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后》 分卷阅读1 《贵后》作者:半夏生风 文案: 步摇金翠玉搔头,倾国倾城胜莫愁。 兴平三年,镇国公府三女林芙经太后牵线,入宫嫁与皇帝霍泓为后。 起初,这段姻缘并不被人看好——太后包办,只想要她做个贤后;皇帝谨慎,只以礼相待;六宫不服,众皆虎视眈眈。 纵然身后有家族撑腰,林芙仍觉此后位岌岌可危,更怀疑自己能否担起国母大任。 本以为这后冠太重,她撑不了太久。谁知那一副柔肩,竟将后位一担就是一辈子。 对霍泓来说,皇后与后妃最大的不同,就是皇后需管束后宫,替他掣肘前朝,仅此而已。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个叫林芙的小女子入宫,一路跌跌撞撞做了他的皇后。很多时候,她的莽撞和直率都让他生气。可是,她的纯粹与真心又很让人心动。 后来,霍泓不再总冷着脸教训她,而是耐心地与她讲道理。讲理不成,就……撒泼。 堂堂一个开疆拓土、兴平天下的帝王,竟是这样一个醋坛子——醋完臣子醋大舅子,醋完大舅子又醋……众嫔妃。 连个小宫女也不放过。 “朕总觉得,现在后宫已经不是朕的后宫了,是你的后宫。” “怎么那个姓薛的女人,天天嚷嚷着要嫁你。你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 “那个小宫女总这么看你,朕要送她出宫。” 林芙微微一笑:“陛下忘了,这后宫本就在臣妾手中,陛下可做不得主的。” 霍泓也一笑:“岂止后宫,这天下,你也与朕共有。” 对林芙来说,她对自己是否是皇帝、太后心中的贤后并不在乎。她更在乎的,是自己对这个天下到底有没有用。 “我这双手可以捧起鲜花,端起凤冠,也可以高举火把,与出鞘之利剑。我可以端坐于后位之上,尽情享受富贵荣华,而对人间疾苦视而不见。但我做不到。比起一个只会对皇帝言听计从的贤后,我更宁愿做与他平起平坐的执手统治者!” 先婚后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芙 ┃ 配角:霍泓 ┃ 其它:其他 一句话简介:美人芙蓉姿,胸怀山河气 立意:要努力进步成长 第1章 . 定风波(1) 爹爹啊 “爹爹!” “爹爹!” “爹爹——!” “爹——爹——啊!” “爹啊———————!” 身着水碧色衣裙的少女,手里抓着裙裳的边儿,像一朵盛开的青芙蓉,奔跑在清风穿廊的水榭中。 她身后簇哄哄跟了一群人,丫鬟婆子都有,个个儿急得直喊: “三小姐,慢些跑!当心摔着!” 林芙笑得清脆,回头做了个鬼脸:“谁让你们跑得慢,来追我咯!” “追什么!快给我站住!” 林芙正跑得起劲,冷不防被这一声给喝住,惊得脚下一崴,差点栽进湖里。后头登时一片惊呼:“三小姐!” “三妹!” 一只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捞住她的胳臂,才叫她堪堪站直了身子。 林芙“呀”地一声,拍着袖子鼓腮抱怨道:“二哥,你做什么吓我?你要不吓我,我还不会摔呢!” 林菀拍了拍她小脑瓜,皱眉道:“是不是又去求父亲带你参加太后娘娘的宫宴?” 林芙叉腰仰头,一努嘴道:“是呀,怎么?” “父亲不是说了不行了?” “那又怎样,我想去嘛!爹爹要是不同意,我就一直求他。他要说‘不’一百次,我就敢求他一百次!说‘不’一万次,我就求他一万次!” 林菀摇头道:“小小年纪,倒固执得像头老青牛!” 林芙排起袖子,甩风车似地往二哥身上抽:“你才老青牛!你才老青牛!” 这时,后头那帮子人可算赶上来了。为首的是从小跟着林芙的,叫华莲,也就比林芙大了两个年头,可人要稳重得多,林芙常笑她是个“莲嬷嬷”。 “莲嬷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跟林菀见了个礼:“二公子好。二公子,您可快劝劝三小姐吧!今儿一早,三小姐又要去求老爷,老爷听说了,吓得连早膳都没在书房用,直躲进后园子去了!” 林芙嘟嘴道:“莲嬷嬷,你到底是跟我一伙的,还是跟我爹一伙的?” 华莲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是为三小姐好!老爷不让小姐去,必是有道理的,小姐怎么不想想呢?” 一提这个,林芙就急:“哎呀,能有什么道理呢?爹爹不就是怕我在宴会上看上个好郎君,把自己给嫁出去了?他肯定是舍不得我出阁,以后都没人给他找热闹,气他了!” 林菀哭笑不得,给妹妹额上来了轻轻一 分卷阅读2 弹子:“这丫头,越长大越不害臊了!” 林芙道:“我不管!太后娘娘生辰多么热闹,整个上京的淑女们都要去参加,那我也要去嘛!我堂堂护国公家的三女,有个边关做将军的大哥,还有个朝堂上当翰林的二哥,我怎么就不可以去啦!” 林菀叹气道:“小妹呀,往日里你要什么,父亲从没有不依你的。可这次,你就听了父亲的吧。况且,方才一道急诏下来,说是咱们大周前线战线吃紧,又将父亲召进宫去了,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呢。” 林芙这个人,越是告诉她“不行”,她就越要试试。她喃喃道:“啊……可是,明晚就是宫宴了。不行,我得另想个法子去。” 林菀道:“你说什么?” 林芙忙抬头道:“哦,没什么。我在想,宫里这样热闹,外头却还在打仗,也不知大哥怎么样了。” 林菀失笑道:“这是太后娘娘六十寿诞,更比往年阵仗大些。况且,正是因为前方吃紧,后方才更需要热闹一番,以此稳定人心。至于大哥,凭他的本事,敌军三百里开外都要为他打哆嗦了,还用担心他么?” 林芙连连摇头嘟囔道:“大哥确实厉害,可是二哥你这个理不妥。” 可不是嘛!前头无定河边白骨生,后头却一派歌舞升平,怎么听都是不妥的。就算大哥再厉害,凭他一己之力,也平不了大周四面楚歌的祸事啊。 可她到底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战事的阴影再大,只要大哥没事,那就离她的小小闺阁还远得很。不过一时,便将此事抛却脑后,满心里只想着要混去太后宫宴凑热闹。 要不,等以后跟小姐妹们吹嘘的时候,大家都去过,就她没去过,那她还怎么在上京淑女圈里混啊? 更何况,能参加这等宫宴的,必定皆非凡人。林芙还想着,要是真能遇见个可心的如意郎君,那该多么好呢! 二八少女的春闺梦,大抵也就如此了。 林芙是见爹爹躲着她,二哥也说不服,只好断了求他们带自己去的心思。 但是,若要她乖乖听话,当真不去,在满上京的名门淑女们都在宫中讨太后娘娘的彩头时,她却只能在家绣花,那是万万不能的——少女眼珠一转,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林芙兴高采烈跟“莲嬷嬷”夸自己道,全然不顾“莲嬷嬷”的摇头叹气。 * 大周自开朝,也不过半个百年,周遭又有一众虎视眈眈的邻国,天下岂能安稳。自两年前兴平帝霍泓登基,这刚消停了没几年的南征北战更是越发厉害了。 小时候,林芙问过常年驻守南疆的大哥林慕,大周现在既是天天打仗,又怎堪称“兴平”?皇帝陛下是不是糊涂了,才起这个么年号。 林慕被妹妹逗笑了,但很快严肃起来,说道:“陛下的愿景,就是希望天下兴和太平。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林芙现在已经十六岁了,自认已经是个大姑娘啦,但她还是不懂。 不过,她现下也不在乎这个。她只在乎要怎样偷偷藏到二哥的马车里,偷渡进宫。 * 林菀的车马,与他的人一样斯文秀气:朱漆木轮,车身却并不似别家描银带金,仅在车头悬了两挂描画琉璃灯,下坠着金丝绦子。前头四匹俊秀乌蹄白马拉着,走跑起来,车轱辘能安稳得一丝声响也无。 “二公子,今日大官道上必定车马打挤,咱们还是早些动身吧。” 说话的是林菀的贴身小厮文简。林菀点头道:“是了,咱们快些走吧,总得赶在酉时前入宫才是。” 那重重宫门之后,酉时三刻,有一座群英殿便会点起宫灯,男眷们要进去候着,等待太后娘娘寿宴后召见。而女眷们则要在酉时三刻进入另一座群芳殿,陪同太后娘娘一同开宴用膳。 倘若不能在酉时入宫,没赶上,是要给拦在宫门外的,并且还会被扣上一个“逆上”的罪名。轻则遭叱,重则削官。 更何况,今日各家名门均要入宫,每家又要分男眷一路车、女眷一路车,其盛势浩荡,势必要在官道上拥堵不已。镇国公林府虽距皇城不远,但林菀还是宁愿早些出府,以免行迟获罪。 林菀又对前来送车的家中小厮叮嘱一番,叫他们伺候好为没能去成宫宴而正在闭门赌气的三小姐,便入了马车,吩咐道:“走吧。” 车轱辘转动起来,一刻钟后便使出了林家府道,入了官道,果然是一副车马簇拥的热闹景象。 车马走得很慢,林菀干脆倚着厢内软壁,闭目休憩起来。谁知才走了一阵,那车身忽然猛地晃动了一下,外头马儿嘶鸣一声,其间还夹杂着不知从车厢哪里传来的一声小小的惊呼。 林菀顾不得理会这奇怪的猫儿叫似的声音,匆忙掀了软纱帘往外看去:“怎么?” 在车旁跟走的文简气愤唾道:“二公子,是关家的,蹭了咱们的车子了!” 林菀身为在朝翰林,向来温文尔雅,对 分卷阅读3 人不敬之称从不出口,眼下文简这一声怒呼,竟有些给他整懵了:“关家?哪个关家?” “你说哪个关家?除了本小爷,你以为还有哪个关家?真是不敬!” 盛日之下,一鲜衣少年打马过来,绕着林菀的马车打了个圈儿,一身勾满金丝的衣裳晃得人眼疼,又顶着一张俊俏到有些嚣张的玉脸嗤笑道:“你是哪家的,怎么这么没见识。” 林菀此人,就是心里再骂骂咧咧,面皮上也会挂着笑。又回过神来,寻思着整个上京敢这么嚣张的关家,恐怕也只有他镇国公府的对家——护国公关家了。这小子必就是关家幼子关宸。于是少不得与他含笑施礼道: “原来是护国公府关小爷,在下镇国公府林菀,有礼了。” 关宸大声道:“哦——我听我姐姐说起过,你是不是就是你们家那个不成器的翰林?听说林老爷子原也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林大公子承袭将名,在疆卫国,而林二公子却只是个小小的翰林侍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林菀面不改色道:“不敢不敢。林某觉着,关小爷与林某也是半斤八两——姐姐贵为贵妃,弟弟却是个无一官半职的纨绔子弟。如今剐蹭了旁人车子,还如此不逊挑衅,倘若给关昭妃娘娘知道,怕是又要心痛幼弟不成器了。” 周遭有素日看不惯关家阵仗的,见了这般热闹,都悄悄笑着朝这边努嘴。 关宸大怒,扬起马鞭就要打人:“你!” 文简立时挺身上前护主,手疾眼快拦下了关宸鞭子:“关小公子,使不得呀!倘若在官道上闹起来,陛下和娘娘知道了,定要生气的!” 关宸显然还是怕他姐和“姐夫”的,只得悻悻住手,使劲瞪林菀道:“管好你的狗奴才,也敢在本小爷跟前多嘴!你且给我等着!” 林菀手掀车帘,端坐其中,朝他微微一欠首,微笑道:“林某坐等。关小爷,走好不送。” 关宸气哼哼打马而去,道上车马均给他让出条道来,倒是颇有威势。文简忧心忡忡道:“二公子,咱们这是不是捅了马蜂窝了?咱这车子也掉了些漆皮儿,可怎么说。” 林菀道:“这关小爷闯下的祸事还少?还不都是关昭妃给压下来了。只要有贵妃坐镇,这事儿就闹不起来,他除了狐假虎威,也并不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本就是他不占理。至于车子,回头换一辆新的就成,能值几个钱。咱们走吧。” 文简只得答应着,又叫车马走起来。那一圈看过热闹的旁人,也都赶着车马重新上路了。大家都是跟皇亲国戚沾点关系的,谁也不好站出来说什么,省得再惹上那关家一身臊。 林菀重又放下车帘,带着刺绣的官靴后跟朝软丝脚垫上磕了一下,道:“出来吧,还躲什么。” 那垫子一动,一个混穿着侍女衣裳的小人儿从软座下头滚了出来,正是林芙——扬起梳着双丫髻的小头小脸,朝二哥讨好着嘿嘿笑了两声:“哥,哥哥。” 林菀皮笑肉不笑地往旁边挪了挪,轻拍两下空位:“坐过来。” 林芙尬笑着还没坐稳,额头上就被二哥来了个栗子:“你干什么呢你!谁让你跟来的?” 林芙委屈地捂着额头道:“当然是我自己要跟来的呀,难不成还是爹爹让我来的?” 没了外人,林菀的脾气可是就上来了,“咣”又给她额上一下:“你还挺理直气壮!” 林芙顺势抓过二哥的手,抱着撒起娇来:“哥~~好哥哥,好哥哥~~你就带我去嘛!我给你当丫鬟好不好?你看,镇国公府上明珠宝贝一样的三女给你当丫鬟诶,你都不心动的吗?” 林菀冷脸道:“我心动你个祖宗!现在下车,给我回府去!” 林芙道:“哥~~这不成。” 林菀道:“我是你哥,我还做不成你的主了?” 林芙手挠了挠两个丫鬟髻,转转乌溜溜水汪汪的两只杏眼。林菀便要去捂住她嘴,可惜晚了一步,那樱唇一动,果然吐出几句不是好话来: “唉呀,二哥当然能做我的主了,可是二哥你想想——咱们刚跟关家小爷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余波才过,肯定还有好多没赶上热闹的,想往咱这儿多看两眼呢!你说这时候再从你车里跑出来个丫鬟,一路哭着鼻子走回去,可又是一桩好热闹了。” 林菀使劲吐了口气,又恼又笑,伸手假作使劲拧住妹妹脸道:“你这成天胡闹的小丫头片子,我就看将来有哪位贵人能治治你!” 第2章 . 定风波(2) 二哥,一个人去,我害怕…… 大周的上京,即便在战乱年代,也是天下第一热闹繁华之都。 四十三条“官道”纵横交错,从外城延伸到内城,又在内城三门处戛然而止,以皇城为终点——外城乃平民百姓居所与寻常街市所在,内城则为王公贵人府邸聚集之处。 而作为上京核心的皇城,更是有六道宫门,层层叠嶂,关关把守。尤其像今日盛典,贵人们要耗费多时,才能顺利进入群英殿与群芳殿。 分卷阅读4 林芙原想扮做个小丫鬟,跟随二哥入内。可她到底天真,在一重大宫门处便被拦了下来——幸而是跟兄长一起,还能表明身份,不然的话,只怕是要被抓起来下去大牢了。 宫人引她去一处偏殿换了身正经衣裳,方能继续入内。到了三重门处,便不得不与二哥分开,一个去群芳殿,一个去群英殿了。 林芙眼泪汪汪,恨不得扯住二哥衣角不让他走:“二哥,一个人去,我害怕。” 林菀也怕小妹闯祸,可事已至此,这会儿再想出宫可不能够了。只得嘱咐妹妹道:“别怕,拿出你蹭上马车的勇气来!你刚才不是挺胆大的吗?” 林芙眼皮子一挤,泪珠子就要气得掉下来:“谢谢二哥这无用的敷衍。” 林菀失笑,这才正经嘱咐她道: “横竖太后娘娘跟前儿也轮不到你去说话伺候,你就尽管低头吃菜,大家行礼谢恩,你也跟着一道,别的什么都不要多说多做,明白了吗?” 林芙乖巧点头:“嗯。” “不要多说,也不要多做,可真记住了?” “嗯。” 林菀拍拍小妹的头,又鼓励交代几句。恰逢有同僚来邀,方一道走了。 林芙谨记二哥的叮嘱,一路上缩着脖子低着头,小碎步迈着,规规矩矩由宫人引进了世家小姐的入殿行列。姑娘们衣香鬓影,一个赛一个的天仙,却噤然无声,生怕行差踏错,坏了家族名声。 进这群芳殿也是有极大规矩的:共分为两列,左列为贵夫人们,右列为未出阁的世家女,皆是按照家族地位、父兄品级来排,高人一等的便坐在上头,离太后娘娘近些;低人一等的便坐在下头;最末端的,甚至连太后娘娘的衣裳都看不太清楚。 而林芙,则被安排在右列最上首。对面坐的,便是方才那位关小爷关宸之母——护国公府主母关夫人了。 这是她出门前万万没想到的大阵仗。 此刻,太后金座在上,银碟玉碗在前,底下不少夫人姑娘都悄悄斜乜着她。 而对面,则是目光如刀的关夫人——林芙饶是从小在镇国公府里头横惯了,也觉得略微有些架不住,不由抿了抿嘴巴。虽逞强不肯低头,底下却用手拼命抠着衣袖上的刺绣。 关夫人见她面上不惧,便更恼恨方才关宸抱怨的那与林家起了冲突之事,便仗着自己年长高贵些,先开了口: “我当是谁呢,原是镇国公府的小丫头。小小年纪,倒是能与本夫人座位相当了,也是有能耐。” 林芙皱了皱眉。可大殿之上,她牢记着二哥教的规矩呢,便只报以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关夫人见了,只当她是个好欺负的哑巴,更是摇着团扇傲慢道:“听说你那二哥,在路上还与我儿起了些争执。原是我儿大度才不与你们计较,你那二哥不过是个翰林,倒不如你这个哑巴妹妹识趣儿些。” 话里话外无不是挑衅讥讽,摆明了是欺负她不好回话。林芙嘴里不答,却借着端茶的当儿,左袖掩面,不教底下人看见,将目光冷冷钉了关夫人一眼。 关夫人一愣,还未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一瞬间火气便上来了,脱口而出道:“我看你这丫头绝非善类,又无教养,怎么也配在此?” 可她话音刚落,只听那上头金座屏风后,一个老声沧严道:“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皆忙下座伏地,行礼问福。关夫人与林芙也是一样。只是,二人都有些许慌乱。关夫人是为着方才失礼被撞见,林芙是为着紧张,伏在额前的指尖都在抖。 只听有窸窸窣窣的衣摆声,有轻微的铜炉摆置声。随后,一股玉檀香的味道散发开来,一个更温和些的老声道: “都起来吧。” “谢太后。” 众人纷纷起身,再次落座。 林芙却是有些后悔贸然来此了。慌乱之中,只心中不住埋怨二哥方才没能把规矩讲得更细些。倘若今儿敢在这儿出了差错,回去爹定要扒了她的皮的。是而连眼珠子也不敢抬一下,只在嗓子眼儿里紧绷着一口气。 ——不只是她,满座的姑娘小姐们皆是如此。也就那些常常进宫来的夫人们还自在些,关夫人更是打头挑起了热闹: “数月不见,太后您老人家气色真是更红润了,真叫臣妾羡慕!” 老太后呵呵笑了两声,满目慈祥道:“哀家这哪称得上红润。瞧你们年轻人,一个个脸面花朵儿似的,那才叫红润。” 关夫人嘴上奉承着,似乎已将方才失礼忘在脑后。可太后偏生是个不饶人的,话锋一转,道:“不过,哀家方才进来时,听见你们说的好生热闹,是什么趣事啊,说来叫哀家也听听?” 关夫人在扇子底下剜了林芙一眼,赔笑道:“左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多了几句嘴,臣妾教训了几句罢了,不值得太后操心。” 太后笑而不语,朝林芙看了一眼。林芙心知是躲不过了,既不能堵了关夫人的嘴,便只得赶快下座跪地道:“小女失态,还请太后赎罪!” 分卷阅读5 太后自然不答。倒是一旁那位极为庄严的嬷嬷,敛眉道:“是谁家女儿如此不懂规矩,敢在太后仪前喧哗?” 林芙伏地动也不敢动,冷汗直从额前冒,声音却是不慌不乱,斟词酌句地回道: “小女林芙,为镇国公府三女。为着平日身在闺阁,不爱读书,又见识浅薄,也从未想过能有在太后仪前承欢之日,又承关夫人教训,故一时慌乱,失了仪态,还请太后赎罪。” 嬷嬷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太后。太后倒是失笑了:“这个小丫头,哀家还没怪罪一句,她倒先说了一箩筐,倒是口舌伶俐。” 关夫人看着太后脸色,赶紧补上一句:“同为闺秀,怎的底下众人都安静许多,便只你如此聒噪,可见是镇国公府素日里管教不周,不曾教了你周全礼数来,这便是你娘的不是了。” 此话一出,底下座中皆纷纷尔。京中谁人不知,林家主母是当年三女出生时难产而去,是林家人一大痛处惜处。关夫人此言实在故意了。 林芙听闻她排揎娘亲,心中一刺,果然恼了,面上红涨起来,耳旁只嗡嗡地响。极力吸了一大口气,强作镇定道: “原是爹爹兄长都有军政要务在身,要为我朝效力,又是小女自身愚钝,学不周全。要怪,也怪不得父兄,更怪不得我那早已过世的娘亲。关夫人身为护国公府主母,竟口出如此妄言,是要存心挑起两府事端,敢问居心何在?” 这下,上至太后,下至最末位坐着的女眷们,都侧目来看她。一时整座殿中寂然无声,只余关夫人不敢置信地喘气指她道: “你!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 上头那位嬷嬷道:“关夫人,殿堂之上,太后跟前,如此不逊,成何体统?” 见上头脸色不对,关夫人这才有些慌了神,忙起身赔罪道:“太后……” 太后倒还算和颜悦色,笑一笑摇摇手道:“罢了罢了,小孩子顽闹而已,你何必非要与她计较。况且林家向来是尽心尽力辅佐皇帝,就算管教不周,也情有可原。都起来吧。” 底下是一声大气也不敢出。关夫人刚松口气站起身来,林芙又却磕了个头道: “谢太后管教。小女失礼,本是林府家事,怎容得关夫人来管。可在后宫太后仪前失礼,便不算家事,太后自然管得,小女甘愿领教。” 太后一愣,哈哈大笑,指着林芙对嬷嬷道:“瞧瞧,好个伶俐孩子!”又向林芙问道:“林家姑娘,你多大了?” 林芙磕头道:“回太后的话,小女方过及笄。” 太后点头,倒是有些赞赏的意思:“不错,不错,将门出虎女啊!起来吧。” 林芙见哄得太后笑了,方松口气,谢恩坐下了。 原是她要记牢了二哥的嘱咐,只吃菜不说话便完了。可关夫人刻薄了林家一家子,她不还击,难道叫这么多人看着她家族受辱吗。 若是换了旁人被关夫人欺凌,只怕是不敢吭声。但林菀不——无缘无故招惹她林家,那便不行!今儿这事儿,太后会怜惜她小小年纪如此勇毅,殿中众人也都见证了关夫人的刻薄,也不算她白白受辱了。 关夫人也是愚蠢,敢在太后六十寿辰上闹起来,太后心中必是不高兴的,可碍着护国公府的脸面,又不好当场发作。可见关家朝堂势力——可偏她不惧,要来反驳,也算驳到了太后心坎上,太后自然是满意的,日后自会对林家有所助益。 然而,这点小得意过后,林芙很快便清醒了。 她一时脑热,竟将二哥要她谨慎的嘱咐抛之脑后,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太后乃天家之人,性情不可揣测,没有迁怒于她,实是她命大福大。 遂发觉已出了一身的冷汗,竟将里衣都湿透了,不免又后怕起来,将自己狠狠骂了一通。 早知道,就不来凑这热闹了! 接下来,任对面关夫人如何眼神挑衅,她都只做不知,只管委委屈屈使劲埋头吃菜。除了太后偶尔含笑问上几句,再不多话。 膳毕,太后又受了礼,早已是宫灯高燃之时。再晚些时候,后宫嫔妃们便要在御湖边为太后放烟火。太后开了恩,许那想留下的,可在这群芳殿外逗留片刻,同赏烟花。 林芙不想再节外生枝,便不凑这个热闹,只穿过人堆,由宫女引着,出宫找自家车马去了。 谁知人群蜂拥的,那宫女穿着打扮又与许多其他宫女一般,林芙跟着跟着,就跟花了眼。既找不着人,也就迷了路了。 此时是在一处甬道,也没点几盏宫灯,可见是个偏僻处。也不知那宫女怎的将她引到这儿来了。等那一队宫人拉着车子轱辘辘过去,林芙突然发现,这里头竟没人了。 抬头一看,那高高的城墙将天儿逼仄得只剩了一条缝隙,颇有月黑风高之感,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无法,她只得顶着寒风,自己摸索着往前走。 走了好一会子,那甬道似乎永无尽头。林芙着实有些害怕了,脚下也开始发颤。不巧踩到墙根一簇青苔,身子一颤, 分卷阅读6 就往地上倒去。刚要伸手去扶墙,却被一双极有力的大手给拽住,捂了她嘴,使劲往角落里拖去。 林芙心里大骇,手中宫灯啪嗒掉落在地,碎成一片黑暗。口鼻被掩得死死,手脚也挣脱不开,一时脑中最后一个念头是: “天子脚下,皇城墙根,我竟要死在这里了!” 第3章 . 定风波(3) 皇城脚下,小女竟要死在…… 那双手极其有力,死死掩住林芙口鼻,将她一整个儿往偏处里拖。林芙发不出声音,只得将两条腿儿拼了命地蹬踹。 慌乱中,不知膝盖顶到了哪里,只听那人闷哼一声,手一下松开了。林芙来不及换口气,几乎是连滚带爬要往外跑,又被那人一把拽了回来,死死箍在墙面上,咬牙切齿粗声喘道: “小爷要是残了,你也别想好!——别动,敢出声我就扒了你的皮。” 林芙听这声儿,却不像个穷凶极恶之辈,倒像是个少年郎的声音,一时心中恐惧去了小半,颤声问道:“这位小爷,你行行好,咱俩无冤无仇,你你要钱我给你!要多少都行!” 说着,便伸手去解腰间荷包,又去扒拉头上金钗,往那人手里塞,却被那人一把甩开,金玉珠石稀里哗啦散了一地,似是非常生气:“你当小爷是叫花子呢,就这么打发了?” 林芙眼泪掉了下来:“皇城里头,你还敢劫色不成?” 那人“呸”一声道:“你想得倒挺美!我告诉你,就算这天下女子都死绝了,小爷我也看不上你们林家女!” 林芙泪眼朦胧地发觉了不对:“……你们林家女?我们林家怎么了?怎么了?” 家人是她逆鳞,林芙登时怒火上了心头,反驳道:“林家怎么了?我们林家忠心耿耿,三代为大周效力,到底有哪里不好?” 方才被关夫人羞辱的委屈终于蹿了出来,兼之又受了惊吓,林芙觉得自己喉头心里都哽得发紧,泪珠子一下就来了:“你倒是说说,我们林家怎么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也知道这样不行,可眼泪就是止不住——越想停下,就哭得越厉害,反倒将那人给吓着了似的,慌得抖了抖衣袖,道: “唉唉你别哭了啊,等下引了人过来,可怎么好?” 林芙泣涕道:“引了、引了人、人过来,我、我、我就得救了!” 那人急得原地打转,最后终于想起来从袖中抽出个帕子,胡乱往林芙脸上怼:“别、别哭了!我不劫财也不劫色,也不想要你的命,我就是想警告你,以后对我母亲放尊重点,要不然,我就扒了你的皮!” 林芙硬生生摁下了一个哭嗝儿,道:“谁是你母亲?” 那人挺胸道:“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护国公府独子关宸关小爷是也!蠢丫头,你说我母亲是哪个?” 林芙停住了哭泣,呆呆望着此人。正巧,远远地,御湖那边升起的烟火在空中炸开。借着绚丽的光,林芙将他看了个清楚。 只见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约莫比她高了半头,正骄傲地举着下巴看她。那面容如明月般俊俏,一双星眸被突如其来的光吓得闭了一闭。再睁眼,见她正挂着泪痕看他,愣了一下,又凶起来: “看什么?怎地林家女子如此不知羞耻,就这样盯着一个外男看?” 林芙眨眨眼睛,回过神来,心道,这样一个少年郎,可惜却长了这么个脑子,这么张嘴。 趁着烟火声熄掉的当儿,林芙轻声道:“原来是关家二公子。” 关宸这才发觉自报了家门,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恶狠狠道:“你要敢把今日之事说出去,我就扒了你的皮!” 林芙道:“关小爷,你说话间,已经扒了我三层皮,是不是?” 关宸道:“那……那又怎样?本小爷不是也没动手吗?” 林芙道:“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关宸道:“什么?” 巧然间,又一簇烟火升了起来。借着这光,关宸清清楚楚地看到,对面这个美丽的“蠢丫头”,缓缓将玉手举起。下一瞬,那手掌“啪”地便甩在了他的俊脸上。 看着娇软软挂着泪痕一个小人儿,个头还没他高呢,袖手间还带着香气,打过来可是真不轻。 关宸不可置信地被打偏过了头。林芙揉揉手腕,道:“下次见面,记得放尊重些。再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便先扒了你的皮!” 趁着关宸发愣的当儿,林芙提裙便跑。天上烟火噼里啪啦的,她捂着打疼了的手边跑边哭。关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气又恼地看她跑远,拿手指了半天也没能骂出声儿来。 林芙跑了一阵儿,偏撞上两三个提了宫灯赶去看烟火的宫女,才将她带上了大道。等出了宫门,正看见二哥正到处拽着人打探她的下落。 林芙赶紧胡乱擦了眼泪,吸吸鼻子,努力笑嘻嘻迎上前去,拉拉二哥袖子:“二哥!” 林菀一回头,见妹妹正仰头看他,连忙握住她肩膀急 分卷阅读7 道:“没事吧?是不是走迷了路了?二哥找你半日都找不到!” 林芙道:“无事,就是走迷了路了,好容易才绕出来。” 林菀道:“跟你说了要紧跟着人走,怎的就走丢了呢!是不是关夫人为难你了?你也真是,等回去了,我定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林芙立刻便觉得头疼,她最怕二哥的长篇大论式的“教训”了,不禁赶紧抱住他胳膊撒娇道: “二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嘛!不过是她无礼,我回了几句嘴,连太后都不怪罪了,你就别担心了嘛!” 眼见二哥还要再说,林芙赶紧又道:“再说,皇城里头,她哪有那样大胆子。就是那会子人太多,我给挤散了。” ——不是不委屈,她是真怕二哥唠叨,更怕爹爹知道了,要和关家杠上。这事儿闹大了,对林家来说也是一身臊。反正她怼了关夫人,又打了关宸,也算很可以了。 林菀还是不放心,扳着妹妹仔仔细细瞅了一遍,见确无不妥,方才松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走,咱们回家去。” 见是二哥这儿好歹暂时糊弄过去了,林芙也很是高兴:“回家去!” 方才与林菀说话的那位同僚笑道:“果真是一家子其乐融融,看得小生好生羡慕。” 林芙见此人是个长身玉立的君子模样,只是浑身透着一股傲寒之气,杵在这满地繁华热闹里,像极了一株不合时宜开在夏园里的梅树,从前不曾见过,一时好奇,便道:“这位哥哥是?” 那人忙揖礼道:“小生苏懿,吏部侍郎。” 两人互相见过礼,寒暄几句,苏懿便目送他们离开了。林芙挽了哥哥的手臂道:“二哥,他看起来也与你要好,怎地没上咱家来过?” 林菀道:“他不比咱们是世家出身,家中唯有一卧病老母,清寒得很。还是去岁中了新科状元,才做了天子门生,有了出路。因此性子有些孤傲。二哥也不敢擅请,怕他见了咱们一家子如此奢华热闹,心中吃味。” 林芙想起苏懿方才那话,点点头道:“是了,他倒是心思敏感些。二哥,咱们快回去吧,我好累啊!想困觉!” 林菀宠溺道:“走,回去!二哥顺道再给你买些宵夜好不好?” “好!” “想吃什么?” “红糖圆子!糯米糕!” “不要总吃甜的,不好。” “我就喜欢嘛!” ………… 用罢宵夜回府,已是子时,林菀再顾不得教训妹妹了,只得赶紧撵了她回去睡,便去了书房见父亲镇国公禀告今日之事。林芙却又抱着“莲嬷嬷”哭诉一番,痛诉今日委屈。 华莲气道:“这关家仗着有个贵妃在宫里,真是越来越作死了!一个排揎咱们过世的老夫人,一个在皇宫墙下挑衅轻薄,咱们好歹可是镇国公府啊!姑娘,关夫人就算了,咱们实在管不着,可那关宸——你怎不禀了二公子和老爷去,教训教训他呢!” 林芙趴在锦被上抽鼻子:“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若传出去,顶好了也要挨爹一顿揍,挨二哥一通骂;顶坏了,全天下都知道了,以后谁还敢娶我。我怕是要老死闺中了,连累你也嫁不出去。” 华莲凝重摇头道:“如此说来,只怕关家也不敢张扬。不然,满京里再传着他被女孩儿打了,只怕他再娶不到媳妇了。” 两人这才噗嗤笑出声来,方觉不快散去许多。又聒噪一阵子,方才睡下。 …… 而这厢里,皇宫中。 太后才卸了钗妆,甚觉疲累。齐嬷嬷刚扶了她在美人靠上坐下,便有宫女来回话道: “太后娘娘,皇上和贵妃娘娘过来了。” 太后皱眉道:“这么晚了,又过来作甚?” 说话间,皇帝已携贵妃进来了,在太后跟前行礼道: “儿臣见过母后。” “臣妾见过太后。” 太后道:“快请起,都坐吧。” “谢母后。” “谢太后。” 饶是在夜晚,关昭妃的美貌也是明耀照人。可太后并不看她,而是先细细将皇帝打量一番,见他已换了一身玄色暗银纹窄袖常服,眉眼间略有疲意,但仍一副清冷玉霜模样,不禁嘱咐道: “近日你为哀家寿辰操劳不少,又忧心国事,实在累了,须得好好歇息才是。” 霍泓向她略一欠身示谢道:“劳母后烦心,是儿子不孝了。” 太后又向地下站立侍奉的关昭妃道:“如今你为后妃之首,更该尽心照料皇帝。皇帝如此疲累,便是你侍奉的差池了。” 关昭妃缓缓跪下道:“是,臣妾知错。” 太后又道:“还有一事:今日你娘家人大闹寿宴,哀家很不痛快。看在你父亲护国公面子上,哀家不欲与她计较,这却是你恃宠而骄、未能好好管教娘家的过错。哀家如今罚你祖宗祠堂跪着思过,你可有怨言?” 关昭妃低下垂着重重璎珞珠玉 分卷阅读8 的头,伏地道:“臣妾不敢有怨。” 太后道:“那便下去吧。其他人也都下去。皇帝,你来陪哀家说说话罢。” 霍泓眼看着贵妃与众宫人退下,方向太后道:“今日母后寿辰,罚也罚了,切莫气坏了身子。” 太后微一冷笑道:“你倒是心疼贵妃,倒顾不得哀家疼你的心思了。” 霍泓皱眉道:“母后这是何意?” 太后道:“你是皇帝,有什么是你不该知道的?如今关家在朝中势大,在后宫为尊,眼看你的朝堂六宫,可都要姓关了!” 霍泓道:“护国公已经年迈,关家族中其他弟子也不过在朝中小打小闹,朕怎会放了实权给他们。左不过贵妃在宫中尊贵些罢了。” 太后道:“话是这样说。可再等几年,关家幼子关宸长成,必得承袭他父亲爵位;你又迟不立后,再将关昭妃立了皇贵妃,那时如何?” 霍泓啜了口茶,观赏着茶汤慢慢道:“太后的意思,还是要朕立后。想来这位能入了太后耳目的女子,必是对您极孝顺的。” 太后一愣,瞧着皇帝是面色不快了,叹口气道: “罢了。哀家也不过随口一说。立不立后,你自有主意。哀家不过多说一句,如今你刚登基,我朝内忧外患不断,最能忠心卫国、制衡朝内的,便只有镇国公府林家了—— 林铖老了,可他两个儿子,一个在外为将,一个在内效力。又有个三女,出身高贵,性情果敢,又渐渐长成。哀家看,虽年纪小些,如若细细栽培,倒是个皇后的好苗子。” 霍泓皱起唇角,道:“那林家三女如今不过及笄,在家也必是娇宠惯了,如何堪当后位?再者,林家为朕效力者,可比关家的要多些,太后倒是不怕林家势大了?莫不是有些别的打算。” 太后脸色一沉,道:“哀家能有何打算?哀家老了,要这滔天权势又有何用,左不过是为你皇权思量罢了,我儿,你不要太多心。” 霍泓缓了些语气道:“倒不是朕多心。后位空悬多年,朕也断不会许了关家。这后位必得给了内能帮朕制衡前朝后宫、外能替朕征战边疆之人家的女儿。林家女不错,只是尚且稚嫩,单凭一个出身,如何压得过贵妃去。” 太后道:“既如此,哀家倒有个折中的法子——改日叫那林家女进宫来,侍奉在哀家膝下,先做个女官,等仔细磨炼栽培过了,再看她品性能耐,如何?” 霍泓沉思半晌,道:“这也可。但只她一人进宫,太过打眼,恐旁人生疑。母后可再以朕的孝心为由,另选诸家世女一同入宫侍奉,这便妥了。” 太后点头道:“甚好,便如此罢。” 第4章 . 定风波(4) 不太想当皇后…… “……母亲,听女儿一句劝,以后在人前切记知礼,勿再行差踏错,连累了女儿前程……家中既需女儿维持,就必得做好女儿靠山。如今父亲年迈,族中弟子无成大器者,宸儿更是屡出祸事,时时要人操心,女儿如何分得出心来料理后位! “更兼之,女儿如今在宫中处境艰难,上有太后时时压制,下有众妃野心眈眈。这皇帝枕边人,做的是艳羡旁人的好样子,实则如炙烤锦花,履于薄冰,又谈何容易。还望母亲谅解。” 景阳宫中,关昭妃笔尖游走,顿下最后一字,便将信封将起来,递与大宫女丹朱:“送出去罢。” 丹朱接过答应着,又叹气道:“真是苦了娘娘一番心思了。从前封了贵妃时,府中只道是光宗耀祖的好日子又来了,又有谁能体察娘娘从此的苦处。” 关昭妃置了笔,望向花窗外,正是日暖草长的好时候。景阳宫宫院里栽的多是红海棠,赤灼灼开在绿叶中,贵极艳极。 可稍一阵风来,便有花瓣落了,飘飘然做了泥中落红。 关昭妃痴痴望了会儿,才慢慢用指尖抚回肩上被风吹了半落的丝氅,抬眼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本宫只盼着,能早些熬到后位上,也就不枉本宫多年苦心了。” 丹朱道:“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儿。且不说这后位时时有人盯着,就连太后也迟迟不肯松口的。” 关昭妃冷笑道:“太后老了,皇帝又是个擅权的,又不是与她亲母子,岂会容她插手自个儿枕边人的事。你瞧太后举荐来的那位,现是个什么样儿?” 丹朱笑道:“入宫侍奉三年了,还只是个锦嫔,常是两三个月也见不到皇上一面——奴婢懂了,奴婢这就送信出宫,叫家里人不要多心,只管保着娘娘一路走下去便好。凭娘娘的家世恩宠,这后位迟早有一天会是娘娘的。” 关昭妃眉尖还微微蹙着,却轻轻一笑。金钗璎珞簇拥下那张雍容明艳的脸,像极了贵极艳极的海棠花。 * 接到宫中太后懿旨的时候,林府正热闹着。 原是因为不知怎的,三小姐在宫中打了关宸的事儿,到底被她二哥给翻出来了。二人教训拌嘴间,又给老父亲听了去——这下可好,可不是捅了马蜂窝了。 分卷阅读9 林铖气得一把老胡子都倒立起来,一边手硬生生捋下去,一边手指着跪在堂下的小女儿怒斥: “芙儿,你可真是长大了,出息了啊!爹就被皇上召去了一会儿,你趁机溜出去不说,还胆敢在太后跟前出头!——这倒也罢了,还敢在宫墙下打人!打的还不是旁人,还偏是个咱们对家的小孽障!你怎么不干脆把他打死了算了,啊?” 林芙躲过爹佯装要揍的一巴掌,嘟囔道:“我倒是想打死他。” 林铖抖着手指道:“你还敢多嘴!” 眼见素日里娇得不行的妹妹挨跪挨骂,小脸儿都委屈红了,一眶眼泪巴巴的,林菀又有些不忍心了,上前去劝父亲道:“算了爹,也是那关家先言行不逊,也不能算是小妹鲁莽的错。关家如若不肯吃这个哑巴亏找上门来,大不了我去赔罪道歉,不会叫父亲为难的。” 林铖扶额拍手道:“你懂个屁!” 全院里都鸦雀无声。不在老爷书房院里伺候的,都静悄悄挤在外头听;在里头伺候的,都垂着手不敢搭话——老爷戎马半生,也没少在朝堂吃瘪,都不曾在府中有过这样大的火气。 在所有人眼中,林老爷都是个脾气还算和蔼、对儿子们严加管教、对小女却极尽娇养的好老爷。别说是罚跪挨骂了,就连说句重话都不曾有过——每回林芙犯错,都是两位哥哥代为受训——大哥在时是大哥挨骂,大哥走了就是二哥挨骂。 可这次,看来三小姐确是闯了大祸了。 林芙吓得可怜巴巴的,知道求饶撒娇都不管用了,只得乖乖跪着,一声不吭地听挨骂。 林菀想着若再劝,只怕更会惹父亲上火。刚要给小妹使眼色叫她先忍忍,等父亲消气了再说,便见文简来报: “老爷、二公子、三小姐,宫里来人传话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徐大监徐大人。” 林菀心头一跳,皱眉道:“许是太后怪罪下来了。小妹,你等下什么都不要说,出了事二哥给你扛着……” 林铖却抚掌长叹道:“你还惯着她——这回捅的篓子,只怕大罗神仙也难补救了!” 林菀疑惑道:“怎会,左不过是两家私下闹了一番,只要不乱了朝堂法度,有什么难平的。” 林铖指了指尚挂着泪痕、战兢兢跪着仰头看他的小女儿,重重叹气道:“儿啊,你知道爹怕的究竟是什么?” 林菀道:“是什么?” 林铖摇头道:“到底你们年少,不懂爹娘的苦心——爹与你们那去了的娘,从不求你们能位极人臣、光宗耀祖,但求你们能一生安稳康健地过着,便罢了!” * 这位徐大监可是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宫人。此番他亲自前来,必是大事。 林府一家子跪得整整齐齐,前来接旨,心下皆是忐忑。林芙尚还有些懵懂,可林菀方才听爹一席话,便犹如五雷轰顶,登时心内明了,这道懿旨多半是冲小妹而来。 果然,只听那徐大监拖了长音唱旨道: “……兹镇国公林铖三女林氏,柔婉恭和,赋姿淑惠……今仰承皇太后慈谕,令于八月初八进宫,侍奉承训于慈宁宫……” 徐大监不紧不慢唱完,便谢绝了林府一番“留步吃茶”的好意,只道:“奴才还要往别处去宣旨,就不多留了。” 林铖请问道:“还有别家秀女也要一同入宫吗?” 徐大监道:“是了。另还有宰辅乔大人孙女儿、吏部侍郎苏大人之妹、都察院左都御史唐大人之女一同进宫,侍奉太后——奴才这便告退了。”遂出了府门,乘宫车而去。 林铖抚须叹气道:“老了,管不了儿女了!” 林芙眼泪汪汪道:“爹爹,你别这样,女儿害怕。” 然林铖只是摇头,对女儿道:“你随我来。”正好府中有事,他便先将林菀打发走了,只将女儿带至书房,关上了门。 林芙以为自己是要进宫去受训,要给爹爹丢了面子,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哭道:“爹爹,你罚我吧!是我给家里丢脸了!” 林铖忙将女儿扶起,老泪纵横道:“儿啊,爹爹不是怪你闯祸,而是怕你从此,再不能过上平常日子了!” 林芙从未见过爹爹流泪,一时给吓着了:“爹爹,您这是怎么了?女儿当真犯下了如此大错?” 林铖道:“你可知太后为何单召了你四人入宫?出头的是你,可跟其他三人没关系。” 林芙道:“不知。” 林铖道:“这是太后的幌子,她是想叫你进宫去。不久,就会教你嫁与皇帝,与关昭妃平分春色,也正是让咱们两府互相制衡,谁也压不过谁去。这样对皇上是最好。” 林芙惊吓道:“爹爹!你在说什么呀?您是被我气糊涂了吗?” 林铖抹泪道: “爹爹老了,与你祖父这一世打下的基业,给了你们儿孙荣耀,也给了你们一生桎梏。芙儿,爹爹从前从不像旁的世家一样,将女儿你严苛教养,就是存了心思:等你再长几岁,便向皇上求了恩 分卷阅读10 典,将你许个寻常富贵人家,安安闲闲过日子最好。” “可谁知天意弄人,爹爹计算一世,再算不到你溜到太后跟前出了岔子。你既已出了头,想再离了太后的眼便就难了。往后的日子,爹爹和你兄长们,便只能尽力做好你的靠山。你不要奢求帝王心,只要家世还在,你的恩宠就不会断。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爹爹对不住你,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林芙也哭了。她虽顽皮些,却是个聪慧的。爹爹难得说了这一席话,她怎能不明白。 小小的女儿心思,当初在那高堂上、宫墙下,只一心要为家里出气,哪里想得到会牵扯这些。如今,后悔也晚矣。再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林芙将爹爹所说反复记念在心里,只是有一点,她尚不明白。又觉羞涩,不好意思问爹爹,只好悄悄去问二哥:“爹爹既说我会恩宠不断,那为何又不要我奢求皇上的心?他若不喜欢,又为何要给人恩宠?” 林菀沉默半晌,想起关昭妃的烈火烹油之路,只担忧小妹也要如此。只不忍这么快与她说明白了,只好一一叮嘱道: “一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不要□□上,他就不会过分对你的。 “二来,宫中那些娘娘们,都不是好相与的,你切记收敛性子,勿要主动招惹。然若有人故意与你过不去,你只管写信给我,家里替你收拾。 “三来,小妹——你既在太后身边侍奉,就势必要讨了太后欢心。太后不喜欢关昭妃,她若能青眼看你,你在宫中便会好过些。记住了吗?” 林芙这回没有嫌弃二哥啰嗦,闷声点头道:“记住了。” 出乎林菀的意外——得知自己一生期盼的好姻缘,就这样不容拒绝地被暗暗许了皇帝,从此再无“只得一心人”的可能,林芙居然不哭也不闹,就这样接受了。也不知是忽然懂事了,还是给吓傻了。 只是,离宫那日,林芙在马车里,掩着帕子哭了许久。 第5章 . 定风波(5) 是如何教出了你这个莽撞…… 六月初六,果然应了钦天监所说,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极适合远行。 此次进宫,又与上次不同——太后寿辰那日,林芙是随了众位贵人,从皇宫一重大门南华门熙熙攘攘挤进来的。可这次,便只有她们四乘金轮马车相互做伴,驶进了南华门旁侧一处小小的偏门。 那门开时关时,并不似正门那般庄严热闹,竟几乎连一丝声息也无。直到有声音在外头响起,林芙才惊觉,她已在宫门内了。 “林姑娘,还请移步宫辇,才好再往里走。” 随即车帘被掀起,有袖上绣花的宫女搭了手过来,将她扶下了地。 领头的是位着了深色宫装的宫人,不算年长,但胸前配一刻花玉牌,众人皆恭敬唤声“玉容姑姑”,便知是位颇有身份的。又早有乌泱泱一堆锦裙丽妆的宫女上前来,伺候她们换坐了宫辇。 又行了半日路,又不知进了几扇门,换了几乘车辇,最后只听玉容姑姑在外拍掌,这四辆车辇才终于算是消停了。 林芙早已坐得腰板生酸,赶紧扶着宫女下了车。只是乍见阳光,有些刺眼,林芙便将头稍稍低下去些,轻声道:“有劳姑姑了。” 玉容姑姑瞧了眼她有些哭肿的眼泡子,并未多言,只示意四人上前,向她们温和道: “有劳几位姑娘远来。现在,请姑娘们抬头,看看这处地方。” 林芙不解,抬头望去,只见青天上白云翻滚,而一重垂花门伫立眼前——红墙绿荫,垂珠雕花,十足的精致气派。 一同行女子不屑道:“这门墙我家里也有,比这个还好看些呢——这个门还太素了。” 玉容姑姑蹙了下眉。又一女子在旁提醒道:“蓉姐姐,这儿是宫里,不比咱们家里自在。” 那女子微乜她个白眼道:“谁是你蓉姐姐——说了多少次,就算是两家府苑挨着,你我也是身份有别!瞧你小门小户的,你家里寒碜,自然没见过好东西,还敢跟我比。” 那被怼的女子咬了下唇,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玉容姑姑沉声道:“乔姑娘,纵然您是相府出身,身份贵重,老奴也不得不提醒您一句——唐姑娘说得没错,此处宫廷,比相府尊贵的大有人在,乔姑娘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乔蓉虽闭了嘴,但明显神情不服。林芙瞧她生得美艳,衣着首饰也是四个里头最华丽的。 而那位唐姑娘虽扮得不艳,却不掩闺秀美人的风采,举动规矩大气,并不寒酸——想来就是那位唐书雁了。 玉容姑姑同那两位说完了话,又转头过来问道:“你们呢,对这里怎么想?” 与林芙站在一处的女子轻咳一声,似是有些不舒服。林芙便只好先开口道:“这垂花门,我家里也是有的。” 乔蓉撇嘴而笑:“这人可是疯了,要照着我的样儿挨一顿骂呢。” 可林芙话锋一转,道:“可是在家里,我可以随意跨越这道门,爹爹兄长 分卷阅读11 都不会教训我;而今在宫里,我想这道门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对吗?” 乔蓉愕然,唐书雁微微点了点头。玉容姑姑含笑道: “正是这个理。这门背后,便是太后所在重华宫的一处别院,即你们居所。进了这道门,你们便不再是处处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而是要在太后膝下尽职侍奉的宫女——虽不必像其他宫女一般日夜辛苦,却也不得怠慢失礼。” 四人皆敛容整肃,应声答是。玉容姑姑这才命人开了那垂花门,将她们领进去了。 别院内楼阁重檐,繁花绿叶,景色别致。西南角还有一处鲤池,池中心亭台婉约,鹂鸟杂鸣。乔蓉霎时松了口气,悄声自言道:“不错,还算能住人。” 玉容姑姑领她们绕过回廊,在一处悬了“纹锦殿”匾额的偏殿前停下,回身躬礼道: “姑娘们,这儿便是你们的住处了。” 乔蓉失声道:“什么?!要我们四人住一间屋子吗?” 玉容姑姑道:“里头两间阁子,你们可二人同享一间。乔姑娘若有不满之处,尽可以回家去。” 乔蓉不作声了。唐书雁大方道:“有劳玉容姑姑了,我们自行安置便是。” 玉容姑姑道:“你们的行李都已送进去了。院中粗活儿自有宫女儿为你们做好,只是这屋子里头的事儿,按规矩,你们须得自行料理。” 唐书雁道:“是了,唯有如此,才更能在太后娘娘跟前尽心。” 玉容姑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即退下。 乔蓉抢先推开了门,只见里头一间正厅,两旁皆立了一道山水浮花细纱插屏,其后果然各藏了一间阁子。那阁子里又仔细置了桌几卧榻,瓶花陈设。虽不甚华丽,却也巧致。 乔蓉下巴一扬,见那西阁窗下有树,不如东阁那边采光好,便高傲道:“我先挑——我住东阁。唐书雁,你随我一起住。” 唐书雁道:“好。” 林芙也不计较,微微一笑,道:“那我便住西阁罢——你是苏筱云吧,咱们同住可好?” 那姑娘自从进宫,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行动举止也甚是腼腆,不似旁的三人大方。穿着打扮也最是素约。闻言羞赧一笑,微微点头道:“能与林姐姐同住,自然好的。” 林芙见她娇柔羞怯,不觉心中怜爱,拉她手道:“我也高兴的。你可能不知道,我与你兄长曾有过一面之交呢!当时竟不知他有个如此惹人疼的妹妹。” 苏筱云脸颊绯红,抿嘴一笑。那乔蓉这才正经将苏筱云看了一眼,道:“她兄长是哪位?” 苏筱云道:“承蒙姐姐关心,家兄位居吏部侍郎,还需仰仗姐姐祖父宰辅大人关照。” 乔蓉一想,道:“哦。”便不再过问——在她眼里,那年纪轻轻的吏部侍郎不算权臣,他妹自然也不值得她屈尊结交。便叫了唐书雁一同往东阁去了。 林芙便与苏筱云同去了西阁,将贴身衣裳物件儿收拾一番,便渐渐熟络了,更是彼此都心生好感。 玉容姑姑叫她们休整到午后,于酉时吩咐她们换了宫装,要上寿安殿为太后请安侍膳。 那宫装皆是一水儿的天水碧,再腰间系了玉色宫绦,钗环珠饰皆为玉银,浑身不见半点金——简却不朴,素而婉约。先前这四人或娇横,或端庄,或卑怯,如今竟成了一般模样,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苏筱云从未穿过这样好的衣裳,抚着那袖上银丝花绣默默惊叹。那乔蓉自觉失了她比旁人艳丽的好处,面上有些不快。而唐书雁本就举止端秀,这身衣裳更衬得她清丽些。林芙则仔细收了素日玩闹的心,沉声敛容,倒也有模有样。 又是玉容姑姑引了她们前去寿安殿。彼时已近黄昏,有宫女将长长回廊内宫灯渐次点亮,虽还盖不过落日余晖,却在廊下湖水中辉映成趣。 可惜四人各怀神思,并无心赏玩,只默然趋步,走了半晌,便到了寿安殿。 这寿安殿乃太后日常所居,自与别殿不同,连那飞檐走瓦、一草一木皆是庄严做派。殿后有一钟楼。四人到时,恰逢那大钟鸣响,轰然隆然,响彻重华宫。 几人皆吓了一跳。玉容姑姑笑道:“太后礼佛,每日卯时、午时、近戌时皆要鸣钟念佛。现下不巧,太后正不得空,你们先阶下站候着罢。” 说罢,玉容姑姑便自行礼退了。独余四人站在寿安殿前一株山玉兰树下,不知所措。 乔蓉见那殿门前站了四位看门宫女,便要上前寻求通报,被唐书雁和林芙一把拉回,于是瞪眼道:“干嘛!” 林芙道:“太后正在礼佛,此时上前,可不是大不敬!” 乔蓉道:“是太后先叫我们来这寿安殿的,我们来了,她又不开门,这算什么!” 唐书雁道:“姐姐小声些,被上头人听见了,咱们得吃不了兜着走。”说罢朝那几个看门宫女努了努嘴。到底是太后跟前儿的,妆容皆比外头宫女儿更素贵些,一看便知身份不同。 乔蓉撇嘴道:“不过几个宫女儿,我还怕她们 分卷阅读12 告状不成!” 唐书雁欲言又止,林芙心内叹气,连连摇头。这时那苏筱云受了惊惧般扯了下林芙衣袖,小小声道:“姐姐!” 一看,那几个宫女正掀了门帘子,一男子正打从里头出来,乌泱泱一堆人后头跟着。几人吃了一惊,躲避不及,只得赶紧退到身后树荫下,一个个咬紧牙关垂首站好了。 乔蓉悄声道:“啊,太后宫里怎会有个男人啊?她不是正在礼佛吗?” 林芙忍无可忍,心道废话,能如此出入太后宫中的男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也是她四个运气不好,毫无准备便撞上了这,也不知那玉容姑姑是不是故意如此安排她们的。 埋怨归埋怨,她倒是对这位日后的夫君还挺好奇,也不知他样貌如何,性情又如何? 林芙万不敢有大动作,只敢将眼睛努力瞥一瞥。可惜只能闻见一股淡苦而寒的沉水香气味渐渐缭绕过来。紧接着,一双绣了蟒爪的玄色鹿皮靴正从眼前踏过。林芙心中一动,只听一旁乔蓉抢先道: “臣女乔蓉,见过皇上!” 那靴子顿时停住,一时周围寂静无声。半晌,只听一个沉悠悠的声音不经心道: “你便是乔傅年的孙女儿?” 乔蓉大喜,急忙抬头道:“正是,臣女——” 乔蓉登时噎住。其余三人抬头去看时,只见她对着行礼说话的,哪里是皇帝,只是位穿了蟒袍的大太监。而真正的皇帝,正站在那大太监背后,居高临下于华盖下负手看着她们。 皇帝一身龙纹玄袍,玉簪带发,不说话时真堪称琼姿玉立。可一开口,便叫人心里堵得慌:“乔傅年一世功勋,是如何教出了你这个莽撞无礼的蠢货?” 第6章 . 定风波(6)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人皆倒抽一口冷气,心惊不已。那乔傅年为官数个十载,历经三朝,便是已故先帝也会礼让他三分——当今圣上竟如此训斥他的孙女儿,可见是个绝不给人留情面的。 一圈儿人等见皇帝发怒,早已齐刷刷跪倒在地。乔蓉登时花容失色,腿脚一软便跪瘫在地,艰难挤出几个字来:“臣……臣女、谢、谢罪于皇、皇上……” 霍泓听不得这颠三倒四之语,理也未理,也不看他人,径直转向林芙道: “你便是那林家女?” 林芙努力稳住打颤的手脚,伏额轻声道:“臣女林氏,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泓道:“抬起头来。” 林芙道:“臣女不敢。” 皇帝没有答话,只微微皱眉看她。林芙察觉这静默着实诡异,心道不妙,这皇帝只怕是极不喜人忤逆的,只得梗着脖子、眉低目垂地抬起了头。 她自然是不敢去看皇帝的,只能瞧见大太监的蟒纹袍角,和皇帝的龙纹袍角闪着乌金的光泽。霍泓却将她仔仔细细瞧了个透。 林芙只觉得如芒在背。这人明明立住了没动,却像是亲自动手,将她从里到外剥了个开——从头发丝儿到裙摆、从手指尖儿到砰砰跳动的心儿,全拿目光烙上了印子。 不知过了多久,林芙只觉得自己开始发晕,有些跪不住了,皇帝才住了凝视,对那大太监道:“走吧。” 那太监对林芙等人躬了躬身,方领着一干人等随侍皇帝离开。等乌压压一堆人影全消失在重华宫门外,林芙才瘫倒在地,汗水早已将衣衫发鬓湿透了。 到今儿,她才算见识了什么叫九五之尊——龙凤姿态,赫斯之威,非五体投地不能敬之。林芙多希望自己从未在太后跟前惹过眼,可惜已不能够了。 一旁三人也吓得不轻。乔蓉委屈得不行,苏筱云像只兔子似的就没敢抬过头,也就唐书雁还算镇定,过来搀起林芙道:“妹妹,皇上就是这样的,怪咱们自己没见识,给吓着了。快起来罢。” 乔蓉哭哭啼啼道:“就你懂!你怎么不来安慰安慰我呢?我这样被皇上嫌弃,以后可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只听重华宫里头出来一人,低声喝道:“什么人!赶在太后跟前喧嚷。” 玉容姑姑忙赶上前道:“这便是那四位贵女了,还劳烦檀溪姑姑过手,我就送她们到这儿了。” 檀溪姑姑道:“岂敢,有劳了。” 二人正在叙话,那乔蓉眼泪汪汪插嘴道:“玉容姑姑,皇上今日叱责我,会不会连累我祖父?” 那头檀溪姑姑严厉道:“太后殿前,胆敢揣测皇上心思,是大罪。” 玉容姑姑笑道:“乔贵女不过一问,你也太严厉了些,仔细吓到她。”又对乔蓉道:“皇上乃圣明之人,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乔贵女不过不懂事冒犯几句,还不至于连累了乔大人。” 见她和蔼,苏筱云也鼓足勇气,小声问道:“那玉容姑姑,您以后就不随我们一处了吗?” 檀溪姑姑道:“她乃是御前人,按规矩并不轻易伺候人的。不过皇上想借她之眼看看诸位贵人罢了。” 林芙将她身份猜了半日,断没 分卷阅读13 想到会是御前人,不由心里咯噔一下。那玉容姑姑又最后嘱咐道:“奴婢的差事就到这里了。四位贵人谨记,这儿是太后处所,切记规矩行事,勿再喧嚷。” 说罢,深深看了林芙与乔蓉一眼,才退走了。四人皆吃惊不已,以礼相送。又听那檀溪姑姑道: “既如此,几位且随我来吧。太后跟前可不比别处,各位贵人行动说话,可都要谨慎了。” 说罢,便引领四人进了正殿。 殿内果然肃穆,一并连宫女都比外头打扮素净清秀些。沉沉香雾从炉中而起,满殿氤氲,若非里头还立侍着太监们,倒真像是佛家所居了。 林芙不敢偷眼去看,只随众人在地下站着。那檀溪姑姑转过一处檀木屏,进去了片刻,便搀扶着位着了藏青纹金莲花团纹袍的贵妇人出来。四人忙跪下行礼道:“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在殿上坐定,方慈然道:“都起来,坐吧。以后在哀家跟前,不必拘礼,只当在自己家中就好。” 四人皆谢过,方才分别在两列椅子上坐下了。按规矩,林芙与乔蓉身份贵重些,便坐在上首,唐书雁与苏筱云则依次坐在下首。 太后道:“方才,听檀溪说,你们在外头遇上了皇帝?” 四人道:“是。” 太后笑道:“也怪哀家没安排好,怕是把你们都吓坏了。” 唐书雁道:“岂敢怪太后,是咱们自己没见识,头一回见到皇上天威罢了。” 太后和善笑笑,又打量着那乔蓉暗含委屈,便道:“乔傅年的孙女儿,你也别垮着个脸了。皇帝方才还说,要赶去御书房与你祖父议事,可见皇帝对乔家看重。” 乔蓉忙谢恩道:“谢太后提醒!”面上便又稍稍得意起来。 太后与檀溪相视一眼,笑而不语。转而见林芙一直沉默,又道:“林家女儿,怎地今日一直未听你开口呢?先前哀家寿宴上,哀家可对你印象颇深呢。” 林芙赶紧离座跪下道:“承蒙太后惦记,那时是小女鲁莽了,还望太后不要怪罪。” 太后道:“无妨。坐吧,不必拘礼。” 林芙道:“谢太后。” 唐书雁笑道:“我也很钦佩林姐姐那日举动呢。若换作是咱们,怕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更要在太后跟前失礼了,只怕更误了太后寿辰的欢喜。” 太后笑指她道:“瞧瞧这小嘴儿,还是这般会说。怪不道你父亲老将你明珠似的捧在手心。” 太后与唐书雁说笑,更令乔蓉不快。只见她悄悄翻了个白眼,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林芙想起二哥提起,说是唐书雁父亲,近来总与太后堂弟秦毅交好。那秦毅又是都统长,统帅皇帝亲兵,在朝堂家族中皆是风生水起,也是个年轻有为的人才。 能搭上这层关系,也难怪乔蓉嫉妒——乔唐二家原为近邻,乔家老爷子历任三朝宰相,乔蓉一直觉得自己比较高贵。而今凭着秦毅这层关系,唐家女居然也能跟她在太后这儿平起平坐了,她自然不快。 林芙冷眼看着,直觉好笑。这进了宫,管你是宰相孙女还是谁,生死荣辱全在太后皇帝一念之间,还有什么可攀比的。乔蓉真真是心蠢,这么快就忘了被皇上叱责的难堪了——这样的人,将来不坏事就不错了,更别指望她能成什么大事。 林芙摇摇头,打定主意得与乔蓉离得远些。至于唐书雁,以礼相待总不会出错。倒是苏筱云,林芙总觉对她心生怜爱,又念二哥与她兄长交好,不由便想多关照些。 此时见太后与乔唐二人言谈甚欢,苏筱云总低着头默默抿唇,手足无措的样子,想来是紧张坏了。便悄悄凑身问道:“妹妹可还好?” 苏筱云悄声答道:“有些胸闷气喘,不大舒服。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林芙道:“太后礼佛,檀香点得重些,你是不是不大习惯?先喝口茶缓缓吧。” 苏筱云摇摇头道:“我不敢喝,怕坏了规矩。” 林芙道:“那你且再忍忍,回去我给你泡好茶。” 苏筱云感激道:“多谢姐姐。” 林芙道:“这有什么!横竖咱们住在一处,有我的也就有你的。” 林芙心知她不是给香薰着了,只是过分谨慎害怕得紧,只能以此安慰。太后见二人低头密语,方笑道:“说的什么,好生热闹?” 林芙道:“回太后,方才太后提及寿宴之事,小女越发羞愧,还请太后允准小女向您请罪。”说罢便再次伏地请罪。太后叫檀溪亲自去搀她起来道: “快起来罢,哀家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过你当日举动有趣,哀家常日提起,也能解个闷罢了。” 林芙笑了:“太后不恼便好。” 太后这才顺势多看了苏筱云几眼:“你哥哥,是不是去岁那位状元郎,叫什么来着?苏……” 檀溪忙接话道:“太后好记性,是叫苏懿,现在吏部当差呢。” 太后点头笑道:“哀家记得了,当时在殿前还见过一面,是个好儿郎,样貌又 分卷阅读14 好,又有才学。如今又在皇帝跟前得力,以后必是前途无量啊。” 苏筱云战战兢兢起来道:“多、多谢太后夸奖,小女喜不自胜,替兄长谢过太后了。” 太后摇手道:“也罢。哀家平日里难得见人,说了这许多话,哀家也累了。你们一路车马劳顿的,也都下去休息吧。” 说罢,便叫檀溪喊了人送她们出去,自己也回了后殿了。 出了寿安殿,从那香雾缭绕中乍见天光,几人连说话都畅快了几分。乔蓉大大松了口气,怼苏筱云道:“你也配往太后跟前谢恩?不见太后都不搭理你的,脸皮子真厚。” 林芙蹙眉道:“乔姐姐,咱们还在寿安殿大门前头站着,这样说话是不是太冲了些。” 她已做好了乔蓉回怼的准备,连下一句要说什么都想好了。谁知乔蓉吃错了药似的,甚至连个白眼都没翻,居然转身郑重道: “妹妹,你说得对。是姐姐我鲁莽了。” 林芙吃了一惊,那乔蓉上前就拉她的手,连往后退的机会都不给她:“妹妹,方才听太后句句夸你,来日你必定大有前途。不如咱们交个朋友,相互扶持,在宫里也能有个照应,你说呢?” 第7章 . 定风波(7) 别与那小门小户的搅在一…… 乔蓉如此纠缠不休,林芙只得微微叹气,道:“乔姑娘,有什么话,咱们且回去再说罢,就莫在太后这里议论了。” 乔蓉一听,也是:“也罢,省得再被哪个多嘴多舌的听了去,跟太后告状,倒像是我拉拢了你似的。” 说罢,便叫上唐书雁先一同走了。 林芙摇摇头,对怯怯跟在后面的苏筱云道:“咱们也回吧。” 苏筱云犹疑一下,问道:“姐姐,你真要和她做朋友吗?” “我?”林芙笑道:“我们两家又不交好,又是初识,怎可称友。不过一同进宫侍奉太后罢了。” 苏筱云垂首道:“太后似乎并不是很喜欢我,她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也不与我多说话。” 林芙听她言语郁郁,转身欲要安抚。只这时一阵风吹来,将那树上的栀子花吹落下来在苏筱云鬓间,宛如落在墨云中的一朵寒雪,更衬得苏筱云泫然欲泣的双目楚楚可怜。 林芙不禁感叹,有人真是天生的泪美人——能哭得如此梨花带雨,极惹人怜。不像她,哭起来虽也尽力做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却仍总是惹得兄长们哈哈大笑,多损呐。 一想到哥哥,也就想到了苏筱云的兄长。也不知家里如今怎样,二哥会不会跟那个苏懿在一起念叨妹妹们?于是安慰苏筱云道: “你别伤心。我们三家都是在皇上跟前混久了的,太后想着皇上的面子,也愿屈尊与我们多说道几句。你哥哥去岁才得为皇上效力,日子久了,功劳起来了,或许比我们三家还要尊荣些。你瞧,太后方才不是也夸了你哥哥吗?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呀。” 苏筱云含泪道:“多谢姐姐宽慰,我心里好受多了。” 两人便挽手同回,越发觉得与彼此要好。奈何刚踏进纹锦殿门,乔蓉便缠了过来: “林芙,你想清楚了没有?你林家是皇上跟前红人,我乔家也不差。你与我联手总是有好处的,强似与那小门小户的搅在一起,也捞不着什么好。哪天再把那寒酸之气过给你,更叫外头笑话你了。” 苏筱云面上觑红,轻轻松开了林芙的手,小声道:“姐姐,我先进去了。” 林芙道:“你去罢。” 她心头一团火气,知道乔蓉这是说苏筱云呢。方才苏筱云没能得了太后青眼,乔蓉便更看不起她了,言语间愈加放肆羞辱。 林芙注视着乔蓉,一字一句沉声道:“乔姑娘,我知你是好意,但实在使不得。你细想想,咱们两家虽都是世家,又都在皇上跟前得脸,但到底我家还是比不上你家的。” 乔蓉下巴一扬:“怎么说?” 林芙正经道:“你看,你祖父做过三朝宰相,手握朝堂实权,连皇上也要礼让三分,是不是?” 乔蓉高傲道:“那是自然。” 林芙又道:“你再看我们家:我爹爹虽封了镇国公,为诸臣之首,可与关昭妃娘家关家比肩,然这爵位已承袭三代,按祖宗规矩,除非再蒙圣恩,否则我哥哥们是不可能承袭爵位的,哪比得上你祖父三朝余荫。” 乔蓉点头道:“这倒是。但是,我无兄长,你却有两个哥哥呢,自然比我又多一重倚靠。” 林芙摇头道:“不然。我这两个哥哥呀,一个常年戍守边关,偶尔回京也是格格不入。一个不过小小翰林,在朝中根本说不上话。可你家不同,你族中分支众多,等过个数十年,子弟们都长成了,靠你祖父的余荫讨一群官做做,那阵仗岂不比我这俩没出息的兄长大多了。” 乔蓉听了这一番大论,稀里糊涂地便有些不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芙便向她深深揖了一礼,道:“实在惭愧,我这门第,真真不敢高攀你家。我 分卷阅读15 二哥又跟苏家要好,我这个做妹妹的,成日里老在家气他。可如今进了宫,也懂事了些,不太好意思再跟他作对,自然得多照应些筱云。好姐姐,我也是左右为难,你就饶了我罢。” 乔蓉气道:“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向来都是旁人巴结我,就你,还要我求着来与你交好!真是成何体统!羞死我也!” 说罢,甩袖就走,走前还给林芙回了个脸色:“你给我等着!” 林芙行礼道:“姐姐慢走,妹妹不送!” 苏筱云一直站在阁子屏风后头听,见乔蓉走了,方出来忧心道:“姐姐为我这样得罪了她,她会不会恼了姐姐?” 林芙道:“她便是告到太后跟前,她也是没理的。你细想想:她屡次口出狂言,羞辱贵女,拉拢旁人,这在宫中都是不规矩的大忌。又刚遭了皇上训斥,她不敢对我怎样的。” 苏筱云想了想,笑了:“那谢谢姐姐为我出头。这份恩情,我来日必竭力相报。” 林芙握住她手道:“别把话说得太重,原是我看不惯她蛮横无礼,行侠仗义罢了。走,咱们品茶去——我偷撬了我二哥一块儿好茶饼带进来的,你想不想尝尝?” 日光透过阁窗外树影柔柔投在殿内,苏筱云含羞微笑道:“我听姐姐的。” 那厢东阁里,唐书雁听见她们这一番言语,却是摇头叹气。林芙如此这般讽了乔蓉一通,乔蓉果然回来就闹开了,跟她又是抱怨又是诉苦,搅得人不安生,只得借口更衣,溜出殿外清净清净。 岂料刚出殿门溜达了一阵子,就碰上檀溪姑姑奉了太后旨意前来,忙喊了众人一同出来听旨。 檀溪姑姑与众人见过礼,便传了太后口谕: “……自明日起,诸位贵女应每日卯时起身,诵读宫中宫训,晨间则行早课,午后侍奉于寿安殿。早课宫训,每月皆需考较一次……诸位自当勤谨勤勉,不得生误。” 宣告毕了,众人不敢有违,皆恭敬送檀溪姑姑走了。可甫一等她出了纹锦殿,乔蓉便第一个嘟囔起来:“每日卯时起身,也太早了些!我平日在家,不到巳时是不会起身的。” 唐书雁劝解道:“姐姐切莫再说这个了。以后每日巳时,我们已经在行早课了。姐姐这习惯可要好好改过来才是。” 乔蓉道:“早课是什么?这宫训又是什么?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林芙叹气道:“早课只怕是太后专门给咱们安排的。这宫训我倒是有所听闻,据说,是历代皇后娘娘们着人编撰,以训诫后宫德行的。” 乔蓉喜道:“那不是给后妃们看的吗!难道,咱们进宫是为了嫁与皇上为妃?那可真不枉我每日卯时起身的辛苦了。” 林芙挑挑眉尖儿,道:“这宫训,不光后妃们要看,是各处贵府女眷都要看的。你难道从未听说过?” 唐书雁笑道:“乔大人自然是要督促姐姐看的。只不过,姐姐并不放在心上罢了。那日我去姐姐家,还见那宫训放在角落里吃灰呢。” 乔蓉恼羞道:“要你多嘴!看了又怎样,难道将宫训倒背如流,就能做后妃吗?你们一个个的,可真是痴心妄想。” 林芙反唇道:“我们可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想要当后妃的,怎么还赖上我们了。” 唐书雁掩着嘴笑。乔蓉气急败坏,又说不过林芙,只得气冲冲走了。苏筱云便过来扯了扯林芙衣袖,轻声道:“姐姐,你跟我来。” 林芙道:“怎么?”一边便跟她进了西阁。只见苏筱云将窗帘子都掩上,见外头无人,才悄悄从席枕下抽出封家书来,要打开与林芙看。 林芙摁住了她的手:“妹妹家信,我怎可随意瞧呢。” 苏筱云道:“无妨,不过是我兄长的一些嘱咐。我见姐姐与那乔蓉间越发针锋相对,便想将此信与姐姐看看。” 说着,将那信纸展开。只见一手清隽好字落在上头,林芙不禁拍掌道:“好字!不愧是天子跟前第一门生!” 苏筱云道:“姐姐快看这里。”她指着一处:“……妹请谨记,宫中人多事杂,行事当先明哲保身。你我本出身贫寒,做好自己本分即可,不要刻意去攀附高枝,以免来日登高跌重……切记藏拙为第一要紧事,不要出头。切记,切记。” 林芙接了那信细细默读。这些话,临行前,爹爹兄长也是嘱咐过她的。因知她性子,还特意啰嗦了好几遍。自己终究还是有些给忘了。幸而又有苏筱云一番提醒。 林芙道:“好妹妹,我懂你的心意了。你怕我过分与那乔蓉做对,来日吃亏对不对?” 苏筱云点头道:“乔家势大,我知姐姐家世也不差。可乔蓉这性子,迟早要闯出大祸来,姐姐千万要离她远些。” 林芙笑道:“想不到你平日里不爱说话,开口时也如此有见地。实不瞒你,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总见她猖狂,就管不住这嘴。” 苏筱云低头道:“姐姐有家世撑腰,又有父兄宠爱,自然不必处处思虑小心。我、我只是,我与哥哥谨小慎微惯了。今日这信,我也是多此一举 分卷阅读16 ,姐姐请不要怪我。” 林芙握住她手道:“怎会!好妹妹,我真的很开心有你在旁劝诫我。往后的路还长,咱们也要相互扶持才是。” 苏筱云笑了:“是了,我都听姐姐的。” 是夜,这纹锦殿中,四人中除了乔蓉,皆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白日里乔蓉那一番“后妃”的议论,将众人心思皆都勾起了。 细想来,照太后这个“调”“教”的架势,想来她们四人进宫,不只是为侍奉太后那么简单——宫中虽暂无皇后,但以关昭妃为首嫔御众多,哪轮得上她们几个外女来侍奉。多半是为给皇上选侍新人了。 有人想明白了这一点,开始思虑自己能有几分成算,去争一争那后妃之位;也有人害怕登高跌重,记得要安守本分;也有人多希望,这一切只是大梦一场——也只有乔蓉,竟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第8章 . 定风波(8) 也不是故意的 林芙记得,从前偶尔早起,是为了嘴馋,吵闹着要二哥带她去早市吃好吃的。 二哥睡眼惺忪地被她拽出被窝,只得一路打着呵欠带她去吃街拐角处的小煎包——一面蒸得白香香的,一面煎得金黄。再配一碗酸辣汤,一勺下去,便彻底驱走了从嗓子眼儿到胃口的寒气,又热又辣,暖得人直打颤。 而此时,她们正觑步走在阁廊之上,远远望见有不少宫人正忙于劳作奔走。小小的黑影合在轮廓模糊的宫墙高檐下,稍走得远些便看不见了,似乎被皇城吞噬了一般。 而天色仍未亮,星子点点浮在半明半暗的空中,辉光寒凉。 虽是六月里,可近日天气转凉,林芙她们换上的宫装略显单薄,叫人有些冷。等走到那水云阁时,大家都已给冻得清醒了,半点瞌睡也再无。 据说这水云阁,原是为着先帝一位宠妃喜欢听戏而搭建的。后来那妃子失宠,这戏台也就荒废了。如今却用来给她们这些贵女做早课之用了,当真世事难料。 水云阁四面环水,唯有一浮水长廊通向湖中一处高台楼阁。有宫女儿点了宫灯在前引路,阁中早有教课姑姑等候着,向她们行礼道:“诸位贵女,奴婢绣春,掌宫中礼仪司,也是各位的教导姑姑。” 四人皆向她回礼。林芙打量这楼阁,只见四面皆开了数扇落地木窗,清风徐来,湖雾氤氲,将远处人声掩去七八分,果然清净。只是那屋宇梁顶上,却是雕花绘彩,画着许多故事,好不热闹。 唐书雁好奇道:“听说,先帝有位兰妃娘娘喜欢在此听戏,这上头画的,都是戏文里的故事,是不是?” 绣春姑姑恪礼微笑道:“唐姑娘说得不错。不过,这都是闲话了,咱们还是正事要紧。诸位还是先入座吧。”说罢,请指向阁中那四张桌椅处。四人皆挑了位置坐下了。 绣春姑姑站在前头,道:“姑娘们,既入了宫,奴婢便少不得要跟诸位说说这宫里的规矩。咱们宫里,正经主子只有三位,便是太后、皇上和皇后。皇上管辖前朝,太后和皇后统辖后宫,是连皇上也不能插手过问的。” 乔蓉道:“难怪,听说这宫里谁都想做皇后。不过现在后位虚悬,关昭妃一家独大,后宫现在都得听她的吧。” 绣春姑姑看了她一眼,道:“非也。后位虚悬,后宫便是太后做主,贵妃娘娘只有协理六宫之权。将来有了中宫,这权力是要跟着中宫娘娘走的。” 乔蓉失笑道:“关昭妃现在位同副后,迟早有一天会登上后位。协理不协理的,又有什么要紧。” 唐书雁叹气,道:“姐姐,后位之事,不是我们可以妄议的。” 乔蓉这才发觉自己又失言了,赶紧心虚地看了绣春姑姑一眼。不过,绣春姑姑并无责怪之意,而是和蔼道:“后位之事,自有皇上与太后商议,确非我们可以妄论。咱们只要把手头事做好了才是紧要。” 众人皆应道:“是。” 接下来,绣春姑姑便要她们拿起那《宫训》,细细读起来。 这《宫训》,便是对宫规的讲解,据说是由历代皇后所编,是每个宫人都要训读的。然内容冗长,实在无趣。 林芙呆呆看着那书本,在宫灯掩映下,书页的色泽越发令人走神。绣春姑姑的声音和着那风声水声鸟鸣声,在耳边萦萦绕绕,却一个字没往她心里去。 方才乔蓉一番话,将她心里搅得惴乱。现在细想想,关昭妃对后位也一定势在必得,她又曾那样得罪了关家,想必以后日子不会好过。 她甚至觉得,这一切会不会都是爹爹想多了,或许太后叫她们进宫来,真的只是因为膝下寂寞,想找人侍奉罢了。什么后位不后位的,又与她何干?皇帝虽是个需要皇后的皇帝,可他也是个大活人,他那样宠爱关昭妃,想来是对她有情,又为何会选了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去做皇后? 林芙越想,越觉得脑袋乱哄哄的。手中书页被风吹过了几翻,她都不曾察觉。 绣春姑姑往她这儿瞧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了,咳了 分卷阅读17 好几声。林芙赶紧回过神来,才发觉天已大亮了。金醺醺的晨曦点映在湖面上,阁中四处都晃动着明亮的水波光。 绣春姑姑叹气道:“诸位许是疲累未过,才如此不用心。罢了,今儿第一天,奴婢就不为难你们了。等下用过早膳,便是早课,还请诸位在巳时准时回到这里来。” 众人大喜,一下精神过来,拜别过绣春姑姑,便赶回纹锦殿去用膳休憩了。 可惜,林芙兴冲冲回去用膳,却发现膳食并不十分如人意——这些粥菜虽精致,但太后讲求养生,味道都十分清淡,非她所喜。 她只好假装是在吃那小煎包与酸辣汤,可惜这口味实在大相径庭,不过几筷子,便没了胃口。苏筱云担心道:“姐姐,你再用些吧?” 林芙摇头道:“不了。” 乔蓉难得地与她意见一致了一回,将碗一推便不吃了。唐书雁倒是又慢悠悠用了些粥菜,似乎很合她胃口。苏筱云则将自己碗里的都进得干净,一点不浪费。林芙看见,甚觉惭愧,咬牙也逼着自己都吃尽了。 用了早膳,又要奔波去水云阁上早课。这一来一回,几位娇生惯养的贵女都已气喘吁吁,更遑论绣春姑姑并不给她们喘气的机会,而是一刻不歇地教起了宫中礼仪等。 好容易挨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不过才休憩片刻,就又要赶到寿安殿去侍奉太后。林芙突然觉得,她从前偷偷翻墙摸爬滚打淘气一天,都没这么累过,可真是奇怪。 去时,太后正在正殿抄着佛经。见她们来了,便吩咐道:“来,陪哀家一同抄吧。” 檀溪姑姑早已为她们备下了笔墨纸砚。 整整一个半时辰,无人敢开口说话,只是都抄得手酸,腕子也渐渐不听使唤了。又听太后在上头悠悠然道:“檀溪,今日你备的纸张不够啊。” 檀溪姑姑忙请罪道:“奴婢这就再去偏殿拿些。” 太后道:“不必。林芙,你去替哀家拿些纸张来。” 林芙正悄悄甩了下手腕子,闻言一惊,想是自己不专心被太后给恼了?可看太后神情并无异常,只得领了吩咐去了。 照檀溪所说,这纸张笔墨之类,通常是在正殿备得足够。可这两日太后着人拾掇宫里,便将一些物件儿先暂时挪去了西偏殿。她便出了正殿,直往那处去了。 这西偏殿门口只两个宫女守着,见她来了,连忙打了帘子请她进了。林芙不敢耽搁,照檀溪所说位置拿了纸张,便要出去。谁料,那厢突然一个男子厉声道:“何人在此?” 林芙万没料到这一出,登时给吓得魂飞魄散,纸张差点从手中脱出撒上一地。又连连后退,不慎一下撞到一个桌角上,痛得哎呦一声。那男子嗤笑一声,道:“见了朕跟见了鬼似的,太后怎会选了你在跟前侍奉。” 林芙目眩又结巴,半晌才看清此人是谁——正是前日里将乔蓉狠狠训斥一通的皇帝! 今日皇帝一身竹叶银纹白锦袍,白玉簪半冠乌发,倒是家常,不似那日气势凌厉,可嘴上仍是一样的不好听。 林芙想不到别的,赶紧跪下磕头道:“回、回皇上,小女虽然愚笨,但若能哄得太后一笑,也是小女的福气。” 皇帝是个最烦马屁的,微微翻了个白眼,道:“滚吧。” 林芙道:“是。”遂赶紧起身外溜。谁料刚行到门口,迎面便碰上个捧了衣裳进来的小太监,俩人差点就撞了对脸。 小太监赶紧行礼让路,林芙也欲给他让路,于是两人一个往左,另一个也往左;一个往右,另一个也往右。数次反复,那皇帝背手立在里头,终于看不过眼了: “这是做什么呢?都给朕快滚。” 林芙与小太监心惊胆战,赶忙谢罪退下。一时回了正殿,战兢兢将纸张递与檀溪姑姑。太后嗔怪道:“怎地去了这么久?你再晚回一会儿,哀家这墨砚可都要干透了。” 林芙跪下道:“回太后,小女去取纸时,不知为何皇上也在里头,因而耽搁了。” 太后道:“哦?他午后来给哀家请安,怎么还没回去,倒在哀家偏殿里做什么。” 檀溪姑姑笑上前道:“方才奴婢见有小太监捧了衣裳往偏殿去。想来,是方才皇上在您这儿喝茶,弄脏了衣裳,想在偏殿里换了再走呢。可巧又没出声,就叫人给撞见了。” 太后拍椅道:“还有这种事?林芙,你可没瞧见什么吧?” 林芙吓得心怦怦直跳,偷窥龙体可是何等大罪!挖眼怕都是轻的。那皇上怎么人在里头半天,也不吭一声呢! 遂赶紧磕头道:“回太后,小女发誓,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小女在时,那小太监还没进去呢。太后若不信,可即刻传了那小太监过来问话。” 太后笑道:“罢了罢了,哀家知你不是那种没轻重的孩子。罢了。既见着了,皇帝可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一屋子人此时都望着林芙,有看笑话的,有嫉妒的,也有艳羡的。林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得干巴巴道: “皇上……皇上叫 分卷阅读18 我滚。” “哧”一下,即刻便有人笑出了声。 第9章 . 定风波(9) 真是吓死小女了 笑出声的显然是乔蓉。林芙本想狠狠瞪她一眼,可转眼见苏筱云吓坏了的脸色,只得克制。倒是上头太后威严道:“你笑什么?” 乔蓉不敢作声了。林芙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这叫什么事儿啊!若说出去,也不知宫里那些人该怎么编排她了,真是冤枉。 太后叹气道:“罢了,闹这么一出,哀家心思也乱了,这佛经不抄也罢。你们都散了吧。” 林芙等人惴然,刚要离开,一宫女捧了件小匣子进来跪下道:“太后,这是皇上拿来孝敬您的。” 太后蹙眉道:“什么好东西,人都走了还巴巴地送来。檀溪,拿来给哀家瞧瞧。” 檀溪将那小匣子递了上去。太后打开细细瞧了,又在林芙身上扫了一眼,眼角终于有了些笑意,道:“林芙,你留下,哀家有话要同你说。其他人今日便先退下吧。” 众人答应着,便退下了。苏筱云往林芙这儿流连了几眼,出了寿安殿便被乔蓉嘲讽了:“你担心她是不是?依我看呐,她今日得罪了皇上,怕是在这宫里也呆不久了,你且走着瞧罢。” 乔蓉得意洋洋,苏筱云忧心忡忡。可自然谁也没想猜到,林芙此时正在做什么—— 她正不知所措地,从太后手中接过那方小匣子。 太后笑眯眯道:“好孩子,哀家知你是个懂礼节的。方才你撞见皇上,必会心中愧疚,寝食难安。皇上也是这么想。但你到底是世家送进来侍奉哀家的贵女,倘若在哀家这儿落个不是,也不好看。” 林芙捧着那金漆红木匣,一头雾水,也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只听太后道:“打开看看。” 她小心翼翼将匣盖揭开,里头放着个小指大小的青玉福禄瓶,靠近了闻,有一股清凉隐约的药味儿。 太后笑道:“这是皇帝赏你的,便拿去吧。” 林芙恸惊,登时流泪道:“太后,小女实在冤枉。” 太后蹙眉道:“什么?” 林芙伏地呜咽道:“小女进那偏殿时,并无人提醒小女皇上也在里头,小女也实在没瞧见什么!可皇上就这样赐死小女,小女真的冤枉!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 檀溪:“……” 林芙肝肠寸断,握着那药瓶,几乎要生生晕厥过去。那送匣子进来的宫女于是过来扶起她道: “林贵女,这药——是皇上说,方才见您腰撞了桌子,怕有个什么好歹不好跟您府里交待,所以特差奴婢送来的。这可是宫里上好的跌打药,您抹上时,不出两日,那伤处淤青便可全消了,连点印子也不会留下的。” 林芙:“…………” 泣涕横流了半日,皇上原是这个意思啊。 * 皇上御赐的药,果然是好药。 林芙那腰原是受了惊吓,撞得不轻。当时当场还不觉得,可等出了太后殿门,才觉出有多疼。等回了自个儿殿里掀衣看时,已经青紫一片中间还夹着红肿,好不精彩。 多亏了这药管用,不过一日半,那疼处便好得差不多了。喜得她连忙将那青玉药瓶细细藏在了枕下,待哪日再跌打损伤了再用。 然身上的伤好了,心里却仍觉得难受忐忑。有些话,又是连同苏筱云也不好去讲的。无奈,林芙只好提笔写了封家书,将近日进宫来所见所闻,都写了心中感想上去。 可这信到底是送不出去的。因此林芙并未将其写完,也未落款,而是决定每日里都往上添几笔,也算是个记载。如此,便可将心中郁闷不快尽皆排出,不那么憋屈了。 不过,送药一事,她也并未声张,只同苏筱云悄悄讲了。苏筱云放了心,可其他人却对此上了心——比如乔蓉。 没过几日,太后因身子不爽,免了众人午后侍奉抄经,叫她们可去御花园里散散心。 恰逢初夏,各处宫院皆是姹紫嫣红,莺飞蝶舞,乱迷人眼。几人赏花的赏花,扑蝶的扑蝶,正玩得爽快,那乔蓉冷不丁来了一句道: “林芙,听说你前几日偷窥圣体,还差点被皇上赐死,姐妹们好奇又不敢问,我便来问一问:可是真的?” 林芙放了手中扑蝶的帕子,细细喘口气道:“不真。” 乔蓉不依不饶道:“听说,你还跪在太后跟前求饶了半日,才保住一条小命——我就好奇了,你这种不知羞耻之人,怎么还没被赶出宫去?” 林芙沉住气道:“这些流言,都是从哪传出来的?倘若我当真有罪,太后就不会留我在宫里了,难道你是在质疑太后?” 乔蓉脸色一变,呵道:“我岂敢质疑太后!只是你行为实在令人不耻,我看皇上是断不能容你了。” 林芙冷冷道:“你也一样。” 乔蓉登时气得发抖——她差点忘了自己也是受过皇上训斥的。一时两人额头相抵,像极了两头 分卷阅读19 要斗架的小牛犊子,那唐书雁跟苏筱云是再劝不住了。 乔蓉呸道:“就你这德性,也配进宫!” 林芙也呸道:“你也一样!” 乔蓉提高嗓门道:“你有辱家门,迟早要被赶出宫去!” 林芙也道:“你也一样!” 乔蓉怒了:“不许学我说话!” 林芙道:“知道我为什么学你说话吗?因为我都懒得动口舌来与你说道,你不配。” 乔蓉彻底生气了,冲过来就要拉扯,唐书雁跟苏筱云吓得赶紧一边一个将她们拖开,劝道:“好姐姐们,这是在宫里,千万别打出乱子来!” 林芙哼道:“君子不动口也不动手,是她先非君子的。” 乔蓉眉毛都扭曲了,尖声道:“唐书雁你放开我!我今天定要打死这个混丫头!” 正热闹间,不知何时一丛宫人拥着轿辇经过,一跟行的宫女厉声喝道:“何人在此处喧哗!” 唐书雁手疾眼快,松开乔蓉率先行礼道:“小女见过贵妃娘娘,请贵妃娘娘安。” 轿辇上的人正是关昭妃,冲唐书雁点了一点头,道:“是你——听太后说,有贵女入宫侍奉,便是你们几个吧。” 另三人忙也跟着跪下行礼。原是唐书雁素常进宫,因此与这贵妃也有过几面之缘,其他几人倒还是头一次见。 林芙没想到这么快就与关昭妃碰上了,不由心头一跳。偷眼看时,只见这位高高在上的贵妃果然锦衣华裙,丰肌玉容,衣带飘摇,神姿惊人。鬓边那一朵开得极盛的紫玉海棠花,竟还不如她面容半分艳色。 关昭妃也早已注意到了她,紧盯几眼,便轻启玉唇道:“既是来入宫侍奉的,想必姑姑们也教了规矩了——只不知你们今日这宫门内吵嚷打闹的规矩,是哪位姑姑所教,看来是留不得她了。” 第10章 . 定风波(10) 负兔请罪 关昭妃既如此问,不等林芙她们答话,那位呵斥她们的大宫女便道:“教养贵女们的,是礼仪司的姑姑们。掌领她们的,是绣春姑姑。” 关昭妃抚着玉指上戒指,冷笑道:“原来是她——本宫记得,这位绣春姑姑,是不是与太后宫中檀溪十分要好?” 那大宫女道:“正是。” 关昭妃道:“既如此,将贵女们教养成这样,可见是这两位失职了。不过那檀溪既是太后宫中人,本宫也不便多管。” 那大宫女道:“但绣春姑姑仍是要受贵妃娘娘管教的。” 关昭妃向跪在辇下的四人道: “按理说,你们犯了规矩,合该你们受罚才是。奈何你们不是正经这宫里的人,又碍着太后的体面,本宫也不便出头。便只能教养你们的姑姑代为受罚了,也算是给你们一个警醒。丹朱。” 方才撺掇她罚过绣春姑姑的那大宫女道:“奴婢在。” “传本宫口谕,礼仪司掌事绣春失职,罚俸半年。凡此次跟着绣春教养各位贵女者,皆罚俸三月。” 丹朱道:“奴婢领旨,这就去办。”便即刻去了礼仪司传话。 林芙跪在地下,听着看着,不服不忍,却无话可说——倘若她方才少跟乔蓉杠两句,是不是绣春姑姑们就不会受罚了。因此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她向来是个藏不住心思的,这下心里所想,尽都写在脸上了。那关昭妃见了,傲慢道:“怎么,心疼你的绣春姑姑,不高兴了?” 林芙低声道:“小女不敢。” 关昭妃慢慢乜着她道:“本宫听家母提到过你——说你曾大闹太后生辰宴,十分惹人瞩目。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极莽撞的。宫门之地,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到你自己声誉,也关乎他人性命前程,岂容你随性乱来。” 林芙脑中轰地一炸。又听关昭妃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像你这种爱闯祸的小丫头,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赶出宫去,本宫跟你说这些也是无用。走罢,本宫还要去见皇上,好好议一议今日之事。” 轿辇于是浩浩荡荡启程,应是往皇帝那处去了。四人跪送她背影走远,方才互相搀扶着站起。乔蓉不敢再撒泼,狠狠瞪了林芙一眼,兀自走了。 林芙心中愧疚,抓着苏筱云的手问道:“妹妹,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应该跟她吵架的。这下姑姑们被罚这么多钱,可她们就靠这点薪俸吃饭过活呢!我都没脸再见她们了。” 苏筱云着急摇头道:“不是姐姐的错,分明是乔蓉在无理取闹!” 林芙道:“可她们没钱了可怎么是好?” 苏筱云想了想,道:“这些姑姑们在宫中年月已久,想来也是有些积蓄的。再说了,宫里管饭,也还不至于饿着。倒是姐姐你可怎么办呢?贵妃娘娘说要去皇上那里告状呢。” 林芙低声叹气道:“真要把我赶出宫去就好了。” 苏筱云疑惑道:“姐姐你说什么?” 林芙道:“没什么。她爱告就告去,我想皇上不会真赶我们出去的。” 分卷阅读20 苏筱云不懂:“为何?” 林芙解释道:“你听方才贵妃所说,特意提到太后宫里的檀溪姑姑与绣春姑姑要好,定要把今日之事往檀溪姑姑身上扯——明知檀溪姑姑与此事无关,也不能责罚,你猜为何?” 苏筱云还是不懂:“为何?” 林芙悄声贴在她耳边道:“大概是因为,贵妃与太后不和吧。你想,咱们是太后召进宫的,贵妃不能直接拿我们开刀,就冲绣春姑姑下手。又非要攀扯上檀溪姑姑,就是拐弯抹角地给太后添堵呢。” 苏筱云恍然道:“原来如此。所以,贵妃娘娘去跟皇上告状,明面上是罚咱们,实际上是在跟太后作对呢。难怪乔蓉如此放肆,她都不多说一句,原来本意并不在咱们身上。皇上肯定聪明,既能猜得到她心思,又怎会因这点小事坏了跟太后的母慈子孝?” 两人相视一笑。苏筱云道:“姐姐,这些话,我也就在你跟前说,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林芙道:“怎会!你放心。” 如此慢慢说着走着,就回了纹锦殿了。乔蓉气得闷上被子睡觉去了。唐书雁却不知去处。林芙与苏筱云两人商量片刻,便拿定主意,要去向绣春嬷嬷们赔罪。 这纹锦殿后殿,原是有一处小厨房的。虽无人用过,但宫人们细心,日常清扫时连这里也一并关照了,因此稍微拾掇下也还能用。 林芙的主意是,等用过晚膳,两人便去回禀了檀溪姑姑,欲从太后小厨房里支用些食材,好给绣春姑姑她们做些糕点赔罪。 正逢绣春姑姑傍晚下值,要回去休息,便被林芙拦住了。听她们将今日之事一说,便笑了:“你倒是机灵,惯会拿太后的东西做人情。” 林芙脸红道:“实在惭愧,原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给绣春姑姑赔罪了。若写封赔罪书,未免太酸,也不合礼数。” 檀溪姑姑笑道:“赔罪书?亏你想得出来,哪有贵人倒给奴婢赔罪的,绣春她怕是也折受不起。” 林芙又道:“是了。可若是封些银子,绣春姑姑品行高洁,倒觉是我轻看她们,怕更要恼了我了。倘若再传到旁人耳朵里,更坐实了我们串通一党,怕又要生出是非来。因而我思来想去,亲手制些点心,倒是个折中又有诚意的法子,不逾矩,也不寒碜。” 檀溪姑姑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也罢,这点小事还用不着惊动太后,我便能做主了。你且去罢,只不要把太后小厨房给搬空了就成。” 林芙笑道:“姑姑真是说笑了。那么多谢姑姑,我这便去了。”于是约了苏筱云一同兴高采烈往后殿去了。 檀溪姑姑笑着摇摇头,一转身,便进了太后寝殿,去回禀此事了。 * 说到厨房中事,林芙是样样不会——不会和面,不会切菜,更不会烧菜,连个米也淘不干净。她自小娇养,在家里吃过最大的皮肉苦,就是翻墙时蹭破了点膝盖皮,被爹爹勒令卧榻三天,可给憋坏了。 ——更不用说让她碰那会将手磨出茧子来的铁锅,和会将指头切破的菜刀了。 但只一样不同——她可以学做点心。 因为点心好吃,小巧,无害,且最重要的是,林芙喜欢。她喜欢,便能专心去做。专心去做了,便不再东奔西跑骚扰爹爹与兄长。 能用二两面团换来一时半刻的清净,爹爹和兄长都觉得很值。 此时,这打小练出来的精致本事,便派上了用场。 苏筱云本做好了给林芙打掩护的准备,就是她来将点心做好,再端出去说是林芙自己做的就行了。可没想到林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苏筱云惊呆了。 林芙将面团捏了好多只白白胖胖的兔子,又在每只兔子背上放了一段小小的嫩枝儿,青翠欲滴,甚是可人。苏筱云恍然奇道:“姐姐……这是在负荆请罪吗?” 林芙嫣然笑道:“正是呢!” 苏筱云叹道:“没想到姐姐还有这样的巧手。我本以为,姐姐这样世家出身的女孩儿,怎懂庖厨之事。” 林芙道:“也不算懂啦,不过会捏几个面团而已。” 说着,便将兔子们放进了蒸屉。等出笼时,生兔子都变成了憨态可掬的熟兔子,手指一戳,便摇摇晃晃地弹几下。个个撅着三瓣嘴,背上顶着个小绿枝桠,可爱得紧。 苏筱云噗嗤笑出了声。林芙喜得拍手道:“成了!” 她将其中最大的三只兔子单放进一个食盒里,剩下一般大的则又放进一个食盒,嘴里念道:“这三只,送给太后。这九只,送给绣春姑姑她们。” 做完这些,已近半夜。二人先将食盒拎回纹锦殿,待到明日再给各处送去。 偏巧乔蓉白日睡多了,半夜倒精神得很,翻来覆去脑中尽是白日之事。忽听见外头悄然有开门声,便隔了细纱屏向外偷看。只见林苏二人提着两个大盒子进来,也不知是什么,便心里念咕道: “夜里头还这样鬼鬼祟祟的,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待我明日回了太后,一并查了她们才好。” 分卷阅读21 她果然是说到做到。第二日还未到卯时,她便借口起夜,打发了不慎被吵醒的唐书雁,悄悄往檀溪姑姑那去了,一五一十地将夜里所见告了个大状道: “我听闻宫中规矩,是严禁私相授受的,更不许与外头私联。这林芙与苏筱云二人,别是得了什么不该的,才要半夜里偷偷藏进来吧?更何况还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真是该死。” 檀溪姑姑想了一想,叹气道:“奴婢想,她二人倒不至于这样糊涂。不过你既说是亲眼所见,我便先回了太后,再做决断罢。” 乔蓉心道那二人这下可算是完了,登时喜道:“多谢檀溪姑姑!像这样三番五次不守规矩的人,就合该赶出宫去!” 檀溪姑姑道:“乔贵女话先不要说得太满,一切还要等太后审过了,方能定论。” 第11章 . 定风波(11) 林家女的好东西…… 林芙与苏筱云赶在早课前,拎着两大只食盒先往太后处来了。因是怕那点心放得久了,便失了味道,故而要趁早送出去。谁知才到了正殿门口,便看见乔蓉也站在那里。 林芙笑道:“今儿真是奇了,怎么一个比一个来得早呢。” 乔蓉有些心虚,哼了一声,眼睛望向别处。林芙见她不搭理,也不多话,向门口立侍的宫女道:“好姐姐,太后此时可起了?” 她素来人缘好,那宫女也与她有几分熟识,笑道:“刚起呢,可是送东西来?” 林芙道:“是呢。” 乔蓉这才瞥见她手中食盒,登时脸色大变:“你这是……送给太后的?” 林芙道:“是啊,怎么?” 乔蓉瞪大双眼。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檀溪姑姑从里头出来,威严道:“几位贵女请进吧,太后有话要问你们。” 三人随她进去,绕进寝殿。只见隔着一道翠纱屏里头,乌泱泱站了一地人,手里捧着各式盆盅香帕,正伺候太后梳头。 太后斜眼从铜镜里看了眼外头几人模糊的身影,凉声道:“一大早的,你们来得倒是齐全。” 林芙等人跪下道:“实在惊扰太后了,请太后赎罪。” 太后冷笑道:“听乔家女说,林家女深夜里得了样好东西,不曾想原是进献给哀家的。檀溪,拿来给哀家瞧瞧——是什么好东西能半夜里惹出这么大动静来。” 林芙听此一惊,万没想到是乔蓉先来告了她一状,当即瞪了她一眼。乔蓉也瞪了回来,心里却有些忐忑。 檀溪姑姑不动声色将那两个食盒拎了进去,当着太后的面揭开盖子。只见里头憨然躺了一群面兔子,个个又圆又软,翘着三瓣嘴,撅着尾巴团,背上还顶着小绿枝子,真是由不得人不发笑。 太后果然笑了:“林家女,这是你做的?” 林芙乖巧服罪道:“是。因小女昨日犯了大错,在御花园与乔贵女起了争执,导致绣春姑姑她们被罚了俸。思来想去,愧疚不已,只得以此负荆请罪。” 说着,便向太后拜了下去,苏筱云也跟着一起。那乔蓉脸都白了,嘴唇哆嗦道:“太后!她瞎说!” 太后道:“怎么瞎说了?哀家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檀溪姑姑道:“听闻昨日在御花园,林贵女是为维护太后清誉,才与乔贵女起了争执的。” 太后道:“这怎么说?” 檀溪姑姑道:“原是为林贵女不慎撞见皇上一事,乔贵女质疑太后对林贵女的处置,因此起了对林贵女的流言,又欲动手打人,林贵女才与她争执的,不想却被贵妃娘娘瞧见了,因此罚了诸位教养贵女的姑姑们。” 太后沉默片刻,嗤笑道:“原来如此。” 乔蓉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檀溪姑姑,你胡说!” 太后呵斥道:“哀家跟前,这般没规矩!檀溪是伺候哀家的人,轮得到你来训斥!” 乔蓉慌忙跪下道:“太后……” 她已是欲哭无泪了,心里认定是林芙给她下了套,故意叫她来告状出丑的。这下好了,惹得太后厌弃,又得罪檀溪,她怕是在这宫里要待不下去了。 太后哼了一声又道:“昨日皇帝来,哀家还与皇帝说起你。你屡屡生事,是个断不肯安分的。皇帝说,你们本是选来与哀家陪侍的,若是哀家不喜,即刻撵出了宫去便罢。是哀家心慈,念在你爷爷年事已高,怕他听见你被撵,要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才说再留你一阵子。乔家女,你可知错啊?” 乔蓉哭道:“都是小女一时糊涂,口无遮拦,下次再不敢了!求太后饶了小女罢!” 太后道:“罢了,一大早在这儿哭啼啼的,哀家也心烦。你先下去罢。今日这乱告的一状,哀家可给你记着了。去罢。” 乔蓉哭啼啼地下去了,寝殿里立时安生下来。 可林芙与苏筱云皆出了一身冷汗,万没想到她们在御花园里的事儿,檀溪姑姑能这么快就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来这宫里,四处都有人的耳目啊。 檀溪姑姑向太后回话道 分卷阅读22 :“先前林贵女就告诉过奴婢,说是自己闯祸内疚,要做些补偿。怕送银子太伤人体面,便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这些点心,都是林贵女昨夜里自己制的。” 太后道:“负荆请罪——你这心思与手艺均是精巧,又肯顾全大局为旁人着想,颇懂驭下之术。林芙,哀家看你是个可栽培的好苗子,你便待在哀家跟前好好学着吧。” 自林芙进宫,太后一直叫她为“林家女”,今日却终于叫了她名字。林芙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遂谢恩道:“小女定不负太后栽培。” 太后笑道:“既如此,也快到你们早课的时辰了。且将点心送去罢。” 林芙道:“那只食盒里,有三只大的兔子,是奉与太后的。” 太后被逗得开心,道:“那哀家便收下了。这小兔子甚是可爱,哀家还真舍不得吃呢!” 林芙道:“太后若喜欢,小女还会做些别的,改日再做了凤凰来进献与太后才好。” 太后哈哈笑道:“你倒是鬼精灵,会哄哀家开心,且去罢!” 林芙拜别太后,将另一只食盒拎了,同苏筱云即刻去了水云阁。那些姑姑们刚被罚了俸,除了领头的绣春,余者皆面色不大爽快。 林芙上前去与众人见过礼,便将食盒递过去,又一番道歉道:“我因前日在御花园与人争执,倒惹了姑姑们的错处,实在愧疚,因此略有一番心意在此。姑姑们若还肯正眼瞧我,就请看一看罢。” 绣春姑姑忙道:“这使不得,原是我们失职,没能好好教导贵女,才使得贵女受训,怎好倒受了贵女的歉意。” 林芙笑道:“姑姑,咱们若是你让我,我让你的,彼此都纠结得很,倒不如您先打开这食盒看看。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姑姑们就是收了,也使得的。” 绣春姑姑听说并不贵重,与她人相觑一眼,这才敢开了食盒来看——只见里头一群“负荆请罪”的小兔,可怜可爱地仰头看她们,这谁还生得起气呢?当下便都笑了。 林芙再次深深作礼道:“原是我莽撞,才连累了姑姑们,实在对不住了。” 众位姑姑忙将她扶起道:“使不得,好孩子,你竟是个如此用心懂礼的,实在难得!你的好处,我们便都记在心里了。” 正说着,只见那厢乔蓉也揣着包东西来了。苏筱云笑道:“看来,乔姐姐听了太后娘娘的训诫,也来请罪了。” 绣春姑姑道:“唉哟,这可是怎么说,真是折煞我们了。” 见乔蓉颇有气势而来,林芙真当她是赔罪来了,赶紧给她让路。 不料乔蓉瞥了她一眼,便对绣春姑姑手中兔子嗤之以鼻道:“呵,什么寒酸东西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绣春姑姑,快把那馒头扔了吧,我这儿有更好的东西呢。” 说着,便将手中锦布包裹往桌上一撂,发出极重极响“当”地一声。她将包裹解开,只见里头白花花一堆纹银乱放着,晃眼得很。 林芙听见绣春姑姑她们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知道乔蓉这下算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个完。 第12章 . 定风波(12) 一把黑状 乔蓉见众人都呆着不动,便着急道:“拿啊!怎么都不动手呢?好好的银子不要,为什么要去拿几个大馒头!” 林芙道:“按宫中规矩,这样贵重的东西倘若姑姑们收了,是……” 乔蓉道:“你闭嘴!” 绣春姑姑向乔蓉行礼道:“是要进掌刑司的。或被杖责,或被降级,严重者,即刻撵出宫去为奴。乔贵女这一封银子,怕足以将我们送进去了。” 乔蓉道:“怎会……” 林芙道:“这是《宫训》中所言。” 乔蓉瞠目结舌,久久无语。 绣春姑姑气道:“乔贵女入宫已两月有余,仍不能训读《宫训》,谨记宫规,是奴婢的错处。只怕太后要留不得奴婢了。奴婢今日便去向太后请罪罢,总比被人扭送进掌刑司要体面些。” 乔蓉脸红到无地自容,便恨恨瞪了林芙一眼,林芙也回瞪了过去。乔蓉拎起那包裹便走,连接下来的早课也不再上。 苏筱云小声问林芙道:“姐姐,乔姐姐将礼仪司姑姑们也给得罪了,姑姑们想必也不愿再教她,她还能在太后跟前混下去吗?” 林芙道:“眼下这后宫里,除了太后就是贵妃最大。若是在太后跟前讨了没趣,她八成是要去找贵妃的。” 苏筱云道:“不至于吧?难道贵妃会为了她与太后做对?” 林芙没有回答,心中却有隐忧——贵妃不会为了乔蓉与太后做对,但大概会以乔蓉为噱口,向她林芙发难。 果然那乔蓉离了水云阁,回自个儿殿里生了会儿闷气,便想到一个法子:既然路在太后这里已经走不通了,何不去找那关昭妃求情?素来听闻关家与林家不睦,没准儿关昭妃还真愿意帮她一把呢。 说去就去。乔蓉即刻便打扮一番,特意换了件鲜艳衣裳,满头上花枝招展的,又 分卷阅读23 悄悄给纹锦殿一洒扫宫女塞了银子。偏那小宫女眼皮子又薄,见了二两银子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果真将她领去了关昭妃所居景阳宫附近。 乔蓉立在一处墙角,暗暗看那景阳宫,果然好气势——金瓦琉窗,玉树碧花,朱轮毂毂,门庭若市。且进出之人,哪怕只是个宫女太监,也个个锦衣华服,神色昂然。 乔蓉定神半日,方鼓足勇气上前去,拦住了一名独行出行的宫女问道:“姐姐,敢问这里可是贵妃娘娘的景阳宫?” 那宫女忙惶恐后退道:“正是。” 乔蓉急问道:“可否劳烦你给通传一声,就说……” 话未说完,那宫女连连摇头道:“我不是景阳宫的,我只是浣衣司派来拿脏衣裳的。” 乔蓉这才看见她身形瘦弱,衣衫朴素,手里还提着偌大的脏衣篮,颇为吃力的样子,便知果真不是这景阳宫里的,瞬间就变了脸色:“哦,那你走吧。真晦气。” 小宫女慌忙忙走了。乔蓉又一连拦了三四个宫女太监,皆被拒之门外,气得眼泪直打转。 最后,终于遇见个“热心肠的”,愿意帮她通传一下。乔蓉喜不自胜。没过片刻,便被召进去了。 景阳宫里头,当真是布置得如仙人所居,雅致巧极。连不起眼角落的小小摆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这派头,真令乔蓉肃然起敬。 关昭妃正在一扇半月花窗前伏案提笔。窗内美人,窗外娇花,乔蓉一时看得呆了。 她向来自诩美艳,但此刻却深觉自个儿简直像个农妇,不觉也结巴起来:“见……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并未答话,她正忙着在家书上落款。倒是一旁侍墨奉笔的两个宫女问道:“你是哪位?见了咱们娘娘也不行礼,好没规矩。” 乔蓉慌忙拜下去道:“小女、小女乔蓉,见过贵妃娘娘。” 关昭妃这才回头瞧了她一眼,那眼波流转是连女子看了也要心醉的,出声更是珠圆玉润,一字一句道:“你便是乔傅年孙女?” 乔蓉道:“正是。” 关昭妃慢慢道:“既是宰府出身,也算高贵,有什么事值得你跪求本宫,卑微至此?” 乔蓉心中恨恨道:“小女非是为了一己私欲,乃是为了娘娘着想,才斗胆来求娘娘做主的。” 关昭妃细眉一挑,道:“哦?说来听听。” 乔蓉道:“娘娘知道,小女与镇国公府三女林芙、都察院左都御史唐大人之女唐书雁、以及吏部侍郎苏大人之妹苏筱云,我们四人一同奉太后召入宫侍奉,本应顺从宫规,听服与娘娘与太后。可那林芙,数次不将娘娘放在眼里,说她进了宫便是要做妃子的。太后又那般庇护她,来日必成娘娘威胁,还请娘娘做主。” 那二位宫女变了脸色,一齐呵斥道:“大胆!敢在娘娘跟前搬弄太后是非,你能有几个脑袋?” 关昭妃抬手制止,道:“丹朱、元香,你们先让她说。” 乔蓉继续道:“我想,这林芙乃镇国公府出身,娘娘乃护国公府出身。娘娘既能做得六宫之主,那林芙想来也是瞧着眼馋了。上次在太后那里勾搭皇上不说,还处处讨得太后欢心。我还听闻,她林家素与娘娘关家不睦,娘娘可要早做打算啊。” 关昭妃沉默不语。 她心里明镜似的:乔蓉这番话胡编乱造的虽多,但有几句却恰恰戳在了她心窝子上。林芙既能得了太后的欢心,难保太后不会一个懿旨便将她留在宫里了。 甚至,她已经有所疑心——太后召这四人进宫,就是有意要给皇上留个跟前人的。 关昭妃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她离后位只一步之遥,万不可再节外生枝。否则,家里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便都白费了。 关昭妃轻轻一挥手,道:“你说的这些,本宫都知道。也难为你了,还专程来替本宫解析一番。去罢。” 她本也瞧不上乔蓉那搬弄是非的德行,这便撵人了。没成想乔蓉会错了意,巴巴大喜道:“多谢娘娘夸赞!若能为娘娘效劳,小女感激得很!” 关昭妃闭了眼靠在榻上休息。丹竹元香相视一笑,将乔蓉送了出去。她再三谢谢这二位宫女,便欢天喜地回了纹锦殿,自以为是得了关昭妃的欢心,又谋得靠山了。 好事不如做到底。乔蓉生怕关昭妃以为她是个只会说话不做事的,当下便决定,定要亲手找出些林芙的错处来,一来可将林芙撵出宫去,二来好教关昭妃彻底收了她在景阳宫门下。 * 正至小暑,天气炎热。宫人们都拿到了冰西瓜绿豆汤解暑。太后也准了四人午后不必侍奉,只将早课上完便罢了。林芙嫌屋里也闷得慌,便约了苏筱云,午睡后往御花园玩去了。 两人在御湖边,找了个树荫下斗草,倒也凉快,不觉便玩了快一个时辰。忽听湖边上有人唤着她二人一路跑来,一看,原来是纹锦殿里侍奉她们的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名叫红豆,素常多得林芙照拂,因此愿为她做事。此时匆匆跑来,林芙便知出事了:“怎的?” 分卷阅读24 红豆着急道:“林贵女,您快回去看看吧。不知怎么的,檀溪姑姑同丹朱姐姐一同来了,正找您呢!丹朱姐姐凶得很,要搜您的屋子,咱们谁也不敢拦她。” 林芙总觉得“丹朱”此名听来熟悉,却一时想不起。红豆掉眼泪道:“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大宫女呀!” 林芙想起来了。那日她在御花园与乔蓉争嘴,恰碰上关昭妃路过,呵斥她们的那位大宫女就是丹朱。 苏筱云急道:“贵妃娘娘搜姐姐屋子做什么?走,咱们快去看看。”说罢拉着林芙就走,红豆抹着眼泪急匆匆跟在后头。 林芙也觉吃惊,但又一想,自己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多半是那个乔蓉在搞鬼——没准真应了她的猜想,乔蓉见自个儿路在太后这儿给堵死了,便找了贵妃去,要借贵妃的手将她撵出宫去呢。 事已至此,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第13章 . 定风波(13) 竟搜到太后宫里来了…… 林芙匆匆赶回纹锦殿,见里头果然挤满了人。一容长脸的高个儿宫女正盛气凌人站在廊上,正指挥宫女们搜西阁呢。檀溪姑姑立在旁侧,面色十分不爽。见林芙来了,赶紧叫她过去问话道: “林贵女,这封信可是你的?” 林芙接过她手中之物一看,原是她前些日里给二哥写的那封家书。只因想着也送不出宫去,便未写完,也未落款。这宫中,是严禁宫人与外头传书递信的,难怪她们来搜屋子,原来是见着了这个。 林芙想,也不知乔蓉是何时知道了有这封信的。必是趁她与苏筱云不在的时候,偷偷进了西阁翻箱倒柜。以她笨手笨脚的程度,还真是难为她了。 林芙一笑,道:“正是我的。” 檀溪姑姑又道:“这儿还有一封,是不是苏贵女的?” 苏筱云战战兢兢接了一看,是进宫前哥哥写与她交待为人处世的,她还曾拿这信劝诫林芙来着,登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忙跪下道:“姑姑,这信……” 檀溪姑姑和蔼道:“苏贵女,你不必跪奴婢,也不必慌张。我只是奉了太后懿旨前来监察搜宫的。等下若有分辨,只管向太后娘娘说就是了。” 林芙将苏筱云搀起来。一旁出来看热闹的唐书雁道:“奇怪,这纹锦殿原是太后娘娘宫中偏殿,怎的贵妃娘娘倒管进来了。” 想来她并不知道乔蓉做了什么,故有此一问。那丹朱扬起下巴道:“贵妃娘娘主理六宫,哪里是她管不得的?便是皇上跟前人犯了错,也一样要受娘娘管束训诫。” 林芙道:“不曾想我与苏贵女这两封藏在枕下的信,竟能让贵妃娘娘恼到太后这里。” 丹朱道:“你少伶牙利嘴的,等下到了太后与娘娘跟前,才有你的分辨呢!” 檀溪道:“住嘴!太后许了你们搜宫,可没容你们在此喧闹!” 一时寂静。苏筱云早吓得腿软了,只不断攀着林芙的胳膊发抖。不多时,里头宫女来报道:“丹朱姐姐,都搜完了。除这两封信,再没别的可疑之物。” 丹朱道:“既如此,咱们便去见太后与娘娘罢。来人,将她们二人押上。” 立刻便有宫女过来,立在林芙与苏筱云旁,一边一个将她们架起,与众人一同到前头正殿去了。 太后与关昭妃早已在用茶等候了。檀溪回话道:“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这便是从西阁里搜出来的。”说着,便将两封信递了上去。 太后先仔细看过了,又叫檀溪给下座的关昭妃送去。关昭妃看了,冷冷掷信道:“简直荒唐!你二人明知宫规还故意违反,是嫌弃上次礼仪司被罚得还不够,想要亲身受罚了是吗?本宫今日就成全你们!” 太后道:“贵妃莫急。话还没问清楚,她们又是哀家宫里的人,贵妃如此,是不是太过急躁了些。” 关昭妃起身请罪道:“是臣妾鲁莽了。只是先前,此四人屡屡生事,臣妾曾问过皇上有何打算。皇上的意思,若她们再不安生,徒惹太后心烦,不如就撵出宫去罢。” 太后道:“后宫之事,本应由哀家与你商议做主,何时还要皇帝来插手了?” 檀溪忙道:“贵妃娘娘,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此事尚未定论,要待审问过后才能决断,先不着急。” 太后冷笑道:“檀溪,你不用多嘴。贵妃势大,连重华宫也敢闯,又岂容你多嘴!” 关昭妃忙跪下道:“是臣妾冒犯,求太后宽恕。臣妾断不敢妄言太后之事,只是宫规在此,还请太后体谅。” 太后一挥手,懒得再答话。檀溪忙请了关昭妃回座,心下默默叹气。 林芙听着看着,断不曾想贵妃竟在宫中势大至此。难怪她来太后这里月余,从未见过贵妃主动来请安看望,更不曾听太后提起过贵妃。原来两宫竟如此水火不容。 檀溪姑姑道:“林贵女,苏贵女,现在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 苏筱云抖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磕头。林芙一把将她拉起 分卷阅读25 跪直了,朗声道:“这两封信,确实都是我二人私物,但并非用来与外头私联的。我们没有违反宫规。” 关昭妃道:“哦?那这是做什么用的?” 林芙道:“小女这封,确是约半月之前写下的。那时小女因冒犯皇上,被太后叱责,心中难过愧疚,便写了这篇以示悔过。但小女自知宫规严明,因此并未打算将此信送去家里,故而没有落款。” 关昭妃道:“你说并未打算送去家里,谁能为你作证?” 林芙道:“若说送信,则非亲信之人不可。按规矩,我四人入宫时,都未带贴身丫鬟进来,又如何为我送信?” 关昭妃向丹朱使了个眼色,丹朱便拍掌叫人将乔蓉带了进来。 乔蓉自以为有贵妃撑腰,今儿这事定是要成了,便格外气势汹汹,跪下行过了礼,便质问林芙道:“非也。你说你没带贴身侍婢来,可谁不知这纹锦殿中,有一叫红豆的宫女与你交好。” 说着,又有人将红豆押了进来。那红豆不过十三四岁模样,跪在人前只是眼泪汪汪,不停叫冤。 林芙见乔蓉又将无关人等牵扯进来,登时火从心头起,厉声道:“凡在纹锦殿侍奉的,皆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又怎会听我这般无礼使唤。乔蓉,你的意思,难道是檀溪姑姑失了管教吗?” 众人听此皆惊。太后掀了茶碗盖子,做状抿茶,而檀溪在旁微微点头发笑。林芙这一通,便将太后也暗暗扯了进来,这何人送信之事,怕是当着太后的面也不大好问了。 乔蓉尖声道:“你胡扯!” 红豆磕头哭道:“太后娘娘,奴婢打小儿就进了您宫里,是檀溪姑姑一手调.教,断不会背着太后做这等背主之事,奴婢实在冤枉!” 檀溪道:“好孩子,你什么性子,我自然是知道的,太后也信得过你。如若不然,早将你绑了来了。你且不要哭了,惹得太后心烦。” 太后放了茶碗道:“罢了。红豆这孩子,哀家是看着长大的。若说红豆背主,哀家是不信的。乔蓉,你可还有别的证据?” 乔蓉愣了一愣,眼看这边不成了,便立刻攀扯起另一边:“林芙这信上尚无落款,确实不知她到底是要送给谁。倒是苏筱云,信上明明白白写了是她兄长写来,这便是证据了。” 苏筱云颤声道:“此信乃是我进宫头天晚上,哥哥交予我的。哥哥与我,皆是寒门出身,向来谨慎。他担心我在宫里闯祸惹人厌弃,便写了这封训诫信,望我能谨遵规矩,踏实做人。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请明察!” 她的哭诉之态极为动人,在座之人,皆都叹惋。 太后和蔼道:“罢了,你那哥哥哀家是知道的,从不敢在人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生怕行差踏错。你,哀家这些日子也看到了,断不是个敢生事的。贵妃,依哀家看,今日之事就是个闹剧,是有心之人拿来做了一出无聊的戏,哀家看得都乏了。你可看乏了吗?” 关昭妃本只欲借乔蓉之手敲打林芙,若能将她就此撵出宫去,那是最好。可眼下见太后极力袒护,加之今日她擅闯重华宫已是失礼,若再纠缠,只怕在皇上跟前也难交待了,便有意顺着太后的意下个台阶,于是起身道: “今日之事,原是臣妾听了乔家女诉说,生怕这几人真在太后宫里做出什么坏事来,才急急赶来。如今太后既已有明断,自该由太后处置。” 乔蓉道:“不,贵妃娘娘……” 她想爬过去再分辨几句,可丹朱一把将她拉开,叱责道:“大胆!你一嘴的胡言乱语,攀扯娘娘,劳动太后,污蔑她人,该当何罪!” 乔蓉疯狂摇头道:“不!不是的!林芙她!” 话未说完,转眼见林芙瞪她,便嘶吼回去:“你瞪我做什么!都是你设的局,你故意的!你故意写了信放在那里,引我告状,害我!林芙,你好狠的心!” 林芙慢慢起身,“啪”地给了她一个嘴巴子。 这一下子,打得可谓是中气十足。那声之响亮,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在太后贵妃跟前动手打人,是极大不敬。然檀溪想要阻止,也已来不及了。 林芙握住翻倒在地的乔蓉的手腕,质问她道:“乔蓉,我今日且问你三个问题。若你都能一一答辩,我便认了今日这桩罪名。若答不上来,便是你的罪过,你看如何?” 乔蓉红着眼睛拼命道:“你且问!难道我会怕你?”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有太监长唱道:“皇上驾到——!” 除了太后,所有人都一齐跪下,知是连皇帝也被惊动了。今日这四人中,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14章 . 定风波(14) 原是来做皇后的…… 霍泓本正在御书房与宰相乔傅年议事,忽听说太后宫里闹了起来,便赶来。才进了重华宫的门,就听见里头一片混乱,登时大怒。“啪”地打开太监给掀屋帘子的手,自己走进去质问道: “这是在做什么?” 一屋子人通通 分卷阅读26 跪下,吓得脸色发青。太后忙起身道:“无妨,几个孩子起了些口角,还不用劳动皇帝过来。” 霍泓道:“口角?朕看这几个女子,自进宫以来没一日安生的,不如都撵了出去罢。”说罢便在太后跟前坐下,狠狠抿了口茶。 太后笑道:“皇帝这是在责怪哀家管教不力了。何至于都撵出去呢?” 霍泓道:“朕不敢怪太后。只是有些人啊,天生愚钝,再怎么教导也是无用。贵妃,你甚少会来太后这里,怎地今日也凑来了?” 关昭妃忙道:“臣妾不敢叨扰太后。原是臣妾听一人告状,说有人在太后眼皮子眼皮子底下作妖。臣妾协理六宫,却未尽职责,以至让太后忧心,实在惶恐。故而赶来,想替太后分忧。” 太后微微冷哼一声,道:“倒是难得见你的孝心。” 霍泓道:“那就说说吧,怎么回事?” 关昭妃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起初时,霍泓只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吹着浮在茶水面上的茶叶,偶尔将眉头一挑。待听到后头,便将目光从地上几人身上扫了个遍,尤在林芙与乔蓉身上多做停留。 林芙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种感觉又来了:好似被人用一把火将她从里到外烧了个透,就算化成灰,皇帝也能看透她似的。她不由微微打了个冷战,闭眼祈求皇帝别再看向自己。 等关昭妃言毕,霍泓终于看向了乔蓉。 乔蓉脸上顶着个巴掌印,此时已高高肿起来了,看起来格外凄惨。霍泓盯那印子盯了一会儿,道:“又是你。” 乔蓉在皇帝跟前不敢造次,唯唯诺诺得很。倒是林芙,磕了个头大胆回道:“是小女方才气不过,鲁莽动了手。皇上、太后、贵妃娘娘若要罚要杀,小女都甘愿受着,但只求不要连累小女家人。他们素日教养小女勤恳,是小女愚笨,不堪教导罢了。” 霍泓皱眉道:“方才朕听见你说,要向乔贵女发起三问,是吗?” 林芙又磕了个头道:“皇上若允准,小女愿问一问,这人也好打得明白些。” 霍泓道:“准了。” 林芙于是转向乔蓉道:“我且问你:第一,我与苏筱云的信,你是从何处得来;第二,我与你是否有私怨?若无,为何要处处针对我;第三,你又为何非拉上苏筱云、红豆这些无辜之人垫背不可?这三问,你若不好好回答,我还要扇你嘴巴子的。” 苏筱云慌忙摇头拉她。乔蓉道:“你敢,你这是大不敬!” 林芙道:“我就敢,你怎着?” 关昭妃脸色极其难看。霍泓似怒又笑地瞅她。而太后呵斥道:“林芙!哀家面前,不许再无礼!” 林芙磕头道:“太后,我知错了。” 太后又道:“乔蓉,既然林芙如此问了,你便老实答吧。若瞎说一个字,哀家可不饶你。” 说罢,便闭了眼盘珠子,慢慢将火气窝下。 乔蓉哑声辩解道:“你的信,我也是无意发现,并没什么可说。” 林芙道:“胡说!我们都把信藏在枕头里的,不是拆了那枕头万不能发现的。” 太后道:“乔蓉,哀家跟前,不得再胡说八道。” 乔蓉细没奈何,只得恨恨道:“是有天晚上睡不着,去了西阁偷看你们,正碰见苏筱云给你看信。” 林芙又道:“这便罢了。我再问你,为何一直找我错处?” 乔蓉冷蔑道:“你当真不知?” 林芙道:“我若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乔蓉哼道:“我看不惯你。” 林芙道:“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但是为什么?” 乔蓉道:“看不惯你就看不惯你,还需要理由?” 林芙道:“那我打你,岂不是也不需要理由。” 乔蓉这才想起脸上还疼着,顿然气愤道: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出身比我高贵,家里有父兄宠爱,而我只有个老祖父日日叱责我。进了宫,姑姑们喜欢你,就连太后也处处偏宠你,人人都说,你是要进宫了的。你又凭什么?我那样低声下气求你与我交好,你又如何对我的?” 林芙怒道:“倒像我是个负心汉似的。你哪有低声下气地求过我,我又如何对过你?若不是你总傲慢无礼,旁人如何会总不喜欢你,倒怪起我来了。还把旁人也给拉进来,又是为什么?” 乔蓉道:“你既不与我交好,那这些与你交好之人,就一个也别想好!” 林芙道:“你疯了!” 乔蓉道:“我没疯!” 瞧着她披头散发、面红耳赤的样子,林芙只觉她可怜又可怒。怎会有人因一点嫉妒之心,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听了半日,太后慢慢将眼睛睁开了:“这么说,乔蓉,你承认今日之事你是诬告林芙了?” 乔蓉心知是躲不过去了。一抬头,只见关昭妃状似不经意地瞥来一眼,知道万不能再得罪了她。不然,贵妃一句话的事儿,家里老祖父势必 分卷阅读27 会因为她而遭朝堂围攻,再别想安生。 她咬咬牙道:“是。是我看不惯林芙,人人都对她那样好,而对我总没有好脸色,我嫉妒她,便想将她赶出宫去!” 太后拍桌道:“你糊涂啊!乔蓉,你既羡慕旁人对她好,而对你不好,你就该想想为什么——你有没有对旁人好过?而不是越发任由自己陷进泥沼,如今,谁也别想再拉你出来了!” 到这会儿,霍泓喝够了茶水,终于发话了。 他道:“乔家女,你方才提到,你家里不比林芙有父兄疼爱撑腰,只有个老祖父日日叱责你。你可知朕方才来前,正与你那老祖父说了什么?” 皇帝一发话,满屋子都不看戏了,都低着头听训。乔蓉听提到祖父,突然就流泪了。 她磕头道:“皇上,是我一人的错,要打要杀都听皇上太后的,可千万别连累我祖父。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经不起这些的。” 霍泓冷笑道:“你还知道心疼你祖父呢——乔傅年方才还正向朕问起你如何了。然,一则六宫之事由太后贵妃打理,朕寻常并不过问;二则他在朕与他商议国事之时,贸然过问后宫之事,是犯了大规矩的。朕敬他年老,又爱他大才,才不问罪。你如此荒唐,又何曾为你祖父思虑过?” 乔蓉泪如雨下,哭得说不出话。在场关昭妃许是也想起家人,不由垂眸。太后也不发话了,只将眉毛蹙得紧紧,手里那佛珠子也不盘了。 乔傅年到底三朝国老。乔蓉再犯错,也不能不顾及他的面子。 林芙看乔蓉哭得惨兮兮,又想那乔傅年年迈,怕要给气出毛病来,顿时心生怜悯。心一软,便要张口求情,可又硬生生把话给压下去了。 倘若开口,就更对不起自己、苏筱云以及红豆。 林芙闭了嘴,只静静等着。 果然,关昭妃很快发了话:“太后、皇上,如今事既已明了,还请太后做主罢。” 太后沉声道:“本是两人之间几句口角,却不想闹到今日这般地步,看来是哀家没说清楚——现在哀家就告诉你们,为何要召你们进宫来。檀溪,把唐书雁也叫来。” 檀溪答应着下去了。林芙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多日来的疑问像只鹰隼旋在她心头,如今终于要得以解答了。 唐书雁早就候在殿外,此时立刻便进来了。她倒是对这一地狼藉毫无兴趣似的,行了礼便同大家一处跪着,镇定得很。 太后道:“哀家叫你们进宫来,一则,确是皇帝为给哀家解闷,召了你们来侍奉;二则,是为哀家已在你们中挑选了一位皇后,故而需承训于哀家膝下。至于其他三人,不过陪侍罢了。” 此言一出,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从关昭妃开始,每个人都变了脸色。她如坐针毡,面孔煞白,眼睛死死钉在林芙身上。 乔蓉这时全明白了,她深深吸了一口大气。可这口气还没上来,人便已背了过去。苏筱云看起来也要昏倒了似的。倒是唐书雁,向林芙转头微笑道:“恭喜姐姐。” 林芙脑子一片空白,瞧着唐书雁的嘴皮子一开一合,却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她只觉浑身热烫,手脚发颤,拼命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在她栽倒那瞬——起身过来扶她的,是皇帝。 第15章 . 定风波(15) 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哀家已在你们中挑选了一位皇后……其他三人,不过陪侍罢了。” “是我看不惯林芙……我嫉妒她,便想将她赶出宫去!” “林芙!” 林芙睡得很不安稳。 天色已然大亮,锦帐中烛火皆熄,独余梦境摇曳。待她神思恍惚地睁开眼时,耳边仍似有乔蓉、太后等人的声音,搅得人头疼。 “姐姐,你醒了?” 有人温柔为她拨开额前湿发,是苏筱云。林芙艰难道:“我睡了多久?” 苏筱云道:“不久,也就一天吧。” 林芙笑了:“那确实不算久。” 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有些想说的,可是一个不敢问,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一阵子,还是苏筱云先开了口道:“姐姐,乔蓉被赶……送出宫去了。” 林芙在枕上点点头。 苏筱云又道:“太后说她祸乱宫闱,本想严惩,但念及乔傅年,怕他给气出个好歹来,便只给她撵出宫去了。只是这样一来,满京城都知道乔蓉做了什么,她日后怕是再难有出路了。” 林芙叹气道:“由她去罢。你怎样?” 苏筱云道:“我很好。只是,只是先头不晓得姐姐是来做皇后的,我……多有冒犯了,还请姐姐原谅。” 林芙苦笑道:“别这样,你没做错什么,倒是我连累了你。” 苏筱云道:“姐姐,那你今后是不是就留在宫里了?” 林芙道:“我不知道。你扶我起来罢,我得去见一见太后。” 苏筱云果然将她扶起,连那些宫女都不让近身了,亲自伺候林芙梳洗 分卷阅读28 更衣。待用过了午膳,恰逢太后传召,便过去了重华宫。 仍旧是檀溪姑姑领她进门。只不过这次,林芙觉出与从前大不一样,似乎所有人都对她更恭敬了。 太后仍坐在上首盘珠品茶,见她来了,甚是和蔼:“坐。”随即便摒退众人。 林芙行礼谢恩,坐下稍稍抿了口茶。太后道:“前日之事,想来你也受了惊吓,也怪哀家事先没跟你说清楚。原是哀家想着,怕将你贸然接进宫来闹出风波,才指了另三人一同陪侍。不想还是生出事来了。你怎样看?” 林芙恭谨道:“不瞒太后,其实小女进宫前,便隐约猜到了太后一二分用意。” 太后笑道:“哦?那你怎么想?” 林芙道:“太后看中小女,自有太后的缘由。许是小女出身高贵,可与贵妃娘娘分庭抗礼;也许是小女家族有功,而我朝连年征战,正是用人之际,更需小女父兄效劳。但倘若如此,小女只需进宫为妃即可,为何一定要小女为后呢?” 太后道:“怎么,你不肯为后?” 林芙道:“小女不敢,只是小女深知自己年幼无知,无才无德,又性情暴躁,恐难服众,更怕辜负了太后栽培。” 太后叹气道:“多少人巴巴地盯着这后位,也就你,巴巴地要远离。林芙,你可知为何哀家一定要立你为后?” 林芙跪下道:“还请太后赐教。” 太后道:“眼下,我朝边疆连年征战不休,东有豺狼,西有虎豹。皇帝焦心,将士疲惫,此是外患。而朝内,以关家为首的众世家抱团结党,排挤寒门,干预朝政,此是内忧。皇室需要有人分忧,而非如关昭妃一般只紧盯后位,欲揽大权。哀家思来想去,你,最为合适。” 林芙道:“京城贵女众多,而小女年幼不才,实在惶恐。” 太后道:“哀家以为不然。即便年幼,若好好栽培,也可以期来日。你,不止胜在家世,也胜在胆量。京城贵女是多,但无一人敢与关家抗衡。哀家与皇帝需要的,正是能与关家相互制衡之人。 “再者,你父兄皆能在边境立功。倘若你能为后,自然鼓舞将士士气,也有助于皇帝平定天下。” 林芙道:“小女懂了。是小女眼界浅薄,只想到关家那一层,万想不到太后还有如此长远打算。太后与皇帝既要林家满门忠烈,林家去做就是了。” 说罢,眼含泪水,深深嗑了一头。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为了那天下苍生,必是要在宫中度过了。 太后满意点头道:“不错。哀家对你期许很高,但念你确实年幼,只好将你在身边再留三年。这三年间,你跟着哀家好好修习,以待来日。” 林芙道:“是。” * 从重华宫出来,林芙才得知,她们四人中,除了乔蓉出宫,余下三人仍都留下了。 唐书雁是太后叫她留下的,为的是太后喜欢她在跟前侍奉。苏筱云原也是应该出宫的,但她自请留下陪侍林芙。林芙也不舍她出去,念在她二人情深,太后也就允了。 自重华宫回了纹锦殿时,恰逢唐书雁正在拾掇行李,要往太后偏殿里去住。见她二人回来,便站在台阶上盈盈施礼道:“姐姐回来了,恭喜姐姐。” 林芙也回了礼。两人间没什么可说的,便就此别过了。 看着宫女们将唐书雁行李抬出去,这偌大的院子瞬间更空了,林芙轻轻叹气道:“不想竟是这么个着落。” 苏筱云道:“姐姐说什么?” 林芙道:“没什么。只是唐书雁这个人,我始终看不清楚。你看她这个人,整日都笑盈盈的。不管平日乔蓉如何待她,或是那日知晓我要做皇后,她都波澜不惊,从不失礼。若非她提前知道,那她真实非常人。” 苏筱云道:“越是这样的人,才越好在宫里过活。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太后不光要栽培你,也要栽培旁人?这个唐书雁,将来或许会是姐姐的对手。” 林芙笑道:“她不是我的对手。” 苏筱云道:“什么?” 林芙道:“后位只许一人。我若为后,断不会留这般看不清楚的人侍奉在侧。” 苏筱云愕然。许久,才道:“姐姐说得对。姐姐,起风了,咱们进屋去吧。” 现在,乔蓉与唐书雁都搬出了东阁,这纹锦殿一下就空了。那东阁采光好些,林芙便搬去了东阁,苏筱云仍留在西阁。 次日,太后又着檀溪姑姑拨了些人来侍奉。林芙便回了太后,叫那宫女红豆从此掌管内务。又上奏太后,求修家书一封,将家中侍女华莲、水芝也送进宫来,好贴身侍奉。 现在,她要为后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这点小小的要求,太后自然不会拒绝。两三日后,华莲与水芝便入了宫来。 数月未见,三人皆是泪眼盈盈,在风口台阶上站了好一会子才想起进屋去。 水芝道:“小姐,家里头听说你在宫里这些事情,都担心死了。要不,咱们还去跟太后说说,不做这个皇后了好不好?这成天提心 分卷阅读29 吊胆的,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那关昭妃不是想当皇后吗,就让她去当好了。” 华莲道:“胡说。太后都下旨了,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了,若这时候说退缩,小姐以后可还要怎么做人。” 林芙道:“是了。况且太后所说,我也明白。我做这个皇后,不光是要牵制关家为首的众世家,还要鼓舞边疆士气,助爹爹兄长一臂之力,也算是替皇上分忧,替苍生平难了。” 华莲道:“听说皇帝明年便要准备御驾亲征。等他回来,差不多也就该三年了吧。可这边疆之事积患三朝,绝非两三年就可平定的。” 林芙叹气道:“是啊。咱们且好好等着罢,这往后的路,可还长着呢。” 第16章 . 点绛唇(1) 待迎春、芙蓉、金菊、腊…… 春去秋来,夏迎冬往。待皇城中将那迎春、芙蓉、金菊、腊梅开过三个轮回,三年也就过去了。 说起来,也快得很。 兴平四年,秋分时节的黄昏,林芙乘轿离开皇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林府。为的是半年后,能正大光明、热热闹闹地出嫁。 林府上下,据说,已为这个忙活了快一个月。林芙坐在轿子里,一路上不停地掀起轿帘往外头看。直到终于远远看见张灯结彩的家门口了,才觉得眼睛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华莲安慰她道:“小姐怎么还哭了呢,快别叫老爷看见,不然,一家子定要哭成一团了。” 林芙忍住眼泪道:“爹爹怎么会哭呢。” 水芝眼圈红红道:“怎么不会呢。小姐进宫后,老爷天天在书房念叨小姐呢。有好几次,都看见他偷偷抹眼泪,只是从不在人前说罢了。听说过两天连大公子也要回来,老爷肯定欢喜得很。” 林芙听了,便催促外头车夫道:“快,再走快一些。” 林府那扇由绿荫石兽看守的朱木正门,从来紧闭,今日竟给大开了。那红灯笼在门前小官道上足足挂了两排,府门口正噼里啪啦燃着鞭炮。林芙老远就看见爹爹和二哥的身影,都正经穿着官服,一见她车马转来,便立刻下了台阶,前来迎接。 林芙立刻让车子停下,然后提着衣角跳下车,飞奔过去道:“爹爹!二哥!”便一头撞进了二哥怀里,差点给他拱翻一个跟头。 林铖眼含热泪呵斥道:“不成体统!在宫里学了三年的规矩,都学到哪去啦?” 林菀笑着摸摸妹妹头道:“一别三年,小妹真是长高不少——原先只到我胸口,现在比我肩膀一般高了。” 林芙抬头撒娇道:“二哥,我一回来,爹爹就骂我!早知道不回来了。” 林铖板着脸道:“胡闹!还不快进屋去。”可是他的胡子尖儿一直抖,自己也没忍住笑了。 这一笑,林芙呆呆看着他眉间皱纹,和鬓角白发,心道爹爹老了。想来她不在家这三年,爹爹没少为她操心,才老得这么快。 不过老人家腰板仍然挺得笔直,林芙放了心,兴高采烈挽着二哥一齐进去了。 晚上大家吃了个热热闹闹的晚饭。家里头没什么变化,连林芙的屋子也是仍按三年前摆放。不过为着她回来,又添置了不少新物件儿。 此外,林菀已开始着手操办林芙的嫁妆。林芙则舒舒服服地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到了第六天,大门口传来消息,说大公子也回来了。 林芙撒开手里刚削好的果子,一路飞奔去了正门。果然见门外立着个一身铠甲、将军打扮的人,正将马缰递给府里的牵马小厮,嘱咐道:“这马儿爱吃麦麸,但不可多喂,免得它贪吃又吃坏肚子……” 林芙拼命喊道:“大哥!!” 林慕一回头,一团粉色的软雾正扑进他怀里。他连忙拿手护着,可已经晚了——林芙的额头狠狠撞到了那护胸甲上,登时“嗷”地一嗓子就哭了。 林芙边哭边说:“大哥,我好想你呀!二哥也好想你,爹爹也好想你!” 林慕连忙扳过她下巴看了看,额头已经给撞红了。他拿大拇指摩挲了几下,叹气吩咐道:“把马儿签进去吧。寒池,这是我三妹;芙儿,这是我副将曹寒池。你们先彼此见过。” 林芙打着哭嗝儿望向那曹寒池,只见也是个身形高大之人。她大哥已经身长九尺四寸,也曾在京城为一绝,引得不少少女偷偷围观。而这曹寒池立在他身旁,二人就犹如一对门神,实在可叹。 那曹寒池一开始也被林芙给撞懵了。这会儿缓过神,见是个娇嫩可人的小姑娘,立刻脸面通红,手心在铠子甲上连搓了几遍,才结结巴巴高声道:“见过……见过三妹,哦不,见过林姑娘!” 林芙笑出了声。林慕皱眉瞅了他两眼,疑惑道:“滚。” 曹寒池道:“是!”于是赶紧带着马招呼小厮走了。 林慕又问妹妹:“爹爹和你二哥呢?” 林芙道:“信上说你明日才到,所以爹爹出门办事去了。二哥去拜访苏哥哥了。我这就差人去告诉他们。” 林慕道:“ 分卷阅读30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咱们先进去吧。” 林芙撒娇道:“好,听大哥的。” 她一直仰头看哥哥,眼睛笑得亮晶晶。小时候母亲刚过世那会儿,爹爹伤心欲绝,二哥还小,都是大哥照顾他俩。她听林慕的话,绝不是因为他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很凶很不好惹。 其实若仔细看,林慕也是个美男子呢——虽说皮肤黑了些,大手糙了些,而又总是不笑。 边塞的风霜太凄苦,将他原本柔美如画的眉眼都削得锋利,宛如藏了刀子,叫人一望生寒。在京城传闻里,他总是个骑着烈马、而刀尖寒凉,过往敌阵间浑身泼血的形象。也只有自家人不怕他。 林芙叫小厨房先备上一桌好吃的,又指挥着大厨房去准备宴席,一时竟顾不上与大哥说话。 林慕见她忙得团团转,想起当年离家,妹妹还是个扎着哪吒头的小丫头团子,被弟弟抱在怀里,哭着不要他走;而今竟已长成如此身量容貌,一派利索的当家模样。林慕忽然就舍不得她出嫁了。 哪怕是去做这大周皇后,也不能让他安心。 但君命不可违,林慕想自己能帮她的,便是做一个能为朝效力的将军,做三妹最强的后盾。 待林芙张罗着将宴席在前厅摆好,已是晚灯初上,想来爹爹和二哥也快要回来了。她便先拉了大哥去饭厅看,一一指给他介绍道: “大哥你看,这道奶汁炙虾是我亲手做的,这小天酥是用鹿肉和小鸡肉一起炒的,鹿肉是今早上庄子刚送来的呢!金丝烧麦是才从荣记买回来的。还有这个杏仁豆腐,是你最爱吃的,你看怎样?” 桌上菜肴满目琳琅,林芙说得喘不下气,还高兴地等着大哥夸奖。林慕眼眶有些湿润,拍拍小妹头发道:“极好,大哥在边地可吃不上这么好,等下可要大吃一顿才行。” 林芙笑嘻嘻道:“大哥喜欢就好!我在太后宫里,可学了不少拿手菜呢!我跟爹爹说,爹爹还不相信。” 正说着,前头有小厮来报,说“老爷跟二公子”一道回来了。林慕与林芙连忙去接。 父子三人相见,倒是没那么激动,说话间还是绕着林芙这事儿。林菀道: “今日我去见了苏懿,正说一件事儿呢:前段日子,乔傅年不是上了告老折子吗。这几日才知道他是整日郁郁,到底给气出毛病来了。皇上的意思,是要魏太师先顶上宰辅之位。” 林慕道:“我记得这个魏太师,是不是你在太学时的师傅?” 林菀道:“正是。曾经我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当然,现在也是。为这个,苏懿说,朝中好些人已经盯上我了。有些跟乔傅年一派的,更是要提防着我。” 林芙道:“那乔蓉肯定也要恨死我了。她这两年都闭门不出,心里头肯定难受。” 三人说得起劲,林铖起初只静静听着。后来说到乔蓉,才开了口:“芙儿,乔蓉这个人,除非她再嫁人,有夫家肯帮她,否则,她难再翻出些水花来。你现在要注意的,是关家贵妃。” 林芙红了脸道:“爹爹,您怎么说这些小女儿家的事。” 林铖道:“你若是单嫁个富贵人家,就是跟别人家女儿有再多过节,爹爹也管不了。可你是要进宫去,那贵妃也不是寻常女子,她背后有关家,以及一切支持关家的世家,算来在朝中也是一股大势力,有时候连皇上也得掂量三分。你纵有太后撑腰,也不可不防。爹爹老了,能给你的除了嫁妆也没别的。就指望你这两个哥哥,能做你的后盾。” 林慕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为小妹这事。前些日子皇上御驾亲征,我在他手下得力,此番回京也是有封赏的,想来会在小妹进宫时来个双喜临门。到时候,我会一路披甲执剑,护送小妹进宫。” 林菀道:“此番魏太师为相,必会提携我一番。皇上素日也对我看重。咱们兄妹三人若能齐心,是不怕那关家的。再者,那关家太过跋扈,是民生所怨,魏太师与我已决心向他们开刀。小妹,你尽可放心。” 林芙早泪眼朦胧了,听此,只用力点点头,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必怕,但也不能拖了二位哥哥的后腿才行。他二人一个在边地,一个在朝中,无不为了天下苍生而用心,她也必得做个对天下有用的皇后才行。 第17章 . 点绛唇(2) 百姓们都指望新后能为他…… 前前后后折腾了两月有余,终于在兴平四年十二月初一那日,皇帝遣人到林府先行了册封礼,留下金印册文。又过十天,便派遣了国舅爷为使节,又以正威大将军林慕为护,迎送新后入宫。 这天,本是个宜出嫁、宜远行的好日子。又恰逢今年初雪,更是吉兆。 京城内外的屋檐街巷都铺满了白雪,与红灯笼,与一切喜庆之色。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走在京城百官们的跪拜之中,也行在被禁足屋内的百姓的祈福之中。他们中许多人,都指望这位名声极好的新后能为他们带来福祉。 不同于民间嫁娶,喜轿外头并没有锣鼓喧天的乐响,吹奏都颇为庄重。而林芙 分卷阅读31 耳中只听得轿夫们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 她轻闭双目,头上凤冠极重。那对累丝金凤耳坠子微微发出轻响,一下又一下。后来,又听见皇宫中钟声也响了起来,穿过漫天细雪,一下,又一下。 那是太后所居重华宫的钟声。听见这个,林芙就知道,已进了宫门口了。 又换了三重喜轿,最终,在一处长定殿暂歇沐浴,更衣梳妆。到了吉时,便由国舅爷领着,身后跟着重重仪仗,行走于大道之上,一直走到太极宫。百官已在这里跪拜,皇帝正站在墀阶之上,见她走来,便伸出了手。 林芙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重。她为这天已等了三年之久,又怎会行差踏错。直到将手放进霍泓手心,与他一同盯着下头百官朝拜,才恍惚有些发怔,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墀阶之上,不可妄语。林芙有许多想对霍泓说的,都只能先忍着。霍泓更是目不斜视,手心冰凉,仿佛他牵着的,只是天下之国母,而非他之妻子。不过林芙并不在乎,她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体谅皇帝本人——眼前已有一堆事在等着她了。 等行毕大礼,林芙便被领进了万寿宫。这儿就是她以后的居所,也是她今夜大婚之房。只是现在被蒙了盖头,唯见朱锦红影在眼前晃动,听见人声在忙动。 又在万寿宫行了一些繁琐之礼,最后终于由檀溪姑姑牵着,给安坐到了榻沿上。林芙此时已快坐不住了。一直又捱了近两个时辰,万寿宫终于又轰动起来,是皇帝来了。 又一番礼仪之后,饮了合卺酒,众人终于退下,只剩了帝后两个独处。林芙大大松了口气,心道终于要结束了。 然后心思马上又紧绷起来。她想,皇上是不是该掀盖头了。 果然察觉到皇帝往她这边微微靠近了一两寸。林芙眨眨眼睛,好担心自己折腾了一整日,妆容花了没有,唇色是否黯了,眉尖有没有被汗珠儿晕湿?正兀自想着,不知怎的,盖头就落下了。 霍泓问道:“想什么呢?” 这是今天他头一回对林芙说话,声音倒是温和,眼睛还微微带了些笑意看她,都给她看害羞了——仿佛与白日里那个冷冰冰牵着她手的不是同一个人。 林芙还是头一回离他这么近。从前在太后身边,不常见他。后来太后挑明要立她为后,林芙更是与他避嫌,一听皇帝来给太后请安,自己就赶紧先溜了。就是偶然碰上了,也从不抬头去看。林芙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如今挨近了细瞄一眼,可真真是好看——眉眼温文,唇薄若丹,实是个玉面郎君。林芙从未发觉他如此温柔过。 林芙垂眉细声道:“想今日总算可以安歇了。” 霍泓笑了。林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肚子紧跟着就“咕”了一声,立时羞愤欲死,心道她的肚子竟这般没规矩。可霍泓听见,并未笑她,而是起身去将桌几上一个点心盘子拿来,递到她跟前。 “先吃点。待会儿朕叫他们做碗鸡丝面来,你看好不好。” 他神态自若地说着,仿佛寻常夫妻般。林芙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鸡丝面?这不合规矩呀。宫规说,新后为保仪态,除饮合卺酒不得进食……” 霍泓道:“朕即宫规。你吃,还是不吃。” 他语气又淡漠下来。林芙赶紧道:“吃,我吃。”一想,又改口道:“臣妾听皇上的。” 霍泓不知怎么的,又板起了脸:“来人。” 外头喜婆进来了:“皇上有何吩咐?” 霍泓道:“叫小厨房做碗鸡丝面来,朕要用。” 喜婆悄悄瞧了林芙一眼,她分明听见是皇后想吃,但是只得道声“是”便下去了。霍泓已将那点心放在林芙跟前,她只得小心翼翼捏了一个往嘴里送。 真好吃。要是皇上不一直盯着她瞧,那就更好吃了。 林芙从未想过她的新夫君会这般眼神热情,简直不停歇地盯着她瞧。看她往嘴里送点心,看她将帕子接着点心渣子,看她拿帕子掩了嘴巴细嚼慢咽——林芙只吃了一小块儿,便羞得放下不吃了。 霍泓这才晃过神似的,皱眉道:“怎的不用了?不好吃吗?” 林芙忙道:“不,是臣妾为了等下要吃鸡丝面……” 话未说完,见他唇角一勾,似在憋笑,林芙立刻满面通红,连忙将身子转得背过他去。她在说什么啊!怎的被这人眼睛一蛊惑,什么话都忍不住往外说呢! 还好不多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银汤鸡丝面便端了进来。 这面虽汤色清淡,却是用极鲜的菌菇炖鸡制成。又有葱花儿撒在油汤上,鸡丝拌着小菜心,做为宵夜是最好不过,林芙可垂涎得很。然皇上不发话,她是不能动筷的。 林芙眼巴巴瞧面碗瞅了几眼。她从昨夜起就没好好用过膳,这会儿已快撑不住了。然皇上像是故意不给她吃一般,迟迟不肯开口。林芙快饿哭了。 霍泓欣赏了好一会儿他的小皇后泫然欲泣的样子,最后看够了,终于道:“朕也饿了。咱们快吃了安置吧。” 林芙道 分卷阅读32 :“是。” 终于动起筷来。她虽饿极,却吃得小心,生怕出了窘相。尤其那凤冠极重,她只能梗着脖子去挑面,吃力得很。 还没挑上几筷子,霍泓忽然道:“等等,你过来。” 林芙提心道:“皇上叫臣妾做什么。” 霍泓便向她招手,叫她坐到梳妆镜那边去,然后站在她背后,轻轻将那凤冠给她卸了下来。 林芙惊道:“皇上,这事臣妾自己做就好,万不敢劳动皇上。” 霍泓道:“你凤冠的缀子都要戳到碗里了,朕实在看不下去。” 摘凤冠的时候,他的手指碰到了林芙耳尖。虽只是轻轻一下,却极火热。林芙突然希望这碗面永远不要吃完才好。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皇上。 想起姑姑们教的那些大婚之夜的规矩,她紧紧咬住嘴唇,心里跳得厉害。连那面也食不知味了。 见她用不下去,霍泓道:“你是怕朕吗。” 林芙忙道:“不敢。臣妾……臣妾只是头次大婚,有些紧张,生怕错了规矩。” 她不禁垂眸,眼睫翕动。黛眉下两颊酡红,丹唇皓齿,说话间声音略抖,当真是个惹人怜爱的新嫁娘。 霍泓直盯着她道:“头次大婚……你还想有第二次?” 林芙道:“臣妾、臣妾不敢。” 她紧张得有些喘不过气,眼前简直发晕。霍泓向她伸手道:“过来。” 她慢慢蹭过去,被霍泓一把拉在怀里,坐在了他腿上,吓得闭上眼睛。霍泓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我会好好待你的。” 第18章 . 点绛唇(3) 掌管六宫是分内事,本宫…… 今年这场初雪下的格外大。林芙睁眼的时候,还以为是睡到了日上三竿。其实,只是雪色透过琉璃窗子,将屋里头映得亮堂堂的。 林芙掀了锦被一看,身边已经空了,被窝可还带着些温热,显然人才走不久。她赶紧起身,立刻就有华莲迎上来撩开锦纱帐道:“娘娘醒了,可要洗漱?” 林芙道:“皇上呢?” 华莲笑道:“皇上刚去上朝了,说等六宫给娘娘请了安,再来陪娘娘用早膳。” 即便是面对华莲,林芙也不由面色微热,于是羞赧道:“那……那让她们进来伺候吧。” 一夜之间,她的称呼由“小姐”变成了“娘娘”。虽有些不习惯,可这二字听在耳里,心里头还是受用的。 进来伺候洗漱的是红豆。她身后还跟了一大串宫女,手里捧着一溜金盆银盂,单是洗面水就有四种,乃是用药草加了不同的花瓣调制而成,只看皇后娘娘喜用哪个。 林芙笑道:“这太浪费了。以后,每日单上一种就可以了。难道叫我将一张脸面分成四瓣,每一瓣都用上一种吗?” 红豆也笑了:“是,皇后娘娘。” 洁过面,又拿了些香药水漱口。水芝便进来伺候梳妆。林芙很得意的一点,便是水芝虽不好言辞,却有一双极擅梳头妆面的巧手。 今日是要见六宫的第一日,自然隆重。水芝便为她梳了一个朝天髻,上缀琉花金钗,又以高簪珠翠点,极近繁丽精巧。红豆又着人将银盘捧了几套衣裳来问:“娘娘,今日六宫合拜大典,娘娘可要选哪套衣裳?” 林芙道:“拿来我瞧瞧。” 红豆命人将衣裳捧近些。林芙拣选看了,便选了一套朱红为底色,满绣金丝双凤的。她又叫人再备几套与昨日婚服相似的宫装,打算先这样穿上三个月,好叫满宫里都知道,如今后宫是有主的了。 华莲道:“这样也好。旁人倒还好说,只是那贵妃向来艳丽,眼下也定是要与娘娘争风头的。娘娘压一压她也好。只怕这身朱色,在她眼里可刺得很呢。” 林芙道:“那就对了。咱们走吧。” 她仔细瞧了瞧镜子,只见此人玉面朱唇,额间一点金花钿,更比从前娇美。只是凌凌眼波中,又显露出一种威色,也是从前不曾有的。 出了后殿,又见一总领太监带人立在阶下等候,向她跪下道:“皇后娘娘千岁,奴是皇上钦派的万寿宫总领大监黎元,此二人是奴的徒弟松桥、鹤竹,见过娘娘。” 林芙瞧了他几人一眼,只见个个好相貌。态度虽谦卑恭敬,却并无阿谀奉承之意;虽躬身敛声,却动作堂正,没有那种惹人讨厌的奴才相,遂笑道:“都起来吧。” 黎元谢了恩,叫两位徒弟先去料理宫中内务,自己则随皇后一起往前头去了。 这万寿宫有前殿承德殿、中殿承仁殿、以及后殿承恩殿之分,又附带一片林苑,一座园子,其间又有各类亭台阁子,统共竟有二十六个叫得上名的好去处,是后宫中极为恢弘壮丽之处。 在林芙来前,这万寿宫一直是封闭的。连地位尊崇如关昭妃,也只能住在逊色一等的景阳宫。为此,关昭妃一直耿耿于怀。 林芙昨晚,是住在后殿承恩殿的。现在,她由华莲领着,乘上轿辇,由一条青石大道走到 分卷阅读33 前殿去。这条大道贯穿了前中后三殿大门,寻常也是不走的。因三殿分院中,皆有数条游廊甬道相通,方便得很。 林芙绕到承德殿后门口的时候,就闻见一阵衣香鬓香。等绕过一面宝石浮雕玉插屏,便看到一众宫嫔已在此等候。见她进来,纷纷跪下,向她行礼道: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芙将这大殿扫了一眼,只见里头颇为宽敞,金砖翠顶,画梁盘凤,而她坐在一扇花形拱门里头的玉台之上,脚下立了两尊香鼎,里头雾霭娆娆,将她与众妃相隔开来,以示身份尊贵不同。 林芙摸了下御座的雕金把手,朗声道:“起。”声音中丝毫不见怯意。但其实,她心里头还是有些慌乱的。好在并不与众妃相近,不会被察觉什么。 下头众人皆起,又行三跪六拜大礼,方才谢恩坐下。这几样大礼节一过,底下说话也就轻松起来。 先开口的自然是关昭妃。她今日果然打扮得极艳,一身胭色滚金宫装,流云髻上掐金镶赤,鬓边又簪了朵紫海棠。林芙看了便笑了。 关昭妃盛赞道:“娘娘与皇上新婚燕尔,心里欢喜,人也看着精神,竟比之从前在太后身边时,大有不同了。” 林芙也笑道:“可见关昭妃愿同喜本宫之喜,也这般人逢喜事精神爽了。瞧你鬓边那朵海棠,果然好看。” 众妃都向关昭妃看去,她收了笑容,极傲然地抿了口茶。 林芙微笑着环视众妃一圈,只见果然个个都是美人:有的娇柔,有的端庄,也有的英飒,不由得在心里暗骂皇帝一声。 什么后宫,不过丢给她一个自己不想管的后花园罢了。 这花园里鲜花不断,既要细心照看,也要留心修剪。现在,哪些花儿需要格外细心照看还未可知,但有一点:以关昭妃为首的那几人,定是需要留心修剪的几枝。 算来,这关昭妃也不过长她四个年头罢了。年纪轻轻就担上了家族重任,在这深宫里熬着,林芙对她提防的同时,也颇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敬佩。 关昭妃此时引了底下嫔妃们的注意,有顺杆子赞她美艳的,有话里话外指摘她与新后作对的。林芙只笑听着,并不说话,可心里却一一记住了——那顺杆子的,是熙妃与苏贵人;那指摘她的,是徐惠妃与瑛妃。剩下人等,大多不语,只是面色各异。 想来这番立后,于诸妃而言,也好比石投水面,并不平静。 林芙看了一番,不过是些嫔妃间的口舌之争,正觉无聊,突然水芝进来报说:“皇后娘娘,底下传来消息,说是——”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犹疑。华莲道:“不要磨磨蹭蹭的,有话就说。”自从林芙立后,她跟在身边,气势也更盛从前,更不好招惹了。 水芝道:“怕是娘娘大喜的日子,这消息实在不吉利。” 关昭妃瞧她一眼道:“这便是皇后娘娘贴身当差的宫女儿?这性子,可真是欠调教。” 林芙和气道:“水芝,不要紧的,你说便是。” 水芝红脸道:“皇后娘娘,是冷宫里头,有位先帝留下的薛才人。她放了把火,把冷宫给烧起来了,现在那里一片混乱。他们都不敢来告知娘娘,怕娘娘不喜责怪。” 林芙霎时站起身来,道:“竟有这等事!她究竟为何放火?人有事没事?” 水芝道:“尚且不知。” 林芙道:“本宫去看看。”说着便叫华莲去备矫。底下嫔妃们慌忙站起来,纷纷拦道:“娘娘万万不可!今日娘娘大喜,可别沾了那疯子的晦气,怪不吉利的。” 关昭妃皱眉道:“皇后娘娘还是这里坐着罢,嫔妾去就是了。那薛才人疯癫多年,不知怎么的,偏又赶在今日闯祸。”说着便一副要匆匆赶去的架势,已经开始吩咐手下宫婢了。 林芙静静看着她这一副六宫之主的架势,道:“贵妃,你留下,本宫亲自前去看看——贵妃不必过劳费心。” 关昭妃回头道:“皇后娘娘可真不怕忌讳。” 林芙朗声道:“掌管六宫,是本宫分内事,本宫怕什么忌讳呢。” 第19章 . 点绛唇(4) 这冷宫既是烧了,便不再…… 冷宫位落皇城西北隅,与其他宫室都相距甚远。因此那浓烟滚滚,老远就看得格外清楚。 在乘辇过去的路上,林芙听华莲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是先帝在晚年时,纳了位薛才人进宫。可没过多久,这位薛才人的母家便被抄了,族人或是斩首,或是下狱。薛才人为此发了疯,刺杀先帝不成,先帝要将她处死。可太后念她可怜,便保了她一命,遂送进冷宫度日。 林芙道:“可知她母家所犯何事?” 黎元道:“听闻她父亲原是漯州知府,家中还有个长子。这长子不成器,为一个青楼女子与人争风吃醋,拿刀子捅出了人命。后为查这桩案子,又牵扯出薛家贪污治水款项之事。薛家便被抄了。” 林芙道:“负责 分卷阅读34 查案的是谁?” 华莲道:“大理寺卿赵斯尘。” 林芙心中隐觉不对。后宫虽不干政,但她在太后跟前三年,也大约将朝中情势摸了个底。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赵斯尘虽年少人才,却是由关家举荐上来的。如若不然,凭他的年纪资历,这会子怎做得了大理寺卿。 她不得不疑心薛才人与关家脱不了干系——然她与华莲、水芝三人尚未在宫中立稳脚跟,黎元虽是皇上钦点的总领大监,于她而言却是个不知底细的。她没法细查,只能先去收拾这个烂摊子罢了。 正说话间,看见前头一片忙乱,宫人们都在忙着打水奔走。那火势已去了大半,然宫室墙壁已熏得焦黑,树木都烧枯了,气味呛人得很。 离得远远的,轿辇停下了。林芙道:“怎的?” 黎元上前道:“娘娘不可再靠近了,恐太危险。” 林芙道:“薛才人呢?” 黎元道:“奴亲去查看,请娘娘稍候。” 说着,领了两名小太监往前去了。林芙下了轿辇,立地等候。谁知黎元还未回来,后头一座轿辇也到了,竟是关昭妃也跟着来了。 关昭妃下来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林芙蹙眉道:“本宫不是要你先稳住众妃,免得大家慌乱吗?” 关昭妃道:“她们侍奉皇上多年,臣妾将她们调.教得妥妥当当的。若连这么大点事都稳不住性子,岂不是臣妾的过错。” 她个头比林芙高了一些,说这话时,便带着股不算凌人的盛气。林芙不禁感叹,倘若她俩不是对手,她一定会极愿意与这位高挑傲然的美人儿做闺中密友。 华莲却听了很不高兴。这话相当是对皇后挑衅了。 林芙笑笑,诚然道:“本宫并非要问罪于你。只是从前你掌管六宫,嫔妃们自然听你的;现在是本宫掌管六宫,自然她们该听本宫的。贵妃若是第一个不服本宫的,嫔妃们如果效仿,六宫就会大乱。这个大道理,想来也不用本宫特意说与你听吧。” 关昭妃瞳孔猛地一缩,愣住了。 她没想到新后竟如此直白。随行的宫女太监都不少,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呢。她不得不表了个态:“皇后娘娘多虑了。娘娘是正宫,臣妾理当尊敬娘娘,服从娘娘,岂有不从之理。” 林芙点头道:“那就好。本宫知道你也不是故意,只是过于担心薛才人着急赶来,才一时失了礼数,本宫也不会怪罪。既然来了,咱们且就一同去看看吧。” 关昭妃几乎是咬着牙应了声“是”。林芙却不在意——谁都知道贵妃不服皇后,何必斤斤计较,她不过先在宫人跟前立个威势罢了。 这时候,却见黎元已经带人过来,回禀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前头说,薛才人已经给救出来了。只是那宫室已尽数烧毁,再不能住人。” 林芙道:“她人在哪?可有问出什么?” 黎元道:“人是疯的,暂问不出什么。奴这就叫人带她过来。” 说着,便挥挥手,两名小太监拉扯着一女子过来。关昭妃不由得掩鼻后退了一步——那女子衣衫褴褛肮脏,又蓬头垢面,嘴里嘟囔谩骂着,活像个乞丐,连用力摁住她的两个宫人面上都尽是嫌弃之色。 林芙道:“虽是在冷宫过活,但好歹也曾侍奉过先帝,怎的教她落到如此地步?” 关昭妃冷笑道:“此人刺杀先帝不成,还能苟活,已是万幸。不知皇后娘娘这般对刺客慈心,皇上知道吗?” 林芙微微乜她道:“若说慈心,还得算太后娘娘。不是太后娘娘看她可怜见的,才留了她一命么?你若觉她该死,该去找太后说,与本宫说有什么用。难道本宫大喜之日,要先因为你的缘故,赐死一名宫人不成?” 关昭妃无话可辩,心道这位新后比之从前,真是越发伶牙利嘴。只得俯首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多嘴了。” 林芙心里狠狠哼了一声。见如此冷傲美人被她气得没话说,那暗翻白眼的样子,真是又动人又爽快。 华莲见她神色不对,提醒道:“皇后娘娘,您看这薛才人,要怎么处置才好?” 林芙道:“临近可有空闲宫室?” 黎元道:“东南处走不远,有一座承露台,暂无人居。” 林芙道:“先带薛才人过去那边安置吧,拨两个宫人去伺候着。再请个太医来,给她好生瞧瞧。” 华莲道:“娘娘,她是先帝送入冷宫的嫔妃,咱们要不要先去问问太后?” 林芙道:“先照本宫吩咐去做。太后那边,本宫即刻去回话。此外,来救火的宫人,通通有赏。” 华莲道:“是。”于是立即着人安排下去。 林芙又道:“这冷宫既是烧了,便不必再重修,以后也不再住人。这便算是本宫第一桩整治六宫之命了。” 众人都道:“是。皇后娘娘惠心,必承上天恩泽。” 关昭妃悄悄瞧了她一眼,心道这位新后知道收整人心,看来并不是个 分卷阅读35 只知逞口舌之快的傻子。 林芙便叫贵妃先去承露台照应着,自己立刻乘了轿辇前往重华宫去。 太后早听说冷宫走水,林芙一来,便先问长问短了一番。得知无人伤着,才松了口气,盘着佛珠念道:“还好,还好。薛才人也是个可怜人,就交给你好生照顾吧。也算是你这个做皇后的,积的第一桩德。” 林芙向她行礼道:“儿臣今日大喜,因此事耽搁,未能及时来拜见太后,还请太后赎罪。” 太后霭然笑道:“快快起来,哀家怎会怪你。” 林芙端端正正行了皇家儿媳见婆婆的大礼,太后叫她到跟前来,从头发丝儿到手指尖儿,都细细看了一遍,很是赞赏她的人才:“好!好!不愧是哀家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孩子,真是处处合哀家心意啊。” 随即又话锋一转,道:“不过皇后,今日之事,你还是太鲁莽了。这薛才人之事,你该先来向哀家请教,再做决定才是。你还年轻,在这宫里还未立稳当,若是叫别人传出什么你不敬先帝的闲话来,哀家也心疼你。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记得先告诉哀家。有哀家护着你,给你出主意,她们谁也说不了什么。” 林芙心中一沉,面上仍恭谨谢道:“是,多谢太后提醒。” 从重华宫出来,远见那冷宫方向浓烟已散,她的心里却起了一阵阴霾。她向华莲道:“你说,太后这意思,是不是她还不愿对六宫放权?难道本宫以后处理宫务,还要先与太后商议吗?” 华莲道:“太后掌权多年,纵贵妃势大,也决不能违抗她的。现如今有了皇后,按理说,她应当颐养天年才是。不过人处在权力巅峰久了,都会上瘾,太后也不会例外。” 林芙笑道:“瞧你,本宫不过提一句,你就讲许多大道理出来。” 华莲也笑了:“那娘娘打算怎办?” 林芙道:“还能怎办。暂时,咱们遇事先与她老人家商议着,先靠她在宫里立稳当。慢慢地,咱们再从长计议。” 华莲点头道:“这样不错。” 说这话的时候,除了抬轿宫人,连黎元都只能跟在轿辇后头,不可听见,更不可插嘴。能这样与皇后讲话的,只有华莲。 第20章 . 点绛唇(5) 大美人,你别走呀!我要…… 冷宫走水之事使得合宫上下都被惊动了。在帝后新婚第一日,满宫里传说的不是帝后恩爱,而是皇后废除冷宫之事。 关昭妃拿这个做文章,去跟皇帝告状,可得到的答复是:“朕既已立后,六宫理应归属皇后掌管。前朝与后宫互不干涉,你不必再来问朕,一切听从皇后便是。” 关昭妃暗生闷气,却无可奈何。这事由爱说闲话的宫人传到华莲耳里,她又告诉林芙道:“贵妃娘娘可真是——早先您侍奉太后那三年,她就费尽心机想将您赶出去,可总不能成事。说到底,还是因为有太后、皇上的偏袒。” 林芙正立在小窗下,和着外头雪影画一幅梅花图,闻言笑道:“太后帮我,我是知道的。可皇上怎么偏帮我了?从前太后掌管六宫,皇上也是不过问的。” 正说笑间,忽听门帘子一掀,是皇帝来了。他人还未走近,声音就先传过来了:“朕怎么没帮你了呢?” 林芙忙置了笔,向他请安。霍泓将她打量一眼,见她未着华服,只穿了身秋香色家常袄子,发髻松挽,略施粉黛。竟比从前总见她带妆时,更显清丽娇羞。不禁道:“大喜不过三日,怎打扮得如此素净。”他未察觉自己声音竟低柔了几分。 林芙道:“臣妾年轻,见人时若不打扮起来,恐压不住她们。今日在自个儿宫里,没什么见人的事,故而松泛了些,让皇上见笑了。” 霍泓见她身姿盈盈,音容可爱,忙将她搀起道:“朕并没有怪罪你。只是从未见过你这样子,才多问一句。在做什么呢?” 林芙将那副梅花展示给他看道:“臣妾在画梅花呢。这雪连下三日,梅花开得正盛,臣妾便想画下来。” 霍泓向窗外看去,果然红梅映雪,冷艳动人。有一小枝覆雪的梅花,略略探进小窗,悬在桌案之上,正与纸上画了一半的梅枝映衬,很是有趣。而执画人正笑意潋滟向他求夸赞,霍泓不觉心动了一下下。 想起前前日新婚夜里,他的新后虽也笑着,可是笑容得体,带着些紧张,万不像今日这般小儿女情态。霍泓不禁失笑:“与朕相处三日,你总算不那么拘谨了。” 林芙知他说的是新婚夜里那事,羞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向身边瞧瞧。见华莲早已带人悄悄从屋内退下,才大松一口气,小声埋怨道:“皇上干嘛说这么大声。” 霍泓摇头轻笑,遂握住她手道:“这梅枝还未画完,朕与你一道画吧。画上两幅,都装裱起来——一幅挂在万寿宫,一幅挂在温德殿。” 温德殿即是大周皇帝御书房,是与重臣们商议国事之要紧处。先帝曾立下规矩,除皇后外,不许任何嫔妃入内,更不可在内置放“沾染脂粉气息之物”。林芙道:“皇上,还是 分卷阅读36 不要了吧,规矩不是这样的。” 霍泓皱眉道:“规矩就是用来破的。”他正握住林芙的手画梅。可怀中人并不认真作画,只着急与他辩驳:“皇上……” 霍泓道:“嘘,梅花要歪了。”赫拉 林芙只好作罢,由他拿着自己的手画来画去。霍泓的胸膛微贴着她的背,温而宽厚。在她耳边的吐息稳而灼热。他的手掌也极大极暖,就是有些茧子,有点糙,一点也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贵人的手。 一想到她可没少吃这大掌的亏,林芙立刻脸面开始发烫。手肩不觉一动,笔下梅花就歪了个花瓣。霍泓“嘶”地一声,半恼道:“你做什么。” 林芙道:“不画了,不画了!” 霍泓一把将想跑的人捉了回来,道:“这幅朕是要挂在温德殿的,现在画坏了,你怎么说?” 林芙道:“今日手冷,先不画了!改日臣妾画十张给皇上!” 霍泓道:“朕就要这一幅!你偏给画坏了!还说你手冷,朕看你额上都在冒汗。你还敢撒谎骗朕。” 林芙无言以对,臊得垂下眼眸,小小唉了一声。霍泓扳着她,左瞧右瞧都觉样子不对,最后终于恍然大悟:“哦……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朕的小皇后?” 他是存了心要取笑的。明明自己耳根子也红透了,嘴上仍不饶人:“你告诉朕你在想什么,朕就不要你画那十张梅花了,你看怎样?” 林芙真是,从未觉得屋里的炭火这样热过。她都要热哭了,眼泪啪嗒啪嗒要往下掉,心里头恨死了这个夫君,恨不得嗷嗷咬他几口。 不过最后,霍泓终于答应不再取笑她,也不再要她画那十张画。不过做为惩罚,那张画坏的梅花只好挂在万寿宫里,画好的那张才拿到了温德殿。 这两幅梅花往两宫里一挂,六宫的风向立刻就不一样了。之前,还有人想要仪仗贵妃势力。现在,她们都知道,得来巴结皇后才行。因为贵妃位高权重这么多年,也从未得过皇上一幅手笔。皇后,毕竟是皇后。 不过林芙很不喜欢她们。她叫华莲把人都打发了,自己则要去承露台看看薛才人。 她已得了皇上的授意——以后在后宫做事,她拿主意就好,也不必太过问太后意见。她便决心大胆去做了。皇帝虽不过问六宫事,但有他撑腰,她自然能更得心应手些。以往这宫里处处仰仗贵妃鼻息,也有许多规矩要改改了。 这薛才人曾在冷宫关了数年无人侍奉,刚放出来时跟个乞丐一样。如今侍女将她领出来看时,已打理干净了——原是很明艳的一张脸。只是目光呆傻,眼睛总直勾勾地看人。 此时她被带到皇后跟前,也不知行礼,只是滞然坐着,歪着头朝林芙看,眼里满是好奇。 林芙叹气道:“太医可来看过?” 伺候薛才人的是宫女藏珠和韫玉。藏珠回话说:“回皇后娘娘,太医每日都来诊治,说她是因为心病,才疯的。除非解了心结,否则没得治。其他倒没什么大碍。” 华莲问话道:“可问出那日她放火的缘由没有?” 藏珠道:“什么也问不出来。无论谁与薛才人讲话,她都听不见一样。” 林芙默然。那冷宫里原就薛才人一个人住着,再想找人问话也不能够。看来,此事只能暂时不了了之了。 可是突然,那薛才人离了座位,蹦到林芙跟前嘻嘻拍手笑道:“美人!美人!大——美人!我要嫁给你呀,大美人!” 这下林芙瞠目结舌,受惊不小,连忙站起身来。藏珠忙与韫玉一同拉住薛才人喝道:“那是皇后娘娘,不得无礼!” 可是一个疯子,力气是极大的。饶是两人都来拉扯她,华莲又迅速挡在林芙跟前,薛才人还是将华莲使劲往旁边扒拉,一边伸手要去抱住林芙,拼命朝她傻笑:“美人!大美人!美人呀,哈哈!你为什么不娶我呀,大美人!” 林芙道:“她这是怎么了?!” 华莲唬得袖口都快被她扯破了,回头道:“娘娘,咱们还是先走吧?” 一群太监已经冲进来制住薛才人。林芙此时定住神志,又怕他们不慎伤了薛才人,只得答应。众人护住林芙离开,老远还听见薛才人在后头嘻嘻哈哈地喊:“美人别走呀!大美人,你别走——呀!我要嫁给你呀!” 华莲道:“娘娘,咱们快走吧。她若再喊下去,就要被人堵住嘴巴了。您可没事吧?” 林芙出来后,拍拍胸口,向华莲吩咐道:“我没事。你多找几个人看着她,别让她跑出来了。万一再撞到其他人跟前发疯,可怎么是好。她的事,咱们且慢慢再查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华莲无语至极,道:“是,娘娘。” 第21章 . 点绛唇(6) 眼前竟有檀郎这般美色…… 这出闹剧后,林芙可给吓得不轻,胸口直发悸了两三天。她便决定近日先不去看望薛才人了,只叫宫人与太医们好生伺候她。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件由一个疯子惹 分卷阅读37 起的窘事,本来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可是经由一些多嘴多舌之人的发酵,竟渐渐在宫里传成了流言—— 有说她进宫前与薛才人有一段情,才导致薛才人被打入冷宫的;也有说她的美貌太过耀眼,薛才人一见倾心,竟不顾及自己是个女子,而借着疯言疯语表达爱慕的。总之,都是些极可笑的传闻。 这般流言,暂时还未落在帝后二人耳里。可是其余一些低等嫔妃,偶有听说,也会背地里嬉笑议论。说到底,还是因为原来关昭妃一宫独大,众人还不太信任新后的缘故。 这些腌臜话,最后终于叫万寿宫给知道了。 那日晨起,皇上先上朝去了,吩咐叫他的皇后再多睡会儿,他下了早朝再回来用膳。林芙就先叫水芝去看着小厨房,做几样两人爱吃的小菜。 谁知水芝进去小厨房,她耳朵极灵敏,就听见两个烧火的小宫女在那窃窃私语,说的尽是这些闲话。水芝性子软,知道自己不能服人,便立刻去找了华莲。 华莲听说,大怒,马上寻了个由头,把那两个小宫女揪出来,带到一处无人角落询问,并威胁要将她们送去水宫——水宫是犯错宫人受罚的地方,可怖得很。两人吓得当场就交待了个明明白白: “莲姑姑,我们只是学舌,这些都是外头宫里的人传的!不过都是些做粗活的在传。近身伺候娘娘们的,他们不敢混说。要是被听见这样议论皇后娘娘,是要被打死的!” 华莲怒斥道:“你们也知道如此乱嚼舌根要被打死!怎么还敢在这儿浑说?” 小宫女道:“姑姑,我们再不敢在咱们宫里乱说了!” 华莲道:“不在咱们宫里说,难道还想去万寿宫外头说?” 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直哭:“姑姑,我们再不敢了!求姑姑饶命!” 水芝在旁劝道:“倘若真把她们打死,倒把这些留言给闹大了,娘娘面上也不好看。倒不如悄悄把她们打发了算完。” 华莲道:“不行。我要叫咱们宫里的,都看看背后议论主子是什么下场。不然,以后可怎么治宫。” 说着,就将两个小宫女赶到前院去,叫水芝所有万寿宫里的宫女太监,不论职位高低,都叫出来观看。她让这两人跪在院子当众,大声向周围道: “今日在小厨房,我逮住这两人偷嚼舌根,议论皇后娘娘的闲话。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也会背地里说一些闲话。这些闲话的内容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要告诉你们——这里是万寿宫,万寿宫外头是整个皇城。但凡在皇城里当差的,你们的命都握在谁的手里?我劝你们仔细想想。现在,水芝,你将这两人各掌嘴五十,然后撵到杂事司去,永不许再升迁!” 这宫里头,掌事的共有六司,分别是礼仪司、御寝司、御服司、御事司、杂事司和水宫。能在各宫院里服侍的,是御事司;分在各宫外做修理、浣衣等杂务的,是杂事司。 这两个小宫女本在万寿宫伺候,事少俸钱多,又得蒙在皇后娘娘跟前,将来必能有个好前途。如今为两句闲话一切尽毁,从此要在杂事司低人一头,吃穿用度全是下等,活累钱少还受人白眼,实在不会好过。小宫女磕头哭得撕心裂肺,但华莲即刻命人将她们给撵出去了。 余下人等都觉胆寒,从此知道华莲是个说一不二的掌事姑姑,心里敬怕,都不敢不从。倒是这万寿宫首领太监黎元,觉得不妥。 一则他是皇帝钦派过来的,可华莲居然不与他商议便做此举动;二则他认为华莲行事太过严厉,恐众人生怨。因此在华莲训人的时候,他便进去寝殿,将此事禀给了林芙。 林芙正睡眼惺忪倚在榻上,手指尖松松绕着自己发尖儿玩耍,仔细听完后笑道: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从前在家时,莫说是对底下人了,就是对我,也十分严格,常常唠叨。等相处长久了你就知道,她是个最无私心的。你且放心,她做事,自己心里有数呢。你二人一起总领这万寿宫,各有各的好处,均是我的左膀右臂,万不可起了什么内讧。” 她这么说,又表示了对华莲的信任,又表示了对黎元的厚望。黎元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是”。不过,林芙也知道,若要黎元真正信服了华莲,还需时日,断不是她这几句话可以做到的。 可反过来说,此时她也仍不是很信任黎元。 大婚至今月余,皇帝日日进出万寿宫。看在别人眼里,自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帝后。但林芙知道,皇帝对她笑着的温柔眼眸里,还深深藏着一层隔阂;与她接鬓抚手的亲密举动里,还带有几分做戏。 林芙很不喜欢。 她知道这是为着太后的缘故。她是太后以家国社稷为由,强塞给皇帝的皇后。也许对她的夫君来说,她只要做好一个皇后就可以了——为他管束后宫,掣肘前朝,若能生几个皇子皇女,那就更好。仅此而已。 这个,林芙更不喜欢。 一个皇后,难道就只能做这些吗?难道这个宫里,就没有其他一些能让人真正期许的东西吗? 黎元退下后,林 分卷阅读38 芙面上笑意渐渐消失。她放下手中书卷,依旧斜倚在榻上,不知盯着何处出神。直到华莲进来,才猛地醒觉。 华莲进来道:“方才我打发了两个嘴碎的小宫女,想来娘娘已经知道了。” 林芙心不在焉道:“打发就打发了吧。留着她们迟早也要生出事来。” 华莲道:“流言这事,娘娘若放心,交给我处理便是,免得脏了娘娘的耳朵。” 林芙道:“你看着办吧。若有不便,可多找黎元商议。” 华莲此时看出她神色不对了,问道:“娘娘是有什么心事吗?” 林芙道:“只是还有些困倦。皇上回来了没有?早膳备好了吗?” 华莲笑道:“娘娘原来在担心这个。这个时辰,皇上怕是快要下朝了。早膳今日备了姜汁鱼片、金丝烧麦、杏仁豆腐和碧玉粳米粥、小酱菜,娘娘看可好?” 林芙一听,倒全是她爱吃的,尤其是那金丝烧麦与杏仁豆腐,几乎是日日都有,不禁哧地笑了:“怎么没几样皇上爱吃的?” 华莲掩嘴笑道:“皇上特意吩咐过了,说是怕娘娘想家厉害,专叫多做些娘娘爱吃的。” 林芙羞得眼波流转,捻着青丝道:“胡说什么。他怎地就这般体贴了。” 华莲见此就不闹了,搀她起来道:“奴婢先伺候娘娘洗漱吧。水芝,快来与娘娘梳头了。” 林芙就由她们伺候自己盥洗,又叫水芝给仔细篦了发,挽了个百合髻。刚整治完,霍泓就来了,进门时还带着外头一股寒雪气。林芙立时打了个冷战。霍泓于是去炭火处烤了一会儿手,才来握着她手一同坐下用膳。 林芙低声道:“皇上待臣妾真好。” 霍泓不明所以,笑看她道:“怎地这般与朕客气了,可是朕哪里惹你不快了?” 他说这话时,身子微微前倾,额头不觉有些靠近林芙。因正迎着窗外雪光,更衬得他星眸玉面,不染而朱的薄唇微微颇带些调笑的意味。眼前能有这般美色,林芙忽觉方才那些哀怨心思都一并散去了。 林芙也是看得呆了。两人就这样对着看,一个看对方琼姿花貌美人面,一个看对方风姿出尘檀郎身。华莲见情势不对,早嘴角噙笑将屋里人轰了个一干二净,还顺手带上了槅门。 一旁雕花镂空琉璃宫灯内,因为一点风吹过,那灯火摇曳了一下,正映在霍泓笑意渐浓的脸上。林芙见了,鬼迷心窍般,脱口而出道:“檀郎。” 霍泓突然醒来,暗骂自己竟能被美色所迷,疑惑道:“什么?” 第22章 . 点绛唇(7) 娘娘慈心仁德,若是怪罪…… 自从不慎叫了霍泓那一声“檀郎”,林芙便时时感到后悔——这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从此后每回霍泓来万寿宫,两人独处时,他都要林芙叫她“檀郎”。 更要命的是,不光要叫,还要叫得有要求,有水准。比如,两人说闲话时,要叫得自在随和;阅卷作画时,要叫得诗情画意;拉上帳幔,又要叫得柔情蜜意。 林芙现在一听说皇上要来,就想装病。幸而华莲劝她道:“娘娘不可!皇上现在如此关注娘娘,若听说你有什么不舒服,必要即刻叫太医来看的。一露馅,岂不就是欺君了。” 林芙眼泪汪汪道:“那可怎生是好!我真受不了他了。” 华莲忍笑道:“娘娘说什么气话呢。这落在旁人耳里,可是一桩美谈。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也就娘娘老想把皇上往外推。到底是新婚夫妻,脸皮子薄些。” 林芙奇怪道:“哎呀呀,这话说的,莲嬷嬷,你怎地这么懂啊?” 林芙虽做了皇后,可私底下与华莲、水芝一起时,仍有些在家时小女儿的顽皮情态。听她这么一取笑,华莲脸面也僵红了,极力分辨道:“娘娘莫要笑话奴婢。奴婢也是听老人家说的。” 华莲是个认真人,林芙怕她一会儿真急了,就哈哈笑道:“不笑话你也行,你得给我出个主意。快,皇上说午后要过来,怎么办?有时候我真烦他。” 华莲道:“那不如,咱们去看看太后吧。” 林芙道:“好,这是个好法子。正好也有一段时日不见太后了,得看看她老人家去。” 于是收拾打扮一番,喊了轿辇来,往重华宫去。去时,太后正在礼佛。等了约莫半刻钟,才出来见林芙。 林芙向她行礼请安后,笑道:“太后果真是潜心敬佛。回回臣妾来,都不见您人影。再这么下去,您怕是都要忘了臣妾这个儿媳了。” 她在太后膝下三年,太后很喜欢她,早已将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听她玩笑也不恼,遂跟立在一旁的檀溪姑姑乐道:“你听听她这张嘴,真是叫哀家又爱又恨。怪不得皇帝老来跟哀家说道呢。” 林芙竖起耳朵道:“皇上?他跟您告臣妾的状了?” 太后与檀溪都一同笑起来。檀溪道:“皇上呀,什么也没说。只是每回来太后这儿,三句话不离皇后娘娘。” 底下侍奉的宫女儿们都 分卷阅读39 悄悄笑了。太后一边摇头,一边指着她哈哈大笑道: “瞧瞧你们两个,成天在万寿宫还热闹不够,连到哀家跟前来,还要时刻挂念着。罢了,你今儿是有什么事,终于舍得跟皇帝分开,到哀家这儿来了呢?” 林芙真是臊得恨不得一头扎地里。早知道,就不来看太后了!她只好转到另一件事情上来说:“臣妾好几日没见过太后了,怪想念太后的,就来看看。臣妾还给太后带了样东西来。” 说着,叫华莲上前,将手里一顶梅花纹方漆盘呈给檀溪。上头放的是一件银狐毛大氅,通体银白,在光下看,又泽泽生辉。 太后笑她道:“哀家又不缺衣裳穿,你送这个做什么。干什么不自己留着穿呢?你穿上这身,定像个仙子一样,皇上更加要看迷了眼了。” 林芙道:“这是前日护国公府进献给皇上的,皇上又赏了臣妾。可臣妾母家素来与护国公府不对付,又怕贵妃见了多心,实在穿不得。又想着这衣裳臣妾年轻压不住,还是进献给太后,方能彰显它气势威仪。” 檀溪姑姑点头,向太后道:“皇后娘娘有心了。” 太后道:“是有心了。不过现在,恐怕还有个比你更有心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太后的语色都没了玩笑,渐渐正肃起来。她指的是护国公府关家,以及那位关家出身的贵妃。 林芙装糊涂道:“太后是说……” 太后道:“今日哀家听说,贵妃的娘家这几日便要进宫了。说是贵妃身体抱恙,要进宫照顾。皇帝也已经允了。” 林芙道:“这事臣妾倒是不知。” 太后道:“你当然不知——因为贵妃压根儿就没病。向皇帝请求家人进宫照顾,依哀家看,八成是为了别的事儿。皇后,你可得当心呐。” 林芙没想到来看太后一趟,竟还能有这么个收获。她向太后道:“谢太后告知。贵妃既然病了,臣妾理应去探望。” 从重华宫出来,华莲道:“娘娘,咱们真要去景阳宫吗?” 林芙在轿辇上扶额道:“去。为什么不去?”于是轿辇就往景阳宫去。 这景阳宫,乃是关昭妃的宫室,自她入宫便居于此处。听说里头全凭她的喜好布置,奢华至极,犹如天上人间。 皇后率人到时,早有宫人远远看见,进去禀报了关昭妃。关昭妃也不出去迎接,只叫人将帳幔拉上,把被子再紧紧一裹,由在床榻上倚坐变成向内侧躺,继续装起病来。 林芙被前拥后簇迎进景阳宫后,先环视一番,见果然不凡: 与万寿宫一样,进去那金漆朱门内,先有一座浮雕石屏挡着,绕过去,才能看见一座前院。前院里头养了仙鹤,在绿荫水池旁踱步。尚有些薄雪覆在小径游廊顶上。整座院子,竟不觉一点寒冷。 林芙向华莲微微一笑,华莲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赞许这宫院极美呢。这时景阳宫的管事大宫女,也就是关昭妃的得力人,一个叫丹朱,一个叫元香的,向林芙道:“皇后娘娘,我们娘娘现在身体不适,未能远迎,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林芙并不答话,只慢慢欣赏美景。华莲向她们傲然道:“娘娘慈心仁德,若是怪罪,就不会亲自来探望贵妃。” 丹朱元香吃了个软钉子。屋里头出来个小太监,跪下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说外头天儿冷,请您进去呢。”于是将一行人往一座隐在海棠丛后的偏殿引去。那海棠丛虽在寒冬腊月不开花,可枝桠当于窗下,修剪得极漂亮,倒别有景致。 华莲奇怪道:“怎地贵妃不在正殿里住吗?” 丹朱道:“原是我们娘娘嫌正殿里太大太空旷,喜住偏殿。除非皇上来了,才往正殿去住。偏殿小些,也更暖和。娘娘请吧。”说着亲自为她打了屋帘子。 林芙进去后,只见里头由花格子隔扇分成几个小间。最里头那间隔扇上糊着青绿色的纱,是一座碧纱橱。稍外头那间,开了一扇半月形花窗,窗下置了桌案,笔墨生香。一副画了一半的梅花图,平铺其上。 林芙想起前些日子皇帝与她一同画的梅花图,一幅留在万寿宫,一幅去了温德殿。不想贵妃也爱画这个。不过她窗前并没有梅花,想来是全凭自己想着去画的。 刚将那画看了两眼,碧纱橱里头,只见一个人影从床榻上挣扎而起,跪在地下,咳了两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抱恙在身,未能远迎,还请娘娘责罚。” 林芙隔着碧纱,向她和蔼笑道:“不必惶恐。你既病着,快快起身吧,地上凉。” 第23章 . 点绛唇(8) 他是我的夫君,我还不能…… 关昭妃既病着,就显得比素日娇弱些。玉面未施粉,素衣犹若霜。可举手投足间依然高傲。她清声道:“臣妾适才请了太医来看,说是染了风寒。臣妾怕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还请娘娘在外头坐罢。” 说着,命丹朱、元香过去服侍。华莲觉得这是对皇后不敬,正要发作,林芙止住了她,自顾自在便那桌案旁坐下了,端 分卷阅读40 详那幅梅花图道:“画得甚好。” 关昭妃重又躺回了榻上,冷声道:“不及皇后与皇上一同画的好。” 华莲瞪了瞪眼,林芙笑笑,不说这个了:“都说病中忧思更甚,贵妃现在连一幅画都未能专心作完,想来确实不大舒坦。不知若有娘家人来陪伴贵妃,会不会好一些呢?” 关昭妃怔了一下,懒洋洋道:“多谢皇后好意。只怕臣妾娘家人忙得很,不肯来呢。” 林芙道:“也是,马上要过年了,想来各家都忙不开。可正是这样,才更应该赶快叫了娘家人来陪你呀——年节下,咱们宫里也事情繁多,贵妃若不快好起来,咱们宫里可得少多少热闹呢。” 关昭妃虽是个心思重的,可她嘴皮子实在不像林芙这么伶俐,一时倒没了话说。倒是她的大宫女丹朱,嘴快一些:“多谢皇后娘娘为咱们娘娘费心了。咱们娘娘若想要家人进宫陪伴,自会跟皇上说的。皇上也不会不准。” 元香拿胳膊肘戳了她一下道:“快快闭嘴。” 丹朱自知失言,有些羞惭。林芙笑而不语。华莲过来道:“皇后娘娘,皇上说了午后要来看娘娘的,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林芙道:“好。” 听说她要走,关昭妃赶紧叫人搀她下榻,行礼相送。林芙又虚虚交待几句她好好养病,便出来了。 外头正下起小雪。出了景阳宫的大门,更觉甬道里冷浸浸的。华莲道:“娘娘,咱们何苦来走这一趟,白叫人给些脸色看。” 林芙笑道:“我一是为躲皇上,二是为探探她的口风。谁诚心冒着寒风来与她说闲话来着。” 华莲道:“那娘娘怎么看?” 林芙道:“瞧今日这事儿,她娘家人进宫照应是八九不离十的了。皇上也是当真宠她。就她那个样儿,能看不出是装病来着?皇上也能应了她。” 华莲道:“皇上多半还是要看关家的情分与脸面——娘娘细想,咱们林家出来的做了皇后,关家本就不痛快。这会儿不多给关家些面子,怕是他们有得跟皇上纠缠呢。” 林芙叹了口气,将鹅毛领子又裹紧了些。细细绒绒的毛毛尖儿扫在脸颊下巴上,温软中带着些风的凉气,怪舒服的。正此时,见一小太监匆匆跑来,跪在轿辇前道:“皇后娘娘,皇上正到处找您呐!” 华莲“唉呀”一声道:“是鹤竹呀!是不是你师傅叫你来报信的?坏了——娘娘,您躲皇上可是躲出岔子来了。” 鹤竹的师傅就是万寿宫首领大监黎元。林芙听此,便有些酸酸道:“好呀,本宫也正有些话想问皇上呢。华莲,走快些。” 她正裹在鹅毛狐裘里,半眯着眼想皇帝允了关家入宫照顾贵妃,以及她那半幅梅花图的事儿,想得都快睡着了,这下又精神起来,催着轿辇快些走。积雪在宫人靴下吱呀呀地响,不过小半个刻钟,他们便回了万寿宫了。 皇帝正在正殿里,一样一样欣赏瓶器摆设打发时间。林芙匆忙忙进去,带着一身寒气向他行礼道:“皇上可久等了?” 霍泓装作没听见,继续看手里那件榴花银瓶。林芙又叫了声“皇上”,霍泓于是称赞道:“真是好瓶子啊。” 林芙道:“果真是好瓶子。皇上若喜欢,拿去就是了。” 霍泓终于舍得回头看她一眼,道:“这瓶子是朕赏你的。” 林芙道:“虽在臣妾宫里,可到底也是皇上的。莫说是一样瓶子了,就是这满宫里的人和事,又有哪样不敢不听皇上的呢?” 霍泓皱眉道:“大胆!你缘何如此向朕发这样的大牢骚!” 林芙道:“皇上不是说,向来不插手后宫之事吗?怎的贵妃病了,要请她娘家人进宫照拂,臣妾这个皇后竟浑然未知?” 霍泓道:“不是贵妃自己提的,是护国公听说她病了,跟朕上了道请安折子提的。难道你还要看朕的折子不成?” 林芙道:“那臣妾可万万不敢。臣妾只是觉得,这个皇后之位,臣妾坐得着实有些虚。” 霍泓脸色微变,看起来有些生气。可林芙也委屈得很。 自帝后合卺,这还是他们头一回正经拌嘴。下头侍奉的宫人都惊呆了,个个儿大气不敢出,早已经跪了个满地。华莲向林芙使了个眼色道:“皇后娘娘,听闻咱们回来前,皇上已在万寿宫等了许久了。娘娘出门前,不是还吩咐小厨房给皇上炖上参鸡汤吗?奴婢这就叫人去拿上来吧。” 霍泓道:“不用了。”说罢提脚就走。林芙仍跪在地上不起来,赌气道:“恭送皇上。” 霍泓紧锁眉头,冷哼一声。华莲立刻道:“外头路滑,奴婢为皇上引路吧。”她想着要趁机在皇上跟前多为皇后说几句好话开脱。可林芙不许,她道:“华莲,我脚痛,扶我起来。” 华莲只好去扶,又赶紧向一旁黎元使了个眼色。黎元即刻会意,为皇上打了帘子,跟了出去。 外头雪有些下大了。霍泓走了几步,在台阶下停住脚步,问黎元道:“皇后脚疼?可是方才在宫里头乱跑,给崴着了?” 分卷阅读41 他故意地声音很大,里头都听到了。黎元躬身道:“许是娘娘急着回来见皇上,就走得快了些。” 霍泓嗤笑道:“朕瞧皇后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急着见朕,她上赶着将朕撵出去还来不及呢!既如此,朕出去就是。” 林芙在里头听见他这番排揎,等他走远了,叫众人都退下去,自己坐下流了几滴眼泪。华莲叹气道:“娘娘这是何苦。在奴婢们跟前耍耍性子也就罢了,在皇上面前可使不得。” 林芙泪汪汪道:“他是我的夫君,我还不能跟他耍耍性子吗?他怎么就是不懂呢?” 华莲蹲在她膝下,握住她两手开导说:“难道皇上素日待娘娘不够好吗?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尽想着娘娘。娘娘为何还要跟他置气?” 林芙掉眼泪道:“可是我不要那种好!好吃的好用的,这宫里头谁没有,我不稀罕。我气的是,他虽看着对我好,可实际上根本没把我当心里人。要不然,他明知道我跟关家不对付,为何还要将这种事瞒着我。” 华莲道:“我的好娘娘,不是奴婢多嘴——咱们这可不是嫁在寻常人家,能跟夫君做些无伤大雅的打闹。咱们是在皇家,在宫里,身边人是天子,是至尊。咱们不能奢求太多。娘娘,就像太后说的,您只要能做一个贤后,在皇上心里就会有位置。其他的,免不了多做多错,多说多错啊。” 林芙道:“想与他交心,就不算是贤后了吗?” 华莲道:“你不能奢求与一个帝王交心。咱们从前在家时看的那些话本,娘娘都忘了?帝王是没有心的。想与他交心的人,得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娘娘忘了入宫前,老爷是怎么交待的了?” 她俩说这些话时,并没想到霍泓没走,而是正站在窗下听着呢。他原本出了万寿宫的门,气头一下过了,就觉得自己将话说得太重了。若传出去,又要生出些针对皇后的流言。于是折返回去,想缓和一下。不料却听见这些。 第24章 . 点绛唇(9) 那张嘴,那双眼,还是一…… 霍泓听了这些,一言不发,默默地又走了。黎元不敢看他的表情,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宫门外,才恭声道:“皇上慢走。” 霍泓回头看了看他,背着手问道:“皇后进来常常这样胡思乱想吗?” 黎元答道:“皇后娘娘只喜欢华莲、水芝近身伺候,奴并不清楚这些,请皇上恕罪。” 霍泓皱眉道:“怎么说你也是万寿宫的总领大监,皇后竟这般对你。” 黎元道:“是奴办事不利,不如华莲那般称娘娘的心。” 霍泓道:“不是你不中用,是皇后心里并不信朕。她虽与朕……” 说到这儿,就停下来不说了。微叹一声,吩咐黎元道:“皇后素来有些脾气。她若不恼你,你小心侍奉着便是。”又向李谨谙道:“走吧。” 李谨谙是温德殿首领大监,也是从小侍奉皇帝长大的。他说话,在宫廷里可是相当有分量。此时他向黎元深深看了一眼,低声提点道:“今日这事,不必与皇后娘娘提起”。 黎元应声“是”,很是惊讶。他原以为皇帝会发怒,或是要他监视皇后言行,没想到此事竟如此轻描淡写地被带过了。但既猜不到皇帝心思,他只得赶紧回去万寿宫服侍,并不敢多置一词。 这厢林芙与华莲发完了牢骚,在好一番劝解下,终于平静下来。她向华莲道: “你说得都对,不过我并不服气。太后与乃至全天下都盼着皇上做个明君,皇后做个贤后,可是却忘了我们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喜有恶。我厌恶横在我们夫妇之间的坏事,喜欢与夫君交心相处,这也没有什么错儿呀。” 华莲道:“您这样想当然没有错儿。可是皇上要不这么想,娘娘岂不是一厢情愿了。他若只情愿做个明君,而不肯承认自己与一般人一样,那也没办法。我劝娘娘还是放宽些心,咱们索性就顺其自然吧。因为一些不顺心就把日子过得闹腾起来,不是个聪明办法。” 林芙道:“莲嬷嬷,你说得对。现在我不生气了,你给我去做些酒酿元宵好不好?要多多加些红豆,甜甜的才好。” 华莲笑道:“是,我这就去。” 林芙既气过了,又有热乎乎的甜酒酿,就舒舒服服斜倚着美人靠,一口一个小元子,看着窗外落雪。没一会儿又上了晚膳,热乎乎吃了顿羊肉锅子,觉得既想开了,日子还是过得很舒坦的。 这对主仆的言行,黎元都看在眼里。他甚觉惊讶,沉思不已。 在过往宫中传闻里,皇后虽为六宫之主,天下所有女人的表率,可在皇帝跟前无一不是毕恭毕敬,事事顺从。别说是生病的嫔妃请奏要娘家进宫照顾,就是皇帝一时兴起要宠幸谁,皇后都是上赶着张罗,生怕落个善妒的名声,被皇帝厌弃。 像新后这般,尚在新婚中就与皇帝争吵的,真是稀罕。黎元提心吊胆之时,也暗觉佩服。他想,或许这也是皇帝没有向皇后发火的原因吧。 只是,这事儿很快就传 分卷阅读42 到了太后耳朵里。一向对皇后温和的太后,竟生了气。第二天一大早,便将林芙巴巴叫去重华宫,也不赐座,硬是让她立在地下听训听了小半个时辰。 太后拍案道:“皇后!你从前在水云阁训读宫规时,是除了唐家女外最为熟练的一个。你应当记得清楚,皇后在皇帝跟前第一条,就是要‘温恭德顺’!你细想想,你昨日与皇帝顶嘴,把他生生气走,你担得起这四个字吗?倘若皇帝再狠心一点,就要冷落你了!” 这是众人所见中,太后头一回对皇后如此发怒。太后觉得没训够,又道:“哀家当年看中你,是为觉得你性子够强,能压制住关昭妃一党。可这份强,你可不该用到皇帝身上呀!” 林芙当然不能将她与华莲那副大道理来跟太后讲,因此只能诚恳听训。等过会儿太后气消了些,又上前给她端茶倒水,捏肩捶腿,总算给对付过去了。 太后不气了,又想起要林芙做事:“听说今晨宫门一开,贵妃的娘家人就进宫来了。他们倒是心急。你且留意着,贵妃既是装病,保不准是要与她娘家人商议些什么。” 林芙道:“是。” 太后道:“檀溪,送皇后出宫。” 檀溪将她们送出重华宫,劝慰林芙道:“娘娘,奴婢是侍奉您的,知道您万不是那种不知礼数之人。娘娘今后还是耐着些性子,才能与皇上长远。马上又是年节了,可不能再闹不愉快。” 檀溪曾极细心教养、照顾过林芙,她说这些自然是出于真心,林芙很是感动,道:“多谢您老人家提醒。” 檀溪道:“天冷风大,难为娘娘一早赶过来了。快回去罢,奴婢就不远送了。” 林芙吩咐起了轿辇,往万寿宫回去。这会儿风果然寒凉,且已裹挟着些细细的小雪。走至半路,雪势渐盛,宫道上头砖石都有些白了。抬轿的怕路滑,脚下行得慢些,林芙便阖目养神。突然,听见有人大声道:“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芙一睁眼,见是个俊俏到有些嚣张的公子哥儿。身上穿着满绣金丝鹤纹圆领玄锦袍,发上簪着赤金掐丝高发冠,眼若春山,眉尖上扬。动作虽谦恭,态度却很傲慢。 林芙只觉他眼熟,一时却没想起,只隐隐将他与关昭妃的娘家人挂上了钩。倒是黎元在旁一声喝道:“什么人!敢在皇后娘娘跟前大呼小叫!” 这本是华莲要说的话。她朝黎元看了一眼,又补了一句:“你是哪家外男?” 这公子哥儿单膝跪地说道:“关家二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关宸是也!” 华莲道:“原来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人。”她记起从前与关家冲突之事,仍然记仇。 林芙此时终于记起了他这张脸。这个人,她一共也就撞见过两次——一次是偷躲在二哥马车里,听见他剐蹭了二哥的马车还强词夺理时; 一次是那回太后寿辰,她进宫,被这个人堵在宫墙下时。那时她狠狠打了这位嚣张公子哥儿一巴掌,还恶踢了他一脚,差点给人踢残了。现在回想,那时当真年轻气盛啊。 林芙倒不对他有什么仇恨,只是旧事翻涌,愣了一下,才发觉日子已过了这么久。如今再见,这小子那份不逊仍然厉害,只是不太外露,都藏在一双眼里了。 林芙笑道:“原来是关家公子。关公子如今在何处高就呢?” 关宸道:“不敢称高就,不过在工部谋了个闲差罢了。许久不见,倒是娘娘出人头地了。” 他这话有些讥讽的意思,是在报复林芙当年那一顿狠揍。华莲听了喝道:“这是怎么与娘娘说话呢!” 林芙止住她,高高在上微笑道:“关公子此次进宫,想是为了看望贵妃,定要尽心竭力才是,也算是为本宫分忧了。” 关宸原要逞口舌之快气气她,不成想反被她噎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好瞪着眼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还要去看望贵妃,臣退下了。” 林芙悠然道:“黎元,送送关公子。这宫中之大,又覆了雪,关公子可别迷路了才好。” 她也是话里有话,是提醒关宸切莫为了贵妃铤而走险,做出些什么来。 关宸不由瞅了她一眼,只见白盈盈雪花飘落在年轻皇后的发鬓里、眼睫旁,以及大氅毛领尖儿上,越发显得她脸颊小巧娇美。若不说话,当真是个巧笑倩兮的美人儿。只是那张嘴,那双眼,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不饶人。 第25章 . 点绛唇(10) 病美人呜呜嘟嘟地念叨…… 景阳宫今日真是好生热闹。连素日只有皇上来时才开的正殿, 现在也喜气盈盈。所有人都殷勤侍奉着关府来的当家夫人与小公子,关昭妃也十分地气色好,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病痛了。 关宸闯进景阳宫的时候, 关夫人正在心疼女儿, 给她带来好些衣裳料子、家中吃食,母女俩正说笑不已。关宸大喊一声“姐”,便气呼呼坐下了, 举起茶碗咕噜噜干了个干净。 关夫人道:“这孩子,又怎么了!” 分卷阅读43 关昭妃轻笑一声, 道:“八成是遇上皇后了,是不是?” 关宸道:“姐,你不知道她那个样子,盛气凌人得很。”他还在为三年前林芙打他的事儿记仇,因此现在也看她格外不顺眼。 关夫人登时大怒道:“我儿,她又怎么你了!难道还能叫人打你板子不成!” 关昭妃道:“娘, 您说到哪里去了。” 关宸道:“姐, 你平日里也要这么看她眼色吗?” 关昭妃道:“我虽为贵妃, 不及她位分高, 但算六宫资历,谁不服我。她素日里也不常与我打照面, 暂且还算相安无事。”但她的神色很有些微妙。到底是母亲懂女儿, 关夫人一眼就看出端倪, 于是欲言又止。 关昭妃见了母亲神情, 就知她有话要说,于是向关宸道:“弟弟,你也别生气了,先去偏殿休息吧, 晚些时候皇上还要召你问话呢。母亲与我现在要说些体己话。” 关宸想起皇后方才提醒他“不要走迷了路”,登时警惕道:“娘亲、姐姐,你们不会背着我密谋些什么事儿吧?” 关夫人啐他道:“嗐,这傻儿子说什么糊涂话呢!我们娘儿俩许久不见,还不能说些悄悄话吗?去去去!别在这儿瞎掺和。” 关宸满府疑惑,也只好由着丹朱将他拉出去了。关夫人又摒退其他人,只剩下她与关昭妃,以及元香在里头伺候。丹朱元香原是打小就在府里跟着贵妃的,因此即便是说悄悄话,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关夫人道:“我儿,那个皇后是不是给你气受了?” 关昭妃瞬间眼眶就红了,道声:“娘,女儿的确受委屈了。只是在信里头不敢多说。” 关夫人气愤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货!当年在太后生辰宴上,她那样欺侮你娘,又打了你弟弟。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坐上皇后之位,实在是没天理!她又给你委屈受,娘绝不能忍受!” 又道:“我儿,你久居宫中,也可与她分庭抗礼,你怎么不想想办法呢?” 关昭妃道:“我若有办法,还能叫她顺利做了这个皇后吗?当初她在太后身边三年,自是无从下手。如今帝后新婚,太后宠爱,我能奈何?我总不能反了皇上与太后啊!” 关夫人道:“儿啊,你就是心太软了!这样,会使咱们家多年心思都白费了!你弟弟的前程又该怎么办呢?你才应当做那个皇后!你若不好下手,娘只好替你下手了!” 关昭妃低声喊道:“母亲!你要做什么?” 关夫人咬牙道:“放心,我不会让咱们府里去做的。你还记得当年与林家女一起在太后膝下承教,后来被赶出宫去的那个乔蓉?” 关昭妃道:“我记得,她怎么?” 关夫人道:“这个乔蓉,也是倒霉。她被姓林的陷害罚出宫去,在京城各官家里的名声也就毁了,没人敢娶。她祖父乔傅年,三朝为相啊,这下可给气病了,只好向皇上告老。” 关昭妃道:“这我知道。” 关夫人又道:“第二年,她爷爷费尽心思,给她找了个人家——一个做布匹生意的鳏夫。他让乔蓉去给这个鳏夫做了续弦。这之后乔傅年才合了眼。你可知道这个乔蓉有多恨姓林的!” 关昭妃道:“母亲,你可不能乱来。”然而她虽嘴上这么劝着,心里却有一丝希望——她知道乔蓉有多恨皇后。若是真能借乔蓉的手使皇后落败,她们关家以后的日子也就能好过些。 她想她自己已经算折在深宫里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白白牺牲,总要给家里带来些好处才行。 * 这之后,关家公子因是外男,不便在宫中留宿,因此当日得了皇帝召见后就回家去了。关夫人则得了恩准,可以在宫中陪伴贵妃直到年节后。有她在,林芙的事儿自然又多了不少,且还得时时提防着这位命妇夫人故意给她捣乱。 又临近年节,六宫事务逐渐繁忙:各宫里的分赏,年宴上食材的准备,宫人们新衣首饰的督制,以及各地官员们向后廷的宝物进献清点……等等,林芙因为她是头一回料理这么隆重的年节,因此事无巨细,样样过问。 就这样,终于有一天,在连打了半日喷嚏后,林芙成功累出了风寒,硬生生被华莲摁进了被窝,不许她再出来。 林芙狠狠拿帕子擤了把鼻子,可怜兮兮道:“莲嬷嬷,我那账本……你知道的,我得赶紧看完啊。” 华莲生气道:“娘娘,我不过就往御用司去了半日,半日而已!怎么回来你就这样了呢?黎元、水芝,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若说叱责水芝也就罢了,连带着黎元也一同训了,这位万寿宫首领大监面上自然不大好看。 林芙赶紧和稀泥道:“好啦好啦,也不怪他们。是我坐那窗下看账闷得慌,才叫把窗子打开的。谁知道就吹进来一阵风。这老天爷的意思,谁又猜得准呢,你说是不是?” 华莲道:“皇后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 黎元不理华莲,向皇后躬身请罪道:“都是奴没有服侍好 分卷阅读44 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林芙道:“别,算了吧。我若再罚了你,一会儿你给气走了,华莲也给气走了,就剩水芝服侍我。我事儿又多,一会儿再把水芝也给累坏了,真是可怜见儿的。” 华莲道:“娘娘还有心思说笑呢!” 水芝本被华莲骂得有些眼泪汪汪,听此,又觉愧疚,又觉想笑,面上实在辛苦,低声道:“我去给娘娘把药端来。” 黎元道:“那这些账本?” 华莲怒道:“还提账本呢!” 林芙道:“不行啊。这都是历年宫中办年节的账本。我若不仔细看看,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去做呢!” 华莲道:“罢了,罢了,我的好娘娘,奴婢真是没奈何。这样,娘娘先好好睡一觉,发发汗,等明日睡醒有精神了,奴婢双手给您奉上账本。” 林芙道:“这主意好。” 很快水芝端来汤药。林芙又嫌苦,开始装呕。及至华莲作势要黎元去叫皇上过来看她,才赶紧一把将药碗干了。又叫拿来块儿蜜糖塞嘴里含着,便睡下了。 好容易睡着了,华莲给她再掖好被子,才叹气起身道:“这个娘娘,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闹。” 水芝轻声道:“先前娘娘刚进宫时,成日里一脸凝重,跟谁说话都严肃。如今渐渐好了,可见心里宽泛了些。这是好事呀。” 华莲笑道:“你说得也对。”转而又正色道:“不过以后可要小心服侍,千万不能再这样了。临近年节,本来就事多受累,再生了病,谁能扛得住呢。” 正说着,只听见外头屋帘子呼地一打,是皇帝进来了,一屋子人赶紧跪下。霍泓叫他们都起来,人还未进来,就听见他隔着珠帘走来问:“谁生病了?” 华莲与黎元慌忙跪下迎道:“回皇上,是皇后娘娘生了风寒,正休息呢。” 霍泓一听,立时掀开珠帘进来。那珍珠串子顿时噼里啪啦乱响一阵,霍泓又忙攥住,叫珠子不要再响。 他走过来看时,只见这位病美人正沉沉睡着,将被子裹成一个窝。乌发乱披,雪颊泛红。睡梦中蹙起眉尖,唇齿紧咬,呜呜嘟嘟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他弯腰凑近了听时,只听见两个轻轻的字儿:“檀郎。” 第26章 . 点绛唇(11) 贵妃掌事多年,就是这…… 为“檀郎”这两个字儿, 霍泓认认真真照顾了林芙大半日。端药掖被,擦汗喂水,真没闲着。可惜林芙是睡着了的, 什么也没看到。 直至晚膳后, 众人越发觉得皇后不对劲了。先头找太医来看时,只说是轻微风寒,叫煎几味药就好了。可这才不过半日, 风寒不但没好转,反而愈加严重——现在林芙额上细细密密满是汗珠儿, 面颊酡红,眼睫时不时抖一下,手一直抓着被角,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她发了高热。 华莲急了:“黄太医不是说娘娘没事吗?怎地这般严重了?” 霍泓发了怒:“去叫人把他请来。” 黎元精得很,一心要为皇后效力,早已派人去请了。不多时, 黄太医过来, 还一同带上了一位曹院判。这位曹院判年轻有为, 长相清俊, 品行风流,是个深得宫女们喜欢的人才。 皇帝见了曹院判, 向黄太医冷笑道:“你知道自己诊断不济, 倒会搬救兵来。” 黄太医磕头道:“皇上饶命!臣昨夜里喝了些酒, 今日才耽误了正事。求皇上饶命!” 皇帝道:“朕不管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朕只知道你不能再胜任太医一职。太医院虽为后宫诊治,但属礼部管辖。李谨谙,传朕旨意,此事交由礼部去办。” 李谨谙身为温德殿大监, 侍奉皇帝多年,对圣意再明白不过,道声“是”就去了。他知道黄太医是不能够在太医院再呆下去了。 皇帝皱眉道:“这般庸才,是如何进到太医院里面来的?” 那曹院判是个到处不得罪人的,惯会说话。他道:“皇上,咱们太医都是各世家送来的好苗子,考到太医学馆来的。黄太医当年也是如此。只不过他在太医院做了许多年,心思有些松懈,才会一时疏忽。”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日日在朝堂为臣民操心,然朕的臣民就是如此报答朕的。” 他这番火气可是不小,底下人都大气不敢出。曹院判尽心为皇后搭脉诊治后,回禀道:“皇上,皇后娘娘现在高热不退,来势汹汹。臣会为娘娘另开一副方子,黄太医那副就不要再用了。” 皇帝道:“你去。” 曹院判就下去拟药方了。皇帝怒气未消,恰逢景阳宫一个太监过来,说是一位苏贵人新练了首小曲儿,又亲手整治了晚膳,请皇上前去品鉴。 皇帝道:“皇后病成这样,她还有心思唱曲儿!朕已经用过晚膳了,难道还要上她那儿再用一顿吗?” 那太监吓得哆哆嗦嗦回去复命了。李谨谙这时已经回来,劝道:“皇上消消气。苏贵人并不知皇后娘娘 分卷阅读45 病了,请皇上去也是一番忠心。” 皇帝道:“忠心?朕看是魅惑朕的心吧!” 一旦皇帝开始这样嘲讽人似的说话,就说明他正在气头上,除了李谨谙无人敢劝。不过他仍然留下来看顾皇后,直到后半夜才回去温德殿歇息。 第二日也是如此。到了第三日,皇后的烧热终于退了。 皇后一睁眼,脑子刚不那么混沌了,就记起要找华莲要东西:“华莲,我的账本呢?快拿来。” 回答她的却不是华莲。皇帝那张怒而俊美的脸出现在她脸面上方,手往她褪去绯红、略显苍白的脸蛋子上使劲捏了捏:“什么账本?不是因为看账本才病成这样吗?” 林芙问话时还半阖着眼呢,这下彻底清醒了,一睁眼呼道:“痛!啊……皇上,怎么是你?”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不惊呼了,而是变得矜持有礼,赶紧要挣扎着坐起向皇上行礼。霍泓一把将她摁住,道:“病中还行礼做什么?为何与朕如此生疏了。” 林芙垂眸道:“生病归生病,皇上终究是皇上。不拿礼节和恭敬待皇上,还能怎样呢?不管怎么说,皇上都是不可冒犯的。” 她倒是已经想通了,可霍泓听了,不知为何就觉得生起气来。他本来一手摁着林芙,一手端着个药碗。听了这话,便将药碗硬塞给刚进来的华莲手中,使劲掀了珠帘子走出来,甩得那珍珠串子噼里啪啦地响。 走之前还撩了一句话:“皇后觉得有朕陪在身边惶恐,那朕就出去好了。” 华莲大惊道:“皇上……啊,娘娘,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来,皇上都要撤了曹院判的职呢!” 皇帝在外头背手说道:“朕可没这么说。” 华莲道:“是是,是奴婢失言了。都是奴婢瞎说的,请皇上恕罪。” 皇帝冷哼一声,走了。 林芙摸不着头脑道:“他怎么回事?” 华莲扶她起来,拿巾子给她额上、手腕上擦擦道:“娘娘昏睡这三日,皇上日日都来看娘娘呢。还给娘娘擦身子、喂药……” 林芙忙止住她,道:“等等,擦什么……擦身子?怎么擦?你说谁擦?” 华莲正色道:“皇上擦啊,给你擦身子,就那样擦啊。” 林芙道:“怎样?” 华莲不懂她为何这样问,道:“就这样啊。娘娘,失礼了。”说着,就将她中衣解开,拿巾子比划了几下。 林芙臊得喊道:“哎呀!” 华莲恍然大悟,道:“哦,娘娘是为这个害羞吗?这有什么的,你们不是夫妻吗。” 林芙道:“莲嬷嬷!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怎地这般不害臊!” 华莲道:“娘娘还记得我未出嫁呢!还问我这些。” 林芙恍然无语,任凭华莲与水芝伺候她,可心里却一直想着皇上。她没想到皇上一直照料她,她醒了却还那样与他说话,真是难怪他会生气。 说也奇怪,她明明一已经打定主意要想通了。可当知道皇上因为她而生气时,她居然也有些小小的难过与愧疚,应该向他做一点补偿才是。不过,到底该怎么做呢? 林芙想着想着,突然听见黎元在外头道:“娘娘醒来,实在太好了。咱们合宫上下,都担心得不行。这几日因为娘娘病着,所以太后先将六宫事务又交给贵妃处理了。” 华莲皱眉道:“娘娘养病呢,说这些做什么。” 黎元沉住气道:“但是奴不说不行——贵妃理事,向来严厉,就算年节下也有诸多奴婢抱怨。奴是想着,这是皇后娘娘入主六宫的第一个年节,倘若办不好,恐怕以后难以服众。奴是真心为娘娘着想,才这般说的。” 林芙道:“你说得不错。华莲,现在我要先吃点粥,再去沐浴。你直接把账本拿来吧,我坐浴池里看好了。” 华莲瞪黎元道:“娘娘也太操心了。” 林芙道:“快去罢。” 皇后的万寿宫中,是单有一座浴池的,就在后偏殿里,里头也有专人侍奉。等林芙吃完了粥,那边也准备好了,水芝便搀着她从长廊里头走过去,免得又吹了外头寒风。 浴池宽敞,盛着十八种草药加花瓣熬成的汤汁,香而治愈,病后泡一泡再好不过了。林芙舍衣泡了进去,面前热水上还漂着一个银盘,里头放着一壶温酒,和几样甜软小食。 不过林芙并无心贪嘴,而是叫华莲一本一本地将账本递上,仔仔细细地看。她实在不愿意自己掌权的第一个年节,就被贵妃抢了风头,害了风评。 许是大病初愈后,头脑也跟着清晰了许多。现在她再看这些账本,竟发现诸多问题。她皱眉问道:“怎么回事?贵妃掌事多年,就是这样做事的?” 第27章 . 点绛唇(12) 咱们就从今岁开始,一…… 华莲过来问道:“娘娘, 贵妃怎么了?” 林芙道:“这账本我原翻看有些日子了。之前还不觉什么, 分卷阅读46 现在看得多了,总觉这账目不对。你看这处, 与这处。” 华莲凑来看了几眼。奈何她看见那些账目数字就眼晕, 顿时发懵道:“娘娘,我看不懂。水芝你来看看?” 水芝素来不爱说话。但是第一,她手巧会梳头;第二, 她耳朵很巧,稍远一点的响动也能立刻察觉;第三, 她脑子巧,像从前在家时林芙学看账本,华莲一概是不看的,但是水芝很愿意一起学。 林芙指点了几处与水芝看。水芝道:“娘娘,这账目似乎被人刻意动过。正常来说,不应当这样的。” 华莲道:“怎么回事?” 水芝道:“这几页笔迹都不对。若非贵妃娘娘一人所写, 那必是有人代写了。这么重要的账目, 我想要么是贵妃授人代写, 比如她身边的丹朱元香;要么就是她压根儿没在意, 都叫别人瞎写了。” 华莲道:“这笔迹你也能辨认得出来啊,我看着都一样呢。” 水芝又道:“还有这里, 算的数目也不对。咱们宫里头, 年节每个宫人的赏赐都是按份例来的, 最下等的杂事司的宫人一人也有三两银子。你看这上头说, 去岁杂事司宫人共二百六十人,合算起来约要七百八十两。可这里记载得也太离谱了——一千二百两,怎么可能?多出来的那些银子都上哪去了呢?” 华莲道:“娘娘,咱们要不要找贵妃来问话?” 林芙摇摇头。 华莲又道:“那……找丹朱、元香来问?她俩是贵妃心腹, 这笔迹多半也有她们的。” 林芙还是摇头。 华莲不解了:“但是光杂事司赏赐这一项就有近四百两的缺漏,宫里要花钱的事儿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得了。太后难道也不管吗?” 林芙笑道:“太后年纪大了,只想礼佛,你哪能叫她日日对着这账本看。” 华莲道:“也是。那可怎办呢?” 林芙道:“去岁的事尚且如此,往年旧账更不必提。你现在去跟贵妃翻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流出去的钱也拿不回来了。咱们就从今岁开始,一样一样地整治。首先,就拿年节这一项来开刀。” 她叫人服侍着出了浴,好好用了膳,就开始动手了。首先,她叫水芝去调来现在各司的人头簿子、银钱簿子,又叫华莲把六司掌事姑姑都喊来问话。 问话是在正殿承德殿里头。她坐在那扇花形拱门内的玉台之上,脚下两尊香鼎中已燃起熏香。这是正式面见各宫嫔妃、管事时才有的礼仪,以示重大。是而当六司掌事姑姑们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不由得一个个惶恐。 姑姑们见完礼,林芙却没有赐座。两旁座位是给嫔妃们坐的,宫女们只有站着,或是跪着回话的礼。 这其中,有一位礼仪司的绣春姑姑,因从前林芙承教太后膝下时,也曾受过她的教诲与照顾,因而与皇后熟识几分。既知她的脾性,自然也就不像旁人那般瑟瑟发抖。 绣春姑姑道:“不知皇后娘娘召奴婢们前来,是有何吩咐?” 林芙含笑道:“吩咐倒是不敢,各位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不过本宫年轻,有些地方不大明白的,还得向各位姑姑讨教。” 绣春姑姑一听她这调,就知道皇后并非在谦虚,而准是在打盘算。她躬身道:“皇后娘娘请说,奴婢定知无不言。” 林芙道:“近日本宫看这人头簿子,觉得咱们宫里人也太多了些,一年单各项薪俸就是笔大数目。现在前方战事吃紧,咱们后方也不得不省着用钱。可这点儿钱若要养活这么多人,就免不了其中会有克扣贪饷之事。这是本宫不愿意看到的。” 掌管各宫人头簿的也是绣春姑姑。林芙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看着绣春。她虽是笑着说的,却令绣春肃然起敬,觉得这位娘娘果真与从前大不一样,竟真正出落成几分皇后模样了。 绣春跪下请罪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失职了。奴婢自甘请罚。” 这六宫人头数本是个经年积累的旧病,谁都嫌麻烦不愿去查办。落在她手里,若想办时,也总遭各路人等阻挠,久而久之也就没了法子。 按理说,这是不能全怪绣春的。但皇后既然如此问了,绣春自然也不能推卸责任,只盼皇后能真正管起这件事来——现在这个人头簿子,已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礼仪司掌事能查管的了。 林芙心里也明白,因此并不苛责,而是温和道:“本宫知道姑姑是个尽职尽力的人。过去之事且不提,现在开始,本宫希望姑姑能助本宫一臂之力,将这些烂账平清楚,姑姑以为如何?” 绣春姑姑道:“奴婢自当领命,任凭皇后娘娘差遣。”另外五位姑姑也跟着一齐答应,朝林芙拜下去。 可林芙笑道:“先别忙着应承呀。本宫才刚是与绣春姑姑交待的,又何时与你们交待了?” 那五位面面相觑,不知皇后是什么意思。 林芙端起盖碗,闭目品茶。一旁华莲站向前道:“娘娘的意思,是你们当中有人德行不配,应不再做掌事,而将此位让与有才能者。诸位姑 分卷阅读47 姑请说说,你们当中有谁自认是可以留在娘娘手下做事的?” 那五人大惊,个个说不出话来。华莲又道:“倘若有自认为忠心的、有能力的,可即刻站出,娘娘日后必将重用。不过,诸位心里还是要有个数儿,可不要想着单说几句好话就能糊弄娘娘。若有敢撒谎的,立刻送往水房去。” “水房”是宫中掌刑司的别称。因里头有一座水牢,能叫人生死不得,因而人人惧怕。 这下,几人皆垂眸沉思,有犹疑的,有惧怕的。不过片刻后,果然有一人站了出来,道:“奴婢掌刑司管事关秋翠,愿为娘娘效劳。” 林芙默默将她打量一番,只见此人生得结实,面容不丑。华莲看着她道:“听说,你是贵妃娘娘的远房亲戚?” 关秋翠忙道:“是,奴婢是她娘家的旁系远亲。但素常也并不与贵妃娘娘多来往。她宫里进出的都是贵人,奴婢不过一介穷亲戚罢了。俗话说皇帝还有三个穷亲戚呢,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林芙听笑了,道:“皇上有没有穷亲戚本宫不知道。不过你既然愿意效忠本宫,本宫就暂且留了你——本宫给你三个月时间表明忠心。三个月后,本宫自会定你去留。” 关秋翠谢恩道:“奴婢但凭娘娘差遣。” 接下来,绣春姑姑也站了出来。她自不必说,只向皇后微微一笑,两人间便是心有灵犀。 另一个站出来的是御服司掌事姚崇兰,林芙同样给她三个月时间,再定去留——以上这三个,除了绣春是个知根知底的,关秋翠与姚崇兰均是水芝已查过底细的,算是可用之人。 至于还跪在地下打哆嗦的那三个,可就不一定了。 第28章 . 点绛唇(13) 皇后,你还是太年轻。…… 现在, 礼仪司掌事绣春、掌刑司掌事关秋翠与御服司掌事姚崇兰皆站在皇后右下侧,表示她们已效忠皇后。还有御寝司掌事、御用司掌事、杂事司掌事三位,还跪在地下, 尚不明去处。 华莲严厉道:“怎么, 三位姑姑还未想好吗?” 那御寝司掌事姓荣的,爬过来向皇后磕头道:“娘娘!奴婢愿、愿为娘娘效劳!” 华莲呵斥道:“回话要有个回话的样子,莫把娘娘给吓到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你有什么本事,能为娘娘效劳的?” 姓荣的道:“奴婢、奴婢向来恪尽职守, 如今愿为娘娘肝脑涂地!” 华莲冷笑道:“哦,你的恪尽职守是怎么个尽法呢?是向贵妃献媚、故意给其他侍寝的嫔妃使绊子,还是勒索低等嫔妃、向她们索要钱财换取侍寝的机会?” 姓荣的登时呆了,半跪在地上,冷汗不住向下冒。林芙这时品完了茶,终于愿意说上几句话了。 她道:“荣姑姑, 你在御寝司任职也有十三年了吧。这个职位, 可是个辛苦差, 要在皇上与众嫔妃之间周旋, 轻易便不知得罪了哪位娘娘。不过,本宫看你倒挺有能耐的, 硬是这这份苦差事做得风生水起, 不但敢欺压嫔妃、大捞油水, 如今连本宫也敢糊弄了。” 姓荣的摇头讨饶道:“娘娘、娘娘, 奴婢知错了!求皇后娘娘饶命!” 林芙道:“关姑姑,此人已不再是御寝司掌事,由你处置罢。” 姓荣的大喊道:“娘娘!奴婢是有错,可是错不至此!宫规不是这样的!唔……” 话未说完, 黎元已叫他两个徒弟上前,将姓荣的嘴给塞住,并将她绑了起来,随后便要去抄了她的住所,将她吞并的银钱珠宝都拿回来。 而林芙高高在上,冷眼看她道: “本宫即是宫规,你有什么不服?” 姓荣的哪里还答得上话,即刻便被拖往掌刑司发落去了。如此一来,剩下那两位不敢再糊弄,纷纷承认自己拿职位做过的恶事,谋过的好处。 林芙也不想太过严苛,免得众人惧怕,于是只吩咐将她们降职处理,打发到杂事司做苦事去了。 随后,又将已查明有品德、有才干的三个,新挑上了三司掌事的位置。这三人分别是御寝司掌事金锦、御用司掌事秦生花,和杂事司掌事林玥。同样,这三人也是暂且留用,待三个月后定去留。如此一来,六司掌事皆都是皇后的人了。 今日这承德殿之事即刻就传遍六宫。因为有人看到姓荣的一路被绑去了掌刑司——是黎元吩咐他两个徒弟专门挑热闹的大道绕远过去,好叫众人都看看这个丑妇。 及至到了掌刑司门口,他两个徒弟将人交接与掌罚嬷嬷时,姓荣的一时挣脱了,形同疯妇般扯掉嘴里麻布,拼命嘶喊道:“贵妃娘娘救命——!”但很快就被押了进去,再听不见声音了。 于是人人都激动起来——有的是受够了荣氏勒索的低等嫔妃,与受尽她欺压白眼的宫女们,她们很高兴,纷纷奔走相告;有的是常收荣氏好处的得宠嫔妃,料想皇后是动了真格要整治六宫,不由人人自危,纷纷开始堵住身边人的嘴。 在这之时,林芙先不管 分卷阅读48 这些风起涌动。她又叫水芝做了一件事。 水芝奉命,细细查看了各司账簿——如荣氏那般贪心而蠢的人,竟还将自己收受的贿赂做了个簿子,也不知为了留做自己欣赏,还是为了给后人留下证据。这竟是林芙万万没想到的一项收获。 由此,水芝得以清点了从诸位先掌事那里拿回的赃银珠宝。然后,由黎元带着他两个徒弟,将这些银两珠宝物归原主。有的归还嫔妃,有的归还宫女太监。 有些财物已经被用掉无法归还的,林芙吩咐从宫库中拨出一些,按各人损失三分之一去归还补偿。无法弥补的那三分之二,便算是对她们贿赂他人的一个教训。 这些举动做完,六宫中风向已然彻底变了,众人皆开始信服皇后、崇敬皇后。 这样,第一桩事便算做完了。接下来,林芙为做第二桩事,去拜见了太后。 太后早已听闻数日来皇后所作所为,她很是赞赏林芙的能干,觉得自己没有选错儿媳。不过,在林芙说明来意后,太后却沉默了。 林芙向她道:“太后娘娘,如今换掉各司掌事只是件小事,臣妾尚能自己做主。不过这件事,也许会使得宫廷起一阵风波,臣妾不得不先来向太后讨教。” 太后道:“哀家懂你的意思。可是皇后,你想过没有,偌大一个皇城,你要是将所有人都一个一个查下来,怕是得有半数都要清除出去。这可不是一阵风波,只怕要是阵暴风雨了。你也知道,有些宫人的来历是颇有门路的,连哀家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与外廷起了冲突。” 林芙道:“正因如此,才更要清查。如今关家势力在朝甚盛,连后宫也不放过。多少宫人都是他们一党安插进来的,时间久了,都是大患。再者,这些人进来后沆瀣一气,有欺压宫人的,有捞刮财物的,更有那种买卖职位的,搅得咱们宫里乌烟瘴气。这如何了得?” 两人谁也说不服谁。太后的意思,觉得林芙做法虽对,但锋芒太露,恐招大患;林芙的意思,陈年旧病,戕害宫廷,更是大祸。 最后,太后叹气道:“皇后,你还是太年轻。” 林芙道:“太后若能帮臣妾一把,兴许臣妾能做得更顺利些。” 太后闭目道:“哀家老了,折腾不动了。你这主意不仅事关后廷,更涉及前朝,你去找皇帝说去吧。” 林芙大喜道:“那么,太后是默许臣妾了?” 太后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盘她那串佛珠子。林芙道:“那么,臣妾就当是太后默许了。”说罢便行礼告退,要去找皇帝。 等她走后许久,太后才睁开双眼,对一旁立侍的檀溪忧然道:“檀溪,你说哀家找的这个儿媳,是不是有些过分能干了?哀家原只想她做个皇帝的贤内助,万没想到竟是个要做大事的。” 檀溪劝解道:“太后,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折腾去吧。太后现在最重要的,是颐养天年啊。” 太后摇头道:“你瞧她这个莽撞样子,刚赢了小小一场战斗,就如此信心满满,干劲十足,全然不顾后果。那关家一党无论在前朝,还是在后宫,均是盘根错节多年的积累,哪有那么好对付?哀家若是放心,迟早得看见她砸了自己的脚。” 檀溪见太后动了气,只得应“是”。太后缓了口气,又道:“檀溪,你给哀家好好盯着这妮子。寻常事我不管,可一有什么不得了的动静,你立刻来禀报我。” 第29章 . 点绛唇(14) 皇后,你简直忤逆! 林芙去往温德殿的时候, 华莲一直在劝她:“娘娘,皇上的书房是不允许嫔妃进去的。咱们还是别去了吧,等他什么时候来了万寿宫, 再慢慢与他说不好吗?” 林芙兴奋得两颊通红, 双眼发亮,道:“皇上是说嫔妃不能进。可我不是嫔妃,我是皇后呀!再说了, 本宫是奉太后之命,有要事向皇上禀报的。” 华莲见劝解不成, 只好说道:“那么,咱们就先在温德殿外等等他吧,还是不要擅闯。” 林芙听取了这个意见。她们到温德殿时,皇帝正在里头批折子。门口立着侍奉的是温德殿首领大监李谨谙,见皇后来了,大吃一惊, 迎上前道: “皇后娘娘, 您怎么来了?这里寻常是不许娘娘们过来的。” 林芙道:“本宫有要事要奏禀皇上, 你可否能通传一声?” 李谨谙看起来有些为难, 但还是拒绝了:“娘娘,这个恐怕不成。奴是侍奉皇上的, 必得以皇上旨意为先。娘娘请恕罪。” 华莲道:“连皇后娘娘求见也不行吗?” 李谨谙道:“这真的不成。皇上说了, 后宫之事尽在皇后娘娘手中, 他不干涉;同样, 涉及前朝的地儿,也请娘娘不要踏足。” 这话使华莲心头一沉。林芙接下来想与皇上说的事,偏涉及朝政,恐怕不会太顺利, 也许还要惹皇上生气的。 华莲又低声劝道:“娘娘,咱们先回去吧。皇上又不是不来咱们万寿宫了,娘娘等那 分卷阅读49 时再说罢?” 可林芙一旦倔劲上来了,那真是谁也拦不住。她坚决道: “难道在万寿宫里说这事,皇上就不会发怒了吗?他若是拒绝一次,我就再提一次;他若是拒绝十次,我就再提十次;他若是再拒绝一百次、一千次,我就再提一百次、一千次!总之,非说不可。而且一定要在这里说,才能显示我的决心。” 这话将李谨谙听得惊住了,他从未见过这般忤逆夫君的女子,不由悄悄打量了几眼皇后。 华莲没办法,只得陪着林芙一同等在温德殿外。又眼瞧着天色有些昏暗,便叫一个随行的小宫女回万寿宫去,喊水芝送斗篷和伞来。另外,叫黎元也过来。现在林芙对黎元逐渐信任,觉得他等下也许能和李谨谙说上几句话,替她们通传。 林芙便趁机先将温德殿外头打逛了一圈儿,见这儿果然与其他宫室不太一样。 比起其他宫室来,这座历代皇帝的御书房正坐落于后宫与前廷的交界处,离诸位娘娘们的住所都甚远。方才林芙乘轿辇从太后那里过来时,走到半路,不得不换了辆带轱辘的宫车过来。就这样,还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呢。 像别的宫室,都是种满了花儿啊草啊,养了金鱼或是仙鹤之类。这儿却不同:没有花鸟虫鱼,唯有两株老古柏立在阶下。 古柏参天长青,背后是一座三层朱木琉璃瓦的殿宇,配上一幅写了“温德殿”三个篆体字的牌匾,真是肃沉严寂。 连外头侍奉的宫人都是一脸正肃,且全是年轻俊俏的小太监,竟没有一个宫女。想来,是不愿这里的消息经由宫女传向后廷。 这点景色,林芙很快看完了,便百无聊赖数着古柏叶子。一片、两片、三片……华莲突然在她耳边出声道:“娘娘,正殿门开了。” 林芙道:“你吓我一跳!”一看,那扇正门果然开了,里头出来一个态度恭谨的男子,显然不是皇上。见躲避不及,她赶紧在古柏下立好,高抬着下巴,摆出一副皇后的样子来。 出来那位男子突然见一女子立在此处,也是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脸面已然通红。华莲吓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幸而李谨谙机灵,见此赶忙解围道: “皇后娘娘奉太后娘娘之命,替她老人家看望皇上,实在辛苦,奴这就为您通传。”说罢又向那男子道:“苏大人,天色不早了,您且早回吧。” 这男子正是吏部侍郎苏懿。他的妹妹苏筱云,曾同林芙一起承教于太后膝下,二人感情也颇为要好。苏筱云至今尚未出阁,在家时仍常提到当今皇后的好处。 苏懿这时已认出林芙。他原以为只是个寻常不懂事的嫔妃,却没想竟是皇后。 眼前女子而今已出落得愈发艳光四射,贵气逼人,他一时竟瞠目结舌,忘了行礼,更不曾听见李谨谙在撵他走呢。 李谨谙生怕里头皇帝突然出来看见他那呆样,赶紧又撵了苏懿一通。这回苏懿终于回过神来,向皇后伏首行礼道:“臣冒犯了,臣见过皇后娘娘,臣告退。” 林芙道:“原来是苏大人。”他看起来又比从前沉稳许多,相貌仍然俊美,只是眉间愈发阴郁了。 她原想问问苏筱云现在境况如何,奈何不便与他多话,只得由他去了。李谨谙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皇帝在里头听见了响动,便撂下折子出来了,隔着门槛问道:“李谨谙,是谁在外面吵扰?” 林芙盈盈立在他阶下道:“皇上,是臣妾。” 霍泓慢慢将眉皱起来,声音也喑沉了:“是你。你不在后宫好好待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林芙道:“皇上,臣妾的确有要事向您禀报,所以才冒犯前来,请皇上恕罪。” 霍泓怒斥道:“既然知道是冒犯,还敢前来!皇后,你这是知错犯错!别仗着朕宠你就可以胡来。快回你的万寿宫去!” 林芙道:“皇上,您都不听听臣妾想说些什么吗?” 霍泓道:“能有什么?左不过几个女子斗气吵嘴,难道你还处理不了吗?你也知道朕是不会干涉后宫事务的。” 林芙此时真正有些生气了。她道:“皇上,难道我们女子会做的事就只有斗气吵嘴吗?这样看来,皇上只是不屑于掺和我们女子间的事,所以才对后宫甩手不管的,是不是?” 这话实在说得太锋利了。霍泓指着她道:“皇后,你简直忤逆!” 林芙还要再辩解,华莲吓得在腰后狠狠掐了她一把,小声道:“娘娘!切莫糊涂!” 腰上一痛,林芙才算有些清醒过来,竟发现自己与皇帝争吵起来了。她跪下瞧着高高立在阶上的皇帝,泪眼喊道:“皇上!” 霍泓正待发作,突然见她态度软和下来,跪在地上求饶。李谨谙也恍过神来,小心劝解道:“皇上,娘娘想来的确有要事相商,是为了对皇上的忠心才冒犯的。皇上若在这儿对皇后娘娘动气,定会有人说闲话的。” 霍泓闭目,只觉心脏突突跳得厉害,隐有些疼痛。他努力压制下去,睁眼吩咐李谨谙道:“好生送 分卷阅读50 皇后回去万寿宫,朕罚她闭门思过,不许外出!” 李谨谙道:“是。皇后娘娘,奴先送您回去吧?若有什么事,皇上会亲自去万寿宫的。” 此时皇帝已回进了温德殿。林芙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去呢?” 李谨谙笑道:“皇后娘娘,奴自幼服侍皇上,知道他的性子。这若是换了旁人与皇上吵嘴,就不只是请回宫这么简单了。皇上其实很宠娘娘的,只是娘娘自己不大知道。皇上现正在气头上,娘娘还是先回吧。来日方长,可从长再议。” 李谨谙说完,笑请皇后回去。林芙没法,想来这事今日必不会再有结果了,只得先随了华莲回去。结果,华莲又心疼又后怕,絮絮叨叨了一路,听得林芙直喊她“莲嬷嬷”。 第30章 . 点绛唇(15) 臣妾是说,任谁半夜睡…… 林芙回去万寿宫后, 仍气不过,且越想越气。现在,她有些明白为何当初太后给皇帝指定皇后时, 他竟然能同意了——大概是因为在他眼里, 不论哪个女子做皇后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替他料理后宫、做个皇家的吉祥物即可。太后的意思,也大抵如此。 也仅此而已。 自帝后合卺, 林芙也渐渐看出皇帝对她是有宠无爱。他不过在尽一个皇帝对皇后的职责。前些日子她自以为已想明白了,不会再为此纠结。但是现在, 她又气上心头。 华莲劝得累了,想歇歇。正巧林芙也听得累了,对华莲道:“我想静静。”于是华莲就出去了,留她一人躺在榻上思考人生。连晚膳也没有好好吃。 入夜时,除了今夜当值宫女红豆,林芙让其他人等都回去休息了。待熄了灯烛, 她又辗转许久, 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 还觉着自己在跟皇帝吵嘴。你一言我一语地, 吵得她头疼。 后来,梦里那个她大声喊道:“皇上, 你看不起我们女子, 我就不要跟你过了!我要和离!你放我出宫去!” 这一嗓子瞬间给她惊醒了。林芙猛地睁眼, 心跳得飞快, 脑瓜子又嗡嗡地响了一阵,终于感觉自己能动了。可是一稍稍转头,就看见一个黑影正卧在她身旁。怔了一下,才发觉那似乎是个人。 林芙一下踹了过去, 尖叫起来:“啊啊————!来人呐!华莲——!!” 外头立刻起了一阵骚乱。那人影被猛地惊起,用力将她摁下捂住嘴,低喝了一声:“喊什么!是朕!” 可是已经晚了。外头的人高喊着“捉拿刺客”冲了进来,一时间灯火通明,将窘迫的两人照了个明明亮亮,干干净净。众人都惊呆了。 只见他们的皇后正披头散发,寝衣睡得凌乱不堪,满面疑惑与惊恐;他们的皇帝抓着皇后的手腕子,将人半摁在踢成一堆的锦被上,气得脸都白了。虽是隔着绣纱帐,可这姿势仍看起来暧昧而危险。 率先冲进来的就是华莲与黎元。他俩站在最前头,不觉感叹自己是造了什么孽,要遇上这等事。 皇帝怒道:“皇后!你真是要气死朕!还不快给朕滚下去!” 这话是冲着闯进来的人群说的。登时大家大乱,来不及告罪讨饶,赶紧一阵风似地带门出去了。 林芙现在真是无地自容。 她简直想假装晕倒过去,好逃过一劫。但是霍泓眼疾手快,一把扳过她的下巴,正对着自己的脸,几乎是恶狠狠道:“皇后,你是不是想气死朕,嗯?你还敢踢朕!你知道你在踢哪里吗?你怎么敢,啊?” 林芙结结巴巴道:“皇、皇上,臣妾也、也不是故、故意的。臣妾也不知道你会、会大半夜偷、偷溜进来……” 霍泓额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偷溜?你说朕是偷溜进来?朕告诉你,朕是光明正大进来的!这宫里还有朕不能去的地方?” 林芙道:“不……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臣妾是说,任谁半夜睡醒了,看见身边躺了个人,都、都会吓到……”她几乎要哭了。 霍泓将她盯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她的确是被吓着了。那涨得通红的小脸旁,鬓角都湿透了,碎碎的额发乱糟糟贴成一堆。人也缩成一团,拼命把被子挤在她与他之间。 林芙只觉得委屈,转头不想看他。霍泓怒气过后,又渐渐心乱如麻。最后,不由将摁着她的手松开,并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林芙惊呆了。 霍泓好好坐起身来,叹口气道:“白日里你与朕吵嘴,朕气得很。晚上气过了,想来找你聊聊,不想你今日睡得这么早。是不是还生朕的气呢?” 林芙道:“皇上既然来了,那为何不着人通报一声呢?” 霍泓突然又来了脾气:“朕回自己家,还要跟别人通报吗?” 林芙道:“不……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去与他说明白才好。 霍泓仍紧追着不放:“难道你与朕不是夫妻?丈夫回来找妻子睡觉,有什么不对?” 林芙又气又急道:“皇上!越说越臊 分卷阅读51 了!” 霍泓道:“你到底找朕什么事!” 林芙被他这般狗脾气气得要死。于是不再废话,直截了当道:“皇上,臣妾找您,是为了请您帮忙。现在六宫的银钱簿子和人头簿子臣妾都看过了,问题很大,但是单凭臣妾一个人,并不能将这些隐患斩草除根。” 霍泓又欲训她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可看见眼前人脸色这么臭,于是改口道:“说来听听。” 林芙于是挺直身子板儿,极正经地竖起手指头,数落道:“第一件,人头簿子与银钱簿子对不上数:恐有人故意多报了人头数,好贪领年节赏赐的。臣妾想重新彻查各宫人头数,这点,臣妾自己做得到。” 霍泓点头,道:“那第二件呢?” 林芙道:“第二件,比较严重:臣妾怀疑后宫中,有人买卖职位。这些人组成一张大网,但凡想晋升的宫女太监,容易一头撞上去。要撕开这张网,恐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这个虽费力些,可臣妾也自信能做到。” 此时霍泓的脸色已经严肃起来。在前朝,他最恨的事情里,也有卖官鬻爵这一项。现在他开始认真了。他问道:“那么第三件呢?” 林芙道:“臣妾想请皇上帮忙的,正是这第三件事—— 按宫里的规矩,逢年过节时候,各地官员乃至朝堂大员,都要向皇后后妃们进献年节礼。然现在,一则咱们边疆战事吃紧,此举实在耗费人力财力;二则,免不了会有人起了歪心思,致使朝堂与后廷相勾结。想巴结得宠嫔妃牟利的官员,以及想倚靠重臣得宠的嫔妃,都是坏事的隐患。” 霍泓此时对林芙刮目相看,点头道:“皇后,你看的很深远。”他开始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娶了个很不得了的皇后。 林芙道:“皇上,前朝之事,臣妾只在幼年在家时,偶尔会听爹爹与兄长说起,也不过一知半解的。自从进宫侍奉太后,更不再听闻这些。臣妾也知后妃不能干政的。只是此事重大,倘若放任不管,迟早会酿成大乱。还恳请皇上给臣妾一个指导。” 霍泓道:“皇后,你能有如此思虑,朕很惊讶,同时也后悔先前小瞧了你。你说的这些朕也知道,朕都在前朝处理着。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其中很多关系与势力,早在朕的父皇在时,就已经盘根错节扎下了根。朕登基方才数年,要彻底挖掉这摊烂泥,还需时日。朕需在朝堂布局,也需在边疆征战,很是辛苦。” 这是霍泓头一次正经与林芙交心。林芙认真听着,心中激动,道:“皇上,那么咱们可以一同携手,整治内忧外患,这样就能有一个清清白白的盛世天下,如何?” 霍泓脸色微变。他的皇后似乎并没意识到,这话已然说得僭越了。可林芙眼中的真诚与热忱,并不掺有一丝野心。 第31章 . 御街行(1) 你们这起子小人,平日里…… 这样一双眼睛——清灵剔透, 而婉转流光,又带着热切与诚恳,很难让人不对她说实话。霍泓盯着看时, 只觉自己不知不觉掉进一片冰湖里, 却并不觉刺骨寒冷,而是觉得有一团温暖的火焰,将他慢慢包裹。 霍泓的心慢慢软了下来, 向林芙道:“你可知道朕定年号为‘兴平’,是何含义?” 林芙刚要摇头, 却忽然想起,这话她曾在幼年时问过大哥——那时林慕将她抱在膝上读书,她问道:“哥哥,大周现在既是天天打仗,又怎堪称‘兴平’?皇帝陛下是不是糊涂了,才起这么个年号。” 恍惚间往事如烟袭卷, 她眼睛有些散了神。霍泓没有等来林芙的回答, 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林芙回神, 答道:“臣妾知道。” 霍泓道:“知道什么?” 林芙朗声道:“这‘兴平’二字, 乃是陛下毕生的愿景——兴国□□,天下太平, 对不对?” 霍泓微微笑了。林芙知道她说得很对, 遂兴奋道:“那么皇上你看, 太后曾说过, 皇后要做好一个贤内助,才算一个好皇后。皇上若是肯帮臣妾一丁点忙,臣妾必能帮上皇上更多,更加做好一个贤内助, 是不是?” 霍泓道:“你倒是有理。说了这么一大通,不过想要朕做你的后盾,放手去清查六宫是不是?” 林芙道:“是呀。” 霍泓道:“可是你似乎忘了件事,你不是还在与朕吵嘴生气吗?朕也还没气过,凭什么要答应帮你。” 林芙道:“啊?什么?” 她的的确确已经忘记了白日的事,可没想皇上还在记仇,一时有些傻了眼,急忙着要辩解。可是霍泓身子前倾,将一根手指头竖在她唇前,道:“你今日不光与朕吵嘴,刚才还让朕颜面大失,朕很不高兴。现在,你必须要先补偿朕,等朕满意了,自然就答应你。” 可是这么一句话,林芙就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这么说,皇上是答应了?” 霍泓道:“朕金口玉言,只是你得告诉朕——” 话未说完,只见林芙身子一软,一下倒在了锦被上,双目闭上 分卷阅读52 而嘴角含笑。 霍泓接着道:“——告诉朕,你之前为何要叫朕‘檀郎’。” 这个疑惑已将他困扰多日。今日终于有机会问上一嘴,岂能放过。 可是林芙没有回答。霍泓等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就去扒拉她,这才发现她原是睡着了,还轻轻打着小呼。 原来林芙激动半日,现在终于得到应允,心中大为松快,一下就放心睡着了。霍泓瞪着她的睡颜,真是气得牙痒痒。 * 第二日,林芙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她昨夜睡得不太安稳,总觉得有人在动手动脚,于是她就踢回去,或者是打回去。等到上午醒了,却全忘了,只觉浑身酸痛,似乎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林芙先躺着怔了会儿,试着活动了下手脚,随后唤华莲进来服侍。 华莲于是进来,眼神犹疑,欲言又止,面颊还有两抹可疑的绯红,说话也是结结巴巴。林芙疑惑道:“你怎么啦?” 华莲于是凑过来小声道:“娘娘,昨夜之事,奴婢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奴婢已经吩咐了所有人,都不许再提。娘娘尽可放心好了。” 林芙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华莲带着所有宫人都闯了进来,大家于是都看见她与皇上……林芙不能再想,几乎是跳起来喊道:“莲嬷嬷!这时候你又开窍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华莲道:“奴婢、奴婢开什么窍了?” 林芙道:“算了!不许再说这个了!我且问你,皇上呢?” 华莲道:“皇上……上朝去了。说今日不来用早膳了,他得去看太后一趟。” 林芙道:“哦。” 她想她知道皇上去看太后做什么。她可是清清楚楚记得皇上答应了她什么,而皇上必得跟太后说一声去。 不过,这些他俩秘密商议的事儿,她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吩咐华莲道:“你去告诉六司掌事们,别的先不必做,就先将宫中人头清点了,重新做一份簿子递上来。待年节后,本宫便要看的。” 华莲道:“那娘娘的意思,只是先清点,人暂且都先不动?” 林芙道:“咱们且先过完年,本宫再与他们细细地算账。本宫也不想这第一个年节就搞得乱七八糟的。” 华莲道:“也是。那娘娘,奴婢就去吩咐了。” 六司掌事们很快便接到了皇后懿旨,开始行动起来。从前的人头簿子通通不算,重又开始清点各宫人数,上至太后重华宫中,下至杂事司各项人等。 这样一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有人觉得此举大快人心,早该这么做了;有人恨得咬牙切齿,觉得皇后放着闲富贵不享,偏要自找麻烦,那么她们就给皇后一些麻烦瞧瞧。 这伙人并没在意那三位已然进了掌刑司的姑姑。因为她们觉得,荣氏等人是因为身居高位,枪打出头鸟才遭了秧。而她们居身于各类琐碎职位上,量皇后也难一一查到。就算查到了,她们所犯事甚小,再者法不责众,皇后也断不能将她们全部投入掌刑司。 其中,就有在景阳宫伺候的,去到关昭妃跟前哭诉了,道: “贵妃娘娘,您执掌六宫多年,辛苦无比,可皇后一朝来了,便不将您放在眼里。现在她要清查六宫,摆明了就是对您不满,要挑您的刺儿呀!贵妃娘娘,您得为自个儿考量哇!” 关昭妃正在作画,闻言只是淡淡道:“那你觉得,本宫该如何自处呢?” 那人赔笑道:“奴婢只是个在娘娘跟前做事的,怎敢跟娘娘指指点点。” 关昭妃于是将画笔一掷,喝道: “你也知道你只是个做事的,也敢在本宫面前挑唆。你们这起子小人,平日里仗着有人给你们撑腰,坏事做尽,临了了,拿本宫当刀子使!本宫告诉你们,皇后来日若没本事,查不到你们也就罢了。若是给查到了,万不要想着要本宫包庇你们!本宫可没那么好心——滚!” 她平日虽威势些,却甚少如此发火。那人给吓着了,连滚带爬出了正殿的门。 关昭妃余怒未消,眼圈儿都红了。关夫人心疼女儿,过来劝道:“你何苦与她们生气!她们说的也有道理呀。你说这个皇后做这种事,不就是在打你的脸吗?我的儿,你也不能太软心肠了,由着旁人作践你。” 关昭妃道:“母亲,你不要再说了。你也不要妄想做些什么,又给我添乱。” 关夫人道:“我的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娘只是心疼你。可是娘在宫里只是个外人,又能做什么呢?” 话虽如此说,关夫人前脚出了屋子,后脚就去找到了方才进来抱怨那人。 那人原是贵妃宫里头管花草的,大家都叫她雯姑姑。管花草的原不是什么贵重职位,只因为贵妃院里的花草都是顶好的,其中油水很大,因此人人都爱对雯姑姑巴结。若非如此,单是一个管花草的,也绝没有直接去向贵妃说话的胆量。 雯姑姑与关夫人算是一拍即合,两人在一起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总之就是一个意 分卷阅读53 思:得让皇后知道点厉害。 第32章 . 御街行(2) 这样好的梅花偏要折下来…… 现在除了六宫清点, 还有一样大事,那就是除夕家宴。这是一年中,除了端午、重阳与中秋, 另一个后宫嫔妃会与各皇族男子聚在一处的日子, 因此更需要格外谨慎,万不能出分毫差错。 为这个,林芙已忙了半月, 暂时将其他事情都搁置了。她将家宴的地儿定在明光台,是一处坐落在御花园西南角的阁子。 这明光台宽敞暖和, 又围了四扇落地琉璃窗,外头就是一片喜庆热闹的红梅林,极适合赏雪赏梅。又因尚未深入六宫之地,方便诸位亲王们宴后出宫,因此十分适宜。 眼下,诸如菜品、用具、宫人等, 均已安排妥当, 只需向诸位亲王们发放请帖了。这请帖乃是需要皇后亲自手写的。林芙可是写到手都酸了。 倒不是因为亲王们人多, 是因为她总嫌自己写不好, 要重写。 华莲劝道:“娘娘,我看这幅就挺好的。” 林芙摇头道:“撕掉, 重写。” 华莲道:“娘娘对自己也太苛刻了。” 林芙道:“你瞧这两人——一位是誉王殿下, 皇上的兄长;一位是晋王殿下, 皇上的幼弟。这岂敢出错?” 华莲悄声道:“娘娘, 我听闻这位誉王殿下,曾经是太子呢,后来被迫让位于皇上了。这位晋王殿下,则常年坐个轮椅。” 林芙瞪眼道:“晋王殿下也就罢了, 人人都知道他坐轮椅。誉王殿下这个,我可没听说过,你别胡说啊。叫人听见了,小心你的脑袋。” 华莲道:“娘娘,奴婢也不知这是不是胡说。这话我也是偶然听贵妃宫里的人掰扯的,不过听了个热闹罢了。” 林芙皱眉道:“贵妃胆子也忒大了。宫里人这样嚼舌根,她也不管管。” 但是,林芙虽然嘴上叫华莲不要乱说话,但其实她自己也忍不住想多听些。过了一会儿,便将屋里其他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了,悄悄问华莲道: “你方才说誉王被迫将太子之位让与皇上,是怎么回事?快说来我听听。” 华莲道:“娘娘!” 林芙道:“没关系的,现在这里又没有旁人。” 华莲道:“娘娘方才还叫我不要乱说话呢。” 林芙作势威胁道:“莲嬷嬷,你说不说?不说我今日就不叫你安生。我会一直追着问。” 华莲道:“娘娘,奴婢手头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娘娘可放过奴婢罢。” 林芙急了:“那你就快说嘛!说了我就放你走。” 华莲无奈,只得叹口气道:“据说当年是这样:先皇一开始是立了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誉王为太子。但是,他性情暴虐,谁都怕他。而且他母后又厉害,将满宫嫔妃欺压得苦不堪言。后来,六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晋王,他的母妃被誉王母后给害死了。” 林芙听得吃惊,道:“啊?还有这等事。” 华莲道:“可不是嘛!晋王殿下那时才多大,八岁大一个孩子!真是可怜见的。” 林芙紧张道:“那可怎么办呢?” 华莲道:“从那以后,就是咱们皇上,当时的三皇子这个做哥哥的照顾他。但是有一回在马场上,誉王又害晋王跌落马下,从此晋王殿下的腿就废了。” 林芙道:“这么可怜!这个誉王也太狠毒了。” 华莲道:“娘娘听我说呀!这之后先皇大怒。据说是誉王为了自保,不得不将太子之位让贤给咱们皇上。当时,就属咱们皇上在诸皇子里最出色了。除了立长,朝中立贤的呼声也很高。” 林芙道:“我的老天!这等深仇,那他俩岂不是要在家宴上打杀起来。” 华莲道:“不会。都说晋王殿下现在已失了心气,又是个病秧子,只求在咱们皇上庇护下能安然度日罢了。再说先后已经过世,誉王也算老实了。再者,先皇六个皇子,只有他们三个还在。皇上总不能将手足都赶尽杀绝。” 林芙道:“那可难说。老不老实的,都是在心里头,谁能看出来。我也不信晋王就这般窝囊。要是我给人害成这样,哪怕我还剩一口气,也要拖着他一块儿下地狱去。” 华莲喊道:“娘娘!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呸呸呸,快去去晦气。” 林芙道:“别呸了,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快去呀。” 华莲叹气道:“娘娘,我可真拿你没办法。” 华莲做事去了。可是她说的话,总在林芙心里留下个阴影——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感。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暂时也还想不到。眼下能担忧的,惟有宫宴罢了。 这等宫廷秘事,若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更生怕这回宫宴会再出什么差错。林芙于是愈发小心谨慎了。旁的难说,但绝不能为他俩在宫宴上出错。 弹指间,就到了除夕。 从白日起就下了大雪,纷纷扬扬 分卷阅读54 ,鹅白一片。不过因为到处都挂置了朱红灯笼,且红梅白梅全都开了,倒也相映成趣。满宫里不光嫔妃,连宫女们也按例穿上自己最好的冬衣,戴上平日不能戴的华美头饰。 林芙白天里还忙着另一件事,就是各宫施放给宫人们的年节赏赐。得亏在年节前换了几位新的掌事姑姑,个个做事卖力,这次的年节赏赐都分量足够,且没有再落下任何一人。因此大家都喜气洋洋,相互庆贺,称赞皇后的好处。 晚间,待皇城内数万挂宫灯一盏一盏全部点燃后,林芙贵冠华衣,踏着满地雪印,与皇帝携手走进了明光台。 这大殿里头珠台璧器地布置着,琉璃灯上走马观花,将四扇落地大窗外盛开的红梅与白梅映得清清楚楚。酒香已温,宴席是分摆了两列,一列坐的是后宫嫔妃,一列坐的是亲王贵婿。最末席上,还坐着个关夫人。 而最上头玉台上,摆了三张桌案——中间为太后,两旁为帝后。帝后进来时,太后已在酌酒说笑了。见他们来,忙笑道:“你二人虽慢些,倒是恩爱,这会子还要拉着手进来。” 林芙羞涩,忙与皇上丢开手去,笑着礼道:“让太后看笑话了。” 霍泓道:“今日合宫家宴,朕与皇后一德同心,才是应景。” 太后道:“快坐。” 帝后先谢了太后恩,底下众人又起来拜谢帝后恩德,方才重新入座。霍泓便指着左席上头两位道:“皇后,这是朕的长兄誉王,这是朕的幼弟晋王。咱们大婚那日,你们也曾见过的。” 誉王和晋王于是又出来拜谢皇后。林芙大婚时曾以珠帘遮面,更不曾仔细看过这二位。如今悄眼看时,只见那誉王眼如沉水,里头却藏有一些利光,整个人如一把被硬生生摁进鞘中的刀,看起来总有些不情不愿的别扭劲儿。 而那晋王看起年纪很轻,眉梢眼角天生带笑。可惜因久在病中,竟至面如白月,吐气无力。 誉王起身敬酒时,态度还算恭敬。晋王更是多说了几句吉祥话。林芙悄然松了口气。这两人私下如何相处她管不着,只要别在家宴上掐起来就成。 霍泓见她紧张,便命底下奉上歌舞,筵席开始。舞乐一起,场面便活络起来。嫔妃们纷纷站起向太后、帝后敬酒祝辞。林芙只觉得有些不胜酒力了。 她向华莲道:“我想出去走走。” 华莲道:“娘娘,再等等。您忘了,咱们送给诸位亲王后妃的梅花儿了?” 她俩相视一笑。此时,正逢太后指着那琉璃窗外道:“白雪映梅,此景甚好啊!” 皇帝道:“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好兆头。” 林芙还未开口,只听下头一位苏贵人道:“太后若喜欢,不如咱们姐妹们一同服侍太后出去赏梅可好?” 这位苏贵人声姿清甜,很是婉转动人,林芙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却见其他嫔妃都对她态度淡淡的,似很不喜。太后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过哀家老了,又吃醉了酒,只怕不好雪夜寻梅啊。” 林芙转身向太后笑道:“不妨事。咱们开席前,臣妾已命人去到梅苑里折些新鲜梅花来,等下会呈送给诸位亲王嫔妃,咱们一同观赏。” 太后道:“好哇!” 皇帝道:“你这主意甚妙。不知折的是红梅还是白梅?” 林芙道:“过年图个喜庆,自然是红梅。” 底下嫔妃们都称道皇后恩德有心了。关昭妃却道:“好好的梅花儿,天然地长在树上才好看。偏要折下来,真是糟蹋了。” 第33章 . 御街行(3) 能不能饶你,全看皇后娘…… 林芙听此, 微笑道:“贵妃慈心。只是这梅花既长在宫中,便有它长在宫中的道理:既得了宫人的伺候而长大,自然也就该供人观赏以作回报。若是虚居其位而不做事, 就失了道理了。贵妃, 你说是不是?” 太后登时放了酒杯,大笑道:“皇帝!你听听皇后这张嘴,真是不饶人!” 皇帝于是称赞道:“皇后, 你说得很有道理,这话真是令朕也受教了。朕敬你一杯。”说罢举起酒杯来。然而在杯子举到嘴边的时候, 林芙看见他气得呲牙,用唇语道: “不许再拱火。” 林芙眨了眨眼睛,两人笑着对饮而尽,好不和谐。亲王嫔妃们一片艳羡之声。 可底下关昭妃却闷着气,强作笑容,连邻座嫔妃来敬酒也不愿搭理。 皇后方才的话, 分明就是在训她掌权多年, 却治宫无能的事儿。而在末尾几席陪坐的关夫人, 更是牙根酸痒, 低声问侍女道:“那梅花送来了没有?” 侍女道:“夫人放心,雯姑姑已经带人去了。” 关夫人咬牙道:“那日我与她商议许久, 答应给她诸多好处, 她应该知道要怎么办吧。” 侍女道:“夫人放心, 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的, 等下子定能令皇后出丑。” 关夫人低喝道:“出丑?我要她出丑做什么? 分卷阅读55 我是要她失宠,要她把后位还给我女儿!” 侍女道:“是是是,夫人请放心。雯姑姑已经在做了。” 雯姑姑便是前些日子,为保住侍奉花草的肥差去向关昭妃拱火皇后, 结果反被骂被撵的那位。那日关夫人见她是个可用之人,便与她絮叨起来,两人打定主意,要给皇后一些难堪。 此时,雯姑姑正悄然躲在御花园一处拐角。等看见了皇后打发送梅的那队宫人,她招了招手,那队伍最后头的一个小宫女儿瞅准了四下里没人,便朝她过去了。 那小宫女叫香竹。看见雯姑姑悄招手后,她向其他一同送花的宫女道:“姐姐,我衣裳沾了泥土,需要拍一拍,你们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领头的宫女皱眉道:“这可是皇后娘娘吩咐的送花,你最好不要耽误了。我们在前头等你。” 前头有一座凉亭,过了凉亭后的长廊,才能到明光台。香竹于是答声“是”,便悄悄去找了雯姑姑。 雯姑姑将她拉到没人的地儿,道:“把匣子打开。” 香竹战战兢兢道:“姑姑,我害怕,这也许是杀头的罪。” 雯姑姑道:“你想想你家中的老娘,是不是等着用钱看病呢?” 香竹丧着脸。原来,皇后命她们将每簇折梅都好好修剪过,是放在一座红漆匣内的。 香竹只得将匣子打开,将那簇红梅拿出来,换成了雯姑姑手中一簇白梅。 雯姑姑又叮嘱道:“话该怎么说,都记住了吧?” 香竹道:“姑姑教的,我都记住了。” 雯姑姑瞪眼道:“什么我教你的?记住,这都是你为了救你娘的命,自愿做的。要是做砸了,或是牵扯出谁来,小心你娘的命!若是做好了,自然有你娘的好。去罢。” 香竹擦擦眼泪。她知道自己此去定是凶多吉少。不过,若能以她的命换来她娘一命,也算值了。 可是,她刚一转身,就被吓得失声,差点将匣子摔在地上——不知何时眼前站了一个人,正冷眼看她。那雯姑姑已经转身欲走,见此动静,也吓呆住了,下意识就要跑。可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两个小太监,一边一个,立时将她扭捆了起来。 雯姑姑尖声道:“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绑人啦!杀人啦!” 那人道:“你再喊大声些,顶好将所有人都引过来,看看你是怎么栽赃皇后娘娘的!” 雯姑姑道:“你们是谁?” 那人正是黎元,正色厉声道:“万寿宫总领大监,奉皇后娘娘之命,捉拿你们这些个贼人!松桥、鹤竹,将这两人带走审问!” 雯姑姑这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怨恨喊道:“又是皇后害我!唔唔!” 她的嘴被黎元两个徒弟给堵上了,鹤竹道:“你有没有冤屈,皇后娘娘自会分辨。现在你偷换梅花是真,还抵赖什么!走!”说着就要将她拖走。雯姑姑挣扎着不肯,可香竹突然跪下,抱住黎元大腿哭喊道: “黎公公,黎大人!求你救我!求你救救我娘!” 雯姑姑死命拿眼神威胁她。但是黎元叫他两个徒弟把雯姑姑带走了,自己扶起香竹,温和道:“我听见你是被逼迫的。现在你若肯告知我实情,我会为你向皇后娘娘求情。” 香竹哭得涕泗横流,泣不成声道:“黎公公,我当真是不得已被逼的。也是我鬼迷心窍找上了雯姑姑,才做出这等错事。” 黎元奇怪道:“你找上她?难道不是她找上你?” 香竹摇头哭道:“不,不是的。确实是我先找的雯姑姑。可是,我只是想使点银钱,向她换一个好点的活儿。我是在御花园里伺候花儿,可是想到皇后娘娘或是贵妃娘娘宫中侍奉花草,这样能多拿些月钱,好给我娘治病用啊。” 黎元呵斥道:“你糊涂啊!皇后娘娘正严查这些,你怎么敢!” 香竹有气无力道:“我也是没办法了。我娘实在病重啊。雯姑姑答应我的,倘若我做成了,必会有我娘的好处。” 黎元道:“若做不成呢?” 香竹哭道:“那就拿我一命,换我娘一命好了!” 黎元道:“你还知道什么?” 香竹求饶道:“雯姑姑还教了我几句话。” 黎元道:“既是如此,你需得皇上、皇后跟前把事情说清楚。等下你来做个口供。还有别的没有?” 香竹道:“就这些了,真的就这些了黎大人!我不敢瞒您的!求您救救我娘吧!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她跪下给黎元嗑起头来,血泪流了一脸,颇有疯状。黎元吓了一跳,忙将她拉起来道:“不用给我磕头。能不能饶你,全看皇后娘娘的恩典。” 香竹嚎啕道:“多谢黎大人救命之恩!香竹这辈子定以命相报!” 黎元苦笑道:“这我可受不起。”他便先将香竹由人带走安置,自己回去皇后那边了。 林芙这时正等着梅花送来。黎元上前去,向她禀告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华莲听见了,气愤道: 分卷阅读56 “这起子小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过香竹一个小小宫女,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咱们还得从雯姑姑身上下手。可恨定是那关夫人指使这一切,咱们却拿她没办法。还好娘娘早叫咱们留意着这老婆子,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林芙悄声道:“你白生什么气。好歹是让咱们给逮着了。既暂时审不了关夫人,黎元,你就先去撬开雯姑姑的嘴。等散了宴席,本宫与皇上会一同过去。就在凉亭即可。” 黎元道:“是,娘娘。”答应一声便去了。 第34章 . 御街行(4) 皇上、皇后,你们再想从…… 皇帝见皇后这桌又是咬耳朵, 又是进来出去的颇为热闹,,便问道:“皇后, 你在做什么?” 林芙笑道:“皇上, 方才黎元来报,说送给诸位的梅花都已经送到了。” 皇帝道:“哦?那就送上来瞧瞧罢。” 太后笑道:“哀家还记得,皇后曾给哀家做过一笼兔子点心, 都甚为可爱。不知今日又做了什么好东西?” 林芙微微一笑,华莲拍掌, 送梅花的宫人立刻分成两列进来了,将手中红漆匣子放在各人桌案前,掀开了锦布。 只见里头竟是一盏琉璃宫灯,只是灯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折梅。看那灯时,那红梅就掩映在走马琉璃画间, 正做了画中小人戏耍的背景, 格外有趣好看。 众人都称赞不已, 太后啧啧道:“果然是巧思啊。”林芙得意地笑了。一回头, 看见皇上也在看着宫灯笑。他道:“这样赏梅倒是有趣,宫灯上的画倒像是活了一般。” 他甚少夸人, 林芙一愣。底下嫔妃们立刻愈加恭维起来。皇帝又说:“朕要把这宫灯放在温德殿里, 每日叫人换一回梅花。” 关昭妃听了很不爽快, 冷冷道:“这下众人皆要效仿了。只怕还没出冬, 那梅苑里的花儿就要被薅没了。” 林芙道:“梅苑中花儿千千万万朵,哪里就能薅秃了呢?贵妃若是心疼,不如本宫给你画一幅,日日挂在屋内欣赏如何?” 关昭妃道:“多谢皇后娘娘好意。不过, 本宫记得皇后娘娘也曾给皇上画了幅梅花,挂在温德殿。怎的皇后娘娘如此喜欢作画送人吗?不如给后妃们每人赏赐一副,更显功德昭彰,岂不更好。” 又是那位苏贵人道:“哎呀,若是咱们姐妹们都能得一副皇后娘娘的画迹,真是太好了呀。” 关昭妃有些得意地看着皇后,她就是要给皇后找一些小麻烦。林芙眉头一跳,正待回击,一旁皇上哼地咳了一声,又拿酒杯挡住唇来,道:“不许拱火。” 林芙只好道:“罢了,等本宫得闲了,再给你们画罢。” 众人都称赞谢恩,一片喜气洋洋。而林芙思量着贵妃眼色,她似乎不像知道换梅一事。不过末席上的关夫人,脸却是又青又白。 关夫人搞不明白,换梅花这事儿,竟就这么毫无动静地没了下文。正当她纳闷生气的时候,黎元已经回来,向林芙禀明雯姑姑和香竹所招的一切。林芙听完,眉头越拧越紧,道: “我原以为她只是想将红梅换了白梅,让本宫出窘而已,不想心思竟如此恶毒!幸而那白梅没进了明光台,不然只怕天下都要大乱了。她这是想本宫死啊。” 华莲道:“娘娘,不要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她们如此恶毒,必会遭报应的。” 一看皇后这桌又开始交头接耳,这下连太后也坐不住了,直往这边瞧。霍泓于是又问道:“皇后,你又在做什么呢?” 林芙道:“皇上,臣妾有些醉了,想跟您出去走走。” 她嘴角虽笑着,可眼神凝重,不停暗示皇帝。霍泓一看,也就答应了。于是和她一同出了明光台,又由她引着往凉亭去了。 虽是凉亭,但冬日里寒冷,亭子四面皆遮上了围挡,里头烧着银炭盆,煮了热茶,又置了点心,倒是暖和。 这样布置,本是为了落雪时赏听雪声,因此宫人们都戏称这儿为“落雪亭”。 亭外一条长榭直通明光台,长榭东南头是一片梅苑,四面皆是水湖。那红梅白梅的影子隔岸落在湖中,泛着冰光雪影,堪称仙境。 不过帝后两人现在并无心情赏雪赏梅。在他们面前,正跪着横眉瞪眼的雯姑姑,和哽咽惊惶的香竹。一旁立侍的黎元,正拿了一张状纸念着——这出自香竹之手。 上面写的是:“……雯姑姑教我,等进了明光台掀开白梅花,要这样讲: ‘这是皇后娘娘赐给两位王爷的梅花。红梅是誉王殿下的,白梅是晋王殿下的。给晋王殿下的白梅,是皇后娘娘格外的一番好心,为的是在今日除夕家宴团圆之时,祭奠晋王之母,就如同她亲自来了这家宴一样,与大家团圆了。’” 霍泓道:“放肆!” 雯姑姑喊道:“奴婢没有,这小贱蹄子胡说!” 林芙喝道:“再一句胡言乱语,立刻掌嘴!” 香竹哭道:“皇上、皇后 分卷阅读57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是想借了雯姑姑的路子,找一个多点月钱的差事,才犯了糊涂。但求皇上、皇后娘娘责罚!”说着磕下头去,泣不成声。 林芙冷脸道:“现在,本宫要审一审这位雯姑姑。” 雯姑姑道:“娘娘,奴婢冤枉!你们不能屈打成招!” 林芙道:“何人打你?” 雯姑姑指向黎元道:“他!” 林芙道:“本宫吩咐他打的,如何?” 雯姑姑道:“那奴婢、奴婢也不能认了自个儿没做过的事。方才在花园子里头,奴婢只是想吩咐香竹小心送花,是好心怕她们出了差错。她原求了奴婢提拔是真,奴婢也是心疼爱护她呀!哪知道她反咬一口,你这个小贱蹄子!你从哪里挖来的白梅,好死不死地倒赖上我了!” 说着就要拿手去打香竹。华莲手疾眼快把她给摁住,道:“在皇上、皇后面前尚如此嚣张,可见平日里能做过多少孽!” 霍泓道:“够了!” 他真是动了怒,连林芙也给吓了一跳。他道: “挑拨皇家关系,乃是死罪。香竹只是个伺候御花园的小宫女,做什么犯这种傻事?你,背后有景阳宫撑腰,连差事都敢买卖,朕信你有这个胆识。你倘若肯招,朕只杀你一人。你若不肯,朕连你一家子全杀了。你自个儿琢磨吧。”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夹枪带棒地说“景阳宫”。皇帝一开口,雯姑姑瞬间溃败,瘫坐在了地上。 片刻后,她道:“我招!跟贵妃娘娘无关,是我自己恨死了皇后,才出此下策!” 皇帝道:“你恨皇后做什么?” 雯姑姑道:“她彻查六宫,要断了咱们的财路,所以我恨她!” 皇帝道:“这倒算个理由。但是,敢去如此挑拨晋王跟誉王的关系,你定是知道些什么,也定是有人在给你撑腰。快从实招来!” 他怒不可遏,林芙也是一样。倘若那白梅真给送到晋王面前,叫他悼念自己的母亲,定又会引起晋王对誉王的仇恨。誉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被掀旧账,定会恼羞成怒。 这两位若是为这样一束白梅做出乱子来,林芙这个皇后只怕就别想再当了。出此主意者,必是个将此宫廷秘事知道个清楚,又有权有势能为雯姑姑撑腰的。哪里是雯姑姑自己能做得来的呢。 林芙将怀疑锁定在了景阳宫。她打算过后去找关昭妃好好谈谈。不过现在,应该先从雯姑姑嘴里套出话来。 哪知那雯姑姑见皇帝怀疑了景阳宫,立刻态度坚决道:“没有人给我撑腰。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晋王跟誉王脾气不和,才这么做的。” 皇帝道:“胡扯!” 雯姑姑道:“总之,奴婢就只知道这些。皇上、皇后,你们再想从奴婢嘴里问话,只怕也不成了!”说罢,竟使出全身力气,一下挣脱了压制她的人,朝一旁柱子撞去,当场头崩而亡。 香竹尖叫一声,直接厥过去了。 帝后两人都倏地站起来,皇帝恨道:“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婢!李谨谙,拉出去草席裹了处置吧。皇后,你怎么了?” 林芙自小就没见过这等流血的场景。纵使幼年时大哥常给她将士们是如何上阵杀敌,但像这样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此狼狈地死在跟前,她一时只觉晕眩恶心,不由便踉跄起来,有些想呕。 第35章 . 御街行(5) 皇后娘娘是有喜了,已两…… 眼见她站立不稳, 华莲跟黎元忙来扶住她。她使尽眨了几下眼,喘得声音有些颤了:“皇上,她不该这样死的。还有些话没问出来呢。” 皇上赶紧过来, 叫黎元让开, 自己扶住她道:“皇后,是不是看见这些不舒服?此事今日不再审了,你先回去休息。” 随后吩咐李谨谙道:“赶快把这儿处理干净, 喊轿辇来送皇后回去。”又低声对皇后道:“等下朕就去万寿宫。先叫太医给你瞧瞧。” 林芙点头,就这样先自行回了万寿宫, 又叫黎元先去到明光台看看情况。 没一会儿,黎元回来了,回禀道: “娘娘,皇上那边吩咐了,今日在落雪亭中的,除了皇上和娘娘, 就是李大监、我与华莲, 以及那两个孽障, 皇上叫咱们嘴巴都闭严实了, 一个字儿也不能说出去,哪怕对太后也不行。太后问起时, 皇上说的是与娘娘一同赏雪赏梅去了, 结果娘娘不胜酒力, 就先回去休息了。太后还称赞皇上与您真有兴致, 还吩咐叫曹院判给您开些醒酒汤来。” 林芙此时已缓过了一阵儿,只是一想到那场景,仍有些恶心。此时看见那醒酒汤端进来,二话不说就拿过来要喝, 华莲慌忙摁住她手道:“娘娘,好好儿地喝这个做什么。咱们再吃些梅花糕吧?” 林芙摇头道:“不要了。我心里堵得慌。” 华莲叹气道:“娘娘,你这是心病。” 林芙咬牙道:“不行,明日得把贵妃叫过来,本宫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分卷阅读58 华莲道:“娘娘可别忘了那个关夫人。她也不是个善茬儿,没准这事也有她的份儿呢。” 林芙道:“你说的极是。” 刚说几句,林芙又不适起来,干呕得直咳。华莲急坏了道:“咱们都一样吓着了,也没见反应这么大啊。黎元,曹院判呢?” 黎元道:“方才不是送了醒酒汤来?这会儿在外头候着呢。没娘娘旨令,他岂敢进来。” 华莲道:“快叫他过来。” 这位风流俊美的曹院判本正在外头院中,跟看门的宫女红豆暗暗挑眉弄眼,逗得红豆有些羞恼,直冲他咬牙。可是一听皇后召他,立刻敛衣肃容,正正经经地进去了。 屋子里头甚是暖和精致。林芙半躺在榻上,隔着道软纱屏,将一根丝线由自己手腕上搭向曹院判那边,叫他诊治。曹院判虽为人风流,但医术一绝,很快便有了定论。为免错诊,又仔细诊治两三遍,才跪下回禀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后娘娘是有喜了,已两月有余。” 一屋子人都瞪眼听着,这大喜可真是猝不及防,每个人都乱了套。华莲喊道:“曹院判,你此言当真?” 曹院判道:“愿以我项上人头担保。” 华莲握住林芙双手,笑得都快哭了:“娘娘!” 林芙只觉脑子里嗡嗡的。说实话,这些日子事多又忙,她压根就没顾得上想这个。太后倒是催过她,可是光催她有什么用啊。林芙想太后应该先去催皇上才是。 现在好了,这下谁也不用催谁了。林芙不由将手摸上了没怎么用晚膳的肚子——小腹现在软软的,除了饿,什么也还感觉不出来。那股子恶心劲儿也没了。林芙向华莲道: “不能叫孩子饿着,去叫小厨房过来,我现在就要用膳。我要吃金丝烧麦和杏仁豆腐。” 华莲认真道:“娘娘,这烧麦实心儿,怕是孩子不爱吃呢,不如再用些别的?” 林芙摸着肚子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再来碗酸汤面吧。” 华莲愁道:“娘娘,这汤酸辣,孩子胃口娇嫩,怎么吃啊?” 林芙于是拿手拍她道:“莲嬷嬷,你真会瞎操心!” 黎元就想法子道:“不如叫他们做碗酸辣的来,再做碗清淡的来,娘娘左吃一口,再右吃一口,不就成了。” 于是众人皆笑起来。林芙气得正要叫华莲去捶他,外头那帘子一掀,霍泓进来了,疑惑道:“怎么了,这么热闹?方才不是还吓得魂都没了?皇后,你还好吗?” 林芙心里一高兴,捉弄人的劲儿就上来了。她赶紧扶额装晕道:“唉呀……皇上,臣妾觉得身子好沉,脑子好昏啊!” 霍泓赶忙上前扶住,紧张道:“这是真给吓着了?也难怪,大过年的看见这些,你自然心里难过。” 林芙顺势整个人往他身上一靠,软绵绵哼哼道:“皇上,臣妾真的好难受啊。你今晚陪陪臣妾好不好?” 霍泓心疼道:“好好好。叫太医看过没有?” 他严肃地看着曹院判,曹院判却偷溜着皇后的眼色,只见她正拼命挤眼睛给自己打暗示。一旁华莲两眼一翻,二话不说,已经开始叫屋里人等都退下去伺候了,不要再在这里碍眼。 曹院判只好道:“皇上,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只是以后极需要静养,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万不能再有疏忽。” 霍泓转头向林芙道:“你听见没有?以后遇上这等需要审人的事儿,先叫旁人去做,就不要再自己为难自己了。你是皇后,只管发号施令便是。” 林芙于是抹眼泪道:“是,皇上。” 一见她抹眼睛,霍泓立刻紧张起来。此时屋子里已没有旁人,他于是轻轻去掰开林芙的手,却发现他的皇后是在装哭——她正在手指缝儿里捂着脸偷笑呢! 霍泓生气道:“你耍朕玩呢?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给吓疯了?” 林芙此时忍不住了,咯咯笑着扑到他怀里,双手搂住他,给他两边脸颊上一边狠狠亲了一个,喊道:“皇上,你现在可不能跟我生气!” 霍泓拍她手道:“为什么?” 林芙一歪头,笑道:“皇上现在若跟我置气,我就会不高兴;我一不高兴呢,我腹中的孩儿就会不高兴。虽然他才两个多月还不懂事,可他若是知道爹爹惹了娘亲生气,他也会生爹爹的气的。皇上,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霍泓一开始皱眉听着,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朕一句也没听懂。” 及至他慢慢听完了,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再一阵愕然后,终于回过神来,瞪大眼睛问道:“皇后,你……”他的目光转向了林芙的小腹,林芙得意地将他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 霍泓道:“皇后,你好样的!” 林芙微笑道:“皇上,你也是好样的。” * 自从得知皇后有孕,皇帝真是喜不自胜。他连着在屋内走了好几圈儿,余怒荡然无存。他对林芙道: “皇后,你是头胎 分卷阅读59 ,要格外小心。自明天起,朕除了处理政务忙不过来,日日都会来看你。曹院判,你要尽心伺候皇后,倘若有失,你可就人头不保。” 他又絮絮叨叨吩咐了好些,话多得简直不像个皇帝。李谨谙喜笑颜开道:“好久没见皇上这么高兴了。” 霍泓道:“这是朕与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最尊贵的。朕会把最好的都给这个孩子。” 林芙深受感动,谢恩道:“皇上,臣妾定将这个孩子好好地生下来,养育成才。” 霍泓道:“现在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林芙道:“尚有些恶心。” 霍泓道:“以后要留意,不能再叫皇后看见这些腌臜事儿。” 又指着桌上金丝烧麦道:“这些塞胃的,最好少吃,叫小厨房多做些清淡养胃的来。你若是吃腻了,朕再从民间找几个好厨子来,日日给你翻着花样做菜,如何?” 林芙兴奋道:“那当然好哇!不过,也不要太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了。” 霍泓道:“你放心。朕还不至于连几个厨子都请不起。” 第36章 . 御街行(6) 皇上,你是不是胖了?…… 大家说说笑笑一阵, 由换梅一事惹来的不快消散了大半。不过,林芙想起时,仍然心里一沉, 脸色凝重下来。 她向霍泓道:“皇上, 臣妾想今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臣妾想明日将关昭妃叫来,好好与她说道说道。” 霍泓皱眉道:“你现在有着身子, 又不舒服。要不这等事,还是先交由太后处置?” 林芙坚定道:“不, 臣妾定要自己处理。是臣妾放出的话要整治六宫,臣妾不能在第一桩事上就退缩了。” 霍泓道:“既如此,你要格外仔细些。若是气着了,又逞强了,朕想你的孩儿会向朕告状的。” 林芙道:“臣妾哪就这么娇贵了。多谢皇上挂怀。另外,为免麻烦, 臣妾有孕这事, 暂且就先不要昭告天下, 只要咱们自己宫里知道就成。” 她这样说, 是自有思量。霍泓知她脾气,见拗不过, 也只好答应了。 林芙说到做到。第二日霍泓上朝去后, 便叫华莲去将关昭妃与关夫人请了来, 自己则坐在万寿宫正殿承德殿等着。 然而, 来的却只有关昭妃一人,并不见她母亲。林芙问时,关昭妃道: “臣妾弟弟昨夜里突发急病,母亲牵挂, 已然向太后请旨,回去照看。太后体恤我们母子,也恩准了。不知皇后娘娘对家母有何吩咐?” 林芙冷眼笑着瞧她。这贵妃动作倒是挺快,想来也是听到了些许风声。可她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林芙更肯定换梅一事与景阳宫有关,而且,多半是出自关夫人之手——关昭妃入宫多年,绝不会做出这等损己蠢事来。 林芙悠悠然抚着肚子道:“本也没什么。不过昨日,你宫里有人闹出一场乱子来,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关昭妃道:“那雯叶原是景阳宫中侍弄花草的,臣妾再想不到她会暗中买卖官职。至于换梅一事,臣妾也听说了,她实在是心肠歹毒。不过她既已死了,皇后娘娘还想怎样呢?” 贵妃说这话的模样坦坦荡荡,似乎也对雯叶之事深恶痛绝。林芙仔细察看她神情,一时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她于是道: “此人心肠歹毒是真,可你御下不力也是真。景阳宫是你的地方,雯叶也算是个宫中老人儿了,她竟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来,而你却毫无察觉!贵妃,这是你的失职。” 关昭妃忍住心中哀屈,向皇后跪下道:“是臣妾的不是,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林芙慢慢道:“本宫只好罚你禁足三个月,闭宫思过,不许面圣,你可服气?” 关昭妃就是不服气,也不能说不服。她只好忍气吞声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贵妃出来承德殿的时候,她的大宫女丹朱、元香正在外头候着。元香分明看见贵妃眼中有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神色如常了。元香也不敢多问。 林芙这样处理了贵妃后,又吩咐了对香竹的处置。香竹现在还关在掌刑司,是黎元奉命去放了她出来。 在掌刑司外,香竹因几日来久不见日光,有些眯着眼,向黎元千恩万谢地行礼。黎元虚扶着道: “按皇后娘娘的意思,此事你并不无辜,因此送你进了趟掌刑司,又罚扣了你那拿来贿赂雯叶的五两银子,你可服罪?” 香竹哭道:“别说是进一趟掌刑司,罚我那五两银子了。皇后娘娘就是要发配我到边境去,我也是认的。” 黎元笑道:“皇后娘娘是秉公办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过,你先随我来。” 说罢,将香竹引至一个偏僻处,从怀袖中掏出一个小荷包来,里头竟装了两张银票——一张十两银子的,一张二两银子的。 香竹惶恐道:“这是什么?” 黎元道:“这十两银子 分卷阅读60 ,是皇后娘娘一点慈心,拿去给你母亲请医看病罢。这二两,算是我帮你的。记住,万不可与外人说道。” 香竹跪下哭道:“黎大人,谢谢您和皇后娘娘好意。我这辈子都不出宫了,愿有一日能到您身边服侍,为皇后娘娘一生尽力。” 黎元将她扶起道:“话不可说得太重。你还年轻,一时心急,难免会走错路,只要知错悔改就好。皇后娘娘也不需要你尽什么力,你好好当差,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好好过日子,就是对娘娘最好的报答了。” 这样,算是也解决了香竹的事儿,黎元便回去复命了。林芙听说,笑道:“甚好,甚好。” 华莲还一心惦记着林芙的孩儿,道:“娘娘,如今这事暂且告一段落,关夫人咱们一时半会儿可是动不了。娘娘不如先休息几日,养养身子如何?” 林芙摇头道:“本宫停不得。” 此次香竹一事,更使她看到六宫中风气不正,急需整治,她岂能停滞不前。 首先第一个要办的,就是数月前便已吩咐下的事情——现在,六司掌事们陆续都将各司人头数清点完毕,重写了人头簿子与银钱簿子。林芙又着水芝将簿子一一对账。核查完毕后,她便向六宫发了一道懿旨,表明了要彻查六宫的决心。 此令道:“……宫廷之大,恶事颇多。既往不咎,再犯必查。” 此令一出,立刻在六宫内引起轩然大波。先前只是有传闻说皇后要彻查六宫,但尚未定论,众人只当是新后立威之言罢了。哪知现在是来真的,还特地颁了懿旨,且上头不光盖了皇后封印,还加盖了太后之印,可见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颇多人立刻慌了神——那些曾以买卖官职、收受贿赂为己任的宫人,不少都开始垂死挣扎,四处找门路求救。然此举不但行不通,反而将他们一窝蜂全暴露了出来。 林芙于是在查明证据后,将这些人降职的降职,撤职的撤职,撵走的撵走,发配的发配,进掌刑司的就进掌刑司,毫不手软。 如此一来,在短短四个月之后,六宫人事已完成了一番大清洗。剩下留任的,皆是能干有德者。 五月初莺飞草长、春风和煦之时,在关昭妃终于解了禁足出宫后,才发现宫里已变了天。她在宫内苦心经营多年的脉络,竟不复而见,当真是一朝楼起,一朝楼塌。 关昭妃此后不用再装病,因为她是真病了。她这才真正领教了林芙的厉害。贵妃现在开始闭门不出,连皇上也不大去见了。 此番整治,大功告捷。林芙是愈战愈勇,还要乘胜追击。接下来她想做的,就是断了前廷官员与后妃结党的路子。可无奈因近日操劳,兼之腹中孩儿调皮,林芙终于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着曹院判看过后,皇帝给林芙下了命令:“好生休养,勿再劳累。” 林芙道:“左不过有些小小不适,歇两三日便好了。大事可耽误不得。” 霍泓坐在她榻旁,握住她手温和道:“日子还长,不急于这一时。朕知道你做事心切,但对朕来说,你能平安无事才最重要。” 林芙心中一动,低声唤道:“皇上。” 霍泓现在与她相处,是愈发温柔耐心了。看着她时,眼睛是真真笑着的,不像从前那般,嘴笑眼不笑的,叫人看着便生出一层隔阂来。 此时两人对望,当真是美人看美人。一个眸如秋水,一个眼若点漆;一个柔眉入鬓,一个面带华光,颜色实在难分高下。 霍泓见小美人看他看得痴迷,不由一笑,伸手去抚她的鬓角,整个人就要凑过去,想轻吻她。林芙于是也轻轻伸手,将他脸颊摸了一圈,然后道: “皇上,你是不是胖了?” 霍泓一愣:“什么?” 林芙将手指轻轻在他脸颊上一捏,噗嗤笑道:“皇上,你近日天天往臣妾这儿跑,偏我这里小厨房是最好吃的,皇上定是给吃胖了。瞧瞧,这脸上的肉!” 第37章 . 御街行(7) 负心汉,你去死吧!…… 霍泓简直不敢相信他听见了什么。可皇后又在他脸上揉捏一把, 自己倒在软被上哈哈大笑,开心得直蹬腿。 霍泓一时又羞又恼,收了手喝道:“皇后!你简直放肆!你居然敢捏朕的脸!真是成何体统!有辱斯文!” 说着就去挠她。林芙缩成一团大笑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啊, 小心孩儿!” 原是霍泓闹过了头, 胳膊肘子差点剐蹭到她小腹。林芙于是狠狠踢了他一脚,捂着肚子喊道:“皇上!” 霍泓于是不动了,只将她双手压制住, 将身子逼近她道:“饶你可以,但是你得回答朕一个问题。” 林芙警惕道:“什么?” 霍泓极认真问道:“从前有一日, 朕听见你在睡梦里唤一声‘檀郎’,这是谁?” 林芙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道:“不知道,许是臣妾随便说的梦话吧。” 霍泓气道:“你再说一次!你难道敢在梦 分卷阅读61 里唤别的男人为檀郎!” 林芙道:“哦,那倒不会。应该是在唤皇上吧。”说着自己也脸红了。她从没有当面这样叫过皇上, 真不知道是哪日睡昏了头, 竟这样唤他。 霍泓道:“朕瞧你态度着实有些敷衍, 不知你自己觉不觉得?” 他放开林芙, 坐起身来,背挺得笔直, 显然是生气了。林芙于是起身, 将撅着的肚子往他腰背上轻轻一碰, 然后从背后抱住他道: “皇上, 别生气啦!臣妾这就认错。” 霍泓冷着脸道:“呵,你还会认错。你有什么错可认?” 林芙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哄他道:“原是臣妾未出阁时,看过一个话本, 里头小女子就将情郎称为‘檀郎’,意思是长得极美的一个郎君。臣妾就给记住了,后来就觉得,皇上也长得极好看,又是臣妾的夫君,那可不就是檀郎咯。” 霍泓的脸不再绷着了,但仍然坚持着不肯笑:“朕在你心里,就只有长得好看这一点吗?” 林芙道:“哎呀!怎么会!我们当今大周皇上啊,那叫一个龙章凤姿、仙姿神貌、醉玉颓山、惊才风逸、经天纬地、运筹帷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怎么样皇上,我夸的您还满意吗?” 霍泓叹气道:“多谢皇后夸奖,现在朕耳根子有些疼,想要休息一会儿了。” 林芙高兴道:“好嘞!”她于是给霍泓盖好被子,自己也舒服躺下,窝在他怀里,甜甜睡去了。 此后十天半个月里,林芙果然谨遵皇嘱,每日里只听完六司掌事们的回禀,处理些嫔妃间的小问题便罢了,更多了些能去各处宫室花园里串门、唠嗑的时间。照曹院判的话说,这样多些走动,对她是有好处的。 这日天气晴好,微风和煦,正是五月里的好天气。林芙于是叫华莲、水芝陪着,去御花园散心。走得累了,便寻了一处亭子歇脚。 这亭子是盖在一座小假山上的,飞檐走角,八面悬铃。那假山上则是飞石峥嵘,颇有趣味。再远处便是波光粼粼的一片湖水。 林芙品着香茗,观山望水。一旁有水芝给她摇扇,有华莲给她捧果,有黎元给她逗趣,真是好不惬意。 没过一会儿,觉得无聊,又拿出些彩线锦布来,给她那未出世的孩儿缝起肚兜。这还是华莲的主意,免得皇后一天太闲,心情反而焦躁。 不过,林芙针线功夫不是很好,也就图个有趣罢了。原是主仆三人一起绣的,一时竟不知皇后与华莲哪个绣得更好笑些。黎元就在一旁打趣,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好不快乐。 然而好时不长。说笑间,几人突然却听见那假山下面一阵响动。水芝正在最后面坐着,就过去望了一眼,谁知竟看见一个女人八脚蜘蛛似的,正往假山上爬,给她吓了好大一跳,登时惊叫起来。 林芙与华莲赶忙站起,黎元立刻上去挡在三人跟前,护住她们喝道:“什么人!” 那女子爬得飞快,一边还大声笑嘻嘻的,看见林芙站在上头,就冲她喊道:“大美人儿!好久不见啊!你可是想奴家了?” 黎元就要喊侍卫来将她赶走。可林芙总觉着这声音耳熟,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之前火烧冷宫那位薛才人! 林芙喊道:“等一下!且让她上来。” 华莲吃惊道:“娘娘,你真容她……这样爬上来?” 林芙道:“你看她身手利索,必是爬惯了的,不会摔着。” 华莲道:“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这个薛才人之前数次三番唐突了娘娘,这回又……” 话未说完,那薛才人已经爬上来了,眼巴巴朝着林芙就要冲过来。黎元赶忙上前喝止道:“薛才人,请自重!” 薛才人于是郑重立定,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跟林芙深深做了个礼,娇羞道:“小女子薛簪,见过大美人。大美人,好久不见,想我否?今日可娶我否?” 众人瞠目结舌,华莲生气道:“看顾她的宫人呢?都上哪去啦?” 薛才人不安道:“你不要责怪他们。不是他们跑得太慢,而是我跑的太快,他们追不上我了。” 她生怕华莲再责怪宫人似的,有些惊惶。手上和脸上因为方才爬山,落了些灰尘,一摸脸上便灰黑一片,有些滑稽。华莲真是哭笑不得。 林芙挥手叫大家不要慌张,自己上前去,和蔼道:“薛才人,本宫已经婚配,不能娶你的。” 薛才人摇头道:“我不在乎,我给你做妾也是可以的。” 林芙一时接不上话来,她不想薛才人竟疯癫至此。仔细看时,薛才人也是个臻首娥眉的美人儿。一双秋水眼顾盼生辉,若不是还透着一股极认真的疯劲儿,真能将人迷得丢了魂儿去。 林芙叹气,将她扶起坐下道:“薛才人,你缘何对我如此执着?” 薛才人握住她手,发誓般道:“大美人儿,我对你是一见误终身。你说你上战场回来就要娶我的,我只盼你能活着回来。可是现在你回来了,我喜不自胜,日日为你守身如玉,连皇上我 分卷阅读62 也不搭理的。你却反倒不理我了呢?” 林芙大为震惊,跟华莲对看一眼,耐心问道:“你还记得,我是何时上的战场?何时又回来的?” 薛才人滴泪道:“大美人儿,你是不是战场上给人打伤了脑袋?我听他们说,你是受了很重的伤。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 林芙道:“他们说的?这个‘他们’是谁?” 薛才人喊道:“是曹寒池啊!” 林芙顿如五雷轰顶。曹寒池的名字在她脑中嗡嗡响了一阵,她才终于喘过气来。一旁华莲回过神来,悄声问道: “娘娘,她居然认得咱们大公子的副将!” 这个曹寒池,正是林芙那常年征战疆外的大哥林慕之副将。林芙举起手道:“先……先让我静静。” 她有些坐不住了,捧着肚子站起来,也不叫人跟着,自个儿绕着亭子走了两圈儿,以定心神。那边薛才人追过来问道:“大美人儿,你肚子为什么这么大?” 林芙现在听见她声音就觉得头疼,便道:“我吃多了,不妨事。” 薛才人紧张道:“吃多了不好,伤胃!我给你找太医来看看吧!这宫里的太医势利得很,他们都不愿给我看病。但是如果我给钱,他们一定会来。” 说着,将头上一只银钗拔下,塞给一旁黎元,道:“快,给你家公子去请太医来。” 黎元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为难。华莲忙上去道:“薛才人,咱们钱够的,不用使你的钱,快拿回去吧。” 可薛才人不肯。几番推脱之后,她突然发怒了,向华莲警惕道:“你是谁?竟敢替林大哥做主?我原以为你只是个小小侍女,原来你竟是他的侍妾?” 华莲大为震撼,道:“不不不,薛才人你听我说……” 薛才人才不要听她说。她不顾阻拦,又冲上去向林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好你个林慕!你说好了要娶我的!你居然先纳了别的女人为妾!负心汉,你去死吧!” 说着,就用力将林芙一推。 第38章 . 御街行(8) 朕定会在孩儿出生前赶回…… 薛才人是真正使了力气去推林芙的。林芙立刻捂住肚子, 惊叫着趔趄了一下。 幸而华莲跟黎元手快,一个扶住了皇后,一个制住了薛才人。那时林芙已经脚下一滑, 差点就摔倒了。等她好容易站稳时, 几个人都惊魂未定。 华莲上前冲薛才人吼道:“薛簪!你做什么!” 薛才人也是给吓到了。她这时似乎清醒过来,见林芙那受了惊吓、捂着肚子的虚弱模样,突然涕泗横流道:“美人儿!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我!都是你太负心!” 说着便坐在地上嚎啕起来, 任谁也拉不住。这时从假山下传来呼唤薛才人的声音,原是伺候她的宫人找来了。黎元将这几人喊上来, 劈头盖脸怒骂了一通,叫她们好生带走薛才人。若再有差错,立刻送进掌刑司问候。 华莲与水芝则赶紧将皇后扶回万寿宫去,喊了曹院判来看,幸而无事。只是精神上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这么一闹腾, 林芙再没了出门的心思, 只窝在自己宫里头将息。她还吩咐, 今日薛才人推她之事, 切莫叫皇上知道了,免得再徒增烦恼。 华莲担忧道:“娘娘, 怪不得薛才人会被关进冷宫。她这个情形真是太吓人了, 撞见谁谁倒霉。” 林芙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是因为疯了才进的冷宫, 还是因为进了冷宫才疯的, 对不对?你还记得从前我想叫你查她的事儿来着,后来就耽搁了。” 华莲道:“娘娘现在是想要重查?” 林芙点头道:“我总觉得,薛才人似乎与我大哥林慕有一腿。这事儿若不查清,迟早都是个大祸患。这样, 叫水芝来伺候笔墨,我现在就给大哥写一封信问问去。” 她在信中问及大哥安好,又隐晦问了他是否有过心上人——这为的是倘若信送出了差错,也不至于叫人抓住她大哥什么把柄。 可奇怪的是,这封信发出后,竟久无回音。林芙有些担心大哥,便旁敲侧击去问了皇上近来边疆的状况。 她是去温德殿问的。现在皇上允许她去温德殿探望了,这在后宫里算是头一个特例——但仅限于皇后。 霍泓是这样向她说的:“现在边境战事吃紧,南部有一叫梭梭国的,格外凶残野蛮,不少边境百姓都深受其苦。你大哥正忙着对付他们,日日行军,只怕辛苦。” 林芙道:“我大哥是为朝效力,辛苦也是应该的。” 霍泓又道:“下个月,朕打算亲征,过去看看。” 林芙捧着肚子道:“梭梭国这么厉害吗?竟还要劳动皇上前去。” 霍泓道:“边境现在实在艰难。不光有梭梭国,另还有三个蛮国,都对咱们虎视眈眈。朕前两年亲征了一回,他们消停了些。去岁梭梭国新王即位,这是个极不省事的。他们听了蛊惑,又闹腾起来 分卷阅读63 了。” 御驾亲征就定在下月初。林芙此时已开始忧心忡忡。她腹中孩儿已将近七月,皇上若去,只怕是赶不上孩儿出生了。 对此,霍泓向她保证道:“朕定会在孩儿出世前就赶回来。在这之前,你要照顾好自己,要记得休息,别操太多心。实在累了,就先把事情放一放,叫太后帮你处置也可。朝中的事,朕已经交由誉王代理,由你父亲镇国公、贵妃父亲护国公共同辅助。” 然后又道:“皇后,你要等我回来。” 霍泓是在七月初十离京的,林芙到城楼上去送了他。正逢那日阴雨,又闷热得很,数重宫门大开,皇帝率亲卫们策马出了皇城。 为祈求平安,林芙连夜给霍泓绣了个荷包,里头放了香草,叫他日日贴身带着。霍泓欢喜,珍重得很。 皇帝走后,宫里似乎一下空旷了许多。加之天气又热,众人皆懒懒的不愿做事。林芙为着养胎,现在也不对宫人管教过严,只要他们不惹事,时不时偷个小懒,她也假装瞧不见就是了。 不过日子久了,难免有些闷燥。太后便出了个主意,叫当年与皇后一同在她膝下承教的几位女子,除了乔蓉外悉数召回,进宫陪她解闷。于是八月初,唐书雁和苏筱云入了宫。 唐书雁因家中与太后母家交好,因此直接留在了太后宫中居住。而苏筱云见过太后,就赶来万寿宫见林芙了。 苏筱云的哥哥苏懿,是吏部侍郎。林芙初认识他时,他还只是个崭露头角、处处被人为难的新秀。连带他的妹妹,在宫里也是百般小心。可如今,苏懿早已出人头地,得了皇上的信任,苏筱云此次进宫,已经不似从前般怯懦。 林芙见到她时,差点有些认不出了——苏筱云现在身量又长高一些,也不再似从前细瘦。且桃腮娥眉,肌肤丰润,衣着首饰虽不奢华,但看得出都是极讲究之物。她见了林芙,落落大方行了礼,便亲热热叫了一声“姐姐”。 她道:“姐姐,我这么叫你,不唐突吧?” 林芙惊喜极了,将她手拉着,不住地看了两三圈,高兴道:“当然不唐突。妹妹,你真是出挑了。都道是贵气养人,你看你现在,极美!” 苏筱云道:“姐姐才真是贵气养人。瞧你现在,也是极美!这肚子好圆啊,咱们大周的希望啊,可都在里头了!” 两人拉着手,笑个不停。华莲将果子端进来,也笑道:“真是许久不见苏姑娘了。我们娘娘成日里老念叨着,也不知你们怎样了。这不,前几日听太后说要你们进宫,高兴得不行呢。” 苏筱云道:“实在惭愧。我在家这几年,病了一大场,因此总不见人。去年里才好些了。” 林芙吃惊道:“你怎么不写信告诉我呢?是什么病?现可治好了?” 苏筱云摇头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一场伤寒,落了些咳嗽的病根儿。不严重,只是磨人罢了。”说着,又忍住不要轻咳出来。又道: “现在我好了,我哥哥已经做主,要我嫁与他昔日在翰林院一位同僚,今年年底就要完婚。” 自己说出这种事来,苏筱云真是娇羞不已。林芙从前就喜欢她这不胜风力的娇弱样子,此时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玩笑道:“你见过那位同僚没有?说来名字听听,看我认不认得?” 苏筱云红脸道:“我不认得。” 林芙道:“这还了得!你都不认得他,怎知他能嫁不能嫁?” 苏筱云道:“我哥哥选的人,自不会错。哥哥说,此人虽官职不高,但家中世代在翰林院任职,只管学问的事儿,从不跟其他官员瞎掺和,是个可靠人家。再者,又说他人极好,是个纯厚之人,家境也殷实。我嫁与他,不会受苦。” 林芙点头道:“你哥哥倒是为你打算的长远。” 苏筱云道:“什么长远,不过眼前看着还行便罢了。这世事变数颇多,谁知明日会如何呢。” 林芙见她言语悲观,想来是为着曾大病一场的事儿,有了许多感叹。遂也不劝她,只道:“莫管明日如何,咱们就先把今天乐过去,才是最要紧的。” 苏筱云道:“姐姐倒是想得开。” 林芙道:“嗐,那还能怎么办。如今我怀胎七月,我夫君却跑去边疆打仗了,叫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我若不宽慰自己,又有什么法子。” 苏筱云安慰她道:“皇上英明神武,曾经也出征过多少次,这回也一样会大获全胜,平安归来。姐姐不要太担心了,孩儿也会跟着你难过的。” 林芙给逗笑了,低头轻轻戳了戳肚子,道:“孩儿你听见没?大家都夸你爹爹呢,你将来可要像你爹爹一样厉害。” 华莲一本正经道:“娘娘,孩子现在恐怕还听不懂呢。” 第39章 . 御街行(9) 娘娘可知,她是给咱们宫…… 苏筱云掩着嘴笑。林芙向她道:“你笑什么!都是你, 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话来打趣我。莲嬷嬷,你也跟着笑话我,真是可恶。” 华莲 分卷阅读64 于是赶紧道:“哎呀, 瞧外头多好的天气。娘娘, 苏姑娘进宫劳累,不如先安置了歇息,咱们先去重华宫看看太后与唐姑娘如何?” 林芙道:“也罢。妹妹, 你且先在我这里住下罢,我叫水芝和红豆服侍你。有什么需要的, 只管说就是了。这万寿宫大得很,你若是走得动,去哪里逛逛都行。等我回来,晚上咱们在后头花园子里摆席吃,还可以赏月听风,凉快得很。” 红豆是从前林芙在乔蓉手下救过的一个小宫女。从此她便跟着林芙, 现在在万寿宫总管各项杂物, 说起来, 也是有出息了。红豆很喜欢遇见从前的老熟人, 立刻就忙着给苏筱云张罗起来。 苏筱云道:“姐姐,你去罢。” 于是林芙又带了华莲、黎元, 往重华宫去了。 为着近日她觉得身子愈发沉重, 便一直呆在自己宫里, 整日不是坐着, 就是卧着,也不爱外出。曹院判已经进言三回,叫她多多走动为宜。因此今日,华莲坚持要轿辇只跟在后头, 自己扶着皇后,一步一步往重华宫走着去。 又因为想看些花花草草,她们是从御花园绕了远路走的。正值暑月,园子里处处绿荫,花儿都开得极艳极富贵。又有荷花红锦似的铺在绿莹莹的湖面上,阵风吹过,荷叶随着水纹波动,真叫人看迷了眼。 因此谁也没注意到,从一处树荫后面,突然蹿出来一人,蹦在皇后跟前,嚷嚷起来。 此人一喊出声来,众人都倒吸了口气。华莲道:“我的老天爷!怎么走哪都能碰见这位薛才人。我定要把伺候她的宫人都打上三十大板,叫他们十天半个月也别想起床!” 一群人一窝蜂地挡在薛才人与皇后之间,黎元冲她喝道:“快走开!” 林芙道:“别吓着她!先听她说话。” 薛才人在前头舞来舞去,众人看了半晌,才看明白她是在歪七扭八地作揖。她喊道:“美人儿!我来给你赔不是了!” 林芙道:“什么?” 薛才人向她请罪道:“美人儿,我那天不是故意推你的。我虽然恨你,可你是我的心上人。我推了你,我也很难过。请你原谅我!” 林芙道:“我原谅你了。” 薛才人道:“当真?” 林芙道:“当真。” 薛才人道:“美人儿,那你还会娶我吗?” 林芙道:“我……” 薛才人见她为难,赶紧笑嘻嘻道:“你不娶我也没事。我只要知道你过得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说罢,就从腰间拽出一束花花绿绿的家伙来。华莲上前道:“你要做什么?” 薛才人将那东西慢慢举起来,给大家看清楚了,原来是一束花儿——大约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薅出来的花儿,根尚连着土,叶还带着泥,花瓣倒是层层叠叠的朱红,又鲜又美。 薛才人将花束举过额头,向林芙深深一鞠:“美人儿,请你收下这束花,这代表我向你道歉的心意。” 华莲转头去看林芙:“娘娘?这?” 林芙道:“你们让开,不必挡得如此严实。我想她不会再伤害我了。” 她眨眨眼睛,觉得眼眶有些湿热。她好同情薛才人如此求.爱不得,可恨又被困在这深宫里,想说的话,她的心上人一句也不会听见。 林芙现在明白了,倘若薛簪的心上人真是她大哥林慕,那八成是因为她与大哥长相相似,才会被薛簪认错了人。 华莲等人警惕地让开,但仍紧跟在她身后。林芙慢慢走过去,从薛才人手中接过鲜花儿,向她柔声道:“谢谢你。” 薛才人听了,极高兴,道:“我不叫薛才人,我叫薛簪。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薛才人。” 林芙道:“薛簪,谢谢你。这花儿很漂亮,我回去要将它插在玉瓶里,好好儿地养着。” 薛簪很高兴,又手舞足蹈起来。华莲赶紧上前要拦着,可薛簪没再跟林芙搭话,而是做出一副极娇羞之态,扭捏了几下,竟哈哈大笑着跑开了。跑不多远,又唱起歌来,似乎非常快乐。 华莲道:“娘娘,她这个样子,真是谁也看不住。她不能再住在承露台了,咱们得给她找个清净地儿。” 林芙发愁道:“能送她上哪去?不能再将她关起来,也不能再让她扰到旁人。” 黎元道:“娘娘,其实薛才人还算规矩,除了时不时要见一见娘娘,她根本不理会其他人。上回锦嫔在花园子里跟她碰面,与她打招呼,她扭头就走呢。还好锦嫔不跟她计较。” 华莲瞪他道:“就你碎嘴,就你话多。” 林芙道:“好啦。既如此,就还先让她住在承露台吧。不过伺候她的宫人并不尽职,通通撤换。另外,本宫会每月去看她两次,她心里能有个念想,就不会再出来发疯。” 林芙心里真是酸酸的,很为薛簪难过。她现在好恨大哥为何还不回信,也许信里会告诉她一些真相,事情还能好办些。 华莲叹气道:“娘娘还是心善。若是我,就 分卷阅读65 将她轰出宫去,找个佛寺叫她体体面面地住着,也就罢了。” 黎元道:“娘娘是国母,自然心善。所以这就是你为何不能做国母的原因。” 华莲大怒道:“黎元!你连这个也敢拿来说笑!” 林芙分开他俩道:“好啦好啦,不要吵了。这儿离重华宫不远,可别叫太后听见了,一人打你们一顿大板子。华莲,瞧你这一点就着的脾气。黎元,你知道她性子直,你还偏要去招惹,你说你是不是找骂。”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突然听前头一个声音婉然道: “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于是几人立刻庄肃起来。林芙一看,竟是唐书雁,忙叫华莲将她扶起道:“唐姑娘,本宫正准备去看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唐书雁笑着行礼道:“承蒙娘娘美意,本该是妾身来拜见娘娘,怎好让娘娘屈尊过来看我。” 林芙笑道:“唐姑娘不必客气,快过来,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她将唐书雁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貌仍旧,只是一身淡妆浅衣,竟不似从前那般富丽,有些吃惊。按理说,她又在太后身边服侍,是不应当如此打扮的。 林芙道:“既然咱们碰见了,就在这花园子里逛逛吧,晚上一起上万寿宫吃席去,你看怎样?” 唐书雁柔声道:“全凭娘娘安排。” 于是两人便沿着湖边走起来。旧人相见,自有许多秘话要说,因此华莲便带人稍远些跟在后头了。 林芙这才得知,唐书雁至今仍在家待嫁。她有些吃惊:“你父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家里又跟太后亲近,缘何至今未嫁?” 唐书雁有些羞赧,道:“许是妾身没有娘娘那样的好福气,一直没有遇着好人家吧。倒是方才,听见娘娘在与一位薛才人说话,不想娘娘竟与她相识。” 林芙讶然道:“怎么,你认得她?” 唐书雁摇头道:“那倒不是。不过听太后提起过一星半点,这也是个可怜人。” 林芙道:“怎么说?” 唐书雁道:“唉,说起来也是心酸。”言罢,向四周一望,见没有人来,方悄声道:“娘娘可知,她是给咱们宫里头活活逼疯的。” 第40章 . 御街行(10) 从本宫这里,要慢慢断…… 唐书雁此言一出, 林芙就不再往前走了,催着她赶紧往下讲。 此时两人之间,那股子生疏今儿已过了三四分, 颇能像往常一般好好说话了。于是唐书雁神秘道: “听说, 这位薛才人当年刚过及笄,就因美貌被选入了宫。可第二天,就被先皇打发到冷宫去了。” 林芙道:“呀!这是为什么, 简直前所未闻。” 唐书雁道:“可不是!似乎是因为她不愿侍寝,先皇于是恼极了她, 听见人提她就大发雷霆。那时候,誉王殿下还是太子,他的母后害怕薛才人的美貌,怕先皇哪天再想起她来,放她出冷宫,于是决定要除掉她。” 林芙想起誉王和他母后害得晋王母子俱损的事儿, 眉头皱了起来, 道:“这也忒胆大包天了。” 唐书雁又道:“还有更胆大的呢。誉王母后不愿亲自动手。那时先皇信任关家, 关家又想讨好皇后, 好来日将他们族中女儿送进宫来,于是跟皇后保证, 他们定能让薛才人再翻不起身来。” 林芙这时想起了她刚进宫时听说的传闻, 说—— 薛才人父亲原是漯州知府, 家中还有个长子。这长子不成器, 为一个青楼女子与人争风吃醋,拿刀子捅出了人命。后为查这桩案子,又牵扯出薛家贪污治水款项之事。薛家便被抄了。薛簪也为此进了冷宫。当时负责查案的就是大理寺卿赵斯尘。 但是唐书雁道:“坊间那些传闻全是假的。真相就是,这个赵斯尘是关家的一条狗罢了, 指哪打哪。薛家长子为青楼女子闯祸是真,他将这个事作为引子去查案,顺势给薛父安了个贪污的罪名,薛家这下就算完了。” 林芙只觉恶心,道:“为遮盖一桩皇家丑闻,竟闹出一族人命,还得搭上人家一世的好名声。难怪薛才人会发疯。” 唐书雁道:“事情就是这样。可怜薛才人,总是笑着发疯,大约是因为她就算哭了也没人信,还不如不哭。这实在太苦了。可她总还有个心上人可以惦念,大约也是不幸的一点万幸了。” 说这话时,唐书雁眼眸低垂,面上微有苦色。林芙细细观察了一会儿,道:“你出身高贵,又有太后喜爱,将来必不愁有一门好亲事,何苦出此怨言?” 唐书雁忙抬起头,笑道:“没什么,不过一点感慨罢了。娘娘,您说晚上到万寿宫吃席去,是不是苏姑娘也在?听闻她的好亲事倒是快进了。” 林芙道:“哎呀,你消息倒很快。本宫日日闷在深宫里,竟也是今日才得知呢。” 说话间,一群人慢慢地回了万寿宫。此时已弦月初上,晚空青澜,云似浮纱,微风燥热。 万寿宫 分卷阅读66 后园子里早已摆好了席面。照林芙的吩咐,都是些家常菜,不过仍整治得极精致可口。又开了一坛去岁埋在梅树下的酒,醇香得很。 林芙一过来,见苏筱云竟也在帮忙摆盘,忙道:“哟,你劳动什么?快坐下,哪有叫客人做事的道理。” 苏筱云放下手中银盘,拿过帕子擦擦手道:“娘娘,我就是闲不住。” 唐书雁道:“是了,苏妹妹平日里在家,也常帮你哥哥做事呢。” 苏筱云笑道:“咱们多久没见了,你还忍心笑话我。” 唐书雁道:“听闻妹妹生病,现在可好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苏筱云就想起要咳嗽。不过她硬生生将胸喉间那股不适压回去,点头道:“多谢唐姐姐关心,如今已大好了。” 林芙道:“来,不要站着说话了,且都坐下吧。” 唐书雁与苏筱云都道:“多谢娘娘。”于是一边一个,在林芙之下落座。华莲于是开始指挥着宫人们,将菜品一道一道端上来。黎元在旁唱菜名道: “红烧乳鸽、清汤蟹底翅、冬笋鲟鱼片、八宝冬瓜盅、四喜鸭子、醋椒桂鱼、金钩白菜、银鱼炒蛋、拔丝山药、糖焖莲子、杏仁酪……” 眼见银盘玉盘还在不停往席上摆,苏筱云笑道:“这便是姐姐说的家常菜了。” 林芙道:“咱们姐妹好久不见,自然要好好整治一顿。不然若传出去,只怕别人都说我这个皇后又穷又抠门,连口好的也不舍得给姐妹们吃。” 众人皆笑了。顷刻后菜上齐全了,便动起筷来。 今夜正值十五,是个满月夜。点点星子缀在云端,清亮又明朗。林芙微醺时,一抬头,还以为是到中秋了。 她举杯问月亮道:“爹爹、大哥、二哥,你们还好吗?” 苏筱云道:“听闻姐姐家里一切安好,我哥哥常去府上走动呢。” 林芙摇头道:“爹爹和二哥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可是,大哥,我大哥他……正在边疆打仗呢。我的夫君,也正在打仗呢。不知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苏筱云劝慰道:“姐姐,他们都是为天下苍生劳走奔波,上天自会护佑,姐姐不必太忧心了。” 说着,便眼神暗示唐书雁,叫她也来劝一劝皇后。谁知唐书雁也有些醉了,手里端着酒盏,冲苏筱云笑道:“你知道什么。上天护佑是上天护佑,我担心是我担心,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林芙道:“妹妹,你说什么呢,你担心什么?” 唐书雁道:“我……”她突然面色羞赧,不说了。 林芙笑她道:“你定是有了什么心上人了,他也随皇上去边疆了,是不是?” 唐书雁嘟囔道:“没有!” 林芙道:“啧……你瞧你的神色,就好像在说一定有。” 唐书雁道:“没有的事,娘娘。” 林芙道:“好好好,没有没有。来,再给本宫满上!” 华莲劝道:“娘娘,不能再喝了。您瞧这一桌子菜,好多都还没动筷呢。” 于是林芙叫华莲、水芝坐下来一起吃。等用毕宴席,已是深夜。便安排各人去歇息了。 半夜里,林芙做了个梦。 她梦见千军万马正簇拥着霍泓。他身披金甲,穿梭于夜色暗云间。一晃,又立于玉门雪山之上,乌蹄战马回旋几圈,扬起高高雪尘。 而他脚下,是一片战场。尘土、血泪都混在一起,旗子皱巴巴倒在里头。可是大周的将士们将旗子捡起来,重新高举着,敲起皮鼓来鼓舞士气。远处是梭梭国的大军,一人高坐于白马之上,颈子上戴着顶银盔,盔下竟隐隐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和银白色的头发。 那眼中满是残忍与冷笑,不知怎地,仿佛正死死盯着林芙的脸。林芙有些害怕,就回转身去,却发现身后是立着她的夫君霍泓。原来这位梭梭国的王,是在凝视大周皇帝。 林芙于是被吓醒了。 她在黑暗中气喘了一阵,也没叫人,等着额上冷汗慢慢地自己下去。她想,前方战事怕是不太顺利。 次日起来,她向苏筱云道:“我现在很后悔昨晚大张宴席。我夫君在前头艰难作战,我作为皇后,他的妻子,却如此享乐,实在不应该。” 苏筱云道:“姐姐是为了给我们接风,再说也没有做的特别奢华。姐姐是不知道,前头誉王殿下代理朝政,日日起居理朝的派头,那才叫一个兴师动众呢。” 林芙道:“誉王怎么样,是他的事儿,我管不着。他若是真犯了错,也得叫皇上回来收拾他。我想我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咱们宫里的风气。皇上不在,我为养胎,又松散了这些日子,宫里头只怕也要懈怠了。” 苏筱云道:“那娘娘要怎么做呢?你肚子都这么大了。” 林芙慢慢道:“大事做不了,就先坐小事。马上就是中秋了,我打算将宫中库房打开,凡是经年不用的珠玉布匹之类,都拿出去,托给外头皇商转卖于市井。赚来的钱,二分给皇商们做分成,剩下的,均用 分卷阅读67 于充实国库。” 唐书雁在旁听了,大惊劝阻道:“娘娘万万不可!这宝库中,有许多都是各地官员经年累月进贡给后廷的宝物,怎可变卖?” 林芙道:“就因如此,才不该再留了。从本宫这里,要慢慢断了官员给后廷进贡的路子,以免后妃与官员结成一党。这是本宫早就定下要做的。不过这条路不好走,本宫为难许久,也就是昨晚才突然想出个折中的先行法子来。” 华莲深知皇后的计划。她道:“娘娘如此做甚好。借着充实国库、支撑战场的名头,打发了这些令人头疼的财宝,也就算是官员们为朝效力,他们不敢不答应。硬的不行,咱们就先来软的。” 林芙道:“正是这个理。华莲,你去将姚崇兰叫来,本宫要她先清点库房。” 姚崇兰便是御服司掌事,现在林芙对她很是信任。于是华莲即刻派人去叫了。 第41章 . 御街行(11) 皇后率先拿出了黄金万…… 姚崇兰是在五日后将库房簿子递上来的。她向林芙道: “娘娘, 这库房里的东西,半数是不记名在后妃下的,纯属是官员们向后廷进献;还有半数是官员们单向各位娘娘们进献的。奴婢都分开清点记录了。” 林芙翻看那簿子, 果然见分成了两册。一册果如姚崇兰所说, 没有后妃名录在上头,单是列举了宝物;另一册则将每位后妃名下的宝物写得清清楚楚。 华莲与水芝也在一旁伺候看着。华莲皱眉道:“娘娘,关昭妃名下的宝物是最多的, 竟至占了这册子三分之一。”她又向姚崇兰道:“这上头没有错处吧?娘娘要这个,可是有大用的。” 姚崇兰赶紧跪下赌咒道:“奴婢若有那烂心肠, 敢在皇后娘娘这里耍心眼儿,就叫奴婢不得好死!” 林芙瞪了一眼华莲道:“青天白日的,叫人家赌这种咒做什么。本宫肚里的孩儿可不爱听。” 她现在是三句话不离孩儿。华莲道:“娘娘,是奴婢失言。” 林芙道:“但是你说的也对。本宫要这簿子大有用处,可万万不能有错。” 姚崇兰道:“奴婢愿以性命担保。” 林芙道:“既如此,你将这簿子再另外抄送三份, 一份送到太后那里, 一份留给皇上回来看, 再留一份备着。去罢。” 姚崇兰于是下去了。林芙仔细与水芝翻看那簿子, 只见冠了后妃名录的那一册里头,东西都要贵重得多, 不是极贵重的珠玉, 就是经年传世的老古董。 水芝道:“可是娘娘, 这些好东西是记在各位后妃娘娘名下的, 娘娘要怎么拿去变卖呢?” 林芙道:“这个好说,我自有主意,可以叫她们心甘情愿地送出东西来。” 没过两日,宫中便发下了一份皇后懿旨, 上面道: “……现前方战事吃紧,陛下御驾亲征,边境艰难……虽我等生为女儿,不能如男儿长身报国,然一片丹心,两行清泪,未敢忘国。今本宫听闻诸妃手中宝玉众多,落于尘角,不见天日,实在可惜。本宫将以身作则,奉出宝物,以捐国资,充实军饷,亦是为我朝吾皇效力。还望诸位,细细思量。” 此旨一出,立时在沉静已久的后宫中掀起一阵风浪。 后妃之中,自然有人是极爱敛财的,有人是位居高位,极爱人奉承进献的;也有人是不爱这些,只愿清淡度日的;也有人是同皇后一样,忧心战事已久。 一时有人捂紧了自己的荷包,也有人将经年积蓄都掏出大半,紧赶慢赶往皇后宫中送去。 不管怎么说,皇后旨意一下,又率先拿出了各样珠玉古玩之类,折合起来竟有黄金万两。她做这皇后不到两年,薪俸是万没有这么多的,她是从嫁妆里添了好大一部分。 皇后如此慷慨,宫妃们再不能小气了。接下来以贵妃打头,各宫里无不纷纷清点库房,向万寿宫进献。 于是无论情愿与否,十日之后水芝与御服司掌事姚崇兰一同清点时,各宫奉来的宝石珠玉之类,折合起来也已有白银近百万两。 林芙心满意足地躺在榻上,一页页翻着账簿,向华莲与水芝笑道: “你们且来瞧瞧,本宫真是没有猜错。” 华莲凑头道:“怎么?奴婢看不大懂。” 水芝指点那簿子道:“皇后娘娘此举,竟将咱们宫里各位娘娘们的心思,都摸得清楚了。” 华莲道:“这怎么说?” 水芝道:“姐姐你瞧,由贵妃娘娘打头,她出得自然不少,且她不止拿了库房里的,连将自己宫里的私房宝物,也拿来不少。竟看不出她有这样的心思。” 华莲道:“那是自然。贵妃身居高位,她是应该的。” 林芙道:“也不能全这么说。她自己宫里的东西,多半也是嫁妆,或是皇上赏赐之类,必都是她珍视的。她能这样拿出来,可见尚有忧国之心。” 华莲道:“奴婢倒觉得,她是不愿落了娘娘的下风,叫 分卷阅读68 好口碑都给娘娘占了去,她别是故意是跟娘娘对着干呢。” 林芙微微一笑,并不与她争辩,向水芝道:“你继续。” 水芝道:“且还有这里。诸位娘娘里头,有一半是全拿的库房里官员进献来的宝物,自己宫里的一分钱没出;有的在库房里没有什么油水,都是拿自己宫里的月钱积蓄来的。由此可见,某些宫妃确实看重与前朝官员勾结为自己牟利,也有宫妃确实一片真心对皇上,对朝廷。” 华莲急道:“我看看。呀,还真是!娘娘,这么说来,这勾结官员牟利的,有熙妃、瑛妃、苏贵人;一片真心的,有徐惠妃、锦嫔、孟才人,是不是这样?” 林芙啧啧道:“莲嬷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武断啊。这心思什么的,也并不在几个钱财上就能看出来。只拿库房捐献的,未必就是与官员勾结了,兴许只是想借机处理掉这些烫手山芋;只拿月钱捐献的,也未必就是多么忧国,兴许只是因为手头没有余钱而已。” 水芝谨慎道:“那奴婢方才的论断,是不是也错了?” 林芙道:“不,你说得也有理。这回的捐奉,倒是可以给本宫做一个参考。” 正说着,忽听外头黎元来人来报,说是唐书雁唐姑娘来了。林芙道:“快叫她进来。” 唐书雁进来行礼道:“皇后娘娘万安。” 林芙叫水芝先把账簿都收起来,笑着招呼看茶上点心:“太后今日不是礼佛吗,也舍得放妹妹出来走动?” 唐书雁道:“娘娘不要取笑我,臣女今日来,是有样东西想拿给皇后娘娘。” 说着,拿出一只荷包来,递与华莲。华莲看那荷包以浅紫色水缎为面,精细绣着一双呼之欲出的粉颈鸳鸯在绿荷下戏耍,不禁感叹道:“唐姑娘绣的真是好看。” 林芙道:“拿来我瞧瞧。”华莲便递上去。林芙将荷包把玩了一回,点头赞叹道:“妹妹,你这绣工,只怕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你拿这个荷包送来给本宫做什么?” 唐书雁拿团扇掩面羞赧道:“娘娘,且不要只看荷包了。你看看里面。” 林芙打开荷包,只见里头折放着一片纸张。拿出来看时,竟是一张三百两的银票。 唐书雁站起身,行礼道: “娘娘,臣女是看到皇后娘娘懿旨,知道六宫都在为朝效力。臣女位卑,不敢与诸位娘娘们论高低,抢风头,但求这一点小小心意,能为皇上、皇后娘娘略微分忧罢了。还请娘娘成全了臣女一片心思。” 林芙怔了一下,非常感动。她将银票交予一旁水芝,道:“妹妹,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收着的。你尚未出阁,家教又严,哪里能来如此闲钱,想来是为这三百两尽了不少心。本宫很感谢你。” 唐书雁一时有些哽咽,道:“娘娘收下就好。”话音未落,她几乎滴泪下来。林芙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扶她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为筹银子,受了委屈?谁欺负你了,你快告诉我。” 唐书雁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臣女见各宫娘娘们都慷慨解囊,一时感慨罢了。都说前方将士醉卧沙场,马革裹尸。我等小小女子,帮不上什么忙,连拿出些银钱来还要费心,恨自己不能去做更多。臣女如此多思,倒惹娘娘心烦了。” 林芙仔细瞧她,觉得她哭泣并不只为这一点,但没有再问,只劝慰她道: “女子不小,女子也能做大事。妹妹,不要妄自菲薄。你肯这么做,已经比很多男人还要强很多了。看看外头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他们才是小小男人,哪里能比得上你。” 华莲听此,瞠目惊道:“娘娘!” 林芙于是向唐书雁微笑道:“妹妹,银子我既收下了,那荷包我可也就不还给你了。我绣工太差,这些日子闲来总想给我孩儿绣些衣裳肚兜儿,可惜总做不好。我拿你的荷包细看看,说不定能绣得好些。” 唐书雁破涕为笑,道:“娘娘若不嫌弃,臣女时时来万寿宫,陪娘娘一起绣就好了。娘娘为什么不找个好绣娘呢?这宫中绣娘,都是天下顶好的。” 林芙握住她手,神秘秘笑道:“等你也做了母亲,你就懂了。外头东西再好,总比不上自己亲娘做的。” 唐书雁一个闺阁女子,哪里听得了这个,遂转身羞涩道:“娘娘不要再说了。” 华莲在旁悄悄向水芝叹气。她家娘娘这张嘴,真是如太后所说,叫人又爱又恨,且又怕呐。 第42章 . 御街行(12) 他倒是贴心,知道怎样…… 这之后不久, 水芝便奉命将簿子理清,按皇后吩咐,与姚崇兰一起, 细细拣选了宫外三家皇商, 好将宝物转交与他们筹卖。 说来这皇商,一般都做的是向皇家进贡的生意;这筹卖的生意,还真没做过。一时那几位大商, 都有些犹豫。 不过,负责办事的水芝说, 这次分成是二八分——后廷拿八,他们拿二。后廷的那八分是要进国库的。因此剩下那二分还肯给皇商们,着实是不少 分卷阅读69 了,且还能落个为朝效力的忠良名声。 再水芝办事又极利索可靠,于是很快就有三家心动,应承下了这桩生意。 水芝不慌不忙与他们谈妥后, 便进宫来回禀。此时, 林芙正由苏筱云、唐书雁陪着, 又说又笑地绣花儿呢。见她回来, 都笑道道:“咱们宫里头唯一会做生意的回来了。” 林芙问道:“如何?” 水芝道:“都已经办妥了。娘娘开的价高,他们很喜欢。一个是做布匹生意的, 他负责筹卖锦缎;一个是做珠宝生意的, 他负责筹卖珠玉首饰;还有一个是做古董生意的, 就负责筹卖古玩。” 说着, 将这三人的名册递上去给皇后察看。林芙瞅见那做古董生意的,名叫“冯过”,一时觉得有些耳熟,只想不起是谁。 苏筱云凑过来看了一眼, 道:“呀!这个冯过,是不是就是……乔蓉嫁的那位啊。” 唐书雁道:“让我看看?” 苏筱云于是将名册递给她。唐书雁细将这冯过的履历家底看了一遍,点头道:“不错,就是他。” 林芙吃惊道:“我只知她嫁了个商人,竟不知她嫁的是冯过。” 苏筱云道:“这门亲事,还是她爷爷给去说的呢。你想啊,堂堂一个三朝宰相,向皇上告了退,原是该安享天年,含饴弄孙的,却不得不拉下老脸跟一个商人做亲家,实在心酸。虽说这皇商有钱,可论起地位,终究与宰相府不相配呀。” 说到此处,苏筱云才想起,唐书雁曾经是与乔蓉要好的,不由咬唇看了她一眼,生怕是自己失言了。 然唐书雁大方笑道:“妹妹不必看我。自从乔蓉出宫,我早不与她往来了。我家里都说,不能明大是大非之人,不可结交。” 苏筱云尴尬笑了笑。林芙好奇道:“那这个冯过,待她怎样?” 唐书雁放了手中绣活儿,摇头叹道:“面子上来看,是挺好的。冯过既跟皇家做生意,免不了有许多觥筹应酬。他总带乔蓉去,在众人面前对她百般地好。” 苏筱云道:“那不是挺好?” 唐书雁道:“好什么呀。冯过是因为她是前宰相乔傅年的孙女儿,而他是乔傅年老先生的孙女婿。他就是拿这个身份四处显摆罢了。” 一旁华莲也好奇道:“那这么说,冯过对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唐书雁道:“倒不愁她吃穿,每日里绫罗绸缎地裹着,山珍海味地喂着,也不能说不好。可是,冯过此人,喜好美色。在乔蓉之外,他又另娶了两个爱妾,其中一个竟是青楼艳.妓,他拿大钱给赎回来的。你想乔蓉这个日子,私底下哪里会好过呢。” 华莲道:“我的老天爷,两个艳妾!这个冯过也是过分了。他好歹娶的是人家宰相府的孙女儿呀!” 唐书雁道:“乔傅年在乔蓉过门后不久就咽气了,算是给乔蓉活活气出的病。他在世时,冯过还算收敛。现在,乔家一个能成材的都没有,他哪里还拿乔家当回事。” 苏筱云道:“我只知乔蓉是坏了名声,京城里头高门大户的做官人家都不愿她进门。她又不肯出京去,乔傅年才给她找了个富商的亲事。那时还觉她这个归宿还算不错,谁想却如此不堪。” 林芙默然。她想起当初乔蓉初来犯事,太后就曾说过,没有即刻大张旗鼓地撵她出去,就是怕乔傅年受不了刺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如今看来,真是一语成谶。 乔蓉罪有应得,只是乔傅年三朝为官,一世英名,尽数毁了,连临过世也不得安生。 见她神色微哀,苏筱云道:“姐姐,不必烦恼。这都是她自找的,与你没有关系。” 林芙勉强笑道:“我没有烦恼,只是可惜了乔傅年。” 正说着,忽觉手指一刺,不由“呀”了一声,原是手指尖被绣针给扎破了。华莲倒抽口气道:“娘娘!要不要紧!我去找曹院判来吧!” 林芙笑话她道:“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我走了下神罢了。只怕等曹院判过来,这伤口都已经好了。” 华莲生气道:“娘娘现在是担着两个人的身子,可是一点伤都受不得。” 唐书雁道:“说起来,娘娘这身孕已有八个月了吧。按规矩,是该娘家人进来照顾了。” 林芙微笑道:“叫我父兄来照顾?那可不成。莫说皇上不答应,就连我也不答应的。我二哥那个唠叨劲,我真嫌弃他。” 苏筱云忙向唐书雁使眼色。唐书雁这才想起,皇后的母亲早已离世,连忙羞愧道:“是我疏忽了。” 林芙道:“无妨。走,小厨房新做了蟹粉酥,你们一定喜欢,咱们尝尝去。” 她面上不甚在意自己没有母亲照顾,但听唐书雁提到时,还是心头一紧。这使她竟有些羡慕贵妃了。贵妃的母亲关夫人虽然蛮横,但她还是很疼女儿的。倘若不是母亲早早离世,她的绣工也不至于如此粗糙,连给自己孩儿的小衣裳都绣不好。 晚上,林芙将伺候的宫人们都打发去睡了,自己抱着白日里绣的一件肚兜发愣 分卷阅读70 。 她原想在小红肚兜上绣一只小老虎,可小老虎的眼睛怎么也绣不好。拆了绣,绣了又拆,七八日里已经十几好回了。 而她的夫君离宫已然一月,她的孩儿大约还有两个月就要出世。也不知孩儿的爹能不能赶得回来。 林芙瞧着映在帐子上的烛火影子直发愣。盯得久了,就不觉眼睛一酸,差点落泪。可正当此时,听见外头黎元进来了,正跟华莲说话。 林芙紧张道:“怎么了?”赫拉 华莲于是进来,神情很激动。她将手里一封信呈给林芙,低声道:“娘娘,是皇上的信到了。” 林芙道:“什么?”她立刻勉强坐直了身子,挺着肚子去拿信。一碰那信封,还带着些夏夜中露水的寒凉,摸起来潮潮的。林芙手抖得厉害,差点就撕不开信封。 华莲赶紧将灯烛端来,向林芙道:“娘娘稍等,我拿个剪刀给剪开。” 林芙道:“不用,我已经给撕开了。” 她赶忙将信纸展开来读。上头却只有寥寥数字,写得极庄重遒劲,通篇问及太后、皇后与孩儿安好,叫她不要太过劳累,又说大军奔劳数日,此前已与梭梭国开战,不日将会归来。 林芙匆忙忙读完了,有些失望:“就这些吗?” 华莲又掏出一封信来给她:“还有一封,是咱们府上大公子的。” 林芙道:“是大哥的!大哥终于舍得回信了!” 于是立刻打开来看。里头极粗犷写了一篇,同样问及太后、皇后及未出世的小外甥/小外甥女安好。林芙看得有些不耐,于是跳到最后,只见她大哥写道: “妹所提心上人,兄并没有。兄常年征战,身边都是汉子,不曾有机会配得姻缘。妹见京中若有淑女,可稍稍为大哥留意,但不必太心急。兄尚不知何年何月能平战回京,切不能耽搁了人家好女子。” 林芙这下心中大松一口气,放下信对华莲道:“好了,我哥哥跟薛簪并无牵扯。他不会撒谎,我这便放心了。” 华莲道:“娘娘,说起来,这儿还有一封……”说着,又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林芙。 林芙急了,道:“莲嬷嬷,你就不能一次全拿出来么。这又是谁的?” 华莲道:“黎元说,这可是送信的人说了,说是皇上交待的,叫娘娘先看头先那两封,最后再打开这封。” 说罢,便将信递给她。林芙接过看时,只见这信与那两封不同,竟是用她素日所喜的粉花笺来写,字体竟是女子才用的簪花小楷,写了洋洋洒洒的一大篇。翻到最后,落款竟是“檀郎”二字。 林芙噗嗤笑出了声。他倒是贴心,知道怎样来哄人呢。 第43章 . 御街行(13) 而今家中有妻儿等候,…… 华莲道:“娘娘, 这信写得好长,竟有三四页呢!” 林芙道:“嘘,先别说话, 把外头烛灯都灭了, 就留一盏端过来我看信。” 华莲道:“娘娘,这样伤眼睛。娘娘现在身上可担着两个人,万受不得一点累。” 林芙道:“哎呀!快去!然后你就先去歇息吧, 不用管我。” 华莲没法,只得照做。现在帐子外头昏黑一片, 只余林芙枕边一盏小油灯,噼里啪啦地爆着灯花儿,正如她心情一样兴奋又紧张。 林芙裹起被角,选了个极舒服的姿势倚着。刚拿起信,又觉后腰那枕头垫得有些硌,于是又掖来掖去。 信刚打开, 又觉得口渴, 又自己下去倒了些茶水喝。然后再上榻将被子枕头摆弄一番, 等最后处处都合了心意, 才深吸一口气,开始郑重其事地看信。 信的开头, 仍是问及太后、皇后母子安好, 不过语气缓和许多, 更问得细了些, 问皇后每日是否吃得香睡得香,孩儿有没有调皮,每日宫务是否烦恼扰人……等等。 林芙仔细看着,心里头将每个问题都默默回答了。然后又见他写道: “朕近来在边境连日行军作战, 从前不觉什么,只觉击败敌人甚为畅快,恨不得再获良驹,好夜袭万里,日袭千万里。壮志在胸,何等豪阔!而如今,家中有妻儿等候,朕竟觉有一些归心,时时萦绕。” 林芙心头一热,低声道:“千万别急着回来。心一急,可就容易出差错。想我大哥在外头多少年,我们哪天不为他牵肠挂肚。我就是多等你几日,也没什么不得了。” 又见下头继续写道:“此外,朕知你与吏部侍郎苏懿之妹关系甚好。朕许她直至出阁前,都可在万寿宫居住陪侍。你可与她慢慢叙旧,不必心急。” 这件交待倒是将林芙给整糊涂了。好好儿地,他提苏筱云做什么?林芙直觉心中一团疑云,并且这团疑云立刻就使她有些不痛快了。 她的夫君人在千万里之外的战场上,眼睛却长在她宫里,还不偏不倚地,长在她的闺中密友身上。林芙生气了。 她将信一掷,嘟囔道:“什么嘛!巴巴写这么长一封信来,是要 分卷阅读71 气死谁!难道我会上你的当吗!我偏不气!” 那信纸轻飘飘从手中落出去,飞了一下,差点停在正爆灯花儿的烛尖儿上烧起来。林芙一看,又赶忙去抓,不觉指尖差点被烫个泡。 她吹了吹手指,更觉委屈,眼泪几乎就要下来。偏这时孩儿在肚子里翻了个身,林芙倒在被子上“唉哟唉哟”地叫,道:“当爹的和当娃的都欺负我!” 小家伙似乎听见她在抱怨,于是不动了。林芙捂着肚子又气了一会儿。等渐渐心绪平静,才开始细想霍泓这句话。 苏筱云的哥哥苏懿,原本家世贫寒。是他单凭自己的天分与勤勉,在官场重围中杀出来,直闯到皇帝面前做了他的得力新秀。 而皇上对他赞誉有加,极为信任器重。因此他虽资历尚浅,但朝中无人不敬佩其才干,都称他“大周第一才”。 也是为这个,苏筱云才得以能在五年前入宫承教于太后膝下,而今又能在皇后身旁长侍作陪。然两人虽感情交好,也并没有皇帝所说那么多旧事可叙。说来说去,也就是在太后跟前那点事儿。 林芙心中一动,她想她知道皇上想让她叙什么了。 现在皇帝不在朝中,朝政由誉王暂理。而誉王当年被迫让贤的事儿天下尽知,誉王自己也难保不会打自己的小算盘。 而与此同时,关家在朝中势力之大,誉王倘若有了野心,必绕不过他们去。而皇帝上敢如此放心将朝政交予他们,兴许是要引蛇出洞,等着抓这两党的错处。这时他需要有朝中极可靠之人做他的耳目。苏懿就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这信里的意思,就是要她通过苏筱云,多从她哥哥那里得些消息。这些消息也许一时半会儿并不起眼,但终将能派上大用场。 等细想明白了,林芙还是觉得委屈,恨恨盯着信纸道:“这么多心思,他不直说!跟猜灯谜一样!人不回来,就知道猜灯谜,猜灯谜!” 这样折腾一晚上,皇后自然是没睡好,因此第二日起得格外晚了些。华莲却高兴道:“娘娘昨夜看信到很晚吧?唉哟,这眼圈儿这头怎么还有些肿了。” 林芙躲开她手道:“没什么,熬得有些晚了。对了,筱云呢?” 华莲道:“不知怎的,说是昨晚有些咳嗽,也没睡好,现下还歇着呢。” 林芙于是想起苏筱云曾大病一场的事,不由担忧道:“我去看看她。” 苏筱云现住在万寿宫后花园中一处阁子,叫长宁阁。因她喜清净,而长宁阁四面环树,站稍远处看,只能见一朱红飞檐掩藏在树荫中。风来时,那檐角上挂的银铃儿随树叶一起响动,声美而微妙,苏筱云非常爱听。 林芙去时,苏筱云正歪在榻上,咳得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额上汗津津的,嘴上捂着帕子。见皇后来了,赶忙要行礼,被林芙给摁住了,担忧埋怨道: “都这样了,怎的不早点叫曹院判来看?秋竹、碧霜,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秋竹和碧霜原也是伺候皇后的,现被她指派来侍奉苏筱云。两人跪下请罪,苏筱云却摇摇头,费力说道:“不成,不怪她们,是我不让去的。我怕夜里头惊扰了姐姐安眠。” 林芙见她这个样子,唇如白纸却两颊酡红,出气短而无力,不由心疼起来,好好一个美人儿,竟给这劳什子病糟蹋成这样。她道:“妹妹,你跟我说实话,你说你前些年病了一场,到底是什么病?” 苏筱云还在摇头,道:“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拖得久了,也就病得日子长些,姐姐不要挂怀。我昨夜只是不慎吹了风,才有些咳了。” 林芙生气道:“妹妹,你若不说实话,我今日出了这屋子,就再不来看你。你与我情分这样要好,可都病成这样了,还打算要瞒我吗?宫里头不缺好太医,难道还治不好吗?” 苏筱云低头,拧着帕子道:“姐姐,我是肺症。” 林芙如五雷轰顶,呆了一阵,才问道:“什么症?” 苏筱云又道:“是肺症。不过,看了好几家大夫都说,还算轻的,好好养着就行了。” 林芙指着她手中帕子道:“那若像方才这般咳呢?听你的意思,这病不能根治的,是不是?” 苏筱云道:“是。若这样咳得久了,就是肺痨。” 林芙觉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见苏筱云也泪盈盈的,心里就更难过。 她原本想照霍泓信上说的,向苏筱云问一些事情,可眼下看怕是不成了。 好在霍泓说也不必急,想来他要下的也是一盘大棋,急于一时也没用。还是得先放宽心,将眼前事处理好了再说。 林芙于是道:“妹妹,我这就叫曹院判过来给你看看。他医术很高明,必能为你诊治。你现在既是轻症,就要多加调养,万不可再像昨夜里吹风了。你的饮食,我会吩咐做清淡一些。秋竹、碧霜,你们仔细服侍,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秋竹碧霜道:“是,娘娘。” 自长宁阁出来后,林芙心中很是闷燥。华莲见她如此长吁短叹,安慰她道:“娘娘,苏姑 分卷阅读72 娘是有福之人,必能好起来的。娘娘若太伤心,孩儿也会跟着伤心的。” 林芙抚着肚子,停在一处花架下,道:“真是多事之秋啊。皇上和哥哥在前头打仗,本宫在后方一日不停地操心。华莲,你觉不觉得,近来连唐姑娘也有些不对劲?” 华莲仔细想了想,道:“奴婢不觉得。” 第44章 . 御街行(14) 把这个疯妇捆起来,别…… 华莲这一句话, 真是将林芙给噎住了。她感叹道:“莲嬷嬷,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开窍哇。” 华莲疑惑道:“开什么窍?” 林芙轻悄悄说道:“我总觉得,唐妹妹是有心上人的。而且她的心上人一定跟皇上一起打打仗了。” 华莲惊讶道:“娘娘为何这样想?”赫拉 林芙跟她掰扯道:“你看, 一来, 前些日子本宫要征收宝物时,她也来进献了,还那般激动;二来, 那晚本宫设宴,说到前方将士出征时, 她也是满腹感慨;三来,一个闺阁女子至今未嫁,多半就是因为有了心上人了。” 华莲道:“这话也有理。” 一边说着,一边就回到了万寿宫。刚坐定下来歇息,华莲突然倒抽一口气,紧张道:“娘娘, 你说唐姑娘的心上人, 会不会又是咱们大公子?” 林芙正将一盏茶水送到唇边, 闻言差点呛着, 惊道:“你为何这么说?” 华莲道:“奴婢想到薛才人对大公子那般痴情,实在是怕了。” 林芙仔细想了想, 摇头道:“应该不会吧。说也奇怪, 我大哥那皮糙脸黑的模样, 怎就那么招人稀罕。” 华莲道:“娘娘怎么这样说大公子呢。大公子未从军前在家时, 也是个玉面公子呐,哪家姑娘看了不迷糊。” 林芙笑道:“那你看了迷糊吗?你要是也迷糊,我就跟大哥说去,叫他娶你, 怎么样?” 华莲道:“娘娘莫笑话我了,我岂敢做娘娘的嫂子。” 林芙道:“我是正经的。” 华莲脸红了,难得扭捏道:“我没有那个福分。快看呐,水芝来了,叫她去嫁给大公子罢。” 水芝正端了新茶水进来,听见这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道:“娘娘,为何要叫我嫁给大公子?” 林芙指着华莲,笑得前仰后合,道:“你别问我,都是她使的坏!” 华莲早就找了借口跑开了,独余水芝一人在那纳闷,道:“娘娘,怎么好好地说起这个来了?我不要出宫,我只想呆在娘娘身边,安安生生过日子。” 林芙正色道:“我知道。不过,你若当真有心仪之人,切记要告诉我,不要耽搁。我一定好好给你们备嫁妆。” 水芝红了脸,轻声道:“多谢娘娘。” 林芙道:“对了,薛才人现在如何了?” 水芝道:“昨儿我才去看了她,还是老样子,一整天都跟自己嘻嘻哈哈地说话。不过,因为娘娘答应每月都去看她一回,她现在不乱跑,也不惹事了,看起来也还快乐。” 林芙道:“那就好。我这个大哥啊,也是造孽。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勾搭的人家,给人害成这样。” 水芝道:“也不一定是大公子的错,说不准,他都不知道有薛才人这个人呢。” 林芙叹一声气,道:“天下女子,多为情所困,一困就是一生,这实在太残忍。好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要筹卖的那些东西,都已经送出宫去了吧?” 水芝道:“是。布匹和珠玉昨日晌午便已安排妥当。只是古玩有些麻烦,需得格外小心,因此刚刚才全部送往冯过那里。奴婢正是来跟娘娘回禀此事的。” 林芙道:“好,送去了便好。叫他好好做事,做好了,本宫必有重赏。” 水芝担忧道:“娘娘,我还是不放心。冯过的娘子是乔蓉,会不会在她那儿就出了差错?万一出了事,可不好跟皇上交待啊。” 林芙笑道:“无妨。本宫当然不信任乔蓉,但本宫相信冯过并不敢与皇家作对。他只要将本宫交待的事情办好,谁也不会多说什么,是不是?” 水芝道:“娘娘所言有理,是奴婢多虑了。” * 此时,在冯府。 乔蓉正将人都撵出了屋子,自己坐在窗下生闷气。 冯府大致是分为两片地儿:前头那块儿是冯过做生意用的,包括账房与仓房;后头那块儿是他的妻妾们住的。主母乔蓉与两个妾室,一人占了一间院子。自然主母的那间院子更大更好些。 三人平常若是碰不着,也就罢了。若是刚好冤家路窄碰了面,那必有一番口舌之争。 就好比现在,乔蓉刚被一个妾叫做带云的,嘲讽日日端着架子给谁看,她便上去打了带云一巴掌。 带云于是连哭带啼地跑去找冯过告状。冯过刚刚在前院忙活了一上午,将从皇宫运出来的古董都一样样查验过送进仓房,正累得不行,一见爱妾跑来在自己怀里委 分卷阅读73 屈得梨花带雨,登时怒气冲冲,衣摆一撩,就跑去后院找乔蓉算账了。 乔蓉也是个不饶人的。两人拌起嘴来,吵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几乎惹得全府上下都来看热闹。 最后,冯过也给了乔蓉一个巴掌,她终于闭嘴了。可是在下人们面前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乔蓉恨不得一脖子吊死算了。 但是,她怎么能甘心。 细细想来,倘若不是她当初被撵出宫去,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是那个林芙害了她。乔蓉现在恨太后,恨林芙,恨冯过,恨带云,恨一切人。她要报复他们,一个都不放过。 到了夜间,乔蓉忍气吞声听着旁院里冯过与带云胡闹的动静没了,便趁着夜黑风高,怀里抱着一样东西悄悄溜到前院里,开了仓房的门。 守门的小厮早就被她打发走了。现在她举着灯烛在里头走了一圈,找到了与她怀中那尊绿釉金梅瓶一样的瓶子,将两者给对换了。自然,她怀里的那尊是赝品——这赝品是前日里关夫人给她的。 关夫人早从她女儿关昭妃处得了风声,知道皇后要筹卖一些古玩。她还知道其中有一件绿釉金梅瓶,是头些年一位地方大督进献的。当时这瓶子是一对儿,极为珍贵,一只给了后廷,一只进了关府。 关夫人便照着自己府里的瓶子,做了一尊赝品,叫乔蓉拿去换了真品。她们准备将皇后筹卖赝品的消息放出去,坏了她的名声,丢了皇家的脸面。等皇帝回来,就要治她的罪,连太后也包庇不了。 然而乔蓉刚做完这一切,正看着架子上的赝品冷笑,就听见背后冯过的声音阴森森响了起来: “贱人,你在做什么?” 乔蓉吓了一跳,一回头,大声尖叫起来。冯过的手臂极有力朝她挥来,使她一下翻倒在地,怀里的瓶子碎了个稀里哗啦,崩到她手腕上,割出了血。冯过又朝她腰上狠踹一脚道: “贱人!你作什么死!你祸害带云,还想祸害我,你个小贱人!老子花了大价钱娶你回来,不是让你来害我杀头的!走,跟我去报官!跟我去见皇后!起来,走!” 乔蓉被他拖了出去,疯叫踢打了一路。冯过喊小厮来道:“把这个疯妇捆起来,别叫她跑了!” 乔蓉大骂道:“你们都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冯过喊道:“堵上她的嘴!姓乔的,你还当你是个大小姐呢!你祖父早死了!要不是我日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还能留着力气害我!不知好歹的东西。” 乔蓉被捆起来坐在草房里,呜呜咽咽骂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一早,就被冯过揪去报了官。 林芙知道这事的时候儿,已经是到午后了。 华莲听说这事,气得大骂道:“这乔蓉怎么回事儿!还以为她早就老老实实过活了,谁知还这么讨人嫌。娘娘,今非昔比,她又来害你,可不能再放过她。” 林芙正在看冯过递上来的状子。看完了,她静静道: “此事必不只由她一人办成。能如此精准找到一件可以换做赝品的东西,在宫里头必是有内应的。且瞧这偷天换日的手法,本宫真是觉得好生熟悉呀。” 水芝想了想,道:“娘娘,这是不是也跟景阳宫有关?上回关夫人也是这般换了咱们的梅花。” 华莲大怒,道:“这帮人就没有一天是不作乱的,实在可恶!” 林芙笑道:“这人都还没审呢,你急什么。先将乔蓉召进宫来,本宫要她跪在本宫面前好好回个清楚。” 华莲真是恨得牙痒痒,立刻就要去办,可林芙又将她叫回来道:“等等。你先去景阳宫一趟,就说本宫有话要问贵妃,晚些时候,会亲自过去一趟,叫她且准备着。” 华莲皱眉道:“娘娘有着身孕,还是叫她过来吧?” 林芙道:“不,本宫也许还要查问景阳宫上下所有宫人,还是本宫过去比较方便。你且去罢。” 第45章 . 御街行(15) 先去喊接生嬷嬷来!…… 乔蓉这回是破例进了万寿宫的。 冯过把她当场逮住后, 就要扭送到皇后跟前,好赶紧为自己分辨。生怕晚了一时半刻,就要被宫里头拿去问罪。可是他的爱妾带云劝说道: “老爷, 现在正是深夜, 宫门早已落锁。老爷若此时去回禀皇后娘娘,且不说不合规矩要被怪罪,咱们也根本进不去呀。这不妥。” 冯过咬牙道:“那该当如何?就这般便宜了这个贱人?” 带云嗔笑道:“老爷呀, 你可以先去报官嘛!大理寺是管这事儿的。再说了,有他们给老爷证明清白, 总比咱们一路喊上宫门要好,你说是不是?” 冯过道:“好丫头!你果然比那个贱人有用多了。等我将这贱人料理了,我就娶你为妻。” 冯过果然去报了官。因事关皇家,大理寺立刻出面带走了乔蓉,要严刑审问。此时已是黎明时分,惊动了不少街坊邻居前来围观。乔蓉觉得她这一生里, 再没有这般羞耻过。 分卷阅读74 这事自然也很快惊动了皇后。 林芙现在有孕贪睡, 一般要睡到日头上来才气。可今日天方才擦亮, 华莲就将她叫醒了, 紧张道:“娘娘,出了一桩大事。” 林芙睡眼惺忪, 翻了个身问道:“什么?” 华莲道:“娘娘, 是乔蓉。她夜里偷偷溜进冯过的库房, 拿一只赝品换掉了要被筹卖的一只真品, 被冯过当场逮住,已经被送往大理寺了。” 华莲的话像有一阵回音,在林芙耳边萦绕了两三遍,她终于听清醒了,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道:“你说什么??” 华莲道:“娘娘,咱们还是快先将乔蓉提出来吧。奴婢猜测此事与关家脱不了干系。奴婢怕再晚些,若关家真出来保她,咱们就再问不出什么了。” 大理寺现在管事儿的是赵斯尘。此人曾办理过薛才人父亲的冤案,下手之狠,竟至薛家满门覆灭。这一切也都有关家的授意。他就是关家的一条狗,指哪打哪。 林芙立刻挺着肚子下榻,将脚使劲往靴子里抻道:“快!马上!就说本宫要亲自审问,先将她带进万寿宫来!一刻也不要耽搁!” 乔蓉就这样被皇后从大理寺里头夺了出来。 她是被麻布塞着嘴,被一顶软辇一路从皇城偏门抬进了万寿宫,押送她的人是黎元。因为嘴里骂骂咧咧嚎了一个晚上,她被人从软辇里拖出来的时候,嗓子都已经哑了。 华莲皱眉看她。只见她身上还穿着时下流行的贡花织锦衣裳,也算华美精致,只是已被人扯得凌乱不堪。头上金钗斜飞,与发髻纠缠在一起,摇摇欲坠。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得很。 乔蓉环顾四周,看这院子极大而美,眼前人个个儿装扮讲究,就知道八成是在宫里。她将头高高扬起来,整了整衣裳发髻,道:“你们想干什么?” 华莲道:“情形紧迫,奴婢就直说了。这儿是皇城里头皇后娘娘的居所,万寿宫。娘娘现在有话要问你,请乔姑娘随我来。” 她没叫乔蓉冯夫人,而是以本姓呼她,乔蓉不由一愣。她已好久没听过别人正经提起乔家。 乔蓉声音有些颤抖,但满心恨意在听见“皇后”二字后,立刻翻涌上来:“皇后那个贱人,她又找我做什么?又要害我是不是?” 一旁黎元不知她与皇后的过往,听此大怒,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胆敢以下犯上,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乔蓉哈哈大笑道:“你割呀!你倒是割呀!你们这些人呐,天生就是来索我的命的,是不是?” 她已形同疯魔。周围一圈宫人都怒目看她,只等黎元一声令下。里头林芙听见了声音,叫水芝掀帘子走出来问道:“是她来了吗?” 一时故人相见,心里头带着新仇旧恨,自然分外眼红。但眨眼间回想数年过往,竟落至如此田地,又不由唏嘘,一时两人谁也没有发作。 静默半晌后,林芙走近乔蓉,盯着她道:“华莲、黎元,你们先去忙吧。本宫想慢慢儿与乔姑娘聊一聊。” 华莲道:“不行!倘若她伤害娘娘与孩儿……” 林芙冷冷道:“那本宫即刻就杀了她。” 她的面色令人胆寒,华莲打个寒战,她相信以皇后的性子,必是说到做到。 于是众人皆退去,只留她二人在一处。林芙将乔蓉引到一株芙蓉树下,那儿有一圈石桌石凳可坐。且头上绿枝成荫,玉色绣球样的花儿点缀其中,风一吹,便散落下来,使林芙打了个喷嚏。 她伸手请乔蓉道:“坐。” 乔蓉毫不客气,默默坐下了。她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林芙的脸。林芙也回看她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乔蓉道:“我恨你,恨透了。” 林芙道:“是为着从前的缘故?还是为看我如今过得好,而你却落魄了?” 乔蓉道:“都有。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再问?只可惜我又栽了。我就从未能赢过你。想到这些,我就更恨你。” 林芙道:“我只觉得你糊涂。你本是高门贵女,却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此。倘若你还肯悔改,兴许还有余地。” 乔蓉厉声道:“我有什么可悔改的?难道不都是害我成这样的吗?” 林芙道:“当真是旁人害的你吗?从一开始,不就是你去害的别人?难道你记错了?就是因为你执意要将事事都错怪到旁人身上,钻了不该钻的牛角尖,才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乔蓉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林芙分明看见她眼角有泪,但她仍执拗道:“我没错!” 林芙道:“好罢,想来我这个‘仇人’的三言两语,并不能使你回心转意。不过,咱们话又说回来,你偷天换日之事,还是得审。” 乔蓉警惕道:“你想拿我怎么样?” 林芙慢慢道:“我不想拿你怎么样。不过我得先提醒你,我知道你背后有关家指使,当然你恨极了我,是不会承认的。” 乔蓉瞪着她。林芙又道:“但是,现在你被我召进宫来审问,关家一定会对你有所提 分卷阅读75 防。等你回去大理寺,他们就未必就肯保你了。弃卒保车这个道理,想来你应该懂得。” 乔蓉脸色更白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林芙,直叫人发悚。但是林芙直视回去,向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之下,乔蓉面上便有些崩溃。咬牙思量再三,终究是怕死占了上风。她道:“倘若我告诉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林芙道:“你罪不至死,但也不会有额外的好处。” 乔蓉道:“既如此,我便告诉你:关家关夫人同样也恨毒了你。你抢了她女儿关昭妃的后位,又屡次不叫她女儿好过,她恨不能与你同归于尽。” 林芙笑了:“那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乔蓉的口供很快被记录下来,不久她就被送出了宫。临走前,乔蓉立与车前,向林芙道: “只要我一日不死,我就仍然恨你。林芙,你给我记住了。” 林芙并不理她,自顾自上屋里去了。只是又从窗前遥望了乔蓉的车子一眼,叹道: “何至于此。华莲,你叫人去告诉大理寺赵斯尘,这件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倘若乔蓉得到一点冤待,本宫拿他是问,谁也保不了他。” 华莲忧然道:“可是娘娘,后宫不得干政,咱们的手怕是伸不到大理寺那儿。” 林芙道:“那也无妨。本宫叫苏筱云写一封信告知她哥哥,叫苏懿且盯着这件事。大理寺若判了错案冤案,叫他回来向皇上弹劾就是。他是吏部侍郎,这是他作为朝廷大员应尽的分内职责。这样本宫也不算是插手政务,有什么可指摘的。” 华莲道:“那就照娘娘这么办。” * 皇后的旨意下来得非常快。大理寺再要任性办事,也不得不面子上将皇家放到第一位。乔蓉出宫后不久,关夫人就被带走提审了,一时关府大乱。消息又很快传回了宫里。 很快,景阳宫也乱作一团。关昭妃如今正静心闭门,不想再看见外头任何纷扰。可亲娘一朝入狱的消息传来,她如遭雷轰,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她真是没了法子。于是只能素衣脱簪,只带了自小一同长大的元香、丹朱两人,赤足从景阳宫一步步走到了万寿宫,也不叫人通报,就在宫门前跪下了。 她想最后再见一回皇后。 * 万寿宫外。 来往宫人走过时,都要偷眼瞧这位跪在皇后宫门前的贵妃,眉来眼去地指指点点。他们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此景骇人—— 谁不知贵妃向来以美貌与家世宠冠六宫。她美艳,高贵,傲气,正如景阳宫里盛开不败的海棠花。可是,遇上了皇后这枝骤然杀出的芙蓉,竟也败下阵来。 她心早死了一半,已不想再争,奈何又被亲娘拖了后腿,连安生度日也做不到了。 现在她脱簪赤足、披头散发地跪着,没了红妆与华服,也不像个贵妃了,倒像个尚未出阁的小女儿家。只眉眼间的傲气不曾降低一分。 守门的宫人给吓呆了,立刻叫人进去回禀皇后道:“娘娘,贵妃来了。” 今日天色晴好,林芙正百无聊赖倚在窗前,看唐书雁拿来的绣图样子,比划来比划去,想给孩儿再绣一只小围兜。华莲在旁侍奉着针线,皱眉呵斥那宫人道: “贵妃来了,着人通传一声,请进来就是。这般慌张成什么规矩。” 那宫人道:“可是,贵妃娘娘并不愿进来。她正跪在咱们宫门前,看起来没梳妆,好像连鞋子也没穿,把大家都吓坏了。” 华莲道:“什么?” 林芙放了手中图样,捧着肚子道:“莲嬷嬷,扶我起来,我去见一见她。” 华莲忙上前扶她道:“是不是为了关夫人被提审一事?可关夫人的确做下错事,贵妃这样,岂不是先要娘娘为难吗!” 林芙小心翼翼站起来道:“那毕竟是她亲娘,哪有不管的道理。不过她脱簪请罪,本宫也是大没想到。唉哟,我的腰诶。” 华莲心疼道:“娘娘这身子快九个月了,还要这般折腾。” 林芙道:“没办法呀。坐在后位上,可不就是一天操不完的心。走,咱们且去瞧瞧。” 今日天气属实不错。碧空万里,一往无云。宫院里的花儿朱红嫣粉,缃色碧玉,无不正盛。林芙叫华莲、水芝陪着,一路匆匆走来,见贵妃素衣淡面地跪着,差点儿没认出她来。 见皇后来,贵妃拜地施了一礼,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林芙往那儿一站,那些看热闹的宫人们便都散去了。现在只余下她们几人说话。贵妃直言道:“我是来为母求情。家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还望娘娘为了前朝后宫的稳定,对她从轻发落。” 林芙听了,轻笑一声道:“你母亲先虽在大理寺里头受审,不过她根本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她说那尊瓶子,原只是她送给冯家的礼物,不想被乔蓉拿去做了文章。你看,她根本没有认罪,不知你是为她求的什么情?” 贵妃道:“总归她是与此事有关, 分卷阅读76 臣妾心慌了,还请皇后娘娘怜悯。” 林芙道:“你们要害本宫,却还要本宫怜悯,这是什么本宫从未听过的道理?也罢了。谁不知道大理寺赵斯尘是你们关家的人,想来在他手里,你母亲也不用招出什么来。你也别在我这里跪着了,倒好像是我多冤屈了你们似的。” 贵妃道:“娘娘若不肯给个口风,臣妾便在这里长跪不起。” 林芙冷冷道:“那你便跪着罢。” 一转身,她便由水芝搀着,拂袖而去。贵妃气得眼角颤抖,她身边元香看了心疼,急声向皇后道: “皇后娘娘,我家娘娘实在冤屈,她本不知道这事呀!她身子又弱,还求皇后开恩,先准了我家娘娘回宫去罢!” 华莲于是替皇后回道: “如此冲撞皇后娘娘,这就是在贵妃身边伺候的规矩吗?皇后娘娘主理六宫,事忙得很,又怀着身孕,你们还趁着皇上不在一遭一遭地折腾,实是不逆!原也是你们自己要跪的,若不跪到底,怎能显得你们诚心?” 说完,就扶着皇后走了。贵妃背挺得笔直,脸色却是青白。她死死咬着呀,对元香道:“别说了,一切都是我自取其辱。等过了这一遭,我就离宫,落了发做个姑子去,此生再不进宫。” 见她如此心灰意冷,元香、丹朱都大惊道:“娘娘!这万万不可!” 贵妃滴泪冷笑道:“有何不可!你也瞧见了,如今我关家如此势盛,已不需要我这个女儿拼命去争后位了,我留在这里又还有什么益处,不过白白受人冷眼。不如归去,兴许来日还能死得体面些。” 那两人哭泣道:“咱们娘娘糊涂了,可万不能再说这种话了!” 顺着一阵风,这些话就不慎飘到了林芙身边水芝的耳里。水芝向来耳朵好使,听闻此言,便与林芙说了,蹙眉轻声道:“万寿宫门前,贵妃竟说出如此不祥之言,娘娘可要怎办呢?” 华莲大怒道:“怎么屡次三番都是她们先动的手,到头来反倒像咱们冤枉了她们似的?娘娘,还有上回家宴上换梅花的事儿,咱们也该跟关夫人做个了结了。” 此时她们已回到屋里。林芙出去走了一圈儿,又觉得身子懒怠,针线活儿也不做了,往榻上歪歪一靠。水芝坐在脚榻上替她捏腿,担忧道: “可是,咱们哪管得了大理寺的事儿。当年薛才人家里好歹也是个知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损了。那个赵斯尘啊,实在狠毒。” 林芙闭目昏昏欲睡道:“赵斯尘这个人呐,再狠也狠不过皇上,再大也大不过皇家。关夫人如此两次三番公然向皇家挑衅,她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再者,她这件蠢事也做得有些妙哇。以此为引,从此关家这道势力,就要被撕开一道口子了。” 华莲道:“奴婢没懂。关家做的缺德事不少,也不少关夫人这一桩啊。” 林芙笑着嘟囔:“千里之堤,必毁于蚁穴。你且等着瞧好戏吧。不出三日,关家必有动静。” 这三日里,万寿宫一片祥和,外头却乱了套。现在,冯过娘子偷换古玩的事儿传得满城风雨,冯过走到哪都要遭人耻笑,他的生意也为此丢了不少。 恼羞成怒之下,冯过写了一封休书,在整个京城里张扬宣告:从此以后乔蓉与冯家再无关系。 他还想娶爱妾带云为妻。可带云嫌弃他挣不来钱了,又怕他哪天气上了头,像那日毒打乔蓉般揍自己,于是竟连夜卷包裹走了。冯过现在真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三日之后,关家果然也有了动静。 关夫人是死活不肯认罪,她坚持说那瓶子就是她送给冯家的,都是姓乔的自己不好,动了害人的坏心思。大理寺说是关押审问,也不过走个过程,敷衍得很。这些,以吏部侍郎苏懿为首的不少朝廷官员,也都看在眼里了。 关家本府可是坐不住了。关家老爷见他夫人竟将这等丑事做到皇家头上去了,大骂她蠢货,于是修书一封,叫她干脆就住在大理寺的牢房里,不要再回家来了。 他家小公子关宸,虽素日里仗着姐姐在宫里做贵妃,颇有些嚣张跋扈,本性里却不是个坏人。况且自他上次入宫,偶然撞见皇后,那时皇后就提醒他切莫走错了路。他自己没放在心上,而如今母亲却犯下大错。 愧愤加上丢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关小爷头脑一热,给家里头放了一封信,及一封给朝廷的辞呈,竟就这样离家出走了。信里说,他不想再靠家里这般混功名,他从此要自食其力,摆脱家族污名。 关老爷四处寻人不着,这小子竟似遁地了般不见踪影。关老爷无可奈何,差点气出中风。关夫人在大理寺听说儿子出走,女儿又在宫里病了,一夜之间白了头,从此以后便痴傻了。 还真如林芙所说,关家从此,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顺着这道口子,不少人都看见了光亮。 * 此事过后,关昭妃已是心如死灰。她紧闭了景阳宫的宫门,与世隔绝般度起日来。曾经热闹非凡的景阳宫,如今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宫里头其他地方 分卷阅读77 倒是热闹。为着皇后已近临盆,六宫上下人人奔走,处处喜庆。皇后却也闭了万寿宫的大门不见人。不过她是为了清静养胎。 太后下旨叫找了几个极有经验的生产嬷嬷来,她自己也在宫里头整日斋戒,为皇后与孩儿祈福。加之苏筱云也陪住在万寿宫,唐书雁又时时从太后那里过来探望。有她们陪伴,林芙对于生产的紧张与恐惧消除不少。 林芙现在每日里闲着无事,为使自己静下心来,便认认真真跟苏筱云、唐书雁精进刺绣。她又给孩儿缝了好几样小衣裳,都绣得花团锦簇的。苏筱云看了夸赞道:“姐姐手艺越发好了。” 林芙抚着肚兜上头那小老虎道:“还是你们教得好。瞧这小老虎的眼睛,我绣了百八十回了也没绣好。你们仔细一教,我就会了。” 华莲想起前日里皇后天天为这小老虎的眼睛犯愁,拆了绣,绣了拆,如此数日,最后气得把针线一丢,叫道: “这针线简直不长眼睛!我要往这里扎,它偏往那里钻,这能怪我绣不好么!” 华莲笑得前仰后合,将这事又讲了一遍。林芙威胁她道:“莲嬷嬷,这事你已经叨叨了三回了,再讲一回,我保证你这个月的月钱全没了。” 唐书雁笑得丢开团扇道:“我的天老爷!皇后娘娘,原来这小老虎如此来之不易!咱们的小皇子可要好好珍惜呀。” 苏筱云道:“你怎么知道就是个小皇子?如果是个小公主,她怎么穿这小老虎呀。” 唐书雁道:“你说什么呢!一定是个小皇子,咱们天下可都盼着呢。” 林芙歪头道:“难道如若是个小公主,天下就不盼着了吗?” 唐书雁忙道:“自然也盼着。不过若是个皇子,总归是江山后传有人了。” 林芙道:“我看未必。若这个皇子没教好,养成了一个暴君昏君,天下会有谁盼着他呢?如若是个公主,若她有才有德能堪大任,又有谁不会盼着她呢?” 苏筱云道:“姐姐说得有理。自然不论是个小皇子还是小公主,都会同姐姐一样心怀天下的。” 唐书雁笑苏筱云道:“我真是说不过你。前些年在宫里头,也没见你这么伶牙俐齿过。” 说说笑笑间,那头黎元进来禀报说:“娘娘,外头说是苏贵人跟薛才人拌起嘴来了,您看可怎么好?” 几人登时面面相觑。唐书雁道:“这薛才人一向住在承露台不出来,苏贵人所居应该是在玉泉阁吧?承露台与玉泉阁相距甚远,这是怎么吵起来的?” 林芙道:“薛才人呢?” 黎元道:“薛才人回去了,她说皇后娘娘叮嘱过她要乖乖呆在承露台,她只听皇后娘娘的。现下只有苏贵人一人外头求见。” 苏筱云道:“既如此,姐姐不妨先听听苏贵人的分辨。” 林芙道:“那么就叫她进来罢。” 黎元于是出去请人。很快,苏贵人就哭哭啼啼地进来了,带着两位侍女拜倒在地下道:“皇后娘娘请为我做主!” 林芙放下手中绣样道:“这是怎么了?” 苏贵人梨花带雨地啼道:“皇后娘娘,适才臣妾在御花园里散步,与那位薛才人撞上,她竟然嘲笑臣妾小气!” 林芙道:“她为何嘲笑你?” 苏贵人呜咽道:“臣妾正跟自己宫里人说话,说这个月月钱不够用了,要省着点儿用。偏巧薛才人在那里折花,听见了就说:‘哎呀呀,你这般小气,难怪你宫里人脸上全是晦气。你看她们像是想为你省钱的样子吗?’” 唐书雁道:“那然后呢?” 苏贵人道:“多谢唐姑娘关怀。然后,然后我就问绾银和盼玉,是不是诚心想给我省钱。薛才人就嘲笑我,说我把人都逼成什么寒酸样了,还有脸问人家。我一生气,就跟她拌了几句嘴。娘娘,您为我做主啊!” 林芙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一个叫绾银,一个叫盼玉。模样都长得清秀,名字也起得招财,就是这穿着打扮,确实有点寒酸。 一个还穿着去岁过季的衣裳,肩膀上都起了线头;一个头上戴着素银钗,末端已经有些发黑了。做为一个贵人来说,让自己的贴身侍女寒碜成这个样子,的确不大体面。 林芙仔细瞧完了,温和问道:“那你打算如何省钱呢?以贵人的位分,月银是四十八两,外加锦缎两匹,斗米六十升,鲜鱼八条,外加小羊两只,猪肉若干,菜蔬要多少就有多少,还有什么不够你使的呢?” 这是唐书雁与苏筱云头一回当面见皇后处理家事,于是均放了手中活计,好生听着。苏贵人则委屈道: “咱们都知道皇后娘娘慈心,今年怕咱们日子难过,将后宫份例足足多添了一倍。臣妾们本该感念皇后恩德。但是,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要咱们出力充实国库,臣妾们不敢不尽心,就……” 林芙道:“就怎么?” 苏贵人一咬牙,硬是给说出来了:“这银子就不够用了。” 林芙看了眼水芝,道:“怪了。本宫当时是要你们 分卷阅读78 出力不假,但本宫也特意说过,将自己手头经年不用的旧物拿出来即可,并没要你们拿月银来填补。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负责此事的便是水芝。水芝于是忙跪下回道: “娘娘,奴婢办事的时候,特意告知过诸位娘娘,不要拿月银来填补。有几位娘娘将自己经年的积蓄拿来了,奴婢也都给送了回去,万不敢耽搁了宫里头过日子啊。奴婢这里,以及御服司掌事姚崇兰那里,皆有账簿记档,即刻可拿来给娘娘过目。” 林芙道:“把记档拿来,瞧瞧苏贵人进奉的是什么。” 水芝立刻去办。不一会儿,姚崇兰与她一同回来,将那账簿拿来。林芙叫水芝翻找到苏贵人那一页,只见上头写道: “某年某月某日,苏贵人苏伴云进奉镶银花鎏金镯子一对,青松石珠玉坠领一副,珊瑚红宝石双兔耳坠一副,特此记载。” 苏贵人抻着脖子朝账簿瞅了一眼,嗫嚅道:“娘娘可是嫌我进献得少了?可是、可是臣妾不过一介贵人,实在拿不出手了……” 林芙挥手,叫把账簿拿下去,向苏贵人和蔼道: “你不必怕。本宫既不嫌你们拿的多,也不嫌你们拿的少,多少是个心意就成。只是我看记档,你这几样东西皆应是皇上赏赐,怎么会是月银不够用呢?本宫看你的两个侍女,也并没穿了好衣裳呀。” 苏贵人道:“那是、那是因为……” 真叫她说时,苏贵人却吞吞吐吐说不清楚了。一旁华莲于是问那两位侍女道:“你们贵人可是有什么苦衷?” 苏贵人慌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唐书雁看不下去了,道:“苏贵人,且容我这个外人插一句嘴。你前来诉苦,必是有委屈的,你若不告诉皇后娘娘,娘娘可要如何为你解决呢?” 苏贵人脸色通红,憋了半天,道:“求皇后娘娘赏点银子。” 林芙一愣:“嗯?” 苏贵人滴泪道:“臣妾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请皇后开恩,给咱们额外赏点银子。咱们宫里头也不是钱不够用了,就是臣妾刚进奉了三样宝物,心疼得紧。” 华莲道:“这、这跟贵人的月银不够用有什么关系?” 苏贵人掰着指头算道: “倒没关系。可是,单那双镯子就值三十两银子。珠玉坠领臣妾找人看过了,值三十五两……还有那副珊瑚耳坠,是今岁臣妾新得的,少说也值二十八两。去个零头,也有二十五两呢。这三样总共加起来,得有百两呢!皇后娘娘,那可是一百两雪花银。臣妾一想到失去了它们,就日日夜夜睡不好觉。” 林芙听她这般掰扯,只觉头疼,一会儿又觉得腹痛。她深吸几口气,勉强对水芝道: “苏贵人既如此心疼她的银子,你且去吩咐外头,将她的这三样东西取回来物归原主吧。” 苏贵人忙道:“这也是臣妾为皇上效力的一番心思,岂敢再取回来呢!只是……只是臣妾手头拮据,想求皇后娘娘帮衬一把罢了。” 林芙算是听明白了。早听闻这位苏贵人爱财,不想爱到这个地步,竟要钱要到皇后宫里来了。她于是又向水芝道:“去取银子来。” 华莲见她面色不对,担心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林芙道:“我没事。” 华莲道:“娘娘面色都发白了,嘴唇又发青,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芙本还想强撑着将苏贵人打发了走。可是腹痛渐渐袭来,已不是她能忍受的了。她一下歪倒了,口中“唉哟”一声,登时将苏贵人吓了个半死,以为是自己将皇后气出病来了。苏贵人磕头喊道: “娘娘不要生气了!臣妾不要那一百两银子了!皇后娘娘!” 林芙咬牙道:“把银子取来给她!”她此时额上汗如雨下,捂着肚子简直没了力气。华莲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水芝!先去喊接生嬷嬷来!” 于是众人取银子的取银子,喊嬷嬷的去喊嬷嬷,黎元着人将皇后抬回了寝殿。万寿宫里登时忙乱一片。林芙听见接生嬷嬷说她怕是要早产了,喊道:“坏了!皇上说要本宫等他回来的,这可怎么办!他回来没有?” 华莲几乎急哭道:“娘娘,先别念叨这个了!皇上这会儿正在打仗,哪儿能回得来呀!” 林芙哭道:“这算是他食言,还是算我食言?” 华莲道:“娘娘!不要想这个了!” 第46章 . 御街行(16) 这刚出生的婴孩,可真…… 林芙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她很疼。这种痛苦是她从未忍受过的。她似乎看见想象中娘亲的脸庞在对她焦急微笑, 向她说:“芙儿,你要放松,照嬷嬷说的那样去做。” 林芙撒娇哭道:“娘, 你生芙儿和哥哥时也这样难受吗?” 娘亲慈爱微笑道:“芙儿, 我最不后悔的就是生了你和你哥哥们。看见你们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芙儿,娘亲自会护佑你, 分卷阅读79 但需你自己先挺过来。芙儿,娘亲在这儿呢。” 林芙恍惚中又哭又喊, 几乎完全听不到她耳边的一团乱。黎元早已着人去给前方皇上报信去了。宫妃们全都来了,立在院子里等着。接生嬷嬷们急着要热水,要剪刀。宫人们进来出去地奔走着,最后被不耐烦的华莲全打发了出去: “都别在这儿晃了!外头伺候去,还嫌里面不够乱吗?” 一时又听见皇后嘴里喊:“檀郎!你在哪儿?” 华莲上去握住她手道:“娘娘可是在唤皇上?黎元已经叫人去报信了!” 林芙不知道华莲在说什么。她又喊:“他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他?” 她发作时是在黄昏前,一直这样折腾到午夜子时。到了月上中天, 星子也最明亮的时候, 婴孩的啼哭声传来, 黎元冲出来向等了半宿的众人报说: “大喜!大喜!皇后娘娘喜得皇女, 咱们大周的长公主诞生了!” 宫院里登时一片喜悦庆贺之声。那位苏贵人抹眼泪道:“哎呀!我真是不应该!偏赶到这时候来跟皇后娘娘要钱,幸而娘娘没被我气到呀!” 黎元躬身笑道:“娘娘与小公主自有上天庇佑, 贵人且不必担心。” 赶来道贺的人里头, 关昭妃也在其中。按照宫规, 皇后生产, 即便贵为贵妃也是要赶来侍奉的。虽是不情不愿,但听说皇后母女平安时,关昭妃还是松了口气。她不喜欢皇后,但到底稚子无辜。况且她入宫多年也无子嗣, 因此十分羡慕了。 黎元又道:“如今各位娘娘也都累了,不如先到偏殿里头用些茶点,然后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如何?” 关昭妃话不多说,扭头就走。剩下领头的便是另一位贵妃徐惠妃,她是位很温和的人,吩咐身边侍女给了黎元赏钱道: “如此甚好。你们要悉心照顾皇后娘娘,她是头胎,更要多留些心。小公主早产,最是娇弱,照顾她的嬷嬷们都还可靠吧?不然这样,其他人都先回去,这儿的事,就交给我来料理。” 徐惠妃自己有一位小皇子,但并非亲生。 那是当年,当今皇上还是靖王时,他的一位兄弟过世,先皇便将他的儿子给靖王养着。当时这孩子才三岁,靖王叫他给自己选一位母亲,他看徐惠妃最是温柔可亲,就跑去钻到徐惠妃怀里,跟她哭着说:“我没有娘亲,也没有父亲了。”徐惠妃于心不忍,从此便将他当亲儿子养在膝下。 现在,徐惠妃也是打心眼儿里疼爱这个刚出生的小公主。因为是早产,小公主身上有些发紫,声音也很微弱。徐惠妃叫了太医来给看着,她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出一点差错。 林芙倒是看了一眼她的小女儿后,就睡着了。 她实在太累了,眼瞧着是徐惠妃过来帮忙照顾,就冲她微微点一点头,便放心睡去。 睡着了又开始做梦。这次不是梦见娘亲,而是梦见她的檀郎。 她看见霍泓仍然在跟梭梭国那位银发的王在打。这回他们是单枪匹马地打到了一座山巅,上头风雷涌动,一条金龙与一条银龙也在雷电漩涡中纠缠,打得是天昏地暗。 后来那金龙口中吐息,一只金色的小龙飞出来,不提防往银龙眼睛上捣了一下,银龙忍痛向后嘶吼翻滚,金龙趁势撕咬上去,就赢了。 林芙不知怎的,就站在旁边观战。看到酣畅时,她鼓掌叫道:“打得好!再来!”那条小金龙听见,就极亲昵往她肩膀上蹿来。那条大金龙就冲她哈气,开口说道:“你难道想累死你的檀郎吗?” 林芙万没想到大金龙会说话,“啊”地尖叫一声就醒过来了,口中喊道:“你不要过来!” 华莲正在榻边为她擦汗,见状吓了一跳:“娘娘,你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林芙惊魂未定,大喘一阵气才回过神来,向四周一看,哪有什么大金龙小金龙,只有一堆嬷嬷宫女围在她帳幔中伺候。她吃力道:“我的孩儿呢?” 华莲道:“徐惠妃娘娘照看着呢。快来人,把小公主抱进来!” 林芙听是个小公主,不由纳了闷。方才她在梦中所见,明明是一条小龙,该是个小皇子才对,怎么会是个小公主呢? 不过此时,徐惠妃已将婴孩抱进来了。小家伙骤然被挪动,就哭了起来,一张小脸还有些红彤彤皱巴巴的。徐惠妃小心将孩子放在林芙枕边,她扭头去看时,大吃一惊:“怎么这么丑哇!” 徐惠妃笑道:“娘娘是头次生产不知道,这婴孩刚降世时,都是这样的。” 林芙道:“她真像个小猴子。” 华莲道:“娘娘快别说了,你看孩子听见,哭得更厉害了。” 林芙将这个小猴子仔细瞧了一会儿,瞧她小鼻子小眼睛的都挤在一处,没牙的小嘴巴嗷嗷张着,一张小脸哭得通红,手脚明明还没什么力气,可是张牙舞爪挣动得非常卖力。她看得简直要笑出声。 开始,她对这个孩子还有些陌生。可孩子一直哭,她的心疼劲儿 分卷阅读80 一上来,很快就觉察这当真是她的亲生女儿,是那个在她肚皮里左倒右腾住了九个月的娃娃。林芙不笑了,含泪道: “怎的她一直哭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惠妃叹气道:“这孩子早产,是有些先天不足。不过太医们说问题不大,只要格外仔细地养着就好。” 林芙心疼滴泪道:“都是我不好,怀着她还没完没了地操心。定是我太累了,这孩子心疼我,才早早出来了。” 徐惠妃劝慰她道:“早产的原因很多,并不一定就是为这个。娘娘别太多心了,眼下仔细照顾好小公主才是。太医们都说没事,那就是没事的。对了,孩子的名字娘娘可想好了?礼部倒是呈上来几个名字。” 说着,华莲已经叫人端了个金盘上来,里头放着几张红纸。她将红纸一张张打开,给皇后看。 那上头写的无非都是“淑”、“静”、“姵”之类中规中矩的女儿家名字。林芙看了,皱眉道:“不好,不好,都太俗气。” 华莲笑道:“我们娘娘倒是自己想了几个好名字。” 徐惠妃道:“是什么?”她此时已叫嬷嬷们将孩子抱去太医那里了。林芙想坐起来,但一动身上就疼,只好勉强躺着说道: “那也用不着了。方才本宫做了个好梦,我想梦里正应了这孩子的名字。她就叫玉螭吧。” 徐惠妃大吃一惊,想了想,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古人云‘龙子为螭’,又云‘赤螭,雌龙也。’这倒也应景。不过寻常叫来,总有些拗口。” 林芙道:“无妨,平日唤她小名‘小玉’即可。这大名啊,恐怕也就是行大典大礼,或是我与她爹爹生气的时候才会去叫。” 徐惠妃道:“还缺个封号。” 林芙道:“我已起了名字,封号就等皇上回来定吧。不过小玉还小,也不着急。” 徐惠妃高兴道:“好了,孩子有了这般名字,也就有了龙气庇佑,自然能快快好起来。” 林芙担心道:“太医果真说她不要紧的?我瞧她哭声有些弱,脸色也有些青紫。” 徐惠妃道:“娘娘放心,太医们都细心看着呢。” 林芙还是心中忧惧。一晃,又听见外头小玉哭起来。她慌忙坐起来,登时疼得掉眼泪道:“她怎么了?” 嬷嬷进来回道:“小公主怕是饿了。奶娘们都已经备好了。” 林芙道:“抱进来,我自己喂。” 徐惠妃道:“怎么能要娘娘亲自喂呢?” 林芙道:“这是我的孩儿,不是奶娘的孩儿。快抱进来。” 谁都知道皇后的倔脾气。很快,小玉就被抱进来。这是林芙头一回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得小小的人儿软软的,用力了怕把她挤坏,不用力又怕她摔着,很快林芙的肩臂都酸了。 她将人都轰了出去,叫奶娘教着去喂奶,但总是不成,又急出一头汗。小玉又哭了几回,总算是吃上了来到人间的第一顿饭。好容易等她呜咽着吃饱了,砸吧砸吧小嘴,终于心满意足朝林芙笑了一笑。 那一瞬间,林芙就不觉得小玉丑了,她觉得这是世上她最珍爱、最漂亮的一样宝贝。 到这时,她才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皇上呢?他回来没有?” 华莲笑道:“娘娘忘了呀,娘娘生产前,黎元就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往前头报信去了。想必不日皇上就能得到消息。到时候军中士气一定大振,必能打个大胜仗回来。” 第47章 . 御街行(17) 小公主她吐奶了!…… 林芙听了, 失笑道:“打胜仗哪有这么容易呀。”话虽这样说,可她心里头还是欢喜得紧,只盼着皇上能早日知道这个大好消息, 兴许真能振奋士气呢! 这时小玉窝在她怀里, 轻轻“嗯”了一声。林芙低头去看她,将脸贴上小玉的额头,温柔道:“怎么了呀, 乖宝宝?” 小玉就嘬着手指笑。林芙轻轻把她指头掰出来,惊叹道:“好小好小的手啊!” 华莲笑道:“还从未见过娘娘这般温柔。” 林芙现在是满眼慈爱, 连一呼一吸都比从前轻缓了许多。她的脸上还带着生产过后的疲惫,可看着小玉时,就仿佛镀上了一层光,叫众人觉得她仿佛成了一尊菩萨了。 徐惠妃笑道:“做了母亲就是这样的。我们衍庆还小的时候,我也是这般看他。只要做母亲的用心照料,孩子就一定能长得好。” 林芙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小玉的先天不足,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徐惠妃, 道:“多亏有你, 不然这里一团忙乱, 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 这时小玉打了个呵欠。她倒也乖,困了, 自己就闭上眼睛睡了, 也不要人哄。华莲怜爱道:“倒是省了咱们娘娘的心了。娘娘, 要将孩子抱下去吗?” 林芙不舍道:“就让她在这儿睡吧, 我看着她。” 她将裹着花被子的小玉放在枕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她眼皮子翕动,又 分卷阅读81 看她砸吧小嘴, 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林芙笑起来。 徐惠妃这时提醒道:“娘娘,按宫例来说,这时候是要进行六宫封赏的。” 林芙这才将眼睛从小玉身上移开,笑道:“是了,我一高兴,就差点没想起来。水芝,你来,去开库房,每宫里头按位分,皆有赏赐。六司中各宫人,也赏。咱们万寿宫上下的,赏双倍。” 现在万寿宫的钱银都是水芝管着的,她对这些账务简直是了然于心,高高兴兴答应了便下去了。徐惠妃赞叹道:“娘娘调.教出来的人果然伶俐,像这般能做事的人,臣妾宫里头就没有。” 林芙道:“原是水芝自己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就透。有她在身旁,本宫也省心些。” 说这话时,她又有些疲惫犯困了,禁不住打了个呵欠。徐惠妃见状,便告退道:“娘娘休息吧,臣妾先去料理其他事情。” 林芙道:“你也忙了一夜了,快先回去歇着罢。左不过就是些琐事,一时不做也没有关系的。有空就多带衍庆过来坐坐。” 徐惠妃谢了恩退下了。林芙刚要阖眼,华莲又端了碗鸡汤面过来道:“娘娘先别睡,先用些鸡汤吧。” 林芙道:“我不饿。” 华莲舀了一勺鸡汤送到她嘴边道:“再不饿也要用些,不然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别的不说,小玉定是没有饭吃了。” 林芙臊得瞪了她一眼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胡说什么呢。”不过也不再执拗,由着华莲喂她用了碗鸡汤面。 好容易撑着眼皮子吃完了,刚要躺下,苏筱云与唐书雁又进来了。因着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两人先前是不能进来生产的寝殿的,两人只得巴巴在外头等了大半夜。好容易见徐惠妃出来了,才赶着要进去看一眼。 林芙见她们来,只得又打起精神道:“怎么才来?” 苏筱云忙上来扶她道:“方才见贵妃娘娘在,想是有宫务要议,不敢进来叨扰。姐姐可怎样?小玉方才我们已见过了,真是喜人得紧!” 林芙见她俩都熬得青眼圈儿都有些挂出来了,噗嗤笑道:“我还有些不大爽快,不过看见小玉也就好了。倒是你们,熬不住了怎么先不去睡呢?瞧你们眼圈儿都乌了。” 唐书雁笑道:“皇后娘娘如此辛劳,咱们哪里敢睡。对了,方才我们进来,见那位苏贵人正千恩万谢地向徐惠妃娘娘谢恩呢,说是从皇后娘娘这里得了银子,高兴得很。” 林芙道:“合该六宫同喜,本宫自然要赏。” 这时她实在困得撑不住了。华莲忙道:“两位姑娘,咱们娘娘该歇息了,且明日再来叙吧。” 苏筱云道:“是我们的不是了,还来叨扰姐姐。姐姐,你快歇息吧,明日我做了点心带来。” 林芙道:“多谢你。”话未说完,便已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昏昏沉沉中,又听见一阵闹动。林芙极不耐烦地睁开眼皮子,问道:“怎么了?” 华莲道:“娘娘,小公主吐奶了!” 婴孩吐奶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林芙大为紧张,急忙挣扎坐起道:“怎么回事!快抱来我瞧瞧!” 奶娘正将小玉抱在怀里哄,林芙见她打着哭嗝儿咳了几下,有奶汁给咳出来,流到了小围嘴上。林芙简直要哭了:“她是不是呛着了?这可怎么好?为什么不让太医来瞧?” 奶娘道:“娘娘不要慌张,头几个月的新生娃娃是这样的,后头就会好了。只要细心照料就没事。” 林芙抱着嗷嗷大哭的小玉哄道:“当真?” 奶娘道:“当真,奴婢们绝不敢欺瞒。娘娘若要亲自给小公主喂奶,每次少喂一些即可。喂完了,不能马上叫她睡觉,要睡也得将脑后垫高些。小公主怕是方才吃奶吃得急了,才会吐奶。” 林芙心疼滴泪道:“是我太心急了。她那时总吃不着饿得哭,后来吃着了,我怕她吃不饱,就哄着多吃了些。” 奶娘道:“娘娘且宽心。有奴婢们照顾,小公主会没事的。” 现在小玉终于平静下来,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冲着林芙嗯啊笑了一声。林芙将她小脸蛋上还未干的泪痕抹去,狠狠往她小额头上亲了一口,道:“你这么说,本宫便放心些。她又困了,趁她睡着的时候,再叫太医给看看。” 奶娘答应着将小公主抱下去了。华莲这时总算能插上句话来:“娘娘又折腾了半宿,天已经大亮了,娘娘快再睡会儿吧。奴婢怕晚些时候,太后又要来来了。” 林芙疲惫道:“总还觉得天未亮呢。”话刚说完,便又睡去。 这次,华莲不再叫她们来打搅皇后。她自己帮着徐惠妃忙里忙外地照应着,也疲惫得紧,但又万万不敢松懈。 到了午后,太后果然来了。见林芙还睡着,就没打扰,先去逗了会儿小玉。 小玉刚打娘胎里出来,还瞧不出有多漂亮,但是太后喜欢得很,夸道:“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太后身边的玉容姑姑,向来喜欢皇后,现在自然也极 分卷阅读82 喜欢这个女娃娃。玉容向太后道:“瞧小公主这眉眼,像极了皇后;鼻子和嘴又像咱们皇上。她长大呀,必然是个艳冠天下的美人儿。” 太后看着怀中的小玉嗔笑道:“光是长得美有什么用,必得像她母亲一般能干才行。” 玉容听出太后这是话里有话,知道她是对皇后近来作为有所不满。玉容连忙打圆场道:“听闻皇后娘娘昨夜里很艰难,好容易才生下小公主。天下当母亲的,自然都是能干的。” 太后笑了一笑,问侍立在一旁的华莲道:“你们皇后醒了没有?” 华莲自然不明白太后在想什么,忙叫宫女红豆去看。红豆看了,回来说道:“娘娘已经醒了,正问起小公主呢。” 太后道:“走,咱们带上小公主,且去看看皇后。” 林芙正忙着到处找小玉,忽见是太后将小玉抱了来,心里头便有些吃味。不过见太后对小玉还算慈爱,也就罢了。她欲要起来行礼,被太后制止道:“你躺着就好。” 林芙道:“谢太后。”她的眼睛却离不开小玉。小玉这会儿正躺在奶娘怀里,嘴里嗯嗯啊啊地打量周围,不哭不闹,实在乖巧。 太后见了,便笑道:“怎的小公主在哀家这里,你不放心?” 林芙道:“太后都做了祖母了,臣妾自然放心。不过臣妾担心小玉饿了。” 太后道:“小公主饿了,自有奶娘会喂。皇后若是操心太多,恐怕精力不济啊。” 林芙这才将眼睛从小玉身上挪开,向太后道:“臣妾愚笨,还请太后赐教。” 太后此时叫奶娘将孩子抱下去了,将其他人也都打发走,只留了玉容与华莲在内。林芙瞧太后这阵仗,便静静等着听她说些什么。 果然太后开了口:“哀家听说,昨日里有位苏贵人,来向皇后哭诉没银子花,是不是?” 林芙道:“是。不过臣妾为给小玉祈福,已下令封赏六宫,想来苏贵人现在是不缺银子了。” 太后道:“皇后,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苏贵人早不哭穷,晚不哭穷,偏偏要赶到这时候哭穷?” 林芙道:“臣妾不知。” 太后摇头,叹气道:“皇后,哀家早就说过,你还是太年轻,做事总欠考虑。苏贵人此人,哀家是知道的。她对待底下人向来抠搜,不过也从不至于丢人到开口讨要银子。她现在,是被你给逼急了,皇后!” 林芙心中震惊,道:“是为臣妾叫她们出钱充实国库、置办军饷的事吗?可臣妾说得很明白,是要她们拿些经年不用的东西出来,并非存心要扣了她们的银子啊!” 太后道:“那皇后你想过没有,纵使这些东西是地方进献给后廷,后廷本不该收,可到底是记在诸妃名下。你如此做,不就是从她们手中明抢吗?苏贵人不光是哭穷呢,她是对皇后你此举很不满。皇后,哀家知道你心思清白,不是想贪银子;也知道你想断了后廷与前朝勾结的路子。然论计谋,论大局,你火候尚青,还得跟你夫君多学学。” 第48章 . 御街行(18) 皇后很愿意相信自己的…… 林芙听了这话, 很有些不服气。她向太后道: “可这法子,也是臣妾许久才想出来呀。臣妾是想,要她们如此出力, 第一是可以处理库房中那些本不该的的烫手山芋;第二是可以补充军饷;第三是借机敲打那些爱与前朝勾结的嫔妃。太后是觉得臣妾错了吗?” 林芙的确是有些委屈。她做这些事儿费力又不讨好, 若非一片赤诚心肠,谁爱去做呢。 太后于是放缓了语气道:“哀家不是怪罪你做错了,是说你本可以不这么操之过急。我且问你, 你心肠是热了,那这些嫔妃们该如何呢?” 林芙道:“臣妾也并没短了她们的银子呀!月例照发, 赏赐也不曾断过。” 太后道:“嫔妃之中,有像贵妃那般有钱有势的,也有像苏贵人那般位分低,需要看旁人眼色讨生活的。皇后,哀家说的对不对?” 林芙道:“是。” 太后又道:“你此举是打压了高位嫔妃,但也别忘了低位嫔妃。她们多数没有家世, 常年就靠那点月例过活。碰上皇后说给钱, 她们哪有不尽力拿钱的?再心疼也不敢少拿了钱, 免得被旁人抓了把柄说话。” 林芙此时低头不语。 太后又道:“此外, 哀家听说,你将这些个珠玉古玩之类, 都拿去给了皇商转卖。且不说这些皇商向来是只管给皇家进献的事儿, 这些个筹卖的事儿他们能不能做好—— 皇后, 这些东西好歹都是皇家名下的, 你擅自给卖了,可有问过皇上的意思?若论起来,他才是咱们一家之主。等他回来,你打算怎么跟他说?倘若这中间出了一点儿差错, 比如关夫人指使的那事要是做成了,你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林芙这还是头一回被太后训得抬不起头。太后说的这些,她也的确未曾细想过。她道:“太后,这都是臣妾没有思虑周全,还劳烦太 分卷阅读83 后费心了。” 太后道:“唉,哀家老了,实在是管不动了。前些年费尽心思栽培你,就是为了以后能有个好皇后勤勤恳恳管好偌大个后宫,哀家也就放心了。哪知你是个极不省心的,从擅闯皇帝御书房开始,三番两次地自己拿主意。皇后,哀家不是怕你专权,哀家是怕你弄不好这个权,皇帝会怪你呀!自古帝王心最是难猜,哪怕是枕边人,也未必能全看得透。皇后,你聪慧是有了,可是心思还不够伶俐。” 说了这许多,太后也有些疲惫。一旁玉容见了,忙道:“太后,皇后娘娘才刚生产,正需要休息呢,何苦今日来说这些。” 太后道:“就是因为皇后此时得意,哀家才要特意过来提醒。人太得意了,就更容易出差错。皇后,你不会怪哀家多事吧?” 林芙忙叫华莲扶她行礼,垂泪道:“臣妾怎会怪罪太后。太后教训,真如醍醐灌顶。臣妾明白了。” 太后道:“你明白什么了?” 林芙道:“臣妾在六宫中根基未稳,此番动作必又会惹恼许多人。臣妾应先将心思都放在眼前,对嫔妃们多加照拂,先笼络人心,不再眼高手低才是。” 太后满意道:“还有呢?等皇上回来,你打算怎么说?” 林芙道:“臣妾……臣妾打算照实话说。关夫人这事儿也闹得大了,想瞒住皇上是万万不能。” 太后叹气道:“罢了。筹卖宫物这事儿,到时就说是哀家授意你做的。皇帝断不会为了一个关夫人追问哀家,这桩麻烦便算是了了。皇后今后可要长个教训,切莫再冲动行事。此等事小,若遇上危难之事还出纰漏,那可就没得补救了。” 说罢,太后叫玉容搀她起来道:“好了,到此为止,哀家也不再训你了。你生产辛苦,哀家叫玉容亲手做了些炖补之物带来,你用些,便睡罢。现如今宫务是谁管着呢?” 林芙忙道:“是徐惠妃暂理。” 太后点头道:“徐惠妃是个老练可靠的孩子。不过你到底是皇后,等出了月子,还叫她还了六宫之权来,只辅佐你即可。从前你只念想着做大事,对宫中琐事不甚上心,以后可要多跟她学学。” 林芙道:“是。” 太后不放心,又叮嘱道:“徐惠妃将衍庆那孩子教得也极好,叫她多带衍庆过来坐坐。” 林芙道:“是。” 太后这才罢了,转身要走。林芙道:“恭送太后。华莲,去送太后。” 没一会儿,华莲回来了,向林芙道:“娘娘,太后又交待了一件事情。” 林芙道:“什么?” 华莲道:“太后叫娘娘以后对关昭妃娘娘要格外关照。关昭妃现在幽居于景阳宫,心灰意冷,与从前判若两人。娘娘若不格外留神,只怕容易出事。再者,关家已折进了一个关夫人与关小爷,贵妃若再出事,只怕他们要大闹,不好收场。” 林芙道:“这个我知道。我会格外留心的。太后还说什么没有?” 华莲在脚踏上坐下道:“倒没有了。——老天爷啊,今日太后可是好大的阵仗!早知如此,我就该说娘娘还睡着,不叫她进来。方才奴婢可真是吓死了。娘娘可还好吧?” 林芙道:“我还好。不知怎的,太后今日竟叫我想起二哥来。从前在家,二哥也总这样跟我讲道理。有时我可真怕了他。” 华莲笑道:“那娘娘现在怕太后吗?奴婢瞅着,太后也是一番好心呢。” 林芙道:“是了。太后是先为皇家着想,也愿意提点我。诚心换诚心,我愿意将太后当半个亲娘看呢。” 华莲道:“这话呀,娘娘该自己跟太后说去。” 林芙道:“胡说!那叫大不敬。”说着自己也笑了。 也不知怎的,明明今日是被教训了一顿,可林芙心里头并不恼,反而放宽了些心——她原以为太后不会赞成她,因此才不与太后商议。可看太后今日态度,竟是愿意为她兜底,是如此向着她的。 有了今日这番,再遇事时,林芙觉得自己也很乐意去跟太后商议一二,兴许能考虑得更周全。这使她非常高兴。这个后位,经此一训,她反而坐得更稳当了。 由此,她月子里便先安心休养了。小玉也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虽是早产,可在太医院调理之下,竟一日比一日壮实了起来。 到林芙出月子时,小玉已经长到十五寸长,哭声也嘹亮得很,又爱吃又爱睡,与寻常婴孩无异了。 就是有一点——这孩子太爱吃手。 每回林芙抱她,她觉得吃奶没吃够时,就要将小手塞进嘴里嘬——不是放一只手指进去,而是试图将整个小拳头往嘴里塞。林芙头一回看见时,真是吓到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嘴竟然有这么大的吗?” 小玉因为拳头塞不进去,又哇哇哭起来。林芙才放了心:“还好还好。我细想想,她爹的嘴也没这么大啊。” 华莲现在日日帮着照顾小玉,已经有了许多心得。她麻利地将小玉抱起来,好叫林芙坐舒服一点:“娘 分卷阅读84 娘别担心,甭管嘴大嘴小,咱们小公主长大了,定是个大美人儿!” 林芙道:“光是长得美可不行。女子若只有美色,能得几时好。不行,我现在就得想想,该怎样教导小玉——先教她认字如何?” 华莲哭笑不得道:“娘娘,小公主才一个月大!您可真是难为她了。” 林芙道:“那……先请了乐师来,日日给她奏乐?你说是琵琶好,还是琴筝好?” 正说着,苏筱云进来了,她手里头拿着新给小玉绣的小围嘴。林芙眼前一亮,随即又黯下去,自己摇头道:“不行,她还太小了,绣不了花呢。” 苏筱云糊涂道:“姐姐说什么呢?” 华莲向她讲理道:“苏姑娘可快劝劝我们娘娘吧,她一门心思要小公主现在就学识字、学奏乐、学刺绣呢。” 林芙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想想罢了,是吧,小玉?” 小玉正在她怀里试图嘬拳头,林芙一下给她拉出来道:“什么毛病!嘬手指也比嘬拳头强啊!” 小玉嘴巴没了拳头堵着,哇地一声就哭了,林芙赶忙去哄。苏筱云禁不住笑了。华莲摇头道:“老天爷啊,咱们这小公主真是与众不同。” 林芙瞪她道:“不许说我女儿。” 华莲道:“娘娘,我错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小公主天降奇才,将来必成大器。娘娘若是执意教她些寻常女儿家的东西,只怕她还用不着呢!” 苏筱云奇道:“这怎么讲?” 华莲将那日皇后生产时做的梦说了一遍。当说到那小金龙横空出世,帮着大金龙一起打败银鳞龙时,苏筱云笑道: “倒是跟说书一般。不过咱们皇上的确正在打仗,我也的确听说过那位梭梭国的王有一头银发,论打起仗来,也真是咱们大周一个劲敌。兴许这孩子真是个天降祥瑞呢!” 华莲惊喜道:“可不是吗!况且,小公主不正属龙吗?这就是天意呀!” 林芙道:“不过是个梦罢了。许是本宫与皇上都对这孩子寄予厚望,才会有这样的梦。小玉才这么点儿大,怎么能帮她爹打仗呢。” 话虽如此说,可林芙心里头还是美得很。她很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个祥瑞。 第49章 . 御街行(19) 霍泓再瞧皇后,她认真…… 现在, 除了尚在打仗的皇帝之外,林芙几乎没有什么心事了。她带着小玉过得很快活。 小玉身体也已经没有什么毛病了,每日里吃得香睡得饱。奶娘们都说, 就没见过这么省心的孩子, 连困了都不用人哄,自己抱着一个小布老虎就睡了。 那小布老虎说来也好笑。原是林芙给这孩子缝了个小老虎的布兜,因为那双小虎眼睛总绣不好, 她就拆了绣绣了拆,数次后发现, 她绣小老虎的技艺总算精湛多了,绣其他的小动物都比不上。于是就总给小玉绣老虎。 后来有一回,徐惠妃带着大皇子衍庆过来万寿宫,衍庆见小玉身上穿的盖的全是小老虎,他下次就将自己幼年时极喜欢的一个小布老虎拿了来。 那时徐惠妃正坐着与皇后说话。衍庆叫奶娘带他去看小妹妹。他见小玉正躺在摇篮里睡得香甜,哈喇子将小围兜都浸湿了, 水芝正在给她换。 衍庆就问水芝道:“水芝姐姐, 小玉是不是很喜欢小老虎呀?她的围兜、被子上都是小老虎。” 水芝不好说是因为皇后只会绣小老虎, 只好顺着衍庆的话回答道:“正是呢。” 衍庆就记在心里了。第二日再来, 他便将自己小时候珍藏的一只小布老虎拿来给小玉。 徐惠妃笑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将布老虎藏在衣裳里带来的我都不知道。皇后娘娘, 真是给您见笑了。” 林芙摸了摸衍庆的头, 笑道:“衍庆是个念旧的好孩子。可是衍庆, 你珍藏许久的小布老虎, 就这样送给妹妹,不会想念吗?” 衍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道:“这是父王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是我心里最珍贵的, 所以才要送给妹妹。母后,您是不是嫌这个小布老虎有些旧了?可是,衍庆再没有更珍贵的东西能送给妹妹了。” 林芙抱住衍庆道:“哎呀,我的好孩子!” 徐惠妃道:“好啦,衍庆,小布老虎都已经旧啦,怎么能送给妹妹呢?小玉若喜欢,臣妾回去给她缝一个新的吧。” 她也是心疼这个养子。衍庆现在已经十二岁了,虽一直住在她的广阳宫里,给她当亲儿子养,可到底不是皇帝亲生,将来总是要给皇子让路的。 衍庆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从不往人前争锋,更不似同龄孩子般撒娇撒野,很是懂事。 可是衍庆道:“没关系,母亲,您看妹妹抱着这个小老虎不撒手呢。” 徐惠妃尴尬地瞧了一眼,向皇后道:“娘娘,这小布老虎确实有些旧了。” 林芙道:“衍庆,你若喜欢,就常带小老虎来看妹妹好不好?” 衍庆道:“好 分卷阅读85 !” 结果,等衍庆走的时候,小玉死活不肯松手那小老虎。华莲从她手里拿走了,她就哭。一将小老虎塞给她,她就笑。没办法,最后小老虎还是留给了小玉,也是一桩奇事。 林芙道:“这样也好。告诉奶娘,以后再看见小玉把拳头塞嘴里,就把小老虎给她,堵住她的嘴。” 华莲笑道:“娘娘可真是操碎了心了。” 林芙道:“没办法。我是真怕她拳头给嘴撑大了,长大了会变丑。等你做了母亲,你就知道这种心情了。” 华莲红脸道:“娘娘!又跟奴婢说这种话。” 自从皇后生了小公主,就常拿华莲这般取笑。华莲虽说要大上两岁,可每每听见了,还是要脸红。这时林芙就会笑她,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嫁人。 华莲就道:“娘娘,您瞧小玉在做什么?” 林芙道:“怎么?” 她俩一起过去摇篮那里看。只见小玉正在手舞足蹈跟自己玩儿,林芙就将她抱到榻上,放到自己身边逗弄。这时小玉不动了,林芙紧张道:“她在干什么?” 只见小玉突然眯起眼睛,嘴巴抿得紧紧,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朝林芙“诶”一声笑了。 林芙就更纳闷了。然后华莲指着榻上道:“哎呀!小公主这是——” 众人围过来一瞧,只见榻上湿了一片,是小玉尿床了。 林芙气得晃了晃正嗝嗝大笑的小玉道:“这个小虎崽子!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小玉的百日礼。因为前方战事未平,皇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庆贺,只在昭告天下后,请了阖宫上下,在群芳殿里整治了家宴。 宴席正酣畅时候,黎元慌忙忙来禀报了:“皇后娘娘,前方大捷,皇上就要回京了!” 林芙即刻放下手中酒盏,立起身道:“当真?” 黎元喜道:“那还能有假!这是兵部传来的消息。另外,皇上也差了人回来送话,这会儿啊,怕是皇上已经启程了!” 底下苏贵人高兴道:“皇上的马都是良驹,若跑得再快些,只怕十天半个月也就回京了!” 林芙道:“太后知道了吗?” 黎元道:“已经差人去回了。” 林芙朗声道:“好!既如此,本宫且先痛饮三杯,以作庆贺!” 说罢一仰头,烈酒入喉,泪花儿便闪在眼里。她眨巴眨巴眼睛,心中百般滋味终于得以释然。女儿平安,夫君也平安,她此刻再别无所求。 * 皇帝是在十二月底回京的。算起来是离京半年,可林芙总觉得像过了有十年那样漫长。 他走时,小玉尚在娘胎,荷花正开满御湖;而今他回来,小玉已满地乱爬,细雪飞满庭院。 今年的最后一场大雪,下在了皇城正门大开这天。 林芙今日盛装红服,率领众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遥望着玄甲铁骑踏烟而来。城中百姓早已闭门让路。其中两路人马径直往城中别处驻地去了,中间那路则扛着大旗直奔皇城,打头的正是皇帝与他的侍卫亲军。 霍泓将战马在城门下勒住,抬头朝林芙笑了一笑,才策马进城。明明相隔甚远,但林芙却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右边面上多了一道疤,藏在头甲下。 她心疼了。 怀中的小玉见娘亲眼中有泪,伸出小手去摸了摸,嗷嗷啊啊喊了两嗓子。林芙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转身向众人道:“走吧,咱们且去看看皇上。” 一回头,却见唐书雁也正跟着抹泪。林芙想她先前真是猜得没错,唐书雁必是在这一众将士里,有了心上人了。 霍泓是先回了温德殿,将戎装换了常服,再来了群芳殿,林芙早在此备了家宴。太后为着天冷,不慎染了轻微风寒,是而没来。一时见皇帝进来,众人皆起身行礼迎接。 可一抬头,竟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个碧衣女子—— 肌肤丰润,银发卷垂,碧色的眼睛如猫儿石般。而肤色之洁白,竟令那一点朱色口脂恍若落在雪中的一滴血——其美貌,竟远在众妃之上。 众人皆大为震惊。林芙正欲起身敬酒,却只觉心中喜悦散去,笑容凝滞,慢慢看向霍泓。 她将酒盏高举,语气冰凉道:“臣妾恭迎皇上回朝。” 底下众妃皆一齐说了祝词。霍泓本是笑看向林芙想与她对视,却撞见她垂眸敛笑,于是也面色沉肃起来,向众人道: “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落座,目光却都盯在那女子身上。林芙拿出皇后的仪态来道: “皇上战事大捷,臣妾给皇上道贺了。皇上运筹帷幄、英明神武之态,实堪百姓之瞻仰,为天下之擎柱。” 霍泓听此言语,是在夸他。可再瞧皇后神情,认真中着实带有一些敷衍,大度中确实藏有一丝酸意。他皱眉想笑,可又有些生气。 底下徐惠妃道:“呀!皇上脸上这是怎么了?” 分卷阅读86 霍泓坐着的位置,右脸伤疤是正对着林芙那面的,可林芙看都没看一眼。霍泓向徐惠妃道:“朕没事,不过小伤罢了。” 说罢眼睛余光仍瞅着林芙,林芙却笑道:“将士们久在沙场,难免会流血,皇上这点伤,反倒是给将士们吃了定心丸了。” 徐惠妃见她如此冷淡,疑惑道:“娘娘?” 林芙仍笑道:“皇上征战数月,想必辛苦。今儿既是为皇上接风的家宴,咱们也别光顾着说话了,来人,奏乐!” 霍泓也真有些生气了,跟她对着道:“宫中歌舞听来听去也就那么回事儿,今日朕倒要看个新鲜的。明罗,你最擅歌舞,可愿跳上一曲为大家助兴?” 帝后说话的时候,那位银发美人一直侍立在皇帝身后。此时她听了吩咐,站出来向帝后行礼道:“小女子愿以歌舞,抚慰众心。” 说罢,拍了拍掌,宫中乐师登时齐奏,这位明罗便跳起舞来。那碧色纱罗裙旋得飞快,银色发辫又缀闪其中,格外明目耀眼。 她这厢舞曲欢快,那厢众妃们面色凝重。如此美艳的异域女子,对她们来说,不咎于一个天雷般的威胁。 林芙此时只觉得头有些发晕,她悄声向华莲道:“我出去走走。” 华莲道:“娘娘,皇上才回来,娘娘宴席未毕就要走,皇上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啊。” 林芙冷脸道:“我还不高兴呢,走。” 华莲无法,只得扶她起来,一边跟水芝使了个眼色。水芝伶俐,便立在原地,等着看皇上接下来如何,好叫人去传话给皇后。 外头夜色正冷,雪花儿一片一片飞下来,将夜空映得明亮。林芙吐了一息寒气,高立于楼台上出神。 华莲道:“娘娘是在为那明罗烦恼吗?” 林芙酸道:“他是皇帝,爱纳几个妃子就纳几个,哪怕把全天下女子都娶了呢,又与我何干!” 第50章 . 御街行(20) 咱们数月未见,一见面…… 华莲哭笑不得道:“娘娘说的这是什么气话!皇上也并没说要纳她为妃呀。” 林芙道:“他是没说。可那明罗的样子就是个异域人, 说不好还是从那什么梭梭国来的。皇上将她千里迢迢带回来,不为纳妃,是为什么?” 华莲也想不出还能是为了什么, 一时竟无言以对。 林芙道:“他若是要与梭梭国联姻, 不如就叫明罗做了这个皇后,既应了他的心愿,我一天天的也好少操些心!” 华莲急道:“娘娘, 你说什么呢!哎呀,皇上、皇上万安!娘娘, 皇上来了。” 林芙一下回转身来,刚要质问,却见霍泓逼近一步,眸中满是怒火,闷声道:“你敢说叫谁来做皇后?” 林芙将手往里头一指,道:“她呀!” 霍泓道:“谁?” 林芙道:“谁?你说谁?” 霍泓道:“我不知你在说谁, 你说谁呢这是?” 林芙道:“你明知故问!” 她气得一转身, 就要掉眼泪。霍泓在她背后道:“我真不知道你在气什么。我也没说要娶她啊!数月未见, 一见面你就为这个跟朕吵架?” 林芙又霍地转身, 问道:“那你带她回来干什么?” 霍泓这时平心静气解释道:“她是梭梭国那罗王的妹妹。那罗败在我手下,暂时愿意与大周讲和, 我并不信任。他就将他妹妹派了来, 在京城做个使者。” 林芙道:“什么使者!那不就是人质吗?” 霍泓道:“说直白点, 就是人质。” 林芙道:“她长得那么美, 你当真不打算娶她?” 霍泓道:“我有位很会吃酸醋的皇后,我不能娶。” 林芙就瞪他,霍泓于是又补了一句道:“就算我的皇后不吃酸醋,我也不会娶的。” 林芙道:“为何?她那般美貌, 就算是个和尚也会为她心动的。” 她气得脸颊都有些嘟起来,霍泓于是拿手戳了一戳,她往后一躲,自己倒先笑了。 霍泓道:“现在高兴了?” 林芙道:“并没有!你不打算娶她,为何不一开始就说呢?白白叫人生气。” 霍泓道:“我以为你会先问。” 林芙道:“我以为你会先说。” 霍泓一声长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道:“敢如此与皇帝吵嘴的,你也是头一个。有妻如此,朕怎敢再娶。” 林芙哼道:“这是又怪我了。” 霍泓将她下巴轻轻扳着,余愠未消道:“你难道没错吗?方才还说要明罗做皇后,这等话你是如何说得出口。以后再不许了,听见没有?” 林芙听了,将额头往他肩膀轻碰一下,委屈道:“倒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她这么一动,就听见霍泓在她头顶喊道:“诶,疼啊,疼!” 林芙立刻紧张了,抬脸问道:“怎么?” 分卷阅读87 原是她的头饰上一只簪子,不慎戳到了霍泓的右脸。那儿有一道伤疤,从眉骨尖儿一直划到脸颊,且看起来还没好全,想是给碰到了,所以喊疼。 林芙于是再掩不住心疼,伸出指尖轻抚上去道:“是那罗王干的吗?还疼吗?” 霍泓捉住她指尖,轻轻一吻,认真盯着她道:“你若是能给朕上药,就不会疼了。” 林芙在夜色里红了脸。好在因为天寒,她披了大毛斗篷,软毛尖儿糊在脸上,虽一旁宫灯明亮,也瞧不出那一片绯红。只是她眼波流转之意,颇为娇嗔,看得霍泓心醉了。 霍泓将她一把抱住道:“等宫宴完了,咱们回去你的万寿宫,再清清静静吃顿锅子好不好?也让朕看看咱们的小女儿。” 林芙道:“小玉怕是已经睡了,你且不要把她吵醒。至于锅子,你伤还没好,不能食辣,只能清淡些了。” 霍泓道:“清汤锅子还有什么意思。少加一点辣子,没关系的。” 林芙道:“不行。”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早暗暗将手牵在一起,回走进了群芳殿。里头明罗刚刚一曲舞毕,正向众妃见礼。 霍泓便将她来京“做客”一事挑明说了。到此,宴席间那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终于消失,众人都开始对明罗露出笑颜,夸赞她的美丽。 只下头苏贵人出头问道:“那皇上、皇后娘娘,明罗公主是跟咱们一同住在后宫吗?” 霍泓微笑看向他的皇后道:“皇后,你做主吧。” 林芙想的是,明罗美艳,又身份特殊,倘若叫她住到宫外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不如就叫她在宫里诸人眼皮子底下呆着,倒还省心些。 她于是向明罗和蔼道:“公主若不嫌弃,咱们宫里的风水还是养人的,公主可随意挑一处宫室住着。” 明罗起身盈盈道:“我听皇后娘娘的便是。早听闻大周皇后风华无双,今日总不枉见识一场。” 苏贵人掩嘴笑道:“这个美人儿,小嘴还挺甜。” 听此,一旁有位曹美人讥讽她道:“方才是谁说这位美人长了一脸狐媚样的?这会儿又上赶着去给人家镶金了,真是惯会左右逢源。” 苏贵人瞪她一眼,道:“比起你这种碎嘴的,我更情愿跟一位绝世美人儿交好呢!” 两人在下头瞪得明枪暗箭,林芙在上头看得分明。见大家心思一个个都并不放在菜肴美酒上,也就罢了,再半个时辰后就散了宴席。 此时已是小夜过半,黎元先禀了皇后吩咐,引了明罗去往一处云光楼休息。帝后两人叫轿辇在后头远远跟着,同挽着手,一边赏雪,一边悠悠然回了万寿宫去。 华莲已早先一步回去,着万寿宫小厨房热上了羊肉锅子与温酒。她将多余伺候的宫人都摒退了,不叫进屋。 总管杂事的宫女红豆问她道:“莲姐姐这是为何?按规矩,咱们都要跟皇上见礼请安的。” 华莲正经道:“什么规矩,万寿宫里头皇后娘娘就是规矩。今夜是他二人小团圆,最怕的就是热闹,你们跟去瞎掺和什么。” 红豆憨笑道:“莲姐姐教训得是。” 华莲吩咐道:“去罢,将锅子都准备好,等会儿你们且在院门口跟皇上见个礼就成了,不必跟到屋里来。还有,若是唐姑娘与苏姑娘过来,更不许她们进屋来。” 红豆等人都道:“是。” 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帝后两人便回来了。皇帝见满院子里都跪着人,果然不耐烦,不等他们见完礼,只向随身伺候的李谨谙吩咐了一声“赏”,便携着皇后进屋去了。 林芙喜爱在后殿一处小偏殿中用膳,因这里修缮精致,也装有琉璃窗,可以看到外头四时景。现在窗外白雪纷飞,红梅盛开,偶有一只雪鹤在一池小潭间踱步,甚为闲雅。 他二人进来时,里头圆桌上已滚上了热气腾腾的银锅子,里头白汤浓郁,几盘已精心炒过的羊肉片子放在一旁,嫩黄鲜香,在一桌配菜中显得格外出色。屋里头再没别人伺候。 霍泓于是闭目,轻吸一口这浓香道:“许久没有正经吃顿饭了。” 林芙着他坐下,自己动手拔了头上金钗道:“那皇上在前头都吃些什么?” 霍泓细细品看那羊肉道:“不过吃些干粮罢了。行军路苦,仗又打得紧,哪里吃得上一顿热饭。朕总不能叫厨子背着大锅,还跑得跟朕一样快——你拔钗子做什么?” 林芙仔细挽了头发道:“怕掉在锅子里。” 霍泓笑她道:“你是心疼钗子呢,还是心疼锅子?” 林芙道:“我心疼你。” 霍泓的调笑顿时凝固在脸上。林芙丝毫没察觉他目光变得炽热,盯着他右脸伤疤叹气道:“檀郎好俊的一张脸,要是能不落疤就好了。” 霍泓听了,面上似怒似笑,道:“檀郎没听明白——你是心疼檀郎毁了样子,还是心疼檀郎受了伤?” 林芙忙道:“都心疼,都心疼。皇上,你先吃顿锅子暖暖身子,回头我给你敷 分卷阅读88 药啊。”说着便递上筷子。 霍泓瞪她一眼,接了筷子去夹羊肉,往锅子里一涮,自己吃起来,也不管林芙。林芙道:“皇上怎么瞧着又生气了呢?” 霍泓道:“朕不光脸上有伤,身上也有伤,你也不问一问,就知道吃!” 林芙惊恐道:“啊?臣妾的确不知。皇上还有哪里受伤了?快让臣妾看看。”说着便急急起来,要去解霍泓衣裳。霍泓倒抽一口冷气,掩住自己道: “光天化日的,皇后你做什么?” 林芙道:“皇上不是受伤了吗?” 霍泓皱眉道:“回去再看啊!在这儿看成何体统!你简直要羞死这锅羊肉了!” 林芙道:“好罢,皇上就惦记着羊肉,羊肉!是有多久没吃口好的了。快吃罢,锅子都要凉了。” 两人越说越起劲,最后叫立侍在外头屋门口的几人都听见了。黎元不安道: “皇上跟娘娘这是拌嘴呢?” 华莲拉开他道:“你浑听些什么,快再站远些。” 黎元道:“你拉扯我做什么!尽叫李大监看笑话。” 李谨谙揣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皇上跟皇后娘娘这是高兴呢,才这般热闹。若换了旁人,还热闹不来呢。” 第51章 . 天香令(1) 如此凶残,竟真肯让他的…… 照霍泓的说法, 此次出征,他一共挨了三刀——都是那罗王给他打的。不过他也没示弱,反手捅了那罗王四刀, 算起来, 还是他赢了。 提起这些的时候,霍泓是轻描淡写。可林芙知道战场刀枪无眼,他有多不愿提, 情形就会有多凶险。林芙将霍泓衣裳扒下来,叫他趴倒给她看伤的时候, 眼泪掉在了他背上。 那背上新伤旧伤纵横交错,有的又延伸到肩膀胸前。若仔细看,霍泓当真是生了一身好皮囊,润白又细腻,线条紧实又漂亮,特别让人眼馋。可添上这些红红紫紫的伤痕, 又叫人格外怜爱。 霍泓正阖目趴着, 等林芙给他换药。突然背上一滴温热, 他半撑起身来坐着, 抹去她眼泪道:“别哭,现在又不疼了。” 林芙跪坐在他身前, 低头瞧他, 手里捧着药瓶, 眼睛红红道:“以前看见这些伤, 也没觉着有多心疼。怎么现在看,却这般难受呢。皇上,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霍泓失笑道:“我若有给人下蛊的本事,就不至于挨了那罗王的刀子了。” 他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垂泪人儿。此时林芙不像个皇后, 单像他一个人的娇妻,正与寻常人家心疼夫君的女子一般。霍泓将衣裳抛到一边,坐直身子,把人搂进他怀里紧贴着胸膛,闭目道: “你亲亲这些疤痕,朕就不疼了。” 林芙很听话,果然将这些伤疤一道一道都轻轻照拂了。可当霍泓一个翻身将她压下去时,她一侧脖子,却使劲将霍泓给推开了。 霍泓冷不防差点被踹下去,气道:“你又做什么?” 林芙起来推他道:“嘘!你把小玉吵醒了。快把衣裳穿好。” 小玉还是霍泓叫奶娘给抱进来的。他先头着急要看女儿,抱了来就不许走,一定要小玉今晚跟他俩同睡在榻上。现在小玉睡醒了,正嘬着小拳头,眨着两只极大极亮的黑眼睛,好奇地瞅着霍泓——她还没见过爹呢。 现在霍泓这口气就跟他那半挂在肩上的寝衣一样,上去也不是,下去也不是。最后他重重叹一口气,认命道:“朕真是服了你们两个讨债鬼——等等,这孩子在做什么?” 林芙发愁道:“啊,她就是这个毛病,老喜欢吃拳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皇上,会不会是你小时候也这么干,所以她像你?” 霍泓嫌弃道:“你不要胡说。朕才没那么蠢。” 小玉一听,嗷地一嗓子就开哭了。霍泓给她惹哭了又不会哄,抱又不会抱,整个人急出一头汗,林芙又瞪他,这情形竟比跟那罗王干仗时还要艰难些。 最后,他诚心诚意向林芙说道:“皇后,你照顾小公主,真是辛苦了。” * 次日,霍泓先到前朝去,听誉王归还政务,说好了晚上回万寿宫用膳。 林芙白日里要处理的事也不少。其中第一件,就是筹卖宝物充实军饷的事儿。现在,水芝带着御服司掌事姚崇兰,来向皇后回话了。 水芝为皇后捧上账簿道: “娘娘,咱们筹来的锦缎托给了做布匹生意的徐墉;珠宝首饰托给了齐简,他们与咱们均是二八分。另外,至于古玩的生意,奴婢早先已不叫冯过插手了,交给毛晋去做。因事出突然,其他皇商都有些恐慌不愿接手,所以奴婢多给了他一个点的让利。娘娘请看。” 林芙细细瞧了那簿子,果然是一丝差错也没有。这次筹卖,原估算的是至少能得七百三十多万两白银。为着有个冯过的节外生枝,现只有七百万两上下,差强人意也还算过得去了。 华莲是看不懂这些“壹贰叁肆伍陆柒捌” 分卷阅读89 的,但见林芙面上赞许,便知水芝做得极好,也笑赞道:“水芝真是咱们宫里头头一个会做生意的,实在了不得。” 林芙向水芝道:“确实如此。只可惜若总留在本宫身边做个侍女,倒埋没了你的才能。” 水芝虽生得眉清目秀,但绝谈不上娇艳动人。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总低眉顺眼的,对谁都是轻声细语,可心里总对事情拿捏得门儿清。她微微一笑,轻声向皇后道: “人各有命,奴婢若非能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兴许连自己有何才能都不知道呢。奴婢已经很知足,只求能为娘娘做好事情罢了。” 林芙放了账簿,温和道:“好水芝,你是自小跟着我的,又这样聪明能干,我必不会亏待你。这次你事情办得极好,你说说看,有什么想要的?” 水芝轻施一礼,摇头道:“奴婢没什么想要的。” 林芙微笑道:“那这个赏赐,本宫就先替你记着了。以后若有想要的,你就告诉我。” 水芝道:“多谢娘娘。” 林芙道:“对了,你打听的那乔蓉现在如何了?” 华莲道:“娘娘怎还惦记她呢!” 林芙叹气道:“到底曾同窗一场,本宫也不想太绝情。水芝,你说说看。” 水芝道:“奴婢知道的,就是她被驱逐出京,送往罗镇,一辈子只能在罗镇生活,永不许再回京。” 华莲惊道:“罗镇?” 林芙道:“她虽做了恶事,但罪不至死,送去罗镇也就罢了。罗镇虽不比京城,但只要踏实谋生,还是可以好好活着的。” 华莲皱眉道:“可罗镇是咱们大周最靠南的边陲小镇了。那儿常年不落雨,到处是干土和黄沙,连粮食都种不出来。在那儿生活的都是充军苦役、流放犯人之类,镇子外头还有重军把守,跑出去一个杀一个。她一个弱女子,去了那儿哪还能有活路呀。” 林芙道:“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也是造孽。且不说她了。现在战事暂了,这筹来的七百万两银子,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了。本宫就先拿去充了库银,等来日再用。” 底下姚崇兰担忧道: “娘娘,咱们跟梭梭国的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哇?现在大家知道那罗王凶残,都说他前些日子跟咱们皇上战事不利,一怒之下,屠了好几处城池撒气!咱们京城离梭梭国实在太近了,谁都提心吊胆的。” 林芙拿出做皇后的姿态道:“有皇上在,迟早能驯服他。再者,倘若真有那躲不过的危难关头,本宫也绝不会弃你们于不顾,且都放心吧,尽管为咱们大周祈福就是。” 姚崇兰听了这番定心话,喜笑颜开道:“皇上英明,娘娘仁慈,自然是咱们全天下的指望。奴婢告退。” 至此,筹卖一事儿算是有了个了结,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就算还有些疑问,太后也都替林芙向皇帝做了解答,也就罢了,更免了他们夫妻间对质,再生争吵。 林芙经此也得了教训——身为上位者而欲筹谋,必得事事周全,再不能瞻前不顾后,以至横生祸乱。 不过,今日经由姚崇兰一问,林芙心头便又提上一桩事来——就是对于明罗,她该去怎么办。 那罗王的残暴,她早先也有所耳闻。 据说那罗王原是梭梭国先王一位妾妃所生,可不知怎的,他们王室的人生来都是黑发,那罗王与他的孪生妹妹却是银发,众人皆说他们是妖孽。为这个,那罗王的母妃被王后整治得很惨。 可那罗王确实秉性凶残。还是少年时,他就设计杀死了王太子。两年前又逼宫其久病在床的父王“禅让”,自己登了王位。 做了王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位先王后五马分尸。这件恶行在当年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道那罗王是恶魔转世。 可是这样一个“魔王”,对他的妹妹明罗公主却极好,好到那罗王的妾妃们都要吃公主的醋。这回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他竟肯让他的妹妹明罗来大周做人质—— 倘若明罗在大周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倒是个梭梭国再跟大周开战的好借口。可是,那罗王怎么会舍得呢?这其中一定有诈。 明罗来的头两天,林芙忙着与霍泓纠缠,腾不开眼神来看她。可如今闲下来细想想,林芙觉着,自己是遇着了一件千年未有的棘手事儿。她想,可以先去找太后商议一下。 林芙于是吩咐道:“华莲,备轿辇,本宫要去看看太后。” 华莲答应着,正要叫人去备,外头红豆禀道:“娘娘,那位明罗公主在宫门外求见呢。” 正巧此时苏筱云跟唐书雁约了一同来找皇后唠嗑,她们前脚刚进门,后耳根子就听见红豆的话。苏筱云向林芙兴奋道: “姐姐,我们还未见过这位明罗公主呢,听说她生了一头银发,是个绝世美人儿?” 林芙只得将披风解下来道:“偏是你们来得巧,本宫正要去找太后呢。” 唐书雁道:“那……苏妹妹,咱们先回去吧。” 林芙道:“也不用了。明罗公 分卷阅读90 主不是也来了吗?叫她先到正殿去,你们也跟来瞧瞧罢。” 皇帝回来在群芳殿宫宴那日,苏筱云跟唐书雁因并非皇家人,是不能够参与的,因此还未见过这位传说中那罗王的妹妹。现在正赶上这个巧宗,都激动起来,期待不已。 林芙失笑道:“瞧你们两个,跟没见过美人似的。” 苏筱云道:“怎么会没见过,眼前咱们皇后娘娘不就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吗?” 林芙也自知美貌,于是听了非常受用,一路扬着下巴走进了前头正殿承德殿。这儿是素日里众嫔妃请安的地方,她要在这里郑重见一见这位明罗公主。 承德殿里有一座一扇花形拱门,里头拿玉石砌了一座高台,台下两边燃了两尊香鼎。待香鼎里香雾升起时,从门外款款走来一位穿着兰纱罗裙的美人,她的银发裹挟着外头日光,简直如晴天里的湖水一般清美光辉。 林芙不禁如临大敌,正色起来坐得笔直,拿出了她自做皇后以来最威严雍容的仪态。 第52章 . 天香令(2) 朕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怎…… 明罗公主走进来, 向皇后深深施了一礼,道:“小女明罗,参见皇后。”态度很是恭谨。 林芙等她拜完了, 才忙道:“快起来罢, 你是远客,怎能叫你行如此大礼。” 明罗盈盈起身,一抬眼, 那双眸子真是风情迷人,林芙差点就看花了眼。她埋怨自己怎如此不经诱惑, 道:“赐座。” 她的右边下座已坐了唐书雁与苏筱云,那位明罗便在左方下座坐了。明罗道:“皇后娘娘,小女子今日来,是有一桩事想求皇后娘娘。” 林芙温和道:“你是客人,岂有主人家不满足客人的道理。你且说说看。” 她总提到主客之分,就是想让明罗知道, 不管她是何身份, 现都在大周的地界上, 不要生事。岂料明罗一开口, 竟是语出惊人: “皇后娘娘,小女想恳请您, 允小女新修一座宫舍居住。” 殿内众人听了, 都震惊望向明罗。即便是贵客千里而来, 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更何况她身为质子, 竟想如此盘算主人家地界,实在挑衅。 林芙只觉一丝怒气慢慢从心内攻了上来:“新修一座宫舍?是现在的云光楼住得不合心吗?或许你可以再挑一座别的宫室居住。” 明罗道:“皇后娘娘,那日小女跟着皇上去了群芳殿,能看出来大家都不喜欢我, 都提防着我。这后宫原是皇上嫔妃们的居住之地,我若住在里头,只怕对大家都不好。” 林芙心道正是这个理呢,她也不愿让明罗离皇上太近。可新修宫室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她向明罗道: “你果然聪慧,能想到这一层来。也是,倘若你无意间留下,做了皇上嫔妃,恐怕那罗王就要为难了。他怎舍得叫妹妹长居异国,再难相见呢?听说那罗王对公主是极为疼爱的,不知竟如何肯让公主远道前来。” 明罗听此,撩了一下耳边银发,眸中碧光滢滢,她道:“兄长是为了家国大义。而小女出身王室,受之好处多年,不能不报。” 林芙和蔼道:“那你打算如何报答家国呢?恐怕不只是住在咱们大周后宫里头这么简单吧。” 明罗起身道:“皇后娘娘请勿多心,明罗只是尊从兄命,在此处做个使者。谁家的使者会在别人地界上生事呢?况且明罗现在孤身一人,明罗的命都在皇后娘娘手上。明罗但求有个孤高些的居所,远离皇上与各位娘娘们,安然度日罢了。” 林芙凛色道:“既得了你这一席话,本宫也就放心许多。你身份特殊,只要不多心生事,本宫自会拿出待客最好的礼节来待你。倘若惹出乱子来,本宫的凤印即刻便能将你斩杀。来人。” 华莲道:“奴婢在。”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林芙道:“传本宫懿旨,将云光楼重新整修,务必要修得处处能合明罗公主心意。你且再带公主去咱们库房,想要什么尽管挑了走就是。” 明罗见皇后态度决断,并不是个好拿捏的,于是只得谢恩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她本意也并非一定要新造一座宫室,只是试探下这位皇后罢了。 华莲亲自引着明罗前去了。那厢唐书雁与苏筱云从未见皇后如此态度,都一时惊呆了。想当初四人在宫中初见时亦是少女,而现如今她已为国母,再与从前不同。 苏筱云立时觉得自己不该再总叫林芙“姐姐”。她起身称赞道:“愿皇后娘娘此举能震慑住这位明罗公主。” 唐书雁道:“说来也奇怪,虽同为女子,可一跟这位公主对视说话,我就觉得脸红心热,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会下蛊?” 林芙这时方喘了口气,稍微将身子坐得松软了些,笑道:“你可真是糊涂了,那般混说你也信的,不过是为着你瞧她长得太美罢了。话又说回来,她若当真下蛊,本宫自然也能摔了她的蛊盘子。” 唐书雁又道:“娘娘不必劳心, 分卷阅读91 云光楼离太后的重华宫近得很。她在太后娘娘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什么水花儿来?” 林芙道:“这正是本宫叫她住在云光楼的缘由。其他宫室离嫔妃们太近,御花园里头又没人看着她,倒不如叫她住太后那边儿。太后娘娘素日看重礼佛,但更看重咱们大周,必然对她上心。” 唐书雁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是明白人儿。” 说话间,林芙已从玉台上下来,由水芝搀着出了承德殿,而往后殿回走。这会儿她见是唐书雁陪着说话多谢,反倒是苏筱云不大吭声,只低眉顺眼跟在后头,便有些奇怪,问她道: “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不大舒服?要不要叫曹院判来看?” 苏筱云忙笑道:“我没事的,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直到林芙回了寝殿准备小睡,唐书雁跟苏筱云也都各自回去了,她才悟出些不对劲来:“水芝,你说今天苏妹妹是怎么了?怎地对我这般客气,一口一个‘皇后娘娘’的。平日里她可不这么着呀!” 水芝是个聪明人,她道:“娘娘乃是皇后,苏姑娘不敢僭越。” 林芙微恍,道:“我一直将她当做妹妹看待的。罢了,她一直是个谨慎人,愿这样就这样吧。” 水芝道:“奴婢曾听闻一句话,叫‘高处不胜寒’。想来娘娘就是这样的。唯一可与娘娘交心之人,恐只有皇上。” 林芙乜她一眼,道:“你这话说得倒是胆大。” 水芝道:“奴婢不敢,是奴婢失言了。” 林芙沉思道:“但也说得没错。本宫没必要为这个自寻烦恼。无论怎样,本宫心里还是与苏妹妹交好的,这就够了。” 这时华莲回来了,向林芙禀道:“娘娘!这位明罗公主也太过分了,她竟然——竟然——” 华莲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林芙笑道:“她竟然怎么?看把你急的。” 华莲喘了口大气,道:“那云光楼居于一处高坡之上,唯一条大道与御花园相连。她竟然要求在那大道两旁栽两排宫灯,说什么那叫‘天灯’,是她在梭梭国时就要点在门前的,还要不分昼夜地点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住在那里似的。娘娘,这可得耗费多少钱呐!” 林芙道:“她还有其他想要的没有?” 华莲道:“那倒没有。” 林芙道:“那就这么办吧。水芝,这事交给你去办,用多少银子都算我的,不要算在宫中花销里头。” 水芝道:“是,娘娘。” 华莲惊道:“娘娘可就这么依着她?” 林芙笑道:“她是远客,既别无所求,倘若本宫连这点要求都不肯满足,只怕旁人说咱们苛刻呢。” 不过这消息在宫中流传得飞快,明罗公主和她的银发与天灯,迅速成了宫里头一个神秘的谜。然而,由于皇后下令,除了侍奉在云光楼的宫人外,其他人等一一律不许轻易接近那边,也不许主动去与明罗打交道,因此众人只能口耳相传,而不得一见罢了。 很快连皇上也知道这事儿了。晚些时候,他来万寿宫用膳时,向林芙道:“你这算是半个软禁了吧。” 林芙听此不悦,道:“皇上若是怕她闷着了,大可以现在就去云光楼陪她。还是说皇上想要为她向臣妾求情?” 霍泓道:“朕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怎么你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哦——朕明白了,你吃的大概不是炮仗,是酸醋。” 林芙将手中玉箸一撂,转身道:“臣妾不吃了。皇上自己吃吧。”说罢起身就要走。霍泓一把又将她拉下来,道:“好没规矩!坐下,朕有话跟你说。” 林芙道:“食不言寝不语。” 霍泓道:“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林芙道:“皇上且说呀!臣妾听着呢。” 霍泓现在懒得斗嘴,于是认真道:“你还记得朕先前寄给你的家书,叫你多多去与苏筱云说话吗?” 林芙道:“记得。” 霍泓道:“那你去了吗?” 林芙道:“没有。” 霍泓于是也将玉箸“啪”地往桌上一放,道:“你能不能将朕说的话放在心上。” 林芙道:“苏筱云那时诊出来有肺症!臣妾怎忍心去劳烦她。” 霍泓一下紧张道:“肺症?那快叫她搬出去,别带累了你们母子。” 林芙真是又气又笑,道:“她是轻症。再说,她马上也要出宫去了。她哥哥给她许了人家的,等到暮春时,便要出阁了。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霍泓此时正经道:“朕今日听了誉王的交待,也召见了几位大臣。誉王代政做得相当不错,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关夫人那事时,关家还曾去找他求情,他也没允。朕竟挑不出他一点错处来。” 林芙道:“那不是很好?” 霍泓摇头道:“不好。他没有错处,朕便没法儿除了他。而他只要还在朝中,总是一个隐患。” 林芙很震惊。这是皇上头一回与她主动说起前朝之事, 分卷阅读92 更是将自己对誉王欲除之而后快之心毫无隐瞒。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53章 . 天香令(3) 娘娘肯帮我,已是大恩大…… 霍泓斜倚在高枕上, 沉思道:“现如今誉王并未与关家勾结,想来是另有打算。朕打算此时开始收拾关家了。” 林芙此时躺在榻上,手里头翻着霍泓的寝衣边边玩耍, 漫不经心道:“皇上猜誉王会有何打算呢?” 霍泓冷笑道:“朕这个兄长, 从来心思深不可测。他也是看关家无用,如今虽势大,却再翻不出一点浪花来。这些年朕对关家的打压也够了, 关夫人疯癫之事更是令他们大受打击。自此事一来,朝中弹劾关家的折子日益增多, 现在已是朕想保也保不住的程度了。” 林芙道:“那皇上打算如何动手?” 霍泓道:“关家底下有一条好狗,是掌管大理寺的赵斯尘,他可帮关家做了不少孽,手里头证据不少。” 林芙道:“说起这个赵斯尘,臣妾知道有一件事,与他有关——就是先帝的那位薛才人, 她现在已经疯癫了, 听说家里头被赵斯尘害了个满门。” 霍泓道:“朕知道, 这只是其中一件。不过她既已疯了, 疯子的话是不能作数的。皇后,赵斯尘的事儿朕会交给苏懿与傅尹去做。” 林芙只觉“傅尹”一名有些耳熟, 再一细想, 可不就是苏筱云要嫁的那位姑爷么!登时掩着嘴笑出声来。 霍泓道:“怎么?” 林芙道:“不是说这位傅尹出身翰林世家, 只从文, 从不参与任何朝堂之事吗?怎的皇上选了他来。” 霍泓警惕道:“你怎么知道他?谁与你说的?” 林芙道:“哦,臣妾忘了说了,这位傅尹在开了春后,就要迎娶苏筱云了。” 霍泓松口气, 道:“他是个可用之才,且选这样一位人物去查赵斯尘,无论关家还是誉王,都想不到他头上去。” 林芙却担忧道:“苏筱云只愿过平和安静的日子,她又有着肺症,只怕经不起这些风浪。” 霍泓道:“既如此,朕也不勉强她做什么了,且叫她安心歇着吧。倒是你,以后不许在朕跟前夸赞其他男人的好处,不然……” 林芙抓了一缕他的头发丝,躺在枕上拿眼睛乜他道:“不然檀郎要怎么?” 霍泓道:“不然就像这样,朕决不轻饶了你!”说着两人便滚将起来,笑得好不快活。 次日,林芙在闲时细想想霍泓说的话,不由想到了关昭妃。关家一旦倒台,不知这位向来以家族为荣的贵妃会怎么做。林芙打算去景阳宫看看她。 现在前往景阳宫的那条路已经变得冷冷清清。莫说是贵妃本人了,就连伺候她的宫人,除了领每月份例时,也不大出门。临近景阳宫时,林芙见路边的花草都有些败落了,颇显得景致寥寥,便问华莲道: “这是怎么了?倘若是六司管事拜高踩低做出的事儿,本宫绝不能轻饶。” 华莲扶着她道:“娘娘早先就吩咐过,贵妃宫里该有的一样不能少,管事们是断不会违背娘娘旨意的。这本是贵妃自己的想法。她现在对一切都心灰意冷,连带着花草也不要人侍弄了。” 林芙站在一处残破的花荫下,捡了一片枯叶细瞧叹道:“本宫记得从前这条路上总是有四时好景,而今竟落成这般。” 华莲对关家是一直怀恨在心,她道:“那也是他们活该。娘娘缘何要怜惜她呢?” 林芙道:“不是怜惜,不过一点感叹罢了。想当年我们四人刚入宫时,还在此处被贵妃责罚过,一晃已过了这么久。” 正说着,却见她们来时路上,匆匆走来水芝,向她道:“娘娘,太后宫里叫您此时过去一趟。” 林芙道:“是为了什么?如此着急忙慌的,这可不像你啊。” 水芝道:“据说,是太后将唐姑娘叫了去,要给她指婚。可唐姑娘就是不肯,太后正生气呢,叫娘娘赶紧去劝劝唐姑娘。” 林芙一惊,而后想起从前唐书雁百般举动,想是已经有了心上人,自然是不肯太后另外指婚的。不过她一介大家闺秀,在太后跟前讨喜多年,还从未听说有此等忤逆之事,太后恐怕是当真大怒了。 林芙吩咐水芝道:“你先回重华宫去,本宫即刻就去。” 她们原是叫轿辇跟在后头,自己慢慢走来了景阳宫。现在林芙上了轿辇,不停催促抬轿宫人再有些快些。不过一时半刻,便到了重华宫。 进门时,果见重华宫上下气氛紧张,正殿里头凝滞无声,原是太后正在生闷气,而唐书雁已在她跟前跪了多时,帕子都哭湿透了。见林芙来,太后先开口道: “皇后,你去问问这个作死的丫头,缘何不要哀家给她的指婚?” 林芙行礼道:“太后请先息怒。唐妹妹性子一向温婉,想来是有苦衷,才一时糊涂罢了。太后若不嫌弃臣妾多事,臣妾便先将她带到偏殿去问话,待问清楚了再来回太后。” 分卷阅读93 太后闭目盘珠道:“罢了,既如此,你们且先下去吧。” 华莲忙上前将唐书雁扶起,同皇后一道去了外头偏殿。待坐定后,林芙叫人再拿帕子给唐书雁拭泪,温和道: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太后指婚,本是好事。就算不想应承下来,也不必如此当年回绝啊。你若再想求了太后去,可就不容易了。” 唐书雁哭得眼眶红红,难得见她如此失态。她抽搭道:“娘娘,我、我……” 林芙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心悦之人了?” 唐书雁这下连耳根子也红透了:“娘娘……如何知道?” 林芙笑道:“从前本宫问过你是否有钟意之人,你还不肯承认,你都忘了?” 唐书雁跪下道:“娘娘,既如此,你且帮帮我吧!太后为我指婚了京兆尹陈相白,但我实在不愿嫁与一个不知心的男子呀!” 林芙将她扶起道:“那谁才与你知心呢?” 唐书雁垂泪红脸道:“我说不出口。” 林芙道:“无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况且你若不说,我也不知该怎样帮你啊。” 唐书雁于是吞吞吐吐道:“是……皇上身边的都统长,他也是太后的族亲,故而我怕太后不肯答应。” 林芙大惊道:“他叫什么?” 唐书雁低声道:“秦毅。我家与太后族里向来走得亲近,我与他乃是青梅竹马。除了他,我再没想过要嫁旁人。” 林芙沉吟道:“你这可不好办了。倘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偏偏是太后的族亲。” 这事若要跟太后去提,只怕有些困难。林芙想她虽为中宫,为太后儿媳,但到底管不到太后的家事去。她细想想,向唐书雁道:“这样,你先不要着急。这事我一人做不了主,我得去找皇上求情。” 唐书雁激动道:“多谢娘娘!” 林芙道:“本宫也不知此事是否能成,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 唐书雁道:“娘娘肯帮我,已是大恩大德。实在不行,我再想其他法子。” 此番一闹,那景阳宫是断然去不成了。林芙且别了重华宫,在路上细想半日,便径直去了温德殿。照这个时辰,皇上正在那里与大臣议事。 第54章 . 天香令(4) 皇后,这汤你今晚一口也…… 此时正值午后。华莲本劝说林芙不用前来, 好歹皇上要回万寿宫用晚膳的。然指婚这种事,就怕夜长梦多,林芙不得不急做打算。 自从上一回硬闯了温德殿, 霍泓已许了她可以随时前来。不过, 林芙也自有分寸,若非为了急事,也不会擅闯。此时她在那株古柏树下刚刚立定, 那守门的小太监就立刻进去通报了。不多时,大监李谨谙出来, 先请她到偏殿一坐。 李谨谙道:“娘娘,眼下吏部侍郎苏懿苏大人,跟翰林院傅尹正在里头,还请娘娘稍等片刻。来人,奉茶!” 林芙道:“苏懿这阵子倒是常往宫里头来。这位傅大人,说起来似乎也曾是家兄的同僚。” 李谨谙道:“正是呢, 皇上对苏大人很是器重。傅大人又一向与苏大人交好, 听说, 娘娘身边有位苏姑娘, 就是苏大人给她做主嫁与傅大人的。” 林芙笑道:“你知道的倒多。” 李谨谙道:“不过陪娘娘解闷罢了。” 如此说笑一阵,总算见那二位从里头出来了。林芙急忙站在窗前将那位傅尹瞧了一遍, 见也是个玉面君子, 言谈间风度举止与那苏懿一般, 带有高风亮节之气, 才算放下一些心。 李谨谙道:“娘娘可是在担心傅大人的为人?” 林芙道:“本宫只听闻他是个好官,但私下为人如何,尚且不知。” 李谨谙道:“这个请娘娘放心,这位傅大人素日里不好群游, 不擅闲谈,也从不拈花惹草,遇事又是个极可靠之人,实在难得。” 林芙笑道:“既是李大监如此说,本宫便放心了。” 不过她瞧着那苏懿微有些咳嗽,想来是近日又为皇上忧心,又为妹妹操劳,有些劳累了。眼下离苏筱云婚嫁之日已近,她定得将唐书雁的婚事也打理好,叫她们二人一同欢欢喜喜地出宫才好。 林芙道:“李大监,且带本宫去见皇上吧。” 李谨谙道:“娘娘请。” 温德殿里头跟外头一样,也是一般严谨恭肃的装饰。数十排书架子高高耸立,上头放满各类书卷。架子间点着宫灯,林芙不由被吸引过去,借着灯烛翻看起一些书卷来,倒忘了她是来找皇上的了。 霍泓正在桌案前收拾摊了一堆的奏折。方才李谨谙报说皇后来了,他便等着,谁知等了半日也不见人影。李谨谙登时慌了:“方才娘娘确实进来了呀!” 霍泓于是就往书架子间去找。果然见他的皇后正在翻看书卷。霍泓道:“你到底找朕干什么来了?” 林芙一抬头,道:“皇上,臣妾方才算了下,皇上这儿 分卷阅读94 的书呀,倘若臣妾一年看个二十卷,至少要看上二百年才能看个多半呢。” 霍泓道:“你算这干什么?” 林芙道:“皇上既看不完,还搜集这么多做什么?摆在那里又不看的,瞧有些书卷都已经落灰了。”她掸了掸手中那卷,果见一些灰尘拂风而起。 霍泓道:“要你管。这些书旁人都不许碰的,只能朕来料理。” 林芙听了,忙将书卷放下,道:“哦,是臣妾失手了。” 霍泓又道:“不过你若想看,就拿去吧,别给朕弄坏了就好。对了,你到底找朕有什么急事?” 两人一齐走到桌案那坐下商议。林芙将太后为唐书雁指婚一事告知于他,道: “臣妾是想帮唐书雁的忙。但此时涉关太后族人,算是太后家事,臣妾不能逾矩。若皇上能想个法子,想来更好,太后也不至于太生气。” 霍泓松口气道:“就这事?也值得你巴巴地大冷天里跑来。” 林芙急道:“女子婚姻,一生只这一次,怎不算大事呢?臣妾原也想晚间再与皇上商议,又怕皇上再有什么急事,去不了万寿宫可怎么好。也许一夜之间,太后就主意已定了。” 霍泓道:“这事儿不难办,只是有些麻烦:这可以算是太后家事,朕能过问;但也算唐家的外事,朕不好插手。这样,朕且不去劝说太后,朕先去问问秦毅,看他怎么想,也免得你那位唐妹妹心思落了个空。” 林芙兴奋道:“还是皇上有主意。秦毅是太后族亲,也是皇上身边都统长,统领皇上亲兵的。皇上开口,他必得拿个主意了。” 霍泓道:“你先回吧,左右朕下午无事,这就召秦毅入宫问话。只是今日不能陪你去看御花园了,你且自己带一卷书回去看吧。” 林芙道:“多谢皇上,臣妾这就走,皇上快召秦毅入宫吧。” 说罢,去那书架子上,拿了卷书便走。霍泓在后向李谨谙道:“怎么对她那位唐家妹妹的事儿这么上心,都不记得问候朕一声就跑了?也不问朕中午吃了什么,有没有午睡。从前她来可不是这样的。” 李谨谙陪笑道:“想是皇上近日气色大好,皇后娘娘看了自然放心,也就不必问了。” 霍泓道:“呵。” * 此事很快便有了结果。晚间霍泓回来万寿宫时,林芙正叫华莲上菜,准备用膳。见他来,忙接过他披风道: “皇上回来了?外头路滑,走着来的,还是坐轿辇来的?若是坐轿辇,李谨谙,你可千万留着心,别叫他们脚下滑着了。” 李谨谙接过披风道:“娘娘放心。” 霍泓挑眉笑道:“现在知道心疼朕了?外头这么大雪,朕还要饿着肚子,巴巴过来你这里用晚膳。” 林芙为他端上一碗热汤道:“那皇上下次就不必过来了。这道姜片鱼汤是臣妾小厨房新做的,臣妾可喜欢得很。皇上若不来呀,倒少了一个人跟臣妾争抢了。” 霍泓立刻从她手里将汤碗抢过,道:“这汤你今晚一口也别想喝。” 林芙道:“好呀,来人。” 她拍了两下掌,红豆另将一银汤盆端来,放在桌上。林芙道:“这盆鱼汤臣妾一口也不抢,全是皇上的。皇上尽管放开了喝,若不够,小厨房锅里怕还有两盆呢,管保皇上尽兴!” 霍泓闻言,刚举到唇边的汤匙抖了一抖,道:“皇后,你是打算在万寿宫养鱼吗?” 林芙道:“哎呀,不说笑了。皇上快给臣妾讲讲,那事儿……” 霍泓放下汤匙道:“哦,是这样。下午朕找了秦毅过去,先问他有没有定下亲事。” 林芙道:“那必然没有的了。” 霍泓道:“你别打岔。朕再告诉他,说太后今日要将唐书雁指婚给旁人,他一听就急了,立刻跟朕告假,要回去准备向唐家提亲。你且让你那唐家妹妹快快准备回家吧,别老在宫里叨扰了。” 林芙惊喜道:“呀!他这么干脆的么!” 霍泓道:“人家的意思,是早先就准备向唐家提亲了。不过家中一直有事耽搁着,谁成想半路杀出个指婚呢,可不就急眼了。” 林芙道:“皇上这个月老做得可忒好了!这下好了,人家两个两情相悦,太后也不便再说什么了。只可惜了那位姓陈的,就这么没了个好媳妇。” 霍泓道:“下回不要再让朕做这种事了,没得叫人都以为朕成日里没事做,连臣子娶媳妇也要插手管一管。太后那里若问起,你只称不知道,只说是朕关心臣子,随口问了一句他有无婚嫁便罢了,听见没有?免得太后又叨叨朕。” 林芙高兴道:“那是自然。来呀皇上,臣妾给您添汤!” 霍泓躲开她道:“走开走开!不要了!你自己喝去罢!” * 第二日,林芙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她又被小玉缠得脱不开身,便叫苏筱云往唐书雁那里打听打听进展如何。很快苏筱云回来,很高兴道: “娘娘这法子果然管用呢 分卷阅读95 !秦家已经给太后跟前递了话,说已经上门找唐家提亲去了,请太后快快放唐姐姐出宫。可怜那陈向柏,还不知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没了个媳妇儿。” 说着便掩嘴笑起来:“想不到唐姐姐素日柔婉,可心思到底厉害,若换了旁人碰上太后指婚,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得谢恩,哪里敢说个不字呢!我可真佩服她。” 林芙笑她道:“瞧你乐成这样,莫不是羡慕她有个如此郎君?莫慌,马上你也会有的。昨日我在温德殿,可看见你未来夫君了,那可真是一表人才呀——哎呀,你往外跑这么快做什么?华莲,快把她拉回来,事儿还没说完呢!” 华莲无奈道:“娘娘,您可别逗苏姑娘了,她脸皮薄,哪经得起这样。” 苏筱云脸红得要滴水,低着头道:“姐姐不要再拿我取笑了。” 近日来她总不再叫林芙“姐姐”,总以“皇后娘娘”相称。可这么一来,虽是合了规矩礼数,却显得她二人之间生分许多。苏筱云心思敏感,总觉得自己没道理再长住于万寿宫,正觉尴尬,林芙也早已对此称呼听得不耐烦些。 近日这么一闹,倒将往日情分又闹出来了。林芙很高兴,道:“等你出宫了,我就不能再闹你了。那时我给你和唐妹妹都备上厚礼,叫你们风风光光出宫去,满京城里都要羡慕你们呢。” 苏筱云感激道:“姐姐,你待我这样好,我无以为报。” 林芙握住她手道: “咱们几人本有着旧年情谊,你我更是情分不同些。这宫里虽看着是繁华富贵,却终究不似外头自由快乐,原本非我意。我当年也是太后指婚,才只得留在这里。幸而皇上现能与我同心,不然,想来我也是长夜寂寂,难熬得很。如今你们若都能在外头寻得如意郎君,一生安乐,那真是再好不过。” 第55章 . 天香令(5) 别跪了,先跟朕进屋去。…… 两人挽着手说了这样许多, 不由感慨,一时有些泪眼。这时华莲端了点心进来,见此情此景, 惊讶道:“娘娘, 太后是不是答应了什么?” 林芙这才想起正事儿还没说呢。她拿出帕子拭泪坐下道:“谁知道呢,现在不过是秦家往太后跟前递了话,太后也许正在高兴, 也许正在大怒呢。” 苏筱云道:“现在太后不许唐姐姐出重华宫,咱们且晚些时候再去看吧。” 两人约着过了午后, 再上重华宫去。那时候太后午憩完毕,脾气温和,兴许好说话一些。 今日天气当真大好。此下已是冬末,自前两天一场雪后,冷风便开始暖转起来。如今脚下的冰雪已化,风虽还冷, 却不刺骨了。 林芙仍旧不爱坐轿辇, 只揣着个手炉慢慢走着, 一路与苏筱云说说笑笑。谁知走到了重华宫, 就见宫人们个个面色凝重,心里便咯噔一下, 知道太后是心情不好了。 正逢太后身边的檀溪姑姑出来吩咐人做事, 见皇后立在庭院中, 忙上前来道: “皇后娘娘来得忒不是时候了, 太后正生气呢!” 林芙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道:“是为了什么?” 檀溪道:“自然还是为了唐姑娘的事儿。今日一早,太后准备正式给唐姑娘和那位陈大人指婚呢,可唐姑娘疯了一样跪在太后跟前哭诉求情, 太后很是恼怒。到了晌午,太后的一位族亲姓秦的,往咱们重华宫递了话来,说他要向唐姑娘提亲,求太后赶紧放了唐姑娘出宫去。” 林芙道:“那不是挺好吗?若他二人两厢心悦,有何不可呢?” 檀溪道:“有情人能成眷属,这当然好。可坏就坏在,太后疑心秦家提亲提得这么赶巧,是有人给他往宫外递消息了,是有人跟他串通一气的,这算是对她老人家不忠,所以生气。皇后娘娘,此事您没参与吧?” 林芙也不打算隐瞒,实话实说道:“本宫与皇上都参与了,但绝无对太后不忠不孝之意呀!” 檀溪叹气道:“罢了,娘娘,您听老奴一句劝,您在太后跟前呀,尽量将此事撇开一些。太后为您上次的事儿,心里头那不痛快都还没过去呢,可不能您二人之间再生出什么嫌隙。这后宫安宁,全指着您与太后呢。” 林芙笑道:“檀溪姑姑聪明识大体,又思虑周到,怪不得太后一直要留您在身边,不肯您出宫养老去。不过此事是我为唐姑娘做主,如今又怎能弃她于不顾。姑姑的好意,本宫就心领了。且劳烦姑姑为我进去通传一声吧。” 这位皇后的脾气,合宫皆知,倔时当真是倔极了的。檀溪无法,只得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便出来,将皇后引了进去。 太后果然正坐着生闷气,跟前放着的茶水点心已凉,却都一口没动。唐书雁还跪在地下呢,她身子已有些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也不知是跪了多久。 林芙忙上前去,亲手为太后换了热茶水,端给她道:“太后,这茶凉了,臣妾给您添了热茶。” 太后却将她的手一拂,道:“皇后,此事与你有关还是无关?”b 分卷阅读96 r   林芙道:“太后是说唐妹妹的婚事吗?” 太后喝道:“你果然也掺和了!” 唐书雁一见太后发怒到皇后头上,立时求情道:“太后娘娘,这都是我的主意,不关皇后娘娘的事啊!” 林芙却跪下道:“此事确是臣妾出的主意。是臣妾去求了皇上,皇上去告诉秦大人太后要为唐姑娘指婚了,他才敢来向太后宫里要人。太后若怪,就怪臣妾好了。” 唐书雁道:“皇后娘娘……” 太后听林芙讲完,更是大怒,万没想到连皇帝也牵涉其中。她将手中佛珠串子重重拍在桌案上,指着皇后厉声道:“你,给哀家到外头院子里跪着——谁也不许劝!” 林芙跪着道:“太后娘娘责罚,臣妾自然领受,只是恳请太后娘娘说个明白,为何要责罚臣妾,也好叫臣妾跪得安心。” 太后厉声道:“皇后,你身为哀家儿媳,竟敢如此忤逆哀家!上次你自己做主为军饷筹钱,哀家饶过了你;这次你居然愈加蹬鼻子上脸,管到哀家家事上来了!再下次,你是不是还觉得只管哀家不过瘾,连皇帝的政事也要管起来,啊?” 林芙道:“太后明鉴,臣妾并无私心。只是见唐妹妹与秦大人两情相悦,若就此错过,实在可怜,还求太后开恩。” 檀溪姑姑在旁,见太后话说得狠了,也心疼皇后受训,她向太后劝道: “太后,皇后娘娘做事向来无私心,这您是知道的。那筹卖得来的银两,不也都进了国库吗,奴婢看皇上还挺高兴的。这次的事儿,也就是皇后娘娘念在与唐姑娘的旧情,她们又年轻,自然对两情相悦更看重些,左不过也就是些小女儿家心思。太后也不必太恼怒了,倒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太后向来肯听檀溪说上两句。闻言,便不再说其他,只叫皇后跟唐书雁都上外头院里跪着去。 檀溪陪两人去到院里,又向皇后劝道:“皇后娘娘,您还是听奴婢一句劝,可不要再在太后跟前儿拱火了。太后这回,虽是将上次的事儿一并发作,可到底心里还是疼娘娘的。娘娘只要肯认错,跟太后服个软,这事儿也就罢了。” 转而又向唐书雁道:“唐姑娘,你也听老奴一句劝,就乖乖地听了太后指婚吧。那位陈大人也是个栋梁人才,姑娘嫁与他不会吃亏。至于秦大人,他是太后族亲里头最出色的一个,太后自然为他另有打算,唐姑娘也不要太逞强了。且当心太后一生气,你既丢了这个,又保不住那个啊。” 唐书雁啜泣道:“丢了陈大人倒也罢,若不能嫁与我那姓秦的,我便回家落发做姑子去,哪个也不再嫁。” 檀溪道:“唐姑娘还年轻轻的,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奴婢先去服侍太后休息了。她这会儿气得头疼,恐怕皇后娘娘还得好一会儿跪着呢。”说罢,便叫人打了帘子进屋去。 林芙与唐书雁便一前一后,跪在殿门外正当中的地下。此时地上积雪的凉意尚未完全散去,稍跪一会儿,那膝盖上便凉透了。 林芙仍跪得笔直,还不忘了问一旁陪跪的华莲一句:“筱云呢?” 华莲轻声道:“苏姑娘先前在外头见情势不大好,已经跑去请皇上了。” 林芙道:“她倒机灵。不过若连皇上也过来,只怕太后更生气了。这事儿还是怨我做得不好。” 唐书雁在后头给她磕头道:“是我不好,劳烦娘娘如此为我委屈费心。书雁不知该如何回报娘娘,日后但听娘娘吩咐便是。” 林芙苦笑道:“别这样,我帮你,不是为别的,是为着咱们的姐妹情分。若换了旁人,我有什么理由可帮。倒是又连累华莲你,又陪我跪着了。” 华莲道:“娘娘忘了在家时被大公子二公子训,奴婢也是陪着的吗?奴婢倒喜欢这样呢。” 林芙道:“你且算了吧,你爱跪我可不爱跪,不然回宫了你继续跪着去。” 华莲道:“我不跪。娘娘,咱们先别唠叨了,怕是要吵着太后。” 三人于是安安静静跪着。可院子里其他洒扫伺候的宫人都惊得不轻,一个一个偷眼往这边瞧。他们从未见太后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皇后。很快,皇后受罚之事,就传出了重华宫的宫门。 皇后罚跪的传言,几乎是与苏筱云的脚步同时到达了温德殿。皇帝刚批完了折子,正叫李谨谙端一盘蜜枣上来,准备一边览书一边用着,谁知就听说了这个,登时立起身道:“怎么回事?” 李谨谙道:“还是为了唐姑娘指婚的事儿。太后认为是皇后娘娘跟宫外头串通一气来促成此事,是对她不忠不孝,因此恼得很呢。眼下那位苏姑娘正在外头站着,都快急哭了。” 霍泓摔书道:“她急哭有什么用!就是因为这两人总住在宫里头,才给皇后缠出这么多麻烦事来——又是肺症,又是指婚,没一天安生的。朕且先去太后宫里看看。李谨谙,你记着告诉皇后,等这事儿完了,即刻叫她们出宫,该嫁人的嫁人,该回家的回家去!” 李谨谙陪笑请示道:“是。那苏姑娘还在外头——” 分卷阅读97 霍泓大手一挥,叫人取了披风来道:“谁让她上这儿来的!叫她先回万寿宫收拾行装去,朕没空理她。” 说罢,便喊了轿辇来,直坐着往太后宫里去了。 那苏筱云原在温德殿外站着,然这儿本不是她该来的地儿,只是迫于无奈才闯来。现又见皇帝没给她好脸色,当下只得先悻悻回了万寿宫。不过她心里头虽有些委屈,但更希望太后能宽恕皇后,成全了唐书雁。 霍泓进了重华宫那会儿,还见皇后在冷地上跪着,露在衣袖外的指尖都冻红了。他也不理会宫人们的行礼问安,疾步上前将林芙一把拉起来道:“别跪了,先跟朕进屋去。” 第56章 . 天香令(6) 你要是银子多没处花,不…… 林芙本来正跪得专心, 猝不及防被霍泓拉扯起来,惊叫一声,趔趄着差点崴了脚。霍泓扶稳她, 埋怨道:“做什么总这么着急忙慌的!” 林芙抬头道:“呀!皇上来了。” 霍泓居高临下指着她鼻子道:“朕只再为你解这一次围, 再有下次以及下下次,朕可是不管了,成日里就你事多。” 林芙道:“好嘛!那皇上现在就不要管了, 臣妾自己去跟太后领罚。” 霍泓嗤笑道:“算了吧你,就你那个心气, 还能再忍几次罚?快跟朕进来。”不容分说便拉上她手,将那冰凉指尖使劲往他手心里握了握。林芙顿觉一缕暖意传递过来,于是将另一只冷手也搭了上来。 霍泓“嘶”一声嫌弃道:“朕回头要是感染了风寒,全是你的罪过。” 林芙歪头道:“皇上身体可好着呢,牵个手而已,不会感染风寒的。唐妹妹, 别跪着了, 快随我们进去。” 里头人早去向太后通传了。太后生气归生气, 可也没真打算叫她们一直跪着, 加之现在皇上也来了,总不能叫他两口子都在冷地里头呆着, 只得闷着脸叫他们进来。 打帘子进屋前, 霍泓拽住林芙道:“等下你不许再开口拱火, 全交给朕来说, 听见没有?” 林芙故意深施一礼,诚恳道:“是!臣妾都听皇上的。” 霍泓道:“起来吧你。” 两人携手走进偏殿,太后正叫檀溪点了水烟递上来,瞧也没瞧他们一眼, 只道:“现在皇帝也来为她们求情了?” 霍泓道:“儿臣对旁人婚嫁没有兴趣,不过此时儿子急着用人,并不希望他们为旁事所分心,所以想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后拿水烟枪往暖座上一指,道:“都坐吧。” 林芙道:“谢太后。” 她与霍泓都坐下了,唐书雁可是不敢坐,便上前为太后侍奉茶水。太后还是疼她,见她模样有些狼狈,道:“今日你又是哭闹,又是受罚的,瞧都成了什么样了。檀溪,带她下去换换衣裳。” 檀溪笑道:“唐姑娘到底是太后眼前看着长大的,太后果然心疼。唐姑娘,请随奴婢来吧。” 唐书雁有些哑着嗓子道:“谢太后恩典。”便先随着檀溪下去了。 现在屋里头就只剩了太后与帝后三人。太后向霍泓沉脸道:“你有什么见解,且说来哀家听听。” 霍泓道:“太后正在气头上,儿子不敢说。” 太后哼道:“照这个时辰,你应该正在温德殿里吧,不到晚膳时分是绝不会出来。如今天儿还早呢,就巴巴往哀家这里跑来,还能有什么不敢说的?” 霍泓道:“儿子不是成心要惹太后生气。不过此事事关朝政,也不能全然说是咱们家事。太后一世经验,儿子能想到的,您必然也能想得到。故而儿子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怕说得不周全了,又惹您生气。” 这一番话说得太后倒是愣了。自打霍泓登基,她住进了这重华宫,母子两人就有过不少龃龉。从当初立后,到后来宫政,多有意见不一的时候,霍泓可从没像现在这般嘴甜过。 不过太后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都是为了一旁坐着的那位皇后。这两人一头唱白脸,一头唱红脸,跟她老人家耍起心眼子来,当真是孩子大了不服管了。 太后将水烟枪往桌上一丢,拿起佛珠子又盘了起来:“你且说罢,自家听着呢。” 霍泓于是道:“若说起来,这秦毅跟陈向柏,一个都统长统领朕侍卫亲军,一个京兆尹替朕操劳京城,都是朕的得力膀臂,也是朝堂中可用的青年才俊。朕自然希望他们能同心协力为大周效劳,而不是为了一桩婚事惹出纷争。” 太后道:“你自然是先为朝政考虑。不过唐家婚事,说白了就是一介妇人之事,若为一个女人闹将起来,不肯听旨,那哀家看他们也算不得什么可用之材了。况且秦毅是哀家族亲里头最年轻有为的一个小辈,哀家自有打算。” 霍泓道:“太后打算怎么?” 太后道:“他的身份人品,配得上一国公主。哀家打算过些日子便向那罗王提亲,叫秦毅迎娶明罗公主。” 林芙道:“什么?” 分卷阅读98 太后道:“以明罗的身份和那罗王的暴虐性子,叫她长居于京城为质不是个办法,太容易出乱子了。当然她若能嫁与皇帝是最好,但是皇后,你肯答应吗?” 林芙起身道:“臣妾不能。明罗倘若入宫来,后宫将再与安宁之日,臣妾宁可不做这个皇后,也决不能容她入宫!” 霍泓扯她道:“你给朕坐下先,瞎说什么胡话?” 太后冷笑道:“倘若皇帝不能娶她,那咱们大周能娶她之人便少之又少——誉王心思不正,倘若叫他跟那罗王搭上关系,保不齐他头日娶了明罗,次日便要引了那罗王火烧京城;晋王年纪尚轻,腿脚又残着,是绝看不住明罗的。余下的皇家子弟,也就秦毅身份最为贵重,才干也最为拔尖儿。皇帝,你说呢?” 霍泓道:“太后思虑周全,只是明罗兄妹未必答应。他二人一个太过暴虐,一个太过妖媚,朕不想让他们与大周之人有过多接触——除非迫不得已,兵刃相见。” 太后道:“那你打算将明罗怎办呢?难道一直关在咱们后宫?” 霍泓道:“这个日后再议。总之,她决不能嫁给秦毅,秦毅收不服她的,迟早要闹出大乱子。” 太后不作声了。林芙听了半天,明白了霍泓是打算另辟说法,拿朝堂说事来请太后答应婚事。她于是顺着霍泓的话道: “别的臣妾不懂,臣妾单知道唐妹妹是个最温婉贴心的,谁要是娶了她,那必然是现世的好福气。秦毅一表人才,又与唐妹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简直天生一对呀。太后,您就答应了唐妹妹吧。女子婚嫁,一世只此一次的,若能嫁与如意郎君而不嫁,该是多大的遗憾。” 太后道:“难道陈向柏不够好吗?他虽非皇族,但官任京兆尹,将来也是大有前途,人也不差,哀家看也配得上唐书雁。” 霍泓道:“儿子知道太后的意思了——太后是想秦毅身为皇族,想为他娶下一个更好的女子。然恳请太后三思,太后疼秦毅,倘若他只能与所爱之人一世分隔,再不能相见,想来心里是极苦的,太后当真忍心吗?” 见太后不语,他又道:“朕知道这话未免太过儿女情长。然他是朕的臣子,若如此落下遗憾,朕也于心不忍,更怕他冷了心思,对旁的事也未必上心了。朕是大周皇帝,能成全臣子的自然想要成全,他们才会忠心为朕做事啊。” 林芙震惊于他竟能如此长篇大论,将太后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太后吐出一口气来,摇头道:“罢了,罢了。你们夫妻二人联手来对付哀家,哀家是管不了了。老了,真是老了!随你们去罢。” 林芙喜道:“太后这是答应唐妹妹与秦大人的婚事了?” 太后道:“哀家准了。他两个都是哀家心头上的小人儿,哀家怎能不疼。罢了,就这样吧。再闹下去,哀家就成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了,没得又惹人来恨我。” 林芙激动道:“怎会呢!太后疼唐妹妹,唐妹妹感激还来不及呢!” 霍泓道:“秦毅一早着急忙慌地跑来宫里要人,又在温德殿求了朕半晌,现在也该高兴了。他的意思,想尽快请太后放人出宫,好准备婚事了。” 太后道:“罢了,你们爱怎办就怎办吧。哀家老了,许多事有心为你们思量,如今看来倒也不必了。希望你们此后能长如今日般夫妻同心,哀家也就放心许多。去吧。” 帝后二人同站起身道:“谢太后。” 檀溪送了他二人出去,回来向太后笑道:“奴婢瞧着皇后可高兴呢。也难得皇上竟这般对政务之外的闲事儿上心。” 太后道:“他哪是为闲事儿上心,他不过对皇后上心罢了。哀家本还想追究皇后与宫外串通一事,如今也不能再问了。你瞧皇帝那个样子,倒好像哀家要吃了他媳妇似的。” 檀溪笑道:“如今帝后能琴瑟和鸣,才是大好事呢。太后且安心颐养天年就是,管那些闲事做什么。” 外头冷风已停。唐书雁已得了太后的旨意,欢天喜地收拾行囊准备出宫了。林芙挽着霍泓的肩膀,慢慢走出重华宫去,在一处梅树下笑道:“这下唐妹妹可高兴了。” 霍泓站定脚步,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瞪她道:“既高兴了,就赶紧叫她们出宫去。” 林芙道:“我知道!我已打算好了,给她们一人备上一份厚礼做嫁妆,然后风风光光送她们出宫去!皇上你看怎样?” 霍泓一听还要给这两人送钱,登时就拉下脸,冷冷道:“好走不送。”说了转身就走。 林芙在后头提着裙裳追道:“皇上,你又生什么气呀。” 霍泓猛地停住脚,道:“你说呢?” 他这一停,林芙一下就撞到他身上。华莲赶紧上来扶,被霍泓给瞪开了:“我说?我说什么?你要是银子多没处花,不如都给朕。” 林芙听他就是不肯好好说话,也有些生气了:“皇上做什么如此排揎臣妾,臣妾花的是自己的嫁妆钱,又没动用宫里的银库。” 霍泓背手道:“那朕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朕只恨自己没 分卷阅读99 有一个像皇后这样的好姐妹,管吃管住管婚事,连一辈子的用银都包了,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第57章 . 天香令(7) 他竟将人给打横抱起来了…… 霍泓这话真是把林芙说得莫名其妙。林芙歪起头, 正要质问,突然一阵风袭来,寒意蹿上脑门, 她迅速拿出帕子掩嘴道:“啊……阿嚏!” 华莲急了:“娘娘是不是给冻着了?皇上, 大冷天儿的别站在这里说话了,快叫娘娘回宫,找了曹院判来看看吧!” 霍泓道:“李谨谙, 即刻去找曹院判。轿辇呢?把皇后扶上去,快。” 林芙还欲再打一个, 闻言道:“臣、臣妾没没事,啊……啊……阿嚏!” 霍泓道:“算了,不必用轿辇了,坐得太高反而吹风。都让开。” 林芙含着泪花,抽着鼻子道:“皇上,你要做什么?” 霍泓不理她, 却将身子一沉, 手臂一弯, 林芙登时就躺在了他怀里。他竟将人给打横抱起来了。 周围人都倒抽一口气, 都呆在了原地。林芙慌住了,踢了下脚, 极小声道:“皇上, 快放我下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呢。” 霍泓在她头顶道:“嘘, 闭嘴, 生了病还如此聒噪。” 林芙道:“臣妾没生病。” 霍泓道:“那你自己下来走吧。” 林芙于是赶紧往下蹦。奈何霍泓正暗中使劲,他将手臂一箍,林芙竟动弹不得了。她再使劲一挣,霍泓便故意将手松了一下, 吓得她不自主将手腕子往上一挂,恰就挂在霍泓脖子上了。 现在霍泓仍拿下巴对着她,眼睛却低垂向她嘲笑看道:“你不是要下来自己走吗,怎么还挂朕身上了呢,臊不臊啊你。” 林芙只觉得脸面都要烧起来了,赶忙将额头往他大氅的毛领子里一拱,极小声撒娇道:“皇上,臣妾冷得慌。” 霍泓道:“朕这就带你回宫。” 他脚步极轻极快又极稳当,林芙半躺在他怀里,又觉得好温暖,遂惬意地半闭上眼睛,一边偷眼瞧着晴蓝的天儿,一边听见他心跳一下又一下,真令人安心。 没多久,她听见宫门大开的时候,一睁眼,见万寿宫已经到了,于是失望道:“啊,这么快就到了。” 霍泓道:“不然呢,你还想朕背着你绕万寿宫再走一圈吗?” 林芙嘿一声笑道:“只要皇上愿意,臣妾也不是不可以。” 霍泓道:“你快给朕下来,这么重,朕现在腰酸背疼,手都动弹不得。” 林芙听了很不高兴,自己跳下来道:“重些怎么了,这是因为臣妾能吃香睡好,身体还不错的缘故。” 霍泓道:“那你为什么还会生病呢?” 林芙道:“这……这是因为……” 她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霍泓笑笑,伸手拉她穿过庭院,进了屋子,红豆便侍奉他们解了披风坐下,端上热茶来。 这会儿曹院判已也到了,立刻为皇后看了脉,向他二人回话道:“皇后娘娘凤体并无大碍,用些姜汤就好了。” 霍泓道:“既如此,快叫小厨房熬了姜汤来,热热地喝上一碗。”这时华莲又进来道:“回皇上,姜汤奴婢已着人熬上了。里头又加了些红枣蜜糖,可以驱寒,味道也好。” 霍泓点头道:“不错,到底是皇后的身边人,心思要细些。等下把姜汤拿来,朕也尝一碗再走。” 林芙道:“怎么皇上不在臣妾用晚膳了?” 霍泓道:“近日事多,朕这几日打算先宿在温德殿了。” 林芙道:“那也好,不过请皇上自己保重身子。臣妾小厨房若做了好吃的,就给皇上送些去。另外,皇上再忙,可别忘了十日后就是小玉的周岁礼了,臣妾打算给她办个抓阄。” 霍泓道:“女娃抓阄,这倒新鲜,朕一定不会忘。” 不久后他用了些姜汤,果然就走了。林芙叹道:“我都不用问,就知道还是为了关家的事儿。什么时候彻底把此事了了,咱们也能消停几天。” 华莲道:“娘娘昨日说去看看关昭妃,也没去成。眼下可还去吗?” 林芙道:“罢了。筱云和书雁马上要出宫,我得给她们备礼,又要准备小玉的周岁宴席,恐忙不过来。你去告诉徐惠妃,叫她有空先代本宫去一趟景阳宫探望吧。” 华莲便应下了。林芙又疑惑道:“说到备礼,也不知皇上方才是怎么了——我自然用的是我的嫁妆钱,他生什么气呀?” 华莲想了想,道:“奴婢也没懂,娘娘且问水芝吧,水芝不是也听见了吗?” 一旁水芝轻声道:“娘娘近日一直为唐姑娘和苏姑娘劳神,总免不了要冷落皇上,想来皇上是为这个生气呢。” 华莲喜笑拍掌道:“正是了!皇上又不缺那点银子,想来也不是为银子生气。既不是为银子生气,也只能是为人生气了。想方才皇上抱娘娘回来,脸色凝重得很,可是眼梢嘴角藏不 分卷阅读100 住的高兴呢!” 林芙脸面又开始发烫,好在这会儿身边没有外人,便咬着银牙道:“好了,不要再说了!快把姜汤拿下去。水芝,去把我的嫁妆单子拿来,我得从里头挑些好的,给她们二人送去。” 她的嫁妆单子,还是她进宫前,由皇上身边的玉容姑姑帮忙拟的。因为林府里头,除了她父兄,再没有能掌事的人了,能为她拟单子的更是没有。幸而玉容心细老成,不仅帮看了从她家里出的那一份嫁妆,还另外叫宫里头也给她备了一份。 所以林芙立后时,实际上是有两份嫁妆的,自然丰厚无比。这些财物也都交给水芝掌管着。 待水芝将两份清单都拿来,华莲问道:“娘娘打算给她们送些什么?” 林芙翻看单子道:“衣裳首饰自然是少不了的,金银珠玉也得有——得拿来撑排面,秦家富贵,新嫁娘若带过去的东西不好,怕要被人轻看的。苏家清贫,嫁妆若太奢侈反而坏事。至于银子嘛,想来她们都不大缺……” 华莲一听要给这么多,心疼道:“娘娘这哪是送礼,分明是给她们另备嫁妆呢。” 林芙道:“怎么,你羡慕了?赶明儿你出嫁,我也给你备一份,绝不比她们的差,兴许比她们的还要齐全些呢。” 华莲红脸跺脚道:“娘娘!” 林芙又道:“水芝也是,到时嫁妆里头想添置些什么,尽管跟我开口。” 水芝脸皮更薄,闻言更说不出话来了。这时林芙心里头已将备礼拿了个大致的主意,便叫备了纸笔,她说着,水芝便先记下。 两人正专心,就只有华莲注意到外头唐书雁与苏筱云齐来了。她忙出去迎接道:“两位姑娘怎么这时来了?天怪冷的。” 唐书雁含泪道:“我来辞谢皇后娘娘,明日一早便要出宫去了。” 苏筱云也道:“我也是一样的。唐姐姐若走了,我一个人也不好留在这里,况且皇上已下旨要我出宫。” 华莲惊道:“这是为何?” 苏筱云柔柔笑道:“想来皇上是嫌我们总给皇后娘娘惹麻烦,故而心疼了。我真的好羡慕皇后娘娘,能有这样一个疼自己的夫君。” 唐书雁道:“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自有皇上爱护。不过你也不要灰心,听说你那位傅大人,人也极好的。” 苏筱云道:“你是跟秦大人青梅竹马,自然说起来更有底气。可我不一样,我连傅大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不知他会待我如何,能不能与我交心。”说着眼眶便有些红了。 华莲忙笑道:“且别站在风地里说话了,快先进来吧,娘娘可有好东西要给你们看呢。” 里头林芙早听见外头声音,这时她的礼单也已写了大半,等见苏筱云进来,忙先将她招呼过去,给她看道: “妹妹,你们看这些好不好?若是觉得好,我就叫她们即刻整理了,明日你们先回家,三日后便给你们送过去——还是说,直接给你们送到新姑爷家里去?” 苏筱云低声道:“娘娘,这太多了。这分明就是一份嫁妆吗。” 林芙道:“就是嫁妆呀!你哥哥那个人,想来也不大懂该怎么备嫁妆,可不得我这个做姐姐的多给你操点心呀。” 苏筱云极羞赧咬着嘴唇,唐书雁落泪拜谢道:“多谢姐姐大恩大德,妹妹们都记下了。” 林芙一手一个将她们扶起道:“这没什么的,只要咱们姐妹们都能过得和和美美,那就是最好的。” 三个人将手交握在一处,这也许是她们最后一次在万寿宫里相聚了。 第二日一早,林芙难得卯时便起身,盛装肃容地打扮起来。经过连夜整治,万寿宫宫院里已先放上了数十抬嫁妆,不过并未裹上红花,只当是皇后的厚礼,要先送到唐苏二家去。将来等她二人出嫁时,再做为嫁妆随她们一起走。 另外还有在备的大半嫁妆,还要等些时日才能送往两府。林芙就在院子里招呼安顿着。一晃眼的功夫,天已亮了,唐书雁与苏筱云打扮齐整出来,最后向皇后含泪拜别,便由人引出了宫门。 华莲最后送了她们一程,回来见林芙正立在院中鹤池旁发呆,知道她是嫌这宫院瞬间冷清了,便想法子劝道:“娘娘,现在两位姑娘回家去了,咱们可算能腾出手料理下小公主的周岁宴了,娘娘不是还打算给小公主抓阄吗?” 林芙听了,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是了。且不光小玉这一桩事,本宫还得腾出手去料理景阳宫和云光楼。皇上很快就要处置关家,关昭妃那儿沉寂许久,想来也该有动作了。” 华莲慢慢扶她进屋去道:“正是。不过奴婢倒觉着,比起贵妃,也许那位明罗公主更为棘手。真不知那罗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怪瘆人的。您瞧太后被逼的都要使出‘和亲’一招了。还好皇上心明眼亮,没真娶了她去。” 林芙一下来了气势,冷笑道:“那罗王本宫管不着,可她若是想作乱——她休想。她就是只千年的老狐狸精,进了本宫的地界,也得先把尾巴给夹起来。” 分卷阅读101 第58章 . 天香令(8) 皇上这意思,怕是想带她…… 小玉的周岁宴是件大事儿, 自从皇后下了命令,合宫上下都喜气洋洋地奔走起来。屋檐下的灯笼要挂、窗纸要剪成新的、吃食要备上最好的……最重要的,就是准备给小公主抓阄的物件儿了。 按太后的意思, 要多给小公主准备些女孩儿家的物件儿为好, 像什么绣球、荷包、胭脂之类,再加上书卷、笔墨之类也无妨。林芙对这个自然没有经验,也就听了太后的。 到了那一日, 很不巧霍泓又被大臣们缠在了温德殿不得脱身,林芙心里头有些生气, 便不等他了,只带着众宫嫔在群芳殿开了宴。今日关昭妃也难得出了门,太后也赶来了,人倒是到得齐全。 待大家酒宴餍足后,大殿中间新摆上了一张桌子,放满了各类精致物什。小玉也被奶娘抱了出来。今日她圆滚滚裹了一身丝绣的小衣裳, 衣领子上绣着一对儿瞪大眼睛的小老虎, 好不威风。被抱出来的时候, 小嘴巴里还塞着半个拳头。 徐惠妃笑道:“哟, 瞧这孩子多么威风凛凛。” 林芙忙从奶娘手里接过小女儿,又责备奶娘道:“怎么又让她吃手?” 奶娘为难道:“小公主太倔强了, 她若想吃, 咱们是谁也拦不住哇。” 底下跟着徐惠妃坐着的衍庆道:“母后, 那个小布老虎妹妹不喜欢了吗?我记得妹妹只要抱着小布老虎, 就不会吃手了呀。” 林芙道:“嗐!如今就是在她手里放块儿金子,她也照吃不误。也不知道这手怎么就那么好吃,小玉,好吃吗?” 小玉躺在她怀里, 诶诶啊啊地傻笑。林芙摇了摇头。这孩子不知怎的,到了现在也不肯开口讲话,只是爱吃手,真是愁人。 太后慈笑道:“好啦,小孩子这个年纪都是这样的,什么东西都爱往嘴里放。皇后也别太着急了,等小玉大些,自然就好了。” 林芙道:“是。” 太后此时起身下座,走到中间那张桌子前道:“来,让哀家看看乖孙女儿喜欢什么呀?” 林芙便将小玉抱过去,众宫嫔都跟了过来围观。只见小玉开始蹬着小胖腿儿在桌子上乱爬,所过之处,将一切小玩意儿都横扫到一边去。最后刨了半天,竟是什么也没选。众人瞧她那理直气壮的小模样,都给逗笑了。 太后便想了个法子,她一边逗弄着小玉,一边将一些小玩意儿往她跟前推——都是些金钗笔墨之类。太后道:“这些都是富贵东西,哀家就这么一个小乖孙女儿,只要她能好好长大,嫁个如意郎君,能够一生富贵清闲,就是最好的。” 林芙很受感动,道:“臣妾也是这样想。” 众嫔妃也都道:“小公主是个有福气的,有太后、皇后娘娘教导,将来必是个极娴静美丽的女儿家。” 然小玉似乎并不这么想——她嗷嗷叫着,竟歪歪斜斜站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那些金钗笔墨通通一脚踢开,然后摇摇晃晃迈着步子往桌子那头走去。林芙吓得忙抱起她,这才发现小玉走过去的方向,原是皇帝进殿来了。 小玉没能迎接到自己爹爹,很不满地在林芙肩头发表抗议:“诶诶!” 林芙忙哄她道:“小玉乖哦,原来是爹爹来了。臣妾见过皇上。” 霍泓制止了一众人等的请安见礼。太后不满,瞪他道:“小玉出生时你就没赶上,现如今你若你再晚来一些,就连你女儿的生辰宴也要错过了。” 霍泓从林芙手中抱过小玉,使劲亲了她小额头一口道:“是爹爹错了,爹爹现在给小玉赔罪好不好?” 林芙道:“皇上,成什么样子,大家都看着呢。” 霍泓瞪她道:“朕的女儿,朕愿意。”说着,便要将小玉放回桌上去:“来,让爹爹瞧瞧咱们小玉喜欢什么好东西?赶明儿爹爹给你拉一车过来!” 小玉道:“诶诶!” 霍泓道:“怎么了朕的乖女儿?” 小玉不要站桌子上,她顺着霍泓的怀臂爬到他肩头,去掰爹爹头冠上的玉。掰不下来,又急了,哼哼唧唧地撒娇。 霍泓立刻出手,索性将头冠解了下来,递到小玉手中,恍然大悟道:“小玉喜欢这个啊,是不是?” 此时殿中人等都大惊起来,林芙吓得脸都白了,要去抱走小玉,可霍泓不让。她低声道:“皇上,这头冠乃至尊之物,非皇帝不可拥有,皇上怎可如此解下!” 霍泓笑道:“今日是小玉抓阄礼,她抓到什么,就是什么。” 小玉高兴地挥舞着手中玉冠,喊道:“啊呀!” 四下众人愣了一会儿神,太后打头笑起来道:“不错不错,咱们小玉是个有志气的,将来必能为天下做一番大成就。” 徐惠妃也笑道:“是啊,瞧小公主眉眼间总有一股子英气,想来将来必定像皇后娘娘一样仁德,像皇上一样心怀天下。” 林芙听着,心里却很有些不爽快。这孩子抓阄竟抓了个皇帝玉冠,若说抓 分卷阅读102 阄无用也就罢了,不过是小儿顽闹;若说抓阄有用,这可怎么是好——自古皇帝多疑,自古也从未出过女帝,小玉这一抓,倒是抓出了一桩大乱子! 她不由一颗心悬了起来,悄悄看了看身边皇帝。他却脸色如常,只是抱着小玉逗笑,毫无不快之色。林芙稍稍放下些心来,可再一看这傻孩子仍没心没肺地闹她爹,实在愁人得紧。 小玉现在心满意足,没一会儿就困了,露出几颗小乳牙打了个呵欠。霍泓见状,忙将她交给奶娘抱下去哄睡。众人又热闹了一阵子,也就散了。 林芙这时见霍泓还准备回温德殿去,便朝李谨谙使了个眼色,李谨谙很知趣地退下了,顺带将宫人们都轰到一边去。林芙走近他道:“皇上。” 霍泓“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林芙道:“皇上,方才小玉抓阄抓到了您的玉冠。” 霍泓收回了正欲迈出殿门的脚步,转身道:“朕知道啊。” 林芙小心翼翼道:“皇上……您不会生气吗?” 霍泓奇怪道:“朕为何要生气?” 可再一看,他的皇后此时目光楚楚,颇有些谨慎不安的样子,令他大为震惊。他一下就明白林芙在担心什么了。 说实话,看见女儿抓阄抓到了他的玉冠,他也并没当真,只当是小孩子淘气。他反而宽慰林芙道: “无妨,朕听闻小女娃都喜欢漂亮璀璨之物,想来是朕的玉冠好看,所以她喜欢。朕明日叫人拿宝石也镶一顶玉冠,给她天天戴着玩儿如何?” 林芙心下登时松了口大气。幸而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来抓那玉冠,谁也保不准皇帝会不会生起猜忌之心。 林芙喜笑道:“那就多谢皇上了。皇上今日还要宿在温德殿吗?” 霍泓点头道:“朕还要再忙几日。皇后,这几日你且去景阳宫看看。” 林芙轻声道:“皇上是要对关家动手了?” 霍泓道:“他们嚣张已太久了。如今朝臣弹劾之奏折日益增多,誉王也并不打算帮他们一把。朕布了许久的局,若再不下手,恐要错过时机了。” 林芙道:“臣妾祝皇上一切顺利。关昭妃那里,臣妾会好好看着的。” 霍泓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过了这阵子,朕打算带你和小玉出去走走,咱们也好一同松泛松泛。” 林芙惊喜道:“皇上要带臣妾去游哪里?” 霍泓冲她挤眼道:“你猜。你若能猜对,这一路上的银子就都由朕出,半文不花你的。若猜不对,朕就把你吃穷,一文钱也不给你剩下。” 林芙听了有些懵然,而霍泓已走远去了。她立在原地细想了一会儿,才发觉这话哪里不对——皇上这意思,怕是想带她微服出游啊! 她猛地一个转身,差点碰上前来寻人的华莲。华莲吓了一跳,忙扶住她道:“娘娘!殿里头人还未散尽,还是要稳重些为好。” 林芙兴奋道:“华莲,这几日咱们可有得忙了。本宫得先去景阳宫一趟,然后还得再去看看云光楼那边……哎呀,必须得料理干净了,才能放心……” 华莲讶然道:“放什么心?娘娘说的,奴婢怎么听不大懂了呢?” 林芙道:“……没事。咱们明日且先去景阳宫看看,拖了这么久,也该去了。” 华莲道:“是。” * 次日一早,天上就下起了雨。雨丝细濛濛的,颇带来些凉意。不过大家都知道,现在雪已化完,再下几场寒雨,就该是春日晴好的时候了。 林芙没有大张旗鼓地去看关昭妃,她只带了华莲、水芝跟黎元进去景阳宫,将其他人都留在宫门外候着。 景阳宫的宫门一向紧闭,出来应门的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宫女,冻得可怜见的,见了皇后直哆嗦,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句句答非所问。 华莲喝道:“你是打哪来的,这般没规矩?里头伺候的人呢?” 小宫女打颤道:“奴、奴婢原在杂事司当差,是、是贵妃娘娘看见奴婢受、受欺负,将奴婢调了来……” 林芙打断她的话道:“抬起头来。” 小宫女抖抖索索不肯抬头,华莲上前,一把将她下巴抬了起来,给皇后细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三人皆大惊,这张脸,长得实在有几分像关昭妃本人——不多,但七八分,已是十分难得。 华莲大惊道:“贵妃到底是想做什么?怎会留个如此与她相像的人在宫里?” 林芙也怔住了。她犹记得当年还是少女时,初进宫来被贵妃责罚,那时贵妃的样子——年轻,气盛,貌美——而眼前这小宫女的眉眼间,除了没有那般气势外,竟活脱脱一个年轻的贵妃模样。 林芙当下便眼明心亮。想不到贵妃长久不出宫门,大家都当是她心死了,没成想却在暗地里做这样的动静。 第59章 . 天香令(9) 关家大厦将倾,我的好日…… 林芙抬手叫华莲先不要做声 分卷阅读103 , 和蔼问道:“贵妃既是选了你入景阳宫,想来是看重你,怎会让你就做看门的苦差事呢?” 小宫女一副不懂的样子, 只道:“这……这比从前奴婢浣衣的差事要、要好多了……” 华莲道:“罢了, 也没问你。娘娘,你看这……贵妃她别是别有用心吧?” 此时林芙冷眼瞧见一人正由人搀着,下了游廊, 绕过花池走来。 隔着栽了千百枝半枯半荣残花的花池,能看见她身形不再丰腴, 脸颊不再润泽,华裳已褪为淡服,而身边仍有丹朱、元香侍奉,正是关昭妃。 可一开口,仍带着些清冷的盛势,道:“臣妾见过皇后, 不知皇后娘娘稀客到此, 有失远迎了。” 林芙道:“带病之人, 不必多礼。且起身吧。” 关昭妃道:“谢皇后娘娘。”一转眼, 竟瞥见那小宫女在皇后跟前跪着,暗暗皱了下眉。一旁丹朱便撵她道:“小婉, 跪在这里做什么, 尽挡了皇后娘娘的路。” 小婉赶紧谢罪, 往一边让路去了。关昭妃便将皇后往正殿里头请。 这一路走过去, 林芙见庭院中尽是些枯枝败叶,也不清扫。正殿里头更是冷清,只寥寥燃了一尊香炉,满屋子的珠玉碧翠都泛着冷冷的光, 叫人心里生寒。 关昭妃请皇后坐了上座,叫丹朱道:“给皇后上茶。” 茶水端来,却也是冷的。华莲皱眉,林芙却不动声色饮下,道:“贵妃如今当真是心静了。” 关昭妃道:“不知皇后今日来是有何贵干,臣妾这里冷茶冷场的,只怕皇后娘娘在外头看多了热闹,会不习惯呢。” 林芙道:“可见贵妃心里不是真静,不然怎知外头的热闹。方才本宫进了景阳宫的大门,见那小宫女换做小婉的,倒是与贵妃当年模样相像,一恍神竟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令人感慨。” 关昭妃道:“那孩子不过是臣妾看着好用,随手捡来,也值得皇后娘娘多看一眼。” 林芙道:“以她的容貌,本宫看了尚且难忘,不知若皇上看了又会如何。” 关昭妃听了脸色微变,眉尖一下蹙起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林芙笑道:“这样可人儿一张脸,若白白被贵妃藏在这深宫冷院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头,本宫实在不忍。贵妃若当真有心,今日本宫便可将她送到皇上跟前去,也不枉费了贵妃一番心思,你看如何?” 关昭妃忍不住了,立时站起来道:“皇后娘娘,臣妾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林芙道:“你不明白?好,那本宫就给你讲讲明白。你找了这么个与你容貌相像的小宫女来,是想将她送到皇上身边替你争宠,好叫皇上能时时想起你来,也能对关家多一些益处,是不是?” 关昭妃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半晌,她道:“皇后娘娘对此有什么证据?若我不肯承认呢?” 林芙道:“好,既然你不肯承认,那么本宫今日就带这位小婉出了这景阳宫——本宫看上她做事伶俐,打算收到万寿宫中好好调.教,不知贵妃肯不肯放人?” 关昭妃道:“皇后,你不要欺人太甚!” 林芙也慢慢站起身道:“你瞧,你既不肯承认,也不肯放人,那你到底想怎样?” 关昭妃气得有些颤抖。她深深吸气,死盯着这位皇后,一字一句缓缓道:“我不会放人。” 林芙道:“华莲,叫小婉进来。” 华莲见贵妃与皇后争吵,心中早已气愤,立刻便将那小婉叫了进来。可怜这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吓得像只掉了翅膀的小鹌鹑,噗通一声就给两位娘娘跪下了,不住磕头道: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林芙和善道:“小婉,你不要害怕。原是本宫见你伶俐,打算将你带到万寿宫跟着学做事,你可愿意?” 小婉看了一眼正向她射眼刀子的贵妃,哆哆嗦嗦道:“奴、奴婢是贵妃娘娘从杂事司带出来的,断不敢背恩忘主,只求能在贵妃娘娘身边服侍。” 关昭妃轻轻笑了,道:“是个知恩的好孩子。皇后,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还想从臣妾宫里抢人不成?” 林芙道:“本宫手底下自然不缺人使唤,也做不出抢人这等没品的事儿。不过本宫倒要告诫小婉你一句,贵妃宫里已大不比从前,留在这景阳宫,你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皇上了。小婉,你可愿意?” 小婉听了,登时嘴唇煞白,几乎要哭出声来,她转向关昭妃道:“贵妃娘娘!娘娘救我!” 一旁元香听了,忙怒斥她道:“嘴里胡说些什么!娘娘将你从杂事司捞出来,你倒蹬鼻子上脸了,还想讨要什么好处!” 小婉顾不得了,方才那副忠心侍主的模样消失了,跪爬向林芙座下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带我出了这景阳宫吧!奴婢不想在这里关一辈子!” 丹朱气得两眼白翻,立即上前,狠狠给了小婉一脚,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娘娘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分卷阅读104 林芙冷眼看着这场闹剧,那厢关昭妃突然大喝一声道:“够了!” 地下那几人都吓了一跳,只听关昭妃疲惫道:“够了,本宫累了,不想再听你们吵闹。小婉,你若想出去,就随皇后去吧。” 小婉又哭道:“贵妃娘娘!奴婢舍不得您!” 关昭妃厌恶她道:“起开,离本宫远些!本宫真不该将你从杂事司带出来。皇后,你不是要人吗?快快带了她去罢!这人我不要了。” 林芙道:“好哇。华莲,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华莲见了小婉那一转头就背弃旧主的样子,也十分嫌弃,冷冷对小婉道:“你跟我过来。若是能在万寿宫好好当差,日后有你的福气。若再敢打些下三滥的歪主意,我头一个撕了你的嘴。” 小婉可怜见的还在抽泣。她做了墙头草,现在已将皇后与贵妃两边都得罪了,前路如何,尚未可知。她一边哭自己命苦,一边暗暗盘算到了万寿宫,要如何才能凭借那张脸接近皇上。 林芙也是深感意外。她来这一趟景阳宫,原是为看看贵妃如何,不成想竟有这么个腌臜收获。看来,贵妃虽知道自己的盛宠已到头,却仍不甘心,暗中要将小婉栽培起来,作为自己的替身去到皇上身边。 可贵妃她是个极慧之人,想来也知道关家迟早会有崩塌的一天。如今祸到临头,林芙不信她一点预感也没有——可她却不趁着此时关家余晖尚在将小婉送出去,而是将她深藏在景阳宫—— 林芙脸色一变,问关昭妃道:“贵妃,你日后有何打算?” 关昭妃眼也不抬,冷声道:“皇后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林芙道:“回答本宫的问题。” 关昭妃沉默半晌,突然道:“关家大厦将倾,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我打算出宫,到京城外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丹朱、元香再想不到是怎样,都抱着她大哭起来:“娘娘!万万不可呀!” 关昭妃却瞧着皇后笑起来,她的眼眸已许久未像此刻一般水波盈盈,可水波太满了,就溢了出来,流在脸颊两侧,像天外头再下不完的寒雨。她道:“皇后,你满意了吗?” 林芙却道:“你愿去就去,本宫没理由拦你。” 她也是真有些生气了。看贵妃这样子,非但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委屈得很,倒像是旁人冤屈了她似的。再看看小婉那张脸,林芙更觉得不爽快。 ——不是吃醋,而是贵妃如此挑衅,摆明了是要自个儿离宫后也要变着法子让皇后心堵。可林芙并不吃她这一套。 林芙又道:“既然贵妃如此诚心调.教小婉,那本宫便遂了你的心愿,让小婉今晚就去皇上那儿伺候。若皇上要她,自然是你贵妃的脸面;若皇上打发了她,想来贵妃也无话可说,如何?” 关昭妃像看鬼似的看向皇后,道:“皇后娘娘竟肯如此贤德?” 林芙道:“本宫不是贤德,只是为了让你和小婉死心。水芝,把小婉带出去,好生打扮一番。你再去告诉李谨谙,今晚就安排小婉上温德殿侍奉。” 不等旁人说话,那小婉便使劲向皇后磕头道:“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贵妃极厌恶看了她一眼,再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从杂事司捞出来的竟是这么个东西。不过,她心内还有一丝侥幸,倘若今晚皇上留下小婉,便是对她这个贵妃还念旧情。她关家,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她没有恭送皇后出宫。林芙也并不在意,她甚至将小婉带进万寿宫,亲自指点装扮而来一番,然后叫水芝把人送去温德殿,小婉便欢天喜地跟着去了,一心以为凭借这张与贵妃相似的娇美脸蛋儿,定能得沐圣恩。 华莲瞧她倚在窗下闷闷不乐的样子,劝道:“娘娘这是何苦呢,不然——想来小婉尚未走远,奴婢这便去叫了她回来?” 林芙将手中书卷使劲一掷,道:“不这么做,不足以让贵妃死心。她也知道关家大限将至了,小婉是她兵行险招,本宫偏要破了她这招数,断了她的美梦。” 华莲担忧道:“可那小婉……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看着胆小瑟缩,可那想要皇上的心思倒是一分没藏着,万一她真将皇上给勾了去……” 林芙恨恨道:“那就让皇上封她为妃好了,顺便再给关昭妃封个皇贵妃,日后就不必再进本宫的万寿宫了。” 第60章 . 天香令(10) 朕被你给气出心疾了。…… 此时, 温德殿内。 灯烛噼啪,已经快燃尽了。李谨谙上前将烛芯一剪,便将正半支着胳膊打瞌睡的皇帝惊醒了。 霍泓睁眼, 又看见桌上那一摞如小山高的奏折, 哼问道:“几时了?” 李谨谙道:“回皇上,已近寅时了。皇上,外头坐着冷, 还是回寝殿去歇息吧。” 霍泓打呵欠道:“朕不困。这茶水太热,你换些凉的来。” 李谨谙劝道:“皇上, 这是刚换上来 分卷阅读105 的热茶,奴婢怕您总用冷茶提神伤身子啊。” 霍泓怒道:“叫你去你就去,怎么朕使唤不动你了是吗?” 李谨谙慌忙道:“奴婢知罪,奴婢这就换茶来。”说罢便下去了。 霍泓烦躁至极。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在温德殿里熬夜,他更愿意用一些精致热腾的宵夜,然后搂着美人半卧在榻上, 给小玉讲笑话听。然为关家一党的事儿, 他已布局多年, 如今就要收网, 更不能懈怠。 总之,再忍几日就好了。 霍泓又打一个呵欠, 这时听见耳边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道:“皇上请用茶。” 他的困意瞬间便不见了。就算是皇帝, 深更半夜耳边冒出来这样一个魅灵似的声音, 也惊得够呛。霍泓骂道:“什么人如此鬼祟?” 那女子慌忙跪在地上道:“奴婢是皇后娘娘指来伺候皇上的, 不想反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霍泓仔细一瞧,这女子着一身轻罗纱衣,玉臂微露, 眼含羞色,而那张脸,竟使他恍惚间看见了数年前的关昭妃。 他皱眉道:“贵妃?” 那女子磕头道:“奴婢小婉,原是在贵妃娘娘宫里伺候的,承蒙皇后抬爱,能来温德殿侍奉皇上,这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霍泓抬手道:“停。” 小婉愕然,不明白自己哪儿说错了。霍泓叫她抬起头来,她不生娇羞,红着小脸儿照做了。 霍泓将她眉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恍然道:“的确像她。” 小婉轻轻咬唇,捧了茶水膝行上前道:“让奴婢侍奉皇上用茶吧。” 霍泓又道:“停,你跪在那里不要动。” 他将李谨谙唤了进来,盯着他道:“这是谁的主意?” 李谨谙躬身,察言观色道:“确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娘娘说,恐皇上连日劳累辛苦,特挑了个皇上会喜欢的送来伺候——皇上若是不喜欢,奴婢这就将她送出去。” 霍泓似笑非笑,指着李谨谙道:“你真是越发会当差了,这温德殿岂是人人都能进的?你,外头跪着去,不到天亮不准起来。” 李谨谙道:“是。” 他刚要退下,霍泓又道:“回来。殿外风大,朕准你跪在门里头。” 李谨谙谢了恩,自己去领罚了。 见皇上责罚了李大监,小婉便知是自己来得不对了,已开始瑟瑟发抖。果然霍泓斜眼乜她道:“你既是喜欢跪着伺候,那便一直跪着吧。” 说罢,便起身回了后头的寝殿。可怜小婉穿得单薄,在青石砖地上跪了一会儿,膝盖便疼得冷硬,而手中还举着茶水盘——皇上没说要她放下,便只好一直举着。 灯烛明灭,她看着对面一扇小窗外弦月自上而下看了一整夜,浑身又酸又痛,口渴肚饥,身上又冷,心里早已悔极了不该听信贵妃的话,相信自己定能得到皇上的垂怜。 今夜注定无眠。霍泓在温德殿内生着闷气不得入睡,林芙也在万寿宫里辗转反侧,胡思乱想个没完。 今晚值夜的是水芝。她正靠在帐外软垫上看一本账簿,却听见帐子里头一声叹息,便忙掀了帐子去问道:“娘娘怎么还没睡呢?等下天都要亮了。” 林芙此时青丝半散,胡乱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被子角将躺在里头的小玉脸蛋子盖上了大半。她道:“怎么天还没亮呢?还有多久?” 水芝道:“现在已近卯时,娘娘可是在为……小婉的事儿心烦?” 林芙烦躁道:“早知道,就不送小婉过去了。也不知皇上留她了没有。” 水芝劝慰道:“娘娘且宽心。小婉那张脸不收拾也就罢了,一妆扮起来,也太像贵妃了些。她若能留下,岂不是说关昭妃也能复宠了?皇上正准备收拾关家,断不会做这种事儿。” 林芙道:“唉。本宫也知道,不过一想起小婉,就觉如鲠在喉。我真是瞎了心了,怎会想到将她送去温德殿呢?” 里头小玉被那被子角给闷着了,小手在睡梦中用力一扯,将被子挥开,就醒了,开始极不满地哼哼唧唧。林芙忙抱起去哄。如此折腾一阵,等她终于困意袭来,天也亮了。 她正歪在小玉旁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外头华莲便进来将她叫醒了:“娘娘,娘娘?” 林芙好容易才睁开眼,不耐道:“什么事?” 华莲道:“娘娘,奴婢已派人去看过了,昨夜小婉没有从温德殿出来。” 林芙听了,怔了一会儿,华莲见她仍神色如常,紧张道:“娘娘?”便见林芙深深吐了口气,挣着起身道:“扶本宫起来梳妆,本宫要去恭贺皇上喜得佳人。” 华莲与水芝对视一眼,林芙却恍若无事,如常起身,自己坐到梳妆镜前,一下一下梳着一把青丝,也不叫人帮忙。梳到一半时,碰到打结处,将自己给梳痛了,便望着发尾发呆。 水芝忙上前道:“娘娘,我来吧。” 林芙却狠狠将梳子往桌上一放,眼角流出两滴泪来。华莲吓得忙 分卷阅读106 哄道:“娘娘,许是奴婢打听错了,奴婢这就再看看去。” 林芙叫住她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去。你且拿衣裳来,越艳丽越好。” 她精心装扮起来,着一身银丝勾月水波纹裙,金凤步摇上珠玉碎响,面靥上点了金花,望之耀眼夺目。 华莲担心她道:“娘娘,她不过就是个小宫女,不值得娘娘这样生气,当心伤了自己的身子。” 林芙慢慢将最后一支钗子插上发髻,道:“本宫才不生气,本宫不过看皇上近日来劳心劳力,担心他累着,去看看他罢了。备轿,咱们走吧。” 她在轿辇上一路无话。随侍的华莲与黎元见情形不对,也不敢搭话。待她到了温德殿时,正见李谨谙从里头出来,一抬头见皇后来了,忙迎上来道: “皇后娘娘,这可是巧了,皇上刚叫奴婢去请您过来呢。” 林芙道:“皇上昨夜有佳人陪伴在侧,想来劳累,怎么这会儿便早起了?本宫可别打搅了皇上。华莲,咱们还是先回去罢。” 她说完,果真就转身要走。华莲慌忙道:“娘娘何苦这样与皇上斗气,这样岂不是更遂了贵妃的心愿了。” 林芙冷笑道:“本宫为后她为妃,难道她还能越过本宫头上去?” 话音未落,只见从殿门里头又走出一个曹院判来。曹院判手中提着药箱,正往额上擦汗,显然是刚问了诊出来。李谨谙见了,忙上去道:“皇上如何了?” 曹院判道:“哎呀,皇上也无大碍,但急怒攻心,需要静养。我这就回去给皇上拟个方子出来——啊,臣见过皇后娘娘。” 林芙听闻曹院判说话时,便已回转身来,现在叫他免礼起来问道:“曹院判缘何在此?” 那厢李谨谙道:“娘娘有所不知,昨儿后半夜里,皇上心疾突然发作,故而叫了曹院判来看。” 林芙大惊道:“心疾?皇上何时落下的心疾?本宫怎么不知?” 曹院判道:“皇上素有心疾,已是数年的事儿了。不过一向不让人知道,只叫臣医治着。平日里倒也无妨,但若心绪太过波动,就会不妙。皇后娘娘,臣还给赶回去给皇上做脉案,就先告退了。” 李谨谙也道:“皇后娘娘,您先里头看看皇上吧。” 林芙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头早已是乱糟糟的。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忙提裙进了温德殿。 此时霍泓正在寝殿中躺着歇息。林芙看见他的时候,只见他面上发汗,唇色青白,似在昏睡。林芙坐在他身旁滴泪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她声音,霍泓勉强将眼睛睁开,微声道:“你来了,快给朕喂些热水来。” 林芙应道:“哎。”她急忙从华莲手中接过茶水,拿了一支小金匙,舀了一勺热水送到霍泓唇边。霍泓含了一口,又不知怎的咳嗽起来,将茶水吐在了林芙新换的罗裙上。 林芙忙拿了巾子为他擦拭,含泪道:“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臣妾怎会不知你有心疾呢。” 霍泓瞧着她哑声道:“甚少发作。这回……这回是被你给气的。” 林芙忙在他榻前跪下道:“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倘若皇上真不好了,当真是臣妾的罪过。” 霍泓微声道:“你……你……那小婉是不是你安排的?” 林芙道:“正是……臣妾。” 霍泓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指她道:“你……你明知朕正在料理关家,还如此拿朕与贵妃斗气,你可知罪?” 林芙泣涕道:“臣妾知错,但请皇上责罚。” 霍泓又痛心疾首道:“你是朕的皇后哇!就这样把小婉送来朕身边,你是打算造什么孽!”说着便咳了起来。林芙忙上去顺着胸口安抚道:“皇上,皇上你还好吧?” 霍泓睁大眼道:“朕不好了。” 林芙哭道:“李谨谙,快叫曹院判来!” 可李谨谙却立着不动,只悄悄瞧皇帝脸色。华莲急道:“你快去呀!” 李谨谙向皇上为难道:“皇上,奴婢是去还是不去?” 霍泓道:“你越发会做差事了。” 李谨谙只得向皇后请罪道:“皇上不让奴婢去,奴婢只好斗胆违了娘娘的令了。” 林芙滴泪道:“皇上若不让他去,臣妾去请曹院判就是了。”说着就要起身,可还没等她站稳,一只大手又从被窝里伸出来,恶狠狠揪住她手腕。霍泓的声音此时听来是中气十足,全然没有一点病样道: “你这会儿倒是知道气着朕了,昨夜送小婉来时,你怎么不先用你的小脑袋瓜子细想想呢?” 第61章 . 天香令(11) 十八年的折磨,是薛府…… 林芙大惊, 想要挣脱开来,可霍泓就是不放手。林芙这时看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哪里还有办法病了的样子! 她登时恍然, 气愤道:“皇上!你骗臣妾——你根本没有心疾对不对?” 霍泓撇嘴道:“你猜。” 林 分卷阅读107 芙委屈极了,在他榻边坐下道:“皇上怎能如此?臣妾都吓坏了。” 这时李谨谙已拉着目瞪口呆的华莲退下,寝殿中此时便只有林芙与霍泓二人。林芙向周围看了一圈儿, 发现小婉已经不在了,而榻上也没有别的痕迹, 才稍微放下心来。 霍泓瞧她那四处找人的样子,便觉好笑,坐起身道:“找什么呢,这么入神?你的夫君刚被你气病了,你都不管管的吗?” 林芙也撇嘴道:“皇上既好着呢,臣妾若做出皇上有病的样子来服侍, 岂不是大逆不道。” 霍泓拍榻道:“你现在就是在大逆不道。你是不是在找小婉? 林芙道:“小婉是臣妾送来的, 不知皇上将她藏去了哪里?” 霍泓向外一指, 道:“在外头呢。此女颇有心计, 背后又有贵妃指使,更可恨的是你也来顺水推舟, 简直要气死朕。现在朕将她交给你了, 随你处置吧。” 林芙欲要说话, 霍泓又道:“你回去吧, 朕累得很,要歇息了。” 林芙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于是赶忙给他捏肩捶腿,讨好道:“皇上先别睡, 臣妾先叫他们热热的炖了粥来,皇上先用一些。” 霍泓瞪她道:“朕为你折腾一夜,你就用一碗粥打发朕?” 林芙心怀愧疚,低头道:“那……臣妾今日亲自下厨,为皇上整治膳食?” 霍泓拉上被子,闭眼道:“朕不信你昨夜就睡得着。罢了,你且先回去歇息吧。记着,你可欠朕一顿饭呢。” 两人此时心结已解,林芙这下开心了。她给霍泓掖好了被子,直等他睡着了,才出来寻着李谨谙悄声道:“小婉呢?” 李谨谙道:“回皇后娘娘,皇上昨夜叫小婉在正殿跪了一宿,眼下她是站不起来了,奴婢只好叫了太医给她在偏殿诊治。娘娘打算将她如何?请给奴婢一个示下。” 林芙冷冷道:“她是不能再留了。给她一笔银子,即刻打发出宫去罢。” 华莲上来忿然道:“娘娘也太好心了。要奴婢说,她敢在皇后跟前存了勾引皇上的心思,就该打上五十大板,扔出宫门外去!” 林芙道:“人是本宫出主意送来的,也有本宫的不是。华莲,你去叫水芝备了银子,且送她出宫去罢。” 华莲道:“是,娘娘。那贵妃那里……” 林芙想起贵妃昨日所说出宫修行之话,叹气道:“不必理会她了,且等皇上料理了关家再说。” 这厢交待完毕后,困倦之意终于袭来。现在生气也好,高兴也好,林芙都只想赶紧回去万寿宫,好好睡个回笼觉。 至于欠皇上的那顿饭——她见皇上这几日实在忙碌,不便再去打扰,便想先留着,等关家这事料理完了再好好整治一番。 而这一天也很快就到来了。 这日午后,春光晴好。外头莺燕纷飞,得闲的小宫女儿们都在拿帕子扑蝶斗花,热闹得很。华莲也坐不住了,兴奋怂恿皇后道: “娘娘,咱们也出去看看吧?正好带上小公主去晒晒太阳。” 林芙却懒懒道:“你要想去,你带着她去吧,我困得慌。” 华莲道:“哎呀娘娘,这么好的日头怎么能犯困呢?怪可惜的。” 林芙说什么也不要,径直上榻睡去了。她道:“本宫这是春困,春困你懂吗。” 华莲道:“奴婢怎么不懂——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日正好眠。哎呀娘娘,要这么一说,那岂不是一年四季都在睡了?” 林芙困倦道:“反正本宫不去,你们且去罢。” 华莲无法,恰好水芝前日来微感风寒,现在还没好全,便留下来带着一众当值宫人看殿。黎元做事去了。华莲便抱着小玉,往庭院里走走看看。没有当娘的跟着,她也不敢把小公主抱到御花园去。 这厢林芙便昏昏沉沉睡着了。哪知睡了不久,华莲又抱着小玉冲了进来,喊她道:“娘娘!娘娘!” 林芙惊醒道:“是不是小玉怎么了?” 华莲道:“小公主没事儿,她晒了会儿太阳,也睡着了!这不——”她赶紧将小玉放下,向皇后欢喜道:“娘娘,黎元才从外头回来,说温德殿李大监递来的消息,大理寺那位赵斯尘,入了大狱了!” 林芙翻身坐起道:“赵斯尘——就是帮关家做了薛家冤案的那位?” 华莲扬眉道:“正是呢!他手里头可有不少关家的小秘密,关家这下被撕开这么大一个口子,想来倒台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薛才人的冤屈,大概也能有个明了了。” 华莲说得没错。接下来,以赵斯尘为首,皇帝开始将布了多年的大网猛地收紧,以摧拉枯朽之横扫关家一党。短短半个月内,竟至有三百余人入狱受审。一时朝野间人人惶恐,有出卖同党的,有畏罪自裁的,也有妄图跑路被狠狠逮回来的。这般混乱直到近两月后才消停下来。 到彼时,已是兴平十三年的暑夏。 自霍泓年少登基以来,以各种手段与他拉扯大权长达十三年的关 分卷阅读108 家一党,终于彻底落败了。 而关于薛家的消息,也在那一日递到了林芙手中。 李谨谙将那份文书送来时道:“皇上知道娘娘一直在追查那位薛才人的事儿,故而多留了一份心,命奴婢将此书送来与娘娘瞧瞧。” 华莲将文书接过,林芙谢李谨谙道:“多谢皇上挂心,皇上近日如何?夜里睡得还安稳吗?” 李谨谙笑道:“皇上近日渐渐松泛下来了,但这事儿余波太大,恐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彻底了解。这回多亏了是咱们晋王殿下暗中帮忙,皇上常召他进宫呢,说是有空要让皇后娘娘也去见见。” 林芙想了半日,方想起前些年家宴上见过晋王一回。那时晋王看着气色不大好,又坐着轮椅,是个病秧子的样子,想不到竟能立如此大功。 她有些惊讶,不过那毕竟是皇上亲弟,她这个做嫂子的也不好当着外人评判什么,只道:“那太好了。这样,你去转告皇上,就说我还欠他一顿饭呢,等哪日清净了,且叫他带着晋王一同过来,我亲手给他们整治庆功宴。” 李谨谙笑道:“那真是劳烦娘娘了,皇上一定心里头很乐呢。娘娘,奴婢还得赶回去伺候皇上,就不久留了。” 林芙叫华莲送了李谨谙出去,便急忙将那文书拆开。里头将薛家之事从头到尾,说得明明白白—— 当年薛父被弹劾贪污,确实是冤枉的。 薛家长子为一个青楼艳伎捅死了人,本该死罪,但薛父心疼他的好大儿,便四处送礼求情。然关家早看这个为官清廉的知府不甚顺眼,便趁当儿给他做了圈套,落实了他贪污的罪名。 薛家一朝被抄,全府下狱。薛才人知道此事时,是她刚进宫第一日。晚上头回侍寝时,她便去跟先帝求情。先帝觉得她不识抬举,败坏兴致,本想赐死,是当今太后也就是当时的贵妃,看她实在可怜,便说将她打入冷宫即可,才算救了她的命。 从那以后,这位名叫薛簪的女子便在冷宫度日,她思念家人,又思念情郎,不过三五年就疯了。自她十四岁入宫,到她火烧冷宫被新后放出之日,是整整十三年。 而那之后又过了五年,她的家人才得以沉冤昭雪,能够光明正大立上被后人祭祀的牌位。 十八年的折磨,是薛府上下统共八十余口人的性命,也是薛簪所有的青春年少。这便是关家所做下的孽。 林芙看完文书,只觉一口气闷在胸口里出不来,眼前一直有一个薛簪的影子在晃。她现下坐着的桌案前,还摆着一束薛簪每月里准时送来的花儿。有时是百合,有时是玫瑰,有时是御花园里不知名的小花儿。现在是夏日,薛簪送来的是荷花儿,被养在一处水盘里,正开得盈盈。 她哭也哭不出,发了半日的抖,才清醒过来,向华莲吩咐道:“本宫现在就去承露台,你陪我一起。” 华莲双眼含泪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这关家太不是个东西了,害了这么多人,关家贵妃怎么还有脸觉得委屈?” 林芙道:“她早知道母家保不住了,这样清醒地看见家族崩塌,家人入狱,想来她也该体会到薛簪的苦处了。只可惜薛簪已疯,也不知本宫要告诉她的这些事儿,她还能不能听得懂。” 皇后的轿辇很快备好,林芙坐在上头,热烈的日光使人有些睁不开眼。她向华莲抱怨道:“夏日里坐得太高了,反而晒得人头晕,倒不如走路了。” 华莲道:“若走过去,可不是更累。还是娘娘体贴,将各宫娘娘们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林芙道:“也是本宫偷懒,不想日日早起。毕竟夏日也是打盹的好时候儿。” 两人正说话解闷,快走到承露台时,却瞥见一个手舞足蹈的人儿,似乎正与一穿青纱罗裙的女子起了争执。林芙抬手指道:“那是不是薛簪?” 华莲大为震惊道:“似乎是呢。哎呀,她怎么将旁边那人给推到湖里去了?那、那、那不是明罗公主吗?天爷呀,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林芙道:“快,本宫要下去看看——先救人要紧!你们谁会水的,先去把那明罗给捞上来!” 第62章 . 天香令(12) 娘娘是想借机让明罗生…… 林芙赶去时, 已经有会水的侍卫跳下御湖去救人了。而薛簪还在岸边手舞足蹈,几个宫女都拉不住她。及至见到林芙来了,她才稍微收敛一些, 笑嘻嘻道:“大美人儿, 你许久都不来啦?” 林芙有些生气,但总不能对一个疯子发火,便问道:“好好儿地, 你推她做什么?” 薛簪撇了撇嘴,此时明罗已被人捞上了岸。虽是暑天儿里, 可这样骤然在冷水里泡了一遭,还是给她吓得够呛。可怜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此时浑身沾了水抖索着,简直像传说中艳绝水中的鲛人,惹人怜爱得不行。 薛簪呸道:“我不喜欢她。” 林芙耐心教导道:“不喜欢也不能推人下水啊。” 薛簪天真道:“大家都说你不喜欢这个明罗,所以我才不喜欢她 分卷阅读109 的, 我做错了吗?” 林芙道:“不喜欢归不喜欢, 可推人下水就是害人, 不喜欢也不等于就要害人, 明白吗?” 薛簪看起来不太明白的样子。林芙便叫华莲先哄她回承露台去,她得去安抚一下明罗。还好此时人无事, 倘若明罗真有个三长两短, 恐怕那罗王的怒火明日便要烧进大周来了。 她先张罗明罗进了旁边一座凉台休息, 叫了曹院判来看。哪知曹院判一见这位沾了水的公主, 眼睛便直勾勾地挪不开了。明罗再冲他娇媚一笑,他手中的药箱便“咚”一声狠狠掉在了桌上。 林芙生气道:“曹院判,这病你若看不了,就快出去罢。” 曹院判尴尬谢罪道:“臣一时失态, 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那厢明罗软侬道:“皇后娘娘,小女觉得无事,只是身上有些发冷。” 曹院判道:“公主浸了冷水,恐有些受寒,待臣为公主诊治过,开一剂药方服下便好了。” 明罗媚声道:“当真?听闻大周皇宫里有位曹医师医术高明,相貌也好,想来说的就是你了吧。” 被一位绝世美人儿如此夸赞,一生风流的曹院判生平头一回在女子跟前变成了个结巴,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林芙冷眼瞧他那样子,只怕恨不得将眼睛都长在明罗身上。 她当下便摇了摇头,知道曹院判是不中用了。倘若明罗日后真怀了什么心思,拿曹院判来在宫中生事,那就糟了。 林芙道:“既诊治完了,曹院判,你便下去拟药方吧。本宫还有话要与明罗公主说。” 曹院判一步三回头地下去了。林芙吩咐宫人道:“去备了热水来,公主受了水寒,须得沐浴一下,驱走寒气才行。明罗,你肯告诉我薛才人为何要推你入水吗?” 没了曹院判在侧,明罗瞬间变得清冷起来,道:“听闻此人是个疯子,想来疯子做事是没有理由的。或许她是嫉妒我的美貌吧。” 林芙笑道:“既是个疯子,又如何会在乎美貌不美貌的。今日你落水之事,很快就会传入我们太后耳中,太后也许会责罚薛才人。” 明罗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想要我为那疯子开脱?” 林芙道:“你若肯,本宫愿意答应你一个条件。” 明罗吃惊道:“皇后娘娘竟对那疯子这般好。既如此,我便不客气地直说了:我看上了方才那位曹太医,希望皇后娘娘能将他赏了我。” 林芙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什么?” 明罗轻笑道:“怎的皇后娘娘还这样舍不得一个太医吗?” 林芙皱眉道:“这个不成。且不说太医的婚事并不由本宫做主——你若是要别的都还好说,若是如此轻率要人,本宫是万不能答应的。” 明罗抚摸着一头湿透的发尾道:“皇后娘娘是把我当做什么人了?明罗不喜欢的东西,断不会乱要的。可但凡起了心思,我就一定要弄到手。就算皇后娘娘不肯把他给我,他也迟早会落入我掌中——除非皇后娘娘现在就将曹院判给杀了,可是皇后娘娘,您做得到吗?” 林芙现在真是后悔叫曹院判进来为她医治。姓曹的仗着自己生得俊美一向风流,现在若再被明罗勾了魂去……他可是大周后宫的太医啊! 林芙现在看瞧着明罗,就像在瞧一把致命的匕首。这匕首外鞘精致,内里却寒锋无比,上头兴许还猝了毒,是专用来刺害她大周皇宫的。这也许就是那罗王的毒计了——既然正面打不过大周,那就暗中专挑软肋下手。 她决不能容许。 于是林芙微微一笑,应允道:“本宫自然可以杀他——一个太医在贵客面前如此失仪,已经触犯了大周戒律。不过看在公主的面子上,若公主真心悦于他,本宫也会网开一面的。” 明罗的笑容僵住了。她道:“皇后娘娘当真愿意将他赏我?” 林芙道:“本宫看曹院判的样子,似是也心仪于你。倘若你二人当真郎有情妾有意,也是一桩美事。本宫会在宫外为你们置办一座宅邸,供你二人居住。不过,你身为公主身份尊贵,他不过一介太医,想来这三媒六聘上会有些麻烦……不知你兄长会怎么想?” 明罗听此蹙眉——她不过借曹太医胡扯几句,想给皇后生些事儿来,搅乱这大周后宫,好得个兴风作浪的可乘之机,却不想皇后顺水推舟,反将难题甩到她头上去了。 明罗想了想,道:“既然他已是个罪人,自然配不上服侍我这个公主,我也不过是逗他玩玩罢了。这人我不要了,还请皇后娘娘处置。” 林芙笑道:“既如此,本宫要杀他或要剐他,公主且看着就是了。”她随即叫了华莲来道:“去告诉皇上今日之事,曹院判可留不得了。” 华莲道:“是,娘娘。” 主仆二人说这话时,明罗一直听着。及至见华莲真要去见皇上禀报,她突然道:“等等。” 林芙道:“怎么?” 明罗道:“按照你们大周律法,皇上会怎么处置他?” 分卷阅读110 林芙道:“贵人前失仪者,杖五十。” 华莲顺着她的话道:“曹太医这官职断然是保不住了。再五十杖打下去,只怕整个人都要废掉,真是可惜了。” 明罗面色微动,道:“他罪不至此吧?皇后娘娘,方才你肯答应我一个要求,我现在请求你们放过他,可以吗?” 此言一出,又出乎林芙的意料了。不过她看明罗的样子,的确有一些疼惜曹院判的样子,于是便道:“你既如此说了,本宫就先按下他这桩事不提。好了,本宫还有事要处理,你且先好生休养吧。” 明罗起身送道:“谢皇后娘娘。” 待出了这凉台,华莲疑惑道:“怎么娘娘今日说的话,奴婢都听不大懂呢?” 林芙道:“横竖明罗又不懂大周律法,本宫不过顺着她的话去说,想找出她一些破绽来。果然这不就有了?” 华莲猜道:“娘娘是说曹院判?可他不过一个太医,又能做什么?” 林芙道:“他自然做不了什么,但明罗可以啊——她现在抓住这个机会,定是要想法子勾搭曹院判的。本宫就给她这个机会。倘若曹院判上了她的钩子,那就跟她一起出了这皇城吧。” 华莲大惊道:“娘娘是想借机让明罗生事,然后名正言顺将她打发出皇城?” 林芙道:“她若留在此处,迟早会惹出更大的乱子,倒不如这回一了百了。当然,倘若这回曹院判肯洁身自爱,本宫的计划就不会成的。咱们且先看热闹吧。华莲,你去将云光楼的侍卫撤下一些,好叫明罗先放松警惕。” 华莲道:“是,娘娘。那咱们现在……” 林芙道:“去看薛簪。” 她现在已经不再叫薛簪为薛才人了。 薛簪此时已回了承露台,正将方才推明罗下水的事儿同众宫人讲,一边讲一边哈哈大笑。及至见皇后来了,才慌忙止住吵闹,奔向她来道:“大美人儿!你又来看我啦!今日肯娶我否?” 林芙将她一把扶住,道:“我今日来,是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且先坐下来。” 薛簪兴奋道:“是不是大美人儿你要娶我过门啦?我可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啦!” 林芙使了个眼色,华莲便将周围侍奉的宫人都带下去了。薛簪见了道:“好大的阵仗!大美人儿,你是不是有什么甜言蜜语要对我说呀?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林芙道:“这是比甜言蜜语更好听的话——薛簪,你的家人已经沉冤得雪了。” 薛簪一听不是来娶她的,登时撅了嘴道:“这个我不爱听。” 林芙郑重道:“你还记得薛家当年的事吗?你们被关家一党陷害,是当今太后救了你的命。如今皇上已将关家一党清除,你父亲的冤案已了,你们家再也不是罪人了。薛簪,你恢复清白了。如果你愿意,我会安排你出宫,找几个人好好服侍你过日子,还你一个自由身,你可愿意?” 她不知道这番话薛簪听懂了没有。只是薛簪仍呆呆地、懵懂地看着她,似是没懂的样子,可是当她眨巴眨巴眼睛,却从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林芙心中猛地一跳,薛簪的眼神却又天真起来,握住她手嘻嘻哈哈笑道:“大美人儿,是不是我自由了,清白了,你就会娶我呀?” 林芙微微叹气,心道若实在不行,就想法子让大哥来娶了她吧——哪怕做不了正室夫人,就单是养在后院,或许也是可以的。只是薛簪身为先帝嫔妃,此事着实难办。 第63章 . 天香令(13) 最后一枝花。 自打起了让大哥娶薛簪这个念头, 林芙就寝食难安。华莲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 “娘娘还是别想这个了吧。薛簪虽入冷宫多年,如今又在宫中身份尴尬, 但到底是先帝嫔妃, 如何能嫁与咱们大公子?况且,咱们大公子也不一定愿娶呀。就算他愿娶,将来的正室夫人也绝容不得一个疯子在侧。这怎么能成呢?” 林芙道:“我何尝不知。就是想到这些, 我才这般日夜焦心。可是,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那日本宫与她说讲薛家脱冤一事, 瞧她也是有些一知半懂的。如今她所剩执念,唯有嫁与心上人了,不然只怕也难活。” 华莲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是叹气。林芙思索再三,决定先拿此事去问问太后。 太后这些年早已不闻外事,每日里只是念经礼佛, 闲来逗弄小玉, 教导衍庆, 日子倒也算得上是颐养天年。只是近来有两件事总还叫她挂念——一是住在重华宫附近的明罗她得盯着, 二就是当年薛才人的事儿。 如今薛家冤案已清,薛才人总留在宫中发疯也不是个办法。因此当皇后来与她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她也并未拒绝。 林芙此时向太后道:“臣妾挂心的是要如何安置薛簪。她仍是先帝嫔妃, 不好再嫁人……” 太后打断她道:“等等, 皇后——薛簪嫁人, 这是怎么说?” 林芙本不想提薛簪的心上人正是她大哥林慕,但此事 分卷阅读111 早晚是瞒不过太后去的,只得硬着头皮将此事说了,末了又道: “不过, 臣妾长兄并不知此事,臣妾也不知薛簪当年是如何……与兄长有过交集。只是臣妾想,她若实在无处可去,就让兄长养她在院子里,能安宁度过此生便罢了。只是此事难办,因此想来问问太后。” 太后叹气道:“你兄长的婚事是你们林家家事,哀家管不着。但薛簪既已嫁与先帝,自不比外头寻常女子还能再嫁。她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皇后,难道你连这点都不懂吗?你简直是异想天开,哀家绝不同意。” 林芙道:“臣妾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若太后能废了薛簪为庶人,或是让她假死,另给她一个身份能出宫也好……” 太后生气道:“不要再说。薛簪只能呆在宫里,出宫是万万不能的,更不要再提嫁人!” 既与太后商议不通,林芙暂时也没了法子,只能想先将薛簪养在宫里,日后再做打算。却不料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薛簪便出事了。 那晚下了一整夜的瓢泼大雨,又夹杂着雷光电闪,所有人都没能睡得安稳。 到了第二日一早,重华宫就来人说,今早开宫门时,才发现薛才人在竟在太后宫门前跪了一宿。一个宫女想去扶她起来,才发现人已经去了。 林芙怔了一下,道:“什么叫‘去了’?” 来回话的人道:“就是……人已经没了。太后已下了懿旨,将薛才人废为庶人,以庶人之礼送出宫外安葬。” 林芙与华莲都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薛才人在太后宫门前冒雨跪了一宿,将当年被太后救下的那条命,又还给了太后。 自此,算是与这皇家恩仇两清,也算放下了她心中那位永而不得的“大美人儿”。 她自由了。 林芙泪如雨下,只恨自己为何要将薛家洗冤之事告诉薛簪。倘若她能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活上一世,也未尝不好。 华莲瞧她哭得伤心,也滴泪劝道:“娘娘请节哀吧。她这样一去,也算是从今世的苦难中解脱了,来世必能寻个真心待她的如意郎君,儿女双全,家人和满,如此平安祥福地过上一生。” 林芙泪眼瞧向仍开在桌案上的荷花,那硕盈花瓣已然开始枯萎卷曲。宫人进来要换时,她道:“就那样放着吧。” 那是薛簪此生送来的最后一枝花。 * 林芙认认真真给大哥林慕写了一封信,将薛簪之事从头到尾细述一遍。只是她仍未得知,薛簪究竟是如何与大哥有过交集。然薛簪已去,想来此事也再不能为人知晓了,实乃遗憾。 她将信交给华莲去发出。华莲前脚刚出门,黎元后脚就进来了,又向她禀道: “娘娘,关昭妃那边人求见。” 林芙诧然道:“她竟舍得放人出宫了?” 黎元道:“是她近身服侍的大宫女丹朱。” 林芙道:“叫她进来吧。” 丹朱进来时,全然不似往日那般神气。非但脸面没有点妆,发髻没有高挽,连衣裳也换成了素布的,上头竟一点刺绣也无。黎元看了直暗中皱眉,这番装扮着实不合宫中规矩——尤其是在皇后跟前,简直算是大不敬了。 然丹朱向皇后跪下开口道:“奴婢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前来向皇后娘娘讨个恩典。” 林芙道:“你家娘娘想要什么?” 丹朱叩头道:“我家娘娘欲自请出宫,前往京郊一处净尘尼庵带发修行,此生再不回宫,还请皇后娘娘恩准。” 早在小婉之事前,林芙就听说过贵妃此般决心。如今小婉落败,贵妃再没了指望,又没了家族撑腰,想来以她的气性,是断然不愿留在宫中成为笑柄的。 林芙于是道:“本宫准了。只是这样大一件事,为何贵妃不亲自前来?” 丹朱此时突然哭了,她道:“我家娘娘自小傲气,哪怕在宫中呆了一辈子,也从未愿意向任何人低头。如今她都这样了,皇后娘娘,您要她亲自前来,不咎于将她赐死啊!” 林芙皱眉,道:“既如此,你们便去了罢。只是她不愿来见本宫也就罢了,太后跟皇上那里,还是要去辞一辞的。” 丹朱道:“谢皇后娘娘恩准。” 丹朱走后,林芙发呆细想了半日。长久以来,她与贵妃一直互瞧不顺眼,现在贵妃要走了,胸腔中一股窒息感又冒了出来——一如前日里听说薛簪故去时,也一如当年乔蓉被驱逐出京、发落边镇时。 贵妃是在三日后离宫的。 由太后做主,贵妃的位分名号仍给她保留了。然现在关家全族获罪——护国公关弘文削爵革职,获罪下狱;关家主母疯在了大理寺;关家幼子关宸至今下落不明。其他族人均关押待审。这般下场,竟如同当年的薛家一般。 宫里人都传说,这就是报应。 关昭妃就在这样的流言中默然离开,从此宫中再无景阳宫。 现在此事已了,林芙却并未松泛下来,反觉得有 分卷阅读112 些疲累。加之又连下了三五日的大雨,身心俱累之下,她又病了。 霍泓听说,连忙放下手头事情,前往万寿宫看顾。同上次林芙生病一样,他竟亲自在榻边照顾,直到三日后她精神好转,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林芙一睁眼,正见霍泓在拿帕子为她擦拭额汗。霍泓一双眼睛显然是熬得有些红了,见她醒了,还温和道:“现在觉得怎样?头还疼不疼?太医说你应该是没事了。” 林芙只觉鼻子一酸,一下落泪道:“皇上,你可来了。” 霍泓捏捏她脸蛋道:“朕知道你心里难过,所以才病的。是朕的不是,只顾着在温德殿忙碌,竟数日没来看你了。” 林芙摇头,将眼泪咽回去道:“臣妾没事,只是薛簪她……臣妾还有好多话没和她说呢。” 霍泓叹气,将身子前倾,轻轻抱住她道:“人都走了,等来年你写封信烧给她罢。好了,你还病着,不能总想这些。” 林芙又道:“那贵妃……她毕竟没有什么大罪,不过心气傲些,又被娘家给拖累了。她走了,臣妾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霍泓道:“贵妃向来不在意别人会不会为她高兴。如今太后还留了她的位分名号,她就算出宫,也能在尼庵清清静静过一辈子,这或许也是她的夙愿了。你没有对不起她什么,也不必再多想。” 眼见林芙还有些闷闷不乐,他亲吻了一下她额头道:“好了,不要再操心了。别忘了你还欠朕一顿饭,要快快好起来才行。” 林芙本想笑着点头,可是笑到一半,眼泪突然如泉涌,靠在霍泓怀里哭了个干干净净。霍泓就那样抱着她,也不说什么,但是他都懂得。 * 半个月后,林芙总算好了个齐全。今日霍泓也算得闲,说好了要来万寿宫用晚膳。林芙便趁机要给他一个惊喜,过了午后就将小厨房的人都轰出去,自己亲自上阵操刀,准备烧菜。 小厨房管事的宫女叫安夏。安夏此时领着一帮人等立在小厨房外头,向万寿宫总管杂事的宫女红豆请求道: “好姐姐,求你去跟莲姐姐说一说,求她劝劝皇后娘娘赶紧出来吧!这若是让咱们御用司掌事秦姑姑知道了,非得罚咱们不可!” 红豆苦笑道:“可这事儿……我去求了莲姐姐也没用啊!” 这时华莲过来听见道:“有什么了不得的!横竖若是秦姑姑要罚你们,你们只说是娘娘自己拿的主意便罢了。” 安夏一听放下心来,便道:“我的好姐姐!若说起来,秦姑姑算是通情达理的,咱们受罚其实倒也没什么。不过奴婢担心娘娘只一人待在小厨房里头,怕是会有什么不方便……” 话未说完,只听小厨房里头传来“砰”地好大一声,众人都惊呆了,冲上门前喊成一片道:“皇后娘娘!没事吧?” 第64章 . 天香令(14)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 华莲听见里头动静不小, 便急坏了,拍门道:“皇后娘娘!娘娘!”却发现那门被从里头锁住了。 华莲于是吩咐安夏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把门打开的没有?” 安夏为难道:“那只能叫人来把门撞破了。” 华莲道:“那就快去找人!” 众人正急成一团,那小厨房的门此时却开了, 林芙出来道:“无事, 你们都散了吧。” 华莲叫道:“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她见皇后脸上抹了一块儿黑,幸而身上无事,才松了口气。林芙笑道:“没什么, 只是锅炸了。” 安夏惊道:“锅炸了?锅这么会炸了呢?娘娘,这饭还是交给奴婢们来准备吧。” 林芙道:“那不成。本宫答应了皇上的, 定要亲事亲为才行。好了,你们都退下,不许再打扰本宫。” 华莲道:“可是娘娘……” 林芙严厉道:“再擅来打扰,本宫就扣你们三个月的月钱!且都下去。” 众人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皇后又将小厨房给锁上了。一群人急得团团转,华莲这时出主意道:“这不成。红豆, 你去前头告诉水芝, 叫她去禀报太后一声, 请太后……” 话音未落, 只听里头又“砰”地一声,比之刚才动静更大。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再顾不得许多, 忙合力去撞那门, 却见皇后又自己开门出来, 扶住华莲道:“火烧起来了!” 华莲登时哭喊道:“我的好娘娘!” 此时里头已经烧起了浓烟,火苗子往外冒得蹭蹭的,不多会儿,那小厨房就不能要了。走水的消息瞬间传遍万寿宫。幸而这宫院中时常备有一些水缸, 平日里会在里头养一些鱼儿,此时黎元便带人将水从里头抽出来,送往小厨房去灭火。 林芙心怀愧疚,向安夏道:“没成想会变成这样,倒麻烦了你们来善后了。” 安夏吓出一身冷汗道:“娘娘可别这么说,也是我们没能照看的缘故。幸而娘娘没事,否则奴婢们就是再有十个脑袋, 分卷阅读113 也不够获罪的。” 万寿宫的这股火烟升得颇高,恍若将晴蓝的天儿烧了个洞出来,六宫之人便都看见了。太后跟皇帝很快就赶到了——太后坐在轿辇上,老远就叫檀溪过来探问;而皇帝则恨那轿辇走得太慢,干脆自己下辇赶来,见了皇后便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林芙此时脸上还抹着一块儿黑,她从没觉得这么愧疚过,向霍泓道:“臣妾……臣妾本想为皇上洗手做羹汤,却不想出了些小差子……” 霍泓怒道:“这叫小差子吗?你还敢把自己关在小厨房里头?” 林芙不敢说话,只低着头。一旁华莲与安夏跪下道:“是奴婢们的错,没能看顾好娘娘,请皇上责罚。” 霍泓道:“是该罚!” 林芙低声道:“皇上,是臣妾不叫她们跟着进去的……” 霍泓盯着她,真是又气又心疼——又想狠狠责怪,又忍不住伸手去将她面上那一团黑抹去,最终还是心疼占了上风,道:“不罚就不罚吧,皇后没事就好。” 此时太后也过来了。方才檀溪已将事情始末向她回禀过,现在她下了轿辇,就来劝二人道: “皇帝,皇后也是一番好意。只要人没事,小厨房就算烧了也无妨。皇后若嫌用膳不方便,可先带着小玉到哀家宫里住上几日。重华宫小厨房虽比不上皇后这里,可那几个新来的厨子也是一绝。皇帝你看如何?” 霍泓道:“既如此也好,那朕就趁机也去重华宫蹭几顿饭,正好咱们可以一家人团聚。” 林芙道:“那就多谢太后了。” 霍泓道:“小玉呢?朕先亲自抱她过去。” 不多时,万寿宫里的火便被扑灭了。只是小厨房的大梁虽为倒塌,可里头灶台用具却一应被毁,若认真修整起来,少不得要费些功夫。林芙想,她大概要到太后宫中去住上两三个月了。 皇帝便先将小玉抱在怀里,一路上便逗弄,便往重华宫去了。小玉现在说话已经咬字清楚,霍泓很喜欢听见她叫“爹爹”。 这厢林芙便叫水芝等人先去收拾贴身衣物,自己则搀着太后慢慢从御花园里走。太后欣慰道:“若非这场火呀,哀家还难得能有如此与你们闲聚的好时候儿呢。” 林芙道:“皇上与臣妾虽每隔三五日便上太后那里请安,但仍劳烦太后日日挂念呢。” 太后笑道:“如今咱们宫里人少了,也比从前冷清许多。哀家又老了,最怕的就是冷清。哀家打算把衍庆也叫来重华宫一起住着,每日里跟小玉一同玩耍,哀家听着也热闹些。” 一旁檀溪姑姑也道:“是了,太后现在总挂念着大皇子与小公主,还给他们备了不少新衣裳与好吃食,原打算过些日子一并送到万寿宫与广阳宫去,却不想两个孩子先自己过来了。” 广阳宫便是衍庆养母徐惠妃所居宫室。现在关昭妃走了,徐惠妃便是唯一的贵妃,也是六宫中唯一养育有皇子的妃嫔,身份自然尊贵。不过,她并不能随太后在重华宫居住,因此若要将衍庆送到重华宫去,只怕徐惠妃心中会有些不快。 林芙想了想,向太后道:“说起来,衍庆如今也有十四岁了,正由师傅带着在上书房念书。可上书房距重华宫甚远,衍庆每日去念学,怕是要更辛苦些。” 太后道:“皇子辛苦一些是应该的,况且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勤勉。只是徐惠妃性子温软,总将衍庆教得过于谨慎,这也不好。哀家的意思,是想将衍庆接过来,趁你住在重华宫的时候儿,好好教导一番,改改他那谨小慎微的性子。” 林芙大惊道:“太后的意思,是要臣妾……教导衍庆?可徐惠妃才是衍庆的养母,衍庆一时也离不得她的。” 太后道:“你懂什么。衍庆好歹是皇子,总有要出人头地的一日,他哪能一辈子躲在徐惠妃的羽翼下?他越是离不开徐惠妃,哀家便越要教他独当一面,若不如此,这个皇子只怕将来就要废了。” 太后所说之理,林芙都明白。只是对一个母亲来说,骤然夺走她的孩子实在太过残忍。林芙想,倘若将来也有人要这般夺走她的小玉,她是必要跟人拼命的。况且衍庆若由她来教导,徐惠妃心里定会不舒服。 然太后的意思,谁也不能违抗。在林芙住进重华宫的这晚,衍庆便从徐惠妃身边被接了来,在太后授意下,站在林芙跟前怯生生叫了一声“母后”。 林芙心疼道:“好孩子,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衍庆却有些畏手畏脚的,不敢过去。太后在一旁看着道:“你是皇子,却如此没个皇子的样子,徐惠妃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 衍庆小声道:“母妃教我见人要谦逊有礼,是……是我自己胆小,不敢见人,还请太后不要生母妃的气。” 太后道:“衍庆,你也不小了,再过两年便要开府娶亲,你不能总是这个样子。现在哀家将你交给皇后,你跟着皇后好好学着如何去做一个皇子,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林芙道:“太后,臣妾并没有养育过皇子,不过平日对小玉惯纵了 分卷阅读114 些,才使得她淘气。衍庆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臣妾不敢妄教。” 太后道:“小玉是公主,公主娇惯一些没什么。但皇子不同——哀家向来对皇子要求甚严,皇后,你就尽心教导吧。” 太后既如此说,林芙只得应了。她向衍庆伸手道:“好孩子,你不要怕。现在母父皇正在后殿带着你妹妹玩耍,走,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听说要见父皇,衍庆显然有些瑟缩了。但是一听说可以跟妹妹一起玩,衍庆就高兴了,拉过林芙伸向他的手,道:“母后,我喜欢同妹妹一起玩。听说妹妹现在活泼得很,衍庆有好一阵子没见过她了,想念得很。” 林芙道:“那么太后,臣妾先带衍庆退下了。” 太后道:“去罢。等下哀家叫人给你们送了宵夜去,今晚叫皇帝也宿在重华宫,你们一家四口是该好好聚一聚了。” 林芙谢过太后,便携着衍庆往后殿去。刚走到庭院中,就听见她的夫君正在怒吼:“你给朕过来!” 然后是小玉奶声奶气的声音:“我不!” 林芙道:“这又是怎么了?”忙叫人打了帘子进去,却正看见霍泓将小玉抓过,“啪啪”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小玉一瘪嘴,哇地就哭了——这是她生平头一回挨揍。 衍庆从没见父皇这样发过脾气,一时有些害怕。林芙将他护在身后,过去抱起小玉生气道:“皇上打她做什么?她才两岁!” 霍泓指着自己衣裳道:“你瞧这是什么?” 林芙一边哄小玉,一边忿忿瞧了一眼,只见那绣龙飞蟒的衣肩上,赫然有一块儿湿迹——这个她很熟悉,是小玉……尿了。 霍泓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女儿干的好事。” 小玉听了,伏在林芙肩头,眨着两只软软亮亮的黑眼睛,流泪道:“小玉是母后的女儿,也是父皇的女儿,父皇这话是不要小玉了……呜哇!” 霍泓抬手向林芙气道:“听听这张小嘴厉害的,真是像极了你。” 可林芙见不得女儿哭,一边哄一边瞪人。霍泓黑着脸训人,一时真是热闹得很。而衍庆在一旁看着,羡慕极了。 他从未见父王在广阳宫如此有过烟火气,也从未见他这般教训自己。他羡慕妹妹能得到父王真正的宠爱,于是眼泪也流了下来。 第65章 . 天香令(15) 誉王,你这是对皇后大…… ” 小玉呜呜哇哇好奇道:“哥哥怎么哭了?” 那边衍庆赶紧使劲儿眨了眨眼道:“我没有哭, 是刚才不小心呛到了,才流了眼泪,让妹妹笑话了。” 霍泓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过来给朕看看。” 衍庆愣了一下, 慢慢走到霍泓身边去。霍泓瞧他道:“衍庆已经长这么高了,想当年你初入王府,还只是个小不点儿, 走到哪儿都要跟着你母亲。” 衍庆垂首道:“衍庆胆小,是母亲好生教导衍庆, 今日衍庆才能好好儿站在父皇跟前说话。” 霍泓道:“想念你母亲了?” 衍庆点头。霍泓却严厉道:“你是皇子,日后应要替朕分担重任,若一味只是依赖你母亲,总这般怯懦,能成什么大事?” 衍庆甚少这样被父皇训斥,一时精神为之一振, 道:“父皇, 衍庆知错了。” 霍泓拍拍他的肩膀, 道:“去陪你妹妹玩儿吧, 朕跟你母后有话要说。” 林芙便将小玉交给衍庆,让华莲看着他们去玩耍。她看出来衍庆是有些想念广阳宫了, 不由心疼道:“衍庆才十四岁, 皇上对他这般严厉做什么。” 现在小玉跑了, 两人耳根子总算能清净下来。霍泓于是叹气道: “衍庆是朕长兄的儿子。他父母都早逝, 早先年一直没人教导。先帝看他可怜,才交给朕抚养。那时朕也年轻,哪肯将心思放在旁人的儿子身上,都是徐惠妃在照顾教导。” 林芙道:“徐惠妃生性温柔, 衍庆有她做母亲,总不至于太凄凉了。” 霍泓道:“只是衍庆这孩子心思敏感,又被她母亲养得谦逊,有时总难免失了一个皇子应有的气度。现在他也不小了,朕打算亲自教导他。太后的意思,你将小玉养得……极为豪迈,若衍庆能从你这里习得这些脾性,自然更好。” 林芙听了,简直哭笑不得:“豪迈?皇上,臣妾不信太后会这样讲小玉。她只是个两岁的女娃娃。” 霍泓向外瞥了一眼道:“你听听这位女娃娃的动静,这还不叫豪迈?” 果然窗外响起一阵嗝嗝大笑,正是小玉。林芙掀了窗子去看时,只见她正骑在衍庆脖子上,得意洋洋环顾四周,威风得不得了,登时便吓了一跳,站起身道:“这还了得!等下摔着了可怎么好。” 霍泓将她摁住坐下道:“无事,衍庆谨慎,一旁又有那么多人看着,没事的。你且坐下听朕讲。” 林芙只得先坐下,可眼睛还在不住往外瞧。又听霍泓道:“朕素 分卷阅读115 日过问衍庆功课,笔墨之类他倒是学得不错,只是骑射这些太糟心了。朕打算每隔三日,亲自带着他练习。平日里他就先住在重华宫,起居一应都跟着你。你务必得改改他那怯懦的性子。” 林芙不放心道:“那徐惠妃那边……” 霍泓道:“每隔五日,许衍庆回广阳宫看望一晌。等他再长两岁,就得出宫立府了。” 大周皇家的规矩,皇子过了十二岁,便不能再与母妃一同居住于后宫,必须出宫开府,跟着父皇在朝堂历练,甚至于上战场去。等长到十五岁,就可以论功封王封爵。 林芙听说,自然心疼这母子俩,也有些庆幸小玉是个女儿,可以一直在宫中待到出嫁。不过,现在想小玉的婚事还为时尚早,她得先将衍庆的事儿给处理好。 次日一早,黎元去送了皇上上朝,回来向林芙禀道:“娘娘,方才奴婢回来,见徐惠妃娘娘在重华宫门外立着向里头看,也不叫人通传,不知站了有多久。” 林芙正打算给衍庆做件新衣裳,叫华莲拿了丝线过来,一样一样地选刺绣要用的颜色。听闻此话,叹息道:“可怜父母心,她定是担心衍庆了。” 华莲绕着丝线道:“大皇子每隔五日才能回广阳宫一趟,他心里头不说,肯定也是想念母妃的。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跟母亲分离。” 黎元道:“也不算小了。咱们皇上在这个年纪,已经随先皇进了亲军了。” 林芙顿住手中动作道:“十岁?你说皇上十岁就上了战场?” 黎元道:“那奴婢倒不清楚,只听说先皇对于教导皇子向来严厉。” 林芙想起霍泓身上那些大大小小总数不清的疤,有些看起来已是陈年,原来竟因如此。当下她便心疼了,向华莲道:“再拿些料子来,我给皇上也做一件衣裳。” 华莲道:“娘娘哪能同时做两件衣裳呢?娘娘不是还说好了,要为皇上亲手整治一顿晚膳吗,不如先做这个吧。” 林芙想起自己刚差点烧了万寿宫,道:“只怕太后不愿让本宫用她的小厨房。” 华莲道:“那是因为娘娘连烧火也想自己来,又要忙着切菜,可不是顾不上呢。娘娘这回就只负责烧菜不就好了?” 林芙接受了这个办法。她去跟太后讲时,太后果然不十分情愿,道:“哀家这个小厨房是宫里头独一份的,你若是敢把哀家这里也烧了,看哀家怎么收拾你。” 林芙高兴道:“太后这就是答应了?臣妾谢谢太后,臣妾必定整治出一桌极可口的菜来。” 太后又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现在衍庆也住在哀家宫里,若要一家人团聚,就得把他母亲也叫来。另外,关家之事了解后,皇上少不得要封赏晋王这个大功臣。可若单叫了晋王不叫誉王,誉王又要吃味。你且看着办吧。” 林芙惊道:“臣妾倒是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也罢,臣妾多整治些菜肴就好了。只不知誉王跟晋王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太后道:“都是自家人,你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不用讲究。” 虽是这么说,但林芙还是叫黎元去探听了些誉王跟晋王饮食上的喜好。 誉王跟皇帝一样嗜酸嗜辣,这个好办,她万寿宫里的厨子多半擅于此道,只管向他们请教便是。晋王因长年患疾,吃不得重口,这个也好办。她曾在太后宫中居住,知道太后的厨子都擅淡口,她当年在太后膝下也学过一些。 如此一来,这顿晚膳准备得便还算顺利。当晚太后就召了誉王和晋王入宫。 可林芙冷眼瞧起来,这番家宴,人人几乎是各怀心思—— 太后许是怜惜徐惠妃念子之心将她召来,徐惠妃自然心思都扑在衍庆身上;而晋王在关家之乱中悄悄立了大功,皇帝自然要赏,誉王当然看他不顺眼。再加上晋王跟誉王昔年的仇怨,这样一家子凑在一起,怎么看都十分微妙。 时而菜肴虽十分精致可口,林芙却觉得索然无味,只盼着赶紧散席。她还悄悄在小厨房中留了些别样的菜,等着要与霍泓二人私下品尝。 霍泓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在太后眼皮子底下,悄悄拿酒盏遮挡说道:“人太多了。” 林芙微微笑着点头,转脸又不得不去答谢誉王的敬酒。 却听誉王向她举杯道:“皇上此番剿灭关家一党,少不了您这个贤内助,臣敬佩。若来日能娶一个如您般能干的妻子,真是我三生福气。这杯臣先干为敬。”说罢便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林芙皱起眉来,回酒的手顿住了。太后当即喝道:“誉王,你这是大不敬!” 第66章 . 天香令(16) 不过朕原还念着他是朕…… 誉王此时却全然不顾旁人脸色, 又悠然举杯道:“皇上,臣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羡慕皇上有如此好福气。” 太后瞧了一眼皇帝, 只见他眼眸含怒, 手指节将酒盏捏得几乎要碎掉——誉王这番说是恭维,倒不如说是挑衅。之前皇帝亲征时,叫誉王代理朝政, 誉 分卷阅读116 王是一点不曾逾矩,叫皇帝抓不到他的错处。现在关家了了, 局势渐稳之时,他却要再次掀起风波,只怕是那狼子野心再要藏不住了。 因是家宴,霍泓怕吓到两个孩子,于是克制怒气道:“誉王若是觉得身边孤寂,不如朕为你挑选一户好人家的贵女成婚如何?” 誉王见皇帝没有当场发作, 便更进一步试探道:“皇上赐婚, 臣自然是乐意领受。不过臣一向挑剔, 又恐怕与会与这位贵女脾性不和, 反拂了皇上一番美意。” 林芙听着他兄弟二人话里藏刀地讲着,震惊逐渐褪去, 却觉一股怒火宛如蛇信子, 慢慢蜿蜒向全身。她知道誉王总对皇位留心, 但表面功夫总做得很好, 如今却这般藐视皇后,皇后自是不能忍。 林芙与太后对视一眼,太后微微点头。林芙于是笑道:“誉王心思独到,寻常女子确实不能够入了誉王的眼。不如这样, 太后见多识广,看人是再准不过,想来若太后能为誉王挑选一位王妃,必能合得誉王心意。” 霍泓正在气头上,眼看再说上几句他便要拔刀砍人的样子,林芙这一番突然开口,却教他愣住了。太后趁机熄火道: “若如此,哀家倒有个好人选。殿阁大学士苏忠之女苏颜正待字闺中,门户高贵,样貌品行皆是一流,想来也配得上你誉王,如何?” 誉王本是想试探皇帝对他的底线,却万没想到这两个女人突然给他来了场指婚,当场便有些愣住了。底下一向不开口的晋王笑道:“听闻苏颜不嫁,是因为倾心于誉王,皇兄这才叫好福气呀。” 誉王思索一番,皮笑肉不笑道:“既如此,那臣就先谢过太后了。不过婚姻一事是大事,三媒六聘一个也不能少,还待臣回去细细准备,断不能亏待了苏家姑娘。” 林芙心内冷笑,料定了誉王只是在推脱此事,以他的野心,是绝不可能只娶一个手无兵权的文官之女。太后此招也不过权宜之计,哪能真将好好一个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当真嫁给这样一头狼。 霍泓却不理解太后的意思,还欲再开口说话,林芙在桌下悄悄拉住他道:“别。” 霍泓皱眉看她道:“你踩朕做什么?” 林芙一边又扯他一下,一边尴尬笑道:“臣妾不是有心的,请皇上恕罪。” 霍泓又皱眉道:“你又戳朕干什么?” 林芙深吸一口气,脸面上的笑真是要挂不住了。太后见儿子不上道,正欲开口,那厢小玉看见娘亲为难,忙跳下椅子,跑来他俩这边撒娇道:“要抱抱!爹爹!要抱抱!” 霍泓无法,只得让小玉爬到他腿上玩耍。小玉又指着誉王道:“大伯伯要娶新娘子啦!小玉给你贺喜啦!”说着便像模像样行了个道贺的礼。这样一来,方才那种剑拔弩张总算缓解,众人又说说笑笑起来。 只是霍泓脸色仍不太好看。林芙趁着大家都在热闹说话,向霍泓悄声道:“皇上,咱们这是家宴,一年里头也就这两三回,大人间的恩仇可不要在这儿解决,怕吓着小孩子呢。” 霍泓咬牙低声道:“朕知道,所以朕才没当场发作。不过朕原还念着他是朕的兄长,愿意留他一命,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林芙道:“是因为臣妾吗?”赫拉 霍泓道:“他藐视皇后,也就是藐视朕。朕这个狼子野心兄长是迟早要反的,朕且先记住他今天这一笔。” 两人正嘀咕着,那头黎元进来,在皇后耳边道:“娘娘,果不出您所料,云光楼那边有动静了。” 霍泓道:“云光楼?是那位明罗公主出什么事了?” 黎元道:“是,皇后娘娘叫咱们留心盯着。方才听说是明罗公主身上不爽快,叫请了太医去瞧瞧。” 霍泓道:“那便瞧罢了。” 黎元道:“说专门叫请曹院判去。” 林芙道:“这就是曹院判上钩了。皇上,臣妾现在要去看望明罗公主。” 霍泓还不知道明罗看上曹院判的事儿,闻言只道是皇后担心远客,便欣然同意。林芙于是借口更衣,即刻出了重华宫,往那厢云光楼去。 云光楼离重华宫不算远,片刻便能走到。华莲在半路上担心道:“娘娘,倘若曹院判真只是去诊病的,咱们该如何?” 林芙道:“还能如何?自然咱们就是去探病了。不过,明罗专挑咱们都聚在重华宫的点儿上请曹院判去,本宫总觉得哪里不妥。” 话正说着,便到了云光楼。守门的小宫女见了,忙跑进去禀报,很快明罗的贴身侍女秋竹出来,慌忙向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公主身体有些不适,正在里头叫曹院判看呢。” 华莲笑道:“皇后娘娘本在太后家宴上,一听你们公主病了,立刻便赶来探望。” 秋竹道:“皇后娘娘仁心,合宫皆知,只是,只是现在公主她……” 她神色有些不大对劲,华莲见了,与林芙对视一眼,变了脸厉声喝道:“皇后娘娘来看望公主,你在这儿挡什么路?还不快让开!” 秋竹只得跪挪到一 分卷阅读117 边去,口中却大声喊道:“皇后娘娘!” 林芙并不理会,带着一行人直接进了寝殿。果见明罗正躺在层层纱帐后,咳个不停——但林芙只看了一眼,便翻着白眼扭转头去——明罗正咳得将玉臂半露,轻轻搭在跪在她榻前那人肩上,而那人正是曹院判。 见皇后来,明罗非但不将手臂拿开,反而再咳几下,干脆将手半环上了曹院判的脖子。曹院判那张本美得飘飘欲仙的脸,乍见皇后,一下子就成了死灰,整个人哗啦瘫倒在明罗跟前。 林芙道:“这是在做什么?” 明罗娇滴滴道:“呀,是皇后娘娘来了——小女不是跟您说过嘛,小女看上曹院判了呀。自上次惊鸿一瞥,小女对曹院判这张小脸甚是念念不忘,这才将他召来呀。” 说着,又一把揪过曹院判,往那张已吓得半死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眼睛却挑衅般笑瞧着皇后。曹院判这下真成了个死人,挣脱明罗跪在地下求饶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林芙道:“看见你二人如此,本宫真是大为震撼。” 第67章 . 第六十七章(17) 竟将他眼睛给刺瞎…… 即便早料到明罗不是个善茬, 但亲眼见她如此在人前强行轻薄一个男子,林芙还是觉得大受震撼。她想她很难忘掉这个场景了,当下便瞠目结舌, 好容易才回过神来, 冷声道: “明罗,你真是疯了。你该记得本宫说过,就算你身为贵客, 倘若敢在本宫这儿惹出乱子来,本宫一样不会轻饶。” 明罗媚笑道:“当然记得呀。不过皇后娘娘可别忘了, 我哥哥那罗王……” 林芙打断她道:“第一,你哥哥现下并不在这儿;第二,这儿是大周,不是你们梭梭国。” 明罗慢慢站起身,与林芙平视道:“那么大周的皇后娘娘,你想怎么样呢?” 林芙盯着她水碧色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本宫要你离开皇城。” 明罗轻轻一笑, 道:“皇后娘娘不是为怕我生事, 才将我牢牢看在你们太后宫室旁边, 不许任何人来与我接触?怎么现在倒舍得放我走了,你就不怕我出去以后再惹乱子吗?” 林芙笑道:“咱们宫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本宫碍着你远客的身份, 也不好收拾你。如你在外头再生出事来, 本宫可就不管了——那自会归皇上管。” 明罗道:“那么不瞒娘娘说, 明罗今日故意招惹曹院判,就是想要出宫。现在成了,咱们两人都能得偿所愿,真是不错。” 林芙道:“是啊。不仅如此, 本宫还要再送你一份大礼——本宫这就去求了皇上,让他将曹院判赏给你,随你一同出宫。” 至此,两人终于明面上撕破脸了。林芙不想再与她多说,命人来道:“皇上下旨前,将云光楼锁起来,不许任何人再进出!” 她随后便去回禀了太后——此时家宴已散,小玉和衍庆已由人带下去休息了,不过皇上与他两个弟兄仍陪着太后说话。一听闻此事,霍泓大怒道:“既如此,便让她出宫罢。” 太后叹气道:“哀家早说这位明罗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宫里留不得她了,就由她去罢。只是皇帝,你之后打算处置她?” 霍泓道:“先安排她住在驿馆吧。那里有重兵把守,可以看着她。” 母子二人正商讨间,那誉王忽然站起来,向太后行礼道:“臣还有一计。” 太后道:“你说来听听。” 誉王道:“这位明罗公主在宫中尚敢如此生事,就算放她出去,也终究不是个办法。不如这样——太后先前要为臣赐婚,不如就将明罗赐婚与我。我誉王府内,足可以看住她。” 太后冷冷道:“不妥。她哥哥那罗王是定不会答应。” 誉王道:“那罗王肯将他妹妹送来,就该想到妹妹会有和亲这一日——不是嫁与皇上,就是要嫁与亲王。皇上既不肯娶,那便只有臣担此重任。” 晋王又在一旁道:“兄长此言差矣。明罗美貌,身份贵重,身后又有那罗王百万重兵撑腰,这明明是一桩美差,怎能说是重任呢?” 誉王狠狠拿眼刀去剜晋王。林芙将晋王瞧了一眼,见他仍倦恹恹的。人都说晋王这个病秧子早已失了气性,无法再向誉王报仇。可林芙此时瞧来,未必如此。 林芙向霍泓道:“这桩婚事,臣妾觉得还是要慎重。明罗未必肯答应的。” 霍泓这半日,是一句话也无,只听着旁人说道。现在林芙向他商议,他却道:“朕觉得此计甚好。朕明日便封一封书,去向那罗王提亲,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林芙大惊,道:“皇上!” 霍泓摆手道:“不必再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誉王谢恩道:“臣多谢皇上。” 太后此时只觉得疲惫,道:“天也晚了,你们且都回去吧。皇帝、皇后,你们留下,哀家还有几句话要同你们说道。” 誉王跟晋王于是告退,由宫人引 分卷阅读118 领着出宫去了。太后便向霍泓道:“皇帝,你为何如此轻易便答应了誉王?他若真娶了明罗,背后就有那罗王撑腰,对你来说可是个大威胁。” 霍泓却道:“他不会的。” 林芙道:“不会什么?” 霍泓道:“他不会与那罗王勾结。” 林芙与太后都怔怔望着他,不甚理解。誉王将野心埋藏多年,如今终于等皇帝除掉了关家,朝堂清净了,便是他将要动手的最好时机,皇帝也早已绷紧了等着。可此时却要这般成全誉王,这算什么? 霍泓道:“誉王这个人,朕很了解。他会为了争权跟朕翻脸,但绝不会为了争权引进外敌——一来一山不容二虎,他容不下那罗王与他争权,那罗王也更容不下他;二来,那罗王残暴人尽皆知,他若进了大周,必是生灵涂炭。誉王虽有野心,但还不至于将天下百姓都拿来做赌注。” 太后担忧道:“你就如此信任他?” 霍泓道:“朕是天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明罗若嫁与他,必不能再节外生枝。” 林芙在旁默默听了半晌。她不是很懂朝政,也不了解誉王为人。但既然霍泓如此说了,她便愿意去相信他。 林芙道:“这次明罗生事,只是搭上一个曹院判。下回若再生事,就不知会再搭上什么。此事还是早些解决为妙。” 太后道:“皇帝既有信心,那便去做罢。不过要小心别过了头,反埋下祸事。” 霍泓道:“儿子知道。” 明罗就这样先被送到了京城驿馆,连她的侍女在内,都不能再随意进出。等她知道哥哥已答应将她嫁与大周誉王时,已为时已晚—— 她本是为着在宫里被皇后看得紧,不易做事,才要想法子出宫来。谁知前脚出来,后脚就要被送进誉王府内关一辈子。她的兄长向来疼她,如今竟也肯为了与誉王联手,一转头就将她给卖掉了。 然此事已成定局,她贵为公主也无法反抗。三个月后,誉王府处处挂红,迎接了这位誉王妃风光入府。 可第二日,宫里头便得到消息,说誉王妃在新婚夜里,将誉王一只眼睛给刺瞎了。 林芙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她手中的剪子一下掉在地上,转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来回话的宫人道:“回娘娘,只听说誉王妃闹得厉害,她袖子里是藏了一把小匕首,本是想杀了誉王的,奈何敌不过,反被誉王擒住。誉王恼恨,想要用强,王妃便拿手抓他的眼睛,又拿簪子扎了进去……” 林芙听得有些不适。华莲忙道:“够了,不要再说了。皇上知道了吗?” 那人道:“已有人去温德殿回话了。” 林芙道:“华莲,你叫人去温德殿一趟,请皇上晚上过来万寿宫。” 华莲道:“是。” 第68章 . 天香令(18) 身为帝后,当着皇子的…… 听闻此事的时候, 林芙正坐在屋前廊子上,看衍庆带着小玉玩耍。她吃惊甚笃,遂又点头道:“以明罗的性子, 做出这等事来也不稀奇。” 华莲小声道:“据说连那曹院判……哦不, 是曹柳生,他也遭了殃。” 林芙道:“怎么?” 华莲道:“明罗是带着曹柳生一同入誉王府的,这哪能成个规矩, 誉王自然起了杀心。不过昨夜明罗刺瞎誉王后,誉王便想了个更狠毒的法子来报复明罗——他把曹柳生……给……给……” 林芙道:“你倒是说呀!” 华莲疾声道:“给阉了。” 林芙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顿然落地, 默语半晌,才道:“倒是我害了他。他原也不是个坏人,却落此下场。” 华莲道:“奴婢觉得娘娘没有做错。曹柳生往日在宫里,就爱和小宫女们说说笑笑的,不过皇上看他医术高明,才留了他在宫里。他非但不知收敛, 还如此这般祸乱宫闱……不杀了他已是皇上仁慈。” 林芙叹道:“也罢了。明罗那里现在如何?” 华莲道:“自然是寻死觅活。不过誉王将她看得紧, 想来是不成的。这下可好了, 咱们千算万算, 再算不到明罗如此勇猛,倒不好办了。不知那罗王会作何反应。” 林芙道:“本宫没猜错的话, 他定会试图跟誉王联手。他既当妹妹是颗棋子, 现在棋子受损, 若再收不回些好处来, 可不是白费功夫了。” 两人正说着,忽见院子那头小玉追着衍庆满地乱跑,一会儿踩上鹤池边的石头,一边在草丛间横跳, 最后终于磕巴一下,给一块儿石头绊倒了。衍庆将她扶起来的时候,她竟然没哭,拍着小胸脯大声跟衍庆道: “哥哥别担心,小玉没摔坏的!”可是眼泪却在悄悄地打转,原来她小手腕子上蹭破了些皮,都有些肿了。 华莲道一声“哎呀”,赶紧要去看看,林芙喊住她道:“随她去吧,衍庆会照顾的。” 华莲道:“娘娘,咱们这小公主…… 分卷阅读119 怎么越发像个男孩子了。前儿还在太后那儿摔了一跤,就为了站上凳子偷吃一块儿小点心,连带着把碗碟也给打碎了。幸而太后疼爱,没说什么。可小公主总这么莽撞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林芙也很是头疼。小玉现在长到快三岁,能跑能跳能闯祸,即便在太后跟前,也压根儿静不下来。有时她真怀疑小玉是和衍庆生错了性子——一个太过活泼,一个太过沉静。 不过华莲道:“奴婢瞧着着大皇子这几日总与小玉呆在一处,似乎活泼了一些呢。” 林芙摇头道:“那是皇上还没开始带他骑射。皇上可是说了,要手把手去教呢,若学不好就要打手心。你想衍庆这么小一个人儿,哪里经得住。不过他若受训的时候,我倒想叫小玉在旁边看着点儿,说不准她能安生些呢。” 华莲也摇头道:“这主意不好,万一再给小公主吓坏了。” 林芙道:“吓坏?我想她不主动上前去讨打就不错了。” 林芙打定了主意,便去跟霍泓讲,请他教导衍庆的时候也把小玉一同带上。霍泓想了想,答应道: “朕在温德殿看衍庆温书的时候,叫小玉过去。朕教衍庆骑射的时候,小玉就不必去了。她还太小,骑射场还不适合她。” 林芙也就欣然同意。现在依照霍泓的说法,就是大人们的事儿虽然闹心,可孩子们渐渐长大,也该多分一些心思在孩子们身上。这个她是同意的。 小玉头一回上温德殿去那日,林芙早早就起了。她给睡眼朦胧的女儿套好衣裳,再一次检查小点心带全了没有,将奶娘们嘱咐了一遍又一遍。等小玉趴在奶娘背上睡着去温德殿的时候,她该贴心地给女儿又盖了条小毯子,生怕女儿吹风。 华莲笑道:“娘娘嘴上说要小公主受些教训,可心里还是疼爱的。” 林芙捏了捏小玉呼呼睡成一坨的小脸蛋子,道:“谁让我是她亲娘呢。” 廊子下,已有衍庆早早备好去念书,正等着带小玉一同去。他向林芙保证道:“母后放心,孩儿一定照看好妹妹。” 林芙笑道:“好孩子,我给你们准备了点心,记得吃啊。” 衍庆道:“孩儿多谢母后。母后,我们走了。” 林芙眼巴巴送着他们出了重华宫,这是小玉头一回离开她身边。这时她终于理解了当衍庆入重华宫时,他母亲徐惠妃站在太后宫门外想看儿子的心了。 林芙眼中一酸,道:“小玉什么时候下学呢?” 华莲见不得她委屈,赶紧劝慰道:“昨儿皇上亲口答应的,今日下了学,亲自送孩子们回来。况且两人是在温德殿里念书,有皇上看着,师傅教着,又什么都不缺,饿不着冷不着,娘娘就不要太担心了。” 小玉不在的这一日里,林芙明知她在温德殿不会出什么事,可还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连太后都有些看不过眼了,还拿她来取笑。 好容易等到黄昏,两个孩子该下学了,赶紧早早便在宫门口站着,生怕错过了他们人影。等来等去,足觉得有等了一个时辰来,终于见着了—— 皇帝的仪仗大队而来,皇帝本人却离他们远远地走在前头。他脸色极臭,手里牵着一个衍庆,怀里抱着一个小玉,而小玉正张着个缺了一颗奶牙的小嘴嗷嗷大哭。 林芙急上前道:“这是怎么了?她的牙呢?” 霍泓将小玉塞给她,生气道:“你自己问她。” 小玉哭得更大声了,委屈地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一旁衍庆愧疚低头道:“母后,对不起,都是我没能看好小玉。” 林芙抱住小玉道:“好了好了,咱们先进去再说,晚上风凉。”遂又埋怨霍泓道:“她哭成这样,皇上怎么也不哄哄。” 霍泓道:“朕是哄了,可她不听呀!朕有什么办法。” 林芙问一旁李谨谙道:“皇上是怎么哄的?” 李谨谙瞧了一眼皇上,又瞧一眼皇后,感觉真是为难,最后赔笑道:“奴婢……只顾着照顾大皇子,倒也没看清。” 林芙听着就来气,道:“可见皇上哄的方法很不大对。” 霍泓高声道:“她自己非要在朕的奏折上画小人儿,画猫画狗还给朕画像——朕还不能说她几句吗?” 林芙心疼护女道:“只是说几句怎么能把牙给谁说掉了呢?这乳牙难长,小玉这几个月都要说话漏风了,皇上怎么就不想想。” 霍泓指着还在抽泣的小玉道:“她现在就很漏风,嘴巴都哭成筛子了。” 林芙一听他还取笑,登时大怒,正要发作,里头太后难得出屋来,站在廊子上生气道: “行了行了,不过小孩子淘气,值得闹成这样,瞧给衍庆吓的——身为帝后,当着皇子的面吵架,成何体统?都给哀家进来!” 第69章 . 天香令(19) 皇上自己生去吧。…… 及至进屋见了太后, 小玉更委屈了。她迈着小短腿向太后跑过去,呜呜地张着嘴给她看牙。这一看可了不得, 分卷阅读120 太后见她的心肝小宝贝受了伤, 更生气了, 问皇帝道:“这是怎么回事?” 霍泓道:“她自己不小心磕的……当然,还是怪朕没看好她。” 衍庆在一旁愧疚道:“皇祖母,不是父皇的错, 是孙儿的错,是孙儿没能看好妹妹。” 太后道:“小孩子顽皮, 做大人的就更该多留些心。这么小的女娃儿活生生嗑下一颗牙来,得有多疼!” 林芙见那父子二人一起立着低头挨训的样子,有些后悔不该直冲着霍泓发脾气,只是仍心疼小玉上学第一日便磕掉了牙。她向太后道:“小玉就是这么个孩子,别说是皇上了,就是臣妾时时在身旁, 也总有看不住她的时候。” 她又问缩在太后怀中的小玉道:“你告诉母亲, 你这牙到底是怎么掉的?” 小玉抠着手指瘪嘴道:“我、我错了, 我不该往父皇书本上画画。” 林芙夸奖她道:“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那你这牙……” 小玉又吭哧半天, 才慢吞吞说道:“我……我想去抓父皇头发,他太高了, 我没站稳, 就……摔了。” 林芙登时就有些心梗, 道:“你抓你父皇头发做什么?” 小玉抬头, 指着霍泓头上玉冠道:“亮亮。” 林芙道:“什么?” 霍泓大口吞了一盏茶,臭着脸道:“她喜欢朕头上玉冠亮晶晶的,想要。朕又没看见她在身后,猛一起身, 撞……到她了。” 林芙与太后同时叹了口气,这下父女俩谁都有错,真叫人没奈何。这也就算了,偏还将一旁的衍庆吓着——据霍泓自己说,当时衍庆正认真习字,哪里就能看见小玉又惹祸了。 小玉见爹爹和哥哥挨骂,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于是又从太后怀里跳下来,跑去拉着霍泓衣角奶声道:“父皇,小玉错了,小玉明日一定乖乖的,父皇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霍泓就是再板着脸,也经不起女儿如此撒娇。他狠狠点了小玉一额头,将她使尽抱起来举高高道:“你呀这个小讨债的!真是气死你爹了!” 太后道:“好啦,这乳牙掉了,过两三个月也就再长出来了。只是小玉这性子……”她笑着摇了摇头道: “小孩子哪有不顽皮的,等她再长大些,哀家就叫檀溪亲自带着她学礼仪规矩。小女娃子但凡长大些,自己也就将性子收敛了。皇帝、皇后,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这事算是就这样解决了。只是林芙晚间趁小玉睡着时,掰开她的小嘴巴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心有余悸。她向身边霍泓道:“皇上,臣妾有个提议。” 霍泓枕着胳膊,满眼里都是正在打呼的女儿道:“你说。” 林芙道:“臣妾瞧着,以这孩子的性子,总要宫女们看着也不是事——她是公主,下人们只有劝的,再没有敢拦的。咱们也不能时时都跟着她。臣妾寻思着,不如给她找个玩伴,你看怎样?” 霍泓道:“嗯,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现在世家子弟里,并没有跟她同岁的小女孩儿。就是有,人家父母也未必愿意送进宫来。” 林芙道:“那就等她再长两岁如何?如果有失了父母没人养的孩子,咱们就抱一个过来养着。” 霍泓想也不想道:“也不必等了——你若是再生一个不就好了?衍庆到底不是亲生,他迟早要出宫去的。” 林芙臊着脸皮推他道:“皇上自己生去吧。” 找玩伴的事儿就这样先暂时说定了。等过两年小玉再长大些,就从世家女儿里头,选一个无人依靠的送进宫来。不过林芙现在更担心的,是衍庆。 这孩子自从那日见了父皇母后争吵,竟愈发郁郁寡欢。他总觉着那日都是自己没能照看好小玉的错。林芙想要劝解,但衍庆总不愿说心里话。林芙想,大概是为着衍庆离了他母亲徐惠妃太久的缘故。 她去求太后道:“衍庆还小,如此强行使他们母子分离,只怕时间久了,衍庆性子会越发冷淡了。臣妾以前从没照顾过他,自自然是不肯与臣妾交心的。” 太后道:“哀家何尝不着急。只是衍庆本就非皇帝亲生,若自己再没出息,将来出宫立府可要怎么说?封亲王时又要怎么说?” 林芙道:“臣妾知道太后也是为衍庆担忧。可是衍庆跟着徐惠妃,未必就没出息——他性子虽软弱些,但现在有皇上亲自教导,自然会好起来的。臣妾倒觉得以徐惠妃的温柔贤惠,必能将衍庆教成一个好孩子。再者,臣妾现在教导小玉已十分不易,难免会对衍庆有所疏忽,想来徐惠妃心中也是不痛快的。” 她说了这一大篇,太后仔细听完,半晌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许是哀家操心太急了,也罢——你先将衍庆送回广阳宫,还交由徐惠妃抚养吧。” 林芙高兴道:“多谢太后。” 衍庆好容易能回母亲身边去,十分开心。徐惠妃更是听说后连夜赶来,一连三次向皇后道谢,搂着儿子眼含热泪道:“皇后这份恩德,臣妾记下了。衍庆,你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母后呀。 分卷阅读121 ” 林芙摸了摸衍庆小脑袋笑道:“衍庆本是你的儿子,再没有养到一半就是送给旁人的道理。如今你母子团聚,本宫也十分高兴。近日来万寿宫的小厨房也已修好了,本宫马上也要离开重华宫,衍庆,你可要记得时时来看你妹妹啊。” 衍庆激动道:“儿子总记得妹妹的。” 初秋过了重阳节后,林芙带着华莲一行人重新搬回了万寿宫。之前趁着整修小厨房的时候,皇帝又命人将万寿宫其他地方也稍微整修了下,现在住进去更是舒适了,林芙非常喜欢。 只是这安生日子还没过多久,便又出了乱子——据霍泓晚间回来万寿宫歇息时讲,明罗将誉王一只眼睛刺瞎一事,那罗王已经知道了。他还特意写了封密信来,向誉王表示愧疚,说愿“暗中支持誉王殿下,将大周皇位物归原主。” 林芙听了很紧张,问道:“那么那罗王的意思,是想要支持誉王造反?” 霍泓冷笑道:“那是自然。那罗王觊觎我大周已久,咱们京城又与梭梭国离得近,若是咱们自家里头先打起来,他自然高兴。” 林芙道:“那誉王他……皇上不是说誉王这个人,是不会拿天下百姓做赌注的吗?” 霍泓道:“确实如此。所以,誉王并没有答应。那封密信被朕的人半路拦下,又送到誉王手里,他便直接将那信给撕碎了,再没有回音。不过这样一来,那罗王定会认为誉王是在小瞧他,少不得又要与大周开战了。” 林芙想起上次大周跟梭梭国打仗,是在她怀着小玉的时候。那时霍泓走前,还信誓旦旦要赶在孩儿出声前回来,却万想不到那罗王这个新王如此难缠。等他回来时,连小玉的满月礼都差点错过。 也为这个,霍泓总觉得对小玉有亏欠,因此才总纵容女儿在他头顶上胡闹。 林芙难过道:“皇上是不是又要御驾亲征了?” 霍泓道:“不。这回,朕打算让誉王前去。” 林芙惊吓道:“这岂不是纵虎出山?倘若誉王临时起意,真要与那罗王谋合……” 霍泓笑道:“那朕便得了一个讨伐他的绝好理由。若他仍对大周忠诚,那罗王必恼羞成怒不会放过他。他将被那罗王重创,或许根本不用等朕朕动手杀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有一种林芙从未见过的神色——狠戾而决绝,恨意丝毫不掩,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兄弟,而是在说一个十恶不赦之狂徒。 林芙眨巴眨巴眼睛,将被子又裹紧了些,她有些吓到了。 第70章 . 天香令(20) 装病这招,他以前可不…… 林芙从未见过这样的霍泓。 在她印象里, 自她入宫,霍泓对她有生气过、冷淡过,但从未如此绝情过。后来他对她太好, 有时会让她暂时忘了——她的夫君并非普通男子, 而是个征战天下的帝王。 林芙轻轻垂眸,躲在被子里瞧他。霍泓正兀自想着战事出神,忽然瞥见林芙如此眼神, 疑惑道:“你看朕做什么?” 林芙胡乱扯了个谎道:“看皇上好看。” 霍泓道:“你也好看。” 林芙道:“皇上,你为何那么恨誉王?是因为誉王母子曾害过晋王母子的关系吗?”她知道晋王小时候跟着霍泓长大, 霍泓是很疼爱这个可怜的幼弟的。 霍泓叹气道:“倒不是恨。只是若不除誉王,他迟早要来与朕抢夺——夺皇位,夺大权,也许还要夺你。” 林芙尴尬失笑道:“皇上说什么呢?誉王总共也就见过臣妾两次。” 霍泓道:“但你是林家女儿。你父亲镇国公名声显赫,二哥在朝中大有用处,大哥更是在边境手握重兵。能得林家在手, 对朕、对天下都是好事。那夜家宴誉王那般轻看你, 不正是在试探你吗。” 说罢, 他乜林芙一眼道:“你怎么想?” 林芙心中一跳, 回想起家宴上的誉王——长眼漆眸,眉角微凸, 是个狠人之相。只是誉王看她的眼神, 她确是不记得, 许是霍泓吃醋, 也许是霍泓疑心。她宁愿是前者。 林芙心中有些郁结,于是道:“你们弟兄争执,把我牵扯进来做什么。我好端端地什么也没做。倒是皇上,当年娶我是为着需要林家, 那如今呢?” 霍泓见她不高兴了,放缓语气道:“如今自然不是了。如今只为你是朕的妻子。” 两人都说到了彼此不快的点子上,气氛很有些沉闷。林芙翻了个身悄悄睡下,霍泓半日不见她动静,将人扳过来一看,竟然哭了。 霍泓吓了一跳,忙拿袖子给她擦泪道:“好了好了,都是朕不好,朕再也不说那些混话了好不好?” 林芙坐起身来抽泣着,霍泓凑近她去听,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她在咕哝什么,想来是真委屈了。霍泓想去抱抱她,被一把推开又踹了一脚,只得自己闷闷睡下了。 次日早起,霍泓试图向林芙再次道歉,仍遭到拒绝。等霍泓上朝走后,华莲进来寝殿服侍林芙 分卷阅读122 起身,一见她眼角红红,惊吓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奴婢看方才皇上出去,脸色也……如娘娘一般。” 林芙无精打采道:“吵了几句嘴。小玉呢?” 华莲道:“皇上带她一道去温德殿了。皇上说,这回专给小玉请了个师傅教导,是从太学监来的,就在温德殿偏殿里头教。” 林芙道:“好。”想了想又道:“我今日闷得慌,横竖衍庆也上温德殿去了,想来徐惠妃也是闲着,咱们且去广阳宫解解闷吧。” 华莲高兴道:“这就对了了。娘娘心情不好的时候老把自己闷着也不是个事儿,多出去走走见人才好。再说了,向来皇上跟您吵嘴,不过一日便和好了,这没什么的。” 林芙勉强笑了笑,不置可否。 如今正是四月开春,御花园里的花儿又开得姹紫嫣红。林芙约了徐惠妃一起,在一处水榭中品茶唠嗑。 徐惠妃盯着在御湖中掠水的鸟儿道:“记得好久之前,皇后娘娘还未入宫时,咱们姐妹们也曾在此处聚会赏花。那时这几只鸟儿就在,如今宫里人都走了一拨了,它们还在。” 林芙仔细瞧了瞧那几只正在贪玩的鸟儿,惊道:“你都认识它们啊?” 徐惠妃指点着笑道:“你瞧,那只头毛带一点绿的,曾从我手里抢食吃。那只翅膀秃了一半的,是因为它抢了绿毛的配偶,被绿毛给啄秃的。” 林芙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记得可真仔细。” 徐惠妃道:“这人呐,也跟鸟儿一样。有人若觊觎别人的妻子,就活该遭报应。皇后娘娘,皇上生气的事儿呀,今日李谨谙可是跑来跟臣妾说了。他说,现在皇上也不好受,太后听见这事更会闹心,所以只好求了臣妾,来开导皇后娘娘。” 林芙听了咬牙道:“李谨谙可没这么大胆子,准是皇上知道你与我交好,特意叫他来向你说的。” 徐惠妃摁住她手笑道:“甭管是不是皇上的主意,这李谨谙都亲自来求臣妾了,可见皇上是真心想与皇后娘娘和好。皇后娘娘,先前咱们宫里头人多热闹,总有嫔妃们为抢皇上争风吃醋的事儿,就是平日里再好的姐妹,遇到了这事儿也要翻脸。更不用说现在是皇上尝此滋味——誉王不恭不敬,皇上生气是为恼他,并不为恼娘娘。” 林芙沉默半晌,道:“那日皇上说,他原想留下誉王一条命。可过了家宴后,他就说誉王不必再留,原是为这个吗?” 徐惠妃道:“娘娘不必太过挂怀。誉王若死,断不是因为娘娘,只是因为他该死。” 林芙道:“看来你也很恨誉王。” 徐惠妃道:“衍庆的父亲,就是被誉王害死的。他父亲跟誉王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呀!不过衍庆不知道这事儿,我也不曾告诉过他。孩子还太小,不能让他带着仇恨过活。” 林芙觉得徐惠妃真是温柔。不过这纸包不住火,衍庆迟早还是要知道的。太后其实说得也对——徐惠妃有时将衍庆照顾得太周到,这对皇子来说并非好事。 林芙想劝劝徐惠妃,可下一瞬,她就觉得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只见黎元慌忙忙从温德殿方向跑来,一看就是小玉又闯祸了。黎元奔跑过来大声道: “皇后娘娘,您快去温德殿看看吧!咱们小公主……” 林芙紧张站起身道:“她又怎么了?” 黎元大喘气道:“不对,不是小公主……是咱们皇上……” 华莲急得怼他道:“到底怎么了?” 黎元道:“是小公主……见皇上带着大皇子在庭院里练刀,她就跟着拿了根棍子学。谁知道一不小心,那棍子……棍子……” 林芙道:“棍子怎么了?” 黎元道:“不关咱们小公主的事,是棍子自己不小心,打到了皇上膝盖上!” 林芙松了口气,道:“小玉力气小,想来没什么大事。咱们还是得先过去看看。” 黎元道:“可是皇上说他膝盖上有旧伤,这一下打得可真是不轻,还请皇后娘娘快快过去瞧瞧,再晚些……只怕腿就不好了。” 徐惠妃听得倒抽凉气,催着皇后快去看看。林芙却皱起眉来——小玉那一双小爪子能有多大力气,再说了,当爹的带着哥哥练刀,怎会允许她去靠近?若非小玉天生神力,那就必然是霍泓装的。 装病这招,他以前可不是没使过。 林芙于是气定神闲道:“那么咱们就去看看。若真是小玉干的,本宫就当着皇上的面狠揍她一顿。” 第71章 . 天香令(21) 臣妾现在就是要打女儿…… 温德殿中。 霍泓坐在榻上, 挥手叱退了正为他上药的宫婢,骂道:“笨手笨脚的,都给朕下去!” 宫婢赶紧躬身退下, 出来正碰上皇后驾到, 忙又行礼。 林芙叫她们起来道:“皇上怎么样了?” 宫婢道:“皇上伤得厉害,嫌奴婢们笨,不让奴婢们近身。可是, 方才玉容姑姑要去请太医,皇上又 分卷阅读123 不许。这会儿玉容姑姑只好先悄悄去药房拿药了。” 玉容姑姑乃是皇上跟前除大监李谨谙以外, 侍奉他最久的宫人了,是一向得力。倘若连玉容姑姑都被轰了出去……林芙有些紧张起来,此时便料定了皇上是真受伤了。 她问道:“大皇子呢?他不是跟着皇上在练刀吗?” 宫婢道:“皇上怕吓着大皇子,叫大皇子先回广阳宫去了。里头还有小公主陪着皇上。” 林芙听了,便急急进殿去。果然见霍泓正在后头寝殿中歇息,枕旁躺着小玉, 这孩子竟然已经打呼睡着了。她极生气过去, 一把捞过小玉就要往屁股上揍, 这时装睡的霍泓一下睁眼, 摁住了她的手。 林芙吓了一跳,忙轻声道:“皇上腿伤如何了?若当真严重, 导致旧伤复发, 需得赶紧请太医才是啊。” 霍泓额上有汗, 似乎忍痛道:“也不必了。朕不想再为旧伤惊动众人, 已叫玉容去拿药了,就是朕素日常用的药。” 林芙听不懂道:“素日常用的……药?皇上,那是什么?臣妾怎么没见您用过药呢?” 霍泓道:“朕怕你太过担忧。朕身上这些伤,时不时便会复发——天冷了会痛, 天热了会痒,需时时用药压制。有些旧伤啊,里头是渗了毒的,不太好治。” 这是林芙头一回听说此事,当下便滴泪喊道:“臣妾竟不知此事!皇上,天下之大,竟没有一种办法能治治这些伤吗?” 霍泓道:“这都是朕当年做太子时被人陷害落下的伤,不太好治。”说着便勉强起身,将衣裤挽起,露出那截子挂伤的小腿。只见腿毛之间,果然有一道旧疤,旧疤上盖着一片红紫,想来就是被小玉的棍子敲打的。 林芙心疼道:“这孩子……怎么下手如此不知轻重?现在还疼吗?不行,臣妾非揍她一顿不可。这孩子怎么越长越顽皮了呢?” 说着就将睡得正香的小玉捞过来,霍泓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她恶狠狠“啪”地一巴掌,使劲拍在了小玉屁股蛋子上。 小玉懵然醒了。但还未完全醒透,就又挨了第二个巴掌。她以为是爹爹又在假装揍她,及至见了是亲娘在认真生气打她,小玉一瘪嘴,准备哀嚎了。 霍泓赶紧拦下林芙,将女儿护在怀里道:“好了好了,孩子还小,她也不是故意的!” 林芙生气起身道:“皇上不要总护着她了!她快三岁了,仍没有个女孩儿样!太后总说臣妾将小玉教得豪爽,可豪爽若是过了头,那就是顽劣了,将来要出大事的!” 小玉趴在爹爹肩头嗷道:“娘亲,小玉下次不敢了。” 林芙朝霍泓伸手道:“把她给我。” 霍泓立刻向后退了一大步,指她道:“皇帝命你不得打女儿。” 林芙又向前一步道:“臣妾现在就是要打女儿,还请皇上准奏。” 霍泓道:“你敢忤逆!” 林芙道:“把小玉给我!” 眼瞧她追得紧,霍泓就再向后退,林芙就再向前撵。小玉夹在两人中间,可怜巴巴抱着父亲的脖子,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挨揍了,于是含泪向霍泓道: “爹爹,你把我交给娘亲吧。但是你可不可以跟娘亲求个情——不要打我屁股,打手心可以吗?” 霍泓与林芙同时问道:“为什么?” 小玉委委屈屈道:“师傅老在课堂上打我手心,我都习惯了。若是打屁股,明天就不能下地玩耍了。我跟衍庆哥哥约好了要去骑大马。” 林芙给气笑了,道:“你倒是挺聪明,啊?我今儿还偏就要揍你的小屁股,过来!” 霍泓于是扛着女儿就跑,林芙在后头追。追了几大步,她忽然发现——这皇上的腿虽说是受了重伤,可却一点没瘸,简直是健步如飞—— 他就是装的。 林芙气得立定脚步,道:“臣妾累了,皇上说不揍就不揍吧。臣妾看皇上的腿伤也无大碍,就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就走。霍泓立时道:“朕走了这几步,腿疼得很,你不管管?你当真不要揍你女儿了?朕这就把她给你?” 小玉这回是哇一声真嚎哭起来。林芙于是转身,将女儿从他怀里抱过来,就这样径直出了殿门。 华莲听见里头吵闹一番,早就心惊胆战,如今看林芙脸色越发不好,吓道:“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林芙冷冷道:“他爱怎么就怎么。” 华莲道:“哎呀,小公主哭成这样。” 小玉此时伏在林芙肩头,呜呜呜呜道:“娘亲……你别跟爹爹吵架了、了,小玉、小玉知错了。” 林芙摸摸她小脑袋道:“你顽皮是一桩错,可你爹爹拿你来骗人更是一桩错。走,咱们回去,娘亲今天先不揍你了。” 小玉满眼泪花道:“那什么时候揍?” 林芙道:“明天再揍。” 小玉将小脑袋倚在林芙脖子里,抽泣道:“哦。” 她故意一路慢慢走回万寿宫去,可就是不见 分卷阅读124 皇上派人出来挽留,因此更生气了。这是她二人头一回如此正经地吵架——不光她自己,连霍泓也气了个半死。 他确实是被小玉那一棍子给夯到了,也确实想要借题发挥跟皇后和好。不料皇后不但不接招,反把事情给闹得更僵了。现在霍泓心情非常不爽快,只是等着李谨谙。 因为“借题发挥”这个办法,是李谨谙给他想出来的。 李谨谙的意思,是皇上没伤得那么重,但是可以演得稍微重一些,尤其可以将陈年旧伤的事儿也顺便讲出来。他那些带毒的旧伤,也确是当年在做了太子后被人暗算的,至今仍要时时用药。 这样将这些事情做个引子,只要皇后一心疼,两人就可以和好了。哪想到…… 霍泓叹气道:“罢了,女人心海底针,朕不懂。” 这时玉容已拿了药回来,见此劝皇上道:“皇后娘娘脾气倔强,但更看重皇上诚心诚意。不如皇上今晚上万寿宫去,亲自哄一哄皇后娘娘,也就好了。”她指责地看了李谨谙一眼。李谨谙赶紧低头,心中愧疚,知道自己是出了个天大的馊主意。 霍泓道:“也罢。朕就说担心小玉挨揍,去万寿宫看看,这样总算也有个理由。对了,此事不要让太后知道。” 玉容道:“是。” 霍泓想了想又道:“再将库房打开,挑些厚礼,先送到万寿宫去。” 李谨谙忙道:“这个主意好,奴婢这就去。” 玉容却喊住他道:“慢着。皇后娘娘宫里不缺这些,倒不如皇上自己准备些诚心诚意的物件儿。皇后娘娘向来吃软不吃硬,请皇上相信奴婢,这招虽然老套,但一定会管用的。” 于是,当晚间林芙还在生闷气不肯好好用膳时,华莲喜笑颜开捧进来一件锦盒,向她道:“娘娘,这是玉容姑姑特意从温德殿送来的,您瞧瞧?” 林芙道:“先放着吧。本宫忽然饿了,你给我先盛一碗汤来。” 华莲道:“玉容姑姑说了,这可是个好物件儿,娘娘若不看,就可惜了。”说着便将锦盒打开,只见里头又拿锦布包着一样东西。 林芙出于好奇,便凑过来将那锦布展开,只见里头竟放着一小束头发。她惊道:“这是谁的头发?” 华莲笑道:“玉容姑姑说了,这是皇上亲手准备的,那自然是皇上的头发了。” 林芙嘴角绷不住地有些笑意,但面上仍僵着,嘴硬道:“什么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好儿地剪什么头发。” 华莲瞧出她开心了,赶紧道:“话是这么说,可若娘娘也剪一绺下来,跟皇上的放在一处,那就叫同心成结,岂不是好?” 第72章 . 天香令(22) 反正臣妾是不能同意小…… 经华莲这么一说, 林芙的不开心已经去了大半。其实她也不想与皇上争吵,但奈何她的倔劲儿一上来,那真是谁也拦不住。可是, 及至发完了脾气, 又甚觉后悔。现在皇上先抛了个台阶给她下,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林芙的脸面终于绷不住了,笑出一丝花儿来道:“玉姑姑还说了什么?她怎么不进来呢?” 华莲道:“玉姑姑说怕当面将这个交给娘娘, 娘娘会不好意思,所以就先走了。不过她说, 晚上皇上要来万寿宫呢。” 林芙此时终于喜笑颜开道:“那太好了。不过在那之前,本宫还有件事要做。去把小玉给我抱来。” 华莲紧张道:“娘娘,您不会是还想揍小公主吧?” 林芙道:“正是呢。” 华莲平日极为心疼小玉,此时便求情道:“娘娘,小玉才折腾半晌也累了,已经睡下了。要不, 等晚上皇上过来, 您与皇上一同教训?或是明日再揍?” 林芙摇头道:“那不行。你是没瞧见今日在温德殿, 他护女的样子, 真给本宫气死了。就算小玉还小,也不能老这么惯着宠着。现在不揍, 恐皇上又来搅和, 夜长梦多啊。” 华莲没奈何, 只得照做。小玉确实也嚎累了, 正四仰八叉躺在林芙榻上呼呼大睡。华莲于是极心虚将她叫醒道:“小公主,娘娘想看看你呢,快过去罢。” 小玉睡眼惺忪,不明所以跟着华莲一步一晃走到林芙那去。等见了娘亲脸色, 一下就清醒了。 她知道大概这顿揍是逃不过了,于是自己磨磨蹭蹭走上前去,朝林芙撅起小屁股道:“娘亲请打吧。” 华莲于是在旁不小心笑出了声。林芙瞪她一眼,绷着脸对小玉道:“你倒是乖觉,可知道我为何要打你?” 小玉想了想,愧疚道:“因为小玉不小心拿棍子敲伤了爹爹的腿。” 林芙将她揪起来教训道:“不光是为这个——你最近闯祸实在太多了,从你祖母跟前到你父皇那儿,你就没有个安生的时候。你看人家衍庆哥哥,功课好,也从不乱来,你父皇总夸他呢!” 小玉乌亮亮一双大眸子转了转,嘟嘟脸蛋道:“那是因为……因为父皇还没教我,不然我肯定比衍庆哥哥做 分卷阅读125 得还好。” 林芙挑眉道:“为什么?” 小玉挠挠头上两个小抓揪,一笑,嘴角边两个大梨涡:“因为我聪明呀!” 见女儿如此可爱,林芙的脸终于唬不住了。小玉眼睛快得很,抓住她这一瞬笑意,跳起来拍掌道:“娘亲不生气啦!不生气就不会揍我啦!” 林芙唰地脸又黑了。小玉一瞧形势不大对,于是又弯下腰,主动将屁股撅起来,撩着裙子道:“娘亲……你揍我吧,小玉以后再也不敢淘气了。” 这显然使得就是苦肉计,林芙差点就中了招。不过她还是狠狠心,啪啪两巴掌使劲揍上去,小玉被揍得一个趔趄,华莲连忙上前将她搂住,向林芙道:“娘娘,打也打了,这便罢了吧。” 林芙撸起衣袖道:“这还没完呢,你且让开。” 华莲道:“娘娘,小公主细皮嫩肉的,这下屁股肯定要给打肿了。” 小玉趴在华莲怀里啜泣道:“莲姑姑,你就让小玉挨揍吧,是小玉做错事情了。” 华莲差点就要落泪。林芙瞧她两个那个样子,真是哭笑不得,道:“罢了罢了,那就这样吧。打得重了,我也手疼。小玉,你过来。” 小玉挣脱莲姑姑的手跑到娘亲那去,听她跟自己讲道:“你现如今已经跟着衍庆哥哥上温德殿了,是个大孩子了。大孩子就应当跟着你哥哥和你父亲多多学习,不能再日日淘气。” 小玉可怜兮兮道:“可是,有时候小玉也管不住自己……” 林芙温和道:“这样,娘亲想了个办法。以后你若能每日忍着不闯祸,晚上睡觉前,娘亲就送你一颗小珍珠。每凑够十颗小珍珠,你父皇就会奖励你。你看如何?” 小玉道:“那怎样才算不闯祸呢?” 林芙道:“嗯……不对物件儿或是人造成破坏,那就算。” 小玉又道:“都有些什么奖励呢?” 林芙道:“或许是好吃的,或许是一件新衣裳。” 小玉想了想,道:“不亏。但是好吃的我不缺呀。” 林芙道:“即日起只要在温德殿里,你就不能吃点心,免得耽误了学功课。” 小玉嘴角又瘪了下去——谈判失败,只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咯。 等晚上霍泓回来,林芙将此事告知于他。霍泓道:“好好,打得好!” 林芙瞪他道:“亏皇上白日里还那样护着小玉,现在又说打得好。还好小玉正在后头玩耍,不然若听见了,该有多伤心。” 霍泓道:“朕若不说打得好,你岂不是又要生气。” 林芙道:“臣妾是那样的人吗?” 霍泓道:“是呀。” 林芙的脸又垮下来了。不过霍泓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反笑问道:“朕今日送你的同心发结你可收到了?” 林芙低头不语。霍泓奇怪道:“又怎么了?又不理朕了,朕真不懂你们女子的心思。” 华莲见了,忙将那锦盒捧上来道:“皇上请看。” 霍泓皱眉接过来道:“又还给朕做什么?难道皇后不想要吗?生气也要有个限度啊。” 此时华莲早已退下了。林芙仍坐在那儿捧着下巴生闷气,眼神却示意他将那锦盒打开。霍泓只觉得莫名其妙,可甫一打开,就抬眉看了林芙一眼,然后又看向锦盒,笑意逐渐明显,最后化成一滩宠溺。 锦盒里仍是头发——不过是另添了一缕发丝,与他那束缠绕在一起,宛若同心结。 霍泓将盒子放下起身,将林芙拉起来,一把拥入怀中。他的皇后身上总有一股幽香——说不上来是什么,但确能令人心静。 他深深吸了一口这香,脑袋埋在她颈间道:“朕今日,已命誉王前往与那罗王对阵。想来不日,朕也要去了。” 林芙抱紧他道:“皇上不是想要借那罗王之手除掉誉王吗?” 霍泓道:“朕那时正在气头上。现在想想,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在那罗王手里。他是朕的子民,应当由朕来处理。再者,若那罗王真杀了誉王,我朝将士们士气将被重创,不是好事。” 林芙道:“臣妾听闻,那罗王近来愈发疯癫,所过之处无不屠城,已然是个暴君。想来就是梭梭国自己,也断不能容忍这位暴君太久。” 霍泓道:“所以朕给了誉王一个新任务。朕叫他先去暗中联合梭梭国周围其他部国,说服他们与大周联手,一同合力剿杀那罗王。如此一来,我大周损失可降至最小,也能赢得在其他部国中的威望。” 林芙想他是打算日后再将这些部国一一收服。不过,那都是太远的事。现下她只想让霍泓听到她说——“不要去,留在臣妾身边。” 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笑道:“皇上如此骁勇,难怪小玉天天闯祸,原是跟皇上一样是个不肯安生的。” 霍泓道:“哼,小玉那不是顽皮,那就叫骁勇。朕跟你说,那日朕教衍庆弄刀,小玉不知从哪捡了根棍子学着,朕看她还挺有模有样的,是有些习武的天赋。横竖朕要 分卷阅读126 半年后才出去亲征,在这之前,朕就带她与衍庆一起学刀吧。” 林芙一下松开他道:“不行,臣妾不能同意。这太危险了——她只是个三岁的女娃娃!干什么要学这些。” 霍泓道:“她有天赋,不让她学你就是扼杀她的才能!” 林芙道:“学些别的不好吗?前些日子苏筱云递信进来,说她也生了个小女儿,正忙着张罗学舞乐呢!” 霍泓道:“那更离谱,她女儿今岁出生的,如今还不到周岁,学什么舞乐。” 林芙道:“反正臣妾是不能同意小玉习武,太后也定不能同意的。” 第73章 . 天香令(23) 小玉这日使尽了所有撒…… 霍泓见皇后总不赞成他, 有些不高兴了,往桌边一坐,也不说话, 自己生闷气。林芙见了, 只好坐下来,软声向他道: “皇上,你想想你身上那些旧伤, 不都是为着习武落下的吗?小玉还那么小,臣妾怎么忍心啊。” 霍泓沉着脸道:“跟习武没关系, 那是因为有人与朕争抢皇位!再说了,你瞧瞧不会习武的晋王,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被人害成残废,这又怎么说?” 两人各有各的理,谁也说不通谁。 林芙想了想, 其实皇上说的也有理。小玉虽是女娃, 可毕竟出身皇室, 将来前途未卜, 能有些保护自己的能力是最好。她想到小玉这个,心里便如被针扎, 难过极了, 不由落下泪来。 霍泓见了, 唬了一跳道:“怎么了这是?说不过朕就哭, 这又是谁教给你的耍赖法子。” 林芙滴泪道:“臣妾不是耍赖,臣妾是想到——小玉将来长大,若是有人要害她可怎么是好?或者,她也被送去和亲可怎么好?就像明罗那样……臣妾一想, 就觉得受不了了。” 霍泓半恼半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等她长大,朕早将大周清扫干净了,何来人会害她?又怎会送她去和亲?朕早已想好了,她这个性子呀,只怕以后也不会同意叫咱们指婚,干脆让她自己选驸马好了。” 林芙道:“那若是人家不愿意呢?” 霍泓大手一挥,道:“那就绑进公主府!朕不信他敢不从。” 林芙道:“那若看上不止一个呢?” 霍泓大惊道:“什么?不止一个?那……那就、那就都绑过来!” 林芙破涕为笑,道:“那好吧,是臣妾多虑了。不过,小玉自己若真喜欢,要习武也可,但臣妾有一个要求。” 霍泓道:“你说。” 林芙道:“小玉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若整日里只会舞刀弄枪的,也不好,容易将性子养得过莽,将来要吃大亏。臣妾想请皇上现在就请位师傅来,开始教她认字。习武可以,但更重要的是要明事理。” 霍泓点头道:“可以,她也快三岁了,也该认字了。朕明日就找个师傅上温德殿教她,免得她老去打搅衍庆念书。” 事情就这么谈定了。 第二天一早,以为自己刚挨了打、今天可以多睡一会儿懒觉的小玉,又天刚蒙蒙亮就被奶娘给捞起来,嚎得几乎是惊天动地,趴在被子上来回打滚,就是不肯起,宫人们都没了办法。 最后华莲进来道:“小公主,娘娘今日头痛还未起呢,小公主这样哭娘娘是听不到的,还是赶紧乖乖起床去温德殿念书吧。” 小玉一把抱住她撒娇道:“莲姑姑!我不想去念书!我听见衍庆哥哥念书就想睡觉!” 华莲蹲下来耐心道:“小玉乖啊,不是去念书,就是去认几个字——认完了,皇上亲自带你练刀啊!你想不想学练刀?” 小玉大声道:“想!” 华莲道:“那就快快起床,等下黎元送你去温德殿啊。” 小玉道:“好——!” 这招果然管用,小玉很快就乖乖由着人给她收拾打扮,提上林芙给她备好的小点心,自己迈着一颠一颠的小步子,飞快地跑去找黎元了。华莲这样向林芙回话时,林芙非常满意。 可是等到了午后,万寿宫都正在犯困午休时,小玉又惊天动地地一路嚎回来了。她呜哇呜哇的告状声响彻整座宫室,将所有人都惊醒了,迅速赶来看热闹。 林芙细细听她讲完,原来是为着学字——师傅今日先教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可是小玉听讲半日,一直忍不住打瞌睡,最后师傅也急了,就给了她手心两板子。 小玉还呜呜咽咽道:“小玉去找父皇评理,可是、可是父皇说师傅打得好……呜呜呜,小玉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了……” 林芙听了,真是又气又笑。她问同去的黎元道:“你可见了那位师傅了?为人怎样?学问怎样?” 黎元道:“奴婢不懂学问,不过为人嘛……皇上说,这位师傅原在太学监任职,教出来好些皇家子弟呢。如今本要告老还乡,又被皇上留下了,说等他教上小公主两年再走。” 林芙听了,对女儿道:“这就 分卷阅读127 是你的不是了。你父皇给你找的是天下最好的师傅,你要跟着他好好学,不得在师傅面前无礼。下回再这样提前跑回来逃课,我可也要打你手板子。” 小玉哭道:“为什么念书这么难呀!我不想上学了……” 林芙狠着心拒绝了女儿的撒娇,冷脸道:“这学你不上也得上!总之,离你不用上学的日子还有十好几年呢,你就认了吧。” 小玉这日使尽了所有撒泼撒娇的手段不要去上学,可都没用。第三日一早,她自己乖乖地起了床,提上小点心跟着黎元去温德殿了。 林芙奇怪道:“这孩子今天开窍了?” 华莲道:“倒不是。方才奴婢去送小公主,她说你们都把她给看扁了。那几个字她今天一定要认下来。” 林芙笑道:“哟,这孩子好胜心还挺强。那好,我今日就等着验她的功课。” 然而不幸的是,这功课验了有两三日,还是没成——小玉不仅仍不认识这几个字,并且甚至连这句话该怎么念也忘记了,简直是越学越倒退。听说,那老师傅急得连胡子都又白了一圈,连夜跟皇上请奏,说实在教不了小公主,还请皇上准他告老还乡。 这日晚上,霍泓用过晚膳,将女儿叫至膝前,细细察问了她一番。问完了,向刚去小厨房蒸制了点心的林芙道:“朕知道她为什么学不进去了。” 林芙将还热腾腾的糕点摆上盘,坐下问道:“为什么?” 霍泓摇头,指着小玉道:“这熊孩子,朕问了半日,她说一看见徐太师就犯困。朕问她为何,她说徐太师念书的声音就像念经,讲起课来摇头晃脑,像个大钟摆。她就跟着徐太师晃脑袋,晃一会儿就累了,累了就困了,困了就想睡觉。” 林芙瞪了小玉一眼——这孩子正悄悄从霍泓手边捞一块儿桂花酥。霍泓摸了摸女儿的头,道: “也不能全怪她。徐太师是老了,精力比之从前愈发不济。他年轻时确是位好太师,如今朕总揪着他不放,想来他心里总挂念养老,也不甚对小公主上心。罢了,朕再给小玉找一位师傅吧。” 林芙道:“皇上说来说去,全是徐太师的不好。臣妾看小玉也做得不对。” 霍泓道:“小玉才多大,不怪徐太师,难道要朕把她揍一顿吗?” 林芙道:“那皇上打算再找谁来?就小玉这个性子,来几个师傅都能给气走咯。” 霍泓挑眉一笑,道:“那可未必。朕若是找个学问极好的世家公子进宫来教,小玉还能拒绝吗?” 林芙皱眉道:“什么世家公子?” 霍泓道:“品行好、学问好,相貌也好的。朕不信小玉会不专心跟着他学。” 林芙倒吸一口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瞧着霍泓这个爹真是越当越离谱呢。 第74章 . 天香令(24) 趁这个空当儿,宫里头…… 霍泓果然是说到做到。很快, 他就给小玉找来了一位新师傅,正是当年苏筱云嫁与的傅尹。 傅尹曾在扳倒关家时立下大功,如今正掌管翰林院——按皇上的意思, 本想让他接管吏部, 但此人向来淡泊名利,不愿出头,便仍留在了翰林院。林芙对此十分满意, 向华莲道: “既然是他来教小玉,我便放心了。” 华莲笑道:“可不是呢!咱们小公主也十分喜欢。听说呀, 小公主现在上课都专心多了。” 林芙瞧一眼正在认真作功课的女儿,摇头道:“她哪是专心呀,她是被傅大人的风度学识给迷了眼了!不过这样也好,小玉现在认字认得快,也肯听师傅的话少闯祸了,本宫真是十分欣慰啊!” 日子就这样平静了有大半年。一晃, 就到了霍泓定下要出征的时候。 上次他走, 林芙还有些懵懂, 不太明白该如何应对皇帝不在的局面, 以至于过于冲动,差点做了错事。这回她便沉静了许多。为霍泓送行时, 也拿出国母气势, 放下了小女儿的情态。 不过, 霍泓向她保证此次出征, 定能结束纷争,平定天下。等他回来,两人就一同游山玩水去——且这次不带小玉,等下下次去了再带她一起。林芙也含泪答应了。 林芙知道霍泓此次一走, 将在前方同时面对那罗王与誉王,情形更比上次凶险许多。而她,将迎来京城中一阵狂风浪潮。她不能在像上次一样日日沉浸在思念,必须马上打起精神来面对一切。 果然,霍泓走后不过半月,京中暗潮便开始涌动—— 誉王府被烧了,是誉王妃明罗放的火。宫中震怒,下令追捕,却总不成。 太后尤为生气,将常年盘在手中的佛珠串子都给摔了,训斥林芙道:“好说歹说他也是个亲王!这明罗先刺瞎他的右眼,又烧了他的府邸,等誉王回来,哀家跟你要如何向他交代!” 林芙劝慰她道:“太后息怒,如今代理朝政的是晋王殿下,臣妾已修书一封,告知他好生追捕,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太后摇头道 分卷阅读128 :“晋王啊,不成!他是个残废,又是个病秧子,耳根子又软,能成什么事!不过是个不得已之选罢了。” 林芙道:“晋王手下,还有苏懿等人辅佐,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太后且安心就是。” 太后反问她道:“如今这个情势,你能安心吗?” 林芙不敢说“能”,只能尽力安慰太后。可这些话虽由自己说出口,却并骗不了自己。 霍泓临走前,曾叫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留意明罗。结果她还是失算了。林芙愧疚难当,只能尽力弥补。 更令她不安的是,自打明罗失踪后,京中反而平静下来,除了那座已成废墟的誉王府,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太后说,这种平静背后,往往在酝酿另一场暴风雨。林芙也这么觉得。 趁这个空当儿,宫里头又闹起来了——是为了衍庆。 衍庆如今已由皇上亲自教导了大半年,不但文课学得更出色,骑射也大有长进。他现在很是刻苦,就是父皇不在,也记得要日日操练。再加上他性子也比从前变了不少,如今逐渐褪去少年的羞怯,正在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皇子,宫里有些人便开始向他注意了。 那日衍庆去看望了太后,正由御花园散心回去,走到一处假山背后,竟听见有人在议论自己道: “要说这大皇子还真是好命哦!若不是当初没了爹娘,也不会让咱们皇上给收养了。” “可不是!说起来呀,咱们宫里头现在就大皇子一个成材的,皇后娘娘又只生了个女儿,只怕以后大皇子不只能封个亲王呢!” “哎呀,你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也并没有要立太子的意思啊!不过大皇子现在这个年纪呀,凑合凑合也很出宫立府了。我听说呀,外头有好几家都正打算把女儿给他……” 衍庆皱眉听她们议论着,起初心中毫无波动,及至后来听见说什么“立太子”,便心中一动。 现在正是暮秋,等到明年二月,他就要年满十六周岁了。按规矩,一般皇子到了十五岁,就可以出宫立府,辅佐皇帝。再大些,便可以按功封赏亲王。可眼下,直到父皇出征前,都没提他出宫立府的事儿。现在衍庆的心里,经由宫人那一番话,开始疑虑不安起来。 他回了广阳宫,便将这些话告诉了母妃。徐惠妃一听可是气坏了,当即生气道:“也不知是哪个被背后嚼我儿舌根!不行,我这就找皇后去。” 衍庆拦住她道:“等一下,母亲。” 徐惠妃道:“怎么了?” 衍庆垂眸道:“母亲,您若是见了母后,可千万别说这话是我听来的,就说……就说是您自己听来的。” 徐惠妃纳闷道:“这是为何?” 衍庆道:“儿子怕母后多心,误会儿子是着急当亲王,或是当太子。那样,说不准会给咱们惹祸上身的。” 徐惠妃笑道:“好孩子,你母后不是那样的人。除了我与你父皇呀,就是你母后最疼你了。你不是也很喜欢小玉妹妹吗?” 衍庆道:“儿子知道。但是天家之事若涉及到皇位,谁又能说得清呢。” 徐惠妃听得呆了。她这时打量儿子一番,才发现他已长大了那么多——身量高了,也有了头脑,可是她却愈发看不懂儿子的心思了。 徐惠妃只能向他道:“母亲知道了,母亲这就去找皇后娘娘。你且放心,那几个背后议论你的,皇后娘娘一定会给找出来,加以严惩。” 她果然忧心忡忡去找了皇后,就说是自己在御花园中散步,偶然间听见有人说此闲话。林芙听了道: “背后议论皇上嫔妃、皇子公主,在宫中乃是大忌。黎元,你且去细查,看今日午后未时三刻那会儿,都谁在御花园去了观翠山。” 黎元领命去了。这厢徐惠妃便吞吞吐吐开了口道:“皇后娘娘,其实也不怪这些宫人们胡乱说话,实在是衍庆他……” 林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衍庆明年开了春就十六了,按理说也该出宫立府了,可皇上这边一直没动静,你心里不安是不是?” 徐惠妃叹气道:“正是呢。但凡当娘的,哪有不为自己孩子操心的。我呀,现在是又怕皇上冷落了他,不肯叫他出宫历练,一边又怕衍庆若真的出了宫,我这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挨。”说着,眼眶竟红了。 林芙瞧着她拭泪道:“我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这样的。不过你也放心,皇上近来是总忙着前头的乱子,衍庆的事儿又是大事,自然得等这阵子过了再提。再说了,现在宫里头就只有你我姐妹们,若衍庆再走了,咱们宫里头就更是冷清。” 徐惠妃道:“娘娘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衍庆本非皇上亲生,只怕他……” 林芙道:“皇上一向将衍庆视如己出,这点你该比我清楚,就不要多心了。你看皇上这半年来,不是还亲自教导衍庆吗?” 话正说着,只听黎元来禀报道:“娘娘,奴婢已查清了,午后未时三刻那会儿,是云嫔和孟才人去了观翠山,在那儿闲逛了约有一刻钟,便走了。” 分卷阅读129 林芙道:“去,给本宫把她们叫来。” 徐惠妃听了是云嫔,心里很不痛快,道:“孟才人也就罢了。这个苏伴云也真是的。从前做贵人就是个多嘴的,现在入宫年头已久,又得蒙皇后娘娘恩典升了个嫔位,怎么嘴皮子还这般不知轻重。” 林芙笑道:“那回本宫要你们进献宝物充实军饷,苏伴云还是个贵人,跑来向本宫要银子。本宫起先还很生气,不过后来一想,要不是她这一闹,本宫还不知自己做事竟莽撞至此。说起来,也是个趣事儿。” 徐惠妃道:“那是娘娘聪慧。苏伴云这个人呐,一向抠门又多嘴,咱们姐妹们好多都不待见她。要不是她会唱小曲儿,当年也不会被太后点了来伺候皇上。” 云嫔很快就带着孟才人一同来了。她二人现同住在沉香宫,沉香宫又离万寿宫不远,因此都来得甚快。云嫔素日里,隔三差五也会跑来向皇后献好,因此今日被皇后叫来,不疑有他,进来便笑盈盈道: “皇后娘娘叫臣妾来得正好呢!臣妾近日从外头得了些谱子,颇为有趣,就编排了几首小曲,还未在人前唱过呢!皇后娘娘可要听听?” 林芙笑道:“听曲就不必了。本宫与贵妃找了你们来,是想问一些话,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云嫔这才注意到有个徐惠妃般,道:“呀!臣妾倒没瞧见贵妃娘娘也在呢,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徐惠妃向来与她不对付,此时更是心里极不喜她,只冷冷道:“不必多礼,起身罢。皇后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那张嘴,可不是只管来说闲话的。” 云嫔撇了撇嘴。林芙问她道:“今日午后未时,你与孟才人一同去了观翠山对吗?” 云嫔道:“皇后娘娘怎么知道?” 林芙笑道:“本宫是皇后,有什么是本宫不能知道的?你且说说,在观翠山时,你与孟才人都说了些什么?” 云嫔一听,大为震惊,立刻便心虚起来,又悄悄白了徐惠妃一眼,只见这位贵妃正怒气冲冲盯着她,一反平日里温和慈惠的样子。 第75章 . 天香令(25) 饿了吃饭,天冷加衣,…… 被皇后这么一问, 云嫔知道自己与孟才人的闲话是被人听了去了,当即便支吾起来,不肯答话。徐惠妃此人平日里最是个好脾气的, 可一遇上衍庆的事儿, 也变得犀利起来。她起身向云嫔质问道: “云嫔,皇后娘娘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呀!” 云嫔素来看不上徐惠妃那好说话的性子, 此时见她质问,也以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回话道:“是皇后娘娘问臣妾话呢,又不是贵妃娘娘问,也不知贵妃娘娘急个什么劲儿?” 徐惠妃气得脸都白了,指着云嫔硬是说不出话来。林芙生气道:“云嫔!徐惠妃是贵妃,你是嫔,一个嫔怎敢如此向贵妃说话!快快给贵妃赔罪!” 云嫔只好不情愿低头道:“臣妾失言, 还请贵妃切莫怪罪。” 徐惠妃道:“本宫可不敢怪罪你!你身为嫔位, 竟敢在背后私论皇子,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林芙于是安抚她道:“罢了, 贵妃且坐下,先让云嫔把话讲个明白。云嫔, 本宫问话你若再不老实回答, 本宫可就要罚你了。” 一旁跪着的孟才人见两位娘娘都发了怒, 心中一惊, 便赶紧上前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此事原与臣妾无关,是云嫔非要拉着我与她一同说闲话的,还请娘娘明察。” 云嫔狠狠向她道:“小贱蹄子, 你敢出卖我!” 林芙喝道:“够了!” 两人顿时闭上了嘴。林芙难得发怒道: “但凡宫嫔,初入宫时,姑姑们都有教导过你们宫训。做了宫嫔后,本宫也时时训诫你们,不想你们还是这般不懂规矩!现在皇上在外征战,凶险无比,就是为保你们这些蠢货的平安。可你们倒好,规矩学得一塌糊涂,更是不懂叫做大义,此时此刻还在胡闹说混话!实在叫本宫寒心!” 她一向惯以和颜悦色示下,除了大错甚少苛罚。若在往常,这几句闲话左不过也就落一顿教训,罚上半个月的月银罢了。可此时情形不比往日,六宫本就有些人心惶惶,她若再不拿出气势来动真格,只怕更是难以驭下。 林芙于是吩咐华莲道:“你去告知六宫诸嫔,皇上不在,姐妹们更要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本宫不再要求大家出劳出力,但要大家恪守规矩,不要失了分寸。咱们宫里头一乱,外头也会跟着出乱子,大家可都记住了。” 华莲领命下去。她又叫了水芝上来道:“你去告诉御用司秦掌事——云嫔私论皇子,罚俸半年;孟才人私论皇子,又出卖主位,再加罚三月月钱。去罢。” 水芝也领命去了。一时云嫔和孟才人哀求不断,但林芙并不予理睬,直将她们喝退,闭门思过去了。 这番阵仗将徐惠妃也惊得呆了。她确实对云嫔和孟才人议论衍庆感到生气,但万没想要罚她们这么重,顶多是想将她们叫来叱责一 分卷阅读130 顿罢了。如今见一下罚了她二人小半年的月银,也不忍求情道: “皇后娘娘,那云嫔本就俭省,这下更舍不得用钱了,她宫里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况且,孟才人不过小小才人,月钱本也没多少,这……” 林芙冷冷道:“本宫知道,但本宫依然要罚。云嫔嘴碎,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她今日这番话若在宫里头流传开来,皇上知道了未免寒心。天家最忌讳的就是妄议皇位,这你难道不知?” 徐惠妃只得称是。林芙又道:“至于那孟才人——本宫方才可没问她话啊,就是不想看到她出卖自个儿宫里的主位。日后她若同云嫔交了恶,恐怕这日子就难过了。本宫这就让她长个教训。” 徐惠妃道:“娘娘说得有理,是臣妾多虑了。” 林芙向她温和道:“你也是一片慈心。不过现在情势不同往日那般闲散,咱们掌事还是要严厉些为好,这样才能镇得住六宫。” 徐惠妃本还想旁敲侧击问问皇后——皇上关于衍庆到底有何打算,眼下也不敢问了,只得忧心忡忡告退了。等回去广阳宫,衍庆正来回踱步,见到她忙迎上来道:“母亲!我母后可有说什么?” 徐惠妃无精打采道:“背后说闲话的一个是云嫔,一个是孟才人,皇后已重罚过她们,你也不要再往心里去了,免得气到,反伤了自己个身子。” 衍庆道:“母亲,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儿子不在乎她们说什么闲话,儿子只在意父皇会怎么看我。” 徐惠妃只好哄他道:“好孩子,你父皇现在外头打仗呢,哪能顾得上为你做主。得等他回来了,才能郑重为你考量,啊?” 衍庆是个懂事的,见问不出什么来,反安慰徐惠妃道:“是儿子又让母亲累心了。这半年来,父皇肯亲自教导我,可见对儿子是重视的,或许是儿子多想了。” 这厢广阳宫母子二人各怀心思,那厢万寿宫里林芙也没闲着。 今日云嫔和孟才人的这番闲话,恰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六宫都知道此次皇帝出征凶险,因此才会想到立储这事儿。 徐惠妃平日又是那样温柔一个人,若放在平日,她是再不会如此贸然来探问的。她现在肯开口,多半背后是有衍庆在问。 细想想,衍庆一晃就这么大了,明年开春就要年满十六,已是要开府娶亲的年纪了。而皇上向来视他为己出,他有想要被立储的心思,也是难怪了。 林芙不由有些难过。她膝下先只有小玉一个女儿,倘若她能再生个皇子,那立储必然就没衍庆什么事儿了。可衍庆能甘心接受吗?他们兄弟会不会像当年皇上与誉王一般,为皇位反目成仇? 为这些事,她忧思了一整天。华莲劝道: “娘娘,那都是多久以后的事儿了,咱们小皇子现在还没个影呢!娘娘若要忧心,也得等皇上回来,咱们再添个小皇子,这至少都是一年半载的事了。再等小皇子长上几岁,更是还要十来年。况且,现在中宫没有皇子,皇上是断不会将衍庆立储的。衍庆若是有了这个非分之想,那不怪娘娘,只能怪贵妃没有把他教好。” 林芙叹气道:“你说的也有理。可是一个孩子长大,是很快的。你瞧小玉,本宫总还觉着她是个皱巴巴的小奶团子,可你瞧她现在那活蹦乱跳淘气的模样,一晃都长这么大了。更何况衍庆现如今本事长了,心思也多了,他为自己谋算也是理所应当。” 华莲道:“娘娘现在总想这么也没有用。若实在忧心,不如去找太后商议?” 林芙道:“也罢,咱们就去问问太后吧。” 太后如今是愈发苍老,日日连屋子都懒得出了。除了皇后、衍庆与小玉来时,她会出来说话,旁人来一概都是见不着的。今日突然听林芙提了这么件大事,却并不感到意外,反而道: “皇后,你能想到这些,很好。天家兄弟就算小时候常在一处,等长大了也未必就不会反目成仇。你的儿子虽还未出生,但未雨绸缪也是好的。你且放心,倘若衍庆真起了这个歪心思,哀家和皇上是断不会容忍他的。” 林芙道:“可是太后,衍庆自小没了生母,虽由徐惠妃悉心抚养,可到底也算是寄人篱下,心思难免敏感。他许是为了这个,总害怕不讨皇上喜欢,才会多虑。” 太后道:“皇上待他已经够好了,他若知恩图报,就不该叫贵妃那样去问你,横叫人不得安生。眼下是什么时候?皇帝在前头熬煎着,他做儿子的就在后头这般多心,是为不孝!身为皇子,不能在此时为大周分忧,日日只考虑自己,是为不忠!” 太后说得太急太快,停下来咳了两声,又道:“皇后,你去告诉徐惠妃,即日起由哀家做主,叫衍庆出宫到晋王府去,跟着晋王好好历练!” 太后如此下令,林芙不敢不遵,当即便亲自到了广阳宫去告知徐惠妃。 徐惠妃听说,腿一软,差点就给皇后跪下了: “皇后娘娘,衍庆若现在走了,臣妾在宫里头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求你去跟太后说,就说衍庆已经知错了,臣妾愿带着衍 分卷阅读131 庆上重华宫请罪去,还请太后收回成命,可怜可怜臣妾吧!” 一边儿衍庆却将她一把扶起来道:“母亲,不要这样!太后说得也对,孩儿长大了,是该出去历练了。眼下父皇不在,由晋王叔叔摄政,儿子便跟着他好好学学,也是一桩大好事啊。” 徐惠妃哭得泪人儿般,可太后之命难违,衍庆也铁了心要出宫去,只得将儿子放手。次日,衍庆便简单收拾了行囊,拜别了他的母后和母亲,到晋王府去了。 临行前,徐惠妃将儿子一步一步送到临华门外。从这儿开始,后宫宫嫔就只能止步了。她含泪恳求儿子道: “衍庆,你此番前去晋王府不比在家里头,要注意处处看晋王脸色行事,要记得照顾好自己,饿了吃饭,天冷加衣,千万别生病了。若是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啊?” 她再三地不肯放衍庆走,最后衍庆一狠心,将她手推开,一步三回头出了临华门。徐惠妃哭得几乎倒地不起,林芙好一番劝说安慰,才将她带回了广阳宫。 第76章 . 天香令(26) 不过小公主太会撒娇了…… 衍庆走后, 徐惠妃似乎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往常她总爱到各宫里串门,走时带上些姐妹们自己做的小点心,回去给衍庆尝尝。为着皇后宫里的小厨房最会制糕点, 她来万寿宫也来得最勤。 可如今, 她是十天半个月才出门一趟,也不过是去向太后、皇后请安。 这日请安过后,林芙见她神色那般憔悴, 吃惊得很,便将她先留下道:“怎么回事?要不要找太医来给你瞧瞧?” 徐惠妃摇头道:“不必了。我没生病, 不过是总挂念衍庆,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 林芙道:“这样可不行,你身子若是给糟蹋坏了,将来衍庆能指望谁去?他就你这么一个母亲呀。” 徐惠妃苦笑道:“只怕他都要忘了我这个母亲了。” 林芙吃惊道:“此话怎讲?” 徐惠妃潸然泪下道:“衍庆刚离宫时,每日都会叫人递一封信进来, 告诉我他今日吃了什么, 跟着晋王如何如何等。后来, 这信就变成了三五日一封。到如今, 更是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我每天在宫门口等啊等啊,就是等不来送信的那小太监。” 林芙叹气道:“他初到晋王府, 想来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也不必太忧心了。孩子大了, 咱们做爹娘的也不能总盯着不放。你该去找些别的事做排解苦闷, 不要只一味地熬着。” 说完,却瞧见徐惠妃鬓边竟有一丝白发,便伸手替她拔下来道:“你瞧,这若是叫衍庆看见, 他也会心疼的。” 徐惠妃看着那白发道:“我何尝不想找些事做啊。可是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守着衍庆,成日里只关心他吃穿用度,念书习武。如今他长大走了,我心里头这是空落落的难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说着又开始落泪。林芙一边安抚她,一边觉得这些安慰之语真是苍白无力,如何真能开解得了徐惠妃呢? 她心内想,幸而小玉还小,还不到离开她的时候。否则,她定要和徐惠妃一样难过了。 林芙道:“这样吧,左右你每日里闲着无事,就常抽空到万寿宫来,帮我一起处理宫务吧。如今皇上不在,宫里需要留心的事儿反而多了些,我有些忙不过来。” 徐惠妃暗自感激她好意,却还是回绝了,道:“多谢娘娘提点,不过我这个样子,只怕替娘娘做事会出错,反而添麻烦,还是算了。” 林芙见劝不动她,也只得罢了,只好生嘱咐道:“你还是叫太医给你开些调养的方子吧。天气晴好时,也多出来走走,切莫总一个人闷着。横竖每逢年节衍庆都要回来的,你也还有个念想不是?” 徐惠妃道:“多谢娘娘关怀。” 自这以后,徐惠妃果然便常常出门。不过,她是到太后宫里去,竟跟着太后一同吃斋礼佛了,且每日里都要为衍庆颂祷祝福。 林芙得知,向华莲道:“这样也好,只要心里有念想,手头有事做,人就不会坍垮。” 华莲叹惋道:“可怜贵妃娘娘一片念子心,也不知大皇子如今在外头怎样了。说实话,他有日子没在,奴婢眼瞧着小公主都蔫儿了几分。如今宫里更没人和她玩了。” 林芙听此,倒想起一件事来,严肃道:“玩?我且问你,昨日小玉功课是不是没有做完?” 华莲有些心虚道:“是……不过赶在交功课的最后关头,还是做完了。奴婢亲眼盯着她写的。” 林芙道:“我今日可是看了她的字帖了,头先那几张还写得算工整,最后两张比划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她亲娘我都认不出写的是什么,一看就是赶工误事的好结果。说,昨儿我叫你盯着她临帖子,你是不是偷偷放她出去玩了?” 华莲赔笑认错道:“奴婢知错了。不过小公主太会撒娇了……奴婢也扛不住。” 林芙板脸道:“下回再这样,我连你手心一起打。” 华 分卷阅读132 莲认真道:“是,娘娘。” 林芙又道:“她再怎么撒娇,你也不许松口。要不,我就让黎元去看着她做功课。黎元可一点儿不会心软,说打手心就打手心,打得可疼呢。” 华莲疼爱小玉,哪舍得她真挨打,赶紧道:“我看着她就是了,娘娘,不必叫黎元去看。” 然后想了想,又道:“不过,咱们小公主也说,她做功课没劲是因为爹爹兄长都不在,总没人夸她。傅大人虽然教得好,但人很严肃,总是训她。” 林芙道:“训她就对了。这孩子就得要傅大人这样的来治治她,否则越长越大越顽劣,以后咱们谁也管不了了。” 华莲道:“也不知皇上和大皇子什么时候都能回来,小公主可就该开心了。” 林芙也很想念霍泓,又日日为他忧心祈福,此时叹气道:“谁知道呢,希望这一天早先到来吧。” 但很显然,皇上是没有办法那么快回来的。据战报传来,现在前线吃紧,大周朝是分了三路人马——皇上一路,誉王一路,皇后的哥哥林慕大将军又一路,这样去对抗那罗王和他的“盟友”们。 那罗王简直是大周开朝以来百年难逢的敌手。他聪明残忍,颇通谋略,连霍泓遇上也要再谨慎三分。双方都伤亡惨重,但战事仍然未平——到了年底,一封急报从前线飞速传来,将整个大周都轰然撼动。 战报是,誉王战死了。 宫里接到这个消息,是在一个飘雪的早晨。 那日正是冬至,林芙正张罗着叫六司掌事们分发冬至福饺给宫人们。热气腾腾的饺子一碗又一碗递到宫人们手里,四处飘香,蘸上些醋和辣子,那股暖劲儿从人喉咙口一路劈下去,能瞬间驱走体内所有寒气。 万寿宫里也盈满了饺子香。小玉兴奋得端着碗满地乱跑,被林芙一把揪住,喂她吃饺子。及至听说誉王战死,她刚塞进小玉嘴里的那只饺子就塞在了那,堵得小玉呜哇乱叫。 林芙震惊道:“这战报可当真?” 黎元道:“千真万确!奴婢哪敢胡扯这个——急报说是誉王的棺椁要先行回来,已在路上了。咱们皇城离边境近,想来半个月也就能赶到。皇上的旨意,只怕也快要到了,还请娘娘先准备着。” 林芙喃喃道:“誉王战死了?那皇上他们……岂不是战事不妙?” 她手中的筷子啪掉在了底下,小玉努力将憋在口中的饺子咽下去,拉扯着她衣袖问道:“娘亲,父皇怎么了?” 林芙霍然抱住小玉,几乎滴泪道:“没事,你父皇很好,你父皇很好……” 皇上的旨意,是在誉王战死的急报送来三个时辰后到达的。他要摄政王晋王大开城门,迎接誉王棺椁回城,并要皇后主持操办誉王葬礼,将他先行下葬。 由于过度担心,林芙几乎要病倒了。她不分昼夜地操劳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她不要倒下。她现在就如同每日里等衍庆来信的徐惠妃一样,日日都盼着前线来信,好让她知道皇上到底好不好。 不过徐惠妃倒是开心了。及至到了要给誉王守灵的时候,她可终于见着了儿子衍庆。衍庆如今跟着晋王历练小半年,整个人出落得越发意气桀骜,竟比之从前盘若两人,几乎叫人不敢相认了。 徐惠妃想跟儿子多说几句话,可衍庆却着急问她道:“母亲,皇后娘娘呢?” 徐惠妃摸摸儿子的脸道:“皇后在操持守灵。快先让母亲看看你——哎呀,是不是瘦了?” 衍庆却不耐烦拿开她的手道:“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找皇后娘娘有要事禀告,你快告诉我她在哪?” 徐惠妃讶然道:“你这么久没见母亲,可知道母亲有多想你,你就一心只想找你的母后……”说着便有些伤心,眼眶都红了。 衍庆忙哄劝她道:“母亲,不是儿子不想您,实在是事关重大——此事关乎晋王,你待我好好禀报了母后,再来看你,啊?” 徐惠妃无奈,只得带他去找林芙。林芙此时正在后殿稍作休息,一听是有关晋王,忙叫衍庆细说。衍庆却道:“母后,还请您先将旁人都摒退下去。” 徐惠妃道:“连母亲也不能听吗?” 林芙道:“想来的确事关重大,贵妃,你就先下去吧。衍庆,你有话就说。” 等只剩下衍庆与皇后二人,他才谨慎低声道: “母后,儿子知道您和母亲怪儿子不常写信来,可这并非儿子不孝,而是儿子去了晋王府不久,便发现一个秘密。为免晋王疑心我与宫中通风报信,儿子才隐忍不发。” 林芙道:“到底是什么秘密?” 衍庆道:“儿子在晋王府中,不慎发现一条密道。那密道里别有洞天,竟住着一位美人,母后猜那是谁?” 林芙心中隐惊,一时竟想起一个人来。不过她也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谬,因此只笑说道:“不会是那明罗吧?” 衍庆却正色道:“母后英明,那美人正是明罗。明罗之前火烧誉王府后,母后总也追寻不到她,就是因为她被晋 分卷阅读133 王给藏起来了。” 林芙大惊,起身道:“衍庆,这话可不敢混说,许是你看错人了?” 衍庆道:“再没人会有明罗那样的银发与碧眸,儿子绝不会看错的。” 第77章 . 天香令(27) 我若不杀他,我就枉为…… 听衍庆说得如此确凿, 林芙深感震惊。她要衍庆将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说上一遍。衍庆说,事情是这样的—— 头先他初到晋王府这个陌生地儿,时常会走错路。那日他在王府后花园里散心, 半路上落了雨, 便叫跟着伺候的小厮回去拿伞,他就在一处游廊里边逛边等。 可逛着逛着,发现一座楼阁, 便进去避风。结果在屋里头跌了一跤,恰好绊倒在一处桌腿上, 偏那桌腿是个机关。他这一整个人撞上去,便将那机关给撞开了,桌子底下露出一道暗门来。 他就顺着暗门走下去,却发现长长木梯之下,竟藏有一处屋子,里头金玉软锦地装饰着, 还住着一位美人儿, 正是明罗。 明罗见着他, 也吓了一跳, 可及至认出他是宫里的大皇子,就上前来勾引…… 林芙听到此处, 立刻将衍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紧张道:“然后呢?” 衍庆脸面都臊红了, 忙向她解释道:“母后千万别误会!儿子洁身自好, 并没与她怎么样,当下便逃走了。若是儿子中了她的圈套,哪里还有脸回来见母亲和母后!” 林芙松口气道:“好孩子,这就好。但是, 她竟没将你的的行踪告知晋王?” 衍庆挠挠头道:“我从那密道逃走时,听见她在笑,还说什么不会告诉晋王的,叫我放心。我细瞧着这之后,晋王对我并无异样,想来……明罗应该也没告诉他吧。” 林芙慢慢严肃起来,起身徘徊了几个来回道:“那可未必。晋王明知是她放火烧了誉王府,还如此若无其事地藏匿她……可见城府之深。衍庆,你且快快离了晋王府,那儿对你来说已经不安全了。” 衍庆道:“可晋王面上待我极好,我如何能此时走开呢?” 林芙想了想道:“你母亲近日总挂念你,身体也不大舒坦。现在誉王葬礼她也操心不少,你瞧她整个人都憔悴了。你且去告诉晋王,就说你需要回广阳宫住上几日,陪陪你母亲,他断然不能拒绝的。” 衍庆道:“是,那就按母后说得去办。” 晋王果然准了他回宫住上半个月。然林芙除太后外,并未将衍庆所说之事告与任何人,以免打草惊蛇,徒生慌乱。因此,徐惠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要儿子回来她就开心满足了。 这日,太后便将林芙与衍庆都召了去,再次商议此事。 太后生气道:“晋王平日里病秧子似的,背地里竟做这样的事!现在哀家在想,当时明罗火烧誉王府之事,他是不是也知道?他是不是也参与了?” 衍庆道:“这个孙儿倒不知。” 林芙道:“臣妾也在想这个问题。太后,不如我们把晋王找来一问?” 太后冷笑道:“他将明罗藏得那样好,保不齐是又在打什么好主意,你就是问,又能问出什么来?” 林芙道:“不问他,我们去把明罗抓来,问她。她一向恨咱们大周,恨誉王,保不齐也恨这个利用她、囚禁她的晋王。将她找来问话,她会很乐意看到我们为她大乱的样子。” 太后道:“那么晋王呢?” 林芙道:“先以太后的名义召请他到宫里,再去找到明罗来问话。倘若明罗承认此事与晋王有关,咱们便即刻将晋王拿下,也不算白冤枉了他。倘若无事,就放他回去,警告他不得再受明罗蛊惑。” 太后点头夸赞他道:“果然你比从前思虑周全了些。那么就照你说的办吧。” 在召晋王入宫之前,太后先秘密安排了人马,好趁晋王入宫之时,由衍庆出宫带路,去往晋王府里捉拿明罗。此事办妥后,正是誉王葬礼最后一日,太后便已家宴为由,召晋王入了宫。 晋王还是那个病歪歪的样子,脸色愈发苍白,说话时总要有气无力地咳嗽。不过当太后问起前朝之事时,这位摄政王倒答得头头是道,一点挑不出错处来。 华莲趁林芙出去更衣的当儿,向她悄悄说道:“娘娘,看来晋王果然隐藏极深。他摄政也有数月了,竟做得极好。从前有誉王压他一头,咱们竟一点看不出来他有这般才干呢。” 林芙慢慢道:“他是自小同皇上一起长大的,皇上对他是再了解不过,所以才会放心让他摄政吧。只是他与明罗勾结一事,实在令人震惊,还是等事情有了定论才能禀报皇上。” 不过,她心中也有些存疑。聪明如晋王,不可能不察觉衍庆在他府中发现了明罗。他却没动衍庆,该不会是对明罗另有打算? 抱着这个不祥的预感,林芙回到宴席。果然正见太后派去的人回来禀报。太后听完此人耳语,脸色一变,瞥向晋王,却见他正悠悠然品茶,林芙便知大事不妙了。 分卷阅读134 她上前去悄声问道:“太后,外头可有消息了?” 太后恨然道:“咱们的人去晚了一步,明罗已经跑了。” 预感成真,林芙心内叹气,却也无奈。那明罗狡猾,晋王看来也早对衍庆的动作有所发觉,现在要正面抓他的错处,可就不易了。 林芙大为生气,恨不得去直接质问晋王。可晋王一副无事人的样子,抿了几口茶水又咳起来,向太后虚弱道:“太后,儿臣身子有些不适,不敢在此叨扰太后了,儿臣想先行告退,还请太后允准。” 太后从未想到明罗竟会再次消失,现在她既不能抓捕晋王,又无法向他解释为何搜查晋王府,一时有些语塞。可眼瞧着晋王的轮椅被人推了出来,刚走了两步,却听一旁皇后喝道: “慢着!” 晋王的轮椅又被人给推了回去。太后愕然,晋王也诧异道:“皇嫂还有何吩咐?” 林芙起身道:“本宫听说,你府中藏匿了一个逃犯——正是明罗,是不是?” 太后低声喝止她道:“皇后,人既没有抓到,我们就没有证据,不要瞎说!” 晋王却波澜不惊,将一把折扇轻轻遮面又轻咳两声,苦笑道:“皇嫂,您瞧我这两双残腿,我就是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废人,藏匿那明罗公主做什么呢?” 林芙道:“那本宫可不知道。在你进宫赴宴之时,本宫已叫人前去清查你晋王府,并从一处密道中搜出了明罗。现在她人已经落网,你还有什么可说?” 晋王脸色一下变了,青筋在苍白的额头上爆出,双手将一把折扇握得用力。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下来,以诧异口吻道:“皇嫂这话,臣弟可就听不懂了。臣弟从未见过明罗。” 林芙冷笑道:“你不承认不打紧。不过明罗这个人你也知道,她是唯恐大周不乱的。只要是能挑拨离间之事,她都会做。她与你勾结,又试图勾引衍庆——衍庆才不过十六岁,你以为是为了你们好吗?不,她只是为了毁掉你们。你为何要容忍她这么做?” 晋王嘴角微抽一下,有些笑不出来了。他干脆将脸面阴沉下来,道:“我已经是个废人,还有谁能再毁我?” 林芙指向他道:“没有旁人,只有你自己——能毁掉你。” 晋王眉角皱起,道:“臣弟不懂皇嫂的意思。” 林芙笑道:“你怎会不懂。你若不懂,就不会纵容明罗如此——因为你知道,明罗若能叫誉王死在她手中,誉王会死不瞑目,你能借机报仇,亦可将此做为你背叛大周的契机,让你自己死得不那么无声无息!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太后终于厉声道:“皇后,不得再胡说!晋王藏匿明罗是假,可誉王是战死沙场,你怎敢拿这个混说!” 林芙道:“臣妾没有混说。这次随皇上亲征的,也有太后的族人秦毅,他做为前督大将军一同去了。皇上早命他暗中盯着誉王。那日送来誉王战死的战报,实际上是有两份。黎元,拿上来。” 黎元于是呈上一份已经皱巴巴沾满血污的纸张。林芙却不嫌弃,将那纸张摊开来给太后看,只见上头明明白白写着“刺杀誉王者已死。刺客身着我大周战袍,后脖颈处却烙有梭梭国印记”一句。 太后简直不敢置信,将那纸张看了一遍又一遍道:“皇后,这当真是前线传来?” 林芙盯着晋王道: “正是。皇上的意思,要臣妾先藏着不发,是怕引起朝中大乱。如今,臣妾倒不得不发了。晋王殿下,你且告诉本宫,这位刺客是如何能混迹在誉王身边?他既是梭梭国的人,又能经人安排如此靠近誉王,趁其不备将他刺杀,这种事除了皇上,就只有你这个摄政王能办到了。你可还有话要说?” 晋王听她一字一句说完,将牙咬了几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癫狂道: “是啊!是我藏匿了明罗,是我叫她写信给那罗王,安排了此刻杀掉誉王,可那又如何!当年誉王杀我母亲,断我两腿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会有今天!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明罗这个机会,我若不杀他,我就枉为人子,枉为皇子啊!” 第78章 . 天香令(28) 他们绝不会同意皇后摄…… 晋王此番话实在令人震惊。 原是为着避免节外生枝, 太后这番家宴上,就只叫来了皇后和晋王,对外只说是犒劳他们为誉王操办丧葬辛苦。现在誉王承认了他的做所作为, 太后第一反应就是, 得杀掉在场侍奉的几个宫人。 她先缓过怒气,向晋王道:“既如此,那么你也就不必再回去了。你这个摄政王所做的事, 会由哀家来告诉皇帝。皇后,现在你可以下令将他关押起来, 等皇帝回来之后再行审问。” 林芙不知太后在打什么心思,她只觉自己真真假假一番话,竟当真将晋王罪行给套了出来,看来晋王也早已是心如死灰。现在她并不觉得高兴,只觉悲伤。 一个人要有多绝望多痛恨,才会拿自己与仇人的一切同归于尽。 眼瞧着黎元叫人来将 分卷阅读135 晋王押下去, 晋王不骂也不反抗, 由着人将他推走, 只是脸面上如渗入了死灰一般, 仿佛是已油尽灯枯,再活不久了。 林芙向太后请求道:“太后, 晋王多病, 臣妾实在怕他出事, 熬不到皇上回来。咱们还是找个太医来给他瞧瞧吧。” 太后啐了一口道:“他不配!”随即又拍桌道: “若是在平日里, 他想怎么杀誉王就怎么杀,哀家绝不多管多问。可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誉王再害了他母子,也绝不会背叛大周,此时他死了, 皇帝在前方必然越发凶险,你又可曾想过?皇帝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大周就完了!” 林芙含泪道:“皇上不是那样脆弱的人,他会想办法挺过去的。现在朝中无人摄政,咱们也总要给外头一个说法,以免天下大乱呀,那就更不能让晋王身死了。” 太后道:“对此我已有打算。就说晋王病了,不宜摄政。且将他先秘密关押起来,等他哪日去了,就昭告天下,说他病逝即可。” 林芙再次求情道:“可是太后,他若死在皇上回来前,咱们就无人可对质了,到时要如何向皇上交待?那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她再三说情,太后终于答应肯暂时留晋王一命。林芙这才松了口气。若晋王此时死得不明不白,想来就算他真有罪过,皇上回来也要和她生气的。 然太后又道:“你想要晋王活,可以。但哀家有一个条件。” 林芙跪下道:“太后请赐命,臣妾不敢不从。” 太后道:“你方才也说了,如今朝中无人,若没个说法,必将天下大乱。哀家想来想去,现如今还能代皇上摄政一人,唯有你皇后一人,你可答应?” 林芙一时给问懵了,眨眨眼道:“太后?” 太后指着她道:“不用怀疑,哀家说的就是你。天下皇后只有一个,皇后既堪当国母,那么就合该在皇上不便时,为皇上分忧。你可摄政,若怕众人不服,哀家可垂帘,为你后盾。” 林芙现在慢慢将这话给听明白了。她震惊道: “太后……这万万不可!臣妾虽为皇后,但毕竟是……后宫妇人,后宫向来不得干政啊!更何况,臣妾也不懂这些。倘若给搞砸了,臣妾就是万死,也对不起太后、皇上和大周!” 太后生气道:“皇后!哀家看你素日里做事雷厉风行,胆大周到,怎到了如今危急关头竟如此不懂事,再三推诿!也罢,摄政是件大事,若你实在为难,哀家可以给你三天考虑。三日过后,你来回复哀家。” 林芙求她道:“太后!” 太后一挥手道:“不必再说。记住,三日——这三日已然够久,倘若朝中仍无人为首,那就该大乱了。哀家老了,就算出山,他们也不会答应的。你太年轻,他们更不会认。此事当然困难重重,但只要你皇后能和我老婆子一条心,这大周就乱不起来。哀家的话就到此为止,你且自己细想想吧。” 说罢,便遣散了宴席。林芙又在地上孤零零跪了半日,祈求皇上快些平安回来,不要再让自己受此煎熬,才起身回了万寿宫。 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及至进了寝殿,看见正趴在榻上熟睡的小玉,手里还举着两张字帖,这才轻叹一声,轻轻将小玉挪进被窝,给她掖了掖被子。一旁水芝道: “娘娘可回来了。小公主今日习了两篇好字,开心的不得了,一定要拿给娘娘看,可总等不回您,奴婢就先哄她睡下了。” 林芙道:“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 水芝便下去了。林芙将那两篇字帖拿来,只见上头恰临的是“坐朝问道,垂拱平章”几字,果然写得工整,一笔不乱。 她将这几个字反反复复看了许久,直至华莲过来剪了下灯花,听见那“噼啪”一声响才回过神来,问华莲道:“几更了?” 华莲轻声道:“快要四更了,娘娘,且早些休息吧。” 林芙将那字帖放置一旁,斜倚在软枕上闭目道:“我睡不着。” 华莲坐在脚踏上道:“可是为今日太后所说之事发愁?” 林芙道:“若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华莲吓道:“娘娘,奴婢不过一介宫女,怎么能说论得起这个。” 林芙道:“我就问你,假如么——这样,假如你嫁了人,有一段日子你夫君不在,府内外大小事务全得靠你,可众人又不服你,该如何?” 华莲恍然道:“原来娘娘是担心众人不服,那也好办,想法子叫他们服了就行了。” 林芙失笑道:“你说得倒轻巧。朝堂大事不比府内中事,那些官员也不比府中奴婢,要叫他们信服,如何能够轻易做到。” 华莲道:“可是娘娘,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起先娘娘初嫁到宫里,也一样担心做不好这个皇后。可是现在看来,娘娘不是做得挺好吗?况且又有太后撑腰,娘娘只要肯学,就没什么做不成的。” 两人就这样说谈了一夜。等到天破晓时,林芙终于拿定了主意——她决定试试。 分卷阅读136 女子摄政,前所未有,但未必她就做不好。 她这样去回了太后,太后很是赞赏道:“这样就对了。哀家昨夜已命人去给皇帝送了急信,想来他是不会回绝。咱们且再等等,等皇帝的旨意到了,就好办了。” 林芙诧然道:“太后竟已然送信出去了?那若是皇上不应……” 太后笑道:“朝中无人,你摄政是唯一的办法,他不会不应。你且放心吧。哀家只要你做一件事——这几日回去,你得先做些功课,将朝中诸位大员名称、官职、背景悉数记住,朝中近年来情势要事,也要了解。这些卷宗,温德殿中都有。” 林芙道:“皇上出门前,曾叫臣妾多往温德殿走走,帮他打理照顾那些书籍。可这些卷宗事关重要,臣妾也能翻阅吗?” 太后道:“皇帝有专门提起不许你看这些吗?” 林芙道:“那倒没有。” 太后笑了:“那就是了,你就是拿去看了,也不算抗旨。” 林芙想了想,觉得此话有理,自然照做。 只是那温德殿中书卷众多,她平日里只爱逛些“闲书”,一时要找到这些卷宗,还颇有些困难。最终,竟发现这些卷宗就在皇帝书案旁两侧,于是拣选几本,从此便废寝忘食,一头扎在温德殿中,任谁劝也劝不出来。 这样看了有七八日,她终于将该记的都记了个七七八八。此时皇帝的急令也来了,他下旨要皇后暂行摄政,可由太后垂帘教导。 此旨一发,立时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自从晋王染病,朝中群龙之首之状已维持半月,重臣权臣们都开始着急,日日向太后递请安状子诉苦要人,却万没想到这个摄政的差事,竟会落到了皇后头上。 按他们的说法,皇后再出色,也不过是在后宫女子间行事出色。可前朝不比后宫,一个无甚见识谋略的女子,如何能摄政? 一时抗议之声沸鼎,甚至有人怀疑这道旨意是假的,他们绝不会同意让皇后坐上宣德殿宝座——在这种情形下,林芙着实也有些忧心。但皇帝的另一封密信,又为她大大打消了这些疑虑。 这封信是太后悄悄交到她手中的,没让任何人知道。林芙原以为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信,因此一直忍着不拆,直留到晚间哄了小玉睡了,才自己躲进帐子,点起一盏小灯细看。 信分了两封。一封问及她与太后、小玉安好,告诉她现在前线如何——由于誉王骤然过世,他那路人马受挫严重,因此战事有些棘手,但幸而她哥哥林慕大将军速去救援,倒也不太凶险。 另一封里头,是皇帝亲笔为她写下的“摄政攻略”——与她前几日死记硬背的那些海般卷宗不同,这几页厚厚的纸中,只挑了些最重要、最致命的信息给她看。 甚至,皇帝虽身在战场,但对朝政从无懈怠,他将自己对朝中之事的一切预判及处理方法,都详详细细写给了她。有些字迹上头还另有标注,真是生怕她有一星半点看不懂的。 林芙撇了撇嘴,委屈对那信纸擦泪道:“要是你早点回来该多好,我才不稀得管这些破事。” 第79章 . 天香令(29) 众位爱卿既不愿平身,…… 现在, 为皇后即将摄政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对百姓来说,谁主天下或许并不重要, 只要能让他们太太平平过日子就成;可对朝堂官员们来讲, 他们觉得被一个不懂朝政的女子发号施令,即便这个女子贵为皇后,也是一件不可忍受的耻辱。 一些过激官员已开始带头罢朝罢官表示抗议, 幸而有宰相苏懿和大翰林傅尹压制劝说,才暂未使局面失控。 而后宫里, 也为这事儿议论得沸反盈天。听说此事后,第一个跑来找林芙的,就是徐惠妃。 她已长久不愿掺和闲事。先头为了誉王葬礼,衍庆曾回广阳宫住过一阵子。而今外头混乱,衍庆需得帮忙料理,因而又出宫去了。她心里虽难过, 可也没忘了皇后的难处, 是而这日一大早便急急赶来了万寿宫。 林芙尚在洗漱, 忽听她来, 连发髻也来不及去挽,向她笑道:“你近日也累着了, 怎么不好生歇着, 大早上天冷露重的, 又跑来做什么?可是有什么急事?” 徐惠妃道:“哎呀, 我的皇后娘娘,你要摄政了,这还不算是急事儿吗?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上前去替水芝给林芙篦着头发。林芙摁住她手道:“岂能劳烦你做这个。” 徐惠妃道:“娘娘就不要跟我见外了。自从衍庆出宫,我就连门也不大出, 也长久不到娘娘这儿来,娘娘可是怨我了。” 林芙道:“怎会。只是如今我倒羡慕你,我真情愿自己没事儿做呢。” 徐惠妃笑着给她簪花道:“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皇后摄政,自古未有之,娘娘这儿可是头一回。别的不说,咱们姐妹们可真是对皇后娘娘钦佩至极。” 林芙失笑道:“钦佩什么,这就是个大火炉子啊,谁上前架着去就烤着谁, 分卷阅读137 一个不慎,就该将自己烤糊了。” 说笑几句,林芙想起了正事儿。她正色向徐惠妃道:“你也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交待你去做呢。” 徐惠妃正从镜中细瞧着皇后头上珠钗的位置,闻言笑道:“娘娘可别难为我了,朝政大事,我更不懂了。” 林芙道:“哎呀,谁问你这个。只是我一旦坐到宣德殿去,这后宫事务便无人料理,也只有你能接手。” 徐惠妃道:“娘娘,我体弱多病……” 林芙道:“本宫不听。你身为贵妃,素日里六宫诸人,敬你就等同于敬我,如今你也该担起大任来,再过不得那清闲日子了。我会暂将水芝拨给你用着。她对咱们宫里财账这些最是清楚拿手,有用钱的地方,你只管问她就是。” 说着便叫水芝过来,向她嘱咐道:“你可仔细辅佐着贵妃,万出不得一点差错。” 水芝应下了,便站到徐惠妃那边去。此时林芙又道:“宫中事务繁杂,你若忙不过来时,也可叫熙妃和瑛妃帮你盯着些。她二人一个利落,一个细致,素日里我也会叫她们分担宫务,此时也可做你的好帮衬。” 想了想又道:“不过她俩有时会拌嘴,你且需注意调停,千万别叫她们真闹起来了,反倒不好。若实在裁决不了的,便晚间拿来问我。不过就不要去烦扰太后了——我年轻不懂事,她恐怕要花大心思在朝政上,暂顾不得咱们这些杂事。” 徐惠妃此时再不能推托,道:“难为娘娘想得如此周全,臣妾若再不应下,就对不住娘娘了。娘娘既如此交待,臣妾定做好就是。” 林芙笑道:“这就对了。等咱们这阵子熬过去,再同往日一样热闹清闲地过日子。” 皇后初上宣德殿的日子,是定在十月初八。 太后早早下了懿旨——但凡这日该上朝而未到者,通通记下名单,等皇帝回来,便按予抗旨处理。 她将此事交予宰辅苏懿去办,苏懿果然做得极妥当。到十月初八那日,众人虽心怀不满不忿,但还是被迫持着玉笏,赶鸭子上架一般进了宣德殿。 众人在下头低声议论了一通。不多时,只听一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只得跪下迎接。大殿上新添了一道珠帘门,就悬在宣德殿御座之后。 待他们再抬起头来,已是太后坐在那里。而一位头顶凤冠、身着御袍的年轻女子,正垂眸凝视着他们,用清脆威严的声音道:“众卿平身。”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以宰辅苏懿为首的一波官员立时起身,大声谢恩,就如同平日里向皇帝做的那样。这些人都是经由苏懿之手向皇帝举荐起来的,自然跟着苏懿行事。 可另一波官员就不同了——他们为表抗议,便坚持跪在地下不愿起身。有人甚至在后头大声喊道:“臣只听从皇上,并不听从他人!” 这波较为偏激之人,约莫占了有三分之一。他们间或跪在一地人群中,场面甚是尴尬滑稽。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更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正立在底下拿眼觑着那位皇后,暗暗摇头。 如此场面,太后却不发话,她要看看皇后会怎么做。 此时林芙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这御座实在太高,她坐在其中,承受万人仰视或是蔑视,当真如坐于火鼎之上。凤冠前一点东珠在额前轻晃,她双手将袍袖抓紧了又放,放了又抓紧,手心汗水渗透了刺绣时,终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道: “众位爱卿既不愿平身,那就跪着吧。” 众人一片哗然,那些仍维持着五体投地之姿的官员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听见了什么。然林芙并不想多与他们纠缠,直截了当道: “本宫既奉了皇上之命暂代摄政,自然要尽力将此事做好。众爱卿既得了皇上之命要辅佐本宫,也该当尽好各人指责。倘若你们对本宫有任何不满,可日后再向皇上禀告,以定皇上裁夺,而非今时今日在大殿之上,与本宫做对,干扰国事。” 底下哗然渐静。林芙深深呼吸,又一鼓作气道:“现我大周正面临内忧外患,倘若大家不能够体同一心共渡难关,日后怕是你们连皇上告本宫状子的机会,都不会再有。本宫无意与你们斗气纠缠,现在,众爱卿有事说事,莫要再耽搁时间。” 说完这番,她只觉浑身颤抖终于停止,那股从昨晚起就盘旋在脚底头顶的寒气终于散去。眼瞧着众官员的面色开始老实起来,苏懿于是再次带头向皇后跪拜道:“皇上圣明,皇后英明!” 众臣只得一齐跟着再次跪拜。林芙便趁机再道:“众爱卿且平身吧。” 苏懿等人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这回,原先趴在地上不起的,也趁势跟着立起来了。林芙向苏懿感激地看了一眼,苏懿只在眉眼间微微一笑,便朗声道:“皇后娘娘,臣有一事要奏。” 林芙抬手示意道:“苏爱卿请说。” 苏懿陈奏道:“现在前方战事吃紧,誉王那条战线一断,便给了那罗王可乘之机。前几日他屠了几处镇子,切断了咱们的补给线。如今这条线路已经恢复,但 分卷阅读138 补给已然不足,还请皇后娘娘给个示下。” 底下一位官员道:“咱们国库已被战事掏空了一半,眼下北方又闹了水患连税赋也交不上,朝廷还反要再给钱,咱们实在没钱了。” 林芙道:“那也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前些年,本宫要后妃们捐了些银两,暂还未动,如今就先拿这笔钱充了军饷罢。国库里的钱拨去救治水患。此外,今年闹水之地颇多,将这些地方赋税全都免了。”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有人站出来道:“万万不可!国库本就亏空,若再减免赋税,咱们钱粮储备更是不足,哪还经得起折腾!” 林芙此时早已忘记了怯场,她冷笑道: “皇上从前,多令各地备有公储粮仓,各户每次所交钱粮赋税,均有十分之一是存放在公储粮仓里。此时北方既闹了水患,便正是开仓放粮用钱之时,还用不着国库出钱,也用不着你们出钱,怎么你们竟如此不满?” 底下又开始争论起来。林芙微微翻了下眼皮子——她算是知道为何霍泓上朝归来总那么疲惫了。天天听这帮人动不动就吵,就是脑子不累,耳朵也累得慌,这些人的嘴巴难道就不累了? 吵了一阵子,最后大家由苏懿总结出了意见:同意减免赋税,但减免程度需视各地受灾程度而定——比如受灾重者,可全免;受灾轻者,可免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具体如何实施,需由工部和户部细量而定。 林芙微笑点头道:“这很好,就照这么办吧。工部与户部需在五日内定出细则,尽快加以实施。想来灾民们是等不起了。众位爱卿,还有旁的事吗?” 接下来几件,无非也就是日日要在朝堂上提起的。有些事情林芙还不是很熟悉,但多亏有霍泓那本子“摄政攻略”,她倒也能应对自如。直到最后确定今日无事了,她便终于可以退朝了。 众臣要等她与太后走后方能退下。林芙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御座时,由于又紧张起来,不慎被裙摆绊了一下,还好由扮成女官的华莲赶紧不着痕迹地扶住,总算没叫人看了笑话。 等出了宣德殿,林芙立于高栏处,想叫微风吹一吹她那被群臣吵得胀痛的脑袋。太后走来问道:“如何?” 林芙望着天上道:“臣妾真希望皇上早些回来。坐这么久一动也不敢动,腰背脖颈都是酸痛的,还要接受众人‘拷问’,时时担心会出差错。真不如在寝宫里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喝茶吃点心爽快。” 太后摇头笑道:“这孩子真是忒没出息。” 第80章 . 天香令(30) 皇后娘娘,我们只找到…… 万事开头难。自这以后, 林芙在宣德殿虽仍常被众臣为难,但她渐渐也得心应手起来。不过,除了与梭梭国战事外, 还有一事也一直让她忧心, 那就是再次失踪的明罗。 这个人一日不落网,她就一日不得心安。天晓得明罗现在哪里,又做筹谋些什么乱子。 林芙下令明中暗中进行了不少搜捕, 但城内城外均不见明罗人影。她有时甚至怀疑,这位公主是不是遁地了? 太后见她焦灼, 不由劝道:“她的画像已昭告天下,谁还敢再藏匿,她被发现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者,你就是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先把手头事情做好吧。最近你让徐惠妃代理六宫,她做得如何?” 林芙回道:“贵妃做得很好, 一丝错漏也无, 臣妾将事情交给她也放心。” 太后点头道:“如音是个实诚孩子。先前哀家总怪她把衍庆教得太过怯懦, 却不想衍庆能如此扛得住明罗诱惑, 可见是母亲教得好哇。衍庆这回算是立了大功,等皇帝回来, 也该封他个亲王了。” 然林芙道:“臣妾听贵妃的意思, 如今衍庆正觉得内疚呢。他虽没做错事, 可总觉得是自己害小叔叔下了大牢, 因此便有了心结。” 太后道:“衍庆现在在做什么?” 林芙道:“他眼下暂住在苏懿府中,跟着苏大人学习政务。” 太后道:“改日你将他叫进宫来,哀家来开导他。” 林芙便应下了。然苏懿那边因为忙碌总不肯放人,此事也只好暂时搁下。 现在林芙晨起后要去宣德殿接受群臣“拷问”, 无后要在温德殿处理折子,晚上回了万寿宫,还要听徐惠妃禀报一些六宫大事,再做裁决。这一天天下来真是日理万机,她觉得自己就像个陀螺被人抽转着,一刻也停不下来。 这日下了朝,她坐在温德殿中批阅折子,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总觉得有人在拍自己。林芙勉强睁眼一看,竟是小玉坐在一旁,一边手托着下巴打瞌睡,一边还将另一只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胳膊。 林芙清醒过来,抱过女儿亲了一口道:“小玉,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小玉如今已过了三周岁。亏得傅尹大人教得好,她近来总没有那么淘气了,有时甚至有些懂事。比如现在,她也亲了林芙脸蛋一口道:“我在哄你睡觉呀。” 林芙讶 分卷阅读139 然道:“哄我睡觉?” 小玉点头嘟嘴道:“是呀。我小时候睡觉的时候,娘亲也这么哄我来着。不过我个子矮,只能拍拍娘亲的胳膊肘子,等我再努力长大点,就可以拍脑门哄你睡觉了。” 林芙道:“我也没拍过你的脑门吧!” 不过她还是很感动。有小玉在旁给她添香加乱,这折子仿佛也不那么枯燥了。 华莲奉了一盏雪顶莲子茶进来道:“娘娘,这是玉容姑姑亲手为您烹制的,说是饮下能够清心去火,娘娘若是累了,就先用些吧。” 玉容是专在御前伺候的,一向除了皇上不侍奉旁人。林芙十分感激笑道:“皇上不在,还要劳烦玉容当差,真是难为她了。” 华莲道:“娘娘,玉容姑姑烹制这茶,是有缘由的……” 林芙道:“怎么?是又有什么事怕我上火吗?” 华莲欲言又止,林芙于是向小玉道:“好孩子,你先去徐娘娘那里玩罢。晚些时候儿我就回去了。” 小玉将脸颊埋在她胳膊里娇憨道:“娘亲不能把折子带回万寿宫看吗?小玉的功课都可以带回去做的。” 林芙拽拽她头上两个小抓揪笑道:“折子跟你的功课可不一样,带回万寿宫就做不了啦。听话,去罢。” 小玉又在她怀里扭了一通,方依依不舍出去找奶娘了。林芙正色向华莲道:“是不是皇上……出事了?” 华莲跪下道:“娘娘,皇上在前线……心疾发作了。” 林芙手中的盖碗一下给摔了。她立起身震惊道:“心疾?” 华莲道:“……正是。说是自从誉王没了,战事又厉害许多,皇上一时疲累,就犯了心疾。当时是在战场上,亏得有人替皇上挡了一方暗箭,才没事的。” 林芙一下瘫倒了。华莲忙上前扶她道:“娘娘,千万保重啊!现下皇上已在医治了,应该无甚大碍。这些消息是怕您听了受不住,因此先送到太后那去了。太后特叫玉容过来照看您,才敢叫奴婢来说的。” 林芙颤声道:“这是多久的事了?” 华莲道:“消息是两日前送来,是密报,只太后几个人知道。太后不叫往外头说呢。” 林芙点头道:“好……好……是不能往外说。” 她点了半日的头,口中只会说一个“好”字。华莲真担心她是疯魔了。劝哄了半日,林芙突然呆呆地,将眼泪流了出来。虽未嚎啕,却甚是伤心。 她向华莲道:“我早该知道的……他有心疾。有一回我将他气到了,他装病说他心疾发作,我就没在意……谁知他当真有心疾呢!” 华莲低头道:“那时为皇上医治的是曹院判,可惜曹院判人已过世,也不能够再问个详细了……太后说,就连她,也是昨日才得知皇上确有心疾。” 林芙心痛极了。 这个人从未告知旁人心疾之事,只那一回假作装病试图告诉她,偏她还不当真。如今骤然发病,又是在前线,他可要怎么样才好! 林芙现在又恨霍泓,又恨自己,更担心霍泓会吃了那罗王的亏。幸而战报说,现在前头还有她兄长林慕撑着,只要皇帝疾发的消息不要泄露,那罗王一时半会儿就还发不了疯。 她为此头痛了三日,太后也在佛前祈祷了三日。这三日后,她竟收到了皇帝的另一封密信。 照从前一样,林芙将一切事情料理完毕,才上榻点灯,裹在被子中自己悄悄地看信。可这回,信上字数却是寥寥,字迹也潦草,显然是霍泓没了闲聊的心思,只赶紧报个平安罢了。 信中说道:“朕一切安好,勿念。另,救驾之人为关宸,在你兄长手下做事。你若得空,可将此事告知净尘庵。” 林芙急急看完,道:“这就没了?” 她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没有附言,也没有夹层,还真就那么几句。她气得指着信纸质问道:“糊弄谁呢!” 及至气完了,才想起在信上看到了什么——救驾之人竟是关宸?? 她仔细寻思着,难怪当年关家被抄之前就久寻不着关宸,关夫人还为此发了疯。这小子竟隐匿了姓名,投军去了。如今竟又在御前立功,也算是他光宗耀祖了。 只可惜关家已倒,只余他一个姐姐尚住在京郊净尘庵。这位曾经的关家贵妃,以前可没少为她弟弟操心,现在总也该心安了吧。 林芙次日便将此事禀告太后,太后叫人去给净尘庵送了个信,这事也就算了了。 又过几日,林芙在宣德殿上朝时,接到了禀报——说是已经找到了明罗。 她心中登时大松了一口气道:“现在人在哪?” 那人道:“皇后娘娘,我们找到的是……她的尸身。” 整个朝堂都震惊了,有人甚至暗中叫好起来,道:“这个妖妇死得好!这就是报应啊!” 林芙道:“安静——!” 底下的议论停住了。她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当初下令追捕明罗时,她是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万没想到以 分卷阅读140 明罗的本事,竟真只给他们留下了一具尸身。 那人继续道:“我们按照皇后娘娘的命令,不仅搜索了城内,也将城外方圆数百里搜查了一遍。最后是在一户废弃的农舍中找到她。她将银发染成了黑色,扮做农妇。但那农舍附近多蛇,仵作已经查明她是中了蛇毒。” 林芙心尖儿轻轻颤了一下。那样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美人儿竟死得这样凄惨。倘若她能有来世,定也不希望再做这样一个公主。 底下苏懿问道:“那么娘娘,她的后事……” 林芙威严道:“此人虽是我大周敌手,但毕竟贵为梭梭国公主,我朝誉王王妃,仍不可怠慢。接下来由礼部操办,将她以王妃之礼下葬,但不必和誉王同葬。待战事平了,还将她棺椁送回梭梭国去。” 苏懿道:“可要昭告天下?” 林芙道:“不必,悄悄去办即可,不必声张。眼下大周与梭梭国战事未平,倘若那罗王得知他妹妹惨死,必将对我们更加不利。” 这日散朝后,林芙没有先回万寿宫,而是去了趟云光楼。 这儿是从前明罗在宫中的居所。林芙还记得她初次见到明罗,是那样一个娇媚无双、风华绝代的可人儿,她还曾为她和霍泓狠狠吃过一场醋。如今她却已冰冷冷满身青紫地躺在棺中。 林芙命人将云光楼封锁起来。以后这里将不再住人。每年清明时节,她会叫人在这里栽下一株梭罗花——那是来自梭梭国的花儿,生有银色花瓣,花蕊却是水蓝色,风一吹,花瓣儿就散了,因此格外娇贵。 第81章 . 天香令(31) 林芙从那侍卫腰间抽出…… 这之后两月内, 战况时好时坏。然林芙虽尽力隐瞒,明罗殒命一事,终于还是传到了那罗王耳朵里。恰巧此时霍泓心疾再次发作, 那罗王趁隙大举发疯, 将大周边境几个村子尽皆屠尽,并随时可能向大周境内而来。 朝野上下一片惊慌。苏懿在朝堂上禀奏道:“现在皇上情形不大好,林大将军已带军撤退至珞珈山山谷。那儿有一座堡垒, 易守难攻,有林大将军守着, 那罗王暂时进不去。还请皇后娘娘暂且宽心。” 林芙从未像此时这般担惊受怕过。她既怕霍泓撑不住一次又一次心疾发作,又怕那罗王久战不胜恼羞成怒,再次屠城。她昨儿已暗暗哭了一宿,今晨眼泡还是肿的。可一旦坐上这宣德殿的御座,她就还得是个皇后。 林芙将众臣扫视了一遍,沉声道:“皇上福泽深厚, 本宫相信他能挺过去。现在还有一事要紧——那罗王若总在珞珈山徘徊, 迟早会失去耐心, 或许会直接往我大周境内杀来。咱们京城离边境不远, 若他能在皇上好转之前拿下京城,大周皇位即刻便要拱手于他。” 很显然, 想到这一点上的不止她一个。底下登时一片哗然, 有人已蠢蠢欲动, 准备盘算着要逃命了。 林芙喝道:“安静!” 众人闹声渐止。苏懿站出来道:“为官者, 当为君效忠,为民效力。娘娘若有吩咐,我等必万死不辞,尽力保我大周安宁。” 林芙道:“好一个苏宰辅!那么本宫现在就有旨于你——那罗王若杀进大周, 必将直奔我京城而来,这条路上现共有三个城池。本宫命你即刻开始,组织这三个城池内老弱妇孺撤离。其余者,皆与守卫军一起,落于京城外布防。咱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撑到皇上回来。” 她打算拿京城做诱饵,引那罗王离开珞珈山,好多给霍泓一些时间。若是霍泓死了,她将失去她的夫君,大周百姓也将失去他们的君主,从此便要沦落于那罗王这个暴君的铁蹄下。 可此言一出,立即有胆小的官员当即站出来道:“娘娘,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啊!” 林芙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不引狼入室,狼就真的不会来了吗?主动出手,我们还有得选;若坐以待毙,那就没得选了。” 苏懿朗声道:“就照皇后娘娘说的去做。” 这次便是背水一战了。除极个别被下破了胆的官员准备自行逃走,其他人等皆尽心尽力,立刻跟着苏懿行动起来。 他们打算将百姓尽快带至京城后一座岩城。那儿本是为着前朝皇帝怕死而修建的一处城池,里头粮草储备足够一城人吃上五年,且外壁皆以铁汁浇筑岩石而成,其高其坚,极难攻破。如此一来,前朝那位昏君便以为自己既可日日享受京城繁靡,又可有此岩城做后路而高枕无忧。 霍泓继位以来,一直将那儿当做大周国仓使用,不想今日竟能派上这般用场。 林芙命令从大周城池最外围开始将百姓渐次撤离,并将青年少壮均召入军中,又叫把撤离百姓家中物资一并收入军中,一来确保军饷充足,二来好断了那罗王的沿路补给。当他深入大周,就算他们暂时打不过,也能将那罗王耗到饿肚子。 倘若霍泓与她有默契,能够及时好转,便可带军从后杀回,给那罗王来个关门打狗。如此一来,前有岩城,后有追兵,再加上补给中断,他们对那罗王这个 分卷阅读141 疯子的胜算便要大得多。 ——当然,林芙知道这只是她最好的设想。现在她只能与太后一样祈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结果能称心如愿是最好。 此外还有一事,也另她心神悲哀。 边境几个镇子都被那罗王所屠,其中也包括罗镇。那儿关押着大周最不可饶恕之罪人,其中也包括乔蓉。这个瞧不起一切又恨透所有的女子,最后就这样死了。 林芙到底还是为乔蓉诵了经祈了福,请大师为她念经超度。从前她不信这些,而今却也开始和太后一样了。 实在是所求所忧太多,非一人之心神所能装下,因此只好托念于神佛。 那罗王果然在珞珈山与林慕僵持一月后,开始失去耐心。他没想到失去了皇帝和誉王,竟还啃不动区区一个将军,一座堡垒。一怒之下,他做出了与林芙猜测一致的行动——那就是杀进大周,直取京城。 幸而大周边境百姓都已陆续撤走,又还有几个能打的将军领战,竟也抵挡了那罗王数十日。然此人一旦发疯,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短短一月内,他竟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接杀到了皇城内! 此时整座京城内百姓都已撤离,只余下护卫军和皇宫还在坚守。宫内,太后、公主与多半宫人也都已撤离,林芙却不肯走。 华莲生生急哭了,跪下求她道:“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您还要呆到什么时候哇!” 林芙却冷静道:“我不能走。华莲,你跟水芝快去徐惠妃那里,劝她一起走吧。” 华莲道:“大皇子还在这里没走,贵妃是断不会走的。” 林芙道:“本宫更不能走。我若是走了,这儿就没了主心骨,可要怎么办才好?华莲,你快跟水芝一起走吧。” 华莲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水芝也不肯。正在此时,黎元冲进来喊道:“娘娘!外头宫室都烧起来了!” 林芙忙冲出屋子去看,只见果然远远有一座宫室,梁顶上已冒出火焰与黑烟。火势蔓延得很快,不多久,多座宫室都烧将起来,烟云将将碧空都染黑了,其间隐约传来了令人可怖的声音。 华莲惊恐道:“想是那罗王已经打进来了!这下咱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林芙只觉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她问道:“衍庆呢?” 黎元道:“大皇子还在前头呢!” 林芙叫他赶紧去找衍庆,把人给带回来。太后居住的重华宫附近是有一条密道的,若现在赶去密道走,兴许还逃得出去。 但她却是万万不能走的了。做为大周的皇后,她必须要留在这里。倘若霍泓能赶上来,她便能为他多争取些时间。倘若不能,就算她今天以身殉了大周,也不枉她做了这许多年大周的皇后。 林芙尽量定神,走到一个侍卫身边,从他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来掂了掂,道:“是有些重。华莲,你与水芝既不愿走,那么就去拿两把趁手的刀来。咱们不能只坐待那罗王杀上门来。” 第82章 . 天香令(32) 林芙想,这是她头一回…… 眼见皇后拔刀, 一众侍卫和宫人都跪下恳求道:“皇后娘娘,现在从密道走还来得及,还请娘娘先行撤退, 这里有我们守着, 必不会叫那罗王追过去!” 华莲尤其劝得激烈。林芙寻思着若是自己不肯答应,这姑娘怕是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求自己走。她便指着身后向华莲道:“你瞧那是什么?” 华莲道:“是万寿宫呀,娘娘。” 林芙道:“对了, 是万寿宫。咱们在这儿住了有多久?” 华莲想了想,道:“五年了。” 林芙点点头, 道:“本宫坐镇万寿宫已有五年。也就是说,本宫做这大周的皇后已然五年,受天下百姓尊崇跪拜也已有五年。这五年间,我身居后宫,并没为他们做过什么。” 华莲少有像现在这般泣涕成河的时候。她道:“皇后娘娘与皇上一体同心,皇上为天下百姓做事, 也就是娘娘为天下百姓做事了。娘娘这时离开, 天下百姓不会说什么;可若娘娘身死在此, 他们便会痛呼失去了一个好皇后。” 林芙摇头道:“你瞧这宫里宫外, 若是天下太平的时候儿,大家都该过着平静热闹的日子, 心里头快活, 自然会觉得皇上是好皇上, 皇后是好皇后。可若天下不太平, 众人流离失所生死难料,便只会埋怨上位者的不是。我若走了,自然能保命,可我与皇上的声誉便毁了。就算将来咱们打赢了这一仗, 天下百姓也未必会再瞧得起皇家,那将是一个新的祸根。” 顿了下又道:“况且,我若走了,只会助长那罗王的气焰。此时再等皇上打来,只怕更为艰难了。华莲你说,我能这么做吗?” 见死活说不动她,华莲便不再劝了。她从地上站起,也从一个侍卫腰间抽出长刀,道:“那我便与娘娘一起好了。” 众人一时拔剑的拔剑,拔刀的拔刀,誓与皇后共存亡。群情激奋时,前头黎元又跑来报道:“皇后娘娘,昨儿个 分卷阅读142 晋王说要将功赎罪,出狱请战,娘娘给允了。而今他……已去了。” 华莲大惊道:“去哪了?” 黎元道:“他碰上了那罗王,将那罗王痛斥一顿。”他没能再说下去,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林芙道:“好,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她迎着烈风和日头,将手中长刀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刀长三尺,微弯如柳,刃光如银,轻轻一挥,便听见一阵将风撕开的鸣响,是把好刀。 这是她这辈子头一回拿起这样的东西。比起以往手中的绣花针与鹿毛笔,头上的凤冠与花簪,这把刀确乎有些怪异,好像不应该属于她,又好像与她紧紧贴合,天生就该由她使用一般。 林芙提刀,带众人走上了万寿宫门前一座高阁。那儿视野好,可以看得更远。这宫中房屋栉次鳞比重重叠叠,她不知道那罗王现在走到哪里了,只能凭借哪里又冒起了火光与黑烟来判断。 等这片火烧到万寿宫时,一切或许会开始,或许就要结束。 林芙此时已不觉得恐惧。有一股火气冲遍她全身,使她脑袋里嗡嗡地响着,手脚冰凉,却又全身发热。及至看见从万寿宫外一处偏门,杀气腾腾走来一堆人,为首的那个手中还拖羊崽似地拎着个女子,林芙只觉这股火气瞬间在她体内炸开了。 她几乎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放开她!” 来者何人她不认识,只先瞧见他手中抓着的是云嫔。这个蠢货,早先就说了要她们先走,她怎么还在这儿? 云嫔披头散发,口中呜哇乱叫着,不停踢打抓她的那人。那人面目之狰狞,简直辱灭了他那张本该俊美的脸。他浑身血污,黑发湿漉漉沾着血披在肩上,将手中刀尖点了点地,冲高高在上的皇后轻蔑一笑: “原来这位就是大周皇后。听说那皇帝迷你迷得紧,我看也不过如此,美色还不及我妹妹十分之一。不过也还算过得去,配给我端茶送水!” 他带着身后那堆人一齐笑得放肆,眼睛却死盯着林芙,像头发了疯的狼。华莲等人又气又怕,不住打着哆嗦,林芙却镇定至极。她提着刀,一步一步走下了高阁。 那罗王一个手下冲她吹了声口哨。那罗王抬掌阻止了他,目不转睛盯着林芙下楼来,舔了下唇角道:“小美人儿这是来投怀送抱了。” 风光烈烈,林芙顿地站稳,向他说了三个字:“你不配。” 那罗王不笑了,拧着嘴角道:“不配做大周的皇帝?没关系,比这更难听的我也听过。人人都说我是疯子,不配登上王位,说我出卖妹妹,不配为人。这都没关系,我只要将他们都杀了就好。” 华莲与侍卫们轰冲下来,挡在林芙身前。林芙将他们一个个都扒拉开,自己站到前头去:“人全杀完了,你做这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她眼睛却瞟着已然昏在地上的云嫔。 那罗王发觉她目光,以一臂之力将云嫔朝她扔过去道:“想要她?拿去吧。” 众人忙挡上来接住云嫔,不叫她砸到林芙。林芙又将他们一个个拨开,质问那罗王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那罗王掏出一个锦袋子,往地上一扔,里头银两稀里哗啦散了一地。他哈哈笑道:“这个蠢婆娘,居然想拿银子来换你们的命!你们大周皇帝的女人就这么穷吗?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就这么点儿?” 林芙瞧了瞧还昏倒着的云嫔。这个蠢女子原来是为了这个才没有走。她平日里那般抠唆,这时竟肯为了救人搭上自己一条命,和比命还重要的银子。 林芙怒不可遏,将刀尖直指向那罗王,厉声道:“她不蠢,蠢的是你!你这个暴君,你休想做什么大周的皇帝!就算大周皇室都死绝了,大周的子民也是断不会认你的!” 那罗王吹了个口哨,朝一个手下一点头。那人阴笑着往前走来,上手就要来抓林芙。林芙将挡在她身前的人通通推开,不再犹豫,手起刀落间,那人便人头落地了,骨碌碌滚到了那罗王脚下。 她刀尖上尚在滴血,地上的人头还睁着一双嘲笑的眼睛。林芙想,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不仅能握得了刀,甚至还能砍人。 第83章 . 天香令(33) 咱们就在这儿守着,来…… 那人头骨碌碌往那罗王的脚边滚了几滚, 将所有人都惊呆了。而林芙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这没能逃过那罗王的眼睛。 他将狭长的眼睛一眯,往地上的血污里啐了一口道:“看不出来, 竟是个烈性的小美人儿, 老子喜欢!老子改变主意了,先不杀你,应该生擒你, 让你做……”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劲风响过, 几十只插了长羽的利箭划过长空,稳稳当当扎在那罗王与林芙之间的空地上。两边纷纷后退数步,黎元惊喊道: “这是皇上身边亲卫军的箭!奴婢曾见皇上带着大皇子与小公主练习过!” 林芙惊魂未定,华莲趁机将她往后拖走。那罗王还欲执刀上前来,口中大喊道:“给我抓住她!” 华莲道:“娘娘,他 分卷阅读143 们怕是要生擒你做人质, 咱们快走!” 又一阵箭雨飞来。那罗王寸步难行, 不得不转身用刀身去挡飞箭头。昏天暗地中, 林芙看不清楚飞箭是从何处而来, 但既然来了,就说明霍泓还活着, 他终究还是赶到了! 林芙强忍住激动, 对华莲道:“咱们快走!先去密道那里撤走。接下来皇上还要在这儿跟那贼人打一场, 咱们不能在这儿添乱。” 侍卫们将她团团围住往万寿宫后头走。半路上又有一队侍卫过来接应。那密道是在太后所居重华宫附近, 距离万寿宫还有片刻路程。此时又要提防着那罗王的人追杀过来,又要抗带着昏倒的云嫔,因此虽有箭雨掩护,也要走得格外谨慎些。 一行人渐渐离那罗王远了些。此时水芝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道:“娘娘, 快看那里!” 林芙喘气道:“怎么?”她已经有些走不动了。 水芝道:“那边的高楼上,是不是一直有人在放箭?” 一行人停下来仔细瞧了几眼,都只隐约看到确实有人在几处高阁上往那罗王方向放箭。黎元擦泪道:“想是皇上他们杀进来了,先登了高阁查看情况,见娘娘这边不利,便先掩护娘娘撤退吧。” 林芙大松了一口气,向水芝道:“你果然好眼力。不过咱们不能在此久留,还是快些走罢。” 一条路不知走了多久,所到之处总是宫门紧闭,不见人影。这遍地花草仍然芬芳繁盛,却连声鸟鸣都听不到。林芙真是恨死了那罗王,心中不断祈祷皇上能快些将他拿下。最后终于到了重华宫附近,众人将那块密石找出来,推了机关,便一个一个鱼贯进了密道。 当最后一个侍卫准备踏进来时,却突然毫无声息地倒地了。众人大惊,却见是一名那罗王的手下悄悄跟踪了他们多时,此时将那侍卫尸体往地上一推,拔刀便要砍来。 林芙大惊,众人纷纷上前应战。那死士虽厉害些,终究不敌数人围攻抵挡,只是临死前竟将他那把刀身一转,用尽最后力气插入密道石门的缝隙中。这下,门是关不了了。 华莲惊恐道:“娘娘,若是有流兵找来进了密道,咱们岂不是白走了!” 林芙万没想到那罗王竟留了个这等阴招,悔恨道:“怪本宫没有留意。” 黎元道:“娘娘不必自责,都是奴婢们的疏忽。不过现在有皇上在前头,那罗王的人就算找着了密道,他本人也杀不过来了。流兵算什么,来一个咱们杀一个,来两个咱们就杀一双!” 华莲道:“你说得轻巧!前头定还有一场恶战,谁知道要再打多久,咱们难道就在这儿守着密道不成?” 林芙发狠道:“反正走是走不了了。这密道直通宫外去往岩城那条路,百姓们都在那里避难,绝不能让那罗王的人过去那边!咱们就在这儿守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众人激动道:“臣愿誓死跟随皇后娘娘!” 这天的白日似乎过得格外漫长,可是黑夜来临也很快。不久后,林芙就瞧见皇城内战火四起,将夜空映得明亮到可怖。一阵阵杀声随着带有血腥味的风向这边飘来,直叫人胆寒。 林芙静静立在密道门口,望着天上被烟云遮住的星子。她想知道霍泓现在在哪里,是正在御花园与那罗王血战,还是正在温德殿手刃仇敌?她希望是后者。 华莲过来,将自己衣裳解下来给她披上道:“娘娘别冻着了。水芝出来时身上还带了些糕点,娘娘要不要先吃些?” 林芙终于笑了:“亏你们还想得到带点心。不过我不饿,你们分了吃罢。” 华莲却将帕子捧着块儿赤豆糕递给她道:“娘娘把这个吃了吧。” 林芙正要去接,却听见后头一声呜咽,原是云嫔终于醒过来了。她将赤豆糕又塞回给华莲,走去向云嫔道:“感觉怎样?” 云嫔尖叫一声,华莲赶紧将赤豆糕又塞给水芝,捂住云嫔嘴道:“娘娘,得罪了!咱们可切莫出声,免得被人听到了。” 云嫔听见这声音熟悉,再将周围打量一圈儿,见是皇后立在眼前,立刻又是一声闷叫,推开华莲一把将林芙抱住,哭道:“吓死嫔妾了!嫔妾以为自己要死了!” 林芙好容易挣脱开,将她端正扶起来道:“没事了。” 云嫔道:“娘娘,我的银子呢?你可见我的银子?我拿给那罗王,他不要的!” 华莲道:“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云嫔娘娘还只惦记银子!” 林芙见云嫔确实伤心,赶紧安慰道:“你的银子没了也不打紧,回头等那罗王走了,我再补给你就是,你想要多少都有。” 云嫔想嚎啕,又不敢出声,只好捂住嘴哭泣道: “可是娘娘,那是我攒了好多年的银子!从我进宫做了贵人,月钱才二十两;就算升了嫔位,月钱也才五十两。那三百两银子我攒了好久,就这么全给那罗王糟蹋了!嫔妾好生心疼呀!”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芙一时没了法子,只得将自己头上金钗拔下来一支道:“这个你先 分卷阅读144 拿着。等这阵子乱过去了,本宫去向太后请旨封你为妃,月钱就有九十五两呢,另外再给你封赏千两黄金,你看如何?” 云嫔立刻不哭了,感激道:“娘娘为何要封赏我这么多?” 林芙叹气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拿银子去跟那罗王换人命,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云嫔道:“娘娘是嫌我钱给的少了吗?我知道咱们宫里人多,那三百两银子还不够一条人命的,可谁不爱钱呢?万一那罗王心动了,他收了我的钱,不就能放过咱们了?” 华莲与水芝实在想笑。林芙恨恨瞪过去一眼,又瞪云嫔道:“三百两?云嫔,你是小瞧谁呢?本宫的命难道就只值那三百两?” 云嫔小声叨叨道:“可是再多的钱,咱也没有了……” 林芙摇摇头,决定不跟她瞎掰扯了,于是向水芝把那块儿赤豆糕要来,正往嘴里塞,忽听外头一声巨响,极是震耳欲聋,竟差点噎到。 她忙和一众人到密道门口一看,只见远处一座高阁正轰然倒塌,紧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不断被烈火吞噬。 林芙手中的赤豆糕掉在地上。她默默为霍泓祈祷起来。 第84章 . 天香令(34) 我看小玉怕是要打算在…… 这一夜似乎过得格外漫长。天上的星子因为地上的烟雾缭绕, 一直看不大清楚,可是林芙偏要站在密道门口去数。若不这样,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这一晚。后头华莲、水芝与云嫔都靠着石壁睡着了, 她还一直立在风中。 许久许久以后, 天色有些微微发亮了,外头声音也渐渐安静下来。林芙抬了抬困涩的眼皮,想来这一夜的混战也该结束了。 她就静静等着。若是霍泓无事, 他自当会找到这里来。若来的是那罗王,她就打算拿拿长刀送走自己——那刀刃利索, 想来不会有太多痛苦……只是可怜了小玉,爹娘都没了,以后可该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两行热泪就落下来,林芙止不住抽泣了一声。这一声便将华莲给惊醒了。她本就睡得浅,此时更惊吓了大跳, 慌忙起来问道:“娘娘, 怎么了?” 林芙摇头道:“无事, 被风呛到了。” 华莲道:“这风确实呛人……也不知昨晚究竟放了多少火。不过奴婢听这动静, 怕是已经打完了吧?皇上怎么还不来?” 林芙道:“快了,就快来了。” 过不多久, 水芝搀着云嫔也走过来, 一群人便站在石门边上往外望。黎元撑了一夜未睡守着门口, 现在却毫不困乏, 他仍提着刀警惕道:“幸而昨夜未见流兵,不知今日会如何。” 云嫔掩面哭道:“哎呀,真希望皇上快来接咱们。可是如果来的不是皇上,那咱们该怎么办呢?我不想死啊!我丢了银子已经够倒霉了, 难道还要再搭上一条命么……” 她哭得眼前模糊,却突然透过泪雾看见远方走来一群执刀拿枪的人,于是尖叫一声,又昏倒了。林芙忙叫水芝先不要扶她,吩咐她道:“水芝你快来看看,来者何人?” 她手中攥紧了刀柄,冷汗一直从手心往外冒,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水芝急忙忙仔细瞧了,冷静道:“不是那罗王的人,倒像是……不过奴婢没见过皇上身边的亲卫军是何模样,也不敢妄说。” 华莲着急道:“哎呀,你这说了就跟没说一样的嘛!” 林芙使劲瞪着眼睛去瞧。但她只能看见这群人穿着盔甲,一时也认不出来。及至等这群人跑近了些,终于认出了打头那人的走路姿势——正是霍泓! 他看起来像是半边胳膊受伤了,却跑得疾快。林芙渐渐能看清他那张焦急的脸,听见他在喊自己名字,于是大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栽倒了。 这一睡,便睡了三天。等她再次睁眼醒来,眼前所见已不是密道天口的寒冷星子,而是万寿宫她的床榻上那熟悉的帐幔顶子。耳边有炭火盆子的哔啵声,宫人们走来走去拿药的响声,以及华莲正冲黎元愤怒的说话声: “什么叫小公主暂时回不来?咱们这儿都安顿下三天了,怎么能回不来?” 黎元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又不是我不要让小公主回来,她自己不愿回来的啊。” 华莲道:“那你去劝啊!” 黎元道:“我连小公主的面都见不着,我怎么去劝!” 听见他二人如往日般争吵,林芙便安心许多。可又一听见是小玉不能回来,她立刻来了精神,鲤鱼打挺坐起道:“小玉怎么了?” 华莲给吓了一跳,忙扶她道:“哎呀我的好娘娘!吓死奴婢了,你可算醒了!娘娘,这儿有热汤要,您快用些吧!” 林芙把药碗推开,就要着急下地去:“小玉呢?皇上呢?这宫里头怎么这样忙乱?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华莲喜笑颜开道:“唉哟,瞧我光顾着给娘娘拿药,竟忘了说了——咱们小公主没事儿,皇上也没事儿,都好着呢!” 林芙道:“那小玉人呢?” 分卷阅读145 黎元道:“奴婢昨夜听皇上吩咐,去往岩城先接小公主回来,谁知半路碰上小公主派遣回来的人,说是小公主正在岩城安抚百姓,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回来呢!” 华莲笑道:“可不是!咱们小公主呀,不知不觉就长大啦!” 林芙恍如听了一通天书道:“什么长大了,她才三岁!三岁!这么大点年纪,还没那桌子角高呢,如何能安抚百姓呢!快别说笑了,赶紧去把她接回来!若晚了,回来她就得挨揍!” 黎元恳切道:“娘娘,小公主真不是贪玩儿。回来那人说了,这些日子百姓们在岩城都颇为不安,是小公主出来向大家说:‘都别怕,我是大周唯一的公主殿下,有我玉螭在此,没人敢来欺负你们!要是有,我就化成一条小金龙,咬死他们!’” 林芙与华莲睁大眼睛道:“哦哟!” 黎元就做出百姓们崇拜的样子道:“大家一看,连三岁的小公主都不怕,他们就更不能怕了,不然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呢!” 林芙听见自家女儿竟这般出息,心里头真是喜不自胜,但口上仍说:“这孩子,年纪不大鬼精灵倒多。那么她说什么时候回来?” 黎元笑道:“听小公主的意思,现在岩城百姓都正要回家去,她决定在哪儿守着,等人都走完了她再回来。这点倒是跟皇后娘娘很像呢!” 林芙叹气道:“罢了,我看这孩子怕是打算在岩城登基做个女皇呢!随她去罢,叫她身边的人好好伺候着,万万出不了差错。” 华莲惊道:“可是娘娘,小公主才三岁呐!这……是不是有点儿太……” 林芙道:“那能怎么着?我也担心得很,可眼下也没工夫亲自到岩城去把她拎回来。这样吧,你替我上岩城去照顾她,盯着她,不许她闯祸。除了我与她爹爹,她也就能听进你几句了。” 华莲道:“娘娘,我这就去。” 华莲一阵风似地去收拾行李了。林芙又追问皇上在哪,得到回答说皇上正忙着收拾残局,一时半会儿还抽不开身,只要看见皇后无事就好。又说宫中这般忙乱,是为着皇宫需要进行修缮,他们得暂时往行宫住一阵子去了。 这行宫地处京城外一处朱明山脚下,因其装造太具有闲情雅致,因此向来被霍泓闲置,说是“不宜长居,以免致人闲散”,如今却不得不用了。林芙倒很乐意往行宫一住,她还没去过这座月台宫呢! 第二日,林芙就先带人过去了月台宫——霍泓次日晚间会到,衍庆自请留在皇城负责修缮,而前去岩城避难的后宫诸人也将陆续搬过来,还需皇后先行安排,主持大局。 只可惜小玉执意要留在岩城登基,林芙想她就只好先同霍泓两人一起悄悄去往行宫潇洒快活,并由衷希望小玉日后不要为错失此良机而后悔哭闹。 第85章 . 天香令(35) 本宫不许这些美人靠近…… 从皇宫去往月台宫需要两天行程。林芙本想与霍泓一同启程, 奈何宫中坍塌之处甚多,不宜再留人,因此只好先行动身。 不过走前, 她叫黎元去打听了一下霍泓在哪, 想跟他说几句话再走。黎元去了半日,说皇上正在御花园里,林芙便找去了。 一路上她踏着瓦砾残砖, 跨过满地尸首,避开尚未熄灭的火焰, 最终在一座桥上看见了霍泓,他正在与衍庆说话。林芙跑上桥去喊道:“皇上!” 霍泓一回头,见他的皇后正提着裙摆急急跑来,喊声带着哭腔道:“怎么也不来看臣妾一眼!臣妾等你等得好苦!” 霍泓也顾不得有衍庆了,一把将人揽入怀中,道:“对不住, 朕差点来晚了。” 衍庆也顾不得行礼, 慌忙扭头走开了。他一个半大孩子, 怎么能看得了这个。林芙见周围人都走开了, 便在衣袍下搂住霍泓,将脑袋往他肩膀蹭了两下, 委屈极了:“那为什么不来看我?” 霍泓那拉碴胡茬刮蹭在她额头上, 刮得人又痒又疼, 可是却令她格外安心。霍泓回抱住她道:“朕还要张罗着收拾残局, 这场乱子得尽快结束了。” 林芙道:“可是你去找臣妾的时候,臣妾都晕倒了!” 霍泓一笑:“不,你只是睡着了。朕看你睡得挺香,整整睡了三天呢!” 林芙气得将他一把推开, 道:“皇上还有心思说笑呢!” 霍泓本再想咧嘴一笑,可林芙这么一推,他禁不住后退几步,捂住心口。脸色一下惨白。林芙吓得半死,忙上去扶他道:“皇上,你可别吓我!太医,太……” 霍泓捂住她嘴道:“别喊了!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推你的皇帝夫君,你都不嫌丢人!朕没事,不过是胳膊断了,心疾发作了,身上又被那罗王捅了几刀,又连着几宿未阖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芙心疼到哭了:“皇上,你受苦了……” 她仔细瞧了瞧霍泓,只见他人都黑瘦了一圈儿,眼神却愈发精神,腰背也依然笔直,只是左胳膊裹得严严实实,细摸之下衣裳里头胸膛上 分卷阅读146 缠的还有绷带,真不知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霍泓为她理了理鬓边发,沉声道:“别哭了,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心疼朕,就先去月台宫把朕的住所料理好了,等朕明日就过去。衍庆,你过来。” 衍庆一直站在远处背对他们,此时听见父皇呼唤才敢过来道:“儿臣见过母后。” 林芙摸了摸衍庆脑袋,感叹道:“咱们衍庆也是个大孩子了,都能帮着你父皇料理事情了。” 霍泓欣慰笑道:“衍庆近来做得很好,可谓是大有长进。这次朕决定将他留在皇宫负责修缮,也是叫他再历练一番。” 衍庆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将事情办妥贴。等父皇母后再回来时,皇宫一定会完好如初的。” 林芙担心道:“那你母亲那边……她怕是不肯放你一人在这儿。” 霍泓道:“衍庆已经长大了,等这件事做完,朕就要给他立府封王,贵妃应该高兴才是。” 林芙点点头,又问起那罗王情况。霍泓告诉她道: “那罗王被朕给打死了,朕打算叫你哥哥将他的尸首送回梭梭国去。你哥哥这次没跟着朕一起回来,朕叫他去接受边疆诸国的赔罪礼,以后这些小国将一并归入梭梭国,每年需向我大周上贡。” 林芙大喜道:“那就是说……战事已平?” 霍泓点头道:“正是。” 林芙含泪微笑道:“那当真太好了,咱们以后再不用打仗了是不是?” 霍泓道:“正是。” 今日,风中的血腥味正在慢慢散去。林芙想等他们再回来,风中又会是花香满满,那真是太好了。大周与南方数十年的战事,终于在此时此刻,真正结束在了霍泓手上。 她虽与霍泓还有好多话要说,然此时两人都还有要做的事情,因此只好先将心头话按下,一个继续尽快处理残局,一个赶快往月台宫去先行开路。 月台宫内与皇宫是大不相同,里头处处依山傍水、繁花艳草,连宫人的容色装扮,也要比皇宫内的美上几分,果然是个令人流连的好去处。 林芙乘坐游船一路从湖面看过来,竟也被这些美人惹花了眼。在定下暂且居住于迎春殿后,她便随手先挑了几个容貌尤为出色的在身边伺候。 现在华莲去了岩城陪伴小玉,水芝暂且去了徐惠妃身边帮忙照看,她身边如今只有黎元和红豆较为得力,便先将这几名美人交给了红豆管教。红豆却担忧道:“娘娘,她们实在都是美人,倘若皇上……” 林芙道:“皇上不会的。” 红豆道:“娘娘为何这样说?这些美人在行宫呆了多年都未曾见到皇上,眼下皇上终于要来,只怕有些人要动了心思呢!” 林芙道:“可是本宫不许。你再去挑几个老成持重的放在皇上身边,但凡狐媚子些的,都要打发得远远些,待本宫找个机会放她们出宫去罢。” 红豆便应下去了。林芙叫黎元带人将迎春殿安置好,又给即将到来的皇上、太后布置好居所,又给尚在路上的宫嫔们安排好宫室,便觉疲累至极,这日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日自是又忙碌一天。到了晚间,她叫红豆好生整治了一顿晚膳,等着霍泓在约定的时间前来。她所居住的迎春殿唯有一条水榭通向对岸,若想从外头进来,便只能乘船。 林芙于是立在水榭廊口等待。当远远看见皇帝的御船往这边来时,才终于放下心来,心道今晚终于能安安静静和霍泓说上几句体己话了。 霍泓也一直立在船首向她微笑。及至御船靠岸,林芙正要往他怀里扑,却见他将手从背后一牵,不知从哪儿就拖出个小女娃娃来,看起来是与小玉一般的年纪,正睁着一双润灵灵的大眼睛怯怯望她,在霍泓示意下轻声道: “蕊儿见过母后。” 林芙见她长相竟与霍泓有几分相似,且身上披着缟素,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她叹口气道:“皇上这又是把谁家的孩子捡回来了?是不是晋王家的?” 霍泓点头道:“……正是,朕的皇后果然聪明。” 林芙不理会他的这句好话,又道:“臣妾听闻晋王身边只有几个侍妾,那这孩子……” 霍泓道:“是他的庶出女儿,也是唯一的孩子。他如今不在了,朕不能放着他的孩子不管。你不是一直想给小玉找个玩伴吗?这样正好,就让她和小玉做伴吧。” 事情来得突然,林芙有些吃惊,却见那孩子哇一声哭倒在她脚下,求道:“母后,我爹爹死了,我娘跟着殉了他了,没有人要我了。求您收留了我吧,我愿意侍奉公主殿下,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林芙一下给她哭得心里发酸,手忙脚乱把这小小人儿抱起来道:“好了不哭了,以后你就同小玉住在一起——你本也该是公主,不必去侍奉谁,只要同小玉一起好好长大就可以了。” 第86章 . 天香令(36) 闹着闹着两人就真恼了…… 蕊儿这孩子不过才四岁, 可骤然间失去爹娘,心里头怕是有一 分卷阅读147 段日子好不起来了。林芙等她哭累了睡着了,才叫人把她抱下去安置。霍泓叹气道:“朕万万没想到晋王会做出这样的事。” 林芙道:“也不能全怪皇上。皇上自小与他要好, 是最亲的兄弟, 哪里想得到他会背叛呢。” 霍泓红了眼道:“朕的几位兄弟,与朕一同长大的就只有誉王和晋王。许是上天为惩罚朕动了除掉誉王的心思,因此干脆将晋王也一并夺去了。” 林芙难得会见到他这般脆弱的模样, 不由上前轻轻抱住他道:“皇上如今收养了蕊儿,便都补偿到她身上吧。臣妾并不打算让她伺候小玉, 她应当与小玉一同长大,长大后就做最好的姐妹。” 霍泓道:“朕也是这么想。” 他闭上眼睛,将脑袋埋在林芙颈子间,深深吸着她身上香气。屋中本燃着异香,可总不及这体香能让人平静。林芙用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鬓发,也觉得终于安心。分离了这么多日, 她差点以为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听见林芙轻轻抽噎了一下, 霍泓掰过她脸问道:“怎么了?” 林芙突然流了两行泪下来, 道:“想问的太多, 一时不知要从何问起。” 霍泓笑道:“那就一个一个问嘛。今夜还长,咱们且温上一壶酒, 坐在窗下慢慢闲聊就是。” 林芙道:“那臣妾去拿酒来。” 她果然去拿了些温酒用小炉坐着, 将心头疑问一一道出, 第一个便是问的心疾。霍泓向她道: “朕确实有心疾, 不过从前只在幼年时发作过,朕自己也没太当回事。” 林芙道:“臣妾记得有一回做了件什么事情,将皇上气到了,皇上那时就说犯了心疾, 是真的吗?” 霍泓道:“假的,朕哄你的。”一看他的皇后变了脸,马上又道:“不过这回是真的。” 林芙又心疼到滴泪。霍泓立刻又道:“不过也不是大事,太医说以后只要好好休养就可以了,你不要哭,朕看了也难过。” 林芙掩面道:“我竟不知还有这种事!皇上瞒我瞒得好苦!” 霍泓拉过她手道:“以后再不会了。不过朕也有话问你——前些日子你做‘摄政王’,感觉如何?” 林芙忙擦泪道:“我不要再摄政了,真的好辛苦。皇上,你每日要那样早起,先去宣德殿听大臣们吵嘴抱怨,再坐温德殿里看一天的折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臣妾只做了这么些日子,就累得不行。” 霍泓失笑道:“谁问你这个。朕知道你懒,素日里若不是要容嫔妃们请安,你是万不肯早起的。朕是问你有没有心得之类?” 林芙起身,郑重向他行了个礼道:“皇上实在辛苦了。有皇上如此勤勉理政,平定天下,我大周今日才能扛得住这一劫。臣妾钦佩。” 霍泓忙像模像样将她扶起道:“朕的皇后也辛苦了。有皇后如此心怀恩慈,勇敢果决,朕今日才能扛得住这一劫。朕也钦佩。” 林芙道:“不敢当,还是臣妾钦佩皇上。” 霍泓道:“还是朕钦佩皇后。” 两人本是严肃说话,可几个来回下来,竟成了玩笑话。你扶我一把,我扶你一把,最后竟给扶恼了。 林芙道:“皇上松手罢,臣妾胳膊累得慌。” 霍泓道:“朕也没用力,是你自己要抓着朕不放的。你快松手。” 林芙道:“皇上松手。” 霍泓道:“你松手。” 林芙道:“罢了,好没意思,皇上真是耍赖。” 霍泓道:“你耍赖。” 林芙就有些恼了,道:“皇上抓我抓了半日,我可是松手了,怎么能说是我耍赖?” 霍泓也恼了,道:“耍赖?你竟敢对朕无礼?朕辛苦奔波过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朕的?” 林芙拍他手道:“不是臣妾辛苦布置了行宫,皇上怎能站在这儿舒舒服服与臣妾吵嘴?” 霍泓唬着眼道:“行宫又不是你的,朕把行宫借给你住,你还翻了天了?” 林芙气得扭了他一把。这下可不得了,霍泓登时捂着右臂叫道:“你敢拧朕!朕的胳膊还断着呐!” 这一嗓子把在外头伺候的宫人都吓着了。迎春殿本临于水边,为便于欣赏水色,四壁本就多窗,霍泓的惨叫从重重窗扇中传到外头,在夜晚中真是格外响亮。 李谨谙忙推了门进去道:“皇上,可要叫太医来?” 帝后两人却同时冲他道:“出去!” 李谨谙忙关门出去。及至听见那一扇扇窗子重重关上的声音,实在委屈得不行,自己叨叨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 在月台宫的日子虽不比在宫里头叫人习惯,但胜在闲散,倒遂了林芙连月来能好好睡懒觉的心愿。现在霍泓回来了,小玉也不在身边闹腾,她当真是没什么事可忙了,每日里闹花斗草,只盼着徐惠妃她们能快些过来做伴。 倒是霍泓整日里忙得不分昼夜。白天他要日理万机,夜里还 分卷阅读148 要忙着与林芙吵嘴,总抱怨林芙太闲,惹他眼红又不肯帮忙。林芙这时就会嘻嘻地笑,嗑着瓜子看他批折子。 徐惠妃是在半月后过来月台宫的。她原本为着衍庆留在皇宫内处理残局,也想留下照顾儿子。但衍庆告诉她道: “母亲,儿子已经长大了,现在正是为父皇分忧解难的好时候,母亲的挂念儿子都知道,儿子只希望母亲能照顾好自己,看着儿子扬功立名就好。” 衍庆既如此说,徐惠妃便担心她留下反而会拖了儿子后腿,因此只得依依不舍离开皇宫,来了行宫。林芙对此很是高兴,在她到来那日亲去迎接,握住她手道:“你可算来了。” 徐惠妃与她见过礼,笑道:“我这一路过来,见行宫果然好看。咱们宫里头都是严砖肃瓦的,可不比这儿让人心神涟漪。难怪皇上总不让咱们来,就怕咱们在这儿舒服惯了反而坏事。” 林芙携她上了一艘画舫,看那湖中水景天成,远岸边雾花濛濛,更远处便是翠盈盈一片山色。徐惠妃叹道:“我这一放下心来,竟觉得能在此处安闲度日也不错。兴许再过几年等我老了,我便去求皇上,让我一人住在这儿罢了。” 林芙知她说的“放心”是指衍庆。一个做母亲的眼看着孩子渐渐长大离去,难免伤感。她安慰徐惠妃道: “贵妃你也不要想得太美了。别说是衍庆还没娶亲你走不开,就是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放你一人在这儿清闲。” 徐惠妃苦笑道:“那就劳烦娘娘给我求情了。” 林芙道:“那不成。你瞧这儿虽好,可是却冷冷清清的,难道叫我们都过来住这儿吗?” 徐惠妃道:“那有什么不好。我瞧这儿呀,美人这样多,真叫人看花了眼!诶,说到这个,娘娘,皇上也有好些年没纳妃了,会不会看上这些美人儿呀?” 林芙笑道:“贵妃真是糊涂了。本宫早把美人儿都从皇上身边打发走了,现在他身边就只有一群太监服侍,他能看上谁去?” 第87章 . 天香令(87) 皇上这气真是生得莫名…… 林芙虽不愿让美人儿们侍奉霍泓, 她自己身边却留了不少。 其中尤有两个叫做怀珠、抱玉的,本是这迎春殿管事的宫女,做起事来又有华莲的利落, 又有水芝的细致, 因此深得林芙喜欢。 兼之这两人容貌都生得格外丽质,一个窈窕娉婷,一个丰韵绰约, 就算放在月台宫所有宫女里头也是极出挑的。林芙便日日将她二人留在眼前,代替水芝与华莲做事。这两人一个在徐惠妃处帮忙处理宫务, 一个在岩城盯着小玉,眼下都不在她身边。 怀珠抱玉二人将迎春殿内外事务打理得极好,林芙也少操了许多闲心。之前霍泓不在时,她日子过得疲累不堪,如今终于可以松口大气了。她每天里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不用问听嫔妃请安, 也不用去向太后侍奉, 午后便叫了一群美人来弹琵琶赏歌舞, 过得好不惬意。 霍泓这样嘲笑她道:“你这个样子, 简直与一个昏君别无二致。” 林芙懒洋洋瘫倒在美人靠,打手势叫人给她沏茶道:“皇上是羡慕臣妾能这般逍遥了?” 霍泓哼道:“朕身边全是太监, 一个美人也没有, 朕上哪逍遥快活去?” 林芙道:“哦, 这是在怪臣妾善妒了。” 霍泓摇着扇子指她道:“朕可不敢, 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芙道:“啧啧。那皇上喜欢这些美人吗?” 霍泓太喜欢看她斜着眼睛吃飞醋的样子了,故意逗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当然喜欢。朕恨不得将这些美人全都纳进后宫,还劳烦皇后为朕安排。” 林芙听了, 果然生气道:“可惜了,后宫之事归臣妾管,皇上管不着。这些美人都是臣妾的,皇上一个也别想纳。” 霍泓哈哈笑道:“那更可惜了,你是个女子,你想娶这些美人也娶不了。” 林芙垂着眼眸不说话了。霍泓见她真生气了,自知逗过了头,咳了两声道:“不说闲话了,说正事。” 林芙干巴巴道:“皇上心里还有正事呢。” 霍泓叫李谨谙递上来一封信,甩给她道:“你自己看。” 林芙瞅了他一眼,见他笑得得意,心里不由嘀咕起来。及至拆开了信,突然便来了精神道:“我哥哥要回来了!” 霍泓道:“是啊。你大哥一直在边境呆着,得有数年没回来了吧?现在战事已了,朕打算召他回京好好休养一阵子。” 林芙激动到有些恍惚了。她还记得当年入宫为后时,是大哥骑着战马走在为她送嫁的队伍前头给她开路引路,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分别。她常能在霍泓那里听到父亲和二哥的消息,逢年过节也时常能够召见,只有大哥一直离家很远,有时几乎可以说是杳无音信。 霍泓走过来轻捏了她脸上一把,笑道:“嘴角笑着,眼角却流着泪,你是不是傻了?” 林芙抬头望他道 分卷阅读149 :“皇上,臣妾太想大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霍泓道:“他已经启程了。想来以他的行速,数十日便能回来。朕想了想,你那些嫔妃们还要再过个把月才能过来月台宫,在这之前,就先叫你哥哥在这儿住着吧。你兄妹俩多年未见,必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林芙本正拿帕子擦着眼泪,一听此,呆愣了一下,道:“哥哥住这儿我当然高兴,可是,怎么叫‘臣妾那些嫔妃’?” 霍泓似笑非笑道:“真可惜了你是个女子,不然你能把她们全娶了。” 林芙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反击她方才说过的话。不过现在她没心思计较这些,她只想赶紧去给哥哥布置宫室,好叫他过来住得舒舒服服。 林慕心系家人,回来速度极快,期间差点跑死了两匹好马。等他八日后进入月台宫时,恰是午夜,守门的宫人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去。他在宫门外等了半宿,直到早上林芙听说,才慌忙忙出来,坐了画舫前去迎接,一路上都责备自己道: “万没想到哥哥会半夜回来,是本宫疏忽了。” 抱玉劝慰她道:“也不是娘娘的错。现在宫门已开,大将军已进来了……” 话未说完,林芙立在船头,远远看见对岸有一条小船正驶过来,上头站了一人,穿着玄色广袖袍,皮肤在日头照晒下反出黝黑的光,整个人似一座大黑塔。林芙喊道:“大哥!” 小船徐徐漂过来,林芙急忙命人放下船板叫林慕上来。众人都行礼迎接道:“见过大将军。” 林芙快步上前将哥哥搀扶上来喊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林慕却先将她推开,笨手拙脚向她行了个臣子拜见皇后的大礼,道:“大哥这几年在外头,不太懂宫里礼数,妹妹别太见怪。” 林芙含泪道:“大哥说什么呢,快过来罢,别总站在风口了。” 她细细将林慕打量了一番。只见数年未见,他气质是愈发沉稳,眉目如锋,叫人往他身边一站,便安心极了。只是有一样——数年风吹日晒下来,当年那个也曾是京城无数春闺梦里人的俊秀林大公子已不见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以假乱真的大黑塔。 林慕显然是披惯了盔甲,如今乍然换上这软乎乎的宽袍,倒拘束得很。加之周围美人舞乐地环绕着,他那黑透了的脸几乎能透出一点红晕来,瞧得林芙咯咯直笑。 林芙道:“哥哥,是不是瞧我这里奢靡得很?” 林慕道:“妹妹,你先让她们退下吧。她们在这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芙于是挥手先叫美人儿们下去,叫怀珠、抱玉两人也下去。现在只剩她和林慕立在船头。一阵微风拂过,林慕深深吸了一口湖中的浮花香,道:“都做了皇后了,怎么还这样调皮。明知道你大哥我最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还这般捉弄我。” 林芙挽了一下哥哥,笑嘻嘻道:“好哥哥,不要生气啦!快跟我讲讲你在外头都做些什么?身体好不好?都吃什么?睡得香不香?前些日子皇上在你们那到底怎么样?……” 这两人一聊起来就没个完,一天下来,单是茶水就不知道喝了有多少。林慕先头见了妹妹,念想着她已是皇后,尚还有些拘谨。及至后来见妹妹仍然爱顽爱笑,还听说她总与皇上吵嘴,于是又开始恨铁不成钢,拿出做大哥的样子唠叨起来。 等到晚间霍泓也兴冲冲来了迎春殿时,却被怀珠、抱玉两人哆哆嗦嗦拦在了门外。怀珠胆怯道:“皇上,皇后娘娘说……说今日林大将军来了,两人有不少家常话要讲,不、不、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霍泓一听,皱眉道:“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那朕算什么?” 抱玉吓得跪下道:“皇上……” 霍泓生气道:“去禀告你们娘娘,就说朕来了。” 怀珠不敢再说什么,慌忙进去禀报。林芙正与哥哥下棋,惊讶道:“傻丫头,本宫说不许任何人进来,可不包括皇上啊。” 林慕忙起身道:“妹妹,我先走了。” 林芙道:“你走什么?皇上定还要与你说话。怀珠,快请皇上进来。” 怀珠没在御前伺候过,早已吓傻了,忙出去跪下请了罪。霍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进来就向林芙抱怨道:“你是怎么调.教的手下人?这些人空有一张脸蛋,做事竟不如华莲在这里的时候。” 林芙道:“皇上,她们做事也算勤谨,只是从未在御前伺候过,一时慌张罢了。皇上若不喜欢,臣妾打发了她们就是。” 霍泓挥手叫林慕不必行礼,道:“朕才不管你的后宫。你坐,连日赶路可是累坏了?” 林慕惶恐道:“臣不累。” 霍泓笑道:“这是怎么了?朕瞧你在边境可不是这么个拘束样子。” 林芙道:“皇上,哥哥是不大习惯家里规矩才这个样子,你不要笑他了。” 林慕瞧她一眼,那意思是“怎么又这样与皇上讲话”。霍泓笑笑,向他道:“快管管你妹妹罢,她每日对朕都这样无礼。” 分卷阅读150 林芙也向哥哥道:“好哥哥,还是你对我温柔。” 林慕暗暗摇头,,并不敢说什么。他想方才是白白教训了妹妹一通,她显然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霍泓见他实在为难,一时竟不知该帮谁讲话,不由忍笑道:“罢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朕再宣你谈事。” 林慕如获大赦,连忙走开。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竟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时间难熬——谁也不想插手帝后间的吵嘴。 林芙见哥哥走了,埋怨霍泓道:“话还没说完呢,就赶人家走。” 霍泓道:“朕知道你与你大哥要好,所以一整天没过来打扰你们。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外头天都黑了,你竟让人拦着朕不许进门。怎么就这样嫌朕碍事?” 林芙惊道:“我可没让人拦着皇上啊。再说了,我与哥哥多年未见,这体己话哪是一天就能说完的?皇上也忒小气了。” 霍泓气冲冲道:“朕小气?你看你现在,有美人伺候着,有哥哥陪着,朕倒反成不该来了,是不是?” 林芙道:“皇上这气生得真是莫名其妙,臣妾听不懂了。” 第88章 . 天香令(88) 你能同朕一起完成画作…… 这样与霍泓吵了一嘴, 林芙也很生气。她想不通好好儿地怎么又吵起来了?奈何现在华莲、水芝都不在身旁,怀珠、抱玉更不敢妄言,她身边一时竟没个人儿能说话了, 不由郁闷。 帝后二人吵嘴的消息, 很快就被宫人们传了出去,又落到了林慕耳朵里。 林慕一听是为了他,大为惶恐, 立时意识到自己不好再长留月台宫,于是便去向皇帝辞行道:“臣家中尚有老父幼弟, 甚是挂念。现见皇后娘娘日日安好,臣也放心了,还请皇上放臣出宫归家去罢。” 霍泓正在批折子,闻言将折子随手一扔,笑道:“你才来了一日就要走,是真为着急归家, 还是为听说朕与皇后吵架了?” 林慕大吃一惊, 道:“皇上竟猜到了。” 霍泓大笑, 道:“你是朕的大舅子, 也不要只顾着与你妹妹叙旧,也该与朕叙叙旧呀。” 林慕道:“是臣的不是了。若皇上不嫌弃, 臣定当多来皇上这里跑几趟。” 霍泓见他如此正经, 实在逗不动, 便也不逗他了, 正色道: “好了,你也不必惶恐。朕与皇后吵架乃是常事,不干你的事,你暂且只管安心在这儿住着, 毕竟能这样与你妹妹在一处的时候儿可不多见。你家里人也挂念你妹妹,多带些她的消息回去,你家里头也安心。” 林慕感激道:“谢皇上恩典。不过……皇后娘娘当真常常忤逆皇上吗?” 霍泓笑道:“算不上忤逆,不过几句气话罢了。你有空也说说你妹妹去。” 林慕得旨,果然往妹妹宫里好一通说教。偏他嘴笨又不会说,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讲着,林芙将耳朵都听疼了,不耐烦道: “哥哥,你能不能捡几句别的说?我也不是故意要与他吵架的,明明是他先……” 林慕严肃道:“妹妹,你虽贵为皇后,可皇上身份更是贵重,岂能如此忤逆?你且认真听哥哥说……” 林芙捂着耳朵走开道:“哎呀,我不要听!” 她心里暗暗咬牙,知道霍泓必是故意的——明知道她两个哥哥最是爱对她唠叨,还非要告上一嘴状来报复她。不就是因为昨晚留大哥留得晚了些,那可是她亲哥哥呀,至于这么小气吗? 林慕可不放过她,将家里头老父亲那套说辞全都搬出来,一字一句地要讲给妹妹听。林芙简直被他吵得脑仁疼,心道今日还是先让哥哥早些回去吧,好让她快些渡过这一劫。 这时怀珠进来说道:“娘娘,水芝姐姐从徐惠妃娘娘那里回来了,说有事情要向您禀报。” 林慕一见了有别的女子说话,便不吭声了,整个人又变成一块儿僵直的木板。林芙发现了这个能令他安静的巧宗,于是立刻让水芝进来道: “你回来还禀报什么,直接进来就是了么。” 水芝灵巧巧向她行了礼道:“虽是在行宫,但宫中规矩还是错不得。” 林芙笑道:“你这丫头,今日怎么想起回来了?偏林大将军也在呢,快来见见。” 林慕霍地站起,那动静倒将旁人给吓了一跳。林芙瞪他道:“哥哥激动什么?都是自家人,又不是没见过的。怀珠,你且下去罢。” 林慕居然红了脸道:“虽是相识旧人,但宫中规矩严谨,我还是先回去罢,等水芝姑娘与娘娘议事完毕,我再过来。” 林芙道:“现在还未到酉时,等下用了晚膳再走罢。皇上今日有事,会过来晚些,不打紧的。” 林慕嗫嚅半日,还是道:“我还是先告辞罢。” 林芙只得由他去了。水芝看起来有些失望,道:“大将军是很讨厌我吗?从前我在家里还服侍过他,怎么多年未见,他倒见了我就走了。” 林 分卷阅读151 芙摇摇头,安慰她道:“哥哥在外头呆久了,成日里只跟男儿打交道,现在是见了女子就紧张。他不是讨厌你,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罢了。对了,你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水芝道:“倒没什么事,不过徐惠妃娘娘叫我把这个月账簿送来与娘娘过目。” 说着便将账簿拿出来,林芙翻开看看道:“你二人做事,我放心。像这里有拿捏不定的,你们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水芝道:“呀!娘娘,还有一本账簿忘了拿了。娘娘且容我过去再取一趟。” 林芙道:“你去罢。” 水芝便匆匆出去了。林芙于是疾步走到花窗前去看,果然见她往方才林慕走掉的那个方向去了,不由失笑道:“这小妮子,还寻思我不知道呢。” 早些年还在家中时,她就知道水芝对林慕有意。 水芝本是跟着她伺候的,不过有段日子林慕病了,他身边又向来不喜欢丫鬟伺候,林芙便叫水芝这个最细致的姑娘去照顾他。 自那以后再回来,水芝每每看见林慕就脸红绕着走。可每次等到林慕要出征远行时,她都悄悄哭过的——就算第二日她往脸面上厚厚敷了脂粉,林芙还是能瞧出她肿肿的红眼圈。 为这个,林芙带她进宫后,便一直不提许她嫁人的事儿,也从不像与华莲逗趣那般开她嫁人的玩笑。这姑娘心思纤细又长情,纵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头一直默默念着林慕,她都是知道的。 眼下林慕倒回来得正好。以后天下太平,也不用他再日日出生入死,她倒是可以放心将水芝交给他。不过问题是——以她大哥那个榆木肠子,他会知道这些吗? 当年薛簪为他痴情至此,他竟连此人是谁都不知道。林芙有时想想,真恨不得狠狠死掐她大哥一把。现在水芝这事儿…… 为这个事儿,她忧愁了一晚上。 及至霍泓来时,为着想与她和好,便故意地没话找话。哪知她却爱答不理的,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霍泓于是又生气道:“你既然这么不待见朕,朕再也不来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林芙赶紧将他拉住道:“皇上不要生气,臣妾只是在想别的事情,现在臣妾知错啦。” 霍泓怒冲冲道:“你又知什么错了?你天天跟朕认错,却没一日是诚心的。” 嘴上虽这样说的,但是当林芙过来又哄又劝的,还是乖乖跟着她坐下了。林芙娇声道:“好皇上,臣妾真的知错了。臣妾今日叫哥哥早早便回去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霍泓面上便绷不住了,狠狠点了下她额头道:“算你识相。” 两人一旦和好,又是无话不说。霍泓一边夹菜一边道: “对了,方才朕过来,竟见你哥哥和一个宫女站在树下说话。朕看那宫女儿背影有些眼熟,只一时想不起是谁。你哥哥不是最怕与女子说话吗?” 林芙便想到定是水芝。她掩嘴笑道:“皇上竟连水芝也不认得了。” 霍泓惊讶道:“是她?也对,水芝是你从家里头带来的,自然与你大哥熟识。说到这个,朕想起你大哥常年在边关孤身一人,如今既回来了,朕少不得要给他指一门好亲事。” 林芙忙道:“皇上就别操这个闲心了,大哥的事儿,他自己会拿主意的。” 霍泓道:“怎么,怕朕指的婚事不好,亏待了你哥哥?” 林芙道:“怎么会!臣妾很相信皇上的眼光。” 霍泓道:“那不就得了。朕会为你哥哥留心几家贵女,将来送了她们画像入宫,你可替你哥哥好好选一选。” 林芙哭笑不得,哪有妹妹替哥哥婚事做主的。且不说她大哥会不会答应,单是水芝只怕就心里不好受。不过水芝到底是奴婢出身,就算嫁与林慕,也做不得正妻,这倒是更让人头疼。 霍泓瞧她又是叹气,又是出神,还为着是要给林慕指婚的缘故,于是向她道:“婚嫁一事自当慎重,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定下的,你也暂且少操心些,快来同朕看看这个。” 林芙道:“什么?” 霍泓叫了李谨谙过来,命他将手中一副卷轴拿上来,然后挥手道:“你下去罢。” 李谨谙早习惯了这般被皇上赶出去,忙熟门熟路带着一众宫人且都退下了,单留他二人在里头。林芙好奇道:“这是什么好东西?皇上竟这样神秘,还不许旁人看了。” 霍泓道:“你打开瞧瞧。” 林芙稍稍卷了衣袖,将那卷轴徐徐打开,只见一副山青水墨图呈现于眼前,上头点山画水,飞花走鸟,煞是动人。她细瞧了一阵,惊呼道:“这画的,应是咱们大周的山水吧!” 霍泓立在她身后指点道:“这是朕近日来亲手所画,不过还未题词。你若喜欢,就在上头布下你的大作如何?你瞧这些山水画得多妙,若一旁再能标注上所属地名,简直就完美了。” 林芙嗔道:“皇上惯会给自己镀金的。” 霍泓骄傲道:“朕还用镀金?朕的画作如此美且贵重,莫说 分卷阅读152 是千金,就是万金、万万金也难求得。你能同朕一起完成画作,是你的荣幸。” 林芙叹气道:“是是,臣妾深感荣幸,多谢皇上恩典。不过臣妾对于地理一窍不通,竟看不大出皇上画的究竟是些哪里,且容臣妾空闲了慢慢翻阅书籍,再一一标注。” 霍泓于是嘲笑她道:“那等你标注完毕,朕都已经七老八十了,还如何与你一同去游览这画中山水。” 第89章 . 天香令(39) 原是往麒麟殿勾引皇上…… 林芙听此, 再将那画细细瞧了一遍,惊喜道:“皇上是要带臣妾去游览各处名胜吗?” 霍泓抬起下巴道:“你想得美。画上地方这么多,哪能一一走完。” 林芙于是扔下画, 过来向他撒娇道:“皇上, 咱们若是一年去一个地方,那等到七老八十,怎么也得去完了吧?你说呢?” 霍泓道:“一年中事情有那么多, 未必就能年年出行啊。” 林芙不高兴了,道:“皇上不去, 那臣妾就自己偷偷去。” 霍泓道:“没人与你一起,你去什么。” 林芙道:“臣妾自会找人陪着去。” 霍泓想了想,道:“也是。如今你身边这么多美人,朕相信你可以带她们玩个痛快。” 也不知怎的,他近日总是要提这些美人。林芙有些生气了,道:“皇上倒惯会挂念这些美人呢。” 霍泓道:“是你自己要留她们在侧, 关朕什么事。” 两人说着说着, 不知如何竟又拌起嘴来。这时李谨谙过来道:“皇上, 苏大人在外求见, 说是有要事禀报。” 林芙道:“哪个苏大人?” 李谨谙道:“苏懿苏大人。” 林芙道:“哦,是他, 本宫倒糊涂了。你去告诉苏大人——请他转告苏筱云, 本宫很想念她, 有空便带曼儿过来看看本宫。” 李谨谙道:“是, 娘娘,奴婢这就去转告。” 霍泓在旁听得一头雾水,警惕道:“谁是曼儿?” 林芙道:“是苏筱云的女儿,只比小玉晚出生了三个月。皇上可给忘了?” 霍泓努力回忆道:“哦哦,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朕没记住这曼儿的名字。朕先去见见苏懿,你自己玩耍罢。” 林芙行礼送走他,又兴高采烈过来看那副画作。欣赏了半日,又叫怀珠去找一些书写大周地里的书籍来,好作参考。 哪知怀珠去了半日竟还没回来。林芙又叫抱玉去看看:“藏书阁离这儿不过两刻钟路程,怎地还没回来?许是给什么事情绊住了,你去看看罢。” 抱玉又去了半日,直等到天色擦黑了,方慌张张跑回来报道:“娘娘,怀珠她……” 林芙道:“她怎么了?她人呢?” 抱玉慌忙跪下,支支吾吾道:“娘娘,怀珠她确是去了藏书阁拿书,不过她也不大懂这些,就……” 林芙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正色道:“你尽管说。我知你素日与怀珠要好,但若只她一个做错了事,我是断不会怪罪你的。” 抱玉哽咽道:“她就去了麒麟殿,找皇上……” 林芙松口气道:“那倒也没什么。藏书阁本就挨着麒麟殿,去找皇上请教也算聪明。只是皇上今日正召见苏大人,怕是不得空理会她。” 抱玉道:“倒不是这个……怀珠她,试图勾引皇上,如今正被李大监悄悄拦下,但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正好奴婢找了过去,就叫奴婢先把人带回来了。” 林芙一听,心中震惊,立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且先叫她进来!” 抱玉出去将怀珠带了进来。只见怀珠一脸沮丧,胆怯跪下道:“皇后娘娘,奴婢知错了!” 林芙只觉胸腔有一股气在乱跳。她努力平静下来,尽量口吻平和道:“本宫素日待你不薄,你缘何要如此背叛本宫?” 怀珠哭道:“奴婢知道娘娘待奴婢的好。娘娘提携奴婢做迎春殿的掌事人,隔三差五便有赏银赏赐,是奴婢自己不知好歹,被猪油蒙了心,贪心想要更多,才欲去勾引皇上。还请娘娘责罚罢。” 林芙忍住怒气道:“你仔细说来。” 怀珠道:“奴婢本去藏书阁拿书,可在半路上见着水芝姐姐正在一座凉亭里,与林大将军说话,林大将军还递给她什么东西。奴婢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个。” 林芙道:“水芝乃是本宫从家里带来,自然识得本宫哥哥,半路上遇见,互相交待几句也是正常。这又与你什么相干?” 怀珠叩头道:“奴婢去了藏书阁就在想,同样是做奴婢的,有些人心有期盼,又有娘娘疼爱,必能得个如意的好结果;而像奴婢这样已在行宫苦熬数年,却还看不着个头儿,不知何日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故而一时糊涂,决定铤而走险,去了麒麟殿。” 林芙再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只见她堪堪入画的一张小脸儿上秀色天成,就算放在一众宫嫔里去比,也是上 分卷阅读153 上之姿,难怪她会起了这非分之想,觉得自己单凭美貌就可以获得皇上宠爱。 林芙道:“那么李大监是如何发现的?” 怀珠道:“是奴婢头上这朵小花。李大监说,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向来珠围翠绕,却甚少会簪戴这样不起眼的小花,因此起了疑心。” 林芙点头笑道:“你果然好巧思。只可惜,你并不了解皇上——皇上那双眼,向来是注意不到这些细节的。今日就算你能进去麒麟殿,只怕皇上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怀珠不甘心道:“可是娘娘,同样是奴婢,为何水芝姐姐就可以嫁与中军大将军这般好命?奴婢不过想让自己也过得好一些,有错吗?” 林芙道:“你想成为人上人,本是没错。可你不该背叛你的主子!这便是你的错了。你也不要去和水芝比,她侍奉本宫多年,对本宫之忠心,更在你千万倍之上。她若当真与大将军两厢情愿,本宫定会祝福。而你,你不能够再在本宫身边伺候了。” 怀珠道:“娘娘且杀了我罢,我也不要出宫去!” 一旁抱玉哭劝她道:“怀珠,不要再糊涂了。娘娘没说要你的命哇!” 怀珠恨恨道:“我在行宫隐忍多年,自以为今日终于可以盼来贵人,却不想还是落空了。若叫我就这样被打发出去嫁一个凡夫俗子,我宁可死在这里!” 抱玉道:“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娘娘,皇后娘娘,怀珠有错,但罪不至死,求娘娘开恩呀!” 林芙喝道:“不要哭了!怀珠的确罪不至死,但她勾引皇上未遂,按照宫规,打发出宫已是对她最轻的处罚。现在是徐惠妃管事,你且去找徐惠妃领罚吧。至于你出宫后要死还是要活,都由你。去罢!” 抱玉见好歹怀珠不用死了,大松一口气,先着人将她带了下去。林芙听着这一番闹声渐渐远去,方软下身来,抱着手炉叹了口气。 细想想,这些在行宫呆了多年的女子,也的确太苦了,不如就趁此机会都放出宫去罢,只留一些没有去处、甘愿留在行宫的在此打理,也就罢了。 再者,她也是万万没想到,水芝与林慕的事儿竟这样快就传了出去。以林慕的木讷,水芝的细心,就算在凉亭里说几句话,递两样东西,也不至于传成这个样子。她便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当晚便唤了水芝过来问话。 水芝万没想到她与林慕的说话竟引起这样风波,也是惊讶万分,当即便跪下发誓道: “娘娘,我虽确对林大将军有意,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奴婢心里都清楚,也断不会去背叛娘娘。今日不过是贵妃娘娘看这个月账簿有些问题,叫我拿去问问掌事的,我便去了。可半路上正巧遇见林大将军,又见他衣袖脏了,怕不好去面见皇上,我便拿帕子沾水给他擦了擦。” 林芙和悦道:“快起来,我知道你的心。这些日子你总在贵妃那里帮衬,有些人便以为我疏远了你,素日有些看不惯你的,便要给你些难处,我都知道。这些传闻便是她们给你的难堪,想叫你彻底在我这里失宠。” 水芝道:“但娘娘是不会相信的。” 林芙道:“的确不信。你自小同我一起长大,虽不比华莲多话,但对我的心同华莲是一样的,我心里头待你们也没有差别。如今既有这样的传闻,不如就让它做了真罢,也不枉你白担了个虚名——你当真对大将军有意吗?” 水芝红脸道:“当真。” 林芙道:“我哥哥那个木头胚子,他可知道?” 水芝摇头,道:“我不知道。” 林芙道:“我瞧他待你还是与别人不同些。明日他来,我悄悄问他。” 水芝急忙道:“娘娘,还是算了吧。大将军何等尊贵,我不过一介奴婢,怎敢妄想高攀。娘娘若愿成全我,只将我还赐予大将军做奴婢,一辈子伺候他罢。” 林芙道:“胡说,你想我会答应吗?大将军会答应吗?再者,若他不明你心意,来日娶了正妻,正妻会能够容忍你吗?你不要这样给自己挖坑。倘若你两人真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事就交给我来办。” 水芝滴泪道:“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命薄卑贱,实在不敢嫁与娘娘兄长。” 林芙道:“你怎么说不听呢!都说了交给我解决……” 两人这厢说着悄悄话,却听外头又闹将起来。水芝赶紧去看,道:“娘娘,不得了!那个叫怀珠的,打算一头碰死在皇上跟前!” 林芙忙提了裙裳出来,只见外头闹哄哄的——霍泓前脚刚下了游船上岸,后脚那怀珠就冲了出来,要当着他的面一头撞在树上。虽被抱玉拼命拉住,但额上已擦破了皮肉,骇人得紧。 第90章 . 天香令(40) 走,咱们微服出游去。…… 一群人将怀珠拉开, 水芝挡在林芙前头道:“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怀珠早已嗑得头破血流,见挣不开众人桎梏,便只管疯叫道:“皇上!皇后娘娘!求你们赐奴婢一死罢!奴婢实在在这深宫里 分卷阅读154 熬不下去了!” 霍泓紧皱眉头, 李谨谙喝止她道:“皇上面前竟如此放肆, 你该当何罪!” 林芙惊魂未定,向霍泓道:“皇上,此人是臣妾身边的大宫女怀珠, 都是臣妾教导不善,才闹成这样, 还请皇上恕罪。”一边又向水芝道:“你先带她下去,叫了太医来给她瞧伤罢。” 水芝答应着,便叫宫人们先将怀珠摁下去。那怀珠被拉走时,口中尚在呼喊着只求赐死,简直形同疯妇,将一旁抱玉都吓得呆了。 霍泓见眼前清净了, 方才向林芙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芙道:“皇上, 且进来细说吧。” 她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向霍泓说了一遍。李谨谙在旁听了道: “是有这么回事, 原是奴婢见怀珠姑娘到麒麟殿去得蹊跷, 才起了疑心,便将她拦下查问, 果然她是心怀异心。皇上, 这原怪不得皇后娘娘。” 霍泓不喜道:“朕最是讨厌这些背地里耍手段的腌臜事, 如今她又这样闹起来, 便按宫规打发了去罢。” 林芙道:“皇上,她先前虽有错处,也罪不至死,只要罚出宫去便完了。可如今竟敢自戕, 照宫规是要处死的……” 霍泓道:“那就处死罢。你是六宫之主,朕原不过问这些。” 林芙心有不忍,道:“可依臣妾看,行宫并算不得咱们宫里,咱们又刚刚安定下来,再打打杀杀的也怕会使人心惶恐,臣妾倒有个法子,皇上可愿一听?” 霍泓道:“你说。” 林芙道:“依臣妾的意思,且把怀珠罚出宫去罢,再将这行宫里的宫人都一一盘问,若还有愿意出去的,都一并给了银钱叫她们出宫去。若有无处可归愿意留在宫里的,就叫她们继续在这儿伺候,皇上看可好?” 霍泓惊讶道:“朕看你日日身边美人儿不断,歌舞不停,你竟真舍得将她们都放出去?” 林芙道:“臣妾也是一时爱美爱才嘛。但是,这儿不比咱们宫里头,宫女们都是到了年岁都放出去。可这些美人们在行宫里熬得久了,日子过得寂寞,又总熬不到头,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愿意出去的就出去,不愿出去的就在这儿讨个差事过生活,也便罢了。” 李谨谙道:“皇后娘娘果然慈心。” 林芙见霍泓不语,又问道:“皇上看如何?” 霍泓道:“如此一来,愿意留在行宫里的人便会慢慢减少,日子久了,行宫便会愈发荒芜。” 林芙笑道:“皇上不是不喜如此奢靡之地吗?正好就趁机让它慢慢荒芜吧。” 霍泓道:“那就这么定了吧。每年要养这么一大群人,开销也不是小数目。咱们现在要用钱的地方多,这样能省些银子出来,也好。” 于是主意就这么定了,林芙很快便吩咐水芝去做。不过这事儿不是一两日便能完成的,倒也不急,只先将那怀珠放了出去。怀珠原意欲寻死,却见皇后赐她五十两银子,足够她出宫做营生了,也就罢了。 经过这事儿以后,水芝大感愧疚,总觉是自己那日与林慕在凉亭说话的错儿。她向林芙道:“娘娘且先不必为奴婢操心了。奴婢现在只愿呆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旁的事一概不愿想。” 林芙叹气道:“今早上,大将军也来向我辞行,说出了这种事,他不能够再留在行宫了。你两个倒是想到一处去了。也罢,正所谓好事多磨,你二人的事儿暂且放一放也好,等你们都想清楚了,再做计议也不迟。” 水芝虽心中难过,也还是应了下来。那日晚些时候林慕出宫,她又去悄悄送了一程,将自己所绣的一个荷包儿送与了他。 现在林慕回家去了,虽答应林芙要给她从家里寄信来,可林芙仍很舍不得。 她与大哥多年未见,好不容易才有个能说几句体己话的机会,却被这桩坏事生生打破,心里头自然不好受,因此连日来总是蔫蔫儿的,做什么都没劲。 霍泓于是告诉她道:“你若实在闷得慌,等这段日子朕忙完了,其他人都过来了月台宫安顿下来,朕就带你出去转转如何?” 林芙一听,便来了精神:“皇上可是要带臣妾去看那画中山水?” 霍泓笑道:“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情势——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朕哪有功夫去游山玩水。咱们俩索性私服出游罢,就到市井处逛逛走走,散散心、图一乐罢了。” 林芙兴奋道:“那也成!自臣妾进宫,已有许久不曾出去游逛过了。皇上正好也可趁此机会去体察民情,也算是件好事。” 又过了约大半个月,其他宫嫔总算陆陆续续都来了月台宫,只小玉还留在岩城。林芙虽不无担心,但宫嫔们带来的消息,都说小公主现在好得很,林芙也就放心一些。 现在月台宫中既有徐惠妃帮忙理事,其他人也都安顿下来,林芙与霍泓便择了个日子,将自己装扮成富贵人家的一对儿夫妻,叫李谨谙和水芝两人陪着,向宫外去了。 此次出行,定期一月,一为散心,二为体察民情。霍泓 分卷阅读155 给自己起了个诨号,就称霍公子。林芙则叫自己为霍夫人,一时觉得这个称呼烫嘴又好听,连连要霍泓这样叫她。霍泓又笑她道: “你也多叫朕几声霍公子吧。” 林芙道:“霍公子,你说什么?” 霍泓改口道:“你也多叫我几声霍公子吧。” 林芙于是道:“霍公子,霍公子,霍公子。” 彼时几人是坐在一乘马车上出了月台宫。林芙扒着窗沿好奇地往外瞧,道:“怎地这景致竟越发稀疏了?好歹也还是行宫附近呀。” 霍泓道:“你别问朕,朕也……我也不知道。” 李谨谙道:“娘娘……哦不,夫人,这行宫外头本就荒芜,得要坐上半个时辰的马车,才能到最近的一处镇子。” 水芝惊讶道:“镇子?” 李谨谙道:“是呀。这松阳镇虽只是个镇子,但它前通京城,后通三城,可谓四通八达,富有得很。商人们但凡东西往来做生意,都要经过此处落脚的。那儿好吃好玩儿的也多,公子和夫人可先从松阳镇开始散心。” 林芙道:“那当然好哇!去镇子上也不用花太多钱。霍公子,你带了多少银两?” 霍泓道:“只带了十两碎银子。不过咱们有银票,可以去钱庄兑换一些。” 林芙埋怨道:“带银票做什么,为何不多带些银子出来。” 霍泓瞪她道:“反正不是你拿包裹,你不嫌沉得慌。” 林芙嘿嘿一笑。包裹都是李谨谙背着的,霍泓勉为其难往身上揣了些银子,她就只管甩手玩耍就是了。李谨谙赶紧道:“等下咱们可以先去找个客栈落脚,吃顿便饭,等晚上再出去游逛罢。” 林芙不解为何非要晚上出去。李谨谙道:“娘娘……夫人忘了,今日恰是八月十五呢,得看花灯。” 林芙一愣。她早先的确记得这事儿,还想着大哥既然回来了,便要和他好好整治一桌团圆菜,庆贺他归来。哪知大哥这就被搅和走了,小玉也还没回来,她也就不想提什么八月十五了。 却不想老天还是眷顾她,竟让她能有一个和霍泓一起逛花灯的机会,这倒是个新奇有趣的中秋。 她于是向霍泓撒娇道:“霍公子,人家还想吃月饼嘛。” 霍泓嫌弃道:“你好好说话。” 林芙过去挽住他胳臂,蹭道:“霍公子,人家还想买个花灯。” 霍泓道:“没钱。” 林芙道:“胡说,有十两碎银子呢。” 霍泓道:“那是朕的……我的钱,不许你花。” 林芙急了,上前就要从他怀里抢荷包。霍泓啧啧道:“好了好了,买就是,回头你得把钱还我。” 林芙道:“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 霍泓有理有据道:“钱是我出力揣着的,你想花,总给给朕……给我一点辛苦费吧?” 第91章 . 留春令(1) 林芙一怒,将那刚出锅的…… 林芙总觉得, 这一出了宫门,霍泓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在马车上跷二郎腿,心疼他的荷包, 不仅与林芙吵嘴, 连李谨谙、水芝也不放过,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哪里还有半分皇帝的影子。 林芙不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为了证实这不是个梦,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竟没有感觉到疼痛, 于是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在做梦。” 可是一旁霍泓却惨叫起来,推她道:“你掐我做什么?” 水芝也惊呆了:“娘娘……不,夫人?” 林芙仔细瞧了瞧自己手掌,也愣住了:“方才掐到的是霍公子啊……真对不住,我以为,掐的是我自己来着。” 霍泓气急道:“你定是故意的, 就为了我不给你荷包!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林芙向李谨谙看了一眼, 道:“这位霍公子到底是怎么了?” 李谨谙哪里敢说皇上的不是, 只得陪笑道:“公子多年来头一回出宫游玩, 想来是有些太过激动了。” 林芙愣住了。细想想,自她入宫以来的几年, 除了那两次亲征, 也的确没见霍泓再出宫过, 更不用说是上民间游玩了。想来他幼年时期长在皇宫, 长大后又忙着与其他皇子争夺皇位,自是没有心思四处游玩。如此想来,竟觉有一些心酸。 她向霍泓道:“没关系,咱们这次就玩个痛快。我知道外头有许多好吃的, 只要公子肯掏钱,我定带公子吃好玩好。” 霍泓哧一声笑了:“你连路都不认得,还敢讹我的钱。” 林芙不服道:“谁说不认得?我小时候天天由哥哥们带着出去玩呢……” 这松阳镇离得远,马车足走了约两个时辰,直到黄昏时才进了镇子。彼时林芙早已吵累了,正倚在霍泓身上小睡。 霍泓眼见外头石板路上一盏一盏亮起灯笼来,在夕阳余晖下别有趣味,又见那四处人声鼎沸,便使劲将林芙摇醒道:“快别睡了,外头这般热 分卷阅读156 闹,亏你还睡得着。” 林芙迷迷糊糊揉眼道:“几时了?” 水芝回她道:“已经黄昏了,咱们是不是应当先找个客栈安置下来?我看今日街上人甚多热闹,想来有四面八乡的百姓都来逛花灯,只怕客栈拥挤呢。” 李谨谙道:“是了,松阳镇的花灯展最是好看。” 霍泓道:“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天都擦黑了,若找不到何意的客栈,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芙道:“好啦。这样,咱们先找个摊子吃些东西,李谨谙,你先去找客栈吧。找着了,再过来告诉我们。” 李谨谙道:“若要吃的,东街那边都是摊子,咱们且上那去。” 马车又拐过了两条街,便到了所谓的东街。林芙瞧见这一派烟火气,真是兴奋得不行,道:“咱们宫里呀,好看是好看,可比不上这外头热闹。瞧瞧那大饼子,那么多人排队等买,定很好吃!还冒着热气呢!” 霍泓将手袖起来道:“我不吃。” 林芙道:“为何?” 霍泓道:“街边摊食,不干净。” 李谨谙道:“公子,外头吃食都是这样的,自不比咱们宫里的精致干净,但别有风味呀。” 霍泓道:“我不吃。你们去罢。” 林芙道:“公子也不能就这么饿着。” 霍泓不耐道:“我不吃。等找到了客栈,咱们再找家酒楼吃去。” 李谨谙不能把他一人扔在马车上,一时很是为难。林芙向他道:“你去找客栈吧,我与水芝去买饼子,顺路给公子带回来些。” 霍泓道:“我不吃饼子。” 林芙瞪他道:“公子爱吃不吃。这地儿拥堵,人多得很,要转去酒楼可不容易。我与水芝都饿得不行了,公子愿饿着,那就饿着吧。” 说着,便携水芝一同下了马车,果然将霍泓一人扔在马车上。霍泓赌气似的,就是不下去。偏这辆马车正停在一道口处,不小心便堵了别人的道儿了,惹得外头怨声四起。霍泓咬牙道:“李谨谙这个不中用的,停的这是什么车!” 林芙可不管他在里头饿着肚子抱怨。眼瞧着有一家大饼铺子正排起长队,有买到的人兴高采烈,捧着那鲜黄酥脆的饼子向旁人炫耀,那香腾腾的热气涌进人口肺里,实在诱人。 林芙已有许多年没吃过这样的市井食物,一时兴起,便也要去排队。水芝担心道:“夫人,这会不会吃了不干净?您瞧那做饼子的,收了人家的铜钱也不擦手就去烙饼。” 林芙道:“嗐,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咱们从前在家时,可没少吃这些东西啊。” 水芝道:“现在不一样了。您在宫里住了多年,胃口早被养刁了,还能吃得下这些吗?” 林芙道:“吃得下!你瞧,那边还有卖卤肉的,咱们等下也去买些尝尝。公子可没吃过这些好东西,他一定喜欢。” 说来这队伍排得也快,不知不觉间,她们前头的人便都买到了。那摊主是一对老夫妇,见是两个仙女样的买主,忙将最好最热的两块儿芝麻饼包好递过去,连要钱的话都不会说了。 偏她二人实在初中,就算穿了寻常富贵的衣裳,立在人群里也显眼得很,断不像是会来吃这街边大饼子的人。这时便有人上前来搭讪了: “小美人儿,也买饼子呢?” 这话是向水芝说的。前来搭话的是位真正纨绔的公子哥儿,自诩在情场从未失手,因此见了美人便来搭讪。不过他那双眼珠子倒也还没瞎透,一眼便瞧出来林芙不是个好招惹的,于是便转而去向她的侍女搭话。 水芝到底脸皮波,有些害怕,红了脸向林芙道:“夫人,咱们去别处买吃食吧。” 林芙扬起头道:“甭理他。”她正忙着在身上掏银子。 水芝道:“可是,他一直盯着我看,还冲我笑……” 话未说完,只见那孔雀开屏般的小公子便凑上来,又向水芝嬉皮笑脸道:“小美人儿,这街边的腌臜吃食怕是你吃不惯哟,不如哥哥带你去吃别的如何?” 水芝想躲开他,他却一劲儿往这边挤。旁人似乎都认得这个小恶霸,更不敢吭声,竟都纷纷往后退了。林芙一怒,在他又往前硬凑过来,深吸水芝身上香气时,竟手一滑,将那刚出炉的热饼子“啪”地扣在了他脸上。 那小公子登时捂着脸惨叫起来,惊动了周围一圈人。林芙指着他怒斥道:“何等宵小,敢如此调戏民女!你将大周律法置于何处!” 那小公子叫唤道:“什么大周律法!这儿是松阳镇!松阳第一首富听过没?听过没?这儿是我家的天下,凭你是谁,也敢在我的地界放肆!” 说话间,只见几个恶煞般的家奴从人群中钻出,瞬间将林芙与水芝给团团围住。围观众人早已后退了几丈远,却还为了看热闹舍不得离开。那卖饼子的老夫妇早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了。林芙一瞧,更是来气: “天下百姓,唯只跪大周皇帝一人,怎地如今连这种小混混都跪上了!” 那小公子 分卷阅读157 指着她喊道:“什么小混混!老子、老子是松阳镇第一首富的儿子!你敢对老子不敬,就是对老子的老子不敬!” 话音刚落,只见呼哨哨不知从哪飞来一个荷包,竟铁石般从空中砸来,正砸在这“小老子”后脑上,将他打了两三个趔趄才站稳。他那声怒骂还未出口,又是一个荷包砸来,这回更将他砸得人仰马翻。 众人一片惊呼,林芙往地上一瞧那荷包,哟——好生眼熟,不正是方才她要从霍泓那儿抢夺来而失败的吗?他那会子小气得不行,如今竟舍得拿银子来砸人了。 第92章 . 留春令(2)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如…… 那小公子正骄矜得起劲, 冷不防被这两下砸了个晕头转向,趔趄着便骂道:“哪个狗娘养的,竟敢砸老子!” 林芙心道, 此人算是完了。 果不其然, 只见霍泓悠悠然摇着扇子过来,立在那小公子跟前道:“我砸的,如何?” 小公子指着他鼻子道:“你谁?来人, 给我拿下!” 那几个家丁一下冲拥而上要去抓霍泓,又一下被那把折扇刮了个天旋地转, 稀里哗啦倒了一地,将围观众人都看得呆了。林芙只知道他刀剑耍得好,再想不到连扇子也能玩得这么溜,登时带头拍掌叫好道: “这位公子好身手啊!再来一个!” 霍泓得意地向她瞥了一眼,收了扇子,抬起下巴向那滚在地上的小纨绔道:“服不服?” 小纨绔踉踉跄跄站起身来, 怒喊道:“我这就叫我老子来收拾你, 你等着!” 霍泓拿扇子尖儿指他道:“好啊, 我等着。你老子若是不来收拾我, 我可就亲自登门找你去。” 小纨绔道:“你少嚣张!”骂骂咧咧一阵,便摔着一众鼻青脸肿的家丁跑掉了。 林芙穿过看热闹的人群, 去向霍泓道谢:“多谢这位公子出手搭救,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霍泓道:“你装什么装, 刚烙好的热饼子就这样被你扔了, 掏钱了吗?” 林芙一愣,道:“呀!是了,我并没带银钱过来,难怪方才找了半天找不见荷包呢。” 霍泓道:“你还扔了人家两个饼子。” 那厢卖饼的两个老人家过来忧心道:“这位公子、夫人, 看你们气度不凡,想来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魏家的厉害!” 霍泓道:“哦,怎么个厉害法?” 许是瞧他方才打跑了魏小公子,周围人有担心的,也有佩服的,也有想给他提个醒的,一时都围过来,七嘴八舌说道: “哎呀!你们是不知道,这魏家是咱们松阳镇第一首富,手眼通天,据说是上头知府大人的远房亲戚,厉害着呢!” “这魏小公子向来厉害,不光老调戏民女,还总收咱们摊贩商户的保护费!” “听说魏小公子上个月,还打残了一个卖菜的,就因为那卖菜的不肯他强娶自家闺女!” “那哪能算娶的,三媒六聘一概没有,一乘小轿、二两银子就把人给抬走了,那卖菜翁就那一个闺女儿,哭得那叫一个惨呀!” “真是没天理了!” 霍泓的脸色难看起来。林芙不禁吃惊,她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街边小混混,吓跑打发了也就罢了,哪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与知府攀着关系的恶霸。她便觉得这趟院门出得很对,天下民情皆细微,若只高坐在宫中,是看不到的。 林芙向霍泓悄声道:“这事儿咱们得管管吧。” 霍泓阴沉着脸道:“管。” 此时水芝已经将那落在地上的荷包捡回来了一个,又为难道:“可是公子,另一个荷包似乎被那魏小公子的下人捡走跑了。” 霍泓道:“无妨,一个荷包而已。夫人,你先去把饼子钱付了,等李谨谙回来,咱们先去客栈安顿好,再叫他去查魏家的事儿。” 林芙道:“就这么办。” 她拿过荷包,将饼子钱给了两位老人家。老人家说什么也要送她们几个热饼子走,林芙便给了他们双倍的钱。然后带着水芝悄悄绕开扔在激愤控诉的人群,往马车上去了。 过不多时,霍泓也上来了,沉着个脸一言不发。林芙将撒了芝麻香喷喷的饼子掰给他一半,他推开道: “好一个魏家恶霸!朕夙兴夜寐整治朝政,出生入死征战疆境,他们就是这般回报朕,这般对待朕倾心保护的子民!” 林芙将饼子放回油纸中,道:“无论哪朝哪代,像这种恶人是从来少不了的。皇上细想想咱们大狱里,不是也关押了许多人吗?不过皇上居于高堂之上,从未当场见过他们犯事,才会这般恼怒。” 霍泓气呼呼道:“你说的有理。朕为这点事气坏了也不值得,拿饼子来。” 林芙忙将饼子递给他道:“趁热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霍泓皱眉将那饼子上的芝麻打量半晌,道:“不是白芝麻。” 林芙忍笑道:“您且将就吃吧。” 分卷阅读158 霍泓咬了一口下去,见那饼子酥脆焦香,十分可口,他的臭脸顿时化开了一丝笑意,十分满意道:“不错。” 林芙掩嘴笑道:“霍公子这是吃饱了,气自然也就消了。” 霍泓道:“气着呢!这事儿还没完!” 话刚说完,只见前头车帘子一打,李谨谙的脸抻了进来,道:“公子、夫人,客栈已找好了,咱们现在可要过去?就离这儿不远,转两个街口就到了。” 林芙道:“那么走罢,咱们也都累了。” 李谨谙便坐在马车前头,为车夫引路。走过约有两条街后,果然见有一座洪福客栈立在街边。霍泓点评道:“甚是俗艳。” 林芙道:“就是这里了吧?” 李谨谙道:“是。小的在这里订了一间上房,两间下房……” 霍泓打断他道:“两间下房?给谁住?” 李谨谙惶恐道:“爷若是嫌我与水芝费钱,我二人就睡大街上也可……” 林芙笑出了声。霍泓拿扇柄敲打李谨谙脑袋瓜道:“这点小钱大爷我还出得起!去,把你们的下房也换成上房,少在外头给我丢面儿!” 李谨谙道:“是!谢爷恩典!” 李谨谙伺候着他们下了马车,进去鸿福客栈。里头小二一听说是三间上房,立刻笑迎上来,极热情道: “几位楼上请!楼上请!咱们这上上房呀,在最上头三楼,一推窗子,就能看见好风景!您几位肯定喜欢!” 林芙好奇道:“什么好风景?” 小二瞧她几人面容雍贵,不似寻常人家,只道是哪家的富贵爷出来闲逛了。为多讨几个茶水钱,小二便更狗腿了些,道:“瞧这位夫人,咱在这儿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您这样儿气派的!” 林芙追问道:“到底什么好风景?” 小二笑嘻嘻道:“哟,这咱可不能说,等到晚上街市上了灯,您几位可就知道了。” 林芙于是急忙忙去看窗外天黑了没,霍泓向那小二大声吼道:“把你眼睛从我夫人身上拿开!” 林芙吓了一跳,推了霍泓一把,红着脸小声道:“公子!咱这是在外头,收敛些。” 霍泓十分不悦地瞪上小二,小二吓得一头汗,也不敢吭声了,将他们领进那上房便溜之大吉。 林芙这时才向霍泓抱怨道:“方才楼下好些人都在看咱们。” 霍泓道:“谁让他不长眼睛,连当朝皇后也敢直视。” 林芙哄他道:“什么皇后?我可没听说过,我只知道霍夫人。” 霍泓脸色这才不那么难看了,背着手将四周环视一圈,看林芙将包裹归置好,道:“天快黑了,咱们过会儿就出去——不知道那小二说的好风景是什么?” 林芙道:“谁知道呢,快,先把这个放一下。” 霍泓搭手去帮忙,一边又道:“这屋子也叫上上房?瞧这窗台上的灰尘,一摁就是一个手指头印,怕是得有数十年没打扫过了吧。” 林芙道:“嗐,这儿就是个小镇子,若想要住再豪华些的,得上隔壁城里去了。你且先将就一下吧。” 霍泓还在屋子里走动来走动去,一会儿说这儿灰尘大,一会儿说那个花瓶太丑,总之就是不肯消停。林芙铺着被褥,突然有种错觉——倘若他二人不是这大周朝的帝后,而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或许也能过得不错。 还不用日日操那么多心。总之,只要不缺钱,日子就能过的极舒坦,极自由。 林芙突然便有些发愣,坐在有些老旧的、散发着轻微木霉味儿的榻上幻想这一切。霍泓走过来,将折扇在她晃晃道:“你想什么呢?” 林芙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 霍泓道:“我饿了。” 林芙奇怪道:“不是才吃了半块儿饼子吗?” 霍泓黑脸道:“早先就饿了,那几口饼子又顶什么用。我现在想吃点好的,最好带点辣子,不但是不能带汤水,必须要干的。如能再配上一盏酒,那是最好。” 林芙叹气,心道这人真难伺候,还是叫他安安生生做皇帝去吧——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如此挑剔多事呢,看来也只有宫里头才能满足得了他。 第93章 . 留春令(3) 是你爷爷我!怎么,不服…… 林芙本想先歇息下, 等天色黑透了再出去,一来好看看小二所说的“好风景”,二来可以养足精神去看花灯。哪知霍泓一直嚷嚷着饿, 又不能不依他, 最后只得一同将房门落了锁,出去觅食了。 李谨谙劝道:“公子,您若是饿了, 客栈可以叫人送些吃食上去。咱们得先养养精神,晚上且有的逛呢。” 林芙叹气道:“他偏不, 就是嫌客栈太破,觉得吃食定也不好。” 李谨谙道:“若要好吃食,那咱们只能去酒楼了。这镇子上最好的一家酒楼就是八珍楼,想来此时正热闹呢。” 霍泓大手一挥,决定道:“好,就去 分卷阅读159 八珍楼。” 林芙道:“离这儿可远?” 听闻这八珍楼距此只有两条街, 几人便决定慢慢走过去, 顺便可以欣赏一下松阳镇黄昏时的景色。 外头街市上, 人已比白日里更多了些, 摊子也更多了些。林芙久不逛这些地方,不禁兴冲冲地又要看这个, 又要看那个。每回看上簪子、珠花之类, 霍泓都嫌弃道: “你有那么多好东西, 平日里都懒得戴, 如今倒瞧上这些。你看看这做工,钗身都要裂开了,我随便找把斧头砍根树枝,都能做得比这好。” 那卖钗子的妇人听了, 羞臊得直笑,道:“这位公子眼光甚高,是咱们的东西粗俗,污了您的眼睛了。” 林芙听了大为恼火,向霍泓道:“才十文钱的钗子,计较那么多做什么!我就是喜欢上头这条小鱼,你拿斧头可砍不出来。” 霍泓撇撇嘴,背着手走开了。林芙又向水芝道:“也不知这人是怎么了,平日在宫……在家里也没这么啰嗦,如今出来了,竟像变了个人,到处挑剔,像个小孩子似的。” 李谨谙笑道:“公子久居深……府,不常出来,现在嘴上虽说是嫌弃,其实很开心呢!” 林芙道:“是吗?” 李谨谙道:“可不是!夫人,您就体谅下公子吧,他从未见过这些世面,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办法来表现高兴了。” 林芙想了想,又指着摊子上一支男子的束冠,向那妇人道:“这个我也要了。” 那束冠同样做工粗劣,才卖八文钱,还不如她那只鱼木钗子贵。林芙将这八文钱的束冠捧在手中,向前小跑几步,赶上霍泓道:“这个送你。” 霍泓一看清她手中何物,登时大为震撼道:“我不要。” 林芙道:“小玩意儿而已,拿着玩嘛。难得出来一趟,总得带点东西回去是不?” 霍泓坚定道:“我、不、要。” 林芙道:“那行吧,李谨谙,这束冠归你了。” 李谨谙惶恐,哪里敢接。倒是霍泓一听,将李谨谙瞪上一眼,飞快地从林芙手中夺过束冠,道: “什么破玩意儿,跟你那木鱼钗子一样难看。不过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对了,八珍楼怎么还没到?我走不动了。” 李谨谙道:“还有半条街,喏——就是那儿。”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头果然立了一座酒楼,上头彩旗招摇,里头笑语不断,果然比之别处热闹。 霍泓撇撇嘴道:“真是寒碜。” 林芙倒很是想念这种市井氛围,上前来一把挽住霍泓胳臂道:“哎呀,这儿毕竟是个镇子,怎比得咱们宫……家里,您且就凑合着吧!” 霍泓拉黑着脸,像块砖头似的杵在原地不肯挪动,林芙好一番哄劝,才将他拉扯进了八珍楼的大门。里头跑堂的立刻笑脸相迎上来道:“哟,几位贵人里面请!” 林芙道:“有雅座没有?” 跑堂的道:“有有有!二楼坐满了,三楼还有,那儿坐得高,清静,风景也好,就是价钱更贵些。” 林芙道:“不妨,带我们上去。” 跑堂的喜笑颜开,立刻将他们给请上去。只见二楼果然乌泱泱坐满了人,口中皆是又叫又笑,只三楼还清静些。 林芙拉着霍泓,好歹选了个僻静的雅座,道:“就这儿吧。把你们家最好吃的、最好喝的都拿上来,要快!” 跑堂的笑开花道:“诶!这就去!几位先略坐坐,等下一楼花厅还有歌舞呢,坐在这儿看可不正好!” 说罢向楼下一指,果然见一楼厅子中间还搭了个台子。林芙伸头瞧了一瞧,好奇道:“是哪里来的歌舞?” 跑堂的道:“就是咱自家的!看过的都说好!可比外头花灯好看多了!” 林芙笑道:“既如此,你快些将酒菜拿上来,我们且等着呢。” 跑堂的乐颠颠走了。在这期间,霍泓一直皱眉打量他们坐的桌子——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桌边有划痕,桌上有油腻。此时他终于舍得开口了:“你不是想去逛花灯吗?” 林芙道:“有歌舞呢,晚些时候再去看花灯也不迟。” 霍泓不以为然道:“宫中歌舞看了那么些年,你还没看腻啊。” 林芙得意道:“那不一样。等下且看了就知道了。” 水芝悄悄靠近她道:“可这儿是酒楼,咱们从前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只怕歌舞粗俗,不好入耳。” 林芙道:“怕什么,若是只要看精致的,咱们就不必出来了。” 很快几样酒菜就先端了上来。热菜还要等下子才能上,林芙便自顾自斟了冷酒一起吃着。霍泓见此震惊道:“你竟这般吃酒!” 林芙道:“怎么?” 霍泓指着她面前几碟花生米、醉黄瓜、酱牛肉道:“就这?这就是这儿最好的酒楼?这花生米如此寒碜,又是冷酒,如何吃得。” 林芙啪地将筷子一放,道:“您真是惯会矫情。民 分卷阅读160 间都是这么个吃法,还能像咱们似的,成日里拿些糟鹅腌鸭的伺候着?” 霍泓道:“若加了钱,也不是不可以。” 此时,跑堂的忙端着盘炖肘子上来,道:“客官请瞧!下头要开始了!” 林芙与水芝都忙着探身去看,果然见底楼那座戏台子上正张灯结彩地装饰起来,不一会儿便坐上来一队乐人开始敲打。这时周遭宾客都围将上来瞧着。不大一会儿,只见五六个穿着粉裳的少女上去跳起舞来,众人都鼓掌叫好。 又一会儿,一个身量细长、粉唇水眼的女子上去,舞起水袖,博得一片喝彩。有人将鲜花果子往台子上冲她抛赏,她也不理,只管自顾自跳着。水芝点头叹道:“跳得真美,倒有些翩若惊鸿的意思。不想这等酒楼里,竟还有这样的美人。” 那跑堂的笑道:“她原也不是咱们家的,是从街那头玉香坊请来的。” 林芙好奇道:“玉香坊?” 跑堂的道:“对,是咱们松阳镇第一大乐坊,里头姑娘轻易不出来的。今儿正是灯节,咱们才能请动这位巧云姑娘来助兴呢。” 这时那头又有旁人招呼,跑堂的便过去了。林芙摇着扇子道:“水芝,你取些钱来,等下交予那巧云姑娘罢。” 水芝高兴道:“诶!” 李谨谙笑道:“夫人真是恩慈心肠。夫人若喜欢,咱们就将那巧云姑娘请上来一坐如何?” 林芙道:“罢了,小姑娘家大冷天跳个舞不容易,就别劳烦人家了。” 几人说得起兴,一旁霍泓脸色愈发僵硬,幽幽然开口道:“竟看不出你是这等怜香惜玉的。” 林芙道:“这位爷可是又怎么了?” 霍泓道:“也对,想你前些日子在行宫里头,也是这般爱看美人。” 他使劲摇着折扇,面上有些酸意。林芙道:“别摇了,也不嫌冷得慌。” 霍泓道:“我连顿饭都吃不好,你还有心思拿钱给人家。反正我没钱。李谨谙,不许给她。” 现在荷包是在李谨谙手里,他正忙着给水芝拿碎银子,好去给了那位巧云姑娘。听霍泓这么一说,他抬手也不是,放手也不是。 霍泓又重复一遍道:“我没钱。” 林芙道:“罢了,小气成这样。算借你的成不成?早知道我自己也带些银钱出来,也犯不着使你的。” 霍泓道:“不借。” 林芙有些急气,道:“快别这样了。你瞧这大冷的天儿,小姑娘们冻得嘴唇子都青了,就拿几个钱给她们添些炭火,也算咱们积德了是不?” 两人正拌着嘴,忽听下头一阵吵闹。待去探看时,只见是个喝醉了酒的,正手脚并用往那台子上爬,拼命去捞台上姑娘们的裙角,口中心肝美人地混喊着,好一副丑态。 水芝道:“呀,这人怎么瞧着眼熟。” 李谨谙道:“别是姑娘瞧错了吧,怎会认得这等泼皮无赖。” 水芝道:“不是——夫人你看,此人不是方才向咱们找茬那位魏公子吗?” 霍泓在一旁听见了,忙与林芙一同去探看。林芙道:“你当真好眼力,果然是他。” 李谨谙道:“他还说要找上咱们的门来呢!可巧冤家路窄,这就又碰上了。爷,要不我拿了他去?” 霍泓见了此人就心头火气,慢慢道:“不急,待我下去再会会他。” 林芙道:“刚才还懒懒的,这会子又来了兴致。且别闹了,只带他见官去,将那魏家的恶事好好查一查。不是说他魏家是上头知府的亲戚吗?连点将那知府也查一查罢。” 霍泓道:“先等等,我这口恶气还没出呢。” 说罢,竟不管林芙与李谨谙阻拦,将扇子一顿,直朝下头那小魏公子头上点去。那扇子柄儿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正好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小魏公子头上,吓得底下一片喧哗,四处找这扇子的来处。 那小混账当场便将酒醒了个大半,痛得呜哇乱叫,从巧云脚下爬起来,朝四周一通乱嚷道:“哪个孙子敢砸老子?” 霍泓抢过林芙摇扇,将扇子柄在楼栏上磕了两下,将所有人目光都引过来,慢条斯理道:“是你爷爷我!怎么,不服?” 第94章 . 留春令(4) 立刻便有几个官差模样的…… 林芙急道:“哎呀, 我的扇子!怎么连我的也给磕坏了。”一边说,一边轻轻朝霍泓捶了两下。 霍泓道:“回头再送你一把。” 底下那小卫公子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楼上气急败坏道:“怎么又是你们!你给我下来!” 霍泓道:“我偏不下去。你且上来。” 小卫公子道:“你下来!” 霍泓道:“你上来。” 两人一来一回, 还没个完了。周遭看热闹的都笑起来, 道:“刚听说有人给小卫公子吃了个瘪,咱们这不就赶上热闹了。” 也有人议论道:“也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来路。瞧他这贵 分卷阅读161 气逼人的模样,想来不是一般人等, 难怪敢和小卫公子对杠。” 也有人道:“那可未必。你忘了前些日子那位周公子了?来头也不小,还不是给卫家收拾得服服帖帖, 跪地求饶。” 听了这些话,那小卫公子自觉又撑足了面子,于是将腰杆一挺,指挥他那些家奴道:“去,把那人给我拉下来!” 领头那位家奴为难道:“小公子,俺们才刚被他揍了一顿啊。” 小卫公子推他一把, 大喝道:“你个不中用的狗奴才!老子养你是叫你吃闲饭的吗?今儿个莫说是叫你去挨揍了, 老子就是叫你去吃屎, 你也得去!给我去!” 说罢将他往外一搡, 家奴们没奈何,只得哆哆嗦嗦, 硬着胆子往楼梯上虚张声势地冲。那厢八珍楼老板见势不对, 早亲自下来哄人了, 只可惜小卫公子并不领情, 反将他也给搡了个大马哈。 林芙见这些家奴们人多势众,不禁皱眉道:“又要打起来了。好端端看个歌舞赏个花灯,怎么又闹成了这样。” 李谨谙护住她与水芝道:“您还是先往后站站,咱们爷兴致又上来了。不过这同一拨人揍上两次, 总有些不爽快。要不——爷,这些人我来对付,您去找那小卫公子吧。” 霍泓道:“也好,闷了半日,我正手痒呢。” 林芙一把扯住他道:“咱们虽是出来玩儿,可爷别忘了自己还是个皇上,哪有皇上和街头混混打架的理,快别去了,叫官府的人过来处理吧。” 霍泓道:“我偏不。皇上又如何,混混又如何,这架有什么打不得的?都说要与民同乐嘛,你且放开我,让我去。” 林芙挣不过他,只得松手。霍泓拍拍她手背,冲她挤眼一笑,便将身子朝栏杆前倾过去,一个轻跃,便在满楼人的惊呼声中,稳稳当当落在地面,朝那看傻了的小卫公子脸上就是一拳。 林芙摇头叹气,向水芝道:“罢,罢,瞧瞧这叫哪门子的与民同乐,我今儿真算是开了眼了。” 水芝起初还有些害怕,现在也掩嘴笑道:“咱们还是先往后站站吧,瞧他们冲上来了。” 两人只得端了酒盏肉盘往后头坐坐,好避开前头那一番混乱。那波家奴喊叫着冲了上来,本是壮着胆子来找霍泓,却扑了个空,反被李谨谙一个个摁在地上打,那场面叫一热闹。 偏李谨谙自己服侍个明主,心里头恨透了这帮子恶奴,边打口中边教训骂道: “都一样是老子娘生养的,你们倒专干些狗仗人势、为虎作伥的勾当,也不嫌给你祖宗们丢脸!” 水芝捂着心口唉哟笑道:“倒看不出来他这么会骂。” 林芙却只将眼睛往楼下霍泓身上找。此时八珍楼里早已乱成一团,有去拉架的,有去叫好的。 听说是卫家的恶公子遭人打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又招来好些个看热闹的。一时这八珍楼里,竟比外头看花灯的人还多些,将戏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老板忙着招呼茶水瓜子,被卫公子一拳打得青红的脸面上,简直笑开了花儿。 林芙摇头道:“今儿这花灯是看不成了。” 底下霍泓将那小卫公子揪起衣领来道:“又是你!说说吧,都干过什么?” 小卫公子拼命捂住歪了的鼻子,委屈道:“你放开我!我告诉我爹去!” 霍泓又是一拳招呼上去,小卫公子哼哼唧唧道:“我说!我说!” 众人在一旁道:“快说!” 小卫公子痛哭流涕道:“我……我刚才摸了巧云姑娘的手!” 众人道:“你岂只是摸了人家的手!” 小卫公子道;“我……我白日里还、还调戏你家夫人……”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霍泓登时怒火中烧。小卫公子惨叫道:“对不住!对不住啊贵人,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就要残废了!” 众人道:“你前些日子强抢东街刘翁的闺女,把刘翁也给打残了!” 状告到这儿,众人的嘴可就刹不住了,都七嘴八舌声讨起来。 这松阳镇谁不知道卫家仗着有个亲戚在上头做知府,一家子都横行霸道的,早把他们给恨透了。小镇子上人家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凭谁家也能说出几个受害者来。今儿又难得见一个敢打卫家人的,想必是更有来头,登时都将胆子壮起来了。 有人就向霍泓声泪俱下道:“贵人呐,请为我家做做主吧,他家前儿去了我们布庄上,把最好的绸缎都挑走了,一共就给了三文钱呐!” “他家有个恶奴,对就是那个——前儿调戏我妹子不成,就跟我们家索要二十两的赔偿费!您说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他在我家摊子上吃饼从来都不给钱!” …… 一桩接一桩,一件接一件,听得霍泓脸都黑了。林芙也在上头听着,一边气愤,一边暗自庆幸这趟出来得好,若不然,怎知在这样的穷乡僻壤,竟还能有这样的事发生,当着是“天高皇帝远,老子管不着”了。b 分卷阅读162 r   “你真当这儿是天高皇帝远,老子管不着了是吗?” 底下霍泓冷笑一声,松开抓着小卫公子的手,使他倒在地上道:“今儿我还偏就管了!李谨谙!” 李谨谙这厢早将那帮家奴们给料理完了,于是立刻站过去道:“来了!” 霍泓道:“你去查,连带着卫家背后的那位知府一起查!现在就去!” 李谨谙答应着去了。那小卫公子又惊又怒道:“你到底是何人?” 霍泓道:“你管不着!”说罢向四周看客深深做了个揖道:“诸位,今日实在见笑了。卫家的恶事,定会有一个结果,还请各位再等等罢。” 众人都惊道:“这倒是一桩奇事了!怎么帮咱们救人的,反向咱们赔起礼来了?”于是甚觉过意不去,纷纷还礼,霍泓却从他们当中挤出来,谢绝一切好言好语,直走上楼来,向林芙叹道: “亏得今日出来,才能知道这些事!我原是在宫廷中呆久了,竟只能看到天下一整个的太平,却断然顾不到此等琐事。” 林芙道:“切莫自责。就算是神佛,也难将此等琐事顾得周全,何况生为凡体的天子乎。” 霍泓泠然一笑,眉间仍有些愧意。林芙上来挽住他道:“底下现在还乱糟糟的一团,你瞧那八珍楼老板,马上就要冲上来向咱们奉承了,咱们不如快些溜了,好去看花灯。” 霍泓道:“也好。再不走,等那姓卫的缓过劲儿站起身来,又要与咱们纠缠。我也厌烦了,不如快走。” 二人商议间,那八珍楼老板果然提着袍子冲了上来,喜笑颜开道:“贵人们——” 林芙便向水芝使了个眼色,水芝立刻会意,从荷包中掏出块儿银子来,正恰恰扔到那老板怀里。趁老板看得发呆的当儿,三个人立刻从他身边溜走,绕开下头鼎沸人群,竟神不知鬼不觉这样出了酒楼。 外头正起寒风,但满街花灯挂得好看。他们又游赏半夜,直到林芙实在走不动了,才回了客栈休息。次日一早,为免卫家找来不便脱身,三人于是在店家那里给李谨谙留了话,便向北去了。 他们打算去往江遂城——那儿正是卫家靠山“刘知府”的地儿。霍泓说,这位刘知府原是个老官了,已在江遂城呆了五年有余,素日也声评极好,竟不想暗地里纵出卫家这门恶亲戚来。 自松阳镇到江遂城,也就是三五日的车程。他们进城的那日,恰逢里头街道上四处赶人。一问,才知是刘知府家老太爷今日做寿,各处贵人都要去拜贺,怕街道上百姓碍事,于是便都驱赶走了。 霍泓一行人不成想也成了被驱赶的对象。他一肚子气,恼道:“竟不知位刘宪如此横行霸道!这儿离京城远些,他们真当自己是个土皇帝了!” 林芙道:“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吧。这样杵在大街上,也不是个办法。” 这时一旁几个老农路过,立刻便有几个官差模样的过来拿着扫帚去撵,口中骂道:“仔细脏了咱们刚扫过的地!” 林芙皱眉道:“何等嚣张!” 这时官差又瞧见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于是又过来呼喝道:“让开让开!”说着便冲他们脚下撒起黄土,泼起水来。那阵势豪横又熟练,一看就是干惯了这等霸道事的。 第95章 . 留春令(5) 你的意思,是要将朕关在…… 见了这阵势, 林芙自然有些恼了。霍泓却收敛怒气拉住她道:“好,给你们让。” 他拖着林芙向后一退,容这几位官差过去。那官差见这几人气度不凡, 便多打量了几眼, 态度软和了些道:“你们是哪家的,可也是来赴刘知府家老太爷大寿的?” 霍泓看了林芙一眼,道:“正是。” 那官差道:“你们看着眼生, 不像是本城的。” 霍泓道:“与他有些远关系,素日不在这里。只是今儿恰巧路过, 想来若能顺路去府上拜贺拜贺,倒也是个人情。” 那官差道:“敢问一句,贵人是哪家的?可有什么来头?” 霍泓道:“京城来的,姓霍,三年前见过这位刘知府一面。” 他说的也是实话。三年前,正有一回外官进京, 觐见述职, 那时节刘知府确是去了京城的。 那官差于是眉眼间一动, 笑道:“既是这样, 我们也可为您引路过去。不过您这交情有些远,能不能进得去知府的大门, 还要看您的造化。” 霍泓道:“这个无妨。听了我的名号, 他自然要迎我进去。” 那官差又道:“那就更好说了。只是……咱们这儿正当着差, 也不好就这样丢了正事过去……” 霍泓心明眼亮道:“给钱。” 水芝“哎”了一声, 连忙往荷包掏,随即便“呀”地一声。林芙道:“怎么?” 水芝为难道:“想是方才路上颠簸,我下车来歇息时,竟将荷包给掉了……” 林芙道:“那咱们可就没钱了。” 霍泓道 分卷阅读163 :“没钱了, 就先赊着罢。你且先领我们过去,银子我给你记着,必不会少了你的。” 那官差一听这群人没钱还跟他白唠了半日,立时脸色就变了,朝地上呸道: “没钱!没钱也敢来咱们老太爷的大寿,真是笑话!我就说咱们刘家哪来的这路子远关系,怎么连咱们自己也不知道,原竟是来打秋风的!” 霍泓听了,面上也不恼,只背手道:“既如此,你不领我们去也罢,且将去那刘府的方向跟我们指上一指,我一样谢你。” 那官差道:“呸!”说罢竟自扯着另两人走开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直道“晦气”。 林芙不禁气道:“哪有这样的?连一个小小官差都如此嚣张,更可见这位刘知府是什么样了。” 霍泓道:“原是我的不是了。刘知府是个老臣,原也是颇能做事的,不想竟也变成这样。” 林芙道:“咱们且再找个人打听打听罢。” 水芝便大着胆子,去跟一名路人问了,得知那刘府须得往东南方向走。一路上过去时,他们瞧这江遂城也算繁花热闹,街边摊贩不少,原都吆五喝六的,先却被官差赶了个鸡飞狗跳。 路上倒少有叫花子,过往路人皆都衣裳整洁,面色红润,即便刚刚经过一场战乱,也不见多少饥馑苦相。林芙道:“怪了,要说这刘知府不是个好官,瞧这儿的百姓倒都还过得不错。” 霍泓道:“都说了,他原也颇能做事的。” 说话间,便到了这江遂城大名鼎鼎的刘府。只瞧这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邸,此时朱门大开,一路又一路锦衣华裳的贵客正往里进,车马贵礼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林芙笑道:“能赶上咱们宫门里的气派了。” 霍泓上前去,随手抓了一个人问道:“敢问这里可是刘府?” 那人正忙着指挥家奴将几台贵礼送进刘府门去,乍见有人扯他,正要发作,一转身见霍泓面目不凡,立刻换上小脸道:“正是。兄台也是来给刘老太爷贺寿的?” 霍泓点头道:“正是。” 那人道:“巧了!我也是!不过兄台你的贺礼呢?咱们来看老太爷,可不能空手呀。” 霍泓往自己怀中指了指,道:“这里。” 那人瞧他神神秘秘的,只当是什么稀世好礼,不能随意见人的,登时笑道:“兄台果然有心。敢问兄台是来自哪里?我原是刘知府门下食客,去岁出去做了县官,今岁回来专为老太爷贺寿的。” 霍泓胡乱编道:“我是从松阳镇过来的。” 那人道:“可有人引荐?” 霍泓道:“与松阳镇卫家有些相识。” 那人恍然道:“原来是卫家故人呐!前些日子,老太爷还念叨卫家来呢。快请快请!” 卫家本就与刘家沾亲带故的,此人态度于是愈发热情。在引了霍泓等人进来刘府时,他已将自己家里几口人、几亩地都说了个清清楚楚,大有要与霍泓结成肝胆兄弟的架势。 林芙在后头瞧着霍泓十分不耐的样子,悄悄向水芝笑道:“瞧他急的。” 水芝道:“瞧这刘府里头,倒是景致高雅呢。” 她说得不错。刘府大院里头,处处高阁流水,侍女们一水儿地穿着绫罗朱裙,走起路来飘然若仙,林芙便紧盯着她们看,道: “这衣裳料子原是京城那边才有的朱绣罗。刘知府这样的人家能买到本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连家中侍女都人手一件,莫过于太奢侈了。” 正说话间,见前头绕过一处影壁,便又进了一座大院,里头正张灯结彩地热闹着。高廊上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一旁站着家眷们,正弯腰侍奉,便知是刘知府家的老太爷了。 引领霍泓进来的那位齐姓男子,上前去做贺礼道:“恭贺老太爷七十大寿!老太爷还是这般硬朗啊。学生今日来迟,还请恕罪。” 那老太爷捋须笑呵呵道:“不迟不迟,心意到了就成。你旁边这位是?” 姓齐的道:“哦,这位是松阳镇卫家的故人,我见他在门口遇见,便一同过来了。” 霍泓也十分像模像样地向刘老太爷贺了个寿,林芙也跟着上前行礼。刘老太爷瞧着他俩一脸疑惑,道:“卫家竟有这样的故人?” 姓齐的道:“这……” 霍泓沉声道:“原不常往这边来,故而见面生疏。敢问刘知府可在此处?” 一旁有家眷答道:“我们大人正在前厅会客呢,想必一会儿就过来。” 霍泓道:“那我便等他过来。齐兄不必管我,我自便就是。” 说罢便携林芙站开,慢慢欣赏起这奢华院子来。姓齐的忙着去向老太爷巴结,果然也不管他。 林芙低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莫不是砸场子?” 霍泓道:“我就是要砸场子。等这位刘大人回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 话音未落,只见院落中一阵大热闹,有一人从人群中拼命挤出来,身上挂满了锦缎包裹,大声喊道:“娘舅!娘舅! 分卷阅读164 我来啦!” 林芙皱眉道:“这人怎么瞧着眼熟?” 水芝噗嗤笑道:“这不是那位小卫公子吗?瞧他眼圈儿还肿着,难怪您没认出来呢。” 林芙一听,忙躲在树后细瞧了瞧,果然此人正是小卫公子。不过他面上淤青还未完全褪去,却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着实好笑。霍泓龇牙道:“这人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水芝道:“他称刘知府为娘舅,想来刘知府和他母亲是兄妹,或是姐弟罢……” 林芙道:“所以卫家才在松阳镇如此横行霸道,原来就是一家子的。” 霍泓道:“好哇,来得好。” 三人先冷眼瞧着,只见那小卫公子在人群中到处挤来挤去,要找他的娘舅。有几个与他相识的纨绔子弟,都赶来取笑他道:“咱们卫公子这是怎么啦?难道是被人给打了?真是难得。” 有人大声道:“听闻前几日,松阳镇出现了一个神秘贵客,将咱们的卫公子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事儿看来可是真的。” “怎么会?谁敢打咱们小卫公子呀?瞧刘知府不揭了他的皮。” 霍泓咬牙道:“我先揭了你们的皮。” 这时人群又一阵轰动,只见所有人都转向一个方向,原是刘知府来了。他一身官服,长相倒是十分和蔼,拱手连连谢着众人祝贺。那小卫公子一下蹿到他面前,道:“娘舅!你得为我做主哇!” 刘知府皱眉道:“你聒噪什么!你老爷爷在上头坐着呐,你不正经贺寿去,跑人堆里挤什么来!” 小卫公子委屈道:“娘舅,我被人给打了!” 刘知府道:“该!” 小卫公子道:“娘舅,你若不为我做主,我们卫家在松阳镇的脸,可就都丢尽了!” 他一口一个“娘舅”的大喊着,喊得刘知府十分不耐烦,转身训斥他道:“你个丢人怂货!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能把你打成这样还不敢还手,倒跑到我这儿来丢人现眼!” 小卫公子道:“我打不过他!” 刘知府呸道:“打不过!打不过不会叫你的家奴捆了他去,关在马棚里,嘴里塞上马粪,关他个三天两晚的,还能打不过!你个败家玩意儿,真是白败了你卫家在松阳镇的名声!就这点出息,你还想上江遂城来混呢!趁早滚回你的老家去,少在这儿丢人罢!” 这好一通骂,竟将小卫公子眼泪给逼了出来。他捂着尚且淤肿的眼圈儿,道:“娘舅!你竟如此狠心!” 说罢就要赌气跑出去。岂料一转身,正碰在一人身上。他拿手去拨,口中道:“滚开!”双手却被人擒住。一抬头,见却是那个在松阳镇打了他的人,惊吓之下,连连后退几步,撞在正与人举杯的刘知府身上,泼了他一身的酒水。 刘知府怒道:“你个不成器的,又作什么!” 小卫公子倒在地上,哆嗦着双腿往后退,道:“他!他!他!” 刘知府恼道:“别闹了,快给我滚出去——” 话音未落,便一眼看清了方才站在小卫公子身后之人,登时如做梦一般,直愣了好一会儿,手中琉璃杯才宕然落地,人也双膝一软,直通通跪下了,整个人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皇、皇上?” 大院中人声皆寂静下来,都看向这边。霍泓瞧着他笑道:“你的意思,是要将朕关在马棚里,关上个三天两晚的,朕才算服了你们刘家与卫家,是不是?” 第96章 . 留春令(6) 知我者,皇后也。 霍泓此言一出, 刘知府登时瘫倒在地。大院中人仍不知所措,茫然得很。 说来也是,本该坐镇宫中、离此处十万八千里远的皇帝陛下, 突然出现在一个小小知府家老太爷的寿礼上, 这说起来谁能信。 可刘知府那样明明白白跪在地上,口中不断喊着“皇上恕罪”,他家那个傻子一样的卫小公子又冲过来, 对着霍泓不可置信地喊道: “胡说!你也敢自称皇上!我从未见皇上在闹市中亲自动手打人的!” 霍泓于是就冲他虚虚扬了一下手,登时吓得这傻子捂着头连连后退, 惨叫道:“娘舅救命!” 刘知府一把将卫小公子拽倒在地,狠狠给他脑瓜上来了一巴掌:“不得无礼!快快参见皇上!” 说罢便跪拜呼喝起来。廊子上坐着的老太爷和家眷们也惶恐不已,跟着跪拜。这满院子的达官贵人一看,才知真是皇帝在此,登时一个个如饺子下锅般扑通跪下,心怀疑惑高呼万岁。 霍泓道:“都起来吧。” 刘知府喊道:“谢皇上圣恩!小臣竟不知皇上驾临, 怠慢有罪, 还请皇上恕罪!” 霍泓道:“不怪你, 是朕自己要悄悄来的。” 刘知府道:“请皇上上座!” 霍泓道:“这里吵闹, 找个清净地儿,朕再与你说话。” 刘知府道:“是, 是!皇上, 您这边请。这位是……” 他眼睛瞧向一旁站 分卷阅读165 着的林芙。霍泓道:“这位是皇后, 朕的妻子。” 刘知府大惊, 又跪拜道:“恭迎皇后娘娘!小臣不知皇后驾临,怠慢有罪,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林芙道:“罢了。这里吵闹,且找个清净地儿本宫再与你说话。” 刘知府现在心内虽然惊吓惶恐, 但等慢慢回过神来,竟觉甚喜——刘家老太爷的寿宴,竟遇帝后微服私访,这事儿能够他家吹上十辈子的了!他刘家,如今也能光宗耀祖一回了! 刘知府将满院子闲杂人等都遣散,请二人去了院落中最好的上房,亲自过来端茶递水。可霍泓并不接,而是慢慢将他屋内陈设打量一遍,道: “这幅字画,是你当年上京,朕赐给你的吧?” 刘知府大喜,感恩道:“正是,皇上好记性啊,臣不胜感激!” 霍泓点点头,向一旁品茶的林芙道:“咱们奔劳数日,好容易才从刘知府这儿讨一口好茶吃,如何?” 林芙放下茶盏,笑道:“此茶汤色润泽,口感清冽,乃是上等陀罗茶。臣妾记得,这等陀罗茶是专从梭梭国进贡。前些年咱们与梭梭国势如水火,就连宫里也难得此茶,臣妾也是在明罗公主那儿才能吃到一些。倒不想刘知府家里也能吃到。” 刘知府听此,登时喜不起来,脸色都白了,腿一抖,跪下道:“皇后娘娘明察啊!小臣府中原也吃不上这等茶,只是前些日子凑巧得了些,一直舍不得品赏,只今日见陛下娘娘来了,方敢启茶啊!” 霍泓笑道:“不过吃茶而已,朕与皇后又没说你什么,你不用慌忙。只是,你既连这等陀罗茶也吃得上,想来日子过得滋润,你是不是更应该感念皇恩,为我大周效力?” 刘知府道:“是,是,皇上说的是。”他额上不断往下滴汗,显然已吓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霍泓又道:“可你非但不知感恩效力,反在朕眼皮子底下纵容恶事,毁了你半世清名。” 刘知府惶然跪下道:“小臣糊涂,请皇上明示。” 霍泓道:“你不必在朕跟前装傻。从前你为官还算清正,朕也信得过你。今日偶来江遂城,处处民生繁华,可见你在治理上是下了功夫的。但只一样——你官威甚大!你家做寿,寻常有交情的,若来贺寿也就罢了,偏将这周围十里八乡的贵官都叫来,你是摆的什么大架子?做久了知府,便当自己是个土皇帝了?” 刘知府俯天跪地地喊道:“皇上明察!小臣绝无此心,只是家父一向身体不好,逢此大寿,做儿子的心中感念,才虚张声势了些,不过偶然一回罢了,还请皇上明察啊!” 霍泓厉声道:“偶然?那么,松阳镇卫家又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立时有侍卫过来,将那卫小公子押送过来。这些侍卫原是暗中跟在皇帝一行人身后的,如今遇事,自然也都现了身。那卫小公子可是吓得不轻。林芙不慎朝他瞧了一眼,只见此人面色惨白,裤子上已经湿透了。 林芙嫌恶地扭过脸去,将扇子遮面翻了个白眼。 卫小公子浑身抖如筛糠,话都说不齐全了。他怎会想到这个三番两次当街殴打他的人正是当今圣上?说来也算是他另一门子的运气了。 卫小公子磕头求饶道:“皇……皇上、恕、恕罪……草民不知……不知是皇上……” 霍泓道:“卫家在松阳镇横行霸道,全仗着是与你刘知府沾亲带故的缘故,你又纵容至此,惹出多少祸事来?若不是朕偶巡此地,还尚不知你们这些大员,竟是与朕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 他是真动了怒。他向来最为痛恨的,就是自己在外疆杀敌,内朝理政,日夜勤勉,不敢懈怠,而他治下之人却频拖后腿,惹人心烦。 这时,从跪着的人群中散开一条路来,原是李谨谙回来了。他先头奉了霍泓之命前去查办刘知府与卫家之事,后来回到松阳镇,被客栈告知皇帝一行人已去往江遂城,便一路寻踪找了过来。 李谨谙风尘仆仆,向霍泓行礼道:“皇上,皇上命我查办之事皆已办妥。刘知府与卫家一家的罪证,我已命人快马加鞭,悉数递交进京,送往吏部与大理寺。” 霍泓道:“好。” 刘知府一听这个“好”字,便知他的仕途算完了,登时再求饶也没有用。在场宾客瞧他那副老来失势的落魄样子,无不心惊,哪里还有为刘家贺寿的样子,都只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牵连到自己罢了。 刘家与卫家风光一时,从此也就这样倾塌了。不过,江遂城中尚有人感念刘知府为百姓做过的好事,而松阳镇却可谓是欢鼓锣庆,万人空巷,纷纷祝贺卫家倾颓。 经此一事,霍泓向林芙道:“朕有了个新想法。” 林芙见他闷闷不乐,便逗他道:“不妨让臣妾猜猜?” 霍泓道:“你猜。” 林芙道:“皇上可是想在朝中设立一个专门的部门,时时代替皇上巡察暗访各府各地,好使得这些地方大员们人人自危,自我约束?” 霍泓果然笑了:“知我者,皇后也 分卷阅读166 。” 林芙道:“也罢。这非小事,那么咱们就启程回京吧,在外头太久了,又恐朝廷生出乱子来。” 于是几人又在江遂城逗留两日,便行起回城。不料路经一地时,许是舟车劳顿久了,林芙竟觉有些不适,总是头晕恶心,寝食不安。 霍泓感到担心,便命在这处落影湖边先休憩几日,寻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第97章 . 留春令(7) 霍泓扮戏倒是扮得挺足。…… 这落影湖的得名, 还有个由来:据说是为着湖边树草众多,红叶绿荫地映在水中十分漂亮,才叫做“落影”。林芙与霍泓在此处住了几日, 见这美景虽比不得宫中精致, 却多了些天然的趣味,倒也十分令人欣喜。 更令人欣喜的是,经请了大夫来瞧之后, 便发现是林芙又有孕了,因此才时觉身体不适。 这个事儿可喜坏了霍泓, 愁怀了林芙。她想的是,现如今他们已在外头游逛了数月,小玉怕是要觉得自己受了爹娘冷落,本就要生气的,如今再给她添个弟妹回去,只怕依她的性子, 更要闹了。 林芙向霍泓道:“华莲已经带小玉从岩城回宫了, 咱们也快些回去吧, 我也想她了。” 霍泓道:“你这个样子可赶不得急路, 走陆路必然会不舒服,不如咱们就从落影湖走水路回去如何?这样回京虽慢些, 也不过一月时间, 也稳妥些。” 林芙道:“也罢, 那就走水路吧。” 两人又在落影湖逗留几日, 待打点休整完毕,方才动身。这落影湖原是临着一处河川的,名为颍河,从颍河往上游去, 再顺着运河一直往北走,若是顺风时,不出一月也便能回京了。且运河处多官兵把守,他们走这条路子,不需带太多侍卫兴师动众,也能十分平稳。 霍泓这回便不扮那富家公子了,而是同林芙一起将脸面抹黑,扮做个普通人家上京打秋风的,乘了一艘船儿,徐徐从颍河北上。 他的侍卫们则乘了另两艘船,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头。自从上次在江遂城被那官差白眼推搡后,李谨谙说什么也不能再让皇上之身犯险了。 这主意原是林芙出的。她的说法是:“咱们扮做富户人家,尚且在官家人下头受了这么些气,更不知平头百姓们素日里是怎么样的。咱们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就趁势看看罢。” 霍泓原也有此意,可不妨林芙有孕,故颇有些不肯,不过最终还是依了林芙。 林芙道:“我可是大周国母,哪就那么脆弱了。我的孩子若是个连这些也经历不了的,他也愧做我的孩儿了。” 霍泓笑道:“只怕小玉听说后更是不肯。咱们出来不带她,想来她已十分生气,如今再带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儿逛上一圈儿,她更要吃味。” 林芙道:“届时就说这是皇上的主意,与我无干。” 霍泓道:“你这个人!” 两人为这个事儿说笑了一两日。这一两日中,他们吃住都在这艘民船上,每日里粗衣淡饭的,两人素日贵重惯了,还真有些受不了。 这日船舱中提供的晚饭是粗米粥,和每人一份咸萝卜干,与素日里的粗米饭加炒菜不太一样。那粥还稀稀的,根本不能够填饱肚子。 霍泓几日没吃上好东西,见此更是恼火,没好气将破碗往地上一摞,道:“怎么回事?咱们上船前就交足了伙食钱的,钱都哪去了?” 林芙道:“你先不要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霍泓道:“你在这儿坐着,我去。”说罢,就揣着袖子出去了。 林芙瞧他那样子,除了脸蛋抹上炭灰也掩不住的俊俏,竟是与个普通农人无异了——他扮戏扮得倒是挺足,不仅将腰身佝偻起来,手揣起来,连一些动作神态都学人学得极像。 据说,这是他在船舱中观察旁人数日学来的,为的就是不漏破绽,才能彻彻底底看一看百姓们的生活。 林芙不禁笑了,觉得这样的霍泓实在可爱。她随后便也跟着出了船舱。 霍泓回头道:“外头风大,你回去罢。” 林芙正要说话,忽听前头一阵吵闹。二人忙互搀着去看时,只见是一个老妇人正躺在舢板上泣诉道: “船家,你们不能这样啊!我儿生了病,这样吃不饱,是会病重的呀!” 霍泓道:“怎么回事?” 两人细细听周围人议论了一阵,总算明白了:是那老妇人把身上的钱都给了船家做伙食费,岂料船家拿来的饭颇为糊弄,老妇人那生病的孩儿这下便更羸弱了。 林芙道:“真是岂有此理!” 她待要上前去,只见船家的手下人出来呵斥道:“嫌饭菜不好,那就别吃!去去去,别天天在这儿号丧!” 老妇人年纪大了,哭得有些背气。一个大汉上去把她搀扶起来,向那手下人气愤道:“你们收了我们的钱,怎的不给好伙食?克扣我们的钱算什么?” 手下人道:“谁克扣你们的钱了?现在是在江 分卷阅读167 上,这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去给你们弄点饭菜,你知道有多难!” 那大汉道:“放屁!我们先头一人交了半钱银子,买什么不够的,你就拿这些稀粥来糊弄我们?” 那手下人道:“不服,你们就告官去!” 那大汉上去就要推搡他,岂料船舱里又出来一群船家的人,两边几乎打了起来。霍泓忙将林芙往后拉扯,道:“离他们远些。” 林芙道:“原来是克扣了咱们的钱!怪道这几日饭菜越来越不像话,是仗着现在行到江面上,咱们下不去船也没得吃,故意欺负人呢?” 霍泓道:“是想要坐地起价吧?” 果然,这时只见一个船家出来,众人都围了上去,叫他给个说法。他高声道:“我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了!实在不是我们克扣各位钱粮,近日行情不好,咱们船上粮米都不大够了,距离下次靠岸还要五天左右,请大家暂且忍忍罢。” 那大汉道:“这老婆子儿子病重,吃这些也不成啊?你给个办法!” 船家道:“这也好办,倘若肯多出半钱银子,我这里还有些自己攒下的口粮,也可以分一些出来。” 那大汉怒道:“你们简直是强盗!” 船家道:“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 那大汉道:“谁跟你是兄弟!”说着又要上前扭打。一片混乱中,只听一人高声道:“这老婆子的钱,我出了!” 众人登时安静下来,四处去找那说话的人,却见是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人,正眯着眼站在船口上,将两手揣在袖子里道: “她的钱,我给,半钱银子是吗?”说着便掏出块儿碎银子来,往船家那里一扔,船家忙接住了,喜笑颜开道:“明白人,明白人!有钱好办事嘛!” 此人正是霍泓。那船家只当他是个冤大头,又道:“你心善,不忍心叫别人饿肚子,那你自己……” 霍泓冷冷道:“我不饿。这儿还有半钱,你拿去,给我夫人……娘子送来些好吃食。”说罢便揣着袖子,拉上林芙进船舱去了,留下外头好一阵议论。 林芙便急了:“这是何苦!只有一份好饭菜,咱们吃不饱的,你当真不要吃了吗?” 霍泓道:“我当真不吃。” 林芙道:“别赌气了,你若饿坏了可怎么说。” 霍泓道:“不至于。从前在战场上,饿肚子的时候还少吗?只是现在饿肚子,实在憋屈。这船家如此恶霸,想来是仗着背后有些势力,不然他断不敢如此。” 林芙道:“可要查吗?” 霍泓当即便放了个暗哨。这暗哨只有他的侍卫们能暗中知晓。很快一只鸽子飞来,霍泓将一卷写好的纸条塞与鸽子脚上,便将它放飞了回去。那边船上,自会有李谨谙接应,然后奉命去查。 刚做好这些,便听他们的舱外有人叫门。林芙过去一看,原是那老妇人手里牵着个男子,见了他们就往下拜,林芙忙拉起道:“使不得使不得,快进来坐罢。” 老妇人老泪纵横,拉着那男子进来。那男子一见林芙,立时眼前一亮,霍泓脸色一黑,挡在林芙跟前道:“何事?” 那男子还只管拿眼去瞅林芙,嘿嘿傻笑。两人这才发觉,这男子虽是弱冠年纪,可眼神痴傻,嘴角流涎,行动又迟缓又笨拙,似乎是个傻子。那老妇人察觉他们眼神,苦笑道: “我这苦命的孩儿,小时候发了高烧,没钱医治,就成这样了。” 霍泓道:“船家加的饭菜,可还够吃?” 老妇人一听,又要跪下去磕头道:“都够,都够!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我老婆子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只能带孩儿过来给你们磕个头!来世给你们做牛做马罢!” 霍泓道:“别这样,不过半钱银子罢了。你若感激,只回答我几个问题便是。” 那老妇人道:“恩人尽管问。” 霍泓道:“你对颍河这一带,熟悉吗?” 老妇人道:“熟悉!我们从来就在这河边住的。不过现在家里过不下去了,想着带他上上头投奔亲戚去。”老太太说着,就开始淌眼抹泪的。 霍泓道:“这颍河与运河相连,一向有官兵把守,怎么会有这样的霸道船家在江面作恶?” 老妇人道:“恩公有所不知。这儿虽有有官兵把守,可他们只管给皇家运送贡品的事儿,再管不了我们老百姓的。这颍河里头,有一个是专管给老百姓运人运货的,叫做流水帮。” 林芙与霍泓面面相觑,道:“流水帮?” 老妇人道:“是呀。除了官商,但凡私商,想要从颍河走的,都要经流水帮去管,由流水帮出船出人过往颍河。咱们现在坐的这艘船,就是流水帮的。” 霍泓大怒,道:“岂有此理!难怪他们如此之横,原是在这儿称霸颍河了!” 林芙按住他手臂,向那老妇人和蔼道:“辛苦你告诉我们这些。” 老妇人惶恐道:“恩公,您问便问了,求您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要不我这…… 分卷阅读168 ” 林芙道:“你且放心,今日你只是来谢过我们,旁的一概不知。” 说罢,便将老妇人和她的傻儿子好生送出去,回来向霍泓担忧道:“看来咱们走了水路,也终究不太平啊。这流水帮如此蛮横,只怕不光敲诈钱财,暗地里还要做些更见不得人之事呢!” 第98章 . 留春令(8) 你们到底是谁? 霍泓道:“你说的正是, 咱们且再看看。” 那老妇人过来时,外头天色已暗,现在则是渐渐完全黑透下去了。这水面上很快只余下船甲上点着的几盏亮灯, 和半轮孤月在天上, 光色便越发黯淡了。 有了白天的事儿,两人都睡不着,都睁着眼睛听外头动静。到了后半夜时分, 林芙撑不住了,终于阖眼睡去, 霍泓却还清醒。 他听见一丝极小的响动,是从他们这艘船后方过来,是寻常人再不能察觉的,便轻衣捷足,要出去探个究竟。 船舱外头刮着夜风,水面涟漪一圈又一圈在暗光下散去。霍泓循着那水波纹的动向, 直找到后头船甲, 便看见有两艘小船正快速向这边驶来, 其轻其快, 远非民船可比。 霍泓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看这小船的动向,显然是冲着他们这艘船过来的。正欲回转身去叫醒众人, 只听背后一个声音瘆人道: “年轻人, 你这是要往何处去呀?” 霍泓一转身, 却见是白日里那个船家, 和他手下一帮子人,不知为何竟大半夜出现在此处,堵上他一个吃坏了肚子来吹夜风的。 那船家捋着胡须笑呵呵道:“吃坏了肚子还来吹夜风,莫非是嫌自己命太长?再说了, 老夫记得你给你娘子是加了餐钱的,怎么,你没多吃上两口?” 霍泓道:“我娘子有孕在身。” 那船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那你可真是个好郎君。” 霍泓顾不得与他瞎扯,猜这老头定和江面上那两艘鬼鬼祟祟的小船有关,便道:“老船家,你可是听见船后有什么动静,才过来察看?我方才可是看见了他们。” 说着将手一指,那两艘小船刚好使出水面阴影处,这下便能借着月光,看个清清楚楚了——只见两艘船上都坐满了人,一个个面目阴沉,手执刀棍,在这深更半夜里犹如鬼人一般。 老船家吃惊道:“哦,原来你是看见这个啊?” 霍泓道:“怎么听你的意思,倒像是知道他们会来?” 老船家笑道:“罢,罢,你是个聪明人,我便告诉你罢,反正你也活不久了——是我叫他们来的。你们这船人里,有小孩有女人,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瞧你夫人那个品相,只怕能卖到……” 话音未落,霍泓忽然暴起,直直一掌劈来。老船家躲避不及,被他一掌掀翻在地,捂着咽喉震惊道:“快拿下他!” 众下人回过神来,一个个都出手去擒拿。霍泓三拳两脚给他们打发了,便将那老船家揪起衣领来,咬牙切齿道: “好你个老东西,原来是打的是这般主意!说,你克扣我们口粮,是不是为了叫我们饿着肚子,没有力气反抗你们,好乖乖任凭你们宰割?” 老船家显然是个历过大场面的,此时被人挟住命门也不见慌张,反而咯着血笑道:“是又如何?我这些家丁不中用,他们可不一样。” 说着将头朝后一点,霍泓看时,只见那两艘船人已接近过来,正往大船上攀爬。这些人一个个身手利索,训练有素,显然与方才那些家丁不是同一伙的。 霍泓立时丢开那老船家,空手挡住了这伙人的第一刀,顺势又将他长刀给夺了过来,在手中挽了两下,道:“现在回船下去,我还可饶你们一命!” 那伙人面面相觑,为首一人道:“少废话!动手!” 霍泓转了转手腕,有一股血气像火一般从心头冲上来。他本就好武,偏自出宫以来,便没认真跟人动过手,这回可巧叫他碰上了,竟顾不得等侍卫们过来了。他冷笑道:“好哇,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成全你们!” 那为首的贼人道:“这话该当是我们来说!” 说着便一刀砍来,正碰在霍泓刀刃上,“当”地一声便将他给震退数步。那贼首吃了一惊,再想不到今日竟不巧碰上个高手。霍泓笑道:“还来吗?” 贼首到底是贼,并不懂什么进退,索性喊道:“兄弟伙儿一起上!” 霎时间后甲上便一片刀光剑影。那老船家见终于打将起来,方才松了口气,率着他的家丁们开溜,想要趁乱去将船舱里人等都绑起来。 霍泓不欲久战,奈何贼人多且狡猾,他手中刀又被他连着用断了三把,一时难以脱身,只得大吼一声。 此声穿透江面与船舱,将林芙给惊醒了。她伸手一摸,被窝里又没了人影,便急忙披衣出来察看,这才见船客们都已陆陆续续挤了出来,站在前甲上,纷纷茫然道:“这是怎么了?” 那白日里与船家扭打的大汉也在其中。 分卷阅读169 他侧耳听了一阵,脸色忽变,道:“不对,是船舱后头有人打起来了!似乎还有人拿刀!” 船客们尽是些普通百姓,其中有些人是刚从先时战乱之地逃出来,转眼又遇上这种拿刀的阵仗,不禁吓得瘫倒在地,搂着妻儿哭天喊地道:“苍天呀,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谁快来救救我们吧!” 这时,只见白日里那位船家过来道:“大家切莫慌张!是后甲那里来了伙贼人,不过我们的人正拖住他们,大家快随我来,咱们且去那边仓库里躲一躲。” 这船上确实有个小仓库,是可以上锁的。众船客一听,都觉得这个办法比较安全,于是赶紧跟着船家往那头走。可林芙却知道这里头不对,她叫住那船家问道: “等等,你可曾见过我夫君?” 那船家将她打量一番,认出来道:“不曾见过,许是在哪里吹夜风吧?我看你有孕在身,还是快先随我们进仓库躲躲。” 林芙再问道:“他人呢?” 船家不耐烦道:“不知!你这样拖延时间,等下贼人过来,都给咱们抓起来了怎么办?” 林芙只得放手由他去。众船客都吓怕了,慌忙忙跟着进了仓库。林芙被人推搡着,只好一路护着肚子,最后被一个家丁用力一推,也不得不进了仓库。 有人双掌合十道:“愿老天爷保佑!” 林芙道:“等等!” 却已经晚了。只见那伙家丁将他们都推进来后,便将两扇门轰然关闭,从外头结结实实落了一把锁。 里头人都惊呆了。那个大汉率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捶门道:“防贼应该从里头落锁才对,怎么反把我们锁里头了?” 船家阴恻恻的笑声在外头响起:“贼人凶残,若他们杀来,自有我们为你们解决,你们就不要担忧了,好好在里头呆着吧。” 那大汉道:“你把我们关起来干什么?”说着便将木门一阵摇晃,可惜并打不开。众船客里头有年轻力壮些的,都上去帮忙撞门,然他们都饿着肚子,外头又有家丁相抵,一时竟也占不到上风。 那位带着傻儿子的老妇人害怕无助,偶见林芙也在里头,赶紧过来向她问道:“恩人,你那位好心的郎君呢?咱们会怎么样哇?” 林芙安慰她道:“别怕,咱们不会有事的。” 她隐约猜测现在后头与人打斗的应是霍泓,只不知是在与何人纠缠。正想着,忽听外头一阵说话声,紧接着仓库门忽然被打开了。家丁们将奋力抵抗的几人强项推开,上手便来拉扯林芙,直将她拽出门外去。 那老妇人与大汉过来帮她,都被打倒在地。林芙愤然道:“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 那船家又将仓库门落了锁,冲她阴笑道:“你那口子太能打了,得带你过去煞煞他的威风。” 说罢大喝一声,那些家丁们便将她裹挟着往后甲方向走。林芙沉住气,只管捂着肚子先跟他们过去。 到了后甲一看,那里果然正打得激烈。霍泓一人战于数十人间,只是他不欲杀之,一直只拿刀背砍人,故而这样下去,实在是打得没完没了。 那船家便将林芙押上前去,向霍泓高喊道:“你娘子在此,还不住手!” 霍泓一回头间,却见林芙正被扣于刀柄之下。林芙冲他喊道:“你的人呢?” 霍泓道:“没叫他们上来!” 林芙道:“叫他们上来罢。” 那船家听了,只当是两人在说什么疯话,便哈哈笑道:“你们可是糊涂了!这儿是我孙家的天下,哪来的你们的人……” 话未说完,却只听霍泓反手一刀柄将人打开,腾出空来打了个飞哨。顷刻间,便从那船面水下,钻出数十个精衣侍卫来,为首的正是李谨谙。 那伙贼人都吃了一惊,但他们果然训练有素,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再次提刀砍去。可李谨谙不似霍泓那样还要猫逗老鼠般玩耍,他见贼人差点伤了两位主子,早已怒不可遏,便下了狠手。不过几瞬间,侍卫们便将贼人们给制住了。 霍泓将第六把断刀当啷扔在地上道:“无趣。” 林芙忙急急跑来道:“可伤着没有?怎么悄悄地出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霍泓道:“让你受惊了,其他人呢?” 林芙道:“都被他们锁起来了,但暂且无事。” 两人一边说着,那边船家与贼人却是都呆住了,再想不到从哪冒出来这样一队身手不凡的侍卫——看衣着皆是劲袖龙纹,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样式。那船家不禁喃喃道:“你们到底是谁?” 第99章 . 留春令(9) 你衍庆哥哥呀,下个月就…… 霍泓道:“我们是谁不要紧, 要紧的是你是谁——据说你是这颍河上一霸,可有此事?” 那船家挣扎道:“我不过以这一条船渡人挣口饭吃,哪里敢称什么一霸!” 霍泓道:“先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船家求饶道:“好汉, 且告诉我你是哪里 分卷阅读170 好汉, 也叫我死个甘心罢!” 霍泓不再理会,只向李谨谙道:“此事便交予你处理了。另外再给我们找一条船,明日我们好继续动身。你等办完了事再回。” 李谨谙道:“是。” 霍泓的意思, 是这些人不配知道他身份为何。可怜那船家竟直到进了大牢,也没明白这是从哪杀来的一路人马, 竟就这样将他经营数年的营生给捣毁了。 李谨谙做事极利索,第二日便安排上了新船,接了受害的船客们上去,而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帝后二人脱离官家侍卫眼界了。霍泓也怕林芙再出事,便欣然接受了当地知府安排的船只,一路由人护送进京。 经此一路, 他们离京已有约莫一年。去岁帝后去往行宫时, 只留下大皇子衍庆在京中修缮宫室, 如今他也做得极好。林芙进了宫门时, 竟只觉一切照旧,毫无损毁的痕迹了, 仿佛去岁的一切劫难, 都已散成了大梦一场, 再构不成威胁了。 然事实却并非如此。 从前还未与梭梭国开战时, 霍泓曾送了林芙一副山水图,指着上头说,将来两人要一同将大周河山游历个遍。 那时林芙想的是,两个人一路只管痛快玩耍, 偶尔吵个嘴,闹个别扭,就是最好。 岂料此次这一番游历,却与她想象中大不相同。现在外敌已除,可民间却是忧患不断。大周与梭梭国常年的争战滋生出许多坏处来:官员的贪婪、民生的艰难……现在这些便是对大周最大的威胁。 霍泓从前,从来只在高高庙堂之上看着他的子民。现在,他却有了新的事情要做了。这第一桩事,便是他曾与林芙提到过的,要设立一个监察部,暗中派人巡视各地,再向他汇报。近日来,他便在苏懿的力辅下,一头扎进了此事里。 林芙也没闲着。 现在终于回到宫里,虽不如外头自由自在,但到底是回家了,可以安心松下一口气,好好料理家事了。 现在以太后为首,原暂往月台宫居住的宫人们也都已陆续回宫,宫事仍是徐惠妃在料理,她向林芙也交待得井井有条。林芙向她叹道: “难为你了。” 徐惠妃还是那般温柔,笑道:“皇后娘娘从前便定下诸多宫规守则,臣妾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太后也常帮着指点一二,臣妾这边也没什么难的。倒是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还在路上这般颠簸。莫说是臣妾与太后,就是小玉听说了,也心疼得紧。” 林芙摇头道:“你说小玉啊……为了我与皇上出宫这事儿啊,她已经跟我赌了半个月的气了。” 徐惠妃道:“小玉到底孩子心性,瞧着父皇母后在外头玩得那样开心却不带她,自然是要不高兴的。这也罢了,娘娘常做些好吃的哄着她,不多时也就好了。” 林芙苦笑道:“你是不知道这孩子——她可倔着呢。昨晚我送了碟栗子糕给她,人家气鼓鼓的,愣是一口没吃,真是出息了。” 一旁华莲进屋来,埋怨道:“莫说是栗子糕了,就是拿了她最爱的松子糕也不行。头天晚上送进去,第二天早上还原样不动地端出来,连太后劝的都没用。” 徐惠妃道:“哎呀,那是倔强了些。” 华莲又道:“还有别的笑话呢——这是皇后娘娘送去的,还算是好的。前儿皇上送去的衣裳裙子,她直接叫水芝送回了温德殿,连看也未曾看一眼。贵妃娘娘是不知道,当时皇上脸色那叫一个黑呀,可把水芝给难为坏了。” 林芙道:“这种差事,她也就瞧着水芝温柔好说话,才敢叫她去呢。就该你好好说她两句。” 华莲道:“横竖小公主叫水芝去的时候,我偏不在,我能怎么办呢?” 徐惠妃掩嘴直笑。小玉这个女娃娃,自从在岩城登了基,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倔起来,是连她老子娘亲劝也不管用的。但偏生就怕一个华莲——再没人敢像华莲一般叱责她、打她手心了。 况且去岁在岩城时,若不是华莲严加看护,小玉哪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林芙对此很是感激,从此待华莲更是不同。 林芙想了想,问华莲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华莲道:“正带着蕊儿玩耍呢,娘娘可要去看看?” 林芙道:“你忙你的去罢,我去瞧瞧她俩。” 这蕊儿便是之前晋王的遗腹女。自从晋王薨逝,霍泓伤神许久,自愧没能照顾好这个自幼残疾的弟弟,便将他的小女儿接进宫来,视为己出,与小玉一同教导抚养。 小玉很是疼爱这个妹妹,日日将她带在身边照顾。她平日里在旁人跟前都横惯了,只在蕊儿跟前,才有点温柔的样子。 林芙去到后殿时,听见小玉正在给蕊儿将故事听。她便站在屋子外头,临着一扇花窗下,也悄悄去听。只听小玉讲的是: “……从前有一对夫妇,非常恩爱,肚子饿了会为对方喂饭,天凉了会为彼此加衣,真是羡煞旁人。” 蕊儿天真的声音问道:“姐姐,什么叫羡煞旁人?” 小玉道:“ 分卷阅读171 就是叫别人好生羡慕啦。后来,这对夫妇有了一个小女儿。这个小女儿是全天下最可爱、最美丽的女孩儿,且聪慧异常,花见花开人见人爱那种。” 蕊儿又道:“哇!那好厉害。姐姐,那你也跟这个女孩儿很像哦!” 小玉高兴拍手道:“谢谢妹妹夸奖,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林芙忍不住笑了。这夸耀自己的本事,还真是跟她爹如出一辙。 蕊儿也起了好奇心,于是追问问道:“那然后呢?然后呢?” 小玉摸摸鼻子,哼道:“后来,这对夫妇做了一个决定——他们要去游历天下,但是,但是,但是,居然不带上他们可爱的小女儿!他们竟然自己去了!” 蕊儿道:“姐姐,这个故事有点耳熟呀。” 小玉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他们就自己出去玩耍了。白日里去泛湖赏花,夜里去喝酒吃肉,日子过得好不痛快!可是,可是他们可怜的小女儿,却天天在家饿肚子,衣裳破了没人补,打架输了没人哄……” 蕊儿听着听着,也委屈起来,鼻子一酸,就哭了:“我爹爹去世的时候,我饿了,也没人给我吃饭。” 小玉一听,也哭了:“妹妹,你好可怜,比我还可怜。我还有华莲姑姑逼着吃饭呢,我若不吃,她就拿勺子敲我。” 两个小人儿于是抱在一起哭了起来。林芙在花窗下听着,真是又气又笑又心疼。 这时,一位宫女过来,见皇后正站在窗下,便叫了一声,跪下行礼道:“皇后娘娘。” 林芙赶忙嘘声,可惜已被里头小玉给听到了。于是那门帘子一掀,一大一小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从里头冲出来,都往林芙怀里钻。 小玉冲在前头,伸出小手刚要往娘亲怀里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正在赌气,于是将小胳膊一缩,立在那儿撅起嘴来。另一个小的是蕊儿。她穿着与小玉一样的裙裳,可是为着林芙到底不是她的生母,她有些怯怯的,搓着衣角不太敢过来。 林芙于是半蹲下身来,两手一捞,将两个小人儿都搂进怀里,蹭蹭她们额头道:“讲什么故事呢,给我也听听?” 小玉大叫道:“不给你听!” 林芙笑道:“可是我都听见啦。” 小玉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子红扑扑的,半天才抬起头道:“娘亲,我错了。” 林芙道:“你认错向来很快,这次又错哪儿了?” 小玉道:“我不该编排你和父皇。” 林芙道:“为什么?” 小玉道:“因为华莲姑姑要是知道,又要敲我手心。” 林芙被她那小模样逗得哈哈笑起来。她真是对小玉溺爱得没办法,索性有华莲管教,小玉还不至于太离谱。 一旁蕊儿也小小声道:“娘……娘亲,我也错了。” 这个“娘亲”,蕊儿叫得还不是很习惯,但林芙喜欢听:“错哪儿啦?” 蕊儿道:“不该跟姐姐一起瞎说。” 林芙道:“好孩子,我不生气的。我保证,下次一定带你们一起出去玩——不带爹爹,就咱们三个,好不好?” 小玉高兴道:“好!但是为什么不带爹爹。” 小玉就这样被哄好了。林芙道:“他呀,是个大忙人。等他哪天不忙了,咱们再一起出去。” 小玉道:“那还得再带上衍庆哥哥。” 林芙道:“嗯……那倒是有点麻烦了。你衍庆哥哥呀,下个月就要娶新娘子啦。” 小玉道:“娘亲哄我,怎么我从没见过新娘子?” 林芙道:“衍庆哥哥的新娘子,哪能叫你先见着。” 小玉又生气了,道:“那必然是你和爹爹都已经见过了。你们又瞒着我,哼!” 林芙笑笑,向蕊儿道:“你姐姐又生气了,快去哄哄她,就说娘亲知错啦,下个月一定叫她一起来看新娘子。” 蕊儿迈着小短腿,跑得颠颠地去了。林芙乐得直笑。 衍庆娶亲这事儿,还是去岁徐惠妃在月台行宫里定下的。现下衍庆已将修缮皇城一事办得极好,先前又跟着晋王学理政事,也算历练过了。徐惠妃这才发觉儿子已经长大了,娶亲开府也是必然的,她不能再不放手了。 第100章 . [最新] 留春令(10)(正文完) 今日正是除…… 衍庆的婚事是定在四月初, 正是个繁花盛开的好时候。对方是临远大将军的幺女,才貌均是一绝,与衍庆也很是般配。 这位临远大将军, 素来与林芙的兄长镇国大将军林慕是忘年交。他女儿的婚礼, 林慕自然是要赶回来参加的。林芙早先便给兄长修书一封,叫他快快从边境回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办, 那就是给衍庆开府封王。 霍泓为此事很是上心,早些年就亲自给衍庆选了块儿风水宝地建造王府。这事儿他一直没告诉衍庆。等衍庆知晓的时候, 已经是王府竣工后小半年了,也正是他婚期临近的日子 分卷阅读172 。 这个消息是由林芙先告诉徐惠妃,徐惠妃再告诉衍庆的。衍庆真是大吃一惊,而后便十分感动。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个养子,虽同样贵为皇子,可来日若是皇后有了嫡子, 他少不得要少受些重视的, 万没想到父皇竟对他这般上心。 衍庆在徐惠妃那儿哭得一塌糊涂, 徐惠妃也滴泪道:“你父皇何时轻视过你?你小时候, 他便亲手教你习武读书;你长大了,又总给你机会历练立功。他对你向来是视如己出呀。” 衍庆向徐惠妃跪下道:“母亲, 孩儿这辈子无福, 不得亲身托生在母亲这里, 下辈子儿子愿做母亲的亲生儿子……” 徐惠妃哭着笑道:“这傻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快起来罢, 今日是你受封的大好日子,别把脸面都哭花了,且先去换了衣裳洗把脸,等下去找你父皇母后罢。” 衍庆站起身来, 由宫人领着他去整治。徐惠妃看着儿子已比她高出一头的挺括身影,真是感慨万千。做母亲的见孩儿这样长成,心里真是又喜又悲。 衍庆受封恒亲王的仪式简单而隆重,结束后,他便携母妃徐惠妃一起,先向帝后谢了恩,便出宫回府去了。那儿早有乌泱泱一堆人等着为他庆贺。他虽不在意这种场面,但为了徐惠妃的面子,也还是要去应付一下。 过了没几日,林慕也快马加鞭赶回来了。他先回家待了一阵子,见了父亲和弟弟,又直到半个月后,在为衍庆庆贺的宫宴上,才见到了小妹。 林芙早等了他许久,于是埋怨道:“也不早点来。” 林慕一笑,道:“莫怪我,我是被你二哥耽误了。” 他没说是为着又怕皇上不高兴——上次他往月台宫去住,只每日里与皇后说话时间长了些,皇上便吃味了,明里暗里地与皇后吵嘴斗气。他这个国舅,也是难当。 更何况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宫人们都精致装扮起来,他走在一众宫女中间,简直像掉进了盘丝洞,浑身都不自在。 林芙见他那腰板挺得僵直,目不斜视,耳根子却红得要滴血,便知是他老毛病又犯了,忍着笑道:“大哥,如今连衍庆都娶了亲了,怎么你与二哥还没动静呢?” 周围小宫女们笑起来,都悄悄拿眼偷觑这位“黑面玉郎君”。这是从林慕住过月台宫后,宫女们便记住了他那张俊俏的黑脸,而为他起的爱称。 “黑面玉郎君”此时瞪着眼,干巴巴道:“皇后娘娘莫要说笑了。我一心只想守在边疆,若是娶亲,没得白白耽误了人家好儿女。倒是你二哥,年纪也不小了,你要催就先催他吧。” 林芙道:“这可奇了。你年岁比二哥还大,怎么反倒不催你先催他呢。” 林慕道:“昨日父亲也正说起此事——你二哥成日里在朝堂晃荡,回了家又不知冷暖,父亲也管不了他了,正想着要给他寻一门亲事,有人能与他互相照顾就好了。” 林芙道:“那可寻着中意人家了?” 林慕摇头道:“尚未。” 林芙便掩嘴笑了起来:“你瞧,二哥没有心上人,这婚事只怕还早呢。但是你不一样啊。” 林慕红了脸道:“我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正说着,只见华莲与水芝捧着点心匣子说笑前来,道:“娘娘,这是太后那儿吩咐送来的梅花酥,说是甜软可口,很合她口味,因此也送来与娘娘尝尝。” 林芙笑着向林慕道:“哟,可巧了,你瞧这是谁来了?” 林慕冷不防见水芝进来,手忙脚乱中一下打翻了茶盏。华莲于是顺势将水芝推了出去,道:“大公子衣裳泼脏了,你快陪他更衣去。” 水芝没奈何,只得红着脸轻声道:“请大公子随我来吧。” 林慕道:“我、我自己去就好,劳烦姑娘了。” 水芝道:“大公子人生地不熟的,还是随我来吧。” 二人站在那扭扭捏捏,林芙看不下去了,笑得几乎要跌倒在座上,道:“大哥,你快随她去罢。等下皇上若来了,见你如此狼狈,你岂不是失礼?” 林慕只得跟在水芝身后出去。华莲哈哈笑道:“今日原是大喜,若再能成就一桩好姻缘,咱们可得好好谢谢恒亲王这个媒人呢!” 两人笑作一团,却不知外头的情形。 原来林慕随水芝出去后,却见周围人都瞧着他们笑。林慕皱眉道:“她们在笑什么?” 水芝不语,只是抿紧嘴唇,手指在丝帕下搅来搅去,步子却走得更快了。林慕又道:“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水芝走到一处没人的回廊,便站住脚,一转身道:“大公子当真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林慕没料到她会突然住脚,几乎一下撞到她身上去。可水芝也不躲,只拿那双漉漉盈盈的眼睛看着他。 林慕慌了,道:“你怎么哭了?” 水芝于是抽泣道:“你当真不知?” 林慕没见过女子在他跟前哭,一时便手脚无措地呆住了。他想不起要用丝帕去给人家擦眼泪 分卷阅读173 ,便举了自己的袖子往水芝跟前怼,被她一下躲开,转身又往前走了。 林慕道:“你怎么又走了?” 水芝擦掉眼泪,道:“这儿是偏殿。我且在门口守着,大公子自己进去换衣裳罢。” 林慕直到换完衣裳回了宴席,还没想明白水芝是在赌什么气。他只觉得心中惶然,仿佛做了什么错事,很是惴惴。水芝再回了林芙身边服侍,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林芙此时正与霍泓说话,见此吃了一惊,万没想到他俩出去一趟,竟闹成这种模样,遂有些后悔。霍泓拿扇子在她眼前晃了一下,道: “朕问你呢,晚上衍庆要请咱们去王府看看,朕怕你这肚子月份大了不方便,你可还行?” 林芙道:“这有什么的,不过过去吃个酒罢了。” 霍泓道:“那你为何这样神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芙于是摒退了旁人,向他悄悄道:“我是在为大哥的婚事操心。他有一心爱女子,却不能在一处去,臣妾实在看不下去了。” 霍泓道:“这有何难?以他的身份地位,上哪家提亲不成啊?再不然,朕来个赐婚不就成了。” 林芙道:“正是为着他的身份地位,才为难呢!他看上的人呀,在那儿呀。” 霍泓道:“哪儿?” 此时他们正坐在高台上,满眼里都是些贵人宫人。今日设宴,不光是阖宫欢聚,也有些外戚在此。做皇帝的都忌讳外戚联手,因此他一下便神色紧绷起来。 林芙却将纤纤玉指向外一指,道:“在那儿站着呢,正与华莲说话那位。” 霍泓登时大惊:“水芝?” 林芙道:“正是。” 霍泓不解道:“你兄长常年在外,水芝是在宫里头伺候,一年也见不上一次,怎地这两人倒在一处了?” 林芙道:“也不能这么说。臣妾幼年在家时,水芝是有服侍过我们大公子的。咱们大公子啊,哪里都好,就是一见女子就紧张,唯独在水芝跟前,还能从容做几分人样出来。” 霍泓笑道:“你大哥好歹是镇国大将军,怎么到你嘴里就被损成这样。也罢,若两人当真郎情妾意,这点难题又算什么。” 林芙道:“臣妾到有个法子。不如臣妾先将水芝打发出宫,给她找一户好人家做个养女,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再以这人家女儿的身份嫁入林府。不过,她到底没法子做我这个皇后的正头嫂嫂,便只能做个侧夫人。” 霍泓道:“那也很好了,想来她也愿意的。” 林芙道:“那可未必。水芝看着柔弱,却是个有主见的。她若另有思量,这桩婚事再好,也不一定会答应。且待我问问她来。” 等这日宴席散了,林芙便单独叫了水芝进来。她今日在宴席上尽欢有些过了头,身子便愈发沉重劳累。水芝帮她在被榻上安置好,便跪坐下来为她细细捶腿捏腰。 林芙打了个呵欠道:“这些事情,叫小宫女们做就行了。” 水芝低头道:“奴婢只是个寻常宫女。其他宫女能做的,奴婢也能做得。” 林芙仔细瞧了她一会儿。 这个从小随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向来是柔弱谨慎的,却从没有过坏心思。她又极聪明,算账管家都是一把好手,但并不炫耀,很懂得藏拙。这样难得的好女子,若放在大哥身边,她也放心。 林芙伸手摸了摸水芝乌软的头发,见她眼眸垂泪,也于心不忍。林芙轻声道:“你知道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做这些的。” 水芝忍泪道:“奴婢知道。只是奴婢不能说。” 林芙道:“你跟着我已经十余年了。这些年咱们虽是主仆有别,但到底与旁人情分不同,我待你与华莲,向来就如同待亲妹妹般。不过华莲性子果敢,有时我更重用她一些。” 水芝跪下道:“奴婢知道。奴婢已经很感激娘娘待我这样好。我原是贫门寒户的出身,又被亲哥卖掉,却不成想能在皇后娘身边过这样的好日子。奴婢愿终身服侍娘娘,万死不辞。” 林芙伸手拉她起来,叫她坐在自己身边道:“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头从来不争。但是林慕这个人——也是个难得的好人。你若不争,他可就是别人的了,你愿意吗?” 水芝不说话,却轻轻摇头,双目盈盈,眼泪氤氲。 林芙叹气,道:“他出身太高,又是林家长子,又有军功加身,在朝中可谓炙手可热,多少姑娘挤破了头的要嫁给他。可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想与我们林家联姻的家族,都是大贵世家。倘若两家结合,便是有权有势,自成一党。这是皇上最忌讳的。只不过碍着他是我的哥哥,不便向我明说罢了,可我心里都知道。” 水芝睁大双目,道:“奴婢从未想过这些。” 林芙道:“所以,就当是你帮我一个忙好了——你若嫁入林府,一来咱们自家人更比外人可靠,你二人又是两情相悦,我更放心;二来,以林慕那个性子,倘若再娶了世家女儿,必然会被裹挟进朝堂纷争而不 分卷阅读174 知所措,无法全身而退。这对他,抑或对林家都是一个威胁。” 水芝想了想,低声道:“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是不要林家再做第二个关家。” 林芙道:“这便是了。所以你瞧,你若嫁给林大将军,不仅你二人欢喜,我们也放心,岂不是好?” 水芝无言。半晌她道:“奴婢明白娘娘的心情。可是,我只是一介宫女,又怎能配得上大将军这般人物。” 林芙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与那些世家女想比,你并不比她们差,只是缺了一个身份而已。这到也不难。我已与皇上商议好了,先在京城选一户高门收你做养女,你且过去好好学着些规矩。等个一年半载后,再名正言顺以养女身份嫁进林府。只是有一样——你只能先做个林大将军的侧夫人,你看如何?” 水芝吃了一惊。她还在犹豫难过时,这条路却早有人在为她铺好了。她不禁落下泪来,向林芙道:“娘娘这份恩情,水芝真是无以为报。” 林芙道:“你若能好好同他过日子,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这个人的脾性你也知道,他不懂得女子心思,日后你必然要多费些功夫叫他懂得,也是辛苦你了。” 水芝听了,只是含泪微笑。现在心结解开,她感到非常快乐。 此后不久,林芙经细细挑选,看中了京中一处门第——国子监李简宁家。李家世代书香门第,也是个不爱搅和朝堂的。且听闻李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奈何生了三个儿子,甚是遗憾。 现如今从天而降一个御赐的养女,李家自然欢喜。 可谁知却不急着出宫到李家去。因着林芙如今已怀胎八月,她愿服侍到皇后出了月子再去不迟。 林芙笑对华莲道:“这下好了,你瞧咱们大公子高兴成那个样子。” 华莲道:“我瞧水芝这些日子也是精神焕发,等哪日做了新娘子装扮起来,就更神气了。” 林芙道:“现在她的事儿暂时了了,那你呢?” 华莲就知道她又会扯到自己身上。华莲摇头道:“我没有嫁人的心思。况且现在,娘娘身边也离不了我。” 林芙倚在榻上道:“你若遇见喜欢的,只管去就是了。我离了你还能活不成了。” 华莲道:“小玉可是不会放奴婢走。” 林芙叹气道:“也是,有时你说教她,竟比我的话还管用些。” 华莲道:“娘娘就是狠不下心来管教。” 林芙拿起一本书卷翻看道:“这样也好。你若不想出宫,随你在这儿呆多久。等哪日倦了累了,想出宫享清福了,又不想嫁人,我养你。” 华莲刚要感动,林芙又道:“但是你不能走太远啊,免得小玉来闹。” 华莲道:“娘娘,小玉刚进来了。” 林芙吃了一惊,放下书卷,正看见这个小女娃粉拳叉腰站在她窗前,一张小嘴撅得老高,道:“娘亲又嫌弃我了。哼,果然有了这个弟弟,娘亲就不要我了。明天我就离家出走。” 林芙摸摸她梳得乱七八糟的小发髻道:“这是谁给你梳的头?” 小玉骄傲道:“我自己!今日我学到一种新发髻,去温德殿找父皇,可是他不让我梳。我想了想,大概是怕我梳得丑,就先在自己头上梳了一个。” 林芙蹙眉道:“你要给你父皇扎这个发髻?然后呢?” 小玉道:“然后……然后父皇把我给撵出来了,说叫我来找娘亲,给娘亲梳,你一定喜欢。” 林芙看了看她那窜天猴一样的发毛儿,忙摇头道:“不,我不喜欢。你去给你华莲姑姑扎吧,她肯定喜欢。” 华莲道:“娘娘,御服司方才来找,想是有急事,奴婢得先过去一趟。”说罢就急急忙忙走了。 小玉爬上榻,道:“华莲姑姑最近好忙啊,是不是忙着叫御服司做新衣裳给水芝姑姑呢?我看见你们给水芝姑姑备嫁妆,好多衣裳首饰啊!” 林芙呵斥道:“鞋子脱了再上来!” 小玉三两下甩掉绣鞋,把脚丫子一蹬,将小脑袋轻轻搁在娘亲鼓起的肚子上,静静听了一会儿。林芙低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小玉委屈巴巴道:“娘亲,你跟父皇是不是都嫌弃我太闹腾了?” 林芙宠溺道:“嗯,有时候是有点。但是但是你是娘亲千辛万苦生下来的,父皇跟娘亲永远是最疼爱你的。” 她知道小女儿在想什么。小玉淘气,所以一边希望多一个弟弟妹妹跟她一起玩儿,一边又怕爹娘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疼爱她了。 她长了快五岁,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敢叫板,如今却怕极了像蕊儿一样失去爹娘的疼爱。每次瞧见蕊儿偷偷掉眼泪,她就心疼又害怕。 小玉鼻子一抽,难得安安静静在林芙膝上爬了会儿。林芙温柔问道;“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小玉想了想,答道:“最好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这样再加上蕊儿,我们四个可以一起玩儿。” 林芙笑道:“那怎么办呀,娘 分卷阅读175 亲现在肚子里只有一个呀。” 小玉权衡再三,十分为难,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那就要弟弟吧。蕊儿是妹妹,我还缺个弟弟。而且,而且,弟弟是男孩子,男孩子抗揍,我可以欺负……哦不锻炼他。要再是个妹妹,我得疼着两个妹妹,好累呀。而且,她俩要是吵架了,我还得劝架,好累呀。” 林芙气笑道:“你这孩子。” 结果,还真遂了小玉的心愿。 到了年底,林芙果然在冬至那日,生了一个小皇子。霍泓欣喜万分,将早已给他取好的名字拿了出来:衍睿。 与小玉刚出生时的羸弱不同,小衍睿十分健康壮实,哇哇哭闹的声音格外响亮。小玉可真是乐坏了,绕着万寿宫跑了三大圈,又在庆宴上吃撑了小肚子,以示庆贺。 待衍睿过了百日宴约有半月后,万寿宫上下为水芝打点的嫁妆也都整备齐全了,水芝便离了宫去。林芙送她到万寿宫门口,又叫黎元一路护送她前往李家。 等黎元回来,手中却多了样东西。 他向林芙呈上一方裹着红绸的银匣,道:5715“娘娘,方才我在外头,车马被人拦住,一问竟是关昭妃娘娘的人。这是关昭妃托我送给娘娘的物件儿。” 华莲意外道:“关昭妃?” 自从关家倒台,关昭妃便出了宫,一直深居简出于京城外一处清心庵,早已不问世事,如今竟突然想起往宫里递东西,着实奇怪。 林芙道:“拿来我瞧瞧。” 华莲先接过那银匣,打开看了看,确认没有机关之类,才递给林芙道:“娘娘,你瞧。” 那银匣上的纹饰精致繁复,是难得一见的万花回旋纹,极难铸造,取的是“长生万福”之意。可真正令林芙吃惊的,是里头一身虎头虎脑的小衣裳,看那绣线纹路,竟不是外头绣的,只怕是关昭妃自己绣的。 华莲道:“娘娘,咱们衍睿可是只小老虎。” 林芙点头道:“这是她为我孩儿亲手绣的。” 银匣子里除却一身衣裳、帽子与小鞋,再无其他,连个字儿也未留。那送匣子的人,也并未捎话进来。但是林芙想她知道,这是关昭妃的歉意与祝福。 华莲道:“娘娘,可要拿去给衍睿试试?” 林芙却粲然一笑,摇头道:“不必了,收起来罢。” 华莲道:“为何?” 林芙道:“她既已身在宫外,我们的恩怨也是了了,不必再牵扯到孩子身上。将这衣裳好生收起来,等衍睿长大了,再赠与他,告知他当年诸事种种,教他做个教训。” 华莲道:“是。” 华莲去将衣裳收了起来。她捧着银匣子出了屋子,外头斜阳正浓,照在正急忙忙端饺子进来的宫女们身上。 华莲嘱咐道:“当心些,别把汤汁洒了。咱们娘娘不爱蘸汤汁吃饺子,可皇上喜欢,可别洒了汤汁,等下两人又吵起嘴来。” 小宫女道:“是。” 可是已经晚了。那厢霍泓已下朝回来进了屋子,正向林芙抱怨:“你屋前那几盆梅花好生碍事。朕方才进来,差点被地下的花枝子绊一跤。做什么把梅花枝子放在地上?乱七八糟的。” 林芙道:“哪里乱了,是我叫她们放在地上的。等下咱们吃完了饺子,出去拿梅花枝子做乐子去。这还是小玉想出来的玩法呢。” 霍泓道:“朕不去。外头冷得慌。” 林芙道:“哪里就这样冷了。小玉可是说了,要是父皇推说不去,她就要拿梅花来打扮你。” 霍泓道:“这个小冤家!衍睿呢,过来给朕抱抱。” 华莲站在窗棂下听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和和睦睦地真好,她愿意一直这样下去。这时天色已黑,檐下宫灯渐次亮起。有小宫女慌慌张张沿着长廊跑过来道: “华莲姑姑,华莲姑姑,后头小厨房叫您呢。说是皇上悄悄让人送来的菜,等下要给皇后娘娘一个惊喜,要叫您先过去看看要怎么摆盘。” 华莲道:“好,我这就去。” 听来这菜很是别致,可不能耽搁了。华莲于是匆忙忙放了银匣子,便往后厨去了。如今水芝出去了,万寿宫上上下下真是哪里都离不了她。 今日正是除夕,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可万不能出一点差错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