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变成鬼以后》 第1页 [穿越重生] 《夫君变成鬼以后》作者:秋子梨【完结】 文案一 叶从容成婚不过一月,夫君就离家出走和自己的小青梅恩恩爱爱去了。 不过叶从容比较想得开,她不哭也不闹,自己和丫环在陆府后院看看书种种花,也算怡然自得。 她本以为余下的日子就这样过了,没想到却等来了陆廷理的死讯。 她一夜之间成了寡妇,肚子里的孩子也成了遗腹子。 死了就死了,反正他活着用处也不大,叶从容难过了几天又很快想开了。 可这还不算完,陆廷理的小青梅怀着孩子找来了,她拿着陆廷理留下的书信来要名分和财产。 叶从容终于怒了,这该死的男人,死了也不安生。 于是叶从容决定不忍了。 文案二 陆廷理短暂的生命中出现了两个女人,一个念念不忘的青梅,一个娶进门却视而不见的夫人。 他死后才知自己是一叶障目,他重视的狠毒无情,他忽视的却情深义重。 他的魂魄被莫名其妙地牵绊在叶从容身边,初时想尽办法逃离,后来却宁愿魂飞魄散都不肯离开。 他不想求来世,只想用以后的生生世世换今生的圆满。 他踏着因果和罪孽,从地狱回到人间,只为了守护那人一生平安喜乐。 【阅读须知】 1.男主生前渣,所以全文虐男主,前期虐心,后期虐身虐心,正文完结时男主和女主没有在一起,不过男主仍在默默守护女主。 2.作者笔力有限,虚心接受大家的意见,但码字不易,恳请大家友善交流,不要人身攻击。 3.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如果本文不符合你的喜好,可以直接弃文,咱们有缘再见。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穿越时空 相爱相杀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从容,陆廷理 ┃ 配角:于月巧 ┃ 其它: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联姻三个月后夫君变成鬼了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1章 “你运气怎么这么不…… 正是仲夏时节,院子里的花开得正艳,风一吹,落了满院子的清香。 院子的西北角有一颗老槐树,长了不知道有多少年头,树干粗壮,枝叶繁茂 ,青翠的颜色随微风簌簌作响,为小院提供了一处难得的清凉地 。 叶从容在树荫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话本,她穿着一袭素雅的淡绿色纱裙,墨黑色长发也被一根淡绿色的发簪随意挽起,更显得容貌清丽出尘。 她懒洋洋地靠在竹木躺椅上 ,秋水般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像一只犯困的白猫。 叶从容并没有将话本的内容看进去 ,她眼神空落落地没有落在实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蓝竹端着一盘葡萄缓步走了过来,轻声道:“小姐,刚用井水冰好的葡萄,你快尝尝 。” 这是以往叶从容最爱吃的水果,但此刻她却没有丝毫胃口,只瞥了一眼就没了兴趣:“你自己吃吧。” 蓝竹愁得不行:“小姐,你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可以的怎么行啊?” 叶从容不想听她唠叨,懒散地翻了个身:“不饿,不想吃。” 蓝竹蹲在她身边,又劝:“小姐,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别忙活了。”叶从容轻抬下巴,示意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小竹子,陪我说会话。” 蓝竹打量了眼院门口,见四下无人,才坐了下来。 “小姐”,蓝竹犹豫了一下,像要说什么大秘密似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听说六爷还是不肯回府。” 叶从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道:“是吗?” 蓝竹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有些着急地说道:“您快想想办法呀,您知道府里那群下人议论得有多难听吗?” 叶从容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议论什么了?” 蓝竹知道她又在装傻,忍不住抬高声音喊道:“小姐!” 叶从容低头笑了一下,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她当然知道那些下人们在议论什么,无非是陆六爷对于月巧多么一往情深,她这个弃妇又是多么无能又可怜。 她毫不意外成为别人的谈资,恐怕不止府里的这些人,在整个江启城看来,她都成了一个笑话。 也是,新婚不过三个月,她的夫君却沉醉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迟迟不愿回府,的确像个荒唐的笑话。 江启城里流传着两人深情不悔的情诗,说书人的故事里他们也爱得感人肺腑。 陆廷理和于月巧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陆家和于家地位也旗鼓相当,两人本该能凑成一段佳话的。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于家牵扯进一件不可说的案子里,涉案人员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曾经闻名一方的大家族就这样在一夕之间不可挽回地没落了。 于月巧也从此没了消息,她和陆廷理的婚约当然也不了了之。 陆廷理却并不死心,多年来想方设法地打听着于月巧的消息,可从来都毫无所获。 他到了年纪仍迟迟没有成婚,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于月巧。 而随着他年纪的增长,陆老爷终于没了耐性,假装生病将他骗回了府,又将他软禁起来,几乎是强逼着他娶了叶从容。 第2页 说来也巧,就在他成婚一个月后,于月巧回到了江启城。 陆廷理不顾陆老爷的打骂离开家去找她,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府。 新嫁娘叶从容理所当然地就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 陆夫人明面上握着她的手骂她儿子不成器,让她体谅他,背地里却埋怨她无能,笼络不了男人的心。 妯娌们看见她总是一副同情的嘴脸,转过身就互相抛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叶从容这几个月可真是好好长了一番见识。 但她心里却是不怎么在意的,只觉得有意思的很,明明是男人的荒唐,众人看的却是女人的笑话。 她对这段婚姻本就不抱什么期待,她也同样没有什么选择权。 出嫁前在叶家并不受宠,没什么存在感,但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她就和蓝竹在自己的小院里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生活。 成婚对于她不过是换了个庭院生活,关上门后,外面的嘲讽和议论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这时院门处有了些动静,蓝竹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随小姐来到陆家以后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了,否则陆府的下人们不知道又会怎么在背后编排她们呢。 院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春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隔着老远对着叶从容敷衍地行了个礼,然后旁若无人地进了仆人房。 蓝竹一脸的愤愤不平:“她这是什么态度啊,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叶从容却见怪不怪,她嫁进陆家只带了蓝竹一个侍女,春兰是陆家的家生子,和另外几个侍女被指派过来伺候她。 后来陆廷理离家出走,叶从容也就寻机打发了几个侍女,只留下了春兰。 她这个陆府六夫人就是个摆设,跟着她指定没什么前途,春兰当然不想留在这里。 再加上一起派来的姐妹都各自有了好去处,只有她被留下没了出路,春兰心里恨得不行,便成日里摆着一副臭脸,做事也极不上心。 这几日更是连样子都懒得做了,一有机会就跑出去。 蓝竹气愤难当,叶从容却一直冷眼旁观。 “随她去吧。”她随手翻了一页书,不在意地说道:“人家要寻自己的好前程,咱们也不能拦着呀。” 蓝竹依旧气不过,小声嘟囔道:“陆府那群下人成日里说别人没规矩,我看她们才最没规矩了,一个个地惯会踩高捧低。” “不气不气。”叶从容笑着哄她:“不必为了这些人生气,一点也值当,你要是看不惯她,改日我再找个由头打发了她。” “还是不要了。”蓝竹拿起蒲扇给叶从容轻轻扇起风来,边说道:“您当初留下她不就是觉得把陆家派来的人全都打发走不太恰当,所以留了个人权当是赌住别人的嘴嘛。况且,打发她走不就随了她的意嘛,那可不行,她想走咱们偏不让她走,气死她!” 叶从容听得有趣,故作惊讶地看着蓝竹:“这还是我们人没心善的小竹子吗?怎么这么厉害了?” 蓝竹无奈地叹气:“小姐,快别打趣我了。” 叶从容乐了一会,才说道:“明日我就把春兰打发走,我现在可是债多不愁,最不怕别人背后说我了。” 蓝竹看她已经决定好了的样子,便没再多说什么,叶从容看上去很随和,但决定下来的事却很少会再改变。 “对了!”蓝竹这时突然想起什么,忧心忡忡地问道:“再过十日就是老爷的生辰了,要是六爷赶不回来怎么办?” 叶从容无所谓地说道:“那咱们就自己回去呗。” “那怎么可以呢?”蓝竹生气道:“这是老爷五十大寿,是要大过的,咱们叶家和他们陆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姑爷怎么也要过去的,否则全城的人都要笑话我们两家的。” 叶从容:“你觉得他想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吗?” 蓝竹越想越慌,仍抱着一丝期望:“那陆老爷呢?他不来,陆老爷不会放过他的!” 叶从容一本正经地给她分析:“要是陆老爷真能管得住他,你小姐我也不至于独守空房了。” 蓝竹快要哭出来:“小姐,我都要急死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都没急,你急什么呀?”叶从容无所谓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事就到时候再说呗。” 蓝竹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说道:“小姐,您和六爷真就没可能一起好好过日子了吗?” 叶从容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应该是吧。” “我不明白,六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您呢?”蓝竹情绪低落:“您这么好。” 叶从容摇了摇头,倒像是为他说了句话:“没办法,这世间就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也怪不了谁,是命运太会造化弄人。” 院子里的花香怡人,熟悉的气味让叶从容有一瞬的恍惚,她仿佛回到了成婚那天。 因为新郎的不配合,叶从容连堂都没拜就匆匆送入了洞房,这也是陆家众人看轻叶从容的原因,一个没拜过堂的叶夫人似乎总是有理由让人看不上。 她的新婚夜也算得上是有些滑稽的,是她自己掀开的红盖头,因为他的相公被五花大绑,牢牢地束缚在床上,他紧紧闭着眼,像是昏迷着。 叶从容好奇地打量着他,陆廷理是长得很好看的,俊美的脸上轮廓分明,眉眼疏浅,脸色有些苍白。 第3页 叶从容想伸手为他解开绳子,可刚一靠近就见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得睁开,他的眸光里像盛着一弯寒潭,又凉又淡地看着她:“别碰我。” 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喑哑。 叶从容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是无视了他的抗拒,低头伸手去解他的绳子。 应该是怕男人逃跑,绳子打成了一团死结,又在男人的挣扎下变得更加结实,十分难解,叶从容认真解了一会都没什么进展。 其间男人默不作声,探究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叶从容又努力了一会发现实在是很难解开,她抬起头环顾了房间一周,没发现什么利器,这时她注意到桌子上的杯子,应该是准备给他们喝交杯酒的。 她走过去拿起来干脆地摔到了地上,被子里的酒迸溅出来,有些洒到了她的红色的嫁衣上,叶从容却毫不在意,她捡起其中一块比较锋利的碎片,走过来继续割起了他的绳子。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绑缚着陆廷理手腕的麻绳终于被完全割开。 叶从容松了口气,陆廷理的双手重获自由,利落地将身上其他的绳子扯开,一彻底摆脱束缚,他立马从床上站起身来,边活动着手腕边向外走去,完全当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不存在。 叶从容也不在乎,她对着镜子伸手将头上沉重繁杂的头饰一个一个地取下来,整齐地放在首饰盒里。 陆廷理并没能打开房门,外面果然被人上了锁。 他又去拉窗户,同样被上了锁,他愤怒地在窗户上用力拍了几下。 叶从容从镜子里旁观了这一切,她犹豫了下,转过身看向陆廷理,轻声道:“你睡在床上吧,我可以睡在外间的榻上。” 既然成了婚,她是想好好过日子的。 叶从容却能感觉到陆廷理的心情更加烦躁,似乎多跟她在新房里待一秒都不能忍受。 他直接无视了她,拿起一旁的椅子用力砸了几下窗户的框架,整个窗户很快就散了架,露出一个一人宽的口子,陆廷理没有丝毫犹豫地从窗口跳了出去。 春日的风从裸露的窗口吹了进来,让叶从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刻外面人不知都跑哪去了,安静的过分,仿佛世界就只剩下这一方天地。 她脸上的粉太过厚重,在铜镜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惨白,叶从容愣了洗一会,才用浸湿的手帕擦去了妆容。 未施粉黛的脸更显清纯,乌黑的长发散乱地披散在红色嫁衣上,衬得她的肤色愈加白皙。 屋子里的花瓶插着几束鲜花,混合着酒气,味道香甜腻人,真是可惜,这么甜蜜的花朵却只有她一个人欣赏。 她将桌子上的另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漫不经心地挥手将它拨到了地上,酒杯连同桌子上的花瓶碎了一地,两个杯子变成碎片散落到了一起,明艳的花朵也沾染上了肮脏的尘土。 “唉”,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呀。” 第2章 他现在只是一只鬼。 叶从容又和蓝竹说了一会话,随后蓝竹起身去准备晚饭。 叶从容翻了几页书仍旧静不下心来,她不再勉强自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摸了下老槐树一根新长出的枝干,一阵风吹过,枝干像不能忍受似地颤抖了下。 可叶从容毫无察觉,她手扶着树干,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想什么烦心事。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的正上方,陆廷理正坐在老槐树的枝干上,默默地注视着她这位名义上的夫人。 但叶从容看不见他,所有人都看不见他,因为他现在只是一只鬼。 是的,他已经死了。 陆廷理悲哀又无奈地再次意识到这一点。 他从三天前就是这样了,变成了一缕透明的魂魄被禁锢在这个小院里。 准备地说,是被禁锢在叶从容身边,他不能离开她十米远,否则就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狠狠拽回来。 这三天陆廷理做了各种尝试,最后只能认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陆廷理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爱着的是于月巧,也是为了救她才会中毒而死。 他要真变成鬼也该缠在于月巧身边才对。 可邪门的是,他却要守在他这个陌生的夫人这里无法离开。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叶从容好久才回过神,她重新靠坐在躺椅上,仰头看着簌簌作响的槐树叶,柔和的霞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来,为她披上了一抹带着暖意的色彩。 她眨眼的频率慢慢缓了下来,直至彻底闭上眼睛,头偏向一边,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几片树叶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温柔的夏被。 陆廷理有些复杂地注视着叶从容的睡颜,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她。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 她对于他似乎只是一个意象,象征着家族对他的压迫,象征着他的无能为力,更象征着他对月巧的背叛。 所以他尽可能地无视她,逃避她,他知道她是无辜的,可谁又不是无辜的呢? 他真的不爱她,也勉强不了自己,要怪就怪她自己命不好吧。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现在的处境,这是报应吗? 第4页 可他不服!这场婚姻本就是他被人设计逼迫着完成的,成了婚的是一个被称为陆六爷的傀儡,不是他这个人,凭什么要他来受这报应! 他愈想愈烦躁,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很担心月巧的情况,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在他死后是不是不知所措,是不是因为伤心坏了身体,她本来身体就不好。 他是因为保护她死去的,所以他更怕陆家人会因此刁难她。 想到这里,陆廷理又尝试着向院外飘去,不出所料又被拽了回来,他换个方向又试了一次,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一次又一次,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牵绊牢牢地维系在他和叶从容之间,就算是他死了,也要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他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正睡得安稳的叶从容,他承认自己有些迁怒于她,他偏偏不信命运给予的这份孽缘。 而睡梦中的叶从容这时不知梦到了什么,她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不久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叶从容被声音惊醒,正想起身,蓝竹这时走到门口打开了院门。 是老夫人房里的大丫欢彩荷,她提着一盏白色灯笼,面无表情地看向蓝竹身后的叶从容:“六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 蓝竹看她来者不善,忍不住打听道:“彩荷姐姐,这么晚了,老夫人找我们小姐有什么事啊?” “啪!”话音刚落,蓝竹就被彩荷狠狠打了一巴掌。 蓝竹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脸:“你干什么?” 彩荷阴沉着一张脸:“这是警告你,主子的事你不该问的就少问。” 叶从容这时匆匆走了过来,她拉下蓝竹捂着脸的手,就见她的半边脸颊已经有些红肿。 蓝竹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叶从容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自己从不舍得动她一个手指头,如今却被人打伤了脸,她罕见地动了怒,冷冷地看向彩荷:“我看你这是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吧?” 彩荷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叶从容会因为一个侍女驳她的面子,她沉下脸来:“希望六夫人慎言。” “这都管到我头上来了”,叶从容冷笑一声:“还说不拿自己当主子?” 彩荷低下头掩饰住自己阴沉的表情,她并不认错,继续说道:“是蓝竹没有规矩在先,我只是替您管教她,六夫人,老夫人还在等您,请您跟我走吧。” 这是拿老夫人来压她了。 叶从容知道彩荷是老夫人眼前的红人,在陆府的影响力比她这个所谓的六夫人都大,自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沉沉地看了彩荷一会,终是笑了:“那就劳烦彩荷姑娘前面带路了。” 彩荷以为叶从容这是怕了,她暗自得意,转过身就走。 叶从容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蓝竹正想跟上去,就被叶从容一个手势制止了,叶从容连头都没回,蓝竹也不敢言语,只能犹豫地看着她消失在拐角。 蓝竹心神不宁地关上院门,一转头却被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是谁?”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春兰,她松了口气,生气地说道:“你不出声站在那里干什么?” 春兰靠在墙上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看你被扇巴掌啊!” 蓝竹气得脸都红了:“你!” 春兰得意洋洋地说道:“打你还是轻的,你还是担心担心你的六夫人吧,老夫人从没这么晚叫人过去,定是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不准明日就被休了。” “你胡说!”蓝竹冲过去狠狠地扇了春兰一巴掌。 “你敢打我?”春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真的敢动手。 “有什么不敢的?”蓝竹恶狠狠地看着她:“你再敢说一句小姐不是,我就撕烂你的嘴!” 对于蓝竹来说,怎么骂她都行,但绝对不能说她家小姐一句不是。 春兰反应过来,动手撕扯起她的头发:“看我先把你的嘴撕烂!”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互不相让,蓝竹一边揪她的头发一边大喊道:“我倒要去问问彩荷姑娘,背后说主子的不是到底符不符合你们陆府的规矩。” 春兰听了这话到底是怂了,凶狠地瞪了她一眼,松开手灰头土脸地回了房间。 蓝竹喘着粗气,边整理衣服边忍不住担心起叶从容。 叶从容正悠哉悠哉地跟在彩荷身后,不一会就被甩了一大截。 叶从容的院子本就偏远,也不知是不是针对她,整个陆府只有她院子前的这条小陆没有灯笼照明。 “彩荷姑娘”,叶从容被吓到了似地大喊道:“你等等我啊,这黑灯瞎火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啊,我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彩荷无奈地停下脚步,用灯笼照亮后方的路。 叶从容终于跟了上来,彩荷冷冰冰地提醒道:“六夫人,麻烦您走快点,别让老夫人等急了。” 叶从容连忙应了声好,立马加快了脚步,只是没走几步,她像被什么绊到似地,身体失去重心,撞到了一旁的彩荷,压在她身上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彩荷痛呼出声,灯笼也被甩到了一边,里面的火光颤了颤终究是熄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叶从容左手猛地捂住了彩荷的嘴,右手在她腰间狠狠地拧了一圈,她痛得挣扎起来,“呜呜”地叫着。 第5页 叶从容的声音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有些阴森:“我看彩荷姑娘也不太有规矩啊,不过为了感谢你帮我管教侍女,那我也帮老夫人管教一下你好了。” 彩荷痛得快昏过去,叶从容这才松开了手。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温声细语地说道:“彩荷姑娘快点跟上来哦,不要让老太太等急了。” 说罢她笑了一下,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彩荷一脸惊恐,像是看见鬼一样,她好一会才缓了过来,顾不上害怕,捡起灯笼匆匆地追了上去。 鬼的视力不受黑夜的影响,陆廷理清清楚楚地围观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没想到叶从容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可能是感觉到了他的抗拒,所以成婚后叶从容从不主动到他跟前来。 仅有的几次见面,他对她的印象是安静内敛,逆来顺受,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低调到过分。 没想到这只是伪装。 但陆廷理奇异地并不觉得讨厌。 他甚至觉得那层伪装下的样子更顺眼。 叶从容来的路上也猜测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老太太这么晚把她找来。 她进了门才意识到可能真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只见陆府能来的都来了,陆老夫人面色苍白双眼通红,众人围在她身边,屋内的气氛十分凝重。 陆二夫人一向刻薄,此刻见她来了,率先出声讽刺道:“妹妹倒是好雅兴,你相公出了事,反倒是你来得最晚。” 她假惺惺地擦了擦眼泪,哭着道:“只是可怜了六弟,年纪轻轻就……” 其实是所有人都忘了通知她,等到所有人都来齐了,才想起还有一个最该在的陆六夫人还没来。 但此刻他们才不管这些,只要能迁怒别人借此发泄自己的情绪就行。 叶从容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她直直地看着房间最里面,那里竟然摆放了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个人,裸露在外的青白肤色意味着他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 他灰败的脸陌生又有点熟悉,叶从容辨认许久才终于意识到。 这是陆廷理。 是她名义上的相公。 他已经死了。 陆廷理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尸体,失去了生命力的躯体就如同一具灰白色的壳子,破败又腐朽。 哪怕有了心理准备,此刻见到也忍不住心神大恸。 他不愿再看,转身蹲在陆夫人身边,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血丝,眼睛里也没有任何神采,陆廷理无比愧疚地喊了声“娘”。 陆二夫人声音尖利,还在说着什么,陆夫人这时眼前一黑,突然晕了过去。 “娘,你怎么了?” “夫人!夫人!” “快找大夫来!” 整个房间乱成一团,陆廷理也急得不行,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不知为什么,他忍不住看向叶从容。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隐藏在灯火的暗影里,看不清神情。 只是长袖下的一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第3章 空山倒影,错落云间…… 陆府人丁也算兴旺,陆老爷有一妻四妾,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分别是大女儿陆廷怡,二儿子陆廷平,三儿子陆廷元,四女儿陆廷梦,五女儿陆廷静以及小儿子陆廷理。 其中陆夫人生了陆廷怡和陆廷理,陆廷理和其他儿子岁数相差得很大,是陆老爷的老来子,因此从小就颇为得宠,长大了就更无法无天。 谁也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丢了命。 大夫在里间为陆夫人看诊,其他人都等在外间。 陆二夫人继续阴阳怪气地嘲讽着:“听说六弟是在回府的时候被平卢山上的土匪杀死的,身上不知被人扎了多少刀,尸体在那摆了两天才被人发现,六弟真是受苦了,这群杀千刀的土匪啊!” 陆三夫人这时疑惑地问道:“六弟回府怎么没走官路?” “一知道消息我相公就派人去找了于月巧,她说六弟是收到了老爷的书信”,陆二夫人故意瞥了一眼叶从容,才继续说道:“说是让他赶回来参加叶大人的生辰,老爷信里放了狠话,说如果不回来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六弟着急赶回来,才在深夜走了山路。” “唉”,陆二夫人故作悲痛地叹了口气,对着叶从容说道:“不是我说你啊妹妹,你想让六弟参加叶大人的生辰一点错没有,但也不要催那么急嘛,再者说了,你当初要是将六弟留在府里,就不会出这些事了。” 陆二夫人话里话外都是要把责任推在叶从容身上。 叶从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要被她如此针对。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可陆二夫人依旧在喋喋不休,她实在太过吵闹,叶从容失了耐性,淡淡地说了句:“二嫂这么能说,不怕相公去找你吗?” 房间里有一瞬的寂静,陆二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怒道:“你胡说什么!” 叶从容一脸认真:“我以前听家里的老人说过,人死后变成鬼魂,一开始都不愿意离开人世间,就在自己的尸体周围飘荡,专门附身那些扰了她清净的人。” “你胡说!”陆二夫人吓得脸都白了:“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 “是吗?”叶从容想了想,说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第6页 陆二夫人冷哼了一声,但到底不敢再大声说话了。 陆老爷不在家,陆夫人昏迷了,这里站着的人吵吵闹闹,干脆连假惺惺的难过都不再伪装了。 终究不是一个娘生的,在场的人几乎没有谁真心实意地为陆廷理的死亡难过。 叶从容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难以抑制地悲哀,她不知这悲哀从何而起,也不知是为谁在悲哀。 叶从容隔着人远远地看着陆廷理,莫名想起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其实在三年前她和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两人还毫无关系。 那天正好是乞巧节,叶从容难得有了一次机会和叶家的女眷出门游玩。 沧州湖两岸灯火通明,一入眼全是玲琅满目的灯笼,每家灯笼店里都围着很多解灯谜的年轻人,他们每解一个灯谜就互相吹捧着,试图用才华吸引路过的女子们。 也只有在这一天的夜里,人们才可以在街道上见到如此多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叶从容没多久就和叶家女眷们走散了。 她也不着急,难得出一次门,她决定自己独自好好玩一玩。 她沿着湖岸闲逛,一路欣赏着形态各异的灯笼,自己在心里也会偷偷解一解有意思的灯谜。 快走到路尽头的时候,叶从容在一家店里看到了一盏很别致的灯笼,灯笼上画着几座连绵的山峰,峰顶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 灯笼里的火光随风摇曳,那画上的山脉就像游走在飘渺的云雾间,让人凭空生出一种超然物外的孤寂感。 她走近那盏灯笼,尝试着解上面的灯谜,谜面是“空山倒影,错落云间。” 倒很符合灯笼上的画。 叶从容凝神想了一会,对着店家说出了答案:“离,是离字。” 店家十分惊讶,将灯笼取下来递给了叶从容,赞叹道:“小姑娘很聪明啊,刚才很多人都没猜出来。” 叶从容高兴地接过灯笼,正准备离开,一个年轻男人拦住了她,看似询问实则命令的开口道:“这位小姐,我表妹很喜欢这盏灯笼,不知你能否割爱,我愿意出大价钱购买。”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个身材窈窕眉眼邀约的女子,她正静静地看着这边。 叶从容摇了摇头,利落地拒绝了:“不卖。” 年轻男人衣着华丽,家世应该不错,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他没想到会被拒绝,皱了皱眉,说道:“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叶从容不喜欢他的态度,没再说话,转过身就走。 年轻男人第一次被人这么拂面子,他有些恼怒,几步上前扯住叶从容的衣服,说道:“我给你二十两,你把灯笼给我。” 叶从容一把甩开他,冷冷地看着他:“我说我不卖,你听不懂人话吗?” 年轻男人冷哼一声,直接上手去抢那盏灯笼:“你今天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叶从容没想到他突然动手,吓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伸手去推男人。 两个人争执间,灯笼突然失手掉进了湖里,就在将要落水的前一秒,一个黑影从湖面上飘然而过,将那盏灯笼迅速救起,又在水面上借了一下力,飞回到了岸边。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叶从容还有些发懵,就见一只修长的手将灯笼递到了她的面前。 叶从容下意识地接过来,碰到了他有些冰凉的手指,她莫名地有些紧张,说了句“多谢”。 那是个异常俊美的男人,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在朦胧的灯影下显得更加的出众。 在人声鼎沸的喧嚣里,叶从容听见自己的心跳停了几秒。 那个男人只冲她点头示意了下,就转头对着年轻男人嘲讽道:“戚成,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几天不见,堕落到和女人抢东西了?” 见到他那个年轻男人就自动没了气势,他咬着牙强撑道:“陆廷理,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陆廷理哼笑一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见到你这个小人都会这样做的。” 戚成火冒三丈,刚想开口骂他,那个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表妹这时走了过来,她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陆廷理,轻声说道:“廷理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戚成的脸色更难看了。 陆廷理收敛了表情,只向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这时远处有人在喊他:“廷理,干什么呢,快过来!” 陆廷理冲戚成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别丢人现眼了”,就转身离开了。 戚正咬牙切齿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陆廷理,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叶从容和那个表妹还忍不住看向那个方向。 戚正看了眼两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俩别看了,人家心里有人,陆情圣的大名没听过吗?” 叶从容懒得搭理他,提着手里的灯笼,绕过他就走了。 戚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伸手扯住她想说什么,却不小心扯下了她的面纱。 “你……”戚正一下子愣在原地。 叶从容眸子里的寒气一闪而过,狠狠地扇了戚成一巴掌。 戚成这才回过神,想冲她发火,看着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叶从容重新系上面纱,很快离开了。 第7页 戚正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表妹杨贞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气愤地推了下他。 巧合的是,叶从容回府的时候,正好听叶家女眷们谈起了陆廷理,他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好时候,她们说他才华横溢,说他武艺高强,也说他一往情深。 叶从容也是在这时知道了陆廷理和于月巧的往事,她那时还有些莫名地遗憾。 陆廷理。 叶从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上咂摸出一种名为遗憾的感受。 她不敢细想,是为有情人没成眷属感到遗憾,还是为他已经心有所属感到遗憾。 只是那夜陌生的情愫就像昙花一现,在名为时间的长河里实在是微不足道,不知在何时便被她抛之脑后。 她那时根本想不到,就在三年后,命运会将他们两个本来毫无关联的人牵扯在一起。 第4章 “你怎么就这样死了…… 陆廷理看着眼前有些荒谬的景象,心情却很平静。 他早就认清了陆家这些人的嘴脸。 这个屋子里的人,除了陆夫人,恐怕没有谁真正为他的死亡感到难过。 想到这里,他有些犹豫地看向叶从容。 他名义上的夫人。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脸上却看不出表情。 他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难过。 深夜时分陆廷理的棺材被搬到了布置好的灵堂里,陆夫人一直昏迷未醒,陆廷平陆廷元几人觉得困乏相继离开了,到最后只剩下叶从容和几个下人在。 下人们远远地守在门口,叶从容走到了陆廷理的棺材边,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纤细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上,沿着棱角分明的困轮廓细细描摹了一番。 她的力道很轻很轻,陆廷理在旁边看着,他的灵魂仿佛能感受到那股轻如羽毛的力道。 他有些不自在,小声地嘀咕道:“你在干什么呀?摸我干吗?” 叶从容当然听不见,手指处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陆廷理的死亡。 她看着陆廷理的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眼里却一下子盈满了泪水。 她趴在棺材上俯下身靠近他的耳边,像是在跟他说悄悄话:“恭喜你啊,终于摆脱我了。” 陆廷理终于意识到她的确是在难过。 他走到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心里莫名地难受,但仍嘴硬道:“有什么好恭喜的,我做鬼都没摆脱你。” “怎么会这样呢?”叶从容愣了一会,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喃喃自语道:“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陆廷理自诩足智多谋武功高强,也没想到会那么轻易地失去生命。 只是那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蹊跷,他收到二皇子的暗号去约好的地点见面,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大批蒙面刺客,他裹血力战仍未落下风。 这时于月巧不知为何闯了进来,有几个刺客立刻调转剑锋向她飞去,他来不及多想,冲过去将她护在了身后,此时他仍能应付得来,屋内的刺客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这时门外却射进来密密麻麻的箭矢,对面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埋伏了许多弓箭手,陆廷理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准备带着于月巧离开,地上一名没有死全的刺客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向于月巧。 他的速度很快,陆廷理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了一下,他的胳膊被一下子刺透,他却像没有感觉似地,剑锋一转,将那名刺客彻底了结了。 他顾不上包扎伤口,带着于月巧很快离开了那个地方。 只是刚回到住处,他就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于月巧惊慌地来扶他,他安慰道:“我没事,剑上有毒,你去柜子上找一个白色药瓶,里面有解毒丸,给我服下,然后去找程大夫……” 没等交代完他就彻底没了意识。 等到再醒来就变成了一只孤魂野鬼,没想到那毒那么烈,程大夫亲制的解毒丸都没起效果,就这样要了他的命。 可刚才陆二夫人的话又让他很疑惑,他明明是死在自己的住处的,怎么会在山上被发现,又怎么变成了被土匪所杀。 陆廷理分析过那群蒙面刺客是谁派来的,虽说那的确是他和二皇子的暗号,但他相信二皇子的为人。 况且,杀了他对二皇子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他没有理由杀他。 如果不是二皇子,有那么大能力派出那么多杀手,又那么想他死的,就只有三皇子了。 陆廷理知道十有八九就是三皇子派人杀的他,如果他的尸体真的是在山上被发现,大概也是他怕二皇子和陆老爷报复,嫁祸给了土匪。 只是不知道于月巧怎么样了,那天她怎么会突然跑到他被刺杀的地点,他死后三皇子没把她怎么样吧…… 他的思绪散漫地飘着,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叶从容不知何时倚着他的棺材睡着了。 此时灵堂里寂静一片,牌位前的蜡烛默不作声地燃烧着。 陆廷理好奇地在她面前蹲下,才发现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 这时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紧皱着,身体向旁边歪了一下,陆廷理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一下子扶了个空。 叶从容倒在地上,也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过来。 意识到是噩梦,她像是松了口气,只是等她看清周围的环境后,刚刚放松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第8页 陆廷理就见她扶着棺材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棺材里的他。 在看见他的尸体后,叶从容的眼神一下子空了下来,像是所有的希望被打碎,从一个噩梦走进了另一个噩梦。 陆廷理有一瞬间被她的眼神震撼到,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难过。 他明明对她一点也不好。 叶从容僵硬地站了很久,小腿都开始胀痛,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没一会蓝竹提着篮子走了进来。 她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此时看了看桌子上的牌位,又看了看棺材里躺着的人,还是一下子哭了出来。 “小姐!”她扑过去抱住了叶从容:“小姐,你别难过!” 叶从容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蓝竹哽咽两声:“我看你很久没回来,就出来找你,才知道……” 她没继续说下去,反而三两下擦干眼泪,拿出手里的篮子,故作自然道:“小姐你还没吃晚饭吧,这么晚了,饿坏了吧,快吃点吧。” 叶从容摇了摇头:“我不饿。” “你已经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 叶从容依旧摇头。 她没什么胃口,胃里有种灼热的疼痛,屋子里腐败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吐,小腹也有沉沉的坠痛感。 蓝竹也没再强迫叶从容吃东西,她知道发生这种事她根本吃不下。 她这时又忍不住要哭,只觉得小姐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命却那么苦。 蓝竹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又问叶从容:“小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会?” 叶从容摇了摇头,她重新倚着棺材坐下来,转而看向陆廷理的牌位。 “我为他守会灵吧。”她说完有些自嘲地笑了声:“虽然他可能并不需要。” 蓝竹心疼得不行:“怎么不需要?六少爷一定会很感动的。” 叶从容没说话,她疲惫地按了按额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陆廷理这时在她身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这一夜太过漫长,天微微亮的时候,陆老爷终于回来了。 他神色疲惫,步履匆匆地走进灵堂,等看清棺材里躺着的陆廷理时,僵直的背一下子垮了下来,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陆老爷活了大半辈子,在官场里也漂浮了半生,本以为什么大风大雨都已经见过,在此刻方才明白这世间最大的苦原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廷理是他的老来子,他当时已将近不惑之年,性格也宽容随和许多,对待儿孙不像从前那样严厉。 再加上陆廷理小时候就聪慧过人,虽然顽皮性格却十分讨喜,从小就总能逗得他哈哈大笑,闯了祸却又能自己解决,让他挑不出错处,因此他对这个小儿子可以说是疼到了骨子里。 可是等到陆廷理年纪再大一些,陆老爷发现了这孩子性格上的弱点,太过重情。 后来皇上病危,于家卷入了皇家夺嫡之争,直接站队大皇子,没想到皇上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又好转起来。 等到他彻底康复,几个皇子倒是没事,当时参与夺嫡斗争的官员却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连为他们求情的人也没有放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再不敢提立储之事。 于家也自此彻底没落,朋友一场,陆老爷救不了于家,只能尽力将本该沦为官妓的于家女眷们救下,派人把她们送往了外地。 于月巧却怎么也不愿离开,哀求着想留在陆廷理身边,说愿意永远只做一个本分的丫环。 陆老爷却狠心拒绝了她,当时正是风口浪尖,他刚因为救了于家女眷被参了一本,皇上虽没有定罪于他,却明显厌弃了他,他当然不能再将于月巧留在陆府里。 再者,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重情也重诺,将于月巧留在他的身边,不能娶于月巧,他也不会再娶别人为妻。 没想到后来果然如他所料,陆廷理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于月巧。 他本以为时间久了就好了,但他的儿子比他以为的要更加固执,二十几岁仍迟迟不肯成婚,他再忍不下去,强逼着他成了婚,却没想到于月巧在这时回了江启城。 陆廷理离家出走,两个月后却死在了外面。 想到这里,他全身像是没了力气,用手扶住棺材才勉力支撑住自己,他闭了闭眼掩盖住眼里的悲伤,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不该逼他成婚的。 他看了看守在旁边一夜未睡面容憔悴的叶从容,还因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叶从容说道:“从容,你去休息会吧,我在这看着。” 叶从容没有拒绝,她犹豫了下,轻声说道:“父亲节哀,珍重身体。” 陆老爷点了点头,说道:“等过几日我就和你的父亲商议,让你和离归家,再去找个好人家吧,是我们陆家对不起你。” 叶从容喉头哽住,她摇了摇头,低下头掩饰住眼里的泪水,终究没再说什么,行了个礼后就匆匆离开了。 而在两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陆廷理在走出灵堂后忍不住回头看去,他看到一向顽固死板的父亲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鬓角的白发凌乱地散在两颊,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 第9页 “对不起,父亲。”陆廷理眼眶泛红:“儿子不孝!” 叶从容回了院子,就躺回床上补觉。 一夜未睡她疲累得不行,脑子也一突一突地疼,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涌入她的脑海里,她心脏跳得厉害,全身也泛着寒气,她蜷缩着身体,紧紧地环抱住自己,想抵抗此刻的痛苦。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在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屋外有人在喧哗,似乎是春兰的声音,蓝竹小声制止她:“小姐在休息,你乱吵什么?” 春兰嘲讽道:“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还能睡得着?” 蓝竹没明白她的意思:“别管谁找上门来,都比不上我家小姐休息重要。” 春兰眼睛红肿,像刚哭了一场,她轻嗤了一声:“于月巧,于月巧找上门来了,她说她怀了六少爷的孩子。” 蓝竹惊呼道:“什么?” 叶从容也一下子惊醒,她怔忪地看向墙壁,觉得浑身发冷,骨缝里似乎都透着寒气。 小腹传来一阵剧痛,叶从容咬着牙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像是在安抚自己。 春兰意味不明地说道:“老爷和夫人这次应该会同意她进府,让你家小姐准备好吧。” 蓝竹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陆廷里也茫然无措地倚在槐树的树干上,他从始至终根本就没碰过于月巧,哪里来的孩子? 第5章 叶从容第一次见到了…… 叶从容在陆府正房第一次见到了于月巧。 她一身粉色的长裙,相貌清秀温婉,盘着已婚妇人的发髻样式。 叶从容踏进房门的时候,她正坐在陆夫人身旁,一边掩面抽泣一边哽咽着说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他回去的,可廷理哥哥说陆伯父在信里很生气,他一定要连夜赶回陆府,谁能想到会遇到这种事,都怪我,我该劝住他的。” 陆夫人经历一场丧子之痛,彻底没了精气神,她无力地靠在床上,强打起精神劝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刚有身孕,别哭伤了身子。” 陆二夫人这时也应和道:“是啊妹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她看了眼走进来的叶从容,意有所指地说道:“要是你早来到府里就好了,廷理也就不用出府了。” 叶从容当没听见她的话,也当没看见房里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 她向着陆夫人行了个礼,担忧地询问道:“母亲身体没大碍了吧?” 陆夫人摇了摇头,没再像以前一样故作热情地拉着她的手闲聊,只不冷不淡地回了句“没事了”。 陆二夫人这时起身对于月巧说道:“月巧妹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从容,是廷理的夫人。” 于月巧忙起身行了个礼,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就是从容姐姐啊,常听廷理哥哥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客套得叶从容没法接,谁都知道陆廷理不会提起她。 叶从容若有似无地打量了一下她,微微颌首,礼貌地说道:“我也常听说你。” “从容妹妹,你肯定知道月巧,我就不用跟你介绍了。”陆二夫人拉住叶从容的手,故作伤感地解说道:“月巧今日就要搬进府里住了,她怀了廷理的孩子,这是廷理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我们要精心照顾着,以免发生意外。” 叶从容已经知道了这回事,她一脸的善解人意:“自是应该如此,娘和二嫂安排就是。” “这就好,这就好。”陆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早就知道妹妹你是个大度的人。” 叶从容没应声,神色平淡地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陆二夫人像没看出她的冷淡,转身招呼于月巧:“月巧,快坐下吧,你刚有孕,要注意身体,千万别累着。” 于月巧捂着小腹在陆夫人旁边的位置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哪有那么娇弱?” “怎么没有?”陆二夫人说道:“你现在可是陆家最宝贝的人了。” 陆夫人这时也说道:“怀了身子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便了,今日起就让朴嬷嬷去照顾你。” 于月巧连忙道谢:“谢谢夫人。” “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只是没想到后来……”陆夫人看着她的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她叹了一口气:“真是世事无常啊,早知如此,我就求老爷将你接进府里了,真是委屈你了。” 于月巧摇了摇头:“不委屈的,只要能和廷理哥哥在一起,我在哪里都不委屈的。” 陆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好孩子。” 陆二夫人这时又开口道:“娘,干脆就让月巧住在永胜院吧,那里离正房近,有事也能及时照顾到,环境也好。” 陆夫人没多想便同意了。 于月巧再次道谢。 陆二夫人摆了摆手,说道:“别一口一个夫人二夫人的了,太见外了,你搬进府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二嫂,叫夫人一声娘。” “这……”于月巧看向陆夫人,她没说什么,似乎默认了陆二夫人的话。 于月巧眼中闪过一次欣喜,叫了陆夫人一声“娘”,陆夫人点了下头。 她又转向陆二夫人叫了一声“二嫂”,陆二夫人高兴地应了声。 第10页 最后于月巧看向叶从容,有些犹豫地叫了声“姐姐”。 叶从容正在走神,于月巧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见她没有回应,于月巧一脸失落地问道:“姐姐,你是不喜欢我吗?” 陆二夫人这时也说道:“从容妹妹,你这是干什么,死前不能让月巧进陆家本就是廷理的遗憾,死后你也要让他不得安生吗?” “我没有说不让谁进家门。”叶从容淡淡地看着陆二夫人:“二嫂不用这么着急,我只是觉得我年纪小,当不得这句姐姐罢了。” 陆二夫人一哽:“你……” “好了。”陆夫人一脸倦容,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我也累了。” 她淡淡地看向叶从容:“廷理后日就要下葬了,他死前本就受了大罪,这两日一定要为他守好灵。” 叶从容应了句“是”。 陆夫人的眼神扫过于月巧,柔声吩咐道:“月巧就不用去了,免得冲撞了。” 于月巧泫然欲泣,悲伤地点了点头。 叶从容扶着蓝竹的手走出了屋门,没走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于月巧的呼喊声。 叶从容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 就见于月巧快步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个叫冬芬的侍女。 “从容妹妹”,于月巧微微笑了一下:“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叫你从容妹妹了。” 叶从容也弯了下唇角,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于月巧摇了下头,说道:“只是希望妹妹别在意,娘让我住在永胜院,只是觉得我身子不便,方便照顾罢了。” 叶从容直直地看了一会于月巧,蓦地轻笑了声:“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介意。” “那就好。”于月巧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希望我们以后能好好相处。” 叶从容一脸诚恳地说道:“我也希望。” 又客套了两句,两人就此道了别。 叶从容沿着石子小路走回晴雨轩,蓝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不敢出声。 他们三个人的名字无数次地出现在人们的谈资里,她是那个可怜的被嘲讽的弃妇,而于月巧则是众人艳羡的对象。 因为这场婚姻,叶从容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一个失败者,输给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 叶从容也曾好奇过让陆廷理用情至深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终于得见却不免有些失望。 于月巧样貌不错,但也不算绝色,性子甚至也有些浅薄。 叶从容很不喜欢她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隐藏着不动声色的的鄙薄与怜悯。 但她的喜恶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于月巧就是要比她招人喜欢,无论是陆夫人,陆二夫人,亦或是陆廷理,她们都更加喜欢她。 这让叶从容开始怀疑自己,或许不是别人的问题,是她自己有问题。 叶从容心情莫名地低落下来,整个人都有些丧气。 陆廷理跟在叶从容身后心不在焉地走着,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于月巧。 她还站在原地,可能是觉得叶从容已经走远了,便不再掩饰眼里的不屑一顾。 陆廷理觉得眼前的这张脸太过陌生,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无论是神情还是眼神,和在他面前的那个于月巧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本来还担心她会因为他的死亡伤心过度,此刻却觉得自己好像是想多了,即使她的眼里含着泪,他都并没有感觉到她的悲伤。 这未免有些讽刺,他没说过几句话的夫人真真切切的在为他的离开难过,而他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却异常冷漠。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脑子里有一大堆疑问想要弄清楚。 她为什么要隐瞒他的真实死因?又为什么要撒谎说怀了他的孩子?她费尽心机进入陆府到底想做什么? 被重逢的喜悦蒙蔽了的头脑终于清醒下来,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串联在一起,陆廷理此刻有了不祥的预感。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两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见了面其实都没太有话聊。 他问起过于月巧这些年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于月巧每次都不愿意提起这些,他也就没再追问。 陆廷理此刻才意识到,或许于月巧早已不是那个他年少时记忆里的人了。 在不知所踪的那些年里,她性情早就变了另一个模样,亦或是,他从来也没有看清过她。 想到这里,一个猜测猛然袭上他的心头,虽然只是一抹鬼魂,但这一刻陆廷理真切地感受到了从心底散发出的寒意。 他突然想起,程大夫曾说过给他的那颗解毒丸是世间少有的珍宝,可以医百病解百毒。 他能感觉到当时中的毒并不是很烈,及时解了毒应该没有大碍。 那么,于月巧到底有没有给他吃解毒丸? 第6章 “六夫人,你,你好…… 按照习俗,人死后亲友要在灵堂守候三天三夜,以免逝去的亡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陆廷平和陆廷元白日里在灵堂里接待亲友的吊唁,晚上则是叶从容守着。 今夜是最后一夜,明日就要下葬。 下人们都守在门口,空荡的灵堂内只有叶从容和蓝竹。 第11页 陆廷理靠在墙边,不远不近地看着叶从容。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死后,为他守了整整三夜的人竟然会是她。 本以为独自守着他的棺材她会害怕,可他从没看到她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 一夜未睡,叶从容面色有些疲惫,她坐在蒲垫上,将一把纸钱放进火盆里,火焰转瞬就将它们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层灰烬。 如同人一样,不论活着是什么样,死了也不过化为一捧尘土。 棺材旁点着一盏煤油灯,据说它可以照亮鬼域通往人间的路,让走在往生路上的鬼魂可以再回头看一眼人间,见一见想见的人,然后忘却前尘往事,重新开始自己的下一世。 陆廷理此刻并不在鬼域,也有些好奇,过了今夜他是不是就会离开人间重新投胎转世。 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那个令人胆寒的猜测还萦绕在他的心头无法消散。 可就算于月巧真的别有目的,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想起自己现在的境况,陆廷理一下子颓丧起来。 天边已经微微泛起光亮,叶从容这时找了个理由将蓝竹支开。 灵堂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在一个包裹里翻找着,没一会竟从里面拿了一个灯笼出来。 叶从容有些恍惚地看着灯笼,眼里浮现出一丝怀念和悲哀。 陆廷理这几日与她形容不离,算是有些了解了他这位夫人。 她的情绪向来是淡淡的,不论是喜悦还是难过,都深深地埋藏在平静的外表下,但此刻她周身环绕的哀色却异常浓重。 陆廷理见状有些好奇地走近了几步,想看清这个灯笼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六角灯笼,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山”“云”等字眼,白色的装饰边也已经泛了黄,但侧面那幅空山云影的画作却依然十分生动。 陆廷理不知为何觉得这灯笼有些眼熟,但他想了一会又实在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这时叶从容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想法,轻声说道:“你都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的乞巧节,我猜字谜得到了这盏灯笼,却在和人争执时不小心将它掉入了湖里,是你突然出现在它落水前将它救起来还给了我。” 陆廷理这才想起那天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原来两个人三年前就见过面,这到底是种什么缘分。 他正感叹着,就听叶从容继续说道:“没想到三年后我会嫁给你,咱们也算是有缘吧。” 她轻笑了一下,自嘲道:“不过在你看来,这肯定是场孽缘。” 陆廷理搁以前肯定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听她这么说,他有些心虚,也莫名地觉得不舒服。 “空山倒影,错落云间”,叶从容转动灯笼,一字一句地念了那句谜语,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貌离神离,生离死别,倒也算是应了我们两个人。” 原来两人相遇那天的灯谜早就预示了他们的结局,这场命运成就的孽缘终于到此为止。 她随手将灯笼丢进了火盆里,火苗一下子升腾而起,将整个灯笼严实地笼罩在其中,仿若两人命运的批语转瞬化为了灰烬。隔着烟雾画中飘渺的云中山脉仿佛动了起来,但还没等人细看,一切就都被灼热的火苗舔舐干净了。 叶从容静静地看着燃烧着的灯笼,淡漠的眸子里倒映着橘色的火光,就像是盛开在平静湖泊里的火焰花。 而那朵火花越来越小,直至它彻底熄灭,露出了那双眼睛里的沉寂与荒凉。 陆廷理看得有些失神,忍不住向她走了几步,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扑空的手却让他猛然清醒。 他已经死了。 一缕灰尘被风卷起带到了陆廷理面前,他忍不住伸出后去接,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接近又飘远。 惨白的灯光下,叶从容的神情苍白到过分,她的脸上有一抹难以掩饰的脆弱。 陆廷理的心情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和抑郁。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想挽留却无能为力。 他怔怔地站在叶从容面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穿过他的身体,走到了棺材旁边, 叶从容看向了棺材里的他,眼神泛起了一丝柔光。 陆廷理不太理解,他看了眼自己毫无生机开始灰败的身体,不知道她的温柔从何而来。 “陆廷理。” 她低低地念了一声这个名字,像是饱含着无数情绪。 陆廷理心一颤,莫名地紧张起来。 叶从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说你现在能从鬼域看到人间,如果是真的,那我希望你真的见到了你想见的人,也祝你来生可以得偿所愿。”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虽然这场婚姻并非你所愿,但咱们到底也算夫妻一场,今日我送你最后一程,算了结我们今世的缘分,祝你我来世不再相见。” 她伸出手轻柔地碰了下他的脸颊,力道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梦。 陆廷理仿佛感受到了那股柔软的触碰,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被人小心翼翼珍惜的感觉。 可她说的话又让他有种无法言说的抗拒,他明明是不爱她的,可为什么听到她说来生不再相见,心里会那么难过呢? “陆廷理。”她又喊了声他的名字。 第12页 尽管知道她看不见,陆廷理仍低低地应了声,他紧紧地盯着她,眼里的情绪明灭不定。 “走好。”这一句轻得像是叹息声,陆廷理恍惚间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见了这句话。 可他的心还是在这一瞬间彻底乱了,灵魂都仿佛在颤抖。 她在郑重其事地和他道别,即使他娶了她却从来没有好好对她,即使他在死之前连她的样子都没有记住。 陆廷理看了她很久很久,最后他再次伸出手去触碰她,这次依然扑了空,他不以为意,虚虚地碰了碰她的肩膀,非常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还有”,陆廷理苦笑一声,补充道:“对不起。” “祝你余生平安喜乐,再不会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晨曦里的第一道光线透过窗棂照在了棺木上,煤油灯里的火苗晃了两下彻底熄灭。 夜晚终于过去了。 似乎有悠远的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陆廷理也以为自己要离开了。 叶从容不再留恋,转身走出了灵堂。 陆廷理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只是没多久后,熟悉的牵绊感再次出现,拉着他向前趔趄了下。 陆廷理差点摔倒,却莫名地松了口气,看样子他暂时不会离开了。 他不愿承认,这十米之内的牵绊在此刻竟给了他奇特的安全感。 叶从容刚出门就看见了陆老爷和陆夫人,两个人一身缟素,穿戴整齐,他们神色憔悴,看样子也像是一夜没睡。 叶从容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陆夫人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陆老爷体贴地说道:“辛苦你了,熬了一夜,快去吃点东西,休息会吧。” 叶从容没推辞,应了声“是”,就和来接她的蓝竹向晴雨轩走去。 刚离开众人的视线,叶从容就用力扶住了蓝竹的手。 蓝竹这时惊呼道:“小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陆廷理听到声音忙走到叶从容身边,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青色,额头上冒着细细的冷汗。 他一脸焦急地冲蓝竹喊道:“快叫大夫啊!” 蓝竹也意识到了叶从容的不对,正想高声喊人过来,却突然被叶从容用力抓住了手,她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道:“我没事,扶我回去,不要声张。” 蓝竹还想说什么,看着叶从容坚决的眼神,还是不敢违背,搀着她慢慢地走回了小院。 陆廷理十分不理解,他一直在叶从容身边转悠,自然看到了她被冷汗浸透的衣服,他冲着她大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生病了为什么不看大夫?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 终于回到了小院,蓝竹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姐,快找个大夫看看吧。” 叶从容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从第一夜身体就不舒服,咬着牙强撑了三天,刚才心神松懈下来,身体就彻底受不住了。 她的头脑昏昏沉沉,身体几乎都没有了知觉,整个人几乎压在蓝竹身上。 蓝竹将她扶到床上安置好,就心慌意乱地要去找大夫。 叶从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她:“去找林大夫。” 蓝竹连忙点了点头,就慌不择路地出门去了。 叶从容眼睛都快睁不开,仍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腹部,极尽温柔地说了句“乖”,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漫天的黑暗席卷了她。 叶从容陷入了一场漫无边际的梦境里,梦中的她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狭长的小道上不停地走着,沿途的风景一会是滚烫的沙漠一会是冰冷的雪山,她也就在这冷和热之间痛苦地煎熬着。 这时画面一转,不知怎么又来到了有些熟悉的湖岸边,前方一个男人转过头来,是陆廷理。 他朝叶从容露出了一个有些宠溺的笑意,她欣喜地向他跑过去,却发现有个女子从她身后冲过去抱住了他,陆廷理也抱住她,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叶从容呆愣在原地,原来他并不是在对她笑。 这时身边的场景又层层迭迭地转换起来,一片混乱里叶从容难受地要命。 她痛苦地捂着头蹲下来,这时突然一个奶声奶气地声音叫了声“娘”。 叶从容头脑突然清明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看过去,眼前所有的景象顷刻间化为乌有,只有一棵活了几百年的大槐树屹立在那里,树下坐着一个婉约柔和的女子,她的心在刹那之间变得宁静。 林大夫正在为叶从容把脉,眼里突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松开手,拿起手帕擦了擦手,又重新把了一次脉,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叶从容这时缓缓睁开了眼,林大夫犹豫了下,说道:“六夫人,你,你好像有孕了。” 蓝竹震惊地捂住嘴,和她一样震惊的还有陆廷理。 他没碰过叶从容啊,她怎么会有孕? 叶从容的神情却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她平静地看着林大夫:“我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希望林大夫可以帮我保密。” 第7章 “小姐,这是六少爷…… 林大夫觉得叶从容的要求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多问,很快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叶从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谢谢。” 林大夫摇了摇头:“您不用跟我客气,您替我守住了我的秘密,我也一定会尽心帮助您的。” 第13页 叶从容摸了摸小腹,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快将事情处理好,不会让你为难的。” 林大夫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方子,将它交给了蓝竹,叮嘱道:“六夫人胎像有些不稳,你抓了药材按我写的方子煎煮好给六夫人服下,一日一次,共服用七日。” 蓝竹连忙接过方子:“我知道了,林大夫。” 林大夫又看向叶从容,说道:“您本来就体虚,最近又忧思过度,才会引起体热,从而导致了晕厥。” “您怀有身孕不能吃烈性的去热散,只能先用湿手帕擦擦身子来降温,多喝热水,好好休息,靠您自己抗过去。” “可以。”叶从容微微颌首:“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 林大夫又交待了一些孕妇的注意事项,确定这一主一仆都听明白了,才提着药箱匆匆离开。 送走林大夫,蓝竹确认春兰不在后,从里面锁上了小院的大门。 她回到叶从容床边,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肚子。 叶从容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看什么?” 蓝竹百思不得其解,她趴在叶从容的床头,小声地问道:“小姐,这是六少爷的孩子吗?” 本来无精打采的陆廷理立马打起了精神,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他抱着一丝期待,目不转睛地盯着叶从容,等着她的回答。 叶从容歪着头看向蓝竹:“你说呢?” 蓝竹神色犹疑:“我不知道。” 主要是他们两人成婚后,陆廷理几乎都没出现过,她真想不出两人什么时候圆的房。 叶从容这时凑近她,像探讨什么机密似地小声问道:“要是不是呢?” 蓝竹神情有些慌乱:“要是不是,那咱得赶紧想想办法。” “哦。”叶从容淡定地说道:“那你赶紧想办法吧。” 听到这里,陆廷理不再抱侥幸心理,彻底郁闷了。 他穿过墙壁,回到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倚在树干上看着天空独自闷闷不乐。 他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他本来就不喜欢叶从容,娶了她又没理过她,在找到于月巧后甚至还动过和离的念头。 既然如此,她怀了谁的孩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思来想去半天,只能将这份不快归咎于叶从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任何一个男人应该都不会开心自己的夫人怀了别人的孩子。 他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始终不想承认自己短短几天就对叶从容有了好感,此刻是在因为这份好感而伤神。 屋里的蓝竹这时忧愁地蹲在床边,果真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我看我们还是得先离开陆府,不然他们要是知道您怀了别人的孩子,后果肯定很严重。” “可该怎么离开陆府呢?”蓝竹的眉头皱成一团,一脸苦恼地沉思着。 “笨丫头!”叶从容忍不住笑出声,点了点她的额头:“不是他的又会是谁的呢?咱俩成天在这小院里,上哪找别的男人?” “小姐,您又骗我!”蓝竹这才松了一口气,捂着额头不满地抱怨:“我这不是也想不出您什么时候和他……” 说到这里,叶从容的笑容淡了下来,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提也罢。” 蓝竹看她表情,没敢多问,转移话题道:“小姐,那您为什么不想告诉陆府的人啊?” 叶从容解释道:“不能让她们知道我怀孕的事,否则我就走不了了。” “陆老爷前几日答应了让我和离,我想带着你们回江南老家。” 蓝竹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就是您在回到叶家前一直生活的地方吗?” 叶从容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叶家早就觉得我丢他们的人,我提出回去,他们应该不会阻拦。” 蓝竹有些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陆廷理这时忍不住又回到了房间里,叶从容刚才昏迷的时候太吓人了,大夫又说因为有孕不能用药,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无论怎么样,是他先对叶从容置之不理的,那么即使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没有什么立场指责她。 这应该都是别的男人趁机勾引的她,是那个男人的错,不是她的错。 他努力地安慰好自己,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屋里,刚进来就听到了蓝竹的这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叶从容眼里带了笑意,语气有些怀念:“那是个很宁静的小镇,人们很和善,环境很优美,最重要的是,那里到了冬天也不太冷。” 蓝竹伺候了叶从容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江启城的冬天,她受不了这里的严寒,每到冬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躲在被窝里取暖。 “江南临河的房子一般都是二层小楼,小楼又围成了一个四合院,院子里有一棵活了上百年的老槐树,前门是街道,后门是一条河,人们外出都要划着船。” “到了清晨天刚刚亮,雾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前门有商贩开始走街串巷地叫卖,妇人们则在河边的檐廊下边洗衣服边聊着天,那其中就有我娘。” “我就每天在这样的热闹中被吵醒,打开窗户就能感受到河边湿润清醒的空气,叫我娘一声,我娘这时会笑着抬起头看我,温柔地应我一声。” “我娘做的饭也好吃,即使只是简单的食材,她也能做出好多花样”,说到这里,她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哀伤:“我想吃她做的米饭了。” 第14页 可她再也吃不到了。 叶从容是十岁时才被认回叶家的,叶老爷年轻时在江南一夜风流,她娘就有了她。 叶从容本来叫沈从容,随她娘沈见月的姓,她们生活在潍水镇,母女俩相依为命。 沈见月是镇上有名的绣娘,因为她手艺很好,做绣活又快又精致,所以母女俩的日子并不难过,还算是镇上比较富裕的人家。 虽然自己有一门好手艺,但沈见月却不想自己的女儿以后也做这行,她知道当一个绣娘有多苦多累。 因此叶从容从小就被送到学堂念书,学堂里大多都是男孩,叶从容就成了异类,引来很多打量的目光。 但她确实没让沈见月失望,认字认得最快,成绩每次都是班里最好的。 学堂里的夫子经常看着她摇着头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是在可惜她为什么不是个男人,否则定能考取个功名。 其实镇上很多人也在背地里议论,觉得沈见月脑子傻了,一个女儿家认什么字,又不能考取功名,还不如掌握一门好手艺来得实在。 但沈见月这个人表面上很和善,见谁都一脸笑,其实骨子里是个极其固执的人。 有人看不下去来劝了她几句,她面上一脸受教地听着,转头就抛到了脑后。 叶从容就在她的坚持下风雨无阻地上了几年学,倒的确学会了一些东西,她九岁的时候就在家门口支了个摊,专替人写信。 镇上的人本来还有些不信任她,但她写字时行云流水的气势确实挺能唬人,她的生意变得越来越好。 有一次沈见月自己尝试酿了米酒,她尝了几口就有些醉了,叶从容将她送回卧室躺下,正想离开的时候,突然被她拉住了手。 沈见月醉醺醺地问她:“容容,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读书吗?” 叶从容摇了摇头:“不知道。” 沈见月笑了笑,说道:“读书人都聪明,我想你变得聪明。” “我虽有一门好手艺,脑子却不聪明,所以才会被人骗了,被赶出家门众叛亲离,连我娘死了都不能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还怀着你的时候,每天都想跳河自尽,因为活着实在是太煎熬了。” “我太笨了,才会被骗,才会活得这么苦,所以你一定不要像我这样。” 叶从容就在沈见月带着醉意的声音里,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从小就没有父亲。 沈见月的父亲经营着一家绣庄,家境还算富裕,但商人虽有钱财但地位不高,她父亲为了长远发展每年都会资助一些赶考的读书人,给他们提供住所和盘缠,算是结个善缘。 沈见月就是因此认识了赶考的叶洪旭,两人在一来二去中有了感情。但叶洪旭很快就要去江启城赶考,年轻人离别时情难自禁,她性子又单纯懵懂,就在他的哄骗下发生了关系。 后来就有了身孕,叶洪旭这时早已没了消息,只给沈见月留下了一个玉佩当作信物,承诺日后一定会来迎娶她。 沈老爷本来对两人关系乐见其成,但却没想到沈见月还没成婚就有了孩子,他联系不到叶洪旭,随着沈见月肚子越来越大,街坊四邻全都指指点点,他一气之下将她赶出了家门。 沈老爷到底没有绝情到底,给了沈见月一大笔钱,她就用这笔钱到江启城找叶洪旭。 她费劲千辛万苦到了江启城,没有见到叶洪旭,却打听到了两个消息。 叶洪旭中了状元。 叶洪旭娶了大官的女儿。 第8章 于月巧,竟然是三皇…… 沈见月不愿相信,她必须要找叶洪旭问个清楚。 她在叶府门口守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天傍晚等到了坐着马车回来的叶洪旭。 他穿着华贵的衣袍,一脸的春风得意,和当初的那个落魄书生完全判若两人。 沈见月犹豫着想走近他,却见他转身向马车里伸出了手,一只白嫩纤细的手很快放在了他的手上,随后一个衣裙华丽满身贵气的女子扶着他下了车。 叶洪旭一脸爱慕地看着那女子,就像当初看着她一样。 沈见月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她在镜子里看见过现在的自己,多日来不断奔波,她神情憔悴一身狼狈,在和那两人的对比下,控制不住地自惭形秽。 那两人携手进了叶府,就在大门将要关闭之前,叶洪旭突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见月,她的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就见叶洪旭的眼神冷淡地从她身上划过,没作任何停留,就像完全不认识她这个人。 叶府的大门在她眼前彻底关闭,沈见月终于明白,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叶洪旭明显是个背信弃义的渣男,沈见月信错了人,也不愿再去自取其辱,就跟着一个商队离开了江启城。 她满心绝望,也无处可去,在途经潍水镇时留在了这里。她本来想在这个地方了却自己,可刚鼓起勇气想要跳河自尽,这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胎动。 她感受着那阵有力的跳动,像是肚子里的那个生命在赋予她力量,她捂着肚子大哭了一场,终于有了些活下来的勇气。 十年倏忽而过,她的女儿漂亮聪慧,孝顺体贴,她也凭着自己的手艺在小镇站稳了脚跟,两个人的生活越过越好。 可命运却又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第15页 叶从容十岁那年,沈见月有一天做着绣活突然晕倒了,醒来后就虚弱到床都起不来。 镇上的大夫水平有限,诊断不出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叶从容想带着她去江启城寻医问诊,但沈见月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小镇。 她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犹豫了很久,终于找人写了一封信连带那枚玉佩一起寄往了叶府。 叶洪旭的确收到了那封信,如今的他已经位高权重,不用再看岳丈家的脸色行事,再加上如果让人知道自己有孩子流落在外,也会有损自己的颜面。 因此在确定叶从容的确是他的亲生女儿后,他很快就派了人来接走她。 沈见月当时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已经危在旦夕,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叶从容。 可叶从容死也不肯离开她,任她打骂劝说都无济于事,最后叶家派来的人答应只要小姐跟他们回叶府,他们可以从江启城找几个名医来为沈见月诊治。 叶从容心里升腾起一丝希望,她答应了这个条件,只是想等母亲身体好转后再走,可叶家人不同意,她无奈之下只能跟着他们离开了。 后来叶家人说已经帮沈见月找了江启城的大夫,她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叶从容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可没想到两个月后却传来了噩耗,沈见月病情突然恶化,已经离世了。 叶从容不肯相信,哭着闹着要去见沈见月,可最后只在潍水镇看到了她的坟墓。 往事有多美好,清醒时就有多残酷。 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潍水镇,其实想回到的,是记忆里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为她遮风挡雨的娘亲不在了,那段时光也再也回不去了。 天地之大,没人再期待她的归来,她只希望记忆里的那个小院还可以收留她。 可能是孕期的确容易多愁善感,叶从容将这些从没对人倾诉过的往事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蓝竹觉得震惊又难过,她虽然是叶府的下人,可却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她有些笨拙地安慰叶从容:“小姐,不要难过,我陪着你呢,以后还有宝宝陪着你,我们一起回潍水镇。” 叶从容轻轻地笑了笑:“好。” 陆廷理也是第一次知道叶从容的身世,他只听说过她从小就在外地养病,十岁时才被叶家接回来。 这当然是对外的说辞,但陆廷理当时根本没兴趣了解叶从容,当然也就不知道真相原来是这样。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处,那里隐隐作痛,闷得透不过气。 他好像是在心疼她。 陆廷理下葬后,陆府沉寂了下来。 主子们心情不好,下人们也都谨小慎微,生怕惹了谁不高兴。 晴雨轩就更加安静,春兰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 叶从容还没来得及将她打发走,这下倒省了她的事。 这日天气好,叶从容身体好转,按惯例去给陆夫人请安。 进了屋子,发现人还挺齐,陆二夫人,陆三夫人和于月巧都在。 陆夫人在正位上坐着,精神依然不太好。 几个人正低声说着什么,她一进来却骤然安静下来。 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确得看缘分,她不讨自己相公的喜欢,也不讨他家人的喜欢。 她嫁进来几个月依旧被她们当成外人,于月巧才进府没几天,和她们处得倒已经像是一家人了。 叶从容心里暗自嘲讽,表面上若无其事地行了个礼,随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于月巧这时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听说妹妹这些时日一直病着,可好些了?” 叶从容点了点头:“好些了,谢谢姐姐关心。” “这就好,妹妹还是不要太过伤神。”于月巧神情低落下来,摸着自己的腹部:“我这些天也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咬牙坚持。” “那是自然的。”陆二夫人这时开口道:“月巧你现在和我们可不同,必须得注意身体,不要想那么多,吃好喝好,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你就是陆家最大的功臣。” 说罢,她看向叶从容,笑着问道:“从容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从容微微一笑:“二嫂说得是。” “你能理解就好。”陆二夫人又接着说道:“从容妹妹,别怪二嫂说话直接,你要是身体不好,就多休息些时日,千万别过了病气给月巧,她现在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于月巧慌忙说道:“二嫂,我没什么大碍的,哪有那么娇贵。” “就那么娇贵。”陆二夫人亲近地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就是咱们陆府最娇贵的人。” “我想和从容妹妹说说话的。”于月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和廷理哥哥已经很多年未见,这两个月虽常在一起,但了解的也并不全面,所以想找她问些事。” “问她有什么用?”陆二夫人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对于月巧说道:“她还没你知道的多呢。” 说完似乎意识到这话不妥当,她轻拍了下自己的嘴,一脸歉意地看向叶从容:“我这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妹妹你别介意啊。” 叶从容静静地看着她表演,轻笑了一声:“怎么会介意?我最爱听二嫂说话了,特别热闹。” 她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但神情和语气怎么看怎么别有意味。 第16页 陆二夫人一时噎住,只能悻悻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本来是想整治她,此刻却觉得自己失了脸面,神情难看了几分。 她不再理叶从容,转而对于月巧说道:“你要是想知道廷理的事,就去他的书房看看嘛,他那里东西最多,在家的时候整日里待在那里,连睡觉都睡在那里。” 这是又故意在恶心叶从容,不过叶从容权当没听懂,淡定地喝了口水。 “书房?”于月巧皱了皱眉:“我去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陆二夫人看向陆夫人:“只要娘同意了,谁都不敢拦着你。” 陆夫人本来一直作壁上观,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们明里暗里的争锋。 此时突然被扯进来,她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虞。 于月巧见状立马说道:“进书房到底还是不太好,我还是不去了。” 陆二夫人却不死心:“娘,这两个孩子真的太苦了,分开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廷理却......” 她停顿了一下,装模作样地用手帕擦了擦泪,继续说道:“你就让月巧找点念想吧,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这话确实击中了陆夫人的软肋,她唯一的亲儿子死了,她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现在唯一的一点盼头就是他还未出世的孩子。 只要他能平安出生,她可以把一切都给他。 陆夫人终于妥协了,她对于月巧说道:“你可以进去看看,但不能把里面的东西带出来。” 于月巧心里一喜,连忙站起来应道:“我知道了,谢谢娘。” 陆夫人疲惫地摆了摆手:“你顾好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 于月巧低头摸了摸小腹:“娘,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陆夫人点点头,神色柔和了几分。 于月巧在座位上重新坐下,她不着痕迹地和陆二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接着她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借此掩饰住自己唇角的笑意。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陆廷理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一场戏码就是于月巧和陆二夫人策划好的,为的就是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进他的书房。 他不知道陆二夫人怎么会和于月巧勾结在一起,但他大概知道她们在找什么。 于月巧,竟然是三皇子的人吗? 第9章 叶从容说得没错,是…… 叶从容也看明白了于月巧和陆二夫人的这一场戏。 她就说陆二夫人不是个轻易会和人姐妹情深的人,看来两人背地里有些不为人知的牵扯。 会是什么呢? 她想了一会,没理出什么头绪,很快就放弃了。 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陆府的这些事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陆夫人这时看向叶从容,有些生硬地说道:“三日后就是叶大人的五十大寿,老爷请旨去平卢山剿匪了,廷理如今也不能陪你回去了,你准备准备自己回去吧。” 她还是忍不住将陆廷理的死迁怒于叶从容,如果不是要赶回来参加叶洪旭的寿宴,他也不会意外死亡。 听着陆夫人几乎是不留情面的话,陆二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她看向叶从容,准备欣赏她狼狈的样子。 可叶从容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像是没听出陆夫人话里的恶意,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娘。” 陆夫人有些愕然,她本以为叶从容会客气地回绝两句,她就可以借此再嘲讽几句,没想到她直接答应了。 那句“你还是回去吧,叶家排场大,我可不敢留你”被堵在了喉咙里,陆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陆二夫人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讽刺她的机会,她阴阳怪气地说道:“相公刚去世还不忘去参加寿宴,真是孝顺孩子,叶大人真是有福气,能有你这么个女儿。” 叶从容淡定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比不上二嫂您,您父亲上月不是刚从陆府拿走了一千两银子,有你这么个孝顺女儿,那才是天大的福气。” 陆夫人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她皱着眉看向陆二夫人。 陆二夫人的脸立马黑了下来,她怒骂道:“你胡说什么?” 叶从容轻笑一声:“我说得不对吗?要不然咱们查查账本,谁在说谎就清清楚楚了。” 陆二夫人明显心虚了:“我父亲不是拿,是借!” “哦?借?打欠条了吗?”叶从容弯了弯唇角,一脸天真地问她:“这么说,伯父上次借的钱已经还了?” 陆二夫人恼羞成怒:“叶从容!” 叶从容故意气她:“二嫂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这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次次都说借哪次也没还啊?” 陆二夫人气急,脱口而出一句:“怪不得廷理不喜欢你。” 叶从容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她随后淡淡地笑了一声:“相公地下有灵如果知道,一定很感激二嫂您能理解他的。” 而被提及的陆廷理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叶从容的身边,听见这话心虚地抿了抿唇。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叶从容的脸色,她没有任何的异样,似乎只是听见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字。 陆二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她涨红了脸,恨恨地看着叶从容,像是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第17页 叶从容却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时于月巧打圆场道:“二嫂,容妹妹不是那个意思,你快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陆二夫人,她冷哼一声:“以前倒不知道她口齿这么伶俐,原来一直都是装模作样。。” 叶从容以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和她们计较,可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陆二夫人一向爱面子,当着众人的面被叶从容戳穿了自己家的丑事,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再坐不下去,扶着侍女的手站起来,强撑着颜面,抽泣着对陆夫人说道:“娘,我爹前几日只是从我手里借了一千两银子,他很快就还回来了。” “您可不能任由她平白无故地污蔑我啊,您一定要替我做主,还我一个清白,否则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陆夫人几年前就身体欠佳,所以一直是由陆二夫人管理着陆府的中馈。 如果叶从容说的是真的,那陆二夫人不仅会彻底失了颜面,也会丢掉管家之权。 其实陆二夫人最初对叶从容有敌意,就是害怕她会抢走自己的管家之权,毕竟她是陆夫人的亲儿媳。 不过没想到她一进门就遭了陆廷理厌弃,她也偷偷松了口气,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见缝插针地在老夫人面前讲她的小话。 没想到千防万防,今日还是被叶从容摆了一道。 陆二夫人心里又着急又心虚,她给父亲一千两银子这事是背地里进行的,叶从容怎么会知道的?她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这事不是个小事,陆夫人敛了敛神色,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查查账本吧。” 陆二夫人心里一紧,她偷偷贪污了很多钱,账本上有很多漏洞,根本经不起查。 她心里慌乱,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娘,您也不相信我吗?”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哀叫了几声,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身边的侍女身上,突然晕了过去。 于月巧惊叫一声,赶忙走了过去,下人们也乱作一团。 只有叶从容和陆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出戏。 倒真是一出好戏。 可惜没什么脑子,她来这么一出,事实到底是怎么样,陆夫人心里就有了底。 不过陆二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大概不会轻易地交出账本,甚至可能会直接毁了账本。 叶从容看了一会热闹,莫名觉得没什么意思,她起身向陆夫人告退,陆夫人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会,终是摆了摆手让她离开了。 陆夫人此时才终于发觉,叶从容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叶从容和蓝竹走在回晴雨轩的小路上,心情难得的轻松。 蓝竹这时有些好奇地问道:“您与二夫人这样撕破脸,她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她不已经在找我们麻烦了吗?”叶从容哼笑一声:“我这个二嫂啊,爱搬弄是非也就算了,还贪财没脑子,也就只能被人当枪使了。” 蓝竹疑惑:“什么意思?” 叶从容解释道:“你什么时候见她这么上赶着替人说话,换作平常,她不看人笑话就已经是给面子了,我最初还真以为她是与那人合了眼缘,今日下来,才终于明白是钱合了她的眼缘。” 蓝竹知道她在说于月巧,她不愿叶从容因为她不开心,下意识地转移话题道:“对了,小姐,我听说陆老爷已经剿匪成功,整个平卢山都被清剿地一干二净,土匪头目伏诛,也算是为六少爷报了仇了。” 叶从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蓝竹察觉到她的情绪,试探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叶从容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我在出嫁前就听人说,陆廷理是世间少有的武学奇才,年纪轻轻就在江启城没了对手。” “所以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土匪这么厉害,竟能将他杀死?” 蓝竹茫然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他们人多?” 叶从容摇了摇头,并不认同这个观点。 蓝竹想了想又说道:“不是说六少爷还中了毒吗,他们肯定是阴险地暗算了他。” 叶从容依旧不认同:“我后来问了林大夫,那毒毒性并不强,并不会致死。” 陆廷理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和叶从容这些天来也算形影不离,却不知道她是何时向林大夫打听的消息。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被毒死的,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他中毒失去意识后只能任人宰割。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叶从容说道:“他就算是中了毒,应该也有时间自救,不会任由自己昏迷在险境里被人乱刀杀死,这太不合情理了。” “最关键的是,还有一个更不合情理的地方,于月巧说他是为了参加叶洪旭的寿宴,才在深夜从山里赶路归来,就不说当时离寿宴明明还有十几天,他完全没必要赶路,就说最可笑的一点,你觉得以陆廷理的性子,可能会回来参加寿宴吗?” 蓝竹震惊地睁大了,小声地说道:“小姐,你的意思是?” 叶从容嘲讽地勾了下嘴角:“我反正不信这番说辞。” “自她进陆府以来,我从没在她身上感受过至爱之人离世的痛苦,她连伤心都是很表面的,就像一个假人一样。” 陆廷理震惊地说不出话,她推理的竟然与真相八九不离十。 第18页 “我可以肯定,陆廷理的死绝对与她脱不了关系”,她顿了一下,赌气似地说道:“不过他会有今天也是自己活该。” 陆廷理郁闷了。 蓝竹越听越紧张,她语无伦次地说道:“既然这样,那,那我们要不要告诉陆老爷和陆夫人?” 陆廷理听到这话,立马打起精神,期待地看向叶从容,是该提醒一下他爹娘,他真怕于月巧做出什么不利于陆家的事。 “不要。”叶从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我跟你说的这些,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见到于月巧的时候也要表现得自然大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在陆老爷和陆夫人眼里,她如今可是金贵得很。就不说我刚才说的那些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他们也会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护着她,反而会怀疑是我居心不良。” “我们就不用管这些事,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就安分地过完这个月,然后毫无牵挂和留恋地离开陆府就好了。” 陆廷理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却也知道她说得没错。 现在没有人知道于月巧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他的,就算是叶从容也没有怀疑。 毕竟在世人眼里,他对于月巧深情无悔。 但他的所谓深情在此刻完全变成了一个笑话,竟成了解开他死亡真相的最大阻碍。 叶从容说得没错,是他活该。 第10章 “春兰死了。”…… 叶从容这天心情不错,她让蓝竹搬出毛笔和宣纸,在槐树下支了张桌子,准备画画打发时间。 自从回了叶家以后,叶从容没机会再去学堂学习,她就养成了自己每天练字看书的习惯,就凭沈见月在家里不名一文的时候都要送她去学堂,她就绝不能荒废了自己的学业。 叶家虽冷漠苛刻,但也不会克扣她的吃穿用度,她节省下来的钱财全都买了纸笔,身边只有几本她带过来的书,那些书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书页都磨破了皮。 后来她终于攒到一些钱,托人采买了很多书回来,各式各样的书都有,有话本,有游记,更令她惊喜的是,其中竟然还有本画册。 那本画册也成了她绘画道路上的启蒙书,她自那时开始摸索着自学画画,刚开始不得其法,好在她有些天赋,慢慢摸到了门道,有些渐入佳境了。 叶从容拿着毛笔洋洋洒洒地勾勒出细小的线条,然后大开大合地将线条层层叠叠地全部涂黑,她下笔的姿态纵情肆意,没有丝毫的束缚和停滞。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作画,更像是在宣泄感情。 陆廷理从刚才就站在旁边好奇地观看,此刻看着宣纸上被涂抹得看不清样子的线条,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她不会画吧,她的样子十分自信娴熟;你说她会画吧,画得又让人看不明白。 但没过多久,那本来没有条理的线条渐渐串联成清晰的轮廓,墨色和留白交相辉映,竟变成了磅礴黑夜里发出莹润亮光的一轮明月。 叶从容用笔尖细细地留白,就见黑夜里就亮起几颗散落的星星。 叶从容龙飞凤舞地在一旁题上了画的名字:思月。 那字矫若游龙,豪迈大气,与画搭配得恰到好处。 陆廷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被叶从容这一手震撼住了。 整幅画给人一种孤寂悲伤的感觉,像是在怀念什么,但皎洁的月光又让人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柔。 看画的人人就在这两种感情的拉扯中一点一点地深陷其中,流连忘返。 陆廷理从没想到叶从容的字和画会这么令人惊叹,不输当世的很多名家。 叶从容这时拿出一个有些古朴的小印章,在画上盖上了自己的名字。 陆廷理细细一看,角落里出现四个瘦劲清峻的小字:月下居士。 他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月下居士是近两年最有名的画家,他以一幅《夏夜思棋图》扬名天下。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一名穿着简朴夏衣的清秀少年正对着面前的棋桌冥思苦想,他轻蹙眉心,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棋子,想下却又无从下手。 棋桌上还摆着几块西瓜,有两块已经吃完,只剩下干净的瓜皮。 槐树的枝干上扯着一条晾衣绳,一名年轻的妇人正踮着脚尖晾衣服。 这副画极富情趣,少年忧愁的表情极其生动,让人仿佛身临其境,真切地见证了一个夏夜里下棋少年的烦恼。 云间的星子似亮未亮,少年拿着棋子的手欲下未下,飘落的叶子,少年鬓角凌乱的发丝,妇人被吹动的衣角,没有描绘出来却仿佛让人感受到了夏夜里清凉的微风,都极其精彩地提现出一种动态感,使得整副作品仿佛活了起来。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后来有围棋大家指出,画中棋桌上的棋局是一个已经流传很久的玲珑残局,至今无人解出,而且世上知道此局的人已经很少,作画的人应该是个下棋高手。 他的作品不多,但每部作品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烙印,既生动有趣又极富意境,没有人可以模仿。 正因为如此,他的作品一出现就闻名于世,很多人以拥有一幅月下居人的字画为荣。 陆廷理手里有一幅月下居人的《美人赏花图》,赏花宴上,一百种花朵争相开放,一百个赏花的美人也争奇斗艳。 第19页 更妙的是,这一百种花朵全都栩栩如生,与现实的花朵并无不同;而一百个美人则美得各不相同,甚至连衣服,表情和姿态也全都不一样。 花美人更美,还美得高贵美得雅致,美得令人心情愉悦。 这幅画是他的一个朋友以一万两黄金拍卖下来的,他不敢拿回家,就让陆廷理帮他保管,有事没事就来欣赏一会。 月下居士一向很神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有人猜测她是个年轻的读书人,也有人猜测他是个年老的隐士。 谁都想不到被无数世人追捧的月下居士竟然是一个女人,还就在他的后院里。 陆廷理被这个惊人的发现震撼得久久回不过神。 他的这个夫人,足够神秘,也足够令人惊喜…… 叶从容将画拿起来认真端详着,想找出不足的地方,这时院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蓝竹闻声前去开门,一打开就看到了彩荷,她这次没敢再生事,态度恭敬地对着院中的叶从容说道:“六夫人,老夫人找您过去。” 叶从容随意地将画卷起来,细眉轻蹙:“又有什么事?” 彩荷这次很配合,主动回答道:“春兰死了,在浮开院里的枯井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叶从容手上的动作一滞,她眼睑微抬,惊讶地重复道:“春兰死了?” 彩荷点了点头:“死了有几天了。” 春兰毕竟还是晴雨轩的侍女,不管怎么说,叶从容都得去弄明白她的死因。 她将画卷放好,整了整衣服,向彩荷示意道:“走吧。” 彩荷乖巧地跟在她身边,一声也不敢出,叶从容上次的行为的确震慑住了她。 她那晚回到住处后,掀开自己的衣服查看,却发现腰间光滑一片,没有任何痕迹,一碰却钻心地疼。 她想到叶从容平日里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轻易招惹她。 叶从容几人很快赶到了正房,依旧是那几个人。 陆二夫人这几日正因为账本的事心力憔悴,此刻一双眼睛却闪着得意的亮光。 叶从容几天前刚得罪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在了她手里,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因此叶从容一出现,陆二夫人立刻发难:“叶从容!我陆府一向要求宽待下人,禁止动用私刑,你却背地里毒打贴身侍女,甚至将她杀害丢进枯井里,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叶从容冷冷地看了一眼陆二夫人:“二嫂什么事没调查清楚就已经要定我的罪了,这是要挟私报复吗?” “怎么没有调查清楚?”陆二夫人脸一黑:“春兰是你的贴身侍女,除了你还有谁能杀得了她?玉心与春兰交好,也听她多次提起过,你似乎对她很不满。” “况且,如果不是你,春兰失踪那么多天,你怎么会毫不知情?” 叶从容毫不示弱地回答道:“我的贴身侍女只有蓝竹一个人。春兰自被指派给我那天起,就在晴雨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以为这就是陆府下人的规矩,所以从没有限制过她。关于这一点,你可以问问那个玉心是否属实。” 陆二夫人不用问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当初就是故意将春兰派给叶从容当侍女的,因为她早知道这个人不太安分。 “而春兰早就想离开晴雨轩,她多日未归,我以为她是找到好去处了呢。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也没什么错,因此我前几日就将春兰打发给了王管家,她早就不是晴雨轩的人了。” 陆二夫人看向王管家,就见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能说明什么?陆二夫人说道:“说不定是在你杀害春兰后,故意找理由将她打发走的。” “既然二嫂不相信我,我说再多也没用,那我们姑且先不论这个。”叶从容微微一笑:“二嫂既然要在这里空口断案,那我倒想问二嫂几个问题了。” “春兰是怎么死的?被刀杀还是被毒杀?致命伤是什么?尸体在哪里发现?又是在哪里被杀?凶手只是一个人吗?” 她一句接一句,句句直中问题核心,陆二夫人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气急道:“又不是我杀的,我怎么知道?” 她话一出就知道不好,果然,叶从容讥讽地笑了下:“什么都不知道,就定了我的罪,看样子二嫂真是恨极了我啊。” 陆二夫人不甘心,强词夺理道:“不是你还能有谁,你……” “好了!”陆夫人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别丢了我们陆家的脸!” 陆二夫人悻悻地闭了嘴,低头掩饰住了眼里的愤恨。 陆夫人又看向叶从容:“不管怎么说,春兰都是你院里的侍女,她死了你脱不了责任。” 叶从容主动应道:“如果娘相信我的话,我会这件事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待。” “陆府绝不允许有随意杀人的事情出现,府里现在也闹得人心惶惶,一定要尽快找到凶手,让这个人付出代价。”陆夫人稍作犹豫,眼神凌厉地看向叶从容:“老爷三天后就会回来,到时候再没有结果,就交给他亲自处理了。” 这是同意她调查了。 叶从容点了点头,她神情平静地说道:“三天足够了。” 第11章 他的衣角染了一点……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陆二夫人想反驳却又不敢,走向自己住处的时候还满心的不甘。 第20页 “二嫂。”于月巧这时从身后喊住了她。 陆二夫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就见于月巧在冬芬的搀扶下快走几步到了她跟前。 她打量了下陆二夫人的脸色,体贴地问道:“二嫂,你还好吧?” 陆二夫人没有说话,但阴沉的表情已经泄露了她的情绪。 “我也没想到容妹妹会这么不给二嫂面子”,于月巧一脸讶异:“她看上去不争不抢的,没想到今天……” “她那都是装的,你可千万别被她骗了!”陆二夫人愤愤不平地打断了她的话:“她就是想用那副样子勾引廷理,廷理一死她这不就立马现了原形。” “幸好廷理没被她迷惑,喜欢的是妹妹你。”想到这里,陆二夫人心情有些好转,她微微勾起嘴角,冷哼了一声:“嘴皮子再厉害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个留不住男人的贱人!” “我是站在二嫂你这边的,从容妹妹说话也太过分了些。”于月巧亲近地拉住陆二夫人的手,柔声道:“我刚进府,刚才在正房没能替你说上话,希望二嫂见谅。” “这有什么?我知道妹妹你的心。”她反手拍了拍于月巧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但是妹妹你也要小心她啊,她心思这么恶毒深沉,廷理因为你抛弃了她,我不信她对你没意见,你小心她对你下毒手。” “多谢二嫂,我会小心的。”于月巧浅浅一笑,将手里一个精致的木盒在两人长袖的掩盖下递了过去:“这是给二嫂的一个小礼物,不成敬意。” 陆二夫人眉梢都忍不住扬了起来,她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下,嘴里说道:“你看看你,月巧你真是太客气了,咱俩这关系,还用得着这个吗?” 于月巧塞进了她手心里,笑着道:“正是和你关系好,我才送你礼物啊,其他人想要还没有呢。” 陆二夫人顺势收下了木盒,感受了一下它沉甸甸的重量,一脸笑意地说道:“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真是需要缘分的,我见那个叶从容第一眼就不喜欢她,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喜欢得不行。” “所以合该你做我六弟媳,而她就算嫁进了陆家,也招人嫌恶。” 于月巧客气道:“我势单力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得二嫂你多担待。” 陆二夫人又收了她的贿赂,心里正高兴着,没什么犹豫便满口答应:“月巧妹妹,你放心,我以后就当你是我亲妹子,绝不会让旁人欺了你去。” “二嫂这样说,那我就安心了。”于月巧像是这才放下心来,她话风一转,似是不经意间提起:“不知道从容妹妹三天之内能不能找出杀害春兰的凶手?” 陆二夫人眼神嘲讽:“我看就是她杀的,贼喊捉贼罢了。” 于月巧半信半疑:“可她为什么要杀了春兰?” 陆二夫人才不去想什么原因呢,她只知道叶从容倒霉对她最有利,因此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口道:“说不定是春兰撞破了她什么秘密,被杀人灭口了呢?” 于月巧闻言眼神闪烁了下,她别有意味地说道:“这样啊,听着似乎有些道理。” 陆二夫人冷笑道:“咱们俩就等着看好戏吧,就让她去查,我看看她能查出什么来?” 这时正好走到路口处,两人住处在不同的方向,她们又客套了几句才各自离开。 一走出于月巧的视线,陆二夫人就忍不住偷偷打开了那个木盒,一块厚重的金子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于月巧在原地等陆二夫人离开后才起身向自己住处的方向走去,她刚才亲近和善的模样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难以掩饰的厌恶。 她用手帕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嘴里恶狠狠地骂道:“真是个贪得无厌的蠢女人!” “我们能进陆府还多亏了她,这次春兰的事也是她将矛头转移到了叶从容身上。”冬芬这时冷静地开口道:“对我们来说,这样的人反而好控制,那些没有弱点的人反而可怕。” 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侍女。 “希望她真的能有用。”于月巧一脸阴鸷:“否则我给她的那些金子,她怎么拿走的就怎么给我送回来。” 冬芬没作声,这时于月巧话风一转:“我翻遍了陆廷理的书房都没发现什么账本,他可能根本就没藏在陆府里,我们到底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冬芬沉声道:“虽然陆廷理死了,但陆永同还活着,他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被蒙骗的人,肯定猜到了陆廷理的死和主子有关。陆家的存在对主子来说始终是个难以忽视的威胁,我们好不容易才进了陆家,自然要把握机会让陆府彻底消失。” “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于月巧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满地说道:“他可是三皇子的亲生儿子,是皇孙,你不会真要让他以陆家人的身份出生吧?” “用不了这么久。”冬芬面无表情地说道:“想早点离开,那你就早点完成主子交给你的任务。” 于月巧只得不情愿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冬芬:“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账本,三皇子已经派人去搜查陆廷理的其他住处了,我们也要搜查一下陆府的其他地方。这次要小心一点,别再被人发现了。” 于月巧知道她是在警告自己,不满地说道:“谁知道那个春兰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书房门口,还与我撞了个正着。” 第21页 她接着倒打一耙:“你到底怎么处理的尸体,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吧?” 冬芬:“我也没想到那么快就会被发现,但这次也许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我总觉得那个叶从容不简单,她待在这里可能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这次正好可以借机将她处理掉。” 听了她的话,于月巧不屑一顾:“她?她能有什么不简单?如果真有能耐的话,就不会连男人都留不住了。” 对于这个自己感情上的手下败将,于月巧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冬芬也知道她的德性,她准备自己行动,便不再和她废话,而是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如果月底之前还找不到账本,我们就要想办法将伪造的陆永同通敌卖国的证据放进他的书房,到时主子会找个借口搜查他,我们到时里应外合,一定能让陆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真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于月巧神情兴奋语气却冰冷:“我家出事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我苦苦哀求陆永同他却怎么都不肯将我留在陆府。风水轮流转,我等着他成为阶下囚的那一天,然后亲口告诉他陆廷理是怎么死的。” “只是可惜陆廷理了。”她的眼里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倒真是个好男人。” 冬芬忍不住嘲讽道:“怎么?你后悔了?不是你亲手杀了他吗?”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人和心都是三皇子的,又怎么会看上别的男人。”于月巧慌忙解释道:“我只是可惜,要不是你们太过害怕他,不肯等他醒来就直接让我杀了他,他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死得不明不白。” 两人进了院子,远远见到陆府的下人就停止了交谈。 她们一路上说话的声音很小,眼前的视野开阔,周围没有什么人,所以两人自以为谈话很隐秘,不经意间透露了很多秘密。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刚才所有的话都被陆廷理听见了。 刚才在正房的争执过后,陆二夫人和于月巧先离开,叶从容很快也走了出来,与她们是同一个方向,但隔着两道墙,互相看不见对方。 陆廷理就在这时穿墙而过走到了陆二夫人和于月巧身边,完完整整地听到了此后所有的谈话。 那两人已经走出了他可以跟踪的范围,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神黑沉得令人害怕。 原来他真的是被于月巧和三皇子密谋杀死的。 尽管已经有所猜测,但真的被证实了的时候,陆廷理还是痛苦到几乎喘不过气。 他爱错了人也信错了人,因此死得不明不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害死他的人如今又利用他的死亡进入了陆家,预谋着陷害他的夫人和父亲。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陆廷理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感,他紧紧攥着手指,手背上青筋暴起,铺天盖地的愤怒与不甘席卷而来,让他想撕碎痛恨着的一切。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晦暗,眼底猩红一片,恐怖到令人心悸,周身的气势升腾起无法抑制的暴虐感。 叶子被风席卷而起,紧接着又如失控般被甩落下来。 这时熟悉的拉拽感让陆廷理浑浑噩噩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任由那股力道将他带回了叶从容身边。 她正安安静静地走着,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有着不似人间的平静与美好。 陆廷理不知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某一个瞬间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力量,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又在警示着他,得到那股力量的同时就会堕入无间地狱,再也无法回头。 他默然地走在叶从容的身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如画般沉静的侧脸。 而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洁白透明的衣角染了一点鲜艳的红色。 像是被谁用血涂抹了一样。 第12章 “槐树阴气重,容…… 陆夫人安排了身边的陈嬷嬷辅助叶从容调查,说是辅助,其实也是监视。 叶从容倒不在意,有陈嬷嬷在身边,有些事情办起来确实会方便很多。 她先去浮开院看了春兰的尸体,她的尸体捞出来后就一直被放置在井边,已经开始散发出腐臭味。 她的皮肤泛着青白色,本来清秀的脸如今看上去却十分骇人。 下人们都远远地蹲在一边不敢靠近,就连蓝竹和陈嬷嬷也有些胆怯。 叶从容神情却并无异样,她让陈嬷嬷疏散了人群,现在只剩下她们三个人。 她蹲在尸体旁边,用手帕包住手指,仔细地检查了下春兰的尸体,在她的颈部发现了明显的勒痕。 叶从容又掰开她的嘴看了看,发现她的舌尖微微露出牙齿,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被人勒死的。 她脖子上的勒痕比较粗长,杀人工具应该不是绳子,而是布条类的物件。 叶从容拿起她的手指认真看了看,发现她的右手食指处有轻微的干涸血迹,而她的手上却看不到任何伤口。 那这血很可能是凶手的血,应该是春兰在被人勒住时剧烈挣扎,指甲无意间划破了凶手的皮肤留下的。 这是个重要发现,一会问询下人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他们是否有伤口。 叶从容又沿着春兰脖颈处的勒痕摸了摸,突然发现脖颈侧方的勒痕处似乎有些奇怪的纹路。 第22页 她爱好画画,对这类的东西比较敏感,很快推断出这大概率是某种花样。 只是花样的印记有些浅,看不出具体的模样。 叶从容让蓝竹取来了纸笔,通过观察和摩挲,很快将花样的大概样子还原了出来。 但还原出来的样子有些奇怪,像是三个奇形怪状的角,她左看右看都没看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对着画凝神细想了一会,都没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于是就先把这幅图藏了起来,准备先问询下人们。 而陆廷理早就被叶从容这一系列操作看呆了,他本来还十分担心叶从容的处境,怕她被人陷害,怕她找不出凶手。 没想到她一顿操作就干净利落地找到了关键线索。 陆廷理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图案,那是三角鹿,是三皇子的私人标志。 三皇子曾在一次狩猎中猎到了三角鹿,被大臣们称赞是神迹,也得到了皇上的赞赏。 从那以后他就认为三角鹿能带给自己好运,便把三角鹿的图案作为自己的标志,印在了他的很多私人物品上。 但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叶从容多年身处深闺之中更不可能知道。 陆廷理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有些担忧,但通过这些天来对叶从容的了解,他对她很有信心。 她总能带来一些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叶从容先让人将与春兰关系最好的玉心带来,她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问道:“玉心,你实话实说,最后一次见春兰是什么时候?” 玉心脸色苍白,有些心神不宁:“三天前的晚上,我在回住处的时候遇见了她。” “具体是什么时辰?” “……亥时。” “你们说了什么?” “就说了些闲话,她说……”玉心犹豫地看了叶从容一眼,没再说下去。 “她说什么?”叶从容追问道。 玉心一咬牙,说道:“她说六少爷去世了,跟着您彻底没指望了,她现在有了新的出路。” 叶从容神情毫无变化,仿佛是在听别人的事,她继续问道:“她说是什么出路了吗?” 玉心摇了摇头:“这个她没跟我说。” “不过”,玉心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道:“她看上去非常兴奋,说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当下人了。” 叶从容看出她并没说谎,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你去换下个人过来吧。” 天快黑的时候,叶从容才将有关的下人们都问过一遍。 她将关键点都整理在一张纸上,在心里细细地梳理了一遍。 陈嬷嬷这一整天都开了眼界,看着叶从容的神情满是惊异,再不敢小瞧她,恭敬地问道:“怎么样?有发现了吗?” 叶从容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但今日时间不早了,嬷嬷先回去吧,我们明日再继续调查。” 陈嬷嬷应了声,随后便回去给陆夫人复命了。 叶从容和蓝竹也没再耽搁,回了晴雨轩。 天完全黑了下来,晴雨轩本就有些偏僻,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蓝竹被春兰的尸体吓到了,她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身后,小声说道:“小姐,我们要不要跟夫人要两个护卫呀?杀害春兰的凶手还没找到,晴雨轩那么远,还就我们两个人,是不是不太安全?” 陆廷理拼命地点了点头,他早就想让叶从容赶紧找几个护卫过来。 谁知道于月巧和那个冬芬还会做出什么,她们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陆廷理担心她们一旦知道叶从容查到了一些线索,很可能会丧心病狂到杀人灭口。 “放心,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叶从容说话的声音极低:“现在矛头还指在我身上,只要凶手觉得我们找不到证据,就暂时不会对我们下手,他应该不会傻到主动暴露自己。” 蓝竹稍稍放下心来,她轻呼一口气,说道:“虽然我和春兰合不来,但毕竟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她突然被人害死了,我竟然还有点难受。” 叶从容安慰道:“这很正常,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蓝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很快到了晴雨轩门口,蓝竹伸手打开门,让叶从容进了院子。 蓝竹将屋子里的灯全都点亮,看了眼春兰住过的下人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苦着脸:“我现在都觉得晴雨轩奇怪了,心里总是毛毛的。” 叶从容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害怕,你今天就和我睡在一起吧。” 蓝竹连忙道:“小姐,我可以不睡觉,您就让我在您身边陪着就行。” “行。”叶从容爽快地答应了,她看了眼黑黢黢的下人房,迈开脚步朝那里走去,嘴里说道:“只要你陪我进去看看。” 蓝竹几乎要崩溃:“您明天再进行不行?” 叶从容没耐心等到明天,她走进下人房,蓝竹很快点亮了里面的油灯,房间的东西很简单,除了一个床铺和一个桌子再没多余的东西了。 叶从容打量了几圈屋内的陈设,没发现什么异样,又伸手去摸索春兰的床铺。 她摸了几圈都没发现什么,正想离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枕头。 她突然想起什么,沿着枕头外侧仔细地摸了一圈,没多久就摸到了一个硬质圆形的物件。 她用剪刀将枕头剪开,从里面拿出了错那个物件,竟是一枚铜钱大小的圆形玉牌。 第23页 玉牌背面一片光滑,看上去晶莹通透,触感也温凉细腻,应该价值不菲。 叶从容有些疑惑,这不像是一个普通侍女能够拥有的东西。 她将玉牌翻转过来,蓦地怔住了。 玉牌的正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鹿头,它神情傲慢睥睨众生,头上长了三只锋利的鹿角。 而那鹿角和她根据勒痕印记画出的一模一样。 叶从容又翻找了一圈。确定没什么遗漏后,终于回了自己的房间。 蓝竹伺候着她脱了外衣,拆掉发髻,然后一边帮她按摩着酸痛的脖颈一边忍不住问道:“小姐,咱们到底什么时候离开陆府啊?” “我看就是这里风水不好,最近才会接连发生这些事。”她小声抱怨道:“也不知道六少爷到底怎么想的,选了这么一个偏僻的院子当婚房。” 叶从容淡淡地说道:“可能是想表达对这桩婚姻的拒绝吧。” 蓝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叶从容的脸色,干巴巴地骂道:“他也太过分了吧!” 叶从容轻笑了声。 一旁的陆廷理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不断有事情提醒他以前有多么愚蠢。 而有些事做错了就再也无法弥补。 叶从容把玩着手里的那个玉牌,若有所思地说道:“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就跟陆老爷提出离开的事,早点离开也好。” “对啊对啊,您还怀着孩子,万一被发现了就真的走不了了。”蓝竹连忙点头:“而且我真的再也不想住这里了。” 先是六少爷去世,再是春兰,她现在真的有些害怕了,总觉得外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晚上都不敢走出房门了。 “还有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蓝竹想起什么似地说道:“您总喜欢在那里待着,可我总觉得那里有些阴冷。” “我以前听叶府的老嬷嬷说过,槐树阴气重,容易招鬼附身,一般正常人家都不会在院子里种槐树的。” 蓝竹本来还半信半疑,但最近发生的事真的让她彻底相信了这些传言。 叶从容其实也听过这种说法,槐字本来也有木中之鬼的意思。 但她却有些不以为然:“潍水镇的房子里就有一棵活了上百年的老槐树,每到了夏日,它层层叠叠的繁茂枝叶就覆盖了大半个院子,为我们在烈日下提供了一片阴凉。” “我娘还在树下支了一个木榻,她坐在上面做绣活,我就在旁边练字,很是宁静祥和。” “所以我挺喜欢这个院子的。”她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那棵老槐树,枝叶随风摇摆,月光下的影子倒真有些群魔乱舞的样子,可她丝毫不觉得惧怕:“就因为这棵槐树,有时候会让我觉得回到了家。” 偶尔午后小憩,她从睡梦中醒来,熟悉的枝叶和树木清香映入眼帘,会让她恍惚间以为回到了潍水镇的小院子里。 她娘还在,她也还是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即使清醒后骤然失落的心情无比难捱,可她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去追逐这短暂的美好。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叶从容回过神,淡淡地说道:“如果世上真的有鬼神,那也应该是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感到心虚害怕。” “有时候人可比鬼可怕多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悲伤,有些孩子气地说道:“而且恶鬼若真要无理伤人,我娘也一定会保护我的。” “我也会保护你的。”陆廷理静静地看着叶从容,在心底一字一句地许下承诺。 第13章 恨他也好,至少他…… 那幅《思月》图还摆在桌子上,叶从容让蓝竹将它收了起来。 蓝竹拿起画走进了里屋,陆廷理忍不住跟着她,就见她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整齐地放置着满满的画。 最上方的是一张满目金黄色的《风吹麦浪图》,晨曦中朝阳缓缓升起,橘红色的光洒满大地,金黄色的麦浪随风摇摆,丰收的喜悦跃然于纸上,带给人一种希望的感觉。 陆廷理看着箱里的画简直就像是看见挂了满屋子鱼的猫一样,眼神发直移不开视线。 蓝竹动作随意地将画放进箱子里,不小心折了画的一角。 陆廷理觉得她简直是在暴殄天物,焦急地伸出手,恨不得亲自替她整理好。 他刚这样想着,就见一阵风吹从他指尖飘忽而过,将折起的一角迅速吹了平整。 蓝竹这时打了个哆嗦,她合上箱子,纳闷地自言自语:“这屋里哪来的风?” 她很快离开房间,只剩陆廷理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有些许茫然。 已经到了深夜,叶从容依旧在昏暗的书桌前整理着目前的线索。 根据下人们提供的见到春兰的最后时间,她已经能大概推断出她的死亡时间,应该就是三天前的亥时和子时之间。 凶器应该就是一条印着奇怪的三只角花样的腰带,现在叶从容已经知道那花样应该是一只三角鹿。 她拿出那副印着花样的画,安静地看了一会,然后用蜡烛点燃了它,上面的三只角转瞬化为了灰烬。 然后她端详了一会手里精致的玉牌,嘱咐蓝竹道:“一会把春兰的那个枕头缝好恢复原样,对谁也不要说我们在她房间里找到了这枚玉牌的事。” 蓝竹看她表情严肃,忙点了点头,她忍不住低声问道:“是这个玉牌有什么问题吗?” 第24页 叶从容小声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玉牌应该是皇家的物品。” 蓝竹惊讶地捂住嘴:“怎么会?” 叶从容这时将玉牌放在了蜡烛上,烛光透过玉牌清晰地映照出来,而玉牌也显得更加清盈透亮。 叶从容将那块玉牌攥进手心里:“透光性极好,摸起来冰凉滑腻,这上面的画也雕刻地异常精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皇庭玉。” “皇庭玉?” “顾名思义,就是只能皇家才能使用的玉,是世上少有的顶级玉石。” 蓝竹不解地问道:“那春兰怎么会有皇庭玉?” “我也没太想明白。”叶从容有些疲惫地搜了搜眉心:“要么是她的身份并不简单,要么她就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也是因此才惹了杀身之祸。” “根据我对春兰的了解,原因更有可能是后者。” 蓝竹闻言有些惊慌:“小姐,那咱们不会有事吧?” “春兰的死并不像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叶从容一脸认真:“所以对谁都不能提起这件事。” 蓝竹使劲点了点头:“小姐,你放心,我死都不会说的。” 叶从容微微颌首,轻声安抚道:“我们会没事的。” 陆廷理没想到叶从容那么快就猜到了这块玉牌的大致来源。 他再一次被叶从容的聪慧折服,或许有她在,于月巧和三皇子的阴谋不会那么轻易地得逞。 可他并不想将她牵扯进来,这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 他更想她平安地离开,回到她的江南老家,在那里平静快乐地生活。 叶从容其实也没想到陆府一个普通婢女的死竟然还能和皇家牵扯在一起。 但仔细想想,与皇室牵扯在一起的或许不是春兰,而是陆府。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皇位之争愈加激烈,但因为几年前的事,所有人都不敢将立储之事摆在台面上。 陆府明面上保持中立,暗地里却是二皇子一派的,特别是陆廷理,他更是直接做了二皇子的谋士和护卫。 叶从容此刻已经意识到,或许陆廷理的死也与之有关。 她刚才有些话并没对蓝竹明说,这件事牵扯到了皇室,已经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一旦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杀害春兰的凶手。 那个凶手应该就是玉牌的主人,是和皇室有关的人,也极有可能是三皇子的人。 如果真的是三皇子的人,那么他潜入陆府的目的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先知道那个人是谁,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想到这里,她收敛心神,继续在脑海里梳理着线索。 她今天下午并没有在下人们手上发现伤口之类的东西,可能那个伤口在别的地方,也可能凶手并不在这些下人们当中。 浮开院的枯井应该只是一个抛尸点,那里很久没有人居住,的确是个处理尸体的好地方,但井边没有挣扎的痕迹,杀人的地点应该另有他处。 叶从容画了一个陆府的简单地图,晴雨轩,浮开院,正院,永胜院…… 她在地图上标了个辅助线,纤细的手指在各个地点轻轻点了点,最后停在了一个地方。 “明理轩。”她低声念了一句,神情有些复杂。 那里是陆廷理的书房。 陆府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有下人值夜班,如果有什么动静,很容易被人听见,凶手应该不敢在这些地方动手。 但明理轩和浮开院这两处久未住人,也没有下人值班,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且明理轩与浮开院最为接近,根据目前的线索来看,春兰很大概率是在明理轩被杀害,又被抛尸到了浮开院。 想到这里,叶从容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一个人。 这个人前几日刚找理由进了陆廷理的书房,而她似乎也和陆廷理的死有关。 叶从容神色变幻不定,于月巧竟与三皇子有关吗? 她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将画的那幅地图同样点燃了。 火光随风轻轻摇曳,映出叶从容眸子里的冷意,也衬得她清瘦的身影更加单薄。 陆廷理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内心却倒腾着无数种情绪。 她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出凶手是于月巧了,她与三皇子有关,不仅是杀死春兰的凶手,也是害死他的凶手。 那么此刻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鄙视他的无能,嘲讽他的愚蠢还是痛骂他活该? 她是不是更加讨厌他了? 陆廷理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知从何时起,他无比在意叶从容对他的看法。 可叶从容很少提起他,特别是在他下葬后,就像是完全不记得他这个人一样。 他又忍不住想起守灵那天的道别,叶从容浓烈的感情就像是阳光下的晨露,刚看出端倪就转瞬即逝,像是一场美好的梦。 陆廷理此时再回想起来,心境早就不同,当时是愧疚与不安,如今是悔恨和怀念。 短短几日,他就彻底被叶从容征服。 可叶从容已经好好与他道了别,走进没有他的新生活里了。 她真诚又体面,彻底抛下了不堪的过去,不再为他停留。 而他如今只能从她有些模糊不清的表情里判断她的自己看法,即使只是负面的评价,他也痛苦并快乐着。 第25页 恨他也好,至少他没有被她遗忘。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永胜院。 冬芬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于月巧起身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她调查出什么了吗?” “听说暂时还没查出什么来。” 于月巧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她没那么大能耐。” 冬芬:“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我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 “听说她下午遣散了人群,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可以借机问问陈嬷嬷。” 于月巧不在意地说道:“明日让陆二夫人找机会问问她好了。” 冬芬思索片刻,说道:“我们还是不能坐以待毙。” 于月巧微微皱起眉:“你想做什么?” 冬芬并未解释,反而打开了柜子,问道:“你当时是用的哪条腰带杀的人?” 于月巧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意指了一条:“就那条。” 冬芬将那条腰带取出来藏进了袖子里,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直直地看向于月巧:“你没将主人送你的那条腰带穿出去吧?” 于月巧心里一颤,面上却强装镇定:“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那么做?” 冬芬还想说什么,于月巧脸一沉:“我难不成还会骗你,你别像审犯人一样!” 冬芬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追究,悄声出了门。 于月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面上闪过被轻视的不喜,她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骂道:“不过就是一个贱婢而已,成日里仗着三皇子忤逆我,等我当了皇后,绝对饶不了你!” 她胡乱发泄了一通,心情这才好受了些。她走到床边,将那条珍藏起来的金色腰带从床铺下拿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迷恋地抚摸着柔软的绸带和精致的玉扣,最后又膜拜似地轻轻吻了下玉扣上那只威风凛凛的三角鹿头。 陆廷理等叶从容睡着后,才重新回到槐树里,他其实不需要休息,也不会感觉到累。 他是没有睡眠的,他曾经尝试过进入梦乡,可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或许这就是对死去之人的惩罚之一,没有了做梦的权利。 他没有见过别的鬼魂,他每一个夜晚都是躺在槐树上,一个人默默地看着浩瀚的夜空,熬过一夜又一夜。 可他如今愿意忍受这些。 他转头看向屋子的方向,因为那里有他想要守护的人。 他仍不知道自己为何被牵绊在这里,可他知道,他早已不愿意离开了。 陆廷理正如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对着夜空发呆,打发孤寂枯燥的夜晚时光。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微,如果不是陆廷理一直耳力极佳,也不会轻易察觉。 他循着声音穿过院墙,就见冬芬在墙边挖出了一个洞,随后将一个黄色的腰带扔了进去,又将一袋白色粉末洒在上面,最后重新用土将它们掩埋好。 她环顾了下四周,见无人发现,才放心地匆匆离开了。 第14章 “原来真的是你杀…… 冬芬走后,陆廷理不安地围着那个掩埋好的洞口绕着圈子。 他知道冬芬这是开始行动了,应该是想用埋在墙边的腰带陷害叶从容。 他没有看清那个腰带的具体样子,可应该并不是杀害春兰的那根腰带。 那根腰带的花样上印着三皇子的私人标志,冬芬肯定不敢暴露出来。 她也绝不会想到,叶从容已经从春兰脖子上的勒痕上提取到了腰带的花样,所以应该只是随便找了条腰带。 但即使如此也不好处理,涉及到皇室,叶从容并不方便直接说出她的发现。 到时候依然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陆廷理此刻先替她为难起来,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徒劳地来回走动着,突然想起刚才自他指尖飘忽而过,捋平了画卷褶皱的一缕微风。 他犹豫片刻,伸出手去碰那块土地,手指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他不放弃地重新尝试,这一次他摒弃杂念,集中精神到一个念头上,奇异地是,这一次他的指尖似乎真的有了微小的气流感。 他想去挖开那个洞口,可用尽全部的力气,指尖也只荡起一缕细小的清风,吹散了地面上的几粒尘土。 他愣了一会,并没有放弃,又一次尝试着去挖那个洞口。 一次又一次,一点又一点,天边微微亮起的时候,他的指尖再没有任何感觉,那洞口才只有了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凹陷。 陆廷理有些泄气地瘫在墙边,颓丧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做鬼后再没有过虚弱疲惫的感受,此刻却累得连手都再也抬不起来,脑子里也昏昏沉沉,随时都可能昏睡过去。 可他不敢任由自己昏睡过去,怕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也怕醒来后叶从容已经遭了冬芬的暗算,再也无法挽回。 虽然他醒着也没什么用,可他就固执地想在这种时刻陪在她身边。 这时他听到院子里叶从容起床的动静,他没想到她起得这么早,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院内,守在了她的房门外。 叶从容穿戴洗漱好后才走出了房间,她一出门就向着厢房走去,陆廷理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 第26页 叶从容在书桌前坐下,她拿起桌上的毛笔,沉思良久,终于下了笔。 陆廷理自认是一抹幽魂,不用再遵守什么君子道义,心安理得地凑到她身前去看信的内容。 叶从容真的下了笔,就不再犹豫,一气呵成地写了一行字,就算完成了这封信。 她很快将信纸放进信封里,细致地用火漆将信口封好。 “书房被盗,速归!” 陆廷理琢磨着信的内容,有些疑惑信里是什么意思,叶从容又要将信寄给谁。 叶从容没在信封上写字,反而画了几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种暗号。 陆廷理看了半天都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时叶从容走到窗边吹了声口哨,没过一会,一只白色鸽子从远处飞来,轻盈地落到了窗棂上。 叶从容温柔地抚摸着它,白鸽舒服地眯起了眼。 接着叶从容又喂它吃了东西喝了水,白鸽吃饱喝足以后,在窗户上蹦哒了两下,然后歪头看向叶从容,像在示意她赶紧做事,它马上要走了。 叶从容轻笑了一声,将那幅画像和信封折叠在一起,绑在了白鸽的腿上,又摸了摸它的头,低声道:“小白,辛苦了。” 白鸽扑闪了两下翅膀,低低叫了两声,像是在与叶从容告别,然后很快飞走了。 叶从容看着它消失在天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希望来得及。” 陆廷理仍旧一头雾水,不明白叶从容到底是把信寄给了谁。 难道是那个男人吗? 陆廷理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看向叶从容的小腹。 那里还很平坦,以至于陆廷理差点忘了,那里还孕育着一个生命。 或者说,他是刻意不让自己想起这件事。 这些日子里叶从容没有提起过别的男人,小院也没有出现什么陌生人。 陆廷理就自欺欺人地强迫自己遗忘了这件事。 可他早就知道叶从容不是什么简单的深闺女子,她是月下居人,一幅画价值连城,不可能被束缚在这个小院里。 她在小院的外面应该有自己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的人。 她要卖画收钱都需要自己的门路,所以今天发现叶从容有一只信鸽他并不觉得惊讶。 他更好奇地是,信鸽的目的地在哪里,那里又是什么人?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孩子的父亲? 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现在就是一抹鬼魂,风一吹就飘起来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不想承认,却骗不了自己,他真的无比羡慕又嫉妒那个男人。 那应该是个比他强千倍百倍的男人吧,一定比他对她更好,也更懂得珍惜她。 想到这里,他垂头丧气地呆坐着,连叶从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叶从容像往常一样前往正院请安,其他人也已经到了。 陆二夫人见她进来,就阴阳怪气地询问道:“呦,我还以为今日妹妹忙着查案没空来了呢?” 叶从容当没听见,向陆夫人请了安就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陆廷理恨不能开口替她怼回去,他以前就不喜欢这个二嫂,最近对她的厌恶更是到达了极点。 因为一己私怨随意污蔑别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收受贿赂,引狼入室,贪得无厌,鼠目寸光。 他在心里无声地痛骂着她。 “我刚还跟娘说呢”,陆二夫人仍不放过叶从容:“妹妹你要是男儿就好了,说不定能做个断案的大官呢。” 她说完用手帕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像是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妹妹可别生气”,陆二夫人笑完,接着道:“二嫂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叶从容绕有趣味地看向她:“二嫂多虑了,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我也挺可惜我不能做个断案的大官。” “不过我虽然此生做不了大官,但我也会做好我能做的,绝不会没有证据就信口雌黄,更不会在一旁说风凉话。” 陆二夫人知道这是在暗讽她,她沉下脸色:“你说这么多,到底查的怎么样了?这都一天过去了,快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叶从容淡淡地道:“不过才一天,二嫂着什么急?” “我是替你着急。”陆二夫人白了她一眼:“别到时候什么都查不出来,可就丢人啦。” “多谢二嫂关心”,叶从容一脸感动,她关切地问道:“二嫂的账本对清楚了吗,这都好几天了吧,要是人手不够,我也很乐意帮忙的。” 这一下子戳中了陆二夫人的死穴,她一直又装病又苦恼,用各种理由拖延账本的事。 正好这些时日陆夫人身体不好,又出了春兰的事,竟然也真被她拖过去了。 如今叶从容又旧事重提,陆二夫人急火攻心:“叶从容!你给我闭嘴!” “行了。”陆老夫人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她揉了揉疲乏的眉心,问叶从容:“有进展了吗?” 叶从容挑了些能说的:“现在基本可以推断出春兰的死亡时间是四天前的深夜,她是被人用腰带之类的物件勒死的。” 陆夫人眉头紧皱:“凶手有眉目了吗?” 叶从容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找到了一个重要线索。” 于月巧闻言看了过来,好奇似地开口问道:“从容妹妹,是什么线索啊?” 第27页 叶从容极为配合地回答道:“春兰除了脖子上的勒痕并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可她的指甲处却有明显的血迹,我初步判断是她挣扎时抓伤凶手留下的。” “因此凶手身上应该有至少一道被春兰抓破的伤口。” 于月巧下意识地将手收进袖子里,叶从容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态和动作,见状心里已经有了数。 于月巧勉强笑了笑:“这线索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 叶从容也笑了一声:“我倒觉得挺靠谱的。” 于月巧抿了抿唇,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那就再接着调查,在府里找找身上有伤的人,然后询问清楚,还是让陈嬷嬷在一旁帮你。”陆夫人简单吩咐了一声,接着她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今天就到这里,都回去吧。” 陆二夫人求之不得,怕陆夫人再提起账本的事,起身就要往外走。 她刚走到门口,突然从门外闯进来一个丫环,她差点撞在陆二夫人身上。 陆二夫人本就压着火,此刻抓着机会怒骂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丫头,一点规矩都没有,是不是没长眼啊?” 那丫环慌忙求饶:“二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有要事禀告。” 陆三夫人似乎认识这个丫环,开口解围道:“平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平欣感激地看了眼陆三夫人,随后又看了看叶从容,很快胆怯地低下了头,开口说道:“我们在晴雨轩的墙角处发现了一些东西。” 陆二夫人也顾不上生气,她预感到要有好戏看了,连忙问道:“什么东西?” 平欣犹豫片刻后,低声解释道:“有野猫进了院子里,一直在晴雨轩墙角处扒拉个不停,我们将它赶走后它却很快又跑回来。” “我们意识到不对劲,就在那一处向下挖了个洞,然后就看到了……” 她停顿下来,似是不敢再往下说,陆二夫人着急地追问道:“看到什么了?你说啊。” 平欣咬了咬牙,接着说道:“看到了一根带血的腰带。” 陆二夫人猛地看向叶从容,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么那么快就调查出来了,原来真的是你杀的人!” 陆廷理在丫环进来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接着事情果然朝着他担心的方向发展了。 他早就猜测冬芬洒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她不会做无用功,应该是能轻易让洞里的腰带暴露于人前的东西。 此刻看来,那应该是能吸引野猫的植物粉末。 他站在叶从容那边,担忧地看着她,怕她慌了心神。 叶从容神情却并不见慌乱,她转过身看向陆夫人,冷静地说道:“我对于她说的腰带之事并不知情,不如我们先去现场看看吧。” 陆二夫人幸灾乐祸地看了眼叶从容,对陆夫人说道:“娘,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陆夫人思索片刻,扶着陈嬷嬷站了起来。 很快,一行人匆匆走向了晴雨轩。 这个小院也迎来了叶从容成婚后最热闹的一天。 第15章 “不是我杀的人,…… 众人甫一走近晴雨轩,就看见几个下人正追赶着一只体态圆润的黄色狸猫。 “快过来!它到这边来了!” “它又回来了!” “这边这边!它在这边!” “别让它过来!” “把它赶到那边去!” 这只狸猫灵巧地左闪右闪,竟将几个下人耍得团团转。 有一个侍女无意间瞥见了正冷眼看着她们的陆夫人等人,她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福身行礼:“见过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六夫人,于小姐。” 其他下人这时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神情慌乱地低下头行礼:“见过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六夫人,于小姐。” 于月巧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她莫名地不喜欢她们的称呼。 她是以后要做皇后的人,一点也看不上陆府六夫人这个身份,但每次听到别人叫叶从容六夫人,她总是有种被别人抢了东西的厌恶感。 她本来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陆六夫人,可明明在其他人眼里,她如今怀着陆廷理的孩子,却仍然没能有一个名分。 想到陆廷理,她有些心虚,也觉得可惜,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才学,他其实都胜过三皇子许多。 但可惜就可惜在他不是皇子,无法给她无上的尊贵和荣耀。 因此她只能舍弃陆廷理来换取自己的光明前程。 心里每次想到却总忍不住有些遗憾。 她轻瞟了眼叶从容,发现自己还是不喜欢陆六夫人这个身份被别人抢走。 因为陆廷理的原因,她对叶从容一向不屑一顾,此刻却充满了无法控制的恶意。 冬芬说得对,她还是消失比较好。 她看向不远处的洞口,知道这应该就是冬芬布的局。 她微微勾起嘴角,等着看好戏开场。 陆二夫人脸色冰冷地呵斥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最先发现众人的那个侍女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禀告二夫人,院子里进来了一只野猫,我们正想将它赶出去。” 那只野猫又回到了墙角处,正懒洋洋地舔舐着洞里的东西,它头也不抬,似乎一点没把众人放在眼里。 第28页 陆二夫人厌恶地看了一眼:“还不赶紧将它赶走!” 那侍女赶忙又领着众人去驱赶它,这只猫灵活地爬到了墙上,沿着墙跑了一段路,等到众人以为它已经离开的时候,又迅速地折返了回来。 众人又再次合力想将它赶走,它像逗弄众人似地轻盈地躲来躲去,将她们耍得团团转。 这只猫实在是非常聪明。 “没用的东西,一群人都斗不过一只猫。”陆二夫人不耐烦地说道:“拿着石头砸它,赶不走就打死它!” 这只猫似是能听懂人说话,它竟然循着声音看向了陆二夫人。 它金黄色的瞳孔里竟然闪过一丝寒光,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后腿猛一用力,竟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地向陆二夫人冲了过来。 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陆二夫人吓得惊叫了一声,就被那只猫扑到了身上,她身体失去重心,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众人乱成一团,手脚忙乱地将她搀扶了起来。 那只猫扑倒人后,竟然气定神闲的又回到墙边继续进食。 这次众人都有些惊惧地看着它,不敢再接近。 陆二夫人却气得大叫:“给我把这只畜牲抓住,我要亲手打死它!” 下人们只得忍着惧怕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只猫,还没等出手,叶从容突然说道:“先等等吧,那个洞里应该有它喜欢吃的东西,不吃完它是不会走的。” 下人们闻言立即止住了脚步。 陆二夫人骂道:“叶从容你什么意思?这只畜牲伤了我,怎么能轻易放过它?” 叶从容轻嗤一声:“二嫂都说它是畜牲了,怎么还跟个畜牲一般见识?” “您既然这么有能耐,不如干脆自己去抓它?只是万一把它逼急了,冲撞了娘,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陆二夫人想反驳她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愤愤不平地闭了嘴。 那只猫悠哉悠哉地吃完,还满足地舔了舔爪子,接着终于敏捷地跳上墙头,迈着猫步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陆二夫人气个半死,扶着酸痛的腰痛骂道:“这该死的畜牲!别让我再看见它,否则我一定会宰了它!” 叶从容这时走近墙角的那个洞口,她低头看了看,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不知道洞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猫这么喜欢吃呢?” 冬芬一直低着头,她的手指这时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 陆二夫人这时也走到洞口边,往里看了看,很快对着叶从容大喊道:“里面果然有一根腰带,上面还沾了不少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从容唇边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这是终于承认是你杀了春兰?” “我这是觉得这种陷害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拙劣。” 陆二夫人冷笑道:“倒是巧了,这人怎么不陷害别人,怎么偏偏陷害你呢?” “我也奇怪着呢。”叶从容似笑非笑:“就像我也很奇怪,二嫂最近为什么单单针对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二夫人脸色难看起来:“是说我在陷害你吗?” 叶从容故作紧张地解释道:“我可没这个意思,二嫂可千万别误解我。” 陆二夫人知道自己说不过叶从容,她不再与她多言,而是黑着脸看向陆夫人:“娘,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晰了,就是叶从容勒死了春兰,又将腰带埋在了地下。” “不过她肯定没想到会被猫扒拉出来,否则就真的被她欺瞒过去了。” “她杀了人还强词夺理,这种行为实在太过恶劣,有违咱们陆府的家规,您一定不能轻易放过她。她要是还嘴硬不承认,就给她上刑好好审一审。” 陆夫人没理会陆二夫人的话。她目光沉沉地看向叶从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叶从容神情淡定地回答道:“不是我杀的人,是凶手在陷害我。” 她有条不紊地解释道:“第一,如果是我杀的人,我不会蠢到将凶器埋在我的院子周围,尤其是在院墙外面,被人发现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这时她隔着手帕从洞里拿起了那条腰带,她将腰带转动了一圈,神色认真地打量着,随后又示意众人查看。 “第二,我刚才在正院时也说了,春兰身上并没有伤口,如果这条腰带真的是凶器,那这上面的血只能是凶手的血。” 她拉下一截衣袖,露出光洁白皙的胳膊:“而我的身上并没有伤口,我甚至愿意全身都让陈嬷嬷检查一遍,就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接受检查?” 于月巧这时一脸通情达理地说道:“有伤口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下人们要做很多事,难免磕磕绊绊。” “姐姐说的是。”叶从容淡淡一笑:“有伤的确不能说明什么,所以不用太过慌张,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于月巧勉强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事情到这里,叶从容已经胜券在握了。 这一次是凶手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叶从容自己很清楚,这条腰带并不是真正的凶器,凶手也必然不敢拿出那条和皇室有关的真正的凶器。 凶手在陷害她的这条腰带上沾上了血迹,估计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这却是她走得最烂的一步棋,完全是弄巧成拙,却正好合了叶从容的心意。 第29页 本来叶从容只能通过春兰手指上有血迹判断出凶手被她抓伤了,但其他人完全可以说春兰手上的血迹是她伪造的,并不可信。 可这条带血的腰带一出现,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除了知情者以外,其他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杀死春兰的凶器,焦点就会放在叶从容到底是不是被陷害上。 这个被众人当作凶器的腰带上带着血,而春兰身上的确没有伤口,这很容易被证明,那么凶手身上必然有伤口。 叶从容没受伤,很容易就能摆脱嫌疑,而凶手却增加了暴露自己的风险。 叶从容知道那个凶手此刻肯定是有苦难言,但她也只能自食其果。 “还有最后一点”,叶从容继续补充道:“刚才那只狸猫一直在吃的白色粉末应该是由猫草碾磨而成的粉末。” “猫对猫草的气味很敏感,隔着很远就能循着气味找来,它尤其喜欢食用这种植物。” “凶手将它洒进洞里,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让野猫循着气味找到这里,引诱它们扒开洞口露出掩埋好的腰带,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这个计划很聪明,可惜只成功了一半。她一定没想到引来的是这么一个聪明又执着的狸猫,赶都赶不走,也因此让她的计划露出了最大的破绽。” “那就是如果真的是我埋的凶器,我又怎么会在洞里洒下猫草粉末。” “所以我说”,叶从容清晰有力地总结陈词:“这其实是一场漏洞百出特别拙劣的陷害。” 众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叶从容的气势凌人,说话的内容也条理清晰,几乎找不到辩驳的漏洞。 陆二夫人沉默许久,仍旧不甘心地说道:“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叶从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自认还算有理有据,要是二嫂已经在心里给我定了罪,那我说什么在你那里都是一面之词。” 她转头看向陆夫人,从容不迫地说道:“我相信娘会给我一个公道的。” 第16章 “我只是做好了接…… 陆夫人沉默片刻,问道:“那你觉得谁是凶手?” 叶从容环顾了一圈,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有紧张不安的,有故作自然的,也有怏怏不服的。 “我觉得还是得看证据,先找出身上有伤口的人吧。”叶从容平静地说道:“为了以示清白,我和蓝竹可以先接受检查。” 陆夫人点了点头,她此时已经相信了叶从容。 她转头看向陈嬷嬷:“你抽几个办事利落的人帮六少夫人调查,今日之内将陆府身上有伤口的人都找出来一一询问清楚。” 陈嬷嬷顺从地应道:“是。” 陆夫人都发话了,陆二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她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因此虽然内心不愿意配合叶从容的调查,但心里却并不担心。 于月巧却一下子慌了神,她没想到叶从容如此能言善辩,几句话就扭转了局势,还将她陷入如此不利的境地中。 她暗地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冬芬,指甲狠狠地嵌进她的手心,冬芬疼得颤抖,却一声都不敢出。 确实是她小瞧了叶从容,本以为她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闺阁女子,没想到她的见识和思维都明显胜于常人,她一时大意就让自己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局面。 众人这时都跟着陆夫人前往正院。 于月巧紧紧掐着冬芬的手,示意她赶紧想办法。 冬芬心乱如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就在两人忐忑不安时,她们很快到达了正院。 叶从容对陈嬷嬷说道:“按照当时的情况,春兰挣扎时最可能抓伤了凶手的手掌或胳膊,为了尽快找出凶手,我们可以先排查这两个部位有伤的人。” 陈嬷嬷点了点头,她先找出了两个做事得力的丫环和家丁,然后亲自检查了他们的手掌和胳膊,确定没有伤口后,就让他们负责检查其他人。 随后所有的下人们分成了男女两队,在院子里逐一接受检查。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过后,那两人就过来复命。 “启禀夫人,有两个丫环手上有伤口。” “启禀夫人,有一个家丁胳膊上有伤口。” 陆夫人:“将她们都带上来。” 三个人很快被带到了屋内,她们每个人都显得很紧张,其中一个丫环眼里含泪急切地辩解道:“夫人,我没有杀人啊,真的没有杀人。” 叶从容这时柔声安慰道:“我相信你们没有杀人,不用担心,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她走上前察看了下那个丫环的伤口,伤口在手腕上,看样子像是擦伤。 没等她问,那个丫环就主动解释道:“我是夜里走路不小心摔倒了,手腕才因此受伤。” 叶从容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个丫环,她也连忙解释道:“我在两天前不小心碰到了桌角,手就被划破了,和我一起当值的银铃可以证明。” 陈嬷嬷立马派人去询问了银铃,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只剩最后一个家丁,他解释道:“我是在喂马的时候被马踢了一脚,胳膊才因此受了伤。” 叶从容认真听完她们各自的解释,并没有说什么,她让蓝竹将早就准备好的金疮药分给三个人,示意她们可以离开了:“辛苦各位,希望你们好好养伤早日康复。” 第30页 那三人松了口气,连忙俯身道谢,接着行礼告退。 三人离开后,陆夫人问道:“怎么样?” 叶从容摇了摇头:“她们身上的伤口的确不是抓伤。” 陆二夫人冷笑了一声:“那这府里的人可都检查了一遍了,就是没有找到你说的凶手。” 叶从容直直地看向陆二夫人,陆二夫人心里一突,问道:“你看什么?” 叶从容意味深长地说道:“府里的人还没全检查完哦。” 陆廷平和陆廷元跟着陆老爷外出剿匪,几个女儿已经出嫁,府里的主子便只剩下几位夫人。 而此时也正剩下她们还没被检查。 叶从容已经主动接受过检查,陆夫人可以直接排除嫌疑,实际上还没有检查的只剩陆二夫人,陆三夫人和于月巧。 陆二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火冒三丈:“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凶手在我们当中?” “真是笑话!我们没事怎么会去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环?” 叶从容:“二嫂不用这么暴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看是你鬼话连篇却找不到凶手,只能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吧?” “二嫂还是先检查过再说吧。” “你竟敢怀疑我?” “二嫂可以怀疑我,我为什么不可以怀疑你?” “你!”陆二夫人愤怒地指着她,嘴里骂道:“我和你能一样吗?” “哦?都是陆府的夫人,我们差在哪里?” 陆二夫人气得口不择言:“至少我相公没抛弃我离家出走!” 够了!”叶从容还没怎么样,陆夫人却听不下去了,她脸色阴沉,不喜欢听见这个话题。 陆二夫人也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她讪讪地闭了嘴,再不敢多言。 陆夫人皱眉看向叶从容:“会不会是府外的人偷偷闯进来杀的人?” 叶从容没直接否认,只说道:“陆府院墙高耸,夜里也有家丁当值,怕是不好闯进来。” 陆夫人心里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还没检查的就只剩屋内的三个人。 这三个人无论是谁杀了春兰事情都会变得很麻烦。 她本以为是哪个下人杀人抛尸,想着找出来狠狠惩治一番,没想到最后剩下三个主子最有嫌疑,她心里就不愿再因为一个丫环的死深究下去。 可叶从容却不给她这个台阶下,陆夫人心里十分郁闷,她刚觉得这个老六媳妇最近变得机灵些了,她却又那么没有眼色。 于月巧这时看出了老夫人不想将事情闹大,她心里一喜,开口说道:“既然就剩我和二嫂三嫂还没被检查过,不若我们就自己去里间互相检查一下吧。” 她站起身来,看向两人:“二嫂,三嫂,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陆二夫人当然没意见,她配合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求之不得,我就不想这群下人们碰我,她们一个个没轻没重的。” 她说完又瞥了一眼叶从容,阴阳怪气地说道:“检查就检查,我一会倒要看看如果找不到凶手,某些人又该怎么解释。” 陆三夫人看了一眼于月巧,笑着道:“你们两个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于月巧闻言心头一松,因为只剩下她们三个人,她刚才也只能把陆三夫人捎带上,想着等进了里间再想办法,没想到她拒绝了一同前去。 看来连老天都在帮她,于月巧暗自窃喜,连忙携着陆二夫人进了里间。 一进里间,于月巧就装模作样地拉下袖子露出没受伤的左手,嘴里说道:“二嫂,你只检查我就行,我相信一定不是你杀的人。” 陆二夫人一把扯下她的袖子,嗔怪道:“你相信我,难道我不相信你?” “我反正一点也不信叶从容的鬼话,什么手上有伤口的就是凶手,不过是她自己找的脱罪理由罢了。” “最后就剩咱们三个人,她的意思不就是凶手在咱们三个人当中?真是太可恨了。” “是啊。”于月巧柔声附和道:“我也觉得不太合理,我也就算了,她怎么能怀疑你和三嫂?” “我看就她嫌疑最大。”陆二夫人冷哼一声:“你不用管,看我一会怎么打她的脸。” 于月巧乖巧地应了一声,随后低下头掩饰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 陆廷理正靠在墙角,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他的心里再没往日一丝一毫的情分,只剩厌恶。 “演技真是精湛。”他讽刺地笑了一声,笑她,也是在笑自己。 曾经被这演技蒙蔽的自己。 两人很快从里间走了出来,都称对方手上没有伤口。 陆二夫人还故意夸赞道:“月巧妹妹那皮肤真是吹弹可破啊,怪不得廷理喜欢。” 于月巧抿着嘴娇羞地笑了笑,也恭维道:“二嫂皮肤也很完美,看不出任何瑕疵。” 陆廷理闻言连忙紧张地看向叶从容,她面不改色地低头喝了口水,看起来毫不在意。 陆廷理有些庆幸,又觉得莫名的失落。 陆二夫人并不知道,她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他来打击叶从容,最难受的并不是叶从容,而是他本人。 他每次听到陆二夫人说这样的话,就觉得像是被谁狠狠扇了一巴掌,又像是听见了不知哪里传来的嘲笑声。 “看来只剩下我了。”陆三夫人这时站了起来,她看向叶从容,笑意盈盈地说道:“就劳烦妹妹帮我检查了。” 第31页 叶从容闻言有些讶异,不过她没多说什么,起身随她进了里间。 陆三夫人配合地朝她伸出手,叶从容却只随意地瞥了一眼,就替她整理好衣袖。 她转身就想出去,嘴里说道:“好了,三嫂,咱们走吧。” “凶手是于月巧吧。”陆三夫人这时突然压着嗓子说道。 叶从容不动声色地看向她,并没有回答。 陆三夫人却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淡淡地笑了笑:“她现在怀着廷理的孩子,着实是有些麻烦啊,就算有证据,娘也不会动她的。” 叶从容点了点头:“我知道。” 陆三夫人看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道:“看来你是有办法了。” “我没什么办法。”叶从容摇了摇头,她无所谓地笑笑:“我只是做好了接受一切结果的准备。” 陆三夫人一怔,很快笑了起来:“你这样很好,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叶从容看着她,无比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陆三夫人摆了摆手:“不用谢,我可没帮上你什么忙。” 叶从容却知道陆三夫人这是好心提醒她,她不知道陆三夫人为什么这么做,但这的确是她嫁到陆府后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陆三夫人相貌清秀,气质温婉,为人低调,每次来请安都极少说话,有时候甚至会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叶从容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如今看来,她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两人刚从里间出来,陆二夫人就阴阳怪气地开口问道:“怎么样?找到伤口了吗?舒涵妹妹不会就是凶手吧?” 陆三夫人无奈道:“二嫂快别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陆二夫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叶从容,她嘲弄地看着她,说道:“我们三个人身上也都没有伤口,叶从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以为叶从容会想法设法地狡辩,没想到她干脆利落地认了错:“看来是我想错了,对不起大家。” 陆二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甘心地骂道:“道歉就完了吗?你浪费我们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一句道歉就没事了吗?” “绕了这么大一圈子,就做了无用功,我看你才是那个凶手。” 无论她说什么,叶从容都低着头不予反驳。 陆二夫人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愈加得意,她越说越兴奋,也越说越过分。 “我要是你,现在就立马收拾东西离开陆府,真是丢死个人哦。” “行了!”陆夫人终于出声制止了她:“今日就到这里,都先散了吧。” 随后她漠然地看向叶从容:“你留一下。” 陆二夫人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叶从容,起身准备离开。 于月巧也起身行礼告退,她凭着自己的才智转危为安,又能看叶从容倒霉,此时也心情大好。 陆廷理又到了这种最难熬的时候。 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情,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从容陷入委屈难堪的境地。 他焦灼不安地在叶从容身边踱着步,有些纳闷她为什么不拆穿于月巧的真面目。 “月巧姐”,他刚这样想着,就听见叶从容突然出声叫住了于月巧。 “怎么了?“于月巧刚走到门口,转过身去看。 “你的手帕忘了拿。”叶从容将手帕递到了她的左手边。 于月巧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接着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我的手帕。” “不是吗?”叶从容一边说着,一边又从她手里拿回手帕,手指不经意似地拨开了她的袖子。 她的手腕处一道细长的抓痕便清晰地露了出来。 于月巧心里一慌,立马将手收进了袖子里。 叶从容却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一脸关心地问道:“你手上这是怎么了?看上去伤得很重啊,可千万别留下疤了。” 于月巧惊慌失措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火道:“滚开!不用你管!”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于月巧发现众人看着她的眼神里都带着异样,她脸色惨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可她慌乱之下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装模作样地往冬芬身上一歪,假装自己晕倒了。 而陆二夫人呆愣在原地,原本趾高气昂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的脸色青白交错,神情简直难看到极点。 第17章 “真相只有在人们…… 于月巧一装晕,冬芬立马心领神会,一脸焦急地扶着她,嘴里叫着:“小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看向一旁的下人,哭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快叫大夫,小姐肚子里的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下人看了一眼陆夫人,在她的示意下赶忙去找大夫。 于月巧被扶到附近的永胜院里,林大夫很快被带了过来。 陆夫人连忙吩咐道:“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林大夫微微颌首,让冬芬将于月巧的手放在脉枕上,他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静心感受了一会,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他收回手,透过床帘若有所思地看了于月巧一眼。 陆夫人心里急得不行,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吧?” 这是陆廷理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她绝对不能让他出任何事。 第32页 “她没病装病,当然没什么事。”林大夫暗地里腹诽,面上却义正辞严地说道:“夫人不用担心,于小姐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心慌气短,这段时日好好修养,再喝两副汤药,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这就好,这就好。”陆夫人这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林大夫走到一边的桌子前提笔写了个保胎药的方子,陆夫人犹豫了下,问道:“这汤药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吧?” “放心吧,我特地选了比较温和的药材,对胎儿还有好处。”林大夫煞有其事地解释道。 陆夫人这才彻底安了心。 于月巧这时动了动手指,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她茫然地看了眼四周,等转脸看见陆夫人等人,才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眼眶一红,眼角蓦地落下一行泪,万分委屈地看向陆夫人:“我没有杀人,娘要为我做主啊。” 陆夫人忙劝道:“没人说你杀人,你不要激动,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于月巧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泪眼朦胧地看向叶从容,楚楚可怜地说道:“从容妹妹,刚才真是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的。” “可你没怀过孕你不知道,有孕之人情绪容易很激动,我被你一冤枉就控制不住自己,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叶从容听着她明里道歉暗里讽刺指责的话,只觉得好笑,看来装晕的这段时间,她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叶从容刚想说些什么来配合她的表演,就听她话锋一转:“我知道妹妹你不喜欢我,但廷理喜欢我并不是我的错,他生前我也一直劝她好好对你,可他太固执了,我也没办法。” “你生气不满我都可以理解”,她声泪俱下地指责道:“可你不能因此诬陷我啊,我还怀着廷理哥哥唯一的骨肉,受不了这种委屈的。” 叶从容津津有味地看着她精彩绝伦的表演,差点忍不住为她足以颠倒黑白的演技鼓掌叫好。 陆夫人这时也听进了她的话,目光不善地看着叶从容。 叶从容心里轻叹一声,面上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只不过一个眨眼,她的神情和眼神就完全变了样。 她眼眸含泪似落非落,难以置信地看着于月巧:“陷害你?姐姐何出此言啊?从始至终我都没觉得你是杀人凶手啊!” 于月巧被她突然的变脸惊讶得愣在当场,连委屈可怜的表情都忘了做。 她实在是没想到叶从容会来这一出,她看上去就是那种外表高傲冷淡不在乎一切实则得失心很重的人。 这种人过于看重自尊,好面子又不懂得示弱,其实最好对付。 她只要流点泪卖卖惨,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就能让叶从容百口莫辩。 面对众人的误解,心高气傲的她必然不屑于解释,这样一来,反而可以坐实对她的误解。 她对付这种所谓的大家闺秀最有经验,十分得心应手。 可没想到叶从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眼眶泛红神情难过,竟是与她飙起了演技。 陆廷理也完全没想到叶从容会来这一手,他一向是个足够双标的人,相同的招数,他觉得于月巧矫揉造作惺惺作态,一眼都不想看;可叶从容却冰雪聪明机智过人,哪哪都可爱。 他的目光简直离不开她,对她的喜欢也无法自拔。 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想到这里,陆廷理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他生前对两人双标的态度是相反的。 所以在叶从容的记忆里,他永远是那个无视她冷落她伤害她的人。 别人也一次次利用他的态度反复伤害她提醒她。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现在有多么喜欢她,但这样也好,陆廷理自嘲地笑了笑,他这迟来的可笑的无用的感情,配不上叶从容,自然也不必被她知道。 于月巧被叶从容突如其来的操作打乱了节奏,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迅速调整好表情,露出手上的伤口,可怜兮兮地说道:“我这伤在春兰死前就有了,是我睡梦里不小心自己抓的,你是不是早就看见了,才设计了这么一出意图陷害我?” 她看向陆夫人,急急地解释道:“娘,你相信我,我就是怕被人陷害才不敢说自己手上有伤,没想到还是被她……” 她欲言又止,留白留得恰到好处。 陆夫人忙安抚道:“我相信你,你一个柔弱的孕妇,怎么有力气杀人呢?” 于月巧这才好似放下心来,轻呼了口气。 她又看向叶从容,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柔声说道:“既然解释清楚了我也就没事了,希望妹妹以后能与我和平相处,再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竟是三言两语间就给她定了罪。 叶从容突然笑了起来,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嘴角泛着讽刺的笑意,看着她的眼神似悲似恨。 于月巧以为她是被逼得现了原形,心里暗自得意:就这功力,还想跟我斗。 她面上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故意捂住小腹,害怕地问道:“从容妹妹,你要做什么?” 陆夫人也起身斥责道:“叶从容,你发什么疯?” 叶从容这时平静了下来,她泪流满面,似乎哀莫大于心死,失望地看着于月巧:“没想到姐姐面上对我亲近友善,心里却是这样想我的,那这些天来你与我互称姐妹对我的好全是假的吗?” 第33页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虽然相公爱的是你,但我却从不曾埋怨过,你能来到陆府,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我更加不会伤害相公的孩子。” “我那么积极地想找到凶手,也是怕”,她顿了一下,才一脸心碎地说道:“怕那个人伤害你。” “我的确是今日才发现你的伤,看见你的伤后我心里第一时间想的是担心,一点也不曾怀疑过你,你解释我又怎么会不信?却没想到你对我防备误解如此之深。” “罢了,罢了。”她将手里攥着的一个药瓶放到了桌子上,自嘲地笑了笑:“本想给姐姐的,但大概你也不想要吧。” 说完,她再不听于月巧说什么,向陆夫人行了个礼,踉踉跄跄地扶着蓝竹的手离开了。 于月巧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却不知该怎么反应。 叶从容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却让她变成了一个众人眼里虚伪鄙吝的小人。 她心里恨得咬牙,面上却只能无力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从容妹妹可能误会我了。” 陆夫人现在当然是选择顺着她:“你不用想那么多,这段时间安心休息,你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 于月巧连忙应了声“是”。 陆夫人又细心交待了几句,才起身准备离开。 陆二夫人和陆三夫人也跟在她身后相继告辞。 刚才的一场争执,陆三夫人像以往一样保持沉默,这并不奇怪。 但陆二夫人却也奇怪地一句话没说,没有借机打击叶从容。 她似乎还对于月巧的隐瞒心有嫌隙,走时只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于月巧此时却没心情关心她的看法。 众人刚离开,她就狠狠地扇了冬芬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上,嘴里痛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婢!” 这些天来冬芬仗着是三皇子的人,对她态度十分轻慢,她早就心生不满,如今总算抓住机会一泄心头之火了。 冬芬眼睑微垂,掩盖住了眼里一闪而逝的狠毒,随后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件事是我的错,等离开陆府后我会向主子亲自请罪。”冬芬冷静地与于月巧商议着接下来的计划:“叶从容她们应该已经怀疑是你杀了春兰,接下来我们得尽快行动了。” “一个丫环而已,我杀了就杀了,她们能把我怎么样。”于月巧冷笑一声:“我怀着她们陆府的嫡孙,就算怀疑我,她们还不是得乖乖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想起叶从容,于月巧就怒不可遏,她没想到她会输给自己向来瞧不起的叶从容,还不止一次。 她下了床从桌子上拿起叶从容留下的那个药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药膏味迅速弥漫到整个房间里。 于月巧眼神凶狠,咬牙切齿地说道:“叶从容这个贱人,她就是针对我,我绝不会放过她的!” 冬芬安静地打扫着药瓶碎片,提醒道:“陆二夫人好像对你有了些意见,她对我们还有用,得尽快安抚好她。” “这还不容易?于月巧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这个蠢女人,我随便说几句话她就会相信。” 她这时没空想别的,满心都是收拾叶从容。 她想起什么似地,眼前一亮,命令道:“去给我把陆廷理的信找出来。” 冬芬想了一下,问道:“真的那封还是假的那封?” “都拿来。”于月巧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一脸恶意地笑着道:“半真半假效果才最好。” 冬芬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去包裹里找信了。 叶从容一离开永胜院就恢复了正常,蓝竹被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搞晕了头,她茫然地问道:“小姐,那个于月巧是杀春兰的凶手吗?” “是啊。”叶从容平静地回答道。 “什么?”蓝竹十分不解:“那她怎么说是您陷害她?您也不再指控她是凶手?” 叶从容叹了口气:“因为真相只有在人们都在乎的时候才重要。” “什么意思?”蓝竹还是不懂:“陆夫人也知道她是凶手吗?” “当然。” “您为什么这么确定?” 叶从容见四下无人,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陆老爷曾经有四个妾室,和陆夫人成婚后,有的死了,有的被打发到庄子,他也从此再没纳过妾。” “在陆家所有孩子中,陆廷理年纪最小,却最得重视和宠爱。你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吗?” 蓝竹:“什么?” 叶从容:“意味着陆夫人是一个聪明人。” “而一个聪明人,是不会被于月巧的这点伎俩糊弄住的。以后应该也不会都有人再提起杀死春兰的凶手这件事了。” 蓝竹撇了撇嘴:“就因为于月巧怀了孩子吗?” 叶从容没有否认:“她怀的是陆廷理的孩子,陆夫人不会让她出一点闪失的。” 蓝竹也明白这个道理,春兰只是一个下人,陆夫人当然不会为了她惩罚怀着自己嫡孙的于月巧。 虽然不喜欢春兰,可蓝竹还是升起了兔死狐悲的感伤,她郁闷地问道:“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我们做到了我们能做的,已经问心无愧了。”叶从容想到了寄出去的那封信,若有所思地说道:“接下来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了。” 第34页 叶从容也看出了蓝竹的不快,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若有人敢伤害你,不论他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蓝竹很好哄,听了这话很快就高兴起来。 她看着叶从容,郑重地保证道:“小姐,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陆廷理有些尴尬又无奈地跟在叶从容身边,他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因此早就预料到今天的局面。 可真的发生了,他还是觉得异常难过。 因为他生前的愚蠢,没有人怀疑于月巧怀的并不是他的孩子。 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于月巧一次又一次地利用这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地谋取着不属于她的利益,甚至还想借此陷害陆府。 陆廷理又想到叶从容,她这么聪慧,其实也可以利用孩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她却从没这样想过,甚至对陆府唯恐避之不及。 这就是两人的区别所在吧。 他再次痛骂自己生前的识人不清,所以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别人。 他低下头郁郁寡欢地走着。 这时已经到了晴雨轩,蓝竹先到了前面开门,就听叶从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于月巧怀的是不是陆廷理的孩子。” 陆廷理闻言猛得抬头看向她,他眼睛都像闪着光,即使知道她听不见,仍着急忙慌地大声否认道:“不是!不是!我连她手指都没摸过。” 她一边琢磨一边嘀咕:“那个三角鹿的腰带要真是三皇子的,陆廷理很大概率就是喜当爹了。” “不过这事也就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叶从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黯:“不管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愿再想,甩掉脑海里的思绪,快步走进了小院。 陆廷理站在原地没动,许久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18章 “没办法啊,他实…… 明日就是叶洪旭的寿辰,叶从容让蓝竹在晴雨轩里整理回去要带的东西。 蓝竹办事利落,没过多久就收拾妥当。 叶从容正翻看着手里的书,蓝竹不时地看她几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叶从容头都没抬,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 蓝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老爷会让我们进家门吗?” 叶从容放下手里的书,看了她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蓝竹这样问是有原因的。 成婚后陆廷理连话都不愿与她说一句,当然也不会陪她回叶府。 她一人归宁回家,叶府大门紧闭,蓝竹去敲门,叶管家探头看了看,发现没有陆廷理的身影,“啪”地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蓝竹不满地质问道:“叶管家,小姐回来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管家语气冷漠地回答道:“让小姐回去吧,老爷说了,如果她没带姑爷回来,就不用给她开门,我们叶家丢不起这个人。” 明明是叶洪旭逼着她联姻,他该得到的利益也都得到了,这时候又因为所谓的她没带姑爷回家觉得丢人。 叶从容觉得无比可笑,但在叶家,谁都不敢忤逆叶洪旭的命令。 蓝竹听见这话,一句话都不敢再说,手足无措地看向叶从容:“小姐,怎么办?” 蓝竹很小就被卖到叶府当丫环,在叶从容还没来叶府之前,她和一个叫盼心的姐妹一起在厨房里当值,那日厨娘有事,让盼心帮着煮汤。 正巧厨房里有新鲜的竹笋,她就将其切成细丝进了锅里。 没想到叶洪旭当晚就全身瘙痒,起了红色的疹子。 大夫诊治过后发现他是因为吃了竹笋。 于是盼心就这样遭了无妄之灾,叶洪旭命人打了她三十大板,她被打得血肉模糊,昏迷了过去。 蓝竹焦急地想寻大夫来给她治病,可那些大夫都知道她是为什么被打,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叶洪旭的风险来为她医治。 盼心整夜高烧不退,第二日就去世了。 蓝竹几乎算是亲眼见证了好姐妹的死亡,自那之后,听见叶洪旭的名字就打哆嗦。 后来叶从容进了府,蓝竹又看到了叶洪旭对她的残酷和苛待。 他曾经因为叶从容忤逆他的命令偷跑出府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而将她锁在一座破败的黑屋子里整整七天七夜,每日只让她喝一碗水,不给她任何吃的东西。 蓝竹那时候怕得不行,但实在是不忍心,就每到深夜偷偷塞到屋子里一个馒头。 叶从容那时候才十岁,最后被放出来的时候连站都站不住了,可她看着叶洪旭的眼神却还如幼狼一样凶狠,她固执地看着他,咬着牙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肯说。 最后叶洪旭将她随便丢进了一个院子里,再不允许她出来,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连亲生女儿尚且都可以如此对待,蓝竹因此就更加畏惧他。 叶从容特别能理解蓝竹的惊惧,可以这样说,叶洪旭是她见过最自私自利残酷狠毒没有人性的人。 她一直觉得,如果地狱里真的有恶魔,应该就长着叶洪旭的样子。 在他眼里,不论是妻子,孩子,亲属,朋友亦或是同僚,他对待她们的态度完全取决于有没有利用价值。 有价值就对你体贴周全,把你捧到天上去;没有价值就弃之如敝履,将你踩进尘埃里。 第35页 叶洪旭当初为了权利娶了叶夫人,他的老丈人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太傅,他对待两人可谓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后来叶洪旭在老丈人的帮助下做到了户部尚书,而他的老丈人却遭了皇上厌弃被革职查办,他立马就变了脸,迅速与其划清界限。 叶夫人哀求他帮忙救出自己的父亲,他不仅没帮,反而落井下石,踩着老丈人的尸体保住了自己的官位。 叶夫人恨不得杀了他,哭喊着咒骂他没有良心,却被叶洪旭一下子打翻在地。 他就像是终于移开了压在身上数年的大山,神情轻松地松了松手腕,随后露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容。 很快叶夫人凄厉的喊叫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门外的下人们听得打了个寒颤,却没有敢做什么。 叶从容当初进入叶家的时候,没有得到什么欢迎,也没得到什么排斥。 叶夫人面目苍白神情麻木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没有灵魂的雕像,看着她的眼神似冷漠又似怜悯。 而她后来才终于明白那个眼神的意思。 叶洪旭妻妾众多,一共生了九个孩子,全都是女孩。 叶洪旭用尽一切办法都没能生出儿子,一向爱面子的他将这件事视为自己的耻辱,别人提都不能提,而他的脾气也因此愈加暴躁。 他不能如愿,就将自己的怒火发泄在家里的女人身上,妻妾孩子下人,几乎没人没被她打过。 叶从容倒因为一直在小院里关禁闭而躲过了挨打,否则以她固执不肯低头的脾气,肯定会吃不少苦头。 除叶从容以外的八个女儿,一个刚出生就夭折了,还有两个因为生病去世了,其他人都被叶洪旭嫁给了他精心谋划的联姻对象。 后来叶洪旭想和陆家联姻却再无女儿可嫁时,才想起已经被他关了数年的叶从容。 他这时才找到叶从容,先是好言相劝,见不起作用,就威逼利诱,甚至以蓝竹的性命作为威胁。 叶从容面上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实际上她已经决定趁机逃离叶府,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 被关在叶府的那几年,她也没有闲着,种种花,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日子过得也算充实又平静。 后来蓝竹偶然间认识了一个府里经常外出采购的丫环如芳,叶从容突发奇想让她帮着卖了一副自己的画。 没想到她万分激动地拿着一沓银票来找她,说她的画卖了大价钱,有个书画商想与她再次合作。 叶从容没多犹豫就同意了,她需要足够的钱来为以后打算。 后来她就主要通过如芳将画拿出府去卖,有什么紧急消息的就通过信鸽传递一种特殊的编码信。 就这样合作了几年,她有了些名气,也攒了不少的钱,足够她远走高飞,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计划了逃走的路线,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可事到临头又有些后悔,因为她这时才知道自己将要联姻的人原来是陆廷理。 花轿需要经过一段偏僻无人的小道,她本计划在那里逃离,书商的人在外不断地催促着,她神色游移不定,最终还是将盖头拉了下来,选择了踏上那条通向陆府的路。 她那时想着,万一她可以得偿所愿呢? 可原来她并没有那么幸运。 不过短短几个月之前的事,如今再想来却恍如隔世。 “小姐,小姐,你想什么呢?”蓝竹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她一脸地焦躁不安:“你说老爷会让我们进门吗?” 叶从容淡淡地说道:“会的。” 叶洪旭心里肯定万分不愿意她回去,陆廷理刚死,她正处于服丧期间,他一定觉得晦气不吉利。 当初沈见月刚死时,她不肯相信,就去潍水镇找她。 没几天她就被被了抓回来,叶洪旭万分嫌恶地让人扯下了她的白衣,白鞋和白纱,全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我讨厌一切不吉利的东西,快将她关到屋子里去去晦气。”他申请冰冷地吩咐道。 这个场景成了叶从容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蓝竹不解地说道:“上次因为姑爷没跟着您一起回去,咱们都被关在门外了,这次姑爷都死了,老爷这么看重脸面,就更不会让咱们进门了。” “就是因为他最好面子,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拒之门外的。” 陆廷理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叶从容归宁时被叶洪旭关在了门外,就是因为他没有跟着一起回去。 他一时不知该先骂谁,是骂自己的不负责任还是叶洪旭的冷酷无情。 他早就听说叶洪旭的风评不太好,利用自己女儿联姻来维系利益集团,惯会左右逢源,做事也不择手段。 他当初会排斥这段婚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不想和叶洪旭这样的人捆绑在一起。 可如今他看着叶从容提及此事时冷漠疏离的神情,心里一阵阵地发冷。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在她的眼里,自己和叶洪旭可能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生命中本该最为亲近的两个男人,在一个她本该最幸福的时刻,以不同的方式冷落了她,也伤害了她。 而她终于学会不再对谁抱以期待。 蓝竹闻言还是不太想回去,她嘴里嘀咕道:“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叶府一点都不好。” 一想起叶洪旭,蓝竹的心情就变得黑暗又压抑。 第36页 “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叶从容的目光沉了下来:“叶府里还有一件属于我的东西,我必须将它拿回来。” 蓝竹没听明白,想再问清楚,叶从容却摇了摇头不再解释。 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两人都有些疑惑会是谁。 蓝竹很快去开了门,于月巧正扶着冬芬的手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 她看都没看蓝竹就径直走进院内,嘴里说着:“从容妹妹,你在吗,我来赔礼道歉了。” 叶从容还没动作,陆廷理听见声音先站了起来,他警惕又防备地盯着于月巧,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样。 叶从容这时起身走了出去,也笑着道:“姐姐身子这是已经大好了吗?” 于月巧唇角微扬:“今日天气好,我心情也好,身子自然也没有大碍了。” 叶从容一脸羡慕地说道:“还是姐姐身体硬朗,说好就能好。” 于月巧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她笑意微微一僵,又很快扯开嘴角:“妹妹真会说笑。” 叶从容:“你有什么事吗?” “跟你赔礼道歉啊,昨日我似乎有些误会妹妹了。”她微微一顿,语气轻柔,话里却满是不怀好意:“原来妹妹演技这么好,真是令我开了眼界呀。” 叶从容轻笑了一声:“那可比不上姐姐你。” 于月巧似笑非笑地盯着叶从容,似是不解地说道:“妹妹也算是个妙人,怎么就不得廷理哥哥的喜欢呢。” 又来了。 真是没完没了。 每个人都利用他来打压叶从容。 如果他是叶从容,经历了这些事,肯定连听都不愿再听他的名字。 陆廷理无比厌恶这些人,更厌恶自己。 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是他给了别人伤害她的机会。 陆廷理怕叶从容难过,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她。 就见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没办法啊,他实在是很没有眼光。” 陆廷理愣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 做得很好,叶从容。 就这样生活,别为不值得的人伤心。 于月巧见打击不到叶从容,有点失了耐性,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妹妹想得开那就最好了,正好我这里有廷理哥哥留下的两封信,实在不知该怎么处理,要不然你帮我参谋一下好不好?” 她嘴里问着好不好,却根本没准备听叶从容的回答,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两封信,递到了叶从容的面前。 而陆廷理看见那两封信,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神情慌乱地看向叶从容,几乎是哀求着说道:“不要看!千万不要看!” 第19章 而她也真的该离开…… 叶从容眼眸轻抬,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于月巧,语气平静地说道:“既然是他留给你的信,你就自己好好留着,给我看什么?” 于月巧微微一笑:“因为信里的内容其实和你有关啊。” “和我有关?”叶从容沉吟片刻,开玩笑似地猜测道:“难不成是休书?” 于月巧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叶从容立马确定了,她意味不明地低声说道:“原来真是啊。” 陆廷理紧张地神情僵在了脸上,他没想到叶从容会这么快就猜出来。 但其实想想就明白了,陆廷理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这并不难猜,在叶从容看来,他生前连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能留下的与她有关的书信,就只能是休书了。 而他也真的令她失望了。 他不敢看叶从容的表情,也不敢想象叶从容现在对他有多失望。 “怪不得姐姐不怕麻烦,专门来我这一趟。”叶从容轻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于月巧一脸善解人意地劝解道:“妹妹不必伤心,廷理哥哥也是怕耽误了你,毕竟心意不通的两个人就算做了夫妻,也是一对同床异梦的怨偶,他只是想放你去寻找自己的归宿。” 叶从容神情不明地扯了下嘴角,没再与她争辩。 陆廷理想解释却又无从解释。 那封信里是和离书并不是休书,他当初虽然被逼着娶了叶从容,但还是不愿违背少时的承诺,想尽早结束这段在他看来注定不会幸福的婚姻,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他还没有坏得那么彻底,他知道这世道总是对女子过于苛刻,因此在和离书里写明了都是自己的过错。 他当时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可如今想来,其实是混账得彻底。 无论他在和离书里怎么写,世人只看到了他厌弃叶从容的结果,只会无休止地嘲讽议论她。 他变成鬼的这些天,早在叶从容身边看清了她的处境。 他成婚一个月就抛下她离家出走,因为他的冷漠与任性,让她成了整个江启城的笑话。 下人们对她态度轻慢,世人议论奚落她,于月巧对她不屑一顾,陆二夫人一次又一次地嘲笑她,陆夫人不喜欢她。 这明明是他的错啊,可所有的人却都在怪她,怪她是个留不住男人的女人。 这实在是太过可笑。 他根本不敢想象叶从容因为他受了多大的伤害,又受了多少委屈。 他也不敢想象如果真的与叶从容和离,她又会遭受什么无妄之灾。 她看上去总是那么平静淡然,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可是没有人是不会伤心的。 第37页 他应该庆幸,自己还没将和离书交给叶从容,就已经死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直到于月巧拿出那个信封,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是什么。 那一刻,他像是全身坠入了冰窖里,寒意都好似渗进了他的骨髓里。 他别的都不怕,就怕叶从容觉得难过。 原来只要做过的事就一定会有痕迹,不能抱任何的侥幸心理。 他当时不在意她,所以肆意地伤害她。 如今在意了,从前的伤害就千倍百倍地痛在他的身上。 叶从容看向第二封信,如于月巧所愿,开口问道:“另一封信是什么?” “这是他写给我的信。”于月巧神情难过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也是在他死后才看到这封信,他在信里说要将自己名下的房子和钱财都交给我。”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面露娇羞:“或许是怕委屈了我吧。” 陆廷理听着于月巧的胡说八道,简直气得吐血。 第一封装着和离书的信封应该是于月巧从他别院的书房里找到的,看来她们已经将他所有的地方都翻了个遍。 但第二封所谓的交给她财产的书信完全就是胡扯,他从来就没有写过这样的信。 他忍不住看向叶从容,只希望她千万不要相信。 叶从容的神色又凉又淡,像是对这封信完全不感兴趣。 于月巧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刺激她的好机会:“你知道吗,廷理哥哥真的很有钱呢,光江启城就有不下十处房产和商铺,还有上千亩良田以及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她像是炫耀似地将那封信在叶从容眼前晃了晃,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似地,神情天真地问道:“你说我什么时候将这封信拿给爹娘看呢?” 叶从容勾唇浅笑:“随你。” 于月巧装模作样地沉思片刻,才说道:“我还是不给他们看了,我也不需要廷理哥哥的钱财,能留在陆府我就很满足了。” “再说了”,她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气轻松地说道:“我肚子里怀着廷理哥哥的亲骨肉,他的财产甚至是整个陆府的家产不早晚都是我的。”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叶从容,想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不平和恼怒。 可叶从容脸色一点没变,懒洋洋地鼓了下掌,嘴里说道:“那就提前祝贺你了。” 于月巧不信她一点不难过,只觉得她是在强撑。 她将那封和离书再次递到叶从容面前:“毕竟是廷理哥哥留给你的东西,你还是拿着吧。” 叶从容低头看了两秒,伸手接了过来。 于月巧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将另一封信收进袖子里:“那我也收好廷理哥哥留给我的信,等孩子长大了念给他听。” 叶从容并不在意陆廷理的财产归属,她自己就很有钱,因此她没有兴趣探究于月巧说的第二封信是真是假。 其实是真是假也并不重要,如果于月巧敢伪造这样的书信,也说明陆廷理给了她这样做的底气。 因为陆廷理对她的好,所以人们并不会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这才是关键所在。 叶从容思绪繁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从容妹妹”,于月巧见她不说话,突然喊了她一声,接着状似亲近地拉住了她的手,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说这个孩子会是嫡子吗?” 叶从容很排斥她的触碰,她抽出自己的手,嫌脏似地用手帕擦了擦,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说有什么用,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了。” 于月巧意识到自己被她嫌弃了,脸色一沉,冷声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是廷理哥哥在世上唯一的骨肉,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是嫡子。” 叶从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嫡子是正妻所生,她一会和离书,一会嫡子的,这是想让她主动离开陆府为她让位呢。 叶从容莫名地想叹气,没想到一个死人的正妻之位还那么抢手。 她此时实在是有些失了兴致,于是开口送客:“辛苦姐姐跑这一趟了,要是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于月巧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当然不肯回去,她眉心轻挑,胡搅蛮缠道:“妹妹你可还没答应我呢!” 叶从容沉默两秒,忽地笑了:“放心,会如你所愿的。” 于月巧觉得叶从容这是认输了,她心里得意:“那就好,你还是很识时务的。” 于月巧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叶从容眼里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淡了下来,直到空茫一片,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厌倦。 于月巧快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叶从容突然在她身后开口说道:“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又到底喜欢你哪里?” 于月巧听出了她话里的鄙夷,转过身怒气冲冲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我要谢谢你”,叶从容一脸平静地说道:“在没见到你之前,我曾因为他的无视很多次地怀疑过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好,也曾听见你的名字就忍不住难过。” “可真的见了你,才发现你也不过如此,比我想象中的你差了千倍百倍,越了解你越看透你的自私虚伪,越认识你越明白你的浅薄无知。” “而他竟然会喜欢这样的你,我实在无法理解,但也不必理解,只是他终于可以走下我心里的神坛。” 第38页 “现在想来,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或许是年少时那太过惊艳的惊鸿一瞥成了我心里的执念,我喜欢的只是那个我幻想出来的美好的虚影,并不是真实的他。” “谢谢你的出现让我终于走了出来。” 叶从容话说得礼貌又客气,但内容里全是讽刺,于月巧气得脸色通红:“你在胡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没什么意思,就是谢谢你。”叶从容不再理会她,摆了摆手示意蓝竹送客。 蓝竹打开院门,于月巧吵闹着不肯走,叶从容坐到了槐树下的躺椅上,一个眼神都没再抛给她。 冬芬又拉又劝才终于将于月巧拉走了。 小院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叶从容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她的右手里正攥着那个装着和离书的信封。 她的身影透着一股落寞,但又好似多了一些坦然。 陆廷理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她。 她刚才对于月巧说的那段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她说她后悔了,后悔曾经喜欢过他。 还没来得及为她喜欢他而欣喜,就听她亲口否认了这喜欢,他连自欺欺人都再也无法做到。 叶从容因为他喜欢于月巧而看清了他,发现他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美好,便不再喜欢他。 可他当初认识的也不是现在这样的于月巧。 就像叶从容喜欢的是对他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他则是不愿意放弃坚守年少时许下的单纯又真挚的承诺。 他们都被自己的想象蒙蔽了眼睛,如今也终于都清醒。 他看清了于月巧,叶从容也不再喜欢他。 这样很好。 真的很好。 可是他的心为什么会痛得喘不过气? 叶从容从天亮坐到了天黑,在天边的最后一道光线即将消失的时候,她终于打开信封将和离书拿了出来。 “陆廷理,有妻叶从容,吾自婚后多有过失,于心有愧,心有不安,故情愿立此和离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 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上面还按着鲜红的手印。 叶从容擅长书法和画画,对字迹很敏感,她一眼就看出这的确是陆廷理的字迹,是他亲手写的和离书。 原来不爱一个人连和离书都能写得如此没有感情。 叶从容静静地看着和离书上的内容,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信上的指纹,短短几行字,她却看了很久很久。 老槐树的叶子洋洋洒洒地落在了信纸上面,恰好覆盖住了上面的内容,她也从纷繁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上方的槐树,明明没有风,槐树怎么会落下那么多叶子。 或许是秋天要来了。 而她也真的该离开了。 第20章 “明明是男子多薄…… “她到底凭什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啊?”于月巧边走边气急败坏地痛骂着:“不过是一个被陆廷理休弃的贱人,还敢跟我在这里摆架子!” “我就等着她被赶出陆府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一定会去送送她,看她到底还能不能装模作样!” 冬芬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有插话。 两人回到永胜院门口,有一个陆二夫人院里的丫环正等在那里。 于月巧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陆二夫人本来还因为她隐瞒自己受伤的事而生气,但于月巧托人送去了一袋金珠,她又马上殷勤起来了。 这丫环叫静水,她正焦急地四处张望着,一看见两人,她的面上露出一抹欣喜的表情,忙迎上前行了个礼,低声道:“于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我等了您好久了。” 于月神情冷淡:“有什么事吗?” 静水说道:“我们主子让我给您传个消息,您让她打听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于月巧听到这里来了精神,她看了一眼周围,有下人不断地来往着,她微抬下巴示意夏水跟她进去。 到了屋里,静水不等吩咐,就一脸恭敬地开口道:“为了给您找玉牌,我们二夫人几乎问遍了所有下人,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个丫环说她在明理院门口曾经见过一个玉牌,但并不是您说的的那一天,而是在那一天之前。” “然后呢?”于月巧激动地问道。 “那个丫环说,她还没看清,就被人捡走了。” 于月巧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地几乎快滴出水来:“被谁捡走了?” 静水吓了一跳,她顿了一下,说了一个名字:“是春兰。” 于月巧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回想起春兰临死前曾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此刻都有了解释。 于月巧获准进去陆廷理的书房以后,就经常借着看书的名义去那里翻找账本,但都没有什么收获。 这些江启城的高门大户家里一般都会建造一个密室,于月巧觉得陆廷理的书房里肯定也有这么一个密室,账本一定就放在那里。 白日里来往的下人太多,她动静也不能过于明显,只能晚上去找。 那夜冬芬去支开周围的其他下人,她则潜进书房搜查,可找了一圈又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她无奈之下只能先离开,没想到与门口的春兰碰了个正着。 春兰明显已经在门口待了很久,清晰地看见了她在书房里翻找的样子。 第39页 她强装镇定,先发制人地训斥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没想到春兰不吃这一套,她一脸讽刺:“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大胆!”于月巧怒斥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跟我这样说话。” “你不就是一个罪臣之女吗?”春兰不屑地笑了一声。 这话彻底碰到了于月巧的逆鳞,她伸手就想扇春兰一个巴掌。 春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嗤笑道:“你一个罪臣之女,不过就是攀上了六少爷这个高枝,连名分都没有,就敢大摇大摆地在陆府摆主子的身份了?” 于月巧简直气火攻心,她颤抖地指着春兰,嘴里放着狠话:“我明日一定让陆夫人狠狠处罚你!” 春兰自认为抓住了她的把柄,一脸的有恃无恐:“那你得先跟她解释清楚,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偷偷摸摸地在做些什么?” 于月巧一时语噎,她勉强解释道:“我睡不着,就想找本书看,不行吗?” 这话春兰当然不会信,老夫人也不会信。 春兰嘲弄地看着她:“那我们现在就去让夫人评个公道好了。” 她转身作势欲走,于月巧立即伸手抓住了她。 春兰一脸得意地看向她,于月巧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一百两黄金。” 于月巧难以置信: “我去哪弄那么多钱?” “那是你的事。”春兰满不在乎地说道。 “行。”于月巧犹豫片刻,咬着牙答应了,但她要求道:“那你以后绝对不能再提起此事。 春兰挑了下眉,点头应了。 两人谈判好条件后,一同向外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于月巧眼里突地闪过一丝狠意,她悄悄抽下自己的腰带,猛地从后面捂着春兰的嘴死死勒住了她。 春兰不住地挣扎着,指甲都划破了于月巧的手背。 她用尽全力说了几句话:“你,你会后悔的,我手里有你的玉……” 于月巧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双眼发红,忍着疼痛不敢放手,直到她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渐渐没有了声息。 她是第一次亲手杀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害怕地瘫软在地上。 “我只相信不会说话死人,别怪我,是你自己贪得无厌。”她神情有些癫狂:“我是要当皇后的人,任何人都阻拦不了我。” 她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腰带,刻着三角鹿花样的玉扣将她的手心都硌出了红印,她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似的。 冬芬见她迟迟未归,走过来找她,却没想到看见这可怕的一幕。 于月巧这才回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抚平腰带的褶皱,低声呢喃道:“能被这个腰带勒死,也算是你的福气了。” 事已至此,冬芬只好帮着于月巧将尸体抛到了旁边浮井院的枯井里,准备稍后再做打算。 于月巧第二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玉牌掉了,这是三皇子一夜温存后送给她的礼物,被她视若珍宝,也被她当作身份的象征。 这一丢,简直跟要了她半条命一样,她疯狂地在各个地方寻找,甚至不惜重金求陆二夫人帮忙。 她一直以为是在杀春兰时弄丢的,没想到原来早就丢了,还被春兰捡到了。 于月巧紧紧闭了下眼,发现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春兰可能只是贪财,并不知道那块玉牌意味着什么,可陆永同一定知道。 她必须在陆永同回来之前将玉牌找回来。 可春兰曾经的住处在晴雨轩,她的遗物也都还在晴雨轩没有处理,她必须去那里找。 她得尽快把叶从容赶出陆府,这样才能尽快去晴雨轩里找玉牌。 “还有件事,我不知该说不该说。”于月巧正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静水这时试探着开口问道。 于月巧有些不耐烦,随口问道:“什么事?” “是您当初让我向陈嬷嬷打听六夫人查案的事,我当时没有问出来,可今日和陈嬷嬷聊起天来,她无意间说起了一件事。” “她说自己那日真的是大开眼界,六夫人摸了摸春兰脖颈上的勒痕,竟就这样画出了勒死春兰的那条腰带上的花样。” 于月巧神情猛地变了,声音尖利地问道:“什么花样?” 静水吓了一跳,斟酌着开口道:“陈嬷嬷也说不上来,只说看着像什么动物头上的角,但这也太奇怪了,什么动物会有三只角呢?” 于月巧和冬芬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她缓了缓神,开口打发静水:“帮我谢谢二夫人,跟她说我改日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静水应了声“是”,很快离开了。 她走后,于月巧坐立不安,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你说叶从容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冬芬心里也很不安,但还是开口安抚道:“应该不会,她一个深闺女子,怎么会知道三皇子的私人标志?” 于月巧神情几经变幻,最终定了下来,她的眼神像淬了毒一般,低声说道:“宁肯错杀,不能放过,不管她知不知道,她都得死。” “不能再拖了”,叶从容边递给冬芬一只笔边说道:“我要叶从容明日就给我滚出陆府,你给三皇子的暗卫传一封密信,让他们在外解决了叶从容。” 冬芬不认同地皱了皱眉:“这不太容易吧,叶从容毕竟是叶家的女儿。” 第40页 于月巧不听劝告:“可我听说她并不受重视,死了也就死了,快写!” 冬芬无奈之下只好接过笔,随后按她的要求写了密信,又偷偷交给了隐藏在陆府的线人,让他们寻机送出去。 等到她再回去的时候,于月巧已经对着镜子在脸上和嘴上抹好了珍珠粉,她的脸色因此显得异常苍白。 她躺在床上,吩咐冬芬道:“去找老夫人,说我今日与叶从容起了些争执,回来后身上不爽利,让她给我请大夫来。” 冬芬很快领命去了前院。 叶从容刚吃过晚饭,彩芬就来找她。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道:“于月巧身子不太好,叫了大夫,说是,说是在你这里受了刺激,夫人叫你过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叶从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连一天都等不了了吗?” 陆廷理此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叶从容却似乎早有准备,她站起身来看了眼桌子上的和离书,轻轻地说了句“走吧。” 老夫人本来已经准备休息了,听到冬芬的话又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靠在床头,因为没有梳妆显得神情更加憔悴,眼睛里也没有神采。 陆廷理去世没多久,她就好像已经老了十岁。 陆廷理见陆夫人这副模样,心头涌上一阵愧疚和痛苦,但不安的情绪也始终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陆夫人要跟叶从容说些什么。 见叶从容进来,陆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后无精打采地吩咐道:“坐吧。” 叶从容顺从地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陆夫人目神情晦涩,冷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开口就是严厉的训斥: “你没能为廷理生个一儿半女,还要害死他留在世上最后的骨肉吗?” 叶从容丝毫不见惊慌,反而平静地说道:“我可承担不起您这么严重的指控,您如果再这么说话,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陆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气得红了脸,伸出手指着她,生气地点了点:“好,叶从容,你很好,都学会顶撞长辈了!” 叶从容眉眼弯了下:“您别生气,我并不想顶撞你,我只是想我们心平气和地说会话,您不用上来就给我泼脏水,我不吃这一套。” 陆夫人气极反笑:“难道你今日没有刺激于月巧?调查春兰之死时没有故意针对她?你明明知道她怀着孩子,还要一次一次地这样做,到底是何居心?” 叶从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没有刺激她,没有针对她,也没有居心不良。” 叶从容并没有详细解释,她明白陆夫人未必相信于月巧的说辞,但只要她肚子里有孩子,这就注定叶从容永远没有说话的余地。 陆夫人这时似乎是有些累了,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她想尽早结束这场谈话,哑着嗓子问道:“知道今夜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叶从容点点头:“知道。” “知道就好,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不用我多说什么,你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老爷出门前也跟我说不要耽误你,早日放你离开,如今就是个好时机,正好你明日要去叶府为叶老爷祝寿,走了就不用再回来了。” 说到这里,陆夫人前几日没能发泄出来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她故意嘲讽道:“相公离世没几天,就忙着去为你父亲祝寿,这不正遂了你的愿,留在你父亲身边好好尽孝吧。” 叶从容也不恼,她浅浅一笑:“谨遵娘的教诲。” 陆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难受得不行,她疲惫地闭了下眼,烦躁地说道:“我们两家也算好聚好散,虽你成婚后多有过失,但陆府宽宥,不准备休弃你,而是与你和离。” 她摆了摆手,彩芬将一个信封递给叶从容:“这是陆府代替廷理给你的和离书。” 看来陆夫人并不知道陆廷理已经给过她一份了,她笑了下,伸手接了过来。 一天收两份和离书,这体验也算是新奇。 她并没有打开看,只垂下视线看了一会手里的信封,随后很快抬起头,笑着看向陆夫人,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那我可得谢谢您的宽宥。” 接着她起身行了个礼:“既如此,我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吧。”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你。”她没走几步,就听陆夫人在身后说道。 叶从容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你不要怪我无情,错就错在你留不住我儿子的心。”陆夫人咳嗽了一声,哽咽着说道:“因为你,我的儿子离家出走,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叶从容转头看向她,她的眼神沉静澄澈,像是能看进人的心里,陆夫人竟被她看得有些胆怯。 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您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那我又该怪谁呢?” “你的儿子他没有错吗?拗不过陆老爷与我成婚,是他无能懦弱;成婚后又不留一句话就离家出走,是他不负责任;后来又无辜殒命,是他太不小心。堂堂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竟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非要把过错推脱到女人身上吗?” “您刚才说我婚后多有过失,恕我实难苟同。自成婚以来,我自认尽到了妻子的本分和义务,也曾幻想经营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可他自婚后与我见面不过五次,说话不超过十句,这也要怪我留不住他的心吗?” 第41页 “世人不知全貌,任意置评,难道夫人您也不清楚吗?明明是男子多薄幸,为何最后却都成了女子的错?” “我嫁进来后明明什么都没做,您就说我害死了他,那我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逃婚,应该抵死不从?” 她眼眶发红,抬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可当初,不顾我们的意愿,要我们联姻的,明明是你们啊!” 陆夫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她涨红了脸,手指哆嗦着,眼睛瞪着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能将过错推到我身上会让你好受一些,但我不愿意,也承受不了。” 她看着陆夫人,认真且严肃地说道:“夫人,在这场婚姻里,我没有任何过失,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错,那唯一的错事就是嫁了进来。” “而陆府一点也不好,相公不好,家风不好,人也不好,我如今很高兴离开这里,也再也不会回来,恭喜我们都得偿所愿。” “你,你给我闭嘴!”陆夫人气得捂住胸口不断地咳嗽。 叶从容说完自己想说的,只觉得浑身通畅,她微一颌首,说了句“保重”,就脚步轻松地离开了。 她脊背挺得笔直,明明看上去很瘦弱的身体,却好像蕴藏着无法估量的能量。 谁也无法猜测她,谁也无法打败她。 陆廷理看了看颜面尽失的陆夫人,又看了看那个高不可攀的背影,明明是她们两个人的交锋,却折射出了他的渺小与卑微。 叶从容说得对,是他无能懦弱,是他不负责任,是他任意妄为,是他太不小心,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叶从容的言语就像巴掌一样,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无地自容,让他羞愧难当,也让他自惭形秽。 第21章 可惜,一切都被他…… 深夜的晴雨轩依然灯火通明, 叶从容和蓝竹在忙着打包行李。 将珍贵的书籍字画放到箱子里,又用几个包袱装好了常穿的衣物,这就算收拾妥当了。 叶从容这时才发现, 在陆府这三个月,她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 她嫁进来时当然是带着嫁妆的, 叶洪旭虽自私自利但却极好面子, 不会让人在这方面说闲话。 六十抬嫁妆,家具器皿占了一大半, 还剩下极少部分的金银首饰以及良田商铺。 早在陆廷理离家出走后,她就寻机将自己的嫁妆偷偷变卖了, 换成了可以随身携带的银票。 她那时候就预感到,自己或许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这里其实和叶府没什么不同,没有一天给过她家的感受。 屋内重又变得空荡荡,叶从容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 她莫名想起沈见月, 也想起潍水镇的小院, 忍不住一瞬间红了眼眶。她在此刻才明白一个世间最痛的感悟,低声喃喃道:“原来我早就没有家了啊。” 蓝竹正整理床铺, 没听清她说什么,随口问道“小姐, 你说什么?” 叶从容擦了擦眼角的泪,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没事。” 陆廷理却把她刚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心脏像被谁用利刃狠狠地划了一刀,让他痛不欲生。 是他太可恶,娶了她却没有给她一个家,还让他在这里受尽了委屈和难堪。 如今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 他应该恭喜她。 叶从容这时走到了书桌前,她拿出一张信纸, 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 陆廷理凑近一看,只见她在信中详细叙述了一遍从春兰脖子上的勒痕上提取到三角鹿花样以及在她枕巾里发现三角鹿玉牌的事。 她写完就将信纸放进信封里,收到了袖子里。 陆廷理依然不知道她这封信是写给谁的,还是上次那个人吗? 他到底是谁? 她连这件事都告诉了他,应该是她很信任的人吧? 叶从容这时从旁边拿起了那两封和离书,一封陆廷理写的,一封陆夫人给的。 陆夫人的那封依旧好好地密封着,叶从容并不准备拆开看。 她沉吟片刻,又拿出一张信纸,毫不犹豫地下了笔。 她神情认真,陆廷理好奇她又要写什么,就见她力透纸背地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 陆廷理一时失措,随后很快镇定下来,她的确是也要写的。 他面上平静,心里却在滴血,两个人真的很快就要没有一点关系了。 “叶从容,有夫陆廷理,吾与其结缘不合,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情愿立此和离书,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随后她又抄写了一份,然后将两份和离书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忽地说道:“我真的做错了。” 蓝竹不解地问道:“什么?” “早知道会如此遭人嫌,当初就应该按照计划逃婚的。”叶从容自嘲一笑:“不应该知道是要嫁给他就乱了心神,那样或许他真的不会死,我也不会白白经受这么一场。” 蓝竹心疼地看着她:“小姐,您别伤心了,是六少爷有眼无珠,配不上您的一腔孤勇和一往情深。” “我没有伤心。”叶从容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是有些感慨,这姻缘啊,果真强求不来,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陆廷理有些愕然地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原来她本想逃婚的,是因为他才嫁进来的。 第42页 陆廷理失魂落魄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突然一个念头涌入脑海,让他全身发冷,脸色惨白。 两个人和离了,他和叶从容的牵绊是不是就会消失了? 叶从容这时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笔。 陆廷理惶恐不安地想去阻拦她,却依旧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叶从容在和离书上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陆廷理连呼吸都不敢,一动不动地感受着那股牵绊,像在感受自己的生命之源。 直到确定那牵绊依然还在,他才如劫后余生般悄悄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瞬间他就像又死了一次,此刻身体还如同石头一般僵硬。 叶从容这时将其中一张和离书点燃,薄薄的纸张转瞬化为了灰烬。 陆廷理明白这是她还给他的那份和离书。 他伸手去接,滚烫的灰烬从他指间落下,他明明已经感受不到人间的任何东西,此刻却好像真的被灼伤了一样。 她又将剩下的那份和离书装进信封里,放到了桌子的正中央。 这是给陆府的。 一切尘埃落定,这场不被珍惜的姻缘终究落下了最后的帷幕。 他终究和她没有了任何关系。 这一夜漫长又短暂。 天还没亮的时候,叶从容就已经梳洗完毕,她和蓝竹拿着行李迈出了房门。 这些天来天气炎热,很久没下过雨,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都蔫得有些耷拉,叶从容拿着水壶给老槐树浇了些水。 然后她轻抚着老槐树的枝干,轻声说道:“嘿,老伙计,再见了,你要珍重啊。” 说完,她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院门,再也没有回头。 院门被人轻轻地关上,树影被晨曦的日光拉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陆廷理依旧留在庭院内,用最后的时间无比认真地环顾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叶从容三个月前住进来的那一天仿佛还历历在目,这个本来有些破旧阴冷的小院在她的打理下一天比一天鲜活热闹。 可一夜之间又沉寂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和叶从容的第一次见面。 他当时莫名其妙就被逼着成了婚,又在所谓的新婚之夜被牢牢地绑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 披着红盖头的叶从容被侍女送到了床边,他的心里满是抗拒与排斥,一眼都不想见到她。 他不想当然也不能为她掀开盖头,就在陆廷理以为他们会这样互不打扰地枯等一夜时,叶从容却毫不避讳地自己将盖头掀了下来,露出了美艳绝伦的容颜。 陆廷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但还是被那一惊鸿一瞥所惊艳。 但很快心底涌上来的是的深深的自我厌恶感,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不坚定,单单只一眼,心神就开始摇摆。 他不愿违背年少的承诺,也不想妥协于这段被逼迫的婚姻,于是他抗拒着她的接近,不断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悸动。 可还没等心情平复下来,他就感受到一缕丝滑的长发划过他的手臂,随后一股清淡的香味也在他鼻间摇曳。 他不自觉地睁开眼,就看见叶从容正伸手想为她解绑。 理智与感情互相拉扯间,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一句冷冰冰的“别碰我”。 叶从容却不为所动,她尝试了一会仍解不开结实的绳结,就砸碎了交杯酒的酒杯,割开了绳子。 酒水洒在她鲜艳的红裙上,酒香掺杂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使得他身体生出一种无端的燥热。 他身上的绳结被她解开,心上的绳结却缠绕得更深更紧。 他想离开房间,门窗却都上了锁,这时一个如玉石般清脆的声音敲击在他心上:“你睡在床上吧,我可以睡在外间的踏上。” 她越无辜越善解人意,他越觉得不安和烦躁。 他用一旁的椅子砸着窗户,发泄着自己的无名怒火。 叶从容没阻止他,也没再说话。 而他也一言不发,几乎像是落荒而逃般跳出了窗户,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新婚之夜就被他丢在了房间里,他根本不敢想象叶从容那时是什么心情。 那些被压抑的感情在此刻终于完完全全地从他心底显露出来。 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爱上了叶从容。 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丝滑的触感,清淡的香气久久不散地萦绕着他,出现在他一夜又一夜的春梦里。 只是他从不敢承认。 他八岁那年,有一日陆夫人和于夫人相约一同赏花,闲聊起城中一个书生高中后单方面撕毁了从小定下的婚约,转而另娶了一个官员的女儿,那女孩想不开上吊自杀了。 两人言语间充满鄙夷与厌恶:“真是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她们又骂了几句,于夫人这时对陆廷理开玩笑似地说道:“廷理一看就不是这种人,你无论如何都会娶你月巧妹妹的,对不对?” 陆廷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过儿时的一句戏言,可能谁都没有当真,陆廷理却真真切切地记到了心里。 他与于月巧虽从小就有婚约,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们那时候年纪都还很小,若说会生出什么爱情那真是不切实际。 第43页 只是那个书生的事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他不想成为背信弃义之人。 即使于家出事,他也相信自己永远不会违背承诺,却没想到会被陆老爷设计娶了叶从容。 而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轻易地动摇了。 他不愿接受自己的易变和卑劣,不想成为自己唾弃的那种人,于是他固执地坚守着所谓的承诺,将所有的悸动统统掩埋,忽视她,冷落她,伤害她,让他懵懂的爱情连同他无辜的妻子都成了牺牲品。 叶从容是怀着对她的期待嫁进来的,可他却让她彻彻底底地失望了,他不敢想象叶从容那些日子到底有多难过。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直到过错变成错过。 他以前根本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如今想来,他错过的是无数个本可以。 本可以和她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本可以一起吵吵闹闹过世间最平凡又温馨的日子,本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生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惜,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他丢失了人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却无力挽留。 鬼是没有眼泪的。 再痛也只能捂住蜷缩又潮湿的心脏,震荡的哀嚎着的灵魂却迟迟不肯平静下来。 第22章 “你肚子里的孩子…… 叶从容和蓝竹坐上马车, 踏着晨曦的霞光离开了陆府。 就在她走后没多久,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陆府的门口。 门房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叶从容忘带了什么东西, 等到打开门一看,他顿时睁大了双眼, 紧张地喊道:“老, 老爷!” 陆永同微一颌首,带着身后的两个仆从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家门。 这个时间还早, 院子里只有负责清扫的下人,见到陆永同都慌忙俯身行礼。 陆永同目不斜视, 径直走向了明理院。 他打开陆廷理书房的大门,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陆廷理从小就喜欢收集各种书籍和画作, 长大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他的书房很大, 墙上挂满了书画,不少是当今大师的真迹, 四面环墙竖立着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 大多是一些话本,游记, 闲人轶事之类的杂书。 这其中还有很多珍贵的孤本,它们锁在玻璃匣子里,被珍藏得很好。 叶从容很早以前就听说陆廷理拥有一本失传很久的《江山百景图》,这是画家毕路走遍万里河山后,将所见所闻绘制成了一百幅画,后又将这一百幅画装订成了一本书。 据说里面绘制着神秘莫测的蓝色大海, 一望无垠的黄色沙漠,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 人们对未知总是惧怕又向往,这些曾经只存在人们想象里的美好景象,让每个听说的人都忍不住神往。 叶从容当然也不例外,对于喜爱作画的她来说,这简直是她的梦中情画。 刚来到陆府的时候,她百无聊赖时,也曾试探着想进入陆廷理的书房看看,但刚走到院门口就被拦住了,当值的下人面上恭敬眼里却有一丝不以为然:“六夫人,您不能进去,六少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入书房。” 叶从容在门口稍稍一瞥,就在墙上看到了好几幅她渴望很久的画。 她如今不缺钱,书商那里也有些门路,但她想要的名家画作却很依旧难得到。 那些画早被吝啬的收藏家收入囊中,别说售卖,连分享都不肯。 如今看陆廷理书房里随便挂着的一幅画都不简单,她更相信他的手里或许真有《江山百景图》。 下人再次催促她离开,叶从容又向房里看了几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那时还想着时间还长,她肯定能找机会进书房见识一番的。 没想到不过三个月她就离开了陆府,而离开前她一次都没能进去过那个书房,想到这里,叶从容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见到自己的梦中情画了。 而陆廷理也没有想到,他在时视若珍宝固若金汤的书房,他死后却成了人们可以随意进出的场所。 陆永同绕着屋子中间的书桌转了一圈,寻找着线索。 陆廷理前几年因为觉得书房不够用,找人偷偷修整了一番。 既然屋内明面上看上去没有变化,那就只能是暗地里的改变了。 陆廷理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就发现了端倪。 他将墙上的两幅挂画收了起来,又在书架上各抽出了一本书,片刻后,轰隆一声,书桌的后面出现了一个狭窄的地下通道。 陆永同毫不犹豫地沿着通道走了下去,没几步路就到了一间面积不大的房间。 里面出人意料地有些空荡,只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置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酸枝画盒。 画盒上着锁,陆永同在桌角用力磕了几下,锁环就应声断裂。 画盒里只有一幅画卷,陆永同将它随手展开,一百个在花丛间争奇斗艳的美人缓缓映入眼帘。 陆永同:“……” 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在画上发现任何异样,只在角落里发现了画者月下居人的名字。 他也听过月下居人的名号,知道他在京城的读书人当中很受追捧,却也很难想到会在陆廷理如此避影匿形的密室里发现他的作品。 第44页 而且是只发现了他的作品,还是幅《美人赏花图》。 陆永同一时失语,无奈地将画重新放回盒子里。 随后他将那个盒子收进袖口里,见屋子里再没有别的东西,有些失望地离开了这里。 陆永同这段时日明面上说是为子报仇前去剿匪,暗地里却在偷偷调查陆廷理死亡的真相。 谁都知道所谓的土匪只是替罪羔羊,背后的真凶另有其人。 而前几日二皇子悄悄和他见了一面,痛心疾首地向他道了歉,说这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陆廷理。 他又告诉陆永同,陆廷理无意间得到了一本足以让三皇子身败名裂的账本,只是还没等他公布,就被人密谋暗杀了。 他一死,所有人都不知道账本被藏在了哪里,如今包括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内的多路人们都在找这个账本。 二皇子说告诉他这件事后就走了,他知道,不用多说什么,痛失爱子的陆永同就一定会帮他找账本。 他们如今有共同的敌人。 陆永同本以为会在书房的密室里找到账本,没想到却只找到一幅美人图。 他走出明理院,想起前几日突然收到的一封信,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难道账本真的已经被别人盗走了? 陆吉正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抱拳行礼道:“老爷。” 陆永同问道:“怎么样?” “有了些眉目”,陆吉犹豫着说道那封信似乎是六夫人写的,有下人曾看见一只白鸽从晴雨轩飞出来。” “她?”陆永同有些惊讶,他思索片刻,说道:“那快将她带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陆吉闻言有些尴尬,支吾着说道:“恐怕,恐怕带不来了。” 陆永同脸色微沉:“什么意思?” “这几日府里出了很多事”,陆吉含糊着说道:“六夫人,六夫人她离开陆府了。” 陆永同脸色有些难看,陆吉见状不敢再含糊,给他详细说了说陆府最近发生的事。 他一向不插手后院的事,但这次却听得眉心直皱:“凶手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在陆府杀人,府里的规矩何时变得如此松垮?” 这自然和陆夫人脱不了责任,但陆吉却不敢言语。 陆永同又问道:“你觉得谁是凶手?” 陆吉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语言:“按六夫人的说法,于小姐的确有很大嫌疑,但也不一定。” “这件事为何没了下文?”陆永同刚问完就想不明白了,当然是因为于月巧肚子里的孩子。 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一直都不太喜欢于月巧这个人,总觉得她的眼神太过外露,给人一种贪婪的感觉。 “去找人查查,于月巧这些年都去了哪里?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廷理一成婚她就回来了,时机太过巧合了,让人不得不怀疑。” 陆吉忙应道:“是。” 他正想走,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那六夫人?” 陆永同看了看日头,说道:“走了就走了吧,是陆府对不住她。” “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叶府为叶洪旭祝寿了,她传的那封信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猜测她可能是想让他尽快回到陆府,也是提醒他注意一些事。 他话音刚落,天边一个白点由远及近地飞了过来,陆永同眯了眯眼,白点越来越近,他很快认出了它正是几天前的那只白鸽。 陆永同伸出手,那只白鸽配合地落在了他的手上,等他取下藏在它腿上的信件,它就蒲扇着翅膀,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白鸽消失在天际后,陆永同才拆开手里的信封,等看到信的内容,他神情大变,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浑身的气势一瞬间凌厉起来。 他看的正是叶从容昨日写的春兰脖子勒痕上的三角鹿花样以及在她枕巾里发现三角鹿玉牌的事。 而那块玉牌也在信封里。 陆永同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然后将其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而猩红的眼眸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他很清楚三角鹿花样代表什么意思。 “将于月巧和冬芬带到刑室。”陆永同哑着嗓子吩咐道。 “是!”陆吉领命而去。 陆永同犹豫片刻,又在后面补充道:“悄悄地送过去,不要惊动夫人。” 陆吉:“我知道了。” 于月巧正吃着早饭,终于赶走了叶从容,她一脸的神清气爽,得意洋洋地说道:“亏我今日起了个大早想去送送她,谁知她跑得倒是挺快,倒是辜负了我的这一片心意了。” 冬芬为她盛了一碗汤,附和道:“她肯定也是觉得自己丢人,才天没亮就离开了。” “哼,还想跟我斗?”于月巧轻蔑地勾了下嘴角:“永远都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她正自顾自地开心着,这时院门口突然闯进来两个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于小姐,冬芬,请跟我们走吧。” 于月巧看出了他们的来者不善,她不安地抿了抿唇,强笑着说道:“你们是谁?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还没梳妆,劳烦……” “您请!”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直接打断,男人伸出手示意她少废话赶快走。 “夫人知道这事吗?我先去给夫人,唔唔……”于月巧还想找理由拖延,她和冬芬就被人捂住嘴,粗暴地带走了。 第45页 她们被送到了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里,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有的竟然还沾有干涸的血迹,于月巧吓得直打哆嗦。 陆吉两人正用绳子将她们藏在椅子上,于月巧强装镇定,嘴里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肚子里可怀着你们六少爷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陆吉两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绑好后就笔直地站到了门边。 于月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她内心急躁又恐惧,此刻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有些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可不应该啊,陆永同几人剿匪还没回来,陆府就只剩几个妇人,是谁绑了她们,又是谁竟会突然怀疑起她们? 她思来想去的都没得出什么结果,脑子里也始终乱哄哄的,她再忍受不了,破口大骂道:“到底是谁让你绑的我们?敢不敢露面看看?叶从容,是不是你?你们都给我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门这时被从外打开,于月巧被透进来的光照得下意识地低头闭上了眼睛。 “是我让人绑的你,你要怎么不放过我?”一个寒彻入骨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面目隐藏在刺眼的光线里,于月巧下意识地眨着刺痛的眼睛,终于慢慢看清了那人的脸。 “老,老,老爷。”于月巧一时吓得语无伦次,她脸色惨白,全身发冷,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说道:“陆老爷,您为什么将我们绑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永同没跟她废话,他伸手示意了下,陆吉拿着夹板上前夹住了她的手指。于月巧惊慌失措地挣扎着:“不要!不要!我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于月巧没费什么力就全交代了。 冬芬中间试图阻止,她眼睛气得通红,怒斥道:“于月巧,你这个贱女人,你给我闭嘴!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三皇子不会放过你的!” 陆吉很快用布条塞满了她的嘴。 陆吉审讯的经验老道,于月巧几次撒谎都很快被识破,这时她的手指就会被扎入一根银针,很快她痛得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再也不敢撒谎,把做过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三皇子先将陆廷理引了出来,随后又利用我让他被有毒的利刃所伤,他带着我回到了住处,却因为中毒昏了过去,我没给他吃解毒丸,甚至还,还趁他昏迷杀了他。” “后来三皇子的暗卫又将他的尸体抛到了山上,伪造成被土匪杀死的样子。” 真相终于抽丝剥茧般一点一点显露了出来,于月巧说完后才知道害怕,语无伦次地求饶:“不关我的事,我是逼不得已才做了这些事,是被三皇子逼的,求求你放过我吧!” 刑房里一片死寂,陆永同神情眼角的皱纹仿佛更深了几分,他听着于月巧轻描淡写地描述着怎么害死陆廷理,他几乎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想将刀插进于月巧的身体,将他儿子遭受的一切千百倍地还到她身上。 可他知道现在还不可以,他声音冰冷地接着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于月巧沉默下来,陆吉用力一拉她手上的夹板,她立马疼得哀嚎起来,大叫着说道:“是三皇子的!是三皇子的!” 念叨着这句话,她像是得到了什么力量,恶狠狠地看向陆永同,嘴里说着:“我肚子里是三皇子的亲生儿子,是皇上的亲孙,你要是敢动我,就是跟皇上过不去,你有几条命够死的!” 陆永同闻言不屑地笑了声,似乎并不将她的话当回事。 “陆廷理自己找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蠢,能怪得了谁?”于月巧疼得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说道:“是他自己来找我的,又不是我让他来的,关我什么事啊?” 她像想起了什么事,脸色难堪地说道:“都说他对我一往情深,真是个笑话!他根本就没和我住在一个地方,随便找了个破院子就将我打发了,每次见面都躲我躲得远远的,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他不过就是想利用我博个情圣的美名罢了,我杀了他又有什么错?” 外人都说陆廷理找了她很多年,她也是因此才被三皇子安排回到了江启城,想借此拉拢利用他。 陆廷理也的确很快就来找她了,甚至不惜抛弃新婚的妻子,但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她就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和避之不及。 他让她住进了名下的一所别院,自己却没住在这里,每隔几日来看她一次,说几句话就又匆匆离开。 她一点也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丝毫的喜悦与爱意,拉拢的计划也就泡汤了,那就只能除掉他。 如果陆廷理真如传闻中那么深情,她可能还真的舍不得杀死他。 陆永同无意与她争辩,他漠然地摆了摆手,陆吉会意,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于月巧和冬芬的手指被卡在夹板里,凄厉的声音相继在刑房里响起。 等到确定于月巧差不多都交代了,陆永同让人了结了冬芬,然后将于月巧丢到了一个三米深的地下室里。 下面只有一床破被,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难熬的寂寞。 于月巧早在冬芬被杀时就吓得失了魂,此刻被丢在这个狭窄的地下囚笼,她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恐惧如同洪水般淹没了她。 她吓得跪在地上,哀求着陆永同:“我知道错了,别这样对我,三皇子如果联系不到我会找你麻烦的。” 第46页 陆永同却丝毫不惧,他的眼里满是厌恶与恨意:“如果有机会,我会将他抓过来陪你的。” “你就在这里老实地呆着吧,我每日会让人给你送来食物和水,你最好能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他算是你的护身符,否则我早就将你千刀万剐。” 说完,他就将地下室的入口从外封上了,于月巧眼前的光线一点一点地消失,直到陷入一片黑暗中。 她痛苦地嚎叫着:“不要这样对我!我会疯掉的!” 可惜再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 陆永同这时也知道于月巧潜进来不仅是为了账本,也是为了陷害陆府,他同样查出了陆二夫人收受贿赂帮助于月巧进入陆家的事。 他夺了陆二夫人的管家权,交给了陆三夫人。 同时他找人一一校对陆府的账本,勒令陆二夫人三倍补齐贪污的银两,并让她家人在规定期限内还清借款。 陆二夫人最后还被禁足在院内,三年不能出门。 而陆夫人那里,她很快发现了于月巧的失踪,陆老爷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她。 陆夫人却不相信,不断地追问陆永同:“你到底将我的孙子带去了哪里?” 陆永同有些失了耐性:“你别问了,她永远不会出现了。” “你什么意思?”陆夫人眼睛通红:“我儿子死了,你连我的孙子都要抢走吗?你还让我怎么活下去?” “你这话太过分了!”陆永同沉下脸:“廷理也是我的儿子,我的伤心不比你少!” “都是儿子,那也是有区别的。”陆夫人冷笑一声:“我们之间的区别就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却有好几个儿子!” 陆永同一时哑然。 陆夫人固执地要找回她的亲孙子,陆永同无奈,只好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 于月巧杀了陆廷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陆廷理的。 陆夫人听后呆呆地站了很久,等清醒过来她拿着刀就要向外冲,侍女们连忙惊慌地拦着她。 陆夫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挣脱她们,满脸都是泪,她心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因为情绪崩溃昏了过去。 从此她就缠绵病榻卧床不起。 第23章 她比他以为的更加…… 叶府今日极为热闹, 从天还没亮鞭炮就响个不停,一条长长的红毯从门口一直铺至街角,门上的匾额以及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上都绑着鲜艳的红绸, 看上去极为喜庆。 不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沿着红毯进入叶府,将一张精致的请帖交给叶府的门房。 门房恭敬地接过请帖, 翻开一眼, 用手上的锣槌猛敲一声锣,扯着嗓子喊道“翰林院杜大人到!” 鞭炮声这时响了起来, 马车随即缓缓地向府里驶去。 江启城有一家名为如意楼的酒楼,据说其背后的老板身份不简单, 可能是哪一位皇家国戚。 而这里也成了读书人经常聚会的地方。 如意楼是去往叶府的必经之地,几个读书人正在二楼的回廊上官望,只见又一辆四驾马车飞驰而过。 蓝衣书生高宇轻嗤一声:“连内阁的安鸿都来了,叶洪旭这寿辰的排场还真不小。” 灰衣书生蔡永接口说道:“叶洪旭这厮惯会曲意逢迎, 他正得圣心, 如今连皇子们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更何况这些官员们了。” 高宇这时压低声音说道:“说到这里, 我倒好奇二皇子和三皇子今日会不会来了,叶洪旭可是圣上眼前的红人, 两人都想寻求他的支持。” 蔡永皱了皱眉:“这二位如今越闹越凶,圣上却对此一直视若无睹,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打算。” “我也正奇怪”,高宇摇头叹了口气:“因为前几年那事,朝中可一向对立储之事噤若寒蝉,如今两位皇子针锋相对,官员们见圣上并未恼火,心思也一日日地活络起来了。” “谁都想挣个从龙之功。”高宇不屑地冷笑一声:“但圣心难测, 就怕他们到时候有命挣没命享。” “我看圣上如今的态度的确是松动了”,蔡永却持不同意见,他声音压得极低:“今时不同往日,他的确是老了啊。” 高宇也一时无言,但圣心的确不好揣摩,思索无果后,他也不再纠结,反而转了话题:“诸位觉得这叶洪旭会支持哪位皇子?” 蔡永小声开口道:“我觉得会是二皇子,二皇子仁厚恭俭,知人善任,气度不凡,连皇上都对他赞赏不已。” 这时另一个书生吴振反驳道:“我却觉得是三皇子,他精明强干,事必躬亲,母亲嘉贵妃最为受宠,他同样也极得圣心。” 高宇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位兄台,我是问你们叶洪旭会支持哪位皇子,没问你们会支持谁。” 蔡永笑了笑:“我觉得他也是支持二皇子,否则怎么会把女儿嫁给陆廷理呢,他是二皇子伴读,谁都知道他是二皇子的人。” “他还将女儿嫁给嘉贵妃的侄子了呢,这能说明什么?”吴振冷笑着说道。 高宇也想起这一回事,他想起叶洪旭的几个亲家,个个都不简单,如今看来都不是随便选的。 吴振摇着头说道:“这老贼生了六个女儿,只有一个嫡女,却连庶女都嫁给了高官贵族做正妻,这背后怕是水很深啊。” “他当然不简单,你忘了他老丈人怎么死的了吗?当官这么些年,他步步高升独得盛宠,他的政敌却一个个都家破人亡,这其中……” 第47页 他没继续说下去,所有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看来他是想两头下注,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就不知那两位皇子愿不愿意了。” 几个书生讨论得热烈,高宇这时看向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衣书生:“这位兄台,你怎么看?” 他从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位面目出众的陌生书生,他眉眼清雅,气质如清风霁月一般,令人观之就心生好感。 众人讨论得热烈,他却一直低头坐在角落里自顾自地喝着茶,始终不发一言。 突然被他点头,白衣书生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淡淡一笑,压着嗓子轻声说道:“陆廷理如今不是死了吗?” 高宇明白他的意思,陆廷理死了,叶洪旭想联结二皇子的算盘算是落了空,他可能会偏向三皇子。 “恐怕没那么简单。”高宇不太认同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也没做过多的争辩,反而提起了其他:“陆廷理也算是难得的少年将才,没想到年纪轻轻就丢了命,真是太可惜了。” “少年将才?”白衣书生低声重复了一遍,似乎对这个评价很感兴趣。 高宇立马解释道:“他对带兵打仗极有天分,听说尤其精通排兵布阵,十五岁时就跟着轩辕将军上了战场,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听闻此言,有书生疑惑道:“高兄,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我知道他是武学奇才,年纪轻轻就武功高强,倒不知道他还精通打仗。” “是我老师告诉我的,他和轩辕将军是至交好友。”高宇连忙解释道:“老师说轩辕将军本来是将陆廷理当作接班人培养的,每次提到他都赞不绝口,可惜陆永同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去边疆,只想他留在江启城安安稳稳地走仕途。” “陆廷理自己却不愿浪费一身的武艺,一心想去边疆带兵杀敌,都偷偷地跑出江启城了,却被二皇子一纸暗信召了回来。” “因为什么大家可能都听说过,就是那次著名的行宫刺杀事件,二皇子差点就丢了命。陆廷理从小就是二皇子的伴读,与他感情深厚,二皇子出言要求,他自然不能不留在他身边保护他。” “轩辕将军见陆廷理实在脱不开身,也只能无奈地将此事搁置了。他怕陆廷理慧极必伤,所以很少宣扬这些事,所以只有极少的人才知道内情。” 高宇叹了一口气:“轩辕将军在边疆知道陆廷理身殒的消息一定很难过,真是太可惜了。” 白衣书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她神情晦暗不明,低声重复道:“是挺可惜的。” “这样说来,确实有些可惜。”有书生接话道:“如今边疆不太安分,咱们安源国与西陆国时有摩擦,轩辕将军年纪越来越大,却至今没有人可以从他手中扛起大梁。” “这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不过我觉得陆廷理的死有些离奇,他武功如此高强,怎么会被几个土匪杀死,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我也觉得他的死怕是不简单。” 这时有人说道:“陆永同儿子刚死,今日怕是不会来这里了,就是不知叶洪旭的那个九女儿会不会回来。” “倒是个苦命的女子,嫁过去不得丈夫喜爱就算了,还短短几个月就成了寡妇。” “叶洪旭大概应该会将她要回来,女儿在他眼里就是资源,他可不会白白浪费。” “那陆永同应该不会同意吧,他这个都察院御史可也不是好惹的。他们两家联姻的时候我就很震惊,陆永同看起来挺正派,怎么会和叶洪旭这种人牵扯在一起?” “我也想不明白。” “据说叶洪旭这个九女儿其实年纪最大,是叶洪旭做官前认识的女子所生,十岁时才回到叶家,他对外声称是在外养病,但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说他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九女儿,她出嫁前我根本就没听说过有这个人。” “她应该长得挺其貌不扬,要不然陆廷理怎么舍得新婚一个月就抛下她离家出走呢?”一个面目有些猥琐的书生不怀好意地揣测道。 他刚一说完,就感觉脖子处像是被谁掐住了一样透不过气,他伸手摸了摸却没发现什么异样,他难受地捂着胸口咳嗽了一会才慢慢缓过气来,却是再不敢多说了。 众人正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这时窗外突然又突然传来马蹄声,众人闻声向外看去。 “八驾马车!”有书生忍不住出声说道。 一辆华贵的八驾马车踏风而至,车身是由昂贵的黑楠木所制,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上面镶满了昂贵的玉石,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地金光。 拉着车的八匹马高大健壮,精气十足,没一会就带着马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是一辆皇家马车。 回廊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一名书生喃喃道:“没想到真来了,也不知是哪个皇子。” 他话音刚落,又一辆八驾马车飞驰而过。 书生们一下子沸腾起来:“没想到都来了!” “这可热闹了!” “叶洪旭今天可是得了脸面了!” 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高宇与蔡永讨论了几句,下意识地看向白衣书生。 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遗憾地发现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 第48页 叶从容回到街角的马车上,蓝竹一脸担忧地抱怨道:“小姐,您可回来了,我都要急死了。” 白衣书生也就是叶从容手脚利索地换下了身上的衣服,她笑着安抚道:“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嘛。” “您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呀。” 叶从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认出来就认出来了,能拿我怎么样?” 蓝竹无奈地看着她。 叶从容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只是想打听些事情,别生气了,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经过如意楼的前面,书生们还在讨论着两个皇子的事,眼神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这辆朴素又普通的马车,都没当回事。 陆廷理坐在马车的车顶上,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几个书生。 没想到会亲耳听到这群书生议论自己,本来还因为听他们提起师父而觉得心情沉重,可没几句又听他们议论起他和叶从容,竟然还说叶从容其貌不扬,气得他想直接掐死那个书生。 他那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叶从容,怕她觉得难过。 就见她津津有味地听着自己的八卦,嘴角竟然还泛起一抹饶有趣味的笑意,像是丝毫不将别人的议论和揣测放在心上。 他温柔又难过地看着她,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游刃有余地活着,比他以为的更加强大和丰盛。 第24章 他是如此痛恨自己…… 叶府的门房不时向府里探头打量着,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喧嚣声,热闹得很。 门房心里觉得与有荣焉,他家老爷真有脸面, 竟然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来为他过寿。 这时一个家丁过来说:“王哥,这么晚了, 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门房点了点头:“人应该已经来齐了。” 他话音刚落, 就见一辆马车出现在街口,朝着叶府缓缓驶来。 门房皱起眉, 有些疑惑来人会是谁,这辆车十分普通, 相比于来这里祝寿的其他马车,几乎可以称得上简陋。 一个马夫驾驶着马车停在了叶府门口,门房不敢怠慢,俯身恭敬地伸出手, 嘴里说道:“这位客人, 麻烦将您的请柬交给小人。”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缓缓拨开车帘,露出一张明艳秀丽的脸, 她微挑眉心,轻声说道:“是我。” “九, 九小姐。”门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从容似乎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 她轻笑了一声,说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是!不是!”门房连忙摆手,低头请罪:“是小人出言无状,请您恕罪!” “行了。”叶从容知道他肯定是得了上面人的命令,也没兴趣难为他,只轻抬下巴示意他进去请示:“去告诉叶洪旭, 我今日来都来了,自是不可能轻易回去的。他若不让我进府,我就整日等在门口也可以。” “这……”门房犹豫片刻,看向一旁的家丁,家丁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转身向府里快步走去。 没多久,叶管家就带着人匆匆赶来,他向叶从容行了个礼,看似恭敬地说道:“九小姐,请跟我来吧,老爷正在等你。” 叶从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真是难得啊,今日我竟这么轻易地就进了府。” “九小姐说笑了。”叶管家面上滴水不漏:“老爷最近十分担心你。” 叶从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担心她? 是担心再也无法利用她吧? 马夫将马车停去了府中规定的位置,而叶从容和蓝竹在叶管家的带领下走上了府中的一条小道。 叶从容觉得好笑,叶洪旭这是多怕她给他丢人? 走了一会,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眼熟,叶从容已经知道自己正在被带向哪里。 转过一个弯,一堵高墙出现在眼前,墙上爬满了藤蔓和枯枝,显得十分破败不堪。 这正是叶从容住了将近十年的小院。 叶管家领着她走进去,院子里因为久未打理长满了野草,水井旁还有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动物尸体,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叶从容皱了皱眉,这味道让她胃里难受得不行。 她扶着蓝竹的手后退了几步,冷冷地看向叶管家。 叶管家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快,态度恭敬地说道:“劳烦九小姐在这里安心等待,老爷很快就会过来见你。”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蓝竹气愤地骂道:“这老头怎么还是这幅死样子啊?” 叶从容很快就平复好心情,她这次前来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并不觉得生气。 蓝竹这时打开了房门,飞扬的尘土扑面而来,叶从容向后拉了一下她,她才没呛进嘴里。 两人等了一会才走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泛着潮湿的泥土味,有几个蛾子听见声音绕着屋子飞了起来。 蓝竹嫌弃地捂着鼻子说道:“小姐,这里根本没办法待人,咱们还是出去吧。” 叶从容刚想说什么,就见一只老鼠突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径直穿过了两人脚边。 “啊啊啊!”蓝竹惊声尖叫,吓得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好了好了,它已经跑了。”叶从容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着,随后很快拉着她走出了屋子。 第49页 蓝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抱怨道:“小姐,真的吓死我了!” 叶从容点了点她的额头,嘲笑道:“小时候害怕也就算了,长大了还一点没长进。” 蓝竹也想起刚搬进来这里的事情,那时候环境比现在还糟糕,院子里长满了野草,都没有让人下脚的地方。 叶从容刚被关了七天七夜,虚弱得说不出话,她一个人手脚笨拙地喂她喝了点汤,正准备出门刷碗的时候,脏乱不堪的角落里也是突然冲出了一只老鼠,她头皮发麻,吓得尖叫出声,碗筷都摔在了地上。 叶从容艰难地从床上爬了下来,轻轻抱着她安慰道:“蓝竹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小小的人却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让她的恐惧也烟消云散。 叶从容身体慢慢好起来后,就带着她将房子里里外外认真清扫了一遍,将房间里的老鼠洞用石头堵得严严实实,那天过后还真的再没见过老鼠。 两人后来又将院子里的野草除干净,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菜,叶府虽会按时为两人送饭,但食物却很简陋,她们后来经常自己做饭改善饮食。 她们在这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打发时间,叶从容自己看书写字作画,也会每天抽出时间教蓝竹认字。 她们有时候也会绣绣花,种种菜,下下厨,孤单和无聊并没有将她们打倒,反而让她们成为了内心更加强大的人。 高大的院墙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牢,将叶从容和蓝竹的年少时光都尘封在这方寸之间。 那是一段漫长又沉寂的时光,如今两个人已经可以笑闹着说起往事,听者却心疼无比。 他打量着这残破又阴暗的院落,无法想象叶从容是如何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年,又是如何在这里独自长成如今这般美好的模样。 她刚被关进这里时,年纪明明还那么小啊。 怪不得她搬进晴雨轩时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他那时因为对婚姻的抗拒故意针对她,本以为她会觉得院子偏僻狭小的,可她却异常平静。 他如今才知这份平静是因为她在比之更恶劣的地方住了十年,所以才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陆廷理从心底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和厌恶,是对叶洪旭的,更是对自己的。 他以前就听说过叶洪旭的残暴无良,也已经知道他在叶从容归宁时曾将她拒之门外。 可今日听闻的看到的更加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根本没想到,他对待亲生女儿也会如此残忍和无情。 他转而想到,叶从容第一次可以离开这里时一定很开心吧。 她本是想借着成婚逃离陆府,再在半路远走高飞,可因为他最终放弃了离开,嫁进了陆府。 她一定是抱有期待的,离开了叶府的囚笼,想尝试哪怕只有一丝幸福的可能。 可命运并没有眷顾她,她的丈夫如同她的父亲一样冷漠,陆府于她而言就是另一个囚笼。 他是如此痛恨自己从前的无知与卑劣。 他带给她的,不是希望,反而是无尽的失望。 院子里的气味实在让人待不下去,叶从容带着蓝竹向外走去。 蓝竹有些胆怯地问道:“小姐,我们就这样走吗?老爷来了见不到你怎么办?” 她对叶洪旭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们在这里等到明天都见不到叶洪旭,他才不会来这里见我,只是怕我出去丢他的人,将我们打发到这里罢了。” 蓝竹眉心紧锁,却对叶洪旭敢怒不敢言,嗫嗫嚅嚅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去拜拜菩萨。” 她们没多久就走到了一座同样偏僻的院落前,从院门口就飘出了一种檀香味,让人烦躁的心情瞬时平静下来。 叶从容轻轻敲了敲门,没多久一个侍女就过来开了门,见到她表情有些惊讶:“九小姐?” 叶从容笑着问道:“盈盈姐,夫人在吗?” 庄盈点了点头,带着两人进了屋。 房间正中摆着一尊菩萨像,菩萨眉眼低垂,唇角一抹浅笑,神情悲悯,像是平静又包容地注视着人间的万般苦难。 佛像前的蒲垫上跪着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她未施粉黛,眼角间有了明显的皱纹,手里转着一串佛珠,闭着眼睛低声念着经。 等了一会后,女子才停了下来,她缓慢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叶从容,眼神柔和,轻声说道:“你来了。” 叶从容眼神同样柔和,她微微一笑,问道:“夫人还好吗?” “我还是老样子。”叶夫人从蒲垫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边:“倒是你,还好吗?” 叶从容知道她是说陆廷理去世的事,她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没事了。” 叶夫人似乎看出了她内心隐藏的情绪,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劝慰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叶从容本没觉得有什么,听她这么一说,眼里却一瞬就盈满了泪水,好似自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自从沈见月去世后,她几乎再也没有得到过这种关怀。 她低头掩饰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摇了摇头,闷声说道:“我没事。” 叶夫人没有拆穿她,只从桌子上拿了三支香递到她面前:“都来了,就上个香吧,菩萨会保佑你的。” 第50页 叶从容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随后将香接了过来,她将香点燃,郑重地跪在了佛像前,虔诚地拜了三拜,随后起身将香插在香炉里。 愿菩萨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出世,保佑她们从此平安顺遂,保佑她们不再颠沛流离。 第25章 “我也希望自己没…… 上完香, 叶从容跟着叶夫人来到了厢房里,庄盈给两人各端来一杯茶水。 叶夫人喝了一口茶,柔声问道:“你今日怎么会来?” 叶从容知道她的意思, 陆廷理刚去世,叶家对她来说又是个如同囚笼般的地方, 按说她怎么也不该来的。 只是她心里有一件事实在放心不下。 叶从容微微向前倾了下身子, 低声问道:“夫人,我出嫁那一天, 您曾说见过一个绣着蓝色孔雀开屏的扇面,还记得吗?”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 陆府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外,她已经化好妆,蓝竹慌忙为她盖上了红盖头,又将准备好的一把团扇递到她手里。 那团扇尾部缀着细长的金色流苏, 扇面上绣着一幅喜庆的花鸟图, 庄盈随口夸了句:“这鸟看上去活灵活现的,绣工真不错。” “是挺不错的。”叶夫人也看了过去, 她笑着说道:“不过还是比不上那把蓝孔雀开屏的扇子,那才是真的顶级绣功, 本还想着找到那个绣娘的,可惜……” 叶从容就在这时被人簇拥着走了出去, 外面响起的鞭炮声也掩盖了叶夫人后面的话语。 等坐上花轿,叶从容的脑海里依然回响着叶夫人的话,虽然世上肯定不止一把绣着蓝孔雀的扇子,可她莫名地觉得叶夫人所说的就是她心里想着的那一把。 她紧紧攥着手指,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冲下去找叶夫人问个清楚,可仅存的理智又将她拉扯住。 花轿被人抬了起来, 在唢呐和锣鼓声中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叶府,这件事也只能渐渐沉淀成她难解的心事。 所以在离开江启城之前,她一定要来这里问清楚探究竟。 叶夫人不解地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叶从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认真地点了点头。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叶夫人将手里的杯子放下,轻蹙眉心细细想了一会:“那幅绣面极其精致,上面的孔雀栩栩如生,它神情傲慢地炫耀着自己的蓝色羽毛,那羽毛真是漂亮,晶莹透亮,阳光一照,还泛着波光,几乎是我平生见过最为精美生动的双面绣。” 叶从容急切地追问道:“孔雀的眼睛是不是并不相同,一只是黑色,一只却是棕色?” 叶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那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睛让本就艳丽的孔雀多了几分妖异,更显得与众不用,也令人记忆深刻。 叶从容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眶泛红:“那是我的扇子。” 她没详细解释,继续问道:“夫人,您还记得是在哪里见到的吗?” 叶夫人神情有些复杂,犹豫片刻后,才说道:“在他的书房。” 这个“他”自然是指叶洪旭,叶从容虽然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可得到确认后依旧难以理解:“我的扇子怎么会在叶洪旭那里?” “你先别着急”,叶夫人轻声安抚道:“说不定是当初接你回来的人偷偷带回来的。” 的确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叶从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既然已经来了,她就一定要调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在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叶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拿回那把扇子?” 叶从容平静地点了点头。 叶夫人一脸的不赞同,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只是几年前偶然在他的书桌上见过这把扇子,当时觉得上面的刺绣很是精妙绝伦,便记在了心上,我当时已经与他撕破了脸,便也没问他扇子是怎么来的,又有何用处,如今那扇子可能早就不在叶府了。” “你此番冒险不仅可能无功而返,甚至极有可能被他发现,他那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到时候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叶从容一言不发,但眼里却清清楚楚地透露着不甘心:“那把扇子对我真的很重要。” 叶夫人看出了她眼睛里的固执与坚持,知道她是绝不肯轻易放弃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劝她,反而说起了别的:“他的书房里有一间密室,但我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他为人格外谨小慎微,重要的东西一般都只放在密室里。” “今日几乎所有下人都在寿宴上帮忙,书房的守卫应该会比较松懈,我会让庄盈帮你支开一会守卫,你可以趁此机会进去。” “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过于执着,发现什么不对劲或者没有什么收获,就不要犹豫迟疑,一定要尽快离开。” “好。”叶从容乖巧地应了一声,她感激地看着叶夫人:“谢谢您。” 叶夫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其实叶从容也是出嫁前的那几天才和叶夫人熟识起来的。 她那时候刚被叶洪旭从小院放出来,正因为出嫁事宜忙得晕头转向时,叶夫人出现了。 她其实已经许久不管府中的事,整日就呆在院子里礼佛,可这次竟然愿意主动帮助叶从容张罗婚礼。 第51页 叶从容初时其实是有些戒备的,她也不知如何应付别人突如其来的好意。 直到她从一直帮她卖画的那个侍女云芝那里知道了一些事。 原来叶洪旭当初并不是想她自生自灭,而是准备活活饿死她的。 是叶夫人让自己的一个仆从整日为她送饭,叶洪旭知道后虽心生不喜,却也没有再找她们麻烦。 她和蓝竹多次生病也是叶夫人帮她们找的大夫,否则大夫连她们的院门都进不去。 就连乞巧节那天她第一次可以外出,同样是叶夫人帮她争取来的,也就是在那天她遇到了陆廷理。 叶从容又暗地里多方打听了一下,确认云芝说得是事实,才彻底放下了戒心。 叶夫人将她的嫁妆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乎没让叶从容费什么心。 她不再像叶从容第一次见她那样满是怨恨和愤懑,而是变得温柔和善。 叶从容知道她在自己的亲生女儿叶倩如出嫁后就搬进了一个偏僻的院落里,每日只礼佛念经,几乎不再出门。 出嫁的前一夜,叶夫人一边为叶从容整理着衣物一边细细地叮嘱着新婚夜要注意的事项。 叶从容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问道:“夫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叶夫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看向叶从容,嘴角泛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眼角的皱纹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优雅:“你不用太感动,我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叶从容问道:“什么私心?” 她坐到了叶从容床边,轻声说道:“我想为倩如积点德,她的父亲是一个猪狗不如的小人,她的母亲便只能尽力做些事弥补。” “大姐姐真的很幸福。” 叶从容眼里流露出一抹羡慕:“你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叶夫人也看出了她眼里的怀念和伤感,柔声安慰道:“如果可以,你的母亲也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我知道。”叶从容笑了笑,她看向墙上贴的大红喜字,低声喃喃道:“这世上总有很多无奈。” “是啊,我早就想报仇雪恨一死了之了。”叶夫人苦笑一声:“可为了孩子,也只能这样生生熬着。” “会好起来的,我们的好日子一定在后头呢。”叶从容极为认真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和卑劣小人共沉沦,大姐姐不能失去你的,你也根本不明白失去母亲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数个从美梦里哭着惊醒再难以入眠的夜晚,意味着无休止的想念和永远的遗憾,意味着失去一切庇佑,茕茕孑立地活在这世上…… “好。”叶夫人低低应了一声,她的眼眶也有些泛红,轻轻握住了叶从容的手,心疼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母亲若知道你长成这般模样一定会很骄傲的。” 叶从容努力扯起一抹笑:“我也希望自己没有让她失望。” 杂乱的思绪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叶从容被叶夫人叫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叶从容打起精神又和她说了会话,就告辞离开了,她还得回自己的院子准备些东西。 一直回到自己的院子,蓝竹才敢开口问他:“小姐,您回来就是要找扇子吗?” 叶从容点了点头:“对啊。” 蓝竹好奇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扇子呀?” 陆廷理也十分好奇,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扇子值得叶从容去冒那么大的险,他已经开始因此心神不宁。 叶从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解释道:“我八岁时在街上遇见一个西域商人展览孔雀,我看得入了迷,怎么也不肯走,我娘就答应给我把孔雀绣下来。” “当时正值夏天,她就给我绣在了扇子上,那把团扇陪伴了我好几年,可我被带到叶家时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带,那把扇子也就不知所踪了。” “我不是一定要找到那把扇子,我其实更想知道那把扇子为什么会落到叶洪旭手里?他是不是对我娘做了什么?”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好骗,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叶洪旭当时到底有没有派人诊治沈见月。 她眸色漆黑阴沉,神情也逐渐变得冷冽。 若他真的对沈见月做了什么事,她就算豁出命去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第26章 “这么说,那绣娘…… 叶从容将院门从外面反锁上, 然后从窗台上找到了一把小铲子,接着走向院子里的一块空地。 蓝竹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从她手里接过铲子, 说道:“小姐,您站旁边好好休息, 我来挖就行。” 将正房和厢房的墙角连起来, 院门和水井也连起来,会得到交汇在一起的一个点。 蓝竹就蹲在那个点那里向下挖了起来, 大概挖了一尺深,铲子就碰到了一个硬质物件。 蓝竹将那物件周围的土松了松, 逐渐露出了它的真容,竟是一个古朴的雕花木盒。 陆廷理蹲下来认真地观察,十分好奇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蓝竹将木盒取了出来,将上面的泥土擦拭干净, 才捧起木盒来到了叶从容面前。 木盒上挂着一个精巧的银锁, 叶从容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把钥匙,很容易就将那把银锁打开了。 第52页 她将锁取下来, 缓缓地将木盒打开,里面放置着一个小巧的白瓷瓶, 瓶口用木塞塞住,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叶从容并未将瓷瓶打开, 直接收就收进了袖子里,然后又让蓝竹锁上盒子重新埋了回去。 蓝竹知道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叶从容要用来干什么,她不安地问道:“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叶从容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平静地说道:“做我一直想做的事。” 夕阳的霞光落在她的身上, 清风摇曳着她的发丝和衣摆,光的暗影悄悄遮住了她的神色。 陆廷理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她,要不然总感觉她是要不顾一切地随着光随着风飘然而去一样。 不过他当然是扑了个空,心也随之骤然一空。 还没等他觉得难过,叶从容的神情已经没有了异样,她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金色手镯,陆廷理觉得这手镯有些不对,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手镯竟然是一套暗器。 叶从容将手镯为蓝竹戴上,嘱咐道:“我以前教过你怎么使用,千万不要忘了,按上面的花纹就能发射银针,一共有十根银针,银针上有迷药,一旦遇到什么危险,你就可以利用这个脱身。” 蓝竹点了点头,小心地用袖子遮挡住了手镯。 叶从容自己也戴上了一只,这是她很早以前就托书商给她买来防身用的,以免遇上什么危险毫无反击之力。 自从买来她其实还没用过,但她一直都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今晚这不就派上了用场。 陆廷理看着叶从容一幅装备齐全的样子,愈发觉得忐忑不安,他已经知道叶从容这是要夜探叶洪旭的书房,可这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叶从容避着人悄悄地来到了叶洪旭书房附近。 她藏在角落里观察了半个时辰,发现书房的确只有门口的两个守卫,将他们解决了,她就可以顺利地进入书房了。 她自己的事不想连累叶夫人,所以今日已经拒绝了让庄盈支开守卫的提议。 因此现在只能她和蓝竹想办法了。 叶从容其实已经有了主意,她附在蓝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蓝竹虽然神情有些紧张,但还是乖乖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能上天也在帮助她们,这时守卫甲突然离开去了厕所的方向,蓝竹抓住机会悄悄跑到了书房的背面。 她好像不小心似地摔了一跤,惊叫了一声,守卫乙很快循着声音冲了出来,戒备地看着蓝竹:“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蓝竹面露紧张,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是九小姐的侍女,小姐让我来找老爷,我,我们等了他一天了。” 守卫乙闻言神情放松了下来,他似乎也知道叶从容的处境,因此并没怀疑蓝竹的话,只随口打发道:“老爷并不在这里,你回去让小姐再等会吧,别到这乱跑了。” 蓝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慌乱地应着:“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就立马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叶从容就趁着这个空隙顺利地潜入了书房里,她刚关上门,两个守卫就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守卫甲疑惑地问道:“你去哪了,怎么不好好守着?今日人多眼杂,老爷专门吩咐我们要打起精神的。” 守卫乙回答道:“我知道,我是听见外面有声音,出去看了一下。” “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九小姐的侍女,说很久没等到老爷,来这里找他。” 守卫甲松了口气,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谁都不会觉得叶从容会大胆到自己闯入叶洪旭的书房。 他取笑道:“这九小姐也真是不通人情,还看不出老爷不想见她吗?” “就是说啊。”守卫乙摇了摇头:“相公刚去世就安分地待着呗,非得回来惹老爷不快,你说她图什么呢?” 叶从容一边听着外面的两个守卫在讨论自己,一边用袖子包着夜明珠偷偷地在书房里翻找着。 叶洪旭的书房很大,里面的东西却不多,只有一面墙上立着书架,架子上都是一些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籍。 他的书桌上则是一些奏章,叶从容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想起叶夫人的话,开始沿着墙壁摸索,想找到密室的开关。 她来来回回的地翻找了两遍,几乎将屋子里的每一块砖都摸了一遍,依然没什么收获。 陆廷理此时却有了收获,它是鬼魂,可以穿墙而过,因此非常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密室。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很快就意识到他找到根本没什么用,依旧帮不上叶从容一点忙,只能看着她一遍遍尝试一遍遍失望。 两个守卫一直在外边低声聊着天,这时守卫甲突然问道:“我听说九小姐是外面的女人生的,十岁才回到叶家,是吗?” “没错。”守卫乙说道:“你刚来所以不清楚,当初还是我亲自去接的她呢。” 叶从容手上的动作一顿,视线看向了门外。 “真的吗?”守卫甲来了兴趣:“她娘是什么人呀?” “就是一个普通的绣娘”,守卫乙语气有些轻视:“不过绣工确实不错,一条手帕都能卖个几十两银子。” 守卫甲有些怀疑:“这么多?怎么可能?” 第53页 “我还能骗你不成?”守卫甲被他质疑,有些不快,下意识地抬高了声音:“当初就是我亲自去卖的!” “那手帕上好像有一种什么特殊的绣法,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守卫乙努力回想了一会,突然眼神一亮,兴奋地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叫双面绣。” “据说这双面绣全天下都没几个人会,所以价值自然就高了。” 守卫乙压低声音说道:“其实还有一把扇子,那扇子才是一绝,上面的蓝鸟像是要从画里飞出来一样,这个我们可不敢留下,就呈给了老爷,听说老爷后来送给了宫里的娘娘,因此得了很大的好处呢。” 守卫甲问道:“那怎么不把那个女人接来叶府,绣品不就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吗?” “哪那么简单?”守卫乙说道:“那女人得了怪病,已经半死不活了,我们接了九小姐以后就任她自生自灭了。” “等后来卖了手帕以后才知道她这么有能耐,等再回去找她时,她已经不知所踪了。” “那时候九小姐成日里问她娘怎么样了,我们就告诉她已经去世了,没想到她自己偷偷从叶府跑了出来,我们只好连夜为那女人盖了个坟墓。” “不过九小姐很快就被人抓回了叶府,所以没发现什么端倪,我们后来也把那女人留下的绣品能拿回来的全拿回来了。” 叶从容全身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背,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和痛苦。 她虚弱地沿着墙壁滑坐下来,眼里猩红一片,恨不得冲出去杀了他们,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廷理也没想到会听到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他心疼地看着痛苦到忍不住颤抖的叶从容,伸出手虚虚地环抱住她。 这时,守卫甲沉默片刻,问道:“这么说,那绣娘也有可能没死?” 叶从容一愣,直直地看着门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怎么可能呢?”守卫乙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离开的时候她都已经昏迷不醒了,又没人给她找大夫,她怎么可能还活着,更有可能是自己死在了一个什么地方。” 守卫甲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说得也是。” 陆廷理就这样看着叶从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破碎掉,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他忍无可忍,愤怒地冲到门外死死地掐住了两个守卫的脖子:“你们两个混蛋,快给我闭嘴!” 守卫乙摸着脖子艰难地开口说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 “我也是。”守卫甲眉心紧皱,他向前迈开了步子:“可能是这里太闷了,我去前面透透气。” 守卫乙莫名地心慌,他喘着粗气,抬脚跟上了他:“我也去。” 叶从容虽然知道沈见月活着的可能并不大,因为如果她还活着,那么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来见她的。 可此时此刻亲耳听到这些话,让她绝望地想毁灭掉所有的一切。 恨意和痛苦深深地在她的骨髓里蔓延,她痛得蜷缩着身子,抵抗着心上不断袭来的寒冷和疼痛。 原来叶府并没有给沈见月找大夫,原来她很有可能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原来那座坟墓里并没有沈见月,原来她死了甚至都可能没有一座坟墓。 她应该冲出去杀了门口的守卫,去杀了叶洪旭,去一把火烧了叶府,去让这些毫无任性的人付出代价。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站起来摸索着墙壁,她此刻没有时间痛苦,痛苦也没什么用。 她需要摒弃掉无用的愤怒和痛苦,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她只能做有用的事。 叶从容又摸索着来到了书架前,她有些焦躁地又将书翻找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她耐着性子将书放了回去,这时她突然察觉到什么,动作下意识地一顿,她张开手指去认真感受了一下。 果然有一阵极轻的风吹拂过她指间。 她环顾了一眼四周,房间里明明是密封的。 她感受着那阵风,抽出了书架上的几本书,那风更明显了一些,她试探地在墙壁上轻轻按了一下。 一声轻微的“轰隆”声,眼前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小门。 叶从容将书放回原位,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墙壁和书架很快恢复原状。 陆廷理放松了一下刚才疯狂挥舞的手臂,随后也穿过墙壁进入了密室。 第27章 那是一身极为华丽…… 叶从容将夜明珠从衣袖里拿了出来, 柔和的光瞬间照亮了这间极为狭小的密室。 叶从容从门口向里面看去,密室的墙面上空荡荡的,没有放置任何东西, 只有墙角的位置堆着三个半米多高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红木箱子。 叶从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伸手想打开第一个箱子, 才发现上面有一把银锁。 叶从容早有准备, 她从发簪上取下了一根银针,对准锁芯, 摸索着转动了一下,“啪”地一声, 银锁应声而开。 她心里一松,这开锁方法是她偶然从一本杂书上看到的,自己也偷偷练习过很多次,没想到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场。 陆廷理没想到叶从容还会这一手, 难掩惊讶地看着她。 叶从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子, 这时突然“砰”地一声响,有东西沿着木箱边缘滑落到了地上。 第54页 叶从容本就精神高度紧张,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安静地等了片刻, 见外面没有动静,才放心下来。 她拿着夜明珠去看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才发现那是一条精美绝伦的珍珠项链,而第一个箱子里放置着满满一箱子的金银珠宝。 叶从容将珍珠放回原位,重新锁上了箱子。 为了节约时间,她故技重施,一起撬开了后两个箱子上的锁,随后直接打开了第二个箱子。 这次是一些字画, 叶从容简单翻了一遍,竟然还从中看到了她的《夏夜思棋图》,这幅画是她的成名作,也是她价值最高的作品。 她虽然很喜欢这幅画,但卖出去后就没再关注过,没想到竟然会在叶洪旭这里。 她可不信叶洪旭是真心喜爱字画的人,箱子里的每一幅字画几乎都价值连城,这应该才是他收藏它们的原因。 陆廷理也没想到叶洪旭竟然会有《夏夜思棋图》,他从前只听闻过这副画有多么绝妙,也曾看见过别人的仿作,但人们的追捧太过疯狂,他原以为有些言过其实。 如今终于得见真迹,才知传言竟真的没有半分虚言。 只惊鸿一瞥,画中少年那灵动的表情就仿佛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特别是少年与叶从容有五分相似的侧脸,几乎让陆廷理看痴了,直到叶从容将画重新归置好锁上箱子后他还没有回过神。 这时只剩最后一个箱子,叶从容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情已经有些焦躁。 她不自觉地蜷缩了下手指,耐着性子打开了箱子。 这时密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随后脚步声响起,有人走进了书房。 陆廷理对声音异常敏感,他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急忙起身穿过墙出去察看,果然是叶洪旭回来了。 他似乎是喝醉了,脸色通红,脚步也有些不稳,竟然直直地朝着书架的方向走来。 陆廷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这种情况下叶从容肯定躲闪不及。 他正想着该怎么办,就见叶洪旭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然后走向了书桌前。 他并没有发现异样,也没有打开密室,陆廷理松了一口气,连忙又穿过墙壁回到了叶从容身边。 他本以为叶从容已经锁好箱子准备离开,却没想到她还是站在最后一个箱子面前,像是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失了魂般怔怔地注视着箱子里的东西。 陆廷理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好像是一身极为华丽耀眼的红色嫁衣。 只是嫁衣再美丽,现在也不是欣赏的时候。 他急得不行,忍不住开口提醒她:“别发呆了,叶洪旭回来了,快想办法离开呀。” 这当然没什么用,陆廷理正想着再制造点阴风提醒她时,屋外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叶从容猛然回过神,戒备地看向了门外。 见来人似乎并未打算来密室,叶从容心神稍缓,她转过头依依不舍地轻抚了下那身嫁衣,眼睛里泛着红,面上的神色似悲痛似怀念。 只是如今不是放纵情绪的时候,叶从容的那一点异样稍纵即逝,快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出来。 只有陆廷理看得清清楚楚。 叶从容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箱子,又重新上了锁。 随后她来到了门边,偷偷探听着外面的声音,又将手放在了镯子上以备不时之需。 密室里隔音其实不错,只能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谈论声,其中一个是叶洪旭,另一个倒不知是谁。 陆廷理出去一看,发现来人竟然是三皇子。 叶洪旭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三皇子就坐在他的对面。 三皇子脸色有些难看,皱着眉说道:“陆永同似乎回来了,他不应该回来这么快的啊,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察觉到什么又怎么样?”叶洪旭毫不在意的说道:“他没有证据,就什么都做不了。” “没找到账本,我始终放心不下。” 三皇子心里仍觉得不安,他神情阴狠地说道:“陆家存在一日,我就一日不得安稳。” 叶洪旭叹了口气:“我当时就告诉您,先不要杀陆廷理,我留着他还有用,您却一意孤行,派出暗卫中所有的精锐去追杀他。” “如今他倒是死了,您的暗卫却也死伤大半,以后都再难派上用场,账本也还是一无所踪。” 三皇子有些恼羞成怒:“你这是在怪本王?” “我当然没有怪您的意思”,叶洪旭连忙解释道,“只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想要覆灭陆家不是这一时半刻的事,陆永同也不是吃素的,贸然行动反而可能会让他抓住把柄。” “一直为陆家说话,你不会真把他当你亲家了吧”,三皇子冷笑一声:“劝你不要自作多情,人家可没把你还有你女儿当回事。” “您这话实在有些过了”,叶洪旭面上露出几分恼怒:“我当初为什么会和陆家联姻,别人不知道,您难道不知道吗?” “是本王妄言了。”三皇子也想起了这件事,他神色稍缓,口气也软了几分:“你为我做了什么,我心里再清楚不过,等我来日登上龙位,绝不会亏待你的。” 叶洪旭忙起身行了个礼,嘴里说道:“臣不求功名利禄,只是想为江山社稷选个好君主罢了。” 第55页 这话说到了三皇子心坎里,他心情明显变好,起身虚扶了叶洪旭一把,笑着说道:“找账本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叶洪旭连忙应了声“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不用送,人多眼杂,别让二哥的人看见。”三皇子说着走向门口,这时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身对他说道:“我听说你嫁给陆廷理的那个女儿回来了。” 叶洪旭面上有些不快:“是的。” “说来倒是有趣,我在陆府的线人送出了一封密信,让我一定要杀了她。” 叶洪旭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为何?” “信里并未说明”,三皇子轻笑一声:“我那线人是不知我和你的关系,你且放心,我不会杀她,反而想重用她。” “她身在陆府,正好可以利用她帮我们做些事。” 叶洪旭其实并不在意叶从容的死活,既然三皇子有这个想法,他便欣然同意:“我这女儿太没用了,今日本不想见她的,但她既然有幸得了您的赏识,我这就派人将她找来,一定让她好好完成您交待的任务。” 三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出门离开了。 叶洪旭面上的表情立时松懈下来,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他冷哼一声,恶狠狠地骂了声“废物”。 可这废物偏偏是皇子,他还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叶洪旭愤怒地砸了几个杯子和花瓶才平复好情绪。 废物也好,废物才好控制,这也是他当初选择支持三皇子的原因。 叶洪旭这时召来守卫乙,冷冷地吩咐道:“去把九小姐给我找来!” 陆廷理紧张地看向叶从容,叶洪旭守在书房里,她根本就没办法离开。 叶从容刚才将两人的话模模糊糊地听了个大概,当然也知道了叶洪旭去派人找她的事。 她思索片刻,悄悄地走到了第一个箱子那里。 她从侧面一点一点地推着箱子,尽力不让它发出声音。 不一会,箱子被成功推到了一边,露出了原本被遮盖住的地板。 只是这块地板很明显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叶从容的手指沿着边缘细细地摸索,很快就找到了一块凸起,这是她刚才捡珍珠项链时发现的异样。 她尝试着沿着那个凸起掀开地板,竟然真的成功了,一个可容一人穿过的通道出现在眼前。 叶从容没再犹豫,直接钻了下去。 陆廷理目瞪口呆地看着叶从容的这一番操作,再次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根本没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通道。 叶从容已经从通道里合上了木板,陆廷理赶紧跟在她的后面。 叶从容缓步走下楼梯,通道里一片漆黑,夜明珠的光亮起不了多大作用。 叶从容努力辨认才看清面前有三个路口,她以自己的位置为出发点,根据叶府的地图,很快在脑海中绘出了自己要走的路线图。 陆廷理正忧心忡忡时,就见叶从容淡定地选了一条路,左拐右拐再右拐,没过多久,这条路就到了尽头。 尽头处同样有一段楼梯,叶从容爬上楼梯,缓缓地打开了上方的木板,她见四下无人,就利落地从通道里爬了出来,随后将木板放回原位,又用土重新掩盖好。 叶从容所处的位置离书房很远,她怕蓝竹应付不来,连忙将身上的泥土拍打干净,快步赶往约定的地方找她。 蓝竹怕守卫发现,并没守在书房附近,而是躲在府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准备按照约定的时间去接应叶从容。 只是还没等到约定的时间,她就看见守卫乙向她们院子的方向走去,似乎是叶洪旭要找她们。 她害怕得心都快要跳出来,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手指不安地颤抖着,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有人突然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蓝竹“呜呜”地叫着,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去看,叶从容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一下子平静下来,停止了挣扎。 这时守卫乙没有找到人,从她们面前原路返回,两个人安静地目送他离开。 他一消失在路口,叶从容就拉着蓝竹抄了条小路快步走向了叶洪旭的书房。 守卫乙敲了敲叶洪旭的书房,正想向他禀告九小姐不在院子里,就见他要找的人正站在书房里,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叶洪旭不耐烦地看向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守卫连忙摇了摇头,慌乱地离开了书房。 第28章 她们凭什么要无端…… 叶从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并没有开口说话。 叶洪旭表情冷厉,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翻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直接命令道:“我要你想办法在陆家找一本账本。” 叶从容一愣, 随后平静地应道:“好。” 叶洪旭听到她答应也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没想过也绝不允许叶从容拒绝。 他一向将自己视为叶府的最高意志, 任何人都不能忤逆他的命令。 他下达了命令, 就不愿意再看见叶从容,轻飘飘地朝她摆了摆手:“你走吧, 稍后我会让人将账本的有关信息告诉你,你有了线索就和他联系, 以后都不必再回叶府了。” 叶从容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叶洪旭冷冷地看向她:“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第56页 “听见了。”叶从容淡淡地笑了一声:“可您说完想说的话了,我还有话想说。” “不必说了。”叶洪旭漠然地打断了她:“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叶从容面不改色地说道:“您不听听怎么知道呢?” “你还有脸跟我说话!”叶洪旭彻底没了耐性,他将书摔到了桌子上, 站起身指着她怒斥道:“嫁出去三个月就成了寡妇, 让整个叶家都跟着你蒙羞,你要是有点羞耻心今日就不该回来!” 他突然的发难吓得蓝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叶从容却丝毫不惧, 反而觉得他这话很有意思,一脸认真地反驳道:“可是, 这短命的相公不正是您给我找的吗?” 短命的相公听见这话无奈地笑了下,乖乖地站在她的身边, 一句话都不敢说。 叶洪旭神情冰冷地看向她:“你这是在顶撞我吗?” “我说错了吗?”叶从容神情自若地与他对视:“当初不是您非要我嫁进陆家的吗?” “看样子你对我很不满。叶洪旭扯了下嘴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还有什么,一起说说吧。” 叶从容竟然真的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反问道:“您难道做过什么让人满意的事吗?” “砰!”话音刚落,一个杯子擦着叶从容的脸颊飞速地划过,最后重重地砸到了门框下, 碎落成一地。 屋子里瞬时间陷入了可怕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时间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 叶洪旭表情阴冷到极点:“看来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才让你觉得可以对我出言不逊!” 蓝竹吓得惊叫一声,连忙去查看叶从容的脸,就见她脸颊侧边被划出了一道细微的伤口,已经渗出了血丝。 陆廷理的手还挡在叶从容的头上,叶洪旭的动作太快,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仅凭着下意识想伸手护住她。 可茶杯丝毫不受影响地穿过了他手臂,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惊慌失措地看向叶从容。 幸好叶从容躲闪得快,否则那个坚硬的茶杯砸上的就是她的脑袋,这甚至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陆廷理怒不可遏,冲过去掐住叶洪旭的脖子,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 这是他对外界之人所能造成的最大伤害,叶洪旭果然难受地捂住了脖子。 可陆廷理丝毫不觉得解恨,又加大了几分力气,他的瞳孔里似乎泛着血光,衣角处的那一抹鲜红又向上蔓延了几分。 陆廷理脑子又开始变得浑浑噩噩,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叶从容摸着手镯,正想对着叶洪旭发动暗器,就见他突然捂着胸口不断地咳嗽,就像喘不过气似的。 叶从容正疑惑着,就见他对着她艰难地命令道:“快,快去找大夫来。” 叶从容下意识地向门口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地又停了下来。 “蓝竹,你去。”她眼神示意了一下。 蓝竹领会了她的意思,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出了房门。 叶从容从桌子上拿了个茶杯,从水壶里倒了杯茶,放到了叶洪旭的手边:“您看起很不舒服,喝点热茶看能不能好一些。” 叶洪旭十分难受,来不及没多想,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叶从容见状眼神闪烁了一下。 陆廷理这时缓缓松开了手,眼睛的红色也重新褪去。 就在刚刚,他看见叶从容故意用身体挡住了叶洪旭的视线,随后不着痕迹地向被子里加了一点绿色粉末。 这粉末盛在白色瓷瓶里,正是她从院子里挖出来的那个。 叶洪旭喝了杯茶后,发现自己真的舒服了很多。 他很快又吩咐叶从容倒了一杯茶,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叶从容这时站到了他的面前,看似安慰实则讽刺地说道:“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少发火的好,要不然没打到我,反而把自己气个半死可就不好了。” 叶洪旭已经缓过气来,猛地站起身,抬起手就想扇她一个巴掌。 他实在是不能忍受叶从容的不敬和屡次挑衅。 叶从容却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用力地甩到了一边。 “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任你打骂欺压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了。”她不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冷冷地看着他:“而你也已经老了。” 叶洪旭扶着桌子站稳了身体,他已经难掩眼神里的杀意。 在他看来,叶从容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找死。 她不仅是在忤逆他,也是在挑衅他的尊严,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事。 他已经不再去想什么账本了,只想好好教训叶从容,让她知道忤逆他的下场。 陆廷理看着他残暴的眼神,忍不住为叶从容担心起来,叶洪旭虽已经年老,但力气还是很大,他怕叶从容会受到伤害。 他的担心并不多余,叶洪旭气势汹汹地朝着叶从容冲了过来。 叶从容却毫不惊慌,她后退到门口,倚着门框镇定自若地看着他。 陆廷理挡在了叶从容面前,刚想伸手去掐叶洪旭的脖子,就见他直挺挺地瘫倒在地上。 他似乎突然失去了力气,身上的皮肤也开始瘙痒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模糊。 他看向叶从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57页 叶从容轻笑一声却并未解释:“我说了,您已经老了。” 叶洪旭心中火冒三丈,虚弱无力的斥责声却丝毫没有气势:“你是不想活了吗?你竟敢这么对我,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叶从容勾了下嘴角:“您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 叶洪旭心中不安,他张口就想喊门口的守卫。 叶从容却察觉到了他的目的,先一步用手帕堵住了叶洪旭的嘴,她眼里的神色冷了下来,轻声说道:“这是咱们父女之间的事,父亲何必让别人掺合进来呢?” 叶洪旭从没想过自己会陷入如此境地,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都是算计别人,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着了自己亲生女儿的道。 他原本根本没将叶从容放在眼里,从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竟敢如此对他! 叶洪旭的身上这时已经起了很多红疹,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又惊又怒地看向叶从容。 叶从容领会了他的眼神,她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白色的小瓷瓶,递到叶洪旭面前轻轻晃了晃,笑着说道:“我亲自为您磨制的冬笋粉,味道还不错吧?” 叶洪旭痛苦地“呜呜”了两声,他全身都难受得不行,却仍死死地盯着叶从容不放,眼神像蛇一样阴毒。 叶从容却毫不畏惧,她先反锁好房门,又起身走到了书架前,当着叶洪旭的面打开了密室。 叶洪旭眼里闪过一丝愕然,叶从容扯了下嘴角,随后拽着叶洪旭的衣服将他拖进密室,丢在了墙边。 “今天在父亲这里找到很多好东西呢,您可真是没白做这么多年官。”叶从容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将三个箱子的锁全部打开,然后从第一个箱子里抓了一大把珠宝首饰,随手扔到了叶洪旭身上。 扔了一次还不过瘾,她又抓起一把,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一次又一次,箱子里已经空了,叶洪旭的身上却满是金银珠宝,他已经疼得发不出声音,身上布满伤痕,额头和下巴多次被银子砸中,红肿成一片。 叶洪旭此刻再也没了轻视之心,他又惊又怕,觉得叶从容简直像是疯了。 叶从容此时的确有些失去了理智,她原本只是想找回她的那把团扇,却没想到意外知道了她娘去世的真相。 她根本不敢去想她娘去世前经历了什么,她死前孤苦一人无人照顾,死后连尸体都不知道埋在哪里,只要一想起这些事,她就痛得无法呼吸,她的心就被恨意紧紧地缠绕着。 她们母女凭什么要无端遭受这些苦难?这个男人又凭什么在带给她们一次又一次的不幸后还能平安无事地活着? 他是始作俑者,是不幸的开始,是一切苦难的根源。 那他不应该付出代价吗? 叶从容在叶洪旭跟前蹲下,看着他的表情像在看一个死人,她低声说道:“你知道吗?我娘从我出生起就开始为我准备嫁妆,她每一年都会为我缝制一床被子,被子上绣着我这一年的样子。” “一岁时躺在床上笑的样子,两岁时蹒跚走路的样子,三岁时捉蝴蝶的样子,四岁时玩水的样子,五岁时哭泣的样子,六岁时读书的样子,七岁时写字的样子,八岁时下棋的样子,九岁时种花的样子……” “她不用看我,就能把我的神情体态绣得生动有神,小时候街上的小朋友可羡慕我了。” 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记忆里,神情充满了怀念和向往。 “她还有一件自己精心缝制了好多年的嫁衣,可惜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它。于是她开始改造那件嫁衣,她说要为我缝制一件世上最美的嫁衣,让我做最美丽的新娘。” “她也真的那样做了,她绣工很好,为了嫁衣上的花样几乎穷尽自己毕生所能;她买不起奇珍异宝,就将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一块玉石镶在了嫁衣上,那玉石晶莹剔透,冬暖夏凉,据说是她家里的传家宝,也是她被赶出家门后留下的唯一念想。” “可惜啊……”叶从容像是从美梦里骤然惊醒,她看向叶洪旭,眼神像冰刀一样锐利。 叶洪旭已经明白叶从容说这些话的意思,他此时竟从心底感受到了难以克制的恐惧。 叶从容打开第三个箱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里面的嫁衣,轻抚着上面精致的花样和剔透的玉石,说出了刚才的未尽之语:“可惜竟沦落到了你的手里。” 还有好多好多的可惜。 可惜喜被只来得及锈到九岁,后来全都不知所踪;可惜她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孔雀团扇;可惜她出嫁时没能穿上她娘缝制的嫁衣,也没能用上那些喜被…… 所以她的婚姻才会那么不幸福吧。 沈见月当初重病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还想着给她绣完十岁的喜被,只是那时她连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眼含歉意地看着她。 叶从容抱着她哭:“我不要嫁妆,我不要喜被,我只要你好起来。” 她那时不会想到,自己后来会被带往叶府,匆忙之间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上,她娘的遗物因此被贪得无厌之人瓜分得干干净净。 真是可笑,叶洪旭明明已经如此富有,却仍旧连一把团扇一件嫁衣一块玉石都不肯放过。 叶洪旭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又痛又痒,简直生不如死。 他心战胆栗地看着蹲在他面前的叶从容,仿佛看到了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第58页 叶从容又掏出了那个白瓷瓶,她伸手将叶洪旭嘴里的手帕拿下,轻声说道:“父亲,您已经活得够久了,也该到此为止了。” “别担心,您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她的声音无比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淬着剧毒,叶洪旭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地狱里的催命符,害怕得忍不住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29章 从此刻起,世上再…… 叶洪旭心中一喜, 连忙看向门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虽然拼尽全力但他发出的声音却依旧微弱,叶从容淡定地重新堵上了他的嘴, 然后用珍珠项链将他的四肢从背后紧紧绑住,又将地下通道用箱子重新掩盖好, 确认叶洪旭无法逃离后, 才缓步走出了密室。 她从外面将密室门重新关好,走到门前, 试探地问了一句“谁呀?” 她本以为会是守卫,没想到外面的人却沉默着没有应声。 叶从容放在门栓上的手顿了一下, 抬眸间眼神就凌厉了几分,她戒备地摸着手镯,刚想有所动作,就听那人叹了一口气, 低声说道:“是我。” 竟然是叶夫人。 叶从容一愣:“这么晚了, 您来做什么?” 叶夫人没回答,只说道:“孩子, 你先把门打开。” 叶从容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门。 叶夫人和庄盈很快走进了屋内, 又转身将屋门反锁。 她们见到屋内只有叶从容一人,神情也毫无异样, 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我让庄盈在路口等你们,她看到了蓝竹离开,你却许久都没有回来。我怕你出事,就过来看看。”叶夫人一进屋就低声解释道。 叶从容神色柔和下来,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没事。” “你受伤了?”叶夫人却发现了她脸上的伤痕, 脸色沉了下来:“他对你动手了?” 叶从容不在意地扯了下嘴角,说道:“他比我更惨。” 书架旁这时突然隐约传来一阵东西滚动的声音,叶夫人闻声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叶从容这时走到书架前按下开关,密室的门在三人面前缓缓打开。 叶夫人惊讶地捂住了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叶洪旭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绑在一起,一动都不能动。 他的衣服凌乱不堪,额头红肿一片,脖子上起了一片红疹,嘴角还流出了口水,整个人看上去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叶洪旭本想趁着刚才的机会逃走的,叶从容刚才是真想杀了他的,他必须自救。 可他本来就没有力气,叶从容的绳结又不知怎么绑的,越挣扎将他束缚得越紧。 他无法自己挣脱,就努力地用手指拨弄起地上的银子,想以此发出声音吸引来人的注意。 试了几次后,终于有一个银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了很大的声音,门外没有了说话声,叶洪旭心里一喜,知道自己这是被发现了。 没过多久密室的门重新被打开,叶洪旭期待地看向密室门口,却在看清来人时心里凉了几分,但他还抱有一丝希望,神情恳切地看着叶夫人,嘴里呜呜地叫着。 叶从容走过去将他嘴上的手帕取下,叶洪旭立马对着叶夫人情深意切地说道:“景岚,快帮帮我,杀了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牲,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叶夫人这时已经平静下来,她无动于衷地看着男人的表演,随后转身看向叶从容:“你想杀了他?” 叶从容没说话,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白瓷瓶,在手帕上倒出了一些冬笋粉,将其重新塞进叶洪旭的嘴里。 叶洪旭这次直接吃进了高浓度的粉末,他的喉咙又痛又痒,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他身上也疼得难以忍受,不断地在地上挣扎着。 叶从容看他的眼神就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她无意识地攥了下手指,面无表情地回答了叶夫人刚才的问题:“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死得痛不欲生。” “留他一条命吧。”叶夫人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说道,“就当是为了我。” 叶从容不解地看向她,她本以为叶夫人会对叶洪旭恨之入骨,毕竟他当初害死了她的父亲。 叶洪旭听见这话心里一松,他“呜呜”地叫了两声,看着叶夫人的眼里充满了感激和期待。 “死了多可惜啊”,叶夫人和他对视了一会,蓦地笑了:“让他生不如死不好吗?” 叶洪旭期待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叶从容并不想放弃,叶夫人从她手里拿过白瓷瓶,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在杀了他,的确解恨,却也后患无穷。” “你还小,以后还有大好时光,不要因为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夫人,我不太懂”,叶从容依然不甘心:“他活着岂不是更加后患无穷?” 叶夫人这时看向庄盈,庄盈会意,递给她一个棕色药瓶。 叶夫人药瓶摇晃了一下,解释道:“这是断肠草的汁液熬制而成的毒药,只一滴,就可以让他四肢瘫痪,成为一个不会说话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 “正好他身上有过敏的症状,我会找我熟识的大夫为他医治,到时候就对外宣称他是不小心吃错东西中风了。” 第59页 “就让他这样无能为力地活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是更有意思吗?” 叶从容和叶夫人对视片刻,又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叶洪旭,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眼角竟然流下了眼泪。 她思索片刻,轻声说道:“这样也好。” 两个女人达成了共识,叶洪旭却觉得寒彻入骨,他不断地挣扎着想要远离两人,却都只是白费力气。 他的意识越来越沉,每一口呼吸都无比艰难,似乎随时会昏厥过去。 “你赶快走吧,他快撑不住了,这里交给我处理就好。”她温柔地看着叶从容,眼神里有祝福也有怅然:“我大半辈子都被关在这座宅院里,想离开都不知道往哪去,你不一样,也永远不要像我一样,你还有大好的时光可以挥霍,还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去好好过你的人生,不要再回到这里了。” 叶从容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了句:“谢谢你,夫人。” 她挪开箱子,打开了地下通道的入口,刚下了两节台阶,突然又回头看了过来:“夫人,我已经和离了,不会再回陆家了,今夜就会离开江启城,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会珍惜我的好时光,也去看外面的好天地,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让您一起看看。” 她说完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叶夫人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无声地应了句“好”。 叶洪旭这才知道叶从容竟然没经过他的允许和离了,他今日本就达不成目的,反而还因此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只是他来不及后悔和愤怒,叶夫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她拿下他嘴里的手帕,打开那个棕色的药瓶,将毒药倒向他嘴里。 叶洪旭拼命地躲闪着,却还是被她捏着嘴巴灌了很多药下去。 他没一会就痛得满地打滚,他不断地哀求着叶夫人放过她,眼泪鼻涕流了一身,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叶夫人漠然地看着他,眼神飘忽,似乎回到了很久远的回忆里。 “我当初也是这样求你的,求你救救我爹。可你做了什么呢?”叶夫人笑了一下,“你亲手将他送上了绝路。” “放心,大夫很快就会来了,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地死去的。”她站在他身边,说话的语气轻柔到极点:“那也太便宜你了。” 叶从容沿着其中一条地道走到了尽头,她掀开木板爬了上去,正等在上面的蓝竹立马欣喜地迎了上来:“小姐!” 她帮着叶从容将木板重新埋好,又帮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有些不安地抱怨道:“您一直没上来,我都快急死了,都想回去找您了。” 叶从容摸了摸她的头,将手里提着的包袱递给她:“你先拿着。” 蓝竹好奇地看向里面,竟然是一件嫁衣和一幅字画。 蓝竹好奇地问道:“您为什么要拿这些东西?” 叶从容笑了一下:“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她在看到嫁衣的第一眼,就决定要将它带走。 因此在第二次去叶洪旭的书房前,她专门寻了个包袱,在为叶夫人开门前,将嫁衣和那幅《夏夜思棋图》装进包袱丢到了地道里。 嫁衣当然是她的,画虽然卖出去了,但因为买家是叶洪旭,她决定单方面毁约。 今晚的月夜很美,眼前的路都被照亮了。 她在此刻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莫名地笑了一下,大步向前走去。 “蓝竹,走了,该离开了。” 陆廷理沉默地跟在叶从容身后,看着她变得愉悦的心情,自己也开心起来。 他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到了叶从容的恨意和疯狂,看到了她和叶夫人的合作和报复,看到了叶洪旭的罪有应得。 他不觉得叶从容可怕,反而觉得她格外地迷人。 原来她经历过那么多痛苦和磨难,可这些伤痕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将她磨砺得更加强大。 她从不因苦难自怨自艾,反而将自己化作无坚不摧的武器,直面苦难本身。 她善良但并不软弱,狠厉却不失理智,有能力有手段有原则,有恩就还有仇必报。 是他敬佩爱慕又向往的那种人。 又是一个晨曦,天色微亮,江启城的城门刚刚打开,一辆极为朴素的马车就缓缓地行驶出去。 这里的回忆就留在这里,无论是瞬间的喜悦还是长久的苦痛,统统留在这里。 车上的人儿乘着初生的朝阳,踏向了未知又充满希望的远方。 从此刻起,世上再也没有叶从容。 她的名字是沈从容。 第30章 命运让他后悔,又…… 清川镇地处江南的西南方, 整个镇子被细长蜿蜒的清川河环绕,不时有船只从河上经过。 镇上的街道四通八达,其中如意街最为繁华, 街上布满玲琅满目的商铺,不管是粮铺布庄还是茶肆书铺全都应有尽有。 如意街的尽头就有一家名为思月乡的书铺, 这里位置偏僻, 来往的人并不多。 可书铺的老板却并不在意,似乎只把开铺子当个消遣。 看顾店铺的是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她正趴在柜台上入迷地看着一本画本,这时有人敲了一下柜台, 说道:“青宁,我来还书,帮我登记一下。” 第60页 青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一看, 是住在隔壁街上的秀才。 她赶忙接过他手里的书, 在登记本上记录下来,嘴里说着:“秀才哥哥, 这么厚的书你这么快就看完了呀,好厉害啊。” 秀才笑了一下:“我看书比较快。” 青宁问道:“那你还借书吗?” 书生走向了书架:“我先看一看。” 没一会, 他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我借这一本。” “好嘞。”青宁熟练地记在登记本上。 秀才拿了书并没走,而是朝店铺里看了一眼, 不经意似地问道:“你们老板没在吗?” 青宁却毫不意外,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我们老板出远门了。” 秀才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青宁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继续趴在柜台上看话本。 即使她家老板还怀着孕,仍旧迷得清川镇的未婚男人们神魂颠倒,想方设法地来这里献殷勤。 她家老板不堪其扰,就干脆躲在后院不出门了。 青宁觉得这些人纯粹是白费功夫, 她家老板才不会喜欢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她心里,老板就如同天上的仙女一样,只有举世无双的英雄才配得上。 陆廷理一脸嫌弃地注视着秀才离开的背影,心里暗自不爽。 书铺隔壁有一家裁缝店,店主是一位寡居的老太太,时常有镇上的其他老太太来找她聊天,几个人可以一聊一整天。 陆廷理听力好,一大早就就能听见她们的吵闹声,他一开始觉得有些烦躁,后来听着听着就来了兴趣。 他坐到老太太的屋顶上,就见那个书生从她的店铺前走过,几个老太太果然就开始了议论。 “就秀才他家那情况,还想娶沈老板,真是心里没数。” “谁说不是呢,就秀才他娘那不饶人的性子,谁嫁进去都得不了好。” “沈老板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还怀着孩子,不容易啊。” “虽是如此,但她长得好看又不缺钱,自己过也比嫁进那种人家来得好。” “就是就是,自己有了孩子,何必再嫁人?” “老姐姐说得有理,自己一个人过比嫁进别人家侍候人强多了。” “沈老板真是人善心美,见青宁家过得困难,主动教她认字,还让她在铺子里帮忙,每月给不少铜板呢。” “是啊,她这个人真是没得说,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我这个老婆子送好吃的,我生病时还帮我抓药,帮了我好多忙呦,谁要是说她不好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我也不答应,我也可喜欢这女娃子哩。” 陆廷理听得心满意足,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估摸着已经到了沈从容醒来的时间,就沿着屋顶回到了书铺。 书铺后面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花朵上的露珠随风摇曳着,透着五颜六色的光彩,煞是好看。 一楼是厨房,书房和绣坊,二楼是卧室,沈从容就住在最中间的屋子里。 陆廷理时间算得很准,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陆廷理翘首以盼地等在门口,没过多久,沈从容就扶着蓝竹的手走了出来。 这段日子应该是她十年来过得最轻松的时光,因此她的身材圆润了些,气色也极佳,看上去倒比从前更好看。 她孕期已经有九个多月,肚子大得跟明显,家里早就备好了生产所需的东西。 陆廷理还是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他从没在这里见过陌生男人。 他有时候也会从心底升起一种隐秘的期待。 或许这个孩子是他的呢? 可他绞尽脑汁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两人什么时候亲密接触过。 他只能失落地叹一口气,先痛骂自己一顿,再痛骂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可他却也无比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怀孕是很辛苦的事,沈从容经常腰酸腿肿,有时候睡觉也睡不安稳,陆廷理经常能在外面听见她翻来覆去的声音。 可他就算活着,也无法替她分担,就不用说现在只是一缕魂魄了。 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靠在她的卧室门口,一夜一夜地陪着她。 他希望这个小家伙可以少折腾些,也希望孩子的出生能带给沈从容更多的快乐。 沈从容走到院子里,清淡的花香总是令人心旷神怡,她像往常一样拿起窗台上的水壶为院子里的植物一一浇了水。 蓝竹这时从厨房里将饭菜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酸甜的江南小菜很开胃,沈从容难得地喝了一碗粥。 她夸赞道:“蓝竹,你真的很有天分,短短几个月就能把江南菜做得这么好。” 蓝竹很高兴:“小姐您喜欢就好。” 沈从容点点头:“特别喜欢。” 吃过早饭,沈从容在院子里遛达了几圈,等到日头逐渐烈起来的时候,她就从院子里进了绣坊。 绣坊面积不大但设备齐全,里面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布料和针线,最重要的是有一扇大窗户,采光很好,不会伤眼睛。 窗户边就是一张软榻,软榻上专门定制了舒适的靠背,沈从容这些日子以来就在软榻上倚着靠背缝制小衣服。 她虽不太精通针线活,但毕竟从小跟在沈见月身边耳濡目染,多少也学会了一些,这些日子慢慢摸索着也成功缝制出了几件小衣服。 第61页 当然肯定没有沈见月的手艺好,但看着自己亲手为未出世的孩子做出的衣服,她依然很有成就感。 她将做好的小衣服放进专门定制的小衣箱里,随后无意识地看向了墙角的衣箱。 这个衣箱体积很大,制作的木材选用的是极其珍贵的黑檀木,可以保护箱子里的衣服不发霉不受潮,还散发着有益身心的檀木香。 沈从容走到那个衣箱旁边,缓缓地打开了箱子。 鲜艳的红色一瞬间映入眼帘,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置着十床大红色的喜被和一件光彩夺目的嫁衣。 沈从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第十床喜被,那上面的花样不知何时已经被绣好了,金色的线条勾勒出年幼的她趴在书桌上酣睡的样子,神态极为灵动。 这是她被叶家的人带走后,沈见月拖着虚弱的身躯颤抖着手为她一针一线地绣完的。 她的娘亲躺在床上几乎动弹不了,明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仍然费尽心血地为她绣完了喜被,想给她留下自己最美好的祝愿。 沈从容一想到这里,心就痛得喘不过气。 这些喜被都是她从潍水镇找回来的。 她离开江启城后,在一个村庄躲了一段时间,在确定叶洪旭真的瘫痪在床不会找她麻烦后,才回了潍水镇一趟。 十年真的太长了,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屋子里的家具全都已经腐烂,到处都弥漫着荒废的气息。 沈从容跨过漫长的时间终于回到了这里,可她再也找不到一点记忆中的样子,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房间里的椅子倒在地上,衣箱的盖子大敞着,有明显的被人翻找过的痕迹,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叶从容将椅子扶了起来,又将衣箱的盖子合好,最后蹲在了床边,伸手探向床底。 没一会就从床下拉出了一个扁平的衣箱,因为床底离地面很近,衣箱的样式又比较特殊,因此并没有被人发现。 叶从容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就看到了自己记忆里的那十床喜被,箱子的密封性很好,它们还如同十年前一样崭新柔软。 叶从容在这里发现了那床被绣好的第十床喜被,她小心翼翼地将头埋进里面,被子没有什么味道,她却好像闻到了沈见月身上的香气。 她的泪一滴一滴地从眼角流下来,然后她越来越委屈,越来越难过,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娘!”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那么委屈,像是终于回到母亲身边的孩子,要将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这一路的离别实在太过漫长。 她十岁时依依不舍地离开这里时,并不知道那一刻原来是永别。 和母亲的永别,和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的永别。 她再也不可以是一个孩子,从此孤身一人踏上无法回头的艰难旅途,再也不能流泪和喊痛,摔倒了也只能咬着牙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没有人安慰她,没有人鼓励她,也没有人再拥抱她。 如今她终于回到这里,可依然还是只有一个人。 她在模糊的眼泪里仿佛看见了年幼的自己,她不小心摔倒在了窗边,疼得大哭起来,沈见月焦急地冲进来,将她抱在怀里小声地安慰,她亲了亲她的脸颊,无奈又纵容地说道:“别哭了,我的小祖宗。” 沈从容眼里含着泪,急切地伸出手去,委屈又难过地呢喃着:“娘,你再抱抱我,你再抱抱我。”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飞扬的尘土在光线里舞蹈,斑驳的阴影里,那画面碎成了片片光点。 她抓了一场空,眼前仍是破败不堪的十年后。 那一点温暖碎得干干净净,她的心也冷得彻彻底底。 回到这里又怎么样? 最后还不是只有她自己。 陆廷理在她伸出手时就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即使知道她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即使知道她需要的并不是他的拥抱。 可他就是想抱抱她。 她哭得那么伤心,像是一个找不到家也找不到娘亲的孩子。 当平静又强大的人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无助时,才最令人心疼和难过。 他在她的哭声里也忍不住红了眼。 他其实知道,他是她难过和不幸的原因之一。 他的抱歉和愧疚来得太迟,他的拥抱太过苍白无力,一切就都显得伪善。 他这才明白,命运冥冥之中已经对他作出了最残忍的惩罚。 他意识到自己的亏欠却永远无法弥补,他彻彻底底地爱上她却要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忘记他,他永远都无法真正地拥抱她,也无法在她难过时为她拭去眼泪。 多么可悲。 命运让他后悔,又让他不配后悔。 沈从容找人重新修缮了小院,却并没有在这里住下。 她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院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依然茁壮有力地生长着,像是从不会被世事变迁所影响。 她静静地站在老槐树旁,在这里生活的那些画面从她眼前一幕幕地划过,那些温馨又简单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她转身离开,将已经泛黄的记忆也抛在了身后。 她不够勇敢,不敢一个人守在这里。 或许有一天她会回来,带着故事里的人一起回来。 第62页 沈从容没有去沈见月的空坟祭拜,她将她的灵牌也收了起来。 她开始重金托人调查沈见月最后的去向。 她的心里燃起了一丝细小的火苗,即使知道那希望很渺茫,她也忍不住想着,或许她娘真的还活着呢? 只是她可能遇到了一些困难,暂时还没有办法来找她。 可只要她还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她们就还有可以见面的那一天。 第31章 他莫名地,有了一…… 蓝竹端着果盘走了进来, 见沈从容在看喜被,知道她这是又想起沈夫人了。 “小姐,快来吃苹果, 可甜了。”蓝竹不想她太过伤神,故意大声说话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沈从容果然被打断了思绪, 她叹了口气, 拿起一小块苹果吃了起来。 这时沈从容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胎动,她低头笑着摸了摸肚子, 温柔地问道:“宝宝是不是也喜欢吃苹果呀?” 她的肚子又动了下,像是在回应她。 沈从容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将盘子里的剩下的苹果也吃光了。 蓝竹这时好奇地问道:“小姐,您希望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女孩。”沈从容毫不犹豫地说道。 蓝竹:“为什么呀?” 叶从容淡淡地说道:“因为我喜欢女孩,也只知道怎么教女孩长大。” “说得也是,我也只知道怎么照顾小小姐, 不会照顾小少爷”, 蓝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还是生个小小姐吧。” 沈从容无奈地笑了一下:“也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听天由命吧。” 这时一只熟悉的白鸽落在了窗台上。 “小白!”沈从容眼睛一亮, 欣喜地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 她按照惯例喂它喝水吃了东西,才取下来绑在它腿上的信。 她本是随意地将信纸打开, 在看到里面的内容时整个人却一下子僵住了。 “令堂或于一年前现于香泽寺。” 沈从容拿着信的手忍不住颤抖,短短一行字, 她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确定信上的内容是真的,自己也不是做梦时,沈从容彻底失去了理智。 ”去香泽寺,我要马上去香泽寺。”她从软榻上站起来,六神无主地向门外走去。 蓝竹连忙拦住她:“小姐,您等一等, 咱们需要收拾行李啊。” 沈从容快要生产,如今实在不是出门的好时机,但蓝竹和陆廷理都知道,现在谁也拦不住她。 沈见月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重要。 好在香泽寺并不远,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两人简单收拾了行礼,又交待青宁好好看店,就走出了院子的后门。 从后门出去是一个长檐廊,廊下有不少人,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打牌,也有的坐在椅子上聊天。 廊外就是清川河,河上有很多来来往往的船只。 沈从容和蓝竹坐上一只船,半个时辰就到达了清川河的尽头。 她们下船后又坐上了马车,沿着官道向东行驶两个时辰,就到达了江南最有名的云间山脉。 这里的山脉连绵起伏层峦叠嶂,高耸的山峰直入云端,风一吹,整座山都好似在云间漂浮。 山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茂盛的枝叶纠缠在一起,使人看不清林子深处的情形,平添了一份神秘感。 又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终于到达了香泽寺。 这是位于云间山脉上很有名的一座寺庙,庙里的香火极为旺盛,前来礼佛的人络绎不绝。 沈从容扶着蓝竹走上狭长的阶梯,来到了正殿,大殿里雕刻着一个巨大的菩萨像,空气中漂浮着香火味,令人心生安宁。 殿外的空地上立着一个巨大的香炉,沈从容点燃了三支香,这一刻唯一的心愿就是沈从容真的平安地活在人世,她在心底不断地祈祷着,然后将香举至头顶,无比虔诚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随后沈从容在寺庙的厢房里见到了给他寄信的男人。 那男人叫姚松,四十多岁,为人精明圆滑,在江南地带人脉很广,是帮助沈从容打探消息的委托人之一。 他见到沈从容的时候神情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她还怀着身孕。 他一脸歉疚地迎上来:“真不好意思,沈小姐,怪我没了解清楚,早知道您身子不方便,我就去找您了,还劳烦您跑一趟。” “没关系。”沈从容摇了摇头,直奔主题地问道:“是有人曾在这里见过我娘吗?” “是的。”他拿出沈从容给的画像,解释道:“因为令堂样貌出众,所以即使过了一年的时间,庙里的小和尚仍然通过画像记起了她。” 沈从容眼眶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姚松也不敢保证:“小和尚说那位施主和画像几乎一模一样,当时是一个男人带她来这里求医,他们曾在这里住了很长的时间。” “求医?”沈从容着急地问道,“她身体不好吗?” 松犹豫了下说道:“她似乎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沈从容闻言忧心忡忡,但也据此几乎确定了那人就是沈见月。 她患了怪病所以才会一直昏迷,这也能解释她为什么明明活着却没有去找她。 沈从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知道沈见月还活着,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第63页 沈从容知道香泽寺的慧通大师医术极为精湛,就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她醒过来了吗?” “这个我还不清楚。”姚松摇了摇头:“不过我今天约见了慧通大师,他一会就过来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慧通大师傍晚时才来到了厢房,他长得慈眉善目,身上有一种十分亲和的气质。 沈从容站起来,双手合十,向他低头问好:“慧通大师,您好,我是沈从容。” “阿弥陀佛”,慧通大师回了一礼,伸手示意道,“沈施主你好,请坐吧。” 两人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慧通大师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你的来意,姚施主已经告诉我了。” “我在一年前的确医治过那位画里的沈施主。” 沈从容难掩激动,虽然心里已经几乎确定,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她真的姓沈吗?她真的是我娘吗?” “应该就是沈施主的母亲”,慧通大师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人长得很像。” “谢谢,谢谢您。”沈从容不住地道谢,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眼里却含着泪水。 这是她十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做过的最美好的梦。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慧通大师,我娘的病怎么样了?” “说来实在惭愧,沈施主的病症实在是太奇怪,她的脉搏和呼吸明明都很正常,但就是一直昏睡不醒。我和关施主一起研究了近半年的时间,都没能找出医治方法。” “您肯定已经尽力了”,沈从容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善解人意地说道:“不管怎么样,都感谢您为我娘付出的心力。” “只是”,她有些紧张地攥了下手指,“我娘后来去了哪里?” “这个我不太清楚。”慧通大师摇了摇头,“关施主带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交代去向。” “关施主?”沈从容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他叫关孟洲。”慧通大师点了点头:“当初就是他带着你娘来这里求医,他自己也是个医术极为高明的大夫,在有些方面远远胜过我。” 沈从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却对这个名字没有丝毫的印象。 慧通大师说道:“你可以向山下的几个村子里找一找,说不定会有收获。” “好的。”沈从容再次诚恳地道谢:“今日多谢大师了。” “不必多礼。”慧通大师笑了笑,“是我跟你们母女二人有缘。” “阿弥陀佛”,他站起身来:“施主若没别的事,贫僧就先告退了。” 沈从容也站了起来:“大师慢走。” 慧通大师走到门口,脚步突然一顿,直直地看向了门框那里。 正倚着门框的陆廷理吓了一跳,几乎要以为他能看见自己。 不过慧通大师很快移开视线,回头看向了沈从容,意味深长地说道:“沈施主,人生在世难免灾厄缠身,但你是难得的心怀善念意志坚定之人,必定能够逢凶化吉苦尽甘来,再经一次磨难,你往后的路就是一片坦途了。” 沈从容有些不解,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慧通大师却并没有解释,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佛,随手挂在了门把上:“我算了算,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有缘,就赠Ta一份礼物吧。” 沈从容再次道谢,慧通大师点了点头,迈着稳健的步子离开了。 玉佛就挂在陆廷理旁边,他试探地着摸了一下,一瞬间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吸进了玉佛里。 他并没有惊慌,因为玉佛里好像有一股力量正在滋养他的魂魄,这比附身在老槐树上还要舒服。 这段时间没有了可以俯身休息的老槐树,陆廷理其实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此刻就呆在玉佛里一小会,他就发觉自己失去的能量全都补了回来,魂魄也变得更加充盈和紧实。 他还没想通这是怎么回事,沈从容就走过来拿起了玉佛。 她认真地观察了一会,然后将它挂在了脖子上。 时间仿佛凝滞在一刻,陆廷理第一次感受到了沈从容的体温和香气。 他莫名地,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沈从容向香泽寺捐了一大笔香火钱,又为沈见月点了一盏长明灯,希望她可以早日苏醒,从此平安顺遂无病无灾,也希望她们母女二日可以早日重逢。 沈从容离开香泽寺后,就坐着马车直奔山下的村庄。 她和沈见月已经分离了太久,再也经不起一分一秒的等待。 等走到半路的时候,沈从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两边的树林实在有些过于安静。 她刚这样想着,茂密的树林里突然传出一阵利刃出鞘的嘶鸣声,几个持剑的蒙面刺客向着马车冲了过来。 第32章 “你好呀,我的…… 蓝竹吓得尖叫了一声, 外面的马夫也惊惶地加快了速度。 沈从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她没想到出一趟门会遇到这种事,这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 又为什么要杀她? 可这时她也来不及多想,马车在前面跑着, 身后的刺客眼看就要追上来。 前方就是岔路口, 可右侧有蒙面刺客围堵着,马夫慌乱之下竟驾着马车走上了左边的一条小路。 第64页 这条路坎坷不平, 马车很快变得颠簸起来。 沈从容的脸色已经透着苍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仍强撑着安抚马夫:“不要慌张,小心看路。” 可车夫走了一段路,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前方不远处赫然倒着一棵粗壮的大树, 直接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沈从容这时也明白了那几个刺客明明可以很快追上来, 却为什么总和她们隔着一段距离。 他们是故意将她们引到这条死路上来,这里几乎不会有人经过, 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她们。 车夫已经被吓得失去理智,他从疾驰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滚了几圈又踉跄着爬了起来,慌不择路地跑到了山林里。 这些刺客并没有前去追杀马夫, 依旧游刃有余地跟在马车后面。 蓝竹没想到车夫如此胆小怕事,可这时候除了痛骂他一顿也无可奈何,失去掌控的马车越来越接近前方的大树。 沈从容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地拉着缰绳爬到了马背上,又对蓝竹伸出了手:“快上来!” 蓝竹有些害怕,但现在根本没有时间犹豫, 她一咬牙拉住沈从容的手也坐在了马背上。 刺客发现了两人的意图,加快速度追了上来,沈从容从袖子里逃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连接马和车的绳索。 车厢由于惯性又向前行驶了几米,然后猛然倒塌在路上。 前方两米处就是将道路拦腰截断的大树,而刺客就在距两人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 成败就在此一举。 沈从容闭了下眼睛,猛地拉了下缰绳,身下的马快跑两步,猛地一跃而起。 沈从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片刻后,马蹄平稳落地,成功地跨过了那棵大树。 可沈从容还不及放松,就见身后的几个刺客也翻过大树用最快的速度追赶了过来。 可这时身下的马已经加快速度奔跑了起来,不过一会时间,就将那些刺客慢慢地抛在了身后。 又走了一段路,身后的刺客们彻底没了影踪,可沈从容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崎岖坎坷,尽头也不知道会通向哪里,而无论通向哪里,她都已经坚持不住了。 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肚子,两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脸色一片惨白,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湿。 陆廷理从刚才就认出了那些刺客,他们和当初刺杀他的人持剑的招式一模一样。 他们是三皇子的人。 只是陆廷理不明白,三皇子当初明明已经放弃暗杀沈从容,又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远千里派人来追杀她? 但现在情势危急,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从玉佛里出来,尝试着阻拦这些刺客,可他们的速度太快,他对他们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只能挫败无力地任由两个刺客先后穿过了他的身体。 这时车夫跳下了马车,陆廷理立刻回到了沈从容身边,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用力地攥紧了手指,衣服上的血色因此蔓延得更深更广。 庆幸的是,沈从容聪慧过人,果断地带着蓝竹坐上马背割断绳索,暂时摆脱了刺客。 可骑马对于一个孕妇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而这条小路又是那么的颠簸。 他从刚才就一直紧紧地盯着沈从容,果然没多久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可他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绝望无助地看着这一切。 沈从容呼吸慢慢变得急促,眼前也越来越模糊,她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住。 她摸着马背,轻轻拉了一下缰绳,马慢慢地停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蓝竹也想跟着她下马,被沈从容阻止了,她将缰绳放到了蓝竹手里,神情认真地叮嘱道:“一直向前走,或许能看见官道,看见官道就到官道上去,如果看不见官道或者没有路了,你就找一个隐蔽的山洞待几天,再找机会骑着马原路返回。” “出去后就去找姚松,到时候让他带几个武艺高强的人来这里找我。” 蓝竹急得快哭出来:“小姐,那你怎么办?” 沈从容虚弱地摇了摇头:“我已经骑不了马了,现在只能躲进山里。” “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撑到你找人来救我。” 可沈从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太好,蓝竹不安地哭了出来,还想说什么。 沈从容摇了摇头:“快走吧,要不然来不及了。” 她拍了一下马背,马缓缓地向前跑了起来,蓝竹急忙说道:“小姐,你一定要保重啊,我很快就会找人来救你的!” 沈从容目送着她离开,便不再犹豫,快步走向了山林里。 这里的树木极其茂密,走进其中就被繁盛的枝叶掩盖住了身形,这也给了沈从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即使身体特别不舒服,她也不敢放慢脚步,一边摸着肚子安抚宝宝,一边快步向山林的深处走去。 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情况撑不了太久,但她必须要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她还不知要在山里呆多久,更令人不安的是,她的肚子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似乎是要生了。 她剧烈地喘息着,摸着肚子温柔地安抚道:“宝宝,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没事了。” 要想在山林中活下去,水源便是必不可少的。 第65页 沈从容曾在一本游记上看过,山林中的水源通常会在低处的山谷里。 她便沿着植被比较茂盛的方向一直向下走,幸运的是,没多久她就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 她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循着声音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就见一眼清澈的泉水正从头顶一块断裂的岩石间涌出来,她仔细查看了泉水的源头,见并无异样,便洗了洗手,捧着泉水喝了起来。 甘甜的泉水让她的精神稍稍好了一些,沈从容没时间可以浪费,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想在附近找一个隐蔽的山洞,可是入目全是平滑的岩壁,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沈从容迈开步子,想去远处再找找,可刚走了两步,溅了泉水的岩石变得无比光滑,她的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扒住身边的岩石,才将将稳住身子。 她劫后余生般吸了口气,这时下身却好像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肚子也沉沉地向下坠着。 她的孩子已经够乖了,似乎知道自己的娘很辛苦,乖乖地等到她找到水源后,才终于撑不住要出来。 是她这个当娘的不好,让孩子经历了一路的颠簸,还又遭受了一场惊吓。 沈从容脸色煞白,痛得几乎走不动路,她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她不能在这里生产,山林里野兽众多,它们会闻着血腥味过来的,到时候她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陆廷理也意识到沈从容马上要生了,不知所措地守在她身边。 他刚刚已经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安全又隐蔽的山洞,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他又穿到山洞里,里面没有什么野兽,只有几只沉睡的黑色小鸟。 他泄愤似地驱赶了一下它们,没想到这几只鸟竟然像感应到什么危险似地,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冲着他的方向不安地叫了起来,然后叽叽喳喳地拍着翅膀飞离了山洞。 沈从容手扶着岩石,正想离开,湿润的手指突然一顿。 她刚才摔倒的时候手下意识地穿过泉水扒住了岩石。 这么说来,泉水后面竟然是空的吗? 她的手臂探过泉水向里面摸去,果然摸了个空。 她刚这样想着,就听见里面传来鸟叫声,很快几只黑色的小鸟从山洞里飞了出来。 沈从容心里一喜,山洞里真的有空间,还有鸟在里面栖息,那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如果这里面的空间够大的话,倒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离水源足够近,流动的泉水还可以掩盖住血腥味。 想到这里,沈从容不再犹豫,她从旁边摘了几片光滑的树叶,穿过泉水试探着爬了进去。 泉水后果然藏着一个洞口,洞口十分狭小,只能容一人通过,她爬进去以后空间却越来越开阔。 但再往里去就是漆黑一片,沈从容害怕里面有什么危险,便停在了洞口不远处。 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湿了,但她却无暇顾及,用力将里衣的裙摆割下来一大块,然后折叠好放在一边。 她摸着肚子平躺在地上,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下身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是要撕裂她的身体,她将一块手帕塞到自己的嘴里,手指紧紧地攥着衣服,痛苦地忍耐着。 她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眼角也忍不住流着泪,全身的力气在飞速地流逝着。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还没有出生,沈从容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疼痛已经超过她的忍耐范围,她的眼前发黑,身体也变得僵硬麻木。 “从容,快醒醒,不能睡过去!” “从容,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宝宝还等着你呢!” “从容,从容……” 陆廷理意识到情况不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即使知道她听不见,嘴里也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焦急地和她说着话。 身边明明没有人,沈从容却觉得吵闹,她皱着眉猛然从隐隐约约的梦里惊醒,才想起自己此时的处境。 她忍耐着疼痛,努力控制着自己规律地呼吸着,然后咬着牙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 “哇哇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在山洞里响起。 沈从容努力地扯了下嘴角,眼角却滑下了一行泪。 她稍稍缓了下力气,起身用刀割开了脐带,然后用树叶擦了擦孩子身上的血,将她放在那块里衣里包了起来。 这简单的几个动作已经花光了她所有力气,她重新躺倒在地上,温柔又喜悦地看着孩子的脸,小声地说了句:“你好呀,我的小姑娘。” 刚出生的婴儿皮肤粉嫩,小脸圆嘟嘟,含着泪的眼睛水汪汪,再加上秀气的鼻子和小巧的嘴唇,组成了一个无比可爱的女娃娃。 娃娃听见她的声音,慢慢平静了下来。 而沈从容眨眼的频率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彻底昏睡过去。 陆廷理担忧又心疼地看着沈从容,确定她呼吸平稳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正想去查看孩子的情况,山洞外面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陆廷理面色一冷,穿过山洞走到了外面。 是那几名刺客追了上来。 一名刺客手里拿着一个沈从容落在马车上的包袱,一名刺客牵着一只猎犬,正向这个方向疾步走来。 第33章 他和沈从容之间的…… 第66页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黄昏的余晖洒落在山谷里。 几个刺客越走越近,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泉水。 猎犬循着气味朝泉水跑来,却在跑到一半时猛地停了下来,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似地,焦躁不安地冲着泉水的方向威胁似地低吠了两声, 然后又胆怯地向后退了两步。 为首的刺客察觉到了异样, 他将手放在剑柄上,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试探着走近泉水边, 这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东西。 猎犬却仍旧看着这边狂叫,怎么也不肯过来。 首领皱了皱眉, 视线放在了泉水上,他犹豫了一下,将手伸向了泉水后面。 在透过泉水摸到后面的洞口时,他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转身向着同伙打了个手势, 其他人会意,纷纷朝着泉水边围了上来。 陆廷理心中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的双目变得猩红,眼前一片血色。 为首的刺客刚想钻进泉水后的山洞里, 就感觉自己被人抓住了胳膊,然后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一股残暴的力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剩下的几个刺客也相继被扔在了他的身边。 几人眼里露出极度惊惧的表情,因为眼前空无一物,看不到什么人的存在。 猎犬更疯狂地叫了起来,然后歪着头后退了两步,一转身竟然飞快地向着树林跑走了。 “你是谁!快给我出来,别装神弄鬼!”刺客首领壮着胆子吼道。 可连风似乎都静止了, 一种可怖的寂静笼罩着他们。 首领心中不安,惶然地抽出剑,朝着自己的前方乱砍着,可他什么都没有碰到,只有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刚想向前走一步,手腕突然一麻,剑便掉了下去,可并没有掉落在地上,而是凝滞在半空中。 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握住了它似地。 首领惊叫一声,吓得瘫倒在地,等回过神来,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外跑去,其他人也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锐利的剑锋指向了他们,一道势不可挡的剑气划破长空,发出如同龙吟般的铮铮嘶鸣声。 几个刺客感觉脖颈处一凉,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惧之情,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陆廷理。”刺客首领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陆廷理独创的剑招,他曾亲眼见他只用这一招杀了他们暗卫营大半的兄弟。 刺杀陆廷理的那次行动几乎没有留下活口,而他因为昏迷在偏僻的角落里幸运地躲过一劫。 可这份幸运并没能持续太久,他如今也死在了这个剑招下。 可是,可是陆廷理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错愕又恐惧,可已经没有时间去想清楚了,满心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陆廷理神情漠然地将几人的尸体丢到了树林深处,用树叶将他们遮盖住,确保沈从容不会发现后才折返回去。 他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那只猎犬跑走了,很可能会再次带人过来,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可以触碰到人了,也不知道这种状态可以持续多久。 只是心上的那股火丝毫没有因为杀了那几人而冷却下来,有个声音一直叫嚣着催促着他去开启更强大的力量。 “你不想永远保护沈从容吗?不想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吗?” “那些害死你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他们杀了你还不够,还想杀死沈从容,你甘心吗?你不想报复他们吗?” 一个邪恶又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着诘问着。 陆廷理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他知道向前一步可能就是再也无法挽回的深渊,可他已经受够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受够了眼睁睁看着沈从容受苦受难却什么都做不了。 地狱也好,深渊也罢,只要能让他拥有可以守护她的力量,那就值得试一试。 他闭上双眼,正想顺从那个声音沉没自己的意识。 这时嘹亮的婴儿哭啼声突然响起,像是一道惊雷,将他从浑浑噩噩中猛然间惊醒。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他的衣服差一点全部变成了不祥的鲜红,如今唯剩心口处的那一块空白。 陆廷理从地上捡起刺客带来的那个包袱,匆忙回到了山洞里,在看到里面的一大一小时,眼中的红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心情也奇异地平静下来。 陆廷理凑到小婴儿的旁边,她似乎是饿了,正闭着眼睛扁着嘴委屈地哭着。 陆廷理手足无措地想抱起她,可婴儿的身体太小太软了,他尝试了半天都没能将他抱起来,只能轻轻拍着她,不太熟练地哄道:“好孩子,别哭了,让你娘休息会,等醒了就会来喂你了。” 而婴儿似乎能听见他说话,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下来。 他又急忙去查看沈从容的情况,她还在昏睡着,但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布满细汗,嘴唇干裂,脸色看上去也泛着病态的红。 他不安地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已经习惯扑空的手这次却感受到了温热柔腻的触感,他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是沈从容额头不正常的温度让他回过神来,他颤抖着收回手,从地上站起来,恍惚地来回走了一圈,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他要赶紧想办法给沈从容降温。 第67页 陆廷理打开了那个包袱,里面有沈从容的两件衣服,一些银两和一块手帕。 他取出手帕,用清爽的泉水浸湿,为沈从容擦了擦汗,然后折叠好放在了沈从容的额头上。 小婴儿身边还有一片干净的叶子,陆廷理洗干净后,将它折成杯子的形状,盛了些泉水,又用内力加热好,然后扶着沈从容的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下去。 这样操作几次下来,沈从容似乎明显舒服了些,眉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陆廷理刚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旁边的婴儿,看过去才发现她并没有睡着,正好奇地盯着他看。 陆廷理向她走了两步,她的眼睛也随之移动,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竟然真的能看见自己。 他在婴儿的身边蹲了下来,与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对视着,婴儿软乎乎的小手抬了一下,无意间抓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像抓住什么宝贝似地蓦然间笑了起来。 那笑容单纯又清澈,让陆廷理的心刹那间软成了一滩水。 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可很快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就在这一刻,那股连接在他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陆廷理无法形容心中那一刻的感受。 刚开始和她牵绊在一起的时候,他费尽心机地想要逃离,如今牵绊终于消失了,他却感觉像是谁将他的心脏活生生地挖走了,只留下一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空洞。 他惊慌失措地想拉住沈从容的手,却再一次扑了个空。 他再次触碰不到人间的东西了,和沈从容的牵绊消失以后,他和人世间的联系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捂着心脏茫然若失地看着沈从容。 就在这时,夜幕铺天盖地地暗了下来,周围的景象在一瞬间凝固,陆廷理戒备地四处张望着,意识到自己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这时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长相凶恶的男人走了进来,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挥了挥手中粗壮的锁链,一脸冷漠地示意道:“走吧。” 说完他率先向外面走去。 陆廷理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黑衣男看他没有跟上来,不耐烦地问道:“怎么还不走?” 陆廷理虽然已经猜到了眼前的人是谁,但还是不愿意面对,自欺欺人地问道:“你是谁?要带我去哪?” 黑无常声音发冷:“你都死了七个多月了,你说要去哪?” 陆廷理抿了下唇,固执地说道:“我不知道。” 就是知道,他才更不能离开。 以沈从容如今的境况,他无法离开,也不愿意离开。 只要能守在她的身边,他愿意永远做一只孤魂野鬼。 “不想走?”黑衣男听出了他的打算,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手中的锁链猛地向陆廷理飞来,嘴里说道:“这可由不得你!” 陆廷理堪堪避过这凶狠的一击,他心中的杀意就这样重新燃烧起来,身上的红衣如同烈火一般艳丽,衬得一双眸子愈加冷酷无情。 黑衣男这时才正眼看向陆廷理,看着他一袭红衣,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厉鬼!” 他二话不说拿起武器又要动手,陆廷理也蓄势待发准备迎战。 “唉唉唉,我就来晚一会,怎么就打起来了?”一个身穿白衣长相温和的男子走了进来。 陆廷理看见他,心中彻底冷了下来。 传说中幽冥中有十大鬼差,负责指引离世的魂魄走进阴间的轮回路,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黑白无常,两人一人拿绝命链一人持奈何扇,便没有任何一缕鬼魂可以逃离两人的掌控。 如今这二人真的出现在了陆廷理眼前,面目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怕,但带来的震慑力却更加恐怖。 白无常合上手中的扇子,拍了一下黑无常,指责道:“因为你这急性子,我们这个月已经被投诉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再有一次,这个月的奖金就又泡汤了。” 黑无常不甘心地想要辩驳,白无常摆了摆手:“一边去。” 黑无常敢怒不敢言,退到了一边。 “真有意思。”白无常饶有兴趣地看向陆廷理:“一只还未进化完全的厉鬼。” “不对不对,应该是”,他用折扇拍了下手心,继续说道:“一只带点佛性的还未进化完全的厉鬼。” 他摇了摇头,嘴里说道:“幸好你还没有进化完全,否则今日就只能魂飞魄散了。” 陆廷理一言不发全身戒备地看着他,白无常虽然面上一副和善的样子,但带给陆廷理的威胁却比黑无常大得多。 但无论如何,就算是魂飞魄散,他今日都绝不会跟着他们离开。 “不要紧张,地府有要求的,我们不会随便伤害你。”白无常露出一个极为标准的笑容,礼貌又客气地说道:“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们,我们会耐心为您解答。” 他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到时候给个好评就可以。” 陆廷理依旧沉默不语。 白无常叹了口气,主动说道:“比如,你肯定很疑惑,为什么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突然就消失了,又为什么我们偏偏要今日来带你离开?” 陆廷理忍不住看向他,这的确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白无常轻笑了一声,没再卖关子,而是用扇子指了一个方向,慢条斯理地说道:“这都是因为她。” 第68页 陆廷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的屏障一下子消失了。 山洞里的画面重新出现在眼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正好奇地把玩着自己娘亲脖子上的玉佛,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灵性十足,模样看上去极为可爱。 她是如此地无忧无虑,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此时此地的另一个空间里,白无常的扇子缓缓地指向了她。 第34章 “沈从容,很高兴…… 这简直是笑话, 他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关一个小孩子什么事。 陆廷理觉得白无常是在戏耍他,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你胡说什么?” “我骗你干什么?”白无常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准确地说, 你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而消失,而是因为她才存在。” “你如今也不是因为她才要离开, 而是本来就是因为她才会留在人间。” 陆廷理还是不相信:“这是什么道理?” “很简单, 你将他带到世上,当然不能就这么轻飘飘地离开。”白无常打开扇子摇了摇, 慢悠悠地说道:“必须要等她出生后和她对视一眼,给予她你的祝福, 才算了却这一世的因果和缘分,你的魂魄才能进入轮回。” “这就是你之所以被牵绊在沈从容身边的原因,如今你已经见到了孩子,孩子也见到了你, 世间便没有你的因果, 已经可以去投胎了。” 白无常本以为讲到这里陆廷理肯定能听明白了,没想到他依然一脸不解, 茫然地问道:“不是亲生的也要对视吗?” “当然不行。”白无常不懂他为何会有此一问,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必须是亲生的。” 陆廷理怔在原地, 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呆若木鸡地看向那个小婴儿。 这么说来, 这是…是他和沈从容的孩子。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远去,他的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在不断地回响着。 他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又酸又涩,一阵炽热一阵冰凉,一阵喜悦一阵愧疚。 陆廷理脑子乱成了一团,跳跃的思绪控制不住地忽上忽下。 白无常这时也反应过来:“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吧?” 陆廷理没空理会他, 但白无常已经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竟会有人蠢笨至此吗?” 陆廷理也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点。 他不断地回想,到底什么时候怀上的这个孩子? 可任凭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找不到任何的记忆。 按照时间来说,这个孩子应该是在他和沈从容成婚后的第一个月怀上的。 他围绕着这个时间点疯狂地回忆着,忽然想起了自己曾做过的一个春梦。 那日他和朋友喝酒回来,如同往常一样睡在书房。 在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碰了下他的额头,他那时正觉得燥热难耐,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手,自己的脸颊在上面不时地磨蹭着,尽情地享受着那一丝沁凉。 那人身上漂浮着熟悉的香气,让他潜意识里放下了戒心,也勾起了他心底压抑着的隐秘心思。 他伸手将那人如水般柔软的身体揽在了怀里,如丝般顺滑的长发散在他的手臂上,心里的饥渴和欲望不断叫嚣着,让他低头吻上了那人柔软的唇和修长的颈。 红烛帐暖,屋子里弥漫着热烈的气氛和得偿所愿的心思。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手上似乎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鼻间似乎还能闻到隐约的香气,但眼前空荡荡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这不过是一场美梦,他的心也变得空荡荡,难以抑制地失落起来。 因为新婚那天的惊鸿一瞥,他当时已经做过几场和沈从容有关的春梦,但却都没有这一场如此真实迷醉。 他失落过后就是极度地害怕,怕自己的心越来越不受控制,于是下定决心搬出陆府一段时间。 他如今才醒悟过来,那些令人头脑发热的画面原来并不是一场美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想到这里,他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他并不奇怪两人发生关系后沈从容会离开书房,他当时对待她的态度冷漠又无理,她离开才是人之常情。 他感到心冷的是自己之后的所作所为,他蠢到以为那只是一场春梦,自以为是地搬出陆府来逃避自己真实的心意。 可在沈从容的视角里,是他在强行拉着她发生关系后,便不负责任地搬出了陆府,还在之后听到了他和于月巧的各种传闻。 这简直是渣到了极点。 他不敢去揣测沈从容的想法,只觉得若是易地而处,换作他是沈从容,在被如此对待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了。 就算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都不能抵消沈从容因为他受到的伤害。 归根结底,这一切其实都是他咎由自取。 是他的轻慢,自大和无知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的心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却又不止如此,这些沉重的情绪里还埋藏着他连绵不绝的爱意和感激。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山洞里的一大一小,像看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好了”,白无常这时开口说道,“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赶紧跟我们走吧,我们快到下班时间了。” 陆廷理终于回过神来,他垂下头来,掩饰住自己晦暗不明的神色。 第69页 他不能走。 以前就不准备走,现在就更不能走。 他已经无法离开沈从容,他们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心上的束缚却再也割舍不断。 “强留下来对你们都没有好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白无常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语重心长地劝道:“人生在世啊,总是难免有遗憾的,但缘分尽了就是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长个教训,下一世好好珍惜就行了。” 他说完看向陆廷理,就见他并没有跟上来,依然还站在原地。 白无常还想说什么,黑无常突然甩出了手上的锁链,直直地朝着陆廷理而去。 陆廷理敏捷地一闪而过,手上竟然幻化成了一把血气组成的剑,铮铮的龙吟声响彻整个空间,无可比拟的剑气向着二人呼啸而来。 白无常和黑无常默契地联手才勉强阻挡这强硬的一击。 陆廷理赤目血衣,浑身围绕着不祥的血气。 “你化成完全的厉鬼了!”白无常没想到他会这么做,难以理解地看着他:“厉鬼的力量来自于无间地狱的恶念,你化为厉鬼后的确能得到无穷的力量,但也随时会被其反噬,而且再也没了进入轮回的机会,忘却前尘重获新生不好吗,为何偏要做这种蠢事?” 陆廷理紧紧握着手中的血剑,面无表情地说道:“轮回里没有我在乎的人,不能去就不去了罢。” “既然如此”,白无常叹了口气,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那我们便只能让你魂飞魄散了。” 话音刚落,扇子和锁链就一起朝陆廷理袭来,两人攻势极为猛烈,他的身上转瞬间就多了很多伤口。 黑白无常的武器都是冥器,专克阴灵魂魄,只要被其所伤,神魂就会遭受灼伤之痛。 陆廷理此刻就觉得自己的魂魄像是要燃烧起来,可他咬牙忍耐着,加快了自己的攻势,周身的血气不断上涌,凌厉的剑气交织成无可阻挡的剑网,他愈战愈勇,竟然有了胜利的苗头。 黑白无常见势不好,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起向后退出很远,然后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只铃铛。 两只铃铛飞到半空中,一起摇晃着响了起来,陆廷理本想一剑刺碎它们,却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血气也随之消散,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忍着剧痛重新召唤那股力量,血气又一点一点地重聚在一起,但这时铃声一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他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压制得一动不能动。 “介绍一下,断魂铃,克制厉鬼的不二法宝。”白无常整理了下皱起来的衣领,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们这个工作啊,常年要与魑魅魍魉打交道,也遇到过几个像你这样的硬茬,自然少不了要有几个宝物傍身。” “你也算很了不起了,能打得我和黑无常还不了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廷理:“既然如此,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他做了一个手势,铃铛声颤抖得愈加剧烈,夺魂般的声音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巨网,将陆廷理牢牢地禁锢在里面。 那铃声像是在他的耳朵里轰鸣,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声音也可以如此锋利和尖锐。 他觉得像是有谁在用坚硬的铁锤砸他的脑子,又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在被谁不断地撕裂然后重组。 就在这无法忍受的极致的痛苦中,他的魂魄越来越淡,直至慢慢变得透明。 陆廷理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永远地消失了。 他不再挣扎,用最后的时间静静地看向沈从容和那个孩子。 他留恋地,不舍地,悔恨地,遗憾地看着她们。 他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做错了的,错过了的,亏欠着的,他终究是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往事如浮光掠影般一幕幕闪过,他仿佛回到了和沈从容的那个新婚夜。 他被父亲下药绑在了婚床上,刚一醒来就看到了自己摘下了红盖头的沈从容。 她是如此地明媚嫣然,让他一见就乱了心神。 沈从容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伸出手想替他解身上的绳子。 而在意识将要消失的最后时刻,他温柔地对她笑了笑,神情看上去认真又难过。 “沈从容,很高兴能娶你为妻。” 对不起。 我爱你。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那一天,我会无比珍重地对待你,也将至死不渝地爱着你。 可惜……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悠远的叹息声,陆廷理的魂魄就这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第35章 她感受到了无边无…… 白无常淡定地收起铃铛, 对着黑无常挥了挥手:“走吧,可以下班了。” 就在这时,山洞里的小婴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响彻在山洞里,这时沈从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山洞里只能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 沈从容努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额头上有东西掉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在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湿手帕时, 一下子愣住了。 她环顾了一眼四周,没察觉的其他人的存在,可视线落在墙角时,她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包袱。 可这个包袱明明落在了那辆马车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哭啼不止的小婴儿抱在怀里, 靠在墙角试探地喊道:“蓝竹?” 第70页 除了孩子的啼哭声, 她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沈从容心里极为不解,但孩子哭得太厉害, 她只得将这些事先放在一边,低头温柔地拍着孩子的后背, 轻声哄道:“宝宝,不哭了不哭了, 娘在这里呢。” 这时一颗清澈的眼泪顺着小婴儿的眼角滑落下来,流进了那枚玉佛里,里面亮起一丝肉眼不可见的金光。 黑白无常正走在路上,断魂铃突然不安地振动起来,就见一抹耀眼的金光从刚才的山洞里冲天而起,向着东南方飞去。 两人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金光穿过几座山峰径直向着崖底而去。 等到了崖底,金光飞速地旋转着燃烧着,淡蓝色的点点星光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与金光汇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透明的人形。 紧接着那人形平躺着缓缓降落下来,直到消失不见。 黑白无常这才发现崖底躺着一具尸体,这人可能是坠崖身亡,脸部被摔得面目全非,身体上也布满触目惊心的伤口。 但此时那些伤口正在金光的闪烁中一点一点地复原,这具身体本来的面目也逐渐恢复如初。 即使他的脸上有些脏污,但仍能看出这是个样貌极为俊秀身材有些清瘦的年轻人。 不过眨眼间,他泛着死气的脸色重新红润起来,早已冰凉的身体也奇异地有了温度。 “这是怎么回事?”黑无常惊讶地说道:“这具身体的魂魄明明已经入了轮回,重新投胎转世了。” “是陆廷理。”白无常难以置信地呢喃道:“他身上的那点佛性重塑了他的魂魄,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黑无常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也是他该有这场造化。”白无常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只管鬼,不管人,走吧。”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原地。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躺在崖底的男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山洞里,小婴儿在安抚中渐渐停止了哭闹,沈从容将她抱在胸口,拉下衣领,有些笨拙地喂起她来。 填饱肚子是孩子的本能,根本就不需要人教,小婴儿没多久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几乎所有的母亲都会被自己的孩子可爱到,沈从容也不例外。 她看着怀中软乎乎的小人儿就觉得心里发软,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随后沈从容将身体清洗干净,换上了包袱里干净的衣服,也给小婴儿换了一个干净的小被子。 等到身上重新变得清爽干净,她才终于有时间思考目前的处境。 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曾经出现在山洞里,就是这个人带来了她的包袱,也在她昏迷时照顾了她。 她觉得奇怪地是,这个人到底是谁,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沈从容想了一会都没有头绪,觉得先将这个疑问暂时搁置,现在更重要的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个地方并不是十分安全,那些刺客们随时都可能找来,但以她现在的情况却也无法带着孩子轻易离开这里。 但就算留在这里,吃饭睡觉也都是问题。 她自己的话一切都好解决,但如今带着个小婴儿,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夜晚的山洞温度骤降,沈从容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她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披到自己身上,又将另一件干净的衣服裹在孩子身上,然后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这样还是有些冷,沈从容又向洞里走了几步,最后蜷缩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 她这时已经饿得有些头晕了,生孩子耗费了她大量的体力,又没有及时补充能量,整个人都变得虚弱无力。 刚生产完的身体经受了极大的损耗,正是需要好好休养的时候,她却偏偏遭受了这么一场磨难,以后恐怕要调理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但当务之急是逃过刺客的追杀。 她的母亲还在未知的地方沉睡,她的孩子还没有长大,她绝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杀害。 至于这些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沈从容虽不能确定,但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这些刺客看上去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的杀手,更像是皇室贵族从小培养的暗卫。 而沈从容能想到的皇室贵族便只有三皇子了。 她其实根本不算认识三皇子,但她先是在陆府找出了他的线人,又在叶府折损了他一员大将。 两个人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有些仇怨的。 但是堂堂一个三皇子,就算知道了这些事,也不会因此就派出自己的暗卫千里迢迢地跑到江南来追杀她。 能让三皇子这么大费周折地,应该是其他东西。 沈从容突然想起了叶洪旭曾经提起过的账本。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呢? 根据那天她在叶府密室里偷听到的谈话,那个账本里面应该藏着三皇子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会让他宁愿折损大半暗卫也要除掉陆廷理,如今更是莫名其妙地要追杀她。 但她对这个账本并不知情啊,为什么会突然牵扯到她的身上? 沈从容眉心微皱,思来想去还是找不到头绪。 她叹了口气,将这些繁杂的念头暂时抛到了脑后。 她此时又饿又冷,头脑昏沉地倚在墙上,暗暗想着,明日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否则没等刺客杀死她,她自己的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第71页 困意披天盖地地涌了上来,沈从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晨曦的微光透过泉水照了进来,怀里的孩子竟然已经醒了,她并没有哭闹,而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宝宝,你真乖。”沈从容捏了捏她的小拳头:“你什么时候醒的呀?” 孩子当然不会回答她,但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沈从容也笑了起来,她亲昵地蹭了蹭孩子的小脸蛋,然后拉下衣服喂她吃饭。 但她久未进食,奶水并不多,孩子刚吃了两口就没有了,委屈地看着她,不满地哼唧起来。 沈从容无奈地哄她:“宝宝,再忍一忍,娘会想想办法的。” 她抱着孩子向洞口走去,想去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 刚走到洞口处,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也轻轻捂住了孩子的嘴巴。 孩子可能也感应到了危险,乖巧地待在她的怀里,不哭也不闹。 这时洞口外突然传来几声狗叫,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一个有些粗哑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洞里面,快点出来,要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数三个数,自己滚出来,还能饶你一条命,否则我们就放箭了。” 沈从容的心冷到了极点,抱着孩子的手忍不住颤抖着,她当然不会出去,出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三!” 沈从容敏锐地察觉出这几个刺客似乎在忌惮什么,都不太敢进入山洞,而是一直在逼她出去。 她不知道他们在忌惮什么,但这对她而言是个机会。 “二!” 沈从容看向了山洞的更深处,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隐藏着难以预测的危险,但也可能是她的一线生机。 “一!” 沈从容抱着孩子向山洞深处快步跑了过去,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放箭!” 数不清的箭支穿过泉水射进了山洞里,被射中的石块碎了一地,整个洞口一片狼藉。 但洞里却没有人出来,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 几个刺客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查看一番。 他们的犹豫其实是有原因的,就在刚刚,猎犬带着他们找到了泉水后面的洞口,它自己却远远地躲在一边不敢靠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这条猎犬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再加上昨天和猎犬一起行动的队伍没有一个人生还。 这使得他们几个人也有些畏惧,担心山洞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时一个刺客开口说道:“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说不定其他人只是迷路了呢,她一个弱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另一个刺客也说道:“对啊,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凭借咱们几个的武功,我不信谁还能将咱们怎么样。” 其他人也觉得有道理,相继钻进了山洞里。 洞口处没有人,但却有生活过的痕迹。 一个刺客看向山洞深处:“她可能去了那里面,快追!” 几人点燃火把,飞快地向洞口深处追去。 沈从容正在黑暗里摸索着快步向前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急迫的脚步声。 有火光映照在墙壁上,沈从容心里一慌,转过身戒备地向后看去。 那些人终究是追上来了。 几个刺客露出了嘲弄的笑意,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地朝她逼近,沈从容抱着孩子不断地后退。 她深恶痛绝地看着他们,在此刻孤立无援的境地里,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第36章 “沈罪,我叫沈罪…… 为首的刺客用剑指向沈从容, 神情冰冷地说道:“叶从容,交出账本,否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沈从容平静地与他对视:“我不知道什么账本。” 几个刺客当然不会相信, 一名眉间带着刀疤的刺客看了眼她怀里的孩子,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这个孩子是陆廷理的吧?” 他顿了一下, 轻声说道: “你不想活命, 也不想孩子活命吗?” 这是□□裸的威胁,沈从容一言不发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啧啧啧。”刀疤刺客上下打量着她,脸上露出一丝轻浮的笑, 戏谑道:“倒真是个绝色美人,陆廷理真是有艳福。” “怪不得他会将账本交给你。”刀疤刺客一脸深意地说道:“世人都以为他爱的是于月巧,谁能想到真爱其实另有其人呢?” 沈从容觉得他这话很可笑,也没什么道理。 但她如今没心情去反驳他, 只想知道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所谓的账本在我这里?” 刀疤刺客得意地笑了一下:“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渠道。” “别跟她废话了。”刺客首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昨日的另一拨刺客神秘失踪,让他始终有些不安, 他上前一步,神情狠戾地掐住了沈从容的脖子, 逼问道:“昨日来找你的那些人呢?” 沈从容被掐得喘不过气,面色痛苦地挣扎着, 因为手里抱着孩子,她还要不断地抗拒着用手去掰开禁锢的本能。 她脸色通红,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没人来找我。” “你最好说实话”,刺客首领面露杀意,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你是不是杀了他们?” 第72页 他们这些暗卫从小接受训练,几乎不会在山林里迷路,再加上昨日只有猎犬异常惊慌地逃了回去,他们心里大概有数,那几个人恐怕已经遭遇了不测。 “我没有。”沈从容在这种性命攸关情况下,竟然还讽刺地笑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真的觉得我…能杀得了他们吗?” 如果她真有这个本事,就不会被他们逼到如今的境地了。 刺客首领明白她的意思,他不解地皱着眉:“那他们怎么死的?” 沈从容此时只能发出虚弱地气声:“我,我怎么知道?” 刺客首领神情阴冷地审视了她片刻,终于松开了掐着她的手,将她甩到一边:“你最好不要耍花样!” 沈从容死里逃生,后退两步靠在了墙上,让自己不会因为失力倒在地上。 她拼命地咳嗽着,克制着不断上涌的呕吐感,她的脖颈处火辣辣地疼,眼角本能地流下了眼泪。 怀里一直保持安静的孩子似乎也被吓到了,她的眼里含着泪,却像是知道她们母女俩现在的处境不好,竟然乖巧地没有哭出声。 这时一只粗糙的手向着沈从容的脸摸了过来,她下意识地躲避开,冷冷地看向他:“你干什么?” “想帮你擦擦泪”,刀疤刺客眼神轻佻地打量着她:“也想知道陆廷理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沈从容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像躲什么脏东西似地避开了他。 刀疤刺客没想到会被如此直接地拂了面子,他脸色一沉,脚步向前想给她个教训。 沈从容这时却直直地看向刺客首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交出账本。” 刀疤刺客闻言脚步一顿,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心,但账本是大事,他只得暂时先放过她。 这时刺客首领抬头看向了沈从容:“怎么说?” “我已经落到你们手里,便不可能轻易脱身,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早日交代。”沈从容神情自若地与他谈判:“或许还能换我们母女的平安。” 刺客首领轻嗤一声:“你倒是个聪明人。” 沈从容静静地看向着他:“所以你的回答是?” “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交出账本,就放过你们。”刺客首领爽快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账本到底在哪里?” 沈从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说了你们也找不到,我可以直接带你们去那里。“ “你没资格跟我们讲条件。”刺客首领见她想拖延时间,脸色立马难看起来,他冷笑了一声,将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老实交代,不说就死。” “我说了你们就一定相信吗?还不是一样要带着我一起去找?”沈从容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你们难道还怕我一个弱女子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跑掉吗?” 沈从容的确是想拖延时间,这些刺客不相信她,她当然也不相信他们。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拖延时间,然后伺机寻找可以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刚才从刺客首领那里知道了一件事,原来昨日还有一拨刺客来找过她,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她想起醒来时莫名出现在身边的包袱还有额头上的手帕,看来昨日真的有人帮了她。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Ta去了哪里,但心里忍不住跳跃着一丝细微的希望,这个人能不能再救她们一次? 她在心里百般思量着,面上却不露分毫。 刺客首领看了她很久,才缓缓收回了剑。 “你带着我们去找也行。”刀疤刺客这时突然出声说道,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像是有了什么绝妙的主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得有个保证。” 话音刚落,他竟然出手探向沈从容怀里的孩子。 沈从容下意识地伸手阻拦他,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竟生生地被这股力道撞折了。 沈从容痛得使不上力,却仍拼命地护着怀里的孩子。 她彻底被激怒,双目赤红地看着他,恶狠狠地警告道:“你要是再敢碰我的孩子一根手指头,我死都不会再跟你说一个字。” “到时候找不到账本,看看你们的主子会不会放过你们”,她的嘴角扯起一抹冰凉的笑,眼神一一落在众人的身上:“我们母女死了没关系,大不了在黄泉路上等你们。” 刀疤刺客被沈从容眼里的狠劲震慑住,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再继续动手抢孩子。 可他也不愿意示弱,沉着一张脸,正想说些什么狠话。 “好了,刀疤。”刺客首领这时开口道:“暗五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始终是个隐患,我们必须加倍小心,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账本,别再节外生枝。” 刀疤刺客不情愿地应了一声,阴恻恻地看了沈从容一眼,冷声说道:“还不赶紧带路?” 沈从容整个右手都痛得没有力气,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但她像是没有知觉似地,密不透风地护着孩子,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前面。 刀疤刺客紧紧地盯着那抹窈窕的倩影,心里燥热得不行,暗暗盘算着等拿到账本后该怎么收拾她。 沈从容感受到了身后那抹灼热的目光,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痛到极致头脑反而更加清醒。 她如今面临的几乎是无能为力的绝境。 第73页 她根本没有账本,就算有账本,这些人根本也不会放过她。 她打算将他们引到香泽寺里去,那里的僧人个个武功高强,或许有机会向他们求救。 她做好了计划,可没走多远,就有意外发生了。 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刺客突然问道:“她昨日穿的是这身衣服吗?” 刀疤刺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好像不是。” 那刺客又说道:“暗五他们昨日可是带着包袱来找她的!” 刀疤刺客这时也想起了什么:“洞口那里好像是有个包袱,那里光线很暗,我们走得又快,我当时随便瞥了一眼,就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应该没错。” 刺客首领怒不可遏地看向沈从容:“你竟敢骗我们!” 沈从容其实连暗五几个人的面都没见过,但她此刻根本没办法解释,解释了这些人也不会信。 一把冰冷的剑又出现在她的脖颈上,刺客首领一脸阴鸷:“凭你的确杀不了他们几个人,说,到底是谁在帮你?” 沈从容感觉到这把锋利的剑刃已经划破了她的皮肤,有温热的鲜血流了出来。 沈从容此时此刻突然怨恨起陆廷理来。 她以前从来没有恨过他,即使他不爱她,即使他冷落她,但她知道感情这种事根本无法强求,他们身不由己,从来怨不得谁。 但当她和孩子因为他陷入绝境时,她却无法不怨恨他。 人到了生死关头,反而无所畏惧。 她漠然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几个刺客当然不会相信,剑刃压得更深了些,正想继续追问。 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 “谁在说话?”众人惊慌地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刺客首领正想挟持沈从容,突然一阵风吹过,火把一瞬间全灭了,洞里彻底黑了下来。 沈从容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将她轻柔地拉到了一边。 “是我杀了他们,如今轮到你们了。”那个声音语气淡定,话里的内容却带着冰冷的杀意。 几名刺客明明经历过各种大场面,此时却被这两句话吓得打了个寒颤。 洞里响起了刀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在这里!快过来!” “小心!是我!” “啊!救救我!” 刀剑的碰撞声和凄厉的叫喊声混合在一起,没过多久,洞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火把重新亮了起来。 沈从容刚想看过去就被挡住了视线,一个清俊舒朗的少年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相貌干净,衣服却不知为何脏乱得不成样子,身上也布满了尘土。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手里的剑,低头沉默不语地看着她,明明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眼神里却透着复杂沉重的光。 或许是因为他刚救了她,因此明明是一个陌生人,沈从容却对他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反而觉得有一种亲近熟悉的感觉。 她内心无比感激,诚挚地对着少年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谢。 沈从容问道:“昨天也是你救了我吗?” 少年点了点头。 沈从容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不是会说话吗?” 少年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沈从容笑着说道:“我叫沈从容,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了一下,然后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沈罪,我叫沈罪。” 第37章 他如今就只是沈罪…… “沈罪。”沈从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笑着说道:“我们都姓沈呢,你的名字是沉醉的醉吗?” 沈罪摇了摇头:“赎罪的罪。” 沈从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说道:“倒是个很独特的名字。” 沈罪淡淡地笑了一下, 并没有过多解释。 沈从容又问道:“你是哪里人啊?” 沈罪沉默片刻,说道:“就是山下一个普通的猎户。” 沈从容:“那你是来山上打猎的吗?” “对。”沈罪顺着她的话说道:“我昨日过来打猎, 经过这里的时候闻到了血腥味, 就进洞口看了看,在里面发现了你和孩子。” “这时几个蒙面刺客带着一只猎犬跟到了这里, 他们来者不善,一上来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他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沈从容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昨天那些刺客的看样子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沈从容觉得有些惊讶:“你武功怎么那么好?” “我师父很厉害。”沈罪说,“我跟着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武。” 沈从容点了点头:“这样啊。” 这时沈罪举起火把照亮前方的路,对着她轻声说道:“我们出去吧。” 火把的光照在岩壁上,映出了上面喷洒的血迹, 鲜艳的纹路组成了一幅诡异的图案, 定格成了一个凝固的鬼影。 沈从容下意识地想去看那些刺客的下场,沈罪却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言简意赅地说道:“别看了,脏。” 沈从容也就没再回头去看, 跟在沈罪身边向洞口走去。 刚走了一段路,沈罪突然停下了脚步。 沈从容奇怪地看向他, 就见他正看着她的手腕,脸色难看得吓人,语气艰涩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74页 她的脖子被剑划伤他就已经很愤怒了,没想到手腕也受伤了。 沈从容也是这时才发现她的手腕肿胀得不成样子,手掌也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没事。”沈从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他们想抢我的孩子,我护着孩子的时候碰伤的, 出去以后找大夫看看就行了。” 沈罪闻言神情更加阴沉,恨不得转身回去将那些该死的刺客千刀万剐。 可当务之急是先为沈从容处理伤口,他将手里的剑丢在一边,下意识地朝她伸出了手。 可在看到自己的手时又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他的手掌上布满了伤口和泥污,手指处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可怖。 这次轮到沈从容惊讶了:“你的手怎么回事?” 沈罪下意识地攥了一下手指,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 沈从容见他不想说,就没再追问,艰难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擦擦吧。” “你不要动了,别碰到伤处。”沈罪连忙出声劝阻她:“我自己来就行。” 他从她手里接过手帕,仔仔细细地将手擦了一遍,没了血污的遮盖,手指上的伤口显得愈发狰狞了。 沈罪却毫不在意,见自己的手已经干净,他又看向沈从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时间长了不好恢复。” 沈从容愣了一下:“你会吗?” 沈罪点了点头,练武之人受伤是常有的事,他从小就会自己给自己处理各种伤口。 “你好厉害啊。”沈从容笑了一下:“那就谢谢了。” 沈从容怀里抱着孩子不太方便,就坐下来靠在岩壁上,一只手揽着孩子,然后将另一只受伤的手伸了出来。 沈罪却没有任何动作,她抬眼一看,才发现他正愣愣地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孩子也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 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一样,呆愣的样子却有点莫名地相象。 沈罪的神情很奇怪,眼神柔软到极致,又带着怯懦。 “宝宝很可爱吧?”沈从容突然说道。 沈罪这才回来神来,他有些慌乱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沈从容笑着说道:“我有时候也会看着她愣神。” “嗯。”沈罪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真的很可爱。” 他说完这句话,就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手,在感受到手上柔软又温热的触感时,他的心抑制不住地跳动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激动。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吗,真的不是一场美梦吗,他真的回到了沈从容身边吗? 他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异样,认真地将她移位的手腕复原,然后用布条制作了一个简易夹板,将伤处固定好。 他的神情郑重,动作轻柔到极点,明明是她受了伤,他的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本来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的手腕在复原后重新恢复了痛觉,沈从容疼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嘴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很疼吗?沈罪的眼里闪过自责与懊恼:“对不起。” “你是在帮我。”沈从容无奈地说道:“为什么要道歉?” “相反我很感谢你”,沈从容说,“我知道手腕上的伤就应该尽早处理,越晚越会影响以后的恢复,所以我愿意忍受这一时的痛苦来换取更好的恢复。” “告诉你一个秘密”,沈从容故作神秘地说道:“我画画不错,等伤好了可以送你一幅画,当作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沈罪沉默地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好。” 只有沈罪自己知道,铺天盖地的愧疚快将他淹没。 沈罪可以不用觉得抱歉。 可他不只是沈罪,他还是重生的陆廷理。 陆廷理何止要觉得抱歉,他连这条命抵给沈从容都不够用。 他带给沈从容的总是不幸和苦难。 活着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死了竟还差点给她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害得她冒着生命危险独自在山洞里生产,害得他们的孩子差点被人夺走,也害得她作画的手腕受了重伤。 今日发生的种种事端,他万死难辞其咎。 如今他竟然重生回到了人世间,他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期限。 但他重生归来的每一个时刻,都是为了沈从容而存在。 他会默默地守护着她和孩子,不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会尽力地弥补对她的亏欠,会努力一点一点地赎清他身上的罪孽。 他不奢求自己会得到原谅,也不配再贪恋沈从容的感情。 只要能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哪怕只远远地看一眼,知道她平安顺遂,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永远也不会让沈从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陆廷理这个人就该和他做过的那些烂事一起腐烂在泥土里,再也不要出现在沈从容的眼前。 他如今就只是沈罪。 只为了赎罪而来的沈罪。 沈罪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如今长什么模样,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的样子。 这具身体比他从前年轻很多,也瘦弱很多。 他当初在断魂铃的压迫下彻底失去了意识,本以为自己会魂飞魄散,却没想到会在这个陌生的身体中醒来。 第75页 他刚刚苏醒的时候头脑里一片空白,花了一段时间才将一切都慢慢记了起来。 等到记忆全部回笼,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沈从容身边。 但他不知道自己醒来的地方是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个地方到达沈从容所在的山洞。 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先从崖底爬到山顶,再从最高点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看看能不能找到眼熟的地方。 但这座山崖极为陡峭,岩壁大多平滑,可以借力的地方很少。 沈罪却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上,他果断又干脆地寻找着落脚点,一步又一步地向上攀爬着。 也有两次脚底打滑差点从半空中摔下来,幸好他及时扣住岩壁稳住了身形。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时间停留,继续向上攀爬。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找沈从容。” 一个时辰以后,沈罪终于凭借着那一个念头登上了崖顶,他的手指也是这时候被磨得血肉模糊。 沈罪没时间管手上的伤口,他站在高处俯瞰四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熟悉的景物。 但到处都是黑压压的树叶,沈罪看不清任何景象,只能凭着感觉找了一个方向。 他沿着这个方向走了很远的路,但都没有什么收获;于是再折返回来,再重新奔向另一个方向。 山林里的夜漆黑一片,陆廷理看不清脚下的路,摔倒了不止一次。 林间繁盛的枝条划破了他的胳膊,山上的气温很低,陆廷理的后背却被汗水浸透了。 一次又一次,他拼命地在山林里找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微微亮时,看到了一条有些熟悉的小路。 他踏上那条小路向山洞跑去,离沈从容越来越近,他的心抑制不住地跳动着。 可他刚到了门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那只猎犬在洞口徘徊着,锋利的弓箭七零八落地散得满地都是,沈从容和孩子没了踪影。 沈罪看向了山洞深处,他眼睛泛红,疯了似地向着山洞深处冲了进去。 幸运地是,他没有来晚,及时从歹人手里救下了沈从容;不幸地是,他还是来晚了,沈从容已经遭受了很多无法逆转的伤害。 而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悔恨和愧疚,咬着牙暗暗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让她受伤。 第38章 “不给钱也行。”…… 沈从容休息了一会就感觉手腕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她有些惊喜地看向沈罪:“你真的很厉害。” 沈罪摇了摇头, 说道:“等出去以后,我找些草药给你敷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沈从容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她想从地上站起来, 但两只手此时都不方便,尝试了一次却没能成功。 她正想调整姿势再试一次, 一只手突然扶住了她的胳膊, 让她得以借着这股力道轻松地站了起来。 沈罪将她扶起来后就收回了手,手指蜷缩在衣袖有些紧张地颤抖了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连触碰到一个人都会紧张得不成样子。 沈从容再次向他道谢,沈罪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好。”沈从容笑了一声:“我尽量自然一些。” 两个人重新向洞口走了出去, 火光摇摇晃晃,岩壁上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沈从容怀里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摇晃的影子,没一会儿,她眨眼的频率就越来越慢, 然后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就彻底睡了过去。 沈从容正温柔地注视着她,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突然说道:“我知道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名字了。” 沈罪正偷偷地注视着她,闻言垂眸看向了酣睡着的孩子, 问道:“什么名字?” “安然。”沈从容郑重其事地说道:“沈安然。” “沈安然。”沈罪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柔软到不行:“很好听。” “我希望她的人生平安顺遂, 也期待她的内心淡然豁达。”她的神情温柔又悠远,好似回想起一些很久远的回忆,呢喃道:“这样大概才会过得幸福一些吧。” 沈从容在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的时候,才明白了她的娘亲当初对她的期待。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如今才知道,原来我娘希望我成为一个遇事从容自若的人。” 这是娘亲对孩子最朴素的期待,希望她们平安顺遂, 但心里又明白世间大多都是不遂人愿的苦难,那便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拥有面对苦难的勇气和从容豁达的心灵。 想到沈见月,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失落。 也不知她到底在哪里? 她昨日生产时万分凶险,痛到没有力气时,好希望沈见月能陪在她的身边。 如今她的孩子已经出生,她也好希望沈见月可以亲眼看看她的外孙女。 她们母女俩都没能给自己的孩子一个父亲,但沈从容一点也不胆怯和害怕,因为沈见月已经用自己的行动教会她很多事。 她知道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单身母亲,也知道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从容不迫地长大。 即使没有父亲,她们的孩子也不会缺少爱与力量,孩子的内心也可以足够充盈和丰盛。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沈罪看出了沈从容的失落,知道她肯定是又想起了沈见月,有些笨拙地安慰道。 第76页 沈从容勉强弯了弯嘴角:“谢谢。” 沈罪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沈罪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沈从容闻言惊讶地看向他,正好对上了他沉沉的眼眸。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自厌:“我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对一个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所以希望用我的余生来赎罪。” 沈从容被他身上浓烈的情绪震惊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沉重,她有一瞬间竟然恍惚地觉得他对不起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沈从容很快回过神来,绞尽脑汁地想说些安慰他的话。 “我们到了。”沈罪好像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了前方隐约透着光的洞口,轻声说道。 沈从容也看向前方,随着潺潺的泉水声已经越来越近,两人终于走到了洞口。 沈从容手里抱着孩子,正想着怎么钻出洞口。 就见沈罪犹豫着看向她,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你,你手受伤了,身体不能着凉,而且孩子,孩子也不能着凉。”他神情极不自然,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沈从容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好笑,仍然故作不解地问道:“所以呢?” 沈罪轻轻抿了一下唇,低声说道:“所以得罪了!” 就在这瞬间,他对着水幕发动了内力,水珠从中心向四处飞溅,露出了一人高的空洞。 沈罪伸手牢牢地揽住沈从容的腰,带着她穿过水幕中间的空洞平稳地跳落在地上,他们身上连一滴水都没有碰到。 水幕在他们穿过后就迅速地重新闭合上了。 沈罪松开揽着沈从容的手,不安地看着她的脸色,再次道歉:“得罪了。” 沈从容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她看向重新闭合的水幕,有些惊奇地说道:“刚才那是内力吗?” 沈罪见她没生气,才松了一口气,回答道:“是的。” 沈从容夸赞道:“真的好厉害啊。” 沈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沈从容这时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突然说道:“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沈罪没想到她突然要跟他告别,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真的很幸运可以遇见你,也特别感谢你两次出手救了我和孩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沈从容神情真挚地再次向他道谢:“清川镇如意街上有一家名为思月乡的书店,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去那里找我,我能帮的忙一定会帮。” “我……”,沈罪嗓子干涩,想跟着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木然地看着她。 “那就再见喽。” 沈从容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沈罪心里一片冰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越走越远。 就在他准备偷偷跟上去时,沈从容突然回过头来,就见他垂头丧气地怔立在原地,表情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沈从容有些意外,往回走了两步,犹豫着问道:“沈罪,你接下来有事吗?” 沈罪连忙摇了摇头:“没事。”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沈从容有些难为情地问道:“可不可以将我送到香泽寺?” “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应该再麻烦你了,可我怕路上还有危险,我自己就算了,可还带着孩子,所以想了想,还是麻烦你一次,不过如果你有事的话,那就算了,我……” “不麻烦。”沈罪打断了她的话。 沈从容愣了一下,就见沈罪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很愿意帮你。” 沈从容唇角微扬,眼里露出一丝笑意:“谢谢你。”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踏上了归程,沈从容如今身心俱疲,只想回家好好休息,但三皇子的暗卫依然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她和蓝竹都不会武功,回了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只能先在香泽寺住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请护卫也是一个法子,但就怕请来的人不靠谱,敌不过三皇子的暗卫不说,万一再对她们心生歹意就遭了。 沈从容边走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对策,越想心里越烦躁。 这时沈罪突然停了下来,沈从容正觉得奇怪,就见他从路边的草丛里摘了几棵开着黄色花朵的植物,然后将它们的叶子用石头砸成泥状,轻轻地敷在了她的伤口上。 沈从容感到手腕处一片清凉,一下子就舒服了好多。 她好奇地问道:“这是金梦花吗?” 沈罪点了点头。 “我只在医书上看到过,没想到实物长这样。”沈从容一脸新奇地看着那种植物:“疗效也真的很好,不愧是消炎圣品。” 沈罪见她有兴趣,就又摘了一把金梦花,递给她了一株,其余的就自己收了起来。 沈从容把玩了一会,就还给了沈罪让他重新收好。 两个人很快走到了小路上,沈从容就是从这里跑到山林里去的。 她担忧地看向蓝竹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平安地找到姚松。 他们又沿着小路走了一会,沈从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她很久没吃饭,刚才死里逃生,顾不上这些。 第77页 如今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脸色变得苍白,眼前也开始发黑。 沈罪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不容拒绝地说道:“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吧。” 他知道沈从容现在的情况其实很不方便抱孩子,但他也没有提出要帮她抱孩子,因为他知道沈从容不会放心将孩子交给任何人。 他给沈从容找了一块石头,扶着她坐下后,自己就迅速地钻进了山林里。 不一会,沈罪就回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果子和几株草药。 他将果子递给沈从容:“吃点果子充一下饥吧,洗好了的。” 沈从容没有拒绝,接过来咬了一口,果子清脆甘甜,十分美味。 她忍不住吃了好几个,胃里也舒服了很多。 她将剩下的果子递给沈罪:“你也吃几个果子啊。” “我吃过了,你留着吃吧。”沈罪摆了摆手,他已经将手里的草药砸成了泥,这时走到了沈从容身边,说道:“我给你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吧。” 沈从容闻言一怔,她自己疼习惯了,都快忘记那里还有伤了。 “好。”她轻轻地应了一声,配合地抬起了下巴。 沈罪凑到她的跟前,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精致的下巴和白嫩的肌肤,用指腹将草药轻柔地涂抹到那道剑伤上,一边解释道:“这是竹心,可以止血化瘀,让伤口快速地愈合,不留疤痕。” 沈从容应了一声:“我在医书上也看到过。” 处理好伤口,沈罪就想把剩余的草药泥丢掉,沈从容连忙制止他:“别浪费呀,你也赶紧处理下你手上的伤口啊。” 沈罪有些不愿意:“它自己能好。” 沈从容继续劝道:“还是敷点药吧。” 沈罪只好给自己也敷上了药。 沈从容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低头上药的样子,突然想道,要是沈罪能当他的护卫就好了。 他武功高强,懂得也多,人看上去不错,她明明才认识他不到半天的时间,却觉得两个人仿佛已经很熟了。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有他在她确实能安心不少。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当一个护卫呢? 沈从容有些烦躁,突然开口问道:“你说我还来得及学武功吗?” 沈罪看了她一眼,斟酌着说道:“可能有些晚了。” 沈从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她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你最近有空的话,可以给我当一段时间的护卫吗?钱不是问题,你有要求也尽管提。” 沈罪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了她。 “算了”,沈从容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我就是随便说说,你肯定不……” “我愿意。”沈罪回答得干脆利落:“不给钱也行。” 第39章 “我这辈子都不会…… 事情出人意料地顺利, 沈从容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答应,有些讶然地看着他。 沈罪也发觉自己显得太过殷勤,他怕沈从容发现端倪, 便往回找补道:“你不是要送我画吗?我很喜欢字画,这就足够了。” “这样啊。”沈从容眼里漾出一抹笑意:“那我就多送你几幅。” 沈罪连忙应道:“好。” 解决了自己目前最大的烦恼, 沈从容心里轻松了不少。 这时沈罪突然戒备地看向小路的尽头, 沈从容正觉得奇怪,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听声音来的人似乎还不少。 沈从容连忙站了起来,看向沈罪:“我们要不要躲到林子里?” 沈罪的表情松缓了几分:“不用。” 沈从容正想问为什么, 就见那个马队已经出现在了小路尽头,为首的两人正是姚松和蓝竹。 沈从容心里一喜,下意识地向前迎了两步。 “小姐!”蓝竹也看到了她,马还没停稳就着急忙慌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直直地向着沈从容冲了过来。 沈罪担心她冲撞到沈从容, 正想伸手阻拦,就见她猛地停下了脚步, 眼睛直直地看向沈从容怀里的孩子。 “这是?”蓝竹不敢相信地看向沈从容。 沈从容笑着点了点头:“是我的孩子。” 蓝竹惊喜地凑到孩子跟前,就见眉眼精致的小娃娃满足地咂了下嘴,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蓝竹被她萌得移不开眼:“小小姐好漂亮啊,模样长得特别想您。” 沈从容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么小能看出来什么呀?” “真的!”蓝竹一脸肯定地点了点头:“和您的五官一模一样。” 沈从容温柔地注视着小婴儿:“像我就最好了。” 蓝竹看着看着眼眶突然就红了。 沈从容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小姐, 您受苦了。”她家小姐脖子和手腕都受了伤,还一个人在外生了孩子,蓝竹想想就心疼,她止不住地哽咽:“都怪我,是我来晚了。” “我昨天直到天黑都没有找到路,只好在一个山洞里睡了一夜, 今天早晨才走到了官道上。” “呜呜呜小姐对不起!” “小竹子,你来得已经很快了。”沈从容好笑地看着她,安抚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我想想就心疼。”蓝竹含着泪摇了摇头:“咱们在家里做了那么多准备,您最后却一个人在山里生下了孩子。” 第78页 她突然想到什么,一脸愤恨地说道:“小姐,咱们赶紧报官吧,找到那些劫匪,将他们关进大牢。” 沈从容正想说什么,姚松这时走了过来,神色严肃地问道:“沈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沈从容摇了摇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姚松摆了摆手:“您看,要不要报官?” “不用了。”沈从容知道追杀她的是三皇子的暗卫,报官什么用都没有,她看向姚松身后的十几名护卫,说道:“我想雇佣几个护卫,要武功高强人品很好的,价格不是问题,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沈罪听见这话下意识地看向她:不是已经说好要雇佣他了吗? 沈从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向他解释道:“也不可能让你一直守着我们啊,我先找几个护卫备着。” “我可以一直守着你们啊。”他在心里默默地反驳道,面上却只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的。” 沈从容想找几个护卫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沈罪知道自己此时的失落很没有道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害怕。 害怕沈从容找到比他更合适的护卫,害怕失去留在她身边的理由,害怕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蓝竹这时好奇地看了一眼沈罪,小声问道:“小姐,这是谁啊?” “他叫沈罪,是我的救命恩人。”沈从容郑重地介绍道:“就是他从那些刺客手里救了我两次。” 沈从容又向沈罪介绍:“这是蓝竹,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 蓝竹一脸感激地看向沈罪:“多谢沈大侠救了我家小姐!” 沈罪摇了摇头:“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从容笑着看了一眼沈罪,对蓝竹说道:“沈罪这段时间都会跟在我们身边保护我们,到家后你给他收拾一个房间。” 蓝竹应道:“好。” 沈从容又为沈罪和姚松互相介绍了一番,两个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随后姚松拱手对沈从容说道:“我这里倒真有几个符合您要求的护卫,他们以前是威远镖局的镖师,从小就练武,武功不错,护卫经验也丰富。” 沈从容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 “但有一点不足之处”,姚松补充道:“他们大多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年纪有点大。” 沈从容眉心轻蹙:“四十多岁应该还好吧。” “他们身体状况都非常好,只不过有些人会介意年龄,所以我提前跟您说清楚。” “行。”沈从容说道:“你改天将他们带来给我看看吧。” 姚松连忙应了一声。 沈从容如今刚生产完,不适合再去山下的村子里找沈见月。 她只能先将此事拜托给姚松,希望能得到一些线索,等她出了月子再亲自去寻找。 沈从容在众人的护送下终于回到了家,姚松很快就告辞离开。 一回到家,蓝竹就让沈从容躺到床上休息,又赶忙去附近找王婶过来。 王婶是沈从容请的短工,因为她和蓝竹对怀孕生产都没有经验,就专门雇佣王婶来照顾她一段时间。 王婶自己生了五个孩子,做过很多年产婆,还给大户人家做过奶娘,经验十分丰富。 她急急忙忙地赶来,才知道沈从容遇到了劫匪,不得已在外面独自生下了孩子,还在生产后奔波了一天。 她气得大骂道:“天杀的劫匪哦!竟然抢劫一个快生产的孕妇,良心让狗吃了啊!” 王婶痛骂着劫匪,沈从容听得爽快,在一旁猛点头。 没想到王婶话锋一转,开始数落起沈从容:“你也是,都快要生了,还大着个肚子去上香,心里也是没点数。” 沈从容委屈:“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王婶:“什么事不能生了孩子在去呀?” 沈从容小声反驳道:“这件就不能。” 王婶才不管她说什么,自顾自地唠叨着:“这不论是生孩子还是坐月子,对女人来说都是要命的事。” “生孩子是硬刀子,一刀下去弄不好就会要了你的命;但坐月子更像软刀子,一个不注意就会落下病根,什么腰酸背痛都来找你了,从此就悄默声地折磨你,一跟就是大半辈子。” 蓝竹听得有些害怕了:“王婶,那小姐这样该怎么办呀?” “你们也别怕。”王婶安慰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咱们也只能尽力弥补,大不了多修养一段时间。” 然后她面容一肃,仔细地叮嘱沈从容:“这一个月绝对不能再出门,免得见风受了寒。” “这几天先不能沾水,觉得身体脏也暂且忍忍,等过段时间可以让蓝竹用温水给你擦洗一下。” “吃饭也按照我给你准备的食物来,都是我根据这些年的经验总结出来的,可以调养身体,也可以下奶,这样对你对孩子都好。” “……” 王婶几段话下来气都没喘一下,沈从容和蓝竹睁大了眼睛,听得一愣一愣的。 沈从容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女人也太不容易了,为什么不是男人生孩子?” 蓝竹在一边附和道:“就是就是。” 王婶见状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这时门口突然有人敲门,蓝竹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忙跑过去开门。 第79页 沈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火炉拿来了。” 蓝竹有些疑惑:“为什么拿这个?” “火炉好了呀。”王婶这时在屋里喊道:“那快拿到屋里来吧。” “我看最近天气降温降得厉害,便想着在屋里点个火炉暖暖屋子。” 沈罪很快提着一个铁质的圆形火炉走了进来,中间凹陷处盛放着燃烧着的木炭,只进来一会,屋里就暖和了起来。 因为沈从容只穿着里衣,头发也散着,不方便见人,所以床前隔着一个屏风。 沈从容在里面说道:“沈罪,真是麻烦你了。” 沈罪轻声道:“不麻烦,都是小事。” 沈从容又问道:“你去看自己的房间了吗?” “我看了,很满意。” “那就好。”沈从容嘱咐道:“缺什么你直接给蓝竹说,让她帮你添置。” 沈罪应道:“好。” 他看不见她的样子,只能闻到那人身上清淡的香气,如今还多了一些细微的奶香,在漾着暖意的房间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沈罪贪婪地感受着这一刻的幸福,将炉子放好后,并没有过多停留,很快走了出去。 “这还把炉子点好了呀。”王婶意味深长地看向沈从容:“家里还是得有一个男人,干活就是利落,说买火炉就买来了,说点就点好了,要让咱们三个女人干这活不知道弄到什么时候去呢?” 沈从容不认同她的观点,轻轻撇了下嘴:“那可不一定。” “一个人过还是不行啊,更何况你还带着个孩子,有个人帮衬着总是好些的。”王婶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看这个男人就不错。” “王婶你别说了。”沈从容见她越说越过分,生气地拉下脸来:“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也能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 “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也永远不会是你想的那样。”沈从容声音冷淡到极点:“这件事永远不要再提了。” “好。”王婶有些尴尬地应了声,小声解释道:“我这是为你着想。” “我知道。”沈从容放柔了声音:“但我的上一段婚姻并不愉快,它让我不相信自己真的可以觅得良缘。” “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嫁给任何人了,你以后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王婶小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门外的沈罪还没走多远,敏锐的听力让他清楚地听到了沈从容说的每一个字。 他一下子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第40章 “沈罪,你为什么…… “呜呜呜!”沈从容被孩子的哭声吵醒, 迷蒙着眼从睡梦中醒来。 “宝宝不哭,是不是饿了呀?”她将孩子抱进怀里,边哄边扯下衣领喂她。 小孩子很容易满足, 吃到东西就不闹了,吃饱了就很快能再睡过去。 沈从容奶.水不足, 她正担心不够孩子吃, 没想到她吃了两口眼皮就沉了下来,慢慢地没有了动作。 沈从容松了口气, 亲了亲她的小脸,将她轻轻地放回床的内侧, 又给她盖好了小被子。 她也重新躺回床上,心里却始终揣着个事,她从山里回到家已经有十天了。 这十天过得还算平静,脖子和手腕上的伤也慢慢地好了起来, 身体在蓝竹和王婶的照顾下也恢复了大半。 她如今照顾起孩子来也算得心应手, 但有一点始终是个心思,她奶.水不够, 孩子总是吃不太饱。 沈从容心疼得不行,但又没什么办法。 王婶给出了两个建议, 一个是尽快找个奶娘,另一个是找人买一种名为乳瓜的果子, 那东西对下.奶有奇效。 这两样都不是简单的事,合适的奶娘并不好找,托人找了五天了也没什么消息。 乳瓜也是一个稀罕东西,据说只长在深山里,极难采摘也不易保存,沈从容拿着钱都没地方花。 她心里有事, 之后的时间就睡得不太安稳,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 就这样一直熬到了天色微亮,沈从容彻底睡不着了。 一夜没睡好,她的精神有些困倦,在身上披了一件衣服,边揉着眉心边走到了窗边。 今天的天气分外阴沉,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滴淅淅沥沥地落在静谧的院子里,让人的心也安静下来。 沈从容出神地看着院子里多出来的几盆白色小花,它们在微风细雨中轻轻摇曳着,看起来颇为娇艳。 这时院门突然被人打开,有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色蓑衣的人走了进来,他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二楼最中间的屋子。 没想到正正好对上了沈从容的目光。 沈从容眼里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冲着他挥了挥手,用极轻的声音问道:“这么早你干什么去了?” 她本来还觉得沈罪整日没事干会觉得无聊,没想到他没闲下来过,每天都看起来十分繁忙。 沈罪走到窗棂下,小声回答道:“去外面查看了一下。” 沈从容有些疑惑:“查看什么?” 沈罪:“查看那些刺客的踪迹。” 沈从容立马来了精神:“有什么发现吗?” “这个倒没有。”沈罪摇了摇头,他犹豫片刻,接着说道:“但是我刚回山洞里看了看,那些刺客的尸体都不见了。” 第80页 沈罪本不想将此事告诉沈从容,打算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些人。 可见到沈从容的那一刻,他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 因为他突然明白,一味地隐瞒并不是保护她,而是看轻了她。 在她身边这近一年的时间,他早就知道,沈从容有远超常人的头脑和意志。 她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不需要自以为是的隐瞒和保护。 沈从容听了他的话,倒没有太过讶异:“这些人肯定还有同伙,他们还会再来的。” 三皇子误以为那个所谓的账本在她这里,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沈从容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三皇子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误的判断。但这于她而言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 她想着想着又怨恨起陆廷理来,他死了倒干净了,却给她留下这么大一个麻烦。 这些事涉及到皇室,沈从容本不想告诉沈罪个中原委,怕将他牵连进来。 但仔细想想,沈罪因为保护她杀了三皇子两拨暗卫,早已经牵扯到其中了。 他自己肯定也意识到惹上了不得了的麻烦,却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依然毫无怨言地默默保护她。 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是决定和他说清楚。 她向沈罪招了招手,轻声示意道:“沈罪,你过来。” 沈罪愣了一下,犹豫着跳上了二楼。 他走到窗边,隔着一道窗户温柔地看着她:“怎么了?” 沈从容叹了口气:“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沈罪点了点头:“你说吧。” 沈从容斟酌了一下语言,低声说道:“那些刺客背景并不简单,他们是三皇子的人。” 沈罪神情并没有变化,依然平静地看着她。 沈从容有些懊恼:“我想了想,还是得和你说清楚,不该随意就将你牵扯进来,若是你觉得太过危险……” “三皇子的人为什么会追杀你?”沈罪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沈从容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抵触,但犹豫片刻还是解释道:“这和我以前的夫君有关,三皇子误以为他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我这里。” 沈罪像是不经意间问起:“你以前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神情看上去十分自然,手指却紧张地蜷缩起来。 沈从容沉默半晌,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沈罪心里一紧,胸口闷得透不过气。 “他已经死了,没有评价的意义了。”沈从容弯了下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但如果非要评价的话,那么于我而言,他是个我不太想记起来的人。” 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沈罪的神色还是不受控制地惨淡下来。 被自己喜欢的人厌恶大概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之一吧。 更残酷的是,他知道这都是自作自受,他活该被厌恶被怨恨被遗忘。 沈从容已经足够善良了,在被他那样冷漠地对待之后,在因为他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之后,就只是想忘了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异样,努力地强装着平静:“这样啊。” 可他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僵硬,沈从容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沈罪摇了摇头,却没能说出话来。 沈从容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轻松地安慰道:“你是不是觉得太过危险了?没关系的,你要是不想留在这里,我……” “我不会走的。”沈罪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是我自己杀了他们,是我主动牵扯进来的,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觉得内疚。” “我孤身一人没有牵挂,不害怕危险,也不会离开,直到确定你彻底平安之前我都会一直保护你。” 沈从容闻言愣愣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沈罪摇了摇头:“我自己想这样做,你不用说谢谢。” 沈从容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她低头看向他鼓鼓囊囊的蓑衣,好奇地问道:“你那里面是什么呀?” 沈罪犹豫了一下,说道:“没什么。” 沈从容更好奇了:“快打开让我看看。” 沈罪无奈,将蓑衣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十株新鲜的草药,五块黄色的果子以及一株娇艳的小白花。” 沈从容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天来蓝竹为什么总能为她敷上新鲜的草药,也明白了院子里多出来的几盆白花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很感动,问道:“这都从哪里来的呀?” 沈罪将草药放在她的窗台上,说道:“从山里。” “你这是刚从山里回来?”沈从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什么时候去的?” 沈罪轻描淡写地说道:“起床了就去了。” 沈从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轻声说道:“从这里到山里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三个时辰,你最晚也要丑时出发,现在才能回来。” 沈罪轻声叹了口气:“我睡不着才想着出去走走,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是不是白杞?”沈从容却看向了那株白花:“医术上说,白杞花开后留下白色的果子,将其用热水冲泡,可以极好地调养女人的身体。” “医术上还说,白杞长在深山老林里,极难找寻,一株就价值千金。” 沈罪不在意地扯了下嘴角:“我觉得还挺好找的。” 第81页 她最后看向那几块黄色的果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乳瓜竟是黄色的吗?”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沈罪说道:“外貌特征和王婶说得差不多,但还是要她再确认一下。” “如果确认了我就再去摘,我找到了好几棵长满了这种果子的树。” 沈从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 沈罪无奈地说道:“我就怕你说这个,你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了。” 沈从容眼睛里的情绪晦暗难明,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沈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只能听见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 沈罪抬起头与她对视,他微微勾了下嘴角,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们有缘分吧。” 沈从容好像松了口气,开玩笑似地说道:“那我们就永远做最好的朋友好不好?” 希望真的是她想多了。 一次就够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为爱伤神,也不准备接受任何人。 所以不要爱她,也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沈罪明白她的意思,他本来也没奢求什么,只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第41章 “沈老板,你的书…… 这时外面的雨突然下大了,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屋檐上,慢慢形成了一条密不透风的雨幕,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从容想起什么似地看向院子里:“那些花没事吗?” 沈罪说道:”没事, 我去看看。” 他飞身跳到了楼下,先将那几盆白杞花搬到了屋檐下, 又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大块油布, 将它盖在了花园里剩下的那些花上面。 然后他重新跳上二楼的长廊,回到了沈从容的身边, 两个人难得独处,他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他的动作轻盈流畅, 如同一只英姿飒飒的鸿雁,看得沈从容十分羡慕:“这是轻功吗?好厉害啊。” 沈罪点了点头:“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沈从容眼睛一亮:“我这个岁数还可以学吗?” “轻功多练练还是可以学会的。” “那好。”沈从容一脸期待:“等我出去了,你一定要教我。” 沈罪轻笑了一声:“好。” 沈从容看了一眼屋外的滂沱大雨, 叹了一口气:“好想出去玩会啊, 真的在屋子里待烦了。” 沈罪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她:“再等几天就可以出来了。” “哪里是几天?还有二十天呢。”沈从容白了他一眼, 冷笑道:“这种痛苦你们男人根本不会懂的。” 沈罪无奈地看着她,问道:“那怎么办?” 沈从容摇了摇头, 正想说什么。 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是床上的小安然哭了起来。 沈从容连忙转身去床上抱她, 这时蓝竹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出来。 她向沈罪问了声好,接着走进了进沈从容的房间。 沈罪心里划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失落,两个人今日的独处时间算是结束了。 他正想离开,沈从容突然喊住了他:“沈罪。” 他闻声看了过去,就见沈从容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怀里的婴儿乖巧软糯,沈从容亲昵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有些得意地看向沈罪:“让你看看小安然,你都十天没见过她了吧,我们完全变模样了哦。” 沈罪心里一颤,不知所措地看了过去,恰好对上了一双澄澈明净的眼睛。 小安然一只小手胡乱地摆动着,另一只小手攥着自己娘亲的衣服,正好奇地盯着他看。 沈从容说得没错,不过短短几天,她完全变了个模样。 她刚出生时就已经很好看,如今五官慢慢长开,脸部有了清晰的轮廓,皮肤白里透红,看上去极为秀气。 “很可爱。”沈罪忍不住看向沈从容:“长得很像你。” 沈从容眉眼弯了起来:“蓝竹和王婶也这么说。” 她低头逗弄着起小安然,拿着她的小手冲着沈罪轻轻晃了晃:“小安然,来,给你沈叔叔打个招呼,以后让他教你练武好不好?” 小安然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眉眼弯成了月牙,纯真的笑容使得屋外阴沉的天气都明亮起来。 沈罪心情也轻松起来,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沈从容带着小安然又和他玩了一会,随后就被蓝竹拉着去吃饭了。 沈罪于是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眼里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随之从心里翻涌上来的是无边无际的苦涩。 这是他的孩子,他却不配做她的父亲。 她看他一眼,他都觉得胆怯和心虚。 都说孩子的眼睛是最有灵性的,可以看透世间的一切虚妄。 那么小安然是不是已经看清了这副皮囊下隐藏着的那个黯淡又卑劣的灵魂? 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不想要他这样的父亲吧。 刚才那副其乐融融的画面里,他是永远无法融入的败笔。 他的余生大概都是如此,就这样远远地守护着,不打扰也不靠近。 这是他的罪孽,也是他的宿命。 这天傍晚的时候,雨才终于停了下来。 第82页 小安然睡着了,沈从容正在窗前看书,蓝竹正小心翼翼地给她上着药。 她脖子上的伤痕并不严重,早已经结了痂,很快就能愈合。 手上的伤已经消肿,但毕竟伤到了骨头,还需要养一段时间。 她从山里回来后就找大夫看了伤,大夫说她处置的很好,特别是手腕,因为及时复原固定,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而他看过很多这样的伤患,因为没能及时救治,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他本想给沈从容开个药方,但无意间看到了沈罪给她找的草药,便停下了手中的笔:“你如果还有这两种草药的话,就接着涂抹就行了。” “竹心可以让你脖子上的伤口尽快愈合还不会留疤;金梦花可以让你的手腕尽快消肿,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好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谢谢大夫,但我这里草药剩得不多了,明日再让人去药房里买一些。” 大夫摇着头说道:“药房里都是将这两种草药晒干秘制而成的粉末,而你需要的是新鲜的草药,这样才可以捣成药泥。” “越新鲜的草药效果才最好。”大夫龙飞凤舞的方子写在宣纸上,说道:“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要是找不到草药,就按方子去抓药吧,只是效果会差一些。” “这方子上的药也是外敷的,你才刚生产完,不能胡乱吃药。” 沈从容还是想好得快一些,便说道:“那明日我托人去山里采些草药好了。” 大夫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你先试试吧,这两种草药可不容易找,就算找到了不到一天就会变得干枯,从而失去药性。” “要用就得天天去采新鲜的,这也是药房没有新鲜草药的原因。” 沈从容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将此事交给了蓝竹,让她去看看能不能雇两个人帮她去山里采药,采到了就用草药,采不到就用方子。 后来她每天都能用上新鲜的草药,沈从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蓝竹找到了靠谱的采药人。 如今才知道原来是沈罪每天深夜起床去山里为她采药。 沈从容静静地看着蓝竹的动作,突然询问道:“最近每天的草药都是沈罪去采的吗?” 蓝竹点了点头:“没错。” “怎么是他去的?我不是让你去雇人吗?” “我去了。”蓝竹抱怨道:“但根本就找不到靠谱的人,要不然根本不认识这两种草药,要不然就嫌山里太远。” “我就想着要不然让姚松帮着找两个人,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沈大侠,他看我愁眉苦脸,就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将这件事告诉他了。” “他就说他可以去采,我看他态度很坚决,就没有推辞。” “小姐”,蓝竹偷偷看了看她的脸色:“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没有。”沈从容笑了笑:“我就是今天才知道是他给我采的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蓝竹松了一口气,应和道:“是啊,沈大侠每日天没亮就将药采回来了,山里那么远,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门。” “他虽然看着话不多,但是可有心了。前几日王婶随口说了一句火炉里的木炭质量不好,小姐您觉得不太好闻,沈大侠就去找了整个镇子上所有卖木炭的地方,一家一家的比对,直到找到了一种气味最小的。” “我们换了这种木炭后,您果然就不再觉得难受了。” 沈从容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火炉,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前几日木炭气味确实有点重,她随口说过两次,也没想着怎么样,后来木炭没有味道了,她虽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多想,没想到背后还有这番曲折。 蓝竹这时小声嘀咕道:“沈大侠真是个难得的好人,比陆姑爷好太多了,要是您当时嫁的是他就好了。” “好了,别乱说。”沈从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让人听见又误会了。” 蓝竹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时王婶端着一盘煮好的乳瓜走了进来:“沈老板,赶快趁热吃了,保准明天你奶.水就足了。” 沈从容没吃过这东西,有些怀疑地拿起汤匙:“这东西真有用吗?” “当然了,你都不知道这玩意多金贵,据说县令夫人当初刚生产时也奶.水不足,重金悬赏都没能求到一块。” “还是沈公子有办法,那天听我随口一说,就放在了心上,今天这不就找来了。”王婶夸赞道:“谁要是能嫁给他,那后半生可真是享福了。” 王婶最近一提起沈罪就赞不绝口,沈从容已经习惯了。 她没作回应,拿起汤匙试探着吃了一口乳瓜,味道有些奇怪,沈从容皱了皱眉,还是继续吃了起来。 一个乳瓜并不大,沈从容很快就吃完了,她将汤匙放到盘子上,苦着脸问道:“吃几个能有用啊?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王婶像哄孩子似地哄她:“每天吃一个就行,这两天就能有效果。” “我知道了。”沈从容没精打采地说道。 “小姐,您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蓝竹在一旁笑她:“以前喝苦得不行的汤药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如今只是一个不好吃的果子,您就闹脾气了。” 沈从容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自从离开江启城在这里定居后,她变得越来越随性,也越来越娇气,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感受,也慢慢有了更明显的喜好。 第83页 相比于从前,她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以前那不是没办法吧?”沈从容笑了一下:“所以我现在就要把以前没有的使劲补回来。” 蓝竹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行,咱全部补回来。” 王婶在一旁笑盈盈地听着,接着她将盘子和汤匙收拾好,向房外走去。 沈从容这时打开了房间角落里放置的一个半人高的红楠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精致的画盒,画盒里放置着一些她的字画。 沈从容仔细翻找着,想找出几幅合适的送给沈罪。 这些天来他真的帮了她太多忙,让她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 可还没等她翻找出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听声音像是从前面的书店里传来的。 沈从容眉心微皱,正想走到窗户那里查看。 “不好了不好了!”房门这时突然被王婶推开,她神情慌乱地看着沈从容,嘴里说道:“沈老板,你的书店被一群男人砸了,他们还要强行带走青宁!” 第42章 “遇上这样的无赖…… 沈从容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她从位置上站起来,迈开步子就想向外走。 “小姐小姐”,蓝竹连忙拉住她:“您现在还不能出门啊。” 沈从容停住脚步, 转身吩咐蓝竹道:“帮我找一件斗篷。” 蓝竹从衣箱里拿了一件青色的斗篷,犹豫着递给沈从容:“要不然我先去看看?” 沈从容想了一下, 摇了摇头:“还是我过去看看, 要不然我放心不下。” 蓝竹侍候着沈从容穿上斗篷,给她戴上风帽, 一边系着带子一边看向王婶,担忧地问道:“我们小姐现在可以出去吗?” 王婶犹豫着说道:“最好还是不要……” “别担心。”沈从容整理了一下斗篷, 劝道:“就这几步路,不受风就没事。” 蓝竹留在房间里看孩子,沈从容匆匆地向前院的书铺走去,边问道:“知道怎么回事吗?” 王婶跟在她的身边, 连忙解释道:“我刚才远远地听了几句, 好像还是因为青宁的那个混账爹。” 王婶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骂道:“这个万金水真是烂到家了,他死后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的!” 沈从容眉心轻蹙, 她刚才听王婶提起的时候就有了猜测,大概又是那个万金水惹下的麻烦。 万金水就是青宁的爹, 他游手好闲好逸恶劳,几乎没做过什么正经事, 是清川镇有名的赖子。 更要命的是,他还嗜赌成性,不仅败光了万家的全部家产,还欠下了数不清的赌债,整条如意街上就没有没被他借过钱的人。 沈从容第一次见万金水的时候,他正在街角疯狂地用脚踹着一对母女, 一边踹一边难听地咒骂着:“贱人,还敢给我藏钱,你藏钱干什么,是不是想留给你的野男人?还有没有钱,全给我掏出来!” 女人极为瘦弱,脸色也苍白到极点,她似乎虚弱到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只一言不发地用身体护着女儿,不解释也不求饶,神情如同一潭死水,看不出任何对生活的希望。 她怀里的女儿却恶狠狠地瞪着万金水,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恨意和绝望,崩溃般对着男人吼叫道:“娘给别人辛苦洗衣服才赚了这么些钱,她自己病得这么严重都不舍得去看大夫,你凭什么全拿去赌?” “凭什么?”万金水唾了一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就凭我是这家的男人!” 他当然不允许女孩顶撞她,一句话说完,眼神彻底阴冷了下来,一脚竟然直直向着女孩的腹部用力踹去。 “住手!”沈从容连忙出声制止他,否则这一脚下去女孩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万金水听见声音愣了一下,女孩机灵地拉着母亲向旁边躲闪了一下,避过了这致命的一脚。 万金水一脚踩空,沉着一张脸看向沈从容,他本来想破口大骂,但一转脸看到了沈从容,气势直接就弱了下来。 沈从容长相气质都不俗,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万金水这种人一向恃强凌弱又欺软怕硬,他怕沈从容有什么不能惹的身份,便咽下了还未说出口的咒骂,只皱着眉恶声恶气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闲人,我管教我的婆娘和女儿,关你何事!” 沈从容冷眼看着他:“我看你不是在‘管教’,你是在谋杀。” “这个臭婆娘背着我藏钱养野男人,我就算打死她也没人会说什么。”万金水不屑一顾地说道:“这是老子的家务事,就算今天县太爷来了,也管不了我!” 他看着沈从容手腕上明显价值不菲的玉镯,眼里闪过一丝贪婪,阴笑着摸了摸下巴:“我看你这镯子不错,你要真想管这婆娘,不如替她将钱还给我?” 沈从容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她气极反笑,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根据我朝律法第六十八条,殴妻致轻伤者,杖二十,罚十银;殴妻致重伤者,杖五十,罚二十银;殴妻致死者,剥夺全部家产”,沈从容说道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漠然地看着他,缓慢又有力地说出最后一个字:“杀!” 沈从容眉眼清冷,气势凌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杀气。 万金水明显被震慑住了,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胡说!我这么多年也没听谁说过有这事?” 第84页 “是吗?”沈从容面无表情地勾了下嘴角:“那不如我就报个官好了,让你亲自试试看我说得是真是假。” 万金水明显怂了,他打自己的妻女一点不留力气,自己却不想挨打,更不用提罚钱了,这简直是要他的命根子。 “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下次给我小心点!”他冷哼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远远围观的人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万金水这次竟然轻易地离开了。 沈从容这时走到母女俩身边,和蓝竹一起将她们扶了起来,她递给女人一块手帕,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女人摇了摇头,她没有接手帕,而是拉着女孩向沈从容鞠了一躬,低声说了句:“多谢恩人。” 女人始终一脸木然,她的背微微佝偻,头发泛着灰白,风霜和磨难都印刻在她的脸上。 沈从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人已经蹒跚着步子转身向街道尽头走去。 那个女孩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几步,然后忍不住回头看了沈从容一眼。 明明年纪不大,眼神里却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悲伤。 母女二人走进了街道尽头的一个异常简陋的棚子里,那是由几个木头简单搭建而成,面积刚刚够睡下两个人,棚子不防风也不防雨,沈从容简直不能想象她们是怎么在这里住下的。 透过棚子的间隙,可以看见被翻得凌乱的铺盖,女人低头沉默地整理着,女孩懂事地在一旁帮她。 沈从容心情沉重,想离开却怎么迈不开步子。 她思索片刻,突然走向了母女二人。 她们闻声看了过来,沈从容和善地笑了一下,说道:“大姐,我在街上开了一家书铺,正好缺两个帮我看顾铺子的,我看你们母女就很合适,可不可以雇佣你们一段时间?” 女孩眼睛一亮,女人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可以。” “为什么?沈从容一愣,不解地问道:“工钱我们可以商量,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包你们吃住。” 女人并没有解释,依旧冷淡地摇了摇头:“不用了,你走吧。” 一旁的女孩眼里划过一丝失望,但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沈从容见状便不再强求,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迈着步子离开了。 “小姐!”沈从容和蓝竹刚拐过街角,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沈从容转身看了过去,就见那个小女孩追了上来,她在距离沈从容两米处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沈从容语气柔和地问道:“小姑娘,是你娘改变主意了吗?” 小姑娘失落地摇了摇头,她咬了一下嘴唇,犹豫着开口说道:“是,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从容轻声说道:“你问吧。” 小女孩不安地握了握拳,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沈从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小女孩:“官府里的人不会让那个男人打我娘。” 沈从容才明白她的意思,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当然是假的,律法里根本没有这一条。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制定律法的是男人。 在大多数男人看来,不论是妻子还是妾室,对他们而言都是附属品,是可以随意对待的存在。 他们当然不会制定这么一条专门保护女人的律法。 可看着小女孩希冀的目光,沈从容却无法告诉她真相。 她走到了她的身边,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只要那个人相信了,那便是真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茫然。 沈从容就是看万金水不像读过书的人,故意说了这些话吓唬他。 她笃定万金水身边一起混着的也是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他没有求证的渠道,也没心思去求证。 如果不出意外,这话应该能蒙骗他一段时间。 “那个人这段时间应该都不敢打你们了。”沈从容向小女孩指了一个方向,叮嘱道:“我就在那边的思月乡书铺,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去那里找我。” 青宁踌躇着点了点头。 沈从容就和她告别:“小姑娘,那我就……” “青宁”,小女孩突然开口说道,她的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孺慕:“小姐,我叫青宁。” 说完这句话她就慌乱地转身离开了。 沈从容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转而又觉得怅然。 这明明是一个机灵又聪慧的小姑娘,可惜命不好,有这样一个烂透了的父亲。 沈从容似乎在青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且青宁其实比她还要更加的不幸。 她回去后始终放心不下,于是找隔壁裁缝店里的钱老太太询问了些情况,才知道青宁娘为什么不愿意来给她看铺子。 “秀玉心思重,但是个心善的好女人,不来给你看铺子是为了你好,她怕万金水就此缠上你。” 钱老太太感慨似地说道:“万老财以前可是如意街上最有钱的人,开着整条街上最大的鞋铺。他手艺好,人也厚道,生意一直不错,逢年过节甚至有官小姐来找他订做绣鞋。 “可惜他生了一个畜牲。”钱老太太摇了摇头:“万老财活着的时候就管不了,他死后没多久,万金水就败光了他留下的财产。” 第85页 “现在还要成日压榨秀玉的辛苦钱,她每日不停地洗衣服才能得几个钱啊,都不够她们母女吃饭,却连这个都要被那个混账搜刮走。” “你也别觉得我们冷漠,眼睁睁地看着他打秀玉母女却不帮忙。”钱老太太无奈地说道:“都是街坊邻居,我们怎么可能这么狠心啊。” “可实在是没办法啊,万金水刚开始打秀玉的时候,我们也都上前劝阻,但这个混账口口声声说这是他的家务事,他们家没钱快活不下去了,秀玉不被他打死也会被饿死,既然你们这么关心她,那就给点钱救命吧。” “刚开始我们看不惯秀玉母女过这种苦日子,会拿点钱出来帮衬她们,但都被那混账抢走拿出去赌了,后来等他又缺钱了,他就又故技重施,故意在街上打秀玉,再借机找我们要钱。” “时间长了,我们就不再管了,遇上这样的无赖,没法管,也管不了。” “人一旦有了赌瘾,那就是个废人了。”钱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秀玉母女两个人,摊上这么一个烂人,真是造孽啊!” 第43章 不要为这样的人脏…… 沈从容听钱老太太说完更加放心不下青宁母女了。 她又去找了秀玉, 她正在河边闷着头洗衣服,手指被泡得发白,指腹也被棒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沈从容走到她的身边, 她就像是没有看见,眼里没有任何波动, 自顾自地在盆里用力搓着衣服。 青宁正在帮她娘将洗好的衣服拧干, 看见沈从容眼里划过一丝亮光,抿唇笑了笑, 算是与她打招呼。 沈从容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然后在秀玉身边坐了下来。 “大姐。”沈从容轻声说道:“我看青宁很有灵气, 就让她跟着我认认字算算账,也算学点本事。” 秀玉沉默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您是不是不放心我?”沈从容试探地问道。 秀玉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沈从容明白了:“那你就是怕万金水找我麻烦?” 秀玉没有说话。 “大姐,别担心, 我不怕他。”沈从容温柔地说道:“你们俩就来我的铺子吧, 你也不想青宁永远这样生活吧。” 她好说歹说,秀玉终于同意青宁在她那里看铺子, 但她自己却怎么也不愿意去。 临了还对沈从容说:“如果青宁给您添麻烦了,随时可以让她回来。” 沈从容知道她的顾虑, 便没再强求她,只笑着道:“不会的, 青宁很懂事。” 从那天起,青宁就每天来书铺报道,沈从容和蓝竹有空的时候都会教她认字算账。 青宁的确很聪慧,没多久就能自己看顾书铺了,这委实帮了沈从容很大的忙。 沈从容本想管青宁母女吃住,但两人都不愿意来, 她只好作罢。 因为怕万金水又抢她们娘俩的钱,沈从容一般用粮食或者两人急需的东西来结算青宁的工钱。 青宁刚开始怎么也不要:“娘说我很您学本事,没给您东西就已经够过分了,怎么还能要您的东西?” 沈从容却很坚持,最后甚至沉下脸来表示不快,青宁才将自己的工钱收下。 但不知道万金水是不是真的因为那次的交锋怕了沈从容,青宁在这里做工的几个月,他倒没有来找过麻烦。 “青宁没赶上好时候啊,要不然也能做个富家小姐的。”青宁是从小听着这种话长大的,街坊邻居用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他们没有恶意,她却每每都觉得难过。 青宁没有见过她爷爷,她从记事起就住在透风漏雨的棚子里,每天睁开眼就开始担忧怎么填饱肚子,好不容易赚了些钱却又总是被那个男人抢走。 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地活着,人们嘴里说的那些辉煌的过去,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与现实的冰冷对比起来,便显得愈加讽刺。 而在思月箱的这段时光才是她真真切切经历着的幸福,话本里的英雄都是男人,但她的英雄却是沈从容。 沈从容就如同天神一般,救她于水深火热,赋予她蔚然新生,让她第一次知道了安稳日子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这段日子是她出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可以学本事,工作轻松还有工钱拿,她和娘也终于不再饿肚子,生活也似乎有了一些微弱的希望。 她个子长高了很多,身上也有肉了,街坊邻居都说她气色好了,爱笑了,也开朗了许多。 但她没想到,快乐的时光那么短暂。 这天她正整理着书架,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领着几个长相凶恶的壮汉突然冲了进来。 肥硕男人上下打量了着青宁,神情凶狠地问道:“你是不是万金水的女儿?” 他们一看就来者不善,青宁不敢应声,又怕他们弄乱书铺里的东西,便主动向店外走去,嘴里说着:“几位客人,有什么事我们去外面说吧。” 可肥硕男人并不理会她的话,蛮横地说道:“万金水欠了我一百两银子,今天是还钱的最后期限,他人却不见了。” “我肥三可不是好欺负的,今天要是轻易放过他,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找不到他,找你也行,你是他的女儿,替他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第86页 青宁脸色发白:“我没有钱。” “没钱?”肥三脸色立马沉了下来,阴恻恻地看着她,伸手就拉住了她:“没钱就跟我们走吧,把你卖了应该也能换几个钱。” 青宁心里涌上了绝望,但她害怕这些人破坏书铺,便没有挣扎,想带着他们赶紧离开这里。 但肥三又怎么会轻易地罢手,他贪婪地看向了柜子后面的收银箱,伸手就要去拿箱子。 青宁见状疯了似地冲过去护着收银箱,苦苦哀求道:“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不要碰铺子里的东西。” 肥三阴笑了一声:“你爹欠我那么多钱,我拿点钱怎么了?” 青宁哭喊道:“这是我老板的铺子,和我没有关系,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别动铺子里的东西!” “那我可不管。”肥三胡搅蛮缠道:“我只知道是你在这里看铺子,那我拿些钱抵债不过分吧?” 他再次伸手去拿,青宁却死命地护着,摇着头怎么也不肯松手。 肥三没了耐性,伸出手示意了一下,那几个壮汉连忙上前拽住了青宁,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带到了外边。 肥三终于将收银箱拿到手里,他打开看了一下,在看见里面装满了大半箱子的铜钱时,心满意足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也算是不虚此行。” 他往怀里塞了几本书,一转眼又看到了一个上了锁的透明书柜,里面装着一本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典籍。 肥三当然不肯放过,他自己扯了下上面的锁却没扯开,于是伸手招来一个壮汉,吩咐道:“给我砸开。” 壮汉从路边捡了一块石头,就向着透明书柜走了过去,他大力地挥动石头,没几下就将锁砸开了。 他的动作太大,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花瓶,瓶子倒在地上碎了一地。 肥三大笑了两声,伸手就要去拿典籍。 青宁愤怒地浑身颤抖,她用尽全力地低头咬住了一名壮汉抓着她的手,壮汉痛得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青宁冲过去猛得推开了肥三,随后迅速地从地上捡起一块花瓶的碎瓷片。 肥三被搅了好事,怒气冲冲地就要走过来打青宁,几个壮汉也围了过来。 青宁找准机会,突然用胳膊勒住了肥三的脖子,另一只手用碎瓷片死死地抵住了他的脖子。 肥三身材矮小,所以青宁轻而易举地就控制住了他。 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求饶道:“小姑娘,有话好好说,我们跟你开玩笑呢。” 青宁神情冰冷,对着几个壮汉喊道:“退后!给我离开铺子!” 壮汉们对视了一眼,正犹豫着,青宁手上一用力,肥三吃痛,连忙说道:“快给我滚出去!” 壮汉们不敢再停留,纷纷退到了书铺外。 青宁也勒着肥三来到了书铺外,如果今天真的不得不杀人,她也不想肥三的脏血污了铺子。 即使到这个时候,她的第一个念头还是保护书铺,这个唯一带给她安宁的地方。 肥三真的察觉到了她的杀意,胆战心惊地哀求道:“小姑娘,钱我都还给你,以后也不会来找你了,杀人是犯法的,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青宁却无动于衷,她像是什么都不在意,脸上似乎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不少认识的人开始劝解青宁,可是青宁始终不肯松手。 这时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喘着粗气,神情里带着慌乱。 是秀玉。 “娘。”见到她,青宁眼里才闪过一丝悲哀,她轻声喊了一句,握着碎瓷片的手因为用力在不断颤抖着,尖锐的棱角同时也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不断地溢出来。 秀玉却像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她走了过来,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那块瓷片。 青宁不愿意,却争不过她。 肥三见青宁没了瓷片,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挣扎着推开她就要逃走,却又被秀玉死死地勒住了。 她的力气更大更狠,碎瓷片不知何时对准了他的眼睛,肥三大气都不敢出。 青宁神色悲戚地看着秀玉,母女俩如今都心如死灰,却又有一股恨意和不甘萦绕在心头。 她们想杀了这些人,更想杀了万金水。 她们母女终于明白,只要万金水活着一天,她们就过不了好日子。 如果从来没有过好日子,或许还能忍受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 但一旦知道了幸福是什么滋味,便一刻也不想回到过去。 “万金水呢?”秀玉冷冷地问道。 肥三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也正找他呢。” 她知道肥三如果活着,肯定不会放过她们母女,便决心先杀了他,再去杀了万金水。 这些人不让她们母女好过,她们便死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秀玉紧紧地闭了下眼,手上一用力就要往肥三的脖子刺去。 突然一块小石头打到了她的手腕上,她的手一麻,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碎瓷片掉在了地上。 肥三劫后余生,顾不上别的,连忙推开他向几个壮汉那里跑去。 等到了壮汉旁边,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很快就原形毕露。 他凶狠地看向青宁母女,眼里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给我将这两个臭娘们绑走,我要让她们知道得罪我有什么下场!” 第87页 几个壮汉刚迈开步子,这时一个白色人影横空出世,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一股力道踹飞了出去。 肥三惊恐地睁大眼睛,还来不及躲闪,心口处被狠狠地踹了出去,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向后飞了三米多,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晕了过去。 那抹白色人影飘然落下,是一位清隽冷然的年轻公子。 青宁认出了沈罪,心里一喜,连忙看向了书铺。 就见沈从容一袭青衣,眉眼淡淡地走了出来。 她对上青宁的眼神,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声音却自然温柔又有力量:“不要为这样的人脏了你们的手。” 第44章 只要是你送的,我…… “小姐。”青宁在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声。 如同初见那般, 小姐又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 青宁心里五味杂陈,有惊喜又有愧疚。 小姐本该好好地休养身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对不起, 小姐。”青宁嗫嚅着说道:“又给您添麻烦了。” 沈从容看着她满手的鲜血,伸手递给她一块白手帕, 轻声说道:“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反而将书铺保护得很好。” 青宁眼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手帕。 沈从容看向沈罪, 说道:“先将这几个人绑了带到后院吧。” 沈罪点了点头,正伸手想去拽肥三, 后院突然传来蓝竹的尖叫声:“救命,救命啊!” 沈从容神情一凛,猛地转身向后院跑去。 沈罪也顾不上别的,直接飞身跳到了院子里, 然后借力上了二楼。 刚走到门口, 一个男人就慌乱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他飞身将那个男人踹到了墙上,男人摔在地上, 痛得捂着胸哀嚎着。 沈罪冷冷地用剑指着他,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 咬牙切齿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万,金, 水。” 眼前这男人正是万金水,沈从容第一次见到青宁母女的时候,沈罪还是跟在她身边的鬼魂,自然认识这个人渣。 他没想到这个人渣竟然会偷偷潜进来。 他觉得不安,正想打开房门查看蓝竹和小安然的情况,沈从容这时也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她看到万金水时脸色蓦地一沉, 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 她和沈罪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是如出一辙的担忧,他们顾不上哀嚎的万金水,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那样惨烈,床铺有些凌乱,一把椅子倒在了地上,蓝竹正抱着小安然躲在角落里。 小安然看样子并没有受到惊吓,她睁着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蓝竹的脸。 沈从容松了一口气,走到蓝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吧,蓝竹,是不是吓到了?” 蓝竹肩膀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沈从容意识到不对,忙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 蓝竹一直低着头不肯抬起来,沈从容却已经看清了她的脸。 她呼吸一滞,愕然地立在了当场,眼里的泪水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片刻后,她伸手悄悄地碰向蓝竹的脸颊,像怕吓到她似地哽咽着问道:“疼不疼,疼不疼啊?” 蓝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大哭起来。 她一哭,小安然扁了扁嘴,也跟着哭了起来。 沈从容此时却顾不上哄小安然,只手足无措地看着蓝竹。 就在她的右侧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伤,半边脸上全是鲜血。 沈罪利落地将肥三几人绑到一起,拖到了后院。 肥三已经清醒过来,看到院子里的万金水,便知道几个人的阴谋已经败露,忙跪下求饶道:“这位大侠,不关我的事啊,这都是万金水的主意啊!” 似乎感受到了沈罪的杀意,没等他说什么,他就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他欠了我一大笔赌债还不起,便提议说来这家书铺抢劫,他说他女儿在前面看铺子,后院就两个弱女子,不足为惧。” “他让我在前院制造骚乱,将人都引过去,他自己潜入后院偷东西。”肥三痛哭流涕地忏悔道:“是我有眼无珠啊,我不该听他的,早知道有您这么一尊大佛在,我说什么都不会来这里找麻烦的。” 沈罪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直接给了他脑袋一下,又将他敲晕过去。 他担忧地看向二楼的方向,知道沈从容现在一定很难过。 蓝竹是她心里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就像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大夫为蓝竹上好了药,又叮嘱了几句,就提着药箱出了门。 沈从容扶着蓝竹躺下,又叮嘱她好好休息,然后快走几步追上了大夫。 两个人走到楼梯拐角那里,沈从容低声问道:“大夫,蓝竹脸上的伤口可以恢复如初吗?” 大夫知道她的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伤口太严重了,很难不留疤啊。” 沈从容神情十分沉重:“能不能请您想想办法?” “我是没什么办法。”大夫摇了摇头,但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我听说镇上的一个员外夫人,曾经不小心划伤了脸,本来都不想活了,后来不知怎么治好了,你可以找她打听打听。” 第88页 沈从容连忙道谢:“多谢大夫。” 送走大夫后,她走到了万金水面前,漠然地看着他,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万金水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沈罪给他的那一脚太凶狠,他至今连话都说不出来。 见到沈从容过来,他莫名地感受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时青宁母女跑进了院子里,在看到院子里的万金水时,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 她们已经知道蓝竹受伤的事,恨意和愧疚交织在一起,让她们恨不得将万金水撕碎。 秀玉心中再次想起了那个声音,万金水不死,她们母女永远也没有安稳日子可以过。 她突然大步上前,也走到了万金水面前。 万金水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说道:“快,快把我带走。” 即使到这时候,他对着秀玉依然是命令的语气。 秀玉一言不发地从地上捡了一根绳子,走到万金水身后,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万金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四肢用力地挣扎着,脸色被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爆起,样子狼狈到极点。 沈从容静静地看了一会,在万金水快要撑不住时制止了秀玉。 秀玉情绪正上头,眼睛布满血丝,不甘心地看向沈从容:“沈小姐,今日就让我杀了这个畜牲替蓝小姐报仇吧!” 沈从容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蓝竹自有我为她报仇,你只为你们母女报仇就好。” “这个男人作的恶与你们无关,你们不必有心理负担。” “我刚才没有制止你,是想让你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他的生命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在你的手中,所以不用害怕。” “但若让你真的杀了他,等你平静下来,你大概会觉得内心不安。” 秀玉连忙否认道:“不,我不会,我……” “不管会不会都先松手吧。”沈从容轻声说道:“我和他还有账没算呢。” “放心,他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秀玉眼里含着泪,犹豫半晌终于松开了手。 万金水无比狼狈地瘫软在地上,看着秀玉的眼神如同看见鬼一样,充满了怯懦和恐惧。 他似乎从没想过这个软弱的女人有一天竟然敢试图杀了他。 沈从容随后就让青宁母女离开了,两人走后,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突然用力地扯住万金水的头发,用冰冷的匕首拍了拍他的脸颊,语气冷漠到极点:“像你这样的人渣,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万金水吓得哀求道:“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沈从容却丝毫没有手软,手上一用力,他的脸上就多出了一道刀伤,鲜血立马涌了出来。 似乎觉得不解恨,沈从容又划了一刀,万金水的半张脸上都是血迹,他疼得哀嚎出声,痛哭流涕地求饶着。 沈从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然后猛地对准男人的右手用力刺了下去,匕首穿过他的手掌钉在了地上。 万金水眼前发黑,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头一歪,竟是晕了过去。 沈从容站起身来,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手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肥三等人。 肥三早已经醒了过来,却害怕得不敢睁眼,腿却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 沈从容看向一旁的沈罪,向他伸出了手:“把你的剑借给我。” 沈罪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他只是专注又纵容地看着她,柔声说道:“我来吧。” 沈从容还想再说什么,沈罪突然拉着她的胳膊来到了楼梯口,抬头示意了一下楼上:“去看看蓝竹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沈从容犹豫了片刻,还是上了楼。 等她看着蓝竹睡着后,再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没了那几人的踪迹。 而沈罪直到深夜时还没有回来,沈从容睡不着,靠在床边心神不宁地等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才传来声音,沈从容连忙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沈罪刚走进院子里就听见了二楼的开门声,他心里一动,一抬头就看见了神情担忧的沈从容,他低声说道:“怎么还没睡?”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沈从容也同时问道。 两个人均是一愣,然后一起笑了出来。 有人等他回来的感觉实在太好,沈罪心情莫名地轻松,他笑完就安慰道:“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肥三那几个人被我教训了一顿扔到了城门口,这几个月他们怕是都下不了床,以后也绝不敢再来找麻烦。” “至于万金水”,沈罪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他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沈从容明白他的意思,她认真地看着他,也认真地道谢:“辛苦了。” “不辛苦。”沈罪轻笑了一声:“我不是你的护卫吗?这是我的份内事。” 提到这个,沈从容想起什么似地向屋内走去,到了门口又转身叮嘱道:“你等一下哦。” 沈罪应了一声“好”。 没过多久,沈从容就从屋内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卷好的画轴,将它轻轻扔了下去。 沈罪轻而易举地就接住了它,他好奇地将画卷打开。 一个身穿月牙白长袍的年轻公子缓缓出现在眼前,他目若朗星,眉眼清绝,手持一把古朴的宝剑,锋利的剑锋直指画外,与他冷冽的眉眼相对,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星杀气。 第89页 他的衣角似动非动,剑刃上的光也似亮非亮,整幅画看上去生动又凌厉。 画上的人正是他自己,而画的角落里题了两个字——《寒剑》。 沈罪神情复杂地看向沈从容,她微微一笑,说道:“我刚才闲来无事时画下的,喜欢吗?” “喜欢。”沈罪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特别喜欢。” 只要是你送的,我就都喜欢。 第45章 沈罪下意识地抓住…… “那就好。”沈从容松了一口气, 说道:“本来想送你几幅字画,但实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突发奇想为你画了幅画像。” 沈罪:“谢谢, 我很喜欢你的画。” 沈从容弯了弯眉眼:“喜欢的话,明天你可以再来我这里挑几幅。” 沈罪摇了摇头:“这个就足够了。” “不行。”沈从容说, “你帮了我那么多忙, 一副画怎么够?” 沈罪还想拒绝,沈从容直接转移了话题:“我想搬家了。” 沈罪一愣:“怎么了?” 沈从容:“我本来就想雇几个护卫, 但这个地方太小,根本就住不下那么多人。” “我在山上有几个庄子, 就想寻一处合适的地方搬到那里去,到时候多找几个护卫,你也能轻松点。” 沈罪一时无言,他知道沈从容这样做是对的, 但内心却有些抗拒。 庄子里地方倒是大了, 他能见到沈从容的机会就更少了。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呐呐地应了声。 沈从容没看出他的心思, 又说起别的事:“你明日可否帮我去找那个大夫说的孟员外打听一下,问问是哪个大夫将他夫人的脸治好的。” 沈罪点了点头:“我明天一大早就去。” “嗯。”沈从容看着他笑了一下, 又想起什么似地叮嘱道:“回来时在街角的糕点铺买一份绿豆糕,蓝竹很喜欢吃。” “好。”沈罪一一应下, 轻声劝她:“快回屋睡觉吧,不要受了凉。” “没事。沈从容展示了下自己的大斗篷:“这个很暖和。” 沈罪:“那也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 他心里很想和她多说会话,但夜里风凉,他实在不放心她的身体。 “我知道了。”沈从容应了一声:“那你也早点休息。” 沈罪顺从地应道:“好。” 沈从容转身向房里走去,沈罪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 他又等了一会, 直到听见沈从容脱掉衣衫躺到床上的声音,才打开自己的房门进去休息了。 沈从容第二天醒得很早,刚起床就看见桌子上有一盘桂花糕。 这是她最喜欢吃的糕点,也不知沈罪是怎么知道的。 她走到窗边向下看去,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 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王婶这时推门走了进来,依旧端着一盆蒸好的乳瓜。 沈从容下意识地皱眉,王婶笑着道:“今天的好吃些了,我在里面加了点蜂蜜。” “蜂蜜?”沈从容惊讶地挑了下眉:“这是哪里来的?” 王婶将勺子递给她,嘴里说道:“还能从哪里来啊,当然是沈公子找来的。” “这蜂蜜可是好东西,我以前也在大户人家做过工,可他们家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罐蜂蜜,每到这时候,那家的孩子可别提多开心了。”王婶催促道:“听说可甜了,你快尝尝。” 沈从容试探着尝了一口,甘甜的蜂蜜和软绵的乳瓜结合在一起,竟然变得异常美味。 沈从容一口又一口,不知不觉就吃完了,王婶笑着说道:“还是沈公子有法子,我都没想到还能加蜂蜜,主要是我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容易就弄到蜂蜜。” 沈从容又看了眼窗外,问道:“他去哪了?” “这个我倒不知道。”王婶摇了摇头:“他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将蜂蜜和糕点给我后就又出门了,也没说要去哪。” 王婶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有这糕点呀,除了您的,沈公子竟然还给我和蓝竹买了一份,真是太有心了,只是我怎么好要他的东西啊。” 沈从容劝她:“给你了你就拿着,这有什么关系?” “那,那多不好呀。”王婶见沈从容不介意,神情才放松下来:“那我就拿回家给我孙子和孙女尝尝,他们还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沈从容递给她一个桂花糕:“你也尝尝,别光顾着别人,也要多想想自己。” 王婶还想推拒,被沈从容将糕点强塞在了手里,这才作罢。 她不住地道谢,然后伸手想收拾了盘子拿出去,被沈从容拦住了,她说:“你先吃完糕点再收拾吧。” 王婶闻言顿了一下,她本来是想也将这块糕点拿回家给孩子吃的。 她踌躇片刻,才低头咬了一小口糕点,浓郁的甜味盈满口腔,是她这辈子都很少感受过的甜,不知为何,她的眼眶竟莫名地有些湿润。 让王婶照看还在睡觉的小安然,沈从容拿着绿豆糕去隔壁的房间看望蓝竹,她还在睡着,眉心紧紧地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沈从容没有打扰她,小心翼翼地为她脸上的伤处抹上了药膏,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第90页 她刚走出蓝竹的房门,就看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沈罪,她朝他挥了挥手,轻声问道:“沈罪,你去哪里了?” 沈罪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她:“去打听了些事,有关那个大夫的。” 沈从容精神一振:“怎么样了?” 沈罪解释道:“我去找了那个孟员外了解情况,他倒很配合,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当时他夫人不小心划伤了脸,留下了一道很严重的疤痕,找了很多大夫都说治不好,他夫人崩溃之下差点都要自杀了,这时有一位神医主动找上了门。” “这位神医开口就说一月之内就能将员外夫人治好,但他不要什么金银财宝,只要孟员外家的一块宝玉。” “这块宝玉是孟员外的传家宝,一年四季都散发着热气,据说触之也可使人体保持暖意,即使在冬天穿一件薄衫也不觉得冷。” 沈从容微微睁大了眼睛:“真有这么神奇吗?” “孟员外是这样说。”沈罪说,“这本来是只有他自家人才知道的秘密,但神医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便想得到这块宝玉。” “孟员外还以为他是骗子,生气地叫人将他赶出去,但后来又想起妻子的苦痛,只好咬牙让这个神医试了试,没想到不到一个月他夫人的脸就恢复如初了。” “神医做到了自己承诺的事,孟员外即使不愿意,也只能忍痛将那块宝玉交给了他。” “后来呢?”沈从容忍不住问道:“后来那个神医去了哪里?” 沈罪摇了摇头:“孟员外也并不知道那个神医姓甚名谁,只说那人虽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样貌倒也算得上俊朗。” 沈从容有些着急:“那怎么才能找到他?” “别着急。”沈罪温柔地安抚她:“那神医有一个很显眼的特征,他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但头发却都全白了。” 沈从容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个突破口。 她刚想说什么,沈罪就会意地说道:“我已经问了孟员外周边的人家,的确有些收获。” “有人曾见过这个神医往清沂山的方向离开,也有一个猎人说曾见过他在清沂山深处采药。” “清沂山?”沈从容有些激动地说道:“我在那里就有个庄子,我们要不然先搬到那里去吧。” “先等等吧。”沈罪不赞同地说道:“你现在并不适合奔波,至少也要等休养好身体。” 沈从容却恨不得立马出发。她焦急地踱着步子,反驳道:“我坐在马车里没事的。” “这事急不来。”沈罪继续劝她:“我已经雇了人和那个猎户一起去清沂山找神医了,待收到消息后我们再出发也不迟。” “好吧。”沈从容还是有些不情愿,但知道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只得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还听劝就好,沈罪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是真不想她在这个时候再出去奔波。 “放心地将此事交给我。”沈罪认真地承诺道:“我会尽快找到他的。” 沈从容点了点头,沈罪做事她还是很放心的。 沈罪这时无意间看到了她受伤的手,今日竟还没来得及上药。 蓝竹受伤了,王婶还要照顾孩子,如今确实没有人可以帮沈从容上药。 沈罪盯着她的手,忍不住说道:“我帮你上药吧。” 沈从容一愣,也看向自己的手,犹豫着说道:“还要上药吗?我觉得差不多已经好了。” 话音刚落,沈罪就从楼下跳了上来,拿着捣碎的草药走到了她身边。 沈从容配合地伸出了手,他低着头将草药轻轻地涂抹在他的伤处,叮嘱道:“伤口比昨天肿了些,以后还是尽量不要用力了。” “有吗?”沈从容动了动手腕,她也低头看了过去:“我没注意哎。” “别动。”草药差点滑落下来,沈罪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指,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两个人均愣住了。 沈从容这时才发现他们的身体不知何时也离得很近,都能感受到对方清淡的呼吸。 她反应过来,身体向后躲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出自己的手。 沈罪却没有松手,他沉默地为她将剩下的草药涂完,又认真地将伤处包扎好,才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沈从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异样,她小声地向他道了句谢,就匆匆地回了房间。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46章 “我听说你生了一…… 时间很快来到一个月后, 蓝竹的脸已经好了大半,但还是难以避免地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疤。 这期间,沈从容不仅找遍了清川镇上的大夫, 还找来很多其他地方的名医,但他们都说没有什么办法。 蓝竹心态倒是不错, 她似乎已经认命了, 反倒过来劝她:“小姐,没事, 就这样吧,反正我也没想着嫁人, 只想一辈子陪在您身边,只要您不嫌弃我就行。” “小竹子这么可爱,我怎么会嫌弃呢?”沈从容不满地掐了掐她的脸颊,和她开玩笑:“但一辈子也太长了吧, 想想都觉得有些腻。” “小姐!”蓝竹生气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 不逗你了”,沈从容收起眼里的笑意, 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你以后嫁不嫁人的事我们再说,但只要有一丝希望, 我都会为你把脸治好的。” 第91页 沈从容明白,蓝竹面上看着无所谓, 但心里不可能不在意。 她的房间里如今连一面镜子都没有了,没有女孩子会不爱美的。 如今沈从容仅剩的希望就放在孟员外说的那个神医身上。 这段时间沈罪雇了好几批人去清沂山找人,他自己也想方设法地寻找线索,但都毫无所获。 沈从容这边也让姚松送来了他说过的那些护卫,总共八个人,她让沈罪试探了一下他们, 发现他们的功夫的确不错,对战也很有经验。 不过因为年纪大了,体力确实有些跟不上。 这些人和沈罪当然是不能比,但和一般的捕快相比却是丝毫不差。 沈从容最近急需用人,便直接雇佣了他们,接着就让他们去山里找人了。 姚松送这些护卫来的时候还给沈从容带来了一个消息:“我带着人找遍了香泽寺山下的村庄,终于在谷昌村里得到了一些线索。” “那里的村民说半年前的确有一个大夫在他们村子里住过,但他不确定这个是不是那个关大夫,也没见过他身边有女人。” “他说这个大夫很神秘,就住在村子最偏僻的一个木屋里,很少出门,偶尔也会为村里人看诊,但他从不收财物,只要刚采的草药来当作诊费。” “他只在谷昌村住了不到两个月,后来不知哪一天就离开了。” 沈从容眉心微皱,问道:“你觉得这个人就是那个关大夫?” 姚松:“根据时间推算,极大可能就是他,令堂一直昏迷着,村民们没有见过她也很正常。” 沈从容也觉得有道理,她点了点头:“那你就顺着这条线索再帮我向下查吧。” 姚松应道:“好。” 沈从容让蓝竹拿来了一袋银子,她伸手递给姚松:“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姚松接过银子,连忙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 送走姚松后,沈从容就开始着手收拾行礼,准备出发去清沂山的庄子。 她指挥着沈罪将几盆白杞花搬到了船上,有两盆白杞已经结出了果子,她最近十分喜欢用它们泡茶喝。 白杞果茶喝起来清甜可口,更重要的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舒服。 看来这东西并不是浪得虚名。 这时青宁突然从铺子里走过来找她。 那件事发生后,青宁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来书铺里做工了。 沈从容本想等出了月子再去找她们母女好好说说,没想到蓝竹背着她偷偷去找了她们。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青宁很快就回到了书铺,干活的劲头也更足了。 秀玉心里还是过不去,为了补偿她们,时不时地会来为她们洗洗衣服收拾屋子。 沈从容想付给她工钱,她却怎么也不愿意收。 如今沈从容要搬去庄子里,就想让她们母女住到这里来,她们的那个破棚子实在不是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 她们搬过来,青宁可以更方便地打理书铺,秀玉也可以帮忙照看后院。 这是多么两全其美的主意,她兴致勃勃地跟母女两个提议,她们却怎么都不同意,打理书铺照看后院都可以,就是不愿意住进来。 最后还是蓝竹出马,才说服了她们。 这时青竹走到沈从容身边,小声说道:“小姐,外面有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来找您。” 沈从容一愣:“是谁?” “他没说。”青宁摇了摇头,伸手递给她一封信:“他只让我将这个交给您,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沈从容有些疑惑地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蓦地沉了下来。 沈罪这时候放好行礼走了进来,见沈从容脸色不对,他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他刚一走近,就看到了信上的内容,神情也不受控制地难看起来。 这竟然是沈从容当初留下的那封和离书。 “没事,就是一个故人。”沈从容将信收了起来,她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手指却依然紧紧地攥着:“我去见见他。” 她说完就向外走去,边走边思量来人到底是谁。 能拿出这封和离书,肯定是陆府的人。 但陆府的中年男人,除了管家就是陆永同了。 陆永同应该不可能亲自过来,那应该就是管家了。 但不管是谁来,恐怕都是来者不善。 她离开陆府快一年了,他们如今又大费周章地来找她这个“弃妇”,不会是从哪里知道了什么消息吧。 沈从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她都绝不会妥协。 谁也无法抢走她的孩子。 沈从容穿过房门,走进了书铺里,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铺子正中间的中年男人。 他简单地站在那里,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只不过他比以前更显老了,眉眼间始终有一抹无法掩饰的疲惫。 沈从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来人竟是陆永同。 陆永同也看见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你来了。” 沈从容客气地行了一礼:“陆大人,别来无恙。” 陆永同听见她的称呼,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毕竟沈从容的确和陆家已经没了关系。 只不过…… 陆永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接点明了来意:“我听说你生了一个孩子。” 第92页 沈从容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知道了。 “什么?”她当然不会承认,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你从哪里听说的,这太荒谬了。” 陆永同眼神里带着压迫:“到了如今,你还想再骗我吗?” “您这话说的,我怎么敢骗您?”沈从容就是死不认账:“是真的没有。” 她淡淡一笑:“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听来的,但这话真的很可笑。” 陆永同见她这副样子,有些失了耐心,冷声道:“叶从容,我如今已经知道孩子的事了,你再隐瞒也没有用了。” “陆家的孩子决不能流落在外,我今日来就是要将她带回去,当然你也可以跟着一起回去,廷理母亲当时确实有些糊涂,被小人蒙骗误会了你,因此和离书可以作废。” 沈从容简直要气笑了,她也真的笑了出来,眼睛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嘲讽:“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 她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你们陆家还真是,一脉相传的自视甚高啊。” 陆永同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真以为你们陆府是什么好地方啊,还一副让我进府就是在恩赐我的样子?”沈从容勾了下唇角,讽刺道:“那不过就是个令人窒息的牢笼罢了,我和离出来别提多开心了,宁愿死都不愿意回去,您就别白费功夫了。” 陆永同没想到沈从容会这样对他说话,他脸色铁青:“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对长辈这种态度?” 沈从容从前在陆府时和陆永同见面不多,他对她的态度也算客气,所以他们也能维持表面的和气。 可如今沈从容却不想再要这虚假的平和,撕破脸就撕破脸,她已经和陆府没有任何的关系,不需要再顾忌谁。 孩子就是她的底线,谁意图抢走她的孩子,谁就是她的仇人。 “那你也先要有长辈的样子。”她眼里沁着冷意,难以自制地说道:“凭什么莫名其妙地突然来找我要孩子?” “新婚之夜陆廷理砸碎窗户逃出了新房,后来的三个月他都是自己住在书房,再后来他搬出府去和于月巧恩恩爱爱去了,这些事你难道不知道?” 她冷笑一声:“孩子?我们都没圆过房哪来的孩子?” 提到这些,陆永同也觉得理亏,他努力地缓和了神色,说道:“我知道你有委屈,廷理确实对不起你,这些事我们以后都可以补偿你,但你千万不要因为赌气而委屈了孩子。” “只有回到陆府,孩子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才能有更好的将来。” “廷理母亲一直缠绵病榻,直到听闻孩子的存在精神才好了一些,等你带着孩子回去后,她一定会跟你道歉,以后也会好好地待你,我们一起将孩子抚养成人。” 沈从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怎么还非要说我有孩子?于月巧的孩子还不够你们看的吗?” 提到于月巧,陆永同的脸难看到了极点,他知道沈从容是故意针对他,当初有关于月巧作恶的证据还是她用白鸽寄给他的。 沈从容态度太过尖锐,陆永同知道今天是无法达到目的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带走她,你让我见孩子一眼总可以吧。” “希望你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廷理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他留下的骨肉我不可能无动于衷。” 沈从容依旧毫不心软:“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骨肉,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在意,您又何必执着?” 陆永同反驳道:“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沈从容语气冰冷地说道:“也就是他死了,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你们就觉得珍贵了。” “如果他还活着,或者于月巧怀得真是他的孩子,你们这些人根本都不会把这个孩子放在眼里。” “怎么可能?”陆永同皱眉说道:“你对我们的偏见太深了,不说别人,廷理就不是这样的人。” 陆廷理是什么样的人,她自觉没人看得比她更清楚。 但沈从容已经不想和他再争辩了,她觉得没什么意思,只随意地说道:“您回去吧,别再来了,这里没有您想要的孩子。” “哦,还有,我现在叫沈从容,不叫叶从容。” 她说完就转身向后院走去。 刚打开门,就看到了沈罪,他靠在墙上,头低垂着,看不清神色,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沈从容现在没有心情和他说话,碰了他的胳膊一下就快步离开了。 陆永同不死心地跟了上来,青宁想拦却没有拦住,让他跟到了门口那里。 他刚想走进去,一把长剑横在了他的身前。 “离开这里。”沈罪漠然地说道。 第47章 错过了就错过了。…… 陆永同没想到沈从容态度会那么强硬, 他只得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 陆吉等人等在外面,见到他出来,忙迎了上来。 陆永同摆了摆手, 面无表情地说道:“先回客栈。” 客栈的房间里,陆永同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沉思, 陆廷理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带走的, 既然说不通,那他只能动手了。 他这时突然想起今天阻拦他的那个年轻人, 无论是气势还是武功,都不像是等闲之辈, 也不知道他和沈从容是什么关系。 而且年轻人持剑的样子总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第93页 陆永同正思索着该怎么带走孩子,房间的窗户突然响了一下。 陆永同警惕地看向那里,就见窗户悄声被人从外打开。 陆永同猛地站了起来,刚想叫人, 一个人影已经从窗户闪了进来。 “是我。”隔着他两米远, 一个清淡的声音响起来。 陆永同这才看清来人,正是他刚在沈从容院子里遇到的那个年轻人。 他微微皱起眉心, 以为是沈从容派他过来的,戒备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没想到年轻人朝着他径直跪下了, 他磕了一个头,低声说道:“父亲, 孩儿不孝。” 陆永同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神情里满是难以置信。 沈罪又郑重地磕了两个头,随后从地上站了起来,平静地看着他。 陆永同看着这个熟悉的眼神,忍不住喃喃地喊了一声:“……廷理”。 很难形容这时候的感觉,即使这事情太过离奇, 可陆永同在这一刻就是莫名相信了他的话。 沈罪开口说道:“我六岁时,您让我去跟轩辕师傅学武功,告诉我不要求我有多厉害,但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我十岁时沉迷练武,不愿意念书,您关了我半年的禁闭,对我说,就算功夫练到天下第一,却不会念书,也就只能沦为一介莽夫;我十五岁时自己偷偷跑去边疆,想跟着师傅上阵杀敌,母亲不愿意,一封又一封的信发往边疆,催促我回家,您却统统拦了下来,告诉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上阵杀敌,报效国家。” 这都是只有父子俩才知道的事,陆永同彻底相信了沈罪的话,他眼里泛着泪光,忍不住上前几步,握住了他的肩膀,哽咽道:“廷理啊,这是怎么回事?” 沈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会以如今的面貌死而复生,但只要您相信我就够了。” 陆永同连忙说道:“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 “那就好。”沈罪像是松了口气,极为认真地看着他:“那我希望您尽快离开这里,从此再也不要来找沈从容了。” 陆永同一愣,似乎有些不解。 “原谅我从此无法在您和母亲身边尽孝,但是陆廷理已经死了,就让他死了吧。”沈罪微微垂下了头,“我如今只想以沈罪的身份活着。” 陆永同沉默半晌,才问道:“是因为她吗?” 沈罪点了点头,他眼里划过一丝沉重的痛苦:“死了一次,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混账,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和孩子,来弥补我以前犯下的的罪孽。” 陆永同神情沉重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你是谁吗?” “当然不知道。”沈罪苦笑了一声:“若她知道我是谁,根本就不会让我留在她身边。” 他的神情逐渐坚定起来:“所以我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我是谁。” “我对不起她,她在陆家根本就没有得到过什么美好的回忆,她很讨厌那里,不可能再回去,更不可能让孩子跟您回去。” “我不知道您原本是怎么打算的,但孩子是她的命,她是我的命,希望您能放过她,让她可以安稳地生活。” 陆永同眼眸沉沉地看了他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沈罪心里愧疚,却也只能如此,他对着陆永同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父亲。” “好了,不必觉得愧疚,你既然有此奇遇,就按照你的想法生活吧。”陆永同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只要知道你还活在这世上就足够了。 他的儿子死而复生,即使变了模样,即使不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也已经满足了。 沈罪眼眶泛红,一时无言。 他平复好情绪,便与陆永同说起了正事:“您怎么会知道从容生了孩子?” “当然是因为三皇子。”陆永同解释道:“我安在他那里的线人递出来了情报,说是三皇子派了很多暗卫来江南刺杀叶从容,但竟然一个都没能活着回去。” “如今看到了你,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陆永同说,“但那些暗卫生前曾传出去一个消息,叶从容似乎有孕在身,马上就要生产了。” 沈罪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随即小声提醒陆永同:“她现在叫沈从容。” “好,沈从容。”陆永同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如今这么喜欢她,当初又怎么会对她如此冷淡?” 沈罪闻言神色黯淡了下来:“是我的错。” 陆永同见他这样,也不忍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我也有错,你死后我也无数次地后悔过,当初不该强逼着你娶妻,但当时叶洪旭抛来了橄榄枝,他说你与二皇子走得太近,三皇子早就想除掉你了,与叶家联姻可以为你多一层保障。” “我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再加上不想你再找那个于月巧,便擅作主张同意了这门亲事,没想到……” “我很感谢您,谢谢您将她带到我的身边来。”沈罪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神情黯淡到极点:“是我太不懂事,是我没有珍惜。” 过去种种在他眼前走马观花般掠过,沈罪的心像是永远浸泡在愧疚和悔恨的苦水里。 他也是后来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其实是很浅薄的,错过了就错过了,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姻缘更是如此,他浪费了上天给予的机会,再怎么悔不当初却也是无可奈何。 第94页 陆永同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劝道:“喜欢她就去追啊,她又不知道你是陆廷理,你怕什么。” 沈罪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了,他自认配不上沈从容的感情,只要能陪在她和孩子的身边就满足了。 他不想再说这个,于是向陆永同问起别的事:“三皇子为什么会觉得账本在从容这里?” 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谁都知道他当时与沈从容关系并不亲近,三皇子怎么会以为他会将账本交给她呢? 陆永同眉心紧皱:“似乎是叶洪旭,他虽然瘫了,但手还能动,故意暗示了账本在沈从容手里,再加上他中风前见过沈从容,而沈从容又突然离开了江启城,三皇子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沈罪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叶洪旭在借机报复沈从容。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叶洪旭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陆永同说道:如今叶家掌控在叶夫人手里,虽然都知道他中风的事有蹊跷,但他如今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三皇子也放弃他了。” “我倒不担心他,我担心的是另一个人。”沈罪眼神变得冰冷锋利:“那个人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陆永同知道他说的是谁,神色也沉重了几分。 沈罪凑近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陆永同有些讶然:“竟是在这个地方吗?” 这个地方实在有些出人意料,怪不得两个皇子外加几方势力都没能找到账本。 沈罪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您尽快将账本交出去,这足以让那个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陆永同应了一声:“你放心吧。” 沈罪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犹豫着说道:“那我先走了。” “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陆永同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摆了摆手:“放心,我不会再去找她。” 沈罪眼底微湿,他轻声说了句“父亲,保重”,便再没回头,利落地飞身跳出窗外,消失在夜幕里。 沈从容本来是看天色已晚,准备先将行礼打包好送过去,她们明日一早再坐船过去。 但见到陆永同后,沈从容决定立马离开。 陆永同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她宁愿赶夜路也不愿再看见他。 等到沈从容收拾好一切,抱着孩子准备上船的时候,却到处都找不到沈罪的身影。 她急得不行,正想让人去找他,沈罪就回来了。 “走吧。”他快步走到沈从容身边,平静地说道。 沈从容不解地问道:“你去哪了?” 沈罪顿了一下,说道:“去见一个故人。” 沈从容还想问什么,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沈从容连忙走进船舱里,低声哄了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河水在清淡的月色下泛着清粼粼的波光,船夫轻轻地划动船桨,河岸越来越远,四周变得静谧又安详。 一切似乎都随之远去,只余眼前的母女二人。 沈罪站在船头静静地看着她们,慌张的心终于重新安定了下来。 第48章 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因为船只比较小, 只能坐三个人,蓝竹和王婶就坐了另一艘船,沈罪要保护沈从容母女, 就跟她们坐了同一艘船。 船只随着水波摇摇晃晃,狭小的船舱里盈满了暖黄色的烛光。 沈从容柔美的声音轻轻哼唱着歌谣, 手掌轻拍着小安然的背部, 试图将她哄睡。 小安然今天却很有精神,她那双懵懂的眼睛不停地眨巴着, 丝毫没有睡意。 沈从容忍不住逗了她一下,惹得她笑弯了眼, 软乎乎的样子十分可爱。 沈从容不理她的时候,小姑娘就好奇地东张西望着,自己也能玩得很开心。 她的眼神看来看去,偶然间看向船舱外的方向, 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视线落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沈从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站在船舱门口的沈罪, 他也正出神地看着小安然,神色柔软到极致, 眉眼处藏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沈从容看着这对望的一大一小,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晃了晃小姑娘的小手,轻声说道:“原来宝宝在看沈叔叔啊,跟他打个招呼,让他过来跟你玩呀。” 沈罪这才回过神来,他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唇。 沈从容笑意盈盈地看向他:“过来呀。” 沈罪犹豫了一下,才弯腰走进船舱里, 坐在了她的身边。 沈从容调整了一下抱着小安然的姿势,让她能更舒服一些。 她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沈罪,沈罪轻声喊了一声“小安然”,她像是知道在喊自己,一下子笑了起来。 “宝宝这么开心呀?”沈从容也笑起来,宠溺地看着她:“是知道沈叔叔在跟你说话对不对?” 小安然循着声音看向沈从容,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指,笑容更甜美了一些。 沈从容的心软成了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乖孩子。” 沈罪温柔地注视着母女二人,心里涌起难以言表的柔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沈从容这时突然看向他,问道:“你要抱抱她吗?” 沈罪一愣,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后,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地问道:“可,可以吗?” 沈从容笑了一声:“当然可以呀。” 第95页 她吩咐道:“你坐好,伸出手。” 沈罪顺从地跟着她的指令做着动作,心里却紧张到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沈从容慢慢地将小安然放到他的怀里,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手掌丝毫不敢用力,就怕伤到孩子柔软的身体。 小安然倒很乖巧,换了人抱,不哭也不闹,眼睛不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沈从容却因为沈罪不自然的样子乐得不行,他如临大敌一般看着怀里温热的一团,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僵硬地如同木头一般。 沈罪听见笑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赶紧去照看孩子。 沈从容伸出手帮他调整了一下手臂,笑着说道:“你抱的姿势很完美,没关系的,你可以放松一些。” 她身上清淡的香气在鼻间萦绕,手指柔软的触感似乎透过衣服蔓延进了他的心里。 沈罪深深地看了一眼浅笑盈盈的沈从容,然后又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只觉得这一刻简直美好到不真实。 这是他和沈从容的孩子。 他心里的某一块角落隐秘又罪恶地喜悦着。 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沈罪抱了一会孩子总算适应了,在沈从容的帮助下,甚至可以抱着她站起来走两步了。 小安然玩了一会又困了,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就见她的眼睛眨得越来越慢,然后彻底进入了梦乡。 沈从容一直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见到小安然睡着了,她轻轻地拍了下手掌:“这不是很好吗?你学得很快呀。” 沈罪看着她笑了笑:“她太小了,我刚开始有点紧张。” 沈从容说道:“我刚开始也是,她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只,我连碰她一下都不敢用力,就怕弄疼了她。” 沈罪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怕。” “你累了吧?”沈从容朝他伸出了手:“给我吧。” 沈罪不累,但他不会拒绝沈从容,虽然心里有些不舍,还是将孩子送到了沈从容怀里。 沈从容熟练地揽着孩子,她给小安然盖上了一条小被子,然后斜倚在船舱的门框上,透过舱门看向了外面。 今夜的月色很美,天空中繁星点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河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方温暖的船舱。 这氛围倒很适合聊天。 沈从容若有所思地看向沈罪,突然说道:“你一直没怎么提起过自己的过去。” 沈罪一愣,随后尽量自然的回答道:“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每天就是在山上练武。” 沈从容倒没有怀疑,她其实只是想和人说说话。 “你如今的武功这么厉害,当初一定很辛苦吧?” 沈罪摇了摇头:“喜欢就不辛苦。” 沈从容听见这话笑了一下:“说得也是。”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你的家人呢?” 沈罪不想骗她,但又不能说实话,只能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沈从容以为提到了他的伤心事,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你不需要道歉。”沈罪有些难过地看向她:“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是他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才不敢也没脸说出实情,只能任由她产生了误会。 每个人都有不想提起的事情,沈从容心里有些愧疚,便没再多说什么,她转移了话题:“你今天都听见了吧?我跟那个人说的话。” 沈罪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怔怔地点了下头。 沈从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礼?” 沈罪连忙摇头:“当然没有。” 沈从容笑了一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我以前的公爹。” 她叹了一口气:“我和我以前的夫君是联姻,这段姻缘并不美好。” “他另有所爱,并不喜欢我,后来意外去世了,我便与他和离了。” “他和他的家人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沈从容神情淡淡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也从来就没想过告诉他们,因为我想彻彻底底地和他们了断,再没有任何关系。” “最好此生都不要再相见,那段回忆太讨人厌了,让我一想起就觉得窒息。” “没想到还是躲不开。”沈从容自嘲地笑了一声:“真是孽缘。” 沈罪的脸色苍白到极点,眼神里充满了灰败与惨淡,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灼痛的心脏,艰难地呼吸着。 沈罪无比庆幸沈从容这时没有看向他,这才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他知道沈从容在担心什么,艰涩地开口安慰道:“放心,我,我不会让他抢走孩子的。” 沈从容却并不乐观,她心事重重地说道:“像他们那样的人,都是不达目的不达罢休的。” “不过”,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冷漠起来:“除非杀了我,否则谁也不能抢走我的孩子。” 沈罪眸色沉沉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承诺道:“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们。” 沈从容闻言看向他,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谢谢。” 船舱里安静了下来,向外看去,透着皎洁的月色,已经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河岸。 沈罪过了一会,像是不经意间问起:“你恨他吗?” 沈从容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第96页 沈罪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他重新问道:“你恨以前的夫君吗?” 沈从容想了一会,回答道:“刚开始的时候不恨的,我们的成婚本就是迫不得已,爱情本来也没办法强求。” “可后来因为他,我和孩子陷入了险境,我就恨他了,恨他死后都不让我们安生。” “至于现在么”,她看了眼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安然,浅笑着说道:“我又不恨了。” “恨一个死人除了浪费情绪,也没什么用。” 沈罪僵硬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轻声回答道:“是啊。” 他知道沈从容如今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 她早已不爱他,如今也不再恨他。 连想起他都觉得是在浪费情绪。 这样很好,本就是他该得的。 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难过和悔恨,更多的还是恐惧。 恐惧她有一天会发现,他的这层看似无辜的皮囊之下其实隐藏着那个罪恶深重的灵魂。 到那时,她一定会彻彻底底地远离他,不会给他任何接近的机会。 刚才的幸福时光如同镜花水月般转瞬即逝,他重新变得忐忑和胆怯。 船只缓缓地停靠在河岸上,沈从容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跨过船头跳上了河岸。 沈罪伸手小心地护在她的身侧。 沈从容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沈罪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不自然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从容弯了下嘴角,轻声说道:“你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她话锋一转,神色认真地说道:“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 “你也一定能娶个很好很好的人,生一个可爱的孩子。” 沈罪的心一片冰凉,身体像掉到冰窟里希望泛着寒气。 “我不会。”他语气生硬地说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 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第49章 但行己事,莫问前…… 沈从容闻言愣了一下, 问道:“为什么不会娶妻生子?” “我并没有你看起来的那么好。”沈罪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对一个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平静地说着自我厌弃的话:“我不配得到幸福,也不敢奢求什么, 只求能用余生来弥补我的过错。” 沈从容的确听他提起过一次, 不过她当时刚认识他,没好意思多问什么。 如今她自认和沈罪算是熟人了, 看着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一个女人吗?” 沈罪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对不起的那个人”, 沈从容又重复了一遍:“是个女人吗?” 沈罪神色微顿,没有说话。 “看来的确是女人。”沈从容了然:“那应该是情债了。” “你看起来很爱她。”沈从容上下打量着沈罪,摇着头说道:“你也不像是凉薄负心之人啊,爱她怎么还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沈罪不知该怎么说, 有些心虚地撇开脸躲过了她的目光。 沈从容没再难为他, 她想了想,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便不能轻飘飘地随便劝解你放下,否则对那个受到伤害的女人也太不公平。” “但你是我的朋友”, 沈从容漆黑的眼眸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们活在这世上,就有自己的局限性,就可能会犯错,这是很正常的事。” “能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并能诚心地弥补自己的过错,你就已经胜过世间大多数人了。” 她的语气并不沉重, 但却特别有力量:“所以你不必太过自我厌弃,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沈罪怔怔地看着她,问道:“如果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怎么办?” “那也只能这样了。”沈从容说道:“有些伤害已经造成了,就是不能被轻易地原谅。” “如果你只是为了得到她的原谅才想要弥补,那原谅的意义本身就不大。”沈从容弯了弯唇角,柔声说道:“因为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那么就算那个人原谅了你,你也并不会因此好过。” 沈罪认真地看了她一会,才低声说道:“你说得对。” 沈从容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但行己事,莫问前程。” 沈罪心里涌上了各种各样难言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让他整个人都荡漾着一种奇特的舒服感。 她总是这样,无论自己受过多少伤,经历了多少磨难,却永远有温暖其他人的力量。 她就像是一道清醒又理智的柔光,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从情绪的黑洞里拉了出来。 两个人说了这一会话,蓝竹和王婶的那艘船也到了,她们拿着行李下了船。 沈罪在她们走过来之前,犹豫了一会,抓住机会问道:“如果你的前夫回来,为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想要尽心尽力地弥补你,你会原谅他吗?” 沈从容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她思索片刻,回答道:“我们之间谈不上原不原谅,本就只是被强扯在一起的陌生人而已,他只是不爱我而已,并没有对不起我。” 第97页 “他将你弃之不顾,冷落你无视你,任由你被世人误解嘲笑,还为你和孩子带来了无尽的危险和麻烦”,沈罪情绪激动地问道:“这还不算对不起你吗?” 沈从容讶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她安抚地笑了一下,说道:“这样想来,他是有些对不起我哈。” 沈罪追问道:“所以你会怎么对他?” “能怎么对他?”沈从容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我们都已经和离了,再重新回到陌生人的身份就好了。” 可能早有预料,所以沈罪此刻倒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这样啊。” 所以他会牢牢地保守好自己的秘密,绝对不会让沈从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想成为她值得信任的朋友和伙伴,不想和她当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蓝竹和王婶很快就和他们汇合了。他们向岸上走去,很快就看到了等在岸边准备接她们的马车。 庄子的管事干活很利落,带着人很快就将她们的行李整理到马车上。 沈从容和蓝竹带着小安然坐了一个马车,王婶坐另一个马车。沈罪则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她们后面。 马车并未走太远,山庄的大门就出现在了眼前。 这个山庄面积不大,但是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是一块临山靠水的风水宝地。 庄子里空气清新,气候宜人,风景也绝美。 这个地方本来是由县里有名的一个富商修建的,后来那个富商全家搬到了江启城,离开前将这个山庄低价卖掉了,正好让沈从容捡了个便宜。 这里本来就有打理庄子的下人,沈从容买了庄子后也没有赶走她们,仍让她们照看着庄子。 沈从容来这里住过几次,有一个种满了竹子的院子,夏日里住着很清爽。 沈从容倒也省事,直接给它取名“竹林院”。 更美妙的是,庄子的东南角有一处汤泉,围绕着这处汤泉建了一个暖房,同样很适合在这里过冬。 江南的冬天虽然不太寒冷,但湿冷起来也很让人难受。 马车稳稳地走进庄子里,带着她们来到了住处,沈从容已经又困又乏,蓝竹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她正想进院子休息,一抬眼看到沈罪还守在外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时辰不早了,这一路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她看了一眼四周,说道:“旁边这几个院子我都让人收拾好了,你挑一个喜欢的住进去吧。” 沈罪看她眼睛都快睁不开,轻声应道:“我知道了,不用管我,你快去睡吧。” 沈从容点了点头,就走进院子了。 沈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才转身离开。 他随便找了一间离沈从容最近的院子,住了进去。 沈从容第二日一觉睡到了中午,当然中间因为要喂小安然醒了几次。 她吃过饭在庄子里逛了逛,这里比书铺开阔多了,环境也更为舒适,让她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山庄后院有一片果子树,沈从容难得有了兴致,哄睡了小安然后,拉着蓝竹去采果子。 她们没一会就采满了一篮子,正说笑着往竹林院里走,迎面就碰上了沈罪。 他怀里正抱着哭闹的小安然,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手足无措地说道:“她一直哭个不停,王婶让我带着孩子来找你。” 他心里急得不行,却拿这个小人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从容从他手里接过孩子:“没事,她可能是饿了。” 小安然的确是饿了,一到了沈从容怀里就不再哭了,眼巴巴地看着沈从容。 沈从容心软得不行,亲了亲她的脸颊,就近找了一个院子,在房间里喂她吃了奶。 小安然吃着吃着又睡着了。 沈从容抱着她走了出来,沈罪像是一只雄鹰一样远远地守在外边,看上去就很有安全感。 她们刚回到住的院子里,就有门房过来找她:“小姐,庄外有一位自称姓陆的中年男人想要见您。” 沈从容本来还柔软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想到陆永同会跟过来,但没想到他会来得那么快。 看来这事情要尽快有个了断。 “别让他进来”,她吩咐了一声,将孩子交给蓝竹,然后快步向门外走去:“我去外面见他。” 蓝竹抱着小安然回到了房间里,沈罪则紧紧跟在沈从容的后面。 他的眉心紧紧皱着,眼里闪过愕然和不解。 他父亲不是已经答应他尽快离开了吗? 他怎么又来找沈从容了? 第50章 “陆廷理告诉我的…… 沈从容刚走出庄门就看见了陆永同, 他正背着手站在山庄外,神情怔怔地看着远方的山脊,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从容面无表情地走到他的面前, 不太友善地说道:“您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陆永同目光沉静地看向她,神情比上次和善了很多, 他并没有因为沈从容的态度而生气, 而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别担心,我没有恶意, 也不是来和你抢孩子的。” 沈从眉心轻蹙:“那您来做什么?” “我今日只是来告知你一声”,他顿了一下, 接着说道:“我这就要回江启城了。” 第98页 沈从容一愣,对他的话有些意外,下意识地问道:“真的吗?” 陆永同点了点头:“和你说完话就要走了。” 一直让她忐忑难安的事情突然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沈从容首先感到了一阵轻松。 但她随即又有些不安, 明明昨日陆永同的态度还很强硬, 为何今日就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沈从容试探性地问道:“您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陆永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罪, 他正站在沈从容的斜后方,头微微低垂着, 看不清神色。 似乎料到沈从容会有此一问,他滴水不漏地回答道:“因为我昨夜回去认真想了想, 我这样突然出现,不管不顾地就要将孩子带回陆家,的确不太妥当。” “当初是我们陆家没有善待你,你不愿意带孩子回去也是正常。”他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如果廷理还在的话, 他也一定不会想我这样做。” 沈从容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但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毕竟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只要他不再想着要带走小安然就行。 沈从容微微一笑,说道:“既如此,那我就祝您一路顺风了。” 丝毫没有掩饰想要赶紧送走他的急切之情。 陆永同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我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沈从容顿了一下,回答道:“沈安然。” “沈安然。”陆永同低声重复了一遍,笑着说道:“是个好名字。” 说着他向不远处的护卫做了个手势。 陆吉很快带着几个护卫抬着六个黑木箱子向着沈从容走来,接着将箱子依次放在了她旁边的空地上。 沈从容不解地看向陆永同:“您这是做什么?” 陆永同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这些是我给孩子的礼物,因为时间仓促,只简单准备了这些,等以后再补上。” 沈从容立刻拒绝:“不用了,您拿回去吧,我这里什么都有。” 陆永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接受陆家的任何东西,但也请你体谅一个祖父的心意。” 沈从容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陆永同见沈从容的态度软化了下来,便赶紧挥了挥手,让护卫将箱子送到了庄子里。 沈从容没有再出声阻拦。 陆永同这时从陆吉手里接过了一个红木酸枝画盒,将其递给了沈从容:“这是给你的礼物。” 站在后面的沈罪看见这个画盒,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沈从容这次拒绝得很干脆:“您给孩子的礼物我可以收下,但这个就算了,您不必给我什么东西。” 陆永同却直接将画盒直接塞进了她的手里:“这是廷理生前最宝贝的东西,一直被他珍藏在书房的密室里,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我想他如果还活着的话,一定也想把这个送给你。” 沈从容却不以为然,她伸手将画盒还给陆永同,他没有接,她便弯腰将它放在了他的脚边。 “您刚才说错了一件事。”她神色淡淡地说道:“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肯定不会想将这个东西送给我的。” “我自己清楚在他心中的地位”,沈从容语气平静:“既然是他最宝贝的东西,还是您替他收好吧。” 沈罪闻言微微变了脸色,眼神里闪过一丝悲伤。 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是那个冷漠残酷不爱她的陆廷理,无论别人说什么,这些印象都难以更改,因为这些是她切身经历的痛苦。 所以从前的陆廷理其实根本不配说爱她。 陆永同没想到她的态度这么坚决,下意识地看向了沈罪。 沈罪却只顾着看沈从容,眼神黯淡,神情难过,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看上去可怜极了。 陆永同暗骂了一声没出息,看他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别说画了,恐怕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送给沈从容。 可即使这样也没什么用啊,人家根本不知道你这个身体里其实是陆廷理的灵魂。 所以即使沈罪人再好做再多的事,也只是沈罪。 对沈从容而言,陆廷理永远是那个对她不好的混账。 陆永同都替陆廷理愁得不行,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骂他:这时候爱人家爱得死去活来了,早干吗去了? 陆永同从地上捡起了那个画盒,打开了上面的锁:“要不然你先看看里面的东西再说。” 今日的风不小,画盒刚一打开,里面的画卷就被风吹起向着沈从容身上飞了过来。 沈从容下意识地抓住了画轴,整幅画在她面前缓缓展开,她正好看到了画上赏花的美人。 画卷不断地随风摇曳着,那一百个千姿百态的美人好像也随之舞动了起来,整幅画显得异常生动。 沈从容:“……” 她一时无言,没想到画盒里装着的竟然是她画的《美人赏花图》,陆廷理珍藏的竟然是她的作品。 陆永同看了看画上舞动着的美人,这才意识到这幅画很容易引起误会。 他在密室里找到了这幅陆廷理极其珍视的画以后,就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倒没怎么打开看过,只权当是个念想。 本欲替陆廷理挽回些好感,才想着将这副画送给沈从容,但一时却忘了画的内容,这下更麻烦了。 第99页 他都不敢去看沈罪的脸色了,努力地找补道:“这个月下居人的画很有名,廷理只是喜欢他的画,才收藏起来的。” “你也知道,他一向喜欢字画,在意的是价值,不是内容……” “在意内容有什么不好?”沈从容却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画中的女子:“她们长得多好看呀。” 陆永同莫名觉得她是在反讽,心里一片冰凉。 沈从容这时将画重新卷了起来,放回到画盒里。 陆永同嗫嚅两句,又说道:“廷理绝不是贪恋美色之人,他……” “我知道的。”沈从容打断了他的话,无奈地说道:“您不必解释,我不会因为他收藏这幅画就觉得他贪恋美色的。” “况且爱美本就是人的天性,这没什么错,我也很喜欢这幅画上的美人。” 要是陆永同知道这画正是她的作品,怕不是又要受到惊吓。 “那就好,那就好。”陆永同松了一口气,又递出了手中的画盒:“既然喜欢,你要不就将这幅画收下?” 沈从容其实有些心动,她确实很想留下自己的这幅画,但又实在不愿意再和陆家有任何的牵扯。 于是她依旧坚定地拒绝了:“不用再劝我了,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陆永同只得将画盒收了起来。 沈从容看了一眼天色,下了逐客令:“时辰不早了,您还是赶快出发吧。” 陆永同点了点头:“好,我的确该走了。”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当初廷理和整个陆家都待你不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对不住你。” 沈从容淡漠地摇了摇头:“都已经过去了。” 她不想说原谅,也不想再提起从前的事。 陆永同看出了她的冷淡,便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准备让陆吉他们几个人留下来保护你和孩子,他们武功不错,能应付大多数危险。” 沈从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陆永同劝道:“三皇子那边依旧是个变数,你和孩子随时都可能再遇到危险。” “沈罪会保护我们的。”沈从容态度坚决:“您还是将人带走吧。” 她不放心三皇子,但同样也不放心陆永同,她根本就不可能让他的人留在她和孩子身边。 陆永同看她油盐不进,只得放弃了劝说。 沈从容见他知道三皇子刺杀她的事,便问道:“您知道三皇子为什么会以为账本在我这里吗?” 陆永同便将昨日对陆廷理说过的话,又对她说了一遍。 沈从容有些意外,竟是因为叶洪旭,没想到他瘫了都不安生。 陆吉这时牵了马过来,陆永同翻身上马,对沈从容说道:“安然永远是我陆家的子孙,今后你们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我不知道你现在并不相信我,也肯定不愿意让我见孩子,但我希望以后如果有了合适的机会,你能让我见见她。” 陆永同释放了善意,沈从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虽然心里仍有疑虑,但面上的态度软化了下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陆永同点了一下头,难掩欣喜地说道:“那就好。” 他正想驾马离开,沈从容突然叫住了他:“陆大人。” 陆永同疑惑地看向她。 沈从容犹豫再三,终于凑近他身边低声说道:“那个账本,可能埋在晴雨轩的老槐树下。” 陆永同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护卫们都在远处守着,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倒是很安全。 陆永同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你可以去看看”,沈从容并没有解释:“我只是猜测,并不一定对。” 陆永同却知道她说的地方是对的,正是沈罪昨日告诉他的地方。 他看向沈罪,沈罪和他对视了一眼,神情同样很震惊,看样子他并没有告诉过她。 他还想再问,沈从容却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她退后两步,向他轻声道了句“珍重”,便利落地转身回了山庄。 沈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跟在沈从容的身后离开了。 两个人向竹林院走去,沈罪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账本在什么地方?” 沈从容淡淡地笑了笑:“陆廷理告诉我的呀。” 第51章 他不能没有她。…… “答案就在刚才的画上”, 沈从容并没有卖什么关子,直接解释道:“那幅画本就是我画的,因此每一个细节我都一清二楚。” “画的右上角有一个在槐树下看书的美人, 她在整幅画面中其实不算起眼,但我记得很清楚, 她的额间并没有那一点朱砂。” “这本来没有什么, 但陆永同说陆廷理特别宝贝那幅画,甚至还将它藏在了书房的密室里, 那事情就值得推敲了。” “我就在想,他在那个美人额间点了朱砂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呢?如果真的是在暗示什么, 那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呢?” “我所能想到的当然就是账本,而那个美人恰好捧着一本书倚在槐树上。”沈从容说,“如果书代表的是账本,那么槐树很可能就是指他藏账本的地方。” “整个陆府里只有晴雨轩的院子里有一棵槐树”, 沈从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之前以为陆廷理选这么一个偏僻的院子当我们的婚房, 是表达对这段婚姻的不满,如今看来似乎不仅仅是这样。” 第100页 她说到最后看着沈罪笑了一下:“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但沈罪知道她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他在沈从容准确说出藏账本的地点时,就猜测她是不是通过那幅画看出来的。 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画上有一百个神态各异的美人,那个槐树下的美人几乎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而那一点朱砂就更加隐蔽了。 即使这幅画是由沈从容所作,她也很难看出或者记起这一点细微的不同。 就算她看出了不同,也不会想到这和账本有关吧? 没想到沈从容却真的把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了现实。 他愣愣地看着她,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 他当时留下这个暗号只是以备不时之需,那幅画是他一个朋友放在他这里的, 他们两个都是二皇子一派的人。 他跟踪三皇子的暗探才偷偷拿到了账本,上面记录了三皇子偷偷私藏囤积矿石的证据。 矿石是制造兵器和盔甲的必需品,因此朝廷掌控着所有的矿山,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开采和囤积。 三皇子的这种行为一旦被揭露出来,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兹事体大,陆廷理不能擅作主张,必须将账本交给二皇子,由他定夺。 但当时二皇子去了苍嘉县赈灾,几个月后才能回来,陆廷理不敢相信其他人,便只能先将账本藏了起来。 他在陆府溜达了一圈,最终将账本埋在了晴雨轩的那棵槐树下,因为那个地方偏僻隐蔽,又有槐树可以作为标志物。 他后来也正是因为账本才将晴雨轩选为婚房。 陆廷理不能离开离开江启城,便给二皇子传了一封密信,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二皇子几日后便给他回了信,让他藏好账本,继续在暗地里调查此事。 那一日他的朋友正好又来到他的书房赏画,他无意间看到了画上靠在槐树下看书的女子,心里突然起了个念头。 朋友走后,他便随手在那个女子额间点了一抹朱砂,想着万一自己出了事,就没人知道了放置账本的地方。 他的这个朋友算是他最值得信赖的人,他留下这么一个暗号,或许可以作为线索指引他。 但他其实对此并没抱什么希望,那个念头也只是一时兴起,他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不认为有谁可以伤到他。 没想到后来三皇子还是知道了他偷走账本的事,与他谈判无果,便派出暗卫中的所有精锐几次刺杀他,他每次都能在杀了大半暗卫后毫发无伤地离开。 没想到后来却……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涌上一种排斥厌恶的感觉。 昨日和陆永同见面时,他最后想告诉他有关于月巧的事,却被他直接打断了。 他早就知道了当初沈从容离开陆府时写的那封信是给陆永同的。 而陆永同知道真相后便肯定不会放过于月巧,她的下场必定十分惨淡。 这便足够了,他此生都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他恨她,但是更恨自己。 是他愚蠢自大识人不清,是他自以为是薄情寡义,是他伤害辜负了沈从容。 所以活该死一场,活该有今日。 不过须臾,沈罪的思绪却百转千回。 他从记忆里重新回到现在,胸腔中温热的情绪还在不停地震荡着,让他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朋友没发现他的暗号,他的父亲也没有找出端倪,但沈从容只简单地看了两眼,就发现了他随手画下的暗号,解出了他随兴而起的念头。 她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更是一种难言的默契。 好像两个人透过千丝万缕的牵扯,拥有了一种他们独有的连接。 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像是谁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灵魂,而他沉醉在这种美妙的共鸣中无法自拔。 这个世上是有人懂他的,更让他动容的是,懂他的人是沈从容。 他想将她引为知己,又觉得自己着实不配;他想用世上最美好的词语形容她,又觉得这些词语描述不出她的万分之一。 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如此美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之折服,为之付出一切。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他是被她的美貌和性格所吸引,如今却是彻底陷进她的人格魅力里。 越了解她,他就陷得越深,也越自惭形秽。 她越美好,他越迷恋她,就越痛恨自己。 短暂的欢喜过后,是更长久的落寞。 如果他当时能够敞开心扉接纳她,如果他当时没有伤害辜负她,他们一定可以很幸福的。 可是那些美好的愿景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及,终究落了一场空,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跪在爱情的废墟上反省和忏悔。 他已经毁掉了两人之间所有的可能,再有万般的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更残忍的是,她本来是爱着他的。 他的心脏又疼了起来,这像是他重生后如影随形的诅咒,连同他心上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时刻提醒着他从前犯下的罪过。 而他刻意感受着这份痛苦,尽情地折磨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解一些罪恶感。 第101页 他就这样陷在自己不断拉扯的情绪里,沉默着不说话。 沈从容见他许久没回应,便扭头看向他,见他的表情有些异样,便开玩笑似地说道:“你怎么了?难道是被我的智慧吓到了?” 沈罪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极为认真地“嗯”了一声。 沈从容白了他一眼:“啧,你这表情很没有说服力啊。” 沈罪慌忙解释道:“我是真觉得你很厉害,真的特别特别厉害。” “我逗你玩呢,你紧张什么?”沈从容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就是爱想东想西,说不定那点朱砂只是陆廷理不小心弄到画上的,什么意义都没有。” “不会的。”沈罪轻声否认道:“肯定是有什么意义的。” “你这话说的,就跟你知道什么似的。”沈从容随口说了一句。 沈罪却害怕得心都提了起来,他声音发紧,干巴巴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向沈从容的表情,就见她随意点了点头,看样子并没有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沈罪涩然地扯了下唇角,是他做贼心虚了,沈从容再怎么聪慧,也不会想到如今的他是借尸还魂,这具年轻的身体里其实装着一个已经腐朽的灵魂。 这件事实在太过离奇,根本不会有人可以想到。 沈罪稍稍放下了心,摒弃掉所有的杂念,开口说道:“希望陆永同能尽快找到账本,将三皇子解决掉,这样你也能安全些。” 沈从容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因为此事,我都不怎么敢出门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轻轻皱了皱眉:“就是不知道那个账本还有没有用,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三皇子就算有什么亏空,也应该都能补上吧?” “有用的。”沈罪肯定地说道,矿石的开采和运送记录可不是那么容易掩盖的,要不然三皇子也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找回账本。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根本不该知道这些,下意识地补充道:“要不然三皇子也不会追杀你。” 沈从容并没有对他起疑心,而是叹了一口气,有些苦恼地说道:“也是。” 其实沈罪知道自己并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他现在也算了解沈从容,她一旦相信一个人,就绝不会轻易地怀疑他。 她如今就已经将他当作了朋友和家人,给了他完完全全的信任。 可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连默默陪在她身边的机会都要失去。 他怕看到她厌恶排斥的眼神,他怕再也不能见到她,他怕如今拥有着的一切再次崩塌。 他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早就已经消失,可他的心却已经永远留在了她那里。 他不能没有她。 第52章 “沈罪,对自己好…… 这天傍晚, 蓝竹将陆永同送来的箱子归置在库房里,登记入册后来向她禀报:“小姐,六个箱子里有一箱是字画, 两箱银子,两箱名贵布料, 还有一箱是给小孩子玩的物件。” “他倒是有心了。”沈从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她其实不在意陆永同送来了什么,他的离开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蓝竹说道:“没想到陆老爷竟然就这样轻易离开了, 我还以为和他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我也这样想,今日甚至都做好了动武的准备。”沈从容说, “没想到他的姿态一夜之间就软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的确算是一件好事,他走了,我这心上一直悬着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蓝竹想了想, 猜测道:“是不是您昨日态度强硬, 他自己也心虚,知道在您这讨不了好, 就干脆先服个软,等咱们放松警惕了, 他再找准时机回来抢走小安然。” 不怪蓝竹这样揣测他,实在是当初在陆家的那段记忆太不美好, 让她对每个陆家人都下意识地警惕和排斥。 “他不像这样的人。”沈从容若有所思:“但你说得也有道理,提高警惕总没有错。” “就是就是!”蓝竹点了点头,皱眉抱怨道:“怎么防着他们都不为过!” “这陆家人也真是不要脸,当初对您那么不好,为了于月巧肚子里的那个小金孙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明明是她挑事, 陆夫人却要赶走咱们,如今竟还有脸来跟您要孩子?” “有那一个还不行吗?”她厌恶地冷哼了一声:“真是不知羞耻贪得无厌。” 蓝竹并不知道于月巧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陆廷理的,此事牵扯到三皇子,沈从容就没将其中内情告知她。 她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更生气。 沈从容轻轻拍了拍蓝竹义愤填膺的小脸,好笑地说道:“好了,别生气了,你不想的话,咱们就一辈子都不见陆家人了。” 蓝竹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她:“我想不想见并不重要,我只是替您委屈。” 沈从容笑了一下:“别担心,我并不在意他们,所以他们也委屈不了我。” 蓝竹的眉心这才微微舒展开:“您没有不开心就好,我……” “沈公子,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王婶的声音这时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沈罪很快回答道:“我正准备敲门。” 王婶端着一壶白杞果茶走到了门口,她看向沈从容,笑着说道:“是沈公子,刚才就呆呆地站在门口,跟罚站似地,好一会都没进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02页 沈从容站起身来,向前迎了两步:“沈罪,你回来了啊。” 陆永同走后,沈罪将她送回竹林院后,就没了踪影。 沈罪这时出现在房间门口,他脸色苍白到不自然,将手中拿着的一个水壶递给沈从容。 “这是什么?”沈从容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问道:“你下午去哪里了?” 沈罪低声解释道:“我去山庄外围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隐患。” 沈从容问:“看得怎么样?” “山庄地理位置很好,可以基本保证安全。”沈罪说道:“只不过东北角有几棵大树,离围墙太近了,很容易被歹人利用翻墙进入,我便都给砍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对沈罪很是放心:“这方面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她已经将手中的水壶打开,浓郁的蜂蜜味扑面而来,空气中似乎都是香甜的味道。 沈从容怔了一下,看向沈罪:“我如今已经不用吃乳瓜了。” “那也可以用蜂蜜泡水喝,对身体很好。”沈罪淡淡地说道:“我转到后山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个野蜂巢,就装了一些蜂蜜回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从容却知道取蜂蜜这事并不容易。 她正想说些什么,无意间注意到他修长的脖颈处似乎有一块红印,那抹红色隐藏在黑色的衣领里,她看得并不清晰。 沈从容朝着他走近两步,皱着眉问道:“你脖子怎么了?” “没事。”沈罪不在意地挡了一下脖子,刚想找个理由随便搪塞过去,沈从容就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衣领。 沈罪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阻拦她,直到手心处盈满了柔软温热的触感,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慌乱地松开她的手:“冒,冒犯了。” 沈从容却始终面不改色,她再次伸出手去,沈罪这次没敢阻拦,他的衣领终于被扯了下来。 她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气,受到惊吓般睁大了眼睛。 沈罪脖颈下方的皮肤,红肿了一大片,看上去十分骇人。 但沈罪就跟没事人一样,还笑着安慰她:“就是不小心被蜜蜂蛰了一下,没事的,一点也不疼。” 沈从容沉默了片刻,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 她想起什么似地又拿起他的手看了看,果然在两只手的手背上同样发现了好几处红肿。 她叹了口气,让蓝竹为她拿来了药膏,然后低头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起了药。 沈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他在取蜂蜜时不慎被蜂群发现,它们的攻击十分毒辣,他勉强护住了头部,裸露的脖颈和双手却都遭了殃。 当时伤处很快红肿起来,又疼又痒又热,但他还可以忍受。 他从小练武,受过比这严重千百倍的伤,早就习惯了自己忍耐。 何况这跟心脏处无时无刻不在躁动的痛苦比起来,也实在算不了什么。 可就在这一刻,沈从容神情认真地将冰凉的药膏轻轻地涂抹在他的伤处,他被她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仿佛他是一个值得珍惜的人。 他的心变得莫名脆弱起来,眼底泛起潮湿的雾气,原来被爱的人珍视和关心是这种感觉啊。 她指腹的触感柔软到极点,如同羽毛般轻轻划在他的皮肤上,那点悸动也在不停地拨动着他的心弦。 身上灼热的刺痛感很快减轻了,他心口处涌动的热流却一刻也不停歇地奔涌着。 沈罪觉得自己热得有些不对劲,或者说他这一刻才允许自己不对劲。 沈从容涂完药膏,担忧地看着他:“你身上怎么那么烫?” 沈罪摇了摇头:“没事。” 沈从容不放心,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实在太舒服,沈罪的脸忍不住在她手上蹭了一下,她微微一顿,很快收回了手。 沈罪的意识已经有些混沌,但他还是立马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道歉:“冒犯了。” 沈从容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你好像生病了。” “没有啊,我很好。”沈罪一脸镇定地回答道,表情看上去竟然有些乖巧。 沈从容正想说什么,沈罪眼前猛地一黑,一下子向前倒了下去。 沈从容连忙伸手接住了他,将他护在怀里,惊慌失措地叫着他的名字:“沈罪,沈罪,你醒醒。” 沈罪却紧紧闭着眼,完全失去了意识。 沈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金黄色的霞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床沿。 他全身酸软没有力气,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门处突然被人推开,沈从容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正好对上了沈罪看过来的视线。 她愣了一下,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你终于醒过来了。” 沈罪也朝着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们了。”她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到沈罪身前,轻声抱怨道:“突然就晕过去人事不知了,我们还以为你中毒了呢。” “大半夜找来大夫帮你看了看,才知道你是因为被蜜蜂蛰从而引起的过敏。” 沈罪也有些惊讶:“原来是这样。” 沈从容:“你不知道你对此过敏吗?” “不知道”,沈罪摇了摇头:“上一次取蜂蜜的时候比较顺利,并没有被蛰。” 第103页 “总之以后不要再去取蜂蜜了。”沈从容将手中的汤药递给他:“先将药喝了。” 沈罪接了过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沈从容闻着都苦的汤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有时候不得不佩服沈罪的毅力,就像他被蜜蜂蛰了,又因此过敏,一定难受到了极点,他却强撑着忍了那么久。 大夫都说没见过这么淡定的人,过敏起来身上会又疼又痒,绝大数人都会难受得在地上哀嚎着打滚,狼狈到了极点。 可他从头到尾就跟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最后直接晕倒了的话,她还以为他真的没有事。 这人有时候简直就像是在刻意折磨自己一样。 她实在无法理解。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沈罪说道:“没事,我下次小心点就行。” 沈从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怒意,她加重语气大声说道:“我说你不要再去了!” 沈罪被她的语气震住,一时没了言语。 沈从容平复了一下心情,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神情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沈罪,对自己好一点。” “你再对不起谁,再想赎罪,也不要通过折磨自己的方式,我想那个人知道了也一定不会高兴的。” “所以”,她顿了一下:“好好对待自己,不要再自我折磨了。” 沈罪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翻涌着无数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的眼眶泛红,喉头发紧,最终艰涩地开口应了一声:“好。” 她怎么会那么美好? 一次又一次地救赎他,一次又一次地温暖他,一次又一次将他从罪恶的泥沼里拖出来…… 沈从容不会知道,这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美妙的话语。 而他又有多么地感激她。 第53章 “你喜欢就好。”…… 沈罪的症状虽然严重, 但因为及时得到了救治,他身体又年轻强壮,几幅汤药下去, 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但在沈从容的强烈要求下,他没再去取蜂蜜, 从此还要和蜜蜂这种生物保持距离。 时间倏忽而过, 小安然已经三个多月大了。 最近天气很好,沈从容经常会在傍晚的时候抱着她在庄子后面的山路上走走。 这天也是如此。 沈从容常来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小山坡, 山路宽阔平缓,鸟儿的清鸣声在树林里回响, 路边长满了果子树,一眼望去全是粉色的花。 正是春日里,天气不冷也不热,时不时还有和煦的微风吹过。 沈从容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小安然在她的怀里新奇地转着脑袋, 左看看右看看,嘴里不时咿咿呀呀地叫着。 沈从容也一本正经地和她对话:“是呀, 是呀,我看见了, 那有一只鸟。” 小安然得到回应,又“咿呀”了一声, 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手臂,笑得眯起了眼。 小模样煞是可爱,沈从容跟着笑了起来,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沈罪跟在她们身后,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们,眼里也不自觉地含着温柔的笑意。 小安然随着月份增长重了不少, 沈从容抱了一会胳膊就酸了,沈罪很快发现了,适时地向她伸出手:“我来抱会吧。” 沈从容十分自然地将孩子送到他的怀里,沈罪动作轻柔地将孩子揽好,如今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了。 这段时日一般都是沈从容和蓝竹带着孩子出来,沈罪当然也得跟着保护她们。 三个人会轮流抱孩子,这也成为一天里沈罪最期待的时光。 有时候下雨不能出门,沈罪就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 如果第二日天气晴朗,那他从正午时分就开始迫不及待了。 沈从容很容易就察觉了他的情绪变化,笑着打趣他:“你怎么跟个小孩子的,每天都要出门玩会,不能去还不开心。” 沈罪嘴硬地否认道:“哪有?” 沈从容没有拆穿他,只说道:“你要是在庄子里待得无聊,就自己去山里玩玩吧,不用一直守着我们。” 沈罪摇了摇头:“我不无聊。” 沈从容没再说什么,但后来只要能出来,就每天傍晚都出来玩一会。 沈罪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心脏像是被暖意包裹着,又酸又软。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可以出门而开心,而是因为和她们一起出门而开心。 他最喜欢从沈从容手里接过小安然或者小安然自在地窝在他怀里,沈从容俯身逗弄她的时刻。 每当这时,他总有一种错觉,他们是尘世里最平凡不过的一家三口,过着最平淡安稳的日子,他们也将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完这一生。 这种感觉太美好,让他无可救药地沉迷其中,永远也不愿意清醒过来。 沈罪同样十分珍惜可以照顾小安然的时间,抱着怀里柔软的小团子,看着她懵懂灵动的眼睛,他的心每每软得一塌糊涂。 山路的尽头是一块两米高的大石头,再往前就是密不透风的丛林。 他们以往就会走到这里,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接着再往回走。 这时候沈罪会跃过大石头,花半柱香的时间,去里面带回一根黄花梨木。 这是用来做家具的上好木材,沈罪不知是要做什么物件,经常在自己的院子里敲敲打打,沈从容十分好奇,曾问过他要做什么。 第104页 沈罪只说想做一把椅子。 沈从容不信:“做椅子用得着这么神秘吗?” 沈罪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没什么经验,怕自己做不好。” 沈从容虽半信半疑,但到底没再追问了。 沈罪看样子的确没什么经验,每天都带一根木头回去,手上也多出了不少伤口,却始终没拿出什么成品。 这天依旧如此,到了大石头那里,沈从容伸手想从沈罪怀里接过小安然,嘴里说道:“你去找木头吧。” 沈罪却摇了摇头:“今天不需要了。” 沈从容收回手,眉心轻挑,饶有兴趣地问道:“椅子已经做好了?” 沈罪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吧。” 蓝竹今日有事没来,就算没做好,他也不可能丢下她们母女独自在这里。 “那怎么也不给我看看?”沈从容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 她拉着小安然的小手晃了晃,故意调侃道:“你沈叔叔太小气了是不是?咱们又不抢他的。” 小安然茫然地“咿呀”了一声。 沈从容:“对呀,安然可不能学他。” 沈罪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下午刚完成,还没来得及让你看呢。” 沈从容扯着他的袖子就要往回走:“那咱们现在就去看吧!” 她实在很好奇,沈罪做出来了什么样的椅子。 沈罪任由她拉着,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条山路直通着山庄的后门,所以他们没多久就回到了庄子里。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竹林院里却显得异常喜庆。 柱子上挂满了红色的绸带,屋檐下的红灯笼也随风轻轻摇晃着。 这是因为小安然明天就到百日了,沈从容打算简单地庆祝一下。 蓝竹正指挥着小厮将灯笼里的烛火点亮,又吩咐厨房将要回礼的红鸡蛋装进竹篮里备好。 她的样子很是繁忙,沈从容不想打扰她,径直走向沈罪的院子。 但没走几步,就被蓝竹逮到了,她脚步匆匆地走到沈从容的身边,着急地说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快过来看看要邀请的宾客名单对不对?” 沈从容很快被她火急火燎地拉走了,沈罪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门口。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安然,就见她左看右看都找不到沈从容后,扁着嘴哼唧了一声,马上就要哭出来。 沈罪连忙轻拍着她的后背,笨拙地哄道:“安然乖,不要哭,娘一会就回来了。” 小安然才不管这个,见还是不到沈从容,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她哭还不是那种号啕大哭,而是小声地啜泣,看着就让人心疼。 沈罪更是心疼得不行,迈开脚步就想去屋里找沈从容,但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沈从容正低头认真地比对着手里的宾客名单。 他犹豫了一下,脚步一转,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打开房门,点上油灯,一辆造型奇特的婴儿车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沈罪这些日子以来的成果之一。 他将带回来的黄梨木截成合适的大小,再打磨好涂上一层桐油,将它们组装成宽敞的车身。 再安装好四个圆形的木制车轮,一辆手推婴儿车就成形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 沈罪很早就有这个念头,找到合适的木材后,就摸索着自己动手制作,但他实在没什么经验,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他找了个机会向附近村里的木匠请教了一次,又尝试了很多次,才成功制成了一辆。 不算美观,但很实用。 婴儿车里已经垫好了一层柔软的棉被,沈罪小心翼翼地将小安然放在婴儿车里,然后握着车身轻轻地晃了晃。 小安然的哭声慢慢地停了下来,似乎也觉得这种感受很新奇,她环顾了一圈,咿咿呀呀地说起话来。 沈罪学着沈从容的样子和她对话:“小安然,舒服吗,喜欢这个车子吗?” 小安然挥动了一下手臂,像是在赞同他的话。 “宝宝喜欢对不对?”沈罪握了握她的小手,心里很开心:“你喜欢就好,你喜欢……” 他没有说下去,却在心里默默补充道:“你喜欢爹爹就满足了。” 说出那两个字,他的灵魂都像是猛然震颤了一下,既有幸福和甜蜜,更多的却是愧疚和不安。 他知道自己不配做小安然的父亲,却又控制不住自己贪婪的念头。 “就这一次。”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他就只这么称呼自己一次,就这一次,不会有人知道的。” 沈从容忙完的时候,才发现沈罪和小安然都不见了踪影。 她找到沈罪的院子里,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安稳地在婴儿车里睡着的小安然,沈罪困倦地趴在车沿上,也睡着了。 不过他听见声音,很快就醒了过来,抬头看见沈从容,一下子站了起来,慌乱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放心,你没睡多久。”沈从容说,“宝宝竟然睡着了,我还担心她会闹呢。” 她好奇地伸手推了推婴儿车,有些惊讶地说道:“这是你做的?” 沈罪轻轻应了一声。 “太好了吧,特别有想法,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第105页 “我就是看你整日抱着孩子,有些不方便,所以……” “你也太有心了,这个的确很方便,也很有意思。”沈从容推着车子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笑着看向他:“原来这才是你这些天来的成果?” “我也做椅子了。”沈罪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从房间里的屏风后面搬出了一把躺椅,放在了她面前:“你试试吧。” 沈从容明显有些惊讶:“这是给我的?” 沈罪“嗯”了一声:“本想明日拿给你的。” 沈从容看了他一眼,然后配合地坐到了椅子上。 躺椅的弧度正合适,她的胳膊随意地搭在打磨得异常光滑的扶手上,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眉眼微微弯了起来:“很舒服。”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沈罪的手,那上面布满了破碎的伤口,接着又看了一眼屋子里废弃的木料和杂乱的木屑,以及角落里堆积着的几个失败的半成品。 她沉默片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无比诚挚地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对沈罪而言,这就足够了。 他微微一笑:“你喜欢就好。” 第54章 “我只是有些遗憾…… 很快到了小安然的百日宴, 沈从容不准备大办,只请了如意街上的街坊来简单地吃个宴席。 她当初刚到清川镇上的时候,这些街坊帮了她不少忙。 沈从容天没亮就派人去接她们, 刚过晌午,钱老太太和她的几个老姐妹, 青宁母女, 还有街上的其他邻居都准时到达了山庄。 她们下了马车,边打量着四周边不住地称赞:“这庄子可真气派啊, 我走在里面都担心自己迷路。” 桑羽掩饰不住自己眼里的艳羡:“有山有水,视野开阔, 景也好看,我要有这么一个庄子这辈子就值了。” 另一个人打趣她:“你还是干脆回家做梦吧。” 桑羽白了她一眼:“你等着,我还偏要挣一个山庄给你们看看。” 那人笑了笑,神情有些不以为意, 街上的人都知道桑羽的底细。 她父母意外去世, 只留下了一个小布庄和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桑羽当时年纪最大, 也不过才十二岁。 她只能咬牙撑起了布庄,虽有街坊四邻照顾生意, 但也挣不了几个钱,还要养三个弟妹, 常常入不敷出。 不过在她的努力下,布庄的生意这两年好了很多,但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要买山庄的确还是痴人说梦。 想到这里,桑羽有些丧气,但心里又有一股不肯认命的劲头。 沈从容这时出来迎接她们, 街坊们一同对她说着喜气洋洋的俏皮话,她一边道谢一边将她们迎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摆了三桌宴席,众人纷纷落座。 饭菜大多已备好,她们刚一落座,就逐一端了上来。 山庄的厨师手艺不错,下人们也在席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沈从容不时地与她们闲聊说笑着,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 宴席最后,蓝竹抱着小安然出来见了宾客,小姑娘一点也不认生,在众人的夸赞声中淡定地眨巴着眼睛,她看看这看看那,像是在好奇这些自己没见过的陌生人是从哪里来的。 “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长得又好看,以后长大了可不得了啊。” “对啊,我看着长得和沈老板很像,长大了肯定又是个美人。” “小姑娘真乖,咱们这么多人,她也没吓得哭闹,一看就是要见大场面的人。”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说了一堆好话,即使知道她们是在说客气话,沈从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高兴。 宾客们吃饱喝足后,已经到了半下午。 沈从容一人送了一篮红鸡蛋,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钱老太太故意叹了口气:“你这庄子这么舒服,我都不愿意走了。” 沈从容弯了弯唇角:“我这里院子很多,您想来住随时可以过来。” 钱老太太哈哈大笑:“行,我有空就过来,可不跟你客气。” 沈从容笑着说道:“您可不用客气。” 桑羽站在人群的角落,一脸钦慕地看着沈从容。 她的样貌极美,气质淡雅出尘,本应给人一种疏离之感,但她身上又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她。 等到终于忐忑地接近了她,却又害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她不高兴。 她就是有这种让人又爱又怕的魔力。 听说她的夫君去世了,自己独自一人生养孩子,但她的脸上却不见任何的悲苦之色,她那么的一尘不染,似乎任何磨难都不能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只要稍稍了解她,就不会有人因为她没有夫君而可怜她,因为她已经不用靠所谓的美满姻缘来证明自己的幸福了。 她活成了桑羽梦想中的样子。 就在桑羽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从容的时候,突然有人扯了下她的衣角。 桑羽看了过去,就见蓝竹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桑羽以为自己偷看沈从容被发现了,她脸一红,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在看她们说话。” 蓝竹却根本没在意这个,她凑到桑羽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桑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神情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蓝竹轻轻点了点头:“只要你愿意就行。” 第106页 “我当然愿意,谢谢你!” 蓝竹却摆了摆手:“不用谢我,这是我们小姐的主意。” 桑羽一脸感激地看向沈从容,两人之间隔着很多人,她知道沈从容不会听见,还是无比郑重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街坊们离开后已经快到傍晚了,沈从容便像往常一样抱着孩子去后山散步。 蓝竹和沈罪跟在她的身边,沈罪这次还将婴儿车拿了出来,准备走到平缓的道路,就将小安然放在车里,推着她走一会。 沈从容和小安然玩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道:“我总算知道人们为什么要办百日宴了,就是来听宾客们夸赞自己孩子的,别管真假,听人说好话就是会开心。” “小姐,什么叫别管真假啊。”蓝竹不满地说道:“我看钱老太太她们说得都是真心话,咱们小小姐就是冰雪聪明,可爱伶俐。” 沈从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一个才刚过百日的小孩子,哪能看出来这么多有的没的?” “小小姐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出来很聪明了。”蓝竹看小安然是哪哪都好,见沈从容不认同,她转而向沈罪问道:“沈大侠,你说是不是?” 沈罪立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沈从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我以后得当个严母了,看你们这一个个的样子,肯定少不了溺爱她,我就只能对她严厉一点了,要不然她肯定被娇惯得不成样子。” 她看向怀里的小安然,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娘以后得对你严厉一点,你怕不怕?” 小安然一点也没被她吓到,反而用软乎乎的小手碰了下她的脸,眯着眼笑了起来。 沈从容心一下子软成了水,她哀叹了一声:“完了,我也做不成严母了。” 沈罪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安慰道:“小安然一定会长得很好的。” 毕竟她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娘亲。 “希望如此。”沈从容轻轻蹭了下小安然的脸蛋,便不再想这些还没影的事。 这时走到了一段比较平坦的道路,她便将小安然放到了婴儿车里。 她推着车走了几步,再次夸赞沈罪:“这车真的又方便又省力,真不错!” 沈罪笑了一下,伸手帮她推起车子来。 小安然平躺在婴儿车里,一会看看天空,一会看看他们,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车子走动时会有细微的颠簸,她好像很喜欢这种感觉,每到这时眉眼就会满足地眯起来。 沈从容逗弄了一会小安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蓝竹:“对了,桑羽同意了吗?” 蓝竹回答道:“同意了。” “那就好。”沈从容说,“那我们就尽快把此事提上日程。” 因为沈见月的原因,沈从容一直想在镇上开一家绣楼。 她想找有经验的绣娘教女子们学习刺绣,同时也能让她们贩卖自己的绣品,赚些银两。 绣楼如果发展成熟了,可能会开展定制绣品的业务,那就肯定会卖一些丝线和布料。 镇子本来就不大,这就免不了会对桑羽的布庄产生影响。 她知道桑羽的处境本来就很艰难,当然不能做这种事。 于是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一个不错的方法。 她想投资桑羽的布庄,将其改造成沈从容理想中的绣楼,还是由桑羽管理,她按月从收益中得到分红。 这只是她的一个初步想法,首先还是需要桑羽的同意。 没想到她答应得很干脆。 沈从容问道:“她也同意改名了吗?” 沈从容想给绣楼取名为“月安楼”。 “是的。”蓝竹说道:“她们家布庄的名字是找一个秀才随便取的,倒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所以她没什么意见。” “那就好。”沈从容点了点头:“尽快找人重新将书铺对面的两层小楼装修一下,上层可以作绣坊,下层用来卖绣品。” 她当时买书铺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所以同时买了对面的一个两层小楼。 蓝竹应了一声:“您放心,我会尽快交代下去。”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有关绣楼的问题,商讨完毕,沈从容的情绪却低落了下来。 沈罪看出了她的异样,温柔地询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吗,百日宴还有一个习俗。”沈从容静静地看着小安然,轻声说道:“在这天,外祖母需要登门探望,亲手为孩子穿上自己缝制的衣裳。” 沈罪知道她这是想起了沈见月,他不知该做什么,只能笨拙地劝解她:“别难过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我没事。”沈从容摇了摇头,眼里的情绪却像是沉寂到了谷底:“我只是有些遗憾。” “如果我娘能来就好了,她缝制的衣裳一定会是全天下最舒服的衣裳,她也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的外祖母。” 沈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也恨自己没有立场给她一个拥抱。 他斟酌着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就见沈从容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刚才的脆弱就像雾一样,眨眼间就被风吹散了。 她总是这样,从不允许自己低沉太久。 他的心里却还荡漾着久久未散的心疼。 四个人散完步回到山庄里,正好遇到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过来找他们,他有些激动地说道:“小姐,出去找神医的人回来了,说是有了消息。” 第107页 沈从容心里一喜,猛地看向了蓝竹,她的疤痕终于有救了。 第55章 这些记忆就是他度…… 蓝竹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有疤就有疤吧,反正她不怎么出门, 以后也不准备嫁人。 只是一人独处时,她偶尔会摸着自己的脸下意识地走神, 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不在意的。 而沈从容也一直没有放弃修复她的伤疤, 寻找那个神医的人一拨一拨地派出去,如今才终于有了消息。 沈从容脚步匆匆地向前走去:“人在哪?带我去找他。” 小厮跟在她身后, 连忙回答道:“那人正等在竹林院门口。” 沈从容几人很快回到了竹林院里,就见院门口站了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看上去二十多岁, 身材高大健壮,穿着一身整洁的灰衣,正是当初姚松送来的护卫,名为石荣。 另一个男人看上去年轻些, 他的样子有些邋遢, 微微佝偻着背,整个人显得唯唯诺诺, 但那双眼睛却不老实,偷偷地四处打量着。 石荣恭敬地向沈从容抱拳行了一礼, 说道:“沈小姐,我偶然间在清沂山和云间山脉的交界处寻到了一个小村子, 这村子不到百人,以打猎为生,有不少村民说曾在深山打猎时见过我们要找的神医。” “这便是其中一个村民吴二”,石荣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说可以带我们进山找到神医。” 吴二连忙殷勤地看向沈从容,低眉顺眼地说道:“禀告小姐, 我有一次打猎时无意间摔伤了腿,就是那神医救治了我,我知道他居住的山洞在哪里,很快就可以带你们找到地方。” 沈从容语气温和地问道:“你怎么确定那人就是我们要找的神医?” “不是满头白发吗?”吴二疑惑地看了一眼石荣。 沈从容知道石荣他们找人时肯定会直接将神医的白发特征说出来,这便免不了被有心之人利用。 她想了一下,又问道:“那神医年纪多大,相貌如何?” 吴二回忆了一下,说道:“那神医头发虽然全白了,但相貌却十分端正,一点也不显老,我当时还觉得十分奇怪,也不能确定他年纪到底是大是小了。” 沈从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信了他几分。 提到白发神医,很多人会先入为主,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但只有她和沈罪才知道,他其实是个相貌俊朗的中年人。 石荣开口说道:“我本想直接跟着吴二去山里找神医,但又怕自己太过鲁莽,惊扰了神医,惹他不快,耽误您的大事,因此特地前来禀告您一声。” “你做得很好。”沈从容点了点头:“此事的确不能草率。” 她沉吟片刻,犹豫地看向身后的沈罪,她不方便亲自前往,便想将此事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 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主动上前一步,对着石荣两人说道:“我和你们一同前往。” 石荣刚来这里时见过沈罪几次,闻言欣喜地看向他:“早就听闻沈兄弟武功高强,能和你一同前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吴二也好奇地抬头看了过去,直到这时他才看清了沈罪的脸,本来憨笑着的脸一下子变了,他像见到鬼一样,吓得向后急退了两步,脸色煞白,眼神惊恐。 沈从容发现了他的异样,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吴二指着沈罪,手指不住地颤抖着:“他,他……” 沈从容看了一眼沈罪,不解地问道:“你认识他?” 沈罪眉心轻蹙,立即否认道:“不认识。” 但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吴二可能认识这个身体的原身,还可能知道原身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如此惊恐。 沈罪的心不安地跳动着,怕吴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从而引起沈从容的怀疑,他几步走到他的面前,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声音也像掺着寒冰:“你认识我?” 吴二和他满是杀意的眼神对上,身体吓得直打哆嗦,他慌乱地摇了摇头:“不,不认识。” 沈从容神色微敛,探究似地问道:“既然不认识,你怎么这么怕他?” 吴二支吾两声,神思不属地说道:“他,他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沈从容笑了一下:“那我倒想见见这个人了,和沈罪长得相像,又能让你如此害怕。” “仔细看看,又不像了,也绝不可能是他。”吴二勉强镇定下来,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怕他,只是这人失踪很久了,大概早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刚才看到这位大侠,我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这样啊。”沈从容垂下眸子:“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吴二小心翼翼地看了沈罪一眼,努力地找补道:“这位大侠虽然样貌和他相像,但神情和气势却完全不同,我认识的那人胆小怕事畏手畏脚,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更不会什么武功,哪配跟大侠相提并论,他连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沈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妄议已逝之人,不怕他来找你报仇吗?“” “不,不会吧?”吴二闻言脸色一变,他心虚地环顾了一眼四周,干笑了一声:“他要找,也不应该来找我啊。” 沈从容的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她敏锐地从吴二的三言两语中察觉到,这其中可能隐藏着一个阴暗的故事。 第108页 她正想问清楚,婴儿车里的小安然突然哭闹了起来,一下子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她转身将孩子抱在怀里,温柔地低声哄她:“宝宝不哭了,娘在这呢?” 沈罪这时开口说道:她可能是饿了,你快进去喂喂她吧,我回院子做些准备,稍后就和他们一起出发。” “深夜赶路太过危险”,沈从容担忧地看向她:“你们还是今天在这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吧。” 沈罪却不放心吴二留在这里,怕他再说出什么引起沈从容怀疑的话:“我们还是尽早......” “不差这一晚。”沈从容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蓝竹,你派人将这两位客人送到收拾好的院子里。” 蓝竹恭敬地应了一声。 沈从容随后对着石吴二人微微一笑:“二位好好休息。” 两人连忙回礼:“多谢小姐。” 沈从容微一颌首,接着面色如常地看向沈罪:“你跟我来。” 沈罪心里乱成了一团,忐忑不安地跟在沈从容的后面。 她这么聪慧,肯定发现了他刚才的异常,是不是由此猜到了什么? 即使知道沈从容根本不可能猜出他的真实身份,可他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恐慌和不安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他紧紧地攥进了手心,沉默地低着头,像是在等待审判的囚犯。 小安然仍然在小声地抽泣着,沈从容柔声哄着她:“好了好了,宝宝是不是饿了,还是觉得大家刚才都不跟你玩,你难过了?” “别难过了,你看看,我们都在这陪着你呢。”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安然看了沈罪一眼。 沈罪勉强平复了心神,冲着小安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这笑也太假了。”沈从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笑,怀里的小安然也跟着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沈从容笑着逗她:“你终于不哭了,在笑什么呢,你也觉得沈叔叔笑得很假是不是?” 沈罪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五味杂陈地看着笑闹着的母女二人。 他将这一幕和以往所有幸福的时刻一起牢牢地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她们。 这些记忆就是他度过余生的所有念想。 “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件事。”沈从容这时开口说道。 沈罪刚回过神,就听到了她的话,心脏像是被人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哑着嗓子艰涩地开口问道:“什么事?” 第56章 “你也是,做个好…… “你要小心那个吴二, 他看样子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沈从容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我听他的意思,确实有一个和你样貌相似的人,那人已经死了, 但他的死似乎是有什么隐情。” “看吴二的反应,那人的死可能和他脱不了关系, 所以你一定要防备他。” 沈罪怔怔地看着他, 原来她要跟他说的是这件事,并不是在怀疑他的身份。 沈从容见他没有回应, 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服:“你听见了吗?” 沈罪慌乱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有些庆幸, 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负罪感。 她那么信任他,他却一直在骗她。 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有一瞬间甚至想将一切告诉沈从容,可最终仅存的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他不想欺骗沈从容, 也知道自己这样隐瞒身份留在她的身边, 其实很无耻。 但他真的承受不起说出真相的后果,他无比清楚地知道, 一旦沈从容知道了他是谁,一定会干脆利落地远离她。 甚至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给他见到她的机会。 他不能想象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 他又该怎么活下去。 她是他重回到人间的信念,也是他苟活于世的力量。 他仿佛看见了沈从容冷漠疏离的眼神, 如同他当初看着她一样,又仿佛看见了自己凄惨孤苦的最终结局。 短短片刻,他的思绪千回百转,心情像是摇摇晃晃地走在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沈从容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皱眉问道:“沈罪, 你怎么了?” 沈罪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没事。” 沈从容看出他从刚才情绪就不对,但他不想说,她就体贴地没再追问,只再次认真地交代道:“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沈罪微微笑了一下:“放心,我会的。” 沈从容看着他的样子,却始终放心不下,她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你知道我的前夫君是怎么死的吗?” “什么?”沈罪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心里猛地一惊。 沈从容神色淡淡地说道:“他武功也很高强,据说还是什么武学奇才,我不知道比之你如何,但在江启城应该还是难逢敌手的,按理说应该没人能杀得了他,但他有一天就是这样轻描淡写地死去了。” 沈罪心里苦笑了下,她果然聪慧,短短几个字就精准地概括了他的下场。 “他怎么死的?”他艰难地开口问道,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怕她发现自己的异样,也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但沈从容却始终没什么情绪,提起他的时候也像在说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为了救他的小青梅,不小心中毒身亡了。” 第109页 沈从容并不知道详细经过,但大概能根据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将真相拼凑个大概。 她顿了一下,才轻声补充道:“但他到死可能都不知道,这是三皇子和小青梅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催命符。” 沈从容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脸。 “不过,这样也好”,沈从容低头看了怀里的小安然一眼,轻声说道:“能做个糊涂鬼也挺好的。” “糊涂鬼岂是那么好做的?”沈罪面无表情地说道:“就应该让他知道一切,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所护之人是怎么亲手害死他的,让他无可救药的爱上自己曾经辜负的爱人,让他眼睁睁地失去自己的爱人却无能为力,让他从此以后永远痛苦地活在悔恨的炼狱里。” 让他求之不得,让他恐惧不安,让他狼狈不堪...... 他的语气冰冷,情绪十分激烈。 沈从容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我没事的,你不用生气。”她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微微笑着说道:“我提起他,只是想让你引以为戒,小人难防,再厉害的人也可能会栽在意想不到的陷阱里。” 如今生活重新平稳下来,沈从容早就不再将从前的事放在心上。 可能是被沈罪刚才的反应感动到,她对着他剖析起了自己的想法:“我对他的情感一度很复杂,其实仔细想想,他未必对我做了多坏的事,他是被逼着娶了我,而感情也不是可以人为控制的,他不爱我,我心里很能理解他,但因他而受的那些委屈和不甘又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外人的风言风语其实没什么,最令人受伤的是他的冷落和抗拒,没有人不想被自己喜爱之人珍之重之,他的态度其实让我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并不值得被人喜爱。” “我没理由怪他,就只能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他。我无法控制他的感情,就只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努力地让自己不再去想他,慢慢地竟真的不再爱他了。” “我不恨他,只是关于他的那段记忆还是下意识地让我觉得不快,所以我不是很愿意想起他。” “那就不要再想起他了。”沈罪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不像是自己的,他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不用怀疑和否定自己,是他太没有眼光,你是世上最值得被喜爱珍重的人。” 既然他带给她的都是不好的回忆,那就永远地将他埋葬在过去吧。 沈从容轻轻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夸赞。” 沈罪又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万分小心的,一定会平安地回来。” 沈从容点了下头:“那就好。” 两人这时走到了房间门口,沈从容将小安然递到他的怀里:“你先在这等一会。” 沈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已经习惯了顺从她的意思,从不反驳和追问。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安然揽在怀里,目送着沈从容进了房间,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心如刀绞地低下了头。 沈从容刚才的话还回响在他的耳边,他的心上放佛堵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早就知道他带给了她数不清的伤害,如今亲耳听她提起,他才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恶劣,又因此失去了什么。 他用冷漠一次一次地消磨了沈从容最纯粹的爱意,伤害了一颗真诚的心灵,也因此失去了她的信任和喜爱。 她已经足够善良,因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还在试图理解他。 可他就是罪该万死,是他配不上她的喜爱,不用理解他,也再也不要想起他,好好地爱自己就好。 他正心神恍惚地想东想西,这时怀里的小姑娘有些困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小巧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很是可爱。 沈罪眼里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他轻轻晃动着手臂,让小安然可以在规律性的节奏中睡得更安稳。 果然,没一会,小安然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沈罪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神又飘忽起来。 守在她们母女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偷来的了,他本就是一个早该进入地狱轮回的孤魂野鬼,因为她们母女才得以踏着罪孽重回到人间。 他本以为可以永远若无其事地守在沈从容母女身边。 但吴二出现的让他变得恐慌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再隐秘的秘密,都有会暴露的那天,他并没有信心可以一直隐瞒下去。 更何况,等解决了三皇子,等到母女两个人彻底安稳以后,他就没有了赖在她们身边的理由。 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想,可那一天似乎并不远了。 那么主动说会不会比被拆穿好一些? 他会告诉她一切的,等到那一天,亲口向她忏悔自己的过错,然后主动地远离她们。 他在心里默默地下了决定。 沈从容没一会就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安静的小安然,压低声音说道:“呀,睡着了啊。” 沈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回道:“也到她睡觉的时间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今天还比以往多玩了会呢。” 怕将小安然吵醒,沈从容没再将孩子抱过来,直接让沈罪将她送到了房间里。 沈罪动作轻柔地弯腰将她放到了床上,又贴心地为她盖上了小被子。 第110页 这是沈罪第一次进沈从容庄子里的房间,屋子里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还夹杂着淡淡的奶香。 这是一种很美好的味道。 沈罪不敢停留,站直身子就向外走去。 沈从容跟着他到了门外,将手里一个黑色绣袋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沈罪好奇地接了过来。 绣袋是沈从容亲手缝制的,黑色的绸布上用金线勾勒出云朵形状的花样,看起来十分精致。 它拿在手里十分有份量,沈罪随手打开,就在里面看到了满满一袋子的金叶子。 他错愕地看向沈从容,就听她平静地解释道:“这是为你见神医而准备的,你若能真的见到神医,先想办法试探一下他的虚实。” “如果他真的有些本事,就尽力将他带回来。”她微抬下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绣袋:“若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都可以满足他。” 沈罪当然不肯要:“我这里有。” “你赶紧收下吧。”沈从容无奈地说道:“你保护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我不能什么都都没给你,还找你拿钱吧。” 她态度十分强硬,沈罪只好收了下来。 沈从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他不肯过来也没关系,你就先回来,咱们到时候再想办法。” 沈罪全都应了下来:“放心。” 只两个字,就让沈从容有些焦灼的心瞬间安稳下来。 很奇怪,她和沈罪明明才刚相识,却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他们互相理解对方,也莫名地相互信任。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很奇怪。 譬如她和陆廷理,有缘能做夫妻,却始终像个陌生人。 譬如她和沈罪,明明认识的时间很短,却像个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 沈罪突然说道:“我走后,你怎么办?” 沈从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三皇子的人再找上来,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她早就想好了对策:“明早你离开后,我就和蓝竹王婶一起去香泽寺住几天。” 香泽寺里的高僧们武功高强,三皇子再怎么猖狂,也不敢在寺庙里动手。 沈罪眉心轻蹙:“路上也是个问题。” 沈从容:“放心吧,姚松会带着人来接我们。” 沈罪还是不放心:“我明早将你们送过去再离开。” 沈从容本想开口拒绝,就见沈罪已经转身离开了,一边走一边说道:“就这样说好了,我先回去收拾行礼了,你今晚早些休息。” 沈从容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弯了下嘴角。 “你也是,做个好梦。”她轻声说道。 第57章 “那个吴二呢?”…… 第二日天没亮, 沈从容就起床了,她简单洗漱好,抱着小安然出了门, 蓝竹和王婶则拿着昨晚收拾好的行李跟在她身后。 沈罪早已经等在院门外,见到沈从容出来, 下意识地上前迎了两步。 沈从容低声问道:“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他也低声回了一句, 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孩子,因为她还在酣睡着, 所以两人的动作都十分轻柔。 小安然安稳地沉睡在沈罪怀里,清晨的风凉飕飕的, 沈从容细心地为她裹好外面的小被子。 她的衣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冰凉顺滑的触感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 他们三人的这个画面像不像正要出远门的一家三口? 沈罪不受控制地沉溺在这个甜蜜的错觉里, 恨不得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可惜妄想终究是妄想,沈从容很快就收回了手, 美好的错觉也转瞬即逝,如同惊鸿一梦。 没走多远, 就到了马车旁边,沈从容利落地上了马车, 沈罪将小安然轻手轻脚地放在她怀里,然后为她们拉好了车帘。 “沈罪。”沈从容这时却突然喊住了他。 沈罪的动作一顿,隔着车帘问道:“怎么了?” 沈从容拨开帘子,朝着他伸出了手,如玉般的手心里放置着一个圆形哨子:“你拿着这个。” 沈罪顺从地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沈从容收回手,轻声解释道:“这是由特殊材料制作而成的引哨, 上面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可以吸引信鸽一直暗中跟着你,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吹响引哨将它召唤出来。” 沈罪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不用担心,就是去山里走一趟,没什么事的。” “只是以防万一。”沈从容淡淡地说道:“你拿着,也让我安心一些。” “好。”沈罪轻轻应了一声,心里涌起一阵暖意,紧紧地将哨子握在了手里。 这时蓝竹和王婶坐上了另一辆马车,沈罪向旁边退去,两辆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 到了山庄门口,就看见了姚松和他带来的十几个护卫。 众人骑马护送着两辆马车上了官路,一路风平浪静地走到了香泽寺。 到了寺庙门口,沈从容抱着孩子下了马车,先向姚松几人道了谢,然后让蓝竹递给他一袋银子,他道了谢就告辞离开了,等到回去的时候会再来接她。 沈从容这时看向沈罪,轻声说道:“那我先进去了。” 沈罪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你也是。”沈从容看了他一眼,视线又掠过他身后的石荣和吴二,微一颌首,认真地说道:“辛苦各位了。” 第111页 两人连忙摆着手说道:“不辛苦不辛苦。” 沈从容笑了一下,又看向他,轻声说道:“我等你回来。” 她说罢,也不等沈罪说什么,就转身向寺庙里走去。 只留下沈罪怔怔地站在原地,为着她随口而出的一句话无法抑制的颤抖着。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很久,他才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寺庙,然后大步转身离开了。 吴二看出了他的异样,凑到他身边,不知死活地安慰道:“沈大侠,你不用太过伤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咱们三五日就能回来的,你很快就能见到沈小姐了,到时候......” 沈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吴二吓得打了个哆嗦,再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庙里有专门供香客居住的地方,沈从容租了一个小院子,正好可以住下她们几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简单又平静。 寺庙的晨钟敲响的时候,她也会跟着起床,穿上一袭素衣,和僧人们一起在大殿里诵经念佛,接着再打了斋饭带回院子里,和蓝竹王婶一起吃。 吃过早饭,小安然也差不多该醒了,沈从容就会和她玩一会。 她才三个多月大,还清醒不了太长时间,吃饱喝足后,没一会就又进入甜甜的梦乡。 沈从容这时就闲了下来,她会看看书,或者为小安然缝制一身小衣服。 每到傍晚的时候,她会像从前一样带着孩子在院子里走一走,不让她一直闷在屋子里。 吃过晚饭后,天色就彻底地暗了下来,沈从容洗漱干净,就会窝进暖和的被子里,和小安然一起沉沉地睡去。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着,不知不觉她们已经经历过整整十天的晨钟暮鼓。 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沈从容心里却一天比一天更不安。 因为沈罪迟迟没有回来。 按照石荣和吴二的说法,那个地方并不远,最快三天最晚六天,他们就能走一个来回。 可如今已经十天了,他们仍然没有一点消息。 沈从容正想着要派人去寻他们时,一只白色的身影从天空俯冲下来,落到了窗棂上。 她心里一喜,连忙冲过去查看,白鸽昂着头叫了一声,像是在求表扬。 沈从容摸了下它的头,就着急地从它腿上取下了绑好的信。 展开纸条,清峻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因事留,不日即归,勿忧。” 沈从容眉心微蹙,有些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如今除了等待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就这样又过了五日,沈罪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他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没带石荣和吴二,当然也没将那个神医带回来。 沈从容没急着询问他,先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可以缓口气。 沈罪几口喝完杯子里的水,直接开口讲述了这些天经历的事:“我们很顺利地在山里找到了那个神医,他的特征和孟员外描述得基本一致,我也试探过,他的确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只不过他脾气固执又古怪,想让他医治,必须做到他提出的各种要求。” 沈从容好奇地问道:“什么要求?” “倒是些很简单的事,就是有些费工夫。”沈罪说,“他会让我们去深山里采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或者在他的指挥下将药材晒在岩石上,再就是在石锅里炒制药材。” “炒制药材需要的火候和时间都必须要适当,一不小心就会功亏一篑。”沈罪叹了一口气:“每到这时候那人也不会说什么,就只是淡淡看你一眼,说句‘重新弄吧’,你就又得把采药晒药炒药的所有过程重新来一遍。” “所以这些日子,我和石荣留在那里,就是整日里在忙这些事,忙了十日才炒好了几锅药材,那神医才终于松口要帮忙医治。” 沈从容看了一眼外面,不解地问道:“那他人呢?” 沈罪无奈地说道:“他怎么都不肯离开自己的山洞,非要我带人去他那里医治,我和他争执了很久都没有说服他,最后甚至想着要不干脆将他打晕带回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将蓝竹带过去也不是难事。” “于是石荣留在了那里,我回来准备带人过去。” 沈从容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她笑了一声:“这神医还挺有性格。” 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去山里找他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他能治好蓝竹,这点事算不了什么。 她眼含笑意地看向蓝竹:“小竹子,你赶紧收拾收拾,和沈罪去山里医治。” 蓝竹面色却有些犹豫:“小姐,我,我不想去。” 沈从容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蓝竹悄悄地瞥了一眼沈罪,他很快会意,和沈从容说了一声,就离开了房间。 沈从容拉着她坐下,轻声说道:“说说吧,为什么不愿意去?” 蓝竹别扭地说道:“我就是不想去。” 沈从容想了想,突然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是男人,有些不方便?” 蓝竹抿了抿唇,没否认,这的确是其中一个原因。 沈从容好笑地看着她:“小傻子,我当然不会让你和他们独处的啊,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准备让青宁母女陪你一起去,你看这样行不行?” 蓝竹神情放松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犹豫:“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我一走,你和小小姐……” 第112页 “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沈从容打断了她的话,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们,你放心治伤,这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蓝竹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沈从容又安抚道:“放心,你的脸这次一定可以恢复如初的,说不定比从前还要好看。” 蓝竹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道理?” “那可说不准。”沈从容一本正经地说道:“神医嘛,还这么有性格,总是有些本事的。” 蓝竹笑弯了眉眼。 “好了,小竹子。”沈从容柔声催促她:“快去收拾你的行李吧,等到青宁她们来了,你们就和沈罪一起出发。” 蓝竹应了一声,顺从地离开了。 片刻后,沈罪又进来了。 沈从容给他要了一桌子的斋菜,他其实已经饿得不行,但仍旧保持着正常的速度进食。 沈从容不时地和他闲聊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吴二呢?” 沈罪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给了他一笔钱,将他送回家了。” “那就好。”沈从容应了一声,“他没惹什么麻烦就行。” 接着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和你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罪低头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不敢让沈从容发现他的异样。 第58章 “一路走好。”…… 沈罪确实将吴二送回了吴家村, 但他其实另有目的。 他是因为原身的身体才得以重回到人间,便承了他一份恩情。 既然知道了原身的来历,还知道了他极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他就绝能视而不见,必须要将事情调查清楚, 还原身一个公道。 而这才是他要送吴二回村子的原因。 在快到吴家村时, 吴二讨好似地说道:“沈大侠,你这功夫也太厉害了, 能不能教我两招。” 他这几日在山里深刻地见识到了沈罪高深莫测的武功,虽然沈罪和他认识的那个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但他早就不觉得两人有什么关系了。 沈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啊。” 吴二面上一喜:“真的?” 沈罪微微颌首,吴二连忙凑到他身前:“那我要是学会了,能像你一样飞起来吗?” “可以啊。”沈罪轻声笑了一下, 眼底却一片漠然。 吴二却没发现他的异常, 激动地说道:“那你快教我一招。” 他话音刚落,肩膀就被用力推了一下, 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机关,脚踝突然被一条结实的绳索紧紧地束缚住,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就悬空着被倒吊了起来, 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树干上,疼得忍不住嚎叫起来。 吴二被倒吊在离地面将近三米高的地方,身体控制不住地晃悠着,他浑身酸痛头晕目眩,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惊恐地看向沈罪:“沈, 沈大侠,你这是做什么呀?” “不是想飞吗?”沈罪平静地说道:“这不就飞起来了吗?” “您,您真会开玩笑。”吴二干笑着求饶道:“ 我不想飞了,您快将我放下来吧。” “好啊。”只听哗地一声,锋利的剑刃出了剑鞘,却并没有砍断绳索,直直地抵在了他的颈间。 吴二吓得脸都白了,像是快要哭出来:“您,您快别跟我开玩笑了。” 沈罪没再跟他废话:“和我样貌相像那人叫什么名字,他是怎么死的,把你知道全都说出来,如果你胆敢骗我,或者有什么隐瞒......” 沈罪没再说下去,只剑刃又向下压了几分。 “我说,沈大侠,我什么都说。”吴二清晰地感受到了脖子上冰凉的刺痛感,连忙哆嗦着说道。 沈罪很快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原身名叫吴因,是一个生来就痴傻的孩子,他的心智一直仿若五六岁的孩童。 他的母亲早逝,吴父担心自己过世后吴因无人照顾,便认了村里的一个孤儿当作养子,给他起名为吴兴。 虽是养子,吴父将吴兴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吴因有的,也从没少了吴兴的。 吴兴也将吴因照顾得很好,他很依赖这个哥哥,一家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但不久前,吴父突发恶疾去世了。 他临死前将自己的财产平分给两人,叮嘱吴兴帮他好好照顾吴因。 吴父走得还算安详,他养育了吴兴十几年,自认对他不薄,他也一直表现得很好,为人善解人意,做事面面俱到,是村里人人称赞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他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吴二一脸愤慨地说道:“吴父前脚刚去世,吴兴就将吴因关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不让他出门,一天就给他送一顿饭。” “吴父在时,吴因的身体十分壮实,衣服也每天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吴二说,“吴父去世后,我见过他一次,他瘦得只剩皮包骨,脸色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衣服上也满是脏污,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澡,身上都是难闻的气味。” “他以前也痴傻,但跟个缺心眼的小孩一样,眼里还有灵气。但我那次见他,他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眼神发直,没有一丝波动,也不发出一点声音,要不是还有呼吸,我都以为他是个死人了,把我吓得不行。” 第113页 “后来,吴兴对外说吴因自己跑出去失踪了,他哭天喊地地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把村里人骗得团团转,还反过来安慰他。”吴二冷哼了一声:“只有我知道,是吴兴亲手将他推下了悬崖,我那天一大早去山上采药,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吴兴就是个人渣,是他杀了吴因,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吴二哭丧着脸说道:“沈大侠,我知道的全都说了,您快将我放下来吧。” 沈罪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你没有隐瞒什么吧?” “没有没有。”吴二着急地否认:“我怎么敢骗您呢?” 沈罪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冷冷地看着他:“既然吴兴将吴因关了起来,村里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又是怎么能看见他的?” 吴二无力地挣扎着,艰难地解释道:“我,我真没骗您,我是去他家偷东西,无意间才看见的。” 沈罪这才松开了手,吴二捂着脖子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沈大侠,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罪,振振有词地解释道:“我是想救吴因的,可我说什么村里人都不相信我,后来看见他杀人时已经晚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也不敢暴露自己,更不敢多说什么,我害怕他也会杀了我。” 沈罪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有没有相信他说的话。 吴二试探着问道:“沈大侠,您和吴因是有什么关系吗,您问这些是想替他报仇吗?” 沈罪当然没有理会他。 “这人简直太可恶了,他杀了吴因,霸占了吴父留下的全部财产,如今还要娶我们村里正的女儿吴美。”吴二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他对里正说了什么花言巧语,里正毁了吴美原本的婚约,不顾她的哀求,要将她嫁给吴兴。” “人家吴美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本来好好的,马上就要成婚了,他偏要来掺一脚。您一定要拆穿他伪善的面具,千万别放过这个人渣,让他死......” 沈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手腕微一用力,锋利的剑刃破空而过。 吴二的话戛然而止,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绳结应声而断,吴二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只是他还来得及高兴,后颈就猛地一疼,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沈罪没再管他,径直向吴家村里走去。 吴家村今日很热闹,村子里似乎有人成亲。 送花轿的队伍声势浩大地从沈罪面前经过,他找人打听了一下,成婚的竟然就是吴兴。 沈罪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坐在马上接亲的男人,他的样子看起来憨厚质朴,丝毫不像是吴二所说的那种人。 沈罪也不会盲目地相信吴二的话,他准备亲自试探一下吴兴。 他又看了一眼喜气洋洋的吴兴,然后悄悄地隐入人群中,先一步向着吴兴家而去。 吴兴家的房子在村里也算数一数二,比大多数村民的都要高大宽敞。 沈罪此前从村民的闲聊中得知,这房子就是吴父留下的财产之一。 房子里有不少帮忙接亲的人,沈罪躲过他们,在所有的房间里绕了一圈。 他在后院找到了吴二提起过的那个曾经关过吴因的房间,里面已经打扫干净,但还有一股掩盖不住的腐臭味。 沈罪藏到了一个无人的房间里,准备等待合适的时机。 夜幕很快暗了下来,吴兴拜完堂以后,就开始招待宾客,他因此被灌了不少酒,醉醺醺地来到后院如厕。 他嘴里哼着小调,坐拥吴父的全部家产,今日又娶得美娇娘,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志得意满。 自从甩掉吴因那个累赘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变得光明起来。 他从茅厕出来后,脚步虚浮地向前院走去,突然听到旁边的房间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 他循声看过去,才发现是那个房间,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眉心紧紧皱了起来,冷声问道:“是谁?” 房间里没人回应,但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心提了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猛地推开了房门。 月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蜷缩在墙角。 吴兴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强装镇定地大喊道:“你是谁,滚出来,少在这装神弄鬼。” 那个人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吴兴惊叫了一声,吓得瘫软在地上。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你,你不是死了吗?” 那人直直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他的身形在光影里明明暗暗,如同从地狱而来的恶鬼一般。 吴兴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别,别过来。” 那人似叹息了一声:“你害得我好惨啊。” 吴兴惨白着一张脸,强自镇定地解释道:“小因,哥哥是为你好,你也不想一辈子浑浑噩地活着吧,我早日送你去投胎,下辈子也能当个聪明人。” “呵,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那人冷笑出声:“既然如此,就将我父亲留下的财产还回来吧。” “那是他欠我的!是你们欠我的!”提到财产,吴兴一下子变了脸色,情绪激动地说道:“我尽心尽力照看你这个傻子十年,他就该将全部财产都给我!给你有什么用,你个傻子知道怎么花钱吗?” 第114页 “只给我一半的财产,还想让我这一辈子都照顾一个傻子,简直是做梦!”吴兴眼睛通红,发疯似地说道:“我的一生凭什么要被你这个没用的傻子拖累,我看你一眼都觉得厌烦!” “像你这样的人,除了浪费粮食增加负担,活在这世上有什么用,我早就该把你推下悬崖!” 吴兴酒意上头,面色涨红,他吼出最后一句话,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那人停在阴影里没再向前一步。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果不其然,傻子就是傻子。变成鬼也这么没用。 就像当初,他将傻子关了几个月,告诉他不能发出声音,他就真的一句话也不说;无论他对傻子做了什么,他见到他总是一副高兴的样子,满口“哥哥”地叫着,他随便哄两句,就兴高采烈地与他一起去山上找吴父,还做着他们三个人可以继续一起生活的美梦。 所以是他给了他杀死他的机会,这不能怪他。 吴兴这样想着,心里又有了力量,他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一抬眼却看到院子门口不知何时站了很多人,为首的是里正和吴美,他们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听到了多少,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冷冰冰的,充斥着错愕和失望。 吴兴彻底清醒过来,他摆着手,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喝多了,胡言乱语而已,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沈罪这时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吴兴面前,他惊愕地说道:“你,你不是鬼……” 沈罪当然不是鬼,他用力地将吴兴踹倒在地上,然后狠狠地踩在他的膝盖上,他疼得哀嚎却无力挣扎,只能任由沈罪生生踩断了他的两条腿,最后疼晕了过去。 有人本想上前阻拦,但看着沈罪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众人对沈罪和吴因那张极为相似的脸感到惊讶不已,新娘子吴美帮他解释了一番。 这些宾客就是沈罪和吴美商议好,让她寻机悄悄找个理由喊来的。 吴美在新房里见到沈罪的时候同样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吴因,沈罪解释说,他是吴因的远方亲戚,怀疑吴兴害死了吴因,所以想试探他一下。 这场婚姻完全是因为里正见钱眼开,吴美本就嫁得极不情愿,因此她很轻易就答应了配合沈罪的计划。 因此就有了吴兴在众人面前现出原形的这一幕。 他在众人面前说出这么十恶不赦的话,就连里正也没办法包庇他,只沉着脸让吴美收拾好行礼跟他走。 有人报了官,沈罪想了想,便没有要了吴兴的命。 他嫌弃吴因没用,嫌弃他是个拖累,因此狠毒地害死了他。 那么让他变成自己最嫌弃的样子,从此一无所有地生活在牢房里,怕是比死更让他痛苦。 沈罪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房子,本来热闹的氛围转眼就沉寂下来。 椅子散乱地摆放着,桌子上都是残羹冷炙,歪斜的酒杯顺着桌沿落了下来。 屋檐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曳着,上面的囍字晕染成一片,一阵风吹来,彻底暗了下来。 “一路走好。”他对着虚空轻轻地说了一句,便没再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59章 这是他拼死也想守…… “那个人叫吴因, 被自己视为兄长的人推下悬崖摔死了。”沈从容既然问起,沈罪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在吴家村发生的事告诉了沈从容。 他不想欺骗沈从容, 能说的就全都想告诉她。 不过他将一些情节修饰了一下,没说自己是刻意去报仇, 只说是无意间听吴二提起了这件事, 看不过去,才决定教训一下那个人渣。 沈从容听完气得难受, 她狠狠地攥紧了手帕,怒骂道:“人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 忘恩负义贪得无厌不知羞耻毫无人性的白眼狼,我真想亲手给他一刀!” 沈罪立刻说道:“我可以再去杀了他。” 沈从容沉默片刻,神情晦暗地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让他痛不欲生地活着受折磨吧, 我向来不认同什么一命换一命。” 沈罪以为她是不赞同杀人抵命, 就听她平静地说道:“死太便宜他了,他死一万次, 都抵不上吴因的命。” 沈罪认真地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也不知道吴因临死前明不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沈从容想起吴因的遭遇心情就很难过,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希望他并不明白,这样心里才不会太痛苦, 是这污浊的人间配不上他,如果真的有来世,愿他可以平安顺遂,不要再遭受这些磨难。” 沈罪点了点头,在心底默默地附和着沈从容的话。 沈从容说着说着又想起别的事,她冷笑了一声:“这些人渣真是渣得如出一辙, 都喜欢为了自己的清净,将自己不想见的人关起来。” 沈罪知道她这是想到了自己,她也曾被叶洪旭在一个小院子里关了十年,所以更能对吴因感同身受。 他每每想起沈从容的经历心就止不住地疼,他无法想象她那些年是怎么度过的。 她在一个狭小的院子里生生地困了十年,却还长成了这么美好的样子。 如果是他,或许早就被逼疯了。 沈罪语气冰冷地说道:“这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以叶洪旭从此不能下床,吴兴也再走不了路。 第115页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困住过别人的人,最终自己被永远地困了起来。 “希望真能如你所说。”沈从容漠然地说道:“那些惯于无理地剥夺别人自由的人,终有一天会被更强大的力量夺走他的自由。” “只有经历了同样的痛苦,永远被困囿于眼前的那一方天地,他们或许才能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多恶心的事。” 沈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声附和道:“一定会的。” 沈从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沉浸在这些压抑的情绪里,转而打量起沈罪。 沈罪被她看得心慌,神情不自然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从容若有所思地说道:“就是觉得你真的是个好人。” 沈罪突然被她夸赞,有些受宠若惊,强作镇定地问道:“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沈从容轻轻笑了一下:“你人看着挺冷的,但其实非常热心,已经帮了我不知道多少次,如今又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打抱不平,是一个真正的侠客。” 沈罪的心却一下子凉了下来,寒意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沈从容想象中的样子。 他不是什么惩恶扬善的正直侠客,之所以帮沈从容和吴因,说到底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法昧心收下这样的夸赞,艰涩地开口说道:“我并不是什么无私的好人。” 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努力活成你喜欢的样子。 沈从容却坚持自己的看法:“我说是就是,你这样的还不是好人,那什么样的才算?” 沈罪苦笑了一声:“你以后可能会对我失望的。” 沈从容听见这话,故意戒备地盯着他:“难不成你以后会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 沈罪立刻摇了摇头:“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这不就行了。”沈从容松了口气:“那我就不会对你失望。” 沈罪没再说话,眼里却闪过一丝悲哀。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以后绝不会再伤害她,可以前的伤害却无法挽回,那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沈从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已经很好了。” 沈罪心里一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这时床上的小安然哭了起来,沈从容连忙站起身来:“宝宝醒了呀。” 她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笑着说道:“快别哭了,看看谁回来了。” 小安然看到沈罪的身影,果然不再哭了,眼里含泪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罪看。 “小安然”,沈罪笑着喊了她一声:“有没有想我?” 小安然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咿呀了一句。 “嗯嗯,你想了呀。”沈从容一本正经地翻译着她的意思。 沈罪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我也想你了。” 小安然像是真能听懂似的,看着他笑了起来,小手兴奋地挥舞着,又咿呀了两声。 “她问你还走吗?”沈从容继续尽职尽责地翻译道。 沈罪笑着看了沈从容一眼,然后回答道:“还得走,不过很快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就接你们回家。” 沈从容也在一旁逗她:“沈叔叔要带着竹子姑姑去治伤,等再回来的时候她就能恢复原来的容貌了,她是因为你才受伤的,你长大后要好好孝顺竹子姑姑知不知道?” 小安然咿咿呀呀,沈从容“嗯”了一声:“你知道了就好,真是娘的乖孩子。” 小安然又哼唧了一声。 沈从容看向沈罪:“她说她等你回来。” “好。”沈从容认真地应了一声,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沈从容。 小安然兴致越来越高,开始咿呀个没完。 沈从容头疼地看着她:“宝宝,你现在说得太复杂了,我理解不了。” 小安然才不管她,自顾自地说着话,说着说着还把自己逗笑了。 沈从容和沈罪相互对视了一眼,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这天傍晚散步,是由沈罪抱着小安然,他掂量着小安然,有些开心地说道:“小安然又重了。” “最近长得可快了,我们除了吃就是睡,可不得长称吗?”沈从容捏了捏小安然胖乎乎的小脸:“等沈叔叔再回来,可能都抱不动你了,是不是?” 小安然不动如钟,砸吧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她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了沈从容的手指,就要往嘴里放。 沈从容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无奈地看着她:“你还真是配合我。” 沈罪温柔地注视着母女两个人,心里溢满了爱意和柔情。 他们看起来真的就如同尘世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家三口,这就是他拼死也想守护的生活。 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裹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这幅画面美好得仿若不真实的梦境。 第60章 “我要去找他。”…… 沈罪在寺庙里住了一晚上, 等到第二日上午清宁母女赶来,就带着她们出发去找神医。 蓝竹三人坐在马车里,沈罪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跟在后面, 沈从容站在山坡上目送他们离开。 沈罪不时地回过头看她,清凉的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角, 让她如同即将羽化飘飞而去的仙子。 第116页 他心里莫名一慌, 下意识地拽动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沈从容不知他有什么事, 疑惑地向前走了两步。 沈罪用内力大声说道:“今日风凉,快回去吧,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的,一路顺风。”沈从容知道他听不见自己的话,便没白费力气,只轻轻地说了一句, 然后对着他挥了挥手, 转身向庙里走去。 沈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 抖了一下缰绳,继续向前赶路。 沈从容回到居住的院子里, 小安然还在睡着,王婶正守在床边, 见到她进来,笑着说道:“都走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走了。” “行啊,早去早回,还能把脸治好就是天大的福气,蓝竹不用再为此闷闷不乐,青宁母女也能放下心里的负担。” 沈从容低声应和道:“是啊。” 她在床边坐下来, 有些失神地看着门口。 王婶见她兴致不高,也叹了一口气:“你别看这就少了两个人,院子里却一下子冷清下来了。” 沈从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失落是源于什么,自从小安然出生后,她的身边还从未这样冷清过。 她轻轻捏了捏小安然软乎乎的小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除了沈从容时不时地会忘了蓝竹和沈罪并不在这里。 这天又是如此,她正在喂小安然,习惯性地说道:“蓝竹,你帮我找一件小安然的衣服,我给她换上。” 回应她的是一室的寂静,沈从容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眸子。 傍晚时分,王婶出去拿斋饭,沈从容抱着小安然在院子里散步,她想去收院子里晾着的衣服,转头向旁边说道:“沈罪,你先帮我抱着......” 在看到身侧空无一人的景象时,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种情形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沈从容抱着小安然的手臂紧了紧,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小安然说道:“你竹子姑姑和沈叔叔从你出生就一直陪在我们身边,我都习惯了依赖他们,他们乍一离开,我这心里真是一点也不适应。” “特别是你竹子姑姑,我们形影不离地相伴了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分开那么久过。” “我想他们了。”沈从容低落地看着小安然,小声地嘟囔着:“你想他们了吗?” 小安然眨巴了下眼睛,咿呀了一声,沈从容笑了一下:“你也想了是不是?” “别担心。”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是安抚她却更像是在安抚自己:“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天深夜,外面突然狂风大作,噼里啪啦地下起大雨来。 沈从容从噩梦里惊醒,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但心上萦绕着隐隐约约的不安感。 她没有了睡意,披了件衣服走到了窗前。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搅得沈从容愈加心神不宁,她紧紧地皱着眉,忍不住担忧起蓝竹几人。 谁曾想这雨一下就停不下来了,接下里的日子一直阴雨连绵,将近十日没有见到太阳,连被子都泛着潮气。 沈从容的心也十分阴沉,到了今日,蓝竹他们离开已经整整二十天了。 按理说早就该回来,但很可能是因为天气耽搁了行程,他们至今迟迟未归。 但沈从容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天到了下午,天终于放晴,多日未露面的太阳也冒出了头。 沈从容正陪着小安然在屋里午睡,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屋外杂乱的脚步声。 她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正好与快步走进来的蓝竹对上了眼。 两人眼神里都露出一丝激动的神情,蓝竹红着眼喊了声:“小姐”。 沈从容赶紧下了床,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担忧地看向她的伤处,问道:“怎么样了,恢复了吗?” 她的半边脸蒙着纱布,看不清什么情况。 蓝竹笑着点了点头:“神医说,等三日后拆了纱布,就彻底好了。” 沈从容忍不住湿了眼:“那就好,那就好。” 她提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拉着蓝竹在一旁坐下,开玩笑似地说道:“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小安然可想你们了。” 蓝竹凑到熟睡的小安然身边,低声说道:“我也可想她了,也可想你了,我还从没有离开过你那么久呢。” 沈从容叹了口气:“就是说啊,我也可不适应了,经常下意识地喊你的名字。” 蓝竹眼泪汪汪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您了。” “行啊。”沈从容笑着看她:“那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蓝竹顺从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沈从容突然神情认真地说道:“一直都欠你一句谢谢,因为我觉得现在说会比较好。” 蓝竹却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她板起脸来:“小姐,你干嘛说这么见外的话,我要生气了。” 沈从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蓝竹生气地说道:“以后都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沈从容立刻答应了。 蓝竹这才缓和了神情,她的眼里却闪过一丝迟疑,有些事不知该怎么告诉沈从容。 第117页 沈从容却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她看向门外,随口问道:“沈罪呢,他是不是在外面呢?” 蓝竹神情有一瞬间的沉滞,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沈从容已经提步向外走去。 “小姐。”蓝竹突然喊住了她。 沈从容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在看见她的神情时,心口猛地一颤,刚刚沉淀下去的不安又剧烈地翻涌了上来。 蓝竹神情黯然,内疚又无助地看着她,艰涩地开口说道:“小姐,沈大侠失踪了。” 不祥的预感成了真,悬在她头上的石头终究重重地砸了下来。 沈从容攥紧了手指,越是这个时候心里却越冷静。 她安抚地看着蓝竹:“不要着急,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蓝竹有些语无伦次的叙述里,沈从容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蓝竹他们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到达了神医的山洞,他看了一眼她的伤疤,随手扔给她一个药瓶和一些纱布,就将他们撇到一边,不再理会了。 药瓶里是一种白色膏体,蓝竹试探地在伤疤上涂抹了一些,并贴上了纱布,第二日那疤痕竟然真的淡了不少。 几人都很高兴,想去找神医道谢,他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罪四处找寻,最后终于在一处极为陡峭的悬崖边上找到了他。 蓝竹眉心紧皱,诉说着自己所知道的:“我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神医说,他在悬崖的岩壁上采药时,遭到了成千上百只蝙蝠的攻击,沈大侠将他救了上来,自己却”,蓝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从容的脸色,才犹豫着继续说道:“自己却掉下了悬崖。” 沈从容脸色白了下来,她扶着桌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哑着嗓子问道:“然后呢?” “后来下了好几日的雨,我和青宁她们在山洞里躲雨,神医和石荣白日里会冒雨去崖底找沈大侠,可始终没有什么消息。”蓝竹说,“我怕你担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让石荣先送我们回来了,想将此事告诉你,好让你拿个主意。” 沈从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蓝竹这时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内疚地说道:“小姐,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沈大侠可能不会遇险。” “傻丫头,和你有什么关系?”沈从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他是为了救人才遇险的,这是意外,不用去怪谁。” 蓝竹红着眼应了一声,她抹了把眼泪,努力地平复好自己的心情,然后说起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当时神医已经给了我药膏,按理说不用去找他了,但沈大侠从神医的山洞里出来,就像疯了似地到处寻他。” 沈从容也觉得奇怪,难道沈罪还有别的事要找神医? 她暂时理不出头绪,就先将此事放在了心里。 蓝竹突然小声地问道:“小姐,沈大侠那么厉害,他会没事的对吧?” “一定会的。”沈从容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两人都知道,这种情况下,沈罪的情况八成是凶多吉少。 可沈从容心里对沈罪又有一种毫不讲理的信任,沈罪那么厉害,武功那么高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掉呢? 蓝竹回到沈从容身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小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沈从容神情坚定,一脸平静地说道:“我要去找他。” 第61章 一切都仿佛有了答…… 沈从容决定了要去找沈罪, 立马就收拾起了行李,她让石荣将青宁母女送回家后,接着去联系姚松, 让他多带一些护卫来寺庙找她。 蓝竹帮着沈从容将小安然的用品单独装进木箱里,她犹豫着看向沈从容, 忍不住问道:“小姐, 让石荣他们带着人去找不就行了吗,您为什么要亲自去那里找人?” “因为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 每拖一刻沈罪可能就少一份生还的希望,让我在这里忐忑不安地等待, 我宁愿自己可以在最前面出一份力。” 蓝竹一脸担忧:“那小安然怎么办?” 沈从容理所当然地说道:“跟我一起去啊。” 蓝竹不太放心:“这一路这么颠簸,她能受得了吗?” “应该没事。”沈从容说,“先试试看吧,她到时候如果觉得不舒服, 我就再作打算。” 蓝竹还想再劝, 沈从容制止了她:“当初要不是沈罪,我和小安然早就死在山洞里了。” “他不光救了我们, 后来还一直守在我们身边帮了那么多忙,就连这一次, 也是因为帮我们他才会陷入险境,生死未卜。” “因此我做不到什么都不管, 就这么毫无作为地等待”,沈从容垂下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定要去将他平安地带回来。” 仔细想来,都是他在为她奔波忙碌,她却什么都没能为他做过。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地谢谢他。 她在心里思索着,以沈罪的本事, 他一定还活着,只不过可能受了很严重的伤,才无法回来。 不论是什么情形,可以肯定的是,沈罪如今一定处于很艰难的境地当中,他们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沈从容快速地整理好了行李,在等石荣回来的时间里,她去找了慧通大师,向他简单说明了情况,从他手里借了十个武功高强的僧人。 第118页 两个时辰后,石荣和姚松带着二十多个护卫赶了过来,沈从容让他们带着六个僧人骑着马先赶过去。 王婶回了家,沈从容,蓝竹和小安然坐着马车向着目的地出发,四个僧人骑马护在她们身边。 这一路大多是山路,颠簸得不行,沈从容都有些受不了,小安然却奇异地没有哭闹,一路安稳地睡着。 坐了两天的马车,又在深山里走了一天,他们才终于到达了地方。 姚松等人已经收拾出几个山洞作为暂时的落脚处,沈从容浑身疲惫,因为走了太远的路,她的双腿麻木得没有一点力气,可她却丝毫没有休息的心情。 姚松等人先他们一天赶到,已经又在崖底找过两遍,却依旧毫无所获。 沈从容听了姚松的禀告,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让蓝竹看顾着孩子,自己和姚松在崖底又搜寻了一遍,连同能看见的山洞都探查了一遍,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抬起头看向上面,陡峭的岩壁绵延而上,看不到尽头。 亲眼见到比听闻的更具有冲击力,如果真的从上面摔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天色暗了下来,为如今的形势增添了几分阴霾。沈从容的心情也更加沉重。 她再次吹响了手中的引哨,寂静的丛林里没有一丝回应,沈从容有些失望地垂下了手。 那个信鸽还在沈罪的身边,她本以为是天气原因,才让它没能送来什么消息。 如今看来沈罪的处境比她预想的更加严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沈从容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夜晚的山林异常地危险,她便和众人一起回了山洞。 刚一走进山洞,沈从容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一头银发,样貌不凡,神色清冷,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 正是那个她一直听闻却未曾得见的神医。 沈从容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沈从容,早就久仰神医的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 神医正坐在火堆前低头喝着茶,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过来,他脸上的神情本来是漫不经心的,却在看见沈从容的脸时一下子僵住了,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错愕。 沈从容发现了他的异样,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了?” 神医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很快收敛了神色,他收回视线,神情重新变得毫无波澜:“没什么。” 沈从容没再追问,她在一旁坐下,又问道:“神医,你可否给我说说沈罪坠崖那天的具体情况,我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神医闻言怔了一下,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 那几日天气一直阴沉,他的心情却不错。 他夜观天象,马上就会迎来一场暴风雨,而他一直期待的事终于要有个结果。 水崖花,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人间至宝,它平时就像一根不显眼的杂草,花朵开放时却艳丽无双,奇香四溢。 这花只开放在暴风雨来临的一刻钟以前,花朵沾到雨水就会融化,因此必须在一刻钟的时间以内将花采下来,装进特制的药盒里,才可多保存一些时日。 他在古籍上知道这种花以后,几乎找遍了上千座山脉,才在附近的悬崖上发现了唯一的一棵。 在无数次地比对古籍确定那真的是水崖花后,他在附近的山洞里定居下来,耐心地等待着它的开放。 他并不着急,这些年来,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而这天终于到了那一个时刻,他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工具,来到了熟悉的悬崖边,静静地等待着。 天空的乌云翻涌着,将白日遮盖得如同傍晚,厚重的云层像是要整个压下来,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闪电如同一把利刃划破天幕,雷声在头顶不时地轰鸣着,狂风卷起沙土,带来了不祥的意味。 神医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将腰间的绳子紧紧系好,又将另一端系在了早就固定好的石柱上。 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低头看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悬崖像是一个可怖的怪物,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此行并不容易,他早就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这时神医似乎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气,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他眼里闪过一丝激动,知道水崖花马上就要开了。 他用手中的匕首划破了手指,然后吞下了一粒清神丸,以此来保持清醒。 一只蝙蝠啸叫着从远方的天空飞速地冲了过来,神医来不及多想,抓着岩壁就想向下爬。 这时一只手突然从上方拽住了他,神医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竟然是沈罪。 他眉心紧皱,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越来越烈的风吹着两人的衣袂,沈罪直直地看着他:“我来求证一件事情。” 鼻间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天空中盘旋着的蝙蝠也越来越多,气氛愈加紧张。 神医内心焦急,根本顾不上和他说话。 他甩开他的手,就要向下方的水崖花滑下去。 “关孟洲。”沈罪突然轻轻喊了一声。 神医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沈罪看到他的反应,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果然。” 关孟洲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脸色沉了下来,心里疑惑又防备,此刻却没有纠缠的时间。 第119页 他控制着绳索下滑到了水崖花的旁边,那朵淡粉色的花在他眼前无声地开放着,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手将那朵花放进特制的药盒里。 “成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这么多长时间的等待终于没有白费。 “关孟洲!”悬崖上方的沈罪惊慌地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看过去,然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就在他头顶上方,盘旋着成千上百只蝙蝠,它们睁着猩红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 眼前被遮挡得再没有一丝光,关孟洲划出手中的匕首,却如同蚍蜉撼树。 在被黑暗彻底淹没的那一瞬,他仍旧没放弃,拼命地调整绳索向上升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道势不可挡的剑气划过长空,将他周身的蝙蝠斩杀了大半。 他抓住这个空隙,迅速地升了一段路。 沈罪一直在上方用剑帮他护着周身,可这些蝙蝠似乎有灵性,还没等关孟洲爬到悬崖边,它们直接咬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关孟洲的身体径直向下落去,他满心不甘地握紧了手中的药盒,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道力道拽住了他,关孟洲睁眼一看,又是沈罪救了他。 沈罪将剑插在了岩壁上,拼命支撑着两人的身体,可剑身已经摇摇欲坠,蝙蝠们又要发动新一轮的攻击,他们撑不了多久。 关孟洲正想劝他放手,身体突然腾空而起,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扔上了悬崖。 他慌乱地趴在悬崖边向下看,忍不住大喊道:“沈罪!” 沈罪对着他平静地笑了一下,然后就这样淹没在蝙蝠的包围中,飞速地坠了下去。 关孟洲震惊又心痛地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却没有多余的心思难过。 他手里还抱着药盒,更多的蝙蝠朝着他冲了过来,他冲向留在悬崖边上的药箱,拿出了一盒避虫粉,冲着天空洒了出去。 白色的粉末随风散在四周,那些蝙蝠停了下来,竟真的不敢再靠近了。 这时积蓄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瓢泼大雨很快浸透了关孟洲的衣服。 那些蝙蝠似乎十分厌恶雨水,它们绕着他飞了几圈,嗓音尖利地嚎叫了几声,最终还是不甘心地飞走了。 关孟洲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沉重的担忧。 他站在悬崖边向下看,除了对沈罪的感激和歉疚以外,心头还涌上了无数的不解。 沈罪为什么会知道他的身份,又为什么拼了命地救他? 而在见到沈从容的这一刻,一切都仿佛有了答案。 第62章 “我有办法了。”…… 沈从容与沈见月的面容有五分相似, 所以关孟洲一眼就认出了她。 没想到当年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沈见月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神医?”沈从容见他许久没有说话,又喊了一声。 关孟洲这才回过神来, 神色不明地看向沈从容。 坐在一旁的石荣心却紧张地提了起来,这位神医的性情极其古怪, 十分喜怒无常, 石荣就从来没见他笑过。 因为沈罪是为了救他才掉下悬崖,他这些时日还多了几分耐心, 只是被他们问得多了,态度又逐渐暴躁了起来。 他今日刚发过火, 心情正不好,石荣怕他没了耐性,逮着沈从容骂一顿。 “当然可以。”关孟洲语气柔和地说道,态度几乎称得上和善。 石荣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惊讶得睁大了眼。 沈从容却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异常, 神色自然地说道:“请讲。” 关孟洲将整个经过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甚至说出了他那天采的药材是水崖花。 “水崖花?”沈从容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药材。 关孟洲于是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沈从容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世上竟还有如此珍宝, 它有什么药效?” 关孟洲接着说道:“有古籍记载,水崖花和罗草, 衣芝,静叶以及红芜按照一定的配方制成汤药, 有起死回生之效。” “起死回生?”沈从容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关孟洲笑了一下:“只是夸张的说法,它应该指的是能救治濒临死亡之人。” “或者让长久昏迷的人醒过来。”关孟洲没有说出来,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石荣揉了揉眼,才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那个冷若冰霜的神医真的笑了。 只不过可能是因为许久没笑过了,他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如今微笑着和沈从容说话的神医, 和他认识的神医,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石容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也太差别对待了。 沈从容若有所思地说道:“药效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关孟洲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还不知道。” 沈从容察觉了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不安,很快意识到,他之所以冒着那么大的生命危险去采水崖花,肯定有自己拼尽全力也要救治的人。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声安慰道:“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既然记载了这么一个方子,就肯定是有道理的。” 关孟洲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容自然了很多,他看着沈从容,别有深意地点了下头:“你说得对。” 前几日他已经按照古方熬制出了一碗汤药,并用它成功救治了一只濒临死亡的梅花鹿。 第120页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小心翼翼地让沈见月服下了一小口,等过了一天,她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他又给她喂服了一小碗。 只是如今还没有什么效果。 关孟洲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但这情绪也只是稍纵即逝,毕竟这些年他已经失望了太多次,这点挫败于他而言早已经不算什么。 只要沈见月还有呼吸,那么他就永远不会放弃。 他经常会做梦回到落魄凄凉的少年时光,他的家乡闹了饥荒,一家人离开家乡谋求生路,却全都死在了路上,只留下他一个人。 他埋了家人,独自麻木地向前走,在别人的白眼和厌恶里讨一口饭吃。 后来他无知无觉地走到了一个小镇,因为生病连乞讨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瘫倒在一个桥洞里。 他颤抖着身体蜷缩在冬日里,以为自己就要这么饥寒交迫地死去时,一个清瘦的身影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将手里的竹篮放在了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神里透露着温柔和担忧。 “快吃点东西吧。”沈见月轻声地交代了一句,她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别放弃,总会好起来的。” 然后她转过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关孟洲哆嗦着手打开篮子,里面装着几件厚实的衣物和一些食物,以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姜茶。 那个人给予了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从此他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他后来靠着做苦力维持生计,有空时就站在学堂外跟着认字,后来又无意间得到了一本医书,或许是因为天性聪慧,他跟着医术自学,竟也慢慢地治好了很多人。 他的生活慢慢得好了起来,可他依旧不敢靠近沈见月,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他只敢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很好就足够了。 沈见月可能早就忘了他是谁,可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 他本以为两个人永远不会有什么交际,可那一日他从外地回来,习惯性地走到了沈家门口,却只看见大门紧闭,很久都没有人进出。 他向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沈见月得了怪病,沈从容两日前哭着被几个男人带走了。 他疯了似地冲到了沈从容的家,就见沈见月人事不知地昏睡在床上,手里还牢牢地攥着着一床已经绣好的喜被。 上面是一个小女孩手里握着一只毛笔,正趴在书桌上酣睡着,神态俏皮灵动。 关孟洲知道这是她的女儿,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可如今她的孩子被人带走了,她也沉睡不醒。 关孟洲心疼地握着她冰冷的手,整个人快要被失去她的恐惧所淹没。 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亮色,是他活着的意义。 如果她死了,他不知道自己又该怎样活下去。 他沉默地在她的身边从天黑做到了天亮,然后他轻轻地将喜被从她手里抽出来,叠好后和其他喜被一起放进了床下的木箱子里,又将木箱严实地藏在了床下。 他希望沈从容回来时可以找到这些沈见月留给她的喜被。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沈见月抱了起来,踏着破碎的晨光走出了房间。 这一恍竟然就十多年。 眼前的火光飘忽了一下,脑海里的回忆逐渐淡去。 关孟洲心里自嘲一笑,可能是因为见到了她的女儿,所以今日他竟怀起旧来。 这些年来他始终没能治好沈见月,可依旧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即使她昏睡不醒,依然给了他无可替代的陪伴。 如果不是她生了病,他可能永远没有陪在她身边的机会,可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这个机会,只求她平安健康地活着。 他正这样想着,沈从容突然喊了他一声:“神医。” 关孟洲皱了皱眉:“别这样喊我,我不是什么神医。” 沈从容从善如流:“那该怎么称呼?” 关孟洲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算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他还不想这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份。 沈从容一时无言,心想蓝竹和石荣果然没说错,这人性情是有些古怪。 她接着问道:“神医,你知道沈罪找你有什么事吗?” 关孟洲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他没来得及说。” 他其实已经猜出来沈罪的目的,却下意识地对沈从容做了隐瞒。 虽然他其实也瞒不了多久,毕竟沈罪和香泽寺的僧人们都认识他。 也幸好今夜僧人们都在另一个山洞里休息,没有直接喊破他的身份。 他先看见了僧人们,又见到了沈从容,立马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沈从容应该是从慧通大师那里知道了沈见月和他在一起,便一直在找他们。 沈罪不知怎么猜到了他的身份,那日去找他也正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没想到正好碰上他险入险境,沈罪证实了他的身份,为了沈从容才会不顾一切地救下了他。 关孟洲想到这里,看向沈从容,好奇地问道:“你和沈罪是什么关系?” “朋友啊。”沈从容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朋友?”关孟洲咂摸了一下这个词,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什么样的朋友能为你这样出生入死?” 第121页 沈从容一时无言,沉默下来。 其实沈从容有时候能感受到沈罪对她的好已经超出了正常的朋友范围,可他不说,她便装作不知道。 更何况沈罪说过有自己的爱慕亏欠之人,于是她就不再纠结。 她只想好好地把孩子抚养长大,不愿意深想这些有关感情的事。 只是现在想来,这样或许对沈罪并不公平。 沈罪对她的感情肯定不简单,可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情,而她又对他是什么感情。 经过这次的事,她的确应该好好想一想了。 这时蓝竹抱着小安然走了进来,沈从容将孩子抱在怀里,找了个角落闭目养神。 关孟洲掩饰不住自己震惊的眼神:“这是你的孩子?” 他长年待在山里,也没想起打听沈从容的消息,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嫁人生子了。 沈从容睁开眼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是和沈罪?” “不是。”沈从容冷淡地否认了,她重新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理他。 她不理解这个神医为什么总是觉得她和沈罪有什么亲密关系。 关孟洲见她不愿多说,便识趣地没再追问。 只是想着等沈见月知道这个消息后,肯定非常吃惊。 而沈从容担忧着沈罪的情况,就这样在焦灼不安的思绪中睡着了。 第二日天没亮,她就醒了过来。 将小安然交给蓝竹,她和姚松石荣重新来到了悬崖底部,关孟洲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他看向上方,神情异常地凝重,心里也觉得十分奇怪:“沈罪到底会在哪里?” 众人都一筹莫展,今天已经是沈罪失踪的第八日,形式越来越不乐观。 沈从容心情也十分沉重,只是在看向天空中飞来的一只巨大黑影时,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悦:“我有办法了。” 第63章 “你不要原谅我。…… 黑色的影子越飞越近, 众人这时才看清这竟然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飞鹰。 飞鹰常见于草原地区,那里的人常驯育它们帮助其狩猎,也有一些特格健壮的飞鹰可以当作短途的载人工具。 但江南地区很少见这种飞禽, 更何况是如此庞大的飞鹰。 这只飞鹰落在几人不远处,它足有一人高, 有力地翅膀缓慢地收了起来, 眼神冷酷又倨傲地看向他们。 众人退后一步,眼神惊异又防备地看着它。 沈从容却向着它走了一步, 轻声喊道:“阿布。” 那只飞鹰歪了歪头,盯着她看了一会, 然后清脆地“啾”了一声。 众人惊讶地睁大了眼,实在没想到,这么气势凌然的猛禽竟然会有这么软萌的叫声。 沈从容上前两步,又叫了一声“阿布”, 然后缓缓伸出了手, 这只大鸟配合地低下了头,任由她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头顶。 石荣震惊地问道:“沈小姐, 你认识这只鹰吗?” 沈从容应了一声,解释道:“她是我一个朋友从小养大的, 我前几日写信让她借我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这个朋友就是一直帮她出售画作的书商元荔, 她极善经商,短短几年时间就利用家里的一间小书铺将元家发展成了江启城的首富。 沈从容因为卖画意外结识了她,从此两人达成了长期的合作关系,也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她的信鸽就是元荔送给她的,两个人从那以后经常写信交流。 她从元荔的身上学习了很多,自己无聊的生活也因为这个朋友增添了很多色彩。 沈从容早就听元荔提起过她养了一只名为阿布的飞鹰, 可以轻松地载人飞行。 她在听蓝竹讲了在崖底怎么也找不到沈罪时,就立刻想到了阿布。 于是便写信向元荔借来了它,以便在半空中更快更清楚地搜查沈罪的下落。 姚松和石荣都有些惊奇地看着阿布,它正主动用头蹭着沈从容的手心,刚才冷酷高傲的飞鹰像是他们的错觉,眼前明明就是一只哼唧着撒娇的大鸟。 沈从容和阿布培养了一会感情,便跨坐在它的背上,准备让它带着自己去搜查一圈。 关孟洲眉心紧皱,开口阻止道:“这太危险了,还是换个人去吧。” 沈从容摇了摇头:“我体重轻,阿布可以轻松一些,况且它对你们比较陌生,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关孟洲依旧不放心,可没等他再说什么,就见沈从容轻轻摸了摸阿布的头,那只飞鹰扑闪起巨大的翅膀,缓缓地向上飞了起来。 飞扬的尘土扑面而来,关孟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胆战心惊地看着腾空飞起的沈从容。 他没想到她会那么大胆,就这么直接飞走了。 沈从容抱着阿布的脖颈,感受着四面八方的风,非但不害怕,反而还还有些兴奋。 她指挥着阿布的方向,神情认真地观察着下面的每一个角落,一人一鸟很快就将崖底找了一遍,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沈从容看向上方,既然崖底找不到,那么沈罪很可能落在了中间的什么地方。 她让阿布向上飞去,他们越飞越高,穿过迷蒙的云雾,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悬崖顶部。 就在这时,沈从容眼尖地注意到了岩壁上的一处凸起,那里有些不对劲,它让阿布飞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那里竟然有一个十分隐蔽的洞口。 第122页 洞口处有一处干涸的血迹,岩壁自上而下有一条长长划痕,沈从容心里猛地一跳,知道沈罪很可能就在这里面。 阿布停在了洞口处的岩石上,然后趴了下来,沈从容走下来,然后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洞口。 眼前一片黑暗,沈从容适应了一会,才慢慢看清洞里的景象。 沈罪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浑身僵直,看不出任何的生机。 沈从容蹲在他的身边,颤抖着手去触碰他的手掌,只摸到了满手的冰凉。 她吓得眼泪流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沈罪”,然后不断地用手揉搓着他的手掌,想让他暖和一点。 可是那冷似乎已经渗透了沈罪的骨髓,她的努力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沈从容犹豫着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面,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息。 她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彻底乱了心神,慌乱地晃着他的身体,哽咽着哭喊道:“沈罪,你醒醒,沈罪,你别吓我......” 沈罪的身体仍旧毫无反应,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去摸他的心脏,却摸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 “咕咕...”一声轻微的叫声响了起来。 她轻轻地扯开了沈罪的衣襟,看到了虚弱地蜷缩成一团的白鸽子。 “小白。”沈从容轻轻地喊了它一声,可它的翅膀似乎伤得很重,连眼都睁不开,只闭着眼小声地叫了一声。 沈从容将白鸽小心地放在一边,又心神不宁地去摸沈罪的心脏,这次终于感受到了极其微弱的心跳。 还活着就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对沈罪进行救治。 她尝试着将沈罪搀扶起来,但无奈力气实在有限,怎么也无法做到。 她想了想,将自己的外衣撕下来一个长条,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上了“神医”两个字,然后绑在了阿布的腿上,让它向下面飞去。 然后她将沈罪的上半身抱在怀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依旧没有反应,一只手垂落在身侧,沈从容这才发现他的那只手正紧紧地攥着,似乎在握着什么东西。 她轻轻地掰了一下他的手,沈罪竟反射性地攥得更紧,像在守护什么不能失去的珍宝。 他终于有了动作,沈从容心里一喜:“沈罪,你醒了吗?” 沈罪并没有醒过来,刚才只是他无意识的动作。 沈从容又看向他的那只手,一下子愣住了。 昏暗的光线里,他紧握着的东西因为刚才的动作露出了一角,黑色的绸布上映着金线勾勒出的云朵花样,是她独有的绣法。 那是她曾经给他的那个金丝黑色绣袋,里面装了些金叶子,用来答谢神医。 如今里面的金叶子已经不见了,沈罪却珍重地留下了他随手缝好的绣袋。 她恍惚间明白了些什么,不知所措地低头看向沈罪。 这时关孟洲坐着阿布飞了上来,他紧紧闭着眼,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样子像是要晕过去。 他一眼都不敢往下看,迈着僵硬的腿走进了山洞里。 在看到沈罪的情况后,他没废话,点燃了一根蜡烛,照亮了面积并不大的山洞。 然后他打开了自己带上来的药箱,将一个水壶递给沈从容,说道:“给他喝下去。” 沈从容没多问,打开水壶的盖子,托着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下去。 关孟洲缓了神色,主动解释道:“他应该已经好几日没进食了,这汤药可以为他提供些能量。” 幸好沈罪还知道吞咽,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一壶汤药下去,沈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沈从容心里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关孟洲俯身为沈罪检查了一下身体,他的身上有很多擦伤,应该是在坠崖过程中撞在岩石上形成的。 他捏了捏沈罪的胳膊,皱眉说道:“他的胳膊因为冲力拉伤了,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沈从容进来时在外面的岩壁上那条极深的划痕,应该就是沈罪在下坠过程中用剑来缓冲速度时留下的,他的胳膊也是因此受伤。 关孟洲为他在胳膊上涂抹了些药膏:“一个时辰后还要热敷一下。” “我知道了。”沈从容应了一声,然后有些担忧地问道:“他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说不准。”关孟洲说,“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他伤得太重了,也耽搁太久了。” 沈从容叹了一口气,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关孟洲将沈罪的身体检查了一遍,等到查看双腿时才发现他的右边的脚踝红肿得不成样子,似乎是骨折了。 关孟洲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捏了捏他周围的肌肉,已经变得僵硬了,他沉声说道:“得尽快救治,要不然他这条腿就废了。” 沈从容也没想到他的脚踝伤得这么严重,光看着就十分骇人,她着急地说道:“那快给他救治吧。” 关孟洲在他伤处周围摸索了一圈,然后对沈从容说道:“你控制住他的上身,让他不要移动。” 沈从容顾不上多想,伸出双手环抱住沈罪,将他整个上半身都禁锢在怀里。 关孟洲一只手固定住他的腿,另一只手在沈罪伤处试探地按了按,然后猛地用力,将错位的骨头移回了原位。 第123页 沈罪疼得呻吟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但他的身体太过虚弱,轻易地被沈从容和关孟洲控制下来。 沈从容收紧了抱着他的胳膊,心疼地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用手帕擦了擦他额角渗出的冷汗。 关孟洲等他稳定下来,为他在伤处敷上了消炎的青色药膏,然后又纱布将伤处固定好。 “好了。”关孟洲用巾帕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说道:“接下来好好养着就行了。” “这还有伤呢。”沈从容指向沈罪手臂,脖颈和下巴处的一些擦伤,说道:“给他擦点药吧。” 关孟洲无奈地看向她:“这都结痂了。” “那也擦点药”,沈从容固执地看着他:“可以好得快一些。” 关孟洲只得低下头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药瓶:“那抹点青树汁吧,帮助愈合伤口的。” 沈从容伸手接过来,将透明的汁液轻柔地涂抹在这些裸露在外的擦伤上。 等到涂完所有的伤口后,她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自从认识沈罪以来,他好像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样子,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虚弱不堪过。 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脸颊都有些凹陷。 沈从容不敢想象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身负重伤,独自一人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山洞里,几乎没有逃出去的希望。 他那时一定很绝望吧,沈从容光想想都觉得喘不过气。 沈罪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沈从容有些担心,询问关孟洲:“他就这样一直睡着没事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没事的。”关孟洲耐心地回答道:“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醒,再等等看吧。” 沈从容看了眼蹲在洞口的阿布,想带着沈罪去下面养伤,山洞里的环境太差了。 关孟洲看出了她的想法,劝阻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挪动他,先在这上面养两天。” 沈从容听见这话,也没有再坚持。 但是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如果真要在这养伤,还要拿很多东西上来。 她在心里盘算着要准备的东西。 这时蜷缩在一旁的小白突然动了一下,缓慢地睁开了澄澈的眼睛。 “小白,你终于醒了。”沈从容激动地将它放在了手心里,刚醒过来的白鸽站都站不稳,它虚弱地叫了一声,本来机灵的小眼睛直直地盯着沈从容看,透露着委屈和渴望。 沈从容莫名看懂了它的意思,接过关孟洲递过来的水壶,用壶盖喂它喝了些清水。 小白自顾自地埋头喝水,头都没空抬一下,一小壶水下去,它才有了些精神。 它低头轻轻蹭了蹭沈从容的手心,咕咕地叫着,似乎在向她诉说自己的委屈。 沈从容轻柔地抚摸着它,低声安慰它:“没事了,小白,已经没事了。” 小白鸽撒了好一会娇才平静下来,沈从容这才有空检查它的伤势,它的羽毛被扯下来了一块,伤口已经结痂了,但肯定会影响飞行,怪不得没能送出消息去。 沈从容看向关孟洲,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已经会意:“放心,我一会给它抹点药水。” 她笑了一下:“多谢,今日真是麻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关孟洲淡淡地说道:“他们也都是因为我才会受伤的。” 沈从容犹豫了片刻,便没再说什么。 这时小白跳到了沈罪的身上,小爪子踩在他的肩膀上,异常熟练地用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咕咕”地叫了一声,似乎在喊他起来。 可沈罪始终无知无觉地睡着。 沈从容又想叹气,她点了一下小白的脑袋,轻声说道:“他累了,正在休息,等他醒过来了再和你玩好不好?” 小白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但果真没再继续叫了。 “这小东西还挺有灵性。”关孟洲轻笑一声,伸出手将它拿在了手心里,小白扑扇着翅膀,不安地看向沈从容。 “让神医给你抹点药,我们养好翅膀,才能快点飞起来呀。”沈从容小声地安抚它。 小白这才不挣扎了,一动不动地任由关孟洲给它在伤处抹上了药水。 沈从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关孟洲说道:“我下去拿些东西,你在这看着他吧。” 关孟洲心里不放心,也站了起来:“我去吧。” “别了。”沈从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害怕吗?” “害怕?”他顿了一下,立即反驳道:“我不害怕。” 沈从容不置可否,径直向外走去:“行,你不害怕。” 关孟洲知道她可能是察觉了他坐着阿布飞上来时的异样,这人观察力还真是不一般。 但话说回来,除了她,谁坐着这么一个陌生的大鸟在天上乱飞,不觉得胆战心惊? 他自认已经足够镇定自若。 他追出去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沈从容已经坐在了阿布身上,冲着他摆了摆手,然后真正镇定自若地飞走了。 关孟洲冷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转身回了山洞。 沈从容很快回到姚松等人居住的山洞里,众人迎了上来。 她简单地说明了一些情况,然后让姚松去帮忙准备她需要的东西。 接着她去找了蓝竹,小安然正醒着,她陪她玩了一会,然后喂她吃了饭。 第124页 小安然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沈从容轻手轻脚地将她交到了蓝竹怀里,然后嘱咐道:“沈罪现在情况不太好,我须得在那里照顾他,晚上的时候再回来,你自己小心一点。” “您放心好了。”蓝竹说道:“我带着小安然一直和几位大师待在一起,他们帮了我很多忙。” 沈从容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蓝竹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再过些时日她的样貌就能彻底恢复如初了。 沈从容摸了摸她的脸,感慨道:“神医真是挺有本事的,这段时间事太多了,等咱们回去了好好地为你庆祝一番。” “不用庆祝了。”蓝竹有些低落地说道:“就是因为我沈大侠才会经此一难,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说庆祝就得庆祝。”沈从容故作凶狠地捏了捏她的脸:“我说过这事和你无关,你可别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蓝竹还想说什么,沈从容摆了摆手说道:“行了,我这就走了,别担心,沈罪一定会好起来的。” 姚松正带着准备好的包袱等在外面。 沈从容检查了一番,一床马车上带来的被褥,一身衣物,一壶热水和一壶煮好的清粥,还有一袋子小米。 见并没有遗漏什么,沈从容就拿着包袱重新回到了悬崖上的山洞里。 关孟洲正对着眼前的岩壁发呆,见沈从容回来,懒散地看向了她。 没想到沈从容迎面递给他一身衣服,他愣了一下:“干什么?” 沈从容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麻烦你帮沈罪换一身外衣吧。” 今日接触下来,沈从容发现神医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高冷,反而挺有趣的。 虽然面上总是有些不耐烦,但倒是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 这一次果然也是这样是,他伸手接过了衣物,无奈地说道:“真麻烦。” 沈从容笑了一下:“那我先去外面等着了,你换好以后喊我一声。” 关孟洲随意地点了点头。 沈从容带着小白来到了洞口处,掏了一把小米喂它。 小白早已经饿得不行,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很快就将她手心里的叼了个干净。 它似乎没吃饱,继续蹭着她的手心要吃的,它许久未进食,沈从容不敢让它一下子吃那么多,就只喂它喝了一些水。 这时关孟洲在里面说了一声:“进来吧。” 沈从容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她快步走了进去,关孟洲已经为沈罪换好了衣服,正娴熟地在地上铺好褥子,他调整了一下沈罪的姿势,让他可以更舒服地躺在褥子上,然后又给他盖上了被子。 他这一整套动作简直称得上行云流水,看得沈从容有些讶然:“你怎么这么熟练?” “没办法,我有人要照顾。”关孟洲下意识地回答道。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迅速垂下眸子掩住了自己的情绪。 沈从容太过敏感聪慧,他现在还不想她察觉到什么。 沈从容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而是感慨道:“能被你这么精心地照顾,那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了。” 关孟洲没有说话,只是在她提及那人时,眼里闪过了一丝柔情。 沈从容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这个性格古怪的神医都化成了绕指柔。 关孟洲这时提起了自己的药箱,对沈从容说道:“我还有些事,先去忙了,等晚上的时候过来换你。” 沈从容应了一声:“好。” 关孟洲大步走出洞口,神情自若地坐到了阿布的身上,然后抱着他的脖子,淡淡地说道:“走吧。” 他看上去十分的镇定自然,但沈从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刻意。 阿布扑闪着翅膀飞了出去,关孟洲的后背一下子僵直起来。 沈从容没有再拆穿,她已经意识到,这个神医还挺爱面子的。 她笑了一下,在沈罪旁边坐下。 他依旧安静地睡着,手里依旧紧握着那个绣袋。 沈从容被打断的情绪重新接连起来,心上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滋味。 她将热水浸湿的巾帕敷在沈罪的胳膊上,然后怔怔地看着沈罪的面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外面的风声惊醒的。 阿布还没有回来,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狂风吹着尘土在半空中飘舞,看样子竟是要下起雨来。 沈从容微微皱起眉,心里有些焦躁,这一下雨肯定会耽误很多事。 但天气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没过多久,还是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 幸好这个洞口有一个弯曲的弧度,恰好挡住了冷风和大雨。 沈从容正想去外面查看一下情况,沈罪的头这时不安地摆动了一下,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什么。 沈从容附耳听过去,发现竟然是她的名字。 “是我,沈从容。”沈从容连忙凑到他的跟前,轻声喊着他:“沈罪,你醒了吗?” “沈从容?”沈罪迷蒙着眼睛看向她。 “对,是我”,沈从容柔声应道:“不要担心,我找到你了。” 沈罪像是没听清,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沈从容。” 第125页 “我在。”沈从容耐心地回应着。 沈罪突然伸出手拉了她一下,沈从容一时不察,歪倒在他的怀里。 沈罪有力的臂膀紧紧揽住了她,嘴里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沈从容。” 像是在喊自己珍藏在心底的名字。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听上去却郑重又多情,含着些许热烈的意味。 没有直接言明爱意却又似乎全是爱意。 外面的狂风暴雨似乎都已经远去,只剩下耳边剧烈的心跳声。 沈从容此刻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沈罪对她的感情绝不仅是单纯的朋友。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沈罪这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又喊了一声沈从容。 他似乎还没从梦中醒来,那双清透的眼睛里含着她看不透的情感,有喜悦,有痛苦,有爱意,有愧疚,有后悔,还有悲伤...... 各种各样的情愫杂糅在一起,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容?”沈罪许久没得到回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些惊慌地叫着她的名字。 沈从容沉默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 得到她的回应,沈罪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满足得像是一个得到了珍宝的孩子。 可他笑着笑着眼睛却悲伤起来,他认真又难过地看着她,说道:“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他一下子红了眼睛,“你不要原谅我。” 沈从容觉得奇怪,不明白他的歉疚从何而来,就见他闭着眼睛再次昏睡了过去。 这时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正好落在了她的眼角。 沈从容缓了口气,艰难地挣脱开他的束缚。 他握着她的手掌有些滚烫,她摸了下他的额头,才意识到他发热了。 沈罪的眉心一直紧皱着,嘴唇干得发白,额角渗出轻薄的细汗,身体不安地蜷缩着。 沈从容连忙喂他喝了些热水,先用手帕给她擦了擦汗,又用清水浸湿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 然后不断地重复着这些操作。 沈罪迷糊不清地说着胡话,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 沈从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沈罪的这场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时辰后体温慢慢恢复了正常。 沈从容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精神稍稍松弛了一些。 外面的风雨声更剧烈了,沈从容这几日实在太过疲累,又靠着岩壁睡着了。 傍晚时分,雨终于小了下来,沈罪猛地从睡梦中清醒。 在看见眼前熟悉的岩壁时,他的心沉沉地坠了下来。 原来他还没死,又一次从那场梦里惊醒。 这些日子他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却总是做一场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梦里他没有辜负沈从容,他满心欢喜地娶了她,他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无一日不快乐,他们一起抚养小安然长大,又一起相伴到老,脚步蹒跚地牵手走在小院里,过着最平凡也最安稳的日子。 可最后美梦总会变成噩梦。 每一次沈从容都会突然消失不见,任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他找到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就会满心绝望地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怔怔地看着冰冷的岩壁,绝望地迎接比梦中更加冰冷的现实。 沈罪并不后悔自己救了关孟洲,他当时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动作。 因为关孟洲活着比他自己活着,更可以让沈从容高兴。 他希望关孟洲可以医治好沈见月,让她平安地回到沈从容身边。 这时沈从容的最大的心愿和执念,所以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想满足她。 唯一遗憾的是,他从此无法再守护她。 他当时本已经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可无意间瞥见的山洞让他一瞬间重燃了活下去的意志。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次,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用剑划在岩壁上来减缓速度,巨大的冲力将他的胳膊扯得生疼。 这时身边落下一只白色的身影,沈罪来不及多想,伸手将它接在了手里。 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那个洞口,他翻转身子找准时机滚进了山洞里,但惯性还是太大,他也由于刚才的动作没能及时掌控住身体,因此脚踝不慎撞到了洞口的岩石上,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虽然受了伤,但他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沈罪低头查看手里的白团子,发现正是沈从容给它的那只小白鸽。 它似乎是想要救它,却被蝙蝠群围攻了,羽毛受了很严重的伤。 沈罪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等他平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依然堪忧。 这个不大的山洞里什么都没有,正处于悬崖的中间,上又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他受了伤,只能就这样无奈地困在这里。 更不幸的是,当天夜里外面就下起了暴雨,而且是一连好几天。 弄得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靠着雨水坚持了几天,但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更虚弱无力。 他所在的位置,就算再多的人来救他,也找不到他。 到最后他已经不抱任何生还的希望。 只躺在冰冷生硬的地面上,将还带着沈从容香气的绣袋紧紧地窝在了手里,让自己不断地昏睡着,一遍一遍地沉溺在那个美梦里,上瘾一般感受着那短暂的喜悦。 第126页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间,他仿佛闻到了沈从容身上的香气。 这次的梦比以往更加真实,他梦到了沈从容在他身边温柔地照顾着他,抱着他喊他的名字,为他处理伤口,为他擦着额间的汗水,喂他喝下渴盼的热水。 这个梦真实又美好,全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于是他忍不住抱住了她,任性地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也听着她一遍遍地回应他的不安。 沈罪从回忆里回过神,对着岩壁懵了一会才发现不对劲。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蜡烛昏黄的光照亮了狭窄的山洞,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暖意。 耳边似乎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沈罪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正靠在岩壁上熟睡的沈从容映入眼帘。 沈罪双眸微颤,立时屏住了呼吸。 他试探地去碰了碰沈从容的手,指尖萦绕着温暖柔软的触感,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模模糊糊地想着:他这是已经死了吗? 否则怎么会看到这么美好的一幕。 第64章 “谢谢你。”…… 沈罪连呼吸都不敢,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这时沈从容微微皱着眉,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是有些不舒服。 沈罪坐起来, 随意看了一眼自己被纱布固定好的脚踝,然后用手支撑着身体移到了沈从容的身边。 他的胳膊酸痛麻木, 使不上什么力气, 就这一小段距离,都费了不少的时间。 他停顿片刻, 然后伸出手去小心地护着沈从容的头,让她顺着力道倚在自己的肩膀上, 另一只手则勾着她的腿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褥子上。 做好这一切,他退到一边,轻手轻脚地为沈从容盖上了被子。 这一番动作对于原来的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如今却并不轻松。 沈罪的额角渗出了细汗, 只是他毫不在意,只是垂下眸子安静又贪婪地注视着她。 沈从容并没有被惊醒, 她下意识地向被子里缩了缩,眉心缓缓舒展开来, 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沈罪用手将她落在眉间的发丝轻轻拨开,只希望眼前的这场梦可以做得久一些。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恶劣的天气也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不知过了多久,沈从容睫毛微颤,茫然地睁开了眼。 她睡了个好觉,身体都轻松了不少。 一睁眼就看见了头顶的岩壁,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马坐了起来, 慌乱地喊了声:“沈罪!” “我在这。”一声清淡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她转过身,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你醒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沈罪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没多想,有些担心地询问道:“身上的伤还疼吗?” 沈罪摇了摇头。 沈从容却觉得他是在逞强,他的胳膊和脚踝都伤得那么重,又怎么可能不疼? 她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别乱动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要躺在床上好好修养一段时日。” 说着说着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床铺上。 她知道肯定是沈罪将她移到了床上,她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是她照顾他的,最后反而还抢了他的床铺。 “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站了起来,对沈罪说道:“你快去躺好吧。” 沈罪却没有动作,倚在墙壁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沈从容被他看得有些心乱,下意识地伸手拉他的胳膊:“快去呀。” 沈罪这时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沈从容惊讶地看向他,这才发现沈罪的神情却有些奇怪,不像以往那样心事重重,看上去永远像是绷着一根弦,如今的他眼神疏淡,透着股散漫和随意。 她正想说什么,沈罪突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别说话,让我抱一会。” 他已经完全把眼前的一切当成了一场梦,毕竟沈从容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出现在这个悬崖间阴冷的山洞里,在他身边温柔细心地照顾他,这是他想都没敢想过的事,也是他做过最美好的一场梦。 他也像以往一样心甘情愿地沉溺了进去。 怀里是温软的身体和熟悉的香气,这场梦的触感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真实。 他的心里莫名闪过一丝罪恶感,但很快又自己说服了自己。 没关系的,这不过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美梦而已。 沈从容不安地挣扎了一下:“沈罪!” 沈罪怕她又突然地消失,眼里满是偏执,抱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些。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将她的手用力地握住,以此来获得一些安全感。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他平静地说道,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割裂感:“我就要死了。” 沈从容听得有些发懵,她再顾不上别的,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就要死了?” “没关系的。”沈罪听出了她的担忧,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早就该死了,这次也算是死得其所。” 沈从容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什么该死不该死的,太不吉利了。” “好,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沈罪听出了她的不快,赶忙安抚她。 第127页 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不想惹她生气。 沈从容神情复杂地低头看着沈罪,不知该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形。 “所以你这次陪我久一些好不好?”沈罪有些期待地问她,像是在跟她商量,又忍不住委屈地抱怨道:“不要再像以前那些梦一样,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沈从容这才彻底确定,沈罪原来是以为他这是在做梦,所以才会将现实里不敢表露的情感全都说了出来。 “我和姚松他们一起过来找你,在崖底找了好多遍都没有发现你的踪迹,我就跟朋友借了只飞鹰,飞到了悬崖间寻找,才终于在这个山洞里发现了你。” “神医为你医治了伤处,他说你现在不适合移动,需要在这里休养两天再离开,我就先在这里照顾你,神医本来晚上会来替换我,但没想到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就只能先留在这里。” “这不是梦,你也不是在做梦,我们真的找到你了。” 沈从容怕沈罪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一口气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沈罪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就那样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沈从容这次轻而易举就推开了他,她转身想去拿东西,却又被沈罪一下子拉住了手腕。 他拉着她,却没用什么力道,神情惶然地看着她,语气近乎哀求:“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别走。” “我现在能去哪?”沈从容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将地上的水壶拿了起来,伸手递给了他:“你这些日子饿坏了吧,里面是熬好的清粥,快吃些吧。” 沈罪顿了一下,缓缓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他沉默着接过水壶,打开喝了几口。 温热的清粥滋润了许久未进食的身体,让他的四肢百骸都舒服了起来。 可他的心里却溢满了不安,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偷偷观察着沈从容,想知道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他无意间暴露了自己肮脏的心思,她是不是觉得他很可怕,彻底厌弃了他? 他惴惴不安地思量着,本应可口的清粥都没了什么滋味。 沈从容看其实也有些无所适从,但她装得若无其事:“我真的很开心你能坚持下来,也很开心你能平安地醒过来。” 沈罪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在心里默默回应道:“我也很开心你能找到我。”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眼前的一切竟然不是梦,沈从容竟然真的找到了他。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的胸腔中震荡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慌和忐忑中还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和喜悦。 他无法自控地看向沈从容,一遍遍地确认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聪慧,果断,足智多谋,善解人意...... 她配得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总是能一次次地出乎他的意料,将他从绝望的泥沼中拯救出来,也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她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对她的丑恶心思,以后是不是就会彻底疏远他? 想到这里,沈罪心灰意懒地低下了头。 水壶里的粥还剩下大半,沈罪知道沈从容没吃晚饭,将它递了过去:“我吃饱了,你吃吧。” 沈从容其实也有些无所适从,但她装得若无其事:“你快把它吃完,这么多天没吃饭,怎么可能就饱了?” 沈罪只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将水壶放在了她的身边。 沈从容知道他固执起来十分磨人,无奈之下只得喝了一小半清粥,然后逼着他将剩下的全部喝完了。 夜色更深了,山洞里重新安静下来。 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沈罪犹豫着开口问道:“小安然怎么办?” 沈从容眉心轻蹙:“我也放心不下,幸好给她多备了一些奶水,要不然她今晚就要饿肚子了。” “只希望明天雨可以停下来,否则......”她没再继续说下去,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愁绪。 沈罪听了这话,眼里也闪过一抹忧色,暗自祈祷雨尽快停下来,别再像前几日一样,下起来就没完。 不管怎么说,今晚是回不去了,两个人一直尴尬着相处也不是办法,沈从容靠着岩壁,想再次睡过去。 沈罪让她在床铺上睡,但她怎么也不肯,只让他安心地躺在床上休息。 可他也十分执拗,竟直接闭眼靠在了岩壁上。 床铺就这样空下来了。 沈从容简直要气笑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赶紧躺下休息,要不然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这个威胁很有效果,沈罪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躺了下来。 沈从容心里松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 她此刻静不下心,脑海里纷纷扰扰地乱作一团。 她努力克制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只想快点睡过去,然后一觉醒来就能到天亮。 她到时就能暂时离开身边这个让她思绪纷繁的罪魁祸首。 夜越来越沉,洞外是滂沱大雨,洞里是一灯烛火和满室的暖意。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片宁静之处。 身旁的呼吸声慢慢缓了下来,沈罪慢慢睁开眼,侧过头看向那人。 他的眸色纯粹热烈,像是在看自己至高无上的信仰。 第128页 “谢谢你。”他在心里轻声说道。 第65章 “我娘在哪里?”…… 沈从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睡在了床铺上,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沈罪。 他的头微微低垂着,受伤的腿平放着, 另一条腿支了起来,手随意地搭在上面, 就那样倚着岩壁睡着了。 沈从容没打扰她, 走到洞口旁边向外看了一眼,雨倒是停了, 但是留下了一片苍茫的雾气。 这雾气缭绕在群山沟壑间,衬得眼前的景象仿若人间仙境。 沈从容看得心都开阔起来, 纠结的思绪也慢慢烟消云散。 人活一世,渺小又短暂,何必再为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随心而活就好。 就在豁然开朗的心境里, 她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她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发现让自己纠结烦恼的罪魁祸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直直地注视着她。 沈从容对着他笑了一下:“风景很美, 你要来看看吗?” 沈罪一愣,接着点了点头。 沈从容扶着他向旁边移了两步, 外面的景象随之映入眼帘。 沈从容炫耀似地说道:“很美吧?” 沈从容看了她一眼,眸色深了几分:“的确很美。” “你喜欢的话, 我回去画了送给你。” 眼前的画面和身边的人,的确都值得纪念,沈罪没有拒绝,低低应了一声。 雾气没多久久散了,晨曦的霞光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沈从容心里一松,今天总不会饿着小安然了。 果然关孟洲没多久就坐着阿布飞了上来。 沈罪看了一眼体型巨大的飞鹰, 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听闻到底比不上亲眼所见,飞鹰在整个国家都极为稀少,能载人的就更少之又少。 他是真的没想到沈从容会想到这种方法来找他,也幸好她想到了这个办法,否则他已经没命了。 关孟洲走进山洞里,手里提着一个药箱和一壶清淡的米粥。 “你最好还是躺着。”关孟洲看了一眼沈罪,语气平淡地说道:“如果还想要这条腿的话。” 沈从容神情微滞,没敢说沈罪很可能坐了一夜。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沈罪暼见她不善的表情,默默地躺回了床上。 沈从容收回目光,将两个空了的水壶放进包袱里,然后看向关孟洲:“我回去看看孩子,你先在这照顾他吧。” 关孟洲点了点头:“去吧。” 沈从容一句话都没和沈罪说,直接拿着包袱出了洞口,坐上阿布离开了。 沈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却没得到什么回应,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他仍旧怔怔地看着外面。 “别看了,人家都走没影了。”关孟洲开口说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子。” 沈罪垂下眸子,懒得理他。 关孟洲也不在意,他似乎心情很好,低头帮沈罪换药,突然问道:“为什么没告诉她?” 刚才沈从容看他的神情没有什么异样,他便知道沈罪还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沈罪抬头看向他,神情寡淡,并没有回答。 关孟洲面露不解,意味所指地说道:“你是因为她才会那么拼命地救我吧,既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怎么不让她知道?” “沈夫人还好吗?”沈罪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起别的事。 提及沈见月,关孟洲的眼神柔和下来,可能是因为沈罪拼死救了他,也知道他的身份和秘密,他倒没隐瞒什么,直接回答道:“我已经按照古方喂她服了药,只是她依旧还昏迷着。” 沈罪微微皱起眉,他知道关孟洲口中的古方是指什么。 他当初之所以会猜出关孟洲的身份,就是在他的山洞寻他时,无意间发现了一本古书,上面记载了各式各样的药方,其中一页被重点标记了出来。 这一页上记载的药方可以救治濒临死亡之人,还可以让长久昏迷之人醒过来。 沈罪盯着药效那里看了许久,脑海里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神医很可能就是关孟洲! 他果然猜对了,事关沈从容的母亲,这的确也是他不顾一切都要救回关孟洲的原因。 关孟洲也是发现古书变了位置,从而判断出沈罪是以此猜出他的身份。 他看了沈罪一眼,紧接着说道:“但我今日用银针刺了她的穴位,她比从前的反应更大了些,眼皮也有了轻微的颤抖,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这正是他今日心情如此之好的缘由。 沈罪眼里露出一抹喜悦,这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他之所以没有将此事告诉沈从容,便是怕有什么差错,让她空欢喜一场。 如今亲自确认了,他是一定要告诉她的。 关孟洲看出了他的想法,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事情不是他想瞒就能瞒下去的,沈从容是沈见月的亲生女儿,是她的骨肉至亲,无论如何都应该知道她的下落。 他昨夜在沈见月身边守了一整夜,才突然明白了自己不想告知沈从容的原因。 他是害怕,沈从容到来后,他没有了可以守在沈见月身边的立场。 可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躲也躲不掉。 想到这里,关孟洲神情紧绷,心情有些低落。 沈罪突然说道:“从容会跟叶家人离开,是以为他们会派人来医治沈夫人,不久后却被突然告知沈夫人去世了,她偷偷地跑回了家,只看到了一座墓碑,后来又被带回叶府,在一个小院子里关了十年。” 第129页 “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叶家人根本没有兑现诺言医治沈夫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好好安葬她,院子里只是一座空坟。” “她得知真相后满心的痛苦和愤怒,报复完叶洪旭以后,就开始想方设法地寻找沈夫人的下落,在知道她很可能还活着时,激动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这些年也过得很苦,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你千万不要误会她。” 沈罪一脸严肃地替沈从容解释着前因后果,以为关孟洲是对沈从容有误会,才没将有关沈见月的事告诉她。 关孟洲倒没对沈从容有意见,毕竟她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也没想到沈从容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他本以为叶家怎么着也会善待自家的血脉,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她。 如果沈见月知道了这些事,肯定会无比心疼。 命运真是从来没有善待这母女二人。 万幸的是,沈从容历经磨难,依旧长得那么好,知书达礼,坚韧聪慧,没有令沈见月失望。 沈从容回到山洞里,小安然正睡得香甜,蓝竹知道她担心什么,低声说道:“昨夜小小姐只醒了一次,没怎么哭闹,喂过她以后,一会就又睡着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捏了捏小安然温热的小手,这才安下心来。 接下来的两天,关孟洲,石荣和姚松轮流去悬崖间的山洞里照顾沈罪。 沈从容没再去过,她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这天下午,到了关孟洲回来的时间,沈从容在下面等他,想问问有关沈罪的情况。 阿布的身影这时出现在半空中,它越飞越近,快到地面时收起翅膀,平稳地降落下来。 沈从容走近一看,眼里闪过一起惊讶,坐在上面的人竟然是沈罪。 她连忙走过去搀扶住他:“你怎么下来了?” 沈罪顺着她的力道走了下来,平静地说道:“不想在上面待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沈从容不在那里,他一刻都待不下去。 本来昨日就想下来,但关孟洲好说歹说终于劝住了他。 沈从容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伤,脸色有些难看:“你是不是不想你的伤好了?” 沈罪低声说道:“没事的,在下面养伤也是一样的。” 没多久阿布也将关孟洲接了回来,他将手里的包袱放到一边,对沈从容说道:“我可劝过他了,怎么都劝不住。” 沈从容有些担心:“他这样不会影响恢复吧?” “幸好已经养了两天”,关孟洲说道:“接下来的日子必须在床上好好休养,最好一动都不要动,要不然留下后遗症,以后有你好受的。” 沈从容赶紧叮嘱道:“那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吧,我找石荣他们将你抬过去。 沈罪摇了摇头:“我另一只脚没事,自己走过去不碍事的。” “你在这别动。”沈从容不听他的,语气强硬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了。 沈罪听话地待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离开,真的一动都不敢动。 关孟洲轻笑了一声:“看来还是她能治得了你。” 沈罪没理会他的打趣,不冷不热地看向他:“你说还是我说?” 关孟洲敛起笑意,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我说吧。” 沈罪点了点头,自顾自地重新看向沈从容离开的方向。 沈从容很快带了石荣和几个护卫过来,他们让沈罪躺到了一张被褥上,然后几人抬着被褥回了山洞。 沈从容落后两步,却没有跟上去,反而转身看向关孟洲。 “沈从容。”关孟洲这时正好喊了她一声。 沈从容看他:“怎么了?” 关孟洲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 沈从容有些不解:“有什么事吗?” 关孟洲犹豫两秒,终于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他放弃了自己开口的打算,干脆就让沈罪去说吧。 这样想着,他心里一下子轻松下来。 他和沈从容道了别,不顾她困惑的眼神,挥了挥手就想离开。 身后的沈从容突然喊一声他的名字:“关孟洲。” 他抬头看向她,在对上她若有所思的视线时,才发现自己又被套路了。 得了,如今不用他再纠结该怎么说,沈从容自己已经发现了。 沈从容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一步一步地走近他:“你真的是关孟洲?那我娘呢?我娘在哪里?她还好吗?” 第66章 “我娘醒了!”……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眼眶泛红,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问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上来。 关孟洲沉默半晌, 说道:“你跟我来吧。” 他说罢率先向着东南方向走去,沈从容毫不迟疑地跟在他的后面。 两个人绕过眼前的山坡,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 关孟洲停了下来。 沈从容正觉得奇怪,就见他伸手拨开了岩壁上交叠在一起的藤蔓, 露出了一个极为狭窄的缝隙。 这个缝隙极不起眼,就算在近处看, 都很难发现,更别说还有郁郁葱葱的藤蔓掩盖其上。 关孟洲一个闪身竟然钻进了缝隙里,沈从容到了跟前才发现,那条缝隙有一段错位, 远处看着狭窄, 其实宽度完全可以容许一人通过。 第130页 沈从容也跟着进了山洞,藤蔓在她身后重新合在一起, 也阻隔了透过来的光线。 洞里一片黑暗,这时眼前亮起昏黄的光亮。 沈从容看过去, 就见关孟洲正提着一盏刚点燃的油灯。 沈从容走到他身边,他侧头看了她一眼, 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还真信任我,就不怕我会害你?” 沈从容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赶紧带路。” 两个人快步向前走去,关孟洲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到底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沈从容停顿了一下:“你今日递给我的那件包袱,里面有一件叠好的旧衣服,那种叠法很奇特。” 那是沈见月独有的叠法, 虽然程序繁琐,但衣服不会产生褶皱。 再联系此前种种,药效神奇的水崖花,他照顾沈罪时熟练的手法,沈从容几乎在一瞬间想到了他的身份。 她说到这里,关孟洲就明白过来,他无奈地扯了下嘴角:“真够敏锐的。” 关孟洲也知道自己隐瞒不了多久,沈罪知道他的身份,那些僧人们也认识他。 但没想到沈从容不是从他们任何一个人那里得知,而是通过一件衣服察觉出来的。 他当时带着沈见月离开家时,从衣箱里拿了几身她的衣服,它们折叠的整齐精致,他莫名不愿意弄乱,于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其中一件,花费了很久的时间才学会。 沈从容闷闷不乐地说道:“我早该想到的。” 没想到她苦苦寻找的人竟然早就在身边。 如果她再细心些就好了。 就像当初,如果没那么容易轻信他人,就不会以为沈见月真的不在人世了。 她只顾着自责,丝毫没有责怪他的隐瞒,关孟洲却莫名有些心虚,他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本来今日就想告诉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自己就发现了。” 沈从容的神情看不出信还是不信,她突然问道:“你当初是怎么救了我娘的?” 关孟洲沉吟片刻,将当时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边。 沈从容听后一言不发,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难过。 “你和你娘长得很像,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关孟洲这时说道:“你长得很好,你娘一定会很欣慰的。” “她肯定不想你为当初的事自责,毕竟你当时年纪那么小,就算知道一切又能怎么样?” “你不在,而我正好看见了她,救下了她。或许正是命运给予的一线生机。” 关孟洲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沈从容看向他,郑重地说道:“多谢。” 不只为他的安慰,更为他救下了沈见月。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不需要你来道谢。” 他为沈见月做的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 但如果真的要感谢他,也要沈见月亲自来。 沈从容不傻,自然看出了关孟洲对沈见月的情意。 就凭他可以不辞辛苦地照顾沈见月十多年,两人之间就绝不会那么简单。 也正因为如此,她并不怪他的隐瞒,心里感激他还来不及。 只是她仍然有些不解:“你什么时候和我娘认识的,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到了。”关孟洲没有回答,只说了这么一句。 两人走过了转角,迎面出现了一束光亮。 沈从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又向前走了几步,那光亮更盛。 她适应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山洞,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他们正站在一个高坡上,下面是浓荫蔽日的树林。 沈从容跟着关孟洲走下去,到了跟前才发现,这种树很奇特,树干很粗,要五、六人才能合抱,树根处有一个洞口,沈从容透过洞口看进去,发现内里竟然是空心的。 “这是空心树。”关孟洲解释道:“特别珍贵稀有的一种树木,它能散发出一种清香的气味,防止虫蛇和猛兽的接近,对人体还有极大的益处。” “它的树洞温度适当,干燥舒适,因此是绝佳的休养之所。” 他说着停在了树林中间最粗的一颗空心树前面,这棵树直径快有三米,裸露出来的根茎蔓延向四面八方,繁茂的枝干将头顶的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底部的树洞有半米高,关孟洲移开挡在洞口的石块,低下身子钻了进去。 沈从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深吸了口气,跟着进了树洞。 夜明珠散发着莹润柔和的光,所以沈从容清晰地看到了树洞里的一切。 里面的空间足够大,角落放着两个药罐和几个木箱。 正中间有一张竹木搭成的小床,上面躺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相貌柔善,闭眼沉沉地睡着,正是沈从容日思夜想的人。 她还没有说话就已经泪流满面。 “娘!”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她,含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遍又一遍,不断地确认着眼前之人是真实存在的。 沈见月的样貌丝毫未变,还和十年前一样年轻秀美,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正在睡觉,她们这么多年的分别也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等到梦醒了,她还是那个依偎在娘亲怀里任性撒娇的小姑娘。 第131页 沈见月没有生病,她没有长大,她们平静安稳地生活着,没有经历分别和苦难。 那该有多好。 “娘!”沈从容轻轻地握住沈见月的手,喊了一声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称呼。 这一声呼喊里,盛着压抑了十多年的思念,带着所有的委屈和依恋。 然后像是终于找到宣泄感情的机关,她将脸埋在沈见月的脖颈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娘”。 泪水浸湿了沈见月的肩膀,关孟洲这时开口道:“好了,你这样她也会难过的。” 沈从容却没有理他,胸腔中溢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让她只想不管不顾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关孟洲见劝不动,叹了口气就没再管她,自己去旁边煎汤药。 等到他煎好了药,沈从容也终于哭累了,一双通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见月看。 关孟洲端着汤药走了过来,沈从容给他让出位置,看着他熟练地喂沈见月服下了汤药。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给她擦脸翻身,用药膏滋润嘴唇,又用药油按摩身体。 沈从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将每一个步骤都认真地记在了心里,她也要努力学着照顾沈见月。 等到一切完成,关孟洲擦着手,看向沈见月的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温柔。 沈从容沉默片刻,问道:“我娘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她什么时候能醒?” “我不知道”,关孟洲摇了摇头:“我研究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不过她在服了水崖花的汤药后,比从前的情况好了很多,针灸时也有了些反应。” 沈从容点了点头,又坐在床边握住了沈见月的手。 她的手掌温热,连带着沈从容冰凉的手也有了暖意。 沈从容这才发现沈见月脖颈间挂了一块莹润的玉石,她想起了孟员外提起的家传宝玉,应该就是这个了。 关孟洲见她在看那个宝玉,开口说道:“这块玉是我弄来给她保持体温的。” 沈从容点了点头:“听说过。” 她将自己当初打听他的过程说了一遍,叹了口气说道:“我一边派人去找可以为蓝竹治伤的神医,一边派人找带着我娘的关大夫,哪想到就是同一个人呢?” 关孟洲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有时候真的不能不信命。” “是啊。”沈从容看向沈见月,神情坚定地说道:“命运既然让我找到了我娘,那么就一定会让她醒过来的。” 一刻钟后,关孟洲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时间到了,便开始为沈见月针灸穴位。 沈从容坐在竹床另一边,一边观察着他的动作,一边看着沈见月的反应。 在将所有银针扎好后,沈见月果然有了反应,她的手指开始轻微地颤抖着。 “我娘动了!”沈从容激动地看向关孟洲,“她动了!” 关孟洲却一脸平静,这几次都是这样,他已经习惯了。 沈从容轻声和沈见月说着话:“娘,你能听见我说话对不对,我是容儿,你快醒过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你如今有了一个外孙女,我会带她来见你,但你要醒过来才能看看她呀。” 她不停地呼唤着她,但沈见月没有任何反应,就连手指的颤抖都停了下来。 针灸结束了,沈从容看着依旧紧闭着双眼的沈见月,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关孟洲却早已经习惯,他将银针收到了药箱里,然后向角落走去。 树木的清香和药材味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沈从容拉着沈见月的手,对着洞口怔怔地出了一会神。 她无意间又瞥向沈见月,这次却对上了一双迷蒙的眼睛,她一下子睁大了眼。 “娘!”她猛地从床边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喊道,“我娘醒了!” 第67章 “我也不可以。”…… 关孟洲急忙过来查看沈见月的情况, 她的眼睛没有神采,茫然地眨了几下,很快就又睡过去了。 沈从容眼里泛着血丝, 激动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关孟洲俯身为沈见月把脉,只是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迟迟都没能静下心来。 两个人许久才平复了心情, 怔怔地看着床上的沈见月。 沈见月是晚上的时候才彻底醒过来的,沈从容和关孟洲就带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地守着她。 所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动作。 在两人期待又忐忑的视线里,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焦距的双眼慢慢变得明亮有神,她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他们像是怕惊扰了她, 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沈见月神色动容,嗓音因许久未开口说话有些喑哑:“容儿?” “娘!”沈从容再也忍不住,泪眼模糊地扑过去抱住了她。 “都长这么大了。”沈见月不知何时已经潸然泪下, 叹息着说道:“我的女儿, 长得真好。” 沈从容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 关孟洲愣愣地看着相拥的母女二人, 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沈见月真的醒过来了,十年来的坚持终于有了意义, 他却莫名地惊慌和胆怯。 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她眼前, 接下来的日子又该何去何从。 第132页 他虽然在沈见月昏睡时陪伴了她十年多,可于她而言,他到底只是一个陌生人。 关孟洲又站了一会,将水壶放到了床边,然后转身向外面走去,准备让她们母女好好说话。 “关孟洲。”一道淡雅柔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停下脚步, 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过去。 沈见月眼含感激,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些年,多谢你。” 关孟洲没想到她竟然认识自己,也知道这些事,一时有些惊慌失措,不知该做何反应。 “娘,你在昏迷中可以感受到外面发生的事吗?”沈从容正想向沈见月讲述一下关孟洲为她做的事,没想到她看起来像是什么都知道。 关孟洲听见这话,心都提了起来,他懊恼地回想着从前,他好像什么话都跟她说过,如果她真的有意识,他在她面前真的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没想到沈见月摇了摇头。 关孟洲松了口气,又莫名地有些失落。 他自嘲地想着,也算是一把年纪了,怎么一面对沈见月情绪就如此反复? 沈见月这时说道:“我只是偶尔会有意识,这时候可以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事,但没多久,就又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尽管如此,我也能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关孟洲,神情柔软到极致,眼里盈着一汪水色:“我知道你非常辛苦,每天都很耐心细致地照顾我,和我说很多话。” “我知道我们去过很多山,去过寺庙,也在在很多村庄住过。” “我知道你医治过很多人,看上去性情古怪,有些傲慢,其实最是心软。” 随着她的述说,关孟洲眼底微湿,心里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愫,他有些慌乱地说道:“我,我去给你煮些汤药。” 这些年来沈见月都是依靠汤药维持生命,如今刚醒过来,暂时还不能进食其他东西,依旧只能喝汤药。 说完他就着急地钻出了树洞,片刻后又钻了进来,然后从角落里拿了另一个药罐急匆匆地出去了。 沈见月看着这一幕,眼里不自觉地露出了些笑意。 沈从容从床边拿起关孟洲留下的水壶,夸赞道:“关大夫真是个好人。” 关孟洲自然是爱慕沈见月的,如今沈见月似乎也对他有好感。 沈从容自然是支持的,在这世间,能找到两情相悦的人已经不易。 况且关孟洲的确是个世间难得的有情人。 沈见月在床上昏睡得太久,如今虽然醒过来,身体却依旧僵硬,浑身使不上力气。 沈从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水,心疼地说道:“你是不是很难受?我给你按摩一下身体吧。” “我没事,别忙了。”沈见月出声制止了她的动作,然后一脸温柔地看着她,说道:“容儿,给娘说说,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叶洪旭没有亏待你吧?” 当初将沈从容交给叶家的时候,她有一万个不放心,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实在没什么办法。 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叶洪旭虽是个渣男,但应该不会亏待自己的骨肉吧。 沈从容对上她担心的眼神,一下子又想哭,但她咬牙忍住了。 “我过得很好,虽然免不了有一些坎坷,但也都顺利地度过了。”她眼眶泛红,哽咽着说道:“就是有些遗憾,你都不在我身边。” 沈见月也红了眼,努力地抬起手去抱她:“对不起,是娘不好。” “别这么说。”沈从容却一把抱住她,脸颊在她的肩膀上依赖地蹭了蹭:“你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两个人情绪很久才平复下来,沈从容和沈见月说起了小安然:“我如今有了一个女儿,刚刚四个多月大。” 沈见月昏睡时隐隐约约听见了有这么一回事,她还以为是在做梦,没想到自己真的已经做了外祖母。 她激动地不行:“她在哪里?快让我看看她。” 沈从容笑着说道:“她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明日我一定将她带来见你。” 沈见月应了下来,依旧难掩期待,好奇地问道:“她的父亲是谁?” 沈从容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已经去世了。” 沈见月神情微敛,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娘,我没事。”沈从容说,“您不用担心,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也就不怎么难过。” 沈见月哪能放心,还想再问,就被沈从容转移了话题:“您再喝点水吧。” 沈见月看她不愿意提起,犹豫片刻还是没再追问。 母女二人在这边正说着话,关孟洲带着煮好的汤药回来了。 关孟洲在汤药里加了蜂蜜,一点也不苦,沈见月早就熟悉这个味道,在沈从容的帮助下,很快喝下了一整碗。 沈见月大病初醒,没多久精神就又变得疲累。 沈从容不愿意她强撑着和自己说话,劝着她睡下了。 沈见月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还不忘叮嘱她:“明日别忘了让我见见小安然。” 沈从容柔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沈见月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沈从容怔怔地看着她的睡颜,有些不安地碰了碰她,害怕刚才只是一场美梦,也担心沈见月以后醒不过来。 关孟洲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说道:“她已经没事了,明天会正常醒过来的。” 第133页 语气像是在说服她,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沈从容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随意地点了点头。 关孟洲看了一眼树洞外,说道:“天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从容本不想走,但想起小安然,还是站起了身。 她回到山洞里的时候,蓝竹,石荣和姚松都已经睡下了。 沈罪却还醒着,小安然正躺在他身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头顶的岩壁,不哭也不闹,样子十分乖巧。 见到她回来,沈罪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不安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小安然也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双手挥舞着,像是在要她将自己抱起来。 关孟洲将人送到就离开了,沈从容坐到沈罪身边,将小安然抱在怀里,轻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沈罪回答道:“小安然在等你回来。” 沈从容心情很好,开玩笑似地说道:“那你呢?” 沈罪一愣,脸色微微泛红,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从容却没有再为难他,将自己的喜悦分享给了他:“我娘醒了。” “真的?”沈罪十分开心:“恭喜你。” 沈从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认真地说道:“这还要多亏了你。” 沈罪连忙摇了摇头:“我没做什么。” 沈从容眉心轻蹙:“你为了那朵水崖花,差点丢了命,这都叫没做什么,那什么才算做了什么。” 沈罪抿了抿唇:“这是我应该做的。” “哪里就应该了?”沈从容听见这话莫名有些生气:“你的命是自己的,没有谁可以理所应当地让你用自己的命去救他?” 沈罪静静地看着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沈从容见他不回应,着急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你听见没有?” 沈罪沉默半晌后,说道:“你就可以。” 沈从容一时愣在那里:“什么?” 沈罪垂下眸子,低声说道:“没什么。” 沈从容已经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情绪,她突然轻声问道:“为什么?” 沈罪疑惑地看向她,沈从容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为什么我可以?” 沈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沈从容没有为难他,只是说道:“我也不可以。”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明天去跟我见见我娘吧。” 第68章 人真的可以永远守…… 第二日, 沈从容道过谢,就让姚松带着护卫和僧人们离开了。 沈罪和沈见月的伤都需要时间来恢复,因此沈从容几人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沈罪也被转移到了空心树林里, 接着几人各自找了一个树洞住了进去,就在沈见月附近, 方便互相照应。 空心树洞是绝佳的天然客栈, 不需要怎么打理,就能拥有干净舒适的住处。 这省了沈从容不少事, 她如今只需要在自己的树洞里简单收拾一下床铺。 收拾好以后,沈从容离开树洞, 去旁边探望沈罪。 两个人的树洞挨得很近,也就几步的距离。 沈从容弯腰走进去,就看到沈罪正半靠在树干上,怀里正抱着小安然, 其他人现在正忙着整理树洞, 就只他有时间看孩子。 小安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沈罪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耐心地应和着她的咿咿呀呀。 沈从容微微皱了下眉,将孩子从他手里接过来, 轻声埋怨道:“你让小安然躺在床上自己玩就好了,怎么还将她抱起来, 胳膊不想好了?” “没事。”沈罪不在意地说道:“她才多大点重量。” “这么点重量也能让你胳膊拉伤。”沈从容无奈地说道:“我发现你是一点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沈罪见她又要生气,连忙应道:“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 “你最好是这样。”沈从容故意板起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接下来会好好盯着你,发现一次,骂你一次。” 沈罪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笑?”沈从容白了他一眼, 冷哼着说道:“不信就给我试试看。” 沈罪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我真的会小心的,不会再这样了。” 沈从容这才放过他。 两个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逗弄着小安然玩了一会。 这时外面传来熬煮汤药的味道,沈从容估摸着沈见月也快醒了,她抱着小安然站起身来,对沈罪说道:“我带着孩子去看看我娘,你好好休息。” 沈罪顺从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离开。 沈从容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看他:“快点好起来,我带你见见我娘。” 沈从容并没有没等他的回答,说完就直接离开了。 沈罪怔忪片刻,看着空荡荡的洞口,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能感受到沈从容最近的转变,对他的态度亲近了许多,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完美地把持着朋友之间的距离感和分寸感,而是用言语和行为不着痕迹地试探着暧昧不明的界限。 这种转变不太明显,但身处其中的人可以清晰地感受出来。 而对于这种变化,他和沈从容都保持着一种无言的默契,谁都没有直言,而是任其自由发展。 沈罪心里涌上来难以抑制的喜悦,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更深刻的罪恶感。 第134页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沈从容的感情,但他根本拒绝不了这种美好到极致的诱惑。 只是他无法忽视,那平静的暗涌之下,隐藏着的不安和恐惧。 人真的可以永远守住秘密吗? 沈从容来到沈见月的树洞里,她还在睡着,沈从容在她身旁坐下来,对着怀里的小安然低声说道:“宝宝,来看看,这是娘的娘亲,是你的外祖母。” “不对。”她想到自己的情况,干脆将称呼去掉了“外”字,说道:“你喊祖母好了。” 小安然一脸认真地盯着沈从容的眼睛,似乎真的听懂了她的话,配合地咿呀了一声。 “对啊,祖母睡太久。”沈从容一本正经地和她对话:“你快把她叫醒,陪咱们俩一起玩。” 小安然哼唧了一声,小脸在沈从容身上蹭了蹭。 她这副模样太过可爱,沈从容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这时外面传来蓝竹的喊声,沈从容将小安然放在沈见月身边,出去查看是什么情况。 没想到的是,她刚离开树洞,沈见月就蹙着眉心,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沈见月对着虚空出了一会神,记忆一点一点地回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她左右看了看,树洞里空无一人,沈从容和关孟洲都不知去了哪里。 她尝试着动了一下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这时身旁有些动静,沈见月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好对上了一道懵懂好奇的视线。 长相极为精致的小婴儿正自顾自地啃着手,头微微歪着,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沈见月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谁,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像是怕吓到她,她小心翼翼地轻声喊道:“小安然。” 小安然咿呀了一声,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她挥动起手臂,软乎乎的小手碰到了沈见月的手臂。 感受着那抹柔软的温度,沈见月眼眶一下子红了,心里不住地颤抖着。 “你和你娘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沈见月一脸慈爱地看着小安然,眼里含着泪,柔声和她说着话:“她从小就聪明懂事,没让我费过什么心。” “可我对不起她,没能好好抚养她长大”,沈见月说道,“一睁眼她自己就长这么大了,还有了孩子。” “她不愿意告诉我这些年怎么过的,但是她不说我也知道,这一路肯定受了不少苦。”沈见月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是我不好。” 小安然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一脸认真地盯着她,又用小手轻轻拍了她两下。 沈见月心都软成了一团:“外祖母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娘俩,咱们仨以后一起好好过日子。” 小安然“啊”了一声,似乎在应和她的话。 这时沈从容进了树洞,蓝竹是要问她做什么饭,因为担心小安然,她简单交代两句就赶紧回来了。 她见小安然没有哭闹,心里松了一口气,将她抱在了怀里。 小安然却一直转头看向床上,沈从容下意识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对上了一道满含笑意的视线。 沈从容微怔,很快反应过来,一脸欣喜地说道:“娘,你醒了!” “是啊。”沈见月点了点头,“一醒过来就看到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略带无奈地抱怨道:“你也真是大胆,将小安然自己丢在这里。” “不还有你呢吗?”沈从容跟她撒娇:“而且她很乖的,我也很快就回来了。” 沈见月说道:“现在还好,等孩子再大一些,会爬了,就不能再这样了,否则她自己不小心就会摔下床了。” 沈从容应了一声,说道:“所以您要赶快好起来啊,到时候帮我看孩子。” “想得倒挺美。”沈见月纵容地看了她一眼。 沈从容笑嘻嘻地跟她开玩笑:“我不仅想得美,长得也挺美。” 她低头逗着小安然:“沈安然,以后就跟着祖母玩,让她看着你,好不好?” 小安然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沈从容看向沈见月:“瞧,她多开心。” 沈见月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没有问小安然为什么姓沈,也没有问为什么让小安然喊她祖母,就这么自然地接受了。 这也算是母女二人之间独有的默契。 接下来的两天,沈见月不再那么嗜睡,作息慢慢正常了起来。 她对于如今的生活适应得非常好,并没有因为十年多的昏迷而脱节。 她已经见过蓝竹和石荣,就剩沈罪迟迟未能得见。 她早就听关孟洲说起过,沈罪是为了采摘用来救她的水崖花才差点丢掉性命,因而早就想见见他。 她通过众人的反应,敏锐地察觉到沈罪和她女儿的关系不简单,于是对这个人就更好奇了。 沈罪身体刚好一些,就拖着病体艰难地过来拜访沈见月。 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但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更重要的是,看向沈从容时,他眼里满是无法掩饰的爱惜和情意。 沈见月对他满意得不行,一直赞不绝口,像是已经把他当成了一家人。 其实沈见月现在依旧不清楚沈从容这些年的经历,更不清楚她上一段姻缘是怎么回事。 沈从容不想提及,蓝竹也不敢告诉她,沈见月只得先将此事放在了心里。 第135页 她虽不了解详情,但也能通过种种迹象看出来,那是段不愉快的回忆。 既然过去的痛苦已经无法弥补,那就把握住眼下的幸福吧。 沈见月从蓝竹那里听闻了沈罪为沈从容做过的许多事,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对她上了心。 而沈从容像是对他也有些意思。 沈见月乐见其成,寻着机会撮合他们,而两个人的关系似乎的确在肉眼可见地亲近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样平淡又安稳地过着。 沈罪在床上养伤,沈见月则开始训练身体的动作。 时光如梭,一恍就两个月过去。 沈罪身体健壮,胳膊早就彻底康复,只是右脚实在伤得厉害,走路时仍有些不便。 沈见月如今也能正常走几步路,做些简单不吃力的动作了。 生活平静温馨,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69章 “你真的叫沈罪吗…… 这天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 沈从容走出树洞查看情况。 就见沈罪正抓着一只肥硕的野猪走了过来,沈从容眉心轻蹙,埋怨道:“还没好利索, 怎么就出去了?” “我已经没事了。”沈罪笑着看她:“在床上都躺废了,出去活动下筋骨。” “什么没事了?”沈从容看了一眼他的脚踝, 语气不善地说道, “路还走不平稳呢。” 沈罪讨好地笑笑:“我就在树林里走了走,这只就自己撞上来了, 没费什么力气。” 沈从容才不信他的鬼话,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轻声命令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沈罪如释负重,连忙点头应下。 几个人的确好久没吃过荤腥,关孟洲主厨,沈罪打下手, 两个人用猎物做出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野猪肉本来腥味严重, 关孟洲为了去腥放了大把的香料,又炖煮了好几个时辰。 肉因此炖得非常入味, 清滑软糯,入口即化, 味道极佳,几人吃得非常尽兴。 吃过晚餐后, 几个人围着篝火闲聊,小安然自己躺在摇篮里玩耍。 这摇篮是沈罪前几日用干枯的藤草编制而成的,如今是小安然最喜欢待的地方。 几人不知怎么地聊起姓氏,沈见月笑着看向沈从容和沈罪:“咱们倒是挺有缘的,都姓沈,听着就像一家人。” 沈罪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 他垂下眸子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地应和道:“是挺有缘的。” 沈从容笑了一下,却没有接话。 沈罪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就见她正静静地看着前方跳动的火光,神情隐藏在模糊的烟雾里看不清晰。 到了休息的时间,沈从容搀扶着沈见月回了住处,像往常一样给她按摩身体。 沈见月眼神柔和地看着她,突然开口问道:“容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沈从容平静地回答道:“就想咱们一家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沈见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心疼地说道:“会的,我们以后都会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沈从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眼里晕出一抹笑意,轻轻应了一声。 沈见月也笑着看她,然后试探着问道:“那感情方面呢?” 沈从容很快领会了沈见月的意思,她这是想问她和沈罪的事。 “我没有什么感情。”沈从容不想说这个,故作不满地说道:“我就永远陪在您身边不好吗?” “当然好呀。”沈见月捏了捏她的脸,说道:“永远待在娘身边,也不影响你有感情啊。” 沈从容低头认真地按摩着她的手臂,沉默着没有说话。 沈见月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地说道:“如果没有合适的人,你一辈子单着都没关系,但我就怕你遇上了合适的人,却因为我,因为过去的事,生生错过了。” 沈从容眉心微皱:“没有的事。” 沈见月看沈从容有些抗拒,便没再说下去,面上作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柔声说道:“没有就好。” 只不过她的眼底仍然有着深深的隐忧。 树洞外面,沈罪去了附近的泉水边清洗石锅和碗筷,关孟洲正为沈见月煎着汤药,蓝竹在摇篮旁守着小安然。 沈罪没多久就回来了,他有条不紊地将洗好的餐具放到木箱里,又向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两块柴火。 等到整理好一切,他走到小安然身边,对着蓝竹说道:“你去休息吧,我看着她就行。” “那就辛苦沈大侠了。”蓝竹应了一声,就真的起身离开了。 因为她知道沈罪这不是客气话,他是真心喜欢照顾小安然。 蓝竹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看过去。 温暖的火光旁边,沈罪正一脸笑意地逗弄着小安然,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温柔和宠溺。 这份情意是作不了假的。 蓝竹犹豫片刻,突然开口喊了一声“沈大侠”。 沈罪抬眼看向她,就听她低声说道:“我能看出小姐是喜欢你的,只是她从前受了太多苦,所以才会如此谨慎小心。” “小姐心里没有别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她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小姐的前夫就是个渣男,他伤小姐至深,对她一点也不好,还为了救别的女人而死,死前甚至都不知道小安然的存在,小姐心里早就没了他。” 第136页 提及陆廷理,蓝竹神情里表露出明晃晃的不满和厌恶。 沈罪面上平静,心却止不住地抽痛起来。 平静美好的日子过得多了,他差一点都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可蓝竹的话让他从忘乎所以的幸福里一下子清醒过来。 凡事做过就必会留下痕迹。 无论多少次,每一次听人提及自己愚不可及的过去,每一次想起他曾经对沈从容做过的无可挽回的伤害,他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多想自己真的只是沈罪,没有陆廷理的灵魂和记忆,也不必背负他的亏欠和罪孽。 就只是纯粹地爱上沈从容,义无反顾地守在她的身边。 没有欺骗,没有隐瞒,也没有恐惧和不安。 “沈大侠,你是个好男人,我和夫人都支持你和小姐在一起。”蓝竹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若想待小姐好,就要一直待她好。小姐受了太多的苦,爱上一个人并不容易,你千万不要辜负她的情意。” 蓝竹是认同了他,才会对他说这一番话。 可沈罪自己知道,他根本配不上这份认同。 蓝竹还在殷切地看着他,沈罪沉默片刻,故作平静地应道:“好,我会的。” 蓝竹松了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她本不想多嘴,只是这些日子看着两人的相处,她都忍不住着急起来。 沈罪的情意不用说也都能看出来,他对沈从容可以称得上是无微不至。 不管是想得到的还是想不到的,只要沈从容需要,沈罪一定早就为她准备好。 这段时间沈从容要照顾沈见月,大多都是他带孩子,其用心程度甚至胜过世间大多数亲生父亲。 沈罪是个难得的良人,沈从容也对他有些意思,前段时间感情好不容易有些升温,这几日不知为何又冷了下来。 蓝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拐弯抹角地询问沈从容,她却不愿意多说。 她实在不想两人就此错过,几番纠结之下,才下定决心对沈罪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不知道的是,这番劝慰的话却让沈罪痛苦万分。 他怔怔地看着小安然,感觉自己全身都冷到了极点。 这时小安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咿呀”两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掌。 沈罪心里一软,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他神情温柔到了极点,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低声问道:“你在安慰我吗?” 小安然自然是听不懂的,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他沉默片刻,又说道:“这段时间是我有生之年最开心的日子。” 于他而言,每一刻的幸福都是偷来的,他也该知足了。 他将小安然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哄着她入睡。 沈从容一走出树洞,就看到了眼前的这副场景,摇曳的火光映在沈罪温柔的眼睛里,看上去都像是柔软了几分。 这一幕很像是一幅温暖的画作,足够打动人心。 沈从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慢慢地走进他们。 沈罪听见声音看了过来,沈从容笑着说道:“以后小安然要是不会唱曲,那可全是你的责任。” 沈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我以后不唱了。” “跟你开玩笑呢”,沈从容白他一眼,一脸认真地夸赞道:“你唱得挺好的。” 她说完还拉着小安然的手求认同:“沈叔叔唱得是不是很好听?” 小安然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沈从容立马说道:“看,小安然也这样觉得。” 沈罪无奈地看着她,任由她打趣自己。 两人说了一会话,小安然就睡着了。 沈罪将她送回了沈从容的树洞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铺上。 沈从容为她盖上小被子,然后亲了亲她的小脸。 沈罪迈开步子想要离开,沈从容突然叫住了他。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沈从容在角落里的小矮桌前坐了下来,神情自然地看着他:“和我聊会天吧。” 矮桌上有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盈满了狭小的空间, 沈罪顺从地在她对面坐下:“要聊什么?” 沈从容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道:“聊聊我们之间。” 沈罪大概察觉到了她的意思,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他声音沉滞,低低应了一声。 两个人的影子在树干形成的墙壁上交缠在一起,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 气氛沉默又胶着,沈罪的视线都有些慌乱,不知该落在哪里。 沈从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下桌子,说道:“虽然已经认识你很长时间了,但说起来我还是对你不太了解。” “我们玩个游戏吧。”沈从容说道,“互相问对方一些问题,不想说的可以不说,但回答出来的必须真实。” 她漂亮的眸子看向沈罪:“你愿意吗?” 沈罪盯着两人交缠的影子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愿意。” 沈从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那我先来了。” 她顿了一下,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真的叫沈罪吗?” 第70章 “可能是我们相遇…… 沈罪心里一惊, 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低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第137页 沈从容俏皮地眨了下眼:“现在是你回答我的问题。” 沈罪眸色渐深,声音艰涩地回答道:“不是。” 沈从容却并不惊讶, 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 沈罪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就见她微微勾起唇角, 解释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告诉了我啊, 沈罪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 沈罪都忘了这回事,没想到沈从容却记到了心里。 他稍稍松了口气, 可心脏依旧紧绷着,担心沈从容接下来会询问他的真实身份。 他不想欺骗隐瞒她, 可也没有做好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准备。 他还在愣神,沈从容这时催促道:“接下来该你问了。” 沈罪沉默片刻,问她:“如果我有事欺瞒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沈从容想了想, 回答道:“那得看是什么事了。” “不过你能欺瞒我什么事啊?“她没放在心上, 一脸轻松地摆了摆手:“放心,只要不触及原则底线, 我都会原谅你的。” 沈罪勉强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最后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 他所欺瞒的事又何止触及了底线? “到我了。”沈从容看起来很有兴致,她正襟危坐, 神情认真地问道:“你在山洞昏迷的时候为什么会说自己对不起我?” 沈罪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沈从容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是真的,你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说对不起。” 沈罪抿了抿干涩的唇:“我不记得了。” “那我换个问题。”沈从容没再追问,她想了想,重新问道:“你做了那么多事, 却为什么从来不表露自己的心意?” 她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却没有闪躲,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们两个人对彼此都是有好感的,但谁都没有向前迈出那一步。 沈从容本来已经做好此生独自一人走下去的打算,但感情从来不讲道理。 她并不会因为过去受到的伤害而固执地封闭自己的心,缘分真的到了的时候,她也会欣然接受。 但也免不了犹豫踌躇,毕竟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事。 她是由于胆怯,那沈罪是因为什么呢? 沈罪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对她和小安然千好万好,谁都能看出来他是爱她的,可他其实从来没有亲口说出来过。 她和沈罪之间,似乎始终差着点什么。 沈罪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什么?” 沈从容却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只做不说比只说不做要好,但有些东西是必须要说出来的。” 他不说,她便也没有与他携手的勇气。 沈罪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迟疑片刻,终是垂下眼眸,轻声说了三个字:“我不配。” 沈从容睫毛轻颤,若有所思地问道:“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沈罪神有些错愕地看向她,就听她接着说道:“那个你曾经深爱过又亏欠着的女人,那个让你一直背负着罪恶感自虐般活着的女人,那个让你更改了自己名字的女人,你还爱着她,是吗?” 这于沈罪而言应该是段痛苦的记忆,她本不欲深究过去的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要与沈罪在一起,这便是她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 沈罪一时哑然,无措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像是因果报应一般,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沈从容,可却什么都不能说。 沈从容看着沈罪的反应,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微微叹了口气,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砸得她有些心疼,却也轻松了下来。 “我的上一段姻缘很失败,但也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沈从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千万不要找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 沈罪脸色苍白,眼里没有了一丝光。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沈从容淡淡地笑了下:“但我想要的是完整的独属于我的爱情。” 但她并不怪沈罪:“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你是除我娘和蓝竹以外,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 “可能是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吧。”沈从容说,“终究是差了点缘分,如果我们一开始遇见的就是彼此那就好了。” 沈罪知道自己这是被她判了死刑,他神情晦涩,艰难地开口问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沈从容点了点头:“当然。” 沈罪笑了下,装得若无其事:“那就好。” 只要还能守在她的身边,他就应该知足了。 沈从容这时看向床上的小安然,轻声下了逐客令:“已经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沈罪应了一声:“你也早点休息。”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树洞,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只是一走出去,他的身体就彻底松垮下来,眼里透着沉重的无奈和悲凉,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 他回了自己的住处,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在床上枯坐了很久。 沈罪想着今日种种,身体像是在被蚁虫啃咬一样,疼得难以忍受。 最后他像游魂一般离开树洞,在沈从容洞口旁坐了下来,这才好受了些。 只有离她近一些,他的心才能停止贪得无厌的叫嚣。 第138页 洞内隐隐约约传清浅的呼吸声,沈罪半靠在树上,等着黎明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第一道光线洒在他的身上,洞里这时却传出一些异响。 有水杯落在地上的声音,沈从容痛苦地□□了一声。 沈罪以为沈从容出了什么事,连忙撞开洞口的木板,撞了进去。 沈从容正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乌亮浓厚的头发顺着她的肩颈滑落下来,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沈罪俯身将杯子的碎片捡了起来,然后抬起头看她,轻声问道:“你想喝水了是吗?” 沈从容视线落在他的脸上,静静地和他对视了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屋子里就一个杯子,沈罪又从外面找了一个,倒满了水,递到沈从容身前。 沈从容却没有伸手去接,抗拒地别过头去,闷闷地说道:“我不要喝你倒的水,我要自己倒。” 沈罪脸色泛白,下意识地蜷缩了下手指,他顿了一下,就想将杯子里的水倒掉,让她重新倒水。 沈从容却一下子拦住了他,她莫名来了气。 她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又将杯子塞在他手里,背过身躺在床上,没好气地说道:“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沈罪却发现了她的异样,她的眼里泛着血丝,脸色也红得不正常。 沈罪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被沈从容一把拍开,没好气地说道:“你要干什么?” 沈罪的手指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他着急地说道:“你发热了。” 他再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要去找关孟洲,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沈罪疑惑地看向她,却发现她依旧背着身子不看他,但是握着他的手腕却更用力了。 柔软温热的触感萦绕在他的手腕上,沈罪心里又酸又软,他放柔了声音:“是不是很难受,我去找关孟洲过来看看,喝了药就好了。” 沈从容没说话,依旧死死地拉着他不放手。 沈罪不敢用力,弯下身子哄她:“那再喝点水好不好?” 沈从容不理他,他用空着的手又倒了一杯水,送到她的嘴边。 沈从容不配合地偏着头,沈罪很有耐心,温柔地说尽了好话,沈从容才皱着眉喝下了一杯水。 沈从容不知何时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沈罪正想离开去叫关孟洲,腰间突然一紧,是沈从容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语气,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从容将头埋在他的背上,依旧一言不发。 温热的液体突然浸湿了沈罪后背的衣服,也灼烫着他的皮肤。 在意识到沈从容哭了后,沈罪的表情凝滞下来,他的身体僵直,手指用力地攥了起来。 他装作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眼眶却已然通红。 他这才知道,沈从容看上去不怎么在意,但是心里也很难受。 “对不起。”他在心里一遍又一边地道着歉。 他带给她的,似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他不该贪心的,不该妄想着可以忘记过去,和沈从容重新开始。 他恨不得立刻告诉她所有真相,告诉她他爱的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 可仅存的理智拉扯着他,真的说出了一切,到时候迎来的会是更惨烈的局面。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呼吸慢慢沉了下来,沈罪试探着握住沈从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过身看向她。 她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有些湿润,眉心微微皱着。 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干眼泪,沈从容这时不舒服地动了一下,头微微侧着靠在了他的怀里。 沈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到她舒展眉心又沉睡过去,他坐在床边,缓缓地伸手抱住了她。 他一眨不眨地低头看着她,像是在守护独一无二的珍宝。 第71章 他明明对她这么好…… 沈从容皱着眉缓缓睁开干涩的眼睛, 她的头脑依旧昏昏沉沉,好一会都没有清醒过来。 守在一旁的蓝竹发现她睁开了眼,有些惊喜地喊道:“小姐, 你终于醒了!” 沈从容揉了揉困倦的眉心,声音有些喑哑:“我睡了很久吗?” 蓝竹连忙点头:“这都到傍晚了。” 她扶着沈从容坐起来, 一边解释道:“你早上突然发起热来, 幸好沈大侠及时发现,叫来了关大夫, 他给你做了一次针灸,你才慢慢退了烧。” 沈从容下意识地向洞口外看去。 “沈大侠一直在这里照顾你, 刚刚才离开。”蓝竹以为她是在找沈罪,体贴地解释道:“也真是不巧,他刚走你就醒了。” “我没找他。”沈从容有些生硬地说了一句。 蓝竹只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笑着说道:“沈大侠对你可尽心尽力了, 从早上起就一刻都不离地守在你身边, 小心翼翼地喂你喝水,给你用巾帕擦脸降温, 你皱一下眉他都担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沈从容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眸低垂, 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清晨模模糊糊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想起自己似乎是主动抱住了沈罪, 拉着他不让他走,还流了眼泪。 她暗自咬了咬牙,恨不得把那个黏黏糊糊的自己找个地方埋起来。 可能病痛的确使人脆弱,但她的脆弱来得太不是时候。 第139页 刚和沈罪洒脱地表示没关系,以后和他就做朋友,才几个时辰, 就来了这么一出。 她想想都觉得难为情。 蓝竹还在说着沈罪的好话,她很高兴沈从容可以寻得良缘。 沈从容打断了她,问道:“小安然呢?” 蓝竹回答道:“夫人照看着呢,你一直没醒,就喂她吃了些米糊。” 沈从容点了点头,就想起身下床,但她身体酸痛,使不上什么力气,又歪倒在床上。 蓝竹连忙扶着她:“小姐,你要做什么?” 沈从容眉心微蹙:“我出去看看。” 蓝竹劝道:“你刚醒,还是多休息一会吧。” 沈从容已经缓过劲来,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嘴上说道:“我已经没事了,再躺就生根了。” 蓝竹拿她没办法,只得扶着她慢慢走出了树洞。 没想到迎面就遇上了沈罪,他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正踌躇着不敢进去。 沈从容故作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罪却有些不敢看她,将药碗递到她面前,说道:“这是退热的汤药,趁热喝了吧。” 沈从容接了过来,直接一饮而尽。 汤药的温度正好,味道却苦得不行。 沈从容皱着眉将药碗递给蓝竹,自己正想去倒杯水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干净的手心上放着几个红盈盈的果子。 这是沈罪前几日无意间在树林里寻到的,这些果子个头并不大,但看着很诱人。 他自己尝了一个,吃着没事,就带了很多回来给大家吃。 果子清甜爽口,几人都很喜欢,但是林子里只有一棵果子树,上面的果子寥寥无几,他们很快就吃光了。 沈从容本以为再也吃不到了,还觉得有些遗憾,没想到沈罪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了几个果子。 她抿了下唇,摇头拒绝:“我不想吃,你自己留着吃吧。” 她话音刚落,沈罪就直接把果子塞到了她的手里,低声说道:“洗好的,直接吃吧。” 说完就径直离开了,丝毫不给沈从容拒绝的机会。 沈从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嘴里的苦涩像是也蔓延到了心里。 她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瞬时覆盖住汤药的味道,她的心情才慢慢好了起来。 蓝竹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别扭的气氛,表情困惑地问道:“小姐,你和沈大侠,这是怎么了?” 沈从容面色如常地回答道:“没什么啊。” 只是两个人相处的气氛是最骗不了人的。 到了晚些时候,谁都看出来了两人的不对劲。 一起吃过晚饭,其他人都去忙自己的事,火堆旁就剩下沈从容,沈见月还有小安然。 沈见月抱着小安然,目光悠悠地看向沈从容,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从容平静地回答道:“没事啊。” “刚才整个晚饭期间,你们一句话都没说。”沈见月笑着说道:“你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抛给他,而他就只会在一旁可怜兮兮地偷看你。” 沈从容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们昨夜聊了几句,发现不太合适在一起,最后还是决定只做朋友。” 沈见月有些惊讶:“怎么会这样?” 沈从容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火光:“他是个好人,对我也没得说,但我们不太合适。” 涉及到沈罪的隐私,她说得含糊,但态度表现得很坚决。 沈见月见状,也没有追问,她轻声说道:“既然没缘分,那也就罢了,我只想你开心。” 沈从容笑着看她:“您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比什么都重要。” “说得对。”沈见月握着小安然的小手晃了晃:“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永远不分开。” 沈从容第二日就好了大半,她自己没当回事,其他人却如临大敌,压着她喝了两天的汤药,以至于她现在一闻到药味就想吐。 每次喝过药后,她总能吃两个果子甜甜嘴,没有人说她也知道,这果子是沈罪特意留给他的。 自从那晚以后,沈罪很少出现在她的面前,整日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 就算两人迎面撞见,也只客气又疏离地笑一下,彼此相对无言。 两人的别扭一直持续到他们要离开这里。 山里总还是不方便,沈罪和沈见月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几人就决定返回山庄。 这日天还没亮他们就起了床,简单吃过早饭,把该收拾的东西整理好,众人就背上包袱就踏上了归程。 沈见月还不能走太远路,几人陪着她走走停停,小半个月才走出了山林。 沈从容来时将马车暂时存放在山脚的一个猎户那里,让他帮忙照看。 几人到了地方,顺利地找到了马车,猎户很用心,将马养得膘肥体壮。 沈从容给猎户结了酬金,沈罪装好马车,几人很快就继续出发,这次行程快了许多。 夜里依旧寻了个山洞休息,他们吃了干粮,围在火堆旁睡觉。 没想到半夜下起雨来,噼里啪啦的雨声落在堵在洞口的大石头上,带着凉意的风席顺着缝隙卷进来,沈从容在睡梦里打了个哆嗦。 片刻后,一道还带着体温的外衣被人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沈从容顿时暖和起来,眉心也下意识地舒展开。 第140页 那人的动作已经很轻,沈从容还是从浅淡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但是她没有睁开眼,静静地感应着那人的动作,他重新坐了回去,却没有睡觉,时不时地向火堆里添些柴火。 沈从容被暖和的外衣密不透风地包裹着,鼻间萦绕着独属于那人的干净又清冽的味道。 这是沈从容早已经熟悉的味道,带给了她无数温柔和安全感。 沈从容心里又难过起来。 他明明对她这么好,怎么还会爱着别人呢? 他越好,这个缺憾就更加难以容忍。 沈从容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沈罪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背负着名为愧疚的外壳一刻也不肯放下,甚至为此更改了自己的名字,要用自己的余生来赎罪。 他深爱又亏欠着的女人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念念不忘又悔不当初? 只是沈罪不愿意说,她便也不会问。 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接受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 两人的关系就止于此,是唯一也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说是做回朋友,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她终究没有那么洒脱,这些日子总是下意识地避开他,连话都没与他说过几句。 两个人的关系变成这般模样,似乎也没了什么意思,这次回去后,沈罪可能就会离开了。 沈从容有些难过,又觉得生气,脑子里的思绪乱成一团。 “都怪他。”她愤恨地想着,“他明明爱着别人,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平白乱了她的心?” 可她又没有办法怪他,他救了她的命,还帮了她那么多的忙。 这么一想,沈从容就更憋屈了。 萦绕在周身的味道也变得可憎,她换了个姿势,故意将沈罪的外衣拨到了一边。 沈罪很快就注意到,又走过来重新为她披好。 沈从容继续闭眼装睡,等着他走开。 可这次沈罪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她身边,静静地注视了她很久。 沈从容能清晰地察觉到他有些灼热的视线,她的心提了起来,身体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伪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从容感觉到脸颊有一抹温热的触感小心翼翼地滑过,然后沈罪像是一刻不敢停留般,迅速起身离开了。 她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沈罪刚才用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脸。 第72章 她带着哭腔大喊道…… 沈从容似乎还能感受到脸上那一瞬珍而重之的触碰, 她的心情莫名地低落起来。 她有些不明白,沈罪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看上去那么爱她,却又同时爱着另一个人。 可是人怎么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呢? 沈从容心中烦躁, 不愿再想这些事。 她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想强迫自己睡过去。 这时沈罪突然低低地痛哼了一声, 将沈从容从有些朦胧的睡意中惊醒。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向他, 就见他眉心紧皱,正低头看着自己受过伤的脚踝。 沈从容的心蓦地抽疼了一下, 眼神也软了下来。 关孟洲曾说过,沈罪的脚踝伤得太重, 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严重的话以后走路都会跛脚。 就算恢复的不错,以后阴雨天伤处也会酸痛无力。 沈罪伤好得很快,这些日子东奔西走, 他也表现得毫无异样, 沈从容以为他已经没什么事了。 此时才意识到他只是将伤痛隐藏了起来。 沈罪再没发出一点声音,面无表情地用力揉捏着伤处, 衣角下隐隐约约露出了红肿的脚踝。 沈从容有些着急地坐了起来:“你别动了!” 沈罪惊讶地抬头看向她,沈从容和他对视了片刻, 轻声问道:“很疼吗?” “没有。”沈罪否认道,他不着痕迹地用衣角盖住脚踝, 有些歉疚地说道:“是我吵醒你了吗?” “你都没发出声音,怎么把我吵醒?”沈从容语气有些不好:“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沈罪笑了一下,轻声应道:“好。” 沈从容将他的外衣拿在手里,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 沈罪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就见沈从容直接将外衣塞到了他的怀里。 沈罪以为她是要与自己保持距离,沉默地攥了一下那件外衣, 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沈从容却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低声骂道:“你自己就穿这么薄的一件单衣,还敢将外衣给我?” 沈罪摇了摇头:“我不冷,你穿吧。” 沈从容脸色冷了几分:“穿上。” 沈罪见状,不敢再与她争执,乖乖地穿上了那件黑色的外衣。 衣服上还残留着沈从容身上的清香,沈罪睫毛微微颤动,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 沈从容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她伸手拨开他的衣服,露出了红肿的脚踝。 沈罪没想到她会这样做,有些慌乱地移开腿,就被沈从容直接按住了。 她不容拒绝地摸着他的脚踝,缓缓按摩起来,不像沈罪的动作那么粗暴,她的手法很专业,力道也适中。 她为了给沈见月按摩,专门向关孟洲学习过手法。 虽然以前没有给沈罪按摩过脚踝,但也在关孟洲给他治疗时见过几次,因此能摸索个大概。 第141页 沈罪怔怔地看着沈从容,她正低头认真地为他按摩,温热的手掌恰到好处地揉捏着他的脚踝,所有的伤痛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心也像是飘在云端。 沈从容给他按摩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期间沈罪不想累到她,多次开口阻止,都被她无视了。 沈从容按摩完,又为他的脚踝涂上了一层药膏。 柔软的手指摩挲着他的皮肤,等到涂完,沈从容才发现沈罪的脸色微微泛着红。 沈从容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有些暧昧。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耐心地叮嘱道:“以后不要胡乱揉捏伤处,手法不正确,不仅不能缓解酸痛,还会加重伤势。” “多注意天气,阴雨天来临前,及时做好防护措施,尽量不要出门,非得出门也要穿好厚袜子,千万不能受凉。” “平时定期按摩涂药膏,定期用艾草熏蒸脚踝,等到回到山庄,你也经常去泡泡温汤,这样总能好受一些。” 她自顾自地交代完,见沈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低声问道:“你听见了吗?” 沈罪连忙点了点头:“听见了。” 沈从容像哄小孩子似地说道:“听见了也要做到。” 沈罪低低应了一声。 沈从容其实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沈罪是为了她才受的伤,她不想这个伤痛伴随他的一生。 她柔声问道:“还疼吗?” “不疼。”沈罪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我没什么事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沈从容叹了口气:“不想让我担心,你就快点好起来。” “人生在世,求得不就是舒服随心地活着吗?”沈从容说,“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成日里想着自虐。” 沈罪一愣,答应了下来。 沈罪耳边听着沈从容关心的话语,像在做一场恍如隔世的美梦。 这些天来沈从容不想理他,沈罪怕惹她不快,也一直刻意躲着她。 没想到今晚她会对他说那么多话,还为他按摩了伤处。 沈罪简直受宠若惊。 气氛骤然安静下来,沈罪一向寡言,沈从容也不知再说什么。 她困倦地眨了眨眼,故意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去睡觉了,你也快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沈从容说着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沈罪没有说话,眼睛却一直跟随着她。 沈从容靠在岩壁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沈罪若有似无的视线,心里有些起伏,酝酿了很久都没有睡意。 她突然开口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罪一怔,她依旧闭着眼,那个问题就像是随口一说,但他知道她其实在等着自己回答。 “没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沈罪心里莫名涌上一股不安:“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沈从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总不能一直陪着我们,早晚都会离开的。” 沈罪脸色发白,为什么不能一直陪着她们? 他从来就没想过离开,就只想一辈子守着她们。 她…是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三皇子那里还是个不稳定的因素,你们可能还会有危险,我现在不放心离开。”沈罪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可以让自己留下的正当理由。 沈从容睁开眼睛看向他:“我不是在赶你走,只是希望,如果你有一天要离开的话,可以提前通知我,让我能做好准备。” 沈罪眼眸沉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应了一声。 沈从容看着他落寞迷惘的样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再说什么。 她重新闭上眼睛,脑子里的念头乱糟糟的,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雨就停了,众人继续赶路,官路宽阔平坦,他们坐着马车三天就到了地方。 山庄的轮廓远远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沈从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当初根本没想到会离开这么久,这一去一回,小安然已经七个月大了。 但是这一趟不虚此行,他们治好了蓝竹的伤,找到了沈罪,还带回了苏醒过来的沈见月。 马车终于驶进山庄,沈从容一路为沈见月介绍着风景。 她挽着沈见月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让她住在正房,自己则搬到厢房,母女二人重新住到了一起,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整理好行礼后,沈罪帮着照看小安然,沈从容就带着沈见月和蓝竹在温汤里好好泡了个澡,然后安稳地睡了一觉。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身上的疲乏已经散了大半。 到底还是家里舒服,沈从容身体轻松,也没了什么心事,心情愉悦地走出了门。 她走进正房去找沈见月,就见她正坐在窗台旁绣着东西。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自己没有绣完的小衣服。 沈见月正认真又缓慢地替她接着绣了下去。 小安然正睡在她旁边的婴儿车里。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为她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这场景美好得不似人间,沈从容莫名其妙湿了眼。 沈见月无意间与她的视线相对,才发现她在这里,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可算是醒了,肚子饿不饿?” 第142页 沈从容点了点头。 “桌上有点心,你先垫垫肚子。”沈见月将手里的衣服放下,起身说道:“我去给你热热饭。” 沈从容拦住她:“别麻烦了,一会一起吃午饭就行了。” “那我去给你盛点粥。”沈见月说道。 “我一会自己去。”沈从容拉着她坐了下来,看着放在一旁的小衣服,故意转移了话题:“您怎么也不多休息会,还做起了绣活。” “我就是闲来无事,看房里有你为小安然绣了一半的衣服,就想拿起来练练手。” 她叹了一口气:“不中用了,如今连针都拿不稳,多半晌才绣了这么一点。” 她的手还是不太灵活,因此绣得很慢。 “哪有?”沈从容一脸的不同意:“您的手艺还是那么精湛。” “哪里精湛了?”沈见月知道她是在哄自己,眼里却也多了些笑意:“比从前差了太多。” “慢慢来嘛。”沈从容:“您养好了身体,这些都不是问题。” 沈从容突然想起了什么,蹲在她身边,抱着她的腰撒娇:“我的孔雀团扇丢了,您再给我缝一个。” 沈见月有些疑惑:“你当时不是没带走吗,怎么弄丢的?” 沈从容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就是说啊,我只在家里找到了嫁衣和喜被,没有找到我的扇子。” 看来沈见月并不知道叶家的那些人抢了她的绣品,沈从容悄悄松了一口气。 沈见月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知道了,重新给你绣。” “不用着急,您现在先休养身体,以后有的是时间。”沈从容将头埋在她怀里,轻声说道:“你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这比什么都重要。” 沈见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心疼地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沈从容摇了摇头,说了声“没关系”。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往后的日子都是美满的,那就足够了。 沈见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趁着这个机会又问道:“你给娘说说,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叶家人对你好吗?” “挺好的。”沈从容避重就轻地给她讲了一些趣事,比如花灯节出去游玩,再比如通过卖画认识了元荔。 她讲得生动有趣,沈见月听得眉开眼笑,只是笑完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从容握着她的手晃了晃:“怎么了?” 沈见月捏了捏她的脸:“每次问你就给我讲这些趣事,可生活里不会总是快乐,可你却从不跟我说你的委屈和难过。” “没有啊。”沈从容解释道:“我是觉得都过去了,就没什么好说的。” 沈见月眼含担忧地看着她:“你越不说,我这心里越觉得不安。” “您别多想。”沈从容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您如果想知道的话,我什么都会告诉您的。 她斟酌着字句,正想说话,这时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没多久关孟洲出现在门口。 他手里提着药箱,来给沈见月针灸,沈从容起身让出位置,刚才的话也中断了。 沈见月对着关孟洲笑了一下,问道:“住得还习惯吧?” 关孟洲点了点头:“这里环境很好,我很喜欢。” 沈见月:“那就好。” 关孟洲看了眼旁边绣了一多半的小衣服:“可以做些绣活训练一下手指的灵活度,但不可太过操劳。” 沈见月应了一声:“我会注意的。” 两人说着很平常的话,但却透着一种无可名状的默契。 沈从容抱着小安然,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到了傍晚,沈从容和蓝竹带着小安然去后山散步,看见了一整天不见人影的沈罪。 沈从容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正在用泥浆修砌围墙。 这段围墙不知怎地塌了半截,它位于偏僻的角落,旁边有茂盛的灌木遮挡着,也不知沈罪是怎么发现的。 沈罪抬眼看向她,说道:“这里脏,你离远点吧。” 沈从容没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罪眉心皱起,神情有些严肃:“看墙体断裂的痕迹,像是有人故意破坏的。” 沈从容下意识地睁大了眼:“什么?” 沈罪说道:“也不一定是人为,或许是我判断错了。” 不管是不是人为,小心些总是没错,沈从容也没了心情散步。 她将小安然送回了院子,让石荣和蓝竹照看她,自己则换了身轻便的衣裳,用木钗挽起头发,用篮子装了些工具,快步回到了后山断墙处。 沈罪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沈从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来帮你啊。” “不用,我来就行”,沈罪连忙劝阻她,“你快回去吧,这里太脏了。” 沈从容一点也不听劝,自顾自地走到沈罪身边,她套上一双黑色的手衣,又将另一双递给沈罪。 沈罪摇头拒绝:“我手已经脏了,就不用了。” “不行,这泥浆太伤手了。”沈从容却很坚持:“你可以洗了手再戴。” 说着她从篮子里拿出水壶,用里面的清水给沈罪洗了洗手,然后让他甩干水珠,戴上了手衣。 然后她拿着一把抹刀走到他身边,认真地观察着他的动作。 砌墙所用的泥浆是沈罪自己调制的,他的动作也很娴熟,一看就是以前做过这种活计,沈从容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做这些的?” 第143页 沈罪下意识地回答道:“以前在边关经常修筑防御工事,所以……” 他似乎反应了过来,没再说下去,沈从容面上没什么反应,实际上却已经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原来他还在边关当过兵。 看沈罪的反应,似乎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她便没有追问。 沈从容学东西本来就快,做事又认真,通过自己的观察,再加上沈罪的指导,很快就掌握了砌墙的技巧,砌得又快又好。 沈罪都有些难以置信。 沈从容面上云淡风轻,可是眼睛轻飘飘地暼他一眼,里面是藏不住的得意。 沈罪暗暗笑了一声,觉得她可爱又迷人,心也软成了一团。 墙砌到了高处,沈罪跳了上去,沈从容则在下面给他递砖,两个人通力合作,很快就完成了。 沈罪将最后一块砖砌好,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沈从容有些羡慕地说道:“我也好想会轻功啊。” 沈罪以前答应过教她,她却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学。 “对你来说,不太难的。”沈罪说道,“你想学的话,我明日就可以教你。” 沈从容欢喜地应下:“好啊。”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两个人收拾了工具,一起向前院走去。 这番合作下来,两人不再那么尴尬,有些恢复了从前相处时的状态。 他们聊起可能会破坏围墙的人,沈从容皱了皱眉,猜测道:“会不会是三皇子又派来了人?” 思来想去,她能想到的最别有用心的敌人也就只有他了。 沈罪也有此猜测,但还是不能确定。 看沈从容脸色有些不好,他安慰道:“别担心,我会经常过来巡查的。” 也只能如此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你了。” 沈罪摆了摆手:“没什么。” 谁都没想到,沈罪还没来得及巡查,当晚就出了事。 这天深夜,庄子里的灯都熄灭了,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而后山隐蔽的墙角处,刚刚砌好的砖墙被人重新砸毁,几个衣衫破烂的人踏着一地的碎石走了进来。 这些人似乎很熟悉这个庄子,飞快地朝着沈从容所在的院子跑去。 他们到了地方,用力撞开了院子的门,毫不迟疑地向着正房冲了过去。 沈从容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又想起被人破坏的围墙,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透过窗户向外看去,透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几个诡异的黑色的身影正在用力地撞着正房的门。 门很快就被撞倒了,那些人眼看就要闯进去,沈从容心里一急,直接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听见她的声音,停下了脚步,然后动作一致地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清淡的月色下,他们的模样如出一辙的瘆人,惨白的脸和血红的唇,而那双空洞的眼睛则直勾勾地看着她。 沈从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 几个人已经如同鬼魅般向她冲了过来,她猛地关上了窗子,又颤抖着手拉上了插销。 他们竟然用头对着窗户“咚咚”地撞了起来,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窗户眼看就要被撞烂,沈见月房里的灯亮了起来,她也发现了不对劲,透过窗户看过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人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如预想那般被吸引走,他们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撞起窗户。 沈从容咬着牙用力将桌子抵着窗户,又放了很多箱子在上面增加重量。 这只稍稍拖延了一些时间,“砰”地一声,整个窗户框都掉落了下来。 那几人一个接一个顺着窗户飞速爬了进来,他们动作僵硬,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沈从容惊叫一声,她抱起小安然退到了门边,在他们靠近前打开门跑了出去。 迎面正好遇见了跑过来的沈见月,沈从容顾不得多说,将小安然塞到她的怀里。 然后又跑回门边,直接把门从外面插上了。 几个人又“咣咣”地撞起门来,沈从容连气都来不及喘,一手抱着小安然,一手拉着沈见月就向外跑去。 身后传来门被撞倒的声音,沈从容她们也到了院门口。 可就在这时,沈见月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她的身体还很虚弱,承受不了这么剧烈的运动。 沈从容焦急地想扶起她,沈见月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大喊道:“别管我,你快带着孩子走。” 沈从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怪人已经近在咫尺,她一咬牙转身半趴在沈见月身上,牢牢地护着她和孩子。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似乎已经可以感受到那些人腥臭的呼吸声。 不安如同锁链一样狠狠地勒着她的心脏,她紧紧闭着双眼,带着哭腔大喊道:“沈罪!”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锋利的风声呼啸而过,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身后倒是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从容缓缓睁开眼看过去。 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沈罪一袭黑衣,神情冷到了极点,他的腰背如大树一般挺拔,手持一把锋利的宝剑,密不透风地护在她们前面。 第73章 “对不起,我是陆…… 沈从容还来不及和沈罪说什么, 摔在地上的药人们就以一种极其诡异地姿势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144页 他们的身体僵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沈罪脸色阴沉,锋利的剑刃指向他们, 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人并不惊慌,他们咧开嘴露出一个苍白僵硬的笑, 从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门随风晃动的声音,让人听得浑身不舒服。 就在沈罪想要上前解决他们的时候, 那几人嘴里一动,似乎咬破了什么东西, 有血丝顺着嘴角渗了出来。 接着几个人眼睛变得通红,在浓重的夜色里散发出妖异的红光,他们眼神阴冷地看了眼沈罪,竟直直地冲着他扑了过去。 沈罪闪身躲过几人的包围, 手微微用力, 一道剑光划过他们的脖颈。 那剑确确实实划破了他们的脖子,但却没有鲜血喷涌出来, 这一剑像是划在了腐朽的木头上。 沈罪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飞快地向后闪身而去。 果然, 那几人丝毫不受影响,眼里凶恶的红光更甚, 嗓子不断地发出“嗬嗬”的声音,又向着沈罪冲了过去。 沈罪面色沉重,剑招也越来越凌厉,可这些人的骨头坚硬如铁,不仅没伤到他们,剑却被豁出了两道缺口。 更加诡异地是, 本来没功夫的几人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内力和功夫都突飞猛进,慢慢竟能和沈罪打个平手。 这一幕实在是超出了正常人的认知,沈从容的心不安地跳动着。 她让沈见月带着小安然躲在了门外不远处,庄子里其他地方可能还会有这种怪人,她不敢让她们走远。 她独自守在门边,焦躁不安地看着沈罪与几人缠斗。 随着时间的推进,形势也越来越不乐观,这些怪人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仅不会受伤流血,功力还越来越强。 与之相反,沈罪的体力却在飞速地消耗,他挥剑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沈从容焦躁不安地攥紧了手心。 沈从容都看出了这些,战场中间的沈罪当然更加心知肚明。 他看了一眼门口还没离开的沈从容,催促道:“从容,你们快离开这里!” 沈从容不想留沈罪一人在这里,可她又帮不上什么忙,在这里也只能徒增他的负担,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与沈罪缠斗的其中一个怪人竟然直接冲着沈从容而来。 “小心!”沈罪大喊道。 沈从容猛地关上院门,那怪人“砰”地一声撞在门上。 她用木板插上门,透过门缝与那怪人怨毒的视线正好对上,吓得她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那人“嗬嗬”地笑了起来,然后飞起用力一踹,竟直接将木门踹倒了。 沈从容心下一凛,没想到这怪人功力此时已经强到了这个地步。 那怪人阴笑着向她扑来,沈见月担心地大喊道:“容儿!” 沈从容却并没有闪躲,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那怪人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一脸怒气地朝沈从容伸出手,露出自己尖锐的黑色指甲。 可还没等碰到沈从容,他就被人狠狠地踹到了一边。 是沈罪摆脱了其他人,赶了过来,他用力将沈从容拉进怀里,搂着她的腰飞快地后退了两步。 那几个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沈从容皱眉怒骂道:“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沈罪沉默片刻,回答道:“这是药人。” 沈从容不太懂:“什么?” 沈罪却顾不上解释,他将沈从容带到安全的位置,又转身迎向药人,眸中带着冷冽的杀气,残暴的剑招径直向着刚才想伤害沈从容的那个怪人而去。 沈从容的剑刺向那人的眼睛,他的头不受控制地闪躲了一下,眼神中露出一丝畏惧。 沈从容立刻明白了什么,大喊道:“眼睛,刺他的眼睛!” 她话音刚落,剑就顺着眼睛刺穿了他的头颅。 那个药人顿了一下,接着整个身体轰然倒地。 这果然是他们的弱点,沈从容稍稍松了口气。 知道弱点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沈罪的剑光在夜色中铮铮作响,而那些怪人在他直逼要害的攻击中节节败退。 这时关孟洲,石荣和蓝竹带着十几人下人赶了过来。 石荣见状,二话不说,加入了战斗。 关孟洲则来到了沈见月身边,眉目阴郁地看着那几个人,难以置信地说道:“药人?” 沈从容转身看向他:“你也知道他们?” 关孟洲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 这时石荣一着不慎,被一个药人用黑色指甲划伤了胳膊,他皱了皱眉,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和他打斗着。 可是没多久,他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猛地摔倒在了地上。 那个药人想趁此机会杀了他,尖锐的指甲对着他的心脏用力地刺了下去。 “石荣!”沈从容有些惊慌地喊道。 “噗嗤”一声,是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 在那药人触碰到石荣的前一秒,沈罪先解决了他。 沈罪用力将剑从他眼眶里拔了出来,上面沾染了一些黑血,它们迸溅在地上的草丛里,发出了“滋拉”一声。 草丛一瞬间枯萎下来,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再没有一点生机。 第145页 这些药人的血里有毒! 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沈从容和沈罪对视一眼,忍不住嘱咐道:“小心!” 沈罪点了点头,回身一脚将逼近的药人踹了出去。 关孟洲俯身观察着石荣胳膊上已经黑了一大片的伤口,神情显得极为沉重。 沈从容有些不安地问道:“情况很严重吗?” 关孟洲用银针封住了他伤口处的几处穴道,沉声说道:“这毒很烈,这么短时间就蔓延开了,必须尽快解毒。” 沈从容立刻问道:“那该怎么解毒?” 关孟洲沉默片刻,看向沈罪那边。 剩下的药人们完全不是沈罪的对手,在杀气凌冽的剑光下,一个又一个的药人倒下。 “铛”地一声,沈罪神情漠然地拔出了剑,看都没再看一眼,转身向着沈从容的方向走来。 而最后的那个药人在原地直直地站了一会,接着整个身体重重地向后摔在了地上,彻底没了动静。 沈从容迎上去,仔细地检查着他的身体,担心地询问道:“你没受伤吧?” 对上沈从容关切的眼神,沈罪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没事。” 他看向昏迷的石荣,问道:“他怎么样了?” 关孟洲神色凝重:“不太乐观,先将他搬到房间里去吧,我需要好好研究一下解毒的方子。” 两人下人帮着关孟洲将石荣抬回了院子里。 今晚实在有些不安生,众人也都睡不着了,以防再发生意外,他们决定都挤在一个院子里。 蓝竹,沈见月和小安然都跟着关孟洲他们离开,这里只剩下沈从容和沈罪。 沈从容看了一眼这些面目可怖的药人,问道:“他们应该怎么处理?” 关孟洲刚才走得急,她也没来得及询问他。 沈罪想了想,说道:“先放在一起吧,等天亮了再说。” 沈从容点头同意,沈罪用布条在手上缠绕了几层,然后将尸体并排放到了一起。 沈从容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视线扫过这些来历不明的药人,心中还有些惊魂未定。 她开口问道:“药人是什么?” 沈罪将一具药人尸体扔在地上,回答道:“药人是在人将死未死时在特制的药水里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的怨毒傀儡。” “这些人全身剧毒,刀枪不入,没有意识,只听命于制成他们的人。” “我曾经在一本杂书上看过药人的介绍,本以为只是道听途说,没想到真的有人用这种恶毒的法子制成了药人。” 沈从容听得直皱眉,她倒是从来没听闻过这类传闻,想想都觉得残忍到了极致。 “看来那截断了的围墙就是他们破坏的”,沈从容神色凝重:“制成这些药人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又为什么用他们来对付我们?” 这药人的制作工序凶残又繁琐,得到一个就十分不易。 是谁这么舍得下血本,又对她有如此深仇大恨,一下子派出好几个来对付她。 今夜其实十分凶险,沈罪都差点在药人的围堵下失手,一个不小心,他们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可能会丧身于此处。 沈罪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药人们。 而沈从容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她和沈罪对视了一眼,便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 思来想去,也只有三皇子,与沈从容有过节,又有这个实力。 她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三皇子还真是小气到了极致,三番五次找我这个小人物的麻烦,一次又一次地想置我于此地。” “陆大人怎么回事?还没有找到账本吗?怎么还让他在外面蹦跶?” 说是这样说,沈从容和沈罪却都知道没有那么容易。 三皇子怎么说也是皇子,他的母妃嘉贵妃又极为得宠,想拉下下马怕是极不容易。 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还会被他反将一军。 沈从容忧虑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恐怕还没完。” 沈罪从药人身上收回视线,在心里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不要担心。”他轻声说道,“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沈从容不解地看向他,沈罪却没有解释,他低头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剑,一边说道:“我们走吧。” 两个人向院子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声。 沈从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猛地转过头去看,在看清身后的情况时,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眸,心中翻涌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就在两人不远处,那些本该死了的药人们竟然一个又一个地站了起来。 沈罪神色冷峻,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将沈从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那些药人却并没有再冲上来,他们的一只眼睛都被沈罪用剑穿透,眼下渗出黑色的血,另一只眼则仍然是阴冷地红眸。 他们就用那只仅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两人,像在注视着死人一般。 两人与他们沉默地对峙着,那些药人这时一起歪了歪头,嘴角扯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对着两人“嗬嗬”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回荡在寂静的黑夜里,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沈从容不安地攥紧了沈罪的衣服,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事的,你先离开,我会彻底解决他们。” 第146页 只是还没等沈从容迈出脚步,那些药人们眼里的红更加妖异,他们的身体发出“噼啦啪啦”的响声。 沈罪意识到不对,揽着沈从容就向后飞身而去。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药人“砰”地一声,就在一瞬间,全都变成了扑面而来的血雾。 沈罪躲闪不及,飞快地背过身去,将沈从容密不透风地护在了怀里。 那些血雾全都洒在了沈罪的背上,他痛得忍不住闷哼一声,抱着沈从容的胳膊下意识地紧了一些。 沈从容闻到了沈罪身上传来的灼烧皮肉的味道,她惊慌地抬头看向他,却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而他的唇色竟然已经发黑,像是马上就要死去。 沈从容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不知所措地去摸他的脸:“沈罪,你怎么了?” 沈罪背部像是有火在烧,他知道那是药人血里的毒素灼烧了他的皮肤,又透过皮肤渗透进了他的身体。 他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意识也在慢慢变得昏沉。 他似乎快要死了。 沈从容转头对着院子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关孟洲!你快过来!沈罪中毒了!”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惶恐和绝望:“你快过来看看他!快来啊!” 沈罪感受到了沈从容颤抖不安的身体,努力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脸,却摸到了一脸的泪水。 他缓了口气,开口的声音略显沉滞,轻声安抚道:“别哭。” 沈从容握着他冰凉的手,崩溃地哭了出来:“沈罪,求求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沈罪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可他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从容,像是要将她牢牢地记在心里。 沈从容毫不闪躲地与他对视,然后突然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冰凉与炽热相融,柔软与棱角触碰,沈罪仿佛在这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人间极乐。 他冰冷的心脏仿佛重新沸腾起来,后背的伤痛也全都远去,他的身体仿佛飘了起来,在这一刻被拉长的时间里,他仿佛触摸到了永恒。 沈罪觉得就是此刻死去,便也值了。 可他又实在是不甘心。 他还想去杀掉三皇子,还想继续守护沈从容,还想看着小安然长大…… 可是不甘心也没有办法,人的生死从来由不得自己。 他已经足够幸运了,有过重来一次的机会,多少弥补了一些罪孽。 可他不愿意沈从容为他的死而觉得难过和悲伤。 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只能用脸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 “不用为我难过。”他的眼角滑下一滴不易察觉的眼泪:“我骗了你。” “对不起,我是陆廷理。” 第74章 “这是我欠你的。…… “什么?”沈从容怔怔地看着他, 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沈罪又说了一句,明明是在道歉,语气里却带着告别的意味。 沈从容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是沈罪啊, 怎么会是陆廷理?” 他没有说话,眼眸沉涩, 似乎含着千万种情绪。 沈从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还没缕清思绪,沈罪的手就无力地垂着, 他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 沈从容心中恐惧,再顾不上别的, 用力握紧他的手,哽咽着说道:“不管你是谁,都要好好地活着。” 沈罪对着她虚弱地笑了一下,用尽力气看了她最后一眼。 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倒在了她的怀里。 沈从容抱着他, 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可他的身体在无法阻挡地变得僵硬和冰冷。 这时关孟洲终于赶了过来,在看清情况后, 连忙用银针封住沈罪的主要穴道。 沈从容看向他,焦急地问道:“他没事吧?” 关孟洲没有回答, 脸色却有些难看。 沈从容的心沉了下去。 她红着眼恳求道:“求求你,一定要将他救回来。” 关孟洲叹了口气:“我会尽力的。” 黎明的霞光洒落在院子里,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枯萎的野草和黑了一片的土地,是那些药人切实存在过的痕迹,提醒着沈从容昨夜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 两个下人按照关孟洲的吩咐,用土将庄子里被毒血污染的地方掩埋干净。 姚松也带着二十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赶了过来,庄子里的两个主要战斗力如今都昏迷不醒,沈从容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昨夜便给他写了信。 沈从容静静地守在沈罪的身边,他全无意识地趴在床上,后背裸露着,露出了可怖的伤口。 药人自爆而成的血雾毒性极烈,不仅灼伤了沈罪的后背,毒素还迅速蔓延至全身。 幸好关孟洲及时封住了他的穴道,否则他昨夜就已经没命了。 只是他此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关孟洲先给沈罪灌了两大碗解毒的汤药,又划破他的指尖,用银针将被毒素侵蚀的血液逼出来。 接满了整整两盆的黑血,沈罪的血液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这么折腾了一场,沈罪的面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微弱到了极点,但生命体征总算平稳下来。 这样其实只能暂时拖延毒发的时间,要想彻底解毒,还要研究出解毒的药方。 关孟洲交代她们每个时辰都给沈罪和石荣灌一碗汤药,接着就钻进房间研制药方去了。 第147页 沈从容去看了看石荣,他的伤势较轻,救治也及时,状况倒比沈罪好很多。 沈从容嘱咐下人们好好照看他,就又回到了沈罪身边。 他背上的伤口被毒素灼伤得很严重,看着就十分惨烈,沈从容小心翼翼地为他涂抹上伤药。 她光看着都觉得难以忍受的伤口,沈罪却自始至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从容涂完药,失神地看着昏睡不醒的沈罪,突然想起他昏迷前说的话。 他竟然说他是陆廷理。 沈从容有些抗拒地皱了皱眉,她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陆廷理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她亲眼见过他的尸体,还为他守过灵。 更何况,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对她的态度也完全不同。 陆廷理另有所爱,躲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像沈罪一样守在她的身边,对她那么好? 沈从容怎么也无法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她又想起沈罪有一个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陆廷理,他心中的那个人不就是于月巧? 沈从容下意识地排斥这个念头,她闭了闭眼,将这个令人不快的想法赶出脑海。 沈罪当时中了毒,可能只是脑子不太清醒地说了句胡话而已。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所有人都挤在一个院子里。 姚松带着人将后山那段又被破坏的围墙重新修整好,然后安排护卫轮流在院门口巡逻。 关孟洲说药人的制作过程残忍又繁琐,因此数目极其稀少,那晚闯进来的药人可能就是幕后黑手仅有的几个了。 沈从容却不敢掉以轻心,那些诡异的药人杀伤力实在太大,她实在是怕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十天过去,山庄里倒没再出现什么异常,这让沈从容稍稍松了口气。 关孟洲三日前就制出了解毒的药丸,石荣在吃下药丸的第二天就醒了过来,蓝竹在照看他。 而沈罪却因为中毒太深,一直昏迷不醒。 沈从容内心焦灼不安,却也只能等待。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守在沈罪身边,先用巾帕给他擦了擦脸,又将他半抱在怀里,喂他喝了些水。 接着她又熟练地给沈罪翻了个身,为他的后背涂了些药膏。 都收拾妥当后,她拿起一个磨刀,小心地为沈罪修剪起指甲。 她轻柔地握着他的指尖,专注又认真地动作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罪一眨不眨地看着沈从容,眼神柔软又难过,心里溢满沉甸甸的情愫。 他刚才其实就已经醒了,只是怎么也睁不开眼,但身体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沈从容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被她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仿佛他是一个值得被珍惜的人。 他的心变得莫名脆弱起来,眼底泛起潮湿的雾气。 可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好。 这时沈从容柔软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他的手心,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从他心上飘过。 他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手指,沈从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来,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沈从容一愣,接着激动地说道:“你醒了!” 沈罪想要张口说话,嗓子却因为干哑发不出声音,他的眼里流出一抹笑意,对着沈从容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沈从容轻轻地攥着他的手,神情执拗又认真:“是我应该谢谢你。” 两个人彼此对视着,气氛有些暧昧不清。 沈从容眼神有些闪躲,却并没有松开握着他的手。 她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两人的关系,就这样顺其自然吧。 两个人很明显都还记得沈罪昏迷前的那个吻。 沈从容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想法,她以为沈罪要死了,而在死亡面前,似乎一切阻碍都变得渺小起来,她就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冲动一次。 沈罪当然更不会忘记,那是他活了两辈子的时间里,最美好的时刻。 每当想起那个吻,他的心上都像是盛开了千万朵烟花,绚烂又震撼。 两人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沈从容看着到了吃药的时间,便拿出解毒药丸让沈罪吞下,然后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递给了他一杯蜂蜜水。 沈罪笑了一下,顺从地喝了下去。 这时关孟洲过来查看沈罪的情况,沈从容这才松开他的手,起身站到了一边。 关孟洲为沈罪把了脉,神情却有些凝重。 沈从容心紧绷着,不安地问道:“怎么了?他的毒还是没解吗?” “毒是解了。”关孟洲皱眉说道,“但他身体的损伤却是补不回来了。” 沈从容似懂非懂:“这是什么意思?” 关孟洲说道:“意思就是,他以后都得好好养着身体,不能再动武了。” 沈从容脸色一白,怔怔地看向沈罪。 他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难过。 可沈从容知道他一定不好受。 能练成如此高超的武功,不仅要有强大的天赋,还要付出无数个日夜的努力。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如今却化为了乌有。 没人可以毫无波澜地接受。 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关孟洲沉吟片刻,再次向沈罪解释道:“这个毒素太过霸道,对你的心肺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你以后稍微劳累,可能都会觉得痛苦。” 第148页 可能是沈从容的脸色太过吓人,关孟洲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先养段日子吧,说不定就好了呢。” 说完他没再停留,直接离开了房间。 沈从容六神无主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她的眼里满是愧疚,喉间像是哽着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容,我没事的。”沈罪微笑着看她:“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要难过?” 他一说话,沈从容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 沈罪神色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地为她擦着眼泪:“你,你别哭啊。” “对不起。”沈从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她哽咽着说道:“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 “怎么会是因为你?”沈罪轻声安慰道:“不是那些药人伤的我吗?” 沈从容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为了护着我,你自己一定可以躲开的。” 沈罪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反应不及时,也没想到他们会自爆。” “可你本来就不应该遭遇这些啊?”沈从容陷入了自己的负面情绪里,“那些药人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你。” “你给我金子了,是我没要;你还给我画了很多幅画,我很喜欢。”沈罪说,“能帮你我就很开心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沈从容前段时间刚送给他一幅《山雾》,悬崖间缭绕的云雾,隐隐约约有一个洞口,里面亮着昏黄的灯火。 正是他受伤被困的那个山洞。 明明是险峻巍峨的景象,却给人一种宁静古朴的感受。 沈罪看到这幅画,总能想起他们两个人在那个山洞里独处的时光,心情就会变得安宁又沉静。 沈从容听不进去他的话,她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任凭眼泪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语气痛苦地说道:“好像在我的身边,你就一直在受伤。” 沈罪沉默片刻,说道:“这是我欠你的。” 沈从容听而不闻,她有些自我厌弃地说道:“我不该将你强留在我身边的。” “不是你强留我,是我主动来到你身边的。”沈罪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不记得了吗,从容。” “我告诉过你的,我是陆廷理。”沈罪神情极为黯淡,他自嘲地说道,“因此你不必觉得愧疚,你所遭遇的这些无妄之灾,都是因为我。” 第75章 “别担心,让我好…… 沈从容闻言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她的眼睛哭得通红,皱着眉看向沈罪:“你怎么还在说胡话?” 沈罪安静地看了她一会,轻声说道:“我没有说胡话。” “这事情说来的确令人难以相信”, 沈罪像是站上刑台的罪犯,诚实又绝望地交代着自己的罪行:“我确实是陆廷理。” 沈从容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眼里还含着未干的泪, 摇着头喃喃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呢?” “他已经死了啊”,沈从容说道, “我亲眼见过他的尸体。” “而且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啊”,沈从容语无伦次地说道:“他, 他很讨厌我,连见都不想见我,又怎么会像你一样守在我的身边,还对我那么好。” 沈罪好到她一度不知该怎么回报他。 “你们的相貌身高都不一样, 声音不一样, 喜好也不一样。” 沈从容绞尽脑汁地列举着两人的不同之处。 可她对陆廷理的了解实在是太匮乏了,当时凭着一股悸动嫁给了他, 却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 他们只见了廖廖几面,话也没说过几句, 说是夫妻,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她甚至都有些记不起陆廷理的模样。 所以此时任凭她怎么回想, 也再说不出什么。 沈罪一直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难过。 沈从容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高声音说道:“陆永同见过你啊,如果你真的是陆廷理,他又怎么会认不出你?” “而且你武功那么高强,陆廷理他……”说到这里, 她猛然间停了下来。 这不是两人的不同,反而是他们的相同之处。 沈从容神色恍惚地回想着,那个拿着花灯从湖面上飘然而过的身影和沈罪从清川镇的院子里飞到二楼的身影仿佛重合在了一起。 这个念头像是一个引线,点燃了所有不合情理的端倪。 对她和小安然好到无以复加的沈罪,昏迷时向她说对不起的沈罪,还有第二日突然改变态度的陆永同…… 过往种种从她眼前浮光般掠过,脑海里闪过千万种念头,却又在顷刻间崩塌,最后只剩下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沈罪就是陆廷理。 “不会的。”沈从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脸色发白,对着沈罪勉强笑了一下:“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 沈罪看出了她的抗拒,心脏猛烈地抽疼着。 他在说出这一切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等到真正面对时,还是免不了痛彻心扉。 “对不起啊。”他眼眶泛着红,无比悲伤地看着她:“我也希望我就只是沈罪,可我不想再骗你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新婚那夜,你摔碎酒杯,用碎片为我割开了身上的绳索,我摆脱束缚后,却砸烂窗户离开了。” 第149页 他们的共同记忆本来就少,好像只有这件事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事。 果然,沈从容听到他的话,慢慢地收敛了表情,眼神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若是在人世间还有未断的因果,死后是不会直接下轮回的”,沈罪不敢看她,低声说道,“要一直牵绊在人间,直到了却因果才能离开。” “而我未了的因果就是小安然,我要在她出世后和她对视一眼才能离开,我的魂魄因此一直留在你的身边。”沈罪惨淡地笑了一声:“我也真是可笑,死后才看清了一些人和事,发现自己活得愚蠢又糊涂。” 沈罪将自己死后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一遍。 讲到小安然出生后,他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离开,因此受伤昏迷,等醒来时就已经在这具身体里重生了。 沈从容突然问道:“他就是吴因吗?” 沈罪一愣,再次惊叹于她的敏锐,他点头应了一声。 “所以我并不是什么无私的好人。”沈罪嘲弄地扯了下嘴角:“我是占用了他的身体,因为过意不去才会替他复仇。” 沈从容再次沉默下来,沈罪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果然对他失望了吧。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重生后就去找了你,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沈从容此时看上去冷静得可怕:“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为什么不回江启城继续做你的陆公子?”沈从容说道,“死而复生的确离奇,但让陆永同相信你也并不是难事,不是吗?” 沈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从容莫名笑了一下:“或者他其实已经知道你的身份?” “他本来是想从我这里抢走小安然,第二日却态度大变,是你去找了他吧?” 沈罪轻轻点了点头。 沈从容是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可一旦有了方向,她就变得比任何人都要敏锐,可以轻易地找到那些隐藏在线索里的答案。 沈从容又问道:“所以你为什么没跟他一起离开?” “我放心不下你们。”沈罪轻声回答道。 “是吗?”沈从容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下沈罪的话:“放心不下。” “我是因为你手中所谓的账本才会被三皇子追杀,你的确应该放心不下。”沈从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所以你留在我身边,对我那么好,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连累了我,放心不下吗?” 沈罪连忙摇头:“不只是这样。” 沈从容:“那还有什么原因?” “是因为爱你。”他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道。 因为爱她,心疼她,想要一直保护她,想留在她的身边弥补她,一直对她好。 他想告诉她,其实在新房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爱上了她,他从始至终也只爱过她一个人。 可在那些他曾伤害过她的事实面前,一切言语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没有脸辩解什么,也根本不配说爱她。 “这么难回答吗?”见沈罪沉默不语,沈从容轻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那是因为小安然?” “有这个原因。”沈罪点了点头,提到小安然,他的眼里闪过痛苦和歉疚:“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 “这只是一个意外,你不用知道,我也本来就没想告诉你,所以你不用觉得抱歉。”那一夜对沈从容来说是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她并不想提起有关的话题,只说道:“我可以好好养育自己的女儿,并不需要你的参与。” 沈罪知道她是在与他划清界限,他苦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从来没有妄想过与小安然相认。” “我不仅没有好好照顾你们,还连累你在山洞里生产,让你们母女遭遇了那么多磨难。”沈罪自我厌弃地说道,“我不配做你的夫君,也没有资格做小安然的父亲。” 他无话可说,是他自己弄丢了本属于他的资格。 “包括这次药人的事,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我。”沈罪紧紧闭了下眼,“所以你不用觉得愧疚,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沈从容不知在想什么,她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深爱过又亏欠着的那个人,是我吗?” 沈罪沉默良久,回答道:“是你。” 从来都是你。 沈从容以前一直想知道,沈罪深爱着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当初又发生了什么事,要让他用余生来赎罪? 如今终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却觉得无比荒诞。 那个女人原来就是她自己。 听故事的人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故事里的人。 沈从容有些茫然:“那于月巧呢?” 他爱着的不是于月巧吗,也因为她才会丢了性命。 她问完就有些后悔。 好像显得自己有多在乎似的。 可她只是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自己问他这么多问题,是想得到什么答案。 可什么答案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她的心里缠成了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思绪。 沈罪听到她的问题,心就像是被谁狠狠地攥住了。 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再听到于月巧的名字。 可这个人是他们之间无法忽视的伤痛。 第150页 在沈从容看来,他当时的确因为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 “我并不爱她”,即使听起来像是可耻的狡辩,沈罪还是想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清楚,他努力组织着自己的措辞:“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一个书生在中举后毁了婚约,那个女人因此自杀了。” “这个故事对我影响很深,以至于后来于家败落,于月巧不知所踪,我还一直在找她,因为我不愿意做背信弃义之人。” “可是后来父亲强压着我娶了你,我觉得自己违背了承诺,对他也有诸多不满,因此便故意冷落无视你。” “我从来就不讨厌你,是我太懦弱了,怕自己越陷越深,所以不敢接近你。” “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在婚房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心动了,后来也经常不受控制地梦见你。”沈罪语气冷漠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我痛恨自己内心的不坚定,不愿意承认自己那么轻易地爱上了你,正好于月巧突然出现,我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便以此为借口搬了出来。” “我并没有与她住在一起,我送给了她一个院子,去看过她几次。”沈罪说,“我们只在年纪很小时见过几次,熟悉都谈不上,更不用说什么情爱了,长大后再见面就更陌生了,话都说不上几句。” “我没有碰过她,也没给过她什么和离书和书信”,他顿了一下,才说道:“和离书的确是我写的,是我在我们刚成婚时写下的,说着要尽早拿给你,却总是自己找理由拖延下去。” “和离书应该是她在我死后寻找账本时找到的,至于书信,完全是她捏造的。”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在她和三皇子的设计下中毒身亡。”他讽刺地笑了一声,“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也算是我咎由自取吧。”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可笑,你就当作笑话听一听吧。”沈罪神情认真地看着她,“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她根本不配与你相提并论。” “我愚蠢又自以为是,做错了太多事,也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伤害,你不用原谅我。”沈罪最后说道,“这段时间能有机会守在你身边,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沈从容则一直在安静地听着,她的神情淡淡地,看不出在想什么。 沈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从容的神色,紧张地攥紧了手心。 他不知道沈从容会有什么反应,是怒骂他,斥责他,嘲讽他,还是冷漠地远离他。 他曾设想过无数种沈从容的反应,却独独不是眼前这一种。 沈从容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开口说话,却是问他:“喝水吗?” 沈罪一愣,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沈从容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沈罪下意识地接了过来,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喝吧,喝完好好休息。”沈从容若无其事地叮嘱他:“你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又说了那么多话,要多注意休息。” 沈罪应了一声,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就算她让他去死,他都甘之如饴。 沈从容当然不会让他去死,她也没再做其他事。 她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你休息吧,我去看看小安然。” 她说完就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沈罪内心升起一种莫名地恐惧,他有些慌乱地喊了她一声:“从容。” 沈从容停下了脚步,她转头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别担心,让我好好想想。” 第76章 “不疼。”…… 沈从容走到了院子里, 看着眼前的竹林怔怔地出着神。 她回想着沈罪刚才说的话,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曲折离奇的梦。 沈罪竟然会是陆廷理,他的魂魄曾经竟然一直牵绊在她的身边, 他竟然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死而复生? 更荒诞的是,他竟然说自己一直爱着她。 每一个信息都太过具有冲击力, 以至于沈从容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一定是梦吧, 现实里怎么会有如此混乱又诡异的情节? 沈从容闭上眼睛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胳膊,想用疼痛让自己从这个怪异的梦中清醒过来。 清晰的痛感从胳膊上传来, 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旧停留在原地, 眼前依旧是那片青翠的竹林。 沈从容伸手捂住了胸口,那里传来隐隐的钝痛感,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迟来的委屈和酸涩涌了上来, 她的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和难过。 “容儿,你怎么了?”身后传来沈见月担心的询问声。 沈从容连忙擦干眼角的泪, 收敛起所有神色,转头看向沈见月, 故作自然地说道:“没事啊,就在这发会呆。” 沈见月却并不相信她的话, 她看着沈从容的脸色猜测道:“我听关大夫说了,沈罪可能以后不能再动武了,你是在为这个难过吗?” “算是吧。”沈从容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的确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即使知道了沈罪是陆廷理,知道了她遭遇的这些事都与他脱不了关系。 可他终究是为了救她才会中毒受伤,她不能心安理得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关大夫只是说了最坏的结果”, 沈见月柔声安慰道:“他也说了,如果恢复得好,是不会这么严重的。” 第151页 沈从容点了点头,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希望如此。”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醒过来了。”沈见月心疼地看着她: “为了照顾他,这么多天你也没能好好休息,脸都瘦了一大圈。” 沈从容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无奈地说道:“哪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我是说真的。”沈见月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腕,叮嘱道:“不要光顾着别人,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沈从容乖巧地应了一声。 沈见月捏了捏她的小脸,叹息般说道:“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我还总觉得你是一个小孩子。” 沈从容晃着她的胳膊撒娇:“在您身边,我可不就一直是个小孩子。” “对。”沈见月宠溺地看着她:“你永远是我的小孩子。” —————————— 傍晚时分,有人走进了房间,沈罪连忙转过头去看。 在看清来人时,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望。 不是沈从容。 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或许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沈罪心中苦涩,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扯开一个笑,叫了声“沈夫人”。 沈见月应了一声,将端着的药碗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笑着说道:“容儿有些不舒服,所以让我来给你送汤药。” 沈罪听见这话,顾不上多想,神情焦急地问道:“她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大事。”沈见月见他担心,宽慰道:“可能就是没有休息好,从上午到现在一直在睡着。” 沈罪听了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 是他让她不舒服了。 他茫然地垂下了视线,眼神空落落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 他似乎什么都留不住。 沈见月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对他交代道:“你别忘了趁热把汤药喝了。” 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她这才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一脸的心事重重。 她以为他还在担心沈从容,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与沈罪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能看出来,他对沈从容和小安然的在乎不是装的。 “沈罪。”沈见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罪这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向她,勉强笑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我还没向你道谢。”沈见月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容儿可能就没命了,我们所有人也都无法幸免于难。” “沈夫人,你不用谢我。”沈罪对这份感谢受之有愧,他不安地摩挲着手指,有些艰难地说道:“这些药人就是冲着我来的。” “怎么会?”沈见月明显有些惊讶。 沈罪正不知怎么开口解释,就听她又接着说道:“今日从容还说是冲着她来的。” 沈罪一愣,似乎没想到沈从容会这样说。 沈见月皱着眉说道:“她说自己在江启城得罪了一个权贵,这些药人很可能就是他派来的。” 沈罪急忙解释道:“不是她,是因为我。” 他没想到,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沈从容还会袒护他,将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一颗心像泡在盐水里,一时酸软一时煎熬。 “你们两个也真是有意思,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背。”沈见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冲着谁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现在都还活着。” “不管怎么样,你为了保护我们受了这么重的伤,我都应该道一声谢谢。” 沈罪还想再说什么,沈见月摆了摆手,没让他开口。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我很早就想以一个娘亲的身份和你说些话,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今天倒正好是个机会。” “这些天来你中毒昏迷不醒,容儿一直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你,连小安然都没顾上”,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我今日在院子里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因为你不能再动武的事在偷偷地抹泪。” 沈罪心里一震,沈从容原来背地里偷偷地哭了。 他很清楚,她不只是在为他的伤流泪,更为了他今日坦白的那些残忍又离奇的真相而难过。 她一向都是这样,再大的事都表现得很平静,只在独自一人时才显露出一些脆弱的棱角。 也正是这一点,让他更加心疼和愧疚。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痛斥他的无耻,冷漠地让他滚开,也不想她自己躲起来一个人流泪。 他紧紧地攥着手心,再次痛恨起自己。 “这些日子,我能看出你对容儿和小安然的用心,也能看出容儿对你也很有好感。”沈见月说道,“我本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没了下文。” 沈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从容不肯告诉我以前的事,但我也能察觉道,她的上一段婚姻并不幸福。”沈见月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说道\039;:“如今遇见了你,也算幸事,如果你们以后有缘在一起,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沈见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沈从容在沈罪中毒后那么上心,便以为两人只是在闹别扭,以后总会在一起的。 她对沈罪也很满意,便对他说了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第152页 沈罪却因为这番话而羞愧难当,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沈见月以为的那种人。 “沈夫人,对不起。”沈罪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我根本不是什么好男人,我一点也配不上从容。” 沈见月以为他是在推辞,脸色沉了下来,可看着沈罪惨淡的神情,她又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他的意思。 她实在是搞不懂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便摇着头说道:“随你们吧,我也不管了。” 她神色缓和下来,对着沈罪叮嘱道:“你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关大夫会尽全力为你医治,好好休养,一定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沈罪顺从地答应下来:“我知道了,多谢夫人。” 沈见月已经说完想说的,便没再停留,很快离开了。 沈罪端起桌子上的药碗一饮而尽,汤药已经有些凉了,苦涩的滋味顺着舌尖蔓延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再没人递给他一杯蜂蜜水。 有时候,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来没有拥有过更加悲凉。 沈见月走后,他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头,如同一截失去生命力的枯木。 没多久,屋子里的最后一道光线也沉寂下来,那个寥落的身影完全隐藏在了黑暗里。 ———————————— 沈从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额头,起身下了床。 小安然已经睡着了,沈见月正在油灯下绣着喜被。 她听见动静看了过来,语气柔和地说道:“睡醒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沈见月停下手中的动作,给她倒了杯水,沈从容的确有些渴,接过来直接一饮而尽。 “饿了吗?”见她喝了水,沈见月起身就要离开:“我去给你盛些饭菜。” 沈从容拽着她重新坐了下来:“别忙了,我没有胃口。” “多少吃点啊,别饿坏了身体。”沈见月担心地看着她。 沈从容点了点头:“我一会就自己去吃。” 沈见月只得妥协,她拿起绣花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摇着头说道:“你们俩也真是的,要一起绝食吗,我算是搞不懂了。” 沈从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罪也没吃晚饭?” “对啊。”沈见月点了点头:“他说不吃了,就一直在睡着。” “但是他正养着伤,不吃点东西补充精力这怎么行?” 沈从容微微皱了皱眉,也没有说什么。 她又喝了杯水,视线懒散地落在沈见月手上,反应迟钝的大脑这才意识到她正在做什么。 红色的被面上,沈从容的身影已经绣出了大半,沈从容不解地问道:“你绣这干什么?” “我闲来无事,练练手艺。”沈见月顿了一下,又说道:“说不定以后会用上。” “用不上了。”沈从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以后都不会再出嫁。” 沈见月却不像她那么消极:“缘分这事,说不准的。” 沈从容没再与她争辩,只说道:“你想绣就绣吧,说不定到时候你自己能用上。” 沈见月脸红了起来,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 “我很认真的,关大夫人多好啊。”沈从容说道:“你出嫁的可能比我高多了。” 沈见月张了张罪,却最终没有否认,她犹豫了一会,抿着唇问道:“你介意我和他在一起吗?” “当然不介意。”沈从容笑着看她:“没人比我更希望你幸福。” 沈见月笑着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沈从容自己简单喝了点清粥,然后又盛了一碗。 她端着碗走到了沈罪房间门口,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沈罪其实一直醒着,他早已听出她的脚步声,在她推开门的同时,有些慌乱地坐了起来。 屋里没有点灯,沈从容摸索着将碗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低声说道:“喝点粥吧。” 沈罪自然不会不听她的话,他应了一声,然后从桌子上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一碗清粥很快见了底,沈罪看向沈从容。 沈从容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安静得令人不安。 “伤口还疼吗?”沈从容突然开口问道。 沈罪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其实很疼,后背疼,心也疼,五脏六腑都在疼。 疼得厉害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燃烧。 可就在她问他的这一瞬间,似乎所有的痛苦都一下子消失了。 “不疼。”他小声地说道。 第77章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从容没再说话,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窗棂透进来些微月光,隐隐勾勒着两人在黑暗中的模糊身影。 沈罪有些不安,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夫人说你有些不舒服, 现在好些了吗?” 沈从容“嗯”了一声。 沈罪松了口气:“那就好。” 话题又结束了,气氛沉默又压抑。 沈罪努力地想着话题, 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太怕惹沈从容不开心了。 还没等他想好说什么, 沈从容突然开口说道:“我仔细地想了想你说的话,也尝试着将你们联系在一起, 重新审视你的想法和行为,可却始终觉得有一种无法逾越的割裂感。” 第153页 沈罪用力攥紧了手心:“对不起。” “我说这个, 不是想要你的道歉,只是”,沈从容停顿片刻,商量似地说道, “我可以只把你当作沈罪吗?”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现在你是你,他是他。”沈从容说道, “我们就还像以前那样相处。” “好。”沈罪低低地应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说出所有的一切以后,他没想到沈从容还愿意理他。 陆廷理早就是死去的人, 他当然愿意摒弃掉这个腐朽的灵魂和残破的过去,完完全全地成为沈罪。 沈从容已经说完自己想说的,她又站了一会,见沈罪没再说话,便说道:“已经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沈罪应道:“这几日真的辛苦你了, 你也好好休息。” 沈从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轻手轻脚地为他关上了门。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可她还是能感受到那道紧追不舍的视线。 在门只剩下一道缝隙的时候,沈从容对着屋里的人轻声说了一句:“好好养身体,不要多想。” 紧闭的房门带走了最后一丝余温,屋子里重新空寂下来,沈罪还怔怔地看着门口。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以为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却没想到沈从容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件事。 可想想也不难理解,他如今还受着伤,她或许是不想影响他的恢复。 她总是那么善良又柔软,让他更觉得自惭形秽。 如今的结局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可他却丝毫都感觉不到轻松,内心深处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罪一直在养伤,关孟洲也十分用心地在为他医治,每天都会为他针灸,隔一日泡一个时辰的药浴,根据他的恢复情况更换汤药的方子。 他的伤在慢慢地恢复着,身上的疼痛感也减轻了很多。 休养了几天,他已经能自己下床走路了,只是体力变得非常差,走不了几步就没有了力气。 这天晚上沈罪自己独自在房间里走路,他一时兴起随手比划了两下,心口处突然涌上一阵猛烈的灼烧感,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他缓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扶着桌子艰难地爬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躺回了床上。 这短短的几步的距离就耗费了他所有的体力,他的手用力地抓紧了床单,眼睛看着虚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这时才真切地体会到以后都不能再动武是什么意思,他用手捂住剧烈跳动的心口,在那里感受到了极度的恐惧感。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失去了武功,以后就不能再保护沈从容和小安然,那他唯一的用处也没有了。 那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她们身边? 沈罪就这样盯着房顶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 沈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那个人缓步来到了他的床边,一股熟悉的清香传来,他紧紧地咬着牙,才勉强克制着没有睁开眼睛。 这是沈从容这些天来第一次来看他,她在不动声色地疏离着他。 沈罪十分理解她,说是像以前那样相处,但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这些天来他真的很想她,可他知道自己不能睁开眼看她。 她选择这个时候来应该就是不想面对他,他便也不会让她为难。 她能来这里,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沈从容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一会,她俯身为他将有些散乱的被子盖好,然后就离开了。 等到房门关上,沈罪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已经淡薄的香气,气味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刚才的一切仿若一场惺忪的幻梦。 梦醒了,徒留一室的愁绪和怅然。 早饭后,关孟洲又来为他针灸,他先为沈罪把了脉,随机很快皱起了脉:“你做了什么,脉象怎么会比前几日还乱?” 沈罪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关大夫,我以后真的都不能再练武了吗?” 关孟洲明白了过来,他顿了一下,说道:“你会这么问,肯定是体会到了动武时的痛苦。” “我已经说过,毒素伤到了你的心肺,你一旦动武心肺就会有难以忍受的灼痛感。”关孟洲说,“而且这个伤害是不可逆的,你的伤口会恢复,疼痛也会减轻,但心肺的损伤会一直伴随着你,让你无法再做出剧烈的动作。” 沈罪有些颓丧地低下头来,没有再说话。 关孟洲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劝慰道:“我会尽力医治你,让你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沈罪道了声谢,在床上趴好,任由关孟洲为他施针。 沈罪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灼痛感,安静地沉思着。 就在关孟洲治疗完要离开的时候,沈罪突然开口问道:“如果我能忍受这种疼痛,是不是就依然可以动武?” “怎么可能?”关孟洲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没有人会受得了这种痛苦的。” 沈罪眼神却慢慢变得坚定:“我想试一试。” “你疯了吗?”关孟洲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你这样做不仅要忍受无时无刻的痛苦,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 第154页 他接着劝阻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自己会失去武功,但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 沈罪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神情中却带着不可更改的意志。 关孟洲见劝不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在将伤治好之前,你可千万不要做这种危险的行为,否则只好加重你的伤势。” 沈罪这次听进去了:“我明白。” 关孟洲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摇着头离开了。 一出门就碰到了沈从容,她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他,向他问了声好,接着问道:“他恢复得怎么养了?” 关孟洲觉得沈从容也真是奇怪,沈罪昏迷时她寸步不离地照顾,醒来后反而刻意地疏远他。 看她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关心他,可行为却又那么别扭。 他可能真是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事了。 “外伤已经恢复了大半了,可内伤......”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沈从容明白他的意思,神情也有些消沉。 “他心肺受损,以后连做剧烈动作都会难受,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练武”,关孟洲将刚才两人的对话讲了一遍,接着说道:“我说什么他也不听,你有机会就劝劝他吧,也只有你的话他还能听进去。” 沈从容愣了一下,犹豫着应了一声。 关孟洲说完就走了,沈从容远远地看着沈罪的房门,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这些日子确实一直在刻意地躲着他。 说是要像从前一样相处,可到底不一样了。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可就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总要正常相处的。 沈从容踟蹰了一会,还是转身离开了。 逃避的心理又占了上风,先这样吧,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可能是因为以前身体比较健壮,沈罪恢复得很快,经过一个月的疗养,他后背的外伤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疤痕。 他心口的疼痛感也减轻了很多,已经不会影响正常的走路了。 可依旧不能做剧烈的动作,沈罪曾经在夜里偷偷地连过武,他只比划了几个招式,五脏六腑就像是被火在灼烧,疼得难以忍受。 他这时会停下来歇一会,然后接着再练几个招式。 即使要永远忍受极致的痛苦,他也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放弃武功,因为这是他仅剩的用处了。 沈罪后来又在院子里见过沈从容一次。 他那时在院子里散步,远远地看到了她从院门外经过,她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寒暄似地问他好些了吗。 他回答:“好多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那就好。” 然后两个人就相顾无言,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还是沈从容说自己有事先走了,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沈罪的住处其实离沈从容的住处并不远,可他每天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里,却怎么都不敢去找她。 两人的关系如同岌岌可危的房子,不知怎么就会倒塌成一片废墟。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点令人战战兢兢的平衡,只希望安稳的日子可以更长久一些。 可世事总是不遂人愿。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彻底地打碎了这个平衡。 第78章 来人竟是陆夫人!…… 这天傍晚, 沈从容正在院子里陪小安然玩耍。 小安然已经会爬了,沈从容坐在毯子这头拿着拨浪鼓引她,小安然看了她一会, 就哼哧哼哧地从另一头爬了过来。 她还有些不会控制力道,一下子撞进沈从容怀里。 “哎呀, 安然太棒了, 都可以爬这么远了。”她笑着将她揽进怀里,亲昵地蹭着她柔软的小脸。 小安然用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沈从容的脸, 又去拿她手里的拨浪鼓。 沈从容故意抬高手不让她碰到,小安然也不闹, 默默地抬起头去够,在她快碰到的时候沈从容却又移开了。 这次小安然不乐意了,焦急地哼唧了一声,她挥舞着小胳膊, 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娘。 沈从容一下子怔住了, 小安然趁这个机会终于将拨浪鼓抓在手里,兴奋地摇晃着, 发出“啷啷咚咚”的声音。 她这才反应过来,欣喜地将小安然一把抱进怀里:“我们小安然会喊娘了!” 小安然手里玩着拨浪鼓, 疑惑地看着沈从容,似乎不知道她怎么了。 沈从容亲了她一口, 又哄她:“你再喊娘一声。” 她这两天一直在教她喊娘,可沈见月说孩子还太小,不到会说话的年纪。小安然确实也一直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她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小安然今天竟然突然会喊了。 虽然喊得并不清晰,沈从容却依然很高兴。 小安然接下来却怎么都不肯再开口, 自顾自地玩着拨浪鼓。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沈从容以为是沈见月,笑着转身炫耀道:“娘,小安然会喊娘了!” 在看清来人时,她脸上的笑有一瞬的凝滞。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神色自若地说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娘。” 沈罪扯出一个笑,有些局促地说道:“我过来看看小安然。”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紧张。 第155页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从容,知道她不想见到他,他也不敢去打扰她。 这次犹豫很久,终于忍不住想来小安然这里看看,没想到就见证了如此美好的一幕。 小安然趴在沈从容怀里好奇地向她看,他冲着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她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有点陌生。 他快有两个月没有和小安然见过面,她早就不认识他了。 沈罪心里一阵抽痛,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在两人旁边蹲了下来,微笑着看向沈从容:“小安然长得很快。” “是啊。”沈从容摸了摸小安然的头发,眉眼间带着柔软的弧度:“一天一个样。” “我刚才听见她喊娘了”,沈罪说,“她开口说话很早,以后一定和你一样聪明。” “说话早和聪明不聪明没什么关系啦”,即使知道沈罪是在恭维她,她却依然很受用,神情明显放松下来:“不过她以后肯定会比我更聪明。” 沈罪见她态度软化,借机和她聊了起来:“你小时候多大会说话?” “我说话很晚的”,沈从容回答道:“我娘说我快两岁才会喊娘,把她急得不行。” 沈罪感觉自己刚才的话简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绞尽脑汁地找补道:“看来开口说话早不早的确和聪明没什么关系。” 沈从容看着他努力解释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罪怔了一下,这是她今天对他露出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正的笑才具有感染力,沈罪心里一软,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安然疑惑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也摇着手中的拨浪鼓笑了起来。 夕阳的光柔柔地洒在他们身上,这一刻有着几近失真的美好。 两人的气氛不再那么紧绷,沈从容与他闲聊起来,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的?” 沈罪想了想,说道:“一岁多吧。” 沈从容点了点头:“那不算晚。” “我也不太确定”,沈罪说道:“只听我娘说过一次,我一岁时经常会自言自语。” 他说完这句,就有些后悔,陆夫人当初并没有善待沈从容,她应该并不想听他提起她。 沈从容神情却没有什么异样,又问他:“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沈罪:“已经全好了。” 沈从容却不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外伤会痊愈,但内里的伤会伴随他一辈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 这也是她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说着只把他当作沈罪,可每次想去看看他的时候,她又会停在门口迈不开脚步。 过去的事的确过去了,可她的心里还是在意的,那些纷繁复杂的心思纠缠在一起,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便任性地躲着他。 但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或许是时候想想以后该怎样与沈罪相处了。 沈罪捏着小安然的小手和她一起玩,神情看上去很温柔,沈从容静静地看着两人,心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沈罪可能会是一个好父亲。” 可是很快这个没来由的念头就冷却下来,小安然不需要父亲,她只会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即使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沈罪身体里的灵魂其实就是小安然的亲生父亲,可她永远不会让她知道这件事。 是她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她,是她独自一人养育了她,谁都无法抢走她的宝贝。 沈从容想着想着眼神就有些发冷,她有些生硬地从孩子抱进怀里,故作自然地说道:“她该吃东西了。” 沈罪明白她的意思,连忙说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他的心里有无数不舍,可今日其实已经足够幸福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沈罪站起身来正想离开,这时一个门房快步走了过来,对着沈罪禀告道:“小姐,山庄门口有一个老妇人吵着要见您。” 沈从容皱了皱眉,有些疑惑:“老妇人?” 她有些想不出会有什么老妇人来找她。 门房点了点头:“她衣着华贵,看上去非富即贵,身边还跟着侍女和护卫。” 她思索片刻,对着门房吩咐道:“让她将护卫留在外面,自己带着侍女进来吧。” 门房应了一声,连忙领命而去。 沈罪不知来的是什么人,便没有离开。 姚松收到消息,也带着几个护卫赶了过来。 那个所谓的老妇人半柱香后就坐着马车来到了沈从容的住处,她看着走进院子里的那个面容熟悉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来人竟是陆夫人! 沈从容下意思地看了一眼沈罪,他脸色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看来真的不能在背后随便说起别人,因为那个人可能真的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陆夫人扶着彩荷的手走了过来,沈从容的心紧绷着,她抱着小安然从毯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摆出客气的笑容:“陆夫人。” 陆夫人打量了她一眼,犹豫片刻,喊了声她的名字:“从容。” “您倒是一个稀客。”沈从容面上带笑,心中却满是警惕:“我真没想到会是您。” 她顿了一下,意味地不明说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您了。” 第156页 沈从容是真的没想到竟然还会和陆夫人见面。 她苍老了很多,鬓角的头发全白了,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看样子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 陆夫人也知道两人当时闹得太不愉快,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沈从容一点也不信,她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小安然的脸,向陆夫人示意道:“那您屋里请吧。” 陆夫人却没动,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小安然身上,怔愣了片刻,艰难地开口问道:“这是廷理的孩子吗?” 她果然是冲着孩子来的。 “不是。”沈从容眼神冷了下来,否认道:“这是我的孩子,和他没有关系。” 可即使她不承认,陆夫人却似乎早就有了答案。 她神情激动地盯着小安然看,自顾自地说道:“真的是廷理的孩子,眉眼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沈从容目光沉肃,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陆夫人这时向着她们走了两步,对着小安然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让祖母抱抱。” 沈从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沈罪这时也护在了她们母女前面。 陆夫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她锐利的眼睛审视着沈罪,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沈罪没有说话,陆夫人以为他是沈从容新找的男人,神情显得异常不快,她冷哼了一声,说道:“廷理才走多久啊,你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 “您也管得太宽了点。”沈从容嗤笑一声,她故意上前挽住沈罪和手臂,抱着孩子亲昵地靠在他的怀里,炫耀似地看着她:“不过我真的要谢谢您,幸好您当初让我离开陆家,否则现在我还独守空房,哪会像现在这么幸福?” 她这一番动作下来,沈罪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而陆夫人则气得说不出话:“你,你这个不……” “您请屋里坐吧。”沈罪怕陆夫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态度强硬地打断了她。 可陆夫人哪里受过这种气,她眼神带火,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彩荷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像是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看了一眼小安然,把怒火生生地压了下去。 她瞪了两人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屋里走去了。 沈从容将小安然交给了收到消息赶过来的蓝竹,她嫌恶地看了一眼陆夫人的背影,问道:“她怎么来了?” 沈从容低声回答道:“大概率是为了孩子。” 她应该是从陆永同那里知道了孩子的事,然后亲自找上门来了。 蓝竹听了气得不行,愤愤不平地说道:“当初可是她将咱们赶出陆府的,她把您这个正妻当根草,把于月巧当成个宝,如今竟然还有脸找上门来。” “于月巧的那个孩子还不够他们养的啊?”蓝竹故意抬高声音嘲讽道:“现在知道是替别人养孩子了。” “不过这时候再后悔也没用了,您可早就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蓝竹毫不客气地说道,“当初他们陆家那么欺负人,让您受了这么多委屈,您不用对这些人那么客气,要不然谁都觉得您没脾气呢。” 陆夫人这时刚走到了屋子门口,将蓝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被气得身体直颤抖,手指哆嗦着指向蓝竹,怒骂道:“贱婢,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得不对吗?”蓝竹却一点都不将她放在心上:“你当初那么对我们小姐,但凡知道一点寡廉鲜耻,那就说什么都不该找上门来。” “是你们骗了我!”陆夫人大声争辩道:“是你没告诉我自己怀了廷理的孩子!” 沈从容一脸不解地问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陆夫人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廷理的孩子,你当然应该告诉我!” 沈从容讽刺地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他的孩子?” “什么?”陆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沈从容抬头看了一眼沈罪,平静地说道:“但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是我离开陆府后才怀上的,和陆廷理没有关系。” 沈罪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陆夫人当然不肯相信:“老爷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了我,你休想骗我。” 沈从容却仍然一口咬定这个说法,不管事实到底如何,她都要彻底撇清小安然和陆廷理的关系,这样以后就算陆家让官府出面,她也有话可说。 她知道,沈罪一定会配合她。 蓝竹这时要带着小安然离开,陆夫人哪肯让她们走,出声制止道:“你不能带走孩子!” 蓝竹根本不理她,陆夫人就想上前拦住她。 “我们小姐都说了这个孩子和你们家没关系,你听不懂吗?”蓝竹的火气又涌了上来,对着陆夫人说道:“这里是沈家,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陆府,小姐也不再是你们家的儿媳妇,我们都不用听你的命令,你也别给我们在这里摆架子。” 陆夫人今日被一个以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侍女多次出言讽刺,简直要气火攻心,她对着彩荷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我扇她的耳光!” 但彩荷比她更明白现在的形势,根本不敢动手。 她以前在陆府打了蓝竹一个耳光,就被沈从容狠狠收拾了一顿,如今在这里,就更不敢放肆了。 第157页 可她又不敢不听陆夫人的话,犹豫着上前走了一步,紧接着就被沈罪拦住了去路。 彩荷心里松了口气,有些害怕地看向陆夫人。 “没用的东西!”陆夫人骂了她一句,她脸色难看地看向沈从容:“你就这么管教自己的侍女,对着长辈口出恶言,一点规矩都没有!” “口出恶言的是你吧。”沈从容神色冷漠地看着她:“陆夫人,蓝竹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侍女,如果你不能注意自己的言行,我可以马上派人送你离开。” 陆夫人眼睛通红地看着她,一口银牙快要咬碎,似乎知道今日在她们这里讨不了好,她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屋里。 蓝竹和沈从容对视了一眼,然后快步离开了院子。 刚出了院门,就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夫人。”她看清来人,立刻停下脚步,神情一下子慌乱起来。 沈见月悄无声息地站在院门外,也不知听到了多少。 第79章 “那该有多好。”…… 沈见月脸色发白, 她静静地看着蓝竹,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蓝竹,我求求你, 告诉我这些年容儿到底是怎么过的?” “夫人,您别这样。”蓝竹见瞒不下去, 犹豫片刻, 只得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十多年的经历其实短短的几句话就能概括。 沈见月越听神情越难看,她这才知道沈从容这些年原来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在叶家被关在院子里十多年, 好不容易可以出来,却又有了这么一段不堪的姻缘。 沈见月恨不得杀了那个当初联系叶洪旭的自己。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封信, 会带给沈从容那么大的苦难。 她的眼里止不住地流着泪:“是我对不起她。” 蓝竹有些慌乱:“您可千万不要这样,就是怕您伤心,我们小姐才不让我告诉您的。” 沈见月擦了擦泪:“放心,我不会告诉她是你说的。” 蓝竹还想说什么, 沈见月勉强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说道:“我没什么事,你先带着小安然离开吧, 我在这里静一会。” 蓝竹向前走了几步,又担心地回头看她, 沈见月冲她摆了摆手,蓝竹叹了口气, 满腹心事地离开了。 * 沈从容并不知道沈见月就在院门外,她见蓝竹已经离开了,便抬头看向沈罪。 沈罪也正看着她,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她开口说道:“如果你看不下去,可以带着她离开。” 沈罪明白她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对不起。” 他在刚变成魂魄的那段日子已经将沈从容在陆府遭受的委屈看得明明白白,所以他很明白蓝竹的怨气从何而来。 他也知道,沈从容早将那些过往放下了,她厌恶陆夫人,只是因为她想抢走小安然。 沈罪心里溢满了愧疚,他对着沈从容一字一句地保证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从你身边带走孩子。” 沈从容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她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便走进了屋子。 沈罪却听得羞愧,其实她面对的所有麻烦,全部都是他带来的。 就连她当初遭受的那些轻视和慢待,最主要的原因也在于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也进了屋子。 陆夫人的情绪此时已经平静下来。 等两人在她对面坐下,她看向沈从容,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我过去是有些对你不住,在这里给你道歉了。” 沈从容有些讶然,陆夫人竟然会给她道歉。 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陆夫人此时的低头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接受您的道歉。”沈从容故作恩爱地看了一眼沈罪,说道:“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都快不记得以前那些事了。” 陆夫人看着她的样子,心气又开始不顺,可她又不好发作,只得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问道:“我看那孩子长得真壮实,得九个月打了吧。” “哪有?”沈从容说道:“刚七个月。” 陆夫人像是抓到了她话里的漏洞,笑着说道:“七个月怎么会这么高?” 沈从容淡定地解释道:“我也说呢,可能是吃得好吧,我们家孩子就是比同龄人长得快。” 陆夫人被她的话噎住,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她知道今日恐怕不能轻易地达到目的,也不再与沈从容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一定要带走廷理的孩子,这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我绝不能让她在外面受苦。” 沈从容只觉得好笑,她神情彻底冷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凭什么?” “当初是我们陆家委屈了你。”陆夫人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我可以再给你道歉,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 “这样啊。”沈从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我还真该觉得荣幸。” 陆夫人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不用急着拒绝,好好考虑考虑,说到底还是陆家可以带给孩子更好的条件。” 沈从容沉默片刻后,问道:“那如果我怎么都不愿意呢?” 陆夫人惯会软硬兼施,听到沈从容这样问,她态度强硬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配合,那我只能找官府来定夺了。” 第158页 沈从容眉心轻挑:“你威胁我?” 陆夫人平静地看着她:“我只是想要你考虑清楚。” “这么长时间没见,您还真是一点没变呢。”沈从容突然笑了起来,她摇着头说道,“还是那么的傲慢,那么的不讲道理。” 陆夫人脸色沉了下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沈从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说,你不觉得自己有错,又何必勉强自己认错?” “当初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难道你就没错吗?”陆夫人见沈从容软硬不吃,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斥责道:“你要是早告诉我你有了孩子,我怎么还会那样对你?” 沈从容眼神一片冰冷:“照你的意思,我当时和于月巧有争执,被你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被你不公平地对待,被你不留情面地赶出陆府,倒还成了我的错?” 陆夫人觉得有些心虚,可还是狡辩道:“你该告诉我的......” “就算当时我真的怀了孩子,也告诉了你,你也不会好好待我的。” 沈从容说,“你从来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我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个孕育孩子的工具而已。” “就像现在一样,你明明也是一个母亲,却正在对另一个母亲说要带走她的孩子,你不知道这有多残忍吗?”沈从容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你知道的,陆廷理死了,也带走了你的半条命,你最知道失去孩子是什么感受了。” “可你高高在上惯了,没有一点共情能力,只顾着自己好不好过,却完全无法感受别人的痛苦和难过。” “我失去孩子又怎么样呢,不到一岁的孩子离开母亲又怎么样呢,你完全不在意这些。”沈从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嘴上说着对不起我,实际上却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你不觉得自己有错,也根本不为自己从前的行为感到后悔,你只是虚伪地道了个歉,然后借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我的孩子跟着我不会受苦,我不缺钱,我会教她认字读书,教她做个正直善良讲道理的人。”沈从容说道:“跟着你才会受苦,你自己是这种德行,又怎么能把我的孩子教好?” “我不需要你虚伪的道歉,也不需要你的补偿,你爱找官府就去找官府,但你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从我身边带走我的孩子。” “你,你......”陆夫人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呼吸变得急促,身旁的彩荷连忙拍着她的胸口顺气,沈罪上前递给她一杯茶。 陆夫人愤恨地将他的手拍开,茶杯“砰”地一声碎了一地。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罪没有说话,沉默地俯身将杯子碎片捡了起来。 陆夫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双眼通红地看向沈从容,疯了似地说道:“这么会说你就接着说啊,干脆今天就把我气死在这里!” “你不用在这里诋毁我,我没说不让你跟着孩子一起走。”陆夫人冷笑了一声,她用手指向正收拾着碎片的沈罪,强词夺理道:“我看是你自己为了这个男人不想走而已。” “说得那么可怜,但是你都找到下家了,以后想生几个孩子不都行吗?”陆夫人眼神讥诮:“我可不信你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善待廷理的孩子,可我却绝不会亏待她,我会将最好的都给她。” 沈从容觉得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陆夫人恼怒至极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我在笑我自己。”沈从容摇着头说道:“怎么会想着和你这样的人讲道理?” “你什么意思?”陆夫人一脸愠怒。 沈从容心里觉得没意思,不想再和她纠缠,直接下了逐客令:“我是绝不会让你带走孩子的,这里也不欢迎你,你请离开吧。” 陆夫人当然不会轻易离开。 她当时生了重病,没了求生的意志,陆永同为了救她的命,才将陆廷理有孩子的事告诉了她。 她果然因此活了过来,但病愈后就要来看孩子,陆永同却怎么都不同意。 她不理解也不甘心,于是趁他外出办公时带着护卫和侍女偷偷地跑了出来,千辛万苦才到了这里,她绝不会让自己无功而返。 “没话说了吧?”陆夫人撇了下嘴,轻蔑地说道:“我看你是被我说中了心思吧。” 沈从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再重申一遍,这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孩子,和你们陆家没有点半关系。” 她失去了最后一点耐性,看向沈罪:“你把她送走吧。” 沈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凝着沉重的愧疚。 他轻呼了口气,几步走到了陆夫人面前。 陆夫人见他真的走了过来,有些慌乱地说道:“你要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对我动手不成?” 彩荷也连忙拦在了陆夫人面前。 沈罪并没有碰她,手向门口示意了下,恭敬地说了句“请”。 “今天带不走孩子,我是死也不会走的。”陆夫人似乎觉得他们拿她没办法,彻底不顾及颜面,胡搅蛮缠起来:“大不了我一头撞死在这里,正好我也不想活了,我看你们也是想逼死我,索性就遂了你的意。” 她说着就作势向一旁的墙上撞去,被沈罪一下子拉住了。 陆夫人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被拉住也就顺势停了下来,她嫌恶地甩开沈罪的手,鄙夷地说道:“别碰我,我嫌脏。” 第159页 沈罪看着她蛮不讲理的样子,一颗心凉到了极点。 “放开她,让她撞!”他正想说什么,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门外传了过来。 “娘。”沈从容看着大步走进来的沈见月,有些紧张地喊了一声。 沈见月安抚地看了沈从容一眼,然后走到了陆夫人面前,冷冷地看着她:“你撞啊,我陪你一起撞,你不用威胁我的女儿,我陪你一起死!” “娘!”沈从容不想把沈见月牵扯进来,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服。 沈见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想起她受过的那些委屈,眼泪又要流下来。 陆夫人一脸恼火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女人:“你是谁?” 沈见月泛红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我是从容的娘亲,有什么事你就冲着我来。”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陆夫人下意识地问道。 沈见月懒得和她解释,眼睛怨毒地看着她:“你这么欺负我的女儿,我怎么甘心死,爬也要从地狱爬回来。” 陆夫人被她说得有些心慌,她后退了一步,故作镇定地说道:“你在胡说什么?” 沈见月快要抑制不住心里的恨意,她崩溃地责问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的女儿,你也是女人,你没有女儿吗,怎么能这么狠心?” “以前就对她不好,如今竟还要来抢她的孩子,你还是人吗你?”沈见月咬牙看着她:“你再敢伤害我的女儿,我就跟你拼了!” “你不是要撞墙吗,我陪你一起啊!” 一要来真格的,陆夫人就心虚了,她一脸憎恶地说道:“谁要和你这个疯女人一起死?” “你们母女还真是一个样,都没什么规矩。” “疯女人?没规矩?”沈见月嗤笑了一声,“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疯女人!” 她说着就冲到陆夫人身边,用力地拽着她的头发,陆夫人一下子疼得叫了起来。 她哪经过这个场面,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下意识地和沈见月推搡起来。 彩芬惊慌失措地想要拉开沈见月,被沈从容推到了一边。 沈从容和陆夫人纠缠在一起,乱作了一团。 沈罪连忙上前一手拉住一个,冷静地分开了两人,她们的头发凌乱,脖子和脸上都有红肿,但相比之下,还是陆夫人伤得更重。 她明显也很不甘心,被沈罪拉着打不到沈见月,她就将矛头对准了沈罪。 她对着他拳打脚踢,侧脸被用力地打了一个巴掌,尖锐的指甲甚至划破了他的下巴。 沈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生生地受着她的打骂。 沈见月看不下去:“你想打咱俩接着打,你打他干什么?” 陆夫人嘲讽地看着她:“他自己愿意让我打,管你什么事?” 沈见月白了她一眼,然后拽着沈罪向后退了一步,责备道:“傻啊你,干嘛不躲开她?” 沈罪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从容,发现她也正看着他,神情晦涩,眼里的情绪看不分明。 陆夫人的视线一一扫过三人,语气森冷地说道:“看来还是我对你们太客气了,才让你们一个个这么不识好歹,等我家老爷来了,我一定会让他好好整治你们!” “你们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一定会让你们知道得罪我有什么下场!” 她放完了狠话,就在彩荷的搀扶下骂骂咧咧地向门口走去。 沈从容没有理会她的叫骂,轻柔地为沈见月整理着头发。 可就在陆夫人经过沈罪身边时,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陆夫人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厌恶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娘,够了,到此为止吧。”沈罪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在了众人头顶。 其中最震惊的当然是陆夫人,她睁大了眼,错愕地说道:“你喊我什么?” 沈罪平静地看着她:“娘,我是陆廷理。” 陆夫人向后退了两步,丝毫不相信他的话,怀疑地问道:“你们又有什么阴谋?” “久未归家,不知母亲尚安康否?孩儿离家已有数月,至今一切安好,母亲无需挂念......”沈罪清晰地念出一段话,是他在外学武时写的第一封家书,他知道陆夫人将它保存得很好,还时不时地会拿出来看。 陆夫人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的。” 可她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那封信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除了他们母子已经没有人会记得了。 更关键的是,她如今再看沈罪,竟觉得他的神态与陆廷理确实有些相似。 她又想起陆永同欲言又止的话,想着他怎么都不肯她来这里带走廷理的孩子,原来竟是因为这样吗? 她的眼里不自觉地流着泪,怔怔地看着他:“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罪说道:“我一时解释不清楚,但我的确是陆廷理。” 他又讲了一件只有他们母子才知道的事,还没讲完,陆夫人就打断了他。 她已经完全相信了她,神情恍惚地走到他的面前,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边流着泪边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肩膀,痛哭着骂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与我相认?为什么不回家?你这个不孝子!” 第160页 沈罪直挺挺地站着,任由她打骂,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他鼓足勇气才敢看向沈见月和沈从容,沈从容没有看他,视线还在沈见月的身上。 而沈见月似乎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在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以后,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沈罪喉头微动,声音沉涩地回答道:“因为我在赎我的罪。” 陆夫人还没弄懂他的意思,就见他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直直地跪在了沈见月面前。 陆夫人惊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沈夫人,对不起,我骗了您。”沈罪低着头说道:“我也辜负了从容。” 沈见月看了一眼沈从容,见她神情平静,这才意识到她可能已经知道这件事。 她想起蓝竹说过的那些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又想起自己曾经还想着让沈罪和沈从容在一起,就更生气了。 陆夫人这时在一旁说道:“廷理,你跪她干什么,快给我起来!” 沈罪却怎么都不肯起来。 “啪!”沈见月突然伸手打了沈罪一个耳光。 她用的力道很大,沈罪的脸被打得歪到了一边。 “你不用在这里假模假样地道歉。”沈见月冷冷地看着他:“带着你娘一起滚,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沈罪一言不发地承受着,但陆夫人怎么会愿意,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她冲过来就要打沈见月:“你个贱妇,凭什么打我儿子?” 这时沈罪却一把拉住了她,陆夫人怒火中烧地看着他:“我在替你出气,你拉我干什么?” 沈罪沉默地看了她一会,突然说道:“您刚才也打我了。” 陆夫人一愣:“什么?” “刚才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你也打我了。” “那时我又不知道你的身份,你那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啊?”陆夫人心虚地辩解道。 “我只是想你知道,你没有善待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就也被别人亏待。” 陆夫人张了张嘴,却再说不出什么话。 “你不要再做这些让我为难的事了”,沈罪苦笑着说道:“我欠从容的已经还不清了。” “她嫁进陆家被我们所有人轻视慢待,离开陆家后又因为被我连累,遭到刺客的追杀,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在山洞里生下了孩子。” “我本来就是从地狱回来弥补我的罪孽的,你如今你还要这样做,是不是想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语气并不重,却让陆夫人一下子白了脸。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 “我没想做什么,就是想看看孙女。”陆夫人这才有些慌了:“我又没有真的带走孩子,这样不会有事吧。” 沈罪还没有说什么,陆夫人就急忙向着沈从容道歉:“从容,当初是我没有好好待你,我向你道歉,我以后也不会再来跟你抢孩子。”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千万不要怪廷理。” “娘,你不要再说了。”沈罪拉住了陆夫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里带着刻骨的愧疚和歉意,他目光沉静地看向沈见月和沈从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想再见到我,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他说完这些话,最后深深地看了沈从容一眼。 然后带着陆夫人和彩荷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沈见月心疼地看着沈从容。 她一直在沉默,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你早知道这件事了,对吗?”沈见月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问道:“告诉娘,你是怎么想的?” 沈从容摇了摇头:“我也是在他中毒醒来后才知道的,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 沈见月这才知道沈从容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见沈罪? 她叹了口气,没再问什么,只说道:“好久没有跟娘睡了,咱们今晚一起睡吧。” “好啊。”沈从容笑着点了点头。 到了夜里,小安然在床中间酣睡着,沈从容和沈见月在她的两边闲聊着。 沈从容没再隐瞒,将自己十多年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再次听到她被锁在叶家的小院子里十年多,沈见月恨不得杀了叶洪旭,却更恨自己。 “对不起。”沈见月哽咽着说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沈从容无奈地说道:“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怕你现在这样。” 见她还愁眉不展,她威胁似地说道:“你要再这样,我以后还什么都不跟你说。” 沈见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她笑了笑:“好了,我知道了。” 沈从容扯着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说道:“那些苦难都过去了,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沈见月应了一声:“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 沈罪第二天夜里又回到了山庄,他已经将陆夫人安顿好,准备明日送她回陆府。 可在离开之前,想悄悄地回来拿些东西。 因为动用轻功,他的心肺火辣辣地疼,不过因为这两个月的刻意训练,他已经可以忍受这种痛苦。 他没准备惊动任何人,小心翼翼地潜入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从床铺下翻出了一个木盒。 第161页 他打开看了一眼,两幅画,一个绣袋还有一方手帕。 见东西都在,他松了一口气,将木盒重新合上,收进了衣袖里。 他走到院子里,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沈从容院子的方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 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声,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沈罪连忙躲在柱子后面,清淡的月色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竟然是沈从容。 她走到了院子里的木椅旁边,想坐上去却一下没有站稳,向着地上摔了下去。 沈罪再顾不上隐藏自己,飞身过去将他护在了怀里。 他扶着沈从容在椅子上坐下,低着头不敢看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会这么晚又回到了这里。 这时一只柔软的手突然摸上了他的脸。 他讶然地看向沈从容,就见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眼神有些迷离,脸颊泛着好看的红。 她的身上还散发着果子酒的香味,沈罪这才发现她喝醉了。 沈从容突然起身上前凑近了他的脸,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呼吸也亲密地纠缠在一起。 沈罪的心剧烈地跳着,身体僵直着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沈从容摸着他脸的手突然用力捏了捏他的脸,他吃痛地皱了下眉。 沈从容见他这副样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似乎在为自己成功整到了他而开心。 沈罪本以为她是清醒的,看见她这副模样,才知道她还在醉着。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还喝这么多酒?” 沈从容像没听到他的话,很久都没有回答。 就在沈罪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不想睡觉。” 沈罪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 她不开心地皱了下眉:“一睡觉就要做噩梦。” 沈罪轻声问道:“什么噩梦?” 她顿了一下,才闷闷不乐地说道:“梦见沈罪变成了陆廷理,然后就不理我了,跟别人跑了。” 沈罪喉咙里像塞了什么东西,哽得他说不出话。 沈从容一脸忧愁地说道:“我好像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豁达。” “我刚才在梦中,没控制住自己,对着他歇斯底里地骂了一通,然后就哭着醒过来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还是恨他。” “按理来说,我是不该恨他的。”沈从容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有些沉滞:“他也有诸多迫不得已,爱之一字,本来也无法强求,除了账本的事带给我一些麻烦,其他的事我好像没有恨他的理由。” “更关键的是,嫁给他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本可以离开的,却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这样一来,要恨他似乎总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沈罪眼神里满是痛苦,摇着头说道:“不是的,你应该恨他的。” “他是为了救另一个女人而死,江启城里也流传着他们的爱情故事。”沈从容醉意熏熏地笑了一下,“我因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的确应该恨他的,可他已经死了,我又该去哪里恨他呢?” “更何况,恨又怎么样”,她无力地说道:“有谁会在乎一个陌生人的恨吗?” 沈罪默默地听她说着,眼睛一片通红:“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沈从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没关系的,他不爱我没关系,死了也没关系,我放过了我自己,不去想一切就都过去了。” “可是”,沈从容突然哭了起来:“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一直欺负我?” “沈罪怎么会是陆廷理?他又怎么可以说一直爱得都是我?”沈从容委屈地说道:“这太可笑了,从前的事还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在那里,他对我那么狠心那么冷漠,那怎么会是爱呢?” 她哭得睁不开眼,语无伦次地说道:“陆廷理真的懂爱吗?沈罪也懂吗?他的爱是真的吗?还是只是因为出于愧疚和补偿。” “他们怎么能是一个人呢?”她哭闹着说道:“不要是一个人好不好?” 沈罪眼眶泛红,神情苍白到了极点,心脏疼得无法喘息。 他一直知道自己伤害了她,此刻才明白那份伤害有多重。 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肩上的衣服,沈罪用手帕轻轻地为她擦着泪。 他不停地道着歉,可他心里明白,对于已经造成的伤害,这歉意来得太晚也太无力。 他难过地看着她:“我每次看见你伤心的时候,都恨不得把心掏给你,你说这是不是爱?” “我也希望自己不是陆廷理,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可以干干净净地遇见你,” “那该有多好。”他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睡着的沈从容,轻轻地说道。 一阵风吹过,两道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在孤寂的夜色里摇曳着。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叹息。 第80章 他们好像总是差了…… 沈从容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环顾了一圈自己的房间,怔怔地发了会呆,昨夜发生的事情才一点一点地涌入她的脑海里。 她懊恼地揉着眉心, 恨不得自己直接失忆。 她在沈罪面前说得那都是些什么话啊? 还哭哭啼啼的,像是她有多在意他似的。 第162页 她在意吗? 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问题, 沈从容手上的动作一时间停了下来。 其实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她其实是在意的。 昨日那一通醉酒后的发泄, 让她猛然间察觉到自己隐藏在心底的那些情绪。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豁达,有些事始终压抑在她的心里无法释怀。 可是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 人生本来就是遗憾和悔恨的集合体,有些苦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 别人无法分担。 而她也早就习惯了如何将自己伪装得若无其事,有时候甚至骗过了自己。 她闭了闭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借昨天的机会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说出来才能真正地放下。 而她和沈罪也的确到了该了结一切的时候。 沈罪昨日的做法其实有些出乎沈从容的意料,陆夫人毕竟是他的母亲, 她猜测他肯定会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她, 本以为他会私下里去找陆夫人,却没想到他会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揭露了身份。 她隐约明白他的用意, 他是想以这种方式向她道歉。 可这么一来,他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知道沈罪就是陆廷理以后, 她纠结踌躇了无数次,最后却都没有来见他。 可在知道他真的要离开时, 她的心里又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昨日也是因此才多喝了一些酒,然后不知怎么地就去了沈罪的院子。 无论怎么样,这些日子的陪伴和情意并不是假的。 只是,他们好像总是差了些缘分。 沈从容摇了摇头,没让自己再想下去。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情绪了。 一个夜晚的失控就已经足够。 沈从容披上外衣, 正想下床,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她抬头去看,正好与走进来的沈罪视线相对。 沈罪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看到她神情有些慌乱:“你醒了?头疼吗?” 沈从容也有些意外:“你还没走?” 她知道沈罪昨夜是回来收拾东西的,醒来时便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沈罪却以为她是不想见到他,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丝难过。 不过他很快收拾好情绪,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然后将上面的碧绿色小碗递给了她:“喝点解酒汤吧。” 沈从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她喝了一小口,发现汤并不难喝,还泛着微微的甜,温度也正合适。 她几口就喝完了汤,正想起身将碗送到桌子上,沈罪直接从她手里将碗接了过来。 这时沈从容柔软的指腹无意间划过了沈罪有些粗糙的手背,两个人的身体都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沈从容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沈罪也主动向后退了两步。 气氛变得沉滞起来。 沈罪将汤碗放在托盘上,笑着看向沈从容:“你要不要学轻功?” 沈从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罪极为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教你轻功吧。” 沈从容一愣,问道:“你不走了吗?” “走啊。”沈罪苦笑了一声:“但在那之前,我想教你学会轻功。” 沈从容沉默地看着他,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答应过要教你轻功,还说过不止一次”,沈罪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一次我不想再食言了。” 沈从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轻声说道:“好啊。” 接下来的一个月,沈从容竟真的跟着沈罪学起了轻功。 她一边学内功吐息,一边在后山通过各种各样的训练来增强体质,每天累得话都不想说。 她这个年纪再学武功其实非常不容易,不仅要付出更多的努力,遭受更多的痛苦,而且还不一定会有收获。 不过沈从容的心态很好,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也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 沈罪这个师傅很有耐心,她刚开始怎么都不学会吐息,他就变着法子地给她讲解;他还会一遍一遍地为她纠正动作,在她累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心疼地劝她休息一会。 他会和沈从容一起训练,他不知道的是,他每次担心地看着沈从容的时候,自己的脸色其实已经一片惨白。 沈从容后来就怎么都不肯跟他一起做了,勒令他安静地守在一边。 要不然这人明明已经疼得不行,却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简直像是有自虐倾向。 这些日子沈罪并不住在山庄里,陆夫人在附近的村子买了一座大宅子,沈罪暂时和她住在那里。 沈罪又见过一次沈见月,她看着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怒意,语气冰冷地质问道:“不是说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吗?” “您放心”,沈罪心里痛到了极点,脸上却仍然挂着笑:“我很快就会离开的。” 沈见月直直地看了他一会,才点了点头:“那就好。” 沈罪低着头再次向她道歉:“对不起。” 见他这个样子,沈见月收敛了神色,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叹着气说道:“早知今日,何必......” 她没再说下去,沈罪却知道她的未尽之言,他凄然地笑了一下:“谁说不是呢?” 第163页 沈见月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救过我的命,我心里一直记着,也一直很感激你,以后你遇到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拼尽全力地报答你。” “但恩是恩,怨是怨,你伤害过我的女儿,我也不会轻易地原谅你。” 沈罪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他知道,沈见月本来是很喜爱他的,也想撮合他和沈从容在一起,是他辜负了她的期望。 沈见月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身离开了。 * “我学会了!”沈从容一脸欣喜地看向沈罪。 她刚才第一次自己成功地飞到了屋顶上,这三个月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她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 “刚才控制得的确很好。”沈罪收回护在她身边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沈从容决定趁热打铁,调整了一下吐息,又向着地面飞了下去,这次依然很好,没有摇晃,也没有摔倒,非常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她就趁着这个势头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沈从容又一次从屋檐上飞了下来,她的腿已经累得发软,一下子没有站稳,身体向一边摔了过去。 这时一个有力的手掌及时伸手将她护进了怀里,两个人一起向后退了两步,才将将站稳。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沈罪劝道。 沈从容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便顺从地停了下来。 她用手帕擦了擦额间的汗,神情轻松地看向沈罪,问道:“我这算入门了吗?” “算。”沈罪一脸纵容地看着她:“你真的很厉害,这么短时间内就掌握了关窍。” 沈从容浅浅地笑了下:“时间也不短了,这都学了三个月了。” 沈罪摇着头说道:“很多人从小开始练武,一边都要花半年才能到你这个程度。” 沈从容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学了多久?” 沈罪顿了一下,说道:“半个月吧。” 沈从容笑着看了他一眼,打趣道:“行啊,武学奇才。” 沈罪也跟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从小就喜欢练武,学得也比较快,但是读书就不太行。” 沈从容有些感慨地说道:“以前我一直觉得学武比读书容易,如今自己开始学轻功,才知道它们各自有各自的艰难,这世上就没有简单的东西。” 沈罪温柔地看着她:“可再难,你也做到了。” 这三个月来,沈罪见证了沈从容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的。 她刚开始快走几步就喘不过气,身形也不稳,摔倒了无数次,后来慢慢地可以开始掌控腾空而起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吐息和枯燥的动作。 她也曾觉得灰心,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是她的坚持和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沈罪其实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掌握关窍,他知道沈从容聪慧,却也没想到她在练武上也这么有悟性。 她不仅聪慧还有毅力,所以她能做到她想做到的任何事。 如果沈从容有机会从小就开始学武,那她的武功今日未必会低于他。 沈罪很佩服她,又有些莫名地心疼她。 他下意识地看向她的手腕,那里还泛着明显的青肿,是沈从容练武时摔的,而在她的身上,这样的伤口不止一处。 沈罪有些闷闷不乐,是他没有及时护住她。 沈从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发现他又在看她的伤口,就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垂下衣袖,盖住了那处伤口,无奈地说道:“你自己也知道,练武难免不了磕磕碰碰,这点伤口算什么,用不了几日就好了,不用放在心上。” 沈罪忍不住说道:“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应该护好你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沈从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你,我受的伤又何止这些?” “更重要的是,你教会了我轻功。”沈从容沉默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说道:“这世上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像你一样这样耐心地教我练武了。” 他将她随口说的一句话放在心里,真的教会了她轻功。 他每一天都牢牢地护在她的身边,不厌其烦地陪着她训练。 他为了她无意的几次受伤而自责,却忘了自己其实成功地保护了她无数次。 “沈罪。”沈从容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 她的眼睛明亮又动人,像是在发光,沈罪的心跳得剧烈,有些不敢与她对视,声音有些发紧:“怎么了?” “谢谢你。”沈从容笑了一下,神情诚挚又郑重:“真的谢谢你。” 她真的很感激他。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学会轻功,也能像话本里描绘的那样飞起来。 她站得高了,看到的景象比从前更加宽广,她的体魄比从前更加健康和轻松,心境也比从前更开阔。 这是一场她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她开始觉得,沈罪的好可以抵消陆廷理的坏。 那些她曾在意的事,如今想来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沈罪眼里盛着无法掩饰的爱意,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笑着说道:“这是我的荣幸。” * 沈从容接下来的几天就是继续巩固自己的身法,一旦突破了关窍,一切都简单了起来。 第164页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练完武,沈罪赞赏地看着她:“你已经掌握得很好了,接下来就是坚持练习了,吐息和基本的步法也千万不能落下。” 沈从容点了点头,应道:“好。” 沈罪继续叮嘱道:“你自己一个人还是先在屋顶上练习吧,千万不能往高处去。” “学武切忌冒进,会遇到危险不说,还可能会走火入魔。” 他喋喋不休地对她讲着注意事项,沈从容一句一句地答应着:“我知道了。” 等到了最后,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困惑地看着沈罪。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嘴边的话终于停了下来,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沈从容微微皱了皱眉:“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像是明天就要离开似的。” 沈罪闻言勉强笑了一下:“我只是担心你会有危险。” “放心好了,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沈从容此时心情很好,没有将他的异样放在心上,也没有注意到他沉默不舍的目光。 第二日沈从容如同以往一样在山庄后门等沈罪,这一次却没有等到他。 她正觉得奇怪时,小白从远处飞了进来。 沈从容一愣,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伸出手去,小白鸽缓缓落在了她的手心,它的小腿上绑着一封信。 沈从容轻轻摸了摸它的头,犹豫了一下,才取下了那封信。 她怔忪了一会,然后一点一点地将信展开,遒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从容: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清川镇。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可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根本说不出告别的话,也实在不知该如何离开你。 我曾发誓要永远守在你的身边,可到底没有那么幸运。 真相隐藏得再深也有被揭露的一天,自己犯下的罪责也无法永远逃避。 我终究是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真实的身份。 摘下虚假的面具,我就没有了留在你身边的立场,也是时候去彻底解决自己惹下的麻烦。 等到真的要离开的这一刻,我才真切地意识到,原来从来都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 我打着守护你的幌子,只是想要心安理得地待在你的身边。 说着要保护你,可你经历的那些风雨和磨难,却全都是我带来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在山洞生产的那一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却无能为力。 一想起这些我就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我根本不配留在你的身边。 我自知罪孽深重,非一时一事可以弥补。 你永远不要原谅我,也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愿你和小安然此后余生都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罪人沈罪敬上” 最后一句祝愿前面还有一处涂抹的痕迹,沈从容翻转过纸张,透着阳光仔细端详了一会。 那句被涂抹掉的话是:“天地之大,我的心却只有一个归处,如果我有幸解决了所有的事端,希望还能回......” 沈从容收起那封信,施展轻功轻松地飞上了屋顶。 她如往常一样开始练武,像是身边并没有少了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满是汗水。 她沉默地在屋檐上坐下来,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山脉和丛林。 沈罪在这里教了她三个月的轻功,那些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转眼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 说不失落是假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垂下了头。 第81章 这个疯女人就是于…… 沈从容回到院子里, 正好碰到沈见月抱着小安然从屋子里出来。 她对着两人笑了笑。 “娘!”小安然已经能清晰地叫她,一见到她就朝着她伸出了手臂。 “哎,我的小乖乖!”沈从容将她抱了过来, 笑着蹭了蹭她的脸。 小安然将头乖巧地靠在她的脖颈上。 沈从容突然发现她手上戴着一个小金锁手链,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沈见月还没有回答, 小安然先含糊地说了声“叔, 叔。” 沈从容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喊的是谁。 她看向沈见月, 她叹了口气,才解释道:“他今天一大早就来看小安然了, 这几个月其实也来过很多次。” “每次都是趁你不在的时候过来,似乎是不想让你知道。” 沈见月刚开始并不想见到他,对他的态度也冷冰冰的。 但是无论她说什么冷言冷语,他都好脾气地笑着, 一句话都不反驳。 她本来就容易心软, 这样次数多了,她也不再说什么了, 只当没看见他。 沈见月有些不解地说道:“他以前来这里,就看看小安然, 和她玩一会就走,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他给小安然送了个小金锁,还给咱们俩送了件狐狸毛的大氅。”沈见月眉心轻蹙,“我不要,他自己偷偷地放到了门外的窗棂上。” “对了,还有一本书,应该也是给你的。”沈见月从袖子里将书掏了出来。 沈从容打开书看了一眼, 发现这是一本武功秘笈,极其生动地画了动作和身法,还详细地记录了心法和要点。 第165页 她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那些图画和熟悉的字迹,干涸不久的墨香还萦绕着,这本秘笈应该是沈罪一笔一画写下来的。 沈从容沉默着没有说话,沈见月察觉到了不对劲,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微微笑了一下:“沈罪走了。” 沈见月十分惊讶:“怎么突然就走了?” 沈从容若无其事地说道:“咱们不是早就知道他要走吗?” “话是这样说”,沈见月有些怅然地说道:“可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总归是有感情的,面上再怎么不待见他,他这突然一走,心里也总是不好受的。 沈从容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可她已经从失落中缓过来了。 她从小就明白,世事难料,人生大多时候都是无法按照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度过。 而她也早就会坦然地接受得到和失去。 * 在清川镇的路碑前,沈罪拉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他朝着沈从容的方向远远地看了过去,眼神里充满了留恋和不舍。 他的身体在这里,心却好像永远留在了那个地方。 他停留的时间太久,前面陆夫人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沈罪朝着那里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松了松缰绳,驾着马向前飞奔而去。 他一定会回来的。 只希望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三个月的时间飞驰而过。 沈罪隐藏在三皇子府中的房梁上,静静地看着下方正发生的一切。 三皇子好像许久没有打理过自己,他衣衫杂乱,满脸胡子,神情颓废。 他将茶杯用力地砸在跪在下方的暗卫身上,怒气冲冲地骂道:“一群废物,什么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暗卫惶恐地低下了头:“主子息怒!” “你还有脸让我息怒?”三皇子冷笑一声:“前段时间浪费了我好几个药人,却连一个女人和孩子都杀不死。” “如今又被呼亚的人耍得团团转,给了他那么多兵器,他却没有信守承诺假装攻打边关”,三皇子脸色阴沉:“事事都让我不顺心,你让我怎么息怒?” 那暗卫想解释什么,还没开口就被三皇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语气冰冷地吩咐道:“再去给呼亚传信,让他快点出兵,警告他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暗卫连忙领命离开。 三皇子神情阴鸷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始终憋着一口闷气。 要不是他如今缺人手,他早就将这几个办事不利的暗卫杀了。 他瘫坐在座位上,又想起让他陷入如今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好二哥,还有陆永同,你们给我等着!” “等我从这里出去,一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当时陆永同顺利地在老槐树下找到了账本,他和二皇子静静地等待了一段时机。 正巧这时兵部查到有人暗地里开采矿石制造兵器,这是朝廷的大忌,皇上果然震怒,要他们尽快找出幕后之人。 陆永同等了两日,顺势将账本交了上去,只说这是无意间从陆廷理的遗物中找到的。 他含着泪对着皇上哭诉:“请皇上为臣做主啊,我儿不是被土匪杀死的,他是因为这个东西才被人暗杀的啊!” 随后在二皇子一派势力的推动下,三皇子的罪行被一一揭露。 皇上一气之下甚至要将他赐死。 可贵妃当晚就跪在了殿门外,她也不说话,就一直梨花带雨地流着泪。 皇上其实也已经后悔了,三皇子毕竟一直是他最喜爱的皇子,他一直对他寄予厚望,对于他的一些事其实都有所耳闻,只不过习惯性地纵容了他的所作所为。 可他确实没想到他竟无法无天到去动矿石。 不过再怎么失望,皇上也终究狠不下心。 三皇子对着他痛哭流涕地忏悔,再有贵妃在一旁哭着求情,这件事最后被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三皇子最终被禁足在府中,一世不得外出。 这个结果二皇子他们不满意,三皇子更不满意。 他怎么会甘心被一辈子关在府里? 于是他采纳了一个幕僚提出的建议,暗中和旌朝的首领呼亚达成了协议,他送给呼亚十车的兵器,呼亚假装出兵攻打边关,他到时会想办法请命去领兵出征,将旌朝打个落花流水,借此来“戴罪立功”。 等到他凯旋归来,自然也就成功从府里出来了。 只是如今他已经给了呼亚武器,他却迟迟没有出兵,三皇子忍不住焦躁起来。 他一天都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等我出去,我一定要把你们全杀了!”三皇子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捞起一旁的酒壶就往嘴里倒,他似乎又想到什么,醉醺醺地说道:“还有那个陆廷理的女人和孩子,陆廷理死得早,你们倒是命大。” “你们给我等着”,他眼神迷离,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等我,等我当了皇上,我一定把你们抓回来好好折磨一番。” 他话音刚落,沈罪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三皇子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罪封住了穴道。 第166页 三皇子身体动不了,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沈罪缓缓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轻声地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 三皇子努力地眨了下眼。 “我就是陆廷理啊。”沈罪轻笑了一声,凑近他的耳边:“我从地狱回来找你索命了。” 三皇子怀疑地看着他,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沈罪站起身来,从衣袖里掏出一把软剑,直直地指向他的眼睛:“正好从你的库房里找到了我的剑,就用它来了结你的生命吧。” 三皇子听见这话愣了一下,然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这把软剑的确是陆廷理的,它十分普通,应该没有多少人认识。 三皇子当初将它当作战利品收进了库房中,然后早就忘到了一边。 难道眼前的人真的是陆廷理吗? 他不是死了吗?他到底是人是鬼? 三皇子眼神一时恐惧一时又哀求,脸上的表情也是精彩纷呈。 沈罪毫不犹豫地向他挥出了剑,三皇子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片寂静过后,他试探地睁开了眼,沈罪并没有杀了他。 这时脸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痛得喘不过气,是刚才那凌厉的剑风划破了他的脸。 沈罪这时解开了他的哑穴,三皇子立马大声呼救。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心里一喜,不过眼睛仍旧防备地看着沈罪。 沈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重新飞身上了房梁。 “这里有刺客,快来救我!”三皇子催促道。 一个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三皇子愕然又愤怒地问道:“我的暗卫呢?” 来人眼神呆滞地看了他一会,然后小声地问道:“我的孩子呢?” 三皇子没理她,又接着向外呼救。 可许久都没有一个人过来,他的心凉了半截。 那个人走到他身边,又问道:“你见我的孩子了吗?” “滚开!你这个疯女人!”三皇子不耐烦地斥道。 “把孩子还给我!”那人突然想疯了一样,对着他拳打脚踢:“你把我的小太子带去哪里了?” “你好大的胆子,那可是将来的皇子,我可是要做皇后的人,我要让皇上杀了你!”她双眼通红,神情狠毒地说道:“杀了你!” 三皇子被点了穴道,根本无法挣扎,只能任由她撕打自己。 他此刻只觉得后悔,早该将这个碍眼的女人杀了的。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房梁,开口说道:“陆廷理,当初是这个女人自作主张要杀你,和我没有关系。”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应该找她报仇!” 没错,这个看上去疯癫的女人就是于月巧。 陆永同是在她临近生产的时候将她送到了三皇子的府邸门口。 她当时精神已经不正常,再加上她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三皇子连看都没来看她一眼,将她关在了一个院子里。 她生产那天,一个老嬷嬷强硬地抱走了她的孩子。 她虚弱地抱着她的腿,苦苦地哀求她,却被她一脚踹到了床边。 她看着于月巧,神情讥讽地说道:“就你这样卑劣的贱人,还妄想当皇后,真是痴人说梦。” “这个孩子我们贵妃会好好养着的,至于你”,老嬷嬷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死了的好。” 说完她就直接抱着孩子离开了。 从那以后,于月巧就彻底疯了。 府里的人将她一个人关在院子里,不让她出门,也不给她送饭,是想将她活活饿死的。 只是她不知怎么竟顽强地活了下来。 于月巧对着三皇子又咬又掐,他疼得受不了,不断地对着沈罪忏悔求饶。 只不过得到的永远是一阵沉默。 三皇子只好转而去骂于月巧:“贱人!疯子!就你还想做皇后,快给我滚开!” “你这个低贱之人,根本就不配生下我的孩子,还想让他做太子?”三皇子不屑地“呸”了一声:“我能留他一条命就已经算仁慈了。” “啊!”他骂着骂着突然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于月巧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三皇子的心口。 “闭嘴,你闭嘴!”她的手上沾满鲜血,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死了就没事了。”看着他终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她开心地大笑起来:“谁也不能阻止我的孩子当皇上。” “我见不到我的孩子,那她永远也别想见到她的孩子了。”于月巧的脸上身上都是血,她又哭又笑地拍着手:“皇子又怎么样,贵妃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和我一样,一辈子痛苦地活下去哈哈哈!” 三皇子胸口剧痛,身体的温度也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他不想死,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他身上的穴道这时被沈罪隔空解开,可三皇子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了,只能绝望又不甘心地永远闭上了眼。 走进门来的暗卫们看着眼前的一幕,心脏一瞬间停滞下来。 领头的一人连忙上前对三皇子进行救治,可此时早已经无力回天了。 于月巧还在哈哈大笑着。 第167页 暗卫们厌恶地看着她,这个疯女人害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直接将她绑了起来,准备交给皇上和贵妃处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悲痛,他们简直不敢想自己接下来的结局。 一双凉薄的眼睛收回了注视着他们的视线,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一个轻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在三皇子提起沈从容和小安然的时候,就注定了他活不过今天。 第82章 “你,你们很般配…… 月安楼终于开始营业了。 沈从容和沈见月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思月乡的书铺里, 这样可以及时照看着对面的情况。 这天她们像往常一样走进月安楼。 一楼放置着各式各样精美华丽的绣品,还有琳琅满目的布料和丝线,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娴熟地对着几个客人介绍绣品, 无意间看到沈从容两人,眼睛亮了下, 对着她们笑了起来。 她让其他两个店员帮她照看客人, 然后向着她们走了过来,笑意盈盈地说道:“沈小姐, 沈夫人,你们来了。” 沈从容笑着点了下头:“小羽, 你顾着客人就行了,我们自己上去看看就行。” 那女子正是原来开布庄的桑羽,她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们这几日生意很好,很多夫人们都喜欢我们的绣品, 甚至不惜高价预定。” 她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这几日赚的银子比她过去一年赚得都要多,她可以让弟弟妹妹们过上好日子了, 想买一个庄子的愿望或许也不再是痴心妄想。 “那很好。”沈从容鼓励道:“只要咱们用心,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桑落开心地应了一声。 沈见月这时问道:“有没有人来学刺绣?” “有。”桑羽连忙点了点头:“按您说的, 都是些家境贫寒,快吃不上饭的女人, 五个十岁左右的姑娘,两个中年女人,她们正在二楼等你。” 她们正在二等您。” 沈从容和沈见月上了二楼。 几个绣娘正在专心致志地刺绣,见到她们连忙起身恭敬地打了个招呼:“沈师傅,沈小姐。” 两人笑着点了下头,然后让她们继续刺绣。 沈见月看向正拘谨地站在角落里的几个人, 她们都穿着破旧的衣服,眼神大多怯懦,手指看上去很粗糙,一看就经常做粗活。 她们是听说这里免费教刺绣,还包吃住,自己的绣品卖出去可以拿九成的银钱,便想着过来试一试。 她们家里都快解不开过了,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了。 只不过她们心里都十分忐忑:“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吗?” 沈见月这时笑了一下。温柔地对着她们摆了摆手,轻声说道:“过来吧,我教你们刺绣。” 这些日子关孟洲每天都会细心地为沈见月针灸,她自己也在刻意地训练,绣技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知道沈从容专门为她开了一家绣楼,书铺也是用了她的名字,她感动得不行,背地里抱着关孟洲哭了很久。 那天一向伶牙俐齿的关孟洲惊慌失措到连话都不会说了,手放在沈见月的背后,犹豫了很久才抱住了她。 也就是那一天,两个人确定了要一起走完余生。 沈从容很快发现了两人关系的变化,她只笑了一下,什么都不说,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沈见月冷静下来,也想做些事。 她有幸习得了刺绣的技术,这门技术也在她困难的时候养活了她和她的女儿。 如今她已经不愁吃穿,便想将自己的绣技教给更多的人,特别是那些家境贫寒的女子们,教会她们一门技术,或许她们的处境就能变得更好。 这也算是做些功德。 “过来,仔细看我手上的动作,一步一步地跟着学。”沈见月拿起丝线和绣针,神情认真地开始了教学。 几个人赶忙做到了她的旁边,聚精会神地学了起来。 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怕自己学得不好不能留下来。 很快一个上午就过去了,沈见月先教她们绣了一朵简单的花,六个人都勉强跟着绣了出来,最后一个中年女人却怎么都跟不上。 她急得哭了出来,觉得自己手笨,肯定会被赶走。 “哭什么啊。”沈见月用手帕轻轻地给她擦了擦泪,“这才哪到哪,咱们慢慢来。” 女人呆愣地问道:“我可以留下来吗?” “当然,只要你想留在这里,谁都不会赶你走的。”沈见月笑着说道:“再学着看看,如果你真的不适合刺绣,就去一楼卖绣品,那也很不错。” 女人感激地朝她行礼:“谢谢您,谢谢您!” 沈见月伸手阻止了她:“好了,快去吃饭吧。” * 沈见月在月安楼教刺绣,沈从容就带着蓝竹去买东西。 两个人在街上逛了一上午,订了一堆成婚需要用到的东西。 她们留下地址,让店家将东西送到山庄去。 然后两人找了个酒楼吃饭。 “应该没有遗漏的东西了。”沈从容思索着:“家具早就准备好了,我和我娘给你缝制的绣服和绣被也已经完成了。” 她看向蓝竹,打趣道:“你就等着出嫁好了。” 蓝竹不知什么时候和石荣产生了感情,一个月前支支吾吾地告诉了她这件事。 第168页 沈从容很替她高兴,又有些不舍。 不过石荣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沈从容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耽误蓝竹的幸福。 她把蓝竹当做亲妹妹,沈见月也把她当女儿看,两个人就开始热心地操持起了她的婚事。 如今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半月后的婚期。 蓝竹脸红了红:“小姐,您就别闹我笑话了。” 沈从容笑着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 蓝竹看她有些感伤,劝慰道:“小姐,不敢怎么样,我都会永远在您身边照顾您的。” 沈从容眉眼弯了一下:“我知道了。” 两人吃过饭,便结账离开了酒楼。 走到门口的时候,沈从容不小心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蓝竹惊呼了一声,上前扶着蓝竹:“小姐,您没事吧?” 这时一个男人也关切地问道:“这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沈从容摇了摇头,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青衣衫的书生,他长得很俊秀,气质儒雅。 在看到沈从容的脸后,他忍不住愣了一下,说道:“你看着好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等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太合适,忙道歉说道:“不好意思,是我太鲁莽了,不过我是真觉得你很眼熟,你去过江启城吗?” 沈从容沉默了片刻,说道:“没有。” 那书生有些失望,沈从容对她点了下头,就扶着蓝竹向前走去。 他连忙追了上来,又说道:“这位小姐,我叫高振,是新来的县令,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沈从容礼貌地应了一声,然后直接离开了。 高振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慢慢走远,直到身旁的护卫喊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 * 还有三日就是蓝竹的婚期,清川镇却有一些变故。 原来这几日镇上涌入了很多难民,一问才知道是旌朝开始攻打边关,他们似乎准备得很充分,不过半月就占领了本朝的三个城镇。 南面有轩辕将军坐镇还算安稳,北面却节节败退,甚至被敌军杀了好几个将军,如今乱成了一团,而朝廷却还在为派谁领兵支援争论不休。 不仅如此,前段时间江启城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三皇子被人在自己府中捅死,贵妃因此受了刺激一病不起。 据说三皇子正是被于月巧捅死了,很多人都不明所以,这于月巧不是陆廷理的外室吗,怎么又和三皇子扯上了关系。 没想到这时陆永同亲自出来澄清,于月巧不是陆廷理的外室,也和陆家没有任何关系。 陆廷理当初只是出于小时候的情谊为她找了个住所,早就对她没了感情,他爱得一直是自己的夫人。 众人大多并不信这套说辞,难免又拉出从前的事议论纷纷,当初于月巧都怀着孩子住进了陆家,如今又来撇清关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何况当初不澄清,让他的原配夫人遭受了那么多非议和委屈,如今又扯出她来说这种话,真是不要脸。 一时间很多人都骂起了陆家人,连带着骂起陆廷理没眼光,都觉得陆家人自作自受。 更多的人还心疼起了沈从容。 陆家人对此一直保持沉默,没再出来解释过什么。 后来又不知从哪里传出了消息,说是于月巧其实怀的是三皇子的孩子,她也是在三皇子的授意下刻意接近了陆廷理,两人又一起合谋害死了他。 他们还想接着陷害陆家,没想到被陆永同发现了,将她赶了出去。 她去找三皇子,他却翻脸无情不想认她和孩子,于月巧被逼疯,一气之下杀死了他。 这个消息一天之内被传得沸沸扬扬,本来很多人都不相信的,但是皇家花了很多力气封锁这个传言,于是大家都知道这是真的了。 这自然是二皇子一派放出去的消息,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击贵妃一派的好机会。 贵妃因此病得更重了,皇上也龙颜大怒,要严惩放出传言的人。 只是还没等找到罪魁祸首,他就收到了边关的急报,同时知道了三皇子曾经给过呼亚整整十车的兵器的事。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 局势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清川镇上也人心惶惶。 虽然她们这里还算太平,但如今这种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于是沈从容找人在庄子和后院和后山的山洞之间打通了一条秘道,在里面储存了足够的粮食和生活用品,一旦有什么事,她们也能有个求生的后路。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蓝竹的婚礼还是要好好操办的。 山庄里已经挂上了红绸和红灯笼,看上去一片喜气洋洋。 沈从容正在清点来宾。门房突然有人来禀告她:“小姐,高大人说有事找您。” 沈从容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知道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去见了高振,他来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不知从哪里知道她喜欢字画,就投其所好地给她送来了自己收藏的一些字画。 这是他最近第五次来找她了。 沈从容又一次拒绝了他的好意。 她明白他的意思,却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热情。 第169页 高振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强求。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高振告辞离开,沈从容送了他一段路。 高振问道:“令妹成婚,我可以过来吃个喜酒吗?” 沈从容笑了一下:“当然。” 高振忍不住看了她一会,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好,那好。” 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叮嘱她:“最近镇上不太安分,你多加小心。” 沈从容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道了谢。 高振走后,沈从容转身向回走,走了一段路,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沈罪正站在院子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 他表情疲惫,眼下也有些发黑,黑色长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 沈从容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走近他:“你回来了。” 他的脸色发白,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点笑意:“我在路上就听人议论这家的小姐要结婚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 他没再说下去,眼里全是茫然和慌乱。 这个消息将他一下子击溃了。 沈罪想过沈从容永远不会原谅他,也想过自己一辈子远远地守护着她,却从没想过她会嫁给另一个男人。 他根本不敢想,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即使他知道,这是很大可能会发生的事。 沈从容那么好,有人爱慕很正常,她也值得嫁给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好男人,幸福完满地生活下去。 可当这天真的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他刚才看见沈从容和那个陌生男人走在一起,两个人看上去十分般配,那男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沈从容对着她温柔地笑了起来,画面和谐又美好。 那一刻他如坠冰窖,身体凉得刺骨,心上像是空了一块,一瞬间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沈从容知道他误会了,她犹豫了一下,却莫名地没有开口解释。 沈罪没有得到她的反驳,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艰难地笑了一下,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们很般配。” “他,他看上去比我好多了,你一定会幸福的。”沈罪双手紧握,面上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要走了。” 沈从容看了他一会,然后问道:“不留下喝杯喜酒吗?” 沈罪几乎快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他慌乱地摇了摇头:“不,不了。” 他只要想想心就快疼死了,更无法亲眼看着沈从容嫁给另一个人。 气氛沉默下来,连空气都变得沉滞。 沈罪又开口说道:“那我走了。” 沈从容没有说话,任由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两个人背对着渐行渐远,沈从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眼神有些冰冷。 她还以为他有多爱她呢? 也不过就是这样。 在听到她要嫁给别人的消息后,就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过的话也一点都不作数。 沈从容轻轻闭了下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情绪。 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必要将这样的人放在心上。 第83章 “为我心爱之人。…… 蓝竹和石荣的婚礼很热闹, 如意街上的街坊全都来了。 沈见月不久前认了蓝竹当女儿,她和沈从容一起为她置办了不菲的嫁妆 蓝竹穿着沈见月为她绣的婚服,对着两人恭敬地行了礼, 接着敬了茶。 她的眼里含着泪,神情满是眷恋和不舍:“小姐, 夫人, 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会用余生来报答你们。” 沈见月抱了她一下, 温柔地劝慰道:“我们不用你报答,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沈从容眼眶也红了, 她故作嫌弃地看着她:“行了,知道了,还以为你要嫁多远呢,不还在我们身边吗?” 蓝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屋外传来接亲的声音, 蓝竹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 然后盖上了红盖头,被喜娘搀扶着离开了。 婚礼办得很成功。 沈从容在庄门口, 一一送走了宾客。 最后只剩下高振,他迈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神情却有些沉重。 沈从容问道:“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回答道:“我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 沈从容有些惊讶:“你不是刚上任吗?” 高振摇了摇头:“朝中如今形势复杂, 任命也朝令夕改,家中来信让我尽快赶回去,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沈从容点了点头:“那祝你一路平安。” 高振看着她平静的脸,突然开口问道:“你能跟我一起走吗?”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唐突,却并不后悔问出来。 他第一眼见到沈从容的时候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总是忍不住想见她, 见她一次又比上一次更喜欢她。 这一次离开两人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到了,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沈从容,就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能。” 高振隐约已经猜到了答案,毕竟沈从容对他一直淡淡的,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期待。 可他仍然免不了有些失望:“为什么?” 第170页 “没有为什么。”沈从容语气平淡地说道:“我的家就在这里,不想离开去其他地方。” 高振又问道:“那如果我一直留在这里呢,我们有机会在一起吗?” 沈从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没有。” 高振有些受伤地看着她,沈从容笑了一下,问道:“我嫁过人,还有孩子,你的家族会轻易地接受我们吗?” 高振沉默了一会,不甘心地说道:“只要我们努力,他们会看到你的好,慢慢接受你的。” “可我不想努力了。”沈从容弯了下唇角:“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不需要谁来接受我。” 高振一时哑然,神情变得颓丧起来。 沈从容叹了口气,“你其实知道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何必强求呢?” 高振还想再说什么,可她已经不想再听了,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 她刚刚才想起高振是叶洪旭寿宴那天,在如意楼高谈阔论的其中一位书生,怪不得他觉得她眼熟。 可她对他却没有什么感觉,只想离这些名门公子们远一些,他们以及背后的家族都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她想远离麻烦,在自己的山庄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地活着。 * 这天下午,山庄门口突然来了一个商队,他们将十几个红木箱子放下就离开了,什么话都没留下。 沈从容收到门房的消息赶了过来。 她远远地看了一会,然后不顾阻拦上前打开了这些箱子。 里面放置着金银珠宝,更多的却是书画,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沈从容随手拿起一本看了看,竟然就是她曾经特别想看的那本《江南百景图》。 沈从容已经知道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了,他好像将自己的所有家底都搬了过来。 她还在最后一个箱子了发现了孔雀扇,她拿在手中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正是她的那把孔雀扇。 不是给了宫里的娘娘吗,他又从哪里得来的? 这时门房过来问怎么处置这些东西,沈从容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抬进去吧。” 她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眼四周。 她又有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她隐隐约约地感知到,这种注视似乎并没有恶意。 反而像是...在保护她。 * 一入了冬,北面又丢了五座城池,涌过来的难民越来越多,粮食的价格飞升,百姓的日子越来月不好过。 沈从容为几个寺庙捐了粮食,让他们为需要的人施粥。 但这点帮助也只是杯水车薪。 她心里知道,北面再继续这样下去,他们过不了几日安稳日子了。 没过几日,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 皇上驾崩。 这对如今的局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朝廷的军队节节溃败,旌朝在边境今日下一城,明日再下一城。 百姓人人自危,纷纷开始准备逃命。 沈从容一边储存物资,一边让府里的护卫加强防守。 但如果按这种形势下去,这里也很快就会沦为战场。 与残酷的战争比起来,其他好像都成了小事。 就在所有人都对未来觉得悲观的时候,局势突然发生了逆转。 一位银面将军横空出世,带领援军打了第一个胜仗,收回了两座城池。 这个将军十分神秘,他整日里带着一张银面具,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二皇子举荐上去的,带兵颇有轩辕将军的风格。 接下来的时间这位将军越战越勇,短短半年就收复了所有的失地,击退了敌军,让旌朝至少十年之内再也没有进犯的能力。 银面将军又在边关守了一年,从自己的手下中培养出了一个接任者,就消失不见了。 * 彼时二皇子已经成了皇帝,边境已经安稳,银面将军与他辞别,想要回乡去。 皇上不舍地看着他:“你就什么都不要?” 他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却决绝了他的封赏。 银面将军平静地看着他:“我不要这些东西,只希望您答应我两个要求。” 皇上点了点头:“你说。” 银面将军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皇上听完觉得很奇怪,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会提这样的要求?” 银面将军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为我心爱之人。”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没再过多解释。 皇上思索片刻,应允了他的要求。 两人又聊了几乎,然后银面将军向他告退,转身向外走去。 他的脚步平稳,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 皇上却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右腿,遗憾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御医告诉他,他根本看不出来,他的脚踝伤得很重,几乎使不上力气,一换天就疼痛难耐,是他一直用毅力在强撑。 一月后,朝廷修改律法,其中增加了两条律令。 律法第三十二条:不得拘禁,囚禁他人,不得限制他人自由,违者□□十年;律法第六十八条,殴妻致轻伤者,杖二十,罚十金;殴妻致重伤者,杖五十,罚二十金;殴妻致死者,剥夺全部家产,杀无赦。 * 沈罪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第171页 他远远地眺望着远处的山庄,心里升起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再不敢向前走一步。 他早已经知道当初要成婚的不是沈从容,可那时的酸涩和痛苦仍旧在心间萦绕。 分别的这些日子他早已经思念成疾,可他不敢去打扰她,只奢求能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好。 他的脑海里隐隐流淌过从前的画面,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庄的后门处。 这时后门突然响了一下,沈罪连忙在树后隐藏起了身形。 一个小姑娘从门里走了出来,她年纪很小,长得漂亮可人,眼神十分灵动,看上去就很聪慧。。 沈罪的心静止了一瞬,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份。 “小安然。”他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小姑娘一出门就向着后山跑去,蓝竹和石荣在后面紧跟着她,嘴上劝道:“小小姐,您走慢点,可别摔着了。” 小姑娘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跑,直到来到了一丛花田间才停了下来。 然后她蹲在花丛里认真地采起花,每一种只采了一朵。 蓝竹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疑惑地问道:“小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小姑娘没说话,闷闷不乐地将所有种类的花都采了一遍。 然后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手里的话,小声地嘟囔道:“这么多花,肯定有娘需要的那种花。” 蓝竹这才知道她是在干什么,她眼眶一下子红了,将小姑娘心疼地抱在了怀里,安慰道:“别担心,老爷和夫人正在想办法,小姐没什么事的。” 谁都以为小姑娘还什么都不懂,没想到她默默地听进了心里。 小姑娘紧紧攥着那些花,催促道:“我们快回去吧,我要拿这些花给祖父看看。” 三个人很快就说着话走远了。 沈罪一直跟在她们的后边,自然听到了她们说的话。 他紧紧地皱着眉,心里的不安在剧烈地翻腾着。 他目送着小姑娘回了山庄,无意中突然瞥到了地上的一个有些发亮的东西。 他上前一看,这才发现竟然是当初慧通大师当初送给小安然的玉佛。 他捡起来收进了怀里,准备找机会还给小安然。 他在原地静静地等了一会,没多久两个黑色的人影飞身来到他的身边,朝他俯身行了礼:“公子。” 沈罪看向他们,有些焦躁地问道:“从容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没有写信告诉我?” 当初局势混乱,沈罪担心沈从容,就从陆家精心挑选出了十位武功高强的护卫,让他们隐藏在暗处保护她们。 他吩咐过他们一定不能惊扰沈从容她们,但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告诉他。 “启禀公子”,一个护卫开口说道:“沈小姐近几日似乎有些嗜睡,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沈夫人似乎感到非常担心,我们今日正想将写信将这个消息告诉您。” 心中那个不详的预感成了真,沈罪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 沈从容醒过来的时候,沈见月正在她的身边抹泪。 她拉了一下她的手,笑着问道:“您哭什么啊?” “是娘不好。”沈见月握住她的手,哽咽着说道:“因为我你才会得这个怪病。” “胡说什么呢?”沈从容瞥了她一眼:“这是个怪病,连关大夫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 “何况我现在不是没事吗,能吃能喝,就是睡的时间长了些。” 沈见月却知道不是她说得这么简单。 随着昏睡得时间越来越长,有一天可能就会像她当初那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她这时候也只能努力安慰自己:“我派了很多人去找水崖花,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可是水崖花哪有那么好找,关孟洲当初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了一朵水崖花,又花了好几年等它开花,采摘时沈罪还差点没命。 派出去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无功而返,沈从容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短。 沈见月急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心里绝望到了极点。 命运何其不公啊! 她们才刚过了两年的好日子,就又要遭受这种磨难吗? 就这样半个月,沈从容这天又在下午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手心里有一抹柔软的触感,她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就看到了趴在她身边睡着的小安然。 她的小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像是在攥着自己的全部。 沈从容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 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可她的心里却也充满了不甘和彷徨。 她不想小安然经历一遍她曾经经历过的事。 她想陪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 所以她每次都努力让自己不要睡过去,可每次又总是抵挡不住汹涌的睡意。 她只希望会有奇迹出现,真的能再找到一朵水崖花。 她低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安然恬静的睡颜,心里痛到不行。 小安然没一会就醒了过来,见到沈从容也醒着,她欣喜地睁大了眼睛,喊了一声“娘。” 沈从容笑着应了一声,娘俩腻歪地说着小话。 这时窗户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像是有谁用石头砸了一下。 第172页 沈从容有些戒备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让小安然在床上待着,她起身走到了窗前。 橘黄色的霞光从窗户透了进来,外面有小厮在打扫院子,还能听见沈见月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沈从容慢慢打开了窗户。 窗棂上出现了一个雕花金丝木盒,她将它拿起来,慢慢地打开了它。 一股寒气霎时间扑面而来。 沈从容却顾不上这些,她愣愣地看向箱子里的东西。 就在这一片寒意里,一朵水崖花还如刚盛开时那般娇艳欲滴。 箱子里还有一封信,信里装着一个玉佛,上面被磕掉了一个角。 信纸上只写了两个字:“抱歉!” 沈从容纤细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那熟悉的字迹,轻轻地笑了一下。 第84章 新的一年开始了。…… 沈从容将水崖花交给了关孟洲,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惊喜地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 她平静地说道:“沈罪送来的。” 关孟洲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他叹了口气:“真是个有心人。” 沈从容没有说话。 “我这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娘, 让她好好休息会。”关孟洲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找到水崖花就没问题了, 我会尽快给你把汤药熬制出来。” 沈从容点了点头, 说道:“那麻烦您了。” “跟我客气什么。”关孟洲摆了摆手,大步离开了。 沈从容看了一眼依偎在她怀里的小安然, 思索了片刻,向着马棚走去。 不久后, 一辆马车离开山庄,向着附近的村子驶去。 这辆马车最后停在了一个大宅子门口,沈从容将小安然抱下了马车,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大门处。 她敲了敲门, 门没关, 一碰就开了一条缝。 沈从容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小安然紧紧地拉住她的手, 小声地问道:“娘,这是哪里啊?” 沈从容回答道:“这时娘一个朋友的家。” “哦。”小安然乖巧地点了点头, 有些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这些似乎好久没住过人,院子里杂草丛生, 充满了荒凉和破败的味道。 小安然很疑惑娘的朋友为什么都不打理自己的家。 院子里很安静,像是根本没人住在这里。 但沈从容刚走进屋子里,就在一张只有框架的木床上看到了沈罪。 他正沉沉地睡着,眼角眉梢都是疲惫,也不知多久没睡过了,一向警醒的人这次却毫无防备。 他的胳膊上随意地缠着绷带, 那上面已经渗出了血,一看伤得就很严重。 沈从容让小安然呆在一旁,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沈罪身边。 她知道习武之人都有本能的反应,所以她一直戒备着,以防沈罪突然攻击。 可没想到随着她的接近,沈罪的呼吸却缓了下来,紧皱的眉也变得松弛,整个人都变得放松。 沈从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犹豫了一会,还是拿起一旁的药膏,重新为沈罪换了药,然后小心地包扎了伤口。 采摘水崖花的凶险不必多言,沈罪身上的伤不止一处,看着就极为可怖。 她轻轻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像是经历了很多磨难,样子比从前疲惫了很多。 小安然也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人,轻声问道:“娘,他是谁啊。” 沈从容看着她说道:“他是沈叔叔,小时候经常照顾你,你不记得了吗?”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记事? 沈从容就是逗逗她,没想到她真的一本正经地皱眉回想起来,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沈从容一下子笑了出来:“没关系,你可以重新认识她。” 小安然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对着床上的人软乎乎地说道:“你好,沈叔叔,我是小安然。” “你好,小安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回应道。 沈从容惊讶地看向床上,才发现沈罪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他收回看着小安然的视线,与沈从容四目相对,然后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沈从容也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沈罪随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不小心将一个东西碰到了地上。 沈从容没多想,就俯身从地上捡了起来,拿到手里才发现了异样,那是一个黑色的绣袋,上面的绣样极为眼熟,正是她的手笔。 沈罪有些慌乱地将绣袋从她手里拿回来收进了怀里。 沈从容没说什么,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绣袋的袋口有些柔软,袋身却还像新的一样。 这说明沈罪经常摩挲这个绣袋,同时也极为爱惜它。 沈罪这时下了床,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袋子精美的糖果,他将她递给小安然,有些讨好地看着她:“小安然,送给你。” 小安然看了一眼沈从容,在得到同意后,才接过了糖果,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沈叔叔。” 沈罪有些怅然地看着她:“这么久没见,小安然都长那么大了啊。” 小安然歪了歪头,闷闷不乐地问道:“那沈叔叔你去哪里了啊?怎么这么久没来看我?我都把你忘记了。” 沈罪下意识地看了沈从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语带歉意地说道:“是我不好,回来得晚了。” 第173页 “没关系。”小安然大方地回答道:“我已经原谅你了。” 沈罪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就谢谢你了。” 沈从容安静地看着他们,眼里也带着笑意。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沈从容站了起来,说道:“我们要走了。” 沈罪连忙站起来送她,他依依不舍地将她们送到了门口。 沈从容抱着小安然坐上了马车,她透过车帘对着沈罪说道:“多谢。” 沈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谢他送来的水崖花。 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沈从容接着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沈罪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其实有些摸不准沈从容的意思。 沈从容没有问他这一年多的去向,也没问他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 “我以为你是打算在那场没有被褥的木床上睡一辈子呢?”沈从容突然语带嘲讽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什么?”沈罪怔怔地看着她。 沈从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上马车!” 于是沈罪迷迷糊糊地上了马车,跟着沈从容回了山庄。 * 很快就到了除夕。 沈罪已经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沈从容的睡眠已经恢复了正常,如今只需要巩固疗效。 也正因此,沈见月摒弃了对沈罪的恶感,如今对他好得不得了。 这不,昨日才刚为沈罪做好了一件新衣服。 当然不止沈罪有,家里人都有这么一件过年的新衣服。 孟洲虽然已经有了很多件,但依旧爱惜得不行,连坐多不肯坐,就怕弄皱了衣服。 沈从容和小安然当然少不了,两个人不止过年时有新衣服,平时的也被沈见月包揽了,她一直对错过小安然的满月礼耿耿于怀,于是报复性地为她们做衣服。 山庄里的人今天聚在一起准备过年。 沈从容执笔了所有的春联,然后由去沈罪和关孟洲一一贴在门上。 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沈见月和蓝竹包了两大盆的饺子,蓝竹和石荣则在厨房做饭。 沈从容正在书房里作画,这时小白鸽飞了进来。 沈从容喂它吃了东西,然后打开了它送来的信。 是叶夫人送来的信,她在信中感谢了沈从容送来的画,夸赞江南真的很美好,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来她的山庄住段时间。 她还感谢了沈见月,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她还说自己穿着她做的那件衣服出去和朋友游玩,所有人都对她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叶夫人在信的最后说道,她给她们送来了一些江启城的特产和时下卖得最好的首饰,让她们注意签收。 沈从容还疑惑她要怎么送来? 到了中午,飞鹰阿布就扑闪着大翅膀飞来了。 沈从容惊喜地看着它,上次它将沈罪从山洞里带下来后就离开了,这还是自那之后和它的第一次见面。 沈从容从他背上拿下来了两包行礼,分别是叶夫人和元荔送来的新年礼物。 沈从容喂了阿布,然后抱着小安然乘着它在附近悠闲地兜了一圈。 小安然一点也不害怕,一直高兴地欢呼。 她们也因此被沈见月发现,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她知道阿布临近年关繁忙得很,便也没多留它,在它身上放了自己的回礼,就准备送它离开。 可小安然不乐意了,抱着阿布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她大哭着说道:“阿布不走,我还要飞。” 随后还是沈罪承诺要用轻功带着她飞,几个人好说歹说才将她哄走,送走了阿布。 而沈罪果真用轻功带着小安然在屋顶上飞来飞去,让她玩了个过瘾。 沈从容虽然也会轻功,但小安然的体重已经超过她的承受能力,因此她倒真没怎么这么带她玩过。 不过沈从容知道沈罪也是旧疾缠身,身上一大堆毛病,没多久就让他们停了下来。 这么玩了一通,小安然彻底缠上了沈罪,心心念念地要跟着他学武。 “我要做大英雄,像银面将军一样。”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银面将军在民间声望很高,几乎是所有孩子的信仰。 也不管沈罪同不同意,小安然已经开始“师傅”“师傅”地喊起来了。 沈从容任由她闹,沈罪则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时间整个庄子里都显得热闹非凡。 到了晚上,众人吃过水饺,在门口放上拦门棍,然后一起聚在火炉前守岁。 他们吃着花生,说着闲话,时间漫长又短暂。 小安然没一会就睡了过去,折腾了一天,这会终于撑不住了。 沈罪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到了床上,仔细地盖好了杯子。 沈从容拿出自己酿制的果酒,给每人都倒上了一杯。 几杯酒下去,她身体变得飘乎,心情也愉快起来。 沈见月无奈地看着她:“几杯果酒她就能醉倒,还总爱喝酒。” 沈从容也不说话,脸红红的,看着她笑。 这时已经快到子时,沈从容拿出为众人准备好的礼物,一一送给了他们。 第174页 她当然也收到了他们送给她和小安然的礼物。 她将小安然的礼物全都放到了她的床头,然后看了一眼沈罪送的画册和首饰,将自己的礼物都收进了箱子里。 终于到了新的一天,石荣在外面放了烟花。 绚丽的色彩在天空中绽放,沈从容对着天空举了一下酒杯,在心里默念道: “愿平安健康!” “愿万事顺遂!” “愿国泰民安!” 所有的人都在看烟花,只有沈罪看向了她。 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能牵动他的所有情绪和目光。 斑驳的光影洒在她的侧脸上,时间像是定格在这一瞬间。 但美好总是稍纵即逝,烟花很快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他也很快回过神来。 只是还没等他失落,沈从容突然看向了他,她对他举了下酒杯:“敬你!” 沈罪怔忪地看着她,就听她轻声说道:“敬你为我们所有人守住了这一方平安。” 沈罪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原来她早就猜出了他就是那个银面将军。 烟花放完了,众人都觉得困倦,相继回了房间休息。 最后只剩下沈罪和沈从容。 沈从容递给了他一个很长的盒子,说道:“新年礼物。” 沈罪郑重其事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把剑,露出的一截剑身锋利无比,在夜色下闪着冰冷的光。 “这是?” “我无意中得到的,送给你吧,宝剑就应该配英雄。”沈从容轻描淡写地说道。 沈罪却知道这把剑并非凡品。 沈从容没再多言,摆了摆手,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将剑拿了起来,这才发现下面还压着一个东西。 他拿在手里,发现这是一个崭新的黑色绣袋,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袋口绣着他的名字。 沈罪心软成了一滩水,将绣袋轻轻地握在手心里,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眉眼。 沈从容安稳地在床上睡着了,她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神情柔和又愉快。 晨曦的霞光慢慢地透着窗棂洒了进来。 照亮了墙上的那副画。 正是昨日众人准备过年的画面。 角落处题着两个清隽有力的大字《知足》。 房间外面有人在放鞭炮,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