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从口出》 分卷阅读1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1 书名: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第00章 徐猫儿端着一碗药渣走进那间暗室时,整个人都吓得发抖,汗湿的鬓发黏在她幼细的脖颈上,像湿漉漉的雏鸟绒毛。 然而她不能不进去完成她的任务,要想在这江湖上活下去,人人都得有点用处。 徐猫儿喉咙紧了紧,瑟瑟地摸索着墙壁走到桌边,掏出怀里的火折子点燃了昏黄烛光,怯怯地呼唤床上的人:“葛,葛大夫……您醒着吗?” 其实她很想问“您还活着吗”,因为葛大夫的惨状实在是吓坏了她,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纤细的手指用力攥紧沾着油垢的衣摆,极力克制着不发出惊叫。门外守夜的戍卫们都警醒得很,她可不敢惹祸上身。 床上的男子睁开了眼,徐猫儿一手端着药一手捧着蜡烛走近他,烛光照在他完整无暇的脸上,将凋敝的身体留给黑暗蚕食。 葛罗浮面色漠然:“你把药放下便可以回去了。” 徐猫儿静了静,葛罗浮抬不起身,以为她要离开,没想到这站起来比柳木旧床高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却用力摇了摇头:“葛,葛医生,您前些日子给我看过病,我记得的!您亲手给我涂了药膏,我手上的冻疮已经全好了,您看。” 她伸出一双带着老茧的小手,捧着缺了边沿的褐色药碗递给葛罗浮,那是江湖孤儿们都有的一双手,“年幼”和“苍老”在肌肤上交媾,诞育又一个腥风血雨下成长的灵魂。 葛罗浮记得,前些日子自己在天机阁还是贵客,为阁中善堂收养的孤儿们上药。天机阁是京城第一龙头,上可达天听,下黎民百姓,能被他亲自治疗的,必是格外有潜质所以被选入阁中教养的孩子。 怪不得不怕。 葛罗浮露出一抹奇异的笑,似自嘲似欣慰。小姑娘喂药的手势很不娴熟,腥苦的药气直顶喉咙,但葛罗浮没有抱怨,一口口喝了下去,还仔仔细细咀嚼着药渣。 他还要活着,在沉冤未雪前,他必须活着。 徐猫儿此时已发现他的手抬不起来,这也正常,毕竟没有人可以经受过天机阁刑堂一百八十道酷刑考验后仍能起坐如常,更何况是谋害阁主的疑犯。 徐猫儿方才憋着的眼泪此刻便流了出来,她想起葛大夫为她上药时,一双好看的手细致又温柔,那是她敢壮胆来给这“疑犯”送药的缘由,但现在那双手已不能动了。 葛罗浮的祖上便是鼎鼎大名葛洪葛天师,虽然他这一脉只习天师医术不习玄术,但行医久了,恨不能把眼珠子刻进病人五脏六腑里,看人的眼光自然也如刀锋般清亮。他立刻便察觉身旁这小姑娘是为何啜泣,好笑道:“别哭了,我的手没事。” 他缓缓咀嚼着药渣,虽然天机阁只肯给他点药渣,但楚鼎鸣终究是允许他自己配药,药方里有润喉的良草,他拼命用牙齿绞杀那枯涩的根茎,以润色自己嘶哑的嗓音。 大概是他恢复了些的声音令徐猫儿镇定,小姑娘果然拿蜡烛照了照他的手,见完好无损才小小地惊叹出声:“呀!” 她父母便死于江湖仇杀,人虽小见得却多,看得出葛罗浮并不是受了阴私的刑罚,如暗中被断了手筋之类,而是真的被格外厚待,保住了医者一双手、翩翩公子一张面:“阁主真是心细如发,想来一定很快能证明您的清白!” 葛罗浮听着她的赞叹,面色仍淡然,徐猫儿以为他是在调动全副心神调理受损经脉,也不敢打扰,替他将囚室打扫后,便悄然退出。 待她走后,葛罗浮方面无表情地仰身一颤,呕出一口心头血濡湿衣衫。 第01章 葛罗浮出师门下山游历,已有三年。 他精研的是葛天师医道,如《肘后急备方》等少有人知的医术,佐以武学,济世救民。必要时,也学葛天师亲笔写“猪圈该如何布置”、“公驴该如何去势”,方便百姓。 他不是俗世佳公子,也不是浊世豪侠客,他只是个小医生,不巧长了张惹人注意的面孔。 按照他自己的想法,鼻子应该扁些,鼻头应该宽些,脸颊应该圆些,眼睛应该矮些。不求长一张福寿双全的面相,像个普通憨厚的农夫已经足够。 然而有种人天生适合闯江湖,他们是天地精奇,除江湖无处能容。葛罗浮的师父,也是父亲,曾亲为他起一卦推宫测命,只测出他要犯凶险的红鸾煞,当即便昏了过去,醒来后嘱咐他一定要找个靠得住的人,趁老父还在世,越早找到越好,老父还能掌一掌眼。 但葛大夫悬壶济世三年,见了些人间冷暖,翻了些纳垢藏污,自以为已可将老父忠告高悬脑后,便一头撞进了白骨阵。 他遇见一个人,天机阁阁主楚鼎鸣。 二人年龄相仿,不过一为草莽,一为不世出的俊杰。 初次遇见楚鼎鸣时,葛罗浮正在青楼喝酒。 他喝的是应喝的酒,米酒,糙酒,抵诊金的酒。 酒清苦,带点草木气息,但他却喝得很认真,一小口一小口,如品珍酿。 那座青楼里最美艳的女子就坐在他身旁,看他喝酒,掩口而笑。 楚鼎鸣便在此时推开绣门,不请自来。 也只有天机阁的阁主,才能在京师群花之魁的房中出入自如。 楚鼎鸣一眼便看到了葛罗浮,他眼中所见是一个鬓发乌黑的少年人,眼睛是两丸黑水银,清清透亮,白皙的手挽起乌青道衣的袍袖,握着黄杨木杯饮苦酒。 在这普天下极闹热之地,有这样一番极清冷的景致,可算得奇遇。 楚鼎鸣挑眉一笑,坐在了葛罗浮身旁,不顾花魁娘子尴尬的神情,依然笑问:“你的新客人?” 葛罗浮一惊,他认得楚鼎鸣的容貌,每年新年天机阁的老阁主都会和他一起登大相国寺施米果,观者如堵,这一寸寸飞扬眉目早成了京中一景。但他没想到楚鼎鸣说话如此不客气,他以为楚鼎鸣也会像一般嫖客,斯斯文文问一句:“哪家的小公子?” 后来他才知道那已经是楚鼎鸣难得客气的时候了。 葛罗浮起身,振衣,行礼。他如一株风中松般静默站立,仿佛道袍也染了酒中的苦,却苦得令人振奋,令人清醒。楚鼎鸣看他的眼神炸了一炸,炸出一片星火光。 葛罗浮替花魁娘子解围:“在下只是个医者。” 楚鼎鸣笑问花魁娘子:“是你还是你的哪个小姐妹又得了花柳病?” 不仅花魁娘子脸色惨白,葛罗浮也皱起眉头:“阁主慎言!” 楚鼎鸣不以为意,拿起葛罗浮用过的杯子自斟自饮起来,旁若无人道:“你虽是医者,也是个男人,已经来了青楼诊过了脏病,还怕听人言语失礼?” 他品了品口中酒味,又道:“除非你敢说,你不是来替这里的姑娘或客人看脏病的。” 寻常疾患自可延医问药,只有这等病是一般医者避之不及的。 葛罗浮有点诧异,他本以为是楚鼎鸣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2 小人之心,以为和他相好的花魁娘子染了病,有传染的可能,所以才言语刁难,但见楚鼎鸣眼神明厉,行止自若,却又显然不是。 花魁娘子想要解围,又不敢在楚鼎鸣面前开口,楚鼎鸣倒习惯了这种他一开口便万籁俱寂的环境,直接说:“行了,我知道了,你要么是收了重金——从这杯破酒来看不像,那就是出于仁心,肯治被人嫌弃的病人,袅娘过来坐吧,我方才也不是疑你背着我通奸,这小道士一看便是童子鸡,你莫生我气。” 葛罗浮目瞪口呆,楚鼎鸣捏了捏袅娘的脸,笑语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见你一进来就看着我,所以以为你有话要和我说。” “是啊,我话已经说完了,你再待在这儿会影响我花前月下,可以走了。” 葛罗浮气结:“我以为你对我有兴趣。” 楚鼎鸣大笑,眉目间洒落了满天星光:“我对你是有兴趣,但绝不比我现在对袅娘的兴趣大。” 花魁娘子气得鼻子都歪了,还要强笑。 葛罗浮却郑重摇了摇头:“不是这种兴趣,我觉得你对我的医术会有兴趣。” 楚鼎鸣这才正眼看他,也松开了怀中的袅娘,直接便把人推开:“这还像句聪明人说的话,看来你没白长了个漂亮脑袋。” 袅娘气得扯着怀中的手帕,冲葛罗浮露出一个同病相怜的同情微笑,便匆匆退了下去,气急败坏的背影毫无花魁风度,楚鼎鸣看在眼里却笑得开怀。 葛罗浮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好像长了根淬毒的舌头,从恶意中攫取欢愉,但某一刹那,他又觉得楚鼎鸣很率真。 “你是天机阁的阁主,天机阁是江湖帮派,自然要管江湖兄弟姐妹的事,而从老阁主开始,便一直厚待这一行。”葛罗浮负手而立,脚步踏方圆,不自觉摆出在山上练剑时的站姿来,一派道骨仙风。 “沦落到这里的姑娘多是苦命人,有些病发于微时还可救治,但若藏着掖着,就坏了事。我擅自接受邀请来诊治,连袅娘姑娘都亲自出来留客,我便知道是有人要见我。你讲话虽不中听,但我不觉得你会因为我救治这些姑娘而惩罚我。” 楚鼎鸣道:“过来坐,你真是聪慧,我不仅不惩罚你,还要奖赏你。” 葛罗浮也不拘束,直接在袅娘坐过的位子上坐下,好奇地看着楚鼎鸣。香风犹在,楚鼎鸣却觉得这苦苦的小道士已浓烈得盖过了袅娘的春色。 但他还是盯紧了葛罗浮道:“我听说过你行医的名声,但我猜多半又是个江湖骗子,所以才让人试你一试。现下看来,你有胆量来烟花地,也已诊好了许多人的风流病和其他随便什么毛病,我便要奖赏你去诊一个要命的病,一个要命的人。” 葛罗浮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以为他也要像一般大人物一样卖关子,但楚鼎鸣却箩筐倒豆子一般全说了:“朝中有位阁老害了这个毛病,上朝的时候阳物都痒痛不已,屡屡御前失仪。我们用他暗中宠爱的一名妓子,去卖他一个面子。治好了是你的本分,治不好,你就死。” 葛罗浮失笑:“这如何是奖赏呢?”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富贵死中求,险还不够,要敢于冒死。不管你想不想要这个富贵的机会,我却是很少赏别人这样要命的富贵的,我既赏了你,当然是便是奖赏。” 葛罗浮接了这个赏,他不得不接,因为楚鼎鸣已经口无遮拦地全告诉了他,他接了尚有活路,不接便是立时要命。 他这才知道,为何京中人形容楚鼎鸣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病是他幼年的一场大病,其时京华的天机阁和远在云贵的天命楼尚是一家,老阁主的亲兄弟不满老阁主传位幼子而非长弟,暗中将毒下在他喜食的果品里,险些要了他的命。 祸便是他这张嘴,江湖草莽多重面子,往往因为一句看不起人的话便能要了对方的命,在这样的江湖里,楚鼎鸣应该是活不下来的。 但他活下来了,并且活得越来越好。 葛罗浮治好那位阁老后楚鼎鸣亲自为他庆功,葛罗浮便对他说出了心中所想。楚鼎鸣这“祸从口出”其实很高妙,首先,他有这样一张欠打的嘴却没被人打死,便可知他的功夫深浅,江湖上传楚鼎鸣武功深不可测,恐怕一多半是因为他脸上长了这么个祸害还活得活蹦乱跳。 其次,楚鼎鸣会对亲信说一些好听的话,说得很少,但更加可贵。他也在亲信面前肆意痛骂共同的敌人,当他嘲讽的是仇人时,他说的话便十分悦耳。故此,他有很多死心塌地的亲信。 再次,楚鼎鸣的一张嘴在对阵要面子的敌人时,便往往有意外之效。差点毒死他的那位伯父被老阁主打得远走云贵,曾多次反扑,直到亲身出阵却被楚鼎鸣骂得走火入魔,这才铩羽而归。 老阁主认为楚鼎鸣结了深仇,辱及伯父最重视的自尊,早晚有一日会招致大祸,但楚鼎鸣却不以为意:“恐怕没等我遭报应他就已经老死了,如果老得不够快,我还可以时常给他写写信,谈谈心。” 葛罗浮将这番推测告知楚鼎鸣,便立刻被楚鼎鸣引为知己。 楚鼎鸣还让他给自己诊脉:“他们都说我是被毒坏了头才这样,请神医诊一诊。” 葛罗浮从小守清规,长大后又见惯了口蜜腹剑,实在没见过他这样张狂的生灵,不可一世,却又深沉刻骨。 葛罗浮定定看了他半晌,楚鼎鸣也含笑回望,葛罗浮不自禁伸出了手,搭在他的腕上,凝神片刻后道:“你的头本来就是这样,和毒没有关系。” 楚鼎鸣满意:“如果毒能毒出一个我,恐怕天下人要争相饮毒。”他顿了顿,忽而又道,“也不一定,毕竟世间尽是庸人,只你例外。” 楚鼎鸣爱说怪话,在此之前葛罗浮已经见识到了。 但楚鼎鸣善说好话,他却实在是第一次听。 他不该听的。 楚鼎鸣说完那句话,便抱着他吻了下去。 而葛罗浮没有推开。 第02章 细细想来,终究是葛罗浮口念三清,心却不够清净。他信了楚鼎鸣的邪,愿追随他建一番功业,为他妙手回春,与他同梦庄周。 楚鼎鸣身边还有别人,有一名男宠唤银雪,便喜爱得紧。一般人以为葛罗浮这样“痴情”,定不能容这些事,但令人意外的是,葛罗浮容忍了。 楚鼎鸣问他为何能容,他答曰证道,而后闭目养神,好似真的是一尊超脱了人间烟火的仙神,楚鼎鸣没戳穿他,只含了一缕莫测微笑。 在野心上,其实他们是同类人。 葛罗浮不计较,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计较的资格。练功不可能一蹴而就,对楚鼎鸣这样的人,自然也要慢慢攻克。葛罗浮从小便擅养气,他看中了楚鼎鸣做他这一生功业的同谋,夜半交颈的爱人,那便会耐心等楚鼎鸣接纳自己。 直到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3 自己越来越重要,黯淡了其他人的光辉。 葛罗浮是光明正大用计,其余人好似也纷纷铩羽而归。 只有一位银雪公子,比起葛罗浮的清朗君子之风,他是貌若好女,肤如白雪,更难得有一颗玲珑剔透的银心,能验出所有人心里沉浮的毒。 他聪明,机警,楚鼎鸣能舍了旁人,却舍不下他。 但前些日子这点争风斗气的事还不是楚鼎鸣心头最重,天命楼再次卷土重来,老阁主为护儿子一命,公开决斗,和对方同归于尽。葛罗浮只想着多救几个人,一时顾不上对楚鼎鸣温柔体贴。 自然,银雪便替了他陪伴在有丧父之痛的楚鼎鸣身边。 只是谁也没想到对方竟还有不死心的死士留在京中,谋害行刺。 葛罗浮经受住了所有酷刑,无论如何烈焰熊熊,哪怕是烧红的铁签子已经逼近了他的眼睛,他也只有一句:“我无愧于心。” 大概是见从他嘴里实在审不出什么来,葛罗浮难得清清静静过了几天。徐猫儿来送饭时他还有心思开解小姑娘,顺便套几句话来。徐猫儿早就对他真心相待,把自己的出身都告诉了他,小姑娘因为自己的名字而羞愤:“我爹娘在世的时候忙着江湖闯荡,只把我当个小猫儿狗儿。” 葛罗浮想了一想道:“宋室许多公主也叫猫儿凤儿,想来是为了女孩子先取个小名好养活,若他们能看到你平安长大,一定会为你另择大名。” 他始终很冷静,哪怕满身血污鬓发疏乱,他也依旧有着能安定人心的眼神。 徐猫儿念他的好,小声对他道:“葛大夫,这几日我偷偷听说,那行刺的事终于调查出个眉目了,刺客虽不得手自尽了,但阁中老供奉们和江湖上的神医,还有六扇门的捕快差爷,都细细勘察过,想来不用几日就能还您清白!” 葛罗浮终于露出一点点笑意,猫儿打听不到太细,能知道这么多,便说明这件事的风向应该已经变了。他苦熬了这么多日没有松口,终于等来一个沉冤的机会。猫儿或许不清楚,但听到“江湖神医”,他便知是父亲派了人来助阵。 葛罗浮不禁长叹,愧疚万分,不仅没能给老父带回喜讯,反而要他援手,自己真是糊涂。 猫儿见他神情微微松动片刻,随即便又是一副雪山明月的傲岸姿态,不由好奇,小声问道:“您真的不问问我别的事了?” 葛罗浮摇头,最重要的事知道了,别的他不在意,他只是不能咽下这口窝囊气。 徐猫儿却愤愤地攥紧了小拳头一挥:“那一位这两日才担惊受怕呢,您刚被审讯的那两天得意得了不得,现在却关起门来不见人,待到公论的那一天,还不是得——” 葛罗浮知道她说的是那位银雪公子。天命楼的刺客趁楚鼎鸣为父守头七时下手,葛罗浮被认定为是帮凶,银雪公子却是救驾的功臣。 但葛罗浮已不在听,他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数日来终于能放心眠一眠。 徐猫儿见此,替他提了提被角,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葛罗浮的猜测是对的。 连猫儿都知道要有个公论了,果不其然,三日后他便见到了其他人,不是猫儿,而是送他去公审的守卫。 葛罗浮落难时固然悲愤,可被人请着去沐浴时,倒觉得人一生实在是该历几次难的。落难,才见人心,明己性。 因着他是楚鼎鸣爱宠过的人,行刑者没敢动他的脸,楚鼎鸣又留了一线,没让人动他的手,所以他的伤还可恢复。楚鼎鸣做事确实缜密,想来公审葛氏的人也会在场,还派人让他好生沐浴梳洗,免得让人以为他被苛待。 葛罗浮已不愿去想楚鼎鸣没废了他的手有几分是因为情意,几分是因为忌惮葛氏一脉。毕竟天师医道虽衰,玄脉却仍在。 他强忍着身上疮疤翻起新肉的痒痛,氤氲水雾打湿了俊秀的长眉。这些他都可以不惧,无畏,只要他还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走到楚鼎鸣身边—— 走到那尾自初见时他便知绝非池中物的虬龙前,换他同等相待。 不多时,葛罗浮随守卫走到天机阁议事堂内,数道目光齐齐看向了他。他辨认得出,那些目光里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银雪、充满审慎和狐疑的天机阁门人等等,没有葛氏之人。 是避嫌,还是楚鼎鸣怕事态超出控制? 葛罗浮谁都没看,只清清明明地直视着楚鼎鸣。 楚鼎鸣的伤应该已经好了,他也回看葛罗浮,眼里没有半点情意,但葛罗浮的神光能击石裂玉,不依不饶地看着他,要向他求个公道。 最终,楚鼎鸣微微扯动嘴角,转过了头。 “可以开始了。” 他对一位长老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在事发之时,楚鼎鸣给过他选择。 葛罗浮记得,楚鼎鸣单刀直入地对他道:“你最好立刻离开。如果你现在走,就算这件事是你做的我也当做没发生过,但如果你不走,就算不是你做的,我也必须对你动刑才能服众。” 他的眼神带着点悲悯,情意像隔夜露水,蒸发得那样快。 葛罗浮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心尖抽痛的感觉,但比起情情爱爱,他更在乎自己的声名:“我留下,我不能蒙受你不清不白的疑心做人。” 楚鼎鸣看了他一眼,忽然间又和初见时一般居高临下了,然而此时再没有率直,只剩残忍的割舍:“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一应后果你自己承受?” 葛罗浮笃定地点了点头。 楚鼎鸣挥手让人把他押了下去,葛罗浮清楚地听到他叹了口气:“我是有意放过你的。” 如今葛罗浮终于熬过了证明清白、淬炼声名的酷刑,天机阁的长老也开始陈述:楚鼎鸣独守老阁主头七的那日,天命楼的刺客趁着丧事车马繁多,疏于防查混入楼中。楚鼎鸣哀恸不已,数日未能成眠,爱宠银雪便带着养神汤去灵堂看望,和楚鼎鸣跪在一处。然而他到时楚鼎鸣已经跪着睡过去了,他一直在楚鼎鸣身旁守着,有数名他带去的下人可以作证。 银雪开口自陈,他一身素衣,眼圈儿微红,说不尽的风情楚楚惹人爱怜:“我见阁主疲累,难得入睡,就没敢打扰,但后来才知,阁主竟不是自行入睡,而是被人拍了穴位……” 他有意无意地看向葛罗浮,表现得十分害怕,好像他就是那个冷血内应。葛罗浮只笔直地跪着,炽烈的眼神一刻未曾从楚鼎鸣面上挪开。 有怜香惜玉的江湖汉子附和道:“是啊!若不是银雪公子替阁主挡了刺客致命的一剑,拖延时间到守卫赶来阁主苏醒,我们天机阁焉能存留!” 银雪显然身体还未完全复原,此刻因为也有嫌疑,跪在地上,低头轻声咳嗽,眼角余光却一直在瞥楚鼎鸣。他不敢大大方方地看,但就着余光他也看到,楚鼎鸣在微笑,而且一眼都没有看自己。 银雪心头一凉。 楚鼎鸣看向了葛罗浮:“葛大夫,你有何辩解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4 ?” 葛罗浮坦然回答:“不错,我见你神思疲乏,确是以医术点了你的神门等穴位,但只会让你休憩片刻,并不会陷入沉眠,因为我知道你还有事料理。这件事我也招认过多次了。” 一名白胡子老头怒瞪他:“放肆!” 葛罗浮此刻并不想尊称楚鼎鸣,那让他觉得有一口浊气在心头吐不出。他的膝盖受了伤,跪在地上被阴寒的砖瓦渗得刺痛,但这痛却让他清醒,甚至是骄傲地昂着头直视楚鼎鸣。 他像个涅槃过的烈士,等待一场轰烈昭雪。 那一日葛罗浮是在银雪之前到的,他见楚鼎鸣数日未眠,神志已不清醒,心生不忍,便替他按摩穴道,又去炖了一盏安神的药膳。 但当他回转时,却见银雪亲密地依偎在楚鼎鸣臂弯之间,他只能看见楚鼎鸣的背影。虽然他有耐性,但这不代表他能不动忍性,他无言地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想来银雪也未必是内应,极有可能银雪不过是还想争宠,自己靠在入睡的楚鼎鸣怀里而已,而葛罗浮心绪浮沉间没有注意。 葛罗浮心平气和地想,若一开始便将内应局限在不是他便是银雪这一点上,天机阁未免也太鼠目寸光了些。 事态发展果然如他所想,供奉长老在楚鼎鸣的默许下一一拿出证据。那些刺客自尽所服的毒出自云贵一代,葛罗浮不通毒术,葛氏医脉替他担保不是他的手笔,而葛罗浮炖药膳之事也有厨娘为人证,他自己也经受住了刑罚。 他的嫌疑洗清,葛罗浮凝神静听,天机阁乍然死了镇阁之宝老阁主,难免惊吓过度,但仔细调查之后的结果,竟然是没有内应。 又或者真的内应已被处决,不过不方便公之于众。 银雪一听长老胡须微颤地说出:“实是我们误会了葛大夫”,便吓得长吸一口气,整个人像泥鳅一样软倒在地。 葛罗浮眼眶微酸,若在往日,医者父母心,他会关切一下这人有没有被吓出病来,但此刻他心跳如擂鼓,只想听楚鼎鸣对他致歉,那必将是振聋发聩的一句。 楚鼎鸣要舍弃他,和他之间的眷爱浮于表象,甚至在父亲死后为了大局将他入刑,他都可以理解甚至忍耐,但他一定要楚鼎鸣承认,他葛罗浮绝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楚鼎鸣纵有一念怀疑,也是眼盲心瞎疑错了人! 葛罗浮的腰背挺得更加笔直,他目光如雪似电,纵对结局有微词的人也不敢直攫他的目光,一时倒都服膺了长老的判断,坐镇一旁的六扇门官人也愿做保证。 然而楚鼎鸣还是没有说话,他本就是个纵情任性的人,父亲身故后更加无法无天,他笑得莫测高深,但熟悉他的心腹都知道,一旦擅长滔滔不绝的阁主闭上了嘴,那就是无声地催促他们快些办事,因为他下一次要说出的话必然是决定性的,而在他说出那致命词句之前,旁人只得战战兢兢揣摩着说下去,等待悬在头顶的刀落下。 有人连忙跑来要扶起葛罗浮,没人理会瘫倒在地的银雪,但葛罗浮却甩开了那搀扶的胳膊,终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楚鼎鸣—— 楚鼎鸣居然没有一点要亲手扶他的意思,甚至眼中连一丝愧疚都没有! 楚鼎鸣见他不依不饶,眼睛要看出血来,似是大感为难,终于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 葛罗浮期待地一仰头,却发现他不是冲自己而来,而是向官府的人应酬:“大人今日辛苦,阁中已备下接风洗尘的水酒,还请大人务必赏光。” 官府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眯眯与供奉长老互相谦让而去,随即楚鼎鸣挥了挥手,堂中人便退了个精光,只剩下早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银雪、满心忧愤的葛罗浮,和面带微笑的楚鼎鸣。 楚鼎鸣叹了口气,走到葛罗浮身边,遗憾的神色并未落进眼底,也看都没看银雪一眼:“起来吧,你跪在这儿到底还想要什么?” 葛罗浮一字一句从牙齿间发声,脖颈激起青筋,呼吸前所未有地急促:“……你冤枉了我,难道不该向我认错?!” 楚鼎鸣讶异地看着他:“认错?我何错之有!你当日既选择自己留下,那无论什么后果都是你自己承受,如今你已经清白了,我当日说得那么清楚,今日又有何过错?” 葛罗浮目瞪口呆,一时找不出反驳他的语句,只得道:“可是你认错了犯人,你该知道不会是我所为!” 楚鼎鸣笑:“认错,又如何?” 楚鼎鸣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葛罗浮便宁可自己聋了,但楚鼎鸣的话语还是源源不断灌入他的脑海,而且楚鼎鸣越说越兴奋:“本来我以为你不是俗人,没想到还是和俗人同流合污。你以为就算你是冤枉的,我们还能回到最初?你经此一遭对我心里一定有怨,是也不是?” 葛罗浮就算再没怨,被他这么一说眼神也凶得很了。 楚鼎鸣更笑道:“那若我对你道了歉,你就能全无挂怀,从此后还像从前一般,绝不害我误我或对我指手画脚吗?” 葛罗浮正要怒斥他小人之心,但被他气急,一口淤血堵在心头,腰身终是折了下去,就算这么一瞬脆弱的迟疑,换来的却不是搀扶,而是楚鼎鸣毫不间歇的又一声大笑:“你看,你迟疑了。哪怕你迟疑短短一霎,我也不能放个敌人在枕席之间,所以我道歉又如何,不道歉又如何?完全毫无意义!” “这件事我已给过你选择了,你是瓜田李下,怀璧之罪,我的疑心大,容不下你这样有了瑕疵的人,若你那时候转身就走,我们还能留几分薄面,不至于像今日这般扯破面皮,彼此难看。” 楚鼎鸣缓缓摇着头,似是非常可惜难得的钟灵毓秀之人也想不通这最简单道理。但他转眼一看,却见本已瘫软的银雪已强撑着支起了身,眼底闪烁着狂热的光,想来是以为他既然没有和葛罗浮重归于好,那便也不会计较自己的嫌疑。 楚鼎鸣被银雪试探着向他靠近的举动蠢得失笑:“你,还有你,你是替我挡了一剑,但绝不等于救我一命,那一剑就算穿胸我也不会立死,反倒是你,现在人人都会怀疑你是苦肉计里应外合,今天才会做贼心虚瘫软如泥。” “和你这样的人多费唇舌真是无趣。”楚鼎鸣不断摇头:“罢了,今天我也乏了,你们两个蠢笨之人惹出这样的事,实在冒犯了我父亲的祭礼,我便不再追究你们的过错,你们可以离开了,此后永不得出入天机阁!” 葛罗浮这次看到了银雪瞬间失血惨白的面容,那一定也是他自己现在的面容,原来人气怒交加到了一定程度,竟然是手脚冰凉毫无反抗之力的,他听到自己用前所未有的尖刻声音问道:“我们倒还欠了你的?” 一部分的葛罗浮在心底大惊,自己为何会被楚鼎鸣变得如此疯魔,但另一部分的他在进行一场永不能结束的奔跑。如果不发足狂奔踩碎面前的一切,就会被自己狂怒的气血反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5 噬。 然而楚鼎鸣似是对他们的眼神视而不见,颇为可惜地点了点头道:“是,你们就不该在风口浪尖去看我,平日争宠也就罢了,此时争宠只能惹祸上身,还牵连阁中兴师动众调查你们。” ——他竟一张口将别人对他的关怀之情踩落尘埃,还要嫌弃地唾上几口。 葛罗浮已经被生平头一次产生的庞大感情淹没了,他的胸中蕴含着一叠叠泡脆了的纸张,不断发出摧枯拉朽的破裂之声,愤怒和酸楚令他晕眩,往日情愫的浮沫令他窒息,一滴水从他眼睛里流出,他才发觉自己真的在哭。 而一旁的银雪看起来已经要不成了,面如青灰,竟是活生生被连气带吓打击所致。 葛罗浮在极致的痛苦中,心底却仍有一道声音响彻,他看着满怀兴味地笑着的楚鼎鸣,忽然明了,从开始之时便是自己太傻,楚鼎鸣的言语尖刻不是伪装,但他偶尔流露的率直却是,如今他无所顾忌,楚鼎鸣才发觉原来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心口合一,不过是心口合一的恶毒。 他想开口,却发觉自己唇齿间也流下湿润的液体,颜色惨烈,是血。他断断续续地问楚鼎鸣,现在他这样恶毒言语,是不是对自己二人给他添了麻烦的惩罚? 楚鼎鸣眼底又有了一点兴味,想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逻辑:“这是自然,毕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还没说完,便见葛罗浮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第03章 葛罗浮足足昏迷了十天,他醒来时身旁的猫儿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葛罗浮清楚地从她的眼睛里看清了自己的消瘦。他举起手,发现自己那双从小就能采百草炼丹药的手已经变得苍白透明,好像连屈张一下都会断掉。 猫儿见他醒了,大喜过望之下反而更小心,生怕一缕声气便吹散了他荡悠悠的魂魄。 然而葛罗浮本人却清醒得很,他先是要了吃食,猫儿告诉他,楚鼎鸣近来倒对他很客气,有求必应的,否则葛大夫可能早就命在旦夕了。葛罗浮却是一挑眉便想明白了楚氏逻辑,事情已经解决了,他要是现在死在天机阁里,对楚阁主的声名可不妙。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话,楚鼎鸣绝对会让他死在外面,故而清粥下肚,一能开口说话,葛罗浮便问猫儿:“那个名唤银雪的小男宠怎样了?” “他呀,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阁主说要遣散他,他说要向阁主辞别,却拿了把贴身的匕首刺杀阁主!” 葛罗浮现在听这话只觉六根清净,毫无杂念,原来放下情爱有这样酸楚的痛快:“楚鼎鸣肯定猜到了,一个带着恨意的人如何会来辞别?所以肯定有所图。他是故意放银雪去‘刺杀’他找乐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银雪的下场一定很惨。” 猫儿一惊,不愿相信阁主竟是这样的人,但也不愿怀疑葛大夫,只想了想道:“银雪公子是个最重面子,最爱惜容貌的人,阁主宽仁,没有要他的命,只花了他的脸。” 葛罗浮失笑,划坏了银雪一张脸,他还能活得下去么? 于是他摸了摸猫儿的头:“以后别再夸那个姓楚的了。我伤好了就会离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猫儿雀跃点头:“愿意的!可是我从小长在天机阁,总要阁主点头才能出去。” 葛罗浮沉吟,一旦放弃了对楚鼎鸣的期待,他发现他前所未有地清明。直觉告诉他楚鼎鸣就算对他还算礼遇,也不一定会答应见他,他必须很小心警惕,才能不落到银雪的下场。 最好,是能让楚鼎鸣自己来见他。 葛罗浮于是强打精神,用了十二万分的心力恢复身体,一能下地便托猫儿带他去见了银雪。 银雪如今比他还不如,在旧日华丽的房间里残喘度日,随时会被人打将出去。按理说他早该走了,但他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惶恐,神志近乎疯癫,还打碎了屋里所有的镜子,将自己的手足抓挠得血迹斑斑,缩在床帐一角牙齿打着颤。 葛罗浮点了他的穴,不顾他猛然抬头时眼中的惊悸和惧恨,按着他的头逼他面对镜子,神情语调都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你就甘愿这么被人毁了一生?” 银雪的瞳孔在看到镜中自己的面容时遽然收缩,他引以为傲的脸上纵横交错着数道可怖伤疤,那都是楚鼎鸣戏谑地用刀尖划下的,一边划还一边用素日恩爱时的语调哄他:“哭什么?哭得发脓可就更丑了,变丑了我还怎么宠爱你——” “哦,这话说得不对,我其实并不怎么宠爱你,是你自以为得宠罢了。” 葛罗浮心下一叹,楚鼎鸣这话何尝不是他葛罗浮的写照,他和银雪本是一样的人,所以他才会动了恻隐之心,想拉银雪一把。 银雪想逃,却被恢复了的葛罗浮按着死死不能动,眼神中的怨恨直逼葛罗浮,但口中不再呓语,看来是明白了点。葛罗浮又下了一剂猛药,贴近了对他道:“我知道你绝不会是内应,因为没有你这么蠢的内应。” “他也知道这一点,我们两个都蠢到会被人利用,所以他也就不费心替我们洗冤了。” 葛罗浮一席话说完,银雪只觉天旋地转,嘶哑问道:“为、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待我……” 葛罗浮眼中终于露出一点属于医者的怜惜,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抚道:“因为你没有自保的能力,只想着依靠他。” 这句话说得银雪陡然开始急喘,胸膛里发出“呼呼”拉风箱般的震荡,葛罗浮拍开了他的穴位,一掌拍去他的浊气,银雪顿觉身体轻了一些,这让敏感的他没有立刻去攻击葛罗浮,而是顺势被葛罗浮拉着站了起来。 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自己站起身来,而不是被人当罪犯一般毫无尊严地拖出去审问。 银雪茫然地看着葛罗浮,他又想问为什么了,为什么葛罗浮对曾经为难过他的自己这么好?但他尚算聪颖,终究没有问出来,而是垂睫思考。 葛罗浮见此,微笑:“我受了拷问的重伤,只会比你严重,但现在我已经能来去自如了。我也可以医好你,你若愿意的话,跟我回山。你的脸虽然看起来严重,但不是不能救治。” 银雪沉默了许久,葛罗浮几乎能听得到他心底天人交战的声音,他面上最终浮现出一抹心死的寂然,平平定定对着葛罗浮大拜了下去,嗓音枯涩道:“……谢葛大夫救命大恩。” 葛罗浮做完了这件事,便安安静静回到自己的房内开始整理不多的行李,同时继续养气。他依旧没去找楚鼎鸣主动辞行,而没有楚鼎鸣的指示,门口的侍卫便还是警惕地盯着他。 楚鼎鸣最终还是自己来了。 他上门时葛罗浮正盘坐养气,左掌平放于右掌之上,拇指与食指弯折拈成法诀,洞开三光,存养寂照,身体仍单薄,但容颜中的灵蕴神光却已归来,再不复前些日子的糊涂模样。 听到他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6 的动静,葛罗浮不敢大意,立刻睁眼,手臂下沉,双腿运劲,防住命罩,口中却淡淡:“楚阁主来了。” 楚鼎鸣仍是笑眯眯的,感受到他的防备便没有靠近,还有些遗憾:“为何如此防着我?” 葛罗浮神情冷淡:“楚阁主说笑了,马上我们便是陌路人,也没有亲近的道理。江湖行走,不得不防。” “看来我教会了你一个很重要的道理,你是不是该给我点酬劳?”楚鼎鸣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从小到大他气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葛罗浮是振作最快的一个,他想再气气他,看有没有别的惊喜。 葛罗浮果然没生气,反而点头赞同:“不错,所以我帮你一个忙,替你带走银雪,解决你这个大麻烦。” 这个逻辑很楚鼎鸣,楚鼎鸣当时便笑了:“不错,我不想留着他,但杀了他又要被人说薄情,真是个大麻烦。” 葛罗浮微微一笑,楚鼎鸣心中那种奇怪的异动忽然又开始作响,葛罗浮又成为了他们初见时的样子,对他而言带着一种苦涩的吸引力,曾经他被自己亲手打碎了,可现在呢?现在是已然复原,还是强撑? 他开口问道:“你知道吗?如果你自己不能站起来,也没展现出还能继续行医的能力……”他走近葛罗浮,似要伸手摸一摸对方带着清苦药气的头发,却被葛罗浮一把挥开。 他也不恼,仍是笑:“我会考虑把你们都斩草除根。” 葛罗浮丝毫没有讶异,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 楚鼎鸣在他身上敲不出裂隙,好奇地绕着他转了一圈:“或许对你我会多留几分情面,只废去你一双手,不过对于别人,我就没那么好心了。” 葛罗浮并不动容,从死里逃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学会了把楚鼎鸣当敌人看待:“比如一直照顾我的猫儿。” 楚鼎鸣见他居然猜到,眼底兴味更浓:“那姑娘一直跟着你,难保不会恨上我,身边的小虫子最难防。” “现在呢?” “现在,我可以放你们走。但你带走银雪是帮我的忙,带走那个小姑娘却是给我留了个祸患,所以我要你的承诺。” “说。” “我要你永远不得加害我,并在我需要的时候救我的命。” 葛罗浮闻言笑了,大笑:“你还真有讨打的自觉,不过免谈。我不主动追杀你已是宽仁。” 楚鼎鸣终于摸到了一点他坚忍表象下的愤怒,像一团夹着冰块的岩浆,撞得楚鼎鸣有些兴奋,情不自禁眼角泛红。他像个怪物,只有带着利刃的温度才能刺入他胸膛,否则他难以感知世间的感情:“你不想要那个小姑娘的命了?” 葛罗浮冷笑:“大不了玉石俱焚。”他危险地看着楚鼎鸣,就好像他已在屋子里布下了机关。 无论是真是假楚鼎鸣都不想去赌,葛罗浮太有趣了,他愿意暂且放他一条生路。 “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我倒有点遗憾。这样如何,我只要你一次的承诺,一次救命的机会。” 葛罗浮看定他:“哪怕我刚救了你的命就下手杀你也无所谓?” “你要是下得去手,当然无所谓。”楚鼎鸣得意地笑着。 葛罗浮想了想,颔首答应。 楚鼎鸣敲定了这桩交易后便毫不留恋地转身欲走,天地都是他的一场游戏,葛罗浮忖度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应当是预料到了未来有致命的危机,但依他的个性,他只会去玩,玩到别人遍体鳞伤或他自己终于粉身碎骨。 而现在他们将暂时永别,楚鼎鸣当然不会在此浪费时间。 和他谈情说爱,无异于饮鸩自尽。 葛罗浮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浊气,手臂舒展,手指屈张,立定望着他的背影,朗声道:“楚阁主!” 楚鼎鸣背着他一笑,来了,他就知道还有不甘:“何事?” 楚鼎鸣没有回头,也就看不清葛罗浮眼底的讥诮,他抱臂泠然道:“没什么,只是多谢你给了我一个钻研奇症的机会。我医术不精,上次竟未能看出你幼年中毒太深,原来毒的不是头,而是心。” “天机阁有你这样心胸狭隘、刻毒阴狠的阁主,想必难以长久。待我回山,必将把这桩‘绝症’写入书册,供后人研读。” 葛罗浮说得十足十真诚,充满了一颗感恩的心,真诚到甚至有一刻楚鼎鸣都被说动了,背影微微颤抖,但随即他就点了点头,脚步如飞地离开了葛罗浮。 葛罗浮仰头望天,依旧是天阔云舒,自在写意。 他应该落泪,但眼眶却很干涩。 第04章 此后五年,葛罗浮不曾见过楚鼎鸣。 他回山后便一意清修,或周游人间深研疑难杂症,或闭关参玄炼药,不过三年,行动间已带道骨仙风,不再是当初那个犹有几分青涩的小道长。从前他混进妓院去给人看病,守门的龟奴还以为他是个别有情趣的客人,现在若要穿着道袍再去,恐怕立刻就会被怀疑地拦下来。 山上的小弟子们都自发自觉地尊敬他,连着他带回来的猫儿和银雪也是,他不常笑,面如冠玉,常带清辉,仿佛不属于这个俗世。 银雪因绝情弃爱,反而修得比他还深,已是个规规矩矩的小道士,因天资出众被一位师伯收入门下,现在按例要叫他师兄。猫儿生性活泼,经他关怀照料,已经能如鱼得水行走四方,在山下一座小酒楼当了掌柜,时常回来给山门中人提供江湖情报。 葛罗浮近日在山上主持祖师祭礼,父亲身体不好,这事就全交给了他。祭礼后他占星起卦,结果星盘失灵,茭杯碎裂,葛罗浮当即便手指一抽,直觉要有大祸临头。 果不其然,猫儿连夜上山告诉他一个大消息:“楚鼎鸣又被人刺杀了!” 葛罗浮看着猫儿因兴奋而亮闪闪的大眼睛,失笑:“他哪天不被刺杀?” 依楚鼎鸣的性格,他固然能披上一层人皮,但内里人渣的本性是掩盖不了的,虽然他撑住了天机阁,但天机阁门人也每天都在战战兢兢,生怕被阁主作死。所以刺杀他的人有敌对者,也有受不了他所以反叛的下属,更有被他弃如敝履的无数个可怜情人。偏偏世上就是有傻子,总有自视甚高者认为能征服淬了毒的楚阁主,楚阁主对各种引诱也来者不拒,但次次都是他大笑离场,留别人被掏空了心肺。 猫儿却摇了摇头,咬着茶杯边沿笑得乐不可支:“哪次他也没伤筋动骨过,但这次不同。” 这话倒是真的,就连葛罗浮被他背叛的那次,楚鼎鸣本人也没受伤。葛罗浮终于有点好奇:“哦?” “这次他可是重伤了,因为伤他的人据说、据说是他的爱人。”猫儿做了个鬼脸:“这话太可笑了,要说是爱人,我看还不如说是他自己苦肉计算计别人呢。” 经过这些年的成长,猫儿已经很明白楚鼎鸣的秉性。 葛罗浮挑眉:“详细讲讲。” 猫儿犹豫地看了看他,葛罗浮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道:“我对他没有半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7 点余情,我只是好奇,谁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他爱上?” 猫儿这才放心,对他徐徐道来。 楚鼎鸣遇到的命中魔煞有个好听的名字,但葛罗浮想那大概不是真名,所以猫儿也只叫他作“杀手”。楚鼎鸣参加旁人婚宴时着了道,那场婚宴的新娘原本和楚鼎鸣有过一段,之后心死如灰,万般无奈下想出了嫁给别人刺激他嫉妒的馊主意,谁料楚鼎鸣根本不为所动,还亲切地祝她早生贵子,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新娘悲愤交加,自尽于当晚,本就对楚鼎鸣所为看不惯的新郎一怒之下关门闭户,要在自家的坞堡内将楚鼎鸣毙命。楚鼎鸣倒是不急,他带来的新情人先替他挡了一刀,本以为他会万分感动地救治自己,没想到他只可惜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玩弄人家感情,便把人家扔下,自顾自逃命去也。 猫儿说得咬牙切齿,葛罗浮倒觉得有点怪异的亲切,楚鼎鸣真是没良心的十年如一日。 “然后呢?” “那个杀手救了楚鼎鸣,而且很安静,没邀功,还能自保全身而退。楚鼎鸣这才想起他来,调查发现他已经在身边护卫了五年了,不过因为长相平平人也低调,一直没得到重用。” 葛罗浮似在听一出戏文,剥了个花生磕着:“让我猜猜,他此后一定给楚鼎鸣带来了很多惊喜?” 猫儿撇嘴:“是,楚鼎鸣正好死了个没用的小情人,只能先拿他玩着,调他到身旁伺候。这说是赏赐,旁人都觉得是折磨。呸!”猫儿吐掉一个陈了的花生,愤愤地继续,“他先是让楚鼎鸣发现自己是易容的,真容俊朗无双,然后又被发现性情坚忍不多言,但每次都能避开楚鼎鸣恶意的陷阱不深陷,那位楚阁主当然来了兴趣。” “期间我听说他看起来还是动心了,楚鼎鸣利用这个给了他好几次难堪,但每次都是楚鼎鸣先坚持不住认输,而且他一受苦楚鼎鸣就莫名烦躁,谁敢亲近他楚鼎鸣也会发怒,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这次楚鼎鸣重伤,就是他反叛了。不过据说这个杀手的武功还不能和楚鼎鸣相比,楚鼎鸣明明有机会将他毙命于掌下,但却放了他一条生路,自己如今却是苟延残喘,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葛罗浮意识到不对:“逃?他不在帝都?” “是,他本来打算带他的‘爱人’一起去拜见他的师父,江湖中人人咂舌,都说楚阁主也有被攻陷的一天,听起来还真像那些什么‘魔王虐爱傻大侠’的话本子,一波三折的。” “人家好好的话本肯定不是这么个名字。” “随便啦,就是在路上,他轻装简行,可能还有点‘害羞’,所以才中了杀手背后势力的埋伏,又被‘爱人’穿胸一剑。人家怕他死不了,补了好几下呢,他现在就是活着,恐怕也不能运功了。” “想来他的属下们定是不安分得很。” “自然,这么个煞星没了,大家都蠢蠢欲动,恐怕没什么人会真心去找他。”猫儿幸灾乐祸地拍掌而笑:“他恐怕要自生自灭啰。” 葛罗浮想了想他那碎了的茭杯,眉心一跳,笑不出来。 银雪近年已很少开口说话,但这次连他都和猫儿一起提议,要不要趁机给楚鼎鸣好看。葛罗浮却摇了摇头:“看他气运,仍是凶煞之气,刑克不分敌友,这不是杀他的好时机。” 思来想去,葛罗浮决定借闭关的名头,住到后山自己的小茅草屋里去,那里人迹稀少,他相信他会等来该来的人。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带上了银雪。 葛罗浮终于打磨好一对新茭杯的夜里,他有些欢喜地和银雪蒸了道家五香糕,松仁、芡实、人参、茯苓等药材细细打磨出松软蒸糕,带着樟香和果仁清苦,是自小吃惯了的药点。他遣药童去取在山门大灶里蒸好的糕,药童不多时便回来了,深深伛偻着背。 葛罗浮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手中的书,闲闲散散靠在竹椅上:“我的药童身上可没有这股血腥气。” 那药童笑了,警惕地望了一眼四下无人,随即便开始伸展骨骼,发出一阵阵“咔嚓嚓”的声响,不多时身量恢复如常,开口一句:“多谢款待。” 葛罗浮了然地伸手去拿食盒,果然空空如也,盘子上还留着几点粉末。 他蒸药点是为了自己吃,倒不是为着这人会来,但楚鼎鸣显然知道此物对他的伤势有益,毕竟葛罗浮用的可是山上天生天养的老参,故而统统吃了下去。 楚鼎鸣笑微微的,风度不改容颜未老,是个靠伤害别人延命的疯子:“只有我一个人。” 葛罗浮一哂,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这是他自作多情的误会:“你不用取信于我,你带不带手下我都不会相信你。” 楚鼎鸣口中还有松仁香气,浅淡而不散,像极了葛罗浮初见时给他的印象,而尽这人越发风姿韶秀了。他深深打量着葛罗浮,端起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只以为葛罗浮是等着他来,口是心非:“践行承诺倒不用你信我,我信你便可。” “阁下还真转性成情圣了?”葛罗浮倾身向前,嘲讽地看他。 楚鼎鸣就喜欢他这个样子,好像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所掌控:“你猜呢?” 葛罗浮用目光把他大卸八块,半晌,冷淡道:“你是中了蛊吧。” 楚鼎鸣瞳孔一缩,眼中变换过怀疑、惊讶,欣悦等种种情绪,终归于浮夸的戏谑:“有人告诉你?” “我猜的。你不可能爱上任何人,因为你的心里有毒。“葛罗浮看着他的胸膛笑了:“给你下情蛊,可谓是以毒攻毒。” “你猜的没错。”楚鼎鸣缓缓道:“我知道事情不对头,也多次对他起了杀念,但临到关头我就是下不去手。倒不是你们常人所谓的‘百感交集’,单纯只是心头剧痛,就好像他在我心里吊了个绞刑架——” 他若按动机扩勒死那囚犯,那囚犯就会变为刀锋,将他的心脏绞成肉泥。 “你说,这算是情种吗?” 楚鼎鸣难得疑惑,问得也很认真。 葛罗浮缓缓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你这种中了情蛊还能如此镇定的,你对待他像对待一个勒索你的山匪,而非爱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特意带他去见你的师父,也是为了引蛇出洞罢?” “不错,可惜我还是没抵御住这邪物发作。” 葛罗浮冷着眉眼看他,如一尊玉做的清净神像,能洗涤世间一切污垢。 楚鼎鸣道:“现在,我要你替我拔除此物。” 葛罗浮能闻声断病,楚鼎鸣虽然强装无事以震慑他,但出声虚浊,显见是牵动五脏六腑,受伤颇深。他没说话,只将空了的茶盏放在桌上。 银雪闻声而入,替他倒茶。 银雪的脸已经被葛罗浮医好,楚鼎鸣看了一眼便警惕起来,他倒不是记住了这个旧情人,而是记得可能的敌人。 银雪无动于衷地看着楚鼎鸣,还有几分嘲讽,站在葛罗浮身旁道:“天命楼的人已经求到山门前了。” 葛罗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8 浮一笑:“他们还真是谋划深远,处心积虑。楚阁主,要是救了你,我可就和他们梁子结得深了。” 楚鼎鸣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从容道:“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你,才想到要用这招来伤我。” 他定定地凝视着葛罗浮:“那个人的真容,像极了你。” 银雪愠怒,当即便要上前,被葛罗浮一手拦下:“所以呢?” 楚鼎鸣终于有点惊讶,这是葛罗浮平生第一次见他如此明显地惊讶:“你难道不受辱,不想杀了此人?!” 葛罗浮和银雪对视一眼,相视大笑。 银雪笑着走到楚鼎鸣身边,楚鼎鸣已觉不妙,起身欲逃,葛罗浮只笑道:“楚阁主,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们对你早没想法了,你也太会自作多情。” 他的话刚说完,楚鼎鸣便觉一阵晕眩,顿时心肠冷透,竟有几分被他戕害的那些弱者的感觉:“是……那盒糕点……” 银雪道:“师兄猜你近日必会来,我见你举止有异,便在糕点里加了点料,没想到你蠢得真的会吃下去。” 眼看楚鼎鸣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完全没想到正道君子也能做出这种事,银雪笑得眼中带泪。葛罗浮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他,而后微笑着凑近软倒在地的楚鼎鸣,温和道:“——你猜,我会不会守诺呢?” 第05章 葛罗浮没有夺去楚鼎鸣的神志,他不否认自己带了点恶意。 他要楚鼎鸣也试试这惶惑无力的感觉。 银雪比他更加激动,踏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不用在这儿杀了他,免得弄脏山上清净。追兵快到了,我们把他交出去。” 葛罗浮静静看着楚鼎鸣,楚鼎鸣也勇敢地回望他。刚刚倒下时楚鼎鸣眼中的确闪过诸般复杂情绪,但现在他已然安定了下来,眼底甚至还有几分惯常的戏谑。他看都没看银雪一眼,只以一个很柔弱的姿势仰躺着看葛罗浮,微笑。 葛罗浮瞪了他半晌,无奈低叹,楚鼎鸣能一路作恶还活到今天确实有几分本事,他看透了葛罗浮本性君子。 葛罗浮淡淡对银雪道:“不,我要先帮他取出体内的毒物。” 银雪愕然,完全没想到葛罗浮绕了这么大一圈却还是要守诺,指了指地上的楚鼎鸣,不住道:“师兄当真要救他?那又何必……” 葛罗浮看定银雪,语气多了一点严肃:“因为我要守诺。我答应过救他一命,所以他当年才会放了你和猫儿,我不能用你们的性命做代价来毁诺。” 银雪还想再说什么,讷讷张口,最终无语,只沉郁地低下了头。 葛罗浮见他如此,心下稍慰:“如果我救他这一次,你会不会怪我?” 银雪苦笑:“我的命是师兄所赐,怎么会。只是……”银雪忿恨地盯着地上的人:“他不配!“ 葛罗浮不再作答,他当日肯出手救下银雪不过是为着银雪本性尚算善良,如今银雪能按捺下怒气,也算跟着三师伯修行有成,不过还需历练。 救人是不问配不配的,尽管他也不想救楚鼎鸣,但答应过,他就会做到。 楚鼎鸣虽然耳中听得不甚分明,但也猜到了两人的意思,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摆出一个得意的表情,便被葛罗浮一手提起在地上拖了出去。 楚鼎鸣曾几何时受过如此羞辱,当即眉眼阴翳,心头大怒! 银雪添油加醋:“脑满肠肥,拎也拎不动,当然只能拖着走。” 葛罗浮把他拖入药室,将他甩在榻上,嫌弃地揪下他那蹭了满身灰尘的锦袍,吩咐银雪:“烧了。” 楚鼎鸣就算是逃难都要风度翩翩,他做恶人的第一本钱便是自己无论何时都能抽身而退,现下却被葛罗浮扒得像块风干了的肉,毫无尊严。葛罗浮浑不在意楚鼎鸣是如何目眦欲裂地用眼神发着狠,一手打开药囊,一手则开始调试金针。被楚鼎鸣打昏了的小药童此时已醒了,葛罗浮打发他去烧水,他捧着水盆进来时仍害怕得不敢看楚鼎鸣。葛罗浮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怕什么,一个病人而已,他的生死还掌握在你手里呢。” 小药童摸了摸肿起一个大包的后脑勺:“啊?我?” 葛罗浮笑:“是啊,你来替我递针。” 楚鼎鸣自觉没有一掌劈死这小童已是卖葛罗浮人情,如今听他欺人太甚,更是脸色难看,大概楚阁主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骂别人“欺人太甚”。 葛罗浮倒不指望这能教会他一丝半点人心,恐怕只会刺激得他更加癫狂。但他打了自己的小药童,这笔账还是要算的。 葛罗浮所用之针有长达半臂的长针,也有细如牛毛的小针,他十指间运针如飞,举重若轻,楚鼎鸣看着他的眼光不由得便带了点欣赏。这欣赏大概三分是真,七分是为了讨好他让他下针轻些,葛罗浮嗤之以鼻:“会很疼。你的仇家追得紧,我估计你也等不到麻沸散熬好了,我这就行针。” 楚鼎鸣笑:“请请请。”他算是想明白了,葛罗浮今日就是要看他出丑,然而哪怕这是医资,他也不打算再付了。 葛罗浮俯看他,手中金针勾连上他的肌肤,两人一瞬间眉目极贴近,彼此眼中都带着似笑非笑的冷酷,一触即发—— “那我便开始了。” 楚鼎鸣打定了主意宁死也不露怯,但在葛罗浮第一针落他心口时他便咬紧了牙关,浑身紧绷,冷汗霎时湿透了身下的竹席。葛罗浮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语气仍然冷淡,似高山之巅氤氲的晨雾:“我劝你还是不要憋着,免得经脉逆行,我也救不了你。” 葛罗浮连下数针,手法极老辣,自己额头也浮起一层细汗。小药童从未见过他如此专注,连忙替他擦拭额头,却被葛罗浮避开。葛罗浮皱眉看着一排长针,小药童这才醒悟,慌忙放下手巾去拿针,但因心慌,屡次拿错,耽误的时间里楚鼎鸣疼得眼冒金星。 楚鼎鸣自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这种疼痛,他心里存了千万句恶毒言辞回敬葛罗浮,但此刻他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而这苦头还是他自找的。 他胸膛里有一颗本不该属于他的情心在发烫,爱欲离苦,生住异灭,反反复复将他熬煎。楚鼎鸣忽然之间感受到了父亲离世时他本该有的剧痛,方才见银雪和葛罗浮亲密并肩的画面也在眼前浮现,他心中翻腾起一种酸楚而尖锐的情感,陌生,但令他焦躁难安。 耳边只有葛罗浮那清冷的声音:“因你幼年遗患,你本没有寻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这毒物若是不除,也许你还会慢慢变得正常些。但既然你要除,就得忍受一遍所有那些被你遗忘的情感。” 葛罗浮其实并没有如何下狠手,楚鼎鸣一句都没问他他要怎么治,这点对他医术的信服令他满意,所以他全力施为。他觉得楚鼎鸣不会比自己当年被拷问时更痛,不过是心如刀割、千万针扎而已,谁不是走过这一遭,才算真正无情。 这一场针疗持续了两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9 个时辰,银雪也焦急地等候在侧,葛罗浮面色清寒,自己脚下也开始打晃,终于收针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楚鼎鸣猛然从床上弹起,向地下早准备好的木盆里“呕——”地吐出一大团毒物。 那毒物有一颗甜瓜大,身如囊蠹,周身甲壳,隐隐黑红,尚在淤血中窸窸窣窣地伸着触角,想要探头爬出来,小药童吓得浑身发抖,银雪立刻挽起袖子拿出去焚烧。 楚鼎鸣浑身虚浮地倒回榻上,他虽然坚持了下来,一声痛叫都未发出,但如今他也是强弩之末,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眼前的一切都很虚浮,只有葛罗浮清瘦的背影是确实的,像把锥子一样狠狠凿开了他早被石化的胸膛。 他不理解那种强烈的感觉,明明毒物已除,不管那东西是蛊还是什么,它都应该不会再麻痹自己的神志了,但感觉一时间却还在。他不能将之命名为简单的“吸引”或者“喜爱”,这种感觉来得太痛苦太强烈了,如果这就是每一个飞蛾扑火般投向他的人心中的感觉,那他还是宁可把他们都杀了,也不想和他们分享这所谓“爱”的共鸣。 但他一时还杀不了葛罗浮,这个第一次用力触动他本心的人。 葛罗浮的声音传来,他也不愿在楚鼎鸣面前示弱,连坐都不肯坐下:“给你半个时辰恢复,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楚鼎鸣甚至被气得笑了出来:“我这样,你让我去面对追杀?” “你本事大得很,祸害遗千年。” “你答应过救我一命。” “我已经救了。”葛罗浮背对着他,语气终于带了点波动:“对于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来说,‘有情’便会害死你。现在你又能毫无负担地杀死任何一个人了,自己庆祝吧。” 葛罗浮说完便走出了门外,半个时辰从现在开始。 楚鼎鸣本该立刻挣扎着起身运功,但他有一刹那陷入了巨大的恍惚之中,那不是他在想,而是他胸膛里残余的一脉缠绵在替他发声—— 他不过是拔除被别人强塞的一颗心,便如此剧痛,那么葛罗浮当年被他亲手斩断情思,又该是何感受? 只这样想了一想,他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第06章 薛忌前来拜见时,葛罗浮已端坐堂上饮茶。 若说楚鼎鸣有唯一的好处,那大概就是识时务,葛罗浮留他一人疗伤片刻,再回身看时,人已经走了。 薛忌便是楚鼎鸣那位本该放在心上的假情人,闻名江湖的杀手。很多人不耻他用下作手段戳楚鼎鸣的软肋,他本人却从容得很:“楚鼎鸣本身就足够下作,我这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然而当他看向葛罗浮时,葛罗浮还是感受到了他眼中的审视和敌意。尽管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只道:“请问葛道长,近日有没有见过一位旧识?” 葛罗浮安然道:“有。” 薛忌身边的人瞬间拔出了刀,薛忌抬手喝止,又对葛罗浮行了一礼:“如果道长见过他,还请不吝告知下落,我们也好为江湖除害。” “他是来过,但已经走了,我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去向。你们来此是白跑一趟。” 薛忌轻笑:“葛道长,恕我直言,我当年是亲眼看过他如何对待你的,没想到你还会念旧情救他一命。” 葛罗浮不为所动,不动怒亦不羞恼:“别费心力刺激我了,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爱恨纠葛,都和我葛氏无关。你们要找他,现在往山下四处搜寻还来得及。” 薛忌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似乎有点庆幸葛罗浮救了楚鼎鸣,又有些暗自较量的不甘,葛罗浮不禁好笑,难道薛忌还真的爱上了楚鼎鸣不成? 不过也是,楚鼎鸣那种弃万人于蔽履的人一旦看中了谁,想必那巨大的虚荣感也足够让人迷失,他自己当年不就是这样沦陷的? 薛忌果然不依不饶:“那还请葛道长随我们走一趟,不然,我们少不了要打扰山中清净了。” 这次他的手下拔出了刀,他没有阻止。 葛罗浮正要负手冷嘲他不是个合格的杀手,但忽而眉头一皱,四下打量,果然不见了银雪的身影。葛罗浮心下咯噔一声,方沉吟时,一只白羽染血的鸽子飞入厅堂,施施然落在薛忌肩头,薛忌解下纸条一看:“山南密林处发现打斗痕迹,走!” 葛罗浮顿时明白,银雪这是自作主张追过去报仇了! 这下他不走也得走,沉声道:“我同意。”接着迎着薛忌好奇而震惊的目光利落地旋身而出,轻功如鹤影来去无踪,煞是飘逸。 薛忌咬牙挥手:“跟上!” 夜间的密林幽暗难寻,但这一行杀人的凶徒带着犬只,楚鼎鸣和银雪互相负伤谁也走不远,不一会儿便被找到了踪迹,葛罗浮和薛忌抢先冲了出去。 楚鼎鸣本在林中和银雪僵持,银雪看着他的眼神只有纯然的忿恨:“你继续活着一定还会来纠缠师兄,像你这种人,管别人索债是索不完的。” 楚鼎鸣本想辩解,但他一想,自己现下虽然虚弱,但也不是杀不了银雪,何必违心辩解委屈自己呢?当下好笑道:“不错,多年不见,你倒是了解我多了。” 银雪冷然道:“你这种人,对仇人固然是挫骨扬灰,对钟意的人却也是百般折磨,你天生就是没有心的,只有恨能喂饱你。你死心吧,师兄绝不会再瞎了眼看上你!”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一说,楚鼎鸣竟然很不舒服,当下眉头皱起。正在这时,他听到了人声,电光石火间逃离已然来不及,楚鼎鸣果断地闪身逼近,银雪一惊,三两下拆招之间银雪手中剑便被他揉手夺过,又将银雪胸腹一勒锁在手中,横剑在银雪喉头。他这番出其不意,银雪大惊:“趁人之危,卑鄙!” 楚鼎鸣大笑:“多谢夸奖,我听了真舒心!” 楚鼎鸣挟持着银雪转过身去,恰好迎上葛罗浮一行人。葛罗浮在看到他手中的剑对着银雪时便涌起怒气,拂尘一扬在手,眼神冰冷地看着楚鼎鸣。薛忌看着楚鼎鸣的眼神则复杂得多,他仍试图用最小代价拿下楚鼎鸣,小声呼唤道:“鼎鸣,你伏法吧,我不会杀你的……” 然而令薛忌大吃一惊的是,楚鼎鸣回看他的眼神带着戏谑和冷酷,再不复这些日子以来的爱重小心,楚鼎鸣仰天长笑道:“伏法?我生不跪天死不拜地,何必伏你们的法!回去告诉你主子,你们的情蛊已解,从今往后再想杀我,用个聪明点的法子!” 说罢楚鼎鸣不顾怀中挣扎的银雪,一手点了他的穴道,一剑清寒指向薛忌,眼角带着血光:“再想妄图控制我,你会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薛忌瞬间面色惨白,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他脑海中回荡过许多画面,有楚鼎鸣同他舞剑时琴瑟和鸣的快意,有楚鼎鸣护着他替他挡下攻击时的珍重,却原来不过七分戏谑三分情毒,他只是楚鼎鸣一个玩物。 他喃喃问:“……所以,你从来没有一丝一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10 毫真心。就算我给你下了蛊,我的下场和那些被你玩弄完的人也没有两样,是不是?”枉他还念着旧情,想放楚鼎鸣一条生路,和葛罗浮疾驰了过来,属下们还没有赶上,被落在身后。 这次答他的人反而是葛罗浮,葛罗浮持拂尘一笑道:“他根本没有心,你还要求他假戏真做,未免太难为他了。” 楚鼎鸣大笑,和葛罗浮对视,彼此目光里是一触即发的战意,银雪紧张而歉疚地看着葛罗浮,但葛罗浮一眼都没有看他。薛忌却咬牙在他们之间来回愤恨地看了看,对着葛罗浮大喊道:“你是唯一一个从他手里全身而退的人,你不是也爱过他吗?为什么你就能置身事外、毫发无伤!” 他又转向楚鼎鸣,嫉恨道:“原来你藏在心底的人是他,什么无情无心,我看都是幌子,你爱的分明是他!” 葛罗浮也不禁大笑,在楚鼎鸣冷笑出声之前他先笑了,一襟怀朗月照破虚空,清朗天地间立身如松:“他不爱我,我只是学会了自爱。” 银雪听此一句,面有死色,趁楚鼎鸣刹那失神,对葛罗浮喊道:“师兄,对不住!我不能再拖累你!“说罢便向楚鼎鸣剑上一撞,当即鲜血长流。 即使是楚鼎鸣也被这一下惊得倒退了好几步,薛忌见状持剑便袭,葛罗浮也冷然一挥拂尘冲上前去。楚鼎鸣迅速松开手中瘫软的银雪,将他往地上一抛迎上来敌,薛忌一剑本是带着十成的恨意,没想到他甚至都没能冲到楚鼎鸣面前,反而被葛罗浮一手捏着法诀运起内劲和楚鼎鸣对峙的力道冲击,飞落在地,持剑半跪,吐出一口淤血。 葛罗浮和楚鼎鸣拼上了全力,两人来回拆招,速度是常人肉眼所不能及,楚鼎鸣不知为何,总想起葛罗浮方才朗然笑意,那神态豁达得甚至让他这个抛弃人的都有了点恨。为什么葛罗浮可以做到把他尽忘,而他却还要为葛罗浮而浪费精力? 这是不公平的买卖,而他楚阁主从来没有吃过亏。 楚鼎鸣一分神便渐落下风,葛罗浮是真的要他的命,他感到那柄拂尘正如千万根牛刀小针,要解剖他空荡的心。楚鼎鸣头上流汗,小声道:“别发疯!我刚刚已点了他的穴道止血,你现在带他回去医治还来得及!” 葛罗浮抬头看他一眼,七分怀疑三分威胁,楚鼎鸣顿觉热血凉透,满心赤诚无人收。 他自顾自委屈,薛忌的手下却终于一个个赶到了,薛忌盯着面前鏖战的两人,唇上沾血犹齿冷,颤声道:“杀!” 心念电转之间,葛罗浮没有半丝犹豫,一个极漂亮的旋身背负起昏迷的银雪,血迹沿着青衣道袍蜿蜒而下,流过他线条优美的脊背,楚鼎鸣竟生生被这诡丽颜色晃了眼。葛罗浮眼中满是剑气清寒,和楚鼎鸣背对着站在了一起,持剑冷声道:“这次,你欠了我一条命。” 说罢,二人合力并肩,倾力拼杀,天际黑云翻滚为红霞。 ——是夜,天命楼百余好手尽数折损,葛罗浮道长一战成名。 楚鼎鸣逃回帝都,对天命楼余下势力进行了血洗,徐猫儿探听到,薛忌的人头被悬挂七天示众,直到风干仍然死不瞑目。 葛罗浮用楚鼎鸣欠他的一条命为代价,要求楚鼎鸣立刻兑现,送山上所有想接受天机阁庇护的人下山,而其他人则准备去往蓬莱秘境,不过这点他没有告诉楚鼎鸣。 他提出要求的时候,楚鼎鸣本以为他会提个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关的要求,但葛罗浮却只是冷淡道:“你只有还算守诺这点像个人,别让我把你不当个人看。立刻送我门下自愿的弟子离开。” 连楚鼎鸣都诧异地看着他:“你当年……是真的毫发无损,全身而退?你把我当什么,一个修炼用的道具吗?” 他问得十足十情真意切,葛罗浮想起是他亲手送自己受刑,亲口说到自己崩溃,却已经连笑都懒得对他笑,一甩拂尘,转身而去。 银雪醒来后知道了此事,一直内疚难以面对葛罗浮。葛罗浮来看他时他不顾身上带伤,挣扎着要下床行礼,葛罗浮冷声:“你若能懂得自珍自爱,比这些虚礼对我有用得多。” 银雪的眼泪立刻便流了下来:“师兄,我对不起你的教导……我连累了大家……” 葛罗浮揉了揉眉头:“要说连累,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答应救楚鼎鸣才惹来祸事。天机阁在一天,仇家便不会少,现在全天下都以为我和他是一条心……” 葛罗浮说到此顿了顿,跟在他身后端着药的徐猫儿连道:“就是,那个楚阁主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天天往我们这儿捎东西,每天热情得好像在追小情人!” “能利用他让他尽心尽力办事一次也不错。”葛罗浮轻描淡写,又拍了拍银雪的肩头:“不该跟我说对不起,该跟师伯说。他老人家费心栽培你这几年,不是看你自暴自弃的。” 银雪惭愧低头:“是我冲动鲁莽,我愿受一切责罚。” “你也的确该受。你不能再回帝都了,跟师伯一同上蓬莱罢。”葛罗浮向二人解释:“你们知道葛氏一脉承葛天师秘旨,一派修仙道,一派修丹方,我们虽主修丹方,但若真有变故,也是时候回归蓬莱了。” 银雪看着他波澜不动的侧脸,小声道:“那师兄你呢?” “待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我自然也会去。我会承接下一任掌门,再不问红尘俗事。” 银雪和徐猫儿都担心他会做危险举动,但看着他举重若轻的神态,忽然间便不敢开口反对。葛罗浮交代完毕后径自离开,两人相对心惊。徐猫儿道:“你有没有觉得,道长,啊不,掌门越来越道骨仙风了?” 银雪喃喃:“原来这就是无垢清净的境界。” 他忽然想笑,原来楚鼎鸣这样的魔障对葛罗浮而言,也不过是修行路上的灵丹妙药。 饮罢五云气,来去鹤无踪。 第07章 葛罗浮拈着怀中的针走进天机阁时,心里久违地有了一点忐忑,一点迷茫。 他拿的针还是初见楚鼎鸣时用的那套,不过那时他带着针走进此地,是楚鼎鸣引见的,现在他来,却是人人都认得他,人人都要停步拱手向他行礼。 也有人小声议论:“阁主不是负过他吗,他怎么还记恨阁主?” “嗨,我们阁主魅力无边呐!总有人前赴后继、死心塌地!” 葛罗浮心如止水,他如今修行得耳目清明,那些自以为高明的窃窃私语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但他既没有笑话这些人不过是小卒子,也没有自怜自伤,他只是很平静。 他走到楚鼎鸣约他见面的地方,是他从前在天机阁所居住过的。他抬眼看了看锦绣雕梁,只觉这地方还不如猫儿给他送药的小黑屋亲切。 因为这里曾经让他有过不切实际的期许,有过魔障执念。 他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本想直接进入,但一种直觉让他停步在了门外。 他低声自语道: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祸从口出 作者:关风月 分卷阅读11 “你若真心悔改,我便不下狠手……” 紧接着,葛罗浮便听到了内中的声音。 楚鼎鸣的心腹陪伴在侧,听话音是当年曾在公审时支持杀死葛罗浮的人,果然能坐到这个位置,必然和楚鼎鸣臭味相投。 心腹小心翼翼问:“阁主今天请葛道长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楚鼎鸣笑:“他喜欢研究药膳,我寻了一册《老君膳方》,找他来,不过是想多见见他。” “这就好,这就好。” “你怎么如此紧张?哟,还擦上汗了。” “呃……属下……” “你莫不是怕我再次招揽他入阁,赐他处事大权?” 葛罗浮听到了楚鼎鸣的笑声。 “你不用担心,他疑似背叛过一次,这是永远洗不清的。我也不会因为他救了我一次就转头内疚当年做的事,否则当年的我岂不是像个傻子?!” 葛罗浮都忍不住要为他的逻辑击节赞叹了,心腹更是谄媚,连连称是。葛罗浮在心底暗算自己好像救了他两次,但也是,一次是约定好的,一次楚鼎鸣已经在还了。按照楚阁主的意思,没算他半次已经是买一送一,大方至极。 “那阁主……您还是对他?” 楚鼎鸣把玩着手中珍本古籍的锦盒,没有去看一脸忐忑的属下,他知道属下不过是担心葛罗浮报复,嗤笑:“你不用担心他以后找你的茬。你是不是傻?如果他因为当年的错找你发泄,而我又默认了的话,岂不还是等于当年我做错了!” “我从未做错,无论从前、现在,以后。” 心腹这才放心,长出了一口气:“阁主英明。” 葛罗浮在外听得忍不住笑了。 英明,是真的英明,楚鼎鸣就算会为他动心,就算会真的喜欢上他,也绝不会因此改变自己一分一毫。这甚至是个近乎于道的问题,如果楚鼎鸣对爱人的表现只有“有仇”或者“有病”两个字能形容,那他的爱还是爱吗? 又或者世间情爱本身就如此,是恨的一体两面。 忽然间,葛罗浮心中生阴阳,衍化太极、天地。 红尘翻覆,原来不过如是。 可惜了,楚鼎鸣若去修魔道,应当是一代祸世魔头,他的话不止不会被鄙弃,反而会被人争相习效。 门内,楚鼎鸣还在答心腹的问题,想到要见葛罗浮,他心情很好,莫名愿意多说几句。但他说话从来是只图自己快活的,因此当心腹问他“日后该如何待葛道长时”,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诡异地剧烈跳动,但口中却流畅之极地吐出一句:“他早在当年卷入风波的时候就该去死,只要他不死,我对他的兴趣便不会消磨,注定我要在他身上空耗精力,因为他的回应对我而言可有可无。” 他顿了顿,忽然觉得不太舒服,皱了皱眉道:“所以他欠我的,远远超过所有我身边的男女,非一世不能还清。你们对他放尊重些。” 心腹调笑道:“是,一定要看好了,我们小本生意,得供着欠了债的大爷。” 楚鼎鸣说完这句话,落地时刻薄的回音还在他胸膛里震荡,他莫名烦躁,挥了挥手,心腹见他神色不愉,连忙躬身退下。 心腹出门时正巧见到葛罗浮走入,赔笑行礼,葛罗浮一眼没看他,也装作不知道他在自己背过身去后恶狠狠瞪了一眼。 葛罗浮心里只想速战速决,斩断孽缘,前往蓬莱肩负职责。 故而当楚鼎鸣见到他,满面含笑双眼放光地丢下手中被当作借口的珍本,飞快向他走来时,葛罗浮唇边浮起了一个诀别的微笑。 其实他的伪装一直不怎么精妙,他也没有费力掩饰自己的冷淡,但他莫名知道,这一刻楚鼎鸣对他定然是全无防备。哪怕他刚刚听了那么一大篇话,但他就是很确定。 也许楚鼎鸣一生唯一一刻的真心,就只有这么短,也注定被践踏、辜负。 当楚鼎鸣试图拥抱他时,葛罗浮手中的银针插入了他的喉头,是他吐出过情蛊的伤口处,银针飞速没入。 楚鼎鸣顿时捂着喉咙咳呛着倒地,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哑了。 他本能地知道,葛罗浮绝不是暂时点穴,自己这次大概是真的哑了。 就连被薛忌追杀到孤家寡人,他都没有这么惊慌过,他像个坏了的人偶一样不停挥舞着胳膊,击打自己的喉咙,试图掐出几个恶毒的音节来。 葛罗浮看着他,如天神宣读法旨,将他的罪孽分辨得明明白白:“你一生作恶,虽不是杀人放火,却令人割心断情。我夺了你的口业,你好自为之。” 楚鼎鸣暴起粗喘,眼神惊痛而愤怒,葛罗浮退后一步,笑:“我也很惊讶我居然这么了解你——不用试图用我门下弟子来威胁我,接受你的庇护不过是个幌子。如果不这样,怎么让你放心?他们早已四散各地,不会有人再找得到他们。” “我会去蓬莱,修习仙道,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你还是找不到。” 这一刻是未来的葛仙长最后一次调皮,楚鼎鸣双目暴涨赤红,踉跄地来捞他飘逸的衣摆,却被他灵巧闪过,连衣摆上的云纹都没能摸到。 楚鼎鸣双手紧攥成拳,只想仰天大喊,但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狼狈地捂着喉咙,咳嗽到满眼眼泪,看着葛罗浮逍遥长去。 楚鼎鸣用尽毕生功力闷哑地嘶吼出一声:“啊——!”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想表达那没完没了的恨意,还是只想喊一句别走,但他总算认识到,葛罗浮是很认真地在和他诀别。那种惶恐甚至凌驾了他失声的恐惧。 他不知道他的眼神有没有表达出这一点,在葛罗浮看来,他一会儿想挽留,一会儿又想杀人,面容扭曲,如同修罗,实在是苦极。 慈悲的葛仙长终于停住脚步,在门槛边将长披风从他手中撤出,微微侧身望他,含笑,神姿清逸远胜当年初见:“最后赠你一签罢——” “爱恨生杀皆自取,谨记,祸从口出啊。” end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