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对头互为白月光》 分卷阅读1 《我和死对头互为白月光》作者:空水木叶 文案: 孟黛被死对头通缉流亡十年。 在死对头被人陷害后,她不巧捡了重伤的青年。 最开始,她把他当师侄。 面对青年的步步紧逼,孟黛结结巴巴道:对长辈放尊重一点。 青年把她逼到山角,目光深沉:我从不把你当长辈。 后来,她发现真特么不是师侄啊! 热泪盈眶的孟黛终于结束一段不伦之恋。 再后来,孟黛封印妖龙遇险。 刹那间,一剑破云,风云变色,妖星高悬。 青年提剑而来,在应龙尸体边,一众瑟瑟发抖的魔头跪着朝向他:“恭迎宫主。” ???!!! 虽然但是—— 她家白月光,手里怎么拿着死对头的剑?! “你自己捡回来的缘分还想扔了?”青年阴沉危险声音在耳边响起。 被强搂怀里的孟黛:(ノ=Д=)ノ┻━┻都特么的孽缘! 【简述】 孟黛:捡到的白月光,结果发现是死对头?! 孔青:被白月光捡到,结果发现是死对头?! 傻黑甜小白莲x腹黑反派枭雄 ◆我流仙侠,唯心画风,私设如山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黛、孔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双马甲恋爱 立意:多一点坦诚,少一点欺骗,让世界充满爱 第1章 恩怨 我来找人的 元洲的天是一种层层晕染的苍蓝,与漫漫黄沙、胡杨红柳凑在一起,是一种如画的景致。 孟黛坐在胡杨枝头,翘着脚打量树下的白袍道士,嘻嘻地笑。 道士衣衫褴褛,满面尘沙,一步三摇,活像只秃了毛的大白鹅。 “小道士,你平白无故往树上撞,是要拿脑袋跟树比坚强么?” 白袍道士捂着发红的额角,连连作揖:“小道被人追杀,土遁功夫练得不到家,真对不住,惊扰了姑娘。” 说着,道士还心有余悸,又忍不住奉劝孟黛:“这伙人凶恶得很,姑娘还是早作回避,免得卷进这一场事端里来。” 孟黛挑眉:“在这元洲地界,还有人敢追杀昆仑的弟子?” 道士苦笑:“两百、一百年……不,三十年前,谁敢跟昆仑作对,可如今这不是今非昔比了么?” 是啊。 三十年前,他凭道袍袖口上那两道熠熠生辉的卷云纹,便没人敢在元洲境内,光明正大地对他动手。 只凭他是昆仑内门弟子。 如今嘛,道消魔长,昆仑的风头,早教牢兰宫盖了过去。 孟黛偏头想了想:“那你是得罪牢兰宫啦。” 道士似有惊讶,脸色急得发红:“牢兰宫的魔头行事一向霸道狠辣,姑娘,你再不走,那伙人便要追来了。” “无妨。” “姑娘,快走吧……” “看,他们——在天上。” 天地蓦得暗下来,一片铅云遮天蔽日,只见数十道身影立在云端,恍如魔神。 小道士脸色大变。 “锵——”一柄七星宝剑颤巍巍出鞘,亮银剑身映出道士苍白的脸色:“姑娘,走!贫道断后——” 此时,云端魔神高高在上,和漫漫沙洲中,道士和少女渺小如蝼蚁。 道士望天,额间冷汗不止。魔神睥睨,蔑然中,让人感受到森然杀意。 “走?”天地之间忽而发出一声轻而又轻的冷笑。 铅云之下,紫黑色的天罚之眼,缓缓酝酿起可怕的风暴。立于雷霆风暴之上的魔神——牢兰宫使,仿佛有代天执法的无边威势。 孟黛垂着头,蛾眉微蹙,仿佛有些苦恼:“怎么,现在走不得么?” “晚了。” 她颤声道:“我与牢兰宫素无恩怨。”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轰隆——”深紫色的电光照亮了牢兰宫使漠然无情的脸:“跟这小子搅和到了一起的,都——得——死!” “扑哧……”孟黛倚着枝头,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不错,不错。我想,牢兰宫的人确实都走不得。——你们都得死。” 刹那间,少女动如脱兔,剑出惊鸿。一道雪色光华通天彻地,烛照八方,刹那间,仿佛唯有那一道雪艳剑光,是天地之间唯一的亮色。 即使在场的小道士,也没法确切地描述,那一剑的绝代风华。 云端的牢兰宫使甚至连逃的力气都使不出。 剑光及身,仿佛冰冷的海潮。牢兰宫使见到这一剑的时候,就已经被卷入潮中。 怎么可能? 道士呆呆注视着天穹,雷霆没了, 分卷阅读2 神魔也没了。那一剑刺破了层云,太阳重新普照大地,阳光刺得眼角生疼,他还浑然不觉。 直到一只素白的纤手,在他眼前摇了摇,水绿的衣角在风中拂动,仿佛温柔的云。 小道士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是这只手? 动了动剑? 一切化为尘埃! “都……死了?” “死啦。” “可玄门正道……” “除魔务尽,不对么?” 道士:“……对。” “那么洞云师侄,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怎么会被牢兰宫的人追呢?” “啊?”洞云小道士猛地才起头,讶然道 “小师叔?” ◆ 孟黛是昆仑出身,但又有别于大多玄门弟子,她是妖。玄瑶池里一朵白莲花化形,身份特殊,因此她并不久居山门,反而常常在元洲游历。 洞云子既然遇见了师叔,也不迟疑,将遇见的事,老老实实一股脑倒出来。年纪尚轻的洞云,跟真传师兄天璇结伴到山下游历,到了云中郡,发现牢兰宫的魔头以人饲魔,出于不忿,便出手除魔卫道。 孟黛饶有兴致:“然后,你们就被牢兰宫追杀了?” “后来,牢兰宫主和几个老魔也到了云中郡附近。” 孟黛惊异:“哟,孔青这些年心眼越长越小,这点破事还能找你们麻烦?” 毕竟牢兰宫主孔青,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洞云子摇摇头:“这倒不是,只是说要找什么、什么元辰蜃景的消息。” “师兄艺高胆大,想着不能叫这东西落入魔掌,领我去探听消息,可叹我修为不济,帮不上忙,然后教牢兰宫的人发现……” 孟黛从他的话里找到一个盲点:“你在这,天璇师侄在哪儿?” 洞云子苦着一张脸:“弟子跟天璇师兄失散了。” “这么说来,天璇师侄是落在了牢兰宫手里?” 洞云子沮丧地点点头,在西风里颇显萧瑟:“大约是。” 大约对于孟黛而言,四舍五入就是了。 “……小师叔,弟子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讲。” “咱们现在……跑什么?” 云端的罡风吹得洞云子直哆嗦,孟黛嘻嘻一笑:“杀完人就跑,不是很刺激么?” 洞云子犹犹豫豫说了地点头,又迟疑地问:“可,可是咱们像逃难的。” “……” 自从牢兰宫在元洲称雄以后,孟黛行走各地,冲突就没断过。在屡次的接触里,已经锻炼出了丰富的斗争经验。 她幽幽道:“洞云师侄,你知道么?杀了人还不跑,那就更刺激了。” 洞云:……师叔说得好有道理。 “不过咱们走了,天璇师兄怎么办?” 孟黛斜了他一眼:“谁说我要走了?” 她只是要把洞云这败家玩意送回昆仑去。救师侄给孔青添堵这种事,为什么要错过? 孟黛和孔青的恩怨挺大的。 五十年前,孔青接手牢兰宫,用了二十年,在元洲树立起了赫赫的威名。孟黛下山那会儿,还秉承着我大昆仑天下第一的思想,面对牢兰宫弟子,当然从不手下留情。 十年前,孟黛到素与昆仑亲善的云中派游玩,正遇上孔青来灭人道统,事发突然,连求援请个帮手也来不及,云中派上下大感惊惧——如何是牢兰宫的对手? 素性淡泊的云中掌门,见门中血流成河,一时心如刀绞,与孔青提出赌斗。 孔宫主意态从容,黑衣银带,腰系紫金铃。高眉深目,温文华贵,儒雅中又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霸气。出言缓缓道:“云兄也算一方之主,也罢,孔某送你一程。” 嚣张成这样,孟黛这能看得惯么?当然不,当即一剑怼上去,然后被孔宫主派人追杀了数千里。 从此与孔青结下梁子,誓与牢兰宫不两立。 乘的云停在一片连绵的青山附近。 洞云子站在云端,俯瞰着这一片烟云渺渺的仙山福地,又看看身量纤纤的小师叔:“师叔要自己去云中郡?真不回门中多找些帮手?” 孟黛把玩着指尖一缕桀骜不驯的风,撇了撇嘴,她并不想跟一些人打交道:“等你回门中禀告,他们做完决定,你天璇师兄也该凉透了。” 洞云子觉得不至于,讷讷又没敢反驳师长。默默把云中郡的图籍交到了孟黛手里:“祝小师叔马到功成。” 孟黛指尖一勾,柔风便像温驯的鹿,稳稳托着洞云子往下飘去,她朝着后者挥了挥手:“赶紧走吧。” 洞云子落在一座野山顶,目送着那片云离去,心说这位只有点头之交的小师叔,似乎也并没有传说中那样妖性难训。 ◆ 对于天下得道羽士,朝游沧海暮苍梧从不是梦想。从昆仑到云中郡,于孟黛而言,也不过是盏茶的功夫。 分卷阅读3 落下云头,便是府城门口。城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玄之又玄的符文,城下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城守四处逡巡,一派繁华景致。 门口贴着通缉的告示: 云中派附孽余党,极度危险,如有线索,即报牢兰宫。 附上的是一张绿衣少女的画像,栗色长发,肤白如雪,嘴唇微微抿起一抹甜笑,梨涡隐现。一双眼珠是生机勃勃的浅绿色,好像初春里抽枝的嫩叶。 孟黛站在城门前,一边欣赏着自己的通缉,一边接受例行的盘问。 驻守的人显然没把眼前的白衣少女放在眼里,她与通缉令上的人着实没有半点相似:“做什么来了?” 孟黛笑眯眯道:“我来找人的。” 第2章 师侄 孔宫主失踪了 “姑娘,你要找谁啊?” “我来找亲戚呀。” “那他家住哪儿,多大了,长什么样啊?” 孟黛被巷子里的热心大娘问得突然有些懵。人能分辨出花海里花有什么区别吗?不能。 那怎么能要求一朵花能精确地分辨人长啥样。 要问她先前怎么认出洞云的,当然是因为他铭牌系腰上了。 可是天璇师侄到底长什么样呢? “人应该是个男的,”孟黛想了想,比划了一下,超过自己一个头,“五十多岁吧,挺年轻的。” 五十多……挺年轻?大娘神色一滞。 “……哈、哈,姑娘您真会讲笑。”大娘带着她往转角走,“当心哈,刚下了雨,路滑得很。” 孟黛见她不能领会,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在这儿暂住过。对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两三个月前,他还带着个傻道士。” “噢,”大娘恍然大悟,好像抓住了什么似的,“晓得了,晓得了。” “……原来啊,确实有两个道长来过,姑娘你是不知道,前面过个桥,就是一座独户院,夜里邪性着呢。两个道长一来,欸,还真能镇邪了。可惜他们走得早……” 孟黛拎着素白的裙裾跟在她后边,饶有兴致地问:“他们做了什么?” “哎,那可就多了。”大娘脸上简直连眼底一片青黑都霎时间生动起来,绘声绘色跟孟黛摆起了降妖伏魔的故事,嘴里简直要把天璇和洞云夸出了花。什么天上星星投胎,一身白衣道袍都格外比别人的飘逸,仿佛仙人转世——当然主要是夸天璇的。 孟黛对比洞云的说法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有人在那间小院里豢养的阴魔,魔头每日夜间在梦中窃取人精气,附近的人不堪其扰,找了好些自称有道行的进院子里除妖,结果一进院子直接送菜,被魔头吸干而死。 恰巧洞云和天璇两个经过此地,听说这事当仁不让地站出来。 天璇师侄一手符法精妙,祭出一枝乾阳笔,以“太阳烛照”诛杀了魔头。魔头死后阴气不散,乾阳笔就留在了院中镇压。 事后在这暂住,发现这玩意其实有人豢养,而且跟牢兰宫关系不浅。两个愣头青也没打算跑,反而跑去探听牢兰宫的消息。 胆儿肥,有她的风范。孟黛嘻嘻一笑:“果然神通广大。” “谁说不是呢,两位道长走了以后,还有人专程来打听——到了,姑娘,前边就是道长落过脚的院子。” 大娘指着前头,脚却很忠实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只见一条清渠潺潺,清波上小桥一弯。桥那头,便是一座掩了门扉的小院。谢过了大娘的指引,孟黛推开门进了小院,荒草萋萋,蛛网横生,院中种了一棵老槐,越发显得阴森森。屋里的笔架上果然挂着一支紫毫符笔,像一颗高挂小太阳,只静伫驱散了小院附近阴森鬼气。 就是它了。 天璇的乾阳笔。 孟黛伸手取下它,自然而然破坏了天璇留下的法阵,森寒如骨的阴气刹那间侵袭了肌肤,她浑身一凉,皱眉一拂袖,纯阳正法刹那间弥散开来。 结果让她很是惊讶。 阴风像是欺软怕硬的恶犬,见了她的厉害,只是避开了她的存在,绕到两边,吹得窗棂咿呀作响。 这么弱的阴气,竟还驱而不散? 孟黛心头疑惑一闪而逝,她把玩着那支乾阳笔,想了想,算了,找天璇要紧。 如果按最普遍的做法,找人就需要从牢兰宫入手,查其蛛丝马迹,再整合证据,追索路线,沿路找人——估计天璇师侄要么脱险了,要么就凉初透了。 可孟黛是什么人?昆仑小师叔,南烛仙尊。 孟黛认为,仙真就应该有仙真的样子。 什么叫神仙找人啊? 只要三步: 寻找天璇气息并提取; 设坛布阵勾连因果定位; ——找到他。 拿了符笔,作法就完了。真神仙找人,就这么简单。 ◆ 香案上,黄铜的香炉正中央,搁着一种狼毫竹笔。 分卷阅读4 孟黛指尖翻飞,动作叫人目不暇接,须臾之间,一道道古朴的印符在手中亮起,次第被打入炉中。 忽然,那支竹笔上腾起了一缕袅袅的青烟。 天璇的气息分离出来了。 它好像成了一团千头万绪的乱麻,是一条条纠结的命运丝线,绵密得像蛛网,悄无声息地伸出触角,牵连向远方…… 云中郡城主府。 往日里一个个大权在握的修士、神祇围坐在正堂上,却都神色凝重,整个正堂一片鸦雀无声。 “人找到了么?”首先打破死寂的是城主,一个中年的俊美修士。 城隍摇头:“诸司、日游神、夜游神、土地日夜巡视阴阳两界,并未发现踪迹。” 修士等也摇头:“方圆数百里地皮都翻了,连牢兰宫秘法都试过了,根本不见踪影。” 城主脸色简直如丧考妣:“不见了?不见了?!孔宫主驾临咱们云中郡就为了那一方元辰蜃景,如今你们告诉我,蜃景和孔宫主一块不见了?!” 他双肩剧烈地颤抖着,一手拍在桌案上,茶盏和桌案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立刻化为空中飞扬的齑粉。众人噤若寒蝉。 “这话我信,牢兰宫信吗?找不到人,咱们的下场会比这方桌子好么?” “孔宫主来了云中城,进了元辰蜃景就没出来过。找,都给我去附近找。” ◆ 孟黛面前的因果丝终于停止生长,她伸手掐诀,法诀没入虚空,少女一双眼瞳中,奇诡的苍蓝色的星芒一闪而逝。 找到你了—— 诶? 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片刻后,孟黛瞪大了一双杏仁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结果——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天璇师侄的因果连结定位,简直跟土拨鼠似的,遍地开花! 无数萤火虫似的幽光在她沉沉浮浮,看得她脑仁疼。这么多联结的道标,让她怎么挑啊啊啊啊啊! 孟黛感觉她的心态都要崩了,就这、就这?这怎么找,这不孝孽侄,是要逼死他师叔吗? 这还怎么找?她身边又没有其他有天璇因果牵连的东西—— 也不是,如果昆仑的东西也算,那还是有一个的。她有个铃铛,被天璇借去渡过劫,此后也没有重新洗练过,应该还残存有他的气息。 孟黛顿时精神一震,从袖里乾坤摸出那颗银铃,扔到祭坛上,如法施为。无数萤火虫似的幽光重新在眼前亮起,小的因果连结次第熄灭,好像陨灭的星星。 这一次,最终留下的那个道标像一颗启明星,亮眼极了。 孟黛高兴了。 道标的结果显示,师侄就在这附近,只是所处的空间略奇异了些,似乎与此界重叠。 凭借着道标指引,孟黛出了门,南烛仙剑提在手上,往巷子里虚空薄弱处一刺。面前的空间仿佛水波,往四周荡漾开来,透过那道无形的界限,仿佛能见到里头无限风光景致,一股渗人的阴气从其中散发出来。 她目光一凝。 虚空中有个男人仰面横躺。一身黑衣深沉冷厉,仿佛躺在那里是一柄漆黑的利刃。 他的头发披散,淡银发带散落在铺开的发间,星点似的银光沉没在漆黑的发丝中,稀微地闪烁着,仿佛他似有若无的微弱呼吸。 高眉深目,浓眉斜飞,仿佛指天的宝剑,锋锐逼人。深陷的眼窝里则蓄起了三分温文儒雅,将他身上的锐利棱角柔和了。 饶是孟黛脸盲如此,也觉得此人分外面善,必是个熟人。 虽则气质有与天璇差异,但数十年不见,变化了、成熟了也很正常。 毕竟这不是天璇师侄还能是谁? 孟黛打量他,眸中映出一道灰光——他身上竟还缠着一头阴魔。 怪不得此地阴气甚重。 她发现阴魔的时候,这玩意同时发现了她,并冲着她散发出了恶意的凝视。 还敢跟她瞪眼。 孟黛冷笑,封锁了四周虚空,捏诀。 刹那间,杀意冷然,剑出如龙! 天地间,只一抹雪光初绽。 仙剑所指,虚空破碎。 幻境湮灭。 阴魔尸骨无存。 “叮铃铃——” 阳光蓦地勾勒出男人的身形,黑衣色的衣角在风中颤动。他从半空跌落下来,腰间的紫金铃跟着坠下来轻声脆响。 孟黛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丹药。 蛛网似的皲裂的空间渐渐消失,“啪”一张白玉棋盘砸落在地。 格外特殊的是,棋盘旁边空空如也,竟连一颗棋子也没有。 孟黛摄起光华内敛棋盘,若有所思,就是这张棋盘幻化的时空,让天璇师侄有个暂时藏身的地方吧。 可是那头阴魔是哪儿来的,道行竟与道门元神仿佛,只差临门一脚就踩到道境的门槛了。 此时, 分卷阅读5 灵丹的药力在男人的体内化开,仿佛一股新生的清泉滋润着他干涸的经脉。附骨的阴魔除去,好似卸了千钧的重担。 牢兰宫主孔青凭着极强的意志力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睛。 青瓦灰砖巷,阴暗处石板上爬满苍苔。初霁的阳光透过檐角照进来,落到人身上暖洋洋。三月槐花香,白衣少女回头,笑吟吟走来,腰间的银铃叮铃脆响回荡。 “好久不见啊。” 天璇师侄。 第3章 醒来 这小姑娘眼神肯定不好。…… 元蜃幻境杀机四伏。 孔青与天争命,又与人争命。带去的亲信倒毙于脚下,尸骨成山,流血成河。 他踩在尸山血海之上,言笑自若,一路杀出,最终夺下镇压元蜃幻境的奇珍,一枚黑玉棋子——那是香甜的饵,是致命罂粟,乱人心神。 他志得意满之际,随之而来的,是暗地里的冷箭,是一场盛大的袭杀。 一场内外勾结的阴谋。 要将孔青至于死地。 孔青看清形势的时候,幕后黑手织就的细密的罗网已然缩紧,紧紧缠绕在他身上,困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可那又如何?以牢兰宫主的高傲—— 死地则战! 鱼死网破耳! 于是森索苍黄剑轻吟响彻天地,牢兰宫主以天魔解体大法御剑,斩杀魔君一十六人,凶威赫赫,鬼神莫敌。 他堂皇劈开一条血淋淋生路,最终倒在天魔解体的反噬之下。 他四肢百骸,被千万道雾气缠绕,淡黑色形体的冤魂魔头发出嘶鸣,他们在哭,他们在笑!他们穿行着,吞噬着血肉阴神。 他们成了一个茧,孔青被困在最里头最阴暗的角落,被包裹得密不透风,与世隔绝。 冤魂魔头喧闹着,狂欢着,他在一片黑暗之中,提剑搏杀。不管从什么方向杀,也不知道杀了多久,魑魅魍魉始终如潮水一般,一浪又一浪,好像杀之不绝。 他挥舞剑器的动作仿佛愈加迟缓。 毕竟人力有穷。 他拼搏过,厮杀过,挣扎过,但黑暗渺无边际,总叫人看不见尽头。 叫人厌倦。 忽然,混沌里有个轻细的声音传过来。 “……你还好么?今天天气不错,你不要死啊,死了就瞧不见……” 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透过一层隔膜,传递到黑暗里,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孔青举目望去,满眼黑暗,茫茫不见人。刹那间,却好像有一股清泉般的力量注入进来,源源不绝,丝丝缕缕。 他于是循着声音的方向,竭尽全力汲取着那股新生之力…… 这声音时断时续,有时被隔膜阻断,有时又很清晰。说话的是个女人,偶尔会说些鸡零狗碎,更多还是劝慰。 “你不要死啊……” 十洲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牢兰宫里勾心斗角了半辈子,孔青什么血雨腥风没见过。 临到鬼门关前一脚,忽然有个小姑娘真心实意拉着他,叫他不要死。 这片黑暗里,他好像能看见个白衣银铃的影子。 她笑起来很甜,语调也总是温柔的,常常会说:“……你要活下来呀,好好地活下来……” 孔青长笑,弹剑而起。 ◆ 阳光明媚,孟黛忧伤——天璇这一躺都快一个月了。 先前眼见人找到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又不知道他打哪儿惹了一身的怨鬼魔头,没醒片刻又倒了。她把人捞回来,用药行功,把身体上的鬼魔处理了,元神里的就全靠他自己撑了。 她一边剪纸,一边唉声叹气:“天璇啊,你争点气,你要是熬不过来,我的金丹可全打水漂了。二十八颗呢……” “咔——”不是剪子声,倒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 孟黛抬眼,槐枝上挂的茧子裂了豁口,小虫儿趴伏着,在春风中舒展开偌大羽翼。她走到窗前,那一抹震撼人心的亮橘色,蓦地撞入眼底。 “是破茧成蝶啊。” 一道喑哑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好一个破茧成蝶。”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听起来有些陌生,又隐约耳熟。 孟黛愣了愣神,回头见坐直起来的人影,一时笑逐颜开扑到床前:“你可算醒啦!” 因为实在喜不自禁,她手里剪子甚至还没丢下,剪刀尖还明晃晃对着孔青。 “怎么?你还准备补上一刀?”孔青调侃。 虽然叫小姑娘拿着普通剪刀,捅上一万刀也未必能叫他动容。 孟黛脸色一红,随手把剪刀丢了,剪的纸人歪七扭八揉进袖口,全当无事发生。扯开话题:“怎么样了,你体内那些魔头冤魂还留有多少——跟你元神牵扯太深的,我也不敢多杀,只能把奇经八脉里的清理了……” 少女絮絮叨叨,孔青听着她的话,补全着他失去意识那段 分卷阅读6 时间的事。同时打量四周,屋子老旧,画漆斑驳。屋中陈设简陋,春日阳光灿烂,流瀑般倾泻床头,暖风熏然拂面,窗外槐叶沙沙。 小姑娘的说话声像是槐叶筛落的春风,温温柔柔。 这里有种宁静平和的味道。 在长达月余的杀戮后,一向敏感警惕的牢兰宫主,也不禁松懈下心神。 “想什么呢?”孟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没什么。那些鬼东西成不了气候了。”孔青轻描淡写。 “真的?我看看。”孟黛伸手去探他脉门。 突如起来的触碰,让孔青猛地锁住她的手腕,森冷凶戾的杀气扑面而来。 “你很怕我么?”孟黛挑眉看去。 孔青目光落在她身上,蓦地一笑松了手,重新披起了儒雅温文的画皮:“习惯了,对不住。” 这话说的,有点淒惨啊。天璇师侄以前也没这毛病,看来牢兰宫给他带来了很深的后遗症啊。 扣脉门探了探,伤还有,但完全可以接受了。孟黛又捞起他袖子。不得不说身体自愈能力很强,前些日子血肉几乎要被啃食见骨了,到处血肉模糊腐烂,全身就像个战场,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现在新生的肌肤白皙无瑕,倒是很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看来他所说的不假,危险期差不多已经过去了。 孔青由着孟黛扣着脉门,瞧她指尖纤纤,莹白如雪,好像呵口气儿就能化了似的。也不知她是怎么救的人?又为什么要救人? “看来你情况好了很多。”孟黛下了结论。 孔青道:“我自来命硬。” 孟黛笑嘻嘻道:“你命是好呀,被牢兰宫追杀,不仅没死,生死之间还能成就元神呢。好久不见,一见真是惊喜。恭喜啦。说起来,我那二十八粒九转金丹,就当给你的贺礼了。” 嗯,虽然她几乎一句话也没说对,孔青也早在七十多年前就已经成就元神,更从来没有见过这姑娘,但对于这份送错的贺礼,他还是笑纳了。 “那就多谢盛情了。” “对了,你的伤好像不止是牢兰宫的手笔?”孟黛托腮想了想,“还有……血海宗?” 孔青没有否认,只是微微颔首。眸中涌动起冰冷杀机。 孟黛觉得师侄是真的倒霉,先被牢兰宫揍,又遇上其他的魔门。血海宗一个南方魔门巨头,根本不在元洲地界上混,这都能让他遇上。 她同情地宽慰道:“现在好啦,没事了,咱们不用怕他们。” 孔青冷峻的眉峰微微上挑,眉目凌厉得像刀尖那点寒星儿,他道:“我不怕他们,他们将来却要怕我。” 孟黛万没想到,儒雅随和的天璇师侄还能有如此杀伐气。 “有志气。”她拍了拍孔青肩头,以示鼓励。孔青瞧她熟稔的动作,若有所思。 ”对了,我派出去的纸人听说,最近牢兰宫闹出了乱子,闹出了什么叛逆,现在正肃清乱党呢。”孟黛幸灾乐祸,看牢兰宫孔青倒霉,她就很快乐。 “是么?莫非是那位永夜魔君作乱?” “对、对对。” 孔青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永夜魔君何许人也,他嫡系心腹,同门手足。他刚一出事,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排挤打压。 孟黛觉得是谁都无所谓,能搞事就行。她喜嘻嘻道:“趁着这机会,咱们先找牢兰宫晦气去。” 谁敢在牢兰宫主面前说,要寻牢兰宫的晦气呢? 孔青觉得有趣,嘴上道:“不急。牢兰宫、血海宗……一个也逃不了。” “好呀,等你养好伤吧。” 说话的少女眼睛很亮,柔和的春水绿,泛着粼粼波光,关切之情横溢在眼波中。 不惜金丹、好久不见、被牢兰宫追杀、关切备至,线索像珠子一样被一一串起。 原来如此。 孔青想,这小姑娘人不错,但眼神肯定不大好——竟连认错人了都不知道。 傻乎乎的。 第4章 苍术 你真的叫孔苍术? 如今见孔青没了性命之忧,孟黛自然也就放下了心,丢开手研究新得的那张白玉棋盘,偶尔也炼一炼药。 因为住在青羊里有名的凶宅,乡里乡亲虽然好奇,哪个胆子大的敢搬来,但也少有敢来串门的,孟黛落个清闲。反倒那个引路的大娘心善,发现屋子没了以前那股子阴气儿,壮着胆子来送过好几回吃食。 几度寒暄,最后还登门拜访关心,让孟黛有些头疼,只得叮嘱孔青注意不要跟她碰面。 大娘姓吴,一张嘴完全闲不下来:“宁姑娘上回说要找亲戚,啊就是那位道长,可找着了?” 宁雪茶是她随口编的假名。 孟黛数着盘子里的槐花,一面搪塞:“唔,还没呢,有得等了。” 天璇估计还是牢兰宫通缉犯呢,真话说给吴大娘听了,也是给她添麻烦。 分卷阅读7 “嗯嗯,姑娘也不要担心了,小道长叫……天、天……” “天璇。” “啊对,天璇,那就是天上星宿托世啊,本事高着呢,掐算着姑娘来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给姑娘一个惊喜了。”吴大娘宽慰。 孟黛人找到了,就开始满口胡说八道:“嗯嗯,希望吧,念着一百年前是一家的情分。早点回来,把他爹欠我爹一千贯还回来,能早点补亏空也是好的。” 吴大娘:?! 原来还是门表面亲戚呢 一时讪讪不知道怎么开口,旁边的门吱呀一声的开了。 只见门前的青年,身形颀长,紫衣革带,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清贵之气,眉目灼灼,叫人不敢逼视。 吴大娘一时被他镇住了,回头看看孟黛,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有客临门啊。” 你特娘也知道有客临门啊?!叫你别出来别出来,还非跑出自曝? 孟黛面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看了吴大娘一眼,正打算给她施一个障眼法加迷魂术。 “……这位是?” 嗯?望着吴大娘脸上显而易见的迷惑,孟黛微怔。神念扫去,青年面貌今日似乎有一点点不同,似乎气息也变了些许,周身圆融灵机也稍显出些破绽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醒悟—— 如意千幻诀。 他换了样貌。难怪吴大娘认不出来。 孟黛松了口气,假笑道:“啊,他呀,他是我……” 师侄?不好,很容易叫人想起仙门中人。表侄?孟黛扫了一眼青年,这个侄子可能看起来比她老啊…… “嗯,”表侄就表侄吧,她辈分大不行么?孟黛理直气壮,“是我表……” “表妹。”孔青自然而然,“不介绍下客人么?” 孟黛:??? 还没待她反驳,吴大娘拘拘谨谨地回话:“老婆子姓吴,叫声吴娘。”一面对孟黛低声道:“雪茶姑娘,你这哥哥长得可真俊。” 孟黛:“不是……” 吴大娘:“唉,俊就是俊嘛,不用谦虚。” “……”俊不俊关她什么事? “先生怎么称呼啊?”对着贵人,吴大娘用词也学着戏文里讲究起来了。 “鄙姓孔,草字苍术。” 吴大娘作了个揖:“孔先生。” 孔青点点头,双手负于身后,徐徐走进,扫了几眼桌上琳琅甜食:“舍妹而年幼无知,这些日子,有劳吴娘费心看顾了。” ……行吧,表哥就表哥。一直没插上话的孟黛躺平懒得争辩了,捻起颗糖槐花把自己嘴堵上。 孟黛不开口,嘴巴利索的吴大娘在孔青面前,倒好似个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孔青虽然言辞谦逊,但语气自然而然高高在上,吴大娘面对着很有压力,不一会儿灰溜溜提溜个篮子走了。 目送着吴大娘远去,大门关上,孔青端坐在石桌前,甚至连得意都没有,徐徐道:“一个乡下妇人,想要打发走,不是很容易么。” “人家也是好意呀,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孟黛解释了一句,发现天璇骨子里还有点高傲,也懒得批评,又随口问,“你俗家名字真叫孔苍术么?” “嗯,”孔青看了看她,头一回认真地唤了她的名字,“雪茶姑娘。” 他念得很缓,似在回味。 “呵。”孟黛白了他一眼,还拉长了语调调侃她,雪茶,苍术,真就跟她一起编呗。 孔宫主收到小姑娘鄙夷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他顺手抓了一把孟黛的糖槐花尝尝。 ——青年脸色微凝。 齁甜。 女人心,海底针。 “天……”想想行走在外,牢兰宫地界上用什么真名,孟黛很自觉地改了口,“如意千幻诀你用得很不差呀。” 孟黛传给他这道法诀才几天功夫啊,孔青就用得炉火纯青。 “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小道而已。” 孔青讲得非常谦虚。 但这速度已经足以让孟黛侧目了,不愧是昆仑新一辈天骄,聪明啊。 “你伤养得怎么样了?” 孔青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他体内伤势也还需要调养,否则有损道基。 孔青估算了一下,攥了些糖槐花出来数数:“大概还需要十来颗凝碧丹。” 这回他将糖槐花三两颗细嚼慢咽,总算尝出点滋味了。 “可凝碧丹只剩五颗了。”孟黛皱眉,以孔青的炼化速度,还能支持个二三十天吧。 她身上带的灵丹却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云中城是片绿洲,物产丰饶,但最近不知怎么,城里的药铺少了很多丹药和灵丹原料。 她把情况一说,孔宫主还能不明白?灵药为什么少了?——有人刻意针对他。 青年手里一把糖槐花被攥得粉碎。 他脸色刹那间阴沉 分卷阅读8 下来,如暴风雨前铅灰的蒙蒙天色,几乎要压垮天穹的气势,教孟黛也不禁停下了拿糖的手。 她试图开解:“换座城总会有的吧。” 换座城也不会有。 孔青瞧了真心实意担心他的少女一眼,脸色缓和了些,道:“云中丰饶,百年积累尽在城主府。” 孟黛眼前一亮。她觉得这个提议挺不错的,云中城的东西嘛,跟牢兰宫的东西没两样,当然是抢了更好。 两人传音入密一番交流,最终达成共识,夜探城主府。 交流毕,孔青随手一扬,满地槐香灰烬,望着西北方牢兰宫的方向,木无表情,昂首阔步回来屋中。 孟黛越想越觉得开心,伸手往盘子里去捞糖槐花,一摸摸了个空空如也的盘子。 ??? 她糖呢?! ◆ “孔苍术,你离我的糖远一点。”孟黛坐在房梁上,抱着酒宴上顺来的一碟糖霜花生,语气幽幽。 孔青脸皮厚只当没听见,提醒道:“城主府阵法颇多,你小心些。” 这话倒不错,孟黛阵法水平稀烂,没孔青带着根本潜不进来。要是误触阵法,惊动了人,就只能硬闯出去了。 本来孟黛是打算抢一票就跑的,反正也没人能追得上。但打听到牢兰宫特使要来,打算听听牢兰宫的笑话,也就接受了孔青潜入的建议。 城主府今夜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仙果珍禽,应有尽有。孟黛觉得他们挺无聊的,说了半天也说不到正题上去,一边嚼花生一边跟孔青传音入密:“那个中年老白脸是谁呀,笑得跟个开屏公孔雀一样?” “……”小姑娘比喻挺清奇。 孔青瞧了一眼坐在客位的中年男子:“云中城主,是牢兰宫主一手提拔起来的。” 孟黛觉得孔青的审美也很清奇,这种人也提拔:“那是他心腹咯?” 孔青摇头:“此人世故圆滑,明哲保身,一棵墙头草。” “谁强,他就跟谁。” “哦。”孔青的用人标准也很清奇啊。孟黛想了想又问:“你对云中城很了解呀?” 当然。整个元洲,孔青都比较了解。他笑了笑:“知己,知彼。” 想来天璇师侄之前潜伏云中城,花了番力气。孟黛思索之间,饮宴已然到了尾声,左右退散,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堂里,竟只剩下寥寥数人。 灯火次第熄灭,一缕毫光悄然自主位的明珠里亮起。 “小心。” 这一刻孟黛耳边传来低沉有力的密音、瑟瑟风声、以及法阵启动的轻微响声。 !!! 往哪边躲啊!这阵法怎么这么难! 孟黛犹豫了。 一双坚实的长臂突然揽住她的腰肢,孟黛怔怔被带离原地,落入个温暖的怀抱。 孟黛下意识双臂一舒,搂紧孔青脖颈。 皎白的月光照进窗,风声、树影声、交谈声好像忽然间定格了,心跳声在万籁俱寂的时刻,仿佛格外清晰。 青年带着她,循着一种玄奥的轨迹。 游走。躲避。 七色的毫光宛如一枚琉璃罩子,将整个屋子倒扣住,流光溢彩,精巧绝伦。 两人将将凭虚立在跟前。 孟黛惊魂未定,匆匆抬起眼。流光照耀在青年俊朗的脸上,熠熠生辉,感受到她的注视,青年低头安抚一笑。 因为脸只能够着孔青胸口,鼻尖充斥着一股温暖的药香。 砰砰。 孟黛侧开眼,恨恨盯着下边几人,这群酒囊饭袋怎么一言不合就开防护大阵? 施了隐身术平复下急速的心跳。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不就杀出去么?孟黛想。 下一刻。 “啪——” 她那碟糖霜花生砸地上,碎得稀啪烂。 “……” ! 第5章 夜探 我们俩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害…… 刹那间,云中城主、大长老、城隍、判官乃至特使齐齐站起身,目光齐刷刷看来。 “什么人?!” 各色神光、法宝呼啦啦一齐袭来,全在两人身边进行了次风骚的人体描边。 风刀霜剑相逼,饶是孟黛知道他们不可能窥破隐身术,心中也不免惴惴。 少女苍白着一张小脸,端的楚楚可怜。 柔若无骨的纤手悄然立掌成刀,明玉般玲珑剔透,光华内敛,美丽又危险。 算了,不潜伏了,还是把人送去阴司过年吧。孟黛想着,掌中诛神刀影愈发凝实。 忽有人按住她躁动的手。 琉璃光罩忽若水波一般,轻轻晃了晃,漾开的浪花卷得边角上几桌筵席哗啦啦砸得粉身碎骨。 “原来是阵法出了岔子。” 柳城主和大长老连忙检视调整法阵,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场无妄之灾 分卷阅读9 平息下来。众人这才重新各归各位——也算逃过一劫了。 牢兰宫特使不满地瞧了眼云中城主:“柳城主,您这法阵恐怕维护不当,年久失修了。” 白面中年额上虚汗直流:“是属下疏忽,将震、艮两位弄错了方向,辜负孔宫主栽培,实在罪该万死。” 牢兰宫特使正襟危坐,在主位上漠然瞧着众人反应。 孟黛见安然无事,这下抬眼瞧了孔青一眼:“你做的?” “意外。” 孔宫主不动声色,食指间一枚龙蛇相衔,巧夺天工的银戒,蛇眼宝石猩红,正闪烁着妖异冷光。不消片刻,戒指又隐去了身形。 意外?好像也对。想想天璇就算天纵奇才,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城主府的法阵动手脚。 这时,孟黛才感到手上陌生的触感,男人的手像大漠的风沙,粗砺干燥,带着灼人的热意。烧得她感觉发烫,孟黛皱了皱眉,直接甩开孔青的手。 被用完就丢的孔工具人青自觉松开少女的腰,目光悠悠投向下方:“好戏要开场了。” 孟黛注意力一下就变了,她开始仔细听几人聊天谈话。 拿捏好了姿态,牢兰宫特使淡淡道:“柳城主,你确实罪该万死!” “牢兰宫叛乱,发生在你的地界上,你犹然懵懂无知,浑浑噩噩,简直是尸位素餐!害的孔宫主为叛逆所害,重伤而回,如今还在宫中修养,你何止罪该万死,你简直罪不容诛!” 云中城主惊愕万分,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请罪。 “哈哈哈——” 孟黛扒着房梁,笑得前仰后合,姿态全无,但对于孔青而言,一帮叛逆打着他名头做事,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了。 孔宫主冷眼旁观,一一扫过众人神色,心中思忖。忽的,他袖子被人扯了扯,孔青垂眸看了她一眼。 “孔青是被手下背叛哈哈哈哈哈哈,我笑一会儿,哈哈哈哈还封锁消息,他肯定伤得挺严重的。” 孔青深吸了一口气,想,幸而他伤得严重,还需要人帮忙,否则现在他就该动手打女人了。 少女的笑容阳光灿烂,干净澄澈,两个眼睛弯成月牙湖,眼睛里闪烁着盈盈的光。 孔宫主心下一软,看在她无心之过的份上,难得忍一时之气,不打算她一般见识。 “不然他那么记仇,还小心眼,一定会大张旗鼓把这些废物有一个算一个都收拾了。”孟黛非得踩在他雷区跳舞。 孔青听得太阳穴青筋暴跳。 “安静点听。”他骂了一声。 “好了好了。”孟黛混不在意随口搪塞。 她对于孔宫主心中的暗流汹涌一无所知,不然她一定会加倍努力,再接再厉,在他的雷区上多蹦哒一会儿。 那位牢兰宫特使此时又发话了:“原本宫主的意思是要杀你,但陈长老仁德,给你两条路,不知柳城主愿选哪条?” “属下誓死效忠孔宫……”城主等人突然意识到特使话里的不对,面面相觑,“陈长老?” 特使对他们的反应很不满意,冷冷道:“孔宫主如今还需疗养,自然是陈长老一手料理公务,捉拿叛党!”他自然也是这位陈长老所派来的人。 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人尖子?听了特使这话,再联想到最近那些叛逆——似乎都是以孔青心腹居多,哪怕再迟钝也意识到,这牢兰宫,好像是要变天啊。 陈长老好大的胆子! 哪怕知道了特使对来意,慑于孔青数十年里的积威,云中城哪个都不敢第一个出头。 一时大殿里静得针落可闻,一群低有藏象、高则元神修为的大神通者,竟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这个陈长老是要造反啊。”孟黛总算看明白这场笑话了,她笑嘻嘻指着几人,“我看他们到时候都得投诚。” 孔青嘴角微扬,讥诮道:“那多没意思。” 孟黛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那——” 她望着身边的青年,今日一身黑衣,发束金带,儒雅深沉,忽然有点眼熟。像谁呢?孟黛陷入沉思。 记忆像是流动的光影长河,迅速倒流回十年前,云中派,血流成河,有人黑衣锦袍—— “孔青!”孟黛一把攥住孔青的手腕,孔青惊得差点一巴掌给她扇过去。 他眸光冷然,森索苍黄剑在识海几欲暴走。 孟黛连忙松开,看他满面惊色,连连摆手道:“啊不是,孔青没来呢,你放松。” “……”森索苍黄剑总算收回去了。 “我的意思是,你去演孔青吓吓他们呀。”孟黛想了想,天璇的如意千幻诀水准不错,她估算了一下双方修为差距,越想越觉得这想法很绝妙。 绝妙。简直不能更绝妙。 孔宫主演孔宫主。这是何等天才啊。 “荒谬。”孔青冷笑,这种天才就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 “我觉得很行。” “可我 分卷阅读10 觉得不行。” “去嘛去嘛,”孟黛仰起脸,“咱们俩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害你呢?你去试试,我在后面给你助威呀。” “不行。” “年纪轻轻不要那么死板嘛。” 不好意思,他百来岁了。孔青斜睨。 孟黛看他神色冷淡,心里有点打鼓,衡量了一下,准备退而求其次。她扯着孔青衣袖摇啊摇,圆圆的眼睛眨呀眨:“那我自己去。你见过孔青,你帮我看看脸啊。” 他不去。她自己去总行了吧。 做梦。 死丫头!不要整天妄想给他四处结仇。 孔青冷哼:“那你就自己变吧。”还好这臭丫头没见过他,否则她凭那一手如意千幻诀还不翻了天去。 可孟黛只认识自己变的脸啊!不然要他有什么用? 见孔青冷着脸往回扯自己袖子,孟黛干脆抱着他手臂,整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你想想嘛,孔青在牢兰宫又不知道。现在去,让云中城和那个什么陈长老混战,最后还找不到孔青撑腰,最后多好玩呀。哎呀,试试嘛。” “……”孔青面色微凝,“你说什么?” “试试嘛。” “上一句。” “云中城和陈长老翻脸还找不着孔青哈哈哈。” 找不到? 怎么找不到? 烛火摇曳,毫光流转,变幻的光影映得孔青神色神秘莫测。 第6章 叛逆 青年一步、一步走到阶上。…… 在一片静默之中,特使慢条斯理地端起灵酒,轻啜了一口:“也不怕告诉尔等,孔宫主使了天魔解体大法才得以解困,如今也是万魔噬身。” “唉……”特使摇摇头,长叹一声,意味深长,“纵然孔宫主神通广大,可神通又怎么敌得过天数?” 众人闻之,不由骇然色变。 天魔解体,十死无生! 难怪这陈长老,还敢有恃无恐打着孔青的名头行篡权之事,这是笃定了孔青必死无疑。 心神摇曳之下,便有人一不做二不休,那神道城隍头一个站出来,怒喝道:“他合该受死!” “孔青此人骄横跋扈,目下无尘,对下属动辄得咎,喜怒无常,我等深受其凌/辱,日夜盼着有人解救!” “陈长老高义!特使高义!我云中城隍誓死追随陈长老,扫除牢兰宫孔青余毒,还元洲一片朗朗乾坤!” 艹。 反应真快。连特使都没敢挑明造反,这位居然旗帜鲜明地就开始批判孔青了? 众人齐齐怒视城隍——连造反都要抢!还要脸不要! 他们怎么就没赶上先投诚呢! “你大胆!”柳城主一拍桌案,“什么时候轮到你大放厥词了?” “柳城主——”特使威严的语气让柳城主一个警醒。 特使笑道:“我看这位城隍就很有些精神,大家都是为了圣宫好啊,城隍敢于大胆抨击孔宫主的不是,忠心可嘉。” “来,本使敬城隍一杯。” “敬城隍。” “敬……” 柳城主老狐狸了,心中权衡了半天利弊,觉得自己也犯不着给孔青卖命,还是跟随大势的好,缓缓举起酒盏:“敬……” 忽听有人阴冷低笑:“好热闹的酒宴。” 众人神色巨变。刹那间,满天银光激she而来,满面春风的城隍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砰”的一声,浑身突然爆裂成一捧血雾,被银光摄走,落入龙蛇森冷的洪荒巨口。 活生生一个人,转眼之间,砰地一声就没了,形神俱灭,干干净净,没给这世界添一点烦恼。 众人的举杯谈笑的动作好像定格。 杯中酒犹温。 血腥气盈室。 与凶煞的死亡之气擦肩而过,柳城主还维持着举杯的姿势,一动不动,目视着面前那道玄黑身影。 他从天上来。 满天银光好似璀璨的星芒。他踩着星光乘风而来,衣袂飘飘,姿态闲适,宛若仙神。 先前凶神恶煞的龙蛇,在他指间化成最乖顺的狗,静静地缠绕盘伏着。 蛇眼猩红的光芒不经意吞吐,映照着青年俊朗的面庞,峻峙险绝:“诸君,不敬孔某一杯么?” 一股摄人心魄的凉意倏地从脚底直蹿天灵,柳城主的话都是从打颤的牙关里挤出来的:“孔……” “孔宫主!” “孔青!?”牢兰宫特使难掩惊色,怎么可能会是他?!“假的,定是有人假冒!宫主明明是在……” “放肆!” 众人只听一道清脆的女声,拿捏着腔调厉声呵斥。却见孔青身边忽然浮现出个白衣少女,映着霭霭浮光,一张脸灵秀脱俗,清丽绝伦。 孟黛柳眉倒竖,生怕特使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高声呵斥:“你这个犯上作乱的叛逆!” 分卷阅读11 她心里砰砰乱跳,真是又怕露馅又兴奋,十分刺激。有些紧张瞧了瞧众人反应,还真担心他们不信。又瞧了瞧孔青——他倒淡然自若得很,好像做这种事很熟练似的。 牢兰宫特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贱婢坏他布置。 可是就算没有孟黛,众人也不会信他。当他们瞎啊,青年手上那龙蛇相衔的银戒,分明是牢兰宫至宝乾坤三杀戒——牢兰宫主的象征。 牢兰宫特使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后冷静了些许,彻底撕开了谎言的外壳:“孔青,你使了天魔解体,重伤未愈还敢嚣张?诸位,孔青睚眦必报,不如——” “不如奋起一搏,杀了孔某下酒。”孔青脸上挂着风轻云淡的笑,俯视众人,满眼轻蔑,“孔某给你们个机会。想动手的,一起上吧。” 孔青目光扫过,云中城主、大长老、判官如遭火灼,坐立难安,皆不敢与他对视。 傻了才敢上呢! 特使怒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不杀了他,日后定遭报复。” 谁跟他一条船上的人?他们刚才可一句孔宫主坏话没敢诋毁!一句都没敢啊! “柳某先杀了你!”谁不让他们效忠孔宫主,他们跟谁急!随着柳城主一声断喝,三个人心照不宣齐齐向牢兰宫特使杀去。 孔青并不出手,只是站在一旁,作壁上观。他身形巍峨如山,面容看似儒雅温和,黑漆漆的眼睛却像刀锋。他摄来壶酒,微微躬身给自己斟了一杯,像头慵懒的老虎,并不急于一口吞下猎物,却看他们在爪子下挣扎。 他垂首注视着小脸通红的少女,她正笑眯眯指点指点这个,又骂骂那个,很是兴奋。 酒杯递到她面前:““喝酒么?” 孟黛看也不看:“不喝。” 孔青自己喝了一口,他像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君,饶有兴致问:“有趣么?” 美人回眸,粲然一笑:“有趣呀。” “还有更有趣的。” “你让我来演孔青啦?”孟黛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小声传音过来。 孔青一噎,道:“别老做梦。” 孟黛哼道:“你玩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不能让我玩玩!小气。” “……” 云中城主等人此时上前来,手里提溜着死不瞑目的特使头颅,众人齐齐跪倒在他面前:“属下幸不辱命,斩杀叛逆,还请宫主示下。” 依旧是那座金碧辉煌的厅堂。只是先前趾高气昂指点江山的,已沦为了滚滚大势碾压下的尘埃。 青年一步、一步,走到阶上,脚步声不重,却好像一声声砸在云中城众人的心坎上。他不徐不疾走到主位上,揽着孟黛神态自若地坐下。 孔宫主气定神闲俯视浴血的属下们,只给了轻飘飘一句。 “知道了。” 第7章 庸俗 小女孩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 “真就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孔宫主面前拿呗。”孟黛掐着个嗓子娇声嗲气,不知打哪儿抽出把玉骨折扇,刷地张开,扇面挡脸以示嫌弃,“真一点规矩都不懂。” 云中城主等三人脸色一黑。 这打哪儿来个扇阴风点鬼火的祸害,活脱脱一个进谗言的妖妃。还好孔宫主一向明辨是非,不近女色,必不会听信…… “既然表妹看不惯这些,就收起来吧。”孔青的口气极为纵容,甚至还带了那么点宠溺。 ?!宫主你怎么了宫主? 清醒一点!这矫揉造作的女人在上眼药抹黑忠良啊。 孔青对他们僵硬的脸色视若不见,他们算个屁的忠良,一帮欠敲打的货色。 孟黛演得十分投入,扇子下露出小半张脸,嘴角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嘲讽:“怎么,你们一个个杵着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还等着孔宫主帮你们动手啊?” 等孔宫主动手,那得被送去阴司团圆了! 云中城三人一个激灵:“属下知罪。”一时间,那收拾动作熟练得让人惊叹,效率高到了极致。 孟黛笑嘻嘻摇着小扇子,一时觉得好像狐假虎威还挺快乐的。 待收拾完残局,云中城主将死人送进乾坤戒一块奉上,还得带头请罪:“属下无能,未能识破陈老贼奸计,幸有宫主拨乱反正,才叫我等迷途知返,宫主深恩,属下等铭感五内。” 先前还一口一个陈长老,现在就直接陈老贼了。 孟黛撇了撇嘴,又听那大长老恭维:“那奸贼党羽还说宫主重伤,在牢兰宫中疗养,属下还惶恐,忧心这元洲的天要塌了。如今见了宫主安然无恙,才知是逆党造谣生事,居心叵测呀。” “安然无恙?”孟黛大怒,“你哪只眼睛瞧出来孔宫主安然无恙了?” 他都安然无恙了待会儿还怎么骗药材。这完蛋玩意没点眼色。 云中城主等人心中一惊,孔青真受伤了? “是啊。你哪只眼睛瞧出来安然无恙的?”b 分卷阅读12 r   孔青将琉璃盏搁在桌上,那轻声砸在大长老耳边宛若惊雷,神色大变。孔青淡淡道:“挖了吧,留着也是个摆设。” 扑通,大长老双腿一软,膝行叩首,一叠声道:“属下有眼无珠。” 说着,那手就朝着眼珠子去了,孟黛皱眉侧过眼:“干什么呀这是,玩笑话整的这么可怕。” 孔宫主的玩笑可不好玩。那是要死人的。 孔青嘴角扯起个笑,把玩着刚才被众人奉上的纳戒:“是啊,不过玩笑而已。” 云中城众人看孔青并无反对的意思,纷纷在心里松了口气儿,不禁对这疑似孔宫主表妹的小妖女生出几分感激来。 “紧张什么呢?无非心虚而已!” 乍然孔青神色一厉,慵懒的老虎露出锋利爪牙! 柳城主、判官悚然而惊,一齐跪倒一排。 孔青冷冷道:“少在孔某面前耍花样。一个个心里算计,嘴上试探,两面三刀。纵然告诉尔等又如何?” “陈宗之说孔某受了伤,真的。说孔某在牢兰宫养伤,假的。要杀耿师兄,更是荒谬。”耿师兄就是那位永夜魔君,陈宗之当然是那位陈长老。 “陈宗之如今窃据牢兰,发号施令。要拿孔某跟他邀功,尽管去,一群眼高手低的货色,想脚踏两边,尽沾好处,尔等有那个本事?” 孔青冷笑,琉璃杯盏重重掷碎在地:“尔等也配?” 电光火石之间,柳城主恍然大悟。他高声道:“属下柳中义死罪,以天道立誓,唯孔宫主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此心昭昭,若违此誓,叫我天诛地灭,魂飞魄散。” 柳城主的果决感染了另外两人,纷纷赌咒发誓,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感天动地。完全一群忠义好下属了。 孟黛:??? 孔青的话明明在示弱啊。巴拉巴拉说一堆,他动作又快,她还没来得及拦着他瞎编,怎么就突然忠心耿耿纳头就拜,跪倒一片了。 就……挺突然的。 孟黛戳了戳孔青的腰,低声传音:“怎么回事儿?” 少女歪着头,托腮望着他。晚风拨动缭乱的发丝,她双颊微红,半眯着眼眸,样子迷迷糊糊的,让人想要揉一揉。 孔青鬼使神差伸出手,又顿了顿,转而把手里的乾坤戒递到她手上,微微一笑:“因为这个。” 须弥纳芥子,戒中有乾坤。戒指里还躺着那个倒霉特使的尸体。 人,是云中城三个杀的。 “在陈……长老那里,这是罪证,在我手里,才会是投名状,他们没得选择。” 更何况孔青多年积威,如今敢现身出来,云中城几个人当然更愿意跟着这位威震十洲的孔宫主——而不是那个冢中枯骨陈长老。 “我懂了。”孟黛恍然大悟,“跟着孔青才有活路。” 孔青颔首。 “可跟着你就是死路哈哈哈哈。”孟黛笑得神采飞扬。 “……” 看着傻乎乎的小姑娘,孔青心里难得多了一丁点骗人的愧疚。 她摇扇子斜晲了众人一眼,啧啧叹道:“挺好。这个谣言传播出去,说不定牢兰宫还能分裂成三份呢。” 呵,甩掉那一丝为数不多的愧疚,孔青似笑非笑:“也许吧。” 也许梦里会的。反正梦里什么都有。 两个人若无旁人地亲昵交谈,因为是传音入密,众人就跟看哑剧似的,只见其人,不闻其声。 满室寂寂,暗夜里,竟连灯花溅起的哔啵声也能教人听得一清二楚。 几个人等得有些心焦,半晌才等到孔青让开府库的声音,虽然有些惊诧,却也松了口气。孔青受了伤,陈长老封锁市面上药材,来拿药也理所当然。 孟黛开开心心一马当先,冲到府库里。云中地处元洲通衢之地,四通八达,物产丰饶,且商路通畅,府库里金块珠砾堆积如山。 人鱼脂膏点就的长明灯静静焚燃着,空气中飘扬着一股清幽的味道,孟黛挑挑拣拣,除了药材也拿别的,孔青家的东西,不拿白不拿。东海的定海明珠,漠北的安神水精,南疆的玉髓,一口气收了大半屋子,看得柳城主心痛得十分怀疑人生。 “小女孩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柳城主听自家宫主叹了口气,悠悠道,“亮晶晶的,庸俗。” 卧槽,宫主他、他他笑了! 第8章 纸鹤 你可以教教我呀。 “宫主,不知这位姑娘是……” “表妹。” 你们俩这关系,看起来可不是表哥表妹,看起来……柳城主凭借自己老道的经验思索着——哦,他懂了。 “柳城主。” 柳城主一凛:“属下在。” “今日之事……” “属下绝不敢外传。” “不,你回禀陈宗之,尽管推到孔某头上。”孔青神色又恢复了淡漠。 柳城主错愕 分卷阅读13 :“您不留下……” 孔青招呼孟黛:“走吧,表妹。”拿得心满意足的孟黛,这才施施然收了手。 待柳城主目送孔青与孟黛身影飘然远去,一条亮银的发带,飘然落入柳城主掌中。 “城主,宫主这是什么意思?”一直充当透明人的判官不禁问道。 “什么意思?孔宫主留的护身符。”柳城主嘿嘿笑道,“也是让咱们给孔宫主当好眼线。这条发带,就是让陈长老相信,孔宫主来此,特使、城隍被杀,府库被抢,咱们虽敌不过孔宫主,却也拼死留下了他的发带——告诉陈长老他重伤未愈,是没牙老虎。告诉陈长老,咱们忠心耿耿,一心为长老做事。” 判官恭维道:“城主高见。” “呵呵,上报的时候记得,府库被洗劫一空,今年上缴牢兰宫的先欠着。” 反正东西留下也得便宜陈长老。孔青也知道,他拿了大头,留下的是施恩。 大长老、判官心领神会:“多谢孔宫主厚赐啊。” ◆ 孟黛也觉得,得感谢感谢孔青,他的名头实在太好用了。 这趟城主府一行十分圆满。她笑话也看了,人也戏弄了,东西也拿了,回来也该炼炼丹补充下库存了。 炼丹对孟黛而言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她草木跟脚,天生谙熟药理。每日炼完丹,就听纸人带回来的消息,说什么城主为了掩饰,还把府库给烧了;什么永夜魔君冥顽不化,杀了好多人,又拉着一帮人逃到玉门郡去了。 牢兰宫今年的瓜,真是又多又熟。孟黛感慨。 孔青疗伤之余,也会作作画、吹吹笛、时不时拿着颗棋子研究半天。 孟黛和天璇接触其实不多,她和天璇的大师伯,神神叨叨、擅长算命的昆仑璇玑峰首座倒有一点交情。见他如此多才多艺,不禁感叹真是歹竹出好笋。 而且她发现天璇也会扎纸人、纸马,甚至纸鹤,那纸做的玩意自个儿在天上飞来飞去,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儿。 孟黛觉得很神奇:“它飞哪儿去了?” 孔青当然不能跟她说在联络旧部心腹:“你猜。” “那你怎么做到的?” 孔青不大耐烦,随口敷衍:“你也能做到。” “不一样啊,我做的纸鹤一点也不好玩。”孟黛是用法力强行驱使的,越远越没用,孔青捏的纸鹤跨越千里也会很灵动。 孔青无情地拒绝:“那你找其他好玩的去。” “你教教我嘛。”孟黛完全没有小师叔的包袱,一幅不耻下问的态度。 孔青忙着跟师兄联络,不是很想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搭理她:“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孟黛急了。看孔青不为所动,她又放软了语气,“我也可以教你呀,咱们互相交流交流,你这样闭门造车法术是不可能进步的。” “这种法术不需要进步。” 孟黛去拽他手:“哎呀你现在又没什么事干,教教我嘛,我也会很多其他法术可以教你呀。” 孔青有些头疼。相处这么些日子,他早看明白了,孟黛修为不低,但不务正业,一心玩乐。为了好玩的,一定会来纠缠他并把他烦死。 要是以前在牢兰宫,他早把人扔出去了。但是现在却不好给人甩脸子。 想了想,他终于答应,并告诫道:“教你可以,要是学不会不许来烦我。” 孟黛道:“我聪明可爱美丽善良大方,怎么可能学不会。” “……”孔青抿唇,似笑不笑,“这种话自己说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我说得事实啊。”孟黛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白纸,“快点快点。” 孔青接过她手里的纸,随手折了几折:“这种事都是别人评判的。” 孟黛学着他一样折纸:“那我不要他们评判。” 孔青愣了愣,忽笑道:“也好。” 孟黛确实口齿伶俐,学得也很快。即使她和孔青用的法子完全不同,也很少会拿她自己那套的掺进来,孔青不用纠正她的以前的习惯。 孟夏时节,日阳高照。 槐树下的年轻男女相对而坐,青年指点着少女:“你这鹤是死物,没有灵性。” “什么是灵性?” “生灵就有灵性。山有灵,水有灵,花草树木也都有灵。” 她想起千百年前,祁连雪山上那朵并蒂白莲,受月华而得灵性,对天地间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 什么是灵,她就是灵。 初夏的风愈发和暖,吹拂着翠绿的树梢,也拂过少女的脸庞。 好像在应和着什么似的,槐叶簌簌作响,树下落英缤纷。雪白的槐花在空中轻灵地打着旋,袭人衣裾。 “你看!” 少女惊喜地叫,像是第一次窥探见造化的玄奇。 手指微微痒,纸鹤轻轻啄着她的手。它像一个新生的孩子,尖尖的喙左右摇晃着,像是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分卷阅读14 孟黛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里,她压低了声音,好像怕惊扰了小东西:“你看,它活了。” 少女眼里满映着新生的鹤,青年的眼里满映着惊喜的少女。 孔青望着她,嘴角不自觉逸出一缕微笑:“现在,你可以让它到任何地方去,它可以代替你走到任何的地方去。” 孟黛既兴奋,又犹豫:“它可以找到我认识的人么?” 孔青点头:“可以。只要你把那个人的气息,和你想说的话告诉它。” 孟黛想了一会儿,才对纸鹤窃窃私语,她说了些什么,又是要对谁说,孔青并不知道。但看她神情,似乎很是怀念。 不一会儿,年轻的纸鹤扬起它纤长的脖颈,展开修长矫健的翅,孟黛松开手,将它送入云霄。 “它飞去找谁了?” “你猜!” ……呵,死丫头现学现卖。 第9章 斗法 槐花扑簌簌砸了满身。…… “是很在意的人么?” 孟黛哼了一声,语气却软:“是个很讨厌的人。” 那才怪了。孔青似笑如讽:“讨厌到巴巴拿了第一只纸鹤送信过去?” “你——你懂什么?我那是送信去骂她!谁叫她跟外面的狗男人跑……”孟黛话语一滞,侧过脸横了他一眼,扬起声调,“跟你有关系么?” “没有。” “那你一边玩去,别来烦我了。”说着孟黛翻脸无情,重新低下头,折起一只鹤。 孔青挑眉,慢条斯理道:“刚才是谁先,说要交流交流法术的?” “哼。” 随口瞎说的也信! ◆ 虽然孟黛最后还是没理他,但她回过头还是扔了几门自觉有趣的法术送给了孔青,大多都是根据因果寻人、咒人、伤人的法术。 本来孟黛在昆仑修行近百年,出来游历也不过十年,见识也不丰,加之实力出众,还是少女心性,尤其任性记仇。她其实已经不恼孔青的玩笑了,但她才不要抹下面子去跟他和好。 少女小心机,刁钻地把玉简里的心得抹掉了,只留艰深晦涩的法诀想着等他遇到不懂的,主动上门来问,到时候她再大发慈悲教教他好了。 但天璇他就是个棒槌! 拿了也不知道研究,而且完全没有来找她请教的意思。孟黛是左等不来他,右等也不见他来,干脆自己来看看他想干什么。 初夏时节,槐花犹自未败。湖绿罗裙与槐叶一色,玉容繁花相映,孟黛隐在葱茏枝叶间,仿佛与这花叶浑然融成一片。 她倚着树干坐在枝头,打量着树下的孔青。两片丰润的唇微微呶起,显然很是不忿。 孔青对此并无所觉。坐在树下,摩挲着手指,又捏着颗棋子儿,好像在掐算着什么。孟黛仔细瞧着,觉得这场面神似他那位大师伯,昆仑璇玑首座算命。 哼。以为他忙什么呢?小小年纪,好的咒术不学,学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有什么用。 孟黛瞧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抽空跟她面前低个头服个软,和解一下会死吗? 她越想越气,坏心思自然就起来了。少女手指轻捻,一朵幽蓝五瓣冰花刹那间握在了她手中。晶莹剔透,玲珑可爱,散发着微微的白气儿。 孟黛抿着笑,将冰花置于唇边,轻轻呵了口气儿。 夏日里,太阳高照,甚至有些毒辣。摇曳树影间,却是烟岚霭霭,白雾森森。 忽卷起一股冰风! 孔青何等警醒,眸中厉色一现,杀气腾腾。正要反击,却听耳边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笑声。 少女清脆的笑声。 是她。 孔青哭笑不得,目中杀机弥散。 冰风席卷而来,草木凋零,生机泯灭。漫天冰霜侵袭了半个院子,一屋之内,一孔青为界线,半边冰雪皑皑,半边苍翠欲滴,竟被割裂成了两个枯荣世界! 冰风临身,孔青镇定自若,他将手中棋子一搁,随手遥遥一指—— 冰风溃散。 霜消雪融。 一股骇人的毁灭气息席卷而去,凶狠霸道,以势压人。 叮铃铃。 叮铃铃。 清脆银铃声后发先至,波浪一般消解了攻势。 孟黛嘻嘻一笑,趁势追击,抬手一道青翠灵光,将孔青视若珍宝的那枚黑玉棋子儿罩住。 孔青面色骤变:“住手!” 孟黛逗他,作势要摄来:“我就不。” “你——” “我怎么样?”见孔青真急了,孟黛笑嘻嘻刚打算收手。 话音未落,乍然间,那枚棋子放出无量毫光。 孟黛并无防备,只觉脑子如遭雷劈,瞬间懵然,一股不可撼动的千钧巨力拖拽着她,好似不把她拖到地底黄泉决不罢休! 这是什么鬼东西?! 分卷阅读15 孟黛只来得及想。她一身法力滞塞,竟连对抗也做不到。她不由自主身子一歪,从树上直挺挺翻身滚落而下。 坠落。 失重。 孟黛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砰——”闭着眼,没有想象中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反而一头撞进人的怀里。 孟黛面色惨白,刚才被颗棋子儿压制住的感觉显然让她极其后怕。现在仍是头晕目眩,甚至法力运转至今不畅,这让她极为不自在。 抬头看了一眼。 显然孔青把她接了个正着。 化了的冰凌变成无数细小的水雾,折射出得整个院子里光芒灿烂,好像落了些彩虹。 夏阳勾勒出青年峻秀的轮廓,他黑漆漆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唇边似笑不笑,仿佛嘲讽。 孟黛脸上火辣辣,觉得这回实在有点丢人。孔青还居高临下教训她:“叫你不要拿了,你还敢拿。” 孟黛默然片刻,小声回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你可以叫我尽管拿去,这样我就不会拿了呀。” 孔宫主冷笑:“你就是手贱,欠教训。” “那你就不要接住我啊。” 见她油盐不进,孔青恶意撒开手。 电光火石之间,孟黛愤愤伸出手,孔青也不闪不避,任她来抓,孰料少女张开了手轻轻一掷—— 孔青没防备,哗—— 一捧槐花如堆雪,扑簌簌砸了他满身。洁白的花苞拂衣,柔软的、芳香袭人。 孔宫主满面错愕。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袭击? “嘻嘻嘻。” 院子里忽然响起孟黛清脆又欢畅的笑。 风托举着少女轻轻一跃,她折腰半空一转,衣裾翩飞如蝶,她轻盈地在风中飞舞,轻轻巧巧落于座上。 绿衣少女手肘支楞起下巴,托腮望着孔青,眼角眉梢皆是微微上扬。如果她有尾巴,此刻一定翘到天上去了。她柔声笑道:“苍术弟弟,现在,是谁教训谁呀?” 第10章 黑棋 那你就等死吧! 孔青惊愕过去,锐利如刀的黑眼睛横瞥过来,只见少女咯咯轻笑,得意洋洋。他垂手掸了掸衣摆上的槐花,嘴角一扯,忽而朗声大笑起来。 “兵不厌诈,受教了。” 孟黛歪着头,轻快道:“孺子可教也。” 孔青笑过,将那支幽蓝冰花递过来:“东西收好。” 这是刚才从她手边掉落的。 想起先前不那么愉快的经历,孟黛笑意一滞,劈手夺过来。她眼波一转,扫过那颗讨厌的黑棋上,复轻哼了声:“你伤怎么样了?” 他先前说只要十来颗凝碧丹的。 孔青道:“不妙。” “不妙你还天天研究这颗破棋。” “就是因为这棋,才会伤势不妙。” 孟黛不解:“你不是拿得好好的么?” 孔青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拿的时候好好的?你拿的时候,便好好的么?” ! 别提了! 孟黛脸色一黑:“那你怎么能拿在手里的?那玩意邪门得很。” “打服了,就能拿在手里。”孔青淡淡道。要不是先前被这玩意儿压制,争斗了许久才占了上风,将之收服。否则他也不至于被人趁虚而入,狼狈到要用天魔解体大法挣一线生机。 孟黛点点头,原来如此。 早知道她就拿剑去砍两下算了。一时大意没什么防备,被颗破棋压制,简直丢死人了。 孟黛把玩着冰花,手一顿,忽然觉得不对:“不对啊,你都打服它了,怎么还会影响伤势。” 这些日子相处,孔青了解她的性子不坏,可以信任,这才头一次对孟黛透露了一点口风:“这是一件儿先天灵宝,承载天地大道的道胎,降伏了它,教它认主,他便以大道之力反哺其主。” 大道是什么?是天地运行的规则。道境真人,第一步就是借用天地规则的伟力,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第二步,才敢说得上掌控规则的权柄,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孟黛懂了。 掌握灵宝,就是手执天地权柄,一步登天,相当于跨入道境第二步。 孟黛才第一步呢。据十年前交手判断,元洲第一人——孔青差不多也就第一步圆满,有资格去踏入第二步的样子。 说白了,天璇这纯属根基不稳,外力冲入强行元神,也就是吃饱了撑的。 “那你应该把这破棋扔了啊。”孟黛看得很随缘。 但孔青脑子还没问题,他就是把孟黛扔了也不可能把棋扔了。 “异想天开。”孔青切齿,“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先天灵宝、大道道胎?” 孟黛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大道反噬,什么叫贪心不足呀?” 大道反噬未必。可当时明知近期有人针对,元蜃幻境可能是饵,他却自恃实力、权势 分卷阅读16 ,强行掠取,差点就身死道消,说句贪心不足实不为过。 但孔宫主心高气傲,哪里是能被人批评的? 孔青骂道:“妇人之见!” “你莫看本……孔某如今落魄江湖,只是一时不慎,假以时日,必然傲视元洲。” 他现在只是暂时无法掌控,以修为强压,才会影响伤势,他迟早能炼化领悟,他直接就能踏足道境第二步,执掌天地权柄。再夺回牢兰宫,将那些叛逆一个个踩在脚下。 “哟,傲视元洲,勇气可嘉呀。看来是不到大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嗬呸,应该是那什么……朝闻道,昔死可矣啊。” 孟黛阴阳怪气地拉长了调子,拿着冰花往孔青脑门上一砸:“那你就等死吧。” ◆ 这一场争吵最终闹到了不欢而散。 孟黛话是那么说,说得那么狠,但其实也就那么一说而已。回过头来,孟黛自忖作为长辈,对于小朋友误入歧途,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谁年轻的时候不头铁呢?没看见她现在还被高挂在全元洲的通缉上,要不是后来学了如意千幻诀,变换随心如意,简直无处容身。 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孟黛心底不由又祝福一下孔青早点伤重不治,去阴司报道。 说回天璇,孟黛觉得不能由她一个人费脑子,得找上个帮手,于是她想起天璇他大师伯,打算写一封信:“天璇已救下,如今平安无事——” 划掉。 他平安无事个头啊。不但不平安,而且很能搞事。要真告诉了璇玑首座妙法真人,就她那八风不动的温吞性子估计就一句“天道有常,顺其自然,由他争去”。 孟黛重新组织语言:“我有一个朋友。”第一步,无中生友。 “他受伤了,被大道反噬。我没什么经验,不知道该怎么治。”第二步,阐明事件。 “妙法姐姐你最好了,你聪明善良博学多才乐于助人,卦算得最准了。能不能帮我算一算呀,这事怎么解决才好?很急,等你回信呀。”第三步,找神神叨叨的妙法问问解决方法。 落款:“想你的黛黛。” 孟黛叠起一只纸鹤,把信交给它,给它加持了一些挪移、隐匿的术法,将它送入了云霄。 与此同时,孔青也收到了一只北归的纸鹞鹰,是他旧部的回信——东南有变,疑似血海、噬魂宗活动。 他指尖蓦然跳跃起一团火,纸鹞鹰在他手里挣扎着,无声被化为齑粉。孔青木无表情,从袖里掏出一枝玉笛,横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天下卜算之法多如天上繁星,其中有一门叫做风角,以五音占四方之风定吉凶①。孔宫主最擅风角之术,譬如上一次,他就算出,元蜃幻境不吉。 孔宫主对自己的风角很自信,但他对自己的实力更骄傲自负,从不为任何人、事束手束脚。 当时他想的是:去他娘的不吉。 于是他就去了元蜃幻境,志得意满地抢回了那枚黑棋,然后跟人家玩了一回命,险死还生,那是真不吉。 当然最后,他还是拿到了应有的好处。和孟黛不同,孔青对于参悟炼化道胎、被大道反噬全然没有担心,他如今只是等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跳出来,一一杀掉,如此而已。 笛声悠远,好像漫漫黄沙尽头,飘来的一线神秘的天籁。孟黛开着窗,听见对面传来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她想。 是挺好听的。 孔青辨别着风中的占卜结果:大利东南。 嗯,孔宫主想,那就姑且信一信吧。 第11章 咸卦[捉虫] 简直一派胡言。 大利东南。 这是一天后,妙法真人回信得出的占卜结果——准确的说是孟黛唯一看懂的结果,其余密密麻麻说了一堆,孟黛看得头都大了,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完全看不懂。 她又找了找,妙法真人在传回的纸鹤上还附了一段消息。 “黛黛,谢你挂念,听洞云说天璇出事,劳你费心营救了。如今天璇平安,你我都可安心。” 孟黛有些惊讶,她都没提天璇,这也能算出来吗?她感叹过后,又继续听:“至于你问的,大道反噬,因为是欲夺天地权柄,天地意志抗拒。如果自身不足以掌控大道,便只有借大道对抗大道。” 孟黛觉得跟妙法真人说话真的很累,什么叫大道对抗大道? “呵呵,”小纸鹤的尖嘴一张一合,“不要疑惑,大道三千,也有异类,譬如你所修的造化大道,滋长万物生机,如果你走到道境第二步,便可以出手救人了。” 要是她有能耐,哪还用得着找她?孟黛恨不得给万里外的妙法真人一个白眼。 妙法真人此处笑得很愉快,小纸鹤模仿得也惟妙惟肖:“当然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否则你肯定不会巴巴跑来求贫道了,对不对?” “哼!” “那就只有寻找造化灵药了——那 分卷阅读17 东西蕴含造化灵机,生死人肉白骨,调和大道反噬自然也不在话下。我去藏书阁替你翻了翻,记载里有名姓的就是造化冰莲,换句话说,就是你自己。” 孟黛气得脸色发青,这像是人话吗?像是吗?她还能把她自己送出去让别人活吃了? “不过贫道我也了解,你是肯定不愿意挖莲子送人的,”妙法真人话锋一转,“所以贫道又找了一个备用的,叫碧血七情花。下落贫道算好了,都附在信上,给你个惊喜。你也是草木之精,到时遇上了会生感应的。” 孟黛撇了撇嘴,这还差不多。 “贫道也挂记你,野丫头,有空也记得回家。” 孟黛一把掐着纸鹤的脖颈,小纸鹤一动不敢动,柔弱又无助。孟黛抹掉了师姐的话,又重录自己的,她嘴巴上甜兮兮道:“谢谢妙法姐姐,有空常联系啊。” 心道,她才不回去呢,在外面都能被她气死。 随手放飞纸鹤,孟黛望着妙法真人留下的那张纸,托腮皱着眉头,很是苦恼。 “扣扣——” “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青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已不似前日尖锐傲慢。孟黛斜晲了他一眼:“有什么事么?” “今日街口来了个叫卖糖渍杨梅的,我瞧着东西不错,买了些回来,送给雪茶姑娘尝尝。” 孔青修长的指节微屈,将一碟乌泱泱的梅子推到孟黛跟前。 糖粒洁白,裹在暗红的杨梅球上,好似在雪堆里打了个滚,俏生生,甜滋滋,瞧着就让人想咬一口尝尝。 孟黛绷着的脸色难免就缓和下来了,她拈起颗就往嘴里送。 “有点酸,买的马马虎虎吧。”孟黛品评。 对于她一粒粒往嘴边送,根本不停手这种行为,孔青不过微微一笑。他目光逡巡,扫过孟黛手边压着那一页纸,来了点兴致。 “雪茶姑娘也精通占卜么?” 这个也字用的十分精妙。孟黛刹那间就想起,这身边还有个会算命的工具人。 “不会,别人算的,我看不明白,你帮我看看。”孟黛递给他。 孔青随意扫了眼:“先天八卦,梅花易数。现在修这门卜算之术的人不多了,看来是位高人呐。” 可不是位高人,就你家敬爱的大师伯。也因为孔青一口道破,孟黛对他又添了几分信心,催促道:“你快看看结果呀。” 孔青注视着那一页薄薄的纸,目中讶异一闪而逝:“大利东南。”竟与他卜算的结果不谋而合。 孟黛呸掉一颗果核:“这句话是人都能看懂,不用你解释。” “这卜的是什么?” “药。” “药?” 孟黛道:“治你的药呗,调和大道之力,不然大道反噬,你真等着死么?” 孔宫主闻言一愣,冷硬的心好似忽然被什么撞了撞,一时竟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快看呀,别指望我能看懂这玩意儿,”孟黛十分警惕地补充,“下辈子都不行。” 孔青回过神,听见这话,觉得小姑娘没出息得很,要是拿出她学那些杂七杂八术法那股劲儿,恐怕早学会了。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推算过程与结果一目了然,博学如孔宫主,基本上看了两眼就明白了意思。他默然片刻,缓缓道:“泽山咸,亨,利贞。取女吉。①” “捧读什么呢?我又不是不识字。”孟黛愤愤,她感觉自己现在确实像个文盲,“真跟你……嗯哼一样,干啥啥不行,不说人话第一名呗。” 孟黛差点把你家大师伯脱口而出,还好打住得快,否则一定被天璇告诉给妙法真人知道。好险,她连忙往嘴里送了颗杨梅压压惊。 孔青压根没在意她心里想的什么,相反,他正沉浸在卦象里,锋利的剑眉微微拧起,好像有什么不解似的。 “你也看不懂了?”皱眉孟黛还是能看懂的。 “算的真是药么?你是怎么说的?” “不就是——”孟黛想起那句话里的惊喜,话语戛然而止,她深觉妙法不靠谱,于是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好吧,我承认问的是我有一个朋友,他被大道反噬了,我问该怎么办。” 孔宫主无意识攥紧了纸,修行之人五感敏锐——少女拿过的纸上还残留一点点杨梅和砂糖的香味,轻而易举就钻进鼻子里,惹得人心中好像也是酸甜滋味一般。 他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解读:“大利东南,是咱们要往东南走。而泽山咸……” 孔青顿了顿,面不改色道:“是此行大吉的意思。” 咸卦,主吉,这不假。 可这分明就是两卦,他却混成一卦刻意曲解。 咸卦下艮上兑,艮为男,兑为女。艮有坦率之意,兑通欢悦之情。 ——泽山咸,指的是男子要诚恳坦率地放下身段追求,才能博得女子欢悦。婚姻顺遂,大吉之兆。② 什么放下身段、诚恳坦 分卷阅读18 率、还婚姻大吉? 呵。 孔宫主心中冷嗤。 简直是一派胡言,不知所云。 第12章 月神祭(一) 你姐姐跟着人家跑了。…… 原来,那么长一篇儿的字,翻译过来就这。就这?孟黛发誓,下次再出事一定不会找妙法真人了,罗里吧嗦唠唠叨叨,最后给个模棱两可的结果。 还大利东南,东南那么大,上哪儿找去啊? ◆ “你急什么?左右无事,何必着急,慢慢找就是了。”孔青态度非常随性,反正他是不急着收拾人,也不急着找药,只是慢慢参悟着到手的道胎。 “我有什么可急的?到时候被反噬的又不是我。”孟黛下巴微扬。 她骑在幻化的骆驼上,一步一晃的,大漠风沙扑面,她随口道:“我就是不喜欢在这儿吃沙。” 两个人都是行动力极强的人,自从决定要往东南走,也不必收拾什么,直接就出发了,临走时还遇上吴大娘,说元洲东南如今不太平叫他们小心些,孟黛自然满口答应。但两个人一个不怕事,一个爱惹事,根本就不以为意。 出了云中城这片绿洲,便是戈壁黄沙,一派苍凉景致,偶尔,也会听得驼铃轻响,是商队经过。从大漠与蓝天的尽头,忽飘来一阵如低泣如呜咽的羌笛声。 孟黛很不喜欢这呜呜低鸣,沙沙哑哑的羌笛声,觉得很凄凉。 孔青觉得这是她自己心态问题,明明这羌笛驼铃很欢快的:“你是不是对它有什么偏见么?” “是啊。” “嗯?” “五十年前,我在太素山底下睡得正香呢。突然有人就在那儿拿着根破笛子嚎丧,吹了半天把我给吵醒了。我起来就打算找那个杀千刀的,可惜没看见人,否则我一定打断他的狗腿。” 孔青:“……”所以一件小事,记仇记了五十年? 对孟黛而言,那肯定印象深刻的。 因为五十年前,孟黛跟姐姐约定好,那年重阳节,要在昆仑附近的太素山下见面。 那时候因为先天不足体弱,她常年只待在昆仑玄瑶池里温养。姐姐常年在外,孟黛很珍惜这次见面。她九月就出了昆仑,在太素山望眼欲穿,等啊等,等啊等。她虚弱又害怕——被人捉去当灵药给吃了,重阳节前夜,不觉倚在一棵枫树下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一阵苍凉凄冷的笛声入耳,她霎时间惊醒过来。 秋风瑟瑟。 她举目四顾,茫茫然不见人。过了一会儿,才有个斯文秀气的男人路过。他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女人,大约是心爱的妻子,他目中也透着爱怜。 歇脚的时候,他跟孟黛搭了会儿话:“小姑娘,你在等什么?” “我等我姐姐。” “哦?你等见了么?” 孟黛当然没有,但她固执道:“姐姐说等她的事忙完之后,就会来找我的。” 男人笑:“忙?忙着会情郎去了?” 孟黛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知道却知道他或许说得对。 那个讨厌的男人又说:“小姑娘,别傻等了,说不定你姐姐是跟人家跑了吗?” 在孟黛强忍着不要一剑劈死他的时候,男人大笑,怀抱着熟睡的妻子洒然而去。 那天啊,秋阴不散,薄雾浓云,不一会儿,天下起雨来,雨打枯荷。① 后来,漫山的红叶凋残了,一簇簇冰凇挂上枝头,白皑皑一片。但姐姐终究也没出现过。 那往后的日子里,也再没有了姐姐的消息。 妙法真人说,再算不到这个人了,要么就是她蒙蔽天机,不愿被人发现了。要么……就是死了吧。 孟黛走的时候狠狠对着璇玑峰呸了三声,什么狗屁算命的。 …… 孟黛骂完,又道:“也不算算清楚,就一句空话。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神神叨叨从不给一个准话。找找找,我就不相信这有什么花能长在沙堆里,枯都枯死了。” 身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她自己就很不喜欢大漠,所以往常能飞就不会走,现在为了找东西当然要仔仔细细地走一遍。 虽然她把话说得笃定,可是万一呢? 所以少女虽然娇娇气气,抱怨不断,却老老实实在烈日底下走着,神识四散开搜索着。 她的心思,孔宫主怎么会看不出?他对元洲地理自然烂熟于心,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竟鬼使神差地捏了法诀。 湛蓝广阔的天穹,刹那间,闪烁起琉璃般的光彩。 不、不是天空在闪光。 那是一道镜子,天上的镜子!它不知横跨了多高多远的,却好像看不见尽头,又似水一般透明。 炽烈的阳光穿过那面水镜,闪耀的光芒像是波浪一样,在地上波光粼粼,好似有湖水从天上流/泄而来。不多时 ,便可见到远处万顷碧波涌动,微风拂过,浮光跃金。 分卷阅读19 一种久违的欣喜涌上心头。 即使孟黛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 但是茫茫的大漠,满眼都是一片枯黄的,乍然见到碧如蓝的湖泊,还是很能叫人欢喜的。 “好漂亮。”孟黛不禁赞叹,“元洲竟然也有湖,这是什么地方?” “贺兰郡,白水镇。”孔青轻轻一挥手,顷刻间,那幻象如梦露泡影一般消失了。 看出她面上的犹豫,孔青补充道:“前面不远,盏茶的功夫就能到。过去瞧瞧?” 那还挺近的。孟黛心动了。 “那……就过去看一眼。” ◆ 贺兰郡素有塞上江南的美誉。 眼前的大漠与水泽相接,黄沙作舞,青翠的芦苇也随风荡漾,青与黄、枯与荣、死寂与生机,如此奇妙地被糅合在一处。 不得不叫人感慨造化灵秀,竟至于此。 出了沙漠,纸化的骆驼便被两人收起来了。水泽边,人潮如织。有年轻姑娘凑上来:“郎君,娘子,买菱角么?新采的,可好吃了。” 孟黛瞧了一眼,于是把一筐都买了,采菱女喜不自胜。孟黛剥开一颗,好奇打听道:“今儿是什么大日子么,怎么这样多的人?” 许多人聚集在水边,人人脸上洋溢着欢笑,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娘子远道而来吧,不知道咱们白水镇的风俗,这是月神娘娘祭。” 月神?这是哪路神仙,孟黛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何况,这名字听上去应该在晚上祭啊。 她看了一眼孔青,青年好像想起来什么,若有所思。 孟黛更迷惑,到底是谁啊? 却忽听一阵山呼道:“娘娘来了!” “娘娘来了!” 数不尽的人一起加入狂热地欢呼中,声浪汇聚成海,直冲云霄。 孟黛神念一扫,远处的人流簇拥着一驾花车而来,车上没什么娘娘,只是个泥塑的神偶。她少女模样,一身白衣,发束金环,在阳光之下,整个人熠熠生辉。 霎时间,孟黛整个人都愣住了。 手里的菱角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 第13章 月神祭(二)[捉虫] 你把手撒开。…… 乡间泥塑,手艺其实不好,塑得只草草能瞧得出个笑脸模样,但孟黛却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像,真是像。 “怎么了?”孔青站在她身侧,帮她扶正了那筐菱角,轻声问。 孟黛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一个人。” 孔青笑道:“跟狗男人跑了那个?” 亏他还笑得出来。孟黛回头瞪了他一眼,冲他狠狠“呸呸呸”了三声。 少女瞪圆了一双杏子眼,碧莹莹的瞳映得整张脸水光潋滟,好像一片湖泽的灵气都聚拢在了她一人身上。孔青头一回觉得,有些人即便生起气来,也是动人的。 他凝视着,又听孟黛道:“……是我姐姐。” 孔青抬眼,目光在泥塑神像上扫视一番,白衣、赤足、头戴花冠、臂挽金环,粗劣捏制的脸上,那一抹生动的笑却格外传神,果真与孟黛有几分神似。 原来是想姐姐了。 想见就见,又不是什么话事。孔青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回去了。忆起她先前的怒骂,她姐姐跟男人跑了这件事儿多半是真的。 孔青思索:“还真是你姐姐不要你了……” “你姐姐才不要你了!”孟黛活像只奓了毛的猫。 孔青悠悠道:“那就不巧了,孔某没有姐姐。” “你——”孟黛连“你”了三声,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终于抓起一把菱角向孔青砸去。 孔青身子一侧,袖袍一卷,天女散花般的菱角,被劲力一震,霎时间服服帖帖甚至还一个个扒了壳,露出白生生的果肉,最终又十分乖觉地滚落在他手中。 孟黛愤愤横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但孔青偏偏晃了晃手里的菱实,脸上隐有笑意:“多谢了。” 青年站在那儿。祭祀的花车路过,那尊神像就在他身后,两个人的笑仿佛交错了时空叠在了一起,深深笑痛了孟黛的眼睛。 想起那个至今都不知名的男人,她愈发怒火中烧,骂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猪蹄子可贵了。”采菱女在一旁小声发言。 “……”没错,男人就配不上那么贵的。 “那就……大鸡爪子,哼!” 孔青:“……” 少女恨恨一甩衣袖,疾步离去,身影没入汹涌的人潮。 明明人声鼎沸,处处热闹,那抹水绿的影子却好似游走在喧嚣之外,显得有些伶仃。 ◆ 祭祀是在水边开始的,众人在泉眼边停放花车,车前堆满了鲜花、醴酒、三牲祭品,几番祭拜,齐齐唱起一支古朴歌谣,叫人心中有宁静下来。 歌里唱着月神娘娘的 分卷阅读20 故事。 百余年前,一场大疫横行乡野,十室九空,月神娘娘仿佛神仙降世,将灵药倾倒入泉眼之内,救活了无数人的命。 于是这口泉有了个新的名字,月神泉。 因为心中对这月神存了几分好感,所以孟黛也听得格外认真。 “姑娘,给。”沉浸在故事里的孟黛回过神,有个热情的乡人递给她一瓢水。 “这是什么?” 那乡下汉子解释道:“姑娘是外乡人吧,你不知道,咱们月神祭风俗,把月神泉里的水分给所有参加祭祀的人的,就想是让大家都能分到月神娘娘赐下的福气。” 孟黛柔声一笑,谢过了他。汉子红着脸走了。 “刚刚还骂得那么厉害,怎么转脸倒笑面迎人了?”一道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孟黛抬眸,却见青年负手而立,黑衣猎猎,清贵从容。不是天璇还能是谁? 她理直气壮道:“我愿骂就骂,想笑就笑。怎么样?” 孔青还没言语,便听见周围的欢呼渐渐变成了一阵喧哗声、吵嚷声。 孟黛正有些疑惑,忽听一道排山倒海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牢兰宫行事,闲人退避!” 场面刹那间为之一静。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捏住了人们的脖颈,于是大家都闭上了嘴巴。人群像有了自觉一般,潮水一样退到两边,从中让开了一条好大的通路。 混乱里,孟黛没用法力避人,却被人流裹着后退,两人挤散了。 忽听旁边一个年轻女子却被撞得一跌,叫人踩在手上,却只敢压低了声音呜咽,像只可怜的小狗。 她心下一软,略施小术分散人流,将小姑娘拉起来:“你还好吗?” 小姑娘抬起眼,惊魂未定的脸上洋溢着惊喜:“娘子是你啊,多谢你了。” 孟黛一愣,去看她衣饰,想了想,可能是刚才那个采菱女罢。一双采菱的手,如今又红又肿,手腕也软塌塌垂下去。孟黛心中怜悯,对她一笑略作安抚,渡了一道造化之气过去,心下对搅局的牢兰宫人士厌恶更甚。 她抬眼看去,却见那条通路里,一队人老大排场行来,前后侍立了捧灯拥扇,蛟龙拉车,腾云驾雾,缓缓落下。隔绝神识的鲛绡帷帐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都杵做什么?今日这什么、什么泉……” 左右提醒:“月神泉。” “嗯,”那男人语气傲慢又平静,“本座要了。” 左右像是得了虎威的伥鬼,耀武扬威道:“副城主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尔等凡人占用月神泉之过,还不快滚。” 话音方落,场面一片哗然,仿佛炸开了锅。这一番颠倒黑白倒也不算什么,往日里牢兰宫若又所求,谁敢不答应呢?但今日可是月神娘娘祭啊! 一个乡下汉子挺身而出:“要不明日、不不、就稍待一柱香,这祭礼就要成了。” 左右正要呵斥,却被贺兰副城主制止了。他老人家今日心情显然很不错,他也没有立刻动手杀人的意思,只懒懒从车中拋出一张如云似烟的丝帕,刹那间锦帕铺展开去,化成一片血色祥云,将天穹笼罩住。 吵闹的人们被不详的血光笼罩,静了片刻,心中爬上了一丝阴霾。人潮又是一阵涌动,孟黛护着采菱姑娘,望着那血光微微皱眉。忽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牵住她,孟黛瞧得那片黑色的衣袂,抬眸迎上一双关怀的黑眼睛,她轻哼了声,却终究没甩开。 副城主轻声一笑,猫捉老鼠一般,兴致盎然:“这样吧,本座数到三,走不出此地的,便留下做血烟罗养料吧。” “一。” 惊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推推搡搡、夺路争抢。好好的人间,霎时间,化作一片修罗地府。但此刻,孟黛却被青年牢牢地护着,在人潮里,他的身形如此高大,遮蔽在身前,不动如山。 “二。” 此时,原地已经空空荡荡,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人。其中三个格外惹眼——孔青,孔青拽着的孟黛,孟黛拽着的采菱女。采菱姑娘脸色煞白,吓得几乎动弹不得。 副城主的语气似乎有些遗憾:“今天,似乎没有人能走得出这里呀。” 见人潮四散而去,孟黛顺里成章过河拆桥,伸出爪子给了孔青手糊了一巴掌。 贺兰副城主气定神闲轻声道:“三……” “撒手!” 空旷的水泽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如是叫骂道。 第14章 月神祭(三) 什么叫作不把他当男人看…… 孔青的手被直甩开,他无言横了少女一眼。孟黛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生死关头,两人就跟斗气的小情人似的,在贺兰副城主面前眉来眼去,生怕不够破坏气氛一样。 副城主他老人家本来大好心情,一见两人这样,顿时觉得扫兴得很。 “游戏到此为止。” 他意兴阑珊扫了一眼,轻嗤了声:“蠢货。” 分卷阅读21 旋即掀开帘幕,一手指天,驱动法宝——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嘈杂的人声依旧在耳边嗡嗡不绝,人们奔逃着、哭嚎着,头顶血色的天穹,一动不动。 副城主不信邪又操控着法宝,那一缕寄托于法宝中的神念,好似泥牛入海一般,瞬间不见了影踪。 血烟罗失灵了?! 一声轻柔的笑在耳边响起,贺兰副城主霎时间背脊一凉,却听那个娇美清甜的声音讥诮道:“呵,蠢货。” 乍然间铭刻法阵的蛟龙沉香车被“噼啪”绞得四分五裂,湛蓝、雪白的风,如两条择人而噬的真龙一般,寒流袭人,贺兰郡城众人仿佛身在极北雪原,神魂震怖,冰寒刺骨。 冰风迫面,副城主呆若木鸡! 未料得那风擦身而过,副城主“啪”跌落原地动弹不得,失声道:“两仪冰魄神风!” “眼力不错呀。”孟黛手持一枝冰花,斜晲了这人一眼。一身圆领紫袍,折扇纶巾,浑然一幅人模狗样的风流贵公子——如果不是他现在衣衫破碎、站在满地碎屑之中的话,就更像了。 他此刻虽有惊惧,却仍抱着高高在上的态度:“陈某为孔宫主办事,不知如何得罪姑娘?” 孟黛莞尔一笑:“你替他办事,就是得罪我!” 孔青:“……” 副城主:“……”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么,因为我忌惮牢兰宫?” 副城主确实这样认为。 “当然不是。” 孟黛一口否决,她把玩着那支如梦似幻的冰花,声音愈发轻缓空灵:“你不是很喜欢玩游戏么?那我也跟你玩个游戏啊。是不是以为自己刚才得救了,嗯?” 那支死亡冰花的花蕊,绽放出晶莹的蓝光,少女素手一扬—— 副城主惊骇欲绝! 风声呼啸——劈头盖脸而来。哗——他脸上、胸前好大一道豁口,鲜血汩汩,狼狈难堪。贵公子仪态荡然无存。 风声险险从耳边擦过。 他刚松下一口气,那风好似猫捉老鼠一般,回转过头头恶狠狠扑来—— 他欲动作,可冰魄神风定身诛魄,哪里动弹得了。 副城主肝胆欲裂! 此刻,风又轻灵地绕过去。 “嘻嘻嘻……”冰冷的空气里,突然响起少女清脆的笑声,“现在,你自己也数一数呀,还能活过几个数?” “你不能杀我!”虽然只是擦破了点皮,但这位自恃清贵的副城主却终于彻底崩溃,“我乃牢兰宫陈长老曾孙,我跟孔青不共戴天,他如今重伤濒死,在找——找什么碧血花。” 孟黛惊讶:“碧血七情花?”孔青也要找这玩意? “对,贺兰城主是他心腹,我就是为了阻挠他用此水养药,才来此地夺泉!” 孔青瞥了他一眼,看来贺兰城主干得还不错,这个蠢货信得真真的。 “他找到东西了?” 副城主对孟黛有些惊惧,不敢撒谎,低声下气道:“不知道,只听说城主要这一眼泉水,我只是阻挠。” “哦。”那没事了,什么破消息。孟黛手微扬。 “姑娘,你如此神通广大,与我都有同一个敌人,何不联起手来——” “你做梦呢吧?”跟个滥杀无辜的废物联手,光是听,孟黛都满眼嫌恶。 孔青饶有兴致,见少女手中冰花一绽。 “你若杀我,此地鸡犬不留!” 歇斯底里的呐喊里,冰风顺着主人心意微顿。 副城主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姑娘可别忘了,这元洲终究是我牢兰宫的地界。” 孟黛稍感犹豫,她第一次遇上事涉凡人。 “我死不要紧,魂灯一灭,我曾祖陈长老必不饶——” 漫天冷淡银光乍现。 陈副城主“你”字尚未出口,却永远也出不了口了。被一束银光刺中,他神魂俱灭,死不瞑目。 左右之人,俱都随他一起当场暴毙。 迅疾,狠辣。 好熟悉的手段。 “这牢兰宫,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孔青右手食指,那龙蛇相衔的银戒若隐若现,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他只是静静立在那儿,却隐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散开去。 采菱女受不得这样血腥刺激,尖叫一声昏倒在孟黛怀里。今日的一切,实在叫她心里大起大落。 孟黛讶然侧目瞧去,只见孔青面色淡淡,漫不经心整理着深黑衣袖,仿佛只是抹平了一个褶皱,掸去了一粒尘埃。 天地间刹那间安静下来,风声寂寂,犹如一曲送葬挽歌。 “……” 半晌,才听见孟黛实在迷惑的声音。 “……那牢兰宫也轮不到你做主啊。” “……”孔宫主一噎。 这确实不好辩驳。 幸好孟黛没纠结这:“你怎么动手这么快,这 分卷阅读22 样杀了他,陈长老不会真报复吧?” “陈宗之不差他一个曾孙。” “那万一呢。” 孔青斜晲:“没有万一,贺兰城主与他水火不容,高兴还来不及。” “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孟黛低头,看了看怀里人事不知的采菱女,一时有些为难:“她怎么办?” 孔青负手,江风吹动得他衣袍猎猎,仿佛神仙中人。但这位神仙中人现在玩味道:“抱着吧,问我做什么?男人不都是……” “大鸡爪子?” 孟黛脸色一黑。 孔青大笑。 当然最后的最后,他也还是帮了帮忙,给孟黛出了主意,模糊她今日的记忆,送到附近,施了个防护法术,等她醒来,自然会回家去的。那筐菱角,也还回去了——孟黛实在不喜欢不甜的。 诸事处理完毕,两人行于水泽边,孟黛扭扭捏捏从袖里摸了一把糖渍杨梅递过去,目光却四顾不看人。 “怎么?”孔青佯装不解。 孟黛磨磨蹭蹭道:“……我之前骂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了。” 孔青故作不知:“什么话?” “就是……就是那句骂男人的。” “想通了?” “想通了。” 孔宫主拈起她递来点梅子,递到嘴边,入口是甜的,中段带着一点微微的酸,总的来说,还是酸甜适中的。 孟黛又道:“其实早就该想通的,刚才没转过弯来,后来我又说服了自己。” “这不就对了,不要一竿子打翻一——” “我完全可以不把你当成男人看的。” 两人异口异声,却同时说道。 “你说什么?” “一船人”三个字硬生生被噎了回去。当孔青反应过来孟黛在说什么的时候,嘴里的梅子它瞬间就不甜了。 孔宫主惊了。 什么叫作完全可以不把他当男人看? 第15章 七情花(一) 不许去,听见没有。…… 孔青凌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感受到锐利逼人的目光,孟黛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有那么一点点奇怪,于是认认真真道:“我们俩是什么关系?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谁跟她一家人。 孔青心中冷嗤,眉角却是一压,稍稍敛去眼中锋芒。吐掉那颗杨梅籽,他倒要看看死丫头能说出什么花来。 “所以呢?”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在我心里,你和其他外面的人是不一样的呀。” 少女还抱着刚才月神祭上得的那瓢水,望着他,很努力地想要辩解清楚这其中的区别。 她说:你是不一样的。 她生着一双杏眼,外眼角圆钝,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微睁,带着她们白莲花一族的特有点纯真无邪风情。 孔宫主喉咙微微发痒,轻轻咳了声。 孟黛见他面无表情,似乎不为所动,有些急着把话说清楚,灵光一现,急中生智补充道:“我完全可以不把你当成那些外面的狗男人的。” 昆仑弟子都是亲人,亲人和外面人当然不一样,更何况天璇还是个晚辈。 孟黛觉得这话她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喜滋滋对自己超常发挥惊为天人。 孔青闻言,冷淡的神色似乎被夏风消融不少,甚至嘴角不觉有些上扬的趋势。 家人,外面的狗男人,如此泾渭分明。 但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中乍然浮现出月前少女和吴大娘的只言片语——我亲戚,我来找亲戚,他叫天……,天璇。 那抹还未成型的笑意顿时微凝。 那个所谓的天璇才是她家人。 而孔宫主真实的身份地位岂不是属于…… 呵! 孔自动对号入座外面的狗男人青唇畔逸出一声冷笑。 不知怎么,孟黛感到一股沁人的凉意,她打了个寒颤,然后眨巴着一双的圆眼睛望着孔青装无辜。 喝骂冲到嘴边,孔宫主张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这话怎么说?他不过是仗着这个叫宁雪茶的小姑娘眼瞎,顺水推舟,不承认,不反驳。 他如今的身份,是借来的。 一时间,孔青神色阴晴不定。 他先是有点笑脸模样,然后是冷笑,又是不笑,实在喜怒无常。孟黛看他重新板起一张冷冰冰的脸,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不知哪里又踩了他痛脚。 她应该没说错话啊。 手里不禁抱紧那瓢水,孟黛问:“你、你你……听明白了?” 听着火上浇油的声音,孔青斜斜晲了过来:“喝你的水吧。” 他骂了声,拂袖而去。 “……” 男人果然都是狗,不分家里的狗和外面的狗。 大鸡爪子,一点没错。 唉,早知道 分卷阅读23 就不道歉了,男人真麻烦。虽然这样想着,但自知理亏的孟黛还是不得不追上去。 孔青走在前面,龙骧虎步,衣袍带风,孟黛追在他后面:“天……” “闭嘴。”孔宫主听见天璇就心烦。 孟黛:“……”现在都离开云中不用装了吧,不叫天璇要叫什么? “苍术?” 没反应,也没有被骂。 “苍术,我哪儿说得不对,你可以提出来呀。” “你有什么不对?” “那我说得对你气什么?” “……” “哎呀,你走慢一点行不行。” 孔青负手而行,大步在前,闻言眸子一侧——小姑娘几乎是提着水绿裙子,小跑在后面。手里端着瓢水晃晃悠悠,瞧着踉踉跄跄的模样。 孔宫主低低一哼,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你嗓子不舒服么?”孟黛殷切地将水递过来。 孔青伸手接过,把瓠中的水一饮而尽。一股清凉的生机滋润着体内的伤势。 “水不错。” 孟黛巴巴给自己表功:“我往里面丢了一缕造化之气,那水本身其实也不怎么……” 她忽然想起来先前的事:“对了,明明平平无奇,最多也就是百年前显露过神异,为什么贺兰城主会要那口泉眼?” 当然是贺兰城主对那个姓陈的废物耍的手段。孔青对此毫不意外。 但他只是说:“立功心切罢了。” 孟黛眼前一亮:“你觉得他真有碧血七情花的线索?” “那贺兰城岂不会如此平静?”孔青哂笑,忽然他意识到什么,侧目看了孟黛一眼,隐含警告,“你少打贺兰郡的主意。” “为什么不能?云中那次不是很愉快么?”孟黛自恃如意千幻诀,又有碾压的实力,此行一点危险都不会有。 但云中城随便糟蹋孔青不心疼,贺兰城是他直属势力,怎么会让孟黛随便染指? “贺兰城主与孔……青熟识,你要怎么骗?更不用说他修为本就高过云中城那老狐狸。” “那顶多就是一个元神,我们有两个人呀。而且他未必会识破呀。” 孔青又道:“此地又是东南要冲,一旦城中开了阵法,道境真人也未必走得脱。” “有没有道境真人试过。”孟黛不服气。 孔青有些不耐烦,牢兰宫主一向说一不二,何曾遇到被人忤逆还要耐心劝解的。但他还是道:“贺兰郡毗邻玉门——永夜魔君就在那儿,你也知道,他得了信,必定会赶来驰援。” 能以魔君、仙尊为号的,都是道境真仙。更何况永夜魔君成名已久,威名远播。孔青的话到此,已经把利害点得分明了。 孟黛刚想劝,但想起他修为不过元神,只得讪讪:“哦。” “不许去,听见没有?”孔青不忘叮嘱。 “嗯嗯嗯。”孟黛随口敷衍。天璇师侄年纪轻轻的,人倒喜欢说教,烦死了。 他不去,她就自己去。没他拖累还好脱身呢。 那个永夜魔君来呗,等他收到消息,她早就走了。 孔青还略有些惊诧。她这性子,竟然没有撒娇卖痴闹一闹,有些稀奇。 孟黛任他盯着看,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反而冲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 蒹葭苍苍,白鹭低飞掠水,荡开一阵涟漪。 少女笑起来也是暖意融融的。她半眯的碧眼、风起鼓舞的罗裙、腰间叮叮当当脆响的银铃,与蓝天、绿水、白鹭一同绘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她不说话的样子,真是好极了。 孔青想,可惜小姑娘多生了张嘴,开口就能气人。 第16章 七情花(二) 可我不喜欢茉莉。…… 贺兰郡,乃西进元洲必经之地,消息自然灵通。孔青重伤,授意各地搜寻碧血七情花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十洲仙林之中。 炎洲。 十洲三大魔宗首脑俱都齐聚一堂。 “如今,孔青虽侥幸未死,却也重伤在身,要靠那朵灵物吊命。” “消息可靠?” “孔青对头家传出的消息,不敢说十成,却也有七八分,诸位怎么看?” “怎么看?”血海宗主,一个面容妖异的纤瘦少年人冷笑,“这小子素来狡诈狠毒,他既逃脱杀局,便不能故意放出风来,诱我等深入元洲?” 噬魂宗主嗤之以鼻:“纵然孔青伤愈,牢兰宫局势不稳,不趁此机会一举端了牢兰宫,以他的野心,必不安于元洲。” “纵然伤愈?说得轻巧,那枚道胎本是作局诱饵,却被他一口吞下,谁知他如今是不是跨入道境第二步了?!” “他跨入第二步还不闹得天下大乱?”噬魂宗主讥诮,“魔君当真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连对个晚辈也忌惮再三——”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①孔青这点忍耐还是有的,” 分卷阅读24 血海宗主反唇相讥,“不比某些无知莽夫,不足与谋。” “你这——” 眼见着两人快要吵了起来,森罗殿魔主不仅不劝,反而懒懒开口:“好了,两位想打就出去打,邀本座来就是听你们骂架的?若不愿攻打牢兰宫,咱们就散了吧。” 森罗殿位于东海,与西陲的牢兰宫相距甚远,他当然一点也不急。 听了这话,两位均自相视一眼,彼此之间暗流涌动,心中各怀鬼胎,俱都生了分离之意,却不肯轻易开口。 森罗殿魔主悠悠道:“若真担心孔青虚实,不如找个人投石问路。” 两人齐声道:“牢兰宫,陈宗之?” ◆ 贺兰郡城,今日艳阳高照,繁华市集里,不少神、鬼、妖、修行者都神神秘秘议论着同一个消息,却又对碧血七情花讳莫如深,好似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孟黛装模作样地打听了好几天了,实则还是打算去城主府去找一找消息,牢兰宫毕竟人多势众,消息灵通。孔青完全没有放松戒备的意思,好像她的保证完全不作数一样。 最过分的是,晚上一旦出了客栈,就不知道哪里会跳出个纸人悠悠堵了她的路。 积蓄数日的怨气,终于在今天一块爆发出来。孟黛恨恨道:“你能不能不要跟看犯人似的盯着我?” 孔青负手在前,一双袖袍随风猎猎舞动:“那你就不要跟做贼似的到处添乱。” 孟黛小声嘀咕:“明明是你给我添乱。” “嗯?” “哎呀,”少女迅速换上一脸假笑,话锋一转,“我是说,今天天气真好,不如逛一逛呀。” 孔青回过头,稍含戏谑:“不找药了?” 孟黛拉长了调子:“某些人自己都不急,我急个什么劲儿?来都来了,还不如逛一逛呢。” 孔青对她那简直要翻上天的眼珠视若不见,微微笑道:“可以。” 两人在市井里闲逛起来,孟黛瞧瞧那个,瞧瞧这个,实则心不在焉,脑子里闪过了好几个主意。她从个小摊上拣选了几朵绢花,漫不经心地翻看。她神念注视着孔青——青年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哼。 小贩殷勤介绍道:“小娘子可真有眼光,我家扎的绢花,是东市里头最好的,连蝴蝶都能招过来。——您生得那么好看,扎上肯定衬得比花娇,这位郎君,您说是不?” 孟黛随口道:“我都比花还娇了,那还用得着它衬我?” 小贩:“……”您就是来砸场子的? 孔青徐徐道:“你这光看不试,也不给银钱,多耽搁人家的生意。” 小贩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姑娘尽管看吧。” 孟黛无言,低下头,捏着花茎一朵朵正归还呢,眼前忽然掠一片玄黑袖袍,青年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眼前。 有什么轻轻掠过发髻,随即,头上好像多了点什么。 孟黛伸手摸了摸,神识一扫——那是一串,素白的茉莉。她抬起眼帘,微微一怔。 青年的下颌峻秀冷硬,只有唇角挽着微微的弧度,似笑又好像不笑。挺拔的鼻梁两边,漆黑的瞳孔似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 清丽的脸,乌云似的发,衬着洁白的小茉莉。 小贩赞道:“娘子,好看的。” 孟黛回过神,皱眉道:“可我不喜欢茉莉呀。” 孔青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优昙,通体洁白,若精灵一般:“这花适合高髻。”言下之意,孟黛梳的一个垂髫分髾髻,怎么撑得起来。 “我就喜欢重瓣的,”孟黛意识到茉莉也是,又补充了一句,“大花。大就是好看。” “……”庸俗。 两人谈话间,路上忽然烟尘滚滚,却见远方一队人马驰来,旗帜招展,待近了,才看得清是一家商队。 汗血枣红马,银鞍金络脑,当先的少年意气风发,扬鞭催马,一骑绝尘,好不潇洒。 孔青瞥了一眼,便觑破了少年伪装,心中若有所思,来得倒是快。 小贩艳羡:“这玉门的行商,真气派呀。” 丽嘉 孟黛掩鼻遮着尘烟,瞧着瑟瑟缩在两边的行人商贩,嫌弃道:“要不是城里禁飞,他还不得上天?” 孔青收回目光,随手丢下颗金珠:“都拿了吧,不用找了。”小贩乐得合不拢嘴。 随即,孔宫主道:“走,去别处瞧瞧。” 他拉起孟黛的手,少女猝不及防,被他拽住,腕上一片温热,有些不自在。她本想甩开,见了手上那花又顿了顿。 忽然灵光一现,她遂改口:“行吧。” “那我要去看看衣裳。”少女叫道。 孔宫主纵容:“好。” ◆ 东市,玉门商队人马停在七宝斋前,掌柜亲来相迎,嘘寒问暖,谈笑风生。 一众人聊逸事聊得是风生水起,谈及此次过来,有人对 分卷阅读25 七宝斋掌柜叹道:“这回还真是稀奇,我在云中、贺兰、玉门这条道上走了好些年了,头一次见到黄沙里,不得了,贺兰的西依湖,波光粼粼从天上倾泻下来,真可谓造化奇观呐。” “什么造化奇观?术法而已。” 却是那红马少年开口。众人谦恭道:“公子慧眼如炬,是我等肉眼凡胎,愚钝了。” 少年揉了揉眼睛,心有余悸:“肉眼凡胎还好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使得一手铺天盖地的水镜,我凑过去一瞧,差点没把眼睛闪瞎。” “是么?”却听有人道,“那倒是孔某的不是了?” 众人一惊,这年头还有人自曝的? 抬眼看去,却见个黑衣青年牵着位绿衣少女,缓缓行来。 第17章 七情花(三)[捉虫] 谁还不会个身外…… 红马少年没料到这人还敢站出来:“原来是你!” “是又怎么样,谁叫你吃饱了撑的来窥探的。”孟黛把玩着一绺发丝,笑嘻嘻道。对外她还是护短的。 少年怒道:“明明是你乱放术……” 孔青右手食指上,银芒一闪而逝。众人好似都不曾在意,但那缕银光却直投入少年的眼,他的斥责戛然而止。 孔宫主的乾坤三杀戒。 他错愕地望着孔青,但那委实是一张陌生的脸。 ◆ 虽然不知道少年为什么闭了嘴,但孟黛并不关心,买衣裳最重要。 她都想好了,试衣裳的时候,他总不能跟在她身边紧盯着吧?等他监视一松,她本尊直接去城主府,分/身留下来稳住天璇,免得他追来当累赘。 城主府是必须得去的,有碧血七情花在,她抢了不但能救天璇,还能把孔青钓出来,简直一举两得。 不能更完美。 但——有个屁的碧血七情花。 孔青又不是傻子,他也不是真缺碧血七情花。他早早授意贺兰城主放出消息,纵容流言,无非是要钓某些心怀不轨的鱼儿,自己往上边咬钩。 谁知道,这傻丫头自己巴巴要往钩上撞?要不是她还有些利用价值,真不如让她撞得头破血流算了。 孔宫主瞥了喜滋滋的少女一眼,心中冷笑,嘴上却道:“那就叫人把衣裳都拿上来挑吧。” 孟黛兴致勃勃地选了起来,心里扑通扑通觉得真刺激,马上就要当着天璇师侄的面,偷梁换柱,瞒天过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毕竟年轻人,他还不懂得道境仙真的神通广大。谁还不会个身外化身了? 呵。 “这件怎么样?”孟黛装模作样地问,做出一幅认真选衣裳的模样,挑了件缀满明珠,璀璨夺目的。 那股子高兴劲儿快从她脸上溢出来了,浑然没有收敛的意思。 孔青对少女浮夸的演技很是包容:“不错。” 孟黛上下打量他:“真的?”她总感觉天璇态度敷衍。 当然是敷衍。孔青来这当然也有正事等着办呢,又不是专程陪着她演戏来了。但他还能耐下性子敷衍:“真的,你眼光确实都不错。”除了庸俗以外,其实没别的缺点。 孟黛这才丢开狐疑:“那我去试了。” “好。” “你别跟过来。” “好。” 孟黛最后想了想,补充:“找个安全的地方,避免神识窥伺的。” 少女拙劣的野心,在孔青面前藏都不藏了。孔青看了那主事的少年一眼:“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他恶意在“安全”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少年惊诧,却也点头应下。 孟黛于是抱着衣裳,满怀信心,兴高采烈地走了。 这次,她一定能跑得掉。 ◆ 强横神念将整间屋子笼罩得水泄不通。 少年当即不再迟疑:“弟子见过宫主。” 孔青随意打量了少年一眼,他是他六师兄,永夜魔君的弟子萧淡竹,他既然来了贺兰,那么:“师兄那边,站稳脚跟了?” 萧淡竹道:“自宫主命人刻意泄露消息,事情就好办多了,该杀的都跳出来杀了。师尊也以宫主之名掌握东部诸郡,此番派弟子前来是与贺兰城主通气。” 他顿了顿:“只等宫主号令,随时可以反攻陈宗之等逆党。” “反攻?”孔青端起茶盏,悠悠撇开浮沫,“既然如今局势正好,做什么要反攻?如今碧血七情花闹得沸沸扬扬,索性添上一把火,叫陈宗之狗急跳墙杀来。” 而反攻,占据牢兰宫的陈宗之必然防备森严。 “可是,陈宗之怎么会杀来?” 孔青冷冷道:“本座在,他不得不来。” “宫主万金之躯,怎能以身作饵?” 少年话音刚落,便见孔青眉心紫光一现,元神紫气一动,投射出一片光澜里——光澜里走出一个紫衣青年,赫然是孔青原本样貌。 分卷阅读26 谁还不会个身外化身呢。 随后,便听得远处传来少女震惊的叫声:“这这这就是你们最安全的地方?” ◆ 孟黛惊了。虽然知道想象里的“安全”和现实里的安全会有一定的区别,但这区别也太大了吧! 面对眼前这间“安全”的屋子,孟黛震惊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安全?” 侍婢答曰:“是很安全啊。” 面对这四四方方,满是符箓的屋子,孟黛悲愤:“连个窗户都没有!”她分了身,也得有地方逃吧! “有窗户不就可能被人看见,那也不安全啊。” “……” 孟黛更痛苦:“这满墙符箓阵法是什么玩意?” 侍婢恭谨道:“隔绝神识术法,一旦有人意欲使法子破坏,自然会有警示。” ! “防外面就算了,为什么要防里边?”她还怎么穿墙过去啊?!就算能打碎,那也会惊动人的呀。 侍婢道:“最坚固的阵法符箓,往往是从内部被人攻破的。主人特意考虑这一点,安全嘛,必得万无一失。” 孟黛气得发抖,总觉得她在嘲讽些什么。 “姑娘要换一间么?”侍婢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要。 孟黛刚欲开口,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轻笑。 这是来自某个狗男人的嘲讽。 还换个屁啊,他神念还在看着这边。孟黛咬牙,一把夺过衣裳:“不必了!” “砰——”少女拂袖,重重摔上房门。 真可惜,看来她逃脱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了。 戏看完了,黑衣孔青微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紫衣孔青看了少年一眼:“走吧,去城主府,商量商量要怎么——” “杀人!” ◆ 孟黛抱着衣裳咬牙切齿,身外化身倒是能化,可化完可怎么溜啊?! 就算她千变万化,能变成蝴蝶飞走了,但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哪来的蝴蝶? 第18章 七情花(四)[修] 绢花怎么会吸引蝴…… “娘子,那位郎君托奴婢给您带个话——这么久不出来,真打算在这儿住下了?”侍婢语调平平地转述了孔青的调侃。 “知道了,让他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少女轻柔的嗓音入耳,侍婢波澜不惊地想,这马上了已经快两柱香了。 “奴婢省得了。” 话音方落,便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 孔青眯眸面前的少女,一身翠色凤羽织就羽衣,闪烁着绮丽多彩的流光。裙间明珠散如的星子,折射出璀璨光芒。臂挽一段流云裁成的帔帛,仿佛整个人也娴静起来。 她果真将头发结作飞仙高髻,堆云般的青丝,斜斜簪了一朵优昙,衬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娇美。 虽然是很庸俗的打扮,但她穿起来,似乎也…… 不错。 “你看完了么?” 孟黛柔声问。被他像审视猪肉一样审视半天,真的很难受。 虽然她表面看起来淡然,但心里其实是慌得一批。她微微抬眼,打量着孔青的反应,等迎上青年漆黑深沉的眸子,心里又砰得乱跳。 “紧张什么?我还能把你吃了?” 孟黛睁大了眼睛,自然流露一种怯弱无辜的神情:“你看了那么久,是不好看么?” 孔青不知道她哪学来的矫揉造作。 “砰——” 孔青将茶盏一撂,孟黛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不会吧?不会吧?!!元神和道境之间,只要不显化大道,谁能分得出来啊? 他看出来了这是□□了?可她本尊还没走呢。 他要是能看出来,她她她—— 就直接把人打晕正大光明地走! “从哪儿学的毛病。”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宛如炸雷。孟黛一紧张,安魂术差点扔出去。 青年斥责:“我辈修行,容貌美丑何须在意。” ??? 说话不要大喘气好不好。差点以为他发现了,就他一个新晋元神? 孔青低头喝了口茶,训属下习惯了,差点顺嘴把小姑娘当属下训了。 孟黛松了口气儿,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在意?修行不就是为了能教自己随心所欲,这也摒弃那也摒弃,那不如不修了,做个人吧。” “……”这丫头歪理够多。 趁孔青不语,孟黛赶紧把窗户一推开,然后故作镇定地坐在了他对面。 青年回过神,似笑非笑,看得孟黛心里发毛,嘴角微微抽动:“你又看什么?” 孔青挑眉,含笑道:“瞧——这楼上会不会有只青翠的小凤凰跳下去!” 呵,元洲这破地方哪里会出什么凤—— 等等,孟黛突然反应 分卷阅读27 过来,她身上这件正是凤凰羽衣,还是绿色的? ?!! 他居然嘲讽她像只鸟!还是只笼中鸟。 就算她要逃,也不是从这窗户一跃而下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狗男人约好了殉情呢。 简直放肆! 孟黛一巴掌扬起来,真想给他来一次爱的教育。 不,冷静,孟黛你要冷静。计划已经实行到一半了,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过后翻脸。 那躁动的小手缓缓放下。 孟黛看着青年脸上似笑非笑、如讥似讽的神情,她试图抿唇,然后给脸上挂起了的虚假的笑—— 她不生气。 不生气。 不气。 不…… “啪——” 忽的一阵惊天响动,震得孔青手里的茶都晃了三晃,他微微一愣。 但见少女将手撂上几案:“你小子好好说话,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忍你三四天了!” 不气个头! 简直越想越气!这小子天天看贼一样看着她,见天冷嘲热讽。她要去城主府怎么了?还不是帮他去抢碧血七情花去了? “我要做的事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孔青放下茶盏,便见小姑娘坐起身,双手撑着案几俯下身,气势汹汹居高临下。 “你,听明白了么?” 她弓起纤瘦的背脊,奓了毛鼓成个毛团,近在咫尺的脸气鼓鼓。在孔青眼里,少女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根本震慑不了人。 因为她欺得很近,一股淡香刹那间萦绕在他鼻尖,也不知是她身上的,还是风送来了十里荷香。 少女翠色的眼睛竟比阳光还亮,仿佛粼粼的春水,泛着生动的浅绿波光。 四目相对。 那一刹那,孔青呼吸微微一窒。 青年眸子里的锐利,好像被融融的夏风软化了。 见被自己震住,孟黛轻“哼”了声,刚准备直起身。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扶了扶她髻上的花。 孟黛刹那间心跳到嗓子眼,胆战心惊:“你——” “你头上的花歪了。”孔青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这时,一只蝶翩翩落下来,停在她髻上那朵优昙上。 孟黛一动不动,望着孔青,好像还停留在刚才那一瞬间,没缓过神来。 鲜花、美人、彩蝶,赏心悦目。 那小贩说得对,这绢花真能引动蝴蝶呢。 孔青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你刚才,说你想做什么?” 或许是采不到花蜜的缘故,蝴蝶停留了一会儿,翩翩飞走了。 孟黛心跳得厉害,她避开孔青的眼神,望着那只蝴蝶:“呵呵,我有说要做什么?” 孔青若有所思,总觉得今天的少女有哪里不对劲儿似的:“是么?” 蝴蝶的翅上,不知在哪儿沾了些闪闪的磷粉,在阳光下,流光幻彩。它飞过屋檐,檐下的燕子叽喳,它飞过长街,鲜花齐绽,长街飘香。 它飞过街角无人处,磷粉簌簌从它的翅膀上掉落下来,化出白衣少女的身形。 彩蝶远去,被彩蝶带出来的少女冲着七宝斋的方向得意一笑。 ——“我当然是要去城主府了。” 绢花怎么会吸引蝴蝶呢?当然是她把本体藏在绢花里,招蜂引蝶了。 第19章 七情花(五) 曲有误,宋郎顾。…… 虽然这次脱身的过程是曲折的,但结果还是可喜的。 鉴于上次的良好体验,孟黛这回也打算潜入。因为这次没有熟人带路,她特意还在附近摸了一会儿情况,才用如意千幻诀比着个丫鬟模样幻化,混了进去。 本来打算抓个高层问问,谁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全都扑了个空。孟黛郁郁,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黄昏时分,少女从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出来,一路上婢女、小厮均对她视而不见,她大摇大摆正要往另一处去。却听有人叫道:“你这丫头是哪个司的,今日府里有贵客临门,你怎么还在这而躲懒?” “嗯?你瞧得见我?” 那差不多也是金丹修为了。 “说什么胡话,还不赶紧——” 那男子见孟黛并无反应,于是怒意冲冲一步上前,伸手正要拍下来——刹那间,少女回眸,碧色的瞳孔里一抹妖异流光摄来。 男人的手松松垂下,当即双目失神,呆怔原地。如失了魂魄一般。 孟黛问:“你是什么人?” “李诺之。贺兰总管。”算孟黛今儿见到的身份最高的了。 “那你知道碧血七情花么?它在哪儿了?” 男人呆呆开口,他仿佛成了个提线木偶,孟黛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只听城主说不在府中,好像是在城外的贺兰山中,因时机 分卷阅读28 不到,还不能去采。” 不在? 孟黛皱了皱眉,复问具体在哪儿,但这男人显然不清楚了,嘴里只是一味颠三倒四。 算了,待会儿再抓个人问清楚。 “那你说的贵客,又是什么玩意?” “小人也不清楚是什么身份,只是城主、长老、护法们通通赶去迎接了。” 孟黛目中光华微闪,捏着一绺发丝:“带我去瞧瞧。” 男人瞳孔骤然恢复,他好像突然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四顾之下,身边竟只得个小丫头。 这回,总管只是冲着她皱眉:“带上几个人跟我迎贵客去。” ◆ 青年一身紫衣锦袍,深紫的底色,绘就淡银的山河日月。他从议事厅出来,负手而行,广袖飘摇,日月星辰便流转不定。一众人众星拱月似的簇拥在他后头,一步也不敢逾越。 他走到庭前:“今日事毕,尔等都散了吧。” 孔宫主既发话,谁敢不从?众人鸦鹊无声、整齐有序地散去了。只有恢复了原本样貌的红马少年,并一个闲散青年还留在他身边。 孟黛跟在总管身边,低着头,因着总管没动,她也没动。 引得孔青侧目瞥了一眼。 孟黛老神在在,跟在总管后边亦步亦趋,浑然不把外界风雨放在心里。 场面一时静得有些可怕。红马少年萧淡竹和懒散青年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是微微惊讶。 萧淡竹侧头对闲散青年调侃道:“孙师兄,早闻师兄仁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连府里的丫鬟一点都不带怕人的。 “非也非也。”孙姓青年笑道,“萧师弟,你有所不知。百年前有位丰神俊秀才华横溢宋郎,虽然女子仰之慕之,但宋郎皎皎如天上月,谁能攀得?” “师兄说这做什么?” 孟黛神态自若,也不知这些人在搞什么鬼。 孙姓青年道:“你急什么?听我讲完。” “怎么着?” “那宋郎雅通音律,有一回酒过三巡,琵琶女误拂了琴弦,却阴差阳错,博得了宋郎皱眉一顾。一时传位美谈,做歌谣:曲有误,宋郎顾。①” 这都什么傻丫头啊。孟黛心中腹诽。 “师尊一向令行禁止,今日还能有傻丫头呆呆杵在后面,必然是仰慕师尊风姿,博君一顾。”说罢,孙姓青年狭促道,“我看,这未尝不是一桩美谈啊。” ??? 感到的目光齐刷刷都落在她身上,孟黛惊了。他们刚才讨论的——那个傻丫头竟是她自己?! 见得木愣愣的小丫头缓过神,孙姓青年大笑:“您说是吧,师尊?” “呵,数你狭促。”孔宫主淡笑。 这声音—— 少女骤然抬起头。一双幽绿的眸子猛的撞进孔青眼里,孔青微是一愣。 这双眼睛——好似有些熟悉。 孟黛觉得这张脸——真眼熟,但是这、这是谁来着? 青年冷峻的眉峰微微蹙起:“你是什么人?” 总管答道:“禀贵客,这是府上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 孔青冷厉的目光在总管和孟黛身上转了一眼,孟黛心尖一颤,赶紧低下头。 “你把头抬起来。” 孟黛面色苍白,仿佛风中一朵摇曳的小白莲,瑟瑟缩缩地抬起头。 孔宫主凝视着那双绿眼睛,翠绿的眼睛也怯生生凝视着他。 孟黛心中跳得很快,好像、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似的,肯定还是个大人物。 是她么?孔宫主微微眯眸不语。 闷热的夏风吹过庭院,携卷着落叶,叶柄打着旋儿,轻飘飘落在地上。 一边的萧淡竹见孔青凝视那双眼睛看得出神,不禁咋舌道。 孙姓青年低声传音:“原来师尊喜欢碧眼的啊,这就好办了。” 碧瞳有什么稀奇的,元洲最不缺的就是碧瞳蓝眼的姑娘。 萧淡竹自觉很懂,挺胸一笑:“你懂什么?这明显是睹物思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什么如隔三秋?” “想起来那个姑娘呗……” “哪个姑娘?”孙姓青年好奇凑上来问。 萧淡竹兴致勃勃地解释:“唉就是——” 孔宫主森寒的目光扫来,刺得萧淡竹张开的嘴巴讪讪闭上。孔宫主的玩笑,越来越开不起了啊。 他讪笑:“宫主息怒,息怒。” ?!! 一声惊雷在耳边响起。孟黛终于挣脱出她贫瘠的人脸记忆,花容失色。 牢兰宫主,孔青! 第20章 七情花(六)(修一下) 逢场作戏而已…… 孟黛差点就想一剑捅过去了。 但孔青目光扫来,一如十年前,高高在上不怒而威。那种刻骨铭心的危机感,让孟黛刹那间如坠冰窟,十年前被暴揍 分卷阅读29 的伤处不禁开始隐隐作痛。 社会的毒打总是让人冷静并进步。 她低下头,目光闪烁不定。 他不是在牢兰宫么?他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他伤得很严重?怎么瞧着并不像有伤的模样?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忽然,下颌被人攥住,随即,被微微抬起,迎上孔青那双幽深的眼睛。虎口轻轻扼着下巴,修长有力的掌轻轻覆在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粗砺而微凉的触感让孟黛一个激灵。 啊啊啊! 轻佻!下流!猥琐!她的下巴—— 不不不,孟黛劝自己,她是一朵出尘脱俗的白莲花,她们白莲花一向出淤泥而不染,是绝对不会脏的…… 下巴还是不能不要的。——但孔青的手迟早给他剁掉!孟黛咬牙,可惜十年前差点被削成一朵光杆莲蓬的悲惨经历实在深入骨髓。她……还是忍忍吧。 先观察观察。 “脸色很不好看。”孔宫主口气温和,却是居高临下地睥睨。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他终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怕本座?” 孟黛挣了挣,虽然也没什么效果,忍气吞声地假笑:“怎么会,宫主英明神武才华横溢,我……奴婢就是挺激动的。” 倒是赶紧把手撒开啊! 呵,好熟悉的口吻。孔青非但没撒开,指尖微微发力,掐着她的脸,似笑如讽道:“激动得摇头晃脑?” “那第一次见,激动得不能自已了啊。”孟黛脑子急速地转动着,“而且……近来宫主伤重闹得沸沸扬扬,奴婢也担心,如今见到您平平安安的,那就更高兴了啊。” 要是重伤不治那就更高兴了。 孔青冷笑:“谁告诉你的平平安安?” “?”孟黛脸上错愕,痛心疾首道,“宫主您真受伤了?伤得怎么样?伤在宫主身,痛在奴婢心。奴婢真恨不得以身代之——” 萧淡竹:浮夸。 孙师兄:用力过猛。 当然孟黛并不在意两人的神色,她已经快乐得都要忘记手上还有只手了。 孔青注视着她,嘴角那一抹弧度缓缓消却了,重新抿成冷峻一线,漠然甩开她的下巴。孟黛差点被他推的一踉跄,她意思意思,赶紧站直了也没敢装柔弱——虽说他估计不会伸手扶她,但是万一呢! 没有万一。 孔宫主凝视着那双相似碧眼,心下一阵嫌恶。 不过一个居心不良来试探,演技还如此浮夸的贱婢,他还险些认错。 若真是她,他在云中城时用的另一幅样貌,如今这幅本来样貌她最初也见过,两厢对比,她岂会不惊讶。 若真是她,照料了数月,对他伤势最为清楚,哪还需要如此试探? 青年微微皱眉,抽出帕子擦拭掌心。 ??!嫌谁呢这是?! 孟黛气得差点面目扭曲。 她都没嫌脏,这矫情样子做给谁看?明明是他先动手的,她动都没动呢。 “以身代之是吧?本座成全你。”孔宫主漠然道。 孟黛:“?”这也可以? 但孔宫主丝毫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孙城主,带她去——” “啊?”无端被点名的孙姓青年很迷惑,这去哪儿啊? 孔青不悦:“啊什么啊,你那儿不是还差个女子做药引?” 孟黛惊了:这么恶毒?! 一口大锅扣脑门上的孙城主:我不是,我没有。 孔青漠然道:“合碧血七情花正好炼作一幅,她要去,让她去。” 碧血七情花。 这话一出,两人都懂了。 孙城主想:哪有什么碧血七情花呢?宫主这是要他把人处理了。 孟黛想:孔青果然是为碧血七情花来的,那伤得绝对不轻。 孙城主心灵神会:“属下领命。” 孟黛颤声道:“愿为宫主效死。”倒是可以先把药拿了,再慢慢杀回来。 ◆ 目送三人离去的背影,萧淡竹觉得这个发展很是魔幻。 “宫主,那个丫头连炼药去死都不怕,似乎别有图谋啊?”跟在孔青后边的萧淡竹沉吟半天,得出了如此结论。 孔青瞥了他一眼,道:“把似乎去掉。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对个金丹修士摄心夺魂,哼,好一番元神手段。” “那丫头竟是元神高人!” “是又如何?”孔青不屑冷笑,“见了本座,连手都不敢动,听了碧血七情花,便想夺了做要挟?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上不得台面。” 他随手将帕子拋至在地。 萧淡竹突然醒悟:“宫主,您早就发现了?” 孔青当然早发现了不妥。 “那您怎么早不动手?不像您平日里的……” 孔宫主闻言脚步一顿,萧淡竹陷之又险差点撞上,讪讪退了两步,补上了最后两个字:“…… 分卷阅读30 做派。” “是不是因为那个小娘子……” 孔青回过头:“你还记得你大师伯怎么去的么?” 萧淡竹道:“是因为恋慕妖女,与老宫主作对,最后与老宫主反目,为她而死。” “殷鉴在前,你长记性了么?” 萧淡竹嘟囔:“不长记性的又不是……” 孔宫主一巴掌砸在萧淡竹脑门上,疼得少年揉着额头直叫“哎哟”,只听他淡淡道—— “逢场作戏而已。” 孔宫主甚至能现场列出几十条利用价值证明自己的说辞。 “是,是是,宫主英明。”萧淡竹心道,有本事到人家姑娘面前说。 孔青警告一眼:“不要在人前嚼舌根。” 少年低头,乖觉道:“是。” ◆ 夕阳西下,月上柳梢。 今日逛完市集,孔青和孟黛早早回了客栈,各自修行。一袭黑衣的孔宫主面前摆着一张棋枰,他捏着漆黑的棋子,沉吟思索间,只听得“砰砰砰——”,房门被人轻声叩动。 “苍术啊,在么?”少女的声音软糯甜美。 孔青微怔,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第21章 七情花(七)[修] 孔宫主,别来无恙…… 孔青抬眸,望着灯花映出的那纤细的影子:“怎么,有事?” “嗯嗯,有一点睡不着。” 倒是难得她今天没想着往城主府跑。不过,孔青手上略是一顿,她这话听着似乎……有一点奇怪。 “那就修炼。” “我今天不想修炼呀。” “不想修炼你想干嘛?”孔宫主把玩着那颗黑子,有些不耐。 “我来看看你呀。你就让我站在门口说话么?”少女的嗓音娇柔,又带了点委屈。 孔青眯眸,觉得这情形似乎不大对:“三更半夜……” 孟黛打断:“现在才刚一更天呀。” “……”她也知道是一更夜。孤男寡女,就隔着一道门。 不知怎的,孔青忽然想起“书生夜宿荒野破寺,女妖半夜娇声敲门”的折子戏。 少女的影儿随着烛影摇啊摇,甜糯的声音飘过来,仿佛连那双含情的碧眼儿也尽在眼前似的。 “你就开开门嘛。” 孔青想——女妖叩门,是要勾取人心肝的。但孔宫主何等胆略,怡然不惧,他将那枚黑子敛在袖中,挥袖幻化出一盘棋局。他倒要看看——她这回还能整出点什么新花样。 不知哪儿来的一阵风吹动门扉,大门洞开。 裙角如一片飘渺不定的云,碧裙飘摇,少女一阵风似的闯进来,又飞快地把门“砰”一下带上,好像要防着谁溜走一样。 孟黛走到窗前,哗的一声,把窗户合上,把亮银的月光关在外头。 这下好了。 屋子里一片静寂,因屋内有设下符箓,连窗外的蝉鸣都听不见了。这里好像自成一片小天地,无端端的,这夜色竟也暧昧了起来。 见青年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她,幽深莫测,孟黛不禁一阵心虚,轻咳了声。 少女娇声抱怨,又好似欲盖弥彰:“啊呀,这晚风可真冷。” “可是,如今是夏天。” “……” 孔宫主欣赏着孟黛僵硬的脸色,徐徐往她心口上补了一刀:“而且,还在三伏天。” 孟黛神色微滞,随即反应过来,柳眉微蹙,一手捂着心口:“我打小身体不好——你也是知道的。” 这句可是千真万确。 孔宫主见她这幅作派,并不动声色,只是执起一枚白子,好像一门心思思索着要怎样破局一样。 孟黛心中悄然松了口气。她瞥了一眼:“在下棋呢?” “嗯。” “一个人下什么棋,多没趣儿。我陪你下呀。”少女的语调轻柔,带着些许缠绵的口吻。 没等他应下,她径自坐到他对面,径自拈起一枚黑子,漆黑的棋子,素白的玉手。衬得十指纤纤,如春葱、似霜雪。她浅笑,一双碧绿的眸子潋滟含情。 花样这就开始了? 青年目色一深,喉结微动,顺从她的意思,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好啊。” 要下棋,那就下好了。 孟黛兴致勃勃,她动念间,棋盘上的棋子各归原位,“啪”一下,棋子直接落到棋盘正中央。 落子天元。好霸道的手笔。 孔青思索片刻,也跟着随手落子。只是他心思并不在下棋上,却在关注着少女的动静。 少女捏着棋子,时而皱眉,时而苦恼,仿佛真全神贯注在下棋似的。她偏着头,右手拄着下巴,轻薄的纱縠松松垮垮地挂在臂上,露出一段皓白的腕子。 “啪。”孟黛落下一子,素白的左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孔宫主,头一次遇见 分卷阅读31 略显矜持的手段,倒也不饶有兴致,随手落子,等着看她下一步动作。 孟黛一面下棋,一面分心关注城主府的情况,想着就来气,那个姓孙的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干嘛呢,这都天黑了,她连碧血七情花的边儿都没摸到! 孟黛正要落下一子。 冷不丁被人拦住,她火灼似的缩回去,疑惑地打量过来。 这么害羞?欲擒故纵?孔青不动声色:“你输了。” 不但输了,还输的很惨。 “啊……”孟黛一时不察,这才发现,顿时十分尴尬,“咳,我们再来一局吧。 孔宫主想了想,罢了,下局稍微用点心,让着她就是了。 但是…… “我大意了,再来一局。” “再下一局嘛。” “再来。” 孔青已经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少女非但棋下得烂,而且似乎完全没有其他的打算?! 一更半夜,孤男寡女,就为了下棋? “你……” 孟黛率先投降:“好吧我输了,再来——” “别再来了。” 孔宫主忍无可忍:“你真下棋来了?” 孟黛心口猛跳,一双杏眼微睁,愈发圆了,狡辩道:“我很认真在下啊,不然我来做什么?” 望着那张写满纯真无邪的脸,孔宫主张了张口,嘴唇翕动半晌,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夜半敲门,关了门,闭了窗。 就为了下棋? 就为了这? 不知道是因为没看成一场好戏,还是自觉被人耍弄,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孔青望着孟黛,好半天才捡回自己的声音,他冷笑:“你也会下棋?你这叫会下棋?” “我会……”孟黛心虚。她当然不是来下棋的。但是她不下棋,怎么把天璇稳住?否则一会儿她和孔青交上手了,闹得动静太大,必然掩饰不住的。 被他发现了,到时候万一他冲过去一看,诶,师叔,我来帮你。然后义不容辞地冲上去拖累她,那就不好了。 顶着孔青冷厉的逼视,孟黛声音越来越小:“真的会……一点点。” 会,会个头! “好吧……其实我不是很会。” 孔宫主面色森然,怒气勃发,他居然被个丫头片子耍弄这么久!拂袖正要起身,孟黛隔着棋枰整个人扑过去,伸手去拉孔青的衣袖:“不会也可以玩啊。” 孔宫主嘴里“呵”了声。 孟黛心里一虚:“要不你教教我?” 孔青一言不发。 “苍术。” “苍术弟弟?” “苍术哥哥——”孟黛已经完全抛弃了节操,反正她成日里也混在弟子里边一起玩,倒没什么长辈架子。 孔青斜晲过来,好歹算施舍了一眼。少女的背脊弯成弓,整个身子贴在棋枰上,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她扬起脸,嘴里甜甜道:“你宽容善良大方,博学多才,教一教我嘛,反正又没什么事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孔青眯眸打量她,心中疑云重重,总觉得觉得她今晚的行动充满着疑点。她既然不是来……,下棋也似乎是临时起意,那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孟黛见他神色稍缓,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发现本尊那边已经进了炼药室,时间紧迫,不由加紧劝起来。 ◆ 城主府,夜色正浓。 与此同时,另一个孟黛终于进入炼药室,那里面也没什么人。孙城主把她扔下就自己跑了,孟黛志得意满——碧血七情花终于要到手了。 然而,她翻箱倒柜找东西的时候。 门,悄然地合上。 孟黛做贼心虚,犹同惊弓之鸟:“谁?” 阵法光华骤然亮起! 足以绞杀元神的法阵,在这夜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此时,孙城主领着一帮人,看似出现在了她面前,实则阵中一步,咫尺天涯。 孙城主领着三两元神,十数藏象修士,俨然大局在握:“姑娘,束手就擒吧。” 他们怎么在这? 圈套!孔青耍她!他早就发现了。孟黛脑海之中刹那间闪过这些信息。 她左顾右盼,并没有见到孔青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气。而这阵仗——是把她当成元神修士对付了? 孟黛刹那间冷静下来,她微微蹙眉:“束手就擒,你们就会放过我?” 法阵发动,冷肃杀伐之气扑面。孙城主不禁一叹:“少受些罪,何必做困兽之斗呢?” “呵。你搞清楚些,谁是困兽?” 孟黛冷笑一声,用计又怎么样?阴谋诡计敌得过实力?孔青若实力尚在,用剑足够了,还用玩这些虚的? 天穹却骤然被雪色光芒席卷,如同覆碗倒扣,悍然无匹席卷开去。 “道域!” 雪白的造化与太阴之气碾压侵 分卷阅读32 袭,那阵法发出一声哀鸣脆响,琉璃似的寸寸碎裂。 孙城主失声道:“你是道境真人!” 道域之中,一念万法生。他还在苦苦抗衡之际,孟黛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原地。 ◆ 天地倏然落雪。 道域席卷,整个城主府里,无数白莲生灭,庭中正指点萧淡竹的另一个孔青霍然而起。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天上人间,雪光与冷月交相照彻。① 天上忽然浮现出一道苗条身影。 少女白衣持剑,踏月而行,她踩着漫天银霞,微微笑道—— “孔宫主,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第22章 七情花(八)[修] 他都知道了?…… 冷月溶溶,流光映在少女的脸上,那样的风华绝代,叫人想忘也难。孔青诧异。 是她? 可她不是早就…… 这妖女从什么地方得了他的消息? 孔青心思百转。少女话音方落,雪艳剑光却后发先至。无数生生不息的白莲随之侵袭而来。 孔青冷哼一声,屈指连点,刹那间,无穷白莲凋零毁灭,又一指,幻化出一道玄妙之门,将身边萧淡竹丢了进去。 剑光临身,他一步跨出,又一道玄之又玄符门浮现,刹那间身形如真如幻。剑光失了目标,自然重归道域,化为精纯的元气。 一剑之下,已然能窥得几分虚实。孟黛把玩着一绺发丝,咯咯轻笑,奚落道:“孔宫主年岁愈长,行事倒愈是谨慎啊。故人问候,躲什么?” 他不是一向喜欢以攻代守么?倒是攻啊。 她心念稍动,太□□韵犹如海潮,滔滔不绝,大道排斥迫得孔青踉跄显出身形——道域之中,诸法生灭,主人皆在一念。 少女并不着急,一招招、一步步压缩着他身周的空间。 孔宫主面沉如水,深邃的眉目凌厉如刀剑:“故人,凭你也配?鬼鬼祟祟,藏头露尾!” 这时候还敢嘴硬? 孟黛碧眼微眯,哼笑道:“云中一别,孔宫主倨傲不减昔年啊。” “呵,原来是你。”十年前,云中派搅局的小妖女。不是那人。 ?!敢情他现在才想起来? 孟黛被气得不轻,讥诮道:“孔宫主当真贵人多忘事,这记性差的可以啊。” 她身形一闪,手捏剑诀,脚踏禹步,千万幽蓝剑气犹如寒气森森的倾盆暴雨,剑锋过处,似欲割裂万物。 孔青深紫衣袍上甚至浸染了幽蓝霜雪,他强运法力压制太阴冰魄之气,手中光芒闪动,祭起玉笛,一曲清商悠扬,如水波荡漾开来,声浪与剑光相击。 大道争锋! 天运、太□□韵针锋相对。 孔青到底倚重的乃是成道法宝,并非本尊出手,天运大道消磨殆尽。他落在下风,只凭肉身强行抵抗,却出言讥嘲:“本座手下败将不知凡几,独你特别,便要记得你?” 孟黛气得脸色发白,手上一缓。 孔青不动声色掐了个印诀打入虚空各处:“——哦,本座记起来了,你当年败逃得倒是特别快。” ! 孟黛笑意顿隐,杀机凛然。就他有嘴?!就他会说?!叭叭叭的烦死人了。虚弱得连法域都放不出来,还逞嘴上痛快。 “希望孔宫主的手上功夫也一样不减昔年!” 掌中南烛剑寸寸雪光流转。 少女掌中仙剑乍然轻啼,晶莹剑光起,一剑仿佛生化万物——法域之中,所有修士骇然惊觉,体内造化灵机源源不断被掠夺,汇入造化剑光之中。 红墙、灰瓦、白雪,满庭玉树琼花湮灭—— 大千世界,皆入这造化一剑。 孔青体内造化生机暴动,兼有法域压制,险些压制不住,他目中狠厉一现,堵不如疏! 放任生机破体而出,他咬破舌尖,一口心头精血化作血箭,浸染灵机,化生为杀。 乍然间,天地染血,妖星高悬。银灰剑光骤起。森索苍黄剑出—— 仿佛欲要杀尽苍穹。 杀伐剑对造化剑! ◆ 客栈之中,一身黑衣的孔青“啪”地将白子按在棋枰之上,刹那间,青年目中杀意如冰。 他好像突然很生气。 孟黛一惊,怎么回事,她好不容易把人劝回来。她看了孔青一眼:“怎么了,我刚才下的不对么?” 孔青语气稍缓:“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这就他们俩,不关她的事这不是骗鬼呢么。孟黛也不知哪而得罪他了,一时也没敢轻举妄动,只是拿眼瞧他。 便见他面沉如水,站起身来。孟黛心中一急,虽然她和孔青斗法余波虽不出法域,然而外边通天彻地的光华却瞒不过人的。 她情急之下,伸手去拉孔青的手腕。这一次,青年僵了僵,却并没有同最初那次一样反应激烈。 分卷阅读33 孟黛柔声问道:“你又怎么了?”不要天天妨碍她好吗。 “屋里闷了些,透透气。” “那我捏个清心诀——” 孟黛话音刚落,窗牗刹那间好似被无形的手推开——只见窗外,漆黑的天穹犹如幕布,血光与雪光艳影交织,晕染出一幅奇异图景。 !!! 天璇动作怎么这么快!倒霉孩子。 孟黛简直都来不及拦。 “外边可真热闹。”孔青回头看了她一眼,唇抿起的弧度似笑非笑,“猜猜看,发生什么事了?” 孟黛一惊,好像在他的目光底下,什么都无所遁形似的。她心烦意乱地甩开这种想法:“发生什么事了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继续下棋啊。” 她这个回答真有些古怪。以她的修为,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什么性子,竟能无动于衷。 孔青心中顿时泛起狐疑。 她今晚怪异的举止,白日里她莫名吵着要买衣裳,还有今日城主府里遇见那个奇怪的婢女,以及今晚这不知从何处得到他的消息匆匆出现的妖女…… 一切显得都是如此古怪。 “——城主府出的事,你也不掺和一脚?” 他问得平静,仿佛山雨欲来。 孟黛全然没察觉他话里的试探,强辩道:“混水摸鱼哪儿有那么容易。”别过去给她添乱了!她马上就可以把孔青收拾了。 孔青的神色刹那间阴冷了下来。他反客为主,反手拽过孟黛的手腕,一步步逼近,嗓音刹那间阴沉得可怕:“这可不像你平日里的性子。” 她什么性子?!不要破坏她的风评好不好! 孟黛被他逼得往后退,心里发虚但气势决不能弱了:“……那边打得那么厉害,现在过去干嘛,一会儿过去坐收渔翁之利不好么?” 至少等她走了再过去啊! “坐收渔利。你是真这么想?”孔青冷笑一声,步步紧逼。 孟黛略有些慌乱,她后退时一个没注意,跌在匡床上,青年身形高大,巍巍如山岳般,影子投下来直接覆盖住了少女的身形。 阴影中,孟黛的不安和压抑感更加强烈。 “还是说——” “你早就脱身,去了城主府?” 此言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孟黛心口上。 他都知道了?! 第23章 七情花(九) 难道她真的只是担心?…… 孟黛立刻垂下眼,掩饰住眸中的惊惶。心口像揣了个活蹦乱跳的兔子,砰砰,砰砰。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不不,他如果知道就不会来质询。他不知道经过,也没有证据。 可是孔宫主需要什么证据呢?按他的性子,只要有五六分可疑,宁可杀错!决不可放过。 那枚漆黑如玉的黑子早已被他按在掌心,在来回问询之时,早已积蓄起危险可怖的力量——像一张被挽成满月的弓,蓄势待发。 孔青注视着少女,黑沉沉的眼里纠结起复杂的情绪。 少女双眼的弧度像两弯下弦月,淡银的月华和暖黄的灯影投映在少女脸上,冷色与暖光交织,时而冷得沁人,时而冷光消退,暖意温柔,两者交缠在一起,暧昧不清。 而那枚小巧玲珑的先天灵宝如重万钧。 那棋子,沉甸甸按在手心。 始终未发。 再等等。 等什么呢?孔青扪心自问—— 等一个解释。再杀不迟。 夜色是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连星子也暗淡。窗前的一束月光照进来,无数尘埃纷纷扬扬涌动……至于凝固。 呼吸、惊惶、困惑与——杀机。在这静谧的时光里,仿佛被无限拉长。 孟黛低垂的脸忽然扬起,微微抿着唇,满腹委屈:“你凶什么?” 孔宫主全然没想到,她的辩解来得如此……特别。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凶我也没做过!” 孟黛控诉:“你竟然还怀疑我?!我不是一直跟你一起么?你看得那么严,我都脱身走了,你会看不出来?!” 她骤然凑近,孔青一怔,近在咫尺的脸,杏仁似的眼睛饱满圆钝,翠眼漾着粼粼的光,清澈又干净。 在那双眸子的逼视下,孔青往后退了些,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气势一下就弱了许多。 敌退我进,敌进我退。孟黛多么明白这个道理,她不依不饶拽他袖子:“你说我走了,我怎么走脱的?你说呀!这会儿说不出来了?” “……” 孔青皱眉。这点他确实没想明白。 狗男人果然是诈她的! 孟黛心中大定,顿时有了底气。这都不知道,就算有疑点又怎么样,她打死不承认,他还能把她吃了吗? 孔青想要拂开她,但少女纤纤的十指好像藤蔓一般,灵活 分卷阅读34 柔韧地顺着袖子攀缘上来,紧紧缠绕住了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他拽回匡床边,站起身贴过来。 “你走什么走?怎么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在你面前,还是早就溜出去了!” 她凑得实在太近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莲香直往鼻尖里钻。微翘的朱唇就在眼前一张一合,吐息拂在脸上,柔软,微痒。 连嗔怒也如此生动鲜活。 孔青喉结动了动。 他思索着,她一向虽然爱玩,但先前在白水镇的时候,还因为顾惜性命都犹豫要不要下杀手。与那下手狠辣、动辄夺人生机的妖女实在不怎么相似。 更何况她如今举止一派自然,并不似那妖女,知晓他身份以后,先是怕,后是恨。——以她的心机城府,若真知道他的身份,决计装不出如此情态。 或许,真是他多疑了? “你看清楚了么?” 孟黛见他神色变化,身上那股冷冰冰的气势也大都散了,乘胜追击,给他额头一个暴栗:“你冤枉我!” 这实在不具备什么攻击性。孔青也不躲,缓缓将掌中黑子敛入袖中,任她出气。 孔宫主缓和语气道:“对不住。” 孟黛点到为止,甩开他的手轻哼了声:“成天就知道疑神疑鬼的。” “你今晚的行径确实可疑。”尤其与城主府那边的妖女一块行动,更是可疑。就算不是一人,也极可能是同党。 孔宫主倒是可以对同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得弄清楚她底细。 “你还怀疑我?!” 孟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再度激动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天璇疑心病这么重! 这会儿不给他气势打压下去,他又得踩她头上来了。她愤愤然道:“我不去城主府看热闹,那还不是担心你——那边可是道境真人斗法,又不是云中城那帮废物。” “我倒是没什么,你伤还没好呢。” 孔青道:“你真想去?” “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去了。”孟黛信誓旦旦。 “那就去吧。” “啊?” 孔青悠悠道:“我伤不要紧,总不能因为我而拖累你吧,不如这样,我等在门前接应你。你以为呢?” 孟黛:“???” 她是不是装得太过了?!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孟黛只有自己体会了,才有了深痛的领悟。 “你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孔青评论。 她被不情不愿地被拉出客栈,哪里高兴得起来。强行扬起一个笑脸:“我可高兴了,你看不出来么?” 孔青脸上,似笑如讽的微笑一如往昔。 “到了地方你别往前面靠,小心受伤,听见了么?”孟黛循循善诱。 “明白了。” 道域之中其实算自成一片天地,她这边也不好通知本尊,更何况那边打得正厉害。 实在不行——只要天璇不凑近,就算让他事后发现了,也没什么。反正她事都干完了,他还能把她怎么样呢? 往这个方向破罐子破摔,孟黛心态瞬间不一样了。 孔青见她行在前头,越临近地方,神色愈发坦荡,先前的担忧之色尽去。 ——难道,她真的只是担心? 第24章 七情花(十)[修] 天璇你人头猪脑吗…… 另一边,城主府。 法域之内,无数造化元气化作白莲,源源不绝没入孟黛体内,修补着损耗。她一身白衣整洁如故,肌肤上连道疤都没留下。 反观孔宫主,一番争斗后,玉冠破碎,发丝凌乱四散,胸腹间,大片鲜血染得衣袍紫得愈发鲜艳,那道伤宛如一头不知满足的饕餮,蚕食鲸吞他体内的生机。 孟黛望着他,动手之余,全不忘抽空讽刺:“看来今日,孔宫主也就逞逞嘴上能耐了。” 一袭紫衣的孔青神色漠然,随着手结道印,他的面目、身形,好似被一股浓雾遮盖住了。 随着最后一道繁复印决打入地下—— 异变陡生! 血光杀运冲霄—— 天上银月之侧,一轮血月高挂。 无边杀机,以近乎蛮横的姿态,在这一片皑皑琉璃世界里头横冲直撞。血光与雪色交缠之间,竟能够平分秋色。 十方俱灭杀阵! 天璇先前说的居然都是真的,一点恐吓都没掺假。难怪孔青之前一直打得束手束脚,就等着这?上古杀阵,可是能假借得杀运大道之力。别人不好说,孔青拼命的话,绝对能杀道境真人! 孟黛心下一惊,已没了调侃心思。他要拼命,谁要跟他拼命? 掌中剑气如雪练、似寒江,鲸吞虚空灵机,浩浩荡荡一剑斩向天穹血月妖星。 “月色甚好,姑娘怎么急着要走?” 随着孔宫主话音落下,血月一变,赤光如潮向孟 分卷阅读35 黛涌去—— “我要走便走,与你何干!” 孟黛恨恨运转法力,法域光华流转,拟天地、阴阳、五行之力,将这些侵入的血光驱逐切割。她实在烦死了这些阵法变化,孔青本身修的就是杀运大道,为什么要借阵法之利? “孔某看,姑娘还是留下得好。” 血光陡然大涨。 ◆ 城主府外,零星雪花飘落下来,在炽热的夏风里轻舞,闪烁着粼粼的光。但刹那间,无瑕的那似乎晶莹的光里似乎染上了一丝猩红。 怎么回事?! 绿衣孟黛——或说假扮宁雪茶的孟黛化身惊疑不定。她发现跟本尊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居然断了!道域是她自己的,就算是自成天地,也绝不可能断得一干二净。 城主府里出了什么事儿? 却见不详血光如同海浪,以城主府为原点,飞快奔涌而来,气势汹汹! 雪茶下意识把身边的孔苍术一把拂开,她自己也不抵挡,任由身形被没入血色之中。 “你记得离远点啊——” 被吞没前的雪茶犹不忘叮嘱。 孔苍术:“……”她以为去郊游么? 里面交手可不是闹着玩的。 罢了,有他看着,总不至于出事,让她长点记性也好。孔苍术手中把玩着那枚古朴黑子,如是想道。 ◆ 自家身外化身进入阵中,白衣孟黛瞬间通过被阵法侵蚀的道域和她生了一些联系。 她以自己为基点,分/身为另一点,飞速思索着——这一刻,她的脑子运转到了极致。 妙法真人说过,像她这样的,对付阵法,以力强破绝对是一条好办法。虽然阵法变幻无常,但变化也是有极限的。只要能在固定一点上,强行打破阵法的上限,让它出现片刻的破绽——就足以脱身了。 现在,分/身就是那可以固定的一点。 绿衣宁雪茶与本尊心意相通,一入阵中,当即了然,她也不动手,任由阵法裹挟。 孟黛出手。 便见一道雪艳剑光如电,撕裂苍穹,不偏不倚将宁雪茶整个人笼罩其中—— 风吹动她碧绿衫裙,雪光照彻少女的脸,她脸上还含着一点微微的笑,对自己处境仿佛一无所觉。 阵中、阵外的孔青面色骤变。 同党那妖女也不顾了? 黑衣孔苍术本尊面色阴冷,一步跨出,身影没入血色阵法之中。 法阵运转到了极致,乍然间,无边血色、通天雪光狠狠撞上,仿佛天地初开,亘古洪荒之景。 “轰——” 声震九霄! 万物生,万物灭。 因为阵法全力护持绿衣雪茶那一处,刹那间,其余各处运转便薄弱起来,孟黛哪能放过这机会。 一剑—— 血色的天穹裂开缝隙。 孟黛仗剑驱逐法域内一切血光,御剑施施然一跃而出。少女重立于云端之上,白衣猎猎,笑靥如花。 “我恐怕你留不住!” 今天把孔青揍了一顿,她却连块皮都没破,孟黛心中实在畅快极了。虽然看不清孔青现在的神色,但想想也知道,他脸色一定很难看。 左右打量了一眼,没见着天璇的影子,想来是找地方躲避去了。化身的壳子丢阵里了就算了,只等造化之力回归就好啦。 阵中的绿衣雪茶体内,造化灵机宛若一条长河,泛着洁白的光芒汩汩流淌而出—— 随着生机流逝,绿衣少女的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月光映在她脸上,衬得肌肤好像琉璃一般,轻轻一碰就碎了。 孔青心中刹那间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似的。 雪色生机徐徐汇入白衣孟黛体内,她施施然对阵中孔青挥了挥手:“孔宫主,咱们有缘再会啦!” 想走?! 隐在阵中的孔苍术本尊刹那黑眸一沉,凶戾森然。 冷月之畔,妖星乍现。 阵中一剑袭来—— 杀机凛然。 谁在暗剑伤人?! 剑气破体而入,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孟黛简直熟悉到难以置信:森索苍黄剑,杀运大道?!孔青特娘的演她?!还偷袭她? 一股沁人冷意霎那间侵袭了全身。 这破地方不能待了。唯恐孔青再度出手,孟黛咬牙强压伤势,借剑势,御剑而走。 白衣少女仓皇而逃,孔苍术目光冷然,血光闪烁间,造化灵机四散,却见绿衣少女忽然软软倒下,落入紫衣孔青的怀中。 黑衣的孔苍术本尊犹豫了片刻,终究未追上去。 ◆ 汩汩涌动的造化灵机,如同散落的满天银星,紫衣孔青化身屏息掬起一捧生机,撒在她的脸上、额间、脖颈、四肢。 仿佛魂魄归了位,少女苍白如雪的脸上,那双无神翠绿的眸子,泛起了粼粼的光彩。一瞬间,她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 分卷阅读36 “啊啊啊啊!”绿衣少女发出惨烈地惊叫。 孔青终于松了口气,轻声道:“没事了。” 没事个头啊! 就差一点点,就一点点!她就可以回归本体了!孔青特么一巴掌给她生机全部拍回去了!还给本尊来了一剑,嘶,隔着阵法她都腿疼。 虽然雪茶恨不得往他胸前多捅十七八个窟窿。但现实是她只愤愤瞪了他一眼,一张云山雾罩的脸,什么神情也看不清。 紫衣孔青化身说话一派温和:“将姑娘卷入阵中争斗,对不住了。” 哼,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雪茶还不及回话,便听有人冷声道:“该说对不住的该是那妖女!” 却见来人一身熟悉的黑衣,眉目冷峻,天璇?!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雪茶下意识一推紫衣孔青,扑向了黑衣的自家师侄,挡在他跟前,防贼似的。 紫衣的孔青化身:…… 黑衣本尊孔苍术护住雪茶,冷笑道:“那妖女好歹毒的手段,动辄夺人造化、毁人道基,若非道兄救护,恐怕舍妹已遭毒手。” 雪茶:!!! 天璇你人头猪脑啊! 孔青面前装兄妹就算了! 但你长了那么大一双眼睛是摆设吗!不但没认出你敬爱的小师叔,居然还这么恶毒地攻击她?! 第25章 七情花(十一) 仅此而已么?…… 就算她在昆仑极克制,他不知道她修的是造化道,难道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还是说他直接跟了进来,没有看见她本体? 傻兮兮跟进来干什么? 一念至此,宁雪茶顿时又气又急。 她心思百转之际,突然被人攥紧了腰肢,她浑身一颤,心跳都漏了一拍。便见孔苍术垂眼低声道:“还不跟道兄说声谢谢。” 雪茶脸色顿时精彩纷呈。她紧抿着唇角,强忍着怒气,目光斜斜注视着那边施施然收剑孔青,顿时又惊又怕。 她低眉敛目,小声道:“多谢道兄。” 谢谢他全家! 赶明她就把孔青受重伤,在贺兰的消息传扬出去,借其他人的手耗死他。 孔苍术瞥了她一眼,这丫头,他有这么可怕么?声音小得跟个兔子似的。转脸对自己身外化身歉意道:“舍妹年幼不知事,想必是被今晚遇见的事惊着了。” 说完,状似无意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 碍于身高,雪茶避无可避,她看了面前整个人云山雾罩一般的孔青一眼,忍了忍,没做声。算了,天璇估计没认出来这是孔青。她也当不认识就是了。 紫衣孔青虽看不清面目,又是一身狼狈,但从容气度风姿犹在,他态度极佳:“无妨。小姑娘家,受了惊吓自然要好好安抚。令妹生机受损,倒是因为孔某之过。” 雪茶咬牙:没错,都怪他! 孔青袖间一探,掌中立时浮现出了个玉瓶,送到雪茶面前:“事已至此,孔某深感歉意,也只能赠些外物聊表心意了。” 孔宫主自忖,这一上来就先认错,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赠药,想来小姑娘心里印象会好一些吧? 雪茶盯着那瓶药,迟疑半天没敢接。 她下午刚被坑过!这会儿孔青摆出一幅伪善面孔,是要给她下毒吗? 她柔声道:“本是我等不小心卷入斗法,与道兄何干?道兄光风霁月、宽宏大量、乐于助人,本已经很感谢了。这药,实在受之有愧。” 她都没敢推拒——万一那瓶子上有毒,她不是要当场暴毙了,这尊化身又不是本尊能百毒不侵。少女于是只拉着孔苍术默默后退了两步。 孔苍术:“……” 孔青:“……” 话是好话,但畏如蛇蝎的样子表现得也太明显了,指不定心里怎么骂他。 两人的神色一时间都有些微妙。 还是孔苍术率先打破了僵局:“舍妹所言甚是,道兄有伤在身,更该留些丹药傍身的。” 雪茶点头如捣蒜,强烈附和着。 “既然如此……” 他赶紧滚吧。 雪茶抢着道:“既然如此,道兄请便,先疗伤,改日我等登门拜访啊。” 被抢了话头的孔青仍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度:“那孔某送你们出阵。” “多谢道兄。” 孔青心道:从头到尾,她只有这话说得最甜。 那当然甜了。 雪茶太难了。 一个是天真不知世间险恶蠢货师侄,一个是阴险毒辣暗箭伤人的贱人。 夹在这两个人之间,她真的承受了太多! 出了阵,雪茶回头愤愤瞪了一眼,光风霁月,宽宏大量,乐于助人也敢应,呸!不要脸。 少女口中骂了几句,倒没有出声。 孔苍术观察她口型大约是:阴险毒辣卑鄙无耻下作猥琐道貌岸然王八蛋。 分卷阅读37 “……” 行吧。帮了这死丫头,他还没落下半点好。 ◆ 目送着夜幕中的二人离去,紫衣孔青望着雪茶的背影,面色稍冷,低低骂了句:“小没良心的东西。” 阵法运转,他一步跨到孙城主一众人身边——也是孟黛赶着揍他,没下手针对,虽然在站众人均有不同程度生机流逝,但至少没死几个人。 孔青面色愈加森冷:“贱婢。” 孙城主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觑着他神色,小心翼翼开口道:“宫主,今日那妖女究竟是什么来路?” 孔青冷笑:“想是为了夺药的,机缘巧合遇上了本座。” 孙城主也很委屈:“她一个道境真人,居然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 搞得事情闹得这么大,半个城都要惊动了。 事成定局,孔青索性顺水推舟:“今夜的事瞒不住就隐秘传扬出去,就说她窃了七情花,又重伤了本座。师兄那边也该动起来了。” 宫主这是要祸水东引! 陈长老叛乱,名不正言不顺,必然急于出手。而若七情花落到妖女手里,必然惹得一些人垂涎出手。 不过…… 孙城主忧心:“师尊,您的伤……” 孔青打断:“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 孙城主一凛,点头称是,领命而去。 “等等……”孔青忽然叫住他,他有些头疼道,“窃七情花的事,不必传扬了。”省得某个丫头又听风就是雨,跟着凑热闹。 孙城主:??? 祸水东引不是挺好的吗?但他没敢说,他也没敢问。算了,师尊说得都是对的。 ◆ 出了城主府的门,雪茶一巴掌直拍掉了孔苍术的手,冷着脸道:“不是让你躲开么?你怎么跟着就进来了?” 孔苍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如今不是平安无事么?” “——倒是你。”青年神色转厉,疾声斥责,“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有多危险?那妖女出手如此歹毒。” “你——”雪茶本想说出实情,但转念一想,本尊隐遁疗伤去了,现在跟他说了有什么用,平白让他担心罢了。 “哼。”雪茶恨恨,等她本尊回来一定让他明白什么才叫歹毒,她话锋一转,“那你知不知道,今天遇见那个男人是谁?” 苍术故作不知:“是谁?” “孔青!” “那你见我来了,还冲在前面。”还想把苍术和“孔青”隔开,明明她对“孔青”又惧又怕。 “我是你尊长啊!” 雪茶回过头来,双手插着腰,年轻的脸上故作老气横秋,口气是如此理所应当。 她算哪门子尊长。 孔苍术心中闪过一丝厌烦,又一次因为“天璇”这个身份。但他面上波澜不惊,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雪茶,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仅此而已?” “不然还……” 等等,换成洞云的话,孟黛踟蹰了片刻,好像……有一点、不太行。对面可是孔青啊!能护就护,不能护那就……跑呗。 “唔……” 见少女长睫扑闪,眼睛眨呀眨,好似陷入沉思的模样,孔苍术黑漆漆的眸子里,好似映照进一点月光,微亮。 雪茶想了想,能护的也就,姐姐、师尊、掌教姐姐、妙法姐姐……呸,妙法真人…… 天璇,嗯,现在的天璇,苍术,勉勉强强排在妙法真人后面吧。那大概是因为……妙法真人的关系? 雪茶抬起头,羽睫勾勒出那双杏仁眼的温柔弧度,碧绿的眸子里清清澈澈。 她懂了。 “是关系很近的尊长呀!” “……” 青年沉沉的黑瞳刹那间仿佛深不见底。 雪茶这样被他这样的眸子瞧了一眼,心下微惊,本能觉得似乎有一点危险。便见他嘴角扯起弧度,讥讽一笑:“呵。” 随即负手向前走去。 ?? 雪茶一头雾水,这人怎么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你慢点走——听我说呀,这郡城里也没什么意思又危险,”现在城主府里都摆明是个圈套了,不如按那个总管说的地方找找,“贺兰山那么大,不如去那儿找药呀!” “你怎么不说话?” 少女提着裙裾追在了后边,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近,好像疏远又亲昵似的。 “快说呀。好不好?” “好不好?” “……好。” 半晌,晚风里,传来青年稍含无奈的轻声答允。 ◆ 一夜过去,客栈。 晨曦的微光照进妆台,雪茶披散着头发,流水般的长发逶迤在地,好像有生命似的,编成一个松松的垂髫分髾髻。而她本人在妆奁里挑挑拣拣。 珠钗、步摇、翠钿……满目珠玑里,忽然,一支小巧的 分卷阅读38 茉莉无端端映入眼帘。 是昨日天璇挑的,但她并不中意那一支。 仿佛鬼使神差,雪茶伸手拣起那支绢花,把茉莉放在鬓边,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 少女眯眸打量着。 其实也还……不错? 忽然,有人叩动了门扉。她扬声道:“进来。” 孔苍术走进来,入目的镜中少女,鸦青的发,洁白的茉莉斜斜簪入发间,衬得那张脸愈发清丽。 忽而,那张清丽的脸冲着他粲然一笑。 “好看吗?” 孔苍术目光不觉柔了下去:“好看。” 雪茶兴高采烈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目的地,贺兰山。 第26章 贺兰山(一) 下次打断他的腿。…… 贺兰山脉绵延千里。它似一道可靠的屏障,拦住了南下的寒流。因此,最北边那一段是连冰风里都绽放着霜花的雪山,人际罕至。 雪山上,常年有极地吹来的太阴冰魄神风——雪茶不大喜欢,常常祭出那朵唤作花凋的幽蓝冰花护身,也当是淬炼法宝了。倒是孔苍术,也不需她庇护,每每神风刮过,视若等闲。 雪茶不禁啧啧称奇,又有些艳羡道:“你炼体功夫真是不错。” 他体魄当然不错,魔门修行,到了孔宫主这样的地步,已经是滴血重生了。 倒是她,孔苍术有些奇怪:“你用的分明是太阴之属的法宝,怎么还对太阴冰魄神风避之不及?” 雪茶没好气道:“你会用引火之术,难道就很喜欢太阳真火烧你么?” 孔苍术理所当然:“为什么要不喜欢?太阳真火、太阴真水、冰魄神风都是淬体的最好材料。” “……” 这扑面而来满满的不自知的优越感。雪茶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会炼体了不起么? 她哼了声,故意道:“一起找动作忒慢,要不然以山脊为界,你找山北,我找山南好了?”北面刮的冰魄神风厉害极了,要炼体就让他去炼好了。 孔苍术对此也并无异议。倒是雪茶起初还担心,暗地里缀在后面盯他。后来见他浑然无事,甚至比她还如鱼得水,也放手丢开不管了。 因为两人并不是每日都会按时碰面,雪茶也早就习惯了。这一日,到了贺兰山主峰,山势陡峭,风雪大作,夜里苍术迟迟不归,雪茶正着急,心中十分后悔分开行动的提议。 要是出他出事了,她、她…… 她怎么跟妙法真人交代啊! 正想出去找人,见到风雪里缓缓晚归的那抹黑色身影,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孔苍术怔了怔,便见少女朝他飞奔过来,风扬起她雪色的裙裾,好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蝶,轻快地扑来,如此亲昵。 青年轻轻地接住她,双手把着她的双臂,那双碧色的眸子清澈如水,眼里星汉灿烂,满心欢喜,嘴上又抱怨:“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遇见什么事了?怎么感觉身上有些血腥气。” 孔苍术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对自己一番经历轻描淡写:“找东西的时候遇见了头畜牲,稍废了点功夫。” 雪茶惊喜:“碧血七情花?” 孔苍术摇了摇头。 她有些失望,想了想道:“……算啦,人是最要紧的。你没事就好。” 孔苍术微微一笑,他一挥衣袖,刹那间,面前的皑皑白雪间,忽然出现了一片蓝紫色的幽光,宛若看不见尽头的海洋,仿佛漫天璀璨星河全数落在人间。 刹那间,连风雪也为之停止。 造化绮丽如斯,谁会不为之动容呢? 雪茶凝视着面前的奇景,眨了眨眼睛,她想了想,偏头望着青年。 “这是什么?” “洞冥花。” “所以……”少女眯眸打量他,语气逐渐危险,“我认认真真找碧血七情花,你却偷偷不务正业?” “……”孔苍术嘴角笑意微凝。 “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事上心点?”少女冲着他轻轻哼了一声,口齿伶俐的孔宫主难得拿她没有办法。 半晌,等雪茶脾气过了,才道:“算了,下不为例。” “这花听着有点耳熟,你找它做什么呀?” “此花生于极阴之地,秉极阳而生。佩之,可避太阴之力。”青年嗓音低沉而悠远,仿佛有人拨动上好的焦桐琴。 “你不是不喜欢太阴冰魄神风么?” 好像琴音骤止。 雪茶心中一震,她想起来了。典籍里的洞冥花,长于极阴地煞之地——稍有不慎,道基折损。更有天生异种冰鸾看护。 她心中百感交集,滋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约该是——“无以冰炭置我肠”①。 他就为了这?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雪茶想了想, 分卷阅读39 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太阴之力已经不能伤到我了。” 孔苍术一支支折下蓝紫色的花,随手编着,结成了个环,一面静静听她说。 “我不喜欢,只是因为小的时候有些害怕。” 冰天雪地里,冰魄神风仿佛永无止境地刮着,有切肤之痛,一支支的冰莲枯萎死去,最后只留下她和姐姐,一双并蒂白莲。以至于她在修行中掌握了这股力量,但犹对它心怀戒惧。 孔苍术将结好的花环戴在她头上。繁花驱散了雪山严寒,暖意消融了雪茶发间的霜雪。 少女的眼里映着青年的影子,高大而巍峨,微微如山,好像已经脱去了二三十年前那副青稚模样。 他说:“从今以后,就不怕了。” 少女见之一笑,霎时云销雪霁,滟滟生光。 随即,雪茶摸了摸头顶,夸了句:“花环编的不错。手很巧啊。” “雪茶姑娘称赞,愧不敢当。” 雪茶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你怎么还叫我雪茶?” 孔苍术调侃又略带试探:“阿雪?” “……” “那你说呢?” “当然是……” 师叔?这么没听见他叫,现在说好像也有一点奇怪。黛黛?好像也不是他该叫的? 雪茶想了想,还是妥协了:“算了,你还是叫雪茶吧。” ◆ 循着贺兰山脉走势,雪茶和孔苍术寻过雪岭、苍山、幽谷,一路循山势往东南寻找。不觉暑气尽去,秋日渐凉。 “什么大利东南啊,算命的嘴里说的话真没有一句能信的。”雪茶在遍寻无果后,如是点评。至于所谓的感应,她更是连根毛都没感应到。但她还是很诚实地往东南找,反正也没什么其他线索。 值得一提的是——孔青那一剑给她伤得比十年前还严重,本尊一直闭关不出。雪茶默默在她跟孔青的血海深仇之间又添了一笔。 下次有机会的话,不但得打断他的手,还得打断他的腿。 第27章 贺兰山(二)[修] 人和妖怎么会有孩…… “轰隆隆——”深秋的闷雷仿佛也透着寒气儿,闪电的尾巴拖曳过天际,滚滚乌云南来。黄土夯就的古道上,西风裹挟着枯叶,呼啸着拍上门户窗牗。 这是条贺兰山脚下的繁华商路,有些年头了,道旁的一排排胡杨冲天。茶寮伫立在古道旁,接待着络绎不绝的商旅、行人。 沏上一壶热茶,点三两小菜,天南海北的人便开始谈天说地。 生意是极好的,一间屋里桌桌坐满了人,老板是一对老夫妻,面对各个客人的请求,颇有些应接不暇。 左边那几桌客人是有些特异的,手边放着刀剑,却也不吃茶,却点了几坛子酒,谈的事情,也并非是凡俗行商做买卖。 “如今这贺兰城附近,可真是热闹。” “可不是,前儿那位永夜魔君还被打成叛逆,如今可威风了。将真个叛乱那位陈长老打得节节败退。” “亏得孔宫主调度有方啊。” “可不是。有他在,哪个还敢有叛逆心思?也不惧他手段么?” 雪茶点的东西还没送来,她捧着一叶自带的黄澄澄的桂花糖,一面吃着,一面竖起耳朵听着这些闲事,没听见孔青出事,反而听了一耳朵吹捧,翻了个白眼,顺手塞了块糖进嘴里。 孔宫主坐在她身边,打量着少女时而期冀、时而失落的神情,微微一笑。 “哗啦啦——”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一场秋雨一场凉。雪茶叹道:“又是一个讨人厌的雨天,找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是个头。” 孔苍术道:“慢慢找就是了。” 雪茶正要说话,恰巧老妇人将几碟果子蜜饯送来:“姑娘,你要的桃干、李脯、枫糖,慢用。” “谢谢。” 雪茶接过来,眯眸看了对面的青年一眼,想了想,手虚虚划拉了一下,蜜饯和枫糖自动归成两堆,搞得泾渭分明,指了指她那边的一大半:“这是我的。” 还留了一小半给孔苍术,她斜晲过去:“你的。” 孔苍术好笑,屈指推给她:“都给你。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呵。谁在之前把她的槐花糖全吃光了。 雪茶毫不客气把碟子全部拖到自己这边,讽刺道:“那你就是对槐花糖情有独钟了。” “……”臭丫头真记仇。 但孔宫主不要脸,恍若无事道:“是不错。” 雪茶横了他一眼,悻悻闭上嘴,一边吃蜜饯,一边听那边新一轮闲谈。 “说来,孔宫主是不是被个妖女伤了?”那边有个脸上有刀疤的年轻男人想起来了。 没错,她打的。雪茶幸灾乐祸。 “嚯,又是个妖女?”老者张了张嘴,牵动嘴角的皱纹猛地颤了颤。 什么叫又?孔青以前也被人揍过么?雪茶疑惑。 分卷阅读40 那边桌上,年轻些的汉子也是面面相觑,彼此都能清楚地瞧见对方脸上的疑惑:“元洲还有哪个妖女?” “嘿,你们年轻,这就不知道了吧。”老者不急于点破谜底,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你们可知道,孔宫主早些年,在元洲是与人并称为——牢兰双璧,说起来,还算是沾了那人的光。” 众人嘘声一片,显然并不那么同意,起哄道:“谁还有那么大脸?” 雪茶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这一群都孔青的拥趸吧。 “还别不信,”老者双手一按,示意众人控制音量,“孔宫主天纵之姿,却毕竟是老宫主关门弟子,同辈里年纪最轻。七十多年前,也不过五十余岁,初入元神之境,力压同侪,虽也可谓是一时之杰——” “但那人当年早已经是道境真人,陆地神仙,惊才绝艳,八十年前就曾孤身一剑挑上噬魂宗,一日斩尽其山中赫赫有名的十里仙桃,笑问:‘噬魂无人乎?’,噬魂宗满门寂寂,无人应声,终由得他凌霄而去。” “啊!”众人一时被他所言震慑,不禁心生向往。 噬魂宗,那可是在千年前可是能将牢兰宫逐到元洲不毛之地的南方魔门巨擘。 老者见众人心神摇曳的模样,十分满意,摇头晃脑道:“此役名震十洲,时人号曰:凌霄魔君。而这位凌霄魔君,嘿——” 他手掌一敲桌面,权当是惊堂醒木,“啪”:“便是孔宫主的大师兄了。” 刀疤脸发问:“那怎么如今,从没听过这人的名号?” “且听老夫说下去。”老者娓娓道来,“当年,这位凌霄魔君,本已是牢兰宫少宫主,奈何,遇上了命里的冤孽!” “那一年,凌霄魔君南下,本是欲勘察地形,为牢兰宫重返南方富饶之地做计较,这一下江南,却是遇见了白衣少女。小姑娘见了这般英豪人物,自是一见情钟,巴着赶着要贴上来。” “她生得是风姿绝代,造化所钟,一双碧绿的眼睛尤其天真灵秀,但魔君何等人物,追求者犹若过江之鲫,他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岂会为区区容貌心折?” “呵,”却听一声嗤笑,众人抬眸看去,却是个同样白衣的清丽少女,她不徐不急往嘴里扔了块桃干,“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肯定还不是心折了?” 故事俗套得雪茶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了,她不屑扫过来。 没她这样扫人兴致的。众人纷纷怒目而视,却见她身边黑衣青年轻轻敲了敲桌子,“咚、咚、咚”三声犹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惹得众人差点眼前一黑,气血翻涌。 这是遇上了高人了。 吓得杯盏哐当,一众人纷纷避之不及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老者倒是没计较她找茬,笑道:“姑娘说得不错,心折是心折,魔君并不是因为她容貌心折,而是被其真情打动。” “少女的感情,真挚又热烈。当时魔君身在江南,挨了血海宗和噬魂宗联手的算计,落了难。江南的朋友避之唯恐不及,伸出援手的,也就是那个姑娘了。天长日久,魔君心中倒也生了几分感激之心。” 纵然孔宫主对这段掌故烂熟于心,但现在听在耳里,却有另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他打量了脸上犹挂着冷笑的雪茶一眼,嘴角微微抽动。 雪茶奇怪:“无缘无故,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孔苍术收回了目光,心中那股怪异感愈发挥之不去。 雪茶这才继续冷笑,好一段俗套的美救英雄,啊呸,牢兰宫的人算什么英雄。 “那一年秋日,魔君伤势未愈,却被一众敌人追了上来,倒并不畏惧,反而对那少女道,你心意陆某感念于心,但事已至此,无可报答,你走吧,莫要拖累于你。” “少女虽瞧着娇弱,却也是位实打实的元神高人,她厉声答道:郎君若不在了,我岂独活!” “她一番严词斥责,倒惹起魔君心中豪情:好,姑娘厚谊,定不相负。” “姑娘笑而不语,魔君执起那少女的手,两人到阵前,那姑娘突然念诵起一阵歌谣,拔出匕首,朝自己心头刺去——魔君、敌人都被她的所作所为惊住。” “却原来,那是一道魔道禁术,她以自身造化灵机去修补魔君身上的伤。” “她站在瑟瑟秋风里,白裙翩飞,猎猎作舞,她胸口涌出漫天的血雾,当真是这世上最凄美的景色了。她望着魔君,笑道:若有机会,真希望能和你看遍十洲风景。” “话音未落,她就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那一张造化所钟的容颜刹那毁去,她境界不断跌落,生机被咒术夺去,奄奄一息。” “造化灵机源源不绝地涌入魔君体内,他身上的伤在那一瞬间被修复,可是心里却好似有千万刀子在割一般。” “他抱着她,最终踩着累累尸骨杀出来,他以一众仇敌、数十万百姓的性命祭祀天魔,立下交易,侥幸换回了那少女的性命。” “但身为修行者,那天资灵秀的少女,此生 分卷阅读41 都断绝了踏足道境的希望。” “虽是如此,他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少女芳华已逝,朱颜辞镜,这些魔君都并不在乎。两人回到牢兰宫,过了好一段岁月静好的日子。她性子活泼,天真里又带着俏皮妩媚,用情又至真至烈,如何不叫人疼惜。” “日子愈久,魔君对她已是爱愈性命,天下奇珍,恨不得都捧到她面前去。对她孱弱的身体,更是呵护备至。因着她的缘故,征战南方之事,也绝口不提。老宫主虽有微辞,但因魔君力争,也都搁置了。” “不久,那少女便有了身孕,魔君闻之欣喜若狂——那时,真是整个牢兰宫都弥漫着喜气。” “但是好景不长,横生了枝节。牢兰宫里有一件上古异宝,名唤照妖镜,可克制天下妖类。那日,牢兰宫为庆此事欢饮,老宫主心中高兴,欲将此宝赐予弟子。谁知此宝一出,却意外照出宴上那少女——她竟是一朵白莲化形,实打实的妖女!老宫主当即震怒。” 雪茶已经不再腹诽了,她听得正入神,闻言不禁眉头一皱,牢兰宫怎么还带歧视妖的?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不对,人和妖怎么能有孩子?” 第28章 贺兰山(三)[捉虫] 你说是么,孔青…… 老者诧异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惊异她的见识:“正是如此。” 孔苍术端起一盏茶,事不关己,他也懒得多嘴。静静饮啜了一口茶。 故事还在老者的口中继续着:“此事来得如此蹊跷,众人皆惊,但魔君毕竟护妻心切,当场把照妖镜摔掷在地。老宫主更是恼怒,但终究视凌霄魔君犹如亲子,只是骂了几句,并未发作。但一场宴席终究不欢而散。” 屋外风雨疾,滂沱雨点噼啪打在屋外的胡杨上,萧瑟秋风扯动窗牖,发出凄冷的吱呀声。 “宴后,老宫主当即派人锁拿那女子,但魔君一力维护,谁又敢真动手?” “老宫主便站出来,疾言厉色骂道:人妖结合,何来的子嗣?妖类狡诈,心思叵测!此女不惜代价,隐瞒身份地接近你,所图必大!” 老东西对妖偏见真大! “妖怎么了?比他们牢兰宫好多了。”雪茶义愤填膺,“牢兰宫果然没一个好人。” 众人:“……” 说谁呢?要不是这个丫头有人护着,就她这张嘴早死八百回了! 孔宫主手上动作顿了顿。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妖类怀胎,一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上古妖族中有一门秘法,唤作种玉魔功。习练此法者得人真心后,便会似怀胎,待功成之日,便是夺人道种,掠其精血性命之时。” 雪茶冷笑:“心思龌龊的人果然看什么都龌龊。” 孔苍术:“……”算了,单纯的人看什么都单纯。 “那女子辩解,她用的并非是种玉魔功,而是另一种秘法。但她的声音太细微,谁也不曾真心去听。魔君也只是护着她苦苦地恳求,但老宫主愈发大动肝火,他怒斥。” 老者言语转疾,仿佛屋外的骤雨一般:“你若还认我这师尊,就一剑杀了她!” 电光划破苍穹,像是一柄雪亮的戈。 “轰隆隆——”雷霆拖曳着铮铮金铁声。寒光里,昔年老宫主冷酷的面孔仿佛至于面前。 “魔君扑通跪在门前,只是朝着老宫主叩头。老宫主已然怒极,连声道:好,好得很。举掌便要亲自动手。” “魔君伏在老宫主脚下:弟子与她有盟约在先,此生不负。她若死,弟子绝不敢苟活于世。万望师尊垂怜。” “磕头声声磕在老宫主心坎上。毕竟是开山大弟子,数百年的情谊,叫人如何割舍得下?老宫主软下心肠,允诺暂且不杀,却觉得他是被妖女迷惑了心窍,叫人赏了他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魔君受刑之时,老宫主命人将他们两个分开。照老宫主想来,日子久了,情分淡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那女子于是被仓皇拖走。以缚妖索封了脉门,禁法大咒锁了丹田,灭神针刺穿了琵琶骨。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镇仙塔底,日日受极阴、极阳地煞之火摧残。任有什么秘法也别想施展出了。” “魔君受刑后,心心念念着妻子,又有哪个敢违背老宫主的意思告诉他?魔君无奈,只得去求了孔宫主——当年,凌霄魔君之下,便数孔宫主风头最劲了。” 雪茶轻“嘶——”,听见孔青的名字,她直觉不详。 孔苍术一见她这惊惧神情,哪能不知道她想什么。茶盏往桌上一放,漆黑的眸子打量过来,低低一哼:“好好听你的,别老是一惊一乍。” “知道了知道了,我尽量。”雪茶满口答应,但显然态度敷衍。 “孔宫主与凌霄魔君关系其实有些微妙,其中内情外人也不甚知悉。传说是当年孔宫主初成元神时,好事者将两人列作牢兰双璧。魔君带人前去庆贺,却讲了个凡人附龙凤之翼,最终摔得粉身碎骨的笑话。” 这是讥讽孔青 分卷阅读42 攀人骥尾,全沾了人家的光。这……要是不被孔青记恨,雪茶可以把名字倒过来写。 “魔君连忙打了个圆场,孔宫主当时倒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宴上,行酒令时按着规矩,借酒意信笔提下一诗。”老者嘿嘿一笑,“笔走龙蛇,一气呵成。诗成之时,天上风雷震动,众人正惊讶之际,孔宫主大笑携酒乘风而去。” “众人去瞧,却见那字筋骨遒劲,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间,似隐含大道韵律。不觉跟着念诵出来。” “华裾织翠青如葱,入门下马气如虹。二十八宿罗心胸,九精照耀贯当中。殿前论道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这节显然盛赞凌霄魔君气度,下一节笔锋一转,谈及自己—— “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 ——“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① “登时风云变幻,天地间铮铮然一声杀伐龙吟。先前那讥笑孔宫主的人只见那墨‘龙’挣脱宣纸,冲他飞腾而来,龙威如海,声震九霄,顿时吓得那人面无人色——” 孔青居然这么狭促?雪茶听得几乎想笑了。 “他立时口吐鲜血,当场暴毙!” 雪茶:??? 嘴角还没成型的笑意顿时止住了。 “其实那墨宝本是悟道机缘,奈何那人道行不够,强看之下,是生生被那笔墨之中杀伐道韵逼死。——正因如此,任谁也说不出孔宫主的不是。” 雪茶当即决定收回刚才说过的话,孔青还是那个阴狠毒辣睚眦必报的孔青。 “不提闲篇。打那儿以后,孔宫主同凌霄魔君交集便不多了。这回来求时,孔宫主早已身入道境,深受老宫主信重。也不知道魔君和孔宫主说了些什么,总之,孔宫主是告知了他夫人下落。” “那日,也是如今日一般落着大雨。魔君欲要强闯镇仙塔,很快惊动了老宫主,师徒相见,却是别开生面的刀剑相向。以魔君那时的修为——其实已经足以与老宫主一争高下了。但一面是恩师,一面是妻子,魔君处处为难。” “终于,狠了狠心,决心先救出妻子再与老宫主请罪。故此强御剑诀,虽自损八百,却也伤了老宫主,得以突入塔中。” “外面风雨大作,入塔时,魔君见到的是一个委顿在地、奄奄一息的妻子。” “她那一身白裙被泡在污浊里,被血泊浸染,红得发黑,整个人昏昏靠在墙角,浑然一朵淤泥里枯死的白荷。” “而她脚边蜷着的,更叫魔君惊疑。那是团个焦黑的东西,那形状确乎只能称为东西,走进细细看了,简直是叫人肝胆欲裂,因为——” “那是一个蜷缩的婴孩。”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以妖类之身产下了那个婴孩。但那个幼小的生命初临人世,没有得到半点期冀与爱护,迎接他的,只有焚身的烈火。” “这天,他来了。” “这天,他又走了。” “魔君沉默着弯下腰,颤抖地抱起妻子和新生的儿子,走出了镇仙塔。” “他拔剑,与敬若神明的师尊生死相搏。” 而那天,牢兰宫的雨也如今日的一样大。 故事终了,满堂寂静,一时雨声大作。雨水顺着檐角落下来,织成一片晶莹的水帘,滴答,滴答。 只有孔苍术抬眸,朝着窗外瞧了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后来呢?”雪茶问。 “后来的事,谁知道呢?”老者喝了口酒,摇头叹息,“反正十洲里,是再没人见过魔君了。” 忽听有人冷笑道:“若凌霄魔君尚在,哪里还有如今的孔宫主?!” 众人闻言,抬头望去,只见雨中有人行来,他一身蓝衣锦袍,步态从容,大雨淅沥,他一身却连半点水珠都没沾。他从远处来,本来只是一个遥远的影子,但是眨眼间,竟然就到了门前。 是个有些落拓的中年男子。 他缓步走进来,口中的故事全然另一个版本:“若非他指使那妖女,逼得老宫主与魔君反目,魔君陨落,老宫主重伤不愈,如今的牢兰宫轮得到他孔青做主么?” 嗯?今天是牢兰宫的瓜又多又甜?雪茶托腮,捻起桃干往嘴里送,准备听听孔青又干了些什么。 孔宫主八风不动,仿佛说的事情与自己全然不相干似的。 “如今那什么贺兰城的妖女,不也跟当初那个如出一辙,几十年了,眼光也还是当年那样子。面上打生打死,不过跟他演了一场大戏哄世人看,说不定私底下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 “呸。”骂孔青就骂孔青,跟她有什么关系? 雪茶简直气急败坏,吃个蜜饯还特么吃到自己头上来了:“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她和孔青能有什么关系?! 蓝衣男子哈哈大笑:“本座胡说八道?小姑娘,你怎么不问问身边坐着的那位,他不是最清楚么?” 被点名的黑衣青年淡然自若地放下茶盏,嘴角微勾 分卷阅读43 ,似笑如讽:“清楚什么?” “陆某说得可对,孔青,孔宫主?” 一语落下,满座皆惊! 第29章 贺兰山(四)[已修] 让我来。…… 孔青?! 雪茶一个激灵,枫糖差点噎嗓子里。仔细一分析这话,——孔青在她身边? 她翠色的眸子一转,落在黑衣青年的身上,打量了一圈。苍术侧过眼,乌沉沉的眸子里似乎意味深长。 少女眨了眨眼睛,唔,——可能人有相似,天璇师侄确实是有一点点神似孔青? 认错人了么? 孔苍术慢条斯理道:“陆兄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误会?”蓝衣男子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莫非孔宫主敢做不敢当么?!” ??? 都跟他说了是误会了,怎么还逮谁管谁叫孔青呢? 先污蔑她,然后攻击天璇?!这人未免也太能信口开河了吧? 雪茶完全跟不上蓝衣男子的思路,她托腮看去:“这位仁兄,你是不是消息不大灵通?要找孔宫主,你怎么不去贺兰郡城?” 到这儿来发什么疯呀? 她心中恶意一起,柔声建议道:“要我说,前面再走三十里是个镇子,要不你去找找医修治治眼睛或者脑子?”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纷纷附和,全然把这蓝衣男子当成了个失心疯子。 出乎意料的是,蓝衣男子也跟着笑——仰天长笑,他笑声浑厚高亢,足足把众人的笑声都盖了过去,震得众人耳边嗡嗡作响,简直苦不堪言。一一都止住了笑,目光都聚在这男子身上。 雪茶更是嘴角微抽,大惑不解地看了孔苍术一眼,青年摊开手,同样表示费解。 来人名叫陆天枢,乃是那位凌霄魔君陆天/行的胞弟,心高气傲,本来自以为兄长之下,牢兰宫数他最尊了,没想到凌霄魔君因事故去,牢兰宫主的位置落在了孔青头上。 他一个元神人仙,自然不被放在孔宫主眼里,既不受重用,也没被清算。他心中自然怨气十足,跟孔宫主也不对付得很。 “你笑什么?”雪茶问。 蓝衣男子陆天枢笑声徐歇,蔑然道:“陆某笑,孔宫主戒心还是如此之强。从云中到贺兰,竟都没给身边人漏半点风声。笑小姑娘你懵然无知,被人哄骗了如此之久。” “什么?云中?” 他怎么会知道这事?雪茶讶异。 陆天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语气更为戏谑:“孔宫主现身云中时,跟在身边那个小姑娘竟不是你么?” 当然是她了! 啊呸!什么孔宫主现身,那不是她撺掇天璇演的吗? 雪茶惊了,不会吧?不会吧?就算云中城那帮废物走漏风声了!还真有傻子会信了那场戏?还跟着追踪了几千里? 可是也不能直接就告诉他真相啊。如果说:“在云中城,那是我们演你家宫主,逗你们牢兰宫玩呢。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找错人啦。” 那他不得炸了。 雪茶想了想,真诚道:“是倒是我,可是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想你是真认错人了。——你看看这张脸,哪里长得就像孔青了?”她指了指作壁上观的孔苍术。 青年转动着右手食指间的亮银指环,漫不经心把玩着牢兰宫的权柄。此事陆天枢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陈长老出力不少。 猩红的光芒映入陆天枢眼帘,仿佛无声的挑衅。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一个辩解一个挑衅,耍着人玩呢。陆天枢怒极反笑:“孔宫主身边的小妖女,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会巧言令色地装无辜!” 孔宫主:??? 什么叫一个比一个会?他身边还有几个? 雪茶:!!! 她本来就是无辜的呀! 雪茶一拍桌子,怒气冲冲:“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再敢胡说八道试试?!” 再敢把她跟孔青拉一起,非撕烂他的嘴! “呵!” 蓝衣男子一声冷笑,脑后七色光华一闪,刹那间,周遭的人物、景致好像褪了色的山水一般,一股沛然莫御的伟力骤然裹挟三人。 雪茶下意识祭出花凋,意欲杀去——然而孔苍术漆黑的目光如电,一把抓过她,避过一阵撕天裂地的飓风,片刻后,星移斗转,风停雨歇,已是一处荒山。 雪茶站定,惊怒交加——他还早就埋伏好了挪移的阵法,若是不明就里中途打断,那还不被卷入虚空乱流里迷失了?! 这边看来也早提前布置了杀阵了?! 天穹深蓝,蔽日月之光。漫天淡黄星光垂落,美不胜收的景致间,却是杀机四伏。那蓝衣男子身形早已如云飘散,隐在这广袤天地之间。 骤然间,漫天淡黄星光织成的一道杀机重重的罗网。群星生辉,灵威如狱逼压而来。 孔苍术指间银光闪烁, 分卷阅读44 无尽银星撒向天穹,刹那间光焰大炽。 星光与银光向交错纵横,气冲斗牛,云气翻腾! 陆天枢冷笑声从天际传来:“嘿,孔宫主总算不再遮遮掩掩,藏头露尾了么?” “许你出手,便不许人还击了么?”雪茶讽刺。 陆天枢冷冷一哼,星光再度垂落,天地劫运杀机流转—— 孔苍术目中杀意闪动,正要出手,忽被人拽住了衣袖,往后一扯。 冰花光华闪烁,化作一轮幽蓝太阴皓月,月华洒下,护住他周身。 “你有伤,让我来!” 刹那间,调理五行阴阳的太初清宁神风刹那间席卷天地,竟连星空也泛起微澜。 太初柔风对劫运星芒! 星芒之中,无数世俗浊念,爱恨痴欲凝聚成世间劫数——红尘劫起。柔风淡扫,无数纷然劫数在这亘古之初的清风下,一一化解。 一招斗过,倒算得上是平分秋色。 青年凝视着身前的小姑娘,有些哭笑不得。她手执一柄二十八骨紫檀折扇,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仿佛一头气势汹汹的小豹子。又义无反顾挡在他面前。 什么时候不可一世的孔宫主也会被人拦在身后护着了? 孔苍术心情稍有些微妙。心里像是被那阵柔风吹过,掀起了些许波澜。 两大元神交锋。一方依仗阵法运行手段,一方借了上古法宝之利。 两边虽然都不是道境真人,但道术拼得火光四溅。 起初陆天枢还跟雪茶强拼道术——但雪茶虽是元神修为,但她毕竟是道境真人化身,谙熟道术。陆天枢占着地利,才堪堪把她压在了下风,对孔宫主真是连衣角都没碰到。 见着被护在雪茶身后的孔苍术,恨得简直眼睛都要红了,云端现出身来:“躲在女人裙角下边算什么本事!” 幽蓝太阴光华笼罩在孔苍术身上,仿佛整个人也愈加清冷了起来。他负手,一双广袖垂于身后兀自伫立不动,温声道:“是你学不来的本事。” ! 无耻之尤! “孔青,你——” 刹那间一道犀利雪色剑光,宛若要开天辟地,分阴阳五行一般。 ——直斩向他唇齿。 陆天枢遁光稍迟,鬓发为剑气所斩,惊骇捏诀转动法阵,隐没身形。 却是雪茶以扇作剑,觑机教训。少女冷笑:“再敢胡说八道,本姑娘就把你的牙一颗颗全敲下来让你咽下去!” 第30章 贺兰山(五) 这可怎么走啊!…… 陆天枢冷冷道:“妖女狂妄!你以为还有机会出得了这周天星辰大阵么?” 天地间,星芒大放,刹那青山隐没,天地相接,一切好似化作茫茫星盘,星子纵横交错,无尽虚空之中,杀伐星斗运转,无形无质劫运滚滚而来! 天地四方消失,唯有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劫运。 雪茶面色微变,阵法变化,已然类似法域存在。周身法力运转霎时处处受制,几欲停滞,她手中折扇随心而动,光晕流转间,太初真意透扇而出,亘古洪荒的气息弥漫而出,护住少女周身。 不知何处,千万星华如箭,击碎长空而来—— 雪茶牵引着青年,身形一闪,手中三才清宁扇化风为刃,千万风刀与星华短兵相接。 刹那间,星移斗转,天边星斗化作龙蛇,杀机又至! 少女凛然,手上法诀一刻不断,折扇光华闪烁不止。 转眼间,争斗已过几十回合,两人斗得一时难分难解,星芒与风刃厮杀间,鸿蒙初辟、天崩地裂、杀劫幻象等一一演化。 雪茶边打边骂:“口气这么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有本事你怎么不出来打过?” 陆天枢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哼,你有本事便来破阵!” “缩头乌龟!”雪茶恨恨道:“难怪你那么恼恨孔青,仗着阵法伤人还这么瞻前顾后缩头缩脑,还真以为没了他,你就能纵横十洲了?!” “废物一个!” 天边传来一声怒意十足的斥责:“贱婢!” 只是星芒垂落不停,那道蓝衣身影也一点不曾看见。 “怎么?戳中你的痛处了?”雪茶哪里听不出来他恼羞成怒,恶意一笑,“你这元神,是牢兰宫用天才地宝堆出来的药罐子吧?只会仗着阵法伤人么?” 她折扇未停,连点虚空唤出神风搅碎星芒。 陆天枢怒火愈盛,心知她是行激将,勉强压住怒意,并未还口。 他不还口,雪茶气焰愈发嚣张,又道:“你也姓陆,莫非是那位凌霄魔君是兄弟么?怎么兄长那般厉害,弟弟如此草包?” “唉,这人和人的区别,真是比人和猪还大呢——” “住口!” 陆天枢双目几欲冒火,终按捺不住,龙蛇翻腾直冲而去,露了些许破绽。 少女微微一笑,刹那间,掌中一头泛 分卷阅读45 着五色毫光的太初凤凰轻啼,翼展千里,张口吞下无穷星芒劫运,飞翔而去! 只听一声闷哼,雪茶刚锁定的气息瞬间再度消隐。她心中暗道可惜。 “啧啧,果然是个没用——” 两人你来我往愈发热闹,倒是孔苍术站在一边,手里掐算不止,倒是一幅遗世独立谪仙模样。 雪茶口齿伶俐,一面轻舞着扇子,一面翻着花样地喝骂。但陆天枢毕竟吃了亏,却是打定主意要做稳扎稳打再不肯显露真形。 她心中暗自发恼。雪茶自知她虽看似气势汹汹,实则那人沉下心来不冒头,她根本是被动挨打,处处是受制,神念被阵法扰动,根本无可窥探那人藏身之所,再抢不到先机。 甚至连天地元气调用都处处受制,还击乏力。 想要强力破局,难度跟打碎道境真人的道域几乎没什么区别。 心下正焦,蓦地,脚边星子化作光轮。 “小心!” 银光如鬼魅乍现,一击迫得光轮险之又险,擦破少女左腿皮肉。 “嘶——” 雪茶运转法诀,身形刹那宛若虚幻。她耳边却骤然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攻紫薇星。” 雪茶微怔,又在刹那间大喜——他在指点。虽然她不懂阵法,但天璇懂呀! 四舍五入,就是她懂了! 她当即收扇,光华寸寸流转,堂皇太初一剑朝着天穹斩去。 隐在群星之中的陆天枢当即惊骇,神识连连操控运转。 然而少女仿佛刹那顿悟,剑光犹若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廉贞。 天府。 荧惑。 剑气纵横之际,一时间漫天星子好似都慢了下来。 孔苍术站在一旁,目视诸般变化运转不灵,业已知道他的虚实。乾坤三杀戒一道银光直击文昌星。 与此同时,剑气斩破天相星。 “轰——”四面八方的星子尽半破灭,脚下青山显露真容,天穹之中一道蓝衣身影仓皇显露,正要捏诀。 青年掌中漆黑棋子悄然散发毫光:“定——”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股无形巨力,陆天枢骇然发现,霎时间好像被死死钉在天穹之上,竟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堂皇雪色剑光刹那穿破紫府—— 刹那六阳魁首落下,他睁大了眼睛,面目惊惶。 “你——” “噫?” 他竟还未死。 好吧,魔门元神不死之躯。除非被斩破要害,否则断头也可重生躯体。 下一刻,整个身躯、头颅全数被一束幽蓝神光碾作齑粉。 “哼,打不烂你的龟壳,还杀不了你么?”雪茶这回放心摇着扇子,收回花凋,幽蓝冰花照耀着少女得意的脸。 孔苍术脸上却并无喜色,他一道法诀打出,似乎搜寻着什么似的。雪茶见他动作,有些困惑:“你在找什么?” “阵盘。” “人都死了,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孔苍术似笑非笑:“没有阵盘,你打算怎么出去呀?” 雪茶瞪大了眼睛:“可是他死了呀!” “但这阵没破呀。”孔苍术悠悠道,“你不会以为——凭他的本事能布下这法阵么?” “???”雪茶惊讶,“难道不是他布下了法阵来埋伏我们么?” “就凭他?” 孔苍术看了这么久,还能不知道他操纵这阵法手段生涩稚嫩?连阵中流转的劫运之力都不能完全操控,根本不似能布下大阵的模样。 除非有人帮忙——但谁会费尽心机帮个草包来杀他呢?不仅打草惊蛇,而且还得不偿失。有这手段,自己操纵杀阵来杀他不好么? 孔苍术自然而然排除了这条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多半是机缘巧合得到了这上古杀阵,再行跟踪伏杀的。”于是信心倍增,自以为能凭借阵法硬撼孔孔宫主,又听说了孔青受伤的消息,以他志大才疏的个性,于是赶着上来送死。 “……所以这阵法有他没他是不是都一个样咯?” “不,”孔苍术一口否决了她,无情道,“他适才就是这阵法最大的破绽。” “???” 什么玩意?!她把破绽亲手补上了? 雪茶表情逐渐失控:“你怎么不阻止我呢?” 孔苍术道:“因为据我推算,乃五运相生,天运、末运,劫运,截运,杀运流转生生不息,十分厉害。刚才虽然是劫运,但待会儿就该变化成末运了。” 那时,他们之间的强弱就该颠倒了。 “说人话!”雪茶一跺脚,刚受的的伤简直疼得钻心。 “其实因为末运之力极其特殊。” “而这阵法又需得汲取天地灵气自行运转,故此末运之时,会将天地灵气全部排出反哺天地,而介时——阵法是 分卷阅读46 最脆弱的时候,将会是破阵而出的最好时机,如果阵盘在手的话。” “阵盘呢?”孟黛问。 “估计掉到山下了,阵中处处隔绝神识,目前还没找到。” 雪茶摸了摸扇子,看了一下漫天繁星道:“到时候砍一剑能出去么?” 孔苍术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并未正面回答:“你知道末劫之世,会是什么样么?” “好像是叫——末法世?一切术法绝迹。” 仿佛为了验证她说的话。一瞬间,阵法像是破了个口子似的,海量的元气退潮水般急速地消退,这个地方刹那间成为了一处绝灵之地。 !!! “……那我们找阵盘,下山岂不是要两条腿走下去?!” 青年的笑意是如此恶劣:“恭喜你,答对了。” 她不死心地运转体内的法力,试探着捏了个御风法诀,天地大道是如此霸道,压制得死死的——她连一缕微风都没招来。 阵法是脆弱了,她更脆弱好吗? 雪茶看了一眼黑咕隆咚深不见底的山,一时绝望中感觉头晕目眩,连腿上的伤更疼了。 这可怎么走啊! 第31章 贺兰山(六) 我从没把你当长辈…… 少女站在悬崖边, 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深渊。她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眉头高扬眉梢低垂, 好像一个丧气的“八”字,丰润的唇抿得微微上翘,整个人都委委屈屈的。 孔苍术打量小姑娘的模样,其实还……挺可爱的。 他十分可鄙地笑出了声:“怎么, 你还打算要跳崖么?” 雪茶反问:“现在跳崖还来得及么?” 孔苍术:“……那你试试?我待会儿下去接你的元神。” 幽蓝冰花“啪”的砸在青年胸口:“你给我闭嘴!” 就知道在她伤口上撒盐!知不知道尊重伤员? 少女愤怒地收回了悬崖边试探的脚,一瘸一拐地走回来,星光下的碧衣身影, 是如此倔强而又身残志坚。 孔苍术止住笑, 伸手去搀扶小姑娘。雪茶意志坚定地打掉他的手:“我不要你扶,我自己走。” 都怪他!要不是他废话那么多, 她之前早跳下去不就完了么。 她还不忘回过头来恨恨瞪青年, 一双碧绿的眼珠子圆溜溜的,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豹子姑娘,现在倒变成了奶凶奶凶的小猫咪。 孔苍术挑了挑眉,收回手, 缓步走在她身后。 她背过身对着他,拎着裙子,她一步一步地往外挪着。 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 萋萋荒草没过腰际。黑黢黢的天色,草丛里的潜伏的荆棘时不时勾住她的裙裾、牵动伤口, 疼得她又轻嘶。 青年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这山少说也有千丈,你真要自己走么?” 小姑娘脱口而出:“我说自己走就自己走,不要你扶。” 赌完气又立刻有点后悔。但话都撂下了,总不能打自己脸吧。 这山怎么这么高啊? 雪茶不禁悲从中来, 她化形以来,就没受过这委屈。她既不知道还有目的地还多远,又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长。 这要走几天,才能走到头啊。 寂寂的黑夜里,只有她手中的幽蓝冰花闪烁微光。偶尔才有三两声秋蝉的喑哑啼鸣,这条路显得是如此凄冷静谧。 但若仔细侧耳倾听,又能听见稳健又极有规律的脚步声——那是青年跟在她身后,步子刻意放缓了,始终不紧不慢落后她三两步,好像不远也不近。 好像听着跫音,她心里似乎又稍稍安稳了一些。 走着走着,前方的路逐渐由宽阔变得狭窄难行。 倾斜的绝壁立在左侧,右边只留了一条狭小堪堪通人的小路,小径右侧,黑漆漆见不到底,叫人心里瘆得慌。 不知不觉间,少女的手,攀上了青年的衣角。 青年反手轻轻扣住她的纤柔的手掌,仿佛再自然不过。雪茶被掌心里的热意灼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下,随即迟疑着轻轻反握回去。 她的手有些抖。 孔苍术握紧她的手,言笑如常:“怕什么?若掉下去了,不还拉着我么?” 雪茶哼道:“你……你,一个炼体的,皮糙肉厚,又摔不死。” 她可是最正宗的道门练气士——虽然化身的皮囊也不是很重要,但是摔下去也会很痛啊。 “要真掉下去了,我……我就拉你垫背——” 小姑娘色厉内荏,结结巴巴,根本毫无威胁力可言。 孔苍术笑了笑:“好。” 青年冷峻的轮廓,棱角分明的脸,仿佛因为这笑变得柔和起来。 雪茶看着这笑,心里忽然乱糟糟的。她侧过眼,小声道:“好什么好……傻兮兮。” 心里揣着事,忽然没注意脚下,似乎踢到 分卷阅读47 了石子,本就受伤的的左腿一崴,重心立刻就不稳了,沙石一滑,直接滑到崖边上,一脚踩空。 手和腰肢同时被人牢牢箍住,从悬崖边上死死拽了回来。 雪茶惊魂未定,心里正砰砰地乱跳,忽然整个人身子腾空,小腿在半空悬吊吊的,吓得她低低惊呼了一声。 是青年打横抱起她。 她抬头看去,他的面庞近在咫尺。因为动作太疾,她的鼻尖轻轻蹭过他的唇峰,好像刹那间有细微的电流蹿过,雪茶惊慌地拉开了距离。 “怎么?碰到你腿伤了么?”孔苍术垂眸看来。 青年的脸被雪茶手里的冰花照亮。他黑如点漆的眸子里,似乎也泛着柔光。 “没,没有。”少女的心跳得很快又很乱,她的手无措在他肩上,本想挣扎来着,看到黑洞洞的悬崖又怂了,“你怎么突然这样……,你快放我下去。” “你的腿不方便吧。我把你抱过这段去。”孔苍术语气柔和,却用是不容置喙的句式。 “不要。” 雪茶斩钉截铁的拒绝,让孔苍术漆黑的眸光微沉,迅速斜晲过来。 少女的腿轻轻蹬了蹬,本来她是想抗议的,但悬空的失重感让她迅速把腿收回来缠着他的手臂,双手死死扒着他的肩头不撒手。 呵,怂得跟什么似的。 “你再乱动,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掉下去。” 青年强搂着她耳语。 话倒没听进去。但温热的气流扑过雪茶的侧脸,一下子拨乱了她的心绪。 雪茶结结巴巴道:“你、你别太过分,对长辈放尊重一点——” 此言一出,成功戳到孔宫主的痛处。 他双臂收紧,脸骤然欺近,雪茶连忙后仰——后背直碰到冰冷的山石壁角,她一个激灵,鼻尖几乎抵着他挺拔的鼻尖,能感到彼此的呼吸。 她的眼睛,正对着青年的眸子。黑漆漆的,似这茫茫的星空,如这深沉不见底的悬崖。不知怎么,心跳更快了。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脸颊:“长辈?我从没把你当过长辈。” 心刹那漏了一拍。 少女脑子里一片空白,慌乱的心绪、想好的喝骂,好像在刹那间都被全数忘在脑后了。 晚风声、蝉鸣声、交缠的呼吸、闪烁着幽光的冰花,一切都好像被时光放慢了,拉长了。 不知是过了一瞬间,还是很久,孔苍术收起了突如其来的强势,退回了原本的距离,脸上挂起温润的笑。手轻轻托起她的后颈,将她带离山壁。 雪茶回过神,她靠在青年的胸前,能清晰地听见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他如此若无其事。 而少女的心又乱又不自在,纤细的眉皱得死紧,嘴里找着借口:“你这样抱着,我小半个身子不都悬出去了么——” 原来她还是怕呀。 见他轻笑不语,雪茶还想说什么挣扎一下,但霎时间,双脚被人轻轻搁在地上,扶在腰上那只手也消失了,好像又有些空落落的。 她真被放下来了。 还没来得及怅然若失,便见青年半蹲下身子,玄黑的衣袍曳地,那好似有戒尺撑起的笔挺的背脊微微躬下去,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雪茶惊讶:“你做什么?” “背你总不怕了吧?”他语气风轻云淡。 雪茶犹豫了片刻。 但最终还是俯下身,她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春藤般娇柔的臂,试探着缠上去,随后,整个的身子贴了上去,好似从背后抱住了他似的。 她被轻轻托起来。 双脚离地,手不自觉缠紧了青年的脖颈。他走得倒是很稳,但旁边的悬崖总让雪茶心里跳得很快。 她开始没话找话:“你背着我,不累么?” 少女的呼吸轻轻洒在耳边,湿润润的。她酥软的身子整个贴在后背上,轻得像一片羽毛。 孔苍术笑了笑,反问:“你忘了我炼体么?” “哦。”雪茶想起来了,“你好像什么都会呀?阵法、附灵、锻体……” “以前有用,什么都学一点。” 雪茶趴在他肩头,想了想:“你童年很不幸吗?居然要学这么多东西来用。” 青年被他一噎,沉默了片刻,大笑道:“能学到就不叫不幸,什么都学不到才叫不幸。” “这世上求仙之人不知凡几,又有几人成仙,几人得道啊?” 这笑声雄浑洒脱,说不出的桀骜不驯。 雪茶静了静,想:没说不是,那就是咯。 昆仑的弟子入门难道这么悲惨的么? 算了,还是别问了。 少女换了个话题,和他继续聊着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渐渐的,青年背着她,走过了险峻的峭壁悬崖,踏过了流水落花的胡杨林。 青年的背宽阔坚实,雪茶伏在背上,渐渐地,将头靠在他的颈窝。迷迷 分卷阅读48 糊糊地想,这条路好像很长,但如果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已经入了秋的黑夜里,不知从哪儿飞舞来漫天流萤,给静夜添了些许温柔的光芒。 一只萤火虫落在少女的碎发上,淡黄的微光一闪一闪,像是少女均匀的呼吸。 青年微笑:“你看——” 苍术忽然止住了声音。 她睡着了。 ◆ 山下的秋海棠,满树粉红繁花,如天边灿烂的云霞。少女睡在海棠树下,安静地枕在青年的膝头,黑色的长发流水一般的散开,幽幽生着光彩。 青年低头打量着她。 少女眼帘紧闭,羽睫低垂,洁白的玉颊晕开淡淡的嫣红。 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 忽的,一阵清风拂过,海棠飘飞,吹落在少女的脸上。柔软的花瓣衬着娇美的玉容。 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似的,苍术又欺近了些。 便见她唇珠丰润饱满,微微翘起,泛着淡粉色,好似的娇媚的秋海棠,看上去很柔软的模样。 青年喉结微微滚动,倾下身去—— 纤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好像蝴蝶起舞前轻轻整理翅膀。 那双杏子眼缓缓睁开,翠绿的眼瞳里,倒映着青年幽深的黑眼睛,高挺鼻梁,菲薄的唇,险峻的下颌。 这张脸近在咫尺。 雪茶眨了眨惺忪的睡眼,还不是很清楚情况,“你在干什么?” “……” 海棠春睡后,少女的脸颊还泛着红晕,清澈的碧眼如此无邪,又如此娇媚。 被抓了个正着的孔宫主毫不慌乱,他眸光微沉,托起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拂去她脸上的落花。 “花落在你脸上了。” 粗砺的指尖顺着颧骨的弧度描摹着,酥酥痒痒的,少女的脸刷地一下通红,仓促拍掉他的手:“你……你——” “我怎么样?”青年逗她。 雪茶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顺手把他推开:“……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这才发现整个人躺在他膝上,脸又红了红。她坐起身,发现天光大亮,天地灵气是如此充沛。她仿佛游鱼入水,舒适无比。她轻“噫”了一声:“阵法又变了?” “不,”孔苍术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现在已经出阵了。” 他手里那枚先天灵宝,同样是蕴含着五运大道的权柄,故此借着这个找到阵盘所在并不难,他稍废了一点功夫,把阵盘炼化,将整个大阵收入袖中。 “诶!” 雪茶突然惊叫起来:“——我好像真感应到了碧血七情花。” 原来妙法真人还真没骗人呐。 第32章 贺兰山(七) 弟子天璇,见过小师叔。…… 不枉她千辛万苦来这破地方, 还被人埋伏一手。 雪茶风风火火,当即拉着孔苍术就想走,他却道:“东西又不会长腿跑了, 你急什么,你就打算这么走么?” 雪茶怔了怔,打量了一下全身,嗯, 腿伤早就自愈了,裙裾还有些破损。从天边撷来一片云,从流水里摘一抹碧, 捏个法诀, 将衣裙修补上。 她转了个圈,柔云裁就的裙子, 被风鼓舞成盛放的牵牛花。 “这不就好了?” 少女扬眉看过来, 浑然忘了还披散着长发。 发丝及腰, 仿佛泛着水光的流瀑。她的发丝并不是纯粹的黑,在阳光下,显出一点耀目的金棕。 孔苍术无奈摇头, 径自伸手拢住她的青丝。 雪茶一惊,刚要伸手,一时想起他昨晚胆大包天的话, 心里砰砰地跳,也不怕她一剑劈了他。少女抿了抿唇, 见他是在认认真真编发,默认他此番施为。 阳光给青年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了一层金边,他的脸在眼前,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现在他们算什么呢? 雪茶想。——是悖逆人伦? 呸, 他们又不是亲的。更何况她又不是人,为什么要管人伦。 可是找到碧血七情花之后,是不是该回昆仑了?可是到时候要怎么跟妙法真人他们解释啊?万一他们……不同意呢? 被分成了三股的发,跳跃在青年手里,他修长的手指仿佛优雅的鹤。 少女的心思也跟着麻花辫揪啊揪,乱七八糟地扭作一团。 最终,他将那条结好的发辫放在少女肩头,鸦青的辫子垂落到她胸口,俨然是娇俏少女的模样了。 苍术打量着雪茶,微微一笑:“好了。” 少女捏了捏辫子,被他的笑容感染,紧抿的唇角微微扬起。她勾了勾指头,去牵青年的手,后者微感惊诧,随即反握住她。 十指相扣。 算了,那些烦心事到时候再说吧。 ◆ 循着流水而行,仿佛那股同类间的感应愈发强烈,东西似乎已经近 分卷阅读49 在眼前了。 日光投过枯枝败叶,被分割成小块的投影,在地上摇曳。树枝发出沙沙声,在一片静谧背景下,好像还掺杂了一点人声。 雪茶戳了戳孔苍术:“有人来了。” “那又怎么……”孔苍术低下头,话语戛然而止,“你怎么回事?” 少女除了一双碧绿的眼瞳以外,整张脸浑然换了一幅样子。杏眼比原先更上挑清媚,平眉,细瘦的鼻子。 少女眨眨眼睛望着他:“你快用如意千幻诀把脸换了呀。” 她说得好似今天换身衣裳一样。 孔苍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 雪茶愤愤:“那还不是怪孔青!” 孔宫主:“???” “要不是因为在云中城假扮他的风声走漏了,怎么会被连累遭人追杀呢?”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这也能怪到他头上来? 孔苍术眯眸打量她,冷笑着掐了掐她脸颊,熟练地倒打一耙:“那还不是怪你贪玩误事!” 昨夜之后他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以前在她面前装得挺人模狗样的呀,现在简直越纵容他越蹬鼻子上脸。 但雪茶毕竟理亏,瘪了瘪嘴,去扯他袖子:“那就算……就算我也有一点错,可是我知道了呀。你快放手呀。——赶紧换张脸,省得麻烦。” 孔苍术趁机当然是把她软乎乎的脸蛋掐了个够。对她的话更是充耳不闻,干嘛要换?知道这张脸的人寥寥无几,正可试一试,还有哪些人敢跳出来送死。 ——当然,他究竟长什么样子,雪茶是看不出来的。 雪茶揉着脸蛋正生闷气。忽的,天色莫名暗了下来,远处一片阴云飘来,将秋日本就不热烈的阳光挤得无处存身。阴翳取代了光明,天边厉鬼冤魂的号哭声简直不绝于耳。 显然那边是有人打起来了。雪茶神识略扫:“魔宗的人?不像牢兰宫的手段呀。” 孔苍术无言,敢情她心里魔宗特指牢兰宫么? 孔宫主语气不大好:“是噬魂宗的人。”呵,什么时候噬魂宗也敢在元洲地界上兴风作浪了? 他眸中冷光乍现,虚虚一点,玄之又玄的星门没入林中,一条紫衣的身影乍然从枯树木之中显出了身形,痛呼一声滚落在地。 是一个身量纤纤的女子。她在行木遁之术,却叫人硬生生逼出来了。一身坦领半臂襦裙,秀气瓜子脸微扬,弯弯的眉毛似蹙非蹙,一双狐狸媚眼儿泫然欲泣,妩媚模样寻常人见了,谁能不怜惜呢? 可惜在场的一个不是人,另一个也不是一般人。 孔苍术淡淡道:“收起你矫揉造作的姿态。我问,你答。” 青年冷酷的手段让雪茶微感惊讶,紫衣女子就更是畏惧了。她连忙收摄功力,但一举一动之间,天然带着一段楚楚可怜的风姿:“但凭前辈吩咐。” “你仓皇逃窜过来,可清楚那边的情况?”孔苍术微扬下颚,很明显是在问遮天蔽日那边的情景。 紫衣女子连连点头,生怕答慢了要叫人一剑斩了去,娇滴滴的声音说起来语速也很急促:“小女子清楚。前辈容禀。” “那边是魔门的门人,霸道得很。因那座山上有一天地奇药,尚未成熟,却十分珍贵,惹人觊觎垂涎。那帮子人便要把山围起来,将山上所有的人都逐走。小女子本居住在那山中,因为法力低微,自知不是那帮恶人的对手,这才逃走。” “那你也挺可怜的。”雪茶听她遭遇,又察觉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妖气——无门无派的小妖,没有玄门、魔门正宗传承,遮掩不住妖气也很正常。上上下下端详她许久,觉得她十分的面善,好似故人重逢,更是心存好感,使了一阵清风将她托起。 紫衣女子见她态度和蔼可亲,自也朝她靠近,默默垂泣:“小女子虽然逃出来了,但还有个同伴失陷在里头,生死未卜。” 她颊上珠泪涟涟,梨花带雨,雪茶叹了声,递了张帕子过去。又征询孔苍术:“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帮她找找人?反正那边不是也有奇药么?” 紫衣女子本在揩拭泪水,闻言蓦地抬起头,满目闪烁着惊喜之色:“那就再好不过了。” 孔苍术本也打算过去看看。但听这紫衣女子一番真假难辨的话,处处心机矫饰,见了就心烦。雪茶还被她哄着当刀使,立即不悦冷哼。 他也不立刻回答雪茶,盯着那紫衣女子,语气平静道:“你真当孔某不会搜魂术么?” 搜魂术三个字,何等可怕! 此言一出,紫衣女子立刻面失血色,抓着雪茶的袖子,仓皇无措。 虽然青年出言狠辣,但雪茶惊讶之余,也相信他的话不会无的放矢,应该是听出这个紫衣女子的话里有什么不对。 她想了想,拍了拍紫衣女子的手,柔声道:“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以直言。” 当然如果撒谎的话,她也不信天璇会对人搜魂,最多吓吓她而已。但若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那肯定就帮不上了。 分卷阅读50 她和孔苍术同气连声。 紫衣女子没了办法。但毕竟还能感到雪茶身上善意,咬了咬唇,对她低声道:“我是和同伴一起来采药的。我们本来已经找到了药,哪知一群恶客冲出来便要抢,他本就受了伤,还为了掩护我出来,自己拦住了恶客。我实力低微,也不想拖累他,这番出来,本是想找朋友帮忙的。谁知——” 流年不利,遇上了一看就满脸不善的孔苍术。 至于为什么撒谎,那显然是因为。 “——那个人也太凶了。”紫衣女子委屈巴巴。 他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索性就拿奇药做由头,挑拨他们拼斗起来,也好救了同伴。 雪茶对苍术无声做了口型:“还不是怪你吓唬人。” 呵。孔宫主从不吓唬人。要不是碍于雪茶在场,手段哪里会如此温和。 他不屑道:“我看是因为她心中有鬼,说是还在夺药,想必那药已经在她或者同伴手里了,畏惧人夺去,才将自己撇得那么干净。” 紫衣女子脸色愈发苍白。雪茶听了,虽然不太舒服,但也能理解她的心思——谁知道遇到的是不是又一个心怀歹意的。 “算了,先过去看一眼是什么情况吧。” ◆ 见那紫衣女子身上有伤,雪茶还给她递了瓶药过去,起初紫衣女子还不敢接,但随着和雪茶攀谈,愈发觉得一见如故,很快就小姐妹似的相谈甚欢。 青年见她一来,挽着雪茶的手喋喋不休,对她更全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紫衣女子看着苍术的目光也仍然十分畏惧。完全不能理解雪茶为什么会和他走在一起。 关于这个问题,雪茶想了想,没有说是师侄,微微一笑:“他算是……朋友吧。” 紫衣女子见少女笑容甜蜜蜜的,碧绿的瞳孔水光潋滟。眼角眉梢荡漾着一股子不自知的喜悦,心中顿时懂了。 余光再看看后边那个,满脸冷若冰霜,眼睛跟刀锋划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心道,真真是见了鬼了。这年头,这么凶的男人居然也能找到小情人了。 不过……说起朋友。 “你跟我一个朋友挺像的。”紫衣女子很认真地想了想。 雪茶惊喜道:“是么?我也这么觉得。” 说话间,两人关系愈加亲昵。紫衣女子领着雪茶到了那战场边上,只见半空中有个白衣青年,被一众阴云、妖幡、白骨、血河包围着,他持剑纵横,挥洒之间,堂皇大气,进退有度,隐然已经有了宗师气度。 他一见这边的一抹紫衣,手上阵势略是一乱,叫人抓住了破绽攻来,好半天堪堪挽回来。 紫衣女子指着白衣青年,激动道:“就是他了。” 哦,一个藏象修士,被几个同阶修士和数十金丹围困,能打成这样也挺不错的。 雪茶揶揄道:“你很关心他么?不是说,是朋友的同门么?” 紫衣女子脸色微红。低头看了眼孔苍术,又迅速收回了目光看一眼雪茶:“能不能叫他出手啊?” 雪茶笑了笑:“我来吧——” 虚空一抓,三才清宁扇已然落到了掌中。少女轻轻挥舞了扇子,刹那间,太初之风席卷天地。 阴云消散。 妖幡破碎。 白骨、血河刹那间消了个干净。 孔苍术赶在她杀人之前,捞下了一个藏象修士,直接丢进袖里乾坤去。 “你真厉害!” 天地间一时清明,只有那个白衣翩翩的青年乘风而下。谦谦君子,一派温润如玉。 紫衣女子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对青年笑道:“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雪茶姑娘,她……” 青年的目光落在雪茶腰间的铃铛上,不禁微微一凝,他扬手止住紫衣女子的话头。 随后,这白衣胜雪的青年对着雪茶抱剑行礼。 “弟子天璇,见过小师叔。” 雪茶:“???” 第33章 贺兰山(八) 我觉得你像一个人。…… 少女灿烂的微笑刹那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白衣青年, 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身形。又不死心地回头打量着身边的黑衣青年。 两人站得近了,对比也非常明显。 一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一个儒雅里带了些不怒而威的气势。 雪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反复来回逡巡, 终于翻出脑海里对从前的师侄的印象—— 天璇师侄,白衣胜雪,温润如玉。 紫衣女子惊讶:“你小师叔那岂不是……?” “黛黛!” 这一刻,紫霞般罗裙婀娜飞舞, 紫衣女子舒展开娇柔的双臂,乳燕投林径直飞扑到少女怀里。 雪茶——应该说是黛黛,整个人僵在原地:“你, 你又是……?” 她那么眼熟。 像一个朋 分卷阅读51 友。 天璇是个她朋友的同门。 难道她是—— 紫衣女子嗓音娇媚动听, 惹得人心都酥了:“黛黛你还记得我么?云中城——” 跟她一起被牢兰宫追杀的那头小狐狸? “你是阿狸?!” “是我呀。”阿狸在她臂弯蹭阿蹭,俨然激动万分的模样。 黛黛简直如遭雷劈。她是阿狸、那个白衣青年是天璇…… 那他呢?! 他不是天璇, 他又是谁呢? “不知前辈是……” 那边是一段感天动地的故人重逢, 天璇道人也不便打扰, 只好自行请教。 ——天璇,久仰大名。 黑衣的青年微微眯眸,幽深的黑瞳深不可测:“在下孔苍术。” 黛黛僵硬地转过头, 望向一身黑衣的青年。少女碧色的眼瞳里,闪动着不可置信的光。她缓缓推开怀里的紫衣小狐狸,走到青年面前。 苍术见她走来, 镇定自若,微微一笑。 “啪——” 清脆的一巴掌。 青年面如冠玉的脸上迅速浮现出鲜红的巴掌印。 “骗子!” 少女捂着脸, 含恨怒骂,转过身便化成虹光—— 她跑了! 青年脸上的笑意瞬间冷却,在失却温度后不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乌黑的眸光霎时间一片波谲云诡。 一道闪烁着玄妙符箓的虚空之门闪现空中, 紫光一闪,青年身影由实化虚。 眨眼间,同样也没了影踪。 一番兔起鹘落,被推开的阿狸、围观的天璇都惊呆了—— 故人重逢,怎么就都跑了呢?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但转瞬间,阿狸激动了,她纤纤玉指戳了戳天璇的前额,娇喝道:“愣什么愣?呆木头,一块追呀!” 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刚才无缘无故打了她还要搜她魂,报应来了吧!跟上去有得好戏看了。 ◆ 孔苍术、孔苍术、孔苍术!他还真特娘的叫孔苍术! 她真是瞎了眼了,当时怎么没看出他心机如此深沉,居然冒充天璇,骗取她的信任,还跟她……还打伤阿狸,在她面前威胁她的朋友。 呸,简直不是人! 骗子骗子大骗子! 黛黛坐在云端,气得在以指作剑,欺负天上的云出气。剑气纵横,云海翻腾,好好的云团,被切得七零八落,跟狗啃的似的,刷——击中了一片铅云,天穹下面斜飞起了绵绵密密的雨丝。 淅淅沥沥,滴不尽,数不完,像是少女的心事。 她闹出的动静太大,很容易叫人见了追过来。 “一个人生什么闷气。” 一片玄色的衣角出现在云海之间。 黛黛一见着这衣缘上熟悉的淡银云气纹,厉声叫道:“不听不听!你走开,别让我再看见你!” “你不顾我也罢了,那两个小朋友也不顾了么?”孔苍术的话从云端飘来。 他还敢提天璇和阿狸。如果不是他冒充天璇,她早就能把天璇救下了。 黛黛一下站起来,怒气冲冲,一双饱满的杏眼瞪得更圆,恨恨望着面前的青年:“要不是因为你,他们怎么会被人围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天璇和阿狸都平安无事,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呀! 小猫生起气来也是要扎刺的。 越说越气,手里扇子一扇,凌厉逼人的太初之风呼啸着朝青年而去。 孔苍术眸光微沉,指间猩红的光芒跳跃了片刻,又在转瞬间暗淡下去。 风的速度多快呀,那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血痕般般,俊美的脸上已经添了几道狰狞的血痕,使得他也染上了一丝慵懒的邪气。 他竟不闪不避,全不作抵抗,负手迎风,顶着凛冽的风刀霜剑一步步走来! 他怎么不躲? 黛黛皱着眉头,抿着唇,扇子却已经悄然自行合上了,云停风止。 苍术淡淡道:“越说越糊涂了。怎么又扯到我的头上了?” 他居然还在装傻。 黛黛直接点破,指着他十分气愤道:“你为什么冒充天璇!” 要的就是她点破。 青年脸上的惊讶之色不似作伪:“孔某什么时候说过是他?” “你——” 黛黛正高涨的气势立刻停住了,她好像底气忽然没那么足——他好像是从没说过一句他是天璇的话,从头到尾,他都是自称的,孔苍术。 呸,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相处这么久,他难道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么? 黛黛问:“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我为什么要救你?” 孔苍术奇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心善么?” “……” “再说那个天璇是你的师侄,我与他容貌大不相似 分卷阅读52 ,修为也并不相同,我冒充他,你为何看不出来呢?” 他一番反问,把黛黛问得张口结舌—— “关、关你什么事?” 难道还要告诉他她脸盲么?她为什么会把他认成天璇,那当然是因为那个破法术失灵了呀! 这种事情这么丢脸,打死她也不会说。 孔宫主一向脸皮厚,张口就来一点不脸红,明明是恶意冒充,还要刺探黛黛的消息:“本不关我的事,但你既说我冒充,那自然要问个清楚了。” 黛黛才不告诉他。少女哼了一声:“很久没见了,不可以么?” 孔苍术轻笑:“可以。” 黛黛没话说了。毕竟是她先认错了人,就算他有什么心思,也……没干出什么坏事来。 ——更何况天璇如今平安无事。 倒是青年脸上巴掌印红得刺眼,再加上几道皮肉翻飞的疮疤,狼狈得很。 “傻不傻呀。” 居然躲也不躲。 黛黛望着他,抿了抿唇。 素白的指攀上青年的侧脸,指尖冰冰凉凉的,心疼地抚过狰狞的伤,指尖拂过之处,血肉迅速地生长着,转瞬愈合如初。 虽然再晚半刻的话,他这伤就要自愈了。 孔苍术不动声色,血淋淋的右手轻轻捉住颊畔的那素手。 少女僵了僵,或许是顾忌他的伤,并没有挣扎,于是他得寸进尺,双手将她的手轻握掌中。 手背被粗砺的指摩挲着,黛黛脸色微微发红。那双手一收紧,她于是身不由己,便落入温暖宽阔的怀抱之中。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沉沉的眸光落下来,黛黛心里扑通乱跳,她低下头,把脸埋在他颈窝。 他将下颚抵在她的颅顶,轻抚着她的发丝,嗓音低沉:“我该叫你雪茶呢,还是……” “黛黛。” 短短两个字,被他念出了缱绻的意味。 他喉咙发出轻微的震动,黛黛心尖好像也跟着颤了颤。她轻轻道:“随你吧。” “……嗯,你真叫孔苍术啊?” “不然呢?” “好吧。” 黛黛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姓孔,一身黑衣,在云中城,受了那么重的伤…… 这些条件,听着怎么那么熟悉呢。好像另外一个人也完全满足这些条件啊—— 她忽然笑出了声:“我怎么觉得你挺像一个人的。” “谁?” 少女仰面,笑靥如花,柔声道:“孔青。” “……” 孔宫主整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第34章 贺兰山(九)[修] 又是这个该…… “……你怎么会突然这样想?”青年语气不温不火, 也听不出什么喜怒,仿佛只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黛黛伸出手,捻起一绺他额前碎发, 轻轻摇了摇,嘻嘻笑道:“你看你出现得多蹊跷呀。” “如何蹊跷?” “怎么恰巧你们都姓孔?” 孔苍术反问:“这个姓很特别么?” 黛黛又道:“那怎么你们都恰巧在一个地方受了重伤?”神态打扮现在想想,仿佛也有点相似。 孔苍术唇边扯了一点弧度:“听先前那只狐狸说,你那个师侄不也伤在云中么?” “……” 哼!没有天璇受伤, 她怎么会救错人? 开个玩笑而已,他还这么抬杠!他杠精托世的么? 黛黛丢开手里的碎发,斜着眼睛看去, 青年似笑非笑, 好整以暇。顿时她心中更加不悦,不阴不阳道:“那又怎么恰好我们到了贺兰城, 孔青后来也到了贺兰城了?” “你又错了。”孔苍术慢条斯理地颠倒黑白, “是我们听说了他在找碧血七情花的消息, 才教你拉去郡城的。” 他伸手正要揉了揉小姑娘,后者死命摇头不让碰,他的手僵在半空, 有些不悦地收了回去了,她才稍含得意地轻哼了一声。 小丫头片子,脾气倒真大。 青年心中冷哼, 面色也冷淡下来,开口说得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贺兰的?” “那……”黛黛语塞片刻, 立刻反问回去,“那怎么……后来那个姓陆的指名道姓,说着你就是孔青呢?” 孔宫主冷笑:“呵,你也说了, 不是怪你贪玩误事么?” !!! 她就不该嘴快把推测讲出来。现在被他揪着不放,讨厌死了。 “那,那他又不是云中城那些人。”黛黛本来还结结巴巴的,越说这个思路就越清晰,“他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呀,见了你,你又不是云中城那幅样子,他居然还这么深信不疑,就算他追着我们的痕迹过来,但是看着这张脸居然一点迟疑都没有么……” 嘶。 她怎么觉得越说越……诡异 分卷阅读53 得有道理。好像都要说服她自己了。 黛黛后背忽然凉飕飕的,她有些迟疑地望着那双幽深的黑眸,道:“那是不是,是不是说明你们有一点相似的?” 哼,长本事了,还学会试探人了。 孔宫主乌黑的眸光微沉,又怎么会怕她这一点小心机?当即反诘,恶意地戳她伤疤:“那你也是主动找来的,是不是说明我与你师侄,也有一点相似?” 他还敢说! 这能一样吗?她脸盲不可以吗! “你、你你——” 黛黛扬起手,才发现扇子已经收了,顺手一巴掌拍青年胸口上。 奓了毛的小猫一爪子拍过来,孔苍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小姑娘的眼睛,在生气时睁得圆溜溜的,脆生生的话堵在嘴边,想骂半天也骂不出来,这样又气又急的样子…… 挺好玩的。 他伸手,去拨弄那只小猫爪子。 猫爪子游鱼似的从他手边溜走,临走还一甩尾巴,啪——,打在他手上。 臭丫头。 黛黛恨恨道:“我又没有说你是孔青,只是说想起他了,你这么气势汹汹的想要干什么?” 她顿了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啊,他想干什么? 他好像就是故意在戳她痛处似的。每一句都是! “你——” 少女一双杏眼蓦地微微眯起,翠色的瞳孔里漾着莫测的光芒。 孔苍术目光闪烁,她今日也太敏感了。嘴上淡淡道:“我怎么?” “你是不是故意的呀?” 那双柔若无骨的臂又变成了菟丝子,缠绵地攀爬到青年的脖颈上,她按着他的头颅往下看,少女仰起头,翠眼对上青年的黑眸。 “我怎么瞧着,你像是心虚了呢?” 她一双杏子眼微微眯着,眼角眯成了的尖尖的小钩子,妩媚而危险。樱红色的唇开合着,妄图咄咄逼人,实则软乎乎的。 孔宫主喉结微动。 强劲的手臂乍然箍紧了纤腰,少女猝不及防抵上青年的腰腹。双肩一颤,背急急往后一弓。 青年冷峻的脸庞映在眼前,一双锋利的剑眉微挑,目光恣意凝视着过来:“心虚?” 如此亲密无间,黛黛都被他浓烈的气息包裹着,脸色刹那泛起红霞,脸上滚烫热意飞速蔓延,她整朵花都好像要热化在他身上了。 菟丝子似的两臂如遭火灼,不敢再纠缠,飞快缩了回去。黛黛结结巴巴:“你你你……要干什么?” 少女仿佛一只煮熟的虾子,努力后弓弯着腰,连脖颈也是绯红绯红的。 她害羞了,怕了。 明明她自己先招人的,现在自己又怕了。没出息的东西。 他更故意欺近了些,逗她:“你倒是说说看,孔某有什么好心虚的?” 黛黛甚至没听进去他的话,她尖叫:“你有话好好说,放开我。快松手松手松手。” 她脸色更红了,好像遭了谁迫害的良家妇女似的。心不甘情不愿。 孔宫主眯眸,不大情愿地松了手。小姑娘,逗一逗就算了。他还毕竟还没本事真惹急了这没出息的东西。 呵,早晚叫她心甘情愿。 黛黛一得解脱,立刻像个警惕的小兔子一样,退后了两步,拉开了一点安全距离。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见孔苍术没什么动静,心中平复下来。她还能重新找回气焰,又走近过去,哼道:“你最好是不心虚。” 孔苍术道:“那是自然。” “要是敢骗我……”黛黛拉长了语调,意蕴深长。 “你就怎么样?” “就——”指尖温柔缱绻地划过他的喉结,“杀了你!” 手指从喉咙缠绵地蜿蜒到心口,一顿,青年微僵。 “然后啊……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生得是什么坏样子。” 她仰起头,挑衅地与他对视。他一把攥住少女作乱的手,目光阴沉,唇边逸出一声冷笑。 她敢! 那枚黑子笼在袖中,蠢蠢欲动。 “扑哧。” 忽的只听一声轻笑,接着一连串银铃似的轻笑不止。 “嘻嘻嘻。” 黛黛笑着扑过去,亲昵地抱着青年的手臂,柔声道,“是逗你玩的呀——我知道的,你又没骗人。” “……”孔苍术斜晲。 少女的脸斜靠在他肩上,也侧眼望着他,目光清澈如水:“说起来,要不是你没离过我身边,又在贺兰城见过孔青,真要以为你是他了。” 怀袖中的黑子悄然敛起,眸中暗流消退,孔苍术平静下来注视着他。现在倒不必那么麻烦,要把人打晕了带走,用捆仙索锁了关起来。 她没有起疑。 和危险擦肩而过的黛黛浑然不觉,兀自嘻嘻笑得极为欢畅。 冷不丁听青年道:“……很好玩吗?” 分卷阅读54 “……?”黛黛见他面无表情,口气也淡,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可是只是玩笑,不至于吧。她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解释:“我不是说你呀,我只是说你骗我……除非,除非你自己心虚。” 青年一声冷笑,反客为主:“所以你还是怀疑,是在试探我么?” “没有没有。”黛黛非常委屈,“我真的没有想过。” 她轻轻摇着青年的手臂,奈何他不为所动,目光更冷,而且根本也不瞧她。 黛黛有点发急,嘴巴也更甜:“我们家苍术聪明博学善良温柔,那么好,是不是?——怎么可能是孔青那个阴险狡诈狠毒无情下流猥琐……” “……” 无端被骂的青年将冷漠的目光扫过来,倒是定定望着她了。 少女觑着他神色,声音越来越低,声如蚊蚋……直至于无。 孔宫主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接着骂呀。 怎么不骂了? 冷厉的目光逼得黛黛讪讪,他怎么好像更不开心了一样啊。她小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孔苍术嗓音平平把问题退回来:“那要问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相信你啊。”少女求生欲极强。她主动张开双臂,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委屈巴巴向他看去。 青年挑眉:“你怎么相信的?” 云海在脚下流淌翻腾,黛黛仰面望着他,青年下颌线条冷硬,脸上也是棱角分明,黑沉沉的眼睛像刀子,鼻子像是高悬的剑,好像就只有——唇看起来稍微软一点。 霎时间福至心灵。 黛黛犹豫了片刻。 踮起脚尖。 少女仰起头,抿着唇,搂着他的脖子凑近—— 孔宫主眸中冷意消隐,笑意一现,眼见着两片娇软的朱唇送上来。 她凑近了。 更近了。 那厢,天璇道人和小狐狸匆匆赶到。天璇道人目力极强,还隔得老远,便见着快要挨在一起的年轻男女。 他默然片刻,握剑的手挡在小狐狸眼前,温声道:“非礼勿视。” 阿狸:…… 巴巴地赶过来,就看了个寂寞啊! 朱唇眼见就要贴上去。 但修行之人何等耳聪目明。 少女闻言刹那间浑身一震,像是被刺儿扎了爪子的猫,急匆匆把青年直接推开,状似无意地整理着额前碎发,实则神识窥探着那边两个人多情况。 他们怎么来了?! “……” 突然被一把推开的孔宫主面色刹那间难看极了。阴沉的目光打量去。 ——又是他! 这个该死的天璇。 和那头矫揉造作的狐狸精。 第35章 贺兰山(十) 对个妖客气什么…… 阿狸缩了缩脖子, 怎么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天璇道人面色如常,领着她接近过来。他镇定自若地解释:“我们见小师叔突然离去,担心出什么事, 故此追上来,现在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多虑个头啊! 现在这样更可怕好吗?真是本事,刚才黛黛气得大骂他骗子, 现在叫他哄得晕头转向的。 诶,她骂骗子? 阿狸眼珠子乱转,想到了什么。她人畜无害地娇笑起来附和:“是呀是呀, 我们可担心了。黛黛你刚才那么生气, 我还以为是不是有人狗胆包天,冒名顶替呢。” 这件事本已经翻篇了, 但她一提起, 黛黛突然又想起来了。 冒名顶替, 那倒没有。不过他也有很大嫌疑在顺水推舟瞒天过海,把她瞒得严严实实的。她对他居然一无所知。 所以本来都她占理的,聊着聊着也是她大度原谅了他。但是!现在怎么就变成了她在小意讨好他了? 黛黛忽然醒过神来。 这个狗男人之前转移了话题!他还揪着她的一点小错不放, 借题发挥占她便宜! 她正咬牙切齿,却听孔苍术蓦地道:“有劳这位姑娘多虑了。” 他语气冷淡,目光更是睥睨向阿狸。 被他黑沉冷漠的目光一扫, 心有余悸的小狐狸一哆嗦,不自觉退后两步, 站到天璇道人身后去。 但阿狸直觉有些蹊跷,不死心地试探:“见你们如今一派和睦,我就放心了。想必真是我多虑了——你说是吧,黛黛?” “……是啊是啊, ”黛黛假笑,言不由衷,“一场误会,已经说清了。有劳你们担心了。” 她居然还得给这个狗男人打圆场,留面子!否则,让天璇和阿狸知道了,他们俩还有什么脸啊。 想想她之前居然还认真考虑了悖逆人伦的问题,简直丢死人了—— 黛黛愈发恼怒地瞪了孔苍术一眼,后者若无其事对她笑了笑。 他的笑意,黛黛的隐忍 分卷阅读55 ,阿狸瞧得明明白白。 呵,这个男人果然有问题,看他不问青红皂白出手毒辣的样子就不似什么好人。她也没再试探,现在人多口杂,她也不好说话。 黛黛已在那边关怀起了天璇的伤势,递了几瓶灵丹过去。因着她的缘故,天璇阿狸两个倒是不缺药了,可她还要找碧血七情花来着,但又有些放心不下他们两个人。便问天璇两个的意见。 天璇道人体察她为难,便道:“小师叔既有事在身,弟子就……” 话没说完,阿狸便一把抱住黛黛,妩媚动人的狐狸眼盛满哀怨:“我们好久不见了,你不能直接拋下人就走啦。” 黛黛揉揉她的头,柔声道:“好啦好啦,我也没赶你呀,这不是问你们意见么?反正药就在附近了,一块找找吧。” 阿狸娇滴滴道:“好。” 两个小姐妹亲亲密密地咬着耳朵走在前面,直接把两个男人扔在了脑后。 天璇看了眼孔苍术,温润一笑:“孔前辈。” 孔苍术瞥了他一眼,负手而前,把他甩在了最后。 黛黛和阿狸叙着话,阿狸绘声绘色讲着她和天璇途中遭遇,两人同仇敌忾从牢兰宫骂到噬魂宗。最后一块骂向了万恶之源孔青,要不是他吃饱了撑的要去什么元蜃幻境,哪有这么多破事。 孔宫主冷眼旁观。 早晚扒了这狐狸精的皮。 阿狸忽觉浑身一冷,眼珠一转,余光瞥见一边的孔苍术,霎时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吓得缩在黛黛怀里,小声在她耳边嘀咕道:“黛黛,这位孔前辈……是不是不大喜欢妖啊?刚才见了我就出手那么凶,现在的眼神又冷冰冰的。” 她声音虽小,但在场哪个不是修为精深?就如同在耳边说话一般。 天璇稍感讶异,孔苍术面色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黛黛看了他一眼,他这不是挺正常的么,她小声道:“凶么?好像还好吧,他一贯就这样,也不是有心针对你吧。” 阿狸:!!! 所以黛黛都经历了些什么?这么冷漠阴沉的眼神也叫还好! 她眼疾是不是越发严重了?! 黛黛见她一副信你个鬼的惊悚神情,觉得还是有必要化解一下他们俩之间的误会的,扭脸便叫:“苍术——” 少女嗓音简直甜到人心坎里去了:“阿狸对你有些误会,先前的事情你跟她道个歉就算完了,她也不会跟你计较的。更何况你对阿狸也没什么恶意的,对不对?” 呵,一个狐狸精,孔苍术不跟她计较都是好的,她还敢计较? 更何况孔宫主自来心高气傲,要他跟个狐狸精低头,简直做梦。 他淡瞥了一眼过去,慢条斯理道:“若是我有呢?” 黛黛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有什么?” 孔苍术冷笑:“有成见,有恶意。妖性狡诈,凶顽难驯,纵然孔某就是针对她又如何?对个妖女还要客客气气的么?” 黛黛:“……” 天璇:“???” 他这是针对阿狸么?不。这是无差别横扫啊。 天璇道人自然心知肚明,在场的妖可不止阿狸一个。 这位姓孔的前辈难道不知道么? 第36章 贺兰山(十一) 不要和女人讲道理。…… 阿狸也惊了, 他这是故意的还是有口无心来着? 天璇、阿狸、黛黛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孔苍术身上。 面对两妖一人的目光,青年怡然无惧,处变不惊。 凛冽秋风在天际飒飒吹拂, 两人两妖穿行在这流淌的云海之间,气氛显得如此沉默而诡异。 “……这人和妖的好坏,也不能如此一概而论吧。——人中也有恶人,妖类何尝就没有善妖?”天璇道人的开口打破了如今的僵局。 他毕竟是谦谦君子, 厚道委婉地暗示:“仅以出身便论其品格,依晚辈拙见,这恐怕对妖类有失公允, 过于偏颇?孔前辈, 您以为呢?” 不是只对阿狸,是对妖类啊。但凡看两眼他小师叔, 也忘不了身边不止一个妖啊。 孔苍术瞥了他一眼, 又是个被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的。 他唇角微勾, 似笑如讽,拊掌而赞:“你说得不错。” 清脆响亮的掌声里,天璇松了口气:“孔前辈想能明白那就再好不过……” “呵呵呵。”孔宫主飞扬跋扈的笑声打断了他, 天璇一个正直青年,被他这种架势整得都懵了。 “我想是你误会了。”他徐徐道,“孔某一向就是如此偏颇, 就是有失公允。——那又如何?” 天璇:…… 虽然他不会如何,但是小师叔她……会如何, 那就不知道了。 天璇道人小心翼翼抬眸看向自家小师叔,黛黛一双拳头悄然攥紧,脸色正处于一种神色极其微妙的状态,也看不出她究竟是气、还是很气、还是非常气。而阿狸 分卷阅读56 则属于抱着黛黛的袖子瑟瑟发抖的状态。 天璇:“……孔前辈, 可是——” 孔苍术低沉一笑:“若你真要分说,那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譬如虎狼食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 天璇道:“天性使然,谈何善恶?但是……” 孔苍术强势打断:“人憎虎狼,欲杀之而后快,又与虎狼的善恶是非有什么关系?” 天璇道:“是无关系,但……” 孔苍术咄咄逼人:“既然虎狼并无好坏,那为何人族又畏惧厌恶虎狼?” 天璇道:“……因为虎狼天性伤人,趋利避害之下,站在人族的立场上自然厌恶。但是……” 孔苍术冷笑:“所以狐妖天性惑人心魄,食人精气——她如今无非修为低微,难以施展手段。孔某厌憎于她,就不是站在人族的立场了么?” “人就是人。” 他根本连看都不看阿狸一眼,无视是最恶毒地轻蔑。他道:“——妖就是妖。” 一番雄辩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层层递进的反问是何等的气势磅礴,天璇最终哑口无言。 虽然这位孔姓前辈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但——他是在小师叔面前说的呀。 他居然对小师叔这么说。 他居然敢对着小师叔这样说。 茫茫云海,霞光变幻不定。四人之间,场面一时静默到了极点。 孔宫主一番话,已经把挑拨离间的小狐狸精踩到了谷底。强行在人与妖之间划开了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天堑。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满脸写着惊愕懵然的黛黛。 真当只有狐狸精会把人架在火上烤么? 要论话术,孔宫主也是一绝。 青年对黛黛微微一笑:“你说,对么?” 飒飒风声拂过耳畔,早已经寒暑不侵的天璇道人突然感到了深秋的一丝冷意浸入肺腑。 九月秋风天气凉。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像是战斗前的鼓点,咚咚咚,震人心魄,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抖。 白衣道人掩面,突然觉得这局面已经令他目不忍视了。 “说得对,说得好!”黛黛点头,“说呀,你们接着说呀!” 天璇:…… 孔苍术:……? “说呀!”碧衣少女的嗓音骤然转厉,“怎么不说了?!” “刚才说得多热闹,多有本事,多有道理啊?一唱一和的,说得比唱的好听!你们俩真是好样的啊。” 孔苍术惊了,她怎么会气成这样?那只狐狸在她心里真有那么重要?还是他逆鳞不成。 天璇真是六月飞雪,冤啊! 丽嘉 “师叔,弟子并非——” “闭嘴!”黛黛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骂,“你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没看出来,你小子帮腔帮得可真厉害,是不是早对阿狸成见了是吧?” 天地良心,他只是要劝阻那位孔前辈,这不关他的事! 天璇冤死了。他对阿狸能有什么成见呢? 但看黛黛如此愤怒,若然强行争辩,他毫不怀疑自家小师叔一耳刮子下来,爱的教育。张了张口,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望着这一场疾风骤雨,孔苍术心中几度思量,究竟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这小丫头生了气。 黛黛眼波一转,落到面色阴晴不定的孔苍术身上,冷笑一声。 青年此时自然也不愿触她霉头,一幅默不作声,骂不还口的模样。 黛黛恨恨瞪了他两眼,根本不给他机会,扯起身边的小狐狸:“阿狸,咱们走!” “他们呢?” “让他们滚!” 黛黛怒骂。 两个狗男人!有多远滚多远! 阿狸只来得及跟天璇招了招手就被她拖走了。小狐狸心里乐开了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男人,他竟然不知道啊。他竟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也是,他要真是骗了黛黛,或许是顶了天璇的身份,那黛黛肯定不会特意告诉他真实身份的。 叫他有嘴,叫他叭叭叭说一通。 他说得是有道理,可是那又怎么样? 黛黛她可是妖啊。 一字一句,精准地往她痛脚踩—— 活该。 再度被撂下的两个男人也不敢追得太急。天璇面对着眼前的黑衣青年,张了张嘴,苦笑道:“孔前辈,你这是何苦呢?” 孔苍术面色冷然,细思之下,已然发觉有些不对。这个天璇但是了几次都被他打断,似乎是想提示些什么。 他问:“你刚才到底是想说什么?” 天璇不敢轻易回答,反而问他:“您是真的对妖物恨之入骨?” 本来不是,但现在么…… 孔苍术面色一沉:“是又如何?” 那个狐狸精不 分卷阅读57 知道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护她。 ……完了。天璇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叔这情路,恐怕有一些坎坷。天璇本想提示他,师叔就是妖,但见他这架势,反倒不敢提了。 从他嘴里说出来,万一这位孔前辈以为师叔骗他呢? 天璇一声长叹:“贫道适才是想说,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千万不要试图和一个女人讲道理啊。” 孔苍术:“……” 行吧。 姑且算他是对的。 ◆ 黛黛拉着阿狸御风飞在前头,阿狸似乎总是不住往后回顾。 黛黛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心不在焉,撇了撇嘴:“就分开这么一会儿,你就舍不得了?” “什么呀?”阿狸当然是回过神来有些担心天璇了,“小道士跟那个男人待在一块,我怎么放心得下来?” 一提起孔苍术,黛黛都要气死了:“哼,两个臭男人,有什么可不放心?” 阿狸当然不放心:“那个男人怎么叫人放心得下来?他那么凶,还骗你,骗了你那么久,哄得你团团转——” “……你怎么知道?”黛黛气势一泄,有些不好意思。 阿狸道:“呵,果然如此。你一见天璇就骂他骗子,做的那么明显,猜也猜出来啦。更何况,他连你身份都不知道,指着咱们就开骂。——若他真知道,以他的心机,还不甜言蜜语捧着咱们妖族?” 黛黛听她开骂,下意识维护:“……也没有吧?我觉得他还是……挺好的。” 说到最后声音渐低了,想起他刚才骂了阿狸又骂了她,底气有些不足。 “——对了,你别告诉天璇啊。” “知道了!” 阿狸恨铁不成钢,刚才都气成那样了还维护呢,她纤纤玉指戳着黛黛脑门:“没出息。你……你就把他往好里头想吧,到时候他一哄你,你指定就被他骗得回心转意。” 黛黛抱着阿狸的手臂,一手指天发誓:“我肯定不会原谅他的。他连我的朋友都不尊重,除非他给我们最可爱的阿狸赔罪道歉,承认错误。” 阿狸才不相信,她还不知道她?但现在单凭她的嘴皮子,很难让黛黛这个偏心眼的相信那个男人是个坏人。 总能找着证据! 嘴里却道:“他们俩怎么还没跟上来。” 话音刚落,却见不远处血色霞霓弥散,遮天蔽日,一股骇然无匹的威势冲天而起,阿狸差点被这股威势逼得法力凝滞,跌落云头—— 黛黛拉住她,舒展神识四散扫去——神念过处,天上空无一人,唯有那诡异的血光闪烁片刻后,又消隐了。 阿狸见身边的少女脸色愈发凝重,惊道:“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不知道。” 黛黛皱了皱眉,她对碧血七情花的感应也突然断了。 “阿狸,你跟紧我,咱们回去瞧一瞧——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第37章 贺兰山(十二) 是碧血七情花。…… “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儿吧?”阿狸更担心了。 “不会吧?” 以刚才那气息, 最强不出藏象争斗,顶天了就是个歪门邪道的元神,天璇和孔苍术一个藏象、一个元神, 如果在顷刻之间被人捉或杀,会连声示警都发不出来么? 但若真无事——怎么又连个人影子也瞧不见?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黛黛心下一惊,神念四散扫去,拉着阿狸急急使了缩地成寸的法子, 四处寻找,兜兜转转,寻了半晌, 别说他们两个了, 就连个可疑的人影也看不见。 黛黛越找越惊,也不见什么法阵、结界痕迹, 难道是有什么道境仙真出手么? 阿狸突然惊呼:“黛黛, 这地方是不是刚才我们来过?” 黛黛闻声扫去。 云海之下, 是一片参天的桐木,深秋梧桐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从天上打量下去, 横斜的枝桠细密地交错着。林子里像是有密密麻麻黑色长臂,奇诡地伸出来指着天穹。 是刚才遇见阿狸的地方。刚才折返找人的时候,又经过了此地, 现在应该离这里更远才是—— 阿狸突然背脊发凉:“我们怎么可能会重新回到这条路上来?” 黛黛面色微凝。 是啊,不应该的。 阿狸突然攥紧了她的手, 黛黛只听她话里都仿佛冒着凉气儿是的。 “难道是……鬼、鬼打墙?!” “……” “你、你你别松手啊,我还、孩怕。”楚楚可怜的小狐狸激动得都变音了,黛黛翻了个白眼,并无情扒开阿狸用力掐着她的手。 并伸手揪揪她耳朵:“展狸, 你想想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妖,一个阴神境的狐妖。鬼什么鬼,你怕什么鬼。” 黛黛杀气腾腾 分卷阅读58 冷笑:“来一个就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她刚扒开阿狸的手就跟八爪鱼似的缠上来,小狐狸唇齿格格颤抖:“你当然可以,我又不行。” 黛黛无语,索性懒得管她。她一向懒得动脑子,此刻却不得不思索起来。 须臾之间,空着的手,虚虚捻掐起法诀。片刻后,她碧波似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莹莹流光。 破妄之瞳。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刹那间天翻地覆。一片灰蒙蒙的空间,在眼前,刹那间扭曲起来。 就说怎么回到来处——却原来这一片虚空被人扭曲成了奇异的形状,大片的虚空似乎是被蜷成一片封闭卷曲的混乱空间,纠结成毫无头绪的一团乱麻。 黛黛了然。 也难怪找不见人,神识没法穿过,甚至都没法触碰到虚空的蔽障。 二十八骨紫檀折扇落入黛黛掌中。阿狸只见那折扇轻摇,太初神风飘飘摇摇,竟在霎时间不见了影踪。 她正惊讶,不过片刻,便见面前无端显出一条黑漆漆的鬼影,阿狸惊叫,简直吓了一大跳。 真有鬼啊? 鬼什么鬼! 黛黛走上前一脚踹在鬼影胸口,鬼影遭此重击,当即身形涣散,连影子也维持不住,直接现了原型。 是个看似三十来岁的方脸男人。神风化作的锁链把他捆得严严实实。 黛黛眯眸,那影子与本体身形相差极大——似乎是用了噬魂宗的入影术。据闻练至精深处,可偷夺万物之影,随后侵蚀宿主,夺其一切法力神通。 是门极歹毒的术法。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黛黛昂起下巴,一样折扇,无数风刃割去:“说,你们噬魂宗在搞什么鬼?” 男人满脸惊惧:“上仙饶命,小人不知啊。小人也只是奉宗门之命行事。” “这片虚空怎么会突然被扭曲成这样?” “这……是宗门长辈用的秘宝,小人也不知啊!” 黛黛不耐道:“那你见没见过两个身量挺高的男人,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的——” “不关小人的事,小人不知啊,不是小人抓的——” 他还知道个什么?……一问三不知。 算了。估计天璇他们还是被噬魂宗这算计给陷进去了。 黛黛懒得跟他废话,扬手一道神风直接把人化作齑粉,骨灰扬了个干净。随即拉着阿狸的手,循着虚空的节点走了进去。 在阿狸看来,黛黛时而上天,时而下地,轨迹全无规律可循。但在黛黛眼里,其实更像是一道黑森森的迷宫,神念处处受限,遁法和挪移也是如此。——唯有仗着神风引路,一路上遇见一些零散的噬魂宗门人,就叫黛黛顺手解决了。 半晌,忽然听见风中传来了些嘈杂人声。 黛黛精神一震。 ◆ 病怏怏的中年人浑身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他手持一盏古朴青铜鹤灯,微弱的灯光护住周身,盯着面前的负手而立的黑衣青年,强咽下一口鲜血:“这位道兄,观你手段莫非是栖霞宗,太上道一脉么?” “是又如何?” 天璇道人望着面前的中年人,又看了一眼漠然的孔苍术,一时感慨世事奇妙无常,刚才还领着一帮修士从背地里杀出来,要抢他身上那枚天香玉露的噬魂宗元神修士,现在被这位孔前辈一路追杀,若非此地虚空混乱,他早被诛杀。 如今被锁定了气机,他走投无路,又开始拉关系了。 但是栖霞宗,一个百年前就覆灭的名门正派,又能和噬魂宗扯上什么关系呢? 但这病怏怏的噬魂者修士思路十分清晰:“栖霞宗百年前为牢兰宫所灭,与牢兰宫之仇不共戴天。我噬魂宗此来元洲,也正是为对付牢兰宫!道兄修为高绝,何不与敝宗联起手来?” 孔宫主又不傻,哪有自己对付自己的道理。 他淡淡道:“说完了?” 他走近了一步,中年人眼中惊惧:“只要您放过我,我就有一桩莫大的好处送给您!——您也是大神通者,该知道噬魂宗不惧搜魂。” 他提出了条件,但孔苍术冷笑:“不要同我讨价还价!你惧不惧搜魂,试了不就知道?” 祭起的金铃轰然作响,浪潮一般的音波冲击着那摇摇欲坠的灯光,中年修士浑身巨震,一股毁灭杀意传来—— “是碧血七情花!” 他高叫:“这片虚空不稳,若你们想要找到碧血七情花需我引路。” 但听一声银铃脆响,将那金铃之声骤然打断。 中年修士死里逃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却见虚空涟漪,面前忽的出现白衣、紫衣两个女子,正是闻声寻来的黛黛和阿狸。 黛黛哼道:“我说怎么突然没了碧血七情花的气息,原来是你在此作祟。快把东西交出来。” 她侧目打量孔苍术和天璇,两个人都好端端的,也没受什么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分卷阅读59 中年修士见孔苍术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再出手,看出他们四个是一路的。急急道:“只要你们答应放我走——” “好。”黛黛一口答应下来。 中年修士又看了一眼孔苍术,孔宫主本不想答应,但又想起适才那场不欢而散的争辩。他淡淡点了点头。 “带路吧。” ◆ 中年修士对这片迷宫一样的虚空似乎了若指掌,黛黛一面跟着,一面凝神防备。空间虽扭曲,但路还是原先那条路,又经过了一次先前与阿狸相遇那片林子,黛黛心中这才对他信了几分。 忽听有人传音道:“你跟他讲什么条件?” 低沉的嗓音,是孔苍术。 黛黛被这事一打断,现在心里已经没那么气了。但她才不想这么便宜就放过他,低低一哼,传音过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孔苍术挑眉:“你寻碧血七情花,难道和我没有关系么?” “我……”黛黛一滞,“替天璇找的!” 孔苍术微微一笑:“你说是,那就是吧。” 黛黛抿着唇,正要反唇相讥,却听那中年修士道:“到了,到了。” 黛黛抬头,中年修士拨开一片萋萋荒草,野草之间,一朵平淡无奇的小花,在一片枯黄同类里,它通体青碧,花开七叶。 黛黛心中忽然生了一种明悟——碧血七情花。 找寻了那么久的东西,真到了眼前,反而叫人觉得不真切了。 她正欲要采撷——忽的,虚空之中都陡然出现数个灰蒙蒙的兽类,嘶吼袭来。 黛黛反应极快,折扇一扇,数道神风呼啸而出。 孔苍术目光一冷,指间银光挥洒,泯灭了身前的灰影,他飞身而去,一指点中那中年修士泥丸宫——霎时间,那道身躯化作一捧血雾,消融殆尽。 却不见他元神—— 青年黑眸冷厉,凭借着锁定的气机,目光落到那朵七叶小花摇曳的影子上。他冷哼:“困兽之斗。” 碧血七情花的影子笑道:“是不是困兽之斗,那不是要试一试才知道。” 黛黛斩杀灰兽,方见着这一幕,刹那间反应了过来。 入影术! 那些突然冒出来的灰兽不过是障眼法,他是抓准了机会,趁机将元神投入了碧血七情花的影子里。 “在下奉劝诸位一句,现在,碧血七情花与在下同命相连,动手之前,可要想清楚了!” 他胸有成竹地吃定了他们。 “究竟是要在下的命,还是要这朵天地奇花!” 第38章 贺兰山(十三) 偏不告诉你。…… “……”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黛黛心头还不真实感,足足愣到等他把话说完,脑子里就回荡着一个事实—— 他居然劫持了一朵花? 他居然用入影术劫持了碧血七情花—— 呕! 她找了这么久的花, 竟然不干净了! 黛黛一声尖叫,扬起折扇,神风卷去,杀气腾腾。 劲风迫面, 碧绿小花在风中都呆住了。 叮—— 金铃铃声后发而先至,神风铃声相遇,天地漾开一片无形波澜。一片枯草俱皆湮灭, 碧色小花柔弱的花茎遭此震荡, 差点折断。 天璇和阿狸也都看呆了。 孔苍术伸手抓住黛黛的腕子:“你做什么?” 黛黛挣扎:“你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那噬魂宗修士如果有脸的话早就目瞪口呆了:“你不要碧血七情花了么?” “碧血七情花?”黛黛简直气炸了,“那不是被你玷污了么?” 噬魂宗元神修士:??? 天璇/阿狸:??? 黛黛恨恨望着那朵不远的小花。 “被你们噬魂宗这帮子玩意儿沾染了, 还能吃?噬魂宗噬魂夺魄的秘法多不胜数, 吃了这玩意, 治得了伤?怕不是叫你夺舍了?” 孔苍术目光一闪,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少女重新扬起折扇,神风迎面。 七叶小花在风中颤抖。 这回却再无人阻拦。 ◆ 贺兰山下, 小镇已是玉门郡所辖。因毗邻商路,颇显繁华。 镇东的小庙烟云缭绕,人来人往, 据说是有几分灵验的。连带着作木偶戏,卖瓜果的, 茶水瓜子,烧饼馄饨,也都聚到那附近去。 阿狸喜欢凑热闹,在镇上修整了几日, 拉着黛黛往庙那附近凑。 黛黛有些兴致缺缺。 前些日子虽杀了噬魂宗修士,夺下了那盏青铜鹤灯将错乱的虚空回复原位,但她也一点不高兴。 任谁找了数月的东西,最后和野草一块随风而逝,心情恐怕都不那么美妙。 更何况,碧血七情花还是给人疗伤用的。现在没了,也不知要怎么办 分卷阅读60 。 少女碧色的眼眸中波光流转,不自觉往身边看去,倒没见着那熟悉的黑衣身影。 黛黛抿唇,这才想起他没跟来。 这些天,天璇都留在居处养伤,而他整天奔走在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这几日刻意不怎么搭理他,他竟连句道歉的话都没主动说过。 哼。烦死了。 黛黛正恼着,阿狸扯着她的袖子:“黛黛,来看戏啊。” 一方帷幕拉开,明媚天光照进的精巧小戏台,老翁手上有千万缕丝线垂下,牵着美艳的女偶。她甫一出场便在奔逃,鲜红的裙裾在风中轻舞飞扬。 “妖孽,要往哪里逃?” 赭衣的道士手持一柄七星宝剑,脚下踏云追了出来。 居然还是一处人妖相恋的老套戏码。 道士固执己见,以妖女杀人害命,心思狡诈为由,一路追杀,慢慢倒成了一对儿欢喜冤家。 黛黛看得倒牙,加上这戏开篇又是一通陈词滥调批判妖的,听了想起某人就更心烦了。她轻轻扒开阿狸的手,代入感极强的小狐狸听得入神,也没管她的小动作。 黛黛离了阿狸,信步而行,买了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漫无目的地转悠着。目光四处游移,突然,在那神庙朱门前,瞥见一抹熟悉的黑衣身影。他负手徐行,衣裾上淡银的纹章熠熠。 翠色的眸子眼波流转,在望向他的时候,青年已有所感,漆黑的眼睛打量来,微微一笑。 黛黛怔了怔,轻哼一声别过头去,转身就要走。 孔苍术叫:“黛黛。” 碧色身影一顿,黛黛转过身,偏头看来,好像才看见他似的,讽刺道:“哟,见天这么忙的,还有空招呼人么?” 孔苍术看她一幅阴阳怪气的腔调,扬眉:“怎么,又生什么气了?” “气?”黛黛垂下眼帘,低头数着红艳艳的糖葫芦,低低一笑,“我为什么要气?为一个出身来历一概不清楚的陌生人,我为什么要气?” 话虽如此,但小姑娘嘴巴抿着,细长的眉压着杏眼,俨然一幅不高兴的样子。 孔苍术了然笑了笑:“好吧。孔某本是栖霞宗太上道,纯钧真人门下弟子。后来的事,你想必也知道,栖霞宗被牢兰宫所灭,孔某就此成为散修。” 黛黛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竖起耳朵听,听完,呸掉嘴里的山楂子:“呵,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都已经覆灭了一百多年的门派了。” 心里却信了九分。之前那噬魂宗修士都叫破了,他总不可能串通起来撒谎吧。 她又道:“你要是真行得正坐得端,怎么一开始不说出来。” 孔苍术:“一开始,是不知你是敌是友——” 黛黛瞪圆了一双眼睛,气道:“那你后来也是怀疑我有坏心了?阿狸说得还没错,你就是喜欢花言巧语地骗人。” 她一拂袖,转身就走。 “你着什么急?”孔宫主眸光一暗,对狐狸精的好感早跌破冰点,抬脚跟上她,“后来,察觉你似乎认错了人,确实也存有些私心。” 哼,算他说了句实话。 “就你心眼最多。”黛黛面上虽还是柳眉倒竖,但气势倒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孔苍术看在眼里。 他故意送出去的把柄。果不其然,黛黛虽气,但神情却缓和了下来。话说九分真,才显得真诚可信。 “更何况,因为与牢兰宫的仇怨,我如今身份有些特殊,若你知道了,怕你会生一些误会——” 黛黛奇怪:“那能有什么误会?” 孔苍术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疑惑:“一百多年,牢兰宫为了补全《天魔策太上宝录》一卷,要栖霞宗交出太上道经典。” “纯钧真人时为掌教真人,他秉性正直刚烈,并不肯屈从,率领三千弟子奋勇反击。” 其实这段往事,黛黛也是清楚的。但听从亲历者口中的叙述,又是全然不同的。 黛黛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好一场血雨腥风,一颗心悬在空中,实在难以平静。 “那你……” “我因有事在外,侥幸得脱。回归那日,宗门空空荡荡,师长同门尽皆不在。满目断壁残垣。宗门典籍,或是被焚毁,或是被牢兰宫掠走。” 孔苍术轻轻叹了口气:“千年传承毁于一旦。” 少女抿了抿唇,望着他,翠色眸光寸寸转柔。 孔宫主见铺垫到位,这才引出了正题:“正因此,孔某如今的身份,有些特殊。” 黛黛道:“你也被牢兰宫通缉?” “……?”什么叫也?她被通缉了?难怪如意千幻诀掐得那样熟练。 孔苍术双目微眯,但此刻也不好发问。 “孔某如今在牢兰宫做事。” “???做什么事?” ——做牢兰宫主。 但话是肯定不能这么说的。孔宫主微笑道:“栖霞宗的传承都在牢兰宫,你 分卷阅读61 说呢?” 在牢兰宫?怕她误会?脑子里突然演了一出卧薪尝胆大戏。 “你……”黛黛小心翼翼地传音,“你是在牢兰宫当卧底?要夺回宗门传承。” 孔宫主丝毫没有编故事骗小姑娘的羞愧,脸不红心不跳道:“若先前直言身份,恐怕你冲动。” 那倒是,他之前要是敢说是牢兰宫的人,她早一剑把他杀了。黛黛想了想,他一路来,确实也对牢兰宫的人确实没留什么情面,该下杀手就下了杀手,总不可能自己杀自己人吧。 少女脸色变化,毫无掩饰。孔苍术多么体察人心,知她已经信了七八分,消了气儿。他笑了笑:“如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他伸手将黛黛揽入怀里,她也并不挣扎:“倒是还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 昆仑道法浩如烟海,素有法出昆仑的美誉,当然难辨跟脚。 她的手扶着他的双肩,仰头,碧莹莹的眼睛望着他:“你想知道么?” 当然还是想知道的。否则就不会多此一举了。孔苍术把问题拋了回去,他挑眉:“你说呢?” “我……” 少女想了想,踮起脚尖,抱着他的脖颈。吐息洒在脸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莲香随之又萦绕在了鼻尖,青年眸色一深。 却听少女柔声道:“偏不告诉你。叫你瞒我这么久,叫你不信任我,这时候问你你才说出来,想用身世博我同情是吧?” 黛黛伸手拍拍他的脸,和声细语:“苍术弟弟,你真想知道,就自己慢慢猜去吧!” “……” 孔宫主眸光微沉,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精了。 第39章 贺兰山(十四) 已补全 “嘻嘻嘻嘻嘻。” 他是不满, 但是能把她怎么样?黛黛开心极了,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青年注视不安分的小姑娘, 嘴角扯起一点弧度,臂膀微一用力。忽的,黛黛只觉腰上一紧,被锢住身形, 突然粗砺的指蹭着她的脸,颊上被人轻轻一揪—— 少女的笑声戛然而止。 孔苍术掐了掐她的脸颊。软乎乎的,手感不错。 他还在掐, 还换着地儿掐! “住手住手——” 黛黛一把扔掉手里竹签, 伸手去拍打,但孔苍术反应更快, 立刻将手换到另一边去, 作势要掐, 少女的纤手立刻跟着扑打过去,两人一追一躲,闹了好一阵。 最后, 黛黛得意洋洋地抓住了他的腕子,在手里挥舞示威:“你要是再敢掐我,我就——” “你就怎么样?” 黛黛道:“那我就报复你了!” 孔苍术低低一笑, 一手扣紧她的腰肢,俯首贴在她耳边, 落下一吻。 啊啊啊!他他他在做什么? 黛黛耳边酥麻,整个人都呆住了,手里的力道也松了。孔苍术腕子得了解脱,悠悠伸手她额间碎发。 “行了。报复吧。” 黛黛耳根发红地啐他。 呸。不要脸! ◆ “黛黛, 从庙会上回来,你好像开心多了。” “啊?有……有吗?” 何止是有。 自庙会回来,黛黛步伐轻快。走在这镇上的夯土路上,飞扬的尘灰都掩不住她眼睛里熠熠的光辉。阿狸看黛黛满面生晕、唇角含笑的模样,脸上若有所思:“你遇上他了?” “我……我……” 在小狐狸看透一切的目光下,还想狡辩的黛黛轻咳了声,终究底气不足:“我……是遇上他了来着,可、可……我没给他好脸色。” 怕阿狸心里生了芥蒂,黛黛心虚地挽上她的手,赔笑道:“先前是他不对,我代他跟你道歉。阿狸,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阿狸一双秀丽眉毛轻轻蹙起,妩媚的眉眼笼上轻愁,黛黛杏眼眼帘一低,雅青的羽睫颤动,一幅楚楚可怜相:“我错了……” “黛黛,”阿狸迟疑,“你跟他是和好了么?” “我……”黛黛指尖绕着袖子,期期艾艾。 看她这样,阿狸哪能不明白,摇摇头:“那你——告诉过他你的底细么?” “这……”黛黛双唇抿成一线,眨巴着眼睛,仰头望天。 “他那样的态度,真的能接受你……”是妖么? 阿狸言语未尽,但怀疑之态表露无疑。黛黛立时一扬眉梢:“他敢!” 阿狸觉得他那讨人厌的性子那是必须敢,追问道:“万一呢?” “万一?”黛黛轻轻冷笑,“呵”了声,他要是真敢嫌弃她是妖,“那我就揍他。他又打不过我,还能反了天去?” 见她脸上乍然一冷,翠绿的眸子锋芒毕露,阿狸吓了一跳。黛黛不经意间流露的气势,方才让她想起这是位道境仙真,修为高深,和普通女子自是不同。只是感情之事,又分什么修为高低?男 分卷阅读62 人要是真的介意她身份,一顿打是万万不能叫他回心转意…… 等等,要他回心转意做什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小狐狸眼珠一转,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不过瞒久了也不好,不如选个时候,把这话跟他说开了。” 黛黛一口应承:“好。” ◆ 好。 好个鬼啊。 黛黛头痛极了。那日答应阿狸的时候应承得倒快,这都月余了,她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孔苍术呢!偏偏阿狸把这事提出来,横亘在心里扎了根刺的。 这件事他早晚都要知道的呀。早知道或许还有几分挽留的余地,若是知道她刻意隐瞒,指不定他得气成什么样子。 黛黛拄着下巴,愁眉紧锁。可是该怎么跟他说呢? 我,昆仑南烛仙尊,本体造化冰莲。虽然我是个妖,但我是个好妖。 她指尖一顿,被指使的两个小纸人也木呆呆垂着纸手。她想——孔苍术万一不接受呢? 呸,他肯定不接受。想想那日,孔苍术一番言辞讥讽,简直把阿狸和妖族整个踩到泥里去。哼,他到时候真要敢不接受,她就—— “扣扣扣。” 门扉倏忽被叩动。黛黛神念警觉扫去,熟悉的玄青衣袍,俊秀挺拔的身姿。 孔苍术。 黛黛双唇一瘪,他怎么来了,最近不是一直都闭关么?她扬声道:“敲什么敲。不在。” 随手便把纸人揉作一团,指尖幽蓝之火亮起,火舌顷刻间把她先前烦恼的证据吞噬殆尽。 门口传来青年低低的笑声:“又使的什么性子。” 黛黛被他戳中心思,恼羞成怒哼道:“不在不在就不在。” “不在?孔某就走了?” “站住,谁让你走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少女倚着门楣,翠绿的杏眼溜圆,双唇紧抿,瞪视着他。 孔苍术回首驻足,挑眉:“那你想要怎么样?” 黛黛下颚微扬:“我要你陪我出去玩。” 颐指气使的口气,由她做来倒有了撒娇的意味。孔苍术嘴角衔笑,俯首长揖:“恭敬不如从命。” ◆ 今日飘雪,街上少行人,连市集也是寂寥寥的。 黛黛颇觉纳罕:“今日这是怎么了?” 孔苍术一瞥街头巷尾崭新桃符、鲜红楹联,再抬眸瞧一眼日影方位,悠悠道:“今日岁除,你选的日子可不巧。” 岁除,为一年终结之日。黛黛长居昆仑,虽不曾经历过节日,却也有所耳闻。这一日人间辞旧岁,阖家庆团圆。也难怪街上没什么人,墙院内却有孩童欢笑,交织这零星爆竹声。 但孔苍术这话黛黛可听不得,她一回头,碧绿的眼眸睁得溜圆:“我选得怎么不好了?今日辞旧迎新,把今年倒霉事儿都扔掉,一起开开心心地玩一天不好吗?我选得可好了!” 孔苍术道:“那你想怎么玩?” 黛黛歪头想了想:“看灯?” “上元节才有灯会。” “那我想放烟花。” “你瞧这街上还有卖烟花的人么?” “我还想到处走走呀。”黛黛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扬头眼巴巴看过去,纤长的睫上凝着细雪,光芒忽闪。 手上多了个挂件的孔苍术动作一顿,唇角微弯:“行吧。” 他伸手轻拂去她眉眼间的雪花。 黛黛眨了眨眼睛,也伸手拂去他发间的雪花。她从袖里摸出那朵幽蓝冰花,霎时间,风雪避绕,黛黛笑嘻嘻道:“这样就好了。” 她挽着苍术,四处瞧瞧看看,街头琼枝盈香,系丝绦数缕。红缯与白雪于风中相对曼舞,行于街头,似也能沾得几分节日的喜气。黄昏将至,街边的糖果铺子快要关张,所幸来得及时。 黛黛也是熟客了,平日出手也阔绰。掌柜素日里也是个精明人物,一见了她,熟稔用油纸包了桂花糖、梅花糕、小元宵。直劝阻了黛黛递钱的动作,诚挚道:“也没剩了什么东西,姑娘拿去吃着玩吧,就当是新年礼了。” 掌柜一拱手,宛然一幅笑佛模样:“宁姑娘,还有这位公子,新年快乐。” 黛黛先是一怔,待回过神来,接过沾染年味的糖,心情似乎奇妙地好上不少。她唇角翘起,杏眼笑成一弯月牙,有些生涩地回应:“新年快乐。” 离开那铺子老远,她脸上笑意依旧。孔苍术见她这笑模样,好像就没过过年的样子,心下若有所思。 “苍术。” “嗯?” “今天是不是要开开心心的?” “未必。”孔苍术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有的人今早还使小性子呢。” 黛黛脸一红,抱着他袖子就摇:“今天不开心,明年都会不开心。快说好!” “说好!快说嘛!” 少女嗓音娇甜,素手酥软,摇得孔宫主心神微荡,胸中无 分卷阅读63 端生出些许柔波。他伸手揉了揉黛黛的发髻:“好。” “你说好就好。” “嘻嘻。”纤手攀上脖颈,软绵绵的身子贴上来。这丫头竟还会主动投怀送抱了。孔苍术喉结一动,便听黛黛道。 “不许反悔。” “孔某绝不反悔。” “那我……若有事瞒着你,——你,你不会生气吧?” 黛黛绿盈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来,清澄又明净,无辜极了。 孔苍术:“……” 呵,死丫头坏心眼多着呢。都学着跟他玩心机了。 见青年扬眉,冷峻的眉峰犹如利剑出了鞘,黛黛心里瞬间就虚了几分。她抿了抿唇,小声道:“你答应今天不生气的。” 孔苍术沉郁的黑眸目光压来,喜怒不辨:“好啊。说吧。” 黛黛拿不准他的意思,唇瘪了瘪,不敢轻易开口,冷不丁听他问:“说不出来,那就让孔某猜猜,你要说的跟你的身份有关,是么?” 黛黛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但随即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她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青年不徐不疾道:“那日你反应极大,孔某心中便有疑虑。其后你我坦诚相对,分明已和好,近日却又似生顾虑,见了我便使性子。但又不肯说出事端,想来是顾虑那日孔某的话,不敢透露实情了。”加之天璇的欲言又止,她的不谙世事,种种迹象,都似乎印证了他的揣测—— “你是妖?” 黛黛的脑子里简直一片空白,但随即,一连串的问题简直搅得她头大。他他他知道了,早就知道?他生气了么? “我、我……你,你别生气呀,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还打算告诉你来着,就是……没找着机会。” “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不生气。” “啊?你没说反话?” 黛黛错愕地被他抬起下颚,仰头望着他,只见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就为这个?” 什么叫就为这个?他不是很讨厌妖么? 青年低沉的声音继续送入她耳中:“你怎么就不相信,你和她是不一样的呢?” 太阳余晖落尽,暮色四合,静夜沉沉。但闻一声轰鸣巨响,烟花炸裂在黑漆漆的穹顶之上。 霎时间,心彻底乱了。 黛黛心里预演过无数次最坏的情形,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她是不一样的。 心底蓦的生出一股无可言说的甜蜜。 鼻尖忽的一痒,是孔苍术轻轻伸手刮了刮。 “不是要高高兴兴的么?”他摄一把天穹星辉,洒落人间,化作枝头点点灯火。 除夕夜,人间火树银花。 “黛黛,看灯么?” “看!” 少女忽的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尖。 双唇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细微电流窜过,孔苍术微怔。 绵软的唇、莲香淡淡,气息终交缠成一种甜蜜滋味。 他不觉反握住少女纤细的腰肢,目光垂下,流连在她眉眼。她碧眼盈盈看来,璀璨的烟花,“砰”地绽开来,她眼底盛放一朵绚烂光焰。 “孔苍术,新年快乐呀!” 第40章 玉门(一) 辞行。 她的唇仿佛春日里的桃花, 柔软缠绵,带着蜜糖的甘甜。无端叫人心痒。 笔尖悬停于唇峰之上,漾开一抹桃红, 笔端微顿,好似旖旎缠绵的亲吻,将唇珠晕染得饱满鲜妍。 “弟子恭请师尊圣安。” 新年头一天,贺兰城主府内, 城主孙飞卿站在自家师尊案前,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一袭紫袍的孔青笔调未停,只随口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师尊神机妙算, 陈宗之那逆贼果然勾结噬魂宗, 于贺兰山一带布下杀阵。”孙飞卿嘿嘿一笑,“弟子幸不辱命, 尽诛之。” “如今陈老贼在北, 噬魂宗在南, 首尾不能相顾,元洲各地也陆续投诚,大半元洲, 又重归师尊掌中了。” “还可虑的,便是血海宗有数位道境真人在元洲东南活动,嘴上说着是寻觅机缘, 实则嘛……” “首鼠两端。”孔青执笔添墨,蔑然下了定论, “血海宗不足为虑,陈宗之、噬魂宗一旦事败,血海门下必然偃旗息鼓。” “师尊高瞻远瞩,弟子远不及也。”孙飞卿见他家师尊胸有成竹, 顺口恭维了一句。余光瞥见孔青正给画中人点一梨涡,只见那白衣少女碧曈如水,秀眉如黛,宛然立在人眼前似的,眉目弯弯,笑意盈盈,虽非绝色,却自有一股灵秀之气透纸而出。 ——啧,足见他家师尊把这姑娘神韵揣摩得,那叫一个透彻。 “师尊,这是那位姑娘吧?”孙飞卿蓦地就想起萧淡竹先前提起那位,兴致一下就高昂了。 “呵。”孔青抬眸,冷淡的目光扫过来,孙 分卷阅读64 飞卿噤若寒蝉,“牢兰宫的旧部联络好了?暗子埋下了?与血海宗、森罗殿交涉过了?” 面对自家师尊咄咄逼人的质问,孙飞卿:“……倒是联络了,就是森罗殿那边——” “那你还等着本座请你去么?” “……” 孔青漠然道:“闲的。” “!”他忙得脚不沾地,他师尊还有闲心画画,怎么好意思说他呢?! 孙飞卿对他家师尊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暗暗嗤之以鼻。呵,不就是喜欢个姑娘么,说都不让说了? 他正待给自己据理力争,却听通报,自家师伯永夜魔君公仪修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格老子的噬魂宗,日他先人。” 对自家师兄的骂骂咧咧,孔青早习以为常:“师兄,出了什么事?” “孔师弟,出大事了!” 身材纤瘦颀长青年阔步踏入屋内,一张昳丽如女子的脸上满是晦气:“噬魂宗那帮龟孙战事不利,准备要用天魔夺灵大咒掀桌子了!” “什么!”孙飞卿失声惊呼,天魔夺灵大咒,此咒一出,元洲泰半灵脉枯竭,道境之下一切生灵形神俱灭鸡犬不留! “他们怎么敢?” 孔宫主搁笔,冷冷笑道:“好得很!” ◆ 玉门郡,落霞镇。今日雪霁山晴,已是新春。 玩闹一夜,黛黛倚在棵梧桐枝桠间,权作休憩。孔苍术在一旁,霞光铺满琼枝,灵气如沙在光辉中荡漾。他倒是不放松修行。 黛黛无聊,从袖里摸出一袋去年三月的槐花糖,甜香袭人,不知不觉,他们相遇都快一年了,可是他对她的身份还一无所知。该不该跟他交一交底呢…… 一抬眼,恰见他正在看她。 黛黛偏头:“你修炼你的,看我做什么?” 孔苍术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黛黛理直气壮:“我监督你好生修炼养伤呀。” 孔苍术付之一笑,也不与她争辩,又自吐纳修行。 黛黛低头,把糖送进嘴里,唔,好像他都告诉她真实身份了,她先前说因为生气不想说,如今气消了,好像也该表明身份、带他回昆仑见一见掌教姐姐、妙法真人。但是见过尊长以后,一般来说,好像就该把结为道侣,合籍双/修什么的提上日程了。 哎呀,这样进展是不太快了点? 黛黛纠结了一会儿,一抬眼,又迎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她心跳漏了一拍。孔苍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修炼,似笑非笑道:“发了这么久的呆,你有什么心事?” ! 他在看她! 一直在看她! ——那她刚才想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全都被被他看见了?面对那双好像能看穿人心的眼睛,黛黛的脸唰地通红,说不出的尴尬羞恼。 “才没有!”她矢口否认,恼羞成怒,一双杏子眼微微眯起,纤长细白的指头几乎要戳到孔苍术的胸口,“倒是你,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青年不紧不慢地按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道:“瞧瞧这小姑娘安静的模样多可爱。” 哼,这还差不多。黛黛唇角刚扬起,这话就在脑子里转过一道弯来—— 她笑意一滞,什么叫她安静的时候可爱?少女语气不善:“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开口时候可恨了?” 孔苍术笑声低沉愉悦,他悠悠道:“这可不是孔某说的。” 雪球儿应声砸在他胸前。黛黛含恨:“那你就别跟我说话了!” “孔某还有一事,要……” “不听不听!你走!” 捂着耳朵摇头掩耳盗铃的小姑娘实在过于可爱,孔苍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被小猫爪子挠了也没松手:“孔某确实要走了。” “那你就快——” “今日是要跟你辞行的。” “滚”字卡在唇齿间,如鲠在喉。黛黛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要走,她乍闻此言,心里乱糟糟的,有心生气不理,可话不自觉又出了口:“你要去哪儿?” 孔苍术轻抚指间银戒,蛇眼猩红寒芒一闪而逝。 “牢兰宫。” 第41章 玉门(二) 孔宫主有几个表妹。…… 此言一出, 霎时冷了场面。 孔苍术见黛黛不语,便三两句将牢兰宫、噬魂宗的情形带过,只言几方战事激烈, 他受诏而归。 黛黛脑子里乱得很,一面觉得他当卧底很是不易,一面又是气闷,他突如其来地就要走了。 “不能不去么?”黛黛仰面, 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面对小姑娘期冀的眼神,孔苍术目光虽温和,语气却坚定:“我是去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一宗传承自然很重要。黛黛知道, 他既然投身牢兰宫, 必不容有失,可是—— “你也说了, 现在 分卷阅读65 的局势危险, 你身上还有伤——” “孔某既然敢回去, 自有脱身之道,你放心。”他话锋一转,语气极是柔和, “待此间事了,我便离开元洲。祖洲云岭间伏龙山上有一座隐秘上古仙真洞府,黛黛, 你先去那儿等上一等,好不好?” “哼, 谁要等你呀?” 少女抿着唇,两腮微鼓,杏眼含嗔,手自虚空一探, 一柄二十八骨紫檀折扇劈头盖脸砸到青年身上。 孔苍术一手握住,始觉此物气息抹去。是她先前用过的那件上乘灵宝,蕴太初、造化大道之力,颇为难得。 “这……” “借你的东西,”黛黛下颌昂起,“要还的。” “三年。” 口是心非。孔苍术低低一笑,俯首亲了亲她耳垂:“好。” 黛黛耳根通红,狠狠瞪他一眼,别开脸越过他肩头。只见梧桐枝影横斜间,天际朝霞格外灿烂。一轮赤日初升,拖曳着黛紫混着胭红的朝霞,烈烈如火,不可逼视。 朝阳洒下,给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一层淡金的光。 那样明亮。 ◆ 尽管黛黛心思百转,最终还是目送孔苍术离开。但和阿狸玩闹解闷,又忆及伏龙山之约,心情日渐转好。只是贺兰山间修行者渐多,或有牢兰宫、噬魂宗人士,也偶见正道、散修人士,山中、镇内争斗渐多,连连波及凡人。 天璇道人常常基于义愤出手,多有斩获,却也有三两回遇上强敌,还是黛黛出面将人或逐或杀。她这也才意识到,孔苍术临走前叮嘱她元洲是非之地,尽早离开、前去祖洲的先见之明。 黛黛只得先将天璇、阿狸送回昆仑,因为担忧孔苍术的缘故,她并未前去祖洲,而是重返贺兰——一则呢,贺兰山是牢兰宫、噬魂宗争斗之地,二则嘛,她感应到本尊将要出关了,她闭关的地点,正在贺兰山中。 千里贺兰,其尾是座终年云山雾罩的青峰,山下则是玉门雄关耸立,为元洲门户锁钥。 山间早春的风犹存寒气,凛冽拂面时,凉意都渗进骨头里去了。关外古道向来人声鼎沸,今日不知怎的,却格外寂寥,竟连一丝虫鸣鸟喧也无。 天边匆匆划过两道灰光,却是两个御使遁光的修行者。一人俊秀中年模样、面如冠玉,一人青年模样、赤目灰发,长相妖异,捏决作法,一刻未敢停留。 突然,一声羌笛,打破了天地间诡异宁静。 四下无人,却是哪来的笛声? 赤目青年面色一变,只闻笛声如泣如诉,缠绵入骨,宛如一张温柔的大网,绵密杀机欲要将人绞死在其中。 “鬼鬼祟祟!该死!” 他恨声一骂,屈指虚空拉出一杆漆黑宝幡,乌蒙蒙灵光闪烁,乌幡迎风而长,须臾之间,铅云万里、蔽日遮天。阴风骤起,魔嚎鬼哭。 万鬼游荡,白骨为歌,但有生灵尽化作行尸走肉,仿佛刹那间人世化作幽冥,魔威如狱,乌焰滔天。 然极目远眺,渺远大漠与天接处,血云翻腾,汹涌似江海波涛,亦能与幽冥世界分庭抗礼。 赤目青年额间已见冷汗,却见长河落日下,一赭衣青年手持玉笛,朗声笑道:“陈师伯,哪里这么急着走,何不听弟子奏完此曲?” 赤目青年见他显出身形,大松了口气,区区一个小辈。他骂道:“孙飞卿,你得了孔青几分本事,便胆敢来追击本座?!” 掌中玉笛挽花,贺兰城主孙飞卿笑眯眯一拱手:“弟子驽钝,不过学得师尊一点皮毛。还请陈师伯,赐教——” “教”字出口,一曲清商又起,悠扬笛声化作无数天魔、异种、妖兽、道兵、血莲,与赤目青年厮杀而去。 这赤目青年虽是孙飞卿师伯陈洛,孔青师兄,却也是陈宗之陈长老旁支后辈,与那陆天枢一般,是得了亲眷提携才成为老宫主弟子,如今堪堪元神,修为远逊其师弟孔青、永夜魔君公仪修之辈。 孔青近来携雷霆之势,斩杀陈长老麾下两大魔君,声威赫赫,将陈长老部逼得人心丧尽,连陈洛也是仓皇逃遁。心气丧尽,又忧心追兵,面对道行尚不及元神的孙飞卿,一时竟还占不了上风,被孙飞卿连连讥笑。 幸有那俊秀中年襄助,他袖袍一拂,一部阴司生死金簿显化高悬,书页疾翻,无穷天人、妖魔、恶鬼、修罗虚影,化作滚滚红尘之力,供陈洛宝幡吞噬。 陈洛狞笑:“多谢柳兄。” 俊秀中年也不居功:“陈兄客气,咱们速战速决。” “正合我意。” 幽冥死气应声暴涨,灰光蒙蒙,化作鬼王巨爪,直抓孙飞卿天灵而去。 气机锁定,魔威冲天,孙飞卿周身血云光华涌动,一遇那巨爪立时冰消雪融,孙飞卿御使禁法隐没身形,玉笛祭起,以声成阵,千万肃杀之声山呼海啸。 鬼王骨爪一握,将玉笛攥入掌中,无数阴秽邪魔源源不绝涌出,陈洛再进一步,瞳中血光一厉:“拿来!” 死气弥漫,玉笛灵光闪烁 分卷阅读66 嗡嗡巨震,发出一声刺耳哀鸣,再度显出身形的孙飞卿蓦地口喷血箭,面色青白,却是本命法宝教陈洛夺去,性命相连,受伤不轻。 陈洛一声长笑:“柳兄,看你的了。” 旋即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吐化作灵符,玉笛罩一层血色光华,哀鸣不止,却是已被陈洛全然镇压。 “陈兄且看柳某手段。”墨光一闪,那俊秀中年袖间一支紫金笔业已在手,他挥毫泼墨,题写于生死金簿之上,“死”字写过,笔下陡生一道无形之线,绵延如丝网,金书勾连天道,一股浩然莫御天地伟力骤降—— 死气反噬,侵入体内,毫无防备的陈洛蓦地如同一具牵线木偶,眼睁睁见那玉笛失了禁锢,轻啼挣脱了束缚,美妙乐音化作凛然刀光,穿透他眉心,将元神钉死。 “你、你敢——” 怨毒而不解的血色瞳孔里,映出俊秀中年的身影,只见他微微一笑,将掌中苍白的幽冥之火送出:“柳某献丑了。” 透过熊熊烈火,陈洛只见那俊秀中年俯首作揖:“属下云中柳乘风,拜见少主。” 少主?什么少主? 却见赭衣青年孙飞卿缩地成寸,施施然落地。 这一声少主——却是对着他所说。 原竟是他! 烈火焚身,陈洛死不瞑目。 而云中城主,柳乘风。自是早在一年前,就被孔青策反。 孙飞卿并不意外,赞道:“此番清算叛党,柳城主屡屡通传消息,如今又斩杀陈洛,实在是居功至伟。” 柳乘风自家人知自家事,当时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孔青事后不收拾他就不错了,哪还敢跟孔青的徒弟争功。连连自谦道:“属下何敢居功?全赖孔宫主运筹帷幄,少主神通广大,这才教逆党伏诛。” 孙飞卿见这老狐狸油滑,但笑不语。 柳乘风殷勤道:“去年一晤,孔宫主身体欠安,属下十分痛心,不知如今他老人家身体可好些了?” 孙飞卿吞了丹药,漫步于道上调息,笑道:“劳柳城主惦记。师尊自然大好了,前些日子不还杀了两个人么。你说这些人也是的,师尊仁慈,牢兰宫用人之时,降者既往不咎。偏有两个自恃辈分修为的魔君冥顽不灵,唉,这不是只能送他们去阴司追随倒底了。” 柳乘风心下一凛,他一句试探被孙飞卿这小子□□裸警告,不听话,那两个魔君就是下场。忙赔笑道:“那属下就放心了。” 此时云开雾散,诸般异象尽皆消去。古道上,风吹胡杨,其叶簌簌。湖绿罗裙隐于密叶之间,谁也没发现,少女翘脚而坐。闻言嘴角一撇,放心,放心个鬼啊。 当时孔青重伤,听说那个陈宗之遣了好些人来追杀,次次功败垂成,现在被孔青伤愈,他反而被围堵在贺兰山一带,真是个废物。 少女自然是重返贺兰的黛黛,如今陈宗之部被围贺兰,山中时有魔君出入,她一个元神化身,当然不敢进山以身犯险了。 蹲在这山外,却正看见牢兰宫内讧谍中谍的一出好戏。再一听,好家伙,这不是老熟人么,一个被她骗过的云中城主,一个孔青徒弟贺兰城主。本来打算来个黄雀在后,送他们一人一剑去阴司,现在她准备再看看好戏续集。 树下,柳乘风讨了个没趣,绞尽脑汁转换话题:“不知表姑娘可还好?去年在云中城,属下见表姑娘颇喜珠饰,特意收集好些珍奇品类,少主可否带属下转达一份心意?” 孙飞卿当场就愣住了。 这表姑娘是谁?他再他家师尊座下几十年,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谁会知道一个编出来的人呐?黛黛在树上简直笑得前仰后合。 但孙飞卿不知道啊,他见柳乘风信誓旦旦,不像是说笑,为保险还是多问了一句:“哪位表姑娘?” “那位白衣、碧眼,娇娇弱弱的样子,生得还是颇为清丽脱俗——” 孙飞卿眉头一皱,正要训斥他信口开河,玷污师尊清誉,他家师尊明明从来就没有跟什么白衣碧眼的女人…… 嘶,等等,白衣……碧眼? 这不是师尊先前那幅画里的女人么?碧眼,睹物思人,一年前贺兰城的记忆迅速在脑子里转过,孙飞卿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萧师弟所说跟在师尊身边那个少女,就是师尊那失散多年的表妹。 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下。连柳乘风都知道的事,他却不知,柳乘风都见过的让,他却不曾得见。着怎么能显得他是师尊最宠爱的弟子呢? 孙飞卿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道:“师姑平日里山中清修,不见外客。你既见过,也知师姑生来柔弱,请恕孙某不敢打扰。” 柳乘风将信将疑,那个女人瞧着是矫揉造作,怎么就柔弱不能自理不见外客了?去年瞧着孔宫主对那女子颇为宠爱,平日里又藏得那么好,莫非孙飞卿这小子打算自己占了这条道。 嘴上还是恭维道:“有劳少主提点,属下唐突了。” 黛黛:“ 分卷阅读67 ???” 他们在说什么?孔青怎么还真就有个柔弱不见外客的表妹了?孔苍术当时随口一说,还有这个考量啊? 黛黛当即疑惑非常,她当即驭动禁法挪移,身形一闪,便浮现在二人眼前。她一清嗓子,花凋在手,幽蓝光华闪烁,正准备制住两人,好生逼问。 却听孙飞卿惊道:“师姑?”他望着黛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黛黛动作一顿:“嗯?” 他是……在叫她吗? 柳乘风看了看孙飞卿,又看了看面前突然出现的碧衣碧眼少女,不禁愣住,孔宫主到底有几个表妹? 第42章 玉门(三)[修] 我不过是想给孔青添…… 幽蓝光华悄然散去。 碧衣少女手捧冰花, 偏头睨视孙飞卿,娇声细语:“你是谁呀?我认识你么?” 孙飞卿不慌不忙,哈哈一笑:“师姑没见过弟子, 弟子却有幸见过师姑。” 广袖一扬,躬身肃拜:“弟子孙飞卿,拜见师姑。” 孙飞卿都做了表率,柳乘风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也得跟上了:“云中柳乘风, 拜见表姑娘。” 他们两人这一番作派还真坐实了孔青有个表妹。莫非,她这如意千幻诀这一番幻化,恰巧就变成孔青表妹的样子了。然后就被他们认错了。 这也实在是…… 太好了吧! 黛黛眨眨眼, 坏心眼一个接一个地来。既然是他们自己认错的, 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呵,我又不认识你们,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乱认亲戚。——诶, 别解释。”黛黛把玩那一枝幽蓝冰花, 一指两人,“我现在要进贺兰山中去,你们两个敢跟来么?” 柳乘风神色一苦:“诶哟, 我的表姑娘,贺兰山现在战况激烈,您老人家金尊玉贵的, 做什么还要进山以身犯险呢?” “我做什么?”黛黛眉梢一扬,这威风立刻就抖起来了, “用得着跟你交代么?” 嘶,这语气该死地耳熟。柳城主倒吸了一口凉气,孔宫主的表妹怎么还都是同一款的!一样的不讲道理。 她要出了事,他绝对第一个被孔青拉去开刀。 “属下失言, 表姑娘恕罪。” 他连忙目视孙飞卿求救,后者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道:“如今贺兰山中却有咱们的修士巡视,但其中盘踞的叛贼余党不可小视,如今师尊不在此地——” “他不在才好呢!”这话黛黛听着顺耳极了,心里话顺口说出来了,见两人齐刷刷望向她,目光诡异。 “……” 有点得意忘形了。 “呵,看什么看。”黛黛拿出孔青表妹的气势,冰花一指,两人瞬间被神风冻得一哆嗦,“我在山上清修近百年,此次为什么下山来?还不是因为担心表哥!你们一个个畏畏缩缩——” “不像我,”黛黛拉长了语调,娇声嗲气,“我是来给表哥分忧的!” 孙飞卿:“……” 柳乘风:“……” “你们不敢去,我自己去。”黛黛趾高气昂招来清风卷身,碧衣飘摇,飞驰往贺兰山去。 “师姑!/表姑娘!”见那碧影须臾消失在眼前,两人无奈,连忙架起遁光追去。 贺兰山一路上杀阵、幻阵环环相扣,更兼有魔君主持阵法,孙飞卿一面要给黛黛指引出入之法,一面还得传音给那位栖凰峰中镇守魔君赔不是,可谓是两头不是人。 但他以为,不幸中的万幸还是黛黛没给他再找什么麻烦…… 呵,才怪。 黛黛瞥了孙飞卿一眼,微微一笑,她本尊如今恰巧出关,要送当然要送他们一份大礼了。 孙飞卿不禁浑身一凉,立时凝神戒备。 ◆ 巍巍贺兰山。 山脉之中,此峰颇为奇诡,山阴积雪莹莹,山阳碧树成荫。当中裂开一线深渊,好似恰被人一剑劈开,裂痕深入地脉,地底岩浆涌动,赤阳煞气弥漫,等闲生灵莫说踏足,便是接近此地变要被这可怖的高温化作灰烬。 可如今却有一行人踏足这炎阳世界,非但不惧地心神火,反而吐纳地煞灵气调息修养。这群人身上个个带伤,一身血煞惊人,非至藏象修为,这等血煞触之即死。 不是牢兰宫陈宗之一行又是何人。 陈宗之四十余岁模样,金发赤目,生得一幅豪阔面孔,他盘踞于灵脉之上,无尽灵机为他恣意鲸吞,连灵脉也隐现出枯竭之象。 忽见那汹涌赤红热浪之间,忽有芙蕖盛放,雪白花瓣晶莹剔透,犹如冰霜凝就。朵朵白莲漫盈,一派灵气盎然,陈宗之顿觉灵台清明,伤病转轻。 他心中一惊,竟不知何人出手,手段如此高明,若来人心存恶意,一击之下他绝讨不了好处。当即祭起法宝,将白莲拒于身外,睁目喝道:“谁?” “哎呀,陈魔君怎么如此戒备?我对陈魔君并无恶意啊。”b 分卷阅读68 r   众人闻得这清脆女声,无不色变。以众人之能,竟丝毫察觉不出这声音出自何处。见那漫天白莲,更怕藏杀招,唯恐避之不及。 正神识漫扫之际,却见那满天白莲起伏,簇拥显出少女纤瘦身形,她白衣如雪,生得清丽绝伦。她碧目盈盈波光流转,拈花一笑:“这可都是上好疗伤圣品呢。——魔君如此戒惧,委实叫我伤心。” 虽这样说,她却仍是笑嘻嘻的模样,指尖轻触白莲,霎时间,那满天飘扬的芙蕖便如梦幻泡影尽数破灭。 是她! 陈宗之转念间便想起她是遭孔青通缉那位昆仑道境真人。听闻当时孔青受伤,她还前去刺杀,只可惜功败垂成。但她与孔青愁怨颇深,却是做不得假的。 当即撤去戒备,朗笑道:“原是昆仑南烛仙尊当面,陈某有失远迎。”众人也纷纷附和。 孟黛捻着发间的璎珞流苏,哂道:“有什么可迎的呢?我不过是被孔青所伤,躲入这贺兰养了大半年的伤。” “哎呀,陈魔君不也是一样,咱们同病相怜。” 陈宗之听她自曝其短,闻弦知意,喜道:“仙尊所言不错,咱们同困于贺兰山,共同的敌人只有孔青一个。何不联手?” 孟黛笑靥如花:“我近来在山中多方查探,也知道玉门附近那栖凰峰阵法几分变化。那是个突围的好地方呀。” 她说的半真半假,她确实对阵法一窍不通,而且刚刚出关,也是凭着分/身做内应得的消息。 当即有人低哼道:“谁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陈宗之还不及呵斥,便听得“噼噼啪啪”几声脆响,几个耳光打在那人脸上,霎时间就叫那人咽下满口带血碎牙,吐出鲜血淋漓的舌头。 陈宗之又惊又怒,这不等于打在他脸上吗? 抬眸见孟黛仍立在那赤焰间,衣袂翩翩,鬓角的珠钗折射出一点冷光。她看也不看那人,笑意未改:“陈魔君,这也是合作的诚意么?” 陈宗之都要气笑了,她这叫有合作的诚意吗? 孟黛可不管他怎么想,她凉凉道:“我固然与孔青有些仇怨,但恐怕他恨之入骨的是陈魔君,不是我南烛。这贺兰山呢,该急着出去的也不是我呀。” 这话倒是真的,陈宗之作为内敌,孔青当然欲除之而后快,相比之下,通缉孟黛其实是小事。只要除去陈宗之,孔青不可能摆相同的阵势去追杀孟黛。 陈宗之面色几变,黛黛一笑,给他加了把火:“我呢,是想给孔青添点堵。陈魔君若是不愿,那就——” 话音未落,忽见化血魔刀闪动,新月似的刀锋,杀意如冰。 一触便割下了那人首级。 他反应太快,众人一片哗然,也叫孟黛有些惊讶。这人反应真是又快又狠。 陈宗之毕竟也是枭雄人物,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仙尊,刚才说到栖凰峰了么?愿闻其详。” “呵呵,好说。” ◆ 贺兰城,城主府今日格外热闹。 陈宗之穷途末路,牢兰宫势力又重归孔青之手。但城主府却不见什么喜气,毕竟首恶陈宗之未除,况且噬魂宗的噬灵大咒,算算日子,也就该在这几日了。 孔青召集众人商议应对噬魂宗的章程,各魔君均是桀骜不驯之人,求和当然不做考虑。均自提出对噬魂宗狠狠报复。 孔青立在窗前,面色不辨喜怒。他并不开口,只是听众人意见。 永夜魔君公仪修最是激进:“老子看,就该联手杀上炎洲,拿他炎洲人畜一块血祭了,灭了狗日的噬魂宗满门!” 有魔君附和:“噬魂宗有噬灵大咒,牢兰宫就没有诛神血咒了么?” “杀!噬魂宗贼子还当我牢兰宫能任他们欺凌么?” “杀上噬魂宗!断他道基传承!” “杀杀杀!” 一时之间,杀声四起,满室中煞气冲天,宛若实质。一方书香静室,竟如修罗地狱,森然可怖。 “行了。” 一句话,叫这屋子一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众人屏声敛息,齐齐将敬畏目光投向开口的黑衣青年。 孔宫主转动指间银戒,慢条斯理道:“咒法且备着吧。” 众人闻言一喜,公仪修尤为自告奋勇:“宫主,早备下了,就等你一句话,噬魂宗那帮狗娘养的一个也——” 孔青打断他:“血海宗来了多少人,都杀了吧。” 什么?!怎么是血海宗? 众人错愕。公仪修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宫主,先杀血海宗的崽子?” 孔青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血海宗窥伺在侧,真与噬魂宗拼起来,血海宗必然出手,不如先发制人。”牢兰宫真要与噬魂宗生死相拼必然两败俱伤。血海宗主人老成精,不敢跟牢兰宫硬拼,却很敢捡软柿子捏,在背后捅刀子掣肘。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现下噬魂宗动手把局势搅得波谲云诡。 孔青没理他们反应, 分卷阅读69 继续嘱咐道:“备好咒法就与血海宗知会一声,入元洲者皆杀。勿谓言之不预。” “至于噬魂宗……”他冷笑,正待安排。 忽听白日雷声轰鸣,一道流光曳金,剑符划破天际,飞驰而来。 孔青抬手一摄,那光华如流星落下,嘀鸣悬停在他掌中,却是道兀自颤动的传音剑符。 他神识一扫,将传信尽览,面色立时阴沉下去。众人看自家宫主这脸色,都十分好奇这信中说了什么,但到底不敢问。 “宫主,怎么了?”还是公仪修大大咧咧发问。 孔青拂袖,将剑符送至公仪修面前。这位魔君一看,是孙飞卿传来的消息——就他娘的讲了下今天鸡毛蒜皮的事,末了诉苦他约束不住孔师弟的表妹,请他定夺。 这屁大点事儿也用剑符传书?难怪孔师弟生气了。 不过公仪修还是挺好奇的,低声传音问:“师弟,你还有表妹呀,怎么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听说过。一百年前早死了。 孔青一字一顿道:“孙飞卿这个蠢货。” 居然能叫个冒牌货进来搅局。 第43章 玉门(四) 表哥,你终于来了。…… “嗨, 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公仪修笑意一顿,他忽然意识到孔青那句话是回答他的, 他失声惊道,“那栖凰峰岂不是要出事?” ◆ 栖凰峰左近,天穹高远,清凌透亮的碧蓝。 “这外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没趣得很。”作为化身的黛黛把栖凰峰附近逛了个遍,阵法布置也被孙飞卿讲了个透彻,给本尊把消息传了个遍。她才装模作样地感叹。 孙飞卿附和道:“这山里能有什么?乏味得很。咱们不若到玉门去, 郡城里头十洲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有。” 黛黛“哼”道:“玩什么玩, 出息!走,咱们去栖凰峰上边瞧瞧。” 孙飞卿道:“没有师尊法旨, 谁敢私放外人入山?” 他话音方落, 只见那碧蓝苍穹蓦地蒙上一层暗沉的灰色。凄风阵阵, 夺天地之光焰。冷雨声声,摄众生之灵机。青峰乍然枯黄,走兽立化白骨。万鬼啸聚, 哭嚎不歇,声浪如潮,冲刷漫山法阵, 摧枯拉朽。 孙飞卿一听之下,胸口如遭锤击, 阴神犹被椎刺,神志丧却,双目骤然失去色彩。黛黛见状,忙拈起花凋冲他眉心一砸。 太阴之气冰凉沁骨, 直冲天灵,他浑身一颤,无神的双目重新出现了神采。 “多谢师姑。” 又见这一片地上鬼蜮,人世九幽,死意弥漫,枯寂非常,魔威似海。他不由得心下一沉:“寂灭道域。” 柳乘风背心发凉,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陈……他来了。” 他没敢直呼其名,但在场之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牢兰宫陈宗之。 黛黛拨弄着花凋,幽蓝光华流转,映照着翠眸里的笑意。 ◆ 栖凰峰上,陈宗之率众突然袭击,打了牢兰宫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有孟黛提供的阵法运转机要,陈宗之上来便携威将主持阵法的几个元神修士击毙,倚他的威势,其部众厮杀比平日也厉害万分,栖凰峰上一时死伤惨重,几近覆灭。 镇守那魔君心如铁石,临危不乱,干脆全力催动法力,以身为点,化出一方漆黑道域,入道域者,不闻其声、不见其色、不知其形,无天无日,混沌一片。 混元道域直迎上陈宗之寂灭道域。 两方道域纠缠,虚空如水波震荡,相互侵蚀,难解难分。 陈宗之周身寂灭之息喷薄而出,他是积年魔君,道法根基深厚,一方灰域凶狠鲸吞下那方漆黑道域,彻底纠缠在一起。 不过几息之间,寂灭之息逐步弥漫,陈宗之稳占上风,他顶上化血魔刀如一弯新月,旋转间吞吐寒芒骇人,吟声铮铮,恰如他冷笑:“石渊,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陈宗之,自投罗网的是你。”唤作石渊的魔君冷冷回敬。掌中混洞九玄轮乌光如墨,化作一颗漆黑无光的墨色星辰,森然杀去,混沌之气与寂灭之气相互消解。 陈宗之眸中杀机暴涨,化血魔刀随心而动,刀光顿起,似欲割裂混沌,寂灭万物,将那颗墨色星辰斩作两截,余威不减,“叮叮”两声,将那九玄轮击得呜咽轻鸣。 心神相连,石渊魔君元神巨震,一口嫣红心头血涌上喉间,他强自约束,化作血箭喷向法宝,乌轮这才稳住阵势。 陈宗之得意笑道:“哼,你给孔青传信又如何?待他见信敢来,少说也要一柱香,也能救得了你?” “你若识相,便让出路来,同门一场,陈某放你一条生路。” “同门?”石渊魔君纵声大笑,“勾结噬魂宗,你,不过叛逆!” 陈宗之大怒:“那就叫你试一试本座手段!” 缺月弯刀又是变招,刀光再起,一生二,二生三,拢共三式变化。一式噬血夺魄,二式 分卷阅读70 有阴雷滚滚克灭生机,三式之中,天塌地陷,万法同归于寂灭。 荣枯、生死,万般寂灭尽化入刀影,凌空劈下。 “哼,本君便没有手段?!”石渊魔君手掐法诀,乌轮倒飞,散落身周化作一片吞噬万物的混洞,光阴凝滞,洞中一物摆尾而出,化作混沌,张口不知其高不知其远,吞天之口择刀影而噬。 二人均自受伤不轻。 此际,石渊魔君灵台忽的一警。 剑光晶莹雪艳,剑起太初,破混沌而造化万物,天地分,日月高照,诸星列行,龙凤、孔雀、麒麟、异兽珍禽,凝为这无锋造化重剑,一剑斩下。 混洞破灭,演化诸般异象,日月诸星、异兽珍禽、万物虚影镇压其身。 石渊魔君受此重创,道域寸寸龟裂,无尽造化、寂灭道韵透过裂缝流淌而入。他元神被造化之剑镇压消磨,这才得以窥见,这一片混乱虚空之中,有一人执剑徐徐而来。 白衣少女容貌殊丽,笑意嫣然:“看来,你的手段也不如何呀。” 石渊魔君看清她样貌,目中惊诧之色减却,却冷嘲道:“我道是谁?一路的丧家之犬。” 他知孟黛被牢兰宫通缉,自然也猜到是她与陈宗之联手,陈宗之本就是明面人物,他诱敌于此,孟黛本尊则暗中袭击,迅速克敌突围于此。 孟黛也不气,笑眯眯反唇相讥:“你待会儿就晓得谁才是阶下之囚了。” 她一脚踹到石渊魔君心窝上,踹到陈宗之身边:“陈魔君,不如你教教他什么叫阶下囚?” “仙尊客气。”陈宗之自不客气,立掌之间,灰雾蒙蒙万鬼哭嚎,孟黛旁观,不禁心中厌恶,此番给孔青联手添了个堵,但她也不打算放过这老魔头。 但陈宗之和她之间互不信任,此时出手,未免打草惊蛇。她刻意把人推出,待他杀人之后,志得意满之下,防备松懈,她再送他一剑,把化身拎了抽身走人…… 孟黛手抚仙剑,身同天地势,蓄造化之机,隐而未发。 陈宗之立掌如刀,寂灭杀机落下:“本座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忽有一人道:“那你且看着吧。” 灰蒙蒙天边乍现艳紫妖星数点,星芒大放,化作一方星盘,天运如棋,众生皆是局中卒子。 陈宗之、孟黛二人面色骤变,天运之力缠身,是虚空锁定。 银月高悬。 月华莹然似水,化作千里飞剑。剑起杀伐,天地之间毁灭、红尘中枯荣,尽为此剑之锋。 陈宗之掌中杀机刹那被洞穿,剑至锋锐,势如破竹,剑光直穿其眉心。 剑光过,陈宗之躯壳轰然碎裂,炸裂作无数微尘,灰飞烟灭。 任他造化万般,枯荣寂灭,自一剑斩之! 剑刃如月华流淌,闪烁数点寒星。 是森索苍黄剑。 执剑者,黑衣金带,意态从容。 牢兰宫主孔青! 孟黛蓄势一剑斩却周身天运星索见好就收,正掐挪移法诀,猝不及防和孔青打了个照面。 !!!他怎么会在这儿?!道行还见鬼地精进了?! “南烛仙尊,去岁一别,今年怎么又是行色匆匆?” 黑衣青年目光冷然瞧来,孟黛才不想理他!话都没回,法诀一凝,虚空挪移神禁立时起了效果,两转之下,便失了影踪。 孔青倒没有拦她,只是气定神闲祭起一方明镜。 神光以此他为点,铺展开去,天地万象刹那间映入镜中。山林之中,众多妖类次第映入镜中世界之时,镜外妖类为明镜神光所覆者,无不现出本象,通身宛若被千万针刺、炽阳烧灼,疼痛难忍,修为稍低者直化为血水。 这是牢兰宫异宝照妖镜。 孔青此次身上恰好携带此宝,因此对于孟黛逃脱并不心急,只消循此镜所显,便能将这个讨人厌的小妖女杀掉。 此次还真是意外之喜。 ◆ 意外是真特娘的意外。 孟黛只想锤爆孙飞卿的狗头!说好的孔青不在呢?!!! 孟黛急匆匆化成一道灵光,没入自家化身黛黛体内合二为一的时候,照妖镜神光恰摄过此地。她强忍着难受,紧捏着如意千幻诀,一点道境法力都不敢使,更别说扭头就跑了! 是,那镜子未必能觑破她本体加如意千幻诀!但这破地方还有几个道境真人。她简直就成个活靶子了。 为今之计,孙飞卿这个狗东西还是不能杀的。 孔青徒弟,进可做个掩护,退可当个肉盾。 孟黛思量她的,孙飞卿高兴他的。可是亲眼见证寂灭道域破灭,一剑西来—— “是师尊,师姑,师尊来了。” 孟黛强忍着怒气,皮笑肉不笑:“我眼睛还没瞎。” 孙飞卿一怔:“师姑怎么了?是不高兴么?” “高兴,我,高兴极了!”孟黛扯起虚伪的假笑,“我是高兴过了头。都怪你说 分卷阅读71 表哥不在,害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师尊本来是不在的。” 孙飞卿爽朗一笑:“我这不是担心师姑,特意把他老人家请过来了么。” “???!!!” 她,她特么! 被判死刑的孙飞卿浑然无觉,小嘴叭叭个没完:“既然师尊来都来了,咱们还是前去拜见得好!” 还往孔青面前凑?嫌她死得不够快吗? 她的剑呢?她得把这祸害砍死!谁也不能拦她! 孟黛碧眸中凶光一闪,却听孙飞卿和柳乘风蓦地齐声惊道:“师尊!/孔宫主!” 孟黛僵硬地扭动脖颈,余光瞥见那腰间挂的森索苍黄剑简直渗得慌。抬眸,只见这黑衣金带青年正立在她身后,静静地凝望着她。 他、他他是发现她了么? 可他为什么没有出手。 他一向冷冰冰的黑眸打量过来,这次却似乎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 她能怎么办? 她也很绝望啊! 一边是冒充表妹即将被抓包。一边是刚给他添完堵直接被抓包! 拼死一搏…… 怕是就剩个死字。 孟黛心中做了复杂的心理斗争。 在冒充表妹可能被发现然后被砍死和马上暴露身份被孔青砍死之间,她选择—— 嘴角挽起甜美的笑,双臂扬起,衣袂飞扬,扑到孔青怀里:“表哥,你终于来了!” “我可——想,死,你了!” 第44章 玉门(五) 就是你那指腹为婚的亲表妹…… 孔青本不意在这样匆忙的情形下和她打了个照面。 少女转过头, 那双曾经柔波潋滟翠眼,如今盛满惊惶。他心中无端的,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然后, 便见她乳燕投怀般扑过来,埋首在他胸前,娇滴滴喊了声——“表哥,好久不见。” “……?” 神通广大的孔宫主怔住了。 见他沉默不语, 孟黛心里慌得一批。整个人僵硬地挂在他身上,再亲昵吧,不敢。要撒手吧, 又怕显得她心虚。一时进退两难, 不知这场戏该怎么收场。 正值此际,却见天边铅云滚滚, 跟在后头的牢兰宫众人姗姗来迟。 人还没到, 就听一阵粗豪的笑:“格老子的, 这回总算把陈宗之那个老乌龟全歼了。痛快。”孟黛抬眸看去,说话的当先一个降下云头的。他身材纤弱,却提着一柄门板大巨斧耀武扬威的男人。 她打量他的时候, 男人肆无忌惮的目光也往她身上打转。把孟黛看得浑身发毛,直想给他眼珠子给抠出来。 但她都没动手,却忽的灵台一警, 见那巨斧毫无花俏,直掷向她, 虚空寸寸撕裂犹如一张可怖巨网锁死这片天地,而那巨斧竟比电光还快,转瞬便至身前。 孟黛被其中所蕴力之大道惊得花容失色,生受这一击她半条命就没了!下意识一推孔青, 要拿他当个肉盾。南烛便要出手—— 却不料她腰身刹那被攥紧,只听“叮叮”两声轻鸣,她见孔青屈指轻弹,一牵一引,那巨斧倒飞而出,哐地插于地上,余威尚在,切山断石撕裂千里,地脉摇动,其声“轰隆”有如震雷。 孟黛缩在孔青怀中,惊魂未定。一手忽抚上她僵硬而颤抖的背脊,轻轻拍了拍。 吓得她抖得更厉害了。 他又想干什么?牢兰宫果然就没有一个好人! 那个疯狗坏。孔青更坏。 死丫头。没出息的东西。孔青瞥了一眼抖如筛糠的少女,鼻子里一哼。孔宫主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过是想安慰安慰她罢了。 公仪修抬手将巨斧法宝招回掌中,将两人这一番动作瞧在眼里,咧嘴一笑:“哟呵,这就是宫主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表妹啊?” 他乜了孟黛一眼。不是说这是个假货? 孔青并不戳破她身份,看了公仪修一眼,隐含斥责警告:“师兄,你既知她身份不该出手。” 假不假的还不是孔宫主说了算。 “属下知罪。” 一声告罪后,公仪修挠头:“哈哈,这不是看你追那个妖女追过来,这眼睛一花就看差了。”言外之意,提醒孔青她跟那妖女或许有什么牵连。 孔青追到这就没见到那白衣妖女的影子,他当然也怀疑黛黛和她有什么联系,但此刻却要替黛黛遮掩,淡淡道:“那妖女道法精妙,叫她跑了。” 孔青什么时候会这样维护一个人?公仪修反正是没见过。他看似粗豪,但也不是傻子,知道孔青对这个丫头不一般,他当然不会再纠缠下去。 “小表妹,对不住了!”公仪修一拱手,大咧咧给孟黛赔不是。 还没等孟黛说话,那手就松松垮垮放下去了。孟黛看他那个样子就来气。她也算看出来了,孔青对这个表妹颇为偏宠。她那作劲儿又上来了,仗着这身份,冷 分卷阅读72 笑:“呵,谁是你表妹了?老眼昏花。” 公仪修道:“哟,小丫头脾气还挺横。” “呸。” “表哥你看他——”孟黛揺他袖子,委委屈屈,“他骂我!” 孔青望着她一双盈盈如春水的碧眸,还能怎么样? “师兄——” “好好好。知道了,你家表妹不禁逗。” “哼。”孟黛瞪他。 这声两个男人只当没听见。 孔青道:“师兄,这是舍妹,姓宁,小字黛黛。” 孟黛听了心里觉得有点怪,怎么还重名了。一想到孔青要叫她黛黛,想想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知道知道。”公仪修跟着孔青满嘴胡吣,“就是你那个指腹为婚的黛黛表妹。” 孟黛:“???” 孔青:“……?” 一百多年的指腹为婚?他还真编的出来啊。 孟黛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盲点,但她一个冒牌货怎么敢问,反正又不是跟她指腹为婚,过几天安全点她就找机会跑了,这关她什么事。 她抬眸冲孔青羞涩一笑,摆出一幅少女心事欲说还休的模样。 奈何公仪修看孔青没有反驳,知道他算是说对了。完全看热闹完全不嫌事大,继续添柴加火:“师弟,你看这今日这良辰美景。” 孟黛看了看,脚下被他劈得满目疮痍。 “你剿灭叛党,重掌圣宫。又跟这位黛黛表妹久别重逢。” 孟黛心中冷笑,就是表妹假的。 “好事都赶一块了。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们成亲吧。” “???凭什么?”孟黛脱口而出! 两人闻言看来。尤其是孔青,那张脸看起来冷峻又阴鸷,漆黑的眼睛幽深如海,溅起一点寒星摄人心魄。 吓人。 孟黛心里急得砰砰乱跳,她简直要被公仪修逼死了! “我,我的意思是说,这也太着急了吧。” 公仪修道:“哟,你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等了一百来年还不急。” 孟黛据理力争:“等了这么多年还急于一时吗?这么仓促什么都没有——” “再过几日吧。”孔宫主终于开了金口,一槌定音。 “几……”日怎么够? 孔青握紧她的腰身,黑漆漆的眸子看来,孟黛张开的唇翕动了一下,柔声道:“几日都行,我都听表哥的。” 哼。 几日就几日。总比没有强。 孟黛偃旗息鼓不敢再争,谁让她是冒名顶替的。她就不该来这个鬼地方!杀千刀的孙飞卿,要不是他把她认错,她根本就不会来!她不来就不会被孔青追杀,最后落得要冒名顶替继续演他表妹的地步! 这几日尽早找到机会,尽快跑!嫁给他,别作梦了。 孔青垂眸心想,她果然没认出他。 他适才刻意以姓名试探,宁,是她化名中的姓。黛黛,是她的本名。以黛黛的城府,若认出他绝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心中顿时有了成算。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朱唇紧抿,两颊气得嫣红,一双碧绿的眼儿圆溜溜。 孔宫主微微一笑,看她又急又气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谁叫她不听话,非留在元洲这个是非之地了? 第45章 玉门(六) 她等的机会来了。…… 孔青带着她御风而行, 又指派牢兰宫一众人马将陈宗之残部尽数格杀,方离开了贺兰山。 流云之下,河山变幻, 青峰渐隐,平野开阔,有人间烟火,市镇星罗。 这方向不对啊。 孔青领着这么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在往玉门走, 玉门之外就是炎洲地界了,他没事儿去那儿干什么?跟噬魂宗示威么? 孟黛眼波流转,坏心眼又上来了。她明知故问道:“表哥, 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玉门。” “玉门啊……”她语气敬慕, “表哥重掌圣宫,怎么不回牢兰宫呀?” 孔青瞥她一眼, 又在试探。他不打算给她透露太多, 免得这丫头坏事:“还有些琐事要办, 要耽搁些时日。” 孟黛“哦”了声,锲而不舍:“有什么事呀?我能替表哥分忧么?” 孔宫主轻声一笑,语气意味深长:“表妹, 你从前对这些事情可从来都不感兴趣。” 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就那样暧昧而危险地握在孟黛腰侧,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飒飒罡风吹拂,她浑身都感觉凉飕飕的。 不会被他发现什么破绽了吧? “表哥~”孟黛挤出一抹笑, 语气天真又娇软,“从前是从前, 现在是现在。先前听说表哥出了事,我真担心死了。” 孔青挑眉:“是么?” “是呀是呀,表哥。我想能帮上你的忙。”孟黛偏头依偎在他肩颈,碧绿的眼睛盈盈如水, 分卷阅读73 软得不像话。 孔青拍了拍她的脸颊:“你不添乱就很好了。” “我没有!” 孔青冷笑:“此次要不是飞卿传书,你还要添出更大的乱子?” “……”孟黛做贼心虚,瘪了瘪唇,恨恨闭上嘴。要不是孙飞卿那个狗贼,她早功成身退了。 “到了玉门,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孔青扬起声气,“知道了?” 呵,他有本事就一直看着她,否则,呵呵。孟黛心里可硬气了,但脸上还是一派乖巧:“嗯嗯。都听表哥的呀。” 孔青似笑非笑,却也不拆穿她心思。 栖凰峰到玉门距离颇近,只是盏茶功夫,转眼就到郡城,城中本不允飞驰,但这条约束对于牢兰宫主而言形同虚设。众人乘云御风而下,直入此地牧守一方的城主府内。 此地灵气浓郁,烟云袅袅,蓝莹莹琉璃瓦流淌着明媚天光,仙鹤盘桓于檐上,红鲤卧波化作长桥。此地城主、长老、阴世城隍等俱都在此等候多时,殷勤来迎。 众人一阵恭维颂祝,听得孟黛耳朵都快起茧了。才听孔青发话:“今日大家奋战辛苦,各自回房修整,稍后还有要事赖诸位协力。” 众人连称宫主体恤,玉门城主早安排人指引,三两告退以后,身边只剩下孙飞卿等寥寥数人,孟黛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表哥,我住哪儿呀?” 玉门城主早见跟在孔青身边这绿衣少女,心中就纳罕。现下听她这称呼,更是诚惶诚恐告罪道:“未知表姑娘驾临,属下竟未安排表姑娘住处。” 孟黛宽容极了,她笑吟吟道:“不妨事,表哥大事要紧,我不要紧的。” 玉门城主松了口气:“表姑娘稍宽宥些时辰,容属下调换——” “不必了。”孟黛直接截断他的话,她才不想住在牢兰宫的包围圈里,她柔声道,“大家都有职司在身,就我一个闲人,怎么好麻烦别人给我让位置呢。” 孙飞卿惊讶,他这位师姑还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 那当然不是,孟黛就想借机开溜而已。她穷图匕见:“不如,就在府外替我找——” 孔青道:“何必麻烦?跟我一块就是了。” ??? 开什么玩笑?!跟他眼皮子底下?她还怎么跑? 孟黛强笑:“表哥,我、我听说凡世男女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咱们这样不太好吧。” 孔青微微一笑,蔑然道:“凡世礼法,与我何干?” “可是……” “行了。”孔宫主一言九鼎,不容商榷。 少女浑身一僵,纤长的睫毛垂下,柔媚的杏眼光芒忽闪,两腮微鼓,贝齿咬着下唇,抿出一溜的小月牙印儿。 她这个样子,一幅想要奓毛却又硬生生憋回去的模样。有趣。 孔青十分想逗一逗她。故意低下头,嘴唇几乎贴要在她耳边,炽热的气息拂过,少女浑身一颤,圆润的耳垂染出一片娇艳欲滴的胭脂色。 “走吧。” 那张讨厌的脸近在咫尺,那飞扬的眉眼瞧着都可恨极了。孟黛眼角抽动,南烛剑在识海之中翻江倒海几欲暴走。 老色胚!下流胚! 修长有力的手忽攥住了她的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沉沉探来:“表妹。” 花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孟黛低下头,羞涩道:“嗯,好。表哥。” 早晚一剑杀了他! 孔青自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虽逗弄了她几句,到底掌握着分寸,待到了居处,便放她去了西厢,孟黛欢欣鼓舞毫不留恋转身就跑。 虽然她态度抗拒至此,但孔青倒是不以为意,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慢慢总能叫她回转过心意来。 他目送孟黛离去,公仪修那边又跑来汇报了一下进展,正撞见这幕,顿时忍不住先前的疑惑。 “宫主,那丫头本就可疑得很,看着就不像个安分的。真要留在身边,你也不担心?”不说封了丹田、锁了识海、定了元神,怎么也要种些禁制防范的。 “有什么可担心的?”孔宫主一向自负,他眼皮子底下,那丫头能翻起什么浪?不外乎勾结昆仑那小妖女,倒也无妨,正借着机会一网打尽。 孙飞卿一愣:“那不是……”他师尊的表妹? 可一见公仪修脸上的冷笑,又一联想今日之事,顿时背上冷汗直流。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一出现,陈宗之就按捺不住,视法阵为无物,出手猛攻栖凰峰。 双膝一软,径自跪倒在孔青面前:“弟子有眼无珠,还请师尊降罪。” 孔青似是心情不错,并不追究。掌中把玩着一柄二十八骨紫檀折扇,轻轻一挥,一股柔风便将他托举起了:“行了,到此为止吧。” 孙飞卿应“喏”,又迟疑了一下:“可那位姑娘她究竟……” 孔青道:“她如今是什么,就当她是什么。” “——宫中要紧事务暂不必对她透露。但 分卷阅读74 也别招惹了她。”这话是特意对公仪修说的,他可以逗她,却不喜欢别人逗她。 “是。”公仪修算是明白那丫头的分量了,干脆应了。他也不纠结,话锋一转,“血海宗那边已经派了人去,噬魂宗那边是个什么章程?” ◆ 那厢议事正忙,却不关孟黛的事,她在城主府内转悠打探,一路上遇见的人倒是都对她恭恭敬敬。府内花木扶疏,她本想借着造化之力勾连草木,找一条出路来。 谁知道府里阵法都是孔青提前授意布下的,运转枢机掌握在他、公仪修等寥寥几人手里攥着,但凡他们在此,她就别想逃出这阵法的变化了,简直形同软禁。 但孟黛也想明白了,孔青来玉门又不可能是来常住的,他们难道就能窝着一天天都不出门? 等他们一走,再潜入他们屋内把阵法机枢一动,她不就轻轻松松地跑了? 果然,她等的机会在三天后就来了。 第46章 玉门(七)[捉虫] 南烛仙尊干的事跟…… 孔青走了。 还把一帮子的魔头都带走了。这玉门郡府里, 还有谁能管得了她 孟黛可高兴坏了,她本就和孔青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对这院子的布置熟稔得很, 当即大摇大摆地就往孔青的书斋去。 少女手拈一支冰花,雪白的裙裾委地,银线绣成朵朵团花莲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与腰间明珠流苏相映成趣。她堆云的飞仙髻上,赤金凤凰步摇一步一动,恣意招摇着双翼。 “表姑娘, ”镇守的卫士见她来, 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上前制止, “还请止步。宫主有命, 外人不得擅入书斋……” “呵, ”孟黛抬眸睨去,“那就说本姑娘是外人了?这是表哥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啊?” 她翠绿的眼睛分明含着笑, 但眼神却是锋芒凌厉的。言语间一顶大帽扣过去,守卫哪里敢接。 当即冷汗涔涔道:“属下失言,表姑娘可有宫主手谕?” “孙飞卿有这玩意么?” “并无。” 孟黛奇了:“那他可以进, 我为什么不能进?” 守卫听得头大:“少主他……” “他怎么?”少女噙笑,梨涡浅浅, 语调轻缓而温柔,“——是他比我更要紧了么?” “这……”众人对视一眼,前些日子还听说这位表姑娘是宫主心尖上的人,双修大典只待回归牢兰宫就举办了。少主那毕竟只是少主, 宫主夫人那可不是比少主更要紧? 思绪至此,脚步不由挪开,让出一条通路,朝少女躬身一揖。 裙曳十六幅春水,只见她施施然拾阶而上,推开门,裙裾一旋,“砰”地一声将大门合上。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孟黛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大门一关,书斋里可就是她的天下了。 孔青的书斋——确切来说是临时书斋实在是乏善可陈。屋中唯有青白两色,陈设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四角的青铜连枝宫灯昼夜长明,映得满室严肃又森然。 桌上整齐地码放了一堆玉简,孟黛随手拿起来看了几眼,多是些神通术法、也有些琐事,不过看起来也不大重要。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少女撇了撇嘴角,信手丢掉。 孟黛放出一二十个纸人,支使着往博古架、柜中翻找,嗯,血海宗秘术,没什么用,丢掉。十洲方舆志,什么玩意,丢掉。一枚金臂钏,女人的东西,啧啧啧——丢掉丢掉。 她寻了半晌,连个根毛的影都没找到。 阵法枢机在哪儿呢? 孔青人走了,主持阵法的枢机之物总不可能被带走吧? 孟黛皱起眉,冰花烦躁地往桌上一敲,霎时间,一阵冰风刮过,将屋中东西卷得四散飞扬。 狂风里,一个小纸人摇摇曳曳,费力地拖着个锦匣走过来。 嗯?孟黛又是一敲,冰风立止,她招手将锦匣摄来,三十六重天罡云禁将匣子锁得密不透风。诶,她眼前一亮,是不是就是这玩意儿了? 她立掌为刀,明玉般的手平举,凌空劈下,寒芒吞吐,甫临匣身,却听清脆的机括声响起,重重禁制如昙花开放,层层舒展,待到三十六重都打开,立时又消隐不见。 孟黛一愣,怎么?连这匣子都知道趋吉避凶吗? 奇怪归奇怪,她手上动作倒是不慢,往匣子里一掏,是幅卷轴。 阵图么? 画卷徐徐铺展,却见那画中海棠明艳,花下白衣少女含笑,一双如水的碧眸盈盈看来。 两双翠眼四目相对。 孟黛眨了眨眼,觉得这画中人有些眼熟。是她幻化的样子吗?不对,该是孔青那个表妹吧,宁黛黛。 孟黛倒有些好奇,她们有几分相似。 桌上有面反扣着的铜镜,镜钮踞龙盘螭,样式颇有古意。黛黛随手揽过,正欲对镜而照。 忽然手中铜镜微 分卷阅读75 颤,声如龙吟,乍然一道神光气冲斗牛,直摄她面门而来—— 孟黛花容剧变。 照妖镜! 连着阵法也运转起来了?!照妖镜就是阵法枢机!她怎么敢碰照妖镜! 这下要怎么跟孔青解释啊! ◆ 神光如剑,刺破苍穹。 纵于元洲、炎洲交界的边陲,也能轻易瞧见那样大的动静。 “玉门郡府!”众人面色一变,如今牢兰宫许多家底都被搁在了玉门,怎容得玉门有失。 “慌什么?”孔青冷喝,“尔等依计行事。玉门自有本座看着!” 被他一骂,众人反倒定下心神,还想恭维两句,抬头一看,不禁错愕。虚空涟漪震荡,哪里还见得到自家宫主的一片衣角? 照妖镜镇妖荡邪,威力无穷,本是孔青留下镇压法阵的机枢,与他心神勾连,但毕竟上古奇珍,也做不到心意相通。 他面沉如水,元神勾连神鉴,却只窥镜中一抹碧绿衣角一闪即逝。 “南烛?又是你!”气息谙熟,不消片刻,孔青就觉察出那人的来头,旋即操控阵法变化,森索苍黄剑如紫电奔雷,驰入云霄。 千里飞剑,剑斩碧衣! 只听女子似有若无的嬉笑:“是我又怎样?孔宫主想把我留下了?” 森索苍黄剑剑下,那南烛仙尊从容一探,虚虚抓来个白衣碧曈的少女挡在身前。 剑光亮银,照彻她苍白如玉的容颜。那双碧莹莹的妙目茫然,似乎还来不及意识到危险临身。 “你敢!”孔青面色骤变,剑光心随意动,硬生生折荡而归。招式一变,天边淡紫妖星化作锁链,避过黛黛,直冲南烛仙尊手腕缚去。 南烛仙尊轻声一笑,伸手一推:“还你!” 黛黛迎风坠落,身不由己封死数条光索去路。少女染血的白裙猎猎,如折翼蝴蝶,顷刻间便要落入网中。 孔青心急如焚,再顾不得南烛。虚空挪移,转瞬之间将黛黛拦腰横抱,少女一臂绕过他颈间,面上犹存怔忪。 南烛仙尊冲着孔青挑衅一笑:“孔宫主,再见了。”话音还未落,飘飘碧裙便如朝雾遇上阳光一般,倏忽消失,再觅不见痕迹。 孔青面色阴沉如冰,冷厉的目光略过一片狼藉的书斋、死伤不轻的守卫,最终珍而重之地落到黛黛身上。 少女好像刚刚回过神来,翠绿的眼眸湿润,飞快地,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蓄满了,欲坠不坠,泪盈于睫。她春藤般的手臂缠紧了孔青的脖颈,好像死死抓紧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她低低地唤:“表哥——” 孔青被她眼角的泪光刺痛心口。小姑娘全身都不可自抑地战栗,他目光立刻柔和下来,轻抚着她的背脊,轻轻摩挲,法力顺着她经络游走,一点点抚平少女身上的伤。 “没事了,黛黛。没事了。” 伤痕累累的少女终于抑制不住哭腔,伏在他怀里,肩头耸动放声哭起来,边哭,边望着孔青神色。 “表哥,我好害怕——” “今日,今日我进你的书斋,本来是想,”黛黛哭得全情投入,一度哽咽,“是想帮你收拾一下,不知道怎么,那个女人,她、她就来了。把书斋弄得乱七八糟,还……还对我动手。” “我打不过她……呜呜……表哥。” 她的话里疑点颇多,而南烛仙尊在这阵法之中来去自如,竟没留下半点痕迹更是蹊跷。 但面对哭成个泪人的小姑娘,孔宫主还能怎么办?伸手轻轻揩去少女脸上的眼泪,语气更柔和了些:“有我在,你怕什么?” ??? 他怎么不问呢?他就不怀疑吗? 预备好应付他的说辞全都卡在嘴里了。卡了壳的黛黛无言,只得低下头“嗯嗯”了两声。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发红,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孔青好一阵安抚,才叫她嘴角重新勾起一点笑纹。 她想了想,又问:“表哥,那女人是谁呀?” 孔青道:“昆仑南烛。对头罢了。” 对对对。 黛黛心中疯狂点头,书斋嘛,南烛仙尊翻的。照妖镜嘛,南烛仙尊揽的。法阵嘛,南烛仙尊动的。 南烛仙尊干的事,跟她孟黛有什么关系呢? 第47章 玉门(八)[捉虫] 他的小姑娘,就这……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府里的人, 但先前两个道境真人交手,若非在阵中,余威都足以移山断海, 又怎么敢贸然过来。 如今姗姗来迟,才瞧见一身黑衣的孔宫主抱着伤痕累累的少女温言安抚,情意绵绵,顿时也顾不得请罪领罚, 只屏息静立在侧。 一场好戏演完,少女像是才看到匆匆赶来的众人一样,面色发红, 纤细霜白的脖颈也染上了微微的桃花色。她侧首低眉, 有些羞涩地挣了挣:“表哥……” 却不防腰间被他攥得更紧。孔宫主抬 分卷阅读76 眸,金阳勾勒出他险峻的眉峰, 众人瞧得心下一凛, 听他冷冷道:“滚出去。” 语气很有些不耐烦, 众人听了心头发颤,连忙应喏迅速滚走。 孟黛瞧他连详细情况也不问,直接把人赶走, 心下甚是得意。乖乖依偎在孔青怀里,也不作妖了。 青年脚步很稳健,但看他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样子, 孟黛觉得窝在他怀里感觉还是不错的。此时,万籁俱寂, 只听风吹叶动,簌簌而响。她抬起眼,眸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不知怎么的, 竟恍惚想起了孔苍术。 他们两个好像有几分…… 不对不对。 她一定是眼花了。 她家苍术和孔青怎么会有什么相似的呢? 摇摇头,把荒谬的念头甩在脑后,少女嘴角一撇,对孔宫主的嫌弃又添几分。 回过神,孟黛忽然发现——等等,这不是她回房的路啊。 这是—— 孔青的房间! “先住这儿吧。” ! 他说什么? 孟黛简直整朵花都要吓蔫了:“表、表哥,那你呢?”他真要和她同处一室?! 孔青理了理她蓬乱的发丝,温言道:“那妖女出入无忌,如今也不知藏在何处暗中窥伺,府中到底不安全。” 他才不安全呢! 孟黛真想给自己两巴掌,叫她演戏,叫她演戏!她压根就出不了阵,只是玩了个障眼法而已,孔青用不用这么草木皆兵啊? 她才不想跟孔青同处一室! “可是表哥,我觉得……” 但孔宫主显然已经做了决断,根本不容置喙:“我守着你。” 门扉无风而动,訇然中开,孔青横抱着她阔步入室,孟黛眼前一黑,嘴里发苦,简直恨不得昏死过去。 她脸色苍白,眉尖儿攒起,嘴唇抿得死紧,孔青打量她简直满脸都写着嫌弃。 他心下一哼。若非那妖女回回对她都不曾手下留情,他怎么会如此行事? 死丫头。 为好不得好。 孟黛才不想要他这种“好”。但她是敢怒不敢言,窝在孔青怀里,等她被横放在床沿,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把孔青赶出去,正褪履上榻,便见玄青衣袂略过眼前,那修长的手竟伸向她裙裾。 少女花容剧变,惊道:“你做什么?” 孔青面色坦荡,一派光风霁月正人君子的模样:“瞧瞧你的伤。” 孟黛闻言,面色犹苍白,但语气也柔和了很多:“我自己来吧。” 她伸手去扯自己的裙摆:“男女授受不亲啊,表哥——”尾音上扬,带了几分祈求的意味。 孔青低低一笑,俯身下来:“你我之间,还分彼此么?” 他高大的身躯覆下来,青年居高临下地望来,孟黛又惊又怕,她连连后退,结结巴巴道:“还没有、没有那个,双、双修大典呢。” “怎么这样害羞?”他双臂拄着榻将少女虚虚环在当中,似笑非笑,“只是替你瞧一瞧伤势罢了,又不是要对你做什么。” 用不着! 她自己拿南烛划拉的,她还能不清楚吗? 孟黛惶恐地见他越俯越低,炽热的气息扑面,连忙侧身从他怀间空隙躲开:“我的伤真的没有大碍。” 青年蓦地按住她的手,孟黛生生被他拽住,只听他喝道:“坐好。” “你是什么道行,那妖女是什么道行?若那她御使的大道之力残存体内,妨碍你修行。” 同源同种,妨碍个屁啊! 孟黛气苦,偏又不能同他解释,活生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腿儿。她没法争辩,只得僵硬地坐好,瞧他摆弄自己。 瞧少女一双碧眼圆溜溜盯过来,防贼似的,孔青嗤笑。他确实没什么心思,掀开她的碧裙,褪去罗袜,裸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腿,只可惜剑气将她伤得鲜血淋漓,汹涌澎湃的造化之力贪婪的巨蟒,无时无刻不在狰狞吞噬着她的生机。 青年黑眸一沉,心中对南烛仙尊杀意愈深。他伸手去碰,少女瑟缩着后退。 “疼?”他抬眸看来。 倒是不疼,只是想给他一脚踹过去。但孟黛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娇气。孔青摇摇头,从袖间取出一物:“过来。” 孟黛十分警惕地看去,根本不想过去。 孔青伸手拉过她,往她嘴里塞过来。孟黛相当坚贞:“我不,唔……” 少女咂了咂。 丽嘉 带着淡淡的槐花香。 是槐花糖。 挺甜。 呵呸,她是被逼无奈的。孔青一个百八十岁的老男人,居然随身带糖,沾得一身甜蜜的槐花味。孟黛嗤之以鼻,并表示唾弃。 呕。 孔青这才重新握住她的小腿,怕他闹出什么新的幺蛾子来,孟黛没敢再躲,老老实实任他施为。 他倒是认 分卷阅读77 认真真在清除造化之力,孟黛无所谓,倒是清除过后,很有些不自在。金疮药往伤口上敷,他指腹温热,药膏冰凉,粗砺的指腹在她肌肤上游移,新肉生出的时候有些酥酥痒痒的。 处理过一处后,他又如法施为,转换到下一个伤处。雄厚的法力入体,浑身倒是暖意融融。孟黛最初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慢慢放下,绷着的心神松懈,于是又得意起来。呵,孔青还不是俯首在她面前,被她玩弄得团团转。 她不再关注,咂着嘴里的糖,馥郁的槐花香气里,思绪飘远,不知道苍术现在怎么样了,在牢兰宫里,有没有受人欺负…… 孔青替她清理过伤处,耗费了些时辰,半晌没听见孟黛有什么动静。抬眸便见少女眯起一双翠眼,侧首靠在软枕上,发髻凌乱,硕大的凤凰步摇硌得她眉尖若蹙。 这丫头,先前那么警惕,这会儿又睡着了。 孔青嗤笑,摘去她发间繁复的钗环,叫那雅青的发丝流瀑般垂落下来。少女眉间舒展,迷迷糊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仰面而躺,将一头青丝散乱枕在身下。 他这才注意到,因为先前疗伤,少女衣裙半解,罗衫散乱,肌肤微丰的小腿若隐若现。 她粉颈微扬,香肩圆润,裸露出一小片肌肤,雪色上襦松松垮垮挂在锁骨上,衬她白得像月色下的冷霜。 孔宫主黑沉沉的眸色渐幽深。他的小姑娘,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下,散发着幽幽的香甜气息。 如此诱人。 他喉头有些发干,但极力隐忍。撑着床榻欲要起身——以他如今的身份,吓着她反而误事。 偏偏当事人毫无自觉,双臂柔柔攀上来,浑然就是勾人的蛇蝎,缠着人就不撒手。她还没醒,梦中便将身子贴过来,孔宫主身子一僵,她反而得寸进尺,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找了个熟悉的位置窝着,软软地唤了声:“苍术,别走……” 青年的理智如同一根紧绷的弦,在少女掌中嬉笑地撩拨着,她腻雪的指头轻轻撩起一勾—— 铮。 弦断了。 小妖女自找的。 孔宫主切齿,翻身强硬按住她,少女身上无端压了重量,不自在地收回双手,无意识地抵在他胸前,似是抗拒。但孔宫主搂着她的腰身,不容拒绝,将她强行拉回来。径自俯身,亲吻在她朱唇上。 少女的唇软软的,味道一如既往清甜甘美,淡淡的莲香,混合着一点糖果的香甜。 她似有所觉,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好熟悉的气息,她碧色的眸子里,倒影出的依旧是青年幽深的黑眼睛,高挺鼻梁,菲薄的唇,险峻的下颌。 苍术么? 她唇角笑窝一现,慵懒地腕子搭在青年腰际,仰首缠绵回应。她翠眼迷离,盈盈含笑,美得惊人。 急促的气息交缠,唇齿间触碰,愈发浓烈的情意像是遇上了烈火的干柴,不一会儿就烧得滚烫。 青年粗砺的指腹往她脸上摩挲,少女微微战栗,感到他又伸手探向衣襟,抚上系带。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不是跟苍术分别了么? 有些时日。 后来去哪儿了来着? 牢兰宫。 那她面前这个男人是谁来着? 好像是—— 牢兰宫主,孔青! 少女头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情况?! 第48章 玉门(九) 姐姐。 这疗伤——怎么就疗到床上来了? 少女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 她杏眼圆睁,像只惊恐又凶狠的小豹子,反弓起背, “啪”地一爪子扇在他手上,随即一脚朝他下身踹去。 青年一把攥住她双手,覆身压住她不安分的双腿,侵略性的气息倾泻而下。孟黛一时挣脱不开, 又惊又气。 孔宫主俯看下来:“分明是你自己缠上来的,脾气还这样大?” “我那是——”想到了苍术。 孟黛的话戛然而止,她现在还占着孔青表妹的身份呢, 怎么能把苍术牵扯进来? “是什么?” “那是还没清醒过来呀!” 就算是她先动的手又怎么样?他就能趁人之危了? 孟黛悲愤交加, 她怎么会对孔青的人品抱有希望,还在他面前睡着了?他喂的那粒槐花糖有毒吧? ……猥琐!下流!无耻之尤! 她一咬唇, 便感到双唇也是湿润润的, 想想刚才被他亲过…… 少女面色惨白, 心下翻江倒海。 呕—— 小妖女这边翻脸不认人,孔青的心情何尝又好了?他扬眉,掐着少女下巴:“哦?清醒了, 也就唯恐避之不及了?” 见他沉郁的黑眸冷冷瞧过来,语气危险。孟黛心肝发颤,果断怂了。动手是不可能动手的, 白莲花能屈能伸,服个软又不会死。 分卷阅读78 “表哥——没有呀。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她眨巴着眼睛, 作出一幅楚楚可怜相,“我先前没清醒过来,以为是什么坏人,所以才……凶你的, 哪里是唯恐避之不及。” 她捻出一幅甜糯的口气:“我最喜欢表哥了。” “是么?”孔青松开她,撑起身来,哂道,“倒没瞧出来。” 孟黛还是懂察言观色的:“表哥,你生气了?” 孔青淡淡道:“你猜猜看?” “……” 臭男人。果然生气了。 孔青好整以瑕,也不看她,理了理衣襟,便随手拨弄帐子边角垂下的鸾铃流苏,叮叮当当的烦死人了。 孟黛咬碎一口银牙,忍气吞声问:“那表哥想怎么样嘛。” 孔青斜睨,语含谑意:“表妹——话是你说的,倒问孔某怎么样?” 她又不喜欢他!孟黛无奈,只好拿出她对孔苍术的态度来应付他。伸出双手,环在他腰际,她仰起脸,翠色的眸子水雾朦胧:“表哥,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孔青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目光冷淡,仿佛波澜不惊的江海。 孟黛心中一沉,狠了狠心,搂着他腰坐直身子,凑在他侧脸边上,朱唇略过他脸颊,蜻蜓点水地亲了亲。 少女的吻绵软又香甜。 孔青得了便宜,这才慢悠悠和缓了些神色。 孟黛见此情形,当然乘胜追击:“表哥,我今日着实是被那个女人吓住了,先前精力不济,脑子也不太清楚呀。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呵,没良心的丫头。 待她好她也不记,就顺杆子蹬鼻子上脸,冷下脸她才知道怕,才晓得上来献殷勤。 孔青掐了掐她的脸:“先休息吧,一会儿就跟我一块出去。” “好。”孟黛飞快应了。 等出了府,她逃的机会就多了。 ◆ 孔青的寝居和他的人一样端肃无聊,休憩吧,出了先前那档子事,孟黛才不相信孔青的人品。可修炼吧,又怕被他瞧出跟脚。 索性盯了孔青在做什么。先前书斋被毁,物件散落一地,毁的毁,伤的伤,残存下的东西倒都被人整理过,送到这边来了。孔青随手翻看着,玉简之流,多是扫过一眼便码放到几案上,杂物更是瞧也懒得瞧上一眼。 直到那枚锦匣被拿起,青年眉头微蹙,冷厉的眉目一抬,瞧了过来。孟黛心头一跳,惴惴难安,唯恐被他发现什么线索。垂眼低眉,勉强对他笑了笑。 孔青瞥了她一眼,才拨开锦匣,铺开画卷,面色铅云密布,阴冷森寒。重重将卷轴一摔,“砰”得把孟黛惊得打了个寒颤。 “贱婢。” 孟黛对号入座,觉得相当冤枉。关她什么事?她也没动他的画的呀!就是随手丢在旁边——嘶,不会是被剑气毁了吧。她伸长了脖子舒展目力,小心翼翼望去。却见那画中女子白衣如雪,臂挽金环。眸中是江南春色,软绿柔波。容光夺天工造化,绝色倾城。 她意态慵懒,唇边只衔浅笑,满室便都滟滟生光。 是她! 孟黛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一跃而起,赤着雪足飞奔过去。颤抖着嗓音:“表哥,你、你怎么会有这幅画?” 孔青也恼火,妖女破了禁制还不算,倒把她自己的画像塞进来碍眼。他怒意未歇,语气却收敛了些:“许是通缉南烛的画像,不知被哪个蠢货放进来了。” 他才蠢呢!这画里根本就不是她,是姐姐。 她分不出别人的脸,还看不出她自己和她姐姐的脸吗?孟黛抿唇,有些不甘心,可是孔青显然没认出来姐姐,她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先前匣子里装的也不是这画,这张画是不是他的还说不准呢。 孔青见她神色一黯,心下顿生疑窦。忆及这丫头先前口口声声有个姐姐,莫非南烛就她那失散多年的姐姐。 ——可她与南烛也打过几次照面,彼此之间似乎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目光闪烁,出言试探。 “你不喜欢这画?”孔青举掌,作势便要毁。 孟黛面色一变,伸手拉住他:“表哥——” 孔青道:“怎么?” “你这么急着毁了做什么?”孟黛急思借口,目光落在那画上,电光火石之间,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那画上的金钏,我怎么在你的书斋里见过个一模一样的?” 少女泫然欲泣:“你敷衍不过,就想毁了一了百了么?” 金钏? 什么金钏? 孔青一怔,目光往那画上逡巡,不是南烛么?又分明是她的模样。 不。 倒也不是——这幅样貌,那个女人也有。 但她的画像,怎么会被收拣在此? 见他徐徐抬眼,似有所得。孟黛满怀期冀,他应当知道姐姐的消息吧? 孔青却道:“金钏么?许是南烛匆 分卷阅读79 匆遗落在此。又或许,物有相似,谁说得准。” “那东西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他一幅纵容口吻,神识一扫送来的物什,果然寻得一双金钏。孔宫主不由分说抓过她,“咔”,将金钏扣上扣上她的腕子。 孔青这才含笑顾她:“满意了?” 满意个屁! 孟黛直觉他想把这事糊弄过去,但她没有证据。他肯定是知道姐姐的消息,故意不说。 她一双碧眼含恨,跟孔青闹起来:“都不知是哪个女人的东西,就顺水推舟地送给我。” 跟他闹? 孔青一笑,伸手便要去取:“不喜欢,那就是不要了?” “要!”孟黛连忙去护。 姐姐的东西,凭什么给他留着? 这一护一抓,倒叫孔青将她的手攥住。 少女手指细白,指甲光洁莹润,泛着微微的海棠色。触手温软,倒叫孔青心神一漾。 “哼。”孟黛半羞半怒把他手甩开。纤细的腕上,那秀气的环儿摇曳,流光跃金,衬得她肌肤愈发光洁如雪。 不管她满不满意,反正孔宫主觉得还是挺满意。见她气哼哼躲到一旁,孔青摇摇头,暂不打算管她。被她这一打岔,心情转好,复又处理起手头事务。 孟黛掩耳盗铃般绕到十二幅山水屏风后头,摸摸手上的金钏,忽而蹙起眉头。 刚才她尚未细想,如今想来,姐姐先前行踪神秘——会不会是姐姐在牢兰宫中,不好跟她接触,所以才隐去行踪。 可是现在钏子在孔青手里,姐姐人却不见了。刚才孔青言语闪避,显然是想起什么,却避而不提。难道—— 是他对姐姐不利了? 两只钏子叮当一撞,冷冰冰地贴在臂上。孟黛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不不,只是东西在牢兰宫,姐姐未必出了事。 她这样安慰自己,但心中犹自阴云重重。 ◆ 这般各怀心思地渡过了半日,孔青便带着她要走。孟黛却也开心不起来,现在逃?那姐姐怎么办? 罡风拂面,吹动发丝乱舞,正如起伏不定的心思。她心中还未做出决定,怔忪间已到了去处。便见面前烟云袅袅间,一片仙宫伫立。飞檐捧日,画拱曜月,白玉铺地,阑干层叠。 朱门徐启,只见牢兰宫中众魔君、元神真人列次相迎,孔青负手而行,龙骧虎步径直入内。孟黛紧随其后,正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宫室,却听身后倏忽传来一道飞扬恣意的声音:“孔宫主。” “你约本座来此,有何贵干?” 孔青站定,回首见来者身着锦衣法袍,身健体硕,方面阔口,五十来岁中年人样貌,道韵圆融,行动间毫不掩饰一身道境真人的气势。 “呵,闻人宗主,幸会。” 噬魂宗主,闻人意。 第49章 玉门(十)[修] 牢兰宫岂容轻侮。…… 将孟黛护在身后荫蔽, 孔青也不答他,只道:“请。” 噬魂宗主阔步与他并肩,随侍众人亦浩浩荡荡跟在身后。他瞥孟黛一眼, 笑道:“孔宫主伤势尽复,修为更进,又有佳人在侧,还当真是否极泰来。” “是不是否极泰来, 那还要看闻人宗主是否愿意成全?”孔青意味深长道,“真要把噬灵大咒往这元洲一丢,恐怕更是泰来了。” “噬灵大咒?!” 孟黛真都要惊呆了, 噬灵大咒一落下来, 白骨盈野赤地千里,十方生灵俱灭, 万顷地脉无存。杀人诛心, 这是要毁了元洲。噬魂宗简直丧心病狂。 孔青转眼, 见她面含嗔怒,一双碧色眼睛在霞光中闪烁着凛然杀意,毫不掩饰。他伸手在少女肩上一拍, 示意她稍安勿躁。 噬魂宗主倒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大马金刀地踞上了主位,讥诮道:“多新鲜呐, 孔宫主,今个是跟本座求情来了?” 孔青悠悠道:“闻人宗主误会了。你如何行事, 孔某干预得了?欲行咒术,请便!” 他漫不经心拣了个座,正了衣襟:“可你以为能用元洲来威胁孔某?”青年一声冷笑,不屑之意跃于言表。 噬魂宗主嘿了声:“孔宫主当本座是三岁小孩, 跟本座虚张声势?你不在意元洲,会跟本座废如许口舌?” 孟黛心中冷哼,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孔某今日是要请闻人宗主、噬魂宗诸位做一个见证。”孔青嗓音低沉悠扬,徐徐道来,“万载以前,鄙宫祖师衔明魔主以炎洲幽罗洞天为道场,立教罗天,传下幽冥鬼道一脉道统,名动一时。” 他虚空一指,仙宫袅袅烟云散去,十洲方舆立现于脚下。山川河流,纤毫毕现。炎洲幽罗洞天如星辰般骤然亮起。 “惜哉,后辈不济,守不住偌大基业,叫噬魂宗逐出炎洲,山门尽丧,惶惶而逃。” 幽罗洞天星子暗淡,炎洲从元洲的路,逶迤明灭,危如累卵。 “ 分卷阅读80 如是更名换姓,几经周折,幸得太上魔道一脉传承,砥砺不息,方在牢兰海觅得一处洞天福地,重振旗鼓立下牢兰宫。” 舆图内,牢兰海碧波荡漾,巍巍宫室拔地而起,雄踞西北。 “然我辈圣宫弟子旦夕未敢忘此辱。枕戈待旦,夕惕朝乾。” 他历数往事,语气愈发高亢,到最后,铮铮然如金戈之鸣。牢兰宫众人无不面露忿色。 “啪、啪啪——” 噬魂宗主拊掌而赞,笑道:“孔宫主,这丧家之犬的故事,当真精彩。” 他语气嘲讽,反噬魂宗门人闻之皆大笑。有人附和道:“孔宫主,你这故事,是给人添乐子的么。” 牢兰宫众人无不怒目而视。永夜魔君公仪修手中板斧更几要脱手而出。 孔青却理也不理,复道:“如今,噬魂宗又欺上门楣,孔某思索良久,知闻人宗主此番施为,元洲灵脉必遭污损,十方生灵俱灭。牢兰宫也已做好了应付噬灵大咒的预备,门人弟子皆在边境集结,一俟咒法落下,即刻杀回炎洲,重返故地,一雪前耻!” 幽罗洞天星华大放,元洲滚滚洪流奔涌而下—— 噬魂宗主闻人意猛地抬眸,撞进一双森寒冷厉的黑眸,青年那张冷峻漠然的脸上,绽出杀气腾腾的笑。 “孔某想来,偌大一个炎洲,不会容不下两个宗门。” 剑起幽罗,紫电乍起,将炎洲截作两段。 森索苍黄剑冷光森然,映出噬魂宗主惊怒交加的脸色。 “孔青,你——” 噬魂宗主拍案而起,却被孔青径自打断:“闻人宗主,有贵客至了。” 见他被孔青噎得说不出话,孟黛暗笑。 琉璃窗外,漫天霞光消隐,血云滚滚,蔽日月之光华,魔焰滔滔,夺天地之造化。血海翻涌,浪头立了个身材矮小纤细,十三四岁的少年童子。须臾之间,便以神妙法决挪移入内。 孔青伸手做请:“血童前辈,坐。” 噬魂宗主一怔:“魔君也来了。” 来者正是血海宗主,血童魔君。 “不必了。”他摆手,袍服殷殷如血。血童宗主一张妖异的面孔稚气尚存,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负手沉沉言道,“孔宫主,闻人宗主,本座今来只为一事。” “若闻人宗主执意要施噬灵大咒,那血海宗的掩日血海咒就会落到噬魂宗头上,望你善自斟酌。” 噬魂宗主简直坐不住了,孔青使了什么法子,竟叫血海宗与他同气连枝、共同进退? 再一看孔青,气定神闲端起一盏香茗,一双漆黑眸子如渊似海、深不可测。乍然间,心中微颤。 “老夫言尽于此,告辞。”血童魔君大袖一甩,怫然而去。他为什么要帮孔青?他哪里是要帮孔青? 那是孔青早放下话来—— 噬魂宗的噬灵大咒若落在牢兰宫头上,牢兰宫的诛神血咒必然落在血海宗头上! 闻人意那蠢才,早教他不要招惹孔青。此子天赋、修为、才情、手腕、狠辣什么都不缺,一击不成就该果断放手,否则必应对他狂风骤雨般的报复。 血童魔君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这一来一去之间,却击破了噬魂宗主的心防。 牢兰宫欲来炎洲与噬魂宗争锋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如今又来一个血海宗全力襄助——连噬魂宗魔君都传音在耳边相劝:“宗主,孔青借势而为,势不可挡,徐徐图之为妙。” 闻人宗主心中退意已生,面色几度变化,终阴沉沉抬首望向孔青:“孔宫主,噬魂宗并不欲与牢兰宫开战。” 呵,不欲开战。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森索苍黄剑化作一道流光,在孔青掌心跳跃。孔宫主慢条斯理道:“不好意思,闻人宗主。现在这事是由孔某做主了。” 闻人意恚怒道:“孔宫主,年轻人行事刚则易折。” 他虽欲撤兵,孔青却也别妄想还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撤兵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他威言恫吓道:“噬灵大咒一出,你牢兰宫讨不了好去。” “看来闻人宗主是毫无休战之诚意了?” “孔宫主莫非就有休战诚意么?” 他话音方落,还未听孔青怎的。忽听人道:“无量天尊。贫道来得还不算迟吧。” 这一道女声清脆悦耳,落落大方。 却见那袅袅烟云间,有淡紫衣衫飘渺,八卦流转,幽幽梅香清冷。却见一女头戴青玉莲花冠,手执拂尘,清雅出尘,霁月清风,笑意温柔。 孟黛惊了,这紫衣道袍,青玉花冠,飘渺的道韵,温柔的浅笑,她再熟悉不过。 妙法真人! 孔青怎么能请得动她? 不止她惊讶,噬魂宗众人无不惊讶。牢兰宫与昆仑素无交情,更可以说是有龃龉,他何以请昆仑妙法仙尊来? “仙尊客气。”孔青拱手相迎,“因敝宫之事,扰了昆仑清静,实叫孔某心生惭愧。” 分卷阅读81 惺惺作态。孟黛嘴角一撇,嫌弃极了。 噬魂宗主冷笑:“孔宫主好本事,妙法仙尊也被你请来做说客?” “非也非也。”妙法真人从容落座,孤身坐在两大魔宗之主面前,一派款款大方,“贫道此来,受了掌教水真人之托。” 孟黛目中掠过讶色,孔青竟打动了水姐姐? “她托贫道给诸位带句话——仙林争斗各凭本事,我昆仑也不会上来讨嫌。可谁若是要毁一洲之地以泄私愤……” 这位笑面女仙嗓音蓦地一冷:“那可就要问问我昆仑的手段。” 她话音方落,袖间一道剑影惊鸿。 秋水长剑轻鸣,在这女仙面前,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剑光。 谁不认得,昆仑掌教,十洲第一女剑仙那柄初光神剑! 牢兰宫,血海宗,昆仑。 一个个宗门,如山倾覆压在心头。噬魂宗主终于色变。 好个初光神剑! 好个孔青! 好气魄,好心机,好算计—— 乍然间,一股阔别已久的惧意袭上心头,冰冷彻骨,噬人肝胆。他颤抖着牙关,嗓音嘶哑:“好。孔宫主,妙法仙尊,本座在此立下天道誓言,绝不以噬灵大咒攻元洲、牢兰宫。也绝不主动与牢兰宫开战。” 噬魂宗主指天立誓,话说尽了,胆气也随之丧尽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牙关挤出一句:“孔宫主,你满意了吧?” “告辞。”他怫然欲去,却听有人道—— “且慢。” 刹那间,只见天悬妖星,垂落数道艳紫电光,只听数声闷响。方才噬魂宗开口取笑之人,刹那间爆she成一团绚丽血花。血溅云间,若朵朵早春红梅初绽。 那满天妖星又凝作一束仙剑,落入孔青掌中。 电光火石间,根本不及救援阻止。噬魂宗主惊怒:“你——”方出口一字,便见青年睥睨而来,他立于云端,掌中剑光如银,脚下寒光与血色交织,平静漠然如魔神。 “好叫尔等知道,牢兰宫岂容轻侮?” 那股噬人肝胆的惧意再次涌上心头,闻人意强压惧恨,竟也未敢出一言质问。众人更是噤若寒蝉,畏孔青如虎,竟皆低下头去,不敢与那黑衣银剑的青年对视。 而孔宫主好似对面前的一切熟视无睹。他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剑身。 嘀嗒,嘀嗒。 血珠一滴、一滴,自剑尖滚落而下。时间好像过得极慢,所有人都放慢了呼吸,垂首静待一个人的发话。 万籁俱寂。 “啪。”这声极轻细。 众人心尖一颤。细瞧才觉察出—— 孔宫主不过随手丢了张染血锦帕。 “锵——”他这才收剑入鞘,淡淡道,“行了。闻人宗主,慢走不送。” 噬魂宗众人如聆仙音,大赦一般。纷纷将期望的目光投向自家宗主。 闻人意仿佛苍老了十岁,疲惫地挥一挥衣袖:“咱们走!” 牢兰宫一行刹那间爆发一阵山呼海啸—— 大是欢腾。 第50章 牢兰宫(一) 宫主与宁仙子,真可谓郎…… 噬魂宗一行先前那般盛气凌人, 如今却宛若斗败的野狗,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去。 孟黛立在孔青身后,嘻嘻一笑, 惹得妙法真人抬眸瞧了她一眼。浅笑嫣然,目光恬静温柔。 孟黛瞧得心中一动,生出几分惊喜:妙法真人在此,她若此刻坦白身份, 就算孔青恼羞成怒,两个道境真人加上水姐姐的初光仙剑,未必怕了他呀。况且妙法姐姐此行代表昆仑, 孔青也未必会翻脸。 她刚想开口, 蓦地被人一拍,腕上金钏叮当一碰, 转头却见那身材纤瘦却扛着门板巨斧的男人震惊的脸:“这金钏怎么会在你手上?” 永夜魔君?他也知道这金钏么?他也认得姐姐吗? 自陈身份的话在舌尖一滚, 重重地咽下去。姐姐的线索还在牢兰宫!她怎么甘心? 孟黛切齿低眉, 不用妙法姐姐襄助,她自己也能脱身。这身份还不能丢,她要借这层便利, 留下来查姐姐的下落。 “表哥送我的。”少女扬起脸时,已是一派天真神情,“怎么, 你认得么?” 公仪修张口,还没等说话, 便听妙法真人道:“此间事了,贫道本该回昆仑静修,但有一事萦绕于心不吐不快,还望孔宫主成全。” 孔青起身相谢:“仙尊有事但说无妨, 牢兰宫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倒不必。”妙法真人失笑,“只是贫道此次路过元洲,见那城池左近皆有通缉律令。贫道一看,却是我那南烛小师妹。想是她年少鲁莽,冲撞了孔宫主,只望孔宫主瞧在贫道的面上稍假宽宥,对她网开一面。” 孟黛气愤,她明明是路见不平! 孔青闻言,付之一笑:“应当的,孔某即刻将通缉裁撤。一场误会,仙 分卷阅读82 尊无须挂怀。” 他会有这么好心?孟黛才不信,暗暗翻了个白眼。 妙法真人道:“孔宫主雅量,贫道在此谢过。此事了却,贫道真要告辞了。” 孔青拱手:“诸事繁杂,恕孔某未能远送。招待不周,仙尊海涵。异日若有闲暇,还请仙尊莅临牢兰宫一叙,孔某必倒履相迎。” 妙法真人含笑,拂尘一扫,倏忽化作点点寒梅,散入碧空飘扬远去。 众人见她离去,不敢越俎代庖,这才问孔青:“宫主,南烛仙尊那边……”真要握手言和? “通缉撤了吧,应承了人,面上总要过得去。”孔青顿了顿,道,“私下遇见了,不必留手。” 呵,她就知道。孔青的话一个字都信不得。听牢兰宫众人齐声应喏,孟黛心下又翻着花样把孔青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费一兵一卒,逼得噬魂宗主俯首而去,孔宫主今日心情正好,伸手把他家小姑娘揽进怀里,垂眸一瞧。 她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方才还见她笑意吟吟的。 这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 ◆ 孔青重掌牢兰宫,以悍然无匹的姿态逼退噬魂宗的消息,很快插了翅膀传遍十洲。十洲仙林轰动,个中故事为人津津乐道,孔青算是踩在血童魔君、噬魂宗主的头上,威扬十洲四海,风头无两。 可对于噬魂宗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噬魂宗主闻人意此刻便在丹陛之下,躬身请罪。 玉墀之上,生得斯文秀气的男子漫不经心地剥着葡萄,他所着的对襟衣衫样式极古怪,仿佛当中劈开,半是干净无暇的洁白,半是深沉浓烈的漆黑。博山炉中,元洲的安息奇香安静焚燃,青烟缭绕,朦胧之间,黑白的界限渐渐模糊。 他剥完一粒葡萄,才仿佛听明白了:“哦,被牢兰宫落了面皮?” 闻人宗主垂首,那样嚣张跋扈的人,在他面前乖顺得如同羊羔:“弟子无能。还请老祖责罚。” 斯文男子将剥好葡萄送到的美人嘴边,那红衣女子朱唇微张,他又立刻收手,将汁水饱满的果子送到自己口中,微微一笑。 又如法施为再送一颗到她嘴边,红衣女子眼儿含嗔,一口咬住他指尖,狠狠咬破了皮肉,衔了葡萄施施然抬首:“你这师侄真个没用。” 斯文男子指尖血珠点点,他也不以为意,倒看得闻人宗主有些心惊肉跳。 他笑吟吟道:“是、是是,他哪有咱们阿姮天姿灵秀?” “那这牢兰宫,”男子肩颈蓦地一重,却是红衣女子侧首贴过脸颊,她神态慵懒,蓦然抬眸掀起一段无双风华,“不如让我去会一会。” 男子怔了怔,似被她容光所摄,随即复又笑起来:“好。” ◆ 自祁连西行,千里平野阔,玉带落长河。黄沙尽头,天山覆雪皑皑,绵延数万里,山下是碧波万顷的牢兰海,在这雪山蓝海荡漾的瑰丽波光中,九天宫阙巍巍伫立,镇压万方。 元洲,牢兰宫。 一道天梯高耸入云,岚烟渺渺中,钟鼓回荡,阊阖徐启,旌旗招展,众人肃拜,声闻于霄。 “恭迎宫主重掌圣宫。” 孔青高踞于主座,凌驾于众人之上,意态悠然。孟黛坐在他右首,盯着地下猩红的罽毯,百无聊赖数着洒金花纹。下面一片阿谀奉承、恭维祝祷之词压根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才懒得听。 跟她一样无聊的人,倒也不是没有,比如坐在孔青左首的永夜魔君公仪修,见她目光扫过,倒咧出一幅笑脸。咦,丑死了。孟黛嫌弃。 不过她倒是有些奇怪,明明那天他来讨要金钏的时候,气势汹汹。她把金钏一护,反问:“表哥给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 结果他那眼神跟要活吃了她似的。怎么今日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忽听有人道:“……宫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荡清妖氛,扫除逆党,计退强敌,重掌圣宫,可谓一大喜。如今诸事已毕,何不趁此良机,来一个喜上加喜?” 宫室之中,蓦地一静。孟黛忽有所觉,怎么感觉有人的目光老往她身上打转? “属下听闻,宫主与宁仙子早有白首之约,红叶之盟,于此际缔结鸳盟,实为天作之合。还可借此机会广邀同道,既扬宫主之威、又贺宫主之喜,是谓双喜临门。” 临不临门不知道,孟黛简直大祸临头。关她什么事?!孔青最近都没提过这事了,干嘛要提起来?心中大恨,气得简直想拿南烛往他心口扎十几个窟窿。 但众人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嫁给孔宫主,这没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还有女人会拒绝?不存在的。 一听他这提议,以为妙绝。这些日子里谁没看出孔宫主对那姑娘的不同,那就是眼瞎了。只消见宫主如今并不出言斥责,甚至心情颇好地朝那姑娘瞧上一眼,就知此事更是大有可为。 见机快的早就连声大赞:“宫主与宁仙子郎才女貌,一双璧人,实乃天定良缘。” 分卷阅读83 那见机慢的、笨嘴拙舌的,深恨爹娘没给多生张嘴。只勉强来上两句,属下附议,此事好、很好、非常好。 几句话,既能讨好那姑娘,又充分迎合孔宫主心意,何乐而不为? 场面一度其乐融融,和睦有加,众人发表过一通祝愿,最先发言的云中城主柳乘风才接过话头:“不知宫主以为如何?还请宫主示下。” “我不同意!” 众人一惊,孔宫主还没发话,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闻声看去,却见宫主身边那位宁仙子,粉面含怒,桃腮微鼓,气得跟个圆嘟嘟的河豚似的。 她? 怎么会是她? 满殿里刹那间鸦雀无声。皆屏息凝神,齐刷刷去瞧自家宫主反应。孔宫主幽深目光扫去,语气喜怒不辨:“嗯?你有什么异议?” 第51章 牢兰宫(二) 大约死得体面些。…… 满室静默, 无声的目光聚焦在孟黛身上,少女张了张口,委屈地唤:“表哥~” 她眼巴巴地看向孔青。孔宫主坐直了身子, 换了个姿势,侧目斜睨来,等着她的表演。 哼,狗男人。 孟黛恨恨, 脑子飞速运转起来:“表哥,你看他们——” 她对阶下众人指指点点:“人间还有三书六礼三媒六证的,哪家这么草草率率地就成婚的呀?他们倒敢来消遣我了!” 她越说越激动:“一个个, 何曾将我放在眼里?” 牢兰宫众人:??? 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那是活腻歪了非得跟宫主对着干? 柳乘风更听得冷汗涔涔, 恍惚回到一年前,跟应付那位作妖的表姑娘似的。 “宫主、表姑娘明鉴……属下, 属下当真并无此意。” “表哥——”少女嗓音凄厉, “瞧见了么?这当面就顶撞忤逆上了, 背地里还不一定怎么说我呢。” 众人:“……” 少女一双碧绿眼睛微垂,纤长的鸦睫颤动,泪珠倔犟的在眼眶里, 闪烁不忿的水光。着实惹人怜惜。 ——若非晓得她在演戏。 这戏演得倒是进益了。 孔青在心中品评了句。面上倒无波澜,随手递了张锦帕过去。 “……” 他一个男人为什么随身带这种东西?想想要用他的东西擦到脸上——孟黛眼角微微抽搐,差点把泪水全憋回去。但面对着孔宫主灼灼的目光, 只好伸出两根指头,拈起边角, 意思意思擦了擦,便捏在手里。 她小声道:“谢谢表哥。”又不动声色用手指揩了揩脸。 呵,嫌弃上了。 孔宫主半合眼眸,俯瞰而下, 口气冷淡:“黛黛问的东西,尔等可想好了章程?” “禀宫主,这……” “行事匆忙,顾虑不周。” “……?”谁家双修大典还定这些玩意?柳乘风心里苦,更何况他们两家长辈一看就是早死一百多年了。 但孔宫主摆明了就是袒护自家表妹,柳乘风哪敢顶撞他。苦水往心下咽:“宫主教训得是。” 众人先前跟着他说了话的,此刻也跟着告罪。 孟黛在一旁瞧着,心中思索,孔青对她的无理取闹容忍度好像还挺高——只要不涉及他本人。他这样的态度,利用好了,找姐姐必然要方便的多。 这眼泪也渐渐收起来了,侧首对孔青扬起个浅浅的笑。 孔宫主瞥她一眼,这丫头,要用你的时候和颜悦色,不用你的时候翻脸无情。活脱脱一个势利眼。 可谁教她笑起来时,一双碧眼便云开雾散,滟滟生光。 谁又能忍心拒绝她呢? 青年不觉牵起唇角,微微一笑。 ◆ 在孔宫主一力维护下,这个婚期总算被推迟了,孟黛松了口气。至于之后?之后说不定她都离开牢兰宫了,那宁黛黛的婚事跟她孟黛有什么关系? 孟黛才懒得管那么多,看孔青发落了一干人等,暗自拍手称快。孔青发作完,才是一场宴饮,灵果琼浆、珍奇异兽尽有,觥筹交错,又是一派和乐景象。 孟黛只觉得不耐烦,吃光了蜜饯果子,便在宴会中途随便找了个由头溜了出来。 牢兰宫中宫馆俨然,气度森严。苍蓝飞檐,见金红麒麟雄踞,朱门玉户,有彩羽飞凤作舞。白玉铺地,水精为树。星辰摇曳于河中,霓虹卧波架作长桥。金甲力士执戈列戟,处处逡巡。 孟黛甫一出门,便有人上前指引。她自然毫不客气使唤起人来,牢兰宫的人嘛,不用白不用。 “那是什么地方?”指着远处七彩玲珑高塔,孟黛问。 “回表姑娘话,是镇仙塔。” “带我看看去。” “这……”侍者为难,“表姑娘有所不知,除却值守之人,塔内素来不许人进的。” 孟黛挑眉:“我也不能进么?”b 分卷阅读84 r   侍者苦笑:“除非有孔宫主令谕,否则……” “行了行了,”想想上回乱翻孔青书斋的后果,孟黛还是决定谨慎一点,“不去就不去,谁稀罕。” “谢表姑娘体谅。”侍者松了口气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这镇仙塔里戾气深、阴气重,表姑娘金尊玉贵,最好是不要涉足那样的恶地。” 戾气阴气算得了什么?孟黛撇了撇嘴角,耐下性子,还是听他一路讲解牢兰宫,此地分为三十六宫,乃宫主、诸位魔君、长老居处,又有七十二殿,刑律、教习、斗法、议事等诸事,均设在各殿。 走马观花这般一路看过,天光渐暗,明月初升,不多时,又至一处玉宇楼台。 “此乃宫中天渊阁,下十八层乃是普通典籍方志,中十八层存有宗门数千年来卷宗档案,而上十八层乃是真正的不传之密。这下十八层,表姑娘若要去,自然通畅无阻,可若要往上——” “就要孔宫主令谕许可啦!”孟黛阴阳怪气地学他语气,“嗯?我说得对不对?” 侍者尴尬一笑:“倒也……不是。” 孟黛歪头:“那是什么?” 侍者道:“表姑娘若有乾坤三杀戒为凭,牢兰宫之中,便无处不可去得。” “乾坤三杀戒是什么?” “孔宫主手中至宝,见此戒便等同见宫主。” 还有这种东西?但也不在她手里呀。 “那不还是这也不让进,那也不让进。你也消遣我来了?”孟黛“呵呵”冷笑,“我走就是了,反正你们牢兰宫也不欢迎我。” 少女冷下脸,雪白的裙裾一旋,转身,一道熟悉的玄青色身影蓦地撞进眼底,心头猛跳。 嘶。孔青什么时候来的? “又在闹什么脾气?”青年深沉的目光看来,嗓音低沉悠扬。语气里或许还含了几分不自知的放纵。 “表哥——”孟黛当面就告上状了,她直接把自己摘出来,“你们牢兰宫哪里都不让去,没意思透了。” 孔青可信不过她的话,随手摒退了侍者,问:“哪里不叫你去?” “镇仙塔呀,天渊阁呀……” 孔青“嗯”了声:“你真想去?” 少女碧眼发亮,羞涩地点点头:“嗯嗯。表哥,你让我去吗?” “去吧。”孔宫主相当通情达理,“身上多备几件灵宝。” 少女不解,杏眼盛满了求知的光芒:“为什么呀?” 孔青悠悠道:“镇仙塔,常年有地煞阳极真火、两仪阴极玄冰交融,汇作一方天然灭绝道域,又有几位魔君执掌,镇杀三五道境真人也不在话下。” “多带几件灵宝,”他拍拍少女惨白的小脸蛋,微微一笑,“大约死得也能稍微体面些。” ??? 他说的是人话?!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少女两腮微鼓,看那神色恨不得一剑给他捅过来,但终究没敢动手。她眼睛润润地望着他,含着哭腔谴责:“表哥,你也欺负人——” 这丫头,演哭包还上瘾了。 “表妹,那样的险地,你真要去那也怨不得旁人。”他伸手去揩她脸上的泪,被孟黛偏头躲过,手悬停在空中,他缓缓收起,话语也适时流露出危险的味道,“再者说了,你从前也不是这样,娇纵又任性。你这次来,与从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青年语气冷淡,黑沉沉的眼睛漠然扫过来。孟黛心头直窜凉气—— 她又不知道他表妹什么样的,有差距很正常。 他怀疑她了? 这可怎么办。 少女僵怔原地,背脊颤抖着被拥入孔青怀里,听他低头耳语,亲昵的动作,冷淡的语气:“你再这样闹下去,可要被罚了。” 再不把这丫头的气焰打压下去,非得骑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少女眼睫颤动,像受了惊的蝴蝶,扑闪着翅膀。她低着头,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只是心跳愈快了。 知道怕就好。孔青想。 怕?怕什么?被发现了大不了就是杀出去。孟黛豁出去了。 少女蓦地抬起头,凄惶的神色:“是,就是不一样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人都是会变的呀。你若不喜欢我了。用不着找什么借口,把我关到塔里好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反抗得了。” 她纤细的腰身一下挺直了,仿佛风中柔弱又坚强的翠竹。 孔宫主都惊了。 这丫头还硬气得起来? 第52章 牢兰宫(三) 所以这事,兜兜转转又绕…… “黛黛。”他语气微沉。 “哼。” 孟黛一推他胸膛, 把他甩开,转身抹着泪花跑了。 飘扬的裙裾尚在眼前,孔青下意识要追, 片刻后,孔宫主硬生生止住了脚步,鼻中冷冷一哼。 惯得她。 死丫头,蹬鼻子 分卷阅读85 上脸。 先晾晾她脾气。 ◆ 孟黛边跑边回头打量, 没追来?没追来就好。不过,刚才那个人怎么说来着?牢兰宫按天罡地煞之数排布,宫殿如星辰运转, 位置变幻不定, 自成一座周天星辰之阵。 星辰运转、大阵变化什么的,孟黛半点闹不明白。所以……她这是走到哪个鬼地方来了? 少女昂起下巴, 仰望这座清冷宫室, 门前甚至都无一人驻守, 朱门禁闭,显得寂寂寥寥。看上去分明纤尘不染,却又有一种古怪的沧桑味道。念出匾额上的名字:“观、天、宫。” 嗯, 是谁的住处来着? 孟黛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拎着裙子,登阶走到门前, 伸手砰砰砰敲响大门。 管他是谁呢,找个能喘气儿点给她带路就行了。 门扉轻启, 流泻出一线天光。 “有人吗?”孟黛倚着门楣问。空空荡荡的宫室内,只听得见她的声音回环往复。“有人么……有人……人……” 半晌没人应答。 孟黛嘴角一撇,什么破地方,连人都没有。转身欲走, 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献媚的声音:“表姑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神识扫去,来人是个身着牙绯衣裳的男人,高大的身形和卑琐的态度反差还挺大。声音很陌生,身形不熟,脸……太为难她了。不认识,这人无事献殷勤,想来不是什么好人。 孟黛昂起下巴斜乜他:“本姑娘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你管得着么?” 男人谄笑道:“属下并不是要干涉姑娘的行程,只是担心表姑娘来此,会不会惹得孔宫主不悦。” 他不悦就不悦呗。 孟黛本来都要走了,听了这话,衣袂轻轻一拂,掀起一阵清风推开大门。不徐不疾走入这观天宫内。 绯衣男子见她白裾裙裾逶迤,不禁惊呼:“表姑娘。” 孟黛头也不回,道:“来都来了,气就气吧。”气死最好。她招招手,示意那人过来:“你倒是说说看,他有什么可气的?” 绯衣男子跟上来,神色诡秘:“姑娘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此地竟空无一人?” “什么地方?” “此乃凌霄魔君旧居。” “哦。”不认识。 少女态度冷冷淡淡,绯衣男子讪讪一笑。她显然对远处一片水泽更感兴趣,凭栏望去,荷叶连成一片,风一吹,波浪似的起伏,深深浅浅的翠色,仿佛流动的潋滟波光。 绯衣男子见状,道:“表姑娘也喜欢莲花么?倒与夫人颇为相似。这泽中白莲,尽是魔君昔年为夫人所植。” 谁种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孟黛还是对他爱搭不理,紧跟着,绯衣男子状似无意地瞧了一眼她腕间那对钏儿,终于图穷匕见:“说起来,表姑娘手头这灵宝,与夫人早年爱物也颇相似。” 金钏一撞,孟黛耳边不期然惊雷乍响。 “谁?”少女嗓音乍然一厉,她猛地回头,碧眼圆睁,“你说的是谁?夫人?哪位夫人?” 绯衣男子眸中得色一闪而逝,随即道:“自然是凌霄魔君的月夫人。” 月夫人? 月夫人,就是姐姐? 孟黛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不能自抑。她强稳住自己的声调:“你胡说,我表哥怎么会跟她有什么交集!” 绯衣男子好像这才察觉出什么:“什么,表姑娘的金钏是宫主送的么?那这钏儿……也许就是月夫人那一双。” 孟黛问:“何以见得?” “当年,月夫人妖身被发现,要被老宫主处置。凌霄魔君不惜代价阻拦,终致老宫主重伤。最后,处理这事的还是孔宫主。” 凌霄魔君,她想起来了。从前牢兰宫那个少宫主,他的妻子是妖身,照妖镜映出的正是一朵白莲! 姐姐,是她! 可她的钏儿最终怎么会在孔青手里? 孟黛心下一紧。 又听那绯衣男子道:“不过,当年还有些传言,说是……”他言语未尽,却是望着孟黛,似有顾虑。 不知怎的,孟黛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席话——“若非他指使那妖女,逼得老宫主与魔君反目,魔君陨落,老宫主重伤不愈,如今的牢兰宫轮得到他孔青做主么?” 她眉头一皱,厉声道:“说是什么?” “说呀!” 绯衣男子吞吞吐吐道:“说是,孔宫主与月夫人,早有,早有私……”他意有所指,但话还没出口,啪啪啪十几记耳光重重扇下来,直将他打得倒飞出去,鼻歪口斜,牙齿脱落,脸肿如猪头。 孟黛怒道:“再敢胡说八道诋毁我……表哥,就杀了你!” 他敢污蔑姐姐!姐姐怎么会跟孔青扯上关系。 她杀机凛然,毫不作伪,绯衣男子浑身一振,五体投地:“属下失言,表姑娘恕罪。” 孟黛含恨扫他一眼,拂袖离了观天宫。 分卷阅读86 ◆ 姐姐,月夫人。 去年那个糟心的故事,竟然发生在姐姐身上。想到这儿,孟黛着实高兴不起来。故事的结局里,在陆天行和他师父拔剑相向。 但是姐姐呢,姐姐到哪里去了?五十年前,她没有到太素山来,是因为什么呢? 妙法真人的话不期然跃上心来—— “要么是有人替她遮掩了天机,要么……就是死了吧。” 少女猛地摇头,呸呸呸! 她们造化冰莲命硬着呢。 以孔青的道行,就算是现在——也未必能杀得了她们,造化冰莲禀赋造化而生,生生不息,极难杀死,最多也就是镇压消磨罢了。 孔青——孔青他当年就已经位高权重,如今又是牢兰宫主,他大约是晓得姐姐的下落的。可她那日刻意提起,孔青根本就不接她的茬。 孟黛懊恼。腕上的金钏冷冰冰贴在肌肤上,丝毫没有前任主人留下温度。少女丧气地垂首,定定注视着那双金钏,脑子里灵光一现,对了—— 他! 他定然知道姐姐。 ◆ “公仪师兄——” 娇声嗲气的叫唤,把公仪修唤得全身一个哆嗦。他定睛打量,一大早堵在宫门口的白衣少女,她今日笑容似乎格外灿烂。 他愣了片刻,才道:“哟,小表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她平日对他可没什么好脸。 呵,要不是有事找他,谁给他好脸啊? 心里不屑一顾,孟黛面上还是非常理直气壮:“哎呀,牢兰宫太大,我迷路了。” “迷、迷路?你——”纤瘦的男人想起了什么,强忍着关爱傻子的眼神,尽量放缓了声气和蔼道,“那老子找个人送你回去?” “公仪师兄,你就不能送我回去吗?”少女嗓音娇柔,碧眼望着他眨啊眨。 公仪修嗤笑:“老子去?小表妹,老子又不是孔师弟。忙得很,没功夫跟你——” 白衣少女双手合十,金钏叮当:“公仪师兄,帮帮忙嘛。”碧目水光望来,两枚尖尖的小杏仁,眼角小勾子一样……倒像极了位故人。 公仪修怔了怔,目光落在少女的金钏上,略有些出神。 孟黛警惕地将手放下,金钏掩在袖里。哼,一对老色胚师兄弟!看他这个样子,必然对姐姐有非分之想。连对金钏都能看得入了神。 她才不会把姐姐的金钏交出去。 少女岔开话题:“我昨天就走岔了路,走到什么……观天宫。听见有人说起表哥,还提了……什么、什么夫人,我听得迷迷糊糊的。公仪师兄,你知不知道那个……那个什么月夫人呢?” 月夫人。 听见这名字,粗豪男人舔了舔后槽牙,觉得牙有点微酸。名字在舌尖切切滚上一圈:“月夫人。” “她呀。是我大师兄的……妻子,是个好人。” 用得着他说?姐姐当然很好。 “那她现在到哪里去了?” 少女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但公仪修显然没有看见,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 “是。孔师弟虽与她素无交情,但是当年老头子——就是老宫主,对她隐瞒身份一事颇为震怒,最后是全权委托孔师弟处理这事。” 公仪修两手一摊:“你要问老子,老子也不知道。” 孟黛不禁头痛。姐姐的下落,居然只有孔青知道么。所以这事,兜兜转转的,又绕回孔青头上了? 孔青要是会说,她怎么会来问公仪修? 第53章 牢兰宫(四)[捉虫] 原来不是中毒—…… 原道宫, 慎独轩。 “怎么,她还跑去找你了。” 公仪修道:“她来问阿月的事。有些狗杂碎不安分,在她耳边嚼舌根了。” “牢兰宫早该被清理了。”丢下手头玉简, 孔青冷笑,“当年没杀干净他们,是羽翼未丰。还真当本座是泥捏的了。” 公仪修对此那是举双手赞同:“早该杀了。这帮废物,道行不怎么的, 背后给人使绊子在行得很!” “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孔青目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杀意,“这回,宁枉勿纵。” 孔青有了成算, 公仪修自然应喏, 他又想起什么,从袖间取出一只扑棱不止的小纸鹤, 递给孔青, 嘿嘿笑道:“你家小表妹给的, 师兄我代为转达。听听,都说些什么了?” 孔青捏着纸鹤双翅,小东西立马乖巧下来。他垂眸瞧去, 见小巧的嘴巴开开合合,模仿出少女楚楚可怜的语气:“表哥,前些天是我不好, 非要叫表哥为难,黛黛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今晚我请你喝酒赔罪。” 青年蓦地勾唇一笑。 “哎呦, 你还真去啊。”公仪修惊讶地啧了声,“前些日子不还说要晾了晾这个小丫头,杀杀她的脾气?” 分卷阅读87 孔青抬眸扫他一眼,似笑非笑:“她这不是认错儿了么?” 这丫头献殷勤这劲儿哪像真心认错?公仪修道:“老子看她就是不安好心。” 孔宫主悠悠理了理衣襟:“好与不好, 瞧过就知道了。” 瞧归瞧,但孔师弟能不能克制一下,他这个愉悦劲儿都要从脸上溢出来了! ◆ 原道宫,绮月馆。 孟黛跟孔青住得其实不太远,慎独轩和绮月馆相隔不过数百步。但她那天惹了孔青,他那个人那么怪,当然先找公仪修给她探探路方便点。 “表姑娘,您今天很高兴啊。”婢女竹里觑着她轻快的脚步,如是猜测。 少女笑眯眯道:“表哥今天要来呀。” “啊,难怪您跟管事取了几十坛子上好的灵酒。是要与宫主对饮么?” 对饮?对饮个头。 打死孟黛都不相信孔青这种人会有酒品。她早想好了。先把孔青骗过来,以赔罪为名,灌他灵酒。她备下了还真丹,药一下,酒一喝,趁机一问姐姐的下落,由不得孔青不说实话。 小白莲算盘打得可精了。 她嘻嘻一笑:“是呀,我要的酒呢?” 竹里也喜滋滋道:“照您吩咐,方才送到您寝居里去了。” 孟黛满意点点头,踱着步子,在各处巡视,装模作样地发话勉励,搞得绮月馆上上下下洋溢着一派欢乐气氛,这才回屋,拍开酒坛子的泥封,还真丹往里头一丢,丹丸立融于酒液,了无痕迹。 一时间,屋内酒香四溢,芬芳袭人。 孟黛得意非凡。 ◆ 孔青进门的时候,便见少女来回逡巡,检视灵酒,眼睛弯成月牙儿,点头晃脑,面有得色。一看就没揣什么好心。 他负手立在门前,打量屋里陈设布置,没什么问题。笑道:“拿了这么多酒,你是要借酒浇愁么?” 孟黛一改平日作风,扬起笑脸,甜甜道:“才没有。我是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儿,所以才请表哥来吃酒呀——东西自然要备足啦!” 少女一阵风似的迎上来,轻灵衣袂一拂,“砰”重重闭上门户。仿佛是要把牢兰宫里的喧嚣都关在外头。 她这路数,孔青再熟悉不过。这丫头果然不怀好意。他心中一哼,面上却不动声色,静待她款款上前,挽起他手臂。孟黛仰面嗔道:“表哥来得可真早,都不提前说一句。” 还好她早有准备。 “哦,你也会认错?”孔青挑眉,“倒叫孔某刮目相看。那你倒说说,你哪里错了。” 孟黛低下头,满面羞色:“是我不好,任性妄为,叫表哥为难了。” 她唯一的错就是低估了孔青的狗! 孔青低眸一瞥,死丫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在骂他。他也不说破,撩了衣摆径自坐下。少女殷勤地斟了杯酒,素手执杯,巴巴地端到他面前。一双碧绿的眸子满怀期待:“我给表哥赔不是了。” 酒液澄黄,玉手纤纤,擎杯为祝。青年眸光淡扫,殷勤成这样,想必这玄机就在酒里了。 快喝快喝—— 他怎么一直看,还看!这人心里怎么这么阴暗?连他自己表妹都信不过吗? 孟黛心急如焚,生怕叫他看出了破绽。蓦地,手被人攥住。他掌心热意传来,滚烫的触感叫她浑身一抖,整个人都绷紧了。不禁抬眼去瞧他。 孔宫主今日罩一袭玄青云雷金纹长袍,他微微笑着,面上却似也带着风雷的凌厉:“表妹,你不该自罚三杯,以示诚意么?” 他握着她的手一推,将那杯酒递回孟黛嘴边。 “……”他破事怎么这么多? 哼。她们造化冰莲百毒不侵,她会怕? 少女满面堆笑:“表哥说得对,我确实该自罚的。”便就着他的力道,仰头一饮而尽。 孔青凉凉道:“还剩两杯。” 孟黛在他的逼视下,将又斟上两杯,一一喝光,这才举着空杯子仰头望着孔青:“表哥,喝完了。” 她此时两颊飞红,眉眼轻扬,满面娇憨。模样当真有趣。 孔青微微一笑,且逗逗她。 “你今日叫我来,就只为了赔罪?” 孟黛眨着一双无辜的碧眼儿:“是啊。不然我还会对表哥有什么企图么?表哥,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看就是。 “那这罪也赔了,酒也喝了,”孔宫主振衣,起身便要走,“那没什么事就……” “表哥!” 走什么?他还没喝呢! 孟黛急急拽着他的衣袖,娇声道:“咱们好多年不见,你都不和人家叙一叙旧的么?” “叙旧?”孔青止住了脚步,饶有兴致道,“你是想从十年前叙起,还是五十年前叙起?” “……”她怎么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们以前的事,她怎么知道? “以、以前的事有什么好 分卷阅读88 聊的,要聊就聊聊近来的事嘛。”还好孔青没有追着不放,孟黛拉着他坐下,“就说前几日,我就遇到一个说闲话的,说什么我手上的金钏跟有个月夫人的那是一模一样,他还诋毁表哥,被我狠狠地教训了。” 少女骄傲地挺起胸膛,洋洋得意地冲孔青邀功:“表哥,我做得好不好?” 孔青笑道:“下回再遇见这种事,不必问我,你若高兴,打杀了就是。” 还有这种好事? “表、表哥你真好。” 她顺势倒了两杯酒,这回孟黛可学乖了,递给孔青一杯,自己也端起一杯,盈盈笑道:“表哥,我敬你。” 她扬袖掩唇,衣袂婀娜,将杯中之物饮过。余光略过衣袖,朝孔青望去,见他气定神闲举起酒杯,酒液凝作一线,落入他口中。 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是喝了。又见他指节修长,却是空空如也,她有些奇怪:“表哥,我听说,你有个厉害法宝,名叫乾坤三杀戒,怎么却没见着你带过?” 孔青放下酒杯,悠悠道:“此物象征牢兰宫权柄,唯历代宫主可以持有,号令上下,无不服从。更聚三才杀机,兼能操控牢兰宫大小阵法,如此重宝,岂可轻易示人?” “这么厉害呀?”孟黛惊叹,要是弄到手里,那牢兰宫上下还不任她去。少女一双翠眼登时亮晶晶的,像林中的朝露折射出熠熠的光芒,羞涩道,“那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孔青一笑,“非但可以,而且若是你想要,我还可以把它送给你。” “真的?” “表哥还会骗你么?想不想要?” 孟黛心动:“想。” 孔青循循善诱:“那你求一声表哥,表哥就把它送给你。” 孟黛毫无节操,当即背弃了立场,甜滋滋道:“求求表哥。表哥你最好了,快给我吧。”便喜滋滋伸手到孔青面前,巴巴地讨。 孔青握着她的手,在掌心一点,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收拢合上。 孟黛欢欢喜喜地收回来张开一看—— 少女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空的! 她瞪圆了一双杏眼,难以置信地朝孔青望去:“表哥?” “黛黛,”孔青微笑摸摸她头顶,“孔某是说要给你,可没说过什么时候给你。” “……”少女神色扭曲了片刻,南烛几乎按捺不住锋芒,醉意混着怒意直冲天灵。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这么讨人厌的笑!恨不得一剑给他捅个对穿。 不成不成。冷静,冷静。掌门姐姐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等还真丹起效了,他还不是要落在她手里任圆任扁? “哼!”小姑娘扭曲的神色逐渐变成委屈,“表哥说话不算话!” 孔青挑眉:“怎么不算?”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 “那自然是等双修大典之后,交颈合卺之时。”孔青倒了杯酒,暧昧地凑到她唇边,似笑非笑,“你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牢兰宫女主人了?” “……” 耍她呢! 别想了,拿不到了,还是灌他酒算了。 孟黛面色气得愈发嫣红,她假笑着避过:“那好吧。我再信表哥一次。咱们今天不说这些,喝、喝酒。” 孔青瞧她脸色通红,翠眸略有些迷离:“你还能喝么?” “我怎么不能?表哥,干!” 酒杯清脆一碰,少女豪气干云,又是一饮而尽。 孔青端起酒杯,张口,酒液半点没入喉中,被他娴熟地送进一片虚空毁尸灭迹。 孟黛对此当然一无所知,犹在殷勤地敬酒:“干——” “再来。” “再来一杯嘛,表哥。” 孔青还能怎么样?不动声色地奉陪呗。 如此这般,喝光了屋里十几坛子的千日醉。孟黛已经是面泛桃花,翠眼朦胧地罩上了层轻纱薄雾。反观孔宫主,犹自不徐不疾,慢条斯理地放在酒杯。 “表、哥,来喝呀。”孟黛举着个空酒杯,满面含笑又来敬。一伸手,身子东倒西歪。 孔青眼疾手快搂住她:“没有酒了。” “啊?”孟黛迷惑地看了眼杯子,“哦”了声,歪头望着他,“那还真丹生效了么?” “还真丹?” “对啊。”孟黛嘻嘻笑道,“吃了还真丹,你就会把姐姐的下落告诉我呀。” 原来是这么个玩意儿。孔青哭笑不得:“你吃了解药么?不会是中毒了吧?” 孟黛神气道:“解、解药算什么东西?本姑娘打小百毒不侵!” 原来不是中毒——是喝醉了。 孔宫主低低一笑。 第54章 牢兰宫(五) 苍术不就是你的字么?…… “嘻嘻嘻。”孟黛忽然笑起来, “孔、青——你、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呀。” 分卷阅读89 她一双杏目弯弯,盛着一汪迷离的绿水。醺然间笑得恣意又妩媚。纤细的指头戳着他的胸口:“吃、吃了我的还真丹, 就得、就得乖乖听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一幅颐指气使的姿态,愈发神气了。 小醉鬼。 孔青纵容:“好、好好。都听你的。” 少女笑嘻嘻仰起脸来发号施令:“先,先把你的那个……乾坤三杀戒给我。” 孔青轻抚着指间思索片刻,这次他没有拒绝:“这个给你。” 她一如先前那般, 伸出手,露出一段皓白的腕。这回,却只见一点猩红的光芒闪烁, 落在她腕间, 他伸手来,掐了个法诀。蓦地, 那光芒化成一条银光粼粼的镯子, 圈在她手上。 眯眸打量过去, 仿佛一条亮银的神龙首尾相衔。 孟黛呆了呆,她晃了晃腕间的镯子,有些困惑:“这是什么呀?”怎么看也和戒指不搭边啊。 若她留心的话, 便可以见得青年指间银戒,原本龙蛇相衔的,如今只剩下一条宝石赤目的银蛇。 孔青微微一笑:“送你防身的, 喜欢么?” 醉眼朦胧的小白莲偏头晃了晃,银闪闪, 盈盈发亮,好像……还是蛮好看的。啊,不对,她刚才是想要什么来着? “哼。我才不喜欢呢。” 她嘟囔着, 眼皮愈发沉重。不一会儿,少女扑闪的羽睫刷地彻底合上,头一歪,枕在孔青怀里,昏昏睡去。孔宫主失笑。 今夜月明星稀,月光透过窗牗,皎白地照在她嫣红脸上,恬静得像幅画。 月色摇漾,涨溢出柔波万顷。青年俯下身,在她额前轻轻亲了亲。 蜻蜓点水一般温柔。 ◆ 月影西斜,日阳东升。 浮光霭霭,透过幔帐。少女躺在榻上,睡颜恬静,金沙般的光点在她身边轻灵飞舞。 不一会儿,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宛如破茧的蝶艰难地舒展翅膀。 嘶—— 头疼。脑子发昏,身上好像还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压着一样。 难受。她是在什么地方,她之前干了什么来着?好像是……约孔青喝酒,然后想逼问姐姐下落来着,唔……然后,然后,就是喝酒,喝了以后就—— 不对啊,姐姐的下落呢?好像,不记得了。还有……孔青呢? 等等,压、压她身上的那个温热又有些份量的东西是什么? 孔、孔青? 刹那间毛骨悚然。反应比脑子快,一脚踢飞身上的东西,少女一跃而起,□□的玉足恶狠狠踩下。 砰。 震得这地下抖了三抖。 她面凝寒霜,立掌为刀,吃人的目光朝脚下看去。 那是一团叫她踹得凄凄惨惨,皱皱巴巴、依稀还能瞧出点原样儿的——翡翠冰丝鸳鸯被。 “……” 小白莲面色一滞。 不是那个狗东西?!正欲收掌。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她僵硬地扭过头,只见门前黑衣青年负手而立,也正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 霎时间,时间仿佛定格了。 青年点漆般的瞳孔里,映出气势汹汹的少女。她一手叉腰,一手高举为刃,立掌要劈的,竟是脚下那……床锦被? “嗤——”先是一声笑,随即是孔宫主毫不客气地一连串长笑。 笑声中,少女僵硬地立在那里,涨红了一张脸:“你、你笑笑笑什么笑!” 笑声一顿,然后越发嚣张。 她又羞又气,猛地一拂袖,身化流光散入碧空。 她跑了。 笑声徐止,青年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 讨厌讨厌讨厌! 早晚要把他千刀万剐,哼!昨晚把她醉了以后,还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呢。一想到这,孟黛只觉得全身都是那个臭男人的气息,浑身难受,恨不得倒回去给他两个大耳刮子。但碍于牢兰宫的特殊地理,她又不识得阵法运转机要,这想法的操作性实在是不强。 哼!早晚连这破地方一块烧了! 愤愤的孟黛赤着脚,御着风,在空中恣意地飞翔,全然没有意识到,牢兰宫禁飞的法阵在她面前形同虚设,她右手上的银环正闪烁着清冷的光。 从空中俯瞰而去,整个三十六宫七十二殿星罗,人如蚂蚁,在这片星海中穿梭着。不远处,那座寂寂寥寥的观天宫便格外显眼了。 今日那宫室还多了访客——一个少年在门外逡巡,不时抬首仰望那提有观天二字的匾额,脸上神情晦涩难明。 身边其貌不扬的老仆拉着他劝道:“少主,咱们走吧。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少主? 嚯,孙飞卿么?看他的样子,是来陆天行的故居凭吊——陆天行跟孔青可不对付,他来就不怕惹恼孔青么? 孟黛使 分卷阅读90 个隐身法,趴在云头,手拄着下巴,幸灾乐祸地瞧起来。 那少年甩开他的手,语气生硬:“你们说得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老奴敢向天道起誓,如有半句虚言……” 少年激动地打断他:“可是宫主待我亲若子侄!从不曾薄待于我!” 那老仆嘿嘿冷笑传音入密:“夺了你应得的东西,再施舍一分予你,这就叫不曾薄待了么?少主,您年纪还轻,不懂彼辈道貌岸然用心险恶。” 以他道行,这话当然瞒不过孟黛了。孟黛听得两眼放光,牢兰宫还有这种劲爆的秘闻?当即竖起耳朵,静静听下去。 但那少年张了张口,几度欲言,神色却又复归于黯然。老仆拉着他匆匆而去,叫孟黛好生失望。 又偷偷跟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便再无异常,只得在两人身上留了追踪的咒术,这才满宫里乱转,打听月夫人的事,她的事那是年代久远,再加上本身又不是什么讨孔宫主喜欢的人物,许多人都不知道,只有那些老一辈的,多少知道一点,拼凑出来的版本也就跟她去年听的那个大同小异。 失望之余,偶尔也会打听打听苍术,但为了不惹人起疑,她提得并不多。但苍术的事却没什么人知道了。心下有些担忧。 她在牢兰宫里动静不断,哪一桩哪一件都逃得过孔宫主的眼睛?连带着公仪魔君也清楚得很。 不过他作为知情人也有一些懵,他问孔青:“孔师弟,苍术……不就是你的字么?”这事知道的人就不多。也亏他记性好,几十年了,自从死鬼师父死了以后,谁还敢叫孔宫主名讳字号。 孔青啼笑皆非,这丫头总要给他找些事。他意味深长道:“师兄,从今儿起,那就是你手下执事了。” 他手底下哪来这么老大一尊执事?公仪修眉头一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怪里怪气。看不懂看不懂。 第55章 牢兰宫(六) 苍术。 在孔宫主的授意下, 这事自然很快“不经意”传到了孟黛的耳朵里。确认他如今平安,她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敢再招人打听了。她若暴露了身份, 到时只怕连累了他。 至于姐姐的事,一想起这个,孟黛就恨得咬牙切齿,孔青绝对耍她了, 那天姐姐的事一句没问出来,她反倒被灌个烂醉。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暂时是不可能了。他不说, 她就自己去找。那个天渊阁里不是存了近千年来的卷宗么?这么大的事, 她就不信没有记载。 先去那地方探一探情况。 ◆ 天渊阁下十八层对孟黛而言是全然不设防的。 少女一早梳洗打扮,碧绿的霓裳羽衣曳地流光, 此间执事长老远远就见得招摇过市的孟黛, 十分殷勤来迎:“宁仙子驾临, 真叫阁中蓬荜生辉。仙子想瞧些什么?只管吩咐属下就是了。” 孟黛拈一柄小扇摇了摇,叹道:“修行遇上了些麻烦,来散散心, 瞧瞧能不能触类旁通咯。” “那您可真来对了,咱们这天渊阁里包罗万象,跟昆仑清微天也差不离了。” 孟黛听得直想翻白眼, 当她没去过清微天么?就这破地方也敢这样自诩?! 她懒懒问:“太上道传承在哪一层中?” 执事面露难色:“在十八层。不过……” “不过甚么?” 执事解释:“太上道一脉乃牢兰宫根本大法,在十八层放着的也不知宁仙子是否合用啊。” 这么说, 栖霞宗的传承未必会在里头了。孟黛倒也不怎么沮丧,如果这么容易拿到,苍术早拿到了。只是试探一句罢了,还是找姐姐要紧。去十八层, 恰好。 “合不合用看了不就知道了?”少女扇子一合,趾高气昂地挥了挥,“带我瞧瞧去。” 执事哪里拗得过她,只得唯唯称是。 玉砌楼台,高大华美。雕梁画栋之间,一尊尊飞天像笑得慈爱温和。 孟黛跟在执事身后行走其间,碧曈扫过,便瞧出这画像气息灵动仿佛生人。看来这天渊阁里处处都匿有玄机。说起来是有下十八层、中十八层、上十八层,可是到了这第十八层,便再不见楼上有什么宫阁馆室了。她心中纳罕,却继续观察着。 高至横梁的檀木架上,一堆堆玉简分门别类,齐齐整整地码放起来。镂空的架上,古朴玄奥的符文仿佛精美的装饰,又好像沉默的仆人。不动则已,若有人强行碰触,它必然不会给人好果子吃。确认执事将禁制一一消除,孟黛才拣起一根玉简,装模作样地查阅。 牢兰宫比昆仑严得多啊。这才是底层,就有这么多禁制,上层肯定看管更严。 要是惊动了牢兰宫,该怎么脱身呢? 孟黛思索见,脚步却不停,这枚看两眼,把玉简又扔到其他架子上,又拿起一支,复又乱扔,恶意把这井然有序的地方搞得一团乱麻。执事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手忙脚乱。她潇洒一转身,目光四顾逡巡,不一会儿,便锁定到一扇深掩的重 分卷阅读91 门。 跟在后边的执事也是个机灵人,一看她这跃跃欲试的目光,赶紧浇了盆冷水:“宁仙子,那上头可去不得。天渊阁十八层以上的地界,便是一处洞天。这门后连接那洞天世界,交接之地终年有破虚神风吹拂,修为不足者不可强渡啊。” 难怪没见到那上面三十六层,敢情都藏上头去了。孟黛眼珠一转,嘻嘻笑道:“那就是我修为足够,就能去咯?” 执事要被她清奇的思路噎死:“表姑娘,这不是……” 话没说完,便见碧影摇曳,轻盈的小凤凰似的施施然落下,昂首挺胸,一脚踹开那大门—— 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出了事孔宫主真要杀人的! 少女伸脚就往里头迈,骤然间,淡紫光澜迸身寸而出,云霞般簇拥着,一股无形之力柔柔将她推出。 执事大松口气,整个后背都浸湿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才见光澜荡漾,救星骂骂咧咧的声音倒先传出来了:“老子说是哪个……额咳敢乱闯天渊阁,小表妹你胆子很大嘛。” 话音落下,才见那纤瘦的身影大步流星地出来。 虽然不认得脸,但看这作派也晓得来得是谁了。永夜魔君公仪修。 孟黛哼了声。烦死了,就会来坏她的事。这对师兄弟一样的讨人厌。 见人出来了,才换上一幅无辜的神态,指了指一旁的执事:“他说修为够了就可以进去呀。” 执事:“……”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仙子,属下不是……” “可你刚刚明明是那么说的呀。这位执事,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呀,有什么意见可以直说,我不会介意的。说过就是说过嘛。”孟黛眨着一双碧绿的眼睛,宽容大度,胸襟似海。 执事:“???”这是什么茶言茶语!他敢对她有意见? 他张了张口,却又见那光澜浮动,走出一道玄青人影,衣上银色暗纹生辉,行走间腰间紫金铃摇动,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那是—— 苍术的金铃。 电光火石之间,孟黛脑子里便出现初见时的情形。 苍术! 她又惊又喜,几乎瞬间就想扑过去,可看着面前两个碍眼的家伙,又不得不强忍下自个儿的冲动。 以至于孔宫主走出来的时候,见到一幅古怪情形,执事满脸愤郁、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公仪修环抱着双臂,咧嘴笑着看戏。至于孟黛,一双碧眼儿却是亮晶晶望着他,像是碧海凝成宝石,泛着温柔的波光。 孔宫主一哂,这丫头近日来都避着他走,闯了祸才知道要讨好人了。不过今日,她似乎显得,格外热情。 与往日里的虚情假意倒是很不一样。反倒,像是从前。 却见她唇角不自觉勾起,牵出个笑来,嘴角小梨涡绽放,整个人都变得甜滋滋的。她抬起头,笑吟吟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孔青微微一笑。 “……”这还得了!当着孔宫主就献媚,待会儿进他几句谗言,他这前途还要不要了? 执事心中百般纠结,忍辱含屈,终于准备壮士断腕,背锅就背锅,真叫她多诋毁几句,可比现下糟糕多了。 但他纠结之时,却叫孟黛抢先一步,一幅温柔如水的江南腔调,传音过来:“好久不见啦。” 她也不似平日那样,虚情假意地上前来,只是定定站在那里,却是洋溢着掩藏不住的欢喜。 孔青好笑,好久不见?这才几日功夫,就…… 不对!他猛然惊醒。黛黛对他哪里会有这样的作派?她城府极浅,根本藏匿不住心事。她的喜欢是掩不住的。 她刚才那笑、那眨眼还有那句话—— 根本不是对“孔青”说的。 她是朝着好久不见的孔苍术在讲话! 那边执事根本没想到短短片刻之内,自家宫主脑子里已经转过这么多道弯儿来了,抱着壮士断腕、视死如归的心态,张口就要请罪。 糟了!孔宫主扫过现场两个知情人,目中凶光隐现。 执事“宫……”字口型甫一成型,孔宫主目光骤寒,“啪啪”数记耳光疾风骤雨一样落他面上,将他后续的话直接打碎在嘴里,吐露不出一字。 随即压低声线,换了幅嗓音,冷哼道:“错就是错。不需狡辩,自去刑司领罪。”袖袍一挥,以挪移之法直接把人送出阁中。 青年面色冷凝如冰,乌眸森寒凌厉,威严赫赫。把围观两人瞧得一愣一愣的。 公仪修惊呆了,孔师弟平日里也是是非分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小妖女这儿心眼偏到天边去了?! 孟黛双眼发亮,感叹她家苍术骂起人来还是自成威仪的。 孔宫主反应多么迅速。瞧出孟黛没有起疑,立刻不动声色抱拳朝公仪修施了一礼,目光隐含警告:“魔君,属下一时义愤,多有僭越。” 什么?魔君?义愤?僭越?公仪修看戏看得整个人都要懵了?这还是他那高傲自负、杀 分卷阅读92 伐果断的孔师弟吗? 孟黛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公仪修,暗自心焦,开口帮衬道:“公仪师兄,我看这位执事他做得也没什么错啊。那个人本来就该罚嘛。” 执事?哪来的?孔师弟前些日子倒似乎说过,“苍术”会成为他手底下的执事,他来真的?!关键是这小表妹也跟着他演? 这两个人想什么呢?平日里跟仇人似的?这一演上执事和宫主他家的未婚妻,反倒好像眉目含情。这小表妹明明眼珠子都要粘孔师弟身上了,还要装出一幅不熟的样子,故作疏离地说话。 图什么呀?! 图这家花不如野花香?想要来一出偷情的诱惑? 这个世界太复杂。 公仪魔君整个人都感到十分迷惑。 第56章 牢兰宫(七) “宫主今天又双叒叕色令…… 公仪修这边怀疑人生, 那边两个也是此生无声胜有声。 孟黛拈着手里的扇子开开合合,一幅低头把玩扇子的模样,但余光却透过扇骨的缝隙, 不时飘到孔青身上。孔宫主与她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扬眉抬眸,眼神交汇,皆是恰到好处。 现场一时陷入一种稍显甜蜜而又诡异的宁静里。 “咳咳——”站在一对黏黏腻腻的小情人之间, 终于忍受不了,公仪修直接开口打断,“行了行了。这也不是什么事, 打了就打了呗。打得好!” 他们俩简直没完没了了还! 他粗豪的声音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少女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轻摇着扇子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公仪师兄说得对呀。” 孔青广袖一扬, 合手作揖:“谢魔君体谅。” 公仪修眼角一抽, 觉得有些折寿,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试探性问道:“你们俩认识?” 孟黛:“不认识!” 孔青:“认识。” 公仪修:“……”这话让他怎么接? 孟黛:“……”他怎么这么实诚! 孔青面不改色, 从容道:“是表姑娘罢,久闻大名。” 孟黛连忙跟着圆场,故作惊讶:“哦?你认识我?” 他们两个有意思吗?有意思吗?谁还不知道他们俩认识怎么的?装模作样给谁看啊!公仪修嘴角一抽, 敷衍道:“好了好了,见过就算认识了。” 孟黛装模作样地点头:“公仪师兄说得也是。”她眼波一横, 瞧过去,笑吟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孔宫主撒谎不带眨眼,不卑不亢道:“属下姓孔,草字苍术。” “哦, 苍术啊……” 公仪修终于忍受不了这俩人把他当傻子一样演演演,眉头一拧,强忍着嫌弃开口道:“老子还有点事要处理,孔……咳那个什么……苍术啊,你留着送她回去吧。” 他急着要走,孟黛心中喜上了天去,早看他碍事了!他在这儿都不好跟苍术说话了。但她脸上还是乖巧矜持的,善解人意道:“师兄有事那就先走罢,我不要紧的。” 谁管她要不要紧了?公仪修背过身翻个白眼,毫不拖泥带水,大步流星地走了。 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孟黛又左顾右盼,神识四扫。确定无人,身子柔若无骨似的倒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翠眼才肆无忌惮地瞧去,笑盈盈道:“孔执事,你有空送我回去么?” 她笑意甜丝丝的,与平日里虚情假意的模样大不相同。孔青瞧得心下发软,揽过她的腰身,温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被他拥进怀里,气息扑在耳边,孟黛心里砰砰地跳,见到心上人,她既兴奋,又恐叫人发现,活像个正在偷情小姑娘。 她仰首,朱唇飞快地掠过青年的嘴角。 亲吻又轻又软,像个美妙的梦。刚感受到一点美好,便又匆匆结束,不禁叫人怅然若失。 孔青垂目瞧去,小妖女笑眯眯,像个狡黠的小狐狸:“奖励你的。” 青年挑眉:“你这奖励可不够。” 孟黛:“那你想怎么……”话没说完,蓦地被他攥紧了腰肢,她只及瞪大了一双杏子眼,见到面前那张放大的脸——他俯身亲下来。 他身上气息刹那间倾泻下来,一股莫名香味浓烈又苦涩。孟黛有些闻不习惯,红着脸,退缩着软绵绵推他—— 蓦地被他按住后脑,搂紧了腰肢,惩罚性地含吮着她的唇撕咬,不容拒绝。 讨厌!孟黛有些不忿地咬回去,却被他强势镇压下来。喘息声交织,气息交缠,连藻井上的飞天都不动声色地避过眼去。 他攻城掠地侵略如火,渐渐地,少女在他怀里软成一摊水,再也掀不起风浪。遂愤恨地放弃阻止他的欲望,干脆放弃抵抗让他亲个够。 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她忽然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变了些,化成一种幽幽的清冷木香,萦绕在鼻尖,还挺舒服。 这香味其实也有点像他这个人嘛。一开始气人得很,但相处久了好 分卷阅读93 像也还……好。 察觉她走神,孔宫主轻轻拧了拧她脸颊:“想什么呢?”但孟黛侧过脸,小猫爪子去拍他的手:“哼!不告诉你。——亲够了么?” 孔青低笑:“差强人意。” 得了便宜还卖乖。 孟黛白了他一眼:“哟,这会儿就不僭越了?” 小姑娘溜圆的碧眼横过来,眼波如水,面色酡红,软绵绵的着实没什么威慑力。孔青揽着她背脊,嘴唇贴在她耳边,气息灼热:“那表姑娘想怎么罚啊?” 孟黛耳根发热,心跳得也快起来,举目四顾不去看他:“罚你快点送我回去!” 孔青一笑:“好。” 孟黛也跟着抿出一抹甜笑,藕臂轻舒,软软地搭在他肩头。 两人正自温存,忽听“砰——”的一声,十八层大门洞开,去而复返的纤瘦人影立在门前。 “那什么,苍术啊……忙完记得还有正经——”来人的话戛然而止。 公仪修!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嘶——”孟黛突然左腿一软,她一手捂着腿,一手推了推孔青的胸膛,冷汗涔涔,一幅身残志坚的形象,“多谢孔执事出手相助。” 她反应快,孔青反应也不慢,顺水推舟改抱为扶:“表姑娘可好些了?” 孟黛眉尖似蹙,余光却紧张地打量着公仪修的反应:“还是疼,走不了路,那南烛仙尊果然厉害,叫我这腿伤倒成旧疾了。” 孔青道:“这可就难办了。” 难办个屁! 孔师弟!连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堕落了。跟小丫头玩这种无聊游戏还玩上瘾了!木然望着搂搂抱抱还遮遮掩掩的两个人,公仪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孟黛仿佛才看见他似的,楚楚可怜唤了声“公仪师兄”。孔青也拱手:“魔君,还有什么事么?” 公仪修疲劳地摆摆手:“没事,你们忙,我没事了。” “哦,既然小表妹受伤了你多照应点。老子先走了。” 不等两人回应,回身重重关上大门,公仪修发誓他再回来他是狗。 又是“砰”地一声,弄得孟黛心尖发颤。好像她私会情人被撞破了一样。她望着孔青,有些惴惴。孔青微微一笑,摸摸她头颅安抚:“没事的。以他的脾气,真发现早就直接一斧子劈过来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性子直,有什么就说什么。” 好像说得有点道理呀。孟黛点点头。 “走,我送你回去。” 回归路上,孔宫主一路禁言术施下来,收获了一水的倍加敬畏目光。两个人距离虽然规规矩矩的。但顶着众人目光招摇过市,孟黛心中觉得刺激极了。 看,她在牢兰宫,背地里绿了孔青,还没人敢说什么! 身边的牢兰宫弟子走远,才能窃窃私语传音,对两人今天这种故作疏离实则秀恩爱的特殊情趣嗤之以鼻。 “表姑娘今天又在作妖啦!” “宫主今天又双叒叕色令智昏了!” 第57章 牢兰宫(八) 孔宫主简直要被她的想象…… 牢兰宫甚大, 今日走的这条路也长。小情人走在路上,总有说不完的话。 “苍术——” “嗯?”孔青垂眸瞧来。 那冷峻的眉目一低,倒显出几分温柔来。孟黛笑眯眯望着他, 满眼都映着他的影子:“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呀。” 忽瞥见人来,她又立刻回过头做出一幅目不斜视的模样。 这丫头。孔青失笑,随口问她:“今日你怎么认出我的?” “嘻嘻。你也知道, 我不认得人的脸嘛。”说到这个,孟黛可就精神了。待人走了,素手一拨他腰间那枚金铃, 叮铃铃, 清脆得像她欢快的嗓音:“可一见它我就认出来你了。我多聪明,是不是?” “……聪明极了。”只认铃铛不认人。 孟黛笑嘻嘻:“没想到会在牢兰宫见着我吧。” “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来找你?” 孔青逗她:“没想到你一来就成了孔宫主的未来道侣。” “那我跟他只是逢场作戏呀。”少女碧目含情脉脉, 荡漾着明亮的光, 浑然不觉地完成了一番渣女发言, “我对你才是真心的。” “……?”孔宫主隐约觉得两个身份头顶都有些苍翠欲滴,沉默片刻,语气愈发微妙, “那你打算就这样下去?” 孟黛察觉不到他复杂心态,拈着小扇子轻轻敲自个儿手心儿:“人家也不想这样啊。我最初只是被他追杀,迫不得已才借了这个身份。” 死丫头。自己伪装身份来闹事, 反倒把黑锅扣他头上来了。心中冷哼,孔青不动声色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发现姐姐的线索了呀!哦对了, 姐姐就是月夫人。我就准备找姐姐呀,可是……”孟黛话锋一转,恨恨 分卷阅读94 道,“孔青那个人小肚鸡肠心胸狭窄, 他和那个凌霄魔君是对头,还不许别人谈论他的事,我根本打听不到多少姐姐的事。” “……”这事跟他有关系? 孔宫主深吸了口气,心中默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对了,”孟黛想到了什么,面色愈发难看起来,“你知道照妖镜在谁手里吗?在他手里!我听人说,他和我姐姐关系非同一番,哼,我才不相信呢。” 总算死丫头还有点脑子。孔青总算多了几分慰藉。 却听孟黛猛地提高了声气:“定然是他!” “爱慕我姐姐不成,因爱生恨,用照妖镜暗算姐姐现了原型,再挑拨人家师徒关系,从中渔利。一个人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呢?” 孔?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青:“???” 孔宫主简直要被她的想象力惊呆了:“谁会爱慕那种女人?” “孔青!还有他那个师兄!他们师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太阳穴青筋一跳,孔青面皮抽动,真想给她捆起来丢床上给她展示展示,什么叫不是好东西。 孟黛看他压抑的面色,心疼极了:“你也吃过他们的苦吧?” 孔青忍无可忍,往她脑门上一敲:“你成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没发现,孔宫主喜欢的是他表妹。” “你干嘛?别动手动脚的。”孟黛捂着脑门,瞪了他一眼,“还喜欢?相处这么久了,他连我是假的都认不出来。这叫什么喜欢?” 孔青阴恻恻往她肺管子上补了一刀:“莫非你认出天璇了?” “我、我……我跟他怎么能一样!”孟黛气急败坏,扬手举了半天,“啪”地往他身上揍了一下,“你闭嘴。听我说。我有证据!在孔青的屋里就见过我姐姐的画像,他有个宝贝盒子,明面上装得是他表妹的画像,他自个儿打开就能找到我姐姐的画。我看见过,还问他了,我说他当时怎么恼羞成怒地不告诉我。” 孟黛早就怀疑他了越说越是笃定:“后来想想,他表妹那个衣着打扮,神态样貌,跟我姐姐相似极了。指不定就是他找的替身呢!” 还替身? 她怎么不去写话本呢? 孔青简直都气笑了:“他找替身怎么不找南烛呢?” 她就是南烛呀!孟黛眨眼眨眼,对哦,难怪他没发现,本来就是替身嘛,那她和姐姐更像啊,他认不出来就更合理了!她的推测果然天衣无缝。 正欲向苍术表明身份,转念一想——到时候还要用这个身份在牢兰宫兴风作浪,现在说了反倒平白惹他担心。还是不要了,等离了这儿再给他透露。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转着手里的扇子,她撇撇嘴角“哼”了一声:“他倒是想,他找得着吗?” “……” 他还被死丫头绕进去了。 前方便是绮月馆,孔青蓦地顿住脚步,孟黛一个不注意撞他身上,抬眸一嗔:“你做什么呀?” 孔青回过头,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冷笑道:“若他真是要陷害,静等你姐姐用种玉魔功将陆天行一身修为夺过来,坐收渔利不是更好?” “我姐姐怎么可能用种玉魔功呢?”孟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姐姐心机深沉、满腹算计,是个坏人啦?” 孔青冷冷反问:“她难道不是吗?” 孟黛怒道:“我姐姐就是为他不能突破道境,怎么可能会用这种东西?” “哈哈哈,”孔青讽笑,“你真相信你姐姐对陆天行倾心相许奋不顾身了?她那件事是一百多年前发生的,此后你见她,她可是毁了容貌,损了修为,病恹恹弱不禁风?” 耳边乍响惊雷。 孟黛心跳乍停,浑身冰冷。她见到的姐姐,依旧是那样举世无双、风华绝代。 更何况——她们造化冰莲救人,纵然所需不菲,但何须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 难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她呆呆立在原地,张了张口,复又闭上,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半句反驳。见她双眉微蹙,碧眼失神,满脸都写着难受,孔青语气略缓和了些:“不过,她——” “不听不听!我不听。”孟黛回过神,狠狠推他,带了些许哭腔,“你走,我不要理你了!” 小姑娘一溜烟飞奔回屋,“砰”地,重重把孔青关在门外。 吃了一鼻子灰的孔宫主面色铁青,抬脚欲踹,却终克制住,不再上前找骂。冷冷拂袖而去。 死丫头冥顽不灵。 倏忽,腰间金铃响动,孔青神识扫去,面色微凝——是公仪修的传信。 ◆ 讨厌讨厌讨厌!孟黛回屋抱着枕头一通乱捶,发泄了好一会。姐姐才没有,姐姐天资聪颖,怎么会用那样歪门邪道的法子? 还有孔苍术!讨厌讨厌!他怎么能那样说姐姐?在牢兰宫待久了,脑子也待傻了吗?不、不、也不对……或许他是受了别人的哄骗也不一定。 是 分卷阅读95 了! 肯定是孔青。混淆视听,还把这些污蔑姐姐的事儿传开了,才叫苍术误会了。孟黛切齿。 她一定要想法子,从孔青嘴里问出实情来。 一念至此,又想起上回惨痛的失败,痛定思痛,还真丹不够用,她还有…… “砰——” 屋门忽被重重撞开,一股阴冷的鬼域气息,覆碗般铺展开去。屋中一应禁制法阵,都悄无声息地失了灵。 道域。 谁? 孟黛双目微眯,只见轻纱幔帐飞扬间,阴影重重,利器悄无声息抵上她脖颈,才吐露出择人而噬的锋锐寒芒。 却听一声阴沉冷笑:“表姑娘,对不住,今日要借你一用了!” 第58章 牢兰宫(九) 牢兰宫秘辛是她能听的吗…… 原道宫外, 星河倒悬。 整个牢兰宫的天地,骤然间,变了颜色。漆黑的影子笼罩大地, 倏然之间,枝叶横斜的玉树挥舞起狰狞爪牙,玉宇琼楼变作噬人的巨兽,天地化作一片修罗鬼蜮。 杀声四起! 一条条诡秘阴森的影子, 同宝光星华纠缠不休,甚至隐隐占据上风。 “呸,狗急跳墙。” 一声断喝, 登时无数阴影震为飞灰。 开天辟地般—— 巨斧愣生生自虚空掷出, 撕裂长空,将这鬼魅世界撕开裂隙。 团团扭曲的影子簇拥, 聚拢做一道人影模样, 这鬼蜮之主不怒反笑道:“数十年不见, 公仪师弟还是这般急性子。” 巨斧回旋,倒飞至一条高瘦身影手中。踏天光而至的公仪修嘿道:“数十年不见,你叛逃到噬魂宗, 不也还是只会耍耍嘴皮子。” 鬼蜮之主目中怒火一闪而没,但随即,一斧毫无花俏迎面而至, 惊人力道下,竟快如电光。他心下一凛, 化影而避,却又听得一句嘲讽:“诶哟,逃跑的道行也还长进了。” 鬼域之主怒火中烧,虚空之中扬声道:“两位道友还不出手?” 虚空之中变化骤起, 公仪修神念一扫,嚯,噬魂宗真特娘的狗胆包天,又来了两个道境真人。 各色宝光、道韵纷至沓来,他却也不惧,一柄巨斧横压在天,勇猛非常。众人围攻下,他虽落于下风,却也无甚危险,并未召集其余道境魔君一同迎敌。甚至还有空一面打量,一面奚落:“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敢来牢兰宫兴风作浪?谁给你们的胆子,萧淡竹么?” 鬼域之主顿了顿,镇定道:“公仪师弟,你的弟子与本座何干?” 公仪修冷笑:“你们他娘的狗急跳墙,不就是为了掩护他闹事么?萧淡竹,哦不,现在应该叫陆淡竹,要不是孔宫主点醒,老子还真没想到这小杂种会背叛牢兰宫。” 他话音甫落,虚空一抓,熟悉的少年身影赫然显现,他神色颇有些憔悴,然而眉眼间颇有桀骜之色。 而公仪魔君的手,正扼在他的咽喉。 “师叔,不必管我。”陆淡竹咬牙摇了摇头。 鬼蜮之主面色巨变。 陆,凌霄魔君陆天行姓氏。淡竹,是昔年他自镇仙塔下,施展幽冥秘法,从阴司捞回来的——凌霄魔君遗孤。 陆师兄仅存血脉。 公仪修所言分毫不差,孔青近来步步紧逼,他留存于牢兰宫中手段被废得七七八八。更何况去年有陆天枢那蠢货坏事,自得了孔青消息,非但不与人商议,反而单枪匹马追杀孔青不成,叫人杀了。贺兰城里,孔青见过的唯有那么几个人,迟早会怀疑到淡竹的头上去。 他正是为了救淡竹出去,才联络了不少噬魂宗魔君前来助阵。 可倘若淡竹出事,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鬼蜮之主面色沉凝,阴影鬼蜮之中刹那间浮现出一道碧影,羽衣霓裳的少女踉踉跄跄地跌落出来,颈间为一枚柳叶刀抵着。 不是孟黛又是何人。 噬魂宗两位见状大惊:“玄阴,你想做什么?” “为了这小子你疯了!” 这丫头是抓来是做护身符防孔青的,怎么能为了个小子就拿出来? ——曾经的牢兰宫长老,凌霄魔君亲信玄阴魔君对质问充耳不闻:“放了淡竹,否则,本座杀了她。” 这回,却是轮到公仪修惊诧了。原道宫内,他们是怎么把她抓出来的? 孟黛当然是……“自愿”被抓的。 虽然以她的道行,完全不惧这个什么玄阴魔君。但是——显然这人抓她是为了威胁孔青的,干脆她就顺水推舟,坐观这伙人跟孔青斗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渔翁得利还不是美滋滋。 虽然她想得很美,但现实的变化实在太快了。 比如,公仪修挟持那个少年就是她那天见到的所谓“少主”,再结合一下他姓“陆”这个信息,很难不让她联想到——陆天行,他的儿子,那不就是……姐姐的儿子了? 可是,姐姐那个儿子 分卷阅读96 ,不是早就死了吗?而且,横看竖看这小子身上也没有半点姐姐的影子啊? 虽然脑子里的疑问很多,但,孟黛觉得还是该先把那小子救下来再说。 思量百转,孟黛眼里已经蓄起盈盈泪光,尽职尽责地做到一个人质的本分,委委屈屈地朝公仪修嘤嘤嘤:“公仪师兄,救命……” 公仪修:“……” “闭嘴。” 看着就头疼。 孔师弟呢?怎么还没到? 玄阴魔君冷冷道:“公仪师弟,你若置她于不顾,孔青会怎么看你?” 斧子挥舞着摇摇一指,公仪修混不吝高声喝道:“你特娘的用她换陆淡竹,你怎么不问噬魂宗的人同意吗?” 噬魂宗两个当然不同意,他们跟那小子又没有半点干系,凭什么要替他出力。毫不顾忌陆淡竹死活,默契齐齐朝公仪修出手。公仪修也不在意,巨斧翻飞,还不忘以陆淡竹做人质。 玄阴魔君担忧陆淡竹安危,反倒要不时帮衬公仪修,才能护得师侄周全。 惹得两位噬魂宗魔君眸中凶光暴涨:“玄阴,你莫要忘了如今是谁人门下!” 玄阴魔君冷冷一哼:“你们莫要忘了此行以谁为主!” 袖袍一挥,阴影鬼物铺天盖地袭去。至于押在手里的孟黛,他已经顾不上了。——公仪修摆出一幅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架势,他能怎么样?杀了她?到时候真遇上孔青怎么办? 孟黛,孟黛瞧这一场混战,心下大骂一帮废物,人家一挑拨自己先窝里反了。恨不能自个儿抄了南烛以身代之,从公仪修手里把那个陆淡竹夺回来。 诶,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这些人,没有一个会防备她的。她夺了陆淡竹就走,再以他的血脉勾连因果,未必不能窥知姐姐的下落呀。 众人斗法的斧影声光映入碧眼里,少女眉梢一扬,南烛按于识海,正欲动手,灵台警兆突生—— 只见漫天星海骤然化作一方星盘,亦实亦虚,若隐若现。 深紫妖星闪烁,噬魂宗一行诸人颜色剧变,便见那星光曳过,十八纵横纹路径自划破此方鬼域,纹枰交错,赫然化成一方棋局。 在此局中者,无不有身不由己之感。 星空之中,赫然浮现修长手掌,拈一缕星芒为棋,虚点噬魂者二人。群星垂落,刹那星陨如雨——径自轰击而去。 二人骇然变色,星华加身,仿佛被什么不可名状的力量定住,不能移动分毫。当即不顾躯体,元神运转,便欲遁入暗影之中。 只闻天边低沉嗓音传来,纶音法旨一般:“此间无影。” 星光大炽,如一轮轮烈火骄阳,将这一片大地照耀得明亮如许,竟存不下丝毫的影子。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两人心下大震,唯有驱动法域顽抗,然而还有公仪修巨斧劈天盖地砸来。 玄阴魔君怎会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会儿再也顾不上陆淡竹了,挟持孟黛高声嘶吼:“住手!住手!” 然而下一刻,那道嗓音却悠悠响起:“二位道友,请授首吧。” 星斗变幻,垂落星华化作无穷无尽杀劫,冥冥之中,噬魂宗两魔君仿佛为命运锁定,疏忽之间,天运之下,身首悄然分离。而那泥丸宫中元神,也在片刻之间,为无穷无尽的杀劫吞噬,化作养料。 孟黛见此情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他他他杀道境真人如杀鸡!然而不容她多想,腕间银镯忽的一亮,天地人三才杀机齐聚,冥冥之中,仿佛又幻化出一子,朝着玄阴魔君击去。 玄阴魔君大惊,他哪里想得到这丫头身上还有杀招!祭出手段正仓皇应付这一击,孟黛耳边霎时间又响起一句:“过来。” 冥冥中一股无形之力袭身,孟黛强忍反抗的念头,任由那力量扭曲虚空,移形换影。片刻之后,玄阴魔君与她已是遥遥相对,而她身边,黑袍青年静立,周身星芒闪烁,映出他悠闲姿态。 孔青。 公仪修见他到来,自知外间叛乱大局已定,索性当个甩手掌柜,扛着斧子道:“孔师弟,交给你了。” 孔青颔首,目送公仪修离去,打量着被禁制的萧淡竹,与狼狈不堪的玄阴魔君,淡淡道:“玄阴师兄,好久不见。” 玄阴魔君自知大势已去,绝无可能掀起风浪,眸中一派怨毒之色:“师兄?呵,本座哪敢是你的师兄?陆师兄被你和那妖女害得还不够么?” 孔青笑道:“害?从何谈起?他力保月夫人没有用种玉魔功,月夫人也不想被人知晓此事。本座不过顺应他们的心意,在镇仙塔里丢了个人间弃婴——” 陆淡竹蓦然抬首,却听他轻飘飘道:“嗯,就是你了。” 这一句却如平地惊雷。 炸得三人脑子嗡嗡作响。就是他?陆淡竹? “他不是……月夫人的孩子?”孟黛脱口而出。 孔青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重复了她一年前的话:“表妹,人跟妖怎么可能产子 分卷阅读97 呢?” 对啊,人跟妖怎么能……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姐姐呢? “月夫人呢想杀陆天行,而本座……” 电光火石之间,玄阴魔君想明白了一切,他道:“妖身产子,你们利用陆师兄对那妖女的信任、利用这个孩子洗清了那妖女的嫌疑,逼得陆师兄与老宫主反目。” 他再没有看面如死灰的陆淡竹,只觉得这一切荒唐又可笑:“随后,你便可以坐收渔利,逼死了陆师兄,老宫主也随之重伤。” 说着,他望着孔青,孔宫主悠然的姿态让他心中不禁升起彻骨的凉意,他陡然想到什么,瞪大了一双眼睛,颤抖道:“以老宫主的寿元?不应当在四十年前……” “你、你弑——” 仿佛不耐烦他磨磨蹭蹭,孔宫主悠悠宣布了答案:“我杀了他。” 话音落尽,明亮的星光业已刺穿他的眉心泥丸宫,他放大的瞳孔望着孔青,似是疑惑,似是惊恐。 青年漠然收手。 棋枰破碎,星辰重归于寂灭,孟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孔宫主伸手牵起孟黛冰冰凉凉的手,态度转变得相当之快,和颜悦色道:“没事了,咱们走吧。” 孟黛一个激灵,生怕他一个兴起把自己也灭了口。——牢兰宫秘辛是她能听的吗?弑师啊! 然而孔宫主相当满意,他特意留下玄阴狗命重温了他昔年手笔。她姐姐那点破事,解释得够清楚了,她该不会对他再有什么误会了吧? 第59章 牢兰宫(十) 我这毒,滋味比寻常毒物…… “嘤嘤嘤, 苍术。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可怕。” “……” 那场风波的数日后,孟黛伏在再次“偶遇”上的孔苍术怀里,痛诉当日孔青的残暴。 “他先拿我当诱饵, 我一被人挟持,他根本就不慌张。我说他怎么平白无故送我个镯子,”少女哭哭啼啼,“原来是居心叵测, 要借刀杀人。” “……” “他还亲口承认他杀了他师父!设计逼死了他师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苍术,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呢?” 被痛骂了半个时辰的孔宫主面色阴云缭绕, 方欲反唇相讥, 谁料孟黛一哽噎,哭得更伤心了:“对他师父都那样, 要是知道我的身份, 那还不要把我千刀万剐了?” 说着, 那眼眶里泪珠便扑簌簌地掉,委屈得不行。 瞧她一幅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孔青话到嘴边又咽下, 万般无奈化作一声长叹。伸手去揩她面上的泪痕:“怎么会呢?” 孟黛:“怎么不会呢?反正,这牢兰宫我是待不下去了。苍术,不如——” “我们私奔吧。” “……?” 少女抓着他的手, 恳切又坚定。 “我都已经想好了,你想找的那东西, 孔青身上必然有;我姐姐的下落,他也必然知道。再试一次,我从他身上拿了想要的,咱们立刻就走。” 若是拿不到呢? 孔青笑了笑, 正要逗她,然念头一转——罢了,如今形势,叫她脱局而出未必就不好,她要走,分/身跟着看顾就是。东西给她也无妨,至于她姐姐的下落…… “好吧。——都听你的。” ◆ 既然劝服了苍术,孟黛再无顾虑。吸取了上次灌孔青反把自己喝醉的教训,孟黛决心这次滴酒不沾,再加上这次的毒……她都规划好了,这次,不成功——那必不可能。 唯一可虑的是,得手以后,怎么离开牢兰宫这个破地方。 要不,把孔青约出去? 可他会老实出去么? ◆ 近日来,牢兰宫可谓是腥风血雨不断。孔青对这些属下可不讲什么情面,凡参与叛乱者,杀,其宗族弟子,杀,附逆者,杀。铁血手腕,杀字当头,别说牢兰宫上下是胆战心惊,孟黛都望而生畏。 一片杀声里,孔青的威权与日俱增。 随着“陆天行余党”被清理殆尽,孟黛觑着那场动乱余波渐歇,孔青似乎也清闲了下来。这才壮着胆子找上门去。 慎独轩门前又添了不少的新面孔,不过对于孟黛而言,新的旧的也都没什么区别。见到她来,众人敬畏溢于言表。 孟黛问:“表哥在么?我找他有事。” 领头那个忙道:“宫主召了诸位魔君议事,表姑娘不若在东厢稍待。” 人都要杀干净了,还有什么破事要议的。孟黛心里腹诽,却也不敢去触了孔青的霉头。 乖乖去了东厢,一边吃起今年的糖渍槐花,一面百无聊赖地等起来。不多时,听得门扉吱呀开启,人未到,声先至。 “今日是出了什么事,竟能劳动表妹专程来找我。” 孟黛转头,正见着孔青阔步入内。她一丢甜食,殷勤迎上来:“表哥说得哪里话?我这不是看您贵人事忙,平日里不好意 分卷阅读98 思打扰嘛。” 孔青似笑非笑:“那今日怎么想起来打扰了?” 孟黛轻哼:“那是打扰了表哥要事,表哥嫌我烦了?那我走就是。” 言罢,她便作势要走,被孔青攥了手腕,低笑道:“气性倒不小。打扰是不曾,要事倒是要事。——噬魂宗屡次算计你我,今日议事,可不就商讨着怎么替你出气吗?” 孟黛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听,给他自己报仇还差不多。却也顺势攀上他胳膊,甜笑道:“谢谢表哥,表哥真好。” 草草敷衍了孔青一番,孟黛将话锋一转:“表哥,牢兰宫虽好,可老这么待着,也腻味了。现在都三月了,正是踏青的好时候呀……” 孔青听出她弦外之音:“你想出去?” 孟黛羞答答:“可以吗?” “可以啊。” 孟黛:“……?”就这么简单? 孔青挑眉:“谁不让你出去了?” 孟黛扯着他衣袖,娇声道:“可是我想表哥陪我一起呀!” 孔青笑了笑:“好吧。都依你。” 这语气纵容,便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 三月三,春光明媚,和风送暖。 天山草木复苏,放眼望去一片蓊郁的青碧色。唯山巅覆雪皑皑,妆点出别样颜色。 孟黛今日一身翠色衫裙,仿佛杨柳枝头的新绿,格外生气鲜活。她奔行在山间,仿佛活泼小鹿。时不时回头笑望孔青:“表哥,快过来呀。” 孔青轻声一笑,负手闲庭漫步一般,一步踏出,便与她相距咫尺。 孟黛笑他:“表哥,来踏青呢,缩地成寸有什么意思?” 孔青慢条斯理道:“你跑得这么快,什么景致都没见到,又踏得哪门子青呢?” 孟黛撇撇嘴角,心道待会儿就要他知道踏的哪门子青。步伐却也慢了下来,腰间的银容臭摇摇晃晃,徐徐散发出槐花的清香。 春光灿烂,百花争奇。绿茵草甸之间,蓝紫鲜花星罗。孟黛瞧着就欢喜,俯身折下三枝紫堇玉簪,蹦蹦跳跳走了一会儿,又朝路边折了两支翠雀飞燕,扶着虚簪在鬓边,笑眯眯凑到孔青跟前:“表哥,好看不好看?” 孔青双目微眯,打量片刻:“好看。” 孟黛捧着花嘻嘻地笑,忽然,手腕却被攥住,翻手间,两支紫堇玉簪却落在了孔青手里:“只是好看的东西常常有些危险。” 孟黛大惊:“表、表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孔青面上似笑如讽:“这天山异种紫堇玉簪本是良药,只是和翠雀飞燕,还有——你身上的槐花,三种香气混在一处,却是夺人心智的的‘阎罗帖’了。表妹,你可要当心。” 孟黛面色发白:“多,多亏表哥提点。否则……” 孔青信手摘下一朵紫堇,送到她嘴边:“含在舌下,此毒立解。” 他、他他居然精通药理? 孟黛咬着下唇,见他漫不经心将紫堇拈作齑粉,暗自心惊:“表哥,你呢?” 孔青悠悠道:“区区一幅‘阎罗帖’,哪里用得上解药?太上魔道自来以身为炉,天地万物皆可熔炼。不过等闲毒物,权当是滋养修行了。” 孟黛闻言,脸色顿时就不那么好看了。她强笑道:“表哥博闻强识,想必天下奇毒都谙熟于心了。” 孔青微微一笑:“这天下毒物多不胜数,哪里能尽知?不过是凑巧,这天山之中的毒物,孔某却是略知一二。” 岂止是略知一二,这简直就是烂熟于心。看他那张气定神闲的笑脸,就恨不得给他脸打烂。孟黛抿唇暗恨,咱们走着瞧。 孔青恍若不觉,信手将那翠雀紫飞燕簪于她鬓上:“这样不就好了?” 哼。好个头。 孟黛暗暗翻了个白眼。 但经过他这一番震慑,孟黛算是老实下来不敢再作妖了。一路这么安安分分地,同孔青敷衍至山巅。 天山灵地珍奇颇多,但牢兰宫雄踞此山,也就将种种天材地宝据为己有,纵然长于山野之中,灵药也大都登记在册。便是延年益寿、凝神愈伤雪莲,也都俯拾皆是。孟黛一路薅了不少奇珍异宝,聊以慰藉受伤的心灵。 孔青挑眉,她本体不就是雪莲?怎么下手竟也毫不留情? 他心中疑惑,孟黛自然不知,发了一笔横财之后,心情总算好上不少。又复虚情假意地挽上孔青胳膊,装模作样地四处游览起来。 不得不说,苍山负雪,明烛天南①,确是一番壮丽景致。况乎群山间,牢兰海万顷碧波荡漾,山水相映,真如画卷一般了。 “哎。” 美景在前,少女却忽然幽幽一叹。 孔青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孟黛道:“表哥,你看,这元洲大好河山,该遭多少人觊觎?可恨,我法力低微,非但没能帮上表哥的忙,反倒成了拖累?” 孔青一时摸不清她的路数:“……怎么会?” 分卷阅读99 “那日我叫那噬魂宗贼子绑去,险些坏了表哥大事。”孟黛一想起那天,碧绿的眼睛又隐见泪光。 前几天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说的。孔青打量着她,却未置一词。 对着他这双黑沉沉的招子,就有种浑身上下都被人看透的错觉。孟黛脑子里空白一瞬,大堆铺垫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赶紧倚在他怀里,柔声道:“黛黛只想能帮上表哥的忙。” 孔青:“所以?” 孟黛从他怀里抬起头,眨了眨眼:“表哥你看,我转修太上道还来得及么?” 呵。合着是要太上道典籍来了。 孔青不动声色将她端详一番,半晌才道:“若是……” 孟黛满怀期待,一双碧眼亮晶晶望着他:“若是什么?” 孔青道:“若是重新转世投胎,必是能赶上的。” “……?”孟黛咬碎了一口银牙,直想把他送去投胎。 见少女气得满面通红,目光不善,孔青见好就收,真逗得她生气了可不好哄。遂将话锋一转:“转修是不要指望了。你若想触类旁通,参悟其中真意,倒也未尝不可。” 孟黛抿唇轻哼,也并不多高兴:“是么?那表哥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在与孔青的极限拉扯里,孟黛积累了好多惨痛经验教训,才不相信他的空头鬼话。 蓦然间,她眉心微痒,孟黛一惊,便听孔青道:“莫动。”孟黛瞥见他指尖点在额前,一点灵光闪烁,霎时间没入泥丸宫中。 ——灌顶。 丽嘉 篇篇微言大义的秘典,在识海之上清晰可见。《太上感应篇》、《化龙篇》、《清静篇》、《梦蝶篇》等等不一而足,显然俱都属于太上道秘典。 孟黛颇为诧异,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抬头看了孔青一眼,见他微笑看来,一个激灵,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样,顿时心下越发愤恨,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然而面上却不得不挂起笑容。 春藤似的双臂攀上他的脖颈,仰首,鼻尖几乎要贴到孔青的鼻尖,一双碧眼含羞带怯,道:“谢谢表哥。” 少女双唇抿了抿,似欲送上,然而她动作落在孔宫主眼里,娇艳红唇近在咫尺,却慢得仿佛相隔天涯。 他眸光一暗,手臂收紧,却似惊扰了美人,少女惊讶低呼了一声,便见他自俯身压过来,衔住她的双唇,温柔落下轻轻一吻。 孔宫主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过推波助澜,帮她一把而已。 这亲吻,莲香淡淡,温软清甜。 望着那双微微瞪大的碧眼,孔宫主一时间春风得意。 他扬起唇角,张口欲言,忽然,他感受到什么,面色巨变。 游走于奇经八脉之中的法力,霎时间,仿佛被禁锢的囚犯,竟丝毫提不起来。 “哈哈哈哈——” 少女的笑声清脆而又得意。 “啪!” 一巴掌扇在孔青面上,响亮极了。 欣赏着他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孟黛嫣然一笑:“孔宫主,你也有色令智昏的一天啊。” “怎么样,我这毒,滋味比等闲毒物好上那么一些吧?” 第60章 天山(一) 孔宫主,你不妨睁大眼睛瞧…… 孔青一语不发, 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得瘆人。孟黛笑意吟吟地望着他:“哎呀呀,孔宫主怎么连句话也说不出了呢?平素这般牙尖嘴利的,还叫我以为下成了哑药呢。” 青年目光森寒, 冷冷一笑:“表妹,你想要孔某说什么?滋味不错,挺甜的?” 感受他漆黑眸子扫来,目光在唇上游移, 孟黛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羞怒交加,两颊腾地烧红。 “啪啪啪啪”又是好几巴掌直掴他面上, 孔青却一声不吭, 自不叫少女解气。 孟黛狠狠往嘴唇上擦拭,又连呸了好几声, 面色十分不善:“哼, 事到如今, 你还不老实。” “你真不怕死?” 柔若无骨的玉手应声扼在男人脖颈间,五指轻轻收紧,却已叫他青面色通红, 青筋隆起。 孔青嗓音嘶哑,语气却仍是万分从容:“表妹若要动手,杀就是了。” 他先前出言相激, 也未见她动杀机,加之心急她姐姐消息, 心中笃定他必不会立时动手。 孟黛见他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这狗男人现在还如此轻浮浪荡,简直无耻之尤,真当她是他表妹, 要对他手下留情吗? 念头一转,手上劲力随之卸去,化成唇边一缕轻柔讥笑:“表妹?呵。” “孔宫主,你不妨睁大眼睛瞧一瞧,本座究竟是谁?” 话音刚落,如意千幻诀撤去,回复出本来面貌。 孔青冷眼瞧去,只见少女眉目飞扬,盈盈含笑,赫然是另一幅莹洁如玉的绝色容颜。 他骤然色变:“是你!” “是我。” 分卷阅读100 “黛黛呢?” “黛黛?”孟黛松开手,咯咯大笑起来,雪光春色里,笑靥如花般灿烂明艳,“我不就是黛黛么?表哥,啊不对,是孔宫主,你就一点都没发现?从头到尾都是本座一个人呢。” 生气吗? 愤怒吗? 是不是感觉自己被欺骗、被玩弄了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呢。 顶着孔青复杂而阴沉的目光,孟黛笑意吟吟,并挑衅地望着他。 砧板上的鱼肉,阶下之囚。他还能把她怎么样? “呵呵呵。” 忽而,孔青纵声冷笑,震得山间积雪隆隆作响:“好,好得很。” “好?”孟黛唇角一撇,讥嘲道,“孔宫主,你脑子没问题吧?” 孔青负手而笑,指间一点猩红光芒闪烁:“孟仙尊,为孔某不惜大费周章,委身侍奉……” !!! 他他他他说得什么屁话?! 什么叫为了他?谁为他了?谁委身侍奉了?!凭空污人清白! 孟黛气得脸色煞白,翻掌间南烛入手,一剑刺去。剑光雪亮,凛冽刺骨,剑锋迫面,孔青恍若未觉,谈笑自若:“得孟仙尊重视至此,孔某虽死何憾?” 剑尖骤然悬停在他眉心祖窍之间。 “你、你——”孟黛虽是气急,却也记得还有要事在身,纵然再气也不能立时杀了他去,终是跺了跺脚,将兵刃收了,恨恨道,“那你就等死吧!” 正自从探向袖中,欲取还真丹,蓦然却听得一声轻笑,轻灵柔美,好似一阵清风。 “孔宫主可不是等死的人呢。” 骤闻此声,孟黛眸光一凝,立时拽住孔青手腕,抬手一道冰魄神光,循声击向对面雪峰。 只见那冰蓝神光将那浅碧光澜激荡,绽开圈圈涟漪,须臾之间与神光同消弭殆尽。 斗法余波竟丝毫未曾波及两山皑皑白雪,足见那人对法力已然控制入微。 光澜散尽,茫茫白雪间,一袭红衣如火,夺人眼目。分偏偏那女子还执了一柄碧伞,不仅毫不违和,却有别样风情。 她眉目含笑,语气似嗔:“南烛仙尊,何必这么凶呢?妾身对你,着实没有什么恶意呢。” 她双手轻轻一提,一尊鬼神在她掌中若隐若现,她探手从其胸中取出一方泛着金色毫光神印:“瞧,孔宫主驱使的天山山神,妾身都替你拦下了。” 孟黛恨恨瞧了孔青一眼,青年面色淡然,仿佛适才明面上激怒孟黛,暗以乾坤三杀戒知会山神的并不是他一般。 甚而拊掌赞道:“仙子好手段。一路隐匿,不动声色,直到如今孔某被制,方才演了一出黄雀在后的好戏。” 孟黛本还气恼,闻言却也立时反应过来,冷哼道:“我要你拦下的么?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女人来路不明,法力不低,方才不露一点行迹,她毒倒了孔青才急急跳出来。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叫人便叫人,孔青自己都在我手上,牢兰宫的人来了又有什么用?倒是你,擅闯天山,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后头,被牢兰宫的人瞧见了,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红衣女子笑道:“仙尊,妾身不过想要孔宫主的性命好复命罢了。你我目的都是一样的,何苦拒人于千里呢?” 孟黛冷笑:“谁和你一样了?你是你,我是我,你有什么心思关我什么事?人是我制住的,凭什么要分你一杯羹?” 红衣女子笑意渐隐:“如此说来,仙尊是不愿与妾身合作了?” 孟黛下巴微昂,南烛铮然相对:“少在这里唧唧歪歪,你要战便战。” 红衣女子幽幽叹息,将那红伞轻轻转动,金沙般的光点跳跃飞舞。 她动作快,南烛动作更快,雪色剑气交织,顷刻间绞杀向她——却扑了个空。转瞬间,那金色光点竟拥着红衣女子消失了影踪。 少女疑心有诈,神识再三搜索,再不见她半点痕迹。 收了仙剑,孟黛轻哼:“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跑得倒快。” 却听身旁的孔青笑了笑:“我若是你,就不会这样想。” 孟黛皱眉:“你还想耍什么花招?你再敢——” “你看一看。”孔青抬手指了指一碧如洗的天空。 “故弄玄虚。”孟黛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瞧了一眼。 只见那天穹之上,一轮红日静静高悬。有什么不……等等。 竟、竟没有一丝阳光播撒下来! 太阳冷冰冰地俯视众生。 神识所及,云停风止,鸟兽不动,青山无言,万籁俱寂。 整个世界如同一幅精致工笔画,静谧地定格了下来。 第61章 天山(二) 你觉不觉得……这像是一幅…… 忽然, 一把巨大碧伞自天空之中浮现,伞下无数金色光点如同急雨,纷纷扬扬袭来。 孟 分卷阅读101 黛双目微凝, 南烛随心而动,太阴剑气分化千万游丝,一金、一白两方相击,又纷纷如雪消融, 倒显出一番别样绮丽。 须臾之间,南烛又分一道沛然莫御剑影,朝那碧伞当头一斩, 径自将那碧伞斩做两段。对面雪峰叫剑气余波斩中, 山头顷刻间化为齑粉,剑痕如裂谷一般, 纵横百里, 深不可测。 南烛滴溜溜回到掌心后, 孟黛还不急高兴,便见那雪峰的剑痕蓦然消失,被湮灭的峰顶也重新伫立, 竟连那碧伞也完好如初! 孟黛心中惊疑不定,耳边却似隐隐传来那红衣女人的轻笑声。 “出来!” 她一指点向声音来处,指力荡破层云, 然云上仍是一片空空寂寂。 孟黛耳边笑声愈发带了几分嘲弄意味。 “嘻嘻,嘿嘿。孟仙尊, 你还是多留意留意身边罢。” 神识扫去,竟见孔青赫然手执森索苍黄剑,正冷冷望着她,杀机凛然。 孟黛心下惊骇, 锁定他气机,南烛径直刺他胸前。 然而下一刻,仙剑贯穿了青年胸膛,幽幽寒芒吞吐,朵朵血花绽放。 再一看孔青,手上空无一物,面色惨若淡金,淋漓的鲜血浸湿在玄青色的衣襟上,混成一般颜色。孟黛一双碧眼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 孔青嘴角溢出淤血,他混不在意揩去,目视孟黛:“孟仙尊,下手也忒重了。” 孟黛咬了咬下唇,解释了一句:“我是瞧见你想对我不利,我才想给你点教训。谁知道……” 孔青若有所思,嘴上却低笑:“孟仙尊对自己下的毒一点信心都没有么?” “哼。谁知道是幻境。”孟黛刚气鼓鼓夺过话头,孔青却掩口剧烈咳起来,面色刷的白了,七窍流血。 孟黛攥着他腕子,也觉他法力紊乱,情况不妙。心里咯噔一响,毒伤交织,不会要死了吧。要死也得等说了姐姐下落再死啊。这才想摸几粒丹药替他稳定伤势,这幻境总不会连袖里乾坤也隔绝了吧。 然而探手摸去,心里瞬间凉了——竟真空空如也。 孟黛一咬牙:“便宜你了。” 她自划破脉门挤出精血,浅碧血液刹那凝成温润丹丸模样,粗暴塞进孔青嘴里,方将南烛抽出,并替他止了血。 孔青见她施为,略感诧异。 血丹莲香淡淡,入口微苦,汩汩造化之气瞬时间涌向四肢百骸,将犀利的太阴剑气驱逐于外,愈合周身经脉血肉。便连几提不起的法力都隐隐活跃了几分。 造化之毒么? 未动声色,孔青道了声多谢,才道:“是不是幻境还一定,却只怕——” “只怕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 孟黛一怔,蹙眉思索起来,她先前担忧那红衣女的后手,碧色巨伞的攻击便毫无征兆地来了,她斩却后,见此地奇异景象,只怕她阴诡手段,才有那耳语,再有…… 她探向袖间,却是摸出了一朵新摘的雪莲。看来,却如孔青所言,怕什么,此地便来什么。 她念头甫一通达,天穹之上那柄碧绿巨伞便也随之消失了。 孟黛瞥了一眼那雪莲只觉肉痛,怒视孔青:“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早知道能拿药出来,她才不浪费精血呢。 孔青反问:“孔某不亲身试了一次,怎敢贸然告知?” 那倒是。他要是说错了,她铁定揍他。 诶不对,他什么时候亲身试了? “那你——”孟黛忽然想起什么,简直难以置信,“刚才你毒伤突然发作,就因为这个?” 孔青轻描淡写“嗯”了声。 他还敢嗯! 早知道就不浪费精血了! “你、你你——”孟黛气得想教训他,然而手正扬起,却见他面色仍憔悴,顾念此地凶险,他还中毒在身,只得悻悻放下手,“你就作死吧。” 孔青笑道:“承蒙孟仙尊关怀,孔某还死不了。” “哼。本座管你去死!” 孟黛虽气,却也没忘拽着孔青。在这山中转悠起来。为防又出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孟黛给他们两人施了清心咒,将恐惧念头摒除于外。 到了山腰处,繁花似锦,未闻花香,林木葱葱,不觉荫凉。鹿饮溪边,呆立不动,鸟栖枝头,未闻鸣啼。 “道域?不,不对,”孟黛首先排除了这个,“幻境?神通?法宝?” 孟黛一路瞧来,都是这般诡异场景,栩栩如生,却又死气沉沉,只觉茫然又无力,浑然找不到脱困的法子。 在这死寂的山间行走,就连跟在一起的狗男人孔青都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又想起那女人说要复命,若是脱困不及,想来便是是才出牢兰宫这龙潭,又要进虎穴了。心中不禁愈发气闷。 有心找人说话,却孔青正四处观望,掬水沉思,孟黛忍不住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喂。” 孔青 分卷阅读102 眼也不抬:“嗯?” 孟黛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便火大:“你什么态度?” 孔青道:“彼此彼此。” 她是什么态度,他就是什么态度。 孟黛一噎:“小气死了。” 孔青道:“孔某睚眦必报的声名,孟仙尊难道没有听过?” 孟黛听他不以为耻理直气壮,扑哧一笑:“又不是什么好声名,你得意什么?” 她笑过,语气也缓和了几分:“那孔宫主,你说,咱们如今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在幻境、神通、法宝?” 孔青这才搭理起她来,寻了一方青石坐下,悠悠道:“孔某猜是法宝。” “为什么?”孟黛不解。 孔青徐徐道:“若是幻境,此地分明一切貌似真实,却又停滞不动,叫你一眼觑破虚实?” “若是她学艺不精呢?” “能将这千里山河纤毫毕现,她会学艺不精么?” 好吧。孟黛点头。 孔青复道:“但凡她有这般神通,就不需同你虚与委蛇,将你杀个措手不及,自夺了孔某性命,便可抽身而去。” 孟黛点头:“所以她是不敢跟我动手,才将咱们俩一同困入法宝之中了?” 孔青道:“她口称要复命,以法宝困人再行带回,也是不错的法子。她当时以山神印示你,我便觉古怪,现下想来,有天山神印气息迷惑,叫咱们觉不出异常,她再行偷天换日之法,自不会引起你注意了。” 孟黛听了半天回过味来,怒道:“你当时怎么不说!” 孔青笑了笑:“因为孔某知道,法宝犀利,也要人御使。法力不济,管她什么法宝、幻境,难道便挡得住你我两个道境真人联手么?” “呸!”孟黛狠狠啐他,“谁要跟你联手?”给了他解药,他怕是第一个要杀了她。 孔青也不恼,徐徐道:“联手也好,不联也罢。反正不论在落在孟仙尊手上,还是落在那女修手上,孔某不都难逃一死?孔某自是无妨,可等她复命,便是孟仙尊想要联手脱困,欲要脱身也难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 孟黛气结,随手抄起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往孔青身上砸去:“你给我老实点,我要是死了就先杀了你!” 孔青身中剧毒,自躲闪不及,叫她击中胸口,痛意钻心,闷哼一声,面色陡然青白。 孟黛瞧他摇摇欲坠模样,心下一惊,唯恐又是他诡计,瞧了半晌,才犹犹豫豫靠近,一掌击在他颈后,青年立时身子一软,倒在她怀里。 孟黛嫌弃地皱起眉头,鼻尖却忽然嗅到一股苦涩的味道——也不尽然,前调是苦的,须臾之后,又能感受到清冽干净的香气。 这味道…… 好熟悉。 无端端的,孟黛心下软了三分,默然片刻,骂骂咧咧,还是轻手轻脚将孔青放好。 孔青醒来时,天色还是那般。太阳永远悬在天幕之上,风景如画。 只是身边,却坐了个翘着脚的绿衣姑娘。 她晓得孔青醒了,却也不看他,只是仰着下巴,她声音很轻,像是自语,又像是同他讲话:“你觉不觉得,这像是……一幅画?” “我们,是不是被困在画里?” 第62章 天山(三) 用我昆仑的法宝来对付我?…… 孔青坐起身子, 举目瞧了瞧这静谧山河,道:“或许是吧。听闻数千年昆仑有位道君画衍天地,你没见识过么?” 道境踏入第二步, 身与道合,长生不死,便足以尊称一句道君了。 “聃祖师?”孟黛对昆仑的前辈显然不陌生,却是意兴阑珊地低头把玩起花凋, “他老人家早离此界遨游诸天去了,人又不在昆仑,留下的那卷日月帛又早早失佚, 我怎么会见识过呢?” 孔青难得陌生:“日月帛?” 孟黛漫不经心道:“那是聃祖师成道之宝, 画开一界,妙用无穷。他老人家笔下阴阳生化, 虚实相生, 日月帛中尽纳十洲天地。” 言罢, 她郁郁不乐问他:“你好些啦?” 孔青颔首:“劳孟仙尊挂念。”他体内造化之气略有盈余,显然为孟黛手笔。 孟黛却哼了声:“谁挂念你了?没死就赶紧想想法子,怎么从这鬼地方脱身。” 这丫头, 嘴硬得很。 孔青稍能提起点法力,也不与她争辩,顺着她道:“听闻画分真假, 道衍虚实,包罗阴阳, 又合造化,进为宇宙,退蕴死生。寻着此画走的是什么路子,自知破解之法。” 孟黛深觉有理, 跳下青石,拽了他大步流星地便四顾逡巡搜索起来。因是从此峰被收入画中,孟黛也多是在此地搜寻碰碰运气。不拘山石鸟兽,她只要心存怀疑,便信手劈去,只是都如先前一般,即便化为齑粉也会在顷刻间复原。 孔青在一路静观,并不多言,漆黑如玉的棋子隐于袖间,无声无息吞吐五运之力。 分卷阅读103 孟黛没空关心他动作,却是信手折下朵翠雀飞燕,打入一点造化灵机,竟隐隐嗅得见香气,仿佛真实事物一般。她复将此花碾碎,片刻后,一朵形貌别无二致的花朵复又浮现在路边。 真假、虚实、生死?还是几条大道都有涉猎? 接下来一阵,孔青便见少女来回搜索试探,皱眉苦思,幽蓝的冰花将她神情映得变幻不定,也不知想出什么头绪没有。 瞧着瞧着,便是几个时辰的功夫,除了注意她动向,孔青也在观察此地状况。 忽见那远山如黛,镀着了一层朦胧的华光。 华光? 孔青目光一凝,隐约察觉此处异常。此地日阳犹无光辉,那山间何时出现这样的冷光了?再细查之下,竟连天上那一轮红日也散发着微微的金芒。 但——他垂眸打量了孟黛一眼,目光复杂。若真叫她脱身而去,想必他的下场不会很好。 这念头在脑海之中一闪而逝。孔青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叫住她:“孟仙尊。”孟黛仍在对着那些花出神,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你又有什么事?” “你看一看,”他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山间,“是否能瞧出些端倪?” 孟黛偏头一顾,只见群山之间半掩冰轮。 皓月初升。 她浑身一震,惊道:“太阴之力。”蓦然间,想起先前与孔青提及那灵宝,“日月帛?!” 日月帛中,凡所思所想,所感所念,俱都能显化,假作真时,便会溺死无穷无尽的幻象之中。便是侥幸躲过这一层杀机,当明月升起,等到日月交汇,阴阳合抱,被永世要被困入画中,沦为画上无知无识的傀儡。 此时冰魄清冷耀世,月华如水,太阴之力点点挥洒。月出之时,天上赤日竟也有了温度。大片金光喷薄而出,刺破层云,太阳之力不吝挥洒,光耀四方。 阴阳交汇,万物始生。 倏忽,溪水潺潺,草木焕然,鹿饮林间,鸟游天际。风声飒飒,猿啼声声,欣欣向荣。 这世界在刹那间——活过来了。 饶是孔青不晓此图功效,却也察觉出其中凶险,道君法宝之威,何等可怕? 却听少女轻声一笑,笑声清脆,郁气尽舒:“用我昆仑的法宝来对付我?” 倏然间,雪亮剑光冲霄而起,如雪练似寒江,浩荡荡一剑鲸吞天地阴阳,竟自吞没那月影。 渺渺云海间,红衣女子执伞抱画急行。顷刻间,剑影惊虹透画而出,直将她左手横贯,鲜血淋漓。 她念头一动,便要强御灵宝,孰知画卷不受控制徐徐铺展开来,万里山河壮美。不见明月,只见画中少女执剑睨来,冷笑声闻九霄:“日月帛以阴阳为基,真幻为桥,日月便是阴阳显化,根基既破,我倒要瞧瞧你还有甚么手段?” 红衣女子毕竟修为不足,又祭练不深,既叫孟黛看破了虚实,当机立断,斩断了神识与灵宝联系。 朵朵白莲漫帛而出,将帛画托起,无穷无尽造化之力凝做一方道域,封死正欲远遁的女子去路。 少女拉着青年,自帛画脱身而出,剑光犀利,追斩而去:“怎么这么急着走?” 那红衣女子身在道域之中,唯一柄宝伞护体,一剑击得她仓皇踉跄,愈显纤弱可怜,她抬眸,仿佛眉间笼了江南烟雨,便连叹息也是柔美动听的:“妾身区区元神修为,不走又能奈孟仙尊如何呢?” 一听这话,孟黛听得火起:“元神修为耍得本座团团转你了不起呀!” 收了画卷,剑指红衣,少女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有我昆仑的灵宝?” 掌心淋漓鲜血滴落,一滴、两滴,在此方界域之中,竟结出了一个古怪玄奥符文。 “孟仙尊又误会妾身了。”红衣女子轻轻摇头,她抬起眼,羽睫微振,樱唇逐笑,绽出一抹无双丽色,“妾身对付不了你,便只好——” 朱唇开合:“借法了。” 血色符文刹那间生出变化,冥冥之中,一杆长枪击碎虚空,携天地之威,电射而来。所过如水无痕,孟黛分明能见此枪影,能见它袭来,却为其中裹挟命运之力锁定—— 她识海推演变化,竟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一点寒光如龙,袭面门,灵台警怖,孟黛骤然失色。面前忽的一暗,却见青年巍峨如山的身影,伫立于前。 第63章 天山(四) 你要听真话吗 苍黑色衣袍猎猎翻飞, 顶天立地一般。他迎风而起,虚拈落子,直迎上那一道携天地之威而来的枪影。 伴随血肉精气从他体内喷涌而出, 天地、因果、命运——仿佛化作一张纵横十八道的棋盘,万物,仿佛在瞬间为局中棋子。 天地因果犹同蛛网,倏然缠上枪影。 孟黛圆睁杏目, 难以置信:“你……” 无声无形的震荡骤然撼动天地。言语不可描述,笔墨不能书写,宇宙时空, 仿佛在那一刻扭曲。 分卷阅读104 既定的命运, 砰地被打破。身处扭曲时空之内,仿佛天地初开, 又好似末日将临。 轰然一声, 只见那青年似山岳倾颓, 半跪倒在她面前。 天地间骤然静默下来。 ◆ 光怪陆离,时空交错。长河湍流不息,浪花之中, 隐约可见有鲲鱼跳越。 帛画半展,温润的光华垂落,辟出一方窄小界域, 默默庇护着一对青年男女。 昏迷之中的男人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眉毛微微蹙着, 仿佛连睡梦里也不得安稳。如此,也有许多日光景了——当然,此地诡谲,时间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孔青的境况也是时好时坏, 孟黛常常觉得他或许下一刻就死了,然而偏偏他又非常顽强。便要时时关注着他的情况,稍有不对便要送药。 孔青昏迷的时候倒是很安静,一身的杀气、锐气、戾气都收敛起来了,就连棱角分明的眉目也柔和了三分。 穷极无聊的时候,孟黛常常一边凝视着他,一边拿出一碟糖渍槐花慢慢品味。鼻尖萦绕着那种熟悉又安心的香味,思绪百感交集。 直到他醒过来。 或许还不甚清明,见温软细白的手探来他额前,竟猛地捉住她的手腕,哑声道:“黛黛,你没事罢?” 孟黛一呆,心中掠过一丝古怪奇异的感觉。到底没甩开他,只道:“我没事。” 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又问:“孔宫主,你怎么样了?” 听她疏离的称呼,孔青蓦然清醒了几分,松开她的手,坐起身来,动作太急牵动了腰间的伤,低低咳嗽了声:“孟仙尊,你替我解毒了?” 孟黛将颗灵丹递到他面前,又轻轻哼了声:“你先以血为祭以身为炉,强压下我的毒,又受了那一击,若再被剧毒反噬,那还想不想活了?” 孔青一笑,接过丹丸服下,站起身活动了一会儿,漆黑的眸子打量四周:“这儿是……?” “不知道。被斗法余波卷进来的。”孟黛答得干脆,她信手丢了朵白莲出去,顷刻间被汹涌浪潮吞没,“神识隔绝,不拘法术、傀儡都无用,我暂时没出去查探。我怕那女人借法之后,惊动了他背后的人。索性也不出去了。” 孔青颔首,却并不意外。他动用了先天灵宝,那女人背后,也少不得是位道君魔主。 他明白,孟黛心里也清楚得很,但她心里却也有不明白的。他明明瞧得出那锚定命运的枪影,借的是位道君魔主的神通手段,可是为什么…… 竟似奋不顾身一般。 她抬眸望着孔青,对方的背影高大,巍峨似山岳,一身黑衣深沉得如同那个人一般,叫人琢磨不透。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为什么先前帮我?” 与其说帮,毋宁换成是一个救字。 孔青淡淡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救你,不过是自救而已。” ……是么?孟黛碧绿的眸子眨了眨,眼珠斜斜打量他。 孔青瞧出她不大相信,反问道:“倘若换作是你,你就不会帮我么?” 孟黛想了想,又沉吟了片刻:“……你要听真话吗?” 孔青:“……?” 孟黛脸上一红:“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不是都问你了么?你不想听我也可以不说。” 孔青脸色阴冷,黑沉沉的目光颇为不善:“为什么?” “若我都中毒了,那就生死由命呗。若我救了你,你不救我呢?为了救你而死,那我真是死不瞑目,抱恨终身,转世都有遗……”面对孔青愈发阴沉的目光,孟黛悻悻鼓着腮帮子闭上了嘴,“……是你叫我说的嘛!” 忽然,孔青冷冷一笑:“孔某在你心中就是如此恩将仇报之辈么?” “就……不然呢?”他连师父都砍了,还指望在她心里留什么好印象? 孔青太阳穴青筋猛跳,只觉怒火上涌,头疼欲裂,竟有些目眩。 孟黛忙去扶他,却被孔宫主怒火中烧冷冷拂开,她生怕把人气出好歹来,毕竟他也救过她,更何况气死了不是又没姐姐的消息了么。 忙安抚道:“好罢,孔宫主,我承认你心胸宽广、不计前嫌、顾全大局,与别的魔道中人全然迥乎不同。是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门缝里看人。” “你放心,你救我一次,我也放过你一次。从此地出去,我保证与你恩怨两断,再也不骚扰你。” 孔青冷嘲:“那我还要多谢你?” 见他冷静了些,孟黛就当没听到嘲讽似的,反正他重伤了也不可能来打她,大度摆摆手:“谢就不必了。我想了解一些事情,不知孔宫主——” 孔青突然打断她:“月夫人罢?” 孟黛蓦地跳起来,惊讶又急切:“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他早该知道,却几乎从没去细想过。 孔青冷淡道:“你们俩容貌相仿,脾性相类,难道不是姊妹?” 孟黛拽着他的衣袖,急急问:“月夫人,我姐姐,她究竟到哪里 分卷阅读105 去了?” 孔青道:“这应当问你自己。” 孟黛不解:“你是什么意思?” 孔青淡淡道:“五十年前那时,她受镇仙塔消磨已有数月,出来又遭宫众围攻,纵然孔某有心放她一条生路,她情形又能好到哪里去?” “孔某叫她休憩几日再走,她说,她与一个重要的人约好了。” 孔青看了她一眼:“五十年前,她约你太素山相见,对么?” “对。” “你见到她了么?” 孟黛的面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既然你没有见到她,那她大约是……” “死了。” 第64章 天山(五) 卦告诉你,别做梦了。…… 孔青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 却如同一柄利刃刺入心头。 孟黛尖声道:“住口!你住口!” “自然,这也只是孔某的推测,又或许她只是去见其他人、有其他去处, 不愿意见你——” 南烛冰冷的剑光蓦然吻上他脖颈,绽出丝丝血痕:“我叫你闭嘴!”碧绿的眼珠里闪动着愤怒的光芒。 “我姐姐才没有——” 孔青似不在意,只叹了口气,打断她:“孟仙尊, 孔某性命操诸你手,何必拿此事骗你?还嫌不够激怒你的?” “你、你!”剑锋寒光湛然,光影荡漾着, 孟黛执剑的手颤抖着, 她气得发抖。 她紧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对方, 仿佛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 孔青将她的面色尽收眼底, 语气依旧足够冷静:“信不信由你。若觉孔某有半句虚言, 请便。” 两人对峙着,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转瞬间, 澎湃的浪潮袭上日月帛宝光的庇护,波涛汹涌,朵朵浪花冲刷得这星点光芒愈发暗淡, 光影渐渐晦暗下去,正如少女的眼睛。 终于, 剑尖颤抖着,缓缓垂落下去。 ◆ 宝光辟开前路,仿佛一条轻舟,静静载着两人破浪而行。 自孔青挑破月夫人下落, 孟黛就没跟她说过话。浪涛翻涌,纷繁地涌来,孟黛却无心关注。 她坐在幻化莲台之上,两脚在半空中,空落落地晃着。她的思绪乱极了,她想起孔青那番话,想起五十年前,想起姐姐—— 她们风雪里相依了千年呐。 那年风雪犹急,同族死了个干净。天地白茫茫一片,太阴冰魄神风格外刺骨,她觉得好冷好冷,灵识蜷成一团,昏昏欲睡。 姐姐用身体荫蔽住她,花和叶子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不停在她耳边道:“黛黛别睡,不要睡过去,有姐姐在,很快就会过去了。” 可是风雪哪有那么快就停下来,她感觉她的生机好像被什么人一点点夺走了,身体日复一日虚弱下去,起初还能在姐姐怀里无力呻/吟着:“姐姐,我好冷,姐姐,我好困。”但渐渐地,连哭喊声也没有了。 昏昏沉沉的,意识已不清醒了。隐隐约约间,好像听见姐姐在与人说话。姐姐很讨厌人族,但那一刻说话的声音却格外卑微凄婉。 她在求人。 孟黛想说,姐姐你不要求她,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先是一点、一滴的热流涌入她的心尖上,逐渐的,热流汇成江海。她醒过来的时候,已在昆仑的玄瑶池中。没见到姐姐,只有个紫衣女冠妙法真人。她说,初初化形的姐姐在昆仑山门前,一步三叩,踏过十里问心阶,磨去一身妖气,折腰跪在掌教真人面前,恳求她救一救自己的妹妹。 只是她不愿成为昆仑弟子,故此下山去了。饶是如此,姐姐也会抽空回来看她。 ——姐姐若还在,怎么会不回来?可姐姐又怎么会死呢?能化形的造化冰莲生负造化神通,一身造化灵机该是生生不息,杀而不死,诛而不灭。 忽然一朵浪花撞上来,无数水汽蒸腾,凝就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衣金环,一笑倾城。 少女朦胧翠色的眸子燃起一点亮光:“姐姐?!” 素白的手探去,猝然叫人捉住:“小心。” “砰!” 浪花拍打得粉身碎骨,那一抹影子骤然消弭于无形。突如其来的希望,如同泡影,轻轻一戳就碎了。 “你做什么?”孟黛狠狠甩开孔青的手,又惊又怒瞪视他。 孔青问:“孟仙尊,先前你我才提起你姐姐,此地便出现你姐姐的影子,不觉蹊跷么?先前日月帛中尚可动念生法,此地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你冒冒失失冲上前去,谁知会发生什么?你还没找到你姐姐,舍得就这样死了么?” 一连串的反问显然戳中了孟黛的痛处,叫她扬起的手掌又缓缓放下。 她忽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抿着唇,可总有些不甘心:“那你说怎么办?” 孔青倒比她镇定得多:“不如以卦象来测一测前路。” 卜卦?倒也不 分卷阅读106 是不行。孟黛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孔青已静观了一会儿,心中自有些猜测,恰好借此番占卜来验一验。本欲拿惯常所用的那笛子,目光掠过少女的脸,忽忆起先前叫她见过那东西,心念一转,换作了三枚铜钱。 也不见有什么异象,只见他一连揺了六次铜钱,思索片刻便道:“咱们不妨寻一条支流,潜入这河中瞧一瞧。” 孟黛瞧着稀奇:“你这是怎么算的?”她瞧着妙法真人不是这个算法。 “六爻罢了。起卦便利,故此一用。”孔青一看孟黛神色,便知这丫头好奇,多解释了一句:“需先算摇动钱币,两正一反记为阳爻,两反一正记为阴爻,三正为阳爻变爻,三反为阴爻变爻。①六爻为一卦,观卦象即知所测。” “变爻?” 孔青耐心道:“有变爻方有变卦。世事多变。卦亦有本卦、互卦、变卦之分,分别对应一事的起始、发展及结局。” 孟黛一脸了然点头——虽然也没有听太明白。但她心念忽的一动:“你能再帮我算一卦么?” 孔青摇头,还没待孟黛生气,他便把那三枚天运铜钱送到她面前:“算同阶修士易遭反噬,你自己算罢,孔某替你解。” 还有这种说法么?孟黛攥着三枚铜钱,依孔青所言揺动六次,便紧张地等他的解释。 孔青沉吟:“离火在上,坎水在下,水火未济,小狐濡尾,无攸利②,有本卦而无变卦——” 他神色有些微妙:“你究竟算了什么?” 不会是算她姐姐的下落吧? 虽然孟黛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心中还是一紧,直觉不妙:“……我算我能不能找到姐姐啊,怎么啦?” “……” 看孔青这表情,孟黛慌得很:“卦到底什么意思嘛!” “本卦不利,有始无终。”孔青缓缓道,“孟仙尊,卦告诉你,别做梦了。” 孟黛碧绿眼睛圆睁,反复打量他没有丝毫说笑的意思,腻雪的双颊腾地涨红,“啪”,铜钱直直丢进他怀里,狠啐了声:“呸!” “什么破卦。” 转身一头冲进河里。 孔青:“……”长叹一声,收了铜钱,跟上她的脚步。 ◆ 河中境况,方才在河上,尚不能观得真切。甫一入河中,无数乱流汹涌百倍,孟黛直觉日月帛中道君印记在此并非那么好用,便改展道域。 孰知道域一展,她识海之中,那件许久不曾理会的白玉棋枰嗡鸣不止,仿佛极其兴奋一般,竟丝毫压制不住,一跃而现于河中。 乍见此灵宝,孔青目中讶色一闪。忽觉袖间黑子亦异动不止,他到底炼化更深,匆忙御使此宝变幻了形貌,便由它自飞出。 孟黛只见那棋局骤然绽放出无量毫光,将整条河流都笼罩了进去——包括她与孔青。 她连忙拽了孔青一把,好歹有个照应。 天地倏然一变。 长河消失,却似变作了一幅幅玄奥古朴的画片,极速地飞驰着,从混沌初开,太初造化,万物始生,到万族争雄,人族独占鳌头…… 身处其间,仿佛时光的过客,孟黛颇有些无所适从,忽的,叫被孔青轻轻一拽,身不由己仿佛沉沉下坠,不多时,竟似落到了地面上。 神识四扫,天地犹是那片天地,却又似有什么不同。 定睛瞧去,那群山苍翠,烟云袅袅,气象万千,不是仙山昆仑却又是什么地方?孟黛大吃一惊,却发现她正自牵着孔青,立于山中,遥遥见一少年,背负一道人,于绝壁之中攀缘,瞧得。 忙御使一阵清风,欲将那少年托起。 然而这清风,却与少年擦身而过。 他仍自专注攀缘,那阵风连他的发丝衣袍都不能拂动一点。 孟黛愈发惊疑:“这是……” 孔青通过与灵宝的感应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是命运长河的投影,此地皆是过去之事,咱们干扰不得。” 遇着了那一双灵宝,命运长河终于显化出了本来面目。 孟黛闻言不惊反喜,一双翠色眼眸中异彩连连:“道君之下,命运皆归于长河之中,那我岂不是……”可以查一查姐姐的命运了? 看出她的想法,孔青不得不打断她的幻想:“孟仙尊,你不会以为,咱们能随意翻阅命运长河的轨迹吧?” 孟黛有些不信:“不然你是怎么把我拉进来的?” “以自身因果为锚,略作尝试。虽进来了,但也不能控制落点。” 其实孔青做的尝试,只是为了从命运长河之中回归十洲世界而已。 孟黛更惊讶,他和昆仑能有什么因果。侧目见孔青负手,眺望那登山的少年,目光悠远复杂。 她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半晌,忽觉那冷峻挺拔的眉目,好像似曾相识一般。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目光在少年与孔青身上反复流转,心中也觉自己的猜测不可思议:“他他他……就是你 分卷阅读107 ?” 孔青少年的时候,竟也来过昆仑?! 第65章 长河(一)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 孔青收回目光, 面上一派古井无波,也瞧不出什么情绪:“不错。” 孟黛虽有猜测,却仍止不住将诧异的目光投向那山间的少年。他身上青袍简朴, 处处可见风尘的磨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褴褛。手足皴裂染血,瘦骨嶙峋,一条拇指粗细的麻绳深深勒入胸腹, 将他与那道人紧紧捆在一处。 他累身狼狈,然而背负着那瘦小的老道士却是衣冠端正,仿佛正伏在他背上安详长眠。 可依孟黛来看, 那人气息全无, 灵炁散尽,分明是个死人。 可偏偏他对这尸体似乎显得毕恭毕敬。 孟黛好奇:“你干嘛要背着这……个人, 来昆仑?”她本想说尸体, 但又觉得不大尊重。 孔青似乎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似笑非笑道:“孟仙尊,与其好奇过去,倒不如想想咱们该怎么回到十洲去。” 孟黛撇了撇嘴, 不说算了,她还不稀得知道呢:“既然你以因果为锚有效,那就多试几次咯。” 说罢, 也不待他多言,以血为引, 屈指结印。 骤然间,周围的一切又变得虚幻起来,时光流转,仿佛飞速流动的书页。 两人仿佛站立在天穹之上, 俯瞰着大地之上发生过的那一切。 只见血色光辉笼罩于云中、贺兰一线,显然有人以血祭一流手段行事。然而人如蝼蚁,不详的阴云罩顶,却仍自无知无觉,安居乐业。 孟黛目光逡巡,却始终没寻觅到想找的那道身影,不禁眉头一蹙。 孔青却已看得分明:“孟仙尊,你还是忍不住要窥探你姐姐的过去。” 不瞧姐姐,难道瞧他么?孟黛正欲反唇相讥,却忽意识到,她连姐姐的影子都没发现,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突然醒悟:“你也经历过?你知道她在哪儿?” 孔青漠然道:“她不就在此地?你以为这座血阵是为谁布置的?” “我姐姐?” “你不信?” 孟黛当然不愿意相信。孔青也不多言,降下云头,孟黛犹豫片刻,跟在他后面。 她当然要亲眼看过才相信。 ◆ 少年的孔青,出身元洲贵胄,自幼骄矜自傲。直到年前,旱魃遇冰山而眠,一夜间,元洲诸郡沦为泽国,哀鸿遍野,妖魔为患。 国破家毁,深入飘萍。凡人的一切,在仙妖伟力之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孔青无疑是幸运的,他为仙人所救。褚衣的道人,身化三千里法相,伟岸的身躯托举起无数人的生命。 孔青始终记得,汹涌泽国,浩荡冰冷,无边无际的大水之中,人是那样的灰暗渺小。突然,一双巨手出现,将苦苦挣扎的人轻轻捧起①——那是一种怎样都无法言说的震撼。 以至于他散尽家赀求仙后,于云中、贺兰之间荒野再遇那赭衣道人之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身材矮小枯瘦,比少年还矮了一头,负着一柄灰扑扑的仙剑,赭色道袍几与黄土一色。黑红色脸皮皱皱巴巴绷在脸上,像具干尸多过像仙人。 但孔青虽年轻,却极有决断,当即一头跪倒在老道士面前:“多谢年前道长救命之恩,小子未敢或忘。” 老道士救人无数,早已不知孔青是何人。说出的话多少也多少显得木讷:“没什么。” 枯瘦的手扶起他,点点头,便复往云中行去。 少年紧跟在他身后,恭谨道:“道长过谦了。道长宅心仁厚,又兼神通广大,小子早就心向往之。奈何道长仙踪难觅,未得机缘请教。今日有缘重逢,小子深感欢喜,斗胆恳求随侍道长身侧,聆听道长教诲。” 老道士道:“小施主,南行两千里就是昆仑。元洲第一仙门。” 这话已经算是委婉了。 少年朗声道:“昆仑如何小子不知。但道长怜弱惜贫,悲悯世人,大丈夫生当如是。” 眸子明亮,字句铿锵。少年倔强,认准一事便绝不回头。老道闻言,木讷的脸上不禁挤出一丝苦笑来。他那张枯瘦的丑脸,动起来愈发难看了。 反是一旁围观半晌的孟黛忍不住扑哧笑起来,连半天没见着她姐姐的火气都给冲淡了。 “怜弱惜贫,悲悯世人,大丈夫生当如是?咯咯咯,孔宫主,你是打算要把我笑死么?” 少女目光流转,落到身边的青年身上,不加掩饰的嘲讽戏谑。 孔青竖起食指,立于唇边,示意她噤声。孟黛却犹自咯咯笑个不停,倒也耐心看了下去。 那厢,老道士长叹口气,遥指城池:“我说,你听。听完再决定。” 少年点头,静听起来。老道士话少,三言两语之间便讲清了事情的始末。 元洲仙林,诸派林立。云中、贺兰二郡,素为云 分卷阅读108 中派庇护。然而近日他云游至此,却发现二郡愁云惨雾,竟有人暗中布置凶阵,欲以两郡之交,数十万生灵血祭。他急忙知会云中,云中派畏惧幕后之人,打定主意装聋作哑,反而横加阻挠,劝他不要多事。送信前往昆仑,却也如同石沉大海,渺无音信。他自家宗门遥远,支援一时也未至。 他多方查探才知道,布下这凶阵的,乃是元洲魔道执牛耳者。 牢兰宫毕竟势大。 昆仑不出,云中龟缩。 老道士孤身一人,着实没有把握能对付。 少年孔青默然,他本是打定主意要跟他学些本事,却没想老道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时迟疑,不知是该随他深入虎穴,还是该转头去千里昆仑再觅虚无缥缈的机缘。 老道士静静打量他,深邃清澈的目光格外慈和:“你很好。勿要枉自送了性命。离开云中吧。” 老道士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枯骨般的手掌,一如救人时那般干燥温暖。 他转过身去,不再回头,步履坚定朝着云中行去。赭衣为夕阳渐染,大袖随步伐摆动,竟也显出几分神仙风度。 他身后,脚步声急促。伴着少年的疾呼。 “道长,等一等。” 老道士诧异回过头,便见少年疾步奔来,高声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众人取利者,不可使其孤军奋战。②” 在老道士惊诧的目光中,他愈发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两步快步赶上来,躬身一揖:“小子孔青,愿能助道长一臂之力。” ◆ 老道士教给少年孔青一份口诀,只能强身健体,脱不出凡人的桎梏。但凡人也有凡人能做的事。他假借公室身份,与官府磋商,以征发徭役为名,实是将这部分凡人调离这是非之地。 老道士则趁阵法未成,捣毁阵法关键节点。入城后,为防遭牢兰宫所害,老道士与少年孔青的联络极少。虽相识不久,但两人行事却似乎心照不宣的默契。 云中城内,忽然下起了一场急雨。檐角落珠如幕,溅起薄雾,将这世界晕成一幅水墨画卷。 老道士不避风雨,匆匆踏雨疾行。身不沾雨,衣不染霞,青石路尽头,拐角踏入一家酒肆。 这家酒肆开了多年,门窗梁柱都有些朽烂,生意不好,寂寂无人。墙上遍布黑黄痕迹,如同陈年痕迹,然而道人见此,那干枯的脸庞上却浮现出一缕欢欣笑意。 第十八处。 暗金色仙剑铮然出鞘,剑气竟轻而易举地将符文划得稀烂,老道士讶然。却骤闻一声冷笑:“纯钧真人,你可真是不辞辛劳。” 他回过头去,恰见一青年男子端坐于桌前,冷冷打量他。 纯钧道人明悟,牢兰宫已察觉他动作,已将原定的阵法转移,他淡淡道:“救人不辛苦。” “费尽心机布阵、血祭那才辛苦。” “凌霄魔君,您说是么?” 凌霄魔君陆天行?孟黛打量去,只见那青年面冷如霜,一双眼睛斜斜睨视而来,简直写满高傲。 “纯钧真人,本座敬你也是道境真人。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那些蝼蚁似的凡人?一十七座血阵,五万凡人,救下了,美名拿到了,你该满意了?” “到此为止,本座不再追究。” “否则你,哦,还有那个帮你的凡人,叫……孔什么来着。” 纯钧道人脑子嗡得一声,颜色骤变,陆天行达到目的,不耐烦地略过了那个蝼蚁的名姓:“就不会再遇见今日这样温和的手段了。” 他站起身,冰冷得像一尊无情的雕塑:“纯钧真人,你好自为之!” 纯钧道人沉默着,目送他匆匆而去。这位凌霄魔君似乎有甚么急事,来得快,去得也疾。 若跟上他的步伐,便不难发现,他折进一户人间宅邸,朱门重重,直至推开最后一重,其中天光乍亮,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宫室俨然,飞檐熠熠,显然是一处隔绝外人出入的神域。陆天行拾级而上,穿过重重门户,九曲回廊,终推开了一扇大门。 他冰冷的面目,也终于透出几许柔和。他撩开层层幔帐,露出床上一个昏睡纤瘦白衣姑娘。那女子体态婀娜,秀发如云披散,只可惜她面上青肿不堪,伤疤纵横交错,显得狰狞可怖。 姐姐! 旁观的孟黛又惊又痛,伸手想去抚她的脸,细长的玉指却轻而易举穿了那静谧的幻影。 忽然,她回想起年前听见的那个故事。 ——“她就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那一张造化所钟的容颜刹那毁去,……生机被咒术夺去,奄奄一息。” ——“他以数十万百姓的性命,……终换回了那少女的性命。” 此刻,虚幻神国之外,市望向井之间,妇人收衣、商贩撤摊、行人来往匆匆,熙熙攘攘中,红尘百态,人世喧嚣,一切显得那样平常而热闹。 她分明找到了姐姐的过去,可不知怎的,孟黛心头分明沉重极了。 分卷阅读109 第66章 长河(二) 他怀中,有灯火万家。…… 凄风冷雨, 惊雷隆隆。 暗色的天幕下,阴湿的街市中,无数阴暗、龃龉如蔓草般悄然滋生。 棍棒如雨点, 又急又快地砸下。少年避之不及,疼痛刹瞬间爆发。 “砰。”石板发出闷响,水花溅起,他被当头击倒。 眼前一片模糊, 昏暗的天光扭曲成一片暧昧不清的混沌。耳边嗡嗡作响,是剧烈的耳鸣声,轻蔑的咒骂仿佛尖利的锥子, 恶毒地刺破耳膜, 传音入密:“区区一个凡人,也敢与牢兰宫作对?” 长靴抵着胸口, 脚尖漫不经心捻动, 仿佛将要碾死一只蚂蚁。 虚境魔修用的力道恰到好处, 不伤肺腑,不损骨骼,只是疼痛而已。痛到极处, 连叫喊也是奢侈。 少年蜷起身子,因为疼痛面目显得愈发狰狞骇人。然而魔修看向他,仿佛在看一尾濒死的鱼、一条被打断脊梁的狗。 “以卵击石, 不自量力。” 他心想,魔君为了夫人, 手段毕竟还是温和许多,没有吩咐要了这小子的命。他么,甚至连法术都不曾动用,无非叫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而已。 聊做警告。 谁叫他碍了凌霄魔君的大计? 这场凌虐仅花了一刻, 然而却漫长得宛如一个世纪。魔修嗤笑着,一脚将死狗一样的少年踢开。 他离开了后许久,少年孔青才渐渐找回意识,强忍着疼痛,摇摇晃晃从冰冷的地面爬起来。 他被这场冷雨浇透了。粘稠的血液,混合着雨水,顺着他眉骨蜿蜒而下。 他分明是来救人的,却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 血阵开启前夕,纯钧道人终究带孔青离开了云中,他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缺不能不顾惜少年的性命。 古道西风,夕阳西下。一如来时的场景,然而云中城却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一路无话。 飒飒西风拂面,这是孔青第一次御风而行。但他心中不甘却远大于新奇,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终打破了沉默:“道长……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中南行百里的地界,属昆仑庇护。” 昆仑治下,牢兰宫自不可胡作非为。 少年问:“那云中呢?” 老道士沉默片刻,道:“贫道已传信诸派,就算昆仑不来,尚有栖霞派、尚有道德仙宗、尚有九霄剑宫……” 这是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少年听得一阵茫然。他“哦”了一声,心下稍定。其实这样也好,他并非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只默默将牢兰宫、凌霄魔君埋藏在心底。 纯钧道人带他在一户山村借居,沉默如他,今夜的话却不少。从栖霞宗到修真三境等,娓娓道来。说完,将一篇心法口诀教与孔青,足有万言,微言大义,艰涩非常。 所幸孔青并不觉晦涩,清朗嗓音悠悠复诵起来:“……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①……” 纯钧道人只教了一遍,他背得一字不差。 老道士黑红面皮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细细讲解起心决,少年也是一点即透。他学起功夫来,举一反三,叫纯钧道人欣慰至极。 月影西移,在两人一问一答间,时光飞快流转着,不觉间,重伤初愈的少年隐隐有了困意。 不觉伏在桌上,昏昏睡起来。烛火跳跃,映出那道人的影子,他站起身,执起长剑,步履是那样坚实。灯火把他的背影拉长、再拉长,那瘦小的影子似乎从未有这般伟岸。 黎明时分最是黑暗。 云中城内,无数人在睡梦之中,皱着眉头,忽哀叫着、号哭着。丝丝缕缕的血气凝成一朵朵血云,向着神域之中,那昏睡的白衣女子涌去。 忽然,一剑骤然撕裂黑暗,生死道域不吝铺展,笼罩住那一方方血阵,斩断一处处血线连结。 黑暗之中,凌霄魔君一声冷笑似怒似嘲:“你找死!” 坐阵云中的数位道境魔君当即一同出手,幽冥鬼门洞开,无边杀机如海潮般涌来,如何能够力敌? 可那瘦小的道人竟眉心一亮,一尊闪烁金芒,宛若生人的道士竟随风而长,举手投足之间,生死道域竟化为他掌中一件屏障,将整个云中罩入其中。 “元神出窍?!”众魔君惊骇。 他舍弃肉身,焚元神为道域养料。不能力敌,可他原本就没打算力敌! 他是要以元神为代价,护住城池一时,挣得一点时间。 至于之后,尚有栖霞派、尚有道德仙宗、尚有九霄剑宫! ◆ 小屋之内,灯芯静静燃烧着,火愈盛,烛芯愈短。忽然,哔啵—— 轻响把少年从睡梦中惊醒,他身上披了一件裘衣,已叫露水浸润。他取下衣裳,四顾寻找披衣之人,可屋中哪里还有人呢? 他面色大变 分卷阅读110 ,忙执了油灯,匆匆推开屋门,只见大地的尽头,晨光熹微—— 那赭衣道人半跪黄土之间,双目半阖,瘦小的身躯,头顶天,脚立地,拥抱着云中,仿佛一座巍巍山峦。 他怀中,有灯火万家。 第67章 长河(三) 畜牲就是畜牲。 那一夜的变故, 着实吓坏了云中城的百姓。 血色缭绕,妖魔食人,青石上血水的腥气不散。 万鬼夜行, 血浪滔滔,澎湃地侵袭而来,百姓胆颤心惊时,那城上的金色的光辉如同枚精巧的罩子, 始终荫蔽着万家,光芒温柔而坚定,不动如山。 值得庆幸的是, 魔头终于在第三日清晨退走。 陆天行毕竟是为救人而来, 虽然他必定能取胜,但他却没有时间同纯钧真人耗下去。 这日, 阳光明媚, 雨过天晴。 各宗仙人们未至, 然而城中的人们生活已恢复了正轨。唯独茶余饭后谈论间,对此次的灾劫尚且心有余悸。 “你也没瞧见,城外那些叫魔头抓取的人, 啧啧,惨呐。连具囫囵尸首也没留下。” “呵,你没听说, 就是有人与那些魔头勾结,故意把人引出去的。” “真是黑了心肝了呀。” “多亏了有仙长在, 才保住了咱们云中城。” “那是自然,仙长与咱们那是什么关系?那是……嘿,吃茶,吃茶。”两人会心一笑, 举杯遥遥相敬。 一人啜茶,叹息:“只可惜,仙长他老人家来去匆匆,早早回了云中派,不知何时才有缘再见了……” 另一人无尽的景仰:“那可是,真仙人呐——” 话锋一转,又鄙夷起来:“不像那个什么纯钧道人,欺世盗名,打着救人的名义,欺骗云中派的仙长,实则勾结魔头,残害……” “啪。”有人丢下一角银子,留下一碟未动过的茶点,一杯冷彻的茶。 两茶客闻声一怔,瞧他头戴斗笠,一身青袍风尘仆仆。云中风沙不小,似他这般的行人并不鲜见。只是不知他走得为何这样着急,竟连吃茶也顾不得了,真是奇哉怪也。 少年的手隐袖间,紧攥成一个拳头。他垂下头,掩去目中冷意。快步离开。 ◆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不敢?”孔青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似笑如讽,“出头救人不敢,争功诿过还不会么?” 贪天之功,颠倒黑白!对陆天行唯唯诺诺,却对纯钧真人极尽抹黑之能事。 孟黛气得面色煞白,不住踱着步子,要不是还在命运长河投影之中,早就拔剑杀人了。 孔青眯眸远望去,黄沙漫漫,衰草连天,秃鹫盘旋,不怀好意地窥伺着行人。对活人它们是万不敢动手的,只敢合起伙来分食倒毙在路边的死者。 畜牲就是畜牲。 ◆ 云中派其实是逼不得已而为之,至少云中弟子是这样认为的。从扣押下纯钧道人的求援信件开始,就是逼不得已。 云中小门小户,如何比得上那些大派? 昆仑、九霄、道德仙宗再势大,可他们能护着云中派一辈子么?昆仑太远,而牢兰宫太近。便只好苦一苦百姓,保全了云中派,方有云中城的千年安稳。 偏偏纯钧道人是个死脑筋,算不出这笔账来。修为是自己的,命是旁人的。好好一位道境真人,偏偏为了几个凡人同凌霄魔君死磕。 他不肯放弃,又不惜元神,将满城的人尽数救下,一向淡泊不争的云中掌门很为难啊。 为了不得罪凌霄魔君,反而开罪了纯钧道人这样一位道境真人。若他不死,再向昆仑、九霄、道德等当世一流正派宣告此事,云中派数千年清誉毁于一旦,在十洲正道之中如何还有立足之地? 便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为了将此事做得圆满,云中弟子也都纷纷忙碌了起来。 ◆ 旷野之间,秃鹫的行迹一览无遗。 寻着这畜牲的痕迹,少年见得那萋萋荒草之间,侧卧着一名赭衣老道士时,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块木头,一动不动。 直到秃鹫按捺不住脾气,张翅俯冲下来的时候,一股怒气骤然涌上心间,合身扑去,徒手将那秃鹫双爪捉住,拽着它下来,按着翅羽狠狠揍了一通。 待到将这秃鹫揍得奄奄一息之时,不顾红肿的双手,他狠狠扭断了这畜牲的脖子。随即,少年弯下腰,却互听这荒野之中,传来一阵欣喜的笑意。 “好、好、好!总算找着了。” 少年骤然绷紧身体,回首望去,那人样貌年轻,身披月白锦衣,衣上紫气祥云朵朵。 他黑沉沉的眼睛峥嵘锐利,仿佛一头警惕的苍鹰:“阁下是什么人?” 那人这才仿佛见到他一般,自矜道:“在下乃云中仙门弟子,苏南。” 少年沉默片刻,口气有些古怪:“——久仰 分卷阅读111 大名。” 见他没有丝毫退让之意,云中弟子暗恼。面对一个凡人,他话语之间不自觉带了几分优越:“兄台可知前几日,魔头围城,城上一方金罩庇佑四方,挽救了一城百姓的性命。那便是我云中所为了。” 少年嘴角牵起一点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在嘲讽:“原来如此。” 他笑着,抱拳为礼,恭维道:“得遇仙长,小子三生有幸。不知有什么能为仙长做的?” 面对这前倨后恭,云中弟子不以为意,却只是骄矜地指了指那道士尸身:“此人,勾结牢兰宫魔头,残害百姓,罪不容诛。兄台带上他,跟我一块回云中,必不会少了好处。” 少年攥紧了手心,只摸到一片冰冷。人死了,污了声名,竟连尸身也不放过么? 他面上却做出一幅惊骇模样,向后倒退了几不:“那他岂不也是仙人?” 云中弟子不耐,他堂堂一个修行之人,虽还不能凭虚御风,也不能须弥纳芥子,但哪能做亲自搬运尸体这等下贱之事,斥道:“怕什么?他也就是跑得快。哼哼,有我云中亲自出手,他跑得再快也是十死无生。” 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什么?” 云中弟子洋洋得意补充:“是我家掌教真人亲自出手!” 难怪,难怪连尸体都不肯放过。 不找回尸体,如何掩盖得了真相。纯钧真人救人力竭,陨落于云中之手。 呵。 呵呵。 少年静静注视着他,从洋洋得意的脸,到高昂的脖颈。他听说金丹以下,修行者的身体也如凡人一般脆弱的。 云中弟子一无所觉,大袖一摆,挥苍蝇似的:“听明白了?那就赶紧去吧。” 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已开始幻想起立此大功,未来该是何等地平步青…… “嗤——”他喉间忽然剧痛起来,“你……嗬嗬。”他想说话,然而却如同破旧风箱,只能发出些细微的气流声。 一个凡人,竟敢、竟敢?! 这高傲的炼气士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插/在喉间的短匕蓦然抽出,狠狠朝他的心口狠狠扎了十四五刀,起先还有挣扎,但逐渐的,那双圆睁的眸子涣散……终失去了神采。 一脚踢开此人。 一如踢开一条死狗。 鲜血溅在他面上,愈衬出少年面色冷峻,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寒霜,冷厉又骇人。 他擦拭匕首,将东西收起来。喘匀了气息,方才走上前去,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荒野中的瘦小道人负起。 旷野,风声如咽。 ◆ 少年孔青不敢在云中多做停留。他甚至不敢借宿,云中郡里铺天盖地的,都是对纯钧真人与凌霄魔君陆天行的痛诉。 云中贺兰既不能走,便只好绕道昆仑了。 昆仑险峻,又多猛兽。手足被一层粗砺厚重的茧子覆盖,衣衫渐渐褴褛,身上也添了一道道与山石、与猛禽、与野兽斗争的伤疤。 屡次险死还生。不是没想过回头,或是将纯钧真人葬于昆仑之中,支撑他走下去的,是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陆天行杀人无数逍遥法外? 凭什么云中派道貌岸然贪天之功? 凭什么纯钧真人一生行善,身死人手,还要被冠上如此污名? 凭什么? 每当少年的孔青问自己的时候,就生出无穷的动力。 若回了栖霞派,一切就大不相同了,云中一切终将公诸于世。 撕碎云中派道貌岸然的嘴脸。 为纯钧真人正名。 少年以凡人之躯,跃山河万里。 从秋至夏,由夏至冬,几载春秋轮转,少年长成青年。当他第一次来到落霞山的时候,充满了希望。 可当他望着那一片白地焦土时,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的。 这是阖门殂戮。陆天行动的手,一来是救月夫人,二来也是一个小小的报复。 值得一提的是,栖霞宗副宗主为保全性命,携太上道典籍投诚于牢兰宫。这下,云中派所指,栖霞宗勾结牢兰宫都坐实了。 这些,他都是不清楚的。 然而他也不必清楚。 第68章 长河(四) 杀人,诛心。 落霞山上, 为孤冢撒上最后一抔土,少年叩首,终于孑然一身。 命运的剪影还在一幕幕上映。 孟黛不禁侧过眼, 望向身边风轻云淡的青年,好像想找到一点曾经那少年的影子,可似乎却又是徒劳。她觉得疑惑,又有些好奇。 她从前只以为孔青这样的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可他竟也曾会竭尽所能救人,也会横渡千里、只为送人魂归故里么? 她凝视得太久,叫孔青发现了, 便也似笑非笑地望来:“你在看什么?” 孟黛吓了一跳, 脸色发 分卷阅读112 红,却不甘示弱:“看你呀, 不可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孔青徐徐道, “孟仙尊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一幅坦然自若的模样, 眼神里透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纵容,倒叫孟黛看了不自在,低低骂了句:“谁稀得瞧你。” 孔青怎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找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 纤长的玉指轻轻掐动了法诀。 刹那间,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什么力量拉扯着,渐渐褪去色, 散落成片片雪花,将那孑然一身的少年埋葬在时光里。 天地白茫茫一片, 命运罅隙间,有一道空灵柔婉的嗓音问:“为什么要来牢兰宫呢?” 天空中,雪花飘落在男人的身躯上,绒绒地堆砌起来, 将他几乎堆作了一个雪人。 他半跪着,眼睫已叫霜雪染白,独一双漆黑的眼瞳还蕴着些许的光彩,听见着声音,他蓦然抬眸。 雪花仿佛人世间的精灵。一片、两片,随风轻扬。伞是浅碧,撑开如亭亭的一团莲叶,几片雪花攒在伞面上,仿佛盛开亭亭风荷。 执伞的手,微扬的下颌,苍白如雪。 伞沿下,眼帘微掀,纤长的羽睫舒展开来,露出那春水般的绿眸,仿佛冰天雪地之中唯一的亮色。 她面庞、眉眼、鼻梁、嘴唇,无不如天工造物,精美绝伦,然而可惜的是,她面上盘踞一条条凸起狰狞可怖的瘢痕,将这份美丽破坏地稀碎。 她也不在乎,语气天真又好奇:“你是来报仇的么?” 青年嗓音沙哑:“夫人不是很明白了么?” 女人嘻嘻笑起来,脸上的瘢痕如同扭动的蚯蚓一般,诡异骇人,“当年,你也在云中拦着天行救我,你还敢来,就不怕死么?” 当年的少年已长成青年,眉眼之间的意气收敛,却也多了几分从容:“怕。但夫人既叫弟子来此等候,便不会杀我。” “咯咯咯——”女人笑声清脆,直击神魂,青年心神犹如有千万根针刺,脑子里嗡嗡作响,却咬紧牙关:“否则夫人何必避着魔君?” “以……夫人的能耐,只消告诉他一声,还需亲自动手?” 笑声渐渐停止,青年身处冰天雪地,然而一身衣衫却被冷汗浸湿,随即又被冻作冰雪。冷意如恶犬,一刻不停地撕咬着他周身。 “倒也不傻么。修为是差了点。也……凑合吧。”女人轻笑一声,衣袖轻拂,唤来一阵轻风将他身上的霜雪消融。 “以后,就跟着我吧。” 青年浑身上下已被冻得青紫,他喘着粗气,垂首作揖,沉声道:“愿为夫人效死。” “效死?”女人嘴角带了一点嘲弄,语气却温柔极了,“不是你愿不愿,而是你的生死从来操诸于我手呢。” 裙裾一旋,女人轻快地转过身,斜斜撑着伞,天地间都回荡着她的笑声:“恨我又怎么样呢?” “忍着吧。” 谁在乎? 风雪之中,青年沉默着,他的身影是那样的渺小。 ◆ 月夫人没有杀孔青。但此后,月夫人也再没私下联系过他。 直到他修行小成,展露头角,被老宫主收为关门弟子。孔青才觉察出一点牢兰宫上层的端倪。 老宫主极欣赏他的天资,悉心栽培。短短数年之间,他修行进境神速,愈发受老宫主青睐,风头无两,竟隐隐有凌霄魔君当年的架势。 不仅月夫人在幕后推波助澜,老宫主也有自己的算计。 陆天行腻于温柔乡中,壮志消磨。但他与老宫主终究情同父子,与旁的弟子自是不同。故此老宫主为他找了一块磨刀石,希望能砥砺一二。 孔青恰好有天资又有野心,不负所望,短短数年之间,一跃为元神。成为老宫主手中,最好的那一块磨刀石。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 可月夫人呢?她似乎也希望这对师徒之间生出嫌隙,甚至对他玩弄权术,借势笼络人心乐见其成。 似乎是想以他为棋子,分裂牢兰宫一样。 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计,人人都以他为棋。 ◆ 月夫人有孕,是在入牢兰宫的第五十个年头。这场喜事来得有多么突然,玄阴魔君以照妖镜窥破她的妖身就有多么突然。 谁能想到,深情如许的月夫人,竟如此心狠手辣。以五十余载布局,只为谋夺凌霄魔君的修为。 任她如何辩解,却也逃不了被关入镇仙塔的命运。 ◆ 终年的黑暗笼罩着这座高塔。或有一点红光也显得鬼气森森。循着阶梯下行,极阴、极阳的煞火跳跃着,如同冰火交织的磨盘,消磨着躯壳。 脚步声不徐不疾,传入女子的耳中。 细细缚妖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月夫人勉力坐起来,歪着头斜斜乜一眼去—— 黑衣青年不避焰光,如履平地。朝她缓缓走来。她不复先前那般散漫神态,反倒凝目瞧去:“是你。 分卷阅读113 ” “你来做什么?” 青年站定,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月夫人。五十年前的情形,一时间好像倒转过来了。 高高在上的月夫人,生死如今也攥在了别人的手中。 孔青似笑非笑:“孔某自是来救夫人的。” 月夫人贴着冰凉的墙面,墙面上密密麻麻的符文灼得她背脊生疼,然而却似比靠近这个男人更安全似的。她牵起讥讽的一笑:“呵,孔魔君这么知恩图报?” “那你怎么没毁了牢兰宫?没杀了陆天行呢?反倒是安之若素地待在牢兰宫里,玩弄权柄,栈恋高位。” “若非立下誓言,不得对我下手,恐怕早就杀了我了。” “信不信,在于夫人。”孔青负手,淡淡道,“倘若要杀你,等着宫主动手就是,孔某何必再费心机。” “只要夫人甘心等死,孔某转身就走。” 等死?她甘心么? 刹那间,脑海之中转过无数画面。仿佛眼前浮现出太素山,浮现出那皱着眉的白衣小姑娘的影子。 死在这牢兰宫,她是绝不甘心的。 她低垂着头颅,碧绿的眼中有火光闪烁。青年却已转过身,振衣欲行—— “等等。” 女子低低道:“你——有什么办法?” 孔青脚步未停,话语却传入她耳边:“夫人的生机,在于陆天行。以他的实力,若有心反抗宫主,必能救下夫人。只是他心中尚存一丝疑虑,夫人要做的,就是打消他的疑虑。” “给他一个证据。” 三日后,月夫人得到孔青送来的一个死婴。人妖不能产子,孔青自然没那个本事弄一个那样的孩子来。可凡世的死婴,如何能够瞒得过陆天行。 月夫人犹豫片刻,割破腕子,一滴赤红色的精血滴落在他身上。 一丝似有若无的黑气,孽债因果悄然缠绕上她的手腕。 ◆ 这一日,大雨倾盆。黑暗而寂静的镇仙塔底,月夫人蜷在角落里,身边有个焦黑的婴孩。忽然,她听到耳边水声,滴答,滴答。 一线天光倾泻下来。 她被耀眼光芒刺痛了眼睛,恍惚间,见有人持剑而来:“……天行?” 他身后似乎跟着许多人,他——是闯进来的? 陆天行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见那白衣的少女伏在血污之中,细细的锁链勒住纤细的腕子,她蜷缩着身子,似是想护住面前那一团焦黑的婴儿。微微抬起眼,虚弱地唤他:“天行……” 他浑身颤抖着,脸色刹那间白得如同一张纸。这一刻,心中只叫嚣着一个念头。 带她走! 带她走! 浑身血液涌上来,陆天行的眼睛一片赤红。他抱起妻儿,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谁敢拦他,就杀了谁! 长剑轻啼,冲霄而起。 无人敢阻。 老宫主的骂声喝断长空:“孽徒!” 回应他的陆天行最犀利的剑光。他毫不留情,剑光煌煌犹如赤日直扑老宫主面门。老宫主万没料到他最为信赖的大徒儿竟敢对他动手,仓皇相迎。 剑势如雨,罡风席卷,整个牢兰宫都变作战场。牢兰宫众弟子却不敢插手这一场别开生面的师徒之战,只好做了一日看客。 终究雏凤清于老凤声①。 陆天行剑光如虹,携着月夫人御剑遁出牢兰宫。 留下伤重的老宫主,与牢兰宫一地狼藉。 负责追索的是孔青。他修为足够,且与陆天行关系不怎么样。 陆天行带着伤痕累累的月夫人跑得并不算快,甚至没有跑出元洲。大约快到了玉门左近,便见前方云头立着一位黑衣青年人,负手慢悠悠向他走来。 陆天行神色大变,他知道,以他现下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斗得过孔青。 “孔师弟。”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放过阿月,我跟你回去。” 孔青静静地打量着他,五十年前,那位骄横不可一世的魔君,竟也会如此狼狈地求人么? 他忽然笑起来,只是笑容讽刺:“陆师兄此情真可谓感人肺腑。五十年前,在云中如是;五十年后,而今也如是。” 陆天行惊疑不定:“你是什么意思?”他几乎按上了剑柄。 他或许已经不记得当年了,不过没关系,孔青还记得。记得当年云中城外巍峨如山的影子,记得千里跋涉的艰难困苦,记得见到烧成白地的落霞山的茫然。 孔青徐徐道:“孔某怎么会杀了月夫人呢?救了月夫人的,不正是本座吗?” “若非本座将那死婴放入镇仙塔,师兄又怎么会舍生忘死,同宫主拼了性命呢?” “胡说八道!” 孔青笑而不语。 以陆天行的脑子,顷刻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端倪。他下意识回望月夫人,目光几乎是乞求的,他期盼她如同之前那无数次一样, 分卷阅读114 对他轻轻摇头。 可月夫人不点头也不揺头,只是注视着他。陆天行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森索苍黄剑穿过他的胸口,冰凉得刺骨。 杀人,诛心。 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刹那间,孔青想起当年云中城外的信誓旦旦的自己。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众人取利者,不可使其孤军奋战。② 可人间从来都是抱薪者冻毙,为众者孤身。 为什么要进牢兰宫呢? 大约就是如此了。 淡淡的阳光从他面上掠过,勾勒出青年棱角分明的面目,冷硬得已见不到丝毫少年的影子。 第69章 长河(五) 命运应该握在手里。 诚如孔青所言, 他并没有伤害月夫人。 但月夫人虽伤重,却对他多有戒备,冷淡告别, 拖着残败的身体匆匆御风而去。她垂眸,见日影斜斜照在屋檐,掐指一算,已经快要到重阳了。 日子耽搁得太久, 若非出了意外,断不会如此。也不知黛黛那丫头怎么样了? 会不会等得急了? 离太素山还有数百里,她唤来一朵云, 借助清风之力将云朵吹得又快又疾。拖着疲惫的身子, 月夫人端坐云间,掐了法诀掩去狰狞的容貌, 对着镜子细细修饰。梳子顺着头发分作两股, 今日, 梳起双环髻。 她望着镜中的少女,洁白无瑕的肌肤,湖水绿的眼睛, 熟悉而又陌生的美丽。昏昏沉沉地想,黛黛应该……瞧不成什么来吧。 正迟疑间,不知怎的, 视线有些模糊了。她连忙凑近了些,透过冰凉的镜面, 眼前仿佛出现了久违的黛黛。 “姐姐!” 恍惚间听见少女轻快地唤。 她弯眸一笑,少女便也朝着她甜笑起来。 整个人便放松下来,思维愈发迟钝,目眩得越发厉害。黑暗如同潮水, 从四面八方涌来,汹涌地将她吞没掉。 镜子从手边滑落下去。云端的女人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纤细的身体轻轻倒下,倏然散落成漫天飞花,在空中飞舞着,被风吹向远方去。 纷纷落英扰人清梦。太素山下,一树繁花,倚在树下少女眉睫轻颤,一线天光已然照入眼底,蓦然惊醒。 天亮了。 忽感到额前微痒,伸手摸了摸,只见掌心里躺着一片洁白的花瓣。 原来,是落花啊。 ◆ 孔青眸光沉沉,眸中疑惑之色一闪而逝。 片刻后,侧目去瞧孟黛反应,只见少女目光怔怔,碧绿的眼睛里,蓦然坠下两行珠泪。 她在哭。 他下意识伸出手,却让她一惊。 她匆匆擦去脸上的泪痕,嗓音低哑:“我没有哭……” “我才不会为她哭。谁叫她在外头、谁叫她不早些回来、谁叫她动用邪术、谁叫、谁叫她……” 她忽然哽咽住,十指恍然捂住脸面,半个字也说不出。喉间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奔涌下来。 她闭上眼,时光里的片羽吉光一齐向她涌来,和她相依千年的姐姐,抱着她一步一叩上昆仑的姐姐、视人如草芥的姐姐。 她听见姐姐轻快的声音:“明年的重阳就回来见黛黛啊。” 她仰起头,问:“那你回来了还走么?” 姐姐笑了笑,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头发,温柔地抚摸着:“以后就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说:“姐姐……” “快回来吧。” 好的姐姐,坏的姐姐。都没有关系。 可是她已经没有姐姐了。 ◆ “孟仙尊。” “孟仙尊?” “黛黛——”当孔青叫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哭泣得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少女才有了一点反应,她才掀起起眼帘。 碧绿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瞧见是他,眼睛立刻黯然下去,便复又垂下头,抱着膝头自顾自哭起来。 孔青也不劝她,只道:“看来,你是打算和孔某一起困死在这里了?” 孟黛抽噎着骂:“谁……谁要跟你死在一起了?呸。” 眼前兀然递来一张锦帕,孟黛哭得一怔,红着眼睛抬眼看他。青年温柔揩去她面上泪痕:“别哭了,孟仙尊。” “若你哭死在这儿,孔某却出去了,你岂不更伤心?” 孟黛听了,立刻沉下脸:“哼,我要是死了,也得先杀你。” 孔青故作惊讶:“你不是说过不杀孔某?” 孟黛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可我说的是咱们一起出去我就不杀你啊。” “那咱们还是早出去为妙。” 孟黛正欲刺他,可抬眸透过朦胧泪光,望见青年黑眸中关切 分卷阅读115 的神色,她像是被灼烫了一下,不自在地转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 “……对不起。”她忽然幽幽道。 见她止住了哭泣,孔青总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要紧。”伤心么,嘴里更说不出什么好话。 其实不是伤心。就是……就是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坏。云中、还有先前…… 可孟黛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递到她面前,她抬眸,见青年朝她微微一笑:“别想了,从前的事就都一笔勾销,嗯?” 少女迟疑着,终是点了点头:“……嗯。” 纤细的手试探着,一点、一点伸过去,被大掌轻轻握住,颤抖了一下,于是反握住他。双掌相扣,仿佛誓约一般。 握着他的手,孟黛站起身来。他的手粗砺,但又带了一点暖意,像是大漠的风沙。又像是……苍术。 孟黛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小手如同游鱼,飞快从他手中溜走。孔青掌中温软似在,可一握却是空空,心中略有些怅然。可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孟黛后退了一步,这才想起他先前的吓唬,她低低问道:“孔宫主,你方才说什么困死?若我们同时以因果锚定命运长河,不就能找到十洲了么?” 孔青眉心一跳,断然道:“万万不可。” 孟黛疑惑仰首:“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若一同出手,锚定到前一年中,万一发现他身份,这丫头不跟他翻脸才怪。 这理由自是不能告诉她的。但另一个理由却可以。 孔青面不改色道:“你就没有发现,我们只是在命运长河的投影之中跳跃么?” 孟黛不解:“那又怎么样?” 孔青本也不觉得怎么样,但适才孟黛一番干涉,却叫他彻底看明白了:“命运长河,是天地诸般大道、一切真实所在。投影,只是一道影子罢了。我们适才既回不到过去,现在又如何去往将来?” 他这话说得有点绕,孟黛听得一愣,有些难以置信:“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定位到那里,也会如刚才一样,看得见、干涉不了!除了当个无聊的看客,什么也做不了?” “没错。” 他幻出一张棋盘,指着道:“投影如同一张棋盘,因果如同纵横的纹路,我们就是当中棋子。” “棋子——”他语气平静得残忍,“不论怎么走,也走不出这一方天地。” “啪——”虚拈一子落下,孟黛心下一跳。 孤零零的一颗棋子,在面前那张泛着淡淡银光的棋盘忽然显得如此可怖。 命运如棋。 那么命运的棋盘又该是什么呢? 棋盘、棋盘—— 等等,她不是有一张棋盘吗?! 孟黛眸子一亮,神念一动,牵引着法宝,刹那间,虚幻世界破碎,化作纷纷雪花,露出汹涌的命运长河,长河之上,一方白玉棋盘氤氲着毫光微微。 孟黛伸手托起棋枰,自有一股明悟涌入心间。她笑问道:“孔宫主,你说命运的棋盘该是什么?” 孔青一怔。 命运的棋盘?命运如何会有棋盘?他目光往那方白玉棋枰上打量片刻,忽然醍醐灌顶。 彼时他所拿的那一枚棋子,包含天运,末运,劫运,截运,杀运,五运合为命运之棋。棋枰与棋子合该是一对儿的。 太初造化生万物,万物运转之轨迹则为命运。 倘若命运为棋,必以造化为枰! 他蓦地望向孟黛,她走的不正正是造化的路子?她忍不住欢喜,高声笑道:“孔宫主,我们不是棋子,命运才是!这玩意儿该要握自己的手里!” 少女碧眸如星,璀璨又明亮,熠熠不可逼视。 孔青蓦地一笑,悠悠道:“那你想好怎么出去了么?” 啊这…… 孟黛:“……?” ◆ 棋枰毕竟是象征造化的先天灵宝。四舍五入,约等于一位道君。区区命运长河虚影,自逃不过它的辖制。 奈何孟黛根本就没怎么祭练过这玩意,白捡的,她又没想要。 最终,孟黛还是花了一段时间,日日炼化参悟那张棋枰。而孔青所修五运,恰与她之造化相生相合,互有克制。两人论道推衍,各有所得,道行更进。 修行不计年。命运长河投影之中,时间更没有意义。 孔青伤势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孟黛才粗粗将那棋枰祭练了一遍。 ◆ 少年手中的一张白玉棋枰迎风而长,不断长大,起初还是纵横交错的棋盘模样,随着增长,渐渐,山川起伏,大河奔流,日月星辰,俱都出现了模样。 棋枰与长河虚影交错之时,奔流不息的长河似被定住了一瞬。 不见尽头,不见来处、不见宽窄的长河,此时竟不断地缩小、再缩小……最终化为一颗流星,坠入 分卷阅读116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中,被他牢牢攥住。 另一手抓住少女的腕子,二人循着“流星”坠落的方向,一同坠去…… 坠落,坠落…… 起先,是无边的黑暗,无数命运罅隙中的恶兽袭来,孔青和孟黛两人不敢多留,一面应付恶兽,一面向前去。不知过了多久,一片白茫茫的白雾浮现在眼前,人间喧嚣仿佛能穿过这一层薄薄的云雾。然而命运长河握在中,却愈发沉重,沉重得不似人间之物。 孔青掌中如坠万钧,然而他却不顾掌上青筋凸起,任由鲜血汩汩涌出,将之死死握住。兀然间,少女纤细柔软的手覆上来。 鲜血淋漓的伤口刹那间愈合。 他侧目瞧去,只见少女白皙的面庞沉凝,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铿锵动人。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少女转头朝他看来。 两只手紧紧握着。 竟似有了无穷的动力。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有了风声、喧嚣声、鸟鸣声。 如山的压力在此刻消失了。身边是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和风送暖,青山如黛,是十洲。 两人相视一笑。 眸中尽是脱困的喜悦。 直到清风吹来十里荷香,吹醒了少女,她惊叫一声:“糟了!” 入夏了! 她岂不是错过和苍术的约定了?! 一阵风过,孔青身边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却听清风送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孔宫主,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啦!” 孔青摇头失笑,忽然间,笑意一滞—— 她走了,那失约的岂不就是他了? 第70章 重逢 他还能怎么样呢。 相见的地方约在了贺兰山下, 那间曾吃过点心的茶寮。是个晴日,阳光正好。 古道尘埃散漫,孔青缓步徐行, 遥见少女托腮,眉头轻锁似有万般心事,仿佛一幅沉静忧郁的仕女图。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也垂下眼来, 目光寸寸扫过,待落到他腰间的金铃上,那双碧绿的眼睛倏然亮了, 刹那间神采奕奕, 似活过来一样。 他看见她瞬间站起身,双手撑在阑干上。少女明亮的目光里映出他高大的身影。 洁白的裙带在风中轻轻飘扬。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 孔青踏出一步, 顷刻之间便走到她身边来, 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孟黛嘴角上扬, 纤细的指却戳着他的胸口指指点点:“你迟到了一个月零十八天啦。” 她数落起来毫不脸红。仿佛先前满腹担忧、忐忑不止的不是她一样。 “好啊——你来迟了,还要倒打一耙?”孔青掐她脸颊,语气一沉, “一个月零十八天,都到哪里去了,嗯?” 孟黛脸上一红, 搂着他脖颈软软告饶:“遇上些事情脱不了身,所以就会来迟了。对不起嘛, 我——” 她忽然想起来:“诶,掌柜明明说了没见过你呀……” 孔青从容道:“我们是同一日来的,他怎么会见过我?” 孟黛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顿时恼羞成怒,愤愤锤他胸口:“讨厌!” 拳头落在他胸前,轻易地感受到胸腔的振动,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他还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哼! 孟黛推他,却叫他抓住手抱得更紧,耳边传来他的低笑声:“下次唬人的时候,可要学聪明点。嗯?” 炽热的气息似乎故意要往耳里钻,孟黛脸色刷的红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啐道:“呸,流氓。” 孔青笑:“那你脸红什么?” “我才没有脸红!” 可是脸上飞烫,孟黛立刻捂上耳朵:“你闭嘴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孔青叫她:“黛黛。” “哼!”她别过脸去。 “别生气了,嗯?”孔青放软了语气,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摩挲着。 布满茧子的指腹在手心里游移,酥酥麻麻,痒痒的。孟黛忍不住回过头,低低一哼:“快道歉。” “是我不是,好不好?” “马马虎虎咯。”她微微扬起唇角,小声嘟囔。 又问:“那你是为什么来迟了?是不是——你的伤又发作了?”说着,又有几分担忧。 孔青笑意微滞:“没关系,伤都好多了。” 他们命运长河里,又是论道衍法、又是疗伤……她对孔青的伤势怎么会不了解。 好在孟黛没对此过多纠缠,她又问:“那你想要的东西拿到了么?”不待他答,便笑吟吟地,带着几分得意又炫耀的语气:“没有拿到也没关系,我拿到了,直指道境的。” 一枚玉简献宝似的塞进他手里,犹带余温。 夏日的阳光掠过树影,随风瑟瑟跳跃着,光芒如涟漪般,荡漾过她的眉眼。那么一瞬间,碧绿的眸子竟如此明亮。 孔青想起她 分卷阅读117 诓骗下毒之事,有心生气,可胸中仿佛霎时间好像被什么填满了似的。他却仿佛代入了名为孔苍术的角色,一张口,喉间似乎也暖意洋洋:“多谢了。” “谢什么?”她依偎在他胸口,笑得眉眼弯弯,“你开心,我就开心呀。” 孔青伸手轻柔地抚过她脸颊,语气却不容置喙:“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了。” “不怕。”少女用脸蹭蹭他的掌心,温顺猫儿似的。她嘻嘻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你说。” 她于是踮起脚,扶着他的肩,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其实,我叫孟黛。” “是……昆仑的南烛仙尊。” 她转过脸来,原本一张清秀的脸,如同云开雾散般露出了真容,眉微弯而上扬,秀致如远山。鼻梁纤细,杏眼挑成秀致的形状,眸光流转,潋滟生辉。 她一笑,好像世界都被照亮了。 孟黛抬头,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她略有些羞赧,又满含期许地望向他。 可是青年不知是错愕还是呆怔,面色竟不有些发沉。剑似的眉峰压下来,黑沉沉的眸子里,仿佛山雨欲来。 孟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心中无端有些慌乱。难道他还真是介意她的身份? 她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新年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可你、你……自己走了嘛。” 孔青喜怒不辨:“那你在牢兰宫里怎么不说呢?” “我怕你担心嘛……”孟黛眼巴巴望着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等一个审判的罪犯。 心情七上八下,一会儿担心他介意身份是妖?一会儿又害怕无意间以南烛的身份跟他结过仇? “那你在云中之时,岂非是分身两人,演了一出大戏了?”他语调和缓,但语气却叫孟黛心尖儿一颤。 “我、我……我错了嘛……” 她无意识收紧了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裳,低低道:“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锐利的黑眸灼灼注视着她,孔青淡淡道:“只是错了么?” “对不起……” 她错认得倒是飞快,又咬了咬牙,仰起头,伸出手,像个英勇就义的壮士:“你要是生气,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是别、别这样……” 怪吓人的。 可手蓦然被抓住,她低下头,不敢去瞧。可过了一会儿,又被放到她嘴边,隔着唇,她感她手心濡湿而温热。 她蓦然瞪大了眼睛,只见得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的鼻尖贴着她的,两人的唇只隔了她的一只手—— 他在亲她。 四目相对。 扑通、扑通,心跳得很快,脑子里一片空白,孟黛茫然无措。 半晌才分开。 她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你、你……什么意思?” 孔青蓦地一笑:“道歉,总该有点诚意吧?” 小妖女,南烛仙尊,不声不响瞒了他这么久,竟还胆大包天给他下毒,胁迫他,还要杀他。 他本是很生气的。 可当那碧绿的眼波,委屈巴巴地望进眼底,他还能怎么样呢? 孟黛歪着头,望着他蓦然柔和的眉眼,茫然间—— 心跳得更快了。 第71章 昆仑 咱们回昆仑好不好? 少女茫然间, 碧眸好似沙洲里一汪绿水,纯洁干净得——叫人想欺负。 动作却比思绪更快。 孔青不禁按着她后脑,俯身亲下来。 孟黛回过神, 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在做什么。可是他们临窗而立,下头行人如织,店内亦有三两桌…… 刹那间面色烧红。她伸手推他:“这、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孔青的下巴抵在她额上,低笑时轻易能感受到他胸腔传来的震动。他的语气简直戏谑得可恶:“孟仙尊, 怕什么?你若不想他们瞧见,自有一千种法子。” “呸!”就算、就算他们看不见,她能看见他们呀! 她才没有他那么不要脸呢! 孟黛脸烫得惊人, 并挣扎以示抗议。 孔青笑着一手将她搂得更紧, 一手却掐诀—— 顷刻间,喧嚣人声远去, 市井如水墨般褪去色彩, 四周水声寂寂, 莲香悠悠,斗转星移,竟变成了一片荷叶连天的陂泽。 立于扁舟之上, 四野无人。 孟黛总算松了口气。却又轻轻一颤——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孔青亲了亲她鬓发,满含笑意:“这不就没人了么?” 孟黛扑哧一笑, 嗔道:“挪移禁法便是你这样用……呀!” 猝不及防,她被封缄了双唇。暧昧的气息交缠着, 四目相对。眼前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满眼都是她的影子。 正是夏日,圆团团的莲叶高举出水面,不见人影。闻得莲叶间, 采莲的歌儿随风 分卷阅读118 飘扬,叶下花间,有年轻男女的嗔怪呢喃。 “你、你别压着我裙子,有船过来了……” 有人低笑:“他们过不来的……” 夕阳下,挣扎的玉手被轻轻握住,炽热气息覆压下来,少女面色酡红,软成一汪春水。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① 小船摇摇晃晃穿行在陂塘之间,不觉间夕阳西下,夜幕四合,满船清梦压星河。② ◆ 朝阳初升,小舟破浪徐行。孟黛懒懒倚在船头,临水自照,倒影中的少女面色微红,发丝蓬乱,她以手为梳,正自整理,却忽被人攥了发丝,她抬眸,水中映出青年以手掬青丝。 她轻哼,却又忍不住抿唇一笑,摸出支篦子丢向他。 银篦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度,稳稳落在孔青手中。他挑眉,只见水中少女娇嗔:“帮我梳头。” 孔青也不拒绝:“要梳什么髻?” 孟黛想了想:“你会梳什么就梳什么吧。” 梳子顺着长发向下,一绺绺地梳开,孟黛起初还担心他胡乱梳,可他一举一动却都极有章法,不多时便将发丝梳理好,认认真真分做几股…… 她侧过眼,青年就坐在她身边。淡金的革带束出劲瘦的腰身,笔挺的脊梁微微弯下来,高大的青年俯身下来,专注地替她梳头。 朝阳落在他脸上,那双沉沉的黑眸,似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光。 少女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带着隐秘的雀跃与羞涩,她垂下眼,压下纷乱的心绪:“苍术。” “嗯?” “我们之后要到哪里去呀?” 孔青不徐不疾给她绾起发髻:“元洲之大,尽可去得。” “不行!”孟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又被孔青扶正,“别乱动。” 她这才乖乖坐好,又掰着指头数:“你看,你叛离牢兰宫,我,十年前跟孔青作过对,年前在贺兰又落井下石、还装成他表妹给他下毒,他不恨死我才怪呢……” 孔青深感讶异:“……你不是说都一笔勾销了?” “哎呀!那不是在命运长河投影里么。”孟黛忧虑道,“当时同命相连,迫于形势啊。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呀,他在玉门还说放过我呢,翻脸不跟翻书一样么?” 孔青:“……”心下冷笑,她翻起脸来也不遑多让。 “苍术,”孟黛认真道,“咱们得出去避避风头。” 可是那要去哪儿呢?她思考了一下。生洲?苦寒之地,还不如牢兰宫经营过的元洲呢。瀛洲,九霄剑宫所在,一群剑疯子,算了算了。炎洲,噬魂宗地界……好像也不怎么太平。 要不…… “苍术,咱们去昆仑好不好?” “……?” 这自然是大大地不好。毕竟昆仑也不是人人都跟孟仙尊一样的眼神,连孔宫主都认不出来。 将她最后一绺发丝绾上,孔青已酝酿出了千种理由,正待一口回绝。 “我听说……人间成婚,是要见家人的吧?” 少女摸了摸发髻,双颊微红地低了头。 孔宫主不禁愣住了。 她说什么?……成婚? 第72章 鄂渚 咱们不妨帮她一把。 “宫主。” “……噬魂、血海那帮龟孙全都滚出元洲, 炎洲、玄洲也都有咱们牢兰宫的人手,怎么揍那帮孙子就等着宫主示下了。” 牢兰宫中,公仪修双手大大咧咧一拱, 等了半天,孔宫主也没给句准话。 他心下一凛,余光瞟了一眼这位威仪日重的师弟,只见他微笑地把玩着指间乾坤三杀戒。心里暗自犯了嘀咕, 莫非因先前牢兰宫中出了乱子,孔师弟失踪一月,因而对他心生不满, 刻意轻慢? 半晌, 孔青才抬眼,带着几分笑意, 徐徐道:“血海宗那边不急。噬魂宗屡屡寻衅, 也该给他们教训了。” 看得出来, 他此刻的心情很是不错,也并没有针对公仪修的意思。 可公仪修这心里更犯嘀咕了,孔师弟今天这是玩哪出啊?心中正发毛, 忽听孔青叫他:“公仪师兄。” 公仪修一个激灵:“属下在!” 怎么一惊一乍的。 孔青抬眸扫了他一眼,不过他现下心情殊为不错,并没有计较:“你说, 成婚之前,是不是要先见家人呢?” 孔宫主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搞得公仪修一头雾水。他哪知道自家宫主还分/身两头的高端两线操作。 只好顺着孔青的话去讲:“理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大家都修行多少年了,家人那早死光了,有什么可见的。 当然以公仪魔君的聪明脑瓜, 肯定是不会这么说出口的。他灵光一闪,改口道:“宫主,您是看上哪家姑娘了直接抢回来不就得了,咱们牢兰宫哪讲究那些虚的了?” 分卷阅读119 “噢,那小表妹怎么不见了,她是不是跑……” 孺子不可教也。孔青摇了摇头,在他出口更离谱的话之前,及时打断了他。 “师兄。” 孔宫主带着独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和一点高高在上的惋惜结束了这个话题:“看来,是没有女子会问你这个问题了。” 被嘲讽的大龄单身公仪魔君:??? 孔师弟今日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 孟黛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孔青回答,忍不住抬起眼。 忽然,腰身被他搂住,孟黛抬头,正对上孔青锐利的眉眼,他黑眸中含着笑意:“其实,修行众人欲要结为道侣,自有天地为证,也不必非要见过家人吧。” 孟黛刹那间脸色绯红:“呸,谁、谁跟你说这个了?我不是……”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孔青含笑,步步紧逼。 “总之、总之……”孟黛几乎被他压在船舷上,船被浪花打得飘摇,她也跟着起伏不定,“总之,你不想去昆仑就算了!一天天就知道消遣我。” 孟黛含羞带气别过头。哼,谁稀得理他? 孔青低低笑了,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怎么消遣你了?孔某字字发自肺腑,句句都可指天发誓。” 孟黛嘴角一撇:“那你发誓吧。” 孔青笑意不改,并指指天,誓道:“天道为证……” 身上失了禁锢,孟黛猛地伸手一推他,身子化作一阵清风,蓦地从他怀里溜了出来。 立在船头,手边攥了个菱角,孟黛嘻嘻笑着朝他掷来。 孔青左手稳稳接了,右手依旧指天作誓:“孔某欲取昆仑南烛仙尊孟黛为妻,大道同行,死生不离。” 清朗的嗓音回荡在田田的莲陂之中,碧衣少女眼睛瞪得溜圆。 青年含笑,不徐不疾复道:“……此心昭昭,天地可鉴。” 少女雪白的脸已经红得与芙蕖一色,跺了跺脚:“吃、吃你的菱角吧!” 小船破浪,在朝霞中溅起波澜,年轻男女的笑闹声飘荡在水天之间,惊起觅食的鸥鹭一滩。 ◆ 昆仑到底是没去成。听闻牢兰宫和噬魂宗近来很不对付,孟黛十分幸灾乐祸,并打算去炎洲看个热闹。 孔青也不反对,毕竟以她的修为,想要脱身更不是难事。 两人达成共识,从塞上江南到钟灵毓秀的鄂渚,也不以飞遁挪移之法赶路,只是慢悠悠一路游历,竟走了数月。市井百态都见了,元洲尚清平些,炎洲便屡见精怪食人,妖魔为祸。两人携手解决颇多事端,情意倒也比往日愈浓。虽然孟黛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默认,这……就是她的道侣。 游历到鄂渚,孟黛才知此地物华天宝,本为噬魂宗独占,然而如今牢兰宫将噬魂宗斗得节节败退,几乎划鄂渚而治。孔宫主又放言,天才地宝,有缘者居之,天下修行者皆可寻觅机缘。 修士有牢兰宫撑腰,自然在鄂渚遍地开花,什么,你说这是噬魂宗地界?对不起,咱们只知这里是牢兰宫的地界。牢兰宫借天下修士之力,十洲修士又借牢兰宫之威,相辅相成下,噬魂宗势力节节败退。 孟黛这也才能顺利进鄂渚。听说此地物产丰饶,正好找一找,这地方有没有造化灵药。 要说东南,这儿还是东南呢。 ◆ 这片大泽云烟缭绕,不多时,少女与青年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水云之间。 又过了一会儿,泽边空无一人却影影幢幢,好生诡异。然而他们的影子,似又都跪伏着一般,好像在等待着谁的到来。风吹蒹葭,瑟瑟秋风中,一片衣角鲜红。影子“伏”得更低,缩成一团。 女子红衣红裙,手执的碧伞却苍翠欲滴。她不徐不疾,步履优雅雍容。 羽睫轻舒,目光凝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轻声一笑:“好像见到熟人了呢。” 影子们依旧沉默着,仿佛真是一道道无声的影子一般。 “昆仑的孟仙尊么?”她又问,空灵的嗓音,仿佛自问自答。 这次,影子们攒动着,仿佛在交头接耳,片刻后,影子们开口了:“那两人修为卓绝,属下不敢窥探。” 红衣女子自答道:“是她。可她身边那个男人,我怎么瞧着竟有几分像是……” “孔宫主呢?” 影子们沉默片刻,道:“据报,此次只有公仪修、石渊等前来,孔青坐镇牢兰宫。” “是么?”女子轻轻点了点眼角,“可我以为,噬魂宗情报,不如魔主所赐的破妄之瞳来得真呢?” 她忽而笑起来:“昆仑的孟仙尊,与改形换貌的孔宫主,结伴同行,亲密无间。有趣。看起来,咱们孟仙尊还没能识破他的手段?” “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做一回好人,帮一帮她。” 话音落下,无数影子得到指令,悉悉索索散开。 大泽波平如镜,水鸟盘桓在水面许久,忽然,如利箭一般飞驰而 分卷阅读120 下,精准叼起一尾大鱼,展翅倏忽消隐于浓雾之中。 徒留被搅碎的粼粼波光。 第73章 掉马 你自己捡回来的缘分还想扔了?…… 风吹过, 无数芦竹发出簌簌的轻响,影子摇曳。 孔青侧目瞥了一眼,指间银戒寒光一闪, 猩红光芒所至,连阴影也被吞没。 走在前头的孟黛回过头,十分讶异:“噬魂宗?他们为什么窥伺我们?” 想要杀人立威?跟踪夺宝?还是另有图谋? 孔青摇头,表示不知。 孟黛想了想, 最后放弃,反正噬魂宗跟她也不对付。她把玩着花凋,哼了声:“管他因为什么, 要敢妨害我, 就把他们都杀了。” 言罢,比划了下手里的幽蓝冰花。 孔青笑道:“那只怕还有些难。两宗如今以鄂渚为战场, 噬魂宗此番可是来了数位道境真人。” 孟黛瞥他:“你怎么知道?” 孔青还没回答, 身边水泽中一声古老的啸声响彻天际。 鄂渚的云气仿佛在刹那间沸腾了, 他们欢呼雀跃着,像是在迎接着主人。 孟黛面色微变,紧接着, 便见那雾中,仿佛出现了两个灯笼,光芒射来, 神威盖世。那是——一双眼睛! 谁的眼睛? 修长的身躯在云气中盘桓,头生鹿角, 肋生双翼。 龙! 那是一条应龙。应龙生为道境,司掌六气,秉风雨之道。然而他们生来高高在上,视万物如草芥, 但凡出没,必吞吐元气呼风唤雨,以增进道行。可这样一来,周遭方圆千里,必将沦为泽国! 不容多想,那一双大如灯笼的竖眼,已冰冷无情地注视着孟黛。一股至阴至寒地气息刹那间侵袭而来,龙爪硕大,却快如电光。 她心下一惊,日月帛祭起,护住孔青,撂下一句:“快走!” 南烛剑光浩浩荡荡一剑斩出,立时与它缠斗起来。 泽中时而风雨大作,陨霜杀草,时而白莲满盈,生机勃勃,诸般异象不一而足,自然惊动了泽中诸多修行者。 修为低的散修们瑟瑟发抖,恨不得多生两条腿,赶紧逃出这是非之地。 修为高的一面观战,一面奇怪:“这是哪两位道境真人斗将起来了?莫非,牢兰宫和噬魂宗又斗起来了?” 牢兰宫主事的公仪修则是怒道:“格老子的,谁他奶奶的动了老子的布置!” 妖龙虽恶,但那一颗龙珠却可谓是一粒道种,对元神、乃至道境真人都甚是合用! 他设下陷阱激怒那龟缩的妖龙,却不知道被谁捷足先登了! 孙飞卿舒展神识,虽不能窥破斗法之人形状,却识得那漫天造化白莲。喜道:“师伯,看来是那昆仑的南烛仙尊。她诱出妖龙又如何,咱们且赶过去,待他们两败俱伤,既能得那龙珠,又能擒下那妖女,岂不美哉?” 他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公仪修大手一挥:“咱们走!杀妖龙,捉妖女。” 此间种种,孟黛是顾不上的。自命运长河归来,她的道行大进,应付妖龙或许不难,但若想彻底将其杀死,却还差了几分火候。 或许,最好的办法是——封印? 动念之间,双方神通各显,却已过了数招。 孔青居于日月帛宝光庇护之下,孟黛稳稳压制妖龙,倒也不着急,逃当然是不可能逃的,只是出手也要注意点分寸,心中不觉倒是推衍起形势来。 她要取胜,着实不难,可若要封印收服,当御使日月帛这件道君之宝最佳。 偏偏这丫头笨到——关心则乱。 孔宫主嘴角不禁牵起一点笑意,这个词倒是不坏。隐于袖间的手虚虚一拈,指间拈起枚无形的棋子,这一瞬间,天地仿佛化作了一张无形的棋枰,腾云驾雾的应龙仿万般因果束缚,只得身不由己为人趋势。 瞬息万变的战局之中,它竟然露出了莫大的破绽! 孟黛哪能放过这个机会,敌退我进,南烛造化一剑当头斩去。 然而她眼前虚空,却兀然浮现出一袭猎猎红衣,碧伞下,女子笑意嫣然:“孟仙尊,别来无恙。” 她嗓音娇美,声音却化作尖锐的利剑,直刺向孟黛元神。 诛神刺! 电光火石之间,孟黛忆起这门上古神通,然而须臾之后,她眼前一黑,剑势也为之一顿,妖龙终于挣脱束缚,昂首长吟,声闻九霄。 漫天风雨顷刻间化成刀剑一般,将她笼罩其中,她挣脱不得,眼睁睁见那风雨裹挟无边杀意侵袭而来,心中哪怕万般悲愤不甘,眼看便要粉身碎骨。 少女的身影在风雨之中,如同伶仃漂萍。 带人及时赶到的公仪修大喜:“格老子的,快,先把这小妖女杀了,再斩——” 话音未落,一剑破云,风云骤变,妖星高悬。 剑光森寒,杀机凛然。 一剑出,妖 分卷阅读121 龙庞大的身躯轰然落地,尸身几乎盘成了一座小山。 风中的少女,稳稳落在了青年怀中。斩杀妖龙的仙剑安然落在他掌中。 天穹之上,哪里还见得那红衣女子的身影。 天地间霎时静默下来。 青年持剑,立于妖龙尸身之侧,仙剑染血,面色漠然。 牢兰宫一众魔君弟子,方才叫嚣得越厉害的如今抖得越厉害,突然间,齐刷刷朝他跪伏下来,不知是哪个先带的头:“恭迎宫主。” “恭迎宫主——” 声音回荡在泽间,惊起鸟兽无数。 而身处青年怀中的孟黛简直是要怀疑人生了。这冷峻的脸,挺拔的腰,腰间默然无声的紫金铃,这是她家苍术??!! 可是她家苍术手里那把,怎么会是孔青的森索苍黄剑! 她刚要动作,腰身立刻被攥紧。青年阴沉危险的笑声立刻在耳边响起:“怎么,你自己捡回来的缘分还想扔了?” 第74章 结局(上) 完结 被他强搂在怀里的孟黛震惊得简直难以置信。 苍术为什么会变成孔青? 还是说, 根本就没有苍术,从头到尾都是——孔青?! 少女蓦然惊醒似的,伸手便推他。可孔宫主早有防备, 猛地将她拦腰抱起。 牢兰宫吃瓜群众们眼睁睁看着遁光一闪,两人须臾之间消失在眼前,不禁面面相觑——前几天不还和表妹你侬我侬,今儿怎么和小妖女……啊是南烛仙尊亲密成这样了? ◆ 挪移遁法, 千里只在咫尺之间。 绮月馆的大门兀然间被人踢开,一众仆婢叫这动静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是他们面沉如水孔宫主, 打横抱抱着个绿衣女子, 径自朝表姑娘房间走去。 门扉重重掩上,孟黛死命挣扎:“孔青, 你放开我。” 孔青按住她, 唇几乎要贴在她脸上了:“放你?黛黛, 别做梦了。” 少女气鼓鼓努唇,拳头如同急雨一般落在他身上,越发挣扎得厉害, 孔青一把将她按倒在榻上,俯身亲下来。 孟黛更是气得眼眶泛红,张口就向他咬去, 他也不松口,气息热意融融扑在脸上, 他吻得愈发温柔。 渐渐的,这吻倒是有了些缠绵的味道,半晌,这个难舍难分的亲吻才依依不舍地结束。 孟黛恨恨掐他腰间软肉, 孔青也不拦着,任她掐了半晌,等她掐累了,才轻轻握着她的手:“痛快了?” “哼!”孟黛别过头不想理他。 骗子!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隐瞒身份,骗了她!两次! 孔青捏着她细嫩的手:“你要打要罚都随你,嗯?” 孟黛不满哼道:“你皮糙肉厚,我又打不过你。”她转过脸来,微微昂起下巴:“除非……你自封法力。” “好。”孔青站起身,蓦地从腰间拔出森索苍黄剑,递到她掌中,还没等孟黛反应过来,“嗤——”他径自凑过来,仙剑穿透胸膛。 森冷剑光照亮了孟黛错愕的眼睛。她心尖猛地一颤:“你、你你疯了,我告诉你,我、我才不……” 一滴血,落在手背手,好像灼痛了肌肤。 她手足无措地拔出仙剑,可是滴滴答答,一滴滴落下来,烫得刺痛了心口。 泪珠毫无征兆从眼眶里大颗大颗滴落上来,少女哇地一声哭出来:“你、你你欺负人!” 她猛地扑进孔青怀里,撞在伤口上,叫他倒吸一口凉气。孔宫主忍痛,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笑道:“欺负你什么?” 孟黛泪眼朦胧:“你就知道欺负我不忍心。” “你这个坏东西!” “可是谁叫你喜欢这坏东西呢?” “呜呜呜……我呸!” 少女一边哭,一边伸手抚他胸口上的伤,可是血液止不住地从她指间溜走,她哭得哽咽了片刻,哭得更厉害了:“你这是什么破伤啊!”连造化之力都止不住。 孔青道:“杀运入体,不打紧,养个十年八载的也就差不多了。” 他搂着少女,在她耳边柔声道:“留下来,好不好?” “嘤嘤嘤,我讨厌你。” ◆ 孟黛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不但没有趁孔青受伤的时候离开,甚至还因为担心他的伤势而留下来。 知道她喜欢珠玉甜食,见天地拿这些小恩小惠讨好她,呵,不要脸。 她气还没消呢! 等他伤好了,她立刻就走。分拣药材的动作愈发愤愤起来。 已是春日,却还是冷飕飕的。外间只有三两梅花横斜,婢女竹里掀起珠帘进来,小心翼翼道:“仙尊,有客来访。” “不见。” 竹里怯怯道:“可她自称是您的故人……” 牢兰宫能有什么故人?孟黛烦躁:“我都说了不见了,让他滚出去!” 分卷阅读122 忽听有人笑道:“黛黛,连贫道也不见么?” “都说了不——” 孟黛猛地抬起头,却见门前这紫衣女冠拂尘轻扫,盈盈含笑,她又惊又喜:“妙法姐姐,你怎么来了。” 妙法真人眸子一扫,见此屋处处用心,件件珍奇,此屋中女主人虽有愁绪,却对炼药之事极为上心。心下有了计较,坐在她面前,微微笑道:“黛黛,贫道此来,本是为了一个传言。” 孟黛给她倒了杯茶,奇道:“什么传言?” “据月前曾在鄂渚游历的修士所说,他们亲眼看见——孔宫主抢了昆仑的南烛仙尊。” 孟黛一盏茶险些倒妙法真人身上去,霎时间脸色涨红:“哪个、哪个长舌的敢凭空污人清白?!若叫我知道,我定然——” 妙法真人笑道:“自然了,与孔宫主详谈一番后,贫道也打消此虑。” 孟黛诧异:“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譬如,开始,你把他认作天璇,他只以为你是普通女修,后来,你入牢兰宫,他顺水推舟,你不明就里还给他下毒……” “够了够了!”孟黛急忙打断她,双手捂脸,简直不想见人了,又羞又恼道,“他、他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了?真是、真是……” 羞死人了! 妙法真人抿了口茶,眼神愈发狭促:“他自陈情意,自然要说明来龙去脉,岂敢有丝毫隐瞒怠慢,更何况……”他大约还顾虑当年那一卦吧。 ——泽山咸,男子需诚恳坦率、放下身段,以博得女子欢悦。婚姻顺遂,方为大吉大吉之兆。① 她自轻笑摇首不提,只问道:“那么黛黛,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怎么想的,她、她脑子里乱的很。 孟黛低下头,指头绞着袖口:“我、我……” “你若想回昆仑,便随我回去吧。” 孟黛抿唇抬眼看她:“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生气失落。 “自然不是。”孔青哪能叫她逃了。 “但有贫道在,想出这牢兰宫却也不难。” 闻得此言,心中才好受了些,脸上也才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笑纹。 妙法真人一见便知这丫头泥足深陷,已然没救了。无奈笑道:“看来你对孔宫主,也并非无意了。” “我、我我……”孟黛脸红得已经像个被煮熟的虾子,像要否决的话到了嘴边,却跟烫了舌头似的,只一个我字来回打转。 妙法真人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也罢,孔宫主已有求亲之意,你若要留在牢兰宫,却也自无不可。” “你想想罢。” 少女摸着滚烫的脸,心如鼓擂,她权衡着,不留下,他、他的伤可怎么办。 可若要留下,分明知道他骗了她那么久,还用苦肉计博取同情,哼,她不甘心。 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 孔宫主今日分外春风得意,见了昆仑妙法仙尊,一片坦诚,取得了妙法真人的支持。再待她稍加劝解,黛黛必能看清真心。哪怕他稍后伏低做小,却也未尝不可。 大步跨进绮月馆内,却忽觉此间沉静莫名,不同以往,耳边有少女的指使呵斥声,鼻尖有清悠悠的药香味。 她去哪儿了? 孔青觉得有些奇怪,随意点了个人问:“孟仙尊呢?” 答得诚惶诚恐:“禀宫主,孟仙尊尚在屋中,她与昆仑那位妙法仙尊相谈甚欢,一下午都没见出来。” 此人话音未落,便见自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宫主当即面色大变,身形如电,径自冲入屋内—— 却见,这屋中一张案几上,香炉只剩余烬,两盏冷茶相对,却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黛黛走了! 妙法真人! 孔青脸色阴沉如冰,太阳穴青筋猛跳,眉如利刃,出鞘便要杀人。他手按那棋子模样的先天灵宝,正有动作,却忽见一纸鹤飞入,落在他掌心。 鹤口衔一丹,滴溜溜丢进他掌心里。 造化生机充盈,显然是一等一的宝丹。可孔青熟视无睹,却掐着那纸鹤纤细的脖子,急迫地想听它说些什么。 小纸鹤的喙张合间,发出少女清脆的警告声:“药到病除,不许浪费,我告诉你,这东西可是用了造化冰莲的莲芯的。” 造化冰莲?夺天地之造化而生,生死人、肉白骨,天下独一无二的造化冰莲,她从何处得来? 电光火石之间,孔青想起她种种奇异,醍醐灌顶。黛黛就是造化冰莲,而他手中握着的,就是冰莲之心。 愤怒如潮水般缓缓褪去,心中激荡着的,是淡淡的喜悦之情。 可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走呢?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突然要走?嘻嘻,我才不告诉你呢!你自己猜去吧!” “孔青,我告诉你,要提亲,就到昆仑来找我吧!” 少女的笑声在风 分卷阅读123 中回荡,而掌中躺着纸鹤的青年倏然抬起头,轻轻一笑。 第75章 . [最新] 结局下 此行无惧走红尘。 后来, 牢兰宫孔宫主向昆仑南烛仙尊求亲的消息,可谓是惊掉了十洲的下巴。说好的死对头呢?说好的强取豪夺呢? 昆仑弟子们还胆战心惊呢,看见牢兰宫摆出这架势, 知道是来提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来攻山呢。 不过这件事以牢兰宫的偃旗息鼓而告终,显然是遭到了昆仑方面的不可抗力,看得十洲吃瓜群众暗爽于心。 孔青啊孔青, 你也有今天。 更有甚者,据某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八卦爱好者称,孔宫主此后又数次孤身登顶昆仑, 然后他的不懈努力都遭到了南烛仙尊的无情拒绝, 可谓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也有孔宫主的狂热拥趸声称, 孔宫主何等高傲心性, 今天你让我爱答不理, 明天要你高攀不起。没看见牢兰宫积极备战,孔宫主正运筹帷幄,灭了噬魂宗下一个就是昆仑。 又有人呵呵一笑, 反手摆出王炸。牢兰宫最近约束部众,庇护一方,百姓安居, 士民乐业,正跟昆仑携手积极建设元洲的美好明天, 简直丢尽了一方魔道大宗的颜面,你还说你们孔宫主不是舔狗? 整得另一方差点破防,从亲切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到差点上演一出道友请留步。 值此风云之际,又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传来了。 噬魂宗被牢兰宫所灭! 当然这消息本身其实也不出意料。毕竟噬魂宗在应对牢兰宫的反击上, 早显疲态,更何况孔青还联络了血海宗、森罗殿,三大魔门早早约定好了瓜分噬魂宗。 但谁知道噬魂宗最后居然还杀出了一个魔主! 道境第二步大能甫一出场,当场送走了血海宗、森罗殿两位宗主、扬了一干道境真人。 噬魂宗不讲武德! 几千年的老前辈了,来骗、来偷袭咱们小年轻,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在这一危急时刻,孔宫主终于出手,再不隐瞒魔主道果。剑斩魔主,再度名动十洲。 经此一役,噬魂宗灭门,血海、森罗二宗道境、元神真人死伤殆尽,门中青黄不接,一蹶不振,牢兰宫一跃成为魔门第一宗。 一众拥趸直呼:孔宫主,不愧是你。 随后十洲吃瓜群众们喜闻乐见的,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打脸昆仑南烛仙尊的情节…… 迟迟没有出现。 倒是听说春风得意的孔宫主广邀十洲同道,双修大典,其道侣竟就是昆仑那位南烛仙尊! 各路围观群众不禁绝倒。 ◆ 而身为故事里默默无闻的女主角,孟黛的日常——还是挺精彩的。 闭门谢客,也不见那些老顽固,就是修炼,偶尔串串妙法姐姐和水姐姐的门,再和孔青就婚期问题展开无限期地拉锯战。 仗着在昆仑有水姐姐撑腰,诶,就是要拒婚,就是等着孔青来昆仑找她,看他能把她怎么样。 孔青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孔宫主也不甘于被动局面,直接给她透露先前在天山、鄂渚对她动手的是噬魂宗的人。孟黛多记仇,又被他一挑唆,遂跟他定下赌约,以灭噬魂宗为期定为婚期。 如今嘛,却是履约的时候了。 这场双修大典可谓是极其盛大了。 牢兰宫中,亦是高朋满座,仙音欢悦。 当然宾朋之中,祝福者不少,等着看笑话的却也不少。呵,谁不知道孔宫主跟这位南烛仙尊素有仇怨,婚礼上闹出个什么南烛仙尊冷面相对,孔宫主大怒,新妇成亲即下堂的局面,那还是非常有看头的。 当然,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以漫天霓霞为路,白泽开道,九龙香车浩荡奔驰而来,所过之处天垂紫气、地涌金莲。清香阵阵,叫人心旷神怡。 只见孔宫主与南烛仙尊携手而来,那叫一个眉目含情、那叫一个笑意款款。 尤其是这位南烛仙尊,碧衫缥缈,顾盼生辉,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是中了摄魂术还是噬心咒了?能不能表现出一点被强取豪夺的样子? 还有这位孔宫主,对新妇笑容满面、温柔体贴。哪有半点传闻中天纵奇才、高傲自持、睚眦必报的样子? 心中腹诽着、奇怪着,等某一部分宾客回过神来,这场盛大的双修之仪,在两人结下同心契后,竟已经走到了尾声。 那两位十指相扣,飘然离场。 终于有人忍不住找牢兰宫中相熟的弟子询问:“这就结束了?” “不然呢?” “不是说你们孔宫主跟南烛仙尊素有仇怨……” “那都是谣传、谣传。感情好着呢。”牢兰宫弟子低声呵斥着,“敢议论宫主和孟仙尊的是非,你小子不要命了。” “啊?那这双修大典……” “还能有假吗?” 分卷阅读124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哪一个率先回过味来,恍然惊觉—— 情侣竟在我身边。 小丑竟是我自己! ◆ 又若干年后,当旧事成为传说,新一辈的故事正在上演。 譬如天璇、洞云这等新一辈弟子成了昆仑的中流砥柱,九霄剑宗又出了位急公好义的剑仙,牢兰宫孙飞卿等人也成长为一代赫赫魔君,又有幽冥教之流崛起,取代了噬魂宗、血海宗的位置。 至于近年来逐渐低调的牢兰宫,却也发生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昔年威名赫赫的孔宫主竟也辞去了牢兰宫主一职,传位于弟子,激流勇退。 新上任宫主孙飞卿哭笑不得地接手了师尊留下的欣欣向荣的牢兰宫。 而一对年轻的夫妇则终于离开了这座宏大华美的宫室。 碧衣少女凑到青年耳边低低问:“你真舍得离开牢兰宫了?” 孔青笑道:“怎么,你倒还想多留几日么?” 孟黛“呸”了声,道:“从前还为了牢兰宫的权柄,拿个分/身留下敷衍我,如今怎么舍得了?” 孔青傲然道:“从前道行不足,自然要倚重牢兰宫,如今证得道果,十洲之大,尽可去得。” 孟黛道:“哟,好了不起,那打算去哪里呢?” 忽然被孔青一把揽入怀中,笑道:“夫人说去哪儿,那就去哪儿吧!” 孟黛扑哧一笑:“好,说了听我的,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青年和少女静静相拥于渺远苍穹之下,霞光与山间雪色交织成一片,洇成一幅绝妙的水墨图。从牢兰海蒸腾的水汽,由风携卷翻过皑皑天山,凝成烟岚在他们脚下流淌。 怀中是百转千回,身前是万里河山。 以后不论去哪儿,都也不必一人独行了。 渺渺天地间,不知从何处传来轻快悠扬的歌声: “且破心门羁锁,相逢天地知音。光阴为字写淳真。闲来观万象,皆似有缘人。 朗月静盈怀抱,清光照我前身。此行无惧走红尘。雪霁山晴也,明朝已是春~”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