一人。 周钊远,也是姓周啊。 这世间种种,于周钊远来说,却是他孤身一人罢了。 诚如太后所言,终究是皇家欠了他。 于行初不知道周肃宗终究是在哪一点上突然放下了十几年的成见,能将必然牵扯储君之争的事情交由周钊远来办,只是无论如何,这已然是一种态度。 “恭喜殿下。”于行初收紧那药瓶,真诚道。 男人却是平淡得紧:“何来的喜?” 这一问,问得于行初哑然。 也是,他已经在这囚笼中过了这般久,又哪里须得那人斟酌之下,将他略微往身边拽过。 说是恭喜,十足讽刺,谁在乎呢?他周钊远自然是不在乎的。 “是行初说错了,是该祝福殿下,祝殿下——马到功成。” “那便就借夫子吉言了。” 这一番往东南矿地,所行除了丫鬟打扮的于行初,还有一位,却是摇着扇子的四殿下。 四殿下是被抓来的,他虽是挂在司刑监之下,然则从来也是个不务正业的。 不过就算他再乐意做一个闲散王爷,有德妃娘娘在,多少也是要做些面子账。 再者说,就算心不在此,耳濡目染,总归还是能明了这朝堂格局的。 “四殿下的母妃在朝中倚靠,只有一个顾允笙。顾允笙一直是陛下心腹,起码——姑且算是个纯臣。”马车中,于行初搁手于前,压低声音道,“也全凭四殿下是个潇洒的,陛下略微能放心。不过他虽是不问琐碎,但掌理这几年,司刑监未曾出过纰漏。司刑监的事务庞杂,能做到现下这般,不容易。” “少有见夫子这般溢美之词。” 于行初浅淡摇头:“殿下前时身边布满了荆棘,自然没有人会拨开来见,可如今殿下身侧的荆棘已经清理了大半,若是殿下想,总是有人能与殿下比肩而邻的。” “夫子在劝本王与周钊微交?” “独木不成林,更遑论政事。”于行初莞尔,“殿下该需要朋友了。” “也对。”周钊远仰头靠在车厢上,微微闭了眼休息。 于行初垂了头,这一动,耳上的坠子甸甸,还是有些疼,又不好伸手去摸。 接着就听那人复道:“不过夫子有句话说得也不对。” “纵然本王身边都是荆棘之时,也有人曾披荆斩棘而来。夫子,不是吗?” 马车匀速往前,接近矿地的时候,地上硌得很,免不得晃得里头人颠簸。 于行初有些想扯了那耳上恼人的坠饰。 “夫子若是不想再戳一次,还是戴着吧。” 似是她肚中蛔虫一般,男人突然开口,悠悠扫过来一眼。 “会吗?” “是伤口就能愈合,夫子这个道理不明白?” 于行初不是不明白,只是觉得小时候见太奶奶似乎也是没有戴耳环的,可那个洞还是在的。 周钊远瞧她一眼,复道:“你的耳洞将将打,还在愈合阶段,需要里头一直有个障碍堵着,边上的肉便就围着这障碍长,等到时间久了,洞都长好了,你便是一段时间不戴不碰,它也是能自己撑着不往一起凑的。” 一个耳洞,倒是被他形容得可爱起来。 于行初不禁笑了笑:“谢过殿下开解。” 周钊远便不接话了,半晌却是突然道:“不过你这耳朵也有好几日了,怎么这疼还不见好?” “许是行初耳朵上的肉——比较团结吧。” 闻言男人怔了一瞬,忽而别过头,只是唇角没有压下弧度,终是笑了出来。 等到了地的时候,老远就已经能闻见浓重的火气。 矿井口的路已经被封死了,原本临近的是恒诚,现下已经有官员带着人在挖掘,瞧着进度却是慢,他们一路过来几日,这挖掘的还没到下边。 光是见碎石满地。 领头的乃是南郡五洲的郡守吕瞻,后头跟着的,应是恒诚知府陈格了,二人立在路前,吕瞻躬身道:“早闻殿下爱民如子,微臣想着,殿下应是先来这儿,果真如此。” “那本王倒是要夸你聪明伶俐?”周钊远不浅不淡地应了声从马车上下来,叫那吕瞻脸上的笑尴尬了一瞬。 好在是有周钊微跟在后边,他一路都是骑的马,此番摇着扇子张望了一下:“挖出来没?” “尚没有挖出来,二位殿下可能不清楚,这儿的山体脆弱,本就容易塌石,现下挖掘的难度不小,但是速度是跟不上的,否则恐怕有三次坍塌的危险。”吕 分卷阅读113 瞻回道,“二位殿下还请小心些。” 于行初立在周钊远身后,只觉这人简直是将人当孩子哄。 倘若当真这般,怎么会用火爆法开矿。 正想着,前头有人来报:“通了!” 第五十六章 恒城 临近山体, 已经能够看到外头塌下的断层,无数岩石,大的小的, 成斜坡垒成一片, 横亘在路上。 那吕瞻陪在旁边, 却是一直战战兢兢的模样。 于行初觑他, 拉了拉周钊远的衣袖。 后者微微低了头,只听夫子道:“这一片的坍塌很奇怪, 不像是单纯的地下矿井问题,倒像是矿震。” “矿震?”周钊远环视一周。 若是真的矿震, 那么这吕瞻前时交待倒是对的。边上周钊微突然停下来, 那扇子却是一收:“我说我这身边怎么老觉得少了点什么, 原是少了个红袖添香的。” 闻言于行初抿了唇, 却是周钊远直起身:“嫉妒?” 周钊微哈哈一笑:“皇兄说笑了,皇兄的人,我自然不会抢的。只是好奇罢了。如今这市井传闻,鲜少有当真的, 这位姑娘却是个例外, 若非一见, 本王还当又是他们瞎编呢!” 周钊远哼了一声:“你倒是抢枪看。” 一语出, 那晃着的扇子就顿了顿,于行初自觉退后了一步,拉开些距离来。 周钊微不知想到了什么, 笑得更欢了,口中却是恭敬的:“皇兄请。” 只是这笑很快就消逝了。 打通的矿道不大,官兵栓了绳索开始往里头摸索,不多时便就抬出人来, 外头稍微平整的地面上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摆满了尸,体。 “里头如何?” “回三殿下,里头很深,还在挖掘,挖出来的目前妇孺居多,内部还有塌陷,正在进行二次挖掘。” 吕瞻跟着道:“殿下,此处矿地乃是陛下亲自划下的片区,虞部来勘察过,是以批准的火爆开采,不想这次却是出了岔子。前几日朝廷派人来查检铜矿山,此处突然大震,连恒城中都有波及。” “若是先时勘察可用火爆,当没有太大的问题。除非是后来开采不力,没有随时监管,此处的负责掌事是谁?”周钊微接道。 “回四殿下,在那里。”一直未说话的恒城知府道,“已经……死了。” “死了?”周钊微瞧了边上人一眼。 周钊远眼见着那白布蒙着的人,就听边上吕瞻接道:“东南多矿地,前月里这边将将出梅,日日曝晒,这山石原就多有碎裂滚落。陈知府派了人手封了这边的山路,进山须得绕行。寻常这边就是工人家眷住着,掌事虽是监看,自也与他们一并的。” “倒是说得过去,倘若是这矿井中坍塌在前,未及将消息传出去,恰逢矿震在后,岩石滚落砸人,外头的人想要进去避难,倒也确实可能。”周钊微蹲身往那些摆放尸,体的地方瞧了,不及掀起来,就被吕瞻制止了。 “殿下莫要污了手。” “也是。”周钊微倒是从善如流,下一刻就站了起来,“皇兄,我见今日这儿怕是还要挖上些时候,不若先去城中休息下,再做商榷。” 周钊远嗯了一声:“陈大人,带路吧。” “是是是!” 恒诚中摆了宴,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应在场,这般场合,如今周钊远见得多了,倒是习惯了,周钊微本就是好酒之人,其中推杯换盏,加上这四殿下本就是个闲散的,与谁都能聊上,倒也省了这边不少事情。 于行初一行在旁为周钊远添酒,一行听着那边的动静。 “四殿下正与陈大人说起垂钓一事,不过南地多水,夏季多雷,不宜在树下垂钓,因而恒城近水都有管制,陈大人说过几日可以陪四殿下去河上。” “那掌事也是个可怜的,听说方得了幼子,妻子还在月子中,这就天哇哦人两隔,四殿下说明日要去瞧瞧。” “揽了不少事。”周钊远点评道,桌上的酒水却是没动。 于行初便就替他布菜:“四殿下这般性子,倒是不冷场。殿下一直这般冷着,似是也不好。” “本王不爱饮酒。” 爱不爱的,倒是不知道,酒量不行,却是真的。 于行初心里了然,就见几个大人端了酒杯壮胆一般并行而来。 周钊微拎着杯盏遥遥对着这边道:“皇兄也不要只晓得跟美人说话了,大家可是想要与你喝上几杯,莫要扫兴呀!” 于行初偷眼看他,只觉得这四殿下实在是个唯恐皇兄不生气的,怕是早就晓得周钊远的酒量,等着看笑话呢。 那些大人有了四殿下的撑腰,自然是不会放过与朝堂新贵打交道的机会。 若是放在以往,周钊远不喝就不喝了,但如今不同了,他入朝行事,这些人来都来了,就是拼了命的哪怕是灌上自己一坛,也要等周钊远喝那么一杯才罢休的。 分卷阅读114 于行初满上的酒杯就摆在手侧,周钊远掀眼瞧了,不发一言。 几个大人恭维话说了一圈子,气氛逐渐有些尴尬起来。 于行初跪在一旁伺候,轻轻端了酒杯:“殿下。” 如此,周钊远才堪堪接过,其他人眼瞧着他一杯下肚,这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总归是喝了便是不拒,后头的人也是赶紧跟上。 一时间,原本在四殿下身边的大人们皆是往这边来。 此等场景,自然是不能翻脸呢。 他们过来查事,多少需要人配合。 周钊远入朝有些时候了,这些道理他是懂的。 夫子在边上瞧着,倒生怕他突然发脾气似的,委实好笑。 第五杯酒下肚的时候,边上却是伸来一只手。 于行初浅笑着软着声音:“各位大人,三殿下自北地回来就着了风寒,如今身子还在养着,日日都需用药,这酒水不当多喝的。” “呦!原来带美人出来,是这般作用。”周钊微不知道什么时候晃过来,依言在桌旁坐了,“皇兄,你这丫头可以,还能替主子挡酒了。” 周钊远懒得理会:“无妨,一点药罢了。” 可话已经到了这里,这女子又与三殿下这般近,听说今日连去矿地三殿下都宝贝地一路带着的,此女又言明了殿下用药,他们总不敢这般杵着,这才纷纷退下。 于行初见人散了去,刚要舒口气,却见一杯酒水就端在了眼前。 周钊微:“还没问过姑娘芳名呢?” 于行初愣怔一下,那酒水就换了手去。 周钊远将那杯酒端了:“这是本王带来的人,你若是想要美人陪着,大可以叫陈大人替你张罗。” “那怎么能一样?”周钊微笑着,“我观察许久了,这位姑娘举手投足皆是大气,进退有度,聪敏过人,是个难得的美人。我实在是有些好奇,皇兄在北地如何寻得这般女子来,可能教教我?” 周钊远看他一眼,也是笑了:“不如你也去北地看看?” 这便是废话了。 于行初夹在中间实在是有些尴尬,那杯酒还端在男人手中,她自不能接,可周钊微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北地啊……以后倒是真要过去瞧瞧。不过我观这位姑娘倒更似南方女子,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这话倒是又绕了回来,再不回答,就是她的不是了。 于行初低头行礼:“回四殿下,民女苏云。” “啧,这名字也简单大方。”周钊微一挑眉,“皇兄,我正正规规敬苏云姑娘一杯罢了,你紧张什么?” 于行初忙慌伸了手:“殿下,四殿下亲自来,阿云理应奉陪。” 周钊远沉眼看下,夫子双手合叠,低头等着,叫他心头有些窝火,一时间懒得再争,将酒杯跺在了她手上。 于行初这便就又回了身,抬杯道;“民女不才,劳四殿下亲至,自罚一杯。” 周钊微颇有兴味地瞧着,又看了周钊远一眼,笑道:“好!” 罢了也替自己斟了一杯,一仰头灌下:“苏云姑娘上道呀!本王与姑娘一见如故,再敬一杯!” “好。” 如此几杯下去,周钊微笑得愈发开心。 于行初依旧垂着头,却听那人凑近了用极低的声音道:“今日场合不好,便就只与姑娘喝这几杯,免得皇兄杀我,其余的,本王等着以后皇嫂的喜宴上再喝。” 这话犹如惊雷,于行初张皇抬眼,就见他狡黠退开。 下一刻,胳膊已经被人拉起。 周钊远居高临下道:“你若是喝多了,自去醒酒,莫在这里耍酒疯。” 这话是对着周钊微说的,说得不算客气。 于行初被他大力拉了起来,人就贴在男人身边,实在暧昧。 周钊微被他带起来的力量一掀,往后一仰手便就撑在了地上,姿态与醉酒无异:“三皇兄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与你的侍女多说两句,你发什么火?” 旁边大人们不明所以,只知道这四殿下突然过去与三殿下带来的女子喝了起来,三殿下那脸沉得怕人,生人勿近。 瞧着就要坏事。 果然…… 可这两位都是王爷,若真是起了争执,当真拉不得。 唯吕瞻官位最大,硬着头皮上前:“二位殿下……” “走。”周钊远却是没听,拉着于行初就往外去。 陈格反应过来赶紧招了人:“送三殿下回房间!” “是!” 周钊微还维持着方才掀翻在地的姿势,有人来扶,他也不介意,就甩了袖子嘟囔:“本王没醉!” “是!是没醉!”吕瞻一面应着一面招人来将人给扶了,“快!送四殿下回房!” 待两位殿下都去了,陈格才上前几步:“吕大人。” “可处理好了?” “已经派人去了。”陈格回道,“二 分卷阅读115 位殿下带来的人目前都歇在客栈,下官盯着在,没有动作。三殿下与那女子已经回房,应是无事。” “倒是省了麻烦。四殿下这边你也注意瞧着。” “是。” 于行初一路被周钊远拉进了房间,后头的丫头跟得亦步亦趋,不时提醒着路,周钊远踹了门一转手,几乎是将人压在了门上,头都不回地喝道:“滚蛋!” 那丫头赶紧就应了声退出院子,一时都不敢耽搁。 黑暗里于行初心口砰砰撞了好几遭,半晌,终于伸了手抵上面前人:“殿下……人……已经走了……” “嗯。” 第五十七章 暗夜 周钊远目光所及, 夫子低着头全然不敢看他,一只手柔弱无骨地抵在他胸膛上,贴得近, 也不知是谁身上的酒香。 面前的身影没动, 于行初自然也不敢动。好在不过是僵持半刻, 那人就退开了。 这里是陈格府中的院落, 因为周钊远那一声滚,一直没有其他人再敢进来。不过院外倒是守了些人, 于行初侧耳听了一会,转眼瞧见已经在桌边坐下的人:“殿下放心, 二师兄已经去探了。” “嗯。” 于行初走过去, 掏了几粒药丸来:“以防万一, 殿下还是先用了吧。” 那酒水喝与不喝, 其实没有什么大碍,吕瞻胆子再大,自然不会直接下手,但是叫他们水土不服地难受上几日, 还是可行的。 只不过这些于他而言, 实在不需在意, 可夫子摊了手在他面前, 周钊远却鬼使神差仍是接过来吞了:“依夫子看,此事如何?” “矿洞掌事将将添了新子,于情于理都不会自寻死路, 按着陈格的说法,掌事家中已经给了抚恤,可是殿下,今日那掌事才从洞中挖出来, 他们如何能提前断定人就已经死了?” “纵然事实如此,全可猜断,但是他的妻子乃是至亲,连尸,身都没有瞧见就能这般收了抚恤钱认命?” 这话似是触动了男人,周钊远看了她一眼。 于行初也是说完才想起来,此前在北地,亦是有人不信自己身死,日日找寻。她复别过眼,不敢对视,只继续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今日矿洞挖出十几具尸,体,大多是整个家庭一起罹难。唯这掌事的家室都在恒城,可今日到现在也无人来认尸。” “夫子的意思,此人并非掌事?”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于行初想了想,“按着四殿下今日席间打探的消息,他的妻儿应是住在岐沚巷。待晚一些,行初亲自去看看。” 罢了,二人皆是望向了外边。 那酒水中放了轻微的毒,这毒能叫人身体疲乏,头疼不适,与醉酒也有些相似,便就是大夫来瞧,也就是写下点无关痛痒的方子,叫人好生休息罢了。 “怕是四殿下今晚不好受了。” 周钊远闻声接道:“怎么?夫子与他把酒言欢,却不曾给过解药?” 于行初知他故意,从容道:“四殿下与殿下不同,怕是第一回装病,容易露陷,行初思来想去,还是叫他如实便是。也免得打草惊蛇。” 这话一出,男人倒是沉沉笑了一声。 “殿下笑什么?” “笑夫子这心,果然石头做的。” 这话一半打趣,一半带了些真意,于行初被噎了一道,十足说不出话来,好在院外有几人近前,跪在门口道:“三殿下。” 是几个丫头,比之前那个胆子稍大,此番手中皆是端着用水,便就是跪下行礼,眼神却是勾着周钊远的,笑得千娇百媚。 男人岔着脚坐在那里,唇边净是不屑:“谁叫你们过来的?” 领头的丫头似是个管事的,清脆答道:“殿下舟车劳顿,方才又饮了急酒,许是睡不好,吕大人不放心,命奴婢们来伺候殿下。” 周钊微饮得多,自然是不需要多担心,吕瞻现下派了这几个过来,自然是来探着周钊远的。 “本王头疼,不想见人,滚。” 下边人听了却是笑得更灿烂了些:“奴婢将好懂些按摩的手法,殿下若是不弃,奴婢可以……” “没听殿下说么?殿下不想见人,东西摆进来就可以走了。” 为首的丫头唇角一滞,这才发现那男人身边的暗影处还立了一人,此时那人出来,竟是个女子,恐怕这便就是府里头人说的殿下带来的人了。 “这……” “怎么?殿下的话可是听不明白?”于行初冷冷看着下边的人,“殿下本就眠浅,不须得你们在旁伺候。” 周钊远瞧着她挺直的背影,复往下瞧去:“阿云说得是,本王有你一个就够了。” “……” 庭中丫鬟们便是再傻也瞧出来了,这哪里是丫鬟,这怕是殿下的心上人吧?怪道在席上因为陪四殿下喝了酒都能叫这三殿下给拉回来。 众人皆是往前瞧去,怕是萤草 分卷阅读116 姐姐当真没戏了。 等到这些人全数退下去的时候,房中男人终于是缓缓站了起来。于行初刚关了门,一回身就瞧见周钊远负手立在她身后。 “殿下还是赶紧洗漱吧,再不睡,怕是那吕大人还得派人来探。” “夫子把人都给打发了,难道是要本王自己动手吗?” 那不然呢?于行初狐疑瞧上,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周钊远如今笑得倒是不少,就是仍旧鲜少入得眼底,可此时此刻,于行初分明能瞧见他心情颇好。 “行初……没伺候过人……” 他自然知道,毕竟是个从来也没对他客气过的。周钊远哦了一声:“倒也简单,本王可以给夫子示范一下。” “……”于行初震惊看过去,只见那人已经亲自去取了锦帕,看模样竟是当真要去拧水,一时间赶忙就冲了过去,“殿下稍歇,行初自己来。” 男人却是没有依她,只抬了手没叫她抢过:“夫子如今身为丫鬟,往后几日在这府中可是要做得像一些的。像今日席间那般可是要破功的。” 那哪里是布菜,怕是要将他的碗碟都给埋了才是。 亏得他跟着吃得快。 寻常老葛替他布菜的时候,她多少瞧见过,只觉得他用完了便就再夹,今日他吃得快,也不用酒,她自不能闲着,当然只能继续添菜了。 错了吗? 于行初观他面色,看来是错了。 她坐在那里,浸湿的帕子贴上脸颊的时候,氲了些浅淡的雾气,男人动作轻柔,没得就叫她心口一跳。 耳边朦胧中似是有一个声音在轻柔回响:“夫子,若是疼,就咬我。” 那是周钊远的声音。 彼时她意识涣散着,只觉得腿上疼得如凌迟一般,却有人将她紧紧搂住,任由她咬得再狠也不曾放手。 她记得他身上浅浅的药香,只是片刻,便再不愿去咬,即便如此,口中仍是腥甜。 此时他俯身替她净面,细致地,一点一点拭过她的眼眉,颊边,于行初陡然睁了眼,却是瞥见他手腕上的月牙痕迹。 “殿下。” 周钊远停了手,只觉夫子睁开的眼中烁烁,便顺遂接道:“学会了?” “……嗯。” 周钊远也不深究,便就将帕子收了:“夫子回来得早一些,免得明日一早本王无人伺候。” 于行初有些无措:“那殿下……” “本王有手有脚,就不劳烦夫子了。” 夫子几乎是头也不回地越窗而出,周钊远兀自坐了一会,想笑却是笑不出来。那一日岚妃的话,言犹在耳。 “远儿,我虽是不知道那阿云姑娘究竟是何身份,值得你这般看重,可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阿云姑娘对殿下实在没有别样的心思。甚至——唯恐避之不及。倘若你当真欢喜于她,还是放手吧。” 他终究是不甘心的,可哪怕他再如何亲近,夫子也不过是冷静地唤他一声殿下。甚至于,他有时候会绑架似的想,她会不会因为一丝一毫的感动,能动一动心弦。 周钊远,你竟然已经卑微如斯了么? 心口骤然剧痛,叫他止不住咳嗽起来,只是这一咳,心口便就越发地疼。缓了许久,方才平歇。 罢了,若是再试探下去,倒是无耻了。 夫子……呵,夫子…… 于行初出来得到底有些张皇,好在身上轻功了得,未惊动府中人。 城中静谧,岐沚巷中连灯笼都未曾挂,漆黑一片。 敲梆人打巷口过,正是三更。 树梢一动,有人翩然落下,于行初闪于墙角,那人啧了一声:“出来吧,小师妹。” 于行初松了口气,这才走了出来:“师兄。” 齐遇穿着夜行衣,将面罩摘下,于行初走过去:“矿洞那边如何?” “这吕瞻胆子实在是大,竟然连夜将挖出来的尸,体都埋了。再说洞中坍塌得厉害,根本瞧不出什么来。” 于行初皱眉:“那师兄怎么到了这里?”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流水山庄的人,鬼鬼祟祟的,我本来打算去与你说,没想到你出来了。”齐遇张望了一下,“倒是你,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没发现?想什么呢?” “我……”于行初答不上来,“可能是没睡好。师兄方才说碰到流水山庄的人?” “是,还真是无孔不入,怎么哪里都有他们的事。”齐遇又啧了一声,“你猜他们这次是为了什么?” “京城的假铜币大概与他们关系不大,只不过这流水山庄也有与制假的人接洽。也许是个巧合。怕只怕,这巧合若是再往深了推,就是大盛之乱。”正说着,突然有婴儿的啼哭声起,撕心裂肺得叫人心焦。 “走!” 二人一跃而起,隐入黑夜之中。 陈府,数十道暗影同时落在了庭中。 原是守在院门口的人瞬间无声倒下。 榻上 分卷阅读117 人倏然睁了眼,不动声色。 有人近前来,灰色的衣角扫过:“三殿下,得罪了。” 第五十八章 急诏 这岐沚巷不算大, 于行初二人摸着黑往婴儿啼哭的地方去,潜进了一处黑着灯火的房子。 小婴儿的哭声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只听见房中传来一个妇人低低的哄着, 哼着童谣。 齐遇待要上前, 被于行初一把扯住了衣领。 “师妹拽我做甚?这怕就是师妹今日要找的人了, 人醒着呢, 刚好。” “婴儿半夜啼哭,自然是饿了。这矿地掌事的孩子刚刚出生不久, 还在襁褓之中,你道方才哭成那样现下怎么就安稳了?” 齐遇懵懂停了动作, 在小师妹一言难尽的面色下终于明白过来。 “那一会等婴儿喝饱了, 睡着了, 我们再进去?” “不必进去。”于行初环视一周, “师兄看这院子如何?” “地方不大,布置得却不错,”齐遇左右瞧了瞧,“这掌事的倒是个有雅致的, 瞧这缸子水莲, 瞧这假山, 啧啧啧!这怕是陵兰吧?呦,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是了,”于行初点头,“这院中虽是有其他屋舍, 可这夜中喘着气的也便就是那偏屋一位,听着是个老妇人的鼻息。还有就是这主屋里的了。矿地的掌事向来长期是守在矿地的,逢节休息才回家。可这院落瞧着却不像是只有两位妇人住着的模样。” “你说这个我倒是又有点印象了,前时刚来, 正好碰到官府里人过来,听了一耳朵。都说这一家的女子是个可怜的,刚添了孩子没多久就死了丈夫,往后这院子就剩下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和母子二人,可还怎么活。” “又聋又哑?”于行初望向偏屋,“那便更奇怪了,若是这般,谁又有心思打理这些玩意?难道是那掌事喜欢?” “他?五大三粗的,能喜欢这些花花草草?”齐遇摇头,“我看不像,矿地那边倒是多的是酒坛子,搬运的人还道那家伙就是个酒鬼呢!” “那就是此间小妇人打理着了。”于行初道。 齐遇只觉得这又不进去,又不做事的,实在是无聊了些:“管它谁打理的,这跟案子有关系吗?” “有。”于行初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这恒城近矿地,却不过是一座小城,南郡五洲的郡守本该是在泉城置府,可今日一见,那吕瞻与陈格却很是相熟,这恒城事务,他亦是熟悉,可见寻常来得并不少。” “诚如师兄所言,这儿还有难养少见的陵兰。有这般闲情逸致的人,整个大盛也没有几个,这小小的掌事家中却是精妙。陵兰金贵,这小妇人不过是恒城妇人,如何能知道护养之法,必是替他人看顾。” 齐遇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甚确定道:“师妹的意思——这小妇人是与权贵有染?” “师兄走南闯北,应是知晓这陵兰是哪里所属?” “泉州。”齐遇啊了一声,“你是说……吕瞻?!” 于行初不是个醉心八卦的,亦没有注意到齐遇眼中殷切的小火苗。 只想着若是这吕瞻与掌事之妻有染,从这院中护养的程度可见,那小妇人定是对其很是上心。那掌事与她聚少离多,又是个十足的酒鬼,那么实在是很容易与吕瞻这不惑之年的郡守动心。 她本是奇怪着妇人对待掌事罹难的态度,如今想起,倒不知对她来说可算是一桩好事。甚至于——如今矿地坍塌,死无对证,一应事由若是交由掌事失职皆可,若是吕瞻先行派人将掌事杀了,再行伪装成从矿地挖出,也是可能。这妇人,恐怕还是个知情人。 吕瞻…… 铜钱制假本是薄利,可倘若是就地取材,又有现成的母钱模,用的便是附近的百姓,那么连工人钱都省去了大片,加之推动者本就是一方之主,简直是得天哇哦独厚的条件。 铜钱既然造了便就是要流通出来,恒城连通着南方数城,虽是不大,交通却是便捷,铜矿运往京郊交由朝廷铸币,本就官道通达,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看来这吕瞻是皇后的人。 屋中的声音渐渐淡了,最后静寂下来。 “哎,快些与我说说,这儿若是吕瞻养娇的地方,那这里头的不得是个大美人?”齐遇兴致颇高,大有要进去瞧瞧的架势,被于行初拉了一个起跃又出了院子。 “哎呀小师妹!”齐遇恨声,“没劲!啥都没看着。” “师兄瞧过的美人还少么?”于行初觑他,“眼下还有事情需要师兄做。” “什么?” 将齐遇打发走了,于行初这才复往府中去。 如果没有猜错,明日一早那矿洞里便就会挖出制假的工具,届时掌事的便就成了无头冤鬼,这调查一事就成了死棋。 只是于行初想不明白,如慕容家那般的基业,若只是为了一本万利地赚钱,何必偏行险棋。 除 分卷阅读118 非是只有此事才能满足其要求。 是什么需要这般大的开支来运营呢? 脑海中忽而闪过齐遇的话,流水山庄?! 于行初叹了口气,章概果真不过是棋子罢了。那流水山庄最大的靠山,竟是慕容家。如果没有猜错,宸妃结交的外男,也当是章概无疑。 皇后如今舍了宸妃这一棋子,自然是因着苗头不对。 只是此前她便就与周钊远分析过,流水山庄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的。 从城防图便就可以瞧出其野心。 这一次周钊远若是查出来吕瞻,势必是要供出章概与宸妃,毕竟与流水山庄相交涉的就是他们,宸妃身世不同,但凡挂上涂兰,陛下就不会怀疑上皇后,只要慕容家咬定不知道,那么宸妃也只能是被视为狂吠乱咬的犬罢了。 无论这其中如何,流水山庄定然暴露。 于行初一路疾行回府,不料将将踏进院中,便觉不对。 这院中——无人! 蓦地将门推开,那床榻上分明冰凉。 周钊远! 眼前一片黑暗,眼上缚着的玄布一直没有拿下,周钊远被人点了穴,此番正坐于一辆马车上。 耳边有风声带起的车帘汩汩入耳。 “三殿下好魄力。” “呵,如今你为刀俎,本王又待如何?哭爹喊娘的本事,本王是没有的。” “殿下说笑。” “人道流水山庄神龙见首不见尾,本王这是什么运气倒是走哪都能碰上。” “那是——本庄与殿下的缘分。” “这缘分属实怕人,本王不要也罢。”马车慢慢似是停了下来,周钊远听了一耳朵,便就被人拉了起来。 “殿下请。” 周钊远瞧不见,被两个人扶着下了车,又一路走上去,半晌才似是进了个屋子。眼前陡然一亮,眩晕得很,周钊远适应了一瞬,才瞧见那马车上与他说话的人,正是前时晋西城中的灰袍人。 果真是缘分。 那人一展手,却是对着他道:“殿下上座。” 他被点了穴,被人一推搡,自也只能坐了下去。 有另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提刀上前来:“今日请殿下来此,便是与殿下做一桩交易,还请殿下勿辞。” “那也要说清楚,本王才能斟酌。” “殿下怕是没弄清楚,在下便与殿下解释一下。”那壮士沉声道,“如今殿下在我们手中,外头有十万余众待命。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这话听来有意思,本王在你们手中,你们又听我之令,敢问阁下,这儿究竟是谁老大?” “殿下应是能明白的,”那人笑了一声,“如今皇后与宸妃私相勾结,养兵于侧,我等也是碍于身份,迫不得已。然则我等心怀大盛,自当不能同流合污,这才择明主而从。” “此时涂兰应是已经举兵而起,涂兰养兵多年,岭南刚经大难,那宁城里的小将军,怕是抗不得。” 周钊远不答,只听他继续道:“待西南大门一开,入盛京可是简单。北地亦是刚刚丢了数万将士,殿下细想想,如今这盛京之中,还有谁能扛住这雄师?” “本王自然不知,难道阁下知道?” “殿下,我流水山庄已然最大的诚意,现下清君之侧,才是殿下得位之时。”那人看了灰袍人一眼,继续道,“我等虽是莽夫,却也瞧得清孰是孰非。三殿下岭南北地行事,才是大盛之幸。” 周钊远漫不经心地听着,倒当真听出些诚恳来。 那灰袍人踱步到他眼前,接过了话头:“殿下是聪明人,还请深思。” 于行初立在檐下,她千算万算,却是没想到流水山庄的人的目标竟然是周钊远。 想来那陈格有意与四殿下论起掌事妻儿一事,却是说给他们听的。 她只当是吕瞻与陈格一路,不想竟是各有心思。 这些人什么痕迹也不留,一时间却是无从查起,于行初便这般站着,拳心越捏越紧。 “夫子回来得早一些,免得明日一早本王无人伺候。” 她竟是没想到其中深意。 周钊远,他定然是早就料到了,却仍是看她离开。 第一次,她突然开始后悔。 她教他谋术□□,却忘了告诉他,从来没有以身犯险的道理。 眼睛突得一跳,是陈格带了人过来。 火把燎人,刺得人眼疼。 “阿云姑娘!敢问三殿下可睡了?” “怎么?” “京中急诏。” 第五十九章 调兵 这个时候京中急诏?便就是诏, 如何会是他陈格带人来。于行初瞧着外头那一行人的目光便就冷峻起来。 “阿云姑娘?”陈格上前一步,“可是三殿下有什么不便?” 此人并非善类,于行初不确定他知晓多少 分卷阅读119 , 之时此时周钊远不在屋中, 他以圣旨相传, 又带了这般手下, 自然是早就知晓周钊远不在的事实。 “陈大人说京中传诏?敢问何处?” “京中急诏,自然是三殿下接旨, 姑娘是何人,能问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如此我倒是也要问问, 三殿下在陈大人府上, 如何能突然不见了踪迹?” “什么?!”陈格震惊瞧上来, “三殿下不在?!” “三殿下在不在, 陈大人不清楚吗?”于行初伸手一抖,长剑已出。 “姑娘说殿下不在,便就不在?”陈格突然提声,“本官早就觉察出姑娘不一般, 乃是因着三殿下才未有与姑娘理论。还敢问姑娘夜行打扮, 所为何事?” “好一个贼喊捉贼。”于行初冷冷一笑。 “来人哪!”陈格一招手, 竟是从他身后出来两列府丁, 手中皆有武器,齐刷刷进了院子,围在阶下, “今日这院中只有姑娘与三殿下二人,前时送来的伺候丫鬟全数被姑娘一应摒退,此事皆有人证。如今三殿下突然失踪,姑娘倒是推得干净。擅囚皇贵, 乃是死罪,本官劝姑娘还是早些承认为好!” 外头已经复又动静,远远闻得吕瞻的声音,间或还有四殿下问询声,来者众,只怕是再僵持下去,今晚势必要被抓住,然则周钊远如今在流水山庄的手里,她必须要赶在贼人之前将人救出来。 “上!”陈格一声令下,那几十人纷纷一拥而上。 于行初横剑一扫,将第一波人等扫落大半,跃身而起之时,刚好瞧见周钊微赶来的身影,立时抽剑挥落庭中绿枝,无数叶片嗖嗖往下边人射去,一时间迷了人眼。 等众人重新放了衣袖去看,哪里还有拿玄色人影。 “发生什么事了?”周钊微到了门口,“陈大人这是做什么?” “回四殿下,方才我等巡见一夜行打扮的女子入了三殿下院中,便带人来查探,谁知那女子竟是三殿下身边的阿云姑娘,三殿下亦不在院中。” “苏云?”周钊微头还疼着,那酒水果真是由问题的,左右他一个千杯不醉的,哪里有这般时候,再一看屋中空荡荡确无一人,面上更是惊疑,“此女乃是一直跟着三皇兄的,三皇兄对她无甚防备,若是她将人掳走,确然可能。” “殿下!”吕瞻一拱手,“矿地连夜赶工,挖出了制假的工具!就在那矿洞之中!” 周钊微头疼得越发厉害了,险些跌倒,被吕瞻一把扶住:“殿下!” 被扶着的人一摆手:“追!势必把那女子追回来!” 吕瞻扭头望向陈格,后者会意:“下官这就去追!” “不是你,本王的人去追即可。你二人一为恒城知府,一为南郡五洲的郡守,眼下三皇兄不在,这假,币一案出在此处,还需得查清楚,你们随我去矿地!” “四殿下……” “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 从陈府出来的路有很多条,流水山庄的人究竟是选的哪一条属实难猜,可有一点是肯定的,倘若要劫持,势必要将周钊远的穴位点住,那么必须用马车运出,否则负重轻功,根本走不远。 那陈格敢这般大胆行事,只怕是京中已乱,此番根本就是要扣住周钊远寻隙北上入京。 有屯兵之地,势必不在城中。 藏兵之地,以山为佳。 矿地在恒城西南方,现下怕是已经挖出了制假之物,引了四殿下带人过去查封。 前时矿地坍塌,里头掩埋,本就岌岌可危,复又有人辅以火器,以至于有了二次矿震,将路面封死,所以此番流水山庄驻扎的地方,不得在南,只能是—— 于行初将剑噌得收进袖中,往西北疾行而去。 “三殿下不答应也没什么,只要三殿下好好在这儿待着,便就无妨。” 周钊远动弹不得,本就有些不支的心脉更是剧痛。闻言却也不过是扯了扯唇角:“贵庄倒是算盘打得不错,只不过就算是绑了本王在此,又能如何?” “倒是不怕与殿下说明白。”帐中灰袍人先行出去,只留了这一个壮汉看着,此时悠闲拿水壶灌了自己一口,这才抹了嘴道,“盛京中那个老皇帝,算来算去谁也不信,到老了,竟然慈悲心肠,开始重用起你三殿下了。” “如此,殿下与我们站于一处,就够了。” “哦。” “想当初西南祸,乱,若非没有我流水山庄相协,凭着你大盛那点微末伎俩,当真能将魏氏逼至绝境?笑话!”壮汉不屑地呸了一声,“布防图,乃是那狗皇帝示下,由我流水山庄的人代为交予魏氏之手,坐实了盗国之名。不曾想,这功绩他不曾给过,到头来还欺压起整个江湖来。” “原来还有贵庄的事情,本王还以为贵庄不认得布防图呢。” “这倒是要谢了京城顾大人了。”壮汉搁了腿上凳,“那假的布防图倒是被我庄中两个新人给偷了去,也罢,总得要 分卷阅读120 做做样子的,不然,哪里能引出三殿下您呢?” 周钊远不置可否:“你一个江湖门派,见了暗门所终,自当知晓归属朝廷后的地位,所以你们甘愿退到南边,多年来偏安一隅,便是江湖上有些名声,也不过是隐者一般,以此父皇才没有过多干涉。” “如今突然出头,可是中了什么邪?” 那壮汉本是个心急的,只是今日却出奇地冷静:“殿下不必诓我说什么,殿下只需要知道,待大殿下身死,宫中起丧,便是我们入京之时。” “大皇兄原也是你们所为。好筹谋。”周钊远甚至想为他们鼓掌,“敢问皇后又与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慕容家?蠢货罢了。”壮汉方要继续,帐帘一掀,却是之前的灰袍人进来,壮汉立时就站好了。 只听那灰袍人一声令下:“起兵。” 壮汉忙不迭便就应声往外去,似是久等一般。 灰袍人背了手看向周钊远:“三殿下可想好了?” 周钊远掀了眼皮子:“倒要看诸位的本事了。” 如此,灰袍人目光一凝,复躬身道:“请。” 盛京,大殿之上。 “报!克拉维突然起兵,三城接连失守,现我军已经退至凤峡关!” “报!北地民兵皆已就位,只是灾情方过,粮草不足,恐难以为续!” 殿中众臣纷纷议论,顾允笙出列道:“启禀陛下,北地此前损失惨重,安亲王虽已许诺民兵之策,然此番克拉维小人行径,趁人之危,民兵尚未有集训,还请陛下及时出兵北上!” “顾大人!现在哪里还有兵可出?你是司兵监掌事,难道不知道吗?” 顾允笙直起身来,瞧过去:“那你们倒是说说,此番当如何行事?!” “莫说是兵马不足,现下能领兵的又有几人?” “是呀!孝亲王方薨……” 顾允笙看上:“陛下!若从各地调兵,未必不可抗!” “父皇,儿臣愿领兵北上!”说话的乃是二殿下周钊清,“国难当头,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淑妃与萧家因符咒一事被关进大牢,他因着皇子身份,尚未被发落,然则符咒之术从来在朝堂讳莫如深,此间其在朝中地位,自是尴尬异常。 只是如今形势危急,周肃宗瞧他一眼,复问道:“顾卿。” “在!” “若是调度,能有多少兵力?” “回陛下,西部祁城、宛城、虞城,京郊五营,统共可有近五万兵力,两日可调度。” “好。”周肃宗转而看向周钊清,“谦亲王既有替母戴罪立功之心,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陛下不可!” “京郊五大营乃是盛京最后的防线,若是全数跟了二殿下去北地,那……” 周钊清冷冷转身:“大人这是信不过本王?” 殿中寂静一瞬,周肃宗揉了眉心:“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正当时,有宫人匆匆行上,与周肃宗耳语道:“陛下,贤妃——自戕了!” “什么?!” 皇帝盛怒,殿下自是跪了一片。 贤妃本就已经疯癫,如今大殿下去了,自然是没了活下去的心。 只是宫中自戕本就是重罪,又逢边关告急,隐隐昭示着不详,殿中无一人敢抬头。 正逢时,山路之上有列队往北行去,其间一辆马车被列队围住。 行军速度很快,若是一般行伍之人,行路持重,而这群人,有半数却轻巧得多,多少会些轻功。 看来,这便是找对了。 于行初无声跟在山上,与队列隔了距离和高度,下一刻,那盛京上空突然爆出一道烟火,闪彻夜空。 调兵符—— 怎么会……难道边关告急? 马车猛地一个震颤,外头响起战马嘶鸣声。 “什么人!” 刀剑相见,噌噌有声。 马车中,男人倏得睁开眼来。 第六十章 走水 于行初无声潜进马车中, 起手便要替他解穴,男人却是出声:“不要解。” “殿下?” “我无事,夫子要做的, 当另有其他。” “殿下不能这般入京!”于行初压低声音, “流水山庄如今用殿下入京, 便是要殿下言明假, 币之事乃是慕容家允下,以此打的清君侧的名号, 可但凡有眼可见,又怎会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那调兵符已出, 京中必然空虚, 殿下与他们一起, 自是有口难辩!” “那就不辩。” “殿下!” “本王想过了, 这大盛如今千疮百孔,民不聊生,与其叫这群宵小日夜惦记着,不如一并发难。流水山庄用着慕容家挣的钱财练兵, 倒省得我多劳累。”周钊远缓缓瞧住她, “顾允笙必会引周钊清领兵北地, 盛京无人 分卷阅读121 , 本王若是出面,自然能说服楚庭生大开城门。” “有这十万人马,大势所趋, 倒也不必费一兵一卒,自能叫父皇让位。夫子,这不正是你我想要看到的?” 这话从他口中出,于行初险些要将他喉咙捏碎。 半刻才咬牙切齿道:“周钊远!” 倘若如是, 他们还图谋什么? 若非是名正言顺地走上那个位置,又有何面目面对天哇哦下百姓? 又谈何能还这世间清明?! 若是以黑色涂抹暗夜,又何来的黎明曙光?! 周钊远定定看住她:“本王——没有时间再慢慢耗下去了。” “你说什么?” “流水山庄确实图谋不轨,然则这是现下最快的办法。他们答应了本王,只要本王能予他们一个合适的位置,这天哇哦下,便不会乱。” “你在胡说什么?!他们能筹谋如斯,怎会只是贪图一地发展?!”于行初行近,“今日殿下便是不走,行初也不会答应!” “于行初。”男人浅浅看上,“外头的,可都是周钊微的亲兵,你觉得,他们一路追踪你至此是为了什么?便就是要将你带回。” 于行初不可思议地看住他:“殿下是故意被他们抓住的?” “若非被他们抓住,如何谈条件。” “无德之辈,又怎可为伍?!” “夫子不是说过独木不成林?” 于行初拳心紧攥,想着在陈府中四殿下刻意与陈格谈及掌事妻儿一事,只觉一切仿佛都是将她蒙在了鼓中,压着努力冷静道:“殿下之前都是骗我的?” “不骗你,又如何能叫夫子离开本王身边。” “周钊远,你疯了!” “我说过,这是最快的办法了。” “饮鸩止渴罢了!” 说话间,车帘翻飞,有杀气凌空破来,于行初未曾细思,人已经倾身将周钊远抱于怀中,赤掌迎上,将那锋芒切开。 手指一翻便要捏上身下人的手腕,不想马车骤然一颠,周钊远滚于一边,那刀刃接连劈下。 于行初躲不掉,破车而出,山路狭窄,追来的果真是周钊微的亲兵,此番正在与流水山庄的人纠缠,一看见她出来,全数袭来。 那车中偷袭的,正是晋西城中的灰袍人,此间更是不留后手地挥刀而来。 于行初两面避之不及,背上生生受了一刀。 “不要伤她!”周钊远大喝一声。 于行初趁机便抽剑而出,铮铮几声,将亲兵逼退。 只是背上的伤口颇深,于行初再一使力,落地人便就往后倒去。 这山路边缘却是百丈之崖。 “你胆敢伤她!本王定叫你后悔!” 灰袍人闻声退了一臂:“好,那就留她一命。” 于行初只觉一掌过来,不及躲闪,人已经落了空处。 “夫子!” 百丈之间,哪里还有夫子的声响。 那本与流水山庄打斗的亲兵悉数退后,再未近前。 周钊远怒目而视,灰袍人却是蹲身过去将人扶了:“放心,死不了。” “最好如是!” 崖岸,藤蔓攀爬处,有鲜血滴滴落下,擒住一枝挂藤的女子匆匆点了身上大脉,等了近一刻钟,才艰难爬上。 山路上只余下人马踏过的痕迹,遥遥往盛京中去。 手中玉牌滚烫,已是鲜血淋漓。 喘着重息的人坐下略微调息,接着便就起身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重新坐回马车中的人已经被解开了穴道,只是一时间周钊远还无法适应,咳嗽着扶着车厢壁不言。 灰袍人端坐一侧:“还望殿下守信。” “哼。” 寿宁殿,皇后慕容氏站在太后身侧,殿中聚了所有后宫嫔妃,贤妃自戕的消息传来,没一人能安睡。 “孝亲王军功赫赫,这北地一事,若非是有着符咒之效,怎会这般收场。”皇后言之凿凿,从旁道,“贤妃亦是个不懂事的,如今这般时候……” “行了。”太后缓缓看下,“什么时辰了?” “回太后,卯时了,天哇哦快亮了。” “皇帝何在?” “皇上还在和朝臣议事。” “嗯。”太后起身,皇后伸手去扶,不想前者却是不着痕迹地偏开,“你去外边候着,若是朝臣走了,便请皇帝来寿宁殿一趟。” “是。” 岚妃抬眼间,正逢太后伸手过来,立时就扶了她下阶,只听后者道:“前头若非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皇帝也不会这般没日没夜地议事。想来边关吃紧,战事无常,此番听说是谦亲王自请领兵的?” 德妃娘娘笑着应上:“是,陛下说了,二殿下这是戴罪立功呢,毕竟这淑妃与萧家的事情,二殿下哪里逃得了关系?也怪微儿如今不在朝中,未能替陛下分忧。” 分卷阅读122 “瑞亲王去南地彻查假,币一案,自是已经替皇帝分忧,你做母妃的如何这般没得体量?”太后的话淡然,却十足轻重,叫德妃立时就哑了声去。 皇后之前没扶上太后,面上却是仍旧笑吟吟道:“母后莫要忧心,朝中有大臣商议,皇子们也各行事,总能叫这天哇哦下太平的。” 岚妃躬身扶着人,依言道:“母后若是担心,臣妾扶母后出去走走。” “不必了。”太后手搭在她胳膊上,转而对着近旁人道,“你们也折腾一宿了,都回去吧。” 这寿宁殿,还当真是没人想要继续待下去,太后娘娘惯来不喜人来,也从来少有什么和善脸色。 今夜若非是贤妃突然自戕,大家也自不必在这儿杵着。 如今能走了,自是矮身告退。 唯皇后掀眼瞧了那被太后扶着的人一眼,而后才往外行去。 “母后,臣妾扶您进去歇息。” 岚妃说着,却见原是扶着她的人松了手去,太后自一旁坐下,指了指身侧:“如今这京中,只有一位皇子,你可知晓?” 岚妃不解,却是顺遂在旁坐下,轻轻点了头:“是五殿下。” “丰亲王年纪小,却是皇后嫡子。德妃虽是说得难听,但是意思不差。如今谦亲王说是受其母妃连累,然则既然入朝,他那么大的人了,岂能不知其中利害,自是没有反对才是,如此,必不可成器。瑞亲王心不在朝,惟远儿现下能与丰亲王一争。” “母后!”岚妃诚惶诚恐,扑通跪下,“远儿自小脾性便不算好,如今虽是立了几桩功绩,可……” “哀家自小看到大,眼不瞎,心也不瞎。”太后却是断了她后头的话,“若是换作任何一个皇子,能如他那般身世,当不会安生过到今日。他寄养在你名下,他究竟如何,岚妃难道不知道吗?” “母后……” “越想要赢的人,越着急。人一着急,便最能看出秉性如何。”太后慢慢道,“立储之事方被提起,便涌现这般多的事情,是有人坐不住了。” “岚妃,你真当堂堂大殿下,能因着一个小小的符咒便突然独断失智,酿成这般大错?” “母后的意思是……” “此事其后操纵着的,可不能单单是一个符咒伎俩。不过有人顺水推舟罢了。” “母后与臣妾说这些,臣妾其实不懂,但是母后若有交待,臣妾一定照办!” “好孩子,起来吧。” 第二日夕阳西下之时,盛京城中突然行出几辆马车,马车帘子遮得严实,轻易瞧不见其中景貌。 寿宁殿内,香炉袅袅,染得满屋馨香。 忽有宫人进门:“启禀太后,皇后娘娘送了点心。” “呈过来吧。” 岚妃自上前去接了食盒,替太后打开来,里头摆着几盘晶莹剔透的糕点,着实好看得紧。 太后微微笑了笑:“那一年皇后将将嫁给皇帝时,第一次给哀家做的点心,便就是这藕粉糕。” 岚妃应声:“皇后娘娘有心。” “确然有心的,难为她还记得。”太后略微抬眼,瞧了瞧外头天哇哦色,“天哇哦快要黑了。” “母后可要休息一会?” “罢了,今夜又是个无眠夜。” “启禀太后!养心殿走水了!”外头宫人连跑带爬地进来。 藕粉尚未进口,外头已经人声鼎沸。 岚妃扶了人往外,太后抖着手问道:“皇帝呢?!皇帝可在里边?!” “陛下还在里边,已经在救了。” 话未说完,太后只听得前半句,人已经往养心殿去。 “母后!母后危险!” 养心殿外,已经挤满了人,有人浇湿了衣裳冲进火海,再出来的时候,身上背了一个龙袍之人。 “太医!太医!” 皇后的声音尖利,紧随其后往正殿去。 待到太后一行赶到的时候,司药监裴司监将将从殿中出来,迎面撞上立时就要躬身行礼被太后一言回了:“不必虚礼,皇帝如何?” “回太后,陛下尚在昏迷,不过应当无碍,微臣……微臣这就去开药” “不是无碍。如何还昏迷?” “陛下在火中时久,呼吸有损……”裴司监跪下,“微臣尽力!微臣一定尽力!” “来人,这养心殿寻常守卫在何处!如何走的水!查!” “是!” 第六十一章 起事(一) 说话间, 皇后慕容氏快步从里间出来:“母后息怒,这火臣妾已经派人去查了,今日陛下单独进的养心殿, 中间只传召了一次顾大人, 如今顾大人不知身在何处, 连养心殿外的护卫也没有找到。” “什么?!” 皇后矮身:“今日早些时候, 有几辆马车自南门而出,据楚统领来报, 为首马车中坐着的正是顾允 分卷阅读123 笙。” “陛下看重顾大人,如何会……”太后方一上前, 便晃了身形。 岚妃赶紧扶住, 劝慰道:“母后, 如今战事吃紧, 陛下器重顾大人,若有传召也是应当,此事与今日养心殿一事不一定相关。” “岚妃娘娘这话说得好生轻巧,陛下如今受伤, 顾允笙是最后从养心殿出去的人, 难不成还有假?倘若是没有事, 他缘何此时往城外跑?” 岚妃不敢回话, 倒是太后沉吟半刻:“皇后说得有理。” 皇后立时就接道:“母后明鉴。前时这顾允笙便就怂恿陛下调兵北上,大臣谏言无果。此番陛下昏迷不醒,他顾允笙身为司兵监掌事, 擅自离京,怕是其心可诛!” “这城中禁卫守军如今可都是楚庭生在统领?” “回母后,是。” 太后深吸一口气,复道:“养心殿的人都能打通, 无论是不是顾允笙,只怕是这京中都安稳不了,养心殿的火,自不会无缘无故。皇后,萧相不成器,如今这城中安危,哀家就交由你慕容侯府,可能办到?” 皇后眼神一亮,须臾拜下:“是!慕容家定不辱命!” 太后一转身,提声道:“传哀家旨,盛京兵防统一听慕容家调遣,楚庭生身为统帅,不得有违。” 待皇后领命退下,太后才一伸手,岚妃堪堪扶住:“母后。” “进去瞧瞧皇帝。” 城中突然的兵马戒备,惹得人心惶惶,慕容侯府的府兵几乎倾巢而出,占领了盛京每一个街市。 楚庭生立在城墙之上,有小兵提剑上来:“大统领,慕容侯府的府兵与我们的人起了冲突。” “怎么说。” “宫中如今没有消息,那些府兵自称是受太后懿旨,要求接管我们的□□。” “笑话!我们是盛京禁卫守军,直接受陛下旨意,□□乃是护城利器,如何能假于他手?” “启禀大统领,宫中走水,陛下昏迷未醒,太后亲命,宫中事由一应皇后娘娘处理。” 楚庭生一掌拍在了城砖之上,吓得小兵噎了一下,复道:“五殿下与慕容侯爷分别领兵占据了街道,如今又切断了城门与宫中联系,大统领,这……” “挟天哇哦子?这是要反!” 小兵更是一哆嗦:“大统领慎言!这乃是……乃是……” “我们在宫中的人呢?” “大统领说的可是那些废物?”城楼梯上响起一声轻蔑的笑声,接着便就见慕容侯爷亲自走了上来,后边自跟着一位玉面男子。 “五殿下。”楚庭生转过身来,目光凌厉,复又落到了侯爷身上,“慕容世家乃是簪缨世家,此番动作,怕是有伤门楣。” “大统领这是说的哪里话?”侯爷一身铠甲,虽是多时未领兵在外,可如今模样,倒能窥见些当年的风采,“顾允笙谋害陛下,是你,将贼人放出城门,本侯今日来,是为了替天哇哦行道,怎生到了你大统领的口中,就变了味道?” “谁在颠倒黑白,怕是侯爷自己心中清楚!” “呵!顾允笙就是逃出去了又有何妨,本侯倒要瞧瞧,他有何能耐!” “侯爷不觉得自相矛盾吗?若是顾大人当真有图谋,害了陛下,自是要有所准备,又怎会动了手便独自逃出去,岂非白费功夫!”楚庭生拔剑指过去,“倒是侯爷,如今狼烟四起,顾大人身为司兵监掌事,出城传令乃是常有,却被侯爷抓着机会,想来宫中之火,乃是侯爷一手谋算!” “大统领这般想,本侯实在难受得紧哪。”慕容侯爷突然一声冷笑,轻轻勾了手指。 那城楼上的弓箭,却是张张对准了楚庭生,包括方才上城楼的小兵,亦是站到了五殿下的身后。 楚庭生大震,别眼盯住一旁未曾说话的周钊曦:“五殿下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大统领何意?殿下自是与本侯一并来此处捉拿谋反之人,乃是为国为民。” “五殿下!” “你闭嘴!”周钊曦终于开了口,“父皇待你不薄,你却敢与贼子勾结,如今父皇昏迷不醒,本王岂能容你等猖狂,来人!带下去!” “是!” “慕容志!” “楚庭生!”慕容侯冷冷道,“莫要挣扎,本侯还能留你一命。” “呸!” “带下去!” 城墙上,秋风起,周钊曦收了剑转身:“舅舅,父皇他……如何还没醒?” “有你母后照料着,不会有事的。” “倘若那顾允笙出去搬来救兵,以我们城中兵马,怕是不好抗衡。”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慕容侯低头看下,“本侯就怕他搬不来救兵。” 见那人仍是担忧,慕容侯有些不屑,半晌终究还是将手搭在他肩上,和蔼道:“五殿下不用忧心。本侯岂会打无准备的仗?” 肩头的手沉沉将他按了按,周钊曦垂了手,复又抬首往城下望 分卷阅读124 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内,一道沉重的喘息声,床上人终于醒了过来。 “皇帝!” 周肃宗抬起头来,略微缓过神:“母后。” “感觉怎么样?” “无碍。” 话虽是如此说,一口血却是接着就吐了出来。 “裴司监!” “微臣也不清楚啊!陛下明明已经醒了,当该无碍,这……”裴司监跪在了地上,颤颤伸出手去,“还请陛下让微臣再瞧瞧。” 周肃宗身上全无力气,只将手点了点,那裴司监赶紧上前,下一刻,人就已经伏地抖成了筛子:“启……启禀陛下……陛下……” “如何!”太后厉声。 “陛下脉象忽变,怕是……” “荒唐!” 整个殿中宫人全数跪下,忽听外头来报:“启禀太后,盛京兵力已经全部集结,宫中守卫如今全在承天哇哦殿外。” “母后这是做什么?” 太后拧眉:“皇帝昏迷不醒,举朝不安,贼子蠢蠢欲动,哀家不得已命慕容侯府统兵以应。” 说着她往周遭扫过:“皇后何在?” “母后可是在寻臣妾?”外边环佩作响,有人缓步进来,步摇轻曳,正是多时不见的皇后。 “慕容茹。”周肃宗捂着心口,唇角还带着血。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醒了?”慕容茹笑了笑,“臣妾担心得紧,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周肃宗不答反是喘得厉害,太后慌了神:“这是什么意思?皇帝?!” “母后,此等妖妇,险些害死朕,母后岂能……岂能……” “这是何意?”太后猛地转头,“皇后!” “母后不必着急,陛下不过是吃坏了东西罢了。”皇后继续嫣然笑道,接着就兀自坐了下去,“母后呀母后,前时臣妾一直不明白,为何您一定要将我慕容家的姑娘嫁给那周钊远,如今,臣妾却是懂了。” “怕是母后一直防备着臣妾呢,您说是也不是?” “皇后如今在说些什么?哀家若是有心,何必费此周折?” “究竟有没有,母后心中清楚,当年臣妾封后,母后可是反对得紧,承蒙陛下不弃,”说着她瞧向床上说不出话来的人,“臣妾感念陛下之恩,却不想,到头来还得了一句妖妇。怎么?逼死陛下心上人的,难道不是陛下自己?” “慕容茹,你闭嘴!” “闭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容茹大笑起来,“怕是毓妃妹妹此时在这里,也该是要骂陛下一句负心汉的。在陛下眼中,什么都比不得这高高在上的位子,当年臣妾不过是将毓妃妹妹的行事略微告知于陛下,陛下就能狠下心去,叫妹妹一腔痴情错付,实在是可惜。” 说着她闲散饮了一口茶水:“怪只怪妹妹势力太过强大了些,那魏将军,暗门皆替她卖命,陛下怀疑,也是对的。倒是臣妾,尽心尽力辅佐陛下这么多年,可陛下又做了什么?” “曦儿年纪小,却也是勤勉。这天哇哦底下,本就是以嫡为尊,可陛下领情了么?慕容家虽是没有如当年魏氏一门与陛下走南闯北,却也是一片赤诚,陛下倒好,释了兵权不说,这么多年,又有哪一桩事,陛下信得过我慕容家?” “臣妾早就该明白的,连魏氏那般人家,陛下都能狠心以窃国之名除之,我慕容侯府如今能有爵位,已然是三生有幸了。否则那布防图所指,怕就是慕容家也说不准。” “你如何知晓……咳咳咳!” “陛下激动什么?臣妾还没有说完呢,哦,你说臣妾如何知晓的?”慕容茹头上金色的步摇招摇,说出的话却是清楚,“陛下,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好在有毓妃妹妹的前车之鉴。臣妾原本倒是还对陛下有些希望呢,只是呀,大殿下死了,还有二殿下,二殿下染了腥,却竟然还有三殿下……陛下,臣妾没功夫与你这般耗着了。” “皇后!你当要如何!这是皇宫!难道你想要反吗?!” “母后莫要唬人,臣妾分明是担心陛下,为了捉拿贼人才出此下策,再者说,这领兵之权,不还是母后亲自放下的?” “你!”太后猛地站起来,气得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床上人却是突然笑了一声,周肃宗抬手抹去唇角血迹:“慕容茹,你当这些年做的事,朕不知道吗?” “陛下知道又如何?” “你以为朕的宫中之人,皆会听命于你?” “无妨的,陛下如今怕是也活不久了,若当真还不想要让位与曦儿,臣妾也无话可说。” “报!盛京以南十里,有数万兵马驻扎。先行兵两万,已临城下!” “母后!”岚妃一声,一把护住已经晕过去的太后。 周肃宗面上苍白,盯着眼前笑得猖獗之人。 慕容茹笑了一刻才懒散理了理衣袖:“罢了,陛下再好生思考一下,臣妾不急。” 分卷阅读125 “你在逼宫?你不怕曦儿这位置为天哇哦下不齿?” “陛下,与您相比,可没有什么不齿可言。”皇后冷冷道,“臣妾不介意将往事都掀开了去。不过,陛下有句话说错了。” “臣妾既然敢做下,便就没有怕的道理,成王败寇,一如陛下当年那般,如今谁又敢言一个不字?” “赢了,便就好了,不是吗?” 第六十二章 起事(二) 只是皇后并没有得意多久, 便有人近前来报,那两万先遣兵有三殿下坐镇,打的乃是清君侧的名号, 如今已然攻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是从龙榻上传来的, 周肃宗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躺得却是安稳起来。 “你笑什么!”皇后勃然大怒, “有兄长在外,这一战, 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呢。” 城门外,周钊远抬头看向那上边人:“庄主, 此番上边的可不是楚统领, 本王也是无能为力。” “废物。”灰袍人瞧向上头齐刷刷的慕容府兵骂了一声, 却没有退缩, “府兵罢了。” 周钊远遥遥一指:“攻城乃是下策,纵然府兵,墨子有云,守城四千人乃须得万众以攻。庄主若不想人员伤亡, 还是冷静以对才是。” “庄主可以先行围城, 里间不可能坐视不理。” 盛京乃是都城, 粮多人众, 若是强攻,伤及的无辜百姓,当血流成河。 “哼, 现下若是不破城,等着北地大军回京嘛?”壮汉转而对灰袍道,“庄主,莫要被这王爷给骗了, 他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上边数千弓箭手严阵以待,纷纷指向城下。 若是上边仍是楚庭生,见到周钊远,言及清君侧,必然能打开城门,只是流水山庄的主意打得好,怪只怪如今接管城楼的乃是慕容侯府的人。 清君侧一出,流水山庄的主意全然落空。 “庄主,本侯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为他人养兵,实在是羞愧。”慕容志立在城楼之上,眼中闪着冷光,“也罢,本侯倒是要感谢庄主,叫本侯名正言顺。众将听令!三殿下率军攻城,乃是谋朝篡位,今日我等是为大盛而战,盛京若得守,必为功臣!” 周钊远淡淡瞧上,只字不言。 下一刻,一把刀却是抵上了他的脖颈,灰袍人恨声忽道:“是你!”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早就料到如此,才心甘情愿与他一并来阵前,一定是他早就布置好!可那分明该是楚庭生的城防,此番怎么会是慕容侯! 周钊远岿然未动:“庄主想杀本王?晚了。” “此番你等已是叛军之名,至于本王,杀与不杀,全凭庄主心意。” “只是庄主当真相信那些江湖闲士,能为了庄主全然卖命?” “有本王在,你若胜了,姑且能颠倒黑白。” “若没有本王在,庄主,我们不若打个赌吧,你必无一成胜算。” 那脖上的刀复递了一分,壮汉怒起,提刀亦上前一步:“老,子今日便就宰了你这狗屁王爷!胆敢戏弄我等!” 说着,刀光一闪,周钊远闭了眼,只听噌得一声。 “庄主!” “他还不能杀。” 男人唇角微牵,慢慢睁了眼来。 不及细想,那城上箭矢疾飞,已然若箭雨袭来。 “撤!” 箭矢不及者,往后数里,壮汉气急:“庄主!此时不攻,更待何时!我们人多势众,还怕他们不开城门吗!” “莽夫!”周钊远出声,“这些年慕容侯府倒是给了你们钱招人,却是一丝一毫常识也未曾教么?攻城之战岂是你等以为的简单。” “未经军旅者,轻言兵书,实在可笑。” “你!”壮汉蓦地上前,被灰袍人拦下。 “以王爷的意思,如今何解?” 周钊远掀眼淡淡道:“本王说过了,围城。” “……” “城中兵力虽是慕容侯府的府兵为主,可依本王看,城中就算是未曾参与的禁卫等也已经被他们所控制,算起来也不在少数,且都为精兵。他们在上,我们在下,本就是劣势。然则他们在城中,□□总有尽时,”周钊远瞧着那城墙,“分开吸引他们的箭矢,一面冲撞城门,不必全力。盛京不似其他城池,寻常所备落石等皆在少数。届时必有人出来与我们谈判。” 宫门前,将士来报,整座城中的火把烧得人心焦。 “江湖人,果真都信不得。”慕容志恨声,“与你母后说,她知道怎么办。” 周钊曦顿了一下,在慕容志目光扫过来之前应声:“好。” 盛京百姓如今皆是藏身于家中,寸步不敢出,所有精壮男儿皆是被抓来抗于城下。 不过几日,日日城门警戒,那攻城之兵似是源源不断一般,四处城门岌岌可危。 这一 分卷阅读126 日,宫门大开,竟是御驾。 周钊远骑在马上,只瞧着那黄袍之人走上城楼。 又是一个黑夜。 于行初回身与那人道:“城楼之上已经严明为奸人所惑,流水山庄既然不敢轻易杀了三殿下,便就是还有心利用。其原因只能是说服人心。百姓或许会一时被蒙蔽,然则大多数人是人云亦云的。清君侧这般名号从来都是糊弄大众,得人心罢了。” “这人心若是能利用之,便是敌军也可收复。” 身后人声音沉静,却显威仪:“那城上的皇帝自然是被皇后所逼,为慕容氏说话,可人心不足,攻城者势在必得,又何须惧之。” “人性本是纯良,若非逼不得已,定然不会铤而走险。”于行初缓缓回身,“在百姓的眼中,天哇哦子就是神。只要皇上在,他们心中便会计量。放眼天哇哦下,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反骨,最怕的,是逼反。” 说到这里,于行初终究是拜下身去:“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纵然十万,二十万,天哇哦子,只有一个,不要低估天哇哦子的力量——陛下。” 那人的手骤然一抽,期间冰冷的玉牌险些要被捏碎。 于行初目不斜视,只这般伏地,良久,才听上头道:“你姓魏。” “草民姓什么不重要,草民不过是大盛千千万万子民的一个,如此而已。” 周肃宗已经十多年没见过这玉诏令了,周钊远亲自捏碎在皇陵前的时候,他便没有信过。如今这牌子被一个婢女送到了自己面前,他唯一可信的,竟也只有周钊远罢了。 那一夜,盛京城外,三军对垒。 那皇城之上的皇帝竟是个披了面具的臣子,而真正的皇帝,却是带了三万众兵甲,出现在了城外。 皇后怒急攻心,以太后为质。 攻城者数十万,却在眼见帝王,耳听许诺之下,倒戈大半。 城外攻防间,城门忽然大开。 本该是被押守牢狱的楚庭生领兵而出,是以,城外战火大盛,焦灼以待。 “周钊曦!你个懦夫!” 慕容志提剑上马,杀将出来,一剑往楚庭生身侧的五殿下袭去。 “兄长!你做什么!”皇后疯了一般奔下,被慕容志一剑指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养的好儿子!杀了又有何妨!” “你疯了!那是曦儿!”皇后震惊嘶吼,“兄长难道一直所为,乃是自己吗!” 回答她的,却只有厮杀之声。 旌旗猎猎,帝王身后站着的,乃是前时驻守城外的府兵与民兵,有一女子骑马立于阵前:“城外人听着,剿杀叛军者,切袍以示,陛下定依诺赏之!余者,杀!” 征战声轰然而起,每一处皆有人斩掉一侧衣袍,连带着越来越多的私军站队。大势已去,灰袍人怒目回视:“你骗我!” “不骗你,如何能叫兵力分散,如何能策反呢?” “你的人何时混进来的!” “不早,山路之上。” “我杀了你!” 杀气临头而来,他却笑了:“以彼之道,还至彼身吧。你一人代了那驿站满员,赚了。” “你……”浓重的黑血自灰袍人口中吐出,那刀举过顶,已然斩下,人却已无声息。 刀剑无眼,纵然他能用毒杀了灰袍一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两手空空,却是再无反抗之力。 似是尘事了却,周钊远唇角震颤,那刀入膛寸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过如是。 “殿下!” 有人一身玄衣,踏尘而来。 夫子从来都是凌厉的,便就是此时奔向他的脸,亦是清冷孤傲的。 不知道如果他死了,夫子会不会为他哭一哭。 周钊远,你也是没救了,这般时候,竟只会思忖这些。 夫子该是要骂的。 殿下,你不该这样! 应该会这么说罢。 有霞光浅淡洒下,周钊远忽然就想起来,夫子说过,等到人生的岁末里,便是会爱上晒太阳的。 彼时他说不上来,阳光有什么好呢,不过是提醒他日复一日的磋磨罢了。 如今,他眼瞧着那晕了金色的人张皇抱住自己,竟当真是觉得,心宽得狠。 沐浴在阳光之下,总归是温暖如春。 “夫子……” 已过去半月,盛京之变仍是叫人谈虎色变。 好在那一役最后,叛者终究投降。 慕容侯府查抄,府中众人乃至慕容侯爷入狱,等候发落,后者刚烈,自刎而亡。 五殿下因迷途知返,发配皇陵,永生不得回京。 四殿下率亲兵与数十江湖之士生擒吕瞻、陈格等人返京,皇后事败,数罪并罚,念在其身份,赐以全尸。 大殿之上,此前北地之灾未曾寻回的谋士许稚被齐遇带回,澄清大殿下此前已有中毒之迹,性情突然 分卷阅读127 暴烈,此毒便是出自流水山庄,已从伏者一壮汉口中得出。 此毒阴邪,能控人心神,三殿下亦被下了此毒,但据说三殿下自行逼出此毒,神智未受影响,可是那战场上中了一刀,现下却已经昏迷多日。 安亲王府,寝宫的门沉沉合上,老葛挥了挥手,将木水金水打发了去。 少顷有少年近前:“管家。” “阿忙啊,”老葛应了声,“你姐姐在里头照顾着,这药送进去就好。” “是。” 阿忙走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人立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床上的人死气沉沉,分明没有苏醒的迹象。 “姐姐,药来了。” 那床边人这才微微偏过头来,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这药日日熬着,凉了煮,煮了凉,全然没有喂进去的时候。 等阿忙重新退出去,于行初才复坐在了榻边。 手指抚上男人冰冷的额上,一时间,竟是从未有过的挫败。 “殿下不是——百毒不侵的么……” 第六十三章 喜欢 床上人自然是不会回答的。 裴司监日日过来瞧, 只道是那刀伤未愈,只有于行初明白,周钊远的身体, 分明是已经油尽灯枯之相, 乃是体内多种毒素相互牵引, 同时爆发。 原来从来都没有什么百毒不侵。 不过是因为那暗门心法。 可现在失了那内力, 又逢流水山庄的阴邪毒物,只怕是他体内曾经被压制的那些毒, 全数都被挑开来。 这也是他昏迷多时不醒,于行初才想明白的道理。 可这心法, 她试了无数次, 都没法重新还给他。 齐遇过来瞧过几回, 终于告诉她, 这内力,是不可逆的。 只有一个传给另一个,不存在传回去的道理。 之所以那玉诏令只认一人,便是因为, 纵然入了暗门, 这心法也只有暗门门主一人习得。因为每一任的暗门门主的心法都不是学习的, 而是上一任门主亲传的。 毓妃传给了周钊远。 周钊远选择了她。 难怪, 难怪周肃宗看见她执着玉诏令的时候便问她是谁。 “陛下,民女乃是三殿下派来带陛下回京的人。” 彼时顾允笙立在周肃宗身侧,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 周肃宗面容微动,最后终于是看着她点了头。 周钊远或许计划了每一步,可这其中,却从来都没有他自己。 于行初顺着他的鬓角替他梳理了发丝, 昏迷中的他安静得像是从来不曾来国这世间,便是梦呓都没有。 门外传来老葛的声响,道是四殿下来瞧。 于行初一起身,一颗泪珠便就滚落到了将将收回的手上。 便是她自己都错愕了半刻。 那泪珠就凝在手侧,顺着指尖滴到榻上。 于行初抬手去抹了抹眼角,分明湿润。 “原来苏姑娘在里边。”周钊微收了扇子进来,拿扇柄挑了垂帘,方瞧见床边的人影,“怎么还哭上了?” “没有。”于行初矮身行了礼,再起身,已然清明,“四殿下来了,民女告退。” “没有?”周钊微意味深长地复瞧了她一眼,“苏姑娘说没有,就没有吧。三皇兄如何了?” 本是要退下的人,这才又想起来什么,正身道:“四殿下来得将好,依民女看来,三殿下本就身子不好,如今日日能喂进去的东西有限,民女想出去寻些法子,这安亲王府,还请四殿下看顾。” “噫!”周钊微眯眼瞧她,“苏姑娘好生有趣,三皇兄的府邸自然是有父皇看顾的,如何需要本王?再者说,姑娘又是以何等身份托付?” 一句话,到底问住了于行初。 她本就不是伶牙俐齿的,叫周钊微这般一问,才猛然清醒,自觉自己确然是多此一举。 “罢了!”周钊微叹了一息,“苏姑娘若是有法子,还是快些去寻吧。如今朝堂之上已然换血,加上之前的假,币通行,回收艰难,经过盛京一战,想要安居乐业可是需要人手。现下七司缺人,父皇今日才下了旨意,今冬将要恢复七司擢考,直达民间,无分性别。” “苏姑娘也知道,如今便只剩下本王与三皇兄了,若是他不醒,怕是本王是要累死的。” 七司擢考? 于行初垂眼瞧向那床上人,是了,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么。 整个千疮百孔的大盛正在等着人来医治,你又如何能倒下? 牙关紧了紧,于行初终是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周钊微摇着扇子望向那已然出去的背影,半晌才坐在了床边:“皇兄,你的夫子,倒也不是当真无情。倘若你起来再挣上一挣,或许这又冷又硬的石头,也是能回暖的。你若是就这般放了手,保不准会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分卷阅读128 呢。” “你说呢?” 床上人不察,周钊微却是笑了笑,也跟着往外走去,房中终究又安静了下来。 周钊远只觉自己似是沉入了无尽的黑夜中,半空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母妃的,有父皇的,有自己的…… “远儿,母妃对不起你。远儿……要自在地活下去……” 何为自在?人生来便就无所谓自在。 “周钊远,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那是逆贼之子!” “父皇明鉴,我也是逆贼之子。暗门,药谷,父皇忘了吗?” “你知道些什么!这是你身为臣子该对朕说话的态度?!” “父皇如今没有其他路可选。” “你在逼朕?” “儿臣没有。往事已去,当不必追究。父皇是天哇哦子,天哇哦子当怀天哇哦下,这是父皇口中的逆贼之子教会儿臣的。” “你们!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是要废了朕的大盛!” “大盛不会废。” “朕如何信你?” “儿臣当自饮此毒,若父皇口中的逆贼之子趁机作乱,父皇自不必赐儿臣解药。” 养心殿仍是一片废墟,不知因为什么,直到现在也不见皇上下旨修缮,便是太后那边都已经催过几次。 这一日宫人远远迈着碎步上前,与那废墟之上的人道:“启禀陛下,安亲王爷至今未醒,裴司监说——此毒异常,实非他可解。” “他身边的女子呢?” “陛下说的可是安亲王府中的苏姑娘?听说瑞亲王去后,那苏姑娘便就出京了。” “去做什么?” “听说是因为安亲王久未醒来,出去寻药了。” 如此,那废墟上的人才背了手转过身来。 宫人立时就上前几步。 “拿给裴司监。” “是!” 于行初一路往钟灵山去,足足行了三日未曾歇息,却也没有瞧见一丝一毫钟灵山的痕迹。 分明当时下山的路如是,怎么会如此?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骤然意识到,自从上次齐遇来告诉她内力不可逆之后便就已经再也没见过他。 大师兄更是杳无音讯。 如今,她连钟灵山都回不去了。 师父有言,钟灵山非有缘不可见,可何为有缘?何为得见? 周钊远的身子拖不了多久了,放眼整个天哇哦下,怕只有师父可解了,若是继续这样找下去…… 是了!顾允笙! 当年是顾允笙来将她请下山的。 “吁——” 一道嘶鸣,骏马急转回头,匆匆往京中奔去。 甫一回京,便就撞上了楚庭生在指挥护城军疏通京中战毁的排污口,于行初匆匆下马:“楚统领!” 楚庭生按着佩剑回身,待看见来人,才记起战场上那道玄色的身影,彼时她一骑绝尘,飞扑下去接住倒地的三殿下。一身血污,惟那张脸,凌冽得叫人心惊。 “苏姑娘。” “敢问楚统领,顾大人府邸何处?” “顾大人?”楚庭生皱了皱眉头,“顾大人今日不是去了安亲王府,怎么苏姑娘不知道?” 于行初一愣,方要告辞,就听身边有路过的百姓道:“这次安王爷醒来,陛下重赏,顾大人过去的时候还带了整整两车的名贵药材呢!” “安亲王英勇,若非他筹谋保全盛京,咱们可不得现下还好好活着!” “是呀是呀……可算是醒了。” 楚庭生收回目光:“苏姑娘……” 只是这一回眼,哪里还有那女子身影。 老葛刚送完宫中来人,只觉似是一阵风过,有人已经掠过横廊,直接往殿下寝宫去。 “何人!” 老管家一路追上去,那人身形熟悉,神似前几日离府的姑娘。 莫不是阿云姑娘? 她怎么会武功?! 紧赶慢赶过去,却是听见一道碎盏声,这声音清脆,叫人心间莫名一跳。 从周钊远受伤昏迷,到寻师无果,再到街市上惊闻他已醒,于行初都是冷静的,甚至是漠然的,她一直以为,她是他的夫子,他的死生终有她一半的责任,更遑论她还身负他的暗门心法。 她一直以为,她只是想要他好好活着,直到见到那榻上人青丝垂首,徐徐看过来,那一颗死寂骤然擂鼓,她才惊觉,原来——他早就已经成了心中最沉重的一个。 他生,这颗心才能动弹。 他死,这颗心便就失了神智。 那人认真地瞧她,瞧了许久。 于行初终于上前几步,斟了一杯茶水与他。 她拧了帕子站在一旁,似是他不曾昏迷过一般:“殿下,奴婢伺候你洗漱。” 周钊远将茶盏递还与她,又瞧见她手中帕子,微微蹙眉。 “殿 分卷阅读129 下?” “安亲王府何时有女子伺候本王了?你是谁?” “……” 老葛着人进来将地面都清理了,忽而听床上人问道:“你说,那是本王从北地救回来的女子?” “是。” “她现在是本王的婢女?” “是……也不是……” “说清楚。” 突然冷峻的语气叫老葛不由就躬了身子:“回殿下,此女虽是殿下救回的一介孤女,可前时盛京之变却救驾有功,是以陛下特赐其身份,允许顾大人以义女之名收之。今日方下的旨意,顾大人说若是殿下同意,后日便就来接其回府。” 罢了,老葛偷眼看向床上人:“殿下可还记得盛京之变?” 周钊远淡淡瞧他一眼:“自然,这是本王设的局。不过本王倒是没想到,她一个婢女,竟然能立了大功。她做了什么?” “她……老奴也不知,是陛下钦点的。” 周钊远哦了一声,半晌,突然道:“本王——喜欢过她吗?” 门边的脚步一滞,于行初堪堪停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印象 老葛面色犹疑了一瞬, 这实在是个狠难为人的问题。你要说殿下是喜欢的,那之前殿下分明是说过自己喜欢于先生的,这就……虽说殿下说的话, 真真假假实在是不好说, 但是也全然不是作假的。 但你要说殿下不喜欢这个女子, 那怎么会去哪里都带着呢?而且此前日日都是要去这女子房中的, 看起来似乎……多少也是有意思的吧? “殿下……这个……” “知道了,下去吧。” 老葛出来的时候, 正好瞧见一道背影正往外头行去,哎——殿下这个红鸾星怕是太难了些吧。 从慕容小姐到于先生再到苏云姑娘, 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叫人揪心。 于行初收拾东西的时候, 木水敲了门进来:“苏姑娘。” 这屋子里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自然是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而且自打从北地回来后,木水也少有过来她的院子了。 木水躬身上前来:“苏姑娘,方才殿下吩咐,姑娘立了大功, 圣上虽是特允姑娘入顾府, 但是毕竟姑娘是从我安亲王府走出去的, 所以这些东西便就赏给姑娘, 还望姑娘珍重。” 木水身后的院落里摆了好些箱笼,于行初这般瞧着,竟是觉得有些讽刺。心中莫名地酸胀起来,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这院落住得久了,或许是觉得自己终究也不过是一位过客。 有这点想法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愣怔。 她又何曾不是过客呢? 见人不说话,木水抬起头来:“姑娘, 殿下还说了,阿忙虽是姑娘胞弟,但陛下未曾有赏,因而还是留在安亲王府为是,殿下定会好生培养,不叫姑娘失望。若是姑娘想念,递个帖子,殿下定不会阻拦你们姐弟相聚。” 于行初复又看了那箱笼一眼,顺遂笑了笑:“殿下好意,苏云心领了。只是苏云位卑,不敢劳烦殿下挂心,这些东西,还请殿下收回。” “这……” 于行初矮了身:“还有一句话,烦请你带给殿下。” “什么?” “殿下身体尚需调养,这个方子殿下若是信得过,便就先用着。” 寝宫内,周钊微绕着桌子转悠了几圈,得了桌边人一瞥,这才坐了下去:“皇兄,你这不对呀,我怎么觉得你这生了一次病,连性子都变了呢?” “哦?本来如何?” “本来……罢了,本来你我也没什么交流,你要我说,我也说不准。”周钊微一合扇子,“不过你醒了将好,如今朝中无人,父皇正焦急。七司擢考在即,还需要人来拿主意。依皇兄看,这章程如何?” “父皇可有说什么?” “此前是皇兄提出的恢复擢考啊,可是这些年了,大盛都没施行过。谁人可考,怎么考,考什么,都得有个说法。”周钊微顿了顿,“我看你这几日也大好了,这事儿父皇也是交给你了,就依你来定吧。” “涂兰那边宸妃一事后没有什么反应吗?” “自然是有,不是有陈克严坐镇么?”周钊微想起来,“北地现在有二皇兄,就是此前朝廷将士损失惨重,现在各地征兵,又逢秋时,可是难得很。赋税减免虽是必然,可还是要有条例的,推行起来不易,皇兄可有什么办法?” “此前夫子曾说过民兵之策,还提过——北地国库义仓空虚,乃是连年战事之因,先从南方调集,再休养生息。北地这个时候起事,一方面是之前与逆贼勾结,另一方面,不过是因为过了秋便就是入冬,洪水之灾他们也没能幸免,此时必是没有足够的过冬储备,才要与大盛相争。”周钊远回忆了一下,“征战累及百姓,没有哪一方是得利的。趁着北地如今略有优势,趁胜言和为好。” “皇兄可真是变了许 分卷阅读130 多。”周钊微笑起来,“只是皇兄口中的夫子,可是之前住在皇兄府中那位?” 周钊远放下茶盏:“夫子已经在北地死了。” “原来如此——皇兄节哀。今日我便就先走了,你记得明日早朝该如何回复父皇。”周钊微起了身,方要离开,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皇兄,那日苏云姑娘还特别恳求本王好生看顾你来着,她如今得了郡主身份入了顾府,你俩怕是难得再见。皇兄当真不记得她了?” “她在本王府中不过一介婢女,以何身份交代与你?” “是呀,本王也是这么回答的,不过她倒是为了你付出良多,我见她本来就已经很瘦了,你不醒她也跟着没怎么休息过,听说还特意出城替你寻药,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也不知道寻着药没。” “好在你是醒了,再不醒也不晓得她要如何,”周钊微顿了顿,“跟你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你若是当真对她没什么意思也不记得,那也就罢了。只不过她毕竟是个姑娘,虽是有郡主之名,到底是从你府上出去的,往后还是要嫁人的。倘若真的就只是个女侍,皇兄还是早日说明白了,否则谁敢去提亲呀!” “提亲?” “啊!对呀,我看那苏姑娘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不嫁人吧?” 说完这句之后,瑞亲王便就又摇着扇子很是惬意地走了,老葛上前几步进来,看了一眼桌边人的眼色才道:“殿下,可是有事?” “无妨,怎么了?” “之前殿下交给瑞亲王的暗门余部已经全部收于府上了。殿下可有安排?” “都是你的熟人,你来安排吧。” “是。” “等等。” “殿下?” “那个苏云,终究是从本王府上出去的,她没有收我安亲王府的东西,那便就给顾允笙送几个人过去,左右如今局势不稳,总要顾及安危。”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拨几个人去顾府。殿下可还有吩咐?” “这个方子——”周钊远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只是不等老葛去接,复又收了回来,“罢了,你去吧。” 老葛不疑有他,这便就抽身出去。 顾府,听雨阁。 于行初过来已经有几日了,顾允笙给她安排了丫鬟伺候着,衣食起居没有一处不安排好。 说是义女,实际上二人心知肚明。 唯一奇怪的是,顾允笙这般年纪了,府中却没有主母,倒也有些妾室,安分守己得很,对她也十分客气。 说到底,她竟然成了个做客的一般。 只是晨间梳妆的时候,那耳洞偶尔不经意地疼一疼,叫她想起来那一人。人是个很奇怪的存在,很多时候,需要离得远了,才能明白过来许多事情。 比如那钟灵山,终究是一处对众人而言虚无缥缈的传说。 比如那周钊远,他终究是在她心中狠狠画上了名号,叫她总也能连同着这耳洞一并隐隐作痛。 周钊远—— 如今的安亲王,再也不是她将将入京时候的反骨之辈。 整个盛京城中的女子,大多都憧憬着这位挽大厦之将倾的人物。甚至于,于行初总会茫然想着,那真的是周钊远吗? 印象里的他,从来不会和煦地笑,只会讥讽地一哂,生怕别人瞧见他心底的悲悯。 印象里的他,从来不会兢兢业业,只会敷衍地拢袖听着,似是被瞧出一丝一毫的勤勉都是恶心。 印象里的他,从来都是难得好生说话的—— 可是……可是呀,他会一声一声唤她夫子,讥讽也好,认真也罢,她是他一人的夫子,他不过是个顽劣霸道从不惟命是从的学生。 “于行初,本王若是要娶一个人,定然不会搬来他人说嘴,也定不会违那人所愿,你大可放心。” 出其不意,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耳上自是又刺了一道。 “呲!” “郡主怎么了?可是耳朵又不舒服了?”小丫头端了药瓶过来,“奴婢替郡主上药。” 于行初自觉好笑,又觉自己实在是太过闲散了些,究竟又在想些什么。 那人已经忘了她了,若是没有猜错,他定是与周肃宗做了什么交易的,否则,那皇帝怎会轻易信之。 以她的了解,他定是自饮了毒水,至于解药,便就在周肃宗的手里。 解了毒,是皇帝与周钊远的和解。 只是这毒还能叫他忘记了自己,时也命也吧。 “不必了。没有多疼。”于行初只怕是郡主做久了,自己都忘记了身份,一抬头瞧见丫头耳上,“为什么我的耳洞还不见好?” “郡主不急,老人都说了,这个因人而异的,若是当真完全好透,一年两年的都有呢!”小丫头伶牙俐齿的。 需要那么久吗? “你莫不是糊弄我呢?” “怎么会!奴婢是说真的,不过郡主放心,奴婢日日替郡主涂药, 分卷阅读131 肯定能好得快!” 说话间,外头另一个小丫头进来,笑眯眯地捂着嘴。 “帘翠,你笑什么?没看郡主在呢?”先时的丫头瞪了下边人一眼。 笑着的帘翠进得听雨阁来,对着于行初开心道:“郡主,方才奴婢去前院取碳珠的时候可是听说了,今日有一个来提亲的呢!” “提亲?你打哪里听来的!” “缏珠姐姐这是何意,我还能乱说不成!”那帘翠立在于行初身旁,继续道,“不过提亲的还没说几句呢就被安亲王给打发了。” 这一次,帘翠也跟着惊道:“安亲王爷?!他怎么来顾府了?!” 罢了低头看向镜中主子。 那镜中人却已经垂了头去,全然瞧不清神情。 第六十五章 落雨 已经入了秋, 落叶坠了窗棂,啪嗒轻响,于行初缓缓站起来, 转向身后的两个丫头。 她是安亲王府出来的人, 此前又多少有些流传出去的话, 以至于一提到周钊远, 总也带了些别样的暧昧。 只是,在一起的日子里顾不上深情, 如今离开了,心底里突然涌现的情愫, 终究多余。 于行初莞尔:“走吧, 快要落雨了。” 听雨阁是这顾府上的一处小小阁楼, 可从来听雨也是听心, 没有那感花伤月的心思,又听得什么雨声来。 有小斯匆匆上前:“郡主,老爷请您去前厅。” 这一回,缏珠总算瞧见了主子面上略微的迟疑。 片刻, 才听人道:“我知道了。” 一路到了门口, 管家却是过来将缏珠和帘翠唤走了, 于行初独自进去, 迎面正见一道负手而立的背影。 大约是听见了声响,那人偏身往外瞧来。 大致经年如梦便如是吧。 分明那马车中一别犹在昨日,眼前人却已非故人。 于行初矮身下去:“殿下。” 周钊远打量了她片刻, 目光掠过她耳畔那一抹翠绿的珠串,淡淡点了头:“顾允笙说你有大才,终日囿于府中实在可惜了。想来本王前时领你回府,应也有此因。” 罢了他一点案上:“烦请郡主笔墨一览。” 难怪是没有瞧见顾允笙的身影, 原来竟是来考察她的。想当初她刚进安亲王府的时候,这字帖还是她写来命他临摹的,如今,倒是换了个位置。 “你笑什么?”周钊远拧眉。 “无甚,只是苏云才疏学浅,怕是会污了殿下的眼。” “你写你的,评判如何自是本王定夺。” 如此,倒是有了些往日模样。于行初抬眼看他,后者却只是不耐瞧着她,一如初见。 狼毫捏在手中半晌,她终究还是放了下去。 “怎么?” 于行初盈盈拜下,再抬头,面上已是郑重:“殿下不是痴人,既然已经对我有所怀疑,又何必再做试探。殿下尽管发问便是,我自会回答。” 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周钊远低头看了一眼,慢慢走了过去。 她矮着身子,他便就伸手将她下巴抬起。 入眼是女子倔强的眸子,里头平白添着的不甘,倒叫他惊诧。 不甘么?为何? 于行初没有躲闪,亦是认真瞧进他的眼。 只是这一瞧进去,才觉挫败。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仍是希冀着,希望这不过是周钊远再一次的谋划,而她,不过是在配合他唱戏的人。 却不想,那双眼中除了茫然不识,只剩下不动声色的好奇。 他是真的,不记得她了。 到最后,竟是她先败下阵来。 于行初别过眼:“殿下惯于防备他人,定是已经试过阿忙,他识字不多,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不该是顾大人口中的大才之人,对吗?” “对。”那手指还捏在她的下巴上,男人并没有放手,只轻轻道,“还有一点。” “什么?” “你离开本王府中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本王赏你的东西,全数被木水退了回来。”周钊远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一掀眼,复道,“倒似是个负气之人。你恨本王?” “……” 似是很满意瞧见她眼中的震颤,周钊远淡淡笑了:“看来本王猜对了。你恨本王什么?是因为本王有负于你?” 这话犹如一把刀,噗得就刺进了心口。 可她叫不得痛,亦没有资格酸涩。 这分明是她自己求仁得仁,现在又哪里有他相负一说。 “没有。”于行初略微一挣,没有叫他的手指再作乱,低下头去,“苏云与殿下,只有相助之情,没有男女之意。殿下可以当成是盛京之变的合作伙伴,当然,以殿下身份,也是权宜之计罢了。此外,别无他情。” “哦。”周钊远也不在 分卷阅读132 意,轻轻搓了搓方才捏过她下巴的手指。 于行初平复了一会,重新看回他:“那流水山庄虽是以刀法闻名,实际上却也精通毒术,前时大殿下就是前车之鉴。殿下虽是自行逼出了毒,可到底那是控人心魄的玩意,怕是就算解了,或是与其他药相作用,也会有损记忆。” “殿下想不起来苏云,便就不用想了,大体也没有什么好说,苏云确然是殿下从北地救回来的一介草民,承蒙殿下不弃收为婢女,助殿下完成盛京之变,此乃苏云之幸。” 周钊远闻声呵了一道,终于直起身子来:“你如今为郡主,不必对本王行此大礼。” “是。” “顾允笙说得没错,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当不必囿于这一方天哇哦地中。” “殿下?” 周钊远重新负了手:“你留在屋中的书卷手册本王瞧过,知你不是池中物,如今七司擢考在即,你若是想试试,自可以报名。” “七司擢考?”于行初重复了一遍,却是莞尔,“殿下高看了,苏云便是会认些字,又如何能入朝为官?” 周钊远不以为意,应声道:“或者,你是想要这般嫁了人去?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是我安亲王府出去的人,就算是要嫁人,也不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提亲的。若今日这般事,本王帮得你一回,却不会有第二回。” 今日之事?于行初恍然记得帘翠所言,正欲开口再问,那人却已经很是不耐烦了:“顾允笙呢?怎么不见他回来?” 正说着,外头突然就落起雨来。 这雨猝不及防,没得商量就哗啦啦连成了串。 “我去寻他。”于行初说着便要往外去,却被人叫住。 周钊远走近了些:“你送本王出府便是。” 秋雨寒凉,风将漫天哇哦的珠串吹得歪斜,一把伞倾身挡着两个人,雨中的一切都似是隔了茫茫雾气。 分明前厅与府门并不多远,于行初却只觉得这时间颇显漫长。 她伸长手撑着伞,尽量不叫身旁人淋湿了去,又努力与他隔开了些,不叫自己挨着那人。 周钊远身量高,便是她已然不算矮,仍是费劲。 又是一阵秋风扫过,裙角偏飞,扬起的发丝眯了眼,伞也险些没曾把稳。 右侧忽而一暖,有淡淡的药草香袭来,手背便覆上一道劲力。 冥冥中,似是回到那一日的马车之上,有人自身后倾身而上,替她攥紧那缰绳,引着她驱车往前。 雨水顺着侧倾的伞面而下,溅在脚边,再被她一脚踏过,沾湿了稍显累赘的裙摆。 于行初不自觉侧目,只瞧见他绷紧的侧颜,她没有收手,他亦没有再撤开,伞柄上的流苏飘摇,扫过手腕,轻轻痒痒。 “殿下,到了。” “嗯。” 周钊远将伞推给她,却也没再看她,单是径直往那雨中走去,金水撑着伞赶紧过来替他遮了,留她一人立在檐下。 “殿下走了?” 不知何时,顾允笙已经立在了身后。 于行初抖了抖伞上的玉珠:“这一遍秋雨过了,便就该入冬了吧。” 顾允笙叹了一息:“你如何不告诉他你是谁?” 她是谁? 于行初摇摇头:“不重要。” 他瞧过她的手记,又如何能认不出她的字迹呢?就算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以他的聪敏,该也猜出些什么来,否则,又怎么会当真因为顾允笙一句话就亲自来邀她参加擢考? 岂非是当国事为儿戏? 可他不愿再认她,定也是死了心吧。 只是啊——于行初,分明是你无法回应于他,如今又为何这般空落呢? 顾允笙瞧了瞧身边的女子,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话到嘴边,却生生吞了回去:“也是,没什么重要。对了,今日程大人家二公子来提亲,你可晓得?” “知道,”说起这个,于行初突然想起来那人的话,“三殿下他……” “如今朝中虽是换洗了一通,可像程大人这般尸位素餐的不在少数,七司擢考呢,乃是从民间以及各州县的人才中统一选拔。程家这般人如今危机感可是重得很,等擢考过后,旧臣新贵势必水火不容,程家向来就是明哲保身的,自然是想要走个捷径,好继续颐养天哇哦年。” 于行初皱眉:“那为何要跟我提亲?” “郡主可是陛下钦赐,又是安亲王府的故旧,一个是如今的天哇哦下之主,一个便是下一个天哇哦下之主——郡主你说呢?” “……”于行初沉默了一瞬,“我的身份毕竟尴尬,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提亲的。” “世族大家自是避讳些,可程家不过是个巡官,你便当真是跟安亲王爷有些什么,怕是他们也不介意的。”罢了顾允笙自知说错了话,顿了顿,“对了,你可有想过自己的事?” 于行初目光一闪,转而笑道:“你也知道,如今朝局并不安稳,朝臣更迭,政策 分卷阅读133 变法,稍有不对,苦的可是百姓。顾大人将我从山上请下,为的岂非是要这天哇哦下安宁?我任务未成,言何其他?” 顾允笙愣怔,接着才笑着摇了头。 二人这才一同重新踏入雨中。 安亲王府,寝殿内氤氲了热气,周钊远伸手搭在盆侧,闭眼靠在浴桶里,脑中画面一帧帧闪过,有怒目而视的夫子,有漠然垂眼的夫子,有咬牙苍白的夫子……到最后,却终究是落在了今日那盈盈拜下的女子身上。 “噗——”口中腥甜,一时间,那盆中水便殷红一片。 第六十六章 有愧 顾府里的纱幔全数换成了厚重的垂幔时, 外头已经北风啸啸。这一年的大盛,冬季来得似乎更早了一些。 宫中的丧钟敲响之时,正是第一场冬雪。 顾府上下皆缟素以挂, 顾允笙为重臣, 须得入宫哭临奉慰。 太后薨, 乃是国丧。 于行初虽已经不很能记得那老人模样, 却记得年幼时候,她与自己招手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特允她去摘果子吃。 说起来,当真很多年了。 久到她快要忘记那一年, 父亲牵着她的手走过那宫殿横廊, 走过那冗长的台阶, 走过那最后一段路途。 人终究是会死的, 诚然如皇如后,又有谁能逃脱。 倘若这是每个人必然所终,那么如何活着,为什么活, 便成了毕生所向。 “郡主, 天哇哦冷, 进屋吧。”缏珠搂了大氅出来与她披上, “老爷怕是要在宫中待三日才能回来。” “我知道。”于行初倒不觉得冷,只是借着这一身缟素,才得以全了孝道。 魏氏一门, 却是连哀悼都不知该去何处。 冬夜深沉,于行初遥遥往西南宁城的方向拜下,再起身,面上已经潸然。 “郡主……”帘翠着了慌, “郡主莫要难过,太后她……” 于行初却只是摆了摆手,点了地重新站起来:“我无事,进去吧。” 举朝往皇陵那一日,整个盛京的百姓皆是跪在道旁,素白的队伍从宫中一直往城外,隆重而悲壮。 其后五日,皇帝休朝。 顾允笙鲜少亲自来于行初的院子,这一日却是来得早。 于行初卷了书起身,便见他摒退了左右:“你可以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个时候?” 这一场雪,比丧钟响彻那日更甚,院中的路面都是小斯将将扫出来的。 “是,怕后边就没有时间带你去了。”顾允笙笑了笑,“走吧。” 马车悠悠往盛京城外去,路不好走,颠簸了许久,如是半日,才缓缓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于行初挑了车帘往上看去,那山中蜿蜒出一道细长小道,似是刚刚被人清理出来。 “这里是何处?” “这是南山,背靠皇陵,本是寂静之地,少有人来。”顾允笙顿了顿,“此前魏氏一门惨死,本该挫骨扬灰,是太后不忍,在陛下面前护下一门全尸,只是纵然如此,当年毒人、亡兵太多,后去的援军直接拖至万人坑中填埋焚烧,无分谁人。” 指尖掐进血肉,于行初缓缓回了身来:“我知道。” 所以这么多年,她都不敢祭拜,无处祭拜。 顾允笙观她面色,终是继续道:“魏氏一门忠烈,不该如此下场。那万人坑——终究是留下些魏氏战甲,虽不完全,终究能于这南山之上建起一座衣冠冢。郡主可上去看看。” “衣冠……冢?”于行初茫然重复了一句,遥遥看向那白茫茫的山间,下一刻竟是险些站不稳去,“衣冠冢……” 顾允笙垂首:“是安王爷早年间派人建的,他来祭拜过,被楚庭生发现了,自那之后,我便就派楚庭生盯紧了他。你也知道,他在盛京,本就为难,出城已是不易,若是被当时的陛下晓得,便是太后也护不下。” 于行初未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若是父兄母亲泉下有知,会不会怪她?怪她未曾手刃仇敌,还要护那罪魁祸首重入盛京。 “郡主,魏将军所选,便是你如今所选。”顾允笙说完这句,退后了一步,“我在山下等你。” 雪停,人去。 于行初落在墓碑之前时,那碑前已经立了一人。 周钊远转身循声去瞧,目光骤然错愕。 片刻,他便无声站到了一侧。 临行前缏珠替她戴上的大氅兜帽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肩背,于行初一步一步近前,眼瞧着碑铭之上,越发清晰的魏氏二字,只觉似是沉疴复发,身形摇晃。 这一跪,便再也起不来。 无言可说,无话可陈,于行初手指点点拂过那禁忌般的魏字,最后生生收紧,扣住石碑。 许久,面前递来一壶酒。 “国丧,冷酒,你若是难受,便就喝一些。 分卷阅读134 ”许是南山太空寂,周钊远的声音带了些悠远的冷清。 待到终于松了手,周钊远才瞥见她指尖的血丝,手指微动,到底没再上前,只眼见着她忽而笑得惨烈,从他手中抽了酒壶,一仰头便就灌了下去。 本便是烈酒,如今烈酒浇喉,免不得呛出眼泪来。 他没劝,她亦无言。 她笑着将冷风下了酒,他便就立在风口替她扫了肩头雪。 顾允笙听着声响回身的时候立时愣住,待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抱着于行初往马车去。 “殿下!” “多此一举。” 顾允笙哑然,他当真不知道,周钊远会在山上,更是不明白,于行初缘何会这般。 “郡主她……” “回府。” 只是这个回府,回的却不是顾府。 马车一路往安亲王府驶去,顾允笙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最后只能巴巴跟了上去。 于行初混沌得很,只觉得苦酒入肠,却又舍不下丢不开。 久长以来的过往历历在目,头痛欲裂。 “我为何没有杀了他。” “我为何要救他的天哇哦下。” “周钊远,我究竟是为何!” 她揪住男人的衣袖,渴盼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天哇哦下,天哇哦下,天哇哦下。 “周钊远,你原是没有错的,这般冠冕堂皇的话,终究说来何用?我对不起死去的父兄,对不起母亲,对不起魏氏,我凭什么来见他们?我又有何颜面?” “我总以为自己能救这天哇哦下,可我魏氏呢?我要那狗皇帝承认魏氏又有何用?他配吗?” “我该杀了他的,我该杀了他的啊!” 后颈钝痛,她终究是倒了下去。 大雪后的夜,总是分外严寒。 外头枝头簌簌,周钊远垂首凝视着那昏睡中的面容,手指几番挣扎,终于轻轻替她抚平了眉间。 “对不起。”对不起,原来你一直这般痛苦。 她终究是个人,她可以板起一张脸来,替他去挣那皇位,可以为了叫这大盛不再无畏战乱而选择与他比肩而战,可以忍下举家之仇,护下大盛杀她父兄的皇帝,扫清贼寇,可她原来也是一个人。 活生生的人。 她不仅仅是夫子,不仅仅是钟灵山谋士,她还是魏氏幺女。 她总是大义凛然地与他说教,不叫他行差踏错,而她自己,却无时无刻不在煎熬。 她在自责,她自责自己,无颜去见下泉下之人。 不过都是凡人,他却从未瞧见她心中苦楚。 床上人眼睫一颤,周钊远手指一抖,抬高了些,不叫她受扰。 许是酒气上了头,她睡得不踏实,似是难受得紧。眉心将将抚平便又蹙起,周钊远俯下身去,只听她喃喃絮着不要。 “好,不要。”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殿下。” 男人一怔,却发现她并没有醒来。 “我在。” “不要让行初失望……行初输不起……” 周钊远伸手往她额上探去,还好,没有起热。 覆手再去探她脉搏,她手腕纤细,被他捏在指尖,须臾,男人的目光重又凝重起来。 于行初只觉得头还有些痛,朦胧中似是有人与她说对不起。 谁又对不起她? 房中有熟悉的药香,下一瞬,她便清明过来。 这是她在安亲王府的房间。 房中已无一人,唯有桌上烛火孤独地跳跃了一下,噼啪响了一声。 她起身下了床,却也丝毫不觉得冷,四下静寂,外头应是因为落过雪,映得通白,倒不显黑夜。 大氅搭在衣架上,她随意披在了身上,将房门打开。 周钊远一回身,便就瞧见那散着青丝的女子,雪色都没有她面上莹白,四目相对,竟是同时撤回了目光。 于行初不及踏下,便听他道:“天哇哦冷,莫要受凉。” “殿下,我该回去了。”于行初矮身行礼,“倘若叫人瞧见,于殿下德行有亏。” “你倒是会替本王谋算。” “国丧,殿下不该将我带回安亲王府。” 周钊远立在庭中,抬了眼瞧见她已然恢复了原本形容,丝毫不见白日里的痛楚悲怆,心中揪绊,竟不忍再看。 “本王的护卫想自己的亲姐,本王不过是全了他心愿,接其姐入府一叙,哪里来得不该。” 于行初噎住,半晌没有说话。 接着,就见那人慢慢拾阶而上,玄色的衣角落入眼帘,周钊远停在了她面前。 “本王改变主意了,司吏监呈上的报表中,女子甚少,郡主毕竟身份不同,倘若是入朝为官,所处皆为男子,恐怕不甚方便。” 于行初猛地偏头看去:“殿下何 分卷阅读135 意?” “待国丧过了,郡主自去做想做之事。若是欢喜谁家儿郎,也可来本王这里,本王定替你做下媒去。” “殿下堂堂安亲王,何须替我行冰人之事?”于行初咬牙,“再者说,殿下怎知我所欲?” 周钊远低头,对上她的眼,展颜一笑:“郡主所欲为何?” 许是他笑容太过清晰,于行初陡然转过脸去:“我所欲之事,自是要我亲自去挣。” “便是我欢喜了谁家儿郎,也定然不会搬来他人说嘴,不会违那人所愿,殿下不必操持。” 第六十七章 解药 周钊远叫她这话堵了一遭, 只觉耳熟异常,二人竟就这般对峙了半刻。 于行初看着面前人,分明别离不久, 他却实在已经沉敛了甚多, 成了她原本最希望他变成的姿态。 想起今日在南山之上的巧遇, 她忽而记得以前百姓口中的荒唐安王。半夜出城往南山寺追狗这般的事情, 如何也都没办法将那人与面前这人对上轮廓了。 “殿下。” “嗯。” 于行初抬着头,她想问问他, 为何要在那般时候不要命地偷偷在南山建下魏氏衣冠冢,为何她袒露了身份后继续为他夫子之时他也不曾告知过, 为何会今日出现在那冢前…… 可这些话在碰上他浅淡的目光时, 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有那么一刻,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明白他的。 他是周钊远, 他不是大盛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那一位,他对魏氏有愧,所以会散尽暗门心法救她。 他是周钊远,他亦是声声唤她夫子的人, 所以魏氏没有名正言顺地回到百姓面前之前, 他知她不敢面对。 本王总要加些筹码, 叫夫子不敢死。 于行初心中自嘲。 魏氏当年已经选择了隐忍, 干戈所伤只有百姓。 不论天哇哦下在谁的手上,她所要做的,永远都该是叫这世道清明太平。 明知道这是魏氏的使命, 钟灵谋士的使命,她又如何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忿。 护下周肃宗的时候,她便就已经走上了当年父亲的路。 可笑吧。 杀了那一人又有何用,全不了魏氏忠义, 成不了天哇哦下大义。 周钊远,她选择的人。 亦是他用命叫她甘愿舍下最后一丝魏氏血仇的人。 “郡主想说什么?”周钊远拧眉。 于行初终于莞尔:“殿下放心,虽然我不知为何殿下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是我可以保证,若得入朝,我定会竭尽所能辅佐殿下。只要殿下能叫这大盛安稳和乐,百姓安居乐业。” “你要本王许一个江山永固么?”周钊远面色闪过一丝动容,“太大,本王许不了。” “是吗……” “不过,本王也会尽力一试。” 这便就够了。 于行初先行转而看向天哇哦边月色,檐下已经结了冰凌,长长的透明冰晶似是琉璃一般,她伸手去触,没够上。 “冬夜寒凉,郡主进屋吧。”周钊远说完这句,伸手替她拢了大氅,白色的细绒蹭在她脸上,衬得她面色越发瓷白通透。 男人指尖的暖意贴上脸颊,转瞬即逝。 从安亲王府回来后,七司擢考便就正式拉开了序幕,朝廷下旨,年关之前要审核出所有的答卷,周肃宗打太后去后身子便也每况愈下。 朝中大小事务几乎都是交由安亲王与瑞亲王。 于行初正式入司吏监以来,亲身参与官吏彻查,力度之大,史无前例,安亲王所批奏折,恩威并施,多年沉若死水的七司犹如添了新油的齿轮,开始井然有序又高速地运转起来。 变法层层推进,安亲王事必躬亲,平内阁之乱,定天哇哦下之心。 如是三年,大盛终于恢复了繁荣之貌。 北地休养生息,西南战胜重新议和,安亲王任人唯贤,不计商贾之士,此前亏空的国库日渐充盈。 第三年冬,除夕之夜,群臣朝贺。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如此盛大的宫宴。 宫中张灯结彩,于行初身为司吏监掌事,几年来未曾缺席过每一场政斗,亲眼见证着她所期盼的盛世在那人手中一点一点现出容貌来。 只是这些年岁以来,她与那人,却已经成了最为陌生的伙伴。 她写下的每一条计策,皆是由顾允笙呈于他。 他颁下的每一道条例,她皆应声而和。 只是…… 只是,她如今也与其他朝臣一般,须得在这般场合才能与他同席而坐,远远看一眼。 这一眼,才发现那人已经瘦削如斯。 “今日国宴,诸卿随意。”周肃宗举杯,众人起身把酒,一杯下肚,礼乐奏响,觥筹交错。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分卷阅读136 “今日是除夕,若有事,容后再议。” 左相却不依,躬身在前:“启禀陛下,此乃众臣之愿,特趁此佳节呈请陛下。” 周肃宗这才缓缓跺下酒盏,微微闭了闭眼,终道:“既如此,爱卿说罢。”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无储君。我朝自寒冬中苏醒,经由各异族窥伺,如今得享太平,势必定下储君,以正民心。” 一言毕,从于行初身侧渐渐走出各司大人,皆立于左相身后。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 于行初抬眼瞧向那周肃宗身侧的人,不知想些什么,那人不过是垂了眼,兀自斟了一杯酒。 她轻轻扫了扫衣袖,缓缓站在了众臣之后:“微臣附议。” 周钊远堪堪抬眼,正瞧见那靛蓝衣袍的女子,眸光一淡,复又别过。 “众卿所言甚是。”周肃宗扫过下边众人,不过三年,他却已然苍老,“这也是朕今日召集众臣来此的缘由。” 这一夜,举朝震动。 大盛开国以来,这是第一位退位的太上皇。 这亦是大盛开国以来,第一位未曾登基便立下遗诏的皇帝。 “本王无子嗣,亦无久长治国之能,是以立诏,本王之后,皇位传与瑞亲王周钊微。” 这是最难熬的一个除夕之夜吧。 周钊远凌晨才从修葺一新的养心殿出来,回府的时候,外头已经簌簌落下新雪。 一切,终究快要结束了…… 脚步缓滞,堪堪停在了院前。 有人踏雪而来,于他面前站定。 周钊远抬眼瞧了:“郡主怎么在此。” 自他醒来,这却是他与自己最为亲近之时,于行初鼻尖微酸,须臾便迎上他目光:“殿下府上,还有酒吗?” 周钊远眉心轻拧,片刻才答:“有。” 清冽的酒香萦绕满室,于行初举了酒坛。 古人总道借酒壮胆,如今却是她于行初来做这般事。 周钊远沉静瞧着她仰头一口,手中的酒杯却是未动丝毫。 半坛酒下肚,面前人已经面色晕红。 再抬手,胳膊却是被人压下,周钊远:“够了。” “不够。”于行初嗤笑,“自然不够的。” 拂开他的手,她凝神瞧他,抬手又灌了自己小半坛。 “本王说够了。”这一次,是酒坛被人重又按住。 于行初呵了一声,亦伸手按上他的手。 周钊远大惊,猛地要抽回,不想面前人按得紧,根本不叫他挣脱。 “便是苏云身负武学,殿下毕竟男子,如何能这般挣脱不开来?”于行初缓缓凑近了些,“不觉得荒唐吗?” “郡主自重!” “自重?”于行初笑得更猖狂了些,“这话早些时候若是从殿下口中说出,实在是要叫人惊慌失措的。殿下,你的夫子有没有教过你,什么叫以彼之道还至彼身?” “……” “我信殿下励精图治,却信不得殿下变得这般彻底。”于行初紧紧攥着他的手,“你的夫子有没有告诉你,社稷天哇哦下,终究徐徐图之?” “放手。” “殿下确然尽力一试了,那么殿下的夫子可有教你,何为惜命?” “于行初!”周钊远这一声厉喝,口中却是咳出一口血来。 攥着的手一抖,于行初上前将人抱住,伸手点上他大穴,渡真气入心口。下一刻,却被那人一把挥退。 “殿下!” “滚。” 于行初手中空落,人却没有动:“殿下方才唤了行初,行初如何能走?” “你——故意的。” “是。”于行初承认得及时,“若非如此,殿下还要不认行初到何时?” 她复又上前:“我早该猜到的,殿下如今这般势力滔天哇哦,陛下如何能放任。殿下打算如何?用这仅剩的时日铺好所有的路么?” “不然呢?”周钊远唇角含血,终于松了这些时日的冰冷,面上显出一丝讥诮来,“夫子知晓了,也好。” 于行初不可置信地看他,只觉这个人,从来都是疯的,当真什么都没有变过。 “所以殿下不认行初?” “夫子说的哪一点?”周钊远笑起来,“是不认夫子,还是不认夫子为本王所爱之人?” 于行初震怒,然而下一瞬,却跟着也笑起来。 周钊远本是故意而为,那一日,他又如何不清楚她就在门外,偏非要问老葛一句,她可是自己欢喜之人,便就是要叫她离去。 她那么聪明,若是日日相对,终究会叫她发现自己的身体。 此时面前人却是笑得比他更甚。 “周钊远。”于行初终于止住笑意,“你凭什么以为,凭这一点口舌,就能叫我离开?” 分卷阅读137 “你以为我不见你,就猜不到了么?” 周钊远扶住心口,抬眼艰难看她。 “周钊远,我是你的夫子,你见过学生能瞒得过夫子的么?” 于行初行前,于他面前蹲下,伸手抹去他唇边的血色:“还有多久?” 周钊远不答,仅仅是垂眸盯住面前的女子。 她总有摄人心魄的力量,是他醒不了的梦。 “可有解药?” “没有。” 于行初仰头:“好,那行初便是殿下的解药。” 第六十八章 完结 “……你要做什么!” 她骤然起身, 周钊远伸手扣住她手腕:“于行初,本王在问你!” 眼前的女子缓缓回头:“这些日子,行初总在问自己, 这天哇哦下清明行初能还得, 这天哇哦际尘埃行初亦可抹得, 可倘若这些都必得要殿下这一条命去, 可还值得。” “大盛如今方步入正轨,便就是值得。夫子不是说过, 政权更迭总有流血,为君者认错放手实在荒谬, 唯有交易。倘若是我一人流血, 换得天哇哦下太平, 又如何不值得?” 于行初摇了摇头, 复又摇了摇头。 “是行初错了。” “便是对得起天哇哦下人,可行初唯独负了殿下一人。” 周钊远心焦,只能将她越扣越紧:“于行初,本王命你什么都不要做。” “殿下。”于行初慢慢低下头来, “殿下费尽心力叫行初再也不敢死, 行初便就不会死。殿下耗尽心神叫行初看见这盛世初开, 行初便也不舍死。可现在, 行初后悔了。” “殿下刚刚问我所质问为何,是责不认行初,还是责不认行初为殿下所爱之人。” 闻声男人目光一闪, 便见她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 于行初:“行初要感谢殿下,若非那一句,行初还无法确定,终究那一日负气离府是为何。我自诩夫子, 却不想在这一桩事情上,竟是没你坦荡诚恳。” 周钊远目光如炙,眼见着夫子浅笑着与他身前俯身,闪亮的眸光清澈,里边倒映出他的身影。 “郡主……” “我不是郡主。”于行初盯紧他,“行初从来不是郡主。” “……” 陡然瞪大的眼,周钊远唇角刺痛,是她狠狠咬上。 接着,却转为清浅的舔,舐。 于行初抹去唇角的血,一如那一年山洞中的男人:“殿下不是想死么,行初倒要看看,殿下想怎么死!” 罢了,她一勾唇,扭身便走。 “夫子!” “……” 于行初将要踏出屋门,胳膊却重新被人抓住,那人一挥手,门刷的一声闭上,后背钝痛,她已经被按在了门上。 面前人似是罗刹一般,分明面容羸弱,眼神却是滚烫得能将她烧灼起来。 三年了,他已经成了温润如玉的模样,这一刻却全数瓦解,恍若初见。 他居高临下看她,眼角邪鸷。 “夫子这是做什么?”周钊远伸手按在她肩头,“这就是夫子所言的以彼之道还至彼身么?” “是。” “好,既然要算账,本王便就与夫子好好算算。”周钊远亦是怒了起来,“夫子既是拒绝了本王,又何苦此时来说项?你以为,本王需要你的同情怜悯么?” 于行初怔住,不知他竟是这般想。 她十足负他良多,却亦不会再藐视了心底的叫嚣。 此行只为他,单单为他。 如此而已。 周钊远见她不答,以为猜中,更是讥诮一笑:“那么夫子可就错了,本王心大,若是夫子当真想要还了本王的恩情,可实在不是这一点撩拨可偿!” 话落,他倾身而上。 于行初不及反应,一只手腕已经被压在了门上,唇瓣微凉,辗转温暖。待明白他在做什么,人便就往后退了一些,重新撞上门框。 男人退去一些,温热的气息就在耳畔。 “怎么?夫子怕了?夫子不是问本王想怎么死么?原本是想偷偷死了,好叫你狠狠哭上一哭,染了我的轮回路,这样本王来生还能缠着你。”周钊远沉沉道,唇畔扫过她的耳垂,激得怀中人一个震颤,“如今是你闯进门来,本王也悔了,不如叫你与本王一道沉沦一次,也算是不枉本王掏心挖肺走这一世。” 夫子从来不经激,最是厌恶他轻狂姿态。 周钊远鼻尖盈着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扣着她的手却是不经意收得更紧。 于行初吃痛,却远不及他于耳边带来的酥,麻。 周钊远偏头,瞧见她紧抿的唇:“夫子,你说呢?” 缓缓退出一步,即便不舍,他仍是一点点松开,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好,如果殿下执意要死 分卷阅读138 ,行初自然不能叫殿下失望。”于行初抬头,在他退出之前将人拉近,“人生在世,何为沉沦?这一次,不如殿下教行初。” “你……” 其后的话,却是湮没在骤然温润的唇舌之中。 下意识扣上她的腰,想要推开,下一刻,那人却已经吻上他的喉间。 “于行初!” “殿下可是觉得行初诚意不够?”她一抽手,将他衣襟拉开,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瘦削的锁骨。 “你疯了?!”周钊远恨声。 “行初应是没有告诉过殿下,行初虽是屡次捡回一条命,然则那换骨散早就已经伤了身,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于行初抬眼,“行初早便说过,行初不值得。如今殿下以为是行初怜悯?错了,不过是行初终于瞧清楚自己。” “殿下若是死了,行初也是孤独一人,不若就此尝尽人事。” “……” “殿下,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欢喜过行初?” 周钊远一把捏紧她的肩膀,只差要将她揉碎。 “没有?”酒实在是个好东西,于行初分毫不觉痛了,只逼近他,复又吻上他胸襟。 “于行初……” “嗯?” 周钊远突然俯身,将作乱的人抱起往里走去。 床幔深深,烛火远去。 于行初撞进软被,仍是固执盯着那人:“殿下如今不想说了,那就我来说。无论殿下心意可有改变,行初此生都不会再变。” “周钊远,我心中有你,只有你……” 唇上热烈,他没有再叫她说完,只怕是再如斯纠缠,终究溃不成军。 男人声音喑哑:“我知道。”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将话说出口,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真明白己心。 他如是,夫子更是。 他原本以为此生终究等不来一声真心,如此,无憾。 第二日是初一,整个安亲王府都一派喜气。 老葛收拾了去寝殿敲门,却是半晌都没有人应。 “殿下?殿下?” 昨夜殿下回来得晚,只命他先下去,如今外头已经议论开了,想来殿下不日登基,整个宫中都在准备,怎么不见殿下出来。 老葛又上前一步,将要推门,便听周钊远的声音从后边响起:“老葛。” “殿下?!”老葛一回身,瞧见院外的人,再一看他身后的庭院,心下了然,殿下应是又在隔壁先生的院子歇息了,这便快步上前去,“殿下可要入宫?” “她人呢?” “谁?” 周钊远愣住,远远往宫中瞧去,不觉就捏紧了拳心:“备马,入宫!” 于行初一路疾驰,在宫门口被人拦下,只是她执的是周钊远的令牌,守卫当即让开。 周肃宗前夜退位,尚且还不及迁离,一夜都端坐在养心殿内。 这儿倒是少有地清净下来。 来来去去那么多的重臣皇子,却唯有二人,从未好生跪过他。周钊远便是一个。 那一人,也没有。 他缓缓抬起头来,正见宫人进来:“陛下,司吏监掌事苏大人求见。” “进来。” 于行初进去的时候,周肃宗正蹲在地上拣着什么。 她躬身上前:“陛下。” 周肃宗偏了身子看她:“来了。” “陛下既然知道微臣会来,便也该明白微臣来的目的。” “魏苏云,苏云——朕早就该料到啦。”周肃宗拍拍手站起来,于行初才发现他方才拣着的乃是一盆已然腐朽的兰花。 “微臣想问陛下,安亲王乃是陛下亲子,陛下缘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魏卿此话差矣。他既是朕亲子,不也同样想要置朕于死地?” “没有。”于行初直起身,“安王爷从始至终都没有要陛下的命。倒是陛下,苦苦相逼。” “没有?他要你来救朕,他用民心要挟朕,他甚至想要朕为暗门、魏氏平反。”周肃宗冷冷道,“这不是在杀朕,那什么是?” “不过是要陛下承认自己的错误罢了,人孰无过?” “笑话!朕乃一国之君,朕何错之有?” “陛下这国君之位,坐得可踏实?” “放肆!” 于行初收起讥讽,一字一顿道:“陛下既然已经让位,又何必偏生要他去死?” “朕给过他选择,他,或者你。” “皇位,朕可以让,但是你,逆贼之后,必须死。” 所以……所以他宁可不认她。 不认她,便就谈不及平反,一日不平反,周肃宗的肮脏便就一日可蒙。 于行初狠狠攥紧拳头,这逆贼二字,当真刺耳。 “陛下不觉得厚颜吗?直到今日,陛下还要自我哄骗,相信那是魏氏所为吗?!魏氏如何覆 分卷阅读139 灭的,陛下当真是骗着骗着,自己便就相信了吗!当年的真相如何,陛下心中不知吗!” “真相?重要吗?”周肃宗哈哈大笑起来,“魏苏云,他是朕的儿子,朕可以让他风光一时,却绝不会让他风光一世。” “他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荒谬!” 噌! 软剑自腰间抽出,真气注入,铮铮作响。 于行初冷哼一声:“所以,若是今日我要你交出解药,你也不会答应了?” “你当要如何?杀了朕?那是最好不过,有他护着你,朕现在动你不得,可倘若是朕被你伤了,当年魏氏余孽,朕终究能安心收了。” “我本就该猜到,退位让贤之事,不该是你能办得出来的!”于行初手中的剑意骤起,“你留着我,不过是要在天哇哦下人面前重提旧事,想要在他登基那一日,以谋逆之名拿下我,亦要让他以勾结罪臣之名,身败名裂。” “周肃宗,你果真是个毒入骨髓的人,枉为人君,亦枉为人父。” “你很聪明,却还不够聪明。”周肃宗笑了笑,瞧着她的眼,一如方才瞧着那枯死的兰花,“朕就怕你不来,你来了,一切就好办了。” “来人!” “在!” “拿下她!” 刀剑声起,周肃宗退后,宫人之声尖利响在殿外:“陛下!安王爷带人闯宫,拦不住啊!” “无耻!”于行初怒目而视。 “魏卿,是自己放弃,还是要朕将他一并以逆贼拿下,全凭魏卿一念之间哪。” 手中的剑生生顿住,几把刀剑立时架上喉边,于行初扑通被按跪在了地下。 周肃宗满意看下:“朕说过,魏卿是个聪明人。” “魏氏一门,虽死无悔,还望陛下能善待安亲王,莫要叫大盛重归水火!” 周肃宗展颜一笑:“你死,一切好说。” 养心殿外,尖利声复起,却只一瞬便就哑了音。 殿门洞开,有人提剑立在门口,朝晖加身,似是镀上一层金色。 “安亲王,要反了不成?”周肃宗眯眼看下,手指点上旁边被宫人扼住了喉咙的女子,“为了她?” 周钊远自入殿后,便就没有往于行初这边看,此番也没有。 他目光沉沉,不过是瞧着周肃宗:“放人。” “哈哈哈哈哈哈!放人?”周肃宗冷哼,“你个逆子!你以为,控住了朕的三军,将朕架空于这朝堂之上三年,逼着朕退位,你便就赢了?你莫要忘记了,这个大盛,是谁的天哇哦下!” 周钊远顿步,亦冷冷睥睨而上:“儿臣自然不会忘。这是千万死身将士的天哇哦下,是魏氏与母妃替你打下的天哇哦下,是——百姓的天哇哦下。” “放肆!”爆喝之下,周肃宗陡然神情一转,展颜道,“罢了。三年,朕已经纵容你太久了。” 于行初抬眼,只见从殿门处全副武装的的禁卫突然鱼贯而入,将那孑然而立的人团团围住。 “周肃宗!”于行初突然吼道,“你说过的话要算数!” 被直唤其名的老皇帝偏头看了她一眼:“怎么?魏卿莫不是当真以为他的毒只有朕可解吧?” “什么意思?!” “你无非是气本王夺你民心,你既还为一国之君,还请陛下言而有信!”周钊远冷冷开口,竟是平白带了一身煞气般。 于行初却是转而对着那黄袍之人:“你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朕……”话未说完,那殿下人突然欺身而上,禁卫应声而上。 剑花缭绕,这是第一次,于行初见到他挥剑。 那剑狠绝,剑剑封喉。 恍惚中,她突然想起多年前,也曾瞧过一个少年。 那少年意气风发,收剑而立。 “你的剑法比我兄长的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闻声瞧来,仰了头问她:“你又是谁?你趴在我的墙头,还问我是谁?你不怕被抓么?” 如今,面前的人却是一身白衣胜雪,身形羸弱,早已不现当年灿然。 “周钊远!收剑!收剑!” 他没有了内力,如此拼力只会力竭而亡,更遑论他本就已经…… “陛下!”于行初挣开宫人,“陛下乃一国之君,怎可出尔反尔!” “你们两个,倒是同仇敌忾,连说出的话都是一般无二。”周肃宗笑了笑,闲适地瞧着那下边的争斗,“魏卿既然身负暗门心法,又何苦受制于朕?” 于行初收拳,终于缓缓跪了下去。 周钊远余光扫见,情急之下冲口而出:“于行初!过来!” 不想便是这一急,一口血涌出,禁卫复又上前。 “魏卿这是作何?” “魏苏云不瞎,今日这宫中人不是为陛下所驱,不过是陛下在给安亲王演一出戏罢了。否则,以安亲王如今,陛下的禁卫早已经可以擒 分卷阅读140 住他。” 于行初拜下:“方才陛下说,救他的解药不是陛下一人能有。可是当真?” “朕早就说过,你很聪明。”周肃宗淡淡一哂,“是呀,毕竟是钟灵山出来的人,朕早就应该料到了。” 于行初起身:“还请陛下赐教。” 大盛三十九年春,大盛百姓迎来了一场别样的登基大典。 承天哇哦阶万阶,新帝徒步而上。 有青鸟腾空而起,拉开旭日之霞。 上有天哇哦,下有地。 先帝有诏,乃罪己之诏,还大盛忠烈之辈清明。 新帝亲自宣读,以定天哇哦下。 大盛四十一年秋,鸿鹄南飞,后宫的落叶铺了一路。 “前头是哪儿了?” “回太后,是岁和殿。” “岁和殿。”被扶着的人缓缓重复了一声,正是当年的岚妃,如今的太后,念了这一句后便就停了脚步,“毓妃姐姐该是已经见到先帝了吧。” 嬷嬷低着头,这都是皇室的事情,终究是她一介老奴说不得的。 “皇帝这几日身子可好?” “回太后,已经大好了。”嬷嬷应声,“只是日日勤于政务,不分昼夜,裴司监言说若是再如此下去怕是……” “哎……”太后叹了一息,“哀家又怎么不知道。皇帝此前中毒颇深,常年日久,后来又被落了那般阴狠之药,若非是那魏家丫头倾一身修为内力,以自己和先帝之血炼化渡之……先帝终究是还了他母子……罢了,着瑞亲王去劝劝吧。” “是。” 周钊微刚刚踏进养心殿,便就被一道折子砸了脚。 “哎呦臣弟惶恐。”周钊微说着便就作势要跪下。 那伏案之人不过是冷哼了一声。 “臣弟知道陛下定是不满,可已经过去这般久了,若是重来,臣弟仍旧选择帮先帝缚了陛下。大盛百姓需要陛下,臣弟不悔!” “瑞亲王可是活得腻了?”周钊远看下。 “臣弟今次来不是故意要叫陛下生气的,只是陛下这身子,是先帝与魏大人拼尽了力气救下的,陛下便就是不爱惜自己,又怎么能辜负了魏大人呢!” “……” 上首却是没了声音,片刻,周钊微抬头,只见那人已经步步踏下,明黄衣袍掠过台阶,周钊远缓缓复了一声:“魏大人。” “是,魏大人。” 暗门心法人的血解毒,以至亲之血炼而注之,方可不被反噬。 “周钊微,你可知道当年夫子与朕说过什么?” “臣弟不知。” “她说,行初这条命是偷来,所以不敢荒废。”周钊远负手立在窗前,“一如今时的朕。” “……” 殿中沉静半晌,周钊远忽而道:“秋祭的日子可是要到了?” “是。”周钊微顿了顿,终于抬起头来,“陛下可是要去南山?” 那人却是没有再回答。 秋日本就清冷,南山自从新帝登基后便就被封了,本该是更为孤寂凄凉才是。 可这山路却并不逼仄,也无甚落叶,一看便知是常有人打扫的。 风过,一身玄衣的男子倚在一方新碑前。 那碑上无名,周钊远灌了一口冷酒,缓缓闭上了眼睛。 “夫子,你在里边吗?” “可我不信。” “这碑上无名,你便就还在。” “夫子,我不敢死,你也不能。” 周钊远醉得深沉,手指松下,酒坛子骨碌碌往下滚去。 只是下一刻,那坛子便就被阻了一道,在一道白衣前打着横转了几圈,而后被一只皙白的手捡了起来。 周钊远朦胧中睁了眼,迎着光,看不清楚,只觉那身影近前。 “陛下,天哇哦快黑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可天哇哦黑与不黑,又有何区别? “陛下,该回宫了。” “不用管朕。”伸手一挥,清脆的碎坛声绽下。 那人却是一声轻笑:“原是又醉了。” 这声音,实在熟悉,周钊远努力着掀起眼皮。 不及他动作,却觉一个清冽的吻印在了唇上。 有人倾身将他抱紧。 “我不敢死,自然不敢死。” 瞳孔猛地收缩,这一整个白日的酒,全数便就醒了。 鼻尖盈着浅淡药香,耳畔是她清浅的声音:“周钊远,你可还欢喜行初?” 山鸟眷林,孤日长虹。 ——“我爱你,亘古不移。” 钟灵山顶,须白长者闭眼打坐。 齐遇啧着嘴道:“哎,小师妹这次下了山,怕是再也不回来了吧。” 秦逢觑他一眼:“师父登仙前在尘界的恩情已还,自是不会再开山了。”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师妹家的兔崽子的, 分卷阅读141 好哭是好哭了点,可毕竟是我给换的尿布不是,这说走就走了,啧……”齐遇眼珠子一转,突然鬼精笑道,“哎!师兄你说,周钊远那小子突然瞧见一个活生生的儿子,会不会吓一跳?!” “师妹早先用药伤了自己,周钊远早就已经察觉了,偷偷配了药日日送进顾府里调养,如是三年,”秦逢顿了顿,“总归一切都是他的缘法。好比小师妹躺了月余,倘若没有体内这一条血脉孕育重造,怕是也保不下命来。” “这是注定的一家人罢了。” “啊,也是。这孩子也是个坚强的,不如咱们求求师父带回来一起修仙吧!” “闭嘴,静心。” “啧……” 云涌,日落。 此间天哇哦地,因果轮回。 仙不救人,惟自救耳。 你怀苍生,苍生得汝有幸。 你救天哇哦下,天哇哦下终不负卿。 ————————————正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