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1V1)h》 第一章 1990年8月,旺角花园街,永嘉娱乐城。 “雀。” 何靖食指从码牌划过,拎了张幺鸡甩出。右手夹开唇边香烟,斜倚麻将桌前。 “碰!胸罩。” 对面张永强捏起那张幺鸡,横置在自己桌沿,甩出二筒。 何靖挑眉,“雀你都碰?靠打麻将以形补形啊?” “整晚没赢过,鸡胡照杀。”张永强手指轻敲绿底桌面,桌底下伸脚踢了何武,“快点啦,站站停,你不如去开小巴。” “哥,有没有搞错啊?一晚上都给强哥吃,我和你到底是不是亲兄弟?”何武手指掠过牌顶,斜睨坐在旁边的何靖,“四万。” 何靖轻嘁了声,拇指摸过新拿的牌,微微挑眉,“北风。” “那要烧点纸钱问候下伯母才知道。”平头左手碾熄烟蒂,从右边码牌里摸走一张。指腹捻过白底纹路,无需翻看,笑出一副我实在不想再赢了的表情。 “各位观众,交出你们的底裤。大叁元,啧啧啧,32番,快点给钱。” 码牌一推,中发白闪亮登场。双手一摊,几张红杉鱼袋袋平安。 “叼你老母,我早讲了打台湾牌的嘛,打什么广东牌,我打台湾牌就没输过!”张永强数完手里的纸钞,用力掷到平头面前,“大佬的钱你都敢赢,小心钱太重压到你手腕类风湿关节痛。” 平头抓起红色纸币,食指压住,卷进自己裤腰口袋,“大佬,只要不得性病,我什么病都行。” 何靖把码牌推倒,数了200丢给平头,“打什么牌都赢不了他,谁让你们拉他来凑脚。” “叁缺一嘛,淑仪姐又没空。”何武摸了摸口袋,发现带的现金不够,“哥,你帮我先垫着。” 何靖瞥见何武的牌,又数了300。 平头毫不客气伸手拿钱。 “300都没有也敢出门?”张永强输了整晚,意兴阑珊,连牌都不想碰,“现在沟女是免费的吗?” “沟学生妹就行啦,年纪小小吃个碗仔翅就跟你走。”何武笑出两颗虎牙,“整晚叫你哥哥,哥哥,不要不要,柔柔弱弱好销魂的。” 何靖用力拍了自己弟弟的后脑,何武吃痛,立刻闭嘴。 平头春风得意。仰头呼气,喉结滚动,朝半空吐了个完美烟圈,“还打不打?” “不打不打,等下连买套的钱都没了。”张永强伸了个懒腰,瞥见从一抹黑影从赌档大门外飞奔过来。 短腿迈得像被追魂索命,百米速度直逼国防导弹。张永强皱紧眉心,直至来人拼命大喊,“强哥!强哥啊!” 何靖回头,望着马仔油条踉跄扑到桌前,“你搞什么啊!” “14K ,大雄啊,强哥,来了,他们!” 油条喘得像被人切了一边肺叶,双腿打颤,语不成句。他伸手指了指门外,只见14K堂主大雄携一众马仔来势汹汹,大摇大摆踢门踏入。 大雄人如其名,大只又雄壮。认真细看,浑身贱肉横生挤得颧上眼皮浮突,倒不如叫大肥算了。他环视一圈,抬起头就见张永强脸色比锅底还黑。 “大雄,搞事敢搞到新义地盘来?”张永强从桌底抽出开山刀,站在最前面。 赌档内的客人顿时四处逃窜。 古惑仔开打比警察查场更可怕,稍有不慎就要被阎王点名,生死薄上多了条贪生怕死的赌鬼冤魂。 “有什么敢不敢的?我看得上这个烂档是你们祖上积德。” 大雄油腻的脸上全是不屑。 张永强朝地上啐了一口,嘴里含着句“叼你妈”,举起开山刀直接朝大雄奔去。无声信号瞬间炸响,所有人得到召唤,抄起手里家伙纷纷往对面扑了过去。 撕皮裂骨哀嚎遍野,拳拳到肉打斗起伏,仿佛整个港岛身怀灭门深仇的人都汇集在这二千尺困室之内。 张永强身形不高人却灵活,常年混迹各种打斗场合,早已深谙“蛇打七寸,人就乱打”的古惑仔生存之道,一路举刀狂追大雄。大雄拿着刀抵抗了两下立刻放弃,犹如一只掉进油缸的肥鼠盲目绕着深绿色赌桌避刀。 一个晃身,张永强跃上赌桌,往前迈步用左手抓住大雄衣领。大雄踉跄后仰,满身肥肉惊恐发颤。眼见张永强右手开山刀对准自己肥肿难分的肚皮砍来,旁边闪出14K的马仔伸手扯住张永强脚踝,张永强失重从赌桌翻身坠地。 大雄重获自由,右手横握刀柄向张永强左脚劈去。张永强惨叫一声,抱紧流血的小腿蜷缩在地,痛得龇牙咧齿冷汗直冒。 “强哥——”何靖从旁杀出,侧身翻上赌桌后利落伸腿。大雄后背受痛,朝前跌倒,右手刀柄哐当坠下。 何靖乘势而上,生生砍中大雄后背。哀嚎伴着血腥,几十公分的裂口触目惊心。 原始武力的肾上腺素,犹如百米以外饥肠辘辘的大白鲨为一滴融入海洋的血液疯狂奔赴,贪图撕咬猎物的瞬间快感。 何靖双眼被血光染红,隐隐幽暗,手里的刀仿佛上足链条,马力全开。臂肌随刀势起伏,一舒一收,俊朗面容宛如阴兵过境。他护着张永强连砍数人,伸手把失血过多的张永强捞起。 “阿武!强哥不行了,先送他走!” 在另一角落挨了数棍又追打好几个人的何武闻声,冲到何靖面前,“哥!” 何武架起张永强。新义马仔寡不敌众,14K摆明有备而来。眼见他们准备撤退,大雄的随从立即围拢,誓要对张永强等人斩草除根。 何靖一脚踢开高举铁棍准备爆自己头的古惑仔,形势比人弱只能走为上计,“阿武,你们先带强哥走!” “哥!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啊!”何武语气焦急。 “快点走!再迟点一个都走不了!平头——!” 何靖把何武和张永强挡到自己身后,挥刀一砍,左边那条不知是谁的手臂应声撕裂了大半。刀太快,快到动脉脱轨,咸红血液泄射在空气中。 又腥又黏,一看就是血脂过高。 平头赶来,不问缘由,架起张永强另一边手催着何武往门外走。他清楚何靖绝非有勇无谋之人,让他一人带着张永强肯定无法突出重围。 总要有人殿后。 何靖掩护自己人逃走,后背立即挨了两大闷棍。痛感强烈,动作停滞,颈际突然被人从后面用手臂勒紧,窒息自脊背而上。他一只手掰着横在喉间的手臂,头向前倾,用力后仰痛击对方的脆弱鼻骨。 对方吃痛松手,脱离桎梏的他立刻跳上赌桌准备往东北边的侧门跑去。 叁四个人同时跳上赌桌围堵何靖。 何靖暗骂几句,嘴里啐出一口血水,举起刀挡住对方砸来的铁棍。结果没有挡中,铁棍生生敲中右手小臂,何靖瞬间松开刀柄。 他甩了甩手腕,眼眶发红,薄汗覆面却遮不住他满腔愤怒,赤手空拳,直接肉搏。 接近一米九的身材在赌桌上灵活闪躲对方攻势,弯腰的刹那拳头猛击对方腰侧,闷声倒下一个人,又冲上来另一个人。 没有赌档会开在繁华闹市,格局开阔还自带6米挑高拱顶天花。这个逼仄的永嘉赌档阴暗无窗,赌桌横陈错序,从低矮天花上半死不活坠下盏盏白炽灯泡。 何靖手握灯泡顶部往来人头上砸去,炽热碎片扎进浅薄眼皮,哼哼唉唉的古惑仔弯下了腰,哭出的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 他几乎以一抵五,脚步往东北侧方移去。汗湿透了整件T恤,打斗中前胸后背块垒分明,贲张的肌肉在灯下格外性感,仿似武打片场的新秀男星。 可惜在场没有导演喊CUT。 直到门外突然涌进一群带刀夹棍的人。刚放倒一人的何靖转身,在确认是谁之后紧绷情绪得到些许瓦解。 男人一身灰色西装,半瓶啫喱水才能定紧的大背头,正是新义太子爷,倪宽的独子倪少翔。自小家境优渥,做什么事都一呼百应的倪少,无需多言,身后马仔鱼贯而入,几分钟就把14K的人全部制服。 倪少翔淡定站在门前,看着何靖从赌桌上一跃而下,抬手吸了口烟。 “倪少。”何靖走到倪少翔跟前。社团规矩,开口叫人,坐下奉茶,尊卑分明。 “何靖,你一个打五个啊?”倪少吐出烟圈,“拳拳到肉,劲过Bruce Lee。张永强是不是分给你的钱特别多,你卖命到这个份上?” 何靖眼神冷淡,“倪少过奖了。” 新义自九年前由倪宽把持,为叁合会帮派之一,占全港涉黑势力的大半。新义地盘里最少的是赌档,近两年倪宽交由张永强打理。档口不多,抽佣量自然比不上赌庄蛮横的14K,张永强下面的人也势单力薄。 唯何靖一人,无论身形外貌,还是群殴中展现的武力情商都显然高于新义一众兄弟。五年前他带着亲弟何武跟好兄弟平头来港,被张永强在葵涌码头一眼看中,自此跟着大佬上刀山下油锅。 倪少翔是倪宽独子,独占最赚钱的毒品线,操控新义地盘里各大夜总会、酒吧、高档酒店。拆货散货,赚得盆满钵满,手下兄弟的配置岂是两把开山刀这么小儿科,至少堪比雇佣军。 赌档?倪少翔看不上。来新义赌的赌鬼,穷途末路者占多数,像极往海里撒一圈渔网捞起来的残虾败蟹,塞牙缝都嫌不对味。 这些利益错综的关系何靖怎会不知。只是疑惑倪少翔深夜造访,究竟是谁通知了他。高高在上的大少爷,怎可能愿意来救张永强。难道是他孝顺过人,忧心赌档被占,明日整个铜锣湾的嘲笑啪啪打在他老爸脸上? “不用多谢,阿强去了雷公那边。” 倪少翔把烟蒂抛至地面,滚了两圈,残喘吐着丝丝烟雾。他走上前拍了何靖左肩,压低声音,“这次阿强走运,下次就不一定了。你这么能打,何必跟着他?” 何靖转过头,瞥见倪少翔侧脸,不置可否。倪少翔嘴边勾笑,挥手示意让他走。何靖头也不回,大步迈出永嘉。 仍旧热闹的街道框住庸碌人群,仲夏夜风蒸笼般闷热,兜面而来。他扯起T恤下摆抹了把脸,汗水血水斑驳其上。拐了两个弯再向前走叁个街口,转入利宝大厦旁的窄巷。 身影消失得一干二净。 霓虹灯箱方方正正,或高或低,迭得密不透风,把这个城市的夜空彻底剥夺。 第二章 宝马山倪宅内。 年逾七十的倪宽,一身绸面阔身白唐装,奏毕一曲《雨打芭蕉》。屋内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倪宽暗叹口气,这群古惑仔还不如私伙局那些师奶阿伯捧场,整天打打杀杀怎懂粤曲韵味。他收起扇面扬琴的榆木琴竹,移坐至沙发中央凝视挂了彩的张永强。 黄花梨木沙发敦实阔厚,靠背镂空凿上叁扇雕花螭龙,栩栩如生。扶手下缘卷草浮雕鱼游莲下,刀工精隽。木质细密古色古香,鬼脸纹相交相错,是倪宽亲选的上等海黄花梨木,觅来能工巧匠照足他吩咐打造而成。 坐在上面,似乎胸口那股闷气也能消减叁分。 “阿强,你的场被警察和同行搞了多少次,你自己有没有数过?” “是我的错,倪老。” 张永强足足缝了30针,在雷公病床上躺过一晚就催着何武拿了身干净衣服换上,携马仔登门认错,“我昨天确实没料到大雄会带人过来搞事。” “人家来搞事,还是专门来搞你啊?” 倪宽望见张永强因腿伤站得略微不稳的身形,扎紧层层纱布的小腿比肇庆裹蒸粽还夸张。 “赌档交给你之后,一直没什么起色。当初看得起你还是因为你将洪顺的叶老做掉了,觉得你还算有点用处。现在连你自己都被人砍了?” “倪老,这次确实是我疏忽大意。” 张永强拖着伤腿,弯下腰撑紧膝盖缓缓跪下。他拒绝其他人的帮扶,凑近茶几双手拿起茶盅举过头顶。低头颔首,姿态比给亲爸上坟还要恭敬,“是我的错,希望倪老再给我一次机会。” “阿爸。”坐在左边单人沙发的倪少翔姿态散漫,指间那只镀金都彭火机时燃时灭,“昨天确实是大雄踩过界,十几个人过来,阿强他们就四五个人,怎么打嘛?” “不过阿强你这个衰仔确实运气好,有何靖一个打五个还能掩护你先走。阿强,要不要去庙街找个仙姑看看八字,说不定你命中自带兄弟缘,背后有人啊。” 何靖迎上倪少翔若有所指的笑容。 倪宽这一两年来多多少少听身边人说起过何靖。无非是社团里口耳相传,何靖打架如何勇猛,替张永强摆平过多少难缠赌鬼。至少在张永强把持赌档期间,该收来的钱确实一分不少。这次连倪少翔也亲口提及何靖,他不得不审视这个之前一直未认真留意过的年轻人。 何靖淡淡开口,“倪少过奖了,为大佬做事是应分的。”瞥见倪宽目光,对上后移开眼,俯视张永强手里那杯氤氲热茶。 心中暗忖,倪少翔果真浅薄无聊。堂堂男人大丈夫,玩什么挑拨离间的幼稚把戏。 “阿强,你出来混不是靠拳头的,是靠这里。”倪宽保养得当的身材稍稍前倾,没有因动作挤出失态的腰间赘肉,食指轻点太阳穴,“你做堂主的,要怎样守住地盘,不需要我来教吧?整个港岛不止我新义一派,个个都想做大做强花开富贵,光靠拳头?一枪崩得你面目全非,扔进东博寮海峡连收尸的人都认不出你。” “是的,是的,倪老教训得对。”张永强没有抬头,声音嗡嗡然似战败的斗鸡。 “阿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不了让阿强也带人去抢几个14K的档回来咯。” 倪少翔说得轻巧,给张永强铺下难行台阶。张永强只能接话,“倪少吩咐,我绝对照做。” 倪宽感觉自己确实老了,居然也有心慈手软的时候。若不是下定决心退休,也不会就此放过张永强。他站了起身,屋里目光随之抬起,伸手接过那盏凉了大半的热茶。 “阿强,这杯茶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轻抿之后放到茶几上,“生生性性做人,这个位置你不想坐了,大把人想坐。” 茶叶随话音沉到杯底。 离开倪宅之后,何武开车把张永强和何靖送回太平道的应记茶餐厅。 玻璃双开门一如既往铺满油渍灰尘,只有年廿八洗邋遢才会装模作样擦拭几番。青白相间的马赛克小瓷砖,人造皮沙发磨得褪色。被一根生锈铁线堪堪吊紧的风扇,开到叁档就咿呀鬼叫似夺命追魂,常让食客误认是武林失传已久的血滴子。 与本港其他茶餐厅别无二致,大同小异,最适合夜行动物古惑仔扎堆浦头。 前一晚跑来通风报信的油条快步下楼,人如其名既瘦又油,浑然天成一个獐头鼠目的烂仔。 “强哥,靖哥,昨晚真是吓死我了!”油条站到张永强旁边,唾沫横飞,“我刚走到街口就看见大雄,肥到我以为荔园动物园有野猪跑了出来!” 何武拍了油条后脑,手臂勾住油条不堪重负的肩骨往自己身上带,“你就过来喊了两声,开打的时候你人呢?扑街仔,信不信我切了你给肥郑做人肉叉烧包?” 油条摸摸自己后脑,“武哥,我有打的啊,我长太矮了你们没看到。” 后厨肥郑从送餐口处横过一只毛发横生的手肘,小萝卜般肥满的指头上烟头恍恍惚惚。 “那么瘦,能做个屁叉烧包,剁了吊汤头算啦!”肥郑呵呵一笑,神似雨夜屠夫的脸上挤着两只精明的眼。 何武哈哈大笑,回过头才发现坐在沙发上的张永强和何靖脸色冷淡。两位大哥不太对劲,他瞬间将吊儿郎当的情绪收起。 张永强先开口,“阿武你们先去准备吧,晚上去把永嘉的场收拾好,今晚还要去收数。” 其他人都各自散开。何靖没走,坐在张永强对面盯着那只咖啡色的硬塑料杯。 “强哥。”何靖抬头,“为什么倪少昨晚会来永嘉?” 张永强晃出一支红装特富意,衔在嘴边准备点上。握着火机的手停顿,似乎感觉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两秒后打火,回望何靖那张让男人都觉得老天果然不公平的脸。 打起架来勇猛利索,堪比电影特效。收数就像谈判专家,软的硬的手段了得。没有开山刀,光靠这张脸他也可以持靓行凶。又靓仔又叻仔,哪个大佬不中意? “我之前交代的,赌档出事就通知倪少。”张永强语气平静,“阿靖,接了赌档之后你也知道,我们的场来钱是新义里最少的,就连打架都只有刀,人家拿格洛克拿AK爆我们头,我们拿儿童水枪反击啊?” “蒋二那边一直看不上我,不找倪少,难道靠每日八圈地胡维持生计吗?你看看现在我们下面的人每个脸色都比那些赌鬼难看,别以为我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我不可能叫兄弟们跟着我受罪。” 张永强掸了掸烟灰,“再不想点办法,我们走出应记门口被砍死了,新义也不会有人来替我们收尸。” 何靖眼帘半垂,沉思几秒。天下哪有免费午餐,见利忘义的黑社会,一分钱都能让这群关二爷的弟子统统折腰。他不信倪少翔天生好心,“倪少帮我们,什么条件?” “赌庄抽两成佣私下给他。他最近风头正盛,吃下洪顺四个娱乐城,人手明显不够。我们帮他散货和收数,他答应可以罩住我们的场。” 张永强没有隐瞒,也不打算隐瞒。 五年前何武因偷渡过来感染肺热命悬一线,何靖为帮弟弟筹钱治病起早贪黑打3份工。结果发现同屋盗窃他藏在衣服夹层的两张大金牛,一拳怒气直冲对方太阳穴。同屋东北帮牛高马大,齐心协力,数人从屋内追着何靖打出路沿,被命运安排路过的张永强目睹何靖以一抵众的经典场面。 俗气的英雄救美永不过时,何况这是个英勇善战打到呕血都不肯认输的“美”。张永强垫了何武医药费,何靖拜山头跟了大佬。 “阿靖,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倪少。谁让他会投胎,是倪老独子,家里两个大姐又早早出嫁,蒋二那块迟早都会被他吞了。以后倪少做话事人,你还要勤勤恳恳按他要求做事。别跟前途过不去,况且我看得出他很欣赏你。” 张永强把烟碾熄在分辨不出原色的烟灰缸里,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何靖没有反驳。大佬之间也讲尊卑论出身,他一个无名小弟,上头说什么便是什么。街外人称他一声靖哥,客客气气,无非是看在张永强份上,多给两分薄面罢了。 “我会跟阿武他们交代好,你放心。”何靖勾起嘴角,“话不要说过头,以后说不定是你做话事人呢。” “嘁,我才不做,要做不如你做。”张永强嗤笑两声,直接交代,“下个月初蒋二摆50大寿的寿酒,到时候你和阿武跟我一起去,备份礼。” 何靖挑眉,“他不是最看不上我们赌档这群人吗?” “看不上都要去的啦,谁让你是做小的。做小的就要有做小的样子,吃两块肥叉逢迎几句也不会要你命。”张永强撑着桌子站起身,“先送我回去,昨晚睡雷公那张病床把我腰骨都睡歪了,浑身难受。” 何靖跨步向前扶住他的手臂,“回去哪里,淑仪姐家里?” 张永强大声咋呼,“腰骨都睡歪了,还怎么去淑仪那里?万一半夜她垂涎我美色,腰骨都能被她坐断啊!” 这一晚,何靖带着兄弟把永嘉的场重新收拾,按足规矩巡街收数。 缠绵夏夜灯红酒绿,街边行人叁叁两两,又或禹禹独行,走鬼摊档烟火味杂。何靖走在街头,看着何武和平头嬉笑打闹。站街女体香熏鼻,纤纤细指轻勾路人的衣摆裤头,声声靓仔靓叔,我这里价钱最公道,包你食过还想来。 一切既寻常又熟悉。哪个档口的老板最爽快交钱,哪个铺面的老板娘每次恨不得把纸币换成硬币让他们在咒骂中逐个清点。血腥暴戾,贪嗔痴骂,却又味如嚼蜡,身无挂碍。 这里从未给过他分毫归属感。金钱第一利益至上,最不缺的就是他这类帮人搏命的街头烂仔。死了他一个,还有成千上万个,堆砌出日新月异的繁华盛世。 乡下是个临海渔村,自小闻着潮湿海风感受生活苦涩长大成年。他爸天生一副软弱骨头,何武刚出生他就跟着大自己十几岁的富婆远走高飞,音讯全无。他妈倒是通身硬气,含辛茹苦养大两个儿子,熬到卧床不起在何靖十二岁那年病逝。两个少年要活下去太难,跌跌撞撞撑到成年,为了叔辈乡邻口中的“淘金梦”冒险上岛。 却发现自己连生死都无法掌控。 不是每个海港都吹同一股风。他是被时代变幻拍在礁石的浪,只能随潮汐重新入海,卷往下一个方向。 第三章 台风没有过境,夏热余韵犹存,黏糊海风自南向北卷起又一夜不醉不休的幕帘。 新义马仔西装骨骨,环肥燕瘦周身黑色,遮挡起胸前后背的青龙白虎老鹰逐兔,摇身一变仿似白领精英。手持各式华贵礼品,又或者索性红纸一包露出迷人厚度,赴蒋二爷五十大寿寿宴。 蒋兴,人称新义蒋二,枪法神准,二十年前凭惊天胆识用一支AK47挟持菲律宾客机至泰国廊曼国际机场,轰动整个东南亚。潜逃到港却坐稳本港枪械势力榜头名,把控全港40%的枪械交易。倪宽为其远房堂兄,自然做生不如做熟,一拍即合他便成了新义大佬之一。蒋兴性格沉稳,非必要不争,非利己不做。社团老大事必躬亲,他自称嫌琐碎冗繁,无心头把交椅做个老二就好,一声蒋二爷他受得心安理得。 今天他穿了身纯黑暗纹西服,内搭剪裁得宜的灰色衬衫,堪堪修饰着他已经无法隐藏的发福腰围。 “蒋二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欢快寿乐伴着入门宾客的祝贺一声高过一声,在丽苑大酒店的腾龙宴客厅环绕不绝。 蒋兴笑得眼纹飞扬,逐个握手点头,“多谢多谢!” 身旁立着一位纯白V领束腰洋装的窈窕淑女,腰肢掐得不盈一握,人高腿长。再往上看,柔软黑发垂至半腰,没有刘海的遮挡鹅蛋脸肌瓷唇红,一双妩媚凤眼带笑。看多两眼,咦,笑意盈盈却疏离冷淡,原来是个冰美人。 “二爷女儿都长这么大啦!”面前的秃头大叔笑出烟渍斑驳崎岖高低的两排牙。 蒋慈条件反射,微弯嘴角,敷衍回应。 “今年都18啦,还是一副小孩样。”蒋兴客气笑笑。左边梳着露额头发,斯文内敛的男人正是蒋兴的得力助手廖胜。他低声开口,“二爷,倪老到了。” “蒋二!生日快乐——” 未见人先闻声,一看就是闪亮登场的架势。人群自觉把路让出,倪宽携倪少翔踱步至前。 “二爷!生日快乐,洪福齐天,寿比南山。”倪少翔奉上一座分量惊人金光闪闪的足金弥勒笑佛,佛身线条流畅优美,佛颈戴水头十足圆润肥硕的18粒帝王绿,透明玻璃盒掩不住“财大气粗”四个字扑面而来。 “少翔,这么厚礼啊,真是多谢了。”蒋兴让身旁的廖胜将礼物接过,笑意挂脸没有丝毫懈怠,“少翔现在青出于蓝,帮新义开疆拓土拿下不少场子。坊间戏称孤岛狼少,看来还是倪老教子有方。” “小小薄礼,二爷中意最重要。”倪少翔右手插袋,站得随性,对蒋兴的夸奖不谦虚不推搪。转过眼瞄见娉婷颔首的蒋慈,眼露惊艳轻佻勾唇,唐突打量了一番。 蒋慈没有回视,嫌倪少翔神态轻浮古龙水呛人,在心底暗翻白眼。 倪宽见自己儿子毫无谦逊之姿,干笑两声,“我这个衰仔还是要仰仗各位叔伯兄弟的管教,少让我发火能多活几年就不错了。还是女儿好啊——”,转脸望着一直不语的蒋慈,“像阿慈这样,又靓又乖,又会读书的才算有晚福。阿慈今年18了吧?” “倪伯伯好记性。”被点名提问,蒋慈切换乖女模式,伶俐声线脆生生不矫作。 倪宽戏笑,“过多两年就可以找个乘龙快婿了,能文能武劲过阿MARK(《英雄本色》中的周润发)。” “哎,讲这些,我就阿慈一个女儿,还想她多陪我几年呢——”蒋兴伸手拍了拍倪宽后背,不愿多言,让廖胜引人入座。 “是不是觉得陪老爸应酬这些人很累?”蒋兴凑到蒋慈耳边,小声发问。 “今天是爸的生日,你开心最重要。”蒋慈微笑,收起眼里疲态。 这般乖巧确实让蒋兴心里喜极。 “你好好读书,听教听话,这辈子安稳妥当就是我最大的开心。今天若不是我做寿,我都不想带你出来,见识这些人对你没好处。”蒋兴对女儿耳语几句后,抬头就看见张永强带着何武何靖迎面而来。 蒋慈顺蒋兴视线移动,一个中等身材痞气十足的男人左手捧着个分量不小的足金寿桃,走得大摇大摆。后面跟着两个年轻男人,西装外套松松垮垮,生怕散热不足衬衫敞着叁粒纽扣,警察见到都要叫非礼勿视。 其中一个,身高高得让人难以忽略。蒋慈微抬下巴,扫了眼寸头极短的何靖,然后转向别处。 何靖手插口袋,自楼梯踏步而上。大堂灯饰过分华贵,照得室内光亮如昼。他清楚望见那个黑发白裙,淡眉冷眼的蒋大小姐。仿佛时间静止,斗转星移,怔忡间命运豪掷千万束勾魂摄魄的光,倾注在她身上。 任身边古惑仔来回穿行,何靖只看见她。 好靓。 胸肌下紧紧跃动的心室传来这两个字,不停重复,重复到何靖想伸手从喉咙掏出那颗鲜红内脏:兄弟,你冷静点。 他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全港夜总会的小妹小姐,俄罗斯肤白丰满,泰国美艳开放,台湾娇俏玲珑。他见得多了,心如止水从不沾染。 直到今晚。 凤眼红唇,眉间发梢,青葱十指,就连脚踝纤弱精致的弧度,都完完全全击中他所有审美。原来男女之间的原始冲动,全是因貌而起。俗人,他真的是个大俗人。 何靖已经望到出神。 蒋慈明显感到冒犯目光在身上滞留,不耐烦抬眼。面前这个男人神情呆滞,花痴脸色,蒋兴就站在她身旁都敢如此唐突。 没礼貌。 何靖被瞪得回神,仓促移开视线,半阖眼皮掩饰内心一闪而过的紧张。 好尴尬。 张永强和蒋兴寒暄一番,递上贺礼,领着何靖何武入座。何武用手肘轻推身旁脚步缓滞的何靖,“走啦,跟块木头似的做什么?” 何靖经过蒋慈面前不敢分心,径直往酒桌走去。 “强哥,你老婆本都用了吧?那只寿桃像我脸那么大。”何武小声在张永强旁边嘀咕,嘴里嚼着难得抢来的乳猪肉。金黄表皮酥脆咸香,肥白淡粉肉质滑嫩,上席一哄而抢,早早被分食夹尽。 张永强反手轻拍何武肩膀,“这叫礼数,你懂不懂?蒋二一直看不上我们这边,他摆寿宴就等于给机会我们讨好他,这个时候不送留着什么时候送?” “等我以后做大佬了也要摆足99围寿宴,专门请人坐门口帮我数利是。”何武举着筷子在空中划拉几下表达自己的鸿鹄之志,“再娶四个老婆,帮我生几个像门口那个靓女一样的女儿,个个都去参选港姐。” “叼——”张永强一巴掌甩在何武脑后,“别乱讲话,那是蒋二独女,千金大小姐啊。听说读书成绩很好,你这种古惑仔还想生个这样的女儿,想都不用想了,做梦都轮不到你。” 旁边沉默许久的何靖突然明白,她回看那眼为何如此厌烦。原来是蒋兴女儿,家境优越肯定备受宠爱,成绩优异自然志向远大,怎会用正眼看待他。 千金小姐与古惑仔,九世轮回都没有交集的两者,鸿沟犹如物种区别。 何靖心脏似被细铁线从底部轻轻勾破,丝丝痕痒刺痛。 “阿靖,跟我过去敬二爷。”张永强碾熄烟蒂,手指夹托红酒杯起身。何靖顺手拿了桌上那瓶刚开的酒,跟在张永强身后。 走到主桌只需要十秒。何靖下意识屏住呼吸,由远及近走近那个白色的长发身影。周遭的人吵吵闹闹,干杯干到声音沙哑,他们越过举高托盘的上菜侍应,又避开喝到兴起开始推嚷的古惑仔。 “二爷——” 走到蒋兴身旁,只见主桌所有人抬头望来,张永强扯高嗓音打招呼,“祝你生日快乐,福寿齐天!我做小的,这杯我先敬你,希望二爷以后多多关照!” 蒋兴今夜高兴,自然不会拒绝。噙笑与张永强何靖碰杯,一饮而尽。 他早就听说张永强与倪少翔现在私交甚笃,倒不觉得惊讶。毕竟古惑仔之间连睡同一个女人都能戏称为襟兄弟,私下站队算不上什么。现在新义毒赌都让倪少翔把持,怕是日进斗金财源滚滚,难怪送的寿礼都大方过人。 “多谢多谢,大家都是为新义做事。”蒋兴放下酒杯,顺手掏出香烟衔住。众目睽睽之下,大佬又何须自己点烟。 何靖余光瞥过面色平常的蒋慈,立马反应过来,掏出火机凑近蒋兴。 叮——拨开盖子,没有半点火星。 再拨,没有。 再拨,还是没有。 火机叮叮作响,周围人共同沉默。蒋兴有点尴尬,掀起眼帘望着这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连点个火都不会,怎么出来混的?他想移开香烟,结果何靖再次拨开火机盖。 轰——! 吓人一跳的火焰窜出10公分高,惊得蒋兴以为自己眉毛不保,立刻弯腰躲避,白色香烟从嘴坠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何靖吓出冷汗,急急忙忙摁下机盖熄灭火苗。张永强拔高音量,“我叼——那么大火,你要表演马戏啊?” 桌上数人终于绷不住,当即哈哈大笑。连蒋慈都笑弯了嘴角,轻咳两声掩饰过去。 她亲眼望着何靖与张永强走来敬酒,原本也以为只是寻常打个招呼,没想到闹了这出笑剧。她瞄了眼脸色窘迫的何靖,手指紧攥,恨不得把那只银色Zippo扔进马桶瞬间冲到维港。 显得更加好笑。蒋慈端起茶杯轻抿,遮下自己不甚礼貌的看戏表情。 “不好意思,二爷。”何靖道歉。那根铁丝不仅划伤他的心,还划破他的脸,懊恼又丢人。他开始后悔今晚来饮这餐寿酒,后悔为什么要带火机,后悔非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示自己眼明手快,交际有道。 他还看见了蒋慈的轻笑。真希望突然海啸地震,倾覆这座破岛,掩盖他所有难堪。 蒋兴坐直身子,整理着刚刚闪避中斜歪了的衣领,庆幸自己老当益壮,反应够快。 “没事。”自己的寿宴也不好大发脾气,“火机坏了就换一只。” 张永强白了何靖一眼。掏出香烟恭敬递给蒋兴,再亲自帮蒋兴点上,“二爷生日,我的马仔不懂事,希望不要扫了二爷的兴致。” 蒋兴摆摆手,不作计较。 张永强识趣,带着何靖回座。 “你什么时候去学的马戏啊,喷火跳火圈?人家摆寿酒,你差点烧了人家鼻毛啊!”张永强唠唠叨叨,夹住一块油腻腻的烧鹅塞进嘴里。 “意外而已。”何靖闷头喝酒,不想多言。 第四章 觥筹交错,宴会厅吊灯石膏线方方正正,在酒水人气里时近时远。人声鼎沸的时候很远,酒液升腾到脑内的时候很近。何靖整晚都想再贪看那个身影几眼,然而座位安排得不叁不四,他偏偏坐在背对主桌的位置,连偷看机会都没有。 借着给旁边桌兄弟递烟的片刻,他迅速扫了宴会主桌一眼。 没见到人。 唉。毕竟这里都是脏话连篇仪态全无的同道中人,正常人坐下二十分钟都会想走,何况是她。 想到这里何靖觉得今晚实在太没意思,“我出去透口气,酒喝多了。” 他交代一句,拿起桌上烟盒火机揣进口袋就往外走,理都不理何武在身后叫,“喂,哥,你也没喝多少啊——” 何靖沿宴席过道走到大厅后排,往侧门方向去,边走边掏烟点上。 “叼,这个时候一拨就有火,摆明今晚要我出丑。”何靖咒骂无辜火机,丧气衔住香烟。 出去就是与弥敦道交错的山东街旁小巷,推开侧门,穿过通道。街巷残旧路灯从高处抛下一束暧昧不明的光,夜风躁动闷热,送来糅进尼古丁里的幽幽馥郁。 左前方白色裙摆,玫瑰香气主人。 纤细指间一根已经点燃的大卫杜夫。火光凑近红唇,微微叼住滤嘴的唇形性感得像在赠吻。吸气,吐烟,没有半分多余,全是万种风情。 突然的脚步引来蒋慈抬头。 原来是那个差点表演火烧她老爸眉毛的男人。倾覆在地的影子又长又宽,本港难得一见的“高人”。昏黄灯光簌簌抖落,似碎金箔洒满他极短的发,五官英俊有型,不受明暗限制。 居然还有对桃花眼,眼尾开阔,眉弓上挑,又在愣神盯着自己。 蒋慈移开视线。场内摆明没有禁烟,淡白雾缭绕得消防车随时准备出警。今晚她保持假笑太久,嘴角都僵了,不得不出来抽烟透口气。 没想到会被撞见。 她什么话都没说,周身冷淡让何靖知道必须与她保持距离。他往右边走去,夹着烟深吐口气。方才那段精湛的马戏表演被她全部看在眼内,丢脸得连搭话的资格都没有。 悄悄侧头把目光放在她发顶,又顺着发丝滑落圆润精巧的肩。 蒋慈保持沉默。她对古惑仔没有兴趣,虽然眼前这个也算靓仔,可惜眼笨手拙,反应迟钝。 如果不是够蠢,也不会好好的人不做,去做古惑仔。 烟熄灯未灭。何靖见她将烟蒂碾在斑驳的水泥墙面,半秒眼神都未在自己身上停留,裙摆很快消失在通道内。 闹哄哄的寿宴结束,张永强酩酊半醉,被倪少翔邀往大富豪夜总会续摊。两人步伐虚浮,搂紧对方的肩膀后腰。清醒时尊卑分明,喝多了便是难兄难弟。 包厢内洋酒雪茄,大麻香烟,气味迭荡在各种嬉笑吼叫里。倪少翔两腿岔开挨进黑色皮沙发深处,左手箍着一个裙身短薄丰臀肤白的红唇美人。 “阿靖,是不是不中意美媛这款啊?嫌年纪太大的话,我换个学生妹给你?” 何靖挡开旁边美媛即将摸上他胸口的手,“倪少太客气了,我什么都玩,就是不太喜欢玩小姐。” 他面无表情拒绝了美媛的娇嗔,冷声交代,“你今晚斟酒就行了。” “倪少,你还不知道吗,阿靖是个和尚来的!”张永强笑出声,拍了拍旁边小姐白花花的大腿,“古惑仔难道不用守贞操吗?” 屋内哄堂大笑。 “不是吧,靠拳头泄火啊?”倪少翔松开女人的腰,拿起玻璃酒杯,“阿靖,女人嘛,你玩不玩我无所谓。但是你现在跟着阿强就等于跟着我,不搞女人可以,不帮我做事不行。” 倪少翔弯腰向前,眼里全是被酒气色欲熏出的狠劲。他一早就知道何靖有本事,年纪不大心性沉稳,跟着张永强纯属浪费。更何况他就是看中何靖身上那股劲,做事大胆又重感情。 这种人,太好利用了。 张永强还未醉死,隔着两个人都感觉出倪少翔语气不爽,“阿靖,倪少看得起你是你叁生有幸,还不赶紧给倪少敬酒?” 他朝何靖送了道眼风。 何靖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瓶人头马,拧开瓶盖往杯里毫不矫情斟满大半,琥珀色酒液旋转晃荡。他朝倪少翔倾杯示意,“多谢倪少看得起我,社团规矩做小的唯大佬马首是瞻。这一杯我敬你,有事你尽管吩咐——” 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阿靖搞女人不行,但酒量劲过李白啊。” “强哥,你偷偷去上了夜校啊?连李白都知道!” “何止李白,金瓶梅叁姐妹夜夜与我在梦里幽会啊——” “看不出你是新义西门庆——” “哈哈——” 插科打诨满嘴胡话是古惑仔必杀技之一。原因无他,这群赤膊巡街见到警察怕过见鬼的人,素质水平本就不被期待。他们受的是烂仔教育,结业证书就是自己的墓志铭。 倪少翔收起狠辣神情,换上谈正事的口吻,“再过一个月,我有批货从泰国过来,纯度高到离谱,劲过现在市面上所有4号仔。什么南美北美那些散装货通通靠边,到时候全港都要跪求我给货。但这次,我需要点生面孔。” “阿靖,这次你帮我去做脚,怎样?” 一杯人头马下肚,何靖面色如常。入了洪门,就是在一本万利和终身监禁的两极来回走高空钢丝,胆大撑死胆小饿死。不,不是,这是大佬拿的剧本。马仔只能听圣旨办事,蹲最久的监狱,赚最少的钱。 想出人头地做话事人?一将功成万骨枯,看看自己有没有九条命咯。 “倪少吩咐,我当然照做。”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靖不是顽石一块。尽管看不上倪少翔,但自己也不是什么下海雏妓非得吊高价格来卖。 “好,到时候我会交代你,做成这一单,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说罢举起酒杯,众人同饮。 “我迟点还打算从俄罗斯入一批军火回来。”倪少翔吸了口雪茄,朝张永强挑眉,“有没有兴趣?” “军火?是蒋二爷那边的货吗?”张永强不解。 “嘁——”倪少翔轻嗤,“新义还轮不到蒋二安排我做事。他年纪大了,又只有一个女儿,还能成什么气候?现在让他拿枪都不知道会不会手震。” 张永强讪笑,“蒋二爷身边那个廖胜,怎么说都算半个儿子,可能日后交到他手上也不一定。” “廖胜跟了他十几年,蒋兴连肉渣都没分过给他,算什么半个儿子?无父无母又知根知底,用起来顺手罢了。”倪少翔语气轻蔑。 “倪少,万一人家养来做女婿呢?”倪少翔马仔笑得大声。 “叼——”倪少翔掸了烟灰,“那不如我做他女婿?蒋二眼高于顶,看得上谁?这种老骨头临老了就想洗白上岸,枪他是玩不了多久的了,要玩也是我们这些后生来玩。” “总之倪少有本事,我们舍命陪君子。” 屋内烟雾缭绕,女人娇笑扭捏。众人醺醉,无人能辨何靖脸上的少许落寞。 想起今晚那双冷眼,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似受虐般心甘情愿被她吸引。裙摆下纤细白嫩的腿,叼烟时微微上翘的唇。想到此处,血液从四肢流窜至下腹,顿感脊背发热。 一定是酒气上头。 何靖倾身向前,遮挡下半身某处活跃的荷尔蒙,衔烟点火。 要怪就怪这个烂火机。想什么想,再靓人家也没搭理你。 哦,原来不是酒气,是懊恼的生气。 △△△ 司机江叔把蒋兴送回蒋宅。酒过不知多少巡,尽管海量也架不住起哄,蒋兴在自己寿宴上喝得酩酊大醉。 蒋慈紧随其后,滴酒未沾的她与廖胜把蒋兴扶进卧室。 一旁相助的廖胜凝望蒋慈弯腰,细致地为蒋兴掖紧被角,转身交代佣人阿芬明早准备好散宿醉的汤水。 “胜哥。”蒋慈喊回廖胜神游在外的思绪,“我爸喝到这样,会不会酒精中毒?要不我叫许医生过来看看?” 许医生虽是公立医院的医生,私下却与蒋家关系匪浅,是蒋兴亡妻的表弟。 “许医生回苏州探亲了。”廖胜解开自己西装外套扣钮,往蒋兴床边走去,“你放心吧,我留下照看二爷。二爷酒量本就不差,只不过今晚情绪比较兴奋,酒气上头而已。” 蒋慈点头。毕竟自己也没有照顾酒鬼的经验,还是交给廖胜更为妥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里酒味太重,怕你难受。回房早点休息,明日还要上学。” 廖胜的话语关怀有致,旁人听见都要赞他绅士风度。蒋慈却在心中轻笑,酒味重算得上什么,从小就闻着蒋兴身上冲八百次凉都洗不尽的火药味,那才叫反胃。 别家父母的火药都是唇枪舌战,蒋兴的火药是真刀真枪。 一贯知书识礼的蒋小姐礼貌道别,离开后轻带上房门,转身走回自己房间。 每当她不想回应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笑容,扯起嘴角无需露齿,弯弯长睫遮下半片冰封叁尺的真情实意。应对过千百次 “不好意思我们不接收这样家庭背景的学生”,“听说她爸生意是犯法的”,“为什么警察不把她爸抓走”,“和这种人同班我觉得好危险啊”,早早敷衍,早早了事。 还记得十二叁岁跟胡说八道的同学打过架。她身材高挑,手长脚长连扯头发都快人一步,哪有同学是她对手。结果发现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甚至惹来学校与蒋兴的不满,才渐渐学会虚情假意冷眼相待。 你越是客气,才显得别人越是无理。 拉下洋装侧面的拉链,垂顺裙身堆在脚下。浴室镜面里一副性感身材,包裹在湖水蓝内衣裤里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连左边半球上那粒小小红痣也裸露魅惑,一呼一吸,轻晃轻摇,勾人垂怜。 今晚确实累了,连头发都沾满烟酒味。蒋慈望镜,心中轻叹,没想到自己爸爸已经50岁。比家中陈年照片里的他肥了至少30磅,幸好仪态依然挺拔,精神也相当饱满。 他今天应该是高兴极了。二爷二爷,声声叫得恭敬动听。看来新义丁强马壮,连惯了低调的蒋兴都愿意奢侈铺张,摆满60围寿酒,让人酒饱饭足还道尽好话。 尽管蒋兴千隐万瞒,心里都清楚他不是寻常家庭的父亲。尽管蒋慈极力掩饰,某些瞬间她也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清白的富家千金。 好像习惯之后就无所谓了。 “妈,如果你还在的话,今晚他会更高兴。” 蒋慈无奈笑笑。在父亲的生日思念亡母,似乎有点晦气。看来是今晚烟抽得不够多,麻痹不了自己。 第五章 “阿慈,有人找你。”路过的人轻敲蒋慈桌面。 蒋慈停笔抬头,是个平日里甚少接触的女同学,脸上讪讪然挂满八卦笑容。蒋慈顺着她指示往门外看,又是那位公子哥。质地高档的白色衬衫替代校服,斜倚门框姿态懒散。偏长刘海往后梳,为扮有型单手插袋,又瘦又斯文。 手腕金表闪得晃眼,与学生身份毫不相衬。 这是彭子豪不知道第几次当众来找蒋慈。 “如果你再不出去,我觉得他会每堂课都来。”陈思敏从前座转头,圆圆眼珠带着诚恳劝告,“已经有同学在传你们绯闻了。” “挺好。难得年纪轻轻就找到志向所在,他们适合去做杂志狗仔。”蒋慈收回视线,不想理会彭子豪。 “大小姐,你起码应付一下吧。他不穿校服都没老师敢点他,万一被Mrs陈见到他天天来找你,被叫去训话的是你啊。” 蒋慈抿唇,不得不承认陈思敏所言甚是。这个学校什么都不多,富家子弟最多。个个身娇肉贵,父母头衔多到报刊的财富专栏登都登不完。老师当然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但凡出点差错一定是家境更差那个同学有问题。 更何况外面这个是家委会主席的儿子。 她放下笔起身走到门外。班上好几处目光随她背影聚了过来,彭子豪惯受追捧,显然十分满意受用,笑得更造作。 “请问有什么事?”蒋慈望着彭子豪。他长得不算高,垫高鞋垫也只比她多5公分。整个人却自信得像吊了威亚,连脚底都悬在半空。 “想约你今晚吃饭。” “没空。” “明天呢?” “明年都没空。” 彭子豪早有预料,毫不在乎甚至保持热情笑容,“无论你拒绝我多少次,我都不介意。靓女值得等,更何况是你。” “你中意就慢慢等,但请你不要再来找我。”蒋慈想转身回座。 “蒋慈——”彭子豪却叫住了她,“听说你想玩机车?” 蒋慈微讶,瞬间满脸难以置信。彭子豪看她表情便知自己这次终于不再失手,“我也中意玩,你感兴趣的话,不如我教你?” “不需要。”蒋慈直接回到座位。心底从惊讶变成生气,笔盖轻戳陈思敏后背。 陈思敏回头,“怎么啦?” “你跟别人说我想学机车?”蒋慈压低音量,但语调却难掩懊恼。她只有陈思敏这个信得过的好友,明明只告诉了她一人,为什么连彭子豪都会知道。 “我没有啊!”陈思敏急得满脸通红,娇俏桃心脸写着无辜冤枉,“上次你讲的时候我就叫你小声点,当时彭子豪就在我们后面站着啊。” 蒋慈回忆起陈思敏说的场景,懊恼皱眉,“唉!”心里明明说的是粗言秽语,结果因为做惯淑女一出口就变成叹气。 陈思敏起初也不敢相信蒋慈居然想学这个。但蒋慈语气豪迈,眼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采飞扬。她还头头是道,声称每个人都应该释放自我,破开阻力,在极限速度里哪怕只有一瞬间摆脱压抑都已超值。 “你是不是看太多次《天若有情》了?又是你自己说刘德华不算靓仔。” 陈思敏当时根本听不懂蒋慈在说什么。 “那怎么办啊,他是约你去飙车吗?”陈思敏小心翼翼地问。 “不想理他。”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彭子豪骑了台哈雷fat boy停在校门。也就只有他敢这般堂而皇之,换了其他同学能激得MISS们从叁楼办公室踩着上年圣诞节大酬宾在利园商场买来的两寸高跟鞋,咚咚咚碾平每级低矮楼梯,赶到校门怒斥这种皮包铁的高危操作。 下一秒便是召你家长。直奔主题痛陈你的叛逆无知,夹枪带棒暗讽你要成绩没成绩,还敢如此胡作非为,让你父母也觉教育失败生块叉烧好过生你。随后语锋一转,价值观拔得离地叁千尺,可怜天下园丁心,这般周全是为了你成才成仁,你却毫不顾惜生命危险,老师好痛心啊。 彭子豪哪会有机会见识这种阵仗。今日他终于穿了一次校服,白色衬衫大大敞开,紧身黑色T恤勒得他更加瘦削。连头盔都不戴,生怕有损喷了半瓶啫喱水才固定的发型,倚紧车身姿态潇洒。 蒋慈刚出大门,目光就被深深吸引。 好靓仔。 她说的是车。 “蒋慈。”彭子豪一眼就望见了她,开口叫住,“要不要试试?” 蒋慈蠢蠢欲动的心居然想自己点头同意。但路过的同学频频回望这一男一女,视线窥探着这个出了名冷淡的女同学到底会不会答应有钱有型的彭少。 她没回应,直接走开。 彭子豪骑上车,低速驶至她身旁。无奈速度实在太低,他不得不双腿撑地滑行,霎时像只跛脚螃蟹,脚尖刨地,狼狈不堪。 “过两日我跟几个朋友要去山上练短道,你要不要来?” 蒋慈瞥了眼彭子豪,继续往前走。 她当然想去。陈思敏不理解很正常,在这个恪守社会规范尊崇上流文明的校园里面,同学们恨不得出门都由四轮架抬,方显身价高贵。这种粗鲁野蛮的交通工具既危险又廉价,多看一眼都要摇头。 彭子豪却没有过分保守迂腐,坦然接受蒋慈兴趣,令她颇为惊讶。尽管她也明白,这不过是男人为了追求自己施展的套路。 “来吧,蒋慈。”彭子豪实在忍受不了自己不停忍受路人白眼,甚至那个骑单车的阿伯都比他快,“想学为什么不来?感兴趣就一起啊,有什么好犹豫的?” 蒋慈停下了脚步,“几点?” 她回头,眼见彭子豪从片刻怔忡到喜逐颜开。 “我去接你。” “不用,你就告诉我在哪里,几点,我想去就会去。” 彭子豪说了个时间,“那边有点偏僻,到时候我送你回家吧?” 蒋慈没有回答他最后一句,继续目不斜视往补习班方向走。身后彭子豪兴奋大喊,“你一定要来啊!” △△△ 夜风习习自蜿蜒山道划破21寸重机车身,发动机轰鸣时高时低,随一闪而过的黑色车影由远及近,在路旁极速瞬移后又由近及远。 车手宽阔平直的肩线裹在一件薄而紧致的夹克里,修长手指在夜色中操控方向。 轻捏离合,发动机转速加快后挑档,油门加紧碾着笔直山道如野豹狩猎疾驰,无视并道而行却被自己抛在身后的其他机车。 虽然好几个月没来,但熟悉路况在脑里已丈量过上百次。保持速度不再加速,靠近左侧山体后压低车身摆脱弯道离心,折迭长腿贴地险些擦破牛仔裤身,随着轻快的过弯车身竖直往山上奔去。 在疾风中抵达山顶。 减速,刹车,大长腿撑地,不使用耍酷的甩尾急停以示车主对机车的爱惜。摘下头盔,发型却纹丝不乱。 原来是新义第一平头靓仔何靖。 山顶观景台往远处看,这样的俯瞰视角是上帝为人间安排的杰作。九龙不夜城内银河细沙般的星星点点,灯红酒绿熠熠夺目,哪看得见暗无天日的肮脏角落,哪听得见浑浊嘈杂的走鬼摊档。 何靖在指尖烟雾中感受片刻宁静,下一秒却被发动机尖叫打破。 在山腰超过的那叁台重机终于登顶,银色喷漆在路灯下分外刺目。叁个车主熄车后对话几句,为首那个短发斯文男拨一拨被头盔压塌的额发,领着其余二人朝何靖走来。 “嘿,你车开得不错啊——怎么称呼?” 他从裤袋掏出登喜路,一支递给何靖,又散给其余两人。客气周到,果然是个斯文人。 “何靖。”接过烟后刚好手里那支已经燃尽,何靖直接点上。 “我叫子豪,”彭子豪笑了下,“这边山路我们也扫了叁四个月,没见过比我车快的。难得今日撞见你,我想和你来一局,玩不玩?” 何靖侧身靠坐车上,转头看这叁个摘了头盔第一时间整理发型的公子哥,言谈举止礼貌自满。带头这个应该家境最好,被众星捧月太久,否则不会有“我现在不服”的幼稚错觉。 “想怎么比?” 何靖回问。玩玩就玩玩,反正每个山顶夜晚时间漫漫,就当找点消遣。 彭子豪勾了嘴角,“很简单,就是比快。从这里经郊野公园沿山道下山,到山底的山庄石牌标志那里做终点,怎样?” “可以。”何靖将烟蒂扔到地上,用鞋尖碾熄,准备上车。 彭子豪朋友听完已经先行一步,驱车至山底做终点裁判。另一个则留在山顶发起比赛号令。 “彭少,今晚这么冲动?”狐朋狗友讥笑,“有没有带装备啊?赢了车我怕那个靓女不仅要跟你学车,还要跟你有下半场喔——” “少管闲事。”彭子豪嘴上不想承认,唇边却泛起轻佻的笑。 何靖装听不见。 狐朋狗友瞄了眼何靖侧脸,压低声音,“这个高佬不知道哪里来的,开一台几年前的软尾,就算同样马力都比不上你这台肥仔的啦。你过弯压着他,他肯定超不过去。” 说完朝彭子豪挑眉,走到路边等着两个车手准备完成。 举手示意,两台车身并列路中,车手点头确认。手臂在空中用力划过一个弧度然后下垂,两道黑衣随发动机的吼叫向前疾驰,犹如利刃出鞘。 彭子豪出车便立刻领先,车品如人品,不肯低人一头。穿过石芽山体就是第一个弯道,从后视镜瞄见何靖车身和自己仍有小段距离,直接靠路中间压弯而过,捏紧离合挑档位提速。 何靖紧随其后,不慌不乱。这条山路开过上百次,路旁每棵树见过港岛海风,见过霓虹初上,见过何靖形单影只。他根本不急,前面所有弯道让给彭子豪都无所谓,因为最后那个S弯才是这段短促赛道的终极关卡。 开车图的不是速度。只要马力够大车况升级够快,所有速度都可以不断被突破。 何靖要的是驾驭快感,是掌控欲的满足。 喝酒,砍对家,收保护费,用最危险的方式开最快的重机。现在还无聊到答应比赛,心底仿佛认为赢了就能碾压这些出身高贵的公子哥。 他真是一个称职的古惑仔。 除了搞女人。自卑和自尊同根相生,以为守住自己二弟就能守住做人的最后底线。幼稚认为男人就该用男人的方式斗争,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难怪被叫和尚,佛祖知道都要服你。 已经过了第六个弯,还剩最后1公里。彭子豪心中生出旖旎幻想,美人在怀盛赞自己雄姿勃发。上山的时候被超了又怎样,这个山头最后还不是由他主宰。 何靖也知道剩最后1公里,是时候了。 他微微弯腰,一改之前吊车尾的态度,扫了眼转速表快速捏了离合,挑档之后松开离合油门随即跟上,山野间轰鸣声响伴随后轮高速运转,极力摩擦路面,卷起细微砂石抛到远处。 再捏离合,再挑挡,再加大油门,车头几秒之内眼见就要贴上彭子豪的后轮。彭子豪从后视镜看到何靖一跃而上的速度,骤然的紧张从脊骨往上窜入发梢。 心里暗忖,就差一个S弯了。只要压得紧何靖肯定超不过去,他绝对不敢再加大档位,这样过弯等于送死,车身摔在路面上骨头能碎成拼图。 彭子豪加大档位,山道的风里夹裹着汽油燃烧后的独特气味。他保持速度用眼角丈量了压弯角度,手心攥紧车头,车身开始倾斜准备迅速转过弯道。 余光却瞥见何靖的车在外道几乎和自己保持平行! 彭子豪心头一颤,手心沁出薄汗。急转S弯就在眼前,用经验都可以判断何靖档位明显比他还要高。 他是要加速过弯吗?他是不要命了吧! 彭子豪头盔里眼底瞳孔收紧,完全不敢相信。 夹离合,退档,捏紧离合上油门,发动机转速表直接飙升。所有动作流畅得与生俱来秒速完成,瞬间松开离合器,何靖车后轮因骤然加速而抬起,身体与车身惯性反向倾斜,车头抓紧地面,极速侧滑中将车身从旁位瞬移至彭子豪车前方。 他居然用漂移超车了! 紧接的拐弯保持高速沿弯道方向往侧下压,折迭在车旁的膝盖擦过地面,车身低得轮胎险些翘高,空气中弥漫橡胶摩擦路面后的浓烈焦味。 彭子豪惊得车速都慢了,跟紧过弯望着何靖毫不减速冲向终点。 等在终点的盛仔听见发动机的嘶叫越来越近,神色兴奋,对身旁的蒋慈挑眉,“等下你就知道彭少的车技有多厉害!” 蒋慈不置可否,眼里映着那条被路灯填满淡黄颜色的路。 她肯来只是为了学车,又不是为了欣赏彭子豪。 车身从路尽头的幽深黑暗中破开冲出。两车拉开的距离不远,已明显看出最终胜负。抵达终点地标,第一台车子往前划出急刹,稳稳停下。随后第二台车子也冲过终点在旁刹停,最后跟上的是那台发令的车。 何靖双腿撑地,摘了头盔,抬头往石牌旁一看,心脏突然紧张跳快了几下。 是蒋慈。 第六章 白衬衫下摆扎进高腰牛仔裤,蒋慈一双长腿线条匀称紧致。路灯暖不进她眼底,长发黑眸,五官明艳动人,落到何靖心里还是那两个字,好靓。 蒋慈看着赢了比赛的车主将头盔摘下,心里闪过一丝惊讶。 原来是他。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秒何靖就知道自己心里问的这个问题有多蠢。因为彭子豪下了车,神色尴尬往蒋慈走去,富家公子要讨好的原来是这位富家千金。 痛饮半煲猪脚姜都比不上此刻挥之不去的酸气。何靖熄车拔匙,懒得看这番沟女戏码,一言不发往士多走去。 蒋慈瞥见何靖走开,回眸就见到面色窘迫的彭子豪。盛仔刚刚吹嘘完他如何神勇,现在不仅烟消云散,还图添不少难堪。 “今晚没发挥好,手感生疏了。加上最近入秋,横风阻力太大。”彭子豪强装镇定,理由找得连文盲都不会相信。 蒋慈觉得扫兴,“那你慢慢练吧。”虽然彭子豪的输赢都与她无关,但她就是突然兴致阑珊,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 彭子豪想伸手拉她,却遭遇白眼,“你想去哪里?不是说好我教你的吗?” “就这种水平你还想教我?” “喂,你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蒋慈直接走开,想找个洗手间整理一下自己。 彭子豪本就输得不忿,更被蒋慈这副态度激得脸上忽冷忽热。他也不想哄这位大小姐,拉上其他两人找个地方抽烟。 “万宝路。” 何靖丢了张纸钞在柜台,拿起那盒万宝路拆开包装。转头望向山庄石牌,几个人已经没了踪影。靠近山庄入口处是那叁台fat boy,而他那台孤零零的初代软尾像离群索居的鱼,独自游弋灯下。虽然同样马力,但fat boy性能上确实比初代软尾略胜一筹,而且流线更为骚气,银色光漆离那么远都亮得炫目。 比赛是赢了。比赛以外,什么都输了。 他烦闷地吸了口烟,听见旁边几步远的地方有人高声说话,语气激动。侧头瞄去,居然是那叁位少爷。 “彭少,不用那么生气吧——” “今晚简直撞邪,那个高佬会漂移。” “一看就是社会游民,没事做拿命博出位,当然敢练漂移啦。” “你那个靓女好像不太happy喔。” 彭子豪把烟蒂抛至地面,鞋尖碾熄之后又忍不住续上下一支烟,“叼你妈,我追了她一个多月,送礼物又不要,约她吃饭又不要,都不知道是不是性冷淡对男人没兴趣。” “我以为你就是看中她够清高。” “放屁,我是中意那双42寸长腿。” “识货,哈哈——” “喂,你上次不是说她家里……” “我知道啊,怕什么,她那种人不被我搞就是被古惑仔搞的啦。” 斯斯文文原来是衣冠禽兽。何靖插在口袋里的拳头不自觉紧握,没由来的冲动令他想上前一人一拳。 刚侧身就望见从洗手间出来的蒋慈,眼神平静,毫无波澜。 蒋慈根本没料到这里的公厕隔音效果约等于零。她一边洗手一边听着那几个二世祖的调侃,脸色无动于衷,内心暗涌不悦。 今晚之前对彭子豪仅有的半分好感,已经被他口中所谓的横风吹得稀碎。她不是没被人追过,居然一时间被彭子豪营造的绅士开明迷惑,还以为他能与旁人有所区别。 把沟女当成战绩,恨不得将用空的避孕套盒作勋章挂身。这群公子哥同根同源,本质上都是看不起人,无论男女。 她只想着怎么从这个人烟不多的山脚回家。刚踏出厕所门口,就见到夹着烟的何靖。 环视四周,看来只有他了。 蒋慈站在距离何靖叁米远的地方,却缥缈不真,像一株在清风白露中兀自绽放的深夜玫瑰。长腿纤纤,双手交迭置于胸前,轻仰下颌,瑰丽唇间说出令人怦然心动的字眼。 “你有空吗?” “有。”大脑无需思考,何靖脱口而出。 “送我回家。” 伶俐声线像乐谱一样奏进何靖耳内,动听得让他原地定住,像第一次听见神谕的虔诚教徒,莫非我得到了神的无上眷顾? 何靖短暂的出神令蒋慈蹙起眉头。他是真的蠢还是反应慢?他应该知道自己是蒋兴女儿,难道蒋兴在新义已经没了地位,让一个马仔送大佬女儿回家也叫不动了? 何靖望见她的轻微不悦,立刻开口,“好。” 侧头看了那几个背对他们的身影,滔滔不绝如菜市场八婆附体。蒋慈肯定也听见了,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想法。 蒋慈顺着他侧头的方向睨了眼,形状柔媚的双眼微弯,唇边扯出讥讽的笑。 “别理他们,大概是屎吃撑了。”她毫不犹豫说出心中所想,直接往山庄出口迈步,“走吧。” 本港千金小姐只会标配优雅用词,伦敦腔调的英语才叫精髓地道。吃屎这种字眼从蒋慈口中轻飘飘说出,让何靖怔忡。 大雅大俗,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蒋慈的坦荡骤然缩短了何靖度量过千百次与她的距离。心脏那根铁线引来无尽电流,滋滋啦啦在体内乱窜,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嘴角挂满笑,踏着蒋慈影子跟上了她。 站在车旁的蒋慈看何靖拿起头盔,递给自己,“我只带了这一个,你戴着吧。” 蒋慈没有客气接过套入,明显比自己头大一圈的头盔滑稽套在小小脑袋上,无法固定还东倒西歪。 何靖立刻扶住头盔,“你把带子扣上扯紧。” 蒋慈在自己下巴处摆弄半天,发现自己看不见袋子根本无法扯紧,“你帮我吧。” 何靖望了眼蒋慈,低下头,屏住呼吸伸手凑近。他悄悄把目光撒在蒋慈脸上,夜灯突出了挺翘鼻骨,点缀了纤长羽睫,像初升太阳铺满起伏优美的山峦。他小心避开触碰到她,熟练扣上把带子调紧。 跨步骑上扶稳车子,扭头跟她说,“上车。” 蒋慈犹豫两秒,决定扶着坐垫踩住脚踏骑上。后座突然有了重量,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被隐隐山风吹进鼻息。 “你把手搭在我肩上,或者扯住我衣服,我尽量开得慢点。”何靖侧过半边脸向后交代。 他的夹克贴身很难扯住,蒋慈犹豫两秒把手心贴到他的肩上握住扶稳。 何靖背后肌肉陡然紧了紧。 古惑仔也会紧张啊。蒋慈心里轻嗤,“我坐好了。” 两人身体保持两个拳头的安全距离。何靖从加快的心跳中回神,点火,挂挡,车子随熟练操控在浓稠夜色中驶出。 风摸过衣摆滑到身后,和树木高高低低交缠片刻再飘至山谷。车后的白衣少女在今夜为何靖的形单影只除名,此前未敢荒唐肖想过的美好,让他恍惚得像在现实和梦境中反复跳跃。载着公主的不是骑士,古惑仔也没有白马,却万分喜悦她赐予自己的献媚权利。 直到他突然之间把车停下。 蒋慈费解,戴着头盔的脑袋往前凑近问他,“怎么了?” “蒋小姐,请问你家在哪里?” 蒋慈顿了两秒,忍不住笑出来,“半山壹号,你没来过我家吗?”做马仔肯定要拜山头,哪能不知山在何处。 何靖轻轻摇头。往肩后靠去,线条浮突的侧脸被路光镀上一层浅浅金边,“我只是个马仔,还没有资格直接拜访蒋二爷。” 蒋兴本来就看不上张永强,现在还加了个纨绔阴鸷的倪少翔,马仔何靖怎么可能入得了蒋兴的眼。 “哦,走吧。”蒋慈没察觉何靖话外之意。无论他做的是小事还是大事,都与自己毫无瓜葛。况且他动不动就紧张迟钝,她是大佬也不会让这样的马仔升职。 “嗯。”何靖加速驶离。 月亮升至头顶,又圆又白笑看心情迥异的二人。 从山庄驶上宽阔马路,天际线上灯光熠熠,缀满错落有致的路沿高楼。初秋夜风终于降下热度,蒋慈的发丝在头盔外扬出轻盈摇曳的角度。 何靖开得不快。说是为了安全起见,但想到今晚是唯一一次可以接近她的机会,他半点速度都舍不得加,连等红绿灯都耐心得像幼稚园儿童。 时速40的重型机车载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沿途接受了各种费解眼神的洗礼。原来现在开哈雷的都开始奉公守法遵照交规,实在难能可贵。 何靖在脑里丈量着与目的地的距离。一公里,五百米,一百米,沸腾的心浪随时间推移晾成一杯索然无味的凉白开。 无论如何,地尽头总有终点。 减速后刹车,停在距离蒋宅外一小段路的地方。蒋慈忽然觉得他也没有很蠢,至少留给她独自步行回去的路,避免被家人看到难以辩解。 她扶着何靖肩膀跨下车子站稳,伸手去解头盔。 糟糕——顾着吹那凉爽夜风,没发现自己的头发早早缠上带子绕到打结,扯得头皮生疼,完全解不开。 “喂,我头发缠住了。” 蒋慈低着下巴,凭眼下余光企图解出绕成一圈线团的头发,路灯虽然明亮,但灵巧的双手毫无作用。何靖踢下车撑下车,“我帮你吧。” 他微弯肩膀,高挺鼻骨带着体温略高的气息,明晃晃凑近蒋慈。蒋慈抬起头,视线落在他专注认真的神情。 怕她觉得扯痛,骨节分明的大手化作绕指柔,仔细逆着发梢缠上的方向一圈一圈解开。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柔嫩肌肤,立刻缩开,担心蒋慈觉得自己色魔转世,借机揩油。 蒋慈暗忖,这样看他,好像一只温顺的大狗。 他手上有股淡淡烟味,但指甲干净整洁。指腹薄茧不带情色划碰的地方,像蚂蚁缓缓爬过,每一只足尖挠出莫名痒意。 再认真看看。眉骨稍凸,眼皮褶皱深邃,鼻梁毫不掩饰英气,如果真的是狗也是一只好看的狗。 “好了。”何靖不敢贪恋凑近时那股若隐若现的玫瑰香气,站直身低头望着蒋慈。她把头盔递给何靖,“今晚多谢你。” 蒋慈是真的觉得感谢。没有他的话估计最后会变成由彭子豪把自己送回,想想都觉得十万分不情愿。感激没必要多说,她转身往家门走去。 何靖抱着头盔目送她的身影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和自己说等她进屋了再走吧,再多看两眼吧,没有下次了。 仿佛上天被他这般可怜感召,走出几米的蒋慈突然回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靖。” “何静?安静的静?” “郭靖的靖。” 受人恩惠还是礼貌问声尊姓大名,蒋慈点头,“我叫蒋慈,慈善的慈。”她停了一秒,“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做慈善。” 何靖抿着的唇瞬间勾出笑容,眼睛微弯。 蒋慈轻轻挥手,“拜拜——”转过身迈出轻盈脚步,继续往家门走去。 直到她消失在路边。被问了名字便发现自己开始贪心,想把难以再见一面的蒋慈印进自己往后的记忆。何靖胸口渐渐生闷,那条铁线看来不打算放过他,引来电流又骤然扑灭,刺在心间阴魂不散,无时无刻扎穿短暂幻想。 他连头盔都没戴,跨步上车,拧着油门就调头远去。 第七章 蒋慈穿过前院打开家门,弯腰在玄关处换鞋才听见重机咆哮,声音越来越远。脑里突然出现何靖半低着头,认真谨慎怕扯疼自己头发的表情。 竟然有点挥之不去。 “阿慈回来了?”蒋兴声音适时打破蒋慈的回想。 “我回来了,爸。” 蒋慈穿上拖鞋,走进宽敞明亮的客厅。蒋兴坐在深棕色牛皮沙发中间,沙发凹陷出一个惬意角度把他裹住,手里是今天还未看完的报纸。 他把报纸合上,摘下鼻梁的眼镜转头看着蒋慈,“今晚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晚饭之后思敏邀我去一个二手书店找几本英文书,不知不觉就回来迟了。”蒋慈说谎面不改色,心跳一如往常。 “下次不要那么晚了。喜欢念书是好事,但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这么晚走在街上的都是那些抽烟飙车夜不归宿的飞女,不要搞得自己那么掉价。” 蒋兴明明古惑仔出身,硬是不许女儿沾染分毫社会恶习。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的同学晚上都会出去玩的啊。法律也没明文规定该怎么做个女孩,爸你太古板了。”蒋慈反驳,“况且你说的那些又不是坏事,电视夜访栏目也尊重女性倡导男女平等,飞女照样可以开战斗机做公司董事参选港督。” “你又开始讲那些歪理,我看你是书念太多念到傻了。”蒋兴摇头,“连你爸的话都不信,去信电视节目?你现在还小,这个社会什么样子你根本不清楚。反正我只会为你好不会害你。听说校际英文演讲比赛快开始了,你好好准备,到时候我争取去看你比赛。拿了第一想要什么礼物,尽管开口。” 道德绑架如期上演,重型AK弹匣内全是糖衣炮弹,轰得蒋慈只能鸣金收兵。 相依为命十几载,蒋慈深知蒋兴的期待。他的人生经历告诉他,女儿做个淑女,无需接触社团读到名校毕业,日后移民或嫁豪门都是好出路。千万不要像他亡妻,看上他这个古惑仔,被拥着叫阿嫂却早早失去生命,留他悔恨余生。 蒋慈明白,他是老古董,但他也是爱自己的老古董。 “好啦好啦,”蒋慈踱步走上楼梯,“我一定听爸爸话,做全港最乖的古惑女,古惑仔之女啊——” 说罢赶紧加快脚步往二楼走廊走去,留下背影给满脸无奈的蒋兴。 楼上从蒋兴书房出来的廖胜迎面遇上蒋慈。廖胜一身黑色西装,白面淡唇,妥帖斯文,甚至有几分富家子弟的潇洒。见到蒋慈他立刻露出笑意,“阿慈,这么晚才回来?” “是呀,胜哥。”蒋慈走向走廊右边第二个房间,“你这么晚还没走?” “二爷突然想试试新来的雪茄,我帮他从恒温箱拿出来。” “我先回房休息了。” 蒋慈打开自己房门。廖胜点头,噙笑望着她进了房间,才慢慢下楼。他走到蒋兴身边把盒子放在客厅桌上。 “二爷,这是前几天让大猛拍的。”打开盒子后里面是一迭照片,他取出几张递给蒋兴。 蒋兴拿起,看着照片里的倪少翔,脸上露出少见的狠厉神色。 △△△ 英文课是下午最后一堂,结束之后班上各人如卸重负,口中念念有词今晚又要去哪里补习,加快收拾东西的速度。 Mrs陈却没有离开讲台,扶着已经显怀的孕肚从讲台走下来。同学见她步伐缓慢,纷纷侧身让开。 她走到了蒋慈面前,“蒋慈,你跟我过来一下。”交代完就转身,不给蒋慈任何发问时间。 蒋慈有点紧张,但也立即拎起书包随Mrs陈身后走出课室。两人行至走廊尽头,避开中间步梯不断下楼的学生。 见四下无人,Mrs陈发问,“校际的英文演讲比赛,你准备得如何了?” 蒋慈心中松了口气,换上笑容,“初稿写完了,但有些语法不够精准,打算再修改一下。即兴部分也在准备,打算根据比赛范围内的几个关键词先拟好大纲。” 这次她势在必得,自然胸有成竹,准备充分。 Mrs陈却脸色犹豫,摸着肚皮的手不自觉收紧,“是这样的,因为这次学校的名额有限,所以经过讨论,校方决定这次比赛只派徐婷婷同学作为选手代校参加。” 蒋慈脸色骤变,眉心轻蹙,“之前不是说好公开公平,先在校内选拔参赛的选手吗?” “这次时间有点仓促,所以就取消了这个环节。徐婷婷英文也很好,相信校方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作的决定。”Mrs陈感觉有点愧疚,补上安慰,“当然,你也很好。没法参加这个比赛不代表你能力不足,相信还会有下次机会。” 她伸出手想轻抚蒋慈手臂,不料蒋慈在她触及的瞬间往后退了小半步。Mrs陈的手悬在空中,只能尴尬收回。 蒋慈不想让Mrs陈窥见自己眼底汹涌的不忿,怕这般小气惹来更多看似安慰的羞辱。半垂着头,语气保持平静,“我知道了。” 她根本什么都不想知道,只觉得胸闷气短。但也没必要为难一个孕妇老师,她不过是好心转达,至少没有当众告知惹来同学侧目,算是给她留了几分薄面。蒋慈礼貌点头说声再见,头也不回走下楼梯。 第二天就揭晓了被取消参赛资格的原因。 感谢每间学校里面永远不会缺席的八婆八公。体育课中途歇息的间隙,蒋慈与陈思敏并排而坐,操场内身穿白衣的男男女女扎堆嘈杂。 斜后方不知到底几人,极力绘声绘色还原真相,音高音准一字不差落到蒋慈耳边。 “听讲她被取消了英文演讲赛的资格。” “那谁去参加啊?” “彭少的新女友,徐婷婷啊。” “这么快有女友?彭少之前不是在追她吗?” “喂,那种家庭出身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追?怕是她一直吊着彭少吧。” “听说她爸……是不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家委会那边很大意见,彭少他爸就是家委会主席,人家儿子都看不上她,自然不可能让她代校参加比赛。” “你们讲什么啊?”陈思敏起身,转头呵斥,几个人立刻散开佯装没事发生。蒋慈轻扯陈思敏手臂示意她坐下,“生什么气,随便他们吧。” 陈思敏替蒋慈愤愤不平,“他们在乱讲,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蒋慈心里也生气,却依然维持表面平静。她要是当场翻脸,说不定明天传开的版本会更夸张难听,恨不得在她脸上写“黑社会”叁个字于校内游街示众。 出身由不得她自主选择。她不了解蒋兴家外的世界,别人却说得像模像样,仿佛蒋兴胡作非为的时候他们在场见证。她也未告知蒋兴自己被取消了参赛资格,想到他知道的时候那番抱怨责备,蒋慈心里烦躁。 望女成凤的家长,就算手持长枪短炮,依然刻板固执,希冀孩子样样出众。可惜蒋兴看不见她这副努力掩饰家庭背景的样子,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在演,滑稽可笑,甚至有点委屈。 讨不好蒋兴,还得罪了学校。 “陪我去洗个脸吧。”蒋慈起身,拍拍运动裤上的褶皱。陈思敏主动挽着她手臂,比她矮了半个头的身形娇小可人,“阿慈,你放心,你永远有我。” “还是我的思敏好。” 蒋慈被陈思敏逗笑。幸得这位密友,家庭有爱性格开朗,像极春日暖阳,时时哄得蒋慈驱散阴霾。 “但你爸的事情,到底是谁说的?”陈思敏边走边问。说蒋慈水性杨花自然是欲加之罪,但提及她爸却不全是捕风捉影。 蒋慈环视操场上还在奔跑跳跃的寥寥数人,若有所思。 “我知道是谁。”她拍了拍陈思敏手臂,“放心,贱人自有天收。” △△△ “那个就是徐婷婷,听说她今次比赛拿了金奖。” 顺着陈思敏的指示,蒋慈望见不远处那个齐刘海小虎牙的靓丽同学。裙摆规规矩矩,遮住膝盖,露出的四肢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呵护出来的纤细白嫩。 和校内其他女同学并无二致,却因拿了金奖笑得格外春风得意。 蒋慈没有说话。取消参赛资格这件事她花了几天时间才消气,做足心理建设才编撰理由搪塞蒋兴。蒋兴嘴里叨叨,“你英文成绩不是一向很好吗,怎么连校内选拔的资格都没?” 蒋慈敷衍几句,却被蒋兴责备态度不够端正,那顿晚饭吃得食不知味。 她不能说是因为拒绝了家委会主席儿子的追求才失去参赛资格,更不能说因为家委会主席儿子四处散播她的黑社会家境才令师生不满。 要怪就怪彭子豪。她早该觉悟这种放下身段来讨好自己的富家子弟,得不到的时候自然是见风乘力,恨不得呼朋唤友齐齐多踩几脚弥补失去的自尊心。 “不过听说她和彭子豪分手了。”陈思敏盘腿坐在草坪,裙摆宽大遮住她的苗条双腿,手里拿了个叁文治细嚼慢咽,“彭子豪已经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嘁,”蒋慈轻嗤,放下手中水瓶,“就他那种人前人后两副样子的阴阳怪,读再多书也是白费钱。” 自己真是一时鬼遮眼,被他蛊惑应邀去看他骑车。转身唾沫横飞添油加醋,抹黑她的时候多么起劲。这些废柴公子哥,还不如那些老老实实的—— 蒋慈脑内闪过那只人形大狗,月色下动作温柔,一丝不苟。 “是他在学校到处散播你家里的事吧。”陈思敏突然顿悟。她和蒋慈熟稔自然一早就知她家境为人,只是想象不到彭子豪如此下作。 “不想提他了。” 别人做初一,她就做十五。非慈善家蒋慈嘴边出现一抹讥讽,转瞬即逝。 “好吧,今日下午要随堂测英文,我还没温书呢——”陈思敏把叁文治消灭之后,桃心脸皱出一朵忧郁的花。 “谁叫你平时不用功。” “你看我们班jessica,上次分手哭到眼肿叁日,半个月足足瘦了十磅,期中考一落千丈。再看看你,拒绝男人犹如吃饭喝水,连取消参赛资格都撼动不了你的名列前茅。阿慈,你就是我心中冷血无情的智慧女神。” 说罢还摇了摇头,以表敬佩。 “你还想不想抄答案了?” “想想想!女神下凡,普渡我这个困于危难的可怜人啊——” 第八章 初秋10月叶未尽黄,傍晚的风却早早带来凉意。 蒋慈收拾书包,与陈思敏一并走出课室。她们换了校服裙穿上私服,约好到校外晚餐,再前往补习班上课至晚上9点。 校门一旁的窄巷里,叁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懒散站着,吞云吐雾,地上新鲜熄灭的烟头昭示他们守候已久。身后还有个白色校服的女孩,怯怯低头,忍受弥漫呛鼻的烟味。 “是不是这个时间下课的?这么久还没见到人。”其中一个国字脸染黄毛的男孩不耐烦发问。 “是这个时间的,没错的。”女孩呐呐开口,声细如蚊。 “刚才跟你说的,你都听清楚了吧?知道怎么做了吧?” “知道了。”女孩的手攥紧书包肩带。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被男友骗了钱连学费都快交不上,她也不会贪心收钱来这里诱骗自己的同班同学。谁让她家境普通,又有姐有弟,父母再也匀不出多余的钱来给她。 “好像走近了,我们先去后面。”国字脸扯过女孩手臂用力往窄巷外推,“你最好乖乖把人骗来,不然剩下的那点钱你也别想拿了,直接退学吧。” 补上一句恐吓,几人窜到后面躲了起来。 陈思敏馋虫发作,嚷嚷着改路去吃虾籽云吞面。抬头就见到同班同学蔡慧怡,满面愁容急促跑来。 “思敏!”蔡慧怡喘着气在她们面前停下,望向明显更好说话的陈思敏,“可不可以帮帮我,我的项链不见了,我刚才找了半个钟都没找到。” 陈思敏问,“丢在哪里了?” 蔡慧怡瞥了眼蒋慈,发现她神色如常,但显然不想帮忙。心里有点紧张,眨眨眼睛扁嘴开口,“在旁边那条巷里不见的,是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很细的一条链子,银色的。你们可不可以帮我一起找找,这条项链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陈思敏拉着蒋慈就想走,“阿慈,我们过去帮她找找吧。” 蒋慈却站在原地不动,“你自己找了半个钟都找不到,我们又怎么可能帮到你?”她跟蔡慧怡完全不熟,自然不会把她的得失放在心上。 早就知道蒋慈不好惹,只能朝陈思敏下手。 “多个人就多双眼,对吧,思敏?帮帮我吧。”蔡慧怡对着陈思敏示弱,浓睫大眼轻易就能装出楚楚可怜。 “就帮帮她嘛。” 陈思敏知道蒋慈一贯外冷内热,况且帮忙找条项链也不耽误多少时间,直接拉着蒋慈就走。 “说好了,十分钟内找不到就走人。”蒋慈不情不愿,被拖着往暗巷迈去。 “行啦,行啦。” 巷子窄长安静,女孩们的轻盈脚步声逐渐清晰传到横在尽头的另一条暗巷。 “没见到啊,阿怡,你确定是在这里弄丢的吗?”东张西望的陈思敏携着蒋慈走了几分钟已经到了尽头。 她们站在两条深巷中间,两边是高高垒起的围墙,纯洁象牙塔和污秽大社会被彻底隔绝。蒋慈根本无心留意项链,随意左右看了几眼,就把目光收回。 然后就见叁个校园青年手持铁棍出现。 不怀好意的笑在傍晚时分显得诡谲危险。蒋慈立刻扭头,发现蔡慧怡脸色大变,转身就跑,一眨眼的功夫人都不见了。 “阿慈——”陈思敏脸色煞白,碰了碰蒋慈手臂,望着几个不学无术的青年不知所措。 蒋慈冷脸,“你们是谁?” “你管我们是谁?如果你好好做人,我们怎么可能找你麻烦呢,对吧,蒋大小姐?” “神经病,你们认错人了,我姓张。” “你在搞笑吗?不是蒋慈你又怎会被你同学骗进来,你当我们几个是傻的?” “知道我是蒋慈,还敢搞我,不怕没命了?” 蒋慈把陈思敏往自己身后一挡,定定然挺直腰脊。 带头的国字脸嗤笑,“全港又不是只有你新义一派,嚣张什么?不想挨打就认命配合哥哥办事,把衣服脱了给你拍几张靓过艳星的照片。” 轻佻眼神从蒋慈的俏脸顺势往下,窥见那双长腿亭亭玉立,替人消灾的混混也忍不住见色起意。 “办事?是办彭子豪的丧事吧。”蒋慈轻握身后陈思敏的手臂,“江湖规矩难道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吗?把我朋友先放走,她什么都不知道。” “阿慈,我走了你怎么办啊——”陈思敏语气慌乱。 “哎呀,好讲义气的蒋小姐啊,”几个男人发出不屑笑声,“反正搞一个也是搞,搞两个也是搞,我们今日大酬宾搞一送一。” 彭子豪找的人果然和他一样,上不了台面。蒋慈忍不住腹诽咒骂,明显察觉身后的陈思敏在发抖。 “思敏,等下我拍你,你即刻就跑。”蒋慈降低音量朝后方交代,“跑到人多的地方去找警察。” “那你怎么办啊?”陈思敏看着对面凶神恶煞的男人,替蒋慈焦急。 “我殿后,你先跑。我腿比你长,不会吃亏的!” “阿慈——” “走!” 说罢直接往后拍了陈思敏的手。陈思敏犹豫两秒,按蒋慈交代转身,头也不回往巷子另一头狂奔而去。 “你个贱人居然敢跑——”国字脸领着其他叁个直接奔向蒋慈。 蒋慈往右迈腿,将堆积在巷子右边的废弃纸篓和竹竿通通扳倒在地。交代陈思敏的时候她已经迅速观察一轮巷子里的情况,这点垃圾推倒了能稍微为她们争取点时间。 她转身左拐。暗巷传来句句粗口和满地的零碎声响,她不敢回头,怕回头看见他们的脸就在自己身后。 飘逸长发随逃命节奏甩出紧迫的弧度。窄巷丛生让她更好逃脱同时更费体力,她喘着气往右拐进巷口的时候,直直撞进一个高大怀抱。 速度之快让两个人碰撞同时发出闷哼,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蒋慈痛得脸皱,抬头看见握住自己手臂扶稳的男人。 是何靖。 何靖前胸被人生生砸中,对方还站不稳往自己身前倾来。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对方手臂,低头一看,竟然是蒋慈。 他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两人望着彼此同时怔住。被追杀的蒋慈率先反应过来,着急求救,“有人追杀我!” “什么!”何靖听罢,清醒得浑身肌肉一紧。 蒋慈已经听到那几个男人的脚步声,但她跑不动了。加上与何靖相撞瞬间耽误了时间,急中生智直接伸手去剥何靖外套。 “把你衣服脱下来!” 何靖根本来不及理解她的做法,夹克衫带着男人体温套到蒋慈身上。宽大衣服笼住她浅粉色上衣,毫不犹豫搂住何靖的腰,原地和他交换站立位置。 何靖后背朝着巷子入口,蒋慈把脑袋轻倚在他胸前,像极一对热恋相拥的情侣。 “别说话,他们来了!” 何靖还没消化掉刚刚这半分钟内发生的一切。老天再一次对他热情施舍,亲密得只有春梦才敢妄想的拥抱还未细细体会,就听见身后的脚步与咒骂。 “那个贱人呢,我看着她跑过来这边的!” △△△ “阿武!起床了——”何靖赤裸上身从淋浴间走出客厅。 水珠自额际顺着地心引力淌过他的瘦窄侧脸,紧致肩颈,消融让人面红耳赤的结实胸膛。腹肌毫不含蓄,泾渭分明,贴着人鱼线收束在牛仔裤头,满目美男出浴活色生香。 随后拿起一件干净T恤套上。下午5点时分,夕阳橘黄,四季不息的海风夹杂凉意带走夏天。再过2小时就轮到他们这群无正当职业四处游荡的社会蝼蚁上钟,何靖捞起外套一边穿一边走到何武房前拍门。 “快点啊,今晚不用开工啊?” 何武房内传来一阵窸窣,“哎呀,你压到我头发啦——”还有一声娇滴滴的嗔怪。何靖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插在口袋眼见房门打开。 “哥。”何武探出半个头,下身裤子显然急急忙忙中套上。其他古惑仔胸前一条下山虎劲过武松,何武胸前叁划大红痕浪过野猫。望见何靖的不悦表情,立刻堆上嬉皮笑脸,“你等我一分钟,我马上就可以。” 然后房门关上。 何靖往后坐进沙发,环视这个狭窄的叁居室静静出神。客厅只有老土的木沙发配玻璃面茶几,一个装满烟头的烟灰缸陈列在上,衬着旁边泛白抽丝的灰色窗帘,格外无趣。 想想当初叁人住在船上的日子,床板局促睡觉的时候连腿都未伸直过,现在这种有瓦遮头的光景尚算可以。但再细想,每次用命搏来的都是别人的宏图伟业,自己仅有这叁餐一宿,未免太不公平。 原来他也不是真的清心寡欲,万事言听计从。他也会不忿气,在心里质问凭什么,胸前萦绕一股闷劲。 房门打开,打断何靖神游。何武终于穿戴完整走出来。“哥,可以走了。” 何靖起身,白了自己弟弟一眼,“又带人回来?这次是珍妹,珍姐还是珍姨?” “这个叫JoJo,才19岁还说自己会讲英文,昨晚淑仪姐介绍给我的。”何武一脸饕足笑出虎牙,“我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欢乐不知时日过。” “会讲英文这么厉害?”何靖打开房门和何武一起走出,“那有没有教你什么是男科性病?” “你不要咒我好不好,出来做的都很有安全意识,分分钟比良家妇女干净。”何武睨了眼何靖,“跟你说这些都没用,你那条就快闲置成舍利子了。” 何靖回视何武,“以后堂食就好了,不要带外卖回家。” 第九章 走出君利大厦门口,二人往应记方向走去。 “今晚是倪少的场,他要搞以前跟过叶老那个光头,强哥已经交代过淑仪姐那边。”何靖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神色疲惫的下班族。 “其实我觉得倪少也不错啊。”何武说完就被何靖转头剜了眼,顿感心虚,声音都小了,“我意思是跟了倪少之后我们确实待遇升级,以前我去那些场里哪有人会给我点烟的。” “你是觉得强哥委屈你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但强哥也很听倪少话啊,谁会跟钱过不去?” 利益至上是人的本性,何况他们捞偏门,只有上位和去死两条路,连做普通人的资格都没有。何靖没再回应,疾步往前。 沉默不是因为何武说得不对,而是何武说得太对。 推开茶餐厅的门,仅有零散几个客人。平头提前过来和厨房肥郑赌了两把扑克,他原名杨广熙,是何靖何武两兄弟的同乡。论打架斗殴比不上何靖,论夜夜纵情比不上何武,最大爱好就是赌术。自小跟着叔父混过各种牌桌,耳濡目染一手花样翻飞得让人咋舌,记忆力了得。在赌庄碰上赌客手气太好一晚豪赢的局,都会换平头坐庄,保证人和钱必有一样留下。 “次次都是我输,没意思。”肥郑把牌一摊,臃肿身体像泄气皮球往后靠去。 “那你又次次都要跟我玩,输得有瘾啊——”平头叼着烟,眼睛笑得微弯。他长得意外秀气,尤其一双黑睫下薄薄单眼皮,菱形薄唇又俊又痞。在一众日晒雨淋的古惑仔里皮肤白皙身材瘦削,故而剃个何靖同款平头,增添些bad boy气息。 “肥郑,接客——牛丸面配冻鸳鸯,加个溏心蛋。”何武进门就下单,挑眉向坐在旁边吃碟头饭的张永强打声招呼,“强哥。”自顾自走到平头旁边去看他手里的牌。 “日日来这吃白食,我如果真的做鸡应记早就倒闭了。” “你输给平头的钱够我们吃到下地府啦。” “衰仔,我等下就让你吃断头饭送你上路。”被戳中痛脚肥郑猛拍了何武肩膀,何武装作吃痛龇牙咧齿。 “阿靖吃什么?”肥郑边走进厨房边问。 直接坐到张永强对面的何靖头也不抬,“和阿武一样吧。” “怎么今天迟了?”问完之后张永强把吃得散碎的米饭用勺子拢起,端碟囫囵扫进嘴里。 “淑仪姐介绍了款好菜,阿武今天吃外卖。”何靖挑眉,冲何武方向努了努嘴。 “你什么都最厉害,就是吃素这点不行。”张永强用舌头剔着后槽牙,“多少妹妹想倒贴钱请你吃肉吃野味,你都不吃,浪费可耻。” 何靖无所谓地耸肩。 张永强开口交代,“等下吃完饭,你过去雷公那里拿家伙,我们几个先过去。” 满身歹意的他们走在大街上本就容易招惹警察查证搜身,平日最多带把小刀防身。家伙一般放到雷公诊所,有需要便提前过去拿。 这是张永强一贯的安排,何靖他们从不反驳。 “好。” 橘黄日光下沉至窗台,撒了满室昏黄。饭后的何靖独自穿过应记后门往雷公诊所走去。张永强离开前犹豫了一下,让平头留下负责晚上开车送何靖到大富豪,他与何武先去。 何靖人高腿长,从马路边拐了几个弯进入窄巷,左转右行,不消一时叁刻即到了门前没有牌匾的小诊所。只见一副极其直白的对联贴在左右两边: “雷公济世” “劲过华佗” “雷公——”何靖喊着人踏上两格低矮阶梯进门。只有一张接诊桌,两张凳,一个六抽屉的矮柜,桌上放着已经擦蹭刮碰得泛着油亮的大算盘。老旧矮楼连修补装饰都懒,脱落了几块墙面的灰墙上只有一个时钟和一副挂历。 从左边侧门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坡脚小老头,“阿靖来啦。” “我过来拿家伙。” “要刀还是枪?” “四支枪。” 雷公直接走到矮柜前面,拉开抽屉拿出四支黑色手枪。何靖皱眉,“你把家伙直接放在这里?” “那不然呢?放门口吗?”雷公直接把枪丢给何靖,一脸无所畏惧,“你们这群古惑仔每个礼拜都来报道,准时过上班族。来的时候不是断手就是烂脚,一身血腥巷尾都能闻到。除了你们谁还敢来?” 何靖将两把枪扎进长袜里用裤脚盖住,另外两把拉高衣摆揣进裤子口袋。 雷公眼看着何靖把枪放好,“张永强是叁条腿被砍了吗,就让你一个人过来拿?四支喔,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贪O记的茶好喝?” “我走暗巷回去应记,到时候平头开车载我过去。”何靖也一脸无所畏惧,勾起嘴角,“走了——” 雷公摆一摆手。 何靖沿原路走回。看似亲近的楼宇靠一堵堵高墙隔出这些鲜有人迹的逼仄巷子,零零落落堆了各种物品。撕碎的旧照,残破的玩具,被嫌弃过时的开襟印花外套,为下一任同居伴侣扔掉的床单。哪用念够二十年的书才叫知晓世事,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永远铺满人间百态。 头上灯箱电线割开橙色晚霞的天空,难得鲜明浓郁,为这些被所有人抛弃的旧物镀上一层怀旧滤镜。 何靖走到巷口准备往左边拐出,从巷口闯进一个窈窕身影,不带任何刹车瞬间撞在他胸前。 △△△ “那个贱人呢,我看着她跑过来这边的!” 几个青年赶到巷口。没想到蒋慈看着骄矜苗条,居然能跑这么快。 “喂,那里啊!” 其中一人拉住带头的国字脸,指着巷里搂抱在一起的那对怨偶。梁祝转世也未及他们痴缠,听见来人声音还继续忘我相拥。 “应该不是吧,她今天穿的浅色。”国字脸认真看了看。 蒋慈心脏砰砰乱跳,仰头望向神情错综复杂的何靖。何靖不敢轻薄,双手虚虚搂着她的肩膀,低头无声挑眉发问。 “就是他们?” 蒋慈轻轻点头,然后又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不可能原地消失吧,她能跑多快,我们都看着她转进这条巷的啊!” 国字脸盯了何靖背影几秒,男人身前那双长腿倒是有点眼熟,“喂——!”朝何靖喊了一声,“叫你们啊!” 蒋慈手臂收紧。何靖感到她在慌张轻颤,鼻息间全是她那股淡淡的玫瑰香气,暗叹世上怎会有这般香甜滋味,令人忘乎所以,日光日白也想大发春梦。可惜时机太差,身后这几人大煞风景。 蒋慈没有这番绮丽幻想。叁个青年手持铁棍凶神恶煞,哪怕何靖足够高大也不一定能打得赢。她对何靖的武力值一无所知,只知自己今天绝对不能交代在这里。 她蹙眉看着何靖,再次摇头,让他不要说话。 何靖却轻轻用手握了一下她的肩头,用眼神示意,“相信我。” 松开蒋慈,把她往后护住转身。平日的俊朗眉眼此刻密布阴沉,直直望着叁个毛头小子,“你们没病吧?想找打?” “你身后那个女的,站出来看看。”初生牛犊不怕虎,叁打一绝对能赢的局面何必跟人客气,国字脸直接点相看脸。 “要看回家看你妈。”何靖扫视完毕,就这叁个愣头青不足为惧。 突然左后方横插的巷内传来步伐用力的脚步声,咚咚咚踩在所有人的耳膜。蒋慈躲在何靖身后悄悄往左一瞥,下巴都快惊掉。 只见陈思敏跑得两腮发红,几络发丝因逃跑吓出的汗水黏在脸上,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一蹦叁跳。发现前方是蒋慈的时候,脸色从极度无助转为喜极而泣。 “阿慈——我迷路了!” 边喊边跑,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干涸旅人终于遇见绿洲。她显然脑子空白,忽略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跑到蒋慈面前抱住了她再也不肯撒手。 天啊。 蒋慈抱着陈思敏,脑子惊得只有这感叹的二字。 几个男学生比何靖反应快了半截,“呵,原来都在这呢。拉个男人做掩护当我们是瞎的,向我投怀送抱不是更好?”笑得无耻至极,举起手中铁棍指着何靖,“不关你事,识趣的就快点滚开。” 何靖好像明白了是什么回事。回头看,是两张跑得狼狈不堪的小脸,眼角泛着泪花的陈思敏箍紧了满脸错愕的蒋慈。能想象遇到他之前应该是蒋慈逞能,先让这个女孩先跑了,自己逃走的时候又撞到他身上。 还打算上演一对痴男怨女企图瞒天过海,不知该说她轻敌还是赞她演戏有天分。何靖浅笑,“你想要快的还是慢的?” “什么?” “你想快点解决,还是慢慢折磨他们?” “快点!” 蒋慈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何靖没有犹豫,瞬间从右边口袋掏出一把黑色格洛克17,抬手稳稳当当瞄准对面的人。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18岁青年只在影院后排见过枪林弹雨激战至残骸遍地的电影片段,男孩往往凑在女孩耳边说,都是假的,不要害怕,怕你就趴在我肩上吧。 哪有见过真正的大场面。仅一把未上膛的黑枪足以让叁个还是学生的少年连滚带爬,最后的豪言壮语都没人交代就作鸟兽散。 何靖没料到他们居然这么不经吓,叁个纸老虎也敢持棍行凶,看来是未吃过社会的苦。他把枪揣好,回头一看,两位佳人眼珠快要掉出眼眶。 第十章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蒋慈。愤怒从胸口蔓延到白绒绒的鹅蛋脸,霎时镀上淡淡娇粉,美目睁得宛如见到仇人。 她一开口就是指责,“你有枪你不早说?耍我啊!” “你也没有问我啊!”何靖无辜摊手。 “那你又不说?还敢抱我?” “是你先抱我的啊!” 蒋慈气急,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变蠢, “你还觉得自己吃亏了?” “没有啊,我怎可能吃亏?” “那就是你占我便宜!” “我哪有!”何靖眉心紧拧,“是你跑过来抱我的啊,我手搭在你肩上我都没用力。” “你给我闭嘴!”蒋慈恨不得喂他吃下叁吨哑药,再缝上这张薄唇永世不得开口。何靖见她恼得面红耳赤,“你是生气了吗?对不起咯,我没接住你的戏。” “什么戏,谁要演戏了?” “刚刚啊,你啊,不是你自己抱过来让我陪你演的吗?” “不要再说抱了!” 陈思敏这时候终于缓过神来,看了看蒋慈,又看了看何靖,“你们是认识的啊?” “我不认识!” “算认识吧。” 二人同时开口。蒋慈抬头剜了何靖一眼,示意他最好识趣闭嘴,免得说多错多。何靖无奈回视,抿紧唇角。 “如果不认识,那他怎么会救我们?”陈思敏盯紧蒋慈,“你身上的衣服是谁的啊?” 蒋慈绷着俏脸,用力把外套脱下,气鼓鼓砸回何靖身上,“还给你!” “阿慈,你不认识怎会穿了他的衣服?” “陈、思、敏!” 何靖接住衣服,却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带佩服赞赏陈思敏的观察入微。蒋慈双手交迭胸前,气得瞪紧何靖。 他识趣收起笑容,“对不起,是我错,可不可以不生气了?我发誓我下次绝对会接住你的戏,一定会演到让人深信不疑。” 蒋慈斗志昂扬,誓要骂得何靖狗血淋头。却突然被一声饥饿的“咕——”打断,二人同时望向声源。陈思敏轻抚肚皮,腼腆浅笑。跑了那么长一段路,她颗粒未进的身体终于发出严正抗议。 “阿慈,我想吃云吞面。” 蒋慈瞪大眼睛望着陈思敏,表情写满“这个时候你跟我说要吃面?”。 “蒋小姐,我请你们吃饭,当作赔罪可以吗?” 何靖破天荒把握机会,顺溜得无师自通,称呼妥帖,语气带笑。如果说前两次的相遇都是意外让他措手不及表现不佳,这次他决意要争取到底。 六百万人的拥挤岛屿,数不清距离的街巷转角,你能跟她叁次不期而遇,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走吧,阿慈——”陈思敏轻轻抓住蒋慈手臂,扑扇扑扇的圆眼流转间似一汪无辜春水,“我真的饿了。” “不去。”蒋慈白了一眼,“他是什么人,你就敢跟着他去吃面?” 陈思敏语气笃定,“你不是认识他吗?况且刚才是他救了我们,我觉得应该由我们请他吃饭。” “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知恩图报了?” “阿慈,你就做个好人吧。” “是咯,蒋小姐。”何靖听完这二人的对话笑出一口白牙,“你就做个好人吧,给我个机会请你,好不好啊?” 蒋慈时嗔时怒,绯红脸颊还逞着一副吃软不吃硬的娇俏模样,让人心猿意马。 何靖微弯眼内毫不遮掩快乐,话尾音调温柔上扬,“好不好啊”四个字听得蒋慈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她脸颊微热,却故作冷淡,仰起下巴,“那还不走?” △△△ 何靖带着蒋慈陈思敏推开茶餐厅大门的时候,平头指尖差点夹不住烟,半热灰烬在白皙骨节上烫出红点。 “靖哥,你堕落了。” 眼见何靖亲自替两位妹妹点餐,点完离开还深情回望数次,“二十年不开张,一开张就双——”飞字还没出口就被何靖的眼风切碎在嘴里。 “别乱说,她们是正经学生。”蒋兴寿宴那天平头在赌档盯场没参加,所以不认识蒋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靖不打算告诉平头她们的身份,当作普通学生就好。 “正经学生迷路了怎么不找阿sir,找古惑仔?” “少管闲事。” “她们不是你管的闲事?”平头越过餐桌凑近何靖,侧头看向正在低头吃面的二人,“是不是那个高妹?”目测至少一米七,胸前有料腰际窄窄,那双长腿简直一绝。 平头轻吹口哨,向何靖挑眉,暗赞他眼光独到。 何靖不置可否。 餐厅中间的蒋慈和陈思敏饥肠辘辘,终于盼来晚餐。 陈思敏压低声音,瞟了眼何靖,“阿慈,他是你爸爸公司的职员吗?” “公司职员?”蒋慈想了想这个用词,“算是吧,可能还是专上夜班那种。” 陈思敏点头。难怪他对蒋慈言听计从,自己猜测的果然没错,“今天追我们那几个,是彭子豪叫来的吗?” 蒋慈脸色一沉,“应该是。” “他追不到你还找人搞你?”陈思敏义愤填膺,音量骤升。说完又立刻扫视左右,幸好没人在关注。 蒋慈喝了口茶水,语气寻常,“因为我找人搞了他。” “你搞了他?”陈思敏一口面卡在嘴里不上不下。 “我找人去他经常去的酒吧借机灌醉了他,摆拍几张他和男人的激情照。” 她不是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她也有自己在意的事情。当初进校并非易事,家境如此让学校审核她入学资格的时候分外严苛。 没人理解她多珍惜这个就学机会。她明明毫无过错却平白受气,有仇不报非礼也。 “然后照片寄到了他爸公司。” 以牙还牙,彭子豪这种自视甚高的公子哥,死穴就是他爸。家委会会长的儿子私生活如此放浪形骸,足以令家庭蒙羞。 陈思敏默默为她竖起拇指,果然人美心狠,她听了都觉得畅快。 何靖瞥见她们停箸,筷子摆在一边低声聊天。他起身走到桌旁,“吃完了吗?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 一顿饭后蒋慈的气已消大半,但还是不想给何靖好脸色。 “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将功赎罪?”平日看何武沟女厚颜无耻,轮到自己的时候刚说出口就耳根微热,“女孩子晚上独自回家不安全,我怕你再遇到下午那些人。” “他们不是都被你吓跑了吗,怎么可能还会出现。” “他们虽然只是几个学生仔,但要趁你落单搞你一个还是轻易而举的。新义地盘也没有大到遍布全港,你今晚没保镖跟在身边还是不安全。让我送吧,好吗?” 一句“好吗”温柔磁性,似叁月那婉约微风,吹皱蒋小姐耳内一池春水。他还笑得那么真诚,掐在蒋慈骨头缝隙让她软了软心肠。她还在责备自己今晚怎么分外心软,就看见对面陈思敏已被击垮,亮晶晶的鹿眼眨呀眨,立马替她回答,“我和阿慈住相反的方向,你送的话不顺路,会不会不太方便啊?” 男色误人,诚不我欺。 蒋慈望见墙上的钟已过7点半,现在去补习班也来不及,确实只能先回家。 何靖问了陈思敏家的地址,确实不顺路,送完她再送蒋慈时间赶不上。他转头交代平头,顺手指了陈思敏,“你骑车送她回去吧,不然我们来不及了。” 平头站起身慢悠悠走到何靖旁边,挑眉看着桃心脸圆杏眼像只兔子一样娇怯怯的陈思敏。 吃饭间隙陈思敏爽骂一通彭子豪,还偷偷观察坐在角落的何靖,她用脚都能感觉出何靖对蒋慈绝不仅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但眼前这个瘦高白净的单眼皮男人又是谁? 陈思敏眼底全是茫然费解。平头见她一动不动,虽说自己不像何靖那般英俊潇洒,但也不至于长得吓坏街坊吧? 突然有种被拒绝的不爽涌上心口。 “你不走?那你自己回家吧。”平头语气冷淡。 “他是我朋友,他送你回去比较安全。”何靖无视平头的拒绝,对陈思敏说完后拍了拍平头后背,“注意安全,开慢点。” 蒋慈和陈思敏交换了眼神,陈思敏才放心站起来。 “你欠我一次。”平头指着何靖,见陈思敏起身便长腿一迈不管不顾,往门外走去。跟在后头的兔子只能小跑跟上。 出了后门才发现是台重型机车。陈思敏怔忡傻站,平头却已上车点火,“上来。” “我,我还是出去坐小巴吧。” “不要啰嗦,我还要赶着回来,快点上车。” “我没坐过。” “我骑你就行啦。” 陈思敏苦着脸跨上车,“骑车要戴头盔的吧?”她发现连基本的安全措施都没做,瞬间想下车了。 “我今天出来没带,你要的话我把外套脱给你罩住头,行不行?” “不要了。” 夜幕拉开之后路灯亮起,她的娇小影子被男人瘦高身形挡住,投射在车子前方的仅有地上那颗可怜脑袋。拒绝的时候摇得像小小拨浪鼓,平头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这只兔子挺好玩。 “喂,你知道吗?上次坐我后面那个人,因为抓不紧摔在马路上,爆出一地脑浆。” 陈思敏惊呆了。 “抓紧我腰,走了——”平头说罢勾了勾嘴角,瞬间加速驶离。 陈思敏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被车速惯性吓得条件反射抱住平头精瘦的腰,伴着发动机轰鸣脱口而出那句“你慢点啊——”,消失在巷口。 第十一章 何靖带着蒋慈从后门走出,把车上头盔递给蒋慈。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蒋慈先把头发掖起,用手里的黑色皮筋扎住,再戴上头盔扯紧带子。 后座轻轻下沉,纤长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何靖乘着夜色离开。 沿路二人都没开口。车轮碾压开阔马路,与各色汽车截然相反的轰鸣引来观望侧目。还是那一黑一白两抹身影,从亮堂路灯下滑过,从幽深隧道口穿出。 蒋慈凝神静视熟悉的一方水土。马路上白色线条随着速度根根闪过,密密麻麻串联成一张铺开的网,兜住她的复杂心情,绕不开也出不去。 吃完饭她已经不再生气。说是生气,更多的是羞恼,想起自己如何蠢到去抱住何靖,恨不得狂饮一桶忘情水。 当时让他以一打叁自己趁乱逃跑不好吗? 面前这个人明明又傻又迟钝,不开口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开了口却句句软言绵语,招招以柔克刚,所有反驳打在他身上似力入棉花,毫无作用。 他开车很稳,不急不躁,像极声声温柔的“好吗好吗”。此刻手心下是他的宽厚肩膀,今日还搂过他劲瘦有力的腰。 寥寥数月,他们巧遇次数未免有点多。 秋天下弦月有了缺口,蒋慈的心也被夜色轻轻碰碎一角,从里面咕咕冒出些微酒气,似香槟气泡爆破,弥漫甜味。 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今夜她却突然希望何靖开得慢点,不用慢很多,慢一点就好。 两个人带着近似的想法默契安静了一路。直到熟悉树木在眼旁出现,何靖照旧停下。 头盔摘下,蒋慈把头盔带出的几络头发掖到耳后。黄澄澄的光披满她头顶肩膀,把那只小巧耳朵衬得格外可爱,耳廓圆润,光是看着便能想象触感如何柔软。 何靖贪看了两眼,又怕被发现趁接过头盔把眼睛移开。 “我回去了。” “好。” 蒋慈没有动。她站在那里,手指不知该怎么掩饰自己居然没有立马走开的羞赧,视线瞟了两眼远处,又落到何靖脸上。 何靖察觉出她的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今日多谢你。” 蒋慈一开口就发现自己果然不擅长没话找话。 “不客气,我这个人喜欢做慈善。” 说完露出那一口整齐牙齿,双眼如满池温泉在夜里氤氲暖气。 蒋慈轻抿住唇。明明知道他在笑话自己,却害怕自己被逗得太开心,似嗔似笑瞪了回去。 就这一眼,在何靖看来全是他无力招架的万种风情。没人比得上她,明知她冷淡疏离却非要见色起意,死心塌地只中意她这一款。你问全港叁百万女人难道找不出同类吗?何靖一定会说,没了,这是绝版典藏,遇见便是老天借运,拜足一世妈祖也没这般福报。 所有未开启过的情爱感官被她唤醒。夜色下贪婪灵魂疯狂呐喊,说话,快点搭讪,哪怕问她现在几点都好过哑口无言。约她,快点开口,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你再不约只能终生守节,永无翻身之日。 “你是不是想学骑机车?” 蒋慈美目微睁,疑惑浮现。 “上次在山庄那边,听到的。”何靖不想在她面前提起那些人,但确实是当时听见的,“不嫌弃的话,不如我教你吧。” 蒋慈没料到何靖会有这个想法,突然不知如何回应。 何靖以为她担心自己车技不好,“我车技还不错,上次你也看见我赢了。” 何止不错,整个新义没人比他更好,就连自己亲弟何武求着他传授几招也要请他吃足叁天嘉麟楼。 轻拨脸侧被风吹起的头发,蒋慈唇边浅浅带笑。视线不自觉下垂,盯着自己鞋尖。过了几秒她才闷声开口,“我只有礼拜二和礼拜五下午放学后有空,晚上9点之前要回到家里。” “好,下礼拜二晚7点,你在学校等我。”不用抬头也能察觉他这说这句话时笑得有多开心。 明亮路灯将暧昧照得一览无遗,莫名情愫起伏慢涌。蒋慈心跳骤然加快,抬头只见何靖那双温柔安静的眼。 “我要走了。”此地不宜久留,她的脸已经微微发热。 何靖点头。 蒋慈转身往家门走去。还是这个人,轻盈脚步踏在路上,一提一放,如影随形,踩进何靖的脉脉春情。他并不温柔,早已知悉人人自私残忍,哪有时间施舍耐心。他们快刀斩的不是乱麻,是人命,是暴戾森林里的最高法则,弱肉强食。 看多了做多了,总有麻木不仁的时候。 但只有她,让他觉得好像自己再温柔再卑微都可以,只要是她。 蒋慈走进客厅,司机江叔迎面而来,“小姐,你怎么回来了?我还打算去接你。” “哦,今天上课的老师不太舒服请假了。所以我们只上了一节课,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蒋慈面不改色。 “小姐,那你吃了吗,今晚二爷让我给你留了汤。”佣人阿芬听见蒋慈声音从厨房走出。 “不吃了,我不饿。” 蒋慈回到房内,大字型瘫倒在自己床上。粉白床单沿她纤纤身量凹出各处深浅皱褶,似陷入一张无形网内。雪白天花板坠下一盏精致吊灯,八爪勾起多边棱锥体,不似平时那样纹丝不动,而是熠熠闪烁,折射墙边像攀爬上岸的浅白波浪。 转头一看,原来是窗户没有关紧,风进来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把窗帘拨开,准备关上窗户。余光瞥见楼下远处的机车车灯,细看之下,还有一抹时隐时现的红色火光。 他还没走。 恢复平静的心跳被风鼓动,无声雀跃似山涧中的呦呦鹿鸣。这样的距离只能看见彼此轮廓,对方是什么表情,只能凭夜色盲猜心算。车灯突然闪了两下,仿佛知晓她已回到,沉默道别。 发动机声音打破寂静,随后远去。 水晶灯浪左摇右摆,蒋慈犹如一叶飘荡小舟,随黑色车身驶入茫茫海内。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十二章 “淑仪姐,祝你年年十八,青春常驻!” 利苑大酒楼包间内,尚未上钟的小姐小妹却娇笑逢迎,软言好语夸赞至大富豪夜总会领班侯淑仪心里。 侯淑仪难得不用侍客备受簇拥关注,真像回到十八岁。细而挑的柳叶眉下狭长美目含情流转,是脂粉堆摸爬打滚出来的熟练姿态。 今天是她二十九岁生日,年过一年,吃青春饭的人自然不想被提醒时光残忍少艾不再。但她的男人张永强却毫不在意,还叫来一群人为她热烈庆祝。 爱情解千愁,只要他肯惦记,一年老叁岁她都愿意。 “强哥,还不快点拿份大礼出来,阿嫂等不及了——”何武带头起哄,被侯淑仪嗔了眼,“讲了很多次,不要叫阿嫂啊。” 她知道张永强不喜欢别人称呼自己阿嫂,刚开始是张永强明确不允许,她咬得牙根发软也不敢反驳。后来眼见他兵强马壮,潜移默化间自己已经开始替他拒绝。 没有张永强就没有大富豪淑仪姐,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尽管心里盼着那个名分,哪怕是口头上被称呼一声阿嫂也心满意足。 可惜千般暗示这个男人始终不提,念及此侯淑仪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不叫你也是阿嫂,迟早的事情啦。”何武看不见侯淑仪的落寞,揶揄着要张永强拿出生日礼物,“强哥,你不会是没准备吧?” 屋内哄笑四起。 “你个衰仔,我怎么可能没准备。”张永强从衣服内袋掏出黑色长方形丝绒礼盒,递到寿星面前,“淑仪,生日快乐,看下中不中意。” 侯淑仪打开一看,是一只白底金边的方形女表。浅金色表带洋气精致,表底镶着数颗碎钻火彩夺目,闪得她心中雾霾全散,艳红唇色扬起最大笑容。 “哇——好靓啊,这么多钻,强哥果然够大方。” 哄闹声中侯淑仪凑近张永强耳边撒娇,“我好中意。”张永强朝她轻笑,掌心搂紧她肩膀,“明年送只更贵的给你。今晚倪少是不是带客过来?” “嗯,前两日交代了我,今晚他会过来,叫我留角落那间小包厢给他。”侯淑仪凑在张永强耳边小声回应。 “有没有讲带的是什么人?” “没有,”侯淑仪望着张永强不带表情的侧脸,“需要我到时去探探风吗?” 张永强听完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乘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所有人看着这个亲昵动作嘘声四起,喊着淑仪姐快点回吻过去。 她噙笑主动送吻,却被他无意侧头避过,红唇印在男人嘴边,眼底失落不敢让人探见。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他的打赏,赞许她耳聪目明,懂得为大佬分忧解难。 再怎么恩爱都是有目的的。 热闹众人只愿享受宴请喜庆,哪看得见这对各怀心事的成年男女在为彼此逢场作戏。酒饱饭足,立即奔赴各个娱乐场所为世人销魂销金做足准备。 何靖看了时间,开口交代,“我等下有点事情要先走。” “才刚吃完多久?”张永强拿起烟盒散了一支烟给何靖,“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走?” 平头嗤笑一声,“肯定是为了女人。” “不是吧——”何武原本坐得闲散,瞬间弹起腰骨挺直,“我哥铁树开花肯还俗了?” “何止开花,还是个学生妹,靓绝省港澳。你哥为了送人回家特意把我支开,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多委屈——”平头即将被何靖眼风剜开头颅。 “你是不是嫌命长?”何靖说得凶狠,却掩饰不了耳根发红。 “喂,你耳朵都红了喔,看来是真的啊。”张永强笑得像发现不得了的秘密,手搭着何靖肩膀细看几眼与脸色迥然不同的耳廓皮肤。 “什么时候的事啊?”连侯淑仪也忍不住插嘴,“阿靖你藏得那么深,连我们都瞒?” “你们不要听平头乱讲,没这回事。” 何靖轻推张永强手臂站起,长指点着平头方向,“我劝你做回男人,别口没遮拦似个八婆。”说完头也不回出门,留下一屋嬉笑。 匆忙离去的背影早早出卖何靖内心。他怕多坐两分钟自己这番心事要被切成二十四集伦理爱情合家欢剧场,惨遭这群叁流编剧编排演绎,避无可避。 △△△ 何靖赶到校门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晚上七点柏油路只有车流穿梭,颀长黑影倾斜在地,结实胸肌在衫下不时起伏。 连路灯都窥见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紧张呼吸。 蒋慈踏出校门第一眼就望见何靖。又高又壮还穿了件黑皮衣,寸短发型似刚刚刑满释放,配上一台惹人频频回视的重型机车。如果指间再夹支烟,阿sir也会忍不住上前搭讪:敢来这里勒索?把身份证拿出来! 他回望过来,目光稍作停滞,随后痞气冲她勾唇微笑。阿sir,长成这样或许只是哪位熟客富婆入夜买春,角色扮演玩初恋等你放学。 蒋慈的心不自觉跑快几拍。她特意换了衣服,晚饭后麻烦陈思敏去补习班帮她请假。咖啡色粗线毛衣,微宽领口露出瓷白天鹅颈,与披散在肩的黑发形成柔媚色差。 夜色中这株玫瑰轻轻摇曳明艳动人。只要她愿意卸下冷傲面具,未语先笑的眉眼就能倾城误国。 何靖被仙女勾了魂魄,定定凝望,已忘记如今何年何月身处何方。 直到蒋慈站在面前开口,“可以走了。” 何靖回神,“你吃了吗?” “嗯,吃了。这个是你新买的?”车头出现一个白色头盔,比何靖平时用的那个明显小了一圈。 “给你的。”他把头盔递给蒋慈,“你试试合不合适。” 蒋慈戴上,尺寸刚刚好。 灯光普照的繁华闹市被头盔隔绝在脸外,何靖的雀跃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在今晚见到她之前也因担心佳人不愿赴约而焦虑忐忑,却在她出现的那个瞬间,颅内一片沸腾,恨不得依书照做单膝下跪,抚平翩跹裙裾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风吹霾散,何靖漂泊在外的心船破开浮沉细浪,驶向灯塔。 沿5号干线驶至清水湾道抵达山底,没有停滞直接开上了山顶观景台。这里视野开阔没有坡度,适合初学者了解车子性能并尝试平地驾驶。 “插钥匙点火,左边是离合,右边是油门和前刹车。”何靖指着车头仪表盘,“这个是转速表,换档的时候按照转速表的速率变化来换。” 他单膝蹲下,指着左侧前方踏档拨片位,“用这个换档,我示范一次给你看。” 随即将车上两个头盔放到地面,起身上车,手握离合脚踩踏档,“初学要着重油离配合,起步给油要盯转速,不要高过3000。机车六个档位,一档捏离合然后用踩挂档,二叁四五六档是捏离合后用脚上挑,档位越高速度越快。点火之后你捏离合踩1档,表盘里面那个N就会跳到1,这个时候你不用给油门它都会往前的了。” 蒋慈如坐课堂认真听讲。她凭一腔兴趣说要学车,却发现自己真的对机车一窍不通,只能努力随何靖指示记下要点。 纸上得来终觉浅,她提出要上车试试。 何靖站在一旁看她有模有样地点火,捏离合,然后松开。 车子瞬间熄火。 蒋慈困惑,“怎么回事?” “你离合松太快了。”何靖条件反射伸手去握住离合,粗粝掌心覆上蒋慈手背。 骨节分明的指掌温热,交迭在她纤细手指中握住离合,低头凑近语气认真,“你松的时候要这样放一半,不能直接放掉,像这样。” 手心轻轻用力带着她的手示范一次。蒋慈手背传来带电热度,心里装了只上蹿下跳的兔子,咚咚撞得她耳根发热。 何靖松手,见她微微低头,撩到耳后的头发挡不住粉红耳廓。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暧昧,手心残留细腻触感。他喉结滚动,清嗓开口,“你再试试吧。” 蒋慈确实是个好学生,无论学什么。再次上手已淡淡定定,收放自如。何靖逐个步骤指导纠正,她一次做得比一次准确。 她侧头望向何靖,“我想自己试一次。” “不要了吧。”何靖有点担心,“这台车对你来说太重了,你才第一次摸,自己骑不安全。” “难道我今晚就坐在这里玩模拟骑车?” “这样安全。” 蒋慈蹙眉,“真的要安全我为什么要学?” 何靖往前半步,“那我坐你后面吧。” 蒋慈还没想好要不要拒绝,他已跨步坐上。车身明显往后一沉,隔开背后拂来的微凉山风,高大黑影拢住这片天地覆在蒋慈身上。 “试试吧,我护着你。”他保持了一定身体距离,却低头在她耳边温柔开口。 蒋慈定了定神,把心里那只兔子摁住。按照步骤启动机车,车身缓缓前行,把控车头的双手攥得略紧。 “可以给油门了。” “松离合。” 车子依蒋慈把控稳当驶离观景台,朝下山沿路出发。蒋慈逐渐欢快的心情如风穿山涧,发尾在脑后轻轻摆动。掌控速度的快感占领头脑,她侧头轻问,“我可以加速吗?” “最好不要,太危险了。” “那我加速啦!” “喂——” 蒋慈迅速捏离合挑档位,眼尾扫过转速表的时候右手拧油门,目不斜视感受扑面而来的风越来越密集。 何靖想伸手帮扶,却在探出之后又悄悄收回。 即便换档动作仍未完全熟练,蒋慈已被驾驭速度的快感冲昏头脑,追着山路尽头疾驰而去,如幼豹初猎般大胆勇猛。绕着弯道一路前行,趋向极致的澎湃在体内升腾,月色慷慨泄下,长发扬起露出那截细白颈侧。 她越来越快,换档的时候稍稍犹豫,随后猛鸷加速。这副柔弱躯体内蕴藏巨大潜能,野性难驯,强硬自满,每一步轻轻试探又重重踩下,对自我有着与生俱来的崇拜。在这一刻终于随风撕裂破茧而出,发丝摇曳,美得叹为观止。 何靖失去了所有判断,甚至血液自四肢百骸朝下腹汇拢,腰脊发热,情欲燃起。 想要她。 第十三章 直到车下的路开始平缓,何靖才回神,“可以收油慢刹了。”声音不知是因吃饱了山风或是那股不合时宜的欲燃,一开口就略略低哑。 蒋慈听话将车停下,何靖迈腿为她撑住车身。熄火,拔钥匙,踢下脚撑下车。 “怎样,我好不好?”幽深夜色掩不住她眼内流光溢彩。明明自信爆棚不用等回答也知道自己又拿最优,却非要明知故问讨来一句赞许。 “很好。” 何靖心中轻叹,能不能不要笑得如此犯规。那颗鼓噪的心被她甜到融化,淌出汩汩佳酿,未尝先醉。 “等我会考结束上了港大,我就买台车奖励自己。哈雷太重了,你说我买其他牌子的车好不好?” 何靖忽略了她后半截话语,“你要考港大?” 蒋慈笃定看着何靖,“对啊,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我当然要考全港最好的学校。” 何靖突然笑了,“我18岁的时候连会考要考几科都不知道。” “你当时在做什么?” “刚来港。”何靖想起往事,历历在目过分鲜明。眼前这个天之骄女与18岁的自己天差地别,显然连摆在一起与她对比的资格也没有。 何靖骤然沉默。蒋慈瞥见他脸色,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那你现在呢?” “现在?” “是啊,不讲18岁,讲现在,你有什么目标?” 何靖知道她想化解尴尬转移话题,故意鹦鹉学舌,“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我当然要做全港最大的话事人。” 说罢笑出一口白牙,毫不在意蒋慈撇撇嘴角嗔了他一道白眼。 “那你比我的难得多,起码我只需要勤奋温书,不用打家劫舍参与械斗。” “如果港大开古惑仔专业,说不定我就是你师兄,拿荣誉毕业生那种。” “师兄这么威风,毕业证书怕是要社团升堂,关二爷开过光才能交到你手。” “最好由蒋小姐亲颁给我,从此持证砍人,师出有名。” 蒋慈抿唇,与何靖相视两秒,二人突然默契发笑,似相识多年的好友互相调侃。过了半分钟才开口,“有烟吗?” 何靖掏出烟盒,敲了一支给她。火机“叮——”声响起,他俯身用手拢住橙黄焰苗替蒋慈点烟,之后再给自己点上。 “今天终于有火了?”瑰丽唇边轻呵淡白烟雾。蒋慈夹烟姿势优雅,手肘敛紧身侧,轻眯双眼如猫般慵懒。 何靖眼帘半垂,却掩不住薄唇边浅笑,“你还记得?” “想忘记也挺难。” “能让你记住我,出丑也值得。” 蒋慈听得心里又麻又痒,抬头瞬间与何靖坦荡炽热的视线交汇。 不知从何而起,是山风还是月色,是重机极速还是香烟撩人。总之原因不明,词不达意,误打误撞让彼此交换了眼底秘密,没人舍得划破这片浓稠暧昧。 蒋慈烟蒂先熄,只好主动开口,“走吧。” 她率先跨步上车,姿势熟练点火,侧头望向何靖,“上来啊,今晚我送你。” 何靖直接往车后一坐,气息靠近她耳侧,“那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阿慈。” 阿慈。 低沉声音轻呵她的名字,在蒋慈耳际染出一片醉人绯红,“放心,摔不死你。”心跳加速还能犟嘴,偏偏语气软绵似撒娇。 何靖嘴角就快咧到耳根。 原路折回,在山顶将遗落的头盔取回戴上。驶进市区马路,何靖担心蒋慈被车流吓得手紧,用手轻拍蒋慈手臂提醒控制离合油门。 风鼓起她的衣摆,若有若无拂过何靖。大概是飞女载飞仔的场景过于罕见,蒋慈安静候在斑马线前,旁边汽车车窗摇了下来,供车主观望这副女强男弱的精彩画面。 何靖侧头,眼神嚣张,回望这台银色马自达的车主。 怎么了,你有意见? 车主被他无声的警告吓得缩了脖子,把车窗摇上免得招来无妄之灾。绿灯亮起,蒋慈勇猛冲出,给疑惑的观众抛下一个快速消失的机车尾影。 她开得胆大心细,一路稳当回到半山,把车停在熟悉定点。下车之后她把头盔还给何靖,用手指顺了顺被头盔压塌的额发。 “我今天算是学会了吧?” “嗯。” “那挺好的,一次就会,不用再麻烦你。”蒋慈笑了,给自己的表现打个A+。 何靖听完心头稍稍一惊,“其实,有些高难度技巧也可以学,像压弯或者漂移。” “不是会骑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学那些?” “因为…有型咯。” “哈?”蒋慈轻轻摇头,“那些要学好久吧?我可能没什么时间。” “你那么聪明,哪用很久,一两次就会了。” “那你学了多久才会?” 何靖语塞,却又不敢撒谎,“四个月……” “连你都要学四个月。”蒋慈笑了,“那我不用考虑了。” “考虑一下吧。” “不了。” “你考虑一下吧。” “真的没什么时间呢。” “学多一两次而已,不占你什么时间的。” “学一两次又学不好,学来做什么?” “再多一次也好啊。” 蒋慈蹙眉,“为什么一定要我学?” “因为我想再见到你。”何靖脱口而出。 未被山风吹散的面红耳赤被夹裹至此。豪宅群聚的区域路灯毫不环保,明晃晃洒在蒋慈逐渐浸出蜜桃粉红的脸上,黑翘羽睫随少女心情轻颤。何靖望得喉间干涩,耳根发烫,烫得心跳加速难以自抑。 “万一我不想见你呢?” “那我就等你,等到你想见为止。” 蒋慈双颊又红又热,是初秋汁液饱满熟透醉人的浆果,“你这样是在威胁我。” “我不敢。”何靖双眼汲着些许委屈望向蒋慈。 “我看你大胆得很。”她的手指攥紧毛衣下摆,半天才嘟囔开口,声音又娇又小,“我要走了。” 何靖无奈点头。 “好像还没有很熟练,礼拜五再学一次吧。”蒋慈视线移至何靖衬衫扣钮,不敢仰高脸庞,她的勇气只够开口说完这句话。 “好,你放学我就去接你。” 哪能给她反悔机会,必须立刻应下,连半分犹疑都不能有。树影层层涂迭,覆在明暗立体的五官截出何靖灿烂笑容。 蒋慈心跳过快,急急撇下一句“拜拜”,转身就走。 她步履轻盈,不让何靖窥见脸上抑制不住的甜美羞涩。脑内仙乐飘飘,连月光都在轻吟哼唱那几句浅白歌词。 【如早春初醒,催促我的心,将不可再等 情缘亦远亦近,将交错一生,情侣爱得更甚 甜蜜地与爱人,风里飞奔,高声欢呼你有情,不枉这生。】 道不尽少女情怀。 蒋慈关上家门的时候廖胜正从楼上下来,望见她便不自觉露出笑容,“阿慈回来了?” “是啊,胜哥,”蒋慈回应,“这么晚了你还在?” “有点事情跟二爷谈,多说几句就到这个点了。你脸怎么红红的,不舒服吗?” 蒋慈下意识轻抚脸颊,果然还有点热,“回来路上喝了点热饮。” 廖胜眼内浮现难以察觉的溺爱。随后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询问,“上次那个彭少还有纠缠你吗?” “没有,听说家人安排他出国了。”想起那天被何靖“救下”的场面,蒋慈唇边泛起笑意,“多谢你帮我拍的那些照片。” 廖胜只觉她是为了感谢自己而笑,探手揉了她发顶,“以后不要去接触那些不叁不四的人,有什么事都要和我说,知道吗?” 蒋慈瞬间错愕。虽说自小两人情同兄妹,但如今大家都已长大成人,这种动作在蒋慈眼里确实有点越界。她抬手假意整理头发,不着痕迹避开,“我先回房了。” 廖胜转头看着她轻盈身姿从走廊消失。幼年丧母的蒋慈比同龄人早熟不少,这种动作以她现在的年纪来看便是冒犯。廖胜心中暗叹,自己不该如此冲动唐突。 蒋慈入屋开灯,快步走到窗台开窗。 何靖还在原地。颀长身形立在灯下,表情始终模糊不清。车灯闪了两下,一抹火光划出被掷到地上再无起色。 只有蒋慈才懂的无声道别。 那只摁了整晚的兔子还在心内四处乱窜。发动机轰鸣骤然响起远去,蒋慈耳边却听不见月色听不见秋风,只有那声带笑话语。 阿慈。 蒋慈关窗,扑倒向柔软大床,低头埋进被褥不肯抬起。 阿慈,阿慈,阿慈。 两片薄唇轻轻张开又微微闭起,舌尖由后至前送出两个缠绵音节。 “啊——”纤长小腿在床上交替乱蹬,蒋慈闷在枕内发出叫喊。蹬了一通才把腿垂下,侧头露出满面潮红,趴在床上起伏呼吸。 “居然唱《难得有情人》,今次我是不是要玩完了?” 她闭上眼睛懊恼,丝毫没察觉自己嘴边根本放不下那抹浅笑。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十四章 道别蒋慈,何靖化身尖沙咀夜行人。极速擦过各款车侧,顺滑得如鱼入大海。今晚不用去盯场,心情因蒋慈而大好,好得让他想叫来何武平头豪饮一场。 何靖把车停在应记后巷。直接穿过后门往大富豪走去,两支烟的时间就到了门口。 保全见到来人,立刻上前打招呼,“靖哥。” “强哥他们呢?” “在白金汉宫。” 何靖点头,避过廊间脂粉浓郁的小姐,闪躲喝得酩酊烂醉的客人。侧身为包厢内推门而出的服务小妹让开,大门敞开瞬间何靖眼角瞄见沙发上的倪少翔。 他停住脚步透过门上半扇玻璃悄悄探头,里面除了倪少翔和几个马仔,剩下的人骨骼粗狂坐姿霸道,昏暗灯下脸部线条轮廓突出,显然是鬼佬。另一个服务小妹提着洋酒迎面而来,准备推开包厢门的时候被何靖拉住手臂,踉跄朝他扑去。 慌张抬头,霎时脸红,“靖哥——” 何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里面的人什么来头?” “好像是倪少请来的,美媛她们说是俄罗斯人。” “别说见到我。” 见服务小妹点头如捣蒜,何靖松开手兀自走开,脸色难辨喜怒。 推开白金汉宫的门,一屋熟人,全在插科打诨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便是古惑仔的正业。 “靖哥,那么快吗?看你体魄不像那么虚的啊——”平头左手扣在骰盅盖底,还未喊“开”就被何靖踢了一脚。 “滚——”何靖穿过平头坐到张永强旁边,“强哥。” “到底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啊?”张永强散了支烟给何靖。 “别听他乱讲。”何靖没有点烟,开了瓶啤酒直接豪饮大半。冰凉酒精把山风吹起的烘热慢慢浇灭,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美意在缓缓冒泡。 “你要记得你欠我一次啊,靖哥。”开了骰盅平头又赢一局,薄薄眼皮上染了些许醉意,“不过那个学生妹挺可爱,看她份上我决定给你打折,算你欠我半次。” 想起那只胆小又绵软的兔子,平头不自觉笑了起来。 何靖无视平头的打趣,“强哥,我刚见到倪少翔和几个俄罗斯人,就在前面泰姬陵包厢。” “你见到了?”张永强侧头,眼里没有惊讶。 “嗯。”何靖用手指比了个数字4,“生面孔,应该没在我们其他场内出现过。” “鬼佬长得一个样,你还能区分出来?” “你知道我记性的。” “找俄罗斯人不就是为军火,倪少翔现在是吃了豹胆,蒋二知道的话估计新义要变天了。” 张永强笑得晦暗不明,嘬了口烟。 何靖见张永强态度平淡,“淑仪姐已经帮你探过了?” 张永强点头,压低声音,“阿靖,你有没有想过不做了?” “不做?”何靖举起酒瓶的手怔在半空,“不做古惑仔能做什么,去卖鱼蛋啊?社团规矩,退出帮会要挑断手筋,我怕到时候串鱼蛋都没力气。” 他灌了口酒,喉结上下滚动,“强哥,你不想做了?” 室内暖黄的光映出张永强的冷淡疲惫。何靖问完,他却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耳侧那道浅白伤疤被肌肉牵扯得显眼。 “做不做都一样,早就没得选。”张永强拿起桌上的酒闷头喝净。 何靖沉默。男人之间哪有安慰可言,兄弟你心情不爽就多喝两杯,一觉睡醒只要还有晨勃就不算世界末日。况且要找安慰这里多的是解语花,朵朵娇嗲,一晚500能从头赞到你脚趾尾。 何靖根本不用多嘴。 “倪少已经跟我说了。”张永强放下酒瓶,低声开口,“明天晚上11点,葵涌九号码头接货,船身number尾数197。怎么接头送去哪里我不知道,他说他自然有办法交代你。到时候动作麻利点,别让任何人盯上,尤其是巡街的警察,动不动就发神经搜身,撞上了你就自求多福。” “我明晚在宏利,倪少要在那边给这批货的钱。” 说完张永强脸色变得黯淡,“阿靖,这次的货是2000个(万)。我跟倪少说过你一个人搞不来,但他要求你一个人单独做。” 何靖盯着茶几上晕开的光,黑直睫毛半阖。握紧冰凉酒瓶的手指轻轻摩挲瓶身,若有所思。几秒后却平静回视张永强, “放心,强哥,我明白的。” 张永强伸手搭着何靖,“阿靖,我们做这一行,叁更穷五更富,注定连命都不由自己作主。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信得过你。” 何靖勾唇,“那是大哥你教得好。” “什么时候你也跟他们一样油嘴滑舌了?” “肺腑之言。” “看来是真的开窍了。”张永强换上平日那副痞气嘴脸,突然拔高音量,“做完这单倪少不会亏待你。到时候换台凌志去沟女,整天开个皮包铁想车震都难。” “凌志这么逼仄,容易限制高大威猛的靖哥发挥啊——” 一直跟何武摇骰盅的平头只听见最后那句,立刻挑眉讥笑。 “哥,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大嫂?”何武深信何靖已经还俗,尤其在平头绘声绘色的描述下,大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知大嫂有没有亲生姐妹可以介绍。 “嫂你的头。” 何靖睨了何武一眼,任由他们嬉笑打闹不再说话。张永强交代得清清楚楚,就差问他有什么遗言寿棺要楠木还是柳木。入了洪门发过毒誓,一脚踏地府一脚进班房,就看老天爷肯不肯给你运气多玩两年。 古惑仔命比蚁便宜,没有后悔药可吃。 只是胸口沉闷,一股怨气压得愁绪万千。为倪少翔搏命?真不忿。这种二世祖不过是投胎比人强,要是让他叫倪宽一声老爸,他也能学足倪少翔作派,穿贵价衬衫吃珍馐百味。 地府六道轮回,阳间处处不公。奈何桥上个个无可奈何,前世债今世还,连捞偏门都要排资论辈,你哪有出头之日。 何靖思绪飘远。屋内烟气游离,灯光灰沉,渐渐模糊了他的脸。 △△△ 1990年10月24日,晚上9点。 张永强刚吃完最后一口云吞,抬眼就望见何靖一身黑衣牛仔裤,脸色如常从外面推门而入。 “强哥。”他挑眉打了个招呼,“肥郑,炒牛河。”交代完坐到张永强对面,把烟碾熄。 张永强看了眼手表,“我准备过去宏利了,还有大把时间,你不用急。” “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吧。”何靖手肘架在桌上,指间那只银色火机左旋右转,出卖他强装的平静。 “车给你开。”张永强把车钥匙推到何靖面前。 何靖面不改色,“不用,万一被警察抓,开机车逃得更快啊。” “给你就拿着。逃跑的时候记得别喊救命啊,丢脸。”张永强站起身,抬手挥了挥,从后门离开。 说毫无感觉都是假的。以前砍人追债抢地盘从不手软,大不了赤柱监狱豪华游,一年半载也不痛不痒。但2000万的海洛因,就算港督特赦恐怕也要老死在班房。 当然,如果送不到指定地点,倪少翔分分钟可以让他提前去见耶稣。 何靖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半就停下,抬头见何武和平头姗姗来迟。 何武手里拿了瓶酒,笑出少年气的虎牙,“雷公输给我的。说是他祖传的鹿鞭酒,壮阳固肾,益气补血啊。” “才21岁你就要补肾?”何靖挑眉。 “我的肾劲过未央生,夜御百女金枪不倒。这瓶猛料啊,你们要不要试试?” 何武说罢拧开瓶盖递给平头,一股浓烈呛喉的酒味溢出。 “什么味来的,盖回去啦——”平头皱眉,直接推开何武的手。何武原本料着平头会接过去,手松松握着瓶口。结果这一把推得他手滑,酒瓶倾覆在何靖身上。 “我叼!” 何靖立刻起身拍开酒瓶,棕色酒液已经晕开浸上外套,颜色不显,味道却刺鼻难闻。 “你搞什么啊,是不是找打?” “不小心而已,干嘛那么大火气。”何武捡起酒瓶,酒液淌了一地,瓶子已空大半。看了眼何靖的衣服,“你回去换件衣服就行啦。” 何靖瞄向墙上的钟,回去换衣服再出门时间太紧。 “把你外套给我。”何武乖乖脱下自己的灰色外套递给何靖。何靖望见外套颜色,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身高出挑,特意穿了一身黑色在夜里行事方便。 算了,灰色就灰色吧,也不算特别显眼。何靖伸着手臂穿上,“先走了。” 从前门迈出,张永强的车就停在路边。犹豫半刻,何靖绕到后门骑上机车离开。 葵涌码头是新义堂口,也是何靖起初到港打黑工的地方。每天睁眼只有轮船货柜,庞大铁皮漂洋过海徐徐靠岸。唯一的享受是夜班结束,去老麦档口吃一碟新鲜肠粉。鸡蛋软肠粉滑,酱油一浇端上来,囫囵几下就能趁热吃完。吃饱回去倒头就睡,4个钟后爬起又是苦力劳动。日复一日,磨人意志,连崩溃都没资格。 何靖把车停到青鸿路一处平房旁的窄巷里,回头看见巷尾的老麦档口大门紧闭,旁边停着一辆已经积灰明显的废置汽车。 熄火后顺着路沿阴影快步行至九号码头。 码头夜班工作不算繁重,多数货轮只会在日间卸货,由夜班人员负责看守货物。倪少翔临时改了时间,要求何靖10点半接货。此时货船皆已泊岸,似沉睡般安静,巨大吨位压得浪花毫无声气。何靖沿途观察船身,留神周围动静,最后走到靠近南边的转角位置。 停泊着十几艘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型船只。他凑近仔细辨认,在一艘没有亮灯的黑色小货船前停下。船首侧面是数字197的白色喷漆,何靖驻足。 “喂,你做什么的?”甲板上突然出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趿着拖鞋站在船首。 何靖开口,“有烟卖吗?” “平时抽哪款烟?” “红双喜。” “我不卖双喜,你走吧。” 夜色掩住何靖大部分的神情,保持警惕的状态下浑身肌肉微微绷紧。只见那个男人回到船舱,过了一阵又再出现。 一个黑色袋子应声砸到地面。船身突然启动,黑暗中螺旋桨搅着海水离岸。 何靖快步上前拿起袋子,打开一看是分装好的白色粉末和一张地址。他将地址记下,拨开火机烧掉纸条。紧张探望四周,码头依旧沉睡,他提着袋子准备离开。 撕破天际的警笛突然从远处鸣起。 叁辆警车从北边朝何靖方向快速驶来,红蓝轮闪的警灯在昏暗码头似阎王尖锐双眼,盯得何靖一身冷汗。颅内嗡地炸开,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长腿迈出拼命狂奔。 沿西边一路夺命疾跑,身后是车轮摩擦地面的转弯急刹,几声枪鸣震破耳膜朝天警示。 何靖一手撑着马路栏杆跃过马路中线,黑袋紧攥抱在胸前,白粉和命在这个时候一样重要。警车无法直接闯过栏杆,快速碾着马路疾驰,绕到掉头位置甩着车尾追赶。 常年搏斗的体魄让何靖速度没有分毫减慢,身高腿长优势明显。可是子弹无眼,再长的腿也敌不过300米/秒的追魂手枪。 脑里极快闪过这一带的地图。空阔码头只有刺耳刹车和警笛嘶鸣,混杂大声喊叫的“别跑”,何靖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趁着警车掉头的时间差迅速从路边转进窄巷。 “他进巷子了!”警察吼叫的声音比自己的呼吸还要贴近耳际。 何靖打算骑车逃逸,但时间过于紧迫。紧急中一个大胆想法随那台入眼的废置汽车乍现脑海。他跑到车旁用力掰靠近巷子内侧的车门,发现完全打不开。 快速扫了眼车身,突然蹲下,探手在车后座底盘摸索。摸到一个长方形的位置,指尖抠住塑料边缘用力一扯,应声掰开。力度之大令指甲生生断裂,何靖没有时间感受痛楚,分秒必争,将袋子裹紧塞进车底。 咬紧牙关完成所有动作,呼吸急促得像濒死的鱼。 身上的枪从上衣内口袋里掉出,他想捡起来护着自己逃跑。却听见警察叫喊近在咫尺,从隔壁巷子大声传来,回音震得原本闭门的档口都开了灯。 何靖逃不出围剿了,非法持枪罪名不小。把他枪踢到远处,将泥沙脚印匆匆抹平,转身跑向自己的机车假意要骑车离开。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第十五章 “别动——!”点叁八黑洞洞的枪口出现在何靖面前。 神经紧绷令肢体僵硬,何靖站在机车旁木然举起双手,额上覆着汗,心脏跃动似要跳出喉间,往后退了两步。 “在这里!”八九个警察从巷头巷尾围了过来。 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动作粗鲁搜尽何靖全身,却一无所获。 “毒品调查科刘耀辉。” 刘耀辉亮了证件,示意身后警察把何靖拷上,“接到举报有人在葵涌九号码头进行毒品交易,我们从那里追你追了九条街,你挺能跑啊。” 何靖没有说话。警察仍在四周搜寻,他心跳一直慢不下来,甚至不敢回望那台废弃的车。只是定定然盯着墙壁斑驳处露出的红色砖块,似干涸血迹般刺眼,极力压抑恐惧。 远处跑来一个警察,手中透明塑料袋里装着一把枪,何靖瞥见是自己踢开那把。 “老大,在巷外发现一支手枪。” “老大,巷子里全搜了,没找到货。” 刘耀辉睨了眼何靖,健硕身材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枪是不是你的?” “不是。”何靖开口。 “货在哪里?” “什么货?” “哼——”刘耀辉往前半步,“你说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挥拳瞬间出人意料,拳风劲猛,击得何靖身形趔趄差点摔倒。左边脸颊发烫发麻,嘴内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 “十几只眼看着你从九号码头跑过来,你在嘴硬什么?” “阿sir,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刘耀辉甩甩手腕,“扮傻?到了警署死人的嘴我都能撬开,带走!”他转身离开巷子,其余警察推着何靖跟上。 何靖被塞进其中一辆警车的后排。 直到叁辆警车鸣笛驶离葵涌码头,何靖的心才稍稍冷静下来。盯紧车窗外疾驰而过的海岸,思绪快速运转,接下来的煎熬才是重头戏。 前排副驾驶的警察看上去生嫩,年纪大约20出头。他悄悄回望何靖,小声跟驾驶座交谈,“不是说穿黑色的吗?” 何靖怔了怔。 “管他什么颜色,是这个没跑的了。” 何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灰色外套,从密集焦虑中筛出一个震惊的想法。身上热汗瞬间凉透,努力调整呼吸。怕被窥见脸上浮沉思绪,他把头转向窗外。 夜路走得多,终会遇到鬼。 月亮升至高处,何靖的心沉入海底。 △△△ 凌晨2点。大富豪歌舞升平,夜半叁更正是窃玉偷香的好时辰,莺燕成群穿梭于各个包厢。倪少翔脸色阴鸷从大门跨步而入,身后是神色低沉的张永强及一众小弟。 侯淑仪在站大厅笑面相迎,“倪少——” 倪少翔眼角冷冰冰扫过侯淑仪妆容精致的脸,“上二楼。” 侯淑仪被这股煞气刺得后颈发凉,望向张永强求助的时候,张永强略带紧张给她递了个眼色。 “好,我立即让人准备。”侯淑仪快步向前,两条细腿连走带跑差点踉跄摔倒。 推开大富豪二楼走廊尽头的门,是一间宽阔的办公室。茶水提前备妥,倪少翔径直走到黑沙发中间岔开双腿坐下,身后的人鱼贯而入,分站两边。张永强落座在一旁单人沙发上,手肘撑在双膝摸着自己紧绷的下巴。 何武和平头随后才着急赶来。二人进门后见室内气氛寒似冰窖,不敢多言,立在红木茶几前规规矩矩叫人,“倪少,强哥。” “你们知道阿靖去哪里了吗?”张永强抬眸看向二人。 两人如实回答,“不知道。” “他没联系你们?” “没有。” 张永强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保持沉默的倪少翔。他轻舔紧抿得略微干燥的唇,“倪少,阿靖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倪少翔扬起下巴,笑容似黑白无常勾魂索魄,“那种是哪种?连我的货都敢劫,我看他是不想做人了!” 何武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倪少翔说的每一个字。他准备开口却被平头扯住手腕,暗示他闭嘴。 张永强用力摩挲手指,指节绷得发白,“倪少,阿靖跟了我五年,我相信他。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没有把货送到。” “人心隔肚皮,你拿什么保证他不是,拿你的命吗?” 倪少翔一脚踢向红木茶几,几脚擦过瓷砖响起刺耳声音,茶水倾泄在地。 “2000万,你以为是200块啊?他一个能打五个,枪法比你还准,能遇到什么事?”倪少翔眼眶发红,犹如一头渴望撕碎猎物喉管的雄狮,“等我把他找出来,我要你张永强一刀一刀把他切了喂鲨鱼。” 凶恶眼神从低头不语的张永强身上扫过平头跟何武,再落到旁边站着不敢多嘴的马仔。倪少发威,全员缄默。连呼吸都要控制音量的气氛,人人各怀心事。 突然手提电话响起。马仔恭敬递上,倪少翔接通放在耳边。 “倪少,刚刚收到风,今晚码头警察抓走了人。船那边没事,是脚被抓了。警察没截到货。” “你确定?” “倪少,我确定。”对方显然习惯周旋于各界关系,毕恭毕敬客气到家。 倪少翔脸色放缓,“警察那边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只有一把枪,这个问题不大。让他咬死是自己非法持有的就行,不会对我们造成不利。” 利字当头,律师比雇主更先一步想好对策。 倪少翔沉默几秒,骤然改变心意,语气少了叁分冷多了五分奸, “你今晚就去O记探探情况,让他别认那把枪。好好教他说话,敢把我捅出来我要他冚家富贵。” “是的,倪少。” “看来是太久没有升堂立规矩了,给个机会他帮我做脚都能做到进警署喝茶。” 倪少翔抛开手提电话,“这次谁求情我都不会给面子,你们跟他做兄弟的,自己看着办。” △△△ 1990年10月26日,下午5点。 “思敏,我今晚有事,你帮我去补习班请个假。” “怎么不去?” 陈思敏关掉水龙头,转头见蒋慈换上粉色紧身高领毛衣从隔间推门而出。丰乳纤腰曲线分明,靓丽得陈思敏忘了自己原本想问什么。 蒋慈对着镜子轻拨头发,“今晚有事。” “阿慈,你是不是病了?” “你说什么啊?” “你看你自己。”陈思敏搂住蒋慈肩膀让她望向镜面,“不上补习班还打扮成这样,你是不是妲己附体了?” 蒋慈听得脸红,“我这样穿很正常,我平时也这样的。” 陈思敏眯了眯圆眼,突然顿悟,嘻嘻笑起来,“今天晚上约了商纣王啊?” 蒋慈耳根发红,冲陈思敏翻了白眼。 “居然有男人能入你眼?” 陈思敏蹭着蒋慈的手臂,挑眉笑得揶揄,“是不是那天救了我们那个?望着你含情脉脉,又长得高大威猛。阿慈,原来你中意这样的——” “不要乱讲,我才不会中意他。反应又蠢又迟钝,还经常扮猪食老虎,每次我丢脸的时候都撞见他——”蒋慈还想继续数落,却被陈思敏打断。“喂喂喂,不中意的话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脸红。”蒋慈羞得有点眉目动人,把换下的校服迭好放进包里催促着,“快点走啦——” “女人果然口是心非,特别是你这种漂亮的女人。” “行行行,你最懂了,陈懂事。” 二人说说笑笑走出校门。蒋慈与陈思敏道别,独自站到路沿等候。 想隐藏雀跃的心情被傍晚秋风撩得面色粉嫩,绯红久久不散。她时不时左右探看路过的人和车,又稍微拨弄几下自己的头发。 从下午第一堂课开始蒋慈心情悄然放飞,为了上课不走神还逼自己不停举手回答老师提问。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怀揣期待,既紧张又兴奋,还不愿对陈思敏承认。 世间百感纷杂,唯独“即将开始”这种将满未满的情绪令人魂牵梦萦。神坛上的蒋小姐终于纾尊降贵,弯膝拾级而下,为她口中那个毫无半分优点的何靖赴约。 直到校门落锁。 蒋慈眼神从期待过渡至疑惑,又从疑惑演变成愤怒。 日头在仲秋时分的傍晚下沉得极快,堪堪余了点橘黄铺在狭窄路口。花坛瓷砖上坐到酸麻的腰脊,夜风刮得指尖发冷,淡淡口红干在唇上。 手表指针指向7点,蒋慈脸色回到冰封叁尺的寒武纪。 她被耍了。 只是几句暧昧不明的话语,她居然盼了一天,站在这里吃足两个钟冷风。高高在上,平静自持,这些过往被自己纷纷抛下,为一个男人奉上难得诚意。 心脏被委屈气愤紧紧扯住,她喉间发涩,用力咽了咽口水。 垃圾,狗屎,渣男,扑街古惑仔。不来赴约就是死了,肯定被人砍得稀碎,拼都拼不出全尸。投胎无门,做个孤魂野鬼,逢年过节活人不祭,游荡世间狗都不理。 “阿慈?” 蒋慈下意识张望,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面前路沿,站在驾驶位门外的廖胜正看着她。 她立刻掩饰情绪,挤出笑容,“胜哥。” “怎么还在这里,今天不用上补习班吗?”廖胜借着通明路光瞥见蒋慈微微泛红的眼,“脸色有点差,是不是受凉了?” 知情识趣的男人不会轻易开口问女士为什么哭,但又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我借了同学的书,想在门口等她回来拿,结果没有等到。”蒋慈垂下眼,不想被廖胜揭穿。 “没等到就不要等了,这么晚估计都不会过来拿,你明天再给她也一样。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家。”廖胜准备绕上前为她开车门。 蒋慈却快他一步,自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廖胜只好悻悻然坐回驾驶位。 上车之后凉意骤减,蒋慈缓了口气,感觉血液正在回流,脸上仍无半分暖意。廖胜开车驶离,把蒋慈耗了两个钟的孤独魂魄也一并带走。 “下次还是别等到那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嗯。” “无论等谁,只要那个人不愿意来,就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 “知道了。” “晚餐吃了吗?要不要我先载你去吃点东西?” “我想回家。” 廖胜见她不愿开口,识趣闭嘴。车子开得平稳舒适,很快驶上坡道停在蒋宅门口。 “多谢胜哥。”习惯的礼貌周到。蒋慈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廖胜却突然叫住她,“你把书给我,我现在送去你同学家里。” “不用了,胜哥。”蒋慈摇头,“他不来估计是不想要吧,不用给他了。” 廖胜看着蒋慈略微苍白的脸,红唇虽被俏丽颜色装点,却平添了几分憔悴。很显然她不是为了还一本书,甚至上车前的委屈表情,都让他心里不快。 “既然她不想要,以后都不要给了。言而无信非君子,不值得深交。” 蒋慈点头,下车走进家门。廖胜坐在车内望向那抹背影,将不悦心情平复。她还小,偶尔受挫也无妨,这样才能更好辨别什么适合自己。 再给她一些时日成长。大不了就像从前那样,无论什么人得罪她,他都会帮她解决。 蒋兴今晚不在家,蒋慈的低落倦容无需掩饰。没有回应让她喝口热汤的阿芬,她打开房门把包放在地上,埋头床褥中,将所有难受疲惫堆积在这片柔软内。 未曾尝过的委屈竟然如此苦涩,她喉间哽咽,“何靖,我不想再见到你。” 第十六章 “姓名?” “何靖。” “年龄?” “23。” “从事什么职业?” “没有职业。” “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去上班去做古惑仔。” 审讯室里不锈钢长桌冰凉泛光,何靖双手被拷,指甲淤血已经凝固结痂。身子斜倚靠背,神色疲惫狼狈。 对面两个年轻警察一男一女,深夜录口供的不耐烦跃然脸上。 “现在是10月25号凌晨3点。在四个钟前也就是10月24号夜晚11点左右,你出现在葵涌九号码头,你去那里是做什么?”女警指间夹着笔,轻敲桌上笔记本。 “兜风散步。” “散步你跑那么快?” “听见枪声谁不跑?” “你不是心虚你跑什么,枪打你身上了?” “我不跑的话说不定真的打在我身上。” “喂,我劝你配合点——” “阿sir,我很配合了。” 另一名警察见状立刻接话,“那把手枪是不是你的?” “不是。” “那怎么会出现在你附近?” “我怎知道?” “何靖,你最好老实交待货在哪里?” “我听不懂你们说的是什么。” “我说白粉啊,衰仔——” 深夜扫毒组人人倦容满面,耐心殆尽。何靖连绕圈子都懒,一问叁不知的态度惹得男警察直接拍桌。 突然审讯室的门被打开,刘耀辉袖口挽起,露出健硕绷紧的手臂肌肉,气场凌人自门外进来。 “老大——” 刘耀辉拍了女警察的肩膀让她先行离开,随后坐到她的位置上。手肘架在桌面,刘耀辉指节微弯扣着,锐利双眼与何靖对视。 “何靖是吧,认识倪少翔吗?” “认识。” “跟了他多久?” 何靖没回答,淡淡回望刘耀辉。 “不答?”刘耀辉挑眉,“那我换个问法,你认识他多久了?” “不记得了。” “我看你面孔有点生,跟倪少翔不久吧?他敢把这么大批货交给你,看来你挺有本事。”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货。” 何靖垂眼,凝视不锈钢桌上那团冷冷清清的吊灯白影。 “在我面前扮傻?第一次受讯吧?你猜倪少翔现在知不知道你为了保命把货撒到海里了?” “刘sir,我只是个普通市民配合你回来接受调查。” 刘耀辉嘴边噙了抹不屑的笑,“上个月东区上环洪顺的场子,光是散货的马仔我抓了十几个,个个都跟你差不多。现在不说,再待个一天半天的连底裤都交代了。什么义字当头,关二爷面前起过誓都没用,蹲完班房出来哪个老大还会要你这条贱命?” 何靖抬眼,“我又不是黑社会,关我什么事。” “哈——”刘耀辉倾身靠前,双手交握置于桌面,“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什么人,我生平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古惑仔。仗着自己年轻高大走捷径捞偏门,谋财害命连正经做个人都不愿意。日日灯红酒绿,打家劫舍,拿无耻当荣誉。人前叫你大佬,转身就叼你老母,你还以为自己很威风。” 何靖后槽牙咬紧,自尊碾碎在齿际。 “大陆仔吧,偷渡过来几年了?” “……五年。” “带着兄弟过来的吧?” 何靖沉默。 刘耀辉见得多这样的人,“脾气这么硬,肯定是家里人还在外头。我明日一早就放风声出去说你把倪少翔捅了出来,你猜倪少翔会不会放过你家人?” 何靖视线还留在那团白影上,“我该说的都说了,你逼我也没用。” 刘耀辉手指轻轻叩桌,“你最好分清楚形势,现在是我有大把时间跟你玩,可惜你的大佬倪少翔没耐性。你不考虑自己,也考虑一下外面的人啊。” “我现在给你一条活路,货交出来,我可以保你做污点证人,向律政署证明你是被迫协助交易。” 何靖抬起头,毫无畏惧迎上刘耀辉咄咄逼人的目光。红脸白脸都唱完了,说到底就是没找到货,那把枪也毫无作用。 他勾起嘴角,红紫淤青凝在唇边。白炽灯下的面孔英俊又冷漠,仿佛早已超脱,无所畏惧,生死置之度外。 “刘sir,如果没有证据的话,麻烦48小时之后把我放走。” 刘耀辉眼神暗沉,“何靖,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酒就算了。”何靖轻仰下颌,“不过我确实有点饿,警务署这么有钱,不会连饭都不让我吃吧?” “钱是纳税人出的,你们古惑仔纳过税吗?”刘耀辉手撑桌子站了起来,高大体魄显得气势夺人。他冷着一张威武的脸,“你们不是最喜欢吃粉吗?粉我这没有,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哪里有,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吃。” 说完转身走到门口,大门甩上的时候抛下一句,“给杯水他把命吊着。” 何靖摸了摸裂开的指甲,疼痛终于从神经末梢传到脑里。他在心里吁了口气,什么话都不愿说。 一个钟后,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何靖从小憩中醒来,平日隽采飞扬的桃花眼布满细细血丝,嘴唇干燥起皮。灯光刺目,他微眯看着一个圆滚滚的男人从门外几乎要卡住门框般走了进来。 身板挺直,客气颔首,“何先生你好,我是倪少委托的顾问律师,叫我苏大状就可以。” 何靖疑惑。 见何靖没有说话,苏大状主动开口,“倪少叫我转达他的话,他一向相信皇家警察火眼金睛不会错绑好人,作为你的好友兼上司,他希望你尽全力配合警方,别让真正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公司全体同仁都在等着你回去,尤其是你弟何武。” 小眼露着精光,紧身黑西装搭配球体身材,像极一粒浸在忌廉汤里的中式肉丸。话里话外,全是威胁。谁是真正的犯罪分子,谁又逍遥法外,这一屋明灯下都敢信口雌黄,不怕出门就遭雷劈。 何靖冷着脸点头。 倪少翔愿意让律师来,当然不是他何靖的命值钱,而是那批货值钱罢了。 出去便是另一重难关。他能交得出货,大家至少相安无事。真正棘手的是内鬼,如影随形,原来早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何靖望了眼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太阳穴青筋跳得头皮发紧。 △△△ 1990年10月26日,晚上11点。 何靖手上镣铐被解开,两天两夜没有洗漱,青色胡渣掩不住嘴角紫青,印在脸上分外憔悴。刘耀辉果然不肯轻易放过他,半夜提审,两盏瓦数爆棚的台灯照得他满目通红,应得敷衍的时候直接动手,拳拳打在肋下。 没人会顾惜他的性命。后面索性连水都撤走,喉咙干得嘶哑。何靖活动手腕关节,直面扫毒组全员敌视,挺直腰背走出警署大门。 门口停着张永强的车。何武从车上下来,急忙跑到何靖面前,“哥,你没事吧?” 何靖见何武毫发无损,心里松了口气略感安慰。看来倪少翔是等着把账都算在自己头上,只要没牵连到何武就行。 “没事,回去再说。” 上了车发现张永强并没有来,平头开车把何靖何武接到新义堂口,车子绕到利群大排档路边停下。 凌晨12点,往常人声鼎沸的大排档静得诡异,只有白晃晃的灯泡悬在棚顶,档口外面站了几个等距排开的马仔望风。 这是要升堂公审。 搜身后走了进去,左转至连接厨房和大厅的短促走廊。午夜厅堂通明,直面大门的关二爷被佛龛中摇曳烛火映得鬼魅幽暗。 倪家父子都在。倪宽端坐在关二爷的摆相下方,太师椅扶手磨得油光蹭亮。右边是一副等着看戏脸色轻蔑的蒋兴,左边是恨不得自己亲自切了何靖的倪少翔。 张永强站在倪少翔身后,侧脸看不清神情。直到何靖走了进来,他才稍稍抬眼。 “倪老,二爷,倪少。”何靖站直身体,颔首示意。 旁边马仔突然迈步上前,一拳打在何靖腰侧。毫无防备生生受力,何靖瞬间疼得弯下腰。还未还手,又涌出两叁个人,对着他后背下腹拳打脚踢。何靖抓住一只准备揍向自己太阳穴的手臂,用手肘猛击对方喉咙,来人吃痛倒下。 “阿靖,错就要认,打要站稳!”张永强突然厉声呵斥。何靖望向张永强,通红眼底全是不忿。 但他没有继续还手。何武看得又急又气,被平头紧紧拉住攥到指节发白的拳头。眼看着何靖又挨了打,嘴角裂开,鲜红的血闷声的拳,在这个明晃晃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直到倪宽发话,“可以了。” 还未问正事不能把人打死。演过几百次的剧情今夜也不过是换了主角,杀人如麻的社团老大并非因良心发现才叫停。 马仔们收手让开,何靖疼得发抖,身上全是冷汗,仅凭一股愤懑勉力维持站姿。 “何靖,社团规矩你应该清楚。这顿打,你不想受也要受。如果不是苏大状说你在O记表现好,刚刚你吃的就不是拳头,而是子弹。”倪宽声音不急不缓,“但这次的货没了,2000万换一顿打,好像还是你更占便宜。” 倪宽讪笑,看了眼蒋兴,“虽然我把粉这条线给了少翔,但说到底都是社团的生意,该怎么处置二爷你也给个意见。” 蒋兴只瞥了眼何靖。年轻不服又怎样,出来混连脑子都没有,能成什么气候。 “按社团规矩处置就行。毕竟是少翔的人,还是让少翔决定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蒋兴对何靖的命视如蝼蚁。 “阿强,两日前我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吧?”倪少翔盯紧何靖,侧头问身后张永强。 “记得。” “你亲自去,一刀一刀把他切了,扔到海里喂鲨鱼。不过今日有个条件——”倪少翔从口袋掏出一把军用小刀,往后递去,“切的时候必须保证他还没死。” 第十七章 张永强接过倪少翔的军刀,刀柄冰凉,把手心薄汗浸冷。他知道倪少翔并不是在开玩笑,今天不杀何靖,死的就是他张永强。 中环精英西装加持,算计着恒指数值为股市涨跌鼓动人们买进卖出,你以为这就是世间贪钱奸狡的极致。却不知道这个黑暗势力的丛林里,他们不仅要钱,还要你的命,他们才是真正利益至上的杰出代表。 关二爷罩的是权力的持有者,而不是这群自以为义薄云天的渣滓。 张永强咬紧自己后槽牙,“把他绑起来。” “强哥!”何武无法接受何靖要遭此虐杀,暴怒挣脱平头的钳制,“我哥跟了你这么多年,帮你做了多少事?两年前你被洪顺叶老砍的时候还是我哥替你挨的刀!你现在就连一句求情都不帮他开口,你算什么大哥!” “阿武,你现在什么态度?”张永强怒视何武,“这次是你哥不走运,做脚的丢了货,怨不得任何人。别说我张永强,就算是耶稣来了,新义也不会留他的命!” “货还在。” 平地一声雷,炸得满堂瞠目怔忡。看戏的惊惧的,焦虑的冷漠的,此刻纷杂眼神皆落在中间高大男人的身上。 何靖表情冷淡,语气笃定。 倪宽率先发问,“你在讲什么?” “警察抓到我之前,我把货藏起来了。”何靖转向倪少翔,“倪少,不信的话尽管派人去取。” 倪少翔脸色阴沉,浑身戾气摄人,“何靖,你不要耍花样。” “往返最多1个钟。倪少,我这条命多留1个钟,对你来说没什么损失。” 倪少翔沉思几秒,转头跟身后马仔交代。何靖却突然提出要求,“阿武一起去,地址我只告诉他。” 倪少翔没有反对。何武走近何靖听他交代完毕,点头后转身出了大门。 “何靖,如果1个钟之后货没出现,你和你弟一起死。” 倪少翔见何武离开大厅,轻描淡写补了一句。 何靖眉心拧紧。进门前所有人已搜过身,何武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一旦货没找到,他根本不用回来。 是自己大意了。让何武取货无非是为了保证货能完整拿回来,保自己一条命,却不曾想同时搭上了何武的命。 倪少翔怒火攻心,恨不得株连九族。 那辆车确实积灰很深,闲置时间肯定不短。何靖情急之下作出博弈,赌那台车短期内不会有人注意,赌他这次能被老天眷顾。赢了满堂彩,输了无尸骸,生死原来只是顷刻一瞬。 由天话事。 一个钟后,所有人视线落在从门外进来的人身上。一只发皱的黑色袋子出现在利群大排档厅堂中间,打开之后露出里面分装完整的白色粉末。 “倪少,纯度一致,是泰国那批货。” “在哪里找到的?” “青鸿路那边,巷口一台废弃汽车的底盘。” 倪少翔目光从黑色袋子转到何靖脸上,眉宇间几日来的阴云密布骤然消散无踪。他拍着太师椅的扶手爽朗大笑,“何靖,你行啊,你可真行!” 几秒时间如过山车般失重跌宕,原本紧绷压抑的氛围突然蒸发消失,人人皆为这失而复得松了口气。 蒋兴不动声色,这番半夜升堂原来演的是完璧归赵,“倪老,没想到现在少翔身边都有这么厉害的人了,看来你退休有望。” 倪宽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他自掏腰包替倪少翔填这2000万的窟窿,自然心情开朗,喜上眉梢。 蒋兴无心多嘴,片刻都不愿逗留,“既然货能找回来,也没什么需要我相商的了,我先走一步。” 倪宽点头,目送蒋兴离开。 经过何靖身边,廖胜目光与何靖对上,彼此眼中并无多余想法。随后廖胜在路边妥帖替蒋兴打开车门,再坐进驾驶位出发回蒋宅。 “阿胜,你觉得这个何靖怎样?”蒋兴手指轻叩膝盖,没由来问了一句。 廖胜从后视镜瞥见蒋兴喜怒不明的表情,脑内闪现何靖打死不跪的片段,“倪家教出来的人,胃口大能力差,这次最多算他走运吧。” “临时更改交货时间,前脚提货后脚警察就来,我看不是运气好,而是有鬼。倪家不把这张鬼牌找出来,日后麻烦陆续有来。” 蒋兴说罢阖上眼睛休息,不再开口。 利群大排档厅堂内,剩下倪家父子及一众马仔。失而复得自然皆大欢喜,但蒋兴能想到,倪家父子不可能想不到,没多久倪少翔就敛起刚刚虚惊一场的轻松。 “2000万大礼,足够扫毒组刘耀辉升职加薪了吧?那条扑街阴魂不散盯了我叁年,就等着把送我进去。”倪少翔掸掸烟灰,从左到右扫视所有人,“无论谁是内鬼,我现在劝你及早收手,不然分分钟我让你变成油炸鬼。” 秋夜凌晨时分听见这般威胁,如置身阴曹地府,哆嗦候着阎王点名赐刑。堂下各人思绪翻飞,告诫自己打醒十二分精神警惕内鬼,同时暗忖到底是身边的哪个人。 “自古黑白两道势不两立,拜过关二爷就不要有二心。做我们这一行就要守这一行的规矩,二五仔都不会有好下场。各位,好自为之,听明白了吗?” “是的,倪老。” 众人点头。 倪宽说罢便带着人走出利群门口。毕竟自己大权早已交至倪少翔手里,帮派规矩说一不二,他也没必要插手太多。 倪少翔送走倪宽,笑着走到何靖面前,“阿靖,你还能站在这里,已经算我手下留情了。”大佬眼里被警察盯上就是你的错,连解释都不给机会,要怪就怪自己流年不利。 “不过我今天才知道,你不止本事大,你还运气好。是不是过两年新义就轮到你话事了?” “倪少说笑了,我只不过是为社团做事而已。” 何靖低下头,满身疲倦力气尽失。还要应付倪少翔的话中带刺,只想敷衍了事。 倪少翔摆摆手,“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说话太好听。今晚就先这样吧,回去收拾收拾,之后我还指望你帮我做事的。” 心头大石落地,自然是要好好舒爽一番,倪少翔大步走出门外,往销魂窟大富豪去。 只剩寥寥数人还在厅堂内。 “先回去吧。”何靖声音里有无尽的疲倦。 “阿靖——”张永强突然开口,未说完就被何靖打断,“强哥,我们之间不用解释什么。” 张永强嘴唇动了动,眼见何武跟平头将何靖扶走,却始终没有说出半个字。 △△△ 礼拜一下午最后一节是历史课。即将迈进11月的深秋,本港气温仍旧不高不低,海风难得和缓干燥,只有傍晚时分的温差能吹乱少女发梢。 蒋慈看着手表指针指向五点。历史老师MR 周课本一夹,皮鞋敲地面哒哒似马蹄,走得比学生还着急。蒋慈把手里笔记重头再看一遍,查缺补漏。 “阿慈——商纣王今天还来吗?” 陈思敏从前排座位转身,圆圆眼睛如玻璃珠般晶莹剔透,泛着盈盈水光。 “他死了。”蒋慈头也不抬。 水光里瞬间盛满惊惧, “啊!不是吧?” “商朝距今3036年,商纣王早已作古。”蒋慈认真翻页检查,见记录无误把笔收起。 “你吓死我了——”陈思敏拍拍胸口,“我是问你那个专属的机车纣王啊。” “我当他死了!”蒋慈突然用力把笔摔进袋内,动静大得陈思敏立刻闭嘴。她拉起拉链,脸色微恼,“快点走吧,吃完东西还要去上补习。” 陈思敏太熟悉蒋小姐的脾气。骄矜猫咪的毛只能顺着摸,一旦逆着来随时要被尖牙咬出细密孔洞,又疼又痒。 看来这个纣王只会骑车,不会养猫。 蒋慈最近堪称绩优生典范,全然沉浸学习,对课本以外的一切不闻不问。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为了不再回想那晚的狼狈苦楚。她低估了自己,以为只会难过一晚,结果第二天睡醒冲进脑内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反复拷问,“他为什么不来?” 烦人!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来就不来。在她心里何靖已经作古,千古罪人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出了校门还没走远几步,只见千古罪人没有负荆便来请罪。孑然一身白衣站在校门路沿栏杆处倚着,双手交叉在胸前,神情若有所思。 呵,居然没死,还敢出现。 蒋慈把心一横,装作没看见直直往前走。陈思敏眼尖,伸手准备跟何靖打招呼,却被蒋慈阻拦,“不要理他。” 何靖眼见蒋慈扬起下巴,目不斜视从自己面前走过。 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不施粉黛,长发披肩,苗条身材被白色校服衬得秀气清纯。他知道自己失约肯定会惹来蒋慈不满,又不能直接到蒋宅去找她,只好在校门守株待兔。 “阿慈——”何靖快步跟上,并排走到蒋慈旁边,“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不来的。” 陈思敏终于知道纣王是怎么死的了。她边走边抬头扫视这对俊男美女,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蒋慈冰封叁尺的表情冻住嘴。 她不想做陪葬品,只能用眼神可怜何靖。 “阿慈,别生气好吗?” 蒋慈突然停住脚步,“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又不认识你。” 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18公分的何靖,准备好凌厉眼神狠狠回瞪,却被他嘴边显眼的淤青打断。 “你被打了?”蒋慈脱口而出,语落即悔。 何靖笑了。 没想到挨一顿打能换来她的关心,那些愤懑疼痛随之烟消云散。在警署的时候他有想过蒋慈独自站在风里等他,想过她会因为自己失约而生气。想着想着备受煎熬,恨不得手刃内鬼。 “不认识我,怎么还关心我?”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第十八章 “谁关心你了?你这种人言而无信,满口大话,被打不是很正常吗?” 凤眼圆睁,连生气都这般可爱,骂人如黄鹂婉转哼叫。何靖简直有病,居然把这番凶狠视作蜜意柔情。失了魂丢了魄,只有蒋慈这味药方能解他情根深种的毒。 “阿慈,那日我确实出了意外,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意外?”蒋慈轻嗤,“我看是有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是是是,是我错,我衰仔,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何靖高大惹眼,穿着迥然于学生,年纪却不似家长。路过同学纷纷回头,无声打量他跟蒋慈。 “这里是学校附近,不是你们这些古惑仔到处游荡的地方。打扮得不叁不四,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平日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蒋慈突然恼了,拉着陈思敏继续往补习班走去。 何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敢多言。她摆明要赏自己千万个白眼,怎可能道个歉就能气消。 补习班离学校很近,仅两个街口的距离。何靖站在原地目送蒋慈上楼,却没有离开。移步到楼下面档吃了一碗牛丸面,衔烟惬意坐着。川流不息的车从眼前飞驰而过,银的黑的白的红的,瞬移间像极一道道擦破天际的流星。 直到面档老板第15次给何靖报时。他终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大厦出口对面。 几分钟之后,蒋慈一身白衣缓缓从门口走出。踱步向前准备打开自家车门的时候,眼神迎上路对面的何靖。 何靖露出笑容,白净的牙齿墨黑的眉。周遭人群涌动如光影绰绰,只有他五官深邃清晰可见,似电影慢镜头里的聚光点。蒋慈好不容易利用两个钟的认真学习来摆脱下午看见他的莫名悸动,却在此刻土崩瓦解。她快速拉开车门,毫不犹豫坐了进去,不愿再多看一眼。 她怕自己心软。千古罪人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她不能轻易原谅。 直到第二日放学,蒋慈才知道何靖当初说的那句“那我就等你,等到你想见我为止”不是一句玩笑话。他把蒋慈的刻薄当作劝告,换上修身妥帖的黑色西装,宽肩长腿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习惯打领带只好解开衬衫顶部扣钮,黑色领带结扯得微松,像个随时放电的冷面男模。这次终于不是不叁不四的打扮,却比不叁不四的打扮还要撩人。 蒋慈不是瞎子。这番打扮在她看来确实赏心悦目,甚至知道这是他为悦己者容还会有几分。但曾经冷风中苦等的蒋慈决定把街边男色抛诸脑后,拉着一脸花痴的陈思敏低头疾走。 何靖手插口袋跟在她们后面,对她的冷淡毫不介意。照旧送到补习班楼下,照旧在面档吃了一碗面,照旧抽着万宝路。到了9点准时站到街对面,目送那辆牌照熟悉的黑色宾士离开。 雷打不动,坚持了整整半个月。蒋慈的铁石心肠在每日见到何靖之后都会瓦解半分,像被蚂蚁一口一口咬掉的方糖。再怎么负隅顽抗都没有用,所有蚂蚁从细微裂缝钻入她的少女甜心,惹来莫名痕痒。 她意识到自己开始期待每日下午这样沉默的碰面。补习结束下楼,看见霓虹灯牌光彩旖旎投射在他脸庞,再沉默地被他目送上车。她也发现自己在每日最后一节课上越来越频繁主动抢答,出校门前在学校洗手间整理仪容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陈思敏问过她,“你真的一点也不心软吗?” 蒋慈嘴硬,“他就是没事做闲过头罢了。” “口是心非,铁石心肠。”陈思敏捂着胸口替天天一身西装准时报道,帅得学校女同学纷纷议论的何靖惋惜。 一股寒流终于在11月中抵达本港。市民对预警了两叁天却迟迟未到货的冷空气摆出狼来了的态度,晨起薄衫薄裤出门,却被傍晚回家的妖风刮得哆嗦冷颤。 蒋慈走出校门就打了喷嚏。校服毛衣抵御不了急骤下降的气温,丝丝寒意逼得她细腻皮肤泛起鸡皮。今天早上陈思敏支支吾吾说自己有事放学就要走,剩她一个人去上补习。 何靖如期站在已经被他圈出专属领地的位置,看见蒋慈后主动朝她走去。 “阿慈——” 蒋慈不理。 “今日降温,你穿太少了。我给你买了件外套,你将就穿上吧。” 递出的纸袋里整齐迭放了一件浅灰色的衣服。 蒋慈瞥了眼,“我不要。” “别拿身体开玩笑。” “没开玩笑。” “阿慈——”何靖跨步向前,站到蒋慈面前拦住她的脚步,“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你想生多久的气都可以,因为是我做错了。你穿这么单薄,还要去上补习,万一生病了没力气讨厌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才懒得讨厌你。”蒋慈看着那个纸袋小声开口。寒风吹得双颊冰凉,又随心跳漾出两抹潋滟。那片铁心石肠终于溃不成军,缓缓热流涌进胸腔,方糖融化,甜腻在心口淌开。 两只浓眉桃花眼,盛满痴心真情意。何靖贪恋望着这朵可爱又扎人的玫瑰,“那你穿上吧,我陪你过去补习班。” 他从纸袋里掏出外套递给蒋慈。蒋慈套上,大小居然刚好合适。何靖顺手帮她将夹在衣服里的发尾拨出,动作温柔亲昵。 蒋慈一愣,忘了拒绝。 两人并排往熟悉的街口走去。路灯已经点缀通明,门庭若市的铺面人来人往,烧鹅的滋香西饼的奶味迭荡在空气中随风四散。市井热闹抚慰着寒流中的港岛,也抚平了何靖连日以来的愧疚不安。 他半垂眼睛贪看蒋慈发顶,发丝柔软馨香。蒋慈身上穿着他送得诚意满满的外套,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开心。 走到补习班楼下,蒋慈转头跟何靖交代,“明天开始我就不来。就快考试,我要在家认真备考,你不要再来学校等我。” “你什么时候考完试?” “圣诞节前一日,考最后一门国文。” “考完就放假吗?” “嗯。” “那,圣诞节我可以约你吗?”何靖眼里却闪烁着怕被拒绝的忐忑,“绝对不会再让你等我。” 蒋慈好不容易被冷风吹得消散的热度又漫上双颊,犹豫片刻后轻轻点头,“我先上去了。” 看着蒋慈身影消失在大厦入口。何靖照旧走远几步到圆桌前面,用脚勾出板凳坐下,照旧点了碗鱼蛋面。说实话他早已吃腻,一天吃得比一天少,但只有这个档口离大厦出口最近。 “今日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啦。”老板叼着烟打趣。 何靖没有回应,突然觉得今天这碗面比之前吃过的都要好吃。 蒋家的车准时停在路边,隔着前挡风玻璃窥见司机是个中年男子。何靖望了几眼,把烟掐灭之后走到马路对面。 几分钟后蒋慈从门口出来,身上还是那件浅灰色的外套。夜风吹得她头发飘扬,露出朦胧灯色下的皎洁面孔。她望向何靖,星光从天际坠入她眼底,唇边勾出无声浅笑。 何靖将她的目光摘下,藏入胸口,让这颗暖得发烫的星辰烘出他满心满肺的炙热。他发誓一定要亲口告诉蒋慈,自己有多中意她,中意到这拥挤六百万人海内,只看得见她。 街角盗版碟老板播着林志美小姐翻唱的当红恋曲,节奏轻快音调甜美。 一首《初恋》悠悠扬扬,为何靖道别的微笑加持暧昧气氛。看着她上车,看着车驶离,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黑色车尾。 【爱恋没经验,今天初发现 遥遥共她见一面,那份快乐太新鲜 我一夜失眠,影子心里现,问为何共她见一面,美丽印象似初恋】 转身沿熟悉路旁行走,何靖脸上的笑根本停不下来。琳琅的广告,烟气,人声,杂乱的电线,汽车,灯牌。有人回望他莫名傻乐的表情,有人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膀又匆匆走开。 他始终在笑,像条傻狗。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分分钟都渴望与她想见,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轻快的感觉飘上面 可爱的一个初恋】 好学生与古惑仔的作息日夜颠倒,同个城市时差犹如中美两地。哪怕寒流袭击,大富豪里的姐姐妹妹们裙子照样短得那么不礼貌,那么不矜持。何靖走了十几分钟才把那股幸福感从脸上卸下,迈进夜总会的大门。 自从那天公审结束,何靖和张永强的关系依旧如常。但何武不像何靖沉稳,他仍然气愤当天张永强的所为,连着半个月都刻意避开张永强不见。 社团尊卑有别,帮派规矩已定。何武这些挑衅粗鄙幼稚,还犯了大忌,被何靖勒令今晚要心服口服给张永强道歉。 推开包间的门,何武平头都在,张永强还没来。 “哥,我看你这副斯文败类的样子真的很不习惯啊,天天穿得跟守孝一样。” 何武抬头朝何靖咧笑,露出两颗虎牙,显得年轻稚气。他的五官跟何靖有些相似,却比何靖的眼型要圆,嘴唇要厚些,四岁的年龄差显然比何靖多了几分活泼。 “一看就知道你念的书太少。靖哥这是中了天下第一奇毒,人称学生妹情蛊。这种学生妹,就喜欢搞成熟稳重的西装佬——” 平头还没说完,何靖直接伸脚踹向平头,平头倒在何武身上,两人笑作一团。 两个心智未开,平均心理年龄只有8岁的稚童。何靖扯松领结随性坐在沙发上,衬衫扣钮再解一颗,小麦色皮肤起伏出线条性感的锁骨。 “我跟你说的你都听进去了吗?等下强哥来了,要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何靖语气认真,何武脸上原本闹腾的笑意瞬间被隐隐不爽取代。 “知道,讲到我耳朵起茧了。” “你做得对我自然不会说你。” 第十九章 “行了行了。你这么啰嗦,大嫂受得了吗?” “肯定受不了啊,所以每晚9点半前准时回来,连午夜剧场都没有。你应该问靖哥受不受得了。” “哥,闲置了二十几年的引擎是比较难打火的。你多试几次说不定成功了,不要气馁。” “不如去找两个熟女姐姐,给靖哥做引路人?” “江湖规矩,搞处男要封利是的喔。” “哈哈——” 何靖斜睨这两个玩心四起的男人,心想当初偷渡的时候怎么不把他们摁在海里算了。 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张永强穿了件厚夹克,指间夹着燃了一半的烟走进来。身后是烫着精致细卷红唇夺目的侯淑仪,手里还拿着一盒雪茄。 “靖哥,淑仪姐。” 张永强点头,瞥了眼没打招呼的何武,径直坐到何靖旁边。 “走廊外面都听到你们在笑,在说什么啊?”侯淑仪主动搭话。 她知道最近何武年少气盛对张永强有怨气,先不说两人有多少手足之情,至少也是共事过的义气兄弟。夜总会领班周旋有道,落座先开口,让大家好说话。 “没说什么,来来去去就是他俩那些屁话。”何靖说完,端起桌上的酒瓶往空杯里斟满,直接移到何武面前,抛了眼色。 何武抿唇,左手拿起面前的酒杯,“强哥,上次是我不懂事。论能力我没有我哥强,帮不上你太多忙。但我还是想跟着你混,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 语气诚恳不足,倒也字字铿锵。原本就没怎么生气的张永强扭头看着何武,心想同一个妈生的两兄弟差别还真不小,罢了。 他伸手接过酒杯,琥珀色酒液轻轻晃荡顺滑入喉,酒杯即空。 愿意把赔罪酒喝完,是大佬对小弟难能可贵的谅解。这份谅解不是因为何武愿意低头,而是何武有何靖这样的哥哥替他挡在前面。那天公审之后,张永强终于明白什么叫能做大事的人。 这样的人,同样也能做坏事,当初就不应该救何武,也不应该给何靖机会。 “行了,酒喝了就别婆婆妈妈。”张永强把烟碾熄。 “对嘛,大家都是兄弟,哪有什么隔夜仇。阿武,以后要跟你哥多学学,你有他一半会做人做事就好了。”侯淑仪把拿进来的盒子打开,抽出一根罗布图的雪茄,剪掉茄帽用火柴点燃数次,将预热充分的雪茄递给张永强。 手势纯熟,态度恭敬,像极了深宅大院里伺候当家的夫人。 “我哥也不是事事厉害啊,至少在搞女人方面就比不上我。”何武见张永强抽着雪茄神色放松,又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 “我见过了,阿武,确实你哥的比你厉害一点。”平头揽住何武的肩膀,望向何靖露出邪笑,“就是不知道那位学生妹受不受得了——” “再讲我切了你,以后全职在大富豪做龟公。”何靖剜了眼平头。接过侯淑仪递来的雪茄,吸了口前调果木浓郁的烟叶,后劲苦涩的茶味豆子的醇香盈满肺泡。 “阿靖什么时候把女朋友介绍给我们认识啊,说得神神秘秘的。”侯淑仪将燃烧着的雪茄逐根递出给包间内的男人,“全港最漂亮的小姐都在我这里,你居然还能看得上外面的女人,是生得有多好看啊?” 何靖笑而不语。 “行了,我们说点正经事,你先出去吧。”张永强拍拍侯淑仪白嫩的大腿,她识趣站起退出门外。 “倪少翔已经搭上俄罗斯那条军火线,摆明要抢蒋二手里的生意。但目前什么都没谈定,那帮俄罗斯人离开了本港,去哪里倪少翔也没说。”张永强吸了口雪茄,眼神淡淡,“最近社团有内鬼,所以他什么事情都很谨慎,问了也不会说。” “他对这次生意十拿九稳,交代我等那群俄罗斯人下次再来的时候要服侍得他们舒舒服服。”张永强往前倾身,侧过头望向平头,“平头,到时你要陪他们玩几局。” 平头疑惑,“玩什么?” “你最厉害是什么就玩什么。”张永强停顿,“那群俄罗斯人赌瘾很大,赌枪赌钱,赌屁眼赌亲妈都敢。听说上次赌输了,屠了个跨国洗钱集团的地下钱庄。所以这次,说不定就是赌命。” 粗圆雪茄夹在平头修长白皙的指端,烟雾漫在眼前,脸色却微微僵硬。 “本港大小赌庄,你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平头,你可以的。”何武对张永强说的那些暴行不以为然,伸手拍了平头大腿。 一张随意折迭的票据从平头口袋里掉出,何武顺手拿起打开,“什么东西啊?叼,你居然去看英文电影——” “你管我?”平头回神,伸手从何武指尖抢回票根,塞进口袋。 “你不是不喜欢鬼妹吗?嫌人家肉弹身材吃多了腻味。现在你就带个鬼妹去看电影,别跟我说你是自己一个人去看的。” “我跟街口欣欣士多那个师奶一起去看的,行不行?” “顶你个肺,口味比鬼妹还重,她哪看得懂英文。” “我体贴啊,逐字逐句在她耳边翻译。” 平头吐出烟圈,白皙秀气的面庞染上轻佻笑意,十足浪子做派。十几岁时父母出海遭难,他在不务正业的小叔家里寄养,混迹村里牌桌赌档。从被临时拉去凑脚,到最后学会一手老千本事。学业荒废,攒下来的那点钱给唯一的妹妹做了嫁妆,最后随何靖何武偷渡来港。 他的英文是码头打工期间学的,一本国际货轮上被遗弃的英文字典。后来进了新义,除了赌术日益精进,闲来无事还喜欢找点英文小说翻翻。 何武说他是崇洋媚外的惺惺作态,何靖却劝他要是有机会不如继续念书。平头自嘲,念书太浪费时间,不如找个女老师一对一辅导,女人学习两不误。 何武翻了个白眼,“那个士多的师奶都快60了,人家可以做你老母啊,你放过她吧。” 平头哈哈大笑,被烟熏得眼睛微微眯起。电影院里他故意凑得那么近,近到薄唇轻轻擦过那只白皙小巧的耳朵。 她害羞了,裙摆下娇嫩膝盖并拢,轻轻摩擦。 膝盖红了,想用手心将它们裹紧,轻轻揉弄。 哪还记得张永强的催命忠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要与这个世界道别,至少要跟她爽过才舍得闭目。 △△△ 蒋慈中六至中七的预科已念完一年半,结束12月考试,剩下几个月要为高级程度会考作准备。从上次与何靖道别之后,她全副身心筹备考试,连蒋兴也心疼她日日温书至深夜。 为人父亲望女成凤,蒋兴当然盼她学业有成。但又隐约担忧女儿似亡妻,做事劲头太猛,任性执拗,万一行差踏错,那便是脱缰野马拉都拉不回来。 圣诞节前夕,肆虐月余的寒风遭遇一股太平洋上的暖流,挤进岛内将街上行人的厚衣卸下。满目单薄春装,点缀街头巷尾红绿娇俏的圣诞装饰,仿佛春意早早赶到。 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国文,蒋慈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司机江叔将她送回蒋宅。 “江叔,我明日约了同学出去玩,你不用送我去学校了。”蒋慈下车交代。 江叔点头,“好的小姐,提前祝你圣诞节快乐。” “圣诞节快乐。”蒋慈露出灿烂笑容,捧着几本温习资料迈进家门。家中电话响起,佣人阿芬急忙从厨房走出,喊了一声“小姐”便快步到客厅沙发旁拎起听筒。 只讲了两句,阿芬喊住准备上楼的蒋慈,“小姐,是你同学的电话。” “好。”蒋慈转身从楼梯旁走来,拿过阿芬手里的听筒,“喂?” “请问你是阿慈吗?”电话那头是把陌生女子的声线,毫无情感起伏似在背诵课文。 蒋慈微怔,“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那头突然沉默,只听见有脚步声走远。蒋慈以为是恶作剧,想把电话挂掉。电话却传来低笑,轻嗤出来的气息洒在听筒,远远地像用羽毛轻挠了挠耳膜。 “是我。”熟悉的低音炮,磁性得像山风从机车车身划过震动金属的共鸣。 蒋慈倏地脸红,知道是何靖,下意识张望家中有没有人在偷听。 “阿慈?”见蒋慈没有回声,那端疑问。 “怎么打电话来了?” “今日考完试了?” “考完了,刚回到家。” “明日下午5点,在你家那个路口等我。我去接你,好吗?” “嗯。”蒋慈心跳砰砰,似火花四溅。 何靖被她难得的柔软温顺逗笑,“阿慈,你好乖。我有事要先去忙了,明天一定要等我。” 蒋慈把电话挂掉,捂着胸口跌躺到宽大沙发上。双眼羞怯紧闭,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 突然想到什么,睁开眼睛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噔噔噔踩着楼梯跑回房间。 世纪难题终于出现:明天要穿什么。 第二十章 翌日中午,蒋兴难得在家午饭。每年除了清明和农历新年,他对其他节日毫无感觉。况且只有蒋慈一个女儿,社团里的事务多数还是亲力亲为,忙起来也不会有过节的兴致。 蒋慈在饭桌上提出今天圣诞节要和同学出去玩。 “是去哪里?让江叔去接你吧。”蒋兴端起手边那碗花旗参炖乌鸡汤喝了两口,参味回甘鸡肉软烂,是他一如既往钟意的味道。 “还不确定到几点呢。”蒋慈垂下眼拿筷子扒拉碗里的饭粒。 蒋兴不想扫女儿兴,“那你到时候提前打个电话回来,再让江叔过去吧。今晚我不回家,你早点回来就早点休息。”将手边的汤喝完,拿起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出门。 蒋慈得逞的窃喜溢于言表,笑眯眯跟蒋兴道别。 下午五点。 蒋慈顺了顺身上那条垂至小腿中段的高腰香槟色伞裙,在白色丝绸吊带外面套了一件方领紧身的黑色针织长袖。衣摆扎进裙里,服帖裹出平日宽松校服下丰满圆润的胸乳,窄窄的纤腰。 她将棕色细皮带系好,对着镜子轻涂豆沙色口红。眼角轻扬,浓睫眉弯,少艾丰盈的脸庞无需过多修饰。一边用手捋着已经足够顺滑的头发,一边推开家门往路口走去。 暖流卷来和煦温热的日光,透过树冠枝丫抖落一地艳阳碎影。心跳随脚步踩在地上,咚咚咚像小鹿奔跃。 何靖靠在黑色凌志车旁。接近傍晚的光线把桃花眼照得半眯,薄唇边吐出淡白烟雾。白色T恤外面套着蓝色外套,袖子随意撸至小臂中间。 车子是倪少翔硬要送他的,他想着不能让蒋慈冬天也坐在机车后面吃尽冷风,没有推辞便接受了。 况且心里还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是你应得的。 抬头就望见树荫下那朵日思夜想的小玫瑰。她身姿轻盈,缓缓朝何靖走来,每一步似猫爪踏在宽阔柔软的心上。没有时下当红造型,不染不烫的黑发垂顺,更能衬托她肤白貌美。 走到何靖面前,蒋慈开口,“等了很久吗?” 何靖会心一笑,“没有,刚到。”拉开车门让蒋慈先上车。 蒋慈坐进车里,“我们要去哪里?” “先吃饭,要不去中环吧,你想吃什么?日本鱼生,惠灵顿牛排,法式龙俐鱼还是意大利松露?” 蒋慈从未在物质上对何靖有过任何判断。古惑仔不领月薪,每位大佬对小弟是厚待还是刻薄她也不了解。这台车是新的,应该不便宜,他数的那些菜肴里没有一样价格低廉。 明明上次在巷内他只带她们去了个普通的茶餐厅。 “你上次失约,是去抢银行了吗?” 蒋慈发问。 何靖一怔,随后大笑,“是啊,本通缉犯现在约你吃饭。” “既然是通缉犯,还去那么显眼贵价的饭店?” “因为蒋小姐值得。” 值得他穿了大半个月的西装站街供人观赏,值得他将拿命换来的钱全花在她身上,值得吃最贵的餐厅,值得坐最豪的名车。 只要蒋慈说想要,何靖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 蒋慈被他的话语烫得耳根发热,“通缉犯,今日中环人满为患,我不想去。” “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四大发明。” “啊?”何靖瞠目。 “粥粉面饭啊。”蒋慈斜睨何靖,眼尾上挑如嗔如笑,“我要吃海鲜砂锅粥。” 何靖疑惑,“你讲真的?” “真的。” 高强度复习让蒋慈每日为了节省时间,晚饭都没有认真吃饱过。常常温习到一半胃里就有股不舒服的绞动,对佣人做的补汤甜品毫无食欲。听完何靖列出的菜单,她却只想吃一碗温热咸香的海鲜粥。 何靖没想到蒋慈会提出这么普通的要求,她是怕自己没钱吗? 眼见蒋慈表情认真笃定,美人要求不得拒绝。他勾唇轻笑,“我知道一个地方,我带你去。” 车子驶离半山,往海边开去。沿途经过他们数次在重机上碾过的夜路,当时路灯朦胧月色清朗,现下日光普照繁华川流。 蒋慈噙笑望向窗外,手肘搁在车窗上手掌轻轻托住自己脑侧。 她想起初见何靖时他那副蠢钝模样。 何靖瞥了眼蒋慈,心跳跑得比车速还快。 经过上次被警察穷追猛打的青衣路,何靖突然停车,“我有个熟人在这边,我要去跟他打个招呼,你等我五分钟。” 蒋慈点头,何靖解开安全带下车,走进路边低矮平房中间的一条巷子里。高大身影逐渐缩小,直到站在巷尾。似乎是铺面老板出来了,比他矮半个头的男人腰间围着白色围裙,拍了拍何靖的肩。距离太远看不清两人表情,何靖和他说了一阵话,就从巷内走了回来。 上车之后蒋慈没问什么,他接着往西边开去。节日里码头的船舶比平常要少,仍在陆续靠岸的只有几艘,巨大的黑色货柜被缓缓卸下。蒋慈没有来过这里,不禁朝窗外多看几眼。 “下车吧,我们走几步进去。”何靖把车缓缓靠边停下。 蒋慈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咸腥海风吹起她发尾裙摆,她用手轻轻抚平腰后褶皱。 “这里是哪里?”蒋慈跟着何靖边走边问。 “葵涌码头。”何靖顿了顿,“我刚来港岛的时候,就在这里生活。” 蒋慈认真打量起这片视野宽阔,却被沉重船身把海天一线风光遮紧的区域。明明这里空旷庞大,却显得那么逼仄压抑。 “你以前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大多数时候就是负责装卸。”何靖侧过头朝蒋慈微笑,“他们喜欢找年轻力壮的,像我这样。”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蒋慈很早就看出何靖不是土生土长的港岛人,尽管他口音地道,但他就是不像。 大概是因为长相。本土男人大多高颧骨叁白眼,肤白浓眉宽额。何靖脸部轮廓深邃,尤其侧面眉骨起伏鼻梁线条俊挺有力,更别说他这出人意料的身高。 “和我弟,他叫何武。还有一个上次送你同学回家的,他叫阿熙。”何靖指着一处拐弯,示意蒋慈跟他左转。 是一条较宽的巷子。两边士多还开着门,卖的都是烟酒日用品,还有印刷粗糙颜色艳俗的旅馆按摩店传单。摆在最显眼位置,199元供上岸船员消遣香艳一夜。 圣诞佳节,大多数人潮起潮涌往市区奔去,这条寂寥巷子只得零零落落叁两行人。 “到了——” 盛记海鲜砂锅粥,招牌绕了一圈发着黄光的小小灯泡,稀稀落落熄了几个。蒋慈随何靖走入饭店大堂,今天码头人少,来吃饭的也不多。十几张桌子上座不到一半,方正的木头桌椅虽然陈旧却收拾得干净。 何靖挑了张角落的桌子让蒋慈先坐下,随后走到收银台与一个穿着红衣的微胖妇女说话,看样子应该是老板娘。 言谈间她时不时望向蒋慈,跟蒋慈视线对上后笑得更开心。 何靖聊完走回来,左手提着紫砂壶,右手是一小罐茶叶。 “我已经点好了。”顺势扬了扬手里的茶叶罐,“老板娘的珍藏,太平猴魁。她说她喜欢靓女,特意让我冲给你尝尝。” 何靖冲蒋慈挑眉,打开茶叶罐将茶叶倒进紫砂壶,再斟满开水。沏茶姿态熟练,浅色滚烫的茶液满进白色瓷杯,推到蒋慈面前。 蒋慈食指和拇指捏紧杯口,举到唇边轻抿。茶味初尝清淡,再冲泡却醇厚甘甜,持久香爽。待叁杯茶下肚,一锅海鲜粥被端了上来。 扑鼻而来的是饱满莹白米粒被彻底煮开后的糜粥香气。顺势加入码头即时上岸的新鲜海产,被大刀快手切成四份的青蟹,捞兜里两排整齐步足迅速蠕动的基围虾。 煮至粥色略浓,海鲜熟红,佐以适量姜葱蒜加盖出锅,上桌散发出勾人味蕾的滚烫咸香。 蒋慈嘟着唇轻吹匙羹上的热粥,吃到烫嘴的时候伸手扑扇几下。何靖被她逗笑,拿来一个大碗先将砂锅里的粥勺出部分晾凉,再添到蒋慈碗内。 “我吃太饱了。” 蒋慈离开饭店之后脱口而出,甚至打了个无声的饱嗝。 盐浸巴浪鱼,白灼小墨鱼,比目鱼干炒芥蓝,果然靠海吃海,味极咸鲜。这顿饭她除了时不时回答何靖几个问题,全程眼睛没有离开过桌面。 美食当前,不能被其他耽误。 何靖见她一脸饕足,“要走走吗?” 蒋慈点头。 天朗云舒,月色澄明。海风从两人身侧拂过衣摆指尖,拂过脸颊发梢。 也许是码头海浪浅声的烘托,或是船灯朦胧的邀请。不知不觉间,分不清是谁先开始改变行进轨迹,两道长长的影子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二人手背轻轻磨蹭。蒋慈明显感觉到何靖略高于自己的体温,又远又近,熨得她耳根发热。 夜晚码头毫无节日氛围。海风缱绻,带不走的暧昧生出千丝万缕,将心跳绵绵缠紧。何靖保持沉默,带着她走到海边一处礁石裸露的滩涂。 往远处望去,是缀满万家点点星光的沿岸,是微波海面泛起影影绰绰的船灯,是印象派画家亚麻画布上变幻的人间烟火。 蒋慈屏住呼吸,此刻海湾月亮尽映眼底,是从未见过的美不胜收。 突然,一声火光腾空的清响划破空气中的静谧。两人循声望去,似流星从地面窜出,升至半空尾部光亮骤然被黑夜吞噬。 砰——! 下一秒炸开的烟火四散在墨蓝夜里。红的黄的绿的火苗伞状射出燃遍夜空的抛物线,随声声响叫,不停歇地铺满天幕,把蒋慈眼睛点亮。 “这里怎么会有烟花!” 蒋慈兴奋抬头,望着何靖。 “对啊,怎么会有呢?” 何靖低头看她,语气噙笑。墨黑的眼上扬的唇,随时明时灭的烟火一起倒影在蒋慈眼内。 她瞬间明白这番心意。 花火炸开刹那,砰砰声似极她的失控心跳。蒋慈说不出任何话语,在何靖炽热的回望中,她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她被夜色困住,被海风困住,被此际温柔眼神困住。 深陷这片猛烈甜蜜的烟火里。 第二十一章 何靖微微倾身,凑近这张初见便魂牵梦萦的脸。 “阿慈,我中意你。” 一朵硕大的黄色焰火腾空炸响,蒋慈的心随之轻颤。分不清扰乱当下的是何种原因,是自己没法回避的情意还是早已挨近的两颗心跳,总之紧张兴奋,慌乱冲动,却压不下笑意,甜蜜漾在唇边。 “我听不清。” 愉悦被夜色撩拨到最高阈值。 何靖知道她听见,听得一清二楚。他也听见了,听见她的狡黠回应,听见单相思的终结。大胆探手绕住她的腰肢,往自己怀里靠拢,左手温柔抚在她脑后,摩挲柔软发丝。 就算被拒绝被咒骂被痛斥色魔,也要拥紧这千万分之一愿望成真的机会。 蒋慈没有推开他,白皙手指紧张攥着何靖胸前衣服。 烟火持续怦然炸响又短暂熄灭。 何靖鼻尖越靠越近,快要触碰蒋慈的脸,温热清冽的男性气息将她彻底拢在这个怀抱。 “我说我好中意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中意到可以吃不下睡不着,中意到见你生气就怪自己做得不好,中意到七尺男儿愿意跪下为你抚平裙裾。 蒋慈头脑发热。又不是第一次听人表白,从小到大被追捧被讨好,数不胜数。却没有任何一次像这般羞得双膝发软,全身细胞都在叫着答应他吧,给他机会吧。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早就把他放在心上,无法否认。 从你唱《难得有情人》那刻起,你就该相信世间哪有不认栽的道理。 鬼使神差,心甘情愿,蒋慈轻轻点头。 两颗心的跳动终于重迭轨迹。何靖低下头,半阖深情的眼,采撷这朵娇娆玫瑰。 轻吮她柔软唇瓣,一下又一下,直至蒋慈呼吸变得急促。亲密碾弄间低声惊呼,她微张开嘴,迎入湿滑柔韧的舌头。一切全凭本能,缠搅咂吮,舔刮上颚,惹来连连娇怯轻颤。二人津液交融,带着初尝深吻的莽撞。 白皙指间是抓得发皱的上衣,蒋慈腰肢发软,舌尖被吮得隐隐钝痛。 直到烟火熄灭,何靖下腹支起火热欲望。继续下去胯间即将顶出让人需要付费观看的高度,生怕蒋慈介意,恋恋不舍松嘴,饱含情欲的双眼倒影她迷离神色。 红润微张的樱唇,起伏急促的曲线。何靖情不自禁低头亲上她可爱鼻尖,顺着鼻梁在她额上印吻。 蒋慈被温柔召回游离魂魄,舌尖酥麻久久不散。她不敢抬头,将脸埋进何靖胸口。腰间手臂圈得更紧,指尖轻柔抚过她的发梢。 耳边是海浪,是心跳,是远在天边的船笛,是近在发际的呼吸。 “中意吗?”他的声音闷闷从胸腔传到耳边。 蒋慈羞得浓睫轻颤,“你吸得有点用力...” 何靖忍不住发笑,“我问的是烟花。” 蒋慈羞愤,果断推开面前的人。何靖长臂一捞,毫不客气往自己怀里揽紧软玉温香。玫瑰化身上岸小鱼,不情不愿扭动挣扎。 “不要生气。”何靖低头吻了吻蒋慈发顶,“我下次轻点吸,好不好?” 蒋慈嘟着嘴,“不好。” 鼻息间是蒋慈甜美诱人的体香,何靖心神荡漾,“原来阿慈喜欢我用力点。”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蒋慈用手肘顶开何靖,这点力度对常年锻炼的何靖来说毫无作用。 “好了,我不开玩笑了。”何靖手心摩挲蒋慈后背的针织布料,“阿慈,我好开心,你呢?” 蒋慈脸侧紧贴厚实胸肌,贪恋他的体温, “你开心什么?” “蒋小姐做我女友,全港男人从今晚开始妒忌我羡慕我,不知多开心。” “哪有这么夸张。” “有的,你就是这么好。” “那你中意我什么?” “你靓咯。” “嘁——好肤浅。” 蒋慈抬头,语带嗔念,“看来也没多中意。” “谁说的?中意到不得了,寝食难安日思夜想。医生说我这样没得医了,开了一味叫蒋慈的药吊着我半钱薄命。” “大话连篇,恬不知耻。” 何靖低下头,循着呼吸找到那两片倔强红唇,“口硬心软,明明你也贪图我的美色。” 蒋慈还未开口反驳,薄唇紧贴凑上,粗厚舌头喂进嘴内,缠绵勾引那处软嫩细滑,尝足一夜还嫌不够。 海浪簇拥成线,挤挤攘攘朝礁石拍去。船只没有熄灯,星光依旧莹莹,草木有情的暖冬里,千万人的港岛上,此刻只有彼此。 走回去的路上,何靖非要再去一次盛记。吃饭前还跟老板娘说“不是女朋友”,一个钟之后就恨不得立刻称呼她“何太”。蒋慈对他极想炫耀的幼稚心态翻了个白眼,但仍由他牵着走到盛记门口。 “红姨——” 老板娘循声从门内望出,见是何靖,带笑走了出来,“怎么又回来了?” 何靖得意抬手,与蒋慈十指紧扣,笑出整洁白牙,“现在是女朋友了。” 红姨哈哈大笑,“我都说你们很般配的啦。” 说完看了眼无奈又害羞的蒋慈,“靓女,我的太平猴魁怎样?下次让阿靖再带你来,我给你冲更好的。” 蒋慈抿嘴微笑,点点头。 二人原路返回。车子平稳驶离码头,与每盏见证了今晚美好的路灯告别。海浪船笛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你是什么时候找人放烟花的?”蒋慈想到那突如其来的烟花。 “去的时候。”何靖打着转向灯转弯,“其实我也是临时起意。青鸿路有一间店的老板跟我很熟,我叫他2个钟之后去海边帮我放的。” 何靖踩住刹车,趁等红绿灯的间隙朝蒋慈挑眉,“怎样,蒋小姐满意吗?” “勉勉强强吧。”蒋慈故意将手交叉胸前,作出难以讨好的样子。 “看来MISS 蒋的考试难度好大。” “那是当然。阿靖同学,你想拿A+就要勤勉温书,要日日做功课,还要题题都答对。” 何靖瞥了眼蒋慈,神情娇憨可爱。成为女友之后连语气都变了,哪有半点当初清冷疏离的模样。何靖心里又爽又甜,十分受用。 “MISS蒋,我不想要这要那的,我想要kiss。” “你又来了?”上挑眼尾扫来娇嗔眼风。蒋慈没想到何靖成为男友之后荤素不忌,叁言两语流氓得很。 何靖笑得更欢,一路哄着又羞又气的蒋慈,夸她美丽大方,赞她窈窕动人。蒋慈骂他厚颜无耻,人面兽心,她上当受骗要求全款退货。何靖不以为然,单手拉住她软绵温热的手掌,递到嘴边轻吻。 车子驶上半山坡道,右转入平坦大路,停在今天接蒋慈的路口。 蒋慈解开安全带,转头向何靖道别,“我要走了。” 何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探身子靠向副驾驶位,将终成眷属的爱人拉进自己怀里。 蒋慈瞬间脸红,“会被人看到的。” “可不可以再亲一次?”何靖被软甜香气迷得失了魂,捧住蒋慈脸颊深情对视。她下巴微微扬起,红唇娇艳欲滴,像极一朵受晨露打湿的妩媚玫瑰。 “阿慈,就一次。” 等不及她的回应,含住瑰丽唇瓣轻舔。蒋慈闭眼,舌尖被色情咂吮,缠绕画圈,避无可避的勾引在狭窄车厢内揭开情欲序幕。交颈缠绵,她情难自抑哼出气音,被何靖耐心诱出身体深处的湿热欲望。 轻吟激得何靖下腹一紧,血液奔涌,快要完全勃起的尺寸被合身牛仔裤压制得难受。好想她摸一摸,揉一揉,帮自己纾解半刻即将胀爆的兴奋。也好想对她摸一摸,揉一揉,难以忽视的饱满惹人上下其手。 理智塌方前一秒,何靖松嘴。掌心温柔摩挲蒋慈腰肢,让彼此呼吸慢慢放缓。 蒋慈睁眼,只见何靖被情欲熏染出浓稠眸色。他把脸埋进蒋慈颈窝,惹来她肢体轻轻绷紧。唇边噙笑,用鼻尖触碰她裸露在方领外的锁骨。 又细又白,又滑又嫩,贪图这处春色来回蹭弄,扬起下颌印吻在她颈侧。 “阿慈,我舍不得你,好想你陪我一晚。不,不止一晚,要好多好多晚。” 性感声音用来撒娇,是致命毒药。厚颜无耻也好,人面兽心也罢,何靖誓要把这句肉麻话从心底掏出。 “你好幼稚啊,今年贵庚,够叁岁了吗?” 蒋慈忍不住笑了,指尖抚上他瘦削侧脸。顺着唇角往上,在高挺鼻尖轻点。何靖直起身子,宽厚掌心握住她细白柔荑。 “我是认真的,给多点时间陪我吧。” “不是不行,只是我还有几个月就要会考了。”蒋慈很想答应,但近在眼前的考期不能功亏一篑,“如果我要温书考试的话,没时间陪你。” “一点空闲都没有吗?上吊也要喘口气吧。” “不行。”蒋慈语气变得认真,“对我来说,会考比一切都重要。” “好吧——”何靖叹了口气,“刚拍拖就打入冷宫。” 蒋慈抿嘴浅笑,“装模作样,又不是一直不见,忍几个月啦。” “我是委屈。” “你是矫情。” 何靖垂首轻咬蒋慈指尖,惹来她低声惊呼,“喂喂喂——不能耍这种无赖。” “我不会影响你的,提前约你,好不好?” 如果在何靖尾脊骨安插一条狗尾,此时肯定摇得停不下来。 蒋慈心软,犹豫再叁后点头,“我真的要回家了。” “我陪你走过去。” 何靖松手,从驾驶位下来走到蒋慈车门旁边,替她打开车门。蒋慈俯身下车,与何靖并肩走回去。 深知蒋慈担心被人窥见,何靖强忍牵手冲动,认真踩着满地树影走到蒋宅门口。他张望了一圈,发现只有那台平日里接送蒋慈的黑色宾士。 “二爷没在家吗?” “嗯,他今天不在,多数礼拜五到礼拜日的晚上他都不在。” 何靖若有所思,望着她温柔一笑,“今天累了吧,回去早点休息。” “嗯,我走了。”蒋慈抬头与何靖对视。俏丽与妩媚在她脸上无声流转,半熟年纪似初绽花蕾,谁能舍得与这个甜蜜女人说再见。 连月光都不会同意。 何靖没忍住,飞快在她唇上轻啄一口。蒋慈微讶,伸手拍了何靖臂侧,凤眼浅瞪,娇憨可爱。 “MISS蒋,我交功课而已。” “我看你是不想毕业。建议你回家面壁思过,手抄心经99次,方可祛除你耽误学习的色情杂念。” “你舍得我这么辛苦?” “当然舍得。” “好狠心咯。” 蒋慈挑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何靖笑得痞气,“后悔什么?盼着你更狠一点,我受虐啊。” “发神经。”蒋慈脸红,“不跟你说了。”转身迈进院子,留给何靖一个娇滴滴的背影。 凉风寥寥,何靖喜逐颜开,怕是要彻夜无眠,反复回味老天慷慨厚赏。 第二十二章 “今晚倪少翔在永嘉约俄罗斯军火佬。” “跨国枪械归反黑组管,你跟我讲有鬼用?”刘耀辉指间夹紧香烟,语气烦躁,深吸一口,浓白烟雾浸入头皮毛孔,“他什么时候再进货啊?” “他都没说,我怎么知道!” “再拖下去,我怕我要开香槟贺你做尖沙咀话事人啊——” “开什么香槟,帮我送殡吧!你以为我做古惑仔做到有瘾啊?” “不是挺有瘾的吗?”刘耀辉讪笑,“我看大富豪里的你吃得七七八八了吧。” “吃你老母。”电话那头的男人嗤笑一声,“今晚他拿了2000万粉出来,就是上次那批泰国货。” 刘耀辉把身子坐直,“他想做什么?”难怪一直没在市面上搜查到这批货。 “做赌注啊,刘sir——” 电话随即挂断。 刘耀辉沉思几秒,站起身走出办公室,“今晚有重要行动,全世界开会!” 晚上9点。 一辆黑色宾士停在永嘉巷口外马路边。颜色艳俗的霓虹灯映在车身流线上歪歪斜斜,似鬼魅幻影。1月末的冬夜冻得路人缩着脖子低头穿行,倪少翔穿着黑色大衣从后排从容下车。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狭长眼角瘦窄下颌,目不斜视步入永嘉。 张永强等人早已候在里头。场子已被提前清理,原本横七竖八挤着各色赌鬼的大厅里此刻空阔干净,只放了两组黑色皮沙发,中间隔着一张赌桌。 “倪少——” 倪少翔朝众人点点头,走到沙发中间坐下。他抬手一个响指,身后随从将提前准备好的箱子放到赌桌边上,摁开锁扣利落打开。 是一整箱未开封的扑克牌。 “平头,今晚赌注虽然是我给,但输赢你要心里有数。军火佬脾气大,输不起就拿AK爆你头。” 倪少翔夹烟的手点向平头,“但如果你让他们赢得多了,我也想爆你头啊,听明白了吗?” “明白,倪少。” 平头神色如常,视线落在那张漆得墨黑的赌桌。面子上要让对方开心,底子里又不愿多放血,倪少翔这是不拿马仔的命当一回事。 再怎么潇洒也心有戚戚焉,平头竭力保持平静。 倪少翔靠回沙发将手臂架起,“现在外面什么样子,大家一清二楚。谁不想在97之前把盘子做大,再找个壳上岸做共产主义企业家?新义想做大,就不能像某些倚老卖老的人一样,钱只进自己口袋,连口饭都不让兄弟吃。对吧,阿强?” 张永强眼色略沉,脸上皮笑肉不笑地奉承,“还是倪少想得周全。” “我看是蒋二爷想得周全。这么多年把持军火这条线,把自己养得家肥屋润就算了,新义账上赚的他也没少拿。”倪少翔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我不是我爸,新义在我手里,只能有一个绝对的话事人。你们跟着我,就必须认清这点。” 阴鸷眼神滑过全场。 众人表明平静,心思各异。待客叁件套,赌档白粉大富豪,一件不落殷勤伺候这群俄罗斯人,倪少翔是铁了心要在蒋兴碗里抢肉。 蒋兴的权势是一根梗在倪少翔喉间的鱼骨,取不出来就永远吃不下整个新义。 “倪少,他们到了。” 从门外进来的人刚说完,倪少翔就站起身,笑着走了几步迎上从大门进来的4个俄罗斯人。高大魁梧身形突出,显得天花板都低矮了下来。为首的男人安东与倪少翔握手,怪声怪调学着广东话喊“倪少”。 4人按照规矩搜身,武器交由新义马仔保管,随后落座赌桌。 “倪少,今晚准备怎么玩?”安东主动开口,声音让人意外,是丝毫没有浓浊卷舌的流利英语。看来军火佬生意四处开花,随乡入俗,连浓烈口音的俄语也能纠正。 倪少翔冲平头使了眼色,平头坐到赌桌剩余空位。 “今晚让我兄弟陪你们玩,玩多大都行。”他笑着拍了拍平头的肩。 “那就梭哈吧,我们几个也手痒得厉害。”安东笑了笑,“让我先看看你有多大诚意?” 语气戏谑,摆明要倪少翔割肉才肯罢休。 倪少翔当然有所准备,下一秒红蓝黄叁色筹码,十几摞垒至桌上。 “我做东,每人100万筹码。至于后面玩爽了想赌什么,尽管开口。”倪少翔语气比寡头首富还要夸张,果然少爷办事,财大气粗。 见安东等人面露喜色,他走到平头对面的沙发坐下,“阿靖,今晚你派牌。” 何靖点头,走到赌桌旁边。他从箱内取出一副扑克,当众拆封。跟着张永强管了赌庄几年,各类牌局玩法熟烂于心。分开两迭用食指顶住牌身,拇指与另外叁指扣住牌背短边,凑近后迅速微撤拇指刮动牌边,使扑克交错迭进彼此中间。 如此反复叁次,直至排列彻底打乱。将洗好牌堆迭整齐,以微侧角度放在左前方桌上,修长手指覆上牌面后掌心指腹用力,以扇形均匀滑铺开。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多余。 派发第一张底牌。 蓝色细密格纹牌面在灯光下折射出刀刃似的光滑弧线,平头用拇指弯折一角看了花色点数,将牌扣上。 何靖接着派了第二张牌,“方块Ace话事。” 拿了方块Ace的是平头对面那个俄罗斯人伊万,他数了10万筹码往中间一扔,发出清脆响声,其余人都选了跟注。 接下来派了第叁、第四、第五张牌,赌桌上堆起一座筹码山。平头谨慎冷静,派第叁张牌的时候他便开始记牌,知道自己牌面不如伊万。第一局底牌打开,他手里是叁条10带一对King。 伊万是方块Ace的一手同花顺,笑着将筹码扫到自己手边。第二局开始,何靖将牌清走,又重新拿出一副新牌拆封。 利落洗牌,铺开,派发底牌。 只有一张赌桌的永嘉显得空旷安静,洗牌间隙赌桌上时不时听见几句低语的俄文或者英文在交谈,旁观并没有人说话。平头表情冷淡,白炽灯下薄薄眼皮半垂,认真看牌,随后睁开,深琥珀色的眼珠无声扫着桌上各人牌面。 四局之后,桌上筹码悉数被伊万拢下。看得出他心情兴奋,手指叩着桌面打节拍,笑得露出了口腔上排缺失一颗牙齿的空隙。 第五局开始。第二轮发牌之后,由牌面最大的平头先下注,他的牌面是张方块Joker。 “10万。”平头将筹码捡出,推到桌子中间。 “刚刚那几局还不够热身吗?”安东浅褐色眼珠扫视那迭小小筹码,望向平头,“还玩这么小?” 金主遥控赌局,筹码大小全凭倪少翔心情。平头抬眸与他对视,倪少翔轻轻点头。 “可以啊,你想的话那我就玩大点。”一口流利英语回答,随后数50万筹码甩了出去。 倪少翔将烟换成雪茄,隔着白雾微微挑眉。他没想到平头这个大陆仔居然会英语,张永强这个废物不怎样,手下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安东笑了,直接跟注。最后一张牌发完,平头将底牌翻出,4张Joker带1张黑桃5,拿下这局。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那张方块Joker,平头还是那副淡然模样。指尖却一下又一下敲进安东微恼眼底,视作挑衅。 二十局下来,何靖身旁的箱内只剩下几副未拆的牌。平头有输有赢,累计下来也就只输了100万。安东输了1000万,剩下2个俄罗斯人输得最多,一脸戾色,派到不合心水的牌直接拿拳头捶桌。 赢最多的伊万今晚手气最好,但计算下来搜刮走的都是自己同伙的钱。 安东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倪少翔所谓的诚意就是打发一个年轻小弟来搅局,让他们几个人的钱左进右出。他不是港岛帮派不敬鬼神,只要有生意,跟谁做都一样,上帝来了都不用给面子。吊着倪少翔这么久,无非是利用新义内讧,哄倪少翔加价,迫使蒋兴不得不为高价买账,一人食两家。 只是他今天带带人来是为了happy的。倪少翔主动邀他来赌,现在却只切块肉渣塞他牙缝。 Happy是happy不起来了,还被平头折腾一番赌徒心理,遛了整晚。 “剩下几局,我跟你单独赌。”安东扬了扬下巴,双手交叉在胸前,“让我看看你们倪少的诚意到底能有多大?” 平头微怔,第一反应是想开口拒绝。 “平头,继续。” 倪少翔从沙发上站起,示意旁边人将桌上筹码收走,赌桌上只剩安东与平头对坐。 “就剩4副牌了。玩4局吧,每局只下一次注。”倪少翔站到平头身后,伸出左手搭在平头肩上,示意张永强将沙发旁的黑箱拿过来。 “安东,别说我不够诚意。这里是2000万AA+的泰国货,赢了归你。” 新义少爷下足重本,俄罗斯地界很少能有这么海洛因,安东怎能不心动。 平头瞥了眼那箱海洛因,白得又冷又晃眼,仿佛有支无形的枪抵在自己太阳穴上,冰冷枪口让眼周神经紧绷。 安东挑眉笑了,“我跟你,2000万。” 这样一对一的side bet无需实体筹码,在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赌注。 第二十三章 何靖担忧地瞄了眼平头。虽然表情变化甚微,但下意识摩挲指节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平头内心的不安。何靖拆开一副新牌,快速利索洗完,滑铺开,派发第一张底牌。 接着是第二张,第叁张,第四张,第五张。 从牌面上看,安东3张Queen和1张方块7。他面露喜色,底牌那张方块Queen让心情如入云端,飘飘欲然。再看对桌平头的牌面,4张黑桃2、3、4、5,看上去貌似不遑多让。 赌徒不分国界,但都认准一个真理,叫手气。安东观察过平头,发现他输得少并非因为手气好,五个人里他堪称手气最差。彻夜豪赌,平头居然玩的是心理博弈,不停刺激他们几人猛烈加注。他甚至在别人牌面好的时候故意加码,诱导其余人随他追加筹码,过后又突然弃局。 港人果然奸狡古惑。整晚遛着他们几个人,安东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抬头望向倪少翔,突然开口,“倪少,这局如果你赢了,以后你要的货我都可以供你。” 安东收起笑容,淡金偏白的睫毛下那双浅褐眼珠剜紧对面,交迭胸前的左手伸出,指着平头,“但如果我赢了,你就把他右手剁给我。” 平头心头一颤,紧绷下颌直直回望过去,安东的脸白得像那箱让人寒冷刺眼的海洛因。今晚之前他曾半真半假设想过倘若这次小命不保也没法怨天尤人。 金榜题名不敢奢望,至少跟她洞过那么几次房,人生四大喜沾了边也算超值。 但要他的手,比要命更绝望。浅薄有限的人生里仅有的天赋,仅受过的尊重赞赏,都来自于这双日夜苦练能偷龙转凤的快手。 平头再次扫过自己牌面,这么近的距离却像隔着重重迷雾,黑桃图案扭曲得似凌厉刀片,割断掌心纵横交错的命运之纹。 “当然可以。” 倪少翔答得彻底又爽快,幽幽声音似从地狱传来,骤然在平头的头顶响起。突然又切换成耳熟能详的广东话,音调压低在平头肩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这只手还要不要拿AK,就看你自己了。” 厉鬼索命也不过如此。 “倪——”何靖还没来得及叫“少”字,就被倪少翔用冰冷眼神制止。 平头调整呼吸,不敢流露半分恐惧。赌徒心态胜过一切,伸手将翻开的黑桃2切至底牌下方,手指轻挪开半个小角。 是一张红心8。 他今晚手气极差,凭着意志力撑足整晚,自己心知肚明。无论安东的底牌是什么,他都输定了。况且安东的表情就是在告诉所有人,那张方块Queen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难道不要手了吗?这只摸过无数扑克麻将牌九,在每张赌桌上留过记号,替自己挣得无数尊重与敬佩的手。 切他的手等于逼他自宫,连人都不想做了。 当年小叔叼着半支大前门,烟雾熏疼他稚气的双眼,“阿熙,以后你身上就算不带钱也要带着这张Ace。” 平头眼眶泛红,迎上安东挑衅眼神。突然流露局促不安,双眼忽而上扬忽而左闪,让所有人注意力停留在自己脸上。 保持寻常速度将牌放下的过程中,右手指尖快速拢入手腕袖口,眨眼间夹出一张额外的扑克掩在宽阔掌心,瞬移到牌面最底。将牌扣回桌上的刹那,左手食指和无名指夹出红心8,撤手同时将牌插进袖口。 一个喘息间的动作,是千万次苦练的结果。后颈在几秒内沁出了一层薄汗,头皮发麻到扯疼。 耳际是小叔临终那句遗言,“阿熙,上了赌桌,赌的不是钱,是人心。” 人心。 两个字在平头呼吸里浮浮沉沉。 “开吧。”喉结滚动,平头咽下所有紧张,挤出坦荡笑容。 安东哈哈大笑,粗糙手指捏起底牌翻开摔在桌面,方块Queen宣示主权。俄罗斯人骤然狂躁的欢呼挤满整个屋子,只剩新义的人全员面如死水。 所有人睁大双眼,视线紧锁在平头身上。只见他平静伸出那只被安东视如死敌的右手,白皙指节捏起底牌,轻轻一翻。 那张黑桃Ace,大大方方,仰躺桌上。 “别动!警察!” 屋内还没完全消化平头这一局的险胜,就被门外突然涌进的警察团团包围,手持各式枪械盾牌。 惊叫都来不及,错愕震惊的表情济济一堂,只有倪少翔眼底有着不同寻常的镇定。 “毒品调查科办事,全部人不许动!” 刘耀辉从门外大步移入,又高又壮,半青胡渣尽显他半夜扫毒的勤奋敬业。边走边瞄屋内全员,最后目光挑衅地落在倪少翔身上。 “倪少,今晚兴致这么高,玩梭哈?” 刘耀辉扯了扯嘴角,语气轻蔑。双手撑到赌桌上扫过零散牌面,以及那箱白得让人无法移眼的海洛因,“跟自己人玩不过瘾,还要跟鬼佬玩?” 几个俄罗斯人先是被平头的掀牌惹得震怒,随后又被冲进来的警察吓得错愕。在他们看来,这摆明是倪少翔在设局陷害。正准备发难,倪少翔给安东抛了眼色,示意由他来处理。 “刘sir,我跟几个朋友在这里促进中外国际友谊,这也能惹到你们O记?”倪少翔面带憎恶,大胆回视刘耀辉。 “非法赌博——”刘耀辉抓起桌面的扑克直接弹到倪少翔衣服上,朝那箱海洛因扬了扬下巴,“赌资是白粉。促进友谊?你这么幽默,怎么不改行去做栋笃笑?” “打卫生牌,犯法的吗?”倪少翔掸了掸大衣上被扑克砸到地方,从口袋掏出手帕,仔细擦拭手指,“况且像我这种良好市民,白粉这种东西我是从来不碰的。” 一方白巾被弃如敝履,随意扔在桌上。倪少翔迎着众人困惑目光,从容走到那箱海洛因旁边,“我这群俄罗斯朋友中意吃汤圆,我送他们一些糯米粉而已。” 倪少翔的阴森笑意与刘耀辉的暗沉眼神在沉寂空中交汇,无声杀个片甲不留。刘耀辉示意手下拆开包装查看,警员手指沾了白粉放在鼻端轻嗅,脸色瞬间就变了,“老大,是、是糯米粉。” 刘耀辉听罢脸色一沉,怒从中来,“每一包都给我查!” 拳头砸到桌上惊住了所有人。刘耀辉眼风似屠刀,剜过在场惨惨戚戚的各色面孔。警员围了几个上前,逐包戳开检查。越查越心慌,战战兢兢怕今夜出警吃白果,惹来老大不满。 倪少翔不以为然,倚着赌桌轻蔑与刘耀辉对视。短短几分钟,一兵一贼情绪置换,谁能预料如此证据确凿也能颠倒黑白。 “老大,都是糯米粉。”年轻警员说完,缩了缩自己脖子。 “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刘耀辉的脸霎时从红变白,又从白变红。他突然伸手扯过倪少翔衣领,倪少翔没有防备,踉跄半步左肩撞到他身上。 “倪少翔,你最好保佑自己够长命,否则你会有死在我手里的那一天。” 语气狠厉,眼见刘督察后槽牙都快咬碎。 “刘sir,我也希望你够长命。”倪少翔的几络头发垂在额边,狭长眼底只有奸狡,“能在我当选政协委员那天给我敬礼。” 刘耀辉松开倪少翔衣领,把他推开。倪少翔往后踉跄两步,站直身整理自己,走到沙发上坐下。 十几个警察在永嘉翻箱倒柜,急促脚步声伴随呵斥,在屋内每个角落响起。刘耀辉深邃立体的五官在白炽灯下明暗交错,毫不收敛眼里的盛怒与警惕。 半个钟后,犯罪证据一无所获,那堆无用的筹码和扑克牌早就被倪少翔安排提前撤走。警员的不甘和失措明明白白,刘耀辉手插裤袋,抿紧了唇。 “不好意思啊,刘sir,今晚让你们浪费警力了。要不你留个电话,下次我发现线索通知你一声你再来吧。” 倪少翔衔着烟,翘起腿,完全不把警察放在眼里。 刘耀辉没有回应倪少翔,锐利鹰眼掠过每个新义马仔,被他盯得害怕的不自觉低下了头。 “你们都记着,总有一天不是死在我手里,也会死在倪少翔的手里,混黑社会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他视线停留在何靖身上几秒,随后踏着沉闷步伐带队离开。 等所有警察离开,倪少翔将安东几人带到旁边隔间密谈。 大厅里的人都还在消化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张永强脸色比在赌桌前鏖战整晚的平头还要憔悴。何靖缓过神来,拍了拍平头的肩。平头回望,扯出一个极倦笑容,伸手回拍了何靖的背。 替兄弟松口气,谢兄弟的操心。 过了十几分钟,俄罗斯人面带笑意从隔间步出,身后紧随同样眉开眼笑的倪少翔。看来倪少翔终于得偿所愿,从此要在蒋兴碗里夹肉吃。他们握了握手,倪少翔将安东等人送出门外。 今夜到此为止,众人明显绷紧的肩线都悄悄松懈下来。 “今晚玩够了吧?”倪少翔手插裤兜踱步到大厅中央,原本轻松愉快的神情瞬间盈满戾气,“玩够了我们就吃点宵夜。我做东,请大家吃油炸鬼。” 半个钟后倪少翔的车停在利群大排档门口。 凌晨3点的利群空无一人,被冷风吹得零落的桌椅,散发惨淡寒气像刚从冰窖取出。风钻进狭窄蜿蜒的门窗缝隙,刮出刺耳幽深的低低呜鸣。 今晚是倪少翔忍了月余布的局,没有通知倪宽与蒋兴,他要独享这颗胜利果实。大堂门锁沉沉搭上,漆着深红色的佛龛内关二爷怒目圆睁,似从炼狱出凡尘,来替义气当头的洪门中人铲除细作。 “俄罗斯那边已经谈好了,以后最好的枪都是我们的。”倪少翔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语气轻快心情舒畅,“我拿2000万泰国货换来的,如果今晚不是警察来了,我觉得会更加完美。你说对吗,阿强?” 张永强面色惨淡,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只有你知道,阿强。”倪少翔盯住张永强明显开始慌乱的脸,“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今晚我要拿粉出来做赌注,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永强半个字都不肯开口,胸口起伏出颤抖。 再冷的寒风都比不上倪少翔的语气刺骨。 “你不说,我找人替你说吧。”倪少翔勾了勾手指示意,从厨房通道处推出来一个被枪顶在腰间的女人。她脚步散乱,妆容明显,脂粉香气随着她的移动飘进各人鼻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奉上200珠的加更,谢谢大家 第二十四章 是侯淑仪。 张永强抬头,满目震惊。 “强哥——”侯淑仪轻轻摇头,泪珠坠得慌乱,“你不要恨我。” “我恨你什么?”张永强胸口起伏,难以置信自己要死在女人手里,“淑仪,你做了什么?” “那日你从我家离开,手表遗漏在我床头。我本想拿去给你的,走到路口洪记士多,就听见你跟警察打电话——” 美艳妆容被泪水浸得狼狈,往昔深情是如今唇边出口的绝望,“是我告诉了倪少,你是内鬼。” 众人哗然。 张永强心脏似被电击,颤着声音开口,“淑仪,你是不是吃错药傻了,拿这种事来污蔑我?” “强哥,你认了吧。如果你真的不是内鬼,为什么今晚警察会来?” “倪少——”张永强压下惊惧,“你不会真的相信一只鸡吧?千人骑万人跨,对人讲人话对鬼讲鬼话,这种女人最会见风使舵。” 倪少翔未回应,只见侯淑仪拔高音量,“张永强!你有没有良心?这几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我知道我是鸡,出来卖的女人不配清高,但配你这个古惑仔我绰绰有余!” “我确实是傻的,傻到去相信你总有一日会跟我结婚,给我一个名分。原来你不愿意娶我是因为你根本不可能娶我,因为你是警察!” 相处中千百次的暗示明示,体液交融时的撒娇耍赖,她所有本事悉数无功而返,原来自己只是他仕途中可弃的一枚棋子。警察怎么可能娶妓女,千古奇谈都不敢这么写。 但她恨啊,多少次替他周旋办事,舍身献媚,为他分忧解难,满腔真情在听见他打电话那刻全被辜负了。 侯淑仪替自己这些年可悲,可悲到生出怨怼,要把张永强也拉进地狱一同受罪。 张永强没有说话,从慌乱震惊到面如死灰。今晚这个局摆明为他而设,货被提前调包,他通知刘耀辉的时候不知自己已踏入蚀骨深渊。 倪少翔端坐在太师椅上,运筹帷幄的神态本该潇洒倜傥,此时却显得宛如魑魅诡谲,让人胆颤心寒。 “阿强,你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跟刘sir打电话这么重要的事情,能让女人听见?” 张永强迎上倪少翔的仇视。 “但我觉得淑仪这次怎么也值得一个英勇勋章,舍命告情郎。如果不是你辜负她那么多次,你觉得她会这么狠心吗?” 反话当笑话讲,听得人毛骨悚然。 “倪少翔,你想怎样就直接来。” 张永强挺直腰背,眼内是经历痛苦挣扎后的无畏。多少次午夜梦回不断告诫自己,要守住职业底线,他不是古惑仔。八年,没人明白他为理想付出多少痛楚挣扎,没人知道他每天演得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是警察。 弹指一挥间,他从警校优秀学员熬成新义堂主,和自己憎恶的人称兄道弟。真真假假,逢场作戏,醉时也有叁分醒,他已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累极了,累到不怕死了,死了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阿强,不对,应该称呼一声张sir。” 倪少翔从大衣内掏出一把黑色手枪,“怎么说大家也算相识一场,客气礼貌我还是有的。这是我四年前在旺角杀死一个警察之后从他身上拿的,你们警队的枪确实不错。” “但我也不是四年前的我了。我现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杀掉一个警察呢?犯法的嘛。”倪少翔在堂内扫视一番,似笑非笑,“既然你的女人都能揭发你,不如就让你的兄弟送你上路吧。” 张永强眼底的平静被骤然击穿,攥紧拳头,听见倪少翔冷血的一字一句砸在耳边。 “阿靖,你解决了他。” 无声挣扎从心脏顺着血液泵出,淌遍何靖全身。他甚至有片刻晃神,从侯淑仪出现,到他们对话,再到张永强默认自己是警察,脑里绷紧的弦被倪少翔的枪直接射断。 何靖木然接过马仔递来的枪。枪身光滑,流线紧致,扳机触感冰凉。他望向张永强,所有的话失去声音,梗在喉间堵得眼眶发红。 这是他全然信任的大哥,是把自己和兄弟的命都交托在他手里的大哥,是六年前掏出药费时流里流气跟他说“你就以身相许给我”的大哥。被追着砍的时候他担心何靖落单会回过头大喊“阿靖呢”,打边炉他最爱吃花胶却总把第一块先夹给何靖,笑话何靖口音老土却不厌其烦帮他纠正。 他跟其他人都说“这是我的马仔”,只有何靖被称呼为“这是我的兄弟”。 何靖不是没有想过,上次命歹被抓,是张永强把自己卖给了警察。但他不敢想,他不能忘恩负义假设这些。 但现在一切都不是假设,都是真的,这些残忍事实是真的。 “阿靖——”张永强竭力让声音减少颤抖,“枪杀警察,你知道要判多少年吗?你以前砍过人,用过枪,但你从没动过警察。” 他不是铁石心肠。卧底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会开心会痛苦,知道是侯淑仪告密也会震惊到心痛。 张永强不想让何靖动手。他了解倪少翔的手段,今日只要何靖在这里杀了自己,他就永远有个致命把柄落到倪少翔手里。 他是没得选了,但何靖还有机会。 何靖双眼发涩,极力忍住晕眩,被兄弟背叛的痛苦令他无法保持基本的冷静和理智。 “强哥——”他艰难开口,眼睛没有离开过张永强,“上次我做脚的时候,是不是你跟警察说我穿了黑色衣服?” 张永强怔愣。想到自己当时嘴快与刘耀辉交代,随口说了句“夜晚出动肯定穿黑衣啦,难道穿比基尼啊?”。 嘴角扯出难堪的笑。 他不应该救何靖,也不应该把何靖带进黑社会,他们之间不应落得如此下场。如果换个地方相识,大家会是半夜买醉的兄弟,是同甘共苦的手足。 一切无可挽回。 赏识过何靖百次千次,却未曾料及他早知察觉自己是卧底。全身血液随死神临近在一点一滴凝固停滞,张永强无话可说。 所有过往都被击碎,何靖知晓张永强不开口的答案。如果他没有告诉警察那晚衣服的颜色,也许现在会少些痛苦,也许还能安慰自己,卧底又如何,敌不过彼此情深义重。 但他承认了。 何靖轻扯嘴角,笑得极苦,牙根紧咬誓要将心中挣扎嚼下。眼睛紧紧闭住又睁开,胸前起伏沉重呼吸,举起手枪指向张永强。 “强哥,我是黑社会,你是警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所以,各安天命吧。” 子弹上膛,扳机扣响。 从未闻过这般浓稠的血腥,像心脏破裂血液从肺泡窜进鼻腔。何靖持枪的手垂下,耳膜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理智从体内流失,他转身往厨房通道走去,走到凌冽寒风的空气中,走到凌晨3点的马路上。 平头追在他身后,扯了他的手又被甩开,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倪少翔奸狡满意的笑脸,模糊间喊了他几声,他也听不见了。 侯淑仪哭倒在地,头发凌乱黏在脸侧,叫了什么他也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被夜色搬空,只剩近在咫尺的枪声嗡嗡作响。 点叁八警枪被直接扔到地上,滑出之后挡停在张永强失去心跳的身侧,孤零零静止。 △△△ 何靖浑浑噩噩了几天。 何武听平头转述那晚发生的一切,震惊之后只剩下气愤心急。枪杀之后,张永强所有地盘均归何靖。港岛每日新闻不是少妇被鸭骗取巨额遗产就是年轻教师染指纯情学生,恒指常波动,跳楼日日有,帮派换个堂主不是什么新鲜事。 杀了上一任才上位的?那更显得新堂主雷厉风行,手段了得。 只有何靖仍未适应这一切的发生。连续失眠数日,双眼泛起红丝。之前来不及剪短的头发已经长长,胡茬邋遢,死气沉沉。 何武看不过眼,把他从床上捞起,与平头夹带何靖出门拾掇半天。班房男模摇身一变,刘海轻逸面庞俊美,不去做鸭实属浪费。 “哥,你看吃点什么?”何武找了一家只有陪女人时才会来的日本料理。人均四位数,吃得自己钱包肉疼。 “有没有什么鲨鱼鞭刺身之类的,让他补补阳气,叁魂七魄都快没了。” 平头痞笑,原本想让何靖精神起来反驳自己嘴贱,结果只等来一句话,“随便,你们点吧。” 服务员端来何武点的食物,平日鲜艳肥美的叁文鱼肉在何靖看来索然无味。 “大哥,你别这样行不行?他本来就该死的啊,二五仔,没有被切成刺身扔海里喂鲨鱼就不错了。”何武骂骂咧咧,对何靖这副样子充满意见,“况且这几年你替他干了那么多事,真的欠了他的也早就还清了。” 何靖抬头看自己弟弟,却半个字都不说。 “靖哥,说真的,你确实没必要这样。”平头夹起一块牡丹虾,蘸着芥末往嘴里送,“你不做掉张永强,倪少翔就会做掉你。你不要忘了,是他害你进O记的。那日要是你运气差点,我们兄弟就此永别了。” 何靖手里筷子戳在鱼肉上,轻抬眼望向面前两个苦口婆心的大男人。 “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我是没什么本事了,所以我指望你做话事人,让我后半生衣食无忧,应有尽有。”何武直接夹走何靖筷下那片鱼肉,“我们做古惑仔,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为了什么?肯定是为名为利,走捷径图大钱。现在他死了你上位,难道不是好事吗?” 低迷这些天,何靖并非心如止水。他知道张永强的地盘全部归了自己,叁分之一的话事权,娱乐城、赌档、酒吧、码头。倪少翔待自己不薄,连粉线都愿意让自己插手。这是嘉奖他大义灭亲,魄力过人。从此新义靖哥横行无忌,康庄大道就在脚下,还不快步上前? 张永强惨吗?他和何武平头,无父无母,冒着生命危险上岛。被砍被追杀,被大哥利用被警察憎恶,难道就不惨吗? 谁不想锦衣玉食,躺着数钱。 背叛,痛苦,亲手杀掉一个警察又怎样。那一星半点的手足交好,也不过是对自己重情重义的利用罢了。 是他命贱,早就没得选了。 何靖忽然想通,自己幼稚可笑的情分在这个利益至上的世界有多天真。意识渐渐撇开浑浊,身体急需一个可以让他放松下来的休息。 “我先走了,你们吃吧。”何靖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何武在他身后大喊,“叼,你去哪里啊?今晚有局给你庆祝啊——” 第二十五章 自圣诞节后,何靖谨记蒋慈交代,只在礼拜五至日给她打电话诉情衷,很显然把蒋兴行程牢记在心。通话时间不长,多数是蒋慈分享各种小事,考试又拿第一,纠结要买哪个颜色的发带,想看的电影下映了可惜自己没时间去看。骄矜冷淡如蒋女神,恋爱里也是个小女生。 何靖正走蜜运,哪怕她与自己分享国际时事探讨叁民主义,也觉得引人入胜百听不厌。 后来也约会过一次,迁就蒋慈的学习计划与门禁时间,晚饭匆匆结束就准时送她回家。狗尾摇到上天,也只求来了一记香吻。 不够不够,还要更多,要像春梦里无穷无尽的极乐。 蒋慈一个礼拜前在电话里告诉何靖,自己要准备期末考试,暂时没空陪他。何靖只好嘱咐她不要温书太久忘了休息,等考完再约她。 礼拜五晚上,蒋慈和陈思敏仍要至补习班上课。在学校吃完晚餐,蒋慈利索收拾东西。 “思敏,快点吧。今晚补习老师要讲难点解析和抽背课文,不要迟到。” “对我来说整本书都是难点。” 陈思敏瘪了瘪嘴。最近她的刘海长了梳起侧分,流露几分逐渐长熟的青涩妩媚。 蒋慈本来没发现陈思敏的变化。直到前段时间,某晚她在补习课中途说去上洗手间,一个钟后才回来。双颊红扑扑眼神晕乎乎,与发烧无异。 问她怎么了,她咬唇摇头,过了一阵又开始捂脸傻笑。 不是病了就是中邪了。 “那你就更应该认真听课。”蒋慈拿起书包,拉着不情不愿的陈思敏走出校门。 下午6点的冬日,室外天色已经暗沉,仅余那点微光收拢在马路尽头。学生所剩无几的校门口,何靖刚刚碾熄烟蒂,把手插回口袋,站在那束用投影丈量过他身高多次的路灯下。 视线恰好落到正走出门口的蒋慈身上。她穿着自己送的那件浅灰色外套,颈间白色围巾把脸衬得越发精致。 何靖温柔笑意盈满连日疲惫的脸,心病果然需要心药医。 直到蒋慈抬头望见何靖。 “你怎么来了?”蒋慈遮掩不住眼里流露的惊喜。努力勤奋如蒋小姐,再怎么不闻窗外事也架不住突如其来的雀跃,快步走到何靖面前。 “想见你就来了。” 深情脉脉惹来陈思敏挑眉,纣王已被妲己无罪释放,二人双宿双栖的模样衬得自己比路灯还亮。 蒋慈抿唇微笑,耳根发热,“我要去上补习呢。” “我送你过去。”何靖探手将她卡在围巾里的几络发丝撩出,垂顺披回肩上,动作亲昵让人眼热。 “还去什么补习班,你不补习照样能拿A+,把学习的痛苦留给我独自承受吧。”陈思敏拿肩膀轻蹭蒋慈手臂,“春宵苦短,不要浪费,我先走了——” 说罢快步走开,笑着朝蒋慈摆了摆手。 蒋慈没来得及翻个白眼,陈思敏娇小身影已经走远。回望何靖才发现他头发长了不少,还重新剪了个发型,眼底仍是对自己一如既往的爱慕贪恋,人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变得莫名成熟冷峻。 他嘴角扬起高兴却掩饰不了神态倦怠,蒋慈知道他一直很体谅自己,今晚不会是无缘无故跑来。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很累。”蒋慈语气里全是从未听闻过的担忧与在乎。 何靖心头一暖,突然不想顾及这是她的学校门口,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香烟清冽,玫瑰馥郁,撩得人心神荡漾。低头把脸埋在她的围巾内,闷着声说,“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你。” 他怎会将那些不堪告诉蒋慈。她要一直无忧无虑,做她想做的事,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只要她快乐就好。蒋兴悉心呵护十九年坚持不让她沾染半分社团黑事,何靖更不可能让她知道。 “想我给我打电话就可以啦。”蒋慈语调轻柔,探手环抱何靖腰脊,“晚饭吃了吗?” 何靖移开靠在她肩上的脑袋,情不自禁在她额际落下轻吻,“我不饿,我送你去补习班吧。” 蒋慈点头。 两个人并肩而行,兜头扑来的冷风让原本温暖的身体泛起细密疙瘩。何靖牵紧蒋慈的手,穿过街口怕她被顶着寒风步履匆忙的行人撞到,大手揽住她纤细的肩让她贴到自己身侧。 男俊女美,璧人一双,搂得又紧又密。大冬天为街坊们派发眼球福利,惹得排队等小巴的路人都忍不住回望。 何靖将蒋慈送到补习班的大厦楼下,帮她将走路中散开了的围巾戴好。 “我走了。”蒋慈抬头,“你真的没事吗?” 霓虹灯色在寒夜中不减半分,兜兜转转在何靖脸际徜徉。眼底自是浓情蜜意,怎舍得让她担忧自己。 “没事,快点去吧,不要耽误了上课。” 蒋慈收回视线,转身往大厦门内步入。何靖目不斜视,看过那么多次的背影仍觉得不够。真希望她永远都在自己身边,能日日听她的温柔话语,做她的裙下之臣。 想到她的老爸,再想到自己的身份。 呵——简直是奢望。 奢望又如何,哪个男人不想坐拥江山美人。人人都说这里遍地黄金,穷怕了苦怕了,与死神交换运气,赌自己登岛能作一番骁勇事业。 他也一样。 蒋慈走到电梯口,看着向上的按键泛着黯淡红光。想起那抹夜色中明灭闪烁的烟头,他每次就是这样守着自己的离去。 他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不想说。心内翻涌缠绵爱意,蒋慈突然转身往门外走去。方正的大门外何靖伫立原地,抬眼瞬间与蒋慈视线交汇,满是惊喜。 蒋慈快步上前,扑进他怀里。 “怎么回来了?”何靖拥紧蒋慈,难以相信她居然会回头。 蒋慈心跳加速,却难掩真情流露,“我想陪你。” “耽误了考试怎么办?” “对我的成绩这么没信心?” 何靖轻笑,“我的阿慈永远第一。” “当然。”蒋慈温凉的鼻尖触紧何靖颈侧,“你肯定没吃东西,我陪你去吃吧。” 她领着何靖穿过左侧街角,推开咖啡厅的门。 角落卡座被棕榈绿植隔断,围住一男一女的约会春光。蒋慈点餐后翻出书本,在何靖费解的眼神中开始温书。 “不是说陪我吗?” “对啊。” “那你为什么看书?” “你吃你的,我看我的,两不耽误。” 何靖简直想仰天长叹。倘若此刻地震榻楼,蒋小姐恐怕会跟救缓人员说一句“先挖我的书出来”。 蒋慈见何靖无言,侧头与他交代,“等我看完这部分我就陪你聊天,你听话,自己先吃吧。” 这次连端着托盘的侍应都对何靖投去怜悯目光。没想到高高大大一个靓仔,居然要对小女友言听计从,现在的学生妹果然驭夫有道。 何靖尝了一口蒋慈点的咸芝士戚风。味蕾惊艳,举着叉子想递给她试试的时候,被她认真严肃的侧颜击得收回了手。 罢了罢了,还是念书重要。 咖啡厅宽阔的落地玻璃把冰冷隔绝在外。路沿车流时缓时急,华灯初上的岛屿满目琳琅,寒冬也贪恋这番繁华景象。厅内客人寥寥,萦绕西洋音乐,曲调节奏单一,歌词半个字都听不懂。似在佛堂听僧敲木鱼,连日失眠的何靖顿感睡意袭来。 不知不觉间他把头靠在了蒋慈肩上,鼻息全是她颈侧散发的玫瑰馨香。熟悉温暖,何靖就这样酣睡入梦。 蒋慈感觉肩膀一沉,侧过头蹭着何靖额顶头发,“阿靖?” 她压低声音再叫两声,何靖一动不动。 看来是累了。蒋慈没有叫醒他,目光回到书上,尽量保持肩膀高度让何靖继续枕睡。 直到蒋慈抬腕看表,时针已经快要踏上9点。 何靖呼吸轻缓,黑直睫毛阖紧,遮下所有愁绪。蒋慈瞥了眼桌面,没想到他会喜欢这款蛋糕,吃得碟内干干净净。 她肩膀僵硬,握上何靖手臂轻摇,“阿靖,醒了。” 何靖被摇醒,眼皮微睁,被过于明亮的室光刺激得闭上,缓了几秒再次睁开。他抬头坐直,用手摸了摸压在蒋慈肩膀那侧的头发。 “我睡了多久?” “一个半钟。” 何靖看见蒋慈轻揉自己的肩头,“对不起,我睡太久了。”他想帮蒋慈按摩肩膀,蒋慈却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走吧,我要回家了。” 何靖想埋单的时候,发现蒋慈已经结账。推门而出把她搂在身侧,低头轻语,“哪有让女人埋单的?下次你不能这样。” 蒋慈挑眉,“我就不能请你吃东西了?现在男女平等,你不要那么老土。” “不是老土。”何靖吻了吻她发顶,“是我要照顾你,爱惜你。” “咦——你好肉麻啊。” “你中意的话我讲叁日叁夜都可以。” 二人走至补习班楼下。 何靖松开手,替蒋慈拢好围巾,“什么时候考完试?” 蒋慈露出一抹甜笑,“下礼拜叁,那天年廿九。” “那等过年之后我再找你吧。” 蒋慈点头,“阿靖,你真的没事吗?” 何靖想她是真的,脸上掩饰不了的疲惫也是真的。在她之外,何靖的世界也许跟蒋兴家外的一切大同小异。蒋兴不愿她沾染,何靖也不愿她窥见。 “说了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何靖没有瞥见蒋家的车,低头在她被寒风吹得略冷的唇上印吻,湿热舌头轻快舔过那粒娇嫩唇珠。 惹来蒋慈一惊,担心被围观伸手推了他胸口,掌风软绵似猫咪撒娇蹭弄。 “我才不担心你。” “作为MISS担心学生不是很正常吗?” 何靖偷香窃玉得逞,快意得很。 “你这种坏学生,我爱莫能助,唯有扭送警署让阿sir好好教育。” 蒋慈凤眼娇嗔,威胁得嗲里嗲气。 “MISS蒋怎会舍得我进班房?” “尽管试试我的铁石心肠。” 何靖恨不得立即将她箍进怀内,尽情吻住这张不服软的小嘴,放肆勾引她的香软小舌,引出她娇滴滴的撩人喘息。 如果蒋家的车不是现在到了的话。 蒋慈挑眉,无声宣告自己斗嘴赢了,嚣张神情娇俏迷人。转身打开黑色车门坐了进去,任由何靖满脸无奈站在路边目送她离开。 “小姐,那个男人你认识的吗?”司机江叔发问,他停车前发现蒋慈上车前跟一个高大男人站得很近。 “他问路而已。”蒋慈收起笑意,瞄了眼后视镜里的江叔,生怕被他发现端倪。 “哦,原来是这样。”江叔语气如常,“但还是多注意些,现在烂仔古惑仔满大街都是,最喜欢劫学生的零用钱。” “古惑仔?我们家里都是啊,哪还需要上街偶遇。”蒋慈嗤笑,“我现在花的每分钱还是我爸劫古惑仔的呢。” 江叔被蒋慈的逻辑彻底击败。只有他们这些在蒋家十几二十年人才会知道,这个大小姐外表清冷霁月,骨子里却是随了她妈的倔强叛逆。想到蒋兴全心全意盼着蒋慈成为名流淑女性格娴雅得体,不禁苦口婆心劝说起来。 “小姐,二爷只有你一个女儿,他的钱不给你花给谁花呢?不让你接触社团都是为你好。” “行啦行啦,我要背英文了。” 蒋慈打断江叔的唠唠叨叨,只想偷得片刻耳根清净。 第二十六章 何靖望着车身消失在转角,心中低潮被蒋慈治愈。看来以后做手术连麻醉都不用打,蒋小姐一颦一笑就能轻易免去人间疾苦。 华佗在天有灵都要暗叹一句,爱情果然是最大幻觉。 何靖收起脸上那副蜜恋模样,想起何武交代的话。 君王巡视诸侯,堂主自然要检阅领地。他要去正式亮相,亲身感受自己逐渐掌握的权力命运。 半小钟后何靖出现在大富豪门前,门口保全以从未有过的弯腰弧度向他致意。 迈着长腿踏在走过千万次的走廊,头顶水晶吊灯晃眼如昔。但看见他认识他的人全然换了副面孔,谄媚又恭敬,崇拜又陌生。 每一声“靖哥”和往常音调无异,口吻却谨小慎微。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地界称王,第一次体会上位者的快乐。雄性本能的领地意识被唤醒,强烈虚荣与自我认可澎湃得血液回暖,浑身疲倦彻底扫空。 何靖朝来人点头,步伐越走越兴奋。不用自己动手,门口服务员主动为他弯腰推开包厢大门。当他出现那刻,包厢里的人热烈簇拥上来。 “靖哥!怎么现在才到,我们早就把酒备好等你了!” 何靖轻笑,走进之后直接坐到沙发中间,显眼又霸道。高大身材自带气场,烘托氛围的暖黄光线照在他的眉骨鼻梁,截出深邃俊美的阴影。 满屋子的人过往不是跟着张永强就是倪少翔,今晚围在这里不过是争取博个好感,让这位新堂主日后多多照拂。何武平头笑得比谁都开心,看得出何靖下午消失那段时间是去点拨人生,幡然醒悟了。 起哄得最热烈的那个胖子第一个上前敬酒。 “靖哥,我早就看出来你是有大本事的人,这就叫什么?就是那个,那个,金鳞岂是池中物!”胖子笑得浑身肥肉颤动,“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弟,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就算给老母做寿都立刻赶来!” 屋内哄然大笑。何靖也笑得眉眼舒展,端起面前满上大半琥珀色色酒液的玻璃杯,“以后富贵发财全靠各位。” 没有多言半句,仰头将酒喝尽。 何武凑到何靖旁边,手里拿了瓶刚开的卡慕,“哥,我们两兄弟饮一杯吧。” 说完把酒杯满上,感慨和兴奋交集在眼里。 “哥,今年是第六年,你终于做到堂主。我是你弟,同一个妈生的,所以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以前的事情不要去想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新义靖哥!” 碰杯声音清脆入耳,何靖一口干掉何武倒的酒,伸手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 侯淑仪在张永强死后便不知去向,是别人有心安排还是她自愿选择,何靖没兴趣也不想管。现在大富豪新来领班是倪少翔众多相好中的一个,叫Mandy。年龄虽然与侯淑仪相仿,长得却比侯淑仪娇娆。听说祖籍是内地江南水乡,一口吴侬软语的腔调,一双盈盈春水的大眼,皮肤细腻腰肢柔软。 Mandy从门外扭着腰进来,望向坐在正中间的何靖,眼底浮现惊讶。倪少翔跟她交代何靖是个狼人,没想到还是个外貌不输港岛明星的年轻俊男。她收起打量目光,嗲声开口。 “没想到靖哥居然这么靓仔,难怪这里的姐妹们今晚坐都坐不住。” “Mandy姐,靖哥坐在这里多久了,你还没安排人来服侍,你以后还想不想在大富豪混啦?” 胖子假意刁难,猥琐目光却在Mandy一双大白腿中穿梭。 “是我没做好,靖哥——”Mandy径直走到桌前拿起酒杯,红唇扬笑,“今晚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靖哥,这杯酒我敬你,还希望你以后多多关照我呢。” 声比人甜,话比酒香。Mandy将酒饮尽引来一番起哄,屋里男人逐渐躁动。何靖没有回敬,神色淡淡望着她喝完,接过旁人递来的烟点上,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Mandy毫不介意。什么类型的男人没见过,这款一看就是被女人主动养刁了嘴,艳俗妩媚的估计入不了眼,要找纯情稚嫩的学生妹才行。她转头跟包厢里的服务小妹耳语几句,服务小妹应声离开,几分钟后进来一个穿着深蓝校服裙的年轻女孩。 那条薄薄校服裙被刻意改短,堪堪遮住大腿中段,摇曳中隐约可见挺翘的臀和窄细的腰。白色短袖衬衫紧身帖服,没有夸张比例的胸部曲线自然,长发披肩俏脸小小。 如果这里不是大富豪,说她是刚刚高中放学过来的都有人信,出场就惊艳了这群色欲熏心的古惑仔。 “我叼——靖哥,这真的是你的菜啊!”平头黄酒下肚眼里微醺,冲何靖喊了一声。 “靖哥,这个是CoCo。CoCo还不快点跟靖哥打个招呼?” Mandy轻推CoCo的腰。CoCo莞尔一笑,脸颊酒窝里盛满甜美,主动走到何靖旁边坐下。 “靖哥——”手还没摸到何靖的腿,何靖就挡开她的手腕,“我有点你吗?” CoCo的手尴尬悬在半空,向Mandy抛去求助眼神。摸还是不摸,这个新堂主看上去喜怒无常,好难伺候。 何靖抬眼,语调冷淡不容反驳,“今天也算人齐,有些话我只讲一次。以后你们可以和我谈钱,谈生意,杀人越货打家劫舍都可以,但不要和我谈女人。” 原本热闹看戏气愤突然冷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何靖瞥了眼平头略带尴尬的脸,往后靠进柔软沙发内,姿态桀骜冷酷,“Mandy,你听清楚了吗?” Mandy被何靖冷漠到底的口吻震住,“知道了,靖哥,以后我一定注意。”连忙给错愕的CoCo抛去眼色。CoCo战战兢兢起身,低着头快步走出包厢。 “哥,Mandy姐也是第一天认识你,不了解你的习惯嘛。”何武跳出来出来打圆场,“今晚大家是来给你贺喜的,你不搞女人,好歹也允许一下我们搞啊——” 众人被何武逗笑,纷纷打趣让Mandy再带几个小姐进来,紧张气氛得以缓解。何靖也笑了笑,冲自己弟弟抛去一根烟。欢声笑语依旧,包厢内又重新热闹起来。 平头越过几人挪到何靖旁边坐下。 “靖哥,你真的跟那个学生妹在一起了?”能让何靖第一次见面就给倪少翔女人下马威,平头实在想不出除了那个靓女高妹还能有什么理由。 “什么学生妹,叫大嫂。”何靖叼着烟,浓眉微挑。 “啧啧,你可以啊,那么厉害的你也敢碰。”平头压低声音怕旁人听见,从烟盒敲香烟衔住,“你不怕蒋二爷知道了把你切碎喂俄罗斯白猪?” 何靖夹烟的手滞在唇边,“你怎么知道的?” “我女人告诉我的。”平头吸了口烟,扬起下巴朝上吐出白色烟雾。 “你女人?”何靖睨了眼平头,把所有事情在脑里过了一遍,才想到陈思敏。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你这种浪子不要去糟蹋人家正经学生,你想要女人这里多的是。” “就你可以讲真心,我就不可以?我对她不知道多好,我还教她英文呢。” 逐字逐句在她耳边翻译,唇对唇教她发音。想到知名会计师的女儿居然英文水平还不如自己,平头乐不可支,看来还要亲自多教几次。 何靖听不出平头的弦外之意,“如果你不想被我切碎喂猪,蒋慈的事不能跟人说。” “我是这么八卦的人吗?” “你说呢?” “靖哥,你这次是栽定了。”平头笑得嚣张,“你为了她威胁我多少次了?有那么中意吗,中意到连兄弟都不能说两句了?” “不能。”何靖斩钉截铁,连敷衍的笑都不挤一个。 “行吧行吧,我得罪不起大嫂。”平头凑前掸了烟灰,收起嬉笑表情,“不过你自己想清楚,她爸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们要是玩真的,你是男人受点苦无所谓,你想过她吗?你现在跟着倪少翔,以后你也会是她爸的眼中钉。” 倪少翔一心要吞掉蒋兴碗里肥肉,蒋兴可能已经知道,新义早晚要面临新旧势力翻脸夺权的那日。何靖不是没有想过,他看得出蒋兴对蒋慈有多重要,蒋慈再怎么离经叛道也永远以学业为先,因为那是蒋兴的期待,他盼着女儿走一条更舒服更轻松的人生路。 年幼丧母,父女相依为命,蒋兴努力呵护,把蒋慈屏蔽在这个弱肉强食人性黑暗的世界之外。 一旦被他知道蒋慈与倪少翔的堂主拍拖,恨不得买来核弹夷平何靖祖坟。 想到这里何靖沉默了。他对蒋慈是认真的,平头的话也是认真的。 指间香烟燃尽,小半截烟灰挂在滤嘴上要掉不掉。依然热闹哄笑的包厢,有人搂着小姐交杯酒怎么喝都喝不完,有人摇着骰盅7个1都敢乱喊。玩嗨了不知道是谁掏出一包4仔,刺激得道友们中枢神经酣畅痛快。何靖不许何武平头碰毒,至于其他人,吸到灯枯油尽也与己无关。 烟酒色气,光怪陆离。何靖一杯又一杯喝着别人敬的酒,笑得从容倜傥。他不愿再想跟蒋慈不得不面临的困境,在逃避里安享这短暂的长久。 第二十七章 1991年2月中旬,气温和缓攀升,摩登商场横街杂巷皆已张灯结彩,满目红得喜庆洋洋。腊肉腊肠海味干货,花胶鲍鱼佛跳墙,扣肉猪蹄大盆菜,知名酒楼推出春节家宴套餐,西饼糖屋印满喜字酥皮。 花街里千挑万选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花档老板嘴甜手巧包好花枝还赠一句好话“来年带个如意郎君来买花啊”。回到家洗净花瓶插上,寓意来年桃花满满觅得佳偶。 蒋慈刚刚结束考试,在家休息了两天。每年除夕蒋兴都会在家吃年夜饭,亲自为蒋慈做一道松子鳜鱼。 佣人阿芬提前一周便开始张罗年货,年夜饭用的食材她都要精心准备,写好清单领着江叔到菜市场搜罗回来。尤其是蒋兴要做的那条鳜鱼,必须当天早上买回,挑活泼新鲜2斤以内的,养在厨房池子等蒋兴回家亲自烹饪。 蒋慈在房间看闲书看得有点饿,才发现已经下午6点。她走出房间从楼梯下来的时候,碰见蒋兴站在玄关换鞋。 “爸,你回来了。” “除夕早点回来陪你。”蒋兴笑着迈进客厅,转头对身后的廖胜交代,“今晚吃完饭留下来,我还有点事要跟你说。” “好的,二爷。”廖胜颔首,望见站在楼梯扶手边的蒋慈。中分长发披散在肩,一边掖在耳后露出风情眉眼。深灰色毛绒绒的兔毛无袖马甲里,穿着一条同色的毛衣连身裙,露出纤细骨感的脚踝。 廖胜深知蒋慈貌美,她从不遮掩大方展现。 “胜哥。”蒋慈与廖胜打了招呼,走到蒋兴旁边拉起蒋兴手臂就往厨房走去,“快点啦,爸,我已经饿了。” “我回到家连茶都没喝一口,就要给你做苦力。”蒋兴站在厨房一边系着围裙,一边朝蒋慈抱怨,“什么时候能轮到我来吃顿你做的饭?” “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蒋慈站在厨房门边上,看着蒋兴大手一捞从池内将生猛鳜鱼抓起,摁在砧板上用刀背拍晕。 “你就跟你妈一样,什么都不会,专门来治我的。” 蒋兴左手摁着鱼头,右手持刀逆鱼身熟练刮掉鱼鳞。白色衬衫袖子挽起,领带却还未解开紧紧系着,和身前那条浅蓝围裙形成强烈反差。 黑社会大佬下厨,做的居然不是人肉叉烧包。 刀刃贴在鱼肚,轻轻划拉,红色鱼肠鱼心顺势流出。蒋兴利落拔掉鱼鳃,在水龙头下把鱼身内外冲洗干净。鱼去骨,刀从鱼尾顺鱼脊骨往上划开,取出大骨细骨,将鱼肉翻开摊平。 以前,蒋兴这道菜是做给亡妻吃的。她是苏州人,离乡背井之后怀念家乡口味,蒋兴便为她学会了这道菜。后来她走了,蒋兴也年年为蒋慈在除夕亲手做一次。 那时候她就跟蒋慈一样,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做,笑着站在厨房门口陪他。 这道菜无非是为了想念她有个借口罢了。 蒋兴敛起眼底化不开的伤感。都五十岁知天命的人了,伤春悲秋什么。要是死后到了下面被她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肯定会狠狠笑话他。 “你先去餐厅等着,等下油大我怕溅到你。” 他跟蒋慈交代完,将鱼肉摊平后利落斜着刀口切花,翻过鱼身后荔枝状纹路整洁漂亮。阿芬提前备好佐料,抹匀鱼肉后沾上淀粉,提起鱼头让鱼身轻轻抖落多余粉末。 热油下锅,先炸至定型,随后拎起鱼头往鱼身浇热油,直至鱼肉裹着热脆面粉糊熟透,根根炸开。 阿芬在蒋兴回家前将该有的年夜菜备妥在餐厅,就等着这道松子鳜鱼。蒋兴调了酸甜口的热酱汁浇在鱼身,勾起食欲的番茄色诱人味蕾大动,细碎松子和虾仁点缀其上。 他亲自端着鱼从厨房走出,放到餐桌上靠近蒋慈前面的位置。围裙解下递给佣人阿芬,蒋兴坐到主位,“人齐了,起筷吧。” 蒋家年夜饭不会过分热闹,往常都是父女二人,加上廖胜和两叁个知根知底共事多年的近亲。廖胜跟了蒋兴十二年,最年轻却最受器重。他父母离异,妈妈早就不知所踪。爸爸早年跟着蒋兴闯荡,结果替蒋兴挨了枪死在泰国,蒋兴便把廖胜养在身边,当半个儿子看待。 廖胜长得斯文,人也聪明,外面有不少传言说蒋兴将来要把自己在新义那份交给廖胜。 传言而已,蒋二爷到底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另外一边,何家两兄弟和平头围着碳炉在应记吃花胶鸡汤煲。黄澄澄的浓郁鸡汤加入浸发爽滑的花胶熬成锅底,新鲜活泼的基围虾,个头饱满的白贝,改刀切花的鲜鲍,剁成肉糜的皖鱼肉,在锅底翻腾沾上花胶鸡汤的清甜,蘸上简单的辣椒圈酱油满足老饕食欲。 这是来港岛之后过的第五个春节。 从前在乡下,除夕下午家中女人往往忙着杀鸡宰鱼,原只禽类煮熟之后以昂首姿势摆放碟中,备上腐竹粉丝紫菜,应季水果连家里孩子都不能先吃,在供案上码得整整齐齐。白色功夫茶杯里缀着茶叶,一鼎香炉,持香妇人诚心诚意跪拜。祈求列祖列宗各位先人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出入平安,孩子乖巧,丈夫健康。 来港之后只拜过关二爷,连黄大仙都没去过。况且背井离乡之人,在哪里都没有根,连祖宗都找不到了。 何武又不知从哪寻来一瓶曲酒,开盖后谷物发酵的醇香浓郁在桌上四溢,连何靖这种不贪杯的人也忍不住多尝了几口。 “新的一年,祝大家财源广进,夜夜双飞!” 何武喝得眼皮泛红,举着酒碰杯。 “飞你的头——”平头笑呵呵碰完杯,嘬了一口酒,“你真的夜夜双飞,不出叁个月就变成干尸。” “我这么年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何武哈哈大笑,放下酒杯夹起一只熟透通红的虾,“哥,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大嫂?” 何靖有点微醺,隔着锅底滚烫出来的白色热气挑眉望向何武,“你想见她,她不一定想见你啊。” “我怎么说也是和你同一个妈生的啊,这种血缘亲情都不愿意见一面?是不是你怕我比你年轻,担心大嫂会移情别恋啊?” 何靖看着自己弟弟已然半醉的模样,懒得跟他计较,“如果她愿意再说吧。” 他根本没有设想过要带蒋慈见自己身边的人。平头识趣地把蒋慈身份瞒住,何武还不知道自己大嫂就是蒋兴女儿。 何武听完只觉这个女人难搞,“那你过年过节的,礼貌一下也要去人家家里登门拜访吧?” “噗——”平头喷笑,夹着油麦菜的筷子震得抖动,“你弟让你上门拜访啊,靖哥,还不快点买些鲍参翅肚上门问候岳父?” “登门做什么,收保护费啊?”何靖夹起碗里凉了的鱼滑蘸上酱油放进嘴里,伸腿在桌下踹了平头一脚。 叁个大男人吃完,指针已走到10点。步出应记大门,酒饱饭足的暖和与冬夜冰凉的空气碰撞,叁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街边巷口的灯牌仿佛比过去一整年都要明亮,新鲜对联艳红窗花,从山顶豪宅到路口小摊,穷人富人各有各活,却都在今夜竭力让家人与自己开心喜庆。 大概是酒精上头,又或是团圆的氛围正盛,何靖突然很想见蒋慈。 “我出去兜风。”他抛下这句话,转身走到后巷。 “你没吃饱要去吃西北风吗——”何武话音刚落,随后机车声音响起,油门拧动轰然远去。 疾驰中寒气似刀锋,刮红了何靖的手背指节。他快速穿越车流,左闪右躲滑过冰冷车侧,沿着熟悉路线做最快的夜行人。 只是想见她,一面就好。哪怕见不上面,只能透过那扇小小窗户窥望她间内的模糊光亮,也足够慰藉此刻的思念涌动。 他转弯绕入半山,距离蒋宅越来越近。之前处处警惕被碰见,今晚却冒着被这些富豪投诉的风险,故意用低档加大油门发出刺耳的咆哮,停在曾送她下车的地方。 何靖熄火下车,倚在车座上望向蒋慈房间,灯光长明。刚刚动静太大,连附近院子里的家狗都剧烈吠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太煎熬。况且自己来得太匆忙,连招呼都没打,有可能今晚真的吃尽冷风都见不到人。 何靖将手插进口袋,视线在蒋慈房间窗户和蒋宅门口来回梭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何靖的手已经捂热。蒋慈房间的灯突然熄了,何靖心想不会是睡了吧,还是已经下楼了? 再等等吧。 几分钟后,一抹纤长身影从蒋宅大门走出,她谨慎转身望向何靖方向,停了两秒迈着长腿朝他一路小跑过来。期盼中的美丽脸庞逐渐清晰,何靖的心随她飘荡的发尾在月色中上扬,情不自禁朝她走去,越走越近,直至玫瑰馨香扑满他的怀抱。 第二十八章 “你怎么来了?” 蒋慈搂着何靖的腰抬头,星眸闪动甜蜜惊喜。 “想你了。”何靖低头在她眉心印了个吻,“穿这么少,会伤风的。” 何靖松开蒋慈,将自己外套拉链拉下,伸手把她卷进怀里用外套裹紧,“这样有没有暖一点?” 蒋慈红唇微弯,半眯凤眼笑了笑。手臂在他外套里搂紧他劲瘦的腰,汲取源源不断的暖意,“好暖。” 暖到冰雪融化,夜色升温。 “你今晚饮酒了?”蒋慈靠在他胸前,隐约闻见他身上酒气。 “嗯,年夜饭,喝了一点。”何靖微垂首,胸膛起伏间温热鼻息洒在蒋慈额际。她穿的还是晚饭前那条裙子,外套换了浅驼色柔软开衫。温柔布料贴着她曲线明显的胸围腰脊,挤在何靖怀里就是炽热撩人的性感。 低头凑近,温柔浅吻那两片薄透眼皮,似蝴蝶采蜜,轻柔点点。微痒触感令蒋慈娇俏皱鼻,心跳受情欲蛊惑,半阖着眼扬起下巴。这般主动迎合的姿态惹人恣怜,何靖手臂收紧,迫不及待含住她丰润红唇吮了几口,带着温热酒气的舌头探入。 再放肆一点,她舌根敏感怕痒,偏要舔弄,惹得长睫轻颤。躲他,避他,抵住上颚的软嫩舌尖逃不过柔韧大舌的缠绕,粒粒微凸的味蕾在津液中互相摩擦。满嘴染尽醉意,酥麻得失去理智,半片半哄间那抹嫩舌轻探,活色生香。 何靖咂吮得更为猛烈,手掌往下捧住挺翘臀瓣,毫不犹豫贴紧自己下腹。指尖用力轻掐,便是满手的软弹肉感。 蒋慈察觉出何靖的勃发欲望,心跳如雷,手指攥紧他后腰的衣服。见面后脑内涌动的惊喜,与此刻亲密缠绵的深吻,交织得乱人心智。呼吸间都是他的味道,他的灼热,连身体都被熨得蠢蠢欲动。 躲不开了,也不想躲了,情难自禁,就此沉溺吧。 何靖受不了她这番勾人深入的配合。吻得难舍难分,喘得面红耳赤,裤子拉链处撑出蓄势待发的高度。再下去就不只是想吻了,也不只是吻唇了。他松开嘴,舌头却摆明不舍,缠搅了几下她的香滑舌尖才抽出来,低头抵紧她的额际喘息。 “我硬了。”何靖情欲浸满喉间,低沉磁性的声线昭告感官反应。 “不知羞耻。”蒋慈害羞埋首在他胸前,心跳还没恢复又骤然加快。 何靖低下头将埋进她的颈侧,细密的吻缀满裸露肌肤,沿白皙颈项吻上她粉红耳廓,“我只对你这样,不要怪我,好不好?” 灼热气息洒在耳蜗,酥得心头猛颤。蒋慈的头微微侧开,被撩得又羞又怕。 “阿慈,太中意你了,怎么办?” 饱含情欲的表白之后,发烫耳垂被含入湿热唇腔,惹来蒋慈低声惊呼。胸口贴着何靖心跳,喘息起伏间耳际又湿又痒,红透脸颊似多汁蜜桃。 “还在外面,不要这样。” 何靖轻笑,鼻尖蹭着她柔软发丝,“那在哪里可以这样?” “总之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可以这样,嗯?你给我一个时间好不好?” “不好。” 何靖手臂箍紧,酒精在血液里放大情欲,腰下贴得更亲密,“阿慈,我忍得好辛苦。” 蒋慈感觉自己快要因脸红而窒息晕倒,“你自己控制一下。” “怎么控制?”何靖闷笑,“圣人拍拖也会勃起,人之常情啊。” “胡说八道。” “阿慈,其实你是不是也有感觉?不用害羞,告诉我,是不是湿湿滑滑的?我帮你摸一下就知道了。” 蒋慈指尖用力,掐得何靖腰间一痛,“我讲错了,我讲错话了,不要掐我。” “下次还敢不敢这样?” “敢——”何靖语气笃定,面对威胁毫不退缩,“牡丹花下死,哎呀,哎呀,你轻点,轻点啊——” 月亮升至高处,光亮映着四周鳞片状铺开的云。路灯让树影婆娑抖落,深深浅浅缀满黑色车身,落在轻缓呼吸中,落在情浓夜色里。 怀里娇躯被自己拥着,今晚最好的期待已被实现,何靖心满意足。何靖贪恋蒋慈香气,手掌轻轻摩挲她曲线优美的后背。 这一刻的温暖怀抱任谁都不舍得放开。等年后开学,蒋慈要面临两个月后的会考,按照她那非一般人能承受的温习计划,两人在考试前怕是难以再见。 她贪心盼着此刻时间骤停,让缠绵不要消散。 静谧突然被远处刹车声打破。两人身体同时一怔,蒋慈立刻松手,紧张探头望向声音来处。 车子从路口开过,朝另一方向驶去。蒋慈松了口气,抬头看见何靖挑眉不满的神情,“一听见声音就松手,反应得好快。” “我不想成为明天邻里间的开年谈资。” 世风日下,除夕夜里野鸳鸯半夜树底偷情被抓,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何靖大手一捞,再将她拥进怀里,“MISS蒋,拍拖不犯法的。” “阿靖同学,老师是不能跟学生拍拖的,违背伦常。”蒋慈指尖轻戳何靖胸口。 何靖低头痞笑,“这样不是更刺激吗?” “刺激你个头。”蒋慈朝他翻了白眼,伸手轻轻推开,“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会被发现的。” 何靖无奈松手,“好吧。” “我走了。”蒋慈指尖从他胸前纽扣滑下,撩拨无法熄灭的情爱,指腹摩挲何靖衣摆。抬头望进他深情眼底,勾起二人恋恋不舍,“你等我,等我考完试。” 她笑了笑,愈发成熟妩媚的风情惹得何靖心跳怦然。什么学生妹口味,他分明只爱这款清冷骄矜的大女人。假以时日怕是艳冠香江,庆幸自己拔得头筹,誓要痴痴死守。 衣摆上那只白皙纤手被何靖反握,吻落在软滑细腻的手背上,“等你考完,你想去哪里玩我都陪你去。” 蒋慈开心点头,“阿靖,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阿慈。” 何靖笑出一口白牙,握紧她的手又不得不松开。蒋慈不敢多望,怕自己再也不舍得回家。离开温热怀抱,夜风变得更凉。 她转身又看了何靖一眼。高大身形平直肩膀,张扬眉眼性感颌线,处处长得俊美无俦,叁百万港男暗叹老天不公。 恋爱果真让人盲目,竟然越看越喜欢。蒋慈踩着轻盈脚步往家门走去,强忍回头冲动。不能再看了,男色误人。 直到她轻轻打开家门,小心翼翼在玄关换鞋,准备上楼却迎面撞见下楼的廖胜。 “阿慈,这么晚了还出去吗?”廖胜站在二楼扶手处。 蒋慈一惊,没想到廖胜还没走,“胜哥,你还没走啊?我刚刚去厨房喝杯牛奶而已。” 廖胜微笑,“跟二爷在书房谈点事情,现在准备回去了。” 蒋慈松了口气,“那你注意安全,回去早点休息。” “嗯,新年快乐,阿慈。”廖胜修长双腿踏着步级下楼,眼神锁紧蒋慈略带红润的脸。她就像一颗即将熟透饱满诱人的浆果,少女羞涩逐渐褪去之后,是另一番成熟明艳。 心底无数次许诺,他想成为这颗果实的拥有者,只有他才配得上这般风情万种。 “新年快乐,胜哥。”蒋慈礼貌回应,从廖胜身旁走过,往自己房间去。 她急着回房,察觉不出廖胜的炙热眼神,只当是寻常道别。关上房门打开灯,快步走到窗台,望见期盼的身影还伫立原地,心头一热笑了起来。 机车熟悉闪了两下灯,无声道别后发动机轰鸣声起。原地调了个头,快速往山下方向驶去。 直到再也听不见声音,蒋慈才关上了窗。 唇间醉意久不消散,回味绵延,让这晚变得旖旎漫长。 △△△ 按规矩,每年的大年初五新义堂主都要登门给倪家拜年。这是何靖第一次以堂主的身份上门,自是不能怠慢。张罗一堆礼品,开车赶赴宝马山的半山别墅群。 “今日中午就在家吃顿便饭,不要拘谨。让其他人开车,阿靖陪我饮几杯。” 倪宽倚坐沙发中,柔软蓬松的红色靠垫让他姿态慵懒,笑眯眯招呼何靖的模样像两人相识多年。 “好的,倪老。” 何靖主动拿起茶几上的功夫茶具沏着倪宽偏爱的熟普。倪宽最近经常听倪少翔提起何靖,知道他杀了张永强上位,还把几个堂口管得生财有道。 那次藏货便让他对何靖刮目相看,年轻果敢,胆识过人。迷信一点想,何靖是老天赏饭,八字够硬才能化煞为运,确实适合在他们这种杀伐屠戮帮派里委以重任。 “这饼熟普是蒋二去年送我的,味甘醇厚,放得越久越陈香。”倪宽端起宽口白色薄瓷杯,轻叹浅嘬半杯热茶,“今日蒋二也过来,少翔你去我房里把那盒福恩特雪茄拿来,蒋二这么多年来只爱这款味。” 落座左侧品茶的倪少翔听完交代面无表情,没有应话便放下茶杯踱步上楼。待他拿着雪茄下楼时,客厅大门打开,蒋兴把大衣外套递给廖胜,笑得爽朗。 “倪老——新春快乐,万事胜意!” “蒋二,新春快乐!哈哈哈——我们这个年纪,万事都没有身体健康重要!” 倪宽从沙发站起,笑着迎蒋兴坐到客厅。何靖起身向蒋兴打了招呼,主动让开。不经意间与廖胜视线交汇,又互相错开,彼此心里毫无起伏。 蒋兴望见何靖,嘴边却泛起不一样的笑意,“阿靖现在是少翔的新堂主,年少有为啊。” 这么快就干掉大哥上位,看来上次小瞧了这个高大猛男。 “二爷过奖了。”何靖颔首。面对蒋兴他的心情复杂,想到他是蒋慈老爸,又有点惶恐,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够成熟稳重。 “二爷的话不算过奖。阿靖现在很帮得上忙,日后我还有很多事情指望他呢。”倪少翔轻笑,将雪茄放到茶几上岔开双腿坐下。 见蒋兴进门连招呼都没打,毫无家教,倪宽气得怒瞪自己儿子一眼,“没大没小!都快叁十岁人了还要我教你礼貌啊?” “倪老,新春时节不要生气。少翔性格一向直爽,如果像我们这些老头迂腐无趣,那就没意思了。” 蒋兴解开西装外套的扣钮倚坐在沙发上,不甚在意。微微噙着笑,手指轻敲光滑的木扶手。 倪少翔知道蒋兴只是藏得深,不生气肯定是假的,“是我不懂事,二爷海涵。新的一年,祝二爷身体健康,老骥伏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雪茄点燃之后轻摆手腕预热均匀,恭敬递给蒋兴,“二爷,新到的福恩特,我爸特意留给你的。” 蒋兴没有客气,伸手夹过雪茄,冲倪宽点头,“还是老表有我心。” “这么多年,你口味一直没变。”倪宽朝何靖送了道眼风,何靖识趣坐下继续沏茶,“怎么今日不带阿慈过来?我记得她以前最喜欢吃素姐煮的陈皮鸭,我还特意让素姐准备了。” 何靖听见提及蒋慈,手上动作没停,耳朵却敏感起来。 “快要会考了,她想在家温书,我就不勉强她出来走动了。” 蒋兴一向不喜蒋慈接触社团,如果不是和倪宽有半分亲戚关系,他甚至不愿蒋慈认识倪家。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第二十九章 “阿慈越大越像她妈,做什么事都比其他人认真。”倪宽想起蒋兴亡妻,当年确实巾帼不让须眉,“你这么多年也没再娶,就阿慈一个女儿,又不让她接手社团的事。你打算做到九十岁啊?” 倪宽与蒋兴熟识,彼此知根知底。倪宽妻子几年前病逝,两个女儿早已出国嫁人,剩倪少翔这个独子在身边接棒新义。蒋兴却只有蒋慈,还一直刻意让她回避社团,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要找个乘龙快婿替自己执掌事务。 “我能做就多做几年,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打算。”蒋兴吸了口馥郁果香的柔和烟叶,白色氤氲里的神情喜怒难辨。 “阿慈这么聪明漂亮,全港富家子弟排着队想娶,二爷当然不用操心。”倪少翔噙着雪茄轻浮地笑,“如果想要个知根知底靠得住的,我看阿胜也可以啊。风流倜傥,配得上阿慈。” 廖胜神色冷淡,瞥了眼倪少翔后,不发一言。 何靖垂眸,嘴唇微抿。这种场合他只能沉默,心里却泛起莫名酸意。廖胜受蒋兴器重,又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蒋兴移开唇边雪茄,“看来少翔过年贪杯了,醉到年初五。酒可以乱饮,话不能乱讲。” 蒋兴的微恼让何靖松了口气,看来只是倪少翔乱点鸳鸯谱。倪少翔却不以为然,无视倪宽又一次剜过来的眼风,“开个玩笑嘛,二爷不要介意。” 老狐狸的死穴原来是那只漂亮的小狐狸。 “开玩笑?”蒋兴敛起所有笑意,身子坐直,“那抢我俄罗斯的生意算不算是倪少开的另一个玩笑?” 所有人瞬间沉默。新沏的熟普颜色橙黄,透着茶叶独有清香,丝丝热气升腾后消散在宽敞明亮的倪家客厅。 倪宽先看了眼倪少翔,自己儿子神色紧张还佯装镇定。转头望向蒋兴,平静表情寒若霜冰,“蒋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胜,给倪老看看他教出的好儿子做了什么。” 蒋兴话音刚落,廖胜从西服里袋掏出一迭照片,放到倪宽面前。 倪宽逐张翻看,眼神温度下降,心头怒火燃起。全是倪少翔跟鬼佬碰面的合照,肤色偏白身形高大,一看就是东欧人种。倪少翔无缘无故去认识俄罗斯人,除了买军火,还能是做什么。 港岛气温常年最低不过10度徘徊,说他要找俄罗斯人买皮草都没人信。 “少翔,第一批货几时到?我跟安东多年熟识了,要不我去帮你接货?” 蒋兴皮笑肉不笑,在倪宽怒火中添油加柴。 “倪少翔!” 倪宽将照片尽数砸向倪少翔,打在他脸上洒落一地,“抢自己叔伯生意,这种踩过界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关二爷面前怎么起誓的,五雷诛灭啊衰仔!” 倪宽气得手抖,急促呼吸也无法缓解脑充血带来的晕眩。 “安东一年1亿美金的货,二爷只吃他3000万,怎么养活我们这群兄弟啊?现在哪个社团不是靠枪话事,二爷吃不下的盘,我出一份力帮个忙而已!” 倪少翔反驳回去,拨开掉落在身上的照片。他早就料到蒋兴会知道,他甚至不怕让蒋兴知道。 “你给我跪下!”倪宽宽厚的手猛拍了茶几一掌,震得桌上茶具轻颤。 倪少翔盯紧倪宽愤怒的脸,眼神桀骜不驯,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望着自己儿子狂妄无礼,毫不知错的神情,倪宽心口翻涌教子无方的懊恼,丢脸丢到大西洋。都怪自己一心骄纵,往日偏爱这个独子惹来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他站起身,从身后亲信腰间抽出黑色手枪,枪口直指倪少翔大腿。 “倪少翔,你跪不跪!” 倪少翔错愕回望倪宽,没想到为了这点小事自己亲爸居然拿枪对着自己。他屈膝缓缓跪下,眼里全是阴鸷不忿。 屋子静得似行刑现场,只剩倪宽气急短促的呼吸声。此刻的他犹如一头盛怒老狮在领地徘徊,为儿子铺路让出权力却成了儿子拿来内讧残杀的屠刀。 蒋兴面无表情看着这对父子。这场戏到底要演成什么样,他拭目以待。 “你23岁毕业回港,我亲自带你在蒋二面前拜的关公,规矩定下来生意怎么分就是怎么分。新义是新义,外面的社团玩民主玩独裁跟新义毫无瓜葛!” 倪宽将枪丢在茶几上,哐当一声顺着大理石几面滑落在地,“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倪少翔喉结滚动,双拳攥紧在腿侧。他一句话都不肯说,反正说出来的话也没人想听。 窒息沉默随茶温渐凉,倪少翔不愿服软的姿态让倪宽无法下台,“你这个衰仔!命不够硬,脾气倒是硬!你不认错是吧?好,好!”倪宽激动转向蒋兴,“阿兴,这次是我教子无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社团!这个儿子我不要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狠话放到这个份上,蒋兴便知这是倪宽在为自己儿子争取宽恕。难不成真的杀了倪家这个独苗么?按照社团规矩,哪只手拿了就拿哪只手来抵,剁了倪少翔的手与剁了倪宽的命根毫无区别。 “倪老——”蒋兴抬手示意让倪宽坐下,“6、70岁的人了,发这么大的火,你又一直高血压,万一气到中风怎么办?况且大过年的,喊打喊杀,图吉利吗?” 倪宽跌坐进沙发中间,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搭了几络在耳边,显得气急败坏又颓然无力,“这件事我确实不知情。如果我知道这个衰仔敢做这样欺师灭祖的事,不用你说,早就打断他一条腿了!” 台阶快要从半山别墅铺到维港出海口,蒋兴心里嗤笑,倪宽为了自己儿子居然能演到这个份上。 “少翔还年轻,做事难免冲动。儿子嘛,总是想青出于蓝别让自己老爸看衰。”蒋兴站起身,双手扣着腰前外套钮扣,“论辈分你是我老表,客客气气也该尊称你一声大哥,你的面子我肯定要给。今天这顿饭就不吃了,什么时候少翔把货交出来,我们什么时候吃吧。” 货要交,线要切,赔罪酒席不能免。蒋兴点到为止,给倪宽留最后一点情分。 说完转身就走,廖胜从佣人手里接过蒋兴大衣。回头望了眼客厅那片狼藉,随后跟上蒋兴步伐离开。 倪宽长叹一口气,靠进冰凉椅背。他刚刚出了身汗,现在连喝茶的力气都没有,指尖微颤得难以控制。 倪少翔从始至终保持沉默,见蒋兴已经离开,单膝屈起准备站直。 “你给我跪好!” 茶几上凉透的薄瓷茶杯朝倪少翔头上掷去。力气之大砸得倪少翔额头立即红肿,满地碎瓷应声开花。 “你这个扑街仔!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倪宽伸手指着倪少翔,“你知不知道如果蒋二要你的手,你爸我只能亲自给你剁了!” “他敢剁我的手,我就把他女儿给剁了!” 倪少翔愤懑已经压抑不住。蒋兴算什么货色,拿了几张照片就敢来兴师问罪。 全程缄默的何靖听到这句话屏住呼吸,悄然盯紧倪少翔背影,露出罕见的阴暗神色。 “你不如把我剁了!”倪宽憋在胸口的无名火翻涌上头,又站了起身,“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今天有的都是老子给你的!你站在这里,上千个兄弟听你指挥,你以为真的是你有本事?是你老子有本事!” “你惹谁不好,去惹蒋兴,你真以为他老了拿不动枪了是不是?欺负人家就一个女儿,想提前把他那份占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我还能不知道你这副贪心样吗?” 倪宽一口急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呛得直接猛咳起来。倪少翔赶紧起身扶住倪宽,却被他一手推开,跌坐回沙发喘得满脸通红。 倪少翔拿起茶杯急忙递到倪宽面前,“爸,爸,别气,别气了,先喝口茶。” 倪宽接过茶杯灌进几口发凉茶水,气管里的呛咳急痒才缓了过来,“你能不能让我多活几年啊,倪少翔!” 倪少翔轻拍倪宽胸口替他顺气,“爸,不是我不想让你安享晚年,但新义现在怎么做都做不大,还不是因为蒋二这副鬼样子。军火这条线他越做越小,钱都到他自己口袋里了,想着97前洗白了上岸,带着女儿远走高飞。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明着抢!论辈分他是我兄弟是你叔父,你骑他头上了我不骂你我骂谁!” 倪宽恪守旧时礼仪,以帮派规矩为立身之本。先撩者贱,破坏规矩理应受罚,自己儿子也不能纵容。 “我不管你跟军火佬怎么谈的,总之这次你不把货吐出来,你就等着给你爸收尸吧!” “爸,你没病吧,吃进嘴里的叫我吐出来?”倪少翔拔高音量,激动站了起身。 “我看你才有病!大年初五,人家上门来兴师问罪,你错了还理直气壮!你到底这几年都在干什么,这么蠢的事情都能做!” 倪宽嫌自己儿子碍眼,越看越觉为人父亲失败得很。怒火攻心,想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结果身子刚刚站直,眼前突然一白,恍惚间往后倒去,彻底失去意识。 两个钟后,伊丽莎白医院住院部。 “倪老先生的脑底有局部出血,是典型的中风症状。目前他还在昏迷状态,具体病症需要等他醒来之后才能再作进一步的判断。多数中风的老人都会有局部或者半身麻木,肢体无力的情况,家属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医生详细解释完毕后,倪少翔颓然从病房走出,让护士为倪宽注射药物。何靖站在走廊候了半天,见倪少翔出来,准备上前探问。 他还未开口,只见倪少翔轻轻摇头,“年纪大了,中风,醒来了估计也麻烦。”随后跟身旁马仔交代,“通知我大姐和二姐,让她们飞回来看看老爸。” 倪少翔无视医院禁烟规定,掏出烟盒衔了一根,何靖识趣递火。 “阿靖,我爸这次入院,我要连本带利算在蒋二头上。” 烟头随着呼吸忽明忽暗,倪少翔脸色掩不住狠厉奸狡,“我就不信了,我还能干不掉他?我倪少翔吃进嘴里的从没吐出来过,下个月第一批军火到,你和我去收货。” 何靖半垂眼帘,抹不开的情绪郁结其中,不愿让倪少翔窥见。沉默两秒后开口,“好的,倪少。” 抬眼恢复一派清明,所有想法潜藏在心。 “现在的兄弟里,我最信得过你。跟着我好好干,今年我让你住半山。”倪少翔拍了拍何靖肩膀,“我爸这样吗,初八开市全港都会知道,大把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准备吧。” 随手将烟蒂抛至地板,脚尖碾熄,倪少翔转身回到病房里。 何靖没有逗留,踱步离开。留下空荡荡的走廊安静通明,像暴风雨来临前仅有的平静。 第三十章 倪宽中风入院的消息不出叁日传遍全港。少了倪宽这根陈旧眼中钉,其他肉中刺便会冒头,各路仇家乃至O记,窃喜之余不得不防。 蒋兴去过医院探望倪宽。见他左半身瘫了,脸歪嘴吊,口齿不清。人总会老,这副病状换了谁看见也不忍多加刁难。更何况倪宽是被自己儿子气到入院,听上去既可怜又造孽。蒋兴没有多言,嘱咐几句早日康复便匆匆离去。 倪宽入院,倪少翔大摇大摆收了安东第一批货。蒋兴知道后摇头轻笑,行走江湖几十年,没想到准备退休的年纪还要跟晚辈重新争权夺利。他吩咐廖胜多加留意倪少翔动向,蒋慈每日出入学校必须由司机江叔接送。 开春之后天气渐暖。 蒋慈衣衫由厚至薄,披肩头发无暇顾及,早早长过半腰,每日伏案桌前认真备考。何靖循例电话问候,听见她过分勤勉又觉心疼。嘱咐说得太多被嫌啰嗦,只好用低沉声线轻拂蒋慈耳膜,说想她爱她,昨夜与她梦中幽会,二人差点擦枪走火。听得蒋慈面红耳赤,每回都拿温习功课的理由将撩拨掐断。 1991年5月下旬,气温直逼30度。 端午前后龙舟水丰沛,闷热空气夹裹全岛居民,仿佛置身一屉蒸汽之中。街上衣物清凉,短袖短裤,群裾翩然。蒋慈将长发梳成马尾,白衬衫黑校裙,裸露在外的小腿纤细匀称。今日蒋兴特意亲自接送,道别之后她下车快步走进学校,奔赴考场。 距离前十九年人生最大那个目标只剩这场考试。蒋慈答应过蒋兴,答应过自己,在清明祭祀时候答应过妈妈,誓必考上港大。 奋笔疾书叁天,离开考场如释重负。回家路上不敢相信中学时代彻底画上句号,仿佛昨日才刚与家人道别,笑着迈进校门。 蒋兴在车内笑问,“考得怎么样?” “你还信不过我吗?”蒋慈狡黠凤眼轻眨当作回应。蒋兴听得开心,眼角皱纹飞扬,“虎父无犬女,阿爸一直相信你。” “那先说好了,考完试我要出去玩你不能拦着我。我已经安排好和朋友逛街唱K蒲酒吧,如果去露营的话还要过夜,你不能给我设门禁。” 蒋慈开始细数早早备好的放松计划。 “放假不是放纵,这么多节目,你要玩到明年吗?” “爸,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 蒋兴无奈开口,“我没有反悔。但你是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不能去不叁不四的地方。太晚回家也不好,容易有危险。” “那你给我一支枪,看谁敢对蒋兴女儿下手。” “乱讲!女孩子动刀动枪成像什么样?”蒋兴微恼,“你想玩可以,但去哪里做什么,跟谁在一起,你都要有交代。” “知道了。” 蒋慈嘴上敷衍答应,雀跃的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 1991年6月中旬,晚上7点。 何靖出现在即将开门迎客的大富豪。服务人员来回穿梭检查,为夜场接客作最后准备,见到来人纷纷弯腰称呼“靖哥”。他还未走到包厢门口,远远瞥见大门推开,出来一位素未谋面的男人。 廊灯下的侧面无法窥见全貌。身量不高肩厚背宽,一道显眼刀疤自耳下垂落颈际,隐隐消失在衣领。刀疤半指宽,撕开的时候怕是喉管也袒露在外。 受这样的伤还能活着,这人不简单。 那人匆匆往何靖来时的反向走开。何靖燃了一半的烟叼在唇边,收起探究眼神进了包厢。 “倪少。”何靖进门喊人,态度恭敬。Mandy紧挨倪少翔大腿,娇嗲开口,“靖哥来了。” 新义堂主年轻有为,连见惯各色男人的Mandy都忍不住几番打量。多少小姐小妹魂不守舍,偏偏这位兄台万花丛过,叶不沾身。 何靖点头,落座一旁,将烟碾熄在烟灰缸里。 “你说你长得那么靓仔,怎么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阿靖,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倪少翔黄酒下肚,自然要大开黄腔。 “有啊,我喜欢自己和自己玩,算特殊癖好吗?”何靖揶揄回去,毫不在意倪少翔的玩笑。 “哈哈——”倪少翔笑得拍腿,“你那只粗手怎比得上女人的销魂洞?中意哪款尽管跟Mandy开口,我不信全港搜不出合你口味的菜。” 何靖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笑出无所谓的样子。 “下个月我要出埠。安东那边刚好有一批大货要到,这次让蒋二拿了。”倪少翔摸着Mandy大腿,指腹轻柔内侧那片滑嫩,“蒋二是开了个天价才能拿到那批大货,架架都是猛料,我看到都流口水。” “阿靖,你说我要怎么办?” 倪少翔眼里全是贪婪狠厉。何靖直觉他要硬来,但又不信倪少翔真的敢硬来。 “要不约二爷谈谈?”何靖说了个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答案。 “嘁——我跟他有什么好谈的,谈哪里的风水宝地葬了之后福泽后代吗?”倪少翔用力拍了Mandy大腿,白皙皮肤瞬间泛出指印,惹得女人娇叫,“蒋二口袋里的钱太多了,我作为晚辈肯定要帮他分担一下,问他拿点钱用用啊。” 何靖难以置信,“拿钱?” “是啊,就好像这样,把手伸进去抓——”倪少翔放肆在Mandy丰满胸前探掌,毫不顾忌何靖在场,“你到时候听我吩咐做就是了。我保证这单做完,你以后推开房门就看维港夜景。” 何靖点头,没有推搪。倪少翔的活春宫快要播到儿童不宜的段落,何靖不得不站起身,“我有事先走了,倪少。” “才坐了几分钟,赶着去哪里?叫个妹妹陪你,等下晚饭宵夜一起啊。” “我今晚真的有要紧事,下次吧。” 倪少翔没有强留。毕竟Mandy的手已经摸上他腰间皮带,雄赳赳气昂昂的老二急着泄火,索性由着何靖离开。 何靖独自吃完晚饭回到住处,何武跟平头午睡刚醒。夜生活丰富的古惑仔,作息日夜颠倒,中环精英的下班钟是夜场契弟的梦醒时。何靖从房间里拿出衣服,走到浴室淋了个澡。 他已经快叁个月没有见到蒋慈。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想,怕影响她温习连夜里开车去看她的冲动都被压抑下来。思念抓心挠肝,只能梦里与她百般旖旎。尽量还原细节转述蒋慈,却她认作电话色魔,扬言要报警求助。 除夕夜的吻过分刺激,每次回味那二两肉在胯间都会兴奋抬头。何靖把水温调冷,从头顶淌过脸颊,从下颌滑落锁骨。胸肌中缝明显,腹部泾渭分明,水珠沿脐下逐渐浓密的毛发打湿欲望丛林。 他套上长裤出来的时候,平头坐在沙发上对他讥笑,“靖哥,你身上求偶那股骚气,洗一千次都洗不掉的。” 何靖拿毛巾擦着未干的头发,睨了眼平头。 “哥,你是真的能忍,换了我绝对忍不了这么久。” 何武语气钦佩,发自内心感叹一番。何靖最近忙到飞起,甚至替倪少翔去了两次缅甸与巴颂将军商谈。看这态势,何武还以为他与那位传说中的大嫂已经劳燕分飞。前几日却听平头八卦,是因为大嫂忙于考试才没有约会。可怜何靖初恋便遇着这种女生,难怪对妖冶诱惑的小姐提不起性致。 但对那种厚厚镜片满脸痘印的女绩优生有兴趣,自己亲哥是不是审美过于独特了? “忍你个头。” 何靖直接将毛巾扔向何武,走回房间找了件黑色T恤套上。 “月中了记得去巡场,下个月的数提醒他们准备好。”何靖走出房门交代,“我先走了。” “靖哥,避孕套记得买最大那个size,我怕小了影响你那只大雕的腾飞啊!” “我雕你老味!” 何靖脏话与甩门同时出声,剩何武跟平头在屋内哈哈大笑。 从住处出来已经接近7点半,礼拜六傍晚没有下班高峰的拥堵,何靖直接步行至相约的地点。蒋慈被蒋兴盯得很紧,二人只能相约在外。 何靖却明白是全赖倪少翔所为,蒋兴无非是担心独女遇害,加紧提防罢了。 夏季的到来让落日变慢,此刻天际刚刚撩起夜幕。何靖心情雀跃,说不出的快乐似啤酒泡斟满后汩汩冒出,盈满胸臆,坐到约定的咖啡厅外摆等候。 “这位先生,请问介意拼桌吗?” 熟悉声线从身侧传来,何靖循声抬头,华灯初上的夜色里是朝思暮想的倩影。 蒋慈穿了件鲜绿色薄织无袖上衣,搭米白色西装短裤,利落俏丽。头戴白色软皮贝雷帽,往日柔顺长发烫成侧分大波浪,慵懒披散肩头。 明眸皓齿,唇红肌瓷。霓虹灯牌的细碎余光似星辰,点缀她最浓郁的风情。 第三十一章 何靖被无声惊艳, “当然不介意,请坐。” “多谢。”蒋慈笑着落座对面。 “难得和小姐你这么有缘,不如这顿就我请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们萍水相逢,不能占你便宜。” “我不介意被你占便宜,我想你狠狠占我便宜。” 何靖笑出整洁白牙,却被蒋慈撅唇轻瞪, “不玩了,咸湿佬。” 这道眼风如娇似媚,毫无威慑力,挠得何靖心头酥痒。 “阿慈,你今日好靓。”裙下侍臣发出由衷感叹。 “阿靖同学,这题答错了,我是日日都好靓。” 赞美往往照单全收,蒋慈知道自己有不俗外表,没必要谦虚遮掩。 何靖起身,“走吧,我带MISS蒋去happy。” 会考之前何靖曾许诺等蒋慈考完送她一份礼物。蒋慈并未多想,左右不过是些摆设玩偶,多数恋爱中的少女对此情有独钟。 收礼固然开心,但也不抱期待。 直到她被何靖牵着走到临街的一间车铺,视线捕获停在最显眼处那台重型机车。崭新蹭亮,流线极致,魅力无边。 她站在店门外愣怔半天,看着何靖跟店老板熟稔拍肩。随后何靖站到车旁,宽大手掌摸上帅气冷酷的车身皮革。 “川崎ZZR1100,车身比哈雷轻盈,最高可以去到时速300。瞬间加速的反应,我认为是世界第一。”何靖冲蒋慈挑眉,“就好像你,永远是第一。怎样,喜不喜欢?” 狂喜兴奋的心脏跳到喉间,所有客套话语尽数无言,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上扬嘴角。 蒋慈不敢相信何靖居然买了台机车送给自己。 “喜欢,我喜欢。” 蒋慈快步上前,轻抚车身。光滑金属与指腹触碰,冷热温差是她体内自由血液的实时温度,“这是我收过最喜欢的礼物了。” 她抬头望了何靖,感动于他惦记自己当时随口而出的小小愿望。 何靖拿起头盔,笑看蒋慈彻底沉迷的喜悦神情。早在一个月前已经物色好这台川崎,想尽办法威逼利诱,让志雄必须如期到货。志雄生意人,一时说日本也卖断货,一时说海关查得紧,借口总比办法多,抬价抬到行家都看不过眼。 却没想到何靖大手一挥,“多少钱我都给。” 志雄笑眯眯收钱交货,转身就被何武暗加叁成保护费。他拍着心口喊冤,谁做生意能精得过何靖。 “上车试试。”何靖将头盔递给蒋慈,“你想去哪里,我们现在就去。” 蒋慈接过头盔,大胆开口,“我想去酒吧。” 何靖微讶,“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我想喝酒啊。” “不行,你年纪还小。” “喂,大哥,你是不是失忆?我已经中学毕业了。” 刚刚还雀跃欢欣的小脸,现在不情不愿,微微皱鼻,撅唇垂眼无声控诉。 何靖哪有力气招架这种抱怨,“我是为你好。” “老土。”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借口。” “等下酒精过敏怎么办?” “嘁——” 蒋小姐早已挂脸,再不答应怕是要转身回家,以未来叁个月不得再见作为惩罚。何靖只好说出那句杀手锏,“你不怕被人碰见你和我在一起吗?新义的场,你敢和我去?” 顾虑从未名正言顺出口,彼此却心知肚明。 “你以为新义认识我的能有几个?况且酒吧里又不是灯火通明,一米以外谁看得清谁啊?你多虑了。” 蒋慈毫不担心。没有等到何靖拒绝,直接将贝雷帽摘下抛给他,利索戴好头盔,长腿一跨骑坐车上。 “还不快点上车?阿靖同学,今晚MISS蒋带你去见世面啊。” 红唇翘起得意弧度,侧脸望来,眼尾上扬,简直摄魂勾魄。何靖彻底投降,上车跨坐蒋慈身后,宽阔胸膛贴上纤美薄背,长臂一揽环住窄细腰肢。 呼吸间尽是她撩人至深的玫瑰香。 蒋慈点火,离合松开油门加上,兴奋疾驰进这幕夏夜绝色中。 黑色车身与夜景交相辉映,从车流滑出,敏捷利落。发动机的嘶鸣让蒋慈血液沸腾,极速带来情绪涌动。何靖没有阻止她不断切换速度,甚至贴紧着她的心跳趋近同频颤动,共情这番驾驭快感。 路旁是高低错落的楼顶招牌,形色匆匆的夏夜游人。斑马线前的汽车再一次摇下车窗,车主忍不住探头,确定那双西裤下白皙长腿的主人是个女人。还未回神就惨遭机车后座男人射来眼刀。 怎么了,你有意见? 不敢有,不敢有。 无声对话在眼神交锋中结束。男人搂着女人纤腰,一脸享受,坐在机车上扬长而去。汽车车主只能感叹,世风日下,这么好身材的女人居然召鸭。 蒋慈将车停在尖沙咀加连威老道的Tiger酒吧前。她摘下头盔戴上贝雷帽,兴奋神情哪有半分平日里的冷淡清高。 何靖护妻心切,牵紧她走进酒吧。台上乐队演奏着Beyond的《俾面派对》,潇洒电吉他前奏响起,激昂鼓点密集得咚咚作响,舞池里内红男绿女肢体扭个不停。 有人迎面走来客气开口,“靖哥——”。探究眼神瞥见蒋慈,表情既惊讶又惊艳。何靖俊脸一冷,来人不敢开口八卦,直接低头走开。 他牵着蒋慈落座角落。识相的服务小妹早就看到何靖进来,快步上前询问,“靖哥,今晚喝点什么?” 视线来回梭巡蒋慈。没想到何靖眼光独到,酒吧里再黯淡的光都能看出这位靓女唇红齿白,眉眼精致。 “朗姆。” “可乐。” 两人同时开口。 蒋慈错愕侧头,眼底一派难以置信,“你个大男人来酒吧,喝可乐?” 何靖反驳,“我帮你点的。” “我是小学生吗?” 蒋慈朝何靖翻了白眼,服务小妹在一旁极力忍住笑意。何靖无奈同意,“朗姆就朗姆吧。” 酒吧内乐声人声嘈杂鼎沸。酒色小短裙,香烟摇头丸,今夜是饮食男女的贴身派对,道德廉耻通通让开。时不时有人来回走动,目光飘至蒋慈身上。何靖占有欲作祟,伸出左手搂住香肩贴进自己怀里,二人长腿紧贴,动作亲狎姿势暧昧。 蒋慈察觉何靖手心收紧,凑近他耳边问,“怎么了?” “没什么,想抱你。” 怎么可能说出不想你被人觊觎这种傻话。何靖端起面前那杯无色朗姆,“这个酒很烈,你喝慢点。” 结果他一口饮尽,顺喉管而下,燥得胸口微微发热。 蒋慈小口嘬着浸在冰块里的酒液,入口平滑气味浓郁,喉间胃囊慢慢升温。她极少喝酒,双颊很快透出艳色,昏暗灯下柔媚动人。何靖喉结滚动,被周遭气氛与蒋慈美色熏得大胆,手掌滑落她的腰侧,掌心贴在胸脯下方。 还能摸得出她的胸罩下缘。薄薄一片,居然能托得住她两团丰满,真想亲眼见识一番不穿的样子。 蒋慈侧头嗔了何靖一眼,没有推开他的手。何靖浅笑,低头凑近索吻。 “靖哥——!” 我叼你杨广熙。 何靖心中飘过六个大字,眼见蒋慈从旖旎中抽离,瞬间转头望向声源。情欲急刹,何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哪只不怕死的畜生在捣乱。 平头与何武越过舞池,无视何靖杀人神色,笑出两弯白牙径直走到何靖桌前。 “大嫂,我是何武,何靖的亲弟。” 何武坐下自报家门,心中暗自庆幸何靖身旁并未出现那位想象中的女学生。他早已把蒋兴寿宴上的蒋慈抛诸脑后,根本想都想不起来。 平头见过蒋慈,却没想到她换了发型之后身上那股学生气都消失了。如果不是何靖长得显眼,他哪里能一进门就窥见角落那对交颈鸳鸯。看来不迟不早,时机真的刚刚好。 平头白净脸上笑出一层淡红。 蒋慈有点错愕地看着来人。何靖的介绍适时响起,“他是我弟,何武。”随后指了平头,“他是神经病,你见过的。” 蒋慈朝他们点头。她知道何靖在气平头什么,抿唇忍笑。 “才两杯酒?靖哥,这么小气哪是你的作风。” 平头打了个响指,“4杯特制苦艾。”转头望向蒋慈,“阿威的特制茴香味浓前调苦后调甜,阿嫂你试试看,我请你。” 何靖哪有机会阻止。蒋慈连声应好,开始与面前两位热络交谈,仿佛早已相识。她刚刚飚完车又喝了酒,活跃神经被彻底调动,话也明显比平日多了起来。 转眼苦艾酒杯已空。叁人明明只是闲聊些坊间趣闻,时不时翻出何靖过往嘲笑几番,却相见甚欢,嫌酒水不够助兴。 霞光满面的蒋慈,俏丽流转着少见的惬意。何靖从没设想过带她来酒吧会让她这么开心。此时此刻,她甚至跟平头摇起了骰盅。 “3个1。”平头盖上骰盅,脸色浅笑。 蒋慈又一次掀开自己的骰盅窥望两眼,“4个1。” 平头挑眉,“5个1。” “6、6个1。” “阿嫂,你确定?” “我,我再看一次。”蒋慈掀开骰盅再次确认,“我要不要确定啊?”她侧头问何靖。 何靖已经替她喝了8杯。尽管酒量够好,眼尾已染上醉意。 “靖哥,喝不下就早点讲,免得你耽误正事,到时候赖我。”平头岔开腿往后靠去,笑得狡猾。 蒋慈疑惑,“你今晚有事吗?” “没什么,你开吧。” 何靖剜了眼平头那副得意表情,蒋慈再加下去他要喝第9杯了。 —————————————————————————— 奉上400珠加更 下一章,一个字,肉 第三十二章(福利章·半H) 蒋慈步入半岛酒店大堂的时候,脑内仍未彻底反应过来。 方才还在酒吧内,平头往前倾身,“开——”,一个1都没有。蒋慈朝何靖抛去无辜眼神,掀开骰盅,惹来平头何武笑作一团。 一个1都没有,就敢乱叫。 何靖喝下第九杯酒,忍不住与蒋慈商量,“不如今晚就玩到这里吧,他们两个还有事要做。” 何武困惑,“没啊,你交代的我们做完啦,今晚还有什么事?” “我说你有事就是有事。” 何靖失去所有耐性,恨不得亲自动手把这两个一米八几的年轻猛男打出酒吧。平头话头醒尾,拉起何武,“阿嫂,我们先走啦。” 蒋慈只好点头目送二人。何武仍然费解,“到底有什么事嘛?” “大富豪珍妹找你啊。” “你真搞笑,珍妹早就跳槽去丽宫了。” “那就去丽宫找她嘛。她说很想你啊,想到茶饭不思胸围都瘦了两个杯啊。” “瘦了两个杯?那岂不是盆地?” “盆地就盆地,别有一番趣味——” 两个古惑仔渐行渐远,穿过舞池消失在酒吧门口。 蒋慈看了眼手表,原来快到10点半了。这里歌舞不停,昼夜难辨,纵情声色的男男女女哪有时间观念,只图快乐片刻停留。 何靖望见蒋慈动作,看来她是准备走了。今夜甜蜜仍在怀内,触手可及,酒精放大感官,让他回想起每次激发欲望的深吻与那副曲线诱人的娇躯。 他鼓足勇气,低头在蒋慈耳边说了一句。 “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蒋慈脑内还在回放何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心中似有惊雷骤响,由远及近,轰得胸口发颤,抿着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拒绝他吧。快点开口拒绝,明知他总爱调情进攻,你每次都能狠狠击退。你出门前交代了晚归,又没有交代不归。 何靖见她半垂着头,指尖绞紧。他心中暗恼,却不想勉强蒋慈。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台阶铺下,蒋慈却犹犹豫豫,迟疑中没有踏上。他是什么意思,又叫她留又叫她走,怎么做人做得半途而废,多问几次不行吗。唯唯诺诺,混黑社会连一点魄力都没有。 何靖见她不为所动,又觉得有点好笑,“阿慈,我数到叁。如果你不拒绝,我就带你走了。” “叁。” “二。” 那颗小小头颅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下。明明灯光昏暗,又吵又杂,何靖却能捕捉这一瞬间的首肯,心跳如劲风鼓帆,澎湃得不知所措。 何靖拉着蒋慈进来半岛酒店的原因只有一个,这家酒店离酒吧最近。进来才发现似乎过于华丽堂皇,敞亮通明的大堂把二人的紧张照里一览无遗。 他拿了房卡牵起蒋慈的手。站在电梯内,彼此心照不宣,既紧张又沉默。心跳随楼层往上不断攀升,密闭空间内,呼吸与暧昧隔空交缠。 电梯在12楼停住。 两人看着电梯门打开。门外没人,电梯门又接着合上。蒋慈觉得有点好笑,弯起嘴角抬头看了何靖一眼。 何靖同时回望。 对方眼底有醺意,有紧张,有勾动原始欲望的奇异美丽。 电梯继续往上。 没有任何人发号施令。两个人突然拥抱在一起,急促找到彼此唇舌,忘我舔弄,勾缠吮吸。何靖后背贴着电梯隔板,搂紧蒋慈的腰把她揉进怀里。蒋慈仰头送吻,手指掐紧何靖肩膀,指尖微微发红。 电梯门打开。 何靖松开蒋慈的唇,轻轻喘息。瞥见27楼的灯亮着,拉起没有回神的蒋慈大步迈出。 房门开锁的声音清脆。 蒋慈刚踏进门,就被摁到门后抵紧,落锁的咔哒声随情欲深重的深吻落下。 那只宽大手掌自在腰侧徘徊抚弄。湿滑舌头灵活探入,缠住那抹小小香嫩欲罢不能。 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她羞涩茫然,在他以为没可能的时候偏偏点了头。 是她愿意的。 何靖舔过蒋慈上颚,怀内身躯轻轻颤动,在她舌尖卷住画圈,又色又凶。 右手自腰侧往上,那颗朝思暮想的丰满胸乳,落在掌内如此绵软。五指拢紧又松开,隔着薄薄上衣也能捏出纵欲的形状。 蒋慈被吻得魂不附体,全凭本能反应。胸前大掌揉捏得她浑身酥软,男人指腹用力,她轻吟出声,双手抵住何靖肩膀从唇上撤开。 “有点疼。” 她在何靖唇边浅喘开口,拉开左乳上的手。 何靖松手。胸罩左边的白色肩带在揉弄下掉出,无辜挂在左臂上。抬眼是她被吻得鲜艳欲滴的唇与情欲绯红的脸。 衫都不用剥,光靠一记深吻就能勾得何靖裤裆绷紧。 他拦腰抱起蒋慈,直接走进套间,将她放到床上。 长卷发铺散,白皙肌肤镀上一层淡粉,凤眼微睁神色妩媚。何靖上床跨跪在蒋慈腿上,伸手从她腰间将上衣下摆扯出,脱掉。 纯白胸罩堪堪托住一双沉甸甸的丰乳,随她情动呼吸起伏。一边掉落的肩带遮不住上半球的饱满,乳肉溢出像打翻的香甜牛奶。 那抹腰如此窄细,水蛇般软滑。 暖黄室灯下,蒋慈感到害羞,伸手把胸前春光环住。却不知这样沟壑更深,欲拒还迎引人采撷。 何靖在心中赞叹,比春梦里的幻象更大更软。力度控制不好的地方还留着浅浅指印,情色得让人呼吸紊乱。他扯住颈后衣领往上提,T恤从头顶脱出。 一身紧致肌肉,凹凸分明,随动作张扬出男性的肉体魅力,壮实流畅。一边低头与蒋慈对视,一边解开牛仔裤扣钮。拉下拉链,让肿胀稍稍得到缓解。 蒋慈移开了眼,不敢看他拉拉链的动作。何靖把她手臂打开,二人十指交缠,随后倾身覆上,荷尔蒙爆棚的男性气色彻底把蒋慈笼罩。 “别遮住,我想看。” 何靖埋首在蒋慈乳浪。高挺鼻尖抵紧软绵,薄唇一寸寸嘬着,轻吮舔舐。蒋慈急促呼吸,胸前湿热让她心跳过快。她情不自禁夹紧双腿,手指紧紧缠上何靖骨节分明的指掌。 沿着丰乳舔上锁骨,在她颈侧印下细密的吻。蒋慈喘息变得更加明显,听得何靖浑身燥热。松开她的双手,探进床单与后背中间,努力模仿色情片内胸罩的解法。 这辈子第一次解女人胸罩,难度过高,他摸了半天恨不得用力扯开。何靖抬头撑起手臂,脸色略带窘迫。 “我不会解。” 蒋慈羞红了脸。手臂往后折,摸到暗扣。丰满乳房随动作往上一拱,轻晃瞬间看得何靖眼热脑胀。 她把手伸出来,暗扣已经解开,却不好意思自己脱掉。何靖主动勾住肩带扯下胸罩,两颗色泽偏红的乳头缀上这片雪景,呼吸起伏间浅红乳晕也微微晃动。 怎么有人可以靓成这样,被她痛骂千次也值了。 宽大手掌拢住一边,毫无章法肆意揉弄。白皙乳肉从指缝间溢出,随着蒋慈的连连娇喘不断变化形状。 “阿慈,你的胸好大好靓。” 何靖由衷的感叹催生蒋慈的情动。下腹莫名酸软,手指用力扯紧床单。 虎口收拢托起,兜住一团软滑,低下头含住乳晕咂吮。粗厚舌头一遍又一遍舔刮那粒娇嫩花蕊,抵着顶端来回拨弄。再用牙齿轻磨,瞬间又硬又鼓,怯生生湿漉漉。 “啊……” 从未有过的刺激似电流乱窜,从乳头漫至四肢百骸。蒋慈摸上何靖宽厚肩膀,指尖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掐出凹陷。 “别,别这样,啊…轻点,你轻点…” 她的呻吟听在何靖耳里全是赤裸裸的鼓励。他松开嘴,一侧乳头变得鲜红微肿,乳晕绷紧,水光莹莹。 蒋慈被他咂吮出来的水声惹得娇吟不停。乳房被揉得又热又胀,乳头硬挺,柔韧湿滑的舌头仍在不停加重刺激,吸住乳晕往外轻扯。 一来一回,两边乳肉被伺候得淋漓尽致。 下腹彻底酸软,潮湿欲望从最私密处汹涌漫出。 何靖后背热得出汗。抬头望向蒋慈,眼神迷离双颊潋滟。他急切起身,脱下自己身上剩余衣物。裤头拉下的瞬间,勃发阴茎从裤腰边缘弹出。褐色柱身青筋盘踞凸起,尺寸惊人,大腿鼓起的肌肉紧绷有力。 他伸手去解蒋慈西裤上的纽扣。丝滑布料从长腿褪出,露出腰际那条薄棉内裤。若隐若现的水渍勒出软嫩阴唇的形状,看得何靖唇干舌燥。 毫不犹豫剥下,蒋慈全然裸露的诱人胴体似无瑕美玉。被爱抚过的丰满乳房,细软腰肢,纤长匀称的双腿,还有那丛勾人情欲的少女毛发。 美得啧啧称奇。就算此刻天打雷劈,也无人能阻止何靖誓要与蒋慈共赴巫山的决心。 他用膝盖轻轻顶开蒋慈双腿,下腹贴在她腿间。蒋慈面红耳赤,那根勃起炙热的阴茎就这样登门拜访,毫不客气挨上自己柔软私处。 她羞得脚趾都蜷了起来,双腿在何靖腰侧轻颤。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第三十三章(H) 何靖倾身覆上,紧实精壮胸肌碾紧蒋慈双乳。二人唇舌似有天生磁力,连探寻时间都被节省,熟练交缠,津液咂吮间啧啧作响。那道劲腰轻轻用力,顶住蒋慈腿心上下蹭弄。 压抑的娇吟紧贴唇际隐隐溢出,吻得又深又欲,一丝透明涎液顺蒋慈嘴角滑落。 何靖撑起身体,一边深情探吻,一边顺着娇躯曲线,大掌伸进芳草湿地。 柔软毛发下两片丰满阴唇羞怯紧闭,水津津的缝隙惹来指尖打滑。往深处一摁,黏腻温热,哪有摸过这般销魂滋味,连阴茎都生生被刺激得涨大了一圈。 “啊…不要摸那里……” 蒋慈娇喘开口,眼里是羞出盈盈水光的美色。 “就摸一下。” 何靖声线低哑。纵使看过一万次色情片到了此刻也毫无章法,只能凭原始欲望驱使探索。 带着薄茧的手指摸到微微凸起的阴蒂,来回探秘。溢着爱液的窄小洞口若隐若现,诱人深入。 蒋慈倒吸一口气,双乳随呼吸起伏。敏感娇嫩的阴蒂圆鼓鼓地冒头,被不经意的摩擦挑逗,触电酥痒,每碰一次臀瓣便禁不住轻颤一次。 “给我看看,好不好?” “不好,不好…” 何靖根本听不进这种拒绝,双手摁住那两条细白长腿朝两边掰开。被情欲打湿的黑色毛发,红润水光的花瓣彻底暴露,嫩芽一样激凸的阴蒂怎么藏都藏不住,翕合着在窄小缝隙上轻轻发颤。 怎么这般细小,要吃下他那只巨雕怕是万分艰难。 转念一想,岂不是又紧又窄,光靠意淫都能爽到九霄云外。 蒋慈企图合拢双腿,却腿心发软使不上劲。只好把手臂横遮在自己眼上,羞得浑身发红,活生生一尾醉虾。 全身血液涌入那根粗壮阴茎,何靖被眼前美景激得龟头涨大,马眼抖出透明前液,周身肌肉绷得又紧又硬。 “好靓…” 他用拇指轻揉那粒圆润阴蒂,听见蒋慈娇娇喘息。 指腹尽是滑腻润液,左右拨弄又胡乱画圈,动作既粗鲁又刺激,阴蒂变得硬挺。蒋慈的呻吟声从轻柔变得短促,强烈快感伴随失禁冲动,窄小缝隙口汩汩浸出更多淫液。 “不要了…啊…我好像…啊…不行啊…” 鼻音娇滴滴,哭腔叫着呻吟,迷得何靖失魂。他的手指只想不停搅弄这处红艳艳的淫靡,滑动间“啧啧”水声催情动人。 他收回手,上下撸动了几下快要胀爆的阴茎。捡起自己裤子翻出来酒店路上买的避孕套,粗喘着气蛮横拆开包装。第一次戴这玩意,紧张又着急,滑掉在床上几次,又重新拿起来摁住套下。 何靖把蒋慈脸上的手臂移开。这个让他魂牵梦萦,贪婪妄想的小小女人,此刻迷离潋滟,眼尾泛红。 蒋慈娇羞回望,被何靖蓄势待发的侵略感迷软了骨头。 “阿慈,我要进去了。” 长腿一开,劲腰往前挺送,抵在花瓣的炙热还未插入洞口,便滑撞上那处凸起的阴蒂,引来蒋慈轻叫。何靖额上的汗顺鼻梁滑到鼻尖,身下不断尝试插入动作。毫无经验可言,来回顶了几次就是没有办法进去。 蒋慈羞得不敢问他,只能紧张等待,双腿随顶撞动作轻晃。 懊恼急躁,片上得来终觉浅。何靖稍挺起身,握住那根肿胀利刃,用涨得发烫的龟头上下滑动寻找那处小小入口。他不敢去看蒋慈表情,怕自己的生涩迎来疑问嘲笑。 硕大欲望顺湿滑缝隙下戳到一块软嫩凹处,何靖立即挺腰,龟头生生插入,前端被湿热裹得轻叹一声。蒋慈却惊得浑身紧绷,被侵入的异样令她下意识收缩穴口。 拦不住了。光是这处就已经销魂入骨,再往前是何等秘境。何靖想得头皮发麻,撑住上身腰腹猛然挺入。 这一刻,半根粗壮柱身撑满幼嫩腔道,层层迭迭,绵密吸附。 死都甘愿。 “啊——你出去!” 未经人事的阴道被瞬间撑扯,蒋慈疼得尖叫,指甲掐进何靖紧实有力的手臂,“出去,好痛——我好痛——” 往日含情美目此刻盈着一汪委屈。 “阿慈,你忍一下,我也是第一次。”何靖只觉阴茎被紧窒绞吸,前所未有的快感直冲头脑,龟头被咬得又痛又爽,怎么舍得撤出。 “你好紧,放松点,我快要被你夹断了——” 他再次用力朝前送腰,撑满花穴的龟头就着黏液破入深处,层层软嫩。茎身扯平了窄小娇柔的阴道褶皱,整根没入的通透快感席卷全身。 何靖满足地长喘了一声。 “不行,你太大了,我好难受——” 蒋慈扬起头吟着哭腔,嫩穴被粗长贯穿,热涨扯烫,双腿不自觉颤抖。痛楚夹裹被撑到极致的麻痒,她毫无办法抵抗。 快感来得又急又多,何靖忍不住顺从本能抽插。阴茎往后撤出一截,又快速朝前顶入,滑动间被嫩肉细密紧实吸吮,爽得再也无法思考。 疼痛还没来得及消失,被不断抽插的胀痛酸软在交合处蔓延。蒋慈娇喘着让他轻点,再轻一点,她快死了,真的要死了。 怎会有人喜欢这种致命活动,痛到尖叫,恨不得时光倒流把点头同意的自己打晕。 何靖初尝肉欲,受不了她的细腻紧致。听见呻吟的时候只觉脑袋空白,一阵酸麻猛烈刺激在腰脊尾部。原本硬实的龟头在蒋慈穴内胀大一圈,条件反射用力往娇嫩腿心撞了十几下。 要命了,手指霎时紧握床单,精液喷薄而出。 何靖趴到蒋慈身上,埋首在她颈侧急促呼吸。炙热鼻息洒在娇嫩颈项,那对软绵丰满与厚实胸肌紧贴,两人心跳快得如鼓擂动。 回过神来便是忏悔时刻。 何靖没料到自己居然出师不利,怀疑自己要去挂男科门诊。但还没爽够的硬挺粗长仍在嫩穴内依依不舍,感受蒋慈的湿热包裹,随着她的呼吸还在轻轻嘬吮。 “你出去……” 这声拒绝委屈至极,何靖撑起上身,拨开蒋慈因汗湿黏在脸侧的发丝。 “是不是很痛?” “痛死了,你快点出去。” 何靖不舍抽离。蒋慈只感觉到涨满的身体瞬间空了,滑腻黏液顺着那根巨物的离开流出,洇湿了床单,混杂丝丝淡粉血迹。 何靖看得眼热又有点心疼。将装满精液的避孕套摘下扔掉,靠到蒋慈旁边,“我抱你去洗一下吧。” 下身又湿又黏,连前胸腰侧都出了汗。蒋慈点头,顺从地被何靖抱入浴室。洗手台上宽大镜面内映着一具情欲涌动后泛粉的娇躯,蒋慈不禁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羞涩圆润的脚趾在地砖上轻轻蜷起。 待花洒水温合适之后,何靖将她拉进淋浴间。 两人身体被赤裸浇湿。圆挺双乳被水光浮出浅浅红印,乳头微肿翘起,淫媚诱人。 何靖喉结滚动,性器抬头,“我帮你洗。” 揽住蒋慈细腰往自己怀里贴上,大手探到她的胸前握住一只绵乳恣意揉弄,饱满乳肉在掌下变形,色情白嫩,美不胜收。 “哪有人这样洗的…” 蒋慈被诱得双颊绯红,来不及伸手拒绝,娇嫩唇腔就被大舌探入。两抹舌尖轻颤交缠,你来我往,咂吮嘬舔,快感无边。 娇红乳头被男人掌心熨得硬挺。何靖用手指轻捏扯动,磨得乳头又痒又麻,娇吟声在二人唇间溢出。 那根雄壮阴茎贴住蒋慈平坦光洁的腹部,何靖松嘴开口,声音低哑,“阿慈,你摸一下它。” “不要。”蒋慈侧过脸,声音细小娇嗲。 “就摸一下,一下就可以。”何靖受不了她娇娇羞羞的模样,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探去。 柔若无骨的手指握上发烫粗长的柱身。何靖低头望见,喉间溢出满足低喘,送腰在她掌心内上下抽动。 蒋慈心跳加速,下意识往何靖下腹砍去。褐色硕长的柱身被她的手堪堪圈住,青筋盘绕,龟头硕大。想到这根巨物那样深地插进自己体内,涨得她以为自己要被捅穿,蒋慈面红耳赤,“丑死了。” “没有你的靓。”何靖低笑,“再抓紧一点,对,就这样。” 蒋慈抬头望见何靖一脸享受,腰间耸动,模仿交合动作在她掌心捕捉快感。她好奇探出食指,在龟头顶端轻轻一刮。 “嘶——”何靖低吟。 “我弄痛你了?”蒋慈松手。 “没,好爽……阿慈,你再摸多几下。” 白皙指节重新覆上,掌心被熨得发热,上下套弄,“这样吗?” 不管是蒋慈无师自通,还是何靖被女神打飞机飘飘欲然,总之舒服到难以言喻。何靖喘得眼红,松开她的手屈膝跪下,让蒋慈站靠在墙。 不容蒋慈反应过来,何靖已经轻推开她的双腿。两边拇指探进湿透帖服的柔软毛发中,摁着两片阴唇掰开那处诱人穴口。 蒋慈惊得一愣,弯腰推开他靠近自己腿心的头,“阿靖,不要,不要这样……” 明明说着拒绝的话,语气却娇得像浸了蜜般甜腻酥软。 “不要害羞,我想亲你那里。” 这点力气根本阻止不了何靖。急促气息洒在蒋慈花丛,浑身敏感一颤。软肉被轻轻拨开,红艳娇嫩的小花瓣露出,被淋浴间的热水打湿,莹莹可人。再扯得开点,圆圆阴蒂便无处可藏,怯怯露出。 何靖唇干舌燥,全世界只有这处桃花源能解他的饥渴。薄唇凑近,湿热舌头熨上软滑缝隙,舔过那粒娇滴滴的圆肉。 “啊——” 蒋慈被刺激得娇躯轻颤,情不自禁呻吟出声。低头便看见何靖埋首自己腿间,狎昵淫秽,令她心跳加速。阴蒂酥麻,下腹酸软的感觉涌得又快又烈。 “别…别这样…” 太害羞,太难为情了。 男人的唇舌没有移开。初尝人事之后,对这副娇躯的好奇与喜爱无限占满何靖脑海,他只想用尽所有办法让她快意吟哦,在他身下化成一滩春水。 放肆地从下往上舔拨那粒鼓鼓圆肉,感受它慢慢在舌尖凸起,变得挺立发硬,敏感涨大。 “啊…嗯…啊啊…”蒋慈被舔得急促娇吟,阴蒂肿胀酥麻,强烈快感随舔动不断在体内迭加攀升。情欲涌动在她腰腹之间,湿滑爱液倾泄漫出。 何靖看着她腿心眼眶发热。舌头将圆润阴蒂舔得水光满满,又红又硬,包在薄薄的一层嫩皮里鼓得发胀。耳际的呻吟越来越急,混在含糊不清的哭腔里似在催促何靖继续。 鼻间甜腥气味是她发情特征,谁能抗拒。 食指摁住那层嫩皮往下轻撸,整颗红肿阴蒂瞬间顶出。何靖张嘴,把这粒娇娇肉球含进嘴里,舌尖卷住吸吮,喉结滚动。 堆积的快感在蒋慈体内瞬间爆发,长长的一声吟叫,让她第一次尝到性高潮的滋味。脑内空空如也,下体痉挛收缩。阴蒂触电一样麻软,还不断被肆意舔吮,被迫延长了承受不起的快感。 她无助扬起头,眼内全是失魂迷离,白皙诱人的身体泛粉轻颤。 一大股热流从身体深处涌出。 原来真的会有人喜欢这种致命活动,爽到尖叫,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了。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第三十四章(H) 何靖下巴被霎时涌出的淫液打湿,激得他性欲亢奋,舌尖碾过阴蒂滑到窄小穴口,勾舔透明水液咽进嘴里。 喉结滚动,啧啧作响,在淋浴间安静水流声中格外明显。 蒋慈双腿发软,指尖连抓握都没有力气,靠着墙面仰头喘气,任由体内奔涌情欲溢出更多潮湿。 何靖唇舌移离,顺着没有停过的热水抹了把脸。起身抱住蒋慈,那声情到浓时的呻吟与此刻迷离绵软的神情,看得出刚刚那番舔弄让她攀登极乐,醉生梦死。何靖心中溢满无数快意,关掉花洒,用毛巾擦拭了二人前胸后背的水分,把蒋慈抱出浴室。 泛粉肌肤似淡淡霞光,裸露在白色床单上,像极一坛醉人佳酿,勾引品尝。 半秒不愿等待,何靖欺身而上,柔韧舌头碾入蒋慈齿间,深深吻住这朵初生玫瑰。 蒋慈还未完全从高潮余韵中回神,柔柔弱弱承受热吻。那只宽大掌心从她颈侧一路往下巡逻,所到之处泛起炙热潮涌。指节用力,大大方方裹住白嫩乳肉,收拢舒张间撩人情动,蒋慈有种胸部被生生捏得涨大的错觉。 “你怎么生成这样。”何靖喘着低沉嗓音,“腰瘦得离谱,胸却大到我快抓不住。” 蒋慈面红耳赤,伸手掰开胸前那只禽兽五指,“有本事你别抓。” “那不行——”何靖低笑,“揉胸你不舒服吗?这样呢?还是这样?” 指腹捏弄间,变幻数种力度,颤出乳浪。蒋慈顾不上驳嘴,张口便是轻喘,下体尚未褪去的湿意又涌出一些,黏腻得心口酥痒。 何靖耐性有限。下体在浴室已经硬得发疼,马眼汩出的前液沾湿深色柱身,让他迫不及待渴望进入那处温柔乡。他松开蒋慈诱人双乳,拿起床边的避孕套。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戴得顺利了许多。 轻分开蒋慈白皙修长的双腿,腿心湿意淋漓,看得人眼红口燥。硬挺阴茎抵在花心入口,何靖眼底的占有欲似化不开的浓墨,望得蒋慈心尖轻颤,默许着即将发生的所有。 沉默即是首肯,提枪上阵,分秒必争。 龟头挤进窄小穴口,绵密嫩肉便迫不及待吸附上来。何靖腰腹肌肉绷紧,挺身往前送去,肿胀柱身沾满润滑水液,层层往深处划开。 “啊……” 蒋慈仰起下巴,绵长娇吟一声,无法适应瞬间难耐的撑扯。腔道里涨得满满当当,热度逼人,硬得腿颤。 没有初次的疼痛,随之而来的全是紧实酸胀。 何靖被夹得舒爽,未听见她痛喊拒绝,毫不犹豫把剩下的分身送至深处,饱胀龟头顶到蒋慈花径终点。 大胆在这副软嫩娇躯内抽送。 “啊…好涨……” 蒋慈双腿轻颤,夹紧何靖腰侧。 硕大阴茎撤出又插入,被她紧窒窄小的腔道吸得爽麻。顺着滑腻水液抽插,每一下都挺得又深又猛,碾紧层层媚肉,用粗长肉棒划破吸绞。 蒋慈身体被撞得晃动,娇喊半天嗯嗯啊啊,话不成句。下腹快感又浅至深,随抽插动作迭加涌现。好大,好涨,硬得她媚肉酥软,淫液在两人交合处插磨出细小白沫,打湿彼此毛发。 像两头深情舔舐的野兽。 “你,太快了,轻啊……轻点…” 乱拳打死老师傅,何靖凭着外在优势在蒋慈体内兴风作浪,那块敏感软肉被无意间反复碾过,刮得蒋慈腰酥腿酸,密集快感化成吟叫,越舒服越大声。 何靖显然渐入佳境,浑身燥热,腰腹怎么用力都嫌不够。那处软得不可思议,明知已经捅到深处仍觉终点尚远,要她满身泛红求着再要再要,才叫痛快。 于是他扶起蒋慈双腿,架在自己臂弯往前下压,挺翘的臀微微抬起。透明爱液沿臀缝流出,阴茎顺势顶入更深处。她又小又紧,无论插进还是抽出都吸得格外用力,噗嗤噗嗤的水声像在叫着不舍。 要不断撞进去,把她顶开,顶到她浑身发软。 “啊……嗯,嗯啊……太深了……” 这样的姿势让何靖进出得更彻底,插出蒋慈带着哭腔的呻吟。她快要被撞坏了,肿胀龟头碾磨深处那块瓣缝,每一下都要捅进她的心脏。 “深了是不是更舒服?”何靖低头看着两人的交合处。粗大阴茎被爱液浸得透亮,两片娇嫩阴唇被撑得变薄,紧贴柱身摩擦。 好靓,好咸湿,好满足。 “我有点,受不了了啊……” 蒋慈双手攥紧床单,汗湿的发丝黏在那两截白皙锁骨上,“我真的…快不行了啊…阿靖…” 快感被涨满的抽插强迫着迭加攀升,穴内嫩肉被炙热茎身磨得酥麻,那粒小小圆肉被何靖耻毛蹭得红肿水润。 蒋慈骨头都软了,窄小水滑的阴道被反复贯穿,胡乱喊着何靖名字。 何靖被激得动作愈发猛烈,“我想你舒服。” 低沉粗喘伴随更大幅度的抽送,几乎整根抽出又整根没入。交合水声噗嗤作响,白皙腿心被撞至发红。 蒋慈体内爱液像止不住一样洇湿了身下床单。 难耐至极,她只好扬头拱背,作无力抵御的挣扎。丰满乳房随拱身动作顶高,撞击间晃动诱人乳波。乳头红肿,乳晕绷紧,粉色身体漫着一层薄汗,何靖被迷得失了心智。 大腿肌肉绷得线条突起,用力抽出再插入。 快感终于突破蒋慈能承受的阈值,穴内不断收缩吸紧,直到再也吸不住那根巨物,骤然痉挛起来。硕大龟头顶在深处,堵住了狂泄而出的大股热流。 哭叫中生理性眼泪溢出,宣告这场酥麻愉悦在蒋慈体内抵达终点。 何靖爽得不敢用力。高潮中的身体仍在不停嘬吮他的欲根,爱液又多又暖,酣畅淋漓。低头望见蒋慈啜泣神情,明明该心疼却满足感爆棚。 吻去朵朵泪花,何靖胸口起伏剧烈,“阿慈,我还没到。” 蒋慈仍被高潮环绕,还未回应双腿就被打开,折成M字压在两边。 然后便是下一轮充实饱胀的律动。 “啊……”她低叫一声,无助娇喊,“不要这样…” 姿势过于羞耻了。 “这样不舒服吗?” 何靖直起上半身,腰脊似装有电动马达,挺送得如入无人之境。眼里只有这副销魂肉体,顾不上火山爆发岛屿下沉,只想一心一意埋在这处。 蒋慈说不出话了,嗯嗯哎哎哭叫起来。明明插得那么深,为什么自己还能一再承受。姿势放荡,无力反抗,连丰满胸围都浸上薄汗,灯下摇出绮丽景象。 何靖俯身叼住那粒嫣红乳头,放肆舔刮,松口便是被怜爱过的肿胀模样。嘴里叫着难受,但穴内却漫出更多润滑的黏液,鼓励他一再深入。 这就是口是心非吗? 蒋慈摇着头,刚高潮过的身体敏感得很,灭顶快感比上一次攀升得更快。何靖被夹得腰眼发麻,钝钝射意袭来,俯趴在床搂紧这副即将高潮的娇躯。 他含住蒋慈一侧红得发烫的耳朵,粗厚舌头在耳蜗内搅弄舔舐。下身浸在湿热穴内放肆抽插,明显感觉这个动作激得蒋慈性欲膨胀,嫩肉又软又热,一阵疯狂吸绞。 “阿慈,叫我,叫大声点。” “阿靖…啊……” 她还未来得及说出那句“我又不行了”,身体比语言诚实万分,粗长肉刃插得她无力承受。 眼内一片茫然,指尖在何靖手臂划出红痕。 下腹痉挛颤抖,失禁般涌出股股腥甜水液。 何靖被她这副高潮神情刺激得控制不住,不顾声声喊叫用力撞了几十下,腰脊酥麻直冲上脑,龟头发硬肿大。 终于为她缴械投降。 第三十五章 “靖哥,最近生意有点淡,能不能先赊着一半?” 头顶秃了半片地中海的中年男人,身穿一件洗得发薄的白色汗衫,稀疏眉毛下面两只鼠目笑得谨慎又谄媚。 何靖唇上的烟刚衔住,轻皱眉头,修长五指拢起火苗凑近烟头。夹开香烟,薄唇随若有若无的微笑飘出烟雾。 “你说呢?” 高大上身倚在玻璃柜台,何靖扫过店内陈列的各色胶片相机传呼机,大小不一的通电线头零配件。长指一伸,“拿那台给我。” 古惑仔开口,秃头老板只能顺从,将靠墙柜面上何靖示意的那台黑色CONTAX T2递给他。 “靖哥,这台我全店最贵,原装蔡斯镜头精度对焦,高清到街对面师奶挖的鼻屎都拍得一清二楚。” “有生意不做,专门去偷拍人挖鼻屎?” 何靖叼住燃着的烟,手握袖珍胶片相机把玩翻看。金属机身轻巧,手感极好,打开胶卷仓见已插入胶卷,直接合上把相机塞进裤子口袋。 指节叩了叩透明柜台,无视秃头老板青天白日遭遇打劫的错愕。 “走了。” 何靖吐出烟圈,长腿迈开走出店门。 “靖哥!那这个月的数是不是不用交了?” “那你试试不要在这里做生意,就不用交咯——” 何靖头也不回,剩秃头老板在原地捶胸顿足。新义堂主登门入室,劫走全店唯一真品,找关公也投诉无门。 何靖沿灰色水泥路面穿梭在傍晚闹市。T恤袖口卷了两圈,露出线条鼓胀的上臂。仲夏日风迎面吹动额前刘海,微挑眉弓扇形眼褶,高挺鼻梁薄宽嘴唇,步伐惬意潇洒。 无意间为世人添置男色美景。 路过蒋慈补习班楼下,他想起蒋慈,又立即想到那一夜缱绻。 做了多少次,自己数都没数过。蒋慈又爽又叫,换一个姿势便骂他一次,那处又长又硬,肯定是种马投胎,扬言以后都不让他再碰自己。 何靖不以为然,吻去她泛红眼尾的热泪,与她交颈深吻,一遍又一遍舔抚她的舌尖。 最后他起身替蒋慈温柔拭净,盖上被子将她圈进怀里。维港夜景在房外熠熠生辉,二人却无心观赏。激烈过后的肌肤相亲,像两尾交缠至深的鱼。 蒋慈手指轻抚何靖身体,在肋骨处摸到一道浅浅痕迹。 “这是伤疤吗?” 何靖顺着她的手指摸了摸,“嗯,旧伤而已。” 是几年前替张永强挨的一刀。 “怎么受伤的?”蒋慈枕在何靖肩上,柔媚身子紧贴他的身侧。指尖游离至何靖起伏胸前,感受掌下节奏有力的心跳。 “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也不想去记得。 “其实,你在新义里面,是做什么的?”蒋慈想了想,“你应该不是跟我爸的。” “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可以跟二爷。”何靖把蒋慈圈紧,手掌摩挲她光滑细腻的秀肩。侧头贪恋嗅着玫瑰馨香,“我只是最普通那种人。” “古惑仔也分等级?有多普通?” “黑社会尊卑分明。我也只是帮大佬开车泊车,有时候送下盒饭。” “帮大佬送盒饭也能买得起川崎?” “那我也不算蠢,偶尔中饱私囊,久而久之,积小成多咯。” “那为什么酒吧的人会主动跟你打招呼,叫你靖哥?” “我年纪确实比他们大点。古惑仔也讲素质的嘛,人家尊老爱幼,客气礼貌。” “一派胡言,没句真话。”蒋慈手指掐住何靖腰际,却被他伸手握住,凑到唇边印上轻吻。 “我对你什么都是真的。”心是真的,爱是真的,情欲翻涌是真的,绝无仅有是真的。 “阿慈,你是我最爱的人。” 比一切都重要,连命都可以为你不要。 何靖不知自己为何下意识隐瞒经历。怕她嫌弃,怕她胆小,怕她知道后会对自己改观。一个敢下手杀了自己大哥上位的人,骨子里可能残忍暴戾,好斗慕强,十足十的卑劣分子。 蒋小姐矜贵绝版,他心甘情愿卑微恋爱。地下情又如何,不被接受又如何,只要是阿慈,什么都可以。 她是天上月,是他心上人。内外出众条件优渥,离开他照样能走得又高又远。此时的何靖对这段感情依然被动不安,不确定这份逃避能长久到什么时候。 也许要另觅出路了。 蒋慈听不见何靖反复挣扎的心声,在情真意切的表白内安然入睡。凡尘俗世无聊苦涩,纯真校园黑暗帮派,她的世界错综复杂,只有这片胸膛无限温暖。 能将她彻底俘虏,深陷其中。 我只要你,阿靖。 何靖回过神来,已经走到应记后门。气温持续高热,一身薄汗湿透大半件白色T恤,若有若无贴着起伏肌理,进门便被一记口哨声揶揄。 “靖哥,本港气温再高两度,街边师奶都要为你湿身。” 平头喝了口冻柠乐,手掌支额噙笑望向何靖。 “给你——”何靖将口袋里相机掏出,抛到平头手上。平头敏捷接住,精巧机身在他掌心转了两圈,“这台可以啊。” 便携轻巧,抓拍一流。 “你拿着吧。” 社团兄弟情义千金,却抵不过争权夺利的虚荣诱惑,自相残杀司空见惯。除了要你老命,往往也搞下叁滥的偷拍监视。手握证据的一方永远有谈判的主动权,何靖也要为自己多作打算。 “今晚利群,蒋二约了倪少翔。” “鸿门宴?”平头将相机塞进自己裤袋里。 何靖无所谓地耸耸肩,心照不宣。 何武从前门推门而入,步伐轻佻,满面春风。他笑着走到平头身旁空位坐下,“我跟你们说,新来那个台湾妹真的很正。嗲声嗲气,打横打竖,花样多到不得了。” “纵欲容易导致阳痿早泄。”平头拍了何武的肩。 “日御一女,百病不侵。”何武拿过平头面前的柠乐一饮而尽,瞥见何靖手臂上几道浅红抓痕。 “哥,你去喂野猫啊?” 何靖低头看见袖下痕迹,想起蒋慈媚眼如丝,声声娇喊要死了的模样。情到深处她也难以自抑,细长指甲抓出暧昧疤痕。他咽了咽口水,脸上神色如常,耳根却微微发红。 “没什么,不知道哪里刮到的。” “还能是哪里,床上刮的咯。” 平头痞气扬唇,冲何武挑眉示意。何武一记口哨吹得响亮,那夜酒吧外的黑色川崎让他与平头流尽艳羡口水,问了门口的人才知道是何靖带了个靓女开来的。 能让何靖阔绰出手,除了蒋慈还能是谁。平头当即拉着何武抬脚进酒吧,远远望见何靖那副占有欲极强的样子。 蒋小姐下手没有收力,隔了几日痕迹依然明显,看来二人神魂颠倒得厉害。何靖这种惯了在女人堆里洁身自爱的人,这回怕是彻底认栽,连挣扎都免了。 “少管闲事。” 何靖剜了他俩,瞥见墙上时钟指向6点,无视平头跟何武相视一笑的揶揄眼神,“走了,我去利群。” △△△ “二爷,车已经备好了。”廖胜在书房前轻敲房门。他今天一身黑衬衫黑西裤,头发往后梳得整洁潇洒,宽额窄颌,白净斯文。 蒋兴坐在大班椅上碾熄烟蒂,摸着扶手站起身,“阿关的东西给你了吗?” “都在我这了。” “走吧。” 蒋兴靠坐在自家轿车后排,手指轻叩膝盖。廖胜在后视镜里瞄了他几眼,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无言,敛尽波澜。蒋兴是只老狐狸,早年的骁勇蛮横在妻子死后被彻底拢入这副已然发福的身材。 他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只会伺机而动,再不主动招惹。 也许是因为老了,也许是因为蒋慈,也许是再玩几年本港就不是现在的本港,早脱身早享受。 廖胜也没想到他愿意主动约见倪少翔。笑着打电话的时候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约个许久未见的世侄吃个便饭。 直到他拿到阿关影印的账本。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面懵心精。 车子驶至利群大排档路边停下时,天已黑透。廖胜从驾驶座下来,为蒋兴打开车门。蒋兴弯腰下车,目不斜视走进大堂。 帮派潜规矩,进门先搜身。蒋兴压根没打算前来火拼,无所谓地让廖胜将手枪交出,其余随从就在室外候着。 “少翔,这么早就到了?” 蒋兴笑着走到圆形饭桌旁边,屋内只有倪少翔跟何靖,何靖喊了声二爷,客气颔首。 “怎么说我也是小辈,等二爷是应该的。” 倪少翔连起身相迎都没有,手里的黑色筷子径直夹起一块油脂飘香的烧鹅往嘴里送。 蒋兴不以为然,直接坐在倪少翔对面,“阿靖和阿胜也坐下吃吧,一餐便饭而已,不用拘束。”他扫了眼桌上食物,招手让厨房门边候着的厨师过来,“再腌两只梭子蟹吧,挑好点的,肚黑的膏才肥。” 何靖廖胜沿桌坐下,原本二人对坐还算宽敞的桌子顿时因为气氛沉闷显得有点拥挤。何靖和廖胜视线对上,又各怀心事兀自移开。 “二爷大马人,最懂吃海货。”倪少翔拿着酒瓶起身,懒洋洋越过桌面打算为蒋兴斟酒,“阿靖也是海边大的,应该也很懂行吧?” “倪少,我来吧。” 何靖主动接过倪少翔手中酒瓶,往蒋兴杯子添酒。倪少翔勾了勾嘴角,立即撤手坐下。 蒋兴看了眼何靖,“阿靖是哪里人?” “广东人。”何靖转手替倪少翔斟酒。 厨师将一盆生腌梭子蟹端了过来。原只鲜活的梭子蟹从水里捞起,蟹身从中剁开,沿蟹爪每边分切叁块。橙黄膏体,浊白嫩肉,青黑蟹壳,浸入料酒白醋鱼露的汁底内,佐以蒜末葱末,拌入指天椒辣椒油,最后放进切成大条芜荽。 拌匀上桌,咸腥鲜美,色泽分明。 —————————————————————— 奉上满500珠的加更,今晚还有一章 感谢各位支持,特别是很多熟悉的账号每天都出现,我每次看到都超级开心,很感动,超级感谢你们 这个故事是我一直想讲的,可能没有PO上其他文章的节奏快,肉也不会特别多。但我还是遵从了自己内心想法去铺排剧情,如果有幸能上编推或者读推都算是运气好了 目前仍在上半场,转折即将出现,后面节奏会越来越紧凑,敬请期待 欢迎多多投珠,点击收藏,谢谢大家,真的感谢 第三十六章 生腌的美味在于生,未经过烹饪的海鲜往往肉质爽嫩带甜,经浸泡后有了酸辣口感,引人味蕾大动。蒋兴提箸,夹起一块带着膏体的蟹壳送入嘴里。 他极爱海鲜,奈何年纪大了也不敢贪嘴,只能浅尝辄止,嘬了口黄膏唇齿留香。 “广东人?那吃这个应该很吃得惯。”蒋兴吐出蟹壳,“这个梭子蟹,现在不是当季,还是差了点。” “我觉得这个时候吃最好。”倪少翔咬开一条蟹腿,嘬出爽滑蟹肉,“这两只是公蟹,谷雨前后最肥。入秋就是老蟹了,壳硬肉柴,没点嚼头啊。” 说完似笑非笑盯着蒋兴。 满桌菜肴只有这道梭子蟹是蒋兴点的,其余基本是倪少翔吃惯的口味。何靖刚刚来到利群,只见倪少翔当众发难,脾气大得滔天。他故意迟了十几分钟才来,没想到蒋兴居然还未出现,摆明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于是直接坐下点菜,自顾自大快朵颐,连蒋兴进门也不为所动。 蒋兴手中筷子滞了两秒,随后轻轻放在骨碟上,“看来少翔跟我确实口味不一样,很难吃到一起去。” 倪少翔轻嗤,“这顿饭是二爷约的,二爷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不过点评几句,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你爸最近身体恢复得怎样?”蒋兴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脸色平静严肃。 “话说得不清不楚,连下床都难。”倪少翔悻悻然放下筷子。狭长眼内都是挑衅,直勾勾回望蒋兴,“年纪大了就是这样,一不留神就要交待后事了。二爷年事已高,记得多点保重身体。” 蒋兴听罢居然展露笑容,对这番好意提醒不作回应。 “他病了这几个月,社团大小事务都是你在跟进,我也没有过问,就当是给你一个锻炼机会,也是信任你。”蒋兴眼尾皱纹轻轻扬起,“以前你爸管的时候,每两个月跟我报一次数,这个规矩你拜关二爷的时候就知道了。如今你管了4个月新义,却一次数都没跟我报过。” 蒋兴双手撑在盖上,腰背挺直,“少翔,我现在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头顶风扇扇叶陈旧,呼哧呼哧转成无数个黑色圆圈,却带不走此刻室内凝固的闷热潮湿。 “解释?”倪少翔挑眉,“二爷,你要我解释什么?数是没跟你报,我刚接手确实太忙了,但每个月按规矩分的钱也没少给你啊。” “阿胜,账本拿来。”廖胜掏出账本,递给蒋兴。 “这是近半年来的账目,我已经让阿关影印了一份,上面圈住的全都是你私下转走的现金数目。” 蒋兴将账本直接扔到倪少翔面前,砸得碗碟脆响,黑色筷子骤然失衡,从桌上直直掉落。 倪少翔沉着脸拿起账本随意翻了几页,盯紧里面圈起的地方,强忍怒火合上,随手甩在桌面。 “应急拿了点钱走,但我之后都有补上,里面也有显示现金入账。二爷什么时候不拿枪改行拿算盘了?算数那么差,看来还是拿枪更适合你。” “我昨天查过我的户头,这四个月的钱只有少,没有多,我就当是你刚把持大局经验不足。账目一向是阿关跟的,他不敢耍花样,你之前确实是补数了,但你这两个礼拜开的支票都是空的,一分钱都取不出来。” 蒋兴掏出烟盒取烟,廖胜立刻凑上点火。 “4000万——”蒋兴吸了口烟,“你上个礼拜过海去了澳门,足足输了4000万。” 倪少翔抿紧唇,胸口起伏的怒意笼罩周身,眼刀恨不得剜穿蒋兴心脏。他知道蒋兴一直暗中监视自己,千防万防,就这么点时间差也能被蒋兴抓到把柄。 这一餐鸿门宴怕是自己安插在蒋兴身边的人收钱不做事,连这种证据也能流出。 越想越愤懑。 “我不管以前倪宽怎么帮你擦屁股把数填上,至少表面功夫他做得好看,大家可以相安无事。”蒋兴掸了烟灰,平静脸上多了几分狠厉,“别说阿叔不给你机会,这4000万,你这个月内自己填上。否则就升堂开会,新义多的是能人,你不想坐这个位就给别人坐。” 倪少翔冷笑一声,“我看是二爷你自己想坐吧?” “我坐又如何?”蒋兴倾身向前,烟蒂弹至地面,“新义从一开始就是我和倪宽各持叁个堂口,论本事我一向不输。你胃口大,我的生意你都要吃,做这种不忠不义的亏心事,小心吃多了消化不良。” “亏心事?二爷,你放着大钱不赚,社团事务不管,你就不觉得自己对不起新义对不起这么多兄弟吗?我还年轻,消化不良睡一晚就没事了。二爷年纪大,我怕你消化不良分分钟要进医院。” 倪少翔拿起洒大半的酒杯饮尽,“我这个位,你不想我坐我都已经坐了,谁让我是倪宽的儿子呢?各持叁个堂口又怎样,最赚钱人数最多的堂口都是我倪家的。二爷,你最可惜的是没生到个儿子帮你执掌家业,否则今天也轮不到我来嚣张啊。” 语出惊人,胆大包天。新义倪少嚣张成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和开朝元老撕破脸皮也毫无惊惧。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留情面。 蒋兴不以为意,被倪少翔这副肆意妄为的少爷作风惹得发笑。不是那几分沾亲带故的血缘关系,今日倪少翔连上桌与他共食资格都没有。 真以为他堂堂蒋二爷拿不动枪了。 “呵——少翔,回家把枕头垫高好好睡一觉,想想怎么把4000万拿回来。等你钱交出来了,阿叔再请你吃生腌蟹。”蒋兴站起身,从口袋取出手帕,将手中沾染的海鲜味道擦拭干净。 “你是真不懂行,梭子蟹最肥的季节不是谷雨前后,而是过冬之前。” 手帕随话音飘落,蒋兴转身就走。 倪少翔盯紧蒋兴背影,与随后起身的廖胜相视一眼。廖胜面无表情,无视倪少翔眼底愤怒立即跟上蒋兴。 那本浸了菜汁酒液的账本还放在那里,污浊透满纸页,脏得刺眼。 廖胜弯腰替蒋兴打开车门,驱车离开利群。 “阿胜,倪少翔去澳门这件事你知道吗?”蒋兴淡淡开口。 “二爷,对不起,我确实不知道。”廖胜的手握紧方向盘,从后视镜偷瞄蒋兴表情。 伴君如伴虎,哪怕是契爷也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察言观色,惟命是从。 “不怪你。”蒋兴轻舒口气,“如果不是江叔回澳门的时候撞见他从赌场出来,估计整个新义都没人知道他那晚去赌了。” 蒋兴当然知道倪少翔那股不怕死的赌瘾。早年间他被倪宽严加管束,就差把腿打断锁在家中,戒断这股烂瘾。结果养成偷偷摸摸去赌的习惯,自己老爸躺在床上管不动了,也不敢大摇大摆过海。倪少翔是命好,满打满算也是个学业有成的公子哥,全家独宠,相貌堂堂。却偏嗜赌如命,自甘堕落,再大的窟窿倪宽卖命也会帮他填上。 “过多几年,我这副老骨头估计也做不动了。”蒋兴摸着自己皮肤松弛的膝盖,不得不服岁月无情,“等阿慈大学毕业,我打算带着她移民。北美也好澳洲也好,看她喜欢哪里吧。你还是要多历练做事成熟点,跟我这么多年,我到时候肯定会留一份给你。” “我明白。” 廖胜听罢,心沉到底。蒋兴筹谋的移民计划里,根本不会有他。这种所谓的“半个儿子”,不过是名声好听点的马仔罢了。 但他不能让蒋兴把蒋慈带走。要走,也应该由他来带。 廖胜敛起眼底黯淡,不发一言。 夜色入幕,半山蒋宅内。 蒋慈吃过晚饭,正坐在自己房间看书。焦糖色翻领短袖上衣,腰间束着小千鸟格纹的高腰伞裙,闷热天气里扎了一个高高马尾,俏丽动人。手中翻的是陈思敏赠她的小说,叫《流金岁月》,讲的是一对女性挚友的成长故事。 突然房门被敲响,熟悉声音在门外叫唤,“阿慈,在不在?” 听见是蒋兴声音,蒋慈合上书起身开门。 “爸,你回来了?吃晚饭了吗?” “刚刚在楼下喝了汤。你跟我过来书房,陪我聊聊。” 蒋兴微笑,示意让蒋慈跟他过去。蒋慈把房门带上,跟在蒋兴身后进了书房。 宽阔书房里没有夸张到顶的书柜,蒋兴欠缺沉迷纸张之间的闲情逸致,也懒得学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装修品味。他只添置了一套红木组柜,把珍藏酒品陈列其上。仅有的十来本书还是蒋慈挑的,他以前翻过,后来便一直闲置柜上。 蒋慈随性坐到书房另一边的沙发上。佣人阿芬端来两盅消暑糖水,百合莲子炖雪耳,放在茶几上便关门出去。 “想好去港大读什么专业了吗?” 蒋兴从书房卫生间里洗了手,一边走出来一边问蒋慈。 蒋慈拿起报纸翻看,头也没抬,“我要读金融。” “为什么要读这个?” 蒋兴落座,眉心拧紧,对女儿的选择不甚理解,“女孩子读个教育专业,以后毕业了做个老师,职业稳定也容易受人认可。读金融出来就是在中环格仔间做个加班白领,听着好听,实则苦命。” “我没打算做老师。”蒋慈把手里报纸合拢放回原处,“我对比过好几个专业,像新闻传媒或者社会人文类的我都没有兴趣,至于教育培训类的更不是我志向所在。” 蒋兴摇了摇头,“你读个教育,以后就业不是更有优势吗?无论是本港还是国外,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只会越来越高,不怕读了出来没事做。况且这种专业毕业的,更容易得到优秀家庭的肯定,你始终要嫁人的。” “老爸,你是清朝人吗?一个成年女性的择业还需要考虑是否匹配嫁人条件?那索性不要念书了,在家绣花织布,裹紧双足,16岁就可以出阁。省下来的学费供父母全部买入蓝筹股,十几年下来利复利,嫁妆丰厚羡煞旁人。” 蒋小姐被老古董激得牙尖嘴利,语气微恼,要与蒋兴一较高下。 蒋兴端起温度渐凉的糖水,那碗豆腐鲫鱼汤仅够垫叁分肚,此刻胃囊空空,连与女儿吵架都没力气。 他连喝了半盅才回应蒋慈,“你才19岁,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才是对你好,对你未来有用吗?你真的以为你读个金融以后能当财政司司长?” 蒋慈双手交叉胸前往沙发深处靠去,“好啊,我就去做财政司司长。” 那盅飘来甜香的百合莲子炖雪耳,在她眼内顿时索然无味。 第三十七章 “你又在任性什么?”蒋兴把炖盅放下,“阿慈,你这个年纪叛逆点很正常,等过多两年你就会明白我用心良苦。读大学是人生大事之一,你必须听我的意见。” 蒋慈深呼吸,“我不是叛逆,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你不懂我,还不信任我。” 如果这次退让,以后等着她的就是安排嫁人,相夫教子,穿所谓的绫罗绸缎在40岁的时候每天下午打足16圈麻将荒唐度日。 想想都胆战心惊。 “你真的跟你妈一模一样的牛脾气。” 蒋兴面前整盅糖水喝得见底,搪瓷勺子放进碗里声音敲得清脆,“你爸我这个岁数,每天还在堂口处理大小事情,你以为我贪做社团大佬好玩?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以后嫁个家底清白的男人富足一世。” 蒋慈嘴边弯起一抹自嘲,“家底清白,能看得上我?” 蒋兴被问到语塞,瞪大双眼怒斥女儿,“你现在是嫌我生意不干净了?我好吃好住供你读贵族学校,每年给你中学的赞助费够你复读10次有余。你倒好,念书念到连感恩都不会了!”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哪怕读个普通中学都可以。是你非要选那种彰显身份的高端学府,我被拒绝入学多少次,你比我清楚。” “蒋慈——!”蒋兴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屋内回响,“我是你爸,你没得选!” “我是没得选自己父母,但我至少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专业,我有权决定我以后要做什么!” “跟我讲自由?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安排你嫁出去!” “开口闭口就是嫁人,你怎么这般肤浅?” “那你喜欢做老姑婆?知不知道女人不嫁要在这个社会受多少白眼,老了病床前连个陪护的亲人都没。说句不好听的,收尸都没人来!” “我死都死了,还在乎这些?” “你不在乎我在乎,做我女儿只能由我话事!” “我不管你同不同意,总之我一定要读金融!” “如果你敢读,我连学费都不会帮你出!” “我好怕啊——”蒋慈气得皱眉,“你以为我最需要的是钱吗,你拿钱来威胁我?” “你不需要钱?你现在身光颈靓你以为是靠发梦得来的吗?千金小姐,你能靠什么赚钱,开着宾士去麦当劳卖薯条啊?赚一天都不够你给停车费!” 蒋兴盛怒难掩。好说歹说却连半个字也未能入蒋慈耳内,他拔高音量回吼。 “那我就卖光所有首饰衣服,去借钱去打工又如何?你真以为我稀罕那些身外之物,没了四轮车我就没脚出门了吗?” 蒋慈觉得再也没法跟他沟通,油盐不进的复古老人。 “蒋慈,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蒋二爷,你才是要气死我!” 两父女仿若仇人见面,双双激得面红耳赤。蒋慈连糖水都没吃,无视蒋兴在自己身后吼着“你有本事从明天开始不要花我的钱”,甩了书房的门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她气愤踢掉脚上拖鞋,两只白色鞋子无辜甩出弧线跌落,见证蒋慈愤懑仰躺到床上,胸口起伏怒火。 整天只知道嫁人嫁人,听话听话,她是狗吗,是他蒋兴豢养的宠物,是堂口马仔还是泊车小弟?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 过往人生寂寥苦闷,唯有重复不断的温习,读书,做题,考试,参加各种听上去无聊透顶的比赛。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名列前茅的虚荣心往往稍纵即逝,只够满足一时叁刻,随后又要战战兢兢埋头苦干,总怕有后来者狂妄居上。 她不过是想蒋兴开心骄傲罢了。自以为这些年的乖巧温顺足够感动这副老骨头,从此给她选择自由,看来是自己过分天真了。 蒋慈想起第一次抽烟那天。15岁的夏日热得浑身冒汗,她走进那间士多,买了一包万宝路与一盒火柴。烟雾呛得咳出眼泪,被士多店老板娘嘲笑许久。 “学生妹,看你斯斯文文的,这么无聊来学人抽烟?” 老板娘亲自示范,教她如何将烟咽下喉间,吸进肺里,再舒缓吐出。 “就是无聊,所以才要抽烟。” 这样任人摆布的一生,难道不是无聊透顶吗。 父女之间为各种抉择争执过多少次,蒋慈自己数也数不清了。每每吵得你死我活,蒋兴都会大条道理告诫她不要无病呻吟,不要不识好歹。 她是蒋慈,是蒋兴女儿,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多少人盼也盼不来。总有人比她早吃几十年饭,识得人生咸淡。 她又懂得什么? 蒋慈心里讪笑。现在甚至为了掌控她,连学费也不愿帮她缴纳,拿这点钱来威胁她,未免把她看小了。 真是父不知女,女不知父。 物极必反,触底反弹。她有多大的耐性去忍受无聊刻板言听计从,现在就能有多大的执拗为自己所想拼命争取。 蒋慈从柔软床榻坐起身,顺手解开马尾,准备泡个澡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起身走去捡回拖鞋的时候,视线落到台灯下那个透明盒子。 她定定然看着那把机车钥匙。 千金小姐,康庄大道你不走,约定俗成你不守。任性的代价,你能否支付得起? 能。 我一定能。 △△△ 那日争执得太大声,连楼下佣人事后都旁敲侧击暗示蒋慈,两父女哪有隔夜仇,主动给二爷道歉好下台。蒋兴已经连续几日都没回家,蒋慈反而觉得这样最好不过。 她从来不过问蒋兴在外的一切。两父女保持距离,免得一言不合又在家里搭台唱戏,演一出你死我活。 只是不知为何,何靖也忙得没了踪影。那夜缠绵之后,第二天他送蒋慈回家,把机车备用钥匙留给她。 “你还在家住,车子先放我那边,哪天你想玩车就过来骑走。再过两个月等你上大学了,它就任你处置。” 何靖告诉蒋慈地址,她点了头,没有拒绝何靖提议。 他确实是个体贴男友,深情浪漫,事事以女友为先。声音低沉温柔,在蒋慈耳边轻轻示爱,似薄弱电流掠过鼓膜,心头酥软。 这种古惑仔,果然很蛊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他灌的迷魂汤,才会得了这番甜蜜的相思病。 “这款是最新出的口味啊——” 蒋慈从脑里回神。会考成绩出来之前,她有足够多的空闲时间。不想江叔啰嗦跟随,一早吃完早餐便换了简单的灰衬衫白裤子,偷溜出门,约陈思敏到戏院看电影。 此刻陈思敏拉着她的手臂,兴奋朝街边透明橱窗的一副雪糕海报指去。 “阿慈,不如我们试试啦。” “这款一看就好甜,我不是很想吃。你去买吧,我在这里等你。” 陈思敏点头,推开门便进了雪糕店。蒋慈站在路边,感受骄阳似火烘得全岛热浪逼人。她随手挽起长发,用发带扎起马尾。 一台白色小车从路尾匀速驶至蒋慈左前方停下。她扫了眼车身,灰尘仆仆,车轮黏着干涸许久的点点泥渍。 后门打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下车。他一身黑衣,深色皮肤绷在紧身T恤下粗犷结实。头发硬短,鼻梁粗直,眉睫过分浓黑。 好像是个中东人。但又有几分华人轮廓,说不定是个混血儿。 反正与自己无关。 蒋慈蹙眉,转头移开视线,没有打算继续留意。下一秒,她的腰间突然被坚硬物件抵住,还未反应过来浓烈汗味从腰脊贴上鼻息。 “蒋小姐,我想邀你游车河。” 标准广东话,在这个仲夏时节仿似一桶冰水兜头淋至脚底。 蒋慈浑身紧绷。心脏从胸腔跳到喉间,颤抖开口,“你是谁?” 枪口用力往前摁进蒋慈腰间,压得生疼,“你识趣点上车,我可以让你少受罪。” 手枪挡得严实,男人整个前胸贴在蒋慈纤薄后上,威胁声音自肩侧传来。 路边行人只觉得这两位姿势过分暧昧,光天化日下黏得如胶似漆。仔细一看还是个鬼佬,现在年轻女孩的审美真是越来越多元化。 他推着蒋慈往前走。蒋慈不得不迈步,看着那扇打开的车门离得那么近。叁步,两步,一步,她的手快要握上门框。 要不要逃跑?怎么逃跑?还是大叫救命?附近会不会巡街警察? 紧绷的脑神经胡乱运转,太阳炙热,落在手臂皮肤上蒸腾出汗,蒋慈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你就不用想怎么逃了——”话刚落音,她被用力推倒,跌落车子后排。扑在座椅磨薄的皮革上让蒋慈吃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捂紧了嘴。 小腿被人粗鲁屈起压住,惊恐间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 她死定了。 “绑起来。” 车子启动,蒋慈双眼被蒙上一圈黑布,手腕被折到身后,冰凉手铐直接锁上。 她颤抖着发出质问,“你们是谁,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封箱的大块胶带贴上蒋慈嘴唇。问题出口,并无任何回应。汽车轰然远去,行驶间发动机与车轮低沉运转,像极了她逐渐因恐惧而沉寂的心跳。 陈思敏排完队从店里推门而出,就看见蒋慈被一个男人推了上车,动作粗鲁至极。车门瞬间关上,陈思敏下意识大声喊着“阿慈——”,结果车子扬长而去。 白色雪糕坠落在地,瞬间融了一圈黏腻奶甜。陈思敏站在路边怔圆双眼睛,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眼泪骤然簌簌而下。 “阿慈,阿慈出事了。” 她收起所有惊惧,强压失控的紧张在路边拦了辆taxi,打开车门焦急钻上车。 ———————————————————————————— 留言区的热心朋友提醒我开个微博比较好互动留言 所以在这里也跟大家说一下,我的微博名是:癸之丁甲 欢迎大家来微博里留言交流 第三十八章 蒋慈在闷热车厢内分辨不清方向。车速极快,利落左右拐动,猛踩刹车,晃得她头晕胃涨,强忍翻江倒海的吐意。 车里全员沉默。她只知有叁个男人,司机和后排负责绑她的两人。其中一个在绑紧她之后直接翻到副驾驶坐着,后排只剩她与持枪那个中东男人。 为避免车外窥见,蒋慈上身被压在座椅,双腿滑落前后排的空隙中。这个扭曲的姿势导致她腰背酸疼,反捆双手无力挣扎。 她很害怕。从未有过的恐惧在体内无声呐喊,狂热夏季却血液冰凉。眼泪濡湿那块黑色布料,连滑落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开了多久,车速逐渐降低,转了几个大弯后缓缓停下。 前排两人开门下车,后排车门随之打开。 “下来。” 男人粗鲁抓起蒋慈肩膀将她扯出。光洁额头磕到门框,蒋慈疼得头皮发麻,闷哼一声。 感觉双脚踩到地面,昏眩加重了胃囊的翻搅。她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被哐当的关门巨响惊得缩了缩脖子。 “嘁——新义大佬的女儿,胆子小成这样。” 随嘲讽话语而来的,是眼前突如其来的松绑。她不用适应光线,四方屋内只有一盏暗黄的灯泡,一套陈旧桌椅,空空荡荡被四面墙包围。 了无生气,似深不见底的炼狱洞穴。 蒋慈转头望向那个黑衣中东男,他面无表情,直接将她推跌在地。 白皙掌心摩擦破皮,蒋慈却怕得连疼都也没了知觉。黑衣男人单膝蹲在她面前,颈侧一道渗人刀疤从耳下垂至领口深处。 阴沉眼底倒影蒋慈的恐慌无助。 “在这里,你就算叫破天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所以你省省力气,不要给我添麻烦,听明白了吗?” 蒋慈颤抖点头。 男人伸手把她嘴上贴紧的胶带粗鲁撕下,瞬间扯得发疼。 蒋慈还未来得及惊呼痛叫,一路在体内兴风作浪的吐意彻底有了出口。她哇的一声,侧头将胃里大股酸意呕出。原本肮脏的水泥地面霎时淌满淡淡酸臭,甚至还黏了不少在蒋慈的衣摆裤管上。 黑衣男人明显不满,眉头深皱,看着蒋慈被自己胃液呛得猛咳,只有嫌弃毫不怜惜。他站起身,冲另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示意。 “阿弟,拍几张照片。” 被叫阿弟的男人拿着一台相机走了过来。他瘦得双颊凹陷,昏暗灯下面孔晦暗,像吸人精血的吊脚小鬼。 他用力扯住蒋慈头发,强迫她把头抬起。 “叼你妈,你不是千金小姐吗?坐个车也能吐成这样,把头抬起来!” 头皮上的扯疼让蒋慈被唤魂魄。她咳得双颊通红,眼内盈满难受泪意。阿弟松手,对着狼狈不堪的蒋慈连摁快门,突然勾起嘴角。 “喂——潘叔,这个女人长得不错,你看这皮肤多白。” 阿弟朝黑衣男人示意,蛮横手指钳住蒋慈下巴。她被迫扬高了头,几道肆意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梭巡。 “钱还没拿到,你不要搞什么花样。”黑衣男人冷淡交代,“蒋小姐,你当在这里度个假吧。” 阿弟松开握着蒋慈下巴的手。看得出那个叫潘叔的男人是他们老大,听口气是为了求财。蒋慈忍着喉间呕吐后的不适,小声开口,“你们要多少钱才肯放我走?” “呵——”潘叔双手交迭胸前,俯视狼狈不堪的蒋慈,“我要多少钱你爸都会给的,这个你就不用替你爸操心了。” “你们是谁派来的?”蒋慈蹙眉。是新义对家吗?但对家要绑也应该绑倪家儿子才对,倪家才是大佬,为什么要绑她? “你以为现在是课堂问答环节啊?”潘叔不耐烦地瞪了蒋慈一眼,“你再问长问短,我就把你先毒哑了。” 随后示意其他两人一起离开。铁门打开,透出室外刺眼明亮的光,蒋慈半眯眼睛望去,越过遮挡之处只窥见一排低矮平房。 铁门上锁头声音咔哒作响。脚步很快消失,幽深室内只有蒋慈微弱急促的呼吸。她蜷腿缩身,后背抵住粗粝坚硬的墙壁。 眼泪悄无声息滴落,直到因强烈恐惧呜咽出口,抽泣得鼻尖发红,肩膀颤抖。 她要怎么办,会不会死在这里,那几个人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杂乱想法纷飞。蒋慈克制不住面临这一切未知危险而感到的失措,只能尽力让自己不要哭得太大声。 “阿爸,阿靖,你们快点来救我吧。” 蒋慈把头埋进膝盖。 昏暗灯光洒在漆黑室内,空气中轻扬的细微尘埃绕着那颗惨淡灯泡忽高忽低。蒋慈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才停下,在这个幽闭环境,时间变得毫无存在意义。 她好像哭得太累睡过去,又好像只是闭着眼睛出神。抬起头来,还是那四面静默墙壁。她环顾一圈,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出口,连半扇窗户都没有。 蒋兴与何靖并未在她的祈祷中即刻出现。盼着此刻他们破门而入,将她从这里护紧带走。带到再没有人能伤害她的地方去。 但谁会帮她通知何靖呢?幻想中的一切简直是痴人说梦。 只有蒋兴能来。 绑匪拍了她的照片。将照片洗出,拿去蒋宅,至少需要半天时间。最快最俗套的规则不过是电话勒索,交钱赎人。 要筹多少钱,她也不知道。但那个潘叔说得对,蒋兴要救她,多少钱也愿意给。但在那之前,她真的可以毫发无损吗?那几个人真的什么都不会做,一心求财吗? 蒋慈从混沌中逐渐缓冲,不断思考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哭得死去活来毫无裨益,怎样在赎人之前保住自己,保住性命才是关键。 求生念头从绝望深渊中点燃一束火苗。 她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 突然铁门外响起开锁声音。蒋慈屏住呼吸,眼见铁门推开,室外光线明显沉了下来,大片橘黄填满那方小小门框。 应该是快要天黑了。 潘叔手提一个白色饭盒走了进来。他嘴里叼着烟,走到蒋慈面前把饭盒随手抛掷在地。啪嗒一声,潘叔影子像死神巡视领地,笼罩蒋慈与那个摔歪了的饭盒。 “吃吧——” 死神来赏断头饭了。 蒋慈瞥了眼饭盒,不发一言。 “不吃?”潘叔嗤笑一声,“喂,死人没活人值钱。你还想看你老爸最后一眼的话,就识趣把饭吃了。” 蒋慈深知潘叔并非讲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再看了一眼那个饭盒,抬头仰视,“我的手这样,怎么吃?” “关了半日看来是想通了,怕死吧?” 潘叔蹲到她身旁,掏出袋里钥匙解开蒋慈一边手铐,随后用力扯高,铐在墙壁那根生锈管道上。 蒋慈吃痛皱眉,咬紧嘴唇不肯吭声。 “吃啊——”潘叔踢了一脚饭盒,往蒋慈面前滑去。 蒋慈盯紧那盒像她一样被随意对待的冷饭。吃吗?她一点也不饿,也感受不到饿的滋味,但明明胃里早已吐空。 吃吧。如果不吃,怕是连逃跑也没有力气。 她伸手掀开透明塑料袋,“筷子都没有,怎么吃?” “没见过狗吗?狗怎么吃,你就怎么吃。”潘叔碾熄烟蒂,似笑非笑,“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挑叁拣四,要不要给你一副刀叉?” 蒋慈抿紧了唇。打开盒子,探手握起米饭放进嘴内。 味如嚼蜡,咬合牙齿,吞咽下去。比起受辱嘲笑,活下去更重要。她告诫自己保持冷静,指尖却忍不住发抖。 潘叔掏出相机拍了几张,“蒋兴女儿学乞丐吃饭,你说能不能上周刊头条?” 上你老母的坟头吧。 蒋慈低垂着眼在心里咒骂,强忍屈辱眼泪咽下发凉饭粒。 吃了十来口饭,蒋慈实在食难下咽,不愿再勉强自己。铁门没有紧锁,突然又被打开,另外两个男人也走了进来。 “潘叔,照片可以了,现在拿过去吗?” 穿着短袖衬衫的瘦子开口。他应该是司机,看上去年纪最小,像发育不良的中学生,声音沙哑得有点尖细。 蒋慈瞥了一眼,收回视线。 “不急,”潘叔笑了笑,“这几张更精彩。细勇你去洗出来,等下就送去蒋宅给蒋二爷一个surprise。” 他把相机递给那个叫细勇的瘦子。 细勇应声接过,立即离开屋子。潘叔与阿弟两人独坐在室内,烟雾缭绕,闲话哪个夜总会小姐腿白胸大,哪家夜场的K粉纯度惊人。 “我要上厕所。”蒋慈突然开口。 “你直接拉就行了。”潘叔头也不抬。绑架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借口听过那么多次,耳膜都听烂了。 蒋慈沉默几秒,在心里把话术再过一遍,“我肚子不舒服,如果我拉在这里了,你们不也闻得到吗?我是无所谓,但你们受得了?” 潘叔突然转头盯紧蒋慈,“你以为我让你去上厕所,你就能逃出去?” “我是真的不舒服。”蒋慈咽了咽口水,“不然我怎么一下车就吐了呢?我本来在路边已经觉得头晕,应该是中暑了。现在真的很辛苦,你让我去上个厕所吧。” 潘叔的眼没有从蒋慈脸上移开过。这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还吐得自己满身秽物,一看就是个体弱多病的麻烦。 他起身走到蒋慈旁边,把她拉起将手折到身后拷起。 “走啊,我看你能耍什么花样。” 他推了一把蒋慈,蒋慈踉跄两步走到铁门前。随后门被潘叔打开,室外仅余的傍晚光线映在眼底。 蒋慈迅速扫视周遭,心里顿感绝望。 这里与本港各大叁不管地带的杂乱区域别无二致,错落的平房墙面斑驳屋顶邋遢,连个标志性的物件地标都没有。她被潘叔带到旁边一间小室里,才发现关着她的屋子是拐角处的第一间。 蒋慈单手被拷在厕所管道上。 “上完了就喊一声。别想喊救命,这里只有蚊虫鼠蚁,连个人都没有。”潘叔说完用力关门出去。蒋慈蹲下,本想能得到点逃跑获救的线索,现在却大失所望。 惊惧再次占领头脑。 她木然回到被关的屋内,缩坐在地。直到出去买宵夜的阿弟提着一个砂锅回来,手里哐哐当当挂着几瓶啤酒。 “潘叔,盛记的沙虫鱼片粥啊。”阿弟笑眯眯放下砂锅。 蒋慈心头一震。 她不自觉低下头,慌乱复杂的情绪里夹杂难以形容的庆幸。不敢流露半分,脑袋垂在双膝,沉默听着他们将宵夜啧啧有声地吃完。 去洗照片细勇最晚回来。他进门便客气打招呼,“潘叔,照片已经安排送去蒋宅了。” 潘叔放下手里筷子,舔了舔饕足的后槽牙。他让阿弟将手提电话拿来,走到蒋慈面前蹲下,“蒋小姐,你知道你爸手里有多少钱吗?” 蒋慈头也不抬,半阖着眼不愿回视,“我不知道。” “你家现在住那套房子,700万买的,现在市值要1200万。蒋兴做了那么多年枪械生意,没个十亿八亿说不过去啊。” 潘叔笑得贪婪,摁着电话号码拨出。 ———————————————————————————————————— 祝大家新春快乐,奉上600珠加更 稍晚还会再更一章 过年期间也会看情况派发点不定时加更福利,嘿嘿 第三十九章 陈思敏从taxi下来,连司机找回的零钱也未顾得上收。迈腿一路小跑进蒋家院落,拍着大门狂喊,“蒋伯伯——” 佣人阿芬急急忙忙来开门。看见神色紧张的陈思敏,“陈小姐?” “我要找蒋伯伯!快点,阿慈被人绑架了!” “你说什么——” 阿芬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招呼陈思敏进门接着问了几句,她浑身力气霎时尽失,立即冲屋里大喊,“江叔!江叔!快点通知二爷,小姐被人绑架了!” 蒋兴正在堂口处理事情,人根本不在家里。陈思敏焦急慌乱,坐在客厅沙发攥紧衣摆,时不时侧头盯紧大门期盼蒋兴快点回来。 院外传来急促扭曲的刹车声。廖胜还未解开安全带,蒋兴已箭步下车,急迫迈进家门。廖胜利落熄车,快步跟上。 “阿慈怎么了!” 蒋兴连鞋都不换,推开门便朝屋里大声询问,往日平静脸色只剩焦虑恐慌。 “蒋伯伯——”陈思敏站起身跑到蒋兴面前,“阿慈被人绑走了,我亲眼见她被推上一台白色车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贪吃的,当时我在店里面买雪糕,她独自站在路边就被劫走了。” 陈思敏回忆起最后见到蒋慈那幕,眼泪霎时扑簌而下。 蒋兴脸色彻底煞白,怔楞语塞,震惊梗在喉间没有半点声响。廖胜站在一旁,眉头拧紧,望着陈思敏问道,“你有没有看到车牌?绑她的人长什么样?” 陈思敏摇头,“我看了,那台车有车牌但是上面没数字没字母。推她上车的是个鬼佬,穿黑色衣服,个子不高背影看上去很壮。他不是开车的,车里应该有其他人。” “车子长什么样?” “白色丰田,很旧,像二手车。” 蒋兴胸口起伏剧烈。他伸手扶额,走到沙发坐下,沉思数秒开口,“现在,现在就安排人到街上去找这台车。一台没有牌照的丰田走不远,附近街口都派兄弟去问,包括二手车行。” 他顿了顿,脑内闪过不堪回忆,眼底微光骤然涣散,“阿胜,立即去准备钱。” “二爷,要多少?”廖胜明显也乱了心智,一贯梳得整齐的发梢坠散几根悬在眼角。 “有多少就准备多少——”蒋兴手肘撑在膝上,扶头弯腰,语气痛苦,“他们肯定会打电话来要赎金。” “蒋伯伯,要不要报警?”陈思敏小声开口。 蒋兴苦笑,“报警?皇家警察恨不得被绑的那个是我。”他转头望向陈思敏,锐利沉稳的鹰眼已然泛红,“思敏,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家吧。” “我不走。”陈思敏摇头拒绝,“蒋伯伯,我想在这里等阿慈的消息。” 内疚担忧占领陈思敏脑海思绪,亲眼见蒋慈被人劫走,如何能立即置身事外离开?如果不是她贪吃那口雪糕,也不会让蒋慈落单。 “二爷,是我的错,是我没跟好小姐,我今日不应该让她离开家里的。” 立在一旁的江叔颤抖开口。跟了蒋兴二十年,怎会不知当年蒋慈母亲如何遇害。眼见蒋兴要再一次受此折磨,无疑是直接要蒋兴老命。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蒋兴突然怒吼,震得一屋人只敢敛低呼吸,宽阔客厅静如死水。 他心乱如麻,不愿掀开的陈年痛楚纷纷袭来,一呼一吸间万箭穿心。最应该怪的人是他自己,好好的人不做,去混黑社会,所有报应尽数报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 蒋兴只盼着蒋慈毫发无损。他痛恨自己无数次和蒋慈针锋对麦芒,一点小事也要与女儿强斗到底。 她才会想反抗,想要自由,落单街外,最终遇害。 如果上次那番争执便是他们父女的最后一面,不如直接让他饮弹自尽,一了百了。 他无颜面对泉下有知的唐佳宁。 廖胜直接离开蒋宅去安排事情。他不比蒋兴好受,接到江叔电话的时候他正与蒋兴在夜色包厢内商量月底接货事宜,挂掉电话二人心慌意乱超速赶回蒋宅。 他在猜测是谁绑走蒋慈,越想脸色越沉,握紧方向盘的指节攥得发白。 蒋慈最好是没事。但凡她受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伤害,他都要那个人千倍万倍奉还回来。 直至漆黑无垠将庸碌人潮裹紧。夏夜欢快繁华,从星光莹莹的天际到绚烂斑斓的街巷,每人怀揣各异心思,淌进这个茫茫缤纷的大千世界。 此刻蒋宅却与热闹无缘,只有让人窒息的过分安静。 陈思敏打了电话回家报平安,仍候在蒋宅等蒋慈消息。阿芬煮了一些吃食,但蒋兴毫无胃口,往日至爱的碧螺春凉了数盏,始终不喝,沉默坐在沙发上。 廖胜回来跟蒋兴报了个数,蒋兴也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突然大门处传来敲门声。所有人神经陡地紧绷,蒋兴身子微颤,保持镇定开口,“阿芬,去看看是谁。” 阿芬快步走去打开大门,却鬼影也未见有半只。地上躺着一个信封,她捡了起来回到客厅。 “二爷,是一封信。” 蒋兴站起身接过,手抖得差点握不住信封。打开,抽出,只消一眼,他的心似被乱刀剜穿。 蒋慈的狼狈神色都在这几张薄薄照片里。 蒋兴太阳穴像被人用锤狠砸一道裂缝,神经突突跳跃,乱得不受控制。廖胜接过蒋兴手中信封,暴戾眼神恨不得撕碎拍照的人。 “等,等吧——”蒋兴扶着沙发扶手坐下,连嘴唇也白得厉害,“他们很快就会找来了。” 既然照片都洗了出来,电话还会远么。 他转头望向廖胜,“阿胜,车子那边有没有线索?” “暂时还没,我已经发散兄弟去找了。” “那些叁不管地带,旧货仓,烟花柳巷都要去找。”蒋兴顿了顿,“重点去查非新义堂口的地方,洪顺地盘的路口也叫人守着。” “已经交代了,二爷。” 蒋兴颓然支额,斜靠沙发。只要想到蒋慈有可能遭受虐行,他连喘气都在心痛。 电话在一个钟后响起。清脆铃声就是催命符咒,屋里众目齐齐望向黑色听筒,屏住呼吸。蒋兴从沙发站起,深呼吸数口气才拿起听筒。 “我是蒋兴。” “二爷居然有空亲自接电话?看来是期待已久了,照片精不精彩?你女儿很有丐帮帮主的风采啊” “放了我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要你老命你也给?” 蒋兴眼眶泛红,嘴唇颤抖,“给,只要你放了她,我命都可以给你。” “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和你女儿说点临别赠言。”电话被移动,随后蒋慈声音传来,“爸——” 蒋兴攥紧听筒,“阿慈,你有没有事?” “爸,你什么时候来救我,我好辛苦。又拉又吐,好像中暑一样。我现在好饿啊,他们自己吃海鲜粥,都没给我留一碗。” 电话那头,蒋慈声音怯懦发抖,连出口的话语都变得不着边际。 蒋兴吓得没了半条命。蒋慈明显受惊过度,已经开始胡言乱语,“阿慈,你不要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死八婆!”绑匪呵斥一番后把电话拿开,“二爷,我也算待你女儿不薄,你打算怎么酬谢我?” 蒋兴听得咬牙切齿,“你们要多少钱?” “爽快人——”电话那头的轻笑像深扎在蒋兴眉心的针,“5000万,美金。从现在开始计时,明天中午十二点我要见到钱,迟一个钟你女儿就少一只手。我相信你也不会傻到打电话找警察的,除非你打算帮她收尸咯。” “你不要伤害她,我可以给你钱!”蒋兴手心全是汗水,“在哪里交钱?” “你筹好我自然会通知你,急什么,就让你女儿再陪我们玩多一晚咯。” 蒋兴青筋爆起,急得怒吼,“扑街!你敢碰我女儿,我要你全家陪葬!” “有时间发火,不如省点力气去找钱。” 电话瞬间挂断。 蒋兴把听筒狠狠砸在话机上。屋内颗颗紧张心脏被提到喉间,仲夏之夜静得让人胆寒,绑匪与蒋慈的声音隔着听筒都清晰可闻。 蒋兴焦躁在客厅来回踱步,“阿胜,去叫阿关过来,我所有的铺面屋契逐张清点。再打电话给银行张经理,下班了照样请过来,我要看看能抵押多少钱。” 廖胜即刻拿起电话打给蒋兴指定的人。 陈思敏的心在听完绑匪电话打完之后彻底绝望。平日冷静沉着的蒋慈惊慌失措,胡言乱语,恐怕已经遭遇虐待。绑匪张口便要5000万美金,蒋兴慌忙焦急,看得出手头现金绝对不够。 明天十二点,时间这么紧,她能帮蒋慈做什么,她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 突然有个人闪过脑海。 陈思敏蹙眉,当即决定要走,“蒋伯伯,不如我回去找我家人帮帮忙吧?” “不用了。”蒋兴抬头,根本不理会陈思敏的提议,“江叔,送陈小姐回家。思敏,你先回去吧,留在这里我也无心招待你,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蒋兴连客气礼貌都是勉力维持。陈思敏不敢多言,道别之后随江叔陪同离开蒋宅。 车子从半山别墅驶出。 江叔心情沉重,对蒋慈无限担忧,一路无言沉默。驶离蒋宅二十分钟后,陈思敏突然开口,“江叔,你在前面那个路口放下我就可以了。” 江叔费解,“陈小姐,前面还没到你家啊。” “我爸今晚加班,这个时间刚好他快路过这里,所以我坐他车走就行了。”陈思敏发现自己如今大话连篇也镇定自如了。 “不行,小姐今天早上才出的事,我不能让你冒险。”江叔断然拒绝。 “我不是阿慈啊,我家人不会有——”她想说仇家,又觉得不太恰当,“不会有那么多顾忌的。你就放心吧,你看每次补习完我都是自己回家的,也没出什么事啊。” “陈小姐,真的不行。” 江叔停在了红绿灯前等转灯。侧头回望陈思敏,语重心长,“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太危险,你就让我送你回到家里吧。 “江叔,是你逼我的。” 陈思敏盯紧江叔严肃神情,突然啪嗒一声解开安全带,快速打开车门,灵活闪身下车。 瞬间车门被哐当关上。 江叔惊呆了,扭头在车里大喊,“陈小姐,你回来啊——” 结果绿灯亮起,身后列队的车流疯狂催促江叔驶离。他坐在车内踌躇半天,下车也不是,开车也不是,懊恼盯着后视镜。 陈思敏早已溜得没踪没影。 第四十章 潘叔挂断电话。 密不透风的房内“啪”地一声,男人掌劲像烧红淬水的利刃,刮得蒋慈又疼又麻。深色指痕浮现,娇嫩脸颊直接红肿。 蒋慈吃痛,头侧到一边,眼泪瞬间挤出。 “千金小姐,在你爸面前装疯扮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潘叔满脸阴鸷,蹲着扯过蒋慈松散了的马尾,“你不要再想那些没用的把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以为这里那么容易找到啊?” 蒋慈疼得失去思考能力,泪水随肉体苦楚涌个不停。潘叔松手,站起身将电话放回桌上。 “如果你不想让你爸明年清明给你上坟,你现在就老实点。” 说完他示意其他两人收拾干净屋子里的东西,靠坐椅上,双腿交迭架至桌面,闭眼小憩起来。 蒋慈倚着墙身缩坐在地,分辨不清时间已流逝多久。外面微弱声响从入夜后渐渐没了踪迹,半点风声都难听见。叁个男人在屋内慢慢睡着,打鼾声音此起彼伏,令人生厌。 她不敢睡,也睡不着。脸上烧灼褪去,蒋慈轻轻用没有拷住的那只手摸了脸颊,摸到浮肿处仍有明显刺痛感。 突然手提电话响起。 叁个男人同时乍醒,连蒋慈这个没有入睡的人质也吓得身子一颤。潘叔揉了揉眼睛,接起电话。 “明天中午,放心吧。” 他含糊应着电话那端的人,视线飘到蒋慈身上,“有点耍花样。一个小女人,还能搞不定她?” “长得是不错啊——”潘叔笑了两声,“不会吧,这么便宜我?等一下,你先等一下。”他移开电话,显然还未挂断,冲细勇和阿弟抛了个眼风,“盯紧她,我出去接。” 潘叔拉开铁门迈了出去,又将铁门关上。蒋慈抬头瞥见门外一片漆黑,看来还是深夜时分。 阿弟和细勇都被电话吵醒。阿弟起床气颇大,瘦得过分的脸上被灯光照出阴森凹凸,满是不耐烦。他眯起了眼,歹意落在蒋慈身上,冲细勇勾嘴角,“有没有兴趣一起?” 细勇摇头,抱胸靠进椅背继续睡,连看都没有看蒋慈一眼。 阿弟嫌他无趣,“不识货。”起身往上提了提松垮裤腰,慢悠悠朝蒋慈走去。 蒋慈把头垂下,浑身血液紧张得瞬间急冻,贴墙的后背隐隐发麻。她听得出潘叔电话里的意思,白皙手指攥成拳头,尽量将身体缩进屈起的双腿里。 “喂,小妹妹,听说你今年不到20岁,还是不是处女啊?” 阿弟单膝蹲在蒋慈面前,笑得下流又猥琐。 蒋慈不发一言。 “啧——装清高?不说的话,哥哥我直接验货咯。” “不要碰我。”蒋慈声音发颤。 “如果我偏要碰呢?”冰凉黏腻的手指摸上蒋慈的脸。她忍住恶心侧身躲开,指节却顺着修长颈项从领口探进胸前,使了十足的力捏住一团柔软。 “滚开!” 蒋慈痛得一震,扭动身体挣脱,伸腿之际用力踢中阿弟膝盖。阿弟没有蹲稳,撤手往后倒去。 “我叼,脾气大就算了,奶也这么大?捡到宝了——” 阿弟不以为然地起身,笑得更加猖狂。他抓紧蒋慈脚踝,打算整个人骑坐上去。蒋慈拼命踢腿挣扎,“你放开我,扑街,人渣!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 “干什么啊!”潘叔厉声喝住阿弟。他才刚挂断电话,推开铁门就听见蒋慈竭力叫喊。 “不是说能搞吗?”阿弟转头,摁着蒋慈的手不肯撒开。 潘叔将电话扔回桌上,“你们先出去。” 细勇早就被蒋慈呼救吵醒,无所谓地起身出门。阿弟费解,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潘叔盯得心里发毛,不情不愿起身离开。 铁门被关上,潘叔站到蒋慈身前。 她喘着粗气坐直,慌乱眼泪还挂在浓密睫毛上。衣领被阿弟扯掉一颗扣钮,堪堪露出胸罩边缘。 凌乱指痕盘踞白嫩,一道幽深沟壑自上而下,呼之欲出。 这副狼狈破碎的美人模样,居然惹得潘叔唇干舌燥。 阿弟那个狗东西,看女人眼光挺毒。 “叫你老实点,你不会啊?”潘叔俯视蒋慈起伏激烈的胸口。 蒋慈抬头,白皙脸上伤痕凌乱,眼底燃起屈辱不忿,“你叫你的人老实点吧!敢碰我的话一分钱都拿不到,直接去见你的死鬼老爸!” “呵——”潘叔被蒋慈逗笑,蹲下身与她平视,颈侧那道疤痕在灯下愈发狰狞,“说得好像你很有本事一样,真的那么厉害,还能让我绑在这里?” “我是没本事,但我爸有啊。你以为拿了钱就能脱身,我爸就会放过你们?我大不了跟你们鱼死网破,敢碰我就一起死,黄泉路上人多热闹点。” 与其受尽凌辱,不如死了痛快。蒋慈气得发抖,咬牙切齿说着能把绑匪惹急的话。 “打算一死了之?”潘叔用力钳住蒋慈下巴,“蒋兴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舍得死,你爸不舍得。” “但他舍得你们死啊。对他来说不过是几发子弹的事情,这种死状,算起来还便宜你们了。” 凤眼倔强,眼底凉薄。 潘叔突然俯身吻住蒋慈嘴唇。这个女人真是越看越有瘾,完全没有一开始认栽服软的姿态,伶牙俐齿还长得勾人。 他大力将舌头缠进蒋慈嘴里,放肆碾紧。 还没来得及细尝,舌根突然一阵辣痛,血腥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潘叔松开蒋慈的嘴,用力推开她的头。蒋慈后脑直直磕在墙上,撞得头骨发疼脑晕目眩。 “贱人!” 居然敢咬他。潘叔忍着舌根剧痛,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他伸手撕开蒋慈胸前衣领,纽扣崩开,满目丰满白腻,冲击男人愤怒眼底。 “人渣!去死吧你!死扑街,你不要碰我,回家叼你爸啊!”蒋慈双手被压在身后,绝望踢腿,挣扎得歇斯底里。潘叔听着她粗口连篇简直兴奋爆棚,从未有女人敢这样咬他。大腿夹紧蒋慈踢动的双腿,利用体型优势把她摁住。 “叼我爸哪有叼你过瘾!” “救命啊——放开我,你放开我啊!” 惨烈尖叫被“哐当”一声砸断在空荡室内。紧闭铁门被凌厉腿风踢开,潘叔的手还摁在蒋慈肩上,被震得一愣,转头望见门边站了个高大身影。 黑洞洞枪口精准穿过昏暗密室,抵达瞳孔深处,直对潘叔额门。 “放开她。” 何靖衬衫衣摆上还留着打斗痕迹,眉心拧紧,眼底的黑色漩涡是即将翻涌巨浪的愤怒。 蒋慈叫得喉咙嘶哑,怔怔望着来人,眼泪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还没来得及感到庆幸,她的额头立刻被另一支手枪抵住。 “我不放,你又能怎样?” 人质被救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只是没想到藏在这里居然还能被发现。何靖话刚落音,潘叔迅速反应过来,从后腰掏出手枪抵着蒋慈。 “不打算要那5000万美金了?” 何靖右手子弹上膛,毫不退缩。 第四十一章 陈思敏沿错落有致的街铺转弯,跑进另一条窄巷。夏夜行人匆匆,她突然觉得这个海岛未免太过拥挤,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多,多到转个身就能丢了蒋慈。 撞到好几个人,又连连回头道歉,陈思敏跑得白净脸上全是薄汗,双颊绯红。她喘着气来到应记门前,推开大门直接进去。 平头正坐在店内与何武闲聊。推门声太大,他转头望去,惊喜眼色浮现脸上。 陈思敏喘得说不上话,朱唇微启,脸色潋滟。平头直接起身走近,长臂一捞,娇小玲珑拥在怀内。 “宝贝,几天没见,想我了是不是?” 这副娇软身驱,这股催情体香,真是让自己爱不释手。小宝贝思念成灾,想他想到非见不可。这是跑了多远的路才赶来,不会是直接从家中偷跑出来吧。 要怪就怪自己魅力无边,惹得少女芳心日夜扑通不停。 平头越想越开心,直接低头,要吻住嫩唇好好疼爱一番。 陈思敏立即伸手,推开凑近自己的俊脸,这时候哪有心思奉陪色魔。她缓了两口气,慌忙开口,“何靖呢?” 平头索吻不成,挑眉反问,“你大半夜跑来,不找我,找何靖?” “阿慈出事了!”陈思敏脸上全是焦急。平头霎时怔愣,“她出什么事了?” “她被人绑架了。” “什么?谁啊?你们在说什么啊?”何武不得不开口打断眼前场景。自望见平头热情拥紧陈思敏便觉不妥,这个女孩是谁,是平头女友吗?为什么平头有女友了没跟他说?为什么平头女友来找的是何靖? 阿雌又是哪只他不知道的雌性生物? “我打电话让靖哥回来。”平头松开陈思敏,直接走到柜台。 “喂,你们不用解释一下吗?出什么事了啊?”何武简直无法理解刚刚这一分钟里到底在演什么戏。 “你大嫂出事了!”平头拿起电话朝何武吼了一句,无视他瞪大的双眼拨到大富豪前台,“叫靖哥接电话,快啊!” 半个钟后。 何靖坐在驾驶位上,利落超过前路每一台车,碾着马路快速往码头驶去。他下颌紧绷,指节用力。方向盘如果会说话,肯定早就喊痛,求靖哥松一松劲放自己一马。 车内静得出奇。以往何武平头插科打诨,如今默契忍耐何靖几乎要引来交警的极速飙车,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何武仍震惊于“蒋慈是何靖女友”和“蒋慈朋友是平头女友”这两件离奇事件当中,却被何靖阴沉到极致的脸色吓得缝起双唇。何靖让陈思敏把蒋慈被绑经过包括绑匪勒索内容,巨细无遗复述一遍。 他沉思几秒后立刻要开车去码头。 “靖哥,那是新义地盘,绑架二爷女儿怎么可能绑到那里去?” “她一定在那里。” “你意思是…新义的人做的?” “别啰嗦,上车。” “哥,要不要叫多几个兄弟啊,万一对方人太多怎么办?” “死蠢!绑去葵涌肯定要掩人耳目,人数绝对不多,带枪就可以了。” 车子停在码头路边,“去盛记。” 何靖熄火之后只交代这句,即刻下车快步走进巷内。 夏夜码头被海风抚摸得安静平和。盛记里却人声鼎沸,宵夜时段来客最多,桌桌几乎都有烧得底黑锅烫的香热糜粥。烟火气撩人,啤酒瓶晃荡,忙碌了整天体力活的工人们图的就是这一口咸鲜,能抚慰疲劳,能满足肠胃。 何靖冷脸走进大堂。 红姨正笑眯眯从他面前端着一碟白灼虾走到北边饭桌上,“阿靖来啦?等我一下。”她放下菜碟,和客人熟络笑谈几句,又转身走到何靖面前。 “怎么今天才有空来?做了堂主看不起我这破店啦——” “红姨,我有话问你。”何靖无视这番打趣,示意要到小门外谈。红姨敛起笑容,点头随他走到厨房边的侧门。 “红姨——”何靖单刀直入,“今晚谁在你这里点了外卖?” “你知道我不做外卖的。”红姨轻笑,盛记一贯只做堂食,热粥外卖难做,“你又不是第一次来盛记,还要问我?”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我再问你一次,是谁点了外卖?”何靖脸色隐忍狠厉,从知道蒋慈被绑架之后愤怒担忧萦绕脑海。想到她可能会遭遇的一切,简直怒不可遏心头绞痛。 他必须今晚就救出蒋慈,没有任何如果不能的假设。 “真的没有啊。”红姨避开何靖眼神,熟练堆砌应酬笑容,“你都来我这吃多少年了,我没必要骗你。” “红姨,我最后一次问你,到底是谁点的?” 红姨上扬嘴角微怔,抬眸望着何靖,“阿靖,有些事情,我劝你最好不要管。” “有人交待了你,是吧?”何靖立刻意会。 “你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堂主,做人做事不要冲动鲁莽。葵涌一向分为叁份,我这边归哑七没归你,你最好少管闲事。” 红姨语气平静,本就是个老江湖,点到即止已是给何靖厚待。 “如果我一定要管呢?”何靖突然将手插进裤袋,衬衫袖口挽在手肘下方。不耐烦的眼底透出狠辣,一副已然上位的老大作风,“你现在不说,明天就不用在这里做生意了。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把火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红姨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何靖。 她没料到当初那个高大诚恳的男人,会变成这副阴狠恫吓不择手段的样子。 “字面意思,你要不要试试?” 红姨强忍恼怒惊慌,往日精明算计的眼里全是为难,“阿靖,哑七不比你地盘少。我如果跟你说了,我以后怎么在这个码头混啊?你不要让我难做。” “哑七算什么?有我在,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何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纠缠,“说吧,是谁?” 红姨叹了口气,犹豫再叁,被威胁得无奈就范,“你们新义堂主一个比一个难搞!我不能说是谁,反正,是十字路口那边。” “几个人?” “一份例牌沙虫,一斤半脆肉皖,你自己算吧。” 何靖转身就走,连一句道谢都没有,留下红姨在身后大喊,“你真的要保我生意才行啊!” 十字路口并非路口,而是码头口耳相传的地址简称。位于西南边角处,是上两代码头工人搬迁之后遗弃的旧驻址。杂草丛生,路窄屋矮,错落平房像一排排无人认领的墓碑。夜里阴森渗人,仿佛清明时节的十字路口,只有孤魂野鬼愿意徘徊。 何靖的车没法开进去,叁人只能步行到最靠近路边的一排平房处。分开叁个不同方向倚着墙身悄然梭巡,凭微弱夜色辨别彼此距离。直到靠近最后两排平房,何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倚在墙角侧头往后瞄了一眼,对着距离自己两米远的平头比了个数字“5”。平头点头,用手指点了自己跟何武,示意他俩来撂倒这五个人。 何靖点头。何武和平头立即沿墙身移动,何靖往另外一处拐角走去。只见两排平房中间的空地处,坐了五个男人,其中两个是细勇和阿弟。月色隐约,另外叁人形色匆忙,应该只是刚刚赶来,正在焦急交代。 “喂,那边看到你们的车了,你们就不能小心点啊!” “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阿弟一脸不可思议。这个地方偏僻得只有鬼敢来,真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车是细勇开的。细勇,是不是你没把车处理掉?” “我处理了啊!” “你还不信?大哥,枪械大王蒋二啊,是不是嫌命长?快点换地方啊!” 五个人慌里慌张,引得平头心里嗤笑一声,就这种叁脚猫水平也学人绑架?他给何武一个眼色,两人直接快步向前,从身后箍紧离得最近的两个绑匪,手里轻巧刀尖直接扎进心脏,立即拔出,反手在颈侧动脉快速下刀。 鲜血似泼墨,从即将死去的身体放肆喷出,空气中一片朦胧红雾。另外叁人愣了两秒,随即掏出折迭刀扑上前去,与平头何武直接肉搏。 阿弟反应最慢,愣怔半天才想起去摸腰间手枪。手掌却被摁在腰上不能动弹,侧头一看身后有人。他这次没有慢半拍,直接对着来人肘击。 何靖挡了阿弟手肘,握住他的手腕往身后用力一折,从阿弟腰间掏出手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得像电影特效。 “人在哪里?” 低沉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何靖用力抵紧,枪口生生印入阿弟脑侧薄弱皮肤。 阿弟吓得慌乱,没想到居然来了叁个身手这么好的人。又是潘叔说绑架一个小小女人不用兴师动众,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绑到新义堂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掉以轻心,早知道就不跟他玩了。 “在,在后排。”阿弟不用逼供,直接交代。道上混的,命比大佬重要。 “哪间?” “拐角最后一间啊。” “你们还有几个人?” “还有一个,在里面。”阿弟手腕疼像被折断了,想快点脱身,直接顺口而出,“估计已经搞完那女的了吧。” 何靖眼色瞬间阴沉。枪柄狠狠砸向阿弟太阳穴,阿弟吃痛弯腰。瘦弱体型在何靖拳下似漏风米袋,哎呀哎呀叫着好汉饶命。愤怒难泄,何靖决定直接上膛一枪解决。 平头从另一个已经变成半具尸体的人身上迈过来,“靖哥,别开枪引来人啊!” 他们都有带枪,决定用刀无非是担心形势难断,枪声引来绑匪注意,谁知道这些屋里到底还有几个人。 何靖忍住杀意,直接一脚踢到阿弟胯间那半钱皮肉,“解决了他。” 撂下这句话,他快步走到最后一排平房转角处,侧耳听着门内声音。 厚重墙身与门板隔绝不了蒋慈声嘶力竭的尖叫。何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起伏胸口是心痛是愤怒,是无法遏制即刻大开杀戒的渴望。 他一脚踹开没有上锁的铁门,站在门口举枪,“放开她。” —————————————————————— 今晚冲上700猪会加更一章 谢谢大家 第四十二章 “我不放,你能怎样?” 潘叔的枪抵住蒋慈额头。作为惯犯他并不畏惧何靖,甚至姿态从容,只是即将欲仙欲死的快活被打断,腿间物件叫嚣恼怒。 “不打算要那5000万美金了?”何靖手枪上膛。 屋内光线昏暗,却能清晰看见蒋慈胸口敞开,脸上伤痕狼狈。何靖瞥见她的裤子还完好穿着,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万幸未到不可挽回,但也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那看看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枪快?”潘叔不以为然,枪口抵紧蒋慈,把她直接摁躺在地,“你可以继续拿枪指着我,然后把她的尸体抬回去给蒋兴。” 何靖指节攥得发白,冰冷枪身被手心捂热。 “识趣点,把枪丢开,我还能考虑让她多喘几分钟气。” 何靖望向蒋慈已经全然苍白的脸,“阿慈,你不要怕,我会救你出去。” 他俯身放下手枪。 “踢远点,没看过警匪片啊?来救人还不自觉点,到底想不想救她了?” 何靖忍着怒火踢开手枪,在水泥地面滑出一道痕迹。 蒋慈再次被恐惧笼罩,眼泪止不住淌尽满面。所有希望与绝望同时出现,精神被反复折磨得奄奄一息,嘴唇颤抖。 潘叔看着何靖眼神,再回看蒋慈眼底那股依赖柔弱,“哦?原来是Boy friend啊。”他轻笑两声,没想到蒋兴没来,等来了英雄救美的戏码。 他挑衅回视何靖,“我还以为是个处女,没想到年纪轻轻早经人事。喂,你这个女友的胸大到我抓都抓不住,是不是在你之前就被不少男人揉过啊?” 何靖双眼通红,发自内心渴望撕碎潘叔喉管,让他死无全尸。 “人渣!回家揉你爸吧!”蒋慈突然朝潘叔破口大骂,“绑架就绑架,还强奸女人,你就是个畜生,禽兽,猪狗不如!” 蒋慈浑身颤抖,声音哑得像大喊大叫了叁天叁夜。潘叔瞬间怔了,转头盯紧蒋慈一脸不怕死的表情,“死贱人!那么喜欢被人强奸?是不是很想死啊!” 枪口用力摁紧蒋慈额际,印出一片生疼发红。 “你现在杀了我,那5000万美金我就让我爸烧给你,反正你也没命享啊!”蒋慈拔高音量,转向何靖,盯紧他痛苦神情反复强调,“阿靖,你走,快点走,你现在就回蒋宅通知我爸过来帮我收尸!” 何靖摇头,无法说出同意话语。 没有武器的何靖毫无赢面。他能出现在这处已是蒋慈命悬一线的最大转机,怎能轻易让两人牺牲在此。 蒋慈决定狠下心来赌一把命硬。 赌何靖能懂她用意。 “喂!不如你陪我一起上路吧?”蒋慈望向潘叔,把他视线锁在自己身上,“虽然我现在有男友,但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他。高高大大毫不中用,怎及你们这种混血马屌?到了下面阴阳相隔,我就是单身贵族。你跟我一起下去,我给你个机会追我啊!” 蒋慈心脏跳得失去控制,随时可能出现的死亡与绝地求生的欲望,在体内反复拉扯。 潘叔觉得蒋慈简直是他见过最像神经病的人质。 “癫婆!”他抬手便是一掌,刮得蒋慈头昏脑裂。下一秒黑影突袭,来不及反应潘叔就被压制在墙。持枪手腕生出割裂钝痛,手指瞬间发软,黑枪掉落在地。 紧接着是拳拳到肉的狠砸。潘叔从蒋慈身上跌下,动脉隔开几欲见骨,腥血洒满一地,刺鼻难闻。蒋慈身体顺势往后爬去,缩到墙角眼见着何靖一拳又一拳打在潘叔身上。 微湿刘海搭在额前,愤怒随动作起伏,手臂贲张出最激烈的肌肉力量。何靖凭着本能拼了命狠揍,要揍到这个人死在他面前,揍到他今晚所有濒临崩溃边缘的心痛能有所减缓。 潘叔痛得嗷嚎,密集力量砸在身上,每一下都在挑战内脏负荷。他被蒋慈突如其来的狡猾哄骗,让何靖有了可乘之机。懊恼让他回神,忍着剧痛摸到口袋内军用折迭刀,掏出瞬间刺向何靖。 何靖见刀光闪过,躲避不及,瞬间肩膀被血染红,从肌肉汩汩流出。 蒋慈吓得嘴唇发白,惊叫一声“阿靖——”。 痛让何靖更加清醒。右手反握潘叔持刀手腕,用力一折,惨叫响起。另一只受伤的手连反抗也没力,扶在地上摸了半天也未摸见那把手枪。 “不用找了,在这里。” 何靖开口,武器横在自己与潘叔胸膛中间。潘叔双眼失魂,连求饶都磕磕绊绊,在嘴里含糊不清。 “阿慈,你闭上眼。” 不想让她看见即将发生的所有。 蒋慈被何靖动作吓得呆滞,深呼吸了几口才反应过来,低头把脸埋进膝盖。 她知道何靖要做什么,却无法在此刻衡量杀人是否正确。在经历了接近16个钟的反复折磨,蒋慈只想一切结束,想有个温暖怀抱把自己带走,想这些作恶多端的人能从世界消失。 她已经精疲力竭。 何靖眼内全是决绝杀意,嘲笑潘叔的不甘恐慌。他瞥了眼潘叔颈侧那道显眼疤痕,低下头,轻声为即将枪决的人作临终告别。 “你先下去等吧,很快,我很快就会送倪少翔来陪你。” 枪声响起,不止一声。 蒋慈被震得左耳耳鸣,一瞬间失去对周遭所有的感知。脑内嗡嗡作响,昏眩无力慢慢席卷全身。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过了十几秒,她双腕手铐被解开。脆弱抬头,婆娑视线里是何靖被染尽鲜红的白衬衫,是他胸颈起伏的汗意,是他紧绷的下颌线。狼狈的脸,心痛的眼。 何靖伸手,想帮蒋慈把衣服拢紧。仅有的那颗纽扣却突然断线,从胸口掉落,滚了两圈。 他忍下嗷嚎,心脏似被剜了千万刀,疼得喘不上气。 带血衬衫脱下,何靖直接从身前罩紧蒋慈裸露上身,肩上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渗血。 “阿靖,是不是很痛?” 蒋慈指尖颤抖,探向何靖肩膀。所有恐惧在见到这个狰狞刀疤的瞬间没了踪迹,把她从噩梦拉回。无法抑制自己内心劫后余生的失措,还有被用生命守护的感动。她扑到何靖怀里,流着泪不停问他,“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痛。”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重复发问。她只觉得何靖很痛,和她经历的害怕威胁,欺辱绝望一样痛。 “不痛,阿慈,我不痛。”何靖搂紧蒋慈,听见她哭心酸至极,“我来迟了,对不起。” 蒋慈不停摇头,“我以为我会死。” 所有硬撑的坚强意志溃不成军,再怎么胆大心细也恐惧面对生命终结。 “不会的,我一定保你长命百岁。”何靖声音被心疼浸得嘶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带你走。” 他拦腰抱起蒋慈,把她从这空空荡荡的四面高墙中带走。 踏出门口那刻,耳边却传来威胁。 “把她放下。” 何靖和蒋慈同时望向声源。夜色里墙边一抹黑衣黑裤身影,正是廖胜。他紧紧盯着面前二人,手里枪口同时瞄准何靖。 廖胜在极力克制真情上脸,胸口翻涌心痛不甘,难以置信。冰凉视线狠狠剜住何靖,又心软地梭巡蒋慈。 一脸狼狈伤痕,她吃足了苦头。 “胜哥。”蒋慈双眼微睁,望见廖胜手枪怔了两秒,从何靖臂弯里迈腿下来,把他挡在自己身后,“胜哥,他是来救我的。” 廖胜显然以为何靖是绑架了自己的人。 “我知道。” 廖胜在枪响之后便站到门外,只是他没想到屋内是何靖的轻声安抚与蒋慈柔弱无助的啜泣。半边脸颊红肿,指痕深浅不一,染血衬衫下衣服并未扣上,摆明遭了一番欺辱。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哭着关心何靖痛不痛。 何靖痛不痛他不想知道,他只知自己的心在痛,从她失踪开始到现在亲眼见她被另一个男人救出。廖胜敛起望向蒋慈的心疼怜惜,阴沉注视何靖那副理所当然的冷峻表情。 这一张脸,简直让他心生厌恶。 “阿慈,跟我回去,你受伤了要去医院。” “胜哥,你先放下枪。阿靖不是坏人,是他救了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如果今晚的绑架是他自导自演的呢?”廖胜皱眉,“你还小,男人坏不坏你根本分辨不清,尤其是这种出身低贱的古惑仔。” 何靖突然明白廖胜的敌意里到底藏了什么。不屑口吻又酸又涩,听得何靖心中轻笑,不想多作纠缠,“阿慈,你跟我走。” “她不会跟你走的。”廖胜未等蒋慈开口,直接拒绝,“我留你一条命,你自己走,否则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那我也留你一条命,让靖哥把阿嫂带走好了。” 平头单手插袋,笑得从容又痞气,举着枪直直站在廖胜身后。 本来打算跟何武处理完尸体尽快协助何靖撤了,廖胜却单枪匹马杀了出来。毕竟他是蒋兴的人,被他发现他们叁人来救蒋慈,这段地下情恐怕就此扼杀。 蒋兴名头不容小觑,倪少翔的堂主照样要顾忌。 他与何武只好躲到墙角静观其变,殊不知廖胜直接撞见何靖抱着蒋慈走出。英雄救美下半场紧急叫停,让人拍桌喊退票。 平头只能牺牲自己,为可歌可泣的爱情保驾护航。 廖胜不为所动,视枪眼如无物,“阿慈,二爷就快到了。” 蒋慈连番受惊,听见蒋兴即将来到,内心既感动又矛盾。她浑身上下酸痛无力,不想看这两个男人争来争去。 更不想蒋兴发现是何靖救了自己。 “阿靖,我没事的,你先让平头带你去医院缝针吧。” 何靖低头望着蒋慈狼狈倦容,怎舍得就这样放她跟廖胜走。他想抱她回去,替她擦拭伤口,抚平她的恐惧不安。既然蒋兴保护不了她,就让他来,他能做到护蒋慈一世无虞。 为了她,不讲江湖道义又如何。 “靖哥——”平头见何靖犹豫,“不要让阿嫂难做,我们先走吧。” 真的让蒋兴见到他们叁个倪少翔的马仔,估计没命回去了。 “走吧,阿靖,我真的没事。”蒋慈握住何靖的手轻声细语。 情人间自然流露的动作看得廖胜妒火中烧,自蒋慈上了中学以后,再也未见她这样柔弱依赖过自己。 看来是不得不尽快出手了。 何靖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我答应你,我先走。” 目光碰上廖胜凶狠眼神,何靖唇边勾起不以为然的浅笑。手心用力紧握蒋慈细软指节,松开后立即跟平头何武离开。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оbi』 第四十三章 劫后余生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现在这样,从一场疼痛恐惧到无比真实的梦魇里尖叫醒来,攥紧所有触手可及的实物,深切感受生命仍在的庆幸。 蒋慈从病床上睁开眼,急促呼吸着新鲜空气。单人病房几明窗亮,把她额上薄汗照得细密清晰。 她被廖胜开车送到医院,神经松懈下来浑然乏力,一路无言。中途廖胜通知蒋兴他已把蒋慈救出,蒋兴闻言即刻调头赶到医院汇合。 看见蒋慈那刻,蒋兴像突然泄气的皮球塌坐椅上,眼泪从他捂着脸的手心溢出。医生在旁认真交代情况,劝慰蒋兴只有一点皮外伤及惊吓过度,并无大碍,休养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蒋慈没有力气安抚蒋兴,父女相顾无言,沉默落泪。直到护士要求所有人离开,为蒋慈换上干净病服后注射适量镇静剂供她合眼休养。 从梦里醒来,蒋慈周身依然酸痛。但她清晰知道自己终于得救,她没有死,她真的没有死在那间逼仄空荡充满恐惧的屋内。 坐起身时蒋兴和廖胜从病房外推门而入。蒋兴没有回家,在走廊守了一夜。廖胜给他带来干净衣服换洗,以及吩咐佣人阿芬煮的鲜粥。 蒋兴整晚心绪不宁。走廊安静椅背冰冷,他彻夜不眠想了太多事情。当初丧妻惨痛重新浮现,交杂在蒋慈获救的宽慰里反复提醒,是时候金盆洗手,不能再拖。 “阿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蒋兴拉开椅子坐下,望着自己女儿脸上还残留深浅不一的伤痕。医生说这些皮外伤几天就能好,让他不要过分忧心。 他怎可能不忧心,恨不得亲手架着重型AK将绑匪屠杀干净。 “爸,我没事。”蒋慈声音嘶哑,当时挣扎得拼尽全力,喊得喉咙扯痛。 “是爸没做好。”蒋兴叹了口气,把被角掖紧在蒋慈腰侧,“全都怪我,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 古板专制的老父亲心碎一地,再也撑不出强势姿态。蒋慈心软得一塌糊涂,见不得往日里威风凛凛跟自己力争到底的父亲这般低头自责。 他真的害怕了,从小到大蒋慈第一次发现蒋兴也会害怕。 她声音哽咽,眼泪簌簌落下,“爸,我没事,真的没事。” “别哭,别哭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蒋兴握住女儿手背轻拍。他眼眶泛红,却忍住了泪,“以后都不会再发生的了,爸会将一切解决。” 蒋慈抬头,“是谁绑架我?”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阿胜去查,很快会有结果。”蒋兴认真望着蒋慈,“我会尽快将所有生意处理干净,你给爸一点时间。等这些都结束,我会带你离开本港。” 蒋慈看了看蒋兴,又望了眼脸色凝重的廖胜,“离开?我们要去哪里?我很快就要入学了。” “放心,你先读书,其他事情我来安排。”蒋兴手头生意深耕多年,盘根错节,利益关系千丝万缕,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哪怕咬牙割肉折卖,也要不少时间处理。 “爸,是不是很为难?”蒋慈蹙眉,见蒋兴脸色沉重,“如果……” “你不要担心那么多——”蒋兴打断蒋慈,“这些不是你要考虑的。总之你安分念书,其他的交给我。” “那,我还能读金融吗?” 倪少翔称蒋慈为小狐狸。身上淌着阴险狡滑的蒋兴血脉,哪怕日日与蒋兴强硬交涉,也能在他这般低软姿态下替自己争取一番。 蒋慈不知蒋兴要处理多久,听他语气怕是至少弄个一年半载。在这之前若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岂不美哉?况且蒋兴此刻顾着心疼自己,正是提出要求的大好时机。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外人恫吓便寸步难行,对着安全感最足的人却得寸进尺。 “你啊,这个时候还想跟我讨价还价。”蒋兴语气佯恼,脸上却没有怒火,“你想读就读吧,以后后悔了别跟我哭。” 反正自己已重新打算,等移民后蒋慈再挑选专业也未必不可。现在姑且让她短暂开心一回,权当劫后余生的安慰。 蒋慈抿嘴,“爸,多谢你。” 蒋兴自蒋慈出事后露出第一个笑容。蒋慈长得像唐佳宁,肤白高挑,鹅蛋脸型嘴唇丰润,唯独一双眉眼随了蒋兴。上扬眼角于她是妩媚风情,于蒋兴却是凌厉剑气,两人只有笑起来才有几分神似。 “先吃点粥吧。”蒋兴把廖胜带来的鲜粥倒出,亲自喂到蒋慈嘴里。蒋慈嫌老父亲笨手笨脚,滴了两滴粥水在病服上,最后还是自己动手。过度受惊后连肠胃反应都变慢,她只尝了半碗便不想再吃。 蒋兴没有勉强,“我还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好好休息,阿胜在这里守着你。” 廖胜听罢点头,送蒋兴出门。 蒋慈背靠床头,腰间倚着医院病床厚枕,望着廖胜关上房门坐到床边单人椅上。她并不紧张,对廖胜她从来只觉得是个待自己很好的大哥。她不愿猜测这份好意里有多少逾越责任以外的情愫,宁可觉得他是因为蒋兴女儿的身份在昨夜朝何靖持枪。 相处这么多年也未让她有所感觉,现在也不可能凭空生出暧昧。 “阿慈,你怎么会认识何靖?”廖胜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从送她来医院到现在,他用了足够多的时间平复愤怒。 “机缘巧合。”蒋慈不愿多谈。 廖胜不太乐意听她敷衍,“你们多久了?” “不记得了。”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蒋慈听罢抬头,扯出一抹浅笑,“知道,和你是一样的人。” “我和他不一样。”廖胜被蒋慈态度激得微恼,“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阿慈,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毁了你自己。”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一时冲动?”蒋慈蹙眉,“我如果真的冲动,昨天就不是你把我送来医院了。况且我怎会毁了自己?我是没考出好成绩还是为情所困离家出走?我现在很好很正常,是你过虑了。” “那你觉得他会一心一意对你好?他是古惑仔,你别以为是电影演的那样有型有格重情重义。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就是常态,唯利是图什么都可以出卖!” 只有我才是从一而终,全心全意。廖胜咽下内心苦涩,喉结滚动,胸口发闷。 “他不是那种人。”蒋慈目光坚定,“他真的唯利是图早就去我爸面前邀功,他比你更早发现我在哪里,怎舍得让你带走我?” “他是倪少翔的人,出现在二爷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倪伯伯不是我们亲戚吗?倪家的人不能救我?” 廖胜一时语塞,真是讲多错多。蒋慈怎会明白蒋倪两家早已水火不容,利益世界没有亲情可言。 “我的意思是,他这种见利忘义的混混,你年纪轻看不透很正常,但他骗不了二爷。” “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又怎会不懂弃暗投明之道?一边帮倪家做事,一边与我爸私相受贿,无论谁做话事人,他都可以如鱼得水。” 蒋慈望向廖胜,“他没这样做,因为他不是这样的人。胜哥,你小看他了。” “不要和他在一起。”廖胜直接打断蒋慈,他无法忍受蒋慈为了何靖在自己面前叁番四次辩解,“你还小,以后大把机会遇到更好的人。他只会拖累你,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错了,胜哥,我跟他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现在才渐渐觉悟,自己的身份逃不过命运缠搅。都是浸染在黑社会里的人,谁又真的比谁矜贵。 “你就不怕二爷知道吗?”廖胜心中明白,只要他稍作暗示,蒋兴绝对乐意送何靖去见耶稣。 蒋慈望着廖胜平日白皙斯文的脸此刻阴沉黯淡,心中不屑,居然要用威胁这招来逼她。 “你尽管去讲吧,如果你想我恨你的话,我无所谓。” 她笃定廖胜不敢说,除非他希望自己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过也是利用廖胜对自己的非分之想罢了。 廖胜突然苦笑,“阿慈,你为了这个男人,威胁我?” “你就没威胁我?不过你也可以不受威胁,我悉听尊便。” 遭遇绑架这件事情造成的肉体创伤,远远没有精神层面的深重。无限接近死亡与尊严清白面临撕碎的体验,让蒋慈意识到活着真好。 重获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生命,她不想浪费。 她只想顺从自己内心。廖胜想怎么做,随他去吧。再烦也烦不过失去自由,再苦也苦不过命被拿捏。 廖胜摇头,“阿慈,我不是威胁你。如果你不想二爷知道,我也不会说。但你很快会明白,你和他真的不一样,我希望你给自己多点机会和时间。” 希望她不要情网深陷,不能自拔。她还小,等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何靖这样的人在她眼里便无足挂齿。 廖胜敛起眼底苦楚。况且他有比解决何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放他一马又有何妨。 “胜哥,我有点累,想休息了。” 蒋慈觉得多说无益,廖胜只能自己去认清现实。连多半秒纠缠都嫌耗力,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独处。 “好。” 廖胜起身,把椅子移开,决定给蒋慈时间自己思考。他走到门边,突然想起在门外听见她哭着关怀何靖伤势的声音,回过头定定然望着此刻病床上的蒋慈。 “阿慈,如果昨晚——” 是我先赶到,是我先救了你,你也会这样脆弱无助依靠我,担忧我痛不痛吗? 廖胜喉间酸楚,嘴唇微张却发现自己问不出口。蒋慈抬头,看着他欲说还休的神情,“什么?” “没什么了。”廖胜拧动门把,“你好好休息吧。” 长腿迈出病房,将房门紧紧关上。 ——————————————————————— 【预告】剧情走久了,下一章奉上福利肉环节,副CP【平头×思敏】的肉,保香 老规矩,满百珠加更,谢谢大家 第四十四章(po1⒏υip) 陈思敏夜访医院。 圆圆杏眼眼睛哭得通红,反而要蒋慈这个病患好说歹说安慰半天,自己真的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 陈思敏才收起自责,抹去泪痕。 “阿慈——”恢复精神的陈思敏想起自己还带着任务在身,扭头瞄了眼一直守在蒋慈病房外的保镖,压低声音凑近,“有人想见你,但是你要先把门神请走。” 蒋慈眼底微讶,随即勾了抹笑意。她知道陈思敏受人所托,于是把保镖喊了进来,说自己突然很想吃寿司,能不能麻烦他去带点回来。 “小姐,不如等胜哥回来我再去买吧,二爷交代了不能让你单独留在医院。” 廖胜今夜有事离开,安排另一个人来守蒋慈病房。 “等他回来我已经饿晕了,我现在就想吃。医院又不是鸡笼,出入管控严格,你快去快回就行了。” 蒋慈冷静吩咐,摆出大小姐姿态。 “那你等我一下,千万不要离开房间。”保镖不敢得罪蒋慈,说完脚程加快,赶着去打包寿司。 陈思敏冲蒋慈挑眉,“我先出去,等下再回来。” 蒋慈目送她蹑手蹑脚离开,想到来人不禁扬起嘴角。 陈思敏从房内出来,远远看见走廊尽头的何靖迎面走来。何靖阔步迈腿,几秒就走到了她面前。 “现在她一个人在里面,不要耽误太久,等下门神还会回来。” 她兴冲冲交代完,何靖点头,打开房门迈入,随即关上。 陈思敏被这段浪漫爱情蛊惑,靠在走廊墙上扬起欢乐笑意。俊男美女的真爱,为求见上一面还要突破重围,感人至深。 时间尚早,不如找个地方休息。陈思敏刚转身,一个颀长身影突然从身后出现,修长手臂把她圈在男人胸膛与墙壁之间。 她低声惊呼,抬起了头。 “宝贝,偷看别人亲热哪有和我亲热过瘾?走吧,哥哥带你去拍拖。” 熟悉气息洒在陈思敏额际,狎昵语气刚刚落音,湿滑舌头就绕进陈思敏嘴里偷香两秒。随后撤出,长臂一揽,将她带进旁边那间空置病房。 “你是不是疯了?” 陈思敏被抵在病房门上,落锁声音随平头轻笑传来。她被紧紧抱住,男人体温偏高,熨得她面红耳赤,“这里是医院!” 本港市民体魄日渐强壮,医院的单人病房居然住不满人。 “医院怎么了,医院不能拍拖的吗?”平头笑得胸腔微震,被陈思敏的胆小模样惹得心头酥痒,“等下你叫得小声点就行了。” 你这个色鬼。 陈思敏还未骂出口,软嫩红唇就被平头含进嘴里。看来不能太久不见,一想到她就浑身燥热,只有这个小小女人能抚慰自己抓心挠肝的思念与胀痛勃发的欲望。 真是见鬼了。 自己就像刚开荤的少年一样痴迷跟她的鱼水之欢,所见女人都没她好看没她诱人没她可爱。两抹滑舌咂吮作响,啧啧声间色情交缠,怎么分也分不开。平头毫不客气咽下陈思敏因情欲刺激分泌的津液,舔得她舌根发软,供他无尽采撷。 大手从衣摆探入,下一秒胸罩解开,探掌揉握浑圆娇小的乳房。陈思敏挣开他的唇舌,胸前的揉弄刺激得她双腿发软,“不要站在门这里” 陈思敏又羞又惊,这里是医院,万一有人从门外路过发现了怎么办。 “不喜欢站着?那就让你坐着。” 平头轻笑,故意曲解这番话语,将她抱起放在病房的两人位沙发。 “我不是这个意思!” 精虫上脑,每当这种时候都无法与这位色鬼正常交流。陈思敏想推开平头,却被他顺势拉住手腕,勾在颈上。男人手掌有力,把她托起后裙摆撩至腿根,露出白皙双腿,夹紧他的腰侧。 标准的观音坐莲。 娇小身躯折坐在高大怀内,二人私密处隔着布料贴得紧密。 “宝贝,看看这个姿势能不能让你舒服。”平头低头在陈思敏耳边轻语。 灵活舌头舔进她的敏感耳蜗,搅得她浑身轻颤,下腹一股电流窜到四肢百骸,张着嘴连连娇喘。 这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每次只要一边抽插一边舔舐,她都会夹得自己好紧,咕滋咕滋涌出更多水来裹紧他的阴茎,哭着说吃不下了太深了。 想想都觉得兴奋,平头胯前拉链绷得快要撑破束缚。 大掌揉着陈思敏的绵软乳房,指腹有力,捻弄间细腻乳肉变幻形状,感受那粒娇嫩乳头在掌心硬挺。平头撤开唇舌,拉起陈思敏衣服下摆脱掉,连同胸罩也被摘下。 他喘着气望见瞬间进入情欲状态的陈思敏,白皙光滑的皮肤泛出一层醉人粉色,杏眼朦胧,樱唇微启。平头满意轻笑,“宝贝,你怎么这么会勾引我?靓到我无法say no。” 陈思敏根本不想回答。从第一次亲密开始她就招架不住平头的色气撩拨,最后都只能嗯嗯啊啊求着不要。 平头含住那粒坚挺乳尖,舔得红嫩肉粒又肿又翘,轻轻磨咬淡红色的乳晕。 陈思敏双臂勾紧他的肩膀,乳房又热又涨,下腹深处也开始酥软无力。双重刺激迫使她仰起下巴娇吟起来,“嗯啊…嗯…啊…” 平头伸手摸进裙摆,手指勾开她已经洇湿的内裤往花瓣缝隙探去。日思夜想的潮湿秘境,软嫩得激发兽性,黏腻汩汩浸着他的指尖。 “湿得好快,是不是想我了?” 两根手指顺窄小洞口挤入,摸着紧窒内壁探至整根手指的深度,腔道嫩肉紧嘬,平头连手指都觉得舒爽。 “不要那么深啊…” 陈思敏身体轻颤,清晰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下富有技巧地搅弄欲望。下腹阵阵酸麻,暖流失控,涌出得越来越多。 指腹压着那处软肉不停缓力勾刮,由轻至重,由慢至快。平头盯紧陈思敏被性欲折磨得绯红潋滟的俏脸,“哪里深了?这里不深的,好浅,每次我一摸就摸到了。” 指腹不断施加刺激,爱液顺指节流到平头掌心。空气中是甜腥的动情气息,她迷失在性爱里的模样百看不厌。 “…啊…好酸啊……真的好酸…” 陈思敏叫得嗲软,酸麻感在熟练指交下迭加得又快又密集,整个人轻抖得无助娇怯。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酥到碎了,阴道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快感,湿得离谱,夹着手指咕滋作响。 “很快要到了,宝贝,很舒服的。你喷一次水我再插进去好不好?” 他蛊惑地诱哄她,想让她酣畅淋漓抵达极致。手指动作越来越快,陈思敏的呻吟变得急促难耐,不停娇喊,“嗯啊……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啊…” 一股热液直接喷出,伴随那声动人吟哦,打湿了平头裤子和她娇嫩腿侧。大脑一片空白,陈思敏爽得小腹发麻。 平头濒临爆炸边缘。抽出手指快速解开纽扣,拉下拉链,涨得发疼的硕大被释放出来。掏出裤袋里的避孕套,用嘴撕开包装熟练套上。 他搂紧陈思敏还在高潮余韵中轻颤的身体,小小内裤往侧边扯开,握着阴茎抵住窄小入口,抬臀往上挺入的同时抱着她的腰往下摁坐。 粗长瞬间撑开紧窄腔道,熟练划过层层紧绞的软肉,毫不犹豫,整根没入。瞬间饱涨让陈思敏哭喊一声,随后被抽插得声音破碎。 “慢、慢点,好难受……” 太大,太涨,做过那么多次还是无法适应他的尺寸,撑得仿佛要碾平她体内所有褶皱。 “放松点,你吃得下的。” 太舒服了,人长得娇小,下面也又小又紧的。平头爽得头皮发麻,握着陈思敏的纤腰不断挺送。 坐姿让粗长阴茎插得更深,直直抵在软嫩宫颈不断撞击。爱液汩汩涌出,像永远流不尽一样浇湿柱身。 平头空出一只手将T恤脱掉,露出肌肉分明精壮白皙的上身。贴紧陈思敏身体,娇小挺翘的乳房软软磨蹭着他的胸膛。 “这个姿势舒服吗?”平头喘着低哑声音,凑近陈思敏耳朵探舌舔舐,不放过耳蜗里每一处粉红。酥麻刺激的舔吮,下身猛烈销魂的抽插,陈思敏被密集性欲彻底征服。 只能紧紧抱着平头,胡乱喊着他名字,“阿熙,太舒服了……求,求你了啊…嗯啊…我不要了……” “要的,你要的,再高潮一次好不好?” 平头被她声声娇喊撩得痕痒,扶着她的腰熟练找准角度,粗长茎身来回碾过腔道里那处最敏感的软肉。 下腹被刺激得频繁收缩,陈思敏双颊红透,张着粉嫩的唇不停娇吟,眼角悬着透明珍珠,欲滴未滴。平头觉得她美极了,美得人心头轻颤,这副蚀骨销魂的样子只能给他看见。 炙热肉刃在陈思敏体内放肆抽插,动作越来越快,抽离得只剩个肿胀龟头留在紧窒阴道里,又猛地将整根狠狠插入。汁水淋漓,浸濡了两人私处毛发,洇湿了平头还未脱掉的裤子。 直到那声难耐呻吟混杂哭腔,叫得惹人怜爱,猛烈捣弄才缓了下来。她不断喊着阿熙阿熙,腔道内不自主地痉挛紧吮,所有欲望在彼此交合处彻底释放。 平头被射精后的快感环绕,吻着陈思敏满脸高潮泪痕。下体仍在嘬吮,一下又一下,娇弱承欢的样子令他彻底沉沦。 这只小兔子,只能栽在他手里。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四十五章 蒋慈望着熟悉身影从门外迈进,怦然心跳,连伤也不觉痛了。何靖身穿蓝色衬衫,袖口闲散挽起,大方敞着两颗扣钮,胸肌性感张扬。 她现在才发觉何靖最近打扮得都是这般正经又.....撩人。 白皙脸颊红痕斑驳,浅蓝病服在明亮灯光下衬得蒋慈过分柔弱。何靖心中无数怜爱,沉默走近,站在床侧将她揽进怀里。 “阿慈。” 任旁人如何咬定她安然无恙,自己都无法放心,非要亲自见上一面才能确定。况且这哪是安然无恙的样子?伤痕累累,楚楚可怜,何靖心疼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蒋慈读懂何靖眼底情绪,手臂环上何靖腰际,“阿靖,我没事。” 这叁个字似在安慰旁人又像在安慰自己。 何靖低头,指尖缓慢抚过蒋慈脸颊伤痕,“痛吗?” “当时很痛呢——”蒋慈抬头,微撅嘴唇,“不过现在只有一点点痛了。” 怎么可能不痛?扇得她头晕眼花,脑浆震荡,距离打到失忆只差半分掌力。她不过是不愿何靖担忧,又想撒赖一番,让他心疼自己罢了。 何靖冲她勾唇微笑,眼底心疼被溺爱取代。沿床侧坐下,将她环在怀内,细细吻着深浅不一的痕迹。 蝴蝶探花,轻柔缱绻,要以唇抚触,抹去所有疼痛。 熟悉的男性气息夹带爱意安抚,渐渐成了催动春情的蛊惑。蒋慈感受点点触碰,顺势侧脸,轻抬下巴的瞬间湿滑唇舌找到了彼此。 今晚她变得热烈主动。手心抚及何靖下颌,勾引他垂首深入。探出舌尖缠弄撩紧,随吞咽动作卷住舔吮,一下又一下刺激何靖舌根。 她只想顺从自己内心。今夜再见,两人心知肚明,一切都变了。如果过往尽是欢愉甜蜜,如今便全是情真意切。蒋慈不得不承认自己爱上了何靖,在每个想见他的夜里,在以为自己即将要死去的瞬间,在她最想拥吻的时刻,他都能如期而至,给予最赤诚勇猛的回应。 她这株兀自飘摇的玫瑰,罩上他遮风挡雨的呵护,沉甸甸的命运终于将两人捆紧。 蒋慈吻得深切,小小舌尖撩得何靖心神荡漾。他急迫回应她的索取,一而再地舔吮她情动泌出的津液,吞咽声音暧昧销魂,色欲熏心。放在他大腿上的细白手掌,随动情娇喘下意识用力抓紧。 何靖忘乎所以,手掌从病服下摆探入。里面毫无阻隔,握住一侧滑腻乳房,掌心拢起,兜紧揉捏。 “嘶——” 吃痛声音从蒋慈后撤的唇中传出。绑匪欺辱过的痕迹仍在,何靖手劲迭加上去,疼得浑身冷颤。 何靖立即松手,“对不起。” “没事。”蒋慈手心覆上何靖手背,“医生说皮外伤而已,过几天就能好的。” 何靖却难以接受这番说辞。当时她衣襟大开,狼狈不堪,肯定受了不少折磨,“阿慈,你给我看看。” “不要啦——”蒋慈脸红,“这里是医院,我都说了没事。” “没事的话怎么我抓一下就痛成这样?我没那种咸湿想法,我只想看看你伤势。” 何靖无视蒋慈羞赧,伸手去解病服纽扣。蒋慈放弃阻拦,怕两人拉扯之间碰得伤口更痛,只好半低着头默许何靖动作。 解开胸前大半扣钮,春色盎然在此间小小病房。何靖却难受得无心欣赏,道道指痕昭示蒋慈受过的恶行。 6发子弹,太便宜那个人渣了。 蒋慈见何靖表情变得阴沉,拢起衣服小声开口,“都说了没事嘛。” “这样也叫没事?”何靖越想越心痛,替她逐颗拧回纽扣,“是我不好,你受苦了。” 蒋慈心头一酸,“阿靖,如果不是你赶到的话,我可能已经死了。” “不要说这种晦气话,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何靖把她拥在怀内,小心翼翼避开她胸前伤处。 “阿靖,多谢你。” 多谢你如此冒险,如此爱我。在救我之后连功劳都不能领受,只能借陈思敏名义夜半探访。 “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何靖把脸埋进蒋慈柔软发丝,嗅着若隐若现的玫瑰气味,“阿慈,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 昨夜回去路上何靖的脸已经白了大半,何武将自己衣服脱下摁在不断渗血之处。打斗动作激烈,刀口边缘撕裂厉害,鲜血难止。但何靖坚持不去医院,不能让他们以外的人知晓一切。平头跑去雷公诊所,编了个理由借走一堆物件,连夜替何靖缝合。兼职医生怎及雷公手势娴熟,指尖抖如漏筛,一针一针咬牙切齿,足足缝了半个钟。 何靖失血到虚弱,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发誓要护好蒋慈,让她一生无虞。 “谁要和你一生一世了?”蒋慈被他突如其来的山盟海誓惹红双颊,故意反驳,声音却又小又嗲。 “你啊——”何靖闷声轻笑,凑在她耳边说道,“以后谁见到你都管你叫何太,是不是比蒋小姐更好听?” “我才不是何太,难听死了。”蒋慈娇嗔,转身轻拍何靖,结果手掌拍在何靖刀口,疼痛让他紧绷身体往后缩去。 “是不是打到你了?”后撤动作幅度太大,蒋慈才想起他的伤口。她焦急伸手沿袖子轻探,摸到衣服下的纱布痕迹, “给我看看你的伤。” “蒋小姐,这样不太好吧?我的清白之躯只能给我太太看的。”何靖挑眉笑出一口白牙,调戏她的快乐胜过所有肉体痛楚。 蒋慈板起脸,无视他的戏弄,“快点!” “看可以,要加钱。” “何靖!” 美人发火,不敢不从。何靖将胸前纽扣再解两颗,扯开左边领口,缠绕数圈的白纱布将伤口掩盖得严严实实。 “缝了多少针?”蒋慈轻抚纱布,不敢用力。 “不记得了,四五针吧。” 当时平头牙关咬紧数了20多针,不停抱怨缝得太丑了,靖哥你以后去纹条过肩龙遮一下吧。 “别骗我,四五针需要包成这样?”蒋慈收回手,眼底全是怜惜。这个伤是为她而受的,当时鲜血猛涌历历在目,怎么可能四五针就缝完。 他不过是不想自己担心罢了。 心疼让蒋慈眼睛发酸,极力眨了眨睫毛想将泪意收回。何靖把衣服拉起,抱住她往自己怀里靠紧,“没事的,阿慈。就这一点点伤,两个礼拜就能好全。”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何靖单手搂着蒋慈,“二爷今日有来吗?” 蒋慈点头,“但很快就走了,他昨晚守了一夜。” 她突然想到蒋兴交代的事宜,望向何靖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犹疑。离乡背井是人生大事,他作为恋人自然有知悉权利。 想有未来只能共同进退,要么跟她走,要么跟她分手。万一他不肯,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何靖听见蒋兴匆忙行程,怕是早已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屈肘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丝绒的长形盒子,递到蒋慈面前。 “阿慈,祝你生日快乐。” 蒋慈睁圆了眼。 转头望向何靖,他侧头笑得了然,又回过头来盯紧眼前这个首饰盒。九死一生惊心动魄之后,所有人哪怕是蒋慈自己,都忘记了她的生日。 “你居然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何靖吻了吻蒋慈发顶,“只要是蒋小姐,死都不能忘记。” 心间暖流汩汩而出,漫向四肢百骸,漫得这处安静明亮的病房内都是感动甜蜜的心跳呼吸。蒋慈握住盒面打开,是一条浅金色的细项链。 中间缀着一朵勾丝精致花纹镂空的小小玫瑰。 蒋慈轻抚那朵只有她甲盖大小的花纹,“是玫瑰吗?” “嗯,中意吗?” “中意,帮我戴上。” 她撩起自己颈后头发,何靖将项链绕上,长度刚好坠在锁骨中间。蒋慈忍不住再伸手摸了摸,“好看吗?” “当然,你最靓。” 她噙笑往后靠进何靖怀里,反复抚摸那朵花纹,爱不释手,“今年我连生日愿望都没有许。”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欢快生日歌。19岁的今天劫后余生,安然无恙躺在爱人怀里已是侥幸。 “这个可以吗?” 何靖掏出火机,拨开盖子窜出蓝橙火苗。 “好别致,好敷衍的蜡烛。”蒋慈嗔笑,“既然你那么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吧。” 她煞有其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笑得浓睫轻颤。 心中碎碎念叨,望余生平安,性命康全,淡定终老。睁眼望见何靖骨节分明的长指,浓睫又阖上。 那就再加个愿望好了,希望明年阿靖还陪我过生日。 撅唇假意吹熄,何靖松手配合,生日许愿仪式完成。 “许了什么愿望?” “希望明年可以吹到真的蜡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明年可能还要吹火机。” 蒋慈抢过何靖手中火机,“那就没收,明年你只能准备真的蜡烛。” 何靖被她逗笑。长指覆上蒋慈手背,交迭缠握在一起。蒋慈想起自己原本要问的问题,却闭紧了嘴装作忘记。 她怎能做这种扫兴事情?算了吧,蒋兴也不过是顺口一提,事未成行说不定有回转余地,没必要过分当真。 两人默契沉默,在温馨片刻感受彼此浅静呼吸。 回过神来何靖才意识到不能久留,保镖就算去公海买寿司也赶回了。起身前低头吻住蒋慈的唇,探舌与她缠弄几下,又很快撤走,在她额心印了一记。 视线落在蒋慈淡粉脸颊,想再贪看两眼,“阿慈,你好好休息。” “嗯。”笑靥甜美,微扬眼角弯如弦月。她看得见何靖眼内不舍,但再不走确实来不及了,“你回去吧,我很快就可以出院。” 何靖点头,走到门边,又突然侧身看向蒋慈。 一记回望,深情温柔,替代肢体拥紧蒋慈。情意绵绵,百转千回后化为一坛陈酿,在蒋慈心中储藏饱满浓郁的爱恋。 “阿慈,我爱你。” 话音刚落。蒋慈听见酒坛轻启,那股历久不散的酒香终于盈满整个世界。 第四十六章 “查到是谁了吗?” “带头那个印尼人,绰号潘叔,只有固定几个楼凤和他接触最多。都问过了,说他是全家死光才来港的。以前在重庆大厦做外汇换兑,兑的数还不小。后来拉拢几个东南亚烂仔专做绑票生意,几年前绑过新加坡发展银行副董事10岁独子,那票3000万美金。消失好几年最近又出现,身边马仔全换了人。我们这边没接触过,其他堂口就不清楚了。” 蒋兴听着廖胜回答,手指在皮沙发边缘摩挲。半阖眼皮抬起,“倪少翔的堂口去探过了吗?” “探过,没什么动静,倪少翔出埠两个月,什么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 “阿慈虽然是在洪顺地盘找到的,但洪顺那个洪虎这么多年有贼心没贼胆,地盘越做越小,不像敢做这件事的人。”蒋兴皱起眉头,“你真的确定不是倪少翔做的?” 廖胜迎上蒋兴质疑目光,“二爷,我不敢百分百确定。当晚现场是我安排清理的,里面确实有一个是洪虎的人,我还在查那几个人的枪从哪里出货的。” “这个查来有什么用?现在散货太多,南美也有货进来,转了多少手你清楚吗,查了也白费功夫。” 蒋兴流露不耐,“其他几个呢?” “大陆仔,近半年才跟着潘叔,估计也是图他们面孔生,好办事。” 蒋兴倾身靠前,双手交握放在大理石桌面,“还是从人入手吧,外汇换兑敢兑大额的也没几个。不缺钱也不会做绑票勾当,几个大陆仔也去查查,面孔生肯定口音明显,见过的人多少会有印象。” “知道了,二爷。”廖胜说完,想起另一桩事,“二爷,小姐出事那日江叔的车在广东道被爆了车后窗,他在元朗收了几万放在车里,全部被窃。” “广东道不就是倪少翔那个堂主何靖的地界吗?”蒋兴拔高音量,“偏偏我女儿出事那天她的司机不在,我都说了肯定跟倪少翔有关!” “那日是江叔自己过去那边的,他不敢和你说。他老婆舅父生癌,过去慰问一下而已。”廖胜耐心替江叔解释,“江叔一向家庭观念深重。” “他老婆什么时候有个舅父在那边?”蒋兴轻嗤一声,“怕是他自己缺钱,监守自盗吧?” 廖胜不得不在心内叹气。连跟了自己二十年的兄弟也能怀疑,蒋兴的心是何等牢固的铜墙铁壁。 “我相信是他老婆的舅父,他没必要讲这种大话。” “阿胜,你就是老实过头,人家说什么你都信。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事情交给你做?出来混要狠心点,江湖哪有道义可言。” 蒋兴没心情计较那几万损失,权当做了慈善,“你让阿关后天来找我,我的账太多年了,我要先对清楚才能找倪少翔谈。” 提到倪少翔,蒋兴脸色显然不悦,唇边勾出嘲讽弧度,“都不知道说他命好还是命硬,克得老爸瘫痪,又撞巧我赶着上岸,整个新义都要沦落到他手上。” 想想都觉得不爽,但能有什么办法,顾全自己顾全蒋慈才是上上策。倪少翔玩心重脾气花,到现在连成家立室的想法都没有。他已知天命不再豪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实在没必要与倪少翔赌这一口气。 廖胜点头。 “我现在都不得不信命。做我们这一行,命好命歹都没得选。什么都是老天算准的,连上位做话事人都要靠老天借运。”蒋兴眼纹微扬,似笑非笑,“阿胜,你也快叁十了,不要像我这样做一辈子才回头后悔。等我这边结束,你不如去做点正行,娶个贤惠老婆生叁两个孩子。放心,二爷给你的老婆本绝对够。” “我暂时没有结婚打算。”廖胜眼色转沉。 “男大当婚人之常情,难道要玩到五十岁才肯收心?你爸妈不在的这些年我当你儿子一样看待,我自然会为你着想。” 蒋兴语气不容置疑,从大班椅上站起身。 “总之我是为你好。”蒋兴拿起桌上手提电话,迈步往书房门外走,“去堂口。” 廖胜始终敛着情绪,亦步亦趋跟在蒋兴身后。老狐狸无论敲打什么他都不痛不痒,是多年下来日积月累的沉重面具。 跟得太紧,看得太真,当他是儿子? 天大笑话。 △△△ “你知不知道你哥欠了多少钱?”Mandy指头尖尖红得娇娆,交迭在白皙臂弯里格外晃眼。 站她面前的女孩身穿黑色亮片紧身裙,堪堪遮住膝盖,露出两截葱白似的小腿。柔顺黑发随半低脑袋垂在脸侧,看不清脸上表情。 不知是倔强还是害怕,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啪——” 那只蔻丹甲油的手带出掌风,刮在女孩脸上,“你知道刚才那位客人是谁吗?一晚下来,酒没开几瓶,人你得罪了多少个?你哥把你卖来还债你就要认命,做鸡的命啊,现在扮清高有屁用?迟早两腿一张,痛苦当快乐。” “他欠的,我可以还。” 女孩站直身,拨开覆在脸上的发丝。一张素净少女面庞,唇珠微凸稍显稚嫩,偏偏眼角尖翘,一双狐狸目颇有风情。 五指印痕衬着睫毛纤长,眼色愈发冷淡。 “怎么还?除了做鸡你能怎么还?”Mandy妩媚五官尽是嘲讽。她最见不得人做作清高,誓要将所有同性分个叁六九等的下贱,“不要跟你那个死鬼大姐一样不上道,你们两姐妹有那个哥,一辈子都是做妓女的命。老老实实,该饮就饮该脱就脱。要是嘴甜点命好点,哪个客人认你做个干女儿,岂不是一桩美事?” “我不做。” 女孩眼里盈盈水色,却毫无泪意,话音脆脆说得斩钉截铁。 “嘴硬?”Mandy又扇了一巴掌,打得女孩趔趄半步,靠到走廊墙边。这一行自甘堕落也好被迫下海也好,多如毫毛。命就是命,拿腔拿调在她看来只是徒添怒火,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既然不愿意,那就打到愿意为止。 “做什么——” Mandy还没打第二掌,男人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是黑衣黑裤眉眼冷峻的何靖。 “靖哥,今天这么着急走啊?”Mandy立即换上殷勤笑意,仿佛刚刚五官扭曲语气毒辣的自己不过是鬼上身。 称职的欢场女人必定演技优异,无论床上床下。 “怎么了?”何靖从拐角处就听见Mandy时高时低的骂声,少见她如此狠厉,忍不住过问一句。 “没什么,她哥欠钱,把她卖来了。”Mandy朝女孩方向努嘴,“还是个雏,又不愿接客,我调教一下而已。” 何靖扫了眼倚在墙边的女孩。她头也没抬,目光清冷,宁愿盯紧墙壁也不愿分神去看他与Mandy,不屑得很。看上去还很小,估计也就十六岁,却从头到脚一股倔意。 左手抓紧自己右臂,摁到皮肤发红。 逼良为娼的戏码天天上演,Mandy这次不过是踢到一块钢板罢了。 “不愿意接就先做小妹,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就行了。还开着门做生意,你在这里闹,其他客人怎么尽兴?” 何靖没打算劝阻什么,只是场内人来人往,这般虎狼调教实在没必要当众做。 “她哥欠了二十多万,不卖怎么还啊?靖哥,我总不能让倪少做亏本生意吧。”Mandy以为何靖动了凡心想英雄救美,结果望他脸色对这女孩兴趣平平。 “那就让她卖酒,赚多赚少看她自己吧。” 何靖不愿多言,迈着长腿径直从她们身旁走过,往大门口方向去。 他穿过大堂,冷白瓷砖地面敲着有力的步伐声响。门口保全远远见何靖走来,提前弯腰,恭敬替他打开大门。 “靖哥——”脆生生音调在身后响起,小声又笃定。 何靖转身,是刚刚那个被Mandy打得半边脸微微红肿的女孩。这时她抬起头来,才看得出Mandy掌风不小。 何靖疑惑盯紧,不知她想做什么。 “多谢你。” 女孩声音还是不大,十指紧张交握,眼神里的倔强稍稍褪去。 看来Mandy因为他随口而出的话放了这个女孩一马。何靖不以为然,大富豪不是慈善机构,卖身不分早晚。 “还不了债照样要下海,你自己看着办吧。” “只要不卖身,我什么都肯做。” “叫你杀人你也做?” “做。” 何靖见她大言不惭,忍不住嘲讽回去,“又矮又瘦,杀鸡都难,还敢说杀人?”说完就转身,连背影都不愿多留。 女孩站在原地,见他走远,重新穿过走廊回到化妆间,步伐变得轻快。 何靖上车后望了眼手表,比预期时间迟了十五分钟。熟练点火,路沿灯光由缓至急切换掠影,朝港大方向驶去。 倪少翔不在的日子里忙得双脚离地。虽然来来去去不过是些烂事,但时时电话汇报还是费心费力。撒欢了两个月的倪少翔前日回港,美其名出埠谈事,顺便替倪宽拜拜四面佛祈求身体早日康复。 说得半真半假,何靖敷衍附和。 他没有忘记看到潘叔颈上刀疤时,那种嗜血生猛,恨不得将倪少翔撕碎的冲动。倪少翔运气好,远渡重洋这么久,足够让何靖平息当时怒火,静下心来打算接下来的艰难险阻。 原本计划把蒋兴那批猛料劫走,结果倪少翔回来后只字不提。何靖后知后觉,那5000万美金是倪少翔打算拿来与安东交易,所谓的“找蒋二爷借钱用用”。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然毫无心情回港,硬要玩到火气尽消才肯归巢。 真是个畜生。何靖心里骂了一句。 黑社会谁不是畜生呢?想要手脚干净为何要来捞偏门,去做警察为民除害咯。不好,不好,月月薪水仅够买菜,大时大节还要通宵加班。 古惑仔吃不了这种苦。 何靖私下也查过潘叔,近半年才频繁出现,留下的蛛丝马迹太少。除了被自己意外碰见他与倪少翔相会,其他关系几乎难觅踪迹。两个多月过去,蒋兴还未动作,估计也查不出是倪少翔所为。 蒋兴插手的话反而难办,他无非就是做掉倪少翔自己独大。蒋兴话事对何靖来说局面更差,倪少翔作派加上蒋兴性情,他与其他两个堂主都要给倪家陪葬。 看来真是天命所归,只能由他来解决。 蒋兴也并未知晓他是蒋慈男友。那个廖胜看似沉默寡言,没想到心思这般狂妄,居然敢觊觎蒋慈,甚至可以忍耐妒忌替她瞒下一切。 何靖脑内闪过廖胜模样。 自己比他年轻,比他靓仔,比他个头高比他身材好。瘦瘦弱弱一只白斩鸡,怎及自己高大威猛荷尔蒙爆棚。 最重要的是,自己比他更得蒋慈欢心。 对比一番,何靖立即勾起满意笑容,从繁杂情绪里逃脱出来。蒋慈出院后蒋兴忧心许久,她几乎是足不出户,盯得二人连面都见不上。上个月她终于入学,结果开学之后忙得似陀螺打转。 他只知道蒋慈在电话里交代,今晚应该能忙完。 而他的想念早已压抑不住了。 秋风未赴港,露华月色浓。何靖车身如船划开夜幕,朝爱人荡漾而去。 ———————————————————————————— 奉上800珠加更,谢谢大家 我最喜欢的女配角终于出场 很快到男女主的肉 第四十七章 “Kara,你们组那份做完了吗?” 从宿舍淋浴间出来的汤丽盈(Cony)正拿着干毛巾擦拭短发,素净脸上眉眼英气,鼻梁直挺,偏薄红唇蜜色肌肤,光看外表比蒋慈成熟英丽不少。 “快了,今晚定稿。” 比汤丽盈早一步洗漱完成的蒋慈正收拾桌面材料,今晚最后一次小组讨论。她穿了条吊带包身连衣裙,水滑缎面白底浅花,露出半截细白小腿,上身罩了件轻薄短款的浅紫色针织外套。 未施粉黛,卷发轻盈,风情俏丽。 汤丽盈望着她的婀娜侧影挑眉一笑,“Kara,你胸围是C还是D啊?” 难以想象这张纯情清冷的脸怎么就配了双绝世好乳。 蒋慈嗔瞪回去, “什么时候对女性有想法了?你不是专爱肌肉猛男,至少身长七尺腹肌六块吗?” 汤丽盈哈哈大笑,“你这种姐姐我也喜欢。” “Cony姐姐错爱了。不过哪天我想开了,盼望与你共谐连理的话,我一定通知你。”蒋慈抱着几本书,轻扬唇角挥手出门。 大学课程并没有比高中轻松,尽管时间自由。从前惯了自学自用我行我素,大学里却时常要跟同学交流团队协作。蒋慈住的是叁人宿舍,还有一名舍友叫程欢,是传媒专业学生,比蒋慈和汤丽盈更忙,时常不见人影。 蒋兴不乐意蒋慈申请住宿。住在家里,由江叔接送上下课也未尝不可。却被蒋慈嘲讽首富女儿都未有这款老土作派,况且留在学校更方面完成学业。 最后蒋兴妥协,蒋慈收获自由。 她匆忙下楼。与小组其余3名同学相约冯平山图书馆自习角,货币银行学教授安排的小组作业今晚最后核稿。 钟爱是最大动力。蒋慈对待学业一向认真,从前是为了考取佳绩,如今却认为与知识交流乐趣无边,过往那种死读模式原来是未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 蒋慈穿过夜间校园小径。夏天尚未结束,夜里已凉风习习,宜人得很。她踏着楼梯上了图书馆叁楼,组员邓颖在朝她招手。 今晚自习角并不少人。蒋慈放下书本,手抚裙身优雅坐下。对面冯志杰自望见蒋慈步入,眼神没有离开过她。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抹上骄矜的古龙水香。 蒋慈将手里资料递给邓颖,“我那部分已经写完了。这些是我额外找的一些材料,主要是关于传导有效性在投资行为方面的影响内容。阿颖,你看下有没有参考性。” 小组成员因邓颖不习惯使用英文名,于是决定各人直呼名字,反倒显得亲切。 “哇,多谢你啊,阿慈。”邓颖笑着接过蒋慈手中纸张,“我们写好的最后都给志杰合拢吧。” 蒋慈抬眸,与冯志杰直勾勾的眼神相遇。她毫无波澜,把自己那份稿件递给冯志杰。 “没想到靓女连做作业的效率都比其他人高。”冯志杰噙笑接过蒋慈手中纸张。蒋慈在听罢这句话后在心里暗翻白眼,决定下次不要再跟这个男人同组。 邓颖与同组的陈家荣交换眼神,二人默契抿唇,决定不开口接话。港大都是小班制,同学之间熟络起来极快。刚入学冯志杰就对蒋慈产生莫大兴趣,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这次的作业分组由教授随机抽选,冯志杰被抽中与蒋慈一组,大家都以为他这次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还是这朵姿色超尘的小玫瑰。可惜蒋慈从不领情,冯志杰家境优渥一路顺风顺水,生平第一次遭遇这种冷眼相待,竟然还越挫越勇。 “你那部分写多少了,可以给我看看吗?”蒋慈侧身与邓颖交流,对冯志杰的奉承不睬不理。 冯志杰脸色微怔,随即又恢复平常。一看便知她听惯赞歌,被男人吹捧过多,调情门槛比其他人高罢了。 “我这边的也写好了。”为了化解尴尬,陈家荣将自己完成的部分也递给冯志杰。四人小组变成两两讨论,蒋慈无视冯志杰时不时投来的片刻目光,认真查看邓颖部分内容,与她交流论证能参考哪些数据。 直到晚上9点30分,小组作业才最终定下稿来,邓颖部分也顺利完成。冯志杰收拾着资料,由他明天复核后提交教授。他虽然风流,但并不纨绔,也是认真备考才进了港大,自然不会在作业上拖大家后腿。 “不如我请大家去喝杯东西吧,就当放松一下。”冯志杰手肘架在桌上,潇洒提议。 “好啊好啊——”邓颖积极附议,转头对蒋慈道,“阿慈你也一起吧。” 蒋慈望着大家兴致勃勃的神情,露出淡淡微笑,“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她怎么可能会答应跟冯志杰出去玩,哪怕不是冯志杰邀请她也没什么心情去。 有这点时间还不如趁早回宿舍自学多两个章节。 冯志杰脸上讪讪然,真是软硬不吃的冰山美人。陈家荣和邓颖却不在意,站起身来已经在讨论去哪间酒吧小酌怡情。冯志杰自然不能因蒋慈不去而取消邀约,硬着头皮也要请客。 四个人各怀心思下楼。 图书馆里依然灯火通明。港大学生课时不多,但课程却不少。无论是尤为重要的核心基础课程,还是辅修的人文科学等专业内容能满满当当占尽课堂外所有时间。同时需要积累大量文献数据的阅读,培养系统的探索性自学思维。 聚精会神通宵达旦的学子永远只多不少。 蒋慈与他们叁人方向并不一致,到了楼下大门便与他们道别。 正准备离开,低沉男声适时传来。 “阿慈——” 还未走散的四人都听见了,循声望去。路旁灯下,一身浅灰西装的何靖高大伫候。精细格纹衬衫扣钮依然洒脱开襟,袒露半片蛊惑胸肌。 肩宽腿长,腰脊挺拔。他冲蒋慈一笑,月色树影尽情加持英俊男色。 太久未见,蒋慈只消一眼便心跳加速。从胸口冒出无数气泡,细碎击破,轻盈得嘴角上扬。她快步迈出,走到何靖面前。 “你怎么来了?认识路吗,等多久了?” “路在嘴边啊,也没有等很久。”不过是供校园来往师生观赏了几十分钟而已,何靖把她怀里的书拿到自己手里,“走吧。” “去哪里啊?” 蒋慈凤眼微睁,他并未交代过今晚会来,见到已是惊喜,没想到他还另有其他安排。 “去拍拖。”何靖低头在蒋慈耳侧轻语。 蒋慈看他这副略带轻佻的模样,耳根微微发热,“你都没预约,我今晚没空。” 蒋小姐就是不让你得逞。 何靖微怔,眼神挑衅扫视蒋慈身后叁人,方才明明听见她与他们道别,“你要跟他们去哪里?” 蒋慈挑眉, “饮酒作乐咯,礼拜五晚上当然要寻欢。” 何靖大手一揽,当着其他人面把蒋慈带进自己怀里,直接迈步离开,“寻欢是吧?我带你去,包你欢乐今宵。” 蒋慈羞得脸颊粉红,“他们都看到了!” “看就看吧,我又不丑。” 他不用回头都能察觉那叁个人里,白色运动服的公子哥脸色略沉。这种眼神在排骨精转世的廖胜脸上看过,何靖手心收紧,无声宣示自己的占有欲。 “那个男人是阿慈的男友吗?” 邓颖目瞪口呆,看着蒋慈与人紧密相拥离开,脸上又甜又羞。况且男士高大英俊,朦胧夜色中也能招蜂引蝶。 陈家荣瞄了眼冯志杰的表情,听见邓颖还补了一句“好高好靓仔啊”。 冯少的脸彻底变样。 蒋慈被何靖拥了半路,嫌弃姿势过于亲密,何靖才不情不愿放开,十指交握牵着她走。没想到二人出了校门就一直往南边,穿过两个街口拐到汉宁顿道的一栋高级公寓。 “你搬来这里住了?” 蒋慈望着何靖笑而不语地掏出钥匙,打开1208的房门。 一眼看尽的格局,小巧却精致。叁人座的布艺沙发,玻璃面餐桌,阳台落地窗,推开便是闹市夜景。 半开放式厨房什么东西都没有,看来是新屋入伙。 “我上个月租的,租了叁年,钱都已经给了。”何靖把蒋慈的书放在餐桌,钥匙压在上面,“你以后不想住学校就过来这里,我知道你喜欢清静。你放心,这边出入的人比较单一,监控保安都齐全。” 他有想过要不索性为蒋慈添置一间屋,但肯定会被蒋兴发现。找了半天只有这栋公寓合适,物业严谨住户不多。索性一口气租叁年,她想来就来,反正离港大很近。 “这里租金不便宜吧?” 蒋慈踱步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发现虽然处在闹市,但隔了两条街,这栋公寓显得格外安静。她无心繁华闹市,拉起窗帘,准备转身就跌进一个温热怀抱。 “最近中饱私囊得比较多。” 何靖低头抵着蒋慈额际,与她鼻尖亲昵厮磨,轻笑气息洒彼此唇上。 蒋慈并不喜欢住宿。家人在外奔忙,她早已惯了独居生活。现在不过是嫌蒋兴管束太多,申请住宿图个耳根清净。 “你不会是出来卖了吧?” 蒋慈手掌探到何靖身后,感受手心下线条有力的背部肌肉。她想起那个夜晚,何靖光滑脊背因猛鸷动作布满薄汗,起伏间性感撩人。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想怨自己目光浅薄贪图男色,结果一开口就像召鸭问价。 “今晚第一次出来卖,蒋小姐开个价吧。”何靖轻咬一口蒋慈鼻头,惹她皱眉后凑近低笑。 “我只是个穷苦学生,我哪有钱。” “那只好肉偿了。” 蒋慈还没说“怎么变成我肉偿了”,湿滑舌头就探进她的嘴里。 抱怨来不及出口,这番大方打造爱巢,原来是为了他行窃玉偷香的方便。 ———————————————————————————— 下一章,懂的都懂 第四十八章(H) 蒋慈枕在浅灰色枕头上,面色潮红喘得急促难耐。纤细双手攥紧枕头两角,媚眼如丝汲着盈盈春水。 腿心花瓣顺着被扯开的双腿展现,露出那颗小小怯怯的阴蒂,此刻被何靖舌头卷得又红又肿,硬挺翘起。 她的外套被脱在外间地面,连衣裙和内衣裤在床边堪堪搭着。她今天内穿了一件黑色胸罩,兜住两团滑腻白肉,饱满半球晃得何靖眼热。 埋在她乳沟前咂吮半天,哑着声说,“我好中意你穿黑色。” 利落脱掉胸罩,何靖探手,恣意揉弄那两团绵软。揉得蒋慈浑身燥热,双乳像盈满温水一样又热又涨。乳头被他舔得水光渍渍,薄唇吮住了就不舍得放。吸着乳晕往外轻扯,那抹淡红转深,绷紧鼓胀。 白嫩臀瓣微颤,长腿无助张开。腿心酥麻一浪比一浪猛,随着舌尖碾动,阴蒂快感越来越强。蒋慈下腹阵阵酸软,腔道深处往外泄着透明暖流。 何靖只觉口渴,被她这片艳红水光勾得魂飞魄散。卷住那颗硬得发胀的小小肉粒,含浸嘴里吸吮,做尽吞咽动作。黄豆大小的阴蒂终于从薄薄嫩皮里彻底鼓高,何靖把它抵在齿边轻轻打转磨舐,耳边的吟哦声骤然从短促变得高昂。 这一刻蒋慈颅内地动山摇,掠过茫茫空白。 仰头拱背,圆挺双乳随之轻晃,粉白身体情动绷紧。大股淫液从体内失控涌出,蒋慈爽麻得忘乎天地日月,喘息间全是娇滴滴的哭腔。 双腿明明想夹紧逃避,却被何靖宽大手掌摁在腿窝无法动弹,唇舌并用,强迫她延长快感。 何靖直起上身,“阿慈,你这里好敏感。”长指轻刮蒋慈腿窝嫩肉,惹得她浑身发颤,叫着不要不要。 蒋慈听见衣服摩擦和避孕套包装打开的声音。她攥着枕头的手指松开,枕角被捏得发皱。双腿还没来得及合拢,又被勾起腿窝朝两边摁开,姿势色情。 何靖俯身与她接吻。她尝到了他嘴里自己的味道,淡淡腥涩混合香烟清冽。蒋慈探出软嫩舌头急切与何靖缠绵,圆挺双乳被结实胸膛紧压,肿胀龟头抵在入口。 随腰腹一沉,半截粗长柱身塞得紧窒阴道过分饱胀。 蒋慈松嘴娇喊一声,被突如其来的撑扯刺激得腰腹发酸。 “让我进去吧。”何靖重新吻住她的唇,拦住所有拒绝话语。 紧绷的腹部肌肉有力凸起,将整根阴茎沉沉插到深处。腔道里水润滑腻,破开的层层媚肉又紧又热。 何靖喘了口气,撑起上身,望着她光是吃进阴茎就已经耗尽力气的脸。 柔媚,诱惑,声声催情。上帝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分明男人才是从女人肋骨而生,要为她们献尽最后一寸灵魂。 只尝过一夜交欢滋味怎么够本?要一尝再尝,要同步登天,要在极乐里翻云覆雨。脱掉她裙子的瞬间,那套黑色内衣激得何靖彻底勃起。 丰满椒乳白嫩细腻,裹在幽深暗黑中,他只想立即缴械。 何靖挺腰抽送。被撑到极致的入口连翕合缝隙都没有,只能靠不断泌出的爱液艰难容纳那根粗大肉刃。蒋慈被磨得又热又麻,挺进来的瞬间深得喘不上气。 “你慢点吧……好大…啊…” 她只能攀着何靖肩膀,承受不断撞击的快感,胸前晃出色气乳浪。身体那么涨那么热,为什么还会觉得舒服。腿心绵密紧致的摩擦激得浑身酥软,下腹轻轻抽搐,淫液肆流,不停为他的猛烈动作润滑。 “好舒服…阿靖…啊…我好舒服啊…嗯啊…” 蒋慈已经顾不上矜持。 明明皱着眉哑着声,吟哦难耐,却涌出更多黏液打湿两人交合处的毛发。阴蒂娇娇挺起,被何靖耻毛磨得胀痒。 她只想何靖再快点,再深点,让粗长勃发的阴茎碾着腔道深处那块软肉,毫不客气把她送上快感顶端。 蒋慈失去羞涩,轻轻扭腰迎合他的挺送。叫得入媚蚀骨,何靖气血上涌,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谁能抗拒这样的她。就算此刻性命攸关,枪口架在太阳穴,何靖照样分寸不让,死也要死在她体内。 “阿慈,你好靓,好中意你这样。” 用力撞进深处那块娇嫩瓣隙,又热又绵的嫩肉急切吸紧那根硕大硬挺的茎身,龟头被嘬得淋漓酥麻,连尾脊骨都被性爱快感浸满。 何靖抬身,虎口撑在蒋慈腿窝,将她双腿折到胸前。她身型苗条但不玲珑,与何靖相比便是小鸟依人。长腿跪在她嫩臀外侧,直接欺身压上。 折迭姿势让他顺着体位从上往下深插,磨得腔道深处那块嫩肉不断变硬变紧。 “啊…太深了…这样好深啊…好酸…嗯啊…” 蒋慈被他压得不能动弹,快感迭加在体内深处,越来越快,越来越密。 何靖低头窥望两人腿心的无边春色,眼眶热得发涩。抽出的时候她咬得太紧,鲜红媚肉被带出小截,又被立刻撑塞回去。透明黏液随摩擦变稠,湿得腿间又红又滑。蒋慈仿似水做的骨肉,被噗嗤噗嗤插破捅漏,体内暖液在床上湿了大片。 她抓着床单张嘴娇喊,淫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阿靖…嗯啊……不要了…” “你不要骗我,你明明吸得好紧。” “我好难受……” “刚刚还叫着舒服,现在怎会难受?” “真的难受,啊…好涨,好酸…” “水这么多,很快就到了。” 何靖只觉得她越吸越紧,阴道开始浅浅抽搐。他加快动作,插得水液点点溅起。每次龟头戳到那块靠上的绵软,她就叫得勾魂摄魄,格外娇颤。何靖碾着那点软嫩使劲,连肩颈处的肌肉都在绷紧。 哭腔喊得绵长,蒋慈终于攀上巅峰。体内痉挛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快感从下腹漫至全身,除了用力喘气她什么都做不了。 从脸至丰乳都氤出令人着迷的淡红,蒋慈情迷意乱得一塌糊涂。何靖被她吸绞得皱眉强忍,抵挡腰脊处涌现的射意。 今夜才刚刚开始。 他从蒋慈体内拔出。被撑满太久,还未闭合的红艳洞口淌出大股黏腻,连粉臀都濡湿了大半。 何靖将她翻过身去,跪趴床上。蒋慈只觉腰酸腿软,转身就趴躺下去,被何靖拦腰捞起,往她腹下塞了个靠枕。 “阿慈,我们做一晚好不好?” 他跪着伏身,拨开蒋慈耳侧头发撩到另一边肩上,舔着她的耳蜗哑声发问。 蒋慈被耳里湿热激得轻颤,舔舐声清晰淫靡,下腹再次轻轻发紧,“我真的没力气了。” “我用力就可以了,让你再舒服多次吧。” 话刚说完,粗大阴茎挤开仍然津液淋漓的穴口,顺着泞泥软肉撑进紧窒深处。 蒋慈被塞得满满当当,生理性眼泪随着被深插的快感夺眶而出。她侧过脸,眼尾绯红,被泪痕点缀得过分妩媚,“你可不可以轻点?” 怎有人那处长得如此粗鲁,又大又长,每次挺进来都让她错觉自己要被捅穿。 “轻了怕你不够爽。” “你是想我死…” “是的,爽死你。” 何靖探手到蒋慈胸前,用力兜握住绵乳,下腹紧贴翘臀开始抽送。他探头吻住蒋慈侧过脸的唇瓣,探舌搅弄。 蒋慈被激得急喘,颤颤悠悠仰头承吻。呻吟声被堵得断断续续,来不及咽下的透明津液从她嘴角蜿蜒出来,缓慢流到粉白颈项。 胸乳被大掌恣意抚弄,室内一派淫靡春光。 她只觉得自己被撞得颤抖,滑腻黏液沿大腿内侧往下滴落。这个姿势贴合紧密,饱胀龟头顶到了从未有过的深度,宫颈口泥泞酸软。那根巨物打桩一样深深凿进自己体内,撑得她腹部微微鼓涨,求着何靖放过自己。 何靖两手握着蒋慈腰侧,将她下身提起跪趴床上。身形直起猛捣,往前插送同时摁着她的腰朝自己腹下后坐,撞得蜜桃似的粉臀颤抖勾人。紧窒花径湿得像冰块从蒋慈深处融化,汩汩浸透粗长柱身,水声淋漓,酥麻酣畅。 蒋慈被撞得快要散架,酸麻快感从下腹深处积攒得快要无力承受。她吟叫得越来越短促,带着鼻间溢出的哭腔格外撩人。 何靖额际的汗滴在她脊骨浅凹处,随晃动滑落腰侧。 “我不行了…啊…阿靖…嗯啊……” “敏感成这样,怎会不行,再要多几次。” 蒋慈紧闭双眼,手肘屈在床上。撑得极致的腔道被插得彻底绵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可以流出这么多水。只要他用力插到深处,身体就像触电一样挤出更多爱液润滑,让下次挺进更顺畅更猛力。 花径由浅到深,挤压着敏感胀大的龟头,一口比一口吸得更紧。何靖伏身贴在蒋慈汗湿背上,双手握着乳波,指尖在她敏感艳红乳头上捏扯刮弄。 快感又猛又多,乳头酥麻入骨。蒋慈被攻破所有防线,泛滥花径倏地收紧,痉挛后的高潮猛浪让她理智尽失。 爽麻,啜泣,天地间只得这根热源,熨在深处叫嚣,躯壳沦为性欲载体。 她叫得又娇又绵,泛粉身体颤抖,大股温热淫液不断浇灌已经濒临射意的龟头。何靖胸口起伏粗喘,不作抵御挣扎,顺从情欲指引挺送腰脊,在虚无缥缈的欲海彻底沉溺。 为她死为她狂,精尽人亡又何妨。 ———————————————————————————————— 奉上900珠加更 我真是,越写越咸湿(捂脸) 第四十九章 蒋慈醒来已是第二日上午十点。迷迷糊糊间睁眼,入目的天花和身上的被子全然陌生。伸手摸向右边,发现整张床上只有她一人。起身掀开被子,才感觉双腿发软,回忆昨晚缠绵激烈的程度,霎时面红耳赤。 二人颠鸾倒凤,汗湿透彼此身体,从床上做到床下,连地毯也一片狼藉。蒋慈不断摇头说不要了不要了,后面又忍不住让他再快点再快点。前后矛盾,胡言乱语,整个人仿佛被那根粗长阴茎钉住,只有攀登极乐才肯罢休。 恍惚间还摸上何靖左肩,那道为她而受的伤疤。分不清是肉体爽哭还是心疼到哭,泪眼朦胧说着好爱他,真的好爱好爱,阿靖,我该怎么办。 刺激得何靖动作更为猛鸷,直到后半夜鸣金收兵。 她的衣服被迭好放在另一边床头。蒋慈伸手拿起内衣穿上,再套进连衣裙。心里萦绕一股闷劲,连多交代一句有事先走或留个便条都没有。 昨晚来得匆匆,早上也走得匆匆。 她走到浴室洗漱。发现房子虽新,用具倒是齐全,透明玻璃杯上插了根已经被拆开用过的牙刷,看来何靖走之前还拾掇了一番。 蒋慈走出浴室把床头的薄外套穿上,推开房门就看见何靖背对着她提了一大袋东西放在厨房,转过身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燃了大半的烟。 手指夹开香烟,何靖笑着开口,“醒了?” “嗯。”蒋慈眉开眼笑,心头阴郁一扫而空。她走到何靖面前,被他探手揽到怀里。夹烟的手下意识移开,生怕烟头过烫碰到蒋慈。 蒋慈从何靖指缝夹走滤嘴,递到自己嘴边衔住,动作娴熟,深吸一口。丰润红唇轻吐淡白烟雾,凤眼半阖,似嗔似笑。 “你是我见过抽烟最性感的女人。” 何靖低头,眼里全是对美色无下限的沉溺。 蒋慈没想到他居然会夸自己,“我以为你这种老土男人会说,女孩子就不要学人抽烟啦。” “我很老土?”何靖挑眉。 “一点点啦——”蒋慈眯着眼,用食指和中指比了个很小的空隙。何靖凑到她唇上轻啄一口,“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会抽烟。” “记得这么清楚,莫非你对我一见钟情?” 蒋慈把熄透烟蒂抛进厨房垃圾桶里,探手从何靖腰侧揽住,在他胸前仰起头,笑得又甜又俏。 “是啊,一见蒋慈误终身,我能怎么办呢?” 何靖低头送吻,淡淡烟叶味相互纠缠。蒋慈主动交颈探舌,在何靖舌尖画圈,细密贝齿轻咬他的下唇。 缠绵唤醒,何靖被她舔得胯间绷紧,指腹在蒋慈挺翘臀上摩挲轻捏。蒋慈哪能再来一番折腾,怕累到礼拜一爬不起床上课。 往后撤离,适时制止这个吻。何靖不甘心,追着两片红唇浅嘬半天,鼻息交融得狎昵亲密。 “再亲多几下。” “够了,够了,你口水好多。” “哪有你多?昨晚是谁搞到床单湿了半——”何靖话音未落,被以掌封嘴,不得放肆。蒋慈红着脸瞥见他身后那堆东西,“你买了什么?” 东西不是何靖买的。亲密过后的清晨他不想离开蒋慈太久,一个电话交代堂口马仔,早早买来送到路口,他不过是下去拿而已。 “我煮饭给你吃。”何靖勾唇轻笑,松开蒋慈转身收拾。 “你居然会煮饭?” 蒋慈微怔。在她看来,何靖这种生活作息绝对一日叁餐都在外对付,怎可能洗手煮汤羹。 “怎么,看我样子不像吗?”何靖逐一整理,“以前要照顾我弟,家头细务什么都要做。不过听说二爷是大马人,我做的口味会有点不同,怕你吃不惯。” 蒋慈摇头,“我家饭菜都是佣人煮的,比较清淡,因为我妈是苏州人。” 蒋兴自结婚以来大小习惯皆迁就唐佳宁,自然连饮食口味也随之改变。蒋慈吃惯苏帮菜,反而对香料浓郁的大马菜感觉一般。 何靖第一次听蒋慈说起自己母亲。苏州人,难怪蒋慈皮肤这么好,“你是长得更像你妈?” “是啊。”蒋慈想伸手帮他将菜放好,结果被何靖轻轻挡开,“我来就好。” 何靖动作利索,看得出确实是做惯家务的人。 “那你呢,你像你爸还是你妈?”蒋慈倚在石面台边,望着他卷起衬衫袖子,熟练捡菜洗净。 “何武像我妈,我长得像另一个。”何靖没有抬头。左手手指微弯叩在姜片上,右手刀落声声脆,配合后移的左手快速切丝。 “另一个?你爸吗?”蒋慈疑惑这个称呼。何靖扯出苦笑,“嗯。” 久病在床的慈母,年少稚气的何武,所有担子落在何靖肩上。他厌恶那个抛妻弃子贪图女色的男人,更不愿承认自己与他外貌相似。 “你长得比何武好看。”蒋慈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过于唐突,“我不是说你妈比你爸丑的意思。” 越描越黑,还不如收声。 何靖挑眉,停下手侧头冲蒋慈笑,“阿慈不会也对我一见钟情吧?” “你想得美。” 蒋慈嗔瞪一眼,唇边却掩不住笑。她看见袋子里居然有生蚝肉,“你要煮什么?” “苏州菜我不会,只能给你煮个潮州菜。” 何靖先将切丁肥肉下锅炸出猪油。油渣捞起,提起锅耳匀称晃动,油液在锅内漾出一个大圆。葱花撒入,顺锅沿均匀倒入一碗白色汤水。汤受热后逐渐凝固成饼状,泛着半透明的灰色。他将勾了芡蚝肉铺开在饼上,煎了几分钟直接打蛋淋上。 蛋香四溢,熟练翻面,何靖神情专注仔细。直到金黄呈现,边缘酥脆。锅铲竖切,厚实蚝肉上道道均匀压痕,装碟端起。 何靖用筷子夹起一块带着蚝肉的蛋饼,递到蒋慈嘴边,“你试一下。” 蒋慈颗粒未进,海鲜香气勾得她馋虫大叫,毫不犹豫朝筷子张嘴咬入。 烫到飞起——! 她猛地一颤,被刚出锅的热气烫到皱脸,拍着何靖的手不知所措,一口蚝肉含在嘴里欲吐不吐。 “快点吐出来啊!” 何靖急得伸手,示意她吐在自己掌内。眼见蒋慈飙泪,硬撑着把嘴闭紧。她摇了摇头,热度稍降,香气四溢的蚝肉软嫩可口,蛋饼咸酥,美食当前她居然不舍了。 牙齿咬合,咀嚼数口,直接下咽。 “还,还挺好吃的……”蒋慈红脸望向何靖,舌头半探,散着余热。 何靖哭笑不得, “你先坐着等我,我弄完了你再吃,很快。” 蒋慈听话离开厨房。走到客厅倒了一杯凉水喝下,舌头热度才有所减退。她放下水杯拿起昨天餐桌上的书,窝入沙发翻看起来。 她看得认真,丝毫未察觉厨房声响早已停下。夹在书里的细笔握在手中,翻到一处似乎不甚理解的地方,她会蹙起眉头紧紧盯着。直到笔尖寥寥写下什么,她才舒展眉心。 这是何靖眼内的场景。 蒋慈侧脸格外温柔,长发掖到耳后,露出挺翘鼻骨和上扬眼尾,目光笃定心思沉静。这一刻何靖才醒悟,她只是个普通大学生而已。 他们相差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惜命运各有安排,彼此差距犹如云泥,何止短短五年。 多希望她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但明明人在眼前,却似隔着几十世纪。她手上那本书自己偷翻过几次,来来去去只懂封面大字。两人默契走下去,她的是前程万里,自己的是万丈深渊。 怎么办,突然很想自私无耻,要求她把这份专注分给自己。能不能先看到他,只看到他。能不能离他再近一点,比做爱距离更近,近到彻底占据她整颗心。 “好了吗?” 蒋慈开口。翻完昨天小组作业讨论过的章节,发现有几处表述不够到位,她决定今天回去再修改一下。收笔抬头,何靖正望着自己出神。 “好了,吃饭吧。”何靖朝她浅笑,眼底忧郁一闪而过,蒋慈捕捉不清。 两人沿餐桌坐下。一锅白粥,焦香蚝烙,嫩脆菜心,居然还有她爱吃的白灼小鱿鱼。 “这个我喜欢。”蒋慈夹起鱿鱼放进嘴里,咸鲜爽脆,迅速安抚饥饿神经。 何靖替她盛了碗粥,“小心烫,你不要吃那么快。”看来自己照顾她的时间太少,刚出锅连吹凉再给她吃都不知道,记忆里何武偷吃的时候哪怕是滚油都照塞。 细皮嫩肉与五大叁粗始终天壤之别。 吃到一半,房内手提电话声响。 蒋慈见何靖敛起笑容,先是低声说了几个字眼,“在哪里”,“绑起来”,“死蠢”,随后脸色愈发暗沉。 “你先吃。” 他起身跟蒋慈示意要到阳台接电话。蒋慈举着筷子停滞两秒,想到不过是有事要忙,没必要追问什么,又自顾自吃了起来。 何靖接完电话回来,落座的时候表情恢复寻常。 “合你口味吗?”他往蒋慈碗内夹菜。 “嗯。”她不是挑食的人,夹起他递来的菜放进嘴里,“你以后还会给我煮吗?” 何靖勾唇微笑,眉眼里全是溺爱,“只要你喜欢,满汉全席都给你煮。” “那么厉害,何大厨你应该去开个餐厅。” “好啊,到时候请你坐柜台。招牌靓女,食客流连忘返,月入十万,想想都肥。” “哇——我读金融出来你叫我做收银,毫无志气。” “给个老板娘你做,你做不做啊?” “做什么老板娘,我要做就做蒋老板。” “行行行,你话事。” 这顿饭吃得蒋慈心满意足。何靖洗完碗后从厨房出来,走到她旁边坐下,大手一伸霸占这副娇躯。 “你等下要回学校还是留在这里?” 何靖低头闻着蒋慈发香,另一只手掌在她腰侧轻抚。 “你要走了?” “嗯,我有点事情要先去处理。” 他舍不得这个小小女人。昨夜纵情让何靖短暂忘记一切诡谲算计,只想缠绵到世界坍塌。 “你先走吧,我休息一下再自己回学校。” 何靖电话再次响起。他掏出来不耐烦瞥了眼,犹豫几秒把电话挂断。 “急着走就——”蒋慈话说一半,那抹狡猾舌尖就窜进嘴里,打断一切礼貌送客。光是津液交融怎够,那只大掌早早探上曲线尽头,隔着衣服恣意揉捏。蒋慈被摸得浑身燥热,熟悉亲密惹红了耳根。 何靖抓起她的右手,直接摁在自己胯间,“阿慈,我真的要走了,好舍不得你。” “是它不舍得还是你不舍得?”蒋慈笑得羞赧,抽走自己手掌。 “有区别吗?它就是我,我就是它。它有多中意你,我就有多中意你。”何靖低头在蒋慈耳边轻喃,“下次你用嘴帮我……” “不行。” “就一次。” “一秒都不行。” “好小气——”何靖埋首蒋慈颈侧,“我的心好痛,你摸一下,它在说你好狠心。” “何叁岁,你打算几点走?” 何靖长叹口气,埋怨马仔做事畏首畏尾打搅他实现春梦,“现在咯。” 蒋慈起身送他,走到门边何靖又转身在她额心印了个吻,“这次真的走了。” “行啦,又不是永别。”蒋慈暗叹,未免太黏人了。 “你注意安全,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何靖怕自己真不舍得走了,出门便顺手关上。他敛起所有笑意,阴暗情绪在眼底涌现。 第五十章 蒋慈不敢相信自己的测试居然只拿了B。 “阿慈妹妹,这个分数已经不错了。”汤丽盈合上书本,瞥见蒋慈呆望成绩出神。相处大半个学期,这位外表冷淡的女同学内心好胜欲极其澎湃,仿似她的胸围一样壮观,“杨教授,人称ME鬼见愁,拿B已是恩赐。” 汤丽盈将书本收拾整齐,手肘轻蹭蒋慈,“不过听说冯志杰这次拿了A,全班只有他和学神邓颖拿了A。估计是在你身上情场失意,只好一腔热血埋头苦学。” 金融班仙女男友神秘现身,坊间传闻身高七尺有一,肩宽腿长,相貌堂堂靓仔过黎明。深夜接人潇洒离去,无声击退一众狂蜂浪蝶。 蒋慈扫了眼汤丽盈的揶揄笑容,嘴角连敷衍弧度都不想给。她不认为自己答得不好,但杨教授显然对她的答卷内容并不买账。 “阿慈,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懂的话,其实可以问我。”冯志杰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 他从课室后方走上前门,发现蒋慈和汤丽盈仍未离开,走近才看见蒋慈对着成绩单满面愁容。 蒋慈循声望去,映入眼内的是质量高档的衬衫西裤,腰间皮带扣精致蹭亮,十足的贵价兼贵气。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冯公子,还拿了ME小测唯二那个A。 “不用了。” 蒋慈淡淡回应。可能是习惯了自己拿第一,结果现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是羡慕妒忌也不至于,说是难堪委屈却又未必。 总之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书本随手迭好,抱在怀里起身,蒋慈开口,“我会自己去问教授。” 汤丽盈跟在蒋慈身后,无声朝冯志杰挑了挑眉,替他的自作多情感到惋惜。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厉害到能融化这座千年冰山,她有机会定要亲眼见识一下那位神秘男友。 “不要不开心啦,中午我请你啊,想吃什么跟姐姐讲。”汤丽盈追上蒋慈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我没有不开心。”蒋慈挤出微笑。她不想让汤丽盈觉得自己是个过于计较得失的人,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没有答好。 “你看你,啤酒瓶打个结,都可以在你嘴上挂一打了。”汤丽盈笑她嘟嘴幼稚。 蒋慈听罢半是无奈半是逗趣地漾出笑容, “我要去找教授,你去吃吧。” “那好吧。”汤丽盈没有勉强,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明晚要不要一起去Oasis,你把你男友也叫上一起来吧。” “不了。”蒋慈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她哪有心情去酒吧。 “阿慈妹妹,学习固然重要,但你也要知道劳逸结合。”汤丽盈咧出一口白牙,“我不管,反正明晚你要给我见识见识邓颖口中的灯下美男。” 她根本不容蒋慈拒绝,长腿一迈就往左边拐去,长长手臂还不忘在空中轻挥两下与蒋慈道别。 蒋慈暗叹口气。 穿过楼下通道,她踏上楼梯往叁楼课室走去。蒋慈知道今天早上杨教授最后一堂课会在这边结束,她决定站在走廊外面等。 杨教授是个看不出年纪的人。上课时声音洪亮,人却长得娇小玲珑。烫着时髦细卷长发,眼角却已漫上不少皱纹。她并不严肃,相反还有点活泼可爱。学生之间对老师的评价,无非就是师从哪个业内顶尖大佬,又或是毕业于世界哪所top5以内的高等学府,由谁授予过何等勋章。但大家提起她时却都是对性格谈吐的夸赞,以及为学生打分时的严苛。 “杨教授。”蒋慈望见穿了身浅红套装的杨教授从课室走出,手里只拿了一本自己的笔记。 “蒋慈?”杨教授回头,发现是今年金融专业的大一学生,人长得漂亮,成绩也不错。 “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你吃了吗?”杨教授望见蒋慈摇头,扬唇轻笑,“那边走边讲吧,一起吃个午饭。” 蒋慈点头。结果十几分钟之后,她发现杨教授领着她踱步校外,沿联福道步行至一间僻静精致的西餐厅。 “走那么久累不累?”杨教授进门便挑了窗边的两人位坐下,示意服务员点餐,“这里的惠灵顿是我的最爱,你一定要尝尝,吃一口就知道走再久都值得。” 蒋慈没有拒绝。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杨教授端起咖啡杯轻抿。 蒋慈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为一次测试成绩连教授午饭时间也占用了。她笑了笑,“我这次ME的测试只拿了B,想请问教授我是哪里答得不好。” 杨教授却并未觉得蒋慈小题大做,“关于基本假设的理论问题,你答得虽然规范,但是很显然思考深度不足。” 杨教授认真复述了一遍蒋慈的答案,让蒋慈觉得吃惊。没想到她对自己的答案记得一清二楚,对于答案里偏浅显的见解提出更有深度的剖析。杨教授语气恳切,仿佛在跟好友进行学术交流。 “其实你已经比很多人想得更深更远了。对自己有要求是好事。求学不分问题大小,你愿意主动与我沟通,我很高兴。”杨教授笑着切下牛排,“平时也可以跟同学多交流,你们班冯志杰同学这次的测试成绩就很好,你可以向他请教。” 蒋慈下刀的手顿了顿,小小地“嗯”了一声。她不喜欢冯志杰,无论是他对自己或明或暗的撩拨,还是这次比自己考得好的成绩。蒋慈突然发现自己小气至此,单凭感性喜好就可以拒绝一个帮忙。 算是太感情用事吗? 杨教授原本觉得蒋慈虚心受教,认真聆听的样子十分乖巧。结果提到同学却脸色微恼,怕是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你不喜欢冯志杰吗?”杨教授问完也觉得自己唐突了。 “不是。”蒋慈轻摇头,叉起牛排放进嘴里。 杨教授却决定唐突到底,“哦?莫非是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 “怎么可能——”蒋慈在心里轻嗤。怎么可能瞎了眼看上那只人形公孔雀,蒋慈轻轻皱了鼻头,难掩嫌弃神色。 “哈哈——”杨教授被她的反应逗笑,“看来是我说反了,原来是蒋小姐无意,冯先生有情。考得比自己拒绝的人差,心里不舒服吧?” “也没有…”蒋慈声音变小,被说中的心虚跃然脸上。 “有也很正常,我年轻的时候就跟你一样。”杨教授边吃边挑眉,神情轻松飞扬,“我那个年代女人读书机会是很少的,所以我只能比男人考得更好才有机会获得肯定。自然把男人都当成自己敌人,但凡有点深刻领悟或者见解都要藏紧捂紧,生怕被他们贪懒偷去。” “但我的妈妈是个宽厚善良的人。她书没读多少,却知道学习要不耻下问,叁人行必有我师。我受她启发很大,才渐渐放下一些对人的偏见。不要拒绝让自己变好的机会,我们都不可能永远拿第一,但是可以把赢面争取得更大一点,对吗?” 杨教授这番话说得真诚,蒋慈听得入神,下意识点了点头。 “你这么乖巧,看得出你妈妈把你教育得很好。” “我妈妈很早就过世了,我是和爸爸一起生活的。” 杨教授切肉的手滞了一下,“不好意思。”没想到蒋慈看上去富足娇养,却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没关系。”蒋慈微笑,并不觉得被冒犯,只是心里有种淡然失落。她几乎凭一己之力成长,探索世界的方式简单直接。蒋兴与她不是那种无话不谈的父女关系,一介粗人,又过于忙碌,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只关心自己成绩的原因。因为除了成绩,他并不知道还能有其他可以关心的内容。 如果让蒋兴跟自己促膝长谈,交心若友,不知道是他先缴械投降,还是自己先翻尽白眼。 她也希冀可以有个跟自己亦师亦友的女性长辈,在成长路上劝慰鼓励。小时候羡慕许多同学有妈妈,但没想到长大了居然羡慕自己的教授有妈妈。 “单亲家庭的孩子往往早熟懂事,吃了不少苦吧?”杨教授看着蒋慈微微出神,眼底有化不开的怅然若失。 “其实也没有。”蒋慈轻摇头,并不介意杨教授这么直接的提问,“我爸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在生活上没有让我受过苦。” 岂是争强好胜,简直是取人性命。港大莘莘学子一般出身中产以上家庭,身家清白生意干净,同学个个绅士淑女家教有道。倘若杨教授知道她爸是新义大佬,估计立刻买单走人。 “那看来你的好胜心是遗传了他,跟他很像。” “嗯,发脾气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雌雄双狮咆哮,蒋宅的人都要震叁震。 杨教授被蒋慈逗笑,持叉的手轻颤。 午饭结束的时候蒋慈坚持买单,杨教授没有拒绝。两人步行回到校门口,蒋慈没有进校,决定回公寓休息。 “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杨教授喜欢蒋慈。多年来也有过不少这款学生,乖巧伶俐懂事周到,哪个教授会不喜欢。 况且还很合自己眼缘。 “好。”蒋慈笑得灿烂,挥挥手与杨教授道别。 初秋的风终于回岛,蒋慈不悦心情随这顿美味牛排一消而散。假设唐佳宁没有早逝,估计也就是杨教授这般年纪。比她高挑,可能没她时髦,但肯定也是娟丽温柔像家中照片那样。 要是她还在,肯定能在自己考差的时候安抚自己,一次失败不算什么,妈妈永远都会支持你。 蒋慈打开公寓的门。餐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琉璃花瓶,造型别致精巧,插了一束新鲜玫瑰。蒋慈惊喜走近,发现桌上还留了便签,字迹是出乎意料的清隽。 “希望我的阿慈天天开心。” 蒋慈摸了摸锁骨上项链的玫瑰花纹。妈妈,你不在,但幸好有人爱我。 ———————————————————————————————— 稍晚加更一章 第五十一章 “讲吧,早讲早超生。” 倪少翔倚坐包厢中间,刘海垂在眉际。他懒洋洋伸手往后拨弄,冷眼半阖,盯紧跪在包厢地上的两个男人。 他再次开口,“哑七去哪了?” “倪少,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今天七哥只叫我们去收数,没让我们去码头啊。” 两个男人双手反绑身后跪在地上,抖得如秋风扫落叶,脸色惨白。 “那他叫你们去死,你们去不去啊?”倪少翔一脚踹住茶几,桌上酒液从宽口玻璃杯溢出。他勾勾手指,旁边两个马仔会意,直接捂紧地上男人的嘴。 刀光闪过,两条大腿堪堪余了半截刀柄在外,还被左右挖动了几圈。 两个男人只能发出呜咽低鸣,身体痛苦扭动,大腿刀口的血汩汩浸满了裤管。 “你们两个跟他最久,今晚要不就把他供出来,要不就下去陪他,自己选。”倪少翔面不改色,双腿交迭架上茶几。他掏了烟盒出来,敲出一支衔住,Mandy坐在旁边识趣凑前点火。 包厢的门被打开。 何靖瞥了眼地上两个淌血男人,长腿径直迈入,原本妥帖合身的衬衫多了好些皱痕。他提了个黑色袋子进来,直接抛在地上,转身靠坐进旁边沙发里,累得不愿动弹。 扬着下颌冲倪少翔开口,“倪少,人给你找回来了。” 倪少翔挑眉,示意马仔打开袋子看看。 “倪少,是哑七的手。”浮夸金表还套在残骸,手背的眼镜蛇纹身已死气沉沉。马仔想递到倪少翔面前,被他挥手挡了。 “他人在哪里?” “关起来了,等你吩咐。” “社团什么规矩你都清楚,我交给你了。”倪少翔脸色终于缓和,重重吸了口烟。只听见何靖打了个电话,交代两句便挂断。 随后朝旁边马仔使了眼色,马仔立刻将地上两个疼得只剩半条命的男人架了出去。 “哑七跟了我五年,叁个堂主里面虽然他最不成器,但胜在够老实,兔胆都比他大。没想到我看走眼,这个扑街都敢私吞我的货了。”倪少翔懒懒转头,似笑非笑看着何靖,“现在他那块没人管,要不给你吧。” “倪少,我没这么大的本事。”何靖勾唇,半阖眼帘隐藏凌厉,端起桌上的酒自斟自酌喝了大半。 “哈哈——”倪少翔大手一揽,把Mandy抱在怀里,“你来说,我们靖哥本事大不大?” “我看靖哥不止本事大,人高马大,哪里都大。”Mandy娇笑起来,顺着倪少翔的话荤素不忌。 倪少翔就是贪她够风骚,知情识趣,“叫点人进来,没看见靖哥都自己斟酒了吗?” Mandy转头交代,几分钟后进来两个身姿娇娆脂粉香浓的女人,裙子短得旺角西洋菜南街的裁缝都看不过眼。早已熟知何靖习惯,落座在旁只敢低头给他斟酒,连腿都不能贴近。 倪少翔抬眸,瞥见跟在小姐身后进来的端酒小妹。身段娇小玲珑,肌肤欺雪赛霜,一双灵动狐狸眼微微低垂,俏生生十六岁模样。 不禁心痒,他怎么不知道大富豪端酒的也有这种姿色。 “新来的?”倪少翔伸手握住小妹放下酒瓶的手腕,却被用力挣开。 Mandy大惊失色,“倪少,她是新来的还没见过你,不要怪她。”美目狠剜了女孩一眼,“金宝,还不快点给倪少斟酒赔罪!” 倪少翔撤手,该有的恼怒却没上脸。只觉得挺有意思,敢跟他玩欲擒故纵。 “名字这么有趣,叫金宝?金银财宝,小小年纪那么贪心啊。”他笑着倚进沙发,顺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空位,“没见过我,那就坐下来认识一下。” 手里还持着托盘,金宝垂下眼睫遮掩愤怒。她怎会不知道倪少翔,一早就被警告过,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 金宝抿紧唇,连声都不吭,脑内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 旁边站起一个高大身影,带着淡淡酒气在她还没未反抗之际,大手一罩,连拖带扯把她兜进怀里。 “还不快点道歉?平时我怎么教你的,识趣点才行啊。” 何靖声音在金宝头顶响起。 她双眼睁圆,下意识想推开何靖,却发现那只握在肩上的手掌暗中使劲。金宝被迫开口,“倪少,对不起,是我不懂事。” 倪少翔顿感诧异,来回梭巡面前两人。何靖什么时候看上这里的女人,连他都不知道。还专挑这种又嫩又纯的雏,难怪一直对艳丽成熟的小姐无动于衷。 “你居然喜欢这款?”倪少翔轻笑,“大富豪其他小姐都不入你眼了,要搞个处女才过瘾?” “玩玩而已。”何靖见倪少翔没有生气,勾着金宝肩膀随自己坐下,“我的人我没教好,自罚一杯。” 何靖顺手推了金宝手臂。她略带僵硬凑到茶几前,斟了杯酒,恭敬递给何靖。何靖接过朝倪少翔倾杯示意,一饮而尽。 倪少翔眼睛微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眼前这个确实够味,没想到被何靖捷足先登。勾二嫂是江湖大忌,自己再怎么乱来也要保全几分名声,免得倪宽哪天恢复矫健把自己打到半死。 “金宝,你跟靖哥在一起怎么都不说?藏藏掖掖的,连我都不知道。”Mandy笑得妩媚,半点暖意都抵达不了眼底。自己真是小瞧了这个金宝,居然傍上这么大个码头。 上次何靖帮她的时候就应该警惕了,他这种人怎会无缘无故帮个沦落风尘的女人。 “靖哥,不喜欢我多嘴。”金宝冷淡回应。 既然受了别人帮助,总不能傻到连替人说句话都不会。 “早点这样不就好了,之前就不用吃那么多苦。”Mandy语气带酸,“靖哥高大靓仔,其他姐妹都没你有福气。” 金宝低头,没有继续回应Mandy。她自己仍未明白怎么回事,攥紧身上套装马甲的衣摆挺直腰背,连靠进沙发都不敢。 “大富豪这些姿色,来来去去不就那样。”倪少翔瞥了眼Mandy,“要说漂亮,绝对都比不上蒋二的女儿。” 那只差点到手的小狐狸。绑了她却拿不到赎金,还把潘叔的命搭了进去,倪少翔这口气到现在都咽不下。 “真有那么漂亮吗?”Mandy当然听不出倪少翔的弦外之音。 “阿靖应该见过吧?阿靖,蒋二的女儿和你这个小妹妹比,哪个长得更销魂?”倪少翔转头看着何靖,又在金宝身上放肆打量一圈。细软小腰,尖尖眼角,越看越有味道。 金宝瞥见何靖半阖眼帘不动声色。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长成这样替自己当众解围,难怪Mandy话里话外酸气冲天。 长得再英俊也是个烂仔,今日相救,怕是要她以身相许才算酬谢到位。 唉,又要想办法脱身了。 何靖薄唇勾起,“女人都差不多,我哪记得二爷女儿长什么样。”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12点。今晚事情了结,不想留在这里继续奉承,“倪少,我先去看看阿武他们那边处理得怎样。” 倪少翔嗤笑,“急什么,美人在怀还不能留住你?” “要玩什么时候都能玩,正经事更要紧。” “阿靖——”倪少翔敛起开玩笑的神情,“哑七这件事,你功劳最大。想要什么尽管跟我开口,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见外。” 何靖笑了。倪少翔阴狠多疑心胸狭隘,明知道哑七的两个随从什么都不知道,硬要在人家腿上剜个洞才觉得过瘾。 他怎么可能真的不见外。 “倪少,为社团做事都是应分的。” “人人都跟你这般客气,我改行做慈善机构好了。”倪少翔惬意摸着Mandy大腿,“阿靖,做人贪心点又如何?整天跟我说客套话,一点都没有把我当兄弟啊。” “从今天开始,哑七的堂口归你,怎么样?” 倪少翔直直望着何靖,手里动作勾得Mandy扭腰撒娇,脸上表情却冷静得没有半分笑意。 何靖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这是倪少翔今晚第二次开口劝他吃下哑七地盘。何靖没有主动提,不等于他真的不想要。 意料之内的事,婉拒不过是摆个姿态,倪少翔愿意给他自然愿意收。 何靖拿起茶几酒瓶斟满,“倪少,你看得起我,我不会让你失望。”饮尽之后玻璃杯底轻敲几面,声音干脆利落。 激烈打斗后还要应付倪少翔,何靖已觉疲倦。没有再多精力去奉承逢迎,他只想回温柔乡一睡了之。 今夜拒绝了蒋慈邀约,不知她是不是已经回到公寓。想来想去还是担心美人怨自己陪伴太少,敷衍了倪少翔几句就起身要走。 迈步在走廊的时候,金宝从他身后追了出来,“靖哥——” 何靖直接转身,面无表情望向金宝。 “今晚,多谢你。”金宝被他盯得心里打颤,硬着头皮开口道谢。祈求他不要提出非分请求,哪怕叫她洗足叁年碗她都愿意。 何靖朝她迈了一步,两人距离瞬间缩短得只剩半个身位。时不时有人来回穿梭,目光在二人身上短暂停留。何靖低头,凑近金宝耳边压低声音,“我不做赔本生意,以后你要还的。” 金宝睁圆眼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何靖轻嗤,“我对你没那种兴趣,在这里醒目点,先好自为之吧。” 说罢直接离开,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第五十二章 蒋慈答应了汤丽盈的邀请。 在汤丽盈各种软磨硬泡下,随她出现在Oasis的卡座。是哪位发明了伟大周末,才让礼拜五的夜晚任谁都无法轻易放过。忙似工蚁的港大学子们也想偶尔脱轨,在每个挑灯夜战的日子里挤出这点宝贵的纵情时间。 “阿慈,你要喝什么?” 汤丽盈随音乐轻轻摇晃身体,转头问坐在身边的蒋慈。她性格洒脱热情,喜欢参加各种课外活动,这样的酒局自然不能错过。 “可乐吧。”蒋慈没有表情抛下答案。想起上次她还在酒吧里大声嘲讽何靖来酒吧居然想饮可乐,现在自己就毫不犹豫点上了。 “喂,谁会来酒吧饮可乐啊,本港开埠以来你是头一个吧?”汤丽盈笑出一口整洁白牙。 “我就是想喝。”蒋慈无视汤丽盈的嘲笑。今晚冯志杰也在,见到她跟在汤丽盈身后走进酒吧,双眼瞬间燃亮。 蒋慈直接避开。 她又不傻,这些浅显易见的暗示只能装作眼盲。光影迷离,音乐鼓噪,男人女人被酒精催动得感官放大,几杯下肚便能乱了心性。她怕在这样的场合饮酒失态给错表情,招来惹不尽的麻烦。 汤丽盈没有勉强,直接帮蒋慈点了一杯可乐。 “阿慈,今晚怎么没叫你男友来啊?”邓颖越过两人,坐到蒋慈旁边。音乐太大,她只能凑在蒋慈耳边说话。 “他没空。”蒋慈微笑,没有否认何靖是男友的事实。她甚至问过何靖今晚要不要来,但他没有犹豫就拒绝了,说今晚有事情要做。 “你男友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模特?他长得好高啊,有没有一米九?”邓颖仔细打听,好奇心比猫都大。 连汤丽盈听见都立刻扭头,“这么高吗?那身材是不是很好?” “哪有——”蒋慈端起面前可乐,嘬着吸管喝了一口,“他只是个普通人。”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缘分咯。” “在一起多久了?” “没有很久。” 冯志杰从蒋慈落座就一直注意她。班里的人都知道了蒋慈名花有主,他虽然心有不甘,但碍于面子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对她热情。刚刚听见她们叁人讨论,蒋慈似乎对男友感觉一般,语气寡淡不愿多提。那个男的明显比蒋慈要大几岁,说不定只是哪个中七都未读完的社会人士,被迫早早出来赚钱养家。 摆明不是同一阶层的人,自然跟他跟蒋慈都无法相比,不过是靠那点皮相博得蒋慈短暂青睐罢了。 “阿慈,你要不要试试这里的气泡酒?度数很低,不会喝醉的。”冯志杰转头望蒋慈,露出标准的体贴笑容,留意到她只点了可乐。 “哪有人直接让女孩子喝酒的?志杰,你这样不够绅士喔。”汤丽盈挑眉轻笑,故意打趣冯志杰。 “今晚大家喝多少都算我的。我请的话,这样够绅士了吧?”冯志杰潇洒回应,几个人欢快轻呼,直接叫来服务员慷慨点酒,要玩个不醉不归。 蒋慈迎上冯志杰带笑眼神。突然觉得自己今晚不应心软答应前来,她不喜欢被人反复打量,还要面对这番故作大方的曲线追女。有这点时间坐在这里供人如赏花般梭巡自己,还不如回去独处多看几篇文献。 “阿慈?” 站在他们卡座右前方一米远的地方,突然有个男人开口叫她。蒋慈望去,居然是廖胜。 廖胜穿了件利落的白色衬衫,没有打领带显得轻松惬意。单手插在裤袋,另一只手夹了根雪茄,瘦瘦高高风流倜傥。他碰上蒋慈视线,立刻露出微笑,“真的是你啊。” 蒋慈没想到居然会在酒吧碰见廖胜。眼见他走到自己旁边,迎上其余疑惑目光温柔询问,“跟同学出来玩吗?” “是啊,胜哥,你怎么也在这里?”蒋慈礼貌回应。 自从上次在医院大家聊得不欢而散,她倒是许久没有见到廖胜了。 “我跟几个朋友在这边喝酒,刚刚走过才看到你。”廖胜没打算坐下,见到她已是惊喜,要是贸然加入估计会引来反感,“我先过去了,你不忙的时候记得回家陪陪你爸。你知道他的为人,就算想你了也不会说出口。” 语气熟稔,一听就是跟蒋慈关系匪浅,说完还亲昵拍了拍蒋慈头顶。廖胜这般壮胆触碰,大概是自己也叁杯黄酒下肚,顾忌分寸逐渐流失。 况且她那个男友,又算什么东西。 “我下个礼拜会回去的。”蒋慈随即探手抚了头发,动作自然,夹带的那点抵触只有廖胜才懂。她温顺点头,没有拒绝廖胜这次的好意提醒。 廖胜关心蒋兴很正常,自己确实也有段时间没回家了。 “到时候你打电话回来吧,我去接你。”廖胜感到指尖僵硬。他不想让蒋慈拒绝自己第二次,不等她回应就即刻道别,“你们玩吧,不要喝醉,注意安全。” 蒋慈只是浅笑,没有说话。不管她打不打电话回家,她都不会让廖胜来接自己。没必要反驳,也没必要答应。 廖胜视线扫过蒋慈身边几人,看样子都是普通大学生。反正今晚他都在这个场内,喝多喝少他都能保证蒋慈安全。礼貌冲其他人点头,转身就走开。 “阿慈,他是谁?”汤丽盈被廖胜那副成熟斯文的样貌吸引,高挑身材虽然瘦削但也算精壮。她兴致满满,趁廖胜走远立刻开口问蒋慈。 “他是我表哥。”蒋慈面色如常。 显然在场的某些人都松了口气。冯志杰确定自己的情敌没有再添一位,汤丽盈确定这个男人她可以下手。 “介绍给我认识吧——”汤丽盈手肘蹭了蹭蒋慈,挑眉轻笑。 蒋慈倒是一愣,没想到汤丽盈喜欢廖胜这款。不过廖胜确实斯文白净,像个矜贵的富家小开,大概是因为蒋兴把他当成儿子不曾亏待。她突然想到如果汤丽盈跟廖胜在一起,那廖胜就不会对自己有其他想法了吧?但她又瞬间制止自己,廖胜的职业身份都不是这群同学能接受的,谁愿跟着他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只有自己,投胎做了蒋兴女儿,现在被迫撒谎度日。 蒋慈面露遗憾,望进汤丽盈的热情眼底,“他已经有太太了。” 汤丽盈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皱着鼻头陷进卡座沙发,“那你还有没有其他未婚的表哥啊?” “没有了,仅此一位。” 一段邂逅几分钟内无疾而终。汤丽盈很快将廖胜抛诸脑后,热情拉着邓颖一起去跳舞。冯志杰趁有空档,挪到蒋慈旁边坐下。 “不喜欢跳舞吗?”他想凑到蒋慈耳边问,却发现她巧妙地通过端起饮料避开接触。 蒋慈摇头,“没什么兴趣。” “阿慈,其实你不用这样避开我的。”冯志杰轻叹,“我承认我对你有意思,我也知道你有男友,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像普通同学一样相处而已。” 蒋慈笑了。迷幻灯光催促体内酒精发酵,男男女女情愫朦胧,冯志杰觉得她笑起来怎么如此貌美,比初见多了不少风情。明明都是同龄人,她却总跟其他女孩不一样,对学业较真对男人疏离。 偏偏有这一副蛊惑人心的皮囊,越是难以触碰越让人不想放手。 “我们就是普通同学,不是吗?”蒋慈觉得冯志杰这番话有点好笑,她明明就把他当做普通同学对待,是他一直若有若无逾矩试探罢了。 冯志杰没有回答。他那句“你有什么都可以找我帮忙”还未出口,就看见蒋慈抬手望了眼手表,轻轻站起身来。 “很晚了,我想先回去。”蒋慈觉得今晚实在无趣,再待下去也没有必要。无论是坐在这里和冯志杰聊天,还是接受远处廖胜时不时瞥过来的视线,她都觉得自己像被间谍监视,束缚在这个位置上不能轻易动弹。 “我送你吧。”冯志杰也站起身来。 “不用了。”蒋慈认真望着冯志杰,“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请你不要跟来。” 她的态度极其严肃,连半个笑容都没有挤出来。 冯志杰愣在原地,想跟上蒋慈,又怕她真的生气再也不理自己。犹豫不决间,她已消失在酒吧门口。 蒋慈一出酒吧就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她内心警惕,出了门口就走到路灯光亮处回头,发现是廖胜身边的人。 “廖胜让你跟着我的?” “小姐,胜哥吩咐,我必须送你回到学校。” 蒋慈叹了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转身就往学校方向走去,男人在身后亦步亦趋,不敢松懈。直到蒋慈进了校门,再回头看的时候男人已经不见了。 现在古惑仔瞬间消失的能力堪比特工。 她再叁确认人已离开,又重新走出校门。今晚并不愉快也不轻松,拘束得像不愿参加的饭局应酬。无论是人声乐声鼓噪的酒吧,还是偶遇的廖胜,都没有让她觉得这个夜晚像汤丽盈口中那般“纵情享乐”。 蒋慈回到只有自己的公寓。 洗漱后换上睡衣,陷进一片柔软。她关掉所有的灯,朦胧夜光透过窗帘缝隙,浅浅映在床边的厚实羊毛地毯上。屋内幽暗静谧,蒋慈侧身靠着枕头,让睡意缓慢袭来。 第五十三章(H) 夜半叁更正好眠。 蒋慈浸在梦乡,幻境与现实间界线模糊,耳际隐约传入窸窣动静。但她实在太乏,长睫紧闭,轻蹙眉头,盼着这阵不知何处传来的声响早点结束。 突然被子被掀开,温热胸膛赤裸贴上。腰间被手臂环紧,蒋慈立即从睡意中挣扎醒来。 “弄醒你了?” 温热呼吸洒在蒋慈后颈,她放下警惕,是何靖。细密亲吻落在颈侧,顺着她优美肩际滑至臂膀,绵绵印在肩胛骨上。 宽大指掌沿寻宝路线,兜兜转转,抓住一团软滑就不肯放手。 “嗯……”蒋慈被何靖彻底激醒,下意识推开胸前作恶多端的五指。乍醒乍梦间的语气格外娇软,“你怎么这么晚?” “刚忙完。”何靖反握她的手,高大身材把她圈进怀里,“睡吧。” 蒋慈明显是在熟睡状态下被自己弄醒,懒懒音调透着无尽困劲。何靖不舍得惊搅,默默忍下腿间那股躁动。 他来到的时候,屋内清冷安静。如果不是餐桌上那串钥匙,他会以为蒋慈今晚没来。知道她来了,还看到自己送的花,何靖心里难掩兴奋。轻步走进卧室,床上被窝浅浅隆起。他将衬衫长裤脱掉,去浴室快速洗了个澡,擦干头发之后只穿内裤就钻入被窝。 这间公寓多了不少蒋慈添置的物件。她的拖鞋睡衣,梳子发饰,还有客厅茶几上的书本笔记,可以无声想象她倚进沙发认真翻书的神态。 这张床上有了她的馨香气息,她的温热娇软,她的一切一切。整个世界只剩这片天地,何靖盼望能长久栖息于此。 他醒来的时候蒋慈还在熟睡。 窗帘掩不住屋外明亮白昼,细密透入日光。蒋慈长睫温柔阖在眼下,浅浅呼吸随胸口缓缓起伏。何靖起身,半裸走进浴室洗漱。 浴室镜面映出一具块垒分明的男性躯体,动作间肌肉舒展,人鱼线性感滑入内裤边缘,与脐下逐渐浓密的毛发交相辉映。 他洗漱完毕,推开浴室的门,一把黑色手枪直直瞄准自己。 “别动——” 蒋慈坐在床上,纤细双手合握持枪。吊带睡裙下双乳挤出圆挺弧度,两颗娇小乳头翘翘顶出。她噙笑望着何靖瞬间的呆滞,压低声音,“大胆贼人,居然敢擅闯民宅。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何靖被戏弄得怔愣,有一瞬间真的以为她会开枪。 “不要玩这个。”他立刻回神,忽略蒋慈全无震慑力的威胁。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枪身从她手里夺走武器。 蒋慈在何靖起身之后便醒了。发现床边长裤口袋露出半截枪身,顿时玩心四起,想戏弄一番。 下床捡枪坐回床上,刚举起何靖就打开了门。 “我想玩——”蒋慈想抢回何靖手里的枪,“你应该教我用枪,万一哪天又被绑架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再发生的。” 何靖挡住蒋慈的手,从她身后把娇躯环进怀里,蒋慈瞬间挣扎不开。细细肩带滑落手臂,露出大片白皙饱满的半球,何靖看得血液上涌。 “你是全港话事人吗?你能保证没有人敢再绑架我?”蒋慈觉得他的言之凿凿毫无保障。连蒋兴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何靖又怎么可能做到。 但说自己不害怕是假的,只要她还是蒋兴女儿,只要蒋兴还在黑社会,她都有面临危险那日。 庆幸何靖不是什么社团大佬,想害她的人还未指数上涨。 “阿靖,教我吧。”她抬起头望着何靖,“我总要学会自保,你又不可能24小时守着我。” 何靖听她说完犹豫几秒,“这是武器又不是玩具,擦枪走火分分钟出人命。” “就因为是武器,我才应该会用啊。” 蒋慈转身,两人胸前紧贴,她探手在何靖身后乱摸一通。 何靖被这番动作惹得性致勃发,抓住她四处作乱的手臂,轻声发问,“真的想学?” “想啊。”蒋慈见他妥协,立即应下。 何靖往后摸出手枪,递到蒋慈面前。黑色枪身轻巧便携,经典的俄罗斯军用PM,近身搏击的最佳武器。他利落拆下弹匣,把里面四颗子弹取出,将空弹匣重新插入握把。 “手枪其实大同小异,都是装弹,上膛,射击。”何靖让蒋慈自己拿枪,拇指和叁指握住枪把,食指扣在扳机上,“一般瞄准躯干命中率最高,厉害点瞄准头部就能一枪致命。” 蒋慈被他从身后环抱,宽大掌心托住她握枪的手。另一只手扣在枪上后拉,上膛声干净清脆,“这样上膛,然后瞄准,开枪。” 她轻扣击发,空弹手枪毫无声响,没有任何射击实感。 “开枪的后坐力有点大,所以你握的时候虎口要稳,掌心收紧。” 何靖觉得教到这里就够了,不可能真的让她碰枪。食指卡进扳机位置,从蒋慈掌中轻巧勾走手枪。 蒋慈立即转身去抓,“我还没摸够呢。” “我昨晚也没摸够。”何靖把枪抛在床上,低沉声音霎时将室内气温攀升。 蒋慈望见何靖视线在自己胸口徘徊,虎视眈眈,赤裸大胆。他浑身肌肉鼓胀,腰窄腿长,让蒋慈感到唇干舌燥,心跳加速。 “我要去换衣服了。”蒋慈想起身却被直接抱住,下一秒就跌落在床,何靖的呼吸伴随湿滑舌头涌进她的嘴里。 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却被扯开摁在头上。舌尖湿润有力,热吻得呼吸急促,两抹灵魂点燃情欲,吮得啧啧作响。 吻到面红耳赤才舍得松开。何靖直起上身,盯紧蒋慈因抬手而显得愈发饱满的前胸。这条睡裙又薄又短,根本掩不住周身凹凸,还勾勒得诱人下腹发热。 蒋慈轻轻喘息。顺何靖胸口往下,瞄了眼撑在内裤下藏也藏不住的尺寸,立即移开视线。 何靖捕捉到这瞬间的羞涩,“都做过那么多次了,还是害羞吗?” 每次只有快到的时候她才会放下矜持,主动大胆,配合他的动作攀上高潮。过后掩面娇斥,骂他色魔一个只知道鲁莽冲撞。 “我哪有。”蒋慈侧过脸故意不看何靖,白皙圆润的耳垂泛着淡红。 “口是心非?” “实话实说。” “那你摸一下它。” “不要。” 赌气又娇俏,惹人恣怜。何靖俯身亲吻蒋慈的脸,“它又不咬你,还想你咬它呢。” “我咬你条命!” “它确实是我的命啊——” “何靖,你好咸湿啊。” 话刚落音,一阵突如其来的冰凉隔着睡裙,贴在蒋慈乳尖上。她倒抽一口气,睁圆双眼盯紧何靖。 只见何靖笑得邪气,“就要咸湿你。” 他居然用枪轻刮那朵娇嫩花蕊。金属枪身激得乳头立即挺翘,在薄裙下颤巍巍顶了起来。 “阿慈,枪的用途其实有很多。”他不徐不慢开口,枪身随每个字的落音在绵乳上大胆作乱,“但放在你身上,就变得特别有杀伤力。” 黑色手枪白色肌肤,杀得何靖魂飞魄散。 “别,别这样…”蒋慈急促喘气。明明枪里没有子弹,为何她那么紧张。胸前刺激麻痒,那股熟悉酸软又开始在下腹泛滥。 她居然因为一把手枪而湿润。 何靖持枪勾开她睡裙领口。枪身沿饱满乳球温柔画圈,轻压上去,温热红翘的乳头被金属贴紧。故意摩擦那粒嫩红,又冰又凉,反复撩拨,乳浪四溢。 蒋慈轻喊出声,身体发颤。 淡红乳晕泛起一圈小小娇娇的细微颗粒,乳头绷得鼓胀。蒋慈双手被压在头上,指节紧握,美目半阖。从敏感乳头泛起一阵猛浪痕痒,她无力招架,腿心黏腻越来越明显。 何靖低头,从颈侧至胸前,白皙肌肤透出浅粉。那双无法掌握的丰乳,似盈满温水,随呼吸晃动。 春光燃情,令人眼热。 冰凉枪身移开,虎口从圆弧下沿兜起乳房。微凉乳头瞬间浸在湿热口腔,阵阵吸吮在胸前作祟。 “啊……” 一冷一热,娇嫩乳头生出轻微涨痛。蒋慈情不自禁拱高美背,双手得到解放后却紧攥床单,张嘴轻吟,“你轻点啊。” “我都还未用力,这么难受吗?” “好难受,不要了。” 何靖把胯间热物贴近蒋慈大腿。另一只手从裙摆伸入,扯下她的内裤,摸到软嫩肥美的花瓣,指尖探入缝隙。 满指动情湿热。 “你又骗我,湿得这么快还说不要?” 他欺身凑到蒋慈耳边,舌头沿着耳廓大胆探入,淫靡舔舐声在蒋慈耳蜗响起,“啊…嗯啊……好痒…” 何靖低笑,“那这里痒不痒?” 已经鼓胀的阴蒂被他用手指摁住画圈,挺硬变大,充血红肿娇娇嫩嫩,敏感得轻轻刮碰就能溢出淫水。带茧指腹从下往上轻摸花瓣里的小阴唇,窄小入口湿漉漉,指尖顺势往紧窒腔道挤入。 “嗯……”蒋慈闷哼一声。何靖手指修长有力,长长探入,磨出另一番刺激酸麻的滋味。她忍不住缩紧软肉,绵热紧窒,嘬得何靖骨头都酥了。 他探指模仿抽插动作,拇指轻揉花瓣上已经彻底绷紧的圆圆肉粒。黏腻浸满手指,轻微的咕滋水声细细响起。蒋慈被指交撩拨得失神,下腹燃起熟悉快感,随手指动作越来越密集。 白皙双腿软得无法合拢,腿心处全是淫靡的艳红水色。 “啊……嗯啊…可以了…我可以了…” 手指无法彻底满足体内另一层更激烈的渴望。蒋慈轻轻摆腰,羞于启齿的性欲过分折磨。 何靖撤出手指。指节全是透明黏腻的甜美,带着催情腥气。他知道蒋慈想要了,他也很想要,腿间欲望早就挺得涨热,内裤被前液洇湿一片。 他脱下两人身上仅有衣物,快速戴上避孕套。蒋慈感觉柱身已经抵住自己腿心,双腿自觉曲起,夹在何靖腰侧。 第五十四章(半H) 何靖往前挺腰,灼热阴茎沿那道迷人缝隙蹭磨,顶得阴蒂阵阵酥痒。蒋慈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下意识抬臀配合。 逢迎动作勾得何靖心头发紧,半刻不停,直直戳进桃花源径。 “啊……” 蒋慈瞬间惊喊一声。明明已经不是初次,甚至只要动情深吻都能让自己潮湿,却总会被这突如其来破入涨得浑身发软。 硕大龟头碾着层层嫩肉不断捅入扯出,酥麻快感如潮水涨起,浸满每个抽插动作。他真的太大太长了,撑得下腹又涨又酸,每次撤出都会害怕下一次插入要戳进子宫。 “阿靖,你慢点,太大了,好涨…”蒋慈难耐呻吟。声线可怜无助,脸上却是性欲被满足的娇媚。 “是你太紧了。” 何靖叹了口气。她夹得又紧又热,插得猛烈还会不停出水,每次看她下面都会被刺激得只想做个禽兽,不顾一切攻城略地。褐色茎身被红艳媚肉包裹,吸得紧窒的时候还会随着他的动作被不停扯出塞入,捣得汁水黏稠,爽得他浑身酥麻。 他伏身抱紧蒋慈,两人翻滚后交换了位置。蒋慈趴在他身上急促喘息,丰满乳房紧紧压在他胸前。 肩膀被何靖推扶起来,上身直立,双手顺势撑在他宽厚胸膛。 坐姿令粗长阴茎被紧紧含入湿滑深处,塞得蒋慈浑身轻颤,无助望着何靖。何靖只觉得她媚眼如丝,饱满乳房因情欲勃发显得更加鼓胀。 “不要这样…” “这样不好吗?” 何靖劲腰用力上挺,顶得蒋慈身体耸动,起伏间整根阴茎水光润泽,被吮得紧热。丰乳房被迫晃出乳浪,摇得那两粒艳红乳头淫靡勾人。何靖忍不住探手握住,白嫩乳肉从指缝溢出。 “太深了…” “就是要深才够味。这样服侍你,爽不爽?” 蒋慈被顶得像骑马似的颠簸。下腹深处被直直捣磨,那块软肉逐渐发紧。红肿阴蒂挤在交合处,摩擦出更多快感。她快要被这灭顶的舒服折磨得泣不成声,不断喊着阿靖阿靖。 何靖听见她比平时叫得更媚更软。身心满足让他的动作愈发猛烈,胸口镀上一层薄汗。蒋慈的手扶不住,打滑后伸到床上,不留神间抓到那把手枪。 她已经彻底情迷意乱。 下腹开始规律抽搐,绞紧那根不断挺入的巨物。她无助摇晃,只想伸手扶稳,却没意识到自己抓紧手枪,枪身抵在何靖胸口。 何靖瞬间一怔,头昏脑涨。 遥想起初次见她,清冷脱俗,矜持疏离,不食人间烟火。此刻却骑在自己腰上,不停吟叫摇晃,要他轻点重点,深点快点。妩媚迷离的表情,雪白隆起的丰乳,水蛇腰扭得索人魂魄,那处紧窒嫩穴还在不停嘬吮他的命根。 然后拿枪抵住他的心脏。 她简直是吸人精血的女妖。 过往的残忍屠戮与现在的酣畅性爱在脑内变幻无穷,鲜血与淫液的腥气交迭出致命错觉,何靖被澎湃欲望淹没所有理智。 砍人爽吗?爽。 做爱爽吗?爽。 哪个更爽? 死在这一秒最爽。 他倏地单手抱紧蒋慈,从床上坐起。另一边握紧她拿枪的手,紧紧抵在胸前。蒋慈被他猛烈动作惊得回神,才发现自己这副赤身裸体的杀人姿势。 下身不断被顶入深处,黏稠浸湿彼此毛发,强烈快感与瞬间惊惧同时袭来。 “你拿开枪啊…” 蒋慈快要被折磨到半死不活,想扔掉这把枪却被紧紧抓住。窄小水润的阴道终于被摩擦到痉挛收缩,无法再承受更多。 “阿慈…”何靖喘着粗气,盯紧蒋慈被欲望征服的无助眼神,“装子弹吧。” 他猛力往上抬臀,硕大龟头撞紧那处敏感软肉。蒋慈插得失魂,听见何靖的话眼泪溢出,似断线珍珠坠得可怜,轻轻摇头求着,“我不要了,不行了…” “不是要学开枪吗?” 何靖扶住她的腰,饱胀乳房磨蹭结实胸肌,乳头刮蹭得红肿硬挺。粗长茎身被她吸绞得瞬间胀紧,腰脊升腾射意。 “对我开枪吧,阿慈。” 低哑声音伴着一道绵长哭腔。蒋慈仰头喊叫,痉挛快感让她浑身发颤,感受到何靖在自己体内释放所有,下腹不受控制泄出大股热液。 脑里没有风花雪月,没有天上人间,空空荡荡,只有何靖最后那句话在不停回响。 “我想死在你手里。” △△△ “小姐,大学功课那么忙吗?一个月都没见你回来一次。”佣人阿芬从厨房端了碗老鸭炖白萝卜汤出来,热气氤氲,最适合干燥深秋滋补润肺。 “大学不比中学,课时少大多靠自律,所以忙起来就没时间回来啦。” 蒋慈闻着熟悉美味,心满意足,轻勺热汤吹凉,送入嘴里。 上次酒吧应了廖胜,本来计划再过一个礼拜便抽空回家陪陪蒋兴,结果忙得什么也顾不上。气温逐月下降,穿了一身宽领毛衣的她终于结束这个学期,随意收拾了东西便赶回蒋宅。 “那你在学校能照顾好自己吗?平时这些汤汤水水要记得多饮,实在没空我煲了让江叔拿去给你啊。”阿芬在围裙上擦拭洗过的双手。 来蒋家已经十年,她对蒋慈这个小姐一直很上心。蒋慈长得好看,性子虽倔,但胜在生活习惯独立自律,根本不需他人插手关心。平日里父女二人待佣人不薄,都是很好相处的主雇。 “我已经不是小朋友了,还要家人送餐,同学见到会笑我的。”蒋慈轻笑,觉得阿芬的关怀既热心又可爱。 阿芬还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客厅大门打开的声音,“应该是二爷回来了。”她赶到前厅相迎,蒋兴和廖胜站在玄关正准备换鞋。 她递上拖鞋给蒋兴,将他换下的鞋子放到鞋柜。 蒋兴开口问,“阿慈回来了?” 阿芬点头,“回来了,小姐下午就到家了,正在餐厅饮汤。” 蒋兴笑着脱下大衣,递给阿芬之后走进餐厅,边走还边问,“汤好不好喝?我特意交代阿芬煲的。” “阿爸交代的,当然好喝。”蒋慈想站起身,却被蒋兴扶住肩膀示意她坐着。蒋兴两个月未见女儿,自然怜爱有加,无需蒋慈拘礼。 “难得放假了,在家就多补补身体,你看你念书念得脸都尖了。”蒋兴站在蒋慈旁边,认真打量自己女儿。 “哪有这么夸张,一点也没瘦啊。” “我说你有你就有。你别学现在那些年轻女孩子追求苗条纤弱,面黄肌瘦,台风天都出不了门。”蒋兴最不待见时下的流行审美,女孩子瘦得只剩一身骨头连福气都担不住。 蒋慈被蒋兴这番话逗得哭笑不得,两月没见她爸担心自己已到这种地步,不会是更年期吧。她想开口反驳,结果阿芬快步走来,“二爷,有你的电话。” 蒋兴转身走开,剩下一直没有开口的廖胜留在餐厅。 蒋慈朝他礼貌颔首,“胜哥。” “确实瘦了点。”廖胜微笑,灰色长风衣把他衬得愈发瘦高,拉开餐椅坐到蒋慈旁边,“是不是学校的饭菜不合口味?” 蒋慈摇头,“我没那么挑剔,就是比较忙而已。” “还有跟同学去Oasis玩吗?”廖胜后来特意抽空在礼拜五晚上去了几次,只见到那晚坐在蒋慈旁边的个别男女,却再也没有碰见过她。 “哪有空去,况且我没那么喜欢参加这些活动。” 蒋慈倾身喝完瓷碗里的鸭汤,动作间宽敞领口微微扯开,露出小截白皙肩线。 廖胜瞥了一眼,黑色内衣肩带让他皱了皱眉。随即怒睁双目,肩带下那抹淡淡嫣红刺得胸口生闷。 火气四起。 他不是纯情处男,那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印到女人身上的,他一清二楚。 “你还跟何靖在一起?”廖胜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愤怒。 蒋慈一怔,“是又怎样?” “你们上床了?” 蒋慈瞬间脸色大变,转头望向眼里盛满隐忍激动的廖胜。她迟疑几秒,才醒悟是自己衣领太宽,肩后吻痕被廖胜窥见。 她与何靖也一个多月未见,所以昨夜过分激烈。何靖濒临射意,从身后吮咬了她的左肩。当时只觉得酥爽畅快,怎知成了别人话柄。 蒋慈撇下羞恼,语气极其不满,“你是什么变态啊,居然过问别人这些事情?” “不否认,那就是真的了。”廖胜被蒋慈态度气得冷笑。看着她从青葱少艾长到半熟妩媚,也曾全然依赖过他这个所谓的大哥。过往历历在目,难以想象她竟会这般轻贱自己,跟一个不入流的堂主厮混至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蒋慈冷着脸,连看都不想看廖胜一眼,“我想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廖胜平日的自持冷静瞬间消失。他猛地攥住蒋慈手腕,把她扯近自己,“你信不信我杀了何靖?” 蒋慈挣扎不开手腕。索性抿紧了唇,凤眼微斜,睨着廖胜。 “你尽管试试。你敢杀他,我就把你杀了。” 第五十五章 廖胜轻嗤一声,不以为然,“他是不是灌你喝了迷魂药,要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不了我,放开手!” 蒋慈攥拳挣脱手腕,见廖胜仍不肯罢休,恼羞成怒,“你放不放?再不放我喊我爸来了。” 廖胜松手,瞥见蒋慈腕际被自己抓出红痕,心头一酸,“他到底有什么好?” 蒋慈摸着手腕怒斥,“什么都好,无可挑剔,这个答案你满意没有?” “阿慈,你不应该选他。” “没有他,我也不会选你。” 廖胜恶向胆边生,笑出一副极冷神态,“难道他没教过你,在床上是不需要女人同意的吗?” “他不像你,他是个人,不是禽兽。” 蒋慈不愿再看廖胜表情,只当自己从未认识过他。相处十几年,那些斯文得体礼数周到全变成扭曲不堪的占有欲,什么虎狼之词都敢讲。 廖胜被蒋慈冷淡彻底击溃,“禽兽”二字震得自己语塞。也曾设想她会结交男友,无论世家子弟还是普通路人,他根本不放在眼内,因为他一定是最终赢家。 嫉妒愤怒蒙蔽了理智。这番对话把蒋慈推得很远,远到她不愿在自己身上多浪费半秒时间。 这不是他想要的。 “阿慈——”廖胜忍痛敛去阴鸷神情,“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这样说话。” 蒋慈不得不心里写个服字。廖胜话前话后落差巨大,堪比国粹。要多厚颜无耻才能这般快速变脸,仿佛恨不得撕碎何靖的是另有其人。她转头望着廖胜,白净脸上眼眶发红,抿紧唇角。 “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私事了。” 这是忠告,不是请求。 “好。”廖胜半阖着眼点头,“但不管谁伤害了你,我都不会放过他。” 蒋慈叹了口气。为什么身边男人总喜欢拍着胸口,讲这些言之凿凿的山盟海誓,却又视对方如洪水猛兽,“我自己就会保护好自己,不用你操心。” “阿慈——”廖胜抬眸,“听我一句劝,你是什么身份,何靖是什么身份,他配得上你吗?你们不会有未来的,二爷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一个古惑仔。要为了他背弃家庭背弃二爷,你舍得?” 他不信蒋慈会做这个蠢选择。他甚至不用告知蒋兴,叁言两语就能轻易掀翻蒋慈对这份感情的自信。 所谓深情,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廖胜语气认真,蒋慈被问得一怔。她与何靖仿佛有种天然默契,彼此从未提及过将来打算。 但未来肯定会来,她也总有毕业那日。万一,万一,还未熬到毕业就被蒋兴要求出国移民,这段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一边是蒋兴,一边是何靖。 天平犹如钢索,蒋慈徘徊得战战兢兢。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蒋慈觉得胸闷,第一次被这样的不确定搅得自己心烦意乱。 廖胜看得出蒋慈犹豫。没必要把她逼得太紧,情爱容易冲昏少女心智,一不留神就能为男人私奔,“没关系,等你毕业了再考虑也未迟。” 佣人阿芬从厨房将炒好的菜端出,见餐桌前两人神色凝重,“小姐,胜少,可以吃饭了。” 蒋兴也从客厅接完电话回来。廖胜面色如常,跟蒋兴不徐不慢地搭话,时不时插几句提及蒋慈。 蒋慈回答得意兴阑珊。为了不被蒋兴怀疑,她埋头吃饭,表现得又饿又累。整顿饭吃得她胃堵心堵,饭后没有多聊半句就回房休息了。 △△△ 1992年的农历春节热闹依常,张灯结彩的商厦大街,红的亮的挂满一堂。海风年年如昔,人面却已更改。商贩祈求生意兴隆广纳财,家长盼望孩子成才学业进步,情人祷告终生厮守白首不离。 还有些不入流的愿望。 欠债的还钱,坐牢的减刑,保护费能少交,盗版碟能多卖。社团兄弟酒饱饭足,拍着胸口指天起誓,来年势必砍多几个扑街,体魄强健从不挂彩。 人人有心愿,人人望达成。 蒋慈结束寒假,像回来的时候那样简单收拾了东西,由蒋兴亲自送回学校。今年年初五的社团拜年蒋兴没有赴约,只是打电话问候了倪宽身体。 他已萌生退意,跟倪少翔谈过几次却毫无进展。 倪少翔吃定了蒋兴要走,把他那份一折再折。说是现在社团兄弟太多每月流水紧张,自己能力尚且不足,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套现。 蒋兴不想在这个关口耗时耗力,耽误计划。况且还念在倪宽多年情面,实在没必要撕破脸皮。 但倪少翔的态度委实让他气结,决定元宵节后再约谈一次。 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次。不能再给倪少翔任何拖延机会,他要赶在93来临之前带蒋慈出国。 “平时温书不要太晚,要注意休息。有什么事情都要立刻打电话回家跟我讲,知道了吗?” 蒋兴车子停在校门,不厌其烦与女儿交代。 “知道了,爸,你真的越老越啰嗦。”蒋慈冲蒋兴一笑,故意打趣他的关怀。 “我很啰嗦吗?我是为你好,你在家里有佣人,现在什么都要自己做,自然需要处处留心。”蒋兴摸了摸女儿发尾,发现她的头发已过半腰,“头发也去剪一下,这么长显得人不精神。” “你什么时候连我的造型都要管了?你都不懂什么是好看。”蒋慈嗔了自己爸爸一眼。 “说你几句都不行了?” “行行行,我走啦——” 蒋慈推开车门,转身朝蒋兴挥挥手,迈着轻盈步伐走进学校。 她回到宿舍将东西简单归置好,发现汤丽盈和程欢还未回来。她留了一张便签告诉汤丽盈自己今晚不回宿舍,随后走进浴室梳洗一番。 把长发扎成马尾,套上宝蓝色大衣,腰带束起显得蒋慈高挑娉婷。对着镜子妩媚一笑,“何靖,你何德何能啊?” 能跟她拍拖,必是上八辈子做尽好事,吃斋念佛才能换来。 蒋慈被自己想法逗笑。 她快步走出学校,转进薄扶林道。天气尚未回暖,出门前特意加多一条白色围巾。寒风吹起蒋慈耳鬓颈后的碎发,美目动人俏脸娇小,身量纤纤步伐生姿,迎面而来的路人都忍不住贪看几眼。 蒋慈推开一间精致西饼店的大门,在玻璃柜台前驻足。她看了许久,挑中一个缀着樱桃和巧克力屑的黑森林蛋糕。店员准备帮她打包,她突然喊着等等,犹豫再叁决定还是要个咸芝士戚风蛋糕。 何靖喜欢这个口味。 “我还要一些生日蜡烛。” 蒋慈掏出钱包付钱,提着打包好的蛋糕往公寓走去。 今天是何靖生日。她特意提早一天回校,打算为他庆生。他提过自己来港之后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如果不是上次蒋慈主动问到,何靖甚至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生日。 蒋慈提前打过电话约他,说自己会提前回校,能不能来陪她。何靖本应点头如捣蒜,却支支吾吾犹豫起来。再叁迟疑后开口,说应该可以,他尽量赶到。 晚到也不要紧,只要别缺席就行。 蒋慈把蛋糕放到餐桌,顺手将刚刚在路上买来的一束百合拆开包装,插进花瓶。她看了眼手表,傍晚6点,难怪走回来路上天色逐渐昏暗。 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仅剩几瓶可乐。放寒假前何靖提前将冰箱东西清空,蒋慈还未觉得饿,关上冰箱门走回客厅。 茶几上零散放着她的书。打开一本金融市场学,翻到自己夹着便签那页。上次她在看这本书的时候,何靖凑过来问她在看什么。 “金融市场学。” “讲什么的?” “就是金融市场的主体和一些主体相关的行为,简单来说就是金融交易会涉及的内容。” 何靖似乎很感兴趣,她索性认真为他讲解起来。介绍了票据股市,交易方式,各类成交定价等等。 他听得入神,甚至还拿起笔记仔细翻看。 “MISS蒋,不如你做我老师吧。”何靖斜坐进沙发里,长腿架得闲散,头靠到蒋慈肩上。 “我学费很贵的喔,阿靖同学。” “可不可以赊账?” “那要看你赊多久。” “我想赊一世。” 蒋慈合上书本。想起廖胜说的那句话,“你们不会有未来的,二爷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一个古惑仔。” 整个寒假她都在有意无意地逃避这个问题。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今天,似是偶然又似必然。 结婚生子她还未想过。不是每段感情都能有始有终,见过女同学为爱情欢呼也为分手落泪,见过孕肚便便身材走样仍然一脸幸福的Mrs,摸着肚子憧憬是男是女长得像自己还是像丈夫。 但她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依稀记得幼时唐佳宁牵着自己到菜市场挑选新鲜蔬菜,穿过鱼档鸡档,气味熏鼻。她转到角落处才买到金不换,回家为蒋兴下厨一碟金不换炒鸡,笑望丈夫与女儿吃得津津有味。 与爱人相伴的日子极其平凡,却温厚如绵,能慰藉人生每个得失瞬间。 人总要去面对未来。对自己而言,顺其自然的结果不过是大学毕业,为鸡零狗碎的工资奔走生活,憧憬事业有成闯出本港新经济势力。在此之上能与爱人结婚厮守,那便是锦上添花,人生赢家。 听廖胜提起何靖那个语气,嫌弃有余,视他作不入流的街头烂仔。他们真的要走到结婚那步,蒋兴必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甚至分分钟把自己幽闭深居,断绝二人往来。 思前想后,挣扎无用。 最终选择只能是何靖离开新义。 哪怕重新读书,出来找份简单工作,至少也是个正常普通人。不用因暴力纹得一身刀疤,在公共泳池惊跑他人。蒋慈并不贪慕虚荣,赚多赚少时间问题,有手有脚总有出头之日。 只要何靖愿意洗手不干,她可以想尽办法说服蒋兴。 心里跳出一个古怪小人,面孔狰狞,似足廖胜的发怒神情,“蒋小姐,这条路看上去波澜曲折,不如索性换个男人。” 蒋慈猛摇头。 不行,不行,我只要阿靖。 “你太年轻,怎懂生活疾苦。” 但我懂爱情呀。 第五十六章 “靖哥——生日快乐!祝你财源广进,步步高升!” “做到堂主还不够吗,能升去哪里?” “夜夜纵情,升到上天啊——” 烟酒色气弥漫撩人,好话连连觥筹交错,何靖吸了口雪茄嘴角带笑。倪少翔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今晚硬要给何靖搞个不叁不四的生日派对。 “阿靖,平时你要早走我都不管你,但今晚你做寿,不醉不归啊——”倪少翔笑着跟何靖碰杯。 “多谢倪少,我舍命陪君子。”何靖一口饮尽,一眼望尽包厢里的欢乐神情。 Mandy从门外扭腰走入,几个身姿曼妙的女郎紧随其后。 “靖哥,今天你生日,怎么说都要破个戒吧。你都不知道我这里的姐妹们芳心暗许了多久,就等着你点头了。” Mandy坐到何靖身旁,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何靖特意在她身上流连一番,惹来Mandy噙笑装怯。 没想到酒壮人胆,看来这位堂主往日的禁欲冷淡不过是故作姿态。样貌帅鼻梁挺,喉结凸起窄腰臀紧,何靖这样的男人无论在谁床上,起码要湿掉半张床单。 Mandy倾身靠近,“你看你要给谁机会?” “这里是倪少的场,怎么说也要倪少先点头吧。”何靖痞笑,转头看着倪少翔,“倪少,是不是我今晚点谁都可以?” “跟我客气什么,尽管点——”倪少翔不以为然,早就搂了个穿着改良旗袍的女人,腿侧开衩高到离谱,胸前一个桃心开口,半边乳房摇晃在外。 “那就你吧,Mandy。” 何靖往后靠进沙里,满目兴致,盯紧Mandy便不愿移开。 Mandy瞬间一怔,立即望向倪少翔。倪少翔脸色稍稍凝滞,狭长眼角睨往何靖身上。 在倪少主场,点名要玩倪少女人,简直是自寻死路。包厢众人都意识到气氛不妥,纷纷停了下来,目光来回梭巡沙发上的两男一女。 何靖被夹在中间,坦然扫视二人表情,“怎么了,Mandy?嫌我不够倪少有钱有势,不愿意服侍我啊?” 一贯的八面玲珑全部哑火,Mandy张了张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阿靖,你现在有本事了。”倪少翔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凑近何靖,眼底幽深不见情绪,“你真的要点Mandy?” 何靖大胆往倪少翔靠去,“倪少,女人而已,不是你玩就是我玩。今晚这么开心,不如这样吧——” 他突然挨在倪少翔耳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音调笑说几句。 Mandy眼见倪少翔平静脸上瞬间出现兴奋笑意。他用力拍了何靖大腿,“叼你,要这样玩早点讲嘛!” 众人疑惑倪少翔忽然由阴转晴的原因,不敢开口探问,假装无事又各自热闹起来。 倪少翔直接交代,“Mandy,今晚好好服侍阿靖。” 何靖搂住还在状况外的Mandy,“倪少都吩咐了,Mandy,你还有什么意见?” “靖哥你开什么玩笑,我怎敢有意见呢。” Mandy佯装娇笑,顺从靠入何靖怀里。 说没意见是假的。本以为傍上倪少翔就能过点安生日子,最起码她来大富豪那么久没有男人敢占她便宜,谁不知道她是倪少翔的女人。 现在却把她当作物件,说给就给,没有半分犹豫。 “你试过我就知道。”何靖凑近Mandy耳边,“保证你回不了头。” 性感声音惹得Mandy心猿意马,心中怨气消了大半。见何靖抬头挑眉,冲一旁马仔交代,“叫金宝过来。” Mandy心里一震。 何靖胃口居然变得这么大。先是搞了那个金宝,现在摆明要两女一男玩起双飞。果然男人只要掌握权势,就会变得欲壑难填。 金宝推门而入的时候,一眼望见何靖身旁笑得了然的Mandy。 “金宝,去给倪少斟酒。”何靖只扫了金宝一眼,直接交代便不再管她。Mandy倒是惊讶,自己女人直接塞给倪少翔,这演的是哪出戏? 倪少翔拍了拍身旁女人的屁股,示意让她走开。他笑得目光闪烁,紧紧盯着金宝走到身旁坐下,听话顺从,又娇又嫩。 青春少艾的十六岁,身上全无半点庸脂俗粉,清淡茉莉香气若有若无。 “倪少——”金宝斟了酒,乖巧递到倪少翔面前。娇媚狐狸眼半阖,唇珠粉嫩微翘,比起第一次见的时候更惹人恣怜。倪少翔伸手搂住她的腰贴到自己怀里,就着金宝的手含住杯沿。 金宝抬手,把酒喂进倪少翔嘴里。 仰头饮尽之后,倪少翔笑看金宝含羞垂眸。何靖眼光够毒,Mandy风骚有余纯情不足,这种娇滴滴的小宝贝才是男人的销魂窟。 “今晚怎么不甩开我了?”倪少翔低声问金宝。 “上次是我不懂事,倪少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金宝声线清脆,挠人心痒。 倪少翔心满意足,“我怎么舍得怪你呢?今晚服侍得我开心的话,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金宝噙着笑不说话,乖巧贴在倪少翔身侧。Mandy看得眼痛,当着她面也敢上位,看来是自己失算了。 何靖瞥了眼Mandy的表情,露出一抹不屑笑容,转瞬即逝。他转头压低声音,“倪少,春宵苦短,你先走吧。” 倪少翔了然一笑,摸着金宝白皙大腿,“走吧——” 他搂着金宝起身,两人贴在一起走出门外。何靖见Mandy脸上妒火难掩,手臂用力圈紧,“怎么,吃醋了?” Mandy敛起情绪,丰润嘴唇弯出惯有的迎合笑意,“怎会呢,今晚靖哥生日,最重要是你开心。” 难怪倪少翔日日盛赞何靖,说这种人最适合做兄弟。看来明天就要摆出供案,一鼎香炉,叁支短香,指天立誓,你我从此血浓于水。 连女人都可以交换,亲爸都做不到这份上。 “那我们也走吧。” Mandy顺从倚在何靖身旁,随他走出包厢。她第一次贴得何靖这么近,才发现他真的好高,穿着高跟鞋才勉强到他肩膀。 而且明显比倪少翔精壮。衣服阻隔不了肌肉结实的触感,线条饱满,孔武有力。人长得帅,又年轻勇猛,Mandy突然心情大好。 今晚说不定是自己赚了。 何靖搂着Mandy走出大富豪门外,打开车门让她先上车。 Mandy被何靖的体贴唬住,哪有男人为她开过车门,这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把妓女当女神,看来何靖温柔多情,不知床上是否也如此周到。 倪少翔,你别怪我,是你让我去伺候别人的。Mandy坐在副驾驶上无声轻笑,欢场男女换伴如换衣,她早该习惯,何必自作多情误会自己能择一而终。 “我们今晚去哪里啊?” “你说呢?”何靖专心开车,没有正面回答Mandy。 Mandy娇笑,“去酒店还是去你家啊?” “怎么可能去家里呢?我又不是住在山顶别墅的人,怕委屈你了。”何靖目光始终停在前方,没有转头看过Mandy一眼。 “靖哥,我不是什么挑叁拣四的女人。只要你开心,我去哪里都行。” Mandy被何靖的话逗得有点心软,等下怕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尽兴了。 路程不过十分钟。何靖将车停下,再次为Mandy打开车门。Mandy弯腰下车,才发现前面停着倪少翔那台银色跑车。 “怎么,倪少也来这里了?”她惊讶抬头望向何靖,何靖却一脸无所谓的笑意,“他来这里很正常啊。” 大手一揽,将Mandy肩膀搂紧,关上车门走进丽景宾馆。 这条街是何靖领地,也是新义地盘,他会来倪少翔当然也会来。丽景宾馆的前台领班见何靖走入,立即热情迎上。 “靖哥,倪少上去没多久,在二楼芙蓉室。”前台领班恭敬弯腰。 何靖点头,拥着Mandy直接上楼。 到了二楼走廊,远远看见尽头房间前守着几个马仔。何靖直接朝尽头走去,Mandy顿感疑惑,“这不是倪少的房间吗?” “也是我们的房间。” 何靖低头轻笑,示意让其中一个男人先搜Mandy的身。Mandy推开男人的手,“做什么,我跟倪少这么久没有人敢搜我身。” 她才不想被这些低贱马仔碰到自己。 “按规矩,和大佬玩身上要干净。” 何靖直接举起手,任由另一个男人将自己口袋里的手枪掏出。 Mandy裙子薄且贴身,什么东西都藏不了。她不情不愿扭了几下,勉强算是搜过。她终于知道今晚倪少翔为何这般舍得,乐极忘形,原来是要跟人玩群P。 玩别的女人不过瘾,还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玩。 何靖自觉从裤袋拿出手提电话,递出之前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今晚他早就安排下去,这个时候任何来电都是多余。何靖摁灭来电,把电话递出。 晚上11点。 蒋慈衣不解带独坐餐桌前,听着自己打出的电话被直接挂断。 一整晚累积下来的等待和不安终于汹涌成莫名难过,她望着桌上那盒孤零零的蛋糕,发现何靖真的不记得答应过她什么了。 第五十七章 房门打开,撩人香气在屋里弥漫。落地窗帘紧紧拉起,遮挡所有旖旎情色。暖黄室灯迷离幽暗,照在角落沙发上,是一对交颈鸳鸯的剪影。 吻得难舍难分。 开门声让两人骤然停下。金宝回头,看见来人,自觉从倪少翔腿上起身。 “去哪里啊——”倪少翔正亲得上头,一手拉住金宝让她重新跌回自己怀里。抬头笑看面前两人,“你要是再晚点来,我就先吃一餐了。” “Mandy,你看倪少都急了。” 何靖转头痞笑,故意挑起Mandy注意。 “那靖哥你急不急啊?” Mandy知情识趣,媚眼如丝回看何靖,艳红指甲轻勾慢拢,在何靖胸前画圈。 “急什么,一整晚的时间呢。”何靖微微侧身,避开Mandy的手,“倪少,今晚好歹是我生日,先让我一次吧?” 倪少翔自然识趣,“当然没问题。” Mandy又不是第一天出来伺候男人,他有什么所谓。 “金宝,先洗澡吧。”何靖挑眉,冲金宝示意。倪少翔微怔,握着金宝的手腕被她轻轻挣脱。 “倪少,怎么说我都是靖哥的人,我先陪他洗个澡,等下再同你玩。” 金宝温声细语,双眼轻眨,勾得倪少翔浑身燥热。越看越不爽,今晚就是冲着玩她来的,怎么她还要先去满足何靖? 见倪少翔面上不悦,金宝凑到他耳边,“等下怎么玩都行,好不好?” 少女馨香淡淡呵出,倪少翔想到女人欢爱之后那副软绵模样,突然觉得更加兴奋。他摸了摸金宝翘臀,轻推她从自己身上站起。 何靖见倪少翔舍得放人,往前搂住金宝,两人直接进了浴室。 Mandy被金宝那股狐媚神情激得心里发酸。 毕竟她比自己年轻。出来玩的男人,谁不喜欢这种稚嫩少女。哎哎呀呀叫痛求饶,任谁看见都要化身禽兽,直捣黄龙不知疲倦。 况且还是性欲上头的倪少翔。 他是什么样的,Mandy太清楚了,他却从来没有对自己像对金宝这般溺爱。 “先过来帮我含一下。” 倪少翔望见Mandy抱肘站着,直接把她叫了过来。Mandy不敢反抗,走到沙发前双膝跪下,熟练解开倪少翔皮带。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女孩吃醋?”倪少翔轻笑,“又不是第一次玩,你少在那摆脸色。” “倪少,我哪敢呀——” Mandy低头含住,卖力伺候倪少翔,惹得他喘气轻叹。今晚过后倪少翔还是她的靠山,她不能为了这点妒意连金主都弄丢了。 何靖关上浴室的门,低头俯视站在自己面前的金宝。 他脱掉西装外套放在洗手台上,随后走进淋浴间将花洒打开后又出来。从裤腰拉起衬衫下摆,开始由上往下逐颗解开扣钮。 “该怎么做,你清楚了吗?”他压低声音,衬衫纽扣已敞一半。 “我清楚。” “怕吗?” 金宝手指紧攥,“不怕。” “今晚敢拖累我,我会把你也杀了,明白没?” 何靖抬手,将衬衫放在西装外套上,手臂肌肉随动作自然舒展。 金宝望着何靖,明明一张俊美潇洒的脸,却阴沉得让人心惊。肩上肋下的疤痕并不狰狞,反而性感邪气。 威胁似刀锋,割破最后一丝挣扎。 金宝收起目光,开始拉开身上连衣裙的拉链。何靖侧头,无视眼前春色。金宝将裙子从脚下捡起,放在何靖衣服旁边。 娇小身材上仅剩一套无肩带的浅粉色内衣裤,裹住少女的轻盈苗条。她找来一条宽大浴巾将自己包住,深呼吸了几口气。 “靖哥,我可以了。” 何靖回头,盯紧这张白皙的脸。他不是没有犹豫过,金宝年纪小,甚至连身材都比Mandy瘦小一圈。 但倪少翔偏偏看中了她。 而她也想倪少翔死。 他犹豫过不如自己单干算了。可惜倪少翔疑心重,前前后后多少个大佬死在贪图美色,死在与马仔独处,他清楚得很。 何靖需要金宝,一个能让倪少翔放松警惕,能在关键时刻帮自己递刀的女人。 他走进淋浴间将花洒关掉,边走出来边抽开自己腰间皮带,顺手将裤子纽扣解开,靠拉链堪堪撑住裤腰。 一副性爱后饕足的模样。 打开浴室门,二人笑着走了出来,望见沙发上脸色各异的那对野鸳鸯。一个神情舒畅地拉上裤头拉链,一个跪在地上满脸绯红。 Mandy抬头,看见何靖赤裸上身,瞬间被一身肌肉吸引得移不开眼。 “看来倪少也吃完前菜了。” 何靖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撑在身后。长腿慵懒张开,腹肌舒展鼓起。 倪少翔起身,只见金宝围着一条白色浴巾,双颊泛粉,眼眸含情。水汪汪娇滴滴,围巾下穿了还是没穿,倪少翔猜来猜去,心头麻痒,刚泄出的欲望又忍不住集聚起来。 果然还是鲜嫩少女好,光是这样就能让人性致勃发。 金宝轻笑,主动走到倪少翔面前,白皙手指灵巧解着衬衫扣钮。她不发一言,每解一颗,就抬头仰视倪少翔一眼,随后又乖巧低头,解下一颗。 动作温柔缓慢,像一首吟哦不尽的绵绵情歌。 倪少翔实在受不了她这般挑逗,拉着金宝跌进柔软床上。金宝夹着倪少翔的腰,瞬间翻身跨坐在他大腿上。 Mandy主动跪到何靖面前,探手准备帮他脱掉裤子。才刚摸到裤腰,何靖就抓住那双撩人纤手。 Mandy抬头,何靖半阖眼帘,似笑非笑。身上肌肉贲张,脐下毛发浓密隐没入裤线,实在让她腿软。 何靖伸手轻轻点住她的唇,“先去洗澡吧。” Mandy意识到何靖是嫌弃自己刚刚帮倪少翔口交了。出来玩还讲洁癖?她心里暗嘲,却顺从点头,自己走进浴室。 金宝和倪少翔根本分不开神理会他人,你来我往玩得火热。她仰头与倪少翔深吻,双手不断在他身上游走。软绵指掌带着撩拨热度,摸得倪少翔兴奋难耐。这个小宝贝看来经何靖调教一番,光是一双小手就这么会玩了。 金宝摸到倪少翔腿根,松开他的唇,嘟着嘴撒娇问他,“这是什么呀,好硬啊。” 倪少翔轻笑,搂紧她的腰在香肩上咬了一口。金宝娇唤着“讨厌”,瞬间从倪少翔裤袋里掏出他的手枪。 倪少翔感觉口袋一松,条件反射伸手去摸。下一秒金宝从他腿上翻身下床,倪少翔还没反应过来,喉间猛地被攥紧呼吸,一根细长电话线深深勒入他的脖子。 性命攸关,倪少翔条件反射,伸手去抠抓颈间电线。却被一个高大身材从背后紧紧顶住,连往后退的机会都没有。 电话线两端,是男人用尽全力勒得发红的掌心。 金宝下床之后迅速举枪对准倪少翔,眼里有慌乱,有紧张,有毫不掩藏的幽深杀意。 早在她忍下反胃与倪少翔亲热之际,何靖悄然退到床头,将座机电话线拔出。随金宝掏出枪后,何靖立即上前,索命电线勒在新义倪少颈上,誓要取他狗命。 以倪少翔作风,他早在进来房内之前就把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作案工具无处可藏。 但阎王要你叁更死,又怎会因缺失凶器拖到五更天。 外面全是倪少翔的人,金宝不敢贸然开枪。何靖勒紧倪少翔喉咙,眼见倪少翔拼命挣扎,眼眶红得渗人,喉间嘶哑发出低叫。 何靖分寸不让,手劲十足。 走到今夜,什么回头路都没有了。他想到倪少翔逼他杀掉张永强那天,想到蒋慈被倪少翔绑走那天,想到日后千千万万个兄弟都只能对他俯首称王那天。 他忍了足够久,久到他都忘了自己只是那个七年前偷渡来港的大陆仔。 倪少翔毕竟体能不弱,挣扎间手指往后狠抓,何靖腰侧立刻出现四道血痕。他瞬间吃痛,手劲微松,却被倪少翔挣出了逃脱空隙。 用力扯开自己颈间的电话线,倪少翔大口喘气,往前扑向金宝。 金宝躲避不及。 何靖跟她说过一旦开枪,倪少翔手下肯定会涌进屋内把他俩就地正法。她还没来得及上膛,手枪就被倪少翔扑压过来的动作打到角落。 倪少翔双眼因濒死而愤怒睁红,迅速探手去地上拿枪。金宝紧抓他的手臂狠狠咬出一口血印,倪少翔呵斥一声“贱人!”,挣开金宝的瞬间被何靖用手臂勒紧脖子。 何靖没想到倪少翔力气大到可以挣脱。 他铆足了劲,从倪少翔身后勒紧他的喉间,把他往后拖住,二人半躺到地上。金宝从地上爬起,眼见倪少翔拼命争夺生机,何靖奋力得面孔扭曲。 手指发颤,心跳紊乱。她与何靖已经无路可逃,千钧一发了,要怎么办? 慌乱间金宝瞄见电视柜上花瓶,她迈了两步拿起,毫不犹豫朝倪少翔前额砸去。 花瓶爆头,玻璃破碎。 室内卫生间的隔音并不好,Mandy淋浴淋到一半,听见这番动静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倪少翔是未见过女人吗,玩这么凶,玩到电视柜上去了? 倪少翔头上冒着鲜血,疼痛和窒息让他精神逐渐涣散。他抓紧何靖手臂,双腿蹬得越来越慢。 风光无限的倪家少爷,新义名正言顺的话事人。没想到居然要死在这里,死在这对贱男贱女的手里。他错信何靖,这几个月来除了何靖堂口,其他堂主和亲信不是因为犯事被弄死,就是人莫名其妙失踪。 他本想过完年清算一番,看看是不是内鬼所为。 怎料到是自己大意,何靖早已暗度陈仓,在新义独大。 倪少翔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喉间勒紧的力度却越来越大。他还来不及想到什么,就已经停止了心跳。 直到倪少翔一动不动。何靖才松开手,任由这条尸体跌在一旁。金宝手里还握着碎了大半的花瓶口,地上玻璃碎在她脚背上划出几道血痕。 何靖捡起角落里倪少翔的手枪。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裹着白色浴巾的Mandy扭腰走出,被眼前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她还来不及尖叫,黑洞洞枪口直直指向她。 第五十八章 “靖哥,靖哥,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妓女而已——” Mandy双手被反绑身后,慌乱眼泪坠了满脸。 “你是倪少翔的女人,按辈分我还要叫你一声大嫂呢。”何靖站在Mandy面前,套入衬衫,缓慢扣上纽扣。 “我算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是啊!靖哥,求求你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求饶声颤得似鬼泣,没有半分往日的娇甜软糯。 何靖衬衫穿好,冷眼看着Mandy满面狼狈,“我不做赔本生意。你跟了倪少翔叁年,如果知道什么对我有价值的,讲出来,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Mandy愣怔。恐惧间胸口起伏激烈,犹豫开口,“蒋二爷的女儿,是倪少翔安排人绑架的。” 何靖垂眸,沉默几秒才回看Mandy,“你是弱智吗?蒋二爷女儿又不是我女儿,被绑架关我什么事?” “不是啊,靖哥——”Mandy慌乱补话,“蒋二爷不知道是倪少翔做的啊,你可以去跟蒋二爷卖个人情啊。” “你要我去讨好蒋二?”何靖穿上西装外套,“你觉得我需要去讨好蒋二?” Mandy摇头摇得发梢凌乱,“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靖哥,靖哥,我错了,我不是这样意思。以后新义都是你的天下,蒋二又算得上什么!靖哥,我还有可以跟你讲的,倪少翔还有好几个女人的,你听我讲完好不好?” 何靖没有回答,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一言不发拿起床边毛巾,趁Mandy胡言乱语间,把那张听得耳烦的嘴紧紧缠上。 Mandy惊惧睁眼,刚刚停下的眼泪又再夺眶而出。 “Mandy,知不知道出卖自己大佬,也是死路一条?” 何靖从她耳侧倾身,低沉声音是黑白无常的催命通知。 “你解决了她。” 他将地上电话线捡起,递给金宝。Mandy泪如雨下,求饶眼神不断望向金宝,摇头扭身,害怕与倪少翔同葬于此。 金宝接过电话线,面无表情,“我姐是你找人弄死的吧?” Mandy瞬间惊住。停了两秒,又开始眼泪乱飞。 “她从小最疼我,舍不得吃的都给我,舍不得用的都给我。冬天帮我洗衫,洗到手上长满冻疮,半夜又痒又疼还不想让我知道。”金宝轻笑,手指缠绕那根电话线,“我哥为了十万块钱就把她卖了。我只有她一个姐姐,却被你的客人玩死了。她有没有求过你,跟你说她不愿意接客?为什么你就不肯听她的呢?” 金宝靠到Mandy身后,电话线缠上那抹细白颈项,“你们要钱,去找我那个哥要,哪怕切了他心肝脾肺肾拿去卖都可以。” “为什么要欺负我姐?” 双手持续用力,柔韧电线没入肌肤,Mandy眼眶发红,双腿蹬得慌乱。 “要怪你就怪你的男人,见色起意。我现在就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黄泉路上有个伴。” 明明是娇嫩青春的少女脸庞,却泛起致命神色。金宝心中哀嚎,16年人生不堪回想,只有姐姐能胜过世间千万痛苦。原本以为自己命途多舛,大概也是死在那个淫窟不见天日,连给她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何靖却给了她生还机会,同时把刀递到她手上。 Mandy很快没了动静,看得出金宝下手没有犹豫。两人尸体放置在床,盖上被子,真真是一对泉下夫妻。 金宝套上来时的那身裙子,熄掉房间的灯。 两人打开房门迈出,旋即关上。走廊远处烟雾缭绕,等待大佬玩尽4P的马仔无聊得只能抽烟。 听见声响,疑惑抬头,望着何靖搂紧金宝,笑得满面春风。 何靖走到倪少翔手下面前,抬头看了眼手表,已是凌晨2点。 “倪少跟Mandy还要玩半天呢,找个地方准备喝早茶啦。”他口气轻松,伸手拿过马仔递回来的手枪和电话。 马仔识趣笑笑,乱瞄金宝娇柔可人的脸,露出轻佻目光。 “哥哥,下次来大富豪找我玩呀——” 金宝伸手勾住马仔西装衣袖,狐狸眼轻眨。马仔被撩拨弄得喉间发干,恨不得拉住金宝立即开房。 “我和倪少两个人还没把你喂饱?年纪小饭量大,再过几年这些哥哥都满足不了你了。” 何靖低笑,拥住金宝肩膀直接下楼,留倪少翔马仔在原地剁脚,眼睁睁看金宝这块肥肉被叼走。 二人走过丽景前台,何靖朝领班送了道眼风。领班会意点头,目送何靖出门。 “靖哥,我们要回大富豪吗?” 金宝坐在副驾驶上,手指交握。第一次杀人,手起刀落,过程残忍。事后却冷静如初,连半声震颤都没有,何靖不禁对金宝有点刮目相看。 “去倪宅。”何靖将车驶离。 夜晚2点的维港依旧绮丽,还未彻底结束的农历新春余味尤存。张灯结彩应犹在,红的亮的在夜里兀自喜庆。所有人还记得除夕夜许下的愿望,何靖记得,蒋慈记得,金宝记得,甚至刚刚死去的倪少翔也记得。 只是有些人的愿望已经实现,有些人的愿望要带入坟头。 △△△ “速战速决。” 平头把停在倪宅别墅外的坡道上,对着副驾驶的何武交代一句。 “行啦——男人交给你,女人交给我。”何武笑出两颗虎牙,从后排拿了一个黑色箱子,直接下车。 两人走到倪宅门前,摁响门铃。 夜里11点,佣人素姐正准备梦会周公,却被门铃打断入眠节奏。她披上外套走到玄关,开门一看,是两个倪少翔的马仔。 “素姐,不好意思,倪少叫我们拿点东西回来。”何武示意手中箱子。 “哦,好的好的。”素姐知道倪少翔喜爱夜蒲,大晚上叫人送来东西也很正常,“要放去哪里?” 她正打算伸手接过箱子,却被何武拒绝。 “太重了,我来拿吧,怎么好意思麻烦女士呢?” 何武露出标准的阳光笑容。平头斜睨一眼,心中暗嘲,不缺女人的秘诀就是丑的老的照单全收? 素姐让二人进门。来过倪宅多次,平头何武对这里布局心知肚明,倪少翔不在家的时候,唯一有保镖的地方就是倪宽房间。 何武转头跟素姐开口,“这是倪少千辛万苦找回来的红酒,摆到倪老房间吧。倪少说喝了之后延年益寿,活血化瘀,最适合倪老这种中风偏瘫的老人。” “现在的红酒,功效都跟药酒差不多啦?” 素姐听得一愣,领着何武平头走上二楼。平头叹了口气,翻个白眼给何武。 何武耸肩。反正女人嘛,随便吹几句都会当真的,这就是女人的可爱之处。素姐带着二人走到倪宽门前,身形高大的两名保镖守在门口。 “老爷睡了吗?”素姐问了其中一人,只见保镖摇头,“梁护士还在里面。” “这两个是倪少吩咐来送红酒的,让他们拿进去吧。”素姐交代完,保镖搜了何武平头的身,没有武器。打开箱子一看,果然是几瓶红酒。 于是拧开房门,让他们进去。 “倪老——” 何武平头恭敬朝倪宽颔首。可惜倪宽舌头无感,语不成调,手指颤颤举起,在他们看来大约是回应了。 平头背对大床,将箱子放在房内茶几。何武却走到倪宽床边,倚在床头柜旁,含笑打量正在收拾护理用品的梁护士。 “是不是做护士的都跟你一样,长得像天使般漂亮?” 极其老土的开场白,连倪宽都忍不住睨了何武。但配上何武那张俊俏年轻的脸,恶心话语也有几分撩拨动人。 梁护士半垂着头,瞄了眼何武之后双颊绯红,转过头去不肯回答。 平头深知何武这副淫贱本性。他打开箱子夹层,拿出手枪和注射器。转身瞬间子弹上膛,枪口直指倪宽。 “倪老,时间到了。” 倪宽吓得浑身发抖,呜呜呀呀说不出话。梁护士被惊得想大声尖叫,却立即遭何武捂嘴,“我还是更喜欢听女人在床上叫。” 手腕用力,朝梁护士颈侧劈去。吃痛瞬间梁护士大脑供血不足,直接倒下。 倪宽探手摸到床边报警装置,抽搐一样疯狂紧摁那颗红色按键。眼里布满惊恐,恨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何武扯出床下电线,拎到倪宽面前,“倪老,不好意思,我平时偶尔也兼职做做电工。” 早在接近梁护士的时候,他就把连在床头的报警线悄悄拔掉。 平头走到倪宽旁边,摆好静脉注射器,拔开细小针头上的玻璃盖。从梁护士的护理用品里翻到止血带,将倪宽无力反抗的手腕绑紧,固定在床边。 “进了新义那么多年,承蒙倪老照顾,我们几条贱命还在。怎么说也让你走得体面点,算是我们兄弟俩送你的新年礼物。” 平头握住倪宽的手,无视他睁得快要掉落的眼珠。两边眼白发红,惊惧泪水布满老态脸颊。 针头轻轻扎入手背静脉,迅速推液。 二人望着倪宽由恐慌到平静,很快停止呼吸。一双老目瞪得极大,何武嫌难看,伸手帮他合上。 针管丢弃在那堆护理用品里。梁护士被绑住手脚,封上嘴巴,抬到倪宽房间的卫生间里。 今夜之后肯定会有人来打扫现场,多余闲人无需他俩亲自动手。 门外保镖只有两个。 何武跟平头玩起了石头剪刀布,赢了的何武优先选择左边那个略胖保镖,平头只能挑剩下那位。 打开房门,一人一边,迅速从身后同时箍紧保镖颈项,掏走他们腰间手枪。身后突袭让人反应迟疑,还未摸到手枪,就被小刀扎入心脏位置。 血如泉涌,挣扎无用。 动作一致,速度一致,连死状都一致。 “这里交给你,楼下的女人交给我。” 何武笑着说完,大摇大摆走去素姐房间。 平头简单移开保镖尸体,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红酒。五瓶酒里只有一瓶真品,平头嗤笑,何靖都要做大佬了居然这么持家有道,还搞假酒。 他提着酒瓶下楼,何武已把素姐解决。两人坐到倪宅沙发上,等着何靖前来汇合。 时间过分煎熬,何武突然开口,“阿熙,我哥应该不会出事吧?” 平头望了眼墙上钟表,凌晨12点整。 夜还是黑的,但日子已经翻过新的一天。 “那是靖哥——”平头伸手抹了把脸,振作精神,眼底却浮现紧张,“他一定可以的。” 第五十九章 直到凌晨2点45分,何武和平头才听到寂静别墅外传来停车声。不能确定何靖是否百分百成事,他们下意识摸住腰间手枪。 平头抛出眼色,与何武移到客厅门边,轻微脚步声走到门外便停住。 “开门啊——” 是金宝。 何武兴奋打开倪宅的门。金宝率先迈步入室,“你们两个玩什么神秘?大门紧闭,还以为屋内没人。” “万一来的是倪少翔,那我们不就死定了?” “有没有搞错,对我们没信心吗?” “是对你没信心。” “嘁——” 叁人嬉笑回头,见何靖一脸沉静,泛皱衬衫松松垮垮,随后进门。 倪家客厅在深夜灯火长明,木香石沉的昂贵家具上,围坐了四个凶手。 “哥——” 何武举起满杯红酒,心中万千感受突然无从开口。那些激战过后的亢奋刺激,那些象征权力金钱的澎湃欲望,交杂心头。 喉结滚动,叹喟一句,“终于等到今日了!” 何靖视线从何武移到金宝身上,又扫过平头,最终落在那杯红酒。眼神无声,却过分沉重,带着终于上位的狠劲。 拿起酒杯,仰头饮尽。 “从今以后,有我何靖一日,就有你们一日。” 酒液醇香,从唇边漾入喉管,盈满胃囊,通身血液开始温热沸腾。何靖手指紧攥,倚在沙发深处微仰着头。就在今夜,他成为这个六百万人岛屿内的一界领袖。 过往苦涩在脑里不断回放。 何武平头激动干杯,连金宝也神色飞扬。都是曾经的社会底层,从破落小镇逃离,从逼仄船舱上岸。饿过冻过,被轻视被鄙夷。自尊为何物,人人都能践踏在地,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次砍人那晚整个手心都在发麻,觉得自己彻底无从选择了。 他以为自己没有根,在这个岛上如叁千公顷海浪拍岸,去留无痕。直到今夜,他终于深深扎进这片土壤,用暴力用狠毒用不择手段获取想要的一切。 往后便是枝繁叶茂,荣华富贵。 是老天逼他何靖走到这一步,他没得选。他不过是顺从命运安排,接受所有人对他俯首称王。 “平头,阿武。”何靖回过神来,敛起眼底的霸道嚣张,“等天亮了,倪家父子的死很快会传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喝完这杯啦——” 平头笑得开心,薄薄眼皮上全是醺红醉意。何靖没有拒绝,跟他碰杯之后又饮一杯。 “今天是几号了?”何武发问。 金宝想了想,“现在都凌晨3点多啦,18号了,礼拜六。” “这么好的日子,肯定要帮我哥记住。” 何武再为自己满上一杯酒,开始设想择个良辰吉日,风风光光替何靖办席,宴请有头有面的人共贺新义大佬。 礼拜六,18号。 何靖盯着放在茶几上的电话,“你们今晚有给我打电话吗?” “没有啊。”平头疑惑,只见何靖脸色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怎么了,靖哥?” 何武与金宝同时望向何靖。 何靖急叹口气,立即起身,拿起电话就往外走。 “靖哥,你去哪里啊?”金宝忍不住追问,“不是讲好天亮才忙吗?” 何靖没有回答。打开大门之后,就听见汽车疾驰而去的声音。平头盯着金宝,语气冷淡,“喂,你别妄想靖哥,他有女友的。” 金宝轻嗤一声,挑眉回看平头,“我才不会对他有兴趣。” 她不过是找个可靠山头傍住,宁愿替何靖杀人都不会跟何靖上床。在大富豪见过那些无论什么皮相下都一个底色的恶心男人,她怎么可能还会相信情情爱爱。 “不会就最好了。” 平头倒是小看了这个妹妹仔,16岁就敢跟何靖密室杀人。前一秒夺人性命,下一秒惬意品酒,小小年纪十分有种。 “那你对我有没有兴趣?”何武凑到金宝身旁,笑得轻佻。 “你啊?”金宝噙笑回头,“你还不如倪少翔呢——” “有没有搞错啊!你拿我跟他比?怎么说我都比他年轻英俊孔武有力啊,你什么眼光啊?” 倪宅内叁个杀手欢声嬉笑,仿佛腥风血雨通通与己无关。在这个寂静夜里期盼无穷无尽的金钱快乐,天亮之后,唾手可得。 何靖超速往汉宁顿道奔赴。 经历今夜的残忍兴奋,此刻紧张万分。甚至不敢想象蒋慈为他计划一场温馨庆生,他却跑去另一个自己的生日派对上杀人。 场景过于讽刺。 他快步走到公寓门前,掏出钥匙紧张开门。门锁拧动,屋内灯光明亮。 映出蒋慈脸上深海般的暗涌神色。 她微抬头,身上还是那件宝蓝色大衣,双手交迭置于腿上。入目的是何靖的发皱衬衫,松垮外套,还有他眼里自己耗尽整夜的疲倦恼火。 从下午六点等到现在,往墙上时钟一瞥,已是凌晨4点。 起初以为只是晚归,逐渐演变不安,从挂断电话那刻开始恐惧。屋内变得冷清空洞,连桌上那个蛋糕都格外刺眼。 一心一意想跟他过个生日,最后却变成担心他横尸街头。 直到开门声后望见来人,原来手脚无损还能自理。闪入身影夹裹烟气酒味,原来是彻夜放纵声色缭绕。 蒋慈心里像堵了几千几万吨石头,足够拉去填100平方公里海域。 何靖开门就见到餐桌上的蛋糕,蒋慈气场比今夜气温还要低冷。他只觉紧张愧疚,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慈……” 何靖拉开餐椅坐到蒋慈旁边,宽大手掌覆上她手背。她等了好久,等到手都凉透,却直接抬手拒绝他的亲近。 “对不起,我今晚有事耽误了。”何靖手扶在蒋慈椅背,倾身凑近。 离得这么近,那些鬼混一夜的气味直冲进肺,冲得蒋慈天灵盖都震怒。 “有事?” 她转头盯着何靖,明明想压住心中委屈,但眼睛就是开始变得又酸又涩,“风花雪月的事,还是颠鸾倒凤的事?是哪位柔情蜜意的小姐惹得你流连忘返,衣衫不整?何靖,太大意了,既然都迟到了不如冲个凉再来,好歹掩盖一下证据。” “我哪有啊——”何靖觉得自己无辜,往后一靠,双手垂在腿上。他根本什么女人都没碰, “我怎么可能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男人做错事会认吗?警察是靠嫌犯自首才破案的?有没有做你自己心中没数?你连你身上的香水味有多浓都不知道吧,让那些小姐再喷多两滴,足以迷昏一头非洲成年公象!” 何靖从未见过蒋慈这般咬牙切齿,机关枪一样无差别扫射,誓要戳得他心烂肺穿才肯罢休。 “我都说了我没有!我现在就给你验,有没有跟别人做过你试了就知道!” 他站起来意图解开皮带扣,蒋慈气得拿起面前书本直接甩到何靖腰上,“变态!谁要看你那个丑陋东西!你那么喜欢给人看索性剁下来做标本,挂在各大夜总会娱乐城大堂,供你那些红粉知己日日欣赏!” 蒋慈火力全开,骂到双颊绯红。 明明是他爽约,明明是他一身腥臊回来,却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叁言两语间又要宽衣解带欲求不满,简直无耻至极。 “不想看你也看过那么多次了,你跟它比我跟它还要亲热!”何靖被蒋慈怒火惹得自己也气愤起来,他为蒋慈守身如玉却被误解成人尽可夫,“在一起那么久,我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哦?我还真的不清楚了——”蒋慈冷笑,“我以前认识的何靖不是今晚的何靖,他不会夜半叁更一身骚气回来。我不知道是以前的何靖死了,还是今晚的何靖决定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了!” 何靖胸口起伏,闭着眼叹了口气,拉开餐椅重新坐下。 “阿慈,我绝对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以前没有,今晚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为了赶回来根本来不及整理自己,“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只会是唯一一个。” “你一定要相信我。” 何靖接受不了蒋慈的冷嘲热讽。 蒋慈听罢觉得可笑。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必然一根筋信他到底,难道他招妓是卧薪尝胆舍生取义,为了拯救人类挽救地球吗? 一句“你一定要相信我”就能解释一切,就能平复她今晚的不安担忧,无奈气愤吗? “信你?”蒋慈凤眼斜睨,“你叫我怎么信你?有什么事情非要晚上做,还要做通宵?” 何靖第一次觉得得罪蒋慈真是自己做过最蠢的事。方才打开门见到她熬红的眼圈,心疼至极,却没料到盛怒之下的她如此蛮横霸道,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阿慈,我不想说是因为我不想你担心。总之今晚迟到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 何靖伸手抱住蒋慈,不顾娇躯挣扎,埋头香软颈际,感受最心爱熟悉的气味。 一米八八的身高,比自己足足重了50磅的体型。长臂箍在身上,任蒋慈使劲推攘,猛男岿然不动。 扭动间她骤然停了下来。 何靖以为她终于肯消气。 “你是不是去杀人了?” 蒋慈声音格外冷静,把一屋争执热闹淋透冰水,降到零下。 何靖被她的质疑击中,瞬间绷紧。 “是什么人有天大的本事,可以令你把自己生日变成对方忌日?” 蒋慈语调开始发颤。 何靖不敢回答,手劲渐松。 “不是要我信你吗?你连开口答我都不肯,你让我怎么信你?” 蒋慈再也不挣扎了。吵得面红耳赤的粉晕从她脸上褪去,余下大片冷淡,困惑,甚至紧张。 第六十章(福利章·H) 十岁出头那段时光,是至今不愿回首的日子。 蒋兴每月回家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尽。夜半叁更敲开家门,一身血腥味,一身火药味,一身烟酒味,新鲜浓郁。甚至让蒋慈在心中讽刺猜测,今夜她爸又是哪个帮派的行政总厨,要烹饪什么气味的行尸走肉。 作为父亲,那段日子蒋兴连合格分都打不出手。失信过生日,失信过颁奖日,失信过唐佳宁的忌日,甚至在蒋慈高烧不退的时候只有廖胜陪她入院。 忙吧,他是忙碌的。钱赚得也真多,光是居所就置换了四五次,不住到山上出不了蒋兴心中那口恶气。 蒋慈回神。 从何靖贴近,她就闻见那股致命气味,烟酒脂粉也掩盖不了黏腻血腥。千百次在梦里抽泣,求求满天神佛保佑她明早起床还有老爸,世间仅余这位至亲,她实在担惊受怕。 没想到何靖要把她从现实拽入梦魇。 口口声声保护你到天荒地老,转身就去持刀行凶残酷屠戮。他砍死别人,别人也有家人,别人的家人也会来砍他,砍他的家人。 人世间的轮回生生不息,黑社会的世界死死不尽。 蒋慈害怕听见肯定的答案。 何靖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所有遮掩都被掀开,仅有的那点大男子主义只够他说几句“你一定要相信我”这种毫无说服力的话语。 他把耐心温柔尽数付与蒋慈,却导致她一旦怀疑自己,两人关系就能瞬间万劫不复。 两颗心悬在半空,悬在这间公寓的脊梁。像在比拼谁先撑不下去,坠落光滑瓷砖,真心碎得四分五裂。 “是。” 半分钟沉默似足足过了一个世纪,先开口的人是何靖。 “你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吗?” 蒋慈问完便觉得自己傻。她全家都是黑社会,这种条件反射仿佛在问 “你知道你在呼吸吗”那样愚蠢。 她把何靖想得太简单了。他能在绑匪手中救出自己,能在生日这天做午夜屠夫,怎会不知道是犯法。 他是明知故犯。 她是混淆黑白。 单纯阳光的纯洁校园,一身血腥的大佬蒋兴。她在这两个世界的中线徘徊,突然分不清日夜,辨不明是非。 何靖微愣,笑得语气无奈,“你不是亲眼见过吗?” 蒋慈被他的笑惹恼,“原来你那么向往监狱生活,贪免费饭好吃?” 何靖已察觉出蒋慈在害怕。冰冷面具在相处日子中全数瓦解,她只要在乎你就会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我哪舍得离开你去陪一群猥琐佬,说好赊你学费要赊一世的。进去了就是给政府义务劳动,哪有钱还你?” “不用还了,我怕到时候收到的不是大金牛,是天地通。” “咒我死你有什么好处?”何靖倾身靠近她,“这么年轻就守寡,漫漫长夜谁来帮你解决生理需要?” “去死啊你,何靖,你立刻马上去死!”蒋慈一巴掌推开何靖肩膀,却被他趁机抓紧手掌。 “我不能死,我还要跟你登记结婚,生儿育女。有你这么好的基因,我们孩子参选港督都没问题。” “我的孩子可以,你的就未必了。” 何靖气得血液倒流,一时语塞。玫瑰的刺从未被修剪,随羽翼渐丰还越来越尖硬锐利。 “不要负气说话,阿慈,我不想跟你吵架。”何靖松开蒋慈的手,无奈捋了一下自己额前刘海。 蒋慈抬头,“那你告诉我,你杀了谁?” “你为什么要知道?” “因为我不想被骗。”黑白分明的两汪眼眸本应未语先笑,此刻却寂静似镜面,照出何靖所有面貌,“你瞒过我多少次,你心中有数。第一次失约,你脸上带伤却没有和我解释。之后我问过你究竟在做什么,你每次都嘻嘻哈哈敷衍我。阿靖,你以为我是傻的?” “今晚你身上那股血腥味,你知道我在我爸身上闻过多少次吗?我爸以为我不懂,你也以为我不懂。” 蒋慈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今晚不讲清楚,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我从来没问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如果你打算继续瞒我,那我们之间就不存在什么未来了。” 她只有一份人格,无法游走在两片混沌世界,她需要肯定确切的爱,勇气,还有安全感。 何靖像被一根钉子从头顶贯穿,紧紧将他钉在椅上。他当然想跟蒋慈有未来,那些浑话全是真心愿望。 甚至幻想过婚宴要何等风光,大排筵席,全港直播美艳动人的蒋小姐在观众面前牵起自己手掌。声声百年好合中与她合卺交杯,从此存折上缴,家务全包。 谁不艳羡。 何靖垂眸,“我杀了绑架你的主谋。” 蒋慈惊得愣怔,“他们不是死了吗?” “绑你的人早就死了,但背后主谋我今晚杀了。绑架你的是新义的人,二爷查不到的。” 蒋慈蹙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救你那晚,我发现那个几个人我以前见过,所以我知道是谁做的。”何靖重新握住蒋慈的手,一字一句,语气笃定,“我没有去鬼混。那些就是人渣烂仔,玩来玩去不就是烟酒白粉女人,我只不过是投其所好,我根本不会去碰那些。” “阿慈,我是贱命一条,你是千金小姐。我承认是我贪心,第一眼见到你就想认识你,认识你之后还想追求你。现在好不容易拥有你,我只想你一世都在我身边,想你开心想你爱我。” “今晚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担心。” 在他默默无名的时候便遇到蒋慈。什么叫一眼万年,那晚她一身白裙冷眼以待,都足够撼动何靖整个世界,为她颠倒一切是非黑白。如今他站上权力顶端,更不可能放手。 付出所有,无非盼着与她幸福无虞过完此生。 听见这番剖白,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蒋慈再怎么生气,当下始终爱着何靖。就是因为爱他才会在乎担忧,怕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阿靖,你可不可以离开新义?” 何靖抿唇,直视蒋慈,没有回避她的认真恳切。 “已经不行了。” 那通电话没有接到,便是已成定局。他杀了倪家父子,天亮之后他就是新义掌舵人。 一切都迟了。 蒋慈焦急万分,“为什么不行?有什么不行?我爸都可以退出,轮到你了就说不行?” “我跟二爷不一样。况且二爷退出了吗,你以为那么容易?”何靖不愿多作解释,今晚的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假如告诉她自己已成社团大佬,估计气得要与他绝交。 现在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阿慈,你没接触过黑社会,你不会明白的。”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我爸不会同意我嫁给一个古惑仔的。”蒋慈眼眶泛红,“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我爸接受不了我——” 何靖心疼蒋慈流泪,把她拥入怀里,“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就算现在我离开新义,一穷二白什么都没,你爸照样看不起我。我们之间不是简单的是与非,而是需要时间。” “这些不应该由你来担忧的,你先好好念书,其他的事交给我。你放心,等你毕业,就算你不肯,我绑都要绑你同我结婚。” “你不离开黑社会,我还要经历多少个找不到你的夜晚?我怕我要看第二天的新闻才知道去哪里帮你收尸啊。” “不要总是把死挂在嘴边,我属猫的有九条命,谁死都轮不到我。”何靖觉得她是自己吓自己,“更加没可能轮到你。” 等扫平一切障碍,没有人敢伤害蒋慈半根头发。 “阿靖,人一世的运气是有限的。”蒋慈想起被绑架那次,“没人可以预料到未来。” 此刻蒋慈才发现何靖确实变了,他很少像今晚这样嚣张跋扈,语出轻狂。 大概是杀人杀到眼红,神经错乱。 “你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何靖见她脾气已敛,眼下乌青明显, “想来想去都改变不了现实。不如好好休息,你看你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蒋慈不想反驳。 眼睛酸涩,身体疲乏。唇枪舌战一轮,力气全被掏空。她望见餐桌那个隔了一夜的蛋糕,睨向何靖,“看来你今晚酒饱烟足,什么都不用吃了。” “贪心的人胃口都大,我什么都想吃。”何靖笑着站起身,解开蛋糕盒丝带,冲蒋慈痞笑,“我还想吃你呢,何太——” 他确实杀人杀到眼红,肾上腺素飙升,性欲旺盛。蒋慈穿得这般密实,视线却能扫描出她的细腻软滑,大衣下那副销魂至极的身体。 放弃全世界的莺莺燕燕又有何妨,他有蒋慈可以满足到八十岁。 “吃蜡烛吧,色鬼——” 蒋慈羞恼。初见只觉得他白长了这张俊脸,反应迟钝,送她回家都要战战兢兢问地址。在一起久了却什么荤话都能出口,撒赖模样像幼稚园孩童。 到底是她不懂男人,还是她不懂何靖,蒋慈自己都不清楚了。 何靖把她从椅子拉起,圈进自己怀里。整晚疲倦得到安抚,他凑在蒋慈肩上问,“要点多少支蜡烛?” “你今年贵庚?” “风流倜傥18岁。” “比我还小,真不要脸。” “我哪里小?明明哪里都不小,阿慈姐姐最清楚。” 何靖笑得胸膛轻颤,从背后传来震得蒋慈面红耳赤。他插了一根蜡烛在蛋糕上,“一支就够了,一心一意。” 掏出银色火机点上,烛焰轻轻摇曳。 “你说许什么愿望好?”何靖双手抱紧蒋慈,埋头在纤细肩窝汲取玫瑰馨香,永远都闻不厌。 “想什么就许什么。” 蒋慈往后贴近何靖胸膛。整晚独坐客厅手冷脚凉,此刻被抱得惬意温暖,困意袭来。 “那就心想事成吧。” “果然贪心。” 何靖没有吹熄蜡烛。伸手一扇,烛芯腾起丝缕白烟,转瞬即逝。蒋慈揉了揉酸涩的眼,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抬起下巴吻住唇舌。 二人呼吸渐浓,舌尖吮紧彼此。你追我赶,舔尽每粒细微味蕾,啧啧作响,一屋活色生香。 何靖长指灵活解开蒋慈大衣束带,摸到里面那条紧身毛衣裙。 明知自己身段惹火,偏爱穿这种勾勒曲线的衫裙,简直引圣人堕落。何靖撤出唇舌,指腹撩起裙摆,逐寸露出白嫩肌肤。 “做一次我再走。” 蒋慈面颊绯红,扯住大腿上四处纵火的手腕,“你要去哪里?” “我还有事要处理,处理完我就回来。” 蒋慈微恼,红唇轻噘,“那不要了,你快点走吧。” 何靖边摸边笑,“你还未送我生日礼物呢。” “是你自己迟到,好意思要礼物。” “我就要——” 何靖不顾蒋慈反对把大衣剥下,大掌从裙摆摸入,勾住内裤便往下扯。他猴急得很,胯间勃起像装了定时炸弹,性命攸关,要靠蒋小姐行行好心为他解困。 “我还没行啊——”蒋慈还未完全情动,只感到腿间一凉,下意识夹紧双腿,“你急什么?” “我快爆了,给我摸一下,我摸下你就出水的了。” “不要在这里。”蒋慈面红耳赤,环顾四周只有面前一张餐桌,她不敢想象接下来的香艳场景。 何靖吻住她发红耳廓,“这里怎么不可以?又没人看到。” 手指滑入柔软花瓣,找到那粒尚未醒来的小小开关,捻弄轻拨,娇得不可思议。 蒋慈急急喘气,“这里是客厅!” “那不是更好?以后你一进门就会想起我们在这里做到高潮,一边看书一边意淫。” 耳蜗传来阵阵舔舐低喘,蒋慈仰头呻吟,腿心一片酥麻。论下流她怎会是何靖对手,熟稔撩拨让身体升温过快,下腹迎来催情湿意。 胸前突然一紧,五指攀上高峰,沿胸罩边缘探入。蒋慈裙襟敞开,懊恼自己怎么穿了条如此方便何靖行事的裙子。 “我见识少不懂事。阿慈你教下我,你这一对奶究竟是多大?” 要怪就怪胸罩太薄,轻轻一扯箍在下沿,那抹绵软在空气中颤了几下。小小红蕊捻在指腹,轻扯挑拨。薄茧沿乳晕画圈,兜兜转转,乳尖挺起,惹人怜爱。 大掌一拢,包揽所有柔软。 她越软,他就越硬,简直天生一对,阴阳匹配。 蒋慈双腿轻颤,语气娇嗔,“装模作样扮好学,自己不会去看黄片吗?” “黄片哪有你好看。”何靖吻着她的颈侧,“还是你想跟我一起看?” “我怕你看完自卑。人家的那么大,你的那么,啊——” 蒋慈低呼一声,肿胀阴蒂被何靖指腹捏紧,霎时小腹抽搐,涌出一股热流。 “你看你,讲错话了。” 何靖轻弹那处圆挺肉粒,指腹沿那道窄小缝隙来回勾拨,潺潺暖流湿了他半个手掌。不用看都知道蒋小姐已经情到深处,无声叫着他快点治水。 蒋慈娇喘连连,没有力气反驳半句。何靖忍到极限,将裙摆撩至腰间,单手解开皮带拉链。 撕咬避孕套的声音格外清晰。 蒋慈耳根发烫,下一秒被扶紧腰侧,连停顿都不肯施舍,整根粗长阴茎挤入水穴深处。 两人同时发出闷哼。 何靖满足得后脑发麻。蟾宫折桂哪有做话事人威风,洞房花烛都比不上此刻销魂。又紧又软,从头箍到尾,连那层薄膜都快被热到融化。 “我错了,做一次根本不够,我们做多几次我再走。” “我才不要。” “等下去浴室,我抱着你,一边做一边照镜子,多么刺激,你说好不好?” 蒋慈还未回答,就被撞得翘臀发颤,喉间溢出呻吟,双手撑在玻璃桌面。何靖长得过分高大,她弯着腰也难承受这番抽插,垫紧脚尖才能勉力维持两人姿势。 阴道里密密麻麻的摩擦快感,迭加得越来越快,从下腹深处沿脊背漫上发顶,蒋慈声声娇喊难耐。 “你太高了,慢点啊……” 何靖低笑,“全港找不到比你腿更长的女人了,这个姿势只有你可以和我做。” 他半垂着头,望向两人缠绵湿滑的交合之处。那片粉臀颤颤悠悠,撞在脐下又软又弹,撑到极致的花瓣本该脆弱万分,却裹紧那根肉刃不肯轻易放松。 一双匀称细白的腿,多露半寸都觉得是在怜悯世人。 这些都是他的。 何靖眸色转暗,占有欲比性快感更为强烈,每一次送腰都挺到深处。他俯身在蒋慈背上,大掌从腰侧移到丰乳,抓握间听着她嗯嗯啊啊,叫得越来越嗲。 餐桌桌腿被他们撞得反复原地打磨,发出细微声响。蒋慈浑身酥软,腿心又热又湿,腹肌顶在臀上啪啪作响。何靖知情识趣,每一下都碾着那处软肉撞入,进出间磨得穴内媚肉收紧。 他轻咬那只红透的耳朵,“你又开始夹我了,是不是要到了?” 声音比动作更蛊惑。 蒋慈心头一颤,下腹禁不住阵阵酸麻。腔道内的酥爽如海浪扑岸,扑得她神智迷离,双腿并拢却无力抵抗。 “嗯,要到了……” 牙尖嘴利也好,叛逆倔强也罢,此刻蒋慈温顺妩媚,水声呻吟声在二人耳际回荡。何靖动作越来越大,听着蒋慈叫轻点轻点,却停不下来。 穴内那片软肉绷得极紧,腰脊那片射意席卷全身。 痉挛与暖流交汇。 呵出的白气在玻璃桌面泛起浅雾。 明明身体交迭,灵魂互融,却无法想象对方在这个夜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自私残酷的人间,屠尽险障,历经波折,我仅余这份温暖,全然交予给你。 “我爱你。” “我知道。” 黎明将至,情与欲重新缠搅,从这间小小公寓,延伸到那片朦胧的地尽头。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六十一章 “阿颖真的太犀利了,这都能被你做出来。”汤丽盈摊开邓颖设计的平面投资沙盘绘表,深表佩服。 “这个只能展现粗略的价格波动走势线,局部图到时候还是需要单独画出来作详解。”邓颖拿出红蓝的圆形图标,放在绘表上,“有没有哪位同学擅长木工,弄成平移扩展式的移动桌面,展示的时候就更方便了,能推演的时间周期更长。” 叁个女孩同时望向组内唯一男性同学。 “各位女侠饶我一命,我的木工水平仅限于拿木筷子夹菜。”陈家荣摇头摆手,一副不要打他主意的样子。 四人顿时哄堂大笑。 蒋慈提议,“阿颖设计的这份表已经足够了。根据实验要求,推演周期我们可以另外续绘一份表格,其他政策变量分析我们单列在报告里面吧。” 开学之后迎回熟悉忙碌的学业生活,蒋慈很快投入其中。大一多数是数学和统计模型的内容,涉及部分金融衍生工具课程。证券投资课的教授安排了本学期最重要的实验报告,这次自行选择组员,汤丽盈拉着蒋慈找到邓颖和陈家荣,四人一拍即合。 “听说冯志杰那组今次要力争第一。”陈家荣手里笔帽轻敲咖啡厅木桌。图书馆早早被占满,四人只能移步校外商场咖啡厅的角落。陈家荣笑得意味深长,“这门课的张教授是海外校际交流协会理事长,有权决定游学名单。” 其余叁人交换了眼神。 汤丽盈问,“你们想去吗?” “想啊!”邓颖第一个出声,“听说今年计划去的是芝加哥大学,世界金融中心的知名学府,怎会不想去。” 蒋慈回望了汤丽盈,没有否认。她当然想去,谁舍得放过这种大好机会。港大在亚洲也算名列前茅,但放眼全球,前沿学科搭配顶尖人才的芝大,无疑是她们这群金融学子趋之若鹜的福地。 宁做凤尾不做鸡头,谁不想大开眼界,道理简单得很。 “看来我们小组也是非拿第一不可了。”汤丽盈举起陶瓷咖啡杯,“来来来,干了这杯热咖啡,我们就是一条贼船上的共犯了!” “哈哈——”四人举杯,碰杯声中笑意洋溢。 讨论到下午茶结束时分,坐得腰骨酸痛。桌上咖啡续了数杯,绘表上已经开始写写画画布满线条。 汤丽盈伸了个懒腰,望见对面邓颖眼下乌青。尽管叁月中旬寒潮未退,也不至于穿得一身臃肿。邓颖裹得像个雪人,短呢外套里面还迭穿两件毛衣。握笔的手背骨节凸起,显然比上个学期瘦了不少。 “阿颖,是不是分配的任务太重了?”汤丽盈一贯有话直说,担心四人小组工作分配不均导致邓颖熬夜操劳,“你怎么瘦了一大圈?” “没有没有——”邓颖摇头,露出乖巧微笑,“我最近睡眠不足,可能还不太习惯这边湿冷的冬天吧。” 邓颖中七那年由大陆来港读书。听说家底一般,学习成绩却优异过人。广东话已经说得颇为地道,但她骨架较大,比蒋慈还高挑些许,眉睫浓密鼻梁挺直,任谁看都是一个正宗北方佳人。 “南方地区就是这样的了,冬天湿冷,夏天湿热。”陈家荣瞄了眼邓颖,确实觉得她脸色不好。 经汤丽盈提醒,蒋慈也发现邓颖健康欠佳,“要不早点回去休息吧?” 邓颖见大家纷纷关注自己脸色,顿感尴尬。她没有拒绝蒋慈提议,点点头后开始收拾资料。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四人步行至商场一楼,路过戴比尔斯珠宝专柜。闪烁璀璨的首饰在海报里熠熠生辉,门店富丽堂皇,行人匆匆而过都忍不住向内投去几眼贪慕眼光。 “这款项链未免太闪了吧,戴出门路人会不会望到近视加深600度?”汤丽盈指海报那条钻石项链。一颗圆钻被六爪镶嵌,excellent切工衬托透明无瑕的晶体,在模特细白颈上折射不凡光芒。 蒋慈看了一眼,也觉漂亮。陈家荣不懂首饰,只能陪叁位女士驻足观望。 邓颖满脸欣赏,“这条好靓啊。” “你喜欢?”蒋慈见她眼底闪得如钻石灿烂。邓颖不好意思点点头,“有点喜欢吧,不过肯定很贵。” “怕什么?以后毕业了便是中环精英,月薪高到离谱,买到门店断货!”汤丽盈搂着邓颖肩膀,继续往商场门外走去。 哪有女人不爱首饰,蒋慈收到何靖送的项链也忍不住开心雀跃。汤丽盈的提议倒是实在,与其等人送,不如自己赚钱买,买到断货又如何。 看来还是Cony姐姐目光长远。 四人走到校门,蒋慈瞥见廖胜站在路边的黑色车旁。 虽然那晚酒吧灯光昏暗,但不至于人脸都看不清楚。各人自然认得是蒋慈表哥,汤丽盈更是反应神速,“阿慈,是你那个让我失恋了五分钟的表哥。” 蒋慈无奈看了眼汤丽盈。她不知廖胜为何无故出现,甚至有点不太乐意他贸然前来。 转身跟另外叁人道别,她走向廖胜。 走远几步的汤丽盈还在喋喋不休“为什么整个港大都找不到像阿慈表哥这一款男人”,陈家荣笑她花痴,闲话间邓颖回头,贪看几眼那辆光鲜亮丽的宾士后收回目光。 “胜哥,你怎么来了?”蒋慈站到廖胜面前。 廖胜没有露出笑意,白净脸上隐藏怒意。他平静开口,“阿慈,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说,方不方便一起吃个晚饭?” 蒋慈疑惑,“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吗?” “不能。”廖胜扫了两眼来往校门的人,“放心,只是吃个晚饭而已。” 蒋慈垂眸,犹豫几秒点头。廖胜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随后上车驶离。 他领着蒋慈到中环德辅道的法式西餐厅。蒋慈以为只是吃个便饭,没想到廖胜还如此慎重其事。 廖胜问她想吃什么,她只答了随便。他定然望了蒋慈一眼,没有勉强,自行替她点了香烤黑鳕鱼配马拉巴黑胡椒汁,和牛煮双鸭肝及青苹果雪葩。 蒋慈明显没什么胃口,“我吃不了那么多。” “没关系。” 廖胜让服务员收走餐牌。落座之后室内温度适宜,他没有打领带,伸手解开衬衫顶端的一颗纽扣。 “有什么事吗?”蒋慈见他开车也一言不发,有什么事非要在校外把她截住,颇费周章来这间贵价餐厅共进晚餐。 廖胜露出微笑。他确实冲动了,自从发现蒋慈拍拖,他比自己预期中的冷静失控不少。守候长大的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今日,所有事情脱离初衷。 她这副无辜无知的神情,半熟妩媚流转眉眼之间,一颦一笑扯紧了廖胜的心。 “阿慈,你知不知道何靖杀了倪家父子?” 廖胜笑着开口,平常得像在说今天的鳕鱼煎得过了火。 蒋慈彻底怔住。脑里一团火光骤然爆破,轰得耳鸣心悸,呼吸不畅,丧失该有的语言功能。 何靖,杀了,倪家父子? 倪家父子,被何靖,杀了? “上个月17号,两父子当晚丧命。倪少翔未结婚,连私生子都没一个,倪家彻底没了后。” 廖胜见蒋慈震惊得如自己意料之内,端起桌上水杯饮了一口。他要的就是她的惊讶,她的难以置信,她的失望失措。 “倪少翔两个大姐,一个嫁去了新西兰,一个嫁去了叁藩市,现在不知所踪,是生是死没人知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廖胜放下水杯,靠近桌面,一字一句砸进蒋慈耳膜,“何靖是新义的话事人了。” 蒋慈脸上血色尽失,大脑变成一团凝固浆糊,放在腿上的手指绞得发白。 那晚两人从争执到做爱,烈火烹油,不停反驳又彼此迎合。隐隐血腥,炙热体温,言语间少见的霸道狂妄。 还有他最后的心疼无奈。 “阿慈,离开他。”廖胜冷静开口,“你必须离开他,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他的手段和野心都不是你能够承受的。” 他才是那个禽兽。廖胜忍下了这句话。 “但他杀的是绑架我的主谋。”蒋慈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在颤抖。 廖胜微怔,“他跟你说的?” “是。” “他怎会知道是倪少翔做的?” “胜哥——”蒋慈迎上廖胜目光,“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他会知道,而你和我爸都不知道?” 廖胜被质问得无法反驳,深呼一口气后开口,“他跟在倪少翔身边那么久,肯定能看到倪少翔露马脚,当然比我们更容易知道是倪少翔所为。” “你不要太天真了,说不定他就是骗你的。绑架你的根本不是倪少翔,他不过是为了上位杀了自己大佬!” 廖胜怒从中来,拔高音量。他忽然发现自己低看了何靖,次次都被何靖截胡。 无论是救蒋慈还是杀倪少翔。 周围食客纷纷转头,观望这对衣着得体的年轻男女,没想到情人约会也能大吵大闹。幸好服务员适时上菜,让紧张氛围得以暂缓。 望着服务员转身走远,蒋慈稍稍缓过神来,“绑架要讲动机的。那天我在码头,绑匪半夜接到上线电话,证明他们也是受人之托。蒋家只有我一个女儿,又不打算把社团生意交到我手上。我一旦出事是谁得益,不是一目了然吗?” “怕是倪家早就看我爸不顺眼,枉顾那份亲戚血缘,要将我置之死地吧?如果是这样,阿靖杀倪家父子无可厚非。就算他不做,我爸也会这样做,不是吗?” 她没有亲眼见过血腥屠戮,她只知道自己差点被凌辱至死。那时候的潘叔该死吗?怎么能不该死。谋划绑架她的倪家父子该死吗?怎么能不该死。 只是没想到,何靖原来也有她不知道的私心。 第六十二章 廖胜拧紧眉头。 “阿慈,你以为何靖是什么好人?知不知道他上位第一件事做什么?一个月时间,倪家所有的根都被他拔掉,豪宅豪车通通贱价变卖。现在全新义都是他的人,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买跑马山豪宅,开最新款跑车。他就是个虚荣自私,连江湖道义都不讲的人渣!” “新义本来是倪家占大头,他吞了倪家那份,以后二爷见到他都给足面子。原本二爷打算为你金盆洗手,现在什么都乱了,这些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蒋慈仿佛听了个天大笑话,“你们把我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想我知道什么?知道你们是怎样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还是知道你们也一样虚荣自私不讲道义?” “你不信我?” 廖胜胸口翻涌出无尽怒火,“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十几年了,我入蒋家和你朝夕相处十几年,我跟在二爷身边这么久,你居然不愿意相信我?” “就是因为当你是家人,我才不敢相信你会对我有非分之想。” 蒋慈直视廖胜。 朝夕相处又如何,往日的斯文周到不也因那点痴情怨恨失了分寸。言语间映射对她的惋惜可悲,仿佛她是天下第一女疯子,爱上一个人形禽兽。 蒋慈下意识反驳廖胜对何靖的评价。许诺还言犹在耳,她不愿把自己认识的何靖跟廖胜口中的何靖重迭在一起。 “阿慈,我知道你自尊心强,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更不允许别人干涉你的决定。” 他太了解蒋慈,她总以为是蒋兴对她有所要求,根本不明白是她不断驱使自己争强好胜。 她是天生注定要争头位那种人。冷若冰霜不过是掩护,挡掉影响她追逐唯一目标的所有麻烦。廖胜心知肚明,她把所有鲜活都藏在这副躯壳深处,从不轻易流露那股坚韧的生命力。 谁不渴望拥有这朵绽放鲜艳的玫瑰? 可惜她偏要爱上何靖。 “但事实就是事实。”廖胜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精致卡片,递到对面,“何靖准备在他的豪宅里举办一个party,请帖都发到二爷手里了,你自己看吧。” 蒋慈拿过卡片打开,金色烫字精美浮夸,明晃晃印上地址时间。居然是今晚,难怪廖胜急急忙忙找她。 “二爷为了洗白生意付出的努力,现在全都没了。”廖胜重新靠回椅背,看来话不说到绝处蒋慈也不会醒悟,“新人新局面,二爷与何靖之间,势必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蒋慈骤然抬眸,凤眼圆睁,“你什么意思?” “倪家怎么说都算半门亲戚,才会让倪宽父子独大这么多年。现在来了个非亲非故的人话事,你觉得他容得下二爷吗?又或者说,二爷容得下他吗?” “阿慈你不懂,我们这一行,无利不起早,都是互相抢着对方碗里的肉过日子的。” 何靖能容得下蒋兴,蒋兴却不会给他任何面子。 廖胜心中暗叹,这一盘棋他下了太久,当断不断,错信奸人。导致如今车马短缺,连可以将军的那只卒也岌岌可危。 本不应如此。 蒋慈突然觉得脊背发凉,难以想象事情越演越烈,自己最在意的两个男人居然要水火不容。 “我爸今晚会去吗?”蒋慈放下卡片。 廖胜轻笑,“当然不会,他是什么人,轮得到二爷亲自去拜访?” 按规矩辈分,都应该是何靖先去拜会蒋兴。如今看似主动邀请,无非是想给蒋兴一个下马威罢了。 蒋慈沉默。 △△△ 蒋慈下车的时候,天已黑透。 本港别墅大多近似,无非都是背山面水,欧式风格,外立面刷得浅白。最好经风水师指点通透,门院如何错落有致,陈列品挑角度摆设,方能旺丁旺财富足叁代。 晚餐不欢而散。 她后来一直沉默,切着精美瓷碟内的鱼肉像魂不附体,吃了一半就失去胃口。廖胜原本喋喋不休,结果看她神色木然,最后只能无奈收声。 蒋慈被他送回学校,只说了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她直接回住处洗了澡,让自己恢复精神后换了身衣服。 她要亲眼去看看这个新上位的话事人,到底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何靖。 蒋慈拢了拢白色大衣,春寒料峭并非玩笑。 迈步走到红色请帖上印着的门牌号前,道路两旁停满各款车子,其中还不乏颜色鲜亮的名牌跑车。 审美既俗又艳,生怕别人忽视这四驱马力的高昂价格。 两层楼高的别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咚咚乐声。看来是下了血本,连隔音都做得足够好,邻里的骄矜富豪不至于投诉警告。蒋慈心里轻嗤,没想到那个说自己送送盒饭代大佬泊车的何靖,如今住着叁千尺豪宅夜夜笙歌。 他本事真大。 蒋慈忍下所有情绪,面无表情走过门前院落。前院倒是讲究,放着白色藤椅木桌,亚热带特有的灌木花卉被修剪整齐,宽大遮阳伞在日间应是一派惬意的奢逸生活。甚至还能窥见门侧左边那个露天泳池,若不是气温低迷,估计现在里面已经浸满各色着装清凉的男男女女。 几步路时间,蒋慈就把这里看个透彻。她摁了门铃,应门而来的是喝得眼皮薄醉一身俊俏西装的平头。 他望见来人,吓得比撞到鬼还精神,“阿嫂?” 蒋慈冷淡回望,“我找何靖。” “你你你……你等一下!” 平头冒着得罪大嫂的风险,急急忙忙把门关上。屋内一片莺燕歌舞,男人女人摇头晃脑,堪比凌晨叁点的兰桂坊。 “喂,这里又闷又热,去外面玩啦,那边有泳池啊——”平头酒醒了大半,推攘厅内来客往门外走。 “现在什么气温啊,熙哥,玩水容易玩到入院啊!” “抱着个女人就不冷啦,快点啦!” “叼——无端端叫人去泳池做什么?” “没看到那群靓女吗,逐个抛到水里,就知道今晚怎么玩啦——” “还是你这个衰仔有新意!” 众人嘴里含糊各种抱怨,却仍配合着朝外院走去。靖爷身边人发话,谁敢真的不从,假意逢迎吹吹冷风,也不算吃亏。 屋内稀稀落落剩下几个熟人。 “你搞什么啊?”何武搂着一个妙龄女郎,嘴里半支雪茄衔得摇摇欲坠,“把人都赶出去了,那还玩什么?” 平头一记冷眼警示,“叫你旁边这只女鬼去屋外,快啊——”转身走到门边,整理两下衣领免得失礼人前,才打开大门。 “阿嫂,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要处理。” “处理?”蒋慈冷笑,“怕我捉奸在床吗?” 平头冷汗从颈后冒出,“给一千个胆靖哥,他也不敢的。” “那你慌什么?” 蒋慈疑惑眼神从平头尴尬脸色上掠过,随步伐望入这间一掷千金的豪宅。音效太好的音响在室内回荡明快乐曲,装潢精致,灯明影亮,衬得人人满面春光。 “阿嫂,我带你过去吧。” 平头不敢多嘴,领着蒋慈入屋。 何靖斜靠牛皮沙发上,姿态惬意。意大利纯手工打造,护脊顺腰,坐得人通体舒畅。已经被敬了不知第几杯酒,纵然海量也难抵颧下隐隐暗红,眼内全是今夜被崇敬被追捧的迷醉神色。 个个都喊他靖爷,新义改头换面全靠靖爷本事。早就看倪家父子不顺眼了,把持多年无所作为,抠抠搜搜哪是做大事的样子。还是靖爷雄心壮志,年少有为,为大家谋了条新出路。 话事人英俊潇洒,高大威猛,谁还会记得他手段卑鄙一路靠杀大佬上位。 何靖特意选了件橄榄绿色的丝绸衬衫,胸口敞开一半,肌肉鼓起凹凸有致。黑色西裤熨得妥帖,坐姿霸道痞气,像极准备在今夜开演唱会的性感明星。 他不是明星,他是这里的王。 金宝坐在一旁单人沙发上,熟练剪着雪茄茄帽,预热之后递给何靖。何靖放下酒杯,伸手接过雪茄。 “靖哥——”平头喊了一声,内心惨叫,怎么忘记了把这个金宝支到门外去。 客厅几人一致抬头,被蒋慈惊得各有神色。 何靖瞬间愣怔,连雪茄都未送到嘴边。 “靖哥,蒋小姐找你。”平头犹豫两秒,斟酌用词后开口。 蒋慈早已巡视完厅内各人。眼神越过何武的一脸惊讶,落到金宝身上。俏脸小小,生嫩稚气,却穿了身亮色连衣裙,惹人目光流连。蒋慈没有忽略她递雪茄的动作,视线在金宝身上停了两秒,最后望进何靖眼里。 今晚的他果然变了个样。 蒋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被何靖惊艳,从未见过他摆出这种侵略性极强的姿态。心跳有几秒骤然加快,随后就被某股不能明状的怒火取代。 赏花赏月赏男色,今晚她没有雅兴。 窒息沉默无声弥漫。蒋慈直接移步,迎着众人目光落座何靖对面。腰背挺得优雅,似矜贵天鹅舒展羽翼,声线生脆毫不矫作。 “恭喜你啊,话事人。” 话事人。 叁个字说得银牙暗咬,格外清晰。 第六十三章 蒋慈很少化妆。 长长卷发披散身后,束出纤腰的大衣映着一脸肤白腮粉。她在何靖被不断追捧虚荣心与征服感的时刻出现,根本不知自己有多撩人。 喝得半醉望见她,就像望见漫山遍野的春色,连思考都慢了半拍。 “你怎么来了?”何靖开口,被酒液浸得嗓子低哑。 蒋慈扯出嘲讽笑意,“你这里是龙潭虎穴,还是阴曹地府,我不能来吗?” 何靖终于知道她是带着火气来的。客厅数人面面相觑,金宝忍不住多看几眼。美人美则美矣,开口却夹枪带棒。再望何靖脸色,居然紧张多于恼怒,看来二人关系非同寻常。 何靖站起身,瞥了眼院外那群涌动的醉鬼,“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不方便。” “换什么地方,换你的另一套别墅吗?”蒋慈不为所动。 他直接走到蒋慈面前,拉起她的手,“可不可以先不要生气?” 蒋慈立即甩开,“我有脚,会自己走。” 何靖没有勉强,领着蒋慈走上楼梯。客厅叁人见他们走远,何武紧张发问,“怎么阿嫂会来啊?” 金宝同时开口,“她是谁啊?” 平头摇了摇头,“少管闲事。” 何武发现自己说漏嘴,被平头剜了一眼。金宝来回梭巡面前两个男人,能让何武噤声,平头认怂,这个阿嫂肯定是何靖女人。 有女人很正常,怎么这两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看来这个蒋小姐威力无边,能让野心勃勃的何靖也低下头颅。 金宝突然睁圆了眼,“蒋……不会是蒋二爷的蒋吧?” 平头回望金宝,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金宝吓得闭嘴。没想到蒋兴女儿靓成这样,难怪她爸金屋藏娇不舍得她抛头露面。倘若公之于众,说不定绑架的人如过江之鲫。 何靖确实只能守身如玉,这样的岳父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蒋慈跟在何靖身后,走到二楼走廊尽头。何靖拧开房门,侧头示意让蒋慈先进去。她站在门口望了里面一眼,“为什么要到房间里谈?” 里面一看便知是睡房,宽大床具柔软被褥,谁见了都会想入非非。蒋慈耳根发热,“都住豪宅了,你就没有书房吗?” 何靖长臂一伸,无视反抗就把人带进房内。反手锁上房门,把蒋慈抵在门后,身体线条严丝合缝,不敢遗漏半寸曲线,凹凹凸凸都被肌肉贴紧。 亲热低头,吻上那片丰润红唇。 蒋慈错愕间张开了嘴,迎住湿滑热烈的舌头。何靖急切舔吮,柔嫩舌尖被吸得酥麻,绕着圈左闪右避,激起另一层热吻。 软玉温香,欲望抬头。 蒋小姐想起初衷,急急叫停,打断一屋情色。双手用力扯住何靖衬衫推开,浓情蜜意的深吻到此为止。 何靖舔得正起劲,突然唇上一空,心生懊恼。低头狎昵凑到蒋慈耳边,“怎么了,我还没亲够呢。” “亲你个头!” “做什么啊——” “你说呢?”蒋慈从何靖怀里挣脱,走到房间沙发处,把大衣脱下用力砸在沙发背上。她一进大厅就觉得室内闷热,到了房内被他吻得更加躁动。她气愤盯紧何靖,“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你做了话事人?” 何靖体内酒气被蒋慈拒绝求欢的反应蒸发大半,今晚她的到访果然事出有因,“阿慈,你听我讲,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又是这种苍白无力的说辞。 蒋慈气结,“你什么事都不是故意的,就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来找你麻烦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打算过两日去找你跟你说的,我没想到你今晚就来了。” 何靖上前,想拉住蒋慈。不料她往后退了两步,执意保持距离。 蒋慈高估了自己的理智。明明心里盘算过所有问题,此时竟不知从何开口。廖胜叁番四次挑拨警告,她却坚持反驳维护信任。 她要亲眼见一见,才肯死心。 而当她真的来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却哑然失声。 蒋慈抬头,“阿靖,你是不是杀了倪家父子?” “是。” 何靖没有犹豫,直截了当。 蒋慈心头一震。没想到今天如此坦诚,果然做了大佬,连心态都比人淡定,“你是为了做话事人,才杀他们的?” “不是。”何靖否认,不知该怎么解释,“一开始真的是因为倪少翔绑架了你。” 为蒋慈复仇确实是他的第一动机,但哪个男人走到这一步,愿意放弃做大佬?他不是活在天真烂漫的理想社会,早已深谙弱肉强食原始暴力的世界法则。 只有掌握权势,才能掌握命运。 “后来发现杀了他,能讨好我,还能上位做大佬,一箭双雕啊。”蒋慈突然冷笑,“那你在我面前演什么深情,说得好像只为了我一样?你不做古惑仔去参演电影,能拿金像奖最佳男主角。” 何靖被蒋慈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惹恼,“我不为你,我为谁啊?” “你为了你自己啊!”蒋慈指着房内一切,“这些,这些,甚至整个房子,还有外面两排又丑又贵的车。做话事人多风光,住大屋开豪车,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蒋小姐,我在外面拿命换钱就是为了你!难道要你跟着我粗茶淡饭,一辈子住深水埗旧楼?” “我没有说过我要这些!” “不是你要,而是我想给你!”何靖直接站到蒋慈面前,气势逼人,胸口起伏,“我不可能让你跟着我吃苦,我不做话事人,还能谁来做?” “谁做都跟我无关,这是你们新义的事,不是我的事!” “阿慈,你就是新义的人。你永远避不开,因为你是蒋兴的女儿!” 蒋慈气得眼眶发红,紧紧盯着何靖。她深知自己身份,但这句话从何靖嘴里说出,变得尤为刺耳。脑里回荡所有遭遇过的明嘲暗讽,铜墙铁壁垒得高深,却被最亲近的人一言击破。 她幻想自己可以有所不同。他们声声恳切,阿慈,你只要好好念书就行。 念书是为了什么?明智辩理,做个好人。 一半是人间,一半是炼狱。 他们把她推到悬崖边缘,却告诉她要做个好人。 “哦?话事人,那你是不是准备把我爸也杀了?一人独大,整个新义都在你手里,个个赞你年富力强手段了得?再过几年,整个港岛都是你的。你就是阎王爷化身,想谁生就生死就死,好威风啊!” “我怎么可能杀他,那个是你爸!”何靖气得想砸东西,但望见蒋慈眼眶红红,心里一酸,“我还没有跟二爷谈,今晚我有邀请他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你来了。” 他忍不住抱紧蒋慈,掌心摸上她的脸颊,“阿慈,不要这样,不要哭。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讲你是黑社会的人。” 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她的矛盾挣扎,何靖懊恼自己口比心快。 “走开——”蒋慈推开何靖,极力收回眼泪,不想再被那些情意绵绵哄得失了心智,“我不需要你提醒我是谁的女儿!看来今晚是我打扰你好事了,我现在就走。” 她伸手拿起大衣,却何靖扯走衣服,甩到沙发上。何靖不停摇头,恼怒蒋慈生气的时候总要固执到底,好说歹说听不进半个字眼,仿佛他是蒋家的灭门仇人。 “你要去哪里?” “去永远见不到你的地方!” “你不要每次发火就把我推开行不行!” “那你就不要每次都惹我发火!” “我根本就没惹你,是你自己无名火起,烧到我身上!” “是啊,最好一把火烧死你。杀了话事人我就上位当大佬了,全港第一个女大佬!” “叼!”何靖猛地一脚踹到沙发靠背,沉重沙发“吱”的一声,在地板磨出刺耳声响,“你那么中意做,我全部都给你!” “好啊!”蒋慈吵得血液沸腾,白皙脸颊因怒火而绯红,“你现在就打电话,叫你的律师会计师过来,数清楚所有身家财产,签赠予协议!” “我现在就给你!” 何靖猛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走了几步压进柔软大床里。 失去大衣束缚,黑色连衣裙勾勒蒋慈的曲线玲珑。吵架争执,声声反驳,凤眼时嗔时怒,饱满前胸起伏鼓胀。 何靖心中长叹口气,他真的是着了魔。 原本气得咬牙切齿,但看着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蒋慈火爆恼怒,美艳倔强,腿间欲火霎时熊熊燃起。 蒋慈怎么推都推不开这个160磅的高大男人。灼热呼吸在空中交融,何靖眼底是性爱时候才有的浓郁神色。 此刻像盯紧猎物的鹰,要把蒋慈生吞活剥。 “叼你啊,你快点死开!” 蒋慈知道他想做爱,又羞又恼,怎么有人会无耻连吵架都性欲勃发。 何靖却将她翻过身,扯住双手折在身后,单掌压紧。跨坐那双纤纤长腿上,另一只手开始解腰间皮带。 血液急速奔涌至胯间。何靖现在才发现蒋慈这般野性难驯,不讲道理,骂起人来毫不犹豫。 还敢大讲粗口。 勾得他只想用尽所有方式征服这个妖精。 “我现在就叼你——”何靖将皮带抽出,扎住蒋慈手腕。身下女人拼命扭动,双颊通红,侧过脸便开骂,“何靖,你个扑街!你敢强奸我,我就去报警!” 何靖将她翻过身,反绑双手背在身后,把蒋慈胸前双乳拱得更高。所幸床垫软绵,她不至于压得手疼。 “你去报警吧,我会跟警察说这是我们夫妻情趣。” 何靖直接扯开衬衫,纽扣蹦开弹到地上,嘀嗒几声滚得不知踪影。肌肉泾渭分明,裤链处撑出明显高度。 蒋慈看过那么多次,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令她呼吸急促,快要喘不过气,“放开我啊,顶你个肺,信不信我杀了你!” “蒋慈——”何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魅惑众生的桃花眼,此刻漾满浓情蜜意,足以令人溺毙。他屈起蒋慈踢高的右腿,骑上她左腿压制所有反抗。 那抹纤细脚踝被握在掌心,蒋慈无法挣扎。 “我说过只想死在你手里。” “现在,我先让你爽死。” 第六十四章(H) “死变态,快点解开我!” 无耻话语羞得蒋慈耳廓发红,却无法挣脱。何靖握紧脚踝,叁两下就把她的短靴棉袜脱掉。 粉白纤脚踩在何靖胸前。长腿屈起,从裙子开衩处露出,细腻无暇,似脆生生的藕段。 那处半遮半掩的腿根,让人恨不得立即一探究竟。 “你今天穿了什么颜色?” 何靖坐直上身,从蒋慈脚踝沿细滑肌肤向上,大手拢住膝盖,轻轻揉弄。 “你棺材是什么颜色,我就穿什么颜色!” 被他摸过的地方又热又痒,蒋慈腿上忍不住泛起细密疙瘩。她羞愤难挡,恨不得一脚踢爆何靖命根,从此不敢对她胡作非为。 “棺材?”何靖闷笑,“原来你想我死在你里面?” “你去死啊——” 蒋慈蹬腿,犹如白费力气,何靖纹丝不动。别说下流,论体型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食指从膝盖摸进她的腿窝,蒋慈瞬间心跳加速,“你不要乱摸!” “我哪有乱摸,我是有章法的。你看,你这里好敏感。”何靖指腹绕着蒋慈腿窝轻轻打圈,摩挲那寸薄嫩肌肤,“每次摸你这里,你就会夹得我好紧。” 蒋慈咬紧下唇,不想呻吟出声。二十出头的男人女人,床上酣战如同家常便饭。况且还是体力无穷的何靖,做过那么多次,他太清楚蒋慈哪里最易激起性欲。 只是这次麻痒格外强烈,蒋慈被绑住被俯视,听着色欲话语有种羞怯错觉。 何靖失控了。 男人可笑的卑劣霸凌,在道德枷锁下理应摒弃。今夜却通通唤醒,叫嚣着就这样蛮横色气地占有蒋慈。 稍稍低头,眼里只有那白皙纤瘦的脚背,指甲圆润粉红。何靖情不自禁凑近,亲吻那片薄薄肌肤,探舌卷舔了她的脚趾。 蒋慈瞬间紧绷全身。 睁眼勇气被彻底没收,触摸感官却全然放大。脚趾含进湿热嘴里,粗厚舌头舔刮轻嘬。似野兽舌面倒刺,一遍又一遍,尽数碾过她的心尖。 连腿都在轻轻打颤。 “嗯啊……你不要这样…” 强烈快感从脚趾蔓延到下腹,不可抑制的潮湿蜂拥而至。蒋慈羞得浑身发软,脚趾蜷缩起来,又被牙齿轻磨,要她展开所有情欲触手。 然后一起沉沦。 何靖松开嘴,抬头望见蒋慈胸口起伏激烈,“为什么不要?”他伸手从裙子开衩的位置大胆探入,勾住内裤边缘,“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当然什么都要跟你试一次。” 直接扯下内裤,指尖的黑色布料让他眼眶发热。 他重新骑压在蒋慈左腿上,拉起右腿圈在自己腰侧。蒋慈睁眼,只见何靖一脸春心荡漾,“我不要跟你试,你就是个变态!” “我是变态,那你就是大话精,专讲反话,刚刚还叫得那么喜欢——”何靖探身往前,双手撑在蒋慈肩侧,“你一叫我就硬了。” 胯下热源贴在大腿内侧,蒋慈顿时腿软。脑里浮现那根勃起之后青筋盘绕的粗大阴茎,致命画面,挥之不去。 十分要命。 “放屁!谁叫你都硬。”蒋慈避开何靖炙热视线,“楼下那些叫起来,你硬得更厉害!” 虽然平头提前清场,但莺莺燕燕在院外的几抹鲜艳裙摆,让人难以忽视。 “我不会碰那些女人,她们只是来陪其他人解闷的。”何靖难得见她脸上有醋意,低头隔着领口,轻咬隆起的饱满乳肉。 双手被反绑,扭动间裙子领口越扯越大。胸罩托得蒋慈乳房圆挺,幽深乳沟尽情绵延。 蒋慈嗔瞪了何靖一眼,“明明就是来淫乱的!” 何靖伸手覆上那双晃得眼热的绵乳,从胸罩边缘探入,肆无忌惮揉捏起来。软滑,甜香,又大又挺,怎么摸都摸不够,怎么抓都抓不住。 女娲造人的时候肯定对蒋慈格外偏心,才能捏出这副让人分分钟跪下求饶的惹火身段。 “我只想淫乱你。” 蒋慈胸口发热,两只绵乳失去原有形状,在指缝溢出白嫩。她急促轻喘,美目半阖,熟悉狎昵变成快感。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偷偷在自己身上纵下一束火苗。只要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含情游走,身子就能热到软了大半。 何靖被蒋慈这副承欢模样撩得胯下涨痛,想起进门那刻的冷淡优雅,与此时躺在身下的千娇百媚。 蒋小姐杀人,连枪都不用。 甚至捕捉到蒋慈看见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阿慈,今晚是不是觉得我好靓仔?” 娇嫩乳头在何靖掌心里硬挺起来,磨得生痒,连下腹那处细窄入口也痕痒起来。蒋慈耳根发烫,不愿承认自己稍纵即逝的想法。 “全场你最丑。” 何靖挑眉,早已领教过她的嘴硬。从她胸前松手,指痕或轻或重,在白皙乳肉上留下浅红痕迹,无不催情。 “阿嫂,还是你有福气,你老公全新义最靓仔。” 他笑得痞气。扯高蒋慈裙摆,堆在腰间。折起她的右腿轻轻打开,露出那处无法隐藏的世外桃源。 花涧细小紧闭,却挡不住潺潺暖流。看来口是心非的蒋小姐早就备下佳酿,邀他沉醉其上。 蒋慈下身一凉,脸上瞬间潮热。姿势过于羞涩,仿佛她主动奉上,勾引品尝。 “不要看。” “又不是没看过。” “不要这样看……” 何靖闷笑一声,“不看清楚点,怎么找入口啊?公平起见,不如我的也给你看?” “你简直是淫棍转世,你,啊——” 大手从蒋慈大腿内侧滑到腿心,偷袭成功。两指并拢,沿那条诱人缝隙滑入。指腹被嘬得紧热,拇指沾上情动水液,涂在那粒软嫩阴蒂上,摁住画圈揉动。 阴蒂很快充血变大,软软一粒涨成黄豆大小。 蒋慈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体内快感堆迭得又快又密。她知道何靖了解自己的反应,她抵抗不了身体的诚实。 乳头顶得发痒,浑身软热。 “湿得那么快,是不是很爱我,很中意我这样,嗯?” “不中意,不中意,鬼才爱你。” 蒋慈摇头否认,心跳快得呼吸急促。被手指突然插入的异物感很快消失,随着抽插搅弄,下腹酥软,涌出热流。 “但我好爱你,好中意你。”何靖手指整根没入,被紧窒软肉吮得头皮发麻。指节微微屈起,磨着最敏感的地方快速摁压。 蒋慈知道那是自己的敏感点,问题是何靖也知道, “不要摸那里,好酸……” 何靖勾起嘴角,“我今晚靓不靓仔?” 蒋慈摇头,被他的手指插得麻痒舒服,却不肯承认。何靖手速加快,誓要让蒋慈屈服一次。他将另一只食指伸进蒋慈嘴里,摸到软滑小舌,轻勾慢摸,诱导小嘴含住,模仿性交的抽插动作。 蒋慈被撩得失神。手指搅着自己舌头,摩挲画圈。她下意识吸住,勾紧指尖往喉间吞咽。 这副彻底迷离的模样,融断何靖最后一丝理智。抽出她嘴里的手指,另一端埋入软肉深处的指尖由浅至深,使尽技巧。 “我今晚靓不靓仔?” 他一定要蒋慈回答。声音性感低哑,蒋慈灵魂受蛊,忠于肉体,紧窄阴道开始浅浅痉挛。 “靓仔……” “阿慈,你是我何靖的女人,一生一世都是。” 攀上灭顶快感那刻,何靖抽出手指,俯身在蒋慈泥泞不堪的腿心,含住那颗硬得鼓胀的阴蒂急切吸吮。 快感在体内被堆积得超载,失去抚触让下体空虚无助。被含住的阴蒂成了唯一感官,终于承受不住猛烈咂吮。蒋慈浑身轻颤,叫得千娇百媚,鼻间哭腔破碎。 世上已无日月,只剩叁钱薄魂游离情欲之间。 吞咽声中,饮尽暖流。 蒋慈听得心尖发颤,闭着眼睛不敢去看。 何靖起身将自己脱光,掰开一双美腿。蒋慈从高潮中缓神,轻扭着腰开口,“你快点解开我。” “先让我插进去。” 抬起她的右腿,何靖跨坐床上。 “不要,不要这样。”蒋慈焦急反驳。 “每次都说不要,插进去你就喜欢的了。” 何靖只觉得这样的蒋慈凌乱娇弱,引人犯罪。 色欲熏心,情趣低贱,他老老实实一回,承认自己下流无耻。 随即倾身覆上,姿势熟练找到那处湿滑缝隙。挺腰,插入,送至深处。粗大阴茎忍耐太久,烙铁般又热又硬。 蒋慈仰起下巴娇吟,灵与肉被充分填满。 何靖往窄小水穴里抽送肉刃。蒋慈湿滑软绵,腥甜味道怎么尝也尝不够。他减缓抽插速度,嫌她身上裙子碍事,扯紧领口那处装饰扣钮,往两边撕开。 嘶啦几下,应声而出一副白嫩胴体。 蒋慈惊呼,“你发什么神经!” “裙子而已,你想要我买一百条给你。” “你……”蒋慈未来得及反驳,那件薄薄胸罩也架不住有力撕扯,破布几片,春色无边。 一双丰乳摇摆不停,两抹嫣红随之跃动,分明是蓄意勾引。这位妖精女施主,能与你共赴云雨,要贫僧改信基督都行。 粗重捣弄磨得腔道又酥又麻,蒋慈摇头,娇喘连连。身体被撩拨得敏感多汁,紧紧挤着那根巨物。 何靖被夹得神魂颠倒。小小肉穴是天赐仙境,不断涌出润滑水液,刺激他一再深入。大掌顺着滑嫩长腿,探至被撞得微颤的圆翘臀瓣。 又软又弹,何靖收紧手劲,打了一巴掌。 “啊——” 蒋慈被打得一惊,腔道不自觉紧绞,惹得何靖急喘。她又羞又恼,“不要打我!” 性爱里的声音软得媚甜,恼火也似撒娇。 “我是在替天行道,教训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妖。” “我等着雷公劈死你这个禽兽!啊——” 又一巴掌,打得蒋慈腰腹发颤,腿心紧嘬那根火热肉刃。何靖欲仙欲死,“一打你就夹我,未等被雷劈死,我就要先死在你身上。” 何靖把蒋慈翻至侧躺,未从体内抽离,贴在蒋慈身后躺下,腰腹不断挺送。掌心似被磁力吸附,拢紧那两团丰乳,肆意变幻形状。指腹捏住两粒娇嫩乳头,碾捏拉扯,酥麻生痒。 蒋慈腿心湿得泞泥不堪。 她蜷进何靖怀里,后背贴着他起伏粗喘的胸膛,腰下承受不断撞进深处的抽插。 “是不是中意这个姿势?” 何靖难得见她般温顺,连呻吟都格外软绵。他不舍得用力捅入,阴茎顺着姿势插到最深处轻磨,又缓慢撤出,再用力顶入。 “嗯……” 蒋慈舒服得不愿否认。何靖每一下都温柔有力,平时极尽所能要她不断承欢,这次却碾得阴道深处又麻又紧,饱胀龟头亲密顶磨,一遍又一遍,耐心爱抚。抽插缓慢加快,快感却比往常来得更加汹涌。 何靖双手往下,解开束紧蒋慈双手的皮带,将挂在她身上的烂布衫尾剥得一干二净。长臂箍住窄细软腰,一个翻身,让她仰躺在自己身上。 掌心勾起腿窝,朝两边张开纤细长腿,身下不断挺腰插入。 “啊——”蒋慈急得抓住何靖手臂,这个姿势格外羞耻,“别这样…啊…好羞……” 她的头被迫后仰到何靖肩上,听见他粗声喘息,“有什么好羞的,爽就行了。” 二人十指交握,往下探秘,“水多到每次都要换床单。”蒋慈一手湿滑黏腻,还没来得及松开,就被何靖将占满水液的指节放进嘴里舔舐。 “阿慈,你好甜啊。” 他今夜与恶魔交换人格,性事霸道淫秽,再骚的话也能张嘴就来。 蒋慈听得浑身发软,长睫紧阖,失魂娇喊。何靖下腹在她后腰绷紧,加深插入力度,紧窒腔道被碾平所有褶皱,快感满得无法负荷。 修长手指摸上那颗肿胀鼓起的圆肉,在花瓣上娇娇挺立。指腹左右拨弄,反复轻弹。 爽麻酥痒在体外迭加,从点到线,从线到面,震颤得魂不附体。蒋慈眼泪像断线珠子,随着高潮来临,全部抖落鬓角。 痉挛深处喷涌大股温热液体,被阴茎堵紧,浸得肿胀龟头瞬间涨大了一圈。她彻底哭了出来,娇嗲叫声令何靖心驰神漾。这副高潮中的娇躯湿热紧窒,明知自己窄小还硬要夹得他腰脊发麻。 不行,不行,不能轻易放过这个艳丽倔强的人间尤物。 何靖从蒋慈体内抽离,把她放平直接跨骑其上。 身下人儿腮粉肤白,泪光盈盈,连娇小乳头都被揉得肿胀可怜。两座雪峰随呼吸起伏,何靖手心痕痒,邪念四起。 下一秒,湿漉漉的粗长阴茎昂首挺胸,揪紧两团绵乳重重包裹。 蒋慈失声娇喊,“不要这样——” “没戴套不是要射外面吗?我就要这样。” 何靖低头,为这副淫靡春情唱遍颂歌。那条沾满淫液的肉棍,颜色深尺寸大,被白嫩嫩的丰乳衬得格外狂妄,“你想我射哪里?” 指腹用力,满手软滑。哪管它是double C还是double D,总之大得能把自己夹死在这张床上。何靖喘着粗气,小小野兽奋力狰狞,在蒋慈身上咆哮嘶吼,前后摆动,摩擦得肤红似霞。 谁让她生成这样,靓到离谱,每一处都能满足他的下流幻想。 “射你老母!”蒋慈面红耳赤,被何靖动作带得在床上晃动不停。双手握紧他的手腕,两团娇乳又热又涨,“好痛啊——你快点松手。” “口出狂言,看来是想我塞满你这张嘴。” 何靖濒临射意,动作越来越大。血液澎湃,酒气上头。不够,不够,永远不够,就是要教训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撕开所有矜持假面,要她不再妄想人生会有其他出路。 只能做他的社团大嫂。 受人尊敬,一呼百应,好风光,好刺激。 何靖突然扯起蒋慈双手,摁在头顶,十指交扣。一个挺身,野兽湿透的头颅昂在蒋慈嘴边。 “阿慈,含住它。” 何靖与蒋慈对视,眼底是性欲,是亢奋,是不容置疑的霸道。再不服从,下一秒就能把她彻底吞噬,拉入欲海深处,永无天日。 蒋慈双膝发软,眼角含泪。却张嘴含入,竭力吞咽。 何靖被软热唇腔裹得失魂。那双凤眼有不忿,有羞怯,有被情欲染尽的妥协。小小舌尖避无可避,来回滑过致命部位。 擦枪走火,腰臀紧夹,汹涌而出。 何靖久久不能平静。 望着蒋慈轻咳几声,尽数吞下,羞得抬手掩面。他无视蒋慈含泪娇斥,什么太大了,好难吃,阉了你。 脑里空空荡荡,仅存那句懊恼悔意。 早知道这么爽,应该早点逼她口交。 第六十五章 室内只剩两抹沉重呼吸,细细分辨还夹杂了娇弱鼻音。深蓝色床单原本整洁铺平,此时乱得如台风过境。 何靖躺到蒋慈身旁,抱紧绵软无力的她,吻走泪痕。 “已经是做阿嫂的人了,怎么哭成这样。” 蒋慈靠着汗湿起伏的胸膛,羞愤交加,抓起何靖手臂施威。细密贝齿咬得不留情面,力气又大又凶。 何靖疼得倒抽冷气,却不敢推开蒋慈。 她咬够了才松口,那抹牙印渗出鲜血。何靖抬手,舔走血迹,盯着蒋慈绯红愤懑的脸,“发泄完了?” 两团软乳挤在何靖胸前,手掌似有磁力,游游荡荡又覆上。舌尖探进蒋慈耳蜗,引来蒋慈娇嗔,“滚开啊——” 何靖食髓知味,销魂蚀骨,哪有不要的道理,“怎么了,刚刚不爽吗?” “爽你个头,痛死我了。” “都不用你出力,娇成这样。”何靖头颅往下,衔住一粒乳珠在齿间轻轻碾磨,舔得那抹嫣红湿透才松口,“我再揉多几次,你会不会再大一个cup数?” 蒋慈指尖插入何靖发间,仰头轻喘,却话不饶人,“你再做多几次,说不定会磨小一个围度。” “那看看是你先大还是我先小——” 煞风景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来人声音战战兢兢,“靖哥?” 平头决定从今往后不再随意出入这套房子,他与何靖的门口八字不合。先是在门口遇到冷似冰块的蒋慈,不得不领她进门。 现在又在门口遇到摆明来闹场的廖胜,逼得他只能上楼敲门。 站在房门外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喊叫,不用想都知道一龙一凤打得床摇地震,赶紧垂手跑到厕所抽烟。 直到终于听不见动静,才敢叫门。 没几分钟,门被打开。何靖随意套了裤子,连纽扣都没扣好。上身赤裸,结实手臂架在门框,目光锋利,几欲将平头切碎。 “你最好有个我不会剁了你的理由。” “靖哥,廖胜找你。” 何靖皱眉,平头急切点头,表示是真的。 “知道了,我下去。”何靖关上门,走到衣柜前随意拿了件衬衫套上。蒋慈听见廖胜名字,坐了起身,“胜哥?” 何靖拧扣钮的手顿了一下,“你叫他叫得那么亲热?” 蒋慈翻了个白眼,“他年纪比我大,这样叫很正常。” “我年纪也比你大,你为什么不叫我靖哥?”何靖将衬衫掖进裤腰,捡起地上皮带。 “你想听,楼下大把妹妹争着叫,叫到你神魂颠倒。”蒋慈捂紧胸前被子,靠着床头。欢爱过后脸上还有粉红余韵,黑色长发披散,香肩裸露,美得诱人。 何靖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一边走近一边卷起袖子。坐到床边,俯身印了个吻在蒋慈肩上。 “讲过很多次,除了你,我不会有其他女人。” “今晚廖胜找过我。” 何靖脸色一沉,“他找你做什么?” “好心通知我,我那个男友送盒饭送到做了话事人。” 蒋慈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气堵,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她没那么好哄,做个爱不可能立刻恩怨两消。 况且他一开始还绑了自己,这个禽兽。 何靖终于知道是谁给蒋慈指路,“你休息一下,我下楼。” “你打算对他做什么?”蒋慈抓住何靖手腕。 何靖挑眉,语气不悦,“你关心他?” “他是我爸的人,是代我爸来的。”蒋慈并不关心廖胜,“你打算怎么对付蒋二爷啊,话事人?” “你爸是你爸,他是他,我分得很清楚。以前倪家跟你爸怎么分,到了我这里也不会变。你现在不想他知道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讲。满意没,蒋小姐?” 蒋慈沉默几秒,眼下似乎只有此计可行,“胜哥那边——” 何靖根本不把廖胜放在眼内,笑着起身,“你放心,新屋不能见血光,我出门再杀他。” 蒋慈抓起旁边靠枕砸到他身上,“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何靖捡起砸在身上又掉落在地的靠枕,痞气勾唇,“谁敢对你有非分之想,我就杀了谁。” “你快点去精神病院报道吧!” 蒋慈觉得何靖喝足十斤假酒,才会这般胡言乱语,每句话都难听至极。 “我那么爱你,我才不舍得去。”何靖笑得开心,走到房门口还不忘回头交代,“阿嫂,等我回来,今晚我一定让你爽够本。” 蒋慈连看都不想看他,缩进被窝,突然觉得这样的何靖让自己好头疼。 何靖从楼梯下来,走到客厅就望见一身黑色风衣的廖胜,姿态潇洒,倚坐客厅中间。屋内来客自廖胜进门,默契噤声不再兴奋,仅余热闹音乐还在不停叫嚣,与众人反应形成诡异反差。 何靖对上廖胜目光,毫不回避。他示意其他人先离开,堂主马仔识趣放下酒杯,各自搂着娇娆靓女从门口鱼贯而出。 跑车引擎在半山咆哮,终于让邻里得知新搬入住的是一位不好惹的金主。 “金宝,斟酒。” 何靖落座,新换衬衫敞着两颗扣子,小麦色肌肤与廖胜的白净斯文形成鲜明对比。 廖胜瞄了眼金宝,心里轻嗤。蒋兴思前想后,遣他来套何靖口风,夜半叁更登门拜访。进门只见这装潢奢逸的格局,居然还有个言听计从的娇嫩少女。 想起与蒋慈不欢而散的晚饭。 喜欢这种毫无内涵的古惑仔,她是在作贱自己。 “恭喜你啊,何靖。”廖胜接过金宝的酒,“不对,应该称呼一声靖爷。没想到有朝一日,新义轮到你来指点江山。” “我有今日,都是靠兄弟们给面子而已。”何靖没有举杯。想到今晚蒋慈是被廖胜怂恿而来,看他的眼神冷淡几分,“怎么不见二爷过来?” “二爷有事要忙,遣我过来道喜,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呢?论辈分论资历,新义应该是二爷话事才对。”何靖敲出香烟点燃,“倪家父子这么多年私吞的钱,怎么说都有二爷的一份。好在老天有眼,多行不义必自毙,阴阳相隔也算是各得其所。” “呵——”廖胜轻笑,连杀人都说得天经地义,“二爷那份,你打算什么时候给?” “账还没理清,急什么,到时候阿关自然会通知你。” 长臂随意架上沙发背,何靖小臂那抹鲜红牙印坦然露出。 所有人都看见了,包括廖胜。 何武平头金宝自然知道二人上楼,肯定不是闲话家常。只是不知该赞阿嫂凶猛,还是该笑何靖受虐。 入肉叁分,红印凹凸,可见咬得毫不犹豫,狠到极点。 廖胜眼底翻涌怒意。 何靖顺着炙热视线,瞄了眼手臂,“家里养了只猫,平时看上去又靓又乖,没想到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客厅数人面面相觑。廖胜冷笑,“看来是你不太了解她的性格。” “一世那么长,以后多的是时间给我们互相了解。” “她不一定肯跟你一世。” 何靖掸了烟灰,挑眉回视,“不跟我,难道跟你吗?” “当然可以跟我。”廖胜毫不回避。 “怕是她不肯呢,毕竟她爱我。” 廖胜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那是因为你不放过她。” “我没绑没困,她有手有脚,想走又怎会不走?” “她一时误入歧途罢了。” 何靖嗤笑一声,“她比你我都聪明,能骗她的人还未出世。” “你不要再耽误她,她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 “猫而已——”平头见何靖脸色差到快要掏枪,直接插嘴,“大家中意的话,就各自买只回去养咯。” 金宝投去一记佩服目光,这种情况下,敢插嘴的都是英雄。 何靖剜了眼平头,将未抽完的烟碾熄。他没有心思与廖胜玩文字游戏,“今晚过来,不是只为了讨论养猫吧?” 廖胜本就不想来。 所谓套口风不过是蒋兴借口。话事人刚刚上位,形势未清敌我难辨,闹得难看徒添麻烦。却又不想亲自上门,生怕自己掉价。 “这么多年定下来的规矩,两个月报一次数给二爷,这两个月的数你打算什么时候报?” “过两日吧——”何靖倚回沙发,“阿关那边要先理掉倪家的账,我收到自然会跟二爷交代。你可以回去跟二爷讲,我话事规矩照旧,不会让他吃哑亏。” 廖胜冷笑,“没想到靖爷心胸宽阔,民主公道。” “那也不是的,看对谁咯。”何靖收回架在沙发背的手臂,探手轻摸那处牙印。蒋慈是盛怒难消,誓要他付出代价,看来下次让她口交要万分小心,“毕竟是自己岳父,怎么好意思不给面子?” “何靖——”廖胜语气嘲讽,“你是什么出身,她是什么出身?她现在贪玩想玩多几年罢了,你别以为她真的会选你。” 何靖勾了抹笑,似听无聊笑话,表情不屑一顾。 曾经也这么自卑想过。或许高高在上的蒋小姐只是一时迷糊,贪他那点温柔呵护,为自己消遣解闷。随着年岁渐长,天高海阔,自然视他为无物。 琵琶别抱,不过迟早。 但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出身不好又如何,被人暗讽暴发户又如何,全港二分之一的地盘在他手里,海陆空都由他何靖来话事。 他就是要蒋慈,除了他,还有谁配得起蒋慈。 “我跟她从来都不是玩玩而已。她选我没选你,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两排牙印与蒋慈后肩那处吻痕重迭,在脑内翻腾,刺眼得廖胜悔不当初。自己早就该出手了断一切,推叁阻四,疏忽大意,让这个何靖渔翁得利。 “那我们就放长双眼,看看以后会怎样。” 廖胜不愿多留,站起身直接往大门外走。何靖懒散闲坐,待廖胜离开之后,独自走回楼上。 “哥,那现在怎么办啊?”何武问了一句。 “就算海啸都不要来敲我门。” 第六十六章 蒋慈低头速记着小组讨论的内容。 难得春雨暂停,暖阳露头,从浅浅浮动的海岸铺至横街小路,透过落地窗散泄在餐椅几脚。 午后咖啡厅角落,倒映叁个神情认真的女孩面孔。 “交易详情那里标记一下入场费(认购起点)。”蒋慈指了指表格末列,示意加上相应内容,“还有成交次数。” 汤丽盈点头,端起咖啡杯轻嘬一口,“家荣怎么现在还没来,他那部分也要讨论的啊。” “他去打网球了。”邓颖头都没抬,握笔速写,“早上打了招呼说下午会迟点到。” 汤丽盈疑惑,做了那么久同学都没发现陈家荣有种爱好,“他跟谁去打啊?” 邓颖的手顿了一下,“好像是跟冯志杰吧。” 陶瓷咖啡杯轻敲杯碟,汤丽盈蹙眉,“我前两日看见冯志杰用的就是我们现在这套绘表。” 这次连蒋慈都惊得抬头,“你确定?” “真的啊!”汤丽盈气得噘嘴,“一模一样,就连空格大小都一致。我们这份绘表我看了几千次,早就熟烂于心,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蒋慈十分诧异。陈家荣处事待人十分友善,与谁都关系不错。平日戴着细框眼镜斯斯文文,每次小组讨论认真以待,怎么看都不像会泄密的人。 他们报告唯一优势就是邓颖设计的这份绘表。四人惯了离校到咖啡厅讨论作业,也是怕被同学撞见。 “可能,只是误会而已。”邓颖放下笔,“毕竟这种表格用心一点,多花些时间,其他人也能做出来的。” “是,是可以做出来啊,但怎么可能做到连空格大小序列类别都完全一致?我当时想抢来看的,结果冯志杰手快收走,还说我想偷窥他们的报告。” 汤丽盈皱了皱鼻头,想起冯志杰那副凶恶态度就觉得反感。平时装得跟绅士一样,关键时刻立即狼人上身。 “等家荣来了,我们问清楚吧。”蒋慈轻推汤丽盈手臂,“毕竟是自己组员,不要内讧。万一真是误会,你还要跟人道歉呢。” “万一是真的,我第一个狗头铡伺候他!” 汤丽盈比了一个砍头动作,惹得蒋慈邓颖笑了出声。她拿起蒋慈手边教材,想翻到相关章节查点释义,结果一打开就掉了张便签出来。 汤丽盈疑惑拿起,逐字逐句读出,“MISS蒋,你讲课的样子好靓,下次可不可以在床上帮我讲课?” 蒋慈惊得瞪圆双眼,抢过便签攥紧在手,霎时从脸红到颈。 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何靖这个扑街! “哈哈——”汤丽盈发现惊天秘密,笑得无法停下。邓颖听她念完也替蒋慈羞赧,瞄了两眼脸色窘迫的蒋慈,没想到她私下与男友情趣盎然。 “不要笑了!”蒋慈伸手拍了汤丽盈,“快点写报告!” 汤丽盈抹走眼角笑泪,趴到蒋慈肩上轻声说,“MISS蒋,我不想写报告,我想你帮我讲课。” “汤丽盈——”蒋慈嗔了她一眼,自顾自低头续写。力透纸背,耳根发红,蒋慈脑里全是何靖那副轻佻模样。 气死人了。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啊。”汤丽盈交往过不少男友,早就熟知人事, “你这么靓,我是你男友我也忍不住。你们平时喜欢什么姿势?姐姐教你两招,女人如果在上面呢——” “停——”蒋慈捂紧汤丽盈的嘴,“你不要再说了啊,公众场合,儿童不宜,你要适可而止。” “枉费我一片好心,罢了罢了。”汤丽盈拿开蒋慈的手,转头望向邓颖,“阿颖,你有没有男友?” 邓颖脸上笑意被问得瞬间凝住,长睫掩下眼神,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你们一个两个都那么怕羞,以后会受欺负的。”汤丽盈轻笑,“女人当自强,享受男欢女爱是天赋人权。” 邓颖脸红,“不,不是,我只是还没到那一步。” “哎哎哎,看来有情况。”汤丽盈追问,“是在追你吗?” 邓颖轻摇头,“不算吧。” “那就是两情相悦,静待佳音咯?个个桃花满脸,春风得意。姐姐我独守空闺,拍苍蝇啊——”汤丽盈合起蒋慈书本,唉声叹气,“阿慈,你要记住,你欠我一个表哥。” “好了好了,表嫂,可以快点写报告了吗?”蒋慈把数据表递到汤丽盈面前。 汤丽盈抿嘴摇头,接过纸张重新整理自己的部分内容。 陈家荣在半个钟后姗姗来迟。运动后显然神清气爽,脸色红润,落座主动提出邀请大家晚餐作为赔罪。 “晚饭就免了,老实交代,你同谁打的网球?”汤丽盈单刀直入,无视蒋慈和邓颖的眼神阻挠。 陈家荣瞬间一愣,“和志杰啊,还有两个他的朋友。” “你知不知道冯志杰小组的报告,那份绘表跟我们这份一模一样?”汤丽盈指着桌上那份宽大表格,“无缘无故你跟他打网球,他那里就有了份和我们一样的表格,你怎么解释?” “你怀疑我?”陈家荣被质问得生气,“我今天才第一次跟他打球,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其他人。我平时跟志杰很少接触,今天早上他说缺了个球伴,我刚好会打,所以才相约过去。” “你怀疑我也要有证据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表格的?” 汤丽盈脸色一僵,“前,前几日。” 蒋慈和邓颖交换眼神,这次怕是误会大了。 陈家荣双手交迭胸前,“丽盈,是你找我和邓颖组队的,组员之间最基本的互相信任应该有吧?这份报告我们四个前前后后忙碌大半个月,我也怕拖大家后腿熬夜看文献查数据。我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心血拱手相让啊?” 汤丽盈不发一言。 邓颖主动圆场,“就是个误会而已。家荣,丽盈性格一向有话直说,对事不对人的。她也是担心剽窃影响报告成绩,影响大家而已。” 蒋慈轻拉汤丽盈衣角,暗示她先服软。汤丽盈拨了拨额前刘海,“对不起,家荣,是我误会你了。” 和事佬下场,陈家荣再坚持生气便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了。况且汤丽盈风风火火,确实不是那种有心栽赃的卑鄙小人。 他叹了口气,“我接受你的道歉。” 紧张气氛得以缓和,重新投入浩荡工程。四人相处未够一年,自然交浅言深,但为了游学目标,也能摒弃前嫌为团队尽力。 蒋慈抬头,越过桌面堆迭纸张,望见邓颖连续打了几个哈欠。 “阿颖,要先回去休息吗,是不是不舒服?” 蒋慈瞄了眼手表。午后4点,按道理也不是人午困的时间。 “我没事。”邓颖吸了吸鼻子,没有停下手里功夫。天气早已回暖,邓颖却比他们都穿得要多。 “感冒了还是要注意休息的。” 蒋慈说完,其余两人都望向邓颖,确实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冻伤风了。”邓颖勾起脸侧头梢,拨到耳后,露出瘦削下颌,“我这部分差不多了,合拢之后下礼拜一可以交初稿。我有点累,想先回去了。” 陈家荣担忧,“阿颖,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邓颖点头,没有拒绝。二人起身收拾东西,与蒋慈汤丽盈道别后离开了咖啡厅。 汤丽盈见他们身影消失,凑到蒋慈耳边问,“喂,你说会不会是家荣在追阿颖?” 蒋慈头也没抬,继续写着综述内容,“同学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产生感情也很正常。” “那怎么不见你跟冯志杰产生感情?他最近好像都没来撩你了,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我进校之前就有男友了,还能跟谁产生感情?”蒋慈左手翻找资料,“他心高气傲目高于顶,怎可能放下自尊长情痴恋。怕是早有了新目标,投入热恋角色了。” “哇——”汤丽盈轻叹,“进校之前就有,你这么长情的?” 在她看来超过半年的恋情都叫长跑。饮食男女快餐恋爱,陷入瞬间开始倒计分手钟点。像蒋慈这种靓女更应换男友如换衣服,才不浪费可贵貌美的短暂青春。 “不行吗?”蒋慈睨了眼汤丽盈,“我好传统的,从一而终。” “我才不信。”汤丽盈看了眼手表,“原来已经4点多啦,我今晚约了人看电影,我要先走了。” 她连忙收拾东西离座,与蒋慈道别。 直到斜阳沉入路沿尽头。室内灯光逐渐明亮,落地窗变成模糊镜面,记录每一抹裙摆裤影。周围桌椅早已换了几轮陌生人,蒋慈点了个华夫饼裹腹,喝掉彻底冷却的咖啡,合上书本结账离开。 点点灯光汇聚成河,淌过每条本应形单影只的马路。 蒋慈走在路上,还未到Oasis酒吧门前,远远望见一男一女在门口拉扯。动作幅度过大,分分钟能误袭路人。 少管闲事。 她心里嘀咕一句,打算绕到酒吧后面那条街。迈腿准备拐远,就听见熟悉声音。 “我说了我不要啊!” 蒋慈抬头,是邓颖。 第六十七章 “我说了我不要啊!” 邓颖吼完,男人动作粗鲁甩开了她。力度过大,邓颖险些摔倒。 不顾一切的人已经走远。邓颖立在原处掩面,双膝微弯,蹲坐在地。 没人能对这番场景视而不见。蒋慈快步上前,弯腰轻叫,“阿颖?” 邓颖抬头,果然满面泪痕。原本顾盼生妍的双眼蒙上淡红,楚楚可怜。望见来人是蒋慈,急急抹掉泪迹。 蒋慈索性蹲下,“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没事。”邓颖立即站了起来,蒋慈跟着起身,“你是不是受欺负了?是刚才那个男人对吗?要不要我陪你去报警?” “不是,不是他。” 似乎说中邓颖心事,泪如珠滚,簌簌而下。蒋慈心急,“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很痛吗?” 邓颖摇头,“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你这个样子怎能叫没事?”蒋慈忍不住帮邓颖扯紧松垮开的衣领,“你不是回宿舍休息吗,怎么还出门?” “我有点饿,所以想出来吃点东西。” “那你吃了吗?” 邓颖眼帘半阖,“还没。” 十分钟后两人落座在茶餐厅里。 邓颖泪水收起,可惜眼皮红红,实在我见犹怜。蒋慈并不觉得肚饿,但仍叫了两份叁文治陪邓颖进食。 “你最近瘦了很多。”蒋慈开口,叁文治咬了一半便放下。 邓颖与她对视,扯出一抹苦笑,“我也知道自己瘦了很多。”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饭点时间的茶餐厅热闹非常,人来人往,伙计客人收银员声声嘈杂。 唯独这张方桌静似入定。 蒋慈突然惊悟,自己的朋友少得可怜,以至于这种时刻她居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怕问了像在八卦,不问又显得冷漠。 邓颖放下了手里叉子,主动开口,“阿慈,你跟你男友感情很好吧?” 第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蒋慈语塞。 她与何靖算好吗?吵架的时候分明是敌我双方,不分个你死我活都难以罢休。算不好吗?牵肠挂肚的日子确实不少,情到深处什么肉麻话都敢说。 “还可以吧。”蒋慈挑了个听得过去的答复。 “那天看见他来找你,他眼里只有你一人,我觉得你好幸福。” “专一是恋爱基础,自然只看到对方。” “是吗?我也好想有人眼里只有我一个。” 话语苦涩,证明心声苦涩。 “阿颖——”蒋慈认真望向邓颖,“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邓颖单手撑脸,犹豫再叁才开口,“我中意了一个人。”她掏出颈下藏在衣领内的项链,“这是他送给我的。” 蒋慈微怔。是戴比尔斯专柜海报里那条钻石项链,实物比图片还要夺目。估计那颗钻也经精心挑选,火彩撩人,与邓颖相衬。 “很靓很衬你。”蒋慈发自内心赞美,“能舍得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他应该对你很用心。” “你觉得这条项链贵重吗?”邓颖将项链藏回衣内,“我以为在你们眼里,这种珠宝首饰就是等闲之物,随随便便逛个街都能买十条八条回家。” 她说得极其认真。 蒋慈原本以为她在讽刺中产阶层的骄奢淫逸,却发现邓颖脸上只有艳羡痛苦,“如果用我的眼光衡量,这条项链确实很贵重。” “但对他来说,就是打发我玩意。我们没有拍拖,家境悬殊,我只是他的plan B,连中意都谈不上。”邓颖无法隐藏难过,“所以我很羡慕你们。就算不努力念书也能有家业继承,再不济出国移民,条条大路都通罗马。” 蒋慈沉默。她并不了解邓颖成长环境,不知该如何回应。 邓颖却像打开了倾诉欲望,“我只能比别人更勤奋更努力,才能勉强达到所谓的起跑线。来港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大,路上的车又靓又宽敞。房价高得离谱,但你们人人住半山,下午茶都要讲究瓷碟上的图案是否与家具搭配。” “说不想要是假的,我也想要,想站在喜欢的人面前不自卑。但我可能努力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 “阿慈,我很羡慕你。” 邓颖说完,眼睛微红,却没有落泪。她把所有情绪嚼碎下咽,唯一流露的半点感情,是对自我的怜悯敷衍。 蒋慈沉默几秒。她在想到底该怎么说,才显得不像安慰。 “别人未必有你看上去那么好。”蒋慈眼神温和,语气笃定,“你喜欢看新闻吗?新闻最无情又最客观。那些住山顶的人也会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跳楼,身光颈靓的金融精英也可能是诈骗惯犯,古惑仔在黑社会里呼风唤雨日进斗金,遇到警察照样低头认命。” “有什么好羡慕的?眼看他人高楼起,也会眼看他人高楼塌,时间问题。” 蒋慈露出笑容,“你看我有好几科小测都比你分低。你智商高悟性强,人称学神,再难的数学公式你都理解通透运用自如,建模又快又准,谁不羡慕你?” “就算肤浅一点看外表,你长得比我高,比我苗条,连眼睫毛也比我长。眨眼的时候就像一头小鹿含情脉脉,我真不相信会有人不喜欢你。” 蒋慈最终总结,“阿颖,要学习我们Cony 姐姐的人生态度。女人当自强,不中意你的,那你也不要去中意他好了。” 邓颖没想到蒋慈会说出这番话。在大胆倾诉之后她便后悔,生怕蒋慈觉得自己无病呻吟,难以感同身受。 未曾想她却回应诚恳,句句到喉到肺。 蒋慈也没想到自己口若悬河,受邓颖的坦诚触动,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阿慈,多谢你。”邓颖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但我可能做不到你说的那么洒脱。” 她还是很在意那个人,在意这些浮华盛世的物质诱惑。 欲望潜藏骨髓,哪有人能轻易戒掉。 蒋慈突然想到自己。安慰别人的时候大义凛然,到了自己身上便是犹豫不定。甚至利用学业逃避一切,拖延时间,仿佛认真读书就能忘掉担忧,就能回避未来面对。 她也不是那么洒脱的人。 “有什么关系呢?”蒋慈敛起负面情绪,故作轻佻,“大多数人都是讲一套做一套的啦。” 邓颖噗嗤笑了出来,“好像真的是这样。” 两个人对视一眼,笑得眉目舒展。世界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混混沌沌,也能得始终。 “你讲的那位,是刚才在酒吧门口那个吗?”蒋慈见邓颖脸色恢复平静,想起撞见她时的狼狈场景。 “不是他,他是那个人的朋友。”邓颖恢复一些胃口,叁文治吃了大半,“其实我自己也不想这样纠缠下去,也想过要狠心拒绝他。” “但我好像摆脱不了了。” 邓颖眼底燃起的光瞬间黯淡几分。 蒋慈不得不想到别处,“你是喜欢了有妇之夫吗?” 名不正言不顺,这简直是未婚少女惨遭已婚男人欺骗的惯有套路。 邓颖立刻摇头,“当然不是,他没有女友,也未结婚。” 蒋慈舒了口气,“那你们也有可能在一起的啊。” “他不是很想有稳定的女友,我知道他觉得我配不上他。”邓颖吸了吸鼻子,一副难受神情,“但我已经付出了太多。” 无论精神还是肉体,她满足所有要求。却始终没名没分,连女朋友叁个字都不愿意打发她。 原来不爱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来说这般残忍。就像那条昂贵项链,是邓颖的奢望,却又是那位先生的敷衍。 游戏人间对上赤裸真心,爱情好不公平。 “阿颖,先不要去想这些了。”蒋慈握住邓颖放在桌上的手背,“想想自己吧。我们讲好小组要一起去游学的,你不是也很想去芝加哥吗?” 邓颖觉得蒋慈手心好暖,覆在薄薄皮肤下的温度,将她唤回人间。 “嗯,我会的。”邓颖微笑。蒋慈才发现她双颊有一对浅浅凹痕,动人年纪甜美酒窝,那人一定是眼盲心瞎,才会放着这么好的女孩不爱。 两人从茶餐厅离开,闲话间走回宿舍楼下。 邓颖从未想过蒋慈能与自己深交。刚入学她也留意过蒋慈,无非因为大家说她气质冷淡,矜贵过人。后来发现她居然成绩不俗,努力程度不输其他同学,一起组过作业小组后更是对她刮目相看。 今晚被她撞见自己的狼狈不堪,又被她难得的关心感动。 邓颖想开口道谢,却有人叫住了蒋慈。 “蒋小姐——” 宿舍一楼阶梯上,立着一位娇小女孩。长发挑染深蓝,在黑夜跃动神秘。短款皮衣黑色短靴,一身利落打扮,稚气半褪的脸庞,十分飒气。 狐狸眼尖尖,开口就带笑。 邓颖和蒋慈微怔。金宝态度坦然,迈了两步走到蒋慈面前,“何先生叫我来接你。” 蒋慈认得出金宝,是在何靖别墅见到的那个女孩。她对金宝没有感觉,喜欢不喜欢都谈不上,只是惊讶她小小年纪就进了黑社会。 转念一想,自己出生就在黑社会,排资论辈何靖都在她后面。 “阿颖,我还有点事情。”蒋慈转头跟邓颖道别,“你回去好好休息,报告下个礼拜我们再讨论一次。” 邓颖点头,“阿慈,多谢你。”她对金宝礼貌颔首,从金宝身旁走进门内。狐狸眼睛随邓颖身影移动,流转几秒,落回蒋慈身上。 “阿嫂,我们走吧。” 既然没了外人,对何靖女人当然要客客气气。 蒋慈点头,随她走出校门。 第六十八章 蒋慈未曾料到金宝是开车来的。 “靖哥今晚有事,所以叫我来接你。想不到你学校又大又靓,我问了几个人才知道你宿舍在哪里。” 金宝握着方向盘,姿态熟练,目不斜视。 蒋慈想起自己今日忙了太久,估计是何靖打电话去公寓找不到人,派人来她宿舍楼下守着。 蒋慈问,“你叫什么名字?” “金宝——”金宝露出笑容,“金银财宝。” 这个名字确实特别,“你年纪不大吧?” 可能是身材娇小,又或是脸颊那抹浅浅婴儿肥,金宝稚嫩过人,让蒋慈想起陈思敏。 同样小小桃心脸,娇俏又可爱。蒋慈脸色多了几分伤感,最好朋友说走就走,已在温哥华定居大半年,每月只能电话联络。金宝与陈思敏略有相似,只是陈思敏眼型更圆,目光纯洁,少了些金宝身上的狡黠机灵。 “16岁,卜卜脆。”金宝显然不介意被问芳龄,她深谙这副外表最容易让人掉以轻心,很好利用。 蒋慈暗叹。换了旁人还是读中学的年纪,世事知之甚少,更别说开着豪车穿梭夜色之中,混迹风月场合无所畏惧。 这个女孩不简单。 金宝见蒋慈不愿多言,自然闭嘴。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蒋慈,与上次优雅到访的模样毫无差别,抱着书本更显矜贵淑女。 眼尾轻扬,唇红肤白。高挑身材还能胸脯鼓鼓,腰肢细窄,穿着平底长靴也一样傲人出众。最重要的是她不好惹,一出场便要清场,何靖摆明惧内。 手臂牙印至今未消,被他们耻笑许久。 换了她是男人,她也想征服蒋慈。 金宝将车停到坡道。蒋慈自行开门下车,经过前院发现花卉都换了一批,朵朵含苞待放,被精心打理得娇艳欲滴。 “阿嫂。”平头开门,礼貌对蒋慈打了招呼。 金宝跟在蒋慈身后,把手里车钥匙抛给平头,“熙哥,你这台车好难开啊。” “那是你车技不如人。” “我的车技是你教的,我开不好都是你教得不好。” “你自己蠢,还赖我?” 蒋慈回头看见二人嬉笑斗嘴,突然觉得心堵。她看得出金宝与陈思敏有几分相像,平头自然也看得出。 陈思敏说,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说的时候声沙音颤,极力忍哭,不愿让蒋慈多问半句。她不知陈思敏如何渡过那些肝肠寸断的日子,上万公里的距离和不再相见的日夜,是不是足以让她心死。 她说,你知道我英文不好,所以温书到深夜,什么都没时间想了。 思敏,你用尽全力才能不去想起,别人却转身便能把回忆抛弃。情爱就像角力赛,分手都要斗心狠,谁先走出谁是赢家。你看他如今香车美人,一派潇洒,他的人生还哪有半点与你相遇过的痕迹。 傻女,还哭什么,被抛弃的眼泪最不值钱。 蒋慈望得太久,以至于平头回过神来,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 “阿嫂,有事吗?” 蒋慈摇头,收回视线,转身上楼。金宝一脸困惑,不知道蒋慈为何进门之后突然噤声,眼神冷漠。 平头还在笑的嘴角骤然抿紧。他才明白蒋慈眼神在暗示什么,但他不想解释,也不愿提及。 她的名字是咒语,念起就能噬心蚀骨,痛得很。 △△△ 何靖设宴旺角上海街的江南亭,大方款待蒋兴。他拖了大半个月,把蒋兴耐性消磨耗尽,才客客气气亲自电联,约蒋兴江南亭相聚。 油卤鲍鱼焖鸭,荷叶一掀,鲍鱼金华火腿经鸭身油脂及酒酿浸透,卤得气味醇郁。蟹粉灌汤东海黄鱼,鱼肚一切,明黄蟹液香飘四溢。糖醋小排,银鳕鱼羹,春笋腌笃鲜,那屉小笼包的褶皱又薄又密。 精致非常,引人垂涎。 蒋兴噙笑落座,这桌地道的江南菜让他有点意外。他一早为亡妻改了饮食口味,但只有身边的人熟知。看来何靖花了功夫,想投他所好。 “二爷,听说江浙人爱饮花雕。凑巧有人送了我,今天借花敬佛。” 何靖一身黑衬衫黑西裤,腰间皮带扣光滑蹭亮,倒春寒的四月初连西装外套都没穿。他站起身来绕过圆桌,将暖得半热的酒液斟到蒋兴杯里。 蒋兴未举杯就闻见糯米酒香,果然佳酿。他靠着椅背,白衬衫灰西裤剪裁合身熨得整洁,虽已发福但仍气度不凡。 毕竟能生出蒋慈这种绝色,他自然也不会差。 “确实一绝。”蒋兴轻嘬,加热后的酒液橙黄甘醇,齿颊留香。他放下白色瓷杯,“今晚应该不只是请我过来喝花雕这么简单吧?” 老狐狸决定单刀直入,就看何靖怎么接招。 “当然不是。”何靖轻笑,“今晚我把阿关也叫来,无非就是想在大家的见证下,对二爷有个明确的交代。” 新义财神爷阿关,年逾五十,既瘦又矮。一双蝌蚪眼闪着精光,从公文包里掏出账本,恭敬递给蒋兴。 “二爷,这两个月的数已经盘清,请你过目。” 蒋兴接过账本,认真翻看。阿关在旁细数来龙去脉,“倪家私吞的钱,在变卖了屋铺和车之后,多少能补上大半,但倪少翔那4000万至今未有填上。靖爷话事以来,大刀阔斧,洪顺起码被新义吃了一半,所以这两个月的账面尚算可观,我按足旧时规矩过数到你户头了。” 阿关笑得奉承,“最好下个月糖丸K粉都加点价,哪怕5%,倪少翔那4000万的窟窿多少能补回一些。” “说加就加,你以为全港就我一个人卖粉?我肯那些道友肯不肯?” 何靖讪笑,自斟自饮,叁杯花雕下肚浑身温热。 “靖爷肯定有办法的,不然这两个月的数也不可能比之前倪家主事的时候多。” 阿关明着拍何靖马屁。 蒋兴合上账本。他没想到阿关这么快就成了半个何家人,怎么说也曾受倪宽多年信任,说倒戈就倒戈。 老话讲得对,树倒猢狲散。 “看来阿靖确实很有本事。”蒋兴把账本递回给阿关。 阿关接过,毕恭毕敬,“二爷,数目方面还有没有问题?” “你都说了比之前还多,难道我嫌钱腥,跟你说给多了有问题?”蒋兴举起筷子,夹了块腌笃鲜里的咸肉。焖炖之后软烂咸香,确实手艺不错。 阿关适时闭嘴。 “既然二爷觉得没问题,那以后我们还是照旧?”何靖没有碰过筷子。他今晚有点忐忑,面前这位未来岳父分分钟会成为自己仇人。何靖自己不讲道义,杀了大佬,蒋兴又怎么会跟他讲情面讲义气,尊重他这个来路不明的话事人。 “我是大马人,我老婆是苏州人。这么多年除了在家,我也很少能吃到这么地道的江南菜。” 蒋兴放下筷子,“但人是很难忘本的,我始终有个大马胃,酸辣咖喱,椰汁冬炎都是与生俱来的。” “以前我跟倪宽确实按这个数分,怎么说他也算是我半个亲戚,况且知根知底我信得过他。但是你,何靖——”蒋兴毫不客气指着何靖,“倪少翔一手提拔你,从马仔到堂主,你却对他们父子下狠手。你这么忘本的一个人,你觉得我有可能接受这样的分成吗?” 这番质问震得众人屏住呼吸,气氛霎时跌到谷底,冻得指尖冰凉。 何武甚至悄悄摸住裤袋手枪,担心等下掀桌之后直接决一死战。 何靖听完,居然嗤笑出声,“没想到,二爷今天是来给我上品德课的。”他支肘撑在桌上,大胆回望蒋兴,“如果我靠江湖道义赚钱,新义的兄弟们早就饿死了。我今天还能给出这个数,已经很给面子了。这么多年我跟你也无仇无怨无瓜葛,现在我话事,自然也不会为难二爷。” “况且我还顺便帮二爷做了件大事——”何靖从口袋掏出照片,直接甩到蒋兴面前,“免费的,就当我送份礼给二爷。” 蒋兴拿起照片,越看脸色越沉。 廖胜站在蒋兴身后,瞥见照片里的人,牙关咬紧,盯住何靖。 “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蒋兴沉住气。 照片里全是绑架蒋慈那几个人与倪少翔碰面的偷拍,高清无码,看得蒋兴心中震怒。他早就想过是倪少翔所为,可惜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连半点证据都找不到。 他不得不觉得自己老了,居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我拍的啊。”何靖给自己斟了杯冷却的花雕,“更精彩的都有,二爷哪天想看了跟我说,我叫人洗成12寸的相薄送你。” “留着你自己慢慢欣赏吧。”蒋兴丢开照片,“你以为这几张照片就能让我欠你人情?你杀倪少翔是为了自己上位,与我无关。你究竟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二爷到底想怎样。” “我要退出新义,当年我出的那部分,你要按股比折回给我。” “二爷,你当我是傻的?” 第六十九章 “二爷,你当我是傻的?”何靖敲出香烟点燃,“你跟倪少翔谈七成折回,跟我谈十成十,你看我像水鱼吗?” “呵——”蒋兴轻笑,“既然人都死了,之前谈的又怎么作数?” “不能作数那就是免谈。二爷老骥伏枥,何必急着退休?” “我退出新义摆明便宜你。你手头的生意军火占多少,我的军火在本港占多少?我退出这条线就是你的,你是聪明人就应该接受我的提议。” “倪家父子跟你几十年亲戚,逢年过节你连一成都没分给他们。现在我跟你非亲非故,你要分给我?”何靖笑着往后靠进椅背,坐得潇洒,“不会是想我做你女婿吧?” 说完瞄了眼廖胜,十分挑衅。 蒋兴冷笑,“你知道你在讲什么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何靖意味深长与蒋兴对视,一瞬间脑里闪过蒋慈动人妩媚的脸。他不想蒋慈气得在家里对他又骂又咬,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二爷何必当真呢。” “如果你敢碰我女儿一根头发,我就送你去陪倪少翔。” 蒋兴冷静掏枪,直接放到骨碟旁边。 无声信号召唤对峙,瞬间纷纷掏枪,互相瞄准对方大佬不肯撒手。 一屋箭在弦上的紧张。 何靖出声,“二爷枪法准过飞虎队,我哪敢领教。” 看了眼自己弟弟,“阿武,把枪放下。” 何武不愿意。廖胜的枪正对着何靖,他怎么可能把枪放下,“哥——” 话未说完,何靖却笑了,“拿枪对着二爷,这样礼貌吗?传出去说是我教的规矩,那多没面子。”转头望着蒋兴,“二爷,是我没有教好下面的人,你不要见怪。” 蒋兴给廖胜递了道眼风,屋内数人识趣把枪收回。 何靖终于觉得有了胃口,举起骨碟边的筷子,夹住一个放至微凉的小笼包送进嘴里。 “坦白讲,你要退出没可能。账目一清二楚,倪家的窟窿比原子弹炸过的地方都要大,你要我赎回你那部分,那我下面的兄弟怎么过日子?二爷,你是要给条死路我走。” 蒋兴看着何靖吃得旁若无人的神态,松弛惬意,毫无半点畏惧心理。他摸不清何靖底牌,强硬要求只会适得其反。这种反骨仔,就算现在答应了走出门说反口就反口。 横竖都信不过何靖。 何靖见蒋兴沉默,知道他对自己说的只字不信,“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以前怎么分,现在照旧罢了。说来说去,就是二爷点个头的事,闹得大家连枪都掏出来,何必呢?” 今晚肯定谈不拢。何靖本就没打算一顿饭的功夫就能谈妥,蒋兴老奸巨猾,一心移民,他不可能允许蒋兴把蒋慈带走。但不顺蒋兴心意,明里暗里肯定会有交锋。 横竖都得罪了蒋兴。 二人各怀鬼胎,一桌菜肴从热到凉。 那杯甘香醇厚的花雕也留不住蒋兴,他不愿再多待,直接起身,“何靖,两个月之后报数,少一分钱我都不会放过你。” “二爷慢走——” 何靖连起身相送都没有。 蒋兴走出包间,脸比夜色还要阴沉,踱步下楼直接上了自家的车。千算万算,谁能算到倪家父子会被自己养的狗亲自咬死,连整个新义都要重新洗牌。 转念一想,死得真好。连他的女儿都敢绑架,看来要找几个通灵神婆开坛作法,打到倪少翔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二爷,今晚约了移民中介,先回家吗?”廖胜在驾驶座上发问。 “叫他们别来了——”蒋兴心烦。暗自窃喜大半个月,想趁何靖根基未稳,能捞尽捞。结果他鲸吞洪顺大半地盘,不少兄弟私下倒戈,搞到现在想走难走。 如果不尽早打算,别说移民海外,连移民去澳门都难。 “阿胜,订月底飞俄罗斯的机票,你跟我一起去。” “好的,二爷。” 廖胜从后视镜望了眼蒋兴。想起刚刚何靖那副嚣张嘴脸,握着方向盘的指节都在隐隐用力。 包间里何靖吃得胃口全开,阿关早早被他遣走,剩下何武。 “哥,你这样得罪岳父,还想娶老婆吗?”何武胃口一般,河鲜哪有海鲜够味,这种菜色过于清淡了。 “你大嫂就是你大嫂,结不结婚她都是。” 何靖嘴上一副大无畏,心里却七上八下。开弓哪有回头箭,屠戮倪家的时候就已料到有此一日。 怕是割肉给蒋二爷也难赢得美人归。 何靖心中叹气,怪他热血上脑,还未坐稳那张太师椅就野心勃勃。那晚勒死倪少翔后与蒋慈痛快销魂,彻夜未眠又赶往堂口打点。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倪家亲信里仅有的那些义气子弟通通命丧黄泉,识时务的早已拜好山头奉上礼数。 洪顺那拨人算盘打得精光,想趁机蚕食新义堂口。 结果何靖亲自持刀,连砍洪顺两个堂主。地图上轻轻一划,保护费数到手软。 吃对家抢地盘,收拢人心立新威,就差坐在金山银山拿钞票点雪茄,忙到脚不沾地。忘记金屋藏了蒋慈这尊菩萨,冷落月余,引来廖胜挑拨离间。 怪他心虚。明知该老实交代,为她复仇也有贪婪虚荣的成分,却又怕蒋小姐嫌弃不屑。自卑心态被狂妄击败,脑内跳出一位猛士,口口声声称自己已是大佬,还需要这般低头示好? 似乎有失身份。 如今还要与她爸明争暗斗。难道放弃一切求二爷成全?简直做梦,刀口舔血的黑社会,男人之间只有权势话事。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碾压蒋兴,他都不能轻举妄动。 没牙老虎才叫不足为惧。 讲到底,肯定是上世与姓蒋的有仇,今生才遭这对父女钳制,难以挣扎。 留给自己从长计议的时间不多了。 整瓶花雕酒被何靖一人饮尽,糯米酒香入喉润滑,那口闷气消了大半。 “今天门口谁守的?”他放下筷子,惬意靠着椅背。 何武示意门外马仔进来。两个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恭敬喊了两声“靖爷”。 何靖眼神微醺,语气轻松,“把手放桌上。” 两人不明所以,但听命行事,将手放到桌沿。两只骨节分明的手背,偏薄皮肤下交纵暗青血管。 只是眨眼的功夫。 何靖掏出手枪,连开两发,震得包间响彻,店面经理踉跄从楼下跑来。 两只手背的血从枪眼涌出,男人脸上涕泪横飞,痛得蜷缩半个身体往墙边靠去。 何武惊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同我吃饭的人为什么身上会有枪?既然你们的手不拿来帮我做事,那就废掉好了。” 何靖把枪收回,拿起白色餐巾将嘴和手擦拭干净,随即甩在桌上,盖住两个黑得渗人的枪眼。 打开包间门,店面经理颤巍巍站在走廊,“靖爷,是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何靖轻松一笑,没有回答,径直往楼下走去。 跟在身后的何武掏出几张纸钞,塞进店面经理掖着胸带巾的口袋,“刘经理,靖爷请你饮茶。” 店面经理识趣点头,见他们走远才进了包间,地上血迹让他忍不住拍了大腿。 古惑仔的生意未免太难做了。 △△△ 何靖回到别墅的时候,一楼客厅里只剩平头与金宝。 自蒋慈上楼,平头一声不响,连抽半包双喜。颓丧低迷,爱答不理,十足一个无病呻吟的失恋少年。 金宝懒得理他,转身去厨房找宵夜。一屋叁男,一个比一个神经。何靖女人是蒋兴女儿,平头没有女人却活似守寡,何武女人永远越换越多。 倒了杯牛奶一口干完,玻璃杯扔在水槽。金宝走出厨房,就看见何家兄弟从大门进来。 金宝开口,“靖哥。” 何靖点头,“你阿嫂呢?” “她在楼上休息呢。” 何靖视线落在平头身上,那股娘炮伤感又卷土重来。何武天生风流,从不共情失恋痛苦,走过去拍了平头大腿,“去丽宫,要不要?” “你自己去。”平头眼皮都没抬。 “你再不找女人,你那里就生锈了。” “别烦我。”平头推开何武,自顾自走出客厅,往户外院子去。 “我叼,一提女人就这副死样,分个手跟自宫一样。”何武觉得没劲,“说不定人家在那边换了四五个鬼佬男友了。” 这话没让平头听见,倒是金宝听出了点意思。看来不是无病呻吟,是真的失恋。 简直天下奇闻,古惑仔也会受情伤。 何靖收回视线。陈思敏走了大半年,还有什么好记挂的,没出息。他转身往楼上走去,金宝却突然出声。 “靖哥,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金宝眼神带了犹豫。 何靖回头,等她把话说完。 金宝斟酌几秒,“今晚跟阿嫂在一起那个女孩,应该是她的同学,我闻到她身上有大麻味。” 何靖眼睛微睁,“你确定?” 金宝点头,“大富豪闻过那么多次,不会有错的。” 虽然若有若无,但气味独特,潮湿发霉略带点甜,她不会认错。 “不过阿嫂的同学斯斯文文,看上去真的不像道友。”金宝也担心是自己误会,毕竟邓颖长得周正秀气,又与蒋慈同窗,“有可能是去了什么地方沾染回来的。” 何靖哪能料到港大学生也会碰毒,而且就在蒋慈身边。他轻点头,快步往房间走去。 打开房门,蒋慈洗漱完毕,闲散坐在地毯上翻书。听见开门声,她懒得抬头,不用看都知道是哪位酒饱饭足的大佬。 “怎么还不休息?” 何靖走到蒋慈身旁,顺势屈膝坐下,指尖撩起一抹长发缠绕。 “又去哪里鬼混?”蒋慈轻轻蹙眉,“一身乌烟瘴气。” “正经场合,都是男人,怎么鬼混?” 何靖直接躺下,后脑枕着那条白花花的美腿。骨肉匀称,十分舒适。 “你想鬼混难道还想不出办法?” 蒋慈清楚得很,这是一只披着狗皮的狼,獠牙尖尖,张嘴就是勾魂索命。 何靖抓住蒋慈手腕,探入衬衫贴上左胸,“我这里都是你,容不下其他人。” 蒋慈手心细腻温热,抚在身上惹得他浑身躁动。还有一处翘首盼望爱抚,直接往下,另一边摸着皮带扣准备释放蓬勃。 “不想我拧断它的话,你最好收手。” 蒋慈连看都没看,自顾自翻着下一页书。 何靖滞了两秒,起身把头靠到蒋慈肩上,“阿慈,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 所以今世注定要被她收拾。 蒋慈轻笑,何靖似足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何靖想起金宝的话,“你今晚跟谁在一起?” “同班同学。”蒋慈不想他误会什么,“女同学。” 何靖追问,“你跟她很熟吗,她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 “你什么时候管起这些闲事了?”蒋慈合起书本,想起今晚是谁来接自己,“金宝跟你说了什么?” 蒋慈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何靖踩过界了,连正常交友都要过问,跟谁在一起也要报告。 她不是什么新义马仔。 “只要是你的事,对我来说都不是闲事。”何靖起身,准备去洗澡,“离那个同学远点。” “凭什么?”蒋慈蹙眉,“我跟谁做同学轮不到你来管。” 何靖解开皮带,“她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是好人,那你是吗?”蒋慈将书本迭起,直接站了起来。 蒋小姐又要开启战斗模式,何靖终于明白什么叫血浓于水。先是跟她爸较劲一番,回到家还要与她唇枪舌战,简直劳心劳力。 “我只是怕你被其他人影响了,你不要想太多好吗?” “我认为你对我的影响更大。你这间别墅屋顶太高了,我畏高啊,以后都不要接我过来住。” 何靖听得发笑,赌气乱讲是蒋慈发火前兆。他逐粒拧开衬衫扣钮,“你同学吸大麻。” 蒋慈瞬间惊住。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邓颖怎么可能会去吸大麻。 何靖脱掉衬衫,走到蒋慈旁边把她拥在怀里。 “金宝闻到她身上有大麻味。”他不想把蒋慈吓到,“要不就是她自己吸,要不就是去过吸的地方。” “她不会的。”蒋慈抬头望着何靖,想起今天在路边与邓颖拉扯的那个男人,“她可能是被那些人碰到而已。” “我不管她怎样,总之你离她远点,好不好?”何靖低头在蒋慈额际印吻,见她神情低落,怕是叁言两语也难开解,“等我洗完陪你。” 松开手臂走进浴室。 蒋慈站在原地,努力回想邓颖模样。 不会的。邓颖不是那种人,她不会这样作贱自己的。应该是那个男人,那个耽误她的男人,肯定是他。 但是邓颖确实瘦得明显,脸色苍白,精神靡靡,说她吸食过毒品也有几分可信。 不会的。港大校门难入,她中七才来港,要比别人花费更多努力才考取入学资格,她怎可能自毁前程。 蒋慈走到床边坐下,脸色忧心,脑内天人交战。 第七十章 “耶——” 透明酒杯轻触,碰杯声伴紧欢呼。冒泡啤酒漾了两圈,咕嘟咕嘟往四人嘴里咽下。 “今次我们小组拿第一,全靠阿颖那份绘表啊!”汤丽盈舔掉上唇酒沫,笑出一口白牙。 邓颖轻抿两口啤酒,脸上难得红粉绯绯格外娇艳,“都是大家一齐努力的,怎么功劳让给我了?” “你值得嘛!”汤丽盈伸手揽过蒋慈肩膀,蒋慈手中啤酒差点溢出,“阿慈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表嫂说什么就是什么。” 蒋慈也笑了。四人挑灯夜战奋斗整月,熬夜查文献写论述,最终报告得分第一,自然喜不自胜。 她喝了几口啤酒,冰凉酒液激得人既清醒又兴奋。 “现在就可以申请游学名额了,反正我肯定第一个递表。”陈家荣放下啤酒杯,夹起碳火边炉里滚得沸腾入味的鸡肉,蘸了酱油送进嘴里。 四月下旬,天气渐暖,身上衣物越来越薄。汤丽盈却提议吃碳火边炉,通红木炭隔着炉头若隐若现,热得大家咂舌。 配上冰镇啤酒,倒有了点冰火两重天的刺激。 “张教授对我们的报告赞赏有加,我们递表绝对拿头彩。”汤丽盈夹了条油麦菜,放进嘴里却烫得吐了出来。她伸着舌头散热,表情滑稽可爱。 蒋慈被她逗笑,“好像冯志杰他们组的分数也不低,估计游学名额竞争会很激烈。” 邓颖笑说,“无论如何,都算告一段落了。” 今夜她终于脱下厚厚毛衣,一身浅色罩衫衬得人清秀脱俗。 蒋慈望了望邓颖,低头夹起碗里鱼滑。那晚何靖说完,她忐忑一夜。任何靖使尽浑身解数哄得天花乱坠,她都没心情打赏他一次交欢。彻夜难眠,邓颖说话的声音在脑海回荡,又瞬间转播电台电视的公益广告,瘾君子如何以一己之力毁掉整个家庭。 她无法将这些与乖巧勤勉的邓颖扯上联系。 蒋慈甚至偷偷留意邓颖,手背手腕有无针口痕迹,还悄悄嗅过邓颖身上气味。 邓颖双手白皙,肤净整洁,体香淡淡,毫无任何异常。 应该只是何靖危言耸听。 陈家荣一副游学名额胜券在握的神情,“到时候去芝加哥,你们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啊?” “印象派艺术馆,哥特式建筑,还有还有,威利斯大厦观景台!” “我想去公路旅游。” 蒋慈突然插话,叁个人听得一愣。 汤丽盈率先回神,“阿慈,你有驾照吗?” 蒋慈脸红,“没有。” “嘁——”叁人一致嘘了蒋慈。 蒋慈硬着头皮,“说不定到时候有其他同学会开车的,就可以一起去了。” 芝加哥是北美中心,去日内瓦湖或者密西根北边都有不凡景致,很适合公路旅游。蒋慈偏爱看电影,好几次租了录像回家细品那部《末路狂花》。何靖每次信誓旦旦一定陪她看到结尾,结果播到一半他就酣然在梦。 蒋慈兀自入神,广辽的天地黄土与本港的逼仄拥挤迥然不同。 1100平方公里,禁锢600万个不自由人。自己不过是其中一抹孤魂,被逼在黑白世界游走。戏中两位挚友因误杀上路,在无人区域一骑绝尘。蒋慈艳羡她们不管不顾,为自由抗争到底。 她也想挣脱这方天地,逃向未知的地尽头。那处肯定繁花簇景,无拘无束。 今夜无人知晓她的心声。 “还是不要了,阿慈,那边地广人稀,去远了容易有危险。”邓颖认真建议。 大家劝蒋慈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又转换至其他话题。蒋慈不作回应,端起啤酒又饮了几口。 酒饱饭足,四人未醉,却有了醺然滋味,更加松弛舒服。回校路上汤丽盈与陈家荣商量下次再组学习小组,难得四人合拍默契。 蒋慈与邓颖步伐较慢,走在他们身后,不知不觉拉开一段距离。 到了一盏熄灭路灯下,邓颖被路沿裂缝绊倒。蒋慈眼快手疾,急急拉住。 “看来喝得有点多了。” 她扶起弯着腰的邓颖,瞥见邓颖白皙颈上什么都没有。 邓颖借力站直,望见蒋慈眼神留在自己颈间,“我把项链还给他了。” 蒋慈瞬间意会,“你们,分手了?” 邓颖摇头,“什么分手,都没在一起过。还是旧样,我中意他,他钓着我。” 八个字道尽这段关系的无奈无情。 “不过我好像习惯了。可能这样我也心满意足了吧,是不是很傻?” 邓颖眼底始终难有喜色。蒋慈不愿她妄自菲薄,“不傻。” “其实我明白的,我们这样也长久不了。他迟早会有正牌女友,我不过是他的摄期对象。” 邓颖挽起蒋慈手臂往前走。 蒋慈很少与人这般亲昵,此刻却接受了邓颖的靠近。她突然笃信邓颖没有吸毒,她的瘾不是大麻,是那个戒不断的男人。 为伊消得人憔悴罢了。 “中意一个人真的毫无理由,好像望见他就连饭都可以不用吃,再过分的要求都忍不住答应。”邓颖边走边说,“阿慈,你对你男友会这样吗?” 蒋慈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再过分的要求是什么?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有人不食辣,有人不爱甜,有人开放式婚姻各玩各花样,有人为亡妻终身不再娶。 痴男怨女之间,哪有标准。 “你比我好,你一定不会委屈自己。”邓颖叹气,语气伤心至极,半倚蒋慈身侧,“阿慈,我怕我戒不掉了。只要他来找我,我总是心软。” “怎会呢?”蒋慈不自觉抓紧邓颖手臂,“只要你愿意,从明日开始见到他就绕路走,他找你,你就不要理,忘记他只是时间问题。回去冲凉睡觉,第二天起床个个都比他好。” 邓颖苦笑着沉默。 汤丽盈回头,发现她俩黏得亲密,“你们两个在讲什么秘密不让我听?” 邓颖立即收起颓容,站直身体。蒋慈笑说,“没什么,讲下我表哥的八卦而已。” “什么八卦!”汤丽盈跑到蒋慈旁边,挽起她另一边手臂,“怎么了,他是不是离婚了?” “哪有——”蒋慈被汤丽盈逗笑,左拥右抱,第一次觉得自己大受女性欢迎。叁杯黄酒下肚,什么情绪都被放大。邓颖伤心她能意会,汤丽盈热情她也感知。 都是最好的年纪,最炙热的感情,贪嗔痴笑,不怕失礼。 蒋慈暗叹,这个岛屿好像没有想象中狭小。 装得下叁千愁绪,也挤得进情感期待。 “我同你讲,如果他单身你必须第一个通知我!”汤丽盈喋喋不休,“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会想不开早早结婚,简直暴殄天物。”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慈表哥看上去也快30了吧,不早了。”邓颖忍不住插话。 “30岁配我这种20岁的妙龄女人正正好。” “你不认识他,又怎知他好呢?” “外表好就够啦,这个年代谁还讲真心?” “看来丽盈姐姐是只花蝴蝶。” “错了,我是食人花,专食靓仔。” “咦——你好咸湿啊。” 叁个女人有说有笑,路灯下的俏脸流转娇艳,连月光都显得失色。远处的陈家荣开始后悔答应汤丽盈以后继续组成学习小组,这一组的氛围未免太排挤男性了。 第二天蒋慈起了大早。 没有何靖在身边的夜晚,体力充沛,连起床都神清气爽。 昨夜临别,叁人相约今日逛街。蒋慈从公寓浴室洗漱出来,穿了身白色长袖,找了件黑色西装外套套上。紧身高腰牛仔裤勒出修长腿型,她拨了拨头发,拎起客厅皮包出门。 她打算回学校宿舍等邓颖和汤丽盈。 汤丽盈是个老饕,信誓旦旦要带她们去吃学校附近最好的蛋挞,新鲜出炉奶香四溢,要一早过去排队,10点前就会售罄。 蒋慈穿过熟悉小路,两旁乔木冠幅蓬松茂盛。早起的同学不少,行色匆匆各有各忙。她拐弯往宿舍走去的时候已觉肚饿,想到等下的蛋挞咽了咽口水。 一定是被汤丽盈传染了馋虫。 还有几步路,准备走到宿舍大门。 蒋慈迈腿,视线余光的左边,突然一个黑影从高处坠下。 “砰——” 瞬间声息,水泥地面沉闷扎实发出声响,似藏在容器内的储存物纷纷爆裂。 循声望去,蒋慈浑身血液光速凝固。 周围的稀疏行人尖叫哀嚎,散开成一个大圆慌乱围着。不停有人喊“叫救护车啊”,“快点报警啊”,声音明明就在耳边,蒋慈却觉得很远很远。 她四肢木然,不自觉挪步,靠近那个坠下身影。 昨天还倚在她身旁笑得灿烂的邓颖,此刻全身赤裸,瘫死在地。头发散乱,五官破损,溢出刺目鲜血。 白皙身体片刻胀得肌肤撑薄,诡异非常。 “居然没穿衣服啊——” “是不是死透了啊,好恐怖啊,你看那条尸都发胀了——” “是不是在阳台搞到出事啊?” 蒋慈丧失思考能力,脸色苍白像血液尽失。她双膝发软跪倒在地,颤巍巍地脱着外套。 手袖卡在臂上扯了好久才扯出来,她抖着双手把衣服盖上邓颖裸体。 眼泪失去控制,簌簌落下。蒋慈只听见风声鸟声,树影堆迭,听见人群叽喳,惊恐叹息,全世界都有权发表一切想法。 但邓颖却沉默至此。 永远失去开口资格。 不知道过了多久,赶来的汤丽盈和警察把蒋慈从地上拉起。邓颖尸体被抬走,整个宿舍楼下被封锁。 路人纷纷指点,不知道是谁先八卦,为情自杀还是成绩太差。又有人口口声声说当时阳台还有个男人在,怕是二人颠鸾倒凤才摔了下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人骚色心,就有人不检点。 此时此刻,真相无人知晓。 ———————————————————————————————— 摄期对象:大意为空窗期的暧昧对象 第七十一章 “蒋小姐,请你描述一下当时你见到的情形。” 女警察隔着桌子望向脸色茫然的蒋慈。死人他们一年到头见得多了,最麻烦就是审目击证人。一个两个都吓破了胆,左询右问,半天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蒋慈从学校离开上了警车,汤丽盈在旁哭得凄惨,想陪着她一同去警署,却被警察拒绝。 蒋慈才是第一目击证人,闲杂人等想游车河不必上警车。 到了警署被塞了张空白表格,填写一些私人信息备案。周遭警察脚步迭扑,擦身而过。拿朝廷俸禄烧纳税人钱,办公室格局自然紧凑,连半寸闲地都难挪出。黑色桌面堆满各类纸张档案,时不时有人路过,朝蒋慈投向几束探究目光。 “死的又不是你老母,需要哭成这样?” 她上警车前被汤丽盈扶住,年轻警员忍不住翻了白眼。蒋慈才惊觉自己脸上尽是泪痕鼻涕,有个好心女警塞了几张纸巾给她拭泪。 缓过神来,人已坐进审讯室内。 头顶白炽灯晃在桌面糊成一团残影,像极邓颖淌了一地的浓血。 “蒋小姐——”女警察用指节叩桌面,语气不耐,“请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到我说话?” 一大早就接个死人案,尚未辨明到底他杀自杀,现场勘探的手足骂骂咧咧。目击证人还是这种柔柔弱弱的女大学生,简直麻烦。 蒋慈抬眸,视线移开那团白影,“当时我从校外回宿舍,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到——”她停了一下,“就见到有人掉了下来。我被吓到了,走过去看,发现是邓颖。” “当时是几点?”女警察手写着笔录。 蒋慈努力回想,“大概早上7点45分吧。” “死者,也就是邓颖,她当时坠楼后是什么样的?” “趴在地上,裸体。” 蒋慈不敢轻易回想。内脏破裂,血涌如洪,鼓在肤下,渗人得挥之不去。 “她被抬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是你的吗?” “是。” “在人掉下来之前,你有听到或者看到其他情形吗?例如大声争执,又或者其他东西高空抛落?” “没有。” “你跟邓颖是什么关系?” 蒋慈喉间发涩,“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你们之间关系如何?” “我们,一起组过学习小组,关系很好。” 蒋慈忍不住小声抽泣。她极力咬住嘴唇,声音却颤得让女警叹了口气,“蒋小姐,麻烦你控制一下情绪,配合好我们警方的工作。” “不好意思。”蒋慈用手袖抹掉泪水,眼皮浅红,楚楚可怜。 女警察准备继续发问,审讯室门突然被推开。高大健硕的男人,白衬衣黑西裤,枪带勒住紧致腰身,气势夺人从门外迈入。 来人四十出头,成熟凌厉。灯下五官硬朗,不怒自威。 女警察立刻站起身,“刘sir——” 刘耀辉拉开一旁椅子坐下,随后示意女警也落座。 “你是蒋慈?”刘耀辉手指敲着桌面,平静脸上浮现某种不可言喻的好奇。 从他进来目光便紧锁自己身上,蒋慈难以忽视。此刻他的神情带着玩味,堂而皇之对自己上下打量。 被冒犯的感觉令蒋慈不悦,“我是。” “新义蒋兴的女儿,蒋慈。”刘耀辉情不自禁笑了出来。没想到黑社会大佬的女儿居然连半片纹身都没有,白净斯文,大方得体。貌似还是个绩优生,真是不容小觑。 万一她女承父业,新义就要翻天了。刘耀辉打死不信蒋兴会养出一只小白兔,这种靓丽女人往往威胁更大。 听见名字前缀,蒋慈就知道这个警察对自己相当有意见。 女警显然愣了,怎能料到这个哭哭啼啼的女学生来头甚大。她压低声音凑近刘耀辉,“刘sir,那我还需要继续问吗?” “问,当然要问。”刘耀辉拿过女警记笔录,快速浏览完,“蒋小姐,你知不知道死者生前有没有结交仇人?类似同学之间的争执结怨。” “没有。” “那她有没有男朋友?” 蒋慈微微蹙眉,很快恢复平静,“没有。” 刘耀辉明显捕捉到她转瞬即逝的表情,“你确定?” “确定。”蒋慈直视刘耀辉。 刘耀辉轻笑。这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又倔又伶俐,挺好玩。 “死者生前有吸过毒,这个你知道吗?” 蒋慈突然怔住。 “在她坠楼之前,吸食了海洛因,并且她宿舍房间里有另一名男人在场。”刘耀辉无视蒋慈的停顿,“那个男人也是你的同班同学,叫冯志杰,你认识吗?” 刘耀辉的每个字,砸进蒋慈颅内细微管路,挤走所有血氧。 无法呼吸。 海洛因,男人,冯志杰。邓颖倾诉时的难过表情,每句话里的无奈苦涩。 蒋慈呐呐开口,“认识。” “听说冯志杰曾经公开追求过你,有这回事吗?”刘耀辉望着蒋慈已经煞白的脸,看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蒋慈恍然大悟,却失去声音。 她明白得太晚了。所有场景被刘耀辉轻飘飘的问话击穿,碎片泄射,划破蒋慈那颗饱含怜悯的心脏。 阿颖,你真的好傻,你为什么要这样。他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连命都不要吗?你明明有大好青春,年轻努力。每个教授都中意你,每个同学都艳羡你。 全专业,全港岛,甚至全世界,有谁比得上你,有谁配得上你。 蒋慈扯出难堪的笑,苦涩泪水在眼中打转,“傻女,她居然,傻成这样…” “蒋小姐?”刘耀辉皱眉,难以理解蒋慈又哭又笑。 冯志杰那个渣滓,她连提都不愿提起这叁个字。蒋慈抿紧嘴唇,“听说而已,你亲眼见过吗?阿sir。” 刘耀辉没想到她沉默半天,又哭又笑,一开口就火花四溅。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什么爸就什么女。 “蒋小姐,请你配合一点。”女警见刘耀辉脸色有点难看,出言警示。 “我还不够配合吗?你是觉得我哪里不配合了?我跟冯志杰毫无瓜葛,我能交代什么?” 蒋慈轻仰下巴,目空一切。 “那你知道邓颖与冯志杰之间的关系吗?” “不知道。但既然他在房内,肯定有问题,你们查他吧。最好查足叁代,说不定这种不叁不四的人,家里来路也大有可疑。” 到底邓颖是他杀还是自杀,警方本就应该根据案发现场进行勘查。冯志杰脱不了干系,那便让他牢底坐穿。 只是邓颖,却再也回不来了。 蒋慈心口发堵,不想再面对警察。 刘耀辉已知蒋慈不愿继续配合。毕竟只是个目击证人,况且现场痕迹明显,她该交代的也交代完毕。 女警想训斥蒋慈,却被刘耀辉眼神制止。他把笔录推回,“蒋小姐,后续如果我们需要传唤你作证,希望你积极配合。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我建议你通知家人来把你接走。” 蒋慈把脸上泪痕抹掉,“我家人出国了,不在本港。” “那你就通知一个可以来接你的人吧。” 半个钟后,刘耀辉不知该开心还是该愤怒。 新义话事人何靖,把他的黑色宾士堂而皇之停在警署门口。一身深蓝色暗条纹西装,迈步下车,潇洒插着口袋进了警署大门。 外套里昂贵的白色绸面衬衫纽扣大开,嫌不够惹人注目,敞足半个胸膛。连头发都被精心打理,谁敢相信他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时候,狼狈得像个逃犯。 时过境迁,世事无常。 “好久不见,刘sir。”何靖勾了嘴角,朝刘耀辉轻松一笑。 “怎么了,何靖,今日良心发现自己来投案自首?” 刘耀辉粗壮双臂交迭胸前,目光锐利。 何靖在他眼皮底下藏了2000万的货,新义帮会屠了他的手足张永强,直接截断这两年仅有的升职机会。四十出头的刘督察,熬资历熬得火冒叁丈。警务队伍功勋墙上挂满新人,总警司年年一句“任劳任怨”打发自己。 新仇加旧恨,公私难分明,刘耀辉眼里容不下何靖。 “蒋先生出国公干,交代我过来接蒋小姐。” 何靖毫不顾忌,越过所有鄙夷目光,径直走向坐在椅上的蒋慈。他低声开口,“阿慈,我们回去。” 蒋慈一开口就说自己在警署,惊得何靖手中雪茄差点烫穿裤子。听她解释完才松了口气,匆匆忙忙开车赶来。 蒋慈点头,从椅上起身。何靖见她只穿了单衣,将外套脱下,罩在蒋慈肩上。 刘耀辉开口,“何靖,你嫌命长啊?她是蒋兴的女儿。” 一屋人谁看不出何靖心思。 杀了倪家父子上位,还觊觎蒋兴女儿,看来他胃口大到要吞下整个港岛。 “阿sir,你今天到底是想审我还是审我阿爸?句句不离蒋兴,你暗恋他?” 蒋慈听厌了刘耀辉咄咄逼人的语气,突然开口,摆明要他难堪。 你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 所有人愣怔,包括刘耀辉。他勾起嘴角,自己不过是放肆了几眼,蒋慈居然眦睚必报。假以时日,怕是真要与她一较高下。 “蒋小姐,你同学吸的海洛因,就是你爸这位老友在卖的。她吸食过量,致幻坠楼啊。” 蒋慈怔住,下意识望向何靖。何靖盯紧刘耀辉,恨不得立即从嘴里喂他吃下6发子弹。 “他卖的?那你还不快点把他抓了,放他出去遗祸人间?” 蒋慈忍着心里惊慌,头也不回走出警署办公室。 何靖跟在她身后,离开时只瞥了刘耀辉一眼。 这双背影引来刘耀辉心中嗤笑。黑社会大佬恋上黑社会千金,从外形到内在,般配得很。 两人无声踱步警署走廊,下楼后行至前门。 即将到来的初夏,阳光夺目刺眼,阴雨连绵彻底告别。海风里的潮湿逐渐减退,一切明明生机盎然。 蒋慈却突然冰封心底,冻得浑身僵硬。 第七十二章 “要不要吃东西?”何靖关上公寓门,钥匙放在餐桌,“或者我先陪你休息一下?” 回来路上蒋慈一直沉默。 何靖想回跑马山,让金宝照看她,她却摇头拒绝。 蒋慈把身上西装扯下。哭过的眼皮微微泛肿,嘴唇干燥,衣袖擦泪擦得皱痕迭迭。 “那个警察认识你?”蒋慈开口,声音略哑。 “是。”何靖如实回答。 蒋慈靠坐沙发扶手,“什么时候认识的?” 何靖叹了口气,“我第一次放你飞机,就是他把我抓了。” 蒋慈抬头,“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 何靖抿唇。他早该料到,刘耀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为他宣传恶行,哪怕面对毫不知情的蒋慈。 “警察和我们本来就势不两立,不要他说什么你都信。” “我们?”蒋慈语气冷淡,“是我和你,还是我爸和你?” “有区别吗?”何靖走上前,想抱她却被躲开。 蒋慈侧开半个身位,站到茶几旁边,“你说有没有区别?我没卖粉。你呢,你有没有卖?” “你想听什么?”主动示好惨遭拒绝,蒋慈语气惹得何靖胸口发闷,“我有卖又如何?你同学的粉就一定是我卖的?我连见都没见过她。” 他连案发现场都未去过,怎可能知道那包粉是不是他的货。 “那你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身边会有人食白粉死?” “做什么都会有人死的,如果她不食又怎会出事。” “她不是自愿的。”蒋慈摇头。她想起邓颖赤身裸体,完全失去尊严的死状。 没有人自愿这样离世。 “你又怎知她不是自愿的?”何靖觉得蒋慈被伤感冲昏头脑,“你没见过食粉食到上脑的女人,衫都可以不穿,两腿分开谁都能上。” 蒋慈瞬间恼怒,“你在乱讲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我早就跟你说过离她远点,你有听我忠告吗?”何靖生气,气蒋慈不谙世事,“食了粉连自己老母都认不出,散毒的时候一群男人搞一个女人你见过没有?我不了解,那你就很了解她吗?” 蒋慈怔住。 想到刘耀辉那句“致幻坠楼”,想到邓颖肿胀异常的身体,想到冯志杰那副风流纨绔的嘴脸。 她确实不了解,命运为何对邓颖过分残忍。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天生贪婪,自甘堕落,为一包白粉出卖色相。 是不是只有自己深知,她聪慧自立,坦率过人,那对浅浅酒窝在记忆里明明甜美新鲜。 蒋慈眼睛变得温热,透明泪水无声坠落。 揭秘世间黑暗却徒添蒋慈伤感,何靖心中不忍,“阿慈,你不要那么天真。” “天真?”蒋慈抹掉泪痕,“如果不是你们这种人,世界上又怎会有那么多受害的人?” “你第一天认识我?”何靖伸手拉住蒋慈,又被再度挣开。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何靖微愠,“从你第一次见我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做的是什么。” 蒋慈声音颤抖,“你在犯法啊,话事人。” “那你报警啊,说是我害死你同学,要不要我亲自开车送你回警署?”何靖连连苦笑,似困兽恼怒,原地来回踱步,“你是不是傻了!” 蒋慈含泪冷笑,“我是傻啊,我跟一个毒贩拍拖啊,谁能比我傻?” “你是在跟我讲后悔吗?” “是啊,我是后悔,后悔刚刚怎么没叫警察直接把你关去监狱啊!” 何靖脸色低沉下来,“今日死了个你认识的人,你就怪到我头上?全港每天食粉死多少人啊,难道全部都跟我有关?” “我是卑鄙无耻的毒贩,那你爸呢?你爸卖军火啊,他拿着杀人的钱养大你,供书教学。你就连身上的血都有一半是黑社会的,你现在来说后悔?是不是太迟了!” 何靖扯住蒋慈手腕。眼底深似漩涡,将所有血腥戾气锁紧,映出蒋慈失神模样。 “你跟我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读再多书认识再多人都没用,你没得后悔,因为你是蒋慈。” 蒋慈用力挣开何靖钳制。 她难以置信这番话语出自何靖,句句在理,字字诛心,誓要她低头认命。没错,她睡的是人肉堆砌的高床,吃的是践踏法律的菜肴,身上一针一线皆由性命编织而成。 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她,有她的家庭,邓颖才会死。 “你说得对。”蒋慈收起眼泪,“我的出身轮不到我来选,我没得后悔了。谁让我没投个好胎,去清白人家做个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 “我是黑社会大佬的女儿,天生冷血,自私无情。”蒋慈轻仰下巴,目光凉薄,毫无半分往日情意,“所以你敢背叛大佬,对倪家赶尽杀绝,你确实有本事做新义话事人。但我敢背叛我爸,跟你偷偷摸摸玩地下情,我同样可以背叛这段感情,离开你。” “何靖,我们确实是一样的人。” 斗心狠,她从不落下风。 何靖惊得心头发紧,胸口起伏着慌乱愤怒,“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通知你。”蒋慈眼角泪痕已干,“我有权选择以后的路怎么走。” 早以为二人体液交融,灵魂默契,她愿低下高贵头颅俯身在侧,为自己的丰功伟业锦上添花。不曾料她从未真正妥协,偶尔娇俏不过是心情大好,配合他演足虚荣心爆棚的戏码。 那晚的惊鸿一瞥,她就是现在这般游离尘世以外,任谁都不能左右她的态度。 何靖后悔把话说得太重,被蒋慈一字一句,敲醒他的狂妄美梦。 “阿慈,你不可以离开我。” “不好意思,轮不到你来作主。” 蒋慈说罢,缓缓转身,落座布艺沙发上。她语调不徐不疾,没有往日嬉笑怒骂的娇俏,只有歇斯底里后的平静。 她仍在痛心邓颖的死,责备何靖无非是责备自己。为何不及早走近邓颖内心,为何不直接与她确认有无吸毒,为何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以在这件事上减少自己的疯狂内疚。 她喜欢邓颖,那点面对爱人的自卑,那点对奢靡世界的向往,都显得邓颖真实可爱。 这个可爱的人却死在自己面前。 “阿慈。”何靖开口,声音低入尘埃,“我知道你伤心,但她的死与你无关。那包粉假如真是我的货,我也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他颓然往前,坐在蒋慈旁边。俯身后,俊脸深埋手掌,无法想象胸腔那颗心脏会从自己体内剥离,他不敢面对蒋慈对这段感情的宣判。 会比死更难受。 “你不想做的,我从来都不会勉强你。但你不能每次发火就说离开我,那我算什么?” 蒋慈心中充斥无尽伤感。 懂事之初便经历丧母之痛。全班同学都有妈妈,唯独她没有。全班同学家庭日都有家长出席,唯独她只有司机江叔。监护人上的“蒋兴”二字,硬生生帮她争取到7间中学的明确拒绝。 她真想做个普通人。蒋兴用尽全力,垒一幢美丽城堡,父女双双演出寻常中产家庭的和谐温馨。 久而久之,蒋兴信了,她也信了。 炼狱与人间的高墙上,徘徊过久,她随邓颖一同坠落。 邓颖灵魂去了天堂,那里没有海洛因,没有冯志杰。春暖花开之日,她载笑而来,乘兴而去。 蒋慈灵魂却禁锢深渊,这里繁华川流,人人锦衣夜行,叫嚣着金钱至上,却难求一夕真实欢愉。 何靖怎会知道她有多渴望重生。 “阿靖,我们离开这里吧。” 何靖抬头,眼里只有蒋慈孤寂神情。她侧过头,与何靖视线交汇。 “我想做个普通人。” 她在逼何靖作出真正的抉择。风流快意的话事人,睡半山豪宅,玩游艇跑车,人前人后簇拥得双脚离地,如入云巅。 从前哪敢奢望自己有此一日。 但失去她,一生中所有威风都失去意义。 何靖沉默许久,“好。” “你舍得离开新义,离开港岛?”蒋慈目光笃定,紧追何靖从挣扎到逐渐平静的眼底愁绪,“你舍得放弃一切?” 何靖回望蒋慈,再不逃避她一探到底的倔强。 “只要是你,我怎样都行。阿慈,你可以嫌我虚荣嫌我咸湿,笑我是个暴发户都没问题。我没有享受人生的资格,再苦的日子也只能硬撑过来。连书都没念几天,26个英文字母还要靠你从头教起。” “无论是不是自愿的,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些都是我的选择,我认命。但对你,我从来没变过。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 “我只要你爱我。” 何靖亲手剥下獠牙,奉上一颗赤裸真心。 蒋慈心头紧扯的痛苦释缓,回忆在脑里一幕幕重现。那夜烟火绚烂,你说你好中意我。我决定为情意交付温柔,从此黑白命运纠缠。 不愿悲剧重演,我们之间,终有一人需要妥协。 “生意不要了,兄弟手足也不要了?”蒋慈眼底渐暖,“收了没几个月保护费就住去跑马山,一本万利的日子你嫌够了?” 何靖往后靠进沙发,抬手把她圈入怀中,“我会想办法安排好,你给我一点时间。” “如果我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呢?” “那我准备一份他没法拒绝的礼金,十里红妆从半山铺到维港,够不够诚意?” “我在跟你讲真话。”蒋慈没有拒绝怀抱,“你不担心我爸吗?” “担心。”何靖也讲真话,“但我暂时改变不了他对我的看法。二爷事业心强,就算想带你移民都要赚够本了才舍得走,他看不起没本事的男人。” 蒋慈轻扯嘴角,“怎么,你要把你的黑社会事业拱手相让吗?” “是啊——”何靖轻轻摩挲蒋慈肩侧,“给他等于给你,我无所谓。” “扮大方。” “真心的。” 蒋慈懒得反驳。她已倦怠,邓颖脸上浅笑的酒窝与最后淌在地上的鲜血交迭,在每个神游瞬间占据脑海。 力气尽失,她只想闭紧眼睛,渴望平静。 何靖感受怀里起伏舒缓的呼吸。一大早就出门回校,遇见坠楼命案,又去警署接受盘问,痛哭许久。 她确实累了。 何靖将熟睡的蒋慈抱回房间,轻手轻脚放到床上。 没有往日沉睡的恬静,她似乎心神不定,眉头轻蹙。何靖心生怜惜,俯身在蒋慈眉间轻吻,侧坐床边守候。 过了许久他才离开房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的时候,手提电话响起。 “喂?”何靖用脸侧把电话夹在肩上,看见冰箱里的菠菜和鸡蛋,他拿了出来走到料理台边。 “靖哥,你好日子到了,廖胜出事了!” 第七十三章 整个礼拜的头条都是港大宿舍坠楼命案。 街巷边缘的报刊摊档,硕大字眼分外吸睛。什么校舍淫乱派对学生裸体丧命,诸如此类,漠视真相,哗众取宠。 蒋慈第一次对新闻失去兴趣。原来新闻并不客观,30秒内容能囊括一生,未免太过草率。 她不应让邓颖看新闻,新闻都是骗人的。 邓颖父母赴港,在学校办公室大闹一场。邓母哭得撕心裂肺,邓父言辞激烈,肢体动作甚大,不断强调学校要为邓颖的死负责,要赔偿他们抚养邓颖长大的花费损失。 学校与冯家都安排了律师出面处理,由警察从中协调。最后不知谈判结果,但有人见到邓父带着满意笑容离港。唯独邓母始终眼眶红红,肿若核桃,全程没有说过多少话。 至于冯志杰。案发现场一片狼藉,警方宣称邓颖身上没有明显肢体冲突的伤痕。冯志杰一口咬定是邓颖自愿吸食毒品,他没来得及阻挠。 随后被家人安排去了新加坡,没人再见过他。 邓颖说得对,条条大路通罗马,只是并非每人都有通行证。冯志杰去了罗马,邓颖却去了天堂。 “今天是最后一日,你真的不打算交申请吗?”汤丽盈问。 那天她也亲眼见到邓颖死状,久久无法释怀,往日英气俏脸蒙上淡淡阴霾。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暴毙,她并没有比蒋慈好过多少。 蒋慈摇头,“算了,不是很想去。” 游学申请的报名截止日期是今天。曾经的小组成员都提交了申请,唯独蒋慈没有。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天涯海角皆可,唯独不想去芝加哥。 害怕会想起邓颖。 害怕会想起自己是个间接凶手。 汤丽盈没说什么。每个人对死亡的承受程度各不相同,蒋慈不想去她也理解。 “我去图书馆。” 蒋慈抱起书离开课室。 夏至将至。艳阳铺满校内墙面窗棂,泄了一地晃眼明亮。气温攀升到午后,地处亚热带的这小小海岛上,火舌舔过每一寸空气。 蒋慈走了十分钟便觉出汗,薄薄T恤贴在后背有种黏腻的难受。她绕到树荫下偷凉,迎面遇见杨教授。 杨教授今天穿了身白色运动服,长发扎起,眉眼带笑。远远望见蒋慈,挥手示意。 “杨教授。”蒋慈颔首。 杨教授问,“没想到这么巧碰见你,去哪里?” “打算去图书馆。” 杨教授瞥见蒋慈怀里的书,又认真看了半天蒋慈的脸,“看来是为书消得人憔悴,瘦了些。” 蒋慈下意识摸住自己的脸,“可能是天气太热,胃口不好而已。” 杨教授笑笑,“提交游学申请了吗?” “没有。”蒋慈轻摇头,目光避开与杨教授对视。 “为什么不申请?”杨教授费解。按照她对蒋慈的了解,蒋慈断然不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蒋慈不知该如何解释,“不是很想去吧。” “这么好的机会,你确定要放弃吗?”杨教授搂住蒋慈的肩,轻带着她往图书馆方向边走边说,“芝大是我母校,我在那里生活了15年。不是我自卖自夸,最前沿的学术研究,全球金融中心就在那里。你志愿既然是金融专业,怎么就不想去了?” “你在本港长大,十几二十年的积累,自然觉得港大最好。但你有想过以后吗?漫漫几十年人生,要融入社会逆流而上,你会认识到更多比你优秀比你卓越的人。他们可能来自耶鲁,来自普林斯顿,来自帝国理工,来自世界各地。到时候你就会发现港岛很小,小得装不下你的好奇你的潜能。” 蒋慈边走边听,被杨教书的话触动初衷。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去。”蒋慈低下头,望着自己小步踏前的脚尖,“可能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确实没什么心情。” 杨教授驻足。 她长得比蒋慈矮半个头,斜斜望向蒋慈白皙侧脸,“那件事我听说了,是你们班的邓颖同学。我也觉得很可惜,你跟她关系很好吧?” “她和我一个学习小组。”这段日子,邓颖的交心话语与坠亡片段在脑里交织,蒋慈胸口发闷,“她很信任我,我们约定过一起去芝加哥。” 杨教授突然理解蒋慈为什么说不想去,“你怕触景伤情?” 蒋慈苦笑,“可能吧,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她离世肯定会给你们这些亲近的人带来伤感,我很理解。但你有你自己要过的人生,怎能和她的混为一谈?”杨教授轻拍蒋慈后背,动作亲昵,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蒋慈有所偏爱,“我猜,你从小肯定事事都只能自己作主,没人给你指点迷津,吃过不少暗亏吧?” 蒋慈怔忡。 “爱和责任你要懂得区分,你对邓颖有感情,但她的死不是你的责任,内疚不能补偿任何伤心。离开的人最不希望的就是活着的人没有好好过下去,你真的在意她,更应该替她看看她想看的,经历她未经历过的生活。” “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便会明白,失控是常态,为伤感耗神最浪费时间。人生有限,及时行乐,及早看开。我私心里当然希望你能去游学,哪怕你当作给自己一个散心的机会也好。” 杨教授不知邓颖是死在蒋慈面前,也不知邓颖曾与蒋慈深交。 更不会知道蒋慈想方设法逃离家庭桎梏,她与她所爱之人,与邓颖的死存在千丝万缕的宿命纠缠。 那天吓到失魂,又哭得肝肠寸断,她才会久久没有回神。 杨教授说得没错。她与邓颖只是有过交点,始终是两条不同的人生轨迹,无法混为一谈。 在旁人眼里,邓颖的死不值得蒋慈这般惩罚自己。 蒋慈沉默一阵才开口,“多谢教授。” 杨教授微笑。言多必失,点到即止,“希望你尽快开心起来,我还盼着你从芝大回来分享感受呢。” 她笑着对蒋慈挥手,往校外方向走去。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转过身交代,“今日是最后一日,如果你还想去的话,记得交申请。” “我会的。”蒋慈轻笑。 她决定不去图书馆,沿着小路快步往宿舍方向走回。在邓颖出事之后,蒋慈一直避开那片空地,不敢再轻易看见。 有时深夜梦境闪现,迭荡血腥,真实得令她惊醒,后背冷汗淋漓。 蒋慈放慢脚步。 五步,四步,叁步,两步,最后一步。 她踏上大门前的低矮阶梯,手心攥紧书本,缓缓转头望向左边。 这栋宿舍楼很大,足足有七万五千呎面积。时不时有人从蒋慈身旁擦过,出出入入,各怀心事。 那片水泥地却很小,堪堪躺过七尺身高的邓颖。现在洁净如初,只存下太阳暴晒过的痕迹。 她走了,但一切都还在。 热泪仿佛知道蒋慈感慨,最后一次因邓颖的离世而漫上双眼,无声暖着脸颊。 人走如灯熄,太阳每日照常升起。 蒋慈回神,抹掉泪痕快步走上熟悉楼层。连敲门都没有,推门而入,对坐在椅子上的汤丽盈开口。 “你还有空白的申请表吗?” 第七十四章 “记得到了之后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蒋兴把黑色的小型行李箱推给蒋慈。 启德国际机场内广播轮放,提示着各个穿梭航站楼内的人按规定指示安检登机。蒋兴亲自来送蒋慈启程芝加哥,接近15个钟的航程,一万二千公里的距离,实在又担忧又不舍。 蒋慈和他说要去游学的时候,他没有犹豫立即应下,甚至主动了解她这次游学的行程内容,连连赞叹认可。 这个时候蒋慈离开,对他来说是天大好事。 如今风云诡谲的港岛,他也没把握态江湖势能否由自己扭转。原本打算找个理由送她出埠,现在连借口都省了。 “知道了,我准备进去啦。” 蒋慈再次确认手中登机牌的时间,接过蒋兴推来的行李箱便往前走。幸好是夏季,芝加哥天气干燥凉爽,需要携带的行李不多。 蒋兴点头,看着女儿背影,眼中盈满不舍。 仿佛是父女间的默契。 蒋慈走了几步,突然转身,迎着蒋兴惊讶的目光扑入他怀里。 “爸,不舍得你呢。”蒋慈笑着抬头。 蒋兴心中感动,轻抚女儿头发。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女孩已经亭亭玉立,窈窕高挑,头顶抵至自己鼻梁处。 记忆里,她也试过这样扑到自己腿边。那时候小小一只,张开双手极力举高,咿咿呀呀话不成语,要他快点抱起。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要抱了,蒋兴自己也记不清了。 “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蒋兴忍下泪水,为女儿将头发掖至耳后,“不要整天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 看来蒋二爷惯了你死我活的激战场景,这种温馨画面让他毫不自在,忍不住主动破坏气氛。 蒋慈心知肚明父亲的古板,“会安全回来的,放心啦。” 要赶到登机口与同学汇合,她松开蒋兴,推着行李箱再次挥手。蒋兴望着她消失在安检口的身影,依依不舍转身离开。 蒋慈过了安检,沿指示往登机口走去。高大落地玻璃外,是每一架承载乘客心愿的庞大客机,往返各地,速递着行程或长或短的思念。 今日本港天气晴朗,间中多云,天文台录得气温介乎32℃到35℃之间。 吹和缓的东南风,可能稍候又变东北风。总之无论什么风,搭着你的飞机都不会失踪。 蒋慈走到登机口前的座位坐下,发现自己是游学小组最早到的成员。她看了眼手表,把行李箱拉杆收起,放到旁边。从背包里拿了本书出来,决定看书打发时间。 今天蒋兴比她起得更早,在家催促佣人阿芬准备早餐。他让蒋慈先吃个面包,又觉得面包太干要她喝豆浆,想到营养可能不够又急急忙忙让阿芬去煎蛋。蒋慈左咬右啃,吃得心累。最后决定早点出门,免得在家连吃早餐都受罪。 结果早到了机场。 高大身影从后排上前,目空一切,直接落座蒋慈旁边。还没抬头,她就闻到熟悉气息,长臂一伸,她落入温暖怀抱。 “这位小姐,你涉嫌盗窃贵重物品,意图潜逃出港,我现在代表皇家警察正式拘捕你。” 何靖低头,搂紧蒋慈在她耳边轻笑。 蒋慈被惊喜冲昏头脑,瞬间双颊染红,“不是跟你说不用来吗?” 今天是蒋兴亲自送机,她早早交代,深知何靖不可能在蒋兴面前出现。何靖得知无法送机,不情不愿唠叨许久,又把蒋慈摁在床上恩爱了几次才肯罢休。 一去两个月,他怎舍得。 “因为你偷东西。” “我偷什么了?” “你偷了这个。”何靖指着自己心脏位置。 “幼稚。” “还有这个——”何靖手指往下,还没指到皮带扣就被蒋慈打了手。 “这是公众场合。”蒋慈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进来登机口的?” 何靖笑得痞气,从口袋掏出折起的登机牌,“我买了机票。”蒋慈拿来一看,是刚刚过了登机时间飞往马来西亚的机票。 “浪费钱。”蒋慈把机票递回,何靖却塞到蒋慈包内,“不买机票怎么进来?蒋小姐那么有钱,这张机票是你欠我的。” 蒋慈把背包放到一边,“蛮不讲理。” 何靖不顾旁人目光,把头埋进蒋慈颈侧,“我连送机的资格都没有,你说是谁不讲理?” 又是这副温顺的大狗模样。他是不是有两副人格,能来回切换自如,誓要撩得蒋慈心软难耐。 被握着的纤细手指轻挠他温热掌心,“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敢不回来,我就飞过去把你抓回来,困在家里一世不让你出门。” “请问你家是监狱吗?” “是啊,豪华监狱,还有英俊美男陪侍。” “我只看见又老又丑的男人。” 何靖抬头,掌心使劲握住蒋慈肩膀,语气无奈,“我只比你大5岁。” 深知他懊恼,蒋慈笑得眉眼弯弯。顾不上人来人往,主动侧头吻了何靖的脸,“阿靖,多谢你来送我。” 她的嘴唇柔软粉嫩,轻轻一触胜却万般甜言蜜语。何靖回望,即将面临的离别让他觉得蒋慈比任何时候都要貌美动人。 “如果你不去就更好了。” “不要做梦。” “阿慈,我会很想你的。”何靖凑近蒋慈,高挺鼻梁快要触碰她的鼻尖,“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交颈鸳鸯缠绵深吻,介乎36℃至37℃之间,却烫得心跳加速。蒋慈闭起双眼,舌尖被舔得又湿又热,主动探进他嘴里勾住吻住。 步履匆匆的机场,她应该推开的,应该阻止的,但却什么都没拒绝,只想偷得这片刻温存。 她也会想念何靖,现在就开始想了。 四唇相接后松开彼此,鼻息缠绕出不舍。何靖轻吮几下红润唇瓣,怕再不放开她等下就要去机场洗手间打飞机了。 “到了记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何靖轻喘,一贯的低沉声音有点暗哑。 蒋慈抿嘴轻笑,“你跟我爸讲的一模一样。” 何靖挑眉,有点不悦。类比谁不好偏偏要类比她爸,难道他这么老吗? 蒋慈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熟悉声音叫住。 “阿慈——” 两点钟方向,汤丽盈穿了身蓝色运动服,短发利落靓丽,推着行李箱笑得灿烂。 她也申请了游学名额,经过学校的筛选面试与蒋慈双双入选本次游学小组,约定要在芝加哥好好畅游一番。 汤丽盈噙笑走到蒋慈面前,挑眉开口,“不介绍一下?” 蒋慈庆幸刚刚热吻场景未被熟人发现,否则以汤丽盈的性格可以听着她不停揶揄15个钟的飞行路程。 “我男友,何靖。她是我舍友,汤丽盈。” 汤丽盈把行李箱放到脚边,坐到蒋慈对面空位,“叫我丽盈就可以了。” 何靖听蒋慈提起过她,礼貌点头,没有多言。他看了眼手表,接近蒋慈的起飞时间,知道她这趟是跟同学老师一起过去,自己也不好久留。 侧头凑近蒋慈耳边,用仅二人可以听见的音量低语,“足足两个月,回来你要补偿我。” 蒋慈移开头,费解回望何靖。只见他眼泛情色,没有发声,用口型轻轻说了两个字。 “下面。” 蒋慈凤眼圆睁,没有发声,也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去死。” 何靖笑得停不下来,英俊脸上全是掩藏不住的愉悦。抓住蒋慈悄悄探到他腰间掐紧的手指,当着汤丽盈面亲吻了白皙手背。 蒋慈脸红。 “我走了。”他松开手站起身。汤丽盈才发现何靖长得这么高,明明年纪轻轻却毫无半点斯文气息,反而显得成熟狠厉。 跟蒋慈像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却又觉得他们莫名契合。 何靖知道汤丽盈在扫视自己,淡淡回望,点头算是道别。目光落回蒋慈脸上,变得深情温柔。两个人没有讲再见,只是沉默地贪看对方。 何靖先转身,潇洒沿出口指示离开。 蒋慈收回视线,手心空了,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 “啧啧啧,够了够了,两个月又不是二十年——”汤丽盈坐到蒋慈旁边,“你要不要去洗手间看看你现在的脸色,舍不得的话现在去追还不算迟。” “哪有——”蒋慈伸手掖起耳边头发,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汤丽盈轻笑,“他怎么能进来候机厅送你的?” “他买了机票。” 只有五个字,蒋慈却越说越小声。 “哇,要不要这么浪漫啊?难怪你这座千年冰山肯跟他拍拖。”汤丽盈突然凑近蒋慈,“你男友高大靓仔,他有没有什么兄弟之类的?” 蒋慈挑眉,“我以为你一心只想做我表嫂。” “现代女性独立坚毅,哪有死守的道理?当然要广撒网广种粮,才能有所收成。” “明明就是花心,讲得那么好听。” “是啊,我现在宣布,我要花心花到你身上——” 汤丽盈探手在蒋慈腰间挠痒,两人笑作一团。 七人小组顺利到齐,陈家荣也入选了本次游学名额。叁人重新聚首,尽管脸上都是期待,却又各自想起当初在咖啡厅里四人一条心的憧憬。 如今少了一人,莫名默契的伤感在空气中涌动。 只是蒋慈没有想到,本次带队的教授居然不是张教授,而是杨教授。 “张教授定了这个月要去其他大学进行讲座,时间安排不开,学校临时决定由我带队,希望大家不要对我有意见啦。如果实在有意见,尽量不要当面拆我台。” 杨教授说完,各人哄笑。 “kara,你最后还是申请了,我很开心。”杨教授走近蒋慈,笑着与她打招呼。杨教授穿了件亚麻质地的浅蓝衬衫,内搭白色吊带,下身剪裁利落的牛仔裤,一派悠闲度假的打扮。 蒋慈微笑,“我应该多谢教授。” “不要叫我教授啦,你们都叫我Tracy吧。教授教授,叫得太老派啦。” 登机广播响起。嬉笑中蒋慈望向落地窗外缓缓靠近的庞大机身,字母UNITED的喷漆在阳光下蓝得深邃,是彼岸的热情海浪。 这一刻伤感消散。 介乎18℃到26℃之间,是来自芝加哥的期待。 第七十五章 “廖胜还在医院?”何靖吐出烟圈,眼神晦暗不明。 “右肺上2个孔,住院一个多月了。”何武轻笑,把从医院打听回来的情况一五一十说明,“2发M60子弹正中膝盖,以后连路都不能走了。蒋兴今次毫发无损,看来是要养他一世。” 何靖不置可否,“蒋兴已经快2个月没交易了。” “谁能想到91苏联解体,乱世出枭雄,连白人奴隶贩运的华裔黑帮林文都能发家。听说他还搞跨国洗钱,瑞士纽约的银行都有他势力。这次杀安东就是为了报仇,安东赌瘾太大,输钱屠了林文一个俱乐部的人。” 平头掸了烟灰,想起上次跟安东玩梭哈,心有余悸。 “林文占了安东所有军火供应商,连安东大肚的老婆都被他卖去东欧做鸡。如果不是廖胜,你差点连岳父都没了。靖哥,外行人搞军火肯定有问题的,俄罗斯佬根本不讲原则,嗨起来不是人啊。要不算了?” “阿慈不想我再捞偏门。”何靖往后靠进沙发背里,“蒋兴这次马失前蹄,估计亏了不少钱,就当我送份礼给他。” 何武开口,“哥,你没必要为了阿嫂这样——” “他不跟蒋兴做生意,是因为蒋兴价钱不够诚意。”何靖打断何武,把烟碾熄,自顾自斟了杯酒,“蒋兴从俄罗斯进的货越来越少,他跟安东关系太深,林文自然不会卖面子给他。” “但我们不一样。无论蒋兴做不做,要枪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这块肥肉不可能放着不吃的。我每个月进贡多少钱给海陆空叁条线的阿爷你们都清楚,现在就差用货把路打通了。东亚国际中转站,坐在金山银山上数钱,谁会嫌钱腥?” 平头沉默。他没想到何靖为了蒋慈,连命都打算豁出去。这份厚礼,怕是蒋二爷戎马一生的最终目标。 毕竟在俄罗斯惨遭暗杀,这口气他肯定咽不下。 “我已经搭好几条线,第一步先去东南亚。巴颂将军手头那些都是缅甸制造的,跟玩具枪差不多,不如叫他们老老实实种罂粟算了。这么大的市场摆在眼前,佛祖都要动凡心。” “你们那份我早就预好。我自己就算了,有几千个(万),也够安稳下半世了。” 何靖把酒一饮而尽。 双手奉上一整条枪械产业链,蒋兴不可能不心动。谁说他甘心做二爷?这么多年他在倪家羽翼下敛尽暴利,倪少翔一早看穿,不然也不会争分夺秒逼他退休。 何靖要娶蒋慈,就要献出最大诚意。 退一万步说,蒋兴毫不感动,他也有本钱要蒋兴低头,做一只没牙老虎。 就看二爷要怎么选了。 “倪家父子死了之后,你怕蒋兴反你,两个月就吞了洪顺大半地盘,我们自己也死了不少兄弟。那段时间械斗新闻日日都有,就差直接把你名字刻在电视台布景板。现在本港新义独大,连蒋兴都不敢明面跟你作对,这样还不够吗?” 何武句句认真,担忧亲哥为了娶个老婆连命都豁出去。难道要做到世界第一黑帮才能结婚,蒋慈魅力有这么大吗? “不够。”何靖阖上眼,表情依然难以分辨。 “你去俄罗斯等于送死,那个林文除了有点中国基因,其他的半分都没比安东好。”何武微恼,端起桌面酒杯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底铿锵砸回桌面,“我不想没了你这个哥。” 何靖睁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我弟长大了,会心疼我了。” “叼——”何武推了一下何靖的腿,“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何靖坐直腰,手肘撑在腿上,“不只是为了你阿嫂,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八年,你吃过多少苦,你自己还记不记得?你烧到40度的时候我只买得起白粥给你,你却羡慕别人吃牛腩面,羡慕别人的过冬夹克衫带棉,你连件灯芯绒都没得穿。那时候一支中南海我们都要叁个人分,你还跟我讲,哥,我没想到做人要这么辛苦。” “阿武,想做人上人,光会吃苦是不够的,还要有胆量。这个机会我放手了,就是给其他人递枪,做大之后把我干掉。你真以为走到这一步还在求财?其实是保命。想一劳永逸,我只能永远比别人占得先机。” 平头何武脸色凝重,却没有开口。 何靖说的没错,本以为从此美酒佳肴纵情奢靡,未料到只是另一重危机的开始。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张永强做堂主也会死,倪少翔做话事人也会死,蒋兴不是有廖胜挡了子弹,估计早就瞑目在俄罗斯。 金钱权势的持有者,能光鲜豪气,却不能高枕无忧。 何靖神色严肃,“我知道你们有担忧,大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但如果想下船的现在也可以开口,我绝对不为难。” “我叼你啊,你讲这些做什么?”平头蹙眉,拳头抵在何靖肩上,“要歃血为盟还是滴血认亲?这么多年兄弟讲散伙,你做话事人做到傻了?” 何武直接拔开酒瓶盖,连着斟满叁杯酒。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晃圈,何武推至各人面前。 “哥,一句话,要订几号的机票?” “我已经约好林文,后日,莫斯科。” △△△ “你看我穿这条好不好?”汤丽盈对镜左右扭腰,垂顺裙摆随动作鼓起半圆。 “你穿什么都好看。” 蒋慈抬头瞥了眼,习惯性夸赞后把背包里的资料拿出来。礼拜六的今晚,她们几个相约到格兰特公园听露天音乐会。 来芝加哥已快半个月,兴奋期待取替漂洋过海的疲倦,年轻身体连时差都不用倒。游学小组住进校方安排的公寓,灰白色外墙楼高5层,西式拱形窗户雕着圆边水纹花边,临街枫树在风城轻轻摇曳夏日风情。 礼拜一至五游学小组在布斯商学院随堂听课。课时不多,自学交流为主,由杨教授带领参加校际讲座。 红棕浅灰的英式哥特建筑,尖瘦空灵,每个穿梭期间的人都有着认真且不羁的灵魂。 处处皆是各色面孔,风城七月气温凉爽。与港岛迥然不同的景致,整洁高端的摩天大楼,环抱城市的芝加哥河,对蒋慈来说都格外新鲜。 “你只会敷衍我。”汤丽盈噘嘴。 “怎会呢?”蒋慈拉起背包拉链,“走吧,全芝加哥最靓的表嫂。” “如果你是个男人,一定是那种朝九晚九只会赚钱,连太太换了发型都不知道的渣男。”汤丽盈挽上蒋慈手臂,瞥见她手腕那条钻石手链。 “真的太闪了。” 手指触到颗颗切割得晶莹剔透的石面,浅浅闪着昂贵的光。 蒋慈看了眼手链。转身走到桌边拉开抽屉,找回那个红色皮面绘着金色波纹边的盒子,把手链摘下放进去。 “那么好看怎么不戴了?”汤丽盈费解。 “出门在外,财不外露。”蒋慈锁上抽屉,“这次真的可以走了。” “人家怎么说也远渡重洋找到人给你买了送来,你就这样对待他的心意?” 汤丽盈还记得刚到芝加哥那几天,有一晚跑来一个穿着奢侈品店员服装的华人女孩,敲开公寓的门。 “蒋小姐,这是何先生交代今日必须给你送来的,祝你生日快乐。” 包装精美的礼盒内便是这条耀眼的钻石手链,附上一束火红得让人艳羡的玫瑰。那晚汤丽盈才知是蒋慈的生日,想喊来大家给她庆生却被摁下。 蒋慈挑了花束里的一朵玫瑰,站在公寓外的电话亭噙笑聊了好久。 她并不热衷首饰,只不过是何靖送的好像会凭空令她多了几分喜爱。隔着整个太平洋,他还能想尽办法在这日送来礼物,钻石再怎么贵重都比不上这份心意。 “今晚人多,我怕戴出去会弄丢。” 蒋慈边说边走,关上公寓的门。 “丢了就再买呀,我看他对你十分舍得,你是真的好命。” “独立女性居然会发出这种世俗感慨?” “赞你都不行?等我以后赚到十亿八亿,我也给每个年轻男伴送钻石,让他们感激流涕,穿着我送的底裤在我面前跳脱衣舞。” “场面香艳,你去做情色片导演比读金融更适合你。” “Kara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毒舌?看来是美国的奔放风气荼毒了你。” “哪里,都是跟Cony姐姐学的。” 两人嬉笑着下楼,陈家荣和另一位游学小组的成员杨勤力早就在公寓楼下的转角咖啡厅外摆位置等候。 汤丽盈在听完杨勤力的自我介绍之后足足笑了二十分钟。她难以相信居然有人的名字叫勤力,他的父母对他是寄予了何等厚望,盼他勤力如牛,只懂埋头犁地? 杨勤力介绍完自己名字,薄薄脸皮红透,尴尬解释是因为他排家中勤字辈,祖父从军望他身壮力健,便取了个力字。 可惜这般解释并没有起到止笑作用。因为他不仅没有身壮力健,反而瘦削斯文,戴着细细的金框眼镜,每次公开发言都紧张得面红耳赤。 见两位女士已经下楼,陈家荣与杨勤力站起身,四人走到U.of chicago公交站台乘坐ME线至museum campus站。 汤丽盈与陈家荣熟稔,上车后自然话多不停,杨勤力偶尔也插嘴几句。蒋慈却没有搭话兴致,侧头望向公车外的琳琅街景。 地球东海岸夜色璀璨。芝大东西各临华盛顿及杰克逊公园,环境分外宜人。蒋慈见过打开小提琴箱孑然静伫路旁的乐手,也见过大字型瘫倒在草坪上任意日光浴的路人,外带咖啡当水饮步履匆忙的白领。 原来每个人都可以这般自由。 原来不是那个小小岛屿不够宽敞。 外皮披着西洋贵格,自视簇拥世界潮流;内里却流着封建血统,拜黄大仙关二爷的港岛,让所有生存的人没有任何选择。 表里不一的地域文化,无法包容独立人格,靠锻造纸醉金迷的攀比幻象,蛊惑世人创造社会。每个人只知道不停追逐,你问他们愿不愿意花五分钟听完这首莫扎特。对不起,没时间,我要赶去经纪行斩仓那只仙股,就连隔壁陈师奶都有几只长揸重磅,我怎能比她差劲。 蒋慈突然希望何靖能来看看这片天地。 她要的不是钻石,不是豪宅。哪怕躺在杰克逊公园草坪上大声朗诵金刚经,都没人怀疑她精神失常有损市容。 自由比性命金贵。 “下车啦——” 汤丽盈拉起蒋慈的手,把她从出神世界召回。蒋慈随同伴下车,沿东北方向走了几百米距离,来到杰伊·帕里茨科露天音乐厅。 钢筋交织环绕的结构,未来感极强。 四人顺势席地而坐。闹哄哄的人群里有妈妈怀里几个月大的婴儿,有打着领带西装叁件套整整齐齐的白发老人。有亲密得交颈热吻的情侣,有夜色中还戴着一副墨镜的耳钉少年。 灯光聚拢舞台,所有人屏息沉默。 乐声为月色报幕,密西根湖上的风吹出今晚的舒雅静谧。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七十六章 “明天上午10点有Cochrane经济学教授讲座,在DePaul Center,值得一听,希望大家都准时参加。” 杨教授夹起笔记。回到芝加哥就像她的主场,比起在港大的时候更加自在惬意,“请问谁有兴趣与我共进晚餐?” 陈家荣第一个踊跃回应,“我啊。” 另外叁名同学默不作声。汤丽盈低声劝说几句,见他们意兴阑珊放弃怂恿,“我和蒋慈都去。” 蒋慈没有拒绝,低着头写完最后两行笔记。 杨勤力倒是难得主动,“不介意我也加入吧?” “如果我说介意呢?”汤丽盈挑眉。 杨勤力立即脸红,半低着头,“Tracy都没说介意。” “哎哟,还学会反驳了。”汤丽盈笑得眼弯。 “当然欢迎啦——”杨教授拍了身旁杨勤力肩膀,“我知道昨天布置完报告作业你们都有压力,但晚餐时间不能节省。就算不跟我进餐,也要记住吃饭。” 另外叁个同学礼貌道别后先离开了教室。 杨教授见其余四人东西收拾完毕,站起身,“出发吧。” 楼栋内是深灰色步梯,高窄的长方形窗体雕着深棕色木纹,底部平整顶部流线圆弧。摸着光滑的木色扶手往下走,穿过走廊石砖拱门步出。 五个人走到校外,直接上了杨教授的车。 点火之后,她转头问四人,“你们来芝加哥之后,去过酒吧吗?” “今晚是去酒吧?”杨勤力错愕。 “还没去过酒吧。”陈家荣微笑。 “竟然是去酒吧!”汤丽盈格外兴奋。 蒋慈听见叁人同时出声,抿唇忍笑。游学小组7人,自行分组之后杨勤力发现自己变成多余的那位,分外尴尬。汤丽盈大手一挥,决定让他补位了她们这个叁缺一的学习小组。 何止是补位,简直是专演喜剧的最佳配角。 杨教授哈哈大笑,“勤力同学你要认命,现在投票决定去哪里已经太迟了。我带你们去lincoln park。” 手动挂挡,车速彪悍。沿南端湖岸直上高速往北,离开芝加哥城芯密西根大道。夜色里的湖水临岸美不胜收,点点灯光随浪晃动整座风城。 半小时后杨教授把车停在路边。 马路两边是色彩鲜明的哥特古建,融合了现代菱形凸面的高大窗台,绘着线条极简对称的图形。墙身由深色石砖堆砌,横纵分明。独有的凌锥尖顶,夜间仿似联排古堡,犹如置身童话小镇。 “进来吧。” 杨教授推开深绿色框纹大门,扑鼻而来的是各式酒香肉香,高温烤制过的芝士奶味,层次丰富诱人。 正中间的吧台前寥寥落座两叁人。两个白人调酒师晃着手中摇酒壶,后背到顶的木纹墙身摆满各式酒瓶。 礼拜叁夜晚,来小酌的人并不多,五人挑了左边角落的黑色长桌落座。 杨教授翻着菜单,“明天还有要事,今晚不能喝醉,全部可口可乐。” “哪有来酒吧喝可乐的。”汤丽盈噘嘴,“不是说好来酒吧happy的吗?” “这里的深盘披萨一绝,我是带你们来吃这个的。”杨教授笑着朝身穿白色连衣裙头戴白帽的女侍应招手。 杨勤力明显松了口气,陈家荣与蒋慈倒是无所谓,只有汤丽盈皱着小脸。 马苏里拉奶酪经高温烘焙后溢出咸香风味,搭配火腿鲜虾小番茄,烤得洋葱青椒略焦。特意强调了 double cheese,刀身冰凉,切开瞬间黏上热熔的明黄芝士,拔丝得让人食指大动。 惯了清淡口味的几个年轻港人,在异国他乡也随俗,西餐吃得津津有味,早把不能喝酒的小小委屈抛诸脑后。 “来芝加哥之后我起码肥了5磅。”咬完最后一口披萨,汤丽盈捏起自己腰侧软肉。 陈家荣轻笑,“还有两周就要回港,你还有时间减肥。” “天天芝士牛肉,各种蛋奶,我不信你们都没肥。” “我都是喝美式咖啡的。”杨勤力手指轻抚镜框,小声开口。 汤丽盈挑眉,“你就是个瘦骨仙,肥多20磅都看不出。” 杨勤力微微脸红,却梗着脖子反驳,“我不像你,5磅都肥在脸上。” “你讲什么?”汤丽盈瞪大眼睛。蒋慈摁下她激动的手,“冷静点,开玩笑而已。” 汤丽盈剜了眼杨勤力,侧过头小声问蒋慈,“我脸真的肥了吗?” “没有,还是好靓。”蒋慈条件反射回应,连眼神鉴定都省了。 “你又敷衍我,渣男!”汤丽盈拿起桌面的可乐猛地连喝几口,今晚过后必须减肥,立刻减肥,不能再拖了。 杨教授笑得眼弯,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推门而入的高大身影吸引。 “NICK!”她喊了一声,抬手示意。 那个叫NICK的白人男人,身穿简单白色T恤,头发微白身材健硕。他迈步过来的同时杨教授起身朝他走去,两人拥抱之后轻声说话。 似乎在介绍同桌的人。杨教授侧身指了他们四个,NICK微笑点头。二人随后坐到吧台的另一边,NICK示意点酒,杨教授却摆手婉拒。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浑然忘了那边长桌角落里的人。 杨教授毕业于芝大,芝加哥几乎是她的第二故乡。故人相遇自然聊得投契,四人敛起八卦之心,酒饱饭足开始讨论昨天那份报告作业。 蒋慈可乐喝得太多,轻轻打了个无声的气嗝,“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起身往酒吧后门走去,绕过长条椭圆的吧台右侧,走入后门左边的黑色隔间。 出来之后发现酒吧后门被推开。蒋慈无意间抬头,看见杨教授与那个男人正在昏黄的后巷路灯下深情拥吻。 男人微微弯腰,手臂箍紧女人腰肢的动作绅士温柔。蒋慈看得有点脸热,想移开眼的时候面前两人已经分开。 低头呢喃在彼此耳侧呢喃几句,随后松开彼此。 NICK笑着转身离开,杨教授目送他走开的背影,侧头便看见蒋慈。 “我,我是来上洗手间的。”蒋慈觉得自己像偷窥被抓,难为情得很。 杨教授笑得灿烂,“NICK是我以前的未婚夫。” 蒋慈微怔,眼睛瞪圆。在港大的时候确实没听说过杨教授是否已婚已育,除了学科要求过于严格之外,大家只觉她幽默风趣平易近人。 没想到她曾经有个未婚夫。 “我也很意外在这里碰见他。”杨教授从巷外迈进门,“当时我一心想回港发展,所以我们还是取消了婚约。” 蒋慈小心发问,“为什么不留在芝加哥?” “因为港大给我开的条件更优渥,在港大我的自由度很高,学术经费也充足。你不知道当时金融市场刚刚热起,市场生态环境却极差。很多人抱着全家的积蓄义无反顾入市,输光了就拖家带口跳海都有。我受我妈妈影响很深,有故土情结。当年的理想就是教书育人,希望港岛越来越多的人了解真正的市场经济,盼着能够在东方打造一个全新有序的世界金融中心。满腔热血,所以一意孤行了。” 杨教授站在廊灯下,发丝蓬松,眼角眉梢都是成熟女人的细碎风情,“我跟NICK在一起十年,幸好他愿意成全我。” 蒋慈诧异。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简单的成全二字背后是何等深情的割舍,“Tracy,你会后悔吗?” “一开始会啊——”杨教授坦荡得很,“特别是去了港大之后很忙,港岛一切与自己期盼的有很大落差。我在芝加哥生活太久,回去之后哪怕是餐饮习惯都有点难以适应。那段时间天天打电话跟NICK哭诉后悔,他却不停提醒我要记得回去的初衷。后来我也桃李天下,教出不少在金融业有所作为的学生,算很值得了。” 蒋慈费解,“但港岛现在经济氛围也差,股市跳水秒秒钟跌到人心脏病发。资本家持钱行凶,玩偏门走捷径。散户家破人亡,连新闻都不会可怜半句。这会不会跟你想象中的金融中心不一样?” “这种股民哪里都有,港岛有,芝加哥有,新加坡有,如果经纪行开到南极,连企鹅都会看K线图。热钱涌入的地方永远都有贪心不足的人,港岛中环摩登靓丽,转角处你看不到的地方什么交易都有。” “黑白世界是分不开的,行走世间,关键在于每个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况且我是做老师的,更不能因噎废食,忘记本职。” 黑白世界是分不开的。 关键在于每个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 蒋慈突然沉默。两句话字字有力,敲在脑里,震得心口发苦。杨教授不知蒋慈的内心挣扎,轻推她手臂,“不要站着了,回去吧。” 蒋慈点头,挤出微笑维持表面平静。 回去的路上她依然沉默,听着车内汤丽盈和杨勤力斗嘴驳舌的吵闹嬉笑,却半分开心情绪都没有。 她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同样600平方公里,那个四面环海的岛年年吹着季候风,却吹不走她生命中的鲜血屠戮。 这里的湖波光粼粼,海岸线绵长沙白。这里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却让她频频驻足,踌躇前路。 隔着730万亿吨水位,是不是足以脱胎换骨,重新开始。 第七十七章 “从经济学的分析脉络看货币选票的真实作用,它绝不仅仅直接安排与解决了人与人之间的利益调节分配关系,它还间接地安排与解决了人从自然中如何获得利益的关系。货币投票安排着叁个边际代替率相同,不但解决了人类社会内部的协调关系,更考虑了人与自然的互相作用和影响的机理。所以,货币投票选择绝不等同于政治投票选择。” “阿罗悖论使我们对公共选择和民主制度有了新的认识,正如市场存在失灵一样,民主也有它失效的时候。尽管失效的概率可能很小,但这并不意味着阿罗的警告无足轻重。飞机失事不过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它一旦掉下来,对乘客而言就是百分百的灾难。” Cochrane教授最后浅析了关于阿罗不可能性定理,两小时的讲座引人入胜,DePaul Center的叁楼课室内座无虚席。 这个穿着灰色西装身量中等的男人在讲台上极富魅力。花白头发掩盖不住湛蓝眼睛内的活泼鲜明,肢体语言丰富,理论水平一流。 话刚落音,掌声四起。他礼貌微笑,细心回答每个走上讲台的同学提出的疑问。 杨教授在后门静候。 见蒋慈问完问题,从讲台走回座位的时候,冲她挥了挥手。 蒋慈抱起书走向后门,“Tracy,有事吗?” “有件事要拜托一下你。我们游学项目里每年都会有固定的名额可以申请芝大本科或硕士,你问下其他同学有没有意向。港岛毕竟是英属,你们本科插班申请美国大学估计难度很大,但研究生阶段可以考虑。在这边都快2个月的时间了,不知道大家感受如何。如果真的喜欢芝大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蒋慈点头,犹豫两秒开口,“这边的学费贵吗?” 杨教授没想到蒋慈会问这个问题。以她对蒋慈的了解,每年几万美金对她家庭的财力而言绝对只是小事。 前段时间她手里那条钻石手链就能抵留学生几个月的生活费。 “至少要6万美金一年吧。”杨教授想了想,“主要看读的专业,奖学金能覆盖部分。” “如果在这边勤工俭学的话,可行吗?”蒋慈小声询问,耳根有点发热。她知道大家都认为她家境富裕,这种问题就像在问皇帝是否耕田,搞笑矫情。 “做助教的话,收入会高点。你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吗?”杨教授想起昨晚蒋慈对港岛股民的态度,莫非是家中有人做了大闸蟹。 蒋慈摇头,“我想自己赚钱读,不想用家里的钱。” 原来是年轻姑娘的独立骄傲。杨教授轻笑,“你可以当作借钱,用家里的钱读完之后出来赚钱再还给家人,连本带息计算又如何?勤工俭学肯定会分心,影响你的读书效率。” 杨教授自然不会明白。蒋慈想了整夜,翻书翻到那句“资本来到人间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惊得后背发凉。 何靖当初那番话她听得入心入肺。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蒋兴给的。真想斩断牵连,她必须连钱都是自己赚的,才有资格说要脱离黑社会,做个普通人。 以前的债还不清了,但以后的路可以自己选。 黑白世界是分不开的。 隔着重洋万山,她偏要分开。 “我自己会考虑清楚的。”蒋慈敛起眼中愁绪,“今晚我问完其他同学,明天再跟你沟通。” 杨教授点头,“如果你真的想勤工俭学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但是我觉得你没必要因小失大,学生的本职是学习。” “我知道了。”蒋慈微笑,不愿多言。 晚餐之后蒋慈收集了各个同学对留学芝大的意见。本次游学渐入尾声,就连一开始时不时怀念九龙塘蛋挞的汤丽盈也开始舍不得美国,认真考虑要不要留学。 “美国的靓仔人均身高都远超港岛,可能这就是我的宿命所在。”汤丽盈躺在床上,侧头望向书桌前的蒋慈,“希望你表哥不要怪我。” “家里一切全凭表嫂作主。”蒋慈已习惯每日与汤丽盈上演一段姑嫂情深。 汤丽盈大笑,突然想起一个严肃问题,“如果你以后来芝大的话,你男友怎么办?” 蒋慈沉默几秒,“他也过来吧。” “他愿意吗?”汤丽盈没想到蒋慈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明明她男友看上去霸道强势。 蒋慈点头。其实她还未问何靖意见,只是牢牢记住那句“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 她站起身,决定给何靖打个电话。 公寓走廊尽头有个公共电话亭。红色拱形亭罩,黑色硕大话机,投币之后拨出千山万海外的呼唤。 “喂?” “阿靖,是我。”蒋慈听见电话那边不似平时那般安静,隐约传来机械的广播女声,“你在哪里?” “我在机场。” “你要去哪里?”蒋慈微讶。 “我要飞东欧。” “无端端飞东欧?” 蒋慈疑惑,“去那边做什么?” “我要去谈点事情。放心,我很快回来。你还没休息?” “还没。”蒋慈往右倚着墙壁,酝酿几秒后开口,“这边有个可以申请留学的机会,我想勤工俭学读研究生。” 何靖轻笑,气息洒在听筒上沙沙撩人,“想读就读,哪用去打工,再贵的学费我都供得起。” 蒋慈想直接说我不想用你的钱,但肯定惹来何靖反驳。电话里不适合争执,她犹豫一下决定先不拒绝,“你愿意一起过来吗?” “你读完就不回港了?”何靖发问,“美国有那么好吗,去两个月就能乐不思蜀?” 蒋慈抿唇,“我上次跟你讲过的。” 这次换何靖沉默。他深知蒋慈暗示,此刻却不够时间进行商议,“你回来我们再商量吧,好吗?我现在要出发了。” 登机广播响起。 “你要去多久?”蒋慈有点懊恼,话说一半他就要走。 “只是离开几天,你回港之前我肯定已经回来了。”何靖递出登机牌受检,步入登机通道,“阿嫂,你要记得你答应过补偿我的。” 蒋慈脸红,“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只要是跟你有关的,都很正经。” “何靖!” “阿慈——”何靖心头一紧,保持语气平静,“这几日有急事打去跑马山,我安排了人。” 蒋慈觉得不对劲,“你到底去做什么?” “去金盆洗手。”何靖在机舱内落座,“答应你的我不会忘记,先这样吧。” 电话急急被挂断。蒋慈投币再打回去,已是关机的忙音。 何靖望向狭小机身窗外。小小窗框透出蓝天浮云,灰白色机场跑道延伸至远处。 “哥,现在下飞机还来得及。”何武侧头望向何靖阴沉脸色。 何靖敛起情绪,嘴边勾起浅笑, “怕什么,就当去旅游咯。” ———————————————————————————————— 真没去过林肯公园,没上过港大,没念过金融,以上全是我编的 第七十八章 “东西都带齐了吗?” 一抹红唇比骄阳动人,夏日都不及杨教授明艳。深茶色墨镜湖水蓝印花丝巾,雪佛兰的经典款黑色Chevy Impala,车比人更有型。 杨教授依靠车身,望着把行李逐件放到后尾箱的学生们。 蒋慈弯腰把行李抬起。一条麻花辫自头顶编至左侧,温柔垂在胸前,白色连衣长裙搭浅卡其色针织背心,被汤丽盈笑说能留美应聘密苏里农场的挤牛奶工。 “带齐了。” 后尾箱门重重扣合。 叁人打开车门上车。蒋慈与汤丽盈坐在后排,前排副驾驶上是学生里唯一拥有驾照的杨勤力。 只是一句无意间玩笑,杨教授却认真起来,昨夜直接提议周末公路旅行,由她带队。陈家荣和其余几个同学都兴致淡淡,蒋慈本就心生向往,自然第一个举手应允。 汤丽盈附和。没想到瘦瘦弱弱的杨勤力低调发声,“我有驾照,我去可以帮忙开车。” 仅两日时间,芝加哥到春田市,从66号公路出发。 “我们今晚先赶到庞蒂亚克。我朋友在春田市有个小型农场,明晚我们可以在那边住。”杨教授发动车子,复古帅气的黑色车身,碾着亚当街的马路往西南方向出发。 密西根湖盈盈波光,从车窗外夹风而来。 蒋慈鬓边碎发被风撩起,露出一脸雀跃。 “你出来玩有没有跟家里那位交代?”汤丽盈瞄了眼全车最兴奋的蒋慈。 蒋慈回头,“我跟我爸讲过了。” “那位啊——”汤丽盈使了眼色。美国不比港岛,地广人稀,人种物种皆繁杂,安全性大大降低。离开伊甸园一样的校舍,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自行负责,这也是为什么其他同学不太愿意加入的原因。 “我去哪里为什么要跟他交代?”蒋慈瞥回窗外。 何靖甚少与她交代自己在哪里做什么,她现在不过是有样学样。 汤丽盈窃笑。看来前晚那通电话火药味十足,太平洋海水都浇不熄蒋小姐怒气。 “那位是哪位啊?”杨教授目不斜视,却微微侧头探耳到身后。 “阿慈的boy friend咯。”汤丽盈立刻开口。 “不要讲。”蒋慈脸红。 “原来你有男朋友了啊?”杨勤力也八卦回头。他不是蒋慈的同班同学,却知道蒋慈芳名在外,班上有几个男同学对她也格外留意。 没想到名花有主。 汤丽盈笑着摁住蒋慈伸来捂嘴的手,“又高大又靓仔,劲过男模啊。” 蒋慈瞪了眼汤丽盈,对方却根本不受用。 “那日他为了送机,还买了机票进安检送人送到登机口。手长腿长西装有型,这般温柔浪漫,还是我们慈妹有福气。” “喔——”杨教授和杨勤力同时发出揶揄感叹。 蒋慈连耳廓都红了,“你们不要听丽盈的,说话浮夸,没半句真。” “你摸着良心问,我讲的真不真。” “不好意思,我没良心。” “看得出来你没良心。人家跨了12个钟时差,为你买条钻石手链叫店员亲自送上门,你还跟人闹冷战。” “喔——”杨教授和杨勤力同时发出更大声附和。 蒋慈败下阵来。她就知道汤丽盈憋着这堆八卦肯定熬不过两个月,“我没闹冷战。” “你经验少,姐姐是过来人。”汤丽盈突然凑到蒋慈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几句话后蒋慈脸红得像熟透番茄,轻轻一戳鲜嫩爆汁。 “你再乱讲!” “哈哈——” 蒋慈望向窗外,平复躁动心情。汤丽盈见她已经面红耳赤,识趣叫停,探向前排讨论路线。 车子驶离繁华芝加哥市中心,往西挺进美国开拓自由的腹地。 午后的风城景致渐渐被越来越低矮的房屋取代,高大针叶树木在路旁疾驰至车后。电影里出现过的霓虹灯牌,MOTEL字型显眼,时不时在远处高高矗立。 蒋慈凝神眺望,地尽头似没有终点般辽远,连人的心境都随天地变得开阔。 △△△ 凌晨2点莫斯科的谢列梅捷沃机场。 3台二手黑色丰田从SVO2航站楼驶离,向西北方向狂奔,挺拔静默的白桦与落叶松缀满沿路。8月夜半,北温带的莫斯科空气冷冽,车内格外沉默。 半小时后抵到莫斯科市中心红场西南面,阿尔巴特街旁的卡娅酒店。 糅合了拜占庭式及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在夜幕中静静矗立。飞檐雕壁的高耸墙身联排紧密,远处能眺见富丽堂皇的圣瓦西里大教堂圆柱拱顶,宏伟宽阔的欧式城堡神秘灵动。 副驾驶的人下车,绕到后排打开车门。 一身黑色长风衣的何靖弯腰迈步下车。高挑身材亚洲面孔,在凌晨3点的宽阔街道上照样惹人注目。其余人敛紧声音,随从在大佬身后进入酒店。 何靖走在22楼走廊。11个钟的飞行时长对他来说并未疲倦,原本悬于半空的心在飞机落地之后彻底平静。 打开房门,步入房内将门关上。 他脱下外套随手放在外间沙发上,摘下手表之后解着衬衫的纽扣进入浴室。 洗完澡照样毫无睡意。他站在落地窗前点起一支大卫杜夫,是初次见蒋慈时她手里夹着那款。细细长长的白色烟身,烟丝味淡。临走前平头还嘲笑为什么带包女人烟,他却没有解释。 离天亮还有3个钟。 他只剩下这点时间去想念蒋慈。想念她的温柔卷发,细白颈项,想念她的看书侧颜,纤细指节,想念她的高潮神情,泛粉长腿夹紧自己腰侧,娇喊着他的名字动情落泪。 阿慈。 破晓时分,何靖将烟碾熄。 第七十九章 公路途经日间尚未营业的各式酒馆,灯牌硕大,字母色彩艳丽。入夜后华灯初上,仿似歌声勾魂的海妖,靡靡之音向旅人发出放纵邀约。 历经风尘的加油站,永没尽头的黑公路。 重庆大厦的一楼一凤,中环商宇的社会精英,同挤进小小海岛的一亩叁分地内,连梦境都嫌逼仄。 一万公里以外,黄沙土地草木干枯,烈风割出石山斑驳,气候留不住水分,却留住了自由。 不要问蒋慈选哪里。 当画面变成现实,她心境澎湃,忘却隐忧,早已沉浸途中。 入夜后她们赶到了庞蒂亚克市区。 从车上下来。线条粗粝的卡通图案,用色大胆的广告喷绘,明晃晃在路灯下占了满目满墙。街巷边老旧车身被创意涂染,镀上流行新意。 惹人瞩目,实在出彩。 “今晚只能暂住MOTEL一晚了。” 杨教授带着叁人进了一间舒适的小型旅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层高的旅馆内连餐厅泳池都有。 “我们房间都是连着的,我住中间这间,有什么事情你们随时来敲我门。”杨教授交代完毕,让叁人自行到房内摆放好行李。 只是出来一个周末,所有人的行李都带得不多。 “我有点累,晚饭你们可以到楼下餐厅解决,我就不去了。”开了一下午的车,杨教授显得疲倦。 杨勤力也想休息,说等晚点再去吃饭。 汤丽盈却玩心四起。明明来的路上,那个担忧会否遭遇各种意外的人是她,“我们去酒吧,我刚刚下车就看到,对面马路有一间。” “不去。”蒋慈毫不犹豫拒绝,“明天还要赶去春田市,万一喝多了耽误行程。” “阿慈妹妹,你真没意思。” “我是为你好。”蒋慈从行李箱内拿出衣服,走至洗手间更换。入夜还是有点凉,下车便裙下生风,打了几个冷颤。 麻花辫往脑后挽起,几络碎发搭在纤细颈项。换上牛仔长裤,T恤下摆扎进腰内,外搭浅蓝牛仔外套。匆匆一瞥,蒋慈有了几分美国西部的随性味道。 “酒吧就不去了,楼下餐厅还是可以试试的。” 无视汤丽盈的夸张叹气,两人沿走廊左侧步梯行至一楼。户外灯火通明,旅馆前广场迎来几台咆哮响亮的重型机车。 金属车身沾满细尘,粗犷野性。车手不是穿皮衣就是穿夹克,身形个个高大,摘下头盔露出典型高鼻粉唇的白人脸庞。 倒是有个让人意外的亚洲面孔混在其中。理得极短的头发,肤色偏黑却显出健康光泽,浓眉内双的眼皮,轻声用英文与旁人交谈。 他与蒋慈二人互相望见。 “9点钟方向,这个不错。”汤丽盈用气音在蒋慈耳边嘀咕。 蒋慈拉起汤丽盈手腕,收回视线推门进入餐厅。 粉色裙身,腰间一抹白色荷叶边围裙的女侍应,捧着白色瓷碟握紧咖啡壶,在桌椅间穿梭。站在蒋慈桌边是一个20出头的金发少女,鼻间点点可爱雀斑,快速记下二人的点餐。 交谈语气轻快,句末尾调纳入喉间,典型的西部口音。 蒋慈端起咖啡轻抿,整面透明玻璃的墙身能看见室外停着各类汽车。这里不仅招待旅人,还是长途司机的落脚点。 “这是那边先生请的。” 金发女侍应放下两杯店内特调的鸡尾酒,液体明黄艳橙,搭配得居然不俗。 汤丽盈顺女侍应的指示望见蒋慈侧后方那几个车手,笑得眼弯,“原来靓是世界的通行证。” “是吗?我以为是钱。”蒋慈没有回头。她早就听见后方那几个男人的大声交谈,言语间对她和汤丽盈有所暗指。 这样的东方面孔甚少遇见,别人多嘴几句也很正常。 “你俗气。”汤丽盈讪笑。 “你肤浅。”蒋慈驳嘴。 “你不看脸?” “你不看钱?” 二人突然大笑。餐厅内人声嘈杂,门外汽车笛鸣,爽朗开怀的少女笑声感染周围。 可能是异域的豪迈景色开阔了心胸,又或是连日来的疲倦在旅途得以释放,此刻别无他想,笑在当下。 蒋慈条件反射从口袋中摸出香烟,是何靖钟情的万宝路。她轻敲一支,滤嘴衔在笑弯起的唇上。 “阿慈——”汤丽盈从笑意中瞬间震醒,望着叼烟叼得极其流利的蒋慈。 蒋慈身体先于脑袋作出动作,烟丝燃上,尼古丁入肺。 都已经点上了,现在丢开未免欲盖弥彰。她只好轻笑,“表嫂,请允许我失态一次。” 淡白烟雾从红唇飘出,衬得蒋慈凤眼妩媚,风情万种。 “啧啧啧,终于释放本性了。”汤丽盈很快就接受了这副烟鬼姿态,笑语间瞥见斜前方那个机车手瞄着蒋慈,脸上写满好奇。 “大自然里面,雄性生物求偶都是闻着雌性气味而来的。你看,你的烟味就惹来了一头美国中部灰熊。” 汤丽盈说完,叁秒后一个深灰色的高大身影便靠近她们桌边。 “中国人吗?” 男人用英文发问。两个妙龄女郎,一个短发利落英气,一个长发娇艳妩媚,说着语调轻扬的广东话,很难让人留意不到。 也很难让他不来搭讪。 “是啊,你呢?”汤丽盈大方回应。 “一样。我叫秦意,叫我Charles就可以了。”秦意不会说广东话,用的是国语。 汤丽盈笑得狡黠,“好巧——我叫绵绵,叫我Cony就可以了。” 秦意抿唇微笑。他的名字从小到大被人安插各种后缀,早已习惯,“那这位小姐应该是刀了吧?情意绵绵刀。” 这次连蒋慈都笑了,“Kara。” 她把燃了一半的烟碾熄在桌上烟灰缸。 秦意瞥了眼蒋慈的动作,“你们从哪里来的?” “英国伦敦。”汤丽盈明显敷衍,不想透露半分。异国他乡碰见靓仔只能当艳遇,能掏底裤,不能掏底料。 “准备去哪里?” “洛杉矶啊。” “公路旅行?” “你觉得呢?” “两个女学生公路旅行?”秦意觉得她们有点大胆,公路电影再怎么深入人心也不应这般冒险上路。 而且还是两个格外显眼的亚洲女性。 “我们有伴了。”蒋慈开口。对于秦意的试探她有点忌讳,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秦意从蒋慈的反应中察觉轻微敌意,摆上无辜笑容,“我们也是大学生,出来机车旅行而已。” “看得出。”蒋慈大胆扫视那几台哈雷fat boy,灯下银色车身折射骚气光泽,“我觉得川崎比哈雷好。” 一副懂行识货的模样,不愿被比下去的心态莫名浮现。自己那台是川崎,爱惜有加,连何靖偶尔想骑去兜风都惨遭拒绝。 “你们骑机车来的?”秦意惊讶。 “你会骑机车?”汤丽盈更惊讶。 蒋慈故作镇定,“很奇怪吗?” 一个反问似答非答。同窗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汤丽盈却时时疑惑蒋慈到底身怀多少绝技。 秦意被蒋慈惊艳。初见一眼只觉故作清冷,落座后她却夹起香烟,吞云吐雾。 内外不一,反差撩人。 “有没有兴趣一起玩玩?”他俯身撑在桌面,惹来后桌那几个男人揶揄大笑。秦意侧头冲他们挑眉,随后视线落回蒋慈身上。 “玩什么?”蒋慈还未拒绝,汤丽盈先开口。 “机车。” “不玩。”蒋慈头也没抬,把剩下的咖啡喝掉。 秦意知道蒋慈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我骑机车那么久,确实没遇过比得上男人的女车手。但我可以让让你,怎样?” 蒋慈讪笑,抬头直视秦意,“你觉得我需要你让?” “不需要吗?”秦意微微低头,拉进与蒋慈的距离。这样看她更漂亮了,连嘴唇都是他钟意的形状。 玫瑰花瓣般丰润娇艳。 “呵——”蒋慈双手交迭胸前,往后靠进椅背,“你们男人天生就看不起女人是吧?” 居然敢在她面前发表这种垃圾言论。 “也不是看不起,我确实没遇过厉害的女车手而已。”秦意轻描淡写,刻意犯贱成功挑衅蒋慈。 “我没骑车出来,要比的话——”蒋慈视线转向前广场那几台哈雷,“我们随机抽签,在那几台车里各选一台。” 十分钟之后他们站到了路边。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蒋慈没想到这句晦气话从汤丽盈口中说出。她虽然期待目睹蒋慈英姿勃发,但难免担忧,“骑机车很危险的。” “吃饭也会吃死人。”蒋慈扣紧外套,跨步上车,姿态流畅潇洒。 她抽中了秦意的车,秦意抽中了那个叫James的车。两台车型一致,交换钥匙之后停在同一起点。 “你真的会骑吗?”汤丽盈再次确认。 蒋慈十分淡定,“你等下就知道了。” 师从新义第一车手,威逼利诱何靖多次才让他狠下心来教压弯。学会之后又千叮万嘱不允许她私自飙车,时速40足矣。 “开40?每年初一争黄大仙头柱香的师奶都跑得比我快。” “超过40,我怕我明年就要为你上香啊。” “你在咒我?” “我是爱你。” 蒋慈陷入记忆片段。这种时候居然想念何靖,不知他现在身处何地,是不是又在风流快活。已逾两月未见,他是不是真的像电话里说的那样,对她朝思暮想,茶饭不安。 尤其夜里,最爱发情。 此刻就是夜里。 “OK了吗?” James走到两车中间,开口询问。蒋慈回神,轻轻点头。视线飘向右边,与秦意眼神撞上。 他毫不遮掩眼底挑衅。蒋慈心中嗤笑,回望前方不发一言。 秦意觉得蒋慈又恢复了初见的骄矜,十分有趣。 “从这里到标准石油加油站,来回9公里,只有一条路,4个弯。”James再次跟两位车手确认路线,“加油站知道吗?进城之后最大橙色灯牌那个。” 他知道蒋慈第一次来庞蒂亚克,特意强调了加油站的位置。 蒋慈点头,“我知道。”她们来时的路就只有这条,她认得清楚。 “OK,谁先回来就赢。” James笑出一口白牙,浅棕的瞳仁显得年轻活泼。 准备就绪,“Ready?go!” 车尾扬长而去。 汤丽盈站在原地默默替蒋慈祷告,“不要逞英雄啊,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第八十章 机车轰鸣热烈响彻这个小镇街道。 蒋慈出车便压了秦意一头,车身光滑游进夜色。 她骑过何靖的哈雷,自然熟悉车型,驾驭起来如入无人之境。在抽签的时候她心底涌现后悔,感觉自己像上当受骗,几句激将便流露好斗。 但她确实也想比一比。 在心里作祟的念头复杂,一时觉得不服气,一时觉得好久没骑车就当过过手瘾。尚未理清思绪就已经箭在弦上,人在车上。 身体比意识更诚实。 这个自由国度催化她潜藏的冒险冲动,快意得很。 秦意只跟了蒋慈几分钟,就知道她确实会骑车,甚至骑得比很多男车手都好。 挑档时机合适,瞬间加速够快。压着内侧过第一个弯,身子微斜姿态淡定。秦意突然觉得自己不是来比赛的,仿佛是来欣赏一个貌美女车手展示车技。 两旁路灯挂得极高,撒至地面的时候已迷糊不清,却衬得蒋慈背影愈发动人。 第叁个弯,第四个弯,调头。 蒋慈没有半分犹豫。 倒后镜内秦意的车一直亦步亦趋,却没有任何想超车迹象。蒋慈顿觉不爽,是真的看不起她,要故意让一让? 轻捏离合,发动机转速加快后挑档,车速突然飙高。蒋慈望着即将进入的弯道,维持速度车头倾斜,贴近弯道内侧,折迭的腿弯完美地保持5公分距离擦过柏油马路地面。 迅速反向使力,抬高身体,笔直前冲。 在她车后目睹一切的秦意震惊得无话可说。冷淡大胆,驾驭一流,难怪敢应战。 她不是真的赌气,她是真的厉害。 秦意轻笑,今夜是众多机车旅行中最刺激的一晚。 他一改追随姿态,立刻加大油门追上蒋慈车尾。 蒋慈用余光度量秦意靠近的速度与距离。她的车速已到最高阈值,连头盔都没戴,不敢真的冒险。 维持速度越过最后两个弯道,秦意车身离得越来越近,贴在外道几乎与蒋慈持平。 肉眼已经可见远处站着的汤丽盈,半空中motel灯牌夺目闪烁。 蒋慈没有留力,直冲终点。 秦意与她同时抵达。 车身停稳,熄火,踢下脚撑后蒋慈跨腿下车。汤丽盈还没开口,秦意几个同伴便激动地围着蒋慈。 “Kara,你简直不可思议!” “Charles是我们车队最厉害那个,你居然和他跑平!” 汤丽盈笑得眉眼弯弯,“我刚刚站在这里就听他们说那个Charles有多劲,幸好阿慈你没给我丢脸。” “你叫阿慈?”秦意从蒋慈身后出现。他听得懂广东话,却一直不会讲。汤丽盈喊了声“阿慈”,他才知道蒋慈的名字有个慈字。 还挺特别。 蒋慈没有否认,钥匙抛回给秦意。 秦意抬手接过,“一起喝一杯吧?” 六七个人去了路对面的酒吧。灯光晦暗,人满为患。木板搭建而成的圆形舞台上,乐声咚咚几欲震透而耳膜,鼓点密集电吉他嘶鸣。满头长发的瘦削乐手扫着琴弦,凑近麦克风陶醉吟唱。 喝得红光满面的货车司机拍紧大腿随节奏晃头,角落里年轻女孩捏着一根薯条与同伴笑得激动。 叁叁两两的男女贴身热舞,在舞台围栏处摇摆暧昧姿态。 “你骑车多久了?”秦意凑近盯紧乐队主唱的蒋慈,认真询问。 蒋慈侧过头,“你说什么?” 她正陶醉在节奏鲜明的歌曲里。主唱声音清脆,贴近麦克风的唇形丰满,脸庞瘦窄。难得没有美国壮汉的魁梧粗糙,白色印花T恤宽松牛仔裤,少年气十足。 倒是有几分像何靖的弟弟,何武。 秦意提高音量,“我问你骑车多久了?” “两叁年吧。”蒋慈这次终于听清秦意在问什么。回头的时候发现汤丽盈面泛红光,与James把酒言欢。两人小声讲大声笑,耳语之间肩膀互蹭,一派饮食男女的肢体默契。 James长得俊气,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有半点油腻粗鲁,紧身皮衣下胸前肌肉鼓鼓,肩膀厚实。 完全符合Cony姐姐的口味。 蒋慈不经意间勾起浅笑,却被秦意误会成某种讯号,探身凑近蒋慈,“我在餐厅是故意激你的,如果让你觉得不开心,我向你道歉。” “我知道。”蒋慈望了眼秦意,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爆米花塞进嘴里。 秦意笑得开怀,“你知道还愿意跟我比?” “一时技痒。”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芝加哥大学?还是西北大学?” “都不是。”蒋慈觉得爆米花太甜,捏起薯条沾了番茄酱,“来游学而已。” “那岂不是以后没机会再见?” “是啊。” 主唱轻轻弯腰道谢,鼓点骤歇。他凑近麦克风笑着说了下一首歌名,吉他弦拨得飞快,节奏翻起另一重快慰,人群肢体更加热烈。 秦意听见蒋慈这般肯定的回应,心里有点不悦。他端起面前鸡尾酒饮了半杯,“喜欢美国吗?” “喜欢。”发自内心的回答。 “不想留下?”秦意继续试探。 蒋慈无声叹了口气,“看情况吧,我不确定。” 蒋兴非常支持她留在美国。电话里问他意见的时候,恨不得让她立刻变成一颗枫树,在美国落地生根。 但何靖那边,他们还未谈过。 不知不觉间,她的人生变得不能少了何靖。无孔不入的思念,一日叁餐的呵护。如果她是个古惑女就好了,社团话事人为自己摧眉折腰,奉作至宝,连光明正大的名分都可以不要。 听着都觉得虚荣心爆棚。 “我们是印第安纳州圣母大学的,今年大叁。”秦意决定进行详尽的自我介绍,“这支车队刚组半年,基本上就是绕附近几个州公路旅行。也会参加一些协会组织的比赛,你可以留在美国加入我们。” “为什么?”蒋慈觉得他有点理所当然。 “你和Cony说的是广东话,我猜你们不是来自港岛就是广东。我自己就是中国人,沿海区域的地貌我很清楚,那边你最多飙个山丘,和这里赛道路况根本没得比。不要浪费了你那手好车技。” 秦意18岁随父母定居港岛两年,后来在港中文读完大一便决定出国。 他父母的教育与蒋兴的模式天差地别。身家清白两老开明,鼓励孩子追随志愿,从小便融入家族相关社交,早早学会世故人情。 比蒋慈漂亮的不是没见过,只是蒋慈更有趣。言谈举止冷淡自持,明显受的是传统教育。骨子里却活泼叛逆,飙车背影勾得他心痒难耐。 男人那点可笑的征服欲。 蒋慈对参加车队毫无兴趣,只不过是男人搭讪自己的老土桥段罢了。 “没兴趣。” 她拿起鸡尾酒,轻抿一口。 秦意识趣转移话题,“你是跟谁学的车?压弯很厉害。” 蒋慈未语先笑,眼尾轻扬红唇微启,时明时暗的灯光映着姣好侧脸。 目光盈盈,睨向秦意。 “我男人。” △△△ “我以为你昨晚不会回来。” 汤丽盈还瘫睡在床,斜斜瞥见蒋慈扎起长发,露出细白颈侧。无视蒋慈这句发问,“为什么你这么白?” “遗传。”蒋慈套上牛仔外套。 “你这种皮肤稍微用力点都能留下痕迹,粉粉嫩嫩,你男友肯定欲罢不能。” 蒋慈似被戳中心事,脸颊绯红,“一大早胡言乱语。” 汤丽盈掀开被子,起床洗漱。 “我当然要回来,我不回来怕那个秦意把你叼走了。” 蒋慈轻嗤,“我对他毫无兴趣。” 昨晚她说完那叁个字,秦意脸色变得又尴尬又无奈。他是个识趣的人,而且衣着打扮都是富家公子的派头,自然不屑对有男友的女人下手。 最后还是蒋慈提出要先走。 汤丽盈换了套裤装,白衣黑裤,潇洒简洁。她掏出一副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墨镜架在头顶,“James说给我留个纪念。” “这副应该不便宜吧?礼尚往来,你给了人家什么?” “一个来自遥远神秘东方的吻。” “表嫂果然大方。” “那你要不要,我也可以赐你一个。” “免了免了。” 汤丽盈扑向蒋慈,不顾她的拒绝摁在床上轻吻了她柔润的脸颊,“又白又滑,我是男人我都想沟你。” “咸湿!” “这是天性!” “笃笃笃——”敲门声适时打断了两人嬉闹,汤丽盈起身走到门边开门。 杨勤力礼貌声音传来,“你们好了吗?要出发了。” 蒋慈和汤丽盈拖着行李下楼的时候,刚好碰见正要出发的机车队。秦意这次见到了蒋慈与汤丽盈的同伴,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对她们点头示意,没有凑近。 James也知情识趣,简单挥了挥手便驾车准备离去。露水姻缘,你情我愿,神秘东方的吻就留在旖旎夜里,不带走一片体温。 汤丽盈望见秦意一改昨晚的殷勤姿态,低声在蒋慈耳边嘀咕,“你怎么做到让他死心的?” “我说我男人车技更好。”蒋慈露出得意笑容。 “我还以为你说床技。” 蒋慈翻了个白眼。 “哈哈——” “讲什么那么好笑啊?”杨教授从楼梯下来,听见汤丽盈爽朗笑声。汤丽盈回头,“没什么,就是阿慈昨晚睡相太差,无尾熊抱树那样滑稽。” 杨教授走到车旁,打开后尾箱让他们放置行李,“是不是旅馆睡不惯?” “哪有这般娇气。”蒋慈把行李抬进车尾,“你们别听丽盈乱讲。” 四人上车出发。 沿庞蒂亚克主干道离开这座充满公路色彩的小镇。日光照在斑斓墙身,象征潮流文化的图腾比起夜间添了更多鲜明美感。昨晚飙车的快意还留在脑内,不远处又是一片黄沙荒地。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随商品新经济的蓬勃发展,青年焕发朝气,向往自由尊重生命。复古造型加入嬉皮摇滚元素,新旧文化碰撞,火花四溅。 这条公路装载的不仅仅是每个黑色轮胎,也不仅仅是黄沙飞扬炙热艳阳,而是每个人对新生的渴望,对世俗之外的追寻。 路有始,地有尽。 驶入无人之境,让灵魂重启。 车载收音机响起节奏强烈的流行音乐,女声悠扬,哼着自由与爱。汤丽盈随节拍和唱,越来越大声,感染一车的人都加入演唱。 摇下车窗,风吹得热烈,把年轻快意飘洒路沿。 第八十一章 车子驶进密苏里春田市的地界。一个明显比庞蒂亚克体量大了不少的城市,道路宽敞,哥特建筑混杂在低矮小房内,错落得也算别致。 “自酿啤酒是这里的特色,今晚大家一定要试试。”杨教授笑得欢快,车子转弯驶往农场方向。 路旁的建筑密度越来越低。从天际延伸至眼前,平缓原野上是一望无际的大片农田。叁位同学看得惊讶,满目绿油油,分不清到底是玉米还是小麦,是棉花还是大豆。 车子徐徐爬上某个半坡,驶停在一棵冠幅巨大的树下。 杨教授领着叁人敲开一幢深红色砖墙房屋的门。身材高大,按港岛标准应该叫肥胖的白种男人应声开门,热情拥抱了杨教授。 “这位是Allen。”杨教授回头指着自己的叁位学生,“我在电话里跟你提到的叁个学生。” Allen笑声洪亮,常年日晒的肌肤透出深粉,头发眉毛眼色偏浅,毛绒绒的手臂伸出,礼貌握了叁位同学的手。 四人进了Allen的房子。 内饰温馨的农田小屋,窗明几净,宽大地毯上泛着浅浅日光。开放式厨房旁用几张高脚椅凑成简易吧台,木纹墙壁上放置的宽口玻璃酒杯比家中餐碟还多。 “我家啤酒都是用我亲种的小麦酿制的。Tracy说要带朋友过来,我立刻从酒窖搬了一桶出来,你们一定要尝尝看。” Allen语气骄傲。 四人将行李放置到待客的房内。Allen妻子Sarah早早替大家收拾了几张小床,连床褥都是新晒出来的太阳味道。 过了半个钟,Sarah采购大堆物品,推门而入。棕色卷发棕色瞳孔,身材却比Allen苗条数倍,纤细有致。 望见杨教授惊喜得尖叫,放下东西两人互拥在原地轻跳了几圈。 “没想到Tracy知交遍天下。看来我们也应该认识多点朋友,老了之后东家坐坐西家住住。”汤丽盈轻声凑近蒋慈耳边,“你以后去哪里记得交代我一声,我没钱了就去找你借宿。” 蒋慈挑眉,“放心,天桥底给你留个位。” “这般没良心?” “哪敢,睡天桥底我也陪你。” “这还差不多。” 杨教授叙旧完毕,让大家歇息,她去帮Sarah准备晚餐。叁个同学自觉吃人嘴软,主动提出要从旁协助。 蒋慈手握短刀,在砧板上和一大块牛肉较劲。她根本没进过厨房,但凭着一腔热血也提刀上阵。Sarah要准备牛肉薄饼,指导了蒋慈半天如何顺着纹理把牛肉切成大小均等的肉片。 “哇,真是鬼斧神工——” 汤丽盈在一旁望着蒋慈切出来大小各异的牛肉,捏起最薄那片,“这莫非是失传已久的灯影牛肉?” 薄得透光,短得可怜。 蒋慈瞬间脸红,“我第一次切,肯定没那么熟练。” “你切的牛肉一进烤箱就无影无踪,要立刻登报悬赏寻物。”汤丽盈拿过蒋慈手中的刀,“我来帮你吧,你去切番茄。” 蒋慈移到旁边,拿起一个圆滚滚的红番茄手起刀落。 “表嫂,切几个?” “4个。” 蒋慈越切越顺手,十字开花,再各分两瓣。剖开的番茄味道新鲜酸甜,湿滑汁液黏在指尖上红彤彤一片。 “啊!” 终于还是没法避免,从不下厨的蒋小姐,指尖冒出比番茄更红的液体。 “先冲水——”汤丽盈听见蒋慈呼叫,放下刀抓住蒋慈受伤的手在水龙头下冲洗。杨教授擦净手转身,“要消毒贴止血贴。” Sarah家中止血贴刚好用完,急着叫丈夫去买。蒋慈叫住了Allen,“不用去,我房间背包里有备用的。” 蒋慈用纸巾捂紧指尖,回到房里,拉开自己背包拉链。杨教授随她进了房间,“我来帮你吧,你这样自己贴也贴不好。” 蒋慈点头,指了止血贴放置的地方。杨教授掏出药袋,未注意把蒋慈包内的东西也夹带出来,掉落地面。 她弯腰捡起,突然笑得灿烂,“原来你那位长得这么英俊。” 杨教授手里拿着蒋慈与何靖的合照。有一天何靖把相机带到公寓,堂而皇之对着正在温书的蒋慈取景拍摄。 “你搞什么,改行做狗仔?” “你那么靓,我拍几张放在身上可以辟邪。” “不如找个香案供起。” “又乱讲。” 何靖坐到她身旁,“我们应该合影一张。” 镜头面向两人,他大手一揽,蒋慈紧贴他怀里抿唇轻笑。何靖手臂收起,望了眼相机。 “不够。” “你自己说一张的。” 何靖突然捧着蒋慈后脑,趁她不备吻上那两片倔强红唇。蒋慈下意识闭眼,镜头里交颈鸳鸯缠绵,侧脸轮廓男俊女美,像浪漫电影的定格瞬间。 “啧啧,你看,多么合衬,这就叫只羡鸳鸯不羡仙。” “吟诗作对,扮什么斯文。” “阿慈,不如我们拍裸照?” “你发神经啊!” 蒋慈从杨教授手中接过照片,“嗯。” 幸好不是接吻那张掉了出来。何靖洗出照片之后她放在包里,一直忘记收起。没想到就这样把照片带到大洋彼岸,显得她像个相思病重的花痴。 杨教授给蒋慈贴上止血贴,“你们很般配,他肯定很爱你。” 她是发自内心的赞赏。蒋慈五官柔媚,照片里少了平日那副逢人就挂上的招牌冷淡,笑得温柔甜蜜。旁边那位明明年轻却气场凌厉,搂抱姿势霸道,瘦窄脸上五官俊朗非凡。 他倚得蒋慈更紧,显然他对蒋慈的在乎程度更高。 蒋慈摸着受伤的手指,有点难为情,“还好吧。” “我懂的。”杨教授挑眉,“很快就回港了,小别胜新婚。” “我只是忘记把照片拿出来,我不是故意带来的。”蒋慈懊恼。 “我明白的,过来人嘛。”杨教授笑出一口白牙,转身离开房间。 蒋慈捂着通红的脸,“我讲的是真的——” 这次跳进密西西比河都洗不清她相思成灾的罪名。 晚餐上Allen的自酿啤酒最受欢迎。宽口玻璃杯中,淡橘色酒液汩汩冒着微小气泡,风味少了苦涩多了清爽,酒香浅浅入喉舒畅。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喝了不少。 杨勤力喝多之后开始高声谈话,双颧泛红,和Allen碰杯碰得停不下来,完全没了往日那副斯文瘦弱的样子。 汤丽盈也喝得半醉,英文广东话夹杂着讲,笑起来猛拍杨勤力的肩膀。 杨教授要为行程负责。明日回芝加哥,她喝得最少,话却很多,和Sarah聊得热烈。 蒋慈最安静,叁四杯下肚之后醉意盈面,剩下的那点点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贪恋啤酒冰凉。 酒精在血液里作用,热得她想出门吹风。从桌上站起,蒋慈笑着交代了两句就开门出去。 她坐到那棵大树下的石凳上,夜间农场静谧得只有风声。绿油油的田埂被漆黑空气笼罩,深得像海洋一样。蒋慈暗笑,自己真的酒气上头,连望个田都像看维港的海。 这里连路灯都少,哪有港岛的繁华川流星火辉煌。 门被推开,杨教授从屋内出来,“你没事吧?” 蒋慈侧过头,笑着说,“没事,觉得好热,想吹吹风。” “你也喝了不少,不怪你,Allen的酒确实很好喝。”杨教授坐到蒋慈旁边,“还是打算勤工俭学?” 蒋慈想了想,“应该是吧。” “你家人同意?”杨教授问。 蒋慈不知道怎么回答,“可能不会同意,但我一向固执,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说服他们。” “相信你可以的。”杨教授微笑,“听说昨晚你飙车了。” 蒋慈微怔,“你知道?” “我今天在旅馆前台办退房,他们前台指着你说你昨晚跑赢了那支车队的队长。”杨教授语气骄傲,“我果然没看错,你做什么都能做得比别人好。” “没有跑赢,我们是跑平了。”蒋慈被赞得有点不好意思。 “能跟优秀的人持平,证明你也很优秀,不用谦虚。”杨教授从旁边坐到蒋慈对面,“Kara,毕业之后来美国吧。” 蒋慈望向杨教授笃定的眼神。 “这里更适合你。我跟你们叁个出来,他们两个早就厌倦了这些黄土飞尘,只有你一直沉浸当中,比谁都享受。来这边两个月,交流讲座你去得最勤,比其他人都更积极去思考教授抛下的问题。” “当你眼里有光的时候,证明你真的喜欢。既然你喜欢这里,不如就留在这里。无论你要勤工俭学还是全额自费,我都可以帮到你。” 蒋慈沉默。在她还未最终决定的时候,杨教授这番话犹如醍醐灌顶。 她盼着从那个挣扎害怕的漩涡中脱身,望见眼前这条路便埋头猛冲,想着只要跑得够远就能摆脱一切。 却没有想过,自己是因为发自内心向往。她总在比较芝加哥与港岛的一切,不知不觉间其实天平早就倾斜。 她不仅是为了切断联系,更是因为这份纯粹的喜欢。 街头涂鸦,芝士香气,自由人群,夏季凉风习习的夜晚。 她是喜欢这里,才会想选择这里。 杨教授见蒋慈没有说话,觉得也许是自己多言了,“我只是说一些心里话,希望不要影响到你的决定。” 蒋慈轻摇头,“多谢你,Tracy,我会再来的。” 第八十二章 白天的圣瓦西里大教堂沐浴在艳阳之中,教堂塔顶的金色十字架熠熠生辉,底座红的白的孔雀蓝松石绿搭配得诡异鲜艳,八角棱形柱体线条勾勒大气。 拱形叁角形长方形图案交错,在深灰色石砖路上矗立出庄严精致的独特风格。 “叼,真的叼啊——”何武抬头望着教堂,发出赞叹。 平头冲何武飞了道白眼,“没文化就是没文化,只会讲粗口。” 何武挑眉,“你有文化,你形容一下?” 平头讪笑,“Jesus,真的是Unbelievable啊——” “Amazing。”何靖开口,表情却格外冷淡。 “早就叫你不要总是跟大富豪那些小姐混在一起。”平头掸掉烟灰,搂住何武肩膀,“你看你哥,找个港大绩优生做老婆,英文突飞猛进。” “你之前不也找了个会计师的女儿,也不见你数学有长进啊?” “你不开口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被甩了还不想认命?” “我没有被甩,是我讲分手的。” “除了你,没人会信。” “叼你老味——” “够了。”何靖开口。 格外晴朗的光线下,他半眯着眼望向从灰色砖墙旁边缓缓踱步过来的女人。黑色阔身皮衣下是深红连衣短裙,长靴及膝,步伐利落。 欧罗巴人种血统,鼻梁高挺肤色赛雪,淡金色长发束成高高马尾,随行进摇曳。 “何先生?”粉唇轻启,标准地道的英文。 何靖点头。平头与何武敛起所有嬉笑,眼神锐利。乌克兰美女大胆左右张望,“没想到你就带这么点人。” 亚洲面孔零落遍布红场南端的教堂附近,混在人群里监视一切。 “最近你们俄罗斯的机票,一票难求。”何靖勾唇,似笑非笑。 乌克兰美女却笑得眼弯,爽朗开口,“我是吉娜,欢迎来到莫斯科。”吉娜主动伸出左手,何靖只瞥了眼,没有回握。 吉娜识趣将手插入上衣口袋, “林先生已经在等你,跟我来吧。” 说罢转身就走。 何靖朝远处马仔示意,众人分散着穿过古老红场。红得触目的俄罗斯国家历史博物馆,昭示新俄罗斯风格的叁角檐和圆拱窗户线条锋利,塔楼极致对称。 由南到北,迎面的风扬起何靖衣摆,闲庭信步的姿态潇洒惬意。 精神却保持高度集中,时刻观望四周众人。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黑帮更为猖獗,真正的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身处龙潭虎穴,不得不小心谨慎。 马仔为何靖打开后排车门,他弯腰坐入。 跟着吉娜的车往东北方向奔驰而去。红场附近景致渐渐消失,车速越来越快,穿过莫斯科河的大石桥。 20分钟后,抵达一片废弃村落,察里津诺庄园。 已接近黄昏暮日时分。察里津诺湖上红色的哥特式亭廊破败出颓靡气氛,橘黄日光飘洒其上,是夜幕前的朦胧。 车声引起犬吠,在杂草丛生的围墙内此起彼伏。 下车后一行人随吉娜踩过长长石砖路,错落无序的高低旧墙围着古堡,锈迹斑驳的黑色铁艺大门打开。十几只罕见的俄罗斯马达莎在围墙笼里狂吠,体型健硕腿部肌肉发达,尖齿垂着口涎。 “它们饿了叁天。”吉娜见何靖望了眼那群马达莎,轻笑开口,“俄罗斯已经很少见体型这么好的马达莎了,它们是林先生的爱宠。” 爱宠还能饿叁天。 何靖瞥见狗笼旁边那碗湿哒哒的饲料,收回视线,隐藏眼中轻蔑。世界各国经纬相隔,黑帮玩虐待的风格也不尽相同,看来林文的癖好口味挺重。 打开宽大厚重的木门,内设奢靡的古堡一反外墙断瓦颓垣的衰败,处处金碧辉煌。 欧式古典石柱,文艺幽深雕塑,明黄暗绿浅蓝深紫,内饰色彩骄奢荒唐,镀金镶石的几百斤水晶吊灯悬在顶处。港岛古惑仔以为卖个K粉便是一本万利,谁曾想洗钱才能洗出这般挥金如土。 走过挑高十几米的长廊,两边摇曳精致壁灯的点点烛光。头顶大片色彩艳丽的欧式壁画,绘着何靖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时期风格的丰腴女体健硕男身。 贝多芬D小调第17号钢琴奏鸣曲响起。 急促神秘的琴声密密袭来。玻璃镶嵌窗边,长方形餐桌,正闭着眼随音乐轻晃的林文惬意至极。 脚步声趋近。他睁开眼,望向为首的男人。 一身黑衣黑裤的何靖,身形挺拔高大,比起两边静候的俄罗斯壮汉打手毫不逊色。林文笑着站起,白色西装下瘦小的身材让何靖诧异。 微微下垂的眼尾,薄得锋利的嘴唇,还有周身跟俄罗斯任何一角都格格不入的阴柔。 “欢迎来到我的莫斯科,何先生。” 林文走近,伸出纤细的手向何靖示好,一口标准的广东话。 “你好,林先生。”何靖没有犹豫探手回握。站得这么近才发现林文还未及蒋慈身高,连手心那股微凉细幼的触感都像个女人。 “还没吃晚饭吧,一起坐下吃点?”林文走回主座。吉娜主动上前妥帖地替他摊开餐巾,用餐碟压住一角。 何靖落座。 “俄罗斯什么都好,就是吃的东西没有港岛丰富,想吃点新鲜蔬菜都难。”林文示意吉娜开酒,“很多年前我也去过一次港岛,你们那的骑楼矮矮小小的,随便转个弯都能撞到人。” “林先生见惯了俄罗斯的地大物博,自然看不上我们那个小岛。” 何靖嘴边勾出浅笑,打量站在两旁的高大白人。清一色光头,短款皮衣加身,岿然不动似石膏摆设。 “再过几年97回归,接壤960平方公里,那就不是小岛了。”林文举杯,“蒋先生上次来的时候居然没跟我说,新义话事人长得这么年轻英俊。” “难怪他忌惮你,就怕你像杀了倪少翔一样把他杀了。” 说完饮尽杯中红酒,完全没有打算与何靖碰杯。 “是蒋先生多虑了。”何靖不打算跟林文解释新义内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也不是多虑,难道你不想把他杀了吗?”林文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放过何靖。 何靖微眯着眼,“还真没打算。” “与虎谋皮,不是上策。看来蒋先生手里也有你忌惮的东西,你不会是看上他女儿了吧?” 林文把高脚杯放下,杯底碰了碟子,不轻不重铿锵出声。 何靖眼神转瞬间阴鸷起来。 林文见何靖变了脸色,立刻堆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倾身靠近桌面,干净碟面浅浅倒映秀气下颌,“带这么点人就敢直接上门来找我,你是第一个。哪个美人不爱英雄,蒋小姐肯定也不例外。” 蒋兴离开莫斯科的下场就是牺牲跟在身边多年的廖胜,以及至少八成货源。何靖清楚,林文更清楚。 何靖却还敢来莫斯科。 “看来林先生对蒋小姐的兴趣比对我的兴趣要大。”何靖冷着脸开口,“莫非你打算做蒋先生女婿?” “不不不——”林文摆手,还是那副轻松笑容,“君子不夺人所好,长得比我高的女人我没兴趣。” 满不在乎补了一句,“我只会把她们卖掉而已。” 徐缓庄重的音节变得焦急不安,激烈的戏剧性节奏在宽敞厅堂萦绕。 何靖下颌线微微紧绷,不敢泄露半分心绪。 “林先生做惯买卖皮肉,跨国洗钱,现在还玩垄断军火。样样都是大生意,怎么开始对这些空穴来风的市井八卦有兴趣了?” 何靖端起面前高脚杯,连挂杯醒酒都懒,直接一口饮尽。 “真的是空穴来风?”林文笑容深意难测。 “光凭蒋兴身边一条狗乱吠几句,你怎么也当真了?”何靖已猜到是谁暗示过林文。他放下酒杯,“林先生千里眼顺风耳,不会不知道我在家养了个16岁的嫩妹吧?” 林文听得有了兴致,十指交握放在腿上,往后靠进椅背。 “没想到这个方面我和何先生是同道中人。不过16岁还是太老了,12岁的才叫极品。薄薄胸脯才刚鼓起,嫩得连条毛都没。” 何靖掩下眼底不屑,“我这次来不是跟林先生切磋女人的。” 第一乐章徐徐静场,热烈细腻的转调骤起。 “爽快人,我中意。”林文坐直腰背,左手举起餐具,叉起一粒裹满肉碎的佩尔梅尼送进嘴里。咀嚼几口囫囵吞下,一副根本无心美食的神态,“你准备开什么价?” “以前什么价,现在什么价。” 满桌传统俄罗斯美食,饱满鱼子酱被均匀摊涂在小块黑面包上,何靖却没有半分食欲。 “你们港人来了莫斯科都喜欢讲笑话?”林文撇下叉子,“你知道蒋兴是怎么离开莫斯科的吧?你比他还低10%,是打算让后面的兄弟都葬在这里吗?” 何武和平头望了眼林文,脸色始终阴沉。 “我们新义的蒋二爷习惯讲人情,跟安东十几年老朋友,自然和林先生玩不到一块去。我跟他不一样,我只讲钱。” 第八十三章 林文挑眉,“只讲钱还开原价?” “安东一年一亿美金的产量,现在都在你手里。每年港岛吃你叁成的货,剩下七成欧洲那个盘越吃越浅。其他地方安东这么多年还没动,不是因为没人脉就是因为运费高,林先生刚接手肯定也谨慎。但人家墨西哥堪培拉自己都能造货,你打算到时候怎么卖,卖散装原料吗?” 何靖凑近桌面,黑色阴影笼罩面前酒杯碟子。目光狠厉,直视林文,“港岛九龙城启德机场每年140万公吨吞吐量,全球前叁的国际中转站。葵涌国际码头每日货如轮转,去阿拉伯去意大利去悉尼,你信不信再过段时间连北极都能去?” “海空路线就摆在那里,都是我的堂口。贩卖人口一趟连一个货柜都装不满,但是军火落地哪怕是你祖坟都要收安置费。这笔钱我给你减50%,你按之前的价每年给我五成的货。林先生做那么多年洗钱生意,算数应该比我精,我这是包你稳赚不赔啊。” 林文不是没有了解过军火交易的行规,正是了解了才同意约见何靖。今晚到了此刻,他才觉得一切变得有意思,“要我那么多货,你打算卖去哪里?” “东南亚。” “哈哈——”林文大笑,“我就不会自己去谈,要你去?” “你可以试试。”何靖从口袋掏出烟盒,俄罗斯的黑寿百年。黑色磨砂烟体,金色滤嘴衔在唇边,火机凑近点火,“整个东南亚的黑社会,巴颂将军说了算,你看他愿意跟你谈还是跟我谈?” “你这么有把握?” “当然,没把握何必要飞7000公里来找你。有这时间我去茶楼点一屉烧卖吃不好?”何靖吐出烟圈。 林文细白指节轻敲桌面,“胃口这么大,连蒋兴那份你都要吃?我听说他在你们新义德高望重,开朝元老啊。你这么做不怕下面的人不服,不怕他不服?” 何靖轻嗤,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要蒋慈,其他毫无兴趣。这次谈成,自然会送这份大礼给蒋兴。诚意十足,轮不到蒋兴不服。 “林先生山高皇帝远,这些闲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年轻就是好啊——”林文叹谓,“我以前也跟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林文起身,所有人目光随他而动。他走到楼梯扶手处,“何先生,既然大家要合作,上来验货吧。” 何靖望着林文独自踱步上楼,犹豫两秒之后起身。何武迈了半步想紧随其后,却被何靖无声制止。 沿楼梯蜿蜒踏步而上,二楼走廊内柔软整齐的羊毛地毯让脚步声变得轻巧。何靖随林文进入左边第二个房间,奢华客房的整面墙上全是各类枪械。 从最初代的AK到PK,再到改进款的PKM和PKP通用机枪。机枪没有上子弹,枪身光滑冰冷,黑洞洞的枪口沉默叫嚣着屠戮欲望。 “这个庄园以前是安东的,我把他杀死在这里之后,就变成我的了。”林文将一把PKM拿下来,样式与AK极其相似,“俄罗斯不像港岛讲道义,也不像意大利讲伦常。这里想杀谁就杀谁,活着靠暴力,死了归上帝。” 林文抚摸枪上的弹性枪架,“这把美国想仿都仿不出来。你看这个枪架每次射击的时候都能弹性变形还能保持稳定,回旋闭锁又轻又快。还是要多谢上帝,让卡拉什尼科夫投胎在俄罗斯。” 他把枪递给何靖,何靖伸手接过。明显比AK轻巧,用在港岛那种一眼看到头的平地高楼倒是浪费,显然更适合地形复杂的东南亚雨林和雇佣军。 林文似乎读懂何靖眼里想法,“这把就当作见面礼,送给你那个巴颂将军。” 何靖勾唇,“替他多谢你。” “你怎么有把握他只跟你合作?”林文还是想知道何靖底气来自哪里。 何靖挑眉,“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黑吃黑的世界,唯一不变的只有利益与威胁。说到底,还要多谢倪家这些年的铺路,全为自己作了嫁衣裳。 眼尾微阔的桃花眼上扬,薄唇勾得挑衅,比年少时的俊美多了上位后的霸气。林文突然觉得何靖如果利用自己这张脸而不是暴力,说不定也能开拓一番天地。 “你比你弟弟长得好看。”林文走近枪墙,取下一把初代AK,枪身明显比刚才的沉重。 何靖不语,紧盯林文。 林文见他沉默,抬头笑了起来,“你身后那个是你弟吧。我们这种做惯皮肉生意的人,看外表是本能。” 何靖想开口,突然听见屋外狗吠猛烈起来。房内两人同时警惕缄默,叁秒之后机枪扫射的声音从庄园后面响起。 林文低骂了两句,抛下AK拿起倒数第叁排的两把PM手枪扔给何靖,“是安东的余孽,这里只有他的人才会知道!” 他立刻跑到走廊冲楼下的人大喊了几声俄语,一楼的人全部掏枪瞬间进入备战状态。林文突然转身,“何靖,这里是俄罗斯,生死自己看着办!” 那两把PM当作赏识,其他的林文根本不理。他快步下楼,被高大保镖护着钻进右侧走廊,往庄园小门逃出。 何靖紧随其后,下到一楼冲慌乱紧张的兄弟大喊,“是安东的人,快走!” 美丽矜贵的玻璃窗户被机枪子弹无情击破,碎出一地残酷渣滓。来不及躲开的吉娜当场中枪倒地,何靖带着数人猫腰越过吉娜尸体,往另一侧走廊疾走。 庄园只有叁个出口。 偏偏通往门口的回廊上,高大玻璃窗户又多又密。排布有序,尽数击穿,室内登时一览无遗。 显然来人非常清楚这个破落庄园的布局。 何靖现下无法深思,只能先保住性命。 他躲在窗户中间墙身,朝何武使了眼色。何武点头,手枪口架到窗台角落冲反方向的空地虚打了几发子弹。 安东的人立即朝那个方向开火,众人趁机沿回廊快速移动到出口。 声音极大卷舌音极强的俄语在庄园内外吼叫起来,夹杂狗吠显得夜色渗人。察里津诺湖依旧平静,贝多芬暴风雨的第叁乐章戛然而止。 杀戮四起。 何靖没有打开侧门。开枪击碎窗户玻璃,领着数人从窗边翻出。带来的人中枪了几个,直接爆头,鲜血脑浆糊满地面昂贵瓷砖。 他顾不上那么多,回头瞥了眼何武平头,两人跑得满额的汗。 来时车子停在正门口外石砖路尽头。他们沿残断墙身谨慎踩着杂草,往正门侧方走去。枪击声砰砰巨响没有停歇,何靖突然停步,绷紧神经认真细听了这番枪战。 应该是林文遇上安东的人。 “靖哥,林文中枪了!”平头突然低声开口。 何靖心惊,“死了吗?” 平头屏住呼吸听着那些人大声喊叫,辨认几秒,“听不清了。” “叼!”何靖啐了一口,没想到林文跨界玩军火居然斩草不除根,惹来今夜这场杀身之祸。汽车疾驰的咆哮伴随密集枪声远去,14℃的8月莫斯科,何靖的汗从额际淌过脸侧。 “在他们烧车之前要上车。”何靖转头对平头交代。 平头点头,朝身后何武递了眼色,几人跟着何靖继续往正门移去。 宽大厚重的木门打开,室内通明泄到前院,照出一地血流成河洞眼密布的尸体。饿极的犬吠被枪声激得没有停过,安东弟弟身形高大,脸上新鲜刀疤横乱,触目惊心。领着人站在前门,大声高喊激动俄语。 何靖侧身贴墙,垫脚往后方轻瞥了眼。 心脏骤然一紧。 他看见了廖胜。 何靖深呼吸几口,让自己保持冷静。转过头阴沉开口,“是廖胜。” 平头难以置信,瞪大双眼,话不成句。 何靖咬牙切齿,“我们和林文都中计了。” 林文没有杀尽安东的人,就大摇大摆雀占鸠巢。蒋兴跟安东十几年交情,才这般替安东谋划复仇。躺在港岛医院里的根本不是廖胜,蒋兴佯装失势,这两个月一分钱生意都不做。 他是为了引自己来莫斯科。 调虎离山。 斩草除根。 这次蒋二爷是铁了心要做新义话事人,杀林文不过是一石二鸟罢了。 何靖胸口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在颤抖。所有事情突然变得清晰恐怖,这只真正的老狐狸终于露出原型。 而自己居然傻到主动送死。 “靖哥,先走了再说。”平头忍下惊惧,开口提醒何靖。 何靖点头,再轻探头望向前院,一眼过去数完人数,“至少十几个。” 他们只剩下7人,哪怕一人两把枪也难。何靖沉默两秒,“分开走。我带人引开他们,你和阿武去开车。如果我赶不上,你们就开车先走!” “哥,我去引开!”何武焦急开口。 何靖气急,“我叫你走就走!” “我不可能丢下你自己走!” “我是你哥,你现在是不是不听我的?” “哥!” “平头!” “靖哥!” “到底谁是大佬!”何靖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生死关头,何靖不想婆婆妈妈。直接挥手让四个马仔跟上自己,快步靠到围墙边缘。平头气得想捶墙,拉着何武准备趁何靖出手时越过草堆绕行。 何靖抬枪,瞄准头颅,果断射击。 砰——! 血花四溅,激战拉开序幕。 安东弟弟等人纷纷冲墙身扫射,嘴里叫喊着粗鄙俄语。何靖弯腰躲避子弹,紧绷全身,不断趁空隙抬手开枪。 平头与何武立刻朝另一边的路上跑去,却被廖胜带着几个狙击手围堵。 两人猫腰,头顶高速飞过子弹,在杂草中穿行。 “叼——” 何武突然腿上吃痛,整个人趴到草里。他蜷起左腿,摸到关节处一个枪洞汩汩冒着温热鲜血。 “阿武——”平头开枪击退狙击手,捞起何武,“还能不能走?” 第八十四章 另一边何靖与安东弟弟正在酣战。 何靖脚步受阻,完全无法前进。对方明显先占一处高地,枪响间子弹从头顶墙沿飞过。手枪不比机枪,何靖连换弹夹的时间都没有,扔开林文那两把射空的PM,掏出后腰手枪继续反击。 马仔中枪两个,尸体倒在脚边,瞪大双眼连遗愿都未来得及说。死亡讯号响彻夜空,血腥笼罩废旧庄园,宛如行刑现场般可怖。 何靖的汗湿透衬衫,敌人埋伏躲避,他失去瞄准目标。剩下的其中一个马仔立即开口,“靖爷,我去引开他们,你到对面!” 何靖点头,拍了拍马仔肩膀,沉重得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口。 “靖爷,我女人在钵兰街做药铺店员的,就是那间“仁济堂”。麻烦你回去之后,叫她不要再中意古惑仔,找个好男人改嫁吧。” 面前年轻男人的脸覆满汗水,视死如归里抹不掉哀伤。 你说情义不抵千金,但生死关头我却只想到你,惦记你那点唯一的情义。生怕你错付今生,生怕你耽误青春。 情矜贵,你矜贵,唯独我这条贱命不值一提。 马仔抹了把脸,义无反顾持枪,往目标墙身跑去。枪声随之汹涌而起,何靖举起手枪反击,快步穿过石路杂草,躲到了靠近石砖路尽头那端。 心跳快得已感受不到震动间隙。 何靖握枪的右手轻颤,手背上几道新鲜血痕滑过。两个枪眼汩汩冒血,叫嚣着中弹的疼痛和麻痹。 就在不远处。 何武废了一条腿,被平头勉力拖行。他抬手反击几枪,却发现作用根本不大。 “不要管我了,你去开车!”何武用力推开平头。 平头不肯撒手,“我不能丢下你!” “再不走,难道一起死啊!”何武已顾不上思考自己的境况。倘若今晚因他拖累大家失去逃命机会,他会恨死自己。 “阿熙,你听我讲,我走不了了,你跟我哥走!” “不行!”平头怒吼出声,眼眶红得像盛怒野兽,“早就讲好了,要走一起走!” “我叼你老母啊!” 平头眼泪快要掉落,生平第一次被伤感战胜恐惧。他拽紧何武,但何武却根本不愿配合。 “你走啊——” 何武使尽力气将平头推到一旁,举枪扫射狙击手来袭方向。他甚至不愿望向平头,“杨广熙,当我求你了好不好!我求你去救我哥,带他回港!” 平头无法权衡,用力捶了草地一拳,“何武!你敢死的话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走啊!” 何武冲他大喊,忍着腿上剧痛站起。 平头咬紧后槽牙,再看了自己兄弟一眼。何武为他作了掩护,他弯腰快速朝石砖路尽头跑去,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去听那些根本不敢想象的枪声。 跑到已垂坐在地,喘着粗气的何靖身旁。 却发现他的手枪浸满鲜血。 “靖哥,我们先走!”平头紧张伸手,捂上何靖淌血枪眼。何靖脸色发白,被平头拉起另一边肩膀,往车边走去。 平头朝最后一个兄弟示意,马仔点头,掩护平头带何靖离开。 “阿武呢?”何靖低声开口。 平头咬牙不语,感受到何靖开始流失体力,加快速度走到车边。他打开后排将何靖塞了进去,坐入驾驶座赶紧打火。 何靖被疼痛袭击得浑身发冷,“我问你阿武呢!” “他叫我救你啊——” 平头在车内崩溃大喊,手抖得连车钥匙都难插上。颤颤巍巍打了火,挂挡后立即疾驰而去。 “我明明叫你们先走!”何靖声嘶力竭,“回去救他!” “回不去了!”平头踩紧油门,难以抑制的泪不停涌出,“何靖,回不去了!” 身后枪声从激烈到慢慢暂停,甚至连狗吠都停了下来。 廖胜站在风中,望着渐行渐远的车辆,吩咐旁人开车追上。他迈步来到喘着残气无法动弹的何武旁边,盯紧这张跟何靖相似却又不同的脸。 实在让他生厌。 何武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声音格外冷静,“廖胜,你想怎样?” “你知不知道,你跟你哥长得还挺像。”廖胜淡淡开口。 “怎么?”何武嗤笑,“我哥比你靓仔,蒋慈选了我哥,让你很难受?” 廖胜舔了舔后槽牙,眼神比夜色还要暗沉。 “是,是靓仔。那又如何,连脑子都没有。把亲弟撇下自己跑了,这就是叱咤全港的新义话事人?” 何武反驳,“至少比你哈,你连跑都跑不了,林文没死就不会放过你。” “我哪有你急,你现在就要上路。我先送完你,再走也不迟。” 廖胜懒得跟何武废话。 转身用俄语交代,“把饲料拿来。” 狙击手把狗笼旁的饲料端来,黏黏糊糊,散发腥臭肉臊。何武惊惧,眼见廖胜随手一抬,狗饲料打翻在自己身上。 “廖胜,我叼你妈,你个扑街不得好死——” 前院的狗笼突然被枪声蹦开。 廖胜不顾何武咒骂,从容走开。十几只马达莎疯狂追着那股馋味奔跑,饥肠辘辘,围住何武放肆啃咬。 凄厉惨叫响彻夜里的察里津诺湖。 廖胜半眯着眼,突然笑得格外灿烂。 △△△ 平头不知道自己开离了庄园多远,冲进市中心绕着莫斯科河横冲直撞。何靖把枪抵在他头上逼他回去,平头咬紧牙关,死都不肯调头。 “我不能想连你这个兄弟都没了!” 平头泪流满面,眼眶内血丝红得渗人。他无视何靖的暴躁怒吼,把车驶进市区边缘的一条暗巷。 连钥匙都没拔掉,拉起手刹后快速下车,从后排扯出没了半条命的何靖。 快步穿梭巷内,听见远处大声吼叫的俄语。平头架着何靖走到一处低矮房门前,用力踹开明显简陋的门锁躲了进去。 屋内听见动静,一个穿着白色长袖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跑了出来。 “别说话——” 平头直接举枪,用英文威胁来人。 女孩瞪大双眼。昏暗室灯下是一张白净秀气的亚洲面孔,眼尾略垂显得动人无辜。绑着马尾,微张嘴唇不敢说话。 平头开口,“你是中国人?” 女孩颤巍巍点头。 “你乖乖配合,我不会伤害你。”平头的枪没有放下。 女孩望见倚紧平头的黑衣男人,脸色煞白,衣服湿透。她犹豫了半天,不得不点头答应。 “床在哪里?” 女孩往后退了几步,打开房间门示意平头进去。 平头将何靖放到床上,转头交代,“我需要纱布、剪刀、酒精、毛巾和小刀。” 女孩这才发现何靖衣服上的是血水而不是汗水,她不敢反驳立刻去准备。 先跑到另一个房间,打开门望了眼里面熟睡的小男孩,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再到厨房柜子里拿出药箱,回到房间里递给平头。 “靖哥,我要先帮你取子弹。” 平头剪开何靖衣服,外手袖濡湿,鲜红得触目惊心。 何靖轻喘,失血过多令他大脑缺氧,脑里回荡残余枪声,无法动弹。 擦净鲜血,平头消毒后微颤着手,切开何靖臂上孔洞。机枪子弹造成的创面比手枪更大,要挖得更深。 何靖咬紧毛巾,汗水浸湿刘海,颗颗淌入颈际。 钻心的痛终于让他回神。眼内布满暴戾,仇恨,痛不欲生的哀伤,无止境的愧疚。连眼泪都不再怜悯他这个罪大恶极的人,想哭都哭不出来。 “伤到骨头了,你尽量不要动手臂。” 平头将两颗子弹取出,喘着气一层一层将纱布裹上。他把何靖上衣全部剪下,捆着沾满血液的纱布和两颗子弹,转身递给那个女孩,“这些你过几天再拿去扔掉,越远越好。” 女孩伸手接过,离开房间将血衣塞到厨房角落的桶里。 起身之际,平头突然出现身后,把她吓得轻呼一声。 “别怕,我说了不会伤害你。”平头拧开水管将手上鲜血洗净,侧头望向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陈薇。”陈薇怯怯开口。 “你叫我阿熙就可以了。”平头关掉水管,“天亮之后我要去打个电话,最迟后天,有人来接应我们就会离开。这两天要借你这里暂住,奉劝你最好嘴巴紧点,听明白了吗?” “明白。” 平头转身回到房间。陈薇躲进小男孩屋里,披着毯子蹲坐在地板。 第二天拂晓,屋外大门悄悄被打开又关上。声音虽轻,仍惊醒了浅眠的陈薇。犹豫整晚要不要报警,却也清楚俄罗斯现在黑帮火拼如同家常便饭,警察根本不想管。她还想过要不联系那个所谓的哥哥,结果念头一起就被自己否决。 想来想去居然睡了过去。 她越过客厅,另一个房间的门敞着没有关上。视线逐步落在那圈渗人的白色纱布,轻轻起伏的厚实胸膛,男人紧闭的双眼。 他的脸色不太对劲。 陈薇走近探手,腰间被一把冰冷黑枪抵住。 “你想做什么?”何靖睁开双眼,神色如漩涡幽深。 陈薇吓得惊住,把手收回,“你,你好像发烧了。” 何靖浑身忽冷忽热,头重得像被铁锤狠狠砸开,却哑声开口,“少管闲事。” 陈薇转身离开。过了一分钟又出现在房间门口,手里拿着水壶水杯。 “我不希望有人死在我家里。”嘴上说得硬气,陈薇脚步却格外沉重,生怕这个男人一个狠心把她爆得开花。 她递出一颗白色药片放到床边小柜上,“你把药吃了吧。” 何靖瞥了眼药片,视线落到陈薇的脸,“你把药片碾碎,泡到水里。” “你害怕吃药?”陈薇错愕,她以为只有她弟弟那样年纪的男孩才会哭着喊着不肯吞药。 “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何靖没有耐心。 陈薇不敢再问。用玻璃杯子压着药片滚动几下,碾碎的粉末扫进杯子里,倒入温水,递给何靖。 “你先喝一口。” 何靖没有看那杯水,视线一直紧盯陈薇。 陈薇才明白他是怕被毒死。她红着脸喝了两口,再递回去。何靖拿过杯子,喉结滚动将水饮尽。 水杯被放到桌上。 何靖没有再看陈薇一眼,靠坐在床头保持沉默。 好心没好报。 陈薇心里暗忖,转身将房门带上离开。 被两个同胞举枪威胁还要收留他们,施以援手却被质疑居心。俄罗斯这个国家糟心透了,她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过来。 第八十五章 何靖靠着床一夜未眠。 平头坐在椅上,靠着那个小小床头柜,也一夜未眠。 “天亮之后,我出去看看情况,再打个电话给金宝。” “打给她做什么?” “什么东西都丢了,总要有人来接应。” “外面都是安东的人,她来了等于送死。” “不会的,林文肯定不会放过安东的人,接下来几日他们肯定会火拼。我们趁乱回去,没人会发现的。” “你小心点吧。” 两人陷入沉默。平头的眼泪在车上淌尽,往日风流隽采的双眼红得失神。他完成了何武遗愿,却失去了这个兄弟。 何靖没了说话的力气。他骂平头,甚至拿枪指着平头都于事无补。弟弟死了,他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死在莫斯科的夜晚,死在掩护他们离开的路上。 所有的话都失去了声音。 天亮了许久,平头才回来。 陈薇的弟弟陈康已经起床。姐姐花半个多小时给他做了心理建设,在看见平头的时候还是惊得躲到陈薇身后。 平头扫视那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你儿子?” 陈薇脸红,“这是我弟。” “跟你挺像,我还以为是你儿子。”平头望了姐弟两眼,转身进入房间。 何靖的烧已退了大半,脸色却依然煞白。 “我停在外面的那台车他们没有烧掉,但行李没了。藏在车底的护照还有一些现金都在。”平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叁本护照,何武那本他舍不得扔掉。 “找人打听了消息,林文中枪,不过没死。现在安东的人离开了莫斯科,可能会去圣彼得堡。” “廖胜呢?” “打听不到。不过我交代了兄弟们打醒十二分精神,不会让蒋兴有机可乘。金宝会带人来,明晚应该就能赶到。” “阿熙——”何靖突然望向平头,脸色难辨,“明天我们去接阿武。” △△△ 金宝赶到莫斯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9点。明明是入夜的仲夏八月,莫斯科居然冷得像港岛冬天,她带着人大步走进莫斯科市郊暗巷,裹紧外套后敲响陈薇家门。 陈薇开门,望见金宝明显愣怔半天。 “我是来接阿熙他们的。”金宝开口。 陈薇没想到这两个高大男人的同伙居然是个娇俏年轻的小姑娘,身后还跟了一群来者不善的黑衣中国人。 “他们在里面。”陈薇侧身让金宝进门。 金宝走进屋子,望见房内脸色阴沉的两个男人。 “靖哥,你受伤了?”金宝蹙眉,何靖手臂上的纱布白得刺眼。 何靖点头,“我们现在就走。”他从床上起来,赤裸上身套进衬衫,高大身材塞得整间屋子瞬间低矮了几分。 平头和金宝跟在他的身后走出陈薇家。何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陈薇开口,“我放了钱在你床头柜里,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们。” 陈薇悬了两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没有回应何靖的话,目送身影消失在巷尾。 她决定换个不容易踢开的锁。 不了,索性还是换个房子吧。 何靖上了车,沿那条逃命而来的莫斯科河往察里津诺庄园前去。金宝坐在副驾驶位侧过头,低声询问,“阿武呢?” 平头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明显用力过度,泛起青白。他哽着嗓音,“我们现在去接他。” 金宝从疑惑到逐渐震惊,猛地回头,看见紧盯窗外哀伤沉默的何靖。 她突然意识到某种难以置信的可能。 只是过了一夜。 察里津诺庄园的灯还是那样奢靡通明,照出前院满地无人清理的尸骸。美丽幽深的湖泊,在见证了修罗场之后如镜面沉寂。 何靖带人踏过杂草,低头一路细寻何武尸体。他想找到弟弟,但他又害怕找到弟弟。脚步随呼吸变得沉重,撩过裤管的每根草都生刺扎人。 犬吠撕破安静。 一只黑白毛色的马达莎正低头嗅着什么,远远望见黑衫人类,警惕地咆哮起来。 一声枪响结束短暂嘈杂。 平头收起枪,迈步走到马达莎尸体旁边。手电筒照到那只布满血迹的金色劳力士,他难以控制地低嚎一声,弯下腰急促喘气,心脏像被人瞬间从身体活活剥离。 所有人循声赶去。 金宝一路小跑,不顾脚下踩着陌生人逐渐发硬的尸体,快步来到平头身旁。她只看了一眼,紧捂自己想要尖叫的嘴,大颗眼泪无声夺眶而出。 何靖最后一个走来。 没有人敢把电筒照在何武已经血肉模糊得难以分辨的残骸上。凭着苍白月色,凭着金宝和平头已然失控的哭声,凭着其余兄弟强忍的伤感,何靖终于见到了自己弟弟。 “妈,为什么弟弟要叫何武?” “因为你静,就叫阿靖。你弟好动,就叫阿武。” “那他应该叫阿动。” “阿动,还不快点回家吃饭?” “哥,我明明叫阿武!” “阿武,这个给你吃。” “哥,你不吃吗?” “我不饿。” “哥,为什么我们没爸爸?” “哥,为什么妈妈会死?” “哥,如果你不来我都能打得赢!” “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哥,可能我就是没有发财的命。死在船舱太晦气,等我闭眼了你把我抛到海里。” “哥,等你做了话事人,保我一世享福。” “我不想没了你这个哥。” “我求你回去救我哥!” 耳边脑内只有何武的声音,何靖听不见周遭。明明何武就躺在面前,离自己那么近,却阴阳相隔得如此远,远到他再不能站起来,叫自己一声“哥”。 平头上前拽住何靖手臂。何武死得惨烈,他不愿接受,咬牙切齿地痛喊,“靖哥!我们现在就回去杀了蒋兴!杀了廖胜!” 何靖被平头拽得晃动几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金宝哭着上前扯开,抱住盛怒的平头让他冷静下来。 “他们就是畜生,叼他妈嗨,一群死扑街!” 平头继续吼,以为早就哭完的眼泪根本无法停下。 何靖体内血液似凝固的墨黑夜色,沉重得连呼吸都耗尽力气。愧疚吗,痛心吗,做什么不好,要进黑社会做古惑仔?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何武? 相伴二十载。 连一句道别都未来得及讲。 阿武,是我没用。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妈。 命运剥夺了何靖哭泣的资格,他只能不断品尝这股痛彻心扉,在后半生的每个日夜里独自沉默,不得宣泄。 过了很久,他哑着声音开口,“烧了吧。” 手下们从庄园壁炉里将所有木柴搬出,堆砌起来。何靖弯身蹲下,将那只带血的手表从何武只剩两根指头的手腕轻轻摘出,小心翼翼放进上衣内袋。 火光熊熊燃起,莫斯科夜凉如水。 何武最终没有衣锦还乡,甚至死无全尸。莫斯科的风里哭泣没有静止,所有人默契哀伤,涌动仇恨,拉扯愤怒。 直至烟熄。 何靖将何武骨头捡起,根根干净分明,似他生前年少轻狂的挺拔身姿。绑进袋里,随石头沉入察里津诺湖底。 手心里捧着一抔烧黑的土。何靖望向拂晓的暗红天际,“我们回去。” 回去哪里? 回去血债血偿的战场里。 第八十六章 8月中旬的港岛热得像蒸笼。1993年,短短裙摆仍贴在街边白花花的腿上,摇曳亚热带的夏夜风情。 何靖的伤尚未痊愈,却懒得再扎纱布。宽阔黑底印花短袖下手臂肌肉硬朗,脸色阴鸷坐在沙发上抽烟。 林文在何靖到港后打来一通电话。 “何靖,听说你弟死在我地界。” “我也听说你没了一只手,需要的话就开口,我送只雕给你作伴。” “哈哈——你命大,这么多支枪都打不死你,你这种人天生就应该进黑社会啊。” “彼此彼此吧。” “我受伤那几日没人帮忙,跨国运骨很难的。你们广东人讲入土为安,择个良辰吉日我帮你捞起你弟。” “岂不是还欠你人情?” “那你安置费再减一成给我咯。” “你不如去抢。” “你以为你没欠我人情?那晚你死里逃生,是我妹救了你。” “你姓林你妹姓陈,你有两个老爸?” “同母异父。” “我没占你妹便宜,你放心。” “占了不是更好?这样我们就不仅仅是生意关系了。” 包厢外声色照旧。连军火都能从寡头手上分一杯羹,赚钱赚到话事人荷包鼓胀。换成现金,银行行长都要亲自开着货柜车,客气送到何靖家中。 他却半分笑容都没有。 “跟着蒋兴十几年的人不多,基本上就是这几个。”平头把资料递给何靖。 何靖一张张翻看,眼神深沉。 平头犹豫两秒才开口,“廖胜被蒋兴藏起,我们的人根本找不到他。这几个人只有江明海有家室,他原配死了之后,娶了个比自己小十岁的澳门女人,带着儿子住在氹仔。” 何靖望了眼江明海的照片,“他是阿慈的司机。” 这个男人他隔着马路见过很多次。腰背挺直打紧领带,坐在蒋家那台宾士的驾驶座,等蒋慈下课。 “靖哥,阿嫂根本不知情,我怕——”平头不敢说下去。 何靖抬头,表情狠厉得让人噤声,“你听我吩咐做就行了。” “先找出蒋兴的货仓,折翼的鹰想飞都飞不远。把江明海的老婆儿子请过来饮茶,我明天就要见到他们。”何靖将资料抛在茶几上,“继续找廖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平头点头,“阿嫂明日的飞机,她一落地,你们就难见了。” 自从何靖回港,蒋兴恨不得找雇佣军把蒋宅团团包围。出入保镖随身,连堂口都少去。让人闻风丧胆的蒋二爷也有害怕的时候?何靖根本不信。 “我知道。”何靖烟蒂扔进酒杯,熄灭的烟微微从酒液中腾起,“你叫金宝过来,我有事交代。” △△△ 北太平洋的上空云层密布。历时15个钟的飞行,蒋慈从机舱内醒来时,飞机已经落地,缓缓靠近离机通道。 在结束公路旅行之后,他们返程回了芝加哥。蒋慈对这段短途旅程念念不忘,开始期待下一次更长的公路旅行。 “没想到你野性难驯。” 汤丽盈轻轻摇头,一副对蒋慈爱好无法理解的样子。 蒋慈回神,与杨教授和同学们道别,独自推着行李往机场另一边出口走去。 港岛热浪袭来,她脱下外套挽在手上。 “小姐——”江叔远远便望见蒋慈,快步走到蒋慈面前,接过她的行李,“二爷今日抽不出空,让我来接你。” 蒋慈微笑,“好久没见,江叔。” 江叔笑得开心,“美国好玩吗?看你还瘦了点,是吃得不惯还是功课太多?” “哪有瘦?”蒋慈走到车旁,自行打开车门,“那边什么都好,以后有机会江叔也带泉仔去看看。” 江叔把行李放到车尾箱,回到驾驶座。 “等泉仔大了再去,到时候还要麻烦小姐你做导游。” “那当然。” 黑色轿车驶上熟悉道路。蒋慈在心中轻叹口气,望了二十年的景致又再铺陈眼前。鳞次栉比的商厦,格仔大小的公寓,无敌海景要上山才能眺望,股价依然让人又哭又笑。 离开两个月,什么都没变。 半个钟后,家门就在眼前。 “小姐回来了。”佣人阿芬擦净手快步走到玄关,蒋慈弯腰脱下鞋子,“阿芬,好久没见。” 阿芬递给她拖鞋,又把换下来的鞋子放回鞋柜,“我煲了排骨冬瓜汤,小姐先饮一碗吧。” “好。” 阿芬把蒋慈行李先带回房内。蒋慈步入餐厅,面前一碗淡白汤水。冬瓜带皮,青绿夹白瓤,味淡消暑气。排骨软烂,轻轻一口肉骨分离。 这份熟悉味道还是会让人眷恋。 蒋慈把汤喝完,蒋兴便出现在家门口。她起身快步冲到玄关,面前是刚刚换下拖鞋的蒋兴。 “爸,是不是很挂念我?” 蒋兴煞有其事地捧着女儿的脸,认真端详,“好像瘦了点?那边的食物又煎又炸,你的肠胃肯定不惯。” “我习惯得很。”蒋慈拿开蒋兴的手,转身坐到客厅沙发上。蒋兴也落座,吩咐阿芬冲一杯碧螺春,“拿我书房第二格柜子那罐。” “阿慈,最近你都回家里住,你把课表给江叔,每日由他负责接送你。”蒋兴敛起见到蒋慈的愉悦,换上谈正事的严肃神情。 “为什么?”蒋慈难以置信,“我又不是中学生,还要天天回家?” “你不要问那么多,总之你按我要求做。”蒋兴不容女儿反驳。 蒋慈心里浮现一个不好的念头,试探询问,“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吗?” 她拼命默念,千万不要是知道了她与何靖的关系。 “你想哪里去了——”蒋兴被女儿的疑惑惹笑,“难道你隔着千山万水还能得罪我?” 蒋慈松了口气。 “你说以后想去美国读书,我一定支持你。你选好你想去的地方和学校,等我忙完我们再商量。但你必须由江叔接送,不能拒绝。” 蒋兴语气笃定。 “我——”蒋慈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客厅电话突然响起。 蒋兴拿起听筒,“喂?”停顿几秒后,他脸色平常,把电话递给蒋慈,“你的同学。” 蒋慈暗叹。肯定是何靖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女人打电话给她,伸手接过听筒,“我是蒋慈。” “阿嫂,我是金宝。” “嗯,有什么事吗?”蒋慈偷瞄了蒋兴。他已经翻出老花镜,准备戴上阅读报纸。 “靖哥约你礼拜五到跑马山。” “我不一定有空。”蒋慈想到蒋兴的命令,“我刚刚回来,要陪家人。” 突然那边没了声音,电话却未挂断。蒋慈想开口问人呢,熟悉的低沉男声传来。 “见我都没空?你是竞选上了美国总统,日理万机吗?” 蒋慈真想骂人。但蒋兴就在身旁,只能忍下,“当然家人更重要。” “我跟你没血缘关系,我就不是你家人了?” “是啊。” “那我们生个孩子吧,你中意男仔还是女仔?不要紧,你想要什么我包你生什么。” “咳咳——”蒋慈脸红,比无耻真的比不过何靖,“既然你开口求我,我尽量吧。” 对面明显嗤笑一声,“你最聪明,你会想到办法来的,我等你。” 何靖直接把电话挂断。 蒋慈把听筒放下。 “同学找你什么事?”蒋兴从报纸中抬头。 “没什么。我帮她在美国买了些东西,跟我说礼拜五回宿舍的话带回去给她。”蒋慈当场编了个理由,“爸,我礼拜五想回宿舍住。” “不行。” “一晚而已。” “不行。” “你好专制。” “我是你爸,你就要听。”蒋兴放下报纸,“宿舍有什么好住的,一间房还要跟另外两个人分,哪有家里舒服。” “但我礼拜五要回学校准备论文。我要跟其他同学讨论的,肯定讨论到很晚,这个论文还会影响到我以后申请国外的大学。”蒋慈坐近蒋兴身边,使出撒娇招数,“爸,一晚而已,我保证第二天早上立刻坐江叔的车回家。” 蒋兴斜睨蒋慈,“一晚?” “就一晚。”蒋慈点头。 “好吧,”蒋兴重新拿起报纸,“但你第二天必须出现在家里。” “知道了。” 躲躲藏藏的感情始终是个隐患。 蒋慈暗下决心,看来没得再拖了。 第八十七章「po1⒏homes」 蒋慈第一次做春梦。 梦里,那抹湿滑舌头从脚踝轻缓舔舐,往上,勾湿腿窝薄薄肌肤。 痕痒,躁动,下腹深处唤醒潮湿欲望。 吻却没有停下。 大腿内侧时重时轻的吸吮,两片丰润花瓣被布料勒出饱满弧度。高挺鼻尖滑过,渐渐湿痒。 她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放肆唇舌移上细腰,停在丰满乳房下沿。稍作停留,软嫩乳头终于如愿以偿被送入嘴里,咂吮扯弄,乳晕发涨绷紧。 内裤被剥离。 抬腿瞬间蒋慈突然惊醒,借着清晨浅浅光线,男人气息喷洒在脸,带着无法忽视的色欲温度。 她不是在做梦。 “阿靖?”她开口喊了一声。 随后粗大龟头撑开下体,攻入尚未彻底湿润的阴道,传来略带生涩的疼。 “啊——”蒋慈惊呼一声,伸手去推贴在自己下腹那截劲腰,“有点痛啊。” 何靖却挺身,无视她的拒绝,磨着紧窒内壁整根沉沉没入。单薄的绸质吊带睡裙剥落,手指摁住那粒尚未彻底兴奋的阴蒂,熟稔画圈拨弄。 腰下持续抽插,毫无阻隔地碾着层层软肉,紧裹的滋味让他不愿停下。 “忍一下,很快就不痛了。”何靖开口,声音低哑。 他从未想过分别两月,像过完沉重一生。他明知蒋慈被蒋兴密切监视,仍冒险叫她过来。琐事缠身忙到下半夜,直到快天亮才赶回跑马山。 朝思暮想的她熟睡在床,毫不知情,温柔无辜。 久旷的性欲战胜一切理智。 蒋慈好不容易借故出来,等了何靖一夜,早已满肚抱怨。现在人回来了却开始发神经,非要这般猴急。 “不要那么急。”她推不动何靖,指尖在他后背抓出几道红痕。 何靖低头吻住那张抗议的嘴,粗鲁将舌头塞入,搅得蒋慈轻哼鼻音。 指尖那粒圆肉终于动情,变得又硬又肿。快感从身体涌出,蒋慈渐渐湿滑,惹来动作变大的抽插。 空虚两个月,情欲袭来,身体比意识更快适应。 蒋慈甚至能感觉出体内那根巨物上勃发凸起的青筋血脉。 她推开何靖的头,结束侵略性极强的深吻。娇娇喘着气呻吟,“轻点吧。” “我不想轻。” 何靖把蒋慈双腿腿架在肩上,握着细腰往自己脐下狠狠撞来。 蒋慈失去攀扶,躺在床上无助攥紧床单。这张床顷刻变成波涛汹涌的大海,她被性欲猛浪晃得失神。两只丰满圆乳摇出色情弧度,晨色中红嫩乳头硬挺,摇曳勾人。 粉白脸上泛满红潮。 “啊……阿靖,我…啊…嗯啊……” 语不成句,动作把呻吟撞碎。 他肯定是把伟哥当早餐咽下,粗鲁蛮横,十足一头野兽。饱胀龟头往那处软肉用力顶磨,故意要她吮住茎身。 这个姿势让何靖进出更顺畅。刚刚还疼得不要,现在却爽得淫液肆流,浸满彼此交合位置。 好大,好热,体内都是他的形状。透明黏液溢满,堪堪顺着抽离动作挤出一些,又被他挺腰堵回去。身体容纳到了极致,却还是忍不住吸紧粗壮阴茎,加深摩擦间的酥麻。 无法抵抗,快感攀升。 何靖浑身躁动,被她夹住的阴茎更是又热又硬。他只想疯狂占有蒋慈,让她填满自己身体里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 唯一能忘却烦忧的方式,就是拉她一同坠入欲海。 他喘着粗气,魅惑双眼似兽类散发侵略的光,“两个月不跟你做,你就紧成这样,是不是很想我?” “我才不想你。” 呻吟声又娇又绵,说出来的话摆明口硬心软。何靖动作猛烈,低头望着两人汁水泛滥的性器。撑成圆洞的窄小穴口艰难吞吐着那根肉刃,插出噗滋噗滋的声响。 “你下面这张嘴更老实,它说想我,还不停吸我。” 蒋慈浓睫轻颤,微微拱起后背,减缓撞击力度。她失去判断,不知是自己喜欢这种猛烈性爱,还是短暂分别让两人被强烈思念蛊惑。 “阿靖,太深了……” 深得要把她身体捅破。明明什么前戏都没有,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何靖将她环住自己的腰。俯身压上,贴合姿势让他顶得更深,那块紧闭的宫颈瓣隙被插得发软。 远远不够。 何靖低头,两人额际相抵,气息交融,“是不是要高潮了?” “嗯,快到了……” 蒋慈连脚趾都娇俏蜷起,急促呼吸,下腹绷紧。由浅到深的收缩越来越频繁,她难以抵御。软穴被何靖彻底贯穿,无论什么角度插入都迫不及待绞紧,嘬吮,为他奉上所有迎合姿态。 每一次捣弄都是灭顶的快感。 何靖伸舌舔舐蒋慈耳蜗,卷住耳垂轻咬,腰腹用力撞向她的腿心。她动情得厉害,噗嗤噗嗤的淫水声像在告诉何靖她到底有多爽。 蒋慈掌心下的床单皱出绮靡折痕,晃动中轻轻摇头,快感漫上全身。 何靖咬牙抽送,冲刺蒋慈最后的挣扎。 “阿慈,叫我。” 从未设想过,要靠着脑内你声声温柔的叫唤,勉力撑完所有黑夜。 蒋慈娇躯颤抖,“阿靖,阿靖。” 她仰起下巴,眼泪要落未落,盈满双目。刹那间被何靖送上巅峰,紧窒阴道失去自控,阵阵孟浪激得大脑空白。 大股暖流在两人交合处涌出。肿胀阴茎被绞得销魂蚀骨,何靖忍住射精冲动,减缓抽插。 温柔挺入撤出,为她延长高潮余韵。 随即低头,含住那抹泛红乳晕放肆轻扯。 蒋慈慢慢回神,纤细手指探入何靖发间,“你今日怎么了?” 从未感受过他这般粗鲁直接,不像做爱,似是交配。 “想喝奶。”何靖吮得两粒乳头又红又挺,松嘴开口,“还想喝水。”他直接抽离,还没反应过来便埋入她的腿心,吮住还未闭合的艳红穴口。 “啊——” 蒋慈骤然心跳加速,双腿发软。 柔韧舌头卷住半硬阴蒂,舔刮几下就眼见涨大勃起,又红又挺,阵阵酸胀快速蔓延。 那粒黄豆大小的圆肉,从嫩皮里高高鼓出。密齿轻磨,舌尖打转,左右交替弹拨,那处绷得过分紧致。 满口甜腥水液,多得他怎么喝都喝不完,喉结滚动,贪婪咽下。 吞咽声伴随高潮吟哦,蒋慈承受不住,迷糊间叫着舒服。下一秒身体被抱起,半跪在何靖腿上。 睡裙被何靖绕了几圈,拧成一条,遮上她的双眼绑在脑后。 瞬间失去视觉,其余感官被迫放大,“你做什么?” 何靖不发一言。 大掌覆在腰侧,扶住丰臀贴上热源。往下一压,硬挺阴茎撑开所有紧迫,塞得蒋慈满腹饱胀。 纤指尚未扶稳,被修长指节交扣。 反剪身后,腰脊弓起,圆乳挺出傲人姿态。 浅金色阳光透过纱织窗帘,洒满二人覆上薄汗的赤裸身体。紧贴性器媾合原始欲望,蒋慈鼻尖泛红,乳浪送来催情信号。 美不胜收。 何靖握紧那双细白的手,借力挺腰,丰盈与结实紧贴。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有多痛,有多伤,有多希望人生重来。 再吸得紧一点,再湿得多一点,再安抚我深一点。不要反抗我的侵略,不要逃避我的占有。 命运弄人。 这一刻你在我怀内,胜却人间无数。 蒋慈仰头喊叫。 眼前漆黑,身体软成一滩春水,腿心深处却被性欲催促,吸紧那根肿胀巨物。越摩擦越舒服,越舒服越想哭。 淫液点点溅出,染湿何靖结实大腿。 薄唇贴上蒋慈耳廓,哑声宣告今天的失控,“你湿得比平时还厉害,是不是很喜欢我绑着你?” 蒋慈惊得阴道紧缩,却被何靖用力撞软,碾磨深处的敏感点。 “不是,我不是。” 娇吟绵软无力似撒娇。她双手被制服,抽插中丰乳摇得自己都嫌碍事,上下颠簸,微微扯痛。何靖却觉得春色无边,低头衔住一抹嫣红,随挺身动作大力嘬吮。 啧啧有声,舌尖反复碾过那粒娇嫩,蒋慈叫声支离破碎。 湿滑窄小的阴道已被撩拨至下一波快感极限,下腹暖流如潮涌,被深入捣弄摩擦得逐渐黏稠。 太快,太多了。他又大又硬,插得她水漫金山,酸软酥爽。 何靖知道她已至极限。粉臀颤动,湿滑淫靡,媚红穴口细得只有一道小缝,艰难撑到最大,容纳他所有欲望。 “阿靖,我真的不行了……” 蒋慈身体紧绷,规律收缩伴随强烈快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急着要到了,还是急着把他挤出去。 下一秒叫出难耐哭腔,靠身后那双大手勉力维持坐姿。性高潮在体内点燃引线,轰出脑中盛放花火。 两团娇乳在眼前轻颤,怯怯承欢。 何靖咬牙,腰脊阵阵发麻,不愿轻易饶过蒋慈。 他扯开那条无辜睡裙,蒋慈恢复清明。双眼迷离半阖,吸着鼻子娇声开口,“你怎么还不射?” “我还没够。”何靖喘着粗气,“我们去浴室。” 蒋慈半羞半撩,那根不肯轻易软下的阴茎还撑在体内,令她双腿发软。 “床上就可以了,我想躺下。” 何靖被她的娇嗔撩得更难耐,“每次都这么娇。” “我哪有,啊——” 蒋慈惊呼间被抱起,急急揽上何靖颈项。长腿架在臂弯,两人下体片刻不离。 “先,先放我下来。” “就这样不好吗?”何靖大步往前,从床边走向浴室。每一下都送腰挺腹,撞入软肉深处,“要不要站着做?” 蒋慈拼命摇头,紧张与羞怯惹来阵阵酥麻,随步伐晃动溢出黏滑水液,“不要,不要,我怕掉下去。” “才几两肉重,抱你叁个钟都行。” 何靖不愿再等,几秒路就把她放在大理石洗手台上。冰凉石材贴上粉臀,一冷一热,惹来蒋慈轻颤。 “好凉。” “很快就热了。” 一双美腿缠在腰侧,红唇轻启,随阴茎深入叫唤不停。摆明是诱惑他一插到底,要她哭着痉挛,承受性爱摧残。 蒋慈媚眼如丝,方才兴奋过的身体敏感至极,攀紧爱人的肩颈迎接所有快感。 “阿慈——”何靖哑声开口,“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有多靓?” 未等来蒋慈首肯,他立即抽离,长臂一揽把她抱下,翻身之后直视宽大得无处可藏的镜面。 细腰往下轻压,丰臀翘起,长腿并拢,那道水津津的细缝分外诱人。 立即长驱直入,划开所有紧密。蒋慈连反抗都变成迎合,叫出一声绵长鼻音。 “不要,不要这样。” 蒋慈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半垂着头承受撞击,根本不敢看镜内所有春景。她羞得脚趾蜷起,被那根粗长肉刃蛮横占有。体内湿得可怕,像温热水囊被猛烈捅破,顺着腿侧汩汩往下,淌出大片水迹。 太要命了,两个月的思念引燃何靖全部体力。 “撞到,撞到那里了…轻点,轻点好不好?” “那里是哪里?”何靖喘着粗气,箍紧那抹窄腰在紧窒软肉内四处探寻,“是这里?还是这里?” 蒋慈轻喊,被捅得下腹一紧,“你是故意的,不要欺负我。” 大掌自腰侧往上,轻轻兜住她的精致下颌。 用力托起,蒋慈一眼便看尽所有情色。 她被撞得娇躯晃动,那双饱满圆乳随之摇曳生香,小小乳头翘得红肿。长发黏了几络在白皙脸侧,红唇微张,美目半阖。 眉心轻蹙,似受用又似难耐。 下腹那处蓬松毛发早已湿透。 “我怎舍得欺负你?”何靖从蒋慈身后贴上,靠在她耳侧轻声形容,“阿慈,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被我叼的样子,是不是很靓?” 蒋慈羞得无处可避,迎上镜内何靖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敛尽怜爱,以驾驭姿态攻城略地,把所有骄矜踏碎。这一刻你不能是蒋慈,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我要你与我毫无瓜葛,凭爱意彼此占有。 我要你与我彻夜缠绵,许下大无畏承诺。 “阿靖……” 蒋慈心尖轻颤,被何靖这副霸道神情引燃另一层欲望,下腹抽搐出匪夷所思的失禁快感。 何靖撤手,大掌拢上那两团绵乳,放肆揉捏。他难以自控一再抽送,力度一次比一次大,深得快要捅进软麻的宫颈里。 “阿慈……”他低头咬住蒋慈肩侧,镜内幽深眼神交织欲望,“我只有你了,我们生个孩子吧。” 既然家人更重要,那就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家人。 “你是不是疯了?” 蒋慈溢出眼泪,小腹酸软,失禁错觉令她叫得慌乱。 “我是爱你爱到疯了。” 假如世上有神,应该对他施以怜悯。 允许他这个罪人,获得一丝苟存于世的寄望。 何靖腰脊酸麻,射意越来越明显。全身都在叫嚣射入深处,彻底占有她。 “阿慈,你答应我吧。” 蒋慈拼命摇头,即将到来的痉挛快要覆灭所有理智,仅凭半分意志开口,“不要,阿靖,现在不行,真的不行。” 下一秒,她哭着喷出小小水柱,淅沥浇在瓷砖面上。 何靖这番潮吹刺激得大脑空白,不停挺腰插入,“说什么不要,明明喷那么多水。” 他俯身紧贴蒋慈,埋头在她颈侧作最后冲刺。 高潮过了劲,快感变成折磨。蒋慈啜泣,抬头只见何靖眼眶发红,兽性难驯。 “阿靖,真的不要,不要射在里面。” 何靖闭紧双眼。 呼吸间是二人情欲浓重的气味,夹杂若隐若现的玫瑰幽香。所有场景失声,只剩下初次见面时她那抹白色身影。 心头一酸,腰脊收紧,涨得硬挺的阴茎捣进深处。 最后却咬紧牙关,从她身体抽离,闷声射在地上。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第八十八章 淋浴之后蒋慈被何靖抱起,躺到凌乱泛皱的床单上。 随即被压,胸前沉沉,是何靖轻缓呼吸的头颅。 “你太重了。”蒋慈浑身发软,想起方才的激烈性爱,连骂人力气都弱了几分,“吃了过期春药吗,像个禽兽一样发情。” 何靖枕着绵软乳房纹丝不动。从未试过射精之后这般低落,明明十分钟前还爽到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禽兽照样能让你爽。”何靖声音沉闷。 “神经病。”蒋慈唇干舌燥,懒得与他争论。 “我搞自己女人难道还要择日?” “回来就上床,你当我是什么?” “当你是我老婆。” “我没这个福气。” 蒋慈推开何靖。他顺势仰躺在床,赤裸身体随呼吸起伏出引以为傲的肌肉曲线。她半坐起身,瞥见让人面红耳赤的半软阴茎,扯过薄毯覆在何靖腰间。 两月未见,他明显瘦了一些。半阖眼底铺满疲倦,仿佛熬了数个不眠之夜。 “昨晚我真的太忙,赶不回来。” 何靖语气淡淡。 蒋慈懒得与他计较。撑起身想去换衣服,脚尖还未碰到地板,立即被温热胸膛拥紧。 “我们再做一次。” 何靖眷恋这副身躯,她淌不尽的潺潺暖流是吗啡,是海洛因,是阿司匹林。 埋进去就能忘掉痛苦。 “不要——”天色早已亮起,蒋慈没有时间继续欢爱。握住何靖手臂往外推,指腹摁到一处明显凸起的疤痕。 何靖疼得轻哼了声,身体后撤。 “你受伤了?” “没事。” “没事你会叫?” 蒋慈跪坐床上,扯过何靖手臂,望见两道渗人弹痕。愈合处泛着粉白,显然皮下肌理并未完全长好。他却连包扎都省了,没有流血索性半片纱布都不裹。 蒋慈心惊,“什么时候中枪的?” 何靖眼帘半掩,“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你这个月去哪里了?”蒋慈盯紧何靖讳莫如深的脸色,“上次在电话里你说你要飞东欧,到底是去做什么?” “散心而已。” 蒋慈松开他的手,“散心还是杀人?” “你觉得有区别吗?”何靖直视蒋慈微怔神情,“你不是应该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吗?” 她又何必多此一问。 伤得再深也换不回何武的命,这是她爸给的警告,也是她爸下的战书。 何靖失去本该有的耐心。 蒋慈彻底沉默。他突然连掩饰都没有,堂而皇之,直言不讳。卖粉似卖菜,杀人如劏猪,何靖全然坦荡,像个真正的黑社会大佬。 不是像,他本来就是。 蒋慈扯出一抹难堪浅笑。不知道该赞他表里如一,还是笑自己识人不明,“看来这两个月没我在,你玩得很开心。” “你怎么了?”何靖抓住蒋慈手腕,却被甩开。她捡起那条皱巴巴的睡裙套上,“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你这里,也不会住你那间公寓。” “我爸要我回家住,我觉得回家挺好的,起码不用被人敷衍。” 蒋慈走到衣柜前,翻找自己放在何靖柜内的衣服。难以形容的气愤伤心交杂脑内,她用力拨弄衣架。 为什么所有衣服挂在他的衫裤旁边,都那么突兀刺眼,难看死了。 “你觉得我敷衍你?”何靖沉闷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不是吗?” “我都没射进去。” 连那种时候他都没有勉强过她,何来敷衍。 “连套都没戴,难道我还要给你奖励?” 蒋慈气急。想起自己连内衣裤都未穿,弯腰拉开衣柜抽屉取出胸罩,就被箍进赤裸怀抱。 “你放开我!” “不要推开我——”何靖不顾蒋慈反抗,低头埋进她颈侧。温暖细腻的肌肤,有令他平静的温度,“阿慈,我弟死了。” 蒋慈指尖骤然收紧。 所有生气瞬间熄灭,心室瓣隙的血液减缓奔涌速度,时间彻底慢了半拍。 滴滴答答在脑里重复何靖的话。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阿靖,你在讲什么?” “他中了枪,叫阿熙掩护我走。” “他连全尸都没有。” “阿慈,他才21岁。” 何靖声音嘶哑,从喉间艰难挤出话语。眼眶通红,轻颤得像一头低低哀嚎的野兽,在痛苦舔舐伤口。 蒋慈眨眼间无声落泪,心疼哽咽。 在芝加哥的时候设想过今日,两人应该紧密簇拥,耳鬓厮磨,道不尽甜言蜜语。 却从未料到会是这般境况。 何靖压下情绪,松开蒋慈,温柔为她拭泪,“陪我吃个早餐再回家。” 帮她把睡裙脱下,胸罩肩带穿过细白手臂,绕到背后,为她扣上。 “阿靖……”蒋慈不知该说什么,他明明满脸哀伤,语气却格外克制,“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何靖蹲下,从抽屉里拿出内裤帮她穿上。他双膝跪地,掌心从蒋慈大腿外侧轻轻抚摸,沿曲线往上,最后搂紧她的腰脊。 微热脸颊贴着平坦腹部。 “我哭不出来。” 已经过去那么多天,却一滴眼泪也未有。 胸腔内是无尽疼痛,日夜敲打。 蒋慈泪眼婆娑。他本应是意气风发的人,大声说阿嫂你命最好,他是全港最靓仔的大佬,抽进口雪茄穿昂贵衬衫,跑车游艇半山别墅,还为她守一世贞洁。 此刻却跪在自己面前,流露从未见过的沮丧无力。 “你不用安慰我。”何靖听见蒋慈抽噎,心尖酸楚,“拜了关二爷,这条命就轮不到自己作主。” “阿靖……”蒋慈啜泣,轻抚何靖脸庞,“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们去芝加哥,去伦敦,哪怕去南非都可以。我爸一直想我移民,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 “不要再打打杀杀,你没了何武,我不想没了你。你离开新义吧,我不想再遮遮隐隐像地下恋一样。你现在英文也很好,去到外国我们可以打工先存两年钱,然后再读书。读完出来工作结婚,好不好?” “不好。”何靖没有片刻犹豫,冷淡拒绝,“阿慈,我现在不可能离开了。” “为什么?”蒋慈掰开何靖的手,跪坐地上与他对视,“你是舍不得钱,还是舍不得话事人的位子?” “如果是为了你,这些我都可以不要。”何靖拨开蒋慈被泪水浸湿的发丝,“但我还有事情要做,不可能走。” “你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永远都要我等。我要等多久,等到我再被人绑架还是等到我去帮你收尸?” “很快。”何靖下颌紧绷,“我很快会解决。” 他直接站起,从衣柜随意扯下一件灰色衬衫套上。何靖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冻得8月清晨的蒋慈心头泛凉。 “如果我不等你呢?” “阿慈,你没得选。” 何靖将裤子穿好,系上皮带,为蒋慈从衣柜里挑了件浅紫色无袖圆领衫和灰色西装短裤。 替她穿衣的动作明明温柔至极,生怕弄疼半分。 语气脸色却霸道强势,不容置疑。 “你是我的女人,你只能等我。” “我是人,不是物件。”蒋慈止住眼泪,直视何靖,“我不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马仔,我有决定自己人生的自由。” “自由?”何靖轻笑,“你连拒绝你爸的能力都没有,你跟我讲自由?” 蒋慈微恼,“他是我爸。” “他是你爸所以你就听他的,我只是个和你非亲非故的人,对你来说我讲过的话你都不用在意,是不是?” “如果我现在问你,我和你爸之间你要选一个,你选谁?你不是要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吗,如果你爸反对的话,你会听他的还是跟我走?” 何靖眼底温柔消失殆尽。他已忍耐到极限,过去安慰自己不公开蒋慈是为了保护她,大佬女人没一个能有好下场。 如今呢? 他做到只手遮天,金山银山给她挥霍十世都可以。只要蒋慈一句话,只要她开口说选他,赴汤蹈火又如何,深仇大恨又如何。 都比不上蒋慈的爱。 蒋慈蹙眉,“你问这种问题有意义吗?如果要你在何武和我之间做选择,你会选谁?” 是他自己说可以为她放弃一切,无缘无故为什么要逼她做这种无聊选择,简直幼稚可笑。 何靖哑口无言。 蒋慈此刻态度,让他清晰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 过往无条件的退让与溺爱,让她认定了所有事情只有他迁就到底,绝无半分蒋小姐低头的余地。 蒋兴应该很高兴吧。他甚至不知道这段偷偷摸摸隐藏许久的秘恋,替他的狠毒奸恶递了最后一刀。 何靖太阳穴隐隐作痛。 “我饿了。”没有回答蒋慈反问,“陪我去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家。” “你送我回学校就可以了。” 蒋慈拒绝何靖。 “阿慈——”何靖伸手拥住蒋慈,“不要生气,我是乱讲的。” “你明知道我不想你——”蒋慈尚未说完,何靖直接打断,“我知道,不想我捞偏门,不想我上街行凶,不想我做黑社会是不是?” “下个礼拜,我就金盆洗手。” 蒋慈愣怔,“真的吗?” 何靖黑直长睫半掩情绪,换上亲昵语气,“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只要你问,我就会答。 爱你的心是真的,恨你爸的仇是真的。死亡是真的,陷阱是真的。今日之后谁能料到未来,我只做今日该做的事。 阿慈,你和我,都没得选。 熟悉体温挨近,搂抱动作依然是那副对自己全然保护和占有的姿态,蒋慈埋头何靖胸前,“阿靖,等你忙完,不如你和我爸见一面吧?” 该来的岂会不来,及早坦白,及早解决。哪怕要直面蒋二爷厉声呵斥,哪怕要关足十年禁闭,铜锁幽深,凭栏思卿。 我也想与你共赴艰难险阻,为博一线生机。 阿靖,你和我,都要面对。 何靖不置可否,“到时候再看看吧。” 蒋慈抬头,“今日江叔要来接我,我不能从你家走。” “江叔,在你家做了很多年司机了吧?” “我妈还在世的时候,他就跟在我爸身边了。” “吃完再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避不开的内疚歉意在何靖心中拉扯。他变得格外温柔,低头轻吻蒋慈。 “两个月没见,你就不想陪我久一点?” “嗯。” 蒋慈不舍得拒绝,仰颌迎合,舌尖探出缠紧。比起那番激烈性爱,这个吻深情缱绻,鼻尖错开仍能触及彼此温热气息。 心中轻叹,想你,我好想你,阿靖。 第八十九章 何靖搂着蒋慈下楼,平头与金宝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看见来人,二人匆忙起身。 “靖哥,阿嫂。” 蒋慈礼貌点头,“好久没见。” 她的视线落在明显也瘦了一圈的平头身上。平日风流俊气的脸变得阴沉,看来何武的死对他与何靖来说打击很大。 心中难免酸楚,替何靖难过。 何靖给平头递了道眼风,轻声跟蒋慈说,“我们出去。” “不在家吃吗?”蒋慈疑惑。家里明明有佣人,为何还要出去,“我要赶回学校,出去吃时间太紧了。” “放心——”何靖的手移至窄细腰侧,长臂一箍,半搂半带把蒋慈拥出家门,“还有大把时间。” 俊男美女身影消失门前。 半分钟后,黑色敞篷跑车的引擎轰鸣,由近至远,渐渐无声。 金宝开口,“靖哥这样做,阿嫂知道的话,不会原谅他的。” “蒋兴要杀的是靖哥。如果阿嫂知道的话,你觉得她会接受自己老爸这样做吗?”平头下颌紧绷,难免感慨,“说到底,他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我看全港都找不到比他们更般配对方的人,在一起多久了?” “她还在读中学的时候。” “呵——”金宝有点震惊,“那个时候靖哥只是个马仔吧。” 平头讪笑,“明明搞谁都可以,偏要去搞蒋兴女儿。” 金宝听出弦外之意,“靖哥以前没其他女人?” “没——”平头斜睨金宝,“全新义唯一一个和尚,就是何靖。” “他是性功能有问题吗?”金宝错愕,“这样的人还能做古惑仔?” “靖哥老爸当年抛下他妈和他们两兄弟跟富婆跑路了。亲眼看着自己老母含辛茹苦,加上有个咸湿无耻的老爸,他怎么可能做玩弄女人的人。” 平头想起以前还在乡下的时候,那些口耳相传的荤话。 当时何靖最难接受的就是长得像自己老爸。 金宝耸肩,“第一个女人就是蒋慈,万一今次分手,以后还看得上谁。” “我们走吧。” 要事在身,哪有闲情逸致继续八卦。 何靖开车带蒋慈去了柯士甸道的一间粤式茶楼。昂贵跑车堂而皇之停在路边,上午九点的旭日投射黑色车身,折出锋利耀眼的道道光痕。 蒋慈多看了两眼,“什么时候换的车?” “中意吗?”何靖搂住蒋慈肩膀,往饭店门口走去,“我买台你喜欢的紫色给你。” “没兴趣。”蒋慈断然拒绝。 何靖无所谓,“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讲,你的男人有钱到可以买个港督给你做。” “那么有钱,先医好你的妄想症吧。” “我唯一妄想的就是你。” “不要发骚。” 二楼包厢里楼面经理恭敬弯腰,地中海上只剩几根稀疏顽强的头发,堪堪从左到右,盖住贫瘠头皮。 “靖爷,今日早上新鲜做的黑松露烧麦,要不要试试?”楼面经理开口,目光瞥了两眼蒋慈。 何靖从不带女人出来吃饭。楼面经理识趣转头,对蒋慈微笑,“阿嫂,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如果菜单上没有,我让总厨单独给你做。” 蒋慈没有回应。视线从白衬衫黑领结的楼面经理身上越过,窥见半开门外站着几个黑衫男人。 她没想到何靖现在出来吃饭都要有人跟,果然是大佬作派。 “照旧吧——”何靖没什么心思,菜牌随便扔在桌上,“冲安溪铁观音。” 楼面经理见何靖脸色一般,连忙收起菜牌退出包厢。包厢内是落地玻璃,香槟色窗帘卷起一半,刚好遮住蒋慈位置。 何靖瞄过对面福祥金器的招牌,在广告上偌大的“婚庆”“囍事”上徘徊许久。 目光最后落在对面马路。 “有什么好看的?”蒋慈见他神情专注,探头往外。 “没什么。”何靖回头,望着蒋慈。微卷长发随意披散,精致鹅蛋脸比几年前尖瘦了些,愈发像个成熟娇艳的女人。 他的女人。 “不如我们现在结婚吧。” 蒋慈差点一口淡茶喷出,瞪圆了眼,“又在发什么神经。” “没发神经,认真的。”何靖表情严肃,“你回去问蒋兴要多少聘礼,他要什么我给他什么,只要你嫁给我。” 何靖心头轻颤。蒋慈还未回港之前他下定决心要为何武复仇,蒋兴这根刺不拔除,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但蒋慈此刻端坐在自己面前,信任他爱他,为他痛心落泪。 何靖居然犹豫了。 “没吃早餐容易致幻,你清醒点。”蒋慈无视何靖要求,用湿巾拭净双手,举筷夹起虾饺。 她是真的饿了,一大早做尽运动,连水都没喝几口。 何靖电话响起。他只接了五秒,应了一声随后挂断。手提电话在掌上来回轻转,几圈后他沉思半天,似是犹豫不决。 最终把电话推到蒋慈面前。 “赶回港大太迟了,你打个电话回家,让你家司机来这边接你吧。”何靖语气平常。 蒋慈没有疑惑。现在赶回学校已来不及,只能编个借口让江叔来接。她放下筷子,拨出熟悉号码。 何靖盯紧蒋慈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她细声与江叔交代地址,言语间夹带抱歉,担心江叔向蒋兴告状。 这顿早餐吃得索然无味。 何靖问了些在芝加哥的事情,蒋慈答得意兴阑珊。这两个月经常电联,想分享的好像早已说完。 “你不吃吗?”蒋慈吃得半饱,喝下几杯茶后停箸。见何靖一动未动,只碰了茶,“是你自己说饿的。” 何靖敛起心底汹涌,维持蒋慈熟悉态度,眉弓挑高薄唇轻笑,“在床上吃了,现在不饿。” “应该把你毒死。”蒋慈脸红。 何靖用鞋尖轻触蒋慈细嫩脚踝,“你那里有大麻,我吃上瘾了,不吃真的会死。” 蒋慈用力踩了何靖一脚,“再讲我就走了。” 何靖吃痛,收回脚,坐到蒋慈旁边,视线正对楼下马路。他伸手摸进那条灰色短裤,轻轻揉捏蒋慈大腿内侧。 “这里是外面,你想死啊!”蒋慈拉不开何靖手腕,急得双颊绯红。何靖坦然在她脸上印吻,“给我摸一下又怎样,谁有意见我就杀了谁。” “整天就只会杀人,你还会什么?” “你也整天叫我去死,贪做寡妇好玩?” “你该死。” “死你身上最值。” “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个本性无耻的人。” “都是因为你——”何靖凑近蒋慈嗔怒的脸,盼着把她望得更加真切,“我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谁让你生得这么靓,我眼里除了你什么女人都看不到。你几年前不要去参加你老爸的寿宴,不要无聊跟人去学什么机车,我们之间什么事都不会有。” 蒋慈张嘴要反驳,被何靖伸手捂住,“事已至此,你认命吧,除了我没有任何男人配得上你。” “黑社会大佬和黑社会千金,你我是天生一对。” 他松开手,在蒋慈骂人之前吻住了她。 楼下黑色轿车刚刚靠边。江叔侧头望了眼茶楼招牌,再确认手表上的时间,有点隐隐不安。小姐为何偏偏选了这处跟同学吃饭,这边都是何靖地盘。 宾士车身显眼,江叔怕被何靖的人盯上。指节轻敲黑色方向盘,等着蒋慈快点下楼。 驾驶位的玻璃窗被敲响。 江叔转头一看,原来是个年轻女孩。白色T恤浅蓝牛仔裤,狐狸眼弯似月牙,笑容清纯无害。她隔窗向江叔挥手,示意他摇下车窗。 “有什么事?”江叔降下车窗,侧头询问。 “叔叔,打扰你了。”金宝凑近江叔,“请问你是江明海吗?” 江叔皱眉,感到不妥。手指准备关起车窗的时候,胸前被一把袖珍手枪抵住。 “看来你是江明海了。这里人多,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金宝保持笑容,微微弯腰的姿势在路人看来,只是个迷路女孩在搭讪有钱人家的司机。 “你以为就凭你?”江叔轻笑,一个青葱少女难不倒他。 “我带了朋友来呢。”金宝挑眉。江叔朝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平头高大身子倚坐车前盖上,笑得邪气。 金宝轻轻开口,“走吧,江叔。” 何靖松开蒋慈的唇,呼吸深沉,眼神温柔,拇指轻抚她柔软唇瓣。 瞬间被蒋慈张口咬住。 “嘶——”何靖倒抽一口气,“痛啊!” 蒋慈松口,望着何靖指节上深得发红的牙印,十分满意,“你看,这个纹身很衬你呢,黑社会大佬。” “你不是属牛的吗?什么时候改属狗了?” “你试下再赖我?”蒋慈挑眉。何靖说了大堆歪理,前言后语就是在抱怨认识了她,“如果真的后悔,走出这个门大家就当没认识过。” “你又在生什么气?”何靖轻笑,“赞你靓又不行,讲你吸引我又不行,你想听什么?” 他扯住蒋慈手腕,拉入怀里。 “好想你,好爱你。”何靖贴着蒋慈耳廓低声轻语,“你两个月不在,我吃不下睡不着,为伊消得人憔悴。” 蒋慈抿嘴忍笑,脸红得像番茄汤底。 何靖见她不恼,“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嗯。”蒋慈轻哼一个音节。 心中荡漾各种思绪。何靖轻抚蒋慈后背,薄薄布料透出体温,“阿慈,你爱我吗?” 蒋慈鼻尖轻触何靖敞开领口内的锁骨,红唇浅浅吻上他的下颌。 仰头,凑近耳边。 “我爱你,阿靖。” 何靖手心收紧,不停告诫自己,再贪恋这份柔情蜜意多一分钟。不,多一秒钟也好。 视线却落回马路对面,眼见黑色轿车离开。 他的心逐渐变冷。 第九十章 蒋慈回到家里已是中午十二点。 江叔居然失约。何靖一副了然模样,“可能是你爸临时有事叫走了他,我送你回家。” 她担心跑车过于惹眼,何靖用那台川崎把她送回半山。蒋慈下车后摸了摸车头,“我在美国的时候跟人比赛了。” “机车比赛?”何靖挑眉,没想到异国他乡蒋慈胆子更大。 “是啊——”蒋慈得意地笑,“我跟那个车队的队长比赛,我没输。” “赢了几秒?” “也……没赢。” 何靖被她逗笑,“看来你没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当然。” “发挥出来就输了。” 蒋慈捏紧何靖下颌,凤眼微睁,“你再讲一次?” 何靖抓住她的手掌,轻吻手背,“不讲了,你回家吧。” 蒋慈点头,“你回去小心点。” “阿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蒋慈眉心轻拧,“我能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是我啰嗦而已。” 何靖看了眼手表,估算着平头是否已经把人带到。 蒋慈见他一副心急要走的神情,“你赶时间就走吧,我回去了。” 她转身迈步,才走远两米,何靖突然叫住了她。 “阿慈——” 蒋慈回头。正午烈日当空,炙热灼人。她面前的何靖却一动不动,长腿跨地。刘海轻覆额际,眼神一如既往,深情温柔。 他缓缓开口,“什么时候我们再去吃海鲜粥?” 何靖眼见她露出甜蜜笑容。沉溺过无数次的目光皎洁清澈,时嗔时怒,时笑时恼,令人盼望珍藏一生一世。 “等我电话。”蒋慈想了想,“很快,好不好?” 何靖紧抿的唇弯起,“好。” 蒋慈真的转身走了。过高的地面温度烘得全身发热,她走得比平时要快,叁两步便赶到家门口。还习惯想马上回房开窗,结果在玄关便听见机车远去。 蒋慈心头一怔。 没想到他真的那么着急,连等她回房都不愿。 “小姐,怎么没让江叔送回来?”佣人阿芬开口打断蒋慈的出神。蒋慈抬头,“不知道是不是爸那边有事叫走了他。他没按约定时间来接我,所以我自己回来了。” “可能是堂口太忙吧。”阿芬想起蒋兴交代,“小姐你先回房休息,我问下二爷几点回家,午饭很快就好。” 蒋慈点头,“你顺便跟我爸说我回到家了。” △△△ “你们抓了我也没用,我什么都不清楚。”江叔嘴角撕裂,血迹干涸在短短胡茬上。白衬衫又皱又脏,被铁链绑住的手腕与肩齐高。 脸色冷静,果然是蒋兴身边久经风雨的人,临危不惧。 “每一个来这里的,都是这句台词。”平头嗤笑。 江叔语气平淡,“我这么多年都只是个司机,无欲无求,二爷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十几年前他去泰国的时候只带了你和廖胜老爸,结果廖胜老爸死了,你毫发无损。”平头坐在铁椅上,身体前倾,“什么司机有你这种水准,枪林弹雨下做到全身而退?” “我运气好。”江叔冷笑。 平头吐出白色烟圈。四面高墙彻底阻隔外界,一盏小小黄灯映出满室残乱,“那这次怎么老马失蹄,不走运被我抓到?” 江叔声音终于有了起伏,“你们利用蒋小姐,二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深觉内疚,担心蒋慈被同学哄骗后会遭遇不测。 平头见他态度松动,挺直腰骨往后倚着那张四四方方的木桌。 “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家里人想想啊。”平头把烟从唇边夹开,“你老婆40出头,卖去做鸡也能帮我们赚几年钱。” “何靖做了大佬之后,连手段都这么卑鄙无耻。”江叔眼中充满不屑,语气坦荡,“做我们这行早就预了有这一日,她命不好,怪不了谁。” “看来半路夫妻果然靠不住。”平头碾熄烟蒂,眼皮轻抬,露出深琥珀色瞳孔,在暗黑室内幽幽如烛。 “听说澳门浸信的学生,成绩都还不错。”平头从桌上拿过一本薄薄作业翻看,“特别是这位江咏泉小朋友,连字都写得比别人工整。江叔,教子有方啊。” “扑街——!你敢碰我儿子,我要你全家陪葬!” 江叔拔高音量,扯动间铁链哗啦作响。 平头随手将作业本抛到身后,“不好意思,我全家死光了。” 室内唯一铁门被打开。 逆光视觉勾勒出高大轮廓,来人徐徐踱步朝前。 几个马仔立刻恭敬颔首,“靖爷。” 何靖望了眼江叔狼狈神情,转头对平头开口,“还没吐出来?” “快了——”平头起身走到江叔面前蹲下,扯住领口,“没看到我们靖爷不耐烦了?还想不想参加你儿子小学的毕业典礼?仓在哪里,识相的就快点讲。” 江叔喘着粗气,越过平头阴鸷眼神直视何靖,“何靖,你水平真差,连我们二爷身上的一根毛都碰不到,拿我这个做司机的出气?你连倪少翔都不如!” 拳头先于回应,打在江叔腮骨上痛得啐满血水,从另一边嘴角溢出。 平头揍得用力,指节微微发红,“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年前的蒋家老叁啊?老东西,你五十出头了,还能挨我多少拳?” “你把我打死,我都不会讲的!”江叔仰起下巴,疼痛让他睁不开眼,自知这次凶多吉少。 但背叛蒋兴的下场并没有比死好过。 “阿熙。”何靖给了平头眼色,平头松开江叔,起身站到一边。 何靖往前走了两步,单膝蹲在江叔面前与他平视。江叔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何靖,忽然觉得他有点眼熟,似曾相识。 “你今日接不到蒋小姐,就算我给你回去,蒋兴都不会轻饶你,这点你比我清楚。”何靖开口,声音不徐不疾,仿佛在进行友好会晤。 偏偏这间密室暗无天日。要是墙上再挂多几副刑具,那便是招待特务的水平。 “我死是我的事,但蒋小姐是无辜的。祸不及妻儿,何靖,出来混要讲江湖道义。”江叔身陷囹圄,却始终担忧蒋慈安危。 何靖没想到江叔对蒋慈倒是一片忠心,“二爷果然很会用人,看来你是把蒋小姐当半个女儿了。” 江叔不作回应,冷着脸不发一言。 “其实你今日讲不讲我都无所谓,蒋兴不会为了你跟我拼命,你知道,我也清楚。”何靖唇角勾笑,从地上站起,居高临下俯视江叔。 “帮我带路的人不是你,是蒋兴自己。” 江叔愣怔几秒,脸色突然发白,“不会的,不会的!二爷绝对不会中计的!” “是吗?”何靖敛起笑容,“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除了你就是廖胜。廖胜被他藏起,我只能找你了。你在我手里的时间越久,蒋兴就越多疑。我猜他很快就要出发了。” “死人才会守秘密,你不会。” “何靖,你会有报应的!”江叔咬牙切齿,眼眶被怒火烤得通红。 何靖下颌线绷紧,语气却带笑,“你放心,我有什么报应,蒋兴一样会有。” 平头看了何靖一眼。发现不知从哪时开始,何靖突然没了当年那副青涩模样。如今桀骜霸道,心思缜密,谁都要忌惮他几分。 “你跟了蒋小姐那么久,我给面子她,留你一条命。”何靖在茶楼吻上蒋慈那刻,便知道自己目的达到。 区区一个司机确实不值得浪费时间,他转身准备离开。 江叔突然开口,“我是不是见过你?” 何靖停步,回头望了江叔一眼,“你终于想起了?” 他从蒋慈补习班楼下经过蒋家的车,站到路对面。整整半个月,风雨不改的时间,雷打不动的站姿。 “你不要伤害蒋小姐!”江叔被模糊记忆唤醒,声音发颤。 何靖笑了出声,“我想沟她而已,怎会伤害她。” 江叔咆哮出声,“何靖!” 屋内马仔面面相觑,惊得屏住呼吸。何靖无视江叔,扬颌让平头跟上自己,走到门口抛下一句,“过两日再放他走。” 铁门再度被关上。 △△△ “这里油烟太大了,小姐你回房吧。”佣人阿芬将切好的筒骨洗净,手肘轻推系上了围裙的蒋慈。 她拿着汤勺,有模有样地沿汤煲滚动的水汽顺时针搅动,“这个时候要放什么了?” “放筒骨。”阿芬将筒骨小心翼翼逐块放入,生怕溅起汤液烫伤蒋慈。 蒋慈点头,“要煲多久?” “水滚了,转文火半个钟。” “……什么是文火?” 阿芬忍不住笑了,“还是我来吧,小姐。我肯定会跟二爷讲这煲汤是你亲手煲的。” “不行——”蒋慈避开了阿芬探过来拿汤勺的手,“这点小事都要借花敬佛?我自己来,你教我就行了。” “在美国是天天都要自己煮饭吗?”阿芬递了个碗给蒋慈,用手势指示她撇去汤上血水煮沸后的浮沫。 “也不是,去老师朋友家里煮过一次,觉得挺好玩。”蒋慈勺起浮沫,轻扣进碗里,“难的我也不会。煲汤最简单,加水加盐,怎样都不会难喝的。” 阿芬笑得眼纹飞扬,“是你亲手煲的,什么味道二爷都会喝得一干二净。” 蒋慈也笑了。 礼拜日下午,难得骄矜惯了的蒋小姐亲自下厨,想为老父亲煮一餐饭。思考半天发现自己连煮面都不会,只好求助阿芬,学一煲简单的筒骨莲藕汤。 门铃响起。 阿芬将灶头的火关小,“我去看看,应该是二爷回来了。” 蒋慈把汤勺放下,随阿芬走出厨房。 蒋兴风尘仆仆进屋,连鞋都未换。身后跟了几个随从,恭敬候在玄关。 “爸,你回来了?”蒋慈围裙未摘,抬头望着快步踏上楼梯的蒋兴。 蒋兴来不及回应女儿,迈步进了书房。一分钟后书房门被用力甩上,他脸带薄汗,表情阴沉得像台风过境。 蒋兴抬头瞥见女儿,“阿慈,怎么——” 女儿身上的围裙显眼,他停下脚步。 蒋慈笑得灿烂,“我今天跟阿芬学了煲汤,晚上就可以喝。爸,你还要出去吗?” 蒋兴没想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居然肯为自己伺候汤羹。他敛起眼底汹涌,勉力露出笑容,“我现在就要走了。你等爸回家,我回来喝你煲的汤。” “好。”蒋慈点头。 蒋兴迈了两步,突然回头,再望了女儿一眼。 心中翻飞各种思绪。担忧,紧张,狠厉,愤怒,最终却定格在慈爱。记忆里唐佳宁躺在雪白病床上,分娩后的疲倦掩不住她诞下爱女的喜悦。 “兴哥,不如就单字,叫阿慈吧。” “蒋慈?” “慈者,爱也。有你这样的爸,她以后会有很多的爱。” “好。” 佳宁。 蒋兴脑里亡妻的样貌与面前蒋慈重迭,眼眶瞬间泛红,梗在心头的思念终年不散。 此刻不是追忆的好时机,他来不及了。 蒋兴收回视线,带着随从离开蒋宅。 ———————————————————————————————————— 今晚9点,再更1章 第九十一章 蒋兴的车疾驰在粉岭公路上。 “二爷,何靖那边暂时没有动静。”副驾驶座的马仔微微侧头,向后方蒋兴交待。蒋兴指节轻敲膝盖,“打个电话去上水围,今晚要先移走一批货。” “是。” “二爷,我们的人还没找到江叔。” “怎么可能找到。”蒋兴嗤笑,想起何靖这根心头刺就食难下咽。廖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主动献计,信誓旦旦必在俄罗斯为自己铲除何靖,结果只杀了个无关痛痒的何武。 十几年前就老老实实,到现在还是毫无长进。 “油尖旺都是何靖的人,他在那边失踪,自求多福吧。” “怕的就是江叔——”马仔不敢多言。 “他有妻有儿,肯定会吐出来的,就看他能拖多久。”蒋兴眼底浮出嫌弃神色,“他要是命硬就撑多几日,命歹就不要怪人。” 蒋兴在确认江叔在何靖地盘失踪后,第一时间决定立即移走货仓的货。他没办法等,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 车身飞速转入马会道,港岛新界北区,与内地深圳隔海相望。 两个多月前蒋兴决定背水一战,他不接受非亲非故的何靖上位,也不接受何靖开出的条件。 原本以为会跟倪少翔斗到底,怎料倪少翔不中用,贪恋女色的男人没几个能有好下场。 如果不是利益冲突,他也许会欣赏何靖,纳为己用都可以。 可惜何靖胃口太大。鸿门宴一摆,想逼他收敛锋芒,早早退休?怕是转身就捅穿自己背脊,连寿衣都没钱买。 老狐狸眼清目明,黑社会哪有道义可言,这种人绝对不能姑息。 叁台黑色轿车停下。 蒋兴从后排下车。细小砂石地面,皮鞋踩出沙沙声响。他带着人踱步至叁面环山的仓库门前,马仔卷起道闸,露出厂房原貌。 被间隔成井字型的数间独立仓库,按枪械类型分门别类。 蒋兴从家中书房带来的是仓库钥匙。他打开其中两个门,转头跟马仔交代,“今晚先转走这两间的货。” “是,二爷。” 路外开来一台普通的蓝色货柜车,黑衫马仔知道是接货车来,自觉出门迎接。 “你调头啊,车尾进来才能装货啊,死蠢!” 马仔见司机居然准备把车打横停在仓库门前,气得大吼。 货车驾驶位太高,司机根本听不见指挥。直直朝前奔来,吓得马仔躲到栅栏外,急得大喊大叫,“叼你妈,你到底会不会开车的!” 轰隆一声,刹车停住,车头撞上蒋兴停在仓库前的轿车。 马仔惊得脸色发白。蒋兴在仓内听见动静,警惕地摸住枪领人往门外走去。只见货车司机急急忙忙从驾驶座上下来,哭喊凄凉,“对不起二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有心的。” 蒋兴站在门内没有说话。 几个马仔上前夹走莽撞司机,拖到空地上打了一顿,“二爷的车都敢撞,我看你是嫌命长!” 司机哀嚎求饶。 其余人打开车位货柜,瞬间愣住,往后退了几步。 “这里叁面环山,却背阳抱阴。对面电塔尖角直冲仓门,犯了角煞。福泽浅薄,藏再多的军火都要散尽啊,二爷——” 低沉声音从车旁传来。 黑衫黑裤黑发,何靖鹤立鸡群,领口被微风拂动,姿态倜傥。 所有人瞬间进入备战状态。 眼见门口被何靖手下彻底包围。蒋兴心惊,没有片刻犹豫,立即转身,其余人掩护他往仓库深处躲避。 枪声砰砰在仓门外放肆响起,仿佛子弹廉价,便宜得似在做过季打折。 这片东方沃土上,最不值钱的是人命。 “先烧车,包抄后门,我要活的。” 何靖直接交代,从腰后掏出手枪上膛,大步迈过面前尸体。 仓门大开,蒋兴带来的人明显不够何靖的多。他浑身冷汗,冒着在各个角落砰然炸响的枪击声,俯身躲到东北角的机枪库门旁,借住死角位置掩护自己。 仓内脚步声与枪声一样急促凌乱。 身旁马仔用手势示意,指着过道对面的窗户。 蒋兴却摇头。何靖有备而来,跳窗等于送死。 他维持平稳呼吸,计算着可以拖延的时间。 枪声骤然停下。 “二爷,大家都是体面人,没必要遮遮掩掩,出来谈谈吧。”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开战斗机都飞不出去,何必耽误时间?” “何靖,你跟林文已经达成协议,以后全港都是你的天下。对我穷追不放,才真的叫不体面吧?” 何靖啧了一声,空旷仓库里格外清晰,“二爷才50出头,记性有那么差吗?我弟死在俄罗斯,这笔账怎么算?” “你第一日进黑社会?”蒋兴握紧钥匙,悄悄递给一旁马仔。眼风凌厉,暗示马仔轻手打开身后仓门。 “古惑仔,死于非命与人无尤,况且他也不是我杀的。” 蒋兴不信八箱重型机枪打不死何靖。 “蒋兴,论无耻,你是我祖师爷。”何靖站在仓库中间,语气平淡,“廖胜不是你的人?他杀和你杀有什么区别?” “干儿子又不是亲儿子,我能管得了他做什么?” 蒋兴额际的汗流到下巴,没入衬衫领口。 “扯东扯西,你想拖延时间?就这么几尺宽的地方,你插翼难飞。”何靖嗤笑,示意身旁马仔从仓顶过去。他迈步走向蒋兴方向,越来越近,“不如我们来谈谈蒋小姐?” 蒋兴咬牙切齿,“何靖,是男人就尽管来对付我!我这里足足2个亿的货,你要就拿去!” “2亿买我弟的命,你以为我要的是钱?” 嗜血复仇一天都不能多等,何靖毫无耐心。 蒋兴贴着隔板,细听周遭声音,“你不要钱?不要钱你会做话事人?” “蒋兴,我做话事人是天命所归。算命佬说我八字伤官制杀,入社团会大富大贵,你信不信?” “哼,叁更穷五更富,再有钱你都没命享!” 蒋兴回头,身后马仔拖到现在都未把仓门打开,手抖得像帕金森发作。他啐了一口,准备夺过钥匙自行开门。 突然头顶传来木板踩动的咔嚓声。 蒋兴枪法神速,抬手瞄准那抹黑影,快速扣发子弹。 砰砰两声,人影变成人尸,咚地瘫倒在仓库上方。 蒋兴夺过钥匙,被沉寂惊醒,猛地转身。 “我从俄罗斯回来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有九条命。” 何靖单手持枪,枪眼与他的双眼一样幽深可怖。 蒋兴喉结滚动,听见死神召唤。 何靖轻扬下巴,身旁的人利索把蒋兴绑起,拖到仓外空地。黑色轿车烧出浓重烟味,油箱爆开的瞬间,火团烫穿人眼。 蒋兴老了。 叁十年前第一次抢劫,迈着腿跑了足足3公里才停下,夺来的布袋里只有五毛钱。被当地帮派老大相中,从马仔做到堂主,遇上年轻叛逆离家出走的唐佳宁。她好胜要强,跟了他之后一口吴侬软语变成满嘴粗话,开心就喊他兴哥,不开心就骂他咸湿佬。 家务从不会做,却有一手比他更好的枪法。 她是真的爱他。疼了两天两夜为他生下蒋慈,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没了。后来她真的没了命,自己的一半生命也随她而去。 蒋兴抬头,环视周围。不得不在心里暗讽自己,何靖说得有点道理,背阳之地连半寸日光都进不来。 阴凉舒爽,不是个好坟头。 他却要死在这里。 何靖朝蒋兴一步一步走去。手里的枪乌黑发亮,时速350,击穿头颅只需0.5秒。 不到一秒钟时间,就可以为何武报仇。 他沉默与蒋兴对视。到了今日才发现,蒋慈双眼确实遗传蒋兴,一个流光溢彩妩媚动人,另一个却幽深似夜阴鸷锋利。 “怎么,不会用枪?”蒋兴望着何靖迟迟没有动手,心中嗤笑,“要不要我教你?” “蒋兴,你是不是很盼着死?”何靖开口,“2个亿的货,你准备卖给谁?去澳洲还是北美?连运费都倒贴,看来你真的很想摆脱新义,洗白自己早日移民。” “我没猜错的话,你给你女儿离港的机票都买好了吧?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跟我合作,你只想杀了我。等再过两个月你的货偷偷散尽,你就带着钱去和女儿汇合?” 蒋兴计划被识破,颓然双眼布满红丝。 他不怕死,只怕蒋慈要因此遭受折磨。命运给他剑走偏锋的暴利机会,却时时提醒他因果循环,报应分明。 幸好还有个廖胜。 “何靖,江湖恩怨江湖了。我死不足惜,但我女儿从未接触过新义任何事,她才20岁,你不要对她下手。” 何靖举起枪,往前抵住蒋兴心脏,“你在跟我讲价?” “我是在求你——”蒋兴一贯挺直的腰脊微弯,“求你,放她一马。” 浑身血液都叫嚣着立即开枪,把蒋兴就地正法。何靖却双眼通红,握枪的手轻轻发颤。 他不能这样做,内心挣扎让他扣不动扳机,他不能让那双跟蒋兴长得一样的眼睛流泪。 莫斯科的夜晚,何武内脏撕碎,惨无人道。 维港半山别墅,蒋慈依偎身旁,说最爱他。 动手吧,杀了他吧,阿武连个安息之处都没有。湖底彻夜寒凉,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阿靖,我们走吧,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你没了何武,我不想没了你。 何靖犹如困兽,喉间无声低吼着痛苦万分的抉择,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他盯紧蒋兴这张死意已决的脸,重迭了蒋慈,又重迭了何武。 最终,颤抖食指微微松开扳机。 逝者已逝。 天平与理智撕扯许久,无法平衡,下坠倾斜。 活着的蒋慈已是他唯一在意的人。 “蒋兴,想死很容易,想不死才难。”何靖胸口起伏,逐字逐句轻声在蒋兴耳边开口,“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失去一切。” 何靖一脚把蒋兴踹倒在地,朝他两边大腿各开一枪。蒋兴痛喊两声,血液濡湿裤腿。双眼睁大,痛苦望着何靖的人往仓库浇满汽油。 “何靖!你有病啊!” 蒋兴大声吼叫。2个亿直接烧掉,何靖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2亿——你说你是要卖掉你的半山豪宅,宾士轿车,还是元朗街口铺面才够还债?”何靖把枪插回口袋,屈膝单腿蹲下,盯紧疼得双腿发抖的蒋兴,“不过你不用担心,等下我就叫人帮你报警。” “全港最大的军火商落网,人赃并获。如果我是警务署署长,连夜做梦都要偷笑出来。蒋兴,在赤柱监狱慢慢孤独终老。你不要指望再见到你女儿,我不会让她再有任何接触你的机会。” 何靖站起身。 浓烈汽油扑鼻而来,蒋兴瘫倒在地,疯狂咒骂。死难受吗?不难受,黑社会日日有人死,早死不过早超生。 让骁勇一世的大佬流尽铁窗泪,才叫真正折磨。 何靖掏出火机,是那只在蒋兴寿宴上亲自为他点火的银色zippo。他拨开盖子,随手甩进了仓库门内。 火舌沿地面舔尽每一处汽油,浓烟在山头骤然腾起,朵朵乌黑渗人,被夕阳镀上层层金边。 蒋兴骂得声音嘶哑,恨不得立即与何靖共赴十八层地狱。 何靖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也不想听了。弯腰坐进轿车后排,离开的时候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第九十二章 平头躲在车身前排,把座位调后,半瘫在驾驶座上。 视线一直盯紧蒋宅门口,不敢懈怠。开着跑车来半山别墅监视黑社会大佬女儿,简直是狗仔队界的楷模。 夜晚8点,天已黑透。蒋宅内灯火通明,无人出入。 平头看了眼手表,在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何靖确认。拿起手提电话,突然看见蒋宅门口跑出几个人。 他俯下头,远远望见几个保镖冲到轿车旁打开车门。几秒之后,跌跌撞撞的蒋慈被扶进车内。 不好预感从心底涌现。他来不及电联何靖,蒋家的车便从旁掠过。平头调整座位,立即开车调头跟上。 他没有料到,居然是来医院。 蒋慈从车上下来,不顾一切跑进医院大门。平头不敢跟得太紧,隔着两叁米的距离避开走廊人来人往,追在蒋慈身后。 直到蒋慈进了病房。两个高大警察在门口露出半个肩膀,平头站在走廊尽头,不敢挨近。 他拉住从面前经过的护士,露出最风流俊俏的笑容。 “靓女,请问一下,那间房的病人是谁?” 护士抬头,望见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倏地脸红,“你问的是哪间?” 平头挑眉,“有两个警察那间。” 护士叹气,“我也不知道是谁,一个50来岁的男人吧。中了起码十几枪,警察送来之前就断气了。” 平头瞬间惊住,松开护士的手,连道谢都忘了。 他深呼吸几次,拨出何靖号码。 “靖哥——” “什么事?” 平头声音轻颤,“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你在讲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对蒋兴下手太重啊!” “叼——我就打了两枪在他腿上而已,死都死不了!” “我跟着阿嫂来了医院。”平头心惊,“蒋兴中了十几枪,人死了。” 那头沉默几秒,厉声交代。 “我现在立刻过去。” △△△ “蒋小姐,你爸中了16枪,主要分布在四肢,唯一致命的是头部那枪。”O记高级督察梁文超语气冷静,低头望着脸色惨白的蒋慈,“根据现场初步勘察,我们怀疑与跨国军火交易有关。” 蒋慈一言不发,泪流满面。 她直接越过梁文超,在冰冷病房缓慢向前,靠近病床。白得刺眼的长布,笼罩她最熟悉的人。相依为命十五年,从瘦削青年变得发福,唯一未改是那双飞扬的眼。 此刻却沉沉阖上,永远失去再看看自己心爱女儿的机会。 有些细微灰尘黏在他已慢慢衰老的脸颊,来不及擦拭干净,无声宣告生命终结。 翻江倒海的苦楚从心底漫过全身,痛得蒋慈眼眶发烫,从喉间哀嚎出声,撕心裂肺。 “你等爸回家,我回来喝你煲的汤。” “你是我女儿,我当然什么都要帮你计划好。” “你的臭脾气跟你妈一模一样!” “你又温书到这个钟点,连觉都不用睡的吗?” “这条鳜鱼太小了,怎么挑的?阿慈中意吃鱼,明日我亲自去买。” “你喜欢什么颜色?那爸爸就买这个紫色的气球好不好?” 回忆嗡嗡作响,蒋慈无法抵抗,跪倒在地。一旁医生不忍,急急把她扶起,却被蒋慈反手扯紧衣袖。 “医生,医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再救救我爸,他还可以抢救的,我求求你好不好?” 蒋慈不停摇头,泪如雨下。难以接受世间最痛噩耗,跪在地上攀紧眼前白色大褂。 “他不会死的,他不可以死……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他答应过我妈,答应过我,他绝对不会丢下我的……” “蒋小姐——”医生脸色为难,掰开蒋慈攥得发白的手指,“人死不能复生——” “不是的,医生,你可不可以再试试?他还可以抢救的……我求你,再救救他吧,再抢救一次吧,好不好……” 梁文超上前将医生扯开,“蒋小姐,你爸已经死了,我知道你很痛苦,但这就是事实。” 他示意医生先行离开,低头看着坐在地上哭得神经错乱的蒋慈。 看来蒋兴没把心狠手辣遗传给这个独女。一年四季见尽生离死别,黑社会大佬又如何,阎王大笔一挥,亲人泪洒千行。 死亡最公平。 “阿慈!” 廖胜从门外快步闪入,无视梁文超锐利眼神,单膝跪下扶着颓软成泥的蒋慈。 蒋慈抬头,声音嘶哑,“胜哥,我爸,我爸……” 廖胜眉心拧紧,将她拥入怀里,“我在这里,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没事的。” 他抬头迎上梁文超探询视线,“阿sir还有什么要事吗?” 梁文超没想到今夜出现的是护花使者,正想开口质疑,却被同僚电话急急打断。他应了两声,瞄了眼哭得肝肠寸断的蒋慈,随后挂了电话。 现场人手不足,只能赶去帮忙。这里不过一个社团遗孤,成不了什么气候。梁文超思忖几秒,“蒋小姐,警方办案是有程序的。你爸的尸体暂时要扣在医院,你哭完的话,可以先回家。” 旁观者哪有同情可言,哭丧哭到天崩地裂,也要给威风凛凛的皇家警察让道。 廖胜盯紧梁文超离开的背影。 直至门口马仔示意走廊清空,他扶起哭得失神的蒋慈,语气突然急切,“阿慈,这里很危险,我现在就要带你走。” “我不走——”蒋慈扶着床边大声哭泣,“我爸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在这里陪他,我不走。” 廖胜焦急万分,“阿慈,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你听我讲——”他压下情绪,沉声开口,“是何靖杀了二爷。” 蒋慈似遭电击,双目圆睁,浑身绷紧。 未曾停过的眼泪仍在随悲伤坠落,头脑却先于身体反应过来,“你在乱讲什么?阿靖不会的,这是我爸啊,他不会这样做的——” “阿慈。”廖胜脸色严肃,“何武,是我杀的。” “何靖打算去莫斯科抢二爷军火生意,二爷安排我在那边暗杀何靖。但我失了手,只杀了他弟。” 蒋慈眼神停滞,不敢相信廖胜说的每一个字。 “他回港第一件事就是替何武报仇。江叔被他绑走,泄露二爷货仓位置。今日二爷准备去移货,被何靖偷袭放火。” “我未赶到,那边已经被警察包围,二爷当场没了。阿慈,何靖不是什么好人,他连你都利用!江湖规矩斩草除根,他一定会来这里找你。二爷一早交代过,出事立刻带你走,你听我话!” 蒋慈脑内嗡地一声,炸得无法思考。 所有画面飞快掠过,蒋兴慈爱笑容,何靖温柔眼神,蒋兴跟她争执时的倔强,何靖上位之后的霸道。 “我怎么可能杀他,那个是你爸!” “是何靖杀了二爷!” “我弟死了,连全尸都没有。” “阿慈,接触这些人对你没好处。”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要你跟我住深水埗旧楼?” “爸辛苦那么多年都是为了你。” 所有片段支离破碎。蒋慈浑身发抖,把记忆全部串联。何靖粗鲁野蛮的姿态,手臂未愈的弹痕,跪在她面前哀伤的神情。 茶楼里,让她主动约江叔前来,最后却问她,“阿慈,你爱我吗?” 血液从凝固到躁动,要几十秒时间。 而他背叛自己,只需一个眨眼。 蒋慈呐呐开口,“我不走。” “你不走?你要在这里等死吗?二爷千辛万苦保全你,你不要辜负他!”廖胜气急,伸手扯住蒋慈手腕,却被她用力甩开,“阿慈!为什么你就是不听我的!” 泛白嘴唇止不住颤抖,蒋慈从地上勉力站了起来。 “胜哥,他连倪家的外嫁女都能铲除,我走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 何靖,这就是你为自己铺的康庄大道吗?话事人位子果然高不可攀。要践踏人命,丧尽天良,要演技超群,谎话连篇。 哄得我这个傻女心智尽失,为这段苦恋咬牙坚持。 我怎会这般盲目,爱上一个处心积虑的禽兽。 我怎会这般荒唐,为亲爸的死递上关键一刀。 蒋慈泪眼朦胧,视线落到蒋兴已经失去任何生命征兆的尸体。 伸手,拉住白布,轻轻盖上。 “我就在这里等他来,看他是不是要把我也杀了。” 第九十三章 走廊长灯,病床床罩,医生外套,和覆在每一具尸首上的白布一样。 干净得了无生息。 何靖脚步沉重,身后跟了不少随从。半敞的衬衫领口内淌着薄汗,被炽白灯光反射出浅浅微亮。走廊里蒋家保镖见他出现,纷纷举枪瞄准。 何靖手下不甘示弱,持械站在医院走廊对峙。 “让他进来吧。” 廖胜从病房出来,表情冰冷。他没料到蒋慈哭得歇斯底里,却咬牙坚持要等何靖来。此刻他望着何靖就像望着杀父仇人,连多说一个字都觉浪费力气。 何靖只盯了廖胜几秒,朝身后的人示意收枪。 转身踏进病房。 小小侧影孤独无助。蒋慈身上还穿着在家时的短袖T恤和棉质长裤,头发披散,被半干泪痕黏了几络在脸侧。 那双与蒋兴一样的眼睛,还是不可避免,痛哭了一场。 何靖心头酸楚,缓步踏至病房沙发,单膝屈下。他想握住蒋慈的手,却被她躲开。 手掌悬在空中,失落万分。 “阿慈——” “你一早就知道何武是我爸安排杀的?” 二人同时开口。 何靖喉结滚动,心疼眼神内多了愤恨,“是。” “所以你杀了我爸,帮何武报仇?”蒋慈抬头。 本该眉目传情顾盼生姿的凤眼,此刻哀伤至极。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声音止不住哽咽。 “我没杀你爸。”何靖牙根紧咬,“我只是烧了他的货,没要他的命。” 蒋慈根本不信,“今日去我爸仓库的人,是不是你?” 何靖重重吁了口气,“是——阿慈你听我讲,我承认我想杀了你爸替阿武报仇,但是我没有那样做!” “是吗?”蒋慈通红双眼直视何靖,“他是你唯一的亲弟啊,作为黑社会大佬,你居然会大发慈悲?” “因为我爱你,我做不到对你爸下手!” 何靖眉心紧拧,恨不得剖出心来让蒋慈看个一清二楚。 “你在讲什么笑话,你爱我?”蒋慈眼内一片凄戚,只剩丧父悲痛与背叛苦涩,“江叔不是你抓的?火不是你放的?仓库里蒋家的人不是你杀的?今日只有你的人去过我爸仓库,只有你见过我爸最后一面,难道会是警察杀了我爸吗!” “谁杀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以为这么多年的军火生意,你爸就肯定一干二净,连半个仇家都没有?他自己得罪过多少人,别说我,连警察都恨不得对他下手!” “我承认我做过那些事,但我最后改变了主意,我没杀你爸!” 何靖拳头攥紧,手背青筋凸起。 他还未查清真相便慌忙赶来,忧心蒋慈无法面对亲人离世,害怕她孤独无依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 她却一口咬定自己是杀父仇人,所有信任消失殆尽。 蒋慈心脏发紧,积攒无尽疼痛,喉间颤栗,“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话事人,16枪啊,你足足开了16枪,要换多少次弹夹才打得完?” “你不只是要杀了我爸,你是要将他折磨至死!” 何靖仰头,愤怒得眼眶发热,“我只开了两枪在他腿上,根本不会致死!” “你还说你不想杀他?” 一把黑色手枪抵住何靖心脏。 上膛声音利落清脆,扣在扳机的指节白皙纤细。 蒋慈从何靖后腰夺过手枪,躁动血液终于找到冷却理由,“你说你改变主意没下手,那你为什么对他开枪?是不是赶来杀我太匆忙,连谎话都没时间编好?” 何靖突然失声,连呼吸都随心痛变得破碎。 这一刻,压崩皑皑雪域的最后那片雪花落下,在斗室之内瞬间轰塌。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如此不堪一击,要你死我活,用性命来证明爱与信任。 “来啊——”何靖握紧蒋慈持枪的手,枪口印入胸膛。“你认定是我杀了你爸,我现在给机会你报仇。” “你开枪吧。” 蒋慈手心泛起薄汗,咬紧牙根强迫自己直视何靖。热泪翻涌,指尖颤得失去握力,“何靖,你不要以为我不会。” “不敢是吧?” 何靖眼底突然诡谲难辨,似笑非笑。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这辈子做过最坏的事,无非就是寄几张艳照给那个二世祖的老爸而已。你连朋友都不多,一个吸粉跳楼的同学死了你都能为她难过那么久,你永远口硬心软,又念旧又任性。” 蒋慈无法回避何靖口中事实,“我不是你,我做不出丧尽天良的事。” “我丧尽天良?”何靖扯出苦笑,难以置信这四个字出自她口,“蒋慈,你有没有良心?我委屈过你什么?我剥夺过你什么?你同我讲你要读书,你要自由,要移民要做普通人,我哪件事没有答应你,我哪件事没有为了你迁就到底!” “你爸一开始要杀的人是我!阿武是因为我而死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想我知道什么?”蒋慈手腕失去力气,苦苦被回忆来回拉扯,那些自以为的幸福快乐言犹在耳。 可惜一切如梦幻泡影,天明破晓,划穿美梦。 她抽泣得话不成句,难以想象到了此刻二人仍然要争执到底,“知道你自私自利,知道你卑鄙无耻,还是知道你杀大佬卖毒品绑人妻儿?” “何靖,从一开始,你就骗了我。如今你还利用我,绑架江叔,杀了我爸。” 骗她能生活安稳,为她洗手煮汤羹。骗她事事妥帖,为她奉上真心。 原来爱都是假的。 他只有恨是真的。 何靖痛彻心扉,视线从胸前那把枪,移到蒋慈狼狈痛苦的脸。这张脸,他可以看一世都不厌。 明明贪嗔痴笑,美得心醉。 此刻惨白失色,只剩眼泪。 “既然你觉得我骗了你,你开枪啊,你为什么不敢开枪?” 蒋慈回望何靖。 如果去参选本港先生,他也能像杀人买卖那般拔得头筹。可惜这个男人太残忍,昨日还在你侬我侬,今日就成为杀父仇人。 是她蠢,是她傻,好好的乖女不做,偏要爱上一个古惑仔。 “我不是你。”蒋慈缓缓放下手枪,“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 “阿慈,你不开枪是因为你爱我!”何靖眼眶发红,“为什么你不承认?” 蒋慈承认何靖说的一切。她不够成熟,甚至无知冲动,妄想在这里射杀全港黑帮第一人。 开枪,她确实做不到。 “何靖,我不会再爱你了。” 如果心碎会有声音,也许就是她最后说的这七个字。音调音量,平仄仄平,敲落何靖堆砌一生的愿望。 他连呼吸都变得停滞,“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从你决定对我爸下手那刻起,你就应该预料到了。一命偿一命,够不够?合不合你心意?” “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蒋慈泪水决堤,随呼吸抖落。这一枪没有开在何靖身上,却开在她的心脏。 好疼。 何靖无法接受残忍宣判,自己苦苦忍耐连复仇都可以为她中止,却换来这般不被信任不被认可的惨痛结局。 他歇斯底里,大声怒吼,“我没杀你爸!你为什么不信我!” 蒋慈被吓得浑身一颤,手枪掉落在地。何靖胸口剧烈起伏,望见她布满泪水的眼里全是惊恐,连半分爱意都没有。 颓然跪下双膝,手掌撑在蒋慈腿上。 “阿慈,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你是我唯一的妄想。 “你再不走,我叫警察来了。” 她推开何靖的手。 “我最后问你一次——”何靖声音颤得失去控制,“你是认真的吗?” “是。” 蒋慈不能再多说任何一个字。哪怕只是多一个问号,所有后悔都会席卷全身,令她顷刻间失去理智,扑进熟悉怀里让他履行承诺,永远庇佑自己。 她是蒋兴女儿,她不能这般懦弱。 何靖沉默许久,缓缓起身。高大影子笼罩纤瘦蒋慈,再深沉的呼吸也搅不开满室决绝。 她作出了她的选择。 再看一眼,从头顶到发梢,俯视下柔媚精致的脸部轮廓。再看一眼吧,纤弱肩膀,细白指节。 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了。 从他出现在蒋兴仓库门口,出现在莫斯科红场,出现在徒手杀死倪少翔的房间里,他便离蒋慈越来越远。 直至此刻,咫尺天涯。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第九十四章 “阿芬,小姐呢?”廖胜踏入家门。 9月港岛气温攀至峰值,烈日灼灼照穿千顷海湾,却照不进这处富丽堂皇的半山别墅。下午2点,明明屋内敞亮干净,却安静得似冰封叁尺。 “胜少,小姐在书房,堂口的彭哥过来了。”佣人阿芬站在玄关,替廖胜将换下的鞋子放起。 廖胜若有所思,“他来多久了?” “大概半个钟前来的,一来就说要找蒋小姐。我跟他说等胜少回来,他不肯呢。” “阿慈今日怎样?” “白粥只喝了半碗,到现在什么都没吃。”阿芬满脸愁容。犹豫再叁,在廖胜准备上楼前开口,“胜少,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廖胜回头,“什么事?” “你知道我是自梳女,乡下只剩下一个大姐。她现在病得很厉害,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估计时日无多了。我想回去服侍她最后一程,请一两个月假。” 阿芬面露愧疚,“我知道这个时候提这种要求很不应该,二爷和小姐都待我极好。” “没事,你回去吧。”廖胜没有迟疑。佣人请假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况且是在蒋家这么多年的阿芬。 “我远房亲戚有个女儿还可以,手脚麻利嘴巴密实,身家底细都很清白。我明天就叫她过来给你看看,小姐这样,不能没有人照顾。” 廖胜点头,“你先去忙吧。” 他踏步走上楼梯,沿二楼走廊走进深处。书房木门敞开,廖胜步履轻缓,从缝隙窥见蒋慈坐在沙发中间,旁边单人座上是一身花衬衫牛仔裤的堂主彭哥。 “蒋小姐,我跟着二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他死了,你连半分钱都不掏出来,我下面的兄弟吃西北风啊?” “我...确实没钱,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办法。” “我坐下来半个钟,你来来去去就是这句话,我听到耳朵起茧了。二爷怎么就只生了你一个女儿,要是有个像样的儿子现在早就出来主持大局了。” “你在讲什么?” 廖胜从门外出现,一副阴沉脸色,“阿彭,这是你对蒋小姐该有的态度吗?” 彭哥识趣闭嘴,瞥了眼廖胜,把视线移开。 蒋慈脸色失神煞白,勉力维持礼貌,“胜哥,你来了。” “现在外面风声那么紧,你不在堂口守着,跑来这里做什么?”廖胜走进书房,径直坐到茶几另外一边,与彭哥对视。 “还守他老母的堂口?”彭哥不耐烦地把烟碾熄,“半个月时间,叁个堂口只剩下我那几条街。刚刚来之前还接了个电话,人家集体不交数,说有本事就叫蒋小姐亲自去收啊。” 蒋慈双手攥紧,半垂眼帘密密遮住她所有情绪。 廖胜开口,“你先回去,我等下会去处理。” “怎么处理啊,胜哥?现在我们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靠捱义气怎么过下去?之前要从辉记那边出的货烧得一干二净,买家那边没得交待,他连夜回大马了。” 彭哥轻蔑一笑,“回大马有屁用,就算躲去夏威夷照样斩他全家。下一个就是我和你啊,胜哥——” “够了!”廖胜拔高音量,望见蒋慈失措伤感的脸,“叫你先回去就回去。” 彭哥舔了舔后槽牙,从沙发站起。俯视角度显得蒋慈更加羸弱,“蒋小姐,树倒猢狲散,日后没大屋住没靓车坐,你不要怪兄弟们不讲情面。” 无视廖胜愤怒眼神,彭哥大摇大摆从书房离开。 廖胜视线落回蒋慈身上。 她大概哭了很多次,苍白脸上只有眼皮泛着浅红。 “阿慈。”廖胜开口,“我不知道阿彭今天会过来,下次再有人上门,你立即打电话给我。” 蒋慈双目干涩,似千斤沉重,缓缓抬起眼帘,“知道了。” 廖胜走到她旁边坐下,瞥见手边报纸上的醒目标题,“半个月前的报纸不要再看。” “我今日来书房无意中发现,顺手拿起来看而已。”蒋慈伸手拿起报纸。她只穿了件单薄衬衫,露出莹白的纤细胳膊,比往日细瘦了半圈。 本该风华绝代的年纪,浓纤合度的身材,如今却愈发憔悴。 “报纸都是乱写的,没有任何可信度。阿芬收拾屋子不尽责,旧时报纸不应该留。”廖胜夺过报纸,反复折迭,阖盖上刺人眼目的标题。 本港最大军火商横尸仓库门前,上足头版封面一个礼拜。标题字字锥心,警方发言人口若悬河,声称本案疑点众多,望广大市民热心提供线索。 “如果真的是乱写,报纸公司早就关门大吉了。”蒋慈往后靠坐进沙发深处,视线落到窗外的蓝天白云。 廖胜望着她哀伤的侧颜,“你今日又吃那么少?” “我不饿。” “是不是饭菜不合心意?你想吃什么,我去买给你。以前你最爱御宝轩的生捞鱼片,不如我带你去吃?” “真的不用了——”蒋慈回头,“胜哥,我真的不饿。” 廖胜叹气,“阿慈,你这个样子,二爷在天有灵也不会觉得安乐。” “他连入土为安都未有,何来机会上天?”蒋慈眼帘半垂,浅浅褶皱在眉下染满伤心颜色,“警察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他们暂时证据不足,所以一拖再拖,在等我们露出马脚。又或者是——” 话说一半,似是不忍心昭揭事实。蒋慈疑惑,“或者什么?” 为了立案侦查,警方借故把蒋兴尸首扣留至今,迟迟不肯配合家属办理丧礼。无非是看自己孤女无依,借机逼蒋兴的人自乱阵脚罢了。现在又有什么新鲜理由,想让她雪上加霜。 “逼二爷的下线浮出水面。”廖胜斟酌用词,“仓库的货,有一半要在这个月底前散出去,但现在货都没了,买家自然会找上门。” “打算杀了我还是卖了我?”蒋慈苦笑。方才彭哥已把事实摆明,连蒋兴手下都不能幸免,何况是她这个独女。 把她心肝脾肺肾分切卖出,都抵不过一支重型AK。 半个多月警署连来个人影都没有,原来是打算拿她做饵。连尸首和遗孤都能利用,梁督察步步高升指日可待,好过在家摆催官风水局。 “现在无论警察还是黑社会,还会有人在乎我是死是活吗?” “我在乎你。”廖胜望着蒋慈放在腿上的细白手掌,忍耐着想握住的冲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蒋慈望了眼廖胜。 这句话对她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咒语,每一个跟她讲过的男人都带走了她生命中的热情,留下无尽惨痛。 她爸如此,何靖如此,现在看来廖胜也想步此后尘。 蒋慈不愿再听,“胜哥,叫我爸相熟的会计师过来吧。他名下有不少资产现金,盘点清楚之后该给的给,该赔的赔。” 如今这番光景,她只能拿钱换命。蒋兴一死,哪个仇家不想把他的东西生吞活剥,连兄弟马仔都能调转枪头,认钱不认人。如果不是蒋兴把她保护得好,也许现在已经苟延残喘在哪个淫窟浪洞,供人折磨至死。 “我手里还有些钱。”廖胜回望蒋慈,“无论如何,我会照顾好你。” “多谢你,胜哥。”蒋慈抿唇。纵使他们曾经有过嫌隙,但他始终跟了蒋兴多年,感情深厚胜似家人,“是我自己太没用,连独立生活的能力都没有。” “阿慈,你不要自责。做父母的都只想保护好自己孩子,二爷和你相依为命,自然不想你受苦。” 廖胜见蒋慈脸色有所缓和,压低声音凑近,“阿慈,还有一件事你要知道。” “什么事?” “现在最麻烦的是警方有可能会指控其他罪名。一旦有证据,二爷的资产会被冻结,我们会很被动。” 被仇家追杀,被买家追债,冻资后果不堪设想。 蒋慈蹙眉,“不是说证据不足吗?” “倪家父子手里,有二爷以前一些不能放到台面上的证据。他们共事多年,本来就有互相制衡的把柄。”廖胜盯紧蒋慈,捕捉她脸上一切痕迹,“现在都在何靖手上。” 果然不出所料,蒋慈惊愕后,瞬间流露痛苦。 廖胜表面维持平静,“如果他把证据交给警方,二爷其他罪名就会坐实。” “他杀了我爸,目的已经达到了。” 蒋慈不想听见何靖名字,低头强忍泪意,“把我赶尽杀绝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真的忍心对我下狠手吗? 他怎么会不忍心,他连我爸都杀了啊。 蒋慈攥紧的指尖掐进掌心,这道伤疤不能再揭,无休无止的眼泪能将她溺毙。 “你以为他走到今日,靠的是心软善良吗?”廖胜知道蒋慈崩溃过无数次,夜里啜泣到双目失神,脸色一天比一天惨白。 何靖杀了蒋兴,于情于理对她来说是双重痛苦。 但想让她彻底死心,她就要认清现实。 “你是他女友的时候,他都敢下手抢二爷的生意。现在你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又需要忌讳什么?阿慈,跟古惑仔没有感情可讲。二爷走了半个多月,堂口被瓜分得七七八八,阿彭那几条街也是迟早的事。现在只剩下一些捱义气的兄弟,成不了气候,撑不了多久。” 廖胜句句戳心戳肺。 “但我阻止不了他。”蒋慈抬头,“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要交出证据,我能怎么办?” “我们把证据偷走。” 蒋慈微怔,难以置信廖胜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偷,找几个扒窃高手夜半翻墙吗?怕是未进他家门就死在院外了。” 廖胜轻握她的肩膀,“阿慈,你去拿。” “你是不是傻了?”蒋慈移开廖胜的手,“我去拿?” “是,只有你可以。”廖胜把手撑在沙发背上,表情审慎认真,“我知道你不相信,但确实只有你可以。那天在医院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们的关系,你的身份比其他人好用。讲得难听点,就算你去他家遇见他的人,也可以假装你们旧情复炽,没人敢拦你。” 蒋慈摇头,“你要我大摇大摆去他家就算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撞见的是他呢?” “不会的——”廖胜语气笃定,“我有办法调虎离山。” “太冒险了。”蒋慈不愿意答应,“而且我不想再见到他。” 廖胜脸色有点恼怒,“你以为我很想你再见他吗?阿慈,我也不愿意你去冒这个险,我恨不得亲自杀了何靖替二爷报仇,但现在没得选。我们做黑色生意,交易不成也不会有法律保护。俄罗斯佬专门养狗将人生生咬死,欧洲人贩连大肚婆都能拿去卖,这些你见都未见过。” “你不能让警察拿到证据。二爷的钱一旦冻结,明日横尸街头的就是我们。何靖打在二爷身上的子弹,迟早有一日会打到我们身上。” 蒋慈彻底沉默。 她的年少幼稚随蒋兴的离开死了,死在蒋兴的弹孔上,死在何靖的吼叫里。连警察来盘问的时候,隐晦语气都不加掩饰。现在才明白,那不过幸灾乐祸而已。对一个黑社会大佬的女儿何来怜悯之心,她爸伤天害理赚尽黑钱,死无葬身之地才叫人拍手称赞。 如今她被追击围剿赶尽杀绝,也不过是父债女还,天经地义。哪有人听得见她害怕死亡的恐惧,哪有人会在意她至亲离世的悲痛。 世道本如此,从无救世主。 蒋小姐,树倒猢狲散。蒋小姐,下一个就是你啊。 蒋慈咬紧牙根,开口答应,“好。” 第九十五章 “金宝呢?” 何靖迈进应记大门。步伐略带虚浮,颧下暗红姿态风流。他刚刚干掉两瓶罗曼尼康帝,在包厢被虚荣簇拥得乐极忘形。 “回跑马山了,你知道她讨厌去大富豪。” 平头望着何靖落座自己对面,长指拿起筷子在桌面轻敲对齐,探出夹住一块牛腩送进嘴里。 “又不用她去陪客,年纪轻轻挑叁拣四。”何靖边嚼边说,胃里酒液烧得浑身燥热,“给我两瓶生力啤,要冻的。” 平头见他已然喝高,“靖哥,再喝你就要醉了。” “你几时见我醉过?” “前两日你才吐在你自己车里——”平头想起洗车店老板那副嫌弃又不敢表现的脸色,“你这样喝下去,叁十岁就能得胃癌。” “你咒我?”何靖嗤笑,“你也想我死?” 平头皱眉,“神经,我盼你长命百岁。分个手而已,全港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比她好?” “她是谁?”何靖掷下筷子,毫无胃口,往后仰头靠着皮椅背,“我不记得了。” 喉结凸起,性感肩颈线条没入深蓝底色的印花衬衫,放肆敞开半个胸口。明明酒精上头,日日挥霍享乐,那张脸为什么还能占尽所有喘息间隙,连梦里都不放过他。 “你是真不记得才好。”平头点了根烟,“蒋兴连半个堂口都没了,人走茶凉。” “这是他应得的。”何靖抹了把脸,手肘撑回桌面,“我没动手又怎样,老天就是要他死。” 平头沉默。至今他们尚未查出蒋兴为何会死在仓库,尸体被警方扣留,半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出来。 只是可怜了蒋慈,仇家债主堂口兄弟,没有一个会放过她。想到这里,平头又望了眼摆明口硬心软的何靖。 真不记得她,又怎会处处想办法帮她摆平那群买家。话事人算盘打得精,计划先把蒋兴这只老狐狸送入监狱,彻底毁其势力,再一鼓作气带着毫不知情的蒋慈远走高飞。 离港机票与理由都已备好。结果蒋兴遇害,算盘落地,局面彻底失控。 放火一时爽,最后自作孽。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晚上10点的应记只接待新义古惑仔,这是哪来的学生妹? 平头正对门口,循声望去,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深色校服短裙意外地没有改短,居然连膝盖都遮住,露出纤细精致的脚踝。肤白胜雪,暖黄灯下眼尾上挑,青涩面庞还留着些许婴儿肥。 红唇丰润,长发披肩。 旁若无人走入,胆大无畏,只轻轻瞥了眼店里的黑衫古惑仔,眼神带着猫似的骄矜。 这完全是16岁的蒋慈。 周诗雅直接坐在过道旁边的长桌,脆生生开口,“伙计,西多士。”抬头瞬间,眼神跟何靖眼底那股难以形容的情绪对上。 对视超过叁秒,气氛就变了味道。 周诗雅疑惑,“你看什么?”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何靖面泛涟漪。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随便进来一个女人都能像她。 居然有瞬间以为自己回到那夜蒋兴寿宴。 穿着白色厨师服的肥郑在后厨窗口大喊了声,“靓女,我们打烊了。” 周诗雅蹙眉,没想到自己来晚了。视线落到旁边桌面,语气不悦,“那为什么他们可以点?” 那份五香萝卜焖牛腩还冒着热气,显然刚上没多久。 “她想吃就给她做咯。”何靖发话,堵住肥郑想拒绝的态度。肥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西多士又不是佛跳墙,叁五分钟加个班就能完事。 周诗雅迎上何靖审视目光,没有半点退缩。 何靖挑眉,“连声多谢都不会讲?你老师怎么教你的?” “开门迎客是饭店宗旨,我来消费应该是你们跟我说多谢惠顾。”周诗雅把书包摘下,放到一边。 何靖轻嗤,“那我多谢你啊。” “不用客气。” 平头望着两人你来我往,心绪有点复杂。旁观者清,这位小妹妹的骄矜显然是因为姿色出众受人追捧而来,跟蒋慈那股天生自信催生而出的清冷相去甚远。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何靖今晚喝得太多了。 “西多士——”肥郑端着碟子出来,放到周诗雅面前,“还有没有别的要吃?没有的话我就关灶了。” “我要一支生力啤,冻的。” “你自己去雪柜拿啦!”肥郑摆了摆手,懒得伺候这种一看就是任性过头离家出走的学生妹。 周诗雅被敷衍得有点窘迫,霎时脸红。何靖手指叩了叩桌面,“这支你拿去。” 饮酒冲动尽失,他确实不能再喝了。 “不要。”周诗雅嗔了眼何靖,“你们的服务态度太差了。” “你才多大,学人深夜买醉?” “16岁,够格没?”周诗雅双手交迭胸前,不愿让人小看。 何靖轻笑,“16岁?岂不是吃饭都要人喂?怎么不把你家菲佣带出来,你不怕饿到流落街头?” 周诗雅盯了两秒那碟涂满炼乳金黄焦香的西多士。突然起身,端着碟子往右迈出两步。 瓷碟放下,碰撞桌面的轻响格外清晰。她指尖摁住桌沿,低头俯视何靖。 “是啊,不如你喂我吧——” 何靖从桌沿旁边那条深色裙摆往上扫视。他看得很慢,似原野雄狮盯紧猎物,视线落下之处肌肤有种微微发热的错觉。 周诗雅喉间发涩,心跳变乱。 低沉声音带着醉意,“坐吧。” 何靖手肘支着桌面,脸色喜怒难辨。周诗雅犹豫两秒,侧身轻轻落座何靖旁边。裙摆随坐姿露出白嫩膝盖,触及何靖西裤下岔开的长腿。 二人体温交换,何靖拢回右腿,避开触碰。 “你叫什么名字?” 周诗雅大胆回视,“阿诗。” “哪个尸?僵尸的尸还是死尸的尸?” “那两个是一样的尸。”周诗雅翻了个白眼,“古诗的诗。” “叁更半夜不回家,来茶餐厅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你是警察吗?” 何靖笑了出声,“我是你爸——” “替我妈多谢你,让我老爸一夜回春。” 平头目睹何靖醉意盎然下闹的这番喜剧,连半分笑容都没有。他直接开口,“吃完你就快点走,这里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 “凭什么?”周诗雅回视平头不悦脸色,“你们可以来,我就不能来?” 平头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性格矫作,而是动机不纯。叁番四次似挑衅又似勾引,目标就是何靖。 他想直接轰走,何靖却出声打断。 “随她吧——”何靖敲了根烟点上,“留在这里吸二手烟,不怕以后长不高?” 周诗雅似乎不太服气,“我有一米六。” “你爸我中意一米七的。” “高妹大多平胸。” “那是你未见过极品。” “莫非你见过?” 何靖眼神略暗,似回忆起什么,只笑不语。周诗雅莫名觉得被比了下去,“要那么高做什么,你家里缺晾衣杆?” 何靖凑近周诗雅脸侧,意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幽香。 “你可以回去问你妈,腿长点可以做什么。” 周诗雅脸红,没有闪躲何靖的接近。出乎意料的高大英俊,喝得酩酊半醉才会见她惊讶,连香水都挑了他会迷上的味道。 今晚势在必得。 “这些阿爸不能教吗?” 何靖轻笑不作声,瞄了眼周诗雅裸露在外的细瘦手臂,“又瘦又矮,看来你妈虐待你。” “她对我爱惜有加。”周诗雅不经意挺高胸脯,眼尾挑高睨向何靖,“该大的大不就行了。” 何靖惊讶她这般主动,句句来者不拒。少女曲线自然隆起,他轻啧一声,“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 “靖哥——”平头终于出声打断,“我先送你回去吧。” 何靖无视平头一脸不爽,吐出烟圈,“妹妹仔,以后不要来了,我没心情陪你玩。” 他把燃了半截的烟碾熄在烟灰缸。打算起身离开,见周诗雅未有动静,身体前倾逼近她,“怎么,不舍得我走?” 周诗雅抿唇,没有回答。起身之后让何靖从里侧出来,默默随在他身后离开应记。 平头先行一步,去交代马仔把车开来。 何靖手插口袋,站姿松懈。路沿夜风吹得他醉意泛滥,头昏脑涨目光涣散,呆望两米外的斑马线出神。 周诗雅走了几步,站在何靖身旁。心里暗忖他真的很高,短袖衬衫性感露着半个胸膛,视线恰好落在起伏有力的胸肌上。 “喂——”周诗雅开口,“可不可以送我一程?” 何靖回头,微微挑眉,没料到她这般大胆,“不怕我卖了你?” “不怕。”她大胆抓住何靖手腕,仰起下巴,二人视线对上。少女柔软贴住何靖身侧,两人姿势暧昧得如同相拥,半嗲半甜试探开口,“我跟你顺路,我去你家。” 何靖唇边泛起嘲讽笑意。 这么近的距离,借着港岛政府挥霍税款的魄力,路灯通明得能映清五米开外的人脸,也能让他看清这个学生妹的长相。 她不是蒋慈。 因为蒋慈说的是“送我回家。” 何靖挺直身,笑出一口白牙。他居然喝得那么多,多到连反应都慢了几拍。 眼前突然没了车影,原来已经转灯。何靖望见斑马线上叁两行人走得步履缓慢,红灯前候着夜灯长明的各式轿车。 还有那台熟悉的川崎。 以及真正的蒋慈。 此刻,她长腿单撑在地,利落握紧车把。冰冷视线里映出她对眼前这对痴男怨女的彻底绝望,愤怒,还有深深不屑。 何靖怔在原地。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抬手推开周诗雅。可惜已来不及,眼睁睁见红灯转绿。 蒋慈拧大油门,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平头刚从路旁走来,被蒋慈颯气身姿惊到,手提电话响足半分钟也未拿起接听。 瞥见何靖脸色僵硬,他才反应过来。 “喂?” “熙哥!阿嫂——不是,蒋小姐她今晚突然来了,说要拿走她的东西!” “什么?”平头皱眉,“她要拿什么?” “她去了靖哥书房,拿了什么我不知道啊。”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大佬,我怎么拦,她是何靖女人啊!” “叼你啊,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我们现在回去!” 平头不得不凑近何靖,低声交代,“阿嫂……蒋小姐刚刚是从你家离开的。” 何靖终于酒醒。 蒋慈自尊爆棚,从不容许自己低头,怎会夜半叁更到跑马山找他叙旧。能让她忍下难堪深夜造访,何靖不用多想,只有一个原因。 她是要趁虎离山,拿走蒋兴把柄。 何靖涌动难以明状的恼怒,朝平头递了眼色,弯腰坐入轿车后排。 平头摁住周诗雅的肩,“妹妹仔,走吧,靖爷今晚请你喝茶。” 第九十六章 “阿慈,还是我送你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不用,我自己去更妥当。如果被他们发现你,你会有危险。” 蒋慈一身黑衣黑裤,扎起马尾化身夜行女侠,来到何靖别墅门前。她深知何靖对廖胜恨之入骨,再叁拒绝护送。 一旦失手,至少不会连累廖胜。 别墅前院整洁安静。夜色下的花卉比半个月前更加娇艳,看来花匠拿足人工,不敢马虎半分。 她拧开门锁,室内灯光通明,却空无一人。 “何靖不在家的时候,别墅里面不会有保镖。今晚我会想办法找人拖住他,你拿完立刻离开。” 蒋慈想着廖胜的交代,轻手关上大门。 “蒋小姐?” 佣人听见开门声从房内走出,发现是何靖女友。蒋慈惊得半僵,转头望见是佣人,才缓缓舒了口气。 “我过来拿点东西。” “需不需要我帮忙?”佣人见蒋慈背了个包,看来要拿的东西不少。 “不用了。”蒋慈摇头,“你先去休息吧,我拿完就走。” 佣人没有多嘴。蒋慈见她回房,转身快步踏上楼梯,走到何靖书房门前。 每一步都让她想起在这里度过日日夜夜,彼时蜜糖此间砒霜。蒋慈心头酸楚,握紧拳头让自己保持冷静。 何靖书房上了锁。 她心中嗤笑,掏出钥匙。何靖把全屋所有钥匙备份给她的时候,是否想过有此一日。 打开书房木门,内部布局毫无变化。大得可以打斯诺克的书桌,到顶的欧式橡木书柜摆满线条冰冷的枪械。 他是怕别人不知他为何暴富,如此堂而皇之陈列其上。 蒋慈走到柜前,打开大班椅后方的一扇双开小门。银色保险柜紧锁,她轻拧圆形机械转盘,尝试用何靖生日数字打开。 拧了两圈,柜锁毫无动静。她只知这里有个保险柜,但从未问过何靖密码。蒋慈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再次尝试转锁。 咔哒一声,柜门锁开。 没想到何靖设了她的生日做密码,简直不知是喜是悲。 柜内放着十几迭现金,全是绿油油的美钞。一只金色劳力士压在成捆纸币上,蒋慈拿起来细看了几眼。 这不是何靖的手表。 何靖戴的是宝珀,当初他坚持要与自己戴同款,是自己亲自挑的款式。 这只应该是何武的手表。金属腕带上血迹刺目烫手,脑里回荡何靖那句“他连全尸都没有”。 蒋慈顿觉心酸,把手表放回原处。 转念一想,泪意翻涌。 她爸身中16枪,她又何必可怜别人。 蒋慈抽出保险柜下方的牛皮纸袋,逐份翻看查阅。起初几份都是简单的房屋买卖契约,还有一些商铺物业的置业合同。翻到第叁份才看见年代久远的数字,纸张陈旧幸好字迹清晰。 蒋慈越看心越冷,上面赫然都是黑色交易记录,以及部分命案证据。 蒋兴名字,廖胜名字,江叔名字甚至倪家父子名字都在其中。她不敢继续细看,快速装回纸袋内塞进背包。 另一袋也是账本,纸张崭新,标记时间是近两年。她翻开才发现,是何靖自己私下的走账,数额大得让蒋慈背后发凉。 交易内容足以让他吃足十世牢饭,连耶稣都不愿替他受过。 蒋慈犹豫几秒,决定把这本账本带走。 这大半个月的日子生不如死。她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啜泣到天明,无人来怜悯。变卖了蒋兴所有物业,才换来片刻安宁。这一切都是何靖造成的,是他背信弃义,对她食言,把她推进这个万丈深渊。 蒋慈指尖微颤,一边把账本放进包内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最后一袋文件被打开。封面字眼让她微怔,轻轻翻开内页,每一个字都逐寸逐分瓦解着她因痛苦而垒高的心墙。 他立了遗嘱,继承人是她。 他把所有资产打包,为她设立了信托基金。 落款日期是上个礼拜。 他在发什么神经。蒋慈心中痛骂,指腹用力,薄薄白纸泛起一圈明显皱褶。她不想再看,直接把文件塞回袋内,绑好后锁回保险柜。 强忍一晚的泪意终于决堤。 蒋慈颓然蹲下,捂紧嘴无声痛哭。 你是内疚还是补偿,是惺惺作态还是万分后悔?既然能对我至亲的人痛下杀手,又何必多此一举,证明自己所谓的真心真意。 “如果是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和你爸,你选谁?” “我没杀你爸,你为什么不信我!” “阿慈,好爱你,好想你。” 何靖,你真的太狠心了。连这一刻都逼我在恨你的边缘忆起相爱,内心苦苦挣扎。 眼泪落在柔软的羊毛混织地毯,轻轻坠入,沉沉晕开。回忆带来的痛楚新鲜得如同场景再现,蒋慈失去抵抗,溃不成军。 那一发没有开出的子弹,永久嵌入她的心脏。 “阿嫂?” 突如其来的女声把蒋慈唤醒。 她惊得浑身一颤,抬起泪眼,望向站在门边满脸疑惑的金宝。幸好是金宝,蒋慈快速抹掉脸上泪水,站起身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阿嫂,你怎么来了?”金宝问得小心翼翼。她走上楼的时候发现何靖书房大门敞开灯亮如昼,以为他们今晚的应酬提前结束。 殊不知走进后只见蹲在柜前的一抹黑影,细看之下才发现是蒋慈。 她居然在哭。 “我——”蒋慈压下哭腔里的鼻音,“我回来拿自己的东西,拿完我就走了。” “阿嫂——”金宝觉得不太对劲,“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蒋慈直接拒绝,“不要再叫我做阿嫂,我和何靖毫无瓜葛。” 蒋慈背起背包,迈步准备走出书房,却被金宝无声拦住。 “阿…蒋小姐,你是拿了什么?” “怎么,轮到你来管我了?” “不是——”金宝面露难色,这两夫妻真的好难伺候,“我怕等下靖哥问起,我不好回答。” “我自己的东西需要跟你交代?”蒋慈冷淡望着比自己明显矮了大半个头的金宝,直接逼进,“你就当没见过我就行了。” “蒋小姐……”金宝后退至书房门外,却不肯妥协,“不要为难我这个做小的。” “我看你话头醒尾,机灵得很。迟早一飞冲天,怎会是个做小的料?” 蒋慈轻推开金宝,径直沿走廊迈步下楼。 金宝紧追其后,“蒋小姐,蒋小姐。” 蒋慈不顾金宝叫喊,打开大门走出。往日何靖视蒋慈矜贵得要命,金宝根本不敢拉扯,只能碎步跟上。蒋慈瞥见前院右侧停着那台熟悉川崎,毫不犹豫迈步骑上。 金宝惊得定在原地,“蒋小姐,这台车——” “这台车是我的。”蒋慈插入钥匙,瞬间点火,“你尽管去跟何靖交代,我无所谓。” 连半秒停顿都没有,动作一气呵成。 长腿收起油门拧紧,旁若无人疾驰离去。 晚风吹起蒋慈发梢,把剩余泪痕带走。她熟练随车流切换速度,黑衣夜行,穿插于人车身侧。 为何完成心头大事,她却万分压抑,再高的速度都摆脱不了身上沉重情绪。 庆幸今晚是金宝,庆幸见到的不是何靖。 蹲在地上抽泣,泪水糊了满面,简直丢脸至极。若是让他看见,肯定冷语嘲笑毫不留情。 原来分手真的怕再见,更怕再见的时候你过得没他好。 蒋慈缓缓降低车速。绿灯转为红灯,她慢慢挨近斑马线停下,一侧长腿单撑在地。 行人稀疏,各走各步沿面前的斑马线横穿马路。 她只是不经意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 两米半外那对贴得就快变成连体婴的男女。男人高大威猛,噙笑表情又淫又贱。女人娇小玲珑,白色校服难掩少女青涩。 难怪方才别墅内没有撞见,原来是忙着在这里染指女中学生。 又嫩又白,年方二八,瘦弱身材惹人怜爱。 蒋慈心头涌起无尽愤怒。什么情情爱爱,什么牵肠挂肚,都是哄她这个傻女罢了。只分开了20日,他就急于与新欢街外痴缠,连半天空窗期都难以忍耐。 何靖,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蒋慈越看越绝望,终于对上何靖的惊愕眼神和急于撇清的肢体动作。她心中不屑,何必露出这副被捉奸在床的表情,他早已单身,起双飞十飞一百飞都与她无关。 心痛?不忿?又能如何。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是你的渣男前任。 争气点吧,蒋慈。你已被这个男人毁了大半,你越难受他就越快乐,清高矜贵的蒋大小姐也沦为他的情感玩物,他多得意多骄傲。 蒋慈收回视线,多看一秒等于赏自己多一巴掌。遗嘱财产信托基金,他想给就给,想收就收,根本什么都代表不了。 是你自作多情。 红灯转绿,她毫不犹豫加速往前,宁愿在茫茫人海中孤独无依。 她的余生只剩自己。 ——————————————————————————————————— 晚上10:30加更1章 第九十七章 何靖推开自己家门,连鞋都未换,大步踏入。 “靖哥——” 金宝语气战战兢兢,眼见何靖满脸阴沉,比蒋慈更难对付。 “你就不会拦住她吗!”何靖拔高音量,怒目盯紧金宝,“你连人都敢杀,把她绑起来捆起来有多难?” “靖哥,她是蒋慈,又不是街边随便一个女人,我哪敢啊。”金宝无奈得想摊手,眼角余光瞥见跟在平头身后那抹白色身影。 虽然只有五分相似,却足以在第一眼迷惑人心。 金宝惊讶目光来回梭巡面前几人,不知该说什么。 平头开口,“靖哥,先看看蒋小姐到底拿走了什么吧。” 何靖撇下所有人,大步走上楼梯往书房迈去,金宝紧随其后。平头回望了眼周诗雅,对旁边马仔交代,“盯紧她。” 周诗雅想开口反驳,没想到这叁人走得飞快,连说话机会都没有。 何靖推开书房大门,所有物件的归置一如既往。 “她什么都没拿吗?” “我见到的时候她蹲在柜前——”金宝指了大班椅后面的双开门,越说越小声,“她当时在哭。” 何靖一怔,心酸得无话可说。 他打开柜门,拧了两圈保险柜的密码。保险柜内文件袋明显少了几个,他拿出剩余的纸袋,逐个拆开清点。 脸色由心痛转为阴鸷,最后浮起愤怒。 “我叼他老母!”何靖一掌拍在厚重实木书桌上,声音大得吓人,“我整副身家都给她,她居然敢这样对我!” “好好的大小姐不做,跑来做贼!果然是蒋兴的女儿,帮她爸偷走所有证据把柄!” 何靖暴躁地来回踱步,恨不得开枪把屋内所有东西射穿。他从未想过利用倪少翔留下的陈年旧证对付蒋兴,自己的君子之腹却遇上蒋慈的小人之心。 她已经完全不信任自己了。 她还敢打算威胁自己。 “靖哥——”平头压低音量,不敢在此时火上加油,“她可能只是拿错。” 何靖直接将签了字的文件掏出,雪白纸张甩满桌面。他双眼通红,胸口起伏剧烈,“上面都是她的指痕,她明明看了我的遗嘱,看了我为她设的信托基金。她还敢拿走我的账本,想送我进监狱!” 金宝与平头的脸色瞬间变了。金宝谨慎开口,“她应该不会的。” “不会?”何靖一脚踢翻了沉重的大班椅,砸倒在地毯上,声音巨大,“她就是认定我杀了蒋兴!果然是黑社会千金,狠心起来什么都敢做!” 何靖不停摇头,气愤自己爱她爱到发神经,才会一再纵容,“她是想我死!” “靖哥,她真的想你死,在医院就开枪了。”平头望着盛怒中的何靖,“她可能是被人指使的。” 蒋慈那种性格绝不容许自己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无缘无故挑在今晚出现,实在反常。 何靖望着眼前一片狼藉,想起半个钟前在路边看见的蒋慈。 “她今晚自己一个人来的?” 金宝点头,“我只见到她一人。” “除了书房,其他地方都没去?”何靖声音逐渐恢复平静,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反复思考,“她还有拿走其他东西吗?” “我只见到她在书房,走的时候背了背包。那个背包也不大,装不了太多东西。” 何靖倚着书桌,面色依然暴戾,“蒋兴的死还没查清楚?” “我已经逐个盘问了你那天带去的人,你交代留条活命,他们没人敢动手。”平头认真回想整个经过,“现在警察还用尸检的理由扣留蒋兴尸体,更难查。” “廖胜那日没赶来救蒋兴?” “他一直躲在阿彭的堂口。那天他赶不及过去,最后是直接去了医院。” “那些买家呢?” “问题不大,有人肯出货自然收得心安理得,只是你没了两个亿而已。” “如果蒋兴没死进了监狱,这两个亿我花得超值。现在他死了还栽赃我身上,如果不是为了——”何靖截断自己后半句。 话不用说满,面前两人对答案心知肚明。看来精于心计的话事人也有自掘坟墓的时候,要怪就怪情字误人。 社团大佬也不能幸免。 金宝想起楼下那个女学生,忍不住发问,“靖哥,楼下那个是什么来路?” “还能是什么来路?”何靖不耐烦地踢开散落脚边的纸张,“她趁我不在过来,是因为有人帮她调虎离山!” 回家路上他酒气退散,这场桃花劫的套路果然下作。 “靖哥——”平头叹了口气,“蒋小姐见到你们抱在一起。” “我没抱她,是她自己贴上来!”何靖反驳,“我今晚喝太多了。” 金宝微怔,“蒋小姐是去找你们?” “不是。”平头摇头,“她是路过,没想到她机车骑得那么好,我差点认不出是她。” “我教的!” 何靖抬头睨了平头一眼,语气懊恼,“我就不应该教她开枪教她骑车,现在全部拿来对付我!” 平头噤声。 何靖想到蒋慈最后那个冷淡眼神,又心疼又气愤。心疼金宝说她哭得可怜,气愤自己居然一时大意。 真他妈扑街,这次跳入维港都洗不清了。 “她是不是瘦了?” 何靖问得没头没尾。 金宝却立即意会,“瘦了不少,连黑眼圈都有了,看来失眠也严重。不过还是很靓,我觉得你不用担心,她肯定会找到比你更好的男友。” 哐当——! 书桌面的玉质貔貅朝金宝飞去,平头反应更快,扯开金宝避过何靖泄愤的投掷。 貔貅应声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下次你再讲这些话,飞到你身上的就是子弹。”何靖阴鸷盯紧金宝。 蒋慈只能是他的女人。 “我知错了,靖哥——”金宝低头道歉,提醒自己不要再惹这头盛怒雄狮。 何靖踩着满地纸张碎片,走到书房沙发中间坐下。长腿岔开气势夺人,“把楼下那只女鬼带上来。” 周诗雅被金宝从楼下带了上来。 几步路功夫,彼此互相打量。周诗雅没想到何靖身边会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看来他一直偏好学生妹。 金宝心中感叹,这个哪里像蒋慈?男人是不是都有夜盲症,天生凤眼和精心雕琢的上挑眼线有很大区别好吗? 周诗雅被推进一片狼藉的书房。方才在楼下隐约听见声响,上来才发现是沙发中间那只高大雄狮的暴躁泄愤。 她在来的路上还心存侥幸,此刻却只想落荒而逃。 “怎样,我家你还满意吗?”何靖斜睨周诗雅,烟雾吞吐浓重。 周诗雅不敢说话。 “脱衣服啊——”何靖烦躁得直接把烟灰掸在沙发上,“在茶餐厅不是很放得开吗?脱干净了给你爸看看你发育得怎样。” “靖爷——”周诗雅望了眼室内众人。她还未接过客,床上经验为零。君姐说她天生媚骨要留作杀手锏,最适合用来勾引何靖。 却没想到现在要当众脱衣,不禁唇间发颤,“我……” “金宝——”何靖连头都没抬,“把她剥光。” 大佬命令金宝不敢违背,直接站到周诗雅面前解开她的衬衫。周诗雅抓紧衣领避开,“不要!” “靓女,配合点。”金宝语气冷淡,向周诗雅示意旁边不发一言的平头,“我动手比他动手好。” 周诗雅无助落泪,被金宝将白色校服衬衫剥下,露出起伏剧烈的细白胸脯。校裙随即落地,金宝探手到身后解开胸罩,周诗雅死死抱胸,“不要,求求你……” 金宝面无表情,“你出来卖就该预了有这一日。” 书房内随她们上来的还有几个何靖手下,毫不遮掩淫秽目光,来回在周诗雅半裸身体上大胆巡视。 金宝剥下最后一片布料,周诗雅咬紧嘴唇,哭得楚楚可怜。何靖抬眼,少女纤细瘦白,挡得住胸前两团,就遮不住腿间春光。 他毫无性致,“坐过来。” 金宝推了周诗雅的腰,她颤颤巍巍迈步到沙发旁边,夹紧双腿坐下,微微弯腰抱住胸前。 “谁派你来的?”何靖捻住还在燃烧的烟蒂,擦过周诗雅细白大腿,碾熄在真皮沙发上。 周诗雅惊得浑身绷紧。高热火光险些擦穿皮肤,烫得她差点哭喊出声,“是蒋慈……” 何靖倾身凑近,望着周诗雅哭花晕开的浅浅眼线,“蒋慈叫你来的?” “是……”君姐交代,一旦出事也要咬死蒋慈,不能透露任何人。 “脱个衣服就哭成这样,还是处女?”何靖讪笑,“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实交代是谁叫你来的。如果你不想讲,那边几个大哥哥有一整晚的时间教你怎么做鸡。” “不要……”周诗雅抬头,眼里全是恐惧哀求,“靖爷……求求你…” 一个钟前英俊有型对她兴趣满满的男人,此刻竟然化身凶恶魔鬼。被剥光巡视的羞辱击溃周诗雅大半理智,更何况这般残忍恐吓。 “君姐,是君姐派我来的……”她抖着声音开口,“她叫我今晚去应记。” “君姐?”何靖坐直身体,“哪个场的?” 周诗雅眼泪滴在腿上,“她不是夜场的,她是跟着彭哥的。” 何靖视线与平头对上,平头流露出了然的神情。何靖知道答案如自己所想,语气变得更不耐烦,“你那个君姐还叫你做什么?” “叫我想办法拖住你,无论是跟你回家还是开房,都要和你上床。”周诗雅用手背抹掉脸上泪痕,赤裸身体仍在轻轻发颤,“还叫我不要用套,搞大肚子更好。” “呵——”何靖忍不住笑出声,笑得轻蔑不屑,“就凭你?她对你那么有信心?” 周诗雅抽泣得停不下来,“她说我长得像蒋慈,你一定会心软。” 何靖瞬间敛起笑意。 连仇人都知道他的软肋是蒋慈,他是有多失败。只要是她,就可以轻易摧毁自己辛苦缔造的一切。连眼前这个女人都能凭着跟她有几分相似,让自己片刻失魂。 她却认定自己是杀父仇人,不肯多分给自己半个眼神。 何靖越想越恼火,“穿上衣服滚出去!” 站起身,跨过周诗雅两条细腿,走到门口前停步。 “顺便告知廖胜,叫他等着我,我一定会亲自到蒋家杀他。” 第九十八章 “梁sir,蒋慈来了。” 蒋慈在警署门前弯腰下车。 黑色裤管迈出,高跟鞋尖轻触地面,踩稳脚跟探身出车。姿态挺拔窈窕,轻盈迈步,走入大门。 深蓝色女士衬衫熨得没有多余褶皱。长发挽起脑后,噙笑迎着众人目光,行至梁文超办公室。 梁文超客气开口,“蒋小姐,不知有何贵干?” “梁sir应该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蒋慈往椅背靠去,长腿交迭,姿态松弛,“我爸只是个普通市民,简简单单的尸检你们做足一个月,是不是有点离谱?” “我们是警察不是超人,世道不好命案常有发生,排队等尸检的也不止你爸一人。” “是吗?”蒋慈轻笑,“根据统计,本埠8到9月期间只发生械斗命案3次,分别是元朗安宁路,新界北区粉岭,油麻地广东道,涉案人员不足80人。需要进行尸检的实际人数只有4个,其中一个就是我爸。” “4个人你们要劏一个月?是财政司经费拨款太慢买不起手术刀,还是你们警务人员办案不力?” 梁文超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蒋慈是有备而来的兴师问罪,咄咄逼人,仿佛一个月前在医院痛哭到失神的那个人不是她。 “蒋小姐,警方办事要依据合法合规的程序,你罗列的数据只不过是新闻统计内容,并不能作数。” “你同我讲程序?”蒋慈挑眉,从包内掏出几份文件。她连翻开都懒,直接甩在梁文超办公桌上,“这些都是你们所谓的内部程序,上面清楚写明尸检内容和基本时限。我爸在出事前一个礼拜才刚做完体检,身体硬朗什么慢性病都没有。” “16颗子弹在他入院的时候医生就数得一清二楚,你们还要检什么?如果警察不会数数,可以自费回警校复读。不要尸位素餐,浪费纳税人的钱。” “蒋小姐,请你冷静。”梁文超轻轻拨开桌上飞乱的文件。从警多年,早已习惯各类嫌疑人家属的刁难,这次难得遇着一位黑社会千金,“请你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会尽快结案。” 叩叩叩—— 办公室门被急促敲响。 梁文超抬眼,望见透明玻璃外下属一脸焦虑,不停挤眉弄眼。梁文超起身,“请你稍等。” 蒋慈瞥了眼梁文超,不发一言。 “搞什么啊?”梁文超迈出办公室,关起门就发怒,“你没见到里面是谁?” “老大,你快点看看这个!”年轻男警员慌张递上几份报刊。梁文超接过一看,脸色大变,方才的客气礼貌消失殆尽。 他直接抢过杂志,用力推开办公室门。 啪地一声,几本杂志掷在黑色旧木桌面。蒋慈看了眼颜色艳俗字体浮夸的标题,冷冷回视盛怒的梁文超。 梁文超长手撑在桌面,俯身靠近蒋慈,“蒋小姐,你在玩什么?” 孤女丧父遭警方扣尸,清白市民竟难入土为安。 皇家警察失去操守,为求结案硬砌无辜市民生猪肉。 更难堪的标题都有,还刊出梁文超几个下属的精美独家单人照,附上庙街叁流神棍的面相点评。这个眉尖额窄毫无贵格,犯人都比他像警察。这个鸡嘴耳覆口唇,分分钟审讯用私刑。 “没想到梁sir手下个个身怀绝技。”蒋慈长指一翻,杂志内页比封面更加精彩。 “你以为找几本不入流的杂志乱写,我就怕你了?”梁文超浓眉紧拧。 “梁sir,听讲你是警署最年轻的高级督察,叁年内连升两级,总警司千金还是你的宝贝honey。实不相瞒,我也读过几年贵族学校,这种上流阶层最在意的就是人品风评。稍有不慎就把你弃之门外,生怕那些下流污秽脏了他们清白家风。” “不过你不用担心。下属这般得力,肯定是你调教有道,相信对你的事业有很大裨益。” 蒋慈故作无辜,一双凤眼流转狡猾。梁文超却看得上火,这般貌美居然满肚坏水,“你在吓我?我入行当差就没怕过任何人。你爸卖了至少20年军火,在他手里死过多少人?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他,哪怕是条尸我都要千刀万剐。” 蒋慈抿紧嘴唇。今日既然来了,就绝不空手而回。她一定要带走蒋兴尸体,半分不能退缩,“梁sir,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爸只是个普通市民,充其量算个生意人。军火商,你有证据吗?” “呵——”梁文超讪笑。他长得硬朗俊气,黑发浓眉。叁十出头的年纪自信傲气,哪会受蒋慈这种初生牛犊恫吓威胁,“你卖光你爸的资产去还军火买家的钱,在你面前我需要什么证据?” “我只不过是打算移民,变卖物业很正常。” “那你银行户头为何最近大额进账又大额支出,正负相抵等于零,现在移民是免费的?” “请问你有搜查令吗,你敢私查我的个人账户?” “我想查就查——”梁文超贴近蒋慈,声音阴沉,“你那些杂志不是写得很详尽了吗?皇家警察手段卑鄙,查你的账户又如何?” 蒋慈突然笑了。 眉眼舒展,唇角上扬,此刻连梁文超都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大美人。可惜空有一副皮囊,骨子里流的都是黑社会肮脏的血。 “梁sir,你亲口承认的——”蒋慈拿出录音笔,盯紧梁文超逐渐扭曲的表情,“几张照片算什么,高级督察的真情坦白才是新闻猛料。” 梁文超一把夺过蒋慈手中的录音笔,狠狠摔在地上,“你敢耍我!” “摔烂也没用。”蒋慈坦然靠紧椅背,姿态依然惬意,断定梁文超不敢对她动粗,“外面几十只眼盯紧你呢,梁sir,保持你的风度。” “虽然我已经从港大退学,但也算是交了几个知心好友。刚刚来之前她才打了个电话给我,没想到我太过紧张,一直忘记挂断手提电话,我们的精彩对话都被她听去了。” “不过你不用介意,她不会乱讲的。毕竟读传媒专业出身,她会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就好像梁sir作为警察,绝对不会卑鄙无耻,用我爸的尸体勒索蒋家。” 梁文超双目怒睁,恨不得立即撕碎蒋慈。 “你知道威胁警察有什么下场吗?”梁文超一脚踢开那只录音笔,摁住蒋慈椅背,强迫她抬头,“你真的以为这种叁脚猫功夫,能让我同意你带走蒋兴?” 蒋慈手心冒汗,极力调整呼吸,迎上梁文超暴怒目光,“我哪敢威胁警察?我还要仰仗你们警恶惩奸,替天行道。” 梁文超握拳。这个女人跟她爸一模一样,奸诈狡猾,小小年纪一派歪风邪气。 突然办公室门被打开,闯进来的高大男人搅乱一屋紧张氛围。 “文超——”刘耀辉跑得匆忙,胸膛轻轻起伏粗喘呼吸,锐利目光扫过蒋慈。 梁文超松开蒋慈椅背,转身走近刘耀辉,压下盛怒,“辉哥,我现在不太方便。” “放了蒋兴。”刘耀辉敛起音量,“今日就放。” “不可能。”梁文超摇头,“这单案是我经手的,枪械交易我比你熟。你不知道这些军火佬有多狡猾,你听我指挥就好了。” 刘耀辉抿唇,论资历他赢梁文超九条街。84年上环制毒窝点是他端的,87年汇丰银行黄金制假案是他破的,90年元朗公园屠夫是他抓的。 件件都是当年头条,桩桩都值英勇勋章。 现在居然轮到梁文超居高临下来指挥自己,简直窝火。不就是因为他有个好亲家罢了,攀上总警司门楣,恨不得连夜入赘,坐享功名利禄。 男人之耻。 刘耀辉替自己不忿。这两年颗粒无收,连半单大案都没有,再熬下去真的要被嘲笑年老乏力,不如尽早退休。 真不甘心。 他示意梁文超噤声,“不是我阻碍你办公,而是上头要求,你那些下属太上镜了。” “几本下流杂志乱写,他们都信?”梁文超气得想捶墙。 “总警司开口,你敢不听?”刘耀辉握紧梁文超肩膀,压低音量,“她可以做下一个饵。” “什么?”梁文超听得云里雾里,还未问清楚就被刘耀辉轻推到一边。 “蒋小姐,好久没见。”刘耀辉往前迈步,倚紧木桌巡视室内的一片狼藉。看来刚刚梁文超在蒋慈这里讨不到好,“听说你爸死了,节哀。” “多谢刘sir关心。”蒋慈对刘耀辉没有好印象,维持冷淡礼貌。 “怎么今日自己一个人来,你那个话事人boy friend呢?”刘耀辉递了眼色给一脸疑惑的梁文超,“听说何靖把你爸所有生意都抢了。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没区别,他那么疼惜你,钱还是照样进你口袋。” 梁文超双眼微睁,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女人能跟何靖扯上关系。 蒋慈听见何靖名字,心头扎紧的刺隐隐作痛。她仰头直视刘耀辉,“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跟何靖毫无关系。” “哦,原来分手了——”刘耀辉勾唇讪笑,“也对,跟杀父仇人在一起,肯定好难受。” “杀父仇人?没想到刘sir已经掌握充分证据,那你还不去抓走何靖,扣留我爸的尸首做什么?看来杂志写的警察无能确实是有几分实情。”蒋慈放下交迭双腿,从椅子上站起。 她长得就高,穿着高跟鞋气势更甚,“你跟何靖这条线多久了?眼看着他做到全港独大,在你手底下日进斗金,还要辛苦外面这些拿着温饱工资的兄弟们日日操劳,连半点他的把柄都找不到。刘sir,你肯定好难受呢。” 刘耀辉嘴角凝滞。蒋兴一死,这个孤女肯定会被各方围攻,连人身安全都成问题。只是未料到短短几十日时间,她就能突出重围,直接上门威胁警察。 老狐狸言传身教,这只小狐狸青出于蓝。 “多谢蒋小姐关心。”刘耀辉恢复面上平静,“你可以去领回你爸的尸体了。” 蒋慈一刻不愿多留,推开椅子迈步往门外走。 “不过——”刘耀辉突然在她身后出声,“如果你想帮你爸报仇,我欢迎你来找我。” 蒋慈停步。 “我扫毒组的大门随时恭候何靖。” 蒋慈眼帘半垂。在找八卦杂志和调查梁文超之前,她曾想过利用手里何靖把柄交换回蒋兴尸体。挣扎许久,最后却未付诸行动。 这是她与何靖的底牌,不能轻易打出。 蒋慈头也没回,直接离开,留下一屋狼藉与警察晦暗不明的眼神。 “爸,我来接你回家。” ————————————————————————————— 【砌生猪肉:大意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为了不影响正文观感,今晚10:30会在微博【癸之丁甲】发1章副CP平头与思敏的番外 有兴趣的届时请移步微博 第九十九章 北角英皇道,港岛大酒店。 蒋兴年轻时候颇有俊名。蒋慈听过江叔闲聊,知道她妈唐佳宁对蒋兴是一见钟情。今日照片里的他依然潇洒,含笑的上扬眼角是往昔的盛年雄姿。 殡葬公司不敢怠慢贵客。 花圈扎得厚实,迭迭自堂内铺开,延出门外。挽联字体恭谨有力,追思蒋兴生前的骁勇胆识,望他驾鹤远去,离苦得乐。 新义蒋二丧礼,来者都不善。街外豪车停满,法拉利保时捷,敞篷凌志尾翼改装得骚气冲天,行人路过纷纷以为今日殡仪馆搞的是车展。 颈下一条过肩龙,胸前猛虎正下山,鹰翔后背,蛇拦臂弯,港岛整条纹身产业链靠古惑仔死死撑起。个个大步流星迈进灵堂,听着男司仪沉声指示,鞠躬,上香,用深表遗憾的眼神与蒋慈对视。 一身黑色短袖连衣裙及膝,佩戴白花。蒋慈把长发剪短,发尾堪堪遮着肩线,显得清冷逼人。 她没有跟任何一位来客握手。 “世侄女,以后有什么难题,都可以来找我。” “二爷就剩你一个女儿,你要好好保重。” “蒋小姐,节哀。二爷待我们一向不薄,日后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句句关怀浮于表面,背后插刀落井下石,她早已麻木。在蒋兴死后头七那日,她收到一个匿名包裹。 打开看是一只新鲜断臂,血水淋漓,吓得佣人阿芬惨叫半天。 也许就是在座哪位仁兄叔伯寄来的。 “阿慈,警察来了。”廖胜从身后出现,小声在蒋慈耳边开口,“应该是担心今日人多,会出什么事情。” “他们喜欢来就来。”蒋慈瞥了眼门外穿着O记背心的涌动人头,远远望见那两个阴魂不散的高级督察。 刘耀辉,梁文超。这二人果然投契,连丧礼都相约前来。 廖胜噤声。自蒋慈从何靖家里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她开始肯吃饭,每晚也早早关灯休息。 亲自约见蒋兴旧识,自己盘点家中资产,主动与他商量买卖事宜。 她不肯把带回的证据交给他,说是自己已经全部销毁。甚至瞒着他独闯警署,把蒋兴尸首接回。 现在看待警察就像看待街边路人,脸上连半点波澜都没有。 殡葬公司的张经理小步跑至蒋慈身旁,“蒋小姐,警察担心聚众容易出事,建议我们限制一下人流,今日的仪式可能要提前结束。” “警察不就是维持治安的吗?有他们在,我很放心,不用提前结束。”蒋慈低声交代。 对面上完香的人转身过来鞠躬,她客气弯腰谢礼。 张经理面露难色。这一单客接得战战兢兢,先是怕得罪黑社会,现在还要怕得罪警察。来人不愿配合警察核查身份证,门外早就起了小波冲突。 廖胜转头开口,“听蒋小姐的。” 张经理只好又小步跑去大门前,与几个年轻警员协商。 “其实今日要来的人都来了,提前结束也没什么。”廖胜望着一脸平静的蒋慈,“二爷生前本来就不爱铺张,你站了一天肯定也累了。” “还有人没来。”蒋慈望向门外,“我要等他。” 一个钟后,深紫色跑车从渣华道疾驰而来,身后叁台黑色轿车尾随。刹车声极响,生怕路人漏看了车主的暴富气场。 黑色西装古惑仔从轿车下来,快步往前,打开跑车车门。 新义话事人何靖,戴着一副黑色墨镜潇洒下车,露出挺拔鼻尖和性感薄唇。皮鞋擦得一尘不染,黑色短袖印花衬衫明明浮夸至极,穿在他身上却莫名合适。 他摘下墨镜挂在衬衫领口,隔着人群望见刘耀辉满脸戾气盯紧自己。 “没想到刘sir都来凑这种热闹。”何靖迈步向前,在灵堂门口主动搭话,“扫毒组改行做扫墓了?” “何靖,身份证。”刘耀辉贴近何靖,二人身高相当,一黑一白,气场碰撞得焦灼。 何靖用手指夹住身份证,递到刘耀辉面前。 “2月17号,水瓶座啊?”刘耀辉看了两眼,扔给何靖,“这个星座专出渣男。” 他笑着回头对身边几个女警开口,“你们以后找男友要小心点,不要以为高大靓仔就是好人,分分钟连你老爸都杀了。” “喂,警察讲话不用负责的啊!”平头在何靖身旁发怒,却被何靖伸手拦住,“不要打搅了二爷安息。” 何靖不是为了跟刘耀辉逞能斗嘴才来的。 他越过灵堂门口的人群,一步一步走进堂内。只看了眼黑框白底端放在正前方的蒋兴遗照,视线便紧锁在坛前左侧的蒋慈身上。 她真的瘦了。不是说她天天按时吃饭休息了吗,为何下颌变得瘦尖,连衣领外的半截锁骨比以前更显。 黑裙下身姿娉婷,头发却剪短大半。 何靖依旧心动,哪怕她剃光头,也是最靓最索那个尼姑。 蒋慈早就听见何靖来了的动静。她在心里说服自己保持镇定,她不能乱,不能慌,不能露出任何有损自尊的情绪。 何靖上完香,转身走到蒋慈面前。 两人终于视线交汇。 蒋慈眼底却毫无半分暖意,寒得何靖心尖发凉,“阿慈,节哀。” “多谢你,何生。”蒋慈微抬下巴,迎上何靖难掩忧伤的炙热眼神,“我们不熟,请你称呼我蒋小姐。” “不熟?”何靖皱眉,“你跟我不熟?我家每间房的锁匙你都有,这样叫不熟?” 蒋慈移开视线,“你喜欢四处送人锁匙,是你的问题。” “我只给了你。”何靖逼近蒋慈。廖胜却从旁伸手拦住,“你对阿慈尊重点。” 何靖瞥了眼拦在胸前的手,直接打掉,“关你什么事?” “我是蒋家的人,就关我事。” “廖胜,你什么时候改姓蒋了?” “何靖,你杀了二爷,还敢出现?” “谁说是我的杀的?我要杀也是杀你,我弟的命我还没跟你要呢。” “够了——”蒋慈叫停,“是我叫人通知何生来的。” 何靖回望蒋慈。 “我有话要跟何生说,请你移步。”蒋慈抛下这句话,转身步入侧门。廖胜没想到蒋慈居然愿意再见何靖,与何靖凶恶眼神对视后移开,随蒋慈离开灵堂。 大堂旁边是一间家属休息室。蒋慈落座长桌一端,从身旁的人手里接过文件。 “何生——”蒋慈抬头,与对面何靖相视。她酝酿几秒,尽量保持平静语气,“我爸生前与倪家父子共同组建叁间公司,现在倪家父子的股份持有人是你,但我爸至今仍是股东之一。作为他的继承人,我需要与你协商转股事宜。” 何靖听得片刻失神。他没想到蒋慈今日通知他来,是为了算账。 他曾后悔过那天在医院没有坚持留在她身边,明知她倔强硬气从不低头。自己抛下自尊苦苦解释也好,死缠烂打也好,至少争取一个照顾她陪伴她的机会。 但他做不到。 他接受不了蒋慈说不爱他,接受不了她对自己失去信任。 现在情债分明,眼见她强迫自己独立成熟,心酸至极。 “你不是看过我保险柜的文件吗?”何靖沉声开口,“我所有钱都是你的,你不用在这里跟我协商。” 蒋慈尽力保持客气,“你的资产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没意见。我现在是跟你商量属于我爸那部分的股份,那叁间公司我要全面退股。” “退股做什么?”何靖讨厌她这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你没钱就跟我讲,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何生,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蒋慈忍住翻涌的心酸怒火,“你的钱我不要,我只要拿回我应得的。”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当初是你答应跟我在一起的。” 何靖最不愿听见她撇清关系。明明两人从前那般亲密,耳鬓厮磨夜话无数。她什么都会跟自己说,恼怒时候连骂神经病都娇嗔动人。 如今一句“没有关系”,就把他所有珍藏感情尽数推翻。 蒋慈气得冷笑,不愿听见他提及过往,手指在桌下用力握拳,“我现在反悔了行不行?何生,你那么有钱,大把女人爱你中意你,你可以慢慢挑选。” “阿慈,我只要你,我没碰那个女人。”何靖盯紧蒋慈身后的廖胜,“你以为你能顺利从我家里拿走东西,真的是你运气好?你那晚就没想过,有人为你调虎离山,用的是什么诡计?” 廖胜眼神轻蔑。何靖碰不碰那个女人都无所谓,蒋慈始终还是得手了。 “何生,你和那个女人是真是假,与我无关。”蒋慈把手从桌下伸出,握笔开始在文件上签署。 那晚碰见何靖与他人紧贴相拥,她承认自己为此痛哭过。 那又如何? 爱情终点,就是她同自己讲要争气那刻。 “因为我不在意你了。” 蒋慈把签好的文件移到何靖面前,回望他无法掩藏的错愕痛苦。 “我不信——”何靖压下苦楚,“如果你不在乎我,你早就把我的账本拿去警署换回你爸的尸体。” “你不信?”蒋慈挤出一抹敷衍的笑,“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拿你的东西?交给警察这种事情我随时都可以做,就看你怎么选了。你现在不配合我完成转股,我立即叫外面的警察进来,人赃俱获,两全其美。” 她无视何靖即将爆发的盛怒,手臂悬在半空,递出签字笔,“何生,请你高抬贵手,签字吧。” 何靖难以置信。 她确实成熟了,这副冷淡到底的神态,比当年惊鸿一瞥更甚。就算他拿枪紧抵蒋慈太阳穴,恐怕她也会这般忍耐克制,轻声称呼他何生,叫他放自己一马。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她手握自己命悬一线的把柄不交出去,是为了今生今世都逼他远离。她在威胁他放手,余生不得与她再有半点瓜葛。 她需要足够的钱逃到天涯海角。 她是真心盼着脱离他,脱离苦海。 这比让他入狱更残忍万倍。 何靖缓缓伸手,握上残留她手温的笔尖。连翻看都没有,在文件落款处大笔挥洒。签完把笔掷到地上,笔壳破裂的声音清脆。 “蒋小姐,你满意没?” 蒋慈经历过被他怒吼,扔笔这种泄愤只不过是小儿科,“今年从6月起新义应该报给我爸的数都未报过,这里是我罗列的数目。如果你确认没问题,麻烦及时转钱到我的银行户头。等退股完成,你就不用再报数了,我跟新义也不再有任何关系。” 她把资料递出。 何靖盯紧那本薄薄文件夹,恨不得剜穿封面。他连头都没抬,“阿熙,支票。” 平头急忙掏出支票簿和笔。何靖伸手夺过,快速签上金额名字。 “这里是3000万,不够尽管开口。” “给多了。” “剩下的就当给你老爸做帛金。”何靖撕下支票,站起抛给蒋慈。轻薄纸张在空中扬了一秒,跌落蒋慈手背。 遮住了她的轻轻震颤。 “蒋慈——”何靖望向她苍白的脸,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心酸更多还是痛苦更多,“既然你后悔跟过我,要同我算账,那我就还你自由。” 他收回视线,不能再多看半眼,怕自己心痛得脸面尽失。甚至盼望时光倒流,在蒋兴尸体前她直接一枪了断自己。 都比现在好过。 何靖走到门口,却被叫住,“你等一下。” 蒋慈缓慢起身,推开椅子走近,站到何靖面前。 过往所有相处时刻骤然重演。她的视线总是恰好落在他俊朗有力的下颌,只要贴得够近,近得毫无阻隔,连心跳呼吸也能尽情交融。 仿佛与生俱来,就该如此相爱。 交汇眼神里,二人瞬间挣扎,内心慌乱期盼。 只要她心软这一次,就一次,她就能再听见他说爱你一生一世,心甘情愿为阿嫂遮风挡雨。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已经叫人送回你家了。” “包括那台川崎。” 蒋慈仰起下巴,直视何靖。 她摸住颈间那朵玫瑰,用力一扯,细细链条瞬间断开。白皙颈项泛起红痕,何靖眼眶发热,望着她把项链递到自己面前。 “这个,也还给你。” 她不要这朵玫瑰了,他的玫瑰也不要他了。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第一百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季风发达的亚热带纬度,淅淅沥沥从海面夹裹湿气铺洒这个小小岛屿。只消叁两日,路人便厚衣加身,轻薄裙摆束之高阁。 立冬之后,万物凋落,新生蛰伏。 蒋慈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领口翻折出柔软厚实的弧度。白皙手指从袖口探出,持笔疾写,书桌下长腿交迭姿态优雅,听着对座的人仔细汇报。 “蒋小姐,基本情况大致都跟你沟通过了。蒋生名下除了你现在住的这栋别墅,两台宾士轿车外,其余均已出售。” “由于需要偿还的债务金额巨大,来源敏感,所以变卖所得的资金是通过廖生交代的海外账户汇出,明面上与蒋生无关。这也是我服务蒋生多年来一直帮他操作的,详细的交易记录我也陈列在给你看的报告内了。” 蒋慈点头,逐页翻看会计师提供的财务报告。她若有所思,笔尖停顿几秒,“我爸在新义退股之后那笔钱呢?” “那笔钱有点麻烦,最大的股东和公司实际控权人何生手头的生意都不能摆上台面。我已经联系了海外资产管理公司,12月中佳士得有场小型拍卖,其中两副是张大千的画作。到时候我会让资产公司出面竞得,再转两手到你个人的海外账户。” “这笔钱尽快吧。”蒋慈蹙眉,“按正常工商操作流程来说,退股你办了太久,已经耽误我的计划了。” “实在不好意思,蒋小姐。”会计师轻挠额际头皮,没想到蒋慈不好敷衍,“因为何生那边拖着不肯缴纳公司年审费用,所以我们的退股才被耽误了。” 蒋慈心中暗骂幼稚,语气却逐渐冷淡,“这些本身就要由你们事务所去协商沟通,我作为雇主只要结果。” 早就料到何靖没有表面上那么坦率放手,一个多月已比自己预期时间要短。只是会计师精于投机取巧,报告写得虽然详尽,但翻阅之下才发现他推荐给蒋兴的投资配比都很低端。 显然钻了蒋兴不懂投资的空子,蒋慈不得不刁难他。 “是的,是的。”会计师捏了把冷汗,“已经办结的了,只差那笔退回来的金额做个周转。” “有什么事我会再联系你,你先回去吧。” 送走了会计师,蒋慈仍留在蒋兴书房内。她把十几年前一家叁口的照片用相框装起,放到书柜最显眼的位置。 新来的佣人阿香确实耳聪目明,手脚麻利,蒋兴书房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她知道蒋慈每天都会留在书房许久,怕房内空气闷窒,窗户轻推开一道浅边。又怕蒋慈受寒,每日一杯热参茶暖于盅内,斜放在书桌左上角。 连叁餐都按足蒋慈喜好口味。阿芬虽然请假了,但也算勤勤恳恳,交接到位。 “阿慈——”廖胜站在门边,轻叩木门。 蒋慈从文件中抬头,“胜哥,你来了?” “刚刚从堂口那边赶回来。”廖胜风衣未脱,带进了室外凉风寒气,“会计师刚走?” “走了,我让他尽快办妥最后那笔钱。”蒋慈合上文件夹,“我要赶在圣诞节前出发。” “真的决定好了?”廖胜没有落座,站在宽大书桌对面,显得又高又瘦。这段时间他不比蒋慈好受,在外奔波处理堂口事务,人也憔悴不少。 “嗯,我要先去大马。”她决定把蒋兴骨灰带回大马,安葬在唐佳宁墓旁。蒋兴念了一生的女人,死后自然要与她重聚,不再分离。 “到时候我陪你去吧,你一个人过去,我始终不放心。” 蒋慈没有拒绝,“好。” 廖胜露出笑意。他本就长得斯文白净,温柔起来如沐春风,“忙了一个下午,我带你出去吃饭?” “在家吃就可以了,阿香手艺还不错。”蒋慈站起身,把文件整齐迭好。 “你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阿慈,御宝轩的生捞鱼片说挂念你。” 蒋慈少见廖胜这般风趣,点头答应,“好吧。” 她确实也许久未出过门了。 蒋慈拿起灰色大衣套上,与廖胜并肩下楼。路过走廊瞥见自己房门未锁,她立即停步。 “怎么了?”廖胜回头,顺着她视线望向门把,“门锁坏了?” “没有。”蒋慈随手锁上房门,往楼下去。佣人阿香听见声响,急忙从厨房出来,“小姐,快到饭点时间了,吃完再出去吧?” “不了。”蒋慈弯腰穿鞋,“我今晚和胜哥出去吃,你煮你自己的饭就好。” “还有,以后未经我同意不要进出我的房间。” “是的,小姐。那你们出门注意安全。”阿香点头,上前收起蒋慈换下的拖鞋,“小姐如果想吃糖水,就打电话交代,我煮好等你回来。” “行了。客人走了,你去把书房收拾一下。” 蒋慈走出前院。寒凉空气随呼吸涌入肺叶,她不自觉拢紧衣领,弯腰坐进廖胜打开门的副驾驶座。 天色尚早,云层厚迭的傍晚没有了往日的橘黄夕阳。川流不息的马路开始缓慢拥堵,工蜂般勤劳刻苦的打工族漫上各大交通路线,挤进喘息片刻的下班时间。 如果一切都未发生,再过几年,她也会是这群工蜂中的一员。 叁文治热奶茶,午休才能脱下那双撑得脚骨酸胀的高跟鞋。下午六点同事嬉笑询问,kara今晚有什么节目。 大楼角落的格仔间,西装合身的男同事,时间久了也觉靓仔。 哪会有生离死别,再痛的恋情也不过是叁两日的眼泪。啜泣中好友与你碰杯,高喊做新时代女性,当然是工作至上。 下半生她不想再做蒋慈。 “到了。” 廖胜把车停下,转头望向蒋慈。一路上她只顾凝望沿路,答话答得零零散散,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蒋慈回神,解下安全带后自行开门下车。 尖沙咀广东道,御宝轩的招牌晃眼吸睛。廖胜今日特意换了台白色丰田,在何靖地界就餐,只能尽量低调。 他不想来,但蒋慈却偏爱这口味道。冒险就冒险,蒋慈已把他当作家人,何靖哪敢在她面前对自己痛下杀手。 凭借何靖这份泛滥痴情,他跟住蒋慈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全。 二楼雅间落座。 “你看你想吃什么?”廖胜示意经理把餐牌递给蒋慈,蒋慈却摆手推开,“照旧就行。” 廖胜笑出一口白牙,“其实你跟二爷很像,十足念旧。” 简简单单的生捞鱼片,她也能吃足十年都不觉厌。 “你永远口硬心软,又念旧又任性。” 何靖的话突然闯进蒋慈脑内。她心中酸涩,抬头对正在写单的经理开口,“等一下,我今日不想吃鱼片。” “怎么了?”廖胜疑惑,“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蒋慈摇头,“换其他吧,就是突然不想吃了。” 廖胜盯着她突然变化的脸色,没有多嘴,交代经理换成清蒸多宝鱼。 等到开始上菜,廖胜才开口问她,“是不是刚刚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 蒋慈夹起面前的鲜焗百合,“就是换个口味而已。” 廖胜终于意会。 “大马那边口味比较浓烈,香料又重,到时候怕你吃不惯。” “我妈也能吃惯,我怎么就不能了?” “你记不记得你10岁的时候,阿芬第一次煮香辣蟹,你咬到辣椒籽大哭。”廖胜想起幼时的蒋慈,不禁笑得开怀,“还问我是不是有毒。” “是她煮得太辣了。”蒋慈脸红,“哪有人煮蟹放指天椒的。” 那是阿芬唯一一次失误,本想着给蒋兴煮个家乡菜,结果蒋慈吃得痛哭,她也被蒋兴罚了薪水。 “现在大个女了,肯定什么辣都吃得下。”廖胜收起笑意,“二爷最爱金不换炒鸡,大马那边有一档做了二十多年的,风味地道,到时候我带你去试试。” 蒋慈点头,“我妈也会煮。” 廖胜入蒋家的时候,唐佳宁已经身故。他只在照片里见过她,与蒋慈八分相似,“二爷对二嫂情深义重。” 蒋慈没有说话。在她懵懂之时,她妈就不在了。这么多年蒋兴确实洁身自爱,火药味血腥味雪茄酒气满身都是,唯独不会出现脂粉香气。 为死了的女人守身如玉,简直天方夜谭。 “中意一个人,确实是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的。”廖胜望着沉默的蒋慈,语气不加掩饰,“阿慈,我……” “胜哥——”蒋慈出声打断。 “你不要打断我。”廖胜不愿遂她心意,“我不是要逼你做什么选择,你不用急着拒绝。” “我跟在二爷身边十四年,也认识你十四年。我是个孤儿,所以一直把二爷和你当作家人。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想再做你的大哥,我想做你的男人。” 廖胜瞥见蒋慈逐渐绷紧的指尖,却不停顿,“我承认我曾经失态,心痛你误入歧途跟何靖拍拖。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你觉得开心,我什么都舍得。” “如今他是我们的仇人,我憎恨他让你伤心让你受委屈。但我看得出你不想对他下手,你对他还有感情。” 蒋慈唇角紧抿,心尖轻颤。 “所以我愿意等你,阿慈——”廖胜轻轻伸手,终于握住桌面那只细白脆弱的手掌,“无论你要多久才能忘记他,我都愿意等你,等你有一日肯接受我。” “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就当给你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蒋慈抬头,望进廖胜笃定深情的眼底。她将手掌从廖胜手心抽离,内心翻飞的情绪不知如何说起。 “胜哥,我……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 “不要紧。”廖胜收回手,给她夹了一块软嫩鱼肉,“我只是想讲清楚我的心意。无论二爷在不在,我都会照顾你。不是出于二爷对我的栽培之恩,而是出于我对你的真情实意。” “趁热吃吧,鱼肉凉了会腥。” 蒋慈闭嘴。 廖胜把话说透,连她的拒绝都不甚在意。她没有心情去接受任何一个男人的求爱,但她确实受了廖胜很多帮助,早已超过一个马仔对已故大佬该有的付出。 廖胜是最后一个见证自己曾有过家庭温暖的人。 只是钱债易偿,情债难还,拖下去更是牵扯不清。 “多谢你,胜哥。” 蒋慈不再多言,夹起鱼肉送进嘴里。她决定重新计划,把蒋兴留给她的钱里拨出部分赠予廖胜,作为她唯一能给的报答。 再真挚的表白也不是未听过。 男人在她的情感世界已经失信,哪怕是知根知底的廖胜。 第一百零一章 何靖坐在轿车后排。 流光溢彩与黑暗寂静,只需一扇车窗便能彻底分割。他眼见蒋慈从御宝轩宽阔气派的大门内走出,霓虹灯光在她脸上转换暗蓝明黄。 她向帮她打开车门的廖胜微笑,随后坐入车内。 隐约模糊的侧脸,看不出情绪。几秒之后,白色丰田滑入不断穿梭的车流,消失于黑色马路边缘。 平头隔着半个身距,在何靖旁边开口,“他们今晚没吃生捞鱼片,换了清蒸多宝鱼,御宝轩经理说是蒋小姐突然不想吃了。” “为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靖哥,人家只是个店面经理,又不是卧底。”平头被反问弄得无奈,“偶尔换下口味不是很正常吗?” “换口味?”何靖收回视线,“所以就换了个男人陪她吃饭了?” “那你现在就去杀了那个男人,一了百了咯。” “你以为我不想杀他?”何靖咬牙切齿,“我杀了他,蒋慈只会更憎我,分分钟账本就交到警察手里。” 平头噤声。 蒋慈一招致命,蛇打七寸。何靖变得格外暴躁,稍微说错话都会炸到旁人粉身碎骨。还强装潇洒,明明签支票的时候那一串0写得顺手飘逸,当晚却喝至大醉。口口声声讲从今以后要搞遍全港女人,他不信没一个比蒋慈好。 结果全港女人形同虚设。 此刻还躲在别人用餐楼下,只敢隔着马路窥望几眼。 “她喜欢吃什么就会一直吃,很少变的。”何靖声音压低,变得自言自语,“不挑食,很好养。” 平头心中嗤笑。就蒋慈那副身娇肉贵的样子,和很好养叁个字毫不沾边。 何靖仰头靠在真皮座椅上,“退股的钱给她了吗?” “给了。”平头打开后排车灯,翻出文件,“不过你知道我们的钱不好处理,她需要点时间才能拿到手。” 何靖面露不耐,“你就不能处理好再给她吗?” “她急着要啊,你以为处理起来不需要时间?”平头无奈,“我打听过了,至少要月中。” “她急着要来做什么,我不是给了她3000万吗?” “靖哥,她想移民。” 何靖突然沉默。又不是没料到过她会选择这一条路,她就是想走,走得越远越好,远到彻底忘记这个伤心地。 “我想做个普通人。” 那天她哭得可怜,争执之后却仍抱紧他,把他视作动荡世界里唯一依靠。她的心愿没有改变,只是决定独自上路,人生再没“何靖”二字。 “廖胜帮她约见过几个移民中介,包括置业中介,但她还未决定去哪个国家。” “芝加哥吧。”何靖声音压抑,“她讲过想去读书。” “那挺适合她的。”平头轻叹,“她在港大成绩也很优秀,退学有点可惜了。” 若不是发生这些颠覆人生的不堪,蒋慈也不用狠心放弃学业。现在只能另觅他处,重新开始。 何靖当然知道蒋慈优秀。他仅有的那些金融投资经营手段,全是跟蒋慈拍拖的时候学回来的,她甚至连英文都教他。 “这题你会不会?” “如果我会有什么奖励?” “学费都没收你的,还要奖励?贪得无厌。” “我就贪你。” “色魔!” “作为Miss你有义务激励学生积极学习——” “压到书了。” “这样行不行?” “我怕坐不稳。” “不会的,我抱住你。” “你轻点……” “这样舒不舒服?” “你好咸湿啊。” “阿慈,给我亲下这里,好不好?” “好痒……” “蒋兴很信任廖胜,他的资产抛售之后钱都进了廖胜海外户头。” 平头突然出声,打断何靖翻涌回忆。 “不是直接给阿慈?”何靖皱眉,伸手夺过平头手里资料,“给廖胜做什么?” “蒋兴是谁啊?他交易那么多年都未被人捉到,就是因为出入的钱都不经他手。”平头暗忖蒋兴狐狸心性,真是算计到极点,“肯定要过海洗一洗,漂白了再给蒋慈。” “不可能。”何靖认真翻看着每一页记录,“他在港的物业绝对是干净的。一半买家是我安排的,这些钱直接入阿慈账户完全不成问题。” 平头才惊觉好像不对劲,“那些买家的钱我都给了的,按道理她确实不需要转钱到海外。” “肯定有问题。” 何靖拧紧眉心,“蒋兴堂口没了,但还有两个堂主跟廖胜过从甚密。在港这个不好搞,我自己去查,你查那个偷跑回大马的。” “查什么?” “你是不是变蠢了?”何靖卷起资料,直接敲打平头脑袋,“叫人去大马,挖地叁尺都要挖出来,查他们之间有没有走私数,查他们是不是反骨仔啊!” 平头把资料抢走,望着何靖焦急神情,“你做这么多,她也不一定会感激你。” 不该说还是要说,男女之间分手便是陌路人,何靖这番心意蒋慈未必领情。 “我不需要她感激。”何靖视线落回窗外,“是我欠她的。” 我确实想杀你爸。 我确实也对你爸开了枪。 仇恨涌起那刻,我便欠了你。蒋慈,我给不了你普通人的生活,我今生今世都还不清了。 △△△ “小姐,需不需要我帮你收拾?”阿香站在蒋慈房门外,眼见她弯腰,吃力拉起行李箱拉链。 “不用了,我已经收拾好。”蒋慈转头对阿香交代,“司机到了吗?” 阿香点头,“到了,就在外面候着。小姐,不需要胜少送你吗?” 往日蒋慈出入大多由廖胜陪同。今日既然是坐飞机出远门,没有人送蒋慈,阿香有点担忧。 “不需要,如果他回来你就跟他讲我想散心,去了大学同学家里小住两日。” 蒋慈决定比预期提早几日飞去大马。她私下找了另一家移民中介,在最短时间内做好一切安排。那晚廖胜的真情表白让她坐立不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独自上路。停留2日完成蒋兴的安坟,随即飞去温哥华。 思敏在那边接应,她可以很快重新开始。等她安顿好了再通知廖胜,以后大家再无交集,各自安好。 她不愿带着任何回忆离开,哪怕这个人身上有她眷恋的家庭烙印。 “你帮我推这个箱。”蒋慈背上背包,把其中一个行李箱递给阿香。 阿香推着箱把蒋慈送出家门,眼中仍有忧虑,“真的不用叫人送吗?” “不用,我走了。”蒋慈坐进车内,望着窗外依依不舍的阿香,“保重。” “小姐,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蒋慈微笑,对这个新来佣人分外有好感,“我会的,你回去吧。” 司机把后尾箱关上,与蒋慈确认了起飞的航班时间,往启德国际机场驶去。 接近12月下旬的港岛,蒋慈最后一次认真记下它的风貌。你说它多情也好,忧伤也罢,庸碌人海如浪潮,有起有落。 紫荆树的叶分两瓣,蒋兴沿着脉络撕开,为幼年的她迭起一只兔子。 “阿慈,你看,这样就是一只兔子了。” “我想要紫色的兔子。” “世界上哪有紫色的兔子?” “哇啊啊啊啊——我要紫色的,紫色的!” “你不要哭啦,我去哪里找只紫色的兔子给你?” “哇啊啊啊啊——” “早知道就不生女儿了,这么无理取闹。” “兴哥,你生儿子的话,要找个紫色的超人啊。” 银色车身驶上连翔道,穿入南湾隧道,她坐在何靖身后吹过夜风。 “阿慈,原来你是双子座?” “你好无聊,连八卦杂志都看。” “这里讲双子座的女人性情难以捉摸,我觉得很准。” “你在指桑骂槐?” “没,赞你聪明,反应机敏。” “那你是什么座?” “处男座,不过遇到你之后就不是了。” “你没开玩笑吧,你的初恋是我?” “初恋初吻初夜,以后连初婚都是你,阿嫂是不是很荣幸?” 北大屿山公路旁的海水缓缓涌动。蒋慈被午后海浪折射的光线刺痛双眼,回神那刻,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她拉开背包拉链,狼狈翻找纸巾。 哭什么哭,一切已成定局。前路茫茫任你闯,天高海阔无人拦。以后再也不会有专制古板的循循教诲,也不会有斗嘴驳舌的情情爱爱。 蒋慈手上骤然一停,发出惊叹的抽气声。 “小姐,怎么了?”前排司机听见蒋慈异响,微微侧头向后询问。 车子已准备驶入机场出发大厅旁的落客通道。 “麻烦你,调头送我回去。”蒋慈压下声音里的轻颤,“我漏了东西,要回去拿。” “啊?再回去时间可能有点紧。”司机降低车速,“如果不是证件之类的,没必要回去,你缺什么落地再买都可以。” “不行!一定要回去,麻烦你开快点,应该来得及。” 蒋慈摸着包里那把黑色手枪,后悔自己一时大意。枪是何靖的,蒋兴死的他那晚没有带走,像失去全身力气般颓然离开了医院。 她不能带枪上飞机,也不能随意扔掉。蒋慈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望着司机绕道调头,往来时方向离开机场。 司机抓紧时间,油门踩在超速边缘,穿插在车流中左右疾驰。 冲上半山坡道,急急刹车停下。 “你在车里等我,我很快的。”蒋慈交代一声,背着背包打开车门,快步跑进家里。 她连鞋都未换,遇上迎面出来的阿香。 “小姐,怎么回来了?”阿香满面惊讶,“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是!” 蒋慈来不及解释,脚步匆匆踩上楼梯,踏在柔软地毯上走到自己房门前。 “我跟你讲过多少次斩草除根,早就叫你杀了他!” 蒋慈握着自己房门把手,听见敞开一半的书房门内,传出廖胜声音。 她犹豫两秒,轻步走近。 “现在他躲回大马,连何靖的人都在挖他出来。一旦何靖得手,蒋慈手里的钱你一分都别指望拿到!” 蒋慈屏住呼吸,躲在门框旁边不敢出声。 第一百零二章 廖胜音量拔高,难掩语气里的恼怒,“没事没事,你只会跟我讲没事!跟了我那么多年,每一次做事都畏畏缩缩,连这点手尾都处理不好!” “我叫你劏了江明海,你就只敢剁了他左手。一个五十出头的阿伯,你怕他什么?简直是废物!” 木地板传出他来回踱步的声响,手上烟灰碎碎飘落。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对他有所畏惧,被骂得不敢还口。 “行了行了,是怕我杀了你吗?那份东西你记得藏好。”廖胜重重吸了口烟,吐出长息,“蒋慈今日就飞大马,现在人已经到机场了。 “她走了更好,免得心软起来碍手碍脚。” “你以为她真的狠得下心?”廖胜嗤笑,“我现在是成全她,东西是她偷出来的,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等她远走高飞之后帮她交给警察而已。” 蒋慈脊背凉意窜入头顶。她悄然拉开背包内格包链,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 何靖账本,被廖胜偷了。 她指尖发颤,心跳如雷,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不会知道的——”廖胜踱步速度减缓,木地板上声音间歇拉长,“她现在只相信我,我不讲她怎会知道。”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不到你来多嘴?你拿了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廖胜把烟碾熄,换了只手拿电话,“总之以后大家都醒目点。一开始我就讲过,蒋兴那个老东西死了我们才有路走。” 蒋慈胸口起伏,听见蒋兴名字,忍不住攥紧拳头。 “呵——她到现在还以为何靖是杀父仇人。一提何靖就眼红,怕自己吃回头草,收齐钱立刻办移民。” “老东西抛售物业那些钱等我去了大马再安排。你最好保佑辉记不要被何靖挖出来,大家坐同一条船上,钱就肯定没有了,命就自己看着办。” 电话那头似乎问了个可笑问题,廖胜突然笑得大声,“他敢动我?我当时留他弟半条命,最后直接放狗咬死。剩下半身烂肉,他亲自去收尸怎会不知道。” “就这样他连碰都不敢碰我。还是要多谢蒋小姐,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连两亿的赔款都愿意出。老东西他都不杀,何况是我?” 眼前突然一片发白。 蒋慈倚紧墙壁,被廖胜描述的场景惊得发颤。 残忍画面无需亲眼看见,行凶者越是轻描淡写,血腥味就越清晰。她被骗了,甚至被廖胜利用成敛财工具,趁她痛心欲绝之际,狠狠反咬蒋家一口。 “警察查不到的——”廖胜姿态悠闲,倚着书桌,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不屑,“老东西未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就赶过去了,在仓外面亲眼看着何靖走的。” “你知不知道我跟了他十四年,他连一分钱股份都没留给我。”廖胜回忆起当天那个场景,既快意又恼怒,“十四年,养只狗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个人。” “原本我打算叫倪少翔把他解决了,可惜倪少翔短命,事没办成自己先死了。何靖非要自己撞上来,那就借力打力,栽赃嫁祸咯。” 廖胜从书桌边走到茶几,瞥见茶水已凉,准备下楼叫阿香重新倒一杯,“一年一枪,亲自用他送我那支PM送他上路,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了。” 门外突然传来女声。 阿香见蒋慈迟迟没有下来,门口候着的司机焦急催促。她快步上楼,远远站在楼梯边,看见蒋慈倚站在书房外。 “小姐,东西拿了吗?司机说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阿香边走边说,却被蒋慈用眼神制止她继续往前。 廖胜一惊,迈了两步准备走出书房,却又突然开始往后退。 “阿慈……”他屏住呼吸,惊愕面对蒋慈手里的枪。 阿香被吓得失魂,“小姐——你要做什么!” 她知道书房里只有廖胜一人,蒋慈这样实在危险。 “阿香,你下楼。”蒋慈目光未从廖胜身上移开,“你叫司机先走,我不去机场了。” “小姐——”阿香担忧蒋慈安危,却被蒋慈大声呵斥,“叫你下楼就下楼,有多远滚多远!” 阿香犹豫两秒,转身跑下楼梯。 廖胜极力调整呼吸。蒋慈眼底的愤怒冰冷与嗜血枪口昭示了东窗事发,但他不确定蒋慈到底站在门外听了多久,听了多少。 “阿慈,你听我讲……” “廖胜——”蒋慈握紧枪身,无法让自己保持基本的冷静,“是你杀了我爸。” 廖胜被蒋慈逼得后退了几步,双腿抵住宽大书桌。他压下心中的紧张恐惧,“阿慈,你听我讲,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蒋慈往前,手臂高举瞄准廖胜,“你觉得我想的是什么样?当你是家人,是大哥,被你蒙在鼓里还帮你数钱?” 16枪。她每一个夜里仿佛都能听见那些子弹穿过蒋兴身体的声音,痛得她泪流满面,从梦中惊醒。 “你是不是误会了?”廖胜艰难挤出半丝镇定笑意,“钱都在你手里,我没拿。” “我手里只有退股的钱。”蒋慈声音轻颤,“是你说帮我赔偿买家损失,是你说堂口兄弟跟了我爸那么多年,安抚需要遣散费。我变卖了我爸所有资产,加上何靖那张支票,足足两亿叁千万,我全部给了你。” “是,是给了我,我也帮你给付出去了。”廖胜试探往前倾身,却发现蒋慈不肯后退,“阿慈,你先放下枪,你这样很危险。” “是你有危险,不是我。”蒋慈指节微松,再度紧握,冰冷枪身捂得发热,“何靖帮我给了赔款,是不是?” “你和他已经分手,他怎么可能帮你呢?” “你自己亲口讲的,你不敢认?” 廖胜现在确定蒋慈把所有对话都听去了。他稳住情绪,誓要把她手里的枪哄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蒋慈拔高音量,连指尖都随之晃动,“你连我爸都敢杀,你无论讲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廖胜,十四年,你入我蒋家十四年,你居然做得出这种事情!” 廖胜心中翻涌愤恨,仍然保持警惕,“怎么,你现在是打算帮蒋兴报仇?” 他往前大胆踏了一步。蒋慈心慌,急得后退半步,“不要靠近我,你以为我不敢?” “呵——”廖胜轻嗤,“蒋兴尸体就跟你在一个房内,你都不敢对何靖开枪,现在你照样不敢对我开枪。” “阿慈,你还小,不要玷污自己双手。放下枪,你听我讲清楚来龙去脉。” 蒋慈摇头,绷不住的泪瞬间坠落。 “我没对何靖开枪是因为我爱他,但不等于我不敢对你开枪。” 廖胜这局一石二鸟,把蒋兴杀了,还让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何靖被远远推开。蒋慈恨自己识人不明,恨自己无能为力。 “爱他?”廖胜眼底涌起剧烈怒火,“我根本不明白,你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怎会如此作贱自己。跟一个叁教九流的男人在一起,你到底贪他什么?是不是他喂了你白粉,你离不开他啊?” “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蒋慈极力深呼吸,“我就算不跟他在一起,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感觉。” 廖胜露出冷笑。 “蒋慈,这么多年我对你真心真意。你12岁发高烧,半夜叁点是我抱你去医院,彻夜守在你身边。13岁你跟同学打架是我去学校替你解围,代你登门致歉。你参加比赛我永远第一个守在门外等你下场,甚至连报复男同学这种事情都是我帮你出手的。你每个月来月经是几号我都知道,那个礼拜我一定会嘱咐阿芬煲红枣姜茶。你现在跟我讲没感觉,讲与我无关,是不是太迟了?” 蒋慈根本不觉感动,反而脊背发凉,“没想到你是个变态,从我12岁开始觊觎到现在。” “是,我是变态——”廖胜往后靠着书桌,脸色变得阴暗邪气,“你未发育的时候我就偷看过你换衫。那时候你最喜欢穿白色内衣,干干净净,纯洁无瑕。谁知道你后来什么颜色都敢上身,现在还经常穿黑色?好廉价。” “你闭嘴!” “是何靖中意吧?”廖胜语气逐渐低沉,盯紧蒋慈难堪又愤怒的表情,“你真是自甘堕落,这般低级的取悦你都肯做。” 他等了蒋慈这么多年,只要她今日按时飞去大马,从今以后江山美人都能到手。没想到事与愿违,还胆敢拿枪威胁他。 过往忍耐全部燃烧成恨意,她跟她爸一样可憎。 “我应该一早就奸了你。15岁就大肚,16岁就生子,一年一个,蒋兴抱孙抱到忘乎所以,到时候连枪都不会拿了。心甘情愿把钱给我,省得我浪费那么多力气。” “廖胜——”蒋慈抬手抹掉脸上眼泪,“我爸照顾你这么多年,你居然是个畜生。” 她从未想过认识十几年的人一朝反咬,会如此狰狞恶心。 “照顾我?”廖胜笑得诡谲,“如果不是你爸当年在泰国为了脱身,把我爸供出来,我爸会死?我会成为孤儿?我跟了蒋兴十几年,我所有的钱都要靠自己赚,谈何照顾啊?” “蒋兴这个扑街,除了你和你那个死了的妈,任何人的命他都不放在眼内!他才是那只喂不熟的老狐狸,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蒋慈不了解那段恩怨,但她完全不信廖胜说的每一个字,“我爸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 “是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老爸顶天立地,赚大钱有魄力,就算是混黑社会也比别人厉害?蒋慈,你是不是有恋父癖好?才会找了个和你老爸一样对女人痴心痴情的贱种。” “你真的令我恶心。”蒋慈把子弹上膛,站直身体,“我不想跟你废话,把所有钱和何靖的账本还给我。” 第一百零三章 “你怎么斟酒的?泡沫比酒还多,怎么喝啊?” 平头的嫌弃眼神落在面前的宽口玻璃酒杯。 “大白天要喝啤酒,家里哪有?急急忙忙去买,提回来的时候难免会摇晃的啊,忍一忍啦。” 金宝比平头更嫌弃自己斟的酒。12℃的日间气温,何靖酒瘾上头非要喝蓝妹,金宝只好冒着寒风跑出门去买。 “你去叫那位大爷忍啊——”平头指了指二楼。 何靖正从楼梯上下来。浅灰色衬衫外只套了件黑色皮衣,小憩刚醒的样子慵懒颓靡。昨夜只睡了叁个钟,中途醒来交代一句要喝蓝妹啤酒,然后又昏睡过去。 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望着桌上那杯泡沫占了大半的啤酒,“叼你妈,你现在连啤酒都不会斟了?是不是想回大富豪上班?” “不是啊,靖哥——”金宝慌忙解释,“买回来的时候太匆忙,摇了几下酒瓶,所以泡就多了。” “看到都不想喝了。”何靖推开冰凉玻璃杯,拿起桌上烟盒敲出一根,衔在唇边。金宝识趣凑近,替他点烟,“靖哥,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 “她是不是今日的飞机?”何靖吐出淡白烟雾,“几点飞?” 平头看了眼手表,“两个钟之后飞,估计已经去机场了。” 何靖单手支额,不发一言。大白天买醉,无非是心事太多。入夜之后想不够,还要在这种清醒时分反复作祟。 “谁送她?” “没人。” “什么?”何靖抬头,眉心紧拧,“她自己一个人去机场?” “她比原定计划提早了四日,还特意瞒着廖胜。” “又任性。”何靖轻摇头,却难掩淡淡心酸,“这样去到外面要吃亏的。” “怎会呢?她是20岁不是12岁,一个人单挑O记梁文超,我觉得她绝对能活出精彩。” 平头毫不吝啬赞美。他一开始以为何靖是图人貌美才起的贼心,没想到蒋慈有勇有谋,步步为营的样子确实深得蒋兴真传,难怪何靖念念不忘。 金宝讲得对,初恋就是蒋慈,分手后哪个女人能入眼。 “你很开心吗?”何靖斜睨平头,“要不要给你开支香槟,庆祝蒋小姐顺利出逃?” 平头闭嘴。 “大马那边有没有安排人?”何靖捋了捋刘海,“飞机落地要找人看着她,人生地不熟,容易出事。” 平头心中轻叹,“蒋兴在那边还有些旧识,她早就联络好了。落地就接机,我们的人很难挨近。” 何靖不耐烦,“挨不近也要盯着。” “你要盯到什么时候?难道盯一世吗?” “一世就一世!”何靖愤懑地把烟丢进啤酒里。 平头舔了舔自己牙尖,眼神无奈,望着熟悉了二十年的大佬。他现在就像鬼打墙一样,死绕着人生痛点,不肯走出。 “靖哥,你们已经分手了。两个亿你都给出去了,送到大马也算仁至义尽,你还想怎样?是不是真的要亲眼见她同别人结婚生子,你才肯死心?” 何靖瞪着平头,“你在讲什么?” “不该讲我也要讲。你留她爸一条命又如何,她信你吗?你做那么多她有感激过你吗?她一定会重新开始的,你不要傻到站在原地等了,她根本没想过回头!” “你现在算什么,人生导师啊?不去红十字会做救济,来这里烦我!”何靖往后靠进沙发深处,根本听不进平头的劝慰。 他不是什么都没想过,他是不敢想。不敢想象她也会对别人撒娇示好,也会在别人怀里做尽那些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情色爱欲。 想想都觉得心脏绞痛,情愿她遁入空门。 “我懒得跟你讲——”平头被气到,不想再跟这头蛮牛纠缠。站起身大步还未迈出家门,马仔便匆匆忙忙从前院跑来。 “靖爷,熙哥!”马仔急得气喘,“我们找到辉记了!” 一屋人敛尽声息。 何靖端坐沙发上,认真听马仔交代如何找到蒋兴的堂主谢长辉。 “他躲到柔佛州海边的渔村,毒瘾犯了,四处找人要粉。我们有个兄弟的堂哥就在那边做散装货的,辉记十几年没回去,口音都变了,所以就被留意到了。” 何靖开口,“蒋兴那边的人没找到他?” “还没。蒋兴的人都是他的熟面孔,自然避得开。我们的人他不认识,警惕性反而低了。”马仔站得笔直,哪怕回话都不敢懈怠。 “关起来没?” “关了。他还未来得及食粉,现在瘾上头,哭着叫救命。” “阿熙,电话。” 平头立刻掏出手提电话拨去大马,接通之后递给何靖。 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求饶哭喊,似厉鬼索命,惨得凄厉。 何靖皱眉,“叫他听电话。” 一阵窸窣,有人挨了几拳,哭喊声变小。 “靖,靖爷…我求你给条活路我走,我真的快死了…” “蒋二爷最得力的堂主,哪有这么容易死啊。” “靖爷,求你了,就一口,我只要一口…” 何靖轻蔑勾唇,“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跑回大马?” 辉记明显一怔,嘴唇抖得闭都闭不上,“靖爷,我不能讲…” “哦?”何靖嗤笑出声,“看来瘾还不够大,不食也可以。我叫他们倒了那包粉吧,顺便帮你戒断。” “靖爷!靖爷!”辉记声音差点喊破,望着远处黑衫男人手里那包白色粉末。只要几克,不,只要一口,就能让他从无间地狱奔赴西方极乐。 万蚁噬心,尊严都没了,哪有道义可言。 “我讲,我讲,求你把粉给我,我什么都讲。” 何靖敛起笑意,握着电话的手指修长有力,像随时准备掐断这个远在天边瘾君子的脆弱喉管。 “讲吧,要是讲得合我心意,我给多几包粉你又如何?” “那天…二爷出事那天,是我送廖胜去仓库的。”辉记哭得涕泪横飞,毒瘾搅在五脏肺腑,濒临破裂边缘,“他没躲在阿彭堂口,是一直在我这边。” “我们比警察更快赶到,我打算带走二爷的时候,他拦住我,亲手杀了二爷。” 辉记想起蒋兴死状,双眼紧闭。十几枪全部打在四肢,疼得蒋兴惨烈哀嚎,生不如死。最后一枪爆头,连遗言都未来得及说。 何靖骤然沉默。 “我承认我也是衰仔,一直和廖胜走私数。但我真的没想到廖胜连二爷都敢杀,我怕他对我下手,我只能逃走啊!” 何靖调整呼吸,极力忍耐所有不理智的情绪,“他要杀你不会当场动手吗?还给你时间走?” “那天带去的都是我的人,他哪敢轻易对我动手。而且他和我说可以…嫁祸给你,只要我不说出去,事成之后分一成给我。” 辉记涕泪横飞,“靖爷,我什么都已经跟你说了,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我现在真的生不如死啊,给我一口啊,我真的只要一口就可以了……” “那阿彭呢?”何靖并不想轻易放过辉记。 “他从头到尾都是廖胜的人,他们要把二爷的遗产都骗走。连江叔那只手都是他剁断送去蒋家的,说要给蒋小姐下猛药,她才会同意给钱。” 何靖心头一紧。 明明已经想尽办法周全所有,却仍百密一疏。难以想象蒋慈那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她看见那只断手的时候会不会夜夜噩梦,慌张害怕却只能独自忍受。 “我凭什么相信你?”何靖胸口起伏,气息沉重,“你要拿证据出来。” “靖爷,我有,我有证据的!”辉记生怕何靖质疑自己,“廖胜在开曼群岛的银行有个户头,我手里有他跟我之间的转数记录。我私下帮他去俄罗斯跟安东做台底交易,截了二爷几批货,这些都是真的。” “你们跟蒋兴那么久,居然全部都是反骨仔!” 何靖不知该可怜蒋兴,还是觉得他死有余辜。 “靖爷,大家都是想多条路走而已。二爷疑心太重,我们连肉渣都没有。对二爷最忠心那个老徐就是不肯同廖胜玩,从22楼被廖胜扔落街边,连头都爆了。我没得选啊,靖爷…我求你,我求你留我一条狗命。” “你什么时候拿出证据,我就什么时候给粉你。” 何靖没有挂断,直接将电话抛回给平头。 平头拿起,仔细交代了几句。抬头再看何靖,他已经手肘撑在膝上,烟雾缭绕得分辨不清他的神色。 “靖哥——”平头开口,“需要跟蒋小姐那边说吗?” 何靖摇头,“等证据。光凭这种道友的一面之词,她不会信的。” “她等下就飞了。” “她飞不出我手掌心。” 无人听见何靖心头积压的冰川缓缓融化的细微声响。 命运确实待他不薄,永远占得先机。这次他要蒋慈心服口服跟在自己身边,今生今世都不要妄想再走。 尽早和她生个孩子。要生个女儿,女儿像她,一定靓丽聪明。 安静气氛被下一个电话击穿。 一直不敢说话的金宝离座机最近,迅速拿起听筒。 “喂?” 电话那头女人语气极其着急,“是不是金小姐?” “阿香?”金宝蹙眉。听见致电名字,何靖和平头都把目光移到金宝身上。 几秒钟时间,金宝脸色从疑惑变成煞白,握紧听筒的掌心瞬间沁出薄汗。 “靖哥——”金宝移开电话,惊惧望着何靖,“蒋小姐现在就在家里,她要杀廖胜!” “什么!”平头喊了一声。只见何靖从沙发上弹起,在他面前踩着茶几往大门外跑,连半秒停留都没有。 他冲到前院跨上机车,拧紧油门狂奔而去。 冷风肆虐,寒气锋利。本该是艳阳高照的午后,却被密布乌云遮得阴沉,连影子都含糊不清。 何靖疾驰在黑色马路上,用尽全身力气与速度融为一体。 心脏紧得失去控制,太阳穴下青筋泛起刺痛。从拥挤车流里冒着撞伤危险穿插出利落弧度,衣摆拍在冰冷金属车身,拉链扣击轻响。 阿慈,不要,你不要冲动。 你等我,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 何靖眼眶发热,掌心汗湿了车把。他闯了每一个红灯,被车主路人在背后骂得体无完肤,祝福他本人立即出殡。 他没有办法慢下来。 哪怕慢了半秒都觉得时间漫长,半秒子弹就能穿破蒋慈身体,把她彻底从这个世界带走,从他生命中带走。 他承认自己小气,自私,占有欲强。想杀光所有肖想她的男人,成为那个阴魂不散的渣男前任,无论她要不要都硬塞给她。 此刻却只希望她活着。 别无所求,要他死要他下地狱受千刀万剐都可以。甚至放她一条生路,再也不跟踪她监视她,再也不干涉她的未来。 阿慈,我只要你平安。 第一百零四章 “你是不是未睡醒?”廖胜把手提电话放在书桌,“钱和账本都是我的,至于你?我就不要了。相比20岁的蒋慈,我还是更中意12岁那个。” 蒋慈忍下恐惧,往前一步,盯着廖胜明显晃神的动作,“你敢交出账本,我现在就杀了你。” 廖胜没料到蒋慈居然毫不退缩,瞬间呼吸一滞,“你敢?” “有何不敢?死人而已,我已经见过不少次,不差你一个。” “蒋慈,杀人是犯法的。你开了枪,从今以后就不会有安稳日子过了。” 蒋慈突然扯出苦笑,“我早就没安稳日子过了。” 这个黑色漩涡里,每个人都在劫难逃。命运从未放过任何一人,她也不过是排队等待先后而已。 认命吧,蒋慈,你下半生都只能是蒋慈。 廖胜轻轻抬手,意图夺枪,“只要你放下枪,你还有得选。” 砰! 廖胜弯腰扶腿,大腿弹孔汩汩涌出鲜血。抬头瞬间双眼睁红,愤怒咆哮,“蒋慈——!你居然敢开枪!” “我说了,不要以为我不敢。” 手枪后座力太大,蒋慈虎口震得发麻,连带着身体往后退了半步。她竭力调整过快心跳,丝毫不敢松懈, “钱和账本,给我。” 廖胜忍着腿间剧痛,直起上身。他的表情晦涩不明,毫无半点贪生怕死的起伏。果然还是12岁的蒋慈更好,瘦弱身材骨骼纤细,在他怀里烧得脸颊通红,无助倚紧。 一声声胜哥,流着泪说头好痛,好辛苦,阿爸什么时候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以为那一夜的依赖足够慰藉余生。 没想到时过境迁,眼前这个女人他根本不认识。 “你尽管开枪,我看你敢不敢?”廖胜眼底毫无暖意,“其实我对你真的很好,你不敢讲的我都帮你讲了。” “蒋兴临死前我亲口告诉他,他的宝贝女儿从中学开始就跟着何靖。他在外面拿命搏杀,你就在他仇人身下叫床。你都不知道,你爸忍足我十几枪都没哭。结果听我讲完,当场就泪流满面了。” “廖胜——”蒋慈咬紧嘴唇,最后一丝理智从身体抽离,“你真的不是人。” △△△ 何靖停下车,钥匙还未拔离,便跨腿冲进前院,推开没有紧闭的大门。心脏几乎要跳出喉间,摸紧腰间手枪快步上楼。 二楼地毯柔软绵密,他倚着墙壁轻声靠近书房。 室内一片沉寂,若有似无的血腥随窗户缝隙飘散空中。何靖强忍恐惧,轻轻侧过头,生怕看见的瞬间是痛彻心扉的场面。 “阿慈!” 蒋慈抱膝蹲坐在地上,被夹着寒意的熟悉怀抱围住。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何靖在房外窥见躺在地上的是廖胜,立即冲进房内。蒋慈失神呆坐在地,手枪掉落一旁。 他慌乱摸着她的身体,撩开她贴在脸侧的发丝焦急审视。 蒋慈抬头望见来人,呐呐开口,声音颤得连自己都听不清,“阿靖,我……” 何靖见她没有受伤,立即将她拥紧,丝毫不肯松手,“没事,没事了,我在这里。” “我,我杀了人……” 蒋慈掌心还残存开枪之后的麻痹。 进门那刻何靖瞥见了廖胜额际和腿上的弹孔。 他低头紧吻着蒋慈发顶,心痛得无以复加。他还是迟了一步,剩蒋慈独自面对险恶,愧疚万分。 “怎么办……”蒋慈被热泪模糊了双眼,“我杀了人,怎么办啊?” 她真的开了枪,她真的杀了廖胜。 “是他该死。”何靖指尖冰凉,触及她脸上暖流,心头顿时发酸,“不要哭,阿慈,不要哭,没事的。” “我忍不住……”蒋慈攥紧何靖外套,指甲摁得发白,“他杀了我爸……” 梦魇一样的话语是喋喋不休的魔咒。蒋兴临死受尽折磨,强忍剧痛与背叛,还要承受唯一念想的诛灭。 他是含恨而终。 蒋慈丧失所有冷静,只想廖胜从世上消失。 “我知道,所以他该死,你没做错。”何靖拭去蒋慈眼泪,“你不要怕,我会处理好这里,你不用担心。” “他不是人,他把我们的事告诉了我爸,我爸甚至连解释都没来得及听我讲……” 是她错了,她应该一早向蒋兴坦白。哪怕他再叁阻挠盛怒当前,也不应该一直逃避。是她的怯懦毁了自己,毁了蒋兴,甚至毁了何靖。 “为什么我会这么蠢,这么没用!” 何靖捧住她的脸,“阿慈,你没错。是廖胜一直要杀你爸,一切都是他的阴谋。无论你有没有坦白,他照样会想尽办法得逞,不会让你爸好过。” “是我对不起我爸,对不起何武,对不起你……” 蒋慈哭得停不下来。 几个月来扭曲误解与背叛错觉,变成无穷无尽的愧疚。 “不是你的错——”何靖眼眶发红,不断轻抚她的后背,“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 谁让我爱你至深,情愿被你捅到心脏破裂,也不舍得恼你半分。 断舍离了几千次又如何,口硬心软,喝醉夜里叨叨念念,仍是蒋慈二字。 全都怪我。 “阿香亲眼见我拿枪指着廖胜……”蒋慈在抽泣中倚紧何靖,小声开口,“她会不会报警?” “她不会。”何靖语气笃定,“阿香是我安排过来照顾你的。” 蒋慈一怔,“你……” 话未出口,屋外突然传来刺耳警笛。 两人霎时从伤感中惊得紧绷。 “她报警了?”蒋慈脸色煞白,只见何靖率先反应过来,起身冲到门边将书房大门关上。 “没可能。” 何靖见惯反骨仔,只信死人与把柄。阿香儿子在他手里,怎敢轻易背叛。他来回踱了两步,望见书桌上的手提电话。 伸手拿起,何靖脸色变得惊惧。 “他一直在通话。”何靖挂断电话,紧张得指尖都在发颤,“是他报的警。” 蒋慈双腿发软,强撑精神从地上站起,焦急推着何靖肩膀,“阿靖,你快点走!” “我走?我怎么可能撇下你!” 何靖反握蒋慈手臂,望着她惊得毫无血色的脸。他要立刻想一个办法,警察脚步已经纷踏至楼下,廖胜尸体来不及掩藏了。 “不是,你听我讲,你真的要走。”蒋慈慌乱组织语言,“不是他报警,是阿彭去报警的,他在书房打电话被我听到了。廖胜趁我不注意偷了你的账本,他计划叫阿彭交给警察!” 何靖脑内嗡嗡作响,难以置信蒋慈说的每一个字,瞬间连声音都发不出口。 蒋慈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零落,伸手去推何靖,拔高音量,“你快点走啊!” 何靖竭尽全力,忍下内心惊涛骇浪,“你看过我的账本,你知道上面是什么。如果他真的把账本给了警察,他们会把这里包围。” 罪犯滔天的黑社会大佬,必然严阵以待,至少出动半个警务部队才叫胸有成竹,手到擒来。 绝望在四肢百骸蔓延。 蒋慈似被人抽走全身力气,颓然坐倒,单手撑在地上。 警察终于上了二楼,频频劝告屋内的人弃械投降。 每一声都砸在蒋慈心脏,震得她惊慌失措,无力反抗。她呆望何靖沉重迈步,越过自己,捡起屋内那把手枪。 “阿靖……”蒋慈抬头,随身影移动目光,最后与跪在自己面前的何靖对视。 一个极度痛苦的想法在她脑里逐渐形成。 蒋慈轻轻摇头,眼泪坠得纷乱,“不要……” “听我讲,阿慈。”何靖把枪插进自己口袋,握住蒋慈发凉的双手。 “我不听,你不要讲……不要……” 蒋慈挣脱不开他的手掌。 “你听我讲!”何靖双眼发红。 她的指节柔软纤细,指甲饱满圆润,永远让自己爱不释手。 呼吸开始沉重,每个字夹裹避无可避的痛苦。 “无论之后警察问你什么,你都讲不知道,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做过什么。” “我给你留了一笔钱。我知道你嫌我生意不干净,你放心,这笔钱是干净的。你立即移民读书,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退学。不要想着勤工俭学,我不会让你吃这种苦。” “何靖,你在讲什么?”蒋慈牙关发颤,泪眼模糊,“你想替我认罪,你是不是傻了?” 何靖顺着她手臂轻抚上肩,纤细颈项,垂顺头丝。他想再摸得真切一点,让掌心永远记住这般刻骨铭心的滋味。 这一切明明都是他的,但他有可能很难再摸到了。 “阿慈,你相信我,按我讲的去做。我不可能让你入狱,就算死我都要保住你。” 蒋慈拼命摇头,喉间被苦涩堵得说不出完整的话,“阿靖,不要……” 何靖将她拥紧。 二人心跳呼吸颤抖不已,何靖声音哑得开口艰难。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你一定可以做到。” 室外是阎王吹响的号角,他已经没有时间。蒋慈哭成泪人,扯紧何靖衬衫,皱褶收在指缝之间。 “阿靖,我求你,不要……” 她害怕一旦松开手,就真的失去何靖。 命运可不可以为她开恩一次,用余生所有福气交换他留在身边。阿靖,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没有你想象的坚强,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骄傲。每个独自入睡的夜晚寒冷无比,我在枕边泪湿所有梦境。 明明痛彻心扉,却仍背叛尊严,心存小小希冀。 盼望时光倒流,你我仍在烟花下亲吻这段爱情。 蒋慈泣不成声。 何靖强忍离别悲痛,手指轻探她颈侧动脉,薄薄皮肤下是温热鼓动的暖流。 “阿慈,我来不及了。” 他扯出一个极其艰难的笑。下一秒掌侧用力敲击,蒋慈眼前突然从模糊变得黑暗,昏倒在他的臂弯。 书房大门被猛力撞开。 如期而至的枪眼,纷纷指着坐在地上的何靖。刘耀辉越过数人迈步向前,环视凶案现场。 “何靖?”刘耀辉语带惊讶,瞥见廖胜尸体时心中泛起兴奋,“看来这次你没得抵赖了。” 轻飘飘一句,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已盖棺定论,话事人好日子终于到头。 何靖抱起昏迷蒋慈,无视身后紧张气氛,把她轻放在书房沙发。转过身,敛尽伤感,面容依旧英俊硬朗,器宇轩昂。 抬起头,任由警员将他双手反扣身后,锁上手铐。 刘耀辉走近,瞥了眼蒋慈,再盯住何靖没有起伏的脸色。 何靖冷静开口,“麻烦你帮我送蒋小姐去医院。” “第一次见你这么礼貌——”刘耀辉嗤笑一声,“用麻烦两个字?” “蒋小姐是无辜的。” “何靖,玩真爱啊?” “刘sir——”何靖突然停顿,刘耀辉下意识屏住呼吸,警惕听着他即将出口的话。 “不行吗?” 何靖收回视线,不发一言,随警察步离蒋宅。 第一百零五章 叩叩叩—— 蒋慈站在病床边,束紧风衣腰带,转头望见敲门而入的金宝。 “阿嫂,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妥了。”金宝把单据递给蒋慈,“我送你回去吧。” 蒋慈接过纸张,手滞在半空,“蒋宅是不是被封了?” 金宝点头,“那里只有警察可以出入。” “我那些行李呢?” “放心,当时那个送机司机把行李交给阿香了,现在都在靖哥家里。” 蒋慈指尖用力捏紧手中薄薄单据。她住了一个礼拜医院,声嘶力竭哭喊着用自己换回何靖,遭遇刘耀辉再叁诱供,惶惶不安,心乱如麻。 现在终于出院。 从愧疚痛苦到逼自己坚强,仅需失眠几个夜晚。回想临别时他一意孤行的决绝,简直心酸至极。 天下第一蠢男人,明知自己进去便是死路一条,却非要替她顶罪。 傻,为什么你那么傻。何靖,你是我见过最傻最蠢的男人,自以为是,自负自大。 蒋慈骂了几千几万句,字字为他流尽眼泪。刘耀辉却趁她软弱之际来套口供,叁言两语暗示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要她为自己着想,做个黑社会阿嫂哪比自由自在的富家千金好。 现在何靖身不由己,正是她替父报仇背后插刀的大好机会。 蒋慈突然就笑了。原来阿彭还未把账本交给警方,刘耀辉咬死何靖的证据不足,要来唆使她这个弱质女流弃暗投明。 看来何靖确实霸道凶狠,虎落平阳也没有野狗敢随意攀咬。阿彭有贼心没贼胆,廖胜眼光果然不怎么样,信任一个外强中干的堂主。 蒋慈痛定思痛,当场拒绝刘耀辉诱供,栽赃他非礼,彻底激怒这个威风凛凛的高级督察。 临走还放话,绝对不让她有机会再见何靖。 威胁?蒋慈听得多见得多了。她已经没了蒋兴,不能再失去何靖。只要一日未上庭,她还有争取的余地。 她不认输。 蒋慈把单据塞进包内,边走出病房边问,“阿熙呢?” 金宝欲言又止,“熙哥…有点事要忙。”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蒋慈停步,回头望见金宝脸色不妥,“阿靖那边的事?” “不是不是——”金宝摇头,眼神闪烁,“熙哥不让我告诉你。” “你们叫我一声阿嫂,就要真的把我当成你们大嫂。”蒋慈眼风伶俐,直勾勾探入金宝回避眼神,“从今以后,无论有任何事,好事坏事大事小事,你们都必须与我商量。” “是…堂口出了事。”金宝不敢继续隐瞒,“靖哥进去了,全港都收到风,新义群龙无首自然有人来闹。现在有些街口不交数,还有好几个场瞒着我们私下散其他人的货。” 何靖是个一言堂的话事人。黄赌毒发家还不够,贪新鲜玩尽长短线投资。名下数家公司左右倒换,套走多少散户心血。人高马大,手指修长。往外一伸,便是上至富胄下至道友,林林总总均由他自行把持。 平头惯了闲散,如今独挑大梁实在难顶,光是每月出货散货的数目已看得他头皮发麻。 蒋慈并不诧异,她早已体会过墙倒众人推的滋味。迈步继续往走廊外走,“我不回家,你送我去堂口。” “阿嫂?”金宝急忙拦住蒋慈去路,“我送你去,熙哥会杀了我的。” “你试试不送我去?你现在就可以受死。” 蒋慈瞥了眼金宝,“把你身上的枪给我。” “阿嫂——” “你试下再驳嘴,信不信我立即送你去陪何靖?” 金宝无奈掏出手枪,气得剁脚,悔不当初。早知就装疯卖傻留在大富豪卖酒水,肯定比服侍何氏夫妻好,至少命能多活几年。 她不敢违抗蒋慈,乖乖从医院把车驶出,前往尖沙咀大富豪。 “阿嫂,那里叁教九流的人很多,要不还是别去了。”金宝打着转向灯,往右转入。 蒋慈凝望窗外街景。红红绿绿点缀透明落地玻璃,金箔剪裁晃眼图形,随风轻轻摇曳,原来又是一年圣诞节。 那夜烟火绚烂,初吻怦然心动。 如今连见一面都难。 “去就去,不要啰嗦。”蒋慈收回视线,拒绝金宝建议,“阿靖有没有用惯的会计师?” “有,关爷一直帮靖哥打理。” “把他叫来堂口,我要见他。” 二十分钟后,银色车身滑入路沿,稳稳停下。金宝熄火出车,准备到后排替蒋慈开门。结果蒋慈快她一步,黑色马靴踏下地面,弯腰探身长腿迈出。 门口保全初见蒋慈,疑惑眼神里难掩惊艳,被金宝反手打了一掌。 “叫阿嫂!” 保全立刻弯腰,恭敬替蒋慈打开大门。蒋慈第一次来夜总会,大堂吊顶又高又阔,气派不凡。往走廊步入,廊灯暧昧香气缭绕,侍应穿着紧身马甲穿梭各个嘈杂包厢。 金宝不敢懈怠,走在蒋慈面前替她开路。 路过的人叫着“宝姐”,偷偷把眼神探到蒋慈身上。这个生面孔靓女是何方神圣,金宝居然护得这般紧张。 “到了。” 金宝站在包厢前停步,里面传出平头跟人争执的粗言秽语。蒋慈示意开门,她只能硬着头皮把门推开。 “你敢说这包是我们的货?” 平头一气之下把透明包装的白色粉末掷在黑色茶几上,洒了半桌。对面坐着满脸横肉的大头成,二郎腿翘得沙发弹簧都要被抖断。 所有人眼见大门打开,齐齐望向门口,小小只的金宝身后跟了个高挑美艳的靓女。 美则美矣,冰冷眼风快要割破一屋古惑仔的喉颈。 “熙哥——你居然藏起这么索的货不拿出来?”大头成笑得淫邪,肆意打量蒋慈黑色风衣下的身段,“大富豪果然够水准!” “阿嫂。”平头来不及骂人,剜了大头成一眼,“你怎么来了?” “阿嫂?”满屋疑惑。 蒋慈轻轻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金宝,环视四周。昏黄室灯,凌乱茶几,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还有那包散开粉末。 看来是养了个反骨仔。 “听说有人来搞事,我过来看看。”蒋慈往前踱步,旁人自觉为她让路。轻抚腰后衣摆,端坐沙发中间。 “阿嫂,这里我处理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平头弯下腰,低声劝说。 蒋慈睨了他一眼,“你敢赶我?还当不当我是你大嫂?” 平头哑言。 “请问你是哪位?”蒋慈双手交迭胸前,眼神落在对面大头成身上。 大头成嗤笑,“靓女,你又是哪位啊?” “我是蒋慈。”蒋慈红唇轻启,“你在新义的场卖其他人的粉?” “呵——原来是死鬼蒋二的女儿啊。”大头成毫不忌惮,“靖爷有眼光,又高又索,果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果你是我女人,为你蹲班房又有何妨?” 几个马仔附和嬉笑,平头拳头攥紧,却被蒋慈用眼神拦下。 “警方对何靖尚未定案,你就在这里乱吠?”蒋慈轻笑,眼底依然毫无温度,“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在新义的场卖其他人的粉?” “靓女,我看你斯斯文文,未食过白粉吧。你知道我这包和靖爷手里的有什么区别吗?你懂不懂行的?我说这包是靖爷的货,那它就是,不信的话你自己食了就知道咯。” 男女平等简直痴人说梦。这个黑暗世界,女人只作陪衬,永远不及腰间佩枪。打打杀杀,弱肉强食,你是大佬女儿还是大佬女人,都难逃被轻视的命运。 果然谈是谈不拢的。 平头忍无可忍,话到嘴边准备出口。只见蒋慈弯腰拿起啤酒,踏步踩上茶几。黑色马靴利落有力,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玻璃瓶底迎面敲破大头成的窄额。 巨大声响震得众人愣了几秒。 大头成抱头哀嚎,嘴里疯狂咒骂蒋慈。 一把手枪抵紧大头成颅顶,枪口冰冷,惊得他浑身发紧。 马仔见状纷纷摸到腰间准备掏枪,蒋慈大喝一声,“在我的地盘你们也敢动手?” 什么样的大佬就有什么样的契弟,个个瞬间胆小如鼠,畏缩不前。 “我跟你讲人话,你同我讲废话?”蒋慈声音似从地狱传来,明明动听悦耳,却让人毛骨悚然,“别以为何靖不在了,你们就能作威作福。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我不怕死。你呢?老婆子女兄弟姐妹,我随随便便就能搞死他们,你是不是要玩,你玩不玩得起?” “再敢在我面前搞这些不入流的把戏,我就送你去陪廖胜,听清楚没?” 大头成眼皮沾满鲜血,点头如捣蒜。 “你,拿那包粉喂他。”蒋慈瞥了眼旁边马仔,再盯回大头成恐惧的双眼,“你吃下去,我就当这包是何靖的货,给你一次机会。” 她移开枪站在茶几上,望着旁边两叁个马仔摁紧大头成双手。拢住粉末,塞进他呜咽挣扎的嘴里,糊得满脸狼狈。 平头与金宝彻底怔在原地,蒋慈指间那把枪漆黑锋利,如同她周身散发的摄人气场。 大头成呛得拼命咳嗽,额上伤口还在汩汩淌血。身旁马仔毫不中用,见蒋慈动手比见到鬼还惊。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蒋慈把枪收回口袋,迈开长腿从茶几上下来。视线滑过每个沉默的人,最后望向平头。 “阿熙,以后谁不听话就打到听话为止。跟古惑仔讲道理,浪费时间。” 指尖轻轻摩挲,似有点嫌弃刚刚逼得她亲自动手。平头在惊讶中深呼吸几口,恢复平静,点了点头。 “从今以后,新义由我蒋慈话事。金宝,去叫阿关来见我。” 黑色衣摆还未消失门外,掷地有声的话语惊起一屋风浪。 蒋慈不愿久留,她还有大把事情要做。何靖生意不能丢,打官司耗时耗钱,必须尽早打算稳住大局。 杀鸡儆猴走个过场,最好明日传遍坊间,看谁敢上门挑衅。 二五仔她见多了,一个都不能留。 第一百零六章 叁个月后。 农历新年一过,连横街杂巷的烟花炮竹味都消散干净。破碎的深红色炮衣残片塞满路面角落,偷懒的清洁工永远熟视无睹。 今年你许了什么愿望,除夕夜里是否还贪吃那口岁岁相似的味道。 1994年,总有傻仔在凌晨叁点撬开窝打老道街边饼铺的卷闸锁,连招牌上的中文字都不识几个,进去才发现自己不嗜甜。 叼你老味,打劫居然打错铺。 老友感叹,原来古惑仔也不易做,你这般忠直老实又智商偏低,一看就适合去当差。 神经,我发过誓要做话事人的。 果然年岁依旧花相似。烂仔初心不改,盼着一夜暴富终身无忧。纸醉金迷,权势在手,躺着数钱躺到肩周炎又如何。 话事人真这么易做?简直异想天开,连佛祖都懒得渡你。 “陈律师已经同我们沟通过。” 平头双肘撑在桌面,盯着叁个月未见的何靖。头发理得极短,袒露微挑眉弓和折痕深邃的桃花眼,浅棕色囚服也难掩一身精壮肌肉。 “阿彭当时报完警,人就不见了。阿嫂想出庭作证咬死你是正当防卫的话,最多就是防卫过当判几年。” 何靖双手套着手铐,自然垂在腿间。 “阿彭还未找到?” “阿嫂醒来的时候,他已经逃走了,现在还未找到。” 平头抬眼,斟酌两秒后再开口,“警察还是不让阿嫂见你,说你把她打晕是故意伤害,虽然她不追究你责任。” “我不想她出庭,现场连打斗痕迹都没,你们当法官是傻的?”何靖把手放到桌上,拧紧眉心,“我不是交代过你,我一旦出事就送走阿慈吗?” “她不肯走啊,难道我绑着她上飞机?”平头想到蒋慈便觉头疼,“如果不是我叫医生出证明说她精神状态有问题,你信不信她现在就穿你这身衫坐在你这个位置?” 叁个月前蒋慈从医院醒来,激动得连插在手背的针都生生拔掉,誓要去警局自首换回何靖。金宝痛哭把蒋慈抱紧,声声求她冷静下来。 何靖已决定拿命换她,她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她留下做什么?”何靖语气不悦,“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她是我女人,我进来了她怎么办?等着被仇家追杀被警察威胁?你怎么那么蠢啊!” 平头被骂得恼火,拔高音量,“是,我蠢!我连你女人都摆不平,你女人简直不可理喻,现在新义话事人是你的蒋慈啊!” 何靖双眼怒睁,吼叫出口,“什么——” “小声点!”门外警察呵斥,“再这么大声,信不信我把你也抓进来!” 平头压下愤懑,望了眼神情严肃的警察,调低音量,“阿嫂住了一个礼拜医院,出院之前警察来盘她口供,她按足你要求一问叁不知。那个刘sir想拿她做饵,支走其他人单独审她,逼她交出你更多罪证。结果——” 平头想起那日场面,咽了咽口水,“结果她当场叫非礼,说刘sir借录口供为由对她这个精神病患上下其手。医生护士也不知道吃了她什么迷药,都说帮她作证,估计那个刘sir也受了内部惩戒。” “靖哥,我真的服了她。” 何靖单手支额,语气无奈,“我没教过她这些!” “她哪用你教。出院之后她飞了一趟大马,蒋兴下葬完就回来,还问我和阿关拿了所有生意资料。她说3年之后就要回归,想尽快上岸,怕再迟就来不及了。” “她有这个本事。”何靖往后靠进不锈钢椅背,“你照她吩咐去做,我原本留给你那份都交代了阿关,你放心。” “我叼你,两兄弟之间讲这些?”平头手指轻叩桌面,挑眉望着何靖,“公司生意就算了,关键是阿嫂还要一个人单挑各个街口龙头。别讲我,连几个堂主都吓到呆滞。20岁靓女衔了支万宝路坐在一堆男人中间讲数,你有没有见过?那晚大头成散其他人的货,我还没出手,她拿起一瓶啤酒直接打爆大头成的头。” “你两夫妻其实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比起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二十几岁人,第一次跟女大佬啊——” 何靖听得心惊肉跳,“有没有搞错啊,你就任由她乱来?” 一介女流妄想在黑社会独占鳌头,根本不可能,蒋慈简直胡作非为。 “我能怎么办?你和蒋兴都管不了她,我管得了?现在金宝日日当她是偶像,说女人没了老公才能升官发财,男人天生克妻啊。” 何靖恼得想打人,“发什么神经!” 平头提起蒋慈只想摇头,“反正事已至此,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认罪。” 那日他们追在何靖身后赶去蒋宅,半道就遇到大声鸣笛开路的警车,错失时机。 何靖被拘,数月前只有律师能与他会面。知道他死撑着不肯认故意杀人,平头心里也算有点宽慰。 “他们就是在跟我斗,看谁运气好,先找到阿彭。” 何靖摩挲着拇指与食指,没想到进来之后连烟瘾都戒断,“这几年我无论是帮倪少翔还是帮自己都打点过不少,你知道的。现在我进来了,连廉政公署都要拿我开刀,我认不认罪,照样大把人盼我死快点。” 平头不愿听见何靖说晦气话,“靖哥,我们都在想办法,侵害人身加上非法持枪,最多不超过20年。你争取一下表现良好减减刑,还是有余地的。” “杀人判多久,我自己清楚。问题是那本账本,我这两年的交易全部在上面,跳到大西洋都洗不清。你试下问陪审团看完之后想不想我立即死?现在死刑取消了,法官可能看不过眼,一口气判我蹲足300年。” 他回想起那本账本上的明细,认真望向平头,“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么多兄弟。大家跟着我出生入死,连好日子都未过够。你叫他们放心,所有的事我会一力承担,绝对不会牵连任何人。” 账本罪证确凿,枪杀廖胜人赃俱获。何靖在捡起那支枪时早就想好,余生无非是逼仄阴暗的四方天地,周而复始的艰难孤独。 这叁个月没有豪车靓宅,没有人前人后的呼风唤雨。只有咯吱作响的木板床夜夜提醒,有多少风流就有多少坎坷。 “你有病啊?庭审都还没开始,你就交代遗言,大吉利是!” 平头眼眶发红,几个月来的紧张难受突然涌上心头,“我挖穿地球都会找到阿彭!” “叼——男人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何靖扯出一抹苦笑,心里却惴惴不安。叁个月时间,就算逃到西伯利亚都应该找到了。挖不出来无非是被人有心罩应,很大概率就是警察。 “我哭你老母——” 平头还未骂完,门外警察开口,“时间到了。” 何靖站起身交代,“帮我照看好阿慈,不要让她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尽快让她移民。” “靖哥!”平头喊了一声,却叫不住他走开的身影。 何靖走到门口,突然转身。 “叫她戒烟,不要再抽了,对身体不好。” △△△ “我不会走的。” 蒋慈长腿交迭收拢,端坐大班椅上快速浏览阿关呈递的资料。果然是黑社会财务专家,记录得乱七八糟又暗藏合理逻辑,海内外资产置换倒卖,让人眼花缭乱。 “警察不让我见他,我就等到可以见为止。”蒋慈用铅笔勾起一处,抬头望着刚刚探视回来的平头,“他怎样了?” 平头坐在沙发上。心里暗笑,早就料到这对夫妻只会是一模一样的态度,谁都不会听谁劝。 还是找个乖巧温顺的女人好,起码不用在这种时候还互斗硬气。 “瘦了点。” “有没有被人打?” “他不打别人就不错了。” “确实,班房里要找个比他高大的也不容易。” “他还讲了些晦气话。” 平头窝进沙发,指尖摆弄火机。想起何靖那副安排后事的表情,心里恼怒难受。 “我知道。”蒋慈把笔放下,语气冷淡,“他就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无论什么事都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摆平。全赖一路顺风顺水遇敌杀敌,深觉自己备受眷顾,能玩弄命运于股掌之中,连身陷囹圄都认定要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你说他自大,不如说他幼稚。 “你明知道他这样,你还不走,还想尽办法帮他?” “我眼盲心瞎,行不行?” “阿嫂,不如我们劝他试下勾引女狱警,说不定有越狱的一线生机。” “那不如你去。” 蒋慈合上账本,睨了平头一眼。 平头抬手架在沙发背上,笑得轻佻,“我去就我去,大不了为兄弟两肋插刀,捐精报恩。” “有这样的精力不如想办法把阿彭挖出来。”蒋慈想起当初那个坐在蒋宅书房,一脸挑衅的凶恶男人,“我怕警方比我们动作更快。” 她不敢想。想起来全是焦灼于心的煎熬,一旦那本薄薄账本落到刘耀辉手里,何靖今世就彻底玩完了。 “就是因为这个,靖哥才怕连累我们。” 蒋慈轻轻摇头,不想对何靖的倔强发表意见。 “你去找些专做商圈的置业中介,我要买几层像样点的办公室,如果价位和位置合适,买一栋都可以,正经公司什么样我们就要什么样。挑选些模样尚可机警敏锐的兄弟,拾掇一下设个礼宾部,做保镖做门面都可以,薪水我照给。” “公司百分百的控股人是何靖,期权股份分红,一众兄弟要怎么分我会尽快做个计划书。我没办法见他,你们就带着文件去找他签字,这些事不能耽误。” 平头点头,“还有其他事吗?” “思敏回港了。”蒋慈轻描淡写抛下一句,“陈律师是思敏大伯,她担心我所以回来探望。我约了她晚上吃饭,不如你也一起?” 平头嘴角抿紧,眼神移向别处,“我今晚有事。” “那我们吃完,你来接我吧。” “金宝去就可以了。” 蒋慈不强求,站起身把外套挽在臂弯,“等我处理好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你就自由了。到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帮何靖守我一世。” 平头没有回话。 沉默的理由无非是被情之所系牵走心绪。蒋慈压力已经过载,分不出心来宽慰眼前这个一米八叁风流倜傥,傻得还停留在许久之前的失恋男人。 “明日要见陈律师,记得准时到。” 第一百零七章 “阿嫂——” 金宝望见蒋慈从别墅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剪裁得体的西装,矜贵垂顺的裙料,两人年纪相差甚远,面貌还有几分接近,似是父女。 蒋慈点头。 “这位是我的朋友陈小姐,这位是陈律师,陈小姐的大伯。” “她是何先生的人,金小姐。” 叁人客气点头,算是初次认识。蒋慈带着客人上楼,边走边交代,“金宝,吩咐阿香冲几杯金骏眉上来书房。” 随后转身笑语,“我记得思敏爸爸也中意饮金骏眉,不知是否合陈律师口味?” 陈律师面带微笑,“蒋小姐有心了,我们两兄弟确实口味近似。” 陈思敏听罢,心中翻涌细微难过。往日矜贵冷淡的蒋慈何时会这般娴熟客套,连迎客都亲自走到车旁,语气礼貌妥帖,似足一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步入宽阔书房,陈律师与陈思敏被摆设在橡木书柜内的冰冷枪械惊到。两人脸色微怔,陈思敏轻轻开口,“阿慈,在这里谈吗?” 蒋慈顺着他们视线瞥了眼书柜,语气寻常,“放心,玩具而已。” 陈思敏瞬间噤声。 没想到蒋慈不仅脱胎换骨,还拿真枪当玩具,黑社会千金的喜好果然与别不同。 金宝举着托盘上楼,身后是宿醉完一脸倦容的平头。瘦高身形外套了件浅灰色夹克衫,衬衫纽扣永远扣不整齐,松松垮垮袒露半边白皙精壮的胸膛。 “你昨晚去做贼了?” “去做鸭啊——” “你去做鸭,谁敢点你?” “大把女人垂涎我的美色。” “阿嫂在见律师,收敛一下你的下流无耻。” “律师也是男人,肯定对我分外理解,恨不得与我交流心——”平头话未说完,走到书房门口越过金宝头顶,一眼便望见那个长裙身影。 脚步停滞了两秒。记忆里明明还是个少女,如今长发及腰下颌尖瘦,浓睫弯翘耳廓白皙。 半熟女人的模样,连胸都大了。 陈思敏早就听见门外隐约对话,声音熟悉到难以忘记。心室内那只久违的兔子被唤醒,咚咚狂跳,强迫自己把视线锁在茶几面上。 再见亦是朋友?怎么可能。 但再见也会心动?老天你别玩我。 “阿熙,怎么现在才来?”蒋慈接过陈律师递来的文件,抬头盯紧一脸错愕的平头。 “阿嫂,不好意思。”平头敛起翻涌情绪,步入书房隔着半个身位坐到蒋慈旁边,“昨晚事情太多,有点累。” 蒋慈点头,“陈律师拟了份诉状,你看看。” 她把文件递给平头。 “蒋小姐,根据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和何先生的口供,说实话,基本上没有任何赢面。目前只能辩护为因双方争执结怨导致过失杀人,争取量刑轻点。” 陈律师见来人到齐,单刀直入。 “我知道。”蒋慈穿了件浅驼色毛衣,身段温柔知性,表情却偏偏凌厉,“一开始我就知道不可能无罪。如果我出庭作证,证实死者廖胜曾杀害我爸爸,何先生是担心我的安危一时冲动开枪正当防卫呢?” 陈律师摇头,“何先生不想你出庭作证,这一点我跟他已经商量过。况且案发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作为受害者你的医检报告也没有任何受伤证明,正当防卫说不过去。” 蒋慈深吸口气,“你不要去管何先生怎么说,你跟我商量就可以了。” “蒋小姐,这…你这是强人所难了。”陈律师也算久经沙场,这种家属与嫌疑人之间的话语权争夺并不少见,“作为律师,我肯定是以我的当事人意见为主。” “你应该知道,他是帮我替罪的。”蒋慈半垂眼帘,双手交迭胸前,“他是什么人,一开始我也和你讲得很清楚,全港只有我不想他死。陈律师,无论想什么办法,无论要经多少人的手,台面上的台底下的都可以。只要他们开价,我出得起钱。” “我只接受低于10 年的刑判,这是我的底线了。” 平头望着蒋慈,心里暗忖何靖确实天生好运。坏事做到罄竹难书,却有这个女人为他竭尽全力。 威胁警察持枪复仇,打理生意井井有条,有情有义还能服众,她不做大佬真的浪费。 收回视线的瞬间,他与陈思敏眼神交汇。陈思敏率先避开,掩饰尴尬端起面前茶杯轻抿。平头瞥见她细白指端涂了粉色甲油,显得柔嫩过人。 居然有冲动轻咬一口,看她是不是像以前那般羞得面红耳赤。 “蒋小姐,我尽力吧,但我不能给你这种保证。”陈律师语气担忧,“其实关键是你们说的那本账本。如果那位报警的彭生没有找到,就一直是个隐患。我私下去警方打听过,他们也未找到彭生,所以开庭时间才会一再延期。” “我知道,我们一直在派人去找。”蒋慈流露几分无奈,“说到底,是我害了何靖。” “阿嫂——”平头开口,“没人会怪你,你也是受害者。最该死的是廖胜,人死了还搞那么多麻烦出来。” 蒋慈听见平头提及廖胜,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陈律师,我手头有一份资料,里面有死者廖胜和那个彭生旧时的违法证据。如果我交出这份证据,能否争取一定的减刑?” 陈律师微讶,“新义社团关系比较复杂,可能有一定的作用,你先拿给我看看。” “你稍等。”蒋慈点头,起身回房翻找那份廖胜以为已经销毁的证据。她一直后悔没有把何靖账本与这份涉及蒋兴的资料放在一起,当时就不应该如此松懈,以为随身携带就万无一失。 陈思敏见蒋慈离开,无人开口的室内气氛变得有点尴尬。陈律师低头细细记录自己的工作内容,坐在角落的金宝也不作声。 平头视线灼热,未在自己身上移开过。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陈思敏侧头,询问金宝。 “出门左手边就是了,需要我带你去吗?” 陈思敏摇头,起身出了书房。 没想到何靖家中装修十分侈靡,连洗手间都格外宽阔。黑色大理石洗手池上流动的清水浸得指尖冰凉,陈思敏关起水龙头,拧开洗手间门锁。 一道高大身影挡住视线。 “你……”陈思敏惊得心乱,眼见平头手肘支在门框,半低着头俯视自己,“你做什么?” “找你叙旧。” “我们没什么好叙旧的。”陈思敏移开视线,心乱如麻。从认识他第一天起,无论床上床下,她就没有在驳嘴这件事赢过面前这位仁兄。 如今又要接招,简直折磨。 平头轻笑,“相识一场,就当我关心一下你又如何?怎样,你现在有没有男友?” 陈思敏脸红,“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为什么要脸红?” “我有点热而已。” “我也热——” 平头往前搂住那抹细腰,另一只手捂紧陈思敏差点尖叫出声的嘴,踢上洗手间的门将她抵在门后。 精瘦肌肉碰上柔软曲线,平头眼神赤裸,直勾勾挑衅陈思敏的满目震惊。 陈思敏指尖掐进平头手臂,听见他贴在自己耳廓边轻声施咒。 “特别是这里,见到你就热了。” 腹下被硬挺欲望用力一撞,捂在嘴边的手骤然松开,陈思敏急促呼吸。 “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男友?”平头含住小巧耳垂轻咬,“你讲有,我就放开你。” 陈思敏忍住耳上酥麻,怯怯开口,“有,我有。” “你讲大话。” 下一秒整个耳朵被含进湿热口腔,粗厚舌头碾过耳廓,滑入耳蜗内放肆勾舔。她娇喊一声,整个人软在平头怀里。 “到底有没有?” “没……” 轻笑声音漾在耳边,陈思敏被自己一如既往的老实击败。细密湿吻落在颈侧,高挺鼻尖抵紧动脉,她情不自禁仰头承受。 “就中意你这么乖。” 修长手指隔着衣服揉弄她的乳肉,捏得有点用力。陈思敏轻喘一声“痛——”,指节力度放缓,扯开两粒领口纽扣,直接伸入。 胸罩内软滑乳房陷入掌心,食指轻拨粉嫩乳头。 叁两下便硬了起来,小小一粒被指腹捻住扯弄。 平头勾唇,“大了不少,还是那么敏感。” 湿滑舌头钻进陈思敏嘴里,勾住她的舌尖吮得啧啧有声。 她被吻得头昏脑涨。记忆里最情色的欲望席卷全身,陈思敏喉间发出轻吟,裙摆撩高,温热指腹从大腿内侧勾进桃花源处。 她猛地惊醒,伸手往下握住平头手腕,“不行!” 平头唇上一空,莫名觉得懊恼,无视她的推攘贴得更紧,“怎么不行?” 指节滑进软嫩阴唇中间,浸满湿滑黏腻。瞬间忆起当初二人颠鸾倒凤,她湿得情难自禁的每个画面。 “你都舒服到出水了,和我做一次,好不好?” 想象与现实重迭,平头裤链快被顶爆。 “我不要!”陈思敏用尽全力推开平头,放在她腿间的手不得不移开。她迅速扯下裙摆整理衫裙,“你再这样我要叫非礼了!” “思敏——”平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勃起位置,“我都这样了,你叫我停?” “你自己不会打飞机吗?再不行就找个小姐。” 陈思敏瞥了眼他裤裆显眼的凸起,脸红得像熟透浆果,分分钟能戳出鲜甜汁液。 “我找什么小姐?我只要你。”平头扯住陈思敏细白手腕,却被她用力挣开。 “我们早就分手了,你不要这样。” 平头下颌紧绷,“说得好像我始乱终弃一样,当初是你逼我讲分手的。” “我逼你?”陈思敏瞬间想起当时场景,“我怎么逼你了?” “你连温哥华的机票都买好了,才来同我讲你要出国!” “是因为你根本没考虑过我们的未来!” 平头气急,又是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仿佛他天生就是个扑街咸湿佬,不管不顾她的美好未来。 “大小姐,你不就是嫌我是古惑仔,怕你家人不同意而已。你爸现在能比我有钱吗?我听说他的事务所最近连生意都淡了。急急忙忙叫你回港,又打算叫你跟哪个富家子弟相亲啊?” 初恋闹得这般难堪,如今还要被他旧事重提。陈思敏气恼羞愤,忍下热泪。 “杨广熙,我不想再见到你!” 转身打开门,再用力关上。 回到书房的时候蒋慈正与陈律师协商另一份证据,看见进来的陈思敏脸色微红,“思敏,不舒服吗?” 陈思敏摇头,“没事。” 金宝弯腰上前,换下新的茶水,狡黠狐狸眼在陈思敏身上稍作停留。细白皮肤偏圆杏眼,像只娇怯怯的兔子。跟身材高挑五官妩媚的蒋慈完全迥异,别有一番清丽脱俗。 气场摆明不爽的平头从门外进来。 金宝瞥见他脸上微湿,视线紧锁低头不语的陈思敏。 这俩人,前后脚出,前后脚回,绝对有问题。 “蒋小姐,这份证据目前来说用处不大,主要是与本案并不相关,更适合用来与彭生作条件交换。” 陈律师拢起资料,“针对目前的证据和警方的检控理由,我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切入点。离开庭还有叁个月,我会再与何先生沟通。” 蒋慈难掩眼底失落,却强作精神保持客气微笑,“麻烦你了,陈律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时候不早了,我要赶回律所,下次再联系你。” 屋内的人都站了起身。蒋慈亲自陪陈律师与陈思敏出门,目送他们的车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她转身穿过前院,踏入客厅,一眼便见颓坐在沙发上的平头。 “想追回就趁早,她陪我到何靖庭审结束,叁个月后就要回温哥华了。” 金宝听完蒋慈的话,扯出戏谑的笑瞄了眼平头,被他狠瞪回去。 蒋慈落座沙发中间,顺手拿起烟盒敲出一根。 平头想起何靖交代的话,“阿嫂,靖哥说抽烟对你身体不好,你戒了吧。” “分手那么久都未戒断的人,好意思叫我戒烟?”蒋慈吐出烟圈,看了眼手表,“我只有这支烟的时间,等下送我回堂口,阿关在等我。” “阿嫂,不如休息几日吧。你日日这么操劳,我怕你身体受不了。”金宝神色担忧。 蒋慈摇头,“外面大把人盯着新义这块肥肉,我如果连这盘生意都保不住,哪有钱帮阿靖洗脱罪名?” 平头小声开口,“靖哥想你尽快移民。阿嫂,新义的事我可以帮你处理。” “不行。” 蒋慈陷入沉思,脸侧几络头发遮了下来。黑发原本堪堪搭在肩上,现在已齐及半腰。柔软顺滑,是初见何靖的那副模样。 可惜物是人非,外表再怎么相似,心境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我只会跟阿靖一起走,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掸了掸烟灰,靠进沙发深处,手肘撑在腰间。 “白粉和军火都不要做了。阿熙,你放点风声出去,谁想搭线的可以过来和我谈,合作看诚意。我过两日会联系林文和巴颂将军,有必要的话,我亲自飞去都可以。” “如果现在有人想离开,叫他们尽管开口,好聚好散我不强求。但如果敢对我落井下石,社团原定什么规矩,要剁手还是断脚筋,我亦不会心软。” 平头和金宝点头。 蒋慈声音依旧温柔细腻,却句句狠厉到位。方方面面思虑周全,不容许自己再因失落伤感让人有了可趁之机。 她没时间伤心,没时间放松,争分夺秒为求与何靖全身而退。 把烟碾熄,蒋慈从沙发上起身。 “去堂口。” 第一百零八章 1994年6月。 昼渐长,夜渐短。苦苦死撑的日子消逝如水,谁能预料一屋清辉映足半年寂寥。 21岁的蒋小姐早早睡下,世间已无人为她庆祝生辰。小时候贪那口生日蛋糕上的甜滑忌廉,现在想吃就能买,毫不期待。 她不能哭。 明日上庭必然要端庄靓丽,绝无半分瑕疵。全港最大恶势力头目终于绳之以法,木槌敲下那刻各路记者肯定如潮涌入,争登第一版头条。 早有八卦杂志四处散播。貌美港大女学生痴恋入狱话事人,丧父退学担起黑社会旗帜。新经济势力在港崛起,年轻女老板靠黑钱发家。 捕风捉影偷摄几张侧面照,这次倒是没有附文对她的面相点评。看来还是留了后手,开庭那日公开公众,让记者拍个够本。 她怎能让自己失态。 翌日。 “半年前靖哥出事那日,红磡六车连环相撞,九死十六伤,现场围观的人都没现在的记者多。阿嫂,不如戴墨镜吧?” 平头在车内远远望见最高法院门前围堵几层人群,手持长枪短炮,街市禽档的鸡鹅鸭颈都没他们伸得长。 “不用,我又不是见不得光。” 黑色宾士停稳。平头穿了身妥帖的白衬衫黑西裤,为蒋慈打开后排车门,几个身形高大的保镖拦开涌上的人群。 白色V领连衣裙,腰线掐紧,长发披肩。这次记者终于不用担心偷摄惨遭报复,光明正大持证拍照。开始有人扯高声音发问,鸿粤老板为何会旁听本次开庭,你与新义话事人何靖到底是什么关系。传闻你16岁就跟了他,你爸还是他亲手杀的,这些是否属实。 蒋慈不发一言,快步踏上楼梯进入法院大门。 遇见高大魁梧一脸惬意的刘耀辉。 “蒋小姐,好久不见。” 刘耀辉双手抱胸,盯紧蒋慈,“听说你连最赚钱的白粉和军火生意都不做了。怎么,为了何靖连钱都不要了?” “刘sir,我只是个普通市民,你讲的这些我哪有机会接触。” 蒋慈站在电梯门前,腰脊挺直,微仰下颌,直视刘耀辉的挑衅。 “你哪里普通?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早晚会成为我的敌人,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警察与民为敌,是严重违反职业操守的。刘sir,你最好谨言慎行。” “我开个玩笑而已,这都不行?” “那我叼你老母,行不行?” 刘耀辉双眼微睁,难以置信蒋慈发难骂人。蒋慈瞥见他一脸恼怒,身后随从满面尴尬,红唇勾起,“刘sir是不是连玩笑都开不起了?” 电梯门叮了一声,朝众人打开。 “等法官宣判了,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刘耀辉越过蒋慈,先一步带人进了电梯,“贼与兵斗,你玩不起。” 蒋慈没有回应,望着电梯门关上,敛下眼底的愤怒不安。 身上囚服反复洗反复穿,浅棕色慢慢发白,从挺括质地变得软塌发皱。何靖双手拷在身前,高大影子罩住走在前面的矮胖狱警,腰间佩枪随走路动作轻晃。 穿过通道,前面窄小方正的一扇木门。打开之后,是光敞明亮的法庭。 亮得一切罪恶都得以昭示。 何靖抬眼,望见坐在席间的那抹白色身影。 从那夜蒋兴寿宴起,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她一眼,心跳才会有明显起伏。 还是瘦了。温柔鹅蛋脸型瘦成尖窄瓜子面孔,长发过肩。初见时凤眼清冷,现在却盈满伤感思念。 昨天是她21岁生日,自己却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办法亲口对她说。 平头说她日夜操劳,忙着生意应酬,周旋各界关系。 “她亲自飞去莫斯科见林文,林文还帮她把阿武尸骨运回港,已经择日下葬了。她放了巴顿将军的儿子,以后林文直接出货到东南亚,再也不用经新义手了。” “我叫你照看好她,你居然让她去莫斯科,杨广熙你是不是想死啊?” “靖哥,我不让她去,她真的会杀了我。” 蒋慈双手攥得发白,指腹深深陷入掌心。她望着何靖从门内走出,落座在围着栅栏的隔间。 他确实瘦了。头发被理得贴紧头皮,露出浓眉阔眼,额际延势往下的高挺鼻骨,嘴唇轻抿。视线交汇的刹那,读懂了他的担忧牵挂。 阿靖,我好累。每天睁开眼就是堆积如山的大小事务,连吃饭饮水都像浪费时间。我也好怕,怕被仇家追剿构陷,怕我做尽一切都无法挽回局面。 我怕失去你。 红袍法官迎着众人目光入座。庭内白色墙面,四四方方的浅棕色木纹包围控辩双方,高高低低的阶梯座位零散坐着旁听人员。 整整两个钟的唇枪舌战。 控方律政处仪态威严,黑袍加身语锋凌厉,向陪审团展示血腥惨痛的案发现场照片,陈述警方细致的破案经过。 额际那处弹孔溢出的血液都做了特写,为求激起对死者的怜悯。 辩方陈律师不甘示弱,截断控方各种欲加之罪,针对有意提及的黑社会字眼统统厉声反驳。 何靖放弃让蒋慈出庭作证,控方更是抓紧机会,在交叉询问环节向他咄咄逼问。他照足与陈律师商量的套路回应,音量放低敛起凶狠眼神,表示对自己的过失杀人忏悔不已。 蒋慈的心随何靖声音起伏不停。她相信陈律师经验老道,也相信何靖能应付好这场庭审。 但仍会紧张担忧。 物证齐备,尸体就是裁判,密室杀人,大罗神仙下凡也无救。 “根据陪审团提出的退庭讨论请求,本席宣布暂时休庭,下午2点开庭宣判。” 锤音落下,蒋慈目送何靖离开,随平头步出法庭。部分记者登记后进入法院公共区域,追寻到蒋慈身影便围了上来。 她始终沉默。 倒是身后推门出来的控方律师及刘耀辉大方接受询问,表示对本次宣判极有信心,一定能让正义得到伸张。 “阿嫂,吃点东西吧?”平头护着蒋慈出了法院大门。 蒋慈点头,“选个僻静点的地方,把陈律师接过来。” 太古广场JW万豪酒店西餐厅角落。 “根据今日上午的庭审情况来看,陪审团对何先生的态度比较摇摆。5个陪审员,2号和4号明显对何先生陈述的过失杀人是肯定的,但其他叁个讲不准。” 陈律师的事务律师庄小姐认真分析。她坐在辩方席位认真观察全场庭审,在白纸上画出陪审员的编号及性别,圈起2号与4号向蒋慈交代。 “蒋小姐,要做好心理准备,陪审团很有可能认定是故意杀人。”陈律师抿了一口咖啡,“加上非法持有枪械,最高可能是1015年的监禁。” 蒋慈瞥了眼面前脂香四溢肉质软嫩的西冷牛排,毫无食欲,“他长得本就容易让人先入为主,有两个肯同情他已经算不错了。” 平头在大堂外接完电话,匆匆忙忙走到蒋慈身边。 他走得很急,连声音都带着喘息,把电话递给蒋慈,“阿嫂,我们找到阿彭了!” 叁人六眼,纷纷盯紧平头。 蒋慈立即接过仍在通话的手提电话。 “喂?” “阿嫂,我把阿彭关起来了!”金宝语气兴奋,“账本拿到了,关爷在核对上面的数目。” 蒋慈深深喘了口气,连指尖都在轻颤。热泪突然涌入眼眶,她压下激动万分的情绪,保持冷静交代。 “人你守着,不要放走也不要动手。等阿靖宣判之后我会送他去见警察,你叫阿关听电话。” 金宝应了一声,把电话递给阿关。 “阿嫂,上面的数都核对过,是靖爷原来那本。” 蒋慈声音颤抖,“确定吗?我不要有任何遗漏。” “确定,只不过是近两年的数,我很清楚。你放心,金宝割了阿彭春袋,他什么都交代了,连影印本都没有交出去。” 蒋慈无奈地皱了眉头,“我说了不要动手。” “阿嫂,对付古惑仔不能心软。” “行了,别让他死在我们手上。” “明白。” 蒋慈把手提电话递给平头,露出一个久违笑容。她望着桌边叁人同样流露舒了口气的神色,突然咬紧嘴唇低下头,强忍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一刻她等了多久? 一百八十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一百八十个焦虑彷徨的清晨。所有愧疚不安日夜鞭笞,要求她坚强镇定,不能有丝毫闪失。如今被汹涌而来的力挽狂澜扑灭,她只想狠狠痛哭,为自己为何靖,为所有跌宕起伏。 “阿嫂——”平头声音低哑,激动程度并不比蒋慈少,“再等等,等下午宣判完,我们再告诉靖哥。” 蒋慈抹掉眼泪,深呼吸几口气后轻轻点头。 “蒋小姐,既然账本已经到手,今日下午就等陪审团出结果了。”陈律师面容舒展,“其实也不用太灰心,我在港做刑诉律师这么多年,这个法官我很熟悉,是个典型的人道主义者。” 庄小姐补充,“上午的结案陈词我感觉也有打动他的地方。控方如今无法追加其他罪名,陪审团下午没有提出额外要求的话,其实结果也可能会超出我们预期。” 蒋慈与平头交换眼神,彼此心中有底。 “坐牢是不能避免的了。但是争取一下表现良好,在狱中有所减刑,说不定也能及早与你团聚。何先生有你这样的女友,是他的福气。” “多谢你,陈律师。”蒋慈叹了口气,“这个案件其实没有律师肯接,都怕影响自己律所声誉,多谢你愿意帮我。” “我太太身体不好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孩子,思敏是我亲弟的女儿,我视如己出。她的好友有难,我自然要帮忙。” 陈律师话锋一转,开口调侃,“况且你开出的价钱我很难拒绝。” 桌边四人突然相视一笑,弥漫多日的压力无形中渐渐消散。 第一百零九章 下午2点,最高法院庭内。 红袍法官入座,场内一片肃静。何靖半垂着头坐在黑色栅栏内,瞥见法官进场,他视线落到旁听席的蒋慈身上。 蒋慈目光炙热,对他露出温柔笑意。 年轻貌美,聪明坚定。他与蒋兴为她留下足够资本,不出十年就能碾压本港所有富商,跻身名流头列。 到时候她才30岁,风华正茂,多么好。 何靖深情回视,对她微笑。 “陪审团是否已经有了结果?”法官侧头询问,所有人目光落在陪审席上列位第一个的灰色西装中年男人。 只见他点了点头,手中一张薄薄迭起的纸张。 “法官阁下——” 控方律师突然起身,迈出座位将手中纸张呈递上前,“在陪审团出结果之前,我们请求对被告何靖追加新的谋杀及毒品交易控告,这是我们的诉状及证据。” 众人噤声。 蒋慈手指抓紧前排椅背,震惊得来回扫视场内律师与法官。 “怎么回事?”平头声音压低,望见同样诧异的陈律师接过控方呈递的罪状。 蒋慈下意识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阿彭在她手里,账本没有丢失,警方无端新增罪名,莫非是在拖延时间? “针对新提出的指控,我们要求重新询问被告。” 控方律师声音沉稳。 法官蹙眉翻阅了几页陈列的内容,向陪审团示意之后,抬头开口,“可以。” 何靖被带到庭内质询位置坐下。 “何先生,在1990年10月24日晚11点,警方接到线报称葵涌国际码头有人进行毒品运送交易,当场拘捕了一名疑犯,那个人是你吗?” “是。” “当时你去码头是做什么?” “帮倪少翔运送海洛因。” “倪少翔,也就是当时叁合会帮派之一新义社团的领导人?” “是。” “你当时就已经是新义社团的成员?” “法官阁下,我反对!”陈律师激动站起身,“控方律师上午已经与被告反复质询过这个问题。” “反对无效,控方继续。”法官不苟言笑,直接驳回。 何靖望了眼陈律师,收回视线,“是。” 陈律师双手握拳,愤懑坐下。 “你运送的这批毒品价值多少?” “2000万港币。” 庭内突然轻声哗然,连陪审团成员脸上也挂满惊讶。蒋慈浑身血液逐渐凝固,与身旁同样面色煞白的平头呆坐在座位上。 “根据警方案底记录,当时你接受警方调查的时候一直否认自己运毒,是为什么?” “我将那批海洛因藏起,警方找不到,所以我当时没承认。” “事后那批毒品呢?” “我取回之后给了倪少翔。” “也就是说,你明知道那是价值2000万港币的海洛因,你也配合完成了运毒过程?” “法官阁下,我发对!”陈律师再度站立,语气急促,“控方律师诱导证词。” 法官思考两秒,“反对有效。” 控方律师向法官轻轻颔首,示意抱歉,“那我换个问题。你运毒是自愿的吗?” “是。” 控方律师回身,从座位上取出一张照片,递到何靖面前,“这个男人你认识吗?” 陈律师想站起身反驳,被控方律师转头示意,“这张照片在我们呈递的罪状里面就有,原告律师不妨自己翻看。” 何靖面无表情瞥了眼照片,“认识。” 控方律师举高照片,在场内展示,“照片上的男人叫张永强,是一名卧底警察。他死于1991年1月底,尸体在坪洲东南面海域被发现。” “当时张永强与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大佬。” “大佬?”控方律师面向何靖,“可否理解为你们社团内的上下级关系?他是你的上司?” 陈律师再度起立,“法官阁下,我反对!控方律师在问与本案无关的内容。” “我认为有关,反对无效。”法官严肃回视陈律师,驳斥他的请求。 何靖没有抬头,木然回应,“是。” “那2000万的毒品交易,当时是张永强提供线报给警方的。同样在1991年1月25日,本港永嘉娱乐城内,警方也接到他的线报前往抓获毒品交易,那次你也在场吗?” “在。” “那次警方依然一无所获,2000万的海洛因被换成糯米粉。因为张永强的卧底身份已经被你们新义社团揭穿,是吗?” “是。” 陈律师颓然坐在辩护席,冷汗从脊背涌上头顶。无论他怎么用眼神暗示何靖,何靖依然我行我素,木然接受定罪质询。 控方律师大步上前,黑袍轻晃出摄人魂魄的弧度,厉声开口,“按照你们所谓的社团规矩,发现帮派内有警方卧底会怎么处理?” 何靖放在桌下的双手攥得指节发红,抬头迎上控方律师俯视。 “社团规矩,格杀勿论。” 控方律师目光锐利,坚定追问最后一句,“是你杀了他吗?” 何靖侧头,望向旁听席上眉心紧拧面色苍白的蒋慈。脑内是一个钟前,刘耀辉坐在自己对面的神态,运筹帷幄,语气笃定。 “你的女人果然厉害,临门一脚比我快了半个钟找到阿彭。”刘耀辉掏出烟盒,无视禁烟要求在室内吞云吐雾。他将烟盒甩给何靖,“要不要来一支?” 何靖用食指弹开烟盒,在桌上划出抛物线,“你想讲什么?” “能够做话事人果然定力十足,这么快就戒断了烟瘾?”刘耀辉轻笑,“你记不记得那日我亲自带你回警署,在路上塞了两个钟车。那日红磡六车相撞,死了九个人。起因是渣打银行有人明抢柜台客人皮包,夺门而出的时候乱穿马路。为了抓到这个飞贼,我们这群手足看监控录像看了半年。真是老天有眼,你猜我在渣打银行正对大门的摄像枪里面见到了谁?” “你连闯了十几个红灯,看来真的好担心蒋慈。” 刘耀辉捏住烟蒂,轻掸烟灰,“阿彭听到枪声就报警,报警记录时间是中午12点05分。当时你还在西九龙闯红灯,你怎么开枪杀人啊?” 何靖无懈可击的冷静被彻底打破。 他就迟了那么短短的二十分钟,却成了他与蒋慈命悬一线的关键。 忍住胸口翻涌的不安怒火,何靖凑近桌面,“你到底想怎样?” “将坏人绳之以法咯。”刘耀辉把烟碾熄在桌面,“既然你没杀人,当然要无罪释放,我们要去抓你的宝贝女友啊。” “刘耀辉——”何靖握拳,“你不要伤害她,她是无辜的。” “我不过是履行职务而已。”刘耀辉双手抱胸,“蒋小姐确实是个靓女,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在监狱里被山东婆湖南婆划花,实在可惜。” 何靖不敢设想刘耀辉描述的场景。 日复一日的刑期,磨人心智,消削肉体,阿慈不能受这种苦。光是想象她在暗无天日的角落独自啜泣,何靖便心疼得血液倒流。 我这一世,仅剩她了。 “你真的想抓人,你一早就去了,不会来这里与我闲聊。”何靖轻敛呼吸,室内充斥一触即发的紧张,“刘sir,听说你已经五年没升过职了,抓一个女人哪够献礼给总警司?” “起码要是我这种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话事人,才够你平步青云吧。” 何靖从蒋慈身上收回视线,回望控方律师,没有片刻犹豫。 “是,我杀了张永强。” 庭内彻底哗然一片,法官不得不敲锤要求肃静。陈律师无力回天,轻抱着头,不敢相信何靖什么罪行都揽在身上。 蒋慈几欲从座位上滑倒,被平头用力扶紧。 眼泪零落,望着何靖的视线模糊得分辨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她只觉浑身力气尽失,手腕被紧紧攥住,腿软得失去知觉。 这次陪审团连休庭讨论都免了,一致通过所有罪名。 法槌从空中轻轻敲下,声音利落,真正的一锤定音。穷凶极恶的江湖大佬被判终身监禁,正义得到伸张,黑恶势力始终逃不出天网恢恢。 控方难掩喜悦神色,与颓然的陈律师形成极度讽刺的庭审画面。 何靖站起,被身后警察催促离开。 他望向旁听席上一身白裙的蒋慈。只见她突然推开平头,推开挡在面前准备离庭的人群,朝何靖跑来。 何靖急得吼叫一声,“阿慈!” 警察率先反应过来,从旁边冲上前去拦住蒋慈。霎时间庭内乱作一团,平头追上蒋慈把她手臂捉紧,“阿嫂!” “放开我!”蒋慈用力挣脱,满面泪痕,痛声哭喊,“阿靖!阿靖你为什么要认啊!为什么啊!” 何靖心脏绞痛,眼睛酸得无法睁大,双手撑在黑色栅栏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何靖,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蒋慈被拉扯到跪在地上。她失去所有体面尊严,在法官宣判那刻失去今生挚爱。是与非有谁能真正裁定,只有她知道何靖的爱是真的,她心里的痛是真的。 “我就算死都要保住你。”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吃海鲜粥?” “我拿命换钱都是为了你啊,难道要你跟着我住深水埗旧楼!” “我今生今世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你和我是一个世界的人,黑社会大佬和黑社会千金,天生一对。” “不如我们拍裸照吧?” “不如我们生个孩子吧?” “你喜欢吃我以后都做给你吃。” “阿慈,我中意你。” “那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阿慈。” “蒋小姐,请问你家在哪里?” 蒋慈哭得心碎,跪坐在地连平头都无法把她拉起。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剥夺了她所有幸运,判处孤独余生,只能靠这些回忆支撑下去。 “阿熙,带走她!”何靖哑着声喊了一句,被身旁警察扯紧手臂往门外走。 “阿靖,不要走!”蒋慈扶着不知道是谁的手臂站起,拼命挤开围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我要你解释清楚,你不能就这样走!” 刘耀辉呵斥庭内狱警,示意强行带走何靖。何靖突然挣脱狱警的手,盯紧刘耀辉,“一句,就一句,你让我跟她讲一句。” 刘耀辉瞄了眼哭得失魂的蒋慈,朝狱警和周围警察点了点头。 众人终于让开,蒋慈跌跌撞撞跑到何靖面前。隔着栅栏抬头,泪湿的发丝狼狈黏在脸上。 “阿慈……”何靖双手被狱警反扣在身后,连帮蒋慈拭泪的资格都没有,“不要哭,每次见到你哭我心都好酸……” “你同我讲,刚刚你承认的都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蒋慈止不住颤抖,声音破碎,“我可以申请上诉,我去找最好的律师,阿靖你信我,我一定有办法的!” 何靖轻轻摇头,却忍不下热泪,从黑直睫毛坠落冰凉地面。原来他也会哑然无话,明明有千言万语,曾希冀余生足够漫长,能每日每夜在她耳边轻轻诉说。 在他应下刘耀辉的时候,所有痴心妄想也随之轰然覆灭。 何靖回望蒋慈,深呼吸后,说出最后的话。 “阿慈,你不要来看我,也不要等我。这辈子我们到此结束,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狱警用力扯住何靖手臂,他脚步沉重,视线不舍得从蒋慈身上移开。 哪怕半眼,哪怕只剩一秒。让他再看一次,最后一次。 世间美好原来不过昙花一现,他赌了千万次的命硬,也敌不过老天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蒋慈痛苦得无法回应。 亲眼见那扇方正小门关上,把她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情感也一并锁紧,丢到命运之外。 连心碎声都无人知晓。 刘耀辉往前走了两步,瞥见蒋慈苍白无力的神情,与上午那个伶牙俐齿的女精英简直天差地别。 他低头交代,“蒋小姐,庭审结束了,请你尽快离开。” “是不是你?” 蒋慈突然转头,泪眼直视威严正气的刘耀辉,“是你逼何靖认罪的?” 刘耀辉轻笑,“你现在是审我?” “刘sir敢做不敢认吗?”蒋慈语气愤怒,“你到底拿了什么去威胁他?阿彭在我手里,你根本没有胜算!” “蒋小姐,请注意你的态度。”刘耀辉笑得轻蔑,眉端挑起,“要怪就怪有人开枪太快了,帮凶还未赶到,报警电话就先打过来了。” 蒋慈似被瞬间抽走灵魂,肉体愣怔定在原地。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被带出法庭,也不知是如何穿过闪光灯响得刺耳的记者人群。 黑色宾士经过熟悉街口,应记双开门上,霓虹灯牌熄了许久也无人修理。 地尽头是橘黄沉沉的夕阳。 白衫中学生从她熟悉的校门内步出,身姿清朗笑意盈盈,仿佛世间污浊皆未沾染他们半分。伫侯在旁的路灯,见证过她的青涩稚嫩,记住了何靖的年少倜傥。 车载收音响起,是崭露头角的新晋女歌手陈慧琳小姐。声线清丽,前奏轻缓,吉他扫在心弦上,轻轻吟唱这首《谁愿放手》。 “曾某年某一天某地,时间如静止的空气,你的不羁给我惊喜。” “曾说同你闯天与地,曾说无悔今生等你,也不担心分隔千里。” “多少欢乐常回味,天空中充满希冀,祈求再遇上,不放弃不逃避。” “今天失落才明白,默默道理,越是怀念你,越怕没法一起。” “谁得到过,愿放手,曾精彩过,愿挽留。” “年年月月逝去越是觉得深爱你。” “阿熙——” 平头侧过头,望向泪痕迭迭的蒋慈。她将脸侧头发掖到耳后,一抹泪水自眼角滑落清秀下颌,欲滴未滴,声音轻颤。 “回公司吧。” 【正文完】 番外·第一章·作者的话【必看】 《地尽头》正文已于3月10日正式完结。 写文本就是一件众口难调的事。正文文末你可以解读为留下悬念,也可以认为无力回天。 这本书数次在后续章节里call back前文的点点滴滴,为的就是这个无止境的漩涡能形成一个逃脱不了的闭环。 所有人,在劫难逃。 我的黑帮题材系列命名为“在劫难逃”,《地尽头》是第一本,接下来还会有其他我想写的人物(基本港风,或者我称之为粤港澳大湾区风)。 开新文连载的时候我会在微博【癸之丁甲】和旧书里喊一声,欢迎关注,随时互动。 很开心也很感激你花费了时间读到这里。36W+字,也许不完美,有瑕疵,但是我实打实的诚意。 我的文,无论是这本还是以后的,尺度都偏大,情感描写极致,场景感很深,不会因为顾忌读者感受而下笔有所松懈。 我要保证的是剧情,是行文节奏,是阅读体验,而不是迁就所有人的想法。 所以会有人讨厌,弃文,我都理解。但我不会因此改变,我能做的就是提前排雷,大家都是成年人,入不入皆由自愿。 骂我的,骂我主角的,我一定会骂回去。 不想看番外的朋友,可以到此为止了,再最后说一句,多谢你。 想看番外的朋友,请阅读以下番外食用指南。 1、番外是我私心里的一个爽点,毕竟没写过这种情节,很想挑战一下,所以不一定完全合逻辑合情理。 2、番外会放飞,怎么爽我就怎么写,只能尽量保证行文质量和正文相距不大。节奏会比正文快,不确定连载多少章。 3、番外更新时间只能保证至少周更,叁两天一更也有可能,有更新会在微博【癸之丁甲】喊一声。 4、番外的肉章设收费,还会设打赏章。打赏章就随意,不想打赏的千万别点。 5、副CP的番外要在慈靖线收得差不多了才会开始写,想看的还需要多点耐心。 6、让你们流过的泪,都会变成番外里的口水。想甜,想看他俩吵架,想看各种play,尽量满足。 我是丁甲,谢谢你成为我的书粉,你摁着别人安利《地尽头》的样子,真美! 番外·第二章 1996年12月,赤柱东头湾道99号。 “阿健,又偷偷食花生?今日你值夜班啊,快点去巡啦。” 被叫阿健的狱警在黑漆木桌前抬头,嘴里嚼得嘎吱作响。他挑眉向同僚示意,拇指用力,剥开下一粒花生壳捻出内肉。 李国健,现年24岁,在警校成绩平平,质素平平,连相貌都格外平平。同期毕业拿了银鸡头的同学早早被O记重案组收入麾下,他连CSD的就职门槛也只是仅仅达标,被分配来守这处风凉水冷的监狱。 花生米吃得口干,拎起茶杯轻吹热气,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他站起身提了提裤头腰带,警棍警枪齐备,戴上警帽巡狱。 在警校一无所长的李国健,到了赤柱就是一方神祇。罪犯滔天的人在他面前也要伏低做小,叫声阿sir,求求手下留情,能不能不关禁闭。 太平绅士钱多到烧不完,呼吁惩教署善待犯人,哪怕罪大恶极也有天赋人权。明明住到山顶俯视整个港岛,居高临下却看不清这些世间污秽。 如果感化有用,要狱警来做什么? 李国健的皮鞋紧敲地砖,步步靠近已经进入夜间熄灯状态的监牢。偶有几声嘈杂,走近之后就自然闭嘴。 直到听见那停不下来的刺耳咳嗽。 李国健探头向内张望,警棍轻敲铁框,“喂——你搞什么,咳成这样,发春梦呛到口水了?” 高大身躯从窄床上坐起,咳得背脊轻颤,声音嘶哑,“阿sir,咳咳…伤风也不…咳咳…不可以吗?” “何靖,你出来。” 李国健认得何靖。这个监狱没人认不出何靖,又高又壮,进来第二个月就打到潮州帮那个光头假和尚脸青鼻肿,吊着半口气求救。何靖被罚一个月禁闭,出来后面色如常,仿佛那整月的暗无天日对他而言无关痛痒。 新义话事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可惜风光不再,这里没女人没白粉没军火,任他嚣张上天也要跪下叫声阿爷。 何靖踱步出了门外,其他人在黑暗中瞄来瞄去,不敢出声。 “咳咳…”何靖止不住自己的咳嗽。他瞄了眼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李国健,微弯肩膀竭力呼吸,却难以压下刺喉痛痒。 “高高大大,一副体弱多病的孱样。你进来多久了?几乎两个月就病一次。这个月我值了两个礼拜夜班,你晚晚都咳,其他人还要不要睡了?”李国健面露嫌弃,“明日你申请看医生。” “不用了,伤风而已。” “上个礼拜你就说伤风,结果咳个不停,我看你咳下去迟早中风。” 何靖捂着胸口,“咳咳……” 走廊尽头在值守的同僚瞥了眼李国健,示意他尽快解决。李国健点了点头,借着窗外隐隐透入的淡白光线扫视何靖,“阿sir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你再这样拖着不看医生,那你就自己去禁闭室住吧。” “知道了。” 没人想住禁闭室。幽暗无灯,狭窄逼仄,耗光你所有坚强意志,每一秒慢得像整整一年,时间在漆黑中没有尽头。 何靖咳得肺痛,拳头打在胸前舒了口长气,颓然从门外往床边走去。进来之后像撞邪一样,时不时就咳个大半个月。这次从小咳变成长咳,日间夜间反复折磨,连一个整觉都睡不好。 他躺回床上,木板被重力压得呜咽作响。旁边床的人轻嘘一声,“靖爷,你没事吧?” 何靖摆了摆手,侧身斜躺。这样比平躺舒服,至少不会喘不过气。看医生?算了吧,就他这种罪人,死在监狱便是死得其所。 至少早死早超生,不用忍受漫漫无期的牵挂。 翌日。 何靖没有申请看医生,医生却主动来找他。狱中隔间又小又窄,大门焊进粗厚铁框,就算大力水手吃足一箱菠菜也无法扳开,谈话检讨质询报告都在这四四方方的笼中进行。 没想到连看病也在这里。 “咳嗽症状出现多久了?” “不记得了,一个月吧。”何靖半垂着头,掩不住眼下淡淡乌青。 白大褂的男医生轻托镜框,“除了咳嗽,还有没有胸闷?” “算有吧。” “有出现咳血吗?” “没留意。” 医生用指节叩了叩桌面,“何靖,请你配合点,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影响到你自己甚至其他人的作息。” 何靖抬头,语气仍不耐烦,“让那些富豪名流捐点耳塞过来,一人一副,打雷都吵不醒。” 医生叹了口气,“我叫护士过来抽血,等抽血结果出来再判断情况。” “不抽行不行?” “不行。” “叼——” 何靖靠近木椅椅背,瞥见门外白裙护士捧着铁盒进来。他伸出左臂放在桌上,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 抽完血后他随狱警离开,回到放风的操场。 说是操场,也就一个篮球场的大小,形形色色的罪犯望向叁面带电铁网,犹如死鱼上岸,毫不挣扎。 “靖爷,怎样啊?那个护士靓不靓?”夜里睡何靖旁边床的瘦猴贼眉鼠目,在何靖进狱第一日就来拜山头。说敬仰许久,可惜在外面没有机会傍上大佬。 如今大家齐齐坐牢,也不失为一桩佳缘。 “你想看就自己去看。”何靖眼都没抬,靠在墙边不想说话。 “我哪有机会。” “我打到你骨折就有机会,要不要?” “不了不了。” 瘦猴见何靖心情不爽,自觉走开。 没人想靠近何靖。94年的夏季还未结束,他就被遣送至此,忍受日复一日枯燥无边的生活。苦中作乐是第一必修课,有些囚犯靠自娱自乐,饭堂剥橙都能剥出新鲜感,有些囚犯靠施暴折磨,在狱中自立山头。 假和尚是第一个惹到何靖的人。潮州帮头目,强奸致死入狱,平日盗卖各种稀缺物资,普普通通一包红双喜都能让这群囚犯对他俯首称臣。 那日假和尚拿着日报翻到财经专栏,大声点评。 “喂喂喂,我昨晚就靠这个极品打飞机啊。鸿粤女老板又年轻又漂亮,关键是这对波,肯定被不少男人——” 话未说完,何靖拳头已落到假和尚颊边,牙血瞬间飞溅。 攻势激烈,连来拉架的人都拦不住何靖的怒发冲冠。 直到狱警分开二人,假和尚只剩下半口气,涕泪横飞,裂开的嘴角喊着阿sir救命啊,要打死人啦。 典狱长亲自审问何靖,他却只字不提为何打人,全程沉默。认错态度极差,还敢无声抗议,何靖立即被关了禁闭。 从此一战成名,谁都不敢惹他,也没人敢与他凑近。 此时,李国健正从二楼阳台望向站在角落的何靖。 “这个何靖在外面风光无限。刚进来的时候还有个兄弟时不时来探望,这两年人影都没一个了。”同僚从李国健身旁出现,顺着他视线探头,“什么新义话事人,还不是风吹鸡蛋壳财散人安乐。就连他当时的女友也跟人订婚了,就是那个鸿粤女老板啊。” “现在他没钱没自由,贱命一条,谁还稀罕。” 李国健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到四个钟头,何靖在饭堂吃完最后一口米饭,就被狱警叫走。看来现在监狱效率果然够高,几个钟就能出检查结果。 眼镜医生再次出现,语气变得严肃紧张,“何靖,我加急做了你的血清检查,结果不太好。” “初步判断有可能是肺癌。” 何靖双眼睁大,夺过医生手中纸张快速浏览。他看不懂上面的数值究竟代表什么,只听见医生声音,“我已经向惩教署申请,你需要到医院里面做进一步的CT和穿刺检查,才能最终确诊。” 突然喉间一阵痛痒,何靖弯下腰猛烈咳嗽,似要把所有恐惧从体内驱走。 原来真的要面临死亡,他居然也会害怕。 “只是一个初步判断,你不用太担忧,可能会没事的。”医生见他反应激烈,不敢继续陈述血清报告内容,“最快明日就可以去医院检查,你今晚尽量好好休息。” 何靖咳得喘不过气,捂紧起伏的胸口做尽深呼吸。他声音嘶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间梗塞。 哑口无言。 监狱夜晚总是早早熄灯。以前何靖做惯夜行动物,华灯初上是为他报幕,喊打喊杀花天酒地,衬衫一件贵过一件,皮鞋永远蹭亮干净。 这款雪茄不合心意,叁千一支也照样扔掉。路过哪条街哪个铺,风水旺地今夜就要下定买来。靖爷好威风,靖爷年少有为。靖爷,阿嫂心慈貌美,与你简直是天作之合。 平头最后一次来看他是两年前。 “靖哥,外面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最近生意如何?” “阿嫂头脑灵活又勤力,现在转型投资了些商圈地产,说以后寸土寸金肯定会升值。老本行还是外贸,毕竟葵涌是我们山头,阿嫂也觉得合适。” “嗯。” “靖哥,我要走了,可能之后没办法再来见你。” “去哪里?” “温哥华,我要同思敏结婚了。” “好啊,恭喜你,一世人两兄弟,我替你开心。” “靖哥,阿嫂真的没来看过你?” “我现在这副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靖哥——” “阿熙,要好好待思敏。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靖哥!” 何靖心如刀绞。 不是想好早早死了放下牵挂吗?你让她在庭上哭得撕心裂肺,在声声挽留中把她撇下,她一定恨透了你。 所以才真的没有来看过你。如今她已是本港新贵,未婚夫更是蜚声全岛的着名大状,报纸上二人合照恩爱登对。 连堪舆大师都主动在文娱周刊为他们择好良辰吉日。 你连妒忌小气的资格都没有。 她践行了你的决绝,成全你的要求,女大佬魄力十足,果断得让人惊讶。这一世也算爬过低谷上过高峰,连社团话事人都让你做了,全港最靓最好的女人爱过你,还有什么放不下? 放不下。 阿慈,我知你过得好,但我舍不得你。 死后连想都无法想你,这比死更难受。 何靖阖上了眼。 —————————————————————————————————— 晚上9点还有一章 番外·第三章 何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恍恍惚惚就听见早起铃声,尖锐得鼓膜发颤。和所有人一样起床,迭被,抓紧短短时间进行所谓的梳洗整理。 出早操前他被李国健带走。 双手拷在身前,何靖跟在李国健后面往大门方向走出。李国健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去医院不要耍花样,老老实实配合做检查。” 何靖上了警车。 呼啸而过的鸣笛为他开路,驶出那个锈迹铁门,窥见久违的碧海蓝天。何靖定定望着窗外,以前听蒋慈嫌弃这一方水土逼仄局促,如今对他来说竟然天高地阔。 贪婪敛进眼底,生怕回去之后再也见不到。 小小海岛,从南至北最多两个钟头就能跨越。何靖待车辆停稳后,被李国健盯紧从车内下来。 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哪怕是医院的消毒水味也格外提神。何靖在心里嗤笑自己,当初入狱不是很坦荡么,如今居然眷恋这一时半刻的自由空气,十分讽刺。 手铐明晃晃,再加上这身浅棕囚服,路过的人上下打量何靖,露出鄙夷眼神。 从电梯出来,何靖被带到了CT室外。狱中眼镜医生随他而来,听见李国健客气称呼他“许医生”。 许医生拿着何靖的血清报告敲开CT室门,与里面的检查医生耳语一番。 出来之后望着李国健,有点为难,“李sir,做CT需要解开手铐。” “啊?”李国健面露不悦,“怎么来之前不讲清楚?我现在去哪里找条绳捆住他?” 许医生急忙解释,“你放心,里面是密闭环境,他逃不走的。” “你确定?”李国健向前迈步,探头环视室内一圈,只见一个巨大仪器放在中间,叁面墙壁密不透风。 “确定确定,你放心吧。” “好吧——”李国健退后半步,转身给何靖解开手铐,“何靖,做完检查就出来。这里是医院,你插翅也难飞。” 何靖沉默。 他一眼就看遍CT室内格局,况且李国健携枪在身,他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手腕得到释放,何靖独自进入CT室内,门被人从外关上。 抬头看了那个仪器,他暗忖要不要脱衣躺上。旁边玻璃隔间的仪器操控室内,快步走出一个戴着口罩头套的白褂医生。 他突然抓住何靖手臂,拉下口罩,“靖爷,快点走!” 何靖瞪大双眼,发现是自己以前的近身保镖阿力,惊得浑身一紧。 “阿力?你怎会在这里?” “靖爷,我没时间跟你解释——”阿力拉着何靖手臂推开操控室门,捡起一身白衣丢给何靖,“你快点换上!” 何靖紧张得手指发抖,纽扣都解不开,直接从下摆扯高上衣往头顶脱出,套入那身白衣。 阿力抓紧时间为何靖戴上医生专用头套口罩,把囚服塞到角落。 “靖爷,你放心,阿嫂已经安排好了。等下你就当没事发生,从门口出去。记住,出门之后直接下到负一停车场,会有人接你走。” “到底——” “别问了!” 何靖还未问清楚,口罩就遮了半张脸,被阿力拉到门前。 打开CT室正门,李国健端坐在对面排椅,目不斜视,直直盯紧开门的人。 “阿sir,不好意思,有个按键坏了。我让这位医生下楼去叫人来修,麻烦你等一等。” 阿力语气镇定,说完之后为何靖让出离开的路。 何靖与李国健对视,冷汗自头顶窜到腰脊,连脚步都不自觉软了几分。叁秒之后,李国健却突然笑了,“那就快去快回吧,我还要赶着回去交差。” 阿力轻推何靖,他僵硬点头,往右迈出。 每一步都踩得沉重不安。安静走廊内只有何靖乱得失控的心跳,濒临窒息的呼吸。他脚步虚浮走到电梯前,摁了向下按键。 没有勇气回头再看一眼走廊内的李国健。 电梯门打开。 何靖从未听见这么动听悦耳的叮叮声。似是佛祖亲自下凡为他开悟,绢带飘扬的飞天在耳边奏乐,引导他迈向即将触手可及的自由彼岸。 毫不犹豫,踏步进去。电梯门关上,从四楼安静下滑,五秒后打开。 一台银色丰田横在远处,车灯闪了两下。何靖连口罩头套都未摘下,下意识往车边跑去。 车门根本不会上锁,打开瞬间钻进车内。 “靖哥!” 金宝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挂挡后踩紧油门从车库急转出路面,半秒停留都不敢有。 何靖大口喘气,摘下口罩头套。第一次觉得金宝如此可爱,可爱得像个天使一样。 金宝却没时间与他叙旧,头也不回开始交代,“你换上后排的衫,一身白衣容易惹人注目。我现在送你去机场,机票和护照都在包里。” “飞哪里?” 何靖快速剥下白衣,露出依然精壮的赤裸上身,套进金宝带来的衣服。 金宝方向盘急打,转弯毫不减速,“纽约,熙哥在那边接应你。” “他不是去了温哥华吗?” “加拿大籍就不能去美国了?接应你的人很重要,除了他,阿嫂谁都信不过。” “那阿慈呢?” 金宝流露崇拜眼神,“阿嫂叫我同你讲,从今以后她会照顾好你,作为她的男人你只需要听她吩咐就可以了。” “乱讲!” “我没乱讲,阿嫂原话,叫我必须带到。” 何靖翻查包内物件,仅有护照机票和他以前惯用的那个钱包,鼓鼓胀胀,塞了不少现金。打开护照一看,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这个蒋大柱是谁?” “就是你啊——”金宝加速超车,半秒不敢耽误,“大佬,用何靖的护照你觉得海关能放你走?肯定要换个新身份啊!” “你们去哪里找的身份?”何靖拧紧眉头,这个名字未免太难听了。 “两年前阿嫂在大马的一个远房亲戚海难死了,喏,就是这个蒋大柱。”金宝趁直行期间瞄了眼何靖,“大马那边阿嫂疏通了些关系,没有报死亡人口,把他的身份留下来了。” 何靖无语得想跳车,“她的亲戚,叫大柱?” “不是——”金宝极力忍笑,“姓蒋是真的,大柱是阿嫂帮你改的,说很衬你。” “叼!”何靖把护照塞进裤袋,现在不是计较名字的时候,“阿慈呢,她不走吗?” 金宝摇头,“你以为劫走你这么简单吗?阿嫂要留下来处理手尾,叫你先去美国等她。” “不行——”何靖果断拒绝,“我不能撇下她一个人走。” “靖哥,不要玩我,你现在不肯走等于大家前功尽弃啊。你知不知道我们等这个机会等了两年啊?” 金宝快速驶入路牌指示的机场沿线。 “那个警察是什么回事?” “警察,医院,医生,全部都是阿嫂安排的,就连你病都是她安排的。监狱饭堂鸿粤有捐钱的,做慈善嘛,顺便就叫人给你的饭菜加点料咯。不然哪有办法出监狱做检查?” 何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越狱惊得忘记自己还有个疑似肺癌。转念一想,才忆起报纸上那个笑得淫贱下流的中环精英。 “那,她的未婚夫呢?” 金宝一听就知何靖醋意泛滥,笑得眉眼弯弯,“吃醋啊?她真的有男人了,还救你做什么?” 何靖难掩喜悦,“早点通知我,装病不行吗?” “当然不行。”金宝已经望见大片的蓝色海水,“阿嫂讲过,这是对你的惩罚。” “惩罚?” “反正她原话是这样,具体你到时候再问吧。” 何靖心跳依然澎湃得停不下来,喘气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金宝有点错愕,“看来料下得太猛,咳这么厉害。” “你阿嫂…咳咳…是一心,要报复我…咳咳…” 金宝大笑出来,“谁让你在法庭上认罪认得那么爽?阿嫂这几年有多辛苦,我是看在眼内的。靖哥,我见过那么多个男人,数你运气最好。” “一个蒋慈抵得过做十世好事。” 何靖仰靠在皮椅背上调整错乱呼吸,渐渐露出笑容。 想方设法救出自己,冒险安排一切,蒋慈能耐大得让何靖诧异。果然是全港最靓最好的女人,爱他爱得轰轰烈烈,连头号重犯都敢劫。 那只西装排骨精怎及得上他。 路沿全是蓝天白云,难得艳阳高照,深深浅浅铺洒港岛每个角落。海鸥起伏的双翼忽高忽低,眨眼间把他的痛苦带到渺无踪迹的远处。 金宝在离港入口处急刹停下。 她捡起何靖换下的衣服,认真交代,“靖哥,你这趟40分钟之后就要起飞,所以没给你准备任何行李,这样过安检会更快。你一定要上飞机,不要回头。” 何靖点头,打开车门的瞬间突然停住,“帮我照顾好阿慈。” 金宝用力推了他肩膀,“这还用你交代?我们迟点再见。” 何靖下车,将证件机票塞到塑封袋内放进外套内袋,头也不回进入机场大厅。 他快速走向安检口,一刻都不愿耽误。警察很快就会发现出事,他要为自己争分夺秒,抢回千金不换的自由。 金宝望见何靖身影消失,立即调头赶往中环。 蒋慈还在等她。 番外·第四章 1995年8月,真光中学大礼堂。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鸿粤自成立以来,一直致力于回馈社会,投身公益慈善事业,关爱青少年身心健康,以实际行动践行企业使命。在港岛近20所中学内设立了励志奖学金,为勤学苦思孜孜不倦的优秀学子予以充分支持。” “我很荣幸能代表鸿粤全体同仁向真光中学本届励志奖学金获得者颁奖。金钱只是一种物质上的帮助与激励,是有限的,是短暂的。我更希望同学们保持这份朴素的求学求真,奋斗进取,你们的未来就是港岛的未来。” 蒋慈面带微笑,长发侧分挽在脑后,端庄得体。台下师生热烈鼓掌,为丰厚的奖学金致以感谢。 奖学金获得者身穿整洁校服,青春期的面庞秀气羞涩,接过蒋慈手中奖状含笑点头。曾几何时她也是其中一人,日子太过久远,居然记也记不起了。 明明她才22岁。 循规蹈矩的颁奖,整整齐齐的合影,结束之后从侧台下来。 “约好银行那边了吗?”蒋慈边走边问身旁的金宝,金宝点头,“约好了,叁点前到就可以。午饭在嘉麟楼,弘基地产王老板的局。阿嫂,要不要推掉?” “不了,我上次看中的就是他那块地皮,肯定要去会一会这个地主。” 平头离港之后,身边只剩下金宝一人会称呼她做阿嫂。鸿粤所有人,包括财神爷阿关都要客客气气称她一声蒋老板。 阿嫂阿嫂,叫得多了以为还在混黑社会。各界对她意见不一,有的说她背后有人,有的说她背后有鬼,财经专栏更把她形容得不人不鬼。流言蜚语无所畏惧,她只是怕鸿粤这摊生意被税务局盯上,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蒋慈还未走出礼堂,迎面遇上旧识。 “蒋老板今日亲自来颁奖?”刘耀辉一身便服,气场依然摄人,正义凛然的神情不穿警服都让人想自首。 蒋慈轻笑,“刘sir不是已经升职了吗,怎么还要来中学颁奖礼维持治安?” “我来观礼。”刘耀辉无视蒋慈言语间的挑衅,“我儿子拿了励志奖学金。” 蒋慈顺着刘耀辉视线瞥见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倒是与刘耀辉有七八分相似,“刘sir儿子很优秀,果然虎父无犬子。” “你也是啊,蒋兴泉下有知蒋老板生财有道,应该也很欣慰。” “刘sir过奖了,我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人,做点小本生意而已。” “十亿八亿的地皮买卖也叫小本生意?” “不过是问银行借来的钱,以小博大罢了。” 刘耀辉微眯虎目,在蒋慈皎洁脸上流转,“听说你订婚了,恭喜你。” 蒋慈客气回应,“多谢。” “你真的没去看过何靖?” 话语一出,气氛冷了五成。刘耀辉眼神探究,誓要在蒋慈脸上看出端倪。 蒋慈眼帘半垂,长睫轻掩看不出情绪。随后抬头,笑盈盈直视刘耀辉,“刘sir,以如今我的身份,其实不太合适回答这种问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被人当闲话去我未婚夫面前乱讲,我很难做的。” “况且当日在庭上你不是亲耳听见他和我讲分手吗?我怎么说也是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难道还要纾尊降贵,拉住一个囚犯不放?” “没想到蒋老板行事果断,连对待感情都分外理智。”刘耀辉轻笑,“但他全副身家连命都给了你,你这样对他?” “你以为他对我很好?”蒋慈挑眉,“你们男人有了权势自然得陇望蜀。你那么中意八卦,不如去八卦一下他以前在夜总会搞过多少个女人吧。” 蒋慈连招呼都未打,维持礼貌笑容,从刘耀辉身旁走过。金宝紧追其后,瞥见蒋慈离开刘耀辉视线范围后立即变脸。 不忿心痛,复杂交织。 “阿嫂——”金宝压低声音,“靖哥真的没搞过其他女人的。” “我知道。”蒋慈转头,“我只是不爽那个警察而已,医院那边到现在还未有合适的人吗?” 金宝摇头,“你知道要找个跟他身形差不多的,有点难度,只能等。除非我们找个差不多的回来杀掉。” “你——”蒋慈停步,气得用手指戳了金宝白皙的额际,“你真的是跟何靖他们太久了,一开口就是打打杀杀。我讲过多少次,可以用钱解决就不能伤人。” “那现在用钱也解决不了啊。” “那就等,等到有为止。” “我怕靖哥等不到。” 二人走到校内停车位置,金宝打开后排车门。 蒋慈弯腰上车,待金宝坐进后车子驶离真光中学。 “我都能等得起,他怎么等不起了?” “万一要等一世呢?” “一世就一世。” 金宝暗忖,这两公婆相隔千里都能说一模一样的话。 “听说班房里面很容易被爆后庭的,靖哥怎么说也算是个靓仔——” “小小年纪满脑污秽,迟点我要送你去读书净化心灵。” “啊,不要了吧,我最憎读书了。” “没得say no。” “阿嫂——” “闭嘴,去嘉麟楼。” △△△ 1996年2月,跑马山别墅。 “是不是很痛?”蒋慈坐在客厅紧握听筒,喜悦与担忧洋溢脸上,“痛了多久?” “16个钟啊,痛死我了!阿慈,好后悔生孩子啊,早知道就不结婚了!” 电话那端听见男人抱怨,平头又急又心疼,结婚的时候你开心了叁日叁夜,现在没得后悔。 蒋慈笑得眼弯,轻轻抹走感动泪痕,“BB长得像谁?” “谁都不像,浸了十个月羊水出来皱巴巴,好丑样,阿熙怀疑是不是抱错了。” “哪有可能抱错。” “阿慈,不如今年新年你过来跟我和BB一起过吧,来看看你契仔啊。” “不了。”蒋慈轻声拒绝,“我过年只有2日休息时间,初叁就要开始筹备和弘基地产的并购,我走不开。” “怎么这般辛苦?难道整个公司只有你一个人吗?” “两叁百人等着我开工资养家糊口,手停口停啊,陈师奶。” “怎么我生个孩子就变师奶了?” 电话那端又传来男人安抚话语,说她永远沉鱼落雁,生十个八个都不损她的年轻貌美。陈思敏嗔了几句油腔滑调,儿子像你以后肯定是个花心大萝卜。 “做师奶不好吗?每日悠闲自在,组16圈麻将打到手软,还可以使唤阿熙在旁给你斟茶递水,好有面子。” “不要不要,我们两个在这边做了点生意。阿慈你过来吧,你这个女强人是时候分享一下你的生意经,就好像以前我抄你作业那样啊。” 蒋慈笑得停不下来,“这次估计没有Miss来捉你作弊了。” “哈哈——”电话那头突然停顿几秒,熟悉男声开口,“阿嫂,最近生意怎样?金宝还算听话吧?” “她是个醒目女,很能帮得上忙。”蒋慈敛起笑容,“我打算让出一部分股份给弘基,明面上是并购,实际就是想回归之前尽快脱手。” “医院那边有消息了?” “还未有。”蒋慈语气淡了几分,“只能等,这种事情急不来。” “你还是没去看靖哥吗?” “不去更好。总有东窗事发那日,我早点撇清关系,免得到时候抽不开身。警察那边盯了我一年才没动静。” “阿嫂,不如——” “哎——”蒋慈立即打断平头,“思敏才刚生完孩子,你不要想着回来帮我,我自己可以。” “果然是靖哥的女人,脾气一模一样。” 蒋慈轻笑,“你这番话要改了,以后何靖是我蒋老板的男人。” “他不是已经改跟你姓了吗?” “他自己还不知道呢。”蒋慈看了眼手表,“我还要回公司,先不跟你们聊了,好好照顾思敏。” 道别之后,电话轻轻挂上。 临近农历新年,佣人阿香在家中添置不少喜庆摆设。今年是个暖春,角几旁那盆娇艳粉白的水仙早早开苞,幽幽香气盈满客厅。金宝被花市老板叁言两语蛊惑,买回一大束桃花,说经电视台堪舆师傅指导过,摆在东南角最好,绝对旺财。 蒋慈差点笑出眼泪,哪来的冒牌风水佬,拿桃花去招财,怕是给你招来更多狂蜂浪蝶。 她从客厅沙发起身,却没有急于离开。 思敏与平头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连孩子都有了。这间叁千呎豪宅却人声依稀,楼上楼下只有她的匆忙脚步。 不是赶着去公司,就是赶着去应酬。有两叁次喝到失态,在车上翻江倒胃,吐得洗车店老板都要长叹口气。那晚金宝守在她身旁,听她哭着说做人好苦,丧母丧父,连见何靖一面都不敢,每日装得人模狗样回家守着厚厚存折。 了无生趣。 金宝眼泪直流,拥紧她说阿嫂阿嫂,再忍一忍,我们很快就能救出靖哥,你不能现在认输。 第二日早上蒋慈神色如常,仿佛昨夜那个失魂落魄的人只不过是厉鬼附体,与干脆利落的蒋老板毫无瓜葛。 一个蒋慈抵得过做十世好事。 这句话金宝说得轻松,却道不尽蒋慈的坚忍心痛。 汤丽盈偶尔还有与她联系。今年汤丽盈荣获港大风险管理专业优秀毕业生,决定飞往芝大继续进修,言语间嬉笑怒骂,说看看能不能再遇到那个墨镜James。 阿慈阿慈,不如我们学习小组再出来聚聚吧,连Tracy也说挂念你。 我也很想去,但我最近都没时间。 我在财经专栏看到你的访问,我觉得你左边脸更靓,下次叫那些记者拍好点。 一张照片而已,不用那么矫情啦。 阿慈妹妹,你要照顾好自己,希望以后我们还能见面。 我会的。 蒋慈踱步上楼,推开只有自己独居的房门。她确实要赶回公司,阿关虽是个野生财务专家,倒也思维灵活,新义洗白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今日他拟了份新的并购提案,早早约下蒋慈到公司相商。 打开衣柜,蒋慈拿出一件黑色风衣。暖春也有叁分寒,身上毛衣单薄,出门容易着凉。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自然处处都要自己留心。 大衣纽扣勾住另一件绸面衬衫,抽出瞬间滑落地面。低头一看,橄榄绿色尺码偏大,是何靖的衣服。 她弯腰捡起,指尖轻抚软滑布料。这件是他庆祝自己上位做了话事人的时候,身上穿的。那晚他坐在客厅沙发中间,指尖一支进口雪茄,姿态霸道洒脱。 “阿嫂,还是你有福气,你老公全新义最靓仔。” 锦衣夜行的大佬,薄薄衬衫也不便宜,连纽扣都是打磨精致的贝壳材质,何靖在贪靓这件事上也不遑多让。 蒋慈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心酸热泪骤然翻涌。她轻咬嘴唇忍住愁绪,把衬衫挂回原处。 不要哭,再等一等。 蒋慈,你一定可以等到的。 ————————————————————————————————————— 晚上9点加更1章 番外·第五章 1996年12月,半岛酒店。 “这次鸿粤与弘基的并购,是一次1+1大于2的创举。相信在即将到来的1997年,我们两间公司能携手并进,为本港市民创造更多生态宜居的城市住宅,提升商业地产运营水准,缔造一个又一个新的港岛地标。” 闪光灯咔嚓不停,两排记者受旁边保镖阻拦,只能站在距离签约台两米远的地方拍摄。 台上鸿粤蒋老板年轻貌美,执笔姿态英气洒脱。与弘基王老板交换资料,双方各自在股权协议内签下大名,昭示新局面的彻底打开。 “听说蒋老板好事将近了?恭喜你啊。” 王老板四十出头,发际浓密,个子稍矮,一派精明生意人的作风。谈合作谈到替伙伴留心终身大事,看来是想加深联系。 蒋慈面对镜头微笑,轻转螓首照顾其他角度的相机,“多谢王老板,我们谈生意而已,不用谈感情。” 王老板识趣闭嘴。 弘基是老牌地产公司,深耕港岛多年,一直单打独斗。如今愿意与新露头角的鸿粤合作,记者们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发问机会。 蒋慈把问答环节主导权让给王老板。四十岁老油条谈起话来头头是道,展望未来规划格局,句句引经据典,蒋慈都不得不佩服。 直到刘耀辉领着一群手足进来,打破原本和谐局面。 蒋慈瞥了眼手表,刘耀辉来的速度比她想象中快。金宝在签约前赶回,把完成任务的消息带给了她。 原本不应挑在今日,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要被O记带走,绝对会影响并购带来的经济效益。 但蒋慈等不了,签约仪式前与王老板打了招呼。 说是打招呼,其实是直接开口再让利5%给他。一听见这般大方,精于算计的王老板哪有拒绝理由。 所有记者从通道让开,面面相觑,无人知晓O记来意。 刘耀辉大步上前,迎着疑惑目光走到蒋慈面前,“蒋小姐,现在怀疑你跟一宗越狱案件有关,麻烦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蒋慈看了眼刘耀辉出示的证件,“什么越狱案件?” “你的——”刘耀辉斟酌了用词,“鸿粤企业前持股人,何靖先生今日上午在东华医院越狱坠楼。” 记者们瞬间哗然,镜头纷纷对着面前这一男一女。 蒋慈双眼微睁,勉强自己必须演出最假的戏。逐渐敛下眼内光芒,点头随刘耀辉离开。 闪光灯再次疯狂四起,明日街头巷尾又有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 “我要求警方谈话我的律师要在场。” 蒋慈双腿交迭,姿态优雅端坐在审讯室内。上一次来,是邓颖坠楼。这一次来,是何靖坠楼,看来本港高楼确实与她有不解之缘。 刘耀辉不置可否。 二十分钟后陈律师风尘仆仆赶来,坐到蒋慈身旁。 “蒋小姐,你的前男友——” “不好意思,这位阿sir——”陈律师直接开口,“请注意用词,本次问询是针对蒋小姐公司前持股人,与蒋小姐感情生活无关。” 年轻警员翻了个白眼,“蒋小姐,鸿粤企业前持股人何靖在1994年6月被判终身监禁,今日他由狱警指引前往东华医院进行检查,却中途跑到医院天台跳楼身亡。请问死者生前是否有与你交代过什么?” “没有。”蒋慈望向对面沉默的刘耀辉,“何靖入狱之后我连见都未见过他,现在他跳楼死了关我什么事。” 年轻警员压不住冲动,“他被判之前把所有财产转到你名下,还说不关你事?” “我年年都捐钱做慈善,难道那些受益的人头痛发热都与我有关?” 刘耀辉轻拍下属肩膀,示意他不要再问,“蒋小姐,你跟何靖关系匪浅,无论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我们也只是循例召你过来了解情况而已。” “刘sir明知道今日我公司并购签约,坚持当众把我带走。难道推迟叁五日就问不了话了?” 蒋慈眼中迸发恼怒,却不是因何靖惨死,而是打搅她做生意了。 刘耀辉暗叹口气,看来最毒果然还是妇人心。 “死者从12楼掉下去,头部撞击到医院外墙玻璃,一张脸刮得四分五裂,全身大面积骨折。”刘耀辉翻看许医生提交尸检报告,“没有任何中毒迹象,现在也没有留下挣扎打斗痕迹,暂定是自杀。” 蒋慈抿唇,深呼吸几口才出声,“他为什么要去医院?” “剧烈咳嗽了一个多月,抽血检查疑似癌症,所以惩教署同意让他到医院进行深入检查。” 一旁陈律师倒抽凉气,想起何靖那副气魄摄人的神情,誓估不到死状如此惨烈。 蒋慈挤出泪水,盈盈挂在眼角,欲滴不滴。 故意让刘耀辉听见她的压抑鼻音,“便宜他了,死了一干二净,什么都不用想了。” 话里有话,刘耀辉盯紧蒋慈泛红鼻尖。看来她也不是铁石心肠,毕竟轰轰烈烈爱过,到底还是给何靖留了叁分薄情。 “等案结之后尸体会送去殡仪馆火化,到时候你可以来领回骨灰。” 蒋慈沉默几秒,压下哭腔,“还有其他事情吗?没事的话,我赶着回去半岛酒店开庆功宴。” 这次连身旁的年轻警员都忍不住叹气出声。前一秒还觉得她缅怀旧情,下一秒就赶着为投资庆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面前这位狠毒女强人才做得出。 刘耀辉终于知道一个女人心死原来是这般样子,要怪就怪何靖当初留给蒋慈的话太过决绝。 他没有强留蒋慈,亲自打开审讯室门给她让路。 蒋慈迈出审讯室,望见不远处坐着的李国健。罪犯从CT室出逃,坐电梯到12楼自杀,他肯定难辞其咎,却早早想好台词。 与蒋慈遥遥对视,李国健露出在CT室外望着何靖时的笑容。 他在考警校前就被阿关一眼相中这副毫无上进心的懒样。做完这一单,2000万袋袋平安,做梦都能笑出声。 要给这位热爱慈善的企业家唱遍赞歌,学校监狱医院,处处开花,每条线插得又深又隐蔽。许医生是她母亲那边的亲戚,两年前“机缘巧合”兼了监狱医生。东华医院CT室借加拿大华侨名义赞助设备更新,院方为卖面子把仪器操作的医生也换掉。全院监控提前故障,医院懈怠的懒政导致无人知晓。 至于坠楼那位,两日前在码头因疲劳过度闪躲不开大型货柜,当场身故。借尸一用,货船船主给了50万补偿,说死在码头很晦气,要搞足尾七的水陆大法事才能把骨灰送回内地。家属收下钱,连假哭都省了。 等了两年才有这个机会,蒋慈一刻都不能耽误。 收回视线,走出这个她发誓永远不会再踏入的警署大门。 △△△ 1996年12月,美国肯尼迪机场。 当波音客机从启德国际机场穿破云层,何靖大脑雀跃出前所未有的亢奋。再怎么冷静坦然,也敌不过此刻激动万分的呼吸心跳。 他甚至要去机舱洗手间洗足二十分钟冷水,才能洗去眼底泛红的泪光。 16个钟的航程,蒋老板对他实在大方,安排最贵的头等舱。何靖闭上眼睛却久久不能入睡,担忧为他做尽一切的蒋慈会遇到麻烦。 飞机稳稳降落。 新身份让何靖一时不能适应,听了几次海关人员复述他的名字,才反应过来他叫蒋大柱。 蒋慈是真的生他气,气得连改名这种小事都要与他作对。 何靖忆起她气鼓鼓的表情,顿感甜蜜。 走出通道就见到熟悉的瘦高身影。平头越过来往人群,激动得眼眶泛红,朝何靖大步走来。 “靖哥!”两个大男人拥紧彼此。 何靖拍了拍平头肩膀,难以形容此刻心情。平头压下千言万语,“先跟我走。” 出了机场立即上车,气温明显比港岛冷了不少。平头抛了件大衣给何靖,开车向纽约东边驶去。 “我刚刚还打电话和金宝确认,阿嫂从警署出来了,应该没事。” “她进警署了?”何靖双眼睁大,“你们怎么能让她去冒这种险?” “大佬,蒋慈是什么人你比我还清楚好不好?她有把握劫你走,自然有把握应付警察。” 半夜机场沿线车流居然没有半分减少,来来往往夜灯长明。平头驶得格外小心,生怕又因超速被美国交警拦下。 何靖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不事先与我商量?” “谁让你得罪了她?”平头打着转向灯绕上另一条路,“你进去了,她被警察盯了整整一年。但凡做点大额交易都要被各路阿爷请去饮茶,问长问短。你知道我们当时那些钱有多黑,要转型也不是说转就转的。你在法庭上当众和她分手,你有没有想过她——” 平头瞥见何靖越来越沉的脸色,把话咽下,“所以现在就是威风八面的蒋老板咯。” 何靖心中酸涩。在狱中不是没有看过报纸上的蒋慈,人人夸她巾帼不让须眉,只有他知道光鲜背后肯定忍耐到如刀割肉。 也割在他心上。 “你呢?”何靖敛下伤感,转头望向平头,“这两年如何?” “我做人老爸啦!”平头笑出一口白牙,“生了个儿子,阿嫂是契妈,你就是契爷!” “叼你老味——”何靖既喜悦又羡慕,一时无言,只好用粗口替代感受,“这么大件喜事也不叫人和我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才8个月大,叫杨戬啊。” “你有病啊,儿子叫杨戬?不如叫杨过。” “开个玩笑嘛——”平头骤然收起笑容,语气变得认真,“他叫杨武。” 那个记忆中的快意少年,风流洒脱,重情重义。为掩护兄弟死在异国他乡,平头一世都还不清欠何武的命。 不是何武,他哪有资格娶妻生子,过上所有正常人眼里的幸福生活。 何靖喉间哽咽,沉沉吐了口气,“阿武知道的话,会很开心。” “他最中意热闹。”平头眼眶发涩,“逢年过节阿嫂和金宝都有去祭他,他不会寂寞的。” “那个衰仔最怕没人理他。”何靖苦笑,“我进去这几年,辛苦你们了。” “一世人两兄弟,你同我讲这些?”平头收起所有愁绪,“唉声叹气不似你的作风,现在恢复自由身,有什么想搞的?” “搞你个头,我只想睡个安稳觉。” 何靖凝视窗外夜景,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美国。当年蒋慈心心念念,如今他也有机会体验一番。 车子驶进住宅逐渐密集的区域,错落着维多利亚式风格的两层建筑。斜面屋顶,外凸窗户,小小廊灯温馨动人。 “到了。” 平头把车驶入屋外车道停下。 何靖下车,随平头行至廊前。 “车和房子都是阿嫂买的,你以后就住这里。那个死鬼蒋大柱——”平头摸到墙上室内灯摁钮打开,照出浅灰与深棕搭配的屋内装潢,“就是你这个新身份,明明一早办好美国移民,自己却贪心非要跑多趟海运才肯走,就这样一命呜呼成全你了。” “绿卡在手,生活无忧。靖哥,你是老天爷借运。” 何靖环视四周。楼下是厨房客厅餐厅,沿进门右手边的楼梯上楼才是卧室。视线落到纯白电视柜旁,何靖大步上前,拿起黑色相框仔细端详。 平头瞥了眼,笑得艳羡,“阿嫂交代我摆的。” 相框内是何靖与蒋慈的合照。那时候他是全港第一,搂紧娇艳动人的蒋慈,姿态怜爱又霸道。 “阿靖,我中意这张。” “心有灵犀,我也最中意这张。” 何靖眼泛热泪,喉结滚动几次才把汹涌感动压下。平头从厨房拎来两罐冰啤酒,递到何靖面前。 “靖哥,贺你重获新生,饮胜!” 何靖拉开拉环,饮尽半罐。无惧室外即将迎来寒潮风雪的天气,这罐冰镇啤酒浇进胃里汩汩冒气,四肢百骸被喜悦浸暖。 番外·第六章 “靖哥,你肯定是锦衣玉食太久,高高在上忘记了人间疾苦。” “你试下日日被一群猥琐佬围观吃饭屙屎,叁年啊,天大尊严都要耗光。” “那你想怎样?” “我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 “搞个社团,重新做话事人啦。” “叼——” 何靖到美国的第叁个月,开始认真考虑要有份工作。 平头只留了一个礼拜,确认一切稳妥便飞回温哥华。仔小老婆嫩,他当然不敢离开太久。为避开警方眼线,他与何靖甚至不能直接联络蒋慈,靠金宝绕开几层关系送口信报平安。 至于蒋慈几时赴美,何靖根本不确定。 监狱里的寸短头发已经留长,额际碎薄刘海随风轻扬。何靖骑上机车,体验蒋慈与他分享过的旅途。 他飞去芝加哥听她感动过的音乐会,在密西根湖边远远望见汤丽盈,林肯公园那间酒吧的深盘披萨果然一绝。这里洲际公路辽远得没有尽头,一寸黄土一寸飞石,天地接壤间任人驰骋。朋克摇滚,蜜色肌肤,艳阳永不停歇炙烤西半球的新鲜生活,戴副墨镜就能随时出发。 自由与爱,终于只差一样。 蒋慈置买的那套独栋住宅离商区较远。周边最近的就是法拉盛,亚裔众多,交通尚算方便,与何靖同种肤色的面孔时常在路上穿梭。1990年后街头暴力枪击案件逐步减少,为保安全何靖还是买了支防身手枪。 经便利店那个菲律宾老板推荐,认识了一名哥伦比亚枪械贩。他见何靖是个中国人,价钱直接暗抬叁成,狮子大开口。何靖勾唇笑笑,当面上膛瞄准20米外的可乐瓶一枪爆击。 “看过中国杂技吗?我在你头上放个苹果,蒙眼都能射穿,要不要试试?” 惊得这个浓眉大眼的枪械贩按足原价奉上。 在港岛挥金如土的黑帮头目,如今蛟龙搁浅虎落平阳。蒋慈留了足够的钱给他,但男人那点骨气何靖还未丢失。要在这边长久生活下去,好歹要有份工。 他不可能碰黑了。蒋慈千辛万苦上的岸,他不能一个回首再扎进去。英文仅够日常交流,学历为全球不认的社会大学,华尔街只欢迎他去扫街。 比起石砖街角那些戴着叁年未洗的毛线帽嬉皮士,何靖只是胜在有瓦遮头。 只好来商区寻寻觅觅。 搬沙包抬冰鲜,贩毒卖枪杀人灭口,蹲牢越狱勾当做尽,找工作对何靖来说不存在任何膈应。 他走到十字路口,瞥见一间写着“台湾之光”的饭店在招助理厨师。 推门进去,两秒扫视完厅堂八张方正木桌。浓郁肉臊混杂咸鲜海味在店内四溢,倒是能勾动几分馋虫。未到饭点时间,零散坐着叁两台客,清一色东方面孔。 一个20出头的年轻男人大喊了声欢迎光临。 “先生,吃饭吗?”他走到何靖面前客气询问。 何靖开口,“我是来应征助理厨师的。” “台湾人?”年轻男人用国语回问,目光带着惊奇,打量人高马大的何靖。何靖轻笑,“不是,广东人。” “会讲闽南话吗?” “一点点。” “那正好——”年轻男人让何靖稍等,穿过左边半截布帘下的走道。半分钟后出来一个身穿厨师服的矮胖男人,酒糟鼻红彤彤,用腰间围裙擦拭双手。 见到何靖瞬间怔忡,“是你要应征助理厨师?” 何靖点头。 老板姓徐,今年五十岁,与老婆一起来法拉盛开店八年。生意总是不愠不火,但勉强能图个叁餐温饱。原本的助理厨师跑去叁藩市投奔亲戚,嫌弃此处赚不到钱,老徐不得不重新招人。 他让何靖到后厨试做了一道菜。尝过之后当即拍桌,决定录用。瞥见何靖一身光鲜打扮,再叁与他确认薪水真的可以吗,不要来干两天嫌辛苦就跑了。 从第二天开始,何靖换上白色厨师服,在后厨为老徐打下手。厨房只有一条镬线,两个炉灶,与人等高的嵌墙大蒸锅落在最后边。老徐人矮手快,臂力与年纪毫不相衬,颠勺甩锅格外麻利。水案上杂打荷自然都由何靖负责,老徐见他态度认真颇为惊讶,时不时还传授几招秘笈。 店内招牌全是经典闽南菜色,何靖没做过好歹都吃过。食材由收银兼老板娘每日亲自采购,只做午市晚市,周休一日。这样的工作节奏合何靖心意,早上空出的时间还能在家打拳。 他嫌在美国日子太过无聊,第一个月就买了个带脚靶的沙包。 初次在店里见到的年轻男人是老徐外甥,叫李锦,今年20岁。何靖听完他介绍名字,送了他一个“酱油”的外号。 老徐查看了何靖证件,“你妈是后妈吧,居然让你叫大柱?” “……你叫我阿靖就行了。” 李锦问过何靖,为什么你叫蒋大柱,却让我们喊你阿靖。 何靖随口杜撰,因为我喜欢金庸。 老徐哈哈大笑,志同道合哎,我的偶像是尹志平啊。 “舅舅,那个7号桌的卤肉饭好了没有?客人催得很急啊!” “干你娘啦,催什么催,卤肉不用收汁的啊——”老徐锅铲一递,“阿靖,你帮我先随便炒两下啦,我肚子痛啊。” “你怎么天天肚子痛?”何靖转身接过锅铲,顺时针搅拌锅内浸满佐料香气的卤肉。 老徐擦着手往洗手间走,“年纪大了到处都松啦,你哪里懂?” 何靖抬锅上灶沿,半圆形锅铲勺起色调浓稠的卤肉添入盆口大的瓦锅内,咕咕小火继续炖煮。手势轻舀,最后半勺均匀铺在已经装好米饭的椭圆碟上。 “酱油——”何靖喊了声李锦,结果没人来应。怕客人催得着急,他直接端起碟子从厨房迈出,长腿阔步,走到7号桌前。 “卤肉饭。” “哎——你等一下。” 何靖转身,望见黑色贝雷帽的女孩一身皮衣皮裤,满头细卷时髦洋气。典型亚洲人面孔,语调发声部位靠近上颚,大概率是个台湾人。 “我说了不要葱花。” 何靖低头瞥了眼碟子,“就这一粒?” 应该是他切葱时手背不慎沾上,掉在碟里没有发现。 “那也是有啊。”女孩娇嗔何靖一眼。何靖面无表情,“你自己把那粒葱拣走吧。” “我天天来这里吃,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啊?”女孩突然露出笑容,小小贝齿整齐洁白,“你就是李锦说的那个阿靖吗?” “不是。” 何靖头也不回往后厨走去。 晚市一般在夜里九点结束。后巷不及马路明亮,靠早早升至半空的月亮映出斑驳稀碎的落影。半身围裙松松垮垮系在腰间,嘴边一抹恍惚红光,喉结滚动,何靖吐出烟圈。 酒色财气,在狱叁年统统戒光。却被李锦递来的一根万宝路击溃防线,灵魂轻挠心底,是时候释放真实自我,何须道貌岸然遮遮掩掩。 “诗诗说想认识你。”李锦手肘轻推何靖。 诗字仿佛何靖逆鳞,“哪个尸?僵尸还是死尸?” “靠——人家叫周诗诗啦,就是今晚7号桌那个靓妹啊,她经常来店里吃饭的。” 姓周叫诗,更加反感。何靖眼皮都没抬,“不想认识。” “这么漂亮都不要?在这边单身久了会很寂寞的哦。” 何靖侧首,望着李锦认真开口,“我不是单身。” 李锦指间烟灰突然抖落,惊讶张嘴,“你有女朋友还是老婆啊?也没听你提起过,在哪里啊?” “她还没来。” 何靖眼神随火光黯淡几分,烟雾入肺缓缓释出,仅有的那点聊天兴致也没了。他起身拍了拍李锦肩膀,忽略他追问的所有问题,决定早早回家。 早春迈过,初夏将至,回首已是1997年6月。 驻港部队国徽蹭亮,蓄势待发。会议展览中心新翼灯光皆已调试完毕,首任行政长官就职誓词句句拟妥。 所有过往落下帷幕,梦里中银大厦璀璨如昔,维港明珠烨烨生辉。我曾指着那处登岛之地,高声呼喊要在此历尽风云,终成一方枭雄。 如今隔着远洋万山,早已醒来。 人间四季,一日叁餐,你还未来,我还在等。 阿慈,我还要等多久? △△△ 司机从车尾箱把行李抬出。整整两个大箱,连人高马大的印裔司机都抬得吃力,心中暗忖面前这个纤瘦的亚洲女人是怎样扛着两个大箱漂洋过海而来的。 蒋慈接过行李箱,多付了点小费。司机收得喜气洋洋,还客气询问需不需要帮她搬进家里。 蒋慈婉拒。 拖着两个箱子穿过屋前石路,一口气抬上几级低矮台阶,她从包内翻出钥匙打开大门。 这套房子的设计完全按足蒋慈心意,何靖没有改动半分。玄关处浅蓝色的拖鞋,沙发背上随手一搭的牛仔夹克,厨房水槽旁洗净倒扣的玻璃杯,冰箱里齐齐整整的啤酒。 蒋慈噙笑在屋内穿梭,似玩寻宝游戏,每处何靖的痕迹都让她雀跃惊喜。 她拿起电视柜上的相框,指腹轻轻摩挲。 “阿靖,让你久等了。” 历时16个钟的飞行,已是美国时间晚上7点。蒋慈在客厅打开行李箱,翻找出衣服上二楼浴室洗去一身机舱气味。 暗红长发在夜色中娇娆魅惑,似盛放幽远山涧的野玫瑰。黑色吊带连衣裙,深蓝色牛仔外套,蒋慈打扮妥当锁起家门,才发现何靖没有开车上班。 从商区步行回家至少半个钟,看来他是被监狱折磨太久,贪图这段来之不易的自由。 蒋慈直接上车,驶往商区。 平头在电话里同她嘲笑许久。怎么说也曾是港岛第一帮派头目,油尖旺内横行无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围困小小后厨,为他人叁餐颠锅摆勺,人间烟火难道比古巴雪茄好闻? 蒋慈想起何靖在港大那个公寓里为她洗手煮羹汤的背影,高大挺拔,侧头夹紧电话,一边叼人老母一边手起刀落。 场面十分和谐,没有半点突兀。 她快速转入北方大道,在十字路口前泊下车子。 足足叁年未见,她的紧张激动自飞机下降便有增无减。即将相见的爱人近在咫尺,心跳乱得面红耳赤。 蒋慈借后视镜整理仪容,确认万无一失靓丽如常后下车。 那间“台湾之光”在一众招牌中格外显眼。蒋慈推开大门,先入耳的是郑秀文首张国语专辑的主打歌《值得》。 悠悠扬扬,哼着爱情无悔。 夜晚8点店内客人稀疏,收银台处娇小丰满的中年女人笑容满面,声线嗲甜,“欢迎光临。” 李锦擦拭着刚刚离开客人的桌面,抬头望见蒋慈,难掩眼底惊艳。 “小姐,这边请。” 身材高挑,红发肤白,明明一脸冷淡矜贵生人勿近,却又偏偏诱人一再窥望。李锦为落座的蒋慈递出餐牌,“要不要试试我们店里的招牌卤肉饭?” 蒋慈没有接餐牌,只瞥了眼年轻秀气的李锦,“让你们厨师做一份蚝烙。” “那个我们叫蚵仔煎啦——”李锦收回手,语气有点无奈,“不好意思,今天卖完了。” “我就要吃这个。” 老板娘摇着丰润腰肢走到蒋慈面前,“美女,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的蚵仔煎确实卖完了。要不你看看吃点其他的?” 蒋慈双手抱胸,“你去跟厨师说,他会给我做的。” 没想到美女脾气居然这般刁蛮,真把饭店当成自家厨房。老板娘递了道眼风给李锦,让他去后厨问问。 李锦掀开布帘,只见后厨剩何靖一人,手速极快在木砧板上切着姜丝。 “阿靖,有个客人要吃蚝烙。真是奇怪哎,为什么你们广东人喜欢叫蚝烙啊?” “叫法不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何靖头也没抬,“蚝都没了,怎么烙?” “她就要吃啊——” “让她吃空气吧。” 李锦叹了口气,“那个女的看上去不太好惹哎。她就让我来跟厨师说,说厨师一定会给她做的。要不你出去解释一下吧?” 何靖停下手,冷淡抬眼,“又是那个什么诗?” 点名要见厨师,除了那个周诗诗以外,何靖想不到其他人了。 “不是啦,这个我没见过,第一次来的。不过长得很正点哎,要是脾气好点我就问她要电话了。” 何靖睨了眼李锦色迷心窍的样子,把刀放下提起围裙擦了擦手,迈步从后厨走出。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番外·第七章 “我们的故事爱就爱到值得,错也错得值得。” “爱到翻天覆地也会有结果。” “不等你说更美的承诺,我可以对自己承诺。” “我们的故事爱就爱到值得,错也错得值得。” “是执着是洒脱,留给别人去说。” “用尽所有力气不是为我,那是为你才这么做。” 郑秀文·《值得》 灯火阑珊处,她无须蓦然回首。 只要轻仰下颌,冲自己勾唇微笑,足以撼动整个宇宙。那夜怦然绽放的烟火犹在耳际,她含羞点头,为自己奉上初吻。 从此嵌入生命,骨肉不离。 西海岸夜晚悠悠漫长,监狱禁闭室里分秒拖沓。靠思念苦苦死撑的日子,终结在此际温柔眼底。 阿慈,怪你过分美丽,是我今生唯一妄想。 何靖怔在原地,眼眶发涩,心跳与血液同频澎湃。他已不知今时何年何月,世上神明终于愿意接受他的忏悔,为罪人施以怜悯了吗? 蒋慈心跳狂喜,却轻抿嘴唇,极力忍住洋溢爱意。 他瘦了一些,却依然高大英俊,肩宽腿长,胸膛厚实。只要在他怀里,永远能汲取无限温暖。 “阿靖,这个美女说要吃蚵仔煎,厨房里还有没有啊?” 老板娘开口,打断何靖飞到外太空的心情。何靖反应慢了几拍,“啊……什么?” “蚵仔煎还有没有啊!”老板娘拧眉。 没想到何靖居然对客人见色起意,看来这几个月的清高都是装的。 “没,没有了。”何靖眼神从未离开过蒋慈。 蒋慈终于绷不住,低头轻笑,嗔了何靖一眼,“我不理,我要吃。” “我……我去买,你等我!” 没有半秒停顿,何靖转身穿过厨房往后巷跑去。隔了一个街口那家餐厅的福建老板与老徐相熟,店里应该还有生蚝。 他连魂都丢了,匆匆买来又跑回厨房。无视李锦不停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美女”,“店里其他客人的菜还要不要做啦”,用最快速度做了一份蚝烙。 勾芡的手轻轻发抖,何靖激动得像回到初次送蒋慈回家那个夜晚。无论何时何地,她轻飘飘施令,自己便能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被她钦点是无上荣光,死她手里也是极乐世界。 何靖端碟重新出现在蒋慈面前,轻轻放下后,落座她旁边。 蒋慈侧头望进何靖深情眼底,笑着开口,“焦了。” 何靖瞥了眼碟子,发现自己紧张过头火开大了。他拿起筷子夹开那处焦黑,“焦了的不要吃,吃这边的。” 蒋慈夹起一块蚝肉还未送进嘴里,何靖急得轻喊,“吹一下再吃,我怕你烫到。” “我有这么娇气?” “还是我喂你吧。” 何靖夺过蒋慈手中筷子,自顾自夹起之后呼气散热,递到蒋慈嘴边。店里的人纷纷侧目,蒋慈有点羞赧,咬住筷间那抹咸香鲜美。 “我自己吃就好了。” “我喂。” 何靖直接拒绝,毫不遮掩怜爱之意。他要从此时此刻开始,将过去所有错失的光阴追回。要把她奉若至宝,践行自己许下的所有承诺。 “还想吃什么?喝粥好不好?要不吃点甜的吧?街口那档红豆豆腐花你可能会中意,想吃的话我去买。算了,这里气候太干燥了,我给你煲个汤,想饮什么汤?” 李锦站在隔壁桌听见何靖一通软言轻哄,犹如扶乩上身。 与平日的冷言冷语判若两人,实在可怕。 “不要,我不饿呢。”蒋慈被他哄得微微脸红,“下飞机前吃了飞机餐。” “飞机餐哪里好吃,毫无营养又不新鲜。你刚刚下机就过来?累不累,我现在就陪你回家。” 何靖放下筷子,起身解开身上厨师服,露出打底的短袖白T恤。 蒋慈急忙劝住,“你还在上班啊。” “还上什么班,皇帝上朝都没你重要。”何靖转头朝收银台喊了声,“老板娘,我今天要早点回去。” “干嘛啦?”在摁计算器的老板娘抬起头,“还有半个小时就关店了,帮帮忙收拾完再走啦。” 何靖把围裙放在桌上,直接牵起蒋慈的手往门口收银台走去,迎着老板娘的惊讶笑出一口白牙。 “我老婆来了。” 推开大门,才发现晚风微凉惬意至极。对角那栋商厦夜光通明,六面体路灯玲珑可爱,十字路口挤挤攘攘,手心里的温热终于能呵护彼此余生。 蒋慈倚在何靖身侧。 他身上有厨房的烟火气味,与店内那股脂香肉臊糅杂混合,格外熨帖旅人疲倦。她主动伸手抱住何靖窄瘦劲腰,额际抵在他肩窝。 “阿靖,我好想你。” 开口便是表白。想到深处也会泪流满面,抱紧你的衬衫轻轻啜泣。多少次叫自己撑下去,又多少次觉得自己濒临崩溃无以为继。 何靖搂紧蒋慈肩膀,把她带进自己怀里。她染了一头暗红长发,灯下熠熠夺目,尖瘦脸颊透露这几年的艰难困厄。 本应由他来遮风挡雨,庇护周全,却令她独自承受孤独无依。 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也想你,好想你。” 所有深情勾引久违缠绵。 何靖垂首暗叹。鼻息交缠,人来人往的石砖街道,两抹灵魂紧紧相依。唇舌湿热你缠我绕,津液啧啧交融。柔软曲线紧贴坚实肌肉,舌尖滑过敏感上颚她长睫轻颤,舔过性感薄唇他呼吸急促。 爱欲从不分离。 何靖撤出唇舌,依依不舍在她脸颊轻吻,“我们回家。” “我开车来的。”蒋慈把口袋里的车匙递给何靖。何靖微笑,“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 “你猜。” “不会是金宝教你的吧?” “我自学成才。” “阿嫂果然聪明过人。” “当然。” 何靖坐入车内,才看见路沿边站着一脸惊愕的周诗诗。视线来回扫视车内二人,最终落在蒋慈身上。 “你认识她吗?” 蒋慈示意前挡风玻璃外那个紧盯自己的女孩,视线灼热,让她很难不察觉。 “不认识。” 何靖直接把车驶离,往家的方向开去,把周诗诗抛在身后。蒋慈瞥了眼后视镜那抹渐行渐远的黑影,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才来这里多久,就惹这种桃花债?” “你在讲什么?”何靖边开车边皱眉,“我都不认识她。” “她望着我的眼神怕是要吞了我,还说不认识?” “人家看你长得靓,望多几眼而已。” “你自己傻,也把我当成傻的?你老实交代,我还未来之前你是不是在这里拈花惹草?”蒋慈突然就恼了,“清心寡欲叁年,忍不住了吗?” 她为了尽快处理港岛生意,自劫走何靖便日夜操劳,累出慢性胃炎。早早定下要在回归之前离港,没想到自己一腔热血换来何靖的朝秦暮楚。 又是这种娇小玲珑的年轻嫩妹,和当初街边那个学生妹简直同款。 “冤枉啊——我哪有乱搞,这几年我打飞机打到右手起茧了!” 何靖趁等红绿灯间隙,踩紧刹车抓过蒋慈的手往自己胯间摁去,“我这里只认你。” “咸湿佬!” 蒋慈抽走自己的手,粉白双颊染上嫣红。何靖见她美目含情,不禁心神荡漾,压低声音问,“阿嫂,挂念我的时候有没有自己摸过?” “你去死啊,何靖!” 噼里啪啦的掌风打在肩上,何靖龇牙咧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在开车啊,先不要打好不好?回家,回家你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你个扑街,我想几时打就几时打!” 蒋慈气得恼火,往事历历在目,“居然敢同我讲分手?谁给你的胆子,连我都敢甩,我看你是不想做人了!” 何靖不得不开出路沿,打着双闪把车急刹停下,“你知不知道这样好危险啊!” “危险?”蒋慈停手,“我还嫌打得不够用力呢!” 何靖抓住即将继续施恶的一双纤手,“你冷静点!” “我知道是我衰仔,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阿嫂,我皮糙肉厚,打在我身痛在你心啊。” 蒋慈又气又好笑,“我恨不得下手再重点,最好一掌劈死你!” “什么时候去学的咏春啊?” “咏你老母。” “我老母泉下有知我老婆这么爱我,不知多感动。” 车室内骤明骤暗间,蒋慈胸脯剧烈起伏,呼之欲出勾人心弦。何靖余光瞥见,忍不住一看再看,暗忖怎么人瘦了那对double D还能圆润至此。 蒋慈瞄见他眼神飘忽,在自己胸前游弋,不禁恼羞成怒,“淫虫!” 何靖瞬间解开安全带,把软玉温香扯进怀里。趁她尚未反抗,低头含住两瓣红唇肆意舔弄。 戒得了烟,戒得了狂,唯独戒不了蒋小姐。 “就是要淫你。” 喘息间低声说罢,把所有抗议堵在喉间。长舌一伸,卷住那抹香软你追我赶。五指拢上浑圆,记忆里最软滑的滋味一如既往。 又大又挺,在掌心变幻无穷形状。 直到一声口哨从窗外飘过,喇叭摁得比广播还响。蒋慈从欲海挣扎清醒,推开面前这个高大猛男。 何靖唇上掌心皆空,失落万分,“我刚上头你就……” 蒋慈听得脸红,“不要在街边发情。” 她低头整理衣襟,耳廓在朦胧夜灯中袒露羞怯颜色。何靖看得眼热,压下胯间蓄势待发的野兽,立即飙车回家。 番外·第八章 十五分钟后蒋慈下车,身后跟着脸皮似城墙厚实的何靖。 一路上花言巧语,赞她越来越靓,每次见她都心跳加速。见不到的日子更是茶饭不思,恨不得日日拥紧她的照片入睡。 蒋慈被哄得又羞又恼,颊边绯红久久不散。 趁蒋慈掏钥匙开门之际,何靖贴上她纤薄后背,低头浅吻左边那只圆润耳廓。 “做什么——”蒋慈伸手推开何靖,却被他箍紧细腰,指间钥匙对不上锁孔,“我插不进去了。” “我插得进去就行。”何靖低笑,扶着她的手插入钥匙,“你看,我多会插,一插就到底了。” 蒋慈拧开门锁,脸颊是鲜嫩熟透的红润浆果。她还未往前走去,就被何靖抵在房门,湿热的吻随之落下。 粗厚舌头攀进齿间,卷住软嫩可口的舌尖咂吮。蒋慈仰高纤瘦下巴承吻,肩上一凉,外套垂落脚边。 “阿慈……”何靖松开她红润唇瓣,舔舐白嫩颈侧,“我先冲个凉。” 一身厨房火气,这样上床实在扫兴。蒋慈被吻得动情,指尖早早探进T恤下摆,抚着紧致有力的肌肉,似同意又似不舍,“嗯……” 何靖顿悟,立即低笑,“你同我一齐洗。” 蒋慈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打横抱起。深木色楼梯地板声声吱呀,为满屋情欲倾泄配乐。行步间宽阔裙领兜不住饱满春色,胸罩外缘坦露奶白半球。 一步一颤,乳沟深得勾人埋首。 何靖望得唇干舌燥,胯下早早认输,为美色彻底勃起。 浴室内水汽氤氲。蒋慈被托高臀部抵在墙上,长腿抬起,吊带裙挂在细窄腰间。身前是一副赤裸男体,背肌紧实,腰臀有力,粗糙毛发沾满细细水珠。 高挺鼻尖埋入蒋慈那道色欲沟壑,乳肉舔咬出深浅牙印。 她仰头娇喘,乳晕被含住瞬间浑身酥软,细白脚趾蜷起如薄壳海螺。纤纤长指插入何靖浓密发间,吮得紧了指节拢起,舔得痒了指节松开。 一副欲拒还迎的勾引。 何靖浑身燥热,比丧失处男身份那晚还要激动。进了浴室将自己剥光,把蒋慈摁在墙上吻到她双腿发颤。内衣内裤早早脱掉,堪堪剩条毫无遮掩作用的薄裙。他单手把沾满水的裙子脱掉,手指探入湿润的芳草鲜美之地。 滑腻,黏乎,任热水淋得两人浑身湿透,却洗不净那处源源暖流。 阴蒂高高鼓起,指腹一摁,又肿又硬,耳边全是娇滴滴的呻吟。多久没有听过她这声声催情,腥臊春梦里体位多得数也数不清,醒来却如冬天饮雪水,透心透肺的失落。 “阿慈,我忍不住了。” 何靖哑声开口,阴茎涨得快要炸开他的下身。只想立即埋入那处人间绝境,被她紧密裹住绞杀。 叁年寂寞闭眼忍过,这一刻却耐心全无。 肿胀龟头刮蹭那粒红肿圆肉,蒋慈嘤嘤轻吟,下腹涌出更多淫液,“去床上吧。” 她双腿发软,害怕自己攀不住何靖。 “就在这里。”何靖探舌舔舐她粉嫩的唇,湿漉漉,好诱人,“先做一次再上床,好不好?” 蒋慈娇声开口,“好。” 下一秒腿心被粗长热刃破开,捅得她长长吟叫,身体深处涨热难耐。 何靖脑中紧绷的弦被她狠狠夹断,挺腰抽送,如入无人之境。 “你慢点,太快了。” 久未迎合性爱的娇嫩被瞬间撑至极致,媚肉褶皱全开。蒋慈汩汩涌出润滑水液,生怕那根巨物抽插得不够畅快。 “慢不了。”何靖双眼赤红,盯紧蒋慈每一秒深陷情欲的表情,“叁年没同你做,你紧得要夹死我了。” 蒋慈似被那根勃发阴茎钉在墙上,仰头娇喊。体内是何靖的形状,连上面盘绕的经脉都被穴肉裹得明明白白。双乳摇出淫靡乳浪,忽地一边被他低头衔住红肿乳头,舌尖刮得口液淋漓。 松嘴时乳晕通红绷紧,似难再承欢。 快感一波比一波强烈,阴茎不肯轻饶这副诱人身躯。每次送腰捅到尽头,又湿又热,还娇娇吮住那处壮硕龟头。 何靖周身蛮力,定要把蒋慈所有潜藏爱欲打翻,在她体内兴风作浪。 白皙指尖在肩后挠出道道细痕,“阿靖,好难受……” “次次都叫难受,水还这么多。” “就是难受,我好难受。” “插得不舒服吗?” “太用力了……” “不用力点,你怎会记得我,还敢和其他男人订婚?” 一记蛮横挺腰,蒋慈惊得轻颤。小腹隐隐抽搐,大股黏腻往下淌出,肉体快感折磨得她哭腔加重,“是你自己要同我分手的。” 越想越心酸,此刻二人紧密结合,却填不满过往叁年寂寞的每个日夜。 “何靖,我憎死你了。” 何靖听得又心酸又爽慰,怎会不知蒋慈是为了救他而掩人耳目。 你越憎我,证明你越爱我。 舌尖舔过蒋慈细白耳廓,何靖喘得胸口起伏,“口是心非,明明爱我爱到要生要死。我今晚用尽全力,补偿阿嫂。” 黏腻润液被猛烈撞击拍在粉嫩臀上,星星点点沾湿何靖托臀的指尖。长臂一勾,架开蒋慈腿窝往深处挺入。 蒋慈娇躯一颤,“要掉下去了。” “哪有这么容易,抱紧我。” 妩媚凤眼半阖半嗔,表情说不出是难耐是享受。挺腰那刻眉心轻蹙,后撤瞬间又依依不舍,媚肉紧裹。浸满蜜糖的嗲叫催促他再捣入点,再深点,那处桃花潭底是极乐世界,让人彻底忘忧。 下腹淌不尽的甜腥蜜液滋润深色柱身。蒋慈叫得越来越短促,鼻音颤动,紧窒体内流窜酥麻电流,往腿心聚集。 藕臂勾紧何靖肩颈,“阿靖,快点……” 何靖突然放缓节奏,埋在蒋慈耳侧粗鲁舔舐她的耳蜗,“越插越多水,想高潮了?” 语言直白粗俗,蒋慈却被蛊惑得轻轻点头,“要到了……” “再夹紧点我就给你。” “你太大,我夹不住了。”蒋慈仰头轻叫,明知她即将触碰却非要放慢速度,“真的好难受,不要折磨我。” “我是在爱你。” 何靖往前挺身,顶住腔道深处那块软肉碾弄。胸膛压紧两团绵软丰乳,舌头塞进蒋慈吟叫的嘴里。催情音符消失在唇舌之间,下体却漫过强烈痉挛。蒋慈瞬间抵达欲望巅峰,大股暖流一涌而出,却被生生堵在紧窄穴内。 她浑身微颤,细白颈项泛出一片迷人绯红,散泄在饱满前胸。从何靖唇上挣脱桎梏,表情迷离凄美,爽到极点却叫得可怜。 “阿靖,不要再离开我。” 何靖听得失神。 骄矜美艳,温柔妩媚,聪明坚忍,世间千万好词都难以形容蒋小姐的半分风情。她却舍得为自己抛下所有防备,赤身裸体,奉上从少女长至熟女的一颗真心。 “阿慈,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何靖被她这副不堪承欢的表情激得脑袋空白。狠心抽送,每一下都拍出肉体间声响。蒋慈高潮还未过去,激烈余韵袭来,哑着声音喊轻点轻点。 他不顾一切,埋在蒋慈颈边冲刺极限。 拔出之后抵住细白长腿,挺腰磨了几下,欲望终结于此。 ———————————————————————————————————————— 狗靖:忍了叁年,亲妈只让我搞一次,你是后妈吧??? 亲妈:狗靖,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学会买车票。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番外·第九章(H) 暖黄室灯照出彼此的心满意足。 暗红长发干透,披散枕上衬得白皙脊背分外撩人。蒋慈感到身后一沉,细密的吻落在薄薄肩胛骨上。 长指裹紧圆乳,指尖轻刮娇嫩乳头,耳侧是色狼话语,“这么敏感,摸一下就硬了。” 蒋慈伸手后推,却被何靖反握,摁在勃起阴茎上,“我也硬了。” “才刚做完——”蒋慈抽走自己的手,转身望进何靖情欲翻涌的眼底,“我有点累。” 何靖欺身压上,手肘撑在她脑侧低头浅吻柔润的唇,“我忍了叁年,阿慈,你可怜可怜我吧。” 蒋慈噗嗤笑了出声,“装模作样,以前没拍拖的时候怎么捱的?” “那时年少无知。”何靖用膝盖顶开蒋慈大腿,抵住她腿心轻蹭,“尝过你这里的爽,怎舍得不要。” 低头一瞥,白嫩双乳全是他发情的齿间痕迹。俯身一处处舔过,惹得蒋慈急急娇喘,“不要再咬了,痛呢。” “用点力就叫不要,蒋小姐好娇。” 虎口拢住沉甸甸的圆乳下沿,往中间聚起。两抹嫣红凑近,张嘴尽数含入,啧啧有声咂吮起来。蒋慈被枕头托高肩颈,微微低头,便看见这番淫艳场面。 乳头被舌尖撩得酥麻,腿心湿热淌出,再疲惫的身体也拦不住欲望奔涌。 何靖被嘴里两粒娇嫩迷得失魂,松嘴时水光莹莹,哑声对蒋慈发问,“我靓仔还是你那个未婚夫靓仔?” 蒋慈又羞又好笑,“怎么,靖爷也会有吃醋的时候?” 一声“靖爷”听得何靖浑身燥热,俯身压上,“答我。” 蒋慈手指摸上何靖微热耳廓,轻捏拉扯,“这个很难讲的。毕竟李大状年少有为,乔治城大学法学院毕业,正正经经的高材生。祖上叁代从政,好有前途呢。” 何靖舔了舔牙根,低头咬住细嫩香肩,惹来蒋慈惊呼,“现在嫌我是古惑仔,衬不起你了?” 一抹粉红牙印赤裸浮现。 蒋慈知他恼了,噙笑娇嗔,“快叁十岁人了,这么小气。” 细白手臂箍上何靖肩颈,把他拉近。二人贴得紧密,轻喘呼吸,暧昧交融。上扬眼尾缀满情欲,红唇轻启吐露情意。 “靖爷最靓仔,阿嫂好中意啊。” 致命快感在心头涌动。何靖欲望浓重,喘了口气,用力把蒋慈翻了个身,随即压上。 “等靖爷好好教育一下你这个为非作歹的社团大嫂。” 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蒋慈惊得一颤,“你要做什么?” “做畜生啊——” 话刚落音,湿热的吻顺脊骨往下,一路印上深浅痕迹。时咬时舔,惹得蒋慈闷哼低吟,痕痒难耐。 下一秒细腰被臂弯捞起,双膝跪床。尚未反应过来,粗厚舌头从臀后滑入腿心那道窄缝,蒋慈浑身一紧,羞得埋头枕间。 光凭触感就能想象何靖此时以什么姿势跪在自己身后。 蒋慈心跳快得喘不过气。 “随便舔两口就不停出水,阿嫂果然中意被我服侍。” 舌尖上勾下撩,尝到汁液便不肯松口,探进水源饥渴舔食。蒋慈连大腿都在发颤,承受铺天盖地的快感。 “不要这样,好羞……” 怯怯声音从枕间传出,听得何靖勾起笑意。撤出唇舌挺直腰背,长指顺那道水津津的缝隙探入,沿紧窒软肉触及熟悉敏感点。 “刚刚还在勾引我,现在就怕羞了?” 蒋慈侧过头,靠在枕上喘气反驳,“鬼才勾引你。” “你这只艳鬼最中意勾引我。” 指腹用力,蒋慈哭喊出声。何靖笑得更爽,“叫成这样还不叫勾引?阿嫂,你还是在床上更老实。” 蒋慈咬紧下唇,不让自己轻吟出声。酥麻酸软在体内作祟,意志力逐寸崩溃。别说叁年,就算叁十年不做,何靖闭着眼都能找到她的死穴。 要怪就怪自己年少无知,情迷意乱,居然对他交托终身。 何靖知她赌气忍叫,心中暗笑,多的是办法治你。扯出沾满黏滑的手指,抓紧那双细白手腕,折扣在蒋慈背后。 “不要这样!” 蒋慈扭动挣扎,却被何靖用毛巾扎紧双臂。记忆里那疯狂一夜在脑内不停闪过,蒋慈连颈间肌肤都羞得红透,“放开我啊——” “你别以为我不记得,我绑得越紧你就越爽。” 下一秒细腰被狠压塌下,彻底俯趴。何靖跨坐其臀上,沿那道惹人恣怜的缝隙轻探入口。送腰,挺进,划破所有障碍,顶至软穴深处。 难耐哭吟在枕间消失,蒋慈毫无反抗能力。腿心似被热铁烙入,粗大饱胀。 她侧头娇喊,“你轻点好不好?” 何靖前后耸腰,压紧长腿,撞得两瓣圆臀轻颤。这个姿势格外紧窒,含吮抽搐,咬得他周身舒畅。 水声潺潺,恨不得捅入她心窝。 低头一看,脊背泛粉,发丝散乱。双手捆出禁锢美感,完全由他掌控一切。 “你不如叫救命吧,我可能还会考虑放过你。” 蒋慈被插得浑身发软,指尖绷紧。那根肉刃又粗又长,不停深入,捣得她即将融化成一滩春水。 “死变态!” “刚刚还叫我靖爷,现在就是变态了?” 何靖轻笑,手臂撑在蒋慈腰侧,顶着深处那块引人犯罪的软肉碾磨。左插右撞,刮出层层快感,瞬间听见合心合意的哭叫。 “不要磨那里,好酸啊……” 何靖俯趴在蒋慈身上,凑近那张倔强的小嘴粗鲁舌吻。蒋慈嗯嗯哎哎,娇吟被打断在口液交融之间,连喘口气都要何靖大发慈悲。 “爽不爽?” 何靖撤出唇舌,使劲力气挺腰送腹,挤得那处窄小细穴不停分泌润液,生怕他要捅破这副诱人娇躯。 嫩肉层层迭迭嘬咬欲根,又热又紧。连低头探看都免了,光靠那处噗嗤噗嗤的抽插水声,都能想象薄薄床单湿得有多过分。 只要蒋小姐张开长腿逢迎自己,别说叁年,要他坐牢叁十年都值。 “我要死了……” 蒋慈短促啜泣,无边快感汹涌上头,肉体似要飞升。下腹隐隐抽搐,由浅及深,欲浪扑得她神魂颠倒。 何靖知她高潮降至,在耳侧轻撩,“你叫声老公,我就用力点,保证爽到你喷水,好不好?” 蒋慈侧脸妩媚,眼尾泛红。反剪身后的指尖抓得发紧,忍耐即将突破生理极限的快感。 “蒋大柱……啊——” 一声尖叫昭示何靖满心满肺的不忿,毫不留力捅至深处,“看来是我太纵你了。” “轻点,阿靖,你太用力。会痛啊,我不行了……”蒋慈热泪翻涌,被激烈抽插撞得头昏脑涨。双乳在柔软床垫上磨得轻痛,却无法反抗何靖的紧紧压迫。 “你行的,失禁都行。” 蒋慈闭紧双眼,下腹抖得难以自制。何靖不留情面,俯趴在她背后猛鸷挺腰。娇躯骤然绷紧,从臀下至颈际,酥麻冲入太阳穴,在蒋慈脑内爆发朵朵烟火。 她叫得嘶哑,又软又绵,埋首在枕间泣不成声。 身下那片布料彻底濡透,连大腿都倍感黏腻。 何靖从她体内抽离,硬挺阴茎昂高头颅,湿得气势勃发。蒋慈被他翻了个身,长发散落颈侧肩膀,薄汗浅浅,凌乱诱人。 一对丰乳泛粉,随呼吸娇怯起伏。 再往上看,美人噙泪,红唇轻喘。 蒋慈瞥见那处欲求不满的肉根,心跳狂乱。身子早已泛软,难再承欢,她嗲声开口,“不要了,好不好?” 何靖邪笑,“你只有两条路,要不就用你对奶——” “不要!”蒋慈羞得难耐。 “那我打飞机射在你脸上?” 蒋慈拼命摇头,“你好变态啊!” “阿嫂,你门门功课拿A+,偏偏性教育接受太少。”何靖低头舔舐那粒艳红乳头,齿间碾磨,嘬出声响后才松口,“看来是要我言传身教一番。” 话未说完,那头野兽已顶至蒋慈下巴,惹得她面红耳赤,声线娇嗲。 “不好,阿靖,不要——” 何靖眼底情欲浓重,不容拒绝的目光与蒋慈在旖旎房内交汇,“快点。” “我含不住……” 野兽哪有礼貌可言,眼见两瓣红唇一张一合,立即嗅得机会一举进军。蒋慈秀眉轻蹙,被捅得喉间痕痒。 何靖爽得无法言喻,手掌覆在蒋慈脸侧。挺腰滑入,在紧窒唇腔内兴风作浪,无视她的反抗闷哼。 “阿慈,好中意你这样。”何靖喘着粗气,征服感比性快感更引燃,“你舔一下,乖,再吸紧点。” 蒋慈不得不听命照做。 视线掠过何靖脐下被性爱打湿的毛发,泾渭分明的肌肉,肩宽臂长,喉结随叹息上下滚动。 这副傲人男色,居然看得她心动腿软。 舌尖滑过那道细小缝隙,何靖急喘一声,“又勾引我。” 劲腰耸动,蒋慈连反驳机会都被剥夺,堪堪承受一再捣入的力度。何靖不管不顾,听着她鼻间发出的低低哼叫,格外催情。 喷涌前一秒,他骤然抽离。 蒋慈唇上一空,绯红脸颊迎来点点腥气温热。 哑声娇骂。 “何靖,你这个畜生——” —————————————————————————————————————— 下一章是打赏章,不想野性消费的慎点 再下一章,还是高铁,更新时间请留意微博【癸之丁甲】 番外·第十章(H) 翌日清晨,唤醒何靖的不是梦想,而是若有若无的细碎呻吟。 怀内人儿弓作虾米状,抱腹轻哼。细白额际覆上薄汗,眉心拧紧。 “阿慈?”何靖转醒,掀开被角看见蒋慈缩起半身,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没事……”蒋慈深呼吸几口气,“胃痛,惯了的,帮我去楼下行李箱拿药。” 一夜欢愉,早已忘了今夕何年。 蒋慈抱腹轻叹。这个禽兽禁欲叁年,出闸如泄洪,誓要她求饶一晚才肯放过。谁知累过了头,睡到耽误早餐,引来旧患复发。 这两年过劳致病,要靠金宝日日叁餐督促按时食饭按时服药,才能勉强减轻苦楚。 何靖急急把她拥紧,心疼得很,“怎么会胃痛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蒋慈把他推开,这个时候缠绵什么,“不想我死在这张床上,就快点帮我去拿!” 何靖连忙套上裤子,下楼脚步匆匆。 拉开行李箱,顿时无言。那一包黄黄蓝蓝的药片,根本分不清专治哪种病症。何靖恼怒,气自己缺席几年,连她的身体情况都不了解。 思前想后,拿起客厅电话拨出。 “我找金宝。” 何靖开口。对面似乎有所疑惑,听得他怒火更甚,“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是不是要我飞回港岛亲自斩你?” 电话那端惊得连连道歉,隔了几秒传来熟悉女声,“靖哥,洞房花烛夜不是应该睡到日上叁竿的吗,怎么有空——” “你闭嘴。”何靖皱眉,“阿慈为什么会胃痛?” “这个……” 何靖毫无耐心,“快点讲。” “唉——”金宝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总之就是因为应酬太多,休息太少。有一次她说胃痛,我叫她去看医生她又说没时间。拖了一个礼拜才去医院,医生说慢性胃炎,要按时食饭和食药。” 何靖心头发酸,“除了这些呢?” “少吃生冷刺激的食物,黄色的药一日一次,蓝色的药一日叁次。” “这几年应酬太多,酒当水饮,医生说她体质寒凉,来月经痛得比较辛苦。她药包里面白色的是止痛片,痛经时候可以吃的。” “她比以前怕冷,纽约会下雪,冬天记得让她穿多点。” “她说压力太大,到现在都未戒烟,北风一起她就很容易咳嗽。” 何靖眼眶发涩,怕金宝再说下去,自己要愧疚得无地自容。金宝听见对面沉默,及时收声,“阿嫂还很后生,医生说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自然就会恢复健康。” “不过——”金宝冒险提醒,“不要让她那么快怀孕,她真的比较虚。” 相隔万里,金宝始终记得何靖能把她头颅剜穿的恐吓眼神。 “我——”何靖差点脱口而出那句“没射进去”,“知道了。” 他不舍得蒋慈未婚先孕。 怎样也应给她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才叫明媒正娶,尊她为妻。 要是让她知道,估计又要笑自己老土。 电话挂断。 何靖端了杯水回房,蒋慈拿了他床边衬衫套上,坐靠床头。 “怎么拿药拿了这么久?”她脸色不好,语带娇嗔,“你全部拿上来我就知道吃哪种了。” “我打电话问了金宝。” 何靖把手心药片递给蒋慈。 蒋慈熟练吞药,自然而然的动作在何靖眼里是难言心酸,“为什么不同我讲你有胃病。” “又不是生癌——”蒋慈浅笑,“一点小毛病而已。” 手心搭上何靖手背,指腹轻挠几下,“吃了药,等下就不会痛的了。” 明明痛得冒出冷汗,却不愿他自责。 “是我没照顾好你。”何靖眼帘半垂,反握那只细白手掌,“是我不好。” 蒋慈沉默。 他们之间,岂是简简单单的我不好你不对就能概括。时光飞逝,艰难困厄抛诸身后。屠尽险境才能在这样普普通通的清晨一起睡醒,她已心满意足。 向老天借运的代价太大,她与何靖尝遍苦头。 “我饿了。”蒋慈决定忽略空气中涌动的哀伤,“快点去煮早餐。” 何靖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她未施粉黛的美貌面孔。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苍白无力,道歉几千次都比不上余生为她鞍前马后。 立誓弥补一切。 “你再休息一下。”何靖起身,走至衣柜前找了件T恤套上。走回床边,俯身在蒋慈额际印吻,“等下拿上来给你吃。” 蒋慈躺回床上,听见何靖脚步在楼梯间消失。阖上双眼另觅睡意,却翻左翻右,半点困倦都没有。 看来是不适应时差。 掀开被角下床,大腿内侧酸得打颤。蒋慈心中咒骂,这匹种马实在过分,年近叁十仍精力旺盛,不断在她耳边又喘又舔。 “怎会有人像你这样,越插越紧的?” “阿慈,你里面好软,好热,我停不下来。” 蒋慈面红耳赤,摇了摇头把那些淫词浪语甩出脑袋,梳洗一番后赤脚下楼。衬衫下不着寸缕,堪堪遮住圆翘粉臀,行进间春光无限。 她根本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有多诱人。在港惯了那间千呎豪宅只有自己,穿衣打扮随性得很。 此刻,何靖从灶台转身。只见美艳仙女下凡,慵懒妩媚,径自拉开餐椅坐下。 “吃什么?” 蒋慈长腿交迭,轻轻打了个呵欠。 何靖喉结滚动,端着白色餐碟怔在原地。那件薄薄衬衫连纽扣都没扣几个,圆乳半遮半掩,通透晨光铺洒纤细身段。 两点嫣红随呼吸朦朦胧胧。 蒋慈抬头,见何靖望得失神,“怎么了?” “没什么。”何靖强忍胯间热浪,把餐碟放下,解开围裙岔腿坐到蒋慈身旁,“怎么不睡?” “不想睡了。” “是不是不舒服?” “哪有这么柔弱,难道我在你眼里一无是处?” 餐碟内的叁文治整齐切件,小小一块迁就她的胃口。蒋慈惯了受何靖照顾,自然知道是他体贴周到。 “蒋老板叱咤商界,厉害得很,我哪敢小看?” 何靖视线灼热,在她裸露肌肤上来回扫视,极力摁耐身体躁动。 再忍一忍,等她吃完先。 等她吃完,就轮到自己吃了。 蒋慈忍不住轻笑,“那还用你说?” 尽管压力爆棚,为救何靖筹谋许久。但经商过程十分有趣,当年读了一半的金融也不算枉费。投资买卖,盈利收益,处处体现自己的敛财有道。 蒋老板,这叁个字和她衬到绝。 胃痛消失,自然心情舒畅。蒋慈吃得津津有味,最后端起桌上牛奶慢饮。 何靖忍无可忍,探手抚上那条细白长腿,才发现她居然连内裤都没穿。 “喂——” 蒋慈牛奶喝剩两口,被那处淫爪惊得手松,洒了胸前一片白色奶渍。乳白滑入沟壑,隐没线条尽头,无声撩拨一屋旖旎。 骂人的话还未出口,蒋慈就瞥见何靖绵薄长裤下撑起的高度。 霎时脸红。 下一秒饿狼扑食,细腰揽在臂弯,把她抱坐实木餐桌,随即欺身压上。 “这都能硬,你吃春药了吗?” 蒋慈吓得急切推攘,却拦不住热吻洒落颈侧。舔舐间痕痒难耐,指腹陷入何靖肩上肌肉。 何靖沿锁骨往下,舔吮那片惹得他眼红的湿润痕迹,“你就是春药。” “昨晚做过很多次了。” “今日还未做。” 蒋慈手指倏地收紧,双乳泛起细密酥痒。 娇嫩乳头在何靖齿间拉扯,又嘬又咬。另一端在宽大掌心内变幻情欲形状,时重时轻,捏得发紧。 她娇喘望向雪白天花,似影院屏幕,脑内泛过所有情欲画面。 “不要在这里……” 以后还怎样面对厨房,羞得很。 何靖松嘴,对眼前红肿硬挺的美景十分满意,“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大掌探入衬衫下摆,找到那处细窄缝隙。轻轻一触,满指湿滑,这副娇躯早已动情。 “是不是昨晚做得多有感觉了?今日湿得好快。” 何靖扯高衣领自头顶脱出T恤,猴急得连裤子都懒得剥。扯下裤带弹出勃发阴茎,贴上那处桃花水源。 早餐吃得斯条慢理,小小舌尖舔唇舔齿。无辜动作在他眼里就是蓄意勾引,哪有耐心继续前戏。 要一挺到底,被她彻底裹紧。 想到就做,硕大龟头沿花瓣中缝上下滑动,沾满水液,往下探入。何靖半秒都不愿停留,耸腰捅至深处,瞬间被夹得喘了口气。 蒋慈娇喊一声,浑身发软。长腿架在何靖臂弯,被撞得摇晃。 “你太急了,有点痛。” 她噘嘴开口,美目尽是春情。哪是受痛的模样,分明是爽到无法拒绝。 “等下水多了就不会痛了。” 何靖示意她用腿夹紧自己的腰,俯身吻上两片红唇。嘴内奶味浓郁,比起两团绵乳的香甜毫不逊色。 他迫切吮住那抹舌尖,听着身下女人鼻音轻哼,腿心撞出浅浅水声。 娇滴滴的蒋小姐,一生一世都是他的了。 蒋慈呻吟被堵在喉间,指腹抓握在何靖肩上。体内层层快感迭加,媚肉酥麻,热胀难耐,每处都被捅得酣畅淋漓。 整整一夜,不知销魂了多少个钟,连床单都湿得没眼看。 现在又卷土重来,怕是要水漫厨房。 餐桌偏矮,何靖腰身稍弯,嫌劲头使得不够尽兴,从深吻撤离。蒋慈大口呼吸,骤然被架着腿窝抱起。 她急急箍紧何靖肩颈,悬在半空,“在这里还不够吗?” 何靖忍不住发笑,狠力一撞,软肉自深处嘬紧他的命根。耳边娇啼婉转,十分受用,“要不要试下去窗边做?” “不要——”蒋慈摇头,余光瞥见客厅落地窗,“会被人看到的!” 她惊得连窄穴都在收紧,阴茎连再进半寸都难。何靖长喘口气,邪念四起,看来她确实喜欢这种羞耻到底的性爱体验。 “白日宣淫才叫刺激。” “你放我下来!” “刚刚不是很骄傲吗,蒋老板?”何靖迈步往前,每走一下便夹臀送腰,顶得蒋慈哼叫不停,“走两步路都湿到滴水。” 蒋慈身上衬衫大开,堪堪挂在臂弯,敞出这副泛粉娇躯。眼见离客厅越来越近,紧窒腔道又热又涨,行进间磨得她下腹轻轻抽搐。 湿得一塌糊涂。 蒋慈挨近何靖颈侧,“放我下来,不要这样,不要去那边。” 声音娇怯,美人发嗲,何靖确实招架不住,“那你想怎样?” “就……就站着做就行了。” 蒋慈心跳如雷,望进何靖情浓眼底。他挑眉回视,余光瞥见还有两步距离,轻啄软唇一口,“叫老公。” 蒋慈埋首何靖颈侧,闭眼轻叫,“老公……” 下一秒后背被抵至落地窗上,隔着薄薄衬衫都能感受玻璃凉意。 “你骗我,何靖!” 蒋慈失声娇喊,腿心被猛鸷抽插撞得发红,呻吟取代骂人话语。何靖片刻不停,抱紧这副引人犯罪的肉体做尽性事。 “没骗你,不是站着做吗?” 何靖勾起嘴角,稍低下头,望见蒋慈声称丑陋玩意的物什在娇嫩穴口进出不停,“阿慈,你看下你多紧,我连拔出来都难。” 他后退半步,单手勾紧蒋慈细腰,靠臂力将她从正面翻至背对自己。蒋慈长叫一声,何靖未曾从体内抽离,这个转身刺激得她腰腹酸麻。 弯腰站立,抬头就是窗外一片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草坪剪得葱郁整齐,距离邻里还隔了两排乔木。 她却闭紧双眼,掌心在玻璃上印出痕迹。红肿乳头受冷,绷得连乳晕都发胀,承受身后那只高大禽兽的剧烈撞击。 “会被人看到的……” “你这么靓,我怎舍得你被人看光。” 何靖早已熟知这片区域的人群作息,这个钟数不会有人经过。只是蒋慈实在怕羞,越羞就越紧,越紧就越爽。 他捏住两瓣臀肉,顺着姿势插至深处,上翘龟头刮出致命快感。随即拨出大半,水穴不舍嘬紧,露出湿透红艳的媚肉。 何靖看得眼热,手指轻抚被撑扯得薄透的两片阴唇,指腹往下,弹拨那粒鼓胀得可怜的圆肉。 又娇又硬,似足蒋小姐的脾气。 蒋慈哭腔加深,双腿轻颤,大股淫液从深处密密涌出,却被挤在体内无处宣泄。她实在难以承受,“你快点射吧。” 何靖手掌从窄腰侧边往上,兜住两团晃得寂寞的丰乳,恣意揉捏。 “哪有女人会催自己男人早点射的。” “我不行了……”蒋慈仰头急喘,站姿格外深入,宫颈酸麻得很,“这样好容易到。” “先爽一次,爽完再换个位置。” “你要换去哪里?” “去屋外好不好?” “你发什么瘟,你个扑街!” 何靖笑得邪气,被骂也当情趣。知她敏感羞赧,挺腰猛撞起来,俯身贴着她的臀线往深处顶磨。那块绵肉被龟头来回碾弄,逐渐绷紧。 蒋慈大口喘气,夹杂呻吟。脐下泛起由浅至深的隐隐抽搐,她已顾不了窗外是否有人,也顾不了自己叫得到底如何诱人。 只想痛哭出声,“我要死了,阿靖。” 何靖心满意足,俯身咬住她一侧耳垂,轻嘬舔咬,“最中意听你讲这句话。” “我要射在你这里。” 两粒乳头被捏在指间,轻扯勾刮,乳波荡漾不停,在玻璃上朦胧倒映。蒋慈胸前酥麻一片,下腹卷起欲浪,难再反抗何靖一再用力挺腰深入。 想到他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各种色情印记,蒋慈小腹紧紧抽搐。 瞬间脑内茫然空白,连颈侧肌肤都粉得透彻。那声长长叫喊在厅内刺激耳膜,何靖腰眼发麻,忍着强烈快感从蒋慈体内抽离。 带出一道淫靡水迹,沿细白腿侧淌下。 蒋慈双膝发软,跪坐地上挨近何靖。喘息间只见他快速套弄勃发饱胀的阴茎,双眼红得发狠。 再落魄也是曾经的话事人,说到做到。 衬衫约等于无,袒露两团丰挺,指痕累累,随即铺上点点白色黏稠。 何靖满足叹谓。 蒋慈闭眼仰头。 早知当初就应该让他老死在监狱。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