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蔷薇》 分卷阅读1 ?《玻璃蔷薇》作者:青酱九层塔 文案 嫁给江训时,宋初梨就知道,他有一个苦恋多年无果的白月光。 有人曾在酒吧卡座里,亲耳听到江训说:“得不到最想要的,就找个最漂亮最听话的替身咯。” 做替身两年,宋初梨受尽冷眼和嘲笑,终于提了离婚。 离婚后,两人在一场酒局上重逢。 看着前妻被灌酒骚扰,江训不为所动,只在油腻男快要碰到她身体时出了声。 “宋医生。”他叫她,只要她向他求救,他就会帮她。 但自始至终,她都未曾看他一眼。 众人面面相觑,江训于是冷了声: “看我干什么?看他们啊!”男人微微后仰,一脸看戏的冷酷表情,只从后牙迸出一句。 “宋初梨,你可千万千万,别让我扫了兴。” * 后来。 不知为何,江训给自己全身上下做了体检。 助理拿着体检结果:“江总,医生说您身体特好,打败了全国99%的人。” 江训皱眉:“那就再检,直到查出毛病为止。” 雨夜,江训拿着他那左眼近视25度的诊断单,在医院一连等了几天,却只等到宋初梨和一个男人谈笑风生地离开手术室。 江训浑身颤抖,指节捏得发白,终于控制不住,跪在宋初梨面前。 “阿梨,你别看别人,看我!” * 你见过八月开的梨花吗?开在夏末的梨花,凋谢了是不会结果的。 “植物靠感知温度生长繁衍,反常的气温会让它们误以为是春天,所以在不合适的季节选择了开花。” ——“不是误以为、不是不合适。” ——“是因为,你就是我的春天。” CP:外热内冷万人迷 x 口嫌体正直霸总 先婚后爱/双替身/追妻hzc/SC/HE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初梨 ┃ 配角:江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江总裁的追妻日常 立意:祝你身体健康 第1章 蔷薇 十二月的榕城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下午三点,直升飞机降落在郊外一处私人庄园。宋初梨手拿一张请柬,朝婚礼内场走去。 入目皆是一片梦幻景象。整个会场被打造成粉色的公主城堡,白色气球被扎成一道道拱门,周围环绕着空运过来的新鲜蔷薇,上面甚至还沾有露珠。 草坪上,宾客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宋初梨从酒台拿了杯鸡尾酒,向水池边那群贵妇人走去。 还没走近,就听见她们的议论声:“你们说,江太太今天会来吗?” “新娘新郎她都认识,她老公江训还是证婚人,没道理不来吧。” “还真敢来啊?”有人冷笑了一声,“我都替她害臊。” “就是啊,”又一个贵妇人接茬,“所以嫁了豪门有什么用呢,银牙咬碎了不还是得来参加老公白月光的婚礼,看着都要笑死了。”她幸灾乐祸地,接着随意向后一瞥,整个人脸色大变。 “江太太,您来了。”贵妇人换了一副脸孔,连忙给宋初梨让位置。 “啊,刚到。”宋初梨和煦地朝她笑笑,“刘太太,你们刚刚说什么这么欢乐呢?” “说这场婚礼再漂亮再奢华,”刘太太笑得眼角褶子像朵花,“哪比得上两年前您和江先生那场世纪婚礼呢。” 关于自己的婚礼,宋初梨已经记不清太多,唯一有印象的是结束后,当她和江训回到家,她连婚纱都还没换下,男人就已经站在二楼书房门口,没有感情地对她说:“太太,有些东西,我可以给你。至于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虽然江训并没有明说,但宋初梨知道,那些想都不要想的东西,应该和楚亦有关。 而楚亦,正是现在这场婚礼的新娘。 “刘太太过奖了。”她开口,客套又疏离,简单说了几个字后又缄默了。 宋初梨在场,没人不敢围着她转。众人热络着氛围,夸完了高定夸珠宝,夸完了妆容夸发型,快要江郎才尽时,侍应生走过来,说婚礼快开始了,请她们入席。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连忙落座。 宋初梨不愿再与那些长舌妇们虚与委蛇,径直在最后一排坐下来。 婚礼很快便开始了。 舞台上婚礼司仪正在致辞,新郎站在他身旁,一脸紧张。而新娘楚亦则站在白色拱门尽头,一手挽着父亲,一手拿着捧花,朝新郎缓缓走来。 楚亦能红虽然有江训在背后砸资源的原因,但自身条件也不差。她长了一张时下最流行的纯欲脸,比电视上还要漂亮,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勾人魂魄。 所有宾客都朝着新娘行注目礼,宋初梨也不例外。 她鼓着掌,看着楚亦经过第一道拱门,但楚亦似乎忽地被高跟鞋绊了,一个趔趄,手中的捧花掉落在宋初梨脚边。b 分卷阅读2 r 全场目光立刻汇集在宋初梨身上。楚亦的这个举动,似乎就是要告诉全场人,今天,宋初梨也来参加她的婚礼了。 两个女人对视着。 与其说是对视,不如说是楚亦俯视宋初梨。她站在台上,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盯着台下的宋初梨。而这边宋初梨则完全没有表情,俯下身去,弯腰捡起那束捧花,还给楚亦。 “难为江太太向我弯腰低头了。”楚亦笑容更甚,翻了翻眼睛,像是小插曲从不曾发生过一样,丛容向前走去。 宋初梨重新坐回位置上,偶然有人回头偷瞄她,她也只当看不见。 舞台上,楚亦父亲把楚亦交到新郎手上,司仪开始介绍新娘新郎的恋爱经过。 一段故事刚讲完,台下立刻传来掌声和欢呼声,热烈氛围中,宋初梨听着那些罗曼蒂克,淡笑着摇了摇头。 把爱情故事包装得这么唯美甜蜜,什么荧幕小花和投行新贵初逢在一个下雨天,可台下又有谁不知道,江训是新郎公司的大客户,这桩婚姻正是江训介绍促成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各种揣测都有。 有人说江训爱惨了白月光,所以连老公都要亲自给她挑。 还有人说,江训怕江家再对楚亦不利,于是给她找了个傀儡老公,方便背地里偷情。 但包括宋初梨,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江训和楚亦,是一对苦命鸳鸯。 那年的榕城上流圈,所有人都知道,江训有一个苦恋多年未果的初恋,叫楚亦。 两人于大学相识,楚亦出身寒苦,不被顶级豪门江家所接受。彼时江训羽翼未丰,江家于是用了各种手段拆散,终于迫使两人分开。 为了彻底摁死这段关系,马不停蹄地,江家又开始在豪门圈一群适龄名媛中给江训物色对象。 消息放出的那天,有人曾在灯红酒绿的酒吧卡座里,听见江训玩世不恭地说:“既然得不到最好的,那么就找个听话漂亮的替身咯。” 于是,他们最终挑中了宋家的大千金,那个医学系毕业的木头美人,宋初梨。 成为江太太两年来,宋初梨将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好。比如现在,明知道出现在楚亦婚礼会让自己无比难堪,她还是来了。 因为这种场合,江训不能没有女伴。 江家是榕城第一豪门,第一豪门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台上的婚礼仪式还在进行着,新娘开始讲话,讲着讲着就开始痛哭失声,司仪在一旁朝解释说是她太幸福太激动了。 但宋初梨觉得,那泪,或许是为江训流的。 想到等下江训会亲自上台为他们证婚,她心里涌起一种异样情绪,突然又回忆起刚才楚亦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柔和地,和煦地,但里面的示威意味一点也不收敛。 仿佛是在告诉她,得到了江训的人又怎么样,她宋初梨依旧是全世界明目张胆心照不宣的笑柄。 趁着新郎新娘双方父母上台的空档,宋初梨起身,转身向庄园外面走去。 婚礼外场,水池旁。 侍应生们已经在准备等下宴席用的冷餐,他们拉着一条条的餐车,因为是倒着走的,看不清后面,于是大喊着让让。 与此同时,舞台那边,楚亦哽咽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场婚礼,我有一个特别想要感谢的人,那就是江药集团的总裁江训……” 宋初梨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是要让让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 楚亦的声音还在继续。 又退了一步。 然后一脚踩空,身子陡然一歪,跌进了旁边的水池里。 水池很浅,并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不远处的侍应生们已经在争分夺秒地摆餐车,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落水了。 宋初梨狼狈地从池子里爬起来,她想,这大概是她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 一阵萧索的冬风吹过,激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她挣扎地想从池子旁起身,刚一扭头,一块白色丝绸方帕映入眼帘。 抬眼,视线和江训撞上。 男人很高,穿一身黑色丝绒西装。西装剪裁得体,将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白肤、宽鼻,有一双桃花眼,眼瞳并不是纯黑,而是微微带着点褐色,看着人的时候,总让人有种紧迫感。 鼻尖嗅到一股杉木香,是江训身上独有的味道。宋初梨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江训却好像已经失了耐心。 男人蹲下身,随手挽挽她额边的碎发,把帕子又往她跟前递了递—— “擦擦。” * 宋初梨回过神来,说了声谢谢,接过帕子擦起脸来。 江训没回应,只把她从池子上拉起来,带着她往婚礼后台走去。 两人最终停在新娘休息室门口。 江训驾轻就熟地推门进去。 休息室里放着几条落地衣架,上面挂着好些礼服和配饰,应该是楚亦的备用礼服裙。 只见江训走过去,在衣架上挑了一会儿,抽出一条:“她应该跟你身材差不多,试试。 分卷阅读3 ” “……”宋初梨脸色很复杂,“不用了。” 她不想穿楚亦的裙子。 但话刚说完就又打了个喷嚏,让她有点尴尬。 这样肯定是没法见人的,等下婚礼冷餐又要陪着江训交际,宋初梨没办法,只好接过那条裙子,走到了房间的角落。 正要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她突然发现江训正盯着自己。 “你,”她有些结巴,“转过去。” 江训愣了几秒,低低笑了一声,口气里竟然有些无语。 “宋初梨,你有哪里是我没看过的?” “……” 但他还是很快就转过身去。 宋初梨于是开始换衣服,她的衣服大部分都是以端庄大方为主,陡然穿上这么和她风格不符的裙子,突然有点不适应。 但现在不是给她挑剔衣服的时候,她以最快的速度穿着,更着急地拉着裙子背后的拉锁。可越着急这拉锁就仿佛更要与她做对,直接和她的长发铰在一起,怎么也拉不上去。 “你稍微等我一下,”宋初梨开口,“我很快就穿好了。” 随后又想到,江训好像没有什么必要非要留在这里陪她换衣服。 于是又说:“不然,你先去证婚,我可以自己出去的。” “……”江训那边迟迟没有回话。 她把这沉默当成默认,她的背弓得有些酸了,正打算再换左手再试一次,放在拉链上的右手却突然被握住。 宋初梨扭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江训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再然后,她的肩膀被扳过来面对他。 江训的双手环绕着虚抱她,开始为她细心解着头发。虽然是夫妻,但他们还从未在白天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宋初梨不知怎么的,只把头歪向一边,不敢看他。 太近了,她的耳廓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声。 这呼吸让宋初梨的脸更红了,于是下意识推了他一下。 江训笑笑,不为所动。 男人沉声打量了她一会儿,只把她盯得不自在起来,才收回目光。 喉头滚了又滚,他眯了眯眼睛,只在她耳边意味深长留下两个字—— “不急。” 第2章 蔷薇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训才整理好她的头发,将拉链拉上去。 他们携手走出去的时候,婚礼仪式早就结束,宾客们已经在餐车旁吃冷餐了。 草坪正中央,那对新人正被围绕着接受祝福,看起来分外般配耀眼。 江训看不出什么情绪,从酒台拿了两杯酒,分一杯给宋初梨,走了过去。 “祝二位新婚快乐。”他接着淡淡道歉,“刚才证婚那会儿,我这边正好有点事耽误了,不好意思。” “不要紧不要紧。”新郎诚惶诚恐地连忙说,“反正牧师在,也是一样的。” 江训抿了一小口香槟,又看向楚亦,知道她一直在盯着宋初梨的裙子,出声解释了几句。 楚亦善解人意地笑起来。 “招待不周,江太太没感冒吧。”她亲热地拉过宋初梨,似笑非笑,“没想到您穿我的衣服,也挺合适的。” 宋初梨很尴尬,生硬地道了谢。 楚亦却夸张地张开双臂拥抱她,两人行完颊面礼之后,还紧紧搂在一起。 “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喜欢别人的东西啊。”楚亦在宋初梨耳边极小声地说,“穿上我的衣服,更像我了。” 宋初梨僵了半秒,只装作听不懂,抓了抓空了一半的腰身,一脸诚实:“其实不太合适,有点太大了。” “……”楚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这一句哽得接不上话。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宋初梨,女人身上的这条裙子是包臀长裙,半袖,腰线还收得很窄。版型太贴身了,只要有一点点赘肉就会显形,楚亦自己试过一次都勒得慌。但宋初梨不仅没有赘肉,相反,裙子还把她的身型勾勒得更完美了。 不过一会儿,那群贵妇人又举着红酒过来了,没注意就把楚亦挤到边缘。她们把宋初梨和江训围在中心,刘太太时不时还摸摸宋初梨的裙子,说:“配站在江先生身边的,也只有江太太这样神仙似的人了。” “……” “我们去那边吧。”见楚亦脸色极差,新郎拽拽她的裙摆说。 “要去你自己去!”楚亦恶狠狠瞪了新郎一眼,甩开自己的裙子,大步离开了草坪。 * 因为落水,宋初梨一回到家就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楼下客厅的电话铃吵醒的。 她有些感冒,窝在被子里,昏昏沉沉中,保姆叶嫂进门轻轻拍她被子叫醒她。 “谁啊?”宋初梨微皱着眉头问。 “是您母亲曲萍。”叶嫂答着,语气里有点不满,“一大早上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不依不饶的,说要问您榕城医院的事情。” 一听到‘榕城医院’四个字,宋初梨瞬间醒了。 榕城医院本来是公有产业,最近响应政策要出售转作私营,宋家打算接下这个项目,想请江药从中斡旋一下帮帮忙。 这件事曲萍已经念叨很 分卷阅读4 久了,但宋初梨一向不太愿意插手两家生意上的事,以至于曲萍很不满,直骂她是个不懂得报父母恩的死人性子。 “宋太太还说了。”叶嫂继续转述,“说快要年底了,想让您和先生今天来家里吃饭热闹一下。” 今天? 宋初梨看了一眼手机日历,今天是十二月三十号。宋初梨是江家媳妇,新历年的最后一天肯定是要去江家老宅和江家人一起跨年的,所以曲萍选今天让他们回去,除了时间紧了点,确实也挑不出错来。 “阿训呢?”宋初梨整理了一下情绪,突然想起来重点。 “先生一早就走了。”叶嫂心疼道,“好像是最近新药研制不太顺利,先生开了一晚上的会,也没睡觉就又去公司了。” 宋初梨嗯了一声,打开手机,想给江训发个微信。 她在对话框上打了一大段话,想想又删掉,直接打了总裁办公室电话过去。 电话通得很快。 “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有些哑,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 宋初梨犹豫了一会儿,问:“今天你有空吗?妈妈想让我们回家一趟。” 说完还画蛇添足扯了个理由:“正好我妹妹苗苗过完圣诞假就又要回美国上高中了,可以一起吃个饭给她饯饯行。” “然后呢?”江训平淡问。 宋初梨有些心虚:“……什么然后?” 听筒传来男人浅浅的低笑。 “然后,不顺便谈谈榕城医院拍卖的事吗?” “……”宋初梨一时语塞,她就知道什么都逃不过江训的眼睛。榕医产业庞杂,有能力接手的企业不多,江药更是领投的主导公司。现在到了竞标的最后环节,宋家能不能得到这个项目,其实全看江训肯不肯让了。 “阿训,”她叫他,用她常伪装的那种温和软糯腔调,“榕医的事,就当我求你了,可以吗?” 江训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今天你真的有空吗?” “……”宋初梨不自觉就抓紧了被子。 这一句仿佛问在了她心里。 十二月三十号的今天,她真的没什么要做吗? 但还没回答,就听电话那头传来敲门声。 “总裁,人带到了。”宋初梨听出来,那是总裁特助周为的声音。 江训还没说话。 下一秒,一个尖细的女声透过听过听筒传来。 “阿训,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我一直都在的。” “……”宋初梨的心咯噔一下。 这是……楚亦的声音! 但那边江训仍沉默着,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有空的。”宋初梨抓紧手机说。 “可是,”江训的语气有些怪,“我没空啊。” 宋初梨心一紧。 “知道了,那我不打扰了。”说着就挂了电话。 * 榕城的冬天,鲜有太阳。 空气中似乎永远有一丝蚀骨的湿,千丝万缕地,绞得人呼吸困难。 简单洗漱了下,宋初梨出了门。 被江训拒绝,她其实开心大于失落,因为这意味着今天她也不用回家。 卡宴行驶在郊区一座山上,她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萧索树木发呆。 车停在榕城公墓西门,天际此刻飘起毛毛雨。宋初梨裹紧身上的毛衣,拎着一兜水果鲜花下了车。 曲萍并非宋初梨的生母,二十年前的今天,宋初梨的生母死于一场车祸意外,那年宋初梨还不到七岁。 关于母亲的记忆,她已经有点模糊,对母亲的印象,其实更多是从上流圈的传闻中拼凑出来的。 宋母出身名门,而宋父宋夏国彼时不过一介平民。依靠妻子的帮助,宋夏国很快飞黄腾达,却又在宋母离世之后火速二婚生女。 所以宋初梨在豪门婚配圈的形象一度极为美强惨。一个老名门遗留的孤女真千金,上有虚荣的拜金继母,下有跋扈的假千金妹妹,是谁都能脑补出一万出灰姑娘擦地板的苦情戏。 拾阶而上,宋初梨走向第五排最右边的位置,却在妈妈的墓碑前意外发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宋初梨有些不敢认,试探着叫了句:“载衡?” 男人身上有股医院特有的双氧水味道,回过身来,朝宋初梨笑笑:“也不知道哪里能见到你,突然想起你以前和我说过阿姨的事,就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碰上了。” “找我什么事吗?”宋初梨温柔问。 “也没什么。”高载衡盯着墓碑,并不看她,“就想问问你,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啊。”宋初梨恬淡地笑。 “真的吗?”高载衡默了默,又回忆起他从各种网络八卦上看到的小道消息,想了想,只说:“可我怎么听说——” “——听说什么?”后方一个男声打断他。 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回荡在空荡的墓园,久久不散。 宋初梨回头看过去。 是江训。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此刻就从一片青柏中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排打着黑伞的保镖。 江训走到两人身边,上 分卷阅读5 下打量高载衡,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敌意。 高载衡猜出什么,问宋初梨:“阿梨,这位是……” 没等宋初梨说话,江训就又开了口。 “你该叫她,江太太。” 高载衡喉头滚动了一下,朝江训伸出手:“原来是宋医生的丈夫,我叫高载衡,榕城医院医生,久仰。” “原来是阿梨的前、同事啊~”江训将那个‘前’字吐得极重。他并没有要握手的意思,不解地淡淡道,“那我和太太祭拜母亲,似乎就没有您什么事了吧?” 高载衡扁扁嘴,悻悻收回手,正准备离开,想了想又折回来。 “阿梨,你真的甘心吗?”他静静问宋初梨,“老师说过,你是他见过最适合拿手术刀的学生。如果这样的手只能用来炒菜,那就太可惜了!”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宋初梨垂眸,回答得很快,“我再也不想做医生了。” …… * 高载衡离开后,墓园重归寂静。 沉默间,雨势越来越大,于是豆大的雨点砸在伞布上的声音就分外明显。江训无言地牵起宋初梨的右手,仔细摩挲,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 “原来这就是榕医百年一遇的外科手啊。”他喟叹,随后又与她十指紧扣,“高医生真是冤枉我了,我明明是锅铲都没舍得让你碰一下的。” 感受到江训此刻心情极差,宋初梨于是另一只手也抚上江训的手,只温和问:“阿训,你怎么会来?不是……”她尽量让话语听着不太像质问,“不是有事吗?” “哦,处理完了。”江训的声音很沉。 宋初梨哽住,柔了柔声,又只说:“谢谢你今天来看妈妈。” “这是应该的。”江训弯了弯唇,挑眉看向她,“不过,你似乎并不打算向妈妈介绍我。” “……”宋初梨突然想到江训是问过自己今天要做什么的,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只老实答道,“我以为你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来,毕竟,宋母作古太久,连宋家人自己都不怎么扫墓了。 “你前男友都知道的事情。”江训故意顿顿,语气有些怪异,“你又是为什么会认为你丈夫不知道?” “……只是朋友的。”知道他误会了,宋初梨堪堪解释了一句,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下意识道了歉,“对不起。” “倒也不必,你和谁见面,朋友还是前男友,我都不会在乎。”夹着雨声,江训的语调分外冷淡。 他朝墓碑鞠了三鞠躬,转身离开。 一群保镖连忙跟着,男人皮鞋踏在青石板的阶梯上,发出清脆而连绵的回响。 雨幕渐渐模糊了宋初梨的视线,她知道,很快,这里就会只剩她一人。 就像母亲离去时,这个世界又只剩她一人那样。 又一阵北风吹来,宋初梨裸露在外的手指在顷刻被冻得生疼。 这痛感来得汹涌真实,让她莫名想哭。 但突然,脚步声戛然而止。 江训转过身,身形在大雨中宛若修竹。 他站定了好一会儿,就直直望着她。 隔着雾气和伞,宋初梨有些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早上楚亦来我办公室,”江训先开了口,“是谈公事。” “?”宋初梨啊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江训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这个事情。她又哦了一声,说了个知道了。 江训迟疑片刻,还是折返,最终停在离宋初梨几步的地方。 “怎么,和妈妈还有悄悄话要说?”他问。 宋初梨怔忪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摇头。 雨又下得大了点,两人站在雨中,就这样撑伞相对而立。 高的男人,瘦的女人,一把黑一把花的伞。 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终于,画面动起来,江训朝宋初梨走来,把她护在自己的伞下。 这举动虽然温柔,可男人的脸色属实算不上好。 江训颧骨和下颌角都很有棱角,收紧的时候,更显得锋利。 “所以,你还打算在这里站多久?”他牵过她的手,挑眉问:“还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第3章 蔷薇 那天回到家后,宋初梨一个人想了很久。 没空回宋家吃饭,却又有空来墓园,江训这个自相矛盾的举动,彷佛就是专门为了让她有充分的借口和机会去祭拜妈妈一样。 想不出他真正的动机,宋初梨也拒绝揣测太多。 感情上的事,还是少自作多情为好。 新历年的最后一天,江训为了药的事,一早又去了公司开会。 傍晚7点,宋初梨从自家别墅出发,两人在江家老宅集合。 餐厅上乌泱泱坐了一桌人,仆人们穿着统一的服装开始上菜。 外人尤其长辈面前,江训总是装出一副体贴好男人的形象,宋初梨也乐得跟他做戏,演技和他不相上下。 江训最讨厌吃苦瓜,于是她夹了一筷子苦瓜给他,说这个败火。江家奶奶有阿尔茨海默症,此刻坐在轮椅上看着两人笑,说我孙子终于有人疼了 分卷阅读6 。 “他有什么可心疼的。”说这话的是江训爸爸江毅,接着话锋一转,问起公司的事情,“新药的事情怎么样了。” 江训咽下苦瓜,回答:“还在做。” 江毅挑眉:“做不出来就说做不出来,少把工作话术用到家里。” 江训抿唇,冷声道:“知道了。” 江毅又吃了口米饭,随口嘀咕:“如果换作是你哥,江家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提到哥哥江许,江训脸色更冷,他没有离席,但也不再动筷了。 察觉到江训气场变化,江毅更来气:“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接了班说不得了?没有你哥哥,你能有现在这个地位,娶阿梨这么好的妻子?” “爸这话说反了吧。”江训倒是在笑,“要是哥哥还在,不要说接班娶妻,恐怕我都不配坐在这里。就是因为没有了哥哥,我才能得到这一切,不是吗?” 宋初梨到江家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知道江训哥哥江许的死是这个家绝对不能提的禁忌。她在餐桌下轻轻拍了拍江训,想叫他少说两句,手却被江训反握住,死死不放。 气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江毅大怒,气得额角青筋都在跳,将筷子甩到墙上。下人们还在陆续上菜,谁也不敢喘气。 未几,瓷器破碎的声音打破这沉静。 是一个女佣摔碎了菜品。 瓷碗盛的是鱼汤,滚烫地泼了她一手。小姑娘不敢喊疼,立刻趴在徒手捡起碎片。 “不用捡了,滚出去外面站着。”江训命令,接着拉了椅子起身,“我吃好了,各位慢用。”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一家人本来说着一起跨年,现在只好各自回房。 时间快指向十一点,江家长辈都已睡下。 江训晚饭后就把自己锁在书房办公,宋初梨一个人无聊,在房间玩了会儿手机,看着窗外越来越低的气温,拿着医药箱出了门。 喷泉旁,那个打碎碗的女佣还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啊?”宋初梨走到她身边,打开医药箱,翻出一瓶紫药水。 女佣受宠若惊,连忙说不用,但宋初梨不依,直接掐在她胳膊的穴位上,小女仆不敢动,只好由着宋初梨上药。 “你知道红药水和紫药水有什么区别吗?红药水是……”宋初梨一边涂药一边给小女仆科普。她美得温柔,从小又是按照标准的豪门淑女培养,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圣母光辉。 上药完毕,宋初梨叮嘱:“这几天伤口别沾水,回去吧。” 小女仆恐慌:“小江先生那儿……” “回去吧。”宋初梨只是重复,“阿训那儿我去说。” 小女仆哎了一声跑开,宋初梨也裹着围巾往回走。不过没一会儿,小女仆就又回来了,手上还拿着几根仙女棒。 “谢谢太太。”女仆说,将烟花塞在宋初梨手上,“还有,我叫小娜。” 小娜说完就又跑了,宋初梨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手中那些烟花棒笑。 “这小姑娘,怎么给烟不给火的呀!” * 书房。 江训戴着蓝牙耳机站在窗台,手边的烟抽到第四根。 心脏病特效药的事情还是没有进展。 研发部刚刚发来消息,一期实验用的兔子一个都没活成,不光如此,药品监督管理局那儿的批文也出了纰漏,需要疏通关系重新申请…… 他弹了弹烟蒂,狠狠地吐了一口烟。 “总裁,”耳机里传来周为的声音,“要不还是请楚先生出山吧,就凭您和楚小姐的关系,她昨天都那样说了,只要您点头,这个坎儿肯定就过了。” “我和楚亦什么关系?”江训冷笑了一下,“金主与情人?包养与被包养?还是,她是我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圈里怎么传他和楚亦的,江训全都知道。但他向来懒得理会这些流言,有时候喝多了甚至会顺着开玩笑。更何况,某种程度上,人家也没说错,他确实是楚亦的金主,从为她张罗婚事,到做她婚礼的证婚人,只要是楚亦开口,江训从不会拒绝。 电话那头的周为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刨腹谢罪的心都有了,连忙道歉。 江训大一那年就进江药从小职员干起了,从那时开始,周为就跟在江训身后做助理。所以江训和楚家的关系,他一清二楚。 十几年前,江训是在一次支教时偶然结识了楚亦的父亲。 彼时,还是农村赤脚医生的楚父帮江药集团解决了棘手的药方配比问题。作为回馈,江药集团举全集团之力砸了千万资源送楚亦出道,让她成了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昨天江训叫他把楚亦找来,他还以为江训是想让楚先生再次帮忙,可他没有想到,当时江训挂了电话,对楚亦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还没人敢进我的办公室不敲门,你以后都不用来了。” 江训不肯请楚父帮忙,周为也没办法,只又挑别的事情汇报,问了江训榕城医院的投标价格和其他一些事情。 这边江训随口回复了几句就挂了。 他摘下蓝牙耳机,突然有些累。 研制新药没有捷径可走 分卷阅读7 ,如果一辈子都要向楚父求助,那么整个江药的发展只会变得更畸形。 江训从不是受制于人的性格,以前是江毅,现在是楚父,谁阻碍他,就解决掉谁。 ——除了一个人。 他又抽了口烟,看着喷泉旁正给小娜上药的宋初梨,突然有些羡慕。 医者仁心,这是江训此刻的感觉,也是他第一次遇见她时的心理活动。 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天。 那时江家在给他物色妻子人选,他们约在思云路花园里的暖房相亲,宋初梨足足迟到了七个小时。 江训忘了为什么会等她那么久,只记得她来时,头发凌乱,妆花了大半,板鞋也掉了一只。 暖房那天烘的是雪山蔷薇,很香,却盖不住她身上的血腥味儿。 他们明显不是很投缘,聊天总是会陷入沉默。 最后的最后,宋初梨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可不可以不做医生了?” 他看过宋初梨的资料,知道她是榕医最年轻的一把刀,但她的样子,却完全颠覆了他对于一个外科医生的刻板印象。 温柔的、干净的、仿佛是玻璃,脆弱到稍不注意就会碎掉。 鬼使神差地,那时他说可以。 后来他回到家,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闭眼都是雪山蔷薇的味道,挥之不去。 于是他选了她做妻子。 豪门联姻,先谈感情的都是傻子,所以新婚之夜,他叫她安守本分,不要妄想。 却没有想到,先不安守本分的好像是他自己。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羡慕一个小女佣,就像他也不清楚,现在,他的妻子正走在路上,可以怀抱一捧仙女棒温柔地朝小娜道谢,却为何,从未对自己那样笑过…… * 榕城今年郊区也禁鞭,但接近零点,别墅区仍明目张胆接二连三地放起炮仗烟花。 宋初梨走进别墅大厅,摸着黑在一楼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打火机,正准备去二楼,楼梯间灯突然亮了。 她吓了一跳。 一楼半的拐角处,江训穿着睡衣,正揣着兜抽烟。 两人都没说话,江训使了眼色,宋初梨便上楼,被他牵着到了卧室的阳台。 “找什么?” “打火机。”宋初梨说,“小娜给了我点烟花棒。” 江训扬眉:“几岁了?” “……” 看到江训手上燃着的烟,宋初梨犹豫着问:“你有打火机吧,能不能借我一下?” 江训吐完一口烟:“说一句新年快乐,就借你。” 这要求不难,宋初梨吞吞吐吐说了。 江训的神情写着他很不满意。 男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她怀中捻了一根仙女棒出来。 没有掏打火机,江训从口中拿下香烟,将它靠近引线。 黑夜中,开始是两个光点交相辉映,再然后仙女棒终于被香烟点燃,霹雳盛放。 “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宋初梨走过去,江训把仙女棒递出来。 她接过,他却并不放手,稍微一使力,就把她拉进怀中。 仙女棒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中燃放,微弱火光映出彼此对视的脸孔。 江训弓下身子,扯了扯她的围巾。 “江太太,新年快乐。” 然后,自然地吻上她的唇。 说不上来地,宋初梨觉得江训此刻有点反常。 仍然是强烈进攻性的吞噬,依然是毫不掩饰的欲.望,但他却又在压抑着什么,向她索取,但也仅仅止步于此。 零点一到,更轰隆的礼炮准时响彻天空。 声音太大,让宋初梨没能听清江训自言自语说的话。 他说。 “阿梨,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 他还说。 ——“除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看的小可爱就给我留个评论吧,么么扎~~~~~ 第4章 玻璃蔷薇 新年第一天,江训直接从老宅去了公司,宋初梨则回了家。 接到曲萍电话的时候,她正在浴室放热水准备泡澡。 曲萍的声音极具有穿透力,尖锐得如同指甲划过黑板。她在电话里控诉着宋初梨的无能,说如果宋初梨能讨江训欢心,江训也不至于连来家里吃饭都没空。 “妈妈对不起。”宋初梨一边说一边往浴缸放浴盐。曲萍继续抱怨,她则熟练地打开免提,自动过滤掉女人声音,躺在浴缸里,累得想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曲萍终于累了,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宋初梨把头沁入水中。 但还没几秒,就有人敲门。 “太太,先生打电话过来。”是叶嫂的声音。 “哦好,”她从水里站起来,“稍等,我马上出来接。” “没事没事的,先生就是让我转告您,说他拍下了榕城医院。” 宋初梨脚步顿住,一只脚踏在浴缸外:“好,我知道了。” “先生还说了,法人代表写了太太的名字,这医院就当是先生送太太的新年礼物,他还让您亲自出席交接 分卷阅读8 仪式……”叶嫂语气欢喜但转瞬就听见咚的重重一声。“太太!太太!”她焦急拍门,“您是不是摔着了?” 宋初梨整个人狼狈地坐在地上,尾椎骨传来难以忍耐的刺痛,水溅得到处都是。 “别担心,没摔太狠。”她咬唇憋泪撑着从湿漉漉的地上站起来。 镜中,大腿根已经全部肿起来,她艰难地撑在洗漱池上,怎么也没想到江训会这么做。 “替我谢谢先生。”宋初梨看向镜中的自己,咬牙切齿道,“就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 交接剪彩仪式被定在一个星期后。 初冬转为深冬,夹在风中的刀子又锋利了一些。 剪彩仪式当天。 宋初梨没有选择从医院地库直接上去,而是让司机把车停在主路附近,步行前去。 和江训结婚后,她就没再来过医院。眼前的一草一木陌生又熟悉,宋初梨有些感慨地对身后的保镖说:“以前上完大夜,我总喜欢吃这家的豆花;那个天桥下,以前有很多卖号的黄牛,一个号能炒到三百块;还有梧桐树那里……” 目光挪到梧桐树下的算命摊上,她一下住了嘴。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磁场,戴着墨镜的算命老头不知道冲哪里开了口:“夫人,看相吗?” 宋初梨点点头,走过去,蹲下来伸出手。 老头从袖笼里掏出手在她手掌仔细摸着。那手老茧糟污密布,摸在宋初梨保养得宜的手上让她浑身发痒。 过了一会儿,他得出结论。 “夫人大富大贵,生来就是享福的,一摸就是个幸福美满婚姻和谐的命。” 宋初梨冷笑。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她抽出手,盯着老头的墨镜,问,“不记得我了?” 老头身子微微一颤,悄然攥紧拐杖,沉默不语。 “别装了,我知道你看得见。”二十七岁的宋初梨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嚣张地脱人墨镜砸人饭碗的小姑娘了,她只是说,“你那白内障是我们医院治好的吧,你的病历还是我打印的呢。” “……原来是宋医生,几年不见,更漂亮了。”老头装作恍然大悟。 “上次你说我会嫁给一个名字里带水的男人。”宋初梨抿抿唇,“还真是借你吉言了。” “是吗?那恭喜了。” “……” 过了好久。 宋初梨抱着膝盖,毫无波澜地嗯了声,起身离开。 因为是出席正式仪式,江训给她多派了一倍保镖。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去好远,老头又突然开了口。 “我没瞎,夫人却瞎了。“宋初梨站定,她没有转身,静静地等着后半句。 但只有风刮过。 “算得挺准的,给钱。”笑着,她又迈开步,踏着高跟鞋向医院走去。 交接仪式冗长且无聊,结束之后宋初梨便由院长陪着参观各个科室。 外科走廊外,院长正在为她介绍基本情况。 “不对,心外科科室的房间不是35个。因为病人太多,老师把自己休息室也拿出来当诊室了,所以应该是36。”宋初梨就那样不自觉反驳,反应过来后连忙说声抱歉。 “没有没有。”院长摆摆手,姿态不自觉前倾,“都忘了您是我们榕医出去的,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院长这句话燥得宋初梨难受,以前她是最害怕院长的,现在倒换他来给自己赔不是了。 一行人浩荡继续走着,行至最里面的诊室,宋初梨往里面探了探,果然有医生在坐诊。 院长见状,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吴健雄。 穿着白大褂的长者走出来。 宋初梨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嗫嚅地喊了一句“老师”。 吴健雄无视宋初梨,直接跟院长对呛:“看病重要还是你们陪阔太太视察重要?” 接着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 关门带起的风吹开宋初梨额间的碎发。她站在门前,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姿态,恍惚间,仿佛还是当初那个吴健雄最喜爱的得意门生。 有些怅然若失,她没再叫人陪着,一个人就站在门外。病人拿着病历走出来,她侧身让开。 诊室旁边的LED屏没再叫号,没多久挂出了“吴健雄专家暂停坐诊”的字样。 “阿梨。”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是高载衡。 “老师叫我来讨论刚那个病人的病情,”说着他已经拧开门,“主动脉夹层,你最拿手的,一起进去吧。” 宋初梨刚想拒绝,门内就传来吴健雄不耐的吼声:“小兔崽子磨蹭什么呢?唧唧歪歪跟外人说什么废话!” “快去吧。”宋初梨苦笑着催他。 高载衡说了声不好意思,随后推门而入。 诊室内隐隐约约传来师徒俩讨论的声音,她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手勾着皮包离开。 病人的夹层是高血压动脉粥样硬化导致,且病人年纪较大,血肿甚至血管爆裂的风险很高,备血量可能不够……宋初梨想得出神,对面来人同样没注意,一下和她撞了满怀。 这次同样也是尾椎骨着地,锥心的疼痛让她一下清醒过来。 分卷阅读9 撞她的男人军人打扮,手中拿着化验单,一脸歉意问她伤到没。 宋初梨木讷地摇摇头,瞥见他手上的化验单,又抬头看了看科室。 【检验科】原来不知不觉竟走到这儿了,这可是她实习轮转时呆的第一个科室呢。 走廊上到处都是军队常服打扮的军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你们又来体检了啊?“宋初梨问。 “又?”军人敏感捕捉到这个字眼,“我今年才入伍呢,这是我第一次来。” 宋初梨空洞地眨眨眼,哦了一声:“别怕,不疼的。” “当我三岁小孩呢?”新兵不屑地啧了一声,“瞧不起谁呢。” 说完就从她身边匆忙离开,只剩宋初梨站在原地,突然动弹不得…… * “瞧不起谁呢?” 这也是宋初梨跟池晟朗说的第一句话。 那年她上大学七年级,刚到榕城医院实习,被分到检验科抽了一个月的血。 这本该是护士干的活。跳级上了医学系,解刨实操门门满分的她彼时心高气傲,每每有病人叫她护士,她总会不厌其烦地说——叫医生。 宋初梨遇见池晟朗的那天,应该是很普通的一天。 那天也像今天这样,战区组织了一群士兵来体检,挤得检验科水泄不通。 她坐在检验窗旁,一根根胳膊伸进又抽.出,一声声‘谢谢护士’响起又落下,她也终于放弃纠正他们她的称呼。 又一根手臂从洞口伸进来,宋初梨撕开一次性针筒的包装,自言自语对了下名字:“池晟朗。” 没想到玻璃窗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到”!,惊得她抬头看了眼他。 黝黑的皮肤,很亮的眼。他咧开嘴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右脸上的酒窝也浮出来。 宋初梨弹弹针筒,推出多余空气,还没扎进池晟朗手臂里,就听他轻佻嘀咕了句:“轻点啊,我怕疼。” “瞧不起谁呢?”看着他的军装,宋初梨把他这话当成对她扎针技术的不信任,一瞬间甚至想故意把针扎歪,刺到他肌肉里。 后面一个兵嬉皮笑脸地,故意把“小护士”发音成“俏护士”,说:“我们晟朗可是拆弹兵,右手金贵得很,你可别把人整‘废’了。” 彼时宋初梨还不懂男人间的玩笑,只有池晟朗面色发红,扭头让他们少说点黄色废料。 “你别听陈诚瞎讲。”他回身,不太自然地对她说,“没事儿,你扎吧。就是想在我手臂上刺绣都行。” 血很快就抽好了。 宋初梨的手还在帮他按着针口上止血的棉花。池晟朗想代劳,于是两人手指相接。 暗红的、粗粝的、像砂纸抹过的毛糙伤口。 宋初梨一顿,快速放开他。 “扎针快准狠,丝毫不抖,抽止血带也麻利。”池晟朗评价着,“医生你的手应该也很金贵。” “?”宋初梨愣住,“……你知道我是医生?” 池晟朗简单嗯了一声:“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但你是第一个看出来的,宋初梨心里说。 很短暂的沉默后。 “谢谢。”池晟朗起身,眉目和善又隐约带着张扬,丢了棉花,用食指指节扣扣桌面,只留下一句—— “后会有期,厉害的小大夫。” 第5章 蔷薇 江训回家的时候,大厅已经没有一个人。 以往无论他工作到多晚,宋初梨总会备好夜宵热水等他。 但今天,没有。 她房间已经关了灯,江训蹑手蹑脚地走上去。打开房门,才发现她没有睡觉。 宋初梨盘腿坐在地上,盯着投影仪上的电影,一言不发。 江训瞥了一眼画面,是一部战争片。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沙漠上,一群大兵在拆弹。 宋初梨似乎特别爱看这种片,有一次他无意中看到了播放记录,发现一部叫《无人幸免》的拆弹片她居然看了五百多遍。 他伸手将灯打开,光线变化并没有让宋初梨有任何反应。江训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书桌上空着的花瓶。视线再往下,雪山蔷薇被剪成了几段,整齐地丢在垃圾桶里。 “花呢?”他明知故问。 宋初梨仿佛没有听见,仍只是呆若木鸡似的盯着屏幕,如入无我境界。 江训忍无可忍,伸手拔了投影仪插头。 画面转黑,宋初梨才仿佛活过来。她扭过头,又露出江训最讨厌的那种虚假微笑:“阿训回来了。”接着从地上爬起来,“你先洗个澡,我去帮你放洗澡水。” “不用了。”江训拽住她,指指花瓶,“今天的花不喜欢?” “哦,正想和你说。”宋初梨说着走向衣柜,鼓捣了好久,终于从柜底搬了个箱子出来。 这箱子他们结婚时江训见过一次,是宋初梨带过来的,应该不是古董,全身散发着廉价工业的异域气息。当时他还说,宋家怎么还会给女儿陪嫁这么掉价的东西。 江训从不动别人的物品,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这只箱子。 箱子是羊皮,绘着 分卷阅读10 阿拉伯式图纹,边角有一丝暗红的血迹。 看见血,他眼皮跳了下。 宋初梨无比郑重地打开那只箱子。 第一层,一件玻璃工艺品静静躺在箱底。 是一株玻璃做的蔷薇永生花,花瓣和叶脉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江训生物医学系毕业,是个认花行家,知道这种花属于中东系蔷薇。 “如果你喜欢蔷薇的话。”宋初梨小心翼翼地请求,“可不可以就用这株代替了,这样也不必麻烦花房每日送了。” 江训启齿,正打算教育她花房就是用来麻烦的,江家不养闲人,如果不麻烦花房师傅,他们就会丢饭碗。 但他瞧见宋初梨那极度渴盼的眼神,没有说话,拿起那株玻璃蔷薇,径直插进花瓶里。 “谢谢。”仿佛是实现了什么毕生夙愿,宋初梨眼里星星闪烁,在江训颊上感恩地碰了一下。 江训身子瞬间僵了,手臂有力夹住宋初梨。 他靠近她,在她耳垂上若有似无舔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一心虚,就会向我献.媚。”他挑眉,“说,今天你在医院遇见谁了?” 宋初梨吸了口气,如实回答:“院长,老师,还有高医生。” “我就说嘛。”江训口气柔和得可怕,“下次你和高载衡就别选墓地那种地方见面了,医院,不也挺刺激的吗?” “……” 被他死死钳着,宋初梨不敢动。她似乎已经放弃生气,无奈闭上眼睛,静静搂着他的脖子。 暖黄的灯光下。 两人影子渐渐交缠,江训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背后动起来。 宋初梨知道这是某种预兆,于是没有阻止,调动起全部的精力,回应他的邀请。 行进到某处,江训的手触到她尾椎骨的伤。他的手极冰,碰在伤口上却火辣辣的疼。 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宋初梨条件反射地想咬唇忍住,却忘了他们正在接吻,就这样咬在了江训舌头上。 她立刻远离他,正想道歉,但看到江训的表情,一瞬间明白—— 他是故意的。 两人目光对上,江训嘴角噙了一丝运筹帷幄的得意,停下多余的动作,手又准又狠地捏在她那处伤口上。 宋初梨抿唇,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拉锯着。 卧室的电器大多都关了,只有加湿器还在工作,发出极细微的咕嘟声。 水蒸气混着薰衣草精油在空中肆无忌惮飘荡。 “不喊吗?”江训问。 宋初梨不回答,她没法回答。 江训捏她伤口的力气又重了点,太疼了,她只能抓住床单借力。 “阿训……”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如果我说痛,难道你就会心疼我吗?” 江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将揉捏改为轻抚,“你……的时候不是喊得很大声吗?” 瞬间明白了这话意思,宋初梨羞耻地别过头,又过了好久,才终于又鼓起勇气。 “江训,我有时候觉得,你才是这世界最了解我的人,你永远知道,怎么才最能羞辱我。” 无论别人怎么指摘她的身世和婚姻,似乎都影响不到宋初梨。但只有江训,他送了她她曾经工作过的医院,表面是霸道总裁甜蜜宠爱,背地里却让她惹娘家猜忌,更让她自己身心俱疲,备受煎熬。 “我和载衡认识十年了。”她彻底软下来,“如果我对他有什么早就有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宋初梨是被江训跨抱在腰上的,男人的呼吸就尽数吐露在她脖子上,吹得她微微痉挛。 “你没听过一个俗语吗?”江训说,“烈女怕缠郎。” “我不是这样的人。”宋初梨笑笑,“我分得清什么是感动什么是喜欢。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我这儿,大多就是第一眼就确定了。” 江训生了一双桃花眼,这样的人天生眉目含情。比如现在,宋初梨看向他的眼睛,居然会莫名觉得,他好像有点哀伤。 关了灯。 “有例外吗?” 某个行进的间歇,他突然问。 宋初梨被弄得全身都是汗,喘气喘得厉害,稍稍恢复清明,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他的问题。 那一刻,她放弃理智,本能地说了句。 “阿训,我疼。” * 太累了,宋初梨这一觉又是睡到快下午。 挣扎地起身,她一抬眼就看见了书桌上的花瓶。 江训还是差人送了雪山蔷薇来,就插在昨天那束玻璃蔷薇旁。真蔷薇新鲜张扬,把整间卧室都染得馥郁,也把假蔷薇衬得黯然失色。 江训的蔷薇是活的,宋初梨的蔷薇是死的。 叶嫂这个时候敲门进来,说品牌公关在下面等了。 自从嫁入江家以来,各大奢侈品品牌的公关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家里送当季的新品。宋初梨对这方面不太上心,推了几次推不掉,只好每次都强撑着应付。 这次来的是一个腕表品牌,宋初梨让叶嫂先去招待,简单收拾一下也下了楼。 “太太手这么美,一定要配这款最好的表。” 客 分卷阅读11 厅里,腕表女公关殷勤地把表系到宋初梨手腕上:“这是我家的大热Hit款,全球限量十只,您是榕城第一个见到的。” 宋初梨不习惯别人碰她的手,抿了一口美式,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女公关手中抽出来,淡淡说:“我再看看。” 见她挑了半天都没挑中一副,腕表女公关有点忐忑。sales圈都传言这位江太太最难搞定,看来不假。人嘛,是最温和最没脾气的,东西嘛,是哪个都难入得了她的眼。 “有没有年轻活泼一点的款式?”宋初梨问,想给宋苗选一款表。女公关忙从二层夹层又拉出一些表。 宋初梨明显比刚才认真很多,正挑着,门外响起门铃声。 叶嫂小步过去开门,没过一会儿,曲萍便叫叫嚷嚷地进来,身旁还带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男人。 宋初梨认出男人,试着腕表的手陡然一缩。 咣当—— 腕表的钛镍合金外壳和地面重重撞击,随后滚落到沙发下。 “妈。”宋初梨叫了一声曲萍,随后看向男人,“曲阳表哥。” 曲阳是曲萍的侄儿,比她大三岁。曲阳上高中那年没了母亲,曲萍便把他接来宋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会儿,宋初梨上学放学都是和他一起走的。 “你还知道叫他表哥呢!”曲萍进门看见这富贵泼金的一幕,内心泛着酸味,“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好老公,就忘了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 当着外人,这话说得颇不给宋初梨脸面。但宋初梨只是略顿顿,招呼曲萍来挑手表。 女公关抓住机会,拿出最贵的那款给曲萍戴上,一番话哄得曲萍合不拢嘴。 “那就这款吧。”宋初梨眼睛也不眨一下。女公关心里大喜,收了表盒离开。 女公关一走,曲阳就咚地一下坐在宋初梨身边。他毫无分寸感,身躯几乎快要擦上她身体,打量着她道:“阿梨,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漂亮。”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宋初梨有点恶心,想起身,却发现裙角正被曲阳坐着。 “你坐那边去。”她命令。 “你这什么态度?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曲萍不满,“现在嫁了顶级豪门,老公又是送表又是送医院的,眼睛长头顶上了是吧。” 听母亲提起医院,宋初梨的嘴角撇下去几分。知道曲萍带着曲阳来肯定不是只为串门,她没说话,只静静等着曲萍开口。 果不其然,曲萍颐指气使地说出来意:“阿梨,既然江训把医院送你了,那你就往里面插个人。”她拉拉曲阳,“你表哥,你把他弄到医院去,。” “……”宋初梨简直不敢相信,但她仍强撑着,“妈妈,我记得表哥好像不是学医的……” “学不学医有什么要紧!”曲萍语气不耐,“职位最好高点,主任或者副主任都行。我们家小阳不能被别人管着。” 见宋初梨沉默着一脸难色,曲阳贴得离她更近了点,不怀好意地说:“阿梨,你是不是不敢跟你老公开口,他是不是不够疼你啊?” 说着就要摸她的手。 “你把手给我拿开!”宋初梨闭气,无法忍受曲阳身上的气味。她强拽了拽裙子,站起身,仍旧保留着最后一丝修养与温柔,“主任或者副主任这些都是专业职称,不是我动动嘴皮子就管用的。” “那我不管。”曲萍说,“宋初梨,这事你必须给我办到!” “我……”医院是人命关天的地方,宋初梨不想退让,还准备劝劝宋萍,手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高载衡。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了。 “……” 宋初梨皱起眉,整张脸都沉下来:“我知道了,老师现在没事吧。” “……” “人死不能复生,我会联系好的,放心吧。”她开口安慰。 那边已经挂断,宋初梨还保持着接电话的状态,回过神来,曲萍不堪的话语开始灌进耳朵。 “宋初梨,不是我们家养你,你会有今天?” “要不是当初曲阳放过你,我们宋家早被你毁了,你这个……” “说够了没?” 宋初梨皱眉打断,她突然上了火,紧紧捏着热美式杯壁,“说完了就给我走。” 冷酷、厌倦、极度不耐的语气,居高临下,毫不留情面。 曲萍立时有些被唬住,她还从没见过宋初梨这样说话。沉默了片刻,突觉多年的母亲权威被挑衅,怒不可遏地高声吼起来。 “不是我说你!整天哭丧着个脸,我看了都晦气,更不要说是江训。” “看看人家楚亦,再看看你,江训不爱你是你活该!” “要有人喜欢你,那他还真不如去死了!!!” 砰地一声—— 宋初梨把马克杯甩在了进门的墙壁上。 陶瓷碎片在门廊四散,咖啡顺着淡黄色的暗纹墙纸滑下来。 四下无声。 像是被踩到什么禁忌,宋初梨此刻变了个人,瞪着曲阳和曲萍,扬手指了指门。 “这是我家,我和阿训的家!” 曲萍站在原地,还保持叫骂的姿势,嘴唇翕张着,却再发不出半 分卷阅读12 个字。 “没听懂吗?”她此刻居然笑了一下,目光挪向曲阳,“那我就说清楚点。” 江家极大,于是宋初梨冰冷的声音回响在客厅,响亮、冷酷、甚至有回声。 ——“带着你的好大侄儿,给我滚!” 第6章 蔷薇 江训目睹了宋初梨发飙的全过程。 他刚一进门,一个马克杯就朝他飞过来,差点砸到他脑门上。 无言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手巾擦干净溅在身上的咖啡,江训在背光的门口角落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宋初梨。 他听见她发脾气,他听见她忤逆继母,他甚至还听见她说,这里是他和她的家。 客厅一群人还在对峙着,江训握拳低声咳嗽了一声,于是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 曲萍下一秒开始哭泣,宋初梨还保持着扬手的姿势,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子,惶恐着微微发抖。 江训接着走进客厅,向叶嫂问清楚缘由后说了句这个好办。 “就让表哥进江氏吧。这事我让周为亲自盯着。”他随后向曲萍道歉,“妈,今天早上我出门前跟小梨吵了架。她心里窝着火,说话有点冲,你别放在心上。” 说完又走到宋初梨身边,极为自然地搂住她的腰,在她鼻子上刮了刮:“宝贝对不起,但是不能把火发在妈妈身上。” 宋初梨望了江训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把头转向曲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口,嗫嚅着说了句妈妈对不起。 曲萍气不过,恨不得立马上去狠狠揪宋初梨耳朵。但事情解决了,江训又在场,她也只敢想想。 她这个继女,就算再怎么软弱,现在也是榕城的第一贵妇了。 自知再讨不到什么好处,她只好敷衍了几句就带着曲阳离开。 客厅只剩了宋初梨和江训两人。 江训长舒了一口气,陷落在沙发里。 宋初梨转过身,又恢复成往常那副包子小白兔模样,先是向他道谢,然后问他自己能不能去趟医院。 江训闭目养神,还没说话,宋初梨就又抢先发言:“载衡跟我打电话说,老师主刀的一台主动脉夹层手术失败,病人死了。家属现在接受不了,一直在闹,老师也很自责,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不会耽误太久,可以吗?” 江训没有立刻回答。今天处理的公务有些多,他有些累,从西裤裤兜掏出根烟,正想点却又放下。 他眯着眼观察她,一边的唇角绷起,烟瘾被另一种欲望压下去,表情挑逗:“宝贝,你也不是没有脾气,又骂人又摔东西的,但为什么对着我的时候,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就能装得像个死人一样?” “……” “想去可以。”瞬间,江训已正了色,“只准下周一去。” 宋初梨下意识地问出口:“为什么?” “不为什么。”江训微笑,伸手扯了扯领带,起身上楼。 因为他只有下周一有空。 * 周一一大早,江训陪着宋初梨到了榕城医院。 榕城医院在以前就是榕城市极好的医院,唯一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榕城大学附属的定海医院。江家接手之后,在硬件设施医资力量上又下了不少投资。现在的榕医,放眼整个西南片区,也没有几所医院能比得上它的水平和地位。 临近过年,榕城各处都张灯结彩,就连医院这种地方也喜气洋洋地贴上对联,挂上了红灯笼。 医院门诊大厅的LED大屏上打着“祝广大患者龙年吉祥,早日康复”这一排字。宋初梨抬头盯了一会儿,上楼走去外科吴健雄诊室。 诊室内。 高载衡正在和吴健雄说话,看见宋初梨像看见救兵。 “阿梨。”他招呼她进来,“你快帮我劝劝老师。” 宋初梨点头,拉着江训进了门。 他们停在离办公桌半米的地方。宋初梨舔舔嘴唇,生涩地安慰:“老师,那天交接仪式,我和那位病人在您诊室门口有过擦肩而过的一面之缘。他年事已高,手术过程中出什么意外都是很正常的。” “而且我已经让医务科去处理善后了,赔偿款一定会让家属满意。”她继续道,“伦理办公室那边也在走程序,老师放心好了,一定不会认定成医疗事故的。” 她一番话说完,吴健雄迟迟没有反应,看着宋初梨的表情很陌生,半晌,仿佛终于破防,连声音都变得有些苍老。 “你是我见过天分最高的学生。可是现在呢,你听听你刚才说的话,每一句都不离钱权这两个字。”他淡淡瞥了江训一眼,“这么看来,全职太太这个职业确实比医生更适合你。” 说完他就从抽屉里翻出什么,唰地一声掷到宋初梨脚前。 是她在榕医外科工作时的工牌。 “说,你的病情诊断和手术复盘。”吴健雄摘下眼镜,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高载衡哦了一声,翻开病历:“病人五十多岁……” “我叫她说!”吴健雄打断,指指宋初梨,“你讲。” 宋初梨略一停顿,从高载衡手上接过病历,迅速翻了翻,缓缓开口:“病人五十多 分卷阅读13 ,从他的超声心动图来看,虽然是夹层早期,但有心包积血的迹象。并且,上次我和他擦肩而过时,嗅到他身上有烟味,嘴里有口气,他很有可能脾肺功能不好。这样的病人手术中很容易出现血管爆裂;另外,除了常见手术并发症,肾动脉闭塞和腹腔动脉急性缺血的可能性也应该纳入考虑……” “听听。”宋初梨说完,吴健雄敲敲桌面,对着高载衡道,“还是吊打你!” 高载衡毫不意外,甚至还笑了:“阿梨从在医学院的时候就是第一名,和第二名有壁的那种第一名,被她吊打其实是我的荣幸。” “……”吴健雄欲言又止,瞧见宋初梨的手被江训紧紧握着,内心五味杂陈,抬抬眼镜,道,“阿梨,如果你在,他可能就不会死。” 很多时候,医生只能尽力去挽救病人的生命。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不过如此。吴健雄已经尽他所能,但他知道,宋初梨的上限其实远高于他。 她不仅是他见过的天赋最高的学生,更是他见过的能力最强的医生。 听到老师这样说,宋初梨不可控制地开始颤抖,整个眼眶泛着红,努力憋泪的时候,只觉右手被江训轻轻捏了一下。 “老师,”江训开了口,“我叫您一句老师是因为阿梨尊重您,但您自己医技不精就不要把锅甩到我太太身上来,我可以把您刚才那句话理解成对我太太的道德绑架吗?” “你……”吴健雄语塞,江训或许不认识他,但整个榕城医疗业恐怕没人不知这位垄断药企的少东家。他清清喉管,知道不该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但仍心有不甘,“你知不知道,阿梨天生就是做医生的,你不该把她圈在家里。” “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宋初梨做或不做医生,都该是她自己的选择。”江训的下颌骨紧紧绷着,明显是动了气,“她温和,她善良,并不代表你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别人的命来逼她。” “你们是不是忘了,她不再是随便可以被你们拿捏的小姑娘了,她现在,有我。” 说完他就捡起地上那块工牌,牵着宋初梨离开。 走廊上。 心外科诊室就在二楼,从落地窗向外看,正好能看到医院大厅。 两人并排站着,很有默契地注视着外面那一场闹剧。 哀乐隐约传进宋初梨耳朵里,走廊廊灯上装饰着的红灯笼映得她脸色有些诡异。 大厅正中央,去世病人的家属在用大喇叭反复播放“吴健雄还我父亲”七个字。他们将灵堂搬了过来,在椅子上烧着纸钱。一群人披麻戴孝地哭天抢地,花圈全部堆在一起,堵住医院两个出入口。 与此同时,大屏中央的led屏依然在滚动着一句又一句的吉祥话语。 宋初梨看了一会儿,像是最终承受不住,叹了口气:“让保安下去管管吧。” 江训闻言弯了弯唇:“你怎么知道是我不让他们下去的?” 宋初梨紧抓着栏杆,目光如炬:“就算他们想闹事,如果不是你让大厅保安撤了,凭现在榕医的安保力量,不要说是门口,他们连外面的路口都进不来。” “让吴老头听听家属的哭诉不是也挺好的吗?”江训嘴角挂了抹笑,手里把玩着宋初梨的工牌,“省得他忘了,榕城医院现在姓宋。” “……”宋初梨被这话噎住,甚至不知道该向江训发火还是道谢。 相对无言中,江训拿出手机给周为发了条微信,接着专注看起手上宋初梨的工牌来。 照片上的她比现在要胖一点。素白的脸,潋滟的唇。空气刘海丸子头,狡黠地笑着,灵气中透着一股聪明劲儿。 他突然第一次想知道,她穿白大褂是什么模样。他猜,宋医生或许比江太太,更出色、更优秀—— 也更快乐。 没过一会儿,周为就带着保安浩浩荡荡地到了大厅。江训冷漠地看着底下两方的撕扯冲突,突然问:“以前遇过医闹吗?” 不过是随口一问,宋初梨的表情却告诉他,她慌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才整理好心绪,却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阿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思云路花园,相亲的时候。”江训回。 宋初梨摇头:“是在榕城大学的大礼堂,那时候我拿了江.氏的特等奖学金,是你给我颁的奖。” “……”江训完全不记得了。 宋初梨:“不算这次,我总共就遇到过一次医闹。” 接着。 他听见她轻轻说。 “你知道吗阿训,那次,其实是你救的我。” 第7章 玻璃蔷薇 宋初梨唯一一次遇到医闹,是大学七年级,她在榕城医院检验科实习轮转的最后一天。 那时候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从学校搬到了医院宿舍。宋初梨这天也向主任请了假,和高载衡一起回学校搬家。 她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快。不到下午三点,两人就坐上了回程的搬家卡车上。 车子途径一个拐角时,猛然遇到一辆逆行小车。司机一脚急刹,车倒是没撞上,就是后车厢的东西掉出来 分卷阅读14 了不少。 宋初梨一一整理着,捡起一个文件夹,拆开一看,是一些照片。 上了大学后,宋初梨就跟宋家断了联系,生活费学费全靠她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她拿过各种类目的奖学金,这其中,还要数江药集团的“念许”奖学金给得最多。 每年“念许”奖学金颁奖时,赞助人都会和特奖得主单独合照。宋初梨上了七年大学,和赞助人的合照也就有七张。这些照片被她浑不在意地随手压在行李箱底,也就是因为搬家,才得以重见天日。 “哇哦,这不是他们老董事长江毅吗?”高载衡凑过头来,打趣道,“阿梨,你连续和大佬合照了七年,他是不是最后都认识你了?” 宋初梨摇头,接着笑笑:“其实只有六年啦,今年他们公司换人来了。” 说着她将照片翻到最后一张:“今年来的叫江训,江毅先生的小儿子。” 宋初梨依稀还记得那天江训似乎心情不太好,全程唇角紧闭着。例行合影时,因为江训高她太多,她也不太敢抬头看他长什么样。对于这位江药集团新晋掌门人的全部印象,也仅仅只限于在快要离开时,他微微低头,凑近她耳边说的那句—— “小朋友,好好学习。” 手上这张照片大概就是那时候被拍下来的。 江训脸上带着笑,宋初梨脸上带着红。 于是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互相疏离尴尬的两人,居然硬生生被镜头拍出了一种缱绻的亲密感。 “这人也就大我六七岁吧。”想到这儿,宋初梨平日冷淡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不忿,吐槽了一句,“好意思叫我小朋友吗?占谁便宜呢!” “江、训。”高载衡读着照片背面上男人的名字,接着长长喟叹一声,“真羡慕这种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人,命真好啊,不像我,天天在肛肠科给别人割痔疮。” 宋初梨被逗笑,安慰了两句马上就解放了,顺着和他聊起下一轮轮转的事情。 说着,车很快停在榕医实习医生宿舍门口。 宋初梨把那沓照片胡乱塞进书包,下车正准备搬东西,就见宿舍门口一个实习医生拿着菜刀往外冲。 高载衡拦住一问才知道是急诊那边有患者请了职业医闹在砸手术室。他爆了句粗,随手从宋初梨行李中抄了本英汉实用医学词典,提溜着就跟着那菜刀哥走了。 这边宋初梨先拿出手机报了警,随后也赶到了急诊室。 急诊科室。 桌子椅子全被打翻,护士站散落着病历和纸张,各个诊室门窗紧闭,走廊穿病号服的病人一个个抱头蹲在墙根。 宋初梨一眼就看见了门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高载衡。 “你们院长呢?我要见你们院长!”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一手擒着菜刀哥,一手拿着菜刀哥的菜刀,“你们治死了我女儿,我要你们偿命!” 局势要比宋初梨预想的严重得多,她略略思考,决定先去关上急诊科的其他出口。这样既能防止这些医闹祸害别的科室,更能让警方到时直接来个瓮中捉鳖。 急诊科出口并不多,关到最后一扇门时,宋初梨暗喜,转身正准备微微喘口气,抬头就看见一个男人拎着折叠椅朝她走来。 “小姑娘,你把门都关了,我死去的女儿都透不过气了!”说话的正是刚才科室里那个满脸横肉的大叔。 背后的门刚刚被她锁死,她无处可逃。 “要不,你就去和我可怜的女儿一起作伴吧。”男人作势就要将折叠椅向她砸过来。 宋初梨知道他不会真要了她的命,职业医闹之所以职业,就在于分寸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们绝不会闹出人命,但对实习医生下手也不会太轻。 她没有害怕,更没有逃避地闭上眼睛,只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挡。 但出乎意料地,一个矫捷的身影迅速出现,挡在她和折叠椅之间。 咣当一声闷响—— 椅子砸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右手吊着绷带,额头还贴着退烧贴,整张脸没有一点血色。 宋初梨往下看了一眼,发现他小腹处居然还有一个伤口,正在汩汩渗出鲜血。 “小大夫,不记得我了?”男人皱眉,表情有些郁闷。 说这话时他还自嘲地笑了,宋初梨看见他右侧脸颊绽放的小酒窝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之前在检验科遇到的那位拆弹圣手,池晟朗。 池晟朗微微叹气,盯着她,温和教育道:“女孩子觉得害怕就要闭上眼睛,懂不懂?” 接着他回身,那样子,似乎是要保护她。 下一秒,宋初梨却从他身后钻了出来。 “别打他,别打他的手!”她叫着,挡在池晟朗面前。 “大叔,我记得你上个月才死了‘儿子’,两个星期前又没了‘老婆’,现在‘女儿’也去世了。”宋初梨强装镇定讽刺着,“照您这么个克死人的速度,说不定明天您自己就要到我们医院住院了。” “咒我?”大叔嚷着,“老子就是生病、得癌症、死外边,也不会住你们医院,让你们赚一分黑心钱!” “是啊,被榕医拉黑,您大可以去别的医院看病。”宋初梨接言,“人总 分卷阅读15 会生病,生病了不可以不吃药。您是职业医闹,知道柿子要挑我们实习医生软的捏,也一定知道绝对不要招惹惹不起的人这个道理。” “惹不起的。”她刻意顿顿,一字一句说道:“比如,江家?” 说完,她就从书包里甩出那沓照片。 果然,横肉大叔看完照片眉心一跳,脱口而出:“你认识江家的人?” “照片你也看到了,江家的接班人江训,我和他关系匪浅。”宋初梨神色自若地撒着谎,“江药是西南的药品总代理,药房的每一瓶药都印着江药的标。大叔,还需要我把利害关系说得更明白点吗?” “……” “顶楼楼梯间最后边那个休息室,你去那里应该能找到院长。”宋初梨给足暗示,“你放过我,我也就放过你。” 横肉大叔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拔腿就跑。 门边。 除了呼吸声稍重,宋初梨的状态和平时无异。她拉开大叔丢下来的折叠椅,让池晟朗来坐。 但池晟朗执意站着,问:“那院长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宋初梨懒得谦让,咣叽一声自己坐在了椅子上,扇着手道,“凭什么就我被这大叔拿着菜刀恐吓?院长那个老秃头也应该与民同苦才对。” 池晟朗愣了一下,随即破口而笑。 “以前都是救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救。”他自言自语着,接着朝宋初梨走过来。 “小大夫,你算不算我的盖世英雄啊?” 宋初梨噎了一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仓皇说。 池晟朗小腹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几乎染红他大半面汗衫。她蹙着眉,选择跳过他刚才有些暧昧的话语,只想为他处理伤口。 伸出手时却被他一把抓住。 接下来池晟朗的话让宋初梨再也做不到无视。 那句表白,初时让她无奈,后来让她懊悔。 最终。 成为她的旧恨心魔,终其一生,无可幸免。 他笑得灿烂,直接又热烈地对她说—— “小英雄,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 * 当然,当回忆变成转述,关于那次医闹,宋初梨根本没有同江训讲这么仔细。她甚至略过了大部分和池晟朗有关的内容,只讲了照片的事情。 但江训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他唇角挂了一抹不很明显的嘲讽:“宋初梨,你渲染这么多,无非是想讨好我。但比起我自己,我更想知道,你和那个病人,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 知道他话中所指,宋初梨被江训的敏感吓到,她怵得头皮发麻,别过头看着大厅回答道:“他给我送了锦旗……还有一些吃的,算是对我的感谢。” 楼下大厅里,家属已经被保安们赶走,保洁们正在打扫现场。 很显然,江训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掰过宋初梨的身子,强迫她直视他。 最终,宋初梨只是说。 “我不喜欢他。” 知道她在答非所问,但这一次,江训没有深究下去。 “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心情不好吗?”他柔了神色,罕见地温和。 宋初梨迷糊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他给她颁奖学金那时心情不好。 于是配合地摇头。 “你当时领的奖学金叫什么名字?”江训问。 “‘念许’。”宋初梨说完就意识到什么。 果不其然,江训又问:“我哥哥叫什么?” “江……江许。” “是了,‘念许’就是怀念江许的意思。”江训毫不避讳地谈论起这个名字,“作为我的太太,自然是知道我有一个年少有为却溺水而亡的哥哥。” “但是,”江训话锋一转,“应该没人告诉你,我和江许是双胞胎。” “……”宋初梨眼皮一跳。 越是豪门,就越是迷信。按照民间的说法,双胞胎不吉利,尤其是双胞胎男孩,就更是大凶之兆。 “太太你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那我就不讲废话。”江训淡淡道,“我母亲生产的时候是难产,后来她因为妊高症去世后,父亲就更讨厌我。于是我被改了年龄,被扔到了远房叔叔家,和这边断了联系。要不是江许死了,恐怕这辈子江毅都不会认我这个儿子。” “我永远不会怀念江许。所以出席那个奖学金颁奖礼,自然心情也不会好。” 宋初梨第一次听江训说起身世。他眼里没有怨恨、没有自嘲,平静得如同叙述别人的故事。 “阿训……”她轻轻叫他,知道他是强大的人,也并不需要她,却还是晃了晃他的衣袖。 江训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自己西装袖口上,大声说:“安慰人就该动作大一点,拉拉扯扯算什么,至少要献个吻吧。” “……” “所以那天颁奖礼,是我不好。”江训笑着,弯下身来,和宋初梨平视,“忘了你,更是我不对。”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柔顺光洁的头发。 接着凑上前去,靠近她。 嘴唇温柔又小心地落在她如鸦羽般的眼睫上,逼得她闭上了眼。b 分卷阅读16 r 黑暗中,宋初梨听见自己的心跳蓬勃不止。 也听见他郑重的话语落入耳畔。 “向你道歉,我的、小朋友。” 第8章 蔷薇 吴健雄主刀的这场失败的手术最终被医院伦理委员会认定为无责,但为了顾及社会影响,医院还是给了他强制三个月的带薪假。 日子一天一天过,很快便来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一大早,天上便开始下雪,到了晚上,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几寸深。 宋初梨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她的记忆里,榕城似乎还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 晚上六点,离江家老宅年夜饭开席还有一个小时。 因为过年,江家主枝旁系的亲戚全部欢聚一堂。大厅内,小孩子们疯跑着,男人们抽着烟,女人们则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聊天。 作为江家主枝的儿媳,上面又没有婆婆,宋初梨担起了待客的主要责任。楼梯旁,她抱着江训表姑的继子的女儿,从角落的盆栽里揪了个金桔下来哄她玩。 “小宋很喜欢小孩子嘛。”说话的是孩子妈妈,她刚才去洗手间方便,就让宋初梨临事帮忙顾一下女儿。 “是宝宝可爱。”宋初梨客套,把孩子还给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拐着七八道弯的亲戚,索性叫了声表嫂。 听到这么个亲近的称呼,女人喜不自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哎,训哥去哪儿了?”表嫂问。 “阿训公司有点事,应该快回来了。”宋初梨回,新药的研制有了一点进展,江训为了原料的事这一个月就几乎没回过家,连这次过年,也是勉强才挤出的时间。 正说着,就听小娜在大门口大声叫,说小江先生回来了。 江训一进门就被团团围住,一路弓着腰拜完年才到宋初梨这边来。 “我和小宋正说着,训哥你就来了。”表嫂说着,目光骨碌碌地在两人身上逡巡,“你们结婚也有两年了,孩子这事儿可要抓紧了。” ——更何况你们家里是真有王位要继承。表嫂吞下后半句。 之前关于孩子,宋初梨和江训的一致口风都是先享受二人生活,孩子不着急。但两年过去,江训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个说辞明显已经堵不住别人的嘴。宋初梨于是顿顿,挂出一副得体的微笑:“是啊,表嫂说得对,是要抓紧了,我们在努力呢。” 江训愣了一下,表嫂又和宋初梨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带着女儿离开,角落里只剩了两人。 宋初梨背靠在红木盆栽桌上。 “工作很累吗?”她一副二十四孝好太太模样,“辛苦了。” 江训不知在想什么,闭上眼睛,幽幽说:“嗯,是要抓紧了。” 宋初梨以为他是在说新药研制的事,正准备开口宽慰,就见江训单手撑在桌沿,将她虚还住。 他睁眼看她:“宋初梨,你还真是个谎话精啊!” “?” “还‘我们在努力’,你哪里努力了?”江训意有所指,“明明每次都是你负责享受,我一个人负责……努力啊!” “……” “年夜饭快开始了。”宋初梨手背扶脸,给自己脸颊降温,勉强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还有亲戚没有见完啊?” “意思一下就行了。”江训不耐,要不是老年痴呆的奶奶爱热闹,他根本不会让这么多亲戚来。 “意思一下可不行。”宋初梨说着,拉着江训向门厅走去。 门厅靠近大门,温度要比里面低上很多。 “叔叔阿姨,还冷吗?这些电热汀够吗?”宋初梨问着江忠,“不够我再让小娜拿几个暖风机过来。” “够的够的。您别忙活了。”江忠惶恐地站起来,接着将目光战战兢兢地挪向江训,半晌才喃喃自语道,“这么久不见,阿训长大了。” “什么阿训!”坐在旁边的温美霞吼着丈夫,“要叫小江先生。” 江训眉眼微动,看着眼前这对抚养过他十几年的夫妻,抱着手臂,捡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小娜,再去拿几个小太阳过来,我冷。”他说,接着眼风略过宋初梨,介绍道,“这是我妻子,宋初梨,你们叫她小梨就行。” 宋初梨点点头,走上前去,坐在了温美霞旁边,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和她聊家常。 “阿姨,您同我说说阿训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吧?”宋初梨问。她其实不太会聊天,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话题。 一旁的江忠似乎来了兴致,抢答道:“小梨啊,你别看阿训现在一本正经的,其实小时候皮得很呢。上高中那会儿,他还偷偷去纹身店纹身,被我发现用皮带狠狠打了一顿呢!” “什么纹身啊?”烤着火的江训就那样不自觉地反驳,“爸,我说了一百遍了,我只是去兼职打工。” “得了吧,我都去问人家纹身店的老板了,他说你……”江忠还欲再说,就听啪地一声,是温美霞一巴掌打在了她胳膊上。 “太太别听他瞎说。”温美霞从宋初梨的臂弯中抽出手来,“我们和小江先生不过是远亲,小江先生的父亲是江先生,我们之前从未见过小江先生的 分卷阅读17 。” “……”这话说得宋初梨都不知该怎么回,沉默着,就听一阵哭声由远及近传来。 一个半大的小男孩跑到温美霞跟前,大声哭诉:“外婆,我把人家家里的花瓶打碎了!” 温美霞大惊,照着孩子屁股就是一掌:“怎么啷个(这么)不小心!叫你熊叫你熊!” “好了呀。”一向懦弱怕事的江忠终于忍不住,“他又不是故意的。”接着把外孙搂到怀里,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江忠把孩子浑身上下都仔细摸了一遍,确信没有玻璃碎渣才安心。温美霞则冷着脸,把小男孩扯到江训面前:“给舅舅道歉。” “舅舅。”小男孩大着胆子看了江训一眼,随即被他冷得吓人的脸色吓得发抖,“舅舅……对,对……不起。” 江训并不看他,一双桃花眼瞳映着电暖器的橘色亮光,却毫无温暖。 温美霞无奈,她知道江家的每一处装饰都昂贵非凡,可能她一年的工资都买不起这里一个灯管。于是轻轻攀住江训的手,叫了他一声阿训,希望他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别太计较。 听到这声阿训,江训微微拧眉,抬头看向温美霞。 良久,无声地笑了下。 他伸手扯了扯小男孩。 “余翔。”他叫小男孩的名字,“刚才你是怎么道歉的,再说一遍。” “我错了……”余翔吓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对不起,舅舅。” “不对。”江训摇头,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生寒。 “不是‘舅舅’,我跟你没任何关系。”他一字一句教着,“你应该叫我小江先生。” “……” “现在。”江训抱着臂命令,语气冷酷又无情,“重新向我说对不起。” * 门厅的紧张气氛并未影响到其他人。七点钟一到,江家年夜饭正式开始。 饶是平时江毅江训父子关系再不好,阖家欢乐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将家丑外扬。餐桌上,一幅幅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画面轮番上演。宋初梨偶尔配合着出演,大多数情况下只顾安静地吃饭。 一顿饭吃到快九点,宋初梨送完最后一波客人,回到房间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江训吃完了饭就去了书房继续开会,卧室里只有她自己一人。宋初梨叫了小娜帮她放洗澡水,自己则一头砸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响动。宋初梨掀开窗帘一角,原来是温美霞和江忠正带着小外孙在空地上打雪仗。 “太太看什么呢?”小娜放好洗澡水出来,瞧见这一幕,好奇地问。 “哦。”宋初梨回过神来,放下窗帘,“没什么。” 她接着问:“小娜,你会做饭吗?” 小娜点头,她本来就是厨房的丫头。 “那……”宋初梨说着已经下了床,脸色居然还有点难为情,“你能教我做饭吗?” …… 晚上十点半,厨房。 江训和宋初梨在江家老宅的房间是套房,配有小厨房。灶台边,宋初梨正在认真听小娜传授做菜技巧和要点。 “……差不多就是这样,都是家常菜,应该不难。”小娜说着察觉出宋初梨的赧色,担忧道,“不过太太第一次做菜,真的不需要我在一旁帮您吗?” 其实是需要的,但大年三十的日子,宋初梨不好意思让小娜一直陪她,还是摇了摇头,让小娜出了门。 厨房里只剩了宋初梨一个人。 上学时她是食堂党,工作了她是外卖达人,做菜从来都是她的知识盲区。她甚至连煤气灶都是鼓捣了半天才打开。 铁锅里橄榄油烧得滚烫,宋初梨试探性地扔了湿漉漉的蒜瓣进去。转瞬间,锅里开了花,一时间油点四溅,蒜瓣飞扬,铁锅霹雳吧啦直响。 宋初梨手背一热,被吓得花容失色,立刻丢了锅铲后退一步。惊魂未定的时候,只听背后传来几声压抑的浅笑。 她转身,江训就懒散地倚在墙上,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已换上了睡衣,双手插在睡裤兜里走过来。先是按开了抽油烟机,再是关了火,将锅盖盖在锅上,一切做得顺手又老练。 “宋初梨,你拆家呢?”他注意到她手上被烫到的红点,无语地揉了揉眉心。 宋初梨从地上把锅铲捡起来,尴尬开口:“……我有点饿了。” “是年夜饭不够你吃?我看你全程筷子就没停过啊。”江训毫不留情地揭穿。 宋初梨不说话了。 江训打开水龙头,拉过她的手冲着她的伤口。他看着案板上切好的配菜,不自觉扬高了嘴角。 “香菇菜心,京酱肉丝。你打算做这两样?这可都是我爱吃的菜啊。” “我是看你晚饭没怎么动……”宋初梨抿抿唇,“这是我身为你太太应该做的。” 江训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关了水龙头,又抽了几张厨房用纸把她手擦干。 “小娜从小跟着她妈妈在江家做事,所以我问了她,知道江忠是你的养父。”宋初梨有些愧疚,“我以为你会想见见他们,但是,我好像弄巧成拙了,对不起。” 江训眼眸微垂,片刻 分卷阅读18 ,淡淡道:“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求我?” “……呃。”宋初梨知道江训会错意,于是顺着说道,“那就希望你心情好一点,可以吗?” “……” “别皱眉头呀!”她接着踮起脚尖,鼓起勇气碰了碰他的眉心,“大年三十的,会触霉头的。” “……”江训一直保持着沉默,他深呼吸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莫辨。 花言巧语也好,虚与委蛇也罢,至少此刻,他很满足。 “那你光做菜诚意可不够。”他邪邪笑着,扛起宋初梨离开了厨房。 浴室里。 江训把宋初梨放在了洗手台上,扯了条毛巾,沁湿,敷在她脖子上。 轻微的冰凉蛰感传来,宋初梨扭头看镜中的自己。 果然,喉头处有几个被烫伤的红点。 “那个,”她从洗手台跳下来,想要抢江训手中的毛巾,“我自己来就可以。” 江训并不松手,只闲闲地感叹了句。 “要是在家里就好了,三面都有镜子,还有扶手。” 说着他就开始解宋初梨的衣服纽扣。领口越开越大,江训的手也渐渐下移。 毛巾是冰的,他的吻,极烫。 头被江训擎着,宋初梨被迫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略微失态的表情。她收住自己微张的唇,想要尽力克制,但下一秒,江训偏偏咬在了她刚刚被烫伤的印记上。 她终于没忍住嘤咛了声,换来的,是他更为放肆的进攻…… 又是把她弄哭才停手。 后半夜,屋子里关了灯。 黑黢黢中,江训突然说了句。 “雪好像停了。” 没有回应,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宋初梨。”他又叫她。 还是只有沉默。他知道其实她的睡眠一直很浅,但或许是他把她弄得太累了,以至于现在睡得这样沉。 似乎是终于放下心来,江训翻身凑到她身前,肆无忌惮地描摹起她的五官来。 清纯到极致的一张脸,应该从小就不缺追求者。本应该持靓行凶的人,却偏偏做了治病救人的医生;那样的身世,本应该学会明哲保身,却偏偏爱心泛滥,四处留情,谁不高兴了都要上赶着去安慰一下。 “活得这么小心翼翼的,你应该很累吧。” 他叹了口气,郑重又小心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终于又说—— “阿梨,谢谢。” 第9章 蔷薇 大年初一一大早,小娜便来敲门了。 “小江先生小江太太,我来打扫房间。”她在房外大声说,“江先生叫我顺便叫你们起床,等下要一起给老太太拜年,不好误了时间的。” 宋初梨已经换好衣服,正在上妆,闻言应了一声,让小娜进来。 “太太过年好!”小娜一见她就双手作揖,“昨天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宋初梨答,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阿训还在运动,只打扫卧房就好。” 小娜欢天喜地地接过。走进卧房,旁边小间健身室里传来跑步机皮带滚轴的摩擦声,应该是小江先生在跑步。 她大咧咧拉开卧房窗帘,随即兴奋地大叫:“太太快来看,好大的雪啊!” 窗外,积雪已经有半尺高。银装素裹的世界,雪还在簌簌下着。 宋初梨抿了抿唇,将嘴上口红晕好,走到窗前。“嗯,是很漂亮呢。”她赞同道。 “看这雪下的,肯定是一晚上没停过。”小娜说。 宋初梨摇头:“两点下小了点,五点又彻底停了一次。” 话音未落就听滴的一声——是跑步机急停的声音。 “小江先生没事吧。”小娜正要去里面看,宋初梨拦住她。 “没事的。”她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叫小娜先出去,说自己和江训马上到。 早上八点半,两人准时出现在江老太太的房间里。 “给奶奶拜年,祝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宋初梨说着,和江训一起给老人磕头。 老人家的病似乎比上次元旦更重了点。她口水不受控地流着,倒是还记得江训,却忘了宋初梨,一个劲地对她喊漂亮姐姐。 “是您孙媳妇。”旁边的佣人张妈凑到老人耳边,耐心教她,“阿训的老婆。” 江奶奶长长哦了一声,看着宋初梨似乎又熟悉起来。 “漂亮姐姐。”她却还是这样叫,招招手让宋初梨到她身边来。 宋初梨照办,温顺地趴在老人膝上。 “阿训苦,你要多疼他。”她说着就要把手上的翡翠手镯褪给她。 那翡翠手镯顶级成色,浑体通透,被老人养得极好,一看就是戴了几十年的宝贝。 “奶奶,这东西我不能要。”她下意识收回自己的手。 但老人立刻呜咽起来,宋初梨犹豫了一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太太,左手。”张妈小声提醒。佛教文化讲究左进右出,左手为净手,右手是浊手,翡翠是应该戴在左手上的。 宋初梨没办法,只好拢起自己左手袖子。 小娜就一直站在宋初梨身边, 分卷阅读19 从她那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宋初梨的左手腕处,有数十条纵横的刀疤,密密麻麻,深浅不一。她看过电视剧,知道这叫割腕,剧里想自杀的人都这样干。 刚戴上镯子,宋初梨就迅速地拢下袖子,给奶奶又磕了个头。 老人家啊啊叫着,宋初梨知道她是还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凑上前去,贴近老人的脸。 老人被收拾得极干净,但身上还是有股淡淡的骚味儿。即使富贵如江家,在生老病死老人尿失禁面前,一样无力。 “漂亮姐姐,我要你答应我。”老人的口水滴到宋初梨耳廓上,“不要带阿训去游泳。” 这话宛如雷击,劈得宋初梨立刻呆住。她愣了几秒,仰起头,颤抖问道:“不要带谁?” “……” 这回她终于听清楚了,奶奶说的,原来一直都不是阿训。 是,阿许。 * 江训给奶奶拜完年就又去了书房,宋初梨留下来陪着亲戚们说了会儿话,再出来,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套房卫生间。 宋初梨正在洗耳朵,门开着,她从镜子中看到了正准备往书房送咖啡的小娜。 “小娜。”她叫住她,江训工作时不太喜欢被打扰,“你先放那儿吧,等会儿我来。” 小娜哎了声。宋初梨也没留意,洗好耳朵再抬眼,小姑娘居然跑到卫生间门口来,正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眼角还有泪。 “太太。”小娜嗫嚅道,“我不想你死。” 宋初梨被这话噎住,关了水龙头,走到小娜面前,很认真地说:“我没想过死。” “太太骗人。”小娜固执地盯着宋初梨毛衣掩盖下的左手,抹了把眼泪,“太太,你要不然和先生离婚吧。” “跟阿训没关系的。”宋初梨哭笑不得,想了想,又问,“为什么要我和他离婚?” “因为先生对太太不好。”小娜又开始哭,“我妈还有李妈杨姐她们都说,先生是因为娶不了楚亦才娶太太的。” “那你又怎么能肯定我就是受害者呢?”宋初梨挑起半边眉,“也许我也是因为嫁不了想嫁的人才嫁给先生的呢?” “……”小娜被宋初梨这番话惊掉下巴,呃呃呃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开玩笑的。”宋初梨点点小娜额头,送她出门,“割腕死不了人,你啊,以后少看点电视剧。” 送走小娜后,宋初梨估摸着快要吃午饭了,就端了咖啡站在书房前,想要叫江训下去。 正犹豫着是直接敲门还是先发个微信,就听里面传来一句“进来吧”。 宋初梨推开门。 书桌上摆着一排针,有弧形的有散口的,宋初梨不清楚这些针是干什么用的,唯一肯定的,就是这绝非手术针。 江训正在桌上用铅笔画着什么。他没看宋初梨,只缓缓道:“大量流血,但意识依旧清楚。痛感强烈,伤口却又红又紫很漂亮。割着割着睡着了,第二天要是觉得还不够爽,敷个酒精,既能消毒又能再次刺激伤口。袖子一遮,还是光彩照人的天才医生。我听人家说,自残是会上瘾的。宋初梨,原来你这么变态啊?” “……”肌肤相亲过那么多次,江训不可能没发现她手上这些伤痕,但他偏偏憋到今天才问,无非是为了等一个时机,比如今天,她不小心把伤口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时候。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宋初梨垂手,把咖啡放在桌上。 江训还是没看她,大概是没兴趣了解。“过来自己选。”他只是说。 宋初梨走过去,才发现江训刚刚居然在画图样子。老实说,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画的画:有动物,有拉丁谚语,甚至还有窗外正在飘的雪花。 “江忠说我高中去纹身是假的。”他扔了笔,扯过宋初梨左手,摩挲她手腕处的伤疤,“这你应该知道,毕竟我全身上下你都看……” “知道了!”宋初梨高声打断,不想江训说完他的话。 江训唇角微弯:“但我去纹身店学过纹身是真的,那时候纹身正流行,接一单能挣不少钱。” 宋初梨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帮我纹身遮住手上的疤?” 她又看向那些针,原来这就是纹身针。 “不过得改天。”江训点点头,“这些东西放太久了,得先消毒。” 他又用食指点点图样子,让宋初梨选。 “你帮我选吧,我有选择恐惧症。”宋初梨说。 “行。”江训答应得也干脆,接着将图纸翻转到另一面,“那就这个。” 样张反面,只有一个图案。 栩栩如生的、巧夺天工的、和宋初梨插在花瓶里那枝几乎一样的。 ——盛放着的阿拉伯系雪山蔷薇。 * 全国人民在大年初一都会吃年三十的剩饭,江家也不例外。 中午临吃饭时,江训借口公司有急事,带着宋初梨离开了江家老宅。 但他并没有回公司。车开向回家的方向,途中,他让司机在一处高级超市停了车,买了些食材。 回到家,厨房里,江训一一解开食品塑料袋,正准备大展身手。因为过年,叶嫂被宋初梨放 分卷阅读20 了假,家里没人做饭,只能他来。突然想到什么,他先切了一半牛排,然后才大声叫来客厅里的宋初梨。 “忘了系围裙了。”江训双手沾着牛排的血污,半展在空中,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宋初梨会意,从壁橱取出围裙。围裙是叶嫂买的,中老年审美,鲜艳的桃红色,上面几朵大牡丹,裙角还有花边。 男人的嫌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什么也没说,静静等着宋初梨过来。他们面对面,宋初梨给他系后面的围裙带,于是也就不自觉地抱住他。 “这样会松吗?”宋初梨问。 “有点。”江训回。 宋初梨又重新帮他系。女子特有的馨香传入他鼻尖。或许是因为以前的职业习惯,宋初梨是很少用香水的,所以江训嗅到的,大概是她的洗发水香味。 甜甜的牛奶香波,跟她本人的气质不太搭,却让他分外着迷。 “阿训,问你话呢?”宋初梨略带嗔怪的话语拉回他的心绪。 “嗯,又有点紧。” 宋初梨戳了戳他的腹肌:“我是问你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江训并不打算报菜名,他闭上眼,身子略微倾斜,将身体重量匀一些到宋初梨身上,“我有点累。” “你这……不才刚切了几刀牛排吗?”宋初梨小声狐疑,但她感受到江训的重量,勉强撑住柜面的边缘,“那我们出去吃或者点外卖好不好?” “不好。”江训答得干脆,略微屈了手肘,悄无声息地使了力,让宋初梨贴他更紧。 他的头搁在宋初梨肩膀上。 这样,抱抱,就好。 第10章 蔷薇 大年初二,雪还在下,按照习俗,今天是出嫁女儿回门的日子。 下午,宋初梨带江训回了宋家别墅。 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按了门铃。 开门的不是别人,居然是妹妹宋苗。 “苗苗?!”宋初梨脸上立刻就有了愠气,“美国那边不是还没放春假吗?你怎么回来了?” 宋苗抱住宋初梨,一股脑扎进她怀里:“我想姐姐了啊。” “宋苗!”宋初梨严肃道。她身上还落有雪,而妹妹只穿着件毛衣。不想把寒气过给妹妹,她于是推开宋苗,表情差到极点,“要我说多少遍?你今年是上高三。我跟你一样上高三的时候,每天都在学校里……” “每天都在学校里不回家!”宋苗打断道,随即望向江训,“姐,你要我告诉姐夫你之前有七年都没回过家吗?” “……”宋初梨不妨宋苗提起这个,点着妹妹眉心的手瞬间停住。 当年她陡然离家,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这个妹妹。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当年扯着她的校裙让她别走的小哭包居然也要考大学了。 “我倒是真不知道这回事。”江训似乎不太在意,只是淡淡道,“不过,你们能不能进了屋再姐妹情深。我们倒是没事,可是周为——”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立在风雪里冻得发僵的秘书,“——手上的药可不经冻。” 宋初梨这才回过神来。江宋两家都是做药品医疗生意的,因此不像其他人家带寻常礼品回门,她这次带回来的都是江药集团新研制未上市的顶级保健药品。 于是她赶紧招呼周为进来。 一行人往别墅一楼客厅走。 客厅沙发上,宋夏国和曲萍正在看春晚回放。宋夏国喝着普洱,曲萍手上拿着一只高脚杯,正在喝红酒。 “爸、妈,我回来了。”宋初梨说。 宋夏国回身。他是寡言的父亲,宋初梨是沉默的女儿,父女之前从未交过心,自宋初梨结婚后就更少交流,现在相见,生分中更显尴尬。 “阿梨阿训回来了。”曲萍倒是兴高采烈,仿佛将上次在江家闹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她晃晃酒杯,左手腕处戴着的正是上次宋初梨送的腕表,在水晶琉璃吊顶灯下璀璨生光。 宋初梨诶了一声,和宋苗一起温顺地坐在曲萍旁边,江训则和宋夏国一起品茗。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看着春晚一边聊天,倒成了一副和谐友爱的温馨家庭画。 期间,宋初梨问起宋苗的大学申请情况。 十八岁的宋苗,是全宋家捧在手上的宝贝。不像宋初梨当初那样被宋夏国勒令去学医,她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选大学挑专业。 “想学服装设计。”宋苗吃着薯片含糊不清地回答,“那几所学校的申请留学中介都帮我填完了,我到时候等面试通知就行。” 电视上此时正放到一场汉服国风秀。宋苗于是一边看一边吐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模特身上衣服的花纹都乱用。不看了不看了!”说着她就熟练地把频道调至娱乐台。 “本台记者独家报道,今日下午三时,新晋流量小花楚亦和新婚丈夫从太平洋某私人海岛返回榕城,结束蜜月之旅。机场现场,两人全程十指紧扣,更是当众拥吻,放闪秀恩爱……”娱乐主持人口气夸张地播报着,声音通过家庭影院的回音壁在客厅四处流淌。 啪地一声,宋苗立刻关了电视。 同一时间,宋夏国江训 分卷阅读21 也停止交谈。没人再说话,气氛陷入沉默的困境。 “阿梨。”终是曲萍先开了口,“你和阿训结婚也两年了吧,苗苗九月也要出国上大学了。家里就我和你爸爸两个人怪寂寞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抱外孙啊?” “……”毫不意外的问题,宋初梨知道曲萍是在敲打自己,既然抓不住老公的心,就用孩子拴住他。 她可以做江训身边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配偶,可以忍受江训把她当成替代品一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绝不允许她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畸形的家庭环境中。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懂不被父母疼爱的小孩有多惨。 “孩子的事。”宋初梨艰难启齿,正打算像面对江家表嫂那样敷衍过去,就见江训将手中茶杯轻轻搁在茶几上,笑着说了句—— “妈,我和阿梨在备孕了。” “?”宋初梨呆呆望着江训。 他们明明每次都做了安全措施的。 江训没看宋初梨,拿过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和宋夏国又斟了茶。 “我们都喜欢女孩子,名字都取好了。”江训神色坦然地喝了口茶,啧了一下,似是十分享受,“爸,您这儿大红袍真不赖。” 宋夏国愣了半晌,应道:“你要是喜欢就带一些回去。是一个茶友亲自去武夷山深处采的,外面买都买不到的。” 随即站起来就要把江训往茶室领:“我那儿还有好多别的茶种,你跟我来。” 客厅剩了母女三人,临近饭点,曲萍起身去厨房跟保姆一起做饭,宋苗则拉宋初梨进了卧房。 宋苗的房间是欧式少女风装修,墙纸是粉色的,被褥上绣满蕾丝。宋初梨把ipad给妹妹,打开奢侈品官网,登了自己vip账号,让妹妹随便选衣服,她买单。自己则坐在地毯上,打开网路电视,又看起拆弹片来。 “姐,你知不知道《尚凛》杂志最近要办一场慈善晚宴啊。”宋苗一边选着小礼裙一边问。 “想去?”宋初梨看着屏幕问,她依稀记得哪家品牌的sales送了她几张什么晚宴邀请函,她一向不喜欢这种活动,就随手给了平时太太圈一起打牌的那几个太太。 “爸爸帮我弄到票了。”宋苗摇摇头,作为对服装设计抱有幻想热爱的小姑娘,比起参加,她更希望的是能投入到筹备中去,“姐,你认不认识《尚凛》的人啊?我想着,我反正回来了,连上春假就有一个多月的假期,要是能在《尚凛》实习,肯定对我以后专业有帮助的。” 宋初梨觉得宋苗说得有道理,于是打开手机微信搜着什么。 作为榕城的顶级贵妇,宋初梨有很多撑场子的限量高定。有次有个时尚杂志内部出了问题,封面差点开天窗,托了一个公关来找她借高定。不过是举手之劳,宋初梨也就帮了,但从此那家杂志编辑每月都会给她发微信、留秀款和秀场第一排座位。 翻了好一会儿,宋初梨终于找到那位编辑的微信。巧得很,编辑微信名就叫【尚凛朱迪】。 “它家有个编辑是不是叫朱迪?”宋初梨问。 “是主编,她编的每一期杂志我都超喜欢!”宋苗大喜,“姐,你认识她?” “算是吧。”宋初梨动作很快,已经开始在对话框打字,“我们苗苗想做的事,姐姐当然要帮她做到啊!” “呜呜呜呜!我永远喜欢宋初梨!”宋苗抱住宋初梨狂叫。宋初梨被她晃得眼晕,错别字都打了好几个。 被宋苗仅仅搂在怀里,宋初梨动弹不得。她的脑袋贴在宋苗心脏的位置,于是耳朵里传来妹妹心脏跳动的声音。 蓬勃地,快速地,听得出来,宋苗是真的很激动很开心。 宋初梨微笑,索性安心闭上眼睛。 宋苗心情渐渐平复,于是心跳声也渐渐放缓。 咚,咚咚,咚咚咚…… 隆—— 像是有风刮过。 宋初梨一下直起身。 “怎么了姐?”宋苗问。 “没……没什么。”宋初梨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拉开床头柜找到医药箱里的听诊器,又重新给宋苗听了心音。 隆隆的风杂声从左锁骨中线和第五肋间传来,钻石型的病理性杂音在听诊器里被放得无比清晰。 ——妹妹的心脏瓣膜,有问题! * 吃完晚饭,宋初梨和江训就打算离开。 临近晚上八点,雪终于停了。宋初梨出了门,转身望了望别墅二楼妹妹的房间,果然看见曲萍和宋苗正站在立窗前望着自己。 她转过头,小跑两步追上江训,小心翼翼地虚握住他的手。 江训嘴角微弯:“手怎么这么冰。” 接着拉开外套拉链,将她两只手都塞进自己衣服内,帮她暖手。 动作太过亲密,那一刻宋初梨下意识地就想抽离,手却把江训一把握住:“宋初梨,你这么一副拿乔的做派,又当又立的,不太合适吧。” “……”这话说的难听,宋初梨有点赧,只得低下头。 突然只见江训朝她的方向侧了过来,一阵雪粒子从她的脸上刮过。宋初梨抬头,只见男人左小臂全是雪。 “没长眼。”江训朝着 分卷阅读22 不远处低声啐了一句,原来是那边空地上一群小孩打雪仗,不小心把雪球丢到他们这边来了。 宋初梨帮他拍掉肩上的雪,想起那天他对着江忠外孙的模样,说了句:“阿训,你好像不太喜欢小朋友。” 江训没说话,只是把头扭向那边空地。他看着一群小孩子疯跑欢笑着,突然蹲下身子:“我想堆个雪人。” 说着便开始拢雪,他很认真,一抷一抷雪地垒着。宋初梨见状也蹲下身子帮忙。 雪人不高,袖珍型的。第一个垒完,江训又开始堆第二个。 四下无言,宋初梨的手被冻得通红,江训瞧见,眼睫微垂,淡淡道:“宋初梨,你以前似乎并不是这样逆来顺受的人。” “……” “今天在茶室,父亲给我看了你以前的照片,说了很多你以前的事。”江训坦言。 宋初梨眉心一跳。 “为什么上了大学就不再跟家里联系了?别跟我说什么医院忙要值班,榕医再忙也不会让你七年都不回家过年。你搪塞得了宋苗,”江训夯着雪,“在我这儿,过不去。” “你知道的,曲萍对我并不算太好。”宋初梨回答,“所以当我有能力了,我就不想回家。” “那为什么后来又回来了?”很明显,江训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我是说,为什么心甘情愿地接受家里的安排,嫁给我?” “……” “好,我知道你很能忍。”对于宋初梨的沉默,江训似乎毫不意外,转瞬间,他手上的第二个小雪人也垒好,“那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多能忍?” 他一言不发地垒好第三个雪人。 雪人两大一小,和谐的三口之家。 江训似乎是很满意他的作品,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接着凑到宋初梨耳边,轻轻用气音问:“生一个跟你我一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这你也能忍吗?” 这话刺痛了宋初梨,直戳她要害。她眉眼动得厉害,望着江训,微微发抖。 “不想要就说不要。”江训冷冷盯着她,“学会拒绝,很难吗?” 宋初梨手指插进雪里,嘴唇冻得发紫。她翕张着呼吸,唇边形成一串长长的白气,半天说不出来话。 江训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考虑。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他冷笑,唇角紧闭,撩起宋初梨耳边的碎发,摩挲着她的眉毛,“宋初梨,给我生个孩子。” “……” “我不喜欢别人的小朋友。”男人静静看着地上那个小小雪人,“我只喜欢,我们的,小朋友。” 第11章 蔷薇 有宋初梨打招呼,宋苗毫不意外成为了《尚凛》杂志服装组的实习生。 社会人交际,自然懂得礼尚往来有利必图的道理。所以当《尚凛》主编朱迪提出想跟宋初梨再借一套高定珠宝拍春季封面的时候,宋初梨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大年初七,春节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朱迪来了江家别墅。 上次借衣服,是品牌公关出面来的,所以今天这次,是宋初梨第一次见到朱迪。 短发、皮衣、右耳打了一排软骨钉,穿了一身黑的女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凌厉果决的气质。见到宋初梨,自信又平等地伸出手,说:“宋女士,久仰了,好久不见。” 不妨朱迪这么称呼自己,宋初梨哽了一下,和她握了握手,让叶嫂把珠宝从衣帽间拿到客厅里供她选。 “我们这期封面的主题是‘花事了’,所以想选一些和花卉主题类似的首饰。”朱迪一边选一边说,随即眼尖地挑中了一串项链,“这是几年前巴黎袁大师那场大秀的压轴款吧,不是说是非卖品吗?” 见朱迪挑中的是那串丁香项链,宋初梨脸上有些不自然,没有解释,只是问:“是要借这条吗?” “嗯,我们只是用来做展示拍摄。”朱迪点头,随即看出宋初梨脸上的难色,“这样也不方便吗?不方便就算了。” 她话虽是这样说,却并没有放下手上的项链。 “……没什么不方便的。”宋初梨顿顿,“叶嫂,帮朱主编包一下。” “宋女士还是那么善良。”朱迪盯着宋初梨,脸上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宋初梨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但面上仍未显露出什么,只是问:“我和您以前见过吗?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只是觉得和您很投缘,一见如故罢了。”朱迪咧口笑着,接过叶嫂包好的包裹,装进保险箱里。 “我们《尚凛》办的那个慈善晚宴,您和您先生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朱迪起身前问。 宋初梨喝了一口美式摇头。宋苗之前已经求过她很多次,说那场慈善晚宴会有很多名流明星出席,希望她陪自己去。 “我和我先生都不喜欢那种场合。你们好意,心领了。” 朱迪不意外,说了个好吧,和助手准备离开。宋初梨送她们出门,临关门前,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叫住朱迪。 “朱主编。”宋初梨裹了裹身上的流苏披肩,小声问,“你们会给实习生体检吗?” “一般不会……”朱迪先是这样回答,但时尚圈摸爬滚打这 分卷阅读23 么多年,她立刻读懂宋初梨的脸色,于是问,“宋女士的意思是,想给宋苗安排一次体检?” “嗯。”宋初梨暗忖朱迪是个聪明人。自从那次听出妹妹心脏有杂音后,她就旁敲侧击地想让妹妹去医院检查,但宋苗一心扑在杂志实习上,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当时她只是用听诊器草草听了下,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敢把判断告诉宋夏国和曲萍,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拜托朱迪了。 “那就榕城医院?”朱迪说着已经在手机微信上开始打字,“明天我放宋苗半天假,您看这样行吗?” “那再好不过了。”宋初梨笑着,目送朱迪上车离开。 * 深夜江训回家的时候,宋初梨正坐在餐厅吧台上看一本时尚杂志。 “你什么时候转性看起这个了?”江训倒了杯冰水问。 “哦。这个啊。”宋初梨关上《尚凛》,将杂志丢在一旁,“闲得无聊,随便翻翻。” 她去烤箱拿出叶嫂提前温好的宵夜,看他吃着,双目放空,又想起朱迪来。 不知为什么,朱迪给她的感觉很奇怪。能做到杂志主编的人,自然是雷厉风行的个性,但朱迪飒爽中却偏偏又透着一股刻意。她们今天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她一言一行中却仿佛又让宋初梨冥冥觉得,她好像很了解自己。 “想什么呢?”江训拿叉子在她眼前晃晃。 宋初梨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握住他的手,起身去帮他倒牛奶。 “我今天遇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她一边倒一边说。 江训没说话,等着她的下言。 “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但我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宋初梨正说着,睡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一只手按下接听和免提,一只手打开橱柜门,找到蛋白.粉,添到牛奶里。 “苗苗,什么事啊?”她问电话那头的宋苗。 “姐。杂志社那边让我去体检才能入职,明天我要去榕城医院,你能不能陪我啊?”宋苗问。 “行。”宋初梨答,她本来就是想陪着宋苗去的。 “我在你们医院微信公众号上挂号了。”宋苗的声音断断续续,应该是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手机上操作,“要挂什么科啊?” “体检中心。”宋初梨搅拌好牛奶,回到餐台,“还要挂一个心胸外科的。” “哦好。”宋苗说,“心胸外科……挂哪个医师好呢……哇……这个高载衡医生好帅啊!” 宋初梨抖了一下,手中牛奶撒了半杯:“没别的医师可以挂了吗?” 宋苗并没有听进宋初梨的话:“欸,这个高医生也是榕大医学系毕业的哎。”她应该在看高载衡的简介,接着惊呼,“姐,他好像跟你是一届毕业的哎!” “……”宋初梨手忙脚乱地拿着抹布擦着桌子。她全程低着头,并不敢看江训的反应,岔开妹妹的话题,“好啦,你还不去睡觉吗?” “就去就去啦。”宋苗语气嗔怪,又扯了些闲话,挂了电话。 宋初梨把手机放进兜里,磨蹭着擦好餐台,鼓起勇气才敢看江训。 男人双手搁在大理石桌面上,双臂伸展着,左手松松握住一只盛了冰水的透明玻璃杯,好整以暇地睥睨着她。 “我是打算跟你说的。”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只是被江训看了一眼,宋初梨就有些惧怕。 “说什么?”他的手指随意地咔哒咔哒弹着桌面,“医院是我送你的,你想干什么都行。” 江训接着站起身,无言地朝宋初梨招了招手。 宋初梨温顺地过去。 “明天要去见他?”江训圈住她,轻轻一使力,就把她抱在了餐台上。 大理石很冰,宋初梨望着他,生怕他又像上次那样,拽着他的衣袖,退让道:“可以不去的。” “不用。”江训说着,仰头将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 冰块被江训用舌尖抵进她唇腔的时候,宋初梨只觉浑身的汗毛都被激得竖起来。这吻来得突然,冷意从她唇里灌进来。缠绵着,水痕顺着她柔柔的下颌角流到她的脖颈和锁骨,轻微打湿她的睡衣边缘。 于是江训的吻便也顺着移下来。 痒。 不知是因为水滑过,还是因为他滑过。 “阿训,别亲那里。”当亲吻变成吮吸,宋初梨埋下头,靠在他耳边轻轻请求。 “嗯?”江训问,他正埋首在她颈间,身上的杉木香氤氲着。 “那里是颈动脉窦。”宋初梨的手深深陷进他的头发里,“受外力挤压很容易会有淤血,我明天要出门的。” 江训哦了一声。 “那这里呢?”他又嘬了她一下她的喉头。 “那里也容易……”宋初梨说到一半住了嘴。江训生物医学专业毕业,骨骼血脉图,背得不一定比她差。 果然,他的吻又准又柔,力度刚好地落在她颈部的另一条动脉上。 情浓之时,也许是第一次在餐厅上,宋初梨罕见地保持着清醒,小幅度抵抗着:“阿训,我去房间拿那个……” “冉冉。”江训却只说了两个字,揉着宋初梨微湿的鬓发,无比温柔,“我真 分卷阅读24 的取了名字,小朋友叫冉冉好不好?” “……”宋初梨望着那双桃花眼,那里情.欲很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进攻和炙热。但当他们两两相望,她的沉默渐渐浇熄了那双眼里的火光。 “不好……也行。”他捏捏她,“但你要说出来。” “……” 江训似乎生了气,耐心没得极快,狎昵地发了狠,决心不再克制,动作粗鲁起来。 此刻被他抚摸着,宋初梨觉得连大理石桌面都变得滚烫。 餐厅暗黄的灯光照下来。 光影下。 交杯换盏。 觥筹交错。 * 第二天中午,宋初梨陪宋苗去了榕城医院。 心肺外科诊室内。 “姐,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高帅哥啊!”宋苗嗔怒。 “现在说也不迟啊。”高载衡替宋初梨解围,接着说,“阿梨,你妹妹跟你还挺不一样的。” “对啦对啦。”宋苗耸耸肩,“我姐是十五岁跳级上大学的天才少女,我只是十八岁还要家里养的废柴。” 高载衡没说话,笑着伸手拿出空调遥控器,把诊室温度又提高几度。 “阿梨,还冷吗?”他问,“怎么还戴着围巾?” “没。”宋初梨不自然地迅速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却不小心反倒将颈上斑驳的红痕露出来,“等下还要出去,懒得解了。” 也许是身为男人的直觉,高载衡愣了几秒就意识到什么。他眼睫微垂,半晌,只戴了听诊器给宋苗听心音。 听着听着他就变得严肃起来,问了宋苗一些问题,开了单子让她去做超声心电图。 半小时后,彩超室外。 看到宋苗心电图的时候,宋初梨内心咯噔一声。 宋苗并看不懂,好奇地问姐姐怎么看,宋初梨没心情回答,先让妹妹去体检中心把其他常规体检做了,自己拿着心电图去了心胸外科诊室找高载衡。 心外科诊室。 “阿梨,你早就猜出来了吧。”高载衡拿着宋苗的心电图说,“风湿性心脏病,左房左心室肥大,伴II度二尖瓣狭窄。” 宋初梨不说话,整个人微微发抖,似乎在抑制脾气。妹妹的心脏病是后天获得免疫性的,她真的不知道曲萍是怎么当母亲的,能把一个健康的孩子养出心脏病来。又是为什么偏要等到宋苗快成年了,才被她这个不称职的姐姐无意中碰巧发现。 “这个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高载衡安慰着,“手不手术都可以的,看你们自己怎么选。保守治疗也可以,只要定期复查就可……” “载衡,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宋初梨打断他。 高载衡吞了吞口水,拿着报告单的手垂下来:“那你要我怎么说,阿梨,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这种富贵病迟早是要手术的,现在拖着只是因为还没达到手术指标。无论是换瓣膜还是修复,都有二次开胸的可能性。”宋初梨翻译刚才高载衡的话。 “阿梨,你别那么悲观。”高载衡安慰她,“你不能因为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失败病例就患得患失,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发达……” “可那是我妹妹!”宋初梨低声吼,随即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抹了抹自己的脸,“对不起,载衡。” “你我之间,不用道歉。”高载衡迟疑片刻,还是选择坐在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女人今天戴了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如纸一样苍白。她的眼角鼻尖都微微泛着红,让人见了就不自觉怜爱,恨不得伸手为她拭去眼泪。 “苗苗现在一心扑在实习上,我不想让她分心。她的病,能不能先不告诉她?”宋初梨请求。 鲜少被她这样直勾勾盯着。她眼睛含着水,温柔却又把他撵碎。高载衡心漏了一拍,点了点头。 宋初梨道谢,包里的手机此时响起来,她看都没看自然地摁掉。 “我还有点事,先去找苗苗了。” 高载衡起身相送。 “哦对了。”临出诊室门口,宋初梨转头,“载衡,我没有要对你工作指手画脚的意思。但是,更重要的诊断意见你好像没说。” “?” “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了,”宋初梨觉得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根针扎在她身上,“我们苗苗,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第12章 玻璃蔷薇 体检中心,站在玻璃立窗前,宋初梨静静看着妹妹手拿资料排队测身高体重。 铂金包里的手机又响起来,是闹钟的二次提醒。宋初梨关上闹钟,从包里拿出一板药。 这种事后紧急避孕药要服用两次,第一次和第二次要间隔十二小时,昨天夜里宋初梨偷偷吃了第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她没带水,就生吞下去。以前做心外科医生的时候,因为上一台大手术动辄十几个小时,她早就养成了不喝水生吞药片的习惯,但也许是嫁给江训之后被养得太娇贵了,现在这药片硌得她气管生疼。 心脏病病人不是不允许怀孕,只是对于她们,妊娠的每一个阶段都是在钢索上行走,肺动脉高压 分卷阅读25 、妊高症、围产期心肌炎,甚至是每一声咳嗽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宋初梨看着窗内懵懂开朗的宋苗,联想到自己刚刚吃了什么,觉得可笑,又觉得罪孽深重。 她转过身,想让自己冷静一点,抬头却看见一群实习医生从她面前经过。 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写满对白色象牙塔的憧憬神情。白大褂刻意敞着,仿佛在等着一阵风,扬起他们的衣摆。 “喂,你被分到哪个科了?”最后面的男生拽拽旁边女孩的袖子。 “别提了,外科。”小姑娘从胸袋里掏出原子笔,在脖子前虚划一下,做了个割颈的动作。 “那你岂不是要on call 72小时,被主刀巡回骂得狗血淋头?”男孩幸灾乐祸。 下一秒女生就用病历板板敲了一下他头:“那你呢?” “妇产。” “哦呦,要去当男妈妈了啊!”女实习医啧了一声,“干巴爹呀!” “……” 风停,实习医生们步子走得飞快,很快消失在转角。 像从没来过。 宋初梨突然好希望,要是她做实习医生的那段日子,也从没来过,就好了…… * 大学七年级升八年级的暑假,因为那场医闹,实习医生宋初梨被迫又在检验科多待了一天。 两天后,医教科里,实习医生们站在一起,等待老师公布新的轮转科室。 老师们把分配结果裁成一条条小纸条,发给各个同学。宋初梨拿到自己那张就往外走。 走廊上,高载衡追上来,问她分到哪里。 “外科。” “外科多累啊。”高载衡脸上还挂着彩,“我跟你换吧,我是妇产。” “不啦。”宋初梨回,进外科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如果可以,以后她甚至就想成为一名心外科医生。 “对了,你不知道前天急诊那场医闹有多吓人吧。”高载衡找着话头,“你看我脸上这伤,就是当时弄的,那帮欺软怕硬的孙子,也就敢打实习医生了。” 想起医闹那天,想起池晟朗,宋初梨脸色变了变,但还是配合着摇了摇头。 高载衡一下来了兴致:“我靠,我跟你说,那帮人就他妈纯属为了钱。我当时一脚就踹翻了两个,可是他们人实在太多了……哎,阿梨你去哪儿?” 宋初梨啊了一声,指了指指示牌:“外科是往这儿走呀!妇产往那边。” “……”高载衡尴尬地挠了挠头,只好和宋初梨分别。 普通外科诊室里,宋初梨本来还以为她终于能跟刀了,结果她手术刀都没摸上,就被主治医生打发到病房跟着住院医生查房了。 住院部外科病房,宋初梨拉开床帘,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正看着一本《求医不如求己》的地摊盗版书,听见响动,视线从书上转移到宋初梨脸上,惊喜过望:“小大夫,我还说去找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了。” “……”宋初梨略过他的话,只专注地看他的病历:右手手腕处骨折,小腹有枪伤,伴蜂窝性组织炎。 “前天逞什么能呢?”她模仿着主治医生老气横秋的语气,“前天医闹的时候不乱跑,这会儿都能出院了。” 池晟朗只是笑,他一笑,小酒窝就又露出来。 “今天拆手上石膏是吧。”宋初梨已经迅速进入医生角色,“等着,我拿家伙儿过来。” 没几分钟她拿着金属锤和剪刀回来,开始帮池晟朗拆石膏。 宋初梨工作的时候全神贯注,自动屏蔽池晟朗在一旁的喋喋不休。只是到了最后,他微微晃动的手影响到了她的操作。怕剪到他的肉,宋初梨微不可见地皱眉,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臂姿势摆正。 “你别动呀。”她长得柔,说话也柔,他却再也不敢不听她的话。 “你要快点好起来。”他不再动了,宋初梨也就松开他的手,“还有好多炸弹等着你去拆呢。” 池晟朗听了悠悠道:“这么盼着我再去送死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初梨着了急,手下动作重了点,池晟朗嘶了声。 “对不起。”她连忙道歉,又紧紧拉了他的手仔细检查,才发现,她根本就没剪到他。 池晟朗狡黠地笑了一下,问:“小大夫,我是你第一个病人吗?”。 宋初梨懵懵懂懂地点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池晟朗咳嗽了一声,盯着那双相互握着的手,诚实道,“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次骗女孩牵我的手。” “……” 因为是军区送过来的特殊病患,池晟朗既是整个外科的重点照顾对象,也是大家都怕担责的烫手山芋。主治医生走不开,住院医生不想管,于是负责池晟朗愈后观察这个苦差事就落在了小小的实习医生宋初梨身上。 那年那个常常下暴雨的夏天,他们几乎每天都呆在一起。 医院住院部一楼食堂旁边,有几个抓娃娃机。每次吃完晚饭,池晟朗总会让宋初梨陪他去抓娃娃。 虽然是拆弹圣手,但池晟朗抓娃娃的技术简直比宋初梨还要烂。币倒是投了几百个,娃娃却是一个也没抓着。 “ 分卷阅读26 你那么喜欢那娃娃啊?”宋初梨指着橱窗里的一只毛绒兔子钥匙链问。 池晟朗白了她一眼:“当然是抓给你的啊!” “谢谢,但不用啦。”宋初梨扁扁嘴,上学的时候用过小白兔做过太多次实验,导致她每次看见兔子类的玩偶都觉得罪孽深重。 但池晟朗只把这当成她害羞的扭捏:“哪有女孩子不想要小兔子的?等着,哥哥给你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娃娃机到了吃币上限,池晟朗才最终抓到那只毛绒钥匙链。宋初梨不忍拂他的好意,努力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收下了。 “小大夫这辈子收下的第一支兔子!”池晟朗大声喊。一楼大厅空旷,他的声音就越发响。 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心理生理都需要照顾的病人,宋初梨在心里叹气,最终打起精神,捏了捏兔子耳朵:“知道啦,你送我的第一支兔子。” 后来。 宋初梨结束外科轮转那天,池晟朗也在同一天申请出院。 那年九月的榕城,秋老虎威力惊人。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两人去了医院旁边的饭馆吃离别饭。 一进小餐馆就是一群熟悉的白大褂,原来是在妇产实习的实习医们也在这儿聚餐。 高载衡自然也看见了宋初梨,立刻从大桌坐到她和池晟朗的小桌上去。 小餐馆人挤人,两侧墙壁上的风扇嗡嗡吹着,满屋子都是豆花饭和辣子的味道。三人沉默着吃饭,宋初梨饿得慌,只顾低头吃饭,完全没察觉出旁边两个男人的尴尬。 没过一会儿,就听池晟朗哎哟了一声。宋初梨抬头,发现他手上只握了一只筷子,另一只则掉在了地上。 “手好像有点问题。”池晟朗微微皱了一下眉。 宋初梨立刻紧张起来,起身坐到对面,检查起他的手来。 “怎么会呢?明明各项指标都已经正常了好几天了啊。”她毫不避讳地仔细捏他的每一根手指的指节,然后又去摸他的腹部,“这里的伤口有没有感觉不舒服?不应该啊,每天换药都是我亲自做的啊。” 池晟朗被宋初梨当众摸得脸颊泛红,钳住她在他看来异常不安分的手:“应该是风扇开太大了,让我筷子没拿稳,没事的。” 高载衡听着,起来啪地一下拉了风扇绳子。 风扇停住,宋初梨再三确认他没事,才不放心地回自己座位继续吃饭。 “池上尉。”高载衡叨了一筷子牛肉若无其事开了口,“你不用觉得怎么样,在我们医生眼里,病人就是病人。我们看你们,就跟看这盘中餐没什么区别。你说是吧,阿梨。” “啊……是。”宋初梨同意。 “我记得阿梨有次超猛的。”高载衡笑着继续说,“那时候我在急诊,她在检验科。有次她来找我,正巧碰上急诊有个老大爷被狗咬了,死活不肯打疫苗。阿梨先是温柔劝慰,你知道的,阿梨这张脸极有迷惑性,把老大爷哄得迷迷瞪瞪的,然而下一秒她就把老大爷裤子扒了,唰地一下,把针扎在了他屁股上。” “本来狂犬疫苗就是要肌肉注射啊,不打他屁股我打他哪儿?”宋初梨说,见只有她一个人在动筷子,催促道,“载衡你说这个干嘛,吃饭吃饭。” 三人这顿饭恐怕只有宋初梨一个人是真的来吃饭的。 吃完饭后,高载衡跟着妇产大部队回了医院。宋初梨则和池晟朗在医院门口等部队专车来接他。 接近两点,车还没来。 “也许是路上堵车了吧。”池晟朗看着表,目光看似随意地晃到某棵梧桐树下,“小大夫,那儿有个算命摊,陪我算算命呗。” 宋初梨一向不相信这些东西,但池晟朗执意,她也就跟了来。 “小伙子当兵的吧。”戴墨镜的老头掐指一算,“至于这位小姑娘,身上这么重的消毒水味儿,医生?” 池晟朗大惊,直夸师傅算得准。 宋初梨在一旁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医院打击过这种坑蒙拐骗的游仙行为好多次,她和这老头简直不要太熟,上次就是她掀翻他摊位的。 “善男信女,想算什么?”老头煞有介事地问。 池晟朗答得很快:“姻缘。” 于是老头算得也很快:“小姑娘,你将来会嫁给名字里带水的男人哦。” “你算他的就行,算我的干嘛。”宋初梨不忿,但转瞬间想到池晟朗这个名字就带水,立刻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她掏出手机,对着老头脖子上挂着的支付宝二维码扫了扫,冷笑了一声。 “池上尉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你给我重新说,说到我满意为止。” “……”池晟朗张了张口,没说话。站起身,拉着宋初梨离开。 医院大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啸而过。午后的阳光很毒,直直打在两人身上,映出一双挨得很近的身影。 “不高兴了?”池晟朗问。 那时候的宋初梨远没有像现在这样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面部表情,她不自觉嘟哝着唇,手搁在白大褂口袋里来回摁着原子笔,仍忍着说没有。 “女孩子说没有就是有。”池晟朗撑着脑袋,“我承认,我是给了算命的那老头钱,但 分卷阅读27 我可没叫他说这种话。” “……” 突然两声汽笛,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小轿车停到两人身前。司机从车上下来,他明显是和池晟朗认识的,打了个招呼,就帮忙搬起行李来。 “还会再见面吗?”池晟朗问,打开后备箱,麻利地摆着行李箱。 宋初梨默了一会儿。 “池上尉,祝你一直健康。”她只是这样说。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没病谁会去医院呢。 池晟朗顿顿,看了一眼太阳,接着从行军包中找出一定军用迷彩帽子,转身倒扣在宋初梨头上。 “我会一直健康,但也会一直想见到你,这其实并不冲突。” 因为是盛夏,他的皮肤似乎又变黑了一点。鬓角沁着汗,他挽起她耳边垂下的一缕碎发,右侧脸颊的小酒窝又绽开来。 “小大夫,下次见面,记得,多喜欢我一点。” 第13章 蔷薇 下午五点多,宋初梨先送了宋苗回家,才回了江家别墅。 江训一般晚饭都需要应酬,这个点家里平常就只有她跟叶嫂两个人。 宋初梨丢了包脱了鞋,斜靠在沙发上。小腹传来一阵绞痛,她很清楚,这是紧急避孕药的常见副作用。 “叶嫂,我想喝点水。”她低低叫道。 叶嫂没有回应,半晌,只听有人下了楼。 倒水的咕噜声,脚步声,水杯搁在茶几清脆的咯哒声。 再然后,只感觉身旁的沙发陷了一半进去。 “谢谢。”宋初梨撑着坐起来喝水,睁开眼却看见旁边坐的居然是江训。 “阿训?!”她说着,水喝到一半呛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江训抽了几张面纸帮她擦脸:“这么惊讶啊?今天公司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 也许是可怜她身体不适,江训的动作温柔了很多。帮她解下围巾,脱下外套,又盖了一条毛毯在她身上。 一切做完,他半蹲下来,用手背拭她的额头,手心手背摸了半天,接着索性凑上去,和她额头相贴。 “也没发烧啊。”江训自言自语,正想起身去拿温度计,却被宋初梨一把扯住。 距离被陡然拉近。 两人鼻尖蹭着鼻尖,脸庞挨着脸庞,连彼此的吐息都听得分明。 “阿训。”宋初梨叫他。 “嗯。” “阿训。”她又叫他。 江训叹了口气:“在呢。” 接着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是苗苗体检结果不太好?” 宋初梨愣了一瞬,摇了摇头。 小腹里又在倒海翻江。 头痛欲裂中,她扶正江训的头,双手遮住他的眼睛,将唇贴在他微张的嘴上。 没了视觉,触觉的感受就更强烈。 江训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是宋初梨第一次吻他。 说实话,她不太会接吻,唇只是单薄又若即若离地和他相接,没有半点勾引或挑逗。又或者,她其实本就不打算吻他,只是因为太累,想靠着他,于是碰上了他的嘴。 但江训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她的吻,也没有离开她的唇。 未及,有什么划过,他唇上变得湿润。 是她的泪。 再然后,他听见她说。 “江训,对不起。” 江训没有追问,沉默着将宋初梨覆在他眼上的手拿开,等到她的泪堪堪止住,才从地上站起来。 他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停留在她左手腕的疤上。 捕捉到他的目光。 “上次你说要帮我纹身,”宋初梨于是摸着左手问,“还作数吗?” 江训点点头,上次那套纹身器具他已命人从江家老宅拿了过来。 “会有些疼。”江训说,“但别怕。” “疼,就再哭出来。”他弯下腰,用指腹擦擦宋初梨的脸,顺着她的泪痕一路吻上去,“我会,再哄你。” * 书房里,宋初梨半倚在一张长椅上。江训坐在一方矮凳上,正在给针擦酒精。 江训的书房宋初梨甚至比叶嫂进来的都少。宋家江家有时生意会有合作、重叠、甚至竞争,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的事发生,关于公事,她几乎从不过问。 所以这也是宋初梨第一次看见江训摆在书桌上的照片——一张他们的结婚照。 他们是两年前的春天结的婚,在一个丁香花盛开的日子。那天榕城大大小小的纸媒和社交媒体,首页主版都是这张照片和关于这场世纪婚礼的报道。 故事再往前推半年,江家要给江训相亲的消息传遍整个榕城上流圈。作为整个榕城最顶级没有之一的钻石王老五,江训无疑是全榕城适龄少女的最佳老公人选。无数人家通过各种途径给江家递帖子,宋家也不例外,曲萍还找人把宋初梨和江训的相亲特意安排在了圣诞节。 想起那天,宋初梨不自觉蜷了手,换来的是江训的一声“别动”。 垂眸,她才发现他已经在她手上刺了很久,一朵极小的蔷薇快要完成。江训技术极好,宋初梨根本感觉不到多少疼。 “阿训,还记 分卷阅读28 得我们相亲那天吗?”宋初梨于是开口问。 “嗯。”江训随口一答,“那天你让我等了七个小时,想忘掉也难啊。” “因为做了个手术,所以迟到了。”宋初梨说,彼时她是榕城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治医生,心外科又是外科活最多最累的科,一场手术超过十二个小时是常有的事。 “猜到了。”江训说着,对那时她身上的血腥气还记忆犹新。 “是场很大的手术。肺移植科、麻醉科、重症医学科都在。”纹身针此时落在离静脉很近的地方,终于有点疼了,但宋初梨还是下意识地忍住,“患者是一个先天性心脏病合并肺动脉高压的孕妇,孕30周。要救活她,我们需要先做刨腹产,后做心脏修补,最后做肺移植。” “……”江训眉心一跳,手上的针也抖了抖:“这种心脏病病人根本不能怀孕吧,你们医院还敢给她做手术,疯了?” 宋初梨哽了下:“确实是不该做的。孕妇如果在围产期死亡是大事,是要上报到省卫生厅去的。但那个孕妇刚怀孕时拿着免责书去求老师,磨了两周,老师心软,也就答应了。” “后来孕妇在我们医院住了快半年的院,和我也就很熟。知道我因为每天都要上刀睡不好,她就在病床上绣枕套给我,送我她老家的枕头,说这是她们那儿的麦子,睡得香。” “手术前一天,老师在科室不小心被玻璃割破了手。但那时其他科室都已经准备好,不可能改时间了,于是老师选了我替他主刀。病人和病人家属也同意了,那女人还一脸喜气地说我的八字和她的相合,我比老师更适合给她做手术。” 宋初梨盯着手臂上已经成型的蔷薇纹身继续说:“阿训,手术是凌晨开始的,我在休息区候场,器械护士正在给我穿手术服,我看着她的孩子被剖出来,小小的,还没有我手臂粗。当时我就在想,她为了个这么个小东西,值得吗?” 刺青已经完成,江训正在给宋初梨擦手,听到她这么形容那个孩子,停顿了一下。 但宋初梨并没有注意到,只是一味地倾诉着:“孩子一脱离母体,她的各项指标开始狂降。上了各种措施稳住后,我给她开胸。我从没流过那么多汗,巡回护士一直在给我换毛巾,我用了十几条纱布才勉强止住她的出血点。两个小时后,我给她修补好了心脏。” “阿训,你知道吗?我以前无比盼望有这种疑难手术给我做,可是真的遇到了,我唯一的感觉只是累。” “我知道。”大概猜出故事的后续,江训握住她的手,“阿梨,剩下的明天再讲好不好?” 宋初梨只是摇头,从椅子上直起身来。她今天似乎特别的主动,一个倾身就勾住江训脖颈,扑在他怀里。 “你让我说完好不好?” 江训抚着她的背,索性替她说:“她死了对不对,她还是死在了肺移植的手术台上,对吗?” 宋初梨沉默着,但从她肩颈间剧烈的抖动,江训知道,他没猜错。 “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宋初梨拽着江训的衬衣,将他的领子揉成一团褶皱,“可为什么,我还是救不了她。” “好阿梨。”他抱紧她,“她只是你的一个病人。” 宋初梨却还是执拗地摇着头。 “可是我睡了她给我的枕头。托她的福,我睡得很好,那她就不再是单纯的我的病人。” “宋初梨,你看着我。”江训扳起宋初梨的头,“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你知道的,其实我不是那种会自责的人。”宋初梨乖巧地盯着他,“我甚至想过,要是她是死在我手里就好了,这样我都不会那么难过。” “……” 两相沉默着,宋初梨突然笑了,捏了捏他的耳朵。 “阿训,我说的话虽然很奇怪,但我知道你听得懂。” 被他抱着,宋初梨第一次觉得,江训身上的杉木香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亲近。 “知道她手术失败后,我马不停蹄地去见了你。之所以那么做,就是希望有人同我说一句,宋医生,你就是要拿一辈子手术刀的。只要有人这么说,那我就会再拿起手术刀,一辈子的。” “可你偏偏跟我说,说我不做医生也可以。” “不做医生,做我的太太,也可以。我当时应该是想这么说。”江训意味不明地接了这么一句。 宋初梨眼光落在桌面那张结婚照上,随后直起身:“所以我嫁给你了。所有人都说是你选择了我,可其实,我也选择了你。” “阿训,你知道吗?”宋初梨戳戳江训骨骼感极强的脸颊,“虽然你很少对我笑,但你笑起来的时候,右侧脸颊其实是有一个梨涡的。” 闻言,江训不太自然笑了一下,于是右半侧脸上那个梨涡也就若隐若现了一秒钟。不知为何,他觉得宋初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奇怪。明明是看着自己,但眼神里却只有空洞。 “所以,那个孕妇成了我最后一个病人。”宋初梨的语气已经回归平静,像是故事讲完,就迅速抽离了情绪,“我的最后一个病人,死了。” “嗯。”江训从容望着她,“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分卷阅读29 。”宋初梨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株刚刚纹好的蔷薇,百感交集。 黑色的雪山蔷薇,掩盖了以往的那些自残疤痕。却又仿佛与它们交织在一起,融进她的血脉,让她一辈子都再也挣脱不了。 她轻轻说—— “阿训,我的第一个病人,也死了。” 第14章 蔷薇 天气渐渐转暖。花房迎春花盛开的这天,朱迪带着助手亲自来江家还珠宝。 进门的时候,宋初梨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客厅的投影仪玩游戏。朱迪看了一眼屏幕,是一款拆弹游戏,见她玩得认真,只安静地坐在旁边,等待着结束。 游戏流程音效都设计得极好,朱迪只是看着都情不自禁紧张起来。但宋初梨看起来似乎异常平静,极为熟练地检查着炸弹的各种装置和配件,没过一会儿,“游戏胜利”四个大字显现在屏幕上。宋初梨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扭头面对朱迪,又变成平常那个娴雅端庄的江太太。 “拍摄怎么样?还顺利吧。”宋初梨客套着,重新坐回沙发上。 朱迪点头,把珠宝交给叶嫂:“还要多谢您,这期开季封是我入行以来最满意的封面。” “那就好。”宋初梨喝了口水,“今天找你来,是想说说苗苗。” “宋苗啊。”朱迪笑着,“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姑娘,我听她的提议,把慈善晚宴改成了化妆舞会性质的。目前看来,现场布置效果确实要比之前好上不少。” “我不是想听这个。”宋初梨说,“你们那个晚宴结束之后,我想拜托您找个理由辞退宋苗。” “这恐怕不合适吧。宋苗自己可是打算一直做下去的。”朱迪一副诧异模样,“更何况,我们杂志社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宋苗的劳务合同是签了三个月的。” “我等下带你到我的衣帽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送给你。以后你们《尚凛》想借什么,都大可找我开口。”宋初梨暗示着,“朱主编,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虽然宋初梨还没有想好该什么时候告诉宋苗她自己的病,但杂志社的工作辛苦,心脏病病人又切忌劳累,她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妹妹继续在那里实习了。 “那真的太谢谢您了。既然您都这样讲了,我们也当然尊重宋苗姐姐您的意见。”朱迪态度转变得很快,将自己的姿态摆得极低,从皮包里拿出两张邀请函,“我还想请您和江先生去参加这次的化妆晚宴,宋苗为这场秀付出了很多,不知道宋女士您能否给我们杂志社这个脸面?” “我会去的。”宋初梨抽出其中一张邀请函,“至于阿训,这种场合他从来不参加。你们杂志社不做功课的?” “自然是做过的。”朱迪尴尬地笑笑,“但我还以为江先生婚后会变一些呢,毕竟……娶了您这么完美的妻子。” 这话说得明褒实贬,话里话外都在讽刺宋初梨不受江训待见。即使这在圈子里不是秘密,但还没人敢有胆子敢到宋初梨面前说这种话。 ——朱迪是第一个。 宋初梨挑眉,面上仍是那副浑不在意的表情,吹了吹指甲:“朱主编,头顶上的乌纱帽,不想要了?” “……”朱迪脸色变了几变,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半晌,“因为我赌您并不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你难道比我自己清楚?”宋初梨按耐着脾气,站起了身。 朱迪知道这是逐客令的意思,知趣地拎包告辞。 出于最后的一点修养,宋初梨还是和叶嫂一起送朱迪出去。 临关门前,朱迪转身撑住了门。 她盯着宋初梨,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只问:“听宋苗说,您婚前是榕城医院的外科医生? 这话语气温柔,全然没了之前的夹枪带棒,宋初梨一时有点懵,只点了点头。 “别人都说,您嫁给江先生,是一步登天、祖坟冒烟。”朱迪嘴角噙了一丝嘲讽,“但我不这么觉得,宋女士,你其实并不需要婚姻。” “……” 朱迪今天依旧是皮衣皮裤打扮,右耳比上次见面时又多了一根骨钉。她画着极重的欧美妆,眼睛被假睫毛眼影覆盖,让人看不出情绪。 从包里拿出一块口香糖,她嚼起来,从口中轻飘飘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你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勇敢的自己。” * 砰地一声,叶嫂关门的声音很重。 “什么人啊?乱七八糟说什么屁话呢!”叶嫂很气愤,“看那个流里流气的样子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太太别听她瞎说,先生对您很好的。” 宋初梨漠然笑了一下,转身去了客房。 之前她求了江训,希望在宋苗实习这个阶段,把她接到家里来住,江训答应了。今天宋家派人把宋苗的行李也送了过来。她不想去思考朱迪的话,只想照顾好妹妹,让她平安地度过这段日子。 临近晚饭时间,宋初梨刚刚收拾好房间,就听见门铃响,再一会儿,就听见宋苗的声音:“姐姐,我来啦!” 宋初梨下了楼,发现叶嫂正在摆晚饭。 宋苗已经坐在餐桌前,夹起几片红肠大快朵颐着 分卷阅读30 ,一边吃还不忘夸叶嫂手艺好。 宋初梨动作极快,将那盘蒜苗红肠拖过来:“不准吃!” 红肠属于红肉,含有大量阻塞动脉的饱和脂肪,是心脏病人禁止吃的食物。 “为什么?”宋苗撅着嘴。 “因为……你吃了我吃什么?”宋初梨坐下来,一副要和她抢菜的样子。 “幼稚!”宋苗吐着舌头,“都让给你行了吧。” 两姐妹一边吃一边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是宋苗说,宋初梨听。 “哦对了姐,你猜我前几天遇见谁了?” 宋初梨没抬头,猜了几个妹妹喜欢的明星,宋苗都摇头。 “楚亦!”宋苗嚼着菜,“她那天来拍摄,恨不得把全杂志社的人都当成她洗脚婢。那个做作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影后大花呢?” “她现在正当红吧。”宋初梨不太在意地接着话,“娱乐圈这样的事应该也算常见?” 宋苗啐了一口,“我路过摄影棚时还听到朱迪在那儿吹她,什么太美了,什么珠宝超适合你。恶心!” “好了呀。”宋初梨给宋苗夹了一筷子鱼,“比起她,你还不如给我多讲讲朱迪。” “朱迪啊。”宋苗剔着鱼刺,“是我的偶像。姐你知道吗?她是帕森斯毕业的,我的梦想学校哎。她的手稿设计都超赞的,而且我们副主编偷偷给我们看过她前女友照片,是个模特,那身材,那脸蛋,啧啧。” “女……友?”宋初梨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从朱迪那副打扮来看,她喜欢女人的可能性确实高一点。 现在这个社会,喜欢男女都是很正常的事。宋初梨吃了一口菜,把自己同意参加化妆晚宴的事告诉了妹妹。 宋苗大喜过望,宋初梨继续说:“过段时间朱迪会和裁缝来家里送礼裙画册给我选。那天你就先不用去上班,陪我一起挑。” 宋苗先是点头,接着砸吧砸吧嘴,像是在琢磨什么。 “姐。”她说,“按理说,朱迪她一个大主编,就算你是江太太,她也不用好几回都亲自上门的,好奇怪啊。” “该不会……是你长得像她初恋女友?”宋苗脑洞大开,“又或者,她喜欢清纯人.妻这一挂?” “你这脑子都在想什么啊!”宋初梨白眼翻了几翻,反过筷子敲妹妹的头。 “也不是不可能啊,我姐姐可是空巢寂寞大美女,江训那个不长眼的狗男人不要也罢。”宋苗的座位正对别墅大门,她正在喝汤,漫不经心地朝大门望了一眼,却看见站在门厅的江训,于是菜汤直接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宋初梨赶紧起来帮妹妹整理,江训走过来,也抽了几张抽纸递过来。 “姐夫。”宋苗叫江训,鼻腔里都还是青菜汤的味儿。 “苗苗来了。”江训微笑,似乎并没有听到宋苗刚才的话,倒了杯冰水,转身上了楼梯。 小插曲过后,宋苗也没心情再吃饭,宋初梨陪着她回了客房。 客房里,宋苗玩着手游。宋初梨从床头柜里翻出几个被撕了标签的药瓶,倒了几片出来。 “维生素,每天都要吃。”宋初梨平静地撒着谎,这些都是抗心衰和抗血凝药物。 宋苗听话吃了,宋初梨又嘱咐些话,关上了房门。 为了方便照顾妹妹,宋初梨刻意把宋苗房间安排在自己隔壁,她叹了口气,转身疲倦地进了自己房间。 “阿训?!”看见床上的江训,宋初梨吓了一跳。 江训工作忙碌且不稳定,宋初梨和他一直是分房睡的。就算有时做那事,也会在结束后各自回房。 “大惊小怪做什么?”江训戴一副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正在ipad上看报表,“宋初梨,你做事情也要想得全面点,想被你妹妹发现我俩分房睡吗?” “……”宋初梨哑口无言,江训这话说得挑不出错,她沉默着换睡衣去了浴室沐浴。 磨蹭了很久,她终于洗完了澡。 徒手擦去镜中的雾气,宋初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疲倦,唇色一丝血气也无。 涂了点唇蜜,吹干头发,她出了浴室。 翻身上床,宋初梨缩在床角,正打算关灯,就听江训毫无情绪地说了句。 “自觉点。” 宋初梨的心陡然一垂。 她转身看向江训。男人的侧脸下颌角锋利,颧骨微微凸起,金丝眼镜反射着灯光,让人猜不透他的喜怒。 宋初梨抓着床单,深呼吸了几下。散了头发,听话地开始解自己扣子。 她的动作极慢,但江训的耐心比她更长。宋初梨闭上眼睛,衣服褪至胸口时,只觉手被他握住。 江训轻轻一使劲,自己就被他按在了身下。 他用手背拂过她脸颊,脸上的表情莫辨,声音有些低沉。 “宋初梨,我叫你勾引我了吗?” “……”宋初梨震惊了下,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小手动了动,想要推开江训。 螳臂当车罢了。 江训摘了眼镜,眼里的情.欲尽展无遗,一只手就抓住宋初梨两只手,俯身吻住她。 因为只经历过江训一个男人,所以宋初梨不知道其 分卷阅读31 他人是否也会像他们这样,能在亲吻中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比如现在,江训的吻很重,舌尖有意无意间扫过她的上颚,每一下都交换着彼此的吐息。她就能莫名感受到,他是想要她的。 江训的手轻轻扫过她的曲线,贪恋似的停顿许久。然后出乎意料地,系上了她敞开的扣子。 他侧躺在床,将宋初梨从床角揽到自己怀里,碰了碰她的鼻尖,声音因为忍耐而变得有些哑。 “行了!睡觉。” “……”她明明还能感受到他的勃发。 “试试我给你弄的新枕头。”江训又挪了挪,将宋初梨的头搁在他带过来的枕头上。 粗糙的,甚至还有点扎人,带着点麦子的香气,自然到有种安全感。 “我抱着你,你试试看能不能睡着。”江训挽着她的发,“如果睡不着,我就回房去。” 宋初梨其他五官长得很淡,唯一双眼睛极为张扬:眼型微圆,瞳仁极黑,双眼皮褶皱深邃地延到眼尾,如小鹿一样灵动干净。 此时她就睁着这样一双勾人的眼睛望着他。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她的手脚还是冰凉,江训就将她的手脚都夹住,给她暖着。 “阿训,你好像很久没有抽烟了。”宋初梨吸吸鼻子,趴在他胸上瓮声瓮气地说。 “在戒。”江训轻描淡写地回答。 耳边是他胸腔下的心跳,很健康的声音。 除了有些快。 大概猜出江训为什么要戒烟,宋初梨的表情有些哀愁,下意识抱他更紧一些。 江训一只手承受着她全部体重,此时只是拍着宋初梨的背,低低随意说着话。 讲的大多是他小时候的事情。勤工俭学时打过的工,下乡支教时遇到过的赤脚神医,纹身店遇到的难缠客人…… 很久了,宋初梨再没像今天这么放松过。 困意袭来时,落尽她耳里的句子渐渐变得不真实。 “宝宝,晚安。” 她想,这或许是她梦里的声音。 …… 这一夜,宋初梨睡得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搞百合。 第15章 蔷薇 气温稳步升高了一个星期,然而陡然来的一阵东北气旋风,又一下把蠢蠢欲动的春之榕城吹回了冬天。 春寒料峭的这天,江训醒得很早。 几个星期过去,宋初梨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怀抱。从刚开始的防备和忸怩,到后来的眷恋和依赖,江训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手臂被她枕了一夜,已经僵得不能动弹,他用另一只手到床头柜拿了手机,发微信给周为推迟早上的会议。 微信刚一发完,另一边宋初梨的手机闹钟就响了。 江训关闹钟的速度已经算快,可宋初梨还是醒了。 “几点了?”她迷迷糊糊地问,下意识地揽住他脖子,条件反射地往男人怀里蹭。 “还早,你再睡会儿。”江训捏捏宋初梨的小脸,还想再亲亲她。但话音刚落,就听楼下一阵门铃响,接着是宋苗的大嗓门,“是朱编吗?叶嫂我来开我来开。” 这下彻底弄醒了宋初梨,她看一眼挂钟,焦急地起身,一下子挣脱了江训。 “阿训,今天朱迪来家里送衣服画稿,我不陪你吃早饭了。”说着就冲进了浴室。 还保持着搂抱状态的江训:“……” 十五分钟,宋初梨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出现在了客厅。 没想到江训居然还在家,正坐在沙发上和朱迪聊着天。 朱迪的目光转向宋初梨,愣了半秒,称赞的话脱口而出:“本来还以为提早过来就能狙击到江太太邋遢的样子,没想到您素颜也这么漂亮。” 站在朱迪旁边的年轻男裁缝也附和着,取下脖子上软尺就要给宋初梨量尺寸。 “不劳先生了。”江训出声,准确地报出三个数字。 宋初梨脸微微泛红,在江训旁边坐下来,翻起朱迪带来的那本高定画册。 由于参加这场晚宴的都是各界名流,《尚凛》会提前确定每一个来宾当天的穿着,以期避免撞衫和尴尬。 眼前的这些画册都是各大奢侈品牌的超季高定,宋初梨看着,觉得都还不错。她是天秤座,有选择恐惧症,于是让妹妹帮她选。 宋苗翻了一会儿,最后选出两套备选。 一套是黑色开背的鱼尾裙,一条是淡粉色的镶钻纱裙。 “一条性感,一条明艳。”宋苗细细比对着,“都很适合姐姐,到时候姐姐一定是全场最漂亮的崽。” “……”宋初梨没好气,“苗苗啊,你滤镜太厚了,那场秀很多明星也会来的。” “那又怎么样?”宋苗不服,腮帮子鼓成两团,“姐姐你可比楚亦那种货色好看太多……” 突然意识到江训也在场,宋苗的声音陡然止住,她心虚地望他一眼,把画册往那边推了推。 “姐夫你觉得呢?哪套比较适合姐姐?” “作为没长眼的狗男人,我恐怕不太方便评论吧。”江训玩笑。 知道那天和姐姐的谈话被姐夫听到,宋苗登时吓得唇色发白。宋初梨见状心揪了 分卷阅读32 一下,嗔怪地拍了一下江训,“你不准吓她!” 江训笑着正了色,盯着两张图片开始选。他明显是有喜恶的,但最后还是只说:“选阿梨喜欢的就行。” “我看这个黑色的就很好。”朱迪见状开了口,“虽然和夫人往日的气质形象不太一样,但反差越大,往往效果越好。宋苗刚刚说的话我很同意,江太太是一等一漂亮的。” 也许是因为江训在场,朱迪今天的姿态放得异常低,和平日单独对着宋初梨时完全不同,一顿彩虹屁吹得她脑仁疼。 对宋初梨来说,选哪条裙子都是一样的。反正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她只需要当一个不吃饭少说话的花瓶就行。 她正想指向那条黑色裙子,抬眸却看见江训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黑色太露了,就粉色这条吧。”宋初梨于是说。 朱迪本想开口再劝,但最后只是哽了下,说了个‘好’。勾好其他一些珠宝配饰,起身准备离开。 江训看了看表,九点五十,自他接班以来,还从没这么迟到过这么久。 于是也向门厅那儿走。 “朱主编。”他叫住前面的朱迪。 朱迪转过身来,她今天穿了职业装,耳钉也全数去掉,就是依旧画着夸张妆容,完美符合世人对‘时尚编辑’的刻板印象。 江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面上依旧是那副宽和神情:“那条黑色裙子,也请帮我预定吧。” “当然。”朱迪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中性笔勾画着,“我突然想起来,这场秀是有after party的,夫人可以两套都穿。” “不是after party。”江训笑着摇了摇头,迈开步子已经走远—— “那是她穿给我一个人的。” * 江药集团,总裁办公室。 周为正在给江训念一周工作报告。 “新药的研制还算顺利,最近科研人员刚刚突破了一个疗程瓶颈,项目已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还有关于风湿性心脏病的特效药,这个专利局也在批了……” “心脏病这个。”江训头仰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中午的饭局是不是就跟专利局的李局长啊?” 周为听着忙往后翻了几页:“是。” “药的前期的科研投入是多少?” 周为报了一个不小的数字。 “取消饭局。”江训睁开眼,抽出笔筒上的笔,开始在桌上签文件,“这个药价格现在还拉得不够高。上市的事情,再等等。” 周为面露难色:“可是,现在很多心脏病病人在等这个药……” “我们江家是开药厂不是开施粥铺,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救命的。”江训撂下文件夹,已是不耐,“你是第一天跟我吗?” 周为赶紧称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胆战心惊地继续开口:“还有一件事……曲阳最近还是一直迟到早退,而且……据后勤部的组长反映,他经常骚扰同组的女同事。” “……”江训唇线绷直。这已经是曲阳调的第三个部门了,这位被养歪的二世祖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把那里搅得乌烟瘴气。后勤部都是阿姨老大妈们,就这样他居然还他妈能作孽。 见江训抿着唇不表态,周为揣摩着说:“要不,我让hr明天拟了辞呈给他?” 江训摇了摇头:“让他过来给我开车,他总不能还想对我动手动脚吧?” “江总,您牺牲可真大。”周为小声说了句,在手机上记下备忘。 “……”江训无奈地揉揉眉心,“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他去医院烦阿梨吧。” “晚上六点,让曲阳准时到楼下接我。”签完所有文件,江训起身去了会议室。 * 为了早点下班,江训连中饭时间都在开会。 晚上六点,终于处理完所有工作,江训坐上了回家的车。 曲阳会开车,但也仅仅限于会开,和江训以前的司机技术没法比,车子晃得江训连想在车上假寐一会儿都不行。 没办法,他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车外打发时光。 车子飞快行驶过一家商场。 “停车。”江训眼尖地看见一家商店的logo,“我去买些东西。” 两人走进一家温馨风格装饰的母婴用品店。 店员立刻热情上前,在曲阳和江训之间一眼看出了谁是大金主,对着江训问:“先生好,请问是自用还是送人?” “自用。”说这话时江训嘴角不自觉染上笑意,“女宝宝。” 店员极有眼色,立刻改了称呼:“那这位爸爸请跟我来。” 女婴用品前。 曲阳在发微信。 江训正认真地比对着两双小袜子,随意道:“如果有好消息我和阿梨会第一时间告诉妈妈的,不劳表哥了。” “原来是这样。”曲阳打字的手瞬间止住,退出和姑姑曲萍的微信对话框,尴尬地锁上手机,“早点准备好。” 瞧见江训手上的袜子,他指着白色那双道:“选这双吧,阿梨喜欢白色。” 江训挑眉,耳根子动了一下。只一个眼神,就把曲阳盯得头皮发麻。 曲阳于是 分卷阅读33 忙说:“我以前在姑姑家住过一段时间,和阿梨又是同班同学,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关系很好的。” 江训淡淡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将白色袜子放进购物筐,又选起小衣服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似不经意地问:“她以前是什么样?” “很漂亮、很干净。”曲阳眯着眼睛,表情有一些难以言说,“十五岁就上了高三,成绩最好年纪最小。那时候全校开表彰大会,她上台的时候台下男生都炸了,胆子大的上去送花,胆子小的只敢偷拍她。” “但真敢追她的人应该不多。”江训了然笑笑。宋初梨这样的容貌和性格,会让大多数青春期男生自惭形秽的。 曲阳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告诉江训,自己可和那些愣头青们可不同。 越是干净漂亮,就越是惹人遐想,就越是引诱他亵渎,让人想要毁掉。 扒开她的白色衬衫、拉下她的格子校裙、解去她的内衣盘扣。 狠狠地,用力地…… “好的先生,请拿好您的商品。”店员结账的声音将曲阳心绪拉回现实。 这边江训已经在签单,收好自己的黑卡,心满意足地出了商店。 * “先生回来了。”江家别墅门厅,叶嫂看着曲阳手上拿着的大包小包,“买这么多东西呀。” 曲阳放下东西就知趣地走了,江训一边脱西装外套一边说:“顺路,就买了。” 将西装挂好,他坐在门厅换拖鞋,看见鞋柜里那双女士棉拖还在,于是问:“太太还没回来吗?” “去接宋小姐下班了。”叶嫂回答,“要我说,太太真是心好。要我是太太,真的做不到对异母妹妹好到这份上的。” “苗苗不像她妈妈,是个好孩子的。”江训说着走过来,打开酒柜,看着琳琅满目的洋酒,砸吧了一下嘴,忍住酒瘾,只倒了瓶气泡水。 他在餐台坐下来,开始欣赏他今天购物的战利品。 看着看着眼角眉梢便都藏不住暖意。 “叶嫂。”他问,“你说我买的东西阿梨会喜欢吗?” 叶嫂正从壁橱拿着快递,自从宋苗搬过来之后,每天都有不少快递到家,她会帮忙拆好了再送上客房。 闻言她拿着快递走到餐厅,走进来才发现江训买的居然是母婴用品。 “当然了。”叶嫂话里带喜,“太太跟我讲过她以前在儿科实习的事儿,她很喜欢小孩子的。太太那么温柔善良的人,一定会是个好妈妈的。” “是吗?”这回答其实是在江训意料之中的。他将婴儿衣服和玩具整理好,朝叶嫂笑笑,语气笃定得像是在发誓,“我也会努力做一个好爸爸的。” “先生本来就是啊。”叶嫂稀松平常地说着,从厨房拿了一把剪刀,开始拆起快递。 “哎,这里有个太太的快递。”叶嫂念着包裹上的信息,“是从一个杂志社寄的,尚……哎呀这个字我不认识,寄件人是j、u、d、y。” “朱迪。”江训说出中文,伸手拿起包裹。 包裹已经被拆开,是一本《尚凛》杂志,上面写着四月号。 江训依稀记得宋初梨借给过他们杂志社一些衣服首饰,那么现在这本应该是朱迪寄给她的内部样刊。 将杂志翻到正面。 封面上,紫色丁香花盛开着,女人被花朵簇拥包裹,正绽放动人笑颜。 右下角写着她的专访标题——【楚亦·脆弱只剩新鲜时节】江训略微皱了眉,正想把杂志丢到垃圾桶,眼光随意扫到她戴着的首饰,眼瞳却刹然定住。 楚亦纤细修长的脖颈上,戴着一串丁香项链。 怎么可能忘呢? 那项链做工精细,虽然造型简单,但每一处都有巧思,是他费尽心思才弄来的。 怎么可能忘呢? 他第一次亲吻她,睁眼看见她素白的颈子上开出丁香,瞬间就缠绕住他的心。 怎么可能忘呢? 那是,他送她的,结婚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脆弱只剩新鲜时节】是吴青峰的《花茶》歌词,标注一下。 第16章 蔷薇 宋初梨是晚上十点回的家。 慈善晚宴一天天接近,杂志社的工作也越来越忙,宋苗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这个点。 “太太回来了。”叶嫂正坐立不安地呆在客厅,看见刚进门的宋初梨,立刻大喊。 江家佣人有自己的住处,地点在别墅外专门的一幢小楼。虽然叶嫂是住家保姆,但宋初梨一般会让她做完晚饭就下班,法定节假日也会给她放假。 所以这个点看见她还在家里,宋初梨有点惊讶。 直觉叶嫂可能有话跟自己说,她先让宋苗上了楼,自己走到餐厅坐下来。 果然,宋苗一关门,叶嫂就扯过宋初梨的胳膊。 “太太快去劝劝先生吧。先生好像很难过。”叶嫂说,江训临上楼时的那个眼神她想想就心疼。 宋初梨微愣。江训一向是万事不表露的性子,现在居然能被叶嫂看出反常来了。 “发生什么了?”她问。 “ 分卷阅读34 先生看了一本寄给太太的杂志。”叶嫂说,“就是那个女流氓寄过来的。” ……朱迪? 宋初梨有些摸不着头脑,面上仍是平静,让叶嫂回去,自己上了二楼。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先进了客房,陪了宋苗一会儿,等到妹妹睡着,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客厅里的壁钟指向十一点。 宋初梨拧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 刚一开门。 一片黑暗中,哗啦啦的一阵疾风。 一本书擦过发丝,差点就要打到她头上。 砰—— 书落在墙上。 耳廓有一丝刺痛,宋初梨摸了摸,一点点鲜红。 是书页飞速经过时,擦伤了她耳朵。 门只被宋初梨开了半扇。门外一点点亮光照进去,正巧打在江训半边侧脸上。 隐匿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的男人,手上握着玻璃杯,修长手指扣在杯壁,如一座雕塑静止着。灯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虚实结合中,仿佛他周身都被淡淡的光圈笼罩着,颓废又性感。 宋初梨没有出声,先捡起了地上那本杂志。 只一眼,她就懂了。 “阿训。”宋初梨说着开了灯,拎包走进去,本想告诉他是因为朱迪承诺只是静止拍摄她才借的,但细细想想,本质都是她将项链借出去才惹出的祸事,于是只说:“是我不好。” 他的喉结抖动着,淡淡吐出一句诘问。 “宋初梨,你他妈还有脸回来?” “对不起。”这话刺耳得难受,宋初梨顺势坐在地上,踌躇着还是抚上江训的手,“我知道那是你送我的礼物,是我们结婚时我戴着的项链。本质上还是你的东西,我不该不经过你的同意就借给别人。” “?”江训眉心此刻皱成川字,“你是为这个道歉?为……动了我的东西道歉?” 宋初梨有些迟疑,最终还是点点头。 下一秒江训就将手中的杯子甩了出去。 极为清脆刺耳的声音。水四溅着,玻璃碎片落了一地。 宋初梨脸上也被沾上了水,但这一刻,她满脑子想到的,却只是害怕刚才的响动会吵醒隔壁的妹妹。 心脏病人心血管脆弱,最忌讳睡梦中无征兆惊醒,严重会导致猝死的。 一想到这儿,她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沉默着抿了抿唇,忍耐着想从包里翻餐巾纸擦脸。 却怎么也找不到,宋初梨终于有些毛,拽着包底,将包整个颠倒。 铂金包里的东西尽数被倒出来,她这时才翻到餐巾纸。 “江训,我不想吵。”她擦着脸静静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接着她看向他,秋水无痕的眸子里盛满某种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情绪。 “那串项链本来就该戴在楚亦身上,不是吗?” 江训后槽牙紧紧咬着,唇绷成一条线。他拉过她一只手,捏着,像是要把她碾碎。 “你再说一遍!”他命令,每一个字都是从嘴里蹦出来的。 宋初梨偏过头,又恢复成往日的温和模样,只有声音雾蒙蒙的:“阿训,我知道你听清楚了。” 她轻轻扳着江训的手,想要从他手里挣脱。江训却一下发了狠,推了她的肩膀,就把她按倒在地。 地毯上还有零星散落的玻璃渣。被他推倒的那个瞬间,宋初梨就感觉背上钻心的疼。 别墅空调开得很足,女人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打底高领衫。尖锐的玻璃碎片透过衣料刺进后背和脖颈,下意识想要尖叫的那一刻,她还是选择咬住了唇。 “宋初梨,你把自己看成什么,又把我当成什么?”江训低低吼,“我们的婚姻是什么,笑话吗?” “不是吗?!”宋初梨反问。她红着眼睛,想起往日里那些太太们在背后说过的话,第一次反抗江训,“那你和楚亦又是什么关系?” “……”江训敛着嗓子,手捏在她下颌角,“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下颚似乎要断掉,痛感让宋初梨更加清醒。她闭上眼睛,只觉得背后的伤口在汩汩渗着血。 “苗苗还在睡觉。”宋初梨颈上青色的静脉都浮起来,“你不要吼好不好,算我求你。” 她说着侧头,摸了摸后背,一手的血。 她是医生,知道自己虽然样子看着吓人,但其实只是皮外伤。 江训自然也看见了,眼里的冷明显褪了大半。他身子定了一会儿,喉结滚动几下,沉默着在地毯上找餐巾纸。 地毯上到处散落着她铂金包里的东西,一板药片静静躺在一只口红旁。暖黄壁灯照耀下,锡铝包装折射着淡淡的光。 拿起那板药片的时候,江训整个人都在抖。 “宋初梨,你他妈疯了?!”他将药掷到她脸上,“你知不知道这种药一个月不可以吃这么多,你知不知道这药副作用有多大?” 一板六片,被她吃了大半。他是制药公司总裁,自然知道这药是什么。 江训一直都明白,她看着温柔软弱,其实从来都是倔强的。比如现在,避孕药那么多,她偏偏选了副作用最大但效果也最好的这种。 分卷阅读35 她宁愿伤害自己的身体,也不愿和他有孩子。 “……”宋初梨手握着药板,内心涌起很复杂的情感,或许是懊悔,或许有自责,甚至还可能是遗憾,但具体是什么,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明。 眼角不自觉有泪滑下,她连忙用手去擦。她总是这样,吵着吵着就会先哭。剑拔弩张的时候,当有一方流泪,失败总会来得摧枯拉朽。 她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 “江太太。”江训手背无比轻和地擦过她脸庞。愤怒到极致的时候,他总是笑,“你好像很好害怕吵到你妹妹。” “不如。”他俯下身子,像是恶魔低语,声音低哑到几乎听不清,“就让她好好听听,她的姐姐姐夫在做什么。” 江训的手和吻一起落下时,宋初梨感到天旋地转的窒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她没有半分爱怜。以往他动作再急切,多少也会照顾她的感受,但这回,他不是在简单地发泄欲望,而是在借这最亲密的事羞辱她。 衣服几乎是被撕扯着脱下来的,宋初梨一言不发地承受着江训的粗暴对待。他将她双手反剪起来,反捆在身后。随后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墙那儿。 淡蓝色的墙纸被染上血迹,宋初梨被江训推在墙上,双腿被紧紧夹在他精瘦有致的腰上。江训吻她,从被擦伤的耳朵开始,舔舐着,玩弄着,甚至有了一丝丝亵渎的意味。 他用舌头为她清理干净伤口,再然后才和她接吻。 有规律、有节奏地,杉木香一下下撞入她的口腔。 背后墙纸上的血迹来回摩擦着,她似被他豢养的雏鸟,被折断了翅膀,只能任他欺凌亵玩。 “忍得了吗?”江训眉间染上轻挑,一边抚摸她一边朝她脸上微微吹气,“怎么?就那么怕宋苗听到啊。别小瞧现在的小孩,说不定她比你懂的还多呢!” 宋初梨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血,闻言瞪了一眼江训。从刚才开始,她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可是仿佛只要他们对视一眼,江训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别用那种又气又怕的眼神看我。”江训挑衅着,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没用。” 啪—— 极暧昧的一声响,女人的肌肤开始泛红。 “江训,你王八蛋!”宋初梨骂他,整张脸都因为羞恼红成一片。 江训嗯了一声,又帮她揉着:“我也没说我不是。” 宋初梨的身体滚烫,江训也已经达到某种阈值,思量再三,他还是走到床头柜前,熟练地拆开了包装。 身体彼此契合波动,却又激烈交锋着。 一切回归平静的时候。 江训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盒烟,反着磕磕烟盒,倒出一根来。 他抱膝坐在长椅上,肩膀是有些垮着的,沉静地看着窗外不说话。男人手骨节匀称,每根手指都生得修长,骨骼感分明。香烟被他捻在食指和中指中间,再被打火机点燃。未几,几个烟圈被重重吐出来,是极重的尼古丁焦油气味儿。 浴室水声没了,宋初梨围着浴巾走出来,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写着他的痕迹。 “以后,不准再吃了。”他并不看她,只是掸了掸烟灰。 男人眼眸垂下来,他的睫毛很长,如鸦羽一般,让人无法看到他的眼神。 “孩子……” 他欲言又止,喉头哽咽一下,恋恋不舍地又猛吸了一口,果决地将香烟碾断。 “我不要就是了。” 第17章 蔷薇 那晚过后,一连十几天,江训都没有回家。 叶嫂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每天只是干着急,苦口婆心地劝宋初梨服个软,说什么夫妻就应该床头吵架床尾和,哪至于冷战这么多天。 “凭什么是姐姐先低头?”宋苗大声反驳。慈善化妆晚宴会在今晚举行,此刻她正坐在餐桌上对着电脑修改最后的流程图,“叶嫂,我姐姐让的还不够多吗?饭没有给他留吗?电话没有给他打吗?他江训算个什么男人啊,他配让我姐姐退让吗?!” 说着,她还是下意识地往门厅望了望。 这回没人了。 宋初梨不愿谈这个事情,喂了妹妹一个草莓。只问叶嫂礼裙烫好了没有。 朱迪几天前就亲自送来了她晚宴上要穿的那条淡粉色纱裙,不过她拖到今天才想起来试。 “衣物间有些满。”叶嫂回答,“我单独给您放到四楼的婴儿房了,想着那儿阳光足,地方大,也方便您试衣服。” “……”听到婴儿房三个字,宋初梨顿了顿,说,“好。”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四楼。 左手第一间就是婴儿房,说是婴儿房,其实不过只是当初设计师为了讨彩头命名的。江家别墅整个设计风格都是江训做主,每个房间都装修成了冷调,连‘婴儿房’也不例外。 推门进去,粉色纱裙静静立在衣架上。 玻璃纱质地,上面点缀有亮片和碎钻,微闪着粼粼的光。 宋初梨取下、换上,沉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从小到大,宋初梨都没有太多朋友。她似乎和哪个圈子都格格不入。豪门的姑娘们嫌 分卷阅读36 她成绩太好,不懂她们趋之若鹜的时尚流行,学校的普通同学嫌她家太有钱,有种不食烟火的距离感。再加上她跳过两次级,每次都是才和同学们熟悉起来就又离开,因此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宋初梨最后一次跳级是高中。那时她一下从高一跳到了高三。彼时被高考乌云笼罩的理科班上,陡然出现一个小姑娘,同学们都对她很感兴趣,也对她很好。几乎每天,她的桌上都会出现各种各样不知名好心人送的早餐零食。 表哥曲阳也在那个班上,有时候会帮别的男生给她送情书,但次数不多。 “女神表妹。”那时他总是这样叫她,身体几乎快要挨上她的身体,“敢早恋的话,哥哥就告诉你妈妈了哦。” 于是宋初梨知道自己大概是漂亮的。 此时她看向镜中的自己,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居然是—— 会比楚亦漂亮吗? 宋初梨晃晃自己的脑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她从不会想起,甚至不屑跟楚亦比较的。 镜子旁,衣柜半开着,下面的抽屉关了一半,露出一角白色的布料。 宋初梨提着裙子走过去。 抽屉滑轮的声音悦耳,像珠子滚过她的心脏。 白色的小袜子,只能容得下宋初梨两根手指;粉色的橡胶奶嘴,捏一捏甚至会发出声音。 尿布、口水肩、安抚玩具……她看着,手继续往下翻。 抽屉第二层,比婴儿用品更多的是孕妈产品。他大概是真的不太懂这些,各种尺寸的托腹带都买了一条,甚至还买了不少孕妇护膝。 “姐好了没啊!”宋苗没敲门就闯进来,宋初梨立刻关上抽屉。 太过着急了,她的手被卡在抽屉缝那儿,火辣辣的疼。 但宋苗全然没留心,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宋初梨的美貌上。 “姐。”宋苗拉过她,“我突然想起来,今晚的舞会是化妆性质的。” 宋初梨点头,不动声色地将抽屉关死:“这点子不还是你想的吗?” “到了内场我们会给宾客发羽毛面具。”宋苗雀跃,“姐,你说你这么好看,会不会遇到艳遇啊?” “宋苗!”宋初梨是真的有点生气,敲了敲妹妹的头,“我结婚了。” “还不如不结。”宋苗对江训的厌恶已经到了一定境界,晃着姐姐道,“姐,反正没人认识你,遇到帅哥不要犹豫,给我冲!” “……”宋初梨看着一无所知的宋苗,或许今晚过后,她就会逼着妹妹辞职,再然后在某个时刻,残酷地告知妹妹她的病情。 宋初梨心疼地抱住宋苗。 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和小宋苗亲近。宋苗的出生夺走了宋初梨仅剩的一点父爱,那年宋初梨才八岁,却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个家来说,才是一个外人。 不是没有过恨的,有一次她给宋苗洗澡,故意把水调得很烫。宋苗却全程忍着,过后依旧抱着娃娃,跑到她房间来,要和她一起睡。 “苗苗。”宋初梨晃着妹妹,今天她罕见地喷了香水,整个人都散发着忍冬藤的微甜气味,“今天回来,姐姐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像小时候那样吗?”宋苗问,整个人都蜷在宋初梨馨香的怀抱里,“从背后搂着我,拍着我,保护着我吗?” “嗯。”宋初梨摸着妹妹的头发。 “姐姐会一直保护你,一辈子的。” * 下午三点,宋苗先行去了现场做最后准备工作。而宋初梨则留在家里梳化,一直到五点才出门。 春分刚过,傍晚的榕城还是有些冷。天刚刚擦黑,微风刮起来,宋初梨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的纸醉金迷,突然就意兴阑珊起来。 今天这场晚宴,是《尚凛》策划举办过的最大一次慈善活动。朱迪去年才刚升上主编,把这场活动当成证明她能力的一次机会,因此,从会场布置,再到邀请嘉宾,都是近年规模最为隆重的。 活动选在了榕城市郊外的一处美术博物馆内,分为内外场,外场为明星暖场表演,内场是慈善拍卖和舞会。 此时博物馆门口,正铺着数百米的红毯,媒体区无数镁光灯闪烁着,争相拍摄毯上各色各路的艺人们。 宋初梨自然是不会去走红毯的,司机会把直接送到内场的化妆室。 “那里怎么也有人?”隔着车窗,宋初梨指着博物馆栅栏外一片昏暗的灯光问。 杂志社跟车的助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了然地哦了一声:“江太太,那些都是没有邀请函来蹭秀的小艺人。你看他们都只能在门外晃,围着我们这个秀的logo拍照。不过他们这样回去发个九宫格微博,照样能骗到不少粉丝。” “原来是这样。”宋初梨回,眼光却一直定在那群小艺人中的一个,眸色越来越深。 哔哔哔—— 车已经开到栅栏外,那群蹭秀艺人聚集的地方。司机不耐地连续按着喇叭,示意他们闪开。 于是宋初梨看清那人的脸庞,确定了心中的答案。 “烦不烦呢!”司机接着骂骂咧咧探出脑袋,“没长眼啊!” 人群这时才勉强让出一条车道。 分卷阅读37 加长林肯缓缓驶过。 擦肩而过时。 那人身子已经快要蹭上车子,于是宋初梨按下车窗。 四目就这样相对。 她的眼神依旧是温和朦胧的,秋水无痕的眸子平静盯着他。 “叶昀先生。” 是沉稳笃定的陈述句语气,没有半分犹疑。 叶昀彼时正被同公司的爱豆拉着和这辆林肯合影,闻言一瞬间愣住。 车窗只被按下一半,女人的身影在闪光灯里若隐若现。但即使看不清她的样子,叶昀也莫名觉得,这一定是个美人。 仿佛是要验证他的腹诽,车窗此时完全降下。 雪白的肌肤,红唇。眉被一笔一笔描得极淡,微微蹙着,惹怜到让人有种为她展眉的冲动;圆眼,只浅浅刷了一层睫毛膏 ,眼瞳里倒映着闪光灯的光,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干净到极致,也陌生到极致的美人。 女人身上披着毛毯,眼睫半垂着,只对他说了两个字—— “上来。” * 车里。 “想进去?”宋初梨开门见山,指了指博物馆。 “是……是的……”叶昀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结结巴巴地回了话。 宋初梨没说话,只递给跟车助理一个眼神。 “您想带什么人都可以!”助理道,立刻拿出手机联系起来。 宋初梨眨眨眼,百无聊赖地调整手上的镯子,问着叶昀:“内场我不太方便带你进去,外场可以吗?” 叶昀更慌了,坐这种车的必定是女大佬吧,女大佬居然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视线稍稍偏移,他一眼就看到女人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太太。”叶昀瞬间就联想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虽然我还没有女朋友,但是……违反道德的事情,比如被包养,我绝对不会做的。” 宋初梨知道她这样陡然和叶昀攀谈是有些唐突,但也没有想到他会往那个方面想。稍稍愣了一会儿,索性随意地往座椅上靠了靠,闲闲翘起二郎腿。 “叶昀,你不想红吗?”她慵懒起来有种反差的吸引力,“楚亦的金主怎么捧她,我就可以怎么捧你。她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不心动吗?” 叶昀入行也有个几年了,圈里都知道楚亦刚出道时是有金主的,甚至现在还有传言,楚亦的老公就是金主为了堵众人的嘴找来的傀儡。 车已经停在外场,但宋初梨并没有让他下去的意思。 车厢里寂静得可怕,叶昀先是迟疑了一会儿,随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比楚亦更红呢?三金影帝?顶级流量……”宋初梨继续问。 叶昀脸上的难色明显。 知道不应该这样试探别人的人性,宋初梨宽和地笑笑。 “你放心好了,我还没那个本事。” “……”叶昀脸色更差了。 “我不是对你见色起意,忘了说。”宋初梨正色,“我叫宋初梨,是……”她陡然停下,只道,“以前是榕城医院的医生。” 叶昀很会看眼色,立刻道:“宋大夫好,虽然不知道您这样的人为什么知道我这个十八线艺人,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昀,今年二十四,主业是模特,也演戏,拍过……” 叶昀列举着自己的代表作,虽然大多数都是酱油龙套角色,但已经是他拍过最红的作品了。 宋初梨静静听着,等到叶昀说完,很久,才又开了口。 “有一部你是不是忘说了?”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无人幸免》里的拆弹手,是你吧。” “就出场了不到二十分钟,刚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就被无线电引燃炸弹炸死了,可真够倒霉加晦气的了。”叶昀不愿回想拍那部戏的经历。他先是被剧组逼着学了半个月拆弹,接着又是到戈壁拍了几百条被炸死的画面。电影上映时,他的名字排在主演里的最后一个,连路演都没得跑。 “但我是因为那个角色知道的你。”宋初梨说。今天造型师给她做的是编发造型,于是她从头上解下几根发带,胡乱绕在手里打着结,“你演得很好,我很喜欢。” 她如此坦荡,反而让叶昀不好意思起来,主动说起拍摄时的事情来。 宋初梨缄默地听着,发带在她手上打成一截又一截的死结。 话毕,见她没有反应,叶昀大着胆子问了句:“宋大夫,你在听吗?” “错了。”宋初梨只说。 “?” “你们剧组的拆弹动作和步骤全错了。”她在手里比划着,“但不太重要了。” 车门此时打开,红毯就在一脚之隔的地方,仿佛走上阶梯,就能走到星途的顶峰。 叶昀有些激动,向宋初梨道谢,下了车。 临离开的时候,他想起什么,转身问。 “方便问一下吗?您为什么喜欢这部电影?”如果他没记错,这部片子票房非常惨淡,评分也异常的低。 “因为,”宋初梨说着,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炎热,干燥,阿拉伯系雪山蔷薇开满整个沙漠,血一样的红。 “有个拆弹手,”她微 分卷阅读38 笑着,“也给他的小大夫,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第18章 玻璃蔷薇 车子已经开进内场。化妆室内,造型师正在为宋初梨补妆。 看着镜子前的美妆灯,她突然想起上高中时,物理老师讲过的一句话—— “只要比光更快,就能超越时间,回到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后来他每一次出现,似乎都是在光里。 …… 池晟朗出院后,宋初梨有很久都没有再见过他。 外科、内科、小儿科……大学最后一年就在快速又频繁的科室轮转中度过。 宋初梨最后轮转到的科室是急诊。 入了夜,她和小护士们在空荡荡的诊室一边值班一边看综艺。 护士站的电子屏指向四点。 “今天还挺顺利的。”实习小护士看着表道,“居然一个病人也没有。” “这话可不能乱说。”护士长立刻捂住她嘴,严肃道,“小心说什么来什么!” “这是医院,怎么还搞迷信这套呢!”小护士不满嘀咕。 “因为医生也是人啊。”宋初梨接话,“是人哪有不害怕的。泌尿外科有个医生,上次给市长的小儿子割包.皮,术前紧张到专门拜佛去了。” 小护士听过笑岔了气。一阵鹅叫似的笑声中,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响起来。 刺耳且突兀,划破宋初梨松弛的神经。 “急诊室吗?我是120,东区发生一场爆炸,死了六个,昏迷5个,还有一个重伤。我们现在到路口了,你们准备接一下。” 那头电话挂得极快,宋初梨跑得也极快。 榕医门口。 一阵急促的鸣笛声,救护车的灯光直直打过来,刺得宋初梨睁不开眼。 车门打开,里面的男护士正在给担架上的人做心肺复苏,筋疲力竭。 “我来。”宋初梨矫健地跳上担架,接替他做起CPR。 手术一共进行了六个小时。 再出手术室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陈诚。”她拿着病人的病历单喊,“谁是陈诚的家属?” “是我,我是他战友。”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问题不大,救回来了。”宋初梨简单说,抬头,随后僵在原地。 是池晟朗。 他简单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没有穿军装,站在急诊手术室外的廊灯下。依旧是浅浅地笑着,依旧是脸右侧的酒窝,依旧叫着她小大夫,却客气疏离到莫名给人距离感。 因为陈诚,宋初梨和池晟朗的交集又多了起来。 池晟朗几乎每天都会来看陈诚,起初宋初梨以为是因为他们关系好,直到后来军区的政委来,她才知道,除了来看战友,池晟朗其实也一直在榕医的心理科看病。 他拿不起拆弹刀了。 “ptsd,创伤后压力综合征。”更具体的政委和陈诚都不肯说,只是一直在惋惜,说池晟朗是部队精心培养的最好苗子,本应该有大好的前途。 “宋医生。”病床上的陈诚请求道,“或许你可以帮他。” 没有问原因,没有问方法。 “好。”宋初梨只是说。 …… 又是池晟朗来看陈诚的某天。 宋初梨把他拽到了护士站后面的配药间,从塑料袋包装中抽出一卷止血带,飞速打着死结。 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她将那一团乱麻的橡胶软带扔给他。 “解开。”宋初梨命令道,“一分钟之内。” 池晟朗牵了牵嘴角:“今天怎么这么凶?” “还剩五十五秒。”她瞪他。 “……” 用了四十秒,池晟朗解开了那些死结。 “太慢了。”宋初梨看着手表撇嘴。 池晟朗愣了一下,沉默盯着她,半晌,终于笑了下。 “对不起。” “你这道歉也太没诚意了!”宋初梨说着,极快地把止血带又系在他右手腕。 一个是未来的外科圣手,一个是曾经的拆弹圣手。两只手被一根细细软软的止血带连着,像是签订了某种以生命为注的契约。 “拆弹兵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这很正常。” “池上尉,”宋初梨仰头看他,将带子轻轻一拉,他就踉跄朝她靠近一步。 ——“你教我拆弹吧。” 从最开始的拆鞭炮,再到后来的蒙眼速记,池晟朗教得很好,宋初梨也学得很好。 除了最后一项,理引线。这一项,池晟朗怎么也不肯教她。 “是因为这是机密,所以不能教给我吗?”宋初梨善解人意地问。 池晟朗摇头,起先并不说话,到了最后,像是终于和自己妥协似的,看着医院门口熙攘的人群道。 “教完了,我好了,你也就会离开我吧。” 宋初梨敛唇,又在口袋里按着原子笔。 这一次不是因为烦躁。 从小到大,她也收到过一些情书。那些贫瘠地表达爱意的句子里,主旨大多相似,不过是赞美她的相貌和成绩,她想,这些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品质。 又仿佛是 分卷阅读39 因为母亲死后父亲迅速再娶这件事,她渐渐开始明白爱情并不是一个人必需的东西。又或者是因为曲萍当着父亲讨好她背着父亲讨厌她,她也明白,很多时候,婚姻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没有什么比能健康地、体面地活着更重要。 于是宋初梨做了某种决定。 “不会的。”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离开你。” 顺理成章地,他们一起从夏走到了冬,又一起从冬走到了夏。 他再一次拿起拆弹刀,她也终于如愿以偿拿起外科手术刀。 结束科室轮转后,宋初梨选了外科作为后续规培的科室,正式成为一名心外科的住院医生。 高载衡也是。 那年榕医的住院医生授袍仪式正好是十一国庆节。小长假第一天,宋初梨刚跟完一场心脏搭桥的手术,在医生休息室洗手的时候,正巧碰见高载衡跟下一台刀。 “阿梨,授袍式结束后他们说一起去唱k,你去吗?”他邀请道。 刚做完手术,宋初梨其实很累,但她还是说好。 高载衡接下来的语气却有些怪:“不跟你的兵哥哥约会了吗?” “不是约会。”宋初梨脱口而出地反驳。当初让池晟朗教她拆弹的事情陈诚叫她不要告诉任何人,所以就连载衡她也瞒着。 宋初梨有些无奈,将水龙头又拧大一点,一边刷着自己的手臂一边说:“他应该回到了他的世界。” 最后一次见到他,宋初梨已经记不清是夏季的哪一天。甚至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恍惚发觉,他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了。 没有道别的,没有感伤的,忽然而然,是池晟朗离开了宋初梨。 “不会想他吗?”高载衡又问。 宋初梨大概猜出他的言外之意。她关上水龙头,抽了张餐巾纸擦手,动作干净又果决—— “我也有,我的世界。” 下午,榕医礼堂。 外科部住院医的授袍仪式被排在倒数第二个。 宋初梨和高载衡在庄严的国旗和院徽下再一次念希波克拉底誓言,榕医心外科的第一把刀、杏林泰斗吴健雄亲自给他们两人授袍。 “一个帅气、一个漂亮。老吴这届招的这两个学生可真是金童玉女啊!”旁边骨外科的一个主治打趣。 没等宋初梨有什么反应,高载衡就大跨步离她好远,很严肃地说:“老师别开玩笑!我有女朋友!” “交女朋友啦?”过了一会儿,宋初梨小声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和我说。” 说话间,最后一个科室也已经授完了袍。院长正拿着麦克风大吼,让住院医们找位置拍大合照。 “就前两天。”高载衡的表情不是很自然,盯着镜头说,\“一个学妹,你不认识。\” “哦。”宋初梨眨眨眼,花了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那恭喜啦!\” 咔嚓一声,闪光灯一闪,一张大合照。 她的医生生涯正式进入另一个阶段。 “载衡,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散会时,宋初梨突然问。 高载衡失神了一瞬。 “会自卑。”过了好久他才回答,“会觉得配不上她,总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东西更好的人,但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又会不自觉地嫉妒。嫉妒得发狂,却又要极力伪装,因为知道,一旦戳破,就会连——” ——朋友都没得做。他咽下后半句话。 宋初梨点点头,她脸上甚少出现像现在这样困惑的神情,似乎是在仔细思考他的话。 “那阿梨,你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又是什么?”高载衡也问。 “我不知道。”宋初梨答得很快。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在准备措辞,即使并非面对当事人,她也觉得自己过于残忍。 终于,她说。 “但我知道,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 晚上,医院附近的一家商场。 ktv里,刚刚脱下白袍的住院医们聚在一起唱歌。灯红酒绿的包间里,音乐被放得震天响,以至于宋初梨偶然看手机,才发现一个境外的号码已经给她打了三次电话。 右眼皮跳了一下,宋初梨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鬼使神差地,她拿了手机跑出去,在商场大门的花丛旁,静静等着那个可能再也不会打来的电话。 大门口的led屏上,国庆宣传片正在滚动播放。道路两旁的电线杆和路灯下,对称地挂着五星红旗,风一吹,来回飘动着,晃进宋初梨心里。 几乎是手机铃声一响起,宋初梨就按了接听。 果然是他打来的。 也许是信号的问题,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时断时续,宋初梨甚至能听到一些轰鸣声。 她猜那是炮火声。 “你在哪里啊?”她抓着电话问。 那头只有浅浅的笑声,宋初梨甚至能想象得到,他此刻嘴角的酒窝形状。 “小大夫,你在担心我吗?”池晟朗问。 宋初梨犹豫了一会儿,闭着眼说了个嗯。 他的笑声大了些,简单回答:“在帕米高原上。” 这是个很大的地理概念,宋 分卷阅读40 初梨知道他应该是只能说到这个范围,于是说:“注意安全。” “安全这东西,不是注意注意就能有的。”他语气里有种自在,却也有种无奈,“我刚刚在戈壁上看星星,很璀璨很绚烂,像你的眼睛。于是就想起你了,给你打个电话。” “小大夫,”他很快又不太餍足地说,“好想看看你啊,你今天应该很漂亮吧,宣誓了吗,定了哪个科,看到五星红旗了吗?” “……”宋初梨不自觉捏紧电话,“你……知道今天是我的授袍式?” “嗯,本来想参加的。”他简短地回,“我在这边的集市上看到一束玻璃做的花,也不知道叫什么,红色的,很漂亮。我回来送你,当作你授袍式的礼物,好不好?” 话音未落。 轰—— 那头传来巨响。 他于是加了一句:“如果我回得来的话。” ——“会回来的,”她极快地回,“我等你回来。” 那头是久久的静默,未几。 “老池,该收线了。”一个很熟悉的男声,宋初梨听出来,是陈诚。 池晟朗说了声好,随后重重喘了口气。 “小大夫,我发现。”他挣扎似的叹气,“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你。” “你有没有喜欢我?”他又问,“一点点?” 商场的led灯映出血色的光,照在宋初梨皎洁的脸上,光怪陆离。 她就看着路灯下的国旗发呆。 一点点喜欢是什么?很多很多的喜欢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也拒绝去想。 “池上尉。”她只是缓缓说,“我们在一起吧。” “在一起不等于喜欢,这是两个概念,宋初梨。”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你总是这个样子,明明答非所问,却又总能伤害我。” 宋初梨扶着路灯蹲下来:“那抱歉了。” “不怪你。”他说话的速度加快,背景音嘈杂起来,“是我的错,没有教你学会怎么拒绝我。” “善良的小大夫,”听筒那头,池晟朗的声音依旧还是宋初梨熟悉的那般阳光浑厚。 “我不怕难过,也不怕受伤。”他平静说,“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就一次,可以吗?” 良久,她深呼吸了几下,终于鼓起勇气。 “还没能喜欢上你,对不起。”宋初梨吸了吸鼻子,随意摸了一把脸,才发现,她哭得衣领都湿了。 “嗯。”那头池晟朗的语气却没有遗憾,“感觉到了。” 嘈杂的背景音,混合着电流,像是要戳破人的耳膜。 他的声音却在这混乱中大起来也清晰起来。恍惚间,宋初梨突然想起了那只兔子,他在榕医一楼娃娃机那儿,抓给她的第一只兔子。 他开口。 漫天星斗听到了他的誓言。 ——“但没关系,池晟朗还是会永远喜欢宋初梨。” 第19章 蔷薇 内场化妆室内,宋初梨猛然一个惊醒。 “我睡多久了?” “半个小时。”化妆师正在用化妆刷给她扑散粉,“太太,您是第一个我见过的能一边睡一边哭的人,是想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吗?” “没有。”宋初梨有些尴尬,“最近太累了,做了个噩梦。” 她从化妆椅上坐起来,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西装。 黑色的丝绒质地,剪裁利落有型,所有缝线都隐在里面,柔软又阔挺。宋初梨凑近了闻一闻,极淡的杉木香气味。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刚才有谁来过吗?” 化妆师已经在收化妆刷,看着镜子里的她道:“一个戴着面具的先生,不知道是谁,也不说话,过来看了太太您一会儿就走了。” “哦不过。”她说着又突然想起来,“他手上拿了一个号码牌,25号。” 这次晚宴的内场活动主要分为两个,一个是慈善拍卖,另一个是小型交谊舞会。号码牌应该就是为等会儿拍品竞价准备的。 宋初梨有些狐疑,这种时尚杂志办的拍卖,拍品为辅,交际为主。江训一向不喜欢这种活动,他想要什么宝贝得不到,怎么会跑到这种场合浪费时间? 想来想去,她打开手机,决定直接给江训发一条微信。 两人的聊天界面里,绿色占了大半版面。再往上翻翻,就算是冷战之前,江训也只是偶尔回复,大多都是“好”“嗯”“不回家吃饭了”这样没有温度的句子。 【阿训,你来《尚凛》的晚宴了吗?】宋初梨按下发送,顿了顿,又发了一条过去。 【会场有些冷的,你的西装外套我等下还你。】十分钟了,还是没有回复。 拍卖快要开始,外面工作人员已经在催,宋初梨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低头,发了第三条信息过去。 【等下舞会,可以邀请你同我跳第一支舞吗?】* 晚上七点半,内场的慈善拍卖准时开始。 舞台被设计成了罗马神话宇宙的样子,拍卖台旁群花拥簇、藤蔓缠绕。后面的墙壁上挂着欧式的油画,上面绘着神态雍容、身姿绰约的天使、圣女、以及众神 分卷阅读41 ,来宾恍然置身在盎然的中世纪春日里。 因为事先已经告知过杂志社自己并不会参加竞拍,宋初梨被安排在了观众席的第一排。她戴着统一发放的羽毛面具,看着台上朱迪作开幕词。 今天的朱迪打扮得极为隆重,也蜕下了往日厚重的欧美妆,换上了更为精致正式的妆面。她年纪不大,气场却很稳,拿着话筒一板一眼地cue着流程。 一件一件拍品依次展出,大抵是花瓶首饰之类的,宋初梨不太感兴趣,低下头从手包里掏出手机。 微信静悄悄的,除了几条公众号推送,再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她不自觉地看向竞价席。上面坐的大部分是男性,身旁无一例外陪着一两个女伴,彼此交头接耳着,比起竞价,他们更像是借这个机会谈生意。 又或者—— 猎艳。 25号在席上的正中间位置,从宋初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若隐若现的身子。 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没有用袖扣,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半截线条感十足的小臂。领带则是深蓝色,虽然打着正统的温莎结,但并不死板,懒懒地系在领下,分寸感正好。 旁边一个宝蓝色礼裙的中年女人此时轻轻拍了下宋初梨,大概是看出她身上的礼裙价值不菲,语气很和善:“哎,你是谁啊?” 宋初梨收回目光,锁了手机,正要回答,就听台上朱迪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接下来的5号藏品,可以算是我们这场慈善拍卖会最为特别珍贵的藏品之一了。”她略顿顿,就见工作人员拎着一个密封盒子走上台来。 工作人员不是别人,正是宋苗。 宋初梨于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妹妹身上。只见妹妹轻盈地站在台子正中央,朱迪一个眼神,宋苗就心领神会地打开盒子。 看见藏品的那一刻,宋初梨整个人呼吸都凝滞了。 “这串丁香项链,由25号竞拍人捐赠。”朱迪念着手卡,语气激动,“想必不用我介绍大家也知道,这是珠宝袁大师的谢幕之作,有价无市。在此,《尚凛》衷心感谢25号竞拍人为了儿童慈善事业做出的贡献,那么也就不多说。”她念了一个高得离谱的起拍价,“我们开启竞拍流程。” “哟。”旁边的女人又开了口,“这不是两年前江家小儿子结婚时儿媳妇戴的嘛。袁老头的作品极难买,前一周刚发布,后一周就被她戴在脖子上了。当时整个豪门圈都炸了。” 宋初梨脸色极差,勉强维持礼数,附和着点点头。 “要我说,这个小儿媳妇也真是可怜。”女人啧啧两声,“江家那个小儿子是连表面和谐都懒得装了吧,夫妻关系得差成什么样才能把这种东西拿出到这种场合上卖啊。” 不是江训懒得装,宋初梨暗忖,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不过,我有次打牌见过那小媳妇一次。”妇人感叹,“好像姓宋,叫什么来着。长得是真漂亮,人也是真冷淡,木头似的,不会来事,怪不得讨不了男人欢心。” 竞拍席上战况前所未有的激烈,此起彼伏的叫价声中,每一个数字都像是棒槌捶在宋初梨心上。 “那怎么才能讨男人欢心?”她问。 “体贴、温柔、会服软……”女人列了几条,随后撇撇嘴,“算了,当我没说。” 宋初梨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妇人无谓地叹口气,“想到我自己罢了。大房再怎么完美,家花不如野花香,男人就是喜欢找最骚的屎吃。” 这话说得鄙俗又通透,宋初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在女人又开了口。她的手挽过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男人最忘不了的,一个是初恋的纯情,一个偷腥的刺激。咱们做女人的,要是成不了这两种人,就别指望一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抓住钱和孩子这两样就行。” “如果一个女人又是初恋又是第三者呢?”宋初梨问,如果没记错,婚前好像听谁说过,楚亦和江训大学就认识,她是他小范围公开的第一个女友。 “那妹妹你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女人爱怜拍拍宋初梨的肩,“找个外面的小鲜肉,各玩各的不香吗?”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槌响,两人一同往台上看。 “那么恭喜7号竞拍嘉宾。”朱迪说,“拍得这串丁香项链!” “7号?!”女人过了几秒反应过来,下意识骂了出来,“那不是我家大李吗!他又要买东西给哪个女表子!” 宋初梨内心五味杂陈,榕城有实力拍这串项链还姓李的,除了做军工生意的李建荣,再找不出第二个。李建荣以爱妻著称,夫妻俩结婚快二十年了,据传言从没吵过架红过脸,一直是圈子里的模范夫妻。 于是她也知道,旁边这位刚才跟她大谈娱乐圈哪个男星床技好的贵妇,就是李太太。 虽然宋初梨对珠宝首饰并不太感兴趣,但毕竟那串丁香项链曾经是自己的东西,现在被李建荣买走,又听李太太那样猜测,内心突然有种说不明白的别扭。 拍卖会仍在继续着,宋初梨却已经没有心情再待下去,向李太太告了辞,拿着手包回了楼上的化妆间。 分卷阅读42 * 内场她的专属化妆间是博物馆中国绘画展厅改的,从展厅的玻璃,正好能看到会场的一举一动。 宋初梨站在一副山水水墨画前,摘了面具,静静看着下面。 拍卖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是交谊舞会的环节。会场的后门此时被开启,宋初梨看见一些身着华服的人从外场走了进来,于是依稀想起来,宋苗之前好像跟她提过,舞会这个环节,一些大牌明星也会被邀请到内场来,一同欢聚。 她突然想到今天和叶昀的见面,如果不是偶然在栅栏外看到他,或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相见。 阶级是死板且森严的,内场的人,他们有些啃老、有些穷得只剩一个old money的牌匾、有些甚至飞.叶子吸笑气溜.冰到生活无法自理,他们并不比外面的人高贵,但仍被无数外场来的人跪舔着。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从娱乐圈到豪门圈,不外如是,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也是既得利益者誓死要捍卫的东西。 “舞会要开场了,宋女士不下去吗?”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不用回头,宋初梨就知道那是朱迪,不仅是因为听出了她的声音,更是因为除了她,没人会叫自己这么别扭的称呼。 在学校,她是宋同学;上了班,她是宋医生;结了婚,她是江太太。宋女士这个称谓,只有朱迪和银行办信用卡的大堂经理这么叫。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宋初梨并不转身,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场下看着宋苗的身影。 朱迪向前走了几步和她并身,眼光同样放在会场。 “您想知道什么?知无不言。” “项链、杂志封面、你和楚亦的关系……”宋初梨温柔列举着。 朱迪并不意外,正色道:“这些——” “——这些我都不想知道。”宋初梨打断。 “……” “我也应该没有失忆过。”宋初梨缓缓说着,“之前我并不认识你,你却仿佛对我了如执掌。” “您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了解您的喜好是我的工作义务。”朱迪开口解释。 宋初梨嘴角微勾,并不相信。她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朱迪:“你知道我以前做医生时,是怎么给病人看病的吗?” 不等朱迪回答。 “比起x光或者技术手段,我更相信直觉。”宋初梨抢先说,“虽然你对我做的这些事毫无善意可言,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所有这些,似乎都是围绕着我的婚姻展开,你好像很不喜欢我和我先生在一起。” 朱迪咬了一下唇,一个缓神的时间,就发现宋初梨向自己靠近了一步。 散发着淡淡忍冬藤香气的女人,有一种柔韧的力量感。她们挨得极近,于是朱迪连她若有似无的挑眉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怎么,”只见她凑近她耳朵,语气带着试探,又带着一丝宽容。 “真的对我这个有夫之妇,一见钟情了?” 第20章 蔷薇 宋初梨不知道,她每次这样淡定地说出让人惊掉下巴的话时,总是有种反差感的魔力,像是漩涡,又似泥淖,全身都散发着邪恶的迷人光彩。 明明是温柔不能再温柔,却又偏偏能在顷刻打中要害,一击毙命。 谈笑间, 灰飞烟灭。 “不用紧张。”见朱迪僵在原地了好一会儿,宋初梨善解人意地开口,“不过是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说着她就戴上面具,拿起化妆椅上江训遗落的西装外套,准备下楼。 手臂被朱迪轻轻挽住。 “要是我当真了呢?”她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小三带着你的珠宝拍封面不生气,老公当众给难堪没反应,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宋初梨愣了愣,轻盈地把手从朱迪臂弯抽出来。 “我需要有什么底线?”她自嘲地笑笑,“我跟楼下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你是独立女性,可我不是。江训需要一个家世外貌样样都拿得出手的花瓶,我也需要江训这样一个……” “不,你不需要。”朱迪打断,往日决断飒爽的大主编,此刻表情居然有点委屈,“你那么好,曾经那么有光彩,不应该没有自尊地陷在无爱婚姻里,屈辱地去做别人的影子。” “别人?”宋初梨捕捉到这个字眼,“你是指楚亦?”她眉眼微动,强撑着,“我不在乎。” “是吗?”朱迪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一种矛盾交战中,执意拉过她的手,指向会场某个方向。 “宋初梨,你最好给我说到做到。” 会场里正放着暖场音乐,五光十色的射灯照出绚丽又迷幻的光,宾客们三三两两的交际着。 顺着朱迪手指的方向,角落的香槟台旁,有一对男女,即使宋初梨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他们的亲密。 男人手上还拿着刚才竞拍时的号码牌,25号。女人身着华服,粉色的礼裙,玻璃纱质地,上面点缀有亮片和碎钻,微闪着粼粼的光。 宋初梨看着自己身上这条和楼下女人一模一样的衣服,瞬间觉得恶心,如果不是有人在这儿,她现在甚至会当场把衣服脱下来。 “楚亦的衣服,确实从 分卷阅读43 我这里借出去的,她的妆发look也是我们做的。”朱迪率先剖白道,“并且,我这里也没有备用礼服可以给宋女士您穿。” “……” “所以,你真的不在乎吗?”像是东风终于压倒西风,朱迪终于笑了下,语气随后变得正式,“宾客撞衫是大事,不用您动手,我会马上引咎辞职。” “好不容易刚爬到这个位置立刻就要走,确实是有点舍不得。”她仔细打量着宋初梨的裙子,“但我觉得值得。” 很值得。 “那就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了。”朱迪说着,离开了化妆间。 * 这次宴会,博物馆只开了正门一个门。要想从楼上的化妆间离开,必须要经过楼下的会场。 圆舞曲已经一首又一首地放起来,德国的、维也纳的、甚至还有前苏联的。楼下,放眼望去,衣袂翩翩,裙角飞扬。而楼上,宋初梨独自靠在玻璃展柜前,只觉得自己不堪得像个小丑。 她打开手机,给妹妹打了个电话,或许是因为会场音乐声太大,宋苗并没有接。 又在哭了,每当她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坚强的人的时候,泪水总是会出卖她。 想回家,只想回家。 想回到过去,回到没有结婚的日子。 还不够,要回到没有江训、没有池晟朗、甚至是没有曲阳的日子。 但也只是想想。 宋初梨擦了把眼泪,戴起面具,赌现在大家正在尽兴着,没人会在乎自己,决定从会场偷偷溜走。 一首名曲正放到高潮,她挑了这个时机敛着裙子悄悄下了楼。 小心着、躲避着,宋初梨踏着舞步节奏在人群外围一点一点向门口挪动。一路上总有人向她伸出手向她邀舞,但她只是低下头,温和地摆摆手。 再经过前面的一个阳台,就能走出去了,宋初梨不自觉就加快了脚步。 “楚小姐。”偏偏一个端着酒盘的侍应生拦住去路,“您怎么在这儿?” “……”宋初梨不说话。 “我刚刚明明在吧台那儿才遇到您啊……”侍应生说着,目光望向对角线上的吧台,也许是看见了相同的礼裙,瞬间住了嘴。 至于宋初梨,她是不敢顺着侍应生的目光抬头的,她怕看见楚亦,也怕楚亦看见自己。 更怕楚亦身边有江训。 心酸地、仓皇地,宋初梨伸手从侍应生端着的酒盘上随便拿了杯酒。 “谢谢。”她说着,随即很快地拧开阳台门的把手,闪了进去。 阳台。 月亮发着氤氲的光,吊兰结了晚露,晚风微微吹过她及肩的发。 冷得很。 宋初梨很少喝酒,需要她陪酒的场合其实婚前比婚后多。刚做住院医那会儿,科室里有时候会叫他们陪着跟医疗器械公司或者药代们吃饭。这种场合,自然是要拼酒的,即使有其他男同事替她挡酒,她也不可避免被灌过几杯。 反倒是结婚后,因为江训给她的这个身份,没人敢再在她面前明着对她不敬。很多时候,她只用礼节性地抿口香槟,再优雅地端起高脚杯的下三分之一处,说一句‘cheers’就可以。 所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做一个连羹汤都不用做的米虫太太,她有什么资格不满意不开心的呢? 宋初梨于是吞了一大口酒下去,味道太烈,呛得她差点吐出来。 刚结婚的时候,她有时候半夜睡不着会到厨房吃东西,偶尔会遇见刚下班的江训在吧台喝酒。江训爱酒,也珍惜酒,造了一整面酒柜,放着各种各样宋初梨说不出名字的酒。 他喝酒的样子有点好看,也有点孤单。 所有的灯都关着,黑暗中,只有他坐的地方有一点点光。他偶尔换了睡衣但大多数时候仍穿着西装,整个人都靠在椅子上,像是此刻才终于得到片刻安宁。那时她对他还不是很了解,但只要看一眼,也知道他是落寞的。 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呢?宋初梨想,就像她手上这杯酒,她并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只觉得又辣又苦,也太难喝了。 又一阵晚风吹来,激得她打了个喷嚏。宋初梨摸着身上一秒竖起的鸡皮疙瘩,伸手又开始解头上的发带。里面是再进不去的,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到曲终人散,再独自落寞离场。 发带解到一半,她听见音乐突然变响,扭头,阳台的门被打开。 阳台没有灯,月光又太昏暗,于是从灯火通明的内场走来的江训就像身上带着光。他抢过她右手中的高脚杯,凑近鼻尖嗅了嗅。 “杜松子加白兰地。”男人语气听不出喜怒,“你长出息了啊!” 这两种酒宋初梨还是知道的,顶级的烈酒。她启齿,正要说话,看见身上的衣服,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正戴着面具,陡然闭了嘴。 明明刚才还觉得冷,现在又突然觉得心烧得慌了。 江训就着杯子把宋初梨喝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兑水了。”他淡淡点评着,又向她走进几步。新的华尔兹又在此刻响起来,江训就自然地搂住她的腰。 “刚刚去哪儿了,找你好久了。”他埋首在她脖颈,于是宋初梨闻见他身上混合着各种味 分卷阅读44 道的酒气。 她还是沉默着,像是在赌气,又像只是在犯懒。 江训叹了口气,伸手就要去攀她藏在背后的手。 “不是要跟我跳舞吗?”他一说话,灼热的气息就扑在宋初梨脖子上,“我等着呢。” “……” 又被他抱得紧了点。 宋初梨于是换了只手,藏住用那只戴着婚戒还纹着纹身的左手,换右手轻轻与他相握。 音乐缓缓从里面的大厅流出来,和前面几首华丽明响的曲子不同,这首华尔兹是温和舒缓的,每个八拍都被拉得余韵绵长。 “十九世纪的一首沙俄老歌了。”江训缓缓说,“是苏联十二年级毕业生离校派对的必备经典曲目,从红场到第聂伯河畔都在用。听说,俄国青年总喜欢在这首歌的间奏时,向心爱的姑娘表白。” 宋初梨点点头,她的脚步慌乱地跟着他亦步亦趋着,一个不小心就踩在他的皮鞋上,崴了一下。 “还没学会跳舞啊。”江训蹲下来,查看她的脚踝,罕见的好脾气。 今夜的他,比月色温柔。 宋初梨是极度理智也极度克制的人,比如现在,比起轻易地沦陷在这种假象中,她更明白,这样的缱绻或许只是因为,他把她当成了楚亦。 整张脸颊都烧起来,宋初梨此刻终于体会到洋酒的威力。她有些晕眩,整个人像是踩在云里,轻飘飘的。 仗着醉酒,又仗着她此刻扮演的并不是她自己,宋初梨得寸进尺起来,将两只脚都放在了江训的鞋面上。 她没说话,但这动作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她要他带着她跳。 圆号吹起来,小提琴悠长的尾音传来,江训直起身,抱着她开始挪动脚步。宋初梨的脚搁在他鞋上,随他的节拍轻轻舞着。一个转弯,她的纱裙也随之摆动,在空中划出浅浅的涟漪弧线。 他们于是靠得极近,宋初梨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她有些抗拒,轻轻推了推。 “别动。”江训皱了眉,低低从口中呐出了两个字,又搂紧她一些。她腰很细,他搂起她来左手甚至能摸到自己的右腰。 “瘦了。”他感慨,又加了句,“瘦了好多。” 这话的语气是带着一些怜爱的,宋初梨瞬间委屈起来,拉过他脖子上的深蓝色领带,逼得他躬下身子与自己对视。 隔着面具,她反而更勇敢更直接地盯他。他的眉目生得多情,眉毛疏朗,瞳仁微微泛着点褐色,在这样的夜里和朦胧的微光中,就更显得温柔潮润。 “我的忍冬藤小姐,”江训顺势用鼻尖蹭了蹭了她的发,“你快要把我勒死了。” “……”宋初梨立刻放开。 江训却并没有起身,将她从自己脚上抱下来,反而更弯下身来,剐了一下她的脸。 “怎么这么爱哭啊?妆都哭花了。”他捏捏她的鼻子,“明明是你对不起我好吧。” 鼻子几乎是宋初梨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器官,江训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便开始鼻酸,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情绪,她的眼里又开始蓄起眼泪。 江训唇角绷直,将两个裤兜都掏出来。 “我没带纸。” 宋初梨:“……” “别哭了。”他的袖子本来是挽起来的,此时被一点点放下来。江训就用他的袖角给她擦泪,“你知不知道,你一哭,我就会心软的。” “……” “也别噘嘴。”江训又有点无奈地笑,“我会认为你是在向我索吻。” 听到这句,宋初梨的嘴角抽搐了下,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江训就也往前走几步。 我退敌进的一串舞步。 又往后走了一步,宋初梨的腰撞上阳台的栏杆。 晚上的栏杆比气温还要低上几度,她的手无意中碰到摆在栏杆上的吊兰,叶子上的晚露滴到手指上,冰得她一个激灵。 小提琴的声音轻柔了些,嘹亮的圆号声甚至消失了。 ——这首曲子奏到了间奏部分。 江训两只手都扶在栏杆上,将宋初梨虚环在他的臂弯里,在她耳畔说了句外语。 除了英语和中文,宋初梨没学过别的语言。根据她浅显的一点常识,那可能是一句俄语。 从她的眼睛看出不解和迷茫,江训又开口:“俄语,‘你喝醉了’的意思。” 宋初梨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反驳‘她喝醉了’的这个事实,还是在质疑他的翻译。 江训摆正她摇晃着的脑袋,双手捧起她小巧的下巴。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有没有想我一点啊?” 宋初梨静默半秒,口是心非地摇了摇头。 江训的吐息声重了点,半晌,又像是放弃了抵抗。 “可我想你,生你的气也想你,很想你。” 说完,他的吻落下来。 杜松子加白兰地的香气,又一次把她灌醉。 那一刻,宋初梨的感官像是被打开。管弦乐器若有似无的声音源源不绝地灌入她的耳朵,挑拨着她的每根神经,让她欢喜的同时,也让她堕入万丈深渊。 第一次回应、第一次投入、第一次不顾一切。 如果将亲吻的定 分卷阅读45 义规定得狭窄得一点,不算他吻她,也不算她吻他。有来有回,有所索取也有所给予的,这是第一次。 宋初梨和江训接吻,第一次。 像是过了很久的时间,但其实也并不算长。 砰地一声—— 吊兰盆栽被宋初梨碰翻在了地上。 像是十二点一到,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就会显出原形似的,宋初梨率先从这场梦中苏醒过来。她挣扎着,想要从中抽身,身子却被江训和栏杆死死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这挣扎直到舞曲结束也没有终止。 江训终于放弃最后一丝绅士,牢牢扳住她的手,语气里半是无奈半是抱怨。 “你什么时候才能乖一点啊,嗯?” 突然,他又重复了刚才说过的那句俄语。 “跟我学。”他接着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教她。 宋初梨眨眨眼,也许是喝醉了,竟真的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跟他学。 很快,她便能够流利说出这串句子,宋初梨从小就被叫天才,模仿起他的语音语调来也十足的像。 “Ялюблютебя。”宋初梨很认真地说。 “嗯。”江训似乎终于满足了,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在她唇角蹭了蹭,又亲了亲她。 他点点头。 很轻的、很淡的,有种舍不得的珍惜和眷恋。 看着她的眼睛,他说——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江训:跟我念,你(我)喝(爱)醉(你)了(呀)。 Ялюблютебя——俄语,我爱你。 第21章 蔷薇 午夜一点,舞会终于结束了。 那曲过后,江训便离开了。宋初梨则站在阳台上,吹了整整两个小时的风。 很久很久以前,她对高载衡说过,她知道,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所以她很清楚,她没有不喜欢江训。 从第一眼就是。 对于他的吻、他的抚摸、甚至是他的进入,宋初梨已经从一开始强迫自己接受,到后来把服从当成自己的责任,再到现在变成一种习惯。 她对自己某种意义上的洗脑,终于成功了。 不应该意外的,江训今夜的温柔,不应该意外的。 对着自己心尖上的意中人,不就应该毫不保留地倾诉爱意吗?如果是换做她自己,有如此无疾而终的恋人,大概也会一样难以抑制情绪。 但即使已经告诫过自己无数遍不要自作多情,宋初梨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涌起另一种想法。 虽然她有意沉默着,但最后江训教她说俄语时,她还是开了口。她没和楚亦打过太多次照面,但她想,总不可能她们俩连嗓音都是相似的。 或许,江训是知道她是谁的。 又一阵冷风吹过,宋初梨打了个阿嚏。 冒出这样侥幸又这样滑稽的念头,她惭愧,也羞耻。 估摸着现在会场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宋初梨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叫他在门外找个隐秘的地方等她。 挂了电话,她正要转身打开阳台的门,就见门自己开了。 进来的是宋苗,旁边还陪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应该是她的同事。 两个年轻女孩手上端着酒盘,上面放着些喝剩的酒杯。她们都穿着剪裁不太合身的西装外套,下身一条铅笔裙,搭配薄薄的黑色丝袜,在这倒春寒的午夜,显得单薄又飘摇。 宋初梨以为她们是来清场的,正准备开口让妹妹她们先进去,没想到宋苗一个身位就挡在门前。 “臭婊.子!”宋苗骂着,刚刚成年的小女孩,说起脏话来还不是很熟练,但越是幼稚,就越是真切。 “……” “亏我之前还喜欢过你,”宋苗旁边的小姑娘也开始骂,“甩大牌也就算了,非要上赶着和别人老婆撞衫,当小三当到这个份上,真是不要脸!” “何止是不要脸呢?!”宋苗冷笑一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大总裁偷情,肯定很刺激吧,楚大明星。” 她越说越气,看见手上的盘子,拿起酒杯,扬手就往宋初梨身上泼。 这半杯结结实实倒在了宋初梨头上。 干红葡萄酒从头顶顺着发丝一点点流下来,滴滴答答,黏黏腻腻。这杯酒的主人应该是男性,并且习惯不太好,把抽剩的烟丢在了酒杯里,于是这烟头也就出现在了宋初梨头上。 她在这一刻瞬间清醒。 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宋初梨脑子有点炸。 朝夕相处的妹妹都把自己当成了楚亦,她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江训会认出自己呢。 还在愣神着,又一杯酒泼了过来。 这回是洋酒,散发着一些覆盆子的味道。 两个小姑娘似乎终于找到了解气的正确方法,她们手上的酒盘至少盛着数十杯剩酒,就这样一杯又一杯地朝宋初梨泼过来。 刚开始还是泼或者洒,到后来就演变成丢。酒水连着酒杯朝宋初梨砸来,有的落在她头上,有的落在她脸上。 疼得很,但宋初梨只是倔强地撇过头,任凭被怎么折辱,也 分卷阅读46 一言不发。 她甚至没有哭。 在妹妹面前,宋初梨从来不会哭,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铁律。 她从不在妹妹面前展现自己过于软弱的一面。因为宋夏国和曲萍在她看来,都不是什么称职的父母,所以她从很小开始,就把自己和妹妹当成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依靠。 要做依靠,只有自己先学会坚强,才能教妹妹如何坚强。 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应该是司机。宋初梨攥着自己已经脏污不堪的礼裙裙角,正准备起身,宋苗手上最后一只酒杯飞来。 正砸在她太阳穴上。 宋初梨立时有些晕眩,又跌坐下来。 意识还没清明的时候,朦朦胧胧中,只觉得内场的灯光亮了些。 又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我艹,你们两个他妈的找死?!” 宋初梨听出来,这是朱迪的声音。 只见朱迪极快地拉开两人,她的表情极为狰狞,极为爽利地给了那小姑娘一巴掌,轮到宋苗时,面上仍有恨意,像是忍了很久,才放下了扬起的手。 “你们两个,下星期一去hr那儿给我办离职手续。”朱迪说,“滚得越远越好。” “你这破地方,老娘还不待了呢。”宋苗愧疚地捧着小姑娘的脸,勾着她的手离开。 确认宋苗走远,宋初梨摘下了面具。 她的头发已经被酒水弄湿了大半,各种各样的酒水混合在一起,宋初梨爱干净,只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的味道每一秒都令人作呕。 “让你看笑话了。”她徒手清理着自己,“不过还是谢谢你。” 朱迪沉默着,脸上的表情莫辨,站着看了一会儿,猛地蹲下替她梳起打结的头发来。 “怎么不告诉宋苗你并不是楚亦?”朱迪看着她被砸得青紫的颧骨,没忍住轻轻碰了下。 “疼的。”宋初梨此刻终于也没再忍,只是微微侧了侧头。 “我怕苗苗受不了。”她接着说,“苗苗要是知道她打的是姐姐,不会原谅自己的。” “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也不用爱护到这个份上吧。”朱迪声音提高,有些嫌弃,“她那个亲妈不是对你很不好吗?” 宋初梨微愣了一下:“朱迪,你对我和我家还真是挺了解的哈。” “……”朱迪舔了舔唇。 “不用太紧张。”宋初梨拧着纱裙,“我没什么是不能被知道的,所以我不介意。” “是吗?”朱迪也在帮忙,这条纱裙做工精巧,欧根纱复杂层数又多,清理起来很有点费劲,“江太太,我只知道您之前是榕大医学系的高材生,那么,我能不能知道你高中是个怎么样的人?” “高中?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宋初梨不解,但她极聪明,随即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天才女神——”朱迪下意识就吐出四个字,过后又加了个,“——吧。”。 宋初梨恬淡地笑笑:“他们好像是这样说过。” “因为你确实就是。”朱迪肯定着。 “你们仿佛都是这么觉得的。”她的目光定在楼下扶着同事离开的宋苗,“每次别人一提到宋家,最先想到的就是我这个母亲早逝的孤女;在学校也是,一提起宋苗,就是后进生笨蛋,败家女废物,一点也不像她那个处处优秀跳过两次级的姐姐。” “你们怎么都没有考虑过苗苗的感受啊?”宋初梨扭头,淡淡问着朱迪,“如果你是她,你会不高兴吗?” 朱迪没有回答,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所以你们都不是苗苗。”宋初梨脸上洋溢着一种满足的幸福感,“我妹妹,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她比谁都懂我和她的关系,她比谁承受的恶意都多。但她不懂比较,不会嫉妒,永远都在炫耀着她有个多完美多爱她的姐姐。” “那你妹妹在心里有多重要?”朱迪气息有些不稳,晃着她问。 宋初梨被摇得又头疼起来,闭上眼睛。 “没人比她重要。” “……” 女人这句话让朱迪很痛苦,她陷入某种情绪中,再难抽离出来。 十二年了,那个梦魇已经缠绕她十二年了。她从不去主动想起,却在今日又不可控制地忆起一些不重要的的碎片。 十二年前的朱迪还不叫朱迪,那年她上高二,那个蝉鸣的夏天,榕城中学器材室的小间里,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静静听着外面的激烈争吵。 先是几记响亮的耳光声,再然后是一个中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声。 “宋初梨,你忘了你姓什么吗?你要是敢报警,我就撕了你的皮。”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宋初梨的继母曲萍,一个爱钱如命眼界狭窄的市井女人。 “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少女时期的宋初梨声音和现在无异,清脆平静。 又是一阵桌椅板凳翻倒的对抗声音。 “阿梨。”曲萍的声音突然又软下来,用起哀兵之策,“妈妈求你。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总要考虑考虑苗苗吧。你那么疼她,她还那么小,你总不能让她以后上学了被别人骂是猥亵犯的 分卷阅读47 表妹吧。” 很久以后,朱迪才听到宋初梨的回话。 “妈妈,你与其怪我执意把事情闹大,不如去怪曲阳那个精虫上脑的脏东西为什么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少女的声线微微颤抖着,“至于苗苗,我会告诉她,哥哥犯了错就要受罚,但这和她没关系,这不是她的错。” …… 只记得这么多了,她只想记得这么多了。 朱迪看向宋初梨,花掉的妆容、狼狈的模样、腌臜的气味并没有折损女人半分美丽。于是,眼前恬淡和婉的二十七岁少妇和十二年前那个如神兵天降拯救她的十五岁少女,竟莫名地重合在了一起。 但那个为了她愿意放弃妹妹的少女,最后却被她放弃了。 宋初梨离开之际,朱迪抓住肮脏礼裙的一角。 “对不起。” 这道歉来得毫无缘由,宋初梨有些费解。会场此时早就没人,司机也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她有些着急,但看见朱迪的失魂落魄模样,还是停了下来。 “我们之间,是发生过什么的吧。”宋初梨问。 朱迪不敢看她的眼神。 “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宋初梨说,“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 她俯下身子,无论是穿昂贵典雅的礼服裙,还是千篇一律的校服裙,十二年了,她看向朱迪的眸子,还是那般温柔且坚定—— “无论发生过什么,你记住,我早就原谅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安康~ 第22章 玻璃蔷薇 在宋初梨二十七年的人生中,像朱迪这样认识她她却不认识的人,有太多太多。 比如有次,她正在医生值班室里吃早饭,科室突然浩浩荡荡来了一堆人,为首的是个块头巨大的花臂壮汉。宋初梨以为又是有人要来闹事,口里的包子都吓掉了,正想叫保安,没想到壮汉扑通一下跪下来,抱着她的腿说感谢医生救了他妈妈的命。 宋初梨一脸尴尬地扶他起来,至于他妈妈是谁,早就想不起来了。 于是她把朱迪也当成生命中某种擦肩而过的缘分,不太在意地离开了晚宴会场。 在晚宴上吹了一晚上的风,宋初梨一回到家就发起烧来。 她很少病得这么厉害,昏睡了好几天,到了周日才勉强恢复精神。 周一一大早,她又是被隔壁的关门声吵醒的。 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宋初梨简单地打扮了下,开门走下楼。 宋苗已经在吃早餐,看见她立刻焦急起来:“姐,你病还没好,怎么下来了?” “因为接送你是我的任务。”宋初梨坐下来吃了片吐司,看了一眼挂钟,故意道,“你平时不是九点就要到岗吗?快迟到了吧,怎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宋苗闻言沉默,啃着牛奶杯壁不说话。 半晌,开口。 “姐,我辞职了,今天只用过去收拾东西。” “啊?”宋初梨佯装惊讶,“不是说好了做三个月吗?” “因为……”宋苗并不回答,勾住她的手,话锋一转,只问,“姐,化妆舞会那会儿你去哪儿了?” “我参加完拍卖就走了。”宋初梨咳嗽着,“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跳舞。” “那就好。”宋苗长舒一口气,跑过来帮姐姐拍背,拍着拍着想起舞会的那一幕,竟又哭起来,“姐,姐夫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宋初梨一口面包哽在口腔里。 “不早了。”她没有回答,眼睫微微垂下,推开妹妹,“咱们出发吧。” 早上九点半,两人到达《尚凛》杂志社大楼外。 因为怕妹妹东西太多,宋初梨带司机也跟着上了楼。 实习生的工位在杂志社最里面,办公桌上,一个跟宋苗年纪相仿的女生也在收拾东西,宋初梨认出来,她就是那天晚宴上妹妹身边的女孩。 “姐姐好,我叫林巧云。”女孩率先伸了手,“宋苗果然没说错,您真漂亮。” “什么‘真漂亮’,明明是‘最漂亮’好吧。”一旁的宋苗插嘴,一边收拾抽屉一边问,“刚经过摄影棚,里面怎么那么吵?朱迪在里面卖菜啊?” “别提了。”林巧云压低声音,“听说是四月号这期杂志后期出问题,片子全废了,朱迪找了一堆高级脸模特救火,正搁里面选妃呢!” 话音未落,就见门口来了一个风风火火的胖女人。 “你们几个实习生,随便一个,赶紧送个棚灯过来!” “我和陈叔去吧。”宋初梨说,“你们安心收拾就好。” 说着就和司机离开办公室。 摄影棚外。 司机陈叔在前面扛着棚灯,宋初梨在后面扶着,正准备进棚,就听见一个清脆的男声。 “宋大夫?” 宋初梨脚步顿住,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肤色各异的精壮半裸男模正聚在摄影棚外的一角候场。 “是我呀!” 那人走出一步,于是宋初梨认出来,是叶昀。 他只穿了一条驼色西裤,上身一样半裸着,肌肉紧实、肤色光滑、好身材一览无余。 “是你呀,好巧。”看见他的样子 分卷阅读48 ,宋初梨有些不自在,微微瞥过脸,“来拍摄吗?” 叶昀摇摇头:“来试镜,二十个里面挑五个。”说着他指了指棚灯,有点不敢相信那天带他入场的女大佬现在居然在帮《尚凛》打杂。 宋初梨正要解释,一阵高跟鞋声急促传来。 “谁让你们叫她干活的?”朱迪叫着,一把拎过棚灯,朝里面的摄影师喊,“他妈的赶紧滚来拿进去。” 又在骂人了,宋初梨心想,她应该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摄影师大气不敢出,赶紧拿了棚灯进去。 朱迪点燃电子烟,猛吸了一口,吐出一长串雾气,用烟嘴点点叶昀的胸肌,问道:“初梨,这人你认识?” 不妨她一下子这么亲昵地叫自己,宋初梨哽了一下:“啊……是,我是他的影迷。” “还以为是你们富婆圈包养的小鸭子呢。”朱迪没什么忌讳,仔细打量着叶昀,过后促狭地打了个响指,“也对,江训虽然渣,样貌身材可是极品,不是这些小模特能比的。” “……”宋初梨挠挠头皮,“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这一个月,苗苗多谢你照顾了。” “你等等。”朱迪拉住她,打开手机微信二维码,“这个是我私人微信,你加一下,离职之后我那个工作微信就要上交了。” 宋初梨先是照做,想了想还是说:“其实没那个必要离职的。” “初梨,你因为圣母吃过的亏还不够多吗?”朱迪意味深长地评价了一句,接着叹气,“放心吧,跟你无关,是有人不会放过我。” 以为是私人或是杂志社内斗之类的原因,宋初梨于是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朱迪目送她消失在楼道尽头。 恋恋不舍地回头,才发现叶昀正一脸狐疑地望着她。 偷看被当事人还是杂志主编撞见,叶昀立刻心虚低下头。 朱迪翻了个白眼,不耐地吸了口烟,一边吸一边往棚里走。她右手一挥,旁边的助理立刻奉上试镜本。 翻了好久,她才终于翻到叶昀的照片。 “三围不行,脸太异域,腋毛长得也没有性张力……” “那个什么昀。”朱迪朝棚外嚷着,“你过来。” 接着一下打开棚灯。 “封面就他了。”她宣布。 “什……什么?”摄影师简直不敢相信,一向走邪魅狂狷路线的朱魔头居然选了这么个奶狗类型的弟弟当主模。 朱迪大手一挥,将试镜本扔到地上,又在发火了。 “废话什么,我叫你拍!” * 从《尚凛》杂志社收拾好东西,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宋初梨带了宋苗和林巧云去了附近一家法餐厅吃饭,上餐的途中,手机微信响了。 【心外高载衡:阿梨,最近有空吗?苗苗应该要复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她来,我好提前排班。】当初她就打算在宋苗结束实习后找个时间告诉她,现在看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个好时机。 她简单了回复了高载衡,锁了手机。在一个林巧云去上洗手间的间隙,问起宋苗的大学申请情况。 “面试都面完了,现在就是等offer了。”宋苗闻言放下手机,叫嚷着,“姐,不然你哪天陪我去拜佛吧。如果老天保佑我能被梦校录取,信女愿折寿十年!” “呸呸呸!”宋初梨皱眉,逼她说童言无忌。 宋苗轻佻地说了,宋初梨才放心。她吃了一口奶酪,深吸一口气,又道:“苗苗,姐姐舍不得你去美国那么远的地方。听说巧云上的是榕城美院,那也是很好的学校,你留在榕城陪姐姐好不好?” “你想什么呢姐!”宋苗声线大起来,“榕城美院能和帕森斯比吗?拜托,那可是全世界设计艺术的殿堂哎。” 估摸着林巧云快回来了,宋初梨决定不再犹豫,直接将皮包中那张准备许久的诊断单拿出来。 宋苗接过,然而还没翻开,她的手机就弹出一声邮件提醒声。 于是女孩的目光又转到手机上。 没过几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姐,我考上了!!!!” “他们给我发邮件offer了,我考上帕森斯了!!!!!!” 宋苗疯狂吻着手机屏幕,继而搂着宋初梨脖子大吼,一餐厅的人都被她的叫声吸引,但她丝毫不在意。林巧云这时候走了过来,宋苗把手机推过去和她分享喜悦,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蹦蹦跳跳。 不知是谁第一个鼓了掌,于是整个餐厅,从食客到主厨,都在为这个小姑娘衷心地鼓掌高兴。 除了宋初梨,她弯身捡起刚刚被妹妹扔在地上的病情诊断单,神情恍惚。 “姐,你怎么不高兴?”宋苗问了一嘴,起来拉宋初梨,“我录取了!” “没……没有。” 宋初梨说着,下意识藏起手上的东西,又被妹妹拥入了怀中。 * 江药集团,总裁办公室。 “太太早上陪了宋小姐去了《尚凛》,宋小姐好像不打算继续在那儿实习了。中午太太在一家法餐厅吃饭,然后就回家了……”周为向江训一一汇报着,“哦对了 分卷阅读49 ,宋小姐好像收到了一个大学的offer,帕……帕……” “帕森斯。”江训一边签文件一边说,“《尚凛》那边事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跟《尚凛》母集团打好招呼了,四月号原来楚小姐的封面已经换掉,那个害太太撞衫的编辑也会在补拍完这期封面后离职。” “她病好了没?”江训只问。 周为噎了一下:“这个,陈叔没说。” 总裁办公室极静,江训在签名,钢笔和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的签名极有个性,‘训’字的最后一笔总习惯拉得很长。签完最后一笔,他冷淡瞟了周为一眼。 周为吓得手机差点从手里飞出去,哆哆嗦嗦就要拨号:“我现在立刻给叶嫂打电话。” 等待那头接通的间隙。 “算了。”江训似乎没了耐心,“晚上我回家睡。” 晚上十点,江训到了家。 大概有一个月没有回来了,家里四下静悄悄的,和从前一样,即使知道他或许并不会回来,她还是习惯给他在门厅留一盏廊灯。 伸手将灯关上,江训换下皮鞋。他没有穿拖鞋,蹑手蹑脚上了楼。 正准备轻声拧开房门,隔壁客房的门突然开了。 宋苗穿着睡衣,手上拿了一床被子,看见江训,一个箭步上来挡在宋初梨房门前。 “你走!”本来她是想说‘你滚’的,但一看到江训那张脸,气势立刻熄了一半,“这里不欢迎你!” “宋苗,这里是谁家?”江训将手抻进裤袋,挑眉看小姑娘,“我给你一次机会,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宋苗捏着被子,只是被江训看了一眼,就开始发抖。 江训张张口没说话,也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能把她吓成这样,拿了她手上的被子,无言地进了房门。 床上,宋初梨虽然睡着了,但表情却有些痛苦。她蜷缩在双人床上的一角,整张背弯成一张弓,将被子抱在怀里,两道眉紧紧蹙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江训俯身过去,看见床头的药瓶,拿起来一看,是安眠药。 他面上没什么反应,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很,于是立刻给家庭医生发了微信,请他马上来一趟。 “家里应该有退烧贴的。”他小声对宋苗说,“你帮我一起找找。” 宋苗应声走向衣柜。 江训则去找了书桌。抽屉拉到最后一层,他终于在最里面找到一些还没过期的退烧贴,正打算让宋苗别找了,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那只带血的阿拉伯式羊皮箱子。 羊皮箱子里,第一层是空的。 江训不自觉朝方桌看了一眼,方桌上,花瓶里那朵蔷薇玻璃花和鲜花一起开着。 轻轻拉开隔板,宋苗打开了箱子的第二层。 “姐最讨厌兔子了啊。”宋苗拿起那个毛绒钥匙扣,随即望向江训,小声问,“姐夫,这你送的?” 江训摇摇头,突然莫名有些恐惧,站起了身:“别动你姐姐的东西。” “哎呀,姐不会生我气的。”宋苗不以为意,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着。 这回是一顶迷彩军帽。 江训认出来,军帽上的标志是西部战区专属的。而这种奔尼帽,一般是特种部队士兵才会戴。 宋苗顽皮地将帽子扣在自己头上,照了照镜子。 “这帽子好大。”她抬抬帽檐,“都遮住我眼睛了。” 江训没说话,他的眼神完全冷下去,蹲下身,捡起了箱子里最后一样东西。 一本榕城医院的病历,泛着黄,边角翘起一点,厚厚一沓。 翻开第一页,抬头就是病人的名字。 池晟朗。 职业那栏写着“西部战区某旅,上尉”。 江训的心陡然一沉。 池晟朗的病历和他的职业一样令人印象深刻。从刚开始简单的外科枪伤和骨折,到后来的精神科创伤后应激障碍,再到最后…… 江训翻病历的手顿住。 受伤时间是六年前的国庆节,死亡时间则是五年前的某天,死因是多器官功能衰竭。 病历中还夹着数不清的病危报告单,江训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 纸张有些变形,波浪状地弯着,应该是被水—— 不对,应该是被泪浸过。 笔迹也因此被晕开了些,朦胧却依稀可辨。 上面写道:【患者要求放弃治疗,家属及部队同意。】【重症监护科于19日16时,撤呼吸机、心肺监控仪,推吗啡、咪达唑仑。】【17时,患者拔管,心跳脉搏消失,宣告临床死亡。】…… 【拔管及宣告医生——】【宋初梨。】作者有话要说:假期应该会做到努力更新。 端午安康。 第23章 蔷薇 也许是因为安眠药的原因,宋初梨一觉睡到了中午。 一睁眼就看到方桌上的花瓶。 “叶嫂!”她唤道。 叶嫂来得极快,赶紧垫了个枕头扶宋初梨起来。 “今天没换花吗?”宋初梨指着花瓶问,那里面只有那支玻璃蔷薇,没了鲜花 分卷阅读50 的点缀,光秃秃的。 “先生一早打电话来说,以后都不用换了。”叶嫂回。 宋初梨眨眨眼,她刚睡醒,脑子还没完全苏醒,扭头看见旁边的床头柜。 昨天吃的安眠药瓶不见了。 “先生昨天回来过是吗?”宋初梨反应过来。 叶嫂点头:“宋小姐说昨晚碰见先生回来拿换洗衣物。” 宋初梨抿抿唇,微笑着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看来是准备在外面长住了呀。” 见她这样子,叶嫂心里难受得很,开口刚想劝,楼下传来电话声。 于是咚咚咚地下楼去接,没过一会儿又跑上来。 “太太,李太太打电话来。说她最近盘了一家家居店,专门卖玻璃器皿的,过阵子开业,想您一起去赏杯。” 作为全职太太,宋初梨的日子过得极悠闲,大多数时候都在和富豪圈的太太们打牌和下午茶,谁和谁的丈夫关系要好、有生意往来,她们也就会自动结成姐妹,轮流办聚会,交换信息。 “我帮您回掉吧。”叶嫂又说,她知道宋初梨一向不喜欢参与这些活动,江家业大,也不太需要宋初梨出去社交。 宋初梨啊了一声:“是家里做军工生意的李太太吗?” 叶嫂点头。 “不用回掉。”宋初梨说着就下了床,“我会去。” * 李太太的玻璃店选在了城东区的大学路,靠近榕城大学和榕城美院,充满消费主义和小资情调。 下午三点,宋初梨准时到达店外。 今天是四月一号,也是玻璃杯店开门营业的第一天。店门口的红毯铺了十几米,上面落满庆典用的礼炮彩条,旁边大大小小的恭贺花篮也摆了一地。 宋初梨下了车,随从便极有眼色地奉上花篮。 “姐妹喝茶,你带什么东西呀。”李太太赶忙上前握住宋初梨的手,“江太太客气了。” “应该的姐姐。”宋初梨自然也要扮出一副姐妹情深的姿态,和她挽着进了店里。 玻璃店后院的凉棚下,矮脚桌上,一群太太喝着下午茶,讨论着豪门密辛和时尚八卦。 佣人们送来最新的杂志,宋初梨随手挑了本建筑的,抬头正准备道谢,不经意一瞥,才发现男佣的右手袖管是空的。 旁边的柳太太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江太太,要我说,虽然你家是做医药生意的,但论行善积德,可比不上我们李太太,都说军火杀人,可李太太家的产业,雇佣的可都是退役残疾军人呢。” 被暗暗吹捧了一番,李太太嘴上说着没有,喜悦却全部写在脸上。 在座的都是人精,李家这么做,才不是发善心,军火行业苛捐杂税奇多,雇佣残疾士兵能给企业减一大笔税,李家何乐而不为。但没人会点破,只会一声又一声地恭维李太太的菩萨心肠。 “好了不要讲了呀。”李太太打打柳太太的手,笑着拿起新一期《尚凛》,“看杂志看杂志。” 接着她喔唷一声:“这个封面模特以前怎么没见过,长得好乖的嘞。” 宋初梨循声望过去,《尚凛》正式印刷的四月刊,居然和她之前拿到的内部刊完全不同。 不仅楚亦的封面被换掉,连整期主题也改了,变成了介绍初露头角的新鲜模特。【未来可期】的大标题下,叶昀站在最中间,半裸着上身,正对着她们这群已婚太太笑。 “这个什么均。”李太太连叶昀的名字也叫错,“以前怎么没见过。” 柳太太往后翻了翻专访:“这演的都是什么烂片啊,也太糊了,好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旁边另一位太太出声,“这年头有背景比什么都重要,别的不说,就说那个楚亦,没有小江总,她能有今天?” “就是就是。”柳太太来了兴致,“你看看江家那位正宫,守活寡守的……” 咳—— 李太太猛咳一声。 众人回过神来,才想起宋初梨今天也在场。 鸦雀无声的当下,还是宋初梨先开了口。 “李太太,您这儿的玻璃杯都是定制的吗?”她脸上挂着极为得体的笑,“我想给我们家阿训带几个回去。” “是是是。”李太太反应极快,知道宋初梨是在给她台阶,立马唤来佣人,“我叫他们带你去后面制作间,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这儿的工匠以前是特种部队的炮兵,去过中东维和的,手艺别提多好了。” 宋初梨极快地离开了凉棚。 制作间离凉棚就几步路。房间里,工人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他们大多缺手断脚,动作却又十分麻利,活计完成得不比正常人差。 “陈师傅。”男佣朝角落一个少了右腿的男人打招呼,“这位太太是李太太的客人,想要定制杯子。” 男佣说完就先行离开了,角落只剩了宋初梨和那个被称作‘陈师傅’的男人。 其实宋初梨也并非想要什么杯子,李太太开这个的店,有多上档次不知道,合理避税才是目的。她只不过厌倦了一群女人叽叽喳喳,想讨个清净罢了。 “太太,想要什么样的杯子呢?”陈师傅先开的口,他仍忙活着手上的事,并没有抬头。 分卷阅读51 “手榴弹那样形状的。”宋初梨胡诌了一个,“做的出来吗?” 男人握着刻刀的手一顿,那刀极锋利,不小心划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霎时割出一道血痕。 他抬头,和宋初梨四目相对。 春天午后的阳光肆意地从女人背后的窗棂照进来,照得清尘埃,却仿佛照不清她。 过了好一会儿。 “结婚了啊?”他微笑着突然问。 宋初梨也认出他,眉眼颤抖,手上的挎包掉下来。这时候她说不出什么话,因为只要说出一个字就会暴露自己的哭腔,只能点了点头。 “结了婚好结了婚好。”陈师傅喟叹似的,吮了吮手指上新鲜的伤口,盯着她光洁的脸颊,问,“宋医生,右脸还疼吗?” 听到这一句,宋初梨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拿出手帕擦泪,拼命控制住情绪,才勉强问出一句:“陈诚,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这么多年是多少年?宋初梨从不敢去算。 她只记得她和陈诚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榕城医院的icu外,那时候她刚拔管完出来,筋疲力尽。 “人呢?”陈诚问,那时他刚做完截肢手术,还不太习惯拄拐,只能靠在男护工身上。 宋初梨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吸了吸鼻子,仰头,冷淡又理智。 “池晟朗吗?死了。” 未几,右脸一记耳光落下。 两个人同时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从此至今,他们都没能再站起来。 “我很好。”陈诚的话将宋初梨拽回来,他笑着说,“别担心,国家养着我这个废人呢,我闲不过才出来做工的。” 宋初梨哦了一声,他空荡荡的裤管又在激她的泪了。 “快到清明节了。”陈诚却很平静,他似乎已经走出失去战友的悲痛,“我打算去看看晟朗,你要一起吗?” “不了。”宋初梨摇头,似是承受不住,拎包就要离开制作间。 末了,突然站定,只说。 “我还在等他回来。” 凉棚。 太太们讨论的主题已经从小鲜肉变成了上次《尚凛》主办的那场化妆晚宴。 见宋初梨回来了,李太太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一脸喜气地说:“江太太啊,你们家先生捐的那件丁香项链真是太好看了,我家老李那天带回来,我一打开首饰盒,毫不夸张地哦我同你讲,照得我整个屋子都亮了!” 一旁有人赶紧吹捧李先生李太太夫妻和睦,宋初梨于是也只能尴尬附和几句。 “听说这是江太太结婚的时候戴的。”柳太太挽过宋初梨的手,“肯定是你让你们家小江总捐的吧。哎呀不是我说,江太太真是人美心善,真不愧是医生世家出身的小姐呢。” 刚刚才哭过,现在又要立刻装出一副灿烂的微笑模样,宋初梨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要僵掉。她想起那天拍卖,李太太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突然觉得有些累。 或许是戴着面具时,人们反而才能说出真心话吧。 “各位,真不好意思。”宋初梨从铂金包掏出手机,随口诌了个理由,“我妹妹要我去接她,我得先走了。” “叫我家司机去接。”李太太扬手,“我家那小子正好也快放学回家了,我记得你妹妹宋苗今年也十八吧,正好叫两个小朋友认识一下,多好呀!” 一群女人凑在一起最爱说媒,闻言都兴奋起来,宋初梨骑虎难下,只好拿出手机,给宋苗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宋初梨如实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众人岂会答应,撺掇着叫司机直接开车去接。 宋初梨连忙拦住,宋苗离职之后跟林巧云出去玩,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妹妹在哪里野呢,只好硬着头皮又拨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电话终于通了。 “苗苗啊!”宋初梨舔舔唇,“你现在方便吗?那个……” 电话那头一个陌生女声打断她。 “宋苗家属是吗?” 宋初梨眉心一跳,女人的措辞让她不自觉抓紧了电话。 “我是!我是她姐姐。” 电话那头,是毫无感情的通知。 ——“我是榕城医院护士。你妹妹现在在心外科,请你来一趟。” 第24章 蔷薇 正值晚高峰,榕城医院外的主路上,车辆堵成一条长龙,哔哔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太太,不要着急,宋小姐会没事的。”司机陈叔看着后视镜安抚着。 宋初梨沉默着,手紧抓后座的真皮座椅,两只手的指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发白。 嘀地一声,车载电台里传来六点的整点报时。 离护士给她打电话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路灯由红转绿,但车龙并没有往前挪动一丝一毫。 宋初梨摘下身上的首饰手表,砰地一声,打开车门,冲入灯光闪烁的车流。 因为参加聚会,她今天穿的是双镶钻的高跟鞋,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她索性脱了鞋,在车道上奔跑起来。 车灯、路灯、霓虹灯,各种光源的闪烁从她眼旁飞速 分卷阅读52 闪过,妆容花了、头发散了,她全不在意,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二楼的心外科。 心外科,高载衡诊室内。 宋初梨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根本没理高载衡,丢了皮包,看见里间的宋苗,直冲过去抱着她哭起来。 宋苗正翘着腿在床上玩手机,被涕泗横流的姐姐吓到。 “姐。”她有些心虚,“我没事儿。” 宋初梨却只是拼命摇头:“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没有照顾好你,是姐姐不该一上大学就不管你,是姐姐害你生病,姐姐永远不会再离开苗苗了。” 宋苗从未见过宋初梨情绪这么崩溃,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只好默默拍着她的肩,看向门口的高载衡,一脸求救的表情。 “阿梨。”高载衡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你先跟我出来好不好,我有事跟你说。” 宋初梨并不依,她哭得有些上不来气,缓了好久,才直起身来。 “我妹妹的病情诊断,急救记录,用药记录,给我。” “……”高载衡理了理脖子上的听诊器,又摊摊手,“我没有这些东西。” 宋初梨腾地一下就上了火,从床上坐起来。 “作为病人家属,我有权知道我妹妹的病情,她现在心脏病病程到几期了,你给她又开了什么药,这些我……” 话还没说完,袖子就被扯了下。 是宋苗。 妹妹眼里蓄着泪,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恐慌又有些紧张。 宋初梨的心陡然颤了下。 她冷静了几秒,又看了高载衡一眼,却怎么没法弄明白他为何做出那一副懊悔又解脱的神情。 “姐姐。”宋苗这时终于出了声,问,“我真的得病了吗……心脏病?” 宋初梨:“……” 宋初梨:“?” * 医院二楼的咖啡厅外。 “所以,你是觉得我们苗苗喜欢你?”宋初梨颤抖着喝了一口拿铁,挑眉瞪了他一眼,“高载衡,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恋呢?” 高载衡举着热可可,苦笑了一下:“那你就当我是愚人节说的玩笑话吧。” 这不是宋苗第一次假装心脏不舒服来找他。 刚开始的时候他无比紧张地给她全身上下做了个检查,甚至连超声图都拍了两次,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毫无病征。后来,看见她每次都是背着宋初梨一个人来,高载衡极准的第六感便猜到什么。要不是这次宋初梨给她打电话正好被护士接到,恐怕宋苗以后还会继续用这种方法来制造会面。 这样也好,高载衡想,让宋苗在这种情况下阴差阳错地知道自己病情,倒也省了阿梨费时费力地做恶人。 “听说苗苗被美国名校录取了。”高载衡说,“现在这个情况,还能去吗?” 宋初梨不说话,将拿铁一饮而尽。 “我妹妹生病的事,我还没跟我爸妈讲。”她只道。 高载衡愣了几秒,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不可置信:“别告诉我你真打算让宋苗去美国读书?!” 宋初梨没有回答,转身,只是朝他淡淡笑了一下:“载衡,你在担心苗苗?” 高载衡沉默。 确实是担心的,不过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是你妹妹。他在心里说。 “我爸妈知道苗苗录取了高兴得不得了。”宋初梨有种劫后余生的放松,“打算大办一个升学宴,时间定在她签证下来,大概五月份,你要来吗?” “苗苗今天跟我说了。”高载衡玩着手上的纸杯,“阿梨,我们是朋友,所以说句不该说的,你要再这么拖下去,等到纸包不住火的那天,你爸妈会恨你的。” “既然是朋友,那就什么都可以说。”拿铁已经喝完,宋初梨将它扔进垃圾桶,“载衡,少女时期的青春悸动,可以转瞬即逝,也可以绵延一生。怎么处理,都是你和苗苗的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插手。” 闻言,高载衡的表情有些难以言说。 “听苗苗说,江训很久没回家了。”他最后只说。 陡不及防他提到江训,宋初梨微微咳了一下,没想到妹妹居然连这种事都跟他说。 “阿训工作忙。”她强撑着回答。 高载衡嘲讽地笑了下,他的热可可一滴没喝,也被扔进了垃圾桶。 “是工作忙还是把你当摆设?”他问,“阿梨,你是不是又要低三下四地去求他,求他纡尊降贵地来参加你妹妹的升学宴?” “……”宋初梨猛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知道那句话狠狠戳了她的伤疤,高载衡心有不忍,想要伸手帮她隆起耳边的碎发,最终却只是收回了手。 “对了,老师从榕城医院辞职了。”他换了个话题,“去了咱们榕城大学附属的定海医院。” “我知道。”宋初梨回,每个月医务科都会给她上报人事情况,三个月的停职处罚一结束,吴健雄就交了辞职报告,“附属医院是公立,学生也多,老师爱才,定海确实比榕医更适合他。” “你知道他走那天跟我说了什么吗?”高载衡自问自答,“明明我才是跟他最久的学生,他却还是心里只有你,一边骂 分卷阅读53 你贪图享受荣华富贵,一边又骂我缝针缝得歪歪扭扭,一点也比不上你。” 宋初梨笑起来:“载衡,或许有一天,我可以亲手教教你,怎么才能不把伤口缝得像狗啃的。” 高载衡先也是笑,随后渐渐反应过来什么,笑容凝固在脸上。 对上她的目光。 “阿梨,你……” 宋初梨点点头。 “载衡,我想重新做医生了。” * 宋苗得知自己的病情之后消沉了几天,但最终仍决定出国念书,并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令人意外的是,宋初梨竟然没有反对。 又过了几天,江训还是没有回家。 榕城的气温渐渐升高,柳树开始飘絮这天傍晚,宋初梨带了叶嫂做的饭菜,到了江药集团的大楼。 这是宋初梨第一次来这里,她是全职太太,娘家和江家又是同行业的,于情于理,她都会自觉避嫌,但这一次不一样,试了所有方法,江训还是不肯见她。为了升学宴他能来,宋初梨走投无路只能到公司来堵他。 如高载衡所说,她还是放下自尊来求他了。 公司大楼前台。 “你好,请问你找谁?”前台小姐问。 宋初梨抱着保温杯:“总裁江训。” “你是他什么人呢?” 宋初梨犹豫了一下:“太太。” 前台小姐犹疑着,神色变了变。 “不好意思啊,我是新来的,打个电话问一下。” 宋初梨说了声好,她从小受的是淑女教养,乖巧地走远几步等待,以防听到他们的电话。 没过一会儿前台诶诶诶地恭敬挂了电话,对着宋初梨的时候顷刻换了一副嘴脸。 “总裁秘书说,总裁未婚。”她狠狠翻了个白眼,小声叨叨,“有几番姿色就跑来装二十四孝好媳妇逼宫了,充其量大概也就是个炮友,想转正,做梦去吧。” 宋初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抿着唇没说话,掏出手机,想从相册里找找自己和江训的合照,找了半天才发现,竟然一张都没有。 ——“哟,这不是我女神表妹嘛?” 宋初梨闻声抬头,只见曲阳从一楼电梯出来。他穿一身棕色西服,领带歪歪扭扭挂在脖子上,车钥匙串被他圈在食指上打转,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丽丽。”他走过来,一只胳膊放在台子上,当着宋初梨的面,摸了一把前台小姐的脸,“这我小表妹,通融通融嘛。” 前台小姐脸立刻红了:“阳哥说话自然管用。”接着嘀地一声,将门卡充了磁,甩给宋初梨。 宋初梨一秒钟都不想多待,拿了门卡就要往电梯走,还没走几步,就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被曲阳拉进了消防楼梯。 “小表妹,不知道说声谢谢?”他伸手就要碰她的脸。 宋初梨躲开,却挣脱不住他的手,整个人于是气得咬牙切齿,反问:“这是我先生的公司,我谢你干嘛?” “你把他当先生,他把你当太太吗?”曲阳浅笑,作为江训的司机,他这个月不要过的太爽,江训根本就没踏出过公司一步,吃住都是在顶层江家附属的酒店解决的。 宋初梨不说话了。 曲阳的笑容愈发猥琐,更加用力捏着宋初梨的手,身子靠过来,狠劲吸了一下鼻子。 “小表妹,你身上好香啊。”他笑着,视线猥琐地向下移。 “你还是那么爱穿白色,确实漂亮。”曲阳盯着宋初梨的毛衣,声量降低—— “不穿,更漂亮。” 啪地一声—— 宋初梨打了他一巴掌。 “曲阳,你要有那个胆子就试试,江训就是再怎么讨厌我,也不会容忍有男人给他戴绿帽子!” 曲阳摸着自己脸庞,不怒反笑,将嘴唇挨近宋初梨耳朵。 “阿梨,你还是这样,以前拿爸爸当挡箭牌,现在又拿老公当借口。可是姑父最喜欢苗苗,江训爱的是楚亦。这世界上唯一在乎你的人,只有我。” 接着把手伸进宋初梨袖子:“你不说,我不说,江训又怎么会知道呢?” 宋初梨强忍不适,逼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想对策。 像刚才那样硬来肯定不行。这里人虽然少,但回声大,大声叫嚷外面肯定能听见。况且曲阳猥琐怕事,畏着江训,在这个场所,未必敢真对她做什么。 “表哥。”她的态度于是瞬间软下来,像是听进了曲阳的话。 曲阳内心大喜,将食指放在宋初梨唇上,摇摇头。 “叫什么表哥啊,叫哥哥。” “……”宋初梨努力了一下,真的说不出口。 沉默着,曲阳的头又凑到她脖子上。 “阿梨,你也很想男人吧。” “哥哥给。” 说着便带着宋初梨的手把她往他身上某处器官上带,宋初梨照做,一只手温顺地听他的牵引,另一只手则悄悄拧开了怀中的保温杯。 曲阳闭着眼睛,正准备感受柔夷降落那一瞬的刺激和舒爽。 下一秒,宋初梨将叶嫂准备好的鱼汤尽数倒在了他裤子上。 鱼汤是叶嫂新熬的,保温杯是宋初梨新买的 分卷阅读54 ,浇在裤子上,温度高得顷刻冒了烟。 曲阳瞬间疼得大叫,宋初梨则趁机甩开他的手,非也似的逃离了消防楼梯。 跑,一直跑…… 跑到那个蝉鸣的夏天。 跑到榕城中学那间落灰的教材室。 也跑到她,懦弱又肮脏的,十五岁。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会隔日更。 真的很感谢给我留言的小可爱。 鞠躬。 第25章 蔷薇 江药集团,地下车库。 陈叔正在车外面抽烟,作为江训给宋初梨配的专属司机,这还是他第一次开车到这里。 他今年五十几岁,和宋夏国年纪相仿,宋初梨对他很不错,他也就把这位沉默寡言的漂亮太太当女儿看。 一根烟抽完,陈叔起身,准备把烟头丢进垃圾桶,抬眼却看见宋初梨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太太,这是怎么了?”他扶住她,手碰到她毛衣时,嗅到一股鱼汤的鲜味儿。 宋初梨摇头,没过一会儿,不经意回想起刚才消防楼梯那幕,猛烈地干呕起来。 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她这会儿根本吐不出什么,只能扶着陈叔,将肚里的胃酸呕了个干净。 “对不起太太,”陈叔立刻从车上拿了抽纸下来,“我不该抽烟,熏着您了。” 宋初梨闻言摇摇头,整理好自己,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脸:“陈叔,你怎么比我爸爸对我都好?” 简单一句话就让陈叔心里乐开了花,也忘了追问她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家吧。”宋初梨说着,先行上了车。 车子驶上跨江大桥。 榕城临江,江药集团大楼就建在江东最为繁华的cbd地段。夜幕降临,从车窗望去,高楼鳞次栉比伫立着,万家灯火闪耀其间,璀璨夺目。 宋初梨降下车窗,贪婪着吹着江风。一辆公交车呼啦啦从旁边驶过,于是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和车上的人对上。 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其他五官很秀气,却有双浓墨重彩的眼睛。扎马尾,空气刘海,戴耳机。穿榕城中学的校服校裙,一只手拉吊环,另一只手拿单词本,嘴巴有些傻气地微张着,正在对她微笑。 宋初梨空洞地回视着那张清纯无比的脸蛋,在一瞬间认出了这女孩是谁。 她没有笑。 看见十四岁的自己,她永远笑不出来。 * 宋初梨是十四岁上的高一。 那年表哥曲阳十七岁,上高二,已经在宋家借住了两年。宋初梨从小便不需要家里司机接送,独自坐公交出行。考上榕城中学后,曲萍就让他们一起上学放学,路上也有个照应。 傍晚六点半,他们坐的那路公交车总会准时经过跨江大桥。 宋初梨习惯在这时摘下放着英语听力的耳机、放下手中的单词本,看看车窗外的江景,短暂地放松一下。 有一次,她又在看着窗外发呆。公交车在此时突然来了个急刹,整个车厢的人都摔得东倒西歪,四仰八叉。 宋初梨也不例外。单词本飞出好远,她一头栽在下车门的玻璃上。 还没清醒过来,一个游戏机砸到她鼻子上,下一秒,游戏机主人的身体也结结实实压在她身上。 “表哥。”宋初梨疼得哭出来,推了推身上的曲阳。 宋初梨那时候刚好在窜个子,身高一天比一天高,校服裙也一天比一天短。他们身体紧紧接触在一起时,她的唯一反应就是死死捏住自己的裙子。 曲阳的头颅枕在宋初梨锁骨的位置,闻言微微抬头。 “阿梨,没摔疼吧?”他关切地问。 宋初梨摇头,一手攀住下车门旁边的扶手,努力往外挣。 “哥哥头有点昏。”曲阳却使了力按住她。 感觉到他手的力度,宋初梨反应极快,冲着车厢大喊了句。 “我的单词书呢?谁见到了我的单词书!” 车厢立刻就有响动,一个上班族拿着她的《高中英语必背4000词》走过来。 曲阳嘴角牵了牵,臭着脸接过那本书。 “谢谢表哥。”宋初梨很大声地说。公交车在此时重新启动,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只有他俩还在地上。 “我拉你起来。”曲阳率先从她身上起来。 宋初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用了,我自己起得来。” 曲阳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执意地拉过她的手。 突然又是一阵刹车。 这回只是轻刹,曲阳却仿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似的,往前倾了倾,本该抓住宋初梨右手的左手,却放在了女孩尚在发育的那处起伏上。 夕阳落日的粼粼余晖中,她只觉那里被狠狠揉了一下。 宋初梨立刻将双臂护在胸前,整张脸红成一片。 曲阳笑了,有些淫邪地盯着她身体的某处,过了好久才悠悠道:“对不起啊,都怪司机刹车。” 那天放学一回家,宋初梨就给房间上了锁。 光上锁还不够,后来的每天,她都是把小沙发挪过去怼到门上才敢入睡。 但说是入睡,自那天以后, 分卷阅读55 宋初梨再没有能真真正正睡着过。 曲阳的房间就在她隔壁,有时候很晚了,她还能听见有人在敲她的门。 害怕,太害怕了。宋初梨没有办法,把这件事告诉了宋夏国。 宋夏国暴怒,拿着皮带暴打了曲阳一顿,叫他赶紧滚。 “就是因为刹车撞到一起而已。”曲萍抱着曲阳心疼地哭,“你女儿死了妈可怜,阳阳无父无母就不可怜了吗?” 两夫妻吵得极为难看,闹到后来,宋夏国让曲阳搬到了小阁楼,并让司机每天接送她上下学。 但宋初梨并没有放下心来。 不翼而飞的内衣物、饭桌上曲阳不安分的手脚、还有他时不时发过来的他在学校偷拍她的照片…… 十四岁生日刚过没多久,由年级主任做主,宋初梨从高一跳级到了高三。 在高三理科火箭班的讲台上,她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看到了教室最后一排呼呼大睡的曲阳。 当着班上同学的面,曲阳表现得极为正经友善,但只要场景换成只有他们两人,他的猥琐面目就会尽露无遗。 更糟糕的是,后来宋苗到了上学的年纪,宋夏国于是问宋初梨能不能把家里的司机让给妹妹。 虽然是征求她的意见,但宋初梨很清楚,爸爸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宋苗上榕城小学的那一天,宋初梨从家里搬去了学校。 榕城中学女生寝室四人一间,管理极严。高考又一天天临近,几乎每个高三生都快要被试卷考试分数压垮,曲阳收敛了很多。 尽管她还是会成宿成宿地失眠掉头发,尽管她已经把随身携带防狼喷雾和警报器当成习惯,宋初梨还是度过了一段还算安宁的日子。 故事的转折发生高考前的那个初夏。 那年的榕城入夏意外地早,五月份不到,就已经热得需要天天开空调。 四月调考卷子发下来那天,老师留了一节课自习给同学们订正。 但直到下课铃响,曲阳的位置都空着。 班主任发了火,叫宋初梨把曲阳找回来。 篮球场没有、多媒体教室没有、体育馆没有,宋初梨并不打算认真找,正打算回去的时候,却听见远处偏僻的器材室传来一声喊叫。 极尖利,极压抑,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奋力才呐出的一声呼救。 咣当一声—— 宋初梨踢开了器材室的门。 是惊骇又毫不意外的场面。一个女生正被曲阳压在身下,上身的校服衬衫被褪到锁骨处,露出白色的内衣来。曲阳的手正放在她大腿上,拽她的裙子。 哔哔哔哔哔哔。 宋初梨按响钥匙扣上的报警器,抄起旁边的凳子,利索地就往曲阳头上夯。 鲜血立刻从他的头顶流下来。 “你去死!”看见女生身上被抓出的一道道血痕,宋初梨一下失去了理智。 一下、两下、凳子和男生骨骼撞击,发出一声又一声令人愉悦的闷响。 最后还是那个女生出来拦住了她。 “宋初梨,你再这么打下去,要把人打死了!” 曲阳趁着宋初梨收手的瞬间踉跄地逃出去。 “你放心,我报警了。”宋初梨没选择追出去,迅速脱下校服外套,盖住女生的身体。 女生整个人都极为狼狈,头发遮住大半边脸庞,白色丝袜被脱了一半,崩在大腿处,把她的皮肤勒处一道红痕。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处,宋初梨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安慰她,眼睛向下一瞥,看见她衬衫右边的校牌。 校牌沾了点血,但仍能清晰可见‘朱一梅’三个字。 朱一梅依偎在宋初梨怀里,紧紧拽住她的衣袖,眼神里满是哀伤,恳求她带自己离开这里。 “一梅。”宋初梨却她带到器材室深处的小间里,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咱们不能走,警察等下就会来,我们要等到他们来现场的时候。” 宋初梨脑子转得极快,高考在即,学校绝对不允许这个档口发生任何新闻来影响高考生们的心态。更何况,未成年学生在学校里搞出强.奸未遂的事情,传出去榕城中学的名誉还要不要了。 知道学校一定会大事化了、息事宁人,所以宋初梨坚持要朱一梅待在这里。 警察在、当事人在、她这个证人在,她就不相信学校还能有什么只手遮天的法子捂住这件事。 没过一会儿,在警察到来之前,一个女人先冲进了器材室。 是曲萍。 “我先出去。”宋初梨站起身,“你待在这里,不要出来。” 朱一梅却一把拉住她,女生把头埋在校服里,哭声里全是绝望。 “我是怕她过来破坏现场。”宋初梨耐心解释。 但朱一梅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抱住宋初梨的腿,怎么都不撒手。 宋初梨叹叹气,转身重新蹲下来,抬起她的下巴,无言地和她对视。 朱一梅的眼睛也很好看,睫毛很长,凤眼微微上翘,水汪汪的如一池碧泉。 外面又传来女人的吼叫声,朱一梅耸耸鼻子,颤抖着伸出一根小指。 是要和她拉钩的意思。 宋初梨微微一笑,却只 分卷阅读56 伸出三根手指,发誓。 “一梅别怕,我会保护你。” “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第26章 蔷薇 宋初梨再一睁眼,眼前风景早已变换,公车上见到的那个女孩消失,车子已经停在江家别墅外了。 “太太,最近太辛苦了吧。”见宋初梨醒了,陈叔在前座贴心道,“我看您睡着也在皱眉头。” “没什么。”宋初梨拧了拧眉心,“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觉得小孩子的誓言很可笑罢了。” 然后下了车,正准备进门的时候,看见花房正在往外面搬着一盆盆花。 是蔷薇,或许是因为江训吩咐不再送花的缘故,这些盛放的雪山蔷薇再没了用处。花房师傅正残忍地将那些花草连根拔起,粗暴剪了又剪,埋进土里。 宋初梨分明是想开口劝阻的,但她张了张口,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一刻,她只想逃离这里。 “陈叔。”她转身对着准备离开的司机道,“等下我还想去个地方,方便吗?” “方便方便的。”陈叔点头,“您想去哪里,我先查好路线。” “……”并没什么目的地,宋初梨思考了一会儿,“那就……李太太的玻璃杯店吧。” 宋初梨进入别墅后。 客厅里,叶嫂正在用挂烫机熨着新送来的礼服裙,宋苗正举着手机拍照,见宋初梨进来,一脸兴奋地拉她过来。 “姐,这是上次化妆晚宴你没选的那条黑色鱼尾裙。”女孩说,“朱迪今天叫人送来了,真的太漂亮了!” 宋初梨悒悒着,强打起精神回应:“可能品牌公关托杂志社送的吧。” “那升学宴,姐姐你穿这条出席好不好?”宋苗摇着她的手撒娇道。 宋初梨撇撇嘴,完全没心情回应妹妹的亲昵,点点头就上了楼。 房间里,她换了件衣服就打算下楼。 离开前眼神却不自觉挪到花瓶里那只孤零零的玻璃蔷薇上,想了想,找了盒子包起来,带着出了门。 晚上快九点,车子驶达大学路。 李太太的玻璃杯店走的是高档定制路线,平时客流量就不大,到了临近打烊这个点,更是一个顾客也没有,只有陈诚一边拄拐,一边在擦杯子。 宋初梨径直走进去。 “来了。”陈诚似乎并不意外,给她倒了杯水,“你上次定做的那个杯子,手榴弹形状的,我还没做好呢,可能还要再等几天。” “……”宋初梨无言,没想到陈诚会把她随口胡诌的一句话放在心上。 她将水一饮而尽,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 “花和叶子都有些褪色了,能帮我补补吗?” 陈诚放下手上的抹布,拆开盒子一看,双手立刻顿住。 又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他才敢拿起那束玻璃蔷薇。 虽然不是什么做工精致的工艺品,也廉价得很,但被人保护得很好,周身通透,没有一点灰尘和瑕疵。 过了好一会儿。 “我今天去看晟朗了。”陈诚张口,“很热闹,有很多人一起去,我告诉了他你很好,你不要担心……” “我不想听。”宋初梨打断他,“陈师傅,”她语气里的疏离和逆反很明显,“可不可以麻烦你加快一些进度,我恐怕不能等太久。” 陈诚愣了下。 宋初梨很快又说:“我妹妹要去美国念大学了,我打算去陪她。” “原来如此。”陈诚于是了然地笑了下,“那等你回来也是一样,正好给我多一点时间,这是晟朗留给你的东西,怎么我都要好好修的。” “我恐怕……”宋初梨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停留在通话记录上,她悄无声息地又给江训打了个电话。 还是没人接。 她仰头对他笑,仿佛是终于在此刻下定了决心。 “我恐怕很久不会回来了。” * 在宋苗拿到录取通知的那刻,宋初梨内心就有了这个计划—— 陪妹妹去美国读完四年大学。 为了更好利用这段时间,她顺便也申请了纽约的一些医学院。 为了妹妹,她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也没什么是不能重新拣起来的。 仔细想想,这也确实是她能力范围内所想到最完美的办法。苗苗不用放弃梦想,她也不用隔着重洋整天担心妹妹。 至于江训,对于她的离开,或许他会比自己更高兴看到这个局面。 和陈诚短暂地又聊了几句,宋初梨离开了玻璃杯店。 次日一早,她就约了中介律师到家里来。 宋初梨的生母离世前给她留下一笔钱,只准宋初梨用,任何人都不能动。这笔钱之前一直是存在宋家的信托基金上的,最近宋初梨把她取了出来,打算做投资移民的款项。 手续办起来很快,宋初梨签了章,剩下的就只用交给律师处理就行。按照中介的说法,如果一切流程顺利的话,最快五月份,她就能拿到长期签证。 四月末,宋苗升学宴的前一周,宋初梨接到了美国大使馆的面签通知。 整个流程异常的顺利,从大 分卷阅读57 使馆出来,宋初梨拿着材料一个人走在梧桐树荫下,看见不远处一对新人正在拍婚纱照。 新娘的婚纱有些旧了,裙摆上的污渍还没有完全清洗干净,应该是婚纱店最低廉的那档婚纱。至于新郎的礼服就更不合身,扣子都崩掉了一个。 新人拍照的间隙,新郎屁颠屁颠地跑去便利店买了个冰淇凌回来,撕掉贴纸,递给新娘,一边给她撑伞,一边给她扇风。 看着新娘吃冰淇凌,宋初梨突然想起了江训。 江训自然不可能做给她打伞扇风这样低三下四的事情,就连拍结婚照他都是推了好几个会议才勉强挤出来的时间。 他们拍结婚照的时候也是中午,日头出奇的高,摄影师买来好多冰淇凌给他们吃。 那天宋初梨正好生理期,她明知道不应该吃冰,但身上的婚纱太厚太重,她憋得太难受了,就抱着侥幸心理拿了一个。 然而还没拆开包装纸,江训就把她手上的那个抢过,大吃了一口。 宋初梨抿抿唇,只从泡沫箱里又拿了一个,这回江训一句话不说,又抢了过来。 那时候他们还不是很熟,她以为,他只是碰巧喜欢她手上的口味。但当他们共同生活后,她从未见过江训碰过任何甜食。 不过是件很小的事情,宋初梨以为自己早都忘了,却又偏偏在此时记起来。 当初只不过是一点点甜,却在她心间晕开,再晕开。 到最后,淡了,也苦了。 作为一个道德底线极高的人,宋初梨此刻突然生出一种负罪感来。 无论江训和她关系怎样,他们毕竟是夫妻,江训作为她的丈夫,有权知道她做出的这个决定。 “陈叔。”她于是转身叫司机,“载我去江药大楼吧。” 江药大楼。 宋初梨带着手上的资料下了车。 前台小姐换了个人。 “你好,我找总裁江训,我叫宋初梨。”宋初梨说着就准备掏文件,她手上的文件夹里有户口本,还有她和江训的结婚证复印件,“是他……” “太太您来了!”没想到新来的前台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腰几乎弯成九十度,“总裁正在会客,我给总裁秘书打个电话,请他马上下来接您。” “……”宋初梨哽了哽,说了个好。 没过一会儿周为便过来了,领着宋初梨就到了总裁专梯那儿。 两人站在电梯里,沉默着都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周为先开了口。 “太太,您终于来了,您不知道,总裁这两个月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玩了命地工作,任何人也不见,还胃出血了两次,我都害怕他把自己熬过去了。” 宋初梨眨眨眼,只盯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我不太懂,阿训工作忙不忙,和我来不来,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周为大叫,回声响彻在轿厢里,“太太,您说一句话,顶我千言万语的。” 宋初梨无言,半晌浅笑了一下,只说:“周为,我不是没来过,但好像是你跟前台说,江训未婚啊。” “……”周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急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过是奉命办事,我不会怪你。”宋初梨开口宽慰,看着自己手上的资料,“我知道阿训不想见我,我说几句话就走的,不会耽误很久。” 话音刚落,叮咚一声,电梯到了80层。 电梯门应声而开的刹那,门内外的两个女人都愣住了。 还是楚亦先反应过来,端着灿烂的笑叫了宋初梨一句江太太。 她今天是来求情的,《尚凛》作为国内一线顶刊,每个女明星都削尖了脑袋想上封面。拍了封面又被撤,一连好几个厂商又突然要和她终止合作,她用脚趾头想也猜出来是惹恼了谁。 但对这一切,宋初梨自然是毫不知情的,她微微发抖,扶着电梯壁,过了好久,才勉强嗯了声,算作回应。 直到周为小声提醒,宋初梨才察觉到自己已经站在电梯里很久了。 仓皇地跨出电梯门,她捏着手上的资料,又盯了楚亦很久。 “我来找江总说些私事。”被宋初梨盯得发怵,楚亦率先开口,惊惶地看了眼周为,“那我就不叨扰了,先走了。” 说着坐了另外一边的员工电梯离开。 宋初梨表情莫辨,捋了捋头发,抬头只问周为:“不是说阿训任何人都不见吗?” “太太,您真的误会了。”周为抓耳挠腮,还想着怎么解释,就见宋初梨脚步极快地往里走,没走几步,突然被地毯绊了下,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手里的文件也落了一地。 “太太没事吧。”周为赶紧去扶,看见宋初梨的脚踝红了一片,他也不敢擅自去碰或者揉,只好先把散落的文件捡起来。 户口本、结婚证复印件、还有一张签证申请表,周为无意瞟了瞟,接着立刻收起来。 宋初梨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拿着材料,望了望总裁办公室的门,倔强地转了身。 “周为,我先不去见阿训了。” 周为急了:“别呀。” “我累了。”女人的眉心紧紧皱着,终于淡淡叹了口 分卷阅读58 气。 “你告诉阿训,我选择成全他,也求他放过我吧。” * 总裁办公室。 江训眸色微暗,他有些烦躁,胡乱地将领带扯了扯,烟一根接一根的抽。 “讲。”江训只说了一个字,吐出长长一串烟圈。 “陈叔说,太太今天去了大使馆。”周为开始叙述,“应该是去面签。” “去散散心玩一圈也好。”以为宋初梨只不过是送宋苗上学,江训掸掸烟蒂,随后翻起手上的行程录,“一周后宋家要办升学宴,你帮我把时间空一天出来。” “一整天吗?”周为先是疑惑了句,察觉到江训的挑眉,立刻点头,“我马上去办。” “还有一件事。”周为犹豫了一会儿,转过头又道,“总裁,太太刚刚来了,只不过在电梯间碰见楚小姐,又走了。” 江训站起来立刻就想去追,算了时间,又猛地收住脚步。 “算了。”他叹口气,心软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闭上眼睛。 化妆晚宴上那首苏联圆舞曲好像又钻进耳朵。 仿佛又闻到忍冬藤的香气。 有多久没有再抱一抱她了。 冷战到现在,既然她肯来第二次,那么就当是她又来哄他了。 至于他在她生病时窥探到的秘密,那份埋在羊皮箱深处的病历,还有那个男人的名字,他就当从没发生过。 江训复又睁开眼睛。 “我会找个时间,把我和楚亦的关系跟她讲清楚。” 周为不敢有所评论,只是悄悄退出办公室,正准备关门的时候,想起那张掉落在地的签证申请表,还是站定了身,声音如蚊蚋地报告了句。 “总裁,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了太太的签证表。” 江训眉心莫名跳了下,唇角紧绷成一条线,等着周为的下文。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让周为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太太的签证申请表上有一笔大额投资资金的记录,看样子,太太似乎申请的不是短期的旅游签证。” “而是……”他哆哆嗦嗦地闭上眼低下头。 ——“移民长期签。”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快要离婚了吧【点烟。 第27章 蔷薇 宋苗的升学宴定在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六。 自从那次从江药大楼回来之后,宋初梨就没有再主动联系过江训,一门心思扑在妹妹这场升学宴上,从定酒店、布置会场、再到确定宾客名单,都是她一人包办。 下午五点,江东一家高级酒店六楼。 宋初梨站在宴会厅的门口,和宋苗还有宋夏国曲萍一起,迎接三三两两到来的宾客。 她听了宋苗的,今天穿了那件黑色露背鱼尾裙。酒店的中央空调温度调得很低,风口正对在她裸露的背后,吹得她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阿训呢?”前脚宾客刚刚进去,后脚曲萍就扯过宋初梨问,“这么重要的场合,苗苗的姐夫不来,说出去叫别人怎么看我们?还嫌背后的闲话不够多?” “不来就不来,我还不想看见他呢。”还没等宋初梨出声,宋苗就吼起来,“我的升学宴,凭什么邀请我讨厌的人?” 宋初梨没有太大的反应,又扯了几句万金油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 曲萍张口还欲再言,但这边新的宾客又来了,只能连忙挂起笑容应对。 宋夏国一直沉默着,只是在一个宾客离开的当口,用只有宋初梨能听到的声音问。 “阿梨,江训对你不好吗?” 宋初梨摇了摇头:“爸,没有的事。” “阿梨,就算对方是江家,”宋夏国欲言又止,“你是我女儿,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你。” 宋初梨微愣,心头涌起一阵苦涩情绪。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从她有记忆开始,和父亲的距离就已经很远。甚至是宋苗降生之后,是有一次她看见妹妹骑在父亲肩上,把他当马骑,她才知道,原来世上还存在着这种快乐的亲子游戏。 假意在宋夏国肩头偎了偎,宋初梨装出一副感激笑容:“我知道的,爸爸。” 临近开席,宾客也逐渐增多。 宋初梨不是今天的主角,主要负责在门口收红包和礼物。她还在清理台上的礼物,突然两封红包同时映入眼帘。 抬头,第一个看见的是江训。 他今天穿得极为隆重,黑西装黑领带,戴了胸针领饰,领结还是标准的亚伯特王子结。 “来了。”宋初梨平静地叫他,想要接过他手上的红包,手却被他顺势一握,牢牢攥着。 一旁的高载衡见状不自然咳了一下,晃晃手里的红包:“阿梨,这是我一点心意,恭贺苗苗考上心仪学校。” “谢谢。”宋初梨扯了扯,挣脱江训手的禁锢,接下他的红包。 高载衡扁扁嘴,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江训,打了个招呼客套道:“江先生今天格外帅气。” 江训走到台子里面,搂过宋初梨的腰:“老婆挑的衣服,自然好看。” “……”江训撒的这个谎让宋初梨有点尴尬,“苗苗。”她大叫了 分卷阅读59 一声妹妹,“有客人来了。” 宋苗闻声看向这边,接着快步跑过来。 “高医生,你来啦!” 宋初梨咳了一下,扯过江训:“阿训,我想补个妆,你陪我去化妆间吧。” * 几乎一到拐角,宋初梨就松开了江训的手。 两人沉默着到了化妆间。 化妆间左右两侧的门都大开着。宋初梨正在镜前重新打理头发,将卷发梳起又放下,重复了好几次,还是拿不定主意。 江训就坐在沙发上望着她的举动,微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那是阿梨穿给我一个人的。” 江训看着宋初梨身上这条裙子,突然想起那天跟朱迪说过的这句话。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她的背。女人整个背露出来,化妆灯的灯光照下来,让她光滑的皮肤和玲珑的曲线更加完美。她很瘦,脊柱是有些凸出的,微微起伏,却并不过分骨感,只显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来。 江训视线转向镜中,意外对上门后的一道目光。 沉了沉眸,他站起身来,走到宋初梨身后,轻轻一摇万向轮的椅子,就把椅子翻转过来,让宋初梨面对他。 随即又抱起她,放在桌子上。 他们终于平视。 “不是条好裙子。”江训冷不丁评价了一句。 宋初梨蹙眉,只小声反驳了句:“大清亡了一百多年了。” 江训扁扁嘴,没有接话,只有手上的动作多起来。 男人的手在她背上游移起来,从脖颈一路向下滑去。她的背本身温度就很低了,江训这一刺激,更是让她整张背的汗毛都竖起来。 这种高明的挑拨让宋初梨心里毛毛的,她扭了扭身子,无声抗议着他的触碰。 江训自然看在眼里,嘴角挂了抹促狭的笑,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靠近她耳朵。 “我只是怕你冷。” 气氛有点诡异。 淡淡的牛奶香波气味从她发间传来,江训贪恋地埋首在她颈肩,双手插.入她如瀑的卷发中。 他用手为她梳着发,将她全部头发拢起来,稍一用力,她的头就跟着他的手向上仰。 看见她的眼睛,江训吸气的声音陡然重了。 本不打算亲她的,可她一只头颅在他掌中,小小的,毛茸茸的,小动物似的,随他的手掌微微晃着,像是全身心都交予他,又把他撩拨到情动。 情不自禁地挪向她的唇。 江训吻她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勾下她手腕处的皮筋,撑在指间,为她扎发。 两人幅度随皮筋一圈一圈微微晃动。 为她扎好马尾,江训短暂离开她的唇,看见她的样子,不太餍足地想要再继续。 但她又在扯他的领带了,委屈或者紧张时,她总是习惯抓住些什么,死死不放。 一个愣神的瞬间,宋初梨已经微微偏头,躲避了他的邀吻。 “我去前面帮忙了。”她说着跳下桌子,离开了化妆间。 化妆间。 江训喉头咽了咽,冷淡地看向镜子某处,理正自己的领带,终于说了一句。 “看够了没有?” 片刻之后。 左门旁进来一个身影。 “高医生。”江训对镜整理衣装,“倒是不知道,你还有窥私癖啊?” 不等高载衡回应。 “我劝你,最好把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收一收。”他又说,抬眸,下颌骨紧紧收着,看着镜中另一个男人,“她是我的女人。” “……”高载衡脸上有些挂不住,从门口走过来。 两相对峙着。 又是江训先开了口。 “上次听阿梨说,你们认识很久了。” “也不算太久吧。”高载衡的语气有种云淡风轻的得意,“哦,是要比你久一点。” “……”江训的鼻息重了些,“找你打听一个人。” 高载衡沉默着,等待着江训的下言。 江训张了张口,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连说出那个名字都觉得痛苦。 “姓池。”他最终只说出姓,“如果没猜错,或许是个拆弹兵。” 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谁,高载衡愣了一下,随即长长叹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池晟朗的?” “我有必要告诉你?”江训挑眉看他一眼。 高载衡撇撇嘴,扶着桌面:“江总裁,听我一句劝,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轮不到你跟我说这种话!”江训的声音冷酷得可以。 “那好。”高载衡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些怜悯地简要总结,“池上尉,阿梨医生生涯的第一个病人、阿梨情窦初开的初恋男友,也是死在阿梨手上的第一位患者……这么多个第一次,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 这还是高载衡第一次看见江训情绪如此失控。 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桀骜总裁,此刻双手捏成拳头,垂在裤缝两侧,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生出一种报复的爽快感的同时,高载衡又很真切的明白,他和江训,其实都是同一种人。 不被爱的那一种 分卷阅读60 ,天涯沦落人。 他双手抱在胸前:“所以,江总裁,道理你明明都懂,为什么非要我来告诉你?” 说罢倾身靠近江训。 高载衡的声音不大,回声却响彻在化妆间上空—— “江训,你在痴心妄想些什么?你比得过一个死人吗?” * 傍晚六点,升学宴准时开了席。 整个会场被宋初梨细心用了粉白两色气球装饰,旁边的蛋糕台还放了一个一米多高的白色翻糖蛋糕,上面的公主造型,也是宋初梨盯着糕点师傅一点一点修改做出来的。 宋家人轮番上台致了辞,过后又开始到每个桌子敬酒。 宋苗不能喝酒,又仗着是受宠的主人翁小公主,就提前溜回桌子吃菜。 主家人的位子上,只剩了江训一个人。 看见宋苗,江训很勉强笑了笑。他似乎刻意地不想显得那么凶,温柔地招招手,示意宋苗坐过来。 “听说上次你进医院了,吓得你姐姐鞋都没穿地跑了半条街。”江训缓缓道,“是什么病,好些了吗?” 宋苗睁着那双黑玉似的眼睛,又气又怕地看他:“没什么大事,我现在都好了。” 江训点点头,从西装内袋掏出两张票。 “你喜欢的那个牌子的珠宝展,九月份,纽约。”他说,“就在你大学旁边。” 宋苗不经意就漏出一句卧槽:“这票很难搞的吧,我最牛逼的同学,就爷爷上过新闻联播那位,费了老鼻子劲儿都没弄到。” 江训闻言淡淡笑了下,只简单嗯了一声。 但宋苗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接过。小姑娘敛敛神色,撅了嘴巴:“谢谢,我不要。” “姐夫给你的升学礼物。”江训敲敲桌面,“我们苗苗也是厉害的大姑娘了。” “你……”宋苗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两张票,她的声线有些抖,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道,“你对姐姐不好。” “……”江训狠吸了口气,眼眸垂下来,过了很久,给自己倒了一满杯洋酒,一饮而尽。 “苗苗,你把你姐姐让给我好不好?”他握着杯壁说,语气居然有点可怜。 宋苗一头雾水,小声嘀咕了句莫名其妙。 “苗苗,还不快谢谢姐夫。”一个中年男声突然插进来,是宋夏国。他举着空酒杯坐在江训旁边,“阿训你不知道,当初我弄不到票,这小丫头可难过了呢。” “应该的,不用谢。”江训神情立刻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失意愁绪毫不存在。他给宋夏国和自己重新添了酒,碰了碰杯子,和老丈人聊起生意来。 “这个项目,是江药的主推项目。”江训语气真诚,“就是不知道爸爸感不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宋夏国说着,却面露难色,“只不过最近公司新购了一批器械,还没分销出去,流水有些周转不过来。” “是吗?那真是有点可惜了。”江训遗憾道,“要不,我让江药走一笔账?这笔钱就算江药借宋氏的。” “绝对不行!”宋夏国下一秒大声说。 江训微笑着喝了口酒。他算准了宋夏国并不会接受这笔钱。阿梨这个父亲,经商头脑未必有多灵光,却极好面子。借着女婿的钱,做着女婿介绍的项目,最后钱包落进自己口袋,宋夏国生平最痛恨别人说他凤凰男,现在更是不可能让别人背后说他靠女婿。 江训和宋初梨结婚前做过财产公证,江训知道宋初梨有一笔巨额信托基金,是她妈妈留给她的遗产。他向宋夏国提的那个项目要全款现金或者证券等价物,整个榕城能立刻拿出这笔钱的没有几个。作为商人,宋夏国肯定不愿意放弃到手的肥肉,所以能做的,就是找女儿开口,让律师调出这笔钱。 果然,宋夏国说了句失陪,摇晃着酒杯,离开了宴桌。 望着岳丈匆匆离开的身影,江训嘴角抿起,紧绷成一条缝。 他钓的鱼,终于要上钩了。 第28章 蔷薇 “爸,这笔钱我不能借给你。”宴会厅后面的休息室里,面对宋夏国的请求,宋初梨果断拒绝了。 “阿梨,一个是你爸爸一个是你丈夫,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宋夏国不解,“那不然爸爸给你写个借条好不好?” 宋初梨皱了皱鼻子。办长期签证需要资产证明,妈妈留给她的那笔钱被她冻结了三个月,她没法借,也不想借。 “爸爸。”她开口,语气里已经带着点哭腔,学着妹妹往日撒娇的样子,生硬地摇摇宋夏国的手,“阿训欺负我。” 宋夏国当即愣在原地,他印象中的大女儿一直是冷静理智的性格,还从没像现在这样柔弱过。他细不可闻地吹了吹胡子,只疏离地摸了摸宋初梨的肩膀:“阿训太不像话了,爸爸等下替你好好说说他。但阿梨,夫妻哪有隔夜仇的。” 话音刚落,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 “是律师。”宋夏国指着手机道,“阿梨,你印章带在身上了吗?等下要用的。” “爸爸!”宋初梨喊,但宋夏国哪里肯听,接下电话,一口一个律师好离开了休息室。 为什么还抱有侥幸呢? 分卷阅读61 为什么还在痴心妄想父亲能站在她这一边呢? 宋初梨无话可说,她闭上眼睛,不自觉攥紧裙子,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没过一会儿。 砰地一声—— 休息室的门被重重摔开,宋夏国捏着手机回来了。 “宋初梨,钱呢?!”他大吼,“你冻结财产做什么?你办美国移民干什么?” 宋夏国平时虽然跟宋初梨父女情分凉薄,但这么对着她大声叫喊还是第一次。宋初梨吸了吸鼻子,语气再无半分亲昵,只说:“苗苗一个人上学我不放心。” “那你办短期旅游签就行了,移民做什么。”宋夏国拍了桌子,“你犯什么傻,阿训再怎么不对,你也不能动分居离婚的念头。” “我没有……”宋初梨叹气,她并没有那样想过,只是想陪妹妹去念书。她心里很清楚,她和江训的这桩婚姻,为了两家的利益,就算是‘实亡’,也必须得‘名存’。 宋初梨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因为上次在江训办公室外摔了一跤,她的右脚踝到现在还有点肿,只能穿矮跟的高跟鞋。她不想继续解释,挑了半边眉毛,看向窗外。 傍晚的初夏榕城,晚风轻轻吹动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一辆又一辆的车辆驶过,街角餐饮店的镬气随水蒸气升腾。 一副岁月静好的人间烟火景象。 宋初梨突然感慨了一句:“又到五月了啊。” “爸爸。”她的视线收回来,眼神带一点委屈,更带着一点不解,“其实我一直都想问您,如果高考那年,差点被曲阳强.奸的不是朱一梅而是我,您还会像当初那样颠倒黑白吗?你是要宋家的面子,还是要我?” “好端端的,你干嘛又提这个?”宋夏国声量放大,“当年那件事,明明就是你冤枉人家!”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宋初梨飞快地擦了擦。 “好,就算是我冤枉曲阳。那宋夏国,”宋初梨第一次叫出父亲的名字,“你爱过我和我妈妈吗?” 如果爱过,为什么在妻子死后不久就再娶;如果爱过,为什么对妻子唯一的女儿不管不顾;如果爱过,为什么连妻子的遗产都要算计。 被这句话戳中脊梁骨,宋夏国先是怔忪,随即气焰更甚。 “宋初梨,你这是你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他说着就起来要去扯她的手,“现在跟我去银行,去把资产解冻了。” 宋初梨发了狠,甩开宋夏国的手,“连江训都知道去祭拜妈妈。可你呢,妈妈走了二十多年,你去看过她一次吗?”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微笑,望着父亲,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妈妈的钱,你一分也别想动。” 啪—— 宋夏国的巴掌毫不意外地落在宋初梨脸上。 宋初梨闭上眼睛,知道自己戳中了父亲最为忌讳的逆鳞,可她不后悔。这些话,放在心里太久了,现在一股脑倒出来,反倒轻松多了。 “翅膀硬了,你反了,啊?”宋夏国气得脖子都红了,随手勾起门后的扫帚就想打在宋初梨身上,没曾想宋苗一下子从门外冲出来,扑在宋初梨怀里。 “姐,你是要陪我出国吗?”小姑娘拽着她的胳膊,明显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小声问,“四年?” 本来宋初梨是打算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再告诉宋苗的,但现在这么一打岔,她所有的计划都乱了。 “苗苗乖,不关你的事,你先出去。”她只说。 “宋苗!”一旁的宋夏国怒气已经达到峰值,“你给我滚,不然我就连你一起打!” “打就打!”宋苗转过身去,朝宋夏国大吼,“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宋夏国炸了,一扫帚就抡到宋苗身上。 宋苗嗡地一声哭出来,没想到爸爸竟然真的会狠心打自己,凄厉的声音响彻上空。 “打啊打啊,你继续打,最好打到我心脏病并发,死了算——” “——宋苗!”宋初梨大叫,立刻去捂妹妹的嘴,颤抖地扭头去看宋夏国。 她的心沉了又沉。 父女只对望了一眼,宋初梨就知道—— 这个国,恐怕出不去了。 * 晚上九点,升学宴在表面的平静中结束。 回家的车里,宋初梨裹着一件毛衣外套,沉默地看着窗外。轿厢内没有开灯,她的身影隐在黑暗里,让人看不出她的神情。 “苗苗怎么不住了?”还是江训先开了口,宋夏国从休息室出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不仅对投资的事情绝口不提,还让宋苗立刻从江家搬回宋家。 宋初梨紧紧抿着唇,并不理他。 车子很快停在家门口。 宋初梨脱了鞋,赤着脚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也不管江训,梆地一声将门关上。 差点撞上车门,江训心里也蹿了一团火。他按了按额间凸起的青筋,重新开了门下了车。 拿钥匙拧开家门,宋初梨把钥匙摔到地上,蹬蹬蹬地去了二楼宋苗的房间。 江训自然知道宋初梨这么生气的原因,强耐着脾气,跟着上了楼。 房间里,宋初梨正拿着脏衣篮,收拾着妹妹的衣柜。她的动作很粗暴,一件一件地往篮子 分卷阅读62 里扔衣服,胡乱裹了一下,就拎着篮子想出去。 江训堵在房门口。 “宋初梨,你没道理跟我发脾气。” 宋初梨并不看他,从床上捞了一个枕头扔到他身上。 “你给我滚!” 说着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她按了电梯走进去,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休息室发生的画面。 哭吼、吵闹、还有父亲用扫帚抽在她身上的一下下。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刹那,一只手伸出来,挡住。 江训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阴鸷,他走进来,右手轻轻一捞,微微向前一步,轻而易举就把她夹在厢壁和自己身体之间。 “你活该!”他捏住她的下巴,一只手就掐在她腰身上,让她的身体和他紧紧相贴,“宋初梨,这次只是警告,你再敢动离开我的心思,下次我就整死宋家。” “宋家?”听着这两个字,宋初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咬唇别过脸去,不看江训。 江训眸色深了点:“那苗苗呢?你总不希望你妹妹她——” “——别跟我提苗苗!”宋初梨打断他,脸上终于生动起来,她瞪着江训,眼神里全是憎恶,“你不配。” 江训后牙磨了一下,整张脸的肌肉都紧绷着,捏着宋初梨下巴的左手愈发用力,甚至能听见她关节轻轻响动的声音。 叮咚一声,电梯停在别墅顶层。 电梯门打开,宋初梨想出去,她用了全力扯江训,奈何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江训。”于是她整个眉眼都在动,“你别逼我。” “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威胁我。”江训抬高她的下巴,更贴近她,几乎已经是在她唇上说话,“那我就逼你试试。” 江训的吻一落下来,宋初梨的牙齿便要咬上去,但男人反应极快,在一瞬间狠狠捏了她下巴,不仅没有被她咬到,反倒逼她唇腔全部打开,必须全部容纳他。 电梯门又自动关上。 封闭空间让氧气稀缺,让他的欲望开始上升,也让两人的火.药味更加明显。宋初梨似乎摆明了要跟他硬碰硬,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表现得如此具有进攻性,如一头被惹怒的刺毛小狮子,张牙舞爪的。指甲深深陷在江训小臂的肌肉里,膝盖不安分地动着,想要踢他。 江训烦了,从宋初梨背上粗暴扯下她的白色线衣外套,但他并不想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要她,离开她的唇,看见她涨得通红的小脸,和被自己捏成粉色的下巴,缓了缓,还是松开了她。 宋初梨并不领情,下一秒,她的手便向江训扇来。 江训敏捷地抬手拦住,他眼里的血丝很多,捏着她的手使了狠劲儿,反手将她一扳,就让她脸上的表情立刻痛苦起来。 “跟我对着干?”江训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丝邪来,“宋初梨,你别仗着自己现在不方便,就试探我的底线。” 他说着舔了舔她的耳朵:“怜香惜玉这种词,你别期盼我会用在你身上。” 铺天盖地的吻和抚摸。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一串动作做下来,江训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但他算了算,阿梨今天应该生理期,他就算再想要,也不会做变态。 裙子被他脱了一半,宋初梨也已经被他按在电梯的地上,看见这副旖旎场景,江训强迫自己克制一点。他怕地板太凉,企图用手隔开她的背,帮她穿衣服,但刚刚碰到她的背,就见她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江训将她拉起来,才看到她背后的一道道暗红的伤痕。 “宋夏国打你?”江训声线燥起来。 “怎么,你心疼了?”宋初梨双眼猩红,“江训,你真的有什么项目要跟我爸爸做吗?还是,你知道我用了那笔信托基金办移民签证,所以利用我父亲,让他来做这个戳破我计划的恶人。”她撑着坐起来,“江训,你真让我恶心!” “……”江训忍了忍,握着拳头站起,无声地抱着她从地上起来,“等下把衣服脱了,我帮你看看。” 被他抱在怀里,宋初梨被迫勾着他的脖子,趁着江训按电梯分心的瞬间,直起身子,狠狠咬在了他锁骨上。 江训的鼻息瞬间重了。 和情人间的轻啄不同,两种坚硬碰撞着,此刻她的啃噬是带着决绝和报复的,发狠地似乎要剜下他的骨头来。 “恨我也行。”男人额间冒出冷汗,抱着她走出电梯。 整栋别墅都没有开灯,电梯门开,被囚禁多时的光终于被释放,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江训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 “别离开我,就好。” 第29章 蔷薇 这天晚上,宋初梨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有个声音一直在不断地提醒她。 “要温顺、要听话、要懂事。” “不要反抗、不要自作主张。” “因为只要你一鼓起勇气反抗,厄运就会降临。” …… 她又回到了那个热得不正常的五月,那间凌乱不堪的器材室。 在第二个上课铃响起的时候, 分卷阅读63 宋初梨成功等到了警察到来。 朱一梅和曲阳都被警方带走,案子调查期间,警方为了保护受害人,宋初梨没再能和朱一梅见面,就靠手机联系。 几乎每天宋初梨都会给她发几条短信,不问关于案情的任何事情,只说关于自己的日常生活。 今天又做了几张卷子,摸底考的分数排名,还有打算报的那几个高考志愿…… 过了几天,朱一梅回了一条。 【我想上榕城美院。】荧幕这头的宋初梨想了想,动动手指,打下:【原来你是美术生呀,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画张肖像画吧,画漂亮一点。】朱一梅:【一言为定。】…… 十五岁的宋初梨,终于第一次拥有了朋友。 高考前两个星期,宋初梨作为目击证人,被警察局传唤了一次。 警察局附近的公交车站,她刚一跳下车,就看见了曲萍,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曲阳丧父丧母,曲萍是他的唯一监护人,所以宋初梨在这里见到她并不意外。但她没想到,宋夏国也在。 他们一起进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和他们坐在桌子的两端,宋夏国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阿梨,你从小就最温顺,听话也懂事,这件事是阳阳过了界,但你也要为家里考虑,家里公司就要上市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有任何负面新闻的。” “……”宋初梨整个人呆住,愣愣盯了他很久,突然明白那是曲萍的丈夫,并不是她的爸爸。 十五岁的少女,睁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干净又不谙世事,只喃喃地说,没听懂。 “就是那个小狐狸精勾引我们阳阳的,仙人跳呀。”曲萍说出来,“你只要等下跟警察说,你只看到了他们两个接吻,其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宋初梨一瞬间明白,曲萍这是让自己做假证。 “可明明就不是这样。”她说,“那一梅怎么办?这对她不公平。” “那我们怎么办?”宋夏国摸索着她的手,“初梨,公司是你妈妈留给我们父女俩的,我不能让它出事!” 宋初梨没想到爸爸这个时候居然会提起死去的妈妈,眼眶里瞬间就蓄满泪,那一刻,她很想甩开父亲的手,但忍了又忍,终究没有这么做。 “和警察约的时间到了,我不想迟到,先走了。”留下这句话,她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警察局,证人室,她一五一十地把看到的都说了。 “好了,小姑娘。”女民警收起笔录,“有需要我们会再叫你的。” 宋初梨点点头,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折了回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将手机打开,把曲阳和她的那些聊天记录给民警看。 女民警翻着翻着皱了眉,把那些聊天记录都翻拍下来。 拍好之后,她把手机还给宋初梨,拍着她的肩道。 “小姑娘,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强装许久的坚强被陌生人的善意击碎。 宋初梨怔忡了一会儿,终于哭出来,抽抽噎噎地说谢谢阿姨。 她不知道,爸爸会对她多失望。 她只是突然第一次希望,要是妈妈还活着,就好了。 从警局出来,宋初梨又给朱一梅发了条短信。 这一次朱一梅一直没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学校和警察局都对这件事情进行了高度保密,高考前一个星期,关于这件事,学校里还是谣言四起。 各种离奇的版本都有。 有说曲阳强.奸朱一梅的,有说朱一梅现在已经怀孕了的。 因为宋初梨当时也在场,甚至还有人说,宋初梨暗恋表哥许久,撞见表哥和朱一梅偷情,妒火中烧,差点把朱一梅打死。 高考第一天,她在检录处看见了曲阳。 几个星期不见,曲阳脸上的胡须长了些,看见宋初梨,下流又猥琐地朝她笑笑,指着头上的伤口,故意从她身边走过。 “……” 第二天考完理综,宋初梨就飞奔到了警察局。 很巧的是,接待她的是上回给她录笔录的那个女民警。 “阿姨,你们把曲阳抓起来。”宋初梨扑到她怀里,“我要你把那个畜生抓起来!!!” 女民警安抚着,等她情绪稍微安定一会儿,把卷宗拿给她看。 扉页上,大大的红色的‘结案’两个字像是血刺破宋初梨的眼球。 她一页页翻着。 【朱一梅,榕城中学高三一班学生,曲阳,榕城中学高三七班学生……两人系情侣关系,常年于杂物室私会……】【五月四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榕城市公安局接到报案,目击证人称榕城中学发生一起疑似性侵案……】【经查,朱一梅和曲阳因琐事争吵,感情处理不当,动作过激……并无侵犯事实发生。】“不对,全都是错的!”宋初梨吼着,把卷宗甩到桌上。 “我警告你。”旁边的辅警拍了桌子,“你这是藐视司法。” 女民警横了辅警一眼,温柔地摸着宋初梨的头发,半晌,靠近她耳朵小声说。 “小姑娘,是受害人不追究撤了诉,我们没法查下去了。 分卷阅读64 ” “……!!!” 宋初梨睁大了眼睛,怎么都不相信朱一梅居然会撤诉。 出了警局门口,她给朱一梅打了电话。 这次那边接的很快。 “一梅,是不是我爸爸找你了?”宋初梨立刻说,“你不要怕,我们可以……” “谁跟你‘我们’?”听筒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宋初梨如同雷劈,动弹不得。 傍晚的蝉鸣更响了些,她看见道路上一些穿校服的高考生经过。再抬头,夕阳暖黄色的余光中,她看见不远处的榕城中学高三教学楼。 “我跟曲阳本来就是朋友。是你一直自作多情,说要帮我,其实只是害我被全校人耻笑。”朱一梅在电话另一头控诉着,“曲阳一直喜欢你吧,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开心啊?” 宋初梨拼命摇头:“?一梅,我……” “你知不知道,”声音却被朱一梅掩盖过去,“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 是吗?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她吗? 不远处,高三教学楼的走道上聚集了一大批学生。他们拿着各类卷子和复习资料,尖叫着,或是扔或是撕,朝着楼下的天井抛下。 纷纷扬扬地,像是下了一场漫天飞雪。 这雪伴随着朱一梅的话语,在这炎热的夏天,如冰刀一般,扎进宋初梨心里。 朱一梅问—— “宋初梨,差点被强.奸的,怎么不是你?” * “不是的!”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 …… 江家别墅内,江训房间内。 “大概就是重复这些话。”江训对着家庭医生道,“她失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却总是做梦,大概是噩梦。” 自从那天升学宴之后,宋初梨就经常会梦魇盗汗,江训没办法,悄悄请了家庭医生来看。 “先生要多陪陪太太。”家庭医生给出建议,“太太这样的情况,应该是以前遇到过什么事情,在某个应激的情况下,瞬间记起,并在梦里反复。这样的人,极度没有安全感,最需要陪伴。” 江训默了默,随后说。 “……知道了,这几天我会陪她。” 叶嫂这个时候敲门走进来,请江训下去吃午饭。 “太太醒了吗?”江训问。 “还没。” “帮我送送医生。”他起身,“我去看看她。” 宋初梨房间里。 昨晚吃了药,她现在终于睡得安稳了点,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只露出苍白的一张脸,巴掌大小,脆弱得惹人怜爱。 江训小心翼翼挪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 她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那种逆来顺受千依百顺的性格。但他清楚得很,宋初梨从前不是、以后也绝不会是那种脆弱的人。 和她相处越久,江训就越是悲凉地发现,她所有的温顺淡定,都只是因为她骨子里的凉薄。 不重要的事,不放在心上的人,无论怎样,她都无所谓。 不在乎曲萍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不在乎外界对她的评价,不在乎他和楚亦的传言。 但只要苗苗出一点事,她就会立刻变成极具进攻性的小狮子,咬人。 又或者再精确一点,咬他。 扶着锁骨上的伤口,江训苦笑了一下。 正想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温度,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叫陈诚的人打来的。 江训按下接听。 “宋医生,你上次定的玻璃杯我做好了,东西我也修好了,你什么时候来拿?” 江训看了一眼表,下午还有个电话会议。 “傍晚可以吗?”他于是说。 电话那头的男人愣了半秒。 没等陈诚问出口,江训极为自然地说了句:“我是她先生。” 又是半晌的沉默。 “猜出来了。”陈诚道,“敢问先生贵姓,我好登记一下。” “江训,江是江河湖海的江。” “好的,那晚上见。” * 玻璃杯店,陈诚挂了电话。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池晟朗对他说。 “我和小大夫去找算命的算过,算命老头说,小大夫会嫁给一个名字里带水的人。” “我想,那不就是我吗?” …… 原来。 不是三点水的池,而是—— 三点水的江。 作者有话要说:榕城市的夏天要开始了。 第30章 玻璃蔷薇 晚上九点,江训到了玻璃杯店。 “江先生,欢迎光临。” 陈诚拄着双拐立在门口,似乎是已经等他很久了。 看见陈诚空荡荡的裤管,江训眸色深了深,没有说话,迈步走进店里。 收银台摆着两个纸盒,一个细长,一个矮胖,应该就是宋初梨订制的东西。 果然,陈诚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将两个纸盒装进去,递给江训。 江训低 分卷阅读65 头接过,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在店里逡巡了一圈,目光似是随意地扫了扫,回过来,定在陈诚身上。 “陈上尉,辛苦了。” “……”陈诚脸色剧烈变化着,极不自然地咳了咳,“客人给钱,我做杯子,等价交换,应该的。” 闻言江训用气音笑了下,索性不再绕圈子:“我本来不想见你,但既然替她接了你的电话,那就当是老天的安排。” “您和池上尉,”他顿了顿,“是战友吧?六年前那场边境冲突,他牺牲,您重伤,我说得没错吧。” 陈诚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不着痕迹打量着江训。宋医生的这位丈夫,模样是万分好看的,粗眉,高鼻,生得眉目含情,就是说话透着一股傲,仿佛天生就给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两个男人沉默着对峙着。 最终,江训略略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向某种情绪妥协,淡淡问—— “她那么冷淡的性格,也会热烈地爱一个人吗?” …… * 壁钟指向十点半,江训还没有回家。 宋初梨坐在餐桌,一言不发地等他回来。因为她生病的缘故,叶嫂二十四小时都在家里陪着,这会儿从厨房端了一罐银耳汤给她喝。 “太太,等下先生回来,您跟他服个软就成了。”叶嫂苦口婆心说道,“先生很在乎您的,您生病梦魇的时候,先生几宿没合眼,一直守在您跟前的。” 这话听得宋初梨耳朵要生茧,她不回应,只闷头喝汤。 知道宋苗得了心脏病的事情后,宋夏国和曲萍带着她去医院做了一套全面检查。国外的学校肯定是没法去了,今年的高考宋苗也赶不上,就只能到榕城中学做了高三插班生,还在校外上了个美术培训班,以期在来年的艺考中能考一个好成绩。 微信响了几声,是妹妹发在家庭群的微信。宋初梨滑动着,是宋苗画的几幅素描,国内外艺术生培养的体系不同,宋苗几乎是从头开始学起。 看着妹妹画的苹果和葡萄,宋初梨回了个“大拇指”的表情包,几乎是同一时间,曲萍就在群里回了“宝贝真棒”四个字。 曲萍的头像是宋苗小时候的照片,宋初梨点进去。个人信息页的最下面一行,赫然写着“添加到通讯录”几个字。 ——曲萍删除了她的微信。 宋初梨并不意外,在她决定暗渡陈仓要瞒着父母送妹妹出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众叛亲离的准备。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响动。 叶嫂喜上眉梢,连忙过去开门。 “先生回来了,太太一直在等您呢!”伴随着叶嫂的这句话语,江训换鞋走进餐厅。 他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宋初梨一眼就看到袋子上的logo。 眨了眨眼睛,宋初梨喝了一口汤,平淡地跟他打招呼。 江训没说话,径直坐在她对面,扯了扯领带,像是疲倦至极。 他给了叶嫂一个眼神,叶嫂立刻反应过来,道:“我去厨房也给您盛一碗银耳汤。” 餐厅只剩了他们两人。 江训将牛皮纸袋里的两个一长一矮纸盒拿出来,盯着看了很久。未几,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盒烟,轻轻叩开一根,点燃,长长吸了一口。 伴随着他的吐息,尼古丁焦油的味道朝宋初梨扑来。她还在病中,没忍住轻轻呛了一下。 江训下意识地就想把烟灭掉。 四目在白色烟雾下交汇。 手稍稍回弯,江训喉头哽咽了下,唇线绷直,又将香烟放入嘴中。 他叼着烟走到她身边,眼神变得凶狠,腾地一下站起来,弯下身子,捏住宋初梨的下巴。 男人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下烟,附身,与她唇齿相接。 杉木香混着尼古丁的味道极具侵略性地塞满她。 宋初梨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吻让她憋得透不过气来。出于本能,她死命扯着江训的胳膊和衬衫,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挣扎了好一会儿,即将溺毙之际。 江训终于离开她的唇,盯着女人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反倒笑了一下。 “你仔细看看。”他一字一句道,“我长得像他吗?” “……”明明连名字都未提及,宋初梨望着江训那双桃花眼,居然在那一瞬间明白了江训口中的这个‘他’,究竟指的是谁。 右眼皮猛地跳了跳,宋初梨闭上眼睛。 那个名字,像是打开了她的潘多拉魔盒,逼着她一秒钟就卸下那副温婉面具。她的眼神冷下来,大声叫了一句叶嫂。 叶嫂大声哎了一声,端着银耳汤跑出来,感受到餐厅的诡谲氛围,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去把我房间衣柜底下的羊皮箱子拿过来。”宋初梨说。 没等叶嫂开口。 “不用了。”江训说,“叶嫂,你现在可以下班了。” 叶嫂极小声地哎了一下,放下银耳汤,麻利地解下围裙,出了门。 江训拉过宋初梨的左手,看着她左手腕处纹身下的伤疤,明明那些疤痕是她身上,却仿佛划在他心上,刺眼得让他难受。 “是为他割的?”江训问。 分卷阅读66 宋初梨点点头,她仿佛已经平静下来,毫不惧怕地与他平视。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那箱子我看过了。”江训却只说。 他本以为宋初梨会生气,但她只是失神了几秒,启唇,淡定地说了个哦。 她这幅油盐不进毫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惹怒他。江训捏着宋初梨的下巴,满脑子都是刚才在玻璃杯店陈诚跟他说的话。 “宋初梨,”江训深吸一口气,“你跟我结婚只是因为,我姓江?” “……”宋初梨舔舔嘴角,空洞地眨了眨眼睛。她一向诚实,此刻也不例外,“算是吧。” 她的嗓音干净清澈,果断又干脆,一句话就浇熄江训那残存的最后一点点希望。 因为池晟朗一句话,所以宋初梨轻易地交出自己的一辈子。不是江训,也可以是汪训、沈训。只要是任何一个名字里带水的男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们。 江训的臂膀颓下来,喉结滚了又滚,最终,还是问出口。 “所以,你是把我当成他?” 宋初梨额角的青筋抽了抽,正要启齿,才发现他整双眼睛都红得像要吃人。 头痛、喉咙涩,眼睛布满血丝,她哭过数不清多少次,太清楚流泪的预兆,此刻盯着他的样子,一瞬间,无法置信却又挪不开目光。她说不清此刻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是伸出手,想碰碰他的眼睛。 这举动却仿佛更让他难堪,江训迅速别过脸去,下颌面又紧绷成一张弓。他把她的手捏得发白,吼:“我他妈问你话呢?你把我当成池晟朗的替身,是不是?!” “……” 又是沉默。 又是只有沉默。 江训的怒气一瞬间被点燃,随手捞起餐桌上的两只纸盒,用力地甩了出去。 男人的力道极大,一长一短两个纸盒飞到了餐厅的吊灯上。灯泡应声而灭,纸盒落在地上,发出玉碎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秒,宋初梨凄厉地叫出来。 她发了疯似的甩开江训,跑过去,抓着自己的裙子,扶着墙跪下来。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碎。 浑身颤抖地打开那个瘦长形状的纸盒。 轻轻往外一倒,极小的玻璃渣却也极锋利,顷刻就划伤宋初梨的手指。 那株玻璃蔷薇,被陈诚用颜料重新补了色,潋滟得如同池晟朗弥留时溅在宋初梨白大褂的血。 一点点,一片片,一幕幕,如一桶颜料泼在她身上,她再怎么拼命洗也洗不掉。 花瓣碎片一片片从盒子里滑出来,枝叶也被摔得四分五裂,被棕色的地板映衬着,像是被碾落的春泥,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却又在仿佛是在破碎的此刻,才真正最终宣告了生命的终结。 宋初梨习惯性地抹抹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没哭。 她觉得自己奇怪,但又冥冥之中感受到,其实并没有什么是值得她哭泣的。 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宋初梨一步步走回江训身边。 餐厅的吊灯被打碎了两个,只剩下幸存的几顶发出摇晃且幽冥的光,但灯影幢幢下,她却觉得江训的轮廓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 “是不太像的。”宋初梨开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柔和,“虽然都是桃花眼,但晟朗的双眼皮褶皱要浅一些;虽然脸型类似,但晟朗会圆一些也黑一点,如果硬说有什么像的地方,”她戳了戳江训右脸靠近嘴角的某处,“大概就是这里吧,但他不是梨涡,是酒窝。” 吊灯终于停止了摇晃,光影却恰巧在他们中间划出了一条线。 似浩瀚银河,无法逾越。 宋初梨就隐在黑暗的那半边,无比轻柔地扶着他的脸。 男人新剃的胡茬扎手,像…… 像玻璃碎片。 “所以啊江训,”她平静说着,“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不是替身。” 宋初梨巧笑倩兮,温柔柔软得一塌糊涂,收回搁在江训脸上的手—— “因为啊,你不配。” 第31章 玻璃蔷薇 说完这句,宋初梨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别墅区道路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偶尔有几辆超跑豪车经过。一阵风吹来,两旁的芭蕉树随风摆动,路灯把摇晃着的树叶影子拉长,如同鬼魅,招摇着似是要把她吞噬。 宋初梨拿手机打了个车,这一片虽然都是富人区,大家都是私家车出行,但因为靠近市中心,闹中取静,地理位置极好,因此附近接单的车辆很多。 她输入目的地,等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人肯接单。 宋初梨索性走出小区。 大路上,她随意拦了一辆出租车。 滴地一声,司机开始打表。 “麻烦去榕城市烈士陵园。” 司机先生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闻言脸色变了变,啪地一声按掉计价器。 然后胆怯地透过后视镜瞟了瞟后排的乘客。 一个年轻女人,白色裙子,外面一件淡驼色开衫。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和乌黑空洞的瞳仁形成强烈对比。 漂 分卷阅读67 亮。 漂亮到不像真人。 “您还是打别的车吧。”大叔说着解锁车门,“不好意思啊,我想收摊儿了。” 宋初梨不意外,照着前座背后贴着的二维码就扫了扫,转了一大笔钱过去。 下一秒,支付宝到账的声音让大叔吓了一跳。 “不是钱不钱的事儿……”这么一搞,大叔连火都熄了,“大半夜的,您不害怕我还害怕呢。” “怕什么?”宋初梨喃喃问,“鬼吗?” 接着轻笑了下:“以前是怕的,但是一想到他在那里,一想到那里都是因为保护我们而死的人,也就不怎么怕了。” “……”听到这句,大叔缄默了很久。 黑暗寂静中,发动机重新点燃的声音格外响。 接近午夜,出租车停在烈士陵园。 宋初梨下了车,穿梭在掩映的松柏柳树中,拾阶而上。 她以前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但这条路,她已经在脑海里走了无数次,要上多少节台阶,要穿过多少棵树木,她都一清二楚。 烈士陵园二区最后一排最后一方墓碑,和其他地方不同,墓碑后方栽了一株梨树。此时早已过了梨花盛开的时节,梨树只剩虬曲的枝桠,无声陪伴,寂静生长。 宋初梨蹲下来。 “抱歉啊,明明答应了不来看你的。”她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说,“还是穿成这样就来了。” 池晟朗的墓碑旁环绕着不少鲜花,大概是清明节时送来的,过了一个月,已经尽数枯萎凋零。 “晟朗,好久不见。”宋初梨扳着手指头,“你现在应该五岁,还是六岁?” “记不清了。”她俯下身子,像哄小孩似的,“阿姨来找你说说话,听不懂也没关系,你陪陪我就好。” * 五岁六个月零三天。 五年六个月零三天。 每分每秒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宋初梨常常会陷入一种分裂中。 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理智清醒的,知道他早就死了,却又在某个时候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还停留在那一天。 停在六年前的国庆节,停在池晟朗打给她的,那最后一通电话里。 一次又一次了。 早该明白的,早就应该吸取教训的。 每当她鼓起勇气反抗,说出真心话,就一定会有厄运降临。 …… 六年前的国庆节之后,宋初梨开始了她繁忙的住院医/生涯。 老师吴健雄很喜欢她,直夸她以后会代替他,成为不仅是心外,更是全榕医外科的第一把刀。 于是宋初梨开始频繁地跟刀跟会诊,极短暂的一段时间过后,在高载衡还在住院部查房写病历的时候,她已经上了第一台由自己主刀的手术。 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天外已经大亮,宋初梨累得整件手术服湿透。手术很成功,病人被送入icu留观。 这边她则换了衣服,像往常一样去门口的早餐店买包子,途径大门的时候,正巧碰上几辆军用悍马救护车开进住院部。 生老病死的事情,宋初梨每天不要看得太多,也没在意,吃了早餐就去休息室补觉。 下午两点,她被icu护士的电话吵醒,说病人醒了,叫她去看看。 重症监护科。 拿手电筒照了照病人瞳孔,又看了看手术切口,宋初梨对护士说。 “各项指标都正常,icu住着也挺贵的,尽早给她办转科吧。” 护士点点头,道:“恭喜宋医生开门红。” 榕医竞争激烈,每年规培上来的医生无数,内部有种不成文的迷信:只有第一个病人康复的医生,才能有那个资格和运气留下来。 宋初梨闻言摇头只笑笑,她不太相信这些东西,将听诊器和手电筒放回口袋,跟着护士出去签单。 路过门口的那张病床时。 “新进来的啊?”她停下来,看了一眼病床上几乎是面目全非的那个人。 病人身上被插着各种各样的导管,呼吸机被开到了最大,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能看的。 “爆炸伤。”护士简单说,“转了好几道,上午刚送进来的。” 宋初梨平静地哦了一声,迅速在内心做出判断。 这个受伤程度,恐怕活不了太久了,就算是能活,也只是在icu,毫无尊严地走完剩下的路。 护士到护士台找出转科通知书,宋初梨从胸袋里掏出圆珠笔,飞速在处理医生那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 还没签完,就听叮咚一声,门口进来一个戴口罩的中年男人。 “你好,我来看看32床的情况。”他说。 护士操作着电脑:“病人姓名。” “池晟朗。” 签字的手停住,圆珠笔从指间掉下去,宋初梨不可置信地看向男人,辨认了好久,终于认出来,那是池晟朗所在军区的政委。 政委也同一时间认出她,艰难开口叫了她一声宋医生。 32床…… 宋初梨迅速转头,都不用寻找,门口刚刚那张就是。 她走过去,怎么也不肯相信,刚刚那个被自己判了死刑的人,居然是他 分卷阅读68 。 “他不是这样的,晟朗不长这样的。”宋初梨盯着病床上方的病人名字,飞速翻起搁在仪器上的病历,偏偏问,“你是不是搞错了?” 政委清了清嗓子,双腿立得笔直,只朝着病床上的那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这天晚上,政委托人给她送来一只羊皮箱子。 阿拉伯式的花纹,边角带着点血。 打开,一只玻璃蔷薇静静躺在里面。 ——“我在这边的集市上看到一束玻璃做的花,也不知道叫什么,红色的,很漂亮。我回来送你,好不好?” 耳边仿佛又刮过帕米尔高原的风沙和炮火。 从此,宋初梨再没能踏实睡着过。 她渐渐开始幻听,每过一会儿就要查一次手机,生怕错过护士的电话。 “宋医生,病人醒了,你来看看吧。” 这年的除夕,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即使他的清醒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池晟朗的鼓膜已经被完全炸碎,再不能听到任何声音,他也不能再说话,只睁着一只眼睛,眨了又眨。 宋初梨甚至不能确定,他仅剩的那只眼睛,还能不能看到她。 她从病历上撕了一张纸,飞速写下:【我是宋初梨】池晟朗点了点头。 宋初梨大喜,又写:【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这次却迟迟没有回音。 宋初梨着急了,拿纸在他眼前晃晃,过后,又重新写了一遍,每一个字都极大。 池晟朗的喉管发出呜咽声,手指微微晃动,似是想要抬手。 他的脸上渗出汗,监护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响声。 末了,他终于放弃。 轻微地摇摇头,池晟朗闭上眼睛。 泪从他溃烂的眼角滑下。 天气渐渐转暖,池晟朗的情况却一直在反复。 感染好了又来,炎症消了又涨,就连清醒的时间也一天长一天短。 立春这天,他终于还是生了褥疮。 宋初梨下了刀就又来陪他。 icu里,池晟朗的父母正在帮儿子擦着身体,一旁还坐着个坐轮椅的男人。 陈诚失去了一条腿,脾气变得暴虐,经常在病房里砸东西,不肯拄拐,更不肯坐轮椅,整个心血管外科和骨科都被他弄得苦不堪言。 但在池晟朗面前,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不善言辞心地善良的军人,一言不发地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一坐就是一上午。 池晟朗父母出去后。 “你说,”陈诚开了口,“如果当初你不帮我那个忙,他现在是不是还活蹦乱跳着。” “……” 陈诚扭过头来,盯着宋初梨,又道:“宋医生,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他不会努力克服心理障碍重新拿起拆弹刀,也就不会上战场,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他哽咽了一下,“生不如死。” “……”宋初梨吸了一口气,憋着呼吸,不让眼泪流下来。 “你又不喜欢他,招惹他做什么?”陈诚的语气彻底恶毒起来,“又要做绿茶,又要演菩萨,你业务挺繁忙的啊!” 病床上的心跳监护仪此时突然报起警来,就仿佛池晟朗听到了这番话一般。插着喉管,他呕出一口又一口血来,溅到床上,也溅到宋初梨身上。 icu的专科医生进来,给他开始上仪器。接着,陈诚和宋初梨都被请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下来,宋初梨在楼上又看见了梧桐树下那个算命老头,老头正在收他的折叠椅,应该是打算收摊。 她突然跑起来,甚至连等电梯的耐心都没有,飞奔到院外,大声地叫住他。 “是你啊,小姑娘。”老头笑眯眯地,和医院打过太多次攻守游击战,他们熟得不能再熟。 宋初梨却只是朝算命老头吼。 “我要你告诉我,他会活下去。” “……” “我要你说,池晟朗会活下去。”她晃着老头的肩膀,“那他就会活下去,是不是?” 老头还沉默着,宋初梨的泪水却已经决堤,她摸了摸口袋:“你等等,我手机忘了带,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老头却只是拦住她。 “然后呢?”他只问。 然后呢? 宋初梨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如果没有现在,何谈以后。 “你真的想他活着吗?”老头最后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反问,随即离开。 她怎么会不想呢? 宋初梨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傍晚的时候,池晟朗被抢救回来,身上的管子又多了一条,喉管鼻饲输送的剂量也多了几倍。 池晟朗苏醒的时候,护士照例给宋初梨打了电话。 凌晨三点,她局促的脚步声在过道被无限放大。 icu内。 【你醒啦,有哪里不舒服吗?】宋初梨在纸上写,然后一一检查着他的身体。她和池晟朗说过,‘是’就眨一下眼睛,‘不是’眨两下。 池晟朗却只是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只剩右手三根手指还可以动,此时就费力蠕动着。 “想写字?”宋初梨把笔递给他。 只 分卷阅读69 有一个字,池晟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死】。 宋初梨像是被这个字剜去了双眼。 一片混沌中,她又想起白天算命老头问自己的话。 冥冥中,她听见心底的答案和那个字重合。 没错。 她也想让他死掉。 他应该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拆弹圣手池晟朗,而非作为32床上的一个不明生命体被耗尽最后一丝尊严。 在他头上留下轻轻一吻,宋初梨写下—— 【好,我帮你。】说服池晟朗父母和军区同意拔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医院方面也慎之又慎。池晟朗这种情况,政府完全可以让他在icu住一辈子,他们都想不通,为什么宋初梨要去杀人。 入了夏,icu 三十二床开始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即使有护工二十四小时陪伴,池晟朗的背还不是不可避免地开始腐烂。 宋初梨不再去看他,不是不想,更不是嫌弃,她只是明白,现在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自己。 不愿儿子再吃苦,终于,池晟朗的父母松了口。 他们选了在池晟朗三十岁生日这天让宋初梨为他拔管。 推了大量药物,池晟朗的精神状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护工给他换上了军装,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病床旁边那群仪器,看起来就像是要出院回家一般。 拔管的流程很多,做起来却并不复杂。宋初梨念完知情同意书,抬手先按掉氧气机的开关,又拔掉鼻饲和喉管,最后清理好尿袋,整个流程不超过五分钟。 池父也曾经是军人,提前跟大家说了不准哭,病房静悄悄地,只有滴答滴答的输液声和池母尽力憋住的啜泣声。 宋初梨捡了个凳子,安定地坐在他身边。 到了最后的最后,应该高兴的,她不想哭。 池晟朗躺在床上,安详地与她对视,未几,又望向她胸袋的圆珠笔。 宋初梨知道他又想写字了。 她拿来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搁在他右手下,看着他写下第一个字。 【不】 不要哭?宋初梨猜,写下来。 他眨了眼。 两下。 池晟朗又在纸上写了个【士】字,接着歪歪扭扭地往下写了【口】。 【吉】——【喜】?宋初梨猜出来:“你是要写【喜欢】?” 他眨了一下眼,颤抖地抬起手指,费力地又写了个【你】字。 【不喜欢你了】他应该是想要表达这个。 宋初梨写下来。 这回池晟朗没有眨眼,微笑着点头。 用尽他最后一丝力气,这一瞬间的点头,也成了他全部生命中,拼尽全力所能做的,所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小大夫,我不喜欢你了。 滴—— 监护仪上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 失神只有一瞬,宋初梨站起来,看向icu门口红色的电子表,宣读着池晟朗的死亡时间。 池母终于爆发出一声声嚎哭,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节哀,拧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缕斜阳透过没关紧的窗帘照进来,宋初梨眯起眼睛,像是只做了一场梦。 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他扬起眉,食指中指并在一起,点点奔尼帽的帽檐,接着轻轻一挥,肆意张扬地超她敬个礼,语气轻松地跟她说,小大夫,后会有期。 有期是什么时候呢?她想,会是永远吗? 那个说着会永远喜欢宋初梨的池晟朗。 终于,也走到了,他的永远。 第32章 玻璃蔷薇 池晟朗死后,宋初梨不再为自己而活,彻底变成一个不会反抗的人。 “宋医生,明天可以帮我值班吗?” “好。”即使她已经连续值了一个星期的大夜。 “小姐,我们蛋糕店买二送一,要多带一个草莓蛋糕吗?” “好。”即使她最讨厌水果味道的蛋糕。 “宝贝女儿,你好久没回家了,苗苗很想你,明天中秋节,回来吗?” “……” 三十岁。 满月。 时隔七年,宋初梨第一次回了家。 因为曲阳那件事,高考之后,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又因为池晟朗的死,她心灰意冷,选择重新回到上流圈,成为宋家漂亮又懂事的木头大小姐。 一次偶然的意外,她不慎用手术刀划破了自己的手。 鲜血汩汩流着,宋初梨却莫名感受到刀锋割裂各种皮肤肌肉组织时的快感。 最开始是手掌,后来是手腕,避开所有神经,只割在血肉上。 吴健雄常夸宋初梨这双手,所以每当她用自己的右手割自己的左手时,她心里总有种同归于尽的刺激和爽感。 每当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别人的请求时,就会在手腕上割一刀,提醒自己,不可以这样。 因为对曲阳说不,所以朱一梅差点被强.奸了。 因为对池晟朗说我不喜欢你,所以他死了。 三十岁。 一岁。 分卷阅读70 宋初梨在这一年升上主治医生,打破了榕医以往最快升职的记录。 地位的提升也带来责任的重大,吴健雄开始让她独自做一些疑难的二级手术,因此即使是左手,她也不再敢轻易去割。 三十岁。 三岁。 这一年,宋初梨遇见了江训。 在他们见面之前,她就知道,他是她最好的婚嫁选择。 不仅是因为他是江药的少东家,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名字带水。 更重要的,江训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叫楚亦,所以不会爱她。 那天是圣诞节,她为迟到向他道歉,他很有礼貌朝她笑了一下,右嘴角的小梨涡绽开一秒。 宋初梨想,她应该要在那一秒爱上他。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呢? 会痛、会嫉妒、还是会甘之如饴? 她努力让自己去感同池晟朗的身受。 找不到和池晟朗相似的人,于是宋初梨变成了池晟朗的模样。 但江训真的很不好爱。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能精准试探到她心里最不能触碰的地方。 一次又一次,揭掉她早已愈合的疤痕,欺负她,逼迫她,让她再无伪装,赤.裸裸地出现在他面前。 亲吻与撕咬,抚摸与淤青,怀里冲动的沉溺和齿间破碎的尖叫…… 三十岁。 五岁六个月零三天。 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 江训越过了宋初梨最后一道底线。 她用尽全力想要掩盖的,她放下所有企图割舍的,都在今天,携眷着往昔的点点滴滴,向她袭来。 天边已经微微擦出鱼肚白,不知不觉,宋初梨居然在陵园站了一夜。 这几年,她总是在想,如果真的有转世的话,晟朗或许刚刚学会走路、说话、上幼儿园…… 无论怎样,别再遇上她就好。 但现在,直到真正站在他墓前,看着照片上的他,宋初梨才最终明白,死了就死了,池晟朗留在了他的三十岁,永远鲜亮,永远风华正茂。 玻璃蔷薇破碎的今天。 宋初梨的生命齿轮,终于在此刻,缓缓开始重新转动。 向池晟朗道了别,宋初梨缓缓步出墓园。 烈士陵园地属郊区,晨光熹微的六七点,人烟罕至。宋初梨已经做好走几公里打车的准备,没想到刚一出管理处,就发现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 宋初梨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司机大叔此时摇下窗户:“女同志,等你一夜了。”接着晃晃自己手机,“你这钱给的也太多了,够我来回跑几十趟了。” “……”宋初梨有点囧,道谢上了车。 司机大叔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闲闲道:“还是送到昨天你上车的位置?” 宋初梨缄默着,在一个拐弯处开了口。 “榕城大学附属定海医院,麻烦带我去那里。” 车子重新掉头,像是终于从歧途步入了正轨。 宋初梨打开手机微信,调出和江训的聊天界面,正准备打字,才发现正中的状态栏,江训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两人似乎等着对方先说话。 过了一会儿,宋初梨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退出微信,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江训。” 电话那头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宋初梨还在组织着语言,突然身子往前倾了倾。 “到了。”司机大叔说。 一个晃神的功夫,再抬眼,车子已经停在榕大附属定海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外了。 榕城医院和榕大附属定海医院在西南地区的地位不相上下,在医学生眼里都是殿堂级的存在。当初宋初梨毕业实习,也在这两所教学医院里犹豫了很久,最后一刻选择了榕医。 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她下了车,手机还亮着,停在正在通话的页面上。 “江训。”宋初梨又叫了叫他。 这回江训答得很快,伴随着一些响动,他似乎在一边走一边说:“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谢谢。”宋初梨回,“但不用了。” 抬头,新一轮的太阳正在升起,门口,彩旗微微摆动,泛出柔软的光,街角,米粉店的老板正在择豆角,附近小宾馆亮了一夜的霓虹灯还没灭,大喇叭重复播放着单人间两百欢迎惠顾的口号。 推开门诊的玻璃大门,宋初梨走进医院,似乎又有了某种勇气。 深吸一口气。 “阿训,我们离婚吧。”她终于说。 * 不知道多少次了,手机屏幕熄灭一次,江训就不厌其烦地点亮一次。 页面停留在通话记录,早上那通和宋初梨的电话上。 他躺在育婴房柔软的地毯上,躺下来看着穹顶灰蓝色的吊灯。当初装修的时候,设计师问他要不要对育婴房特别设计一下,被他一个眼神就否了。后来有段时间,他从公司回来,处理完工作后总喜欢到育婴房待上一会儿,那时他觉得,要把这间房间从里到外重新装修一遍才好。 女儿一定像她,她喜欢白色,所以要换一套 分卷阅读71 素一点的家具,他那时想。 可是,不会有冉冉,也不会有阿梨了。 江训眨了眨眼,起身,锁上手机,盘腿坐在地毯上,又开始忙活起来。 他一手拿着胶水,一手拿着碎片,无比认真地粘着那株碎掉的玻璃蔷薇。 碎片在手背上划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痕迹,江训却丝毫未觉。他一眼未眠,整双眼都布满血丝,只对着碎片,一点一点拼着粘着。那份认真,像这是属于他唯一的宝物似的。 他自然是明白的,这东西对她无比重要。 她是他唯一的宝物。 江训的三十几年人生中,从未被谁真心爱过。 他珍惜的,都舍弃他;他热爱的,都厌恶他。 生他的,丢掉他;养他的,逃避他。 十八岁以前,他被养在江忠家。江忠温美霞有个女儿,叫江红,大他十岁,姐弟俩感情很好。江红很小就没再读书,没有学历也没有文化,但却很疼他这个半路闯进来的弟弟。 江训还记得,高二寒假那年,正值江奶奶七十大寿,江毅大办了一场寿宴,邀请了所有亲戚来。 他穿着破旧单薄的棉衣,外面套着中学校服,和姐姐站在江家别墅大门口,排在无数亲戚后面,等着主人家过来寒暄聊天。 他又再一次,看见了江许,他一期一会的双胞胎哥哥。 江训站在阴冷的别墅大院里,仰望楼上的落地窗。琴声缓缓从露台流出,落地窗的玻璃映出那张和他极为相似的脸。 房间里,哥哥江许正在拉小提琴,他同样衣着单薄,只穿了短袖,脸色却异常红润。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人,却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后来江训带着姐姐进了门。别墅暖气开得很足,他脱了校服和毛衣,上身只剩一件姐姐新给他买的T恤。 他们坐在外厅吃橘子,没过一会儿,有佣人突然走过来,一脸惶恐地拉住他。 “少爷怎么在这里。”佣人小声说,“别跟这些人待在一起,有失身份!” “……” 十八岁的少年,贫穷却有种怎么也磨不去的矜贵气质。 从那时起,江训就暗自发誓,绝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影子。 高考的那个暑假,因为江红身体不好,江训报了榕城大学的医学院,打算成为一名医生。 和录取通知书一同到来的,还有江许溺水而亡的消息。 江训重新回到了江家,并在大一转了生物制药专业。 还是成为了,江许的影子。 成为江药的接班人之后,在江毅的授意下,江忠一家疏远了和江训的联系。江训从来就不是那种愿意低头和主动的个性,如果不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宋初梨张罗,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想到宋初梨,江训的心抽了一下。 陈诚并未告诉他宋初梨买的玻璃器皿究竟是什么,他还以为,不过是什么杯子花瓶之类的器具。 当时气急了,也就随手扔了出去。 这一扔,也就彻底打碎了什么。 但他和她之间的联系本就脆弱得可以。 没有身份、没有际会、没有孩子,他们的关系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宋初梨的计划里从来都未曾有过他。 影子、又是影子。 替身、又是替身。 是宋初梨把他的自尊又一次践踏在了脚下。 门外这时传来一声极微弱的敲门声,江训应了声“进来”。 是叶嫂,后面还跟着周为。 看见江训的样子,两人都愣了下,面面相觑下,还是叶嫂先开了口:“先生,周秘书找你,是关于太太的事。” 江训嗯了一声。 周为手里拿着手机,踌躇了下,出声道:“江总,太太找到了。” “周为。”江训却仿佛完全没听到似的,“回头找个好一点的修理师傅,我要它,”他指指地上的玻璃蔷薇,“变成原样。” 周为啊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从江训接班开始他就在江药工作了,也算是了解他的性格。毫不夸张地讲,如果摒弃身份地位这样的差别,周为算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江训的人了。 但即使相处这么久,他也从未看过江训像现在这样,流露这样绝望的情绪。 说了声好,周为先答应下来,随后又斟酌着建议道:“太太现在在定海医院,要不,我找人把太太接,” “不用了。”江训打断。 他还是连头都没抬,只顾着手上的活计。 男人掌心,那株玻璃蔷薇已经被他拼出了根茎,但根和花朵的连接处被摔得太碎了,他怎么粘都不满意。 末了,他像是终于放弃,只轻轻一碰,于是拼了一晚上的根茎也顷刻又变成碎片。 “不用了。”男人重复着,“宋初梨她,” 随后苦笑了一下。 “也不要我了。” 第33章 蔷薇 定海医院。 此时是刚刚日出没多久,住院部并没有多少人。 大厅正中央摆着一架钢琴,不是什么贵重牌子,外表有些掉漆,应该是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分卷阅读72 。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在医院这样的地方放一台钢琴的。当初宋初梨他们那届选教学医院的时候,有很多同学就因为这里可以听志愿者谈钢琴曲而选了定海。 一个保洁模样的中年女人正在擦钢琴,宋初梨向她问了路,女人是个热心肠的,拿着自己的工牌开了电梯,径直就把她带到了心外科的住院病房。 定海医院五层,吴健雄已经查完房了,他地位高,一个人走在前面,后面轰轰烈烈跟了一群实习白大褂们。 宋初梨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迎面走过来的老师。紧张地捋了捋头发,启唇,大声说了句老师。 但吴健雄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直接拐弯进了旁边的办公室。 后面的一群实习医向她偷来或是质询或是疑惑的目光,宋初梨有些赧,深吸了一口气,厚着脸皮也走进了病房。 “老师早,我是来……” “这人是谁带进来的?”吴健雄指着宋初梨,对着他身后的小白菜们大吼,“带着她滚出我的心外科!” “……”宋初梨滞了滞,不自觉攥紧自己手臂。在一群小朋友们面前,吴健雄这样对她,是一点面子也不打算给她留了。 但就算再没脸,她也不想放弃,就僵直站着。 她也不太想哭,忍了忍,闭上眼睛只问:“老师,我可不可以回来?”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嘲笑,吴健雄站起身:“载衡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不信,江太太,你以为医生是你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吗?仗着聪明就把治病救人当什么,过家家?仗着你老公把我这儿当什么,你富家太太闲得无聊的消遣?” 立刻明白吴健雄发这么大火的原因,宋初梨没有辩白,考虑了一会儿,当着一群陌生人的面,只苍白地说。 “老师,我打算离婚了。” “……” 吴健雄当场愣住,脸色立刻变了,挥了挥手,让实习医们出去。 主任办公室只剩了他们两人,屋子里静得可怕。 吴健雄不是什么会体贴人的温和性子,直接问。 “江训有外遇了?” “不是。”宋初梨讪,“是我的原因。” 吴健雄哦了一声,不再过问私事,只说:“所以离婚了,没事情做了,就又想回来了,把我这儿当避风港,想让我用裙带关系护着你?” “我没这样的想法,”宋初梨把这话当成拒绝,很快地起了身,连称呼也换了,“那我就不打扰吴医生了。” 门被她打开,即将关上的那刻—— “实习医生,怎么样?”吴健雄说。 宋初梨顿住。 实习医生是每个科室最低等级的存在,开最少的工资,干最累的活。当初她刚刚定科的时候,吴健雄就迫不及待地让她跟刀,她几乎是直接跳过了实习医生这个阶段就直接上了手术台。 宋初梨是有职称的,吴健雄现在这么做,摆明了是要狠狠挫她的锐气。 但她只是关上门,转身,没有任何犹豫。 “好。” “从零开始做起,”吴健雄又问,“上手术台拿手术刀这样的事,你这辈子,想都不要想,这样你也肯吗?” 宋初梨深吸一口气。 “没问题。” 吴健雄并没立刻接话,拉开抽屉,戴上眼睛,打开观片灯,粘了一张ct上去。 “院里下个月有个和药代的酒局,”他一边看着ct一边说,“那么宋医生,你练练酒量,准备准备吧。” * 宋初梨应下就离开了办公室。 行至电梯那儿的时候,她才发现,刚刚帮她开电梯的那个保洁居然还在等她。 见到宋初梨,女人晃晃了手上的工牌:“现在还是门禁时间呢。”随即往电梯那儿一按。 哔的一声,电梯门应声而开。 宋初梨连忙道谢,两人走进轿厢里。 “妹妹啊,”保洁女人先开口安慰:“吴医生其实人很好的,虽然他才来定海一个月,但医德是有名的好的。” 吴健雄是她的恩师,整个定海医院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他,但宋初梨没有挑明,只装作恍然大悟:“是吗?谢谢你。” “不用不用。”女人腼腆地笑笑,又和她说起话来。 电梯到了底层,门一开,宋初梨一眼就又看到了那架钢琴。 女人先行步出电梯,看见空空如也的钢琴椅,有些失望:“今天又没有志愿者来弹琴了。” 察觉出她的情绪,宋初梨走到钢琴边,拉开琴架。 钢琴对她这种养在豪门的孩子来说,是最基础的入门乐器。 “想听什么?”她问,“我弹门德尔松或者舒曼的比较多。” 但话一出口就察觉到失言,宋初梨心思细腻,知道女人这样的身份大概不会知道什么钢琴曲,立刻又说:“就《梁祝》吧,好不好?” 出乎意料地,女人却摇摇头:“《梦中的婚礼》,您会弹吗?” 听到是这首,宋初梨眨眨眼,怔忪了几秒,安静着弹奏起来。 脍炙人口到通俗的一首曲子,宋初梨很小的时候就会弹。 不记得是几岁第一次弹了,但却记得分明 分卷阅读73 ,最后一次弹是在什么地点,什么场合。 两年前,她和江训的婚礼上,她穿着婚纱,和她的新婚丈夫四手联弹这首曲子。 那时的江训弹得不比她差,她还以为他功底很深,所以婚后,当她偶然得知他其实并不会任何乐器时,着实惊讶了有好一阵。 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翻飞,音乐声流淌出来的时候,宋初梨居然有些恍惚。 那场婚礼,现在看来,倒真像在梦中了。 曲子不长,宋初梨刚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女人就很捧场地鼓掌起来,单薄的掌声在空旷的大厅尤为明显。 “我第一次听这首曲子,是我弟弟弹给我的。”女人的语气有些雀跃,“虽然只是隔着电话,但真的特别好听,后来我就记下来了。” “是吗?”宋初梨脸上挂出得体的微笑,不太想知道别人的私事,更不想继续谈论这首曲子,起身就要走。 “哦对了。”她扭头,又做了自我介绍,“以后还想听什么别的曲子,我可以弹给你听。” 女人大喜过望,称呼了她一声宋医生,对她说谢谢。 “您怎么称呼呢?”宋初梨问。 把自己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女人才和她的手相握。 然后。 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江红。” * 宋初梨出医院的时候,居然还不到九点。 一整夜没睡了,她正想找个酒店补补觉,打开手机却发现有几条宋苗的微信,问她今天有没有空,能不能来美术班看她画画。 自然是有空的。 关于妹妹的事,她总是有空。 快十点,出租车停在榕城中学附近的星空美术班。 宋初梨下了车,走到二楼教室的时候,才发现妹妹已经在上课了。 宋苗坐在靠窗的位置,正跟着台上的老师一笔一画地学,一罐罐丙烯颜料开了封,随意放在她脚边,一不小心就被她踢翻几罐。 像个望女成凤的老母亲似的,宋初梨忍笑,从开衫口袋拿出手机偷拍着妹妹。 正拍着,就觉肩膀被人打了一下。 “宋女士,闪光灯开着呢!” 宋初梨吓得赶紧检查:“明明就没有啊……”她略略皱眉,转身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上下打量着,有些不敢认,“朱……朱迪吗?” 面前的女人只略略施了粉黛,穿着培训机构统一的西装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以往朱迪都化极浓的烟熏妆,现在蜕去眼妆和唇钉,这还是是宋初梨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看清她的眼睛。 很清、很亮、很好看,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嗯呢。”朱迪说着敞开了西装的纽扣,“穿得这么low我也不想的,但人要吃饭,形势所迫,没办法。” 宋初梨反应过来:“你,是这里的老师?” 朱迪点头,没说因为撞衫江训让她在时尚界除名的事,只道:“星空高价挖我过来的。” “教育是朝阳行业,大有可为的。”宋初梨附和着,正巧此时打了下课铃,她就在窗外喊了句苗苗。 见是姐姐,宋苗跳起来,冲出来的时候,又顺便踢翻一罐丙烯。 走廊上。 宋苗见到宋初梨旁边的朱迪,脸立刻垮了些。 “小姑娘还记恨晚宴那天我保护‘楚亦’,赶她出杂志社呢。”朱迪弹了下舌头,招呼道,“宋苗,过来啊。” 宋苗耷拉着头,过来扯着宋初梨就要往别处走。 宋初梨立在原地,和朱迪相视一笑。朱迪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正色道:“宋苗,这就是你对学姐的态度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朱迪是正儿八经地拿了帕森斯毕业证的,而宋苗只不过拿了个录取通知书。小姑娘脸都气红了,偏偏姐姐这个时候又加了句:“苗苗啊,好好跟朱老师学。” “姐!”宋苗叫起来,“你怎么帮她啊!” 宋初梨不说话,只掏出卫生纸,蹲下来给妹妹擦被染得五颜六色的球鞋,边擦边问刚刚那堂课教了什么。 “肖像,我画了姐姐哦。”宋苗神气地说,“对着照片画的。” 一旁的朱迪听了来了兴致,探着头往教室里望了望,看到了宋苗完成了一半的画作,大失所望。 “有点丑。” 姐妹俩一同望向她。 “我是说你画得丑。”这回她说清楚了点。 “你放屁!”宋苗骂人,斜眼瞪她,“你比我大那么多,自然比我画得好,咱俩有可比性吗?欺负学妹,有意思吗?” “怎么就没有可比性了,我十六岁的水平都吊打你。”朱迪笑,吹了吹头发,眼里有种骄傲和轻佻,“况且……” 她咽下后半句。 ——况且,还是同一个模特。 “好了好了。”宋初梨站起身,“苗苗,姐姐有话和你说。” 听了这句,朱迪很知趣地打算回避。 宋初梨却拉住她。 “朱迪也一起听吧。” “苗苗,你不用对朱迪有什么敌意。”宋初梨的口吻很温柔。 宋苗不依,但她也不肯告诉姐姐真实原 分卷阅读74 因,梗着脖子说:“姐,朱迪是跟楚亦一伙的,她不是好人!我就是讨厌她,就算是她跟我们道歉都不够!” “我离婚了,这样够了吗?” “不够!离婚了又怎……什……什么?”宋苗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她住了嘴,两个眼睛瞪大,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上课铃在此刻响起,宋初梨笑了笑,拍拍妹妹肩膀,让她赶紧回教室。 朱迪是这时才发现,她右手无名指上,原来已经没有婚戒了。 宋苗刚一进教室。 “什么时候的事?”朱迪立刻问。 “今天早上,”宋初梨看看表,“或者,三小时前。” “有点意外。”朱迪坦言,接着又道,“但其实,又不太意外。” “那么,如你所愿了。”宋初梨不甚在意地说,她说这话的语气是带着轻松的,居然是在开玩笑。 朱迪有些语塞,她明白宋初梨和宋家从来都有隔阂,那是她一直想逃出的牢笼,却没想到,她现在连江家也回不去了。 “是谁先提的?”朱迪问。 “我。”宋初梨答得很快。 朱迪内心有些触动,她一直是冷酷帅气的形象,此时有太久未曾这样近距离地和人接触,变得十分无所适从。 想了想,最后还是问出口。 “有地方住吗?” 宋初梨恬淡地笑笑:“住店的钱总归还是有的。” 朱迪没应声,悄然在西装口袋里找着什么。 终于找到,她狠劲又在口袋里捏了捏。 “正好想起来,我最近要带队去外省写生。”朱迪假装平静地掏出来。 是一串钥匙。 她有些忐忑地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家其实比酒店条件好。” 宋初梨顿了顿,看着朱迪手上那串钥匙,没有动作。 朱迪有些慌了,攥住钥匙就想要收回来:“不要也没关系。” “要的。”宋初梨轻轻说,扳开她的手指,收下那串钥匙,良久,“朱迪,我其实有些害怕交朋友,但还是想问——” 她顿顿,仿佛是鼓起勇气才又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是吗?” 突然地。 朱迪想笑、想抽烟、想骂脏话。 她把手又重新放回西装口袋,下意识地掏掏,才发现因为培训班禁烟,她连电子烟都没带。 于是只好长出一口气,点点头,却并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忘了,其实,我们早就是了。” 第34章 蔷薇 夕阳西下,榕城市某处棚户区筒子楼内,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做晚饭。 大门传来响动,进来一个穿西装裙的女人。 “梅梅,你怎么来了?”朱父惊呼。 朱迪换了鞋子,没有解释,只说:“这个月我先住这儿。” 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去外省的任务,但和宋初梨说话的那个当下,鬼使神差地,她撒了谎。 朱母这时从厨房捧出一盆西瓜来,看见女儿热得大汗淋漓的模样,终于舍得接上落灰的插头,打开空调。 她心疼道:“星空离这儿太远了,离你住的地方也不近,我老早就想说,你这每天路上花好几个小时通勤,还不如换个近点的地方上班。” “换不了啊。”朱迪啃起西瓜来,“谁让宋苗在那儿上课呢。” “宋苗是?” 朱迪只解释了一半:“一个学生,很有才华,我想把她带进榕城美院。” “喔唷,有才华的学生千千万,下一个更好。”朱母嗔,“再说了,再有才华能比过你?不是随便一个人能都上帕金森的。” 朱迪翻了个白眼:“讲了无数次了妈,不是帕金森,是帕森斯。” “我不管帕什么。”朱母摆摆手,“你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现在先给你收拾房间去。” 朱迪擦擦嘴,跟着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还维持着十几年前的装饰和布置,不难看出,房间主人应该是个简朴却勤奋的女孩。木质桌椅已经掉了不少漆,桌脚高低不平,下面垫着几本美术教材。书桌上,空颜料瓶堆满窗棂,旁边各类卡纸和作品累得快有一人高。 有太久没回来住了,朱迪被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打开窗户,对面挨得极近的邻居家厨房飘来更刺鼻的油烟味,害得她又一秒关上。 朱母一面唠叨一面开始铺凉席,朱迪则走到书桌右边那堆她少女时期的美术作业里,在堆垛里准确地抽出一张。 ——是一副泛黄的肖像,水彩画的,已经有点掉色。 清甜的五官,气质干净到皎洁,穿着校服,是她从天而降的光,也是她所有阴暗面的源泉。 视线稍稍往下,朱迪看到了她十几年前的字迹。 那是十六岁的自己,用最真挚也最复杂的感情,写下的过了保质期的真心—— 【to初梨,谢谢你陪我勇敢。】* “什么玩意儿?十四岁,小屁孩胸都没发育呢吧,还天才女神?” “暑假那个选拔夏令营,她是建校以来第一个满分,刚我去高一看了一眼,是真的漂亮。” “ 分卷阅读75 闹呢,再漂亮能有我们班那位校花漂亮?” “还叫校花呢?校花现在变梨花了!” “……” 榕城中学高二美术班,晚自习上,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源源不断传进朱一梅耳朵里。 那年的朱一梅长发飘飘,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术才女。虽然榕城中学并未有什么评选校花的虚头巴脑活动,但她漂亮是全校公认的事实。 贫寒的家境让她的美貌更有了一丝动人,她也确实因为这份美貌受到了优待:收不完的情书,吃不完的零食,不用自己动一根手指的班级值周……就在朱一梅以为这份众星捧月独一份的待遇会持续她整个高中三年的时候,一个名字打破了这份幻想。 宋初梨,跳过级的高一新生。 漂亮,比朱一梅漂亮。 聪明,比朱一梅聪明。 有钱,比朱一梅有钱。 宋初梨、朱一梅,这两个名字一时间被频繁一同提起。她们原来连名字都意外地相似,只不过梨花和梅花,哪个土哪个洋,高下立判。 “梅梅。”放了自习后,班上有关系好的女生拉她,“去高一看看呗?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说不定是个浓妆怪,一瓶卸妆水就现原形了。” 朱一梅已经在收2b铅笔,云淡风轻地回:“不用了,我不在乎。” 隔天的午休,她一个人去了高一教学楼。 理科火箭班的教室里,大伙都趴在桌子上午休,没过一会儿,一个女生起身抱着水瓶出来。 那年九月末的榕城,天气是秋老虎过后的峭冷,朱一梅裹紧身上的校服外套,看着那女生从教室出来,离她越来越近。 不用看校牌,她也知道,宋初梨不可能是别人了。 脸上还有一点点稚气,但绝伦的五官已经有了雏形;胸确实不大,但已经微微有朦胧的曲线,明明还在含苞待放,却让人无比确定她盛开那刻会有多惊艳。 不是花开并蒂各表一枝的妍丽,朱一梅很明白,她们是同一种气质同一条赛道上的美貌。 只不过,宋初梨才是老天爷更偏爱的那个。 “你好,”这声称呼让朱一梅回过神来,才发现宋初梨正看着她身上的高二年级校服,“学姐,你找人吗?” 连声音都好听。 “没没没。”朱一梅有些慌乱,随口一扯,“我们班没粉笔了,来看看你们班有没有。” 话一出口朱一梅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她不擅长撒谎,这理由漏洞百出,一个高二的千辛万苦跑来高一借粉笔,脑子有病吗这不是。 但宋初梨只是眨眨眼睛,无言地跑到讲台,找出一盒粉笔给她,接着转身离去。 那天过后,宋初梨这个人像是在朱一梅心里扎了根。 她开始疯狂地画画、做题、减肥。 还有—— 照镜子。 期末考试过后,学生表彰大会上,朱一梅又一次看见了宋初梨。 宋初梨站在主席台上,汇聚了所有目光,而她自己,被淹没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成为默默无闻的一个普通人。 “梨妹又漂亮了,你看她那腿,白到透明似的。”她听见后边的男生说,“比今天的她更漂亮的只有明天的她。” “你是她哥吗就梨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另一个男生鄙夷出声,“你追得上人家吗?” “我就看看,看看也犯法?”后边男生又不满道,“再说了,她哥又怎么了,就七班曲阳那个吊样,特么还不如我呢!” “要不,”那男生接言,刻意压低了声音,“你退而求其次,试试前面这个?” 那一瞬间,站在他们前面的朱一梅如芒刺在背。 退、而、求、其、次。 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捶在她身上。 表彰大会结束,当她回到教室,看见自己座位新放的巧克力,终于忍不住,发疯似的把它们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往日那些所有能让她感到虚荣的东西,此刻尽数化作了利刃,扎向她苦苦维持的、仅剩的一点骄傲。 高二下学期开学时,市教育局领导照例来视察,按照以往,学校会挑一个女生做领头的礼仪生,去年是朱一梅,今年,他们挑中了宋初梨。 还来不及愤怒,就又有消息说,宋初梨拒绝了,理由是她要准备市里的口语比赛,抽不出时间。 市领导来的那天是个春寒乍暖的周一,朱一梅穿着旗袍画着妆,站在校门口迎宾,迎面看见宋初梨捧着单词本戴着mp3念念有词地走进来。 四目相对的时候,朱一梅察觉到宋初梨的眼神,她那个无辜的冷漠样子,就仿佛是在说,你瞧,这个荣誉,是我施舍给你的。 升入高三那一年,朱一梅在艺考生的集训营里,听到了宋初梨跳级到高三的消息。 朱一梅像是疯了,开始搜集和宋初梨有关的一切,为了更了解她,甚至主动结识了曲阳。 原来,她的亲生母亲死了。 果然,梨和离同音,名字就不吉利的小孩,克死妈妈也正常。 原来,她也会因为学习压力大哭泣。 果然,学神什么都是装出来的,拔苗助长会摔得更惨。 分卷阅读76 原来,曲阳摸过她的胸和大腿。 呵呵,脏了。 高考前的那个四月,热得出奇。 器材室,曲阳终于露出丑陋面目,一边撕她的裙子一边说。 “艹不到宋初梨,试试你也行。” 又是,退而求其次。 灭顶痛苦即将到来的时候,朱一梅看到了门被打开,宋初梨拎着凳子走进来。 那个让她嫉妒到发狂,给予她所有痛苦的人,偏偏却也是在最后一刻拯救她的人。 宋初梨跟她想象中的很不同。 不高冷却也不过分亲昵,跟她发起短信来,字里行间甚至透露着些笨拙。 字斟句酌地安慰,交换着心情,在得知她是美术生之后,又小心翼翼找她要一张肖像画。 画完之后,朱一梅终于明白,之前她持续了将近两年之久的较量,从头到尾,原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太耀眼的人,总能轻而易举就达到常人努力很久才能达到的高度。让你不自觉就心生嫉妒,可她却又偏偏什么都不懂,单纯到让你觉得自己更可笑。 ——“梅梅,吃饭了!”门外朱父朱母的催促声让朱迪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的她,早就脱胎换骨,不再是高中时那个土气又倔强的朱一梅了。 “或许有一天,我会有勇气告诉你我以前的名字。”朱迪自言自语着,突然想起,如果从宋初梨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她们之间,其实只有器材室那一面之缘,那时她还蓬头垢面着,甚至连脸看不清楚。 收起手上那张肖像,朱迪找了根黄皮筋,郑重把它卷好,放进手包里。 “但在那之前,我真的希望,你还是,别记起来我了。” 第35章 蔷薇 刚入职的这一个月,宋初梨过得兵荒马乱。 她从未像这样如此空虚地累过,或许是在吴健雄的授意下,科里将所有脏话累活全部丢给了她。她这样的级别,不要说跟刀,就连进手术室观摩的机会都没有。但除此之外,和手术相关的其他流程她全部都得处理,心外科上的手术大多是三级的疑难手术,医患关系尤其紧张,光是伦理委员会和医务科她这一个月就跑了五次。 晚上就是吴健雄说的和医药代表的酒局了,宋初梨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案几上这些病人病历今天肯定是整理不完了,她装了几份,打算酒局结束后回家继续做。 正收拾着,科室的同事抱进来一沓快递,从中抽出一份:“宋医生,你快递,好像是香港寄来的。” 宋初梨接下,看见寄件人写的是家事法庭登记处,立刻明白,这里面装的她和江训的离婚暂准判令。 江训是港籍,两人当初是在香港注册结婚的。香港离婚是由家庭法庭判,只需要提供材料,不需要夫妻双方到场。像他们这样没有子女财产分割清晰的案件,整个流程走下来很快。 将快递和病历本一股脑装进托特包,宋初梨快步走出了科室。 此时是下午五点,定海医院门口熙熙攘攘,双氧水混合着汗味儿饭味儿流淌在空气中,伴着此消彼长的鸣笛声和人声,好不热闹。 宋初梨拿手机打好了车,往大马路口走。 旁边蛋糕店的店员这时朝她走过来,他身上穿着夸张的兔子玩偶服,看不清头脸,把传单往她手里塞。 “小姐姐,我们蛋糕店开业酬宾,水果蛋糕一律八折哦。” 又是,她最讨厌的水果蛋糕。 宋初梨笑了下,接了传单过去,走到路边上了车。 她幸运地避过了晚高峰,到饭店的时候居然还不到六点。 除了她,定海还派了另外两个男同事来参加饭局。各个科室繁忙程度不同,他们约好各自出发,在饭店门口集合。 现在他们人还没来,宋初梨找了个僻静地方,在马路牙子坐下来,掏出笔,开始争分夺秒誊病历。 刚抄下日期,宋初梨就突然发现,朱迪已经出去写生一个月了。 她鸠占鹊巢,住在朱迪家也一个月了。 作为租客,自然没有不付房租的道理,她打开微信,给朱迪打了笔钱过去。 几乎是下一秒,朱迪的电话就进来了。 “给钱干嘛?”朱迪劈头问。 “房租。” “就给这么点,你是瞧不起我的宇宙中心cbd公寓吗?”隔着电话,宋初梨都能听出她那股冲出屏幕的不屑。 “不好意思啊。”宋初梨有些赧,一边抄病历一边说,“我身上就这么多,不够的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还你,好不好?” 以前,她是完全用不上钱这种东西的。离婚后,她所有的财产就只有母亲留给她的那笔信托,偏偏因为当初要办签证还被她冻结了。现在的她,靠着实习医生极为微薄的那点薪水,完全剩不下什么积蓄。 “这么说,”朱迪的声音居然有点欣喜,“你还没找到新房子?” “在看了。”宋初梨回答,医院宿舍没有空位了,她在找一些筒子楼的合租房,“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放心,你一回来我会立刻搬走的。” “今天。”朱迪很快就回答。 “ 分卷阅读77 ……” 手上这份病历已经抄完,宋初梨换了一份,等放在膝上,才发现,她拿的,是那份快递。 “好。”她舒口气,开始单手拆快递,“不过我今天有个饭局,晚点回来搬好不好?” “宋初梨,让你求求我就那么难?”朱迪叫着,“这么别扭又拧巴,怪不得你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 宋初梨眨眨眼,手上快递里的文件已经被她拿出来了一半。 她仔细想了想,很认真地反驳:“不是,我有过朋友的。” 但那头的朱迪似乎已经是懒得和她争论,咂巴咂巴嘴巴道:“你和我合住呗,没钱也行,我收留你,你给我做饭。” “我不会做饭。”宋初梨诚实答。 “那做家务也行。” “也不太会。” “领带你总帮你前夫系过吧?” “也没有。” 朱迪无语,骂了句卧槽:“看不出来,江训原来还挺宠你啊,居然什么都舍不得让你做?” “……” 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宋初梨索性沉默,手往快递袋里掏了掏,彻底抽出那张法院文书来。 她极快地看了一遍。 【香港特别行政區 區域法院婚姻訴訟】【……呈請人:宋初梨,答辯人:江訓……雙方婚姻已破裂至無可挽救的地步,頒令上述婚姻关系予以解除……】又极快地闭上眼。 脑海里却只剩,无可挽救四个字。 她和江训,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吧。 “我想,江训他……”宋初梨终于又开口,正准备着措辞,思绪却被一声‘小姐’打断。 “小姐,可不可请你让一让,我们总裁要下车。”说话的是一个司机打扮的陌生男人。 宋初梨这才发现她坐的地方正挨着一处vip停车位,而她侧前方正停着辆劳斯莱斯幻影。 说了句不好意思,她正准备起身,抬头却看见劳斯莱斯的车窗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半扇,露出一个极为熟悉的侧影。 她眼皮重重跳了下。 只见司机极为恭敬地半弯着腰打开车门,里面的男人丛容地理了理袖扣,优雅步出车外。 白肤、桃花眼、有很明显的下颌角。 虽然男人面部起伏有致,光洁平滑,但她是知道的,戳一下他的右脸,会得到一个淡淡的小梨涡。 四目相对的那刻,宋初梨很敏锐地捕捉到,江训微笑的同时,颧骨很小幅度地动了下。 朝夕相处也有两年了,他每次怒到极致的时候,都是现在这幅平静模样。 视线收回来,宋初梨开始收拾东西,低头又看见手上这张离婚判决,迅速塞进包里。 保镖这时已经排成一列,江训走过来。 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他修长的双腿。 就好像,她其实是不配看他的。 他经过她、不经意踩在她散落在地还来不及捡的病历活页本上、再毫无反应地离开。 保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皮鞋和水泥地面摩擦出声响,纷至踏在她刚誊好的病历上。 她的所有成果,在顷刻,变成一堆布满灰尘脚印的废纸。 无奈地叹口气,宋初梨并没有太大情绪,利落地把那些病历收好后,才发现手上的电话还处于接通状态。 耳朵凑近听筒。 “初梨?”朱迪正大声问着,“你那边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你收留我。”宋初梨回复着,接着刚才的话,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想,江训他……只是比起我,更有些难过吧。” * 等剩下两个同事到了,宋初梨也进了酒店。 服务员把他们往预定的包间领的时候,她左边的男同事郭刚发了话,说没想到江药的江总也会来。 另一个男同事李威说了个对啊,然后热心科普:“小宋,你们实习医生不知道吧,江药的江总不轻易来这种饭局的。” “哎~”没等宋初梨出言,郭刚就又自顾自喟叹了句,“这尊大佛来了,看来今天是有得喝了。” 三人说着就到了包间。 包间内已经坐了些人,两个男同事一进去就极为上道地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迟到了,接着就开了酒,要自罚三杯。 宋初梨额间青筋直冒,她不是没参加过酒局,但菜都没上就开始喝的阵仗,确实是第一次见。 “小宋。”郭刚捣捣她,宋初梨如梦初醒,才发现不知道她手里已经被塞了个酒杯。 她哦了一下,倒了杯红酒,一饮而尽。 刚一喝完,郭刚和李威就把她往主桌上的主座领。 “江总。”郭刚双手捧酒杯,样子极为谦恭,“真没想到您能来,真是给我们定海面子了。” 接着和李威一起仰头各自喝了一杯。 江训脸上没什么表情:“尽兴就好。” “这位是我们定海新来的美女医生。”李威说着把宋初梨扯到江训面前。 “江……江总好。”宋初梨头皮发麻,也举起酒杯,“您叫我小宋就好了,我们迟到了真是抱歉。” 说完又喝了半杯红酒。 江训淡笑了下,慵懒 分卷阅读78 地玩着筷架,并不看他们。 玉质筷架轻磕大理石桌面,发出规律而又迫人的声响。 “就喝红的,你们这个道歉的诚意不够啊。”他的语调尽是玩味儿。 “……” 李威极会来事,给宋初梨又倒了杯白的,用手肘暗自捣捣她。 “给我们小宋满上!”郭刚在一旁大喊。 “……”宋初梨骑虎难下,把那杯白的也喝了。 这酒度数极高,几乎一下肚就灼得她喉管火辣辣的疼,她没忍住呛了几声,撑着说了句江总对不起。 江训仍旧没有看他们,转头,和旁边人谈笑风生起来。 三人这边只好又按着职位高低开始敬其他人。 一圈下来,等宋初梨终于回到自己位子上时,已经有点上头。 服务员这时候开始上菜,酒局这种场合,吃饭只是搭配,桌上的男人吃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喝,谈话尺度也越来越大。 “小郭啊,这次这个美女怎么以前没见过呢?”问这话的是主管贷款资质审核的银行经理孙岭。 面对江药这种极为强势的药厂,单个医院从来都是处于弱势地位的。更何况,定海作为非盈利性质的公立医院,手上可用的活动资金就更少。为了从江药拿到更为低廉的价格,他们提了更高的铺货量,也一同请了银行那边的人。 “我们心外科新来的实习医生。”郭刚回答。 “我说呢。”孙岭意有所指,“你们早点叫她来,以前的生意也不至于那么难谈。” “妹妹啊,”说着他招招手,捂住自己心口,“我突然心脏有点疼,你过来帮哥哥看看呗。” 话音一落在场人都笑了。 “宋医生,治病救人,快去呀。”甚至有人说。 “……”宋初梨向两位男同事投去求助的眼神,但他们仿佛都喝得有点多,回避了她的目光。 也是,和那时在榕城医院同事都是朝夕相处的同学不同,现在的她,是一个和他们没有任何情感连接的空降医生。 接二连三的哄声和嘘声中,宋初梨倒了杯酒,起身去了孙岭的座位。 孙岭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肥头大耳,还有点地中海,此时喝多了酒,满面红光,更显得油腻。 “孙经理。”宋初梨硬着头皮张口。 孙岭笑眯眯嗯了一声,抓过她的手就往自己心口上贴。 宋初梨被这一扯陡然失去平衡,往他怀里撞的同时,满杯的酒正好洒在孙岭身上。 男人身上汗液和酒水混合的味道,让她几欲呕吐。 “宋医生,你治病就治病,”孙岭的表情已经有些猥琐,“往哥哥裤子上泼酒干什么啊?” 宋初梨整张脸都气红了:“我没有。” “就有!”孙岭说着,手已经明目张胆放在宋初梨腰上,“不信,你摸摸?” 一桌人又笑起来。 孙岭也笑,往宋初梨的酒杯里又满上了啤酒。 酒杯里本来盛的是白酒,两种酒混在一起,呈现出来尿液的颜色。 他不说话,见宋初梨不肯喝,表情狰狞了点,一下子把她按在了自己大腿上。 酒桌下,他的手正放在她牛仔裤上。 “没人告诉你吗?”孙岭小声说,“这种场合,不能穿裤子来。” 接着又举起右手,抓住宋初梨左臂,逼着她把那杯酒喝下去。 宋初梨挣扎,被呛了好几下,酒水从她嘴角流下来,溅得身上到处都是。 看着她的痛苦模样,孙岭仿佛更为兴奋了,斟了两杯酒:“来,咱们走一个交杯。” “对不起,我真的喝不了了。”宋初梨的声音已经有哭腔。 “交杯交杯!”在场的男人却喊起来。 “……” 孙岭眼神里的下流此刻已经毫不掩饰,他弯过手腕就要勾宋初梨的胳膊。 突然。 ——哐当一声,玉质筷架被掷到玻璃转盘上。 现场顷刻鸦雀无声。 “宋医生。”江训说。 声音不大,语调甚至算得上温和,却让孙岭吓得立刻停了手。 宋初梨低下头,孙岭的位子离江训的不算远,此刻只要她稍一侧脸,就能看见他。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能感觉出来,江训的目光是定在她身上的,但她没有扭头,只把酒杯捏得更紧一点。 彼此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最初是死一般的沉默和较量。 然后是,一声冷笑。 再开口,江训的声音已经完全阴鸷下去。 “看我干什么,你们继续啊。”他往椅子上靠了靠,微仰着头,一副看戏的姿态。 “宋医生,”男人轻佻地挑了一下眉,语气充满暗示,每一个字似乎都说得极为潇洒。 “你可千万千万,” “别让我扫了兴!” 第36章 蔷薇 气氛急转直下。 孙岭像是得到某种鼓励,直接捏住宋初梨的脸,往她脸上吹气。 “宋妹妹,”他淫邪地笑,“你这么漂亮,是怕和我喝酒你男朋友吃醋吗” 宋初梨在憋气, 分卷阅读79 强撑着回答:“我没有男朋友。” “单身哦!”孙岭露齿笑,“那喝了这杯酒,就做我老婆好不好?” 然后穿过宋初梨的臂弯,率先将白酒一饮而尽。 宋初梨闭上眼,似乎已经到了某种极限。 “不是单身。”她努力装作平静,“我是离异。” “离过婚啊?”孙岭啧啧两声,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长这么纯,原来被人玩儿过,不是处女啊。” “……”宋初梨紧咬着牙,脖颈处两条筋络绷紧,静脉紫起来。 “没事儿,离过婚更好。”孙岭已经把酒杯推到她嘴边,“经验丰富,各种姿势都——” “——艹!”他骚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被宋初梨泼了一整杯酒。 “吗了个逼的,你敢泼老子?”男人站起来,从头到脸都湿透了,抓住她的短袖就要打她。 没想到这边宋初梨反应更强烈,直接一个巴掌就甩在孙岭脸上,抓过自己的托特包,离开了包厢。 * 卫生间里,宋初梨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不断冲洗刚才被孙岭碰过的脸颊。 她很清楚地知道。 她闯祸了。 酒桌文化她不是不懂,以前在榕城医院的酒局上,她也不是没被人开过黄色笑话,但也许是脱离社会太久了,又或是做豪门太太的日子太过惬意了,她现在居然冲动盖过理智,没能以更委婉的方式处理。 她更不愿意承认,是因为江训在场,她才更加控制不住自己。 被灌了太多酒,宋初梨整张脸都变成猪肝色。她胃疼得厉害,打开包包想找片解酒药吃,来回翻着,却意外翻出一只透明小袋。 她愣了一下,最近实在太忙了,居然忘了把这东西寄出去。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宋初梨又把头埋在水缸里,用水冲着脸,想让自己清醒点。 正冲着,旁边的水龙头好像也被人打开了,传来哗哗的水声。 宋初梨余光看见一只西装袖和男士机械手表。 啪地一声,她关上水龙头,直起身子。 隔壁,江训已经洗完手了。 和她的狼狈不同,他举手投足尽显优雅随性,从西装内袋拿出三角巾,一脸淡定地擦手。 “你好像过得不太好啊。”他唇线绷直,扯出这么一句。 宋初梨没否认,只问:“法院的文书,你收到了吗?” 江训喉头滚了滚,没说话。 以为是他工作太忙,收到的文书太多,宋初梨又表述得准确点:“香港法院,我们离婚诉讼的暂准判令,你收到了吗?” “扔了。”这回江训答得很快。 “……”宋初梨哽住,“你收到就好。” 她抽了点餐巾纸,堪堪擦了擦脸,从托特包中翻出那只透明小袋。 小袋里是一只戒指。因为宋初梨的职业病,她不习惯戴太过繁杂的首饰,所以他们结婚时,只买了一对连钻都没有的素戒。 “本来是想快递给你的。现在既然遇见了,就当面还给你吧。”宋初梨说,举起那袋子,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江训的右手,瞬间愣住。 男人的右手无名指上,仍戴着婚戒。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江训接过那只透明小袋,“宋医生现在是独立行走的自强女性了,不再是被我禁锢自由的金丝雀了。” 随即脱下自己手上那枚婚戒,轻轻一抛。 两枚戒指精准落进垃圾桶。 “扫兴的东西,是该扔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前,又留下一句。 “我是瞎了眼,扫兴的人,二年前就该扔了。” * 因为宋初梨那一巴掌,酒局草草结束了。 第二天她毫无意外地迟到了。 因为昨天的病历没整理完,她被副主任医师说了一堆眼高手低的话,刚从办公室出来,江红又跟她说,医务科找她。 该来的总要来,宋初梨捏捏眉心,去了医务科。 “你挺厉害啊,小宋医生。”医务科办公室里,主任后仰在椅子上调侃着,双手放在脑后,“刚来定海一个月,就能给我捅这么大篓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榕医派来的卧底呢。” “对不起。”宋初梨先道歉,她知道孙岭职位高,如果他卡定海脖子不给贷款,那江药就不会给定海好的采购供销合同,只好道,“我愿意做我一切我可以弥补的。” 主任哂笑了一下,手里的原子笔摁来摁去:“郭刚和李威两个人能喝,你漂亮,我本来以为,一顿饭吃下来,肯定能把大家哄得开开心心的,可怎么我听说,不仅是银行那边,江药的江总走的时候,脸色更不好啊。” “……”宋初梨不说话了。 “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主任将原子笔甩在案几上,“下星期银行几位高级经理有个和娱乐圈的局,你过去赔个罪,这个事也过了。” “……”这是还让她去酒局的意思。 “除了这个。”宋初梨仿佛又想起昨天孙岭身上的恶心气味。 “宋初梨!”主任拍了桌子,“这是命令。” “那我辞职。”宋初梨站起来,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 分卷阅读80 。 “离开定海你还能去哪儿?”主任怒了,“榕医和定海两个顶尖医院你都呆不下去,还有哪个医院敢要你?” 宋初梨性格里罕见的强悍一面露出来:“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 “我不操心你,你好歹也要操心操心你老师。”主任又说,“吴健雄没告诉过你吗?定海一向不收你这种断过职业路的医生,为了让你插进来,他连进医董会的资格都不要了。你一走了之,对得起你的老师吗?” “……”宋初梨拧眉,怎么也没想到吴健雄会这么做。 医院是一座白色巨塔,层级科室争斗碾压严重。医董会相当于是整个医院架构里的顶层,进了医董会就相当于是进了保险箱,后半生再无后顾之忧。 她站了一会儿,抓着椅子把手,狠心又坐下来。 “地址给我。” * 七月八日,榕城市入了初伏。 进入到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到了晚上,天气也还是一样的闷热。 宋初梨穿了一件淡蓝色旗袍,站在一处高级娱乐会所门口,拧开口红又补了补妆。 闭上眼,她又想起那天和医务科主任的对话。 “去的时候不要穿成这样。”主任看着她的T恤阔腿裤说。 “那穿成什么样?”宋初梨忍着脾气。 “你又不是没结过婚,男人喜欢女人穿成什么样的你不知道吗?”主任已经没了耐心,直接开始比划,“短点儿、低点儿、露点儿!” “……” 后来宋初梨找朱迪借了件现在身上这件低叉旗袍,完美避开了主任的‘三点’原则,显身材但更显庄重正式。 时针指向八点,宋初梨看看表,走进了会所。 她在包里装了些防狼喷雾和辣椒粉,手机也和朱迪随时保持着联络。虽然不想对不起老师的牺牲,但也得有最后的底线。 没想到刚一进去就吃了瘪。 “小姐,我们这里是会员制,您不是会员进不来的。”前台说。 宋初梨啊了一下:“榕城银行不是今天在这边有包厢吗?我是一起的,就是迟到了。孙岭孙经理,我认识他的。” “不好意思,要不您打个电话让里面的人出来接您,否则我无能为力。” “……”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宋初梨想起榕城银行今天这局是和娱乐圈的,于是想给朱迪发微信,她之前也算半个圈内人,说不定有什么人脉。 但这边消息还没发出去,宋初梨就听见一声久违的“宋大夫”! 抬眼,是叶昀。 上次遇见他是什么时候?宋初梨费力回想了下。 哦,陪妹妹去《尚凛》办离职,他裸着上半身没穿衣服的的时候。 “还真是你啊宋大夫。”叶昀一脸惊喜地走过来,小心翼翼打量她,“刚刚你在门口我都没敢认,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我办点事儿,”宋初梨说出来意,接着瞬间想起叶昀不也是个小明星吗,试探性地问,“你今天是一个人来玩吗?” 叶昀摇头:“公司有个影视剧刚立项,今天和银行的人谈融资的事,拉我们作陪呢。” 和宋初梨内心的预想刚好对上。 叶昀接着十分上道对着前台叫了几句姐姐,就顺利把宋初梨带了进去。 两人边走边聊天,叶昀最终停在一间包厢门外。 “我到了。”叶昀说,“对啦,还没问宋大夫来这里找什么人呢?” 宋初梨有些紧张地理了理头发,深呼吸了几下。 “我也到了。” * 和预想中烟雾缭绕的ktv包厢不同,这间房间环境典雅,装修高端,四处饰有浮雕和欧式浮雕,小型舞台上甚至放了架斯坦威钢琴。 但环境的高雅并不能掩盖人的卑劣。 卡座那边的灯只开了几盏,让宋初梨看不清那边人的脸,但也能依稀分辨出来,座位结构大致是一个男人左右各揽一个女人的排列。 “哟!这不是我们宋医生吗?”孙岭的声音从卡座那边传来,他似乎丝毫不意外她今天会来,走过来阴阳怪气道,“不知道您贵脚踏贱地来干嘛呢?” 宋初梨没有说话,先给孙岭鞠了一躬:“来向您道歉,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 孙岭笑眯眯地,那面容却令人生寒。他看看宋初梨,弹了下舌头:“以前只觉得宋医生漂亮,没想到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好啊。” 知道他在盯自己哪个部位,宋初梨强忍住反感,只说:“欠您的巴掌和酒,我今天会还,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您消气。” “宋医生说得严重了。”孙岭牵过她的手就把她往点歌台那儿领,“何至于这么严重呢,我一看到你就消气了呀,要是能天天看到你就更好了。” “……”宋初梨沉默着,抬头看见吧台上堆成小山的扎啤和洋酒,胃里下意识又倒海翻江起来。 途中孙岭换了姿势,想要跟她十指紧握,宋初梨想都没想就抽出来了。 “那个……”她找补着,扬手指了指小舞台上的钢琴,“不然您唱歌,我给您伴奏吧。什么歌都可以的。” 孙岭的表情变了变。 分卷阅读81 “这里也有小提琴,我会拉!”叶昀这时候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您放心吧,绝对比ktv伴唱好一万倍,您那么好的嗓子,自然是顶级乐器现场弹伴奏才配得上您呀!” 一句话让孙岭的脸色柔和了点。他顿了顿,开口道:“这么好的钢琴,先让宋医生弹弹开开音吧。” 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宋初梨赶紧坐在钢琴椅上,问他想听什么。 但话一出口,从孙岭不豫的脸色中,宋初梨立刻知道,她犯了那天面对江红时一样的错误。 “要不就——”她正准备说话,就听卡座中有人咳嗽了一下。 两双眼睛在或明或暗的射灯下交汇,那一刻,宋初梨的手不自觉蜷起来。 卡座最深处,江训正晃着一杯洋酒,手旁搂一个衣着暴露的摩登女郎,桃花眼里没有温度。 情节居然如此相似,但又已经沧海桑田。 “要不就——”他重复道,嗓音清洌,戏谑地吐了一口烟,终于说出了,宋初梨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梦中的婚礼》吧。” 第37章 蔷薇 江训不会弹钢琴。 但当婚礼策划师跟他说可以设计一个新郎新娘四手联弹的环节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他知道,他们豪门的孩子至少都会一样乐器,比如江许的小提琴,比如宋初梨的钢琴。 十八岁那年,他仿佛是在陷在泥里,看着他站在云里的双胞胎哥哥江许拉小提琴。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他会走进云里,然后遇见一个叫宋初梨的姑娘。 婚礼彩排的时候,在教堂里,他看见她一个人在练那首曲子。一旁的曲萍看见他忙招呼着,要他们一起练习。 “不用了。”江训很快便拒绝。 因为他还没有练好,没有好到,配和她四手联弹的程度。 “什么时候开始学钢琴的?”江训问,和她一起坐在钢琴凳上,“怎么没有学别的?” 那时的她还远没有现在这么恬淡,有些时候甚至会蹦出一些俏皮的可爱来。 “三岁?”宋初梨微微蹙眉,“妈妈说,学琵琶指甲会疼,学小提琴脖子会歪,想来想去还是钢琴最好。” 江训哦了一声,随意在钢琴上按了一个键,装作轻松地开口:“我哥哥会小提琴,你知道吗?” “你家那么神秘我怎么会知道,我都没有见过他。”宋初梨脱口而出,接着忙说,“哦,我不是说你哥哥脖子歪。” 听完江训淡笑,伸出手,第一次揉了揉她头发。 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忐忑。 也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喜悦。 还好,不是影子。 在她面前,他不是江许的影子。 彩排结束那天晚上,他又独自练了一夜,然后在日出时,拨通了一个外地号码。 极有默契地,他们都没说话。 江训自顾自开始弹琴,只这一首,只此一遍。 “姐姐,好听吗?”他问江红,知道她不会回答,又道,“名字是《梦中的婚礼》。” “姐姐,我要结婚了。” “和我很喜欢的人。” …… 但此时此刻,当江训再一次听宋初梨弹这首曲子,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他坐在卡座里,手侧的这个女人全身散发着馥郁的脂粉味儿,靠他极近,胸已经贴上来,白花花的晃他脑仁疼。 “江总,吃水果。”女人喂了他一颗拨好的无籽葡萄。 明明很甜,他却觉得酸。 几米外的小舞台上,宋初梨的这首曲子已经快要弹到尾声。他看见孙岭就寸步不离地站在钢琴的一只脚那儿,猥琐又下流地靠近,手勾起宋初梨的下巴。 她躲,孙岭就再摸,最后牢牢掐住,让她动弹不得。 江训颧骨微微动了一下。 明明怒到无法自制却又拼命在忍。 他不知道,他在折磨宋初梨,还是他自己。 曲子还有几个音符便要结束,江训索性闭上眼,但他并没有能听到结尾。 取尾声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一声巨响。 睁眼,他看见宋初梨的脸上全是泪,整双手被夹在琴键和琴盖中间,远远看上去,像是被横腰斩断。 ——是孙岭在她演奏时,阖上了琴盖! * 琴盖被孙岭啪地一下关上时,宋初梨的下巴还被他握在虎口。 她疼得想死。 “哎呀呀。”孙岭像是现在才发现她被夹到,慢悠悠地道歉,“伤到没啊?” 他抬开琴盖,只见宋初梨修长纤细的葱白指尖变得又红又肿。 “外科医生的手最重要了。”孙岭按住她搁在琴键上的手,钢琴发出杂碎的几个音符,“宋医生不要紧吧。” “我还不够资格上手术台。”宋初梨用胳膊擦了擦泪,装作听不懂他话,“不要紧。” 孙岭哦了一声,抚过她的伤口,顺着往上摸:“乖乖听话不就好了,牵个手而已……”他降低声音,“又不是上床,弄得我要怎么你似的。” 宋初梨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吼:“你再碰我试试。” 分卷阅读82 “就碰了!”孙岭直接朝她掌背捏了下,“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 ——“宋医生!”江训的声音插.进来。 宋初梨扭头,看见江训身边的女郎正在给他点烟。 滚轮打火机发出点点火光,再然后,一缕青烟升起。 江训吸了一口,用烟点点右边的空位,语气已经是命令。 “过来,陪我喝酒。” 刚一坐下,宋初梨就被江训搂在了怀里。 她和他左边那个女郎一样枕在他胸上,只一低眼,就能看见她的乳.沟。 “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命了?”上方传来江训冷酷的声音。 宋初梨闭上眼睛:“我不是来找你的。” “哦~是来找那个猪头三的。”江训挑眉,“求我,不是更方便吗?” “那我……”宋初梨心一横,“就求求江总。” 江训笑起来:“你这副没有心的死人样子倒是一点没变。我不喜欢强迫,你也不必像受了奇耻大辱似的。”他直起身,饮了一大口酒,叫服务员把他存在这儿的酒都拿上来。 没过一会儿,会所小哥推着几个小推车过来,江训只挑了一瓶出来,亲自起开。 “好好的太太不做,跑到这里……”江训顿住,剜了孙岭一眼,“人啊,就是贱。” “……” “孙经理。”他叫台上慌张的孙岭,推开自己左边的女人,叫他坐下。 “喜欢宋医生?”江训直接问。 “没。”孙岭整个人身体紧张地前倾:“就……就想玩玩儿~” 江训轻呵一声,鄙夷的语气:“连离婚少妇都没玩过?” 孙岭打着哈哈,恭维:“那是,哪里比得上江总您认人千万,见多识广啊!” “……” 江训放下酒杯,牵过宋初梨的手,眼神定在她左手腕那处纹身上,朝她的伤口呼了呼:“宋医生,那不如给我们说说你前夫?” “没什么好说的。”宋初梨很冷淡,看着被抓着的手腕,一语双关,“如果必须说,我希望他放过我。” “……” 看不出情绪,江训拿起那瓶他的特藏,倒了一整杯,酒香立刻溢满整个包厢。 宋初梨敏锐地看到,瓶身布俄文,唯一的阿拉伯数字写着95. 95度的烈酒,都能当食用乙醇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训举起酒瓶,突然想起什么,随便指了指某行文字。 其实那行根本不是那样念,他却读:“Ялюблютебя”。 宋初梨听见自己的心沉下去。 ——这是那场舞会时,江训教她的那句俄语。 “我知道,”宋初梨于是开口,“是‘喝醉了’的意思。” 江训的笑意味深长:“是我爱你。” “……”宋初梨噎住。 不需要对视,仿佛也能心照不宣地明白,他们都在回忆露台上那只圆舞曲。 原来那晚,他是知道她是谁的。 “95度的伏特加,波兰产的。”说着江训就把它推到宋初梨跟前,“宋医生,说说看,我们江药怎么才能帮定海?” 男人话术过于精湛,宋初梨不想兜圈子,直接问:“你想让我喝?” “我可没有这么说。”江训又笑。 宋初梨颤颤巍巍地拿起杯子,怀疑这杯下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门。 犹豫着。 一声吆喝打破这对峙。 ——“新来的果盘到了!”叶昀大喊着,开门端着盘子走过来,跪在茶几面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点头哈腰,“江总吃,孙总吃,宋大夫也吃。” ‘宋大夫’这三个字,让江训唇角往下弯了弯,从刚刚开始,这个年轻男孩的目光就从没宋初梨身上移开过。 “你们认识?”他面色不豫。 宋初梨默认。 “可以啊宋初梨,”江训冷笑,“连小牛郎都勾搭上了。” “我敬您!”叶昀抢先说,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江训理都不理他,望着宋初梨,脸色更冷。 “怎么认识的?” 叶昀又开了口:“我和宋大夫她——”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和她讲话,有你什么事?”江训劈头就骂,戾气很重。 叶昀萎了一瞬,但过会儿又突然直起身子来。 “是不是把这杯酒喝了,”他目光坚定,指指宋初梨面前那杯烈酒,“你就答应宋大夫的事?” 江训挑眉,还没说话,叶昀就抓过杯子,咕嘟嘟地灌下去。酒太烈了,他几乎是喝了半杯撒了半杯。 堪堪下肚,就被辣得又快吐出来。 未几,杯子被他摔碎。 “那么,我和宋大夫就失陪了。”叶昀说着,拉过宋初梨出了包厢。 * 入了夜,气温才终于降了点。 一阵微风刮过,梧桐树叶沙沙地响。昏黄路灯下,叶昀正躺在大马路上,吐得不省人事。 宋初梨从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些酸奶和冰袋,扶他起来,蹲下给他擦身上的呕吐物。 “谢谢你啊。”她边擦边说。 分卷阅读83 “小意思,我陪酒陪得还不够多吗?”叶昀迷迷糊糊的,摆手,“如果没有宋大夫,我也不能拍《尚凛》封面,也不能从二十八线变成十八线。” 宋初梨打开酸奶,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辛苦啦。” “宋大夫,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孙总为什么对你动手动脚的?”叶昀吐出一连串疑问,“你老公呢?他不管你的吗?我本来还以为,你是来这地方抓奸的。” “……”宋初梨沉默。 叶昀又语无伦次起来:“宋大夫,你老公呢,他不管你吗?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的。” “刚刚那个江药的江总,是我前夫。”宋初梨平静说。 叶昀先是眨眨眼,然后呛得又吐出来。 宋初梨赶忙抽纸,帮他整理。 叶昀狼狈地擦了擦嘴,虚弱道:“姐姐,我头有点晕。” 说着便往她身上倒。 “那你靠着树。”宋初梨有点囧,她倒没考虑别的,她身子太轻了,手上又有新伤,恐怕撑不起叶昀一米八几的大个子。 但叶昀身子定了定,转瞬干脆躺倒在地上。 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但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姐姐,你有没有男朋友啊?”他雀跃着大声问。 宋初梨没回答,想起刚才他是怎么喊前台小姐的,只道:“你对比你大的都喊姐姐吗?可是,我已经有妹妹了,不太需要弟弟了。” “没关系啊。”叶昀翘起腿,吊儿郎当啜着酸奶吸管,枕看翻动着的梧桐叶。 ——反正,我想当的,才不是你弟弟。 第38章 蔷薇 夜风没有要停的意思,梧桐在路灯下摆动,影影幢幢。 会所二楼,江训隐在梧桐树后,看着那两个背影渐行渐远。 周为走过来:“总裁,都办好了,孙岭这辈子恐怕都有难言之隐了。” “不止孙岭。”江训吩咐,“还有那天酒局上定海医院那两个男人,要是明天让我知道他们还留在榕城,你就带着他们一起滚。” “是。”周为马上又拿出手机。 江训闭上眼,刚才宋初梨给那人擦脸的一幕又钻入他脑海。 “小牛郎的资料,讲。” “叶昀,二十四岁,之前是一个偶像团体的成员,团队解散后,就靠接一些网剧或者直播为生。”周为背诵着叶昀的百度百科,“哦,但他拍了《尚凛》的四月封面,吸了不少粉,经纪公司给他接了不少资源。他资质很好,也肯吃苦,就是少一些红的机会。” “哪个Yún?”江训只问。 “日匀。” “真名呢,真名叫什么?” “艺名真名都是同一个,没有曾用名。”周为答,突然联想到了最近江训一个奇怪举动。 江药集团最近的招聘中,人力资源部门的第一轮机筛被加了一道编程程序—— 所有名字里带有水字旁水字底的简历都会被过滤掉。 于是斗胆道:“名字不带水。” 江训睁眼瞟了周为一眼。 “酒。”他伸手。 稍微犹豫了一下,周为把那瓶开了的伏特加奉上。 没有用杯子,江训直接灌了下去。 他是酒漏,经历的酒局没有万场也有千场了,但喝得这么难受的局,还是第一次。 极高浓度的蒸馏酒精源源不断从喉管流进食道。 疼。 很疼。 这种浓度的洋酒,是可以直接用来消毒的,效果不比工业酒精差。他当时开了这瓶酒,本意并不是让她喝,只是想帮她的手消炎阵痛,却没想到,会被叶昀这个愣头青冲出来打破计划。 即使再逃避,江训也必须得承认,他怕她过得不好。 可是他居然好像更怕,她过得很好。 “楚亦那边的资源,”江训开了口,“等楚亦挑剩了,给叶昀。” 周为下意识说了好,接着恍然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江总……” 但江训自然懒得和他费口舌:“刚才的照片拍了吗?” “拍了。”周为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上面是宋初梨给叶昀敷冰袋的画面,“有些太太露脸了,有些没露,各种角度都有,看您怎么用了。” “……” 江训吐息声渐重,周为敏感地察觉到他面色更冷了,才终于发觉失言。 “对不起,是宋医生。”他躬身。 “好好留着,用得上。”江训说。 窗外,风终于停了,梧桐树叶也不再晃动。 “我看他是要他的星途,”男人像是终于满意,嘴角微弯—— “还是,他的姐姐。” * 七月二十号是个周一,榕城正式入了二伏天。 榕城今年异常的热,气温破表却又久久未曾下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雨。闷热的空气钻入这城市的每一个细胞,蒸笼一般,严严密密罩得人透不过来气。 一大早司机就来别墅接江训上班。离婚后,江训也辞退了曲阳,他一向绝情,能忍受曲阳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他坐在车里,终于又可以借这段时间假寐。 分卷阅读84 轿车平稳驶达江药集团大楼,江训走下车,照例是一群保镖跟着。 前台对他鞠躬,他一边走一边听周为的一周工作安排,这周重点事项不多,只有一个心脏病药的铺货要重点准备一下。 此起彼伏的‘江总好’中,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叫—— “江训!” 四周骤静。 江训站定转身,保镖自动让出一条道。 宋苗就站在离他五米的距离,盯着他的眼神有惧也有怒。 “宋小姐。”江训声音冷淡,重新迈开步子。 宋苗冲过来,拦住他去路。 “还了东西我就走。”小姑娘拽着男人的衣袖,嘴唇发白,脸上都是汗,“纽约珠宝展的票子,还你。” “我江训送出去的东西,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宋苗回:“你不是我姐夫了,所以我不要。” 江训脚步顿住。 宋苗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头:“我是说……你可以把它给需要的人。”她的神情染上几分落寞,凑到他耳边说,“我得了心脏病……去不了帕森斯了。” 见江训面上没反应,宋苗又恳求:“我生病这件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家里不让往外说的。” 低头看看手表,江训哂笑了一声,依照他对宋夏国的了解,宋家估计要死捂住这个秘密到宋苗结婚为止。 豪门婚配讲究极多,财力地位,家族底蕴,缺一不可。比这些更重要的,是生育能力。宋苗有心脏病,妊娠风险比普通人高太多太多。豪门最忌讳得这种富贵病的病秧子,一旦她有病的事情被圈子知道,那宋苗就只可能向下找夫家,她的婚姻也就绝无任何给宋家产业助力的可能性。 现在宋初梨离了婚,宋家只剩宋苗这一张牌了。 他果然没看错宋夏国,本来还以为他有多宠宋苗,到头来,和对待宋初梨一样,还是个卖女求荣的东西。 “我来还有一件事,”察觉到江训看表的动作,宋苗语速加快,“我还想问问你,你为什么和我姐姐离婚?” 江训声音冷下去:“我有必要告诉你?” “那你不爱她为什么要和她结婚呢?”被江训这态度气到,宋苗高声质问,整张脸急得发白。 “这话你应该去问她。”江训明显烦了,已经处于发怒的边缘。 “江训,”宋苗已经完全忘记恐惧,脑子被心疼姐姐的情绪占满,“你不要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随便欺负我姐姐,你和她离婚,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什么?”江训冷笑,“宋苗,我十八岁的时候一天打四份工,你姐姐十八岁的时候在解剖大体,你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对着掌握你家生死的人放狠话?” 宋苗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任何话,半晌只哽着脖子道:“反正你看着好了,我姐姐以后肯定会找一个比你好一百倍一万倍的人。” “谁?是那个十八线男艺人?”江训已经很不耐烦,微微动了下颧骨,“还是榕城医院最平庸也最走狗屎运的那个心外科带头人?” “……” 宋苗瞬间僵在原地。 江训在说什么? 心外科带头人,高医生? 高医生,喜欢姐姐? 怎么可能?根本看不出来啊! 九点过五分,早会的时间已经过了,江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殆尽。他无空再去照顾宋苗的情绪,更不知道她那些少女怀春的心事,叫了保镖送她回去,走进了总裁专梯。 早会结束后。 “江总,分销的卡车都已经发出了,这些药都是低温保存的,多在车里待一天就多损失一天钱啊!”总裁办公室内,市场部部长焦头烂额地说。明明之前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欠东风了的。没想到江训刚到会议室,就宣布这周要分销的心脏病特效药全部推迟铺货。 “损失的是你的钱吗?”江训挑眉问。 部长哽住:“呃……不是。” “那你心疼什么?”江训已经在总裁令在上签字,甩给部长,“把周为给我叫进来。” 周为很快进来,刚焦头烂额打了十几个电话协调新政策,他整个右耳朵都是红的,“总裁,”他恭敬问,药厂新药临上市被砍是重大不利消息,对公司股价有大影响,“需要封锁消息吗?我现在就联系媒体。” “封锁什么?”江训摇头,仰靠在老板椅上,“反倒要告诉各个医院,”他啧了一声,“告诉他们,这药有多好,对病人帮助有多大。” “……”周为不解其意,只好点头,“好,我马上去办!”随即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只剩他一人,周遭静悄悄,江训似是极累,罕见地在早上抽起了烟。 说来这药也真够命运多舛的,研制时就不顺利,后来千辛万苦拿了批文又因为要提价被放置了很久,现在价格终于被拉到预期,临近上市了却又被腰斩。 但那又怎样,他不在乎。 鼻尖嗅到一股浓重的香水味儿,想来刚才那位市场部女部长留下的。 江训起身去开窗。 窗外,城市已经从静谧中苏醒,阳光斜斜照在对面擎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光芒, 分卷阅读85 让人睁不开眼。 他于是闭上眼。 如果知道我可以帮你妹妹,你会来求我吧。 我要你永远无法摆脱我。 我要你和我一样痛苦。 我要你跪在我面前,一字一句,为抛弃我道歉。 再然后, 回来我身边。 * “今早8时,我市发布气温黄色预警和雷暴红色预警,预计午后十二时至下午三时,江东区、水田区将有100毫米的暴雨,请市民提前备好雨具……” 伴随着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公交车缓缓进站。 “榕城医院站到了,请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依次从下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 车门打开,宋初梨下了车。 又到月底了,今天是宋苗一个月一次回访的日子,她专门请了半天假来陪妹妹复查。 走到和妹妹说好的汇合点,宋初梨却脚步顿住。 宋苗身边,站着曲萍。 离婚后,宋初梨和宋家正式决裂。宋苗照顾她的感受,每次复查,都只会让她一个人陪。 所以现在,看见曲萍也在,她莫名其妙地居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她是我妈妈。”心有灵犀似的,宋苗仿佛猜透宋初梨心中想法,撅着嘴道,“我想带谁来就带谁来。” “……”宋初梨心里被弄得发毛,忍了忍没说话,跟着母女俩进了门诊大楼。 ct室,宋苗排在队尾等着排片。 “谁惹我们苗苗小公主生气啦?”宋初梨摸摸妹妹的头发,哄道,“姐姐去帮你打他。” “‘姐姐姐姐’,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宋苗声音很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我是十八又不是八岁,老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一番话说得宋初梨当场呆住,偏曲萍这时又在旁边火上浇油了几句,被众人看戏的目光盯着,她已经快要落泪。 “好,是姐姐,”宋初梨顿顿,“是我不好。”病人情绪变化易怒,这是她第一天进医学院老师就告诉过她的道理,她不会和妹妹计较,转移话题又问起她的学业情况。 “关你什么事呢?”宋苗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刺,“你和你的朱迪同居就好了呀,反正你被男人伤透了心,换换口味也不错。你颜值那么高,姬圈里肯定也是天菜。” “宋苗!”宋初梨终于发了火,“你骂我就骂我,气洒在我身上就行了,扯外人干什么?朱迪惹你了?” 宋苗咬唇,腮帮子鼓鼓的,把头扭到墙那边。 “不敢看我吗?”宋初梨扯过她的手臂,把她身子摆正,“宋苗,你别以为生病了我就要无条件让着你了,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谁教你的?!” 被这么一凶,宋苗愣了下,一下就哭出来,叫道:“以后不准你陪我来榕医!不准你来心外科!不准你见高医生!” 宋初梨被气得笑了,忍了又忍,只说:“行,今天是最后一次。” 宋苗哭得泪眼婆娑,听到这句嘴巴瘪得更厉害。 偏巧这时ct室医生已经在叫宋苗的号码,小姑娘抹抹眼泪,哭哭啼啼地就进去了。 ct室外,曲萍骂骂咧咧地。以往只要是宋苗在时,宋初梨都不太会过度表现出对曲萍的厌恶,但现在被妹妹的话伤了心,她烦得慌,把缴费单病历本一股脑甩给曲萍,回了几句嘴,先行去了心外科诊室。 高载衡诊室内。 “阿梨,你怎么了?”高载衡发现她的失落。 宋初梨懒得复述,摇摇头,只说正事:“我妹妹的病,还好吧?” 被精心养着,宋苗的病情发展得很缓和。有时候看见妹妹蹦蹦跳跳的样子,宋初梨甚至会生出一种她是正常人的错觉。 但没想到高载衡皱了眉,把一张ct贴在观片灯上:“这个月好像突然严重了些。” “我妹妹不还在ct室吗?”宋初梨下意识问出口,“你这ct哪来的?” 无言的沉默。 宋初梨立刻反应过来,宋苗这是又悄悄来找过高载衡了。 “不过应该是她马上要美术集训了,所以有些紧张吧。”高载衡轻咳一声,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这个波动是非常正常且常见的,你不要担心。” 随后拿出处方笺和钢笔:“上次咱们商量好了,夏天就给她换药,以免长时间用同一种药产生抗药性。我本来是打算换江药即将面市的那款特效药,现在你打算换哪种?” 宋初梨没听懂:“不是说那款药是现在效果最好的,怎么要换?” “你不知道吗?”高载衡比宋初梨更惊讶,“本来之前我都给好几个病人提前开了这药,但江药打来电话说临时推迟上市了。” “……”宋初梨窘,她是定海心外科最低级的螺丝钉,每天忙琐事忙得天昏地暗,什么药来了什么药退了根本不配知道。 “那什么时候上市呢?”她于是问。 “这个不清楚。”高载衡坦言,知道她和江训离婚离得决绝,开口宽慰道,“不行我们用别的,又不是非它江药的东西不用。” “可这个是最好的不是吗?”宋初梨自言自语了一 分卷阅读86 句,抬头瞧见高载衡的电脑上,候诊病人名单已经排到第二页。 “我再想想吧。”她说,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他太多时间,背起包就告辞离开了。 榕医门诊大楼门口。 宋初梨没有等宋苗和曲萍,一个人就往外走,到了大门拐角的时候,又在树下碰见了那个算命老头。 老头的算命设施升级了一下,小马扎换成了折叠椅,油纸布换成了kt板,头上甚至多了顶遮阳伞。 宋初梨径直在椅子上坐下来。 “施主,算命啊?”老头还戴着墨镜,又装不认识她。 宋初梨沉默看他,末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周为打了个电话。 “周秘书,我想问问,贵公司那款心脏病特效药的新消息您知道吗?任何消息都可以。”她不想绕路,直接问出口。 “宋医生。”周为那边似乎并不意外会接到她的电话,打官腔道,“这个无可奉告。” 淤积了一整天的火气被这句挑不出错的话点燃。 啪地一声,宋初梨把电话挂了,将手机甩到算命桌上。 “嫁给名字里有水的男人,婚姻和谐,幸福美满……”她重复着当初她的命格判词,一脸揶揄,“老头,你坑蒙拐骗怎么还没被抓呢!” 接着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问:“那你算算,今天会不会下雨?” 老头摇着蒲扇,掐着自己那缕稀疏的络腮胡,点了点头。 宋初梨翻了个白眼,天气预报每天都说有雨有雨,说了一个月也不见下一滴。 “宋医生。”老头悠悠又开了口,“眼见不一定为实。” “……”宋初梨懒得回话,下午还要上班,她不想浪费时间,拿上手机就要走,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为给她发了条短信—— 【万荣酒店,2001。】——突然。 轰隆一声! 天际,一道响雷落下,劈在顶楼的避雷针上。 也直直劈在了,宋初梨心里。 第39章 蔷薇 下午两点,水田区万荣酒店。 宋初梨浑身湿透地站在酒店大堂。 明明刚出榕医时还是艳阳高照的闷热天气,等到她离开算命摊时就已经开始打雷,之后下起豪雨更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根本来不及跑,还没到地铁站就沦成了落汤鸡。 “你好,我找2001的客人。”她走到前台说。 前台似乎一早就收到交待,给了她张房卡,直接把她带到了一处专用电梯。 电梯到了二十层,2001门口,宋初梨刷了房卡进了门。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双高跟鞋。 她抿了抿唇,目光下意识移到自己脚上这双开了胶的小白鞋。 因为工作原因,她的一切鞋履都以舒适为主,又因为拮据,她负担不起太过昂贵的鞋,脚上这双鞋还是某天她下班时在地铁站和地摊老板讨价还价买的。 不争气啊,她有些气馁地心想,鞋子偏偏在这时开胶,让她有种不战而败的挫败感。 总统套房很大,此时空无一人,宋初梨考虑了下,踮着脚进了会客厅。 会客厅内横放着三两排书架,角落里有一张极大的书桌,上面放着十几张显示屏。她瞟了瞟,是江药的股价讯息—— 满屏的绿色。 窗户外此时又响起一阵惊雷,宋初梨走到窗边的书架,安静等待。 她不知道等会儿是会见到江训还是周为,又或者,以她现在的地位,并不配见他们其中任一位。可既然来了,她就不打算无功而返。不管来的是谁,江药的股价因为这款药延迟上市而暴跌,医院因为用不到最好的药而耽误治疗进度,双方利益一致,总不可能谈崩的。 想完宋初梨便平静很多,低头只专心拧起开衫和长裙的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响动。 拧门走进来的是江训。 他衬衫西裤,打了领带,但衬衫有褶皱,领带是歪的,一副凌乱模样。 “够狼狈啊。”男人悠悠道。 宋初梨正跪在地上擦她带进来的水,闻言才抬起头。起身,思考了很久,启唇叫他。 “阿训。” 江训面色迅速冷下去。 他走过来,停在距离她本米的地方,打量了她半天,目光落在她那双鞋上,淡笑了下。 这笑更让宋初梨窘迫,她退了半步,将右脚藏在左脚后面。 “来找我什么事?”江训明知故问。 “关于那款药,”宋初梨的态度很恭敬,“我想问问您,推迟到什么时候了呢?” “周为没告诉你吗?”江训语气玩味,“无、可、奉、告。” “……”宋初梨咬咬唇,“那怎么样,才能有可奉告?” “这也要我告诉你的话,”男人走近一步,“不就没意思了?” 这距离过分亲密,让宋初梨恐惧。她向后退了一步,结果小脚趾碰到到书架脚,疼得咧了嘴。 “您什么都有了。”她忍痛小心翼翼地说,“就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妹妹。她得了心脏病,贵公司的这款药,对她很有用。” 分卷阅读87 “哦,原来是为了苗苗啊。”江训装作恍然大悟,“可她是生是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宋初梨急了,不自觉就整个人倾向他:“阿训,你也很疼苗苗吧,你对她那么好,总不忍心她被病痛折磨,是不是?” “是挺好的。”江训意味深长地点头,“所以,不如,你把她嫁给我?” “……”宋初梨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她眨眨眼,有些站不稳,“什么?” “没有关系便创造关系咯!”江训说得轻描淡写,“虽然她长得没你漂亮,人也笨,甚至还有病,但好歹和你是同一个父亲,两三分相似也是相似。你没履行的义务就由她继续完成,姐债妹偿,我看到她就想到你,让她代替你做我的妻子——” ——啪的清脆一声巴掌声,极重,极响。 “禽兽!”宋初梨大骂,浑身颤抖。 江训还保持着微微侧脸的姿势,摸摸自己火辣辣的右脸颊,淡笑了两声。 “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宋初梨恶狠狠地,像只笨拙的小鹌鹑似的,拽他的领子。 江训这回已经笑出声,再望回她,眼睛已经变得猩红。 “所以,不痛在你身上你是不知道痛对吗?”他握住她的手,正覆盖在上次被刚琴盖砸过的地方,“怎么,你可以把我当替身,我就不能把你妹妹当替身?” “江训!”宋初梨气急了,连后颈都红了,“你碾死我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你怎么折磨我我都不会反抗,但你要真的把心思动到我妹妹身上,我就……” “我就什么?”江训笑容愈发深,右手悄无声息搁在她腰上,只轻轻一用力,就把她搂进怀里,“宋初梨,你除了会动动嘴皮子不自量力地威胁我,还会做什么?” “你手拿开!”宋初梨叫,她浑身湿漉漉的,此刻他们紧紧相贴,于是江训干爽的米色衬衫也被染上一片水渍。 “哦~原来还会叫我把手拿开。”江训却将她抱得更紧,皮质腰带甚至能感受到她小腹的柔软:“不是不会反抗吗?嗯?” “……”宋初梨挣扎了片刻,不动了。 江训得寸进尺地捏捏她后颈,看见她发梢处的水流到脸上,又扼住她的下巴,帮她擦了擦。 这动作刺激了她一下,正巧立式空调的风页这时也送来冷风,宋初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湿透了啊。”江训如梦初醒似的,他的声音很温和,甚至透着几分柔软,“把衣服换下来,别着凉了。” “?” 江训唇角翘起,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女人今天穿的是棉麻衬衫和雪纺裙,宽松得像麻布袋似的,是她工作时一贯的舒适风格,但结结实实淋了一场雨下来,衣料都贴在她身上,让她纤细玲珑的身材尽显。视线微微向下,他甚至能隐隐约约看见她的内衣肩带。 喉头突然感到一阵涩,江训忍了忍,终于,还是本能地屈服于欲望。 猛地向下一俯,他嘴唇结结实实和她红得发烫的耳廓相接。 男人声音磁性中带点哑,听起来分外压抑也分外魅惑。 “怎么,要我给你脱?” * 滴答滴答。 雨水顺着裙角滴在地板上,房间里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宋初梨的吐息重了些,死死攥着自己的开衫纽扣。江训很高,她鼻尖就正好蹭着他衬衫口袋那里,稍一呼吸,就闻见一股极为浓郁的香水味。 她突然又想起来房门口那双高跟鞋。 宋初梨盯着他衬衫深深的褶皱,眼睛发胀:“江训,我嫌你恶心。” “你不是早就说过吗?”江训不怒反笑,“嫌我恶心还上赶着过来贴在我身上?” 说着他手便伸过来,只轻轻一扳,单手便解下第一枚纽扣。 宋初梨背死命贴在书架上,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江训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决绝,他们做过两年夫妻,他太清楚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感官的高低深浅,她无论怎么躲,都没有办法逃开他的逗弄。 终于,她衬衫扣子大半被解下来,只轻轻一扯,一小面肩就露出来。 “你这样,”宋初梨出了声,眼里开始蓄泪,“和他们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江训愣了一瞬。 “他们?”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除了孙岭,还有谁?” 宋初梨不说话了。 她这样一副与你无关拒绝回答的冷酷态度彻底惹恼他。江训眸色深了深,从西装裤袋里掏出手机,看见手机锁屏,顿了顿,但随即只向上一划,打开照相机。 “我和他们不一样,”男人邪邪笑起来,又在屏幕上点了一下,“他们能做的,我随便做,他们不能做的,我还能做。” 咔嚓一声,宋初梨整个人血液逆流。 “你干什么?”她连忙护住自己身上,怎么都不敢相信江训会给她拍照,“江训,你他妈不要脸!” 江训语调拉得很长,有种意犹未尽更进一步的意味:“骂人都这么柔柔弱弱的,我感受不到你的愤怒啊~” 他放开她,离远点,相机的咔嚓声又响了几次。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江训捏着宋初梨下 分卷阅读88 巴,毫无怜惜,快要把她掐得脱臼,“你为了你老师去陪酒,为了你妹妹送上门被我欺侮,但凡你对待我有对待他们时的万分之一温情,都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宋初梨闭了眼,艰难叫了声阿训,但瞬间感觉下巴更疼了。关节传来细微响动,她再发不出半个字了。 ——轰隆轰隆,窗外又滚下一阵惊雷。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江训终于放开她。 “自己来,别叫我动手。”他退后几步,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宋初梨,“惹我是什么下场,你清楚得很。” “……”宋初梨开始脱自己的开衫。 此时她上半身只剩一件扣子开了一半的白色棉麻无袖衬衫,白色很浅,透出里面的蕾丝内衣来。 宋初梨一手护在胸前,一手机械地扯另一半挂在自己肩上的衣服。 双肩都暴露在他面前时,她终于呜咽起来。 “我说过没有,别他妈在我面前哭!”江训炸了,扬手一推,书架摇晃几下,向后倒去。 接二连三地,三面书架宛如骨牌轰然倒塌,书本的油墨味儿顷刻溢满房间。 宋初梨吸了吸鼻子,死命遏住眼泪,停顿三秒,豁出去开始解剩下的衬衫扣子。 同一时间,江训扯开领带,也极快地脱下自己上衣。 男人半裸着,只有一条西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他宽肩窄腰,肌肉练得恰到好处,腹肌旁甚至还有两条腹外斜肌。 江训走过来,从散落的一堆书本中捞她起来。 “接下来要做什么你知道吧。”他说话间手已经顺着从上往下滑动,“还是,你不会以为我是叫你来酒店看书的吧。” 宋初梨反应很快,迅速擦擦眼框,直起身子,把江训推倒在地板上。她跨坐在他腰上,于是连身上的无袖衬衫也褪去,俯下身子便要吻他。 唇即将碰上他那刻。 江训一个抬手,推在她瘦削的肩上。 视线相交,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疯狂的恨意。 江训掐住她的肩,把她从自己身上放下来。他捡起自己的米色衬衫,极快地套在宋初梨身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就这样吧。”再起身,他的目光已经完全冷下去,像是完全被被败光了兴致。 “做过太多次了,我对你,早就没感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拍照没有拍照。 第40章 蔷薇 2001,江训去了楼上客房。 浴室里,他把冷水调到最大,却还是觉得不够凉。 等到充血的地方终于消了,他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走出来,才发现周为已经等在会议房门口了。 “衣服送过去了吗?”江训一边戴表一边说。 “已经叫女服务员去送了,都是按照您说的尺码和材质买的。” 江训又问:“她人呢?” “走了。”周为答,面露难色,“宋医生让我转告您,说……说……” “有结巴就去治。”江训横他一眼。 “说虽然上次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但她不介意再重复一遍。池上尉是赤胆忠心、为国捐躯,和您这种……”周为又卡了下,“这种囤积居奇的黑心药贩不一样,叫您不要白日做梦,和他相提并论。” 江训面上毫无变化,只自言自语说了句:“一提他就翻脸,看来是戳到她心窝子了啊。” “……”周为不敢胡乱揣测,翻开文件夹又想报告别的事情,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没等屋子里的人有反应,市场部部长便破门而入。 “总裁,”女部长这次连鞋都没换,细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咚咚响,“这个药真的不能再拖了,公司的股价都已经跌停了!”她义愤填膺,手上的文件抖得哗哗响。 一股馥郁香水味儿比女部长义正言辞的话语更刺激江训的感官。他咳了一声,不太在意地哦了一声:“那就发车,现在铺吧。” “?”女部长瞬间噎住,怎么都不敢相信总裁现在居然这么轻松地答应了。 之前她为了说服他改变心意,独自到这里来堵江训,在会议厅向他游说了一整夜。江训平时那么一个注重外表的人,都被她磨到烦得扯领带捋袖子,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一直到几小时前也没有松口。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才短短过了几个小时,这位总裁就改了主意。 究竟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居然可以说动江训??? 绞尽脑汁想不出答案,女部长心思收回来,正准备跟总裁说马上去办,抬头却发现,会议厅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窗户不知何时被人开了半扇,窗外,雨已经停了。 雨后清新的泥土味道顺着窗棂飘进来,让女部长才发现屋子气味的糟糕。 她嗅嗅自己身上,或许,下次该换个淡点的香水了。 * 酒店电梯间里,周为还在向江训汇报。 江训一直闭眼听着,偶尔说个嗯或者否。两天因为股价的事情没睡了,他有些疲倦,可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江药集团楼下现在聚集了一堆不满的 分卷阅读89 股东,他得马上赶回去安抚他们的情绪。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江训走出去,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拦住去路。 “江总,”曲阳抱住他大腿,“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好好干活,再也不迟到犯懒了。” 江训没动,抬眸看了周为一眼。周为立马唤来保安,赶紧把曲阳扯开。 “我养你们是吃软饭的?”江训一边走一边说,语气已经很不好,“打一顿扔出去。除非出人命,别再让我听到他的名字。” 保镖们面面相觑。 “还不赶紧着。”周为赶紧吩咐,跟上江训的步伐。 他一边走一边翻接下来的汇报事项,想找个什么高兴的事情调剂一下氛围,可翻遍了整个备忘录,硬是找不出一星半点的好消息。 硬着头皮,他只好挑了一条无关紧要的事项汇报了。 “‘念许’基金会那边的消息,”周为道,“说今年是念许奖学金十五周年的日子,基金会打算办一个大一点的纪念活动,想邀请以往的获奖者一同参加。问您是否有空出席?” 听到念许这两个字,江训面容僵了僵,正打算拒绝,西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叶嫂。 “先生,刚刚老宅那边打来电话说,老太太身体不太好,请您过来看看。” 江家奶奶自从开了春之后身体就一直不见好转,入了夏之后就更是每况愈下,有时甚至需要借助氧气机才能顺畅呼吸。 “知道了。”江训叹口气,“晚饭我去那边吃。” 叶嫂哎了一声,却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老太太还吵着说要见太太,说是要见她孙子的媳妇……” 江训诡异地笑了两声,话中有深意:“她孙子都死了十五年了,哪里来的媳妇?” “……”叶嫂那边沉默了很久,江训也懒得解释,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机自动切回到主屏幕。 江训的手机桌面和锁屏都是同一张照片。画面中,三个小雪人并立着,两大一小,歪歪扭扭地紧挨在一起。左边最高的,是他,右边最矮的,是她,中间的小不点,是他们的小冉冉。 是回门那天,他们牵着手从宋家出来,在空地上堆的雪人。 ——“阿梨,给我生个孩子。” 那时,他略带冷酷地说出这样的句子,和风雪一样冷,却也和风雪一样真实。 每一个字,都包含着他卑微的请求和愿望,做不得假。 心抽了一下,江训打开手机相册。最新的几张照片里,是他的自拍。 说是自拍,其实照到了他的脖颈曲线和衬衫领子。 给宋初梨拍照的时候,他调转了摄像头,再禽兽,他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江训把这些照片删去。“我没空去念许那什么破纪念活动。”他接着上一个事项说,回复周为。 周为连忙称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历年来奖学金的获得者名单,宋医生……也在其中。” “……”江训脚步停住,周为不说他都忘了,当初宋初梨就是靠着念许给的奖学金才念完大学的。 “纪念活动是什么时候?”江训问。 “念许那边说看您的安排。” “那就,”想起一个日子,江训笑了下—— “八月二十九吧。” * 八月下旬,榕城市的三伏天正式结束。 似乎是从七月底那场昼夜不停的暴雨开始,天气才渐渐正常起来,即使再炎热,也不会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那天从万荣酒店刚出来没多久,宋初梨就在手机上收到了那款药上市的新闻推送。她心里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条件反射地仰头朝酒店20层看了一眼。 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她抿抿唇,最终只是给高载衡打了电话,让他赶紧给妹妹用上那款药。 生活又像她手中的病历本一样密麻又琐碎地过了一个月。 周五的下午,一周工作做完,宋初梨五点钟下了班。 回家的时候,她拐去菜场买了点菜。朱迪平时工作也忙,但每周末都会下厨,宋初梨不会做饭,就负责买菜和打下手。 市中心某座高级公寓,宋初梨一手拎菜一手找钥匙,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宋苗。 自从上次在榕城医院吵架之后,姐妹俩人就没有再见面,甚至宋苗上次的八月复查,宋初梨都狠心没有去。 “来找朱老师吗?”见宋苗手里拿着画具画板,宋初梨先开了口,“她今天早课,现在应该已经回来——。” “——来找你!”声音被宋苗中气十足的句子掩盖。 女孩盯着她,眉眼动得厉害,又道:“来找姐姐!” “……”宋初梨放下菜,走过来抱住妹妹,听见妹妹的哭声,拍着她的背安抚,“高医生不喜欢哭鼻子的小朋友哦。” 宋苗呆住。“姐……”她轻声说。 “苗苗吃姐姐的醋了。”宋初梨揉揉妹妹细细软软的头发,“那么,姐姐以后不单独见高医生了好不好?” 说来也惭愧,宋初梨在感情上一直有种封闭式的迟顿:能对自我认知清晰,却少了些和 分卷阅读90 他人共情的能力。 她和高载衡清白且坦荡地认识十二年了,她知道高载衡谈过几任女朋友,高载衡也知道她和池晟朗的所有事。但她忘了,宋苗不一样,在宋苗眼里,她不仅是姐姐,更还是,曾经和高载衡朝夕相伴的人。 这是在万荣酒店时,她闻见江训身上的香水味时突然想通的。 宋初梨不清楚这两件事究竟有什么联系,也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吃江训的醋。或许只是因为她习惯了他两年,所以现在陡然从他身上闻见别的女人的香水味,明明知道这是极为正常的事,却还是有一点点不习惯吧。 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还没插到锁眼里,里面的人就开了门—— “隔着门都听到你俩在外面哭哭啼啼,”朱迪一脸嫌弃的样子,“赶紧进来,我丢不起这人!” 姐妹俩进了屋。 见宋苗背着画板,朱迪便随口问了句缘由。宋苗挠挠头皮,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姐姐要过生日了,我不知道送什么,就把上次画了一半的肖像画画完了,本来想塞到门缝里,结果就遇见姐姐了。更没想到,我歉还没道呢,她就原谅我了。” “初梨要过生日啦?”朱迪惊讶,从画板里拿出宋苗画的那张肖像。 还是很丑。这回她只在心里说了。 “啊。对!”宋初梨回,“八月二十九号,这周日。” “姐你那天没事吧?”宋苗说着已经扑在她身上宣誓主权,“我陪你过,我要只有我们两个一起过。” “可是,我那天有约哎。”宋初梨面露难色,自从上次在酒局叶昀替她挡酒之后,两人就成了朋友。叶昀知道她生日后就要她请自己吃饭,她答应了。 宋苗两道小眉毛竖起来:“谁啊,有我重要吗?” 宋初梨没回答:“要不然,我问问他能不能带朋友?”毕竟是她自己的生日,宋初梨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看见旁边的朱迪,“朱迪,你要不要一起来?” “看在你邀请我的份上,”朱迪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宋苗说了个哦耶就打开自己手机开始选餐厅,宋初梨这边则在给叶昀编辑微信,还没发出去,一个电话便打了进来。 “请问是宋初梨宋医生吗?”听筒那边是个陌生男人,“我这边是念许基金会的。” 听到念许这两个字,宋初梨面容僵了僵:“我是。” “这边打给您是邀请您参加念许奖学金十五周年的纪念仪式。”男人继续说,“我们邀请了过往的奖学金获得者,想要搞个大联欢,形式很新颖,是类似定向越野或者真人cs之类的团建,时间是——” “——对不起哦,”宋初梨打断他,“我最近都很忙,恐怕抽不出时间的。”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听筒那边坚持不懈地问。 推拒了几个来回,宋初梨也没耐心了,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那我这边查到您整个大学期间获得了总计有二十万五千三百六十八元五角三分的念许奖学金。”男人念着,“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请您归还一下吗?” “?”宋初梨抓着电话,不可置信,“还可以这样的吗?” 她现在不要说拿二十万了,拿两万都费劲儿。 电话那头沉默着,她知道,这是‘就是可以这样’的意思。 “那好吧,我参加。”宋初梨眨眨眼,“时间是什么时候呢?” 男人浅笑了下—— “很快,就这周日。” “八月,二十九号。” 第41章 蔷薇 八月二十九号,早上十点,宋初梨如约到了榕城郊外一处真人cs游乐场。 门口摆着一处展示板,上面展示着一些照片。展示版旁边已经汇集了一些人,应该就是念许历年的奖学金获得者们。宋初梨走过去,和他们交际攀谈起来。 大家热络而客套地交际着,很快宋初梨认识了一些人。 “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位霸榜n年特奖得主啊!”建筑系毕业现在已经自己开事务所的方婷感叹,“那你现在一定早就升上主治了吧?” 宋初梨尴尬地笑了下:“没有,我现在还是实习医。” “……”方婷比她更尴尬,闲聊着扯开话题,“哎,宋医生你说,今天江药那位江总裁会不会来?我比你高几届,还从来没见过他,你见过吗?” “我也没见过。”宋初梨下意识就撒起谎来。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如果来的话,恐怕也不会太高兴。 ‘念许’这两个字是他的命门,也是他的禁忌。 短暂交际过后,宋初梨随意地看起展示版,才发现展示版上,小部分是念许基金会的活动照片,大部分都是颁奖人和得奖人的合照。 她很快就看见了她和江训的那张合照。 “不是没见过吗?”她听见有个声音说。 “呃……我忘记了。”宋初梨很快找补,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说话的好像是个男声。 扭头,她的视线和江训撞上。 江训穿着运动休闲装,少了几分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他应该是第一次 分卷阅读91 看到那张照片,盯了半晌,悠悠道:“怪不得当时你能骗过医闹,确实拍得很像情侣。” “……”宋初梨有点赧,只低着头不说话。 是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他们谁都没想到照片会被拍成那副暧昧样子,就像他们也不曾想到,他们会在照在这张照片的几年后,直接跳过情侣阶段,成为夫妻。 这张照片,是他们故事的原点,也是他们所有交集的开始,如今被展示在这里,像是在催着当事人回忆起什么。 江训伸手将那张照片从墙上取下来,放进了裤装口袋。 “你……”宋初梨愣住。 “不是跟人说不认识我吗?”江训扭头,挑眉看她,“被人揭穿就不好了,我是在帮你呢。” “……”杉木香又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宋初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似乎总是这样,轻易就被他牵动情绪,然后被他一句话就败于下风。 “上次药的事,”她于是索性换了个话题,“谢谢江总了。江总阅人无数,我妹妹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想必也不是您喜欢的类型。上次在万荣酒店您跟我说的话,我就当是在开玩笑了。”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江训哑笑着反问,眼神冷了点,“还有,我那么帮你妹妹,你轻飘飘一声谢谢就算了?” 宋初梨噎了噎,略过第一个问题,只道:“当然是无以为报的,那改天我请您吃饭细聊,可以吗?” “就今天。”江训掷地有声。 宋初梨面露难色:“今天恐怕不行,我约了朋友吃饭……” 江训的笑又冷了几分:“是和你的那个小牛郎?” “他有正经职业,也有名字,”宋初梨闻言抬起脸,脸色带了些愠,一字一句回应,“他叫叶昀,叶子的叶——” “——日字旁一个匀的昀。”江训极快地接下话茬,意味深长道,“名字里不带水,有点可惜了。” “……” “择日不如撞日。”江训又道,“宋医生现在闲钱也不多,不然两顿合在一顿请吧。” “……”江训接连几番话下来,宋初梨的脸色已经窘得发红,从牙缝生硬地挤出来一个行字,转身逃离了看板处。 十点半,念许十五周年的纪念活动,正式开始。 诚如电话里所讲,活动基调是轻松诙谐的,江训甚至都没有上去致辞,只在主持人cue到他时,点点头致了意。 简单的开幕仪式之后,游乐场的工作人员进来发装备。基金会这次选的是‘拯救计划’,游戏规则很简单,大家分为大兵和恐怖分子两个阵营,两个阵营里会有若干名卧底。两方展开几轮项目比拼厮杀后,存活的最后一位所在阵营获胜。 拿到自己的身份卡,宋初梨打开看了看,走到‘大兵’那个阵营。 阵营里分为各个兵种,大家可以自行选择,合作分工。宋初梨走过去棚子里挑装备,正巧遇上‘大兵’方婷。 方婷已经选好了装甲兵的设备,看见宋初梨,想都没想就扔了一套医疗兵装备过去。 装备稍微有些大,宋初梨穿到军绿色背心时,背过手想要扣上背心上的盘扣,却怎么也对不进去。 正想开口叫方婷帮忙,她却感觉到手心一凉,再然后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好了。”男人说。 宋初梨急急转过去身去,差点撞上一把枪。 只见江训站在她身后的位置,手上拿着狙击手的装备,还没来得及换。 宋初梨缩回手,尴尬地说了句谢谢。 江训倒是从容,把防弹背心塞到她手上,只说了三个字:“帮我穿。” “……”宋初梨忍了忍,问,“你自己不会穿?” 江训眨眨眼,一脸无辜:“你不也不会穿?” “……” 被噎得无话可说,宋初梨展开背心,正想踮起脚套在他头上,没想到江训先她一步屈膝半蹲了下来。 她愣了几秒,随后镇定地帮他穿起来。 手不小心蹭过男人新生的胡茬,出奇的痒。 宋初梨从没伺候人穿过衣服,因此速度很有点慢,等到帮他配枪时,江训似乎终于没了耐心,抬起头玩笑道:“这么磨蹭,恐怖分子派来的卧底?” 咣当一声,枪从宋初梨手上掉下来。 “当然不是!”她大声说。 江训也不太在意,眼神只定在她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他们终于穿好,出发点已经没剩多少人了。 “纹身颜色有点褪了,哪天到我那儿去补补。”江训站起来说。 顺着他的眼神,宋初梨藏住自己左手腕:“不用了。” 江训笑了下:“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 “——这位就是江总裁吧!”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是方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宋初梨身边,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你们俩是打算组队一起吗?加我一个呗。” “不是组队!”宋初梨率先说,“就是恰巧遇见了。” 江训闻言哦了一声:“确实不是。”他正在给枪膛里上红色水弹,然后还云淡风轻地补了句:“是她害 分卷阅读92 怕,一直要主动跟着我。” “……”宋初梨终于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 方婷直觉看出点什么,但什么也不敢说,哈哈了两声算是回应,带着两人走进了竞技场。 * 一进入场中,紧张气氛就立刻烘托起来。这是一处很大的废弃斗兽场,四面都有铁丝网,两边都有壕沟,中间的迷宫还设计成了断壁残垣的样子,方便两方阵营进行巷战和游击。 三人攀上一处水塔。这里视野极好,底下人一览无遗。江训躲在栏杆后面,架好枪,稍一瞄准,红色水弹径直射在敌人的蓝色‘防弹背心’上。 “恐怖分子1”广播立刻就响起自动播报。 江训不是什么军事迷,但这种级别的团建对抗游戏,对他这种在底层社会待过的人来说,也就像过家家。 此刻他有很强烈的胜负欲和好战心,又装好一排水弹,扫射起来。 方婷在一旁看得手痒,到另一边有模有样的模仿射击。而作为医疗兵的宋初梨守着毫发无伤的两个人,无事可做,就一直安静地发呆。 “看什么呢?”一排水弹打完,江训先起了话头。 “好香。”宋初梨闭上眼,贪婪地又狠吸了一口,“江训,好香。” 打枪打得太专注,江训这时候才嗅到鼻尖那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 被这味道提醒,江训陡然记起了季节。 “为什么叫‘初梨’?”他装作漫不经心,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桂树,这问题从他知道她生日的时候就想问了。 梨花开在春天,她生在夏末,却被取了一个如此不合时宜的名字。 “因为妈妈说我出生那年天气异常,梨树确实是到了我出生那天才开花。”宋初梨的笑有点苦涩,“爸爸当时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吉利,但妈妈喜欢,也就坚持用了。” 四季沦替,植物靠感知温度生长繁衍,反常的气温会让它们误以为是春天,所以在不合适的季节选择了开花。 开在夏天的梨花,凋谢了是不会结果的。 江训视线收回来,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是医生世家吗?没想到你们全家都还挺迷信的。” 宋初梨不置可否地叹口气:“我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江训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或许是池晟朗死了之后,又或许还要更早……”宋初梨没有再解释,突然扭过头看他,“江训,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江训没有回答,顿了顿只是问:“宋初梨,是不是我还有利用价值,即使再讨厌我,你也能一直这么对我虚与委蛇下去。”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能把话题偏离到这种程度,宋初梨咽了咽,但仍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没说过慌。” 江训自嘲地笑了下,接得很快:“你现在就在说谎。” “……”宋初梨想辩白些什么,但另一边方婷突然大叫起来,说下面有一堆伤病员,让宋初梨下去看看。 说是伤病员,其实也不过就是没被对方射到核心部位,等着医疗兵拿着所谓的‘补剂’‘回回血’罢了。 宋初梨哎了一声,给江训留了一瓶补剂,下了水塔。 水塔上,江训装上水弹,继续射击,明显快了很多。 通过刚刚的事情,方婷早就猜出江药的这位总裁和宋初梨关系匪浅,于是走过去也就打趣了句:“狙击手,这么心急,赶着去见宋医生啊。” 没想到江训极为稀松平常地嗯了一声:“是啊,很想。” “……” 突然想起什么,江训站起来开始脱装备,一边脱一边指着方婷的枪问:“还有弹吗?” 方婷看了看自己的枪膛:“还有,我分您点?” 江训摇摇头,指了指她的枪:“帮个忙?给我一枪。” 方婷:“?” “别打马甲上啊!”江训又道,比划着,“打手上或者腿上就行。” 方婷有一点懂了,举起枪,照着男人手臂给了一枪。 “谢了。”江训微笑,“这样去见我的宋医生比较快。” * “我不是走的时候给了你补剂吗?”水塔背面,一处阴凉背阴处,宋初梨看见江训负伤无比惊讶。 “给方婷了。”江训浑不吝地说,看了眼周围,才注意到她身边散落有一些枪,却没有一个伤病员。 “我这里也没有多的了。”宋初梨这边在包裹里找了找,“不然你别出去了,就呆在这里吧。” 江训闻言挑眉,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外面的广播又开始播报—— “大兵人数1” “现在场上人数:2人。” “——游戏继续。” 播报声消失,宋初梨和江训面面相觑。 彼此对视几秒。 时间很短,却又像已经发生很多。 最终还是宋初梨先有动作,毫不犹豫地捡起一把枪,朝着江训马甲上就是一枪。 红色的水弹在他背心上蔓延开来。颜料染红他的外衣,顺着背心走线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 “大兵人数1” “现 分卷阅读93 在场上人数:1人。” “——恐怖分子阵营获胜。” 不远处同时响起欢呼声和嘘声,江训神情莫名,像是如梦初醒,又像是了如指掌,感叹了句:“藏得够深啊。” 宋初梨挠了挠头,她确实是被分到了卧底,但秉承着玩游戏就要认真的精神,她完全摒弃了她作为一名医生应有的救死扶伤职责。在去给伤病员治疗的路上,把身上的补剂全部丢了,导致大兵阵营的伤病员全部阵亡。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游戏的乐趣也就在于此。但她想不明白一点,为什么刚才,广播播报时,江训会比自己慢那么多才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宋初梨欲言又止。 江训歪了歪头,百无聊赖地哦了一声:“枪没水弹了。” 宋初梨这时莫名变得追根究底起来,蹲下来就去检查江训的枪。 “明明就还剩这么多……”她话还没说完,背心就被江训一把抓住。她整个人一个大趔趄,差点摔进他的怀里。 “宋初梨,我说过什么?”江训靠她极近,话语落进她耳朵里,宛如雷击,“还说你没骗我?” “?这是两码事吧。”宋初梨手撑在地上,勉强保持着平衡,“不过就是个游戏……” “是啊,只是个游戏。”江训笑出声,眼帘染上一层落寞,“你对我,不也只是玩玩而已?” 听到这句,宋初梨表情微滞,对上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大脑空白。 “骗我也行的。”江训微微直身,喉头滚了又滚,“不都骗我跟你结婚了吗?为什么不干脆骗我一辈子算了?” “……”宋初梨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此刻内心有复杂的情绪,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只是堵得她难受。 “江训……”她喃喃说,只闭上了眼睛。 似乎是一闭上眼睛,其他的感官就变得尤为强烈敏感。 他们挨得太近,于是她灵敏地捕捉到江训的吐息声。 温热地、不规律地。 初秋的桂花香中。 即使早已不是梨花绽放的季节。 不合时宜地,她还是听见江训嗯了一声,然后轻声说—— “阿梨,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比预计时间回归的晚,抱歉抱歉。 犹豫了很久还是想从这里开始大修。 老板给放了一周假,这一周会努力日更! 第42章 蔷薇 噗通、噗通。 心脏即将跳出胸腔的那刻,宋初梨腾地一下站起身子来。 “7点,林记私房菜,我在那边等你。” 说罢她便不再看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像是全然没听见刚才那句话一般,率先步出了竞技场。 邻近九月,榕城的晚风已经有点凉意。 出租车停在林记私房菜所在的商场,宋初梨先去卫生间换了身干净衣服,随后才上了五楼。 五楼餐馆门口,朱迪、宋苗和叶昀已经到了,正坐在小凳子上等号。 还是叶昀先看见了宋初梨,一脸欣喜地朝她挥手。 “宋大夫,你来了。” 宋初梨哎了声,在旁边坐下来,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叫号机这时候翻台叫了一连串号码。 “a33,正好是我们。”朱迪看着小票道,“咱们进去吧。” “人还没齐。”宋初梨开了口,“还有一个人。” “你还请了谁?”宋苗问。 “……”宋初梨正准备回答,就感觉眼前大理石地板的光线一暗。 抬眼,江训就站在她脚边的位置。他换回了西装,又变成了那个冷酷的总裁。 “基金会那边非要我做闭幕致辞,路上又开了个电话会议,迟到了,抱歉。”他简短地说。 宋初梨起身,摇了摇头。 一旁的宋苗炸了:“姐,别告诉我你要等的人是江训。” “苗苗。”宋初梨把妹妹扯过来,“你吃的药是怎么来的,我告诉过你吧,跟江总裁说谢谢。” 宋苗并不照办,只剜了江训一眼:“你对我姐姐做什么了?你是不是又欺负她了?” “……”想起那个雨天发生的事,江训罕见地缄默了。 “变态!你不要脸!”宋苗并不知道个中曲直,但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话倒也没骂错。小姑娘把叶昀扯过宋初梨身边来,对着江训道,“看到了吧,我姐的新男友,比你年轻比你帅!” 江训啧了一声,表情莫辨,对着宋初梨道:“宋医生,美术生不都是九月份集训吗?你可得抓紧了。” “苗苗确实是后天进营,”宋初梨一头雾水,“不过,我抓紧什么?” “抓紧时间,带你妹妹看看眼睛。”江训说。 “……” 宋苗双瞳冒火,眼看又要和江训掰扯,还是一旁的朱迪出来当了和事佬,说了句再不进去过号了,催着众人进了餐厅。 他们本来拿的四人桌的号,现在多了一个人,服务员就临时在一旁加了一张凳子。 宋初梨刚一坐下来,宋苗便又像狗皮膏药贴在了姐姐身边。朱迪挑了那张加凳,只剩江训和叶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又暗中 分卷阅读94 较劲地坐在了宋初梨对面的同一排长凳上。 桌子上放了几份菜单,宋苗便率先拿起来看。小姑娘是土生土长的榕城人,无辣不欢,翻完了整个菜单,整张小脸都耷拉下来了。 “姐,你要出家?” “?”宋初梨揪妹妹的耳朵,“……胡说八道什么呢?” “不然你怎么带我来这种一点油腥都没有的地方。”小姑娘把菜单翻得哗哗作响,“又是白灼芥兰又是小葱豆腐的,养兔子啊?” “是因为叶昀不吃辣。”宋初梨耐心地解释,“他不是我们榕城人,吃不了辣,而且他最近要去试镜,要控制体重的。” “这样啊。”宋苗点点头,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却把菜单递给江训,“早说呀,那你来点菜吧,姐夫。” 江训:“?” 还没等江训有什么反应,宋苗又装模作样地拍拍脑袋:“不好意思看错人了,江总裁,我确实是该看看眼睛了。”随即把菜单又递给叶昀,“这个才是我姐夫。” “……你给我适可而止啊宋苗!”宋初梨声量高了些。 宋苗吐了吐舌头,窝头不说话了。 这边叶昀接过菜单来看,问宋初梨有没有忌口的。 “不吃茄子和青椒。”江训率先说。 叶昀挑眉:“我没问你。” “我也没说我自己。” 一旁的朱迪冷眼看戏了半天,此刻终于笑出声,“宋医生,两个男人为你打成这样,你心里一定很爽吧。” “朱——迪——”宋初梨拖长语调。 “要我说。”朱迪笑得更灿烂,“你就应该跟我在一起,男人都是臭东西,他们俩一个穷一个渣,还是我最好了,又会做饭又会赚钱,专一体贴,我俩才是金玉良缘,你性别别卡得那么死嘛。” “行了啊,你少拱火!”宋初梨横了朱迪一眼,拿过另一份菜单很快地就开始勾,一边勾一边还不忘转移话题,问宋苗不是要给她买蛋糕,蛋糕呢? “那个蛋糕很难买的!”宋苗一听来了精神,“我托人今天一大早就去排队了,应该在路上了。” 宋初梨点点头,把勾好的菜单递给叶昀:“没点太油腻的,你看看合不合口味,再加几个清淡的菜。” “谢谢宋大夫了。”叶昀有一些不好意思,把菜单直接递给了服务员,“其实开开荤也没什么的,就是这次试镜机会实在难得,我太紧张了。” 宋苗哇了一声:“是哪个剧组?有大明星吗?帮我要个签名呗!” “本子和导演都很好,女主角已经定了。”叶昀语气雀跃,“是个战争片,我试的角色和《无人幸免》一样,也是个拆弹兵,不过这回是主角了。” 听到拆弹兵三个字,宋初梨和江训很有默契地沉默起来,只有宋苗在一旁不停地问东问西。 叶昀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了,然后问宋初梨:“宋大夫,你下周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片场试镜?” 宋初梨眼神暗了暗,拒绝得很快:“医院把我调到小儿心脏中心了,明天就去,下周估计要忙着换岗,应该去不了。” 江训一直在看手机,闻言抬起头来:“上次贷款的事情不都解决了吗?江药给定海的合同可比给榕医的还要优厚。小儿和成人手术用刀尺寸都不一样,吴健雄现在叫你转岗,你上辈子挖他祖坟了?” “不是老师。”宋初梨有些尴尬,“是有两个同事突然离职了,啊对,就上次跟我一起去酒局那两个,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小儿那边缺人,医务科就让我顶上了。反正我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上刀,所以也没什么的。” “你还不能上刀啊?”朱迪品出味儿来了,“那不就变成了个管床的,和着你们院是让你去当保姆啊?你可是天才女神哎,真是暴殄天物!” “能不能别再提这四个字了?”宋初梨恼,自从她跟朱迪讲了一些高中的事之后,朱迪就把这外号挂在口边,燥得她难受。她站起身,“这菜怎么还没好?我去催催。” “行了,不劳寿星。”朱迪先她一步,“我去。” 朱迪刚走,宋苗的手机就响起来。 “蛋糕马上来了,就在楼下了!”女孩锁上手机欢呼。 宋初梨正在拿茶壶给妹妹烫餐具,闻言停手想和宋苗一起去外面接外卖小哥,刚起身就听后面悠悠传来一句—— “女神表妹,生日快乐啊~~~” 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停止流动。 宋初梨捏着茶壶把儿,强迫自己扭头,正对上曲阳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哥!”宋苗急匆匆地接过曲阳手上的蛋糕,“你怎么才送来啊,我和姐姐都等了好久了。” “哎呀,你点名要的那家蛋糕店真的太火了。”曲阳笑得眼角起褶,“我一排到就赶过来了。” 接着又看向宋初梨,径直就坐在朱迪那张加凳上:“表妹,要不是苗苗托我帮她买蛋糕,我都不知道你生日呢。你过生日,知道叫前夫,怎么也不知道叫表哥来呀。” “……”宋初梨浑身发抖,几乎要把茶壶捏碎,“宋苗,你去看看朱迪,她怎么还不回来?” 宋苗浑不在意:“爱回不回呗,我才——” “ 分卷阅读95 ——我叫你去!”宋初梨朝她吼。 就连上次姐妹俩闹矛盾,宋初梨都没有这么吼过她。宋苗一愣,眼眶立刻红起来,豆大的泪就外迸,一个字也不敢说,咬着唇走了。 “这么着急把苗苗支走,表妹,你是在心虚吗?”曲阳打了个响指。 “我心虚什么?”宋初梨觉得可笑,“曲阳,我在你妹妹面前给你留脸面,你别给脸不要脸。” 曲阳缄默,视线在江训和叶昀身上逡巡上几圈,随后笑出声:“你这话说的,苗苗也是你妹妹啊。还是,你是怕苗苗知道她的姐姐和哥哥——” 宋初梨终于忍受不住,随后拿起一杯茶水就泼到曲阳脸上。 曲阳却不怒反笑,他故意欲言又止,瞥见江训铁青的脸色有些收敛,但仍是那副猥琐的模样。 江训此时终于有了动作,他根本懒得看曲阳,直接起身走到了宋初梨面前:“要不换个地方吃饭?” “不用。”宋初梨横眼看曲阳,“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怎么还恼羞成怒了,你自己做过的事情怎么还不承认了呢?”曲阳也站起来,看见江训一脸紧张的样子,更觉得有趣。 “我说表妹,你不知道吧。”他自顾自说起来,“你和江训离婚后,他经常让他的新司机开车到你楼下,一坐就是一夜的。” “你还不滚?”江训这回直接把宋初梨护在了身后。 叶昀这个时候也站起来,拎着曲阳的领子就把他往外拖。 曲阳外强中干,被叶昀一拽就歪在了椅子上,盯着宋初梨的眼神于是有了一丝报复的恨意:“我的好妹妹,你吊着两个男人,怎么也不知道帮帮哥哥啊?” 话刚说完,他一整个人就被叶昀拖走。叶昀人高马大,拖拽起曲阳来毫不费力。曲阳也没再多挣扎,只在经过江训的时候,费力抓住了椅子。 “还有你,江总裁。”他阴鸷地笑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你姓江,所以就是人上人,认为别人都是被你踩在脚下的傻逼啊。” “那我就告诉你,你老婆,哦不,现在是前妻了。”曲阳咂巴咂巴两声,仿佛还在回味—— “她大腿内侧,那片粉红色的胎记,确实很好看~” 第43章 玻璃蔷薇 传说身上带有红色胎记的孩子,是富贵吉祥命。 宋初梨听爸爸说过,她刚出生的时候,妈妈抱着她,一边后怕着感慨还好这胎记没长在脸上,一边笑着感慨这胎记怎么长在了这里。 刚开始她不懂,直到和江训结婚之后,亲吻下,每次她的肌肤都变成和胎记一样的粉红色,她突然就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会笑。 但此时此刻,比起因为这处胎记所引发的所有或荼靡或迷信的遐想,宋初梨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身上这处胎记,不过只是教科书上的草莓状毛细血管瘤罢了。 她不必感到痛苦、更不必感到羞耻。 于是宋初梨就安静地站着。 她没动,一旁的江训也没动。 须臾之后。 “曲阳,我操.你妈!”朱迪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人小,此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下手既快又准,一下子就把曲阳推到地上,骑在他身上,几近疯狂地掐他的脖子。 曲阳被这番阵仗弄得喘不过气,扳开朱迪的手,看见她的面容:“他妈的你谁啊?” 话音刚落,朱迪抄起桌子上的蛋糕就往他脸上砸。 巧克力蛋糕连着硬纸壳底座翻打在他脸上,朱迪就一拳又一拳打在底座上。她下了死力,整张手都变得通红。 “不认识我了,啊?”朱迪拽曲阳的头发,“那年榕城中学的器材室,你也是这样对我的,你全忘了吗?” 榕城中学,器材室,还有朱迪这个名字,这个姓…… 往昔像潮水般袭来,穿成一串长长的线,连通宋初梨角落的回忆。 地上扭打的两人没过一会儿就被饭店的服务员们隔开,朱迪毫无形象,额角鬓发全是巧克力。她恨到了极限,似乎是下一秒就又要冲上去和曲阳同归于尽。 “朱迪。”宋初梨这个时候轻轻叫她。 这声呼唤让朱迪回过神来。 “朱……一梅。”宋初梨又喊她。 两个女人对视了几秒。 朱迪眼皮开始猛烈跳动。 “初梨,对不起。”她的声线很颤抖。 “……” 凝滞几秒。 忽地,宋初梨开始笑。 笑着笑着就开始哭。 “太晚了,这道歉我早就不需要了。” * 说完这句话,宋初梨扭头就跑了。 江训不太放心,正想上去追,却被朱迪拦住。 仿佛是宋初梨一不在,朱迪就恢复了理智,推了推身旁呆若木鸡的叶昀:“愣着干嘛啊大哥,真打算留下来吃斋饭呢?” 叶昀方才如梦初醒,连忙夺门而出。 “至于你。”朱迪冷淡地瞟了一眼江训,“追她,你配吗?”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江训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分卷阅读96 朱迪轻蔑地笑了笑,给了他一个眼神,率先出了餐馆。 知道宋初梨一直不喜欢有人跟着,江训这次没有带保镖,只好先给周为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处理曲阳的事情,等到他带着人到了,才出了商场。 风更凉了几个度,云聚集在天边,夜色深了,商场门口已经没多少人。 道路两旁的绿化带上,垃圾桶旁边,朱迪正蹲在一条牙子上,百无聊赖地揪着灌木叶子。 以往习惯穿一身黑的女人,不知为何今天穿得柔和很多,鹅黄背心,牛仔短裤,一双马丁靴,连一丁点配饰都没带。 她嘴里叼了一根烟,看见江训过来了,懒懒笑了下:“前夫哥,借个火?” “……”江训蹲下身,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打火机,点燃,靠近她烟嘴。 袅袅的女士薄荷烟在两人之间升腾,还混着点巧克力的味道。 “谢了。”朱迪猛吸了一口。 “她不喜欢烟味,”江训犹豫了一下开口,“你以后在你家里少抽。” 朱迪啧了一声:“那我也没见你戒烟啊,这不还打火机常备吗?” “……”江训吃瘪,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从内袋里又掏出烟盒,捣出一根,点上。 “戒过。”他吞云吐雾着说。 “那个小吊子和初梨还有联系?”朱迪问。 江训诚实道:“之前曲萍带着曲阳去家里闹,我把他弄进了江药,做我的司机。” 女人掸烟灰的动作停滞半秒,未几,泄愤似的长吐一口烟。 “江训,你最好等下就被车撞死。” “……”江训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沉默着抽烟。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将烟插在地上抿断。 “从今天开始重新戒。”他平静说。 朱迪一支烟抽完,又开始重新祸害灌木。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她说。 江训只是道:“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朱迪微愣,从短裤屁兜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十五分钟。”她笑着说,“倒也足够了。” 江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扭头看她:“什么?” “江总裁手下办事的速度,足够了。”朱迪阴阳怪气,“虽然我当初是打算自动请辞,但《尚凛》晚宴刚一结束,我就收到了离职通知。从你发现初梨和楚亦撞衫,到你让整个时尚界封杀我,整个过程也不超过半个小时吧。我什么货色,我几斤几两,我什么时候被曲阳强.奸未遂,宋初梨什么时候帮我作证,我什么时候撤诉反水,刚才周为在餐厅没告诉你吗?” “……”江训缄默了一会儿,只吐出两个字。 “原因。” “命不好。”朱迪吊儿郎当的,“遇见她,我命不好。” “江训,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也许没法体会,但像我这种连衣服都要捡表姐旧衣服穿的小孩,遇见宋初梨这样的人,是会恨的。” “……”江训眨眨眼,只是仰头,没头没尾吐出一句:“像是在云里。” 顺着他的视线,朱迪看向上空,天边的云形状诡谲,她伸手探了探:“是啊,就像是在云里。” “多漂亮啊,多完美啊,多善良啊。”朱迪陷在回忆中,“这样云淡风轻的小公主,如果被朋友背叛的话,肯定很痛苦的吧。没吃过苦的小公主,要是和我一样陷在泥里,还会笑得那么好看吗?” “至于我为什么反水,很简单啊,曲阳取保候审的那段期间,宋夏国找到我,承诺如果我撤诉,就送我出国,送我去最好的设计学校,我答应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宋初梨的真心算个屁。” 听完,江训很平静:“知道了,我没什么别的想问了的。” 朱迪也没再说话,只抢过男人的打火机,又点了一根烟:“其实是她命不太好,遇到我了。” “是不太好,”江训点头附和,“也遇到我了。” 朱迪把打火机又塞回他手里:“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被戴绿帽子,就她那个性格,要是真有什么,她闹到鱼死网破也要把曲阳送进局子的。” “?”江训唇角绷直,“你以为我是在乎这个?” “不然呢?”朱迪闭气,烟雾从她鼻子排出来,不屑道,“你刚才那个不敢声张的样子,不就是怕丑事外扬,让你颜面扫地嘛!让别人知道你老婆和她表哥在你眼皮子底下乱搞,是个男人都得爆炸吧?” 江训玩起手上的打火机,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扬:“得看是什么男人了。我就是个黑心的药品贩子,一向只看利益,不看口碑,只要我想,我就能堵上别人的嘴,也永远不缺女人。” “……”朱迪哽了下,“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江训声线有些颤抖,“那个当下,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害怕,她是真喜欢过曲阳。” “我艹!”朱迪啐了口,一口烟就吐到男人脸上,“江训,合着他妈的我刚都跟你白说了是吧。” 江训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以前,打碎过她的东西,玻璃蔷薇,你知道吗?” 朱迪摇头。 “是她心爱的东西。” 手机传来 分卷阅读97 几声讯息声,江训看了,起身准备离开。 男人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身,声音带着些自嘲,更带着些破碎:“——因为我怕她不开心。” “我要是伤害她爱过的人,她会不开心的。” * 云变得更深。 黑夜在破晓前最放肆。 风草掩映中,宋初梨就静静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不说话。 从餐馆出来后,她就直接到了烈士陵园。两个地方离得不远,不想再发生上次那样的士拒载的事,她这次直接走了过来。 烈士陵园是有专人定期打扫的。池晟朗墓碑前,放着一些瓜果,供台也被人重新上过漆。 宋初梨有很多情绪需要舒张,但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末了,只问出一句:“你在那边,交到新朋友了吗?” 自然是不可能有回应的,宋初梨抿抿唇,自言自语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很久很久不见的朋友……”她顿顿,“也不是很久不见吧。” “然后我就跑了,”又顿顿,“也不是不想看见她吧。” “就是突然有点难以接受。” 关于朱迪,以往所有想不通的问题都在今天有了答案,宋初梨终于明白,她对她那股莫名的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从初遇、再到重逢,原来都不是偶然。 刻意被她藏起来很多年的不甘和不解,在她生日这一天,突如其来有了个惨烈却痛快的了结。 “我想你也不愿意每次看见我都是哭鼻子的样子,那么晟朗,我听你的话,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宋初梨说,“不过今天……” 她想到什么,打开手机。 “昨天。”她有些遗憾,于是换了措辞,闭上眼睛,“是我生日,你可以祝我生日快乐吗?” 空无一人的墓园里,只有风声。 可是,不是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 “谢谢,就当我收到了。”宋初梨睁开眼,吸吸鼻子,转身离去。 出墓园的路上,一缕阳光从东边钻出来。 抬头,天边的云,已经被风吹散。 昨天白天激烈运动了一天,又一夜没睡,宋初梨刚出陵园门口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回不会再有什么好心的司机大叔等她,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正打算走到主路,却意外在下一个拐角处看见了坐在路边的江训。 男人还穿着昨天的西装,双手放在膝上。他眼下有一圈乌青,明显是一夜没睡。 看见她,江训站起身,温和地说了一句早安。 “……”宋初梨不敢信,“你怎么在这儿?” “你放心,我没派人跟着你。”江训连忙辩白,“我只是猜你应该会在这儿。” “所以,你在这儿等了我一夜?” “也不能算等吧。”江训挠挠头,“我本来也是想进去的,但他应该不想看见我。” 短暂停顿几秒。他又说:“好吧,我也不想看见他。” 江训说着将手边的纸袋递给宋初梨:“不算生日礼物吧,打开看看。” 见他动作很轻,宋初梨也小心翼翼起来。 细长的蓝色丝绒礼盒,外面被缠了几圈丝带,她耐心拆开。 打开盒子。 黑色卡绒纸上,静静躺着只蔷薇。 是那株, 碎过又被人完美拼合起来的,玻璃蔷薇。 本就是廉价的工业工艺品,又被摔过,宋初梨甚至还能记得它当初粉身碎骨的样子。不过现在,即使仍能看出它碎过的样子,每个粘合的痕迹却都被人精心涂了颜料,远远看上去,那些碎裂的疤痕,像脉络又像骨骼,攀附在叶脉上,就像是重新长出了生命力。 “对不起,没能让它变成原样。”江训叹口气,“但我尽力了。” “我想过很多种方法。我甚至让周为去找了工匠,那株玻璃蔷薇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工匠说他可以帮我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他顿顿,“可我想,即使再像,也不再是你心里的那个了,对不对?” “……”宋初梨捏着盒子不说话。 “虽然你可能不在乎,但我还是想说,”江训的语气有些惶恐,“我是嫉妒他,嫉妒得发狂。可如果知道那株蔷薇对你那么重要,我不会打碎它的。” “碎都碎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宋初梨赌着气。 “是啊,没什么意义。”江训重复,笑着说,“就像我们都不可能把以前的一切一笔勾销一样。” “但没关系啊宋医生,”他微微俯下身子,和她平视,“你爱谁,都没关系啊。”。 榕城的天,一点一点在亮。 风带起马路上的灰尘,朝露染湿柏树的叶子,候鸟成排飞过,即将去往更暖的南方。 他声音很哑,却也很温柔。 “至少,我终于有勇气承认,我爱的是谁了。” 第44章 蔷薇 “男朋友送的玫瑰花啊?好漂亮啊~”小儿心脏中心内,新同事詹云的声音让宋初梨回过神来。 宋初梨下意识就关上手上的丝绒盒子,她有些慌乱,只是道:“不、不是玫瑰。是蔷薇。” 分卷阅读98 “也不是男朋友送的,”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她又添声,“两个人都不是。”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能让她有这么大反应,詹云笑了笑,坐下来问她东西都搬过来了没。 宋初梨点头,然后道歉:“不好意思,第一天就迟到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今天是她调岗的第一天,然而烈士陵园在郊外,又正巧在路上碰上一起连环追尾,她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会儿。 “小事儿。”詹云很宽和,“你不知道吧,中心的大家都很崇拜你的。”接着伸出手,“宋医生,热烈欢迎。” “……”宋初梨一脸懵逼地和她握手,“崇拜我什么?” 詹云将声量降得很低,对她竖起大拇指:“为民除害啊,我们可都听说了,郭刚和李威是因为暗地里收供应商回扣被开除的。” 联想到郭刚和李威在酒局结束后不久就被解雇了,宋初梨有点反应过来了,试探着问出口:“是……我举报的?” 詹云笑着打打她,说了句这傻姑娘真幽默,还说没看出来,她原来会打架,郭刚和李威都是挂着彩来办离职的,问她学了几年跆拳道。 “……”宋初梨细胳膊细腿,这几年做过最凶的动作恐怕也就是在万荣酒店给了江训一巴掌。她不知道这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传成这个样子,恐怕她解释也只是越描越黑,于是只好借坡下驴,扮演金刚萝莉:“没呢,学的柔道。” “……” 詹云笑起来,继续道:“这俩人都是领导的亲戚,在中心作威作福惯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的,”接着又有些心疼,“不过就是你刚来定海,也没人跟你说这层关系,害你被医务科穿小鞋调到这儿来了。” 在整个心脏科大类,各个科室之间有一条心照不宣的鄙视链。心内科疗法多为微创介入,患者也多患慢性病,医患关系和谐,津贴也多,因此是最热门的科室。心外科主上疑难手术,心外科医生是外科刀上的舞者,一手决定患者生死,是最困难也最有成就感的科室。 至于小儿心脏中心,作为单独的一个分支,则要不受待见得多。在这样一个主要处理小儿先心病连带着还负责点妇产的部门,一天中处理最多的不是手术,而是无穷无尽对小儿患者的看护以及和患者父母的扯皮。 宋初梨这一转岗,无异于是被贬。她要强,不愿再和詹云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说了句查房时间到了,拿着病历催促着出了门。 小儿心脏中心病房区,各类机器伴着婴儿的嘶哑啼哭声此起彼伏着。 加护病房,詹云率先推开门。 病房被装饰成温柔的粉色,每张小病床上,都贴心装饰着走马灯和小吊饰,护士正在给最角落的婴儿换袜子。 “刚送进来没几天。”护士见她们过来,主动介绍,“地方医院治不了才转过来的,孩子妈大出血死了,爸爸刚出去买尿布了。” 詹云啧了一声,但见过太多不幸的小生命,此刻她已经波澜不惊,只拍了拍她的小脸。 “长得真漂亮啊。”她感慨,“有一说一,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宝宝。” “是呀。”护士也附和,美的事物总是更能获得偏爱,“你看这小脸,粉扑扑的,跟搽了胭脂似的。” “先心病的小孩,当然面色红润了。”但宋初梨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孩子什么情况?” “完全型肺静脉异位引流、卵圆孔未闭、合并肺动脉高压。” “那还挺严重的。”宋初梨没什么感情地说出判断,先检查了患儿的四肢,又用听诊器听了她心脏,问护士,“要是指标都合格就尽快手术吧,你这边安排icu备床了吗?” 护士有些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旁的詹云哎呀了一声:“我说宋医生啊,收一收你的职业病,这里是小儿心脏中心,不是你们下一秒就要死人的大心外。我今天是带你来吸娃,不是带你来看病的。” “……”宋初梨呛了一下,“吸娃?” “你跟她说再多病情,她也听不懂。”詹云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婴,“但你对她好,她会感受到的。” 她逗了逗手里的奶娃娃,想要递给宋初梨:“你抱抱,刚生下来的,可软了。” 宋初梨连忙拒绝:“不用了,我不喜欢小朋友。” 但詹云直接把孩子塞进了她怀里。 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身上还带着一股奶腻子味儿,她啃着手指,睁着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初梨,嘴里还吐着口水泡泡。 宋初梨像是抱着一块烫手山芋,将视线挪开,只问护士,患儿叫什么名字。 “我看看。”护士翻了一会儿病历,“找到了。” “冉冉。” “!!!” 宋初梨在这一刻,突然清晰地记起了江训说过的话。 ——“宋初梨,给我生个孩子。” ——“我不喜欢别人的小朋友,我只喜欢,我们的小朋友。” ——“我真的取了名字,冉冉,小朋友叫冉冉好不好?” 正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抱得太不舒服了,女婴突然嚎哭起来。 宋初梨眨眨眼睛,只说:“冉冉,她 分卷阅读99 也不喜欢我的。” “会喜欢的。”詹云极有经验地接过孩子,还想说些什么,就听病房外有人敲门。 一个护士走进来,说宋医生有人找。 “那我先去。”宋初梨有些怅然,逃也似的出了病房。 病房外,朱迪穿着一身正装,来回踱步,看见宋初梨出来,向这边小跑了几步,又在几米之外停住。 “找我有事?”宋初梨问。 “啊……那个……”朱迪不知如何开口,“是有事……” “有事就一楼大厅左拐,收费处先去交个费。”宋初梨看了看表说。 “啥?” “十点半了,”宋初梨耸耸肩,“我要看门诊了,找我要挂号。” “……”朱迪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好字。 “哦对了,别挂错成心外的了,要挂小儿心脏中心,宋初梨医师。”宋初梨一边离开,一边还不忘提醒,“记住了哦,是‘小儿’。” 朱迪:“……” 看了一上午的病人,接近一点,午休时间终于快要到了。宋初梨坐在门诊室里,一边伸懒腰,一边叫了下一个号。 意外又不太意外地,叫号器喊道:“请*迪患者到03号宋初梨医师诊室就诊。” 朱迪抱着保温桶进来,坐在诊凳上,不敢看宋初梨。 宋初梨倒是一贯会演戏,一边对着电脑打病历,一边问:“小朋友,心脏哪里不舒服?” “……”朱迪摇头,“没有不舒服。” 宋初梨从电脑前抬起头看她:“从来都没有?” 朱迪点头:“是的。” “你确定?” 朱迪还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确定。” 于是宋初梨在病历上潇潇洒洒地开始打字,一边打还一边念:“患者否认自己心脏不舒服。” “?”朱迪有点委屈,“宋初梨,你这人真是不讲理。” 宋初梨笑笑:“二十八岁的朱迪小朋友,这是我们医生写病历的规定,所有没有医学手段辅助的叙述都不可信,都只是患者的口述史,懂?” “……”朱迪脸色发窘,“懂了,对不起。” 宋初梨打字的手顿住。 过了一会儿。 “我原谅你。”她轻声说。 “……”朱迪有些迷惘,摇摇头,像是要排除某种自作多情的幻想,低头只把保温桶递出去,“我回家做了点饭,你是不是中午还没吃饭,也不好好吃饭,这个保温桶你留着吧,以后也能带点水果什么的。哦还有,你的房间我没动,我把我们以前合买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你想带走的就带走,不想带走的,我就把钱折给你。你哪天搬走跟我说一下,我好提前请假帮你搬家,你看这样行——” “——我说话你没听懂吗?”宋初梨打断她,又在叹气,“我说,朱一梅,我原谅你。” “……” 四目相对中,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 互相安慰抱头痛哭这样矫情的事情她们谁都做不出来,宋初梨转过头,生怕自己先哭出来败了下风,赶紧又在电脑上打字。 没过一会儿,打印机开始响动,一张处方笺被打印出来。 宋初梨扬手,把它递给朱迪:“行了,照着这个去买吧。” 朱迪愣了一会儿,终于开起玩笑来:“合着我过来道个歉,又送饭又赔笑脸的,就差下跪了,你不仅没病给我看出病,还要替你们医院宰我一笔呗?” “是你自己要过来看病的。”宋初梨耸耸肩。 “我他妈……算了,谁让老娘今天心情好。”朱迪看也没看叠起处方笺,“药房怎么走?” 宋初梨不理她,干脆翻了个白眼,只又开始摁号。 下一个患者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朱迪没办法,只好离开了。 明明来的时候还是歉疚不安的心情,等到出了门就突然觉得好笑又窝火。朱迪觉得自己还从没像现在这样对谁奴颜媚骨、卑躬屈膝过。下午还要上班,她笑着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她拿出手机打了个车,把裤兜里那张处方笺又摸出来看。 只见处方签中间打着几行字,下方签着宋初梨龙飞凤舞无法辨别的签名。 那几行字,却并不是药品名。 【8月31日:回锅肉、夫妻肺片、毛血旺、紫菜蛋花汤】【9月1日:豆花饭、麻婆豆腐、辣子鸡、酒酿汤圆】【9月2日:宫保鸡丁、翘脚牛肉、开水白菜、醪糟冰粉】…… “好家伙原来不是叫我买药而是叫我买菜啊。每天三菜一汤,还都是大菜,合着把我当厨子,在这儿点餐呢。”朱迪啐了口,“吃这么多,也不怕自己撑死!” 她语气火爆,但却是笑着的。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网约车司机:“您好,请问是尾号7809,目的地是星空美术班的客人吗?” “嗯,我是。”她语调清扬,连步调都欢快起来—— “不过,还是先带我去最近的菜场吧。” 第45章 玻璃蔷薇 叫完上午最后一个号,宋初梨挂上‘暂停出诊’的牌子,抱着朱迪给的保温桶出了诊室门。b 分卷阅读100 r 知道自己现在身处舆论漩涡,她没有选择在办公室吃饭,而是径直出了医院的大门。 午后的定海医院并没有多少人,太阳直射在地上,白晃晃一片,刺得人眼睛疼。 不远处的蛋糕店,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玩偶服的人。 宋初梨依稀还记得,上次见到他,他还是穿着兔子玩偶服,现在却换成了大熊猫。 一只高大威猛却又在不断调整头套,显得有点笨拙的大熊猫。 见宋初梨走过去了,大熊猫立刻站起身来,局促搓着熊掌,半晌只赶紧把一张传单塞给她。 宋初梨一愣,随后笑笑:“谢谢,我会买的。不过,我其实是想问,我可以坐你旁边的空位吗?” 熊猫连忙点头,头套在他头上剧烈晃了晃,差点掉下来。 他赶紧扶正,又连忙给她让了半个位置。 宋初梨说了声谢谢,坐在他身边,打开了保温桶。 朱迪做的饭菜很丰盛,宋初梨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饭,因此吃得很快,一边吃一边还不忘打开手机处理工作。 一整个上午她都忙着查房和看诊,一打开微信,才发现各种消息快要把她的手机撑爆。 作为一个有强迫症的人,宋初梨一定要把每个app的红点点掉才会舒坦,她点进心外科的工作群里,正想要退群,又怕错过什么消息,拉到上面看了起来。 心外科工作群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吴健雄等主任主治在的官方群,一个是排除所有上司只有实习或者住院医生的群,群名叫【天天开心】。 ——【开】是开刀的开,【心】是心脏的心。 【天天开心】群聊里,大家正在热火朝天地分享八卦:【诶诶,你们听说了没,榕医第一外科最近上了几个主任候补,有一个是咱们心外科上去的。】【注意措辞好吧,谁跟榕医‘咱们’?定海才是榕城最牛逼的医院,少给榕医抬咖!】有人发了个【格局打开.jpg】的表情包。 【……行吧行吧,他们榕医第一外科,少说也是囊括了十几个科室的大系统。心外科被胸外科压了多少年了,这回选了心外的人上去,我一个定海心外的,看着也爽死了!】【所以,究竟是哪位神仙?】有人灵魂发问。 【高载衡。】又有人连打了十几个感叹号:【卧槽,怪不得,这不是吴老头最牛逼的大弟子嘛。】【胡说,最牛逼的不是今天刚转去幼儿园带娃的那个吗?听说她临床水平吊打高载衡八百个来回,高载衡那篇引用量最高的sci其实也是跟她合作发的。】陡然看到他们讨论自己,宋初梨筷子停了停,又接着划下去。 【你自己说了也是‘听说’,她要是真这么吊,至于在榕医混不下去,到定海要饭吃?】【就是就是,你听她瞎逼逼,不过就是个抱对大腿的美丽废物罢了,你们还成天在那儿吹。不说她了,快来帮我看看这张片子怎么判断?】宋初梨接着点开那人发的图片。 群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诊断,她随便划了划,考虑了很久,在输入框上打下:【应该都不是,除了先心病这一种考虑,看这片子,病人心脏畸形较轻,也有可能是血流动力学改变不足以引起的严重心衰,心弹症的可能性更高一些。】这一句话一发出来,群里立刻陷入一片死寂。 宋初梨总是有这种发射深水炸弹的本事。 过一会儿,那人回了一句:【刚问了主任,好像还真的是,谢谢你啦宋医生。[笑脸][笑脸][笑脸]】【不谢,我也就是瞎逼逼罢了,祝大家天天开心。】宋初梨发完这一句,点了退群。 似乎从小到大都会被别人在身后议论,宋初梨已经习惯了,正想给高载衡发个微信道一声恭喜,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心脏中心的主任,说有个患儿医保卡里欠费了,叫她明天和护士们一起跟家属谈话,催他们赶紧把钱交上。 “知道了主任。”宋初梨说着挂了电话。 上次被安排去和家属谈话是什么时候,四年前?还是五年前?不过也就一两次,后来她因为升得太快,谈话这种活就交给手下的小白菜去做了。 宋初梨此时伸出手,闭眼在空中比划着。她的手长得修长纤细,穿梭在空中,模拟着手术动作,飘逸又漂亮。 小儿和成人手术虽然有差别,但她觉得,上手对她来说应该也不是很难。 正想睁开眼,头上只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落下来。 宋初梨抬头,是一只熊掌。 大熊猫在轻轻拍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笨拙又温柔。 “其实没有很难过,”宋初梨也摸摸熊猫,但头套太高了,她只能摸到熊脸上那两坨夸张的黑眼圈,“但被人安慰一下就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想哭了。” 她起身,盯着熊猫看了很久,摸摸它脸,又捏了捏它耳朵。 接着, 附身抱了抱它。 “谢谢你了,小国宝。” * 傍午两点,看着宋初梨进了门诊部的大楼,‘国宝’终于摘下了它的头套。 周为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手上拿着电风扇和矿泉水,一边扇风一边拧瓶盖:“总裁辛苦了。”b 分卷阅读101 r 熊猫头套要比兔子头套重得多,江训穿了一两个小时,此时全身上下宛如去雨里浇了一遍。 他坐在椅子上,抓紧每分每秒处理公务:“江药的一周汇报,念。” 他这样一副打扮说出这句话,着实是令人发笑,但周为根本不敢看他,只简单报告了一下,然后说江家老宅那边打电话来说,老太太被送到了榕城医院,但叫您别担心,只是想做个深度检查。 “知道了,跟小娜说,我等下去看看奶奶。”江训说着将旁边的传单塞给周为,“这个,等下全部换成巧克力蛋糕的。” 周为拿到传单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新店开业,全场水果蛋糕,一律八折。】“我马上去办。”他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 江训一口气将水喝完,一点好脸色都没给周为:“这点小事再办不好就给我滚。” 周为的头更低了:“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把郭威和李刚赶走,没想到牵连了宋医生。总裁对不起。” 江训笑了下。 周为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不起总裁,我现在立刻去调查是谁带起来这传言的。” 江训仍是没说话,只仰头看着定海医院的招牌。 周为立刻又道:“我也会立刻安排人把宋医生转回心外,安排她上刀的,总裁请放心。” 放心? 江训咀嚼着这个字眼,他好像是现在才意识到,跟她有关的事情,无论怎么做,他都放不下心来。 “周为啊。”江训说,突然变得柔和。 “呃,总裁您吩咐。”周为更惶恐了。 阳光打下来,让招牌上‘榕城大学附属定海医院’那一行字闪闪发光。 江训道:“准备手续,我要把定海买下来。” * 傍晚的阳光转了向,斜斜射进小儿心脏中心的办公室。 五点一下门诊,宋初梨就回来了。她站在窗前,一直看着被她放进花瓶里的那只玻璃蔷薇。 阳光折射下,花束闪闪发光。 詹云下了刀,回来看见宋初梨又对着花发呆,打趣着:“这玫瑰花哪儿买的,把你魂儿都勾没了,你把链接发我呗!” 这回宋初梨没再纠正她的称呼,只说:“它碎过,你看得出来吗?” 詹云好奇上前,这才发现玻璃花束上那一片片的细微缝隙,惊呼:“我以为它本来就是这么设计的!” “……”宋初梨微笑,突然间做了个决定,“我今天要去一家玻璃杯店,帮你带个别的吧。” 榕城晚上起了风。 大学路的酒吧通常都在这个时候开始醒,驻唱的歌手弹起电吉他。缓缓的音乐中,宋初梨拎着东西推门进了路尽头那家玻璃杯店。 说明了来意,店员直接把她带到了后厅。 后厅的凉棚里,陈诚正在抽烟,见到宋初梨,只微微愣了一下,说:“还以为你永远不愿意见到我了。” 宋初梨没回答,只把手上的蛋糕递给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家店里只有巧克力的了,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陈诚愣了一下,笑着接过:“爱吃的,不过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蛋糕,你最近过生日?” “是也不是。”宋初梨很诚实,“答应了一只好心的熊猫,要去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陈诚没听懂,但也没在意,只问来找他什么事。 “想让你帮忙修修这个。”宋初梨从包里拿出只玻璃蔷薇,“还能修吗?” 看见那束花,陈诚眼皮跳了下,接过仔细端详了下,挑眉问她:“你还想怎么修,这人比我修得好。” “……”宋初梨说了好吧,正想把花收回来,却被陈诚拦住。 “听说你离婚了?” 宋初梨啊了一声:“有一段时间了。” “你们离婚前,江训来过一次店里,这你应该知道。”陈诚道,“宋医生,你不问问那次我跟江训都说了些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宋初梨摇头,只固执地想抢花。 但陈诚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你不恨我吗? “恨你做什么?”宋初梨觉得这问题可笑,“陈诚,我和江训的婚姻,并没有那么值得怀念。” “是啊。”陈诚的表情莫辨,“宋医生,池晟朗也没有那么值得怀念。” “……”不妨陈诚陡然提起他,宋初梨眉眼动得厉害,哽了又哽,“……胡说八道些什么?!!!” 陈诚破口而笑,指指玻璃蔷薇:“好,我胡说八道,那这束花送我,行不?” 宋初梨立刻就皱眉:“凭什么?” “凭这花是我的。”陈诚简单答。 宋初梨被这话气得笑了。 “你脑子有毛病吧?”她骂他。 “他打算送你的花早在炮火中就不知所踪了。”陈诚很残忍,“这花是我后来买的,塞在他的羊皮箱子里给你的。宋初梨,你不是要送我这束花,而是要还我这束花。” 宋初梨几乎有点站不稳。 “你胡说八道。”她只是在一直不断重复这句话。 陈诚把花拿过去,这次宋初梨没再挣扎。 “宋医生,我们都忘了晟朗吧。” 分卷阅读102 “……他那么好,我忘不掉。”宋初梨喃喃说。 “那也不用一直强迫自己记着。”陈诚声音很轻,一边望天一边说,“你不喜欢他,这更不是你的错。” “……”被陈诚陡然揭开隐藏很久的伤疤,宋初梨一瞬间就开始流泪,“我们忘了他,他就真的死了。” “他并不畏惧死亡,无论是以何种形式。”陈诚平静叙述。 那瞬间,宋初梨突然觉得不能呼吸。 闭上眼睛,又浮现出他的脸。 “至于他最后对你说的那句话。”陈诚语调平稳,“那是因为,他想告诉你,有人爱你,所以你值得被爱。” “他是希望,如果以后你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不必自卑、更不必仰望,因为爱人不丢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被人毫无保留地爱过。宋医生,你明白吗?你不能因为碰巧晟朗死了,就曲解他的意思,你这样,他会生气的。” “……”宋初梨深吸一口气,蹲在地上,只把自己埋在膝盖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肯抬头看陈诚。 “我们把花送给晟朗吧。”她满脸是泪。 “行。”陈诚答应得爽快,“下回我带给他。” 宋初梨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陈诚没想送她,只又望着天,然后说:“宋医生,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星星很美。” 宋初梨停下脚步,仰头,这才发现天上星海河汉满布。 ——“我刚刚在戈壁上看星星,很璀璨很绚烂,像你的眼睛。于是就想起你了,给你打个电话。”她莫名听见有人这么对她说。 忘记了。 她忘记了那人是谁。 “是啊,”宋初梨于是流着泪微笑,“很美。” 这天空。 像极了—— 池晟朗会永远爱宋初梨的那个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玻璃蔷薇》完结【不是 第46章 蔷薇 宋初梨步出玻璃店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 大学路上,酒吧里或慢摇或民谣的音乐声越发喧嚣,年轻人的夜生活,仿佛才刚刚开始。 一路上不断有些醉鬼问宋初梨要不要喝一杯,她只是摆摆手婉拒,自己走路去坐末班地铁。 地铁站里地铁即将到站的播报声此起彼伏,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到了叶昀的电话。 “宋大夫。” 宋初梨一秒就想起来刚才路上醉汉对她搭讪的模样和声音。 “你喝酒了?” 叶昀没回答,只问:“宋医生,你昨天去哪儿了,还好吗?” “都好,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我今天早上给你发了微信报过平安了,你没收到吗?” “也有可能是绑匪拿着手机代发的啊。”仗着醉了,叶昀的话无赖起来。 “……” “不是你亲口说,我不相信。”叶昀又说。 我很好,谢谢你。宋初梨重复一遍。 “好,那就好。”叶昀傻傻的笑声从听筒传来,然后问,“宋大夫,是江训找到你的吗?” 宋初梨嗯了声。 “他是你前夫,比我更了解你很正常。”叶昀有些不服气,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他已经是过去式了。” 宋初梨沉默着,那边叶昀也不说话。 不过一会儿,只听他打了个酒嗝。 这酒嗝好像解开了他的封印一般,让他开始不停地絮叨起来:“宋大夫,你知不知道,公司最近好像开始器重我了,他们不仅让我上了大热综艺,还给我录了首新歌,买了app开屏,让我拍广告;而且,他们还打算推我上部男主剧,男主哎,我以前想都不敢想哎……对了……” 宋初梨耐心听了会儿,然后看见最后一班地铁向她驶来。 地铁到站,车厢门开启,再合上。 叶昀还在说着,宋初梨还在站着。 地铁驶离的那刻,轨道的风掀起她的长裙下摆。 “叶昀,你下周试镜是周几?”宋初梨静静问。 听筒那边传来几声响动,仿佛是叶昀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 “下下周一。” “下下周吗?”宋初梨回忆了下,“可你上次不是说下周……” “改时间了,下下周一。”叶昀雀跃起来,“宋大夫,你上次只说下周很忙,没说下下周也忙,你要来吗?” “如果可以的话。”宋初梨说。 片刻的静默。 “下下周一,你会来陪我对吧。”叶昀问。 “我刚不是都说了嘛。”宋初梨觉得好笑。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响动,她仔细辨听了下,笑着问:“叶昀,你是在沙发上跳吗?” “……” “那……”过了一会儿,叶昀才开口,吐出很久未曾出口的称谓,“姐姐,我们下下周一不见不散。” “好。” 这边宋初梨笑着挂了电话,只剩叶昀吐字不清的最后一句呓语切断在电波中—— “那么也不枉我,为了改试镜时间,陪制片喝到吐了。” …… 翌日一大早,宋初梨带着装着三菜一汤 分卷阅读103 的饭盒到了定海。 小儿心脏中心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同事们或是上刀或是查房,都不在。 知道她今天要和病患家属谈话,主任特地没给她排上午的门诊班。 她简单冲了杯咖啡,然后在工位拿出今天要谈话的病患家属资料。 翻开第一页,她就顿住了。 原来今天要谈话的家属不是别人,而是冉冉的父亲。 宋初梨看着资料上患儿姓名那一栏,冉冉。 原来姓氏就是冉,她本来还以为,那天护士告诉的是这孩子的小名呢。 刚刚看完,一阵敲门声打断她心绪。 抬头,是保洁江红,手上拎着水桶和拖把,说宋医生,护士长叫你。 宋初梨知道是该她登场的时候了,道了声谢就往办公室外走去。 怎么和病患家属谈话,每个医院的流程都差不多,也都很简单粗暴。 一般先是护士长带着几个小护士唱白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爱和责任感化家属。然后宋初梨这样的住院医生唱红脸,强调若干严重性,甩几个家属听不懂的高端医学名词,基本就能搞定。 小儿心脏中心尽头的一间空诊室内,宋初梨推门走进去。 一见到她,护士长就开始演起来:“跟你说你也不听,得儿,叫我们医生来亲自跟你说。宋医生可是刚下了手术就为了你家娃娃的事情跑过来的,你别不识好歹。” 宋初梨立刻就接上戏了,配合着做了个手术后刚洗完手洒水的动作,用脚带上门:“冉冉的父亲冉强是吧,怎么回事啊?” 男人穿一身发白的工装,鞋子还开了胶,右臂上戴着黑袖标,闻言一脸苦相:“医生,您行行好,俺们农村人,孩子妈又刚刚冤死走了,真的没什么钱啊。” “别别别,别一开口就是钱。”宋初梨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不是包青天,不能帮你断案;更不是土地公,没法帮你生财。你把具体情况说一下,我才能帮你。 冉强眼睛骨碌碌转了一会儿,扑通一下就跪在宋初梨面前,抱住她的腿开始哭。 “我就是想,反正是个女娃娃。”男人理直气壮的,“以往俺们农村养孩子都是贱养才能活的,你们医院一堆仪器设备弄上去,反而容易把我孩子养坏了。” “你说的是什么混帐话!”一旁有小护士不满,“你晓不晓得,没有这些仪器,你女儿早死在娘胎里了。” 宋初梨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们医院会演戏,腿上这位冉强又何尝不会呢。 “你跪我没用,”等到他终于哭得差不多了,宋初梨才微笑说,“这里是医院,我给你指条路,出门坐109路,终点站,南元寺,来来来,你上那儿跪去。” “……”冉强吃瘪,宋初梨这才认真起来,蹲下身子,仔细劝他,“冉冉爸爸,医院是救人的地方,你女儿得了很严重的心脏病,是完全型的肺静脉异位引流。我知道我说出这个名词你没什么概念,你只要知道,小朋友每分每秒呼吸都困难,只有手术能救她的命。” 冉强扭扭捏捏地:“手术太贵了,你们医院宰人。” “没人跟他说过新农合吗?”宋初梨问护士,“先心病治疗国家是可以报销一部分的。” “说了啊!”护士长嫌弃起来,“他说太麻烦,不懂。” 宋初梨按住火,转向冉强,仍好言好语的:“冉冉爸爸,那些手续你不会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帮你。我现在了解你的诉求了,就是省钱对不对,你只要知道,新农合的意思就是你先垫付一些钱,然后这些钱以后会还给你的。” “……”冉强油盐不进,“宋医生,我现在一分钱没有。” “我说话你没听明白是吧?”宋初梨砰地一下拍了桌,“你这个钱不交,你女儿就得死。死的是你女儿,跟医院、跟我宋初梨没有一毛钱关系。我们在这里劝你,完全是看在你老婆为了给你生这个孩子死了的份上,你少蹬鼻子上脸,在这里给我哭穷。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好自为之。” 冉强嘴一咧,拿袖子擦擦眼角:“宋医生消消气,您读书多,俺说不过您。那是我自己的女儿,我宁愿自己死了也想她活着,要是能换钱,我卖血卖肾也愿意。” “……这样吧,”没想到宋初梨突然微笑,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拉住冉强胳膊,“我认识一个做民间贷的老板,是我私人的关系,我给他打个电话,您找他借钱,也省得去卖血卖肾了。” “……” “您也说了,宁愿死了也要换女儿活,”宋初梨没冉强一秒落泪的本事,只好生硬地清清嗓子,“我看了也心疼的。” 没想到冉强便秘了一会儿,随后说:“那就麻烦宋医生,现在打个电话吧。” 这招以退为进打得宋初梨措手不及。提贷款这招是从前吴健雄教她的,放贷不是个轻易能做的营生,人们往往自动和高利贷划等号,还将之和黑.道势力联系起来,以往哭天抢地的家属到了这步都会自动吃瘪,说回家再想想办法,没想到在冉强这儿行不通。 不仅行不通,宋初梨还骑虎难下,被他反将一军,自己把路堵死了。 “行,我马上就打。”宋初梨脸红成 分卷阅读104 猪肝色,在通讯录找了一圈,给朱迪打了过去。 “没人接。”宋初梨诚实说,“要不然……” “再打一次吧。”冉强道,“宋医生,您也说了,这个钱不交,我女儿就得死。” “……” 宋初梨咬着唇,在通讯录上逡巡了一圈,想到现在应该是江药的晨会时间,心一横,给江训拨了过去。 别接别接别接…… 电话被一秒接起。 “阿梨——” “——诶诶诶,江老板早!”宋初梨语气极为谄媚,“我是定海医院小儿心脏中心的小宋呀,上次去过您家拜访的。” 那边江训停顿一秒就变了语气,装作不太耐烦的样子:“哦,什么事啊,小宋。” “是这样的哈,”宋初梨大着胆子开了免提,“我这边有个病人,急着想给女儿交手术费,小朋友太可怜了,一天要吸好几次痰,但手头有点拮据……” 接着又面向冉强介绍:“这位就是江老板,是‘江药’……”她陡然哽了下,瞎编道,“‘将要发’888贷款平台的创始人。” 电话那边传来江训低低的浅笑。 “哥们儿。”他的语调痞起来,问冉强,“打算借多少啊,看在小宋的面子,我利息算你少点。” 这回轮到冉强语塞了,磕磕绊绊地,只说大概要十万。 “十万啊。”江训思忖着,“小宋,你说,我收他几分利合适?” 没等宋初梨回答,电话那边又传来他对别人的嘱咐:“周为啊,你下手轻点儿,胳膊卸左边一只就行了,你也是男的,不知道右手对男人来说多重要吗?积点德,留只右手给人家吃饭干事儿……” 还没听完,冉强就凑过来把电话挂了。 “谢谢宋医生了,我等下给你答复。” “行,那我等着。”宋初梨脸上强挤出笑,跟护士长说了再见,出了诊室门。 几乎是刚一出诊室,她整个人就颓下来。 不和家属谈话太久了,即使是谈,也不过是站在一个审判者的角度,上帝似的说出诸如‘我们尽力了,家属节哀’或者‘恭喜,手术成功’这样不容指摘的话语,现在重新经历这样一番攀扯,宋初梨觉得身心巨疲。 回到办公室,她拿起喝剩下的半杯咖啡刚喝了一口,工位上的固定电话就响起来。 “刚给我打电话干啥呀。”是朱迪的声音,“我刚下课,几分钟前打回你手机你占线,什么事啊?” 宋初梨正愁苦无处发泄,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一通。 “要我说,”朱迪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冷血显示得一览无遗,“你又不是那孩子妈,管那么多干嘛。多的是故意把孩子拖死的家庭。” “可他又不是没钱,”宋初梨把病历夹上冉强的资料翻得哗哗作响,“他老婆死了,刚到乡卫生院一哭二闹三上吊讹了一大笔钱,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没钱,他就是想赖着不想交。” “他不想交你们就别治了呗。”朱迪不以为意地,“要我说,每年被丢进福利院的,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得心脏病的吧,这男的好歹让他女儿住了好几天医院了,算不错的了。” “?”宋初梨气得爆炸,“朱一梅你站哪边儿啊?你究竟有没有三观啊?” “你别再叫老子那个土了吧唧的破名字老子就站你这边~”朱迪笑,“再说了,要怪就怪那孩子是个女孩,在有些人里,女孩就是赔钱货,一分钱都不值得掏的。初梨,我是你的朋友,我的三观不都是跟着你跑呢吗?而且,你不平时挺冷淡的吗?定海一年欠费跑路的病人都能塞满整个门诊大楼了吧。你真不值得为了一个欠费病人这么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光我,那两位也要心疼的。” “……我他妈就不该接你电话!!!”宋初梨罕见地爆了粗口,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她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而后赌气重重锤在台面上。 按照冉冉现在的身体情况,手术是她唯一能活下来的出路,而且就算是手术了,也不能百分百确保她能闯过术后预后的一道道关。 闭上眼睛,宋初梨突然又想起,她第一次看见冉冉,护士给那个小婴儿穿小袜子的样子。 冉冉还那么小,甚至是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这样可爱这样软的小朋友,怎么会是赔钱货呢。 正想着,一阵电话声将她脑海中的温馨画面撕碎。 “我跟你说!”宋初梨抓起电话就大吼,“医院不是阎王殿,更不是福利院,冉强他有胆子拿死人钱,小心他自己没命花!” 电话那边空了三秒。 “这么凶啊?初梨,是我啊,高载衡。” “……”宋初梨一通火撒完,现在差点呛死,“不好意思,载衡,我以为是别人打来的。”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高载衡没深究,顿顿又说,“你在新岗位还适应吗?” “都好的。”宋初梨说,“听说你最近升第一外科候补主任了,载衡,恭喜你。” “运气好罢了。”高载衡谦虚,“对了,给你打电话是想跟问你,你不是明天来榕医吗?要不要顺便见个面啊?还有,苗苗这几次来我这儿你都没陪她来,你们姐妹俩闹矛盾了?” 分卷阅读105 “没,没有。”宋初梨先是否认,后又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犹豫地问出口,“不过,我怎么不知道我明天要来榕医?” “……” 电话那边静默了很久。 “我还以为……”高载衡思忖了会儿,像是反应过来,笑道,“也对,那你应该也不知道江训奶奶住院的事情吧,我今天去查房,老人家流着口水说要见你,仆人在一旁说你明天就来,我就以为你明天真的来呢。” “奶奶出什么事了?她心脏不好吗?以前挺好的啊?”宋初梨立刻问。 “你别担心,没什么事的。”高载衡甚至温和地开起玩笑,“阿梨,由此可见,你的恭喜不是真心的。” “……”宋初梨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载衡现在不仅是心外科领头人,更是第一外科候补主任了。 “那……明天我过去请你吃饭吧,高主任。”她说。 电话那头的高载衡心一沉,他同样反应很快,阿梨这话,也是她明天要来榕医看江训奶奶的意思。 无意间做了传声筒,他有些低落。 说不上这低落是哪里来的,只觉得堵得慌。 但再靠近听筒,他的语气已经和平常那个高载衡无异。 那个高载衡,是她要好的同学、她可靠的同事、她最有分寸感的聆听者。 ——也是,她藏得最深的仰慕对象。 “好,那明天我等你。”他还是笑着说。 第47章 蔷薇 九月的第一天,中午,高载衡在自己崭新的第一外科办公室见到了宋初梨。 她左手捧了两束花,右手拎着两个花瓶。瘦了很多,头发也重新剪到肩部,微圆的眼下黑眼圈更严重了,即使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那双眼太漂亮,只被盯上一眼,高载衡就不得不挪开视线。 说来也奇怪,他们以前明明是无话不谈的关系,但到现在这个境地,都有点尴尬。 当年榕医心外科第一把刀手下的‘金童玉女’,一个步步高升,爬到了连自己老师也没有达到的高位;另一个则沦落到要在诊室和病人家属拍桌子催账,整日誊写病历的地步。 “办公室好大好漂亮啊。”最后宋初梨还是先开了口,“载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用为我难过,我是真为你高兴的。” “啊,还有个好消息跟你分享。”她又说,将手上的花束插在花瓶里放在桌上,“上午我上班,主任突然通知我下次跟他的刀,这么看来,说不定我不久之后能就上刀了。” “跟个刀就高兴成这样,要我提醒你吗?你以前可是榕医最年轻的主刀医生。”高载衡向前一步,“阿梨,你来榕医吧,我和老师不一样,我现在也有资源了,有我在,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有人对我怎么样了吗?”宋初梨装傻,“只要能让我摸手术刀,在哪里工作、评什么职称、开多少工资,我都不在乎。” “既然不在乎,那你为什么不来榕医?”高载衡冷笑了声,“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江训?” “……” 宋初梨低下头,高载衡拉了凳子,坐在她对面。 空调送来冷风,他看见她的手紧紧攥在裙子上,突然觉得心底有些什么在疯狂滋长。 想碰碰她,想抱抱她,甚至想…… 一旦看不见她的眼睛,他就忍不住。 忍不住要捅破什么。 但下一刻,宋初梨抬头,说了句什么。 他仿佛在这一刻失去听觉,只能看到她眼睛,干净到极致也坦荡到极致的眼睛。 噗地一声,高载衡笑出来。 “开玩笑的。”他双手抱在胸前,“你来榕医,我岂不是又要被你吊打了,被你压在头上多少年了,现在好不容易喘口气,你这尊大佛可千万别再来了!到时候传出去我一个第一外科预备一把手比不过一个小住院医,我还活不活了?” “哎对了,”他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还是vip病房的探视时间,你要不要顺便看一眼江家那位老太太?我带你上去。” 宋初梨苦笑了下,载衡这样子,就像全然没看见她手上剩下的那束康乃馨似的。 “谢谢,载衡。”她只说,为他的视而不见,也为他的心照不宣。 高载衡站起身来穿白大褂:“见外了,阿梨,无论我们俩身份怎么变换,我们永远是朋友。” 也永远,只做朋友。 * 顶楼。 vip病区的天花板被刷成了淡蓝色,走廊上也铺了地毯。名贵的不知名绿植被整齐摆在过道,整个病区都很安静,只能听见各类仪器转动的机械响声。 尽头的病房,门虚掩着。宋初梨和高载衡走过去,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谈话声传来。 “漂亮姐姐不会来啦。”是江训的声音,“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宋初梨有点惊诧,印象中,江训对奶奶恭敬是恭敬,但那态度,比自己对奶奶还要疏离。看见他哄奶奶的模样,她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还能如此低声下气地对着江家人。 但江奶奶只是迷惘地瞪江训,撅着嘴问他是谁,然后又大哭起来, 分卷阅读106 拽着旁边的仆人张妈,固执地问她要漂亮姐姐。 门外的宋初梨脸色变了变,对高载衡道:“我们等他走了再来吧。” 门内的江训却又同时出了声:“不认识啦?”他将老人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是阿许呀。” “!” 宋初梨眼皮重重跳了下,这一刻,她居然希望自己是在幻听。 “江许呀,你大孙子不认识啦!”旁边的张妈大声说。 再然后,她听见张妈和江训一起教江奶奶说话。 “几一昂——江,西雨——许。” “……” ——咣当一声。 花瓶从宋初梨手里滚落,掉在地上,摔成粉身碎骨。 门里的人同时向外看,所有人的时间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第一个打破时间的是小娜。 只见小娜跑过来,激动地抱住宋初梨。 “太太,是太太呀。”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喜一怒都写在脸上,“小江先生,你快来,是太太,太太回来了!!!” 看见宋初梨出现在门口,江训愣了愣,调整好表情走过来,叫小娜去把碎片扫起来。 “我今天来找载衡,听说了奶奶的事,就顺便来看看。”宋初梨率先说。 江训侧身让出一条道:“我替奶奶谢谢你。” 宋初梨点点头,带着花进去了。 门口剩了江训、高载衡,和一地碎片。 “天台聊聊?”高载衡说着,先行上了楼。 榕城医院建在榕城市最繁华的街区,住院部大楼一共十六层,从天台可以俯瞰整个榕城景色。 眼下是车水马龙的街景,高载衡从白大褂中掏出一盒烟,率先递给江训。 江训不为所动,眼里有毫不客气的敌意。 手尴尬地收回来,高载衡径自点了一只。 “别告诉阿梨,我喜欢她。” “你放心好了。”江训立刻笑得灿烂,“我没那个闲情逸致帮你立什么苦大仇深的情圣人设。” 高载衡努努嘴,突然自嘲道:“不过,阿梨也不会在乎吧,在她心里,恐怕我除了是她朋友,更是她妹妹喜欢的人。” “我其实都知道的,她最近一直在躲我。”他继续说,“从她不再陪宋苗来复查,再到她生日那天装作不小心忘了邀请我。我看得出来,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和我保持距离。” 江训眯了眯眼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从那天在万荣酒店她宁愿被他羞辱,再到那天曲阳出现在餐厅她第一反应是支开宋苗。 “她妹妹是她的命。”他说。 “是啊,”高载衡笑,“所以我不像你,我决定放弃阿梨了。” 手机这时传来一连串微信声,他拿出来看了看,眉头紧皱。 “等下回去的时候,帮我跟阿梨说一声,我临时有个饭局,改天再和她吃饭。” 江训应下,随即笑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道:“说这么久,我都忘了先恭喜高主任,第一外科的主任头衔眼看就要落在您头上了,可真是杏林天才,年少有为啊~” 他话里有话,高载衡脸色更差了。 “榕医第一外科人才济济,向来是普胸外科的人坐镇,以往的主任也多是从主攻肺部或食道的医生中选,许院长这次破天荒选了你做候补,可见对你的看重啊。”江训又道。 高载衡心思郁结:“不过是候补,江总裁这声恭喜早了点。” “不早。”江训意味深长,“你放心好了,榕医虽然是我的,但我不懂外科,更不管行政,当初收购的时候,我也承诺不会干涉医院内部运营。我绝对不会因为你和我的私人关系影响许院长选人。” 出乎意料地,江训话音刚落,高载衡就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狂吼:“你行了江训!你一个只会投胎的畜生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我瞧不起你什么了?”江训装作不解,只微微后仰,不耐地推开他的手,“真该让宋苗看看你这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多儒雅多风度翩翩的高医生啊,原来也会一被人踩到尾巴就跳脚成这个样子。” “……” “还是,我不光要叫苗苗来,”江训又刻意顿顿,“对了,许院长家的千金叫什么来着,上次榕医尾牙我好像见过一回,小姑娘是挺可爱,就是大小姐脾气太大。高医生,你说,我是不是还要叫她来啊?” “你!”高载衡已经抡起拳头,下一秒就要打在江训身上。 “所以,你他妈在我面前装什么高尚呢?”江训不为所动,挑眉看看高载衡的手机,“我是不过问榕医事务,但榕医是江药版图中的一块,工作标准和整个集团一致,工作信息都是通过钉钉传。可如果我没听错,你刚才手机是微信声吧。还有,你现在可是整个榕医的当红炸子鸡,有谁敢轻易让你去陪酒,就算真有哪个不长眼的领导叫上你,你舍得放宋初梨鸽子去陪一群大肚子油腻男唱ktv点公主?” “……” “是许千金给你发微信吧,”江训悠悠道,“这么一连串的消息轰炸,倒是很符合恋爱中惴惴不安的小女孩心理。” 高载衡火了:“江训,你他妈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 分卷阅读107 话,你和我比起来,只会更卑鄙。” “是,我承认。”江训吊儿郎当的,“但我没有一边靠着女人上位一边对着白月光演戏自我感动。” “你要是准备好当院长赘婿了,”他终于认了真,继续道,“就最好把你那些龌龊的想法藏藏好,也离宋苗远一点。要是因为你,你女朋友到宋初梨那儿去作妖,小心你自己还有你老丈人的乌纱帽。” “你威胁我?”高载衡剜了江训一眼。 “威胁?”江训语调轻飘,甚至有点欠揍,“就拿这个地点举例,我以前对付人,都是叫周为直接把他们吊到天台外面,才跟他们讲话的。我现在肯让你站在我面前,完全是看在宋初梨把你当朋友的份上。” “你有什么脸提阿梨?”高载衡罕见地气急败坏起来,“你当初是怎么对她的,捧着女明星、成天不回家、升学宴摆一张臭脸、放任她被你们那个圈子的人看不起,怎么,现在知道后悔了?你贱不贱?” “……”江训脸色终于生动起来,转身离开,并不回应。 高载衡却并不放过他。 男人的话从背后传来,每一个字都绞得他心死—— “阿梨什么性格我最了解,她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吃回头草的人。迟来的爱意比草贱,江训,我等着,等你被她踩在脚下永不翻身的那天!” 第48章 蔷薇 “已经永不翻身了。”在奶奶病房门口,看见宋初梨的那一秒,江训脱口而出。 宋初梨自然没懂:“什么?” 江训摇头,只帮高载衡把话带到。 “好我知道了,那我改天再跟他约。”宋初梨向江训道谢。 “还有昨天……”她欲言又止,“也谢谢你。当时是我在和病人家属谈话,实在是没办法了,才给你打了个电话。打扰你开会了,抱歉。” “一些话术和方法,我知道的,”江训点头,“后来谈得怎么样了?” “说是还需要几天考虑。”一提起冉强,宋初梨就有火,语气也不自觉急起来,“我都不知道他还需要考虑些什么?都反复强调了,交钱只是第一步,后续他女儿达没达到手术指标,能不能排到床,哪个医生主刀,都需要时间,拖不了。他还是一副再等等的样子,还问我这么着急是不是有提成,气得我想给他一拳!” 鲜少见到她这个样子,江训眼里不自觉就含了笑,安慰道:“医院谈话应该都有流程标准的吧,你这种小医生解决不了的话,主治或者主任就该出马了?” 宋初梨摇头:“我过几天会再去找他。他看着老实巴交的,每一句话都给我下套,净把我往坑里带。不过定海不是乡卫生院,我也不是他们村里的赤脚医生,我不怕跟他耗,他不交钱,我磨到死也要逼他交。” 这句话说完,江训很久都没回应,宋初梨于是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正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 “看我干嘛?”她说这句话时还留有愤怒余音。 江训莞尔了下:“宋医生,你很喜欢那个患儿吗?就……这个人的女儿?” 猝不及防被问住,宋初梨一下子哽住。 “其实,”江训斟酌着开口,“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昨天那种情况,你大可以说自己要做手术要查房,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脱身,不一定要打电话的,但你……”他欲言又止,“你和那个患儿很投缘?” “没有!”这次她很快便答,“我也不喜欢她!你别质疑我作为一个医生的职业素养。” “我没有这个意思。”江训于是没继续追问,只道,“那既然被高载衡放鸽子了,之后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过几天要跟主任的刀了,我今天要上夜班,想先回去找找感觉,你知道的,我很久没碰过刀了。”宋初梨婉拒了,随即想起什么,道,“对了,我手机没电了搜不了,这儿是市中心,你知道这附近有比较好的母婴用品店吗?我想顺便买一些新生儿的衣服。” 江训挑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手机有电,能不能帮我搜搜……”但宋初梨没有再解释下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直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和克制,但这个问题却无意中触碰到了彼此都隐藏得最深的地方。 那个不想要、不能提、不存在的—— 属于江训和宋初梨的孩子。 男人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抖着,喉头反复颤着,但最终还是调整过来。 再开口,他口吻已经和平常无异。 “不用搜了,我带你去吧。” * 没让任何保镖跟着,江训甚至都没让司机开车,亲自带宋初梨去了一家商场。 过了大半年,母婴用品店换了装修,整个货架都被翻新一番,被涂上了各式马卡龙色,更加可爱温馨。 没想到门口招徕生意的店员一下就认出了江训,对着他大喊—— “这位爸爸,您来了。” “……” 宋初梨看了江训一眼,江训也很不自然,咳了又咳。 但店员全然未觉,谄媚 分卷阅读108 地弯下腰对宋初梨道:“这位就是孩子妈妈吧,哎呀,您产后恢复得真好,这腿这腰身,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生过孩子的人。” “我不是……”宋初梨很尴尬,站得离江训远了些,局促地解释,“他是我的……” 后面的话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朋友?她和江训称不上是这种关系。 前夫?那为什么要一起来母婴店这种地方。 “司机。”江训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嗯,我是她的司机。” 宋初梨:“……” 店员笑眯眯地,大声说了一句这位太太请,全然把江训甩在后面,弯着腰把宋初梨请进了母婴店。 女婴用品区。 “宝宝刚出生没多久,身高大概45公分,5斤1两。”宋初梨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我想买一些奶瓶奶嘴衣服帽子什么的,哦对了,她有心脏病,所以衣服一定要保暖。” 店员点头,殷勤地介绍起来。 江训在一旁不动声色听着,不着痕迹地看她挑选商品。她长得柔,一缕碎发落在鬓角,极为认真地在听店员在说话。 “这款我们出了好几个颜色,”店员此时拿了一大堆色卡出来,“太太您看选哪个颜色,我现在去后仓库拿。” “我喜欢白色。” “她喜欢白色。”两人异口同声。 “……”店员愣了一下,笑着离开。 江训随意拿起一顶毛线帽。他声线平稳,手却有些抖:“你喜欢白色这件事,是曲阳告诉我的。” “……”听到那个名字,宋初梨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宋医生。”男人不看她,“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有没有——” “——我没有!”宋初梨皱眉看他,声量提高不少,眼睛里居然已经有了泪,“江训,你不能——” “——我没有怀疑你。”江训打断她,“从来都没有。”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江训一时间有些后悔。 “其实我本来是想问……你有没有受委屈?”他伸手想帮她擦擦泪,但手放在半空中,怎么也不敢碰她。 “是我不该问,对不起。” 店员这时回来了,带着宋初梨去另一边选奶瓶。 这回江训没有再跟过去。 他径直去了收银台。 “欢迎光临,这位先……”收银小哥本来在程式化地念词,看见江训手上的那张黑卡,立刻变了调—— “这位老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江训笑了笑,单手撑在台面上,往不远处努努嘴。 “那个在挑奶嘴的是我太太,她最近和我闹了点矛盾,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小忙?” 收银小哥一副我懂我懂您说您说的模样。 “等下她过来买单的时候,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免她的单就好了。” …… 这边宋初梨清点了下购物篮,确认没有遗漏地,过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小哥一边扫商品一边神秘兮兮亮出一个二维码:“这位太太,能帮我们填一个客户满意度调查吗?有机会抽到免单大奖哦!” 宋初梨面露难色:“呃,我手机没电了哎。” “……那没关系,”小哥灵机一动,扫完商品,敲了个回车,“哇,太太您真是太幸运了,小票号码显示,您正好是我们开学季大酬宾第1000位顾客哎,这单我们给您免了。” 宋初梨嘴角憋出个笑:“……你们这儿不是只卖学龄前婴幼儿用品吗?开学季也搞酬宾的啊?” “做生意的当然是不放过任何一个促销机会的了!”小哥连忙辩白,“太太,恭喜您,这单我们给您免了。 宋初梨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谢谢了。” 江训帮她拎上东西,两人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小哥拦住。 小哥手上拿一个拍立得,道:“我们店最近想新辟出一面墙放些顾客照片,先生太太这么漂亮,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们拍张照啊?” 宋初梨瞟了旁边的江训一眼,江训立刻举双手投降,对着收银小哥道:“你别乱说,我是他的司机。” “司机也行的。”小哥这时从柜台下方拿出一套安抚玩具,“这样吧,要是这位太太愿意的话,我就把这个送给您,这个可是我们店的非卖品哦,很漂亮吧。” 玩具是一架小型的脚踏钢琴,弧形的琴架上还挂了一串天蓝色风铃,宋初梨伸手划拉两下,风铃立刻发出悦耳响动。 见她态度松动,江训立刻见缝插针,生怕她拒绝,问:“怎么拍?” “来两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于是店里的玩具区,宋初梨和江训这对前夫妻,正抱着一堆母婴用品拍照。 收银小哥用拍立得拍了几张,啧了几声,觉得放着这两位比大门口代言人形象都好的帅哥美女羊毛不薅,实在没有脑子,于是又拿来了单反。 “来妈妈搂住爸爸!”他大声说。 见宋初梨没动,江训略附身对她说:“脚踏钢琴,非卖品哦。” “……”宋初梨抿抿唇,轻轻搂住他的袖子。 第一次握她的手是什么时候?江训不禁开始回忆,好像也是在 分卷阅读109 拍照,好像也是这么尴尬。 那时他们在使馆路的梧桐树下拍婚纱照,他刚结束一个会议赶过来还是迟到了。炎炎烈日下,他看见她在补妆,一手扶着腹部,微微弓腰,脸颊微微泛着汗,肌肤在发光。 转场的间隙,他们坐在保姆车上,相对无言。没过一会儿,摄影师搬来一箱冰淇凌来。 他抢了她的冰淇凌。 两个。 你生理期,最好别吃冰的。 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好,那我们再拍最后一张。”店员的声音让江训扯回思绪,再回神,右手食指不知何时已被套上了一只小袜子。 宋初梨的左手拇指上也有一只白色小袜子。她的食指是微微弯曲着的,小袜子穿在上面,有种可爱的萌感。 “爸爸稍微身子低一点,妈妈手指戳戳爸爸脸颊。”店员说道。 江训照做,微微躬身。 没过一会儿,右脸被人微微戳住。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针织的袜子,和他的脸颊接触,柔软又温暖。 像是点了穴,又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江训鬼使神差地笑了下。 “……” 这笑让宋初梨也全然呆住,手指直到店员喊了结束之后也没有收回来。 因为。 她正好, 戳在了他梨涡上。 作者有话要说:出去和朋友吃了个饭,回来得晚了点,sorry,不出意外应该还是两天一更。希望下个月这个时候能完结~ 第49章 蔷薇 直到店员提醒,宋初梨方才如梦初醒,连忙收回了手。 她尴尬得要死,拎了东西,在店员诸如“以后生二胎还要来我家,打五折!”的话语中落荒而逃。 而江训送了她回定海医院后,独自回了别墅。 自从和宋初梨离婚后,江许吃住都在公司,很少回家了,所以看到他回来,叶嫂很惊讶。 “先生,吃过饭了吗?我现在去做。” “不用了。”江训摇头,带着叶嫂上了楼。 婴儿房里,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在地毯上,松了松领带,拉开了衣柜下面的两层抽屉。 半年前他买来这些婴儿衣物的时候,细心整理过,可现在,口水巾被人打开过,学步鞋的绊扣也被撕开了。 叶嫂见状连忙摆手:“先生,您不叫我来婴儿房,不是我弄的。” “……”江训捏着一只学步鞋,一秒反应过来,“应该是她动的。” 学步鞋的鞋垫是空心的,一捏就发出可爱的噗叽声。 “叶嫂,我今天看见阿梨了。”江训闷闷地说。 叶嫂全然未察觉出他的低落,搓着围裙,像是关心自己女儿般说道:“太太还好吗?医院工作很忙的吧,太太有没有好好吃饭,她是瘦了还是胖了。先生,你告诉太太,就算再忙,外卖也要少吃,谁知道外卖是不是用的地沟油……” 看叶嫂絮絮叨叨的样子,江训突然有些羡慕。 “家里有冰淇凌吗?”男人突然问。 叶嫂嘴上一个急刹车:“好像是有,之前太太买的,不过都小半年了,应该过期了。我现在出门给您买吧。” “不用了,就吃那个吧。”江训说。 几分钟后,叶嫂抱着一桶冰淇凌上来了。 江训将桶打开,舀了一大口吃了。 屋子里冷气开得足,一口下去,冰得掉牙。 他停顿了几秒,放下冰淇凌,给周为打了个电话。 “嗯,你等下过来拿,送到医院去。还有,给那男的十万块钱,看着他缴手术费。” 电话挂断后,江训又叫叶嫂拿了个纸袋。 他将抽屉里的婴儿衣物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本来是想留下一两条口水巾,江训犹豫了一下,还是全部装进去了。 “周为等下会来拿。”他递给叶嫂。 叶嫂诚惶诚恐一脸猜疑的样子。她是典型口无遮拦又热血心肠的中年妇女,问:“先生,太太怀孕了吗?” “……”江训脸色不太对,半晌只说了个没有。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她和你讲过她在儿科轮转时的故事,你说她会是个好妈妈。”他又问。 “是呀。”叶嫂说,“我现在印象都还很深,太太那时把我都逗乐了。她是真的喜欢小朋友。” “是啊,确实是这样,”江训喃喃地,又吃了一大口冰淇凌。 “她喜欢孩子。” “——除了,我和她的。” * 从九月一号开始,宋初梨几乎每天都在上夜班。 新的一周,早上六点,她眼朦胧下了这个月连续第八次的夜班。 囫囵在医生休息室睡了三个小时,她又匆匆出了门。 今天是叶昀试镜的日子,她说好要陪他,不会失约。 试镜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座高档写字楼里。电梯停在60层,宋初梨走出去,在大厅的角落看见了正在背词的叶昀。 “你经纪人呢?”看见别的演员都有经纪人或者助理陪,她坐过去问。 “拉肚子了,还在公司蹲厕所 分卷阅读110 。”叶昀撒谎张口就来。 宋初梨倒也没怀疑,小声鼓励道:“我刚出电梯的时候悄悄看了看四周,那些男孩子都没有你帅,你肯定没问题的。” 叶昀本来很紧张,听见这话笑了下,他想说什么,低头却只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冷峭的、凛冽的、甚至有些刺鼻,但在她身上,却变得好闻起来。 “姐姐,”叶昀再说起这个称呼已经非常顺口,“你的香水是什么味道?” 宋初梨啊了一下,嗅了嗅自己袖子:“我直接从医院来的,应该是双氧水的味儿。” “说到医院。”叶昀卷起台词本,“这个戏女主角就是个医生。” 接下来就对着她演起来:“别动,你脚下的是炸弹……你再乱动……” 宋初梨没接他的戏,笑着看着他一边深情并茂朗诵一边忘词。 “上次你说女主角已经定了。”她问,“是谁?” 叶昀双眼放光:“你肯定认识,特别红,就是那个——” 话还没说完,里间的门就被打开。 “阳辰娱乐的叶昀在吗?下个准备。”一个穿马甲带鸭嘴帽的男人出来说。 叶昀应声站起来,手里的台词本快要被他捏成腌菜。 “你可以的,别紧张。”宋初梨很温柔。 “姐姐,”叶昀仿佛已经不能呼吸,“你可以抱抱我吗?” 没太多犹豫,宋初梨站起身来。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叶昀点头,磕磕绊绊地:“《尚凛》那次晚宴,你按下车窗,送我进了内场。” 宋初梨笑:“不是重点。” “……” “我是你的影迷,还记得吗?” 叶昀点头。 宋初梨轻轻抱他。 “从那时起,你就在发光了。” 这拥抱克制而礼貌,却稍微有些久,但宋初梨没有说话,直到听见里间传来响动,感觉门应该开了,才轻轻碰了碰叶昀的背提醒他。 但下一秒,她被叶昀一个用力揽紧在怀里。 几秒之后,她才被他放开,正想问问他怎么了,抬头才发现叶昀微微昂头,神情里有惧怕但更多的是怒。 再然后,她看见叶昀样子礼貌,态度却不屑地说了句:“江总好。” “!!!” 宋初梨立刻转过身去,隔着穿马甲的选角导演,才发现江训正坐在里间的桌子最中间的位置。 她看着他走过来,停在门口,眼神不自然地掠过她,看向叶昀,问:“你经纪人呢?” “……” 见叶昀语塞,江训笑起来:“爱豆出身,恋爱禁止合同还剩几年吧,怎么,你这么心急啊?” 宋初梨立刻解围:“只是朋友,江总说笑了。” 然后催促着叶昀进了试镜房间。 门再次被带上,等候室里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宋初梨只坐在椅子上,完全无视那些好奇的目光,只一个人发呆。 她知道江药旗下产业很多,也有影视方面的投资,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作为投资人金主爸爸的江训怎么会在周一一大早跑来试镜演员。 还在想着,只见等候室又骚动起来。一排保安混着助理从电梯那边走过来,一个黑超遮面的女人走进来。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女人目光和宋初梨的视线交汇。 那一瞬间,宋初梨突然就懂,为什么江训会来了。 楚亦在下一秒摘了墨镜,巧笑倩兮地走到这边来。 宋初梨心领神会,平静道:“好久不见。” “江太太憔悴了好多呢。”楚亦阴阳怪气地,夸张地掩唇笑道,“看我这记性,现在应该叫您宋小姐了吧。” “那我也就按照你们圈里的规矩,尊称您一句,楚老师?” 宋初梨很温和,像是丝毫没有被冒犯到,说完这句就打开包里的病历本就开始工作,一副无视的样子反倒让楚亦吃瘪。 女人一屁股坐在旁边,搂住她臂膀:“对了,我在戏里演一个医生,到时候可能还要向宋小姐你请教呢。” “……”宋初梨直直盯了楚亦一会儿,突然笑了。 这笑容莫名触怒楚亦:“你笑什么?” “就是突然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传言。”宋初梨很坦诚,“他们都说是因为我和你很像,所以江训才会跟我结婚。” “……” “你说,”宋初梨歪头,一脸不解,“江训是不是瞎了?” “宋初梨!”楚亦厉声叫起来。 宋初梨应了声,眼光扫向面试间的其他人,只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让楚亦立刻重新装起来,戴起笑容,进了试镜房间。 试镜房间里,叶昀已经开始演着了。 见楚亦进来了,选角导演连忙给她让座位,总导演也和她点头示意,只有坐在中间的江训似乎没有反应,只自顾自盯着叶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场戏演完,他突然开口:“正好女主角也来了,你再试一场男女主对手戏吧,楚亦,你去和他搭。” 选角导演和总导演面面相觑,谁不知道江训是楚亦的金主,楚亦向来都是坐那儿问问题亲自挑男主的娇气主儿,他 分卷阅读111 们怎么也没想到江训居然会叫她和一个十八线搭戏。 楚亦显然也没料到,但江训发话,她没有不听的道理,抓上台词本就开始给叶昀递词儿。 叶昀把握住了机会,深情款款地接起来,一场戏停在他即将亲吻楚亦的ending pose,导演喊了咔。 “江总,您觉得呢?”制片人小声问。 江训唇角绷紧:“我不懂演戏,你们定吧。” 一旁的总导演看了看叶昀的简历,再抬头,喃喃自语中,有了几分赞许的意思:“以前也没演过什么正经角色,没想到发挥还挺好的。” “看你这些动作,比如埋线拆线什么的都很标准,拿剪的动作也很专业。”导演又道,“准备得很充分啊!” 叶昀哈哈了两声:“也不是,是有人手把手教过我。” 江训立时眼皮跳了下。 “经纪公司请的老师吗?”制片人在一旁插嘴道。 “不是,是一个姐姐。”叶昀回答,转头,目光和江训对上。 二十几岁的大男孩,笑起来阳光得像是要天晴。 他盯着江训,一字一句说:“——一个,我很喜欢的姐姐。” 第50章 蔷薇 宋初梨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十一点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椅子上睡过去了,再一睁眼就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她有些着急,不知道叶昀是还在试镜还是已经出来了,正想问问旁边的人,这才发现,坐在她身边的人—— 是江训。 “不用着急,叶昀还在里面给女二号配戏。”他善解人意地说。 宋初梨讨厌这种被他看穿的感觉,抿抿唇,只问他在这儿多久了。 “一小时吧。”江训看看手表。 “睡了好久。”宋初梨吐吐舌头。 不够久,江训却心说。 只能看她一小时,还不够久。 “宋医生,你看起来很累,是经常没休息好吗?”男人又问。 “因为太想碰刀了,但手术又总是在深夜,所以就老是值夜班,刚跟了一台瓣膜修复,患儿情况不太好,缝合出了点问题,用的时间久了点。” 江训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宋初梨抬眼看他:“有事跟我说吗?” 她也总是有,一眼看穿他的本事。 “我向来不太管这种小投资,今天也是临时过来的,”江训犹豫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忐忑,“所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剧本,如果男女主角冒犯到你和他的话,我可以马上叫他们改。” “不用了,炮火纷飞中的异国恋歌,又破案又英雄救美的,很浪漫,没什么不好的。”宋初梨轻轻叹气,“再说了,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我一个医生,也不是只有池晟朗一个当兵的。我不放在心上,江总也不必耿耿于怀。” 她说完话,两人之间又陷入一种很有默契的沉默当中。 “那就好。”江训最后还是补了句。 宋初梨笑了笑,眨眨眼睛,还是诚实道:“就是看见楚亦演医生,我总有点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毕竟,你知道的,那些太太以前在背后说我是她的……” “不是的。”江训陡然一下着急起来,“我和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她父亲是村医,以前帮过我,所以为了报答他,我——” “——我没有想象。”宋初梨很温柔,笑着对他说,“我只是不想听。” “……” 女人微低着头,双手搓在一起,放在腿上。因为是陪人试镜面试,她并没有像往日穿得那么休闲,而是换了件西裤,上身也穿了件蓝色条纹衬衣。西裤易皱,她这么一弄,大腿处的衣料就变得全是褶。 “我问过你的。”宋初梨于是就紧盯着那些褶皱,很轻很轻地重复,“江训,我问过你的。” “……” 江训于是一秒记起。是那天,他发现楚亦杂志封面的那天,他在她包里发现避孕药的那天。 那晚他们吵得天翻地覆,身体也交缠得天翻地覆。 太过混乱,也太过恨,谁都不曾发现,那些口不择言的谎言和不过大脑的讥讽中,夹杂着的,那一点点脱口而出的真心。 “所以,既然那时候你不愿意告诉我,那照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也没必要知道,不是吗?”她冷静下来,平和反问他。 江训微微颤抖,喑哑着问:“那宋初梨,我和你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知道他绝不是要听到‘前夫妻’这样的答案,宋初梨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半晌,她侧身,和他目光交汇,满是真诚。 “我……也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两清了,好不好?” “两清吗?”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江训破口而笑,“好啊。” 他不再说话,宋初梨等了一会儿。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下午虽然没班,还要回去写下周会诊的ppt,她没法再等叶昀,更没法再等江训再开口。 “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她点头示意,离开了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江训突然觉得,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一开始—— 分卷阅读112 就是他一直在看她,乞怜小狗般的,等着她看过来,再慈悲地给他一点注视。 “两清吗?好啊。” ——除非,我死了。 * 定海医院,小儿心脏中心医师办公室。 宋初梨回来先画完了ppt,趁着离夜班开始还有一会儿,拿出之前在母婴店买的衣服,细心开始剪标签。 “鞋子、衣服、帽子……”她一一数了叠好,出了门想去加护病房看看冉冉,却在走廊上发现了个小男孩。 小男孩背着书包,正在一间一间办公室挨个探头,找着什么。 宋初梨过去拍拍他书包,小男孩转过身来。 “……余翔?”她很惊讶,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见江训养父养母的外孙。 大半年不见,小男孩长高了很多,就是脸上仍带着怯,看见她腼腆得很。 “我们见过的,”宋初梨蹲下去,平视他,“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外婆外公带着你。我是……”她的话渐渐隐去,只另起话头,“你还记得吗我?” 余翔点点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等妈妈。” “妈妈生病了吗?”宋初梨问,伸出手,“我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余翔牵住了她,但摇头,只固执地留在原地。 这里是小儿心脏中心,应该找不到他妈妈,宋初梨挠挠头,正想再哄哄他,只见余翔表情生动起来,指着走廊尽头大喊妈妈。 宋初梨应声望去。 “……”居然是江红。 “宋医生。”江红小跑过来,抱起余翔。 宋初梨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您儿子?” 江红会错意:“生他生得晚。”接着摇着儿子的小手,“小翔,快叫阿姨好。” 余翔刚开始并不说话。“孩子害羞。”江红有些赧。 “没关系的。”宋初梨道,她觉得尴尬,转身就想走。 但还没转身,就听余翔大着嗓子地叫了一句—— “小舅妈。” 宋初梨:“……” “所以,宋医生就是我们阿训的妻子咯?”加护病房里,江红安顿好余翔好之后也过来看冉冉。 见宋初梨正在给冉冉穿袜子,江红又连忙阻止,语气有了客套:“别别别,这点小事,不劳您做的。阿训也真不懂事,让老婆做这么辛苦的工作,这么久了,也没见过他接你下班过一次。” “红姐,我和江训分开了。”宋初梨说。 “那肯定也是阿训的错。弟妹,你千万别生阿训的气,我替他向你道歉。”江红立刻就抓住宋初梨的手。 宋初梨这回笑了:“可能是我没说清楚,我和江训是离婚。” “……”江红立刻就有点尴尬,看了看病床上的冉冉,连忙接又接了句,“阿训小时候也喜欢蹬被子。” “我第一次见到阿训的时候,他好像也就这么大。”她又感慨道,“他和他哥哥是双胞胎,他是弟弟,也是娘胎里被争夺了营养的那个,小豆芽似的,哭声微弱得像是小羊羔子。那时候我觉得他活下来都难,没想到后来居然能长那么高……哎,宋医生,阿训现在多高?” “一八六?还是一八七。”宋初梨答。 “那大学又长高了。”江红感慨了句,“我刚结婚那会儿,他才上高一,在我前夫的餐馆帮厨,刚刚和一米八的门框一般高。” 宋初梨愣了下,江训是跟她讲过他做过帮厨,但是他只说老板脾气差爱打人,她从来不知道,那人居然是他姐夫。 “哦对了,宋医生,你还不知道吧,”江红又炫耀道,“我们阿训,高中的时候,追他的女孩子不要太多哦,巧克力和情书每天都收到手软。” 像是谁没收过似的。宋初梨心里吐槽了句。 “但他没答应过任何女孩的追求。”江红又说,“于是我就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什么样的?”宋初梨不自觉就搭了腔。 “有钱漂亮身材好。”江红答,“我当时听了就想打死他,告诉他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内在。没想到,阿训当时说,‘阿姐,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等到她们和我一样穷到没饭吃,看她们还有没有这些心思整这些虚的。’” 听到这个答案,宋初梨并不意外,照她对江训的了解,他从来都是理智压过情感的人,在他那个阶段,脱贫的确是他的首要目标。 “不过,”宋初梨脑子转得很快,问道,“照他那张脸,吸引一两个这样的女生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是了,后来我也就没把阿训的话当真,直到有一次……”提到伤心事,江红有些哽咽,“都是陈年旧事了,我也不怕和宋医生您说,我前夫爱喝酒,喝酒了就爱打人。我也知道我前夫不爱我,但还是鬼迷了心窍想要和他在一起。有次他打我正好被阿训看见,阿训就跑去和我前夫打架,打得自己都鼻青脸肿,还是拽着我前夫不松手。” “阿训逼着我离婚,我又最疼阿训,清醒过来就离了婚。”江红说,“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后来我办好离婚手续,阿训陪我从民政局出来,突然说了句——” “所有都不要 分卷阅读113 ,只要这一样,穷也罢,丑也行,吃不上饭也可以,她喜欢我就好。” 宋初梨没懂,问了句什么意思。 “我当时也没懂。”江红笑,“可他也没解释,大概是他以后只会和喜欢他的女孩子结婚吧。” “……”宋初梨更费解了,故意开玩笑,“他那时候才一个高中生,就准备一夫多妻了?” 江红笑了,没有回答,只是问:“宋医生,你喜欢我弟弟吗?” “……” 这问题打了宋初梨个猝不及防。 婚礼上,牧师问她愿意和江训共度一生吗?她说愿意。 在江家,旁人问她和江训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她说在准备了。 但没有人像江红这样问过她,这样直白而热切地问她—— 你喜欢江训吗? 不是结婚、不是生育,无关其他,只是宋初梨对江训,只是她对他的感觉。 病床上的冉冉这时候叫了一声,将宋初梨的思绪抽回来。 她摸摸婴儿肉乎乎的小脚丫,冉冉穿着昨天她在母婴店买的小袜子,扑腾着脚丫,揣在她手指上,温暖又柔和。 那天她在母婴店碰到什么时,好像也有相似的质感。 宋初梨于是仰头面向红姐,问:“红姐,你刚才说江训只会和喜欢他的女孩结婚?” 江红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像是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又像是在表达一个拗口的答案,宋初梨说了句废话—— “是啊,所以,那时,我嫁给阿训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训的脸=冉冉的脚丫 第51章 蔷薇 宋初梨这句话说完,江红沉默了很久。 自从江训在十八岁那年被江毅接回江家后,姐弟俩就很少再联系。江训的身世被整个江家捂得死死的,江忠江红这一家人更是在江毅的授意下刻意和江训保持距离,从不接江训的电话,也不搜索任何关于他的新闻,甚至于江训结婚的时候都主动避嫌,没来参加婚礼。 “阿训最近还好吗?”江红终于问出口。 宋初梨温柔地回:“如果您想见他,我可以跟他说。” “不用不用了。”江红连连摆手,“不用见的,我们没联系的。你也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工作。” 宋初梨斟酌着开了口:“放心好了,他以前讲过他的身世,我知道的,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会多嘴。” 江红点头如捣蒜,想岔开话题,正巧冉冉又叫了声,于是连忙躬身逗她。 “你发表什么意见呢?小豆丁。”江红口里发出打咯声,转头问宋初梨,“宋医生,这孩子手术款交上了吗?” “冉强说过几天。”宋初梨回答,突然顿顿,“不过,我不想等他了。” 前天,银行给她打了个电话,通知她那笔母亲留给她的信托基金解冻了。 她决定用一部分先帮冉冉治病。 和刚刚送进来的时候不同,冉冉现在身上插了好几条管子,小脸也因为紫绀肿了不少,已经不能再被任何人抱起来。 江红看着看着就可怜起这个小豆丁来,她抓抓冉冉小手,谁知立刻就反被冉冉反抓住手指。 “多伶俐的孩子啊。”她说。 宋初梨语气有些怪:“婴儿正常的抓握反射罢了。” “她抓得可紧了。”江红反驳,“不信你试试。” 宋初梨犹豫了一会儿,伸出一根食指在冉冉面前晃晃,莫名有些紧张:“冉冉,我碰碰你好不好。” 随后把手指放在婴儿掌心,但冉冉只是扑腾着手,抓向病床上方的玩具。 果然,宋初梨甚至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看来,是真的不喜欢我啊。”她低声感叹了句,安静地出了病房。 * 离夜班还有一些时间,冉冉手术费的事情拖不得,宋初梨出了病房就去了财务科。 财务科。 临近下班落钥的时间,窗口的大家都在喝茶聊天,一副时间到了准备拎包走人的闲散状态。 宋初梨小心翼翼地走向一个窗口。 “您好,”她的姿态放得很低,“我是小儿心脏中心加护病房a号加床冉冉的管床医生宋初梨,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如果病人家里现在财务状况不好的话,可不可以我这边先帮垫付一笔费用,然后再走新农合报销渠道啊?” 窗口小哥很不耐烦:“理论是有钱就能做手术,医院才不管这钱是哪儿来的。不过,这样后续所有责任都需要你一个人承担的,手术成功了还好说,失败了人命官司是打不清了,你麻烦会很大,懂伐?” “会成功的。”宋初梨只说。 小哥讪笑两声,开始敲键盘:“你的名字,患者名字,报一下。” “……”宋初梨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一个回车敲下去,只听小哥啐了一口:“卧槽,又是个钱多得烧心的观世音。”然后探头,“这个患者的费用已经结掉了,手术已经进入排期窗口了。” “???” “怎么可能呢?”宋初梨一脸惊诧,“病人她爸我了解的,之前我嘴皮子都说破了,他还是一毛不拔,不可能交的 分卷阅读114 。” 窗口小哥耸耸肩,一脸你问我我问谁的样子,过会儿哦了声,说:“来交钱的时候,他旁边好像还跟了人,我听见他喊那人周秘书,那秘书穿得西装革履的,那发胶喷得,啧啧,一看就是高级货。” 宋初梨反应过来:“……周为?” 但小哥已经没有再和她聊天的心情,看看手表,说了句下班了,就拉上了卷帘窗的帘子。 几乎是一出财务科,宋初梨就给江训打了电话。 电话依然接通得很快。 没等那边说话,宋初梨劈头就问:“江训,别告诉我你给冉强钱了?” 女人气急败坏的,反倒让江训放松了点。 “没有。”他说。 “……”宋初梨搞不懂了,“那为什么财务科的人说——” “是他从‘将要发’888贷款平台借的。”江训甚至还笑了下。 “……”宋初梨咳嗽了几声,气得要死,“很好笑是吧,你脑子进水了?” “我跟太多病人家属打过交道了,”她又说,“冉强那样的,根本就是无赖,完全不管他女儿死活的,你这次借了,下次遇到别的情况怎么办?还要当多少次冤大头?人傻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还是你最近水逆所以做慈善攒人品?” 听了宋初梨一连串机关枪般的语言输出,江训反倒笑得更放肆了:“没有我不也还有你呢吗?你要不去财务科打听,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么详细吧。” “……”宋初梨哽住,懒得和他纠缠,一字一句正色道:“你要叫他还,你知道吗?我明白这种金额在你眼里就跟打发叫花子差不多,但这种人不能惯,他会得寸进尺,缠着你的。” 江训敷衍地嗯了一声,突然说:“那你就不能学学冉强?” “???”宋初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在说什么屁话呢?” “没什么。”江训浅笑,“就是突然想到,当初你也是靠拿着我的钱活着的。” 宋初梨大声反驳:“话说清楚,谁拿你一分钱了?” “‘念许’奖学金。”江训语气轻松,“不是吗?” “……”宋初梨瞬间闭嘴了。 江训叹口气:“我只是想,如果那时我知道特等奖得主以后会是我的太太,我就该多拨点钱,那你是不是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了。” “……”这话让宋初梨语塞,她顿了顿道:“你借了冉强多少钱,我先微信转给你。” “宋医生。”但江训只这样叫她。 “干嘛?” 江训语气轻佻中透着无奈:“你再这样,我就自作多情地认为你是在关心我了。” “……” 好在江训很快又说:“开个玩笑。你是不是要上夜班了?” “嗯。马上要跟刀了。”宋初梨说。 江训没再接言。气氛尴尬,宋初梨想转移话题,于是抬头看天。 黄昏的此刻,天空的一角被夕阳染成粉色,有种别样的暧昧。风裹挟着云慢吞吞地从另一边入画,和秋天一样可爱,也和秋天一样温柔。 “天空美得不像话。” “今天的天空好漂亮。”江训在同一时间说。 “……” 气氛更尴尬了。 “是啊,我们在看着同一片天空。”最后江训喃喃感慨。 明明只是一个陈述句,却让宋初梨红了脸,迅速挂了电话。 深呼吸,风裹挟着烤栗子摊的香甜气味裹挟住她。 这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一些早就发生她却不愿承认的什么。 心仍跳得厉害,她烦躁地抓抓头发,拒绝自己再想下去,小跑回了手术室。 但宋初梨没有顺利能上成刀。 刚回去,她就被小儿心脏中心的肖主任叫到了主任办公室。 一推门进去,她发现吴健雄也在。 宋初梨向两位主任问了好,肖主任递给她一份陈情书。 陈情书上,看见落款上冉强两个大字,她当即眼皮狂跳。 草草看完,宋初梨一下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冉强疯了?!!!!”宋初梨简直不敢信,冉强的陈情书写的居然是让自己给冉冉做手术,“不行的,绝对不行的。我不过就是个实习医生,我不可能主刀的。” “病人家属提这种要求真的很奇怪,所以之前我和这位冉强谈过了。”肖主任开了口,六十多岁的儒雅教授,平时慈眉善目的,这时候也正了色,“他说他算过了,说什么冉字五行属火,你名字里带木,正好旺他家丫头。还说是你叫他去的,什么出门坐109路,终点站,南元寺。” “……”宋初梨一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无语状态,也没去解释那是她和冉强聊天时候的玩笑话,只态度坚决地说不做,绝对不做。 肖主任这时候笑了,对着吴健雄感慨了句:“老吴,你最得意的门生,原来也不怎么样嘛!” 吴健雄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瞟了一眼宋初梨,很快就说:“阿梨有职称,有主刀资格,这种手术对她来讲,不难的。” 于是宋初梨懂了,两位泰斗叫她来这里说这件事,不是告诉她这件事有多离谱,更不是盘问她在和病人交 分卷阅读115 流中有没有什么违规之处。 而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认同冉强的看法,想让她上这台手术。 “宋医生啊。”果然,肖主任又开了口,“你就当练练手也行,而且也不是你一个人主刀,到时候我让詹云给你当一助。” 宋初梨微弱地反驳:“这不是练练手的事情,冉冉她……” 吴健雄这时插进来:“如果是因为以前没做过小儿,我听说你上次跟刀临时顶了一助位置,做得很不错啊。成人先心你做过那么多次,十几个小时的移植都主刀过好几次了。一个小小的修补,就是刀小了点,原理都一样的,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对着自己的老师,宋初梨不再掩饰,说:“……我怕她死了。” “死了就死了。”吴健雄觉得可笑,恨铁不成钢道,“医生是人不是神,任何手术都有失败率。每个做到主治以上的医生身上都至少背了几十条人命,要我帮你回忆吗?以前在整个榕医心外,你是唯一一个敢给也愿意给艾滋病人开心的。你要是越活越回去,连杀鸡都不敢,就赶紧收拾铺盖卷,滚出定海!” 看到吴健雄气昏头到连杀鸡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肖主任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和你老师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毕竟你现在职位摆在那里,能不能上还另说,回去等通知吧。” 宋初梨应声,转身出了门。 晚上十点,她跟完了另一台刀。 出手术室的时候,夜已经浓得化不开。 换好衣服,宋初梨打开手机,看到了肖主任一个小时前给她发的微信,告诉她,科里结合了病人家属和各方的意见,还是决定让她主刀。 毫不意外的结果,宋初梨一个人站在走廊里,脸上的口罩脱了一半,就看着楼下的景致发呆。 缩在保安亭正在打盹儿的保安,三轮车上系了一大堆氢气球准备收摊回家的老太,还有…… 蛋糕店门前的那只大熊猫。 那只熊猫还坐在长椅上,手边放了一大堆传单,双手托着脑袋,像是在打盹。 又被她抓到他在偷懒了,等宋初梨反应过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情好像也没那么糟了。 如果可以,她很想告诉老师,再厉害的医生也不会给自己的亲人开刀,这就是她不愿意给冉冉开刀的原因。 可理智告诉她,那个患儿,是别人的孩子,她不能因为区区一个名字就移情。这世界那么多冉冉,她遇到这个了,那下一个呢,她难道要一直这么情感泛滥被一个名字拿捏到死吗? 但她没法忘记,没法忘记她其实曾经和江训一样,也期盼过一个叫冉冉的孩子。 最开始的时候,她一直在坚持吃药,原因很简单,她不要做江训、做他们江家的生育机器,她更不要她的孩子和她一样,得不到父爱。 可后来,吃药的副作用越来越严重,她的身体也逐渐受不了江训的频率。有次他们进行得太久,她在阳台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吃药时间。 身体还留有被抚摸亲吻过的余韵,宋初梨睁眼,发现江训正在数自己的眼睫毛。 见她醒了,他轻轻叫了她声阿梨。 “把你弄累了,对不起。”他眼里却并没有歉意,甚至笑得有些坏。 那笑容暗示了很多,让宋初梨无地自容,江训却笑得更开怀,吻她微湿的鬓发。 吻着吻着便又控制不住,手脚乱动起来。 “江训!”宋初梨有气无力地阻止他。 江训闷闷地应了声,手依依不舍地从她赤.裸的肌肤上移开。 “阿梨,你说冉冉会比较像谁啊?”他看着她的眼睛问。 于是宋初梨从江训的眼睛里看到虚伪的自己。 那段时间江训变得温柔,吻她的时候不再捏她的下巴,抱她的时候会怜惜着喊她的小名,甚至会在事后帮她揉她被他撞疼的地方。 这温柔来得太过缱绻,甚至让了她有了一种,他其实很爱她的—— 错觉。 “像爸爸吧。”宋初梨眼光躲闪,闭上眼睛装睡。 江训没说话,抱着她回房间。 她确实很累,可她的耳朵贴在江训胸膛上,他身上太烫了,她睡不着。 “像妈妈吧。”她于是听见江训的回答—— “因为,我会像爱她妈妈一样爱她的。” 男人的话不能信。 尤其是上床的时候说的。 她是医生,更知道如果她之后妊娠,因为她之前吃过药,避孕药的高激素是有几率让胎儿畸形的。 可那一刻,仿佛所有理智都不存在,宋初梨只想将错就错。 这错就一直持续到那天,江训在她包里发现避孕药片的那天。 然后,再无可挽救。 此时一阵冷风吹得宋初梨回过神来,医院前门的广场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只剩医院的霓虹灯在夜里闪烁。 她收了心思往回走。 ——宋初梨期盼过和江训生一个孩子这件事。 她没有告诉江训。 她永远不会告诉江训。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52章 蔷薇 分卷阅读116 冉冉的手术被排到了一个月后。 因为这场意料之外的手术,宋初梨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了每天四个小时。她成天除了上刀就是上刀,吃住都在医院,根本没空回家。 离手术还有一个星期,天气渐渐转凉的这天,早上六点,宋初梨终于下了她最后一次夜班,从此以后,她的所有工作都将围绕一星期后冉冉的手术开展了。 在她这疯狂到几乎不眠不休的三个星期里,她一共跟了十五场刀,主刀了一场室间隔缺损修补术和一场心外法肺静脉异位引流手术,无一失败。 早上的医生办公室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宋初梨拿出一张手术告家属书,开始模拟后天和冉强的术前谈话。 她知道冉强就是个无赖,因此每一个字都要小心再小心,从成功率到术后icu基本情况和费用,都要说清楚了才行。 “冉冉父亲,需要告知您的是,该术在我院的平均成功率是……”宋初梨认真预演着,还没人说完,就听门外有人接了一句—— “百分之百!” 她抬头,就见叶昀摘了墨镜走进来。 “这么早,你怎么来了?”宋初梨有点惊讶,自从上次试镜之后她就没再和叶昀见过,后来叶昀在微信上告诉她他试镜通过的消息,这本该是件大喜事,但她太忙了,只说之后请他吃饭就再无后话。 “刚下了夜戏,睡不着,想来看姐姐你。”叶昀在詹云的位置上坐下来,手藏在身后,突然从后面掏出个手榴弹模型,还幼稚地配了个‘砰’的音效。 宋初梨翻了个白眼,随手抓起办公桌上一支笔,指指接口:“a线b线插反了啦。” “……”叶昀大窘,挠挠头,“姐姐也太不给面子了。” 宋初梨转转笔:“抱歉,那你再来一次。” 叶昀于是又演上了。 宋初梨这次本来准备配合着害怕一下,但看到手榴弹模型的时候,强迫症又犯了:“这怎么雷.管位置也不对,你们道具组行不行啊。” “……”叶昀彻底哑火。 宋初梨见他吃瘪,笑了笑,像哄宋苗一样哄他,问:“那我教你怎么改?” 说罢,就接过手榴弹模型捣鼓起来。 没过一会儿,她指指模型上一个按钮:“你过来按按,是不是有一个小凸起,这样子就对了。” 叶昀听话地上前。 按是按到了,不过,比凸起感受更强烈的,是按钮旁边她和他无意间相接的手指。 女人食指因为长时间频繁地握刀而微微变得有些变形,指侧也生了一条长长的新茧。因为拍戏,他不可避免地也和女主女二都有过身体接触,她们的手光滑鲜嫩,保养得宜,比宋初梨的漂亮百倍。 但正因如此,他才更想牵牵她略微粗糙却温软的手。 见叶昀发呆,宋初梨于是也没等,自己戳住他手,按下了按钮。 “好啦!”她说,“还给你。” “这是送给姐姐的。”叶昀回过神来说,指着下面的标签,“我专门买的。之前我参加的那档综艺反响很不错,公司给我发了奖金。虽然这不是我挣到的第一笔钱,但我还是想用它给你买东西。” “……”宋初梨没想到是这样,仓皇地接了过去,“那谢谢了,你真的很棒,我拿到我第一笔工资的时候,都没想过给我妹妹买过什么。” 叶昀就权当这是夸奖,只说宋初梨跟他一般年纪的时候,只会比他更优秀。 “其实也没有。”宋初梨想了想,诚实道,“二十四岁那年,我辞职了,在专心准备婚礼了。” “……”叶昀哽住,又问,“姐姐,你和江训当初是家族联姻吗?” “大概算吧。”宋初梨点点头,“不过准确说应该是江家扶贫我们家。” “所以,”叶昀道,“那就是说,娶姐姐需要很多钱咯?” “……”宋初梨也不知道叶昀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抬眉吐槽,“不是,我说你这人脑回路怎么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啊?” 叶昀耸耸肩,宋初梨还准备说什么,就听见门口有敲门声。 是护士站的姜护士,小姑娘蹦蹦跳跳走进来,拿出一个会诊报告让宋初梨签字。 “……行。”宋初梨说,犹豫着开口,“不过我这个级别签ok吗?你一般不都是给詹医生签?” 但姜护士完全无视了宋初梨的顾虑,抱着病例板掩面问叶昀:“你长得好像那个……叶昀,”小姑娘激动得要落泪,又拍拍宋初梨的肩,“宋医生,这你朋友吗?” 宋初梨于是懂了,小姑娘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我就是叶昀。”叶昀笑着说,“宋医生是我表姐。” 小姜立刻就是一个大叫:“我们一整个护士站都超级喜欢你,我是被你之前那个综艺吸粉的,我靠,哥哥你真的太帅了。”女孩一边说一边扒拉着手机,“你看你看,我超话都升到十级了。” 宋初梨也凑着脑子看了会儿叶昀的超话,感慨了句:“哦呦,好红的呀。” “谢谢喜欢。”叶昀笑得开心,是真心享受这种被粉丝认出来的喜悦。 “能给我签个名吗?”小姜又问。 分卷阅读117 叶昀摆出他经典的营业笑容:“当然。” 得到签名后,小姜疯狂大叫,这动静惊动了隔壁整个护士站,小护士们倾巢而出,全体出动,没多时就把医生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 看着自己的工位瞬间变成了叶昀的签售握手会现场,宋初梨无奈笑了笑,拿着手机和钱包出了办公室的门。 早晨六点半的定海医院,和这即将进入深秋的天气一样,乍暖还寒,半睡不醒。 她去门口超市买了包饼干,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吃起来。 “冉冉父亲,还要跟您强调的是,病人术后转入icu后,仍有二次开心的可能性,这个概率无法估计,院方不承担任何责任,这部分费用也是不能报销的,并且……”宋初梨又开始背诵,当初第一次主刀,她都未曾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还在背着,突然只感觉脚前的视线一暗,抬头,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笑得开怀。 “早安,国宝。”宋初梨给他挪了个位置,“这么早就上班了啊?” 大熊猫手脚笨拙,乖巧地坐在她旁边。 宋初梨大口吃着饼干,说来也奇怪,也许是隔着一层玩偶服,又或许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没那么多顾忌,她在这只熊猫面前总能完全放松。 甚至有些时候,她会觉得,他是不是专门来陪她的。 见大熊猫盯着她手机,宋初梨毫不介意地拿近一点,好让他能看见手机上的电子版告家属书。 “下星期我要做手术了,”她连笑里都带着局促,“是主刀,我很紧张,所以一直在背诵。” “之所以紧张,其实也挺好笑的。”像是终于找到一个释放压力的出口,宋初梨罕见地啰嗦起来,“是因为这个患儿的名字。” “冉——冉。”她轻轻读出这两个音节,在他厚厚的熊掌一笔一画上写这两个字。 “不是什么特别的名字,”宋初梨又道,“但我觉得很好听。” 她仰头看天际,指指东边那轮六点半的太阳。 “就和它一样,是一种希望,一种打碎一切但仍能向死而生的希望。” 她发现熊掌巨烈地抖起来。 “你也觉得好听吗?”她揉揉他的手。 但还没等到熊猫点头,她就听有人喊了句—— “姐姐。” 是叶昀。他停在离宋初梨几米的距离,气喘吁吁地,应该刚刚跑出来。 过后他坐在长椅的另一边。长椅的设计确实是三人座,但坐在中间的熊猫一个人就占了一半的座,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属实有点挤。 “姐姐,对不起。”隔着中间的熊猫,叶昀对宋初梨说。 “对不起什么?”宋初梨下意识说,然后反应过来,“如果你是说我被挤出来这件事,其实没有,我只是饿了,出来吃早饭,就不凑小姑娘的热闹了。” “不是,”叶昀急了,“我说你是我的表姐。” “哦,这个呀。”宋初梨安慰,“你身份特殊嘛,朋友之间,不用计较这个。” “……”叶昀脸色暗了暗,很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只是朋友吗?” 但只用了几秒,他便恢复过来,拉着宋初梨便往前跑。 “去哪儿?”宋初梨胳膊差点被抓得脱臼,踉跄着跟着他跑。 “先做朋友也行。”叶昀只是说,跑得越来越快。 他们在定海医院门口的主路上狂奔,宋初梨不知道叶昀要把她带去哪儿。 耳旁只剩呼啸的风。 身后是一轮初升的太阳,和,一只憨憨的熊猫。 她知道太阳将要升起,却并不知道熊猫还会不会留在原地。 那只熊猫不会说话,但宋初梨还在固执地等他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有两更。 第53章 蔷薇 瑾城比榕城靠北,也冷得多。 宋初梨一下飞机就打了个喷嚏。 这里是叶昀的家乡,他把她从医院拉走之后,就径直带她去了机场,买了两张最快的机票,飞来了这里。 这举动冲动而又热烈,是年轻人才会干的事情,也是他特有的炙热和真诚。 然后,他带她去了他的母校,瑾城职高。 职高管理很松,叶昀又天生嘴巴很甜,给门卫大爷递了根烟就带宋初梨进了校园。 工作日的职高校园,明明是上课时间,操场上却全部可见散步遛弯儿的学生,到处都透露着一股闲散。 叶昀带宋初梨爬上一处天台,坐在围栏上远眺着他的学弟学妹。 “姐姐,你以前一定是很好的高中毕业的吧。”他问。 在他面前,宋初梨不做虚伪的谦虚,点头说:“榕城中学。” “那你们好学生的理想都是什么?”叶昀又问,“考上好大学?” 宋初梨想了想:“差不多吧。” “没劲儿。”叶昀说。 宋初梨于是问:“那你呢?” “我的吗?”叶昀挑眉,站起来,照着操场大声喊—— “我要成为一个大!明!星!!!” 于是操场上的不少学生看过来,有人发出一阵哄声,甚至还有人鼓掌。 分卷阅读118 叶昀又撑着胳膊坐下来:“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在这里喊过,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笑我,连我自己也笑话我自己。” “可你做到了。”宋初梨仰头看他说。 “是啊!”叶昀和她对望,“姐姐,是你帮我做到的。” “是你自己。”宋初梨很快说。 叶昀眨眨眼,和宋初梨认识久了,他对她总算也有几分了解。她看着温柔善良,骨子里却透着冷淡,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明明那么熨帖,却又将他推开很远。 但没关系,她留在原地就好,换他走近一点就好。 “所以,”叶昀笑,“姐姐,你不试试吗?” “试什么?” “说你的理想啊!”叶昀催她,“会实现的。” “……” 叶昀急了,又站起来,大声喊—— “我,叶昀。” “以后要挣很多——很多——钱!!!” 这一嗓子嚎得着实不小,连带着底下的嘘声和哄笑声也更强烈。 叶昀脸红脖子粗的,扯扯宋初梨的衣袖道:“姐姐,你很紧张是不是,喊出来就会好的。” “……真的吗?”宋初梨问。 叶昀立刻点头。 宋初梨的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阵风这时吹来,北方的风不比南方的温柔,她穿得少,冻得吸了吸鼻子。 没有说希望手术成功,没有说希望冉冉平安,她的模样甚至很平静,温和地讲—— “那我希望妈妈抱抱我。” 早不就是还应该依恋母亲的年纪,宋初梨甚至连母亲的模样都快要记不清楚了。母亲对她来说,已经是个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印象。 但总是能依稀记得,她的童年是很快乐的。她娇气,连走路都不肯,母亲就舍不得她吃苦,整日抱着。生日的时候,母亲会请榕城最好的西点师傅给她做好吃的巧克力蛋糕,说,我们阿梨要岁岁平安、长命百岁,一直穿公主裙。 唯一一次梦见母亲,是嫁给江训前,她在宋家的最后一个晚上。只是一个黑乎乎的剪影,没有面容。梦里,母亲给她唱歌,唱的什么歌她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母亲哄她睡觉,然后问她,阿训对她好不好。 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宋初梨就醒了,看着被泪水打湿的枕头,她的第一反应只是丢脸。 明明她这个年纪,早就可以做别人的母亲了,却还是想妈妈。 “姐姐……”叶昀有点手足无措。她以前从未说过她的家庭状况,他只知道能和江家联姻的也绝非什么小门小户人家,可除此之外,他连她家里几口人都不清楚。 宋初梨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苦笑,也没有解释,说了句饿了,就飞速下了天台。 * 北方的九月爱刮沙尘暴,瑾城整个城市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连风带着点沙子的味道。 叶昀带宋初梨去了一家西北风味的苍蝇馆子。 一进门,叶昀就朝收银台正按计算器算账的老板娘喊了声妈。 “……”宋初梨当场石化。 叶昀在叶母身边耳语了几句,叶母立刻像看儿媳妇一样看了宋初梨一眼。 “小宋是吧,快来来来。”她把宋初梨请进来,按在座位上,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啧了一声,“这女娃儿长得真俊。” 宋初梨如坐针毡,站起来先鞠躬:“阿姨好,初次拜访空手来的,真不好意思。” 叶母连连摆手,招呼后厨做了几个菜,又过来搂住宋初梨,热情地和她聊天。 宋初梨说她在医院工作,叶母就说她是在世华佗。 宋初梨打了个喷嚏,叶母就连忙去关门,顺便把打烊的牌子立在外面。 宋初梨说还没有去瑾城其他地方玩,叶母就滔滔不绝讲了半个小时瑾城的各大景点。 这期间宋初梨的手一直被她握着。中年劳动妇女的手,沟壑纵横,甲沟里还有菜泥和污垢,但温暖得很,被紧紧攥着,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没多时,叶父也从后厨端着菜品过来了。 宋初梨赶紧问好,叶母站起来,骂道怎么这么慢。 “慢慢慢。”叶父典型的西北汉子长相,粗声道,“你去后厨自己做一个嘛,再说了,儿子第一次带女生回家,怎么着也不能怠慢了。” “朋友而已啦,爸你胡说八道什么。”还没等宋初梨站起来解释,叶昀就开始朝父亲使眼色。 叶父一副懒得搭理你的表情,只把菜码摆上桌,笑眯眯问宋初梨吃得习不习惯。 宋初梨连忙点头,还想说几句话就被口里的辣椒呛着了,巨烈地咳嗽起来。 “就跟你说不要放那么多辣子嘛!”叶母帮宋初梨顺起背来,“女娃儿喉管子嫩,你以为谁都跟你儿子一样糙得很呐。” “是我自己没注意,不碍事的。”宋初梨整张脸都红成一片,以后他们又要吵起来,连忙说话。 叶昀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叶父又回到厨房里,然后才张口。 “姐姐啊,你不用担心的,我爸妈就这样,我妈一天不骂我爸一百遍我都不习惯的。” 没过一会儿叶父又从厨房端了两盅梨汤过来,一盅给了宋初梨 分卷阅读119 ,一盅给了叶母。 “小宋你尝尝,你刚刚呛住了,这个润嗓子的。”叶父局促地搓搓手,罕见地有些拘谨,“第一次做,我们北方不兴吃这个,不好吃别介意。” “爸,我怎么没有啊 !”叶昀故意闹。 “你呛住了吗?你个怂娃吃个屁。”叶父摘下脖子上的白手巾,一啪嗒就打在叶昀头上了。 “那妈也没呛住啊!” 叶父懒得解释,只给叶昀碗里夹菜,叫他闭嘴。 一顿饭吃得欢乐又开心,宋初梨也渐渐不再拘谨,看着叶昀和他父母嬉笑玩笑的样子,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叶昀能生得如此阳光开朗。 在爱里长大的小孩,总是习惯也总是愿意表达爱,给予爱。 晚上八点,两人告别叶夫叶母准备出发去机场。 临出门的时候,叶母追出来,把手里的围巾塞给宋初梨。 “围上围上,晚上风大。”她一边说一边帮宋初梨围起来。 “才九月底,妈你脑子哪根筋搭错了吧?”叶昀在一旁叉腰,伸手摸了摸围巾,“还有这颜色,这款式,这花色,是给我打的吧。” 叶母凶他:“要你话多。” “行行行我话多。”叶昀嬉皮笑脸,上前抱住母亲,顺便在她耳旁耳语:“妈,帮我抱抱她。” 叶母不明所以,但仍照做,上前抱了宋初梨一会儿,又交代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阿姨很可爱。”看着叶母一步三回头的身影,宋初梨一边招手,一边对叶昀说。 “被我爸宠的。”叶昀答,盯了宋初梨一会儿,突然笑了。 “让我猜猜,”他看着她的围巾说,“是蒜味儿的还是香菜味儿的。” “……” 围巾确实有一股香料味道,不过并不难闻,但宋初梨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昀就突然俯下身子,凑在围巾上闻了闻。 风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他们从未挨得这么近过,他的鼻子埋在围巾里,但也相当于埋在她颈间。感觉到一股热,宋初梨身子僵了僵,立刻就后退了一步。 她的排斥很明显,叶昀没放在心上,正身回来,又变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姐姐,我帮你实现愿望了。”他插着兜说。 宋初梨不解:“什么?” “妈妈抱你了,你怎么谢我啊。”叶昀贱兮兮地看她。 “……”宋初梨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他道,“那是你的妈妈。” 叶昀嗯了一声:“你又没说希望谁的妈妈抱你。” “……” 宋初梨脚步止住。 她好像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地羡慕一个人,就像她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一个家的温馨。 她依恋地蹭了蹭脖子上这条叶母送给她的围巾。 母亲的味道,真的好好闻啊。 叶昀向她走近,凑过来看她,发现她哭了,突然手足无措起来:“我就耍个混开个玩笑,姐姐你别哭呀。” 宋初梨一个劲儿地摇头。 “那要不这样。”叶昀连忙又道,“我把我的妈妈借你,你什么时候还都行。” “……” “不还也行,好不好?” “……” 直到上飞机,宋初梨的泪水也没有止住。 飞机经过群山时,遇到一阵强烈的气流颠簸,叶昀本想提醒她系好安全带,扭头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见惯了太多她冷静淡定的样子,叶昀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她脆弱起来更惹人怜惜。他掏出几张纸巾,想擦去她眼角的泪,却又害怕弄醒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放下来,转而打开了手机。 这趟航班是提供机上WiFi的,叶昀于是搜索起来。 本来是想在网上找找关于宋初梨的信息,但出来的寥寥几条都是奖学金公示。 她聪明,她优秀,她高不可攀到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件事,叶昀在遇见她第一天就知道了。 于是他又在搜索引擎上打下了‘江训’两个字。 在玲琅满目的报道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条‘榕城首富、药海巨擘江药集团总裁今日大婚’的旧新闻。 机上WiFi缓慢,链接点进去,叶昀先看见一长串通稿。不过,里面没有言及新娘名姓,只说是位门当户对医药世家的千金。 再然后,他们的结婚照一点点像读条似的加载出来。 他看见如洗的碧空,看见张扬的气球,看见欲滴的丁香花。 也看见香车宝马、钻戒、和交握的双手。 没等到照片完全加载出来,叶昀迅速锁了手机。 “姐姐。”他靠近她,盯着她的睡颜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梦想是要赚很多很多钱吗?” 如果娶你要很多很多钱。 那我,就赚很多很多钱,娶你。 第54章 蔷薇 十月十五号,榕城市榕城大学附属定海医院,小儿心脏中心进门的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今天的手术安排。 【11:00 201手术室 完全型肺静脉异位引流矫治手术 主刀:宋初梨】天气骤然冷了很多,早上八点半 分卷阅读120 ,宋初梨拎着朱迪给她做的早饭到了办公室。 她将保温盒一一打开:包子、米粉、豆花、牛奶……朱迪这是把她当猪喂。 正值查房和上下刀的时刻,办公室里热闹得很,詹云过来打劫了个包子,和宋初梨聊起八卦。 从瑾城回来第二天,宋初梨就受凉发烧了,感冒到现在也没好。现在就一边喝姜茶一边听詹云絮叨,她从昨天开始就因为紧张手心开始出汗,此时巴不得听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 没多时,科室里另一位男同事于波也游荡过来,从宋初梨保温盒里拿了袋牛奶,说:“诶你们听说了吗?我今天在食堂吃早饭,后面正好坐着咱们院长,听他说咱们医院可能要摘牌了。” “吃过饭了还拿我牛奶?”詹云却完全搞错重点,把牛奶抢过来,“拿来吧你。” 宋初梨笑笑,不动声色把还没开封的另一瓶橙汁给了男同事,问:“脱离然后呢?回归到社会?” 于波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是从榕城大学脱离出来。” 宋初梨觉得这谣言实在过于离谱了,道:“榕大的收入除了政府拨款大头就是靠定海吧,现在让定海摘牌,榕大会肯?” 詹云觉得也是,加入讨论:“而且榕城一共就两家教学医院,本来榕医就比定海强。定海完全就是借着榕大附属这个名头和榕医抢医学系学生的,医董会那群老骨头脑子被屎糊了?” 于波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是被钱糊了。” “我听说,”他继续道,“虽然事情还没有板上钉钉,但买家开了个定海和榕大都无法拒绝的价钱。” “卧槽,我还是不信。”詹云啧了一声,“买定海不是能用钱解决的吧。榕医是政府改革、卫生厅主动要卖,可定海再怎么样也是教育部直属高校的附属医院哎。除了江药,还有谁有这个体量和能力能和政府谈?可他们都有榕医了,买定海干嘛?用自己右手扇自己左脸?” “……”听到江药,宋初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太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所以,十有八九是谣言。” “他?”詹云这回总算抓住了重点,“你说谁?江药集团的那个江训?你了解他?” “……”说漏了嘴,宋初梨一下子就红了脸,正想说些什么糊弄过去,门外的敲门声救了她。 是吴健雄。 宋初梨完全没想到老师这个时候到,连忙站起来,在他面前,无论年岁多大,她永远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等会儿跟患者家属术前谈话?”吴健雄问。 宋初梨点点头:“吃完就去。” “行。”吴健雄道,又对着詹云道,“等下帮我准备一套无菌服,你和宋医生谈完话了通知我,我们一起去手术室。” 詹云嘴里的包子差点掉了,不敢置信地问:“主任,你要上这台刀?可这台刀是小儿刀哎。” “不是主刀,是跟刀。”吴健雄回,“等下把我名字添到体外循环师那里。” 他接着看向宋初梨。 这个学生最让他失望,也最让他牵挂。他不擅长说什么好话,更不曾有太多好脸色给她,此时只生硬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梨,你是六年前的国庆节授的袍吧。” 宋初梨机械地点点头,没想到老师连这种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梨,其实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吴健雄罕见地温柔起来,“好到我忘了你拿刀也才六年。这场手术,别怕,老师陪你,出什么事都有老师呢。” “……” 宋初梨没说话,场面陷入异常的不自然,吴健雄显然从没这么和蔼过,也觉得尴尬,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卧槽,一大早都什么事儿啊!”詹云感叹了句,“吴老头是吃错药了?前两天不还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叫你赶紧滚呢吗?” “你懂什么?”于波道,“宋医生是吴老头嫡传大弟子,他自己骂可以,别人可不行。你看宋医生都被那个患儿父亲折磨成什么样了,吴老头这是给宋医生撑腰呢。”接着啪地把橙汁往桌面上一拍,“宋医生,别怕!” “好像是不那么紧张了。”宋初梨笑了笑,谈话时间快到了,她拽着詹云去了二楼的诊室。 诊室里,冉强在抽烟。 “医院大楼全楼层禁烟的。”詹云皱着眉跑去通风,“你赶紧给我掐了。” 冉强把烟扔在地上,踩灭。 宋初梨强忍着没说话,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擦干净了地上的烟灰,扔在垃圾桶。 过后詹云开始一条条念术前须知,冉强要么说好的,要么说都听医生的。 宋初梨这回是真没忍住:“你……您没有任何意见的吗?冉……患儿上的可是生死台。” 冉强一副大无畏的神情:“我知道宋医生是第一次做这种手术,就放手做吧,做好做坏都没关系的。” 这话说得过分,詹云知道宋初梨性格好,正打算唱红脸替她说几句,没成想宋初梨噌地一下就站起来,把手上的案例板往冉强身上甩。 “你他妈再说一遍!” 詹云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宋 分卷阅读121 初梨,但宋初梨情绪激动,直接就骂起来:“你他妈说的是人话?什么叫放手做吧,什么叫做好做坏,那可是你女儿!” “好了好了。”詹云抱住她,摸着她的背安抚,接着又对冉强道:“患者父亲,我们的义务已经宣读完毕,你没有异议就在同意书上签个字。” 冉强揉揉鼻子,签字后就走了。 “我一个人静静,去买杯咖啡。”宋初梨说着,也离开了办公室。 二楼咖啡厅,排队的人并不多,宋初梨买了一杯拿铁,杯壁被她捏得变形,一口没喝。 她闭着眼睛,深呼吸努力逼自己平复心情,却意外听到了一阵钢琴声。 声音是从一楼天井传来的,刚开始只有几声按键—— 哆来咪发唆。 应该弹钢琴的人在试音。 再然后,他开始弹奏。 过了几秒,当宋初梨听出他在弹哪首歌的时候,突然笑了出来。 是《小星星》。 他在弹《小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所以的不安、愤怒、紧张仿佛都在瞬间被这笨拙的琴声化解。 不自觉就想告诉他,你和声高了一个key,这里你弹错成黑键了吧,还有,怎么这么不流畅,你是一指禅功夫吗? 或许是哪个患儿家长,又或许是哪个科室的病童吧,宋初梨想着,离开了咖啡厅。 进手术室的时候,詹云正在一边洗手一边龙飞凤舞地跟器械护士疯狂吐槽冉强,什么脏话粗话都用上了,但宋初梨已经迅速恢复过来,戴好手套,来到手术台上。 手术台旁,麻醉师已经给冉冉上了麻醉,但她还睁着那双葡萄似的黑眼睛,懵懂地看着头顶的无影灯。 宋初梨走过去,本以为她穿着厚厚的手术服,手里拿着电刀,会吓到冉冉,但冉冉只是看过来,被她眼睛上的医用放大镜吸引,伸手想摸摸。 于是宋初梨配合地俯下身去,但放大镜需要绝对的清洁,她不可能真的让冉冉摸到。 于是,冉冉摸到了她的脸。 婴儿的手掌小且柔软,就是有点冰。 没办法,手术需要在中度低温体外循环的环境完成。 颤颤巍巍地,宋初梨轻轻地握住冉冉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给小豆丁暖手。 眼神交汇地那一刻,鬼使神差地,她开始轻声唱起《小星星》来。 在瑾城的时候,因为被叶昀的母亲抱了抱,她就能哭得崩溃。一半是她糊涂地贪恋这种温暖,一半是她清醒地明白,那是别人的妈妈。 无论叶昀的妈妈对她多么好,她都无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自己还可再一次毫无保留地获得母爱。 但现在,宋初梨整个人只剩平静。 在拥有母亲的七年里,妈妈或许也像这样,给她唱过小星星,温柔地哄她,阿梨,快快睡。 那才是只属于宋初梨一个人的妈妈。 就像现在的宋初梨,是只属于冉冉一个人的宋初梨。 ——“我们阿梨,要岁岁平安、长命百岁。”妈妈说。 那么,冉冉会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我们阿梨,要永远穿公主裙。”妈妈说。 那么,冉冉,会拥有很多公主裙。 麻醉渐渐生效,她看见冉冉的眼神逐渐涣散,于是放下手,和站在人工心肺机旁的恩师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切换成那个冷静的、专业的、甚至略带威严的主刀医生。 “开始手术。” “时间十一点一分五十秒。” 一切准备就绪,无影灯落下来。 宋初梨划开了冉冉的心腔…… * 下午五点,手术结束。 巡回护士正在一旁轻点纱布和手巾,然后说:“宋医生,你一个人擦汗的手巾就用掉五条。” 宋初梨已经累得说不出来话,坐在手术室墙根旁的地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詹云,你等下送病人去icu,然后跟家属说手术成功了。”吴健雄这时说,“让宋医生回去休息。” “哟,吴主任!”詹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连吴健雄都敢作筏子取笑,“您这偏心可有点太过了,初梨累我就不累了,我也要跟我的老师肖主任说去!” “你行了你!”巡回护士笑,“整场手术,从开心到最后缝合,全程都宋医生一个人做了,你一个一助,工作量还比不上她一个人的一半,说什么说。” “那是宋医生不让我沾手!”詹云反驳,接着看向手术台上沉睡的冉冉,“不过有一说一,初梨这缝合手艺是真好,也太漂亮了。” 一群人于是又围在一起欣赏起来,宋初梨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出了手术室。 从手术室走到二楼的咖啡厅,几十米的距离,宋初梨走了十分钟。 咖啡厅正对着楼下的天井,时值吃饭的当口,天井旁的钢琴处围了很多人。 宋初梨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栏杆,她整套手术服都湿透了,但并没有来得及换,就跑来了这里。 咖啡厅传来咖啡豆的烘焙香味,应该是店员在碎豆子 分卷阅读122 ,阿拉比卡的味道,甜中带点酸,溢满整个过道。 “随便买的咖啡,给你。”背后突然有人说。 宋初梨转过身,是吴健雄。 她喊了一句老师,接过咖啡,喝了一大口。 大杯拿铁不加糖,正好是她喜欢的口味。 “没想到您会去咖啡厅,谢谢。” “刻板印象。”吴健雄吹了吹胡子,“怎么,你是不是还以为我这种老古董连微信支付都不会用,只会给现金啊?” 宋初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样的老师才是她熟悉的那个老师。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道。 两人并排立在栏杆前,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看见那边弹琴的人,但宋初梨的眼光就一直放在钢琴那儿,从没离开过。 师徒俩无言,未免尴尬,宋初梨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聊。 “早上术前,听詹云他们说,定海要被卖了。谣言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还挺好笑的。” 吴健雄回:“是真的。过几天消息就会公布,之后还要搞个摘牌仪式。” “……”宋初梨不可置信,“江训买定海干什么,他疯了?” 吴健雄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只是问:“找了新男朋友吗?” 宋初梨差点被嘴里的咖啡呛死。 “没。”她顿顿,直言,“老师,您今天很奇怪。” “是很奇怪,”吴健雄双手叉在胸前,“要是没人逼我,我这辈子也说不出来‘你其实一直都做得很好’这种鬼话。” 咯噔一下,宋初梨心脏突然停跳半拍。 她莫名有种预感。 再然后,吴健雄的话应验了这种预感。 “你做手术前,江训来找过我,叫我陪你手术,叫我鼓励你,还告诉我你的授袍时间,告诉我你喜欢的咖啡口味。” “我当时气得要死,跟江训说,‘是宋初梨当学生还是我当学生?’,你知道江训怎么回我吗?”吴健雄说到气愤处反倒开始叹气了,“他反问我,问是他当老板还是我当老板。” “……”宋初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说替江训向您道歉。 但吴健雄显然没接受,食指在空中乱点:“你知道江训这种行为叫什么吗?这叫用资本主义霸权欺凌知识分子尊严!!!” “……” “宋初梨,你们年轻人搞这些感情纠葛就搞,来折腾我一个老头干什么。”吴健雄义愤填膺地,“还叫我给你买咖啡!”他说着喝了口自己手上的咖啡,差点吐了,“你喜欢喝这玩意儿我还不如给你去开点中药喝!” 吴健雄说完这句话就把咖啡扔进垃圾桶走了,只剩下宋初梨脑子一团乱,去了一楼天井。 天井旁,在簇簇人群掩映下,她看见了钢琴旁的江训。 还从未见过他那样无措的样子,只见他穿着卫衣牛仔裤,被一群孩童围着,有的要他弹小猪佩奇,有的要他弹光头强,甚至还有要求弹奥特曼,而江训只无助地蹲下来,无奈地一遍一遍重复:“只会弹《小星星》和《两只老虎》,哦,《喜羊羊》或者《白龙马》也行,只能选这几个。” 混在人群中有他的私人保镖,以前宋初梨出席活动时,江训也给她派过,所以能认得出来。只见他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有什么动作。 再然后,宋初梨和对面隐在人群中的周为目光对上。 像看到救星似的,周为立刻朝她走过来。 “太太……”他尾音陡然收住,“宋医生。” 宋初梨向他点头示意,看了眼时间:“江训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十点半。” “一直弹到现在?” “当然不是,那不就是扰民了吗?十一点以后就没弹了。”周为忙道,“本来总裁下午还有会,但上午弹的时候,有小朋友说下午还想听,总裁就一直留在医院,对着谱子学了其他几首,等大家下班了才弹的。” 宋初梨了然,只缄默地看江训弹琴。 钢琴又传来《小星星》的旋律: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在这样的偶然中,宋初梨自言自语说了句—— “白天,哪里有什么星星。”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有星星,但因为太阳光的存在,人们看不见。 她看不见星星。 因为, 她只看得到他的眼睛。 对这一刻的宋初梨来说,江训是光。 第55章 蔷薇 冉冉这场手术之后,宋初梨升到了,又或者说是重新回到了主治医生的位置。 正好最近宋苗也从集训营出来参加文化课考试,朱迪于是主动攒了个局,也叫上叶昀,在城中一间酒吧定了个包房,说晚上一起帮宋初梨庆祝升职。 离约定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宋初梨还没下班,下星期科里给她排了一台主刀一台一助,现在她正在和医务科打电话定手术室和时间。 还在打着,只见詹云从外面回来,宋初梨掩了声筒,迅速和医务科那边协调好,挂了电话。 “从icu回来了?”她立刻问。 “放心好了,你家冉冉没事。”詹云 分卷阅读123 没好气,“不是我说,初梨,你是不是有点太紧张啊?我每次去看一次床你都要问一次。” “不是。”宋初梨辩解,“这种手术本来术后就很容易出现并发症感染,胸腔积液和心律失常都很致命的,还是仔细点好。” 詹云直接反问:“那你怎么自己不去看?” “……”宋初梨不说话了。 詹云笑起来,玩笑道:“都说全麻病人苏醒之后会像重新活一次,我这么频繁地去帮你看她,到时候冉冉把我当妈,你可别嫉妒我。” “我不会,而且……冉冉本来就比较喜欢你。”宋初梨低着头,“再说了,当时术后是你跟冉强沟通,后续你来负责也是应该的。” “别他妈给我提冉强,”詹云一听见这个名字就来气,“你都不知道,那天我把冉冉推出去,跟他恭喜手术成功的时候,他那个脸拉得啊,不咸不淡地跟我说了个谢谢,连孩子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习惯就好,”宋初梨叹了口气,“之前我给他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美女荷官,说冉强在牌桌上,叫我别坏了冉老板运气。” 詹云愣了愣,末了吐出一句:“妈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怎么还无差别扫射起来了!”话音刚落就看见于波从外面进来。他刚从楼上开完整个心脏科的周会回来,手上报了一堆文件夹,右手还拎了个饮料盒,走到宋初梨和詹云面前,“我这种为美女们送饮料的绝世好男人到哪里找。” 詹云啐了一口,也不客气,直接从饮料盒里挑了杯奶茶。 轮到宋初梨的时候,于波就拘谨了很多,不仅态度大变,除了奶茶还多给了她一瓶橙汁。 “上次喝了宋医生的橙汁,还给您。” “呃……不用这么客气的。”宋初梨不好意思起来。 “这怎么还用上‘您’了?”詹云被于波这副舔狗状态笑死,咬着吸管道,“你怎么跟太监伺候老佛爷似的?” “滚滚滚。”于波骂了三声,等到詹云笑声减弱,才讲起八卦。 “上次不是跟你们说定海要从榕城大学脱离出来了吗?刚开会的时候主任初步通气了,是真的!”于波说着盯了眼宋初梨,“买主就是江药集团。” 宋初梨:“……” 在詹云一片卧槽声中,于波突然又问:“对了,你们还记得上周有个来住院部弹儿歌的人吗?” 詹云点头:“就长得特帅,弹得特烂那个?” 于波嗯了声,看着宋初梨,话里有话地问:“如果没记错,那人来的那天正好是宋医生初次主刀那天?” 没等宋初梨回答,詹云就不耐烦起来了:“不是,你这人怎么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啊?怎么,那白痴帅哥是江训?” “是是是!”于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道,“我没见过亲眼近距离见过江训,但听见过的人说,他不仅本人帅,他老婆也超级漂亮。” 詹云一听不乐意了:“有多漂亮?能有初梨漂亮?” 这话正好问到于波心里,他意味深长道:“这就得问宋医生了。” “什么意思?”詹云拽住宋初梨,“初梨,你见过江训老婆?” 宋初梨有些心虚:“算……见过吧。” 于波转了转眼睛:“是照镜子那种见过吗?” 宋初梨:“……” “宋医生,我刚听心外科的人在传,”于波声音压小,“说你是江训的太太,他买医院,也是为了你。” “……”宋初梨深吸一口气,“不是太太。” 气氛冷了一秒。 “我就说不可能!”詹云大声叫起来,“初梨要真是江家少奶奶,还出来工作干嘛。就算少奶奶非要出来体察民情与民同苦,医务科敢这么给她穿小鞋?”她接着又问宋初梨,“你刚定手术室定得怎么样了,医务科那老头是不是又让你半夜做手术?” “……”宋初梨硬着头皮答,“周三早上十点,2301。” ——那是定海最好的手术时间,和最高级别的洁净手术室。 “而且,”于波见状又开口了,“刚会上他们还在网上搜了江训的结婚照,他旁边的新娘长得——” “——和我一样。”宋初梨不挣扎了,“我是江训前妻。” “抱歉,不是故意瞒你们的。”她接着看了看表,说句下班了,离开了办公室。 ——只剩詹云和于波一齐傻眼。 * 快到十一月,寒露过后,天一天天冷下来。榕城的景观树多植梧桐,这个节气开始落叶,黄色的落叶就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间或着簌簌落下。 城中一家高级酒吧,包厢内,江训就看着这无聊景致发呆。 周为站在一旁,摸不透江训的喜怒,只拿出ipad,点开相册给他。 “是上次宋医生和叶昀回瑾城的时候拍的。”周为开始报告,“叶昀带宋医生去了瑾城职高,然后去了附近的一家西北菜馆,我们查了查,这家店的主人是——” ——砰地一声,江训把ipad扔在了地板上。 跟在江训身边太久了,周为知道如果把‘叶昀带宋医生去见父母了’这句话说出口,自己绝对会见不到明天的太 分卷阅读124 阳,于是只能委婉点,没想到话没说完江训就猜出来了。 他于是把地上屏幕碎裂的ipad捡起来,不敢再说话。 包厢里没有开灯,于是外面的光景就更在明显。 江训在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酒在他嘴里几乎没有停留,甚至连吞咽的动作都很微小,只流畅又疯狂地被灌下去。 梧桐叶还在落着,他看见宋初梨和叶昀一齐进了酒吧…… 宋初梨下了班本来打算打车去酒吧,没想到刚一出定海就发现叶昀黑超遮面,在他的保姆车上等自己,于是就和他一起来了酒吧。 包厢内,朱迪和宋苗已经到了。两人正在抢着酒瓶,宋苗还背着画板,旁边还放着书包,明显是刚从学校来。 看见他们,朱迪如获救兵,大叫:“宋初梨,赶紧来管管你妹,她要喝酒。” 宋苗这时才望过来,情绪不明地调侃了句:“哟,小情侣来了。” 砰地一声,叶昀迅速把门关死。 “怕被别人听见啊?”宋苗阴阳怪气起来,“别紧张啊,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怎么,我姐姐就那么见不得人?” “我妹妹心情不好,你别跟她计较。”宋初梨小声跟叶昀道歉,然后坐到宋苗跟前,没说话,只拿起她的画板看。 “画得挺好的。”宋初梨翻着,点评道,“看来你比我想象得厉害,失恋了也没忘记化悲伤为动力,好好学习。” 宋苗先是愣愣,然后被失恋两字戳动泪腺,扑在姐姐怀里抽噎起来。 “姐姐,我不漂亮吗?” “苗苗最漂亮。” “姐姐,我不善良吗?” “苗苗是好孩子。” 于是宋苗的呜咽瞬间转化成嚎啕:“那为什么高载衡喜欢别人?!!!” “……”宋初梨没说话,只温和地拍妹妹的头。高载衡和许院长女儿在一起的事情,她也是几天前听于波说八卦才知道。 宋苗拽住宋初梨的风衣衣摆,哭诉着:“我也很有钱啊,他想要的主任位置,我也可以求爸爸去帮他,他为什么不来求我,非要和那什么院长女儿在一起啊?” “我就见不得你这样。”朱迪在一旁道,“这男的为了钱权出卖自己,跟做鸭有什么区别?宋苗,你为了一个鸭要死要活的,我真瞧不起你。” 宋苗听了立刻就要上来打朱迪,宋初梨赶忙拦住。 “都冷静点,”她吼,“朱迪你少说两句!载衡是我朋友。” 对着初梨,朱迪全然不怕,又道:“宋苗,你该庆幸这男的是你姐的朋友,还算有点良心告诉你实情,不然你被他骗感情,到时候岂不是要跳楼?” “……”宋苗挣扎的动作顿止,冷静了一点,过后哭得更汹涌。 叶昀这时也劝:“或许是有什么苦衷的吧,也许是院长女儿逼的,苗苗不要太伤心了。” 宋苗抹了抹眼泪,突然觉得这话有理,喃喃道:“对啊……姐姐不也是为了家里的生意才嫁给江训的,所以高医生说不定也是有什么苦衷,他——” “——我不一样!!!”宋初梨陡然打断。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女人舔舔唇,又低低地重复:“我和载衡不一样。” “……” 宋初梨蹲下来,很慢很认真地继续道:“苗苗,我不管他有什么苦衷,如果他为了别人放弃你,那他就不值得喜欢,你懂这个道理吗?” 过后她开了瓶酒,递给宋苗。 “想喝就喝。” 宋苗怕了:“姐你别生气,我不喝了。” 但宋初梨没理会:“但喝完了就忘了高载衡,做得到吗?” “……” 宋苗开始喝酒,一杯接一杯,朱迪留了个心眼,后来点的都是低度数梅酒。 宋初梨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妹妹是病人,不能碰太多酒,但她硬是一句话没说,宋苗要跟她一起喝,她也就陪着,喝下去不少。 “还没庆祝我们天才女神重掌手术刀呢!”朱迪这时候插嘴,不着痕迹抢过宋初梨手里的杯子喝起来,顺便还给叶昀使了个眼色。 叶昀立刻道:“姐姐,” “你叫谁姐姐呢?!”宋苗不满,“我姐姐只有我一个妹妹,她只爱我一个人!” “那……阿梨,”叶昀有些紧张地换了称呼,“你是不是还没听过我唱歌,我等下下去给你唱歌好吗?” “好啊。”宋初梨笑,“我一定仔细听。” 被不经意地转了话题,宋苗似乎心情好了点,从沙发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说:“姐,我去放水。”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这种词都是跟谁学的?”宋初梨像个封建大家长似的,小心翼翼地跟着妹妹出了包房。 * 一出门,舞池的音乐就变得更响。 阴暗幽微的环境中,宋苗只稍稍往人群中钻了钻,就甩开了姐姐。 她游荡到了卡座旁边的吧台,旁座一个一身西装的成熟男人看见她,说了句:“小妹妹成年了没啊?这种地方小朋友不能来!” 似乎是要证明自己早就是大人了,宋苗对酒保喊了句:“你好,我要一杯血腥玛丽。” 男人笑 分卷阅读125 了,从西装里掏出一张美元,放在桌面。 “这位小姐的酒我请了。” 两人于是聊起天来。 没过一会儿,酒保将调好的酒送过来。 “小苗苗,”男人的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哥哥请你喝酒,你是不是也要请哥哥什么啊?” “好啊,你想要什么?”宋苗毫无戒备,拿起桌面上的酒就要喝。 酒杯却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拦住。 “都能当人爸爸了,还一口一个哥哥,你要点脸。”那人说。 还没等男人说话,宋苗就火了:“江训,你多管什么闲事!” 江训本不想说话,但小姑娘下了死劲儿和他抢酒杯,他终于没了耐心,皱眉道:“在酒吧不喝离开自己视线的酒是常识吧,宋苗,你信不信,这杯酒下肚,明天你再醒来就是在这男人的床上了。” “……” 酒吧舞台上的琉璃灯光这时飘摇照过来,让中年男人瞬间看清江训手腕上那价值连城的手表。 于是他语气瞬间变了调:“小苗苗,这帅哥是你什么人?” 对着外人,江训脾气差到极点,直接就说了个滚。 见江训这幅样子,宋苗突然有点爽,眯着眼睛说:“他啊,一个不知道珍惜的傻逼罢了。” 她接着指指舞台:“江训,你知不知道,叶昀要给姐姐表白了。等下他要上去唱歌,正好,你站在这儿和我一起听。” “闹够没了没有?”江训后槽牙紧咬,颧骨绷紧,“闹够了就赶紧滚回你家,少在这儿给你姐姐丢人现眼。” “那你又在这儿干嘛呢?”宋苗不怒反笑,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是不是在跟着我姐姐啊,江训,你派那么多人干嘛呢,还不是看不到包厢里面,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了,我都告诉你。” “周为!”江训已经在吼,“把她给我送回去。” 周为不知道从哪里立刻窜出来,说了句宋小姐请。 宋苗却不依,仰着脑袋只说:“姐姐说得对,如果他为了别人放弃你,那他就不值得喜欢。你放弃我姐姐,现在就是你的报应。” “……”这话踩到江训痛点,他什么也不顾了,亲自扯着宋苗拉她走。 宋苗被推着踉跄向前,糊涂混乱中,索性任性到底。 小姑娘拽着男人昂贵的西装,再然后,攀在他耳边,道:“真的不想知道,刚刚我姐姐和叶昀做了些什么吗?真的不问问,我都看见了些什么吗?” “……” “那我就偏要告诉你,我姐姐找到幸福了,她再也、不、是从来就不需要你。” 江训倏然停下脚步,被这句话彻底伤到。 一曲结束,酒吧短暂地安静须臾。 灯光照得宋苗眼睛光怪陆离,她揉揉眼睛,凑近江训,就在这个切歌的当口,一字一句,清晰又满意地说—— “我啊,刚看见他们背着我和朱迪,” “悄悄接吻了。” 第56章 蔷薇 酒吧又换了首快鼓点的欧美英文歌,宋初梨还没找到宋苗。 当时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妹妹就不见了,她又气又自责,索性不管不顾一个一个包间敲门找起来。 赔了一遍又一遍抱歉和不好意思,直到这曲结束,还是没找到妹妹。宋初梨着了急,决定回包间让朱迪和叶昀帮忙一起找。 楼下舞台那方传来一阵鼓捣话筒的声音,弄得她更加烦躁,步子更快了。 马上就到包间,宋初梨一边走一边打开手机,想再给妹妹打个电话,还没打出去就失去平衡,突然向左边栽去。 ——她被人拽进了隔壁的包厢里。 这间包厢没有开灯,只有窗户外面路灯的光,穿过梧桐枝斑驳地照过来。 但那人背着光,宋初梨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察觉到一股危险,她本能地想求救,但还没叫出声,男人就捂住了她的嘴。 这举动瞬间让宋初梨脑中警铃大作,她弓起膝盖想踢他,但男人仿佛总能预判她的动作,率先按住了她的腿。 再然后,他的手攀岩而上,直掐在她腰上。 这动作太过熟悉,瞬间把宋初梨带回到过往的记忆里。 鼻尖嗅到一股很淡很淡的杉木香,她知道这人是谁了。 悬着一颗心放下来,宋初梨冷静了点。 黑暗中,两人贴得紧,她被他烫得浑身发软。 包间的门是开着的,一楼舞台的射灯此时仿佛失灵似的凌乱照射着,间或打在江训脸上,映出他极为阴鸷的神色。 宋初梨握下他覆在她脸上的手,说:“我妹妹不见了。” ——这是她要离开的潜台词。 下一刻,舞台突然响起节奏密集的鼓点,架子鼓疯狂地打出一连串音符,像是在等待一个万众瞩目的登台,催促着什么人上台。 她听见台下爆发出阵阵掌声,还听见dj说让我们欢迎今晚的压轴来宾,来,大家一起喊出他的名字。 再然后,宋初梨好像听到了一个名字,但在大脑有所反应前,就被江训夺去了所有感官。 他陡然靠近,凶狠地 分卷阅读126 吻住了她。 这吻来得直接且粗暴。男人把她抵在墙上,舌头直抵她上颚,和她交缠,几乎要夺走她的呼吸。 心上像是有蚂蚁爬过。 宋初梨有一瞬间的缺氧,勉强逼着自己恢复理智,侧脸躲避。江训却觉得被严重冒犯,只把她禁锢得更紧。 挣扎不开,她重重咬了他嘴唇。 江训吃痛,但并没有离开她的唇。 男人嘴角渗了点红,却只囫囵不清地说:“用点力。” “不然,我会觉得你是在跟我调情。” 宋初梨火瞬间上来了,这次直接咬在他舌头上。 舌头要比嘴唇敏感得多,痛感也更强烈。 但江训没有一点疼的反应,甚至没有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直接捏住她下颚掌控她。 只是微抬着她下巴,让亲吻的角度更合适。 然后,说她怎么像狗。 或许是因为情绪、或许是因为酒精、又或许只是因为外面的灯光,江训眼睛猩红,短暂地离开她,扳住她乱动挣扎的手,微微喘着气问:“你比较喜欢谁吻你?他还是我?” “……” 舞台这时候传来叶昀的声音。 “这首歌是我下周要出的新歌,今天算是我第一次公开唱它,想送给我喜欢的每一个你。我还想告诉你,” 砰地一声,江训把门甩着关上。 音乐立止,万籁俱静。 “不准听!!!”他捂住她耳朵,又开始吻她。 这回不仅仅是吻。 江训推着宋初梨顺着墙壁移动。 他的大手像血液,热且流动,失去了某种忌讳,也顺着宋初梨的血管在她身体奔腾蔓延。 耳朵、下巴尖、喉管、锁骨、某个地方在招摇勾引他的痣……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宋初梨不知道被推到哪里,啪嗒一声,后背撞开了包厢顶灯的开关。 倏地,天光大亮。 两人终于得以看清彼此,宋初梨又气又羞,推开江训,一张脸红成一片。 他表情莫辨,只盯着她不说话。 女人风衣下是件雪纺衬衫,扣子已经被他解到第三颗,露出一大片混着红痕的肌肤。她来得匆忙,没来得化妆,只涂了口红,现在唇釉已经晕到下巴、颧骨,还有,他的嘴上。 看着她微微肿起来的唇,突然,江训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可真他妈是个畜生。 “……”宋初梨沉默着扣好衣服,整理好衣服就往外走。 她开门,只被江训从后面抱住。 “阿梨,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你都要离开我!” 这声音带着点绝望和破碎,和刚才那个摁住她不由分说吻她的男人判若两人。宋初梨叹口气,只说是要去找妹妹。 “我让人送宋苗回家了,你别担心。”江训听着外面的音乐声,抱得她更紧,“阿梨,你陪陪我好不好。” 宋初梨闻言顿了顿,不再挣扎,但也没有转身,温和地站在了原地。 在这样的拥抱中,江训突然觉得自己贱。 宋苗说得没错,抛弃过你的人不值得爱。 可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是被宋初梨用一纸离婚协议洒脱扔下的人。 宋苗说得也没错,他就是个傻逼。 他试过各种方法了,折磨她也好,折磨自己也罢,却还是没法做到不爱她。 “你告诉我,”江训在她耳边问,“我还能怎么做,才能更像他?” “什么?”宋初梨没反应过来,有点懵地愣在原地。 但她的沉默却江训更为恐惧。 “我可以学。”他惶恐着道,“拆弹,我也可以学。我可以变得比叶昀更像池晟朗。” “……”宋初梨没有想到江训的话竟然是这个意思,低头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只说,“江训,你一直都只是你自己。” “可你不爱这样的我!”江训低吼。 “……” 酒吧的音乐也不知道换了几首,不知名的歌手在外面唱着不知名的歌,大概是首民谣,木吉他的声音撩拨进宋初梨心里。 她还在准备着措辞回答,一阵电话声打断她的勇气。 是詹云。 “初梨,你现在在哪儿呢?” 宋初梨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你说得没错,心律失常。”詹云连忙又说,“但你别担心,冉冉刚稳定下来了,我想了想,还是及时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宋初梨松了口气,说声我现在赶过去,道了谢挂断电话。 “医院里有个患儿情况不太好,我得回去看看。”她转身对江训说。 江训松开手,嘴唇抖了又抖,问:“哪个患儿?” “……”宋初梨随口编了个床号。 江训笑出声:“怎么?宋医生,你连患儿的名字都记不住吗?” “……” “还是,”他刻意顿顿,“你记得,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 “……”宋初梨被问得头皮发麻,他那话包含了太多种解答,她不愿意过度发散,也懒得去想,只说句来不及了就走了。 后半夜,定海 分卷阅读127 医院小儿重症监护室。 “双房横切口术式心律失常。”宋初梨已经换回白大褂,坐在长廊外看詹云拿给她的抢救记录,“还行,情况不算太糟糕。” “早都跟你说没事了啊。”詹云嚼着口香糖提神,“就知道你要回来的。” 接着凑过来,在宋初梨脖子上嗅嗅,蹦出一句:“男人的味道。” 宋初梨被这石破天惊的话弄得立刻攥紧领子,解释:“只是和朋友去了酒吧。” “看给你吓得花容失色的,”詹云笑起来,一把把她领子扯开,“行了啊,你一过来我就看见了,你那脖子叫人给啃的,啧啧,可真够激烈的。” “……” 詹云接着放低声音,问:“找鸭了?” 过道空无一人,她声音就在过道里被无限放大。 “?”宋初梨叫起来,“不是!” “害羞什么呀!”詹云故意逗她,“你们这种离异单身富婆的日常消遣不就是这个吗?不过你这眼光不太行,”她看看表,“从你下班到我给你打电话,不算通勤时间,撑死了三个小时,这鸭也太短了吧。” “……” 话题越来越离谱,宋初梨没再搭腔,只抓过冉冉的报告看起来。 看到病危通知书那页,她皱了眉。 家属签字那里是空的。 “冉强没来?” “来什么来。”詹云吹了吹指甲,“我打了好几次,都是女的接的,说在打牌,不来。” 宋初梨啪地一下把报告丢了,拿出手机,给冉强发了条微信。 没过一会儿,冉强打来电话。 “宋初梨,你他妈什么意思?”夹杂着嘈杂的背景音,冉强气急败坏地,“你他妈要是敢挡我财路,别怪我打女人。” 他这副口气,实在无法让人把他和当初那个穿工地装老实巴交的农民工联系起来。 “哟,”宋初梨笑了笑,“这么凶呀,我也没说什么啊,你不来医院签字,我就去找你签,这也值得生气啊。” “那是我女儿,你个臭娘们多管什么闲事儿。”冉强骂。 “是啊,”宋初梨冷静说,“那我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举报地下赌场似乎也不关您的事?” 没等冉强回答,她就迅速变了脸。 “我只给你二十分钟。以后每次医院下病危,你必须要在二十分钟之内赶过来。你不来,我就去找你,顺便把你常去的那家赌场掀了。” “臭婊.子,你他妈发什么疯?”冉强骂。 “我说到做到,冉冉父亲,你自己掂量掂量吧。”她冷笑着,挂了电话。 过道重新恢复安静。 宋初梨揉了揉接电话的那只耳朵,转头詹云,才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我们初梨发火的样子好迷人哦。”詹云道。 “……”宋初梨很疲倦地笑了,闭眼往后面靠了靠,复又睁开眼,站起来。 “带我看看冉冉吧。” 小儿重症监护室里,机器正在安静地运转着,最里面那个床位,冉冉正在睡着。 自从手术成功后,宋初梨就再也没有见过冉冉。 她还是害怕,害怕这个小婴儿不喜欢自己。 “多漂亮的孩子啊。”詹云小声说着,这似乎是她永恒的开场白。 宋初梨嗯了声。 “初梨,”詹云不看她,只是说,“你有点太看重这个孩子了。” “我是看重。”宋初梨终于不再狡辩。 “你想过以后吗?”詹云问,“就算你给这孩子手术贴钱,术后一丝不苟地照顾着。你把她治好了,然后呢?你把她变成漂亮又健康的小婴儿,还给冉强,然后呢,你又能改变什么?” “……” 詹云还在捏冉冉的小脸,面上仍是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 “她终究是那个人渣的女儿,初梨,你既然改变不了她的命,就少花点心思在她身上,别白费力气!” 第57章 蔷薇 进入十一月,几场秋雨落下来,榕城一天比一天冷。 早上八点,江训到了定海医院小儿重症监护室。 还没走到门口,护士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们一起走进去,只见管理台那儿一个小护士正在一边整理案台一边带着耳机听歌,护士长黑着脸喊了句小姜。 姜护士转身看见护士长和身旁衣着不凡的男人,连忙摘了耳机下来,慌张地胡乱一塞,说了句对不起。 “在听什么?”江训问。 “《三月梨》”小姜弱弱地说,“我喜欢的一个男明星最近新出的歌。” 听到这首歌,江训挑眉:“你喜欢叶昀?” “您也知道他吗?”小姜立刻绽放笑颜,“我超级喜欢他的,这首歌超级好听,歌词旋律都好,您也喜欢吗?” 江训表情莫辨,没有回答,没有再看小护士,只问护士长那孩子在哪儿。 “我找一下。”护士长有些尴尬。她并不亲自管icu护理,昨天江药的秘书跟她说今天他们总裁会来看一个患儿,她只记下了床位号,但现在icu里床位排列各异,她并不知 分卷阅读128 道五号床在哪里。 江训没那个耐心等她,扭头往里面的床位望去。 然后,朝一张绑了脚踏钢琴玩具的小床走去。 “孩子什么情况?”他一边走一边问。 “上一周报了病危两次,不过还好,上了仪器把她指标稳住了。”小姜这个时候跟上来回答,“如果能度过下一周的话,应该问题就不大了。” 他点头,停在小床旁。 果然,床位下的姓名牌上写着冉冉。 病床上的小婴儿是醒着的,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蓝色钢琴,并没有注意到走过来的江训。 穿着粉丝连体衣的小婴儿,几根管子从她胸腔那儿伸出来,手上还绑着滞留针。她皮肤很白,小脸还有一点紫,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睫毛尤其长。 但江训只是说:“我的冉冉比她漂亮。” 像是被这声源吸引,冉冉朝江训这边看过来。 被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盯了会儿。 “看什么看。”江训突然幼稚起来,“我的冉冉比你漂亮。” 冉冉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对他很感兴趣,啪嗒着小手,再然后握住了江训的右手食指。 她的手很软,却很冰,握到江训热着的手就更舍不得放开。 “……”江训低低看着,有些别扭地讲,“我老婆没教过你吗?女孩子不能随便牵陌生男人的手。” 但冉冉并听不懂,下一秒,抓起他的手指就要往嘴巴里送。 江训收回来,她就又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他。 他叹口气,拽拽她的小手,终于,摸了摸她头发,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温柔:“脏的。” 冉冉又盯了他一会儿,周为这时候拿了个小鸭子,挤挤发出声响。冉冉又被成功引过去,不再看江训。 “……”说不上来是哪里来的失落,江训无奈地摇摇头,替她掖了掖被子就往外面走。今天他给奶奶办了转院,等下小娜张妈他们会带着奶奶过来,剧组今天也要拍在医院的戏份,他还要准备几天后的揭牌仪式,行程很紧,他没法留太久。 出了监护室,一行人往从步梯那儿往上走,行至楼梯转角,只听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喊,说什么,好好一个孩子,就给你治得半死不活了。 江训停下脚步。 “这是安静区,病房里不是只有你女儿一个病人,请你小声一点。” ——江训一秒听出来,这是宋初梨的声音。 他听见的她的声音依旧平和,道:“我只是告诉你最坏的可能性,如果她下回肺静脉压还这么大的话,可能需要二次手术。当然,作为家属,你有放弃抢救的权利,我只是尽告知义务。” “宋初梨,我女儿要是死了,你就是杀人犯。”男声不管不顾地喊起来。 “你吵什么?”宋初梨回,“冉冉不仅是你的女儿,更是一条生命,她有活下去的权利。冉强,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究竟谁想让冉冉死,你和我都一清二楚。” 这句话说完就听一阵脚步声,江训没来得及躲,就这样和她步梯上相遇。 宋初梨站在上面,江训站在下面。 于是他就顺理成章仰望她。 再,一步步走向她。 “宋医生,好巧。”他说。 他装成没看见刚才她和冉强吵架那丑陋的一幕,装得如此自然,反倒让宋初梨尴尬起来。 “你来医院干嘛?”她问。 江训于是说了今天的行程,却完全不提他今天来看过冉冉的事。 宋初梨嗯了一声就又不说话了。 沉默间,因为站在高处,她很轻易就看见了江训脖子上那长长一道指甲划过的印子。 本不愿意再回忆,但那印子又逼着她想起那天酒吧的那个吻。 于是立刻红了脸,她并没有留很长的指甲,能把他弄成这样,也不知道当时是用了多大的力。 顺着宋初梨的视线,江训知道她在看哪里。 男人笑了笑,故意又装作无意,摸了摸脖子。 宋初梨沉不住气地呛了呛:“我下面还有场刀,再见。” 江训点头,给她让路,看着她落荒而逃。 楼梯间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但他还站在那儿,迟迟未动。 末了,只说了一句:“以后冉冉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 午后两点,宋初梨下了刀。 这是场大的移植手术,由几个科室合作完成,从开始的血管疏通到最后的收尾缝合工作是她来做。虽然没有冉冉那场手术那么筋疲力尽,但出手术室的时候,她的手术服还是湿透了。 手术室后门的椅子上,宋初梨正坐着休息,忽然另一间手术室的门打开,一群人呼呼啦啦地出来,一个穿手术服的女人被蜂拥着,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两个女人对视着。 她们都穿着手术服,连挂在耳边的口罩颜色都一样。 只不过宋初梨满头大汗,两颊还有口罩的勒痕,头发丝湿答答地贴在额前,一副狼狈样子。而楚亦则是妆容精致,额前的碎发也是精心设计耷拉下来,起到修饰到脸型的作用。 一滴汗此时从额头滑进了宋 分卷阅读129 初梨眼睛里,难受得得很,她就着袖子擦了擦。 楚亦看见笑了笑,她就靠在椅子上,一边假寐一边仰着脸,让化妆师给她补妆。 她闭着眼睛,突然开始说道:“小月啊,我跟你说,有些人啊,就要揉揉眼睛看清自己的位置,心比天高地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命比纸薄,跌得比以前还惨。” 被唤做小月的化妆师附和着点了点头:“就是啊,那个叶昀,不够就是走了狗屎运参加了个综艺播了部剧红了而已。楚亦姐你成名的时候他还在住地下室呢吧,现在多了几个粉丝就想着和您争一番了,也不看看他自己几斤几两,没人捧他算个屁。” 娱乐圈向来拜高踩低,叶昀最近正当红,但楚亦最近事业发展却有些停滞,电影电视剧一连扑了好几部,所以制片方想挂叶昀名字在第一位也算正常操作。宋初梨以前待的那个豪门太太圈,下午茶帖子的名字顺序也都要经过明争暗斗一番才能确定下来。 但这一切似乎都好像跟宋初梨没关系。听到了自己不该听的,她撑着身子便要走,却被楚亦一把叫住。 “宋医生,你刚刚没听见我说话吗?” 宋初梨眨眨眼睛,说听到了。 “听到了就更应该听进去。”楚亦道。 “所以,”宋初梨装作恍然大悟,“刚刚那番话,你其实在说我啊。” “明面里是骂叶昀不自量力和你争番,实际是叫我不要跟你争男人,请问你是这个意思吗?” 宋初梨就这么直言不讳毫不躲避,楚亦反倒语塞了。 “你叫我不要跟你争什么男人?”宋初梨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老公吗?”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楚亦叫起来。 “我说错了什么吗?”宋初梨俯身靠近她,“难不成,除了老公,你还有第二个男人啊?” 楚亦咬着牙,明明气得要死,却硬是憋不出一句话反击。 “哎,宋医生你也在啊!”詹云这时出现在走廊拐角,她手上拿了一张纸,扇着风走过来,看见了楚亦,说了句这小姐姐长得好漂亮。 楚亦立刻拿乔起来,化妆师在一旁语气夸张道:“天呢?你不知道楚亦吗?你平时不看电视不上网的吗?” “哦哦,原来是大明星啊。”詹云拍拍脑袋,“我就说,这气质,一看就是走星光大道站c位的。” 接着她又问:“刚才是你在手术室里面拍戏对吧。” 楚亦对这句赞美十分受用,轻飘飘嗯一声,说拍了场接生的戏。 “那大明星,给我签个字呗。”詹云把手上那张纸给她。 楚亦大笔一挥,唰唰给签了个名。 詹云接过一看傻了眼:“拜托,我是让你在租用手术室说明书上签字,谁要你给我签名啊?” “……” “又要去打印一张。”詹云有点烦躁,拉着宋初梨想走。 宋初梨却仿佛没有听到,目光只停留在楚亦手上的手术刀上。 “走了呀,宋医生。”詹云故意说,“她又没有你好看。” “……” 宋初梨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只说:“楚亦,你手术刀拿错了。” 詹云顺着望过去,立刻笑得开怀。 “有什么不敢说的。”詹云指着楚亦右手,“没人提醒你吗?剧组也不配个顾问的吗?” “大明星,你拿的手术刀是用来割痔疮的。”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祖国母亲生日快乐。 第58章 蔷薇 “我只是想提醒她手术刀的姿势拿错了,”办公室里,宋初梨没好气,“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她拿成痔疮刀了,她明明拿的也不是痔疮刀。” 詹云不理,只问:“那我不管,就说你刚才爽不爽吧。” 对着詹云,宋初梨不掩饰,点点头。 “我刚看见她对你说的那些话了!”詹云气不过,“算是帮你出气了。” 宋初梨愣愣,只说谢谢。 “不过我本来以为你会忍下来的。”詹云又道,“没想到你竟然怼回去了,初梨,这可一点也不像你。” “……兔子急了也还咬人呢。”宋初梨狡辩,“我也不是可以被随便欺负的。” “你确实不是。”詹云笑了,“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性格好,直到后来我看见你对冉冉那样子,才发现你其实是冷漠。不放在心上的事,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但要是任何人提及你看重的人或事,你简直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接着一脸八卦的表情,靠近宋初梨:“初梨,那个大明星,惹到你心里的谁了啊?。” “……没谁!”宋初梨蹭地一下站起来,“我有个亲戚今天转院过来,我先去看她了。” 她步出办公室,其实本来只是找个借口出来,但不知怎么的,脚步还是不自觉往顶楼vip病房走了。 定海vip病房装修和榕城医院大同小异,过道尽头的那间病房,门开着,一些工人正在搬着一些乐器,小娜站在门口,正叉着腰指挥。 见宋初梨来了,小姑娘赶忙跑过来,称呼还是没改,大声地叫:“太太, 分卷阅读130 您来了。” “这是在搬什么?”宋初梨问。 小娜哦了一声:“医生说,多听音乐对老太太病情有帮助,所以小江先生让人买了些乐器,放在里面的套间,打算每天请人来给老太太弹。” 接着又道:“小江先生刚走,要不然我去追追?” “不用了,”宋初梨连忙阻止,“我来看看奶奶,坐坐就走。” 病房里,江奶奶坐在病床上,张妈正在和她一起玩芭比娃娃。病床正抵着靠窗的墙那一边,十一月的阳光打下来,照得老人的银发闪闪发光。 宋初梨拿起床上一个玩具,问:“奶奶,还记得我吗?” 江奶奶迷茫了一会儿,立刻喜笑颜开:“漂亮姐姐。” “不是漂亮姐姐。我叫宋初梨,是……”宋初梨停顿了一会儿,说,“以前是您的孙媳妇,还有印象吗?” 老人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她。 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会渐渐地忘记最近的事,反倒是越久远的事情会记得越清楚。 宋初梨和江奶奶的交集追溯到最开始,也不过是,她和江训结婚的时候。 于是她道:“前年的春天,我嫁给了江训,那天开了很多很多紫色的丁香花,很漂亮,您还记得吗?” “孙子。”江奶奶喃喃道。 宋初梨大喜,忙道:“是啊,除了江许,您还有一个小孙子,叫江训,”她摊开老人虬曲的手,一笔一画写着那个‘训’字,“您想起来了吗?” 但江奶奶只以为她在跟自己玩游戏,一把抓住了宋初梨的手指,喊,我抓住你了。 “……”宋初梨叹了口气,问张妈,“奶奶的病,医生怎么说?” “说比前段时间刚住院的时候好了点,不过还是不太认得人,医生说明天会给她做一个什么脑部深电什么法……” “脑深部电刺激法。”宋初梨接道,“那个装置看着还挺吓人的,也不知道奶奶会不会怕,明天我陪奶奶一起去吧。” 张妈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道谢。 又陪老人玩了会儿,宋初梨出了病房门。 太阳转了向,夕阳西下中,宋初梨看见门诊部那儿,大楼外部搭了不少脚手架,工人们正在那儿拆‘榕城大学附属定海医院’那个鎏金招牌。 张妈追出来,看见宋初梨,却又欲言又止起来。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宋初梨没看她。 “宋医生。”张妈于是开了口,“这个月二十五号是小江先生的生日……” “我知道。”宋初梨很快便答。 “老太太也记得这个日子。所以想要给小江先生办一个生日会,就在病房。” 宋初梨不可置信地扭头。江训母亲因为生他才得上妊高症去世,所以江训是从来不过生日的。以前他们在一起时,每到这天,也不知道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宋初梨都觉得江训话都少了很多。 “你们问过江训的意见了吗?”宋初梨问。 张妈点头:“小江先生同意了,说那天会推一两个会,下午抽时间过来。” “以什么身份来,”宋初梨眨眨眼睛,“是江训,还是江许?” 这话说得直接,让张妈汗颜,只道:“老太太清醒的时候,还是对小江先生很好的。老太太过七十大寿的时候,小江先生当时还在上高中,老太太也让他和他养姐来了。就是平时,老太太也有偷偷去看过小江先生,塞钱给小江先生他养父的。” 宋初梨冷笑了一声:“所以,明明都是孙子,一个理应高贵,是座上宾;一个理应下贱,连来参加奶奶的寿宴都是你们给他的恩赐,对吗?” “……” “对不起。”看见张妈苦着的一张脸,宋初梨很快就道歉,“这和你无关,我不该对你说话说得那么难听。” 更何况,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但心里还是有什么,让她没法甘心。 “可你们不能因为江许死了,就这样对江训,这样不公平。” “这对他不公平。”她喃喃重复着,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她调整好情绪,又问:“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也参加生日会的意思吗?” “宋医生聪明,也心好,有些话我不说您就懂。”张妈道,“要是您来的话,不只是老太太,小江先生也会很开心的。” “他不会开心的。” 宋初梨摇摇头,没有再说多余的话,离开了。 下班时刻,住院部一楼天井处围了很多人。今天有志愿者来弹钢琴,是舒曼的《少年曲集》,每一首都弹得行云流水。 宋初梨站在人群外围听了会儿,看见了同样在外面听得入迷的江红。 她走过去想打个招呼,刚到旁边就听江红一边揉着墩布一边自言自语评价了句:“没有我弟弟弹得好听。” 宋初梨睁眼说瞎话:“嗯,我也觉得。” 江红扭头,立刻就有些赧,寒暄着问她下班了没。 “还没,这两周手术都有点多。”宋初梨答,“刚刚上去探望了江训的奶奶。” “我今天确实看见阿训了。”江红说,“他奶奶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分卷阅读131 “老年痴呆。”宋初梨答,“哦,江训最近买了定海医院,他奶奶病情有些反复,最近可能会常常过来。” 江红点头:“谢谢宋医生告诉我这些了,那我最近和别人换班,尽量都留在心脏中心那边打扫。不来大厅。” “……”宋初梨不意外,说了个好。 《少年曲集》弹到了第十六个章节,这首她小时候也弹过,名字叫《初次失去》。 那时候年纪太小,当知道舒曼是因为心爱的小鸟死了才写下这首曲子,她还觉得舒曼矫情。 不过一只鸟罢了,她还失去了母亲呢,有什么好哭的,演林黛玉葬花吗? 但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当她拥有了新妈妈和妹妹,看到妹妹缩在宋夏国曲萍怀里撒娇的时候,宋初梨突然就明白了。 初次失去了,就意味着在一次又一次想起的时候—— 一次又一次失去。 无论是鸟,还是母亲。 少年江训是什么样子呢? 脑子里突然钻出的这个念头让宋初梨自己也吓了一跳。 虽然江训告诉她过一些他以前的事情,但那些都是些支离破碎、不含任何感情的片段,她没法从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他故意隐藏了自己。 隐藏了那个和她一样,初次失去过、于是在次次失去的少年。 《少年曲集》即将弹到下一个章节,在渐渐减弱的琴声中,宋初梨叫住了江红…… * 《三月梨》发售一个星期之后,音源突破百万收听,牢牢占据了各大排行榜的第一名。 在去往定海医院参加摘牌仪式的路途中,江训在车上又听到了这首歌的前奏。 周为这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叶昀唱了第一句歌词,才连忙关上了车载音响。 他战战兢兢地往后看。 还好,江训闭着眼睛,应该在休息。 车停在医院门口。 江训下了车,只对着司机留下一句,你明天不用来了。 定海医院大门此时铺了数百米的红毯,从正门一直绵延到升旗台那儿。 升旗台升了三面旗帜,最高的是国旗,两旁是院旗和江药集团的旗帜。十一月的风已经带点凛冽,此时就把那三面旗子刮得呼啦乱响。 江训的心和旗子乱。 离剪彩和摘牌仪式还有一点时间,院方邀请他去会客室稍等,但坐电梯的时候,他却突然改变了心意,按了五层。 周为立刻懂了,出了电梯就把他往小儿心脏中心那边带。 “宋医生不喜欢我们跟着。”周为小心翼翼地,生怕和早上那个倒霉的司机一样被炒鱿鱼,和一群保镖停在了科室门口,“我们在这等您。” 江训一个人进了中心。 门口的led屏滚动播放着今日手术安排。 【401手术室 小儿心脏移植术】【主刀:宋初梨;状态:手术中】江训看看表,九点,也不知道她进去了多久。 心脏移植算得上小儿心脏科最难的手术之一了,她又是主刀,没有七八个小时是出不来的。 没能见到她,江训有些失望,转身只又往小儿重症监护中心那边走。 但还没走到,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吼声。 “宋初梨呢,叫这个杀人犯出来。” 这声音和语气过分熟悉,江训一耳就听出来,这是冉强,冉冉那个吃喝嫖赌样样都做的父亲。 他走过去,听见门口的女医生一脸疲倦地在说:“我跟你说了无数遍,你女儿现在在抢救,你再在这里耽误我一秒,你女儿就更危险一分。至于宋医生,她现在在上刀,你要再闹,我就报警了。” “报警就报警!”冉强叫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天要办什么庆典,你们不理我,我就到下面去闹。” “不用去下面了。”江训此刻出了声,“找不到她,找我也是一样的。” 冉强这时才看到他,打量了他几秒,气焰稍弱,但声量丝毫不减。 “你是谁?”随即又转向医生,“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宋初梨给我女儿偿命!!!” “……”江训脸色变了变,突然想起上次那小婴孩握他手指的样子,只问医生,声音有点抖,“冉冉……怎么了?” “肺高压又升上来了。”医生没好气,甚至翻了个白眼,“生命危险是有,所以也照例报了病危,但比上两次好多了。” 江训心放下来,瞟了眼她的胸牌:“辛苦詹云医生了。” 詹云嗯了声,小声啐了口没见过这样的爹,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过道走廊上,只剩了江训和冉强两个人。 冉强看了一眼江训,随即就想走,却被江训一把抓住。 “怎么,只敢欺负女的?” 冉强挣脱了几下,发现挣脱不了,索性豁出去:“我女儿要是有什么事,我跟你们医院没完!” 江训挑眉:“是,你不是就等着这一天吗?” “……” 抓住冉强手腕的那只手越加用力,江训靠近他,反问:“你女儿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冉强有些心虚,梗着脖子,骂江训神经病。 分卷阅读132 “我神经病。”江训牵了牵嘴角,“那我问问你,为什么非要宋初梨一个实习医生给冉冉主刀?” “我那是瞎了眼!”冉强呸了一声,“我当时就是觉得她对我女儿好,和我女儿有缘分,现在看来,她就是个刽子手!” “哦,”江训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你是不是不知道,医生内部也是分等级职称的,实习医生是不能主刀的。” “那宋初梨为什么能?”冉强自然而然问。 “她当然能啊。”江训漾出一个笑,“你应该打听一下的,以前整个榕城心外科,还没人能比得过她的。” “……” “冉强,男人最懂男人了,升官发财死老婆,谁不想啊。”江训扯了扯领带,“挑宋初梨这种看起来最没经验也最没脾气的,到时候女儿死在手术台上,正好帮你甩了这个拖油瓶,也不妨碍你再娶。没想到宋医生竟然帮你治好了,我要是你,也跟你一样,气都要气死了。” 冉强气急败坏:“那是我女儿!我是她亲爹!!!我老婆拼死生下冉冉,我怎么可能利用她?!” “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嘛。”江训尾调拉长,“你老婆妊高症死在台上,还没凉透你就把她拉在卫生所门口闹。这回好了,定海的场子更大,冉冉要是挺不过去,我看你是立刻准备到国旗下搭台子唱窦娥冤了吧。” “……”被人戳着脊梁骨,冉强眼睛立刻射出寒光,“你他妈少管闲事,我要找你们院领导!” 江训摊摊手:“巧了,我就是。” “……”冉强有些慌了,实在想走,肘部却扭住,越挣扎越痛。 江训反剪住他手,语气已经不太好:“你最好期望你女儿没事,要是你女儿出什么事,我很难保证你还能好手好脚地站在我面前。” “法制社会,你吓唬谁啊!”冉强大喊,另一只手从裤子掏出一把瑞士弹.簧刀来,在江训面前挥舞,“识相点就他妈快点放开我。” 江训却把他手箍得更紧,饶有趣味地重复:“法治社会,你吓唬谁啊?” 接着凑近冉强:“冉冉爸爸,我借给你用来给冉冉做手术的钱我可以不要。就是不知道,你欠债的那家赌场,那里面的亡命徒会不会和我一样,也这么遵纪守法。” “……” 沉默间,冉强的手越来越痛,正准备跪地求饶时,突听见有人大喊了声—— “阿训!!!” 江训也扭头,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手上不自觉就松了劲儿。 趁着这个当口,冉强挥动刀子,往江训手臂划了一刀,趁乱从旁边的步梯逃走了。 女人赶紧冲过来,抱住江训的袖子,一瞬间哭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训被这一抱弄得更疼了,颧骨绷紧,没有说话。 血顺着他衣袖一滴滴留在地上,在白色的瓷砖地面上分外明显。 “很疼是不是,我去叫医生!”女人站起来,急得满眼是泪,“阿训别怕。” “……”江训却拽住她。看着女人眼角的皱纹,他在这一瞬间才突然有实感。 他们确实已经分开太久太久了,久到他明明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姐姐居然还会问他,怕不怕。 走廊尽头,心脏中心门口的led屏上还在滚动着手术播报,宋初梨那场移植术的状态显示从【手术中】变成了【手术结束】。 江训支撑着站起来往外面走。 “姐。”他叫女人,“我确实是怕的。” 江红哭得更汹涌,江训有点无奈,从西装内袋掏出手帕给姐姐擦脸。 “不是怕痛。” “是怕被她看见。” 第59章 蔷薇 九点半,宋初梨下了手术台。 她在更衣室换衣服,刚把手机打开,詹云的微信就进来,时间是一小时前,跟她说冉冉情况不好,在抢救。 手术服脱了一半还挂在身上,她打开手术室的后门就要往外面跑。 后门那儿,詹云正在椅子上玩手机。 “活着呢。”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宋初梨,“我人好吧,特地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宋初梨的脚步倏地收住,没好气道:“你人好就应该先给我再发个微信,说冉冉救过来了。” “我这不是想欣赏一下你百米冲刺的英姿吗?”詹云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接下来有事吗?” 看着她的表情,宋初梨脑里立刻拉起警报:“你要干嘛?” “两个选项。”詹云伸出食指,“一、跟我一起去摘牌仪式,顺便带我去看看你那个帅哥前夫;二、听说今天剧组拍男主角戏份,小姜她们都去了,我们也去看看呗!” “……” 见宋初梨没反应,詹云急了,扯住她脱了一半的绿色手术服:“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满足我,我今天必须要看到帅哥!!!” “……”宋初梨摘了手术帽,“我先去看看冉冉。” 监护室里,冉冉正在睡,宋初梨又在翻抢救记录,一行一行地仔细看着。 詹云在一旁道:“放心好了,按照我的经验,她这最后一关也算闯过 分卷阅读133 了,应该马上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宋初梨点点头,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 转到普通病房,就意味着,她要把冉冉还给冉强了。 怎么能说‘还’呢?宋初梨自嘲地笑了下。 那本来就是冉强的孩子呀,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和icu的轮值护士又交代了几句,宋初梨和詹云出了病房。 换好白大褂,出中心路上,她看见清洁工正在走廊上拖地。视线再放远点,只见血点一点点地蔓延到门口那儿。 医院地上有血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宋初梨眼皮跳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问詹云:“冉强没为难你吧。” “还行吧,”詹云回,“一个帅哥路见不平一声吼,帮了我一手。” “……”宋初梨啧了声,“你是不是遇见个男的就觉得人家是帅哥啊。” “才不是。”詹云嚷起来,“是真的帅!很高,穿西装,生一双桃花眼,脸型特别好看。当时要不是我职业素养比较高,加上冉冉在抢救,我恨不得原地贴上去找他要联系方式。” 这描述莫名有几分熟悉,但宋初梨没有精力细想,只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今天不是见到过帅哥了,还要去见帅哥干嘛?” 詹云:“……” “吃早饭吗?”宋初梨揉了揉眼睛,为了转移话题开始卖惨,“可怜可怜我,我凌晨进的手术室,饿着肚子站了九个小时,不吃饭可能会死的。” 詹云立马上钩,看宋初梨眼睛里全是血丝,挽着她陪她去了食堂。 明明不是饭点,食堂里此刻却人山人海。 詹云一看食堂里面摆着一大堆摄像机和收音筒,立刻乐了。 “巧了,他们在食堂拍戏啊!”她道,拿了托盘一边在窗口排队一边往辟出来的那一块片场张望,“男主角是哪一个,帅哥快出来给我花痴一下。” “叶昀啊。”宋初梨沿着詹云的视线找了找,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 他们的目光交汇,叶昀笑得灿烂,还狡黠地朝她眨了下眼睛。那样子,甚至好像是一早就准备她看过来了。 宋初梨点头和他致意,转头对詹云道:“就翻糖蛋糕旁边拿剧本那个。” “是挺帅的。”詹云评头论足着,还意犹未尽啧了一声,“不过没有早上那个帅。” 接着反应过来,惊讶道:“初梨你认识他啊?诶诶,你上回不会是因为他才和楚亦吵架的吧。” 宋初梨不做过多解释,只说不是。她已经排到了窗口,食堂没剩多少早饭,她点了碗小米粥,端着托盘找了个位置。 两人坐下来。 群演们个个都穿着白大褂,宋初梨和詹云坐在外围的窗户边,甚至有种混入其中的感觉。 詹云拿了碗白粥,正就着咸菜食不下咽,突闻后面爆发出一阵掌声。 再然后,她们听见导演说了一串名字,然后说祝这些老戏骨杀青。 宋初梨心算了下,从九月初她陪叶昀试镜开始,到现在戏也拍了有两个月了,也确实到了逐步杀青的阶段。 一些剧组工作人员开始切蛋糕,分蛋糕,大概是真的把她们当成了刚刚背景板虚化走戏的群演,也给她们桌上放了一碟。 宋初梨和詹云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毫不脸红地开始吃起来。 “恭喜杀青!”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然后一块蛋糕就夯在了导演脸上。 导演也回敬了一块,大家于是开始互相扔起蛋糕。 场面一下子失控,天上蛋糕乱飞,地上都是奶油渍,混乱得宛如中东战场。 ——啪嗒一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没长眼的蛋糕,直接降落在詹云头上。 “我艹!”詹云骂了一句,抓了桌上她们吃了一半的蛋糕参军入战场。 “喂!”宋初梨连忙追进去拦,“你等下还要上门诊哎!” 但詹云已经钻入一群白大褂中,哪里还找得到踪影。 宋初梨身上白大褂干净得一尘不染,立刻就成了周围人攻击的目标。她爱干净,一块蛋糕打到她的背上,让她立刻就想骂人。她躲到靠门的窗户边,想逃开他们疯狂的攻击,没成想正好遇见一群场工推了新的蛋糕进来。 “杀青快乐!”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说着,也不知道是群演还是真的医生,手里拿了一大块蛋糕就要向宋初梨脸上砸来。 “我不是——”宋初梨喊,正想躲,就觉衣领被人一拉。 她顺着向后踉跄一大步,但没有摔下去。 一只大手从后背接住了她。 “姐姐,你不是什么?”叶昀附在她耳边很小声问。 接着佯装玩疯了,抓起蛋糕就把对面的人打跑。 宋初梨转身看叶昀,只见他浑身上下都被人摸了蛋糕,头上身上已经全部都是奶油渍,军帽上还顶着半块装饰巧克力。 “我不是你们剧组的人,我刚才是想说这个。”宋初梨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叶昀,想让他擦脸。 他却嚣张地凑过来:“你帮我擦。” 周围是嘻嘻闹闹的人群,呼喊打闹着,而站在窗边的他们缄默着相顾无言,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结界 分卷阅读134 隔绝开来,只有彼此。 可宋初梨一动不动。 叶昀很快也直起身。 他知道,即使是在角落,他也依旧是光芒万丈的男主角。 但他享受这样的刺激。 享受这种将要跨过界限却又反复试探的禁忌感。 “姐姐,”叶昀低低叫着,“你知不知道,你越干净,就越有人想把你弄脏的。” 他的声音有些哑,让人不禁觉得这话不止字面上的意思。宋初梨哽了哽,看见叶昀拿起手上的蛋糕,就要向她砸过来,立刻怒了眉眼。 “你别——” 话音随后却戛然而止。 蛋糕在挨上她脸的最后一刻停住。叶昀继而往蛋糕上挖了一手指,只用手指在她眼下各抹了一道。 “黑眼圈变成白眼圈了!”他注视她,嘿嘿地笑。 “……” 他又问,“姐姐,看见我你开心吗?” 没等宋初梨回答,叶昀只道:“看见你我很开心。” 又有人喊了句杀青快乐,朝叶昀砸了块蛋糕,于是他也就回到片场和其他人打闹起来。 只剩宋初梨无言地立在原地。 窗户旁边的阳光照进来。 十一月的榕城,罕见有这样明媚俏丽的秋天。 宋初梨看着太阳,突然觉得阳光太过刺眼。 她眨了眨眼睛,于是睫毛上也沾上奶油,痒得她再也睁不开眼睛。 但她忍着,并没有去揉。 * “好久没有这么好的太阳了。”急诊科病房里,江红顺着江训的视线,望向窗外说了句。 江训嗯了声。他的手臂划了条大口子,但没有大碍,医生给他包扎了之后就把他安排在这里留观半小时。 周为这时拿了冰袋走进来,要给江训敷上,江红走过来想接过。 从刚才在中心门口看见这个女人扶着总裁出来,周为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困惑和蒙圈中。他既不知道江训如何受伤的,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清洁工女人要一直陪到现在还不愿走。 于是他抓紧冰袋,婉拒:“谢谢了,我来就行,你先出去,我们之后会和您联系的。” 江训眼睫飘忽动了一下:“她是我姐。” “不是的不是的!”江红连忙摆手,“我和阿训不过是……” 江训没有说话,只瞥了周为一眼,周为立刻抖了一下:“江姐好!” 然后对着江红无比恭敬献上冰袋。 “……”江红不再回避,帮江训敷上冰袋。 冰袋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很冰,让他的右臂肌肉痉挛了几下。 急诊科在二楼,正对着食堂的方向,从江训这个角度,能看见食堂大厅里,剧组的人正在互相扔蛋糕。 他依稀还记得制片人给他看过的进度报告,开机到现在也有两个月了,国内的戏份应该拍完了。阶段杀青后,剧组会飞去国外拍剩下的戏份。 窗口的那对璧人,仿佛就是故意站在那儿,好让他看见的。 阳光打在江训身上,也就打在宋初梨和叶昀脸上。 他看见宋初梨拿出餐巾纸让他擦脸,叶昀给她脸上温柔地抹上奶油,还看见叶昀狡黠又隐秘地俯在她耳旁说话。 咬耳朵。 在咬些什么呢? 脑子里蹦出来的思想让江训觉得烦,他啧了一声,江红立刻停下手。 “把你弄疼了吗?”她问。 “没有。”江训闭上眼,叫周为把他手机拿过来。 打开音乐app,江训甚至都不用搜索,热榜上第一名就是那首《三月梨》。 他戴上耳机,将声音开到最大。 终于肯从头到尾听完这首歌。 木吉他和弦悠扬缱绻,宛如情人呢喃,仿佛是叶昀写给某个人的情书。 但到了江训耳朵里,只剩一声又一声的轰鸣,一阵轮指要把他振聋。 “上次在瑾城拍的照片,”男人摘下耳机,“还在吗?” 周为定了三秒,连忙拿出iPad:“在的。” 江训摆手,并没有想看的意思。 刚才隔着耳机,周为也完整欣赏了叶昀的歌。他微微弯着腰,额间已经在冒汗,试探着问:“从那场酒局,到上次在瑾城,宋医生和叶昀的照片都在这个ipad里。上次您说,等叶昀红了些,就把这些照片给媒体,如果需要的话,我马上去联系。” “我没有说过这种话。”江训笑。 “……”这笑让周为整个人汗毛倒竖,连忙说,“对对对,那是我记错了。” “把那些照片毁掉。”江训又命令道。 “可……”周为欲言又止,看见江训的面色,立刻闭嘴。 “我说的销毁,是彻底销毁,本地、云端,一张都不能留。”江训起身,呼啦一下拉上窗帘。 “你要是再办不妥,就连你自己也一起销毁!” 第60章 蔷薇 小雪节气刚过,榕城有渐渐入冬的迹象。 江训把下午的两个会还有中午的饭局都挪到了晚上,好腾出时间来参加奶奶执意给他办的生日会。 定海医院顶层,小娜正在门外调 分卷阅读135 整气球,看见江训,从梯子里下来。 “先生来了。”小姑娘恭恭敬敬地,手里拿着个字母‘n’的气球。 江训环顾了一下四周,下意识扶着右臂上的伤口,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呢!” 这些布置大概是小娜和张妈合着做的,中老年和小年轻审美统统都有。过道被重新装饰得一新,绿植换成了金桔和柿子,地毯也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而门口的墙上,则放着金色和银色的气球。平时用来公告栏上被两行字母气球取代,第一行是“Happy Birthday”,第二行是江训的拼音。 Jiang Xu—— ‘n’字还在被小娜拿在手上。 “粘不上就不粘了。”江训说。 小娜慌了:“粘得上的,是我手脚慢了,先生对不起。” 江训叹了口气,表情变得难以捉摸:“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反正粘不粘,也不会改变他今天来医院扮演江许还魂这件事。 小娜抱着气球,内心急得团团转。心性单纯的姑娘,只为毁了江训生日心情而惴惴不安,突又想起什么,忙说:“太太可能也会来的,张妈那天告诉过她老太太今天会给您办生日会的。” “……” “太太肯定会来的,先生您信我。”小娜把气球揉得噗叽作响。 江训没有回应,只抬步走进病房。 什么时候都想见到她。 这个他活得像个小丑的场合除外。 刚一进门,里面的西洋乐队就吹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江奶奶被打扮收拾得干净整齐,脖子上挂了条口水巾,坐在轮椅上,被一群亲戚下人簇拥在病房中间。仆人特意给她换了条红色的冬装,看着喜庆又精神。 江训很浅很浅地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蹲下去握住老人的手:“谢谢奶奶。” 江奶奶揉揉江训的头,给他亲手戴上纸折的生日帽。 然后含糊不清地说:“我的阿许,十八岁生日快乐。” “……”江训闭眼点头,只问张妈,后面是什么环节。 “吃蛋糕吃蛋糕。”小娜忙道。 窗户旁的桌几上,放着一个三层的蛋糕,江训刚走过去,不知道是谁就把灯关了。 乐队又奏起生日快乐歌。 小娜摸黑点上蜡烛,一边拍掌一边跟着清唱,然后让江训许生日愿望。 黑暗中,没人能看得清江训如铁的面色。 他有太久没有过过生日,也从来不相信神明会偏爱他,但既然来了,做戏就要做足,于是还是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烛光微弱,在黑暗中跳动闪烁,蛋糕的香气在房间四溢。 江训吹了蜡烛。 死一般的寂静立刻被刻意的掌声代替。 在一些毫无营养的吉祥话中,男人额间的青筋微微凸起,揉了揉眉心,抬起头只说:“周为去开门。” 周为还在跟着拍掌,一下愣住。 “我刚听到有人敲门。”江训不耐烦了。 这话里转移话题的意味太过明显,周为立刻反应过来,冲过去打开了门。 正准备说没人,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瞬间失了言语。 屋子外微冷的风灌进来,带着点双氧水的卫生气味。 宋初梨站在门口,有点歉意地说:“来晚了,不好意思。” 周为立刻摇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迅速清醒过来:“没,宋医生今天很漂亮。” 接着开了灯。 像是漆黑的舞台被瞬间照亮,江训站在病床旁,看着她从门口走过来。 她今天没穿职业装,一身毛织连衣裙得体端庄,头发也微微烫了卷,甚至上妆戴了首饰。 这副精心打扮的模样令江训突然有几分熟悉。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秒,又很有默契地挪开视线。 宋初梨手里抱着两本相册,半跪在老人身边。江奶奶看了看她,辨别了几秒,眼神里全是迷茫。 “漂亮姐姐呀!”张妈在一旁笑着哄,“怎么,换身衣服就又不认识了?” “奶奶。”宋初梨温和地叫,“我第一次见您就穿的这身衣服,那时是隆冬,您怕我冷,还叫张妈拿外套给我穿,还记得吗?” 接着打开相册,翻到某一页,递给老人看。 江训站在一旁,也看到了那张照片。 那是他们确定关系之后没多久,江训第一次带她回江家的时候拍的。 照片里,江奶奶坐在最中间,江毅坐在奶奶旁边,他和宋初梨则坐在两边。 这张照片,是他们第一张所谓的全家福。 “小梨。”江训指着照片道,“那时你叫她小梨,奶奶,你还夸我眼光好,说小梨漂亮,以后小孙子肯定很俊俏,还说既然妈妈名字里有梨,小孙子就叫小苹果好了。” 宋初梨仰头,朝江训努努嘴,眼睛里有愠气:“我怎么不记得奶奶还说过这话了?” “你记性不好吧。”江训摊手。 “……” 江训俯下身去,拿起另一本相册翻了翻,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手陡然顿住。 “奶奶, 分卷阅读136 您有两个孙子。”宋初梨深吸一口气,指指江训,“这个是您的小孙子。是阿训,不是阿许。” “虽然读音很相似,但他们是两个人,不一样的。” 她指指相册上的照片,很有耐心地开始介绍:“这是江训一百天的照片。”宋初梨把那张照片抽出来,不着痕迹地拽了拽江训的西装衣袖。 江训会意,任命地蹲下来。 宋初梨把照片放在他头旁边,问奶奶,他们长得像不像。 “你小时候长得真的还挺丑的。”宋初梨认真比对后,理智地得出这个结论,一点面子也没给江训留。 她又翻了一页,突然笑出来:“呐,这是他上小学春游的照片。” 照片里江训穿一条洗得发白的背带裤,带着统一发的帽子,脖子上挂了一个水壶,正在嗷嗷大哭。 她摸了摸照片里小男孩的脸蛋:“哭什么呢?小江训?” “……”照片外的江训悠悠说,“你嘲笑他,所以他哭了。” 江奶奶看着照片,被吸引了兴趣,攥着宋初梨的手还要听她讲更多。 “后来他考上了很好的初中和高中,成绩也很好。”宋初梨继续。 江训托着腮,看着他的高中入学证件照,玩笑了一句:“一般吧,比不过十五岁上大学的天才少女。” 没想到宋初梨罕见地没有自谦,翻着张资料,自言自语补了一句:“确实是比不上我。” “……”江训这时才发现她手上拿的居然是他的高中会考成绩单,“你怎么连这玩意儿都有?” 宋初梨没回答,翻到后面的班主任寄语,念出来:“该生成绩优异,乐于助人,唯性格桀骜,旷课十余次,获全校通报批评一次……通报原因是私自传播贩卖.淫.秽色.情出版物。” 她瞳孔放大。 什么出版物? 江训哦了一声,语气轻佻:“我卖自己作业答案给同学,后来太受欢迎了,就一次复印了快一百份,结果有好几个蠢货把π抄成了根号2,班主任觉得错得太离谱,他们就把我供出来了。” “除了3.1415927呢,你作业里是写了什么能让学校认为你在传播那种东西啊?”宋初梨嗤笑了一下,她的表情翻译过来还有一句话—— 你把我当傻逼呢? “哦,每个买我作业的人还可以和我合照一次。”江训毫不在乎地补充道。 “?”宋初梨简直不敢信他还能有这种操作,“你这是……出卖色相!” “卖笑又不卖身,”江训不以为意,“长一副好皮囊,什么都不干就能赚钱,干嘛不用。” “……” “所以,”宋初梨翻到后面他和女生的双人合照,“看来你行情还挺不错的。” 之前她只是拜托江红找一些江训以前的照片,江红就给了这些东西。宋初梨工作忙,之前只是粗略地翻了翻,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惊喜等着她。 一连翻了好几页,宋初梨手速越来越快,但这类合照似乎就没有尽头。 高中的男生女生,即使有接触,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距离,但实在太多了,当看到还有和男生的合照时,宋初梨觉得实在是太离谱了,停下手,挑眉看他:“你真行啊,江训。” 江训很贱地叹了口气,随意抽出一张,甩了甩:“其实我只负责拍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洗出来还非要送我一张。” “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在夸你啊?”宋初梨眯了眯眼睛,“男女通吃,你觉得很骄傲是不是?” 江奶奶这时抢过江训手上那张照片,盯着看了两眼,指着左边穿蓝白校服的江训道:“这不是阿许,阿许校服是西装。” “……” 安静中,只听江训重重吸了一口气。 江红给她的相册已经翻到最后一页,宋初梨乘胜追击,只拿起第二本相册。 这本是叶嫂给她的,手机盛行的年代,已经没有太多人会去洗照片,因此厚度要薄很多。 却没想到,全家福后一页就是他们的结婚照。 江训一下从十八岁的干净少年跳到了三十二岁不苟言笑的成熟男人。 “奶奶。”江训的情绪罕见地有些外露,“我和小梨结婚的时候,您分明是记得我的。” “或许不应该说是记得。”男人自嘲地勾勾嘴角,“应该说是能分清我和江许的。” 他喉头哽了哽,握住老人的手:“奶奶,当时我们一起弹钢琴,您还夸我弹得好,叫我有机会再弹给您听。” “可是……”江训的话渐渐收住。 奶奶后来再也没能认出他来。 “那就现在弹吧。”宋初梨站起来身说,“小娜说你上次搬了很多乐器过来。” 一旁的小娜搓着手:“不过没有钢琴,钢琴太重了,只有电子琴。” “一样的。”宋初梨随后看向江训,“一起吗?” 他们坐在一张凳子上,宋初梨弹了一串音符试音。 “还记得怎么弹吗?” 江训点头。 “真的吗?”想起上回他在定海天井弹琴的样子,宋初梨很小声地说,“不会就混,知道吗?” 她弹琴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对 分卷阅读137 待他时的样子,像是一个教小朋友第一次弹琴的老师。 “知道了。”江训于是回。 《梦中的婚礼》的旋律像是dna刻在他的血液里。 行至尾声的时候,江训突然想起上次听到这首歌,是在榕城银行的酒局上,他看着孙岭把她的双手弄得红肿却无动于衷的时候。 曲子即将进入最后几个八拍,江训却突然弹错,装作无意地碰到了宋初梨的手。 “旋律明明是和前面一样的啊,”宋初梨完美主义情结严重,对这种死在终点的行为痛心疾首,“你怎么——” “——是你说的,不会就混。”男人语气很无辜。 她的手早就不再红肿了。 很暖、很柔、但又有略微的茧感。 不真实到像梦。 也不知道他是那时疯了,还是现在疯了。 “……”宋初梨迅速调整,重新弹完。 在其他人的掌声中,她又回到江奶奶身边。 老人的眼神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空洞,沉默着看宋初梨,只拉住她不松手。 “江训。”宋初梨轻轻吐出这个名字,“江水汤汤的江,贻燕之训的训,这名字还是您给他取的,您还记得吗?” “……” 宋初梨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果您还是想不起来,那就从今天重新认识他。” “不是谁的弟弟,不是谁的儿子,江训就是江训,不是任何人。” 老人把目光转向江训,痴痴地望着他。 她张口想说话,但还没发出声音,口角的涎水就流了出来。 张妈连忙去拿餐巾纸,江训只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三角巾,蹲下来,帮奶奶擦嘴。 有什么流在三角巾上。 却是奶奶的泪。 ——“辛苦了,阿训。” 作者有话要说:才发现好像写了一个贫穷的非典型射手座帅哥,这章写得还挺开心的!如果有友友看到这章就给我个评论吧~~~ 第61章 蔷薇 江奶奶很快又糊涂了。 速度快到,江训甚至都开始怀疑,奶奶刚才说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下午五点半,所谓的生日会结束,江训和宋初梨一起出了病房。 公告栏那儿,小娜正在那儿拆气球,江训要了那个‘n’字的气球,送给宋初梨。 然后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宋初梨抱着气球有点语塞,“我以为你不想过生日,你以往这天心情都不好,我就没准备。” “没准备就没准备,”江训笑得狡黠,“还甩锅到我心情上来了。” “……其实也想过准备的。”宋初梨又捏捏气球,“不过,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江训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变了变:“宋初梨,我喜欢什么,难道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 “那我现在有心情了。”他没计较宋初梨的缄默,低低问,“你晚上有约吗?” 宋初梨皱鼻只说:“你有什么事情吗?” “是我先问你的。”江训不吃她打太极这一套。 宋初梨只好如实答:“叶昀要出国了。他们剧组明天要去境外拍战争戏份,我和朱迪晚上去给他践行。” “他故意的。”江训立刻就说。 他记得清清楚楚,剧组明明是下个星期才出国。 宋初梨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我说他故意挑这天的。”江训恹恹重复。 “……”宋初梨觉得莫名其妙,道:“那放鸽子总要有理由,你连你有什么事都不肯讲,那我怎么跟他们——” “——还没想好。”声音却被江训陡然劈开。 “什么事没想好。”他挑眉,“就想和你在一起,行不行?够不够?” “……”宋初梨没想到江训会这么说,咳了好几下,稳了稳理智,只说,“江训,事情有先来后到,也有轻重缓急,你不能不讲理。” 江训不说话了。 “那……”宋初梨看了眼走廊上的挂钟,试探着,“我先走了?” 还是不说话。 宋初梨扭头准备离开。 “宋初梨,”江训终于忍不住,“你圣母心发作,佛光普照,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女人站定。 “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恨江许,却还是愿意在奶奶眼前扮演他吗?”江训说,“是因为,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奶奶帮过我,她给我钱,也派人偷偷看过我,七十大寿也请我和我姐姐去江家做客。” “江毅爱我生母到骨子里,所以恨我,恨不得我死了。但奶奶不一样,比起江许,她只是没那么爱我罢了。” “我要的不多,只到这个程度就够了。”江训长长舒了口气,“但只要尝过一点点甜,就不甘心,就忘不掉。” “……” 男人俯下身,突然凑她很近:“所以,你要是不想对我负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管我。” 杉木香又肆无忌惮地包裹住宋初梨。 “你慈悲为怀,脑子一热,把我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回忆捋了一遍,在我生日这天把我扒光,一件 分卷阅读138 衣服都不给我留,然后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了。” 江训刻意顿顿。 “但你知不知道,”他肆无忌惮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刮,“我只会停留在原地,我会记一辈子的啊!” 宋初梨呆呆看他。 江训话说得平和,甚至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但他的表情却远不像平时那样滴水不漏。 “一定要走吗?”他问。 “……” 他的气息温热,明明并不紧迫,却绞得她要窒息。 ——砰地一声。 宋初梨把手上的气球捏爆。 周为被这声响惊动走出来,看到江训横了他一眼,又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已经无可退路,看了看表,弱弱说了句,总裁,和沈总工的会马上要开始了。 面对周为的解围,江训却有立刻把他炒鱿鱼的冲动。 有些不甘心,江训后牙磨了一下,说:“那我先走了。” 宋初梨点头,目送江训离开。 不到六点,榕城的天却已经完全暗下来。 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初雪。 宋初梨看着定海大门旁边的那家蛋糕店。 果然,没有大熊猫。 心里涌起很复杂的情绪,她也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水田区一处法国餐厅内。 窗外的北风刮起落叶。 朱迪和叶昀在等宋初梨来。 “你真的考虑好了?”朱迪跷脚正在喝红酒,看着桌子下叶昀藏起来的玫瑰花,不咸不淡地问,“你之前那些行为,还可以说是友达以上,现在这个样子,是打算把事情做绝了?” 叶昀扁扁嘴:“无所谓做绝不做绝吧。就是想在出国前把心愿了了,也好定下来。你是初梨最好的朋友,所以邀请你来做个见证。” “见证什么,不过就是表个白,你还整了个戒指,土得跟要求婚似的。”朱迪晃晃酒杯,嘴角挂了一丝揶揄。 但叶昀只当看不见她表情:“认真点好。” “你把我请过来,恐怕不仅是见证吧。”朱迪话里有话,“初梨是圈外人不懂,我可是比你入圈还早几年,叶昀,表白都是一对一,你拉我过来干嘛?” 叶昀不说话了。 “还是,”朱迪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你也跟你们圈子里的人一个德性?他们开房约炮都要带一堆人,这样被拍了也能说是多人好友聚会,喝多了动作亲密点罢了。你表白也要带上我,看来真是红了,防范意识很高啊!” “……” “叶昀,你上升势头这么猛,事业应该还能冲一冲,”朱迪认真道,“谈恋爱不应该是你这个阶段考虑的事情。” 叶昀闻言抬头,不服气:“我两个都想要,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但万一有一天,如果你因此付出代价,你会恨她的。” “……”叶昀脸色冷了大半,只说,“你又不是我,少替我发言。” 没过多久,他才又接着补充:“我不会恨她。” “你恨不恨我才不关心。”朱迪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不想初梨做你的代价。” “又或者,我觉得,初梨也不会选择做你的代价。” 叶昀急了:“我可以保护好她,真的!” 朱迪冷淡地哦了一声:“可在我看来,当你把她和你的前途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就已经配不上她了。” 场面一下子陷入沉寂。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宋初梨进来,敏感地察觉到包房里气氛诡异,一边脱外套一边问:“怎么都不说话?” “你来啦!”朱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打量了她一会儿,托腮笑了笑,“好久没看你这幅打扮了。” 接着转身看叶昀:“你的姐姐今天好好看啊。” “哪天都很好看。”叶昀站起来,绅士地给宋初梨拉开座位。 服务员开始上菜。 法国菜的精髓就是盘子大菜少,三人吃了会儿,叶昀提出要玩个游戏。 各自说说自己的第一次。 第一次交到的朋友、第一首喜欢的歌、第一次去的国家。 第一次的什么都好。 因为仿佛只有第一次,才会让人印象深刻,刻骨铭心。 宋初梨先来。 “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吧。”她笑笑,“是高三的时候,是朱迪。” 叶昀数了数:“那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吧,哇!”他说着举起酒杯,“敬友谊地久天长。” 宋初梨捧场,喝了一整杯下去。 她看向朱迪,两人相视一笑。朱迪接着道:“其实没有十几年,是今年才重逢,她甚至都没认出我来。” 宋初梨吐了吐舌头。 “是因为什么成为朋友了啊?”叶昀好奇,“你们俩看起来,看着完全是两种风格。” 宋初梨尴尬了会儿,也没打算瞒叶昀,正准备说是因为曲阳,却被朱迪打断。 “两种风格就不能成为朋友了吗?”她歪着脑袋,掩盖着她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然后嘲笑宋初梨,“你这个第一次也太没劲了,我不然说说我第一次性生活?” “… 分卷阅读139 …” 朱迪得寸进尺:“你们选一个听,想听我说说第一次和男的还是第一次和女的?” 谈话内容一下被抬高到了十八禁的内容。 “打住打住。”宋初梨赶紧制止,朱迪口无遮拦,不拦着真不知道她还要在饭桌上干出什么。 “你说说你的吧,叶昀。” 叶昀点点头,却只问:“姐姐,你听了《三月梨》吗?” “那是什么?”宋初梨有点迷茫,但很快反应过来,“是你的新歌吗?” “叶昀,我就说你这招不行吧。”朱迪在一旁笑出声来,“初梨最近估计连睡觉时间都没有,怎么还有空听你那口水破歌?” 叶昀眼神里有一些神伤,但很快掩饰过去,从椅背后面拿出一把吉他。 “那正好,我就唱给姐姐听。” “我最好的第一次,就是现在,姐姐第一次听我的歌,。” 他拨了一串和弦,开始唱起来。 旋律简单,歌词直白,甚至都没有韵脚。 三月的春天,和春天里的人,就是这首歌的全部。 也是他的全部。 有什么就被这和弦勇敢拨过,再也回不到过去。 一曲过后,叶昀扶着吉他,轻轻说:“不止是新歌,这也是我写给你的歌。姐姐,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面的吗?” “……”宋初梨盯着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有睫毛忽闪。 “不管那时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挑中我,”他盯着她的眼睛,“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最开始的起点都是因为你。” “宋初梨,我……”叶昀深呼吸。 但剩下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一阵铃声不合时宜地打破这氛围。 “不好意思。”宋初梨一脸歉意,看都没看马上挂掉。 但所有的勇气却都已经在这一刻一泻千里、消失殆尽。 电话又响了。 “没关系。”叶昀努了努嘴,叫宋初梨先接。 宋初梨按下接听。 “喂,你好。” “你好。”电话那边是个陌生的男声,“这里是水田区派出所,我是秀水街道的片警,我姓王。” 宋初梨看了眼来电号码,仔细考虑了下电话诈骗的可能性,警醒地说:“王警官好。” “请问你现在能过来派出所一趟吗?” “啊,为什么?” 那边传来一阵风声,王警官似乎在处理着什么事。 飘渺中,宋初梨听见他似乎对着那边的人喊了一句先拿手铐铐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又在听筒大起来—— “你老公喝醉了,在这里哭着喊着要老婆,你过来接人吧。” 第62章 蔷薇 秀水街地处榕城市中心,周围商场酒店林立。 街道派出所的大厅内,江训坐在最角落的椅子那儿,裤脚上沾了些泥,双手放在膝上,撑着低头不说话,在一群东倒西歪姿态各异的醉汉中间尤为突出。 “江训!”宋初梨蹲下来,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晃。接到电话之后,她立刻就打车到这儿了。 江训抬起头,迷茫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像是认出她来又像是没认出来,身子只一歪,左肩靠倒在她身上。 宋初梨没躲,只稍稍调整了下自己肩膀。旁边的王警官看见这一幕,翻开案情记录,一边写一边问:“江训老婆是吧?” “不是。”宋初梨答得很快,“我是他前妻。” “哦,通讯录里存的名字是老婆。”王警官道,接着小声嘀咕,“既然是前妻,怎么还一喊就来了?” “……”宋初梨扁扁嘴,拢了拢头发,只小声解释,“我以为事情很严重,所以就赶来了。警察同志,江训他出什么事了?酒驾了吗?” “不是,是你老公,”王警官顿顿,“你前夫的车停在路边被撞了,路人报警之后,我们过来发现他在后座喝醉了,没有行为能力,也没找到司机,就给你打了电话。” 宋初梨舒了口气:“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签个字,把人领回去就行。”王警官交代,“哦,他那车挺贵的吧,你看看要不要联系保险公司,之后和肇事者协商吧。” 顺着王警官手指的方向,宋初梨看到了喝得烂醉拷着手铐的肇事者,点头接过文件签了字。 角落里只剩了她和江训两个人。 宋初梨蹲下来,近距离地观察起江训来。以前做夫妻时,江训几乎每晚都有酒局,但这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江训喝醉的样子。不同于她在急诊时见过的所有醉鬼,他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只有脸颊微微泛红,表情也少了几分寒冷。 “你真的喝醉了吗?”于是她问。 江训睡眼惺忪,定睛分辨了一下,然后笑了:“老婆。” “……”看来是真喝醉了。 宋初梨掏出自己手机,给周为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没人接。 “你手机借我一下,我给你司机打电话。”她伸手。 “手机。”捕捉到关键字眼,江训动作起来,手乱摸。 宋初梨忍了会儿,但终究忍无可忍。b 分卷阅读140 r “这是我的外套,你掏我兜干嘛?”她没好气,在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里翻了翻,拿出手机来。 点亮屏幕,她自然而然看见了他的锁屏桌面。 照片是三个雪人,中间的那个最小,两旁的大一些。 是那年冬天,过年时他们从宋家别墅出来,江训碰到一群打雪仗的小孩子,一时兴起,在空地上堆的三个雪人。 心里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宋初梨下意识地握紧手机,只叫江训眨了眨眼睛,让他面容解锁手机。 通讯录孤零零的,只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周为’,和一个‘老婆’,并没有司机的电话。 宋初梨于是打了网约车。 她坐在男人旁边,手扣着银色的金属椅子边缘,眼睛毫无目的地放空在接待大厅门口的挂钟上。 秒钟走一下,她就在心里数一下,就像失眠数羊一样。 仿佛这样子假装心无旁骛,就能控制自己不去顺着王警官的话去想,为什么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让她赶过来。 旁边的江训也不说话,靠在椅背闭着眼睛,像在假寐。 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响了,是司机,说他已经到了。 挂了电话,宋初梨把江训叫起来,叫他跟她往门外走。 或许是因为醉了,江训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过了好几秒才意识过来,呆呆站起来。 夜里的风越发喧嚣。 一推开玻璃门,冷风就灌进宋初梨的外套里。她一手挽包,一手放大手机上的地图,调整着方向,找着地图上的上车点。 “到了!”看见一辆打双闪的车,宋初梨连忙挥了挥,正想让江训跟上,转身,却空无一人。 眼光放远一点,只见街角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踌躇着站在十字路口,像是迷路了,然后犹犹豫豫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宋初梨赶过去,司机电话这时好巧不巧又打进来了。她刚接起来,那边便开始大声催。 女人皱眉,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的时候脸色已经不太好,看着江训,按耐着自己的脾气道 :“不是要你跟好我吗?你怎么跟一个三岁小孩——” “——不要走。”江训却只说了三个字,伸手拽住她袖子。 “……”宋初梨的怒火瞬间泄了大半。 别人喝醉了是耍酒疯,江训喝醉了倒是挺乖巧,还有点幼稚。 像是被刚她刚刚凶神恶煞的语气吓到,他此时只低着头,一脸委屈地伸出手。 最后一点气也没有了。 “我不会走。”宋初梨仰头看他,牵起他的手,“我带江训小朋友回家,好不好。” * 十一点钟,车子到达别墅。 宋初梨按响了门铃。 叶嫂打开门,看见她,又看到她身后的江训,啊了半天,却还是一句完整句子也说不出来。 “江训喝醉了。”最后还是宋初梨开了口。 “怎么会喝醉?”叶嫂狐疑着,开门让他们进来,“我伺候先生这么多年,还没有见他喝醉过。” “……”宋初梨只说,“今天是江训生日。” 叶嫂恍然大悟了一下,一脸喜色:“是太太您陪他过的吧,先生肯定是太高兴了。” 宋初梨苦笑了下,只问叶嫂到江家多久了。 “先生和太太结婚之前几个月来的。那时你们快结婚了,江家人手不够,管家看了我的八字,说我特别旺太太您,就招我过来了。哦,而且我生的是儿子,所以也是加分项。对了,管家还说……” 叶嫂越说越跑偏,宋初梨没有兴趣再听,带着江训上了楼。 正想打开江训房间,没想到却叶嫂却拦住她。 “太太,先生现在不住这间。”叶嫂开了另一间房门,“您离开后,他就住您以前的房间了。” “……好。”宋初梨道,只吩咐叶嫂做些暖胃的面条,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一切都和她离开时没有任何分别。 淡蓝色的壁纸,花瓶里新鲜的蔷薇,甚至连那一丝淡淡的薰衣草精油味道,都如出一辙。 江训很乖,宋初梨只是掀起棉被一角,他就自动躺了上去。 她把包扔在地毯上,到梳妆台那儿找起醒酒药来。 抽屉拉到最后一层,她以前用来放药的地方。 宋初梨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尽量不弄出声音,手向最里面掏,却只捞出一个透明小袋。 袋子是分装药袋,像是被谁故意藏在一堆药里似的。 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宋初梨当场愣住。 戒指。 两只。 她清清楚楚,他们离婚后第一次独处,在酒店的洗手台上,明明当时,江训是把两只戒指都扔进了垃圾桶的。 将袋子放回原处,宋初梨再没了找解酒药的心情,只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前。 床上,江训睡在她以前惯常睡的左边,闭着眼,整张脸愈发的红。 “为什么喝那么多啊?”宋初梨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静静问他。 她的声音很小,无限接近于自言自语。 不知道江训听没听到,反正他是没回答。 看他平躺的睡 分卷阅读141 相,宋初梨于是又起来,坐在床前。 “江训,不能这么睡。”她柔了声,“要侧躺。” 江训还是没反应。 宋初梨于是想出去交代叶嫂一声,让她去小楼找个男下人帮忙翻身,没想到刚一起身,就被江训拉住。 距离被陡然拉近。 江训拉她的力过大,因为惯性,她几乎是一下就撞到了他胸膛上。 男人咳了几声。 “你说谎。”江训喃喃重复,“阿梨,你说谎。” “我没有。”宋初梨心跳得厉害,“你喝醉了,平躺很危险,夜里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很容易窒息。我很多年前在榕医急诊实习的时候就碰到过好多个喝醉呛死的案例。” 江训鼻腔重重舒了口气:“你说了不会走的。” “……” 他鼻息也带着浓重的酒气。 不知道怎么的,这酒气突然带给宋初梨安全感。 “你今天去哪儿了?”她起了个话头。 “我去种花了。” “……”宋初梨不跟胡言乱语的三岁小孩计较,想也知道,他平时忙到爆炸,匀出半天时间参加生日会,晚上肯定是酒局加开会。 “那你呢?”江·三岁小孩问,“你和叶昀干嘛了?” “……” “你们在一起了是不是?”江训睁着一双朦胧的眼,尽是无助。 宋初梨答得很快:“不会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会?”江训皱眉,咬文嚼字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动摇过。”宋初梨眨眨眼,诚实道,“因为叶昀有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像池晟朗,比我更像池晟朗,对吗?” “……”女人盯着他的眼睛,突然用食指戳了戳他睫毛。 江训怒,闭眼躲避,不满地扁了扁嘴。 “因为叶昀有一对很爱他的父母,”宋初梨回答,“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他的爸爸妈妈应该也会爱屋及乌地爱我。” “我想要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健全的、无私给予我爱,并且不会抛弃我的家。” “那你又怎么不要了?”江训一说话,温热的气息就扑满她整张脸,弄得她耳根发烫。 “因为刚刚,我接到你的电话了。” “不是我的,是警察的电话。” “……”江训即使醉了都要掰扯逻辑这一点,让宋初梨有点无语。 回想起餐厅发生的那一幕,她表情变了变,认真道:“因为我发现给不了叶昀想要的,所以我不能偷别人的妈妈。” “我过生日的时候,会想起妈妈。”宋初梨虚描着他的眉,“江训,你也会想起妈妈吗?” 江训声音冷酷:“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觉得我和你同病相怜,能理解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恋母情结?” “……” 宋初梨无言的瞬间,江训快速翻了个身,轻巧地就将她压在身下。 攻守两方在一瞬间调了个个。 “我不会想起我生母。”江训这才回答,“因为我不像你,曾经得到过母爱却又失去。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母亲,谁又会怀念不存在的回忆呢?” 他接着浅浅地笑起来,凑近她耳朵,近得快要亲上去,用气音道:“我唯一得到过又失去的人,是你啊。” 宋初梨侧过脸,他的气息太过具有进攻性,逼得她快要失去理智了。 但她的心还是跳得很快。 “都说喝到断片记忆力会变差,是这样的吗?”宋初梨深呼吸几下,“你会记得今天吗?” “……” “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想问。”她道,“江训,为什么当初在那么多女孩子中,你偏偏选我?” “……” “我听说,你当时的择偶标准是漂亮有钱身材好。” “我不是这样说的。”江训很快道。 “?”宋初梨又回想了那天和江红的对话,“可明明就是——” 江训伸手弹了弹她脑门:“内容错了、顺序也错了,我的原话是有钱漂亮胸大。” “……”宋初梨咬唇,忍了忍又问,“你是不是还说过,你只会找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结婚。” “嗯。”江训摩挲着她鬓角,开始讲起往事,“我姐姐第一次婚姻是我逼她离的,那时她满心欢喜嫁给一个心里没有她的人,却只换来毒打和咒骂。” “一段关系里,总是爱得多的人受伤害比较多。我自私,所以我不要和姐姐一样,只可以我伤害别人,绝不要别人伤害我。” 宋初梨侧着脸,眼睛就死盯在微微晃动的窗帘上。 “可我那时……”她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只闭上眼睛。 “我知道,”江训苦笑了,扳正她身体,强迫她看他,“但我喜欢你啊。我也和我姐姐一样,满心欢喜娶了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人。” “……”宋初梨呼吸暂停三秒,“我不相信。” 于是江训上手,有样学样,也用食指戳了戳她睫毛。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宋初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喜欢到,占有欲无限作祟,被你敷衍也好,被你伤害也好,怎样都好, 分卷阅读142 和你在一起就好。” “……” “你可以否定我,但不能否定我那些已经发生并确实存在的心意。”他点点她的鼻子,“知道吗?” 宋初梨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痴痴地点点头。 “为什么?”她又问,踌躇地开口补全句子,“为什么……喜欢我?” 江训笑得放肆:“宋初梨,你是傻瓜吗?” 接着长长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原因,就把你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喜欢你的钱,就让你一无所有;喜欢你的身材,就让你发胖;喜欢你的外貌,就把你的脸毁掉;不是吓你,我疯的时候,是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 “可是,阿梨啊,无论我多喜欢你,你都还是不要我。”他捏捏她脸颊,“你把我践踏成这个样子,满意了吗?” “……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宋初梨小声抗议。 “那好。”江训正色,“我为我所有的嫉妒、不甘和所有那些失去理智的疯狂向你道歉。宋初梨,对不起。” 他如此正式,又如此听话,指哪儿打哪儿,让宋初梨有些措手不及。 静默间,她无意瞥见了床头柜上的闹钟。 马上就十二点了。 “江训,你今天许了什么生日愿望?”她的手顿顿,犹豫了下,终于,放在他头上。 江训头颅两侧的头发理得极短,摸起来刺手,一点也不舒服。 但宋初梨没有放开。 “你这么追根究底的,是一定要我最后一点自尊也不剩了吗?”江训瞪她。 但他很快又说:“希望你喜欢我。” “……” 江训自顾自摇头:“也不是,我说的是,希望宋初梨喜欢江训。” 好像非要说出全名,才足够虔诚郑重。 宋初梨伸手,拧灭床头柜的壁灯。 房间更暗了,只有外面走廊上的灯光透过没关严的门缝照进来。 他的那颗真心过于赤诚,衬得她自私又虚伪。 看不见他的眼睛,她才能自在呼吸。 门外这时响起一声低缓的钟声,是楼下客厅的壁钟。 十二点了。 这钟声也敲响了宋初梨的心。 “那你换一个愿望吧。”她轻轻说。 “……” 江训呆滞了几秒,理了理这话意思,好像变清醒了点,脸色变得奇差,撑了手臂想从宋初梨身上离开。 却被她一下紧紧抓住领带。 她的手紧紧陷在他头发里。 已经离得很近了。 但她还嫌不够。 于是抬头,微微仰身,好够得到他的脸。 黑暗中,这吻落在他腮帮上。 她的唇比江训的脸烫得多,两种温度碰撞,立刻吹化了他紧绑绑的颧骨。 循着呼吸,宋初梨很快找到他的唇。 义无反顾地吻上去。 醉了的人不懂回应,可她不在乎。 她的唇瓣落在他嘴间,攫取着他气息,迫切想证明什么。 “——因为,这个愿望你早就实现了。” 第63章 蔷薇 这个姿势接吻,完全是在靠她颈背力量发力,她的手被压在身下,没有任何支撑点。 宋初梨很快就累得喘气。 但她不想停。 吻得不能呼吸才好。 手指在他领带缠绕。 一圈、两圈。 这领带是她新找到的发力点。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呢?宋初梨懒得再去回溯。 她极度理智,什么都要知道为什么。 可刚刚江训说得对,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原因呢? 她因为对池晟朗愧疚,为了惩罚自己,逼自己去爱那时她以为心有所属的江训。 但如果真的可以靠自制力逼自己爱上一个人,那为什么她不从一开始就强迫自己去爱池晟朗。又是为什么,她每次看到楚亦,都会火力全开,像詹云说的那样,一点就着,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喜欢上江训,让宋初梨有强烈的负罪感。 但爱上一个人,是不能控制的。 脑子告诉你危险,脚步却又不自觉靠近。 明知道应该向前走,却还是宁愿重蹈覆辙。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放弃理智,再次走入同一条河流。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宋初梨终于舍得松开江训的领带。 她太过投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滚到床右边的。 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也被过了酒气,宋初梨的脸烫得厉害,做贼心虚地起了身。 “江训。”她看了看表,“我明天还要上班,必须走了。” 再在这里待下去,她真的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男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忽闪眨几下,盯着她看了很久,没有回答,翻个身继续睡了。 打开房门,只见墙根那儿放着个餐盘,上面是一碗面。 “……”宋初梨咪咪眼睛,脸更红了。 她羞愧得想死,不敢回想,更没脸推断叶嫂是什么时候上楼的。 宋初梨也没勇 分卷阅读143 气再返回身后这个房间把面端进去,只给叶嫂发了个微信,一个人出了别墅的门。 快要十二月的榕城,夜里温度骤降。 道路两旁的芭蕉树和棕榈树倒是还绿着,枝干的地方被包着保温的透明膜,高矮间或排着,随风招摇。 宋初梨走到别墅区外,拿出手机想打个车,还没输完地址就听一声‘喂’。 富人区安静,这声音就格外响亮,甚至还有回声。 循声望去,只见朱迪蹲在路边,一手摇着个半黄不绿的芭蕉叶,一手拎了个便利店食品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宋初梨过去,把朱迪拽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朱迪没理这句,只从袋子掏出来两只冰淇凌:“一晚上没吃饭吧,垫垫?” “……大冬天的,哪有吃冰淇凌垫肚子的。”宋初梨吐槽,正准备挑一只,选择恐惧症又犯了。 朱迪不耐烦了,随便拿了个巧克力的,捂到她脸上:“那就冰冰脸冷静一下,不然我看着你脸上这事后潮红的样子,容易脑补不良画面。” “……” 两个女人迎着北风,在寂静空旷的道路上一边走一边吃冰淇凌。 路过一个又一个昏黄的路灯,她们的影子也一次又一次由短变长,再由长变短。 “梅梅,谢谢。”宋初梨看着地上变换的影子开口。 “?”朱迪咳了一阵,“叫这么亲热干嘛?说了不准叫这个名字,你好恶心。” “谢谢你陪我回家。”她又说。 “你真恶心。”朱迪重复,顿顿又问,“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家了,江训怎么样了?” “喝得很醉。”宋初梨长长叹了口气,又像倾诉又像坦白,“然后我趁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偷偷……亲了他。” “偷偷?”朱迪消化了一下这个句子,咬了一大口冰淇凌,“你确定吗?” “确定什么?”宋初梨狐疑,脸又红了,“我又没喝断片。” “他硬了吗?” 宋初梨一口冰淇凌直接呛到衣服上。 “装什么纯情少女呢?”朱迪见状嫌弃地掏出餐巾纸帮她擦起来,“别告诉我你和江训婚后搞契约夫妻柏拉图那套。江训一看就是个不眠不休精力旺盛的,你们结婚期间,面对明媒正娶的大美女老婆,他能把持得住?我不问你们以前一夜几次都算给你留面子了。” “……” “问你话呢,他刚勃.起了没?”朱迪喋喋不休。 “我没注意。”宋初梨叫,拨拉拨拉头发,一脸愠气,“不是,我注意那个干什么?” 朱迪嫌弃地啧了一声:“喝醉了的男人硬不起来。为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遇过的烂醉男人都是这么个状况,别提多扫兴了。宋医生,你给我科普科普医学原理呗。” “应该是血液循环的问题。”宋初梨不自觉接言,“酒精会抑制中枢神经,造成血液流通不畅。而男性勃……”她说着反应过来,咬牙切齿,“我凭什么告诉你?” “好心当成驴肝肺。”朱迪把餐巾纸丢进垃圾桶,“我是觉得,江训这男的心机得很。他说不定就是装醉的,知道你没主见性格好,使一出苦肉计,等你眼巴巴跑过他跟前去,钓你上钩。” “……” “不过我也挺瞧不起你的。”朱迪盯着她还红着的脸,“不管江总裁主观意图是什么,你这种色胆包天爽完就丢的行为就很渣,属于侵犯人家不负责任。” “?”宋初梨挑眉,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你怎么还站在他立场上说话呢?” 朱迪耸耸肩:“不是站在江训的立场,是站在初梨喜欢的人的立场。” 宋初梨脚步陡然停住。 朱迪柔了嗓音,轻声问:“初梨,你做了决定是吗?” “……”宋初梨低头,过了很久轻轻往前迈开一步,嗯了一声。 朱迪如释重负的样子,大咧咧揽过宋初梨的肩膀,拖着她往前走。 “我和你一样,都觉得爱情不是人生中的必需品。”朱迪大步流星,“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付出真心了,但看见你能喜欢上一个人,我是真的为你开心。” “迈出那一步很难,但你做到了。” 宋初梨停顿一下,突然拉着朱迪跑起来。 风在耳旁呼啸,直灌进她的喉管,呛得她咳嗽。嘴角还留有巧克力的腻渍,黏糊糊的,她一边跑一边擦。 两人在一处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 “这世界有太多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可爱情也很好,”宋初梨气喘吁吁地,“我想试试。” 就一次。 朱迪也喘得厉害:“想好了是吧,反正我还是觉得江训配不上你,但你非要狗改不了吃屎我也拦不住,不过你最好有点危机意识,姿态做高点,别傻乎乎地被他拿捏了。” “……你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宋初梨不满,“不能说点好话?” “行。”朱迪笑起来,“无论怎么样,我们初梨快快乐乐就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真恶心。” 信号灯绿了。 夜风凛冽,她却觉得温柔。 啃下最后一口蛋筒,宋初梨和朱 分卷阅读144 迪一起了马路,消失在街转角。 * “近日,我市公安局采取雷霆行动,在出租屋、城中村区域进行重点盘查,打掉一大型地下赌场。据警方发言人介绍,这是我市新世纪以来捣掉的规模最大、犯罪价值最高的地下赌点。现场一共查获违规独资数亿元,抓捕聚赌人员数百名。据悉,该团伙同时身犯多条命案……” 十二月伊始,定海医院,正值午休时间,小儿心脏中心护士站的电视上,榕城本地新闻正在滚动播放着。 宋初梨敲门进来,姜护士看到她立刻放下外卖,问她有什么事。 “我来找你拿冉冉的icu病程记录。”宋初梨道,“刚我整理她资料的时候发现少了这个表。” 小姜擦了擦嘴,说了不好意思,麻利地找了一会儿,拿给宋初梨:“对了那小女孩好点了吗?” 宋初梨道谢:“是个健康又漂亮的小宝宝了。” “她爸还没来吗?”小姜八卦道。她是管icu的护士,知道这个小家伙经历了九死一生才活下来,也知道自从上个月冉冉转到普通病房后,冉强就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 “……”宋初梨瞟了一眼电视,上面正播放着看守所的画面,记者正在采访被逮捕的赌场老大。即使面部打着马赛克,也能莫名感受到男人那股亡命之徒的气场。 “走啦。”她没回答,拿着表出了门。 冉强死了。 冉冉十一月转到普通病房之后,宋初梨就再也没能联系到冉强。江训生日过后,她抽空去了趟冉强的出租屋,却看见一堆警察围在楼道,正盘问着对门的邻居。 她简单介绍了自己,为首的警官于是言简意赅说明情况。 “污点证人,暴露了然后被赌场那边报复杀了。” 旁边的警察不屑地啧了一声:“头儿,你也太给他脸了。不过就是个低级场的赌客,借了高利贷利滚利不想还钱,向警方投诚结果段位太低被反杀,被您说得,还以为他是什么无间道卧底似的。” “哦,”警察又补充,“投诚估计也是被迫的,是拿刀伤人被抓进局子里才想出来这种招的。” 为首的警察无视这番话,只问宋初梨:“他那个在你们医院的女儿,怎么样了?” 宋初梨于是说了冉冉的情况。 “那麻烦你们联系一下福利院,”警察例行公事说着,“孩子好了就送过去吧。” 宋初梨拿着小姜刚给她的病程记录,进了普通病房。 病房里,冉冉的病床前围了一圈人,詹云正和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说话。 “詹医生,你要的东西。”宋初梨把手上的表给她。 “妥了,这样就齐了。”詹云打了响指,介绍道,“李院长,这个是冉冉的主治医生,宋医生。初梨,这个福利院的李院长。” 李院长向宋初梨点头,道:“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孩子今天我们就带走了。” 詹云点头点得爽快,把手里的资料一股脑都塞给院长,将病床里的冉冉抱起来,贴贴她的鼻子:“小豆苗,再见了哦。” 冉冉这时候是醒着的,被詹云吻了,小鼻子一皱,打了个喷嚏。 众人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詹云故意朝宋初梨努努嘴:“你再不抱就没机会了哦。” “……”宋初梨脸色变了变,看向冉冉。 明明初见时她还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死掉了,现在居然是个一整天都能吃能睡活蹦乱跳的健康宝宝了。 冉冉那双黑玉似的眼睛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宋初梨,然后主动凑过来,攀住她的手指,握着就要往嘴里送。 詹云眼疾手快,顺势就把冉冉往宋初梨怀里一塞。 宋初梨一愣,被迫抱住她。 婴儿的身体温热柔软,化掉她的心。 仿佛还是第一次抱她那样手足无措,但这回冉冉没再排斥她,依偎在她怀里,小手强而有力地拽着她的白大褂,差点把她工牌薅下来。 “我就说了,你对小朋友好,小朋友会感受到的。”詹云笑,“快亲亲她。” “不用了!”宋初梨拒绝得很快,“一个病人而已。”说着把孩子抱给李院长,“那就拜托您照顾了。” 一行人收拾了冉冉的东西,风风火火地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病床,宋初梨突然想起某天江红带着余翔来看冉冉时,小男孩童言无忌说的话。 那时冉冉刚好,身上还连着心肺监护仪的线,余翔看了问她:“妹妹在充电吗?” “……”宋初梨笑了笑,说是。 “那充好电了就能回家了是吗?”余翔又问,“小舅妈,这是你的孩子吗?” “不是。” ——还不是。 思此,宋初梨迅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对着詹云道:“我下午还要看诊,剩下的手续就麻烦你了。” “知道啦。”詹云笑,“别这么低落嘛,刚不还逞强说不过是一个病人吗?你是冉冉的救命恩人,她现在健康出院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无所谓高兴不高兴,我靠给人看病吃饭罢了。”宋初梨逞强。 詹云翻了个白眼,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转移她注意力:“诶诶 分卷阅读145 ,跟你说个八卦。今天早上于波告诉我,咱们这楼层那个保洁江红,是江家的亲戚,别看是个打扫卫生的,其实家里有钱得很。有人上次还看见她和江训一起从急诊科出来呢。” 宋初梨蹙眉:“急诊科?” “你这人怎么抓不住重点呢?”詹云着急死了,拖长语气,“江——红,江家的人……” “哎不对啊!”说着自己反应过来,陡然想起宋初梨的身份,“初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宋初梨不想解释太多,“你先告诉我,江训和江红为什么一起出现在急诊科?” “就揭牌仪式那天啊,”詹云说,“说你前夫本来是要出席摘牌仪式的,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受伤了,最后还是江药的副总临时赶过来顶上的。这事医院都传开了,你还不知道?” “受伤?” 那天也是冉强最后一次出现在医院的日子。 “说被什么人划伤了,你肯定比我懂,资本家多招人恨啊。”看着宋初梨呆若木鸡的样子,詹云好奇心被点燃到极致,道,“之前定海被江药收购的时候,我都以为你要辞职了。毕竟在前夫的医院工作多尴尬啊,可我看你现在这架势,你和江训到底什么关系啊?你俩假离婚?” 宋初梨没回答,突然想起什么,拉着詹云回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上次叶嫂给她的相册,随手翻开某一页问:“这是冉冉抢救那天你在icu外面遇见的那个人吗?” “卧槽!”詹云一眼认出来,点头惊呼,“这人是江训啊!我跟你说……” 剩下的话已经进不去宋初梨耳朵了。 她知道江训为什么受伤了。 第64章 蔷薇 宋初梨撇下喋喋不休的詹云,一个人出了办公室。 打开手机,她给江训发了条微信。 【你今天会来看奶奶吗?】下一秒,江训打了电话过来:“怎么,你今天想见我?” 劈头盖脸一句话差点把宋初梨噎死,她清清嗓子,只说:“呃……只是顺便,如果你方便的话。” 电话那头响起一阵浅笑:“你说一句你想见我,我就方便。” “……那电话里说也行,那个,我是想问你——” 江训打断:“我今天想见你,我现在马上来。” “我一点钟要上门,” ‘诊’字还没说完,那边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宋初梨盯着手机上自动切回的微信界面,给江训发了消息过去,去了门诊楼。 十二点四十,诊室外响起敲门声。 是江训。 他还是那副西装革履的模样,坐在诊凳上,看见宋初梨,嘴角挂了一丝笑:“宋医生,找我什么事啊?” 他嚣张到明目张胆,反客为主,倒叫宋初梨紧张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于是随意寒暄:“上次你生日喝醉,第二天起来还好吧?” “我好不好,你不是比我更清楚?”江训反问。 “……”他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宋初梨哑口无言。 “上次我喝醉了,听叶嫂说是你带我回家的。”江训见状开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放心。” ‘你放心’三个字尾音拖得极长,硬生生被他说出了千回百转欲盖弥彰的意思。 “那就好。”宋初梨耳背直热,“我联系你是想问你,你知道冉强死了吗?” “是吗?”江训语气并不惊讶,“我不知道。” 他装聋作哑得太过明显,宋初梨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摘牌仪式那天,伤你的人是他对吧?” 江训笑得更放肆,低低感慨了句:“你们医院医生平时都不聊八卦的吗?这个消息传播速度也太慢了。” 宋初梨没听清,但见他姿态轻松,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一下火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他伤你哪儿了?” “忘了,背吧。”江训浑不吝地摸了摸后颈。 一句话就说得宋初梨血压飙升:“什么叫忘了?”她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伤口。” 接着又想起什么,没好气道:“有刀伤还敢喝酒,江训,你也不怕伤口发炎吗?” 江训不说话,也不听话,只是笑。 宋初梨看着这笑更心烦了,飞速解起他领带。 然后是衬衫。 扣子解到第三颗的时候,看到江训隐隐约约的胸肌时,宋初梨一下清醒过来。 她住了手:“我去找于波过来。” “宋初梨,想不到你扒人衣服这么熟练啊?”江许却一下握住她,莫名其妙吃起飞醋来,“你对别的男病人也是这样吗?” “……” “当然了,”江训话锋一转,“我不是在质疑你的专业素质,我知道,就算我现在一.丝不.挂,宋医生也肯定不为所动的。” 宋初梨脑子一热,双手交互在胸前:“那也不一定,不然你试试?” “……”江训瞳孔地震。 气氛有点诡异。 宋初梨深呼吸了下,说了句有点热,起身去开窗户。 诊室正对定海后门,那里小贩 分卷阅读146 走卒林立,她嗅到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在这里陡然降温的初冬尤为香甜。 “冉冉。”耳廓传来一阵温热,是江训在她耳边说这两个字。 宋初梨开窗的手陡然停下。 “你为什么从不告诉我,”江训嗓音低沉,“你那么特别对待的小女孩是叫这个名字?” “……” 江训又道:“我去见过那个小女孩,很漂亮很可爱。她母亲妊高症去世,又被父亲厌弃,和我很像,所以我同情她,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对她上心?” “因为这决定着我能不能在这里立足。”宋初梨给了个伟光正的理由。 江训却悠悠哦了一声,只问:“还是,只是因为那个名字啊?” “——那个,我随口一诌你却记在心里的名字?” 宋初梨手抓住窗把手,很用劲地咣当一声开了条大缝。 冷风立刻灌进来,把她吹得个激灵。 “宋医生时间紧,我就不打扰了。”江训看了看表,活动了下手腕,往门口走,“对了,我是手臂受伤,不过只是一个小口子,已经差不多好了。” “……” “但我对你迟来快一个月的大惊小怪的关心,仍然表示非常受用。” 江训说着拧开门把手离开了。 离开诊还有五分钟,宋初梨坐回座位上,打开了手机,在浏览器搜索栏上打下一行:【如何追前夫?】* 傍晚六点,宋初梨下了门诊。 回了办公室,詹云正在吃晚饭,看见她立刻扑过来。 “你中午还没回答,你和江训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宋初梨呆若木鸡地啊了一声,思绪还停留在中午百度告诉她的答案。 如何挽回前夫的心? 有让重塑自身魅力的、有让多说些暧昧话语的、有让穿少点的、甚至还有让去寺庙求回心转意符的。 “是我想追他的关系。”她于是很认真地回答。 詹云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你追谁?江训吗?不是,你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哈,但你确定没有搞错吗?他不都为你把医院买下来了,你还反倒过来追他?” 宋初梨挠了挠头皮:“我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 趁着他喝醉表白已经是她现阶段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还不简单?”詹云很无语地吹吹刘海,戏精上身演起来,“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直接一下子撑墙,靠近他,先亲他一下,然后说我也喜欢你,问他要不要在一起?” “……当我没问。”宋初梨收拾东西出了办公室的门。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冬风正盛。 宋初梨绕到后门去买了个红薯,上了出租车。 “麻烦去江药集团。”她对司机说。 江药集团大楼,宋初梨推门进去,看见前台小姐,一股熟悉的恐惧感又涌上心头。 “小姐,请问你找谁?”前台小姐姐态度倒是很好。 宋初梨啊了一声:“我找江训。” “总裁现在正在开会,那这边请问小姐您的身份是什么呢?有没有预约呢?” “我是……”宋初梨哽住,只说,“没关系,那我改天再来。” 她在大厅的角落里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因为怕红薯冷掉,她一直捂在外套里面,现在拿出来,红薯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她没追过人,只有些许被人追的经验。高中的少男少女追人无非是那几项,送些早餐零食,外加些肉麻情书。 下班出办公室的时候,她陡然想起了这档子事,于是也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买了个红薯就跑过来了。 江红也说过,江训高中时候巧克力情书收到手软,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法子要是奏效,她和江训至于高中时一个沉迷跳级一个沉迷赚钱? 宋初梨突然觉得丢脸死了。 她扁扁嘴,低头懊恼打了打自己,正想起身离开,只听一句—— “小姑娘挺机灵的,办升职吧。” 这声音太过熟悉,宋初梨抬头,只见江训站在几米外,后面跟着周为和前台小姐。 前台小姐连忙道谢,对着宋初梨恭敬地叫太太。 “……” 江训摆摆手,叫他们走开,走近宋初梨,躬下身子看她。 “宋初梨,我长得像兔子吗?” “?”宋初梨愣住,居然还仔细考虑了一下他最像哪种动物,最终摇头。 兔子多可爱多温顺啊,江训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她腹诽。 “那你守株待兔干嘛?”江训又道。 “……” 江训柔了声,伸手揉了揉她头发:“你放心,后来我叫周为把你的照片发给了每一个前台,不会再发生像第一次那样那种事情了。” 宋初梨眨眨眼睛,木纳地说了个谢谢。 “莫名奇妙。”江训吐槽了句,坐在她身边,“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你不是在开会?快去吧。”宋初梨下意识藏起怀里的红薯,“我就是下了班没事做,溜达到这儿了。” “那你还挺厉害的。”江训看看表,“六点下门诊,现在六点四十, 分卷阅读147 定海到这儿开车都要二十分钟吧,宋初梨,你飞毛腿?” 他接着伸出手,朝宋初梨努努嘴,目光直落在她肚子上。 “拿了什么东西,送我的?” “……” “送我的就是我的了。”江训无赖起来,“既然如此,别逼我上手抢。” 宋初梨神情宛如壮士断腕,拿红薯的样子堪比拿地雷。 江训看见也愣了,过后轻笑,接过红薯,掰了一半,递给宋初梨,自己先大口吃起来。 “挺甜的,你也尝尝。” 宋初梨狐疑地抿了一口。 完全冷了。 “在你诊室的时候,我也闻到这味道了。”江训语调轻佻,“确实是挺香的,现在很少能看见这种油漆桶烤的红薯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 “阿训。”她轻轻叫他。 男人声音陡然止住,整个人僵了会儿,又吃了几口红薯,喉头滚了滚,只轻轻说:“嗯,在呢。” “‘找我什么事’这五个字,”宋初梨要求,“你再说一次。” 江训看她的眼睛,听话地重复:“找我什么事?” 他长了双桃花眼,这样的人天生眉目含情,被看上一眼就会心动。 多可爱多温顺啊,他是她的兔子。 “我今天想见你,所以我现在马上来了。”宋初梨静静说。 不只是今天,更,不只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马上完结咯! 第65章 蔷薇 这颗红薯确实像颗地雷,在宋初梨心里爆炸。 她突然觉得,这个追人的法子好像很管用。 那天她从江药回家之后,立刻和詹云换了班,腾出来了一周早上的时间。 ——好给江训买早餐。 之所以是买不是做,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就凭她之前在江家老宅炸厨房的本事,再在朱迪家作妖,说不定能逼得朱迪立刻打电话报火警。 于是只给江训发了微信,问他第二天早餐要吃什么,她帮他买了送过去。 江训回得很快:【送外卖送上瘾了?】“……”宋初梨找了几个她觉得还挺不错的早餐店,正准备发给他,又有消息进来—— 【董记包子铺,这个离你家近吗?】确实是挺近的,就在家楼下,宋初梨每天都吃。她对吃的要求不高,图一个方便就好,好赖都尝不太出来,但朱迪是个挑剔的,说这家包子狗才吃。 于是回: 【要不要换一个?我知道几家比较好吃的英式早午餐,或者你想吃广式早茶我也能买】江训:【骑手态度还挺拽的,居然还强迫顾客更改订单】? 宋初梨百口莫辩,江训执意当狗,她也不想拦着,说了个那就吃包子,锁了手机。 第二天一大早,宋初梨打着哈欠就出了门。 看见站在董记包子铺门口的江训,她一个哈欠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整个人瞬间清醒。 “我说的是给你送过去。”宋初梨没好气,“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江训轻描淡写哦了一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你这骑手不行啊,客人都快饿死了,你才起床。” 说完就把她拽进了包子铺。 以后的一连七天,说好的宋初梨送早餐,都变成了江训天没亮跑来陪她吃早餐。 日子转眼到了十二月中旬,榕城的的气温已经快要跌破零度。 早上,道路两旁的灌木已经结了霜冻,路上行人匆匆,来去只留下一串白气。 但还是没有下雪。 宋初梨进包子铺的时候,江训已经坐在靠窗的座位等她了。他没有正装,只穿了一件深蓝色厚卫衣,正在低头看ipad。 “阿训。”她一边走一边问,“你说什么时候会下雪啊?” 等走近一点才发现他戴了蓝牙耳机,正在小声打电话,应该是在开电话会。 于是她先去买好早餐,回来安静地坐着等他。 包子铺的窗上结了一层水雾,宋初梨伸出手,在窗上百无聊赖地写字。 十分钟,江训打完电话,看见窗户上的字,笑了。 【嗯x10,再改x6,不行x4】“你这属于偷听商业机密。”江训说。 宋初梨吐了吐舌头,拿餐巾纸擦了大半个玻璃,闷头吃饭,不理他了。 “今天要上刀吗?”江训问,眼角挂着直白的宠溺,直接求和。 “下午五点有一台一助,”宋初梨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前我一直在上主刀,太累了,肖主任这次就让我给詹云当助手,患儿得的是肺静脉异位引流,是和……” 她声音渐弱,江训接下去:“是和冉冉一样的病。” 宋初梨点点头,沉默了会儿,看向窗外。 然后在玻璃面上写下一个冉字。 “冉冉在福利院已经两个星期了,正好这周末是福利院的开放日,我想去看看她。”宋初梨盯着他,“要一起吗?” “好。”江训答得很快。 宋初梨点点头,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离开早餐店去上班了。 隔着起雾的窗,江训目送她离开。 分卷阅读148 看着玻璃上女人留下的那个字,他抬起手,在前面添一个字—— 江。 江冉。 江训就看着这两个字发呆。 “总裁早上好呀!”一个女声让他回过神来。 ——是朱迪。 只见朱迪穿着鼓鼓囊囊的冬季家居服,盯着个鸡窝头坐到他对面。 “我以为你这种有身份的人,怎么要吃个早午餐店精致的三明治或者欧姆蛋。”她晃荡晃荡桌上半杯饮品,“真是看不出来,你居然喝这种豆浆粉冲的豆浆,不符合你人设啊,江总裁。” 江训懒得理她:“有屁快放。” “你还要吊着初梨多久?”朱迪正了色,“你俩还打算在这种狗都不吃的早餐店里吃早餐吃多久?” 包子铺没什么人,她声音很大,不远处的老板看过来,横了她一眼。 江训不回答,朱迪又着急了:“我们初梨也不是没人要。前几天她和我一起去送宋苗去美术联考,宋苗同学的哥哥还问她要联系方式呢。” 江训挑眉,浑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那又怎么样,她喜欢我。” “……”朱迪把乱糟的头发揉得更乱,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跪太久了,现在站起来了,心理变态想报复啊。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最珍惜,追到手就又觉得没意思了。” 骂完还不解气,又问:“我看你生日那天根本没醉对吧,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江训喃喃道:“我只是想反复确认一下,她是真的喜欢我。想确信那晚……我不是在做梦。” “……”朱迪不说话了。 * 因为要腾出周六一整个白天去福利院,宋初梨周五值了早中晚三趟班,夜里还做了场小手术。 周六一大早,她下了刀,刚一出手术室,就发现外面变了个世界。 下雪了。 她去储物柜拿了手机,拍了张照片,想给江训发过去,却发现他早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 时间是凌晨四点。 【/图片】照片里是是他黑色大衣的一角,上面躺了粒雪籽,看样子应该是在户外拍的。 【现在能回答你了,十二月十六号四点十二,这个时候会下雪。】最新一条是两个小时后。 【我这边有点事还在处理,你直接去福利院不用等我。】宋初梨回了个好的,向洗漱间走去。 她心情极好,大概因为是这雪。 又或许,更准确点说,是因为这四点十二分的雪。 洗手间里,她迅速洗漱好,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起—— 这算不算她和江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既然是约会,那么就应该打扮打扮,可她现在并没有那个时间和条件。 镜子里的自己颧骨微凸,黑眼圈因为熬夜变得更严重。宋初梨叹口气,居然第一次因为外貌有点沮丧。 回了办公室,她从收纳盒里翻出一只口红涂上。 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看起来气色好一点。 福利院在榕城近郊,她到的时候,江训果然还没到。 李院长见了她很热情,和门口迎宾的工作人员忙让她进去。 “我等人,我朋友还没来。”宋初梨摆摆手。 院长于是去别处招呼了。 雪下得大了点。 大家都到了,只有江训还没来。 宋初梨一个人还等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这时詹云的微信蹦进来。 是几条公众号链接。 【撩汉的八十个小妙招】【高级驭男术,让男人对你欲罢不能】【小姐姐必看,教你读懂男人的心】…… 宋初梨回:【值早班值得太闲了?】却点进去了每一条链接,仔细阅读起来。 “这种……真的可行吗?”读着读着宋初梨就开始怀疑,这文章里怎么还有让人去泰国拜狐仙的啊,也太离谱了吧。 “——当然不可行。” 宋初梨闻声恍然抬头,看见江训脸庞的那刻,马上锁了手机。 红晕立刻从脸颊一直蔓延到她耳后根。 “你干嘛看人手机,很没有礼貌。”她恶狠狠瞪他。 江训揉揉太阳穴:“从我到这里已经过了十分钟,里面的人已经在催了,我真的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叫醒你。” “……””这位潜心研习读心术的小姐姐,”江训捣捣她,“你要追哪个男人啊?” “……” “是我吗?” 宋初梨翻了个大白眼。 “如果是我的话。”江训却并不罢休,“你绕那么多圈子,还不如直接来问我。” “……”宋初梨气得要死,懒得再理他,率先进了门。 福利院是回廊式结构,集中管理新生儿的地方在最里面的院落,宋初梨和江训跟在工作人员后面,在长廊里走着。 育婴室里,冉冉睡在靠窗的位置。她正醒着,仰头好奇地看着窗外的雪花。 “冉冉,来看看谁来了。”工作人员抱起她来,“是救了你的小阿姨。” 宋初梨把包里的玩具拿出来,是只大熊猫玩偶,但看见她床上已经摆了一堆各色名贵玩具,意识到 分卷阅读149 什么,脸色变了变,勉强挤出一个笑。 “冉冉最近还好吗?”她问。 “很好,这孩子乖,好养得很。” “她的小玩具这么多,”宋初梨掩下神伤,“看样子,最近应该有很多人来看她吧。” “已经有好几对夫妻有收养意向了,”工作人员点头,“毕竟是漂亮孩子嘛,谁不爱呢。” “……” “哦对了,”工作人员想起什么,道,“冉冉还有些资料里面的专业术语我们看不懂,给那些有领养意向的家长也说不太清楚,正好您今天来了,能跟我一起去院长室对着资料解释一下吗?” 宋初梨点头,跟着出了门。 育婴室里只剩了江训一个人。 “小鬼,又见面了。”他伸手把她抱起来。 江训抱孩子的姿势很熟练,拿着宋初梨留下来的大熊猫玩偶,把它塞在冉冉手里。 “我老婆给你的东西,拿着。” 看着玲琅满目的玩具,他又道:“只能拿我老婆给你的东西,懂吗?” 冉冉盯着他,手里拽着熊猫头,眨巴眨巴眼,不理他了。 院子里的地上覆了一层白。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院长室,屋子里的宋初梨正躬着身子,在纸上写着什么。 怀里的冉冉看见雪更兴奋了,拍打着窗子,整个身子都靠在玻璃上。 “乖一点。”江训说,换了个姿势抱她。 男人和婴儿于是面对面。 下一秒,仿佛是惯性,小冉冉一巴掌拍在了江训脸上。 “……” 偏冉冉还一脸无辜地盯着他。 “小恶霸。”江训扁扁嘴,把她重新放回摇篮里。 电话这时响起来,是周为。 “总裁,花园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花棚也让花匠重新加固了,不会有太大问题了。” 江训又吩咐了几句,挂了电话。 他最近在忙着种花。 种蔷薇。 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凌晨夜里会下雪,蔷薇耐寒却也怕冻,他于是就连夜去了花圃,赶紧让人去搭棚子。 他拍着冉冉,和她对视。 然后终于向某种情绪屈服,从大衣内袋拿出一张卡片。 卡片是对折的,打开,里面躺着是一朵小蔷薇花。 是他今天偶然在光秃秃黑黢黢的花圃一隅偶然发现的。 这花是这个初雪的冬天,他种出来的第一只盛放的雪山蔷薇。 很久了,他一直守着那些花,守着那些沉睡着不听话的蔷薇,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开。 这朵花仿佛给了他一个答案。 江训把花放在放在冉冉左胳膊上,转身离开。 蔷薇枕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盛放。 * 从院长室刚一出来,宋初梨就看见江训坐在对面一楼的台阶上,盯着雪景发呆。 两人视线对上。 雪已经转成鹅毛大雪,宋初梨没戴帽子,想冒雪走过去,就见江训迅速走过来。 “弄完了?”男人问。 宋初梨点头:“院长说,如果以后还有问题,可能还要去跟那些家长面谈。” 江训哦了声,静默了会儿,然后问:“会难过吗?” 宋初梨眨眨眼:“当然不会,她被那么多人喜欢,有些夫妻结婚多少年都没有小孩,如果冉冉去做他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说到一半,她鼻头被江训刮了一下。 “不打算帮我拍拍身上的雪吗?”他突然问。 “为什么?”宋初梨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你说谎的时候,总是会因为心虚对我献……”他吞下当初说过的那个露骨字眼,“献殷勤。” “想得倒美的。”宋初梨皱皱鼻子,但看他大衣上确实还沾着不少雪,于是踮起脚粗暴地帮他拍下来。 “低下来点。”她要求,“你头上都是雪,我够不到。” 江训任命地躬下身子,无奈地笑了下。 宋初梨愣了几秒,却没有帮他拍头,而是直接戳了戳他脸颊。 一个梨涡。 “阿训。” “嗯。” “李院长刚刚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江训挑眉:“那你怎么回答。” 宋初梨小声道:“我说是。” 江训微笑。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是吗?” “……” 江训并不回答,睥睨着,目光停留在宋初梨唇上。 “很少见你涂口红。” “啊。”知道江训在转移话题,宋初梨心里有点失落,仍平静道,“因为昨天一整天没睡,气色不太好。” “颜色很好看,”男人说,“但下次别涂了。” “……” 这一瞬间,宋初梨突然就想哭。她不说话,正想擦嘴巴,却被江训一下握住手。 只见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用气音道:“不然我会想亲。” 像是电脑突然被人拔了电源,宋初梨大脑空白了几秒,重新接上电后,才仔细揣摩了这句话的意义。 她的目光对上江训。 分卷阅读150 下一刻,踮起脚很快很快地吻了他,的脖子。 只一秒,只一下。 她的身高只能支撑她到这儿了。 “那我就直接问好了。”宋初梨抬头看他,连脑门都是红的了,声音细如蚊蚁,瓮瓮地问,“阿训,怎么追你?” “……” 江训喉头滚了滚。 于是那个烫在他喉结上的桃花色吻痕也就动了动。 “算了。”他自言自语了句。 却被宋初梨听到。 她眉眼波动得厉害,有点胆怯地问他:“什么叫算了。你的意思是……” “算了就是算了,能有什么意思。”江训点了点她眉心,“我舍不得了。” “舍不得什么?” “笨蛋阿梨,”江训无奈地笑了笑,“我舍不得再让你追我了。” 不想再强迫她做任何事,所以要百分之百确定她的心意,才能继续往前走。 江训俯身吻她。 这回,可不仅仅是在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应该就完结啦,不知道还能不能一并挤出个番外来,所以后天可能会在晚上更新。给大家鞠躬了。 第66章 蔷薇 江训这人,优缺点都很分明。 对着外人,他总是那样一副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当着亲近的人面前,他的得失欲和占有欲都异常明显。 他吻宋初梨,刚开始还很绅士,唇瓣只是轻轻挨上她的唇,和她交换着吐息。 但后来,当他察觉到她的回应,便开始无所顾忌起来。 他的舌头灵巧地探进来,和她缠绵,汹涌得像是要夺走她的呼吸。 宋初梨被他不间歇地吻到窒息,挣扎着离开他。 江训嘴唇上全是她的口红。 她脸腾地一下红了,甚至都顾不上拿餐巾纸,直接上手帮他擦起来。 江训只攥着她手,另一只手轻轻一揽,便把她拥进怀里。 “你不会再走了,是不是?”男人问。 宋初梨拍着他的背,轻轻说了个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语气宠溺,居然是在哄他,“也谢谢江训小朋友,选择让我成为你的安全感。” * 从福利院回来之后,江训出国出差,宋初梨回医院补之前请詹云代值的班,两人的交流居然比没在一起之前还少。 榕城的冬天比去年冷了很多。 新历年底,节日也多起来。 榕城的雪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星期,圣诞节这天,办公室里的过节氛围达到顶峰。 有男女朋友的纷纷一早就消失,没伴的就留下来值班,偌大的办公室冷清萧索,就没几个活人。 上午查完房,宋初梨拿着病人送的苹果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一个电话。 是福利院的李院长,说有家长有意向收养冉冉,想向她具体了解一下情况。 “那个家长比较急,想和你就约今天晚上。”李院长说,“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的。”宋初梨回答,还挺巧的,科里今天正好没有排她的刀。 她知道能让李院长出面约自己,那这对夫妻在收养列表上应该排序很前,成功收养冉冉的可能性很大,于是问:“这对父母什么背景方便透露吗?” “男方经营家族生意,”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女方是幼儿园老师,很喜欢小孩子。” “那的确是很好的条件了。”宋初梨低头道,“具体时间地点确定了吗?我这边都可以配合。” “晚上七点,地点在他们家,到时候他们会派车去接你。” 晚上六点半,宋初梨整理了些心脏病的科普资料出了定海。 一出大门,就看见门口有辆豪车亮起双闪。 车上下来个戴白手套的司机,自我介绍之后接了宋初梨上车。 车往市区开,一路上圣诞节的氛围越来越浓,雪也越来越大。 四十分钟后,司机在思云路花园停了车。 “是这里吗?”宋初梨有些犹豫,“可不是说去家里吗?” 司机微笑:“宋医生,江先生等你很久了。” “……” 车门这时被别人从外面打开,当宋初梨看见周为的脸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一进暖房,雪山蔷薇浓郁热烈的香气立刻包裹住她。 江训坐在正中间一张椅子。他穿西装打领带,很正式,却又像是和他每一天的穿着都差不多。 “宋初梨,又迟到了。”他语气里带着笑意。 “路上碰到晚高峰,堵了会儿车,抱歉。”宋初梨坐下来。 “一句抱歉就把我打发了?” “呃……”宋初梨瞥了眼手机,嗫嚅道,“也就五分钟呀。” “我十二点就来了。”江训点点腕表表盘,“所以,你还是和当初一样,迟到了七个小时。” “?”宋初梨努努嘴巴,没好气道:“那你为什么要十二点来?” “因为紧张。”江训很坦诚,“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是不是不应该选在这个地方,是不是还能有更好的方案。” 宋 分卷阅读151 初梨抓到一个字眼:“什么方案?” 江训没回答,起身只拉着她往暖房里面走。 “李院长跟你说了吧,有几对想要收养冉冉的父母。”男人一边走一边说。 宋初梨点头。 “那些人是我挑的。”江训道,“家庭背景我仔细查过了,都没问题。我不保证他们会对冉冉视如己出,但人品至少是信得过去的。” “谢谢你了。”宋初梨忙说,他们已经到了暖房尽头,她指指门口的那扇小门,“那对父母是在里面是吗?” 江训没有说话,只打开了那扇门。 思云路花园地处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面积不大,里面用来烘花的暖房就更小。三年前宋初梨来这里的时候,和江训一边散步一边尬聊,五分钟就能把暖房逛完。 但当江训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宋初梨整个人当场呆住。 是另一处大得多也漂亮得多的玻璃暖房。 暖房里柔和的日光灯和暖灯照下来,盛开的雪山蔷薇如花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江训从背后抱住宋初梨。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种花。”杉木香缠住她脖子,“想过种丁香,也想过种梨花,但还是决定种蔷薇,种我们真正相遇时开的花。 ” 宋初梨莫名地就有了种预感,握住他搂在她腰上的手。江训今天情绪罕见地外露,她并不过分打扰他,只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在听。 “我们的相遇不算浪漫,甚至都算不上美好。”江训微微颤抖,“但我还是想回到这里,重新出发也好,重蹈覆辙也好。” “——宋初梨,再一次的,我还是想拥有你。” 宋初梨促狭地笑,转身和江训对视,好看的小鹿眼眯成一条线。 “江训,你表白还要表几次?” “……”见她脸上笑容轻佻,江训本来的紧张情绪缓和了点,掐了掐她的腰,示意她严肃点。 宋初梨却仿佛有恃无恐地戳了戳他梨涡。 做了第一次,做起第二次来就无比顺手。 “还是,你弄这么郑重,是准备跟我求婚吗?”她笑嘻嘻地问。 惊喜被戳穿,江训脸色奇差:“猜出来就猜出来,干嘛说出来?” 宋初梨做了个鬼脸,带着他往花海深处走去。 “因为我没有被你求过婚啊。”她在此刻故意提起往事,“我记得那时,还是婚介公司的媒人给曲萍打的电话,甚至连我的姓名没有说,只说江家看上了你们家的女儿,媒人阿姨还说我命好,叫我现在可以开始准备嫁妆了。” 江训脸色极差,张口道歉。 “一句抱歉就把我打发了?”宋初梨以牙还牙,“我的意思是,我这回没有那么好骗了。素戒是万万不行的,听说最近市上流出了一枚巴西粉钻原石,我要你送我那个。还有,小岛游艇豪宅我也要,一项都不能少。” “只要这些吗?”江训笑着问,“这些就能娶到你了吗?这么容易的吗?” “……”宋初梨眨眨眼,认真起来,“那我呢?我能给你什么,阿训,你想要什么?” 江训长舒了口气,捏住她的脸:“宋初梨,你怎么像是在跟我谈生意似的。” “那我想要你。”他翘了嘴角,把她往蔷薇花墙上按,“给吗?” “除了这个呢?”宋初梨问。 “只想要你。”江训很快道,语气笃定。 暧昧伴着花香暖风吹得宋初梨头晕目眩。 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只一个眼神,就交换了请求和默许。 江训的吻落下来,直把她往后面摁。 蔷薇的藤蔓刮乱宋初梨的头发,痒痒的,她想整理一下,却被江训粗暴地握住手。 像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似的,江训吻得更凶了点。 直到玻璃暖房上的积雪顺着房檐滑下来发出一声巨响,他才回过神来,稍微冷静下来。 江训微微喘气,凝望她,语气很认真:“阿梨,我给不了你最想要的东西,但我还是想要自私地和你结婚,可以吗?” “给得了的。”宋初梨狡黠眨眨眼。 “可我没有妈妈,更没有很美满的家庭关系……”江训欲言又止。 “笨死了。”宋初梨嫌弃道,直勾勾地望着他。 看着江训一脸迷茫又在努力猜测的样子,她环上他脖子。 “所以,我们给冉冉一个家吧。”宋初梨笑得幸福恬淡,“一个温暖的、健全的、无私给予她爱,永远不会抛弃她的家。” “这样一来,作为妈妈,我好像也能沾上冉冉的光了,你说是不是,”她顿顿,声音清甜又干净,“冉冉的……爸爸?” 江训微愣,低低地笑起来。 “你这答应求婚的方式还挺特别的。”他说,温柔地吻她的头发,语气里全是得偿所愿的满足和欣慰,“不过我买一赠一,赚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训突然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念她的名字。 “宋、初、梨。” 宋初梨:“干嘛。” “没什么。”江训笑着摇头,“就是突然想起来,你说过你觉得你的名字不合时宜。” 不妨他提起这茬,宋初梨嗯了声 分卷阅读152 。 “没有不合时宜,更没有不吉利。”男人嗓音缓缓,像流过山石的泉水,“你出生的季节,对我来说,就是永恒的春天。” 玻璃外是愈演愈烈的暴风雪,这里却温暖柔软,把他们和另一个世界隔绝开来。 拥有彼此,也只有彼此。 他们是相互依偎的孤岛。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圣诞快乐歌的声音,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在放。 宋初梨突然想起一件事。 宋苗上初三那年,家里为了给她选一所好的美国高中绞尽脑汁。 一家人选了几个学校,分别去实地考察。 宋初梨被分到去考察波士顿一所教会学校。 那时和这时一样也是冬天,波士顿下了很大的雪。那所高中就在著名的三一教堂旁边,留学中介陪她从学校出来之后,本来要带她去那儿参观,但宋初梨拒绝了,只一个人走进学校角落那座小教堂里。 一推开小教堂的门,潮湿腐烂的木头味儿扑面而来。 簌簌篝火下,一个牧师正在告解室那儿翻圣经。 宋初梨走过去,开始说起来。 具体说了些什么,她早已忘记,只记得出门的时候,牧师指给泪流满面的她圣经里一句话,是彼得前书四章八节里的—— “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 被江训抱着,宋初梨听到他真实而有力量的心跳,又想到这句话来。 被丰盈而坚定的爱意包裹,她突然觉得—— 那么,天父应该宽恕了她的罪。 梨涡吻梨花。 在白雪纷飞的冬日里,也在永恒的春天中。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临时有点事情,番外可能要明天才能挤出来,呜呜呜真的对不起。 第67章 番外 1. 吴健雄心脏出了点问题。 老头子辛苦了一辈子,给人做了无数台手术,结果自己得了冠心病,甚至拖到要心脏搭桥的程度。 心脏搭桥算是心外科最常见的手术了,但给榕城心外第一把刀开刀不是件容易事,老头子谁都信不过,最后选了宋初梨做主刀,高载衡做一助。 彼时高载衡和院长千金许玫订婚,已经是榕城医院第一外科主任。 而宋初梨还是定海小儿心脏中心的主治医生,这次给吴健雄做手术纯属临时借调。 榕城医院和定海医院针尖对麦芒地竞争了太多年,就算现在两家医院同属江药集团,分享一套系统和资源,敌对情况也没有多少改变。 一场手术,让两家医院的竞争摆在台面上来。 定海一个主治压在榕医第一外科主任头上,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有知情人说,是因为宋初梨技术本来就比高载衡好;但也有人说,吴健雄选宋初梨当主刀,就是拿命冒险换官运罢了。 谁让人家是总裁太太嘛。 手术最终被安排在了榕城医院,时间是晚上五点半。 榕医新修的电子化手术室里,宋初梨和高载衡做着术前准备工作。不远处的二楼观摩室里,一群白大褂透过玻璃围观着。这场手术太过瞩目,集齐师生、朋友、上下级对手各种要素,谁都想一探究竟。 “我好像看见许小姐了。”宋初梨看着楼上说。 高载衡表情有一些不自在,嗯了一声,调起仪器来。 “江训没来吗?”手术台上的吴健雄问。 “他今天带冉冉去马场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孩子还那么小,带去马场干嘛,骑马?”吴健雄身上现在一.丝不挂,但并不影响他老师气派仍拿得足足的,不满道,“江训怎么这么不靠谱?““不是。”宋初梨哑然失笑,“上次江训在赛马会有应酬,冉冉喜欢小动物,就带她一起去了。一群人要赌马,小朋友随便说了几个数就中了Superfecta Box,江训那些生意伙伴一高兴就要送冉冉一匹马,江训今天带她去挑了。” “……”有钱人的世界吴健雄不懂,但他仍忿忿,“带未成年赌博,你好好管管江训,他怎么敢的?” 多少年了,即使她已经回归医生位置,不变的是,她的老师还是对江训不满,在变着法找他的茬。 “小马驹还没有取名字,老师,你要不要帮忙给取个名字。”宋初梨于是说。 “关我什么事?”吴健雄翻了个白眼。 “……”宋初梨低头抿笑。 麻醉师是榕医资深专家,这时候过来打麻醉,看了看心率表,道:“老头,你怎么血压又高了,上个手术台这么激动?” “老师老爱生我的气。”宋初梨抢先回答。 吴健雄白了宋初梨一眼。 “那老师,你给我的孩子取个名字吧。”宋初梨请求,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是您的学生,这总关您的事了吧。” “你怀孕了?” “呃……没有。”吴健雄总是这么直白,宋初梨尴尬得不行,“但我想……应该用得上。” 吴健雄没好气地吹吹胡子。 半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吴健雄 分卷阅读153 进入麻醉状态。 “再再吧。”他半梦半醒地说,“孩子叫再再吧。” 再再,江再再。 是个好名字。 这边江训带着冉冉从马场回来之后,直接去了榕城医院。 他抱着冉冉去了手术室的观摩室,一行人看见他忙给他让位置,他只在后面的沙发陪女儿玩游戏。 关于这对夫妻,各种传言都有,有人说他们恩爱非常、还看见过他们勾着手在医院后花园散步,也有人说他们离过婚,这个孩子也是江训的私生子,宋初梨只是个装点门面的。 “爸爸,妈妈在干什么?”沙发上,江冉问,手里还拿着水彩笔乱画。 “妈妈是医生,在救人。”江训回答,看着被女儿画成调色盘的手,认命道,“不像冉冉,只会给爸爸做美甲。” 晚上九点,手术顺利结束。 观摩室的人鼓了鼓掌,互相说了几句祝贺的话,准备往外走。 这时江训手机响起来。 他按了免提,好叫冉冉也能说话。 刚一接通。 “阿训,我做完手术了。” 一听是宋初梨的声音,众人脚步立止,明目张胆地听起墙角来。 “妈妈,我也在救人呢,我在救爸爸。”江冉大喊道。 “我们冉冉这么厉害呢。”宋初梨声音带着甜,夸赞道。 男人脸上已经都是他宝贝女儿画的画,满脸都是红色水彩笔,但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掩盖他的英俊。 他抱好冉冉:“辛苦了,回家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对于偶然发现总裁竟然是家庭煮夫这件事,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宋初梨点着菜,说到一半,又只说:“好累,只想抱抱你。” “好。”江训低低笑起来,“等下就抱,抱多久都可以。” 电话这头的宋初梨,坐在洗手台上,完全没意识到那边什么情况,等到她又说了些什么,电话那头响起“观摩室门已开启”的电子声音,她才反应过来。 然后,整个人石化。 “江训,你现在在哪儿?”宋初梨深吸一口气。 那边的江训却并没有回答她,他开了口,声音大了点,却明显不是在对她说话—— “太太黏人,我现在去接她,见笑了。” 2. 宋初梨怀江再再的时候,正逢江冉刚上幼儿园。 当时她还不知道已经有了再再,正和江训就冉冉的教育问题冷战。 起因也很简单,朱迪重新回归《尚凛》之后办了场童装走秀,小江冉就帮当帮妈妈和阿姨的忙,走了个压轴。 这年江冉快四岁,却已经台风不俗,长得又跟个洋娃娃似的,刚一下场立刻被一群阿姨叔叔围起来拍照。 女儿第一次走秀,江训和宋初梨都来了。 后台他们一个不留心,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跑过来亲了冉冉一口。 江冉扑闪扑闪眨着眼睛,才四岁就已经有高冷范,用手背擦了擦脸,根本没当回事,只问妈妈要小零食吃。 宋初梨也很淡定,小男孩妈妈没过一会儿诚惶诚恐地过来道歉,她摆摆手:“小朋友嘛,不要紧的。” “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大了怎么办?”江训一直没说话,此刻才开了口。 长一张冰山脸的男人,板起面孔来距离感就更明显,只一句话就把小男孩吓哭。 回到家后,宋初梨觉得江训小题大做,江训说宋初梨心大能跑马。 夫妻俩就这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江训仍然每天送她上下班、给她做早饭、甚至晚上也还是搂着她睡觉,但就是不说话。 “他在等我哄他。”妇产科内,宋初梨如是对詹云说。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恶心,又加上她生理期一向规律,这个月却还没来潮,于是便意识到了什么,拉着詹云来了妇产科。 “孩子一个多月了,很健康。”妇产科的医生说,“恭喜!” 宋初梨不太意外,旁边的詹云倒是乐得直接跳起来,回去的路上一直喋喋不休。 “初梨,你说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呀,你和你老公都那么好看,生出来的孩子得多漂亮呀。而且而且,我跟你说,现在这个月份,你到时候生的时候大概是八月,正好能赶上九月前,这样孩子上学校就不用卡年龄……” 宋初梨无奈笑笑,詹云这副样子,比她自己还像孩子妈。 “那你现在回去要好好休息。”詹云一副伺候老佛爷的模样,“我那儿还有点枸杞决明子,给你泡水喝,哦对了,你现在千万不能累——” “一点有个手术。”宋初梨打断她,还小跑起来,“我先走了。” “……” 傍晚时候,宋初梨下了刀。 一个多月大的再再,四肢都尚未发育,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动静,但也许是母亲的心灵反应,宋初梨居然开始觉得,她此刻不是一个人了。 正值晚饭时候,医院里药味儿消毒水味儿和饭香交杂,宋初梨没有食欲,一个人步出医院散步。 十月份的晚风吹来,她又看见了蛋糕店门口那只大熊猫。 分卷阅读154 过去几年,玩偶服已经有点旧了,但那只熊猫姿态动作还是和几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宋初梨去蛋糕店买了块栗子蛋糕,在大熊猫旁边坐下来。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不知道,也记不清了。 冉冉过一岁生日的时候,她精心准备了个party,请了很多好朋友。还买了很多玩偶服,想让大家到时候穿上,扮成各种动物逗冉冉。 快递来的那天,她坐在客厅地毯上和叶嫂一边拆一边看包装说明书,还让叶嫂先试穿一下。 但怎么都穿不出卖家秀上那个效果。 江训下了班看到这滑稽一幕,脱了西装过来,说:“你玩偶服里面用来定型的魔术贴没贴吧,衣服当然到处乱跑了。” 宋初梨按照他说的,果然穿好了。 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当现在看见这只大熊猫,于是又想起来。 大熊猫是江训扮的这件事,她其实很早就有预感了。 也许是因为和江训朝夕相处久了,太过熟悉他的各种小动作;又也许是这熊猫出现得太过频繁,光傻乎乎站着,手上传单也不知道发。 又或许是因为,只要她孤单,他就会出现,不打扰她的心情,只于无人处伫立,静悄悄地陪她。 天边一角的云变成了粉色,风吹着云,让云变得流动,越来越近,送到她眼前来。 宋初梨微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欣赏起这云卷天舒来。 夜色渐渐浓了。 她从白大褂里掏出那张b超单,塞在大熊猫手里,起身离开。 没走几步。 “宋初梨!” 转头,江训摘了头套拎在手上,拿着B超单走过来。 “我要吃蛋糕。”男人扁扁嘴,看起来居然有点幼稚。 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是这个,宋初梨咳了咳。手上的栗子蛋糕还一口没吃,她拆开端起来放在他眼前。 “你见过熊猫成精能自己吃蛋糕的吗?”江训没好气,“虐待国宝你真有一套。” “……”宋初梨忍了忍,用叉子叉了块蛋糕,喂给江训。 “好吃吗?” 江训吃了一大口,连脸上都蹭上连些奶油。他不回答,一张脸仍有愠气:“你亲我一下。” “……”宋初梨狠狠呛起来,“你这是什么无理要求?” 江训丢了头套,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打量起宋初梨,目光落在她挂在白大褂胸袋上的工作牌。 照片还是她刚参加工作时用的那张,丸子头,空气刘海,和现在很像又不太像。 他突然有点骄傲。 他好像把她变成了一个更快乐更幸福的人。 江训故意夸张地揉乱她头发,俯身亲吻她,直到把她脸上也弄得都是奶油,才肯罢手。 “无理吗?”他梨涡又露出来,“是你问我好吃不好吃的。” “……” “所以,”江训一脸坏笑,声音充满诱惑,仿佛不是在问蛋糕味道,“好吃吗?” “……” 微甜的栗子香气中。 宋初梨突然莫名笃定,直到白发苍苍,她都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做着喜欢的事,爱着喜欢的人。 因为她爱的那个人,会在她身边,也付出全部身心地陪伴她、保护她、同等地回报她爱。 直到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看到这里的友友们就给我留个评论吧~~~过得太久太久了,都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写这个故事了。 中间因为太忙碌我有一段时间没能更新,真的很感谢一直陪着我的小天使,没有这些鼓励我可能真的写不完。 也谢谢三次元里我的朋友们,虽然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会看到我写这些话,但我会记得每一个和你们讨论情节的瞬间,这些都让我觉得充盈而富足。 「再次对大家表示感谢,希望以后无论以何种面貌生活,都能继续享受到缘分之间的喜悦。」 再见了,阿梨和阿训。 我把你们留在这里了。 在这个岔路口分别,我们在各自的赛道上继续驰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