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魂计》 第一章:403宿舍女尸 随着蝉鸣而来的,是雨后的炎阳和潮湿。 午睡中的沈灵雨被热醒,看着正上方的床板,眨两下惺忪的睡眼,翻个身面向白墙,想要继续睡下去。然而,吱呦作响的床板,学校发下来蓝白格子床单上淡淡的化学物质味道,潮热的空气,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滴水声齐心阻止了她这个念头。 沈灵雨微微回身,床板也凑个热闹,拉着长音“吱呦吱呦”乱叫唤。 无奈,沈灵雨忍着迷糊翻身坐起,想着不能吵醒室友,先把床板推一推,再去卫生间看看是不是水龙头没关好。 抬眼的瞬间,滴水声忽然停了下来。 沈灵雨脚下一软,跌回床上,倒吸一口凉气,肺叶因为她的慌张而隐隐作痛。 悬在吊扇的女尸背对着她垂下头,沈灵雨愣在原地。 腥臭之中,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不知何时停止转动的吊扇忽然又动起来,拉着刺耳的长音儿推转,速度慢到让人发烦。 沈灵雨想转身逃离,可她的脚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女尸随着扇叶转过来,红色的血液顺着长发,滑到左半脸勉强看得出人样的胀皮和腐肉,和右半脸森白的骨头上,一路向下,摔在黑色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啪嗒”。 它的两只手从白色的麻布袖子里伸出来,一只攥着自己的眼珠子,一只提着自己的舌头。它注视着沈灵雨,用它洞黑的,攀出一支黑色花骨朵的眼眶。 沈灵雨集中精力注视回去,双眸冷冽不可抗拒。 “你以为……” 尸气四溢,它腐烂的嘴巴一开一合:“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蓦地,吊扇加快了转动速度,让那具只有半张人脸的尸骨转回去。而后像是被强行扳住头颅,挣扎几下,终究是转不回来了。 沈灵雨松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下来。蓦然,高八度的尖叫在屋内响起。“啊——”的一声,惊得沈灵雨撑住身子的双臂一颤,后脑勺狠狠撞上身后白墙。 今天,是沈灵雨来到这间位于老城的大学的第一天,也是尖叫的那位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沈灵雨只顾着安慰自己的磕痛的脑袋,没注意那位记不住名字的舍友一路尖叫着连滚带爬下得床来,又尖叫着冲向宿舍房门,结实地踩过了她的脚趾。 房门“嘭”的一声被室友顺手带上,沈灵雨捂着自己被踩到的脚趾,忍不住皱起眉头。 沈灵雨的眼睛能够看穿阴阳,却不是普通的阴阳眼。只要她集中意念,便可以透过这双眼睛,在短时间内控制鬼物的行动速度,从而与之对抗。就像刚才,她施展瞳术,先让吊扇转动的速度加快,使女尸背向她,又让吊扇和女尸行动的速度慢到近乎静止。 因为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这些年,数不尽的麻烦找上门来。如果不是有一只高人赠予的护身符衬着,沈灵雨死一百次都不够。 脚趾上的疼痛缓解了些,沈灵雨出于习惯在胸前按了一下,确认护身符还在,又拿床边挂着的连衣裙把自己身上的睡裙替换掉,往门外走。 从室友尖叫着跑出去到沈灵雨换上连衣裙站起来,前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然而,就这么一耽搁,事态变了。 刚走出两步,身后风扇转动的声音再度响起,又紧又急。紧接着是一阵风声和腐臭味扑上后心,沈灵雨扯下护身符一个转身,手臂抡圆了划上女尸挂着腐肉的半张脸颊上。女尸尖叫一声,叫声刺伤沈灵雨的耳膜,寒意顺着沈灵雨的每一个毛孔渗入,涌向她的心脏。 沈灵雨忍着痛苦探向门把手,生生挨了一下的女尸却不肯轻易放过,双手扼住沈灵雨的脖子一提一甩,沈灵雨便摔回到宿舍中央,与地面对抗的痛苦让她缩成一团。 只听“啪嗒”一声大门被反锁,女尸闪身逼到切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灵雨:“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门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 沈灵雨微微一愣,忆起什么,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没留神,女尸那截舌头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将她两只腕子缠在了一起。沈灵雨赶紧拿护身符去划,那边女尸的手又到了。 瞳力铺展,女尸的手却只顿了两下,沈灵雨用护身符刺破女尸的舌头,惊讶地看见女尸又扼住了她的脖子。 沈灵雨欲哭无泪,更多的瞳力朝女尸冲过去,却看见它眼眶里那黑色的花骨朵旋转几下,把她的瞳力冲散了。 这种情况在沈灵雨瞳术开启的十余年中,还是第一次出现。 她一时不敢相信,调动了更多瞳力铺展出去,结果自然无用。女尸扼在沈灵雨脖子上的手猛然向下一推,沈灵雨的后脑勺撞到地上,手里的护身符也甩掉了。气急,沈灵雨一把扣住女尸眼眶,掐着花骨朵用力往外扯。见她这般,女尸也急了,扼住沈灵雨的手猛然发了力。 双方开始较劲,仰在地上的沈灵雨面部充血两耳嗡鸣,俯身向下占尽力量优势的女尸也尖叫不断。 生与死之间,沈灵雨居然笑出来了,她一手撕拽着黑色的花骨朵,一手摸索到刚才甩掉的护身符,顺手在女尸的后背上划了几个大大的叉。 她以为这样会奏效,事实上女尸也的确尖叫不断,沈灵雨卯足力气举高胳膊向下一刺,护身符没入女尸后心。随着一声额外惨烈的叫声,女尸手上一松,沈灵雨刚缓岀一口气,它的力气却又来了,来得比以往更凶狠。 沈灵雨两眼发黑,双手并作去抠它眼眶里黑色的花骨朵。这花茎不是一般的结实也不是一般的长,任她胡乱撕扯,不断,也见不到头。沈灵雨后悔了,虽然折腾这花可以伤到女尸,可她死了,这花也扯不到头。 力气越来越小,沈灵雨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就在这时候,宿舍门“嘭——”的一声被踹开,紧接着就是女尸从她身上飞出去。沈灵雨无力地望一眼头顶慢悠悠转动的吊扇,闭上眼睛贪婪汲取着新鲜的空气。 门外吵闹的声音在耳中逐渐清晰,宿舍门重新关上、反锁,那些议论着女尸害人的声音便又远了。 沈灵雨脸上身上都是汗,地上是凉的,她躺在那里不愿起来。然后,沈灵雨就感觉到有一个人出现在了自己身边,她睁开眼,不由得低声呢喃:幻觉? 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支着一条腿坐在她身边,搭在膝盖上的手里还随意捏着一柄鱼肠短剑,正饶有兴致地端详她。当着陌生男人的面这样躺着不好,沈灵雨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脖子,却发现自己手里还有一截连着花朵的茎。花茎光滑的截面,和那柄鱼肠剑,证实眼前的人方才救了沈灵雨一命。 沈灵雨想对眼前这人说的话有很多,她看着他,直觉告诉她这人不喜欢听别人啰嗦。她还没想好怎么说,一个“谢”字刚说出口,他留下一句:“换一件衣服,一会儿出去录口供。”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宿舍。 今天中午这事儿闹得很大,沈灵雨看到门口探进来好多满含求知欲的脑袋,又被穿着警服的胖子一个个摁回去。新生报到到明天晚上才会结束,方才探进来的脑袋,有的属于学生,有的来自家长。 新生宿舍403室大中午闹了鬼,这件事很快就会在整个学校里炸开,继而向整座城蔓延。 沈灵雨跳起来,冲过去反锁了屋门,换了件衣服,将那一支墨黑色的花收在背包里。又折回窗边看看在暖气下面摔成一坨的女尸,这才转身出了门。 第二章:人冷话不多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这句话在沈灵雨脑海中闪过几个来回,凝结成一张让她毕生难忘的鬼脸。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他在她脑海中放声大笑,声音得意到了极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需要你来提醒。”不耐烦地皱起眉,她低低喝出声。 沈灵雨很小的时候,随着外婆住在一个叫“李村”的小村庄。六岁那年秋天,附近山下压着的鬼王突破封印,看上沈灵雨这双眼睛,便要夺去。是一位戴着墨镜、胡子拉碴的怪人带着小徒弟路过遇上,救下沈灵雨,并给了她一枚护身符,说能保她到成年。也是从那时开始,沈灵雨发现自己能够看见鬼,也能够用眼睛控制住一些东西行进的速度。 至于十八岁以后会怎样,救了沈灵雨的那位高人也没说清楚,只是告诉她到了十八岁,再去找他。高考前夕,那位高人寄了封信给她乡下的外婆,信封里装了一张没挂牌子的店铺门面照片,信封上地址笼统,只知道是从这座老城的一家事务所寄出去的。 沈灵雨在网上老城的贴吧里问了这家事务所,结果没有人知道。沈灵雨也没有其他办法,当初那位高人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她要找也很难找起。 所以,她报考了位于这座老城的大学。 而今,离她的十八岁生日不足两个月,对高人的去处,她一无所知,还在来到的第一天被鬼王以这种方式威胁。 屋外的学校老师,一直向那位姓王的胖警官解释,说出现在403宿舍的那具女尸和学校没有关系,恐怕是社会上闲散人员肆意制造惶恐。 胖警官忙得厉害,带了刚才救她的那个男人进来,给她介绍过:“这位是许砚,算是我们局里的顾问,我和许砚相识五年,他的手段很厉害。你有想起什么反常的地方,可以放心跟他说。”然后,胖警官就离开了屋子,屋门一开一关,将屋内与屋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屋内的气氛,很微妙。 许砚将扎进女尸身体里的护身符扔给过来,靠着桌子站立,凝视着沈灵雨。沈灵雨坐在椅子上,戴上已经被清理干净的护身符,抬起头凝视回去。他不说话,她,不敢先开口。 许砚个子接近一米九,长得不是一般好看。他上身黑色t恤,塔一样的腿上套了条破洞牛仔裤,手里随意捏着一柄鱼肠剑。他的皮肤很白,但是不会让人觉得羸弱,正相反,他周身带着很强的气场。 刚才胖警官说,许砚是警察局里的顾问,什么方面的顾问?她已经很清楚了。 胖警官刚才和她说话时,特地加重“手段”和“反常”的读音,讳莫如深的表情已经在暗示她:这件事不简单,他知道,他不会把这件事随便结案。 许砚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真可谓年轻有为。 沈灵雨暗暗赞叹着,烦躁了半下午的心顿时冷静下来。也由不得她不冷静,许砚冰山一样的气质,谁见了都会觉得凉快。 许砚拉了把椅子坐到沈灵雨对面,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吐出两个字:“烛瞳。”惹得沈灵雨一愣。 “什么?”沈灵雨不由得问。 “你的眼睛,”许砚淡淡说道,“名为烛瞳。” 沈灵雨查了那么多年,都没查出自己的眼睛是个什么情况,见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能说出来,不由有些欣喜:“你这双也是烛瞳吗?” 许砚微微摇头,道:“卵巢彩票。” 于是她哭笑不得。 这眼睛,对于修术之人来说,的确是张中奖彩票,但她宁愿没中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这双特殊的眼睛,她又怎么会被山中那只极厉害的老鬼惦记这么多年? 心念一动,她想问问许砚,有没有见过她要找的那位高人。既是同道中人,同在一座城,二人兴许打过交道。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店铺照片落在了宿舍背包里,正录口供呢,403宿舍门口乱七八糟她也进不去。这么多年了,那位现在什么打扮,她也不知道,长的什么模样她没见过,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至于个子,她那时候太小,病到要死,没注意过。外婆倒是给她讲过,那位的个子很高,可是外婆平时见了一米六五的男生都觉得人家不矮。没办法问啊…… 许砚似乎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却也没有多话。护身符就贴在沈灵雨心口,她垂着眼,想着今天出了这事儿,以后不一定会有什么事情等着,心里便有些压抑。 许砚说:“烛瞳很麻烦,要不要来我这边事务所工作?” 沈灵雨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端详着许砚,发愣。他不是胖警官找来,给她做口供的吗?为什么忽然向她发出工作邀约了? 又一想,她现在也不能答应他——命都快被鬼闹没了,还去捉鬼? 沈灵雨偷偷转移了话题:“你说我这眼睛,名叫烛瞳,为什么叫烛瞳啊?” 许砚默默看着她,没有给出答案。 沈灵雨静静期待回答,许砚仍旧保持沉默。 半晌过后,沈灵雨心说,别想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了,许砚真是半个多余的字儿都不说。 就在沈灵雨完全放弃时,许砚才说道:“认真考虑一下,烛瞳会带来无尽的麻烦。今天这种,根本不算什么。” 说完话,许砚又回到沉默状态,并且有明显溜神儿倾向。沈灵雨和他说话,他也不再理会。沈灵雨有些哀伤——这人也太冷了吧,她最不愿意和人说话的时候,都没能做到像他这样惜字如金。难道是长得好看,平时跟他搭话的人太多,所以嫌烦? 于是,她也只好闷闷地靠在椅子背上,和许砚对着溜神儿。 其实和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对着溜神儿,时间也不难熬。 这种气氛,一直延续到胖警官推开门,被屋内的沉默压得一窒。 “那个……天晚了,沈同学去吃饭吧。” 抬头向窗外望去,沈灵雨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 用餐时间过去了很久,想要去学校食堂吃饭,是不可能的了。 沈灵雨背上自己的包,离开系里临时给她安排到的考研学生宿舍,摸摸自己早已锣鼓喧天的胃,晃晃悠悠走出门。 她体质偏弱,对阴寒之气很是敏感。因此,遭遇阴魂之后,沈灵雨总会去吃一碗热辣的食物,冲冲身上的阴气。 这便是她会选择小吃街那家,大强麻辣烫的原因。 在门口左侧位置坐好,微微一侧头,悄悄打量对坐在过道另侧,柜台跟前一张桌的人。 一个大叔头顶乱得像鸟窝,五十开外的样子;一个年轻人背对着她坐着,穿着黑色半袖t恤……怎么看都像是许砚。 打一进来,沈灵雨便注意到大叔手边有一沓招聘启事。大叔叠起他的手指,笃笃敲着招聘启事向他对面的年轻人抱怨,说人太难招,表情夸张声音低沉。 大叔手舞足蹈,无奈那年轻人什么反应都没有,靠在椅子背上看着大叔五官不断位移变形,姿态淡定就像是在看无聊狗血的家庭伦理剧。 大叔心中似有千般愤慨,直到他们那桌的麻辣烫送来了,他还在用低低的声音向年轻人抱怨。 从外面跑进来一只小狗,沈灵雨正无聊,支起左手扶额遮掩着,运用目力控制正往前跑的小狗。 那只四处乱钻乱嗅的小狗,卡帧似的,顿了几下。 发觉头有些昏和疼,沈灵雨收回视线,那边小狗便又欢腾起来,她闭上眼,轻轻按上太阳穴。 努力了很多年,沈灵雨控制死物和精魂的能力越来越强,对活物的控制力,却仅限于此。其中缘由,她大概了解一些。她身体太弱了,每次稍微多用眼睛的力量,就会感觉到头昏头痛。不舒服的感觉,迫使她中断力量的输出。 “我说许砚,大热天儿的我纠结症都快犯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这一声儿惊得沈灵雨睁开眼,手机都差点摔在地上,下意识往那边看去,不料,许砚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之间,她居然有一种被他看穿灵魂的感觉。 脊背一紧,她有些慌。 勉强抬起手,朝他打了个招呼,许砚没什么反应,倒是跟他一起的大叔手舞足蹈地朝她喊:“小姑娘!要不要考虑来我们事务所工作,顺便收了我们老许啊?” 许砚闻言回头看向大叔,大叔登时收敛了兴奋的模样,乖乖吃饭。 空气中飘荡着那么一丝丝尴尬,幸好,这种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端来麻辣烫的老板,用宽厚的身躯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视线。 老板吆喝着逮住那只小狗,送出门去。沈灵雨再看许砚,却见他已经转回身默默吃起饭来,那大叔依旧是在他对面,边吃边给他抱怨。 沈灵雨有点怀疑,刚才那种被看穿,其实是自己用眼过度之后的错觉。 摇摇头,她喝了口汤,热气从喉间扩散至全身,这种舒适让她很快放松下来。以至于,后来那许砚和鸟窝头大叔离开,她都没有注意到。 第三章:早晚烧了他的窝 填饱肚子,晃晃悠悠往学校走,先前身上的寒气彻底被驱散,导致她刚迈出大强麻辣烫,就被暑气顶了一跟头。 捂着胃,边走边后悔自己吃太多,走到街边某盏路灯下,她停住了脚步——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下去,碰到了她的小腿。 扭头去看,看见随意散落的几张招聘启事,深灰色地砖上,昏黄灯光打亮的红色单子很是惹眼。 毫无疑问,这是刚才在大强麻辣烫,鸟窝头大叔临走时偷偷塞到她背包里的。 想到他手舞足蹈,五官位移的样子,她不由得露出笑容。 正要俯身去捡,却见浓雾自四面八方奔腾着朝她涌来。很快,目力所及之处就只剩下浓雾,和淡淡的臭水沟味道。 在一派寂静之中,沈灵雨暗叹一声,自脖颈取下海鸟鸟喙形状的玄色骨质护身符,手一甩,拴着护身符的绳子打着圈绕在她腕子上。沈灵雨捏紧这长度不过三寸的鸟喙护身符,冷着眼环顾四周。 天儿正热,沈灵雨吃多了麻辣烫正发烦,加上这么一闹,她心里算是懊糟透了。雾越来越浓,配合上同样越来越过分的味道,让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把眼前的一切和垃圾场联系起来。 微微后撤一步,躬起身体,神情戒备像一只瞄准老鼠洞口的猫。 蓦地,她腾跃转身,手里的护身符顺势一划,听得寸步外惨叫声起,又迅速向远处退去消散在浓雾之中。 “嘁。” 厌弃地撇撇嘴,她抻抻胳膊和腿,依旧是戒备的样子。 半晌没再有什么响动。 直到丝许凉意缠上脚踝,沈灵雨汇集目力瞪过去,缕缕缓慢逃散的雾气之中,一只拖着血筋的眼珠子攀在她的踝骨,与她对上了视线。 连忙俯下身,拿护身符去划,却又觉阵阵阴风从正前方袭来。 沈灵雨心中大骇,情急之下一把扯住那只眼珠子,斜身躲避的同时用目力去对抗,却终究是慢了半步。 她一扭头,便对上了两只枯爪,那锋利乌黑的指甲,几乎划到了她的脸颊…… 目力束缚了它的动作,它的怨气却不受阻拦地撞上了她。沈灵雨脚下一空,看着那张一半膨胀变形一半露出枯骨的鬼脸,在自己的视野中迅速变小、模糊,继而,她的人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身上疼得厉害,沈灵雨躺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这才坐起来。 她在中午见到的那具女尸结成的结界之中,不会有人闯进来,自然不会有恰巧路过的人把她扶起来。 在心里把那山中躺着的鬼王骂了几遍,又发誓早晚有一天一把火烧了丫的老窝。 沈灵雨疼得龇牙咧嘴,气急,索性抄起护身符,往手里抓着的眼珠子上划几下泄愤。 不料,这一举动引得浓雾那头的女尸一阵惨叫。 她歪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眼珠子,低低笑出声来。 果断捏住护身符,往眼珠子上一通乱划,浓雾另一头,女尸惨叫声不绝于耳。 怨气充斥于浓雾之中,越加浓厚,一副要将她溺死其中的架势。 沈灵雨哪肯放手,那海鸟鸟喙形状的护身符,在眼珠子上左一下右一下,戳过了十几个来回。听着那边的鬼嚎,身上都不觉得怎么痛了。 但很快,沈灵雨收敛了笑意,拿护身符抵着女尸的眼珠子,踉跄着站了起来。 她感觉到,女尸悄悄地往她这边来了。 可是,它藏在哪儿? 她戳了一下那只眼珠子,这回,它的主人并没有以惨呼声来表达痛苦。 沈灵雨微微变了脸色,护身符慢慢划过眼珠儿表面,她竖起耳朵,试图在浓雾之中听出异动。 她成功了。 汇集目力,朝气息紊乱处小心走过去,穿破浓雾,一截黏糊糊的三尺长红舌在地上蠕动着,嘲笑她中了计。 心悸,后背的每一根寒毛骤然竖起,有尖锐的杀意刺向后心,她的惊惧洒在血液里,叫嚣着奔向全身。 她想回身,可是已经来不及——巨大的力量震得她神魂脱体,复摔出几米远去。 头昏脑涨,两眼发黑,腿骨撕裂。 这下摔得太狠,沈灵雨趴在地上,痛得几乎流出眼泪。 眼前依旧是浓雾缠绕,她看不见那边出了什么事,只能听见女尸愤怒的叫声,和什么划破空气的声音。 什么人,是什么人能够闯到这个结界中来,救了她一命? 想到了一张戴着墨镜、胡子拉碴的脸,她心中发急。 勉强挣扎了几下,自躯体传来的这份难以言说的痛感,让她直怀疑自己浑身的骨头都给摔断了。 那边打得正欢,她在这边却左右动弹不得,甚至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所剩无几。无奈之间,松懈所有紧绷的肌肉趴在地上,暗暗嘲笑自己像只粘锅的咸鱼。 没过多久,那边打斗声弱了下来,有脚步声朝她这边来了。 沈灵雨费力地扭过头,从自己的长发之间,看见一双被破洞牛仔裤包裹的腿走了过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那双腿长得像铁塔一样。 腿的主人蹲下来,一只五指纤长的手随意捏着短剑,搭在膝盖上。 原来是他。 许砚探岀手指,若有似无地拨了一下她遮住脸孔的乱发,复伸出手臂把她扶起来,背到自己的后背上。 浓雾消散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灯光昏黄的街上,许砚背着她朝与学校相反的方向去了。 沈灵雨想问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四章:惊喜来得太快 再醒来,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下肢被什么束缚着,无法做大幅度动作。 头,昏昏沉沉的,有些疼。 懒懒地转着眼珠儿向右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空荡荡的床,上面摆放着整齐净白的被子,不远处,被阳光映得金灿灿的窗帘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收回来向左看去,一双修长的腿占据视野,目光向上移动,白色t恤里的人闭着眼,倚在椅子靠背上小憩。午后热辣的阳光与窗帘对抗,终究是敌不过,落在他身上时已是温柔宁静。 沈灵雨歪着头端详半晌,暗赞美人如画,又费力地抬起头,看见自己被石膏板固定的右腿,几乎哭出声来。 她来这里是念大学,同时找她多年前的救命恩人的,来到这里才两天不到,见了鬼又断了腿。 这样下去,她哪还有时间去找人? 还有女尸眼眶里黑色花骨朵。沈灵雨越想,越觉得那花奇怪,世上哪种花的颜色能浓到那个程度的? 想也想不明白,她卸掉所有凝结在脖子上的气力,让头摔回到软软的枕头里。女尸重复的那句话在脑中徘徊几个来回,被她驱逐出脑海。 “谁说我要逃走。”沈灵雨低低嘟囔。 “谁说你要逃走?” 这淡淡的一句,闪了沈灵雨的脖子。她沉思入迷,忘了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捂住脖子扭过身子,看到许砚已经在椅子里坐正,侧着头朝她看过来。 沈灵雨挣扎着起身,许砚伸出手帮她把病床升高,又随手将枕头立到后背让她倚靠。 “那具女尸很快还会来找你的,它在你腿上留了标记。” 这是她费力坐正后,从他嘴里听到的第一句话,愁得她差点倒回去。 “也好,不用我费力去找。”许砚一把将要歪下去的她拉住,继续说道,语气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沈灵雨想象了一下,女尸找来之后,自己拖着石膏腿无处可逃的样子,很是惶恐。 根据许砚说的,昨晚他和那个鸟窝头大叔离开麻辣烫,半路接到女尸从中心太平间失踪的电话通知。想到女尸最初是出现在沈灵雨的宿舍里,这番逃出来也一定会找沈灵雨。所以他才会半路折回,闯进结界,救下了当时被摔得半死的沈灵雨。 沈灵雨摸摸自己裹在石膏里的右腿,许砚见到,说了句:“是小腿骨裂。” 骨裂要完全恢复,怎么的也要半个月吧。 她这边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许砚又把一只平板电脑递给了她。沈灵雨看着许砚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平板上划了两下,一段监控画面呈现在她的面前。依他所说,这段监控画面,拍下的是把女尸从太平间里放走的那个人。 监控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昨晚的九点,那个时候沈灵雨还在开心地吃着麻辣烫,完全不知道危险将近。监控正对着两扇紧闭的不锈钢大门,门顶上泛着绿光的灯箱上,赫然亮出三个红色大字:太平间。黄纸符箓两道一个交叉,沿着门中缝由上至下,一共打岀三个大大的叉。冷冰的银色门面上又拿红油漆写着:禁止。 太平间门口坐了一个人,抱着个酒瓶子在睡觉。 监控中的画面一直处于静止状态,如果不是右下角的时间在变,沈灵雨会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按到暂停键。 如此过了两分钟,沈灵雨发现画面中一张符箓翘起的边角动了动。可也就这么微微一动而已。 又过了两分钟,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监控画面之中,把专心的沈灵雨吓了一跳。说是突然出现,一点都不夸张,沈灵雨把画面往回倒一点重新放,黑色的身影依旧是突然出现在画面之中。这次她有仔细观察,右下角的时间没有跳跃也没有加快。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把门上的符箓一道道扯下来,撕了个稀巴烂。撕过符箓,他慢慢转过头来,直视摄像头,沈灵雨从他遮盖严实的脸上品出浓浓的挑衅意味。 他对着摄像头,把手里的符箓一扬,然后优哉游哉走出监控画面。 到这里,这段监控便放完了。沈灵雨把平板电脑递还给许砚,他问她:“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沈灵雨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自己见过这么一个人。403那具女尸,是鬼王派来威胁她的,放女尸从太平间跑出去的,也该是鬼王那边的人。不对啊……鬼王被压在黑山底下,他哪来的手下? 想到这里,沈灵雨脑子里更乱了,她问许砚:“那具女尸与寻常尸体不同,为什么会放到中心医院太平间?” “昨天中午我在403宿舍中打出去的,只是女尸的尸身。” “它跑得倒快,”许砚轻哼一声,“我进去的时候,它察觉到危险,魂体抛下躯壳逃走了。昨晚火葬场那边出了点问题,中心医院太平间刚好空着,所以胖警官他们用从我这边要的符箓,把女尸暂时封在那边,打算今早再将尸体做处理。女尸的魂体不会单独去找你,躯壳与魂体分离,它的力量会弱很多。” 谁知道,昨晚一个披黑斗篷的人趁着守门人烂醉熟睡,把太平间门上的符箓撕了个干净。女尸的魂体与躯壳得以重新融合,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让沈灵雨摔了一跤又一跤。 长叹一声,沈灵雨满肚子的话,不知道该从何对许砚说起。从床柜背包里翻出信封,取出里面的照片,递给许砚,她问:“麻烦给看看,这个地方你知道吗?” 许砚接过去瞥了一眼,点点头。“事务所。” 沈灵雨也点点头,意思是: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这张照片里的店铺名为‘事务所’,”许砚又注了一句,“你手里的信,我寄出去的。” 惊喜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于是沈灵雨默默捂住自己被震撼到的心口。真的假的啊! 原来她要找的人,近在眼前! “许砚许砚,”沈灵雨激动地拉着他的手问,“当初在李村救我一命的那个人,是你师父吗?” 许砚看着她,摇摇头:“不是。你找不到他了。” 闻言,沈灵雨心里有些失望,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形,连忙把手从他腕子上收回来。可是,许砚又说:“我可以帮你对抗鬼王,恰好,我和鬼王也有仇。” “也有仇,”沈灵雨诧异着,低声重复这三个字,复抬头,茫然问道,“什么仇?” 许砚说:“我从他嘴里抢过人。” 第五章:诱饵 沈灵雨在医院里呆了三天,令她疯狂的三天。 她感觉有一万只蚂蚁从石膏缝隙钻了进去,痒入骨髓。 医生说,腿骨发痒是骨头正在康复的证明。 灵雨说,腿骨这个痒法儿应当是要变身。 医生凝思片刻,决定还是安排给她检查一下。 还不等医生有所动作,门口闪进来一个提着保温桶的灰叔。他晃荡着自己的鸟窝头,神秘一笑:“丫头,你猜今天中午是什么饭?” 灰叔,就是那天沈灵雨在吃麻辣烫时遇到的,和许砚同行的那个鸟窝头大叔,与许砚同属于一家事务所。 事务所接手的,尽是阴阳两界之间的生意,名字很简单,就叫事务所。这个不是名字的名字,不知道是出自多一个字都懒得说的许砚的手笔,还是来自灰叔的创意。 反正不会是景慕青的主意,聊天聊到一半,景慕青出去接了个电话,“红玫瑰白月光”张口就来。 景慕青,这个戴着金丝眼镜,长相精致看着有些腹黑的男生,是沈灵雨所在文学院学生会的会长,也在事务所兼职。景慕青来医院看沈灵雨时,沈灵雨还在琢磨着怎么跟这个大三的学长打招呼呢,他已经笑了:“你和小的时候一点不像了。” “你不记得我了?我还给过你糖吃,让你叫我哥呢……” 经他这么一提,沈灵雨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最不熟悉的景慕青,却是与她相识最早的。当年,救她的那个高人身边还跟了个小徒弟,小徒弟比沈灵雨大两岁,那时候那个小徒弟和她一起玩儿来着。只是,沈灵雨到现在才知道了那个小孩子的名字叫景慕青。 灰叔笑呵呵走过来,把和沈灵雨说话的医生送出去,才郑重地将保温桶摆在桌面上。 说一句:“丫头,你尝尝这个!” 鸟窝头大叔按住保温桶双手一错,骨汤的鲜香之气溢出保温桶,先是丝丝缕缕的,在盖子与桶身分离的过程中越来越浓郁,弥漫在整间病房里。 沈灵雨咽了咽口水,几乎把舌头一起吞下去。她感觉自己要疯。 猪骨汤而已啊,猪骨汤什么时候可以这么香了?这是从神仙那里得来的猪骨和汤水吗? 三天了,她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学校那边因为403宿舍的事情闹了三天,灰叔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也做了三天。已经三天了,她还是没能从对灰叔厨艺的震惊中缓解出来。 灰叔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自床头柜去出一副碗筷,斟了一碗骨汤,推在她眼前,邀请她吃个够。 沈灵雨拿汤勺舀着汤小口小口往嘴里送,每喝一口,眼睛都幸福地眯起来。她很有必要这样品着,大口嚼咽是对这种级别食物的不尊重。 望一眼窗外,夕阳西下。 一会儿,许砚会来医院接她去解决掉403的那具女尸。这件事本可以更早一些,女尸的魂魄从403逃走时,许砚便已经想好了对付它的办法。可惜,中间出了意外,沈灵雨打着石膏一时行动不便。灰叔做的饭菜里加了他家祖传的秘方,对伤口愈合有特别的帮助,算着,今天晚上勉强可以在地上行动。 景慕青走进来,和正抱着平板电脑看韩剧的灰叔讲起事务所最近的收益,和景慕青最近买的股票来。他们两个聊天毫不避讳,说着说着就从钱跑偏到了许砚身上。 在聊股票时双方有分歧,在聊许砚时,完全没有。沈灵雨看着他们两个坐在她的病床旁边,十分兴奋地八卦着许砚上个月遇到的花痴女客户,人家要向他表白结果他理都不理,提着剑转身就走。上上个月有一道上混的金链子大哥求着许砚办事,硬把自己的小姨子塞给许砚,结果许砚一巴掌把金链子大哥扇成口眼歪斜,到现在也没治好。 为什么许砚这么多年不找女朋友,是不是眼光太高,是不是因为女生到最后都会被他的冷漠吓跑,是不是他已经看破红尘…… 说到最后,病房里陷入沉默。 景慕青推了把鼻梁上的眼睛,说:“不会哪天早上起来找不到许砚人,然后发现他出家了吧。” 灰叔赞同景慕青的说法,他发现许砚最近和城西道观里的道人联系频繁。想到这点,灰叔开始担心自己的饭辙,没有许砚的事务所,就不能是现在的事务所。灰叔只会做菜,离开了事务所,让他去饭店掌勺?行不通的,他任性,只想做自己想做的菜。 灰叔挠着自己的鸟窝头,就看见了正默默喝汤的沈灵雨。 “丫头,”灰叔说,“丫头,要不要谈个恋爱?我们老许,长得好看又能打还有文化,关键是他守身如玉。丫头,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这么优秀还能做到守身如玉的?” 沈灵雨想反驳他,他前后描述同一个人时形容词用得也太不一样了。她抬起头,想说一句:“灰叔你这样很像旧社会那些妙口生花的媒婆。” 第一个字刚出口,沈灵雨愣了一下,猛然低下头,把脸埋在碗里。 许砚正推门走进来,灰叔没发觉,还在和沈灵雨说着:“就谈个恋爱吧。” 沈灵雨的头埋得更低,几乎看不见她的脸。 “谁谈个恋爱?” 灰叔僵着脖子转过去看看问话许砚,干笑:“我们在讨论电视剧。” 许砚没多计较,只是把碗里的沈灵雨叫起来。沈灵雨忍着腿骨里近乎疯狂的痒,下了地,拄着拐走得很费力。许砚看了眼时间,只道是这样下去来不及,想要把沈灵雨背起来,怕碰到她受伤的腿。最后,他将沈灵雨抱起,甩开后面嘁嘁喳喳的灰叔和景慕青,一路向外去。 许砚抱着脸色微红的她一路收获无数目光,淡定地下了楼,胖警官开了辆吉普,在那里等着他们。 胖警官安慰沈灵雨,告诉她不要害怕,到时候只要她充当诱饵把女尸引出来,后面的事情交给许砚就可以。 沈灵雨不认为事情会那么简单。同时,她好奇,这个胖警官到底是属于什么部门的,看起来对处理这种案件很有经验。 第六章:沉迷的鬼魂 胖警官一路轰着油门儿,将他们拉到了一座废弃的羽毛球馆。留下一句:“接下来交给你们了,我还有个案子要跟。”便又离开了。 羽毛球馆里空荡荡的,于是场地中心的那把白色的椅子,在那两盏依偎作伴的白炽灯笼罩下,分外显眼。 灰叔对沈灵雨说:“这里的电早就断了,就这两盏灯,都是我们想办法弄的,不过丫头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 沈灵雨坐在那把椅子上,怀里抱着景慕青塞给她的一大袋好吃的,长发掩住别在耳朵上的耳麦,望着眼前落了灰的地面,呆若木鸡。方才许砚从她的绷带里取走了一只折叠成三角形的符,她才知道这几天女尸一直没有找上她的原因。原来不是女尸迷路,而是许砚隐藏了她的踪迹。 现在,许砚、景慕青和灰叔分散开躲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留她一人坐在椅子上,孤零零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必须分散开。男性身上的阳气比女性重一些,尤其许砚和景慕青这两个大小伙子,阳气重到走夜路完全不用怕。如果大家聚在一起,就无法招来鬼魂。 “别愣着了,吃点好的吧。”耳麦里传来景慕青压低的声音。 蓦然生出一种壮士舍身的壮烈,沈灵雨解开了那只大购物袋,几乎把脸埋进去,扒拉了一通。盒装纯牛奶、卤猪蹄子、橙子、猕猴桃和一堆桂圆草莓,都是促进骨折愈合的好东西。 “其实我更想吃番茄味儿的薯片,这里好像没有呢。”一边嘟囔,一边继续扒拉,最后摸出一只银色保温杯。 这是什么? 顺手扭开杯盖,像是掀开了潘多拉魔盒,随着杯里的香气四溢,狼哭鬼嚎声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耳朵。 她看了眼,杯里是紫色的液体,味道有些像灰叔熬的汤,但是比汤更香。 阴风骤起,吹得灯光晃动。鬼嚎声几乎扎进了她的耳膜。 抬眼去看,纵横交错的钢架之间,蒙了尘的玻璃上,鬼魂的数量以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速度增加,很快便不见了夜空。 幸好鬼魂是没有重量的,不然像它们这样拥挤在屋顶,这间羽毛球馆离坍塌不远了。 鬼魂们脸上带着渴望、陶醉,甚至是沉迷,它们从大门往里冲,自房顶向下挤,又急切地将手臂由墙壁穿进来。 沈灵雨小心地摇了摇保温杯,浓郁的香气不断溢出。 鬼魂们被似乎是无处不在的符咒拦在场外,金光乍起之间,吃痛、嚎叫、磨牙吮血。 她坚信,如果没有这些符咒存在,她现在已经同着手上的保温杯一起,被形容饕餮的鬼魂们啃食殆尽,连根骨头都不剩下。 耳麦里,传来许砚的声音:“把盖子合上。” 沈灵雨也怕再生岀什么事端,闻言赶紧将杯盖合上,拧紧。 那些急得赤红了眼睛的鬼魂,逐渐平静下来,顶着各自或死灰或胀白的脸庞,杵在原地,像是谁用钉子钉穿了它们的脚掌。 许砚说:“来了。” 第七章:好久不见 晦涩难懂的唱咒声,在女尸穿破玻璃从天而降的那一刻,在偌大的羽毛球馆里掀起波澜。 女尸带来怨气凝结成的雾,那些麻木的鬼魂就在这雾中,应着景慕青的唱咒声,悬在虚无当中,左右麻木地晃动着身子。 它们的嘴巴一开一合,回音一样,重复着慕青唱出的每一句咒语,动作逐渐整齐,向左又向右。 沈灵雨瞧着,眼睛有点晕。 “不要看。”许砚修长的手横在她眼前半寸处,将她的视线和眼前的一切隔开。 乖乖闭上眼,等到感觉舒适了些,她才轻轻推开许砚的手。 女尸悬在半空之中,与他们一尺之遥,笑声森冷,气势不同以往。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女尸恶狠狠开口,声音嘶哑破碎似破锣。 见沈灵雨不言,它拔高了声音:“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我知道了,你就不能换句别的?”沈灵雨摆摆手,又难过地按住了自己喉咙——它这两声吼,听得她嗓子疼。 这鬼物倒也真听话,沈灵雨说完这句,就见它把头转向许砚,依然是扯着支离破碎的嗓音说道:“好久不见,原来你也在这里,很好……” 下意识转过头,沈灵雨刚好捕捉到许砚眉眼之间的一丝波动。她不明白许砚的情绪为什么会有波动,她甚至来不及去想,女尸正哈哈大笑,许砚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它就笑不出来了。 沈灵雨固然没能反应过来,对面的女尸也没闹明白情况,刚才那下它勉强躲过,却还是掉了半条腿。 它低下头,看着自己缺了腿的魂体,断腿的边缘散发了黑气,黑气里有绿色的液体不断滴落下来。 于是歪歪斜斜飘在空中,半晌无话。 许砚手里的青铜剑,长度得有一米四,剑形呈柳叶八面,是一柄秦式铜剑。 场馆里气氛一度微妙,雾气之中,只有行咒的声音,和圈外鬼魂在月下左右摇晃制造出的昏暗光影,能够证明这里的时间尚在流动。 在此期间,许砚端详自己手里的秦剑,微微蹙着眉,天地与他无关。 女尸那张吓死活人的脸上挂着惊愕,似乎在问:这事儿,应该是这么个流程吗? 最后,是沈灵雨打破了沉默,她指着它的腿,放声大笑:“你害我小腿打石膏,现在自己的小腿直接没了,报应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啊!” 女尸哪听得她这样嘲讽,气得腾身而起,就要对她使出杀招。 沈灵雨早有防备,集中力量至双瞳,女尸的动作毫无悬念的,变得无比缓慢。 许砚举剑便砍,剑落到一半,忽然反手划向沈灵雨,剑刃贴着她的耳朵向上,带起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沈灵雨后脊发紧,与剑鸣声一同落在耳畔的,还有吱吱的鼠叫声。她这一慌,女尸便失去控制,恶狠狠扑向许砚。沈灵雨赶快动用烛瞳的力量缠住女尸,却见它眼眶中攀岀黑色的花朵,一下子冲散沈灵雨的瞳力,毫不受控地扑到了许砚身上。 沈灵雨大骇,却见女尸不动了。原来,许砚早有防范,女尸这一下,直接撞上了他左手反握的短剑。 许砚顺势将那柄鱼肠剑往后一送一转,女尸惨嚎不止。他收回手臂,顺便带岀了鱼肠剑的剑身,身后那鬼物便连嚎叫的能力都没有了。 它直直向后摔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喉咙“咯咯”作响,它的胸腔破了一个大洞,洞的边缘燃烧起金色的火焰。 那道金色的火焰是它身上仅有的亮色,火焰以洞口为中心向外扩散,烧到哪里,哪里就化作虚无。 这,就算是解决了? 沈灵雨呆看女尸片许,忽然冲过去把它眼眶里那朵墨黑的花抢救出来。花在手,沈灵雨端详长得歪歪扭扭的花,心里别扭,忍不住理了几下,可怎么理都还是那副歪歪扭扭的样子。 将花收到衣兜里,抬头看许砚,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沈灵雨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原本站立的位置,有只被劈成两半的老鼠横在那里! 老鼠的体型很大,成年花猫遇上它,还不一定是谁捉谁。 这老鼠生得反常,身上九成九带着剧毒,刚才如果不是许砚反应快,它一口咬实了,兴许这会儿她已经在下面排队过奈何了。 雾渐浓,两盏白炽灯逐渐失去作用,那些被控制住的鬼魂亦不见了影子,只有唱咒声在耳畔,持续不断。 沈灵雨将手探进衣领,却被许砚按住了想要摘下护身符的手臂。 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是他那柄了结掉女尸的鱼肠剑。 单腿蹦了两下转过身,她与许砚背对背而立,屏息凝神。 一声的鼠叫在雾中响起,另一声远远应和,而后,无数的鼠叫声接连响起,仿佛开起了全员大会。 一双双红色的眼睛,从浓郁如鼻涕的浓雾中出现,把他二人围在了中间。 鼠群发起进攻那一瞬,她将力量汇集到眼睛,看着硕鼠呲着毒牙腾身而起,挥起短剑就砍。 鱼肠剑很是霸道,沈灵雨身体不好力气颇小,劈开硕鼠的身体却也如砍瓜切菜一般,效率喜人。 第八章:灵鼠 以两人的后背为界线,浓雾之中划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许砚的身形翻飞速度如风,一柄长剑早已被老鼠血液染红。沈灵雨则是慢慢的,一蹦一蹦的,割韭菜一样,把缓缓来到自己面前大老鼠的头割下来。 沈灵雨庆幸,这些老鼠是变了异的,如果是一般活物,她的能力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她甚至有闲心琢磨,自己这样一蹦一蹦,等拆了石膏,两条腿粗细差异会不会很明显?或许到时候,她需要用另一条腿蹦回来。 抬头望了眼浓雾之中,她差点腿一软坐在地上。 大老鼠的数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好多,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处处都是冒着红光的眼睛! “这样不行啊……这些大老鼠从哪里冒出来的,真的和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是想把我们耗死在这里吗?” “不是大老鼠,是灵鼠。”许砚抬头看了一眼,高呼一声:“慕青!” 少顷,从雾气之外传来整齐麻木的声音:“雾太大——看不到——” 沈灵雨不断从双目释放出灵魂力,机械地砍着眼前的灵鼠,闻言两眼一黑。 许砚问她:“你一次能控制多大范围内的灵鼠?” “目力所及之处。” “保持灵魂力释放的情况下,移开视线,原本被压制的灵鼠还会受制吗?” “呃……”她想了一下:“没试过。” “现在试一下,将力量分散出去,压制它们。” “可是,我怎样才能保证,我的灵魂力能够压制住那些我没有直视的灵鼠?” “看着灵鼠。”许砚开始教她。 “假设你的眼睛是摄像头,把你捕捉到的画面,变成一张照片放在脑海里。” “你可以想着照片里,雾气的形态,灵鼠的姿态神情,甚至是地面上血污的形状,然后用你的力量去压制那张照片里的场景。” 沈灵雨应下来,借着雾气中丝丝缕缕的灯光,将一些姿态夸张的灵鼠当成重点,在心里给它们编了一出超热闹的歌舞剧,施压的同时移开眼睛。 她成功了。 这个空间里,一半的天地,都被她变成了立体照片,连雾气都一动不动。 她把眼前这一切又看了两遍,确保自己记住了,才转到许砚身侧,开始新一波压制。 短时间记住两幅规模庞大的画面,实在太难了,沈灵雨之前没有受过这样的训练,能够记住一半已经不容易。 好在许砚挥剑不停,给她减轻不少难度。 她很没良心的,将这边的老鼠想象成,想要跳到那边舞台上一起表演的新人演员,结果追梦不成,被许砚毫不留情砍死在半路上。 二人边清除障碍,边向前走,试图找到破解妖术的方法。 其实,也不全是用走的,许砚在走,沈灵雨在单腿向前蹦。 单腿蹦容易失衡,每隔几步,她就会歪一下,拉住许砚的胳膊,再站稳。 在她第四次失衡的时候,许砚受不了了,伸出左臂揽住了她的腰。 她身高一米六五,他的个子将近一米九。 这样揽着走路,大家都会很别扭,所幸许砚力量够大——一只手圈住她的腰,把她提起来,另一只手握着秦剑,继续往前走。 “幸亏我的腰挺细,人也不沉,不然他一只胳膊圈不过来,或者一下子没提动我,得有多尴尬……”沈灵雨心里念叨着。 小心翼翼靠着他的肩,不敢看他的脸。 不能看,看过心里就乱了,心乱了就什么都压制不住了。 紧闭双目,将刚才记住的画面又狠狠压制两个来回,这才放下心来。 第九章:血眼与黑花 景慕青的唱咒声已然不闻,只剩那些麻木鬼魂在四周的不断模仿能够证明,他还在这附近。 再后来,那些鬼魂的声音也渐渐远了。 “慕青和灰叔干什么去了?”沈灵雨小声问许砚。从许砚那里得到的果然,是无边的沉默。 沈灵雨倚着许砚,跟他蹦了好久,都没有发现破绽在哪里。他们被困在这场怨气凝结成的雾中,找不到出路。许砚告诉沈灵雨,这场怨雾,和那些灵鼠,都是有一样东西充当媒介召唤而来。 他们行走在这片被烛瞳压制的天地之中,用剑砍死了一只又一只灵鼠,可是怨雾不散,云月不见。 灵鼠依然凭空出现,但是动作慢得和蜗牛移动速度有一拼,来到这片天地,就是送死。 释放的力量太多,沈灵雨的头有点疼,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地面没有,女尸是从房顶下来的,那个媒介会不会在房顶?” 许砚思忖片刻,说道:“不会,慕青控制鬼魂之后,可以通过它们的眼睛,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如果问题出在房顶,他会告诉我们。” 可是,他又说:“第一只出现的灵鼠,是要咬你的颈动脉。当时你的位置……” “我当时……是扶着椅子靠背站的!” 有了明确目标,两人往回赶。 摸索了几分钟,回到白椅子的位置,把椅子颠来倒去,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发现。 二人齐齐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许砚举起手里长剑在半空画了一个叉,两盏灯应着剑回鞘声落在地上,发出齐齐的“嘭——哗啦——” 自兜里取出一张符,两指夹着一抖,火光在指尖窜起。 二人借着火光俯身去看,其中一盏灯的灯罩上,赫然画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眼睛。这眼睛是用血画出来的,飘着淡淡的腥味。 沈灵雨忽觉衣兜里发烫,赶快将里面的那朵黑色花掏出来,惊愕地看见它在自己手里烧起来,并发出了女人似的尖叫。没过三秒钟,这花就烧成了一坨。这时候,还是许砚的反应快,他摸出手机给没烧完的花照了两张相,又拍下了血眼符号的模样。然后,他指尖撺岀火焰,丢向那只血眼,血眼便也毁了。 羽毛球馆内,怨雾迅速散去,温柔的月色投射进来,沈灵雨借着月光紧盯灯罩上烧得没有模样的血眼符号,一言不发。 有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那里有触目惊心的鲜红,有无助怨恨的哭喊声,有身体上无尽的痛苦。 那些东西她自认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可是一下子变得这么清晰,她心里还是接受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思绪中剥离出来,发现许砚还在身边,静静地陪着她。沈灵雨心生愧疚,许砚却道:“无事。” 灰叔从大门口往里喊,让他们快出去。 二人收拾好,走出羽毛球馆,看见金丝眼镜后的景慕青眯着眼睛,双手叉腰,站在空地上。 “那个人跑了,带着一身的伤,意志真是坚强,”慕青说,“他套了件从头包到脚的黑斗篷,脸也捂得很严实,所以没能看见什么模样。” 对于那个看不见真面目的敌人,大家统一意见,依着他的打扮称呼他为:黑斗篷。许砚早料到把太平间大门上符咒撕掉的黑斗篷,今夜会跟着女尸来找沈灵雨,所以,他安排景慕青引来大量鬼魂。 慕青控制下鬼魂们的表现,让黑斗篷以为他们招来鬼魂,只是为了协助对付女尸。于是,直到慕青带着鬼魂团团围上来,躲在外面看戏的黑斗篷才发现,自己中了计。 距沈灵雨护身符失效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么多年一直消停的鬼王,也开始行动了。沈灵雨有些怀疑,鬼王是不是也知道,烛瞳会在沈灵雨十八岁后给她带来什么转折,所以才会派来手下? 还有一样东西让沈灵雨很在意——墨黑色的花朵。当她回到胖警官的车上,从后备箱取出自己的湿哒哒背包,便知道令她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存在背包里那支,从403带出来的黑色花朵,已然烧成灰烬。 沈灵雨望着天,又是失落,又是庆幸。失落的是她在意的事情没办法查下去,庆幸的是,火焰烧了她背包里放的两瓶矿泉水,不然胖警官的车现在已经没法儿要了。 第十章:第一笔业务 那黑色的花一定有什么名堂。沈灵雨拜托许砚把花朵的照片发到她手机上,在网上依照样子搜索了一通,什么有效信息都没能查到,又趁着事务所没有客人时,钻进读书区翻了一堆古籍。结果,也没能找到有关这种花的记载。 下午的阳光歇着从事务所的落地窗照进来,沈灵雨对着高高的书架,揉着自己僵硬的脖子,很无奈。 许砚坐在外面会客区的沙发上,翻阅她为客人委托事件做的记录,决定接哪一笔单子。听灰叔说,许砚昨晚被胖警官叫去了现场。一直到方才,沈灵雨才见许砚从外面回来。他只上楼去洗漱了一番,换件衣服就下来了,全然没有疲惫的样子。 沈灵雨在读书区来来回回,行动自如,原本至少十五天才能拆的石膏,现在才第八天就被灰叔拆了下来。 “不是说过嘛,之前在医院,给你吃的菜里,放了我家祖传的治伤良药。你的腿已经好了,再这样捂着,小心起痱子。”灰叔拆石膏的时候,这样跟她说。 双脚落地,沈灵雨心中赞叹神奇。 今天,沈灵雨只接待到两位客人,第一位是活人,是个布鞋上打着补丁的中年男人。这个憔悴不堪的男人想要通过事务所,找到跟他吵了一架半个月都没回家的妻子。第二位是已经过世的老太太,只因她的女儿为了挽救丈夫的心动了邪念,特地来求他们帮着规劝。 许砚读完沈灵雨的记录,问她:“第一个客人,他妻子的照片,有吗?” 沈灵雨自己的手机解锁递过去,第一个客人带来的照片有三张,她想让客人把照片留下,客人却舍不得。所以,她才会拿手机把照片另拍了下来。 看完照片,许砚思索片刻,又问她:“这个女人的生辰八字,有吗?” 沈灵雨反应了一会儿,暗赞这个找人的办法很牛,赶忙依照记录本上留下的电话号打过去,跟那边好说歹说,才将生辰八字要了来。谁知,许砚只看了一眼,便说:“这个人的妻子死了,七天之前我在郊外鬼楼见过她,死于邪术仪式,现在尸体在太平间里停着。” 说完,许砚拿起手机给胖警官打了个电话过去,把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告诉了胖警官,又告诉他这个人与鬼楼的案子有关,可能是凶手。 沈灵雨不明白,她问许砚:“为什么判定这个客人有问题?” 许砚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给她解释:“半个月了,他能为了找妻子找到事务所来,为什么不直接报警?报警的话,警局早就安排他认尸了。除非他知道他的妻子早已死在鬼楼之中,并认定妻子的尸体不会被发现。事实上,那具尸体的确不应该被发现,鬼楼是拆迁队都拆不掉的,很少有人敢进到那里面。我会去那边,只是个巧合。你问来的生辰八字也很可能是假的,如果他真心要找他的妻子,怎么会在你再三要求下才肯说出她的生辰八字。” 许砚指指屏幕上的女人,道:“她会死,是因为她成了一场邪恶运财仪式的祭品。依我在鬼楼中所见,那场仪式是不可能成功的——仪式的本身就是个古老的骗人把戏,那些邪魔外道为了生计,特地编排来哄骗穷到走投无路,或是财迷心窍的人。今天他找到这里,不过是想通过我们图个心安,确认妻子的鬼魂不会找回来。” 说完,他又滑开手机,开始搜索第二个客人提到的有钱女婿。沈灵雨坐在他对面,期待着他的第二场分析。结果,这次许砚查到一半,忽然停下来问她:“你在书架上找了那么久,想查什么呢?” 沈灵雨指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黑色花朵给他看,道:“这种花,每次它一转,我释放出去的力量就会被打散,遇到它我就会变成一个普通人。从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这么黑的花,我得把它来历查清楚。” 许砚又问:“以前有过类似情况吗?” 想了想,沈灵雨回他:“我对付鬼魂邪祟还好,面对活着的生物时,也会变成普通人。” 许砚一点头:“这是你目前水平不够,不算。” 沈灵雨几乎哭出来,苦着脸摇摇头:“那没有了。” 对面的许砚复低下头去,时不时在手机上打几个字。不一会儿,他抬头对她说:“这单业务,接了。” 第十一章:月下蛇妖 车子缓缓停在一家高级西餐厅街对面,沈灵雨拿起望远镜,隔着贴了深色车膜的车窗,对准餐厅内的一对男女。 窗后的男女,在餐桌两旁坐下。 男的头顶二八分,发油把头发粘得整齐顺滑,西装在他的肚子上变了形,富态的体形证明他过得很是滋润。 女的浓妆艳抹,衣领上方的几道颈纹,出卖了她的年纪,粗糙的手和礼服下健壮的小腿呈现了那些年她承受的苦与累。 他们在吃烛光晚餐。 男的时不时说着什么,逗女人开心,女人也很给面子地笑了,却因为怕毁了妆,掩着嘴笑得很是扭曲。 女人擦了擦嘴角,放下刀叉站起身来,对面的男人赶紧也抛下手里的东西,脸上带着笑站起来扶她。 她到底是骄傲的,高昂着头颅,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男人走开。男人对她的反应没有半点不悦,相反,他表现得更加温柔。 不,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讨好更贴切。 这对关系别扭的夫妻,是他们这一次的业务委托者的女儿和女婿,女的名叫李倩,男的名叫王建成,夫妻二人早年靠在市场里卖瓜果为生。后来王建成结识建筑业的朋友,被带入行,凭借天分和毅力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房地产商。 王建成得以风光加身,李倩却失去了她原本拥有的——她的丈夫王建成出轨了。 王建成追求的,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他没有向李倩露出半点要离婚的意思,却也没有像一个合格的丈夫一样按时回家。李倩全凭着对幸福家庭的追求跟着王建成吃苦十几年,到现在,一提及享受她就心疼钱财。李倩念书不多又来自底层,搬到别墅区里后和邻居说不上话,王建成因为她总管着不让他乱花钱,走到哪里也不愿带着她。 他们夫妻倒是有个女儿,十几岁的年纪,和妈妈说话都说不到一起去。李倩从家里的半边天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偶尔回到以前的生活环境中看看老友,却发现她已经难以融入到他们中间。于是才有了后来,李倩为救回她心中美好温暖的家庭,动了歪心思。 至于李倩动的什么歪心思,他们目前无从知晓。听去事务所拜托他们的老太太说,那邪祟挺厉害的。 车后座的沈灵雨把望远镜递给副驾座上的灰叔,往后靠去,按揉着眼周穴位,以缓解眼睛的疲劳感。 “丫头,”灰叔端起望远镜看了一眼,又从副驾座扭过来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我觉得我想不通。这个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乱来,雇个侦探拍下照片,起诉离婚不就结了?为什么要挽留这么个人的心?” 灰叔哈哈一笑:“丫头你还小,不懂这些很正常。你看那个男人,收拾得比他老婆还整齐。我们都知道他这个状态不正常,是被人控制住了心神的,那么把他收拾那么整齐的,就只有他老婆。他老婆爱他呀!” 沈灵雨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没看出来那个男人有什么好,肥头大耳蛤蟆腿,最重要的,他是个渣男。我要是嫁给这样的人,做梦都能气醒,分他一半家产出去逍遥不好吗?” 灰叔又一笑:“可是丫头,发胖变丑,是几乎每个到了中年的男人都会经历的。你怎么知道,你将来嫁的男人,会每天勤奋地运动在跑步机上练出八块腹肌,而不是瘫软在沙发上变成一坨肉,甚至是变成一坨肉然后运动在别的女人的床上?” 此言一出,车内一派安静。作为司机的景慕青默默摸着方向盘,沈灵雨右手边的许砚默默闭着眼睡觉。 半晌,她才抚着额闷闷说话:“灰叔,我在考虑是告诉你我想撞墙好,还是我想出家好。” 说话间,沈灵雨不由得侧过头,把目光放在许砚身上。他微微向后仰头睡着,宁静如画。从昨晚被警官叫走到现在,他只在车上睡了这一会儿。 他紧实的腹部藏在t恤下面,借着灯光,隐隐能看岀腹肌的走向。沈灵雨很难想象,许砚哪天会变成王建成那样。 他可千万别找个太会做饭,或者是为了不让他在外面被漂亮姑娘看上,使劲儿喂他的妻子。如果他胖成球,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沈灵雨盯着许砚的腹肌,良久,迟钝地感觉到一道投向自己的视线。她一抬头,与许砚对上了眼。 或许是她的目光中带着强烈的探寻意味,许砚告诉她:“发胖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偏偏这时,前面发动车子的景慕青凑了个热闹,来了一句:“那你们两个很合适。” 许砚没有接话。沈灵雨没勇气去端量许砚的神情,她很不争气的,满脸发烫,默默坐回去看向窗外,一路几乎扭了脖子。 他们跟着前面那辆迈巴赫,来到一个高档小区时,是晚上十点。 高档小区进出很麻烦,景慕青在离小区不远处,停了车。灰叔换到主驾驶的位置,在外面接应,其他三人则是下车步行,从没有保安看管的停车场入口进入,顺利地进入了小区。 他们依照老太太的描述,穿过高层区,来到别墅区,刚到这里,就被眼前一栋别墅二层的景象吸引了视线。 月下,有一个光着身子的小孩子,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望着月亮。 一个望着月亮的小孩子不足以吸引视线,但是一个半身人皮,半身蛇皮的孩子,足够在新闻头条挂上一星期。他忽然一跃,稳稳站在了阳台栏杆上,又一个翻身,竟然上了房顶,张大血红色的嘴巴,开始对着月亮吐纳。 他不需要担心自己会上新闻头条,因为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他。 楼下的三人能够看见,是因为他们不是普通人。 沈灵雨和景慕青对视一眼,拉着许砚退回到蛇皮小孩儿看不到的地方。景慕青压着惊讶,道:“这也太厉害了吧!少说五百年的蛇妖。这单不好做,我们双向收费,十万起。” 沈灵雨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他:“这个怎么对付,雄黄酒加硫磺?” 景慕青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架,说道:“不用那么麻烦。灰叔的汤作引,我召唤鬼魂堵路,你施展烛瞳压制,许砚上去三下五除二把内丹掏出来,切得碎碎的我们加餐蛇羹。” “蛇……羹就算了吧……五百多年的肉,吃了恐怕会消化不良。不过,你刚才不是说这单不好做吗?为什么作战计划如此简单粗暴。” “不好做,那是对于别人而言,对我们来说,就是个简单粗暴就可以做成的事儿。是吧,许砚?” 许砚摇摇头:“没那么简单,现在还不知道蛇妖把那对夫妻控制到了什么程度,贸然行动,恐怕会伤到那对夫妻的心魂。” 而且,他看了眼沈灵雨:“她的烛瞳还没达到可以压制活人的地步。” 第十二章:黑曼陀 月下,三人对影沉默。 景慕青拿着灰叔的酒葫芦,看起来像个刚从古玩市场受骗回来的。许砚背着大提琴盒子,会不会大提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他那把秦剑。沈灵雨手里握着鱼肠剑,剑是许砚给她防身用的,但沈灵雨估计,有许砚和景慕青在,这柄短剑她是用不上的。 景慕青问许砚:“家务事最难断,以往这种事情你是不愿意管的,这会怎么破例了?” 许砚摸出手机,在屏幕上划几下,在他们面前展示了两张朋友圈截图。截图里的照片上是一盆尚未绽开的花,花朵和花茎的颜色,浓得像是从墨水里洗过。这条状态发出的时间,在十天之前。 “这张照片,是从李倩的朋友圈里发现的。还好,她没有关闭陌生人访问朋友圈的权限。” 沈灵雨看着,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找了好几天没找到的花,被许砚翻到了。她忍不住问:“这个,到底是什么花?” 许砚说:“这种花的名字是黑色曼陀罗,也可以叫黑曼陀或者黑曼茄。根据《幽明巫典》的记载,黑曼陀生在幽冥之中,从弱水中抽出蕊来,是世间唯一脱胎于弱水,并可以漂浮在弱水河面上的东西。此花数千年养成一支,一开不谢,似与时间隔绝。” 沈灵雨下意识摸摸自己那因为仰头对了大半天书架,而有些僵硬的后颈,苦笑:“我就这么一问,没想到你真知道。” 许砚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回她:“多读书有好处。” 他这么说,根本没有给她反驳的余地。沈灵雨心说这个鬼王算是下了血本了,为了对付她,连这种变态东西都能弄到手。可是说回来,他至不至于啊?她对付个小鬼都能让自己摔断腿,对上他根本就没有胜算好不好? 沈灵雨摸着自己的眼皮沉默半晌,景慕青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说:“回去之后,得好好训练你的眼睛了,烛瞳的真正威力,凭你现在的层次根本想象不到。” 沈灵雨闻言,赶忙问他:“那烛瞳真正的威力,你见识过喽?什么样子,给我讲讲吧!” 景慕青笑笑,刚要说话,就听得在外面监视的许砚说:“那对夫妻的女儿回来了。” 三人躲在暗影里,看到一辆红色敞篷跑车停在大门口,副驾座的女生和送她回来的男生亲昵了一会儿,踩着超高跟鞋子袅袅婷婷,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家门。 沈灵雨未满十八,刚刚进家的姑娘,看着比沈灵雨还要小上两三岁。 沈灵雨很是诧异:“这么小的年纪,和男朋友在家门口亲密,不会被家里人骂吗?我上中学那会儿,班级里男同学到家里一起写作业,外婆都一步不离地盯着。” “外婆做得对,男人都是臭流氓,她不盯着你就被人欺负了。”景慕青在一旁连连点头,丝毫不介意把自己也划入臭流氓的群体之中。 房顶,那个长得像是强行把蛇皮和人皮拼在一起的小孩子,依旧对月吐纳了一阵,进屋去了。 就隔着一道围墙,那边是个祸害人的,却住着二层小别墅,自由自在;这边是降妖除鬼的,躲在阴影里,饱受蚊虫骚扰。 这换了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景慕青想了几个方案,都因为在现实中没办法实施而被推翻。 沈灵雨说:“我们把那东西困起来好了,说服那家女主人的事情,实在不行让老太太露个面儿,女儿见了妈一激动什么话都会听。”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砚出声给沈灵雨投了一票。他说:“我们利用灰叔熬的汤,把蛇妖引过来控制住。” 但是,灰叔熬的汤,那香气不是他们想让它飘到哪里就飘到哪里的。为了挡掉所有碍事的孤魂野鬼,顺利捉到蛇妖,他们需要布一个阵。今天来到本就只为探个底,小心躲避着保安勘察完地形,他们就往回走。 谁知这时,惨呼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扭头一看,那家二楼亮灯的房间,一道红色的身影在窗口撕扯几下摇摇晃晃。沈灵雨猛然低头,看见自己的怀里多了一只大大的酒葫芦,再抬头,窗口那道红色的身影已然直直坠下! 姑娘已经坠下,李倩还在二楼亮灯的窗口,呆愣愣望着地上。 “你……你是谁啊?你想对我的女儿做什么?你——” 沈灵雨的腰被许砚扣住,身子一轻,二人越过围墙到了院内,看见景慕青怀里躺着个双目紧闭的姑娘。 楼上那位吓呆的母亲,这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跑出来,身上穿着睡衣,连鞋子都来不及换。景慕青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没事,人我接住了,晕过去只是因为惊吓过度。” 事务所三人帮李倩把女儿进到家里去,李倩很感激,将女儿安置好,又跑上跑下,给三人端来茶水点心。 甫落座,李倩便拧着眉叹息道:“我们家小蕊啊,正处在叛逆期。我说的话,她一句都不听,就和她的爸爸一样,父女俩儿一起气我……小蕊这个年纪,懂什么叫爱情?我让她当心被不正经的小子骗了去,要她分手。可是没想到,她真的会从窗口跳下去!我就这么一个指望,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像是仍有些后怕,又像是太久没了可以倾诉的人,在景慕青的几句询问之下,李倩给他们说起自己的不幸半生来。她说的那些,他们早就知道,只是,从当事之人的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苦涩。 他们默默的,等李倩发泄完。 李倩抬起头,瞧瞧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又是拿葫芦又是背大提琴盒子的,好生奇怪,这才想起来问:“你们……刚才真是谢谢你们了,不然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你们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三人视线一对上,景慕青站起来,递给李倩一张名片。 “事……事务所?” 景慕青笑得像个专业的业务员,对她解释道:“我们三个同在一家事务所,我们今天去小区里办了一项业务,回来的时候路过贵府门口。遇上这样的事,既然我们能帮上忙,怎么能假装没看见呢?” 提及伤心事,李倩眼睛微微发红。 抹去眼角的泪,她又强颜欢笑,说道:“你们事务所这个名字,起得很有趣,记性再差的人,都不会忘了这个名字。” “不知道你们事务所,是做什么业务的?” 景慕青诚恳地回答她:“说来您可能不信,我们事务所,做的是阴阳业务。” 沈灵雨听见景慕青如此直白的,将事务所的性质告诉了李倩,心里已经做好被李倩质疑甚至嘲讽的准备。 没想到,李倩抬眼看着对面的他们,浮出期待的神色。 第十三章:我在看戏 第二天中午,独霸了许砚房间的沈灵雨爬起来,迷迷糊糊洗了一把脸,含了一口漱口水,一下楼就闻到了馋死人的饭菜香。 她到底还是回到了403,没有像另一个室友那样申请学校换房间。闹鬼的事情闹得不小,对学校的影响很差,因此,学校派了个年轻的老师说服她,让她搬回到403宿舍住。条件,是学校免除她四年的住宿费,又给她的餐卡里冲了1000块钱。昨天晚上忙到凌晨三点才回来,宿舍大门早就关了,那个时候去叫门,就是在告诉全楼的人,那个住进403的传奇人物大晚上在外面乱跑。 然后会传出什么闲话来,用她刚痊愈的小腿想想都能知道。所以,她住在了事务所里,占了许砚的房间,而许砚和灰叔挤在了一屋。 坐在许砚身边的位置,面对一桌饭菜,沈灵雨琢磨着灰叔做的菜为什么香到可以使鬼魂沉沦。揣测着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她还是问了:“灰叔,为什么你做的饭菜这么香啊?” 没想到,灰叔很痛快就告诉了她。 “丫头过来吃饭,吃完饭半个小时,把胃里的饭菜消化完了,再来消化灰叔的做菜秘笈!” 说着,灰叔把那盘圆葱炒羊肉推到沈灵雨面前,极力邀请她吃。沈灵雨看着灰叔满脸的热情,笑得有些勉强,一时不知该怎么对他说,她很讨厌熟透圆葱的味道,每次吃过熟圆葱都觉得肠胃难受。 还好,旁边的许砚伸出手,把那盘圆葱炒肉从沈灵雨面前移走,换成了酸辣黄瓜。 “空着肚子吃油腻食物,一会儿想去医院啊?” 灰叔听着许砚淡淡的问句,啧啧嘴:“今儿个什么日子,老许也温和起来了。” 沈灵雨埋下头,默默嚼着眼前的酸辣黄瓜,只当是没听见。 吃完饭,沈灵雨积极地钻进厨房刷好碗,回来等了正好半个小时,灰叔眉飞色舞地揭晓了谜底:“这个饭菜这么香,是因为灰叔我把恶灵的灵体的戾气去除干净,处理干净磨得碎碎的,撒在饭菜里调味儿了。我给这种调味品起了很好听的名字,粉末状的叫紫灵粉,用水调和过的叫紫灵水。恶灵是很难得的,恶灵没有办法进入轮回,留在上面就会为祸人间。我这样,也算是让它们存在有了点意义,丫头,你以后可要多吃饭,这个对于术士来说,是大补……” 沈灵雨捂着心口,艰难地抬头去看满脸笑眯眯写着“我在看戏”的景慕青,还有身边满脸冷漠写着“我也在看戏”的许砚,感觉胃里好难过。 可是想吐出来,也没那么容易,她胃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我说……你们吃恶灵尸体的时候,不会想到它们身上的那种味道,和它们那种恶心人的样貌吗?” 闻言,许砚风淡云轻地摇摇头,景慕青却是摇摇手里的碗:“你们三个吃的是灰叔做的饭菜,我吃的是隔壁小吃街的外卖。” 沈灵雨阴阴地看着景慕青,忽然好想打他。 闹完,四人坐在一起,说起李倩的事情。 昨晚,景慕青有意无意把话往李倩家的那只蛇妖上带。 “你家里有妖气,很强的妖气,不处理的话,会酿下大祸。”几番暗示无用后,景慕青如是说。 李倩却不以为意,只问他们能不能使个法子,让女儿小蕊以后听她的话,在家里当个乖乖女,不要再出去和她的狐朋狗友瞎混。 李倩对女儿小蕊的生活现状很不满意。这份不满,表现最多,是在小蕊的男朋友身上。 “男人有钱就变坏,那小子骗我女儿,早晚会伤了她的心。”李倩笃信。 然而,当景慕青提出替她去查一查小蕊的男朋友时,他们发现,李倩连小蕊的男朋友姓什么都不知道。她对小蕊交男友这件事情本身很抗拒,而不是对小蕊交往的具体对象不满意。 事务所三人对此很头痛。为了不让李倩对他们产生抗拒使这单业务流产,他们答应李倩,第二天来给她家重新布置一下风水格局,打算找个机会让李倩体会一下供一尊妖在家里的危险。 与李倩说好,三人便离开,刚走出大门,却又听得李倩在楼上呼唤他们回去。原来,是小蕊身上发热,并打起了摆子,李倩一人搞不定,拜托他们帮忙把小蕊送到医院去。 这一闹,折腾到半夜。所以才有了沈灵雨霸占许砚房间,把他挤到灰叔那屋睡的事情。 四人讨论一番,决定趁着今天去李倩家看风水,先把蛇妖困住。李倩心态的问题,或许可以从小蕊那边入手解决。 说完,又是叹息。起初接这笔业务,是因为许砚在李倩的朋友圈里发现了黑曼陀的照片,想借此机会向李倩问出黑曼陀的来源。想要达成那个目的,只需要把蛇妖收掉就可以了。到现在,事情却变成:抓蛇妖,劝李倩,劝小蕊。等到王建成灵魂从禁锢中解脱出来,他们还要劝王建成。 下午,许砚和景慕青以造访李倩为由,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进了李倩家所在的小区,他们在李倩的眼皮子底下,布置起了引出蛇妖的法阵。 沈灵雨和灰叔,则是带着水果去到医院,看望躺在病床上的小蕊。 “是我妈让你们来的吗?”这是小蕊见到沈灵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死成,真可惜,下次找个高点的楼跳了。”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小蕊望着天花板,眼神呆呆的。沈灵雨提着水果篮子站在那里,半天接不上话来。 灰叔平时说话颠三倒四没分寸,可这会儿对着个大好年纪却一心求死的女孩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小蕊打破了僵局,她看了看沈灵雨,问:“你有男朋友吗?” 沈灵雨还没说话,灰叔抢着回答:“她有男朋友,名字叫许砚。” 扭过头,沈灵雨看着灰叔,不知道灰叔为什么来了这么一句。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好驳回,她只好点点头:“是的,我有男朋友。” “你们感情好吗?” “挺……挺好的。”是挺好的,据灰叔和景慕青说,许砚对别的女生都是爱答不理的。 小蕊又问:“那,你妈妈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沈灵雨暗暗瞪了灰叔一眼,责怪他给自己找这样的难题。回过头看向小蕊,她如实作出回答:“我没有妈妈。” 小蕊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灵雨轻叹一口气,在椅子坐下,告诉她:“我不记得我妈妈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她的墓碑是什么样子。我也记不清我爸爸是什么样子,我很小的时候他去我外婆家,留了一大笔钱就走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小蕊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哽咽着问眼前满面平静的沈灵雨:“这些年你过得辛苦吗?” 沈灵雨点点头,又摇摇头。 “很辛苦,因为没有强大的家庭依仗,在学校被老师同学欺负,因为身体不好,受了很多病痛折磨。可是我熬过来了,这就好了。你在家里过得很辛苦吧,有没有想过通过自己的奋斗,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天暗了下来,那边的小蕊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天,她才抬起头看向沈灵雨,她的眼睛里带着一抹绿色,眼睛的形状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三角形。 “她有,可惜她没有机会了。” 小蕊咧开嘴,嘴里一片猩红。 第十四章:病人疯了 小蕊的嘴与其说是咧开,不说是裂开。 一个正常的人类再怎么努力咧嘴,都没办法让人从正前方平视的角度,看到他每一颗智齿的完整颊面。就像小蕊现在这样,简直就是一暴露在灯光之下的3d牙齿模型。 她的犬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尖,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离她最近的沈灵雨扑过去。沉稳如灰叔,蹦起来哇哇乱叫,随手将手里削了一半皮的大苹果整个儿塞进了小蕊嘴里。 塞进去容易,想要取出来,可要费点力气,沈灵雨便趁着这个当口,试图以烛瞳压制她。 结果不能说有用,也不能说没用。小蕊现在半人半妖,虽受到压制,也不过手脚上动作慢了那么一点点,只有那么一点点。 可是,有那么一点点,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赶忙将小蕊的样子记在心里,依旧是用烛瞳压制着,沈灵雨拉起软手软脚的灰叔往就外跑。 将跑到门口,撞上了一个手里端着一盘吊水瓶,念叨着“请不要在医院里喧哗”的年轻护士。 护士手里的吊水瓶悉数打翻在地,自然要蹲下身去捡。 这一耽误,沈灵雨就觉得自己肩膀被人狠狠拽了一把,小蕊的双手卡在她脖子上,继而自己的双脚离了地。 蛇化的面孔近在咫尺,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小蕊说了句什么,嘴里卡了只大号苹果说的话恐怕自己都听不懂。 于是她看上去很是生气。 灰叔急得手舞足蹈,骂骂咧咧:“臭虫你给我放下我们家丫头,不然老夫用法宝酒葫芦收了你……哎?老夫的葫芦忘家里了……” 沈灵雨在半空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依旧呼吸困难,她想说:“灰叔你先想办法把我救下来。” 然而真正发出来的,只有喉咙磁磁的响声,更没法儿听懂。 沈灵雨斜着眼去瞧灰叔,他已经慌成一团,徒劳地拉扯着小蕊的胳膊骂街。沈灵雨欲哭无泪,觉得以后有事儿,还是跟着景慕青或者许砚比较保险。 小蕊现在的臂力,估计能赶上一个中量级举重运动员。 她嘴里被一只大苹果塞满,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已经很生气了,灰叔拽她胳膊骂她臭虫,她就更生气了。 于是她改为单手举着沈灵雨,腾出的一只手卡住灰叔的脖子,把他也提了起来。 一旁看傻了的年轻护士怔了怔,终于推开门,随着一串“606房间病人疯啦——”跑远。 对护士那边,沈灵雨不抱什么期望。随着卡在喉咙的手不断缩紧,她两眼发黑,双耳嗡鸣,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能看到黑白无常。 濒死的一瞬,双眼忽然视物清晰,比她以往感受到的都要清晰。 沈灵雨下意识汇集目力,去压制已经被蛇妖完全控制的小蕊。 她只是出于求生本能做出反抗,没想到会奏效,小蕊的手指快速松开,就像是小蕊之前缓缓加力的镜头被加速倒放。 小蕊甚至,张牙舞爪的,一步一步退回到病床边。 沈灵雨还想做到更多,可是她落回到了地面上,能力便很快回到了平常水平。 小蕊看着她,气急败坏,又扑来。 这次小蕊没有得手,她刚扑到这里,就被忽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一条腿横扫了出去! 沈灵雨瘫坐在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不再怕什么。 她知道那条腿,它支撑起来的人,是景慕青和灰叔齐声夸赞的事务所最强战斗力,许砚。 小蕊瞪着许砚,终究是不敢上前与之对战,她转过身健步冲到窗边,连纱窗都没来得及推开就冲了出去。 许砚拔腿便追,不防被后面一条胳膊死死拉住。 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满头大汗的保安大叔,大叔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告诉你不要乱停车,你怎么不听呢?挡住了救护车进出通道会出大事的!” 紧随着保安大叔而来狂奔而来的,是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医生。 他们急切地问:“什么情况,606的那个病人呢?” 许砚不说话,只是转回头,看着纱窗上破开的大洞。 大家都发现了那个大洞,一齐看向它。 “不是吧,”一个医生说,“这里可是6楼啊!” 冲过去往下看,果然没有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尸体。 灰叔爬起来,随手拽住一个医生,嘶哑着声音说:“大夫,给我和我们家丫头看看呗,差点给活活掐死。” 第十五章:难得大补 许砚驾驶着事务所的黑色大众,在带沈灵雨和灰叔回事务所的路上,给他们讲起了发现蛇妖失踪的经过。 原来,许砚和景慕青在李倩家小区布完大阵,去了她家,楼上楼下都没有发现蛇妖的痕迹。 李倩也发现她的老公不对劲儿——她老公早就不对劲儿了,只是今天额外不对劲儿。那个叫王建成的中年人,一个人穿着宽松睡衣坐在床上,表情木然。无论怎么喊他,他都不予理会。 王建成的心魂,是被什么困住了。 许砚将手覆在王建成的灵台探寻,发现王建成的躯壳里现在只剩下了一魂一魄。 李倩被许砚的话吓傻了,才告诉许砚和景慕青:三个月前,她在一位自称是妙法大仙的大师那里,得来一尊玉雕的莽仙…… 当时那个妙法大仙说,只要李倩把她丈夫的血滴在这尊莽仙的嘴里,她丈夫就会被莽仙绊住脚,以后好好日子,不会再在外面乱跑了。李倩想着,不过一滴血,如果妙法大仙是个骗子,也不会造成什么后果。所以,她便找了个机会在王建成手上划了道口子,把他的血偷偷抹到了玉雕的嘴巴里。 结果也的确是有效,大家都见过的,王建成对李倩无微不至的照顾。 李倩想过从那个妙法大仙手里再请个什么仙来,绊住她叛逆的女儿,可却失去了那个妙法大仙的行踪,这才有了昨天晚上,拜托事务所想办法帮她管住小蕊的事情。 听许砚说到这里,副驾座做眼保健操的沈灵雨不由得评价了一句:“看来那个妙法大仙不是什么好东西。” 躺在后座上哼哼唧唧的灰叔高举起手,说:“丫头说得对,那个妙法大仙不是一般坏东西,能把五百年的蛇妖当成是莽仙卖给人家,坏透透了。”说完,灰叔翻个身,打起了呼噜。 对卖蛇妖的妙法大仙,许砚没有多做评价,沉默良久,只是对沈灵雨说:“之前那个穿黑斗篷的没有抓到,再得罪一个小人,你的处境会很危险。接下来,你就留在事务所里帮灰叔接待客户吧。” 可是沈灵雨不觉得自己可以转身离开。“第一个单子就逃掉的员工,怎么好继续呆在事务所?” “老城中这种事情不少,以后你的机会很多。” 沈灵雨笑笑,摇摇头说:“我已经搅和在这件事里了。” 许砚扭头看了她一眼,就相当于抛给她一个问号。 “我一直在想,小蕊掐着我的脖子时,盯着我的眼睛,嘴里呜噜噜说的是什么。后来想想她当时的眼神,是很贪婪的、直勾勾的……她看上了我这双眼睛。” 许砚一脚刹车把车泊在了事务所所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这一脚有点猛,让灰叔从车座上滚了下来。这一摔,导致灰叔从停车场就埋怨许砚,回到了事务所还在埋怨,最后还是许砚让他去熬两锅鸡汤,他才安静地跑到厨房里去。 在事务所里找了一圈,发现景慕青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沙发上只有沈灵雨和许砚,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沈灵雨感觉眼睛有些热和疼,按揉了眼周穴位也没能缓解。想滴一滴眼药水,偏偏许砚正在看着她,她也不好忽然离开。 他说:“你的眼睛,过度使用了。” 她很好奇:“你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 许砚的答案很简单:“红。” 一听他这么说,沈灵雨顾不得许多,从包里翻出一面镜子,刚打开,就从镜子里看见了一只成了精的兔子。 “我的天啊!”沈灵雨左右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它现在哪还有平时那种寒潭黑玉的样子? 郁闷地按揉着穴位,沈灵雨嘟囔道:“在医院时也没用多久,就是后来,感觉自己快被掐死了,忽然一股力量涌上来……还真是比平时强悍好多,半人半妖的都能被我制住,可惜那股力量很快就消失了,我就又变回平时的水平了。是不是这个原因啊?” 如果当时不是许砚赶到,就小蕊那一扑一掐,她基本上是没救了。真是可惜,如果她的烛瞳能维持在当时那个水平,该有多好? “那是肾上腺素飙升导致的能力提升,不要过度留恋,肾上腺素也可以毒死你。” 被他的话吓得一缩脖,沈灵雨不敢再乱想。恐惧过后,失望浮上心头,沈灵雨轻轻叹一声,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向何处。 许砚说:“我们和黑斗篷甚至鬼王之间,早晚会有一场死战,你现在这样根本没有与他们对抗的资本。我来帮你提升能力,如何?” 沈灵雨闻言,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啊好啊!怎么来?” 许砚淡淡回道:“一步步来。” 一步步来的第一步,是喝掉灰叔熬的一锅鸡汤。 大补,灰叔一直强调放了秘方的鸡汤对术士来说是难得的大补。 许砚在一旁看书,脸上带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冷漠。虽然眼睛没有看过来,可她胳膊多挪动一寸他都能知道,她也只好乖乖喝汤。 幸运的是,灰叔熬的鸡汤喝多少都不会腻。惨的是,灰叔熬的鸡汤,真是好大一锅。 捂着鼓起来的胃,沈灵雨一把拉住灰叔,问他为什么要熬那么多鸡汤。 灰叔笑笑,说:“我熬了两锅鸡汤,这锅还是少的。” 沈灵雨眼角一抽,又问:“另一锅你准备让谁喝下去?” 灰叔笑得更开心了:“让蛇喝下去。” 她抚着胸口,有点想吐。 “吐了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每顿饭都要多吃一碗米饭。”许砚在一旁淡淡说道,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手里的书。 第十六章:哀求 灰叔对事务所的大家有他独特的称呼,一声“丫头”把沈灵雨叫成了长不大的小孩子,一声“老许”把许砚叫得老气横秋,一声“小青”把景慕青叫成了白素贞的好姐妹。 景慕青对此意见很大,每次灰叔喊他“小青”他都会提意见,每次他提了意见之后灰叔依然会叫他“小青”。 沈灵雨仰卧在一张瑜伽垫上,做了两组卷腹,现在正揉着自己的肚子。她穿了件大t恤,长长的头发在后脑勺绾成丸子,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嘟嘟婴儿肥在脸颊两侧,青春气十足。 景慕青带着满脸对灰叔的无语,嘲笑了沈灵雨在运动方面是个十足的战五渣,躲过她的攻击,溜溜达达跑出去给自己买份午饭。 沈灵雨擦了一把汗,偷瞄了一眼坐在窗边看书的许砚,撇撇嘴,又开始了新一轮腹部肌肉训练。 一般女生的力量,和男生相比小了点,沈灵雨的力量,和一般女生相比又小了点。她是那样认为的,可是许砚说:“你认为的‘又小了点’实际上,比窗外那条街要长。” 沈灵雨训练力量,不是为了成为许砚那个路子的战斗高手。她已经过了可以通过训练大幅度增长力量的年纪,要她以力量在战斗中取胜,也不大可能。 现在训练,只是为了让她从羸弱的状态中脱离,拥有最基本的自我保护能力。 就像昨天在医院,被小蕊掐住脖子,这种事情如果是被景慕青遇上,景慕青会抓住小蕊的手指用力往外一掰,同时抬起膝盖猛击她的腹部。 如果是被许砚遇上,许砚会伸出手去,在自己被掐死之前,扭断小蕊的脖子。 这两种办法沈灵雨都做不到,与她聪明或者笨无关,实在是她的力气太小,小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沈灵雨问许砚:“李倩的事情,怎么办?这和一开始我们了解到的,完全冲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了。” 许砚依旧是在看书,淡淡回了她一个字:“等。” 厨房飘出来诱人的香气,沈灵雨闻到,果断加快了训练的速度。腹部肌肉训练可以促进肠道蠕动,给胃腾出位置,不然一会儿的三碗饭根本没地方搁。 昨天回来,许砚说提升能力的事情,要一步一步来。现在从许砚给她计划的体能训练和饭量来看,许砚眼里的“一步一步”都快有夸父的步子长度大了。 饭还没上桌,景慕青回来了,他出去买了个饭,结果不止带回来了饭,还带回来了一个憔悴的中年女人。 许砚在瞥见来人后放下了手里的书,沈灵雨也在看清那个女人的一瞬间,停止了压腿的动作。 这个形容憔悴的女人,就是李倩。他们这么快就等到了。 灰叔今天中午包的酸菜包子,沈灵雨还扎着马步帮灰叔包了几个,后来被灰叔以“站姿看着好累”为由轰到一边。 现在酸菜包子的香味,源源不断钻进沈灵雨的鼻子,引得她咽口水。这种香气能够勾起她对生活中一切美好的贪恋,她觉得,嗅觉正常的人闻到这个味道都会馋。 可对面坐着的李倩偏偏没有馋,不仅没有贪恋美好的馋意,她的脸上还写着对人世的厌倦。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留住丈夫动歪心思,最后还害了我唯一的女儿。该死的是我,小蕊才十五岁,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不该做了我的女儿……” 李倩站起身来,将一个鼓鼓的纸包推到许砚面前,随后,她将自己的脊梁深深弯下,头颅几乎垂到尘埃里。 “请一定救救我的女儿!哪怕要我搭上这条命,我也绝对不会犹豫!” 面对一位哀求着她们的痛苦母亲,大家陷入了沉默,从厨房里忙完钻出来的灰叔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抓着他的鸟窝头,不言不语。 沈灵雨也揉着自己酸痛的腹肌,琢磨着这单业务最后也怎么记录在表单上。要除的妖怪还是原来那个,委托人却换了。变得不单是委托人,还有这笔业务到账的币种——从冥币变成了人民币。听管账的景慕青说,因为有许多人常年在阴阳两界行走,所以,冥币和人世间的钱财也有互相兑换的机制,就像是人民币兑外币。 除了保持鞠躬姿势的李倩,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了许砚的身上,他是这间屋子里战斗力最强的人,如果他同意了,没人会抗议。 终于,许砚说:“好。” 于是李倩抬起头,欣喜地笑出了满脸的泪。 第十七章:引蛇 李倩走后,吃完午饭,灰叔开始了疯狂的熬鸡汤模式。 熬的鸡汤是为了拿来引蛇,而不是给沈灵雨喝,她真是太高兴了。 当务之急是制定出作战策略,将蛇妖从小蕊的身体里引出来,然后最好能够让王建成的心神脱离蛇妖的控制,不然就王建成现在呆呆傻傻的状态,以后李倩母女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沈灵雨认为,引诱蛇妖入陷阱最好的方法,还是让她抱着鸡汤坐在陷阱中心,就像上次对付403女尸一样。她的这个提议,同时遭到了许砚和景慕青两个人的反对。 “为什么?不这么做,蛇妖怎么会毫不反抗地钻进圈套?我知道我现在实力弱,我每天多吃一碗灰叔做的饭就是了。” 许砚冷冷说道:“不这么做,你每天也要多吃两碗灰叔做的饭,不要想着找理由逃掉。” 沈灵雨干笑:“……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对于引蛇妖入陷阱的办法,景慕青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块蛇形玉佩,摆在了桌子上。 “这块玉佩相当于蛇妖的金身,是从王建成脖子上取下来的。蛇妖那晚寻着踪迹去了医院,应该是趁小蕊灵魂力最弱的时候,附到了她的身上。事出突然,所以蛇妖没能来得及取走这块玉佩。” 景慕青忽然变得兴奋起来,对许砚和沈灵雨讲:“我们在玉佩上方设置一个可以落下重物的机关,蛇妖一走近,玉佩就会当着它的面儿被砸得粉碎!” 沈灵雨看着他坐在那里,一边手指飞舞地数李倩留下来的钱,一边从金丝眼镜后面笑弯眼睛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一只贪财的狐狸。 “哇!二十万呢!”景慕青把钱分成四摞整齐摆在桌子上,大叫。 备了一些要用的物件儿,等到灰叔的汤全部熬好,大家便把汤罐子搬进了后备箱,一路向着郊外离树林不远的一座小有名气的鬼楼去了。 在车上,四人开始分东西。 沈灵雨分到了一包解毒杀虫的雄黄粉,一把黄色的符咒,许砚递给她的鱼肠剑,还有一杯灰叔塞给她的鸡汤。她看着鸡汤,有点惆怅。 灰叔腰间挂着他的酒葫芦,分到了两大包雄黄粉,拿着一把墨线和铜钱。 景慕青将一大把多种颜色的符咒放进了腰包里,也拿了一包雄黄粉,最夸张的是他抱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钟。他自己可能也觉得别扭,下车时把钟塞在了后备箱并没有拿。 许砚除了自己的秦剑,什么都没拿。 到了目的地,大家钻进鬼楼二层,开始布置陷阱。 景慕青将假玉佩用强力胶水黏在地上,就等着蛇妖气急败坏地撅着屁股去抠。原来他昨天一直没回事务所,是去找人做了两枚假的蛇形玉佩。 至于真的玉佩,他当真设置了一个会砸碎玉佩的重物机关在上面。 一切准备就绪,将紫色的鸡汤罐子敞开了,大家躲到暗处等着蛇妖送上门来。 期间,灰叔还劝沈灵雨把手里装有鸡汤的银色保温杯清空。 沈灵雨很惆怅,但还是乖乖听话喝完了汤。经过昨天傍晚在医院差点被掐死的事情,她也对自己的实力没了底。 蛇妖来了。 来得更快的,是它的同类。 嘶嘶的声音由远及近,到了一定位置,便止步不前。事务所四人用灵力不强的符咒布了阵,级别不够的妖魔鬼怪,根本别想突破符咒的阻拦,往前分毫。 和许砚躲在柜子后面的沈灵雨,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她立马就后悔看着一眼了。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是阵法边缘,边缘之外已经出现了几十条蛇。 她拧着脸,把头转回来,往许砚身边凑凑,鸡皮疙瘩窜了一身。 许砚看出她的惧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别想,它们很快就会从这里消失。”她的心里才好过了一些。 为了彻底转移注意力,她小声问许砚:“这座鬼楼里,真的有鬼吗?” 结果许砚回答她:“原本是有的,后来被灰叔做了汤。” 突然,一阵极快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紧接着,一道身影跃入视野。沈灵雨有些紧张,呼吸急促,被许砚伸手捂住了口鼻。 被蛇妖附身的小蕊已经彻底没有了原本的小姑娘模样,她现在整张脸都被蛇鳞覆盖,两只犬牙和猩红的舌头长得让她合不上嘴,腰肢柔软到像是没了骨头。 她就那样扭着,冲进了大阵。 与景慕青想想的,撅着屁股去看玉佩不同,她很诡异的,将小腿到脚尖盘成蚊香形,身子整个儿探下去端详地上黏着的玉佩。 她嗅了嗅,很开心地拿嘴去叼,结果当然是没叼起来。 她又伸出手去,捡那块玉佩,结果仍旧是没能弄起来。 拿鼻子哼着粗气,她很生气了。 气到一半,她不气了。 又仔细端详了会儿玉佩,她愣住了。 毫无疑问,蛇妖已经发现了那块玉佩,并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块。 在屋子里转了半圈,她忽然转身,向着灰叔和景慕青的方向冲过去! 他们有危险! 沈灵雨赶紧发动烛瞳,已经丧失了大概八成人类性征的蛇妖小蕊,行动的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这个时间,许砚已经出现在了小蕊的身后,将贴了三张符咒的剑面,拍在了她的后背上。 第十八章:姓许的对付蛇都很有一套 他们来到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把小蕊救下来,所以许砚没有用剑刃去砍,而是拿剑面和符咒去拍她。 这一下拍实了,符咒在蛇妖小蕊后背炸开,痛得她哇哇乱叫,等她从痛苦中缓过来,周围已经多了四个人。 人总会以貌相人,妖也一样。 小蕊警惕地扫视一周,将攻击的目标锁定在看起来最弱的沈灵雨身上,跳起来张开大嘴扑了过去。 沈灵雨赶忙催动烛瞳去压制,又双手翻飞地将腰间七八张符咒都贴到了在半空未落的小蕊身上,那边,许砚和景慕青也分别在小蕊背后和身侧出现,于是又有好几张符贴在了小蕊身上。炸裂声起了又落,蛇妖有了从小蕊身体里出来的兆头,这时候意外出现了。 符咒炸起来的同时,被燃着的妖气,一部分涌向了沈灵雨的面门,呛得她双目发痛流泪,一时无法睁眼视物。 无法视物,就没有办法施展瞳术。 危险感迫近,沈灵雨心知不好,捂着眼睛连连后退,已经碰到她眼皮的两根冰凉的手指,忽地又远了。听着剑鸣的声音,她知道这是许砚救了她一命。 景慕青大吼一声:“咱们的外挂没了!小许,咱俩儿先揍丫一顿再说!” 灰叔赶过来,拉着她走了几步到旁边蹲下,塞了一只塑料瓶在她手里,并且告诉她:“丫头,我这里有清水,你先洗洗眼睛——”说完又跑开了。 沈灵雨摸索着打开瓶子,接了水把眼睛好一通洗。 过了估计两分钟,她才重新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睛还有些失焦。 甩甩头,她将目光锁定在与众人缠斗的小蕊身上,许砚将符咒附在剑面正要拍到小蕊的灵台上。小蕊本来有希望躲过许砚这一招,偏偏沈灵雨掐断了她的希望,害她生生挨了一下。 妖灵之体先宿主身体一步向后,待要回位,被景慕青捏着后颈一拉,便彻底脱离了人体。 化为蛇形从景慕青手里逃脱的同时,它眼睁睁看着灰叔用墨线绕着那具年轻躯壳的灵台,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然后灰叔还很开心地叉着腰哼歌。 蛇妖变回那天月下见到的,那个半边蛇皮半边人皮的小孩子模样,站在那里,怒气冲天。 “你们三个,”它点指屋内三个男人,“我会用你们犒劳我的同族。” “至于你,”它转而看向沈灵雨,“我要你那双眼睛!” 沈灵雨讨厌它盯着自己流口水的样子,忍不住骂了句:“来啊,我的眼睛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吃吗?臭气熏天的大臭虫!” 蛇妖怒而腾起,作势冲沈灵雨这里来。但它又瞥到了什么,一下子又改了方向,箭一样射了出去。 它在做什么? 众人看清了,强忍住笑意。 那蛇妖又发现了一块儿躺在地上的蛇形玉佩,正撅着屁股抠呢! 两块假的玉佩,和一块真的玉佩,被一起放在了灰叔熬的鸡汤里,炖了半个小时。三块玉佩的味道混在了一起,也让鸡汤沾染上了玉佩的味道。 上一次引出403女尸,凭借的是女尸留在沈灵雨腿上的标记,这次凭借的则是蛇形玉佩的味道。鸡汤,属于催化剂,将玉佩的气味放大,也属于障碍物,将真玉佩掩藏在一片假气息之中。 最得意的当属景慕青,他忍了又忍,终归是没忍住,笑喷出来。 蛇妖这还不知道自己又受骗了,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我的玉佩呢?!交出来!!” 景慕青指指自己的脚下,忽然,他抬起脚往下一跺,只听得一声“啪嚓”,蛇妖的嘴里出现了一缕血痕。 景慕青设置好的重物陷阱,重物就是他自己。 “臭小子!你毁了我三百年的道行!”吼罢,它冲景慕青去了。 沈灵雨赶紧对抗,蛇妖毫无疑问的,动作又慢得像是在半空蠕动。 那边灰叔和景慕青拉开的墨线到了,二人围着蛇妖弹上去。 在离蛇妖身体两寸的位置,墨线绷上去的速度忽然变慢,长长的线被折为三段,中间一段一条笔直的线段,到灰叔和景慕青的手里那两段又是另一种状态。 整条墨线,就像是在蛇妖的身前身侧,画出了一只梯形。 景慕青问:“怎么回事啊小灵子?” 沈灵雨歉然道:“刚才被呛得一下,眼睛现在还有点失焦,范围控制得不大准确。” 蛇妖还在缓慢向前冲,墨线也在缓慢向它身上去,它修成了半身稚童的脸上,依旧刻着对景慕青滔天的恨意。 灰叔着急,说:“丫头,你能不能让它快点?” 沈灵雨又一歉然:“我还没尝试过控制速度。” 后面坐在地上休息的许砚站了起来,握着秦剑一跃而起,对着蛇妖的身体一阵挥舞,而后又落回到地面。 “可以收术了。” 沈灵雨听到许砚这么说,送了一口气,散去了施加在蛇妖周围空间的所有压力。 蛇妖吃痛地摔在地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原来,许砚那几剑,把它卸成了八大块。 它还活着,它当然是还活着的,事务所的大家要带着它,去释放李倩的花心老公王建成的心魂。 它歪在地上,只剩上半身和脑袋相连着,还没了胳膊。 这样的它更加可怕了,半张着嘴露出满口尖牙,发出低低的嘶嘶声。 它的脸上一半肌肤细嫩如稚童,一半布满蛇鳞让人生畏,现在又沾满了血污,真是看了一眼都嫌多。 许砚要过灰叔腰间的酒葫芦,打开塞子,念了句咒语,就见蛇妖的身子越变越小,最后化作一道光钻进了酒葫芦。 沈灵雨看到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伸了个懒腰,浑身轻快。 她放松得太早。 聚集在符咒大阵之外,那些没什么灵力的蛇,开始发疯了。它们不顾一切地,开始往大阵里面冲。 为此,它们甚至用上了叠罗汉的方式,底下的压住符咒承受身体被炸开的痛苦,让上面的压着自己过去。 “疯啦!”灰叔大叫,崩溃地捂住了自己的鸟窝头。 “怎么回事?为什么蛇群忽然发疯?”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许砚保持着淡定,答道:“蛇妖被收进葫芦之前,发出的嘶嘶声音,就是在召唤蛇群。” 大哥,既然你知道,还等着它召唤成功? 沈灵雨摸摸自己口袋里那一大包雄黄粉,心说好嘛,买来的东西一定有机会用上,不然多浪费。 她刚打开纸包,见到灰叔已经冲到大阵边缘往外天男散花了。 “灰叔,”她有些愣,“你干嘛呢?” “你看不出来,我在阻止蛇冲进来吗?” “你手里两包哪够对付这么多蛇,快回来!” 灰叔手上一顿,垂头丧气地退了回来,问:“那怎么办?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蛇。” 沈灵雨闭眼闭气,将手里的纸包高高举起,一倾,便将雄黄粉倒了自己一身。 灰叔在一旁瞧着,眼睛发亮,再转头看看景慕青,只见他浑身上下,仅剩眼镜片没有粘上雄黄粉了。景慕青甚至把剩下的雄黄粉,往表情嫌弃的许砚身上抹。 密密麻麻的蛇群就要冲进来了,沈灵雨忽然心生可惜:“如果这批蛇出现在我们上次打403宿舍女尸的时候,那我们当时就不会收拾老鼠收拾到那么辛苦了。” 景慕青在一旁搭茬儿:“放心,对付蛇难不倒许砚,姓许的对付蛇都很有一套。” 许砚的眼角抽了两下,回嘴:“小青对付蛇应该更有一套。” 话到这里,景慕青本应接不下去,可他愣是接了下去,还让许砚再说不出什么来,只冲出去专心开路。 景慕青说:“所以,姓许的,你承认咱两家是姻亲喽!”说完,还呲牙扭腰。 许砚带着队往外冲,沈灵雨跟在他身后,跑到哪里烛瞳就施展到哪里。灰叔跟在沈灵雨后面,与景慕青一同抬着被雄黄粉铺了一层的小蕊。 沈灵雨和许砚配合得很好,沈灵雨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释放力量,什么时候该收,许砚也知道沈灵雨习惯先对付哪边,剑应该划岀多大的弧度。 沈灵雨方才在大阵中,被灰叔拉着灌了一杯鸡汤,不然这样跑出来,烛瞳一收一放超负荷运作,她早就该头疼了。 幸好小蕊是昏迷着的,不然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切,人生观一定会崩塌成沫儿——由烛瞳定格的拦路蛇,有的被许砚砍杀,有的被他凌空画出来的符炸飞……不管怎么样,它们都会飘在半空中,连血液都停在半空中不曾滴落,等到大家过去,才会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等到跑出有蛇群的范围,回到车上,众人已经浑身是汗。 鬼楼在视野里消失时,沈灵雨彻底放松下来。 她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蛇了……今晚恐怕要做噩梦。” 灰叔在一旁,脸色发白,心有余悸,点头如小鸡啄米。 风在车两旁呼啸,车内沉默良久,直到景慕青说出的一句话,引起了一片欢呼。 “我们的二十万,已经稳稳地放在自己户头上了,开心吗?” 第十九章:午夜惊魂 沈灵雨和景慕青被送回学校,已经是晚上九点。二人拍掉了对方身上头上的雄黄粉,借着夜色走进学校。沈灵雨钻进403宿舍,拉上窗帘,换下衣服钻进卫生间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出来收拾东西时才发现,许砚的鱼肠剑还在自己背包里。 403宿舍只住进了她一个人,大大方方对着灯光端详了鱼肠剑半晌,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随后把它压在了枕头下面。 收拾完东西,清清爽爽戴着耳机听着歌,窝在被窝里读书,听到手机铃声响起。随手按一下线控,许砚的气息由耳塞扑进耳朵。沈灵雨麻了半边身子,下意识摘掉耳机,四处寻手机不到,她的心慌着忽然想起可以通过耳机找到手机,可居然一时扯不到耳机的尽头。定过神来,想着别让那边等太久,才手忙脚乱地将耳机重新戴好。 他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给她打的这通电话,宁静的夜,沈灵雨窝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将他每一道气息都听得很清楚。 “小蕊已经送到医院了,”他说,“她托我跟你道谢。她看我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是不是灰叔跟她说什么了?” 沈灵雨拿手压着自己的心跳,应了一声,应过又觉得不对,赶紧解释:“没有,没说什么。” 许砚附和着,轻轻“嗯”了一声,又说:“黑曼陀的事情我问了李倩。” 理智回到沈灵雨的大脑,她微微直起身,问他:“怎么样?” “那盆花是她在一个种花的朋友那里见到的,当时觉得新鲜,便拍下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刚才她打电话问了她的朋友,得到的答复是,花早就取走了。” “取走了?什么人取走的?” “说是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陌生人,给了她一大笔钱,拜托她帮忙养着那盆花,并告诫她不要将那盆花的事情四处宣扬。可是花怎么养也不开,刚好是你遇到女尸的那天,早上那个陌生人把花取走,之后便没再出现过。” 沈灵雨轻轻呼出一口气,倒在枕头上。 “总也不开的花……我在宿舍和女尸打斗时,从它眼眶里扯下来的那枝花,也是没开的。这样看来,那个陌生人很有可能是黑斗篷。花店有监控吗?” “监控七天一覆盖。” “是啊……”那就查不到什么了。 “再没什么事了,早点睡吧。”说完,许砚挂断了电话。 沈灵雨起身关了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似乎还能听到许砚在气息,从耳畔往耳朵里呼。 她翻了个身,以为今晚会是一场好眠,没想到,事情还没有结束。 大约是午夜,沈灵雨呼吸一窒,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口鼻,无法呼吸。她奋力去推,却发现自己没有挣脱的力气。 顺着那只黑色的手臂看过去,更是心惊——是他! 月光从被拉开一半的窗帘后偷溜进来,落在一身黑色的斗篷上,黑斗篷下,那人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用黑色的面罩将脸遮盖得严实。 之前景慕青和灰叔,就黑斗篷到底是男是女的事情,争论过几次。现在,沈灵雨可以确定地告诉他们,黑斗篷是个男人。 他低沉的呼吸声,和皮手套里粗糙的骨骼出卖了他。 双方目光碰撞那一刻,沈灵雨明显地感觉到黑斗篷低沉的气息声加重,手上力道也陡然变大。 烛瞳的力量释放出去,沈灵雨尝试着去掰开脸上的手,施加在脸上的力道又重几分,没有丝毫迟缓。是啊,她的烛瞳还没达到能够与活物对抗的程度。 心脏跳动声在耳朵里越来越清晰,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双手乱抓,两脚乱蹬。 黑斗篷见了,也急了,赶紧凑到跟前儿,双手去捂她的嘴。他这招很有效,沈灵雨很快就不动了。 她的手摊在枕头两侧,很无力。 黑斗篷打量了她一会儿,摘掉手套去探她的鼻息。 这一下,他上当了,忽觉沈灵雨原本无力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腕子,眼前银光一闪,他下意识将手臂从她手里抽走。 他没能完全躲开,捂着流血的手臂后退几步,看到床上的沈灵雨已经翻身坐起,手里捏着一柄短剑,冷冷地瞪着他。 沈灵雨心里是有些懊恼的,她的格斗技术可以说是没有,烛瞳又对人类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下让他给逃脱了,接下来可怎么对付? 心里没底,她也不表现出来,输人不输阵,黑斗篷瞪过来,她就瞪回去。 月影下,双方对瞪良久,身形一闪,黑斗篷人就从窗口蹿了出去。 “这可怎么好?” 沈灵雨大口喘着气,满脸无奈:“纱窗就这么毁了,我明天怎么跟宿管阿姨说?” 郁闷了一通,她收起鱼肠剑,找个瓶子把地上的血收了起来。又将地拖了两遍,关了窗打开电风扇,才把自己扔回到床上,一觉睡到闹铃响。 早上出去,跟宿管阿姨说了声宿舍纱窗坏了,阿姨正忙着拖走廊,应了句就示意她走。阿姨这样的态度正合沈灵雨的意,于是她一路踩着小碎步跑掉了。 景慕青是个办事利落的人,上午第一节大课下课,沈灵雨就收到了银行账户收入5万块的消息。 第三四节没有课,沈灵雨拿着手机往外走,想要给外婆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找到了高人的徒弟,而且不需要再为学费的事情操心了。 结果电话没有人接。 沈灵雨没有想多,外婆年纪大听力差,听不到手机响是常有的事情。 拿双肩包背着昨晚装血的瓶子,和许砚的鱼肠剑,一路溜溜达达往事务所去了。 第二十章:她太弱了 沈灵雨给许砚讲起昨夜黑斗篷找上门的事情,是在从饭店吃饭回来之后。 小蕊昨晚被直接送到了医院,蛇妖占了她躯体的时候,拖着她手术还没好的身体到处跑,又吃了些生老鼠活鸟类。把她送去医院,让医生给检查治疗是必要的。 听许砚和灰叔说,可以让王建成变回正常人,李倩很高兴,非要请事务所的四人去吃一顿饭。 沈灵雨刚出校门,就被开着车等在那里,满怀热情的李倩接走了。 回到事务所,刚把装了黑斗篷人血液的矿泉水瓶送出去,沈灵雨又被塞了碗鱼汤在手里。 心知反抗无用,站起来扎了个马步,开始喝汤。灰叔一见,无奈地摇摇头,念叨着“看着眼睛好累”,转身钻回自己房间睡午觉去了。 许砚垂下眼,端详着手里的矿泉水瓶,里面的血液混合了403宿舍地面上的灰尘,脏兮兮的,早就凝固了。 “你伤到了他的左臂。” “嗯,”沈灵雨小口喝着汤,不无遗憾地告诉他,“他反应太快了,哪怕慢一秒,我都能把他变成独臂侠。找一个独臂侠,比对照着dna数据库找人难度小多了,对吧。” 许砚抬头看着她,看得沈灵雨心里发毛。 “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没什么问题,查dna可以拜托王警官,”许砚淡淡说道,“只不过,除非那个黑斗篷有案底,不然我们有他的dna数据也没什么用。” 沈灵雨想了想,感觉事情不妙,于是抬头问他:“你觉得那个黑斗篷会有案底吗?” “从你的描述来看,他不擅长杀人,不然不会因为你的挣扎,就慌得连自己没完全捂住你的嘴巴都没发现,也不会轻易被你骗过。” 沈灵雨闷闷的,拿汤匙舀起汤喝了一口,把许砚没说完的话接下去:“黑斗篷拥有可以从四楼跳下去都没事儿的身手,不大会去做小偷。对于没有道德心身手又好的人来说,要是为了生计出去做坏事,做小偷,还不如为了生计去劫道杀人来钱快……但是他也不会劫道杀人,修邪术的,抢个钱还用杀人?” 许砚继续说:“他也不会是能够抢劫银行的人,如果是,你已经在桥上喝汤了。” 又琢磨了一会儿,沈灵雨说:“既然他有案底的可能性不大,你可以拿着他的血做个法寻找他的方位,让他倒个霉什么的吗?” “这个你可以找景慕青试试,咒术我不擅长,”顿了顿,许砚说,“你还是坐下吧。” 沈灵雨站直身,甩了甩腿,又扎起马步,朝他摇头:“怕胖。” 许砚:“……” “许砚你说,黑斗篷与鬼王接触到,就只能是去了那座山里吧。我外婆家那个地方,村里的人都知道那只鬼王有多厉害,不会有人主动去招惹。有生人去了,一定会引起大家注意,如果他要上山,一定会有村里人出面阻止。那么,他是怎么成为鬼王手下的?” 沈灵雨碗里的汤见了底,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握拳来回敲击自己酸胀的肌肉。 推到许砚手边的鱼肠剑,又被许砚推回到她面前,他并没有回答沈灵雨的问题,说了句:“短剑你留着,明天开始教你用它。”没有了后话。 几天相处下来,她已经知道,许砚是个如果不想说话,别人用什么办法都别想逼他出声的人,也就不耗费心神去追问了。 沈灵雨一手握着鱼肠剑,一手抚着自己饱饱撑的肚子。 这时候,上午满课的景慕青,提着一份炒面一罐雪碧推门进来了,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小灵子,你昨晚遇上什么事儿了?” 第二句话是:“下课我去找你,正好遇上宿管阿姨在那里抱怨,说403宿舍的纱窗坏得只剩下了个框,太过分了。” 闻言,沈灵雨一缩脖,只觉得大事不妙,赶快给景慕青讲了事情经过,又拜托他一定给自己出出主意应付宿管阿姨。 景慕青听完,拿食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笑眯眯说:“这个很容易解决。” 从眼镜后面看着她,等到吊足了她的胃口,他才继续说:“你搬到事务所来睡不就好了?实在不行,你改姓白,然后嫁给姓许的,以后咱俩儿算本家,万一遇上那不懂爱的法海——” 话没说完,景慕青抱着手里的炒面,蹦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在三米以外落地。他原本落座的位置,插了一把鱼肠剑。 瞧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看看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闭眼假寐的许砚,沈灵雨有点懵。她连短剑是怎么从自己手里被拿走的,都没看清楚。 景慕青站在那里吃着炒面,他的炒面一根都没掉出来,他也没有生气。 非但没生气,反而更开心了,他笑得都快把炒面从鼻孔里喷出来:“姓许的对付蛇果然很有一套。” 沈灵雨来回瞧着眼前这两个人,不经意抽搐了眼角。 方才她还跟许砚说,昨晚如果黑斗篷反应慢一步,她就能把他手臂卸下一截来。现在看看,如果她有许砚或者景慕青一半的身手,黑斗篷现在已经在奈何桥喝汤了,哪还用讨论黑斗篷有没有案底? 暗算人都达不到一定的效果,原因很简单,就是她太弱了。 想到这里,她默默从桌边站起来,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摊开瑜伽垫,定时开始平板撑。 景慕青见了,啧啧嘴,说道:“还行,战五渣有点战六的意思了。” 说完,他启开了手里的雪碧易拉罐,雪碧从里面喷出,喷了他一脸。 沈灵雨循声抬头去看,笑得摔在了瑜伽垫上。 第二十一章:福兮祸兮 之后事务所兑现了对李倩的承诺,把她老公王建成的心神解放了出来。 王建成显然对前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醒来之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只记得有一条大蛇朝他喷了一口烟,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倩咬咬牙,打算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却被景慕青抢了先。 他凑过去,在王建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王建成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后来,知道了自己女儿因为蛇妖的事情还躺在医院里,王建成一张胖胖的脸上挂满了愧疚。众人宽慰之后,他才展开笑颜,非要请事务所的人吃一顿饭。 于是大家就又吃了他家一顿。 回去之后,沈灵雨问景慕青,到底是怎么替李倩把事情糊弄过去的。 景慕青嘿嘿一笑,说道:“当然是把锅甩到了他自己头上,说他在外面惹怒了什么人,才变成这样的。” 王建成仗着自己有些钱,在外面没少乱搞,这样下来,得罪的人一定也不会少。景慕青这样说,再合适不过。 事情结束的也算圆满,沈灵雨找了个机会给外婆打了电话过去,这次倒是接通了。 外婆回乡下去了,上一次外婆没有接电话,就是因为她在车上,没有听到手机响。外婆也不知道自己外孙女什么时候有时间接电话,怕自己一个电话打过去,外孙女正在上课,被老师批评可怎么好? 所以看到了未接来电,也没敢回个电话。 沈灵雨听说外婆回到了乡下,心里就有些慌。那个村儿离压了鬼王的那座山太近了。 她知道外婆回到乡下,是因为她的生母,外婆唯一的女儿,埋在了那边。 有几个妈妈放得下女儿呢? 沈灵雨琢磨着,趁着十一假期的时候,回去把母亲的坟迁走,说什么都不能让外婆冒险继续留在那边。 这边正琢磨着,打门外进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三十左右,眼圈黑黑,脸色苍白,身形瘦如柴——也亏得是瘦,若是胖些,她一定会以为这是个成了精的国宝熊猫进门了。 连忙起身招待,请了客人到沙发坐下,这位客人开口问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走到了这里来?” 沈灵雨端庄地笑开,露出不多不少正好八颗牙齿:“这位客人,我看你是遇到了什么很难解决的问题,才走到这里来的吧。” 把倒好的温水推过去,她说:“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先讲来听听,也许我们事务所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客人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也不过一丝而已。他打量着眼前年纪轻轻的沈灵雨,有些质疑。 沈灵雨暗叹一声,道一声:“请稍等,我去叫我们老板。”许砚外出,景慕青有课,只有她和灰叔在。她起身去到灰叔房间,把正在睡回笼觉的这位邋遢大叔给薅了起来。 抄起梳子和定型喷雾,三下两下把他的鸟窝头捯饬利落了,才把人从房间里拽了出来。 “听我的助理说,客人你遇上了难处,”灰叔套了件棉麻唐装,面容慈祥像个得道高人,笑眯眯问道,“可以和我说说吗?” 见了灰叔,这位脸色凄惨的客人犹豫了没多久,便把近来遇到的怪事都说了出来。 打扮得像个高人的灰叔,打起架来是最弱的一个。 客人哪里知道?竹筒倒豆子一样把遇到的事情讲完了,还哀求地拉着灰叔,问他这件事该怎么办。 原来,这个人真是遇上了一桩奇事。 他的名字叫逄易明,是本地人,在邻省一所高校进修博士。 今年夏天,他拿到了博士文凭,又和同学谋划着自己办一家公司,趁着没忙起来,赶回来和家人还有儿时玩伴聚一聚。 问题出在那天,他和几个哥们儿朋友去郊游露营,晚上起夜的时候。 “那天晚上大家很开心,喝的有点多。” 逄易明说:“半夜我想去撒个尿,迷迷糊糊往外走了一段,尿到一半,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差点害我把尿憋了回去……” 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难得有饱读诗书之人从门前经过,理应留下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逄易明吓了一跳,穿好裤子四处张望,居然看到原本灰暗的山壁轰隆向两旁打开,里面有高楼有玉宇,丝竹声不绝于耳。打里面出来了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头戴儒冠,身穿长衣,气质儒雅非凡。 逄易明心想,这是遇上神仙了。 老者走到跟前,躬身行了个礼,逄易明赶忙学着老者的样子,朝他回礼。 老者很高兴,引着他进了那座山壁,逄易明跟着老者四处走动,眼睛都快看掉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真正的人间仙境啊! 那高楼,四角垂挂着金与玉制成的风铃;那玉宇,房檐嵌了一排夜明珠。那窗边坐着的,是诵读诗文的才子和琴技高超的佳人,那街上走着的,是九天下凡的翩翩仙子和文曲星…… 那些人一个个都是古人打扮,衣袂飘飘。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光滑轻盈如云如雾,看了半天,居然没在衣服表面找到一丁点缝合过的痕迹。 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醉得一塌糊涂。 品着弦乐,饮着美酒,与众人畅谈风月,又给他们讲起了当今外面的世界。 如果老者出言,让逄易明留在那里,他是绝对会答应的。 也不知在里面呆了多久,只是乏了便睡一觉,醒了便继续同人饮酒作乐。 他在里面一共睡了七回,等到第七回,睡前迷迷糊糊的,见到老者来在他跟前,笑呵呵地说了句什么。 再醒来,人已经回归现实世界,躺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不久就见有神情焦急的家人朋友找了过来。 想来,睡前老者说的那句话,是在与他告别。 假如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也不失为一段桃源般如梦的记忆。 接下来的事情,活生生把这件事变成了逄易明生命中的一段噩梦。 “从那里出来能有一星期,我就开始总听到脑子里有两个声音跟我说话!”逄易明讲到这里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它们在我脑子里吵,起初只是偶尔吵两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它们开始吵得我睡不着,再后来……再后来……” 逄易明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直接是用吼的:“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沈灵雨原本是坐在沙发扶手上的,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差点滑下去。 吼过,逄易明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耳朵坐在那里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抬起头,他已经平静下来,带着满脸颓唐和歉意,对灰叔和沈灵雨说:“对不起,刚才它们又在吵了,我、我已经半个月没睡好觉了,所以,对不起,我不是在吼你们。” “我也有去过医院,可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他们还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说是我刚创业压力太大。” “有些事没办法跟他们说,说了他们一定以为是我疯了!就连我的家人朋友,都不相信我说的话,非说我只是喝醉酒起夜迷路,在外面躺了一夜。我在山壁里呆了那么久,出来发现其实才过了一夜……”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完,逄易明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像是在哭泣。 沈灵雨和灰叔等了一会儿,小心叫了他几声,结果他没有反应。 灰叔凑过去,摇了摇他的手臂,结果他直接倒在灰叔身上,吓得灰叔差点蹦起来。 二人仔细查看,发现逄易明他,只是睡着了。 灰叔叨咕着,事务所建立了很多年,第一次有客人说完事情就直接睡过去的,连定金都没付。 两个人又研究着,这事儿还得许砚回来,看看沙发上这只瘦成柴火的熊猫精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结果逄易明这一觉,睡到许砚和景慕青都回来,大家吃完了晚饭,他还没醒过来。大家一琢磨,万一再有人来,见了他睡在这里不好看,就给抬到了二楼灰叔的房间里。 幸好他睡得安静,如果打呼噜磨牙乱踢乱蹬,事务所里的四个人非把他扔出去不可。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逄易明才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走出灰叔的房间,走下楼。 瞧着正在教沈灵雨画符的许砚和景慕青,问岀了一连串的问题:“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把我弄到这里想要干什么?” 事务所三人瞧着他:“……” 见着他们不说话,逄易明又挠挠自己的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好久没睡这么舒服了。” 灰叔从厨房里蹦出来,围裙都没来得及摘,两步来到逄易明跟前儿,怒道:“你当然睡得舒服,那是老夫精心布置的床铺,豌豆公主睡上去都挑不出毛病。你小子,害得老夫昨夜只能去和许砚挤一床睡,今天不把全款交了,别想我们帮你解决你那摊子事儿!” 逄易明被灰叔的连珠炮唬住了,低着头想了想,说:“我已经好久没睡好了,就因为脑子里声音不分时间的吵闹。可来到你们这里,脑子里的声音只吵了一次,就再也没吵过了。可见,你们是有些能耐的。” “好,要多少钱能帮我解决这件事,我现在付全款。” 说着,逄易明从裤兜皮夹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景慕青见了,两眼发亮。 第二十二章:身手很好的女人 景慕青开着车,载着许砚和沈灵雨,往逄易明老家去了。 逄易明到底没有一下子把全款付过。事前只收定金,是事务所的规矩,不能随意变动。 提及回到那个地方,逄易明把头摇成一只拨浪鼓,随时都会崩溃的样子。无奈,只好让他先呆在事务所,灰叔留下看家,顺便陪着他。 “山壁之中居住着众仙。这个逄易明,真的不是压力过大,导致出现了心理问题吗?”景慕青对逄易明山壁经历的真假,持有怀疑态度。 沈灵雨一人在后座,从中间抻过头去,看着许砚手里的照片。照片里是一面山壁,山壁之上平滑如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张照片是逄易明给他们的。他就是从这面山壁,走进了那片诗意盎然的天地。 只是这事儿,真不是逄易明的幻想,或者酒后的一场梦吗? 沈灵雨叼着吸管,哧溜着瓶子里的乌鸡汤汁。出了门,她也没能断掉补养,为了防止汤味扩散引来鬼魂,灰叔特地给她准备了个有吸管装置的杯子。 逄易明这事儿不管真假,业务都已经接了,拿人钱财,他们就得去给人把事情解决了。 开着导航,到了村子之后,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照片里的那面山壁。 已是中午,他们早在路过最后一家饭店时停下吃了个饭,现在才不至于饥肠辘辘。三人齐齐站立,望着眼前的山壁,沉默无语。 沈灵雨问:“我们用什么方式把这面山壁里的神仙引出来,买几只二踢脚扔过去试试?” 景慕青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只二踢脚,对沈灵雨说:“心有灵犀,我也这么想的。” 说完,就把手里两只二踢脚点了,一个标准的扔铅球姿势把二踢脚丢到了那面山壁上。 嘭嘭两声过后,山壁上果然什么都没有出现。 景慕青撇撇嘴:“不行,两只二踢脚威力不够,不过不怕,我买了一箱在后备箱里。” 又要炸,被许砚一把拦住:“这样下去,会把村民都引来。” 他说的有道理,景慕青把二踢脚收回去,叉着腰望向山壁发愁。 这时候,许砚忽然冷喝了一声:“谁!” 顺着许砚的视线看过去,一棵老槐树的枝叶摆了两下。 从槐树上滑下来一个挎着竹筐的男人,三十五六的样子,实际可能年轻一些,乡下人干农活风吹日晒,比实际显老一些。 “你们是来找逄易明说的那个山中仙境的吧。”他笑了,黝黑的脸颊向上一挤,露出了两排大白牙。 他叫大喜子,和逄易明同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老槐树上,是为了摘些槐花回家做槐花饼吃。 “你误会了。” 为了减少麻烦,景慕青跟大喜子说:“我们是心理系的硕士生,听逄易明说了那件事,怀疑是这里的历史因素加上磁场干扰,正好他当时又喝了点酒。酒精摄入导致他的多巴胺急剧分泌,最后才会出现了那种幻觉。所以,我们来研究一下,回去好写报告。” 景慕青一张嘴专业名词就好几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反正,唬人嘛。 没想到,他没能糊弄过去。 倒不是大喜子听出来他说的不对,而是另有原因。 “你可别骗我了,”大喜子嘿嘿直乐,“前段日子,就有个城里女人来到这里,找逄易明说的那个仙境,为了找到仙境,甚至爬到这面山壁上去了!” 爬到这面山壁上? 沈灵雨扭头看着这面山壁,至此山壁光滑如镜,那个女人是怎么爬上去的? “大哥,”她说,“您能不能给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可漂亮呢!” 提及那个女人,大喜子有些激动:“那女人白的啊,比我家墙面都白,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高鼻梁小嘴巴。个子得有一米七,胸大腰细屁股翘!那样的女人,一般只在电视里能够见到,没想到能来俺们村儿……” 对于大喜子的描述,沈灵雨联想到了一个排的小说女性角色,并没有了解到什么个人外形特质,出去遇见了那女人,也够呛能够把人认出来。 在大喜子出来后,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许砚,许砚发现了沈灵雨忽略的一个点,于是开口问了大喜子一个问题。 “那个女人来了之后,是直接到这里来的吗?” 大喜子瞧着许砚,一缩脖子,看样子有点怕许砚,摇摇头说:“没有,她是来了之后到处问,说是要找逄易明喝醉酒第二天大家找到他的那个地方,这才找到这里的,最后还是我引的路呢!我还好奇她找那个地方干什么,她跟我讲了,我才知道了逄易明见到神仙的事情。” 许砚低声说:“知道逄易明故事的人之中,有一个身手很好的女人。” 可是,逄易明说,自己的故事,家人里都不信。家里人还告诉他不要出去乱说,不然村里人会笑话,说他家出了个博士,结果读书读傻了。 所以,他回城之后,为了避免自己被人当成疯子骗子,没把这件事情跟除了事务所以外的任何人说过。 那,那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大喜子哪只他们心中所想,说完了那个女人的事情,便爬回槐树上,继续为他的槐花饼事业奋斗了。 三人趁机低声合计了一番,由许砚提出,向大喜子问出山上最奇怪山洞的所在。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神仙,但是神仙不可能住在这片山里。” 手一指那边的几棵老槐树,许砚说:“有槐树的地方,鬼呆着倒是很舒服。” 沈灵雨在槐树和许砚的手指之间,看了几个来回,心里有些郁闷。本以为能见识到神仙的模样,没想到遇着的又是鬼,还是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像神仙的一群鬼。 第二十三章:这壁画是活的 还真让他们问到了一个特殊的山洞。 大喜子说,那个山洞很少有人敢进去,村中胆子最大的人进去了,没过多久也给吓了回来。 “火把手电筒在里面不顶用。” 然而,最后大喜子还是和事务所三人一起上了路,怎么劝都劝不回去。如果强行甩掉他,他自己再偷偷跟来,会更危险,没办法只好带着他。 “我就是好奇,活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真正的神仙长啥样儿。我给你们引路,那个山洞不好找。” 沈灵雨腹诽着,那你要失望了,跟我们去了也见不到神仙,顶多看到一堆鬼。 四人走了能有半个小时,到了大喜子说的那个山洞,点了火把钻进去,火把如果灭了就说明洞中氧气不足,他们就赶紧离开。 又走了一段,火光忽然消失,不是火把熄灭,是光源被黑暗笼罩。 大家摸出手机照明,也没有用。 洞中一片漆黑,直到一张符咒在许砚指尖燃起。 黑暗之中,许砚指尖的符咒被他弹到了墙壁之上,几道风声窜过,火把的光芒被解救了出来。 大喜子跟在许砚身后,直感慨道法神奇,从那之后,便一直管许砚叫“许大师”。 七绕八转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最前面的许砚停了下来。 一行人凑过去,看着许砚正在看的壁画,心生赞叹。 壁画描绘的,是一幅恬静安然的生活场景。 画中的建筑可以说是贝阙珠宫,群山不可谓不巍峨,溪水蜿蜒而下,灵动清澈,田地里长满了庄稼。 画中的人,或背向而行,或凭栏而立,女子丰姿绰约,男子翩翩如仙。 只是……沈灵雨仔细看了看,感觉画中的人,都不怎么开心。 那凭栏的,像是在焦急等待着什么,那背向的,像是用手掩住了自己哭泣的面庞。田地边的老爷子,不像是坐在地头儿休息,而像是没了生活的希望,颓唐地蜷在那里。 为什么会是这种感觉? 沈灵雨扭头去看许砚,见他也在认真观瞧,便没开口问。 转回头,依旧是细细端详这幅壁画,蓦地,沈灵雨后脊背一紧,头皮发麻! “快后退!” 喝出这一句,许砚和景慕青连忙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二人顺带把看入了迷的大喜子一起拖了过来。 迎上许砚和景慕青的视线,沈灵雨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这幅壁画,是活的。” 许砚教过她,视线挪开依旧压制敌人的办法,就是把敌人被压制那一瞬间的样子尽量记在脑海里,然后继续对自己记住的那幅画面释放烛瞳力量。 学会之后,沈灵雨就总找机会自己练习记忆,试图同时压制更多的敌人。 这种记忆法,一般来说,八岁之前的幼童练习的效果比较好。没想到,她已经快十八岁了,练出来的效果也不差。 也就是因为这个记忆法,她刚才挪开视线又看回去时,发现画面上有人的姿态变了。 “你们看那个田边的老爷子,一开始他的左臂是搭在膝盖上的,现在垂在了地上。还有阁楼窗边吹笛子的男人,本来他的右手食指翘起来其他指头全部落下,现在已经乱了。” 沈灵雨说得很详细,让想开口反驳的大喜子哑了口。 第二十四章:是鬼还是仙 听沈灵雨一番说明之后,大家回头再看,诧异地发现,画上的人全都变了状态。 那些人一个个的,扭过头来,眼睛直勾勾望向画外的他们。 “唉呀妈呀!这是啥?”大喜子吓得一激灵,一把拽住了景慕青的胳膊。 景慕青正把手伸进衣兜掏符咒,被大喜子这么一拽,兜里的符咒哗啦啦撒了一地。 紧随而来的,是眼前又一次被黑暗紧紧笼罩,大喜子喊了声妈叫了声鬼,哇哇叫着要往外跑,咚的一声之后就没了声息。 这里往外走不远就是个拐角,大喜子这下,光听声音就知道撞得有多么结实。 沈灵雨被许砚拉到了身边,她评估了下自己的战斗能力,把攥紧在自己手里的鱼肠剑塞给了许砚。 景慕青念咒语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眼前黑色席天盖地,一直捂着光源不放松。也只在某一瞬间,能够从大片黑色的间隙之中,看到那么一丝没能挡住的光亮。 她很庆幸自己乖乖站到了许砚身边,因为,发麻的头皮告诉她,壁画里的东西现在离她很近了…… “许、许砚……” 她的眼睛现在起不了任何作用,说不慌,是不可能的。 “呆在我身边,别乱跑。” 许砚把什么东西交到了她的手里,让她小心举着别烫到。从头顶的温度可以知道,许砚交给她的是他们照明用的火把。 他又让她一会儿把火把递到壁画的方向去。 她小心举着火把,感觉到许砚挥了两下鱼肠剑,然后,依着许砚的话迅速把火把递到壁画前面,发现自己能看到一部分壁画了。 许砚居然把眼前的黑色划出了个叉形的口子! 这回往壁画上看,把沈灵雨吓到了——壁画上的风景已经消失,火把照亮的尽是人脸画像,画得栩栩如生。 这些人脸挤在一起,满脸的焦急的愤怒,死死瞪着他们不放松。有的,甚至已经从画中探出头来,朝他们伸出手来。 肉眼可见的黑色从画中溢出,缠绕上沈灵雨手里跳动的火焰。 尝试着用释放烛瞳力量,奏效了。 身边的许砚抓紧时间,将手里的符咒悉数扔出去,炸得那些伸岀手和头来的画中鬼哇哇惨叫。 对于那些没有脱离墙面的鬼,符咒扔上去,却是怎样扔上去,就怎样掉下来。 鬼魂们很快学乖,回到壁画之中,只是依旧瞪着他们。 那边,景慕青已经将晦涩难懂的咒语完整念了一遍,喝一声:“破——” 周围缠绕的黑色随着一股四散的风爆开,眼前又是一片明亮。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壁画的山川高楼都回来了,只是画上的人都不见了。 “这什么情况?画中鬼都不见了?” “不单是画中鬼不见。” 沈灵雨扭头看向许砚,不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 景慕青走过来,一脸的无奈,告诉她:“大喜子也不见了。” “他会不会是在醒来之后,自己跑了?” “不会,”许砚给她解释,“如果是他醒来自己离开,我不会听不到他的声音。” 所以,大喜子是被拖进壁画中去了。 三人在这里默默看着壁画,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个老头儿从茶楼里走出来,身边跟着的那个人,穿的是现代人的衣服。 那个画风与画面违和的人,可不就是大喜子? 怎么瞧着,大喜子脸上的表现出来的是高兴呢? 画中一人一鬼很快钻进一家饭馆,不知在干嘛。 “那鬼要招待大喜子吃顿好的?”沈灵雨眼角一抽。 大喜子心可真大,刚才还吓得一头把自己撞晕在了墙上,这会儿又喜滋滋跟着人家下馆子去了。 可无论怎样,他们都要先看着再说。 一来,他们的符咒对没有离开壁画的鬼无效,需要花时间另行谋划。 二来,他们想看看这群鬼,把大喜子拖进画中,让他好吃好喝的,想干什么。虽说这群鬼之前好好招待过逄易明,但当时给出的理由是逄易明读书多,大喜子可不像个读书人。 总不能说,这些鬼在里面呆久了,寂寞,好客? 等了能有一顿饭的时间,大喜子跟着老头儿从饭馆到酒楼,从酒楼到饭馆走了两个来回。 然后,大喜子顺着画中那条主道,一直往他们这边来了。 大喜子一直是喜滋滋的,脸部占壁画面积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真人大小,从壁画里伸出来一条胳膊。 “哎呀!你们还在这里呀,真够义气!来来,搭把手,把我拽出来。” 吭哧吭哧爬出来,大喜子坐在地上,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那里面的真的都是神仙,真的!” 事务所三人保持沉默,齐齐盯着他,示意他把话说完。 结果大喜子就把进去之后,吃的东西和喝的酒还有遇到的美女细细描述了一遍。 “他们请我吃了两天的馆子,喝了两天的酒,还不是神仙吗?如果是鬼,早就拿我下馆子了,你们说是不是?” 大喜子没有得到答案,沈灵雨听得快睡着了,景慕青满脸嘲讽,许砚眼神冰冷冻人。 景慕青用中指推了把眼镜架,拍拍大喜子的肩膀,示意他去看许砚的神情。 “看见没有,这哥的眼神儿?看见没有,这哥手里的短剑?你再拖着正事儿不说,他手里的剑砍下来谁都拦不住!” 于是,大喜子瞧着许砚的眼睛,浑身一哆嗦,说出正事儿来。 “画中仙们说,逄易明偷走了他们的宝贝,让我帮忙找逄易明去要!” 第二十五章:再遇灵鼠群 众人原路返回,回到车上时太阳已经落了山。 景慕青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随手开了扬声器,就听灰叔在电话那头说:“小青,你们去哪儿了一个个电话都打不通。你听着,逄易明半个小时前收到一条短信,然后就毫不犹豫地要离开事务所,问他是什么事情他有些慌张。我感觉这里面有问题,你们小心点儿。” “好的灰叔,”回程换成了许砚开车,景慕青歪着后座上回答,“我们正要往回走。” 起身调了个频道,主持人无聊的段子和强行附和的听众笑声音轨,在车里引起了沉默。 半天,景慕青说了句:“这水平也能主持下班时间段的节目,领导家亲戚吧。” 又指挥副驾座上的沈灵雨,把他最喜欢的巴赫音乐碟换上。 众赞歌在车内蔓延,天籁般的声音如同春风沁人心脾,沈灵雨感觉自己灵魂受到了洗涤。想夸一句景慕青有品位,转身去看,景慕青却已经在后座上睡得踏实。 他该不是把这些因为当催眠曲了吧。 回头问许砚,从许砚那里得到了确切的回答。 “景慕青播放了巴赫的其他曲子,代表他想欣赏音乐。放了巴赫的众赞歌,代表他想睡觉。不是他对巴赫的众赞歌有意见,而是他对西方的宗教没办法理解。” 听了许砚的解答,沈灵雨回头瞧着后座上睡着的景慕青,禁不住笑出了声。 车子飞驰,由把连路灯当摆设一盏不都亮的坑洼路,奔向平整光明的大道,巴赫播了一路,到这里忽然变了调。 收音机信号受到了干扰,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刹是刺耳。 沈灵雨伸手去关,却被里面发出的声音吓得一跳。 如果不是有安全带挡着,她的头一定会狠狠撞向车顶,就像在山洞里,大喜子撞上山壁一样。大喜子出来后,才发现自己脑袋上肿了个大包,满脸哀伤。 收音机里,传出来指甲挠过铁板的声音,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许砚开了转向灯,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景慕青也被那声儿惊醒,迷迷糊糊往四周看,问许砚:“怎么不走了?” 许砚说:“这条路上除了我们和这辆车,什么都没有。” 车里的收音机,还在吱哇乱叫,关都关不掉,快要烦死人了。最后,它被许砚强行拽出来扔到了窗外。 沈灵雨定睛往窗外看,发现许砚的话说得很准确。这条路上,除了他们和这辆车,什么都没有。 马路上没有别的车,路两旁没有民宅也没有公建,只有无尽的黑夜。 甚至,马路两边也没有路灯,照在路面上的光也不知从何而来。 这条路望不到尽头,三人都记得,来的时候没有走过这样的一条路。 “我们遇上鬼打墙了?”景慕青嘿嘿一乐,戴上了他的金丝眼镜。 从黑夜之中,跑出来了老鼠大军,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它们的体型,个个都比成年家猫大,看样子的之前杀死那些灵鼠的兄弟们,来报仇了! 许砚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顺手也解开了沈灵雨的,告诉她:“换个位置,你来开车。” 沈灵雨傻了眼:“不是吧,我一个穷人加未成年,连方向盘都没摸过啊!” 对此,许砚只回了她四个字:“现在就学。” 两人在车里互换位置的同时,景慕青已经用另一把车钥匙把车后座放倒,钻到后备箱里把他买的那一箱子二踢脚搬了出来。 “送它们归西!”他说。 沈灵雨系上安全带,惊恐地死死扣住方向盘,在许砚指挥下知道了油门和刹车的位置,踩着刹车挂了前进档,一脚油门直直奔向对面而来的灵鼠群。 第二十六章:老鼠大开会 幸好这辆车是自动挡的,沈灵雨摸不准刹车油门的距离,索性一脚放在油门上,一脚放在刹车上,配合起来倒也顺畅。 许砚坐在副驾座上,偶尔伸岀手拽一把方向盘,沈灵雨要做的很简单,就是盯着仪表盘,根据许砚要求的速度踩一脚油门或者来一脚刹车。 忽然觉得头发被人拽了一把,沈灵雨的丸子头就变成了马尾辫。 “小灵子,”景慕青在后座很兴奋地说,“皮筋儿借我试试!” 紧接着,就听到车窗降下去,引线点燃,以及景慕青嘴里“嗞——嘭——”的爆炸拟声,最后还有真正的二踢脚爆开声音。 灵鼠瞬间飞起来不少,在空中变成了碎块或者焦鼠。 “沈灵雨。” 沈灵雨“啊”了一声,扭头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许砚,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那么正式地叫她的名字。 他咬破了中指,正用血液往鱼肠剑上画符,沈灵雨不知为什么他会挑在这个时候,跟她讲起了与她眼睛有关的事情。 “你的烛瞳,和我们了解的任何烛瞳都不大一样。寻常的,应该是持有者的出生之后,视觉、听觉、嗅觉、触觉,以及言语能力各消失三年,然后才可以将烛瞳能力使用出来。你显然没有经历过那些,成年之后,你的眼睛会引出一些问题,但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没人能够预测出来。” 车子碾过很多灵鼠的身体,发出一阵又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景慕青在后座没闲着,拿沈灵雨的头绳将手里的二踢脚弹出远远的飞到鼠群中去。 许砚偶尔还会念出一个数字,提示沈灵雨控制车速,也会伸手拽一把方向盘。 “你有没有想过,那天晚上黑斗篷找到学校去杀你,最后却不战而退,是为了什么?他没想真杀你,只是为了看看烛瞳进化到了什么程度。” 许砚的话,就像是一桶冷水从沈灵雨头顶倒下,惊得她浑身发冷。 那天黑斗篷如果在受到她的暗算后硬要杀死她,从她手里夺下鱼肠剑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并没有。 真如许砚所说,那天黑斗篷是奔着烛瞳去的,如果当时不是她的眼睛还达不到压制活人的地步,也许…… 也许黑斗篷会想尽办法把她,或者是她的眼睛带走? 爆炸声左右响起,有灵鼠冲上引擎盖,爬上挡风玻璃,挡住了视线。于是沈灵雨眼前没了方向,只剩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和脏兮兮的毒牙。 所幸,那几只灵鼠很快就被许砚打开的雨刷刷下去,最后也碾碎在了车轮之下。 红色的眼睛密密麻麻,这条路一望无际。 “所以你的意思是,”沈灵雨眨眨自己发痛的眼睛,道,“这双眼睛的能力一旦达到鬼王期待的水平,他就会千方百计把它抢走?” 许砚轻轻应了声,忽然将手里的短剑往头上一送,鱼肠剑穿破车顶刺出去。 待到短剑回到车内,已经有个灰色衣袍的人从眼前挡风玻璃上滚下去,摔在了地上。 看到敌人倒在车前,沈灵雨没有刹车,反而补了一脚油门,朝那个人狠狠撞了过去。 事不遂人愿,她本以为可以一脚油门了事的,真正撞过去,地上那人却身形一闪,往旁边去了。 许砚说:“停车。” 沈灵雨赶忙将刹车踩到底,这一脚有点猛,连她自己都被狠狠晃了一下。 后座的景慕青从中间伸出大拇指,直夸沈灵雨:“小灵子好样儿的,第一次开车就蓄意谋杀,先是想要撞死敌人,然后又想晃死自己的同伴。”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沈灵雨忍着手抖,道:“那根本不是个人,如果是人,给我一百个胆儿我都不敢去撞。” 许砚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顺手也解开了沈灵雨身上的安全带,说:“下车。” 烛瞳释放出去,镇压了大片灵鼠的行动,他们走下车去,砍死了正在啃车轮胎的灵鼠们,又把挡路的灵鼠砍的砍踹的踹。 那边的灰袍子大老鼠扯着猥琐的声音,说话了,它说:“早听闻烛瞳无敌,今儿个可算是见识到了。只不过……我的子民千千万,你只有一双眼睛,控制得完吗?” 果然有更多的灵鼠和普通老鼠从黑暗中跑出来,吱吱乱叫奔着他们就来了。 景慕青从鼓囊囊的衣兜里摸出二踢脚,引燃了一手一个,摆了个非常帅气的造型把它们丢了出去。 二踢脚在半空爆开,送了那些不知死活的灵鼠和老鼠归西,火花往下落,最后停在离地面一定的距离里,保持明亮的状态不动了。 火花处在的位置,往下就是烛瞳压制了的范围。 这个时候,沈灵雨没想到,许砚会把那柄画了血符的鱼肠剑递给了她。 她还有点蒙,转身看了眼已经把一箱二踢脚丢完,咬破手指在掌心画了个阴阳鱼,一手一只掌心雷往外轰的景慕青。 笑笑,她对许砚说:“你拿着就行,小青的轰炸技术这么强,我觉得不需要我再去补刀。” 许砚摇摇头,一指那边站着的灰袍子大老鼠,淡淡说了两个字:“砍它。” 一直在那边等着看他们笑话的大老鼠,抖了抖脸上几根须子,不知心里作何想。 沈灵雨犹豫着把鱼肠剑接过来,想了想刚才在车里许砚说的话,心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鬼王惦记着她的眼睛,把她当养料使。等眼睛养好了,他就会把派个黑斗篷灰袍子的,把她的眼睛抠走,最后安到他自己的眼眶里去。 还有一个月零几天,她就满十八岁了,如果连只老鼠都对付不了,以后怎么和黑斗篷甚至是鬼王斗呢? 对面,人模人样站立的大老鼠,咯咯笑出了声。 “小丫头,就凭你也想对付我?还是别来送死了吧!” 沈灵雨定了定心神,冷笑一声:“耗子就是耗子,不过是学了两句人话,就把自己当个人了?” 话音未落,沈灵雨已经将瞳术朝大老鼠铺展过去,眼看它脸上的愤怒缓慢变为了惊愕,她手里的鱼肠剑如同砍瓜切菜,已经飞速在它身上划了七八个叉。 烛瞳施展的范围很大,她的灵魂力已经被分散,面前大老鼠的能力不差,将它的反抗压下去,会比压制灵鼠群难上一些。 有了这层顾虑,沈灵雨并未恋战。 最后一下,她很干脆地捅进了大老鼠的心脏。 大老鼠脸上的惊愕依旧处于向外呈现的过程,收都收不住。 把鱼肠剑从大老鼠胸口抽出来,沈灵雨舒了一口气,刚要放松下来,被许砚一把拉着向后了好几步去。 大老鼠保持被她砍死时的姿势,立在原地不动,即使沈灵雨撤去了对它压制,它也没有倒下去。 她感觉有哪里不对,经过许砚提醒,才发现大老鼠身上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景慕青还处在轰炸模式,准是抽空回头瞄了他们一眼,喊了声:“你们干嘛呢?酝酿气氛啊!赶紧打死它咱好回家啊!” 许砚将鱼肠剑从沈灵雨手里收到自己手里,把她拉到身后,作戒备姿态,冷冷看着对面呆立不动的灰袍大老鼠。 僵了片刻,忽然,大老鼠笑了。 就像是感觉不到疼,它被沈灵雨砍得支离破碎的嘴巴一张一合,对他们说:“差点,我的这条命就折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了。幸好没有,不然,传出去可不好听!” 许砚不是个喜欢啰嗦的人,打起架来也一样,趁着大老鼠说话这时间,已经在短剑两面都上画了血符,箭一样冲过去开砍。 与沈灵雨哪里顺手砍哪里不同,许砚下手的地方,尽是老鼠身上最重要的地方。比如:眼睛,脖子上动脉处,甚至是绕到老鼠身后刺它脊梁劈它尾巴。 对于许砚,灰袍大老鼠显然是怕的,左右闪身去挡,呲岀恶臭发黄的毒牙去咬他,又挥舞脏爪子去挠他。 一人一鼠动作很快,打得难舍难分,沈灵雨有心帮许砚,在瞄准目标这一关瞄来瞄去瞄晕了眼。 帮不上他,沈灵雨揉揉眼睛,转身去帮景慕青。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感觉整个省的老鼠今晚都来到了这里,如果他们把这里的老鼠杀光,那么这个省的人在未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见到老鼠了。 沈灵雨又将瞳术施展了几波,转身再看许砚,只见许砚一手握着鱼肠剑,一手提着一条长长的老鼠尾巴,站在那里与对面的大老鼠对瞪。 灰袍大老鼠的精致毛绒灰袍,被许砚砍成了烂抹布,挂在它身上的模样很好笑。 沈灵雨忍着笑问:“它这回,是死了没错吧。” 许砚看着大老鼠,表情凝重的,摇了一下头。 大老鼠向前走了一步,浑身的零件分了家,从破破烂烂的灰袍中四向摔在地上。 只剩一双眼睛死死瞪向这个方向,阴冷阴冷。 景慕青走了过来,告诉他们没受到烛瞳控制的灵鼠已经开始撤退。 眼前的结界扭曲了两下,许砚率先回过神来,一手提着沈灵雨,一手提着景慕青,朝路边冲了过去。 方到路边,就见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带起来一阵风和土扑了他们满身。 “啊呀万幸,”景慕青拍拍身上的土,后怕道,“没死在妖魔鬼怪手里,差点扔在了大货车上。” 他们的车,现在看着停泊的位置,是马路对面。 赶过去,许砚和景慕青从后备箱取了备胎,把被灵鼠啃食较重的轮胎换下来。三人又用抹布将车上的血迹擦了擦,这才重新踏上回程。 第二十七章:许砚的套路 大老鼠被捅了心脏都不死,许砚索性把它砍成了一堆骨头和肉。可他说大老鼠还没有死。 更重要的是,第二天早上许砚和灰叔处理车身上的划痕和车顶的口子,意外发现了车顶有一个巴掌大小的血眼符号。许砚把血眼符号拿手机拍了下来,可是没有找到黑色曼陀罗。 “黑曼陀难得。或许是黑斗篷不舍得拿出来。” 许砚在电话里给沈灵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刚起床,梦了一夜打地鼠让她迷迷糊糊,顺口接了句:“什么黑曼陀,那么多老鼠,来几条黑曼巴都吃不完……” 说完,许砚那头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沈灵雨的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刷牙的沈灵雨忽然一个激灵,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黑色曼陀罗和血眼符号,这件事又是鬼王手下搞出来的!灰袍大老鼠和黑斗篷一样,都是鬼王的手下! 十八岁生日一天比一天近,鬼王他们的试探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没有等下去的耐心了…… 她的这双眼睛,最后能不能成功保住,谁也不知道。 沈灵雨满心被这些日子的事情塞满,晃晃悠悠去食堂吃了饭去到教室上课,上课时想的也是这几件事情,根本无心听课。 再过三天就是十一假期。有的同学,看最后三天课程没有重要的,直接把行李箱拖到教室来,将近列车发车的时间就猫着腰拖着箱子从后门,一路轱辘轱辘小跑离开。 这节课正常来说,教室里座位应该是坐够四分之三,今天连一半人数都不够,跑了几个之后教室里就剩十几个人了。 一晚没睡好,上课没过几分钟,她就困得直点头。为了不趴下去,支起手肘撑住自己的脑袋,结果困得更厉害了。 歪歪斜斜,就往右边倒,还好右边有人给她一把扶住,这才没有摔下去。沈灵雨睡眼惺忪,转身向身边的人道谢,要说话还没说话,她愣住了。 “许砚”两个字刚要说出口,嘴巴被许砚一把捂住,没能发出声音。 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沈灵雨抬头看了眼,离他们最近的同学在三排以外,唯一可以把整个教室里所有人模样看到的老师正在讲桌后喝水看书。 本就不是闭卷考试的课程没几个人在意,马上放假,学生的心散了,老师讲课就更没什么用了。老师想得开,干脆,要求同学们把本章内容通读一遍,自己也好光明正大偷一会儿懒。 见此,沈灵雨转头小声问许砚:“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生意上门了吗?” 许砚一摇头。 沈灵雨又问:“那,是黑斗篷臭老鼠他们找到了?” 许砚又一摇头。 “那,是逄易明找到了?” 许砚只说了一个字:“走。” 言罢,随手把沈灵雨铺在桌面的书本纸笔,悉数塞进她的书包,拉着她就往外走。 起身的动静惊到了前面的几个同学,几人转过头,挂了满脸的惊讶和八卦。 他们的表情正好被不经意回头的沈灵雨看到,沈灵雨心中一片不妙。 外面阳光明媚,沈灵雨背着双肩的小书包,短裙下两条小细腿跟着许砚身后,倒腾得飞快。 “许砚,”她还是忍不住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 沈灵雨默默“哦”了一声,跟着他走出学校大门,一路向右边去,经过集市时他还买了串糖葫芦给她。 吃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沈灵雨跟着许砚继续往前走,集市很热闹,里面人挤人,许砚怕她跟丢了就拉着她的腕子往前走。 沈灵雨怕糖葫芦蹭到别人身上,于是高高地举了起来,看着自己手腕上许砚白净的手指,不由得满脸发烫,走到一半感觉哪里不对……她怎么那么像电影里那些,因为贪嘴被坏人拐卖的小孩子?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许砚有事情瞒着她。 直到沈灵雨躺在针灸馆里,被扎成了一只刺猬,这种不祥的预感终于坐实。 许砚特地去学校,带她逃掉无聊的课,就是为了带她去针灸。 在集市里时,他拉着她走路,或许除了怕她走丢,还有一点,就是怕她看见针灸馆后撒丫子溜掉。 抬起手,沈灵雨看着自己虎口这两根银针,细细盯着针柄上的符文。 针柄宽度不过两毫米,上面居然刻满了符文,这技术真是令人称奇。可是这些符文是什么意思?瞧了又瞧,看得眼睛都晕了,沈灵雨也没看出个名堂。 为她针灸的长衫男人看出了她的困惑,露出善意的笑容,对她讲:“这银针的制法是我家祖传下来的,配合相应针法,对改善体质很有效。” 针灸馆里,除了她再没别的病人,长衫男人也是干脆的人,直接把门关了歇业,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和许砚聊起了天。 长衫悠哉悠哉地说:“许砚,你也好久没来我这边了。紫灵水你那边还有存货吗?卖我两杯,便宜点。” 许砚回:“存货我没关心过,你问问景慕青。” 长衫满脸为难:“景慕青啊……景慕青这个人太会赚钱了,在这里划下价格,他总能在别的地方给找回来。然后我还要记着他的情,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沈灵雨在这边默默听着,想到景慕青每次跟客户讨价还价,两眼发亮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紫灵水,就是提取恶灵灵体后,仅用秘法去掉戾气怨气,不作任何稀释处理的汁水。因为颜色为紫色,所以大家叫它紫灵水。将紫灵水晒干变成粉末,名字就叫紫灵粉。 这种水沈灵雨见过一次,在羽毛球馆等待吊死鬼上钩时,她扭开的那只保温杯里,装的就是紫灵水。 紫灵水纯度高,味道极香,具有拂乱心魂的能力。灰叔每炒一锅菜煲一锅汤,只要往锅里滴上一两滴紫灵水,便可以让整道菜都保持着那种诱人的香气。 长衫买紫灵水,是为了治病救人,来他这边的,修道者不在少数。 长衫打扮得很古朴,名字也很有底蕴,他的大名叫郁溪桥。 郁溪桥看样子三十出头,同他们说起话来,却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听他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这并不妨碍听者产生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想要从许砚这里买到折扣紫灵水不成,二人就说起了别的事情,一般是郁溪桥在说,许砚在听。 郁溪桥劝她睡一会儿,睡一会儿行针效果好。 沈灵雨本就有些疲倦,这会儿身上带着针躺在床上不敢乱动,听了他的话,不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是四十多分钟之后。 长衫针灸师郁溪桥笑道:“醒来的时间刚刚好。” 替她起了针,在她坐起来揉自己发麻的腿脚时,郁溪桥把一面镜子送到了她的眼前。 沈灵雨接过来一看,现在镜子里的自己,比早上照镜子时好看了不止一点。 她的五官形状和排列都没什么问题,眼睛又出奇的好看,差就差在她的脸色,菜得永远都像从手术室里跑出来的。这种疲倦羸弱,不是化化妆就可以遮盖住的。 现在镜子里的她,皮肤光洁白净,嘴唇和双颊呈现出健康的樱红色,甚至眼睛也更亮了几分,整张脸十分耐看。 这是她以前,只能在吃了热或者辣的食物后,才能看到的状态。 郁溪桥给她扎了针,四十分钟之后,她就变成了这样。 沈灵雨站起身来,发觉自己神清气爽,这也是她之前很少有的状态,她有些惊讶,随之涌上心头的是喜悦。 这种感觉就像是中了奖! 郁溪桥看着她,笑眯眯的,许砚看着她,眼神也不似平时那么淡然了。 郁溪桥把针收起来,转而对许砚笑道:“这座老城里,身手最强的,做饭最好的,最会算计别人钱财的都落在了你们事务所。现在,又来了长得漂亮能力难得的小姑娘,反观我这针灸馆,就我和一个一天天找不到人的调皮小子。” 许砚说:“你要不要也来事务所,我们正缺老城里最好的医者。” 苦笑着,郁溪桥直摇头表示拒绝。 沈灵雨太享受现在这种状态了,跟许砚出来时,一路蹦蹦跳跳,脸上阳光明媚,引得很多擦肩而过的人看她。 当然他们也会看许砚,看完还夸一句:多么养眼的小情侣。 嘴角一抽,沈灵雨老脸通红。 她的确是和许砚走得很近,几乎是挨在一起的。 可那是因为集市上人太多了,许砚大长腿走路带风,她怕跟丢了。就这么被直接说出来,许砚又不聋,总这样大家多尴尬。 反观许砚,脸上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反衬得她不够坦然了。 想了想,沈灵雨觉得自己不能比他差太远,暗暗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淡定下来,结果差点憋岔了气。 她没有看到的是,许砚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只是保持着深呼吸,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哪有心思注意许砚脸上的表情变化? 沈灵雨哪里知道,她错过了这一次,下次看到许砚的笑,便是在他们的关系转变之后。 第二十八章:面包与幸福 从逄易明老家回来之后,景慕青就控制了一堆鬼魂,并称之为“看不见的千军万马”,代替他四处搜寻逄易明的踪影,然而没有任何收获。 他给大喜子打了电话询问逄易明是否回到老家,得到的是大喜子信誓旦旦的否定答案。 众人揣测,这个顺手牵羊的逄易明,一开始觉得事务所里四个人,有三个看起来都很年轻,处理不掉画中仙的事情。 反正在事务所里住着,脑子里的声音就不再闹,找个由子住下去也好。如果事务所处理不了画中仙的事情,他还可以把钱要回去,空手套白狼。 后来,他从别人那里了解到事务所的能力,知道自己盗宝的事情很可能会败露,就离开了这座老城。 当然,也有可能,这个逄易明本来就是鬼王那派的走狗,不然怎么就那么巧,灵鼠群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拦截他们。还有大喜子说的那个爬上如镜山壁的女人,逄易明的叙述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过这么个厉害的女人。 一切都是揣测,毕竟逄易明找不到,下结论为时尚早。 这天是九月二十八号。两天之后,学校开始正式放十一假,假期到十月七日结束。 这几天没有什么生意,沈灵雨跟事务所里商量好了,十月三号回到临近镇压鬼王之处的那个小村,把母亲的尸骨收敛好将坟墓迁走,更重要的是劝外婆回到城里去住。 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她只想让把她养到大的可爱老太太,离那个鬼王越远越好。 早上,翻了下课表发现已经没了什么课,沈灵雨背着包出门,打算往事务所去。 结果,刚出校门就被一辆车拦了下来。 沈灵雨这边诧异着,副驾座的窗户摇了下来,露出小蕊明媚的笑脸。 “我们要走了,我妈说带我去事务所跟你们道个别,结果她是一路痴,在同一条街跑了三趟都没找到事务所。切,还说自己去过,绝对不会找错路。” 与沈灵雨对坐在一家奶茶店里,小蕊转头看向外面正在挑衣服的李倩,笑眼盈盈。 “你们要走了?”沈灵雨有些惊讶。 “嗯嗯,”小蕊点头道,“你还不知道吧,那个……什么的事情完了之后,慕青哥哥帮我们搜集到了我爸在外面乱搞的证据。我妈拿着这些证据准备起诉离婚,我爸当时就怂了,为了名声,同意跟我妈离了婚。” 毕竟是被蛇妖附过身,小蕊对那件事比谁都害怕,说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蛇妖那件事情出于景慕青的推诿,在王建成以为,是他自己在外面乱来造成的。 沈灵雨以为出事之后他会收敛一点,没想到这才几天,他就又在外面瞎混,还被景慕青抓到了把柄,这下可破财喽。 “本来我妈就对这桩婚姻有些动摇,你家那个冰川帅哥和慕青哥哥把证据放在我妈面前之后,她就崩溃了。我们三个人……准确的是我和慕青哥哥两个人一起劝我妈,你家冰川帅哥根本不说话。劝了一通,她才冷静下来,决定和我爸离婚。” 小蕊摇着奶茶吸管,笑嘻嘻地说沈灵雨:“你家那位太帅了!可惜太冷,不然你的情敌一定一大堆。慕青哥哥就不一样了,长得好看,又温柔……” 沈灵雨满脑子都是,小蕊说的那个冰川帅哥怎么成了她家的,对面的小蕊已经沉浸在对她慕青哥哥的温柔回忆中无法自拔了。 想了半晌,沈灵雨才迟钝地想起来,当初在医院,灰叔为了让她更容易安慰因为爱情而苦恼的小蕊,告诉小蕊她也有男朋友。所谓的男朋友小蕊没见到,但是许砚这个名字灰叔说得很清楚。 所以,那件事情结束以后,也没有人给小蕊说一下:许砚其实不是沈灵雨男朋友。 又或者,小蕊在许砚面前也提过她,许砚出于懒得和生人说话以及懒得澄清,没有给小蕊解释这个问题。 为什么事务所里那两个人,总喜欢把她和许砚说成一对儿,因为事务所里就她一个适龄女生? 他们真觉得许砚的状态像是要看破红尘? 想想自己银行卡里那个美丽的数字,再想想许砚的战斗力,沈灵雨理解了灰叔和景慕青留住许砚的决心。许砚,就是事务所的战神和招财猫,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想远了。 沈灵雨抽回思绪,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小蕊跟她妈妈走了,那天月下看到的那个,送她回家的小男朋友怎么办? 纠结了下,沈灵雨小心翼翼地问了。 结果小蕊哈哈一笑,吃着香蕉船告诉沈灵雨:“我已经把那个臭小子甩啦!” “我出院后给他打电话,你猜怎么着,”小蕊脸上有些几分怒意,“他居然责备我好几天不接他电话!他都不问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样的男人靠不住,趁早甩掉眼不见心不烦。” 怒完,小蕊脸上又换成了甜蜜,将景慕青夸了一通,说景慕青怎么怎么好看,如何如何文雅。 沈灵雨笑问:“你该不是看上景慕青了?” 果然,小蕊兴高采烈地对她说:“对,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到我考上大学时,如果他是单身,我就回来找他!” 沈灵雨忍了忍,才没有目瞪口呆。景慕青的口才果然不是白给的,把小姑娘说得五迷三道的。这下,景慕青女朋友的位置就被小蕊预定了下来。 和沈灵雨说完话,小蕊就和她妈妈走了。 原本,王建成想要小蕊跟他一起生活,可是小蕊不喜欢看到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也舍不下自己的妈妈,执意要走。她满脸嫌弃地告诉沈灵雨,王建成这两天的新欢她见到了,长得跟个白骨精和狐狸精的合成版,并且毫不留情地鄙视了她爸爸的审美观。 沈灵雨对那个女人的长相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李倩也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开始尝试和她之前完全不一样风格的衣服和发型,一路脸上都带着笑。她甚至还研究起了运动服,打算和女儿一起练瑜伽跳健身操。 她们娘俩儿已经订好了机票,等到分到的不动产脱了手,就会带着钱去另一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越是抓着不放,失去的越多,狠下心来拿了该是自己的那份儿钱财离开,人倒也自在了。 沈灵雨蹦蹦跳跳进了事务所,正在擀面条的灰叔被景慕青抹了一脸的面粉。 许砚正在一旁,拿着水果刀把生蚝从壳里抠出来。看得出来,今天中午会吃手擀面。 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沈灵雨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外婆的手机号码,真是难得。 也许是要问她放假会不会回家。 沈灵雨接了电话,放在耳边,脸色顿时就变了。 “喂?是沈灵雨吗?我是老村村长,你外婆在菜园子里浇菜把腿摔坏了,说什么都不去医院,说是为了给你省钱交学费,你快回来看看她吧!” 蓦地就慌了,沈灵雨看着眼前看向她的三个人,什么都顾不上了。 “许砚,我、我外婆……外婆她把腿摔坏了,我不能等到三号,现在就得回去看她了。” 许砚拧了下眉,点点头,转身去抽屉里取了一只形状古朴的黑檀木发簪来,交到了她的手里。 “鱼肠剑过不了汽车安检,你把这个簪子戴在头上。” 沈灵雨随手一拽,黑檀木发簪两向分开,露出了一截冷冽的刀锋。 她把发簪插在头上,转身出了门,急急忙忙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学校宿舍三下两下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就直接奔汽车站去了。 第二十九章:李村 沈灵雨这一次的目的地,叫李村,村里的人,更喜欢叫它老村。 毕竟,它是那片儿唯一一个,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的村子。 只是没有村志记载,李村村民的祖先为什么会迁到这个地方建起村落。 李村不依秀山,不傍绿水,土壤差水质硬,坡上勉强种些苹果玉米换钱填肚子。 即使是拿苹果玉米换钱,也没那么容易。进出还要经过一座除了一些千百年的参天古木,什么动物都没有,什么农作物都种不活的黑山。 李村处处透露着不详的感觉,南边相邻的三个村子都成了荒村,怀着好奇心去了荒村的人要么一去不回来,回来了也是非疯既傻。 李村穷,穷得没招没辙,这在百八十年前也就算了,那些年十里八村都穷,谁也别笑话谁。 可是后来,时间推移到九十年代,李村人心里的滋味儿就变了。 李村过得好点的人,骑个自行车在村里晃悠,就可以引起好多目光追随。顺着路,向北出村儿再往西十里地赶个集,和人家外村说不上两句话,就抬不起头来了。 村里的孩子们步行几里地去上学,中午打开铁饭盒,里面装的是没几个油星儿的菜叶子,和干拉拉的粗粮饼子。 邻村的孩子,一个个已经吃起了桔子和油炸麻花,那香味儿馋得李村的孩子们直咽口水。 怎么办?集体搬走?开玩笑都不敢这么开,住在这里还能种点东西换钱糊口,都搬走了,搬到哪里? 他们都是农民,只会种地,搬走之后谁也不能确保,能让全村百户人家都有新地方落脚,有新地可种。 想了好多办法都行不通,这时,村民才发现,李村所在的这个破地方,真可以说是鸟都不拉屎。 思来想去,村里有人把目光放在了村外不远的那座黑山上。 黑山的古树,爬半天都爬不到树顶,砍掉卖了一定值些价钱,卖掉树再把山炸了修路,村民的好日子还怕不会来吗? 这个主意一经提出,村里好些人都心动了,有少数人觉得黑山上有古怪不该动,但少数应该服从多数,砍树炸山的事情被提上日程。 致富是全村行动,有劳动力的家庭都要出人砍树,没有劳动力的家庭也要出人做后勤。 沈灵雨的父母当时在南方打工,村里一看这家只有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刚上学的小毛孩子,也不好把人拉到山上去干活,就给沈灵雨的外婆安排了看管孩子们写作业的任务。 砍树的事情进行得很不顺利,准确的说,是进行了三天,根本没有进展。 黑山上那些大树,居然砍不断! 哪怕是让村里公认的两个最有力气的汉子,扯着锯子两头拉,都没能让大树上出现半点伐过的痕迹。 去邻村借了两把电锯,回来砍,也没能产生什么作用。 村里的一些人,心中产生了退意。 锯不断可以说是大树太大,连皮儿都锯不开,这个就不是一般理由能够解释过去的了。 而且这座山上,虽然大树密布参天,但是连只鸟雀都不曾招来,说这中没有玄妙,谁信呢? 也有不信邪的,想办法弄回来了一些民用炸药,砍树的生意做不了,修路的事情也不能因此作废,他们决定直接炸山。 结果又是一场空欢喜,这座山,居然是连炸药都炸不开的。 于是,大家郁郁往自己家去了。 就在他们已经放弃了对黑山打的主意后的某一天,黑山被炸开了一个口子,之后问起来是谁干的,谁都不承认。 在当时,谁都渴望脱离贫困,想过上外村人那样嘴里吃着鱼肉块儿晚上睡着小洋楼的日子,可是谁又有勇气在大家都放弃了的时候,跳出来哭喊自己实在受不了继续过苦日子。 是谁干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轰的一声响炸得村民生出了新的希望。 黑山炸开了口子,说明这座山并不是不可以动的,古树没能锯断是因为树太老了,皮儿硬得像石头一样,山没炸开是他们上一次没弄明白其中技巧。 总之,之前心里那些神啊鬼啊的,都是乱想。 在出事之前,他们都这么觉得,大家欢天喜地地想象着以后美好的生活,动力十足。 事情出在一天早上,孩子们上学要走很远的路,天没亮就得从家里出发。 孩子们结队去上学,调皮的孩子们打打闹闹,穿破晨雾,一路踢着石子讲着从大人那里听来的闲话。 个子最小的沈灵雨背着书包也在其中,却安安静静——她有些困,几乎是闭着眼睛跟在大家身后。 那天是她最后一次没心没肺的,迷迷糊糊跟着大家从黑山那里过,那天之后,“黑山”二字成了她的心结。 有个男孩子扯着嗓门儿说:“快来看!这边有个好——深——的——洞!昨天放学回来这里还没有呢!” 前面的人都跑过去,只剩沈灵雨一个人立在原地,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五个后脑勺聚在一起,在看着什么。 她是被刚才男孩子那一嗓子吓醒的,脸上还挂着迷茫。 见着大家都在看什么东西,她也想凑过去看,可是没有办法,六个孩子里属她个子最矮,翘了半天脚什么都没看到。 想了下,沈灵雨敲敲前面的小姑娘,跟她说:“小娟,一会儿往前走你喊我一声,我眯一会儿。” 小娟声音软软的,一口应了下来。小娟是个挺好的小姑娘,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因为沈灵雨个子长得小父母常年不回来就欺负她。 沈灵雨就在他们旁边挑了个舒服的位置,翻过被晨雾打湿的石头迷迷糊糊睡了。小娟怕一会儿把她忘了,就不和其他人一起看热闹,在她身边一起坐着,牵着她的手。 再次醒来又是被吓醒,不过这次出声的换成了小娟。 沈灵雨揉揉眼,就见小娟在跟前儿来来回回,愣是把自己转成了一只陀螺。 “小娟,你咋了,看见老鼠啦?” “不是……大家、大家……” 小娟急得话都说不清楚,沈灵雨已经站起身四处瞧,是啊,大家都去哪儿了?上学要迟到了,所以都着急跑了? “大家、大家,”小娟手颤微微指着洞口,哭出了声,“大家刚才往里面看,忽然一下都被吸进去了!” 闻言,沈灵雨登时完全清醒,和小娟站在一起远远往洞口里瞧,眼睛瞪得圆圆的。 “是不是他们故意的,想吓你啊?” 听这话,小娟愣了一下。是啊,这群调皮男生看小娟胆子小,平时没事儿总吓她。 沈灵雨扯着嗓子,朝洞口里喊了声:“上学要迟到啦!你们再不出来我就和小娟先走啦!” 喊了两遍,都没得到半点回应。 没理由。 村里再调皮的孩子,都会害怕老师。他们班级的那个眼眶乌黑的老师,为了打学生手心特地买了个新教鞭,即使是班级里最乖的孩子,也没少挨她的打。 小娟说:“他们会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咱们进去看看吧!” 沈灵雨摇摇头:“我们回去叫大人来,要是他们几个故意躲进去吓唬人的,就让大人打他们的屁股。他们要是脚下滑摔进去了,我们俩儿怎么拽得动他们四个男生?” 如果当时小娟听从沈灵雨的建议,转身回村里叫大人,之后的事情可能会好,也有可能更遭。 但是至少,她不会是那样一个下场。 小娟定下神来,跟沈灵雨提起之前,男孩子们在放学路上扮鬼吓她的事情,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在吓唬她。 她决定进去找那四个男孩子,并且就那么进去了。 她进去,沈灵雨也不能一个人留在外面,只好一起。 这一段后来在沈灵雨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无数次她都在阻拦小娟进去,可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小娟还是义无反顾地走进山洞。 洞口很小,低年级的小孩子弯着腰走进去,还要当心蹭脏了后背上的书包。小娟和沈灵雨将书包取下来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前走。 小娟在前,沈灵雨在后,两人就这样往前走了好长一段,都没有看到她们要找的人。 进都进来了,迟到大家就一起迟到,一起挨打。 二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着,直到小娟在宽阔处直起腰来,站在那里,不动了。 她到了宽阔的地方,沈灵雨没有,她还弯着腰,小娟把她的视线挡了个结实,也就没办法知道前面的小娟为什么不走了。 还没等开口问,沈灵雨发现前面的小娟浑身都在抖。 蓦地,小娟转过身来,弯着腰紧推了她一把,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快走!”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灵雨刚往后退了两步,小娟尚未来得及跟上,落在沈灵雨面前的就只剩下了小娟的粉色书包。 再不谙世事的孩子,也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在沈灵雨看来,是洞里有个怪物,把小娟他们都抓走了。她得赶快回村子里,告诉大人们来抓怪物! 第三十章:初见血眼 洞里又矮又窄,很难转过身去,沈灵雨只好倒退着原路返回。不料才退出两三步,就见一条黑色的布条从洞口伸进来缠在她腰上,一下字就她拖进洞去。 眼前一花,她的人摔在地上时,被风扬起的刘海儿,甚至都还未来得及落下。 抽泣声和哭喊爸妈救命的声音就在头上,沈灵雨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见小娟和四个男孩子中的一个,被绑着倒吊在盘织交错的什么东西下面。 沈灵雨想了下,立刻反应过来,那交错蔓延的,正是大树的树根。 另两个男孩子呢? 冷哼声在耳边响起,沈灵雨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难受,忍不住揉了两下,再放下来,就看到一颗在自己面前放大数倍的头。 “啊!” 她吓得喊了一声,丢下书包连连后退。 她判断出眼前的是一颗头颅,是因为它的大小和人类头骨大小差不多,该有鼻子的地方凸出一块,该有眼睛和嘴巴的地方则是凹进去。 那颗头被它的身子支撑着站起来,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沈灵雨,好像并不着急去把她抓回来。 眼前这个,怪物?从头到脚都被黑色的布条包裹起来,额头的位置画了只血红欲滴的眼睛,本该长出眼睛的地方一侧被布条包裹,一侧布条散落,从坑洞里长出灰白的眼白和红色的瞳仁。 他抬起手臂指向沈灵雨,黑布把他的指尖都包裹了进去。 沈灵雨连连后退,脚无意踩到了什么,绊得她摔了一跤。将身下的东西拿起来一瞧,沈灵雨吓得把手里这圆圆的东西扔了出去。 这是最初进来的四个孩子中,最调皮那个男孩子的头,那男孩子通红的脸蛋儿上破了一个洞,洁白的牙齿从里面露了出来。他的眼睛大大的,头已经轱辘到几米外,还死死瞪着沈灵雨不放。 拖着发软的腿往后又挪两步,手臂碰到了什么,转头去看,是另一颗同伴的头骨。 被布条包裹的人来回慢慢摇动胳膊,招呼沈灵雨过去,沈灵雨寒毛炸起,想喊想逃想哭,就是不想接近他。 挂在树根的小娟忽然不哭了,另一个孩子也不喊妈妈爸爸了。最后沈灵雨连自己的低低抽泣声都听不到,喊不出声更跑不了,不受控制的一步步向那个人走去。 太静了……像是不喜欢这种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泛起呲啦呲啦的声音,开始声音还很舒缓,随着她与那片黑色的距离缩短,声音变得刺耳起来。 她想捂住耳朵可是做不到,那人还在招手,她只能哆嗦着一步步朝他走去。 沈灵雨害怕他,更怕他额头上画的那只眼睛。那只眼睛在她面前不断放大,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三笔,却能把她吸进去似的,这让她产生了溺水的感觉。 在离他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沈灵雨停了下来,不再前进并非出于沈灵雨的意志,只是他想让她停在这里。 沈灵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她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手向上一举,树根上倒吊的男孩子就掉了下来,随着一声尖叫正好落在他手里。 男孩子很害怕,哗哗的流水声在一片死寂中响起,一股子骚味儿从他裤子中弥漫开来。 由于是被倒提在怪物手里,那些尿从他腰间流向上衣,最后从脖颈之间流出经由头部落在地上,男孩子很是狼狈。 怪物没有嫌弃手里变脏的孩子,捏着男孩子的脚脖子送到嘴边,将嘴巴上的黑布条扒开,一口咬住手里的脚脖子,喀嚓喀嚓啃嚼起来。 鲜血四溢,男孩子哭天喊地,随着怪物一脚踹在他头上,他瞪大了一双眼睛,怎么喊声音都无法从他嘴里再传出来。 喀嚓喀嚓的声音不停,沈灵雨想要逃离却跑不了。 她被迫看着本该一起坐在学校的男孩子,被撕开了裤管啮肉饮血,直到他大腿被啃了一口,一股热血喷出来溅到沈灵雨的头上身上。 鲜血从头顶流下,让她睁不开眼睛。她被束缚在原地,听到小娟的尖叫声从天而降,又一阵喀嚓喀嚓响起,她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时间过得很慢,终于轮到沈灵雨,她的眼皮已经被鲜血黏住,睁不开眼来了。 有什么压住了她的眼皮,她的眼睛很疼,越来越疼,那股力道一直加大,她的脑子嗡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十一章:毕生噩梦 长途汽车在路口停下,沈灵雨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背着自己的包下了车。 望着尘土遍布,隔几米就有被超重车压出坑洼的柏油马路,沈灵雨心中很是沉重。离李村还有几里地的距离,为了带走外婆,她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咬了咬牙,她抬起手,叫住了一辆被黄土覆盖的出租车。 “师傅,我要去李村。” “好嘞!” 师傅随手把抽完的烟扔出窗外,一脚油门载着她向记忆中的地方去了。 沈灵雨盘算着,去到了李村,二话不说拽着外婆直接送去医院,然后再找几个人,把母亲的尸骨挖出来由她带走。 计划简单可行,可惜她终究是算错了。 出租车在乡道通向李村的岔口,停了下来,司机告诉她,车只能开到这里,因为前面有一块从山下掉下来的大石头挡在了路中间。 无奈,沈灵雨付了车钱,一人继续前行。 李村人最后到底是绕过了黑山,在离黑山几百米的地方铺了条仅容一辆车经过的路,曲折着通到村里,这让沈灵雨安心不少,至少她不用再从黑山上过了。 当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山洞里出来的。 她本以为自己做定了怪物的食物,吓得晕了过去。 之后昏昏噩噩,软手软脚,抬着眼皮都费劲,却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许多奇怪的人。 在阳光刺眼的中午,她去找平时关系不错的小伙伴玩儿。有个女人穿了一身黑,在小伙伴家旁边,拿着树棍儿在粪池里翻搅,似乎在找什么。 沈灵雨看着她有些害怕,想悄悄从她旁边过去,却被她打了一顿,她说沈灵雨妨碍了她。 在月光昏暗的晚上,沈灵雨攀在外婆家院子外那棵槐树上,眯着眼睛去看月亮,想要看清月亮上黑色的斑点是不是美丽的嫦娥。 这时候边上的槐树枝下,忽然吊了一个的白裙黑发女人,她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可沈灵雨依旧能感觉到她在往这边看。 然后沈灵雨吓得从树上掉下来,没命地跑进了院子,一转身,那个人已经从树上下来,提着上吊绳站在院子门口。 沈灵雨呼喊外婆,喊破了喉咙也得不到外婆的回应。 她冲到屋门口,推门推不开,敲也没人理。然后,她僵在敲门的姿势上,不动了。 有干枯的头发从她头顶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紧接着,一条绳子束在了她的脖子上,用力往上使劲,顺着那股力道,她的双脚离了地。 乱抓企图解脱,可是她软手软脚使不上丁点力气,她的嘴巴越来越张不开,眼皮越来越沉。 脚猛地一踢,她睁开了眼睛,这次终于不再是无助的。 “醒了醒了!” 顺着声音望过去,沈灵雨看到了抹掉眼泪的外婆,和一个比女孩子还漂亮、年纪比她大一点的男生。 她感觉躺着的姿势有些累,不由得扭了两下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刚要抻着脖子去看,那个人就把她放到了一床软和的被子上,转过身去,低声和外婆讲了几句话。 说的什么话她听不见,她只看到外婆很高兴的,又抹了把自己的脸上的眼泪。 年幼的沈灵雨还是很累,别扭地扭过头,看着那个跟外婆说话的人,他戴着一副墨镜下巴上都是胡子茬,穿了件武侠剧里道士的衣服。 好奇怪啊,电视剧里的道士不是短头发,也不戴墨镜。 她看着戴墨镜的人,戴墨镜的人也看着她,谁都没有说话。 沈灵雨眼珠儿打晃,又睡了过去,好在这次是无梦好眠。 那几天她一直没什么力气,躺在软和的被子上,偶尔翻个身,和那个比她大两三岁的男生聊天儿。 “你比我小,你以后叫我哥哥吧。”男生坐在椅子上,趴在火炕边瞧着她,嘴里还含着糖,说话时喷出香甜的味道。 男生从兜里摸出两块儿糖,告诉她:“你叫我哥哥,我这两块糖就都归你。” 沈灵雨眼睛黏在他手心上,他可真好看,手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一点泥都没有,和村里那些男孩子不一样。 那时候,她昏昏沉沉,一时忘了,村里死了五个孩子,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躺在火炕上没办法出门。 戴墨镜的怪道士,她只见了两三次的样子,每次他都不和她说话,只跟外婆小声说些什么。 沈灵雨看着跟怪道士在一起的男孩子很顺眼,反正自己小,叫他一声哥哥也不吃亏,关键是还有糖吃。 于是沈灵雨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了人家的妹妹。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便结束了。 第三十二章:开眼 后来的某天,天还没亮,外婆家里就来了几个人。 他们中的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在屋门口和从火炕上抻着脖子往外看的沈灵雨,对上了视线。 那个人似乎是笑了,伸出手指点在沈灵雨两侧太阳穴上,等到他把手指收回,沈灵雨已经觉得自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力气也不那么小了。 这天,沈灵雨终于能够下地,大人们不让她乱跑,她就在院子里和会给她糖吃的小哥哥,玩起捉迷藏游戏。 那时的她玩得很开心,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沈灵雨在这将近十八年的人生中,最后一次玩得开心和无忧无虑。 中午时分,村外传来震天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惊得沈灵雨掉了手里的菜包子。 哭声由远及近,呼喊着儿子闺女……又向村子四处散开,沈灵雨封锁的记忆被这声声哭喊冲开,那天早上的一切走马灯一样在她面前闪过,她的手脚开始发冷。 她颤抖着,眼睛开始发痛,在洞中怪物额头上见到的血眼符号,在她眼前不断旋转,转得她头晕想吐。 耳朵中嗡嗡乱想,心里很难受,只想往地上躺。 这种状况,直到小哥哥把一张符贴到她胸前,才得到了缓解。 回过神,她看见外婆的脸上都是焦急,自己的脸上也凉凉的。 顺手一抹,原来她是流泪了。 小哥哥说:“你先回屋里躺着,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沈灵雨看向小哥哥,看见他稚气的脸上满是坚定,她点点头,乖乖回到火炕上,钻进被窝里。 一闭眼,她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睁开眼,就看见火炕边坐了两个人,地中间椅子上分别坐了三个,再转头,看见自己身后还有一个。 她身后盘腿坐着的,是小哥哥,火炕边的是外婆和戴墨镜的怪道士……不能说他是道士了,他换下道袍,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只是依然戴着墨镜,胡子更黑了。 地上的三个人,在她看起来是一样的,一样的黑衣服,一样的鸭舌帽,一样的大口罩。 地上三人中的一个,笑呵呵对沈灵雨说:“小姑娘醒啦,睡得好吗?” 沈灵雨瞧瞧他,脖子一缩,没答话。他的声音像是感冒了,听着怪怪的。 三人中稍微胖一点的,朝问沈灵雨话的那个人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最后一人始终安安静静地看着沈灵雨,无话,他是早上那个拿手指点住她太阳穴的人,沈灵雨知道。 半晌,那安安静静的人说话了:“这孩子的眼睛,如果没有鬼王的刺激,现在这种情况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就算是我们这样做,也只能保她到成年,成年之后会怎样,我也说不准。毕竟,她的眼睛是特殊状况中的特殊状况。”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是闷闷的,沈灵雨那时年纪小,没注意过口罩对声音的影响,还以为他们是集体感冒了。 戴墨镜的人没说话,小哥哥也坐在她旁边,安静到让人忽略掉他的存在。 戴墨镜的人从衣兜里取出一枚海鸟鸟喙形状的东西,又拿一根黑绳穿过鸟喙后边的圆孔,把绳子系好,递给了沈灵雨身边的小哥哥。 小哥哥接过来,郑重地挂在了沈灵雨的脖子上。 平时说话柔声细气的他,现在声音很严肃,他说:“这个是给你的护身符,有了它可以阻挡住鬼魂对你的侵害。不管是谁让你摘下这个护身符,你都不要听,不然你会死,明白了吗?” 沈灵雨吓到了,捏着护身符点头如小鸡啄米。 见她乖乖听话,小哥哥语气缓和下来,又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糖给了她:“乖啦,给你吃糖。” 把糖含在嘴里,沈灵雨的心情又好了不少。她喜欢和小哥哥一起玩,他对她很好还给她糖吃,不像是其他男孩子因为她长得小就欺负她。 就是这样一个朋友,她到了大学之后与他再相遇,才知道了他的名字,景慕青。 至于戴墨镜的人,后来安静的人给他换药,沈灵雨才知道,他去和那个浑身黑布条的鬼王打了一架,受了伤。 也是因为他和鬼王打的一架,那五个孩子的尸骨才得以被抬出安葬。 晚上吃完饭,大家收拾好东西等在屋里。 地上略胖的那位说了句时间差不多了。 戴墨镜的人伸出手臂,把沈灵雨抱到自己怀里,外婆给她套了件外套,屋子里一行人便拿着准备好的东西往外走。 到了街口,外婆被拦住,说是她年纪大了经不起冲撞,外婆才停下脚步。 无星,有风,圆月。 沈灵雨往回看,发现外婆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直到他们转了弯,再也看不见。 他们顺着外婆家那条街往西去,到了街西头,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顺着这条路南下,一直走到了村外。 半途,之前笑眯眯问沈灵雨睡得好不好的人,拿手一指南方,说了句:“李村能到现在,实属奇怪。” 较胖的那位,牵着沈灵雨的小哥哥在旁边走着,接下话茬:“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人搞出来的。” 笑眯眯的顿时哑了口,苦笑连连。 他们停在村子外西南方向,一块平整的空地上。沈灵雨听说,这里以前是个土地庙,后来破四旧给拆了。 沈灵雨脖子上挂着护身符,小哥哥拿着符和她背对背站立。 大人们,一人手里一只长棍,蘸着一桶鸡血在那片空地上来回写画,口中念念有词。 “小哥哥,”沈灵雨怕打扰到大人们,压低了声音问,“他们在干什么呀?”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没得到答案,沈灵雨一双眼睛眨啊眨,盯着大人们的动作不放。 她在这边站到腿麻后,那边大人们扔掉了长棍,从口袋里取出白色的蜡烛,人手两只,散开走向不同的方向。到了一定位置,他们一齐停下来,转过身对向而立,弯腰将蜡烛放在了地上。 笑眯眯的人说了声:“入阵。” 小哥哥便转过身来拉着沈灵雨走过去,让她站在了几人中央,自己则是站在了她的身后。 四周的蜡烛几乎同时燃起,沈灵雨一惊。她没看见有谁拿打火机去点蜡烛,只看见他们同时在胸前迅速打了几个手势。 沈灵雨听了他的指挥盘腿坐下,把左手放在右手下面,大拇指随意碰在一起,放于脐下,闭上眼睛清空思绪。 身后,稚嫩的童声开始吟唱她听不懂的句子,一段一句,威严霸道。 风起,沈灵雨紧闭着眼睛,没有得到允许不敢张开。她的刘海被风扬起,凉意从她的袖管涌进去,很冷。 低沉的唱咒声在不远处的三个方向响起,狂风四起,中间夹杂了凄厉的哀嚎声。 她很害怕,但是不至于睁开眼逃跑,因为有四个人在保护她,外婆说他们很厉害。 不知乱了多久,身后的小哥哥喊道:“沈灵雨!睁眼!” 一直竖起耳朵等待指示的她,赶紧睁开眼睛,刚好看到正前方的墨镜男一脚踢爆凑上来的一只白裙散发的鬼。 散发的鬼扯着她手里的绳子,一起倒着飞出去,一起在半空炸成了一坨烟灰。 那只鬼她是见过的,它不就是她在外婆家门口槐树上看到的,差点勒死她的那只? 他们已经被鬼魂围了起来,那些鬼魂有很多是一动不动的,偶尔蹦出来几个想冲进来的,都被外面守着的三个人给变成了一坨灰尘。 鬼魂们冲不进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脚下有鸡血画出来的圆圈和各种符号——几年后沈灵雨懂事了才知道,那个是他们画出来的阵法。 鸡血画的阵法,现在在土地里,居然发出光来,沈灵雨和小哥哥在光芒之中,被保护了起来。 狂风在继续,引起了西北方向,一阵更狠厉的鬼嚎声,从这道声音中,沈灵雨听到了愤怒。 唱咒声还在继续,小哥哥在身后喊道:“沈灵雨,看着月亮,不要闭眼!” 沈灵雨听话地抬起头,望向天上圆圆的明月,把眼睛瞪大,瞪到流泪都不敢闭眼。 蓦地,沈灵雨感觉自己眼前的月亮一闪一闪,离自己越来越近,月亮上她一直看不清的黑色斑点,也越发的清晰。 目眦尽裂,涌出的眼泪充盈与眼眶之中,让月色更加明亮。 忽地有两道光像针似的扎进眼里,这下沈灵雨终于支撑不住了,低下头捂住了疼痛的眼睛。 唱咒声渐稀,有人说:“成了。” 这个声音很陌生,沈灵雨猜是戴墨镜那个人的声音。她当时眼睛疼得厉害,只顾着自己的眼睛,来不及分辨和记录太多。 片刻之后,沈灵雨以为自己要瞎了,可再睁开眼,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世界依然很清晰。 众人胡乱毁掉地上的阵法,依旧是由戴墨镜的人抱着她,大家又回到了外婆家。 第二天一早,沈灵雨从睡梦中醒来,大家都已离去,他们走得静悄悄。只剩她枕头边的几块糖,和脖子上的护身符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外婆告诉她,她的眼睛以后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让她千万别害怕,也别去招惹那些长的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东西。 从那以后,她很少再能交到真心朋友了,常年陪伴在她身边的,除了外婆,就只有护身符和孤独。 第三十三章:人模狗样 日落西山,大半天的旅途奔波,让她身上沾染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沈灵雨对此很是嫌弃。 回李村的路坑坑洼洼,沈灵雨伸手探了一把确定长发中间,许砚给她的檀木簪子还在,又按了按胸口的护身符,加快向前的步伐。 十多年没有回来,远远望下去,李村的变化很大,但也只是相对于十年前的李村来说。横向对比,这座古老的山村和方才在出租车上见到的那些村子,还差得远呢。 路两旁都是李村的地,种地的自然也是李村的人。这个村子该是和以前一样,很少有外人来,旁边忙活从地里往外运苹果的,瞧见沈灵雨都站直了身子投来打量的目光。 沈灵雨无意去关心他们的好奇,只管快步往前走,回到家里看看外婆的身体状况。她已经盘算好,如果外婆腿坏得厉害,她就在村里雇个有摩托车的人帮她把外婆载到乡道上。 凭借着童年的记忆,沈灵雨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外婆的家。 不得不说,外婆的家和两旁房子相比,太矮,也太老旧了些。院门口,又有四棵几十年份的老槐坐镇,把本该投射到房子的阳光挡去了大半。 沈灵雨瞧着,有些心酸,那几年外婆带着拖油瓶的她,就住在这样的破地方。 还好,她现在卡里有了些积蓄,外婆以后可以放心地回到城里去住,不用担心生活花销和她的学费了。 推开掉了漆的院门,几乎是带小跑的,她进了屋子。 方一进屋,她就和正站在锅台旁边切菜的外婆,打了个对眼。 沈灵雨两步走过去,拉着外婆握着菜刀停在半空的手臂,上下来回看。 外婆很是吃惊,问:“我的好外孙,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沈灵雨更吃惊,反问过去:“外婆,村长不是说你在菜园子里浇菜,把腿摔坏了吗?现在好了?” 外婆发愣:“我没有摔坏腿啊……” 心里生出不妙的感觉,沈灵雨急忙解释道:“上午村长用你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把腿摔坏了不肯去医院,让我回来看看!” 外婆一下子就慌了:“村长那小王八蛋上午我在街上遇见他,他说他跟人坐街边唠嗑手机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借我手机打个电话找找,我就借给他了……” 想到进村时那些人对自己的关注,沈灵雨寒毛乍起,心里那根弦绷到了极致。 “事情不对,外婆,”一把拽住外婆的手,她说,“什么都别拿了,咱们现在就走!” 推开屋门,沈灵雨眼前一白又一黑,强烈的烧灼感痛得她惨叫出声,她捂住眼睛,眼睛却不曾因为她捂住的动作得到安慰。 痛,痛彻心扉,完全睁不开眼。 有人按住了她的手臂,她听见了外婆绝望的叫骂和与人撕扯的声音。 肚子上猛然挨了一脚,她痛得缩起来。有个女人上来拽着她的头发骂她是扫把星克死一村人,又有人把叫骂的女人拉开,说他们拿她是要献祭的,现在打死了怎么行? 手臂被人扣得死死的,她自然也就无法继续捂住自己几乎燃烧起来的眼睛。沈灵雨觉得,自己的眼睛今天是要扔在这里了。 她为自己年轻早夭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可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栽下去。想来可笑,村外几百米压着的鬼王,惦记她这双眼睛惦记了十多年,现在被一群没半点道术本领的山野村夫一把石灰给毁了。 这事儿要是让鬼王知道……知道也晚了,到时候她身体魂散,鬼王什么都捞不着,说不定哪天村里就跑满了浑身剧毒的大老鼠。 院子里一下子来了好多人,她听见外婆说要和他们拼命,又听见有人惊慌地合计夺下外婆手里的菜刀。 有两个人先后在外婆砍出风声的刀下,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沈灵雨在推搡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她非但没有因为外婆的成功而开心,反而更加绝望了。 外婆是个七十岁的老人家,又不是许砚那样的练家子,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满院子的人? 这样激怒他们,说不定外婆就…… 想到这里,沈灵雨赶忙转向惨呼声传来的方向,高呼一声:“外婆!快别管我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死在这里!” 果然,这种话劝不了气急的外婆,她从外婆那里得到的回答是:“王八蛋敢害我的心头肉!我让龟孙子尝尝这菜刀的厉害!” 转而,沈灵雨又把声音压得阴森冷静,向人声最密集处低吼:“我沈灵雨修瞳术十余年,玄门道友多少认识一些。你们今天害我也就罢了,胆敢害我外婆性命,我死后一缕魂魄逃到朋友家中,定请他把我炼成厉鬼,将你全村杀个鸡犬不留!” 有时候低沉的声音比尖锐的叫声更有说服力,话放出去,她立即感觉到扣住她胳膊的两只手抖了又抖。 那边,外婆已经被人按住,抢下了菜刀。外婆依旧在叫骂,压着沈灵雨胳膊的两个人中,抖得厉害的那个问村长该怎么办。 扯着沈灵雨头发叫骂的那个女人,出声骂道:“怕什么!把老太太一起杀了!活着都不怕她,死了还怕她不成?!” 旁边有个男人不愿意了,阴阳怪气地呛她:“哟,死了都不怕?这话说得轻巧,别人家里没死人,你心里不平衡是不是?” 女人扯着嗓子吼破了音,什么下流话都往外蹦,说什么:“王老二你就是个狗娘养的!你哥跑了你欺负我孤儿寡母!你们老王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死了那个也是你老王家的孩子你他妈还说风凉话……” “够了!” 有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女人骂街的话。沈灵雨听得出,这是村长的声音,就是他一通电话把她骗回了这座古村。 村长沉吟着,说道:“要献祭的是这个丫头,害我们村里十一年,年年秋天都出事的也是这个丫头。杀了这个丫头是为了李村宁静,我们是正义的,杀了沈家老太太我们就触犯了刑法!是要吃枪子儿的!” 五岁那年秋天,她跟随同伴踏入黑山山洞,从那以后活得心惊胆战,默认了自己无法同别人一样活到白发苍苍。这让沈灵雨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即将来临的死亡方式。怎么死,都是死。 她埋着头听了村长的慷慨陈词,不由得冷冷一笑。 这位村长真是人模狗样,明明是怕她死后回来报复,却偏偏扯上刑法和枪子儿。杀了她沈灵雨的事情如果被外界知道,他这个领头人不一样会被判死刑? 村里人在村长的命令下,把沈灵雨的外婆绑在了屋里,一行人压着沈灵雨往外走。沈灵雨看不见,一路跌跌撞撞,听见外婆家院门打开的声音,村长高呼了声“快把轿子抬过来”。 等到他们把书包夺来下,又将她手脚绑起来,套了个布袋在她头上,把她塞到一顶轿子抬起来时,她已经觉得自己的眼睛瞎了。 被推入轿子的一瞬间,令她惊喜的意外发生了。 把她在轿子里扶正的人,在扶她的同时,悄悄塞了个玻璃瓶在她手里。 塞玻璃瓶的是个年轻男生,他在她耳边快速说了句:“菜油,藏好。” 轿子被抬起,吱吱悠悠上下晃悠。外面锣鼓声起,哀乐从唢呐里吹出,揪心得紧。 沈灵雨拿头左右去够,感觉到头上的布袋被什么压到了她的脸上,复伸出脚去够,鞋尖传来了摩擦感。 这顶轿子,左右有遮挡,前面也有让她与外界隔开的帘子。 也不知道他们要抬自己到哪里,什么时候就放下轿子了,沈灵雨将反绑在身后的双臂挪到头顶,取下头顶檀木簪划断了手上的绳子。 然后,她赶紧就着头顶的布袋在眼睛周围一顿擦,估摸着擦干净了,打开那瓶菜油,用菜油洗了眼睛。 一瓶菜油用光,她才感觉自己的眼睛舒适了一点。 洗眼睛的过程中,她一直很小心,为了不被人发现,甚至摸索着把屁股底下的坐垫翻起来,让菜油的痕迹留在那里。 洗完眼睛,她放下坐垫,把头顶袋子套回去簪子戴回去,在胸前把双手用绳子系好,从两脚下方越过送到背后。 她的瞳术,还不足以支撑她对付活人,更何况,是一个村子的活人。 与他们斗,她还没出手,他们就把她先打死了。她死了,再连累了外婆可怎么好? 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轿子外的哀乐没完没了,听得人心烦。 她坐在轿子里,思考起村民说的话——十一年,秋天,出事,她害的。 她走了十一年,这种事情居然还能算到她的头上,算到她头上也就算了,能狠到拿她献祭也不容易。 沈灵雨摸了摸袖管里藏好的菜油瓶,想起刚才帮她的那个年轻男生,心里的怒火消了几分。 就算她死了回来报仇,要杀的也不该是所有人,至少这个人对她动过恻隐之心。 轿子落地,外面的吹打声还在继续,有人扣住她的胳膊往轿子外拽。 许砚,小青,灰叔,再见了。 第三十四章:活人献祭 下了轿子,沈灵雨脚上的绳子被解开,她被村民推搡到一个位置站定,身后哀乐声终于停了下来。 脚下水声潺潺,沈灵雨心说看来自己今天要被扔在这河里了。幸好,不是把她埋到土里,不然她真是半点逃生的希望都没有了。 村长在她不远处说了一句话:“法师,您看,我们把灾星给带来了。” 被唤为法师的人应了一声,听声音对村长的恭维很是受用,慢悠悠说道:“我掐指一算,两分钟之后就是正经时辰,你们稍安勿躁,待我步罡踏斗,请来西天神佛度化妖孽。” 说完,那法师嘴里不知念的什么,喜的村长笑呵呵退后,还要求其他人别打扰了法师作法。 沈灵雨一听,这嘴里都说些什么乱糟糟的,什么法师?分明一骗子! 哪个法师降妖除魔的时候,踏着道家的罡步,能招来西天的神佛? 可这个时候,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两分钟很快到了,那假货法师高呼一声:“献祭开始!” 沈灵雨被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进了河里。 她在岸边听着河里的水流速很正常,一下了水,却发现水下暗流湍急,三两下她就被水冲倒,顺着水流往下游去了。 头顶的布袋先一步被水冲走,沈灵雨顾不上许多,尽量抬高下半脸和肚子,让鼻子嘴巴露出水面将呼吸放得细微缓慢。又转动着眼球,让河水冲进眼睛,把眼睛里的菜油冲洗干净。 待眼睛里的菜油冲洗干净,她朝两岸望去,发现假货法师和李村的村民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手上绑着的绳子,是她后来在轿子里自己系的结,手指向内一勾一扯,手腕就从绳子中解放了出来。 摸一把头上的发簪,发簪还在。沈灵雨不放心,把发簪摘下,就着发簪后面的环形设计,把发簪和护身符拴在了一起。 太阳在西山后,只剩一点温暖的光从山头映过来,沈灵雨将自己想象成一块浮木顺游而下,直到感觉身下水势放缓。 她记得,李村村里没有深到可以淹死大人的河流,唯一一条凭足力可在半小时内可到达,规模足以支撑活人献祭的河流在村外西南方向。 村里人管它叫西河。 顺着西河往下游走,就能到达李村南面的那三个荒村。之前进了荒村的人,要么再也没能出来,侥幸逃出来的,也是非疯即傻。 而她现在,装了衣服食物还有手机的背包被人夺走,又没有强悍的拳脚支撑她战斗。能够依靠的,只有胸前的护身符,头顶的檀木簪子,还有她隐隐作痛的眼睛。 沈灵雨躺在水势平稳的河里,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叹了一口气。 那也不能一直躺在水里啊,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爬起来,蹚着河水上了岸,身上湿哒哒的,顺着衣角裤管往下直淌水。十月夜凉,她望着已经看不见的太阳,打了个喷嚏。 如果能够活着回去,她要把那个假货法师还有那些村民捆了扔在河水里,泡上他三天三夜。 反正这里没有第二个活人,索性脱下衣裤,把水拧了又拧,扭头望向那边一片死寂的房屋,她苦笑连连。 报仇,也要她先活着回去才行。 天色已黑,鬼魂活跃的时间,到了。 沈灵雨很理智的没有往村里去,而是就近掰了一些枝桠,捡了些干燥的树叶,在河岸和村子之间的地带挑了个有大石头的地方,生起火来。 她跟着许砚和景慕青学过画符,眼下她没有纸,也没有朱砂。 穿着三角裤小内衣坐在火堆前想了又想,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摘下护身符上的发簪,她起身在自己呆着的地方,画了三个很大很大的符咒。 然后,她就只在这三个符咒框岀的三角地带中活动,希望能够平安熬过今夜。 白天上车后,灰叔打来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路上小心,又要她到家后给他们回电话报个平安,结果自然是没有报成。 如果给她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事务所的三人会不会怀疑到,她回李村之后出了意外? 不过他们发现事情不对找来,最快也要是明天下午或者后天早上了吧。 转念一想,这件事情,是全村人做下来的。事务所三人就算是找来,村里人也会找理由把他们引走,他们最后找到荒村来的可能性小到不能更小。 忽的,她心里腾升起绝望。 事务所三人找不到她,外婆被绑在家里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她的通讯工具不在,许砚给她的鱼肠剑因为不能过安检也没拿。 下意识地往火堆里填着树枝枯叶,沈灵雨满脸颓颓的。直到火烧得有些烤人,她才回过神来,把烘干的外衣外裤穿好,倚着大石头睡了。 第三十五章:荒村 猛然睁开眼睛,沈灵雨倚着身后大石,大口大口喘着气。抬头望,天已亮了,看天色现在不过六点。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簪子和护身符握在手里把掌心压出了印子,睡得不踏实偏偏噩梦连连,从小到大欺负过她的人在梦里追着她到处跑。 火堆早已熄灭,搓着发冷的手臂缓了会儿,她站起身,检查她画在地上的符咒,发现符咒完好无缺。 “咦,没有任何问题。” 沈灵雨揉着自己发僵的脖子,思考起,昨天晚上没闹鬼是因为符咒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她没有进村,或者……这个村子没有鬼? 毕竟,荒村闹鬼的事情她也是从小听村里大人说的,从荒村逃回去的疯子或者傻子她也没见过。 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嘟着嘴拿手在胃上摸了摸,权当是安慰自己空空的胃。 上树掰了个长长的树杈,修理了一通,挽起裤腿,下河抓鱼。 这边河里鱼很小,抓了好半天抓不到,饿疯了的沈灵雨强迫自己用烛瞳去控制河里的鱼,也幸亏是小鱼,真被她控制住了几条。沈灵雨笑逐颜开,叉了鱼上得岸去,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她恨她自己,昨晚居然睡得那么熟——她身上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昨天的那堆火,是她神经病似的拿着一根柳树枝对着另一条柳树枝钻了半天才钻出来的,现在要重新来了。 无奈,又找到被她剥削过的那棵可怜柳树,弄下两根粗树枝来,从火堆里扒拉出一片焦黑但是还算是完整的叶子,垫在柳树枝上飞速钻起来。 一直忙活到日上三竿,她才把那几条腥歪歪的河鱼吃掉,抹抹嘴,琢磨起脱离困境的办法来。 沈灵雨调动儿时记忆,把村子周围总体道路走向在脑子里过了两遍。 她能想到最简单的方法,是顺着河游回去,隐藏到晚上,顺着李村西边的小路一直北上,去到乡道上再想办法联系事务所加报警。 她担心外婆,但是凭她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底气说自己能够把外婆安全从村里带走,哪怕是岀半点差池,后果都是她不能承受的。 想到这里,她气得想打死自己。 这两条路,实际上她都是走不通的,因为她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这两种计划中的任何一种。 想着昨天下午自己从上游冲下来的速度,她可以确定,除非有许砚那样强悍的体力,否则根本游不上去。 剩下的办法有两个,第一个是等,昨夜这里是安全的,有可能这里一直都是安全的,她在这里等到有人来找她。就像是流落荒岛的人等待一艘路过的船。 还有一个,就是她走进荒村,从荒村之中寻找生机。 荒村北边是李村,西边是西河和群山,东南方向则是一个叫张家湖的地方。 小时候她总听老师抱怨说,去张家湖参加调研明明可以从荒村穿过,却因为荒村没人敢进,只好绕好大的一个圈到张家湖,所以她记得。 沈灵雨还是很担心外婆,如果李村那些混蛋现在还捆着外婆,外婆年纪那么大怎么受得了? 所以,她直接否掉了等在原地这个计划,热了热身,用树枝简单做了个火把,举着就进了村。 她想要是不行,就一把火烧了这个村子。 刚进村,她看到了一辆载满玉米牛车从自己面前经过,车上的人晃动着鞭子,根本就没有看到她的样子。 沈灵雨没有因此认为,荒村里住的是人。 那拉车的黄牛来回晃着自己尾巴,身上很脏,却没有臭味,牛车走过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更何况,赶车的人穿的是晚清时候的衣服,脑袋后面甚至还甩了条毛刺刺的辫子。 他们没有招惹她,她自然也不会蠢到去招惹他们。如果能够这样走完荒村的路,再好不过。 沈灵雨握紧簪子和护身符,一步不停往前走,遇到正面来的鬼魂,她会敛下眼帘,避免被哪个厉害的鬼物认为她是在挑衅。 一片死寂的村子带来无法描述的低气压,沈灵雨感觉心里很不舒服,走了几百米,越来越想举起手里的簪子,往自己脖子动脉划一下。 擦肩而过的所有人,都是很开心的样子,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开心,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笑什么。 真的犯得着继续走下去吗?呆在这里不好吗?不远处的两个妇人坐在一起缝补说笑,眼前跑过去的小孩子在给他的玩伴们炫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 停下来,她就可以加入他们了,再没有谁会欺负她。 停下来,一切就都结束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活下去,害怕哪天就被鬼王挖了眼睛。 看,他们抬起头来冲她笑了…… 看,那是谁?是外婆,外婆也来了…… 手里的护身符忽然烫了一下,吓了她一跳。 这一吓之后,她清醒了过来,头皮发麻。这些鬼魂居然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让她产生了厌世的念头! 第三十六章:怨 待到她再抬头向四周看,那些荒村村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干瘪,他们愤怒地瞪着她,愤怒到从干瘪的脸上腾起黑色的怨气来。 沈灵雨顺手将暂时用不上的簪子插回头发里,扛起火把顺着眼前的路跑起来,张家湖就在东南方向,她只要顺着这条路跑出村子就好。 她想离开,荒村村民自是不允许,他们纷纷从各自的位置站起,朝奔跑中的沈灵雨冲抢过来。 沈灵雨开启烛瞳,将力量延展出去,偶尔用护身符划开挡路鬼魂的灵体,脚下步子始终不敢有所停顿。时间就是生命,换作以前,她跑不出二百米就该气喘吁吁,经过许砚的刻意调理,现在跑了三条街就没有感觉到累。 抬头确认一下方位,沈灵雨在心里打着气,告诉自己已经跑这么远了不要放弃。 挡路的村民不断出现,后面解除控制追击而来的村民也越来越多。沈灵雨无法做到记住从村头到后来,去到的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里村民的样子,自是无法一下子将整个村子里的魂体行动速度冻结。就算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向那么大的范围释放烛瞳力量,她的眼睛也是吃不消的。 人被逼入绝境时,脑子转的就特别快。 她想起在羽毛球馆杀灵鼠时,将灵鼠们的样子记在脑海里以烛瞳压制,灵鼠速度慢下来的同时,怨雾流动的速度也变慢了。设计抓住蛇妖时,她的眼睛被呛到聚焦不准,导致墨线即将弹到蛇妖身上时,其中一段移动速度变慢。 墙和路的速度无法控制,因为它们是静物没有速度,空气看不见,也不可控,那么…… 沈灵雨回身一个漂亮的踢腿,将地上的沙子泥土扬在空气之中,又迅速施展瞳术控制了沙土的降落速度,自己则转身继续往前去。 跑了好长一段,她转头看,看见沙土已经飘舞在半空之中,追上来的村民停在沙土之中保持同一个姿势,直到被后面解除了烛瞳压制的大部队撞上。大家一起停在那里形成厚厚的鬼墙,堵住后面密密麻麻一堆村民。沈灵雨见状,才敢慢下来,大口喘着气往东南方向走。 手里的火把,有些熄灭的意思。沈灵雨抬眼观瞧,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棵很大的柳树,三两步赶过去折枝掐叶,好歹把火给续上了。 走出了这个村子,便没有村民再追来,沈灵雨站在村口歇了两口气,鼓起勇气向下一个村落出发。 荒村是接连三个无人村的总称,每个村子具体叫什么名字,无从得知。 不同于第一个村子破旧的房屋和村民衣着浓浓的满清风格,第二个村落处处都洋溢着民国时期,中西结合出来的资本味道。 走在宽敞的路上,有一辆老式汽车呼啸而来,沈灵雨下意识向旁边躲开——幸好她躲开了,那汽车过去时居然带起了一阵风,如果刚才没有躲,她真的会被撞死! 刚从上一个村子死一般的寂静中逃出,沈灵雨听着汽车轰隆隆的声音,有些不习惯。 小心往前走着,一路平安无事,走街串巷来到河边,村子的尽头就在不远处。 没走岀几步,一拐弯,她被一对蹲在地上的母子拦住了去路。 那个妈妈穿了件黑色的大衣,蹲在那里似乎是在给她的孩子擦脸,一边擦,一边还数落:“你看你,把脸弄的那么脏,擦都擦不干净。” 这一段河岸很窄,她们母子不让开,沈灵雨便无法从河岸上通过。 无奈,沈灵雨站在原地等着母子离开。 那个妈妈蹲在那里,用沈灵雨听不清的声音和孩子说了半天的话,她抱住孩子站起来,而后,居然双手高举将孩子投进了河里。 沈灵雨看傻了,这事儿来得未免太突然。一错神的工夫,那个妈妈已经转过头来,她朝沈灵雨咧开嘴,有湿哒哒的河沙混着苔藓从她的眼眶嘴巴里流出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沈灵雨施展瞳术,一脚把她踹到了河里去。 正要加快脚步从河岸通过,这条河岸居然在瞬间变得很长很远。 扭过头去,沈灵雨看见河里的母亲抱着孩子不近不远地望着她,从被河水泡得肿大的皮肉里流出沙子来,她们说:“为什么不救我们?” 沈灵雨心说你们早就跳河死了,都当那么多年水鬼了,我救个屁啊。 也不和她们废话,沈灵雨盯着眼前看起来无边无际的路,一时想不到怎么办才好。毕竟这时候,控制了河里的水鬼母子也没什么用。 “为什么不救我们?” 如此,河里的水鬼问了能有七八遍,沈灵雨依旧没有答话,只是心里烦躁起来。除了解决掉她们,她想不到其他离开的办法。可是她真的有些累了。 水鬼母子不依不饶,那个母亲说:“你为什么那么狠?你的心被狗吃了吗?我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在外面养小姐,还诬赖我和下人有私情?” “你这个负心郎,不救我们,就下来陪我们吧!” 沈灵雨闻言暴怒,捏着护身符回头爆喝:“来来来!你来!你大爷的看清楚,老娘是个女的!不是你家负心郎!本来差几步就离开这里了,你跟个复读机似的和我磨磨唧唧作甚?!” 这番话本就是宣泄,她从进李村被暗算就压了一股邪火,水鬼磨磨唧唧不让她走,她就把火发在了水鬼身上。 听她这么说,水鬼脸皮一皱,沙子泥石流得更狠了。 水鬼母子潜下水去,沈灵雨后退两步,就见水纹波动,鬼母一下子从水里窜到她面前。沈灵雨毫不含糊,抄起护身符直直戳中鬼母的印堂。 尖锐的叫声扎得耳膜发痛,鬼母的本就膨胀的身体越来越大,整个鬼涨到两米多高,沈灵雨见了只想到一个词,巨人观。 眼看要爆,沈灵雨连忙用烛瞳控制住鬼母爆开的速度,往一旁躲去。她只顾躲避,不防肚子上被咬了一口。低头看,是那鬼子以鬼母庞大的身体为掩护,偷袭了她。 他这一口下来,让沈灵雨觉得很不好。 晃晃悠悠要倒下去,手里的护身符忽然又开始发烫,如果不是绳子绕在手腕上,这下沈灵雨非把它掉在地上不可。太烫了。 任凭沈灵雨拿护身符戳,鬼子咬着她的肚子就是不放松,沈灵雨顺势将手里的火把倒过来糊在他身上,烫得他哇哇乱叫。他一叫,引得好多村民往这边来了。 气得一脚踹在他灵台之上,又趁着他在半空时施展瞳术,让水鬼母子一同成为阻拦村民的一道大门。 转过身想跑,身体已然受不得奔跑带来的颠簸撕扯,沈灵雨低下头,看到自己腰腹部一片鲜红。 看一眼赶来的村民,扛起救了自己一命、即将熄灭的火把,沈灵雨转身把自己弓成一只虾米,一步一步往村口去。 村口不远处,又是一棵柳树。 她照例走过去,掰树枝取树叶,这回,掰到一半时她愣在了原地。 柳树枝上有几处新折过的痕迹,看高度,是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的人掰的,沈灵雨恰巧就是一米六五。如果这点不能说明什么,那,树上的那个和沈灵雨鞋底花纹极为相似的脚印,就无法用简单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今早为了钻木取火,她爬到树上去折了两根粗树枝。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切都是这棵柳树给她设的迷宫吗? 腹部痛得厉害,手里火把将熄,沈灵雨一不做二不休,递过手里火把,点燃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枯枝。拖着受伤的身子左右忙活一通,她把能烧到的地方都引燃了,弓着身子退出几步看着火苗往树顶蹿,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左右小心防范着,见没有村民追来,她耐心等到柳树烧光,眼前世界扭曲了一阵变了模样,才继续往前走。 走出几米后,沈灵雨看着眼前写着“张家湖”的公交站牌,有些感动。 她终于,走出来了。 拿熄灭火把当拐杖使,沈灵雨在路边缓缓走着,每一步都很艰难。寻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有个人骑着自行车从这里经过。 她朝那人招手,可那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骑着车远去了。 沈灵雨看看自己鲜血淋漓的腹部,猜测那人是怕惹事上身,所以没敢停下来。 默默叹了一口气,连叹气都带出了两颗豆大的汗珠,她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下去了。 又有几个人从她面前过,她瞧着他们,眼前有些晃,也不知他们脸上是什么神情,总之都没有停下来。 手里的护身符开始持续发烫,沈灵雨不知道它为什么会那么烫,她的腹部好痛,痛得她失去思考的能力。 在她快晕过去的时候,有几个人,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围着她,也没有人问她怎么伤成这样,他们盯了她半天,其中一个说话了。 他说:“这女的长得不错,带回去给我傻兄弟做个童养媳吧。” 沈灵雨听了,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怨恨,她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是要毁了吗? 第三十七章:血在烧 大片黑色侵入视野,金色的星星点点在黑色中闪耀,耳中嗡嗡作响。 对于方才那个男人说的把她抓给兄弟做童养媳,其他人持有否定态度:“你那个兄弟还尿炕呢,现在找媳妇是不是太早了点儿?把她卖给村里那个老光棍,还能换点烟酒钱。” 几人一拍即合,上来就拉扯沈灵雨,说着下流话要带她走。他们的拉扯让沈灵雨的腹部流血加速。 怨念丛生,沈灵雨低下头看见从恶化伤口中冒出的黑色怨气,狠咬舌尖,为的只是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么多年以来,她因为没有强大的家庭依仗,又因为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受尽白眼和欺凌,自在日子都没过上两天,怎么能让这样一群渣滓毁了她的后半辈子? 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血腥味从舌尖涌出继而充盈整个口腔,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兴奋。沈灵雨猛地抬起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经太阳穴滑下,强迫自己集中力量开启烛瞳,以双眸为宣泄口将心中的愤怒怨恨一股脑泄出去。 杀。 拉扯她的四个男人形容猥琐,歪嘴斜眼的样子看得她想吐。将胳膊从四人缓慢松开的手里动作里抽出,自发间取下发簪拔掉外面的木鞘,露出里面锋利的刀刃,沈灵雨反握发簪从容地划过四个猥琐男的喉咙。 划完的一瞬间,沈灵雨解除了瞳术,冷眼看着猥琐男们捂着流血不止的喉咙倒在地上,心里极其痛快,连腹部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费力地俯下身,在猥琐男们身上挨个搜罗,除了几张毛票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搜到。 嘁。 嗤笑一声,收好那几张毛票,拄着被她当拐杖使的火把站起来,想走,却发现自己走不了了。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有几个推着自行车的人从这里经过,他们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或惊愕或警惕地看着她。 护身符烫伤了她的手,她不得不松开手,任由它在自己的手腕上随着绳子摆动的惯性乱摆。沈灵雨数了一下,对面有七个人,他们穿的还算是正式,每辆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都放了个公文包。 是做什么的呢? 来回看了两圈,她的视线停留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脸上。 啊,原来是去张家湖中心小学参加调研的老师。 冷冷盯着那个女人,沈灵雨想起一些很不好的陈年旧事。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那个她小学一年级时的班主任,丑冰梅。 丑冰梅那张脸,实在是太容易辨认了。沈灵雨小的时候,就觉得丑冰梅发乌的眼眶让她抹了胭脂的脸看起来,像是一个光滑的大苹果上烂了两个洞。如今丑冰梅的眼眶依然是乌紫色的,脸蛋却早已不再水嫩光滑,涂上粉底口红,整张脸看起来像是本已被扔到垃圾桶里的干瘪苹果,硬是被吝啬的主人拣出来放在果盘里静静等待发霉。 当初那烂洞苹果的主人,为了在学生身上发泄自己的不快耗尽了脑细胞,她收大家的钱买了新教鞭,回来不用它指黑板上的字,只用它打学生的手心。她喜欢扇人巴掌,曾经把班里考试第一那个小姑娘的脸扇成面包。沈灵雨那时考班里第三名,享受的是被她一脚踹出去然后叫回来继续踹出去的待遇。 “就是你,当初说我窝窝囊囊娘死了爹又不要,不配有这么好看的眼睛,挖出来卖掉或许还能值几个钱。” 丑冰梅对上沈灵雨的视线,听见沈灵雨愤恨的指责,满脸都是惊愕和茫然。她不可能认出沈灵雨来,十一年过去了,沈灵雨长得与小的时候大不一样。她再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当初抬起套了高跟皮鞋的脚,从讲台上一遍遍踹下去的小窝囊废,现在能有胆量和力气一下杀死四个壮年男子。 丑冰梅有没有想起来那些,对沈灵雨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灵雨需要宣泄。她痛得浑身都在颤抖,从腹部伤口腾升黑色的怨气,现在已经不用低头就能看见,这一切都在提醒沈灵雨大限已到。 伤口越疼,沈灵雨越是觉得自己的血液在躁动,奔腾在血管里的血液每一秒都在升温,最后几乎燃烧起来——她需要把这份燃烧带来的焦躁和暴怒宣泄出去,丑冰梅,就是她的宣泄口! 护身符炽热骇人,单是在绳子上来回甩,发出的热度就足以烤得她皮儿疼。 沈灵雨无法停下来思考护身符发烫的原因,她很生气,比起杀死那个顶着烂苹果面庞的女人,什么都无关紧要。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她挥起发簪,径直朝丑冰梅冲了过去。 这次她没有使用瞳术去压制,隐隐作痛的眼睛告诉她,精神力已经用尽,瞳术无法施展了。 瞳术无法施展,对她的行动并没有造成什么困扰,因为这些人全都被她吓傻了,都没有人去拦她一下。包括丑冰梅自己,面对刺下来的利刃竟然没有躲避,只是傻乎乎站在那里生挨一刀。 一刀没有过瘾,相反,沈灵雨心里更加焦躁和愤怒了,高举起手里的发簪,打算再来一下。此刻,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于是她愣住了。 声音有些耳熟,是谁呢? 呆愣片刻,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回身看丑冰梅,只见丑冰梅顶着被沈灵雨从左侧天灵盖一路划到右耳下方的脸,正悄悄地打算逃跑,已经后退出一米多去。 而本来和丑冰梅一起的那些人,早就跑得没个影子。 沈灵雨不悦,挥簪赶上,在她身上又划又捅,可是怎么都不解气。看丑冰梅倒在地上时的神情,呆呆愣愣又有一丝不甘心。 沈灵雨没有觉得解气,相反,她越来越愤怒了。 在丑冰梅身上踢了两脚,刚要举起簪子结束她的生命,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谁攥住了。 扭过头,她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比她高一个头还要多,他手里攥着她的手,身后还背了一把长得不像话的剑。 这个时候她没有心思去欣赏他的脸,自腹部腾起的怨气挡在他们之间,沈灵雨只想把手腕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完成朝丑冰梅砍下去的动作。 可是,她费尽力气,两只手和他一只手抗争,居然无法敌过。 “沈灵雨,”他说,“你醒醒,看看我是谁。” 她不想看他是谁,她又不认识他,怎么看都不会知道他是谁,她威胁他赶快放手,不然连他一起砍了。 血液烧得难受,再不宣泄出去她就要被烧死了。 那个好看的男人并不惧怕她的威胁,他用一只手同时攥住她两只手腕,把她困在原地无法离开。他又将另一只手的中指放在嘴里咬破,就着流出来的血在她额头上一通画。 随着他最后一笔画完,手指离开她的额头,沈灵雨觉得眼前的世界在晃动,手脚发软只想地上躺。脑子里似乎轻灵了些,她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眼前的人,念叨了声:“许砚你怎么来了?” 而后便顺着他扶持的力道倒过去,瘫在了他的怀里。 也许是碍于她腹部有伤,许砚并没有像第一次把她送去医院时那样将她背起来,而是打了个横把她抱了起来。 沈灵雨现在说不好是什么心情,她太累了,累得没有精力去悲伤或者怎样。不知为何,她明明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半点睡意都没有,只好静静看着许砚的侧脸发呆。 许砚抱着她顺她来时的路返回,走到沈灵雨烧毁的那棵树旁,许砚举起后背的那把秦剑,在剑身上沾满符箓一剑砍向柳树的根基,看过柳树在空气中炸成烟花的样子又继续往来时的路走。 沈灵雨担心一会儿会有场恶战,许砚带着她不方便,可一路安安静静,半只鬼都没有遇到。 唯一的插曲,就是许砚走到柳树旁时,会放下沈灵雨,往剑身上贴一排符箓再去砍树,默默看着柳树在空气中炸成烟花。 终于回到岸边,许砚举起秦剑,这次他没有往剑身上贴符箓,也没有像之前两次那样将柳树懒腰劈断。 他回过头,跟倚在大石边的沈灵雨说:“可能你没有注意过,你现在是灵魂出窍状态,被这棵柳树困在了幻境里。刚才如果真杀了那个女人,你的怒气非但不会就此消散,反而会因为仇人死亡无法继续发泄愤怒而丧失理智,结果就是你会变成怨灵,以内心的愤怒为柳树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闻言,沈灵雨心里一激灵,已经清醒过来的她才想到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比如,相传的三个荒村她只经过两个就看到了张家湖;比如,刀刺进丑冰梅身上的大动脉,出血的速度却和划在表皮时出血的速度是一样的。 想通了一些东西,沈灵雨后怕起来,刚才她已经除了丑冰梅谁都不认识了,如果不是许砚恰好闯进来拦住了她,她真的是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上岸前,她算了很多东西,包括上岸后应该呆在哪里比较安全,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荒村里最大的祸害是岸边的一棵老柳。 从柳树上的脚印可以看出,她是今早上树掰树枝之后,中的招吧。 把上岸后的经过简单和许砚说了一下,许砚却告诉她:“昨夜根本不是平安的一夜,你昨天爬上树后,肉身就再也没能下来。后来的一切,都是你的灵魂在经历。” 第三十八章:树上的两个大红灯笼 许砚竖起剑刃,将柳树一分为二,从柳树中间出现了一条路,有风从路那头吹过来。沈灵雨捂着肚子在许砚的搀扶下走进去,脚刚落在地上又马上飘起来,远远的,她看见自己的躯壳正从柳树的枝叶中慢慢被吐出来。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壳从树上掉下来,被许砚接住,平放在地上。 许砚说:“这棵老柳的气数尽了,也亏得你在幻境之中放把火乱了它的心神,不然我没那么快解决掉它。快回到自己身体中去,该走了。” 沈灵雨赶忙躺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去,许砚在她灵台贴了一道符。如此之后她晕眩了一阵,真正地醒过来,感觉像是得了一场感冒,浑身乏力。她问许砚这是不是灵魂出窍后遗症,许砚摇头,告诉她这是感冒了。 支撑着站起来,在许砚的指引下检查了灵魂与躯壳融合度,二人乘着许砚带来的小船溯流而上,回到了李村。 回到自己身上后,沈灵雨发现自己的衣服还是湿的,不像灵魂经历那样,将衣服烤得又干又暖和。她穿着湿乎乎的一身和许砚一起走在回李村的路上,感觉自己快要被潮岀湿疹来,简直要崩溃了。 在荒村时信誓旦旦,回李村后第一件事就是报仇,可她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燥舒适的衣服,吃顿好的然后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睡上三天三夜。 问起许砚,为什么来得这么快,是没等到她的报平安电话就直接来了吗? 许砚摇头,告诉她是有人用她的手机给事务所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李村人拿她投河献祭,他们才会连夜赶到这里。 听他形容,沈灵雨揣测打电话的那个,和上轿时塞给她洗眼睛菜油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知道她的眼睛被村民泼了生石灰,许砚很不放心地把她的眼睛检查了几遍,最后才松岀一口气,说她用菜油洗得认真在河里又冲了那么久,剩下的卫生和灼伤问题在烛瞳自我修复能力范围内。总之,眼睛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眼睛没有留下后遗症,但是她的灵魂有。在幻境中走的那一遭,她被水鬼鬼子狠狠咬了一口在腹部,这个伤口不处理以后会有大问题。 听许砚说完,沈灵雨抬手小心在自己肚子上摸了摸,引得许砚一阵无奈。 “作用在灵魂上的创伤,在肉体上看不出来的。” 他又说:“放心,回去之后,去郁溪桥那里治几次就好了。” 回村的路上,他们偶尔会碰到一两个垂头丧气的村民,村民本就垂头丧气,看见许砚后把头垂得更低了,恨不能把头埋到土里去。当他们看清楚许砚后面跟着的是昨天下午沉河献祭的沈灵雨,脸上的丧气就变成了惊愕和恐惧。他们在看沈灵雨,沈灵雨也在看他们,身上被河水泡过的衣服没干,昨日种种就在眼前没散。看他们脸上没有半点愧疚,沈灵雨心中杀意顿起。 忽然被许砚扣住了腕子,沈灵雨回过神来,呆呆看着许砚的背影,任由他拉着往前走。 “看来现在问题就很大,再拖下去你就真杀人了,”他说,“今天事情处理完就去找郁溪桥。” 回到外婆家中,外婆不在,在灶台忙活的是灰叔,景慕青把村长和假货法师吊在门口槐树下,两个混蛋的脸颊肿肿的红灯笼一样很喜庆。 景慕青见到沈灵雨平安回来,眼眶都红了,直催她回屋把身上潮乎乎衣服换了。 进了屋,灰叔已经在西锅烧了一锅水,告诉她外婆已经给送回到她们在城里的房子,老人家受了惊吓,不适合在李村这个鬼魂横行的地方住下去。又让她拿热水洗个澡,说他已经煲了姜汤在东锅里。 交代完,灰叔和许砚出了屋,顺便把门给她带上。 沈灵雨舀出热水,就着外婆家的大木盆简单洗掉身上的脏东西,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喝着姜汤,心里美滋滋的,这两天的委屈化作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哭了能有半天的时间,她哭得心情顺畅了些,洗干净了脸,等眼眶和鼻头的红色褪下去,才打开屋门走出去面对事务所的三人。 一出门,沈灵雨发现灰叔和许砚不见了,只剩景慕青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张太师椅,舒舒服服坐在上面,打量着吊在树上的两个大灯笼。 凑过去,沈灵雨问他:“明目张胆地把这两个人渣吊在树上,有人报警怎么办?” “报警?” 景慕青得意一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一指村长和假货大师的肿脸:“这个,我的杰作。” 又起身,伸出手去推了把村长的腿,腿在裤管里甩来荡去的,村长叫得像杀猪。景慕青说:“这个,许砚干的。如果不是我拦着他,村长现在可以分为肉泥、下水和骨头,一共三个部分。这些是当着全村人的面儿做的,你觉得谁会为了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冒着被打成狗的风险报警,警察来了他们把你扔到河里的事情也说不过去,那叫谋杀。” “还有这个狗屁法师,”景慕青愤愤然,“这个蠢货为了多骗几个钱,跑到黑山乱来,如果不是我们来的及时,镇压鬼王的大阵已经毁了!” 从景慕青那里,沈灵雨知道了她被沉河献祭的原因。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法师搞出来的,他为了骗钱,三年前一路打听着来到这里,就着那年秋天鬼王吃人的引子,故作玄虚说这个村子每年秋天出事是因为有妖孽作祟。事实上,有没有鬼王吃人那档子事儿,李村每年秋天也都会出事。 村里谁家收玉米时把镰刀砍到了自己腿上,叫出事;用老旧的牛车超载拉粮走到一半车轴断了,害赶车的从车上摔下来,叫出事;旱年地里收成不好,也可以叫出事;甚至谁家孩子帮忙干活没精力学习,导致秋考成绩下滑得厉害,也可以算是出事。 总而言之,法师说的出事,是个可以供全村人自由想象发挥的概念。若无人提起,村里人不会将注意力放在那上面,偏偏法师提及,村民们讨论了一番发现,的确每年秋天村里都会出事。 这个话题在村里引起恐慌,大家把目光放在当年鬼王吃人的那件事上,毕竟那件事闹得太惨了。他们怀疑是鬼王的问题,可很快这个观点就被大家否定,鬼王吃人后被几个很厉害的大师给重新封印回去,这些年黑山再没出过什么事。那就是被吃掉的那五个孩子,横死的亡灵不好投胎,才闹得村里不得安宁。 村里集资,由村长出面请法师做了一场法事,超度那五个孩子的亡魂,引得五个孩子的家人哭了好几回。 如果骗完这场法师拍拍屁股走了,事情也就完了。偏偏法师觉得李村这块儿可以是个可持续赚钱的地界,毕竟不是去哪儿都能遇到孩子被鬼吃得只剩个头的,村民对孩子被吃的事情留有恐惧,他的钱就能继续赚,所以今年又来到了这里。李村自然还是每年秋天都出事,不一样的是,前些年没有人把这些事当回事,现在这些事变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 村长拽住法师,告诉他这次一定要把妖孽找出来斩草除根,还李村人一片祥和安宁。法师表面一派高深莫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啦直响,他觉得,还是得在鬼王吃人的事情上做文章。 于是他模棱两可地说:“鬼王吃人的事情还有个遗落的点,没有解决。” 在沈灵雨回来被泼了生石灰后,厮打她的那个女人,帮法师确定下来,鬼王吃人事件中没有解决掉的那个点,就是从鬼王手里活下来的沈灵雨。她的儿子就是死掉的五个孩子中的一个,对沈灵雨最后活着出来自己儿子却只剩个头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对让沈灵雨背这个黑锅,法师本身没有任何意见,反正沈灵雨已经离开村子那么多年,村民也找不到她。谁曾想,沈灵雨的外婆在这个夏末秋初回到了村子,这才有了后来村长引沈灵雨回来献祭的事情。至于上黑山,不是法师胆子大,他自己行骗多年,就觉得当年鬼王的事情也是胡说,野兽吃人被同行说成是闹鬼而已。 景慕青拖出来条鞭子,不知是谁家赶牛羊用的,上面一股子膳腥味,他把鞭子朝沈灵雨递过来,又举起一罐辣椒酱问:“我给你准备好了小皮鞭和辣椒水,要不要报仇?” 沈灵雨看着景慕青的小皮鞭辣椒水和他满脸的狐狸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要说话还没说话,从她身后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把这两样物件都给截走了。 转过头,看见许砚和灰叔搬了朱砂毛笔和鸡血回来,许砚说景慕青:“别闹了,荒村的鬼在她身上种下了一些暴戾之气,需要画个阵法简单封印一下。” 闻言,景慕青收起嘻嘻哈哈的样子,严肃地点点头,说:“好,你们去吧,我在外面守着。” 第三十九章:烛瞳的真正用途 灰叔帮忙将要用的东西送进屋子,手握两把菜刀,不知要守什么,反正也出去守着了。许砚说鸡血和朱砂需要按照一定的配方调和,沈灵雨帮不上忙,只好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许砚烧起符箓。 屋子里安安静静,沈灵雨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得到答案,于是她打破了这份宁静,在脑海里将语言组织了几遍开口问道:“许砚,上次你说,正常的烛瞳该是其拥有者的五种基本能力各消失三年,而后才能使用该种瞳术。为什么烛瞳会导致拥有者基本能力消失?” 许砚正在取朱砂的手在半空停顿片刻,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就这样停了一会儿,给沈灵雨讲起烛瞳的真正用途来。 “烛瞳控制的不是速度,而是时间。” 沈灵雨看着他,一只眼睛瞪得有两只那么大,不愧是许砚,一开口就成功吓到了她,她结结巴巴重复了最后两个字:“时……时间?这么厉害啊……” “《大荒经》中记载,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烛瞳的烛,指的是烛九阴。烛瞳两百年左右才能诞生一个,不管术士想了多少办法,烛瞳至少两百年才能出现一个,而且只会有一个。”说完,许砚就继续手上的活计,再无他话。这些话,就够沈灵雨坐在那里缓上小半天的了。 沈灵雨拿手摸着自己的眼皮,也是半晌无话。怪不得以前景慕青说她没了解到烛瞳的真正威力,这双眼睛跟了她十一年,她却连它是干什么的都理解错了。也怪不得初次见面时,许砚评价烛瞳为卵巢彩票,两百年出一个的烛瞳,就落在她身上了。 “烛龙睁开眼就是天明,闭上眼就是天黑,我却只能拿他同款的眼睛控制个鬼魂大老鼠,”沈灵雨撇撇嘴小声嘟囔,“原以为我走在成功的路上,现在看来不过是勉强站在了成功的起点上。” 想了想,她又问:“这个烛瞳,之前那些拥有者,有达到瞑乃晦、视乃明那个境界的吗?” “没有,”许砚坚定地摇头,“他们都没有活到练成那个境界必需的时间。” 沈灵雨有些失落:“你是说烛瞳很难练成。” “我是说之前的拥有者死得太早。” 本就失落的沈灵雨,听到许砚这样解释直接就郁闷了——这意思是说烛瞳拥有者没有一个活得长久的,为什么,诅咒吗?那她是不是也够呛。在一旁默默看向他期待着后话,果然,他又把话说了下去。 许砚说:“烛瞳力量强大到恐怖,那些想要利用烛瞳拥有者得到些什么的人,在等待烛瞳修成的十五年中已经急得发了疯。烛九阴那个程度不是一天就能修成,这一点他们都明白。但是有几个人能有耐心多等个十年二十年,等到烛瞳真正修到一定火候,再将他们的梦付诸实践?瞳术一旦修成,其拥有者就会被他人或者自己的野心推动着,迫不及待地去做一些极其危险的事情,结果自然就是我说的那样,死得太早。” 话说完,许砚手里的活儿也做完了。沈灵雨躺在火炕外檐掀起衣服露出腹部,当空气重新陷入静默,她有些后悔。 为什么刚才她要把想问的话都问完了,现在什么话都找不出来,这样两个人好尴尬啊! 脸不由得烧了起来,沈灵雨小心去看许砚,还好他正专心致志研究她的腹部,没有发现她脸上的变化。许砚把手贴在了沈灵雨的腹部,引得她抖了一下,脸烫得更厉害了。 许砚拧着眉,依然没有发现沈灵雨脸上的变化,还对她说:“放松,我检查一下伤口。” 沈灵雨吱了一声,就算是告诉他自己知道了,可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码事,被人摸着肚子怎么可能放松?最多不过绷紧了身子,让自己尽量不随着许砚用手指点她肚子的动作颤抖。 好在许砚很快就改点为提,一把提起了什么,沈灵雨就看到自己的肚子上,有黑色的怨戾之气氤氲在空气之中。就像是在荒村环境中见到的一样,不过好像淡了些。 许砚见状,忍不住“咦”了一声,这让沈灵雨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什么情况?出了什么新问题了吗?” “在幻境时怨戾之气浓烈到让你失去理智,正常来说它会在你身上越来越浓,直到吞噬你的灵魂。可是现在它变淡了,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沈灵雨的眼角抽搐了几下,提出了个她自己都很不愿意接受的假设:“那股戾气,不会是从我腹部转移到别的地方了吧?就是奔腾在血管里的蛇毒一样……” 腹部离心脏不远,如果真的是她想的这样戾气转移,她是要步历代烛瞳的后尘没跑了。 许砚把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果断作出了决定,他告诉沈灵雨:“把衣服脱了。” 话音刚落,沈灵雨的脸急剧升温,烫得能够烤熟她自己,许砚终于发现她的脸上不对,空气中异样的安静。半晌,他才说出一句:“只看看后背就好。”话语中,居然让沈灵雨察觉到了一丝结巴的迹象。 这么冷的人,紧张起来居然还挺可爱。 许砚背过身去,沈灵雨也背过身去,脱去了上衣,才示意许砚可以了。 就听得一声不轻不重的深呼吸声在身后落下,沈灵雨感觉到许砚温暖的手指在她后背上轻点了几下,不由得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幸好是背对站立,不然许砚就会看到她红着脸咬着嘴唇的样子有多糗。许砚很快就结束了这场令双方都呼吸不畅的接触,等到沈灵雨穿好衣服回过身,被许砚满脸的凝重吓得心跳一滞。 “真、真消下去了?” 换来的是许砚肯定的答案:“嗯,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腹部的那些也有继续消褪的倾向。” “那该怎么办?” 许砚想了想,拿起毛笔对她说:“以防万一,先把肚子剩下的那些封印起来。” 于是,沈灵雨重新躺回去,看着许砚在她肚子上写写画画,感觉奇痒无比。更可怕的是,许砚那个所谓的简单阵法,画了足足半个小时。最可怕的是,等到沈灵雨起身看着自己的肚子,发现那个繁琐的红色阵法已经渗入了她的皮肤。为了不引起麻烦,她这几天还是不要穿抬起手臂有可能露肚子的衣服的好。 几乎是刚收拾好东西,门口灰叔敲门了。 “许砚你怎么墨迹这么长时间还没弄好啊?不像你风格,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啊?我进来了啊——” 正往外走的沈灵雨,闻言一个踉跄绊倒在里屋门槛上,被许砚一把拽住,灰叔推开外屋正门进来,正好看见二人倚在一起。 啊呀。 鸟窝头下面的灰叔满脸八卦,边摇头边啧啧嘴:“啊呀,啊呀,啊呀呀。” 沈灵雨在地上站正,看见灰叔身后还跟了个身穿校服的男生,从校服心口位置的校徽可以得知他在县里念高中。男生一米六的样子,长相普通皮肤白得有些黯淡,该是因为营养不良。听着灰叔的话,男生的红晕从脸颊直染到耳朵根,样子比沈灵雨还羞涩。 男生说:“我叫王琨。” 他做完自我介绍,就不好意思再说话了。他也不用多说什么,因为沈灵雨和许砚都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那个在轿子里塞给沈灵雨菜油,又用沈灵雨手机给事务所打电话的年轻男生。 王琨,是沈灵雨中招后,厮打她的那个癫狂女人的儿子,准确说,是小儿子。那个女人的大儿子,在十一年前秋天的一个早晨,在黑山山洞里吓得尿失禁,又被鬼王倒提起来,当着沈灵雨的面儿吃得只剩下一个头。 沈灵雨看着王琨,心中滋味万千。那个被吃掉的男孩子的模样,和眼前这个羞怯高中生的眉眼有些相像,不过他更调皮一些,那时候经常会和同龄男孩儿大打出手。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啊,是王煦。 沈灵雨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现在看来她记得很清楚,一丝一毫都不曾忘记。 记得那一切的不单是她,还有王琨的母亲,那个歇斯底里骂沈灵雨是扫把星的女人。 今天王琨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请求他们,放过他的母亲。 “我知道,我的母亲是这场献祭的始作俑者之一,追究起来,她逃避不了责任的。我也是放假回家后,才发现他们居然要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不然我一定……” 说着,王琨的脸上又有几分沮丧,苦笑着说:“就算是我早知道了,去阻止他们,结果也不会改变。第一个跳出来指责我的,一定是她。哥哥死得太惨,接回哥哥尸体后,她的精神状态就出现了问题,后来我父亲也走了……她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孤苦,这两个字写在还是孩子的王琨的眼睛里,躲在他垂下的眼帘之后。 第四十章:啊情深深雨蒙蒙 四人围坐在外屋的桌子旁,王琨始终低着头,从头到脚都是拘谨。坐在王琨身边的灰叔则完全是另一种心态,灰叔始终来回在沈灵雨和许砚身上打量,满脸的八卦看得沈灵雨很不好意思。刚才从里屋出来时倚在许砚身上的那一下,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回放,沈灵雨不敢看许砚的脸,只想要跳起来往灰叔的鸟窝头里塞一窝家雀。 王琨不安地搓着双手,抬眼问道:“那个,我知道这种事情难以原谅,就饶我母亲一回,可以吗?” 沈灵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有处理这方面事情的经验,当然也不想有,偷偷瞄一眼许砚,却不小心和许砚对上了视线。两个人就这样望进彼此的眼睛里,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沈灵雨有种上课时偷看漫画,转过头正好看到了后门站着的班主任的感觉。气氛一时有点微妙,而灰叔直接把这种微妙转变成了尴尬。 他挠了一把自己的鸟窝头,压低声线深情地唱起:“啊——情深深雨濛濛,世界只在你眼中,相逢不晚为何匆匆……” 沈灵雨大怒,从桌下狠狠踢了灰叔一脚,不料灰叔早有预备地收回了双腿,让她踢了个空,还惊到了一直低头的王琨。 “没事没事,”面对王琨的惊讶和疑惑,沈灵雨只好笑着解释,“刚才看见桌下有只老鼠,原来是我眼花看错。” 说完,又不着痕迹地瞪了灰叔一眼,见到灰叔双手合十认错,这事才算罢了。 “沈灵雨。”许砚叫了她一声。 “啊。”沈灵雨下意识应道,心里打起了鼓。许砚一定有注意到她和灰叔之间的无声对话,他这个时候这么严肃地叫她,是打算说什么? “这件事你来做决定。” “啥?”这下她彻底傻了,为什么要让她做决定? 许砚侧过头来,用一种风轻云淡的语气解答了她的疑惑:“这场献祭的受害者是你,要如何处置加害者自然也要你来决定。” 沈灵雨眯着眼,看向许砚那双不喜不悲的眼睛,试探着问:“不行啊,我未成年,这么严肃的事情要不你来替我做决定吧。” 听到她这么说,许砚眯着眼睛,朝她看了回来,不言。 对面,灰叔又开始低声唱:“情深深雨濛濛,世——” “你够了灰叔。”沈灵雨扶额,无奈而果断地打断了灰叔的歌唱。 看许砚的样子,是真要让她来下决定,不是开玩笑。思考着这件事到底该怎么解决,沈灵雨心里拧巴成了中国结,思来想去,连自己的脸都被憋红了。 最后,她送了一口气,告诉王琨:“放心,我不会追究你母亲的责任。你也算是救了我,这次就这样算了吧。” 王琨欣喜地抬起头,看看沈灵雨,又望望许砚,他们的反应无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高兴极了。看他开心得语无伦次,一会儿又说沈姐姐天使,一会儿又道沈姐姐仙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待他稍微平静一些,许砚才问了他一个令人摸不到头脑的问题。 许砚说:“最近这几年,附近有没有出现过牛羊丢失,甚至是人员失踪的事情?” 王琨迷惘地站在原地,能有两分钟的工夫,才竹筒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一大堆这样的事情。 “我初中的时候,初二那年,期中考试前后,张家湖有两个比我高一年级的因为成绩不理想,担心自己考不上高中就结伴出去散心。然后这两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走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有,不知道是去打工了还是怎样。” “两年前村里的鸡鸭大量丢失,后来村里人把村里村外翻找了个遍,连根鸭毛都没有找到。不过,说是翻了个遍,李村南边是荒村北边是黑山,大家也没敢把这两个地方一起翻了。” “最可怕的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学校接连丢了好几个孩子,警察到处都没有找到,那时候大家都说是孩子们被人贩子拐走了,那段时间上下学都有大人接送。” “还有……” 他在那里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许砚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开始沈灵雨并不明白许砚问这些事情的用意何在,后来听到黑山二字从王琨口里蹦出来,她的寒毛唰地竖成一片。失踪的那些家禽甚至是人,不会是都进了鬼王的肚子吧? 可是不应该啊,黑山的事情当初闹得沸沸扬扬,鸡鸭跑上去还好说,没道理那么多大活人也往那里跑啊。而且,镇压鬼王的大阵在十一年前那件事之后就补好了,鬼王是怎么把他们都吃掉的? 怎么想都想不通,后来王琨走了,沈灵雨干脆直接问许砚。 许砚回答了她两个名字:黑斗篷,灰袍老鼠。 沈灵雨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怪自己记性太差,居然把这么两号人物给忘了,他们可是鬼王的忠心手下,当然不会让他们的老大饿了肚子。 后来的某天,警察到底是来了,不过处理的是前几年的人口失踪案件。 一场大雨把几个人类头骨从荒村东南方向的山上,冲到了张家湖。这件事引起了高度重视,来了很多警察上山搜查。这一搜就搜到了荒村,周遭村民千般阻拦也没能拦住,大家都说这要坏事儿。警察们毅然决然地从张家湖走进荒村,又满头大汗地从荒村走到了李村。 “太远了,腿都累得不会打弯儿了。”他们抬了好几具尸骨,抹着汗直喘。 就在几个村子村民目瞪口呆之中,荒村的格局破了。其他村子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村的人心里明白的不少。 在某个夕阳无限的下午,他们请了个法师主持活人献祭,将一个年轻的姑娘投到河里,让她顺着水流冲到了下游的荒村。当天刚吃完晚饭,村里来了一辆车速极快的车,载着三个煞气冲天的人。他们先是冲进沈家救出了被绑起来的沈家老太太,又在沈家老太太的指引下,冲进村长家把村长和法师打成了猪头。 三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年轻人,举起一柄长得不像话的剑,逼迫他们交出了一只小船,他乘着那艘小船顺游而下,带回了那个本应死在水里的姑娘。 然后,荒村的传说就不复存在了。 他们心里如何懊恼自己糊涂随大流,听骗子法师的话将大活人沉河不说,后来如何将错误都推在养腿伤的村长身上也不提。这些都是事务所三人离开李村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们无从知晓。 沈灵雨将母亲的尸骨,迁到了自己一直待到高中的那座城市的郊区,这样外婆想见到自己的女儿,只要出小区坐一趟公交车就可以到墓园。 这座城与沈灵雨念大学的城市,隔了将近两个省的距离,外婆没办法跟过去。外孙女才走了几天,老太太就舍不得,抚着沈灵雨的脸,非要说胖了三斤的她瘦得小脸儿干巴巴,怪她在外面念书不好好吃饭。 灰叔和景慕青半路说要买点材料,回来好给老太太家里布置个辟邪法阵,把买好的东西都扔给了她和许砚。许砚自然不会让她拿重的东西,一个人把几袋子东西分两手提着,脸不红气不喘。 外婆责怪过沈灵雨不好好吃饭,转过脸又把许砚好一通夸赞,说这么好的小伙子打个灯笼都不好找,谁家姑娘跟了他可有福,听得沈灵雨心里发毛。 这两天她心里对许砚的感觉变了,对灰叔开的玩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从容笑闹过去,她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她不敢面对,因为害怕没有好结果。好在,外婆没有再多说许砚什么。 灰叔和景慕青回来之后,几人忙活着做了一桌子饭菜,笑笑闹闹,在这边呆了三天才启程回到事务所。 回来之后许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沈灵雨去针灸馆消除她肚子上的怨戾之气。 躺在病床上,沈灵雨歪着头瞅见长衫医者郁溪桥给她搭脉之后凝重的表情,心里大大的不妙。 许砚也时刻注意着郁溪桥的反应,想知道郁溪桥这个专业医者的看法。 郁溪桥不负所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才问许砚:“小许啊,你画那么复杂的阵法,是想干嘛啊?” 许砚眼角抖了一下,回答他说:“压制戾气,她肚子被厉鬼咬了一口。” 随着一声长长的“哦——”,郁溪桥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个多久了?” “五天。” “五天才把人送到我这儿来,不是你风格。难道是想试试看自己的阵法能够拖几天?” “我当然是确认过她的状态稳定,才敢拖这么久的……好了,戾气终究为什么会变淡,讲来听听。” 郁溪桥又看了眼沈灵雨的肚子,手里变出一把银针,双手飞舞着把她变成了刺猬。 他抚了抚自己的长衫,慢悠悠地说:“这个针法可以把你肚子上那些红色的条条圈圈溶解掉,姑娘家家肚子上弄这么个图案不好看。” “至于那些戾气,”他说,“不是淡下去了,是被她吸收了。” 虚空点指了下沈灵雨的眼睛,郁溪桥进而解释道:“准确地说,是被她那双眼睛吸收掉了。” 第四十一章:后遗症 事务所里。 沈灵雨端详镜子里自己双眼,它们依旧很亮很凉,像是在冰凉的潭水中浸过几百年。放下镜子,许砚和灰叔就坐在对面,一个微皱眉头,一个双手抱臂抖着腿。 许砚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是吗?” 愣了下,沈灵雨反应过来,接过话头:“是啊,十一月三号满十八岁,距离今天正好一个月。” 在针灸馆里,郁溪桥很明确地指出,是沈灵雨的眼睛吸收掉了她腹部伤口上的怨戾之气,至于原因,他也无从知晓。 简短的对话过后,事务所又陷入了安静之中,只有灰叔坐在沙发上抖腿发出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过了小半天的功夫,灰叔转头望向门外西下的夕阳,说了句:“今晚吃点啥好呢?” 话音刚落,许砚忽然松开眉头,转头告诉灰叔:“紫灵水三七比例稀释好,倒一碗来。” 说完,许砚起身走出了事务所,灰叔完全没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挠着头去倒了一碗摆在沙发前面茶几上,香气熏得人微醉。二人大眼对小眼,直等到许砚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一个没开封的滴管。 许砚撕开包装袋,将里面的滴管递给沈灵雨,说:“蘸着紫灵水滴一点在眼睛里试试。” 沈灵雨接过滴管,凝视着茶几上那碗稀释过的紫灵水,许砚在看着她,灰叔也在盯着她。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她捏着滴管去汲了一管,仰起头对准角膜轻轻捏了一下,眼前一花,眨眨眼感觉格外的舒服。 于是又对准另一只眼睛来了一下,感觉世界被调高了清晰度。 方要低回头去和许砚讲自己的感受,就觉得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手扣住,许砚那张好看的脸在面前越来越近。 “别动。” 不自觉想要向后躲开的沈灵雨,被许砚用两个字阻止住,看着许砚脸上的绒毛,心里一个小鹿乱撞。他的呼吸声离得很近,她默默抓住沙发,强忍住抬手先在他锁骨上摸一把,再在他腰上捏一下的冲动。不好,沈灵雨心说自己要变成色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收了那股戾气的后遗症,让她变坏了。 许砚哪里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分开她的上下眼睑,认真观察紫灵水的变化。沈灵雨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她知道自己这样一定很不好看,心里无限懊恼。 他就这样盯着她的眼睛,等到她眼睛里湿漉漉的感觉完全消失了,才松开手退回去。沈灵雨松开抓住沙发的那只手,悄悄送了一口气,暗暗庆幸自己忍住了,不然许砚被她揩了油,心里不知会作何想。 “果然,”他说,“紫灵水被烛瞳吸收得很彻底。” 他又说:“以前的烛瞳都是只向外释放力量,没有出现过主动吸收什么的,而且你的这双眼睛连戾气都能吸收,未免有些饕餮。”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眼皮,心里越来越没底,只好问许砚:“那,我这算是特殊物种里的特殊物种了?” 许砚没说话,他没有开口否认,就是默认。 “既然它那么饕餮,我是不是可以打不过鬼王,就用眼睛直接吸收了他?” “做梦都没有这样的事。”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推开事务所玻璃大门走进来,无意接上话头的那个,满脸郁闷的景慕青。 “做梦一样,”景慕青对沈灵雨说,“学校又死人了,他们怀疑是闹鬼,把403的事情又拿出来说了。我作为当初的见证者,一回学校就被几个记者缠住,现在脑子里还嗡嗡的。系里以为你真是我表妹,让我告诉你这几天先避避风头,在姑姑家呆着别回宿舍,我看你就住事务所吧。” 许砚问他:“人怎么死的?” 景慕青走过来,把包一扔歪倒在沙发上,把沈灵雨挤到了一边,说:“两天死了三个,都是好哥们儿,大晚上淹死在了学校东边的那个湖里,还有一个活着的据说是吓得精神失常,闹鬼的事情就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景慕青继续说道:“那个活着的,说死掉的三个是被女鬼勾了魂儿去,还说女鬼早晚会找到他,现在这哥们儿已经被送到医院住着了。” 沈灵雨把下巴惊得掉在了地上。这么个出事法儿,怪不得会引来记者。那她一定不能回去了,万一被记者逮住,她就真成老城区响当当一号名人了。 对面,许砚淡淡说了句:“就算没有这件事,沈灵雨今晚也不能离开事务所。” “啊,”景慕青抻起脖子问,“为什么?这丫头干啥坏事了?” 许砚把去针灸馆就诊的经过,还有紫灵水滴进眼睛里的事情粗略给他讲了一遍,最后告诉他沈灵雨眼角残留紫灵水的味道,味道没散去之前离开事务所怕是会被众鬼啃食,唬得沈灵雨一个寒颤。 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景慕青颇为无奈地说:“饕餮的烛瞳,许砚你都没听说过,那我就不可能听说过了。” 许砚微微翻了个白眼,说他:“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你不知道的,别人也无从知晓。” 景慕青反问:“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砚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长叹一声,景慕青说:“我以为你多少比我知道的多。” 许砚依然是很平静的样子,回他:“我以为你知道我不可能比你知道的多。” 景慕青说:“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不比我知道的多,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都说的什么,他们两个要模拟一段濠梁之辩吗? 一旁的沈灵雨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出现了问题。这也是眼睛吸收戾气的后遗症?抬头看了眼灰叔,发现他居然歪着头睡着了。 景慕青无奈一笑:“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烛瞳,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除了我们,甚至没有几个人记得烛瞳是个什么。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就一起研究看看吧。” 许砚从茶几下面摸出一个苹果,推到了沈灵雨面前。 瞧着这个红彤彤的苹果,沈灵雨脑子里一片乱麻,反而是景慕青在一旁赞许地点点头,说:“嗯,就用它,这个办法很好。” 抬头看向许砚,沈灵雨脸上的问号都快放不下了,许砚告诉她:“试着把这个熟了的苹果变成青苹果,或者是烂苹果,都可以。” 沈灵雨汇集目力,盯着那个苹果,开始发力,过了约莫两分钟的时间,景慕青叹了口气说:“苹果没怎样,这孩子快把自己憋死了。” 长舒一口气,沈灵雨的脸因为憋气发热,心脏也砰砰跳,桌上的苹果没有半点变化。 向后倚在沙发背上,她问:“你们两位,谁能告诉我,这个力气该怎么使?” 事务所里沉默的只能听见灰叔轻微的打鼾声,两个人齐齐朝她摇了摇头。 许砚告诉她:“这个只有你自己知道。” 景慕青附和:“烛瞳拥有者不会把自己怎样发力告诉别人,就算告诉了也不会有人把它记载在书里传下来,因为后人知道了也没用,就像是人类知道了鸟怎样飞翔自己也飞不起来一样。你就拿这个苹果慢慢试着看吧,烂到救不回来了,就换一个新的继续。” 说完正事儿,三个人研究了一通,决定今晚吃火锅。沈灵雨眼里有紫灵水的残存气息不能出门,就由许砚和景慕青出门置办食材,她在事务所里烧水摆锅调蘸酱料,忙活完叫醒了睡得忘乎所以几乎扭断自己脖子的灰叔。 没过多久,许砚和景慕青从外面回来,提着菜和肉,身后还跟着个笑眯眯的胖警官。 “看看,看看,”胖警官顺手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里面活蹦乱跳的显然是条鱼,他得意地说,“我就是个有口福的人呐!随便在菜市挑了条肥鱼,就正适合涮锅!” 灰叔提着那条鱼去厨房里处理,沈灵雨取出一堆盘子,和许砚一起把肉和各种丸子装盘。 景慕青钻去厨房洗菜,胖警官跟在桌旁忙活着,刚要说什么,就被从厨房钻出来的灰叔拦住。 “小胖,要说案子也等咱们都吃完饭消化了食儿再说,值得你亲自上门的案子,没有几个不影响食欲的。” 胖警官闻言嘿嘿一笑,不讲那就不讲吧,现在讲了也不能立马就出去办案。 五个人吃饱喝足,胖警官说起来找事务所解决的案子,果然就是景慕青提到的那桩淹死学生的诡异案件。 “事实上,这几天我们一直有对医院里那个学生进行监视。昨晚十二点左右,那个学生梦游离开医院,一直走回到学校那个湖旁边,抬脚就要往湖里跳。别看是个不到一米七的干巴小子,我们五个大老爷们儿差点没按住他!” “我们多多少少都是练过的,怎么就差点按不住一个瘦得排骨一根根的小子呢?” 第四十二章:昨晚她都干了什么 听胖警官这么说,这件事的确是不大简单。许砚决定先和胖警官去医院看看那个精神失常的学生,回来再做决定。 天有些晚,景慕青自己回了学校。沈灵雨帮灰叔刷锅洗碗,又拿上一次留宿落在这里的牙刷刷了牙,洗了把脸自己坐在沙发上,清清爽爽地开始跟茶几上红彤彤的苹果较劲。 灰叔不知是在厨房里做些什么,忙到一半出来到杂货间拿东西,顺便和沈灵雨说了声:“丫头,我的床比许砚那屋的宽,你今晚睡他那屋,等他回来了我让他跟我一起。你也别练到太晚了,明天咱们可有的忙活。” 事务所在跃层楼房之中,一层大门西向而开,进了门是宽敞的办公区,卫生间、厨房在北边排开。南边是一间沈灵雨没进过的杂物间,旁边是开放读书区,楼梯在东南方向,顺着楼梯旋转向上是住宿区。二层北面是一个卫生间,过道通向阳台,左手边是许砚的房间,右手边是灰叔的房间。 沈灵雨去到卫生间取了拖布出来把地拖了两遍,这才转身上楼进了许砚的屋子,站在黑夜中打量着屋里的一切。这是她第二回霸占许砚的屋子,上一次是在送坠楼的小蕊去医院那晚,那次回来太晚,她困得紧,根本没精力观察什么。 许砚是个冷清的人,屋里的也没打扮得多热闹,一床一桌一椅,多一样东西都嫌多。月色从窗户洒进来,衬得本就不温馨的卧室冷清更甚。 提了一口气又放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躺在了许砚的床上。 被子上有淡淡的茉莉香,该是许砚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沈灵雨闻着,脸唰的红了。 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满心想的都是许砚。许砚从吊死鬼手里把她救下来背着她去医院;许砚半抱着她在怨雾之中寻找破解妖术的方法;许砚从荒村幻境之中把她唤醒,许砚贴过来看她的眼睛。 许砚,许砚,许砚。 沈灵雨把自己的脸拍得生疼,一个翻身盘腿而坐,随手拿过放在床头桌的那只苹果,拖着腮集中精力去瞪它。只瞪了一会儿,沈灵雨又把毫无变化的苹果放回到床头桌,躺在被窝里继续翻来覆去。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夜,沈灵雨煎咸鱼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了。 沈灵雨做了一个梦,梦见许砚要和别的女人结婚,高高瘦瘦的他穿着黑色的西装,肩膀平直铁塔一样的长腿,别提有多好看。他似乎是笑了,她想着自己从没见过他笑的样子,心里酸到眼泪都掉了下来。她低着头抽泣,他没有看到她掉眼泪,只是高兴地说着自己有多爱她的新娘子,恨不能马上出门去把人接回来。 她好难过,嗡嗡哭着,哭了好久,他终于发现她的泪,抬手给她擦了两下。他温柔地安慰她不要哭了,转身要走。她抽泣着只想从后面抱住准备出门的他,于是她鼓足勇气快步跟上,一把环住了他的腰,瞬间得到了满足。把脸贴在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茉莉香气在鼻腔中蔓延,沈灵雨紧紧箍着他不放手,又开心地笑了。 闻着茉莉香气,身体越来越沉,整个人朝那一动不动的许砚倚上去。 意识重新回到大脑,推动着睁开双眼,已是天亮。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又变得失落,那个梦影响了她,让她感觉失去了归属。 在事务所兼职只是暂时的,等她和许砚干掉共同的敌人——鬼王,或者是她被鬼王干掉,他们就没有了现在这样每天在一起的机会。即使是继续在一起接手阴阳之间的业务,那也只是工作,靠得近了,哪天许砚有了女朋友,她就是个不知好歹的电灯泡。 她喜欢上他了,他会喜欢她吗? 想想他面对她,和面对灰叔景慕青没有多大分别,完全不像是以前见过那些男生喜欢女生时表现出来的样子。 对两人之间的未来没有任何信心,眼睛发酸,沈灵雨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可是不对。 不对,被子不会有心跳。沈灵雨一惊,噌地抬起头,一张精致的脸近在眼前,离她不过三厘米。如果刚才她起得再猛些,就亲上去了。 他低沉的呼吸声就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扑在她双唇,有些痒。她有些恍惚,禁不住想要凑过去,贴上他的唇。 心砰砰直跳,小鹿乱撞,她强制自己保持理智。小心扭着身体,朝与他相反的方向挪了几下,停住不再动了。她本想挪得更远,但她不能再动,因为许砚的眼皮动了一下,看来是要醒了。 怎么办? 沈灵雨很糗,横竖想不到该怎么面对许砚。 等到许砚睁开眼,看到的只是沈灵雨的满头黑发。她的人已经钻进被窝里,一动不动像是熟睡。 被子里有些闷,沈灵雨脸上很热却也不敢把头伸出去,没感觉到许砚离开床,她也不知道许砚现在醒着还是睡着。就这样忍了一会儿,憋得实在难受,她在被子里翻个身,从被子另一边露出脸,小心呼吸着清凉的空气。 才呼吸了两口气,她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身边的人下了床,随着不轻不重的开门和关门,脚步声渐远。 沈灵雨一把将被子从脸上掀下去,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怎么一回事?灰叔不是说许砚回来后和他睡一屋吗?那刚才的那个又是什么情况?! 坐起身,沈灵雨把自己胸前的长发撩到身后,眨眨眼又忍不住拿手去揉,感觉很不舒服,可能是昨晚做梦时哭的。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沈灵雨下了床,顺手将被子叠好床单铺平,拿着床头桌上那个苹果往外走。 她往外面走,外面的人往里面进,一拉开门,差点撞上跟前这人的心口。 各自后退一步,视线交汇,沈灵雨有些尴尬。 许砚把手里用毛巾包着的东西递过来,告诉她:“你哭了很长时间,敷敷眼睛。” 沈灵雨接过来,原来里面是个冰袋。 许砚说完就转身走了,沈灵雨站在原地眨着自己一双核桃眼,感觉哪里不对。 他说她哭了很久,那是不是她刚开始做梦他就在她身边了,如果是这样,她当时抱住的……不是梦,是真的许砚。 啊,不会吧,不会这么糗吧。但是那个感觉,怎么想怎么真实。 沈灵雨举起手里毛巾包裹的冰袋,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不是吧,”她发出低低的哀嚎,“天能告诉我,昨晚我都干了什么?!” 站在原地纠结了好久,没办法还是要下楼见人,于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冰敷了眼睛洗漱完下到一楼去。在旋转楼梯上抻出脑袋往下望,只见到景慕青一个人对着个笔记本电脑,灰叔和许砚都不在,她心里暗暗一松。 景慕青一抬头,正好看见她,招呼道:“小灵子,下来吃饭,今早就咱俩儿在家,许砚和灰叔被胖叔叫走了。” 下了楼,简单吃了几口饭,沈灵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景慕青的表情上。 “小青,”沈灵雨问,“你在看什么呢?” 景慕青招招手,示意她过去。把电脑一挪,转到沈灵雨能看到的方向,景慕青告诉她:“我在研究股票呢。” 不看还好,一看沈灵雨更蒙圈了。 “天地银行,”她脑子还没从昨晚的事情中缓过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银行啊。” 景慕青笑道:“冥界第一大银行,你可要记得啊。” “……欸?那你这是在看冥界的股票?” “是啊,咱们接受阴阳两界的业务委托,收的也是阴阳两界的货币。把收到的佣金换成阳间货币,还是投资等待收益,都是要看行情的。” 沈灵雨听他说完,蒙得更厉害了:“冥币和阳间货币之间还可以相互兑换?” 景慕青点点头,推了把眼镜架说:“下次兑换货币,我带你一起去。” 闻言,沈灵雨眼睛发亮。 两人在事务所待到半上午,许砚和灰叔才从外面回来,许砚手里还捏着一只档案袋。 档案袋打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沈灵雨随手把一张照片拿过来,看了一眼就后悔了。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生的面部特写,不过他已经死了,青紫的脸上凝固着恐惧和痛苦。 这些是死在湖里那三人的资料,和尸检照片。 “胖警官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确有鬼,”许砚说,“昨晚我去医院看了那个精神失常的男生,丢了一魂,腿上有一道鬼抓过的灰印。” 大家传看桌上的资料,景慕青把淹死人的那个桃湖打在网上搜了一通,告诉大家:“这个湖五年前接连死过几个人,然后湖边就竖起了警告牌,禁止靠近,出事便少了。后来接连掉进去过几个醉酒男人,有的死了,有的被附近经过的人救了上来。然后就是前几天,喝了酒的三个大学生死在了湖里。” “每次都是喝了酒的人,”沈灵雨说,“那地方对醉酒的人有什么吸引力。” 第四十三章:她比厉鬼还恐怖 “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啊,”景慕青给她解释说:“桃湖就在咱们学校东边,被划在一个挺不错的公园里,跳广场舞的搞对象的散步消食的,都会去那边。” 想来哭笑不得,沈灵雨开学后一直是学校事务所两头跑,403宿舍因为闹鬼传闻只有她自己在住,哪有机会了解到学校旁边的个什么湖。 事实上,不单是学校周边,她的同学她也没怎么留意过。有天去上课,班级里一个女生还跟她说,大家都觉得她挺神秘的,对此沈灵雨也只能是一笑而过,她总不能跟人家说自己这样是因为即将与仇家决斗。 许砚告诉他们,晚上要去桃湖边看看,顺便把医院里那个精神失常的学生丢失的一魂找回来。 大家各自忙活开,灰叔去杂物间翻找晚上可能用得上的物件儿,景慕青上网继续搜索,看看桃湖是不是还出过其他什么事。沈灵雨左右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起身要去杂物间帮灰叔翻找,被许砚叫住,让她多穿一件衣服跟他走。 揣好手机,随手拿了经过一夜已经长岀一个烂点的苹果,跟许砚出了门。 坐在车子副驾座上,沈灵雨系好安全带后,就一直盯着手里的苹果不放。还好,她出门前顺手拿了这个苹果,现在可以借练习瞳术的由子不说话,不然她连眼睛该看哪里都不知道。 车子里播放着音乐电台,听着是晚交通高峰期那个节目的重播,主持人依旧是之前那个疑似领导家的亲戚,说着一点都不好笑的段子,段子后面强行加了一串笑声音轨。 沈灵雨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瞳术练习上,尝试用各种方法对付手里的苹果,结果没留神力量释放太狠,闹得眼珠子疼。 她在这里揉眼睛,揉到一半看到许砚伸出手去换掉了电台节目。 他说:“先别练了。” 换过的频率起初也在放歌,唱完两首播了一段广告,开始了一个新的节目。新节目是两个主持人拗着方言在给人解决家庭和感情纠纷,听得沈灵雨没忍住,伸出手又换了频率。换到特价99元两盒的高血压假药广告,又换到诅咒小三渣男死全家的歌曲,沈灵雨有些无语,她不过是想通过电台节目转移下注意力而已。 再换,就太刻意了。 如此沉默了片刻,许砚说了一句话,害她差点扭断自己的脖子。 他说:“所以,你哭是因为被人抢了男朋友?” 沈灵雨捂着闪到筋的脖子瞪向许砚:“我没有男朋友的。” 他说:“哦。” 喂,这是什么意思? 沈灵雨揉揉自己的脖子,怕他误会,又解释了一句:“真的没有男朋友,不是在装坚强。” 说完又有些懊恼自己多嘴,跟他解释那么多万一被他看出她的小心思可怎么好,懊恼着却又忍不住小声补了句:“敢绿我的,我把渣男小三一起变老,成全他们携手白头。” 她以为这句声音够小,许砚听不见的,偏偏他听见了,还笑了。 天啊许砚笑了! 沈灵雨捂着自己不敢乱动的脖子,对着他的侧颜呆了,昨晚在梦里她还因为自己没见过许砚的笑容哀伤,今天他就笑了,这算什么?美梦成真? 不对不对!昨晚那个不是什么好梦,梦里许砚都要娶别人了……这应该叫梦都是相反的。 她将脸转向窗外的方向,今天她把头发披散开,只用两个发夹处理了耳边的乱发。一切都刚刚好,窗外景色入眼不入心,心里只有他在阳光里的侧脸,他不会发现她脸上掩饰不掉的笑。 车子最后在医院里停下,该是要去看那个精神失常的男生。 沈灵雨猜不到许砚带她看那个男生要做什么,更没猜到为什么男生为什么会住在医院的地下二层。 一直走到门口,沈灵雨看着门框上写的牌子,眼角抽搐。 太、太平间啊……难怪出门前他让她多穿件衣服。 许砚跟看守员说了几句话,头也不回,伸手稳准地扣住正悄悄往后退的她的手腕,就往太平间里走。 一开门,一股阴凉之气迎面扑来,沈灵雨不由得闭上双眼,凑到许砚身边双手紧握他的手臂,捯着小碎步跟他往前走。 这样走了一会儿,许砚停下来,不动了。 沈灵雨小心地睁开眼睛,跟前是一张床,死者的面容和身体让白色的床单鼓起,只剩一双脚露在外面。脚趾上挂了一个牌子,牌子上写了死者姓名和死亡时间。 这个人是溺死在桃湖的三人之一。 左右看看,两旁死者死亡日期与这个人相同,桃湖溺死的三个人都在这里了。 “许、许砚……” 沈灵雨没有把自己两只手从他手臂上松开的勇气,缩着脖子问他:“你带我来这里干嘛?难道烛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没有,烛瞳作用的也只是这具躯壳上的时间,灵魂离开了肉体就是离开了,不会回来。” “那,我能干什么?” 许砚用另一只手指了下眼前的这张床,说:“尸体被法医解剖过,我要看的和法医看的不一样,所以需要你把尸体恢复到被法医解剖之前的状态。” “是这样啊……可是,我连只苹果的时间都控制不了,怎么能控制尸体上的时间?” 单等着沈灵雨的瞳术奏效,尸体要在这里停到过年了。 许砚回过头,对她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没办法让你慢慢提升能力。” “我们之前都猜不到你成年之后,眼睛会发生什么变化,但是荒村之后这个变化很明显了,你的眼睛越来越饕餮了。你刚来到这痤城时,脸色苍白,补养几天后好了起来。可是从荒村回来之后,灰叔做菜时放紫灵水的数量比以前多了一倍,你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 停了一会儿,等沈灵雨差不多想通了这些,才继续往下说:“这些年来,烛瞳一直处于虚弱状态,它蚕食了你的灵魂力和气血,所以你才出现身体虚弱,眼睛却比身体健康的人还要明亮许多的状况。也许一个月后的某天,你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榨干了灵魂力。不单是和敌人对抗的资本,就连你自己的命,都会丢了。” 身上更冷了。沈灵雨不知道是停尸间里变冷了,还是自己血惊得凉了,搓搓自己长袖衣服下的鸡皮疙瘩,她有些迷惘。 “那,怎么办呢?我以为十八岁后紧要对付的就只是鬼王和他的手下,没想到还有我自己。” 许砚的声音一直很沉稳,他告诉她:“这个问题,一开始我就给你找到了答案。” 这时候,沈灵雨脑子已经比猫抓挠过的线团还要乱,眨着眼问他:“什么答案?” “吞噬厉鬼,大量吞噬厉鬼。现在这种小打小闹的补给方式,已经不够了。” 望进许砚的眼里,沈灵雨满心的难以置信,低下头捂着自己的心口结结巴巴说道:“那、那我要把厉鬼统统抓回来,提纯炼岀紫灵水直接当饭吃了?听着感觉,我比厉鬼还恐怖……” 想象着以后她埋伏在黑夜之中,抽冷子用烛瞳控制住一只路过的厉鬼,把它收了砸吧剁吧变成食物的样子,眼角就开始抽搐。 一只纤长温暖的手指点在她前额,手指的主人微微放柔了声音,对她说:“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现在紧要的是提高你瞳术使用能力。” 沈灵雨回过神,盯着眼前变形的床单,在心里给自己打一顿气,告诉许砚自己准备好了。 许砚伸出手,掀开了洁白的床单,床单下面,青紫色尸体腰部以上的部位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沈灵雨盯着那具尸体,不由得开始从尸体上的开口缝线,联想尸体被法医切开又缝上的场景。 而尸体脖子上的瘀伤,让她回想起在医院看望坠楼小蕊时,蛇妖卡着她脖子,最后比她用瞳术逼回到病床前的场景。说来奇怪,她那时只是化愤怒为力量,将力量铺展出去,对付鬼魂妖物很有效,对付妖和鬼以外的就无效了。 她把这点告诉许砚,许砚想了下,也没有想明白。 沈灵雨盯着尸体肚子上的缝线,将力量铺展出去,想象伤口的线头被解开,重新穿上针,顺着线脚一针一针倒回去。 这样跌跌撞撞,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奏效了。她很高兴,又暗示自己,要让划开的口子恢复到它原本的模样。力量同时覆盖在尸体整个上身,这次没多久,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尸体上消失了。 “许砚,成了!” 高兴地抬起头一转身,沈灵雨眼前发黑,脑子里晕晕的。这样缓了一会儿,好起来后,她才发现自己是因为被许砚扶住才没有栽倒在地,她的脑袋正倚在他心口上。 昨晚梦中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忽然很想开口问他,昨晚她到底抱了他多久。 他个子很高,这个距离看不见她的脸,安静抱着她,让她倚在自己的怀里缓解晕眩感。 沈灵雨默默感受着他的心跳,跳了三百多下,他轻轻问她:“晕得很厉害是吗?” 第四十四章:太平间内遭遇伏击 沈灵雨将思绪抽离出来,连忙直起身子后退一步。不防眩晕带来的失衡感没有完全消除,人一歪就要往床上摔,又是许砚伸手一把拉住她,她才没有和尸体来个亲密接触。 人晃晃悠悠的,按揉着有点疼的眼眶和太阳穴,躲到一旁墙边靠立,远远瞧着许砚戴了医用手套在尸体上查来看去,也不知他是在看些什么。 她不想问也不敢问,害怕他一高兴,拉了她过去给她指点自己在尸体上发现了哪些疑点、是如何发现的,那她今天晚上不要睡了。 这样站了一会儿,沈灵雨又走回原位,倒不是想通了打算和许砚一同检查尸体,而是墙边太冷了,冻得她一哆嗦。站在床脚搓着胳膊,许砚看了她一眼,随手将床单重新盖好,朝第二张床走过去。 不会都要检查吧? 沈灵雨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的胳膊上下搓,看着许砚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复向前。他转过头来,看向她。 他在问她,却用的陈述语气:“是不是冷得有些过分。” 沈灵雨珍惜地把自己的长发揽到胸前,护住自己发冷的耳朵和脖子,朝他点点头。 许砚皱下眉头,随手脱掉手上的医用手套,两步走过来扣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沈灵雨用自己冻得发抖的两条腿,踩着小碎步跟上,看他眉头依然是紧皱,心里难免打鼓,低声问他:“出什么问题了吗?” 见他不说话,沈灵雨心里涌起不祥之感。不会吧…… 走到门口,许砚拿脚踏上门板往外用力,不锈钢的门面很快出现了一个不浅的坑,大门却纹丝不动。 收回脚,许砚转头看向沈灵雨。他不用说什么,沈灵雨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被关在这里面了。 摆着口型,沈灵雨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现在完全属于中了埋伏,秦剑和鱼肠剑都没带来,符箓在两个人身上只找到了三张,剩下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许砚强悍的身手,和沈灵雨刚刚过度使用不知恢复到什么程度了的眼睛。还有,就是沈灵雨衣兜里那只苹果。 她拿出那只苹果,哭笑不得,她出门前怎么就没有顺势把鱼肠剑也揣进衣兜里呢? 太平间里越来越冷,许砚环顾四周,试图找出突破口。他们在地下二层,屋内没有窗户,通风口小到连沈灵雨都进不去。太平间这种地方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其他人来,再熬下去他们恐怕会冻死在这里,让敌人不战而胜。 沈灵雨冻得牙齿都在打颤,见许砚没有放开她的胳膊,她就顺势把头和胳膊都贴在他身上取暖。 沈灵雨豁出去了——她都抱着他睡了,贴他一会儿怕什么? 虽然是一咬牙豁出去,咬完牙人还是抖,心也在抖,就怕许砚把她推开。好在,许砚并没有推开她,相反,他还让她暂时闭上眼睛养养神,好让瞳力恢复更快一些。 闭着眼睛,每隔一会儿,就感觉到许砚拉着她走出几步,这样持续了两三分钟,许砚松开了她的胳膊。许砚松手的同时,沈灵雨睁开了眼睛,看见许砚领了她站在墙边摆放的几排雪柜之前。 沈灵雨眼角一阵抽搐,转过头看向许砚,他正将手搭上其中一层抽屉的把手上。 喂,许砚啊…… 她咽了下口水,盯紧他手里的动作,一旦有东西从里面蹦出来袭击他,她就会立即启用瞳术从旁协助他。 许砚握紧抽屉把手,慢慢往外拉,完全拉出来之后,沈灵雨很庆幸地发现这个抽屉里是空的。一口气没敢完全松下去,雪柜那么多抽屉,没看完之前谁也不敢说什么意外都没有。 沈灵雨的心扑通跳,许砚的手每搭在一个新抽屉把手上,她的呼吸就会停滞一秒。 他拉开第二个抽屉,空的,第三个抽屉,空的,第四个第五个都是空的…… 她在一旁看着,心一点点落回到原位,再看他凝重的神情,又一下子提了起来,悬得好高。 墙边雪柜抽屉已经全部抽了出来,全都是空的。 许砚看向沈灵雨,沈灵雨也看回去,猜不出许砚眼里表达了什么。所以她决定直接开口问:“这里有什么问题吗,里面什么都没有啊?” 他一点头:“对,什么都没有,这就是问题。昨天晚上我来这里的时候,医院正把因为煤气泄露中毒死亡的一家五口送进来,现在五具尸体都不见了。” 沈灵雨想了想:“你昨晚八点四十几离开的事务所,就算是路上车少,来到这里怎么算也九点了。现在才上午十点多,尸体不大可能这么快就拉出去火化……” 接下来的她不敢说,许砚替她说下去:“所以,那些尸体很有可能,是被把我们关在这里的人带出去了。” 带出去能干嘛?总不会是谈心,只能是用来对付他们的。可是沈灵雨觉得这事儿不对。 “他想用尸体对付我们,把我们关在这里却又把尸体弄出去,尸体要怎样才能攻击到我们?” 许砚闻言,迅速抬眼看了下头顶,忽然将手边一个抽屉拉出来掷到地上,正好砸中了什么。巨响过后,沈灵雨看到抽屉旁边有一只断手横在那里,抽屉不自然地左右颠了好几下,才真正安静地落在地上。 “当心,”许砚说,“尸体在我们的脚下。” 太平间的地面铺的是大理石地砖,看起来平平整整,沈灵雨上前将落在地上的抽屉踢到一旁,露出原本被遮盖的地方也是平平整整的。刚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灵雨绝对不会相信尸体能够从这么平整的地面下钻出来,又钻回去。 要害他们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正想着,后脊忽地一紧,下意识往旁边撤岀两步,就见原本立在的那块地砖下伸出一只手来狠狠一抓,抓了个虚空。 呼喊许砚的同时,那只手已经在往下缩,沈灵雨赶忙施展瞳术拖住那只手回缩的速度。许砚赶过来,扣住那只手的腕子往上提,拽了几下只拽出了一截断手,尸身依旧是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许砚随手扔掉那只断手,转过头看看地上巨大的抽屉,皱了皱眉,走过去把它提起来。随着两次利落的出脚,那只大抽屉被砸断,连着把手那部分被他提在手里当武器,可攻可防。 他对小心翼翼跑过去,给他把之前扔掉的医用手套捡回来的沈灵雨小声说:“下次晚一点,头部露出来你再施瞳术去压。” 沈灵雨看着许砚手里形状不规则的一截抽屉,已经能够想象到露出头的尸体下场如何。她点头应下,督促着许砚把医用手套戴上,二人背对雪柜站立,等待尸体下一次来袭。 太平间里还在变冷,沈灵雨强忍着紧盯地面,身上蓦地一暖,是许砚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让她穿好。 沈灵雨瞥到他因为咬牙而凸起的咬肌,在他窄窄的脸上很好看,他也冷,虽然没有她那么不抗冻。 对于他的外套,她想递回去,但又一想,如果她因为过于寒冷反应变慢失去战斗力,那才真是拖累了许砚。于是也不再磨叽,把外套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地底下的尸体来得无声无息,沈灵雨按照许砚说的双脚微微分开站立,才成功躲开了这一下。这次她忍住了没有一开始就施展瞳术,二人眼看着尸体的手臂一点点往外伸,眼睛余光瞥到什么,沈灵雨惊得大呼:“身后!” 许砚把手里的抽屉往后一挥,那站在许砚身后的尸体登时失去了头颅,那是具男尸,看样子是煤气中毒这家人的顶梁柱。男尸头颅落地的同时,沈灵雨跟前儿的尸体忽然加快了速度,几乎在一瞬间就从地里窜出来卡住沈灵雨的脖子,把她扑倒在地。 沈灵雨有意往前伸了下脖子,才不至于让后脑勺狠狠砸向大理石地面,但是躯干砸在地上也是够呛,疼得她呲牙咧嘴。 眼看着,许砚已经一只手伸过来扣住沈灵雨身上的这具女尸往上提,女尸提起的同时,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被紧紧扣住,还有两只手扣住她的肩膀,整个人居然就这样继续往下沉。 原来是个阴谋! 目力所不及之处,沈灵雨的瞳术起不了半点作用。 许砚动作极快,手一挥,女尸的头颅也飞了出去。 他已经看到沈灵雨面临的状况,一脚踢爆一只扣在她脚上的手,伸出手掰断她肩膀上那两只手的指骨,发出咔咔的响声。做完这些,他把解除束缚的她拉了起来,护在身边,告诉她:“还有三个,都废了双手,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 沈灵雨应了一声,盯着地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一下子窜出两具尸体,张着大嘴奔他们来了。 许砚上前一步,扬臂一划,两颗头齐齐画了个抛物线飞了出去,发出两声闷响,太平间里恢复平静。 第四十五章:许砚,许砚 两人默默等了半晌,人都快冻死了,那最后一具尸体也没有从地里窜出来。 沈灵雨自言自语:“不会是跑了吧,这就完了?打算把我们就这样冻死在这里?” 如果是这样,那对方也太鸡贼了吧,至少露个面自报一下家门啊,这要是冻死在这里了,变成鬼该找谁算账都不知道。 短短一瞬,沈灵雨脑子里蹦出一堆感想,把对方身体健康家庭幸福祖坟安宁问候了个遍。 许砚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往自己左手边拉了一把,右手依然握着那半截抽屉,神情戒备。 太平间里太冷了,尸体的残血淌在地上,已经结起了冰碴儿。十月初的天气,谁也没穿太多,虽然套了许砚的外套,沈灵雨现在也有些受不了了。 转过头,她想对许砚说要不再到门边试试吧,“许砚”二字还未脱口,就见原本横在地上的四具无头尸体笔直地从地上立起,离家出走的手和头颅飞回到身体上各就各位。这就又张牙舞爪,奔他们来了。 沈灵雨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吸得太猛,从鼻腔到肺里都是冰凉的,将瞳力铺展出去的瞬间,身边的许砚也动了。 他将右手里的半截抽屉移到左手,一个利落的踢腿将离得最近的一具尸体上的头颅又踹了出去。他让沈灵雨解除对那具尸体的控制,同时变手为掌又为拳,快而有规律的在那具尸体躯干上来回击打了不知多少次。面对他这样的攻击,那具尸体做出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终于看见一根细棍儿从尸体胸口蹿出了头儿,许砚眼疾手快,捏紧那根棍儿使巧劲儿一挽一拉,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花就出现了他的手中,他们那位躲在暗中的敌人终于被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又是鬼王手下。”沈灵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许砚照旧了来到另一具尸体身前,让沈灵雨解除了瞳术压制。这次他找到了有效攻击点,也不拍也不扣,把手往前送,只一下,就把一朵黑色曼陀罗从尸体前心掏了出来。 沈灵雨在一旁看着他的手整个没入尸体心口,又带着血把曼陀罗拽出来,心说好嘛,幸好给他把手套捡回来了,不然他今天回去能吃得下去饭吗? 一次掏一个许砚还嫌慢,剩下的两具尸体是挨着的,许砚索性把半截抽屉递给沈灵雨,自己双手并用,一手一个把尸体里的曼陀罗掏了出来。 解除了瞳术控制又失去妖术支撑的尸体,就变回了普通尸体,一个个扑通扑通摔回到地上,头颅滚出好远,心口还多了个大洞。 “还差一个。”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事情还没有结束。剩下的那具尸体,怎么还没有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沈灵雨神经高度紧绷的原因,她总觉得那边床上,没被许砚检查过的两具尸体动了一下。 她说:“许砚,我总觉得那边两床不对,是我眼花了吗?” 许砚从她手里把半截抽屉接了回来,边缘锋利的抽屉上染了许多血,许砚举着它,沈灵雨跟在他身边,两人朝那边三床靠过去。 仿佛真是沈灵雨看花了眼,许砚掀开白色床单,冰冷的床上,被灵魂寄居过的躯壳保持着尸体该有的状态。 沈灵雨看看许砚,又看看床上两具死尸,见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由得放松下来。 她说:“我们还是去门口看看吧。” 话出口,见许砚依旧在观察那两具死尸,不由有些纳闷儿。许砚,不会是趁现在把检查工作完成吧? 这边儿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许砚已经弯曲手指,直直朝床上两具尸体的心口抓下去。这一抓不要紧,把床上两具死尸惊得从床上滚下去,笔直的从地上弹起。它们的犬牙变长,指甲长度暴涨,立在地上瞪着他们目眦尽裂……尸变了! 急急唤一声:“沈灵雨!”许砚将她护在身侧后退几步,小心打量左右,只见两具变成斗尸的尸体愤怒地呲开牙,齐齐抄起铁床就往他们身上招呼。 沈灵雨见状,赶忙施展瞳术拖慢铁床砸过来的时间,再想对付斗尸,发现被停在半空的铁床挡住了视线,向旁侧躲开的同时许砚已经和冲上来的斗尸打了起来。 对比这两具斗尸的战斗状态,刚才那几个地里钻出来的,简直跟他们闹着玩儿一样。 一人两尸打得难舍难分,沈灵雨好不容易找准机会控制住一个,它的动作停在跳起来用犬牙向下撕咬的瞬间,沈灵雨看它打算要许砚的颈动脉很是生气,气归气手里没有武器拿它横竖没办法。 沈灵雨很不忿,在身上摸索半天,摸出两张符和一个苹果。原本她身上只有一张符,是许砚把他自己手里两张符分了一张给她。 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幺蛾子,沈灵雨不愿意就这么把符箓给用了,举起手里苹果虚空比划了一通,点点头,解除了对那具斗尸的控制。斗尸落地一瞬间,沈灵雨又将它控制住,跑过去费了好大劲才把苹果怼到了它的嘴里。 做完这些,沈灵雨拍拍手,满意地点点头,转眼看到许砚正用三连踢往另一具斗尸身上招呼。 她双手抄兜在这里看得上瘾,正考虑要不要再施展一次瞳术,不防脚下伸出一只手来。 等她发现时,已经被那手死死扣住了脚腕,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拖到了地下。在太平间里她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许砚把斗尸踹倒在地,正抬手往它心口里掏。而她最后一个动作,不是挣扎也不是喊许砚救她,而是把抄在口袋里的手掏出来,将捏在手里面的符箓悉数朝许砚丢了过去。 大风呼啸,吹得沈灵雨睁不开眼,她被扛着,扛她的浑身比她还冷,绝对不是什么活人。 这样被扛着很不舒服,还好很快这种折磨就结束了,沈灵雨被摔在实地上,刚受过冻的她感觉地上暖暖的,不愿起身。 头顶阳光刺眼,花了片许时间适应,她看到一个穿着黑斗篷的蒙面人站在离她两米的地方,倚墙而立,歪着头看着她。 两人对视良久,黑斗篷先说话了:“沈灵雨,几日不见,胖了一点,许砚把你养得不错。” 如果要沈灵雨用四个字形容黑斗篷说话的声音,她会说:呕哑嘲哳。正常人的声音不会这样,他的脸见不得人,声音也做了处理。 沈灵雨道:“黑斗篷,几日不见,你要不要做一下自我介绍,总叫你黑斗篷很别扭。” 黑斗篷闻言哧哧笑了,摇摇头道:“黑斗篷这个代号就不错,我很喜欢。” 站起身抬眼四处观瞧,沈灵雨发现自己居然在医院另一栋楼的楼顶,太阳照得她暖暖的,增强的新陈代谢让她有些困倦。随手脱下许砚的外套,想到他还在太平间,不免有些担心,只希望他能够快点脱困。 看向许砚外套时眼神那一滞,被黑斗篷捕捉到,然后他呵呵笑出了声。 听见他这样笑,沈灵雨心里很不爽利,瞪向他冷冷问:“你笑什么?” 黑斗篷依旧是笑,不因沈灵雨的怒视受到半分半毫的影响,笑了能有两分钟才收敛干净笑意,说:“你喜欢上他了,我就知道,你喜欢上他了。” “那又怎样?他未娶我未嫁,我喜欢他很可笑吗?!” “不可笑,”黑斗篷啧啧嘴,“你眼光很不错,这么多年都没见你对哪个男生表现出一点点喜欢,一瞄就瞄上一个很优秀的男人,烛瞳就是烛瞳,不是凡眼可以媲美。但是很可惜,他马上就要死了,许砚这个人太碍事,留着是个大祸害。” “别做梦了,”沈灵雨冷哼,“就凭你那两具半吊子斗尸,怎么可能害死许砚。” “说的是呢,两具斗尸怎么可能干掉许砚,”黑斗篷摇头晃脑,开心地学着沈灵雨的语气,又一指北边,道,“你看看旁边那栋楼,是不是你们进去的那栋?” 沈灵雨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防他,几步跑到天台北边,隔着栏杆看向那栋楼,许砚今天把车泊在那栋楼前的停车空位里。现在车子依然停在那里,许砚也没有从门口走出来。 黑斗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凑到她耳边学了声:“嘭——” 沈灵雨被吓得神魂脱体,因为在黑斗篷学出那一声之后,真的有爆炸声从北边传过来,她眼睁睁看着那栋楼往下塌了一块,尘土横飞。 黑斗篷似乎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脑子里嗡嗡的,听不到。 心脏很难受,沈灵雨捂着心口,一股强烈的寒意从心脏迸出涌进每一条血管。颤抖着拉住栏杆,她缓缓蹲了下去,维持着困难的呼吸,眼前一片黑暗。 待到黑暗散去,她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然顺着脸颊淌下去,打湿了地面。 晕眩感缓缓散去,只剩来自心脏的痛感和肢体的颤抖还在折磨着她。 耗尽力气,她翻来覆去只念一个名字:“许砚,许砚……” 第四十六章:他跟他们不一样 沈灵雨抖得像个筛子,拽住栏杆强撑着站起来,努力调匀气息,瞪向他像是瞪着个死人。 黑斗篷长叹了一声,歉然道:“对不起,我见你杀鬼斩妖时下手可谓狠毒,对追求你的男生也是看都不看一点希望不给留,以为你是个绝情的,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深情的一面。” 她没有给黑斗篷任何反应时间,话音一落,早已聚集起来的瞳力一股脑朝他铺碾过去,沈灵雨探出两根手指,径直朝他的面门捅了过去。 这下如果中了,黑斗篷的两只眼珠子就会被沈灵雨生挖出来。 面对沈灵雨的攻击,黑斗篷身形没有动,他对抗不了烛瞳的力量,但他手里那枝生得歪歪扭扭的黑曼陀可以。黑曼陀旋转几下,破了烛瞳的束缚。沈灵雨发怒,瞳力如海啸一般撞过去,生生毁了那枝黑曼陀。黑斗篷一愣,人已经无法再动,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着沈灵雨攻上来。 沈灵雨一往无前,眼看要得手,旁侧杀出来个程咬金一拳砸过来,她下意识一躲,肚子上又被狠狠踹了一脚。沈灵雨顺着力道飞出去,在两米外重重坠地。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盯着那个攻击她的女生,不,是女尸。 黑斗篷因为沈灵雨被攻击后力量涣散,解除了被控制状态,开口表扬那具女尸:“吴七七,你做得很好。” 那名为吴七七的女尸,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站直了远远看过去比沈灵雨矮半个头。许是因为黑斗篷的表扬,吴七七脸上挂着乖巧,眼底写着开心,这着实让沈灵雨有些惊讶。 女尸居然有自己的思想。 转过头,黑斗篷用满是赞许的语气对沈灵雨说:“早听鬼王大人念叨烛瞳力量霸道难对付,今天得以亲身体会,总算是不虚此行。” 沈灵雨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明明是死敌相斗,却总摆出一副会见老友的样子。她也不想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她的心脏还在痛,眼睛也很难受,只想赶紧杀了他给许砚报仇。 黑斗篷显然并不担心自己会死在她手里,他立在原地动都不动,只是抬起下巴哼了一声,站在他身后的女尸吴七七就奔向沈灵雨这边来了。 瞳力瞬间涌出,沈灵雨制住吴七七的同时,从眼眶到头顶的血管和神经依次从本位出走,痛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已经迫近极限,知道太平间一炸,许砚基本是埋在里面了,她失去判断力,一次动用了很多力量对黑斗篷施压。现在这一下,纯粹是她逼迫自己从所剩无几的灵魂力里挤出来的,剧痛之下,沈灵雨狠咬牙关,决定绕开吴七七直接干掉黑斗篷。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确定吴七七不动之后,沈灵雨微微侧过头看向黑斗篷,她的样子一定很吓人,不然他怎么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快支撑不住了,却偏要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一步步稳当当朝他走过去,在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住。打量脏猴儿似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昂着脖子,从牙缝里发出不屑的一声“嘁”。 黑斗篷被她如此打量,不知层层遮挡下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双方对立,谁也没直接发起攻击。沈灵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不停呼喊,希望自己能够再榨出些许灵魂力,转换成强大的瞳力制住眼前这个见不得人的家伙。 停了片许,黑斗篷才说:“看你的状况,很不好。你脸上的血管都暴起来了,真是拼着身死魂消,也要杀了我替许砚报仇吗?” 顿了顿,他又说:“你认识他才多久,至于吗?忘了他,就像之前对离你而去的那些所谓朋友一样。” 沈灵雨道:“他跟他们不一样。” 黑斗篷笑笑:“哦?哪里不一样?他长得好看些,对你温柔些,又从荒村把你带出来,所以你就爱上他了?你以为他救你岀荒村时冒了生命危险,那你就太天真了。许砚与你之前那些朋友还有追求者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他有的能力他们没有,你能做到对他们绝情,何苦要对许砚一往情深甚至搭上性命?” 对黑斗篷的话,她满是不屑,冷冷回道:“专情者必绝情,你连这都不懂,也是,你根本就是个无情的。” 他摇摇头:“情深不寿……沈灵雨,再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我暂且放下,你也暂且放下,好吗?” 沈灵雨默默瞪着他,不答。她知道凭借自己现在的状况,真打起来说不准谁死在谁前头,可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对付他更难。 黑斗篷见状,喟然长叹,摆摆手道:“我不忍心,可事已至此,就提前替大人取了你这双眼睛罢。” 言罢,从斗篷里伸出一截利刃,抢近一步就往沈灵雨的眼睛上剜。沈灵雨双手扣住黑斗篷的腕子,脸上血管二度暴起,从叫嚣疼痛的细胞中生生挤出灵魂力,转化为瞳力从双眼释放出去。 眼前的黑斗篷,动作一卡一卡,和沈灵雨的瞳术和臂力做抗争。沈灵雨已经能清晰感觉到血管往皮肤上面挤,一副马上就要从皮肤里冲出来的架势,她想夺过刀子来个反杀,虚弱的动作和不断冒出的汗却在警告她已经到达极限。 如果能集中所有瞳力,她相信自己还是有一拼的可能,可还有个吴七七让她不得不分散瞳力去制着。 有金星和黑晕从眼角慢慢染上来,沈灵雨的力气越来越小,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刀尖,心有余而恨力不逮。终于,她失去所有抵抗的力气,黑斗篷变得肆无忌惮。 这时,变数出现了,一个人踏着紧凑的脚步声跑上来,像是风从沈灵雨面前刮过。紧接着,黑斗篷凌空飞起,狠狠撞上栏杆,又因为重心太高一头栽了下去。 沈灵雨双眼一黑跪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夜,无边的黑夜,连颗星星都没有。沈灵雨走在这片黑夜中,脚下软软的身子一飘一落,很不踏实。 走久了,她有些焦躁,什么时候能见到点光亮呢?身上没有力气也很讨厌。她喊两声,可是没能张开嘴,只有发干喉咙跟着动了两下。仅仅喉咙动两下,也是好的,她很快就觉得身上不那么无力了。 嘴唇上有湿润感觉,她跟着抿几下,喉咙舒服了许多,人也舒坦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双脚下意识一动,她触碰到现实,缓缓清醒了过来。沈灵雨支着小脑袋,看见被月光浸染成银色的被子,被子上还有窗格的影子。随着开门的声音转过头,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人端着香气四溢的碗走进来。 沈灵雨看见他走过来,打开床头灯将碗放在床边桌上,拽了枕头让她倚好,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橙色的灯影下,他的目光好温柔,温柔到让她眼睛发酸。 瓮声瓮气间,眼泪就要掉下来,他把手指在她额头中间轻轻点住,温暖顺着他的指尖传到她心里,他笑着轻声说:“再哭把灰叔招来,该说我欺负你了。” 她真听话,垂下眼憋着嘴抽抽搭搭,企图把那份酸意憋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抬头看向他,他也在看她,不知是不是从刚才一直就没有挪开视线。 他说:“对不起,从太平间逃出来后,安置被打晕的看门人花费了一点时间。” 沈灵雨看着他,心里又一阵酸楚和后怕。这会儿脑子里清醒了,明白他们还只是同事与合作的关系,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现在的心境又装不岀平静,别扭至极。 许砚走过来,她还没想明白他要干嘛,人就已经被他揽在了怀里。他的呼吸和心跳,很近。沈灵雨的下巴磕在他肩膀上,一双含着泪花眼睛滴溜溜转,眨了又眨,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样停了一会儿,许砚抽身后退两步,留下一句:“记得把水喝了,好好歇着。”转身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室内一派宁静,沈灵雨傻在那里,瘪瘪嘴,终于还是掩着嘴笑了。 今天的两大幸事:许砚没事,他们之间有希望。 哦,还有一件,黑曼陀对烛瞳不是绝对的碾压,她今天毁了黑斗篷手里的那枝黑曼陀,就是最好的证明。 沈灵雨一口气把那碗紫灵水喝掉,出去洗漱回来,躺在许砚的床上又烙起了饼。她刚醒,哪还能轻易睡着呢?翻来覆去,满脑子尽是开心事,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这一次,整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沈灵雨收拾停当后,蹦蹦跳跳跳了楼,帮灰叔张罗好早饭,发现许砚和景慕青都不在。 灰叔说,他们两个去警局,跟胖警官解释昨天医院的事情了。 昨天在医院天台,黑斗篷被许砚一脚踹飞出去栽下楼,结果用密法逃掉了。吴七七也在瞳术压制解除瞬间,从楼上跳了下去,还吓坏了正从楼下路过的人。去太平间只是想查男生桃湖溺亡事件,溺亡事件没查怎么样,太平间炸了,原本存放在太平间的尸体,不是断头就是断手。 最夸张的,从太平间丢失的那具女尸,在大太阳下从楼上跳下去,跑了。 这些事情总得说清楚,不然胖警官也很难做。 第四十七章:桃湖抓鬼 沈灵雨配着小咸鱼吃了半碗稠粥,又往肚子里灌了两碗紫灵水,收拾收拾,见暂时没有客人来,就钻进了读书区。 许砚回来的时候,沈灵雨正在翻阅《阅微草堂笔记》,注意力全在“石壁出人语”一篇上,没有留意到他走近发出的声响。直到许砚把她的护身符放在桌面上,她才忽地抬起头来,看向坐在对面的他。 许砚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书,说:“想起了画中仙的事情?” 沈灵雨把护身符拿在手里,荒村事件中护身符出现了裂纹,回来之后,许砚就把护身符取走修复,这才还给她。 戴好护身符,心里越发的踏实,沈灵雨答他:“是啊,逄易明从这里跑掉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不知道是另外找到办法把事情解决了,还是怎么的。他刚来的时候你不在,没看到他那状态,哇,跟营养不良的熊猫一样。” 听她这么说,许砚抿嘴笑笑。沈灵雨坐在对面开始满脑子乱琢磨,从昨天到现在,素来不笑的他已经笑了三次,冰川要变冰糖了怎么着。 “的确再没有在这座城里发现逄易明的行踪,”许砚说,“小青不甘心,给了大喜子一点甜头让他帮忙盯梢,现在大喜子隔几天就给小青打电话做一次小报告。逄易明没有回过村子,那个徒手爬山壁的女人也没有再出现。” 沈灵雨笑得阴恻恻的,说:“搞不好,逄易明是被动物园的人当成国宝抓走了。” 笑罢,她问起吴七七的事情,沈灵雨很在意那具名叫吴七七的女尸。作为一具变异尸体,可以在阳光下自如行动已经是奇怪,能有自己的思维就更加难以理解了。吴七七昨天从医院楼顶跳下,下落何处也无从知晓。 许砚告诉她,吴七七属于醒尸,醒尸有常人般的思维和活动能力,甚至也有呼吸,虽然呼吸程度不及常人的十分之一。醒尸难炼,黑斗篷得到吴七七这么个宝贝,一定不会轻易撒手,所以吴七七现在只可能是和黑斗篷在一起。 提及黑斗篷,沈灵雨一阵泄气。黑斗篷与她说话时,句句都表明了他盯了她很多年,她却对他的身份一点头绪都没有。 “实在想不到哪个人,在我身边那么多年,离我近到……知道我交到的每个朋友都半路离去,还知道我拒绝那些追求者的情形。没有哪个人在我身边那么多年,连外婆都不知道我在学校里经历过什么。” 她低头凝思,许砚那边默默无言。片刻之后,他才说道:“想不到就不要想了,把灰叔给你准备的紫灵水都喝了吧。” 沈灵雨一转头,正看到灰叔提着两只容量10l的矿泉水桶过来了。灰叔把混了紫灵水的水桶往桌上一搁,拍拍手,道:“丫头,你以后口渴就喝它吧,喝完那边还有。” 眼睛黏在那两只水桶上,沈灵雨忽然感觉胃里好饱。 “灰叔,不至于吧?” 灰叔直点头:“至于至于,嘿,幸亏丫头你这双眼睛消耗大,不然我炼的那一堆紫灵水只能摆在那里,擎等着变质。” 沈灵雨瞧着灰叔的笑容,心中越发忐忑,不由得打了个结巴,问:“一、一堆是有多少啊,能放到变质……” 听她这么一问,灰叔激动了,直拉着她和许砚去了储物间,打开冰柜给他们看:“顶上这层是我从乡下收购的家养猪肉,下面都是紫灵水。” 接着打开冰箱冷藏箱:“看,这里面都是紫灵水。” 最后,又打开冰箱冷冻箱,拿手点指道:“这里,上面这一大半是做好了的紫灵水,下面那小半是即将做好的紫灵水。” 顺手带上冰箱门,灰叔热泪盈眶:“收厉鬼的速度太快,客户少,小青要价高,事务所内部消耗慢,我又手痒忍不住把那些度化不了的厉鬼一个个都炼了。紫灵水这么多,都快砸在这里了。” 沈灵雨瞧瞧灰叔,又看看许砚,三人看来看去,最后默默无语。 最后,许砚说:“回头,下面再来人,打个八折卖给他们一两桶吧。” 灰叔连连应下,又给沈灵雨嘱咐了一定要多替他解决些紫灵水,这事儿算是结了。 十月八号开课,今天已经五号,他们要赶在大批学生回校之前,把桃湖的事情解决。傍晚景慕青回来之后,他们商量起了晚上去桃湖抓鬼。 景慕青进门后,看到大家的第一句话就是:“许砚,你说的没错,死掉的人里有个年轻漂亮的女生,她的死有问题。” 五年前桃湖淹死人的事情之中,有一件是傍晚一对年轻情侣在湖上泛舟,行至湖中间,船漏水下沉,男生最后救了上来女生不幸死掉。男生在医院醒来后,知道女友身亡,把自己熬得不成人形,后来很多人劝他,他才慢慢好起来。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就结束,就是一段令人扼腕的爱情故事。一年后,在男生生日那天晚上,他跟朋友出去吃饭庆祝,之后一周都没有回家。家人报警,警察在流浪汉堆里找到了他。他疯了,满口念出的都是死去女友的名字,还跟他那不存在的女友谈星说月,海誓山盟。 这点和许砚在太平间的检查结果很接近,他从衣兜里摸出三张符箓,正是沈灵雨从太平间被劫走时丢出去的三张。符箓上有几道凌乱的灰色痕迹,从其中几个印得清楚的地方可以看出,是吻痕。 吻痕是许砚从尸身上拓下来的。 景慕青从包里取出两瓶白酒,问:“许砚,咱俩儿喝两盅啊?”沈灵雨一时没闹明白,为什么景慕青对许砚说这话的时候,要看向她。 直到灰叔晃荡着鸟窝头啧啧嘴,说起:“难怪那之后死掉的多是醉酒的男人,酒后看见冲自己笑的美人,也没那清醒脑子停下来想想,美人哪里不对劲儿了。”她才反应过来,无奈地白了景慕青一眼,抱着那本《阅微草堂笔记》远远走开。 灰叔一副期待好戏的表情,不由二人分说,带着小跑去厨房炒起了下酒菜。 灰叔自顾自开心,很快便索然无味。许砚和景慕青端坐在桌子两侧,默默倒着酒,吃着菜,文雅得像是坐在了西餐厅里。灰叔期待许砚和景慕青喝成一片称兄道弟,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安静之中,灰叔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抖着挂在小脚趾头上的拖鞋,落寞唱道:“今夜晚风吹,今宵多珍贵,兄弟相聚是幸福滋味……” 唱了两句,察觉到什么,念叨着脖子发凉,扭头就看见了许砚脸上满满的冷漠,和景慕青脸上黑黑的微笑。 于是,灰叔闭上了嘴,摊开报纸安心翻看。 沈灵雨没管那些,从矿泉水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瑜伽垫旁边,开始了今天的体能训练。许砚和景慕青在那边,偶尔回过头给她指点一下动作。 结束了体能训练,和灰叔一起吃了饭。许砚景慕青那边也喝完了,两人齐齐离开座位,脸不红,气不喘,神志清醒如常。 灰叔瞧着,摇摇头:“你们俩儿喝了水也这个样子,小青你是不是买到假酒了。” 景慕青闻言,几步走到灰叔面前,二话不说,冲着他鸟窝头就打了个酒嗝儿。灰叔,又一次闭上了嘴。 等到晚上九点多钟,事务所四人才走出门,奔桃湖去。 九点钟,正常来说桃湖所在的公园会很热闹,跳广场舞的都在这里,谈恋爱的也会坐在人少处的长椅上细细聊着。不过那是正常来说,现在不属于正常的时候,桃湖溺死三个男学生的事情发生之后,这座公园就被封了。 事务所四人很顺利地进了公园,在公园里看了一圈,便奔着桃湖去了。 走到切近,一阵风从湖上吹过来,大家站住,左右观瞧,每隔几米就有一个书写着禁止靠近的警告牌。 四个人一齐站在这里,那女鬼也不大可能现身,于是沈灵雨和灰叔找了个地儿躲起来,远远看见景慕青和许砚走到湖边,二人捡起石子玩起打水漂。 沈灵雨瞧着那两个人站在一起,比赛似的丢着石子,感觉他们两个独处时永远都是那么别扭,像是较着一股子劲儿。她这样想,可没有和灰叔说,万一哪天灰叔大嘴巴说出去,她以后面对景慕青和许砚,就很尴尬了。 在沈灵雨和灰叔捏着发麻的腿,怀疑女鬼已经被那两个扔石子的给二次砸死的时候,女鬼终于出现了。 女鬼划着一艘小船从水面上来,灰叔揉揉眼,直问沈灵雨:“丫头,你看见她从哪里出来的吗?我怎么觉得她是忽然出现在水面上的。” 沈灵雨下意识点点头,然后想起灰叔在她侧前方看不见,小声说道:“就是凭空出现的,我也没见到她从哪里爬出来。” 那边的景慕青和许砚已经停下了扔石子的动作。灰叔不知在想什么,暗暗捶了下大腿说:“这女鬼不简单。” 第四十八章:不要和任何人乱说 但见灰叔手掌贴着他自己的腰间的酒葫芦蹭来蹭去,嘴里叨叨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沈灵雨心生担忧。原以为桃湖里的,不过是一个横死的女鬼,不过五年光景,没多大能耐。可从灰叔的表现来看,这个女鬼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湖边,女鬼的小船已经在离湖岸不远的位置停住,从船里站起来的女鬼鸽乳蜂腰,一双鹤腿从热裤里伸出来,袅袅婷婷。十月的夜有些凉,这边的沈灵雨看着那女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女鬼探出手,朝景慕青和许砚招了招,形容魅惑,也难怪之前那几个醉酒的男生会跟她下了水。 约莫是看许砚的脸太冷了,女鬼把心思都放在了景慕青身上,使出浑身解数,装可怜状作可爱科。景慕青也很给面子,立马就装作受不了的样子,抬腿往她身边走。景慕青往船那边走,许砚就上前去阻拦他,两人拉拉扯扯,离那女鬼越来越近。 女鬼脸上挂满狩猎者的得意,哪知道她面前的两个猎物,今天是专程来猎她的。 做戏拉扯的二人离船越来越近,女鬼对他们心里的杀机毫不察觉,直到许砚手里的鱼肠剑和景慕青指尖的符箓齐齐冲她去,她才尖叫着栽下船去,落在湖水里。 灰叔还在那里跟自己的酒葫芦过不去,这回,沈灵雨终于听到灰叔嘴里叨咕的话了。他说:“这次的买卖,不知道最后有得救没得救,如果没得救,我该买个新桶装着了。” 沈灵雨想起灰叔放在冰箱冰柜里的那些,装有紫灵水的大桶小罐,不由翻了个白眼,自嘲多想。 眼见着湖边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沈灵雨微微转过身,伸一伸自己蹲得发麻的腿。这一转身不碍事,她的视线直接被往湖边走的一个人牢牢吸引住了。 桃湖公园已经封了,跟前这个看起来很颓废很瘦弱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沈灵雨看着他,他也看着沈灵雨,他看沈灵雨一定是清楚的,公园里太阳能路灯的灯光,正打在沈灵雨脸上。沈灵雨看他却不然,她只能看到他整个人的廓形,脸上是一点都看不真着。 对视几秒后,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低呼一声,转身就跑。 这下沈灵雨认出他来了,他之前在事务所哭哭啼啼又乱吼乱叫,甚至还在事务所里霸占灰叔的床睡了一天一夜。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逄、易、明!” 沈灵雨大吼一声:“逃单的熊猫精你给我站住!”身后的灰叔还在念叨着怎么一回事,沈灵雨已经拔腿追出好几米,这一声吼,吓得前面的逄易明大喊妈妈佛祖老天爷,手舞足蹈地往前奔。 沈灵雨最近一段时间有在做体能训练,逄易明的人比之前去事务所时瘦弱了不少,这让奔跑中的双方很快就拉近了距离。 沈灵雨几步追上他,一发力把他按倒在了地上,锁住他的手臂训斥道:“你这个人太可恶了,好歹是个博士生,偷了人家的宝贝不还也就算了,找我们帮你解决麻烦还半路逃跑?今儿个逮住你,你跟我回事务所去,把话说清楚,再把账单结清了。我们为了你的事儿可差点废了一辆车,这个帐不算清楚别想走!” 地上的逄易明哼哼唧唧,开始的时候还挣扎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怕把逄易明摔坏了,沈灵雨松掉反锁他手臂的力道,想要把他翻过来看看。要翻还没翻,沈灵雨被逄易明狠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原本趴在地上的逄易明,狗抢食似的跳起来继续往前跑。 跌坐在地上的沈灵雨很生气,冷笑一声,调用瞳力去制他,可就在瞳力追出去的刹那,逄易明分明是转回身来了。 远远地瞧着逄易明脸上的惊恐,沈灵雨很是好奇,就又卸去了铺展出去的瞳力,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逄易明居然往她这边跑过来了,他三两步跑过来,捏着沈灵雨的胳膊急得像是火烧眉毛。 他捏游戏手柄一样捏着沈灵雨的胳膊狂抖:“她追来了!你快带我走吧!你们回去打我一顿我也认了!只要带我走!” 俗语有云:灯下不观色。逄易明的脸现在已经憔悴到,在路灯下打量都觉得难看,尤其那两个黑眼圈,活像是拿墨汁涂上去的。 沈灵雨的胳膊被他束缚,死活抽不出来,痛得她龇牙咧嘴。他一直在盯着转身时的那个方向,沈灵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到了两只,四只,更多只体型硕大满目红光的老鼠从黑暗里钻出来。 “啊,又是灵鼠。”沈灵雨嫌弃地撇撇嘴,有意收拾掉它们,身边的逄易明已经吓得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就像是熊猫死死抱住竹子。 无奈,只好用烛瞳控制住眼前这堆灵鼠,带着逄易明往回走。逄易明看着眼前的灵鼠都停在原地不动,很是惊喜,直问沈灵雨:“小仙姑,这是什么法术?” 沈灵雨闻言,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带着个战战兢兢的逄易明往湖边走,走出没几米,有只灵鼠从侧面的黑暗中窜出来,直奔沈灵雨颈动脉。沈灵雨扯下发间檀木簪,拿牙齿咬着两向分开亮出锋利的刀锋,把顿在半空的灵鼠们斩成两段。 同时,她被狠狠拽了一把,从踉跄中找回平衡,却发现逄易明被一群脚下飞快的灵鼠抬着,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立在原地,看看地上几只灵鼠的尸体,又看看逄易明消失的方向,沈灵雨呆若木鸡。 很快,许砚他们找了过来,看见地上灵鼠的尸体,便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景慕青说:“逄易明果然是跟那只灰袍大老鼠搞在一起了,这次没抓到他也别丧气,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灵雨说:“许砚,把鱼肠给我使一使。” 许砚不明所以,依旧把手里的鱼肠递给了她。沈灵雨捏着鱼肠剑,大步流星走到一片黑暗中,这里有好几只被她控制住的灵鼠。 她拿鱼肠剑把它们一个个都砍了,才舒了口气,转身跟着大家回到了车上。 湖中女鬼收服了,还没到无可救药只能炼掉的程度,装在灰叔的酒葫芦,回去封在坛子里。等过几天找个道观超度了,这桩事就算是了了。 只是,打斗中,景慕青不小心被女鬼亲了一口,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问题,他在车上拿湿巾把嘴都擦破皮了。灰叔问他和漂亮女鬼接吻的感受,他说:“呸。” 回去的路上许砚开车,景慕青和灰叔坐在后座,就着要不要让灰叔体验一把和女鬼接吻,以及那堆紫灵水以后要不要降价销售的问题,进行了严肃的讨论。 沈灵雨在副驾座听着,笑得一塌糊涂。 说了没两分钟,景慕青就闭上眼没了声音,任凭灰叔怎么叫都不起来,后来景慕青干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沈灵雨讲了今晚在公园追逐逄易明的大致经过,以及逄易明对灵鼠的恐惧。许砚沉默了一阵,才说道:“逄易明被灰袍老鼠惦记上,一定是与那画中仙有关。大喜子说的那个徒手爬上山壁的女人,也是灰袍老鼠那边的人。” 车后座的景慕青鼾声忽然中断,呢喃着,说起什么梦话。灰叔好奇心强,递了耳朵过去听,结果被景慕青一把搂住,差点一口亲在脸上。 景慕青在梦中叫着:“美人、美人。”灰叔在梦外用一条毛巾捂住了景慕青的嘴。 灰叔说:“这小子做春梦还耍流氓。” 许砚摇摇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说:“被女鬼亲的那一口,出问题了。回事务所后处理一下就好。” 灰叔索性把毛巾塞在景慕青嘴里,一直等到回了事务所,许砚把景慕青放平在灰叔床上,那条毛巾才被取出来。 毛巾一取出来,景慕青就跳起来,胡乱摸索着奔最近的人去了。离他最近的,是正在帮他脱鞋的沈灵雨,从外面拿了毛笔朱砂的许砚刚好进门,见状两步过来挡在沈灵雨身前,混乱中被景慕青吧唧一口亲在了脸上。 许砚一僵,随意将手里的东西怼给沈灵雨,伸出手去在景慕青后颈一捏,景慕青就彻底晕了过去。 屋里安静极了,灰叔还在楼下翻找东西,隐约传来一阵声响。 默默调着朱砂,许砚告诉沈灵雨:“不要和任何人乱说。” 沈灵雨怔了会儿,应了声:“哦。” 这声连她自己听着都不大可信,许砚从调朱砂的动作中停下来,侧过头看着她。沈灵雨被他看得发毛,微微向后缩了一下脖子,可还没有许砚的动作快。 沈灵雨默默感受着许砚在她脸上留下的温度,一时连发烫都忘记。 他被男人亲了一口在脸上,为了阻止她把事情说出去,就在她脸上也亲一下。 这个是什么算账方式? 沈灵雨想着刚才许砚触碰她脸颊的轻柔动作,终于爆发式的红了脸。 第四十九章:吓你一下 灰叔提着一只瓷盆上得楼来,见到许砚在床前将符箓烧成的灰和朱砂调在一起,沈灵雨站在阴影里,他心里没做多想。他哪里知道,短短一晚,事务所里四个人被亲了仨儿。 说了句“你们也不嫌黑”,灰叔打开屋里的灯,沈灵雨朝他手里的瓷盆里看过去。里面装着的,老姜一块、艾条两根、雄黄粉一小袋、黑狗血一小瓶,最后还有打火机一只。 许砚取了一捏的雄黄,又把那瓶黑狗血一起倒进他调好的朱砂之中,搅拌均匀。灰叔拿刀切了一片老姜,放进景慕青舌头下压着。这时候,灯光下景慕青的脸色有些发青,看着不大好。 凑过去摘掉景慕青鼻梁上歪扭的眼镜,扒开他的眼皮看了又看,灰叔问:“这小子是身上阴气过剩撑不住晕过去的,还是乱耍流氓被老许敲晕过去的?” 沈灵雨真想一拍巴掌,夸一句:“灰叔您怎么蒙得那么准!”一抬眼对上许砚警告的眼神,立即缩回头去,作罢。听了许砚的指示拿过一根艾条,拿打火机把一端点燃了,跑到床另一侧站着,用艾条在景慕青的神阙穴施灸。 灸到肚脐微微发红,许砚拿毛笔蘸了碗里调好的红中发黑的液体,从景慕青膻中穴附近开始写画,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看得人心情顺畅。笔下符文不曾断开,笔锋经上脘中脘至下脘水分。眼看要到神阙,许砚腕子一抖,绕肚脐一走圈半画到中极,笔一抬。 灰叔将景慕青裤腿挽到膝盖以上,沈灵雨把手里的艾条掰成两段点燃,转移到景慕青右腿足三里和三阴交穴上方,继续熏灸。 许砚掰断另一根艾条,在景慕青左腿相应位置,保持与沈灵雨相近的施灸动作。 灸到皮肤泛红,熄了艾条,许砚执笔在景慕青双腿膝眼下方写了几个符文,最后把笔尖落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个朱砂印。看着景慕青的脸慢慢变回正常颜色,三人收拾收拾。灰叔说:“小青今晚不能乱挪动了,你们俩儿一屋睡吧。” 沈灵雨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道:“我可以睡楼下沙发啊,长度正合适。” 许砚道:“事务所一楼,晚上十二点以后可以有人,但是不能睡人。” “欸?不能睡人,”沈灵雨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许砚已然收拾停当,随手抽走她手里的艾条,说道:“会死。” “会死?”沈灵雨跟着他出了屋子,忍不住追问原因,许砚变回到最初认识时的样子,不肯多说一个字,急得沈灵雨满地乱转。 许砚下楼拿来了一块很长很轻的白布,还有一条麻绳和两只银色大铃铛,过来问刚洗漱完的沈灵雨:“行吗?”沈灵雨抹了把脸上的水,心说许砚真的又变回那个惜字如金的许砚了,这可怎么办。也想不到他是要干什么,与其浪费脑力不如直接问。 “这个是拿来干什么的?” “挂在床中间。” 愣了下,沈灵雨刚才满心都在猜楼下午夜为什么不能睡人,经许砚这一提醒才想起,今晚他们是要睡一起的。许砚放了把椅子在床尾,把绳子一端打了个结顺在床头,绳子抻直另一端系在椅子背上。又将质地轻薄的白布帘挂在绳子上,绸布系好的铃铛往上一抛,一张床完美地分割成了两半。 做完这些,他用眼神询问沈灵雨的意见,他已经做得很完美,沈灵雨自然不会有意见,于是认真地点点头。只是,余光扫过的瞬间,沈灵雨发现灰叔从那屋的门后,露出眼睛以上的位置,拧着眉摇了摇他的鸟窝头。灰叔的脸上是八卦的,没看到全脸,沈灵雨都知道。 月色很美。 沈灵雨窝在被子里望向窗外,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翻个身,这边是布帘,遮得严严实实的,连许砚一根头发都看不见。头发一根都看不见,呼吸每一声能听得清楚。她默默听了一会儿,知道他也没有睡着,轻轻翻了个身,听到身后许砚柔和的声音。 他说:“我和你说点事情,权当是睡前故事了。” 沈灵雨闻言,利落地翻回身来,问:“什么事?” 许砚说:“今天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发现了一个血眼的符号。” 沈灵雨对着布帘露出了个苦哈哈的笑容,说:“他们动作倒是挺频繁的,看来鬼王真是等不及了。” “倒也不一定,”许砚道,“只发现了血眼符号,没有发现黑曼陀罗。” 顿了顿,他又说:“你来猜猜,灰袍老鼠缠着逄易明不放,到底是在图什么。” 从逄易明身上能够图到什么,其实并不难猜,沈灵雨脱口而出:“图的逄易明从山壁中带出来的宝贝,还有山壁中其他的宝贝。” 布帘那边的许砚笑道:“对,图的是逄易明身上的宝贝。灰袍老鼠也有试图从壁画里取得一些其他的宝贝。不过,它后来放弃了从山壁中夺取更多宝贝的想法。” “欸?怎么知道?”沈灵雨眨眨眼,不由得离布帘又近了一点。 那边,许砚却吊起了胃口:“很简单,你再想想。” 思索了半天,沈灵雨才把前后串起来,思路顿时清晰起来:“啊,对,大喜子说那个漂亮的女人和逄易明,都没有再回去过。所以,灰袍老鼠是放弃了山壁,只想把逄易明手里的东西抢到手。灰袍老鼠到现在还是不肯放过逄易明,是因为逄易明没有把东西交给它……” 许砚应了声,说:“不知什么原因,逄易明手里那件东西还没有落到灰袍老鼠的手里。逄易明不像是为了钱财可以舍掉命的人,所以很有可能是,他无法把那件东西交出去。” 听他这么一分析,沈灵雨脑子里的问题就多了。为什么无法交出去,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灰袍老鼠拿了那件东西有什么用…… 越想越纠结,沈灵雨在床上烙了几圈饼,回头说许砚:“你这个睡前故事,应该叫失眠故事。” 许砚听了,低低笑出声来,他这一笑,其中夹杂着丝许幸灾乐祸。沈灵雨瘪瘪嘴,偷偷把小爪子从布帘底下伸过去,凭借多日对许砚的身量观察,准确推断出了他肚子的位置。她把小爪子在他腰腹之上胡乱挠了几下,得逞后把手抽回来,抽到一半痒就被他一把截住,他抓着她的手,冷笑了两声。 这头沈灵雨还没反应过来,许砚的手已经出现了她的腰上,这通挠的,每一下都正中沈灵雨的痒痒肉。夜很静,沈灵雨挣扎的动作幅度不敢大了,怕铃铛响起来被对门八卦的灰叔听到。伸手反击,两只腕子被许砚合在一只手里扣住,想躲,她手臂短许砚手臂长,无处可躲。 终于,沈灵雨在许砚的攻击下笑到岔气,连声求饶,口里直称:“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许砚这才收了手,留下布帘这头的沈灵雨展平被自己蹭乱的床单,理两把乱七八糟的头发,钻回被窝无语望月。 大概是笑得缺氧,沈灵雨这回很快就睡着了,并且一觉睡到大天亮。只是,醒来时,沈灵雨发现自己又窝在许砚的怀里。许砚睡得安安静静,看一眼便觉得岁月静好,更衬得她像个劫掠美色的臭流氓。 愣了半天,她琢磨着,难不成半夜布帘子和铃铛掉了?来回去找,发现铃铛和帘子都在自己身后。又一想,昨晚自己在帘子左边,许砚在帘子右边。而现在,她和许砚都在帘子右边。这只能说明,是她半夜睡毛了从帘子下面爬过来,钻进了许砚的怀里。 沈灵雨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睡梦中耍流氓的事实。自己以前睡觉挺老实的啊,这几天是怎么了?到底是不是吸收怨气的后遗症啊?就算是也不能和许砚说啊,怎么说,说她两次半夜钻到他怀里?这事儿打死也不能认啊。 想那么多没用,当务之急,是趁着许砚没醒来,悄悄撤回到布帘另一边——沈灵雨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身体小心往回挪动着,挪一点,就看一眼许砚,再看一眼帘子上的铃铛。如此挪了七八下,眼看就要挪回到帘子另一头了,异变突生,帘子被身下的被子压住,眼看离得最近的铃铛要响。 沈灵雨连忙伸手去捏住那只铃铛,把它稳住了,又伸手去小心拖拽那截压在身底下的布帘。忽然,床头的绳子滑了,布帘和铃铛全部砸在了沈灵雨的身上。沈灵雨双手挥舞着去掀,刚掀两下就碰到了一只温暖的手。呆住,抬头,看见许砚满面都是好笑。 他问:“你在做什么?” 布帘下的她定格在双手挥舞的动作上,眨眨眼,不知道怎么想的,她答他:“吓你一下。” 许砚:“……” 沈灵雨面上笑着,心中大糗,目送许砚离开了房间,一个翻身倒在床上,默默掩住了自己的脸。丢人,丢人丢大发了。 第五十章:心里住了一只狗仔队 景慕青顶着眉心的朱砂印四处乱晃,看着像武侠小说里钻出来的,内力精纯的掌门座下得意弟子。 他这个状态,已经维持了两天。崩溃地问许砚还要维持多久,许砚淡淡回了句:“七天。”景慕青闻言,捂头,悲呼,满屋子转圈。 沈灵雨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气得景慕青使出一招九阴白骨爪,把她的头按在了许砚画完等待晾干的一堆符箓上。许砚看了眼被毁掉的符,二话不说,握着鱼肠剑满屋子追杀景慕青。 这是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明天沈灵雨和景慕青就要回到学校,继续完成课业。笑闹之后,沈灵雨看着自己的课程表,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 有些课是在十一之后开始的,这样她以后离校的机会就少了。拿出笔纸,她躲到读书区,开始计算自己接下来二十几天能够来事务所的时间,以及如何为自己争取更多可利用的碎片时间。越算,心里越是着急,后来她索性把写了一堆数字的纸团团扔进垃圾桶,从茶几底下摸出一只烂掉的苹果训练瞳力。 这天,她消耗掉了很多紫灵水,喜坏了一直担心紫灵水变质浪费的灰叔。许砚不经意看到,微微皱了眉,几次开口想要打断她,却终究没有说出声。 沈灵雨为了提升瞳力,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 她把这种训练带到了课上,每遇无聊大课,她就会坐到后面,把一只不大不小的苹果掩在书本后,用瞳术把它变青又变红。随着练习,沈灵雨的胆子大了起来,她把目标放在了老师胸前那条镀银的长项链上。 沈灵雨瞄了项链底端拴着的水钻红玫瑰,好久,终于等到下课,老师要穿过教室去卫生间。沈灵雨趴在桌子上,用心念催动瞳力缓缓运作,老师走到她身边时,玫瑰上的水钻已经掉了一大半。老师踢着绒面长筒皮靴大步流星往前走丝毫没有察觉,那些水钻或是落在地上,或是落在衣服上,亦或是粘在鞋面上。 待到老师再回来,脖子上已经没了那串玫瑰项链,神情里多了几分懊恼。沈灵雨不动声色,闭眼假寐了片刻,复睁开眼,把目标放在自己从桌洞里翻出的一支用完了的黑色中性笔来。 许砚说离开身体的灵魂没办法通过烛瞳叫回来,但他没说用完的墨水没办法恢复。她决定拿这支笔做个试验。 轻车熟路地调取灵魂力转换为瞳力,刚要从双瞳输出,一只陌生的手伸到了沈灵雨头顶,把她竖起来用以遮挡的书本抽走了。沈灵雨挺直身子看过去,她桌子旁边站了个长相气质再普通不过的男生,正端着她的书,瞧着她。 “同学,”他笑嘻嘻地问,“你在看什么书啊?” 沈灵雨心说当然是上的什么课就看的什么书,有毛病啊,都不认识就上来抽走别人的书。 他又问:“这是什么课啊?” 沈灵雨依旧不答话,只是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男生见了也不尴尬,翻开她的书看了两页,颜色一变,把书放回到她桌面上,跌跌撞撞顺着过道跑出教室。沈灵雨腹诽这人还真是有毛病,随手拖过那本书瞥了一眼,当场懵掉——黑色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法医学彩色图谱。 她可没有这么一本书啊!明明记得拿来的是一本《诗词鉴赏》。这本书现在立在她的桌子上,那她那本书哪去了? 眨眨眼,沈灵雨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它吐了出去。 身边那个同样趴在桌子上的人扭过头,朝她说了一个字:“喂。” 沈灵雨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眉心有朱砂印的脑袋,脑袋的主人抬手拉下来一缕刘海把朱砂印盖住,说道:“要不要这么认真,半路把你书换了都不知道。” “小青?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当然要来这里,而且来得很对。那个男生看了你半节课,如果不是我机智地换掉了你的书,他现在还跟你套近乎呢……” “换书归换书,为什么是《法医学彩色图谱》?你这样,以后我在同学心中的印象就不是神秘,而是爱好奇特了。” “喂,想什么呢,这本书可是绝版了的。小灵子,你这么说,该不会是愿意被这样的男生搭讪吧。” “当然不会。”沈灵雨笑着白了他一眼。 她笑,景慕青也笑,他说:“我就知道,我们小灵子眼睛水灵灵的,怎么会瞎到看上个连搭讪都不会的胆小鬼。” 二人保持着书本挡脸的姿势看向对方,景慕青话锋一转,道:“灰叔说我中招那晚,你和许砚在一屋闹得挺欢?你们俩儿发展到什么程度了,给讲讲呗?” 沈灵雨拿手点指:“景慕青啊景慕青,你长了张可以当明星的脸,心里却住了一只狗仔队。” 景慕青一摇头:“狗仔队不至于,顶多住了一只秧歌队,就喜欢架秧子起哄。” 上课铃声响了,老师在讲台上讲她当初上学的故事,前面的玩手机的安静玩手机,聊天的小声聊天。沈灵雨压低了声音跟景慕青说:“其实也没怎么样,大家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听她这么说,景慕青有些失望,一撇嘴,还有些愤怒:“你们俩儿都一起睡两个晚上了,许砚不打算表白?看不出来啊,冷冰冰的外表下藏了一颗流氓的心。” 沈灵雨眼角一抖,道:“小青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们两个只是睡在一起,不该发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更何况,耍流氓的不是许砚而是她。 景慕青看着她,脸上居然更加失望了。 哎,等等,为什么会更加失望,他是期待着什么? 沈灵雨问他,他不答,只是撇了下嘴角,把脸别过去。“啊,”沈灵雨懊恼,“可恶的小青,心里住了一只狗仔队和一只秧歌队的小青,内心黄暴的小青……” 前面那桌玩手机的姑娘忽然把头转了过来,瞪大了一双眼睛问她:“啥?你们说啥?啥黄暴,也给我讲讲?” 原本别过脸去的景慕青,诧异地看着姑娘,姑娘满脸的求知。 啧啧嘴,景慕青说:“后生可畏啊。” 好不容易打发了前桌的姑娘,两人把声音压到最低聊到下课,沈灵雨收拾了东西跟景慕青往外走。景慕青这次过来,主要是因为许砚担心她用眼过度惹出麻烦,让他过来盯着。 午休时间两个小时,吃完饭收拾收拾,就差不多该上下午课了,根本没有去事务所的必要。沈灵雨吃完饭回到403宿舍,关上门扔下书,从包里掏出刚从学校超市买回来的小闹钟,得意一笑。 用什么做练习,都不如用钟表来的合适,指针的指向比苹果上面的烂点更容易观察。她也是站在超市里时,才想到了这一点。看了眼课表,下午有一节大学体育,然后就没有课了。沈灵雨把闹钟摆在桌面上,钻进被窝眯一觉。 这一觉她没能眯利索,睡了没多会儿,宿管阿姨上来拍门,口中还喊:“苏同学,苏同学开下门……” 听称呼,沈灵雨就知道这是找错人了,下地趿拉着拖鞋去给开门,一露面宿管阿姨的第一句话就是:“苏同学,有个叫女的找你,说是告诉你她是王建成秘书你就知道了。现在人在楼下呢。” 王建成?为了家庭求来莽仙那个李倩的前夫,因为压力坠楼那个小蕊的父亲。他让秘书来找她,什么事?她和王建成没怎么碰过面啊。 应一声:“阿姨,我知道了,谢谢您。”转身进屋取了手机和钥匙,锁了门下得楼去,果然就看到了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在那里等着她。 “你是事务所的沈灵雨吧。” 女人两步赶上来,神情中带了几分急切和忧愁,忽地拍了下自己的手,自嘲地笑笑:“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姓王,叫王欣,王建成是我二叔。你不介意,叫我一声王姐就行。” 拉着沈灵雨到了可以说话的地方,王欣小声对她说:“本来想直接去事务所,可二叔没记住事务所地址,我查了地图也没查到地方。小蕊后来住院那几天总跟我提起你,我才找来这里……我二叔家里出事了,想要拜托事务所去给看看。” 沈灵雨心里奇怪,所谓的莽仙已经被许砚剁了,后来被灰叔炼成了紫灵水,王建成家里又能出什么事? 王欣说:“这事儿可玄乎,二叔前几天出了点事,差点死了,担心是有商业对手害他,雇了几个保镖跟着。没想到,这没几天,保镖就失踪了四个!” 长叹一声,王欣继续说:“二叔害怕是邪灵作祟,催我出来找到你们,还说之前他被蛇妖缠上,就是你们给救得的,他只相信你们。沈妹妹,还劳烦你跟其他几位说说,钱的方面一切好说。” 送上门来的生意,没有随意推辞的。沈灵雨记下了王欣的联系方式,承诺给同事打电话,让他们先去看看,王欣才放心地离开了。 第五十一章:冯诗月 王建成因为一桩生意,与另一家公司老总闹了些不愉快。他没有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商场如战场,争名夺利你来我往,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拿下了一个在另一个城区建游乐场的生意,王建成很高兴,应了朋友们的要求,请客去饭店吃了一顿,又唱了一晚上的ktv。 蛇妖事件之后,王建成对鬼神之事怕得厉害,想要找事务所给他弄个平安符什么的,却发现自己没有事务所的联系方式,也没能找到事务所的地址。李倩倒是知道,可李倩和他离婚之后,就带着女儿小蕊走了,去了哪座城市他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好意思打电话过去问。 离婚手续没办的时候,他那小女朋友就缠着他陪着逛街买衣服,在街上碰见了李倩母女两回,说不尴尬那是脸皮比城墙厚的。 联系不到事务所的人,王建成有些发愁。他的小女朋友米淑婷给她寻了个大仙,说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差点死掉,就是这个高人把她的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王建成从大仙那里求了一枚佛像玉佩戴上,便以为自此无忧。 在ktv里唱歌那晚,唱到一半王建成离开包间去卫生间,回来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那人随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回到包间后,王建成就觉得半条胳膊发麻,一麻就麻了大半夜。王建成知道那个人是个有问题的,下意识摸了把脖子上的玉佩,发现玉佩不见,可能是忘在了卫生间里。再去卫生间找,玉佩已经找不到了…… 王建成的噩梦,自此而起。 丢了玉佩,王建成心绪不宁,加上手臂持续发麻,就把车停在停车场,坐了朋友的车回家。结果,经过路口时,朋友刚买一年的汽车刹车失灵,眼看着要和一辆大货车撞上,没辙了方向盘狠狠一打撞到了路边一棵老树上。车毁了,人也差点扔在那里。 经过这事儿,说不怕是不可能的。王建成开着车亲自上门去拜访米淑婷找的那位大仙,人家家里刚好在办丧事。死的那个,正是给王建成玉佩的那位大仙。 王建成真是慌了,怀疑一心害死他的就是他的商业对手,可是没有证据。于是他呆在家里哪也不去,又雇来几个保镖,心里才算踏实。 很快他就发现,所谓的踏实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劫难并没有结束。他雇来的保镖,四天前晚上失踪一个,三天前晚上失踪一个,一天前晚上先后失踪两个。 他的侄女王欣知道了这件事,给小蕊打电话问到了沈灵雨的地址,一路找到了宿舍楼,才有了后来宿管阿姨上楼把沈灵雨喊下来的事情。 下了体育课,沈灵雨背着包去了事务所。当天晚上,灰叔留在事务所看家,其他三人去了王建成的新家。 刚到别墅门口,就见王建成穿着拖鞋急忙下得楼来迎接,满脸见到救星的释然。在客厅里说着话,从楼上又下来了个女人,穿的是米色长裙配灰色开衫,瓜子脸小五官,两眼不错珠儿地盯着许砚看。 沈灵雨见到她第一眼就觉得厌烦,脸上依然微笑着,问王建成:“这位是您的……” 王建成赶忙介绍:“这位冯诗月小姐是淑婷的朋友,这两天淑婷在家无聊,请了她来陪着聊天解闷儿。” 一听这个不是王建成的那个女朋友,沈灵雨心里厌恶更甚。冯诗月眼巴巴看着许砚,走过来问:“几位要喝茶还是咖啡?” 没人理她。 这边沙发上的三个人,一个问完话就只瞧着自己手里的闹钟,一个冷冰冰的身边立起一柄长剑,估计砍人比说话痛快。还有一个戴眼镜的脸上笑眯眯的,进门后他话最多,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搭理她。冯诗月脸上有点难看,王建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个暂住在他家的女人忽然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他能说什么。 冯诗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许砚看,王建成皱了下脸,又很快放开了。 最后还是景慕青打破了尴尬,他说:“王先生,我们三个进来之前在这个小区里逛了一圈,然后也在您家周围看了看。这外部风水格局,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事不宜迟,请允许我们在您家里检查一遍,如果对方真有混进来对房子做了什么手脚,我们早解决,您也早放心。” 王建成连声称好,亲自领着三人挨个房间查看。王建成的新别墅共分三层,不同于之前和李倩小蕊家的大面积中式风格,新别墅走的是欧式格调。 一层没什么好说的,门厅客厅餐厅卫生间阳台,还有一间工人房,现在是两个保镖在住。二层有一间儿童房与书房,是给他以后的孩子预备的,现在是冯诗月在住。三层是他和米淑婷的主卧,还有一间娱乐房,米淑婷没事的时候喜欢跳个舞,他也乐得看。 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毛病,期间往下看,发现冯诗月还杵在原地。眼珠子黏在许砚身上,蹙着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惜许砚不曾看她一眼。 沈灵雨见了有些反胃,再看许砚满脸的无所谓,由恼转喜,偷偷笑出声。景慕青在前面给王建成讲风水,又决定免费给他重新布置了下屋子,喜得王建成很快就和他称兄道弟,不知打算大学回来倒追景慕青的小蕊,见此情景会作何想。 沈灵雨瞧着楼下冯诗月跟根儿木棍似的杵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开心,用手肘轻轻碰了下许砚,低声调笑道:“一会儿要不要给那位叫个魂儿啊?”许砚好奇地看向她,顺着她的视线瞥过去,瞥见楼下的人,不由得摇摇头,拿手指在沈灵雨额头中间不轻不重地一戳。 那边景慕青从屋里走出来,瞧见楼下的冯诗月,皱了下脸,神情微妙:“屋子里没有动过手脚,今晚我们只能留下来守着了。” 许砚和沈灵雨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不知道为什么,景慕青很讨厌冯诗月。 一般男生对冯诗月这种面上看着温柔娴静的女生,就算是不喜,也不至于厌恶。沈灵雨讨厌冯诗月,是因为这个女人一出来,就明目张胆地盯着许砚不放。景慕青这是为了什么? 沈灵雨对此很是好奇,决定这件事情了了就去问他。 当夜有云无月。别墅里气压很低,原本六个保镖只剩下两个,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失踪的会是谁。 事务所三人与两个保镖一同在一楼在客厅里守着,景慕青召来一批鬼魂将别墅围了起来,外面有情况,他立刻就能看到。 几人说说笑笑,熬到晚上十一点多。沈灵雨有些熬不住,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靠在沙发上怎么都不舒服,感觉这样睡一会儿就能扭断自己的脖子。许砚见了,随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让她靠着他的肩膀眯一会儿。沈灵雨贴着软和的沙发刚倚在许砚的身上,就察觉到一股杀意朝自己扑过来。 抬眼一看,冯诗月正从二楼下来,扶着楼梯看着她和许砚,眼神如泣如怨。沈灵雨只瞥了一眼,调整一下姿势,抱着许砚的胳膊倚得更舒服了。闭上眼停了一会儿,就听得有蹬蹬上楼的脚步声——冯诗月到底是看不下去了。 沈灵雨再醒来,是因为景慕青说了句:“有人来了,是个个子很高的女人。” 两个保镖不知道景慕青的能力,直说:“咱几个坐在这里一点动静没听到,你怎么知道来人了,还连人家个子高不高都知道?” 景慕青也不和他们争辩,只是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架,微微一笑。门口进来的女人,为景慕青做了最好的辩解。 沈灵雨随着众人朝那女人看过去,知道这就是王建成的女朋友米淑婷,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塑料壳子审美。 米淑婷什么模样呢?染黄的长发卷成波浪一齐搂在左肩前披着,随着动作在她的黄色皮草上蹭来蹭去,皮肤比白纸白,死白死白的抹了腮红和口红显得更诡异。胸大,d杯绝对拦不住,臀部翘,翘得比她的挤在一起的胸还夸张。 米淑婷眨着一双大得超乎常理的眼睛,朝众人扬起微笑,嗲声嗲气地说:“你们三位就是我们老王常念叨的高人吧!”她不笑还好,一笑,下巴就能戳死人。 景慕青点点头,挂起服务业通用八颗牙微笑:“是的,夫人。” 这一声夫人叫得米淑婷心花怒放,过来指挥两个保镖:“我的东西都在车库里,去给我拿回来。”然后拉着景慕青就要聊天。 两个保镖脸上为难,他们是来保护王建成的,不是给她提东西当苦力的,而且这个时间点儿,出去了万一就回不来了呢? 那边聊了两句,米淑婷回头发现保镖没动,生气了,就要骂街。这时候楼上走下来一个人,柔声道:“淑婷,这么晚了,就别让人家出去给你拿东西了吧。” 第五十二章:妙法大仙 听声音便知,从楼上下来的是米淑婷的好友冯诗月。冯诗月穿了件裸色真丝睡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薄开衫,脖子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淑婷,”冯诗月笑道,“两位保镖大哥不通玄术,这个时候出去太危险了。” 米淑婷急得嘟起了嘴,跺着脚说:“车里放的东西太沉,拿不动嘛!我买了老王最爱吃的鱼,可新鲜呢,明天去拿就该坏了。” 冯诗月脸上有些为难,看看米淑婷,又拿眼睛看看事务所三人,说道:“这三位是玄术界的高手,你着急,还是要拜托他们。我看这样,我和这位许砚先生去替你把东西拿回来……许砚,你意下如何?” 言罢,冯诗月一双眼睛眼巴巴瞧着许砚,许砚把玩着手里的鱼肠剑,没理她。冯诗月的脸色很菜,眼珠一挪,视线落在了沈灵雨的身上。 沈灵雨靠在许砚的肩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闹钟,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气着冯诗月。 “看来是这位沈姐姐不愿意让许砚离开,”冯诗月强撑着说,“女孩子太依赖男生可不大好,姐姐你……” “嗤——” 冯诗月被这声突如其来的笑噎住了话头儿,转头看向笑她的景慕青,诧异又恼火。“有什么好笑的吗?” 摆弄符箓的景慕青笑得捂住了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哈”了能有两分多钟,才摘掉眼镜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泪,哑着嗓子说:“冯小姐是做喜剧演员的吗?实在太逗了,我这妹子还不到十八岁,看你的样子二十七八岁都有了,你叫她姐姐?” 听他这么说,冯诗月脸上简直难看到了极点,噎着气儿,忍不住反驳道:“我、我今年才二十二!” “哦,”景慕青脸上忽然没了半点笑意,很真诚地说道,“那你该换一套护肤品了,还有,一定要做好保湿和防晒工作。” 两个保镖紧紧闭着嘴,才没有笑出声来,眼见着脸都憋红了。冯诗月定定神,转回去看向沈灵雨,说:“对不起,沈妹妹,恕我眼拙。许砚去车库拿个东西,不出五分钟就回来了,我又不会把他怎样,你就让他跟我一起去吧。你看,淑婷为了给王先生做一顿好饭,跑那么远的路,如果磨到明天鱼不新鲜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不答应的话,好像是沈灵雨胡搅蛮缠了。 许砚轻轻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放开。冯诗月很高兴,她马上就可以与许砚单独相处了。激动地失了分寸,伸手就去拉许砚的胳膊,明明能够到,却拽了个空。手臂停在半空,尴尬地看着许砚把手里的短剑递给沈灵雨,他自己则握紧那柄长剑,转身和景慕青说了句:“我们去去就回。” 眼睁睁看着许砚从保镖面前将车库遥控拿起,拉着沈灵雨的手往外走,全程没看她一眼,冯诗月急了。 “你们三个懂行的,一下子走了两个,屋里人的安全怎么办?” 许砚跨着塔一样的长腿脚步不停,沈灵雨一路带小跑跟着出门去,身后传来景慕青不屑的声音:“冯小姐这么说,是怀疑我的业务水准喽?” 门外有些凉,许砚随手把沈灵雨外套的帽子扣上来,又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夜很黑,厚重的乌云挡住了星星的光辉,零星几盏路灯打亮了他们前进的路,景慕青召来的鬼魂们在围墙上站成了一个圈。沈灵雨看着许砚的手,他急着带她去哪里,总是扣她的腕子,偶尔会判断失误扣在她的手上。 许砚现在就是牵着她的手在走,沈灵雨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的心又在乱跳了,想想许砚对她的态度,和对冯诗月的态度,两厢对比,沈灵雨不小心笑出声来。 “在笑什么?” “啊?哦,没什么。”沈灵雨偷偷吐舌,心说这事儿怎么能让你知道。 拿遥控开了车库门,一股子鱼腥味从汽车敞开的后备箱里飘出来,闻着很醉人。许砚一手拎着鱼,一手握着秦剑,和沈灵雨一前一后往回走。 刚走出几步,许砚忽然停下来,沈灵雨在后面跟着,差点撞在他身上。 许砚把鱼放在墙角,秦剑出鞘,默默站在原地。此时,围墙上那一圈的鬼魂齐齐用麻木的声音喊道:“哇靠——有蛇!在地下!在地下!” 借鬼魂的嘴喊出的,是景慕青的警告,在施术状态下,鬼魂的眼即是景慕青的眼,鬼魂的声音也可以为他所用。 沈灵雨脸上苦苦的,念叨了一句:“一个月把这辈子能见到的蛇和老鼠都见全了。”念叨完,还是得乖乖抽出鱼肠剑,瞳术预备。 两人退到石板铺平的路上,看向草坪上大面积颤动的泥土,地下能钻出来的蛇的数量可以想象。沈灵雨的胃里糟透了,她咬着牙,不敢保证一会儿看到一堆蛇从泥土里冒头不会吐出来。 许砚握着手里的秦剑,做好随时挥出去的准备。 围墙上的鬼魂一部分跳到墙外去,该是寻找施法者的位置去了。 叹了一声,沈灵雨汇集瞳力,在一部分蛇破土而出的一瞬间释放力量,眼睛紧紧跟随着许砚手里剑锋移动速度,瞳力收了又放。许砚手起剑落,蛇头一片片飞出去,沈灵雨感觉自己的胃要撑不下去了。 前面有些蛇已经成功破土,顺着路往别墅方向爬。沈灵雨跟着许砚往别墅跑,一路瞳术与秦剑交替运作,回头望,满地都是蛇的残尸。 景慕青的动作也够快的,二人刚跑到门口,就见剩下的活蛇忽然像是疯了一样乱窜,一群鬼拘了一缕魂魄,从围墙上扔下来。定睛打量,这魂魄身着中山装弓着腰躺在地上,模样痛苦。这样弓着腰躺了一会儿,他爬起来,看到围墙上众鬼,吓得一个踉跄。 转过身,看见沈灵雨和许砚,冷冷一笑,蜷起手指放在嘴边开始用力吹。 他吹他的,沈灵雨和许砚依旧配合着砍蛇,气得他直跺脚。他在那里吹,蛇在地上乱窜,很快他就慌了。 “蛇不受控制了是不是?”不知什么时候,景慕青站到了门口,倚着门柱笑眯眯地看着他。 景慕青一脚踹飞了一条死掉的蛇,蛇尸直奔他去了,蛇尸穿身而过,他呆愣愣看着景慕青。 “我以为你手段多厉害,被摄走了魂魄都感觉不到?” 他想跑,转身的瞬间被许砚伸腿卡着脖子勾回来,摔在地上。屋里两个保镖和米淑婷、冯诗月挤在门口,凡眼看不到鬼魂,满地的蛇尸也够他们心脏病发作的了。米淑婷一声尖叫,不一会儿,穿着睡衣的王建成就像龙卷风一样出现在门口,没刹稳脚步,把米淑婷身边的冯诗月撞了出去。 冯诗月重心失衡,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手心碰到什么,抓起来一看,吓得又是一声惨叫。也不知她心思为什么如此活络,放着离她一步之遥是保镖不拽,跌跌撞撞冲出去,奔着院子中间背对她站立的许砚去了。 沈灵雨自然不愿自己喜欢的人被别的女人抱住,施展瞳术拖慢冯诗月脚步的同时一把拉开许砚,又解除了瞳术,笑眯眯地看着冯诗月扑了个空。夜很静,冯诗月冲到满地蛇尸之间,茫然地左瞧瞧右望望,叫得嗓子都破了音。 沈灵雨掩着嘴,笑得像个小狐狸,笑着笑着一抬眼,发现许砚正在看她,也不知看了她多久。憋着笑看回去,眨眨一双无辜的眼睛,终究是憋不住,扑哧一下乐出来。 笑出声的刹那,她就感受到了冯诗月瞪过来时候的恨意,可是她忍不住,索性扶着许砚的胳膊把自己笑成一颗腰果。她笑,许砚就任由她拉着,直到她笑够了,许砚才把手里秦剑架在中山装魂魄的脖子上,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王建成?” 那缕魂魄吓了一跳,带着满脸的惊愕左顾右盼,许砚懒得跟他废话,挥起剑刃就要砍,吓得那缕魂魄跪在地上。 说来可笑,这个被拘了魂魄的家伙,就是先前骗李倩供养莽仙的那个人,自称妙法大仙。 妙法大仙修道不行,养妖倒是很有一套,偶然的机会让他捡到了一个受伤的蛇妖,为了让蛇妖更好养伤,他欺骗了前来向他求助的李倩。后来,蛇妖被事务所收了带回去炼掉,妙法大仙四处找寻不到,找李倩又发现她的人已经不在这座城市。 王建成应酬较多,有一次在饭局上说了自己被蛇妖缠住后来脱险的事情,被妙法知道,心中记恨。于是他找到王建成的商业对手,说自己可以帮忙整王建成,让他手里的生意黄掉。 到最后,就是今晚的事情。 凡眼看不见鬼魂,普通人也听不见鬼魂说话,景慕青摘摘捡捡,把对李倩不利的部分截掉说给王建成听了。王建成面带菜色,这满院子的蛇尸任谁见了心里都不会畅快,他把事情的处理权交给事务所,自己则是拉着米淑婷进了屋。 第五十三章: 卷钱逃走的冤孽 风起了。 冯诗月也是个执着的人,站在院子里,吓得不敢睁眼,浑身鸡皮疙瘩,却还是要往许砚身边凑一凑。 “冷吗?”许砚问。 冯诗月感动地抬起头,一个“冷”字卡在喉咙里,差点堵死她——许砚看的是沈灵雨,问的也是沈灵雨。见沈灵雨摇头,他就放心地俯身一把揪住虚空,提着扔给了景慕青。 景慕青脚踩虚空,刚要说什么,话到嘴边生生变了,他喊道:“不好,有一具醒尸正在靠近!” 围墙上众鬼齐齐转身向外,就见一具醒尸翻身上墙往院子里面来,被众鬼拦住,于是在半空厮打起来。冯诗月见了,吓得惨叫一声,就往许砚怀里扎。 许砚不耐烦,翻了个白眼把秦剑往身前一横,阻断了冯诗月继续向前的意图。无视掉冯诗月脸上的错愕和失落,许砚提剑上前两步,迎上了从群鬼之中挣脱的醒尸。 醒尸个子不过一米五,从穿着判断,就是前几天在医院遇到的醒尸吴七七,之所以要从衣着判断,是因为她现在的面容和那天见到的大不相同。现在的吴七七脸上像是失去水分的水果,干瘪瘪的,呈青灰色,眼睛发红指甲暴涨。 吴七七身材矮小,却力大无穷,居然能以双手接刃抵过许砚那一剑的攻击,被许砚一脚踹飞到墙上摔下来,又一点事儿都没有。 看到墙上撞出来的坑,沈灵雨嘟囔:“至不至于,都追到这里来了。” 傻站在凉风里的冯诗月嚯的一下转过头,拿眼睛剜着沈灵雨,愤声抢白:“什么鱼,都什么时候了,许砚在这里拼命你就在旁边傻逼一样干看着?要你来干嘛的!还不赶紧去把淑婷的鱼拎进屋里?!” 沈灵雨本就讨厌她,见她这么说话,冷笑一声,用看宠物一样的目光看回去。冯诗月愣了一会儿,沈灵雨没事儿人似的与她擦肩而过,随着沈灵雨的冷哼,她打了个寒颤。两个保镖本来都要上来拉架了,见没有打起来,就都停住了脚步。他们没有发现,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冯诗月的眼角添了两条纹路,法令纹也深了些。 只有冯诗月知道刚才自己经历了怎样的绝望,那种被天地抛弃的感觉,时间漫长得让她想死。她腿一软跪在地上,再也耍不起横,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保镖上前来,将跪在地上大口喘气、泪流不止的她架起来,送回到别墅里去。 院里只剩事务所的三人,事情就好办多了,也不用顾忌伤到其他什么人。许砚一把扯住吴七七的手腕把她抛起来,沈灵雨释放瞳术将她定住,景慕青找来一捆绳子,把她捆了个结实。 一回身,大家发现妙法大仙的一缕魂魄躲在门柱边,战战兢兢。留他在这里久了,真会死人的,景慕青教训了他一通,又让众鬼把他送回到了身体所在的位置。 三人把吴七七弄回到别墅里,贴了一身的符箓,与从楼上下来的两个保镖商议,除了唯一的女生沈灵雨可以一直睡,其他几人轮班值夜。这样熬到天亮,再没发生什么事。 王建成和米淑婷下楼来,看见屋子里疲惫的五人,和地上捆成粽子的一个面无血色的小姑娘,一愣。听说这地上的是个死人,王建成半信半疑,伸手往吴七七头上一探,吓得又缩回手去一路跑到卫生间。等王建成再出来,他的手都被洗得破了皮儿,高兴地要留事务所三人吃早饭,被景慕青以早上有课来不及拒绝。 沈灵雨好奇吴七七的脸为什么会变回来,路上问了许砚,许砚告诉她,醒尸白天和晚上的面容是不一样的,原因不知。 停了会儿,许砚问景慕青:“那个米淑婷有什么问题,看出来了吗?” 前面开车的景慕青点头,说:“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反正不是人就对了。昨晚她靠近了和我说话,有呼吸有温度,但是没有人味儿。” 沈灵雨打了个哈欠,问道:“人味儿是什么味儿?” 景慕青思索了下,说道:“这是个玄之又玄的感觉。后备箱里那具醒尸有呼吸,但是她站在你对面,你会把她看成是人吗?米淑婷伪装得好些,骗骗普通人可以,骗道法深一点的就不行了。” 说着,景慕青想到什么,又乐了:“那位冯诗月小姐,现在躺在床上流着泪,浑身上下一定充满了人味儿。哈哈,你这丫头让她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等她发现了,一定恨死你!” 沈灵雨吸吸发红的鼻子,道:“没办法,就这么小气,谁让那个低级绿茶骂我傻逼,没把她变成老太太就不错了。” 景慕青啧啧嘴,念叨着:“女人对付情敌就是狠……”沈灵雨没管他,也没留意许砚是什么表情,她困得厉害,只想睡觉。 天儿还早,三人先回到事务所,把吴七七扛到杂物间摆着,洗漱一通吃了灰叔准备的早饭,沈灵雨和景慕青先回学校去上课。 昨晚把吴七七扔到别墅里时,已是凌晨两点,景慕青中间醒来值夜,沈灵雨也只睡了三个小时。两人都有些困,便没有坐车,顺着街晃晃荡荡往学校走。 不知景慕青在想什么,每次沈灵雨回头,都能看到他满脸严肃的模样。 景慕青还好些,他上午没有课,回到宿舍后,可以拉上窗帘睡个回笼觉。沈灵雨就惨了,上午满课,而且两节都是重要的课,她想了又想,钻进学校超市买了三罐苦咖啡塞在书包里。 纵使有这番准备,沈灵雨这一上午过的,也是说不出来的遭罪,一下课就钻进卫生间接冷水往脸上泼。前面那个昨天上大课时,问她和景慕青说的什么黄暴事情的短发姑娘见了,说她喝个咖啡喝出了东方不败饮酒的气势。 沈灵雨闻言笑笑,嘴里苦,心里苦。 一上午的时间,沈灵雨眼睛对着书直打转,连讲台上有没有人都不知道。这样熬到中午,她连饭都顾不得吃,一路带小跑回到宿舍,看了眼课表,见下午没课,就放心地锁好门睡了个昏天暗地。 她以为的昏天暗地,其实不过三个小时。醒来后眨眨发干的眼睛,沈灵雨随手取出枕头下面压着的手机,看见了十个来自王欣的未接来电,和一个小时前许砚给她发的一条短信。上课时她的手机调了静音忘记调回来,能听见才奇怪。 琢磨着回王欣的电话,咽了下口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不行。懒懒的不想起床倒水,打开许砚的短信,上面写着:米淑婷逃走。 坐起来,沈灵雨吸了口气,想着王欣要在电话里说的内容她已经知道了,所以还要不要回个电话过去。 想了想,寻思着不回电话不大礼貌,沈灵雨下地倒了杯水喝下去,点了回拨。她在和王欣的通话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早上他们从王建成的别墅里离开后,王建成就发现米淑婷有些不大对劲,据描述,米淑婷当时看起来有些紧张。王建成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安慰了她几句,就送她回屋里休息了。 昨晚那一闹,王建成心里也后怕,可他个男人,再怕也要面子也要养家,吃完饭收拾收拾就去公司了。 中午的时候,王建成接到短信,发现自己卡里的钱被分为几笔取走。银行卡的密码只有他和米淑婷知道,米淑婷经常会用他的卡买东西,但也不至于一下子用这么多。带着好奇,王建成给米淑婷打了几个电话,结果没有打通。 心里咯噔一下,王建成回到家里,听收拾院子的工人说,米淑婷早上和他前后脚出了门。回到屋里四处翻找,王建成的心凉了。 他的钻石珠宝金银首饰,全都不见了。 米淑婷卷了他的钱跑了,可她怎么突然就跑了呢?她昨天开车跑了那么远的路去到王建成乡下老家,就为给他找一条他小时候在河里抓到的鱼,他怀念那条河里鱼的滋味儿。 这件事情是王建成偶然提到的,没想到她就放在心上,王建成感动得老泪纵横,恨不得马上就拉她去领证。可才过一晚,鱼还在冰箱里放着,她就卷了他的钱跑了。王建成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王欣建议王建成报警,被王建成拒绝,他说:“你把事务所的人找来,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找到淑婷。” 说完,王欣叹了声:“二叔到底是舍不得,那么大的金额,警察插手了,逮住米淑婷,她就得蹲监狱。” 正因为他舍不得,才有了后来,王欣给沉睡中的沈灵雨打了十个电话的事情。好在,景慕青发现自己的东西落在了王建成家,上门去找,王欣才没有又跑到学校宿舍去找沈灵雨。 沈灵雨起身去洗了把脸,安慰着咕咕叫的肚子,背上书包出门去小吃街买了只肉夹馍在路上吃,去了公交车站,打算直奔王建成家。 第五十四章:耳中人 沈灵雨望着站牌,查看去王建成家的合适路线,看完路线回过身,发现身侧一米外多了一个人。 车还没来,沈灵雨吃完肉夹馍,不由得打量了这个男人两眼,毕竟身穿剪裁得体的西装,手持一枝白色百合等公交车的人也不是总能见到。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松形鹤骨,气质儒雅。察觉到沈灵雨的视线,这个清癯的男人扭过头来,朝她微笑致意,沈灵雨连忙回以微笑,而后两人各自站开默默等车来。 过了大概两分钟,沈灵雨要等的十一路公交来了。车停在儒雅男人的正前方,沈灵雨见他往后退了一步,没有上车的意思,便自顾自从他跟前走了上去。等她来到后门附近的座位坐下,她才发现他也在车上,抬手把着扶手站在车中间,原来刚才是出于礼节让了她一步。 沈灵雨一路望向车外,到站之后她就下了车,下车后发现,那个男人也在这站下了车。如果这段偶遇到此结束,沈灵雨很快就会忘记自己曾经见过这么个人,可他走过来和沈灵雨说了几句话,生生让沈灵雨纳闷了小半天。 他问沈灵雨:“姑娘,我是外地来的,对这里不熟,你知道天萃星城别墅区怎么走吗?”这个人说话时,声音软软糯糯,很温柔。 恰好,王建成的别墅就在天萃星城,两人顺路,就一起走了一段。沈灵雨对他手里的百合很好奇,便开口问了。 他笑笑,本就有些向下的眼尾弯得更加厉害了,回答道:“我认识的一个人快要死了,我拿枝花祭奠他。” 认识的人快死了,那就是还没死,没死他就拿花祭奠人家,拿就拿了,只拿一枝? 似乎是看出沈灵雨的疑惑,他接着解释道:“其实也不熟,见过几次面,他没有亲人朋友,打电话来央着我给他收尸办后事。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在看望病人,抽了一枝花就匆匆忙忙就赶过来了。” 沈灵雨听完满脑子的问号,心说这越来越听不懂了,谁家死个人这么随性。 在别墅区走到一半,他指指边上的一栋别墅,说:“我到了,谢谢你引路。” 与他告过别,沈灵雨独自走过剩下的路,来到王建成家里,王欣陪同许砚和景慕青站在门口,王建成在客厅里。 几步跑过去,先跟王欣客套两句,沈灵雨转头问许砚:“这事儿该怎么办?” 许砚轻轻摇头,道:“不好办,要找到把米淑婷引出来的办法才行。我们来到之后王建成就一直发愣不说话,卧室门锁了钥匙在他手里,我们不能硬闯进去搜查。” 沈灵雨透过落地窗看向屋内垂头丧气的王建成,王欣一直在安慰他,可并不见有什么效果。 眼珠子转了又转,沈灵雨想到一个令自己很不愉快的人,她问:“那个冯诗月不是米淑婷的好朋友吗?问问她兴许能知道点关于米淑婷的事情。” “那个绿茶?她啊,”提及冯诗月,景慕青嫌恶地皱了下脸,“你让她的身体在一瞬间经历了好几年的时间,你想想,如果一个普通人站在一个地方好几年都不动半分,身体会怎么样?因为身体内的时间与外界错开,外面的信号基本接收不到,她的心理又会怎样?” “呃,”沈灵雨忽然感觉自己的腿有点累,心里也有些害怕,“呃……” 她这才知道,烛瞳为什么那么难得,它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如果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多了……不必太多,只要五个,就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内,让整个世界乱成一锅粥。 景慕青说:“冯诗月今天一早就被送去了医院,我去医院找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我就知道这个绿茶有问题,这种人生生世世都是坏到透顶的出厂设置。” 骂过绿茶,三人进到屋里,决定还是先从王建成这边入手。 三人坐在王建成对面的沙发上,在景慕青说出那句:“王先生,还请允许我们进卧室搜查一下。”之后能有五分钟的工夫,王建成长叹一声,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看着钥匙串上那个浅灰色的毛绒尾巴挂饰怔了怔,才把钥匙递给身边的王欣。 “我实在没了力气,招待不周,就让王欣带三位上去看看吧。” 事务所三人自然不会挑这个理,跟随王欣一路到三楼,头里走的王欣拧开了卧室门锁,眼见屋子里一片狼藉。 三人在王欣的注视下,四处翻找起来。沈灵雨是女孩子,对女人的爱好很是了解,直奔梳妆台前,把台面上抽屉里的化妆品一样样翻出来,一个个打开了查看。米淑婷的化妆品还真是多,沈灵雨一通翻,很快就把梳妆台堆满了,可到最后连化妆刷的毛都分开看了,也没翻到什么东西。 景慕青在那边翻衣柜,翻得自己都快被衣服淹没了,也没搜到什么。 剩下许砚,他搜过阳台回来,站在床前,拧着眉。 大家围住双人床,眼巴巴看着许砚,许砚在众人瞩目下伸出手去一抬,床板被掀起来的同时,一股子淡淡的怪味儿飘进了每个人的鼻孔。王欣往里面看了眼,不由得扯着嗓子尖叫起来,紧接着两眼后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沈灵雨捂着鼻子抻脖子去看,看到了一具尸体,笔直笔直地躺在床柜里面。 王建成听到尖叫声,踏着咚咚的跑步声蹿进卧室,看了眼地上的王欣,又凑过来看看大家目光触及之处,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事务所三人目光交汇,默默无言。 逄易明,没想到最后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事已至此,不是王建成想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了,景慕青打电话给警官简单说明情况,让他来一趟。放下电话,三人把王建成和王欣搀扶到外面走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围着尸体谈论起米淑婷的身份来。 现在把一切串起来已经不难,米淑婷就是逄易明老家大喜子说的那个,为了拿到画中仙的宝贝徒手爬上山壁的女人。米淑婷脸色白得像纸,三围夸张,这些跟大喜子描述的能够对上号,更何况,现在逄易明的尸体出现在了米淑婷曾经睡过的卧室里。 他们本是抱着保护雇主的目的而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教训了养妖的所谓大仙,捆了醒尸吴七七,赶上雇主被妖孽骗钱骗情,现在又在雇主的卧室床下找到了之前他们一直在找的逃单客人。虽然,这个客人再也不能把欠他们的钱款付全了。 沈灵雨和景慕青站在一旁,满眼郁郁,许砚站在尸体面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这样看了会儿,许砚从衣兜里摸出来一副医用手套戴上。俯下身去,左手按住逄易明而后,右手两指探进逄易明耳廓一捏、一拉,就听见什么东西在他手里乱叫。 “快把窗帘拉上!快!求你!” 景慕青和沈灵雨走过去把窗帘拉上,许砚手里的东西立即安静下来。 那个东西在许砚指肚之间吁了一声,喊道:“三位,三位,手下留情!方才三位说话我们都听到了,我二人便是来自那片壁画,来向逄易明讨要被盗走的宝贝。孰料,逄易明到死都没有把宝贝的下落透露出来,我们想着等到天黑了就离开,谁知这就被发现了……” “所以,”沈灵雨说,“逄易明之前说脑子里有争吵声音,是你和另一个……呃,画中仙在吵闹?” 景慕青接话道:“你说了你们两个,另一个呢?让他出来,不要辛苦我们兄弟伸手去掏。” 画中仙连连称是,从许砚的指腹之间跳出来,身形一摇一晃变到常人大小,只不过是半透明的。画中仙抚开衣裳下摆,朝逄易明另一只耳朵里唤了一声,一个小到几乎看不清的人儿从耳廓里跳出来,几下蹦到地上一摇一晃身形又是转眼变到常人大小。 两位画中仙,一个姓贾,一个姓孙,眼睛看一圈都把目光落在许砚身上,缩着脖子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 许砚问:“你们跟着逄易明,他经历的事情你们都知道是吧。” 见画中仙连连点头,他又问:“逄易明从你们那里偷走的到底是什么宝贝?” 画中仙面面相觑,姓贾的上前一步,道:“我们这些画中仙——说是画中仙,不如说是画中鬼。都是读书人,来自各个朝代,被那片画壁吸引了,投到画中去。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无疾而终,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做到一死无牵挂,画中鬼身上多多少少都是有怨戾之气的。净化怨戾之气的,有八件宝贝,分布在画中八个方位……” 无奈地一甩手,他继续说:“逄易明偷走了其中一件,画中的净化阵法就不那么稳定了。说不好哪天,画中桃源,就会变成画中修罗场。所以我二人请缨出来找那逄易明讨要,谁知……也许是上天的意思,鬼魂就该进入地府,画壁中那片天地的气数尽了。” 第五十五章:纸人 画中仙一阵唏嘘,眼眶一红就落了泪。 许砚容着他们抽泣,过了会儿才继续问:“你们有在逄易明被囚禁期间,见过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吧。” 二仙拭掉脸颊上的泪珠,面面相觑,挺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们两个躲在逄易明的耳朵里,没怎么敢露头,怕给有修为的人发现了,自找麻烦……” 说起有修为的人,姓贾的那个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哪个人穿黑斗篷我们看不到,但是厉害的人,我们真的遇到了一个。那个人怎么说,身上的气息比这位许——许砚公子还要危险。每次那个人来,囚禁逄易明的大老鼠都会亲自上去迎接。不过那个人去看逄易明的几次都是单独下来,也没有和逄易明说话,所以我们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沈灵雨暗暗琢磨,能让灰袍老鼠亲自迎接的,很可能是黑斗篷,身上气息还很危险,那就是黑斗篷没错了。 那边,许砚接着问:“逄易明是什么时候死的,谁把他送到这里来的?” 姓孙的说:“也没多久,就一个多时辰之前的事儿,跑了很远的路,逄易明身子骨早已经不起折腾,半路颠簸死了。送他来的,也是个气息特别危险的人……” 姓贾的赶忙打断:“为什么要说‘也是’呢,分明和先前那个是同一人嘛!” 二仙争执几句,最后拿出统一意见:送逄易明来的人,感觉和之前大老鼠迎接的人气息很像,两者是同一人没差。 王建成做过什么,能让黑斗篷跑很远的路把逄易明塞到他家卧室床柜里,或者,是米淑婷做过什么,引得黑斗篷这么做?这得多大仇,王建成这屋子以后都不用要了,挺好的新家给折腾成这样…… 沈灵雨脑子里一片浆糊,只好什么都不再想。 沉默之间,许砚的视线落在床柜里,也不知他想看出点什么。还真让他看出了点什么——许砚伸出长长的手臂,从逄易明的头顶略过向床柜更深处探去,等再拿出来,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块成人头颅大小的椭球型黑石头。 沈灵雨好奇地凑过去看,许砚把石头一转,一只小老鼠就出现在了沈灵雨面前。 许砚手里的是块紫晶洞,紫晶洞的原型是近似球形的原矿,切开来露出里面向球心生长的紫水晶,拿到市场上很受欢迎。紫晶洞里铺了看起来软软的小垫子,一只额前画着梅花的小老鼠正蜷在小垫子上安眠。沈灵雨头一次发现老鼠也可以长得这么可爱,粉嫩嫩的小爪子偶尔一动,好看极了。不过,紫晶洞表层若隐若现的光,掐断了她伸手去摸一摸的念头。 “行啊那个黑斗篷,”景慕青扶了下眼镜,阴恻恻一笑,“米淑婷来不来不知道,我们的老朋友灰袍老鼠一定会来。看来黑斗篷和灰袍老鼠闹掰了,想借我们的手铲除异己呢!” “准备得这么齐全,用心良苦。”许砚把紫晶洞递给一直盯着小老鼠的沈灵雨抱着。窗外,警笛声近了。 画中二仙怕见光,就地一滚变成大拇指大小的小人,躲到沈灵雨的衣兜里。一行人下得楼去,胖警官正带着人走进来,和脸色奇差无比的王建成交涉。 大家走过去,景慕青把前后的事情挑挑拣拣,当着王建成的面儿给胖警官说了。提及失踪的那四个保镖,胖警官表示有印象,失踪案在警局有备案。说起米淑婷的身份,王建成傻眼了,惊呼:“什、什么?你们说淑婷她,她不是人?!” 许砚问他:“王先生你有没有感觉到米淑婷哪里不对?” 嗫嚅好久,王建成才作恍然大悟状,道:“有一天晚上我去卫生间,迷迷糊糊看见淑婷满脸是血从外面回来,然后我就晕过去了。第二天醒来,我问淑婷晚上去了哪里,结果淑婷说她一直在二楼和冯诗月聊天。冯诗月也作证,说淑婷确实在她那里,还说我那晚不过是因为长时间压力大,做了场噩梦。” 听他说完,许砚皱了下眉,又问道:“那,那天晚上有出什么事吗?” 王建成想了一下,脸上有些后怕,他说:“那天晚上,失踪了两个保镖啊……” 许砚点点头,道:“那四个失踪的保镖怕是找不回来了。” 推导起来很简单,米淑婷不是人类,晚上满脸是血从外面回来,当夜保镖失踪。那么,失踪的保镖就是被米淑婷给吃了。一屋子人想到这点,脸色都不大好,王建成尤其难受,身子一歪就坐到了沙发上。沈灵雨心里也不大舒服,她想起了当年,一个孩子在她面前被活生生吃掉,他的血溅了她一身。 王建成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些,挣扎着,说是商业对手陷害,米淑婷只是怕了,才会不辞而别。 无人赞同他的话,也无人反驳。不管怎么样,灰袍大老鼠很快就会来到这里,寻找沈灵雨怀里抱着那个,被精心保护的小老鼠。米淑婷与灰袍老鼠利益相关,事情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天擦黑,众人准备一番,吃了饭又布置好陷阱,等着晚上灰袍大老鼠的到来。胖警官带了四个警察在屋里埋伏,人躲在沙发后,执法记录仪举高了对准门口拍摄。依胖警官的意思,此事关系重大,牵涉了好几条人命在里面,不拍下来交给相关部门,不好交代。 许砚早知道会这样,晚饭前和沈灵雨出去买要用的东西时,他在卖面具的摊位前停住脚,把杜丽娘的脸谱戴到了沈灵雨的脸上,又把柳梦梅的脸谱给自己戴上。还有个是春香的,给景慕青留着。 吃晚饭时胖警官还念叨,说思念灰叔炖的鱼,香得能让人把舌头一起吃了,又说事务所地界太偏难找,去十次迷路九次。 沈灵雨心里好奇,事务所门面那么大,怎么就难找了呢?又想起之前李倩去过一次还是找不到事务所,王欣找不到事务所还说在地图上没找到位置标记,沈灵雨小声问许砚:“他们都骨灰级路痴还是怎么着?” 她的话把许砚逗乐了,他压低了声音回答:“轻易找不到才是正常的。” 轻易找不到才是正常的。 沈灵雨坐在黑暗中,脸上戴着杜丽娘面具,怀里抱着紫晶洞,对事务所建筑本身产生了兴趣。画中二仙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威严得像是她的左右护法。 在静谧的黑夜之中坐了很久,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哈欠打到一半,沈灵雨大张着嘴巴,看见一个身材夸张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从大门走进来,正奔着屋里来了。米淑婷?她怎么回来了,替灰袍老鼠夺回小老鼠? 屋里安安静静,忽然有一道气息急促起来,一道身影窜起来,王建成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我的淑婷回来了!她不是——” 声音戛然而止,米淑婷已经走到门前,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待到声音再次响起,却是米淑婷向别墅外逃离,落地窗外,米淑婷健步如飞,跑到门口一个急刹车停住。门口,一排排面容麻木的鬼魂从土里冒出,阻住了她的去路。 愤恨地转过身,米淑婷望向屋内,她那张比白墙还白的脸,在路灯的映衬下扭曲无比。 啪的一声,客厅里的灯被打开,沈灵雨将怀里抱着的紫晶洞转过去,让外面的米淑婷看到紫晶洞里小老鼠的模样。这一招很有效,米淑婷甚至没有走大门,整个人撞碎落地玻璃进来,纵身一跃扑向沙发上的沈灵雨。 许砚哪能让她得逞,抽剑劈上去,米淑婷在半空打个横,居然给躲了过去。 景慕青松开捂住王建成嘴巴的手,手持符箓走到圈子内,参与战斗。王建成瞧着与许砚缠斗的米淑婷,嘴巴张得老大。 米淑婷根本不看他,骂着街要夺取紫晶洞,胖警官的四个手下冲出来想要加入战局。见许砚手里那柄剑那么长,怕误伤到自己,两个去到王建成身边,两个来到沈灵雨身边护着。 那米淑婷在空中飘飘忽忽,身形诡异,终究不如许砚的剑快,被一剑劈成了两截。米淑婷摔在地上,肚子里轱辘岀一颗人头,许砚又在残尸上划了一下,从里面掉出几块人类的肢体。 胖警官拿着执法记录仪追上来拍,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米淑婷抖了两下,身体忽然就变干,人类的皮肤的质感褪去,赫然一个残破的纸人躺在地上。倒吸了一口凉气,胖警官手里的设备差点摔在地上。 沈灵雨下意识抬头看许砚,隔着脸谱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依旧是握着剑,目光聚焦在涂着红脸蛋红嘴唇的纸人身上。 忽然,他举起剑,朝沈灵雨挥过来。沈灵雨发愣,头顶一凉,就听得一声惨叫,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她面前飞了出去。那团灰色的东西落地,变成一只一人高的灰袍大老鼠,正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哼哼唧唧。 灰袍老鼠勉强爬起来,扯着嘶哑难听的声音连连道:“好好好,是你技高一筹。可你别得意,我今天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圣鼠带走!”说完,灰袍老鼠掐诀念咒,哼哼冷笑。 大家就这样站在原地,谁也没动。过了能有五分钟的工夫,灰袍老鼠不淡定地连续念了两边咒语,见没有什么动静,终于慌了…… 纵身从穿破的落地窗跳出去,看了两眼,又跳回来,冷声问道:“你们对我的灵鼠宝贝们做了什么?!” 没人答话,直到有一条蛇从落地窗上探出头来,灰袍老鼠才算是知道了答案。 “你们……” 灰袍老鼠拿手点指:“你们给我等着瞧!” 说罢往外逃,许砚站在原地打了个响指,灰袍老鼠的伤口处传来炸声响应,灰袍老鼠顺着窗框倒下去,再也没了逃跑的力气。 “你在这里吗,”灰袍老鼠朝外面喊,“快来救救我啊!” 第五十六章:把她当成了空气 “我知道你在,我错了,你救救我吧!” 黑夜无边无际,灰袍大老鼠倚着窗框,哀求的声音渐弱。许砚挥挥手,示意胖警官关掉执法记录仪,问:“黑斗篷是什么样的人,说出来饶你不死。” 灰袍老鼠转头看看许砚,忽然发力蹿到院子里,朝夜空大喊:“求你救救我!我对你还是有用的!嘘——”嘘声卡在喉咙口,灰袍大老鼠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沈灵雨,准确说是看她怀里的小老鼠,而后,扑通一声死尸倒地。 这就死了? 众人围到院子里,景慕青很诧异:“鬼眼没捕捉到有人来过,附近也没有形迹可疑人员。”可是,灰袍老鼠喉咙口的窟窿又是怎么回事呢? 胖警官带来的四个警察之一蹲下去翻弄了一阵,复站起身来,一块硬币大小的血冰在他掌心缓缓融化。他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对大家说道:“这就是凶器。” 黑斗篷还有这种手段?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脖子,喉间发紧,感觉很不好。 门口有人影鬼鬼祟祟,四个警察齐齐拔枪,吓得门外的人高举双手战战兢兢呼喊:“不要开枪!我没做坏事啊!” 抬头看过去,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那天被景慕青拘了魂的妙法大仙。妙法大仙看着景慕青,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我做得还可以吧?为了弄死那些大耗子,我也真是出了大力了,我的蛇也只剩下五条,上仙,你看这……” 目光投向景慕青,沈灵雨心说上仙这个名号有些浮夸。昨晚景慕青派出去的鬼拘来妙法大仙的魂,妙法大仙便很是怕他,今天他捏着几项把柄威胁妙法大仙用蛇对抗灵鼠,妙法大仙自然是不敢不从。景慕青大概也觉得上仙的名号浮夸,拿手指抹了下微微扬起的嘴唇,严肃说道:“就饶你一回,如有下次,严惩不贷!” 妙法大仙如蒙大赦,怕景慕青反悔一样,一路狂奔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只沉睡在紫晶洞里的小老鼠,最后被带回了事务所,走前那四个警察中的一个拦了一下,被另一个制止,胖警官也上来劝。沈灵雨瞧见胖警官的恭敬态度不由得发愣,心想四个警察的身份绝对没那么简单。 沈灵雨将事情前后串联,推导出灰袍老鼠会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她不受黑斗篷管束,偷偷算计拿到画壁中净邪去戾的宝贝。拿到了宝贝去了自己身上的戾气,修成正果会更快些。黑斗篷发现灰袍老鼠暗地里搞小动作,派了醒尸吴七七去找化名米淑婷的灰袍老鼠,不料吴七七栽在许砚的手里。灰袍老鼠早上看到被扔在地上的吴七七,心知不好,便卷了王建成的钱财逃跑。 孰料黑斗篷已经想到后招,把逄易明和圣鼠扔进王建成卧室的床柜里,有圣鼠在,灰袍老鼠一定会回来,然后就会与事务所的人对上。灰袍老鼠死前后悔,向黑斗篷认错求助,被他杀死。 后来,沈灵雨把自己的推论说给许砚听,当时许砚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侧过脸来看了她一会儿,笑笑又回过头去,不予置否。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脸,又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纳闷。她脸上没有脏东西啊…… 紫晶洞里的小老鼠归了景慕青,他从一堆书里找到饲养老鼠的方法,天天看孩子一样看着小老鼠。 “小老鼠这个名字不好听,圣鼠也不好听,得给它起个名字,”景慕青琢磨,“它头顶有朵梅花,就叫它小梅花吧。” 沈灵雨有时候也会想,她和许砚的关系到底有没有往前一步的可能。医院天台遭遇之后,许砚对她可谓温柔,因为许砚把别的女生当空气,所以这份温柔在对比之下分外有温度。 不过,他对她也只是在温柔的程度,温柔而绅士,绝不肯越过雷池半步。沈灵雨想想,除了她半夜强行抱着他睡过两次,他们之间还真没什么暧昧,就算是在外面沈灵雨抱着他的胳膊取暖靠在他肩头假寐,许砚的手也没有不规矩过。 沈灵雨在学校偷偷问景慕青和许砚认识了多久,景慕青心情很好,他两眼一眯,从镜片后面射出精明的光芒。单手捋着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地答曰:“这可有历史了,我和许砚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这样的答案让沈灵雨很满意,她又问:“那,许砚之前有喜欢过什么女生吗?” 景慕青捋胡子的动作一顿,继而叹了一口气:“灰叔和他相处的时间更久,灰叔都能担心他跑到庙里出家,你说他有没有喜欢过什么女生?再说了,再花痴的女生,有几个能受得了天天被他当空气忽略掉啊?许砚对你呀,算是独一份儿。” “独——一份儿我也吃不准啊,”沈灵雨满心纠结,“你和许砚都是那位戴墨镜的高人的徒弟吗?他知道许砚的事情吧,我来这里之后就没见过那位高人,他去哪里了?” “我不是他的徒弟,许砚也不是。不过,他的确是知道许砚事情最多的,至于他的去处……反正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他云游去了。” “是这样……那你站在男生的角度,分析下我和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景慕青一手叉腰,一手扣着下巴,寻思了半天,告诉她:“我也不知道,许砚这个人和普通男性太不一样了,想知道答案很简单啊,你直接去问他要你做女朋友不要?他如果说不要,那我就帮你想个辙,霸王硬上弓?” 羞红了脸,沈灵雨粉拳捶在景慕青胳膊上,道:“这是人话吗?干嘛啊我就霸王硬上弓,你这教我耍流氓啊!” 哈哈笑着,景慕青跑远了。手机响起,沈灵雨拿出来一看,找她的正是景慕青建议她霸王硬上弓的那位。 背上包走出校门,许砚就在门口不远处,倚着一棵大树等着她,上午的阳光穿过枝桠落在他冷漠的面容,和白色的衬衫上,吸引了很多来往学生的目光。女生们一步三回头,男生很多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对于那些目光,许砚没有理会,看见沈灵雨出来,示意她跟上,两人朝郁溪桥的医馆方向去。 今天恐怕又要被针扎了。沈灵雨是这么想,可许砚把她带到上次经过的集市,买了一串烤鱿鱼给她,就领着她穿过人群向右一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的另一头,是一排民国风格的商店。 沈灵雨咬着鱿鱼,用好奇的眼神看向许砚。 许砚察觉到目光,扭头看着她。 对视片刻,沈灵雨先沉不住气,问他:“咱们来这边干嘛?有生意?” 许砚反问:“你没感觉到你最近有什么变化?” 沈灵雨无辜地嚼着鱿鱼,说:“能吃了?哦,我还真是能吃了,这一顿的两碗饭一碗汤啊……” 说到一半,沈灵雨卡了壳,因为她看到许砚满脸的笑意和无奈。许砚拉着她奔向一家裁缝铺,裁缝铺招牌从右往左写的:昌荣裁缝铺。走进去,许砚让裁缝取来一本画册,丢了一个字给沈灵雨:“选。” 沈灵雨怕弄脏了人家的画册,将剩下的烤鱿鱼囫囵塞在嘴里,费力地嚼着打开画册,视线一下子就黏在画册上,无法移开了。 这本画册上的衣服款式,可以说是很对得起裁缝铺的民国风门面。这衣裙一件件,样式不会让人想起陈腐的封建时代,也不至于像网上一些改良失败的所谓民族风,穿上要么像落魄青年,要么像礼仪小姐。 沈灵雨看中了其中一页,里面是很典雅精致的白色钩花连衣裙,袖口露出一段紫色的花纹刺绣,外面是一条白色的披肩。 相比其他,这套衣服更适合在现代穿,其他美则美矣,适用场合太少。 裁缝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盘发利落,身上一件米色的旗袍,拽着沈灵雨去里面量尺寸,还跟她讲:“现在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很少有眼光这么好的了!那套衣服是我亲自设计的,可费了不少心呢!” 沈灵雨不知道她这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但她知道,裁缝铺里的衣服都便宜不了。许砚的眼光高,直接领她来了这里。就她意思,直接去市场里淘两件基本款穿着就结了,万年没错,万年保险。 她这边还没说话,那边量她腿长的裁缝说话了:“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许砚领人来做衣服。你这小姑娘也怪节俭的,裤腿儿都短了,也不换掉。”沈灵雨看见裁缝在本子上记下:身高5.04尺。 裁缝一转眼,被沈灵雨困惑的眼神看得一愣。 沈灵雨问:“老板娘,您没写错吧,我身高165厘米,应该是5尺不到,怎么能算成5.04尺啊?” 裁缝嗔怪的挥挥手,笑道:“小姑娘你买的哪家尺子,怎么量的,生生给少了一截儿?”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头,看看自己的腿,这才明白过来,许砚说她最近的变化,原来是长高了三厘米。 走出来,瞧见许砚正在看画册,把手里画册一转,他问她:“你觉得这套怎么样?” 接过来一看,挺好看的衬衫长裤,是现在兴起的复古款,单穿上街可以,在外面配件斗篷就可以参加小型宴会。沈灵雨心疼钱,摇摇头,手里的画册被许砚抽走,他对裁缝说:“这套也一起做了。” 沈灵雨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向许砚,许砚目不转睛,把她当成了空气。 第五十七章:大写加粗的神经病 “许、砚、你、不、过、了、啊?” 沈灵雨身上套着藏青色宽松卫衣,胸前用矢车菊蓝色印了英文单词。卫衣下面是浅天蓝的牛仔短裙,规规矩矩的a字裙身设计,裙摆做了撕边处理,三厘米高的毛穗儿让有些沉闷的装束变得俏皮起来。这身衣服是她自己选的,许砚觉得很普通,但她试衣效果不错,也就买下来了。 她踩着黑色的短筒小皮靴在商场里一路小跑跟上许砚,两分钟前许砚把一枝酸甜的拔丝糖球塞进她的嘴里,在那之后她说岀每一个字都会觉得粘牙绊嘴。 许砚单手提着一堆购物袋,正在划卡让店员打包一条烟灰蓝百褶半身长纱裙。不得不说许砚的眼光就是好,这条裙子可以从夏天穿到冬天,搭毛衣搭皮衣搭t恤套大衣,怎么穿都不会觉得腻。可是,该是这么个买法儿吗?沈灵雨从裙子的剪裁质感和店员姑娘脸上可掬的笑容推测,这裙子800元绝对打不住。 开始的时候,许砚还会挑两件衣服先让她试试,后来就变成了许砚把衣服往她身上一搭,感觉可以就买。到现在,他已经把她抛在身后,看见哪个不错就划卡打包。 沈灵雨有些紧张,赶紧凑上去小声和正打算往下一家店走的许砚说,让他别买了,结果牙齿被黏住,摇头摆尾怎么也说不出清晰完整的句子。许砚回头瞧着她憋笑,沈灵雨看看手里缺了一块糖葫芦,又嚼嚼嘴里的山楂,才反应过来。她一紧张就想嚼点东西缓解,所以刚才下意识吃了口手里的拔丝糖球。 在沈灵雨神经病一样手舞足蹈比比划划之后,许砚终于放弃了买下去的打算,沈灵雨坐在长椅上翻看纸袋的小票,每一个毛孔里透出的每一丝惊愕都被许砚给无视掉。 “许砚啊,”沈灵雨说,“你买这么多衣服,就算是给模特走一个月的穴也够了。” 许砚淡淡回道:“你一直穿得像个高中生,感觉我骗了个童工在事务所里。” 沈灵雨:“……” 因为实在过意不去,沈灵雨决定请许砚吃午饭,二人决定先把购物袋送到车里,再决定去哪里吃。走到地下停车场,忽然听到前面有争吵的声音。 远远看去,一个干瘦的男人正拉着一个紫衣女人,女人很不耐烦地朝他说道:“告诉你不要再烦我了,老娘在你身上浪费三年的时间已经够倒霉,老娘看得开,就当是拿一颗真心喂了狗,你他妈现在还缠着我不放是要干什么?你觉得你现在能配得上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干瘦的男人急忙解释:“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瞎了眼,可是——可是当初,是她先勾搭我……”他看不见,沈灵雨在这边却能看得清楚,有一个身穿淡粉色连衣裙的女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那个紫衣的已经看见了粉裙的,更加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把脸转到沈灵雨和许砚这边。 看许砚没有停顿的步伐,他本想不管那些直接从三人之间穿过去,粉裙女人挥舞的双手和一声尖叫阻住了他向前的脚步。 沈灵雨嘟哝了一声:“真是大写加粗的神经病。”因为,她看见那个穿粉裙的,挥起手包打的不是干瘦男,而是被干瘦男拉着不放的紫衣女。 前面很快乱成一团,粉裙女硬皮儿包包在手,干瘦男又不愿松开捏住紫衣女的手,紫衣女只好一边阻挡粉裙女的攻击,一边抬起踩着高跟鞋的脚去踹她。粉裙女被踢得气急,拿包使劲一挥,紫衣女顺着力道狠狠一晃,干瘦男终于撒开手,呆愣愣地看着紫衣女摔倒在地。 看到这里,沈灵雨已经觉得很疯了,没想到更疯的还在后头。干瘦男居然回身一巴掌把粉裙女扇倒,冲过去扯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地上磕,边磕边骂:“都是你这个贱人!如果没有你,我和双双现在还好好的……” 干瘦男会这么做,真是始料未及。沈灵雨只觉得眼前一晃,一大堆纸袋落地发出响声,而许砚,他的脚踏在干瘦男的胸口上,干瘦男在水泥柱上。 那穿粉裙的被打得发蒙,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脸泣不成声,呜咽着怪他心狠。 那紫衣的,踉踉跄跄站起来,按住自己被手包打疼的头,冷笑道:“曹江河,你他妈一天不是玩意儿,一辈子就都不是个玩意儿。我就知道,跟了你早晚会死在你手里。” 干瘦男曹江河双手并用,企图挪走许砚踏在他身上的脚,嘴里骂骂咧咧。许砚脚下微微加力,曹江河立刻失去了所有的骨气,嚎叫一声,开始向许砚求饶。 穿粉裙的女人强撑着站起来,在沈灵雨好奇她为什么忽然从抽泣状态中脱离,连喘息的声音都发着狠时,粉裙女抄起手包朝许砚挥了过去。 “你要死!” 万丈怒火平地起,沈灵雨切齿横眉,汇集瞳力朝那不知好歹的粉裙女人去。沈灵雨的反应已经够快,还有人比她更快,一只手附在她眼前,手上附着的熟悉气息让她顿时熄了怒火。 手移开,映入眼帘的是狼狈摔在一起的曹江河和粉裙女,许砚就站在沈灵雨身边,冷冷的却令人心安。 许砚提起地上的包装袋,好像刚才不过是歇了会儿,很淡定地继续往前走。紫衣女拦上来,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二位帮我打了那对儿渣男贱女,我可算是出了气了。看得出,二位不是一般人……二位如果赏脸,我做东,咱们去对面新开的那家红鑫火锅店吃顿饭?” 沈灵雨不由多看了紫衣女两眼,紫衣女的长相和她耳朵上荡悠着的两个浮夸大三角耳环,她的大红嘴唇子,还有她嘴里偶尔蹦出的脏话,很是不符。面若银盆这个词放在紫衣女身上是合适的,眉如新月和青莲花目也是形容她的,她又是个长颈溜肩的,整个外形简直是照搬了古画里的典雅美人。 这么好看的女人,再不济,能跟曹江河那样的男人,还跟了三年? 回头瞧向那个翻着白眼晕过去的曹江河,上庭太窄眼睛太小鼻梁太趴,鼻孔里还不安分地窜出几根鼻毛。 那个穿粉裙的神经病——沈灵雨想起她挥包砸许砚,就想给她一脚。虽然讨厌她,也要公正地说,她的长相比紫衣女不知差了多少,可好歹也是生得端正,不知为什么也迷上了这样的男人。沈灵雨心说这什么道理,这男人祖上积德,还是这两个女人被下了蛊? 对紫衣女的邀请,许砚拒绝了,只是说了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紫衣女有些莫名其妙,又有点失落,沈灵雨见了,安慰她道:“我们今天还有点事,改天,改天再聚。” 闻言,紫衣女又笑起来,高兴地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沈灵雨。二人说了几句,见有保安过来,才分开。 紫衣女名字叫余双双,在一家电子城里卖电脑办公桌椅。 经过这么一折腾,沈灵雨要请许砚的饭没能吃成,沈灵雨心里有些郁郁。回到事务所后,景慕青和灰叔对着打扮一新的沈灵雨惊叹了好久,直夸:“这座城里最漂亮的小姑娘,就在我们事务所了!” 沈灵雨偶尔也会看着名片发呆,她想不通,余双双怎么会看上曹江河那种,扔到垃圾堆里都嫌占地方的人渣,最后还能被一个神经病抢走了男朋友。问了景慕青,景慕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给她分析曹江河给余双双下的爱情降过保质期了。 这事儿横竖奇怪,沈灵雨又跑去问许砚,最后给余双双讲的那句禅语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觉得余双双打扮得浮夸不好看,随口提个意见吧! 许砚正在画符,挑着眉瞄她一眼,道:“八卦。” 沈灵雨听着他的口气,知道他看出了点什么,默默趴在桌边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直等到他被盯得受不了,主动开口给她讲起他所知道的。 “那个余双双,本来不该是这么漂亮的。如果她生来就带着这样一张脸,从小就会被一群男生供起来,曹江河这种从皮囊糟到里子的,连近她身的机会都没有。” 沈灵雨想了下,道:“你的意思是,她整容了?这么厉害,整得好成功,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她要是画个古典的妆容,就可以去演古装剧里的大美女了。” 许砚摇摇头:“不是现世普遍意义上的整容,比那高明得多,脸上是没有不自然的痕迹,后遗症却在别处。” 许砚简单几句话引得沈灵雨兴趣更甚,讲到这里,他却不愿多说什么了。沈灵雨只好钻到读书区里翻阅古籍,认真程度让灰叔感叹着兴趣决定一切。 两天后的中午,景慕青接了个电话。出门再进来,身边就多了一个胖警官。 胖警官把腋下夹着的档案袋取下来,打开了将里面的图片倒在桌子上,脸色不大好看,他告诉他们:“这个月第三起了,年轻女子惨死,头颅失踪。” 第五十八章:无头 从照片上看,与其说是年轻女子的头颅失踪,不如说是锁骨以上的位置失踪。 沈灵雨一向有些害怕看到这种场景,蜷在沙发上往里窝了窝,照片里那平滑的斩断痕迹很好的说明了,凶手不是一般人。 许砚问胖警官:“死者都是什么人?” 胖警官喝了口水,娓娓道来。 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是个外来务工的姑娘,朴实淳厚,今年二十岁,于本月一号被发现失踪。但其实在那之前三个月的时间,她就从原本工作的厂子辞了职,然后不知所踪。一开始她的家人接到过她的电话,自称是找到了赚钱多的工作,声音很高兴的样子。姑娘甚至还给家里打了一笔钱,供给弟弟上大学。 两个月前她的家人打电话给她报喜,告诉她弟弟考上了大学,结果联系不上她。最初,家里人以为她工作忙没听到手机响,让弟弟在qq上给她发了条消息,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这个月初,姑娘的弟弟趁着十一假期,来到这边找姐姐玩儿。来到这边才想到自己不知道姐姐住在哪里,也打不通姐姐的电话,钱包还被人偷了。饿了两天晕倒在街上,被路过的警察带回到警局,醒来后说了姐姐的名字和大概的工作单位,警察一路查下去,才发现这个姑娘失踪了。一周前,姑娘的尸体在城郊森林里被发现。 第二个是个初三学生,在寄宿学校念书,自卑内向成绩中等,十一假期后没有按时返回学校。学校联系家长,家长却道,孩子说学校给他们补习冲刺中考,并没有回到家里。于是家人报案,声称孩子失踪,直到三天前几只狗从土里把人刨了出来。 第三个女人二十八岁,是个白领,家人在外地,在生活中没有什么朋友,在公司里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三天前从公司办离职手续,一天前因为楼下发型天花板渗血,这个白领被房东和警察发现死在了公寓客厅地板上。 胖警官把三个受害者生前的照片整齐码在桌子上,三个受害者的长相各不相同,职业年龄也不相近,实在不好判断,凶手是怎么瞄上她们的。 不过…… “虽然长相风格不同,”沈灵雨道,“但是,这些照片里的她们,给人感觉是很相近的。” 这三个受害者,供弟弟上学的打工妹肢体明显想要回避镜头,笑容放不开;初中生额前两鬓的头发和脸上的大黑框眼镜,让人看不清她的五官;白领不是低头就是捂嘴,在一群同事中显得格格不入。 胖警官道:“我们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受害者在这座城市里的人际关系,简单到可以忽略不计,连个可以给我们提供线索的人都找不到。” 许砚思考了一阵,问胖警官:“三个受害者失踪前的照片,有吗?” 胖警官为难地耸耸肩,双手一摊,说道:“就这些,都是我们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受害者自己手机里的照片,都被滤镜光影和液化闹的估计连她们自己都不认得。” “那,她们身边的人,在这之前没有发现她们有什么变化?” 胖警官弓起背垂下头,原地踏步三四下,复抬头告诉许砚:“她们三个人走起路来都是这样,哪有人会主动停下来,弯下腰去关注她们。” 想了想,胖警官又说:“不过有一件事值得在意。那个白领,忽然到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当时她整个人透着一种兴奋。虽然是刻意压制着的,还是有人看出了这一点。那个打工妹,她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也不是很开心吗?哎,我们还推测过她们是被骗入了什么传销组织,可传销组织有把人头生生砍断的吗?” 许砚轻轻摇摇头,转身和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沈灵雨说:“那个余双双不是要请我们吃饭吗?你给她打个电话,约她尽快出来。” 屋里陷入沉默,除了许砚,所有人脸上都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沉吟一阵,胖警官尴尬地对许砚说道:“其实,我也是可以请你吃饭的。” 许砚转过头,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胖警官,顿了下,他才给胖警官解释:“我有些事情要找余双双确认一下。” 一旁的沈灵雨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从沙发上跳下来,飞快跑去找到余双双的名片,照着上面的手机号码拨了出去,结果被提示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沈灵雨又对照下面那排座机号码打过去,这一回,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听筒另一头的声音沈灵雨从未听过,那个听起来大大咧咧中带着点精明的声音问:“你找谁啊?” 沈灵雨说道:“你好,我找余双双,她在吗?” 那边声音回她:“余双双好几天之前就把这个摊位转让给我了,因为她被她那个狗屁前男友骚扰,你直接打她手机吧,138开头的那个号码,你有吧?” 沈灵雨顿了一下,看看手里的名片,道:“有呢。” 那边呵呵笑道:“那你打给她就好啦,估计这会儿人在家里躺着呢。” 挂了电话,沈灵雨回头对上大家的视线,没有说话。许砚的眼神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这两通电话的结果。 从沈灵雨手里要过那张名片,递给胖警官,许砚说:“余双双,预定下一个受害者,或者,已经成为了受害者。” 胖警官接过名片,眼角抖了又抖,脸色说不上好看。他也不敢耽搁,赶紧给局里打了个电话,把余双双的个人信息报过去,让同事去查。然后,他也离开了事务所,说要去看看。胖警官的胖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景慕青才回头看向许砚,问:“你看出了什么?” 许砚回他:“我想起了一桩旧事,想找余双双确认一下,不过现在人联系不上,判断正确与否,也就无从谈起了。” 景慕青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头绪,接着问:“什么旧事,我没有经历过,想不到啊。” 许砚否定了景慕青的话,道:“当时你也在。苏家,花园,无头女尸。” 经他这么一提醒,景慕青立马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与他相反,沈灵雨本来觉得自己猜出了点什么,这会儿被许砚的三个关键词闹的,忽然又觉得其实自己什么都没猜到。“你们说的什么啊?” 许砚用下巴点点景慕青,道:“小青,你给说说。” 景慕青摘了眼镜擦擦镜片,对沈灵雨说:“简短洁说,就是一姓苏的大户人家,有一天早上发现自家花园假山旁边躺了具无头的女尸。查了一圈,发现自己家里的人没有丢的,经一佣人提醒,这女子身上的衣物像是另一家——周家佣人的。派人去问,周家那佣人昨晚果然没有回家。 这事儿闹得很大,周家说苏家人谋杀,找来懂行的第三方,发现这个死掉佣人的伤口带着丝许没散开的鬼气。查下去,发现佣人和苏家一个男人有私情。这个佣人原本长相很不好看,后来忽然变得漂亮起来。死掉当晚其实苏家那个男人也在,他亲眼看见有个无头的鬼物把周家佣人的头砍下来,然后带走了。” “至于那个无头鬼,”景慕青一摊手,“再也没出现过,没抓到,只听说是也出现在了别的地方。那个目睹无头鬼杀人的苏家男人,招过供就疯掉了,一直疯到死。” 沈灵雨听得脖子生疼,问景慕青:“你说的苏家的事儿,到现在有多久了?” 伶牙俐齿的景慕青忽然犯了难,转着眼睛想了又想,最后无奈道:“我忘了,许砚你记得吗?” 许砚摇摇头:“我也忘了。” 沈灵雨:“……” 一下午事务所里都没来什么人,沈灵雨坐在读书区椅子上写老师布置的小论文作业,灰叔躺在会客区沙发上睡觉,不轻不重的呼噜声很有催眠效果。沈灵雨听在耳朵里,写着写着,就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直到许砚的手指在她胳膊上轻轻推了推,她才睡眼惺忪地在椅子上坐直。 许砚说:“胖警官在余双双家里发现了一个女人,说是变化太大,看不出是不是之前的余双双,让我们去看看。” 天已经擦黑,睡在沙发上的灰叔已经不打呼噜,只是半张着嘴对着天。沈灵雨爬起来,穿了件外套,和许砚出了门。 好巧的,车载里又是那个频率,又是那个节目和强行搞笑的主持人,如果这个主持人是凭借实力拿到主持这个节目的资格的,沈灵雨愿意把车载拖出来吃掉。 倚在靠背上,沈灵雨偶尔侧过头偷偷看一眼许砚在方向盘上的手,和他堪称一绝的侧脸,每看一次心情就好上一分。她的笑靥藏在右侧后视镜里,小白牙在灯影下闪着光。 好歹熬过主持人的絮絮叨叨和强行情怀,节目里放起了周杰伦的《简单爱》。 很好,很应景——沈灵雨心想。 第五十九章:不是余双双的余双双 余双双坐在沙发上,有意无意扯一下脖子上的丝巾,丝巾下的那片皮肤痒入骨髓,胖警官坐在她对面,她不能直接扯下丝巾去抓挠。更何况,挠了也无法解除那乱人心神的痒感。 出现在余双双家里的余双双,不是真的余双双。 她不是余双双,也不屑于成为余双双,可终究是以余双双的身份坐在了这里。对面这个胖子警官的出现,昭示着她做的事情被人抓住了尾巴,她本想糊弄了警官就赶紧离开,没想到这个警官对她的长相产生了疑问,还打电话让前两天见过余双双的一个人来辨认。他会怀疑倒也正常,他手里照片上余双双的脸,比她的脸大了三圈不止。 于是她决定看看那个仅和真余双双见过一面,就把真余双双和无头尸案联系起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叩门声起,胖警官从沙发上站起,她抢先一步,含着冷笑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让她看得一愣。 继而,她只觉心神荡漾,暖意从丹田往上涌,涌上脖颈,连脖子上那片痒处都痒得令她心醉。暖意继续上行,爬到双颊,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应当是微红的,可她并没有刻意遮掩。有什么可遮掩的呢?她的脸红起来时,比抹了胭脂还要艳丽。 她用含着满满柔光的莲目去看他,正所谓顾盼之间,辙通眉语。没有谁能够抵得过她这一眼,内心再坚韧的男人,碰上这样的目光也只有拜倒于她脚下,成为她的裙下臣。 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偏偏做了第一个击败她的人,用他的冰冷甚至不屑。她心中有些恼火,比恼火更多的,是征服他的决心。 她只想着如何征服这个男人,不防有个小丫头从他身后闪出来,一双眼睛盯向她。她的呼吸一窒,像是大夏天跌进寒潭里,浑身难受。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她连呼吸都好久没有在意过,小丫头只看了一眼过来,就让她感觉到不舒服,倒也有点儿意思。 小丫头问她:“余双双,你还记得我们吧?”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面上挂起得体的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想把这丫头的眼珠子抠出来研究研究。 胖警官走过来,问许砚:“怎么样,这位是你们那天遇到的那个余双双小姐吗?” 许砚点点头,胖警官换上几分客气,对余双双说:“不好意思,余小姐,我这也是为了保证不出纰漏,望你理解。” 余双双也客气地笑笑,道:“理解理解。” 脖子又开始发痒,她下意识扯扯围巾,被小丫头看到,问她:“余双双,你脖子上的抓伤还没好吗?” 余双双只微微一怔,便道:“快好了,长伤口的时候会有些痒。” 小丫头了然地“哦”了一声,凑到许砚身边,不再说话。 她分明看到许砚——这个刚才无视掉她柔情目光的无知小子,很是温柔地看了那个丫头一眼。这个小子难不成是个瞎子,宁愿看个不知风情的小丫头,也不瞧她一眼? 纵使他是个瞎子,她也不怕,只要是找到了真正的余双双,她有的是时间调教这个叫许砚的小子。 等到她拿到了自己该拿的,行走在这人世之间,还有她得不到的东西不成?以她的容貌跟资质,该受万人景仰和艳羡,就和以前一样。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时间紧迫,真正的余双双却不见了踪影。 她在这边苦恼着,听得有上楼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一只手出现在眼前这个小丫头的手臂上,扯着小丫头就是狠狠一拽,许砚头也不回地推掉那只手,把小丫头护在了自己身前。 那手的主人被晃了一下,很是气恼,抬起头来看见了她,火气便噌的冒上头来。 “余双双,你这个小贱人,你把曹江河藏到了哪里?!是你勾引走了他吧,你这个死肥婆,说是减肥成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是去让整容医生给换了个头回来!” 余双双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没有说话。 “呵,”她不说话,也没有让这个一身粉色的女人气馁,“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猜不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了?你付出这么大代价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图的曹家那一片拆迁房?” “你以为你这样可以一劳永逸,”女人接着骂,“你动那么多刀,过不了五年脸上就残掉了,到时候曹江河一样甩了你!你一天是丑八怪,一辈子都是丑八怪,逃避不掉的你!我要上网把你的小三事迹,和你以前的照片晒给大家看看!” 许砚双手捂着沈灵雨的耳朵,神色冷漠如常,胖警官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拿手在余双双和粉色女人中间一隔。 “我是这个城区警局的警察,姓王,这位小姐,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随意上网发帖辱骂别人挂人照片,我们要请你到警局坐坐的。” 粉色女人在和胖警官争论,余双双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她抓住这个念头,让它在心里生根发芽。粉色女人吵闹着要进屋搜查,又说警察不向着好人,被余双双用一串话打断了她所有的歇斯底里。 “其实曹江河昨晚来过这里,他在楼道里拿了一把刀子指着我,说要把我的头砍下来当作纪念,被我一脚踹在小肚子上滚下楼梯,然后跑掉了。” 胖警官闻言很是震惊,问她,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出来,曹江河有可能与最近的人命案有关。她故作惊愕,表示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没有人和她说过。又装出哀伤委屈的样子,表示以为他没有得手,不需要劳师动众地报警,而且这段时间没少被曹江河和他的女朋友骚扰,早已身心疲倦。 这下,粉色女人傻了,结结巴巴,直说这些都是余双双捏造,曹江河不可能这么做。 别人说什么没用,胖警官的表情表明,他已经把视线转移到了曹江河身上。不管真假,他不可能放过这条线索,这个时候曹江河找不见人影,实在可疑。 剩下的事情已经不用她劳心,粉色衣服的女人失魂落魄地非要跟着他们。许砚在门外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就来了一老一少。他们带来了一堆东西,背上背着的怀里抱着的,和许砚还有那个小丫头分了。 他们问浑身粉色的女人要了有曹江河气息的东西,女人倔强不肯给,被小丫头一句:“如果你想证明曹江河是清白的,就拿出来啊!”说服。 许砚和戴眼镜的阴险小子,把曹江河前两天给女友赔罪送的自家家传吊坠放在木盘里,又忙着在一个木盘里铺上厚厚的一层大米,大家走到小区外一块没有人烟的地方。阴险小子景慕青端盘,许砚咬破中指,在他的眉心点住,景慕青紧闭双眼低声念起咒语,木盘里的大米粒无风自动。 米粒像被炸起来似的,噼里啪啦跳跃,在木盘里画出好几道弯,才恢复到安静状态。 景慕青睁开眼,说:“成了。”许砚才把手指从他额前撤走。 真失望。 余双双心里暗叹,她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多厉害的对手,使用这种程度的寻踪法,还要第二人以阳气压在眉心以防身体被阴灵侵袭,半吊子水平。想想也是,到底还年轻,又生在这个天地灵气缺失的时代,再怎么修炼也翻不岀天去,哪里比得上她以前认识的那几个高手。 许砚查了下手机地图,道:“上车。” 人数太多,大家分成两车出发,前面是许砚开车,沈灵雨坐副驾座。灰叔和景慕青跟着胖警官坐了胖警官的车,粉衣女不想和余双双坐在一起,又怕余双双跑了。两向纠结,结果是粉衣女气呼呼坐上第一辆车,一路瞪着自己身边的余双双不放。 粉衣女怎样想,余双双才不管呢,余双双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现在有人带着她,去找那失踪的真余双双,完全不用她费什么力气!车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气,闻久了,心情越发轻松愉快。 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停在一栋黑漆漆的老房前。粉衣女脸色不好,呢喃:“这里不是曹江河即将拆迁的那个老屋吗?” 余双双不动声色,跟着众人下了车,她甚至还帮着灰叔拿了一个塑料袋。在确定屋里四下无人后,胖警官搜到地下室的入口,一行人小心翼翼,跟随举着手电筒的许砚走下去。 这时候出了乱子,那个粉衣女人被自己的高跟鞋绊倒,“哎呀!”的叫了一声,紧接着,下面就传来了呼救和打斗的声音。 最前面的许砚两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假余双双心急,生怕真余双双有什么差错,推开眼前众人,也是两跃,跳到地下室里。 映入眼帘的,是拿手电筒照向她的许砚。众人步步跟下来,不知是谁按开了地下室的电灯开关。 假余双双看到的,是被许砚一脚钉在墙上的曹江河,和墙角里窝着的,衣衫不整的真余双双。 曹江河还在挣扎,许砚脚下一松,他就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看看一屋子的人,不敢乱动了。 第六十章:九子魔母 景慕青和灰叔从包里拎出面具,丢给许砚和沈灵雨。四人戴好面具,胖警官把肩头立起的摄像头打开了,拔出手枪对准她,道:“不能继续叫你余双双了吧,容易叫串了,说吧,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假余双双脖子里痒得发躁,她随手扯掉脖子上的丝巾,扬扬下巴,用高傲的声音回答:“九子魔母。” 她不去丝巾还好,去掉了丝巾,脖子底端的黑色切口和密密麻麻的针脚就暴露在了众人视线之中。粉衣女尖叫了一声,贴着灰叔晕了过去,灰叔躲避不及,只好抓着她的手臂先把她送回到上面。 “哦,原来是那个被误杀了的女歧啊,”景慕青说:“你的头被人带走了,所以你就要偷别人的头,安在自己脖子上?” 《楚辞章句》有:女歧,神女,无夫而生九子也。 《楚辞天问》有:“惟浇在户,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其首?女歧缝裳,而馆同爰止。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 女歧嫁与寒浇的哥哥为妻,后来夫死寡居于有扈国,寒浇路过有扈国时看望寡嫂,与寡嫂种出了欢苗爱叶,贪于欢情留在了女歧这里不走了。少康的父亲,是寒浇的父亲寒浞杀死的,为报杀父之仇,少康派出杀手前往女歧处割下仇人儿子的首级。 杀手顺利拎了人头回去,打开包袱,却只看见个美女的头颅在里面,无奈少康后来又趁着打猎的机会放出猎犬咬死了寒浇。女歧招来无妄之灾,先情人一步,做了个枉死的鬼。 因为女歧曾无夫而生九子,所以被后世尊称:九子魔母。 女歧骄傲地笑笑,笑到一半,她用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女歧发现自己的表情变得不那么好控制,眼里便急切了起来。 沈灵雨感受到一道饱含渴望的视线朝她来,抬头与之对视,发现女歧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余双双。女歧看上了余双双的头,余双双现在却失魂落魄,完全不清楚自己在怎样的处境之中。 灯光昏黄的地下室里,持符的景慕青,持剑的许砚,还有持枪的胖警官呈扇形站立,面向脖子切口骇人的女歧。沈灵雨暗叹一声,就算她有意让余双双远离战场,等着给自己换头的那位也不会同意。 女歧沉下气去冷笑一声,胖警官软软跪倒下去,景慕青的腿微微颤了一下,刚从上边回来的灰叔闷哼一声扶住了楼梯扶手。 沈灵雨转身,看见余双双已经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场上只有两个人完全不受影响,许砚,和沈灵雨。 仅以一声冷笑,变换来如此战果,女歧对此并不满意。她不仅不满意,还表现出出离的愤怒。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车内的花香,”与女歧的怒意滔天不同,许砚说话的调子淡淡的,“很好闻吧,闻了心情很好,精神也会放松。” “你就用那个毁了我近半的灵魂力?” “短效麻痹而已,”许砚挥挥手里的长剑,“为了减少麻烦,我要在药效解除前干掉你。” 他们没敢将药量调狠了,如果做得明显被女歧发现,就算是白费力气了。即使是麻痹掉近半的灵力,女歧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很难对付的,毕竟,她是几乎见证了中华文明史的人,比这一屋子人加起来还要老上几千岁。 三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里,女歧无所顾忌,许砚和景慕青却要考虑到身后无论怎样努力都站不起来的胖警官,墙角里的余双双,还有躺在一起的曹江河与其被吓晕的现女友。 此战艰难,沈灵雨却帮不上忙。她瞥了眼在地上挣扎的胖警官,微微蹙起眉。 晦涩的唱咒声起,从楼梯上墙缝间渗入阴森森的风,幻化成四根带子缠上女歧的手脚,又有一根绕紧女歧的脖子。五股力量奔向不同方向,眼看着女歧就会被五马分尸,女歧只是呵呵一笑,四肢用力,阴风幻成的带子又在空气中被打散。 只是,她的脖子没能像四肢一样好用,脖子上的线断裂了些,这让她的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连在身体上。 即使如此,她也不忘朝一剑砍上来的许砚送出秋波,说着本来只能夫妻在房内说出的话。 许砚挥剑和施展体术的速度很快,快到沈灵雨在这边,用肉眼只能捕捉到一道道残影。女歧的反应没有那么快,而许砚那些攻击之中的很多,她只能生生承受,可承受了不代表有造成实质伤害。 许砚甚至把她的头踢掉,只剩几道线脚让她的头颅和身体相连,也亏得线够结实,她才不至于满屋子找头。 “你怎么看出我这个头不能用了的,”女歧笑嘻嘻和许砚说,“等我摘了余双双的头戴上,再好好调教你,一个美女哪里都可以打,就是不能打她的脸。” 许砚回应她的方式,是一脚把她倒挂在脖子上甩来甩去的头踹飞出去,力气大到让那颗头嵌在水泥墙里,根本没有往下掉的意思。 “嗯……有趣,”无头的腔子里发出幽幽的声音,“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我就先教训你一下,然后杀了这屋子里的人。你喜欢那个小丫头,我就把那个小丫头眼珠子挖出来安在我自己的眼眶里,这样你以后就只看我一个人,你说好不好?” 说着,女歧的视线落在沈灵雨身上——奇怪,她已经没了头,沈灵雨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她很是惊讶地说:“这小丫头到底什么人,我还以为她早就被我的魂力震晕过去了呢!” 沈灵雨站在墙角,不言不语。在女歧的灵魂力外放下,沈灵雨没有扛不住,恰恰相反,她感觉舒服极了。她的烛瞳沐浴在强大的魂力场中,就像是混进了国宴会场,简直爽到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想理。 景慕青召唤的东西不断被女歧毁掉,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菜色。沈灵雨又瞥了眼倚墙席地而坐的胖警官,懊恼地叹了口气。 今天在去余双双家的路上,许砚忽然要她答应,不在胖警官面前动用瞳术。她问他为什么,他告诉她原因晚些再和她说。许砚脸上的严肃让她不得不答应了他的要求。 “嘭——”的一声惊得沈灵雨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许砚被女歧一拳打中了,后退几步,凭剑而立。 豆大的汗珠从许砚额前凝结,女歧的这一拳绝对不轻。 沈灵雨看见她的拳头上有血色的花纹正在迅速褪去,又见她展开双手,配合着哼的歌儿,姿态曼妙的身体在地上来回扭动。如果她不是项上无头太诡异,沈灵雨都要被她惑了心神去。 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无头的女歧,从空荡荡的腔子里,挤出来了一颗头。它缓缓的,从腔子挤出来的样子,恶心得让沈灵雨想到了挤痘痘。 女歧的脸从透明渐渐变得和她的身体相配,景慕青惊讶的时候,她朝他笑了一声,然后,景慕青就有些恍惚了。从沈灵雨这个角度看过去,女歧的头实在可怕——就只有面对着许砚景慕青的那张脸是人类的模样,后面直接就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女歧掩着唇羞涩地笑了,刚要说什么,许砚手里的剑到了,女歧顺势一闪,急忙对神情恍惚的景慕青道:“你还不快拦着他?” 景慕青挣扎了几下,眼中沉沦更甚,掏出两把符箓,就要往许砚身上招呼。沈灵雨一惊,下意识要用瞳术帮许砚,被他察觉到,大声喝止。许砚一脚把景慕青勾到了沈灵雨这边,沈灵雨顺手扶住景慕青,见他还不清醒,心念一动学着寻踪时许砚的样子咬破中指点在他的眉心,景慕青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像是睡着觉被人泼了盆冷水在脸上。 许砚身影微晃,一个许砚变成了两个许砚,两个许砚背对背来回转,来回就有剑锋或者拳脚符咒落在女歧的身上。女歧被打得发蒙,又分辨不出哪个才是许砚的真身,气得哇哇乱叫。 女歧到底是几千年的老鬼,沉下气来,掐起繁杂的手诀,配着跳大神一样的唱腔。 景慕青低声道:“不好!” 沈灵雨也急了:“那怎么办,许砚不让我出手!” 瞪一眼胖警官,和他肩头的摄像头,沈灵雨气得嘴巴鼓鼓。真想把胖警官拍晕过去,然后再关了他的摄像头! 推推景慕青,她问:“你有办法弄晕那边那个顽强的胖子吗?” 景慕青还没来得及回答,女歧的手决也没能掐完,屋顶的水泥渣往下掉了两块。许砚重新分成两个,一左一右站在女歧对面,他们刚才打斗剧烈,这方天地就要塌陷了。 沈灵雨抓住了时机,牵制住地上的余双双,说:“我们还是先上去吧,如果房子塌了,你是不怕,余双双的脸怕不怕呢?” 女歧看着,有些生气,却也收住了掐诀的手势。女歧的气场消散了些,胖警官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第六十一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墙壁上出现了裂纹,嵌在墙壁里的那颗头抖了几下,重重跌在地上复滚了几圈被一块掉落的水泥砸中。 灰叔跑下来,和景慕青拖走曹江河和粉衣女。有些虚弱的胖警官背起余双双,同许砚沈灵雨与女歧对峙着,一步步后退到楼梯上。 背人的胖警官走在最前面,紧跟着是沈灵雨,两个许砚将女歧夹在中间,惹得女歧直勾勾望向沈灵雨,冷笑连连。 “你护那个小丫头倒是护得紧,我真是好奇,她眼眶里长得那两颗黑亮黑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想挖出来仔细瞧瞧……呵呵,等我收服了你,咱俩儿晚上点蜡烛的时候,可以把她的眼珠子搁在床头让她看着。” 许砚没有说话,只是护沈灵雨的动作幅度更大了些。沈灵雨心里蹿火。这个没有脸,甚至连头都没有的鬼,几次三番当着她的面儿用下流话勾搭许砚,现在连点蜡烛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还要她看着——真想现在就施展瞳术,然后把这个没有脸的贱鬼剁成饺子馅儿! 可是又一想,女歧最开始那句,说许砚把她护得紧。沈灵雨手上帮脚下发抖的胖警官托着余双双的双腿,心里甜兮兮的,嘴上又偷偷笑开了。 前面的胖警官终于踏上楼梯的最后一阶,安置好从外面跑回来的景慕青从他身上接过余双双,大家快步跑出老屋的一瞬间,屋内传来了地面塌陷的声音。 景慕青扛着余双双在前面,活像是飙车党进入无人的宽敞马路,以一种恨不能一脚踹到油箱里的架势狂奔,女歧一路在后面追,生怕他就这样带跑了余双双。两个许砚变回到一个,追得轻松,可苦了凭借一双眼睛干活的沈灵雨,和不修道术的胖警官。 许砚一把拉住沈灵雨,蹲下身将她背起来,又追上去。这下只剩胖警官一人在后面,拉风箱似的喘着气儿喊:“你们去吧,我这肉眼凡胎的实在是玩不起了!”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沈灵雨睁不开眼,只在许砚背上,一手握紧许砚的秦剑,一手搂着他的脖子。贴在脖子上都没感觉到他气息有丝毫变乱的意思,沈灵雨忽然有些吃不准,背着自己的这个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家伙。二十几岁的人对上几千年的老鬼,那老鬼虽然看起来除了媚术什么都练的一般,那也不至于让他打成那样。 再看他现在,没有丝毫疲累的样子,如果他是个话唠,现在甚至有精力给她来一段单口相声。 身边的风弱了,沈灵雨分明感觉到许砚的脚步慢了下来。抬眼向前看,景慕青已经把余双双放在了一棵树下,他则是双手抱臂站在一大片空地上,对着女歧露出腹黑笑。 沈灵雨从许砚后背下来,听得景慕青戏谑地道:“许砚,你的速度不如以前了,是老了吗?” 许砚从沈灵雨手里接过秦剑,道:“是沈灵雨比以前胖了,重了八斤半。” 沈灵雨无语,不知问题竟然出在自己身上,只好捏着自己的小肉脸闷闷道:“那我回去减个肥?” 准确掂量出她轻重的许砚却摇摇头:“现在挺好的,你之前骨瘦如柴的,流浪猫一样。” 沈灵雨:“……我就当你是夸我现在好看吧。” 当间,依然是让脸从腔子里缓缓升起,慢慢变成实体的女歧呵呵笑问:“你们怀念过去的、调情的,都说完了吧?” 景慕青中指一推眼镜架,严肃道:“是啊,闲话少叙,当务之急是砍了你。你看,我选的这片风水宝地,你喜欢不喜欢?” 愤怒的女歧还想回嘴,不防这边的许砚已经一剑劈了过去,紧随而来的是从地底窜出来的鬼爪,它们紧紧攥住了她的脚踝。女歧不敢大意,伸双手去接住那剑刃,整个人向地下陷去,脚面从地表消失。 许砚手上持续发力,女歧的身体一直往下,她惊讶道:“小子,你方才居然保留了实力?” 许砚保持着他淡定的语气,回答她:“如果你不是只专注修炼媚术这种无聊的妖术,我大概早就死了。四千年的时光,与我对战时就只用秘法砸到我一拳,还不疼不痒的,这些年你除了吃老本儿还做了什么?” 女歧连气息都乱了,膝盖慢慢弯下去,愕然:“小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的媚术天下无双,你居然说它是无聊的妖术?!” “呵,施加在你身上麻痹灵魂力那药的药效,早在我使出分身法的时候,就已经过了,”许砚抬脚狠狠踢中了女歧的心口,“枉费我一通防范,你居然连媚术天下无双这种话也说得出来,眼界还不如那不到两千年的王八,还真是没什么才能。” 说这话的时候,许砚身上的声音和动作里都带着无敌于天下的霸气。女歧的身体顺着他这一脚的力道向后划岀一道十几米的深沟,最后狠狠向后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和一声脆响——她的项上没有头颅,就只有一张脸在充门面,这一摔,这张脸居然给摔碎了。 “啊!啊啊啊——”女歧抚着自己的脸,颤抖着手仰天长啸,其声凄厉不绝于耳。 沈灵雨已经看傻了,她简直想要抓着许砚的肩膀狂摇,问问他到底有多厉害,虐起上古时期的老鬼连眼睛都不眨。他还说女歧连两千年的王八都赶不上,什么意思,他和两千年的王八也打过架?和王八打架,该怎么打,爆踹王八壳,砍它王八头? 她想得太远了,连许砚朝她招手都没看到。 许砚走到切近,拿手指在她前额轻轻一点,她才反应过来。他说:“去,拿她练练手。” “啊?拿她?练手?”沈灵雨觉得许砚今晚是疯了,她站出去,和女歧谁拿谁练手还说不定呢! 许砚脸上满满的笃定,他点头确认自己的话:“对,练手。” 看她犹豫,他又说:“鬼王比她要厉害,你打算什么时候练成有资格与鬼王一战的实力?” 沈灵雨被许砚点醒,摸出腰间别着的鱼肠剑,瞳力瞬间汇集,雪崩一样朝从地上爬起来的女歧压过去。女歧的动作慢了下来,却仍是在动,沈灵雨可以感受到,女歧在以她强大的力量与烛瞳对抗。 没那么简单。 沈灵雨的施加出去的瞳力场被撕扯得有些变形,和女歧相比,她之前遇到的那些简直小儿科。也是在这一试之后,沈灵雨才知道烛瞳也不是绝对强势的,只不过是没机会遇到足够强大的对手。 许砚站在旁边看着,景慕青也站在旁边看着,她知道,所以不至于心里没底。沈灵雨捏着鱼肠剑,并没有急着杀了女歧,而是尝试着用瞳术继续镇压。只是,她的眼睛越来越累,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眼角的血管正在一点点暴起来。 失控,她即将面临失控。她的实力远远不够,她无法做到和许砚一样傲睨一切,可是她必须忍住。 这边灵魂力转化成瞳力从瞳孔不断输出,沈灵雨想象释放出去的力量结成一层一层薄膜覆盖在女歧身上,女歧在薄膜下不断挣扎撕扯,也向她释放自己的魂力。魂力顺着薄膜爬到沈灵雨眼睛里,沈灵雨的双眼沐浴在女歧的魂力场中,登时变得舒适无比。 笑眯眯的,沈灵雨瞧着女歧不断加大挣扎和释放魂力的幅度,女歧哪里知道,她自以为的威压到沈灵雨这里成了满汉全席。 如此,沈灵雨心里默默数着,自己覆盖出去的瞳力结成了二十层蓝色的薄膜,女歧终于不动了。 灰叔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手里拿着个酒葫芦。 按旧例,接下来应该是把女歧关在葫芦里,回去收拾干净了炼成紫灵水。这个级别的鬼可遇不可求,灰叔很激动,摩拳擦掌,瞧女歧时的眼睛都冒着光。 沈灵雨把鱼肠剑举在半空,忽然愣了,眨眨眼,她问许砚:“这个,从哪里开始切好呢?” 许砚笑叹一声,走过来,握在沈灵雨拿短剑的手上,切蛋糕一样引着她的手在女歧身上切下。沈灵雨操控着烛瞳,顺着鱼肠剑划过的方向一寸寸解除施压,女歧的四肢顺利被切断一肢。 这时候,就听得不远处一声嚎叫:“杀人啦——” 抬头去看,原来是曹江河醒来摸了过来,喊完这一嗓子转身要跑,结果两腿发软,跑出几步半摔半跪倒在了地上。 真是蠢货,如果他们真是杀人的,就他这个叫法儿,一定把他灭掉就地埋了。 曹江河真就没动,战战兢兢瘫坐在地。沈灵雨蹲在地上正研究许砚用的刀法儿,转脸发现景慕青和灰叔表情肃穆,抻着脖子去看发现曹江河,却发现曹江河身前多了一个人。 那人是谁? 沈灵雨往空无一人树下看了眼,就知道了答案。是余双双醒过来,到了曹江河面前。 那曹江河忽然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叫了一声又一声,许砚不让她看,她只好和许砚继续把手上的活计完成。 第六十二章:被抹掉一半的寿数 许砚在砍下女歧上肢的时候,手在半空停了会儿,把她的双手单独切了下来。沈灵雨不懂许砚这是要做什么,许砚提着一双手掌站起来,一行人随着他往曹江河与余双双的方向去。 曹江河正以一个极不自然的扭曲姿势躺在地上,一抽一抽。他头部的那个凹陷,和被砸烂的鼻梁,昭显了余双双刚才对他做的一切。 不知道余双双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总之,她看见了凌辱了她的曹江河因为腿软跪在地上,她就摸了一块趁手的石头,趁他没恢复行动力冲过去,先是狠狠一击,而后胡乱地往他的头上脸上砸。 余双双脸上溅了血,发泄过后的她无力地瘫坐在地,抖得筛子一样,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她呢喃着:“我杀人了……” 的确,她杀人了。 事务所四人看着在地上抽搐、涌血的曹江河,他们没有必要救他,因为他们已经看到月色之中,有一黑一白两道光影在向这边来。 那两道并排的光影瞬间就近了。纵使有心理准备,待到沈灵雨看清二人头顶的高帽和其中一位抻出来有三尺长的舌头,还是忍不住往许砚身边缩了缩。 那高瘦的,高帽上写着“一见生财”的白无常执羽扇火签走过来,笑道:“啊呀,我当是谁,原来是事务所的诸位。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许砚道:“许久不见,七爷八爷近来可得清闲?” “哎呦,”矮胖的黑无常挥起手里的方牌,指指自己头顶的高帽道,“我们哥俩儿最盼的就是能歇歇,可是死人谁能拦住呢?这阎王叫的,别人害的,自己作的,死人每天都有。啊呀,我哥俩儿要不是死了的,就这么跑非把腿跑废不可。” 黑无常和许砚在这边寒暄,白无常瞧向许砚身边的沈灵雨,眼珠子瞪得几乎从眼眶里跳出来,配上他的长舌头不可谓不惊悚。 白无常纳闷儿,边盯着沈灵雨边拉扯黑无常,道:“老八,你看看这丫头。” 黑无常正和许砚抱怨得欢,闻言转过头,瞥了眼沈灵雨,又愣住了,眼珠子瞪得和黑无常一样夸张。 “老八,你看见了么?” “没有,老七,是不是我最近太忙累到眼花了?” 话头儿就此断了。有半天的工夫,黑无常说话了。 “我说许砚,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这半天一直观察他们表情的许砚问:“八爷,你说的什么怎么回事?” 矮胖的八爷脸上黑得发亮,道:“这小姑娘的寿数啊,怎么被抹掉了一半……” 景慕青吓坏了:“您老的意思是,我这妹子的寿命短了一半!” “哎呀,”白无常摆摆手,“看你们这么惊讶,这事儿也不是你们做的。老八没说清楚,不是寿命短了一半,是阳寿终结的日子被抹去了。” 景慕青刚顺了口气,白无常又继续说:“这下她阳寿尽了的日子就说不好了。” 被讨论的中心人物沈灵雨摸摸心口,小心问道:“那,七爷,我可能哪天死?” 七爷道:“除非是到你死的时候,不然谁也不知道你会哪天死。” 八爷挥舞着手里的哭丧棒手舞足蹈地唱:“也许明天,也许很远很远。” 许砚脸上挂着掩饰不掉的担忧,客气地问:“七爷八爷,沈灵雨的寿数,大概是多久以前被抹去的?” “也没多久,七八天以前吧……耽误了时辰阎王大人那边不好交代,我们先走一步,改日碰面再聊!” 说罢,白无常抛出手中的链子,把已经没了气息的曹江河的魂魄拘出来。那曹江河意识到自己死了,挣扎着就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结果被黑无常一记哭丧棒打得服服帖帖。 一路骂着曹江河不像好人,怕是要在地府的刑具里游历一圈,黑白无常拖着曹江河消失在了天际。 晾在一旁的余双双早已被他们刚才对着空气说话的情景闹得愣了,也不记得要哭要怕,跌跌撞撞起了身,又给事务所四人恭敬地行了三个大礼。 她这第一拜,是为了感谢他们找到了她,不然,她怕是要被曹江河折磨到死。第二拜是感谢他们除掉了女歧,正因如此她才没有成为一具无头尸。 第三拜,却是在求他们不要把女歧给她的那张脸收回去。余双双愿意去自首,砸死曹江河之前她就想到了这点,她不懂法律,但也知道自首可以减轻处罚。更何况,曹江河凌辱和拘禁她在先,量刑的时候这两点一定会考虑在其中。 但是,这张脸,余双双不愿意失去。 “你们长得好看的,不知道生得丑的人受到怎样的恶意。我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那年我吃掉用掉的药能够把我埋掉。后来我的病好了,身材却完了,我被药物刺激成一个将近两百斤的胖子,节食到血糖狂跌跑步到站不起来,也无法让身体瘦回来……” 她在最美丽的年纪,拖着最丑的样貌走在同龄人之中,然后,她遇上了曹江河,那个被许砚说是从皮囊坏到里子的男人。曹江河与她的约会从来都是在家里,她想去看个电影他都会想办法推掉。 直到后来曹江河的现女友跑到电子城,耀武扬威地朝她喊:“我们已经见过双方父母了,死肥婆你识相点吧,曹江河只是和你玩玩儿,哪能真让你这种人进门?你这个身材得扯多宽的布做婚纱,手指头粗的只能拿手镯当戒指戴吧!” 当时她在搬动电脑桌,手上脱了力,电脑桌的桌腿儿砸在脚面上,心痛过甚都不觉得肉体也在疼。 后来女歧找到了她,女歧的脸那叫一个美啊……女歧说可以让她也变得和自己一样美,只是,变美需要两个星期的时间,这两个星期不能照相,不然容颜就会变回到初识的样子。而变美的代价,代价很可爱,女歧让她一辈子行善积德,女歧说让她变美是因为她心地善良。 余双双相信了女歧的话,敬之为神女。神女的真实目的却是要她的脑袋。 “为什么我要这么苦?为什么我要这么苦。曹江河骗我几年,我的父母却说是我没出息,留不住他没人要我。后来我变漂亮了,那两个星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哈哈,长得漂亮真的很好,出门连行李都有人主动帮忙提!换做以前,只会有人悄悄骂我死胖子,还说我一身赘肉却连个箱子都提不动。” 余双双越说越激动,声声嘶吼着问:“我丑我知道,我也很有自知之明,只乖乖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谁也不害,可是为什么他要招惹我!为什么我的亲生父母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骂我!就算!” 声音骤然平稳下来,余双双压抑着激动,说:“就算……就算是一开始就知道女歧要拿我的头安在她自己的脖子上,我想我也会答应她。只要,只要让我感受一下被人羡慕甚至是嫉妒着的感觉……” 夜很静,月色之下,余双双跪在地上,脸上出现了一种虔诚与神往。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沈灵雨转过头去,远远看到胖警官的车。走过最后一个s型弯道,他就会径直冲到他们面前。 许砚与景慕青对视一眼,景慕青迅速从口袋里取出一方帕子,对着石头没有血液痕迹的一侧一通擦。许砚把提着的女歧双手,一只按在石头上,一只捏成拳头在曹江河的脸上按了一下。沈灵雨这才知道,许砚早有意替余双双脱罪。 后来,胖警官问曹江河怎么死的。景慕青告诉他,这小子醒来后想要趁机偷走晕倒在这里的余双双,被女歧发现冲过来砸了一拳还在硬撑装大头,嘴欠让女歧拿石头朝他脑袋招呼。女歧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但她很给面子,抄起一块石头几下就把他给砸死了。 景慕青的解释活像单口相声,听得胖警官一愣一愣。鬼神不同于人类,就算是胖警官发现曹江河尸体前没有女歧脚印,或者从尸体伤口判断出凶手身高不对,景慕青也可以用女歧是鬼会飞来解释。 余双双被胖警官带去了医院,事务所四人回家,洗洗涮涮上床睡觉。 还是一条粗绳子挂一块白帘子,坠三个铃铛,将床隔开。沈灵雨满肚子疑问,怕许砚已经累了,没开口问。 她没问他,他反过来问她:“七八天前,正好是王建成家出事那两天,你遇见了什么反常的人或者事吗?” 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沈灵雨也没想到自己有遇到什么反常的,或者说,她几乎每天都能遇到反常的人和事,所以什么看着都不反常了。 随手扯了下被子,盖住肩膀,淡淡的茉莉花香钻进鼻腔,沈灵雨才想起来了一个很反常的人。 “西装革履的,拿了一朵花,去祭奠一个快死还没死的人,这个奇怪不奇怪?” 许砚那边沉默了片许,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长得挺好看的,不过没有你好看。三十出头的岁数,清癯,儒雅,说话声音糯糯的,不过有种忧郁的感觉。” 许砚冷冷道:“果然是他。” 沈灵雨很惊讶:“欸?你认识?那个人把我的寿数抹掉了一半?他是怎么做到的,好神奇的样子……他是谁啊?” 许砚说:“睡吧。” “欸?” 话说到一半,让她怎么睡得着? 第六十三章:梧桐树下的男神 余双双最后离开了这座老城,走前说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事务所的他们,将一封感慨信寄到了在学校的沈灵雨手里。几年后沈灵雨在电视里看到她,那时她已经成了一个大明星,戴着蛤蟆镜享受万众瞩目。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此时此刻,沈灵雨穿了件薄薄的睡衣裙,站在浴室里,看着许砚把一滴紫灵水滴进那装了一大半热水的浴缸里。 许砚对她说:“躺进去。”于是她就乖乖躺进浴缸里去。 女歧灵魂炼出来的紫灵水太烈,仅一滴便能腐蚀掉她整个食道。许砚几番试验,发现只有滴在这半缸水中,紫灵水才能被稀释到无害的程度。可是这么多水,沈灵雨喝成水中毒也喝不完,所以许砚就想到,让沈灵雨沐浴在这缸水中把女歧的能量吸收完。 沈灵雨忐忑地躺在水中,许砚在一旁默默观察良久,道一句:“吸收很稳定,恢复到清水的颜色喊我进来。”人便出了浴室。 诺大的浴室里只剩沈灵雨一个人。她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长舒一口气,那天月下许砚一脚踹得女歧在地上划出十几米去的情景历历在目。许砚说女歧那四千年完全没有长进,所以他才轻松干掉了她。沈灵雨对此解释持有怀疑态度。女歧释放灵魂力震慑他们时,沈灵雨的确是没有什么受不了的感觉,可景慕青轻微的反应,和他后来被女歧控制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 可见,许砚说女歧没有实力,媚术不堪一击,只是相对于他自己实力而言。 那么问题来了,许砚能够仅以一剑与一脚废掉道行高深的女歧,他的实力到底有多雄厚?他是个修行的天才吧!搞不好还是天才中的天才…… 想东想西,目光渐渐迷离。沈灵雨有些困倦,头不知不觉地歪到了浴缸内檐上,眼前慢慢变黑,人也软下去。 渐渐的,呼吸有些困难。沈灵雨下意识一吸气,登时被呛得鼻腔发痛,沈灵雨本能地咳嗽双腿一伸,双手不断挥舞挣扎着被一双手提了起来。 沈灵雨好一通咳嗽,才慢慢平静下来。许砚拨开她额前的乱发,无奈地笑了笑,无奈中似乎夹杂了点别的东西,沈灵雨只顾着咳,没有注意。 他说:“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差点把自己淹死在这里。” 沈灵雨不言。她发现自己环着许砚的脖子,半个身子贴在许砚身上,她的衣裳早已湿透,许砚只穿了一件薄衬衫,也被她这一闹浸湿。两个人的体温混在一起,沈灵雨感受着他的心跳,喉咙又干又热。 真实感受到许砚心跳的地方,正是她胸前那拥雪成峰。 沈灵雨的呼吸抑制不住地紊乱起来,许砚的反应也有些不对,他没有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推开她,相反,沈灵雨感觉到他的心跳正在变快。 这样停了一会儿,沈灵雨打了个寒颤,现在不是什么暖和的天儿,她离开热水太久,背上胳膊上都有些冷了。许砚沉默着松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沈灵雨以为这段就这样揭过去了,这样都不说话,那许砚真的是没有喜欢她的意思。 有些难过地躺回到水里,许砚却随上来,温暖的唇轻轻贴上了她的额头。沈灵雨心底如同放了烟花一样欣喜,她真想跳起来狠狠抱住他,这念头终究是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他温柔地在她耳边笑笑,令人心痒的气息喷在她耳垂上,他说:“事情解决之后,你做我女朋友吧。” 沈灵雨呆愣愣望着前方,双目失焦。她已经傻了,她开始怀疑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梦。或许是她疯了,刚才在水里她把自己呛傻了。 许砚柔声问:“你,不愿意吗?” 沈灵雨反应过来,连忙点点头:“愿意啊!” 许砚笑出声,一双光芒冷冽的眼睛笑成一对盛着盈盈春水的月牙儿,与浴缸里补了一滴紫灵水。他说:“好,我出去做点事,一会儿回来看你。” 浴室中又只剩下沈灵雨一人,笑得甜兮兮傻兮兮的,双手往脸上泼着水,好久才勉强冷静下来。她应该让自己更冷静一点,不能让许砚回来看到个疯婆子。 擦干了手,沈灵雨从浴缸旁的小桌上那一摞不知是谁放在上面的书里取过一本,对着封面便是一愣。 谁这么认真,在这里还不忘读建筑学教材? 再拿一本,“法医学彩色图谱”几个熟悉的大字让她愣了愣,还是选择把书放了回去。 又抽一本,沈灵雨唰的红了脸——谁看的《夫妻双修功》啊,这本书不藏起来真得好吗? 无奈,沈灵雨整个身子探出去,从一堆奇怪书名里挑出最不奇怪的一个:《如何谋杀你的丈夫》一路读得哈哈大笑。 浴缸里的水很快变淡,最后变成一缸清水,许砚恰巧也回来了,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着她,滴完紫灵水随手拿起桌边的书看了眼。 “沈灵雨,现在看这书是不是太早了点。”话是责备的话,他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沈灵雨直摆手,给他解释道:“这里的书只有这本能看啊,建筑学我看不懂,读《法医学彩色图谱》是不是更吓人啊?” 那,还有一本? 许砚抽出来看了眼封面,浴室内陷入尴尬。 这本现在看更早了些,沈灵雨从他耳边那一抹红晕和眼中微微的诧异,看出这本《夫妻双修功》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许砚默默将那本书放到了一摞书的最底层,道一声:“我出去给你找本书来。”逃也似的离开了。后来,许砚给她送来了本妙趣横生的小说,滴了两回紫灵水,怕她泡久了身体受不了,今天就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好几天沈灵雨的心情都特别好,几乎没什么能够毁掉她的好心情,班里那个短发的黄暴八卦爱好者,跑过来问她是不是恋爱了。不然,为什么她的衣着忽然漂亮了起来,脸上也总是挂着笑? 沈灵雨暗暗称赞黄暴女林淑文直觉灵敏堪称雷达,嘴上道:“快了。” “真的啊,”林淑文眼里放岀八卦的光芒,直问,“能不能给我讲讲,是什么样的帅哥?是那天找你的那个?” “不是啊,”沈灵雨以为她说的那天大课出现的景慕青,连忙否认,“不是不是,那个是我表哥。” “那个也是你表哥?” 为什么要说“也”。 沈灵雨怔了下,想起来景慕青在一开始就拉着她到处跟人说她是他表妹,还让人家有事儿罩着她。 “你不是说那天大课那个?” “啊呀,那个是景慕青嘛,学生会长我都不认识以后还混什么混,我说的那天在学校外等你的那个啊!快快,给我说说,那个梧桐树男神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咱学校那天看见他回来的那几个女生,都疯了,现在学校论坛里都飘着他的帖子……” “可惜,”林淑文痛惜地摇摇头,“可惜当时人都看傻了,这群花痴,只有一个记得拿手机把他的脸拍下来的,还没把脸照清楚。” 沈灵雨心说林淑文这个八卦劲儿,真对不起她那么淑女文雅的名字。不想给许砚惹麻烦,于是违心跟她说:“那个我也不知道,你看他冷冰冰的也不爱说话。他那天是替他的一个阿姨来找我的。” 说完,沈灵雨偷瞄着林淑文失落的脸,暗暗道一声歉。回到宿舍后,她又打开了手机连上网,登上学校论坛,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与许砚相关的那个帖子。 帖子的标题很夸张:帅爆!梧桐树下倾城倾国的男神! 帖子里好几张许砚的照片,楼主在每一句的句尾加上流口水和花痴的表情,声称男神天下无双。可是所有的照片中许砚,都被梧桐叶和明媚阳光造成的光影遮掩得看不清了模样,只有他优越的身高和身材在照片里完美呈现,这让楼主的话失去了强有力的依据。 下面跟帖的,有的说期待偶遇,有的说看不清模样根本无法知道他到底长得好不好,还有的说这是楼主在水贴骗经验。最搞笑的是有人说:“梧桐男神怎么可能有景慕青帅?你们没发现那个男人是和403沈灵雨走在一起的吗,这事儿搞不好就是沈灵雨在炒作,让你们把焦点转移到别人身上,就没人记着她住在鬼屋的事儿了。” 沈灵雨笑坏了,说她炒作的那个,头像挂着景慕青打篮球的照片,id叫:恋慕love青,签名档是景慕青的各种照片和一堆粉红粉红的心形。 她绝不能一个人笑,于是她打开手机,把帖子链接发给了许砚和景慕青。 过了五分钟,许砚给她回了一条:“……” 景慕青回了条:“哈哈哈哈我的粉丝不承认许砚比我帅!” 笑够了,沈灵雨躺回到床上,心想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让他们发现她并不神秘吧,不然来问许砚身份的人,就能把她愁死。 第六十四章:徐公子 挑了个合适的日子,景慕青和许砚把一直丢在杂物间,用阵法压制消磨的醒尸吴七七,送到了与他们打过交道的一间道观。只要在那边呆上七七四十九日,吴七七的灵魂就会解除束缚脱离躯壳,重新踏上去黄泉的路。 沈灵雨近来训练瞳术越发卖力,动力来自两方:一方面是鬼王的刺激,一方面是爱情的鼓励。 “啧啧,长了一双足以祸害地球的眼睛,却一头栽在了座冰山上。” 沈灵雨看了眼正摇头叹息的景慕青,呲开满口贝壳一样的小白牙,又迅速收好。 女歧被灰叔炼岀了两坛子的紫灵水,坛子是沈灵雨说不出的质地,透明的,坛子壁里还偶尔游弋着或金黄色或紫色的光。灰叔把他腐蚀掉的三个锅子给沈灵雨看,锅子底层密密麻麻的咒文已经被洞穿,沈灵雨摸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感觉有点疼。往浴缸里滴紫灵水的一直都是许砚,只他有控制用量的经验,由他做下去最好。 沈灵雨近来不知为何,进入浴缸不满十分钟,一准儿犯困。许砚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溺死了,拿了椅子进来,坐在浴缸旁读书。沈灵雨玩着眼前的水,偶尔偷瞄他一眼,很快,她又开始犯困了。 这次的困意来得比之前更汹涌一些,沈灵雨甚至来不及挣扎,就陷入了无边的梦境,她的意识不断下沉,像是坠入到温暖舒适的大海……眼看要坠到底,意识又轻轻一弹,一路向上,停在离海面一米的距离便不再动了。 此时的沈灵雨,视觉与触觉渐渐恢复,她能感觉到许砚的手正落在她的胳膊上,将她慢慢扶起。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甚至也能感受到许砚的心跳,她听见许砚轻轻的,几乎是用气音唤了她两声。可是她没有睁开眼的力气,更没有张开嘴的力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灵雨有些慌,她的身体没有随着她的慌乱做出什么反应,依旧是平稳的,睡熟了一样。 不是吧,这是什么情况,鬼压床?不对啊,不该是睡醒后不能动吗?醒着醒着鬼压床了算是什么情况?这样下去不会是要变植物人吧! 忽然听见许砚在耳边“咦?”了一声。沈灵雨就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下,很快,安静的浴室中传来了滴水的声音。随着滴水声同来的,是她从头发丝到脚后跟的舒适,但是很快,这种舒适感就消失了。她有些无所适从,开始留恋先前的那种舒适感,很不舒服。 又一道滴水声传来,沈灵雨紧绷的灵魂大口吮吸着这种舒适,一如缺氧的人得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但没过多久,沈灵雨又开始觉得无所适从,滴水声传来,周而复始。不知过了多久,沈灵雨的意识终于从水下回到海面上,手臂条件反射似的一动。 沈灵雨感觉到自己被许砚从浴缸里抱出来,放心地将整个身体放松下去,这回人真的是困得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开心,沈灵雨在梦中游山玩水,外婆在,许砚在,灰叔和景慕青也在。睡到一半醒过来,外面已经是蒙蒙亮的天,沈灵雨转过头,看见熟悉的白色帘子。许砚睡在那一头,自己在这一头。 微微一动,沈灵雨发现自己的手里,抓着许砚的手。许砚个子高手长,持剑杀鬼的手,也可以有令她贪恋的温暖。沈灵雨翻身向布帘一侧,将许砚的手合在掌心,满足地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沈灵雨忽然感觉那里不对,这种感觉也许是发生在转身的一瞬,她扭了两下身子,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哦,白衬衫啊……等等! 沈灵雨眼睛瞪得老大,蹭地坐了起来:“啊——许砚!!!” 帘子那边,许砚淡淡问她:“什么事?大早上乱喊乱叫,吓死我了。” 她才不相信自己有吓到他,这家伙分明是早就醒了,不然为什么声音中一点睡意都没有。沈灵雨羞红了一张脸,一字一顿地问他:“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我身上为什么穿着你的衣服?” 许砚很淡定地告诉她:“你在浴缸里就睡着了,出来后左右也不醒,难道你想穿着湿衣服睡觉?” 沈灵雨想想也有道理,可是哪里不对啊:“谁给我换的衣服?” “我啊,事务所里除了你就没有个女人,还能有谁给你换?就这样你刚才还乱叫吓我,现在谋杀我是不是太早了点啊?” 沈灵雨被他淡淡的语气气得脸鼓鼓的,她还能说什么,她总不能反过去问他现在把她看光是不是太早一点,为什么就不能出门左拐叫隔壁的阿姨给她换下衣服? 默默地躺回到床上,沈灵雨无语望天。 许砚在帘子那头补了一句:“放心,我闭着眼睛给你换的,什么都没看到。” 得到这句安慰,沈灵雨宽了心,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等她噌地跳起来,许砚已经不在房间里,她捂住脸,只叹一脸冷漠的许砚耍起流氓来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换了衣服走进卫生间洗漱,沈灵雨忽然发现,自己的双唇红润,皮肤好到泛起柔光。想来,这就是昨日吸收紫灵水的结果,紫灵水真是个好东西,能把人从灵魂到皮囊滋润个透。 收拾完下了楼,沈灵雨看到面向楼梯这边,坐在沙发上的许砚脸色不大好看,一个男人坐在他对面,沈灵雨只看得见他的后脑勺。 许砚已经看见了她,脸色放柔和些,招呼她过去。 等到沈灵雨走到许砚身边,一转身,终于看清了坐在许砚对面那个男人的脸,于是沈灵雨一愣。 “你好,沈灵雨,我们又见面了。”糯糯的声音,西装革履,微微下垂的眼尾,儒雅中不经意带了丝许忧郁的笑容。 许砚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不冷不热地问道:“徐公子,有何贵干?” 被唤为徐公子的清癯男人笑笑,道:“许久不见,来看看老朋友可好。现在看来,很不错。”徐公子的目光从许砚脸上游离到沈灵雨脸上,又迅速收了回去。 沈灵雨没注意到徐公子的话外音,只琢磨起,为什么许砚会唤这个人作公子。 徐公子又道:“其实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我的一个朋友,是做玉石生意的,他的玉出了点问题,解决问题的办法是有,只是一样,需要时间。” 他特地将“时间”二字加重读音,沈灵雨眉头一挑。抬头看向徐公子,徐公子恰好也在看着她,朝她微笑着点点头,一副“我知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的模样。 许砚淡然又坚定地回了徐公子两个字:“不行。” 徐公子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道:“不要这么坚决嘛,就当是我问你借个人?” 许砚又回了两个字:“不借。” 徐公子说:“你不愿意,不代表沈灵雨不愿意,这次事成酬劳有五十万。” 许砚毫不中计,道:“五十万,能让一个商人拿出五十万解决的问题,不是小问题。能让你徐公子出手的问题,更加不可能是小问题,不仅不是小问题,还是容易送命的问题。” 他不中计,也不容许沈灵雨中计,怼完徐公子,许砚换了副温和的面孔,转而问沈灵雨:“沈灵雨,你愿意被这位徐公子带去送掉性命吗?”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那沈灵雨只能流着汗说:“不、不愿意啦。” 许砚得到沈灵雨的回答,面无表情地看向徐公子,道:“怎样,沈灵雨已经拒绝了你的邀请,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听他这么说,徐公子也不急也不恼,只摇摇头,长叹道:“可惜,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不过,找沈灵雨去帮忙的事情,我并没有说就此放弃。” 说完,徐公子大步离开事务所,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说了句:“我忘了一件事,早上从南边来,那面有个道观里半夜进了贼。据说,小偷是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除了一具醒尸什么都没偷,我建议你去看看。” 沈灵雨没心思管他,也没心思想黑斗篷从道观里偷走吴七七会怎样,她只看到许砚的眼底写满了阴霾。不过那么一会儿,许砚就从那个一本正经地耍着流氓的许砚,变成了一个神情阴暗的许砚。沈灵雨看见他在茶几上握成拳的手,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不应该,许砚不该是这样,面对四千年的女歧和五百年的蛇妖,他都没有这样。不过是被偷走了一个才出现几天的吴七七,怎么就让他这么生气了?那个徐公子到底是…… 她瞧着许砚的样子,有些心疼,合手轻轻推了他一把,柔柔唤了声:“许砚——” 这一声奏效,许砚松开了手,沈灵雨分明在他收回手的一瞬间看到了他手心深深的指甲印,许砚摸摸她的头,笑着说了句:“你放心,我没事。” 沈灵雨附和着笑,心里的担忧没有丝毫的减少。 第六十五章:景慕青失踪 武馆里。 沈灵雨在许砚的指导下练习踢腿,惹得馆主——一条身高一米八,两臂都是大块肌肉的汉子,站在不远处捂着嘴直乐。 沈灵雨总踢空的前踢让许砚直摇头,他说:“沈灵雨,每次你都离那么远就开始踢。怕什么呢,这沙袋又踢不坏。” “我看差不多啊,就差那么一厘米,很快就会练好的!” 许砚毫不留情地嘲笑她道:“你眼里的一厘米,比美发总监tony老师眼里的一厘米还要长。” 馆主已经笑得不行,拉了张椅子坐下,继续看戏。许砚无表情时给人的感觉素来都是很冷淡的,这样冷淡的表情配上淡淡的语气,偏偏说出来的是呛死人的话,这把眉梢眼角都写着“我是相声爱好者”的馆主乐得不行。馆主支愣着耳朵,生怕漏掉许砚和沈灵雨之间的每一句对话,全然忘记了一开始关注他们两个,是惊艳于许砚的腿法。 被许砚怼到哭笑不得的沈灵雨,默默将踢腿练习继续。还有一周就是十一月三日,也就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这几天吸收女歧的能量时,沈灵雨每次都会睡到浴缸里,以一种身睡魂醒的状态快速吸收能量。还好许砚和她做试验时发现,她只在浴缸里吸收紫灵水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是连喝一口紫灵水都会睡着,那可真是完蛋了。 许砚和景慕青坐在一起分析,出现这种状态,是因为沈灵雨身体的大部分面积,触碰到可吸收能量,而沈灵雨的每一个毛孔都有吸收能量的功能。此时分出精力去维持身体活动会,导致吸收变慢,灵魂索性就下达了让身体沉睡的命令。 武馆中,沈灵雨又踢又跳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她累得瘫坐在地上,双腿发酸站不起来。原本不打算将时间耗费在训练她物理攻击力上的许砚,已经带着她在这个武馆泡了一整天。沈灵雨推测,他的转变和那天去到事务所的徐公子不无关系,虽然好奇徐公子的身份,但她知道许砚厌恶徐公子,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徐公子半个字。 倒也奇怪,徐公子说过还会来问许砚借她,可几天下来,他没有再去事务所,也没有直接去学校找她。兴许,徐公子当时只是说说,毕竟他的根基不在老城,人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 他最好是已经离开了。 许砚蹲下来,不轻不重地帮沈灵雨按揉着她的腿,按揉了能有十分钟,沈灵雨轻松了不少,站起来慢悠悠跟着他从这里离开。 华灯初上,老城中建筑和道路的风格处处体现出潮流与旧时代的碰撞。武馆与事务所之间不过隔了一条街,事务所门口是平整的柏油马路,打武馆出来却是铺垫整齐的石板路,每走岀一米半,就会遇到一个矮矮的台阶。两旁是修葺过的老式房屋,屋前挂着圆柱型的灯笼,这条老街的夜就靠这些灯笼映亮。 沈灵雨跟着许砚走到街头,本该向右拐回到事务所,许砚却停下来问她:“喜欢吃抄手吗?” 他们坐在一家很干净的小店里,点了两碗红油抄手,沈灵雨趁着许砚排队点单时,让对面店在外面的摊位给烤一大把羊肉串。 “他们家的羊肉串百分百是干净的。” 在随着食客们开关门动作,忽气势冲天忽软弱无力的一句句“帅不是哥的错!只因她们都喜欢我!”中,沈灵雨捏着一支羊肉串,笑得像只小狐狸。 许砚看她得意,很配合地问:“怎么看出来的?” 沈灵雨笑得更加奸诈,手虚指玻璃门外斜对面跟随音乐不断摇摆的烤羊肉串大叔,说:“我刚才亲眼看到,他跟着音乐撸了两支羊肉串。如果不干净,他怎么会吃呢?” 店小二端上来两碗红油抄手,和两份红糖凉粉,一口热辣一口爽嫩吃得沈灵雨大呼过瘾。一碗下肚,沈灵雨抿抿自己麻到有些红肿的嘴巴,帮忙打包了一份红油抄手,又把根本没能吃上几支的羊肉串打包带走。 许砚说灰叔自己一人吃饭时,就会能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等到回去一看,此话果然不假。岂止是糊弄,灰叔茶几上摆着一包下酒花生豆,手里一罐啤酒,正对着笔记本电脑上的狗血家庭伦理剧流眼泪。看见他们回来,还跟他们讲:“看,这女人能干又聪明,偏偏遇上个恶婆婆,真可怜。” 吃完了打包回来的饭,灰叔的情绪才好起来,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夸奖他们出去约会还惦记着他的吃饭问题。又随口说了两句景慕青,说他中午佳人有约,到现在还没回来。 “还说要写结课论文明天上交,告诉我玩电脑时一定记着连接电源,这下,他把这些事儿全忘了。” 沈灵雨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都晚上九点半了,再看看电脑桌面上存着的三千五百字论文要求,景慕青回来后的确要熬夜才能写完。和灰叔笑了景慕青几句,大家分开忙活自己的事儿,这样到了十点半,该到睡觉的时间了,景慕青还是没有个影子。 灰叔笑得很姑婆,说景慕青这小子不一定是和佳人去了哪里。沈灵雨感觉有点不对,打开桌面文件夹又把课程的名称和作业要求看了一遍,说:“这门课程挺重要的,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要求,他一好学生,不至于因为佳人有约就把这门课忘干净了吧。灰叔,要不咱们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灰叔听她这么说,连忙说好,几分钟的时间,手机的位置在手边耳边来回切换了三四回。最后,灰叔终于忍不住,提气朝楼上高呼:“老许!老许!出事了——” 少顷,许砚风一样从楼上下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听二人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许砚皱了皱眉,坐到沙发上摆弄起景慕青的电脑。许砚打开了景慕青的手机云端服务,很顺利地猜出账户的正确密码,定位设备的位置,发现景慕青现在应该在一家酒吧里。 屋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微妙。沈灵雨有些迟疑:“他还真是一见到佳人,就把结课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许砚却摇摇头,说:“景慕青不会喝酒也不会跳舞,他甚至闻久了烟雾的味道会觉得恶心,跑到酒吧里做什么?” 说完,许砚决定自己去找景慕青,要灰叔和沈灵雨在家里等着。沈灵雨不放心,要跟着一起去。许砚想想,说“也好”,就留了灰叔一人在家,如果景慕青回来了,也好给他们报个信儿。 十月末的夜已经很凉,沈灵雨套了件毛衣又加了件外套,缩在副驾座上看着两旁灯火在眼前一闪而过。 “许砚,”她问,“景慕青的能力,在修者中算是什么水平?” 许砚回答说:“如果一个人能够打败景慕青,要么是趁着景慕青不备,要么就是有几百年的道行。” 闻言,沈灵雨有些惊讶,轻轻赞了声:“你们都好厉害。”景慕青不过十九岁,当年沈灵雨跟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他,在外婆家老屋里玩捉迷藏,那时候她只觉得景慕青比以前见过的同龄男生干净又温柔,他让她叫哥哥她也乐意。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景慕青,她只知道许砚是天才中的天才,不知道在战斗中出手不多的景慕青,也不是寻常的聪慧。 如果,景慕青真是在那间酒吧出事了,那,对手…… 深吸了一口气,沈灵雨知道今晚搞不好又有一场恶战。 银月酒吧,一个让沈灵雨不愿意来第二次的地方。一进门她就差点被正好打过来的灯光晃瞎了眼睛,一路被许砚紧牵着手往前去,空气中弥漫着烟气、酒气、胭脂香水气与一些人身上的汗味。她讨厌烟酒的味道,也喜静,来这种地方纯粹就是找罪受加讨人嫌。 与许砚一起走着,沈灵雨不断听到有女子的惊呼声在耳边落下,纵使许砚有拒人千里的气质,“帅哥来跳支舞”的邀请也偶有遇到。 他们趟过舞池,走到吧台前坐下,调酒师忙招呼问:“两位喝点什么?”许砚点了一杯彩虹鸡尾酒,自己不喝,只摆在沈灵雨面前权当是好看。 许砚放松下来,给沈灵雨的感觉就是忽地卸去了一身的冷漠与气势,将手机推到调酒师面前,问:“哥们儿,你有见过这个家伙吗?” 手机里正是景慕青的照片,还是刚才在门口,沈灵雨从学校论坛扒下来的。调酒师细细打量了一番,直点头:“哎?这个人啊,我记得他,戴着眼镜很腹黑的样子,是和另一个人一起来的。” 许砚又问:“另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调酒师的表情很是微妙,说:“是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个子高挑,前凸后翘。一头的波浪卷,钟丽缇一样性感大红的嘴唇子,嘴唇上边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啊呀别提多性感了!” 第六十六章:银月酒吧 提及与景慕青同行的那个女人,调酒师快活地咽了咽口水,他那占地面积明显不够用的眼睛,在根根立起的黄色头发下眯成一条缝儿。对着许砚把那女人的前凸和后翘好一通形容,调酒师唾沫横飞,全然忘记了许砚旁边还坐了个年纪不大的女生。 “总之,那个女人就是个极品啊!如果能跟她睡上一觉,真是死都值了!”调酒师吸吸自己肥大的鼻子,道。 暗骂色胚,沈灵雨转过头,把视线放在舞池中舞成海藻的男男女女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从人群中挤过的那个男服务生的身影,有些眼熟。她皱着眉想了想,一时想不起来这人会是她见过的谁。 沈灵雨来不及继续想下去,因为一转头,许砚已经扣住了调酒师的脉门。脱离地吸引力的头发下,调酒师眼珠子乱转,流着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又咽了口唾沫。他干笑着问许砚:“哥们儿,你这是干嘛啊?好好儿的,你——” “带我们去找景慕青。”许砚压低声音跟调酒师说道。他的肢体还是很放松的样子,眼里却已经冷了回来。 调酒师眼珠子几乎要转出框外,结结巴巴问:“景、景慕青?你说的这是谁啊?” 许砚没有回答,他只是收紧了扣住调酒师脉门的那只手,眼看调酒师挣扎着要喊人,许砚才淡淡道:“刺猬不是这种长相,也没这么好色,你是豪猪。” 在沈灵雨诧异的目光中,调酒师放弃了喊人的意图,这么多普通人类在这里,量他也不敢冒着显出原形的代价和许砚作对。 沈灵雨跟随许砚压着调酒师往酒吧楼上走,调酒师战战兢兢,好几次差点踏空楼梯摔下来。沈灵雨瞧着调酒师脑袋上杀马特一样的黄色头发,心说原来豪猪也能成精,还找了份调酒师的工作,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这楼越往上越安静,走到四楼时,刚到楼梯口,就听见有砰砰的拳击声音传来。调酒师犹豫着,带许砚他们走过去,没走岀几步,就见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正手脚并用地暴揍一个大胖子。调酒师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师父!” 红头发的年轻人一脚踩在大胖子油腻腻得头发上,从衣领里抽出一柄木刀,扭过身看向这边,满脸嚣张地问:“你们,这老货的手下?” 沈灵雨的注意力都被年轻人的红头发吸引,小声问许砚:“这红头发的什么妖怪?”她并不担心红头发手里的木刀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许砚今晚套的是一件长度到脚踝上十公分的黑色呢子外套,外套里藏了把比木刀嚣张好多倍的秦剑。 红头发的听力很好,听见沈灵雨这么问,哈哈大笑起来。许砚回答她:“这个是人,不是妖怪。” 沈灵雨了然地“哦”了一声,以她现在的见识,区分嚣张揍妖的人和被老实被揍的妖,实在太难。 红头发的朝大胖子脸上补了一脚,大胖子便随着一阵口水横飞晕了过去。他走过来,随手给了调酒师肚子上一拳,许砚还攥着调酒师的腕子,所以调酒师没能倒下去。红头发爽朗笑开,露出满口白牙,他说:“我叫王霁云,今晚来是揍妖怪,顺便抢酒吧的,两位怎么称呼?” 沈灵雨还在为王霁云的话满脑子的问号时,许砚已经很自然地做起了自我介绍:“许砚,老城区事务所,我的同事在这间酒吧里失踪了。” “啊,许砚,是那间事务所的许砚对吧,”王霁云眼睛一下子瞪圆,“牛掰,我知道你,大家切磋一下武艺啊?” 许砚淡淡应下:“好,不过,我们要先找到失踪的同事。” 这个王霁云,看着像个武疯子,听许砚应下他的要求很激动,直说要帮他们找人。许砚问他:“你既然来夺酒吧,一定是知道这间酒吧的情况吧。” 他应当知道,可他却挠着红头发说:“不知道啊,我只知道这间酒吧里从上到下都是妖怪,而且不干好事。师父让我和安枫想办法搞定这间酒吧。安枫正在学校准备考英语六级,可把我急的,没办法我就自己来了。这不,刚上来三分钟,你们就来了。” 沈灵雨一愣,问:“你是一个人来捅妖怪窝的啊?” “啊,”王霁云反问,“这不赶巧你们就来了,从妖怪手里救人和抢妖怪的场子本质上没有区别,大家一起吧。对了,你们是几个人啊?” “两个。” “……” 踹一脚一直许砚控制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调酒师,沈灵雨狠狠道:“快带我们去找人,再耍花招把你烤了吃!” 调酒师闻言身上一抽,懦懦称是。他本有希望求救于他的师父,可是他的师父现在四脚八叉晕在走廊里,脸上有血水有口水还有一个43码的鞋印,哪里能管得了他。 应完转身要奔楼梯去,调酒师的腕子又被许砚一扣,许砚临时改了主意,他说:“我们去控制室。” 抬起头看看许砚,调酒师的脸上这次当真是出现了几分绝望。 忽然,许砚和王霁云齐齐转头看向楼梯口,王霁云说:“有人来了。” 许砚一脚踢中调酒师的腿弯,反锁他手臂逼迫他跪下,追问:“控制室的位置在哪?” 调酒师吃痛,却将希望放在了上楼来那个人的身上,扯开喉咙高叫,声音刚出喉咙,就被许砚连同喉管生生扯断。调酒师的鲜血在走廊里喷成一道彩虹,王霁云手舞足蹈去躲的时间,许砚的身形已经在这层楼的走廊里闪过一个来回,说一句:“不在这里。”许砚背起沈灵雨,顺着楼梯去到五楼又到六楼走一遭,顺带砸晕六楼楼梯口那两个拦路的,也不过是用了几秒的时间。 那个红头发的王霁云也不是简单人物,扛着木刀居然也跟上了他的速度。 这栋楼一共就六楼高,王霁云说他为了找酒吧老板,二楼三楼都晃荡了一遍,绝对没有什么控制室。那么,这间酒吧的猫腻是在地下。 沈灵雨提着鼻子闻了闻,走廊里干干净净的,为什么会有一股子烧塑料的味道?“他们在这里烧电线毁房子?” 许砚厌恶地摇头:“二手k他命的味道。这种地方,烧了都不可惜。” 王霁云撸胳膊挽袖子,更加激动了,压低声音啐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臭妖怪真是黄赌毒,什么害人沾什么!幸好我们来了,不然不知道他们还会害死多少人!”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从这栋楼的最顶层去到这栋楼的最底层,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清除从顶层到底层的所有障碍。楼梯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电梯上的数字不断上升,很快这层楼里就被手持铁管的打手挤满。 这些打手沈灵雨倒是不用问许砚就可以断定身份,虽然穿着西装,他们的模样像动物比人多,有些甚至没有进化完全,脑袋顶上支愣着一对耳朵。 王霁云很兴奋,举起木刀冲过去就一通狂砍。许砚取出衣服里藏好的秦剑,随手一挥,到跟前儿的两个妖怪的脑袋就搬了家,腔子里的鲜红的血直接喷上雪白的屋顶。沈灵雨抽出鱼肠剑跟着许砚一路向前,却因为许砚手段利落,没得到什么补刀的机会。 她的烛瞳在这里,作用也从杀敌变成了延缓妖怪血液喷溅的速度,她可不愿自己和许砚被喷了浑身的血回去。 等到冲到最前方的王霁云刺死最后一个疑似黄鼠狼的妖怪,回过头来看向身上干干净净的许砚和沈灵雨,又看看他们身后绚丽的彩虹们,抹了把脸上的血,情不自禁地朝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走到楼梯口时,沈灵雨回头瞥了眼走廊里的血红与乌黑,心知那些紧闭的门后,正有些人在寻求升仙一般的感觉。等到打开门,看到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切,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三人各持武器,下楼的一路都没碰见什么阻碍。王霁云说:“这酒吧里的妖怪,该不是被我们杀光了吧?” 吵闹的声音渐盛,穿越一楼的舞池时,沈灵雨又想起那个让她看着有些眼熟的身影,在人群中四处搜寻,果然没能找到。 当务之急,是找到景慕青。三人三绕两拐,在酒吧后面找到了去地下的入口。这栋楼没有地下一层,却有地下室。 刚要往下走,许砚顿住了脚步。他与王霁云商量:“三人都下去,万一有陷阱,大家都栽在里面,不如,你在门口守着?” 王霁云虽然是个打架爱好者,但不至于没脑子。想想许砚说得有道理,便一声应下,坐在酒吧后门口台阶上双臂环抱,老神在在闭上了眼。 说一声“一会儿跟紧我。”走下台阶去,对于锁在生锈红铁门上的锁头,许砚根本不想理,他一脚将整扇门踢爆,月光照进了那幽深的暗室。 第六十七章:三人对百妖 月光照进灰暗的地下室,屋内三排正在运行的监视器挂在墙上,景慕青就蜷缩在地上,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沈灵雨快步走过去扶起景慕青,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许砚在景慕青额前轻轻一拍,景慕青便迅速软了下去——原来是用件衣服做出来的障眼法。 许砚从那件衣服里搜出一只手机,是景慕青的手机没错。 被骗了。 沈灵雨与许砚对视一眼。抬起头看看墙上的监视器,从一楼舞池吧台,到二楼各个包厢,再到六楼每一个见不得人的屋子里的情景,都暴露在了视野之中。 可以看得到,舞池里、包厢内的客人正被一些很高很壮的黑西装推推搡搡往外轰。有玩得正high不服气的,一个酒瓶子砸过去,反被黑西装捏断了胳膊,在不断地抽搐中被粗暴拖走。 许砚往里面晃了一圈回来,把王霁云喊进来,指着监视器让他看。 “这下玩儿大了。” 监视器里不断往酒吧里进的黑色西装党,惊得王霁云直摸下巴,他说:“这些野味打扮得人模人样,cos斧头帮怎么着?不行,怂了,乱拳打死老师傅啊,我得给安枫打个电话。” 他也不犹豫,颠颠跑到门口掏出手机就开始拨号。 “野味?这称呼倒也有趣,”沈灵雨小声问许砚,“你知道这个人的吧,不然刚才也不会放心让他在门口守着。” 许砚轻声回了句:“苍瞳。” “那是什么?” “以后徐公子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轻易相信。” “啊?” 沈灵雨摸不到头脑,话头儿怎么就从王霁云和苍瞳,转移到徐公子身上了。许砚严肃的表情,让她不得不放弃问下去的打算,认真地点了点头。许砚见她记下了他的话,才又轻轻笑一声,看向背对着月光走进来的王霁云。 “哎,”王霁云摆摆手,“又被人训了,他要二十分钟到这边。” 身为文科生的沈灵雨,敏感地捕捉到王霁云的用词方式:“他?你打电话叫来了几个人?” “一个啊,安枫正从南城赶过来,这点事情我师父是不可能出马的,他老人家就算来了首先要揍的也是我。说来我们这脉最惨了,前几年一战之后,守在这附近,能拿得出手的战斗力几乎就我师父、安枫和我了。” 既然安枫的能力能够被王霁云认可,那他们两个的实力至少是相当的,安枫会是个不错的队友。话虽如此,四个人要和数量上百的妖拼杀,沈灵雨心里还是很紧张的。他们也不能就真的在这间地下室里坐二十分钟,静等安枫前来援助,因为那妖怪的头头儿,已经从监视器的另一头抬手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再磨蹭下去,显得他们胆怯了,未免会长起对方的威风。真把他们招来,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动起手来,也很麻烦。许砚一剑砍毁监控装置,带上沈灵雨原路返回,从后门进入酒吧。王霁云好奇心重,决定顺着地下室往里的这条路走下去,看看能从酒吧哪里出去,说搞不好他还能偷袭那些野味。 进门前,许砚把剑立在墙边朝沈灵雨伸过双臂来,闹得沈灵雨以为他要抱她,心里正甜蜜着,他从沈灵雨的衣兜里摸出手帕绕着她的脸系在她脑后。 “别怕,杀妖怪和杀蛇杀鼠差不多,都是动物来的。”许砚扯了她几缕用发夹别到后面的刘海,盖住她的额头和眉毛,说。 做了蒙面大盗的沈灵雨模样好笑,一步步紧跟着许砚进了酒吧,甫进门,身后的大门就被一阵妖风吹得紧紧关上。 舞池已经站满了妖怪,楼上的妖怪们,从天井上方恶狠狠瞪着他们,有妖怪没地方站的,甚至蹲在了吧台之上。只当中一个分外雄伟的妖是金色披风,其他清一色的黑色西服白衬衫加擦得锃亮的皮鞋,看款式,应该是团购来的。这些妖比他们之前打过的那些要厉害得多,从化人形的完成度就可以看出——眼前的这些,除了体型比普通人大出很多,再没什么可疑之处。 金色披风的妖老大一挥手,那些妖便怪叫着冲上来,许砚手臂一扬,剑锋所到之处尽是四溢的鲜红。沈灵雨手持鱼肠剑在许砚左边站着,谁敢过来偷袭,她就用烛瞳和短剑配合着干掉谁。从开始到现在,二人还没往前走出一步,倒在他们面前的尸体,却堆积成了一个小山。 虎背熊腰的妖怪们有些怕了。防备着,愤怒着,心虚着,围着他们两个站岀了个半圆形保持战斗姿势,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做第一个送死的。 妖怪们迟疑不上前,这事儿也没算完。忽听得一连串惨叫从酒吧内传来,妖怪们两向闪开,就见蹲在吧台上装深沉的那几位呈倒栽葱状齐齐挂下来,臀部朝天,死得很不恭敬。 做出这一切的王霁云,扛着木刀一步跳上吧台,舞了几下手里的木刀,口中念念有词,木刀之上随之现出雷影。王霁云的刀头指到哪里,雷就劈到哪里,劈得屋内众妖哭爹喊娘。许砚见他沉迷于劈妖游戏,出声提醒:“擒王!” 只听得王霁云应一声:“好嘞——”一道雷从刀尖窜出劈向二楼的妖老大,却只见妖老大扯着金色的披风往前一拉,蓝色的雷落在金色的面料上就像火花落了地,然后就没有什么了。 看妖老大笑得那么得意,沈灵雨想要用烛瞳把他的身体送到洪荒的尽头,不过刚产生这个念头,被许砚阻止,许砚说:“你忘了,人喜欢年轻的,妖却是越老越值钱。” 沈灵雨一愣,心说亏得许砚阻拦及时,她差点白送了妖老大许多年的道行。 见自家老大毫不费力地阻去了王霁云的攻击,穿西装的妖怪们复燃起战魂,抄起各种各样的家伙各奔三人去。许砚拿剑挑起脚下的尸体砸向众妖,待到被尸体阻住视线的几位重新看清眼前的状况,许砚的剑锋已经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鲜血飞溅,舞池已经变成了血池。来自四面八方的妖怪在许砚的剑下做了鬼,沈灵雨与许砚背靠背而立,手下很利落地拿鱼肠剑砍着送上门的敌人,顺带还练练许砚今天交给她的腿法。 “野味……许砚,你说这些家伙哪个烤着能好吃?”她忆起王霁云方才在地下室里对妖怪的称呼,忽然有些馋。 许砚笑答:“各种生物修炼速度不同,但能修成人形的,都有两百年以上的道行,两百年的老肉,你觉得哪个能吃?而且,人类从远古到现在,为了填饱肚子,什么东西没吃过?野味如果真的好吃,早就被人类变成家味了。” 沈灵雨想想,许砚说的话不无道理,于是继续很是利落的,一剑一个砍死妖怪,只是剑里没了那份对食物的期待。 带了砸场子抢地盘目的来的王霁云,决定单挑妖老大。刀头遥遥指向妖老大,他问:“你是什么东西,报上名来!” 妖老大狂笑三声,震碎木架上一排玻璃杯,笑罢,他揶揄王霁云:“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连你青狮爷爷青霸天的名号都没听说过,就敢来你爷爷头顶动土,是吃了豹子胆吗?” 青霸天,这个名号现在看来有些二了,毕竟网上好多以“霸天”和“天霸”做网名的中二青年。沈灵雨只是在心里暗暗吐槽,王霁云很干脆地把话说了出来,还跟他讲:“我没吃过豹子胆,但今天有机会尝尝狮子胆,也不错。” 沈灵雨有些困了,现在已经接近午夜,虽然明天没有课,也经不住这么熬。烛瞳镇压领域不断放大,既然向未来推会给妖怪增加道行,那她就尝试着将妖怪往过去送试试。 微微发力,妖怪们的动作开始倒放,顺着这种感觉瞬间增强力量,目力所及之处,妖怪们杵在原地不动,身上却一直在变。一些没有受到控制的妖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在自己面前迅速变化,先是在瞬间没了身上的衣物,紧接着失去修成的人形,变回自己的原型。再往后,那些被烛瞳的控制住的妖怪,一个个变回了他们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副弱小无害的模样。 “这——这是什么妖法!”先是两三个妖怪开始崩溃,继而,这种崩溃和恐惧在酒吧里掀起了波澜,就连正与王霁云缠斗的青狮都停下来,看着这一地的幼崽儿满脸惊愕。 或许有那么几个妖怪想要给青霸天讲讲,方才那一瞬间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们最终都没能给青霸天说半句话,许砚的剑比他们的嘴更果断。 从正门冲进来一个手持红缨枪的年轻男生,看见这一地的动物幼崽儿,也是一愣。王霁云高呼:“我靠小安子,你够慢的!” 安枫暗叹一声,微微点头向站在舞池中间的许砚和沈灵雨致意,两个跳跃上了二楼,加入了战局。 第六十八章:偏偏这次不一样 整个一楼,除了一地的妖物尸体和或哭泣或沉睡的幼崽,就只剩下找了个干净落脚点站立的许砚和沈灵雨。 王霁云和安枫在二楼与青狮缠斗,跳来跃去,沈灵雨看惯了许砚的打斗,看他们打得有些着急。即使这样,许砚还在一旁轻声夸了句:“不错。” 沈灵雨忽然想到一个自己从来没问过的问题,她轻推一把许砚,问:“许砚,你今年多大?” 许砚从吧台后面翻出一条毛巾,听到沈灵雨这么问的时候,正用毛巾把自己染血的长剑擦干净。闻言,他回过头饶有兴趣地看向她,反问:“你看我像是多大?” 呃…… “二十三?最多二十五。”她不过是一时好奇,想知道许砚到底有多天才而已,干嘛往自己身上揽这种难题。 许砚看看楼上,又看看沈灵雨,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笑着摸摸她的头:“我不是什么天才。” “喂,”沈灵雨无语,指指自己又指指楼上,“你这么说就欺负人了,欺负的还不止一个……” 许砚摸摸她的头,笑得更开心了。 楼上酣战已至尾声,沈灵雨困到不行,恨不能用火柴棍儿支撑起自己眼皮,歪着脑袋看向摔向鲜红血液之中,砸飞两只豪猪尸体的青狮。王霁云跳下来按住青狮的手,安枫拿着一只档案袋从楼梯不紧不慢走下来,二人强迫青狮签署了酒吧的转让合同。 沈灵雨强打起精神,小心绕过满地的尸体和幼崽,上前质问青狮景慕青的下落。 “景慕青?!”被纠起来青狮扭曲着鼻青眼肿的脸,刚要耍横,被沈灵雨的眼睛吓得一激灵,立刻从即将发怒的状态转变为认真思索状。 安枫和王霁云反锁了青狮的双臂,青狮只顾着思索,没有做出丝毫的反抗。 就在沈灵雨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时,他迷惘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派人抓过什么景慕青,银月酒吧的背后生意就只有六楼那些,你们应该都看见了。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不会主动招惹你们这种玄术高手的。” 青狮的话可谓破绽百出,六楼那点见不得人的生意和酒吧日常,二十只真正有道行妖怪来维持运作便已足够,没必要将资产分散给这么一屋子的妖怪。如果不是被苍瞳中的一支瞄上场子,又招惹到事务所的头上,他们可以一直这样逍遥自在。 沈灵雨汇集瞳力,让瞳力在眼中充盈流转,瞪着青狮,她问:“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这招奏效,青狮打了个寒颤,嘴巴拌蒜,咬了好几下舌头才说出一句:“可、可是我真的没让手下抓你说的那个景慕青……” 再想问,一直没说话的许砚把一道符拍在了青狮头上。有重物撞击地面声落在耳畔,四人低头去看,另一双手从青狮的腹部探出来,一只作势向前一只看起来是向后。 向前或向后已经无所谓,因为它长着锋利指甲的爪子已然离家出走,沈灵雨在青狮血液喷出前被拉开,符箓后的青狮绝望怒吼。鱼肠剑在许砚手里,他用毛巾认真擦拭着剑身上的新鲜血迹,就与他方才擦拭秦剑一样。 苍瞳的兄弟齐齐倒吸凉气——方才那一下,真可谓千钧一发。 沈灵雨困到不行,即使是有这种刺激,也没能让手帕后面的她保持如常的清醒。她回头看看许砚,指指青狮:“他一定知道小青的下落。” 许砚却否定了她的看法:“他不知道。” “天很晚了,”他说,“我们回家。” 指指嚎叫到无力的青狮,许砚问苍瞳兄弟:“这个,你们要吗?” 苍瞳兄弟目光一对,安枫摇头:“你们想要就带走吧。” 许砚又问王霁云:“狮子胆要不要替你挖出来?”、 愣了愣,王霁云才想起自己有说过要吃狮子胆,大笑着摆摆手。许砚两下止住青狮手臂喷出的血,又两下把青狮扭成了一个球,扯出金色的斗篷在球上系成包裹。 许砚有些嫌弃的,拿秦剑把球将球向远离自己身体的方向推推,牵着明显有些晃的沈灵雨往外走。 王霁云在后面小声对安枫说:“这收拾人的手法都有咱师父收拾咱们利落了,回去后记在冰箱门上,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许砚。” 迷迷糊糊的沈灵雨在心里同情了王霁云和安枫的遭遇一秒钟,随即陷入更深度的迷迷糊糊,几乎是下意识跟随许砚上了车,一头倒在副驾座上进入梦乡。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沈灵雨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要折掉了,可又没什么挪动的力气。她就一直这样困倦并难受着,直到车外一阵冷风吹来,许砚已经打开了车门,他依旧用秦剑挑起装在金色包裹里的青狮,说她:“回到屋里好好睡。” 沈灵雨就又昏昏沉沉的,任由他牵着走进事务所。走着走着沈灵雨忽然就清醒了一点,她发现自己倚在许砚背上,而他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带着几分好奇,沈灵雨从许砚身后探出头,一下子就吓得彻底清醒过来。被她看着的两位,也很错愕。尤其那位脖子上顶着马头的,嚼着蜡烛的马嘴都惊得错开了。 为什么牛头和马面会出现在事务所里啊,还坐在沙发上,大口喝紫灵水,大口吃蜡烛? 看看许砚见怪不怪的表情,沈灵雨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之前说晚上十二点之后,事务所一楼可以有人,但是不可以睡人。原来事务所的一楼,白天办公,晚上供鬼差歇脚。这要是有人半夜睡在这里,搞不好一睁眼就被这两位吓得魂飞魄散,死在当场了。 牛头和马面放下手里的蜡烛,起身齐声道:“许砚,好久不见。” 许砚亦点头致意:“二位,好久不见。” 牛头指指茶几上的蜡烛和紫灵水,赞叹:“事务所的招待总是最好的,我哥俩儿不常来这边,可一来这边,就像是过年一样!” 马面也很高兴,附和道:“以后有用得上我哥俩儿的,一定要和我们说。” 这话也只是客套,许砚和牛头马面简单聊了几句,便带着沈灵雨把青狮提上楼,敲响灰叔的门,要出了他的酒葫芦把青狮装进去。 灰叔因为景慕青的下落不明而哀愁,许砚却表示他大概知道景慕青的位置了,让他放心睡。 沈灵雨已经困到发疯,硬撑着洗漱完毕,躺到床上胜似落进无边弱水,身与魂不断下沉。似这般不知过了多久,沈灵雨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沉重,费力地翻了个身,这种感觉没有丝毫缓解的意思。 又翻了个身,这个翻身实在艰难,沈灵雨皱着脸睁开眼睛。她感觉到自己的额前脸上,脖颈之间都出了汗。她的呼吸有些沉重,转头就是白色帘子,她想喊在帘子另一边的许砚,可是嗓子干哑喊不出声。 想要伸手去够,却发现只这么一瞬,自己便已失去了抬手的力气。 好难过,这种从灵魂开始发紧干枯的感觉,好难过。怎么办,许砚近在咫尺,她却没有力气去呼喊他。 也许是沈灵雨错乱的呼吸声惊醒了许砚,帘子另一边的他轻轻唤了她两声。沈灵雨自是没有力气回答,而后,黑暗的屋内忽然被橙色的暖光笼罩,许砚从帘子上方看过来,沈灵雨眼前已然开始发黑。 说一句“等我。”随着一道开门声,一阵下楼声和上楼声,还有不停歇的流水声,沈灵雨只觉得自己被扶起来,一碗比山泉还甘甜的紫灵水顺着她的唇齿进了喉咙。也正因为这碗水,沈灵雨才恢复了睁开眼睛的能力。 许砚把她抱到浴室里,照例滴了用女歧灵魂炼出的烈性紫灵水在水里,沈灵雨躺进去,一瞬间感到灵魂被救赎。 这次的情况严重些,许砚接连滴了三滴紫灵水在浴缸里,沈灵雨吸收掉它们也只是花了几十秒的时间。 “灵魂力被烛瞳过度吸收,若再晚些,你就可能因为生命泉枯竭而死。”面对沈灵雨充满疑问的表情,许砚解释道,这次,他的声音不再像以往那样风轻云淡。 经他提醒,沈灵雨才想起,今晚在银月酒吧,她让很多个修行几百年的妖怪变回幼崽,的确是过度使用了烛瞳。之所以她没有察觉,是她以前过度使用烛瞳后的身体状况与此次大不相同——以前都是眼睛发红发烫,血管暴起神经裂痛。 奇怪,为什么偏偏这一次不一样? 如果以后都这样,那她可就惨了。沈灵雨心里凄凉地想着,也凄凉地说给许砚听了。许砚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敢托大,说好明天带她去郁溪桥那边看看。 如此,许砚在这里给沈灵雨用掉了小半瓶紫灵水,才让她的脸色恢复到正常状态。期间沈灵雨睡睡醒醒,待到彻底清醒过来,沈灵雨已经被泡皱了皮肤,换了件衣服回到屋内,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六十九章:景慕青的圣鼠 郁溪桥的手指搭在沈灵雨的脉上,表情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示意沈灵雨换一只手,搭上脉去探了探,一会儿愁,一会儿叹。 屋内沉寂半晌,郁溪桥才缓缓道出一句:“我反正是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许砚说他:“看你把脸拧岀了108道褶子,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被说的那位忍俊不禁,抖了抖自己的长衫,道:“我看你不是担心我怎么了,是担心你的小女朋友怎么了……过度使用瞳术时,肉身上产生的痛苦,会打断你小女朋友的施术,保护她灵魂不遭损害。但是昨晚,你小女朋友在动用烛瞳之前,摄入了止痛剂。止痛剂麻痹了神经,所以,才会出现灵魂力使用过度,身体却没有报警的状况。” 顿了顿,郁溪桥注了句:“一般止痛剂没有这样的效果,是奇效止痛剂,专门给需要拼命的修者用的那种方子配出来的。” 沈灵雨与许砚对视一眼,回想昨天一整天的吃喝,二人都是在一起的,吃饭的地方也是许砚临时决定,不会出什么问题。那么问题就是出在银月酒吧。想了一圈,沈灵雨提起了六楼的那股烧塑料的味道。 “二手k他命?”闻言,郁溪桥微微挑起眉头,饶有兴趣地啧啧嘴:“这一招妙啊,许砚你很讨厌那种味道,一定是嗅了一下,就忍不住闭气了。止痛剂混在其中,被你察觉的机率也很小。能知道你这个习惯的,是你的旧相识吧。” 十月末,天已凉。郁溪桥的“溪桥医馆”开在一条古香古色的街,街边种了一排松树,上午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很美,大概。 许砚的脸色很不好看,吓得被他拉着手,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脚步的沈灵雨,别说是看风景,连气都喘不匀。 从景慕青失踪开始,他们就跌入敌人的陷阱。扔进地下室的景慕青手机是个算计,六楼的二手k他命味道是个算计,银月酒吧本身也是个……算计。可是算计的是什么,许砚和她的命?不对,既然是许砚的旧相识,没理由费那么大周折把赌注压在银月酒吧那群妖怪身上。就那头青狮,在许砚手下根本走不过几个回合嘛。 还是说,那人单单要的她的命?这倒是有可能的,毕竟她昨晚差点去见了阎王。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人也太恐怖了吧,连该怎样利用她自己的能力害死她都知道。 不知为何,徐公子那张略带苦意的笑脸出现在脑海之中。这一想,沈灵雨就没注意前方,整张脸撞到许砚的背上,痛得她两眼飙泪,把鼻子揉了又揉。捂着发痛的鼻梁抬头去看,原来事务所近在眼前。许砚回头看了她一眼,脸色放缓,眼里也多了几分歉意。 这天,沈灵雨在浴缸里就着暖和劲儿泡了很久紫灵水,在浴缸外檐垫了块毛巾,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后又出去歇了会儿,第二次入水后,看完了不知谁放在架子上的《如何谋杀你的丈夫》。期间,景慕青始终没有消息。 许砚这次给她泡的是普通的紫灵水,说是总吸收女歧能量的话,久了会产生依赖性。他准备了一大桶紫灵水在浴缸旁边摆着,让她每隔一段时间就照着量筒上的刻度,舀出十五毫升的紫灵水补到浴缸里。他有事瞒着她,沈灵雨问了他也不说,只是让她别担心。 他不想说的,谁也别想从他嘴里问出来。 沈灵雨从桶里舀出十五毫升的紫灵水补到浴缸里,整个人沉下去,感受每一个细胞飞速吸收营养,一想到许砚佯装无事还让她别担心的样子,心里就很难过。 如果她更强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帮得上他了? 沈灵雨从水里爬出来,浑身都湿哒哒的。浴室的门已经反锁,她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擦干了身体又披了条大大的浴巾呆在这里,时间久了还是有些冷。她补了新的热水到浴缸里,坐在一旁的塑料椅上歇了一会儿,又泼了十五毫升的紫灵水到浴缸里,自己则是躺回浴缸里泡着。 以前的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今天,在宽大的浴缸里泡澡也成了一种遭罪。 眼看着桶里的紫灵水还剩十毫升的量,沈灵雨的吸收已经迫近极限。几乎是硬撑着,她把自己整个溺在水里,才将剩下那点紫色吸收干净。 刚爬出来,就听见浴室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许砚在外面问:“沈灵雨,你还好吧?” “我没事的。”应一声,沈灵雨换身干净的衣服,发觉自己困得厉害,擦干了头发又坐了会儿,放掉浴缸里的水才走出去。 许砚还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次别泡这么久,皮肤都泡得皱了。”轻轻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拨弄到而后,他微微皱了皱眉,说道。 “下去吃饭吧。” 沈灵雨只觉得困,不觉得饿,微晃着身子,扯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问他:“我可不可以先睡一会儿?” 换来的是轻轻的一句拒绝,许砚扶稳摇晃的她,道:“吃饱再睡。” 沈灵雨偏要任性一把,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就贴了过去。 “就睡一会儿,久了胃会疼的。”许砚无奈又温柔地笑了两声,见实在没办法唤她起来,揽着她回到屋子里。 躺在床上,许砚抽走手臂的一瞬间,沈灵雨忽然清醒过来。她心慌地一把拽住许砚的手,也惊到了许砚,他任由她这样拽了一会儿,才问她:“怎么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沈灵雨翻身坐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告诉他:“我跟你下去。” 许砚见她前后反应矛盾,也没问什么,依言同她一起下了楼。楼下,灰叔张罗好了午餐,正抱着笔记本电脑看狗血的家庭伦理剧。 见他们下来,灰叔挥挥手里景慕青的手机,问:“我说,这个怎么办?” 沈灵雨接过来一看,qq群里是交作业的最晚时间通知,qq里是同学发来的交作业时限和对景慕青去处的询问,短信栏里也是最后时间。看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再看看群发的短信,沈灵雨默默捂住了脸。 还有四个多小时交作业就截止了,景慕青的人都不知道在哪里,怎么交得上这三千五百字的小论文? “我看这个只能我给他写了。”沈灵雨扒拉一碗饭,关掉了灰叔的狗血电视剧。 她冒用景慕青的身份,在qq群里的同班同学讨论起作业的难度来,许砚也拿了纸笔记下同学们说的重点。沈灵雨上网查到课程教材名称,翻看了目录,又从论坛里搜了几篇讲述对此课程看法的帖子,和许砚在二十分钟之内搞清楚这门课程的重点,并为论文列出了一个大纲。 许砚手快,转由他来打字,沈灵雨将许砚写的大纲细化,两个根本没上过这门课的人来回忙活着写满三千五百字,居然只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从qq群里问出老师的邮箱发出作业,惹得群里没写完作业的同学一阵哀嚎,都说景慕青阴险,刚才还和大家共前进,转眼就踏上了成功的彼岸。 被他们吐槽的景慕青,现在也不知是在哪里。 许砚从储物间搬出一块人头大小的黑色石头,沈灵雨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从王建成别墅里找回来的紫晶洞。紫晶洞里,躺的是灰袍大老鼠心心念念的灵鼠族圣鼠,饲养者景慕青依着它额头的梅花印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小梅花。 三人将茶几上的圣鼠围在中间,圣鼠在紫晶洞里睡得很不安稳。 “小青已经一整天没回来了,它这是饿了,”灰叔挠挠鸟窝头,又说,“可是小青不让我们碰它,除了他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喂啊这个。小米粥能管用不?” 许砚摇头:“没用,圣鼠只吃景慕青喂的东西,这点他跟我提过。” “啊,小可怜,”灰叔悲悯地啧啧嘴,“小青再不回来,它就该活活饿死了。” 许砚冷然道:“是死是活,全凭它自己的造化。” 沈灵雨与灰叔面面相觑,许砚拿出景慕青的手机,在紫晶洞附近晃了晃,手机晃到哪里,灵鼠的鼻子便朝哪里贪婪地嗅着。 “还算是管用。”许砚将手机扔回到沙发上,远离了景慕青气味的灵鼠吱吱叫了两声,看起来有些伤心。 木盘最底层放了景慕青用过的牙刷,上面铺上厚厚的一层米,许砚说这次寻人会很难,于是再最上面撒了一层香灰。地中央,许砚端平木盘,将灵魂力注入双手,不一会儿,盘中的米粒开始像被炸开一样蹦跶,开始米粒蹦跶得很快很欢,在盘子里画出一半的路线,却忽然蹦得很费力,像是有股力量在压着它们。许砚冷冷一瞥,加了几成力进去,米粒瞬间又蹦跶得欢了,很快就将路线图画完,恢复到了该有的状态。 点开手机地图查了一下,确定出一个范围来,许砚指指茶几上的灵鼠说:“之后就要靠它了。” 第七十章:桃花源变修罗场 车一路驶离老城区,中午看许砚用秘术寻找景慕青的踪迹后,沈灵雨支撑不住在读书区眯了一会儿,根本不知道后来许砚都在忙些什么。她坐在副驾座上看向窗外,越看越觉得路线眼熟。再转身看看后座的灰叔——他很得意地摸摸自己卷的两大盒寿司,又逗逗紫晶洞里焦躁不安的圣鼠小梅花,沈灵雨忽然知道了他们这次的目的地。 景慕青居然在逄易明的老家?这件事和逄易明有什么关系?不可能,他已经死了,连着杀掉他的灰袍老鼠都死了,那么景慕青为什么会大老远跑到逄逄易明的老家去? 一转眼,灰叔已经歪倒在后座上,搂着紫晶洞睡着了。许砚面无表情,沈灵雨能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电台里放着节目,万幸,不到那个无聊段子主持人出场的时间,也不是那烂俗的爱情歌曲。不然,睡了一觉很清醒的沈灵雨,真不知道该怎么消磨时间才好。 这样过了一会儿,专心开车的许砚对她说:“除去今天,还有五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提及生日,沈灵雨心里有些压抑,应了一声,想听他说说自己的新想法。许砚问她:“那天刚好是周六,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可以先想一想。想好了告诉我。” 许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么欢乐的问题?虽然突兀,但是沈灵雨听了心里暖暖的。 车子拐入被大型车压得沥青翻起的乡道,灰叔随着颠簸打起呼噜,沈灵雨有些嘀咕,问许砚:“逄易明是死了没错吧。” “嗯,”许砚答,“死透了。” “那这件事和逄易明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吧。” “逄易明在这场局中扮演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灰袍老鼠比他强一点有限。” 沈灵雨点点头,假装自己很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现在明白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她已经能看到之前见过那片光滑如镜的山壁,和大喜子跳下来的那棵老槐树,谜底也许很快就会被揭开。 二人把后座上的灰叔摇醒,并没有让他跟着下车。灰叔要守在车里,好接应他们。 许砚一手提着秦剑,一手举着成人头颅大小的紫晶洞。到了这里,原本已经安睡的圣鼠小梅花又醒了过来,从软软的小褥子上抬起头,嗅了几嗅,冲着一个方向吱吱叫起来。许砚毫不犹豫地朝圣鼠鼻尖指出的方向去,把一杯紫灵水和一只装了牛奶的奶瓶塞进包里的沈灵雨,满是好奇地看看灰叔往她背包里塞了寿司矿泉水,和一只她从来没见过的画轴,确认鱼肠剑在自己身上后,快步跟上许砚。 每走岀几米,许砚都会停下来,等圣鼠确定方向,才继续往前走。沈灵雨不明白许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现在显然是在往上一次来时到过的那个山洞去,景慕青就在那个山洞里,甚至可以说是与那些画中仙在一起。许砚没有给她解释,只是叮嘱她一定要跟紧自己。 她很快就明白了许砚这么做的原因。就在一段记忆中没有山路旁边,许砚一脚踏上虚空,非但没有坠下悬崖去,反而一步步向上。沈灵雨跟着小心走上去,脚下就是千丈绝命崖,人却像是踩在了石头路上,鞋底还有与石子摩擦的声音。许砚偶尔会唤她一声,他唤她便应,以此方式证明她有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跟随小梅花的吱吱声走了好久,眼看着是虚空的地方走上去可能是实地,看起来是实地的地方沈灵雨踢个石子过去,却是个不浅的坑,摔下去不死也是个半残。 终于,他们在一片竹林前停了下来。圣鼠小梅花兴奋地朝竹林里叫唤,一声更比一声急。 许砚说:“我们到了。” 他把紫晶洞递给沈灵雨抱着,又从她背包里取出了那只画轴。他说:“进到竹林之后,无论谁喊你的名字,都不要应,就算是我和景慕青喊你,也不能答应。明白了吗?” 沈灵雨有十多年面对鬼物的经验,听许砚这么说,大概就猜得到如果自己应了,可能产生什么后果。所以她也不多话,认真朝他点点头,二人朝竹林内部进发。 踏进竹林的瞬间,浓雾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遮天蔽日,沈灵雨一步步紧跟许砚,一路除了白雾和绿竹什么都看不到。这样走了很久,许砚不说话,她神经高度绷起,说不出话来。 竹林里似乎除了白雾和绿竹什么都没有,沈灵雨不知道在这里走了有多久,就算有人告诉她她已经在这里走了一整天,她都会相信。心里由一开始的紧张,慢慢放松下来,最后变成满心的无聊甚至枯燥感。 她问:“我们这是被困在竹林里了吗?”许砚没有理她。想想,许砚告诉过她不能随便应别人的话……不过不对啊,他说的是被叫名字时不能应,她也没喊他名字。 可能他在想事情,没有听见她的问题,想着,沈灵雨又问了一遍:“我们还要多久,才能从这里走出去?”结果,许砚还是没有理她。 来了阵风,吹淡了眼前的大雾。沈灵雨觉得这片竹林的面积不对,眼前的那棵竹子的形态看着也很眼熟,想到这里便不由得顿下脚步。她这一停,前面的许砚也停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快离他远一点!”这声音,正是许砚的。 沈灵雨心中纳闷儿,前面的许砚头都不回地站在那里,也说话了:“别上当,鬼神最好蛊惑人心。” 后面的许砚已经跟上来,雾气渐渐稀薄,两个许砚相向而立,沈灵雨站在中间满脸惊讶。 两个许砚长得一模一样,衣服发型,甚至手里提着的剑,还有捏在掌心的画轴都一模一样。 前面的许砚声音中泛着冷意,对她说:“快跟我走,这里的鬼物太厉害了。” 后面跟上来的许砚脸上淡淡的,朝她招招手:“过来。” 前面的许砚道:“你从进竹林时就步步跟紧了我,还怕我是假的不成?快跟我走,我们去把景慕青救出来。” 跟上来的许砚依旧是很镇定地站在那里,沈灵雨眨眨眼,忽然问了他一句:“你是个永世不能投胎,黑烟弥漫臭气熏天的厉鬼吗?”这个许砚淡淡笑着,摇摇头。 她又用同一句话问前面的这个许砚,这个许砚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厉鬼的伤痛,就是其形与容极其难看,即使高僧超度,罪孽浅的要去地府受罪,罪孽深的只能驱散魂魄。更何况高僧难得,有的厉鬼熬上几百年也不一定能够投胎。假许砚正要发作,沈灵雨铺岀的瞳力到了,真许砚的剑也到了。 雾气几乎在假许砚倒下的一瞬四散开来,沈灵雨朝变回原型躺在地上的那位笑笑,手虚指真许砚,道:“这位才不会说出‘这里的鬼物太厉害’的话,更不会在鬼物上门挑衅时,催促我赶快跟他逃走。”后面没说出来的一句是:许砚的正确战斗方式,是一个没用的字儿都不说,提剑便砍。 这种话说出来,就是在找事。 地上的鬼物不甘地扭动了几下身体,凄厉地嚎叫一声,化成一阵黑烟消散在了空气之中。沈灵雨注意到,这披头散发的鬼物,身上穿的蓝色袍子,四周镶有黑色的宽边,衣长至脚面,袖长也掩住了整条手臂。这只鬼是明朝时的读书人,本该在画壁中做一个逍遥快活的画中仙。 “那些住在画中的鬼,不会都跑出来了吧。”沈灵雨半是嘀咕,半是询问许砚。 许砚道:“他们没有跑出那幅画壁,是我们进到了画壁之中。” 沈灵雨望望天,天上太阳照得人很是温暖。许砚不说,她真感受不到自己所在的真正位置。 “那,这里的鬼都这样了啊。桃源变修罗场,难怪在王建成的别墅中,那两个画中仙表情那么凄惨。” 许砚摇摇手里的画轴,道:“把这个给他们放回原位,事情还有转机。” 沈灵雨惊讶极了:“这就是画中仙丢失的宝贝?怎么得来的?” “快递来的。”许砚说。沈灵雨闻言一脸问号。 没了干扰,他们很快就走出了这片竹林,一条弯弯曲曲的石路出现在脚下,路的尽头簇拥的,便是他们先前在画壁上见到的酒肆与琼楼。顺着这条小路走着,沈灵雨几乎要忘记自己其实是在画中,这里实在太美,每一丝风都带着让人微笑的诗意。也难怪,桃花源的传说流出后,会有文人雅士花费一生的时间将它找寻。 收收神,沈灵雨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想。找到心智尚存的鬼物,把画轴放到原位,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好解决。 来到一座外檐镶有紫色宝石的楼前,一楼大堂了坐了几桌人正在吃东西,二楼窗口有个女子背向窗外正在摇着扇子。 事情还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抬脚便往里面走,沈灵雨被许砚一把扣住了肩膀,拉了回来。 他说:“你注意看。” 沈灵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把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尖叫出来。 第七十一章:不折不扣的疯子 正对面一位饕餮食客的食物,从他的衣袖之间暴露出来,赫然是一截人类的手臂! 沈灵雨窜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迈出去的那只脚又悄悄收了回来。 画壁中已经不再是那个众鬼神往的世界,导致这一切的,是逄易明当初的一丝贪念。如果逄易明当初没有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他也不会被灰袍老鼠盯上,他现在应该坐在电脑前喝着茶水,或者和同事朋友聚着餐,而不是躺在骨灰盒里。 过去的无法挽回,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净化这方天地妖气的画轴,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他们需要从这一堆恶鬼之中,找到一只可以为他们引路的鬼,这件事的难度并不小。 沈灵雨与许砚退回到街上,忽见二楼窗口背向而坐的女子回过头来。此女子当真只是回了个头过来,脑袋拧了180看向他们,身子却还是稳稳地朝向屋内。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女子的样貌——她青灰色的脸膨成一只皮球,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负债奔逃的黄色牙齿和中年发福的酱色舌头合起伙来,从肿胀青紫的嘴唇中杀出重围,看得沈灵雨晚上要做噩梦。 女子的头左右扭动了两下,便直直从二楼坠下来,像是装满了水的气球掼在地上,轱辘几下来到沈灵雨脚下。许砚一把将沈灵雨拉开,一楼大堂里那些食客放下手里的食物齐刷刷站起身来,二楼窗口那脖子拧成麻花的女人身体也站起来,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众鬼目光不善地瞪向了街上的许砚和沈灵雨。 心里呼天喊地,沈灵雨小声与许砚说:“怎么办,我觉得这座楼里的鬼都已经要不得了,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印堂都黑成锅底了。” 许砚抬眼去看,环顾之后点点头:“都砍了吧。” 于是沈灵雨高呼一声:“楼上楼下,我们是来给你们送净化妖气的宝贝的,有没有谁脑子还清醒,能给我们引个路的?有就举个手,没有就麻烦你们再死一次啦!” 话音落地,众鬼从门内涌出奔向街上二人,沈灵雨从他们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饿鬼对肥肉的渴望。地上一动不动的那颗头推地弹起,发黄的牙齿直直咬向沈灵雨,被早有防备的她一脚踹飞。被咬伤的滋味她在荒村就体验过一次,可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烛瞳运作,瞳力压在扑出来的每一只厉鬼身上,许砚的剑锋贴它们的尖牙下凝结的口水划过,这边沈灵雨瞳术一收,那边十几颗脑袋悉数离家出走。 “没看到姓孙的和姓贾的。”沈灵雨在脑袋里看了一圈,发现了这个问题。曾经为讨回宝贝盘踞在逄易明耳道,在王建成别墅卧室被许砚发现的那两个画中仙,并不在这群鬼物之中。 这是个很好的现象,姓孙和姓贾的与事务所有过接触,如果他们两个的理智还在,那沈灵雨和许砚就可以让他们带着把画轴放回去了。 再看左右,刚才他们闹出的动静也不小,却没有个露出头来看一眼的。这让沈灵雨怀疑,还在这片画壁之中的鬼物都被他们两个给杀死了,其他的已经离开了画壁投往他处。 与许砚说了这个想法,得到的是许砚的否定,他告诉她:“古人安土重迁,鬼更是这样。他们在这里住了百余年,不可能一下子都离开这里,因为,鬼物是很难找到合适的容身之所的。你想,他们在这里逍遥自在了那么多年,出去之后连阳光都见不了,只能找到阴暗的角落里躲避。那样的日子,他们过得下去吗?” 话是这样,那,剩下的那些鬼,去了哪里? 二人扫荡一样,接连踹开了几扇门,只惊到几只厉鬼,被许砚提剑砍了,也没什么事。 站在街上,许砚提气高呼:“许砚沈灵雨,送回书画一轴——”这道声音在空气中如同惊雷炸开,化作气浪在这方天地扩散开来。 他这招真是管用,不一会儿,就见山那边一路鬼魂狂奔而来,那些个鬼魂跑得鞋子都不要了,当中一个连头顶方巾都丢了,嘴里哇哇乱叫着,披头散发往这边冲。他们之所以跑得那么快,是另一路鬼魂追在他们身后,另一路的鬼魂怨气冲天,显然是没救了的厉鬼。 那披头散发的鬼果然跑得最快,冲到许砚沈灵雨跟前,撩开头发,原来是有日子未见的孙生。 兴奋地手舞足蹈的孙生被许砚拉到一旁,握紧长剑,跑过来的鬼魂们迅速向两旁让开,许砚手一抬,正好砍中一只正扑过来的厉鬼。也不墨迹,许砚左右挥了几下剑,那些个追上来的厉鬼无一不在他的剑下变成几段。 转身,许砚摇摇手里的画轴,问目瞪口呆的孙生:“放在哪里?” 孙生费力地合上自己象鱼似的正圆形嘴巴,很狗腿地给许砚指路。路上,抱着紫晶洞的沈灵雨发现,进入竹林开始就无声无息的圣鼠,忽然跳起来,很激动地朝他们前进的方向吱吱叫唤。越是往前走,它叫唤得就越欢快。 在众鬼的陪伴下走进西北方向的一间石室,看见空空如也的石台,和倒在屋子一角的景慕青,沈灵雨才敢相信他们这回真的是走对了。本来他们只想做找到景慕青这一件事,现在两件事并作一件事来做,想来都是背后那人的局。 沈灵雨越来越搞不懂,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画轴放回石台的一瞬间,似有清风自起,自石室向外,吹到画壁之中的每一个角落里。跟随而来的鬼魂们欢呼尖叫,冲出去分享彼此的喜悦。沈灵雨与许砚走到墙角,扶起双目紧闭的景慕青,许砚咬破中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昏睡中的景慕青蓦然转醒,迷惘地左右看看他们二人。 沈灵雨抬头看,石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她从背包里摸出那瓶紫灵水,亏得灰叔心细,这瓶子不需要整个露出杯口,只把盖子掀开,将吸管按到景慕青嘴里便可以让他喝到水。不然,紫灵水的味道飘散出去,让那些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了戾气的鬼魂嗅到,又要惹出许多麻烦。 往日坚持叫外卖,不吃任何撒有紫灵水食物的景慕青,被沈灵雨和许砚强按着喝下了整瓶的紫灵水。他不由得打了个暗嗝,坐起来,全无了方才虚弱的样子。刚要说什么,被许砚怼了个紫晶洞在怀里,沈灵雨很配合地把包里的奶瓶递给景慕青,指指吱哇乱叫的圣鼠小梅花,示意他:“喂它。” 说完,沈灵雨翻出灰叔给塞进背包里的寿司,和许砚分食。他们也有给景慕青留几个,可是小梅花缠景慕青缠得紧,害他根本没能吃上几口。 她以为走到这里,就能明白许砚的那个设局的旧相识到底是谁,没想到回去路上问及景慕青是怎么去到画壁中的,他居然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完,景慕青就抱着他的宝贝小梅花歪在后座上,与灰叔一左一右睡向两边。 车里放着声音飘渺的音乐。沈灵雨看着窗外迫近西山的太阳,一个白昼就这样过去。她喜欢夜晚,却讨厌夕阳,每每见到夕阳西下,心里就有种莫名的难过。 身边,许砚说:“你想知道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沈灵雨张张嘴,没发出什么声音,她想知道他怎么会招惹上那么个人,又怕他难过。哑了许久,她才问出一句:“是徐公子吗?” “是。” “那他其实,早就在我们身边了吧。”沈灵雨想想逄易明从画壁偷走画轴的时间,再回忆徐公子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还有今天快递来的画轴,扯了下衣领,以缓解胸口发堵的症状。 “我认识他很久了,”许砚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沈灵雨,答应我,他与你说什么话,你都不要轻易相信。” 这是许砚第二次警告她防备徐公子,沈灵雨连连应下。经历了景慕青失踪的事件,就算是许砚不说,她以后见到徐公子那张总是笑岀丝许苦意的脸,也禁不住会心里发毛。那样的人,能远离一米,她绝不会靠近一寸。 不知为何,许砚补了一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不要和他发生冲突,他要为难你,你把事情推到我的头上。” 顿了顿,许砚又提及一人:“还有王警官。”沈灵雨愣了半天,才想起许砚说的王警官,就是总来找他们帮忙对付鬼的胖警官。 “他的背景不像他的外形看起来那么憨厚可信,不要在他面前暴露太多关于烛瞳的事情。” 车外长风呼啸,偶尔有轮胎压过石子的声音传来,后座的灰叔嘀咕了句梦话。 许砚说:“我打算接下徐公子提及的那个玉石案。” 沈灵雨转头看向他的侧脸,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马上要结一门课,结课的方式是闭卷考试。沈灵雨在未来几天不得不用心温习,许砚的心思,她也无心去揣度了。 第七十二章:好一出哭戏 天儿真的冷起来了。沈灵雨的生日在深秋,但她觉得深秋和冬天没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冬天——深秋学校宿舍是不供暖的。 从画壁回来之后,景慕青变得很活跃,因为自己也经常不在校留宿,所以从来不会带着学生会查寝的他,一举摧毁了“事儿多的文史学院学生会作风突变,本届新生不知道查寝是何物”的校园传说。 景慕青事先也通知过沈灵雨,晚上留在宿舍里不要乱跑。景慕青的提醒是多余的。因为那些学生会查寝的,打403门口路过,隔着门看到屋内灯亮,就把住宿记录圈上,绝不肯敲开门多看一眼。 403闹鬼事件,高居本年度老城区十大奇谈榜首。由于见证此事的人太多,403的唯一住客沈灵雨在同学们眼中又太过神秘,此事件在学校论坛炒起了一栋帖子高楼,跟帖数量创造了论坛帖子的最高纪录,以平均每天十个跟帖的速度持续增涨。 沈灵雨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背着书,听见门口学生会几个女生嘁嘁喳喳后一齐跑开的声音,微微一笑。 她觉着,这样也挺好的。学校论坛里总结出的年度十大奇谈,其中几件都和她多多少少牵扯上了关系。传得邪乎的桃湖女鬼索命事件,幸存下来那个丢了魂儿的男生,出院之后便办理了休学手续,可是那个女鬼还在事务所里压着。不知道后续许砚有什么打算。 闹得厉害的郊区鬼楼斑驳血迹传说,这个有图有真相。事实上,这是那次事务所引出附身小蕊的蛇妖,杀死蛇群造成的,幸存的蛇带走了同伴的尸体,血却没办法一同带走。联系了胖警官让他帮忙善后,然而由于年轻人强盛的好奇心,鬼楼内的照片还是从探险小队的手里流传了出来。 神秘的梧桐树男神——沈灵雨没想到这个也能上榜,她的同学们翻遍了老城区也没有翻到许砚的半个影子。她得把许砚藏好了,不然回头他被人发现了,非得给文艺而疯狂的女生们围起来,投以木瓜桃李香蕉榴莲。 而沈灵雨自己,则有幸成为下半年论坛中的风云人物,见鬼与断腿之后依然选择独自住进403宿舍,平日里又神出鬼没,怎能不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考试安排在明天早上。确认自己已将考试要点背熟于心,沈灵雨出门打了两暖壶的热水回来,洗漱泡脚,就钻进被窝里打算睡了。摸摸贴在心口的护身符,这陪伴了她十多年的小小物件儿,它的庇佑效力已经很弱,等到明天晚上十二点就会彻底失去效果。她把许砚的号码设成了快捷拨号,许砚告诉她如果半夜感觉不舒服,就先喝掉床头书柜上的那一瓶紫灵水,然后给他打电话。 沈灵雨把自己和被子卷在一起,所幸,一夜安眠。 她的劫难不在此时,却在不远的十几个小时后。 那时的沈灵雨踏着上午的阳光走出教学楼,还没来得及安慰好自己在教室里受冻的双手,便瞥到了一个女人站在阴凉处满脸阴沉地瞪着她。 怎么是她? 沈灵雨心下诧异。站在那里的那个人,居然是冯诗月,那个以米淑婷朋友身份出现在王建成家,勾搭许砚不成被沈灵雨用瞳术拖着,在一瞬间度过了几年岁月的女人。 记得景慕青说过,冯诗月这种情况要调养三个月,身体才能好过来,而心神彻底好过来,最少要看上半年的心理医生才行。至于和别人抢男朋友的能力,则会永久丧失。 现在看来,景慕青的推断偏差颇大。 “怎么,”冯诗月的冷笑声吓到了两个路过的女生,“吓得不敢过来了?” 说罢,她又朝看她的两个女生吼:“看什么看,找死啊!” 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沈灵雨不想在这种地方与冯诗月针锋相对,惹来同学注目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沈灵雨翻了个白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这不青山病院那个神经病嘛,怎么跑到学校来了,也没人管管。” 这句话冯诗月那个位置是听不见的,但是正在看冯诗月的那两个女生能够听清。这招奏效,两个女生像是被火烫到,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看热闹的走了,沈灵雨也没搭理她,优哉游哉迈开步子下了台阶,气得冯诗月打了把遮阳伞快步追上。 “呦,”沈灵雨冷笑一声,“这天儿您还打伞呢。” “你懂什么,小丫头毛儿都没长齐,”冯诗月恶狠狠瞪着她,“我这叫防晒,防晒做好才能保持年轻。” “哦,是吗?恕我眼拙,您老高寿啊?” 冯诗月停住脚步,抽着一张脸,恨不能把沈灵雨抓过来撕碎了一口口吃掉。这是自那次之后,沈灵雨第一次看清冯诗月的脸。遮阳伞下躲着的女人化了厚厚的妆,即使如此,也没能遮住她脸上的纹路。正所谓欲盖弥彰,她刻意的遮掩让她的老态更加明显。 不对啊。冯诗月之前说过自己二十二岁,沈灵雨一直以为自己那晚用烛瞳让冯诗月老了三四岁,可现在冯诗月这张脸看着都四十好几岁了。 如果不是冯诗月之前虚报了自己的年龄,那就是沈灵雨对自己的力量很没分寸。沈灵雨很不愿相信是自己没有分寸,一定是这个女人为了在爱情面前不失竞争机会,把自己的年龄少说了十几岁。 两人并排往前走,穿过一片林荫路,前面正赶上下课时间,上课下课的学生往四面八方去。就在这人潮之中,冯诗月忽然死死掐住了沈灵雨的手腕。 这是要干嘛?居然在这里下手? 正诧异着,冯诗月挤出了几滴眼泪:“沈灵雨,你别缠着我男朋友了,好不好?我求你了!” 说是哀求,冯诗月这个声音一点都没有示弱的意思,反而很尖锐,喊的从这里过的人都听见了,沈灵雨和她瞬间成为满场焦点。 习惯了用打斗解决事情的沈灵雨,挨了这么一招,有点蒙。 她蒙了,冯诗月没有,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带着哭腔跟她喊:“我跟他都要结婚了,你就不要介入我们的感情了,好不好?” 正宫上门求小三的戏码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在这条林荫路上上演了。 左右看看同学们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沈灵雨心说,这事儿不解释明白,自己在这所学校就算是呆不下去了。长叹一声,沈灵雨高声对冯诗月道:“阿姨,你怎么这么快就发病了?你哪有什么快结婚的男朋友,你前些日子因为出轨被老公当场抓住,打得精神出问题了,忘了是吧?” 这么长的一串话能说得溜,还没被冯诗月打断,纯粹是因为沈灵雨在叫出那声“阿姨”之后,就用烛瞳把冯诗月的脸上的动作拖慢,让她说不出话来。 “阿姨,阿姨?你怎么了?”沈灵雨关切问道。 冯诗月的注意力一下子都放到了沈灵雨对她的称呼上,怒火冲天,大吼一声:“小贱蹄子你叫谁阿姨!我才二十二岁,你居然叫我阿姨?!” 一指她的脸,沈灵雨无奈地转头看看围观人群,说:“我就说阿姨是发病了嘛,大家看看,这张脸像只有二十二岁的吗?” 闻言,大家哄然大笑。 冯诗月一个踉跄,她没想到,就沈灵雨轻飘飘几句话,站在这里出洋相的人就从沈灵雨变成了她。习惯性地咬着嘴唇装柔弱,可是这里没人会心疼她,刚才沈灵雨把她说成是个品德败坏脑子有问题的人,谁还会站出来帮她说一句话? 沈灵雨将自己的腕子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她下手不轻,沈灵雨看着自己白皙手腕上的一片青紫,很是不爽。然而,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冯诗月其人没修过玄术,只要不给她造成大的麻烦,她就不能像对付妖和鬼那样往死里收拾。 压下这份不爽,沈灵雨转身快步从人群里走开,冯诗月就要跟上,被有正义感的同学们拦住说要报警,被她疯狂挥伞打散。 这时候的沈灵雨只顾着赶去事务所,约好了,今天上午十点半,徐公子会去事务所与他们谈玉石商人家的那桩生意。沈灵雨要在场,为此徐公子还特地给她打了一通电话,也不知他是怎么弄到她手机号码的。 她是一定要在场的,一来这件事徐公子说没有她不行,二来她担心许砚会和徐公子发生冲突。如果徐公子要和许砚动手,就算是没有与徐公子对抗的力量,她也要试一试。 但沈灵雨没想到,今天去事务所的路,会变得分外曲折。 经过一条小巷时,身后伸出一只绿油油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因为惊吓下意识一吸气,沈灵雨两眼发黑。 这他妈的。 沈灵雨听见面包车车门关闭的声音,昏迷前只来得及想到一件:景慕青说的那个面包车劫人的事儿,并不是骗她玩儿的。 这可怎么算呢? 第七十三章:鬼新娘 像是有人在沈灵雨脑袋里敲锣打鼓,闹得她头痛欲裂。 挣扎着坐起来,眼里冒的金星和眼前大片的红色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向后一仰,任由自己摔回床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四肢因为虚弱微微颤抖,嗓子干疼冷汗直流。而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这份晕眩感褪去。 然而很快她又从床上弹起,这下子起得太急,整个人失衡从床上砸到冰凉的地上…… 这是在哪里! 她记得自己被绑上面包车之后,很快就又醒了。那时候车子刚刚开到郊区,沈灵雨瞅准了机会,在车子拐进一条人烟稀薄的小路,快要靠近一棵大树时,她才用烛瞳制住了整辆车。 扎丸子头是个好习惯。她取下发间许砚送的簪子,利落地将绑住手脚的绳子割开。钻到车后面一看,车里锤子斧子绳子麻袋铁锹一应俱全。沈灵雨暗暗舒了一口气,如果自己没有点特殊技能,今儿个非死在他们手里不可。 拿锤子三两下砸烂了门锁,以防万一,用麻袋装走了车里的家伙什儿。回头看看那个手上绿油油的男人,她记得方才就是他用臭手捂晕了她。沈灵雨从他衣兜里翻出那罐药水,倒了他一脸,又留了半罐放回去当证物。做完这一切,沈灵雨踹开车门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帮司机狠狠拽一把方向盘。 沿着原路返回,走出了大概四五百米的距离,沈灵雨才解除了瞳术,坐在一个小卖铺外的塑料凳上,给许砚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然后,然后…… 爬起来揉揉摔疼的胳膊,沈灵雨环顾这间装潢华丽的古典房间,最后视线粘在床边那件大红喜服上没办法移开。这地方她从没来过,许砚不在,景慕青不在,灰叔也不在,而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现在很虚弱。 从纸窗往外看,知道现在是晚上了。静心听了听四下无声,伸手一摸手机不在身上。有意直接推门出去探看,又莫名感到不安,呆立着凝视桌上摇曳的灯火良久,她忽然觉得脊背发寒。 难不成是遇到了…… 方有这种想法出现,就听得门外锣鼓声喧天喇叭声唢呐声不绝于耳。这声音来得太突然,吓得她一个踉跄。 有女人嬉笑声近了。房门吱呀打开,进来六个满脸死白偏要抹红脸蛋儿红嘴唇、穿粉衣绿裤的丫鬟,她们每人手上都端了个木盘,里面胭脂水粉金钗步摇。后头跟着的,是个身着紫袍一步三扭的半老徐娘,和嘴角长痣身形矮胖的浓妆花袄老太。 那徐娘个子高挑,眼睛更是要挑到天上去,走在沈灵雨跟前儿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继而猫叫一声:“还不快快给新娘子梳妆打扮,误了吉时担待得起!?”几乎毁了沈灵雨的耳膜。 言罢徐娘闪身坐到床上去,老太太笑得像影视剧里的妓院老鸨,她一把扯住沈灵雨的胳膊,就要往梳妆台去。沈灵雨下意识去打她的手,却发现这老太太力气大得很,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对付。 “你们是谁?”沈灵雨问。 老太太嬉笑着快要捏折她的胳膊,徐娘呵呵冷笑,那几个端盘的更是与死人无二。 几番吵闹无效,沈灵雨随手抢过一个木盘掼在老太太头上,这下老太太脸上开了花。原来她抢来的是盛放胭脂的盘子。 徐娘蓦地放声尖笑,捶床跺地。老太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也只那么一会儿,便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 老太太随意抹了把脸,又把染成血红色的指甲轻轻往沈灵雨眉心一戳。沈灵雨调动灵魂力时两眼发黑,瞳术施展不出肢体又躲避不及,有一股冷流自眉心蔓延至全身,她的四肢就不听使唤了。 老太太把她按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转而叉腰朝门外高声斥骂:“吹你妈的吹!还早着呢!痨死的鬼!” 门外立即就哑了。 然后老太太转过身柔声和那半老的徐娘商量:“十三娘,你也来帮帮忙嘛,误了大事,岂止是咱们这些人挨几百鞭子就可以了事的?” 十三娘叹了口气,往这边来了。 老太太笑着安抚十三娘,又命令被沈灵雨抢了木盘的丫鬟随她重新挑些胭脂水粉,两人便去了。 那十三娘冷眼从铜镜里打量着沈灵雨,沈灵雨知道她现在不能对自己怎样,索性打量回去。少顷,十三娘肩膀一耸一耸,笑了。 笑什么? 沈灵雨心里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十三娘却瞬间敛干净了笑容,安心给她梳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沈灵雨沉默看着十三娘在她头发上翻飞妙指,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手很巧。如果以后可以嫁给喜欢的人,她很乐意岀高价请十三娘给她弄头发。 当然只是随便想想而已,她即将为鱼肉,而十三娘站在屠刀之上。 沈灵雨无力地坐在那里,回忆起自己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她明明是从小卖铺买了瓶汽水,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等许砚的……啊,是那瓶汽水有问题! 真是防不胜防。沈灵雨还没闹明白自己被哪路邪祟看上了,莫名其妙被拽到这里来成亲。真是有够倒霉,过几个小时她的护身符就会失去庇佑,鬼王和烛瞳本身的问题会放大到什么程度无人知晓,现在又多了位不知哪来的没脸妖物,非要和她成亲。 也不知许砚他们能不能找到她。 “头发好漂亮。”十三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打断了沈灵雨的思绪。十三娘的声音依然细细的,却不似之前那么刺耳。 “我夸你呢,”十三娘说,“不说点什么吗?” 让她说什么? 沈灵雨苦笑,刚张嘴,就发觉肩头刺痛。随即身上头上都出现了刺痛感——十三娘用针扎她,出手极快。沈灵雨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她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头饰端过来。”十三娘唤道。相应的丫鬟走过来,表情动作依旧是木然如死人那般。 十三娘从镜子里对她眨眨眼,将步摇往她头发里一送,巧妙遮住了头上那一根根银针。打理完毕,她又命丫鬟取过喜服,亲自给她套上。 半晌,嘴角长了颗体积夸张黑痣的花袄老太,顶着洗干净的脸回来了,身后丫鬟端着新的胭脂水粉。 老太太夸了声十三娘办事利落漂亮,就要给她化妆,十三娘赶忙拦住她,笑着说“这点小事交给我就可以了,您老去歇歇脚。” 不知十三娘在银针上搞了什么名堂,刺痛感越来越强,到现在居然痛入骨髓。沈灵雨晕头转向两耳轰鸣,冷汗从后背成行流下。十三娘很自然地用帕子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汗珠,给她化起了妆。 许砚的身影在脑海里晃过几个来回,沈灵雨咬咬牙,暗自发狠:索性让她痛死在这里,也好过和那莫名奇妙的东西成亲。 然而天不遂她愿,最后一抹玫瑰红染上她的脸颊时,门外起了一股狂风,同时,那些“痨死的鬼”又开始了吹吹打打,十三娘赶忙把盖头给她盖上。 时辰已到。 沈灵雨被十三娘半扶半架送出门,顺着长廊一步一步往前走。吹吹打打的声音就在耳畔,吵得她耳膜刺痛。 眼前一片血红,脚下黑夜漫漫。 吹打声不停,有两只冰凉的手替代了十三娘,把她搀进了一间门槛很高的屋子。屋子里灯火辉煌,隔着厚厚的盖头她都能感受到。 有狂妄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沈灵雨很讨厌这声音,这声音让她想到秋日里枯木上的老乌鸦。她如何想,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其他人也不需要知晓。比如沈灵雨左右的两个人,他们只要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是死死抓住沈灵雨的胳膊,不能让她有跑掉的机会。 那枯木上的老乌鸦,命令束缚沈灵雨的两个人将她扶到他身边,他得意地跟沈灵雨说:“拜过天地,你是我的,你的眼睛也是我的。入我家门,生死由我,纵使大罗金仙降临,也说不得我百骨尸魔半个‘不’字。” 沈灵雨心下顿时明了,原来又是自己这双眼睛惹出的祸事。可是,她是怎么被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百骨尸魔盯上的? 烛火摇曳,外面有人高呼一声:“吉时已到,拜堂——” 绝望层层浸上心头,沈灵雨被搀扶着转过身拜天地。在被按着头拜下去那一瞬间,求生的欲望让她强行挤出灵魂力,转化为瞳力自双眸释放出来,从盖头下面溜到百骨尸魔的双脚上,并就此落了户。 双耳嗡鸣,心跳加快,沈灵雨尽力克制着呼吸,居然觉得十三娘留在她身上的针,也不会让她感觉痛了。 糟心的嗡鸣声过去,沈灵雨才听清屋子里闹出的乱子。百骨尸魔愤怒地吼叫,说自己的脚黏在地上不能动了,让手下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沈灵雨诧异,她感觉,百骨尸魔并不知道她这双眼睛是干什么用的。 第七十四章:百骨尸魔 沈灵雨简直想要爆粗口。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她抓来了? 也不知现在具体是什么时候,十三娘扎在她身上那些针,针感由痛变成了痒。沈灵雨身上出了好些虚汗,有些是因为疼,有些是因为紧张,还有一些,是因为饿。沈灵雨半上午就被从市区内劫了出来,到现在外面的天儿已经黑了,人已经饿得有些飘。 脚被钉在地上,百骨尸魔很生气,他一生气,挣扎时使出些力气带起一阵阵风,吹得沈灵雨浑身发冷。发冷也没奈何,她的两条胳膊被身后两个人死死压着,一动都动不得。 百骨尸魔好一通发疯,又忽然安静下来,酝酿着什么,一字一顿,阴狠地说道:“是你干的吧!” 沈灵雨闻言不做声,百骨尸魔终于认准了对他下手的人,沈灵雨却已经没了继续调取灵魂力的力气。 狂风令她气息一窒,盖头在一瞬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两缕灰白掺杂、杂草一样的长发下,一颗缺了角的骷髅头朝她喷了口臭气。 骷髅头上半丝肉不曾挂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能从一口烟黄、乌黑的乱牙之间,清晰说出自己想说的每一句话。 白骨尸魔身上套着黑色的铠甲,铠甲下伸出的两条手臂粗细不一,一双手一只是人手骨,一只是锋利的鹰爪骨。至于下半身,就更加夸张了,一条不知什么动物的尾巴居然接在了他的尾骨上,长长的拖在地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扭着上身,用他那只人手,毫不留情地卡住沈灵雨的喉咙,把她拖到了自己面前。 这尸魔居然比沈灵雨矮半头,伸手这么一拖,他头顶那稀稀拉拉的头发在沈灵雨眼中无限放大,连头骨上诡异的孔洞都暴露在了她的视线之下。 这些杂草一样的头发,居然是从头骨里长出去的。 沈灵雨看着浑身发麻,有些想吐,却被卡住脖子吐不出来。 吃了沈灵雨这么一招,白骨尸魔很生气,天地也不拜了,怒声吼叫,要生挖沈灵雨的眼睛吞掉滋补。 干巴巴的指骨卡得沈灵雨喉咙难受,几乎一天没吃饭的沈灵雨胃里正反着酸,闻着扑面而来的臭味一个没忍住,很不客气地把那点胃酸全呕到了百骨尸魔的身上。 百骨尸魔简直要被气炸了! 沈灵雨呕完用喜服的袖子擦擦嘴,居然舒服了好多。可惜这种舒服的感觉只持续了大约三秒,三秒之后百骨尸魔弯曲着他那只鹰爪剜向沈灵雨的双眼,沈灵雨下意识闭上双眼,一股力量自胸前窜上面门,卸去了刺过来的一大半力道。 几乎是不敢相信的,百骨尸魔“啊”了一声,只道:“你还留有后招!” 不死心地尝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又把十三娘和花袄老太太一通骂,责怪她们办事不力,居然让沈灵雨还有反抗的余力。他说,事成之后,要将她们两个各打四百鞭子。 转过身,百骨尸魔依旧和沈灵雨较劲。每剜一次,他的怒气就消一分,沈灵雨则不同,她明显地感觉到护身符的力量在渐弱。眼看着夜色渐浓,夜黑到无边时,她的十八岁生日也会到来。撑不了多久,护身符的力量就会因为到了年限而完全消失,她的眼睛,已经能感觉到鹰爪给予的痛意了。 得意的干枯笑声,在她对面响起,沈灵雨紧闭着眼睛,眼珠儿上的刺痛渐强。 终于,她的护身符支撑不住,断裂开来,从她的胸前滑脱,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血色在烛火下染红了沈灵雨的世界,无法忍受的痛感促使虚弱的她胡乱抓了一通,最后狠狠扣上百骨尸魔的天灵盖,不管不顾地拉扯他的头发。 沈灵雨被卡住喉咙叫不出声,对面的百骨尸魔却在替她惨叫。不知为何,他的声音越惨,她就越觉得舒适,连看不到世界的一双血眼都不那么痛了。沈灵雨诧异,原来扯尸魔的头发,尸魔会觉得痛,手下拉扯的力道就更大了。 百骨尸魔在外面的那些手下也在惨叫,花袄老太太大喊一声:“有人杀进来啦——”之后便没有了声音。 屋里屋外一片混乱,百骨尸魔不肯放开她,她就也狠拽他的头发不撒手。她的灵魂力不断回升,并在谋求更多。 “快放下你的剑,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女人!”百骨尸魔喊得破了音,声音中写着崩溃。 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渐近,惨叫声也仿佛就在耳畔,接二连三。百骨尸魔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扣在沈灵雨腕子上,让她放开手时,百骨尸魔的喉咙里只剩下拉风箱一样的闷响声。 沈灵雨不得不听他的话,松开扯着尸魔头发的那只手。那个让她放手的人,是许砚啊…… 她一撒手,就听得一阵骨头摔在地上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眼睛却被血黏住,根本睁不开。 不知许砚在想什么,挥起剑朝地上的骨头劈砍了一通。而后,他把颤抖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对着烛火将她的眼睛检查了一通,又擦干了她的脸。做完这些,他打横把她抱起来,一步步走进夜风之中。 “许砚,”沈灵雨心里有些不安,不轻不重地唤了声,“许砚?” 今夜的风不小,沈灵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脚步声停了下来,沈灵雨被轻轻放下,然后她就感觉到身上一暖,许砚把套在她身上的外套裹好,她又被他抱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随着一声车子解锁声,许砚才轻轻道一句:“我带你去郁溪桥那里上些药,你的眼睛就没大事了。” 他有刻意压制,可沈灵雨还是听岀了他的声音有那么一丝颤抖。 沈灵雨被放到车里,许砚给她系好了安全带,才转到另一侧,启动了车子。 夜很静,静到只能听见车外呼啸的风声,和偶尔的轮胎摩擦声。许砚把车子开得很稳,但是速度绝对不慢。 沈灵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开了开口,心里的话绕了千百个来回,到嘴里只剩下一句:“其实我真的没事。”她没有撒谎,她现在只剩眼皮儿上有丝许疼痛,眼珠儿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一点事儿都没有。要说哪里不舒服,就属鲜血黏住了她的眼皮,让她睁不开眼,还有十三娘留在她身上的几根银针…… 许砚依旧是默默的,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他才说:“审了你说的那三个劫走你的人,是冯诗月雇他们害你。冯诗月跑得倒快,但我不会让她再有害你的机会。” 沈灵雨静静听着许砚的话,听到最后,她已经从许砚略带狠戾的语气中猜测出,冯诗月被他逮到后的下场。 她搓搓自己发冷的胳膊,心里五味陈杂。她认识的许砚杀伐果断,但那都是对妖对鬼而言,对人,不应该是这样。杀了冯诗月,他不就背上一条人命,留下孽债了吗? 所以她摇摇头,坚决地对许砚说:“不,许砚你不要那么做。”现在犯下杀孽,等他百年之后魂归奈何,这笔账全要算在他的头上。 她看不见,不知道许砚在那边是什么反应,只听他放柔了声音对她说:“你先不要管这些,我们到郁溪桥的医馆了。” 风声很快弱下来,许砚泊了车,转过来打开车门,把她接出去,淡淡的草药味就在鼻端。 “来了。” 听到这声“来了”,浑身发冷的沈灵雨抱着自己的胳膊,心里嘀咕,这么晚,徐公子居然会在郁溪桥的医馆? 进了医馆,沈灵雨先是被郁溪桥拿来的药水清洗了眼睛,又被他翻着眼皮细细检查了一通,细细上了药缠上绷带。沈灵雨说起自己身上被十三娘扎了几根银针的事情,郁溪桥把喜服里藏着的银针悉数取下,讶然,说这是拔出妖毒的针法。沈灵雨醒来后会觉得虚弱,就是中了妖毒的原因。 至于这个十三娘为什么要帮她,沈灵雨无从知晓,屋内这三个人则表示,根本就没听说过十三娘这么一号人物。 搓着生冷的胳膊,好奇了一通,沈灵雨听着郁溪桥给许砚嘱咐明早就可以给她拆除绷带,这两天不要让她过度用眼,以为这件事情至此告一段落。 没想到,这里边还有许砚给徐公子另行安排的活儿。 “现在沈灵雨已经满了十八岁,护身符失去效用。刚才在尸魔那里,恐怕沾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我道行不够,你给看看碍事不碍事。” 郁溪桥也在一旁帮腔,道:“我的道行也不够,一遇到烛瞳的问题就犯懵,这事儿还是得徐公子来。” 徐公子无奈一笑,说:“沈灵雨刚才分明是吸收掉了一只很厉害的邪祟的灵魂力。她整个人现在都冒着淡淡的黑气,你们两个哪里是道行不够,分明是讹诈我来的!” 沈灵雨只感觉有两只手轻轻覆上她的太阳穴,随后有一股力量自太阳穴灌入,顺着脉络通便全身。脚底发凉,似有阴寒之气从脚掌往外去,冷得她直缩脚。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沈灵雨的身上开始变暖,甚至慢慢热了起来。 “好了,”徐公子撤去双手,带着笑意说,“邪气驱散了。” 说完,徐公子又补了一句:“沈姑娘,以后生吃之前,记得检查清楚食物干净不干净啊。” 第七十五章:玉脑兽 沈灵雨没曾想过,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会在一片黑暗中度过。 一早醒来,她急着让许砚拆掉她眼眶上的绷带,结果许砚告诉她:“去到医馆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所以,郁溪桥说的‘明天早上’,是十一月四号的早上。” 沈灵雨坐在沙发上,半晌无言。 许砚不可能让百骨尸魔继续存在于这世间,所以他最后几剑解决了尸魔——沈灵雨开始是这样以为的。可后来在溪桥医馆,徐公子的那句让她以后生吃之前注意食物卫生的善意提醒,让沈灵雨明白过来,百骨尸魔其实是折在了她的手里。许砚那几剑,不过是为了濒死的百骨尸魔死得彻底一些。 黑暗之中,沈灵雨搓搓自己的手,它们柔软细嫩,仅右手中指一侧有处不碍事的茧,是一双翻书写字的手。这样一双手,在几个小时之前,吃了一只猖狂尸魔的灵魂,可她连自己是怎么做到的都不知道。沈灵雨不安地搓着它们,害怕自己哪天不小心,把亲近的人也杀掉了。 有脚步声近了,沈灵雨听见有一个人坐在了自己对面的沙发上。气场不是许砚,脚步频率和落座习惯与景慕青相去甚远,更没有灰叔身上的那股饭菜的香气。厨房里声音不断,灰叔应该是在忙活些什么。 “会吸收掉尸魔的灵魂,只是因为你当时受到了生命威胁,平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这点你尽可以放心。”听声音,居然是徐公子。准是沈灵雨搓手的动作被他看到,揣测出她的担忧,才会这样说。 “那,谢谢你了。”沈灵雨微微颔首,向他道谢。 客套几句之后,沈灵雨话锋一转,问他:“玉石商人那件事,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以说一下吗?” 徐公子轻轻应了一声,问了她一句:“十克的老坑帝王绿翡翠戒指,你可知道市价多少?” 沈灵雨对玉石可谓一窍不通,也不愿不懂装懂,便摇摇头。徐公子告诉她:“那样一小块帝王绿戒指,价格以百万计。” 赌石玩家之间流传着一句话: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 一块石头买到手,切出宝玉,则一夜暴富。可时至今日,还没有什么仪器能够透过风化的表皮,看出里面的究竟是美玉,还是普通的顽石。切赌石时,就算是切出来喜人的翠色也不能放松,再深一寸,闹不好就会切出来点糟心的东西。于是玉石商人之间还流传了一句话:神仙难断寸玉。 玉石商人范鹏义,月前在广东平洲赌石市场游荡,细细地挑石头,然后压着心口看那一刀切下去。切出来的结果,以垮居多,如此三天,赔了百余万。 范鹏义在一家茶楼里默默坐了好久,自觉时运不济,悻悻地订了张机票,打算转过天就回家。 走之前,似有不甘的,范鹏义又在赌石市场逛了一圈。这次,他盯上了一块老坑石料,范鹏义的左眼皮狂跳,他有近乎疯狂的预感,这块赌石能给他带来无尽的财富。 范鹏义的疯狂预感,促使他花了两千万买下这块石料,一刀切下去,心跳狂飙,全场轰动。 那凝重高贵的翠色,几乎顺着照进去的灯光滴出来,美得不可方物——切出来的,是帝王绿翡翠。范鹏义的这一块,用天价来形容,毫不夸张。 他赌赢了! 在公司,他有单独的仓库供以玉石存放,回来后,范鹏义并没有将自己得到天价宝贝的事情张扬出去,而是将这块翡翠同着其他几块价值不高的一起放入了仓库。当然,这块翡翠是单独保存的。 幸好他有将这块翡翠单独保存。一周之后,范鹏义带着两个员工去到仓库搬玉石,发现原本上百斤的鸡血石原石,居然轻飘飘就被抬起来了。 被人偷换掉了?不可能,仓库里防盗设施齐全,小偷的没理由能够带着这么大一个东西进来,再把同样那么大且极重的鸡血石换出去。 眼尖的范鹏义,发现鸡血石的一角多了个手指头粗细的洞。顺着洞望进去,他心底一惊,随手推一把,鸡血石居然顺着那个洞就碎开了。碎了一地的鸡血石内侧,有很多不规则的痕迹,就像是……被牙齿啃噬过。 三人在诧异之中交换了眼色,发现这样只剩下一层外壳的玉石,一共有三块。玉石表面的洞,一个比一个大。 范鹏义气到了,气得高声骂了句街,紧接着一道哼气声从玉石之间传来,惊得还想骂街的范鹏义闭上了嘴。 一般人的哼气声,绝对没有那么响,也没有这么冷。听着像是一条热带雨林的大蟒蛇,盘踞在这间仓库里。 两个员工中的一个不信邪,又或许是想在老板面前表现一下,撸起袖子就往玉石堆里去,誓要把那偷东西的蟊贼逮出来扭送警局。 他当是后悔的,因为他刚挨近玉石堆,连蟊贼的影子都没能见到,胳膊上就少了块肉。 他的惨叫声,和胳膊上被腐蚀的伤口,吓得范鹏义与另一名员工一把拉住他,三人逃命似的离开了仓库。 范鹏义知道,这是遇到邪祟了,他出来后定定心神,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是给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公子去了个电话。那时徐公子在国外,范鹏义在监视器里看着仓库了的玉石一块块左右晃动,等到不动时放大画面,准能在玉石表面找到个大洞。徐公子不到,范鹏义心急,又找了几个挺有名的术士前去驱邪。 结果那几位才到仓库门口,连门都没能进得,便伤的伤,残的残。 再后来,监视器里的画面无需放大,就能看到玉石表面的窟窿了。范鹏义心疼那些玉石,更担心仓库里藏得最深的那块老坑帝王绿翡翠。万一那邪祟吃光了外面摆着的玉石不够,又发现了那块……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徐公子来到之后,前去监视器里看过,又到仓库里晃了几晃,断定仓库里作祟的东西,名为“玉脑兽”。 玉脑兽行动速度极快,快到肉眼根本看不清,它的模样很像人脑,起初和蚂蚁差不多的大小,受到刺激会喷出强烈腐蚀性气体攻击敌人。玉脑兽随着蚕食玉石的数量增多而不断长大,体积越大攻击范围越大,后期甚至可以感受到很远的距离之外,敌人对它的杀意。 接近玉脑兽已属不易,击败玉脑兽的难度很大,稍慢一点,人就会被玉脑兽喷出的腐蚀性气体击中,当场惨死。隔离服抵抗不了玉脑兽的攻击,所以,范鹏义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唯一在仓库里晃过一圈还毫发无损的徐公子身上,为了保住那块帝王翠,范鹏义把除掉玉脑兽的酬劳开到了五十万。 沈灵雨回想许砚战斗时的速度,已经是严重的反人类水准。能让许砚当成危险人物看待的徐公子,想来下手速度也不会太慢,既然如此,他还会为这件事情到事务所来找沈灵雨,那…… “你所说的‘稍慢’,是以什么为衡量标准的?” “时间。” 沈灵雨又默默反应了一下,道:“那,必须要让时间静止,才能捉到玉脑兽?” “没错,只有烛瞳能够控制时间,只有时间能够与玉脑兽抗衡。所以,这笔生意由你来做,再合适不过。” 难怪许砚一开始会拒绝接手徐公子说的这笔生意,这当真是要命的买卖。即使拥有烛瞳,沈灵雨也不敢保证,自己调取灵魂力启动瞳术的速度,就一定能比玉脑兽察觉到威胁的速度快。 徐公子像是看破了她心中所忧,道:“不需要太过紧张,到时候你只要用瞳术将整间仓库覆盖进去,剩下的交给我和许砚就可以。” 听他这么说,沈灵雨忧虑更甚——她让整间仓库里的时间停滞,许砚和徐公子走进去的一瞬间,就会被停滞的时间缠绕定格,如何能够找出玉脑兽然后将其击败呢? 给徐公子说起这一点,徐公子道:“你可以在将仓库里时间定格的同时,把我们两个身体周围五公分的距离时间加快,这样我们就可以顺利进去,而且不会被时间挤成破肚子的深海鱼。” 沈灵雨默然,徐公子深吸一口气,问:“你不会还没有试过这么做吧。” “啊,”沈灵雨说,“上一次尝试将人类身上的时间加快,是对着冯诗月。昨天再见面,我发现她的脸老得像我阿姨。万一你们两个出来之后,变成了我大叔,会不会太不好意思了?” “不会,”有推门的声音,许砚走到她身边坐下,又把什么东西摆到了茶几上,“明天拆掉绷带之后,你可以先拿徐公子练练手。” 被当成练手对象的徐公子很愉快地应着:“对对,你可以先拿我练手。” 沈灵雨闻言满心怀疑,听着他说的,完全不像是反话啊,被变老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吗? 身边,许砚敲敲茶几上的东西,道:“介于你的眼睛看不到,生日会可以拖到明天晚上办。不过蛋糕昨天下午景慕青就去订了,退不掉,先吃了再说吧。” 第七十六章:你给我解释一下 看不见的感觉很不好,这一天如果不是有许砚陪着,沈灵雨能被自己气哭。走路分不清方向,手机上qq消息和短信音来回响起,自己一个字也看不到,给外婆打电话,也是许砚帮忙拨的号。 许砚砍人利落,替她念消息、回消息也利落。 “生日快乐,来自附了一堆老城新八卦链接的林淑文。” “生日快乐,来自发了一堆表情符号并给你点了生日歌的班长。” “生日快乐,来自号码隐匿的黑斗篷。” “生日快乐。来自关心你有没有找男朋友,并邀请你年末回去一起吃饭看老师的刘瑞真……沈灵雨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沈灵雨脸上一抽,连忙擦掉嘴边的奶油,朝许砚坐的方向直摆手:“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就初中时候的同桌同学,长的什么模样儿我都快忘了。”前段时间,刘瑞真通过一个高中依旧与沈灵雨同校的同学,辗转找到她的手机号码,当时与她说的是方便联络,谁知道这个家伙忽然抽起什么疯? 许砚“哦”了一声,沈灵雨只听得他的手指在她手机上飞快点了几下,便没了声音。 下一道消息音响起,大概是十分钟以后。“这次是谁的消息?”沈灵雨问。 “是垃圾广告。”许砚回。沈灵雨从他在手机上敲击的声音中,听出来一丝阴险。 之后,刘瑞真这个人就消失在了沈灵雨的生活里,沈灵雨再次看见这个世界后的好久才发现,他的号码早已静静躺在了她的黑名单里。 许砚怎样回的短信,无从知晓,刘瑞真收到短信后怎样想,也已经无所谓。 隔着药膏和厚厚几层绷带,沈灵雨连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不知道。摸索着洗漱完毕,回到床上,沈灵雨很开心,这急死人的一天可算是要过去了。 帘子后,许砚伸过来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道:“沈灵雨,生日快乐。” 把手伸过帘子去,想要在许砚脸上捏回来却扑了个空,只惹起绳子上铃铛声大作,引得看警匪剧时喝多啤酒的灰叔在门外高呼“来贼了”。 吃了一肚子的奶油蛋糕,沈灵雨窝在被子里,一夜好眠。 第二天上午,许砚开车载着徐公子和沈灵雨,去到了玉石商人范鹏义的公司。 范鹏义见到徐公子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些天过去,他放在仓库里的玉石已经毁的七七八八了。徐公子也知道范鹏义等不到,开门见山,要他带着奔向玉石仓库。范鹏义只当沈灵雨是助手,听徐公子说起这件事没有沈灵雨不成,不由有些怀疑。 徐公子拍拍他的肩,给了他一个值得信服的笑:“有些东西,和年龄无关的。” 徐公子当然很有信心。一早,沈灵雨拆掉绷带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事务所了。沈灵雨坐在沙发上,对着绷带上的黑气发愣,徐公子一手搭在闹钟上,一手甩甩腕子上手表,边确认指针指向边说:“试试,在让闹钟运作静止的同时,加速附着在我身上的时间。” 如此尝试过很多次,沈灵雨确定自己已经习惯同时控制两种时间流速,为了保险又狠狠灌下三大碗紫灵水,这才与许砚和徐公子来到范鹏义面前。 许砚依旧是提着他那把秦剑,沈灵雨握紧鱼肠剑,徐公子却是除了一只装了一把桃花的紫色土陶坛子,什么都没带。沈灵雨不知道,他是对她的眼睛太有信心,还是另有应对方法。 四个人走到离仓库五十米的地方,范鹏义不敢再往前走了。把钥匙递给沈灵雨,沈灵雨转而问那两位:“用得上这个吗?”得到的是二人齐刷刷的摇头。 哄走了范鹏义,又向前一段,许砚手中秦剑出鞘向前方挥了两下,就见仓库门面上蓦地一黑,一个大洞就出现了。是许砚的杀气惊到了玉脑兽,它用这种方式警告他们,不要和它作对。 沈灵雨调动瞳术,结出一层蓝色的瞳力网覆盖在仓库之上。门面的腐蚀立即停止下来,连腐蚀掉的部分化成的液体都停在半空之中,不再往下落了。 三人走进门的瞬间,沈灵雨稍微加快了附着在许砚和徐公子身上的时间。不知道玉脑兽的位置,沈灵雨无法将控制范围具体化,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确保他们不沾染到四处都有的瞳力。 为了最大程度上减少瞳力之间的相互冲撞,许砚与徐公子走到哪里,沈灵雨便让那一块的时间与他们身上的时间流速同步。犹豫了一下,她想到自己没有办法对自己身上的时间进行控制,可能根本走不到仓库里去,许砚和徐公子又让她只站在门口掌控一切,不许她进去冒险。 看着许砚走在与烛瞳之力混合的胶着时间之中,沈灵雨还是忍不住尝试着拔腿跟上。而后,她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自由地穿梭在自己的瞳力之中,比走得费力的许砚和徐公子要自在得多。 这种感觉很奇妙,沈灵雨抬起头,便能看到玉脑兽喷射出的黄色腐蚀性气体凝固在半空之中。顺着气体来的方向,就能找到玉脑兽。 她把这个想法说了,却发现许砚和徐公子根本听不到她说话。声音的传播是有速度的,他们正处在不同的时间流速之中,他们之间这片空间的时间又是停滞的,所以只有沈灵雨自己能够通过骨传导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无奈,沈灵雨只能跟在身后控制着他们周围的时间,等待他们找到那个玉脑兽。 在沈灵雨感受到的时间里,过了能有四五分钟,许砚找到了那个玉脑兽。沈灵雨穿破附在徐公子身边的时间,引着他拿坛子去到许砚那边。 那玉脑兽当真长得像人类的大脑,沈灵雨小心解除了在它身上的时间限制,立即有一股黄色气体从那团跳动的于色大脑之间喷射而出,凝固在离它身体一寸的空气之中。玉脑兽的名字很贴切,它在玉石之中跳动,从外面看着应当很像是一块玉石长出了大脑。 这时候,沈灵雨已经感觉有些累,喝光了一杯紫灵水,才又恢复了些元气。她重新施加了对玉脑兽的束缚,撤去除此之外所有的瞳力压制,身边的许砚和徐公子瞬间回到正常世界。 许砚摸出一截墨线一截红绳将玉脑兽捆上,丢到徐公子手里那个装了桃花的坛子里。徐公子一把封上盖子,嘴里念念有词,只见那盖子边缘化开与坛子本身融为一体,他说一声:“成了。”沈灵雨才彻底收了瞳术。 坛子在徐公子手里不安分地摇了两摇,最终不动了。 放松下来,沈灵雨的心思就变得活络了。徐公子说这单生意酬劳多少来着?五十万,天啊,分一分也不少! 这样的生意,再来两单,未来的十年她都可以过上自在日子了。沈灵雨心里不断盘算着,没发现身边两个人的神态已经变了。 一转身,迟钝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的沈灵雨看向门外,黑色的门洞中间,一个个子矮小的女生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着徐公子手里的坛子。 “吴七七?”沈灵雨瞪大了一双眼睛,没想到近几日一直没有动静的醒尸,居然会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被腐蚀出来的洞口边缘黑,吴七七的眼眶比那腐蚀出来的颜色还要黑上一分。她伸直手臂,招了招,意思很明显——她看上了那个坛子,让他们赶紧送上。 之后的两分钟,谁都没有动。沈灵雨不擅物理攻击,也不通对醒尸的处理方法,许砚不说,她定住了吴七七也没有什么用。许砚不动的原因她大概能猜出,他们只承诺了帮忙抓住玉脑兽,现在玉脑兽收了,这笔生意就算是做成了,接下来的事情不在事务所业务范围内。 至于徐公子不动手的原因…… 沈灵雨转过头,只听徐公子叹了口气,道:“我从来不会对女生动手,面对这么小的女生,就更下不了手了。” 曾经把吴七七一脚踹到王建成别墅围墙里的许砚,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动脚。” 徐公子:“……许砚你钻字眼的功力一如既往地深厚。” 黑色的洞口外,撒进来明媚的阳光,面无血色的吴七七在那头伸直她颜色灰暗的手臂,又招了招。沈灵雨问许砚:“你说,吴七七来到了这里,黑斗篷会不会也躲在附近?” “会,而且是一定会,”许砚低声道,“他不清楚徐公子的水平,所以不敢贸然出头。” 身边,端着坛子的徐公子模样很无奈,说:“好久没遇到谁敢截我的胡了,派出的还是个小姑娘。许砚,要不你辛苦一下,把她给砍了?” 许砚阴恻恻一笑,道:“你这样,是想说我喜欢欺负弱小喽?” 徐公子浮夸地摇摇头:“我不是故意在你女朋友面前,揭穿你杀胚的本质的。” 第七十七章:可笑 故意又怎样。 听着徐公子嘴里那一串,比起道歉更像是违心吹捧的“沈姑娘见谅其实许砚是个很温柔的人。”沈灵雨心说,她又不是第一天见到许砚砍人的样子。 但是这种话,打死她都不会当着许砚的面儿说出来,除非她打算取消与许砚的交往约定。 沈灵雨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委婉了一些,许砚却很直接地告诉她:“你来拿这具醒尸练练手。” 琢磨着,沈灵雨朝吴七七倒竖了个大拇指。眼看着吴七七气得拧了脸冲进来,她又用一层瞳力将吴七七定在了半空之中。吴七七摔在地上后依旧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不变,感觉就像是一只等人高的手办摔在了地上。 “这个很简单嘛,”沈灵雨朝许砚摊了摊手,“你看,我的动作是不是很熟练。” 如果是正大光明而来,就算对面老老实实站着的是鬼王,沈灵雨也可以一招定住他,然后大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可惜的是,鬼王不大可能傻到那个程度。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了解沈灵雨能力的黑斗篷,居然就这样把吴七七派到他们面前,简直是把吴七七的脑袋塞到铡刀之下,生怕他们没有除掉她的机会。 沈灵雨已经习惯把自己铺出去的瞳力想象成一层层淡蓝色的网,以此来聚集自己无形的瞳力,不让它们轻易消散。这样久了之后,她真的能清晰地看见瞳力结成的网,或覆盖在什么物件儿上,或束缚在敌人的身上。 现在那层瞳力网,就包在吴七七的身上,紧巴巴的,吴七七被定格在刚才的那个时间点里,与周围世界完全隔开。沈灵雨瞧着,心里很是畅快。 高兴了不足一分钟,沈灵雨就发觉事情出现了变故。那缚在吴七七身上的瞳力,开始出现因为撕扯而变形的迹象。 吴七七像是被捆在包裹里的婴儿,不安地在蓝色的瞳力中挣扎,起初挣扎的幅度看起来很像是在蠕动,久了,那挣扎便剧烈起来。 “怎么会这样……”沈灵雨呢喃一声,连忙补了两层瞳力上去,这次她的动作慢了些——吴七七领口探出来的东西让她分了神,沈灵雨定睛看清,那是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花。 这世间不该有这样品种的花,它的颜色比深夜更深,花朵通身没有半点杂色,连着叶子也是浓墨洗过的颜色。更多的瞳力涌过去,这次,多少都没用了。 在那朵黑色的曼陀罗面前,烛瞳与普通眼睛无异,一如沈灵雨所见。黑曼陀罗在吴七七的领口越开越妖,最终在沈灵雨结出的瞳力网上绽岀了一个窟窿。 黑斗篷居然把难养的黑曼陀养成了!长成的花那么妖艳,一瓣一瓣,每一瓣都能毁掉她至今的努力。 狞笑声在空气中炸开,沈灵雨脚下一软,被眼疾手快的许砚扶住才没有摔下去。 多么熟悉笑声…… 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当初。秋晨,露水,山洞,小娟,同伴的惨叫与喷溅到身上的温热与血腥味。多年前的惊恐与无助,再度爬上心头,恍惚之间,沈灵雨已满脸是泪。当年发生的一切,她没有丝毫阻止的力量,这一点在梦中折磨了她好多年。现在,鬼王以一道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声,告诉她,她的那点道行在他面前,依旧是不够看。 沈灵雨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那间仓库的,只是蜷在许砚怀里,才觉得那迷失在茫茫大雾之中的心魂,有了回家的指路灯。 她对自己与鬼王之间力量的差距,一直没有正确的认知。起初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那场噩梦在记忆里不断修改,让她把鬼王看成是个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妖物。后来,不断进化的烛瞳为她铺平斩妖杀鬼的路,她便以为烛瞳真的可以摆平一切。 即使人间一切都是一场戏,烛瞳不是这天地之间的一枚暂停键,至少现在在她这里,不是那么不可抵抗的。 回到事务所,她已经缓过神来,对着灰叔与正在和客人交谈的景慕青,只把自己的反常说成是使用瞳术太多,有些累。许砚并没有揭穿她的谎言。 在范鹏义的玉石仓库时,趁着沈灵雨失神许砚放不下她,吴七七凭借那支黑色曼陀罗花,穿破了瞳力层扑向端着封有玉脑兽坛子的徐公子。徐公子拿脚勾起一块残破的玉石踢过去,正砸在吴七七身上,于是她一个纵身又逃走了。 看样子,这一番吴七七去到他们面前,并不是提前探听到仓库里有什么,主要是为了向他们传达那一道鬼王猖狂的笑声。 这招实在好用,沈灵雨站在卫生间里洗净泪渍,她的脸色难看的,活像是一个从手术台下来,身上麻醉剂彻底失效的病人。 早就定下来,沈灵雨的生日,大家去吃火锅看电影唱歌。景慕青送走了那个,梦见亡母在地府受罪的憔悴客人,和灰叔争论起哪一家火锅更好吃,热闹得很。 手机短信音响起。沈灵雨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随手拉过一本书摊在桌面上,垂眸微笑着假装无事,直到许砚的手伸过来,掰开她在桌下掐进掌心的指甲。 “鬼王大人托我带给你的生日礼物收到了吧,惊不惊喜?衷心希望你会喜欢。来自你的老朋友黑斗篷。” 刺眼的阳光下,沈灵雨心中的杀意滔天,身上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顺势靠在许砚肩头闭着眼,让自己的表现看起来更贴近疲惫。许砚抚着她披散的长发,轻声说着:“别怕,有我在。” 沈灵雨吸吸发酸的鼻子,点了点头。 沈灵雨第一次觉得装开心很累,她很想蹲下来大哭一场,可又不愿让认真为她谋划生日庆祝的灰叔和景慕青,同她一起感受这份崩溃。她在火锅城里同大家吃着热辣的火锅,辣出了一脸的泪水,又在电影院里,坏笑着把爆米花塞进似乎要看出她情绪不对的景慕青嘴里。最后,她在ktv里把话筒递给了陪在她身边,安安静静的许砚。 灰叔和景慕青说,今天的沈灵雨像只调皮的小猴子。不过,他们又说,今天庆祝沈灵雨的生日,寿星为大,并撺掇沈灵雨拉着每次到ktv都睡觉的许砚一起唱歌。 或许是为了让她摆脱阴影,许砚居然真就同意了和她一起唱歌,惊得灰叔景慕青直拍桌子,说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沈灵雨强迫自己相信,只要继续努力,她就可以拥有与鬼王一战的资格。这些年她都是这样度过的,如果没有这点信念,心魔早就迫使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样过了一下午,沈灵雨以为自己真的有变得很快乐。 晚上回到学校,钻进403宿舍,她对着课表翻了翻明天上课要讲的书,收拾好一切坐在床上,注册了个账号在学校论坛里与同学们一起八卦着顶替文学院院长职位的空降人物。笑着闹着,不防一颗泪珠掉落在手机屏幕上。 她究竟还是哭得一塌糊涂。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悲伤,许砚打了电话过来,沈灵雨拿袖子掩着自己抽泣的声音,他每问她一句话,她都用点头和摇头回答。如此答过几次,挂了电话,沈灵雨松了一口气,洗了把脸躺回到被窝里。这时候,她才迟钝地想到,许砚在电话里根本看不到她点头和摇头。 她以为自己有掩饰完美,其实,不过是许砚在迁就。他什么都知道,她一点都没让他安心。 真是笨啊。 沈灵雨哭得昏昏沉沉,勉强定下明天早起的闹钟,眼睛一闭,一觉到半天亮,然后就那样一直睁着眼睛等到天大亮闹钟响。 她的眼底比红灯还红,肿得像两颗核桃。沈灵雨根本没心思管同学们好奇的目光,满脸的冷漠又吓跑了凑到跟前儿想要和她搭话的男生——这点,她下意识模仿的许砚。只是撑到下课,她才去学校超市买了两根冰棒回去,反锁了宿舍门敷眼敷到冰棒化成一滩水。 没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沈灵雨依旧收拾好东西,在确认没课之后,顺着那条熟悉的路去到事务所,听景慕青给她讲他们接到的新业务。经过昨天沈灵雨的一通胡闹,景慕青再没有从沈灵雨身上看出什么异常。他依旧是财迷的样子,还一直跟沈灵雨讲解冥界货币实时汇率的变动,说买基金的好处,劝她以后千万不要炒股。 灰叔也没看出什么,激动地跟她说,他乡下的朋友送来了很多家禽和山货,这个冬天他打算每天都给他们炖汤滋补。 “明年夏天,我要你们的夏装全部缩水!”灰叔捏着一把蘑菇干,仰天大笑。 她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许砚也不愿拆穿她。泡紫灵水的时候,许砚默许沈灵雨泡的时间比以往久了些。只不过,许砚一改之前的作风,原本,他已经把紫灵水每次的用量告诉了沈灵雨让她自己控制。现在,在她泡澡的时候,他会全程在她身边陪同。 沈灵雨默默看着在浴缸旁摆了把椅子,坐在椅上看书的他,心说自己那点小九九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个事儿。 第一章:苍瞳 步入十二月中旬,部分课程已经结束,剩下的课程,结课考试方式和时间已经公布。 沈灵雨依旧是班级里最神秘的人物,只上课时大家能看到她的影子,从不去图书馆与自习室,在宿舍时也不会主动从令人丧胆的403走出来,去别的宿舍串串门。也不是沈灵雨冷傲,实在是班级里的人多,她在学校时间又不多,记不住他们谁是谁。 非要从学校里,说出几个接触比较多的人,那就是偶尔例行公事给她发条短信说事儿的班长,八卦心极重的林淑文,还有那个总把她喊成“苏同学”的宿管阿姨。 “真奇怪,如果我是姓唐的,宿管阿姨贪嘴,有可能把我记成糖同学酥同学。她是怎么做到,把沈姓和苏姓联系到一起的?” 手边一摞书,是随便抄起来一本都能当凶器使的诗选词选剧选,沈灵雨按揉着自己写字写得生疼的手,直呼:“我是疯了,才会把第一、第三志愿都写上与中文相关的专业!” 坐在对面读书的许砚闻言,不由得有些好奇:“那你第二志愿是什么?” 被问及,沈灵雨从椅子上软软滑下去,脸上苦哈哈的。“是英语,”她掩住自己的面庞,“我从开始就没给自己选条好走的路。” 正聊着天,从事务所玻璃门外闪进来一个穿毛呢外套戴大帽子的人,同着他进来的,还有一阵凉风。倒也奇怪,事务所那扇门总是那样关着,夏天来的时候没觉得闷热,这十二月的天儿也没觉得透风。 沈灵雨和许砚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二人一同起身往会客区去。 那人走过来摘下帽子和口罩,沈灵雨愣了一下。来的居然是在银月酒吧见过一次,被沈灵雨以为是妖的红发少年王霁云。 与之前那次见面不同,王霁云整个人散发着哀伤和憔悴的气息,眼里是红血丝,下巴是胡子茬儿。 “这次我来,是想请事务所帮忙做一件事。”王霁云谢过沈灵雨递来的热水,自怀里摸出一只包,包里装的是一只平板电脑。 王霁云打开了平板电脑,将屏幕转向许砚一侧。 沈灵雨凑过去,看到屏幕上一片黑漆漆的,再细细看下去,原来是在夜里拍下的水面。 这个,问题在哪里? 转过头看看许砚,发现他已经把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沈灵雨重新将目光放回到那张图片上,依然没看出好歹。那边,王霁云告诉许砚:“图片一共有七张,能拍成这样,已经是尽力了。” 许砚拧着眉一张一张往后滑,沈灵雨在一边跟着看,图片里除了海就是海,乌漆墨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抬起头,许砚问王霁云:“这件事,只有你们这一支参与?” 王霁云摇摇头:“我师父已经……没了。苍瞳这一支,能派上用场,还能分开身的没剩几个了。大阪分支那边会派出人手,跟我们一起出海。” 屋子里一共三个人,就属沈灵雨脸上的茫然最甚。她想知道王霁云的师父是怎么回事,这才隔了一个多月,王霁云所说的那个蹦蹦跳跳还能打他的师父,怎么忽然就没了?王霁云师父的死,是不是与他所说的这件事有关?最后还有一件,许砚要接下这桩生意吗? 沈灵雨看看平板上的图片,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但这件事情一定不简单。 只听得身边的许砚沉下气,并没有像之前接别的业务一样果断,许砚对王霁云给出一个不确切的答复:“这件事,我要和事务所其他人商量一下。” 没有丝毫惊讶或者失望,王霁云接过平板扣上帽子,又将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告诉许砚:“那,想好之后与我联络,我们打算年后出海。”说完,王霁云便与沈灵雨道别,闪身出了大门左右望望,做贼一样跑掉了。 抬下巴虚点门外,沈灵雨问许砚:“什么情况?” 许砚道:“月前王霁云与安枫的师父宋祁因故去世,苍瞳这一支群龙无首,新一任领袖至今没有在玄术界露过面,原因无从知晓。 日本大阪分支目前的领袖名为青野宸一,接任时间在三个月之前,其人性格古怪,几乎就在宋祁死亡的时间,在新城那边露了面。有人怀疑,宋祁是被青野宸一害死的,这种怀疑被很多人认同,毕竟青野宸一来得太巧。 名为‘苍瞳’的这个老牌术士组织自唐朝创立至今,里外明争暗斗,其惨烈与龌蹉非一般人能够想象。王霁云所在这一支,在几年前一次大战中人员损伤惨重,已经在争斗之中落了下风。如今当家老爷子忽然没了,他和安枫像是被丢到狼群里的两只牧羊犬,死或生不止要看个人本事,也要看运气。” 沈灵雨凝眉苦思,捋清楚许砚说的这些事情,心里的凝重增添了几分。 “这种时候他们出海,是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吧,不然也不至于来这里找外援。” 得到许砚的一个点头,她接着问:“王霁云和安枫,也怀疑他们师父宋祁的死,是青野宸一造成的吗?” 许砚思忖片刻,道:“这个我没有关心过。” “你还是关心一下吧,”沈灵雨忙说,“出海的事情青野宸一那边也要派出人手,万一在海上起了冲突两帮人打起来……喂,那可是在海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假装看不见不成,拉架难拉,帮着打架得罪人,你说这个多尴尬?你能够一剑砍飞他们全部,也要事先给他们算明白这一剑的酬劳啊,一码归一码,砍妖和砍人不能混淆。” 听她掰着手指头给他说可能遭遇的情况,以及应该向王霁云他们要的补偿,许砚忍俊不禁。“你这算黑账的技术,是小青教出来的吗?” 沈灵雨呲着牙吓他,笑岀一对月牙眼:“最近物价上涨幅度太大,我也要有过日子的心。” 更何况。 “我连你们两个刚才看的图片里到底有什么问题,都没看出来。”沈灵雨瘪瘪嘴,被鬼王打击之后,她对自己能力的信心便大不如前。这如果真遇到什么大事儿,她连自己能帮上许砚,还是成为他的累赘都不知道。 “那个东西你没见过是正常的,它的身体几乎能与海水融为一体,黑夜里能够在不惊动它的前提下,拍下它的照片,实属不易。如果不是我之前见过,也不会从海水之中看出丝毫的异常。” 顿了顿,许砚继续说:“苍瞳很可能是要抓它,取它的心脏,留作他用。” “这个很难抓吧。”沈灵雨问。 “很难抓。”许砚答。 于是沈灵雨便没了声音。苍瞳上千年的组织,混得再怎么惨,不至于真像王霁云说的那样,拿得出手的术士都没几个——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灵雨不觉得自己跟去了,能够派上什么用场。 许砚却不那么想,他绕过她的后颈,用手指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道:“去看看海也是好的。你觉得呢?” 沈灵雨摇头:“不觉得有多好。” 许砚又道:“就当是约会?” 哭笑不得地看向他,沈灵雨双手比划着问他:“现在是冬天啊!冬天出海,冻得脸通红嘴张不开,头发乱飞,鼻涕泡往外冒,搞不好还会感冒发烧,很浪漫吗?许砚?”沈灵雨都能想象到自己的那副模样,那样之后,就算是许砚愿意和她在一起,她自己也会失去再见许砚的勇气的。 与她的抓狂不同,身边的许砚笑得两眼弯弯,柔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片海域在亚热带,到了那边吃冷饮都来不及,不会冒鼻涕泡的。他们抓不住的东西,不代表你我抓不到,接下这笔业务,就当是旅游散心喽。” 尴尬地拧着眉嘟着脸,沈灵雨又想到一个问题:“苍瞳要抓的这个东西,只在亚热带海域有吗?” “不是啊,高纬度地区海域,也有过那种生物出现的记载。”许砚顺口回答。 “那,你怎么从一堆乌漆墨黑的照片上,看出海域地点的?明明除了海水什么参照物都没有?” “呃……”许砚脸上淡淡的,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两转。沈灵雨两眼一眯。 “喂,许砚,如果你在构思着骗我,最好认真一点。我好歹也是文科生,学过两年地理知识的。” “呃……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帮你复习考试知识,好不好?我想起有点事情没办,你自己看书我先上去了。” 沈灵雨看着许砚风一样从旋转楼梯刮到楼上,愣愣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向许砚发问的姿势,愣过又开心地笑了。 他为了给她找回信心,真是下了苦功。 第二章:蒲鱬 甲板上,沈灵雨细细往脸上抹着防晒霜,又趁许砚不备,胡乱拍了他一脸。 他们终究是没能等到年后再出发,苍瞳那边事情有变,沈灵雨放假后回家陪了外婆两天,便接到消息,坐了飞机一路从冷风呼啸的北方飞到四季暖阳的祖国南端。 沈灵雨同着许砚,与安枫王霁云在甲板上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席地而坐。安枫摊开了一份地图,对他们道:“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捕捉蒲鱬。” 蒲鱬,一种生活在海里的生物,身长百尺,鱼身,胡须像蒲草一样。蒲鱬的身体会根据光线的变化而变色,身体柔柔飘荡着与海水融为一体,很难被人发现。 据《幽明巫典》记载,蒲鱬产生于万水之会的归墟。水是生命之源,世间生灵总要用水,水就染上了生灵的喜怒哀乐。每聚起一万个生灵的情思,便会有一只蒲鱬诞生,蒲鱬最初只有两寸长短,是世间生灵源源不断流入水中的情思养大了它们。蒲鱬很少离开归墟,在世间找到一条蒲鱬难于上天。 “蒲鱬叫起来的声音像婴儿啼哭,这种声音能够使要捕捉它的人产生幻觉。中招的人,会因为它的叫声产生负罪感,自我残害。”说着,安枫看了沈灵雨一眼——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心思柔软,遇上蒲鱬中招的机率更大些。 “蒲鱬的物理攻击也很强悍,像我们脚下的这艘邮轮,被它狠狠一撞,也要抖上三抖。” 他们乘坐的,是苍瞳搞来的一艘名为“秋月号”的中型邮轮,以公司游玩的旗号载了半船人出海。好在没人查,不然到船上看一眼就知道这事儿不对。秋月号上的船长凶巴巴的,导游凶巴巴的,船上的人分为两拨,互相交流很少,连厨子看起来都不像是个省油的灯。 “我们要尽量在这片海域,”安枫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下,“在到达这条线之前搞定蒲鱬。这片海域纷争较多,我们的动作如果被邻近国家发现,会闹出大乱子。” 钓蒲鱬用的诱饵已经拴好扔到了海里,由一些人轮番看守着,一旦蒲鱬出现,船上的人都会按照原先安排好的次序动起来。 沈灵雨希望蒲鱬快一点出现,这一次与他们一同出海的,有苍瞳大阪分支的一位重要人物。那个人在大阪分支的地位,与王霁云安枫在这边的地位相当。那个姓苏的家伙,邪里邪气的,在岸上时一看见沈灵雨就很激动地缠着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要不要认他当个哥哥。去给沈灵雨买饮品的许砚恰好赶上这一幕,正要一剑劈过去,却被王霁云抢了先。 “苏什么律,”王霁云刀指三两下攀上巨石的他大骂,“臭流氓,见一个爱一个,今天我要为民除害!” 巨石上那位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为你们老大报仇也不至于这样嘛,叫臭流氓多难听。我叫苏煁律,如果你记不住,把那个‘么’字儿去了,就对了。” 苍瞳两支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苏煁律非要有事没事折腾王霁云一下——他找谁不行,非要找容易炸毛的王霁云? 他两个白天在闹,晚上还在闹。可怜沈灵雨与许砚远远站到甲板另一头,沈灵雨还不忘跟许砚说:“他们两帮如果真要火拼,大海茫茫的咱们也没地儿去,砍人的时候别忘了让安枫加钱,一剑一百块。” “这也太黑了吧。” 沈灵雨被这弱弱的一声吓了一跳,原来是王霁云这边的一个手下,躲在阴影里,不说话沈灵雨根本没机会发现他。 “便宜点儿嘛,我们这边近两年日子过得苦,”那个看上去有些怯弱的男人道,“家里真没钱了。” 指指许砚,沈灵雨得意道:“这就不黑啦,许砚你没听说过吗?他这一剑下去就是一片,你以为我们是黄大锤,一锤子只能一个坑儿啊?” 男人犹豫着:“听说是一定听说过,连老城事务所的许砚都没听说过,我宋宇还在玄术界混个什么劲?” 可是,怯弱的宋宇又忍不住辩驳:“好歹,给打个8折?事务所没有vip制度吗?” 沈灵雨没能来得及考虑vip的事儿行不行得通,另一边看着鱼饵的人就出了声。大家快步聚过去,海面一片漆黑,表面泛起淡淡磷光的鱼饵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 “终于出现了。”苏煁律转头用日语喊了几句什么,那些待命的日本人立即动起来,抄起各自的武器。 安枫的手下自不用说,随着安枫的一个手势,拿刀的拿刀,挥枪的挥枪。 沈灵雨竭力向船外看去,却怎么也看不到蒲鱬的身影。苏煁律那边闪出来几个貌似相扑选手的人物,撸起袖子喊着号子收那藏埋伏在鱼饵下方的渔网,船上的收,船下的拽,极其吃力。 不过三五下,相扑选手们一起向后倒去,手里攥着一只看起来轻飘飘的大渔网。 王霁云瞧了一眼,高喊一声:“灯光!”立即有烤人的灯光打过来照在海面上,一开始,沈灵雨还没从茫茫海水中看出什么。但很快,一些红色的斑点出现在眼前这片海域,组合起来像一张鱼形的毯子,纵向绵延百尺,横向铺尘数十步。 让会隐身的蒲鱬现行,这是他们在鱼饵里做的手脚之一。 方才的渔网和相扑选手们,激怒了以为可以吃个免费好饭的蒲鱬,它的尾巴使劲往这边一甩,他们脚下的邮轮就晃一下,而后蒲鱬就开始以三秒两下的频率朝秋月号甩尾巴。如此晃了能有七八下,沈灵雨有许砚拉着还好,有些没防备的,被晃得七荤八素,连手里的武器都掉进了海里。 王霁云大骂一声:“我靠!不是让你们多往鱼饵里拌些迷药吗?药呢!老子都晕菜了它还活蹦乱跳的!”攥紧手里木刀,就要跳下去跟蒲鱬决斗。王霁云的行动中途被生生打断,一个相扑选手没站稳,砸在了他的身上,沈灵雨清晰地看到他疼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加速撤离!”苏煁律见状不好,扯着嗓子狂吼,一转身又夺过身边一个手下的剑,狠狠掷向船下那片红色斑点处。秋月号现在与其说是邮轮,不如说是海盗船,说不准哪一下就往边上一倒,满船的人全部下饺子。 苏煁律这一剑掷下去,像是砸到了水泥地上,只立了一瞬,随即顺着那片红色斑点滑进无边大海。 邮轮轰隆隆加速,夜风打得人脸疼。蒲鱬穷追不舍,一副非要毁掉秋月号不可的架势。术士们有跟苏煁律学习,化身投球达人的,什么东西都往海里招呼,有念咒作法的,有用中日双语比赛骂街的。安枫不断把被晃向海水的人拽回来,王霁云引的雷每一下都被蒲鱬巧妙躲开,甲板上乱七八糟。蒲鱬的外甲奇厚无比,刀斧伤不到,玄术透不过,之前吃掉了好些混着迷药的鱼饵,也没有半点迷糊的迹象。 被晃得七荤八素的沈灵雨扶着许砚站稳,调动瞳力铺向蒲鱬,一层层瞳力网盖上去,只觉得蒲鱬反抗明显,似有丝丝缕缕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从瞳力网里逃脱。 这种时候,沈灵雨也顾不得想那许多,瞬间铺了十几层瞳力网过去,才制住了嚣张的蒲鱬。 “成了。”沈灵雨松了口气,对许砚说。 随着许砚的一声呼喊,秋月号迅速减下速来。 “行啊,”苏煁律推开拽住自己的两个手下,踉踉跄跄走过来,朝沈灵雨竖起大拇指,“事务所名不虚传,不知道你们接不接海外业务,大阪那边也有些糟心的人和事儿,比如我的那个上司……哎?” 说一声:“哎?”苏煁律站直身体,抻出头往海里看了一眼。 “不是让停下来吗?去问问船长怎么回事?是打算甩掉那只蒲鱬,让它自己回家找妈妈是吗?” 这一喊,让船长直接从驾驶舱里跑了出来,跑到切近,船长的脸色难看。 “我已经关掉了发动机,也抛下了铁锚,是它自己在走……” 众人面面相觑,忽有听得宋宇高喊:“那是什么?” 随着宋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垂直于海面的白色巨大旋涡在不远处,而他们脚下的秋月号邮轮,正朝着那个比秋月号高出好几倍的旋涡去。 “刚才还没有这个东西!刚才还没有,”船长惊呼,“这是什么!” 众人皆惊,可是无论怎么努力,秋月号都一点点奔着那个旋涡去了。 旋涡越来越近,沈灵雨可以看清笼罩在秋月号上面的白色雾气,然后,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准确的说,秋月号上所有的人都看不到了。 许砚护着她,两人往记忆中秋月号船舱的方向走了几步。“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要出声。”许砚的声音降到耳语那么低。船上一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无人。 第三章:搁浅 没人会问,为什么不打开手电。因为,在进入白色旋涡时,秋月号上原本开着的上千瓦大灯,在瞬间没了半点光影。 旋涡吞掉了所有的光线,不只是光线——船走在水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沈灵雨紧握着许砚的手,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也只有靠感受许砚手心的温度,她才能确认自己还真切地活在人世。 谁也不知道秋月号正在朝哪里去,也无人能够阻止。漫长的黑暗之中,许砚将沈灵雨往自己身边引了一下,以此证明自己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沈灵雨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人也累了。她拽拽许砚,二人摸索到舱门边儿上,席地而坐,靠着舱门休息。没人能猜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不敢懈怠,只能这样凑合着歇一会儿。 秋月号仿佛被抛弃在时间的洪荒之外,再久一些,沈灵雨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陆地,还是在海上。 忽如其来的鸟鸣声,吓了沈灵雨一跳! 就像是被掀开了厚厚的黑帘,秋月号一下子又回到阳光下,沈灵雨拿手去挡照下来的阳光,待到眼睛适应了光线,她发现大家都在做同样的动作。 海浪声起此彼伏,天空明朗如镜,沈灵雨与许砚对视一眼,挤进探头向外面看的人群之中。他们看见脚下是一片白色的沙滩,外面一圈碧色的海水,在外面,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湛蓝。 秋月号在这片沙滩上,搁浅了。 原本尾随着秋月号的蒲鱬,也早已没了身影,大概真如苏煁律所说,回家找妈妈去了。 船长和大副查了半天,没能查出这里是什么地方。查不出倒也是正常事,许砚指指沙滩边的树,道:“你们可曾在凡世间见过这样的树?” 一眼望去,那树上尽是金色的叶子。乍一看以为是树叶枯黄了,定睛再瞧,那树杈上长出的,竟然都是金属的树叶。有两只身形与喜鹊相当,通体白色的鸟儿从树叶之间飞出来,待到白鸟为好奇向他们这边飞过来些,大家发现白鸟的头上顶了分量不浅的金色宝石。 来到切近,那对儿白鸟先后打了个旋飞回去,它们的肚子上,生的是银色的鳞片。 抄起望远镜探看,岛上映入眼帘的除了树就是树,参天的大树。 苏煁律叫来一个手下,低声和他说了两句什么,就见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双手结印,嘴里念念叨叨。蓦地,男人的灵魂脱离了他立在甲板上的身体,一路飘飘忽忽向上,奔向那片陆地去了。 过了能有一刻钟的工夫,男人的灵魂回来了。 “这里是座岛,”他说,“这座岛,被一堵圆形围墙分为两个部分。外面一圈80%以上的地方都是树,围墙里面我的灵魂进不去,不知里面是有些什么。” 安枫略作思索,道:“根据《幽明巫典》第十四卷记载,上古时期天界一叛神与诸天神恶战多年,最后于南海之中的一座岛上争夺主宰世间的资格。那一战打得极其惨烈,最后天道降下,小岛之间分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叛神由裂缝落入地底,成为冥府之神。为了防止冥府之神重新回到人间,天神们在岛上建起了一堵围墙,将地面出现过裂缝的地方围起来,封印了那个与地府相连接的通道。我想,我们面前的这座岛便是传说中那座,名为‘陨嵊’的岛了吧。” 大家填饱了肚子,打算去岛上闯一闯。秋月号被不知名的力量带到这里,一定是有它的道理。 而且秋月号载着的都是年轻人,大家都是玄术界的,好不容易到了这万物生长皆为玄妙的地方,不亲自看一看,怎么对得起自己被古籍迷了那么多年的魂儿? 继王霁云提着宋宇的衣领跳下邮轮,苏煁律带着一个相扑选手在沙滩上砸出一个巨坑。带好必要的东西,许砚揽着沈灵雨跳下去,从船上跳下去可不容易,那个高度,沈灵雨眼一闭紧紧环住许砚的腰。 身后安枫带着一群人陆续跳下来,大阪那边的也是两个瘦子架着一个相扑选手往下蹦。 苏煁律跟安枫说:“我怎么也要从岛上带点东西回去,青野宸一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带着这么多人纵穿大半个中国,蒲鱬给弄丢了,再空着手回去,我们这伙儿人非被他拿去装饰圣诞树不可。我看这样,咱们两支到这里就分开走吧,人太多遇到点麻烦也不好疏散。” 两伙人加一起能有三十来号,浩浩荡荡走在森林里,的确是容易出事儿。而且苍瞳这两支并不和睦,分开了也是好事儿。 分开之前,苏煁律还是有些舍不得许砚和沈灵雨,双手插袋,扬起一边嘴角,问:“你们两个要不要来我们这边?安枫给多少,我们可以加钱的。你看他们穷得叮当响,我们老大可是富n代,不差钱的。” 许砚很果断地拒绝了苏煁律的提议,于是苏煁律摆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招招手带着手下走了。 沈灵雨挽着许砚,跟随安枫王霁云这一支,往与苏煁律他们相反的方向去了。没走多久,就一头扎进了森林,王霁云手里端着个指南针,扛着木刀走在队伍最前面,活像是个孙悟空。 提及南方的森林,沈灵雨总会联想到:潮湿,热,吓死人的蛇虫鼠蚁。可是在这片森林里走了十几分钟,都没见到她害怕的那些生物。森林里的树木当真是一眼望不到顶,有各式各样的鸟兽从他们附近经过,野兽的身上披着丝帛,鸟儿的头上顶着各种颜色的宝石。 树上偶尔掉下来一片叶子,要么是金色,要么是银色。有好奇的,捡起两片放在嘴里一咬,嚯——真金白银! 有鸟儿落在枝头,留着口水吃了一堆金银叶子。 “哎呀——”王霁云守在那里,趁着那只鸟儿飞走,两下把滴过它口水的木头砍了下来。 那种鸟名为迦南鸟,迦南鸟口水滴过的木是个好东西。古时候,有地位的大臣把迦南木含在嘴里,长时间朝堂议事不用上厕所。大臣们用得,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的术士们,也用得,迦南木在鬼市上总能卖出好价格。 他们所好奇的,鸟儿头顶的宝石打哪里来,走出一段时间后也得到了答案。有一片树群,大树的树叶之间藏着宝石,那宝石就像果子一样,熟透之后打树梢枝头掉下来,落了一地。 看得出,安枫王霁云这一支的确很穷,但是会过日子的也不少。一群人跑到树下往衣兜里背包里装着金银叶子和各色宝石,有的嫌背包不够大,干脆把里面装着的游戏机都扔了。 沈灵雨也有过日子的心,但她看见他们脸上中了彩票的模样,又忍不下心去跟他们抢。许砚也不急,跟她说:“好的总是会来得很晚。” 许砚的话她很乐意相信,二人跟在一群人身后慢慢走着,看他们一个个笑容灿烂,朝气十足。 走到一半,忽然感觉到一阵狂风袭来,沈灵雨与许砚下意识拉住对方,随着许砚的一声“趴下——”二人率先扑倒在地。趴在地上,沈灵雨抬起眼看到前面的那些人也左左右右趴了一地,尖锐的鸣叫声在半空响起,刺得沈灵雨耳朵嗡嗡作响。 狂风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朝他们袭来。又有尖锐的鸣叫声响起,就见一片一人高的银色羽毛自半空而来,斜着划上眼前一棵大树的树干,又无力地落了地。 那片一人高的银色羽毛会落地,不是因为它柔软。与其说它是羽毛,不如说它是想得像羽毛的一口大刀。羽毛硬,同样很硬的,还有被砍中的那棵大树的树干。 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鸟落在森林上方休息,它歇够了,乘风而起,翅膀上一片凶器似的银色羽毛脱离翅膀,落进了森林之中。 许砚对树干产生了好奇心,抽出背上背着的秦剑,随手在树干上砍了一刀,剑身与他的虎口都明显被一震。 前面有个哥们儿看着那片羽毛,腿肚子一软。那片羽毛刚才就落在他的身边,如果不是他事先有听话赶紧趴下,他现在已经在奈何桥排队喝汤了。 许砚看着眼前的树,琢磨着什么。他终究是没有把自己琢磨的事情说给沈灵雨听,最后只是摇摇头,拉起她的手,与前面形容狼狈的众人,继续往前去。 沈灵雨走在这座岛上,一直很激动,她对许砚说:“我们现在,简直像是走进了神话典籍!” 一行人没能走出多远,忽听得走在队伍中间的一个人一声惨叫,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他吸引住。许砚引着沈灵雨拨开众人凑过去,就见惨叫那人正捂着自己的小腿。 赶过来的王霁云用匕首划开他的裤管,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沈灵雨头皮发麻,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四章:陨嵊 那五官因痛苦而扭曲,豆大汗珠往下滚的汉子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让自己喊出来。他的小腿上,一片骇人的紫色之间,密密麻麻起了一片的水泡。从汉子发出尖叫声,到他们聚集到他的身边,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他的小腿上,从脚踝到膝盖下面居然全都没法儿看了。这会是多烈的毒…… 安枫用匕首在那片紫色之上飞快划了两刀,又引得那受苦的汉子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随着安枫放血、倒药粉、包扎等一系列刺激,那汉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两眼一翻,紧绷的身子软软地倒了过去。 从春游踏青似的一片欢笑,到参加葬礼般的一片沉寂,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陨嵊岛对于人类来说,是藏宝库,是天堂,却也可以是地狱。 安枫王霁云过来,和许砚低声商量了一通。最后,一行人依着要求,把自己的裤腿儿扎得紧紧的。至于上身,因为此次行动的目的地是在亚热带,他们来了之后都穿的短袖,为了不再遇到这样的事儿,赶紧把薄长袖套上。幸亏这座岛上还算凉快,穿了长袖也不遭罪。袖口领口,依然是谨慎地处理好。 两个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的人,架起那已经昏死过去的汉子,一路返回到秋月号,其他人继续前行。 许砚要沈灵雨跟紧自己,寸步不得远离。 沈灵雨习惯性摸摸自己胸前的护身符,摸了个空,才想起护身符已经毁在了百骨尸魔的老窝里。回到事务所之后,她的护身符只剩下了半截。虽说护身符已经没有了庇护她的作用,可陪了她这些年,没了之后,沈灵雨一直没有习惯。 走着走着,王霁云不由得骂起了街。苏煁律那边派出的人,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把陨嵊岛能看的地方看了一遍,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小时,居然连那堵围墙的毛都没看见一条。 “围墙不会有毛。”体力不支,落在后面的宋宇嘀咕了一句,还好只有同样走在最后的许砚和沈灵雨听到。 再走一走,沈灵雨感觉身上热得发烦,拿着手帕抹了一把汗,又抹了一把汗。脚下草色喜人,她只想把它们薅起来给自己做一把蒲扇。 再看看许砚,额前也是渗出了汗珠点点。沈灵雨没听许砚的话,瞅准了一棵蓝色阔叶大树,跑过去狠狠折下一片叶子,跑回来喜滋滋地给自己扇扇风。然后,她又狗腿地笑着挥舞阔叶扇,给有些生气的许砚也降降温。 前面的人见着沈灵雨这么做没事,纷纷跑过去,可着同一棵树折下叶子,终于痛快起来。 可惜他们没能痛快多久,继续走下去,感觉周围的温度降了下来。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没人舍得把自己手里的阔叶扇给扔了。沈灵雨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绿草矮了不少,结出了黑色的果子。正要弯腰去看,被许砚一把提了起来。 “好奇害死猫。” 沈灵雨打了个冷战,往许砚身边缩了缩。不是因为他的话吓到了她,而是有一片冷冰冰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 随手一抹,沈灵雨只觉得那化成了水的东西,怎么那么像雪? 一路走过来,身上的汗刚消一点,受了这么一下,沈灵雨很难受。许砚停下来,从沈灵雨背着的包里抽出沈灵雨的大衣,给她披上。许砚和沈灵雨各背了一只背包,许砚包里主要装的是他们两个能用到的一些武器,沈灵雨背着的则是些日用品和压缩饼干。 天上,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下来,冷风袭来,沈灵雨缩着身子钻进大衣之中。许砚从容地取出自己的外套穿上,二人看着前面苍瞳众人狼狈地蜷缩身子,直到安枫念着咒语召唤出一颗漂浮在半空的火球,众人凑过去才好了。 “咦,”沈灵雨见状不由得有些好奇,“这火球还能跟着他走?好厉害……” 身旁,许砚道:“这个我也会,比他那个厉害,你要来一个吗?” 人家在那边来一个是为了取暖,他们已经穿了外套,还要在这边也来一个。感觉那么像挑衅呢? 沈灵雨想着,赶紧朝他摇摇头。一转头,居然呛了一脸的醋意。啊呀——原来是她一不小心让许砚吃醋了。 “还是你最厉害,在我眼里,谁都比不上你。”沈灵雨讨好地拉拉许砚的胳膊,见他眼中泛起笑意,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 被架回秋月号的那个伤了腿的汉子,似乎是这段行程中,唯一一个运气不好的。 除了偶尔飞过的鸟儿和气候诡异的变幻,再没有什么需要他们防范的了,那堵围墙也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这时,许砚却提出:“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安枫和王霁云回头看看许砚,又看看许砚身边的沈灵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沈灵雨的确是有些累了,可她一直撑着,如果不是许砚,她会一直这样撑下去。 眼看着还有几千米的距离就要走到围墙边儿,围墙里面到底是什么就要见分晓了,这种时候休息,安枫王霁云乐意,底下有的人不乐意。“在这冷风里歇脚,咱也歇不舒坦呐,再往前走走的……” 许砚以一句:“前面更歇不了。”堵住了那人反驳的嘴。 “前面更歇不了?为啥,”那人眨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许砚也不愿多跟他废话,手一指:“前面那棵银花树,走过去你就知道。” 那人呆愣了少顷,转身看过去,许砚说的银花树就在两百米以外的地方,长得太大,想看不到都难。那人一路百米冲刺,往许砚说的那个树去了。没人拦着他,大家都想知道他跑过去会发生什么。安枫王霁云对视一眼,也没多说话。许砚是他们请来的,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害死人命,他许砚再怎么强,没了苍瞳这些人也只能自己游水出海。 几十双眼睛看着那个身型壮硕的人跑到银花树下,活像是触了电,又溜溜跑了回来。 看他浑身发抖半天不说话,王霁云开口了:“三铁,什么情况啊?” 三铁哆嗦着回王霁云的话:“冷,好冷,跟进了北极似的。” “三铁你逗比呢吧。”一个流里流气的说着,被哆里哆嗦的三铁张嘴骂了句娘。流里流气的同着另一个没什么话儿的,嘴里念着不信邪跑到银花树下,两个人像是大白天的见了鬼,逃命似的逃了回来。 “冷!冷!头儿,三铁没逗比,那边儿真他妈冷!” 安枫回头看看已经坐在了树下的许砚,沈灵雨刚刚扣好了许砚前身的扣子。 “一会儿会热的。”许砚说。也不知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亲眼看着那三个人,从银花树那边抱着胳膊跑回来。 这里边就他们两个在下船的时候,带上了各自的外套。最先指出这里不是凡间的,是许砚,发现羽毛似刀那只身形大到不像话的鸟儿的,是许砚,现在发现前面降温厉害的还是许砚。 安枫走过来,坐在许砚沈灵雨对面,笑着问:“许哥,你为什么对这里那么了解?是不是之前来过这里?” 许砚会来过这里? 沈灵雨依着许砚想了想,怎么想都觉得安枫的推测不靠谱。如果许砚来过这里,灰叔没可能不知道。灰叔喝多后曾经跟她说过:“许砚从小看着我长大……”灰叔当时喝得亲妈都不认得,那句话明显是他看着许砚从小长大。灰叔那么爱吹牛,许砚到过这种地方,他没道理不跟她讲。 果然,许砚也否定了这个说法:“如果你说的是那棵银花树,你看看银花树那边的地面,和这边的地面对比一下就可以知道我是如何推测到温度的变化。” 安枫去看,沈灵雨好奇,也跟着起身去看。 银花树的这头,地上稀稀拉拉的枯草,银花树那头,每一寸土地都泛着白色。风吹过,树叶乱响,那边土地纹丝不动,这边黄土浮起。那边的土地显然是被冻住了。 “发现那只森林顶上的鸟,是因为我对气味比较敏感,带上外套,是为了以防万一,”许砚把安枫从思绪之中拽了出来,“还有什么疑问吗?” 许砚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安枫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疑问。只是佩服许砚的观察力,将许砚夸了又夸。 安枫平时斯斯文文不怎么说话,夸起人来嘴皮子溜的,让沈灵雨怀疑他是郭德纲关门大弟子。他很愿意和许砚打好关系,安枫虽然年纪轻轻就成了苍瞳一支二把手,可出来执行任务的次数不多,许多事情还是要问问许砚。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命交代在异乡。 王霁云不愧是安枫的好哥们儿,很快就看破了安枫的想法。休息的时间两个人过来,对着沈灵雨把许砚之前的牛人事迹好一通说,惹得沈灵雨两眼放光,直问许砚:“这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过?” 许砚哭笑不得:“你没问。” 第五章:围墙 许砚不想多提,沈灵雨却上了瘾,安枫王霁云回去照看几个因为道行不够,冷得直打哆嗦的手下,她缠着许砚让他给自己讲他的光辉战绩。 “真的没什么了,”许砚腹诽着安枫王霁云把他夸得太狠,一边笑着拂平她因为好奇而挑起的眉头,“能编的都被他们两个编完了。” “编……苍瞳二把手组团过来给我讲相声,这面子大了去了。好吧,没关系,你不说,回去之后我可以慢慢问灰叔。他之前还说你要出家,不知道能给你编出点什么其他的历史事迹。” “谁?我?”靠着大树的许砚微微直起身子,满心好笑。他只知道灰叔在老城第一眼见到沈灵雨开始,就明目张胆把沈灵雨和他往一起撮合,并不知道灰叔说他要出家这一节。这个纯属造谣啊。 沈灵雨哑了口,她怎么就一不小心把这事儿说出来了,真是一开心就忘了形了。 “啊,你听错了,”秉承着能糊弄就糊弄的信念,沈灵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许砚凝眸看向她窘迫的眉眼,偏要追问:“那你说说,我听错了你哪句没说出来的话?” 沈灵雨启口,终究是没说出来什么。既然她什么都没说,他又何来的听错? 瘪瘪嘴,沈灵雨苦着脸跟他说:“是我胡唚,你就当没听见吧……” 许砚压了压几乎要扬起的唇角,故作严肃道:“我的听力不至于差到这个程度,回去要好好管管灰叔的大嘴巴才好。” 错愕地抬起头,沈灵雨几乎要哭出来了,回去之后灰叔知道了沈灵雨出卖他的事情,会不会直接和她翻脸啊…… “许砚,”忍着哭意,沈灵雨拉拉闭眼假寐的许砚的袖子,“灰叔开玩笑时说的啦,你不要生气嘛,我也没有相信啊,对不对?” “许砚啊——”沈灵雨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知道大事不妙,低着头嘤嘤哭起来。 这下换作许砚慌了,他睁开眼,一把把她揽过来,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我没有生气啊,没有生气,真的。都是逗你玩儿的,我错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真的?”怀中的人儿幽然问道。 “真的。”许砚语气坚定。 “不许反悔?” “不反悔。” 说完,许砚感觉到哪里不对。怀里的人再抬起头,脸上半点哭过的痕迹都没有。 “沈、灵、雨。” “你说的不反悔,”沈灵雨坏笑着把食指往他唇上不轻不重一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许砚吃瘪。旋即,他又笑了,从背包里摸出一瓶紫灵水,道:“喝光。” 沈灵雨看看他手里那一大瓶,变颜变色,道:“要不,你还是回去之后找灰叔算账吧。” 许砚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于是沈灵雨被灌了大半瓶紫灵水,撒着娇跟他念叨实在喝不下,许砚才肯放过她。收好了东西,那边的苍瞳众人站起来,目送安枫王霁云过来,他们两个问许砚:“许哥,接下来一段怎么过去?那个温度,兄弟们回去把在北方的装束套上,也不一定能受得住啊。” 看一眼不停抚摸自己圆鼓鼓的胃,许砚的心情似乎很好,站起来回答一句:“这个好办。” 双手快速结了几个印,就见一道金色的屏障自他身体周围升起。先是让沈灵雨进入到屏障,见原本只罩得下一人的屏障扩大了一分,王霁云随后进入左看右看,才招呼了众位弟兄一齐进来。 这下,原本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许砚沈灵雨,成了队伍的领头羊。许砚结出的这个屏障,应付外界的低温真得很有效,有几个围着安枫的火球搓鸡皮疙瘩的,进了屏障之后再没打过哆嗦。 许砚一步步往前走,牵着沈灵雨在身边,偶尔错指揉一下她无骨的手,挑着眉看她一眼又目光微转示意她看身后的安枫,像是在向她炫耀自己的玄术水平。谁让她提了一嘴,夸安枫凭空变出火球很厉害? 为了不让后面的众人看出什么,沈灵雨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脸上却乐成了一朵花。 他们就这样一直走,走了好久终于到了那堵传说中,封印了通往冥府之路的围墙下。 众人分散开来,四处找寻进入围墙的方法。 沈灵雨看着忙忙碌碌的大家,又回头望望不远处的森林,低声问许砚:“你说,苏煁律那支,能走到这里吗?” “不好说,他那边还是有不少拿得出手的术士的。” “拿得出手的……吗,”沈灵雨四处看看,离他们最近的人也在三米开外,“王霁云也说他们这边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你看看他所谓的拿得出手,是不是有点水?” 许砚一抬头,正好看到那个叫三铁的被绊了一跤,还捎带上了那个在船上跟他们询问业务vip的宋宇,两人一齐摔了个狗啃泥。苍瞳新城这支,的确是有点水。 “你说苍瞳大阪分支的那个青野宸一,去到新城,是不是为了夺权啊?一把手二把手都跑到人家的地盘上,也难怪王霁云找个由子就要砍了苏煁律。” 对此,许砚抱有反对态度,在他看来,苏煁律就是没事儿找事儿,无聊得想让人砍他。 这件事他们没能继续讨论下去,听得许砚念叨了句:“说曹操曹操到。”沈灵雨转过头,看到气质极其日本人的一男一女顺着围墙摸了过来。那一男一女见了许砚和沈灵雨,先是一愣,随后微笑着,郑重朝他们鞠了一躬。 许砚和沈灵雨回了礼,两方人随即错开,各走各路。 许砚脸上的淡漠,和沈灵雨见到其他所有人脸上的期待形成鲜明对比。他就这样默默倚墙而立,牵着她的手。 不一会儿,苏煁律和王霁云两个茬架之王遇上了,两人免不得又是一阵唇枪舌战。看见沈灵雨,苏煁律双手抄兜又笑了,正要往前一步,一眼看到许砚,又默默收回了步子。 苍瞳两支重新聚到一起,讨论一番,居然讨论不出进入这堵围墙的半点办法。 安枫头痛了一阵,又把主意打到比春风还安静的许砚身上。“许哥,你看……” 苏煁律一摆手:“我从你许哥身上,看不出他对这堵围墙后的东西有半点兴趣。” 他这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尴尬,王霁云笑着开口与许砚说:“哥,秋月号搁浅在沙滩上,咱们进来也是找出路的,总不能回去等死,你说是不是?” 许砚点点头,往前走出两大步,回头看向这高耸入云的围墙。定定看了几秒钟的围墙,复望向来时的森林,卸下背包,要沈灵雨在这里等上片刻。安置好沈灵雨,撂下一句:“我去看看。”许砚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沈灵雨习惯了许砚这个速度,苍瞳众人没习惯,一转头惊讶地发现了一排脱臼的下巴。苏煁律把手从衣兜里取出来,虚指着许砚消失的方向,居然有些结巴。“这哥,”他压着欣喜看向王霁云,“你这哥,什么人物?” 王霁云白了他一眼:“想打听清楚然后挖到你们那边啊?我跟你讲,别想,事务所在老城那边十多年了,能挖角的话我师父早就挖走了。” 他们说话的工夫,许砚已经回来了,气息分毫不乱地对他们讲:“围墙的入口,找到了。” 他也不顾别人对他或惊愕或艳羡的目光,依旧是背起背包,牵着沈灵雨的手往自己所说的入口位置去。一行人抱着怀疑的态度跟着走了大概十分钟,还真让他们看到一个入口在墙上——那真的是一个入口,就差门顶上没写上“入口”两个大字了。 这个也太夸张了吧。 苏煁律看着这一人多高的入口,脸上有些不好看,转身瞪向自己的手下。他们是从这边过去的,这个大的入口居然没看见?吓得离他最近的一个手下连连摆手,便是这个人在邮轮上时,使出了灵魂出窍术来到岛上四处探查,他用流利的中文给苏煁律解释:“这里,刚才,真的没有。” 闻言,苏煁律的脸色缓和了些,低声道:“算了,量你们也不会消极怠工。这个入口,一定是方才许砚过来后,通过某种方法找出来的。” 他的这个手下许是因为没探查到这个入口,为了找回在苏煁律面前的印象分,主动要求进到里面去探路。 苏煁律想想,应下了他的请求。这个男人很高兴,依旧是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躯壳稳稳立在原地保持结印状态,灵魂则是直接往那入口里去。 不曾料想,这一次,他的灵魂在入口边缘狠狠被撞了回来,他的人就像是秋风里的落叶,飘飘忽忽往天上去,被苏煁律一把拉了回来。 安枫摸摸自己右手中指的戒指,一只合掌一握的凤凰虚影从戒指里飞出来,往入口里去。 第六章:坑货 安枫的凤凰长鸣一声,展翅进入到门后那片黑暗之中,便没了踪影。 过了大概十分钟,那凤凰飞出来,落在安枫的掌心低鸣了几声,消失在安枫的戒指里。 “一段距离内没有危险,”安枫转头对许砚说,“我先行一步,许哥,一定跟上啊。” 说完,安枫轻轻一跃,人便跳入门后。苍瞳新城一支紧随其后,鱼贯而入。苏煁律也不甘落后,招呼着手下先行,自己则是与同样断后的王霁云远远对视。对峙片刻之后,苏煁律转而看向立在原地没有动的许砚沈灵雨,笑道:“两位,请吧?” 许砚拉着沈灵雨走近入口,一时间不见前也不见后,听不见半点其他人的声音。 沈灵雨被许砚引着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扯了他两下,踮起脚在他耳边问:“这就是安枫说的没有危险?他怎么看出来的?” 话刚出口,沈灵雨整个人往下陷,许砚一把扶住她,结果自己脚下也不稳,两个人几乎在一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走。 怪不得进来之后没听到任何声音,这里有流沙之类的东西把进来的人都带走了!沈灵雨与许砚十指紧扣,大呼一声:“安枫个坑货——”在一片昏天暗地中失去知觉。 昏沉之间,沈灵雨看到了一个女人,衣袂飘舞,长发飞扬,傲立于山之巅。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女人转过身来,整个世界瞬间颠倒。沈灵雨费力地歪着头,惊得差点扭断自己的脖子——这个女人,居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女人朝她笑了笑,连唇角的弧度都和她一模一样。 女人朱唇轻启,对她说了些什么,沈灵雨竖起耳朵去听,却什么都没听到。似乎是有风吹散了女人的话语。女人一直在说话,沈灵雨却一句都听不见。终于,她发现,这个女人并不是在对她说话。 好奇地转过头,沈灵雨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人立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恐惧,顺着那人的颤抖往下看,她看到了那人鲜血淋漓的手和一截掉在地上的断指。 沈灵雨不由得惊呼一声,手脚一抽,回到现实中来。 “沈灵雨,醒醒。” “沈灵雨,你还好吗?” 循声望去,沈灵雨发现自己正躺在许砚的腿上。许砚扶她起来,沈灵雨迷茫地环顾四周,他们好像是在一方洞穴之中,微微转眼,一片银色的流动液体映入眼帘。冲走他们的,就是这片水银一样的液体? “沈灵雨,你怎么了?”猛然转过头,她看见了许砚一脸的担忧。 没来由的,她的心有些慌。一时想把自己做的那个梦说给许砚听,一时又考虑到他们处在的处境,认为没必要用一个没头没脑的梦说出来,让许砚为她分心。 “沈灵雨?”许砚脸上的担忧多了一分。 “我没事啦,就是忽然掉下去被吓到了,”她朝他笑笑,弯起了自己的眼睛,“我们这是在哪里?” “围城共分三层,我们现在在最外面一层,”许砚淡淡答道,“我们与苍瞳的人走散了,这样很好。接下来,就我们两个去寻找该找的东西。” “东西,我们要找什么东西?” “一个契机。” 契机是什么……而且,好像哪里不对。沈灵雨跟着轻车熟路的许砚,问他:“你来过陨嵊岛?” “来过。” 沈灵雨很是诧异,问:“啊,那你为什么告诉安枫,说你之前没有来过这里?” 许砚转头朝她笑了笑,道:“如果我承认了之前来过陨嵊岛,现在我们还能自由自在的,去寻找自己要找的东西吗?” 根据许砚的说法,这次的行动,三方都藏有私心。在海上处理追击秋月号的蒲鱬时,苍瞳两支都有一部分人没有出力,大概是为了保存实力。这么大的邮轮,也不大可能只有这不到一百号的人在。那些个船员他们都没有见过,秋月号搁浅了那么久,也没见他们从底舱走出来,这一点很可疑。船员都是谁的人,他们两个无从知晓。 苍瞳新城那边,安枫也有自己的算计。入口的陷阱,已经说明了一切。安枫定是只保了自己和手下平安,大阪那边的生死有天。从安枫喊出那句“许哥,你一定跟上。”许砚便听出了不对的地方。安枫那么说,像是怕许砚与他们分开。安枫打得一手好算盘,留下王霁云与苏煁律对峙,自己则是一马当先进入围城,降低敌方的疑心。他只算漏了,许砚也有自己的意图,并没有按照他说的那样,跟上他们。 至于苏煁律,他的顶头上司已经把觊觎新城地盘的意图写在了脸上。新城这边本就势弱,如果能够在这次行动上打击新城,压他们一头,夺取新城地盘简直易如反掌。 在穿过围墙之前,沈灵雨心中有好多种设想,可从来没有一种是像她真实看到的这样。 许砚引领她淌着那片水泥一样的河流往下游去,走了一阵上得岸去,裤脚鞋子里居然还是干的。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被掩埋的树林。头顶土层将阳光遮挡得一丝不剩,这里的树木却依然能够生得挺拔茂盛。而且不知为何,这里没有太阳,他们却依然能够看清眼前这一切。 许砚迈着奇特的步法,走在这片树林之中。他两步一回头,确认身后的沈灵雨有每一步都踩在他走过的路上。 树林里的每一棵树都不是乱栽的,整片林子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沈灵雨紧跟着许砚往前走,左饶右折,半路居然看到苏煁律那边的一个人在林子里百米外的地方,围着同一棵树不停打着转儿。 沈灵雨低声问许砚:“他要是让我们去救他,救还是不救?” 许砚道:“别担心,他如果能看见路,就不会在那里打转了。在阵法里走错一步,和在迷宫里选错岔口是一样的感觉。” 顿了顿,许砚又道:“他们两支,最好咱们谁都别遇上,麻烦。对了,你的眼睛现在感觉怎么样?” 听他这么问,沈灵雨立即眨了两下眼睛认真感受一下,才回答他:“舒服极了。” 许砚听到后,点点头,再没说话。两人走出这片林子,来到围墙第二层,居然花费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 沈灵雨这段时间神经紧绷,出了林子便累得够呛,随便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歇着了。 围城的第二层,是一块又一块形状各异,颜色非黑即白的巨石。乍一看感觉它们是胡乱摆放的,静下心来仔细再看,又觉得这种摆放极有规律。看久了,沈灵雨感觉脑子很累,连忙将自己的太阳穴按揉了一通。 许砚告诉她,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局未下完的围棋。 沈灵雨嚼着压缩饼干,不由得发愣:“围棋,谁和谁下的,这么大的棋子?”围棋的来源有几种,其中一种,是黄帝为了教育他的儿子,发明了这么一个寓教于乐的游戏。可是,黄帝是人啊,搬这么大石头下棋,会不会累死? “众天神与那位叛神的棋局啊。”同样嚼着压缩饼干的许砚笑笑。 “啊,一提起争夺众神之王的位置,我就只能想象到一群神互剋,打得地动山摇世间大乱的样子,”沈灵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至于双方坐下来下棋,我还真没有想过。不过,你说这局棋没有下完?” “是啊,”许砚说道,“这局棋还没下完,天道就降下来,将叛神打入黑渊,让他作为冥府之君管理生灵的魂魄。至于其他众神,在后来也受到了惩罚——大概是战国末期,渤海中央裂开了一条缝隙。天地灵气有不小的一部分从那条缝流入地底。上古神是依靠天地的灵气存在的,天地的灵气倾泻之后,他们的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 越是法力高强的上古神,对灵气的依赖越严重,灵气不足迫使他们将自己封印起来,沉入大海,以沉睡维持生命。” 沈灵雨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些,对于上古神的战争,她所了解到最牛的一位,就只有那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的刑天。从来都不知道,还有位牛得与众神打架,最后惊动了天道的那位冥君。 许砚指指眼前的围棋阵,道:“我们要找的契机,就在这个棋局之中。找到了契机,我们就出去。” 说完,他站起身,伸出手拉起她,说一句:“走吧。”两个人就真的这么走进了巨石阵中。 沈灵雨紧跟着许砚,刚刚迈进巨石阵,身边的石头们便开始动了。沈灵雨被吓了一跳,几乎要汇集瞳力,拖住眼前的一切,拉着许砚跑出去。所幸,镇定的许砚拉住她,给了她一个可以信任的微笑。 许砚望着眼前的石头,神情严肃。他似乎在算些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沈灵雨不敢出声打扰他,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推测,许砚这样,不会是想把这个棋局解开吧? 第七章:契机 许砚揽住沈灵雨的腰,一跃上了边角的一块黑色巨石之上。巨石有三米的样子,沈灵雨在上面站着,总忍不住向下看。 土地上金光纵横交错,一道道打亮了沈灵雨的衣角。耳听得四处巨石落地声连连,尘拂面,那些作为棋子的巨石却不断消失在眼前。许砚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巨石消失的方向,脸上一会儿喜一会儿忧,沈灵雨看看场上剩余的棋子,再看看他,整个人处于蒙圈状态。 还好,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沈灵雨还没反应过来,他们面前的诡异事情停了下来,巨大的棋盘呈现在眼前,有或黑或白的二十几颗棋子占据了棋盘的一个边角。他们脚下的棋子刚好就是其中一颗,恰好在整个棋盘最边缘的一条线上。沈灵雨迎上许砚的目光,也不知他在打算些什么。 许砚问:“你认为双方当时如果没有被打断,谁会获胜?” 沈灵雨满脸茫然地答他:“我连五子棋都没下赢过,对围棋更是一窍不通。” 许砚吃瘪,轻叹了口气,道:“我认为黑棋会赢。” “我倒认为白棋会赢,这个情况明明是对白棋有利,黑棋从哪一面叫吃,白棋都有办法劫。” 沈灵雨猛然抬起头,这话不是她说的,说话的是苍瞳大阪一支的二把手,苏煁律。苏煁律带着个蒙面的手下,两步跃上他们对面的一颗白棋之上,望着他们,苏煁律笑道:“原来事务所也有自己的打算,不全是和安枫齐心的。” 他笑,许砚也笑,许砚笑得冷冷的,道:“大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秋月号会来到陨嵊岛,是你们安排的吧。” “哎,被你发现了,”苏煁律看似很无奈地抹了一把脸,道,“这可怎么办,我们找的是不是同一样东西啊?如果是,那就太不好意思了,虽然你很厉害,但是最后拿走那样东西的一定是我们。” 许砚脸上变回素有的冷淡,道:“我想我知道你这么自信的原因。说是大阪一支只来了一个苏煁律,谁能想到苏煁律的顶头上司,青野宸一也化装混进了队伍之中。” 那边蒙面的也不墨迹,听到许砚点破自己的身份,便随手扯下脸上的黑布揣进衣兜。这青野宸一的年纪,也大不到哪里去,不过二十三四岁,斜刘海下面长了张清清秀秀,有些女相的脸。但就在这样一张干净阴柔的脸上,生出了一双冰冷的眼睛。再配上他那副瞥嘴扬头,就是不肯好好看人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黑暗系动漫走出来的中二杀手。 “是又怎样?”苏煁律摊手,哈哈一笑。 “不怎样。” 许砚笑罢,一颗黑子从天而降,重重落在棋盘上。面对苏煁律嘴角的一丝僵硬,他说道:“这种局势,白棋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它的气紧。正因如此,黑棋的施展空间出现了。” 黑白棋子交错着,开始从虚空之中往下落,掉在棋盘之上,被吃掉的棋子凭空消失。苏煁律重重叹了口气,道:“我们之所以敢选择白棋,就是知道了当年大战时,双方执子的颜色。那叛神本领通天,最后也不过落得一个永生永世坠入地底的下场,你认为你站在他那一方,能赢吗?” 许砚揽着沈灵雨,眼睛盯紧每一颗落下的黑棋,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不断,棋子上的人也没少过招。 许砚一剑砍上青野宸一扔过来,被沈灵雨定在半空的三只苦无,让它们通通往苏煁律的身上去。苏煁律正在结印,见状不得不闪身去躲。苏煁律躲避的工夫,沈灵雨正对上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浑身红彤彤只长了一只眼睛在额头,两颗犬牙比她头还长的怪物,她瞪大了眼睛,开心地说道:“啊,原来式神真的存在!” 说着,沈灵雨用瞳术把它定住,挥舞着鱼肠剑开心地一通乱砍。 那边苏煁律一次次被许砚打断施术,气得直接从运动服里摸出了双截棍,边朝许砚挥舞边向已经跳到另一颗白棋上的青野宸一吼:“宸一,明明你才是头儿为什么要我对付这个厉害的?回来,咱俩儿换换!” 青野宸一冷冷哼岀声,道:“这个女生不简单,我的前鬼不受控制了。” 沈灵雨还在悠闲地琢磨着,这个青野宸一说中文时,有点北京口音,说话时的调子有点像相声逗哏,不知道是不是看郭德纲相声练的口语。不防,脚下一空,人居然径直往下掉,原来,她站的这个棋子,刚才被白棋吃掉了。所幸,下意识发动的瞳术静止掉了下方一片空间内的时间,沈灵雨坐在虚空之间,抚摸着胸膛大口喘着气,毫不在意青野宸一因为震惊几乎瞪出眼眶的眼珠子。 “你这个是什么能力?” 沈灵雨坐在虚空之中,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满脸都写着反人类的青野宸一,为什么说起中文是和说相声一样的调子,究竟是什么情况?术士也讲究反差萌吗? “喂,苏煁律,”她擦着眼角的泪问,“你老大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出乎意料的,苏煁律那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青野宸一也不是傻子,听见沈灵雨笑得那么狠,阴阴用日语对苏煁律吼了句什么,引得苏煁律哀嚎:“沈灵雨,你害死我了!” 吼过苏煁律,青野宸一抛起一个动物形状的折纸,就见空气之中炸开一团白色,一个蓝面獠牙的式神就从那团白色之中钻出来。 沈灵雨指指那还在虚空之中,一动不动的前鬼,得意地问青野宸一:“你这是在送人头你知道吗?” 忽见那式神一个就变成了好几个,齐刷刷朝她扑来。由于距离太近,沈灵雨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式神真身,只好分散瞳力将它们全部制住。 当沈灵雨做完这一切,青野宸一的手里剑已经追了过来。沈灵雨勉强躲过,许砚与苏煁律所站立的棋子已经被弃,他们不得不转换阵地跑过来,紧随那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契机。 白棋急于杀棋,中了黑棋的圈套,又不舍得放弃任何一颗能够吃到的黑棋,棋局之中陷入长时间的安稳。 沈灵雨随手放倒一个被定格在过去某个时间点的式神,踩着它去到了一颗被许砚说是安全的黑棋上,远远看着青野宸一一个闪身到了许砚身后。 沈灵雨高呼一声:“身后——”许砚的人已经从空气之中消失,待到他再出现,已经拉住了她的胳膊。 道一声:“快走。”许砚搂住她的腰,往棋盘另一角去了。 只这一会儿,白棋着了一手,许砚笑得很开心:“能够惊动天道降临,说明当初双方真的是斗得太狠。只一叛神,就闹得天界大乱,与他对弈的,心里对他不可能一点忌惮之意都没有,身上又背负着天界给予的巨大压力。你看白棋一方,患得患失,一颗子都舍不下。这个时候又中了黑棋设下的圈套,已经完全失去了章法,白棋赢不了的。” 看他开心,沈灵雨也很开心,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许砚,我们两个到底在和他们争什么?契机?” 奔跑中抽空看了眼沈灵雨迷茫的眼神,许砚笑得不行,他才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告诉沈灵雨,所谓的契机是什么。 他们在一颗黑棋上降落,沈灵雨转头,发现苍瞳那两位正在追逐他们。习惯了许砚奔跑速度的沈灵雨,感觉苍瞳那两位的双腿捯饬得好慢。 许砚提着秦剑跳到棋盘之上,直奔一个位置去,用剑挑起那个位置的黑棋往另一个位置去。沈灵雨赞叹着他手臂的力量,又使出瞳力把跑近的那两位定住。此时,许砚已经放下了那颗棋子,看看那消失在空气之中的三颗白棋,和继续落下的一颗白棋。凝思片刻,他走过来,展开双臂,说:“沈灵雨,跳下来。” 沈灵雨挪了两步,瞄准了位置,做了个自由落体。许砚不负她望,稳稳地接她入怀,二人因为惯性紧紧依偎在一起,沈灵雨顺势踮脚在他脖子上吻了一口,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许砚笑得很开心,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往终结一切的这个位置来。 在这里,没有可用的棋子,许砚便执长剑立地,一袭黑衣在风中飞扬,倒也妥帖。 忽有笑声来到耳畔,似乎是穿过了千山外水,声音爽朗,又好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几世。 他说:“好好好。” 他说:“我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你们想要什么,我可以给。” 许砚问:“冥王大人,从冥界弱水流出的黑曼陀罗花,您还要收回吗?” 冥王笑笑,声音从四面八方来:“冥界的东西,能收回来最好。只不过,落入你们人间的东西,冥界不好再岀手争夺。我大概知道你要干什么,如果要借用我的力量,你得把让黑曼陀流出去的冥界叛徒一起找到才行。” 许砚说:“那好,还请您赐一个印记,来日寻到了叛徒,也好让您知晓。” 冥王说:“好。” 有风自远方来,围绕许砚和沈灵雨向左转了三圈,又向右转了三圈。最后没入他们的身体不见。 冥王说:“祝你成功。” 万籁俱寂,沈灵雨小心看看自己的手脚,问许砚:“契机?” 许砚点点头:“契机。” “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吧。” 第八章:内斗 水银一样的河流,沿着围墙内侧静静流淌。顺着石路,向前是果子林,向后是翠玉山。 那林子里的果子,每一个都与杏子大小相当,鲜红光亮的皮儿上,挂了那么一缕纱一样的绿。沈灵雨小口嚼着果子,甘甜和脆爽挽救了她被压缩饼干塞满的胃。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被土层笼罩不见天日的围城中,能长出这么喜人的果子,许砚说这果子很难得,吃了对修炼有好处,她便吃了。 她一边把果子往嘴里送,一边双手不停采摘,把那些红莹莹的往背包里装。沈灵雨对许砚说:“来这里一次,代价太高了,得把背包装满,才算够本儿。而且回去之后,如果灰叔小青问咱们要礼物,咱们可以拿这个充个数。” 许砚看她恨不能整棵树扛走的模样,笑着夸她会过日子,早晚能成富婆。 得到冥君的变相承诺之后,许砚的心情一直很好,笑得眼睛弯弯的,为沈灵雨所熟悉的那些冰冷,被一湾月色笼罩。 沈灵雨迷恋许砚眼中的月色,像是迷恋上一个魔咒。他笑,她便开心,言笑晏晏,两相欢喜。 然而,这份快乐并没能持续太久。许砚眼中骤然转冷,提起手边秦剑擦着沈灵雨耳边发丝刺过去,扑哧的风声响起,沈灵雨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一个迅速软下去的黑影。 黑色的影子举着黑色的刀,正准备朝沈灵雨砍下来。 一下子有好多个黑影从地面凝结,出现在果子林中,将沈灵雨与许砚围在中间。 “苏煁律,”许砚冷声喝道,“你是个好样儿的。” “我是个烂棋手,”自外面传来懒懒散散的声音,苏煁律笑得玩世不恭,“但是我在打群架方面,很有经验。” 话音刚落,包围了许砚和沈灵雨的黑棋动了起来,它们持黑色利刃扑过来,被许砚的剑锋划破,又从地面重新凝聚重生。沈灵雨动用瞳术去阻止它们,但很快,更多的黑影从地面上凝结、形成人形。沈灵雨来回躲避,挤在黑影中间,几乎要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了。 沈灵雨摸出鱼肠剑,凭借着瞳术,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其中几个,一步步往许砚那边去。那黑影如同雨后春笋,从果子林的任意地方蹿出来,沈灵雨用烛瞳制住很多,林子里黑压压的,简直不成样子。 高呼几声:“许砚!”沈灵雨手握鱼肠剑,从黑压压的静止之中杀出了一条路,定住了朝许砚扑过来的几道黑影,随手拉过去其中一个充当门板堵住通道入口,拉了许砚进到黑色的通道之间。有黑影蹿上树,借力跳下来。它们有的被许砚拉下来,由沈灵雨定在地上,以阻止其他黑影从脚下这块地面凝结,有的被沈灵雨定在半空,挡住其他跳下来的黑影的去路。现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安全的洞穴。 许砚说:“你在这里躲一躲,我冲出去解决掉苏煁律。” 沈灵雨只拉着他的胳膊,不放。许砚有些好奇,问她:“怎么了?” 沈灵雨说:“过来歇一会儿,咱们吃着果子,让他们两个着急去吧。” 许砚闻言,哭笑不得。纵使如此,他还是依着沈灵雨的意思,坐在这只剩星星点点光芒钻进来的黑暗之中,吃下沈灵雨喂的果子。 他们两个在这里悠哉,外面的苏煁律坐不住了。过了没几分钟,苏煁律的声音混在那星星点点的光芒之间,一齐来到他们身边。苏煁律问:“你们两个是自杀在里面了,还是在干嘛?要我给你们收尸,还是递一盒气球啊?” 闻言,沈灵雨停下啃果子的动作,问回去:“你这流氓在说些啥?” 苏煁律嘿嘿坏笑:“你都说我流氓了,我还能说啥?” 沈灵雨越发茫然,问许砚:“这家伙说的什么?有气球什么事儿啊?” 本就沉默的许砚沉默更甚,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把气球的事儿忘掉。”说完,他站了起来,走到通道尽头,在沈灵雨解除瞳术之后一剑划开那个黑影的身体,牵着她走了出来。 果子林中,除了被沈灵雨定住的那些个黑影,再无违和之处。 几丈之外立着双手抄兜的苏煁律,他挑着眉说:“许砚,你在那——方面,也这么快啊?” 沈灵雨从他的眉飞色舞中,理解了他刚才提及的气球,究竟是指的什么。一股热血窜上脸颊,沈灵雨羞得想要把那苏煁律摁到灰叔的锅里,狠狠熬上他七七四十九天,看看能不能熬出什么稀奇玩意儿。 许砚持剑而立,语气森然:“你与其关心我在那方面的速度,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的死活。” 凌乱的脚步声渐近,有两拨人在果子林外宽敞的黑色泥土路上遭遇。青野宸一带领的苍瞳大阪一支,只剩六个人,其中只有一个像是之前在秋月号上面见过的相扑选手。安枫和王霁云这边,一共十四个人,一个个笑哈哈的。 王霁云转身朝许砚招招手:“许哥,又见面了,这城里太大,可别再乱走走丢啦!” 安枫也朝他笑笑,附和着王霁云的话:“走丢了遇到讨厌的人,还要浪费自己的体力。” “呵,”青野宸一冷哼,“你们两个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呢。” “那是当然,”王霁云嘿嘿笑道,“这么好的地角,不埋个死人,可惜了这里的风水。” 苏煁律回头打量许砚和沈灵雨,见他们两个走到一棵较为壮实的果子树下,背靠树干席地而坐,全然没有参与他们两支斗争的意思。苏煁律松了口气,拱手对许砚道一声:“方才都是玩笑,请不要当真。” 说完,也不再管许砚是什么反应,几步跑到青野宸一身后,与王霁云安枫对上。 如此对峙了大约五分钟,不知是谁打了个喷嚏,两伙人在一瞬间冲到一起,使出各自看家本领,厮打起来。 安枫的凤凰嘶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两掌合握,变成双手合抱大小。凤凰展开翅膀,扫翻正在施术的两个日本忍者。青野宸一的式神冲出,将安枫这边的一个胖子男直接踩在了脚下。宋宇看起来很弱,但是打起架来像个疯子一样。那相扑选手,居然真就是个相扑选手,一手提起一个人,使劲儿抛进了水银河里。 有很多黑影从地面凝结,不过这次不是冲许砚和沈灵雨而来。那些个黑影遇上王霁云桃木长刀上的雷,被劈成碎片之后,卷土重来。 阴阳师配合着不断变换的结印动作念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式神接二连三从空气中蹦出,王霁云的雷,和安枫的凤凰四处出现,将式神与黑影统统击溃。 宋宇和三铁缠上相扑选手,两人凭借身形优势,绕得相扑选手团团乱转。青野宸一手下那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女人,一下子闪到安枫身后,伸手去夺他中指上的凤凰戒指,被安枫一脚踢飞,撞到那刚好要捉到宋宇的相扑选手身上。 场面上一片混乱。 这边,沈灵雨吃够了果子,又装了不少在背包里,收拾好一切,倚着许砚看热闹。有人并不想让他们就这样悠闲下去。青野宸一向苏煁律说了句什么,沈灵雨就见许砚一把握住了他的秦剑,杀气登时充盈于眼眶。 苏煁律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杀意,高呼:“我老大开玩笑的,不会动你女朋友的!”许砚才略微放松了些。 沈灵雨知道青野宸一这是要害了她,可他为何要害她,她却无从知晓。“我回去之后是不是学两门外语好一点?”她问许砚。 结果许砚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边一直看着,直到场上的众人,除了两伙人的两个领头人都累得倒下了,许砚拉着沈灵雨才站起来,慢慢悠悠地走向他们。 两伙人的面色都不好看。王霁云拄着桃木长刀,刀身上的雷,明显弱了许多。安枫的凤凰变回到落两掌合握大小,立在他的掌心,形容疲倦。青野宸一的式神被废,他的脸色苍白,全无了那份女子一样的柔美颜色。苏煁律肩上挂了彩,是为了救一个手下,被凤凰刮了一道。 王霁云说:“许哥快让开,我要和他们杀个你死我活。” 苏煁律说:“许砚,快把他们两个踢到河里去,他们欠你的钱我老大给,青野家族世代富商,你把他当提款机也没有问题。” 青野宸一回头狠狠瞪了苏煁律一眼:“律,你大爷。” 两帮人又骂起来,喊打喊杀,谁也不肯先动手。最后,他们又把目光投到了许砚身上。 许砚道:“你们歇一歇,然后我们原路返回。” 出乎沈灵雨意料的是,这四个人居然听下了许砚的这句话,答了声:“哦……”便没了声音。 眼看着许砚走过来,许砚没看见沈灵雨询问的目光,轻轻吐槽了句:“深得徐公子真传。”让沈灵雨心里生疑。 这件事,又和徐公子有关? 第九章:娶你可好 沈灵雨对徐公子其人,可谓佩服得五体投地。 直到许砚脸上阴阴的,告诉她徐公子也属苍瞳中人,她才把眼前这件事,和之前银月酒吧那件事串联起来。合着之前他们两个熬着夜跑到银月酒吧,杀了那么多妖怪,还害得她因为生命力枯竭差点死掉,只是他徐公子想借他们的手,帮安枫王霁云把银月酒吧拿到手。 “他姓徐的未免太阴险了!”沈灵雨一拳砸在床上,震得手边的宝石金银和果子乱颤。 之前在去往围城的路上时,沈灵雨见着苍瞳众人拼命撸树上的金银叶子、红蓝宝石,往背包里装,也想加入其中。但那时,许砚便告诉她:“好的总在后头。” 于是,她最后装了一包挂绿的红果子。出来时,眼看着那些树枝上招摇的宝贝放不下,到底是扯了几把扔到包里,把果子之间的空隙填满。 “要省钱也不能这么坑人吧,”沈灵雨忿然,“他大号到底叫什么啊?不会是徐缺德吧!” 许砚躺在她身边,一份旅游杂志摊开了盖在脸上,只顾着笑。盘腿坐着清点战利品的沈灵雨消了火,把宝贝重新装好,盘算过这次的收益,心里有些尴尬。 为了掩护这次行动,苍瞳也算是费了心思,这艘邮轮,里里外外都是实打实的旅行配置,只不过邮轮上的人都不是善茬。 为什么别人都被安置在内舱房,却要把她和许砚安置在露台房? 这一看,就是苏煁律安排的。 他跟沈灵雨说:“级别高的人都住的露台房和套房。这两种舱房只有双人房,没办法。分床的内舱房已经没有了。” 她想起,苏煁律在和他们分开前,朝许砚说出的那句:“需要气球时喊我。” 这句话在沈灵雨脑子里闪过三个来回,恨苏煁律恨得要死,脸上又不争气地红了。这屋子里又不像在事务所,可以拉起帘子将他们隔开…… 外面是漫漫黑夜,纵使有这阳台在,沈灵雨也没心思出去吹海风,感受天地壮阔——这一点来的时候她已经感受足够。邮轮向茫茫大海行进,不一会儿便收了马力,任凭邮轮漂浮在大海上。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带他们离开这里,回到凡世的时机。 端详了半晌,小心凑过去,听着杂志下,许砚的呼吸渐趋平缓,沈灵雨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沈灵雨跳下床,去卫生间洗漱、护肤。晚上吃的是厨子做的日本料理,寿司天妇罗的味道不错。 许砚睡着了,她倒不那么扭捏了,开了淋浴把自己洗干净了,吹干头发舒舒服服钻回到被窝里,还很好心地把被子往许砚那边送了送。 这一送之后,沈灵雨把许砚惊醒了。沈灵雨保持送被角的姿势,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与许砚大小对小眼。 两人如此对视,能有五分钟的工夫,沈灵雨抬起来的那只手支撑不住了,默默收回来,翻了个身假装无事。身后,许砚明显是下了床,不一会儿,卫生间内淋浴的声音响起。沈灵雨累了一天,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过了这一关。只是她这么以为。 当许砚在她身后躺下,沈灵雨猛地睁开双眼,心突突跳了起来。许砚的手臂伸过来,圈住她的一瞬间,她甚至连呼吸都不会了。 许砚的气息抵在她的耳后,不可言说的感觉从沈灵雨耳垂传入,在她脸颊转过两个圈,又一路奔腾向下,沿着脖颈小腹一直走到脚趾尖儿。 口干舌燥之间,沈灵雨止不住微微颤抖,许砚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圈住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黑暗之中,沈灵雨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逼迫自己默背“海上生明月”,以转移注意力。 无奈,心乱了脑子也乱,沈灵雨一时除了许砚身体传来的感觉什么都记不准。琢磨来琢磨去,只剩二十几个“海上生明月”在脑子里瞎转悠,转得沈灵雨心烦。 默默叹岀一口气,沈灵雨翻过身,“许砚”两个字刚出口,沈灵雨又开始打退堂鼓,就要翻回去。 许砚看破了她的意图,一把箍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定在原位,动弹不得。 脸上热度暴增,沈灵雨期期艾艾,声音只比蚊子大上一分:“许、许砚,你干什么?” 说着,沈灵雨还在试图往那边躲。许砚顺势把她压在身下,于是沈灵雨再不敢有多余动作,连话都不敢再说,只是睁大了眼睛,对上许砚的眼睛。此时的许砚,离她只有两三厘米的距离,天地之间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与心跳,蓦地,许砚贴上来。 沈灵雨沉迷于许砚带给她的心跳,欢喜,甜蜜和羞涩,笨拙地换气,笨拙地回应。 吮吻之间,像是有谁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沈灵雨身上热了起来,许砚似乎也在这一吻之中升了体温,随手掀开碍事的被子,把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的她抱到了怀里。 “沈灵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灵雨软似无骨,贴在他胸膛,不自觉用自己的脸颊在解了两颗扣子的衬衫上蹭了两下。 “沈灵雨!”许砚喉头一动,压住窜起的邪火,心里有些许的无奈。 怀里的人儿像是黏在了他的身上。在他再三呼唤下,才慢慢悠悠抬起头,把双手绕在他脖子后,眼神迷离地回了他一个字:“嗯?” 窗外的月光,从阳台玻璃门外照进来,让沈灵雨的眼神染上几分朦胧。许砚轻轻拨开她额前黑亮的乱发,又在她精致的小鼻子上轻轻一捏。 只见她微微嘟着红润的嘴巴,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 许砚忍不住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沈灵雨早已发晕,被他这样吻着,手里下意识在他身上推了两下,脑里不清醒就没了往日的分寸,推的那两下事实上更像是在摸。 见她主动,许砚心里燥热难当,也不再顾忌,隔着衣服在她后背抚了两回,又将手伸了进去。 肌肤相亲带来强烈的羞涩感,沈灵雨一下又清醒了些,推着许砚的手加深两分力道,待许砚的反应强烈了些,才迟钝地发现自己的手放错了地方。 沈灵雨心里的那只小鹿,正在她胸膛里四处乱撞,她深吸一口气,彻底清醒过来。许砚衬衫上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她自己也露了大半个肩膀。 关键的是,她的手在他身上放错了位置,许砚的手也游离在她身上。 月色之下,沈灵雨趁着一切没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慌乱地推开了许砚。 “许砚,”她哑着嗓子问,“我们两个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当初约定好的,是解决了鬼王,他们两个就在一起。那么现在,是不是…… “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知怎么的,沈灵雨就想起了事务所浴室里放着的那本,不知是谁买的《夫妻双修功》。 那个时候看那本书太早,现在实践那本书的内容依然是太早。 默默抚额,沈灵雨将那个书名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待到放下手,沈灵雨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许砚,”沈灵雨惊呼,“我瞎了!” 感觉到他从她身上抽走了那只与她亲近的手,他小心把她放回到床上,说:“是船进入白色旋涡了,明早我们就可以回到凡世了。” 沈灵雨微微安了心,复摸索着凑过来,环住许砚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里睡着。 许砚叹了口气,问她:“你这样是在引诱我犯罪,知道吗?” 顿了顿,他又说:“沈灵雨,我们把那个约定改改吧。” 听他这么说,沈灵雨心生好奇,支棱起耳朵听他下文。许砚很认真地说:“解决掉鬼王之后,我去跟外婆打好关系,然后娶了你,好不好?” 闻言,沈灵雨把脸埋在他胸膛上,来回蹭了几遍。蹭得许砚几乎跳床逃跑,她才闷闷回了句:“不好。” “啊,为什么?你还想和别人在一起?”许砚在她的头发里轻抓两下,量她也不会真看上别的哪个男人,好奇又好笑地问。 “没,”沈灵雨直截了当否定了许砚的疑问,“没有谁比你更好了。” 许砚越发好奇:“那么,为什么拒绝?” 沈灵雨拿鼻子哼着气儿,声音里带着傲娇,她拿指头戳戳他的胸膛,道:“结婚多恐怖啊,恋爱多好。” 纯黑的世界中,许砚没了半点声音。 开始,沈灵雨还在得意自己的小心思,久了,便又慌了,当是许砚相信了自己的话。 “许砚许砚,”沈灵雨推了许砚两把,“我开玩笑的。” “许砚?” “许砚啊……你再不理我,我就哭了……” 沈灵雨凑过去,主动吻了他一下,那边才幽幽说话:“嗯,不错,再来一个。” 沈灵雨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捶了他一拳,转身睡去了。 第十章:带坏 视野之中一片漆黑。 沈灵雨躺在床上,想要摘掉遮住眼睛的带子,手却不听使唤。有脚步声近了,沈灵雨竖起耳朵听着,分明就是许砚来了。 许砚在她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问她:“可好些?” 沈灵雨告诉他自己哪里都不好,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同时,居然她感觉到自己点了点头。 听得身边许砚轻轻松了一口气,安慰了一句:“你先歇着,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许砚起身要走,沈灵雨抬手一把拉住了许砚的腕子。 她感觉到许砚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柔声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沈灵雨心说:“我浑身上下都有事,而且刚才那一下也不是我拉的。” 见她没有反应,许砚牵了她的手,放在他手心,道:“有什么想说的,写在我手里。” 沈灵雨的手指便真的动起来,她平素玩不赢“猜岀写在后背上的汉字”的游戏,自己的手指做主划拉起来,也是猜不准自己究竟写了什么。 这边手指收回,那边许砚沉默良久,道了声:“好。” 而后,沈灵雨感觉到许砚站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在一串渐行渐弱的脚步声中,他离开了这间屋子。 “喂,许砚,你去哪儿啊?我保持同一个姿势都快累死了!”沈灵雨心里哀嚎一通,嘴里却一个音儿都发不出来。 她急得想哭,想着想着,眼泪没有来,腰上却被人揽了一把。 奇怪,还有什么人在屋子里?为什么一点声音没有?是什么高手啊…… 沈灵雨绷紧神经,对身体的掌控权逐渐回归。她缓缓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外面的蓝天,和盖在自己身上白色的被子。揽在她腰上的手收了收,将她整个人拉过去,沈灵雨跌在一个温暖的怀抱,记忆才一点点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原来她还在秋月号上,原来刚才经历的不过是场梦。可是,那种感觉太过真实,到底是刚才那个不能控制身体的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现在这个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翻了个身,她凝视睡梦中,许砚带着丝许笑意的容颜,伸手轻戳两下,提着的心回到了原位。这里才是现实,但是好奇怪,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她睡饱了,在这茫茫大海之上,起了床也无事可做,索性拿手在许砚暴露在空气之中的锁骨摸索。摸索了一阵,她发现许砚藏在被子里的腹肌也很棒,不多不少,正好八块。伸手摸了一把,手感好到感动天地。 抬起头瞄了眼,许砚没有因为自己的小动作醒过来。于是沈灵雨嘿嘿偷笑,双手从他的锁骨到腹肌来回,好一通摸索。 她这样摸着,越摸越上瘾,最后改摸为抓,才觉得够过瘾。 抓到一半,沈灵雨感觉头顶有一道视线盯着她。硬着头皮迎过去,看到许砚满眼的不可思议。 “沈灵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我就一时好奇……” “你的‘一时’有半个小时那么长。” 啊,她已经在这里摸了半个小时? 心里一会儿尴尬,一会儿诧异,嘴上却依旧不肯认账:“我这是给自己找回平衡啊,你昨晚不也对我乱来了吗?” 哦,是吗? 许砚冷冷一笑,道:“想必你是忘了,昨晚是谁先把手在我身上乱摸的。” 言罢,他翻身坐起,顺带把她也拉了起来,道:“昨晚什么情况,我来给你重演一遍。” 沈灵雨闻言,心中大大的不妙,只见许砚把她的手按在他身上,一寸寸向下滑…… “好了!” 沈灵雨惊呼:“好了,快、快放手!” 脸上烫的,活像是被扔进了烧开的锅里。偏偏此时,许砚抬头看了她一眼,惊讶地问:“你的脸怎么了,被人煮了啊?” 沈灵雨又羞又气,一气之下一个翻身把许砚按倒,压在他身上双手一通乱摸,还要挠他痒痒肉,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道:“我就摸,就摸,你能怎样?” 许砚任由她胡闹,仰在床上笑得没了力气,只道:“沈灵雨你太不讲道理——” 他们在这边闹,忽听得房门被叩响,许砚起身整理好衣服,去开了门。沈灵雨在屋内听到了苏煁律独有那份,玩世不恭的声音,他很小声地问许砚:“真的不需要气球吗?” 声音“小”到恰好可以让屋内的沈灵雨也听到。 正在收拾床铺的沈灵雨,一不小心被被子绊倒在床上,扑通一声引来了许砚和苏煁律的目光。 “苏煁律,”沈灵雨就势发飙,“你不要带坏我们许砚!” 苏煁律硬憋着笑,连连朝她点头,保证自己不会把她家许砚带坏。敛干净笑意,他才跟许砚讲:“其实我过来叫你们是有正事。” “什么正事?”许砚问。 “我们又看见蒲鱬了。” 沈灵雨简单收拾一下,和许砚跟随苏煁律出了门。三人来到甲板上,往海里望去,仔细从波光粼粼之间,辨出了那天见过的蒲鱬。宋宇和三铁正在往鱼饵里面倒迷药,二人搅拌了一通,一股脑儿丢到了海里。 “这回你们打算再怎么办啊?”沈灵雨问。 原本,船上还有苍瞳大阪一支带来的一队相扑选手。那时候,所有的相扑选手加在一起拔河,拔不过海里的蒲鱬。而今,站在秋月号上的相扑选手只剩下了一个,那个相扑选手望向他们,眼神无辜得像个二百多斤的孩子。 苍瞳两支,在甲板上跟随着自己老大,分两列站立。 苏煁律看看那个相扑选手,又看看海里的蒲鱬,捂着脸,叹了一口气。他幽幽说道:“蒲鱬浑身是宝,最好是把它整个儿拖上来,带走。” 王霁云站出来,道:“青野宸一,你不是有式神吗?让它当个苦力?” 青野宸一摇摇头,严肃地说:“蒲鱬由世人情思凝结而成,本就属于一种力量很霸道的邪祟,式神沾染了它,很可能会被腐蚀掉。” 怎么办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捉到蒲鱬的两次机会,都这么被浪费掉吧。空气之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安枫王霁云那边一个手下举起手来,看着很像是小学生上课回答老师问题。他说:“我们可以等到迷药起作用之后,放下皮艇,去把蒲鱬割成一块块,带回来。” “嗯,”王霁云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一会儿放下皮艇去,你自己去把那么大一只蒲鱬一块块割下来,引来了嗜血的生物你自己处理。” 那个乖乖小学生默默收回了手,缩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灵雨的心思在动。这次出来,苍瞳对事务所提出邀请的条件是:帮助苍瞳找到并抓捕蒲鱬。 如果抓不到蒲鱬,回去之后,苍瞳是不是就不会把酬劳给他们了? 如果是那样,绝对不行。徐公子已经变法儿让苍瞳短了他们一回酬劳,这种事情不能有第二次。 结合着自己的能力,再想想刚才那个人的话,沈灵雨觉得这个方法其实可行。 于是,沈灵雨压低声音,把自己的想法与许砚说了。 目前也只有这样,才能把蒲鱬搞回到船上。但这个方法也有个缺陷——在蒲鱬身上下刀的事儿只能沈灵雨来。只有沈灵雨,能够自由地穿行在烛瞳结出的瞳力网之中。 许砚看看蒲鱬的体型,再捏捏沈灵雨的小胳膊,眉头就紧了起来。 他侧过脸,朝沈灵雨摇摇头。沈灵雨扯扯他的衣袖,无声地道一句:“没事的。” 许砚并不打算就此妥协,厉色,压低声音道一句:“胡闹!” 沈灵雨并没有被他的神情吓退,刚要说点什么,就听那边青野宸一用他很郭德纲的中文调子问:“你们两个,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吗?” 眼看着耳语不能继续,沈灵雨拉着许砚的袖子,用眼神紧紧哀求。许砚终于无奈地,转而问苍瞳众人:“邮轮上还有多大的渔网?” 两个得了眼色的,转身蹬蹬跑进去,又蹬蹬跑出来。渔网扔在甲板上,许砚拨开了看看,心里有些底。 他说:“我们两个下海割开蒲鱬的身体,你们用渔网兜住蒲鱬拉上来。” 苍瞳众人喜出望外,就盼着能有人下海去解决掉这个问题。沈灵雨的能力,他们其实没怎么见识过,虽说她之前有制住蒲鱬,可谁也不敢说,蒲鱬当时忽然不动了和他们在鱼饵里下的迷药没有关系。 他们主要是相信许砚,许砚在陨嵊岛围墙外露的那一手,害他们下巴掉了一地! 于是准备好皮艇,将许砚和沈灵雨送到海里去。 动用瞳术制住了蒲鱬,沈灵雨还小声问许砚:“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啦,为什么要跟过来?” 许砚笑她:“你以为切它就像是切菜那么简单?” 沈灵雨手握上秦剑,便知道许砚说得很对。 她连挥起这柄剑都费力。 许砚的手挨着她的手,握紧剑柄,沈灵雨便借着许砚的力量,一刀将蒲鱬切成了两段。船上的人皆惊呼一声,看着许砚和沈灵雨将蒲鱬切成鱼块。招呼他们将切好的鱼块拉上船去。 第十一章:梦蝶 邮轮上抛下巨大的渔网,把被分了尸的蒲鱬笼起来,由青野宸一召唤出来的两个式神提着渔网另一端往上拉。沈灵雨摆弄着自己手上的胶皮手套,看着被提到半空的蒲鱬,不由有些好奇。蒲鱬身上,有些模模糊糊的东西,像是绒毛,被烛瞳定格在左右飘摇的瞬间——鱼皮一样的外壳上,居然长了这种东西,真是稀奇。 蒲鱬被分为八块往邮轮上拉,果然是轻松了很多。很快,甲板上就堆满了蒲鱬的尸体。沈灵雨和许砚回到秋月号上时,苍瞳众人正在忙活着将蒲鱬近一步分解,而后用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箱式容器将它装进去。 瞳术解除,蒲鱬的血才流出来,沈灵雨见了有些诧异,那血居然是黑色的。 分解工作做得很吃力,三铁抽出一把短刀,往蒲鱬的外壳狠狠砍下去,“叮——”的一声,刀柄与刀身分了家。那个相扑选手扒拉开正在跟蒲鱬较劲的人群,顺手夺过别人的家伙什儿,喊着号子,崩飞了三把大刀,累得直喘也才砍开了三块。 王霁云乐颠颠儿跑过来,朝和沈灵雨看风景的许砚竖起大拇指,笑得很狗腿,道:“许哥好本事,您帮人帮到底……” 沈灵雨转眼看去,望见一双双期待的眼睛。许砚也不墨迹,点点头,走过来提起剑,刷刷几下,在蒲鱬的尸块上画出了棋盘。沈灵雨在后面双手抱臂,打量着众人对许砚钦佩的模样,满脸写的都是:怎样,老娘看中的男人就是牛。 那相扑选手,目光落在许砚的胳膊上,又曲起自己的手肘,圆圆的脸抖了抖。 盯着许砚手里的秦剑,他有些不服气,用日语嘟囔了句什么。许砚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剑递过去,也用日语说了句什么。 相扑选手眨眨眼,接过剑去,也学着许砚的样子,在蒲鱬的尸块上划了几刀,结果只划破了个皮儿。于是,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苏煁律笑笑,道:“许哥不要介意,前田在力量方面,自小便少有敌手,今天在你面前落败,难免有些失落。” 许砚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从前田手里接回自己的剑,便要与沈灵雨回去继续看风景。 苍瞳众人忙活着,把甲板上满地的蒲鱬尸块往箱式容器里面装。这么多东西在甲板上时间长了,难保会惹出什么问题。其中一个人在往箱子里装尸块时,踩着血,不慎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他这么一摔不要紧,手里的蒲鱬尸块正好砸在沈灵雨胳膊上。 沈灵雨只觉得胳膊上发凉,那股子凉意在身体里散开,瞬间布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沈灵雨脚下失衡,被许砚扶住才没有摔在甲板上。 不觉得,已经泪流满面。沈灵雨的世界一片混乱,很多人围了上来,许砚捏住她那条被打中的胳膊,胳膊上赫然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沈灵雨下意识拿手去擦,果然没有擦掉。那朵血色花,活像是从她皮肤里面长出来的。 她很难受,哭一声笑一声,不知为何而喜也不知为何而悲。 她想开心地活下去,又绝望地想要立刻死掉,对立的极端情绪交替出现,沈灵雨在许砚怀里左右挣扎着,心力交瘁。 脑袋嗡鸣之间,青野宸一手下那唯一的女性挤进来按住她的脉,诊了会儿,说:“这是被蒲鱬身上的情思撞中了。” 沈灵雨忽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如同老僧入定,如此缓了一会儿,刚想对许砚说自己的情绪好像控制住了,心就又剧烈跳动起来。 她终于受不了,在一声惨叫中晕了过去。 躯壳下沉,灵魂上浮,沈灵雨感觉自己舒服了好多。她飘飘忽忽的,耳边似有很多人在说话,她努力去听,像是被人捂住了耳朵听不清楚。蓦地,她的灵魂下沉,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她听清的第一句话,是许砚说的,他柔声问她:“你可愿嫁给我?”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微微点了头。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有陌生的声音在嘲笑许砚:“你娶谁不好,非要个又瞎又哑的?” 她瞎了,还哑了? 沈灵雨心里一个咯噔。身体不受她控制,她无法摘掉遮住眼睛的布条,也无法张开嘴巴发出声音。 那道嘲笑许砚的声音未落,一道脆亮的耳光声在空气中响起。 她正默默跟着那人脸疼,又听得有苍老的声音喝道:“你今天是忒放肆了!” 沈灵雨想知道那挨了巴掌的是谁,她没听过他的声音,怎么就嘲笑了她和许砚,可灵魂上浮,人再度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 昏沉到一定程度,沈灵雨猛然醒过来。 正上方,是洁白的屋顶。沈灵雨挣扎着坐起来,摸摸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有些搞不清状况。 “醒了?” 一扭头,许砚正从屋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你昏睡了一天,吃点东西吧。” 沈灵雨闻言,定定看着那碗面,并没有生出吃掉它的欲望。脑子里乱了片刻,她认为很必要把那个接二连三出现的梦给许砚讲讲。 “许砚,”她的嗓子有些干,随手摸过矿泉水喝了一口,说,“我梦见我瞎了,还哑了。” 那边一愣,许砚笑着说她:“净做些乱七八糟的梦,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你放心好了。” 听他这么说,她又生出了几分犹豫,思来想去,感觉那个不那么简单。纠结着,她对许砚说:“其实,我感觉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梦。” 瞧见许砚有在认真听,沈灵雨才组织着语言,给他解释:“感觉就像真的一样。我被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手脚都不受我的控制。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和以前做过的梦是不一样的。仿佛周公梦蝶,一时不知道那个被禁锢在身体里的我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我是真实存在的。我这么说,你懂吧?” 许砚看了她半天,分明是没有听懂她想表达什么,问:“你梦见了什么。” 沈灵雨回忆了一下,给他讲:“包括刚才,一共梦见了三次。第一次我看见另一个我,笑着弄断了一个人的手指。第二次我躺在床上,你告诉我把想说的话写在你手心里。刚刚……” 哑了哑,沈灵雨决定不矫情,一口气说完:“刚刚我梦见你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一个陌生的人嘲笑你娶个瞎子哑巴,被另一个人打了耳光。” 她说完这些,分明看见许砚的眉头皱了一下。 他严肃地问她:“我在梦里问你愿不愿意嫁我,你怎么回答的?” 沈灵雨没多想,回答:“我在梦中是个哑巴,除了点头什么反应都没有啊。” 听她这么说,许砚笑了:“看来,你内心里还是愿意和我结婚的。” “我没说不愿意啊。”顺口说完,沈灵雨才感觉哪里不对。 噌地红了脸,沈灵雨在许砚得意的轻笑声中滑回到被窝里,用被子蒙住了头。许砚哄了好久,才把几乎憋死在被子里的她哄出来。 他们两个现在,还在祖国南端的一座岛城中。 沈灵雨会中招完全是因为苍瞳的人手脚不利落,因此苏煁律下船后,以青野宸一的名义给他们额外转了一笔款,权当是给沈灵雨的补偿。苍瞳内部似乎出了点乱子,因此,他们已经赶回到北边去了。沈灵雨被蒲鱬的一缕情思击中,神志不清,不适合继续赶路,因此,许砚带着她留在了这座城市。 许砚给她放了些血,又在她心口、胳膊分别画了阵法,才控制住那缕情思。因此,沈灵雨虽然有时还会生岀些莫名的情绪,但都维持在了一定范围内。 沈灵雨洗了个澡,清清爽爽跟着许砚出了门。这里四季如夏,沈灵雨穿了条质地轻薄的淡蓝色连衣裙,裙子长长的盖到脚踝,裙摆随着夜风一摇一摆。 海边有一家竹屋烧烤火锅店,他们就去到那里,吃着饭,看着夜景。 海滩上有五六个孩子在玩沙子,有三四个在嬉闹,还有两个在比赛放风筝。风筝远远在天上,脱离了灯光能够照射的范围,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店里有介绍这边文化历史的节目,很是热闹,沈灵雨不觉看得入神,吃得肚子饱饱的。 外面孩子的尖叫,恰好在出现在两个节目中间,被风带到食客们的耳朵里。沈灵雨与许砚对视一眼,转过头去。只见原本在沙滩上四散开玩耍的孩子们聚在了一起,片刻之后,复散开,慌里慌张地跑开。 一时间,沙滩上只剩下一个孩子,手里端着个风筝。 那个孩子端着个颜色颇深的风筝,四处瞧瞧,小孩子视力好,瞧见许砚和沈灵雨正在看他,便端着风筝走过来。 他走到窗口,哧溜着口水,举起风筝,沈灵雨才看清了,那风筝的表面居然被鲜血浸满。 第十二章:染血风筝 那孩子不过六七岁,举着蝴蝶风筝问他们:“哥哥姐姐,能帮我洗一下吗?” 风筝上的血让人心惊。沈灵雨望向外面,被灯光打量的海滩上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鸟的尸体落下来。她问小孩儿:“你这个风筝,怎么弄成这样的?” 孩子吸溜了下口水,说:“我也不知道,风筝从天上下来就这样了。” 许砚伸手从风筝的骨架之间摸出了一根鸟兽的羽毛,沈灵雨见了,心想:风筝变成这样,一定是不小心划到了哪只过路的鸟。至于鸟的尸体,不一定掉到哪里去了。 可是,许砚微变的脸色,让沈灵雨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蓦地,许砚笑了。他难得对陌生人笑,不仅笑了,还摸出来两百块钱,从窗口送出去。他哄着那孩子:“你这只风筝染上鸟的血,洗不干净了。哥哥给你两百块,你把这只扔掉,买只新风筝好不好?” 许砚对这孩子很大方了。 邻桌的两位大叔,看打扮就知道是来旅游的。从小孩子走过来,他们就一直端着杯啤酒往这边瞧,这会儿其中一位打了个酒嗝,逗弄小孩子:“小小子儿,快答应啊!就你手里那风筝,用二百块够买来四个,还能给你剩下好几根雪糕的钱。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了啊……“ 邻桌大叔把账给算得这么清楚,饶是那孩子太小数学不行,也该知道这笔买卖有多划算了。可是,那孩子断然拒绝了送到自己的两百块,大吼一声:“你们就是想骗我的风筝!” 喊罢,孩子端着风筝一溜烟儿跑了。沈灵雨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那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邻桌两位大叔哈哈大笑,只道这孩子精得厉害,出来绝对受不了骗。 嘹亮的歌声在店里响起,沈灵雨用漏勺捞着煮熟的肥牛,没注意到对面的许砚喟然叹息,一丝不忍在他的眼底一闪而逝。 夜,暖得刚刚好。 沈灵雨和许砚从火锅店出来,在街上闲逛着往酒店走,仰头看一眼美丽的星空,风撩人醉。 走在路边,沈灵雨也没闲着,拿拳头小心怼怼椰子树,两眼发亮感慨道:“哇,水泥一样的质感!” 许砚说:“这个就是水泥砌的。” 沈灵雨:“……这样啊。” 笑嘻嘻往回走,二人拒绝了不下十个在路上跟着他们,问他们要不要乘坐的私车。 走到离酒店大概还有五百米时,一辆人力三轮车迎面而来,车上拉的东西滴答着水,有麻袋遮盖着,一股海腥味迎面扑来。 沈灵雨与许砚正讲着笑话,谁也没多看那人力三轮车一眼。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人力三轮车忽然朝他们这边倾覆,沈灵雨根本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她一下子懵掉,还是许砚一把拉开她,一脚将人力三轮车踢了回去。 街边的灯,依次熄灭。有浓稠的怨雾自远方用来,彻底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有什么东西从人力车上下来了,啪嗒啪嗒的声音拍在地上,听着像是一条很大的鱼在地上挣扎摆尾。 沈灵雨不是一般无语,她和许砚出来是吃饭散心的,身上带了鱼肠剑,和她头顶的簪刀。谁能想到,在这里能被麻烦撞上? 向后退几步,她可以确认,这大鱼就是冲他们来的,人退到哪里,怨雾就跟到哪里。 体内蒲鱬的情思起了作用,原本处于备战状态的沈灵雨,心里忽然不耐烦起来。她用瞳术将眼前的一片区域封锁在一个时间点上,拉着许砚就要往回走。 许砚也防备着,被沈灵雨拉住,不由一愣:“做什么?” 沈灵雨道:“回去睡觉。” 许砚却说:“不把那东西除了,我们两个走了,它会去害别人的。” 沈灵雨很生气,直到许砚将手指点在她的灵台,凉凉的感觉压制住了她心里的怒火,她才平静下来,并诧异着刚才自己发怒的缘由。无名火起,当真是无名火起,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这蒲鱬的情思,比冤鬼身上的戾气还要难以对付。 身边,许砚要她呆在这边等他,又要她将他身上的时间加快。沈灵雨如何不知道他的打算?可她不愿意让他承受那些,干脆解除了所有的瞳术,与许砚站在这里静静等待那条大鱼杀过来。 事实比想象来的,要简单得多。那大鱼啪嗒啪嗒冲过来,一拳砸向许砚,许砚手持鱼肠剑迎上,只见星光之下,一个被鱼身包裹了大半整个后背和一只脚的人,面目狰狞着朝他们咆哮。 沈灵雨早已调出来的瞳力在一瞬间铺在它的身上,把它整个套住。怨雾驱散,路灯亮起,许砚走过去拿起人力车旁边掉落的麻袋,把它裹了个严实。两个人带着这么个怪物,一路回到在酒店里订的房间。 对麻袋里的怪物,沈灵雨的好奇心十足。 回到屋子里锁了门。她就催问许砚那怪物的名堂。 许砚被她缠得无奈,回了她两个字:“鱼妇。” 《山海经》中《大荒西经》曾经记载: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及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 被许砚按在卫生间浴缸里的这个半身干枯的怪物,一半人形,一半鱼体。昌意的儿子颛顼,相传在他死去的时候,刚巧大风从北面吹来,有蛇变成了鱼。颛顼的灵魂,趁着蛇即将变成鱼而未定型的时候,占了鱼的躯体,死而复生。这种鱼体与人体并存的生物,叫做鱼妇。 鱼妇的攻击力极强,如果被人操纵,破坏力则更大。 沈灵雨看看浴缸里,被许砚用秘法治得一动不敢动的鱼妇,问许砚:“那它现在是被人操控的状态吗?” 许砚笑了声,问她:“你有没有发现,和鱼妇一起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那个人,后来不见了。” 沈灵雨一想,眼睛顿时瞪大,问:“你说那个蹬三轮车的人?” 许砚点点头,道:“其实解决掉鱼妇的方法也很简单。” 他说了,沈灵雨便很配合地继续问:“什么方法?” 许砚变手为爪,一只手放在鱼妇的鱼体一侧,一只手扣在人体一侧。他给沈灵雨讲解:“鱼妇要想活下去,人和鱼是不可分割,只要我这两只手一用力,人和鱼分开。然后,它就会死掉。” 说着,许砚便真要用力,吓得浴缸里老老实实的鱼妇忽然说话了,它说话的声音,呕哑嘲哳与黑斗篷的声音好像。 它说:“许砚,沈灵雨,又见面了。不知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度蜜月了?” 沈灵雨一愣,才敢确定下来,这根本就是黑斗篷的声音。黑斗篷居然跟到这边来了…… 想到这里,沈灵雨有些懊恼——刚才就应该把那个蹬三轮车的扣住,扣住了他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沈灵雨很想把自己丢进时光机,传送到过去。 黑斗篷借了鱼妇的嘴巴,说:“这次找上你们,是想拜托你们替我做一件事。” 沈灵雨与许砚对视,许砚开口问鱼妇:“什么事?” 黑斗篷笑笑,声音里居然有几分难为情,他依旧是用呕哑嘲哳的声音,回答许砚说:“替我干掉姑获鸟。” “姑获鸟?”沈灵雨一愣。 姑获鸟,也被称作夜行游女,夜里脱掉羽毛,化作妇人行走在人间。姑获鸟没有孩子,喜欢偷取别人家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喂养。 黑斗篷又不是小孩子,穿了大半个中国到这里,跟那总惦记别人家孩子的姑获鸟过不去,是为了什么? 他孩子被姑获鸟偷走了,他一路追杀到这里? 沈灵雨这么想,也这么问了,换来的,是黑斗篷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沈灵雨以为黑斗篷已经离开的时候,鱼妇嘴里又传来了黑斗篷的声音,他说:“沈灵雨,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考虑当个作家吧。” 说完沈灵雨,黑斗篷转而问许砚:“怎么样,要不要接下这笔业务?” 听了这话,沈灵雨忍不住抢白他:“要我们接业务,先把定金打过来。” 黑斗篷反问:“交全款行不行啊?” 全款? “你有这么大方?” 黑斗篷呵呵一笑,道:“好歹相识一场,哪有让你们白给我干活的道理?那只鱼妇,就当是我给你们的钱款了。” 拿这只丑鱼抵全款?这和赖账有什么分别…… 张张嘴,沈灵雨还想说点什么,身边的许砚却先她一步,接下了黑斗篷的这笔业务。 而后,鱼妇嘴里再也没发出什么声音——黑斗篷走了。 沈灵雨有些不解,问许砚,为什么要答应黑斗篷的要求。“长这样的鱼,”沈灵雨指指浴缸里的鱼妇,“这样的鱼怎么运回老城?” 对此,许砚不以为然。“有没有黑斗篷在,夜行游女的事情我们都要解决。你记得今晚遇到的那个,抱着染血风筝的小孩子吗?” 沈灵雨当然记得,她回忆着,忽然想起许砚从风筝骨架缝隙中取出的那根羽毛。 然后她一下子把事情串起来了。 第十三章:怎么又是你们 虽是答应了黑斗篷帮忙除掉姑获鸟,接下来的三天,沈灵雨与许砚依旧是四处游玩。 沈灵雨从陨嵊岛围城内摘回来的一背包果子,由苍瞳的人捎带回去,给了在事务所的灰叔。后来,景慕青给沈灵雨发来消息,直夸果子好吃,他们给郁溪桥送了些过去,郁溪桥说那果子给修者吃了可以加快修炼速度。说完那些,他又本着一颗八卦之心,问她与许砚的“蜜月”度得怎么样。 看到景慕青的消息时,是在晚上,沈灵雨刚梳过头,对着手机愣了一会儿。她转身走近浴室,把鱼妇脑袋上罩着的麻袋扯下来,对着鱼妇干巴巴的脸照了张相,发给景慕青。问他:“你看,浪漫吗?” 半晌,景慕青给她回了一串省略号。 因为有鱼妇在屋里,这两天他们一直在门外挂牌子,不让酒店的人进来打扫。每次沈灵雨进到浴室洗澡,都感觉怪怪的,虽然鱼妇被许砚用秘法锁了,又拿麻袋套住丢在浴缸里,老实得像只动物标本。 “许砚,”沈灵雨隔着许砚的黑色t恤,在他的腹肌上轻轻戳着,“那条鱼,你打算怎么弄回去啊?把它拆一拆装在放了冰袋的泡沫箱里,然后叫个快递寄出去?” 许砚正倚着床头翻看手机新闻,听她这么说,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沈灵雨的脸上,端详片刻,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灵雨,”他拿手指在她额前一点,“怎么想的,你以为这是在运送海鲜啊?” “不然呢,”沈灵雨一摊手,“乘船乘飞机都要安检,这个怎么带?你总不能让它自己沿着东边海域游过去吧。” 许砚笑笑,没有给她答案。 就在这时,许砚手机短信音响起。许砚看了一眼,对沈灵雨说:“出发干活儿了。” 二人带着东西出了门,走到酒店门口时,沈灵雨看看许砚背上的大提琴盒子,才想到问他:“来的时候没和你一班机,你这剑这么长,怎么过的安检?托运吗?用大提琴的盒子托运一把剑,机场没觉得你很可疑吗?你是不是打算回去时做个鱼藏剑,把你的秦剑塞在鱼妇肚子里,然后再把鱼妇塞在大提琴盒子里?” 一招手,一辆计程车停在他们面前,许砚伸出三根手指在沈灵雨嘴巴上轻轻一捏,道:“闭嘴。” 于是,沈灵雨就一路憋着嘴,直到车子在上一次他们去过的那家火锅店附近把他们放下,沈灵雨才扭过头,诧异着看向许砚。 跟着手拎大提琴盒的许砚走到海滩上,夕阳下,一阵阵风迎面扑来,沈灵雨眺望远方碧蓝色的地平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抓鸟儿?” 说完,见许砚瞧着她,沈灵雨才发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怪。赶紧又解释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抓的姑获鸟,在海里?” 许砚抬手向旁边一指,沈灵雨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才发现二百米以外,有两个人在那边忙忙活活。 走近些看,一个戴面具摇铃铛的,嘴里念念叨叨,围着一个圈子左三圈右三圈走着。旁边一个妇人哭哭啼啼,眼睛死盯着地面上那件小小的衣服。衣服放在一个拿红绳围出来的圈子里。 圈子的东南侧开有一个口子,摇铃铛的时不时看一眼那个缺口,不知是在琢磨些什么。 骤然大风起,掀飞了圈子里的衣服,露出一只黑色的蝴蝶风筝。 哭红了眼的妇人先是尖叫一声,哭喊的声音也随着提高,声声叫着:“阿财,阿财你快安息——” 摇铃铛的步伐加快,提高了念咒的音量,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铃铛的脆响声盖过。海风嘶吼,吹得地上那件衣服上了天去,妇人跳起来够,果然是够不到的。 摇铃铛的顾不上许多,摸出一道符箓,在指尖攒了几下都没能让它燃着,急得他摸出裤兜里的打火机。颤抖着拨了几下,窜出来的那点可怜的火星没能将符箓点燃,他的人就像是被什么抓住了脚踝,竟然直直摔下去。只见他一个诡异地倒立,大头朝下插在沙子里,双脚直直冲向天空,鞋子都甩了出去。 急得他抛了符箓铃铛,双手扑棱着要从沙堆里逃脱。 那妇人惊声尖叫,两手去拽那摇铃铛的,拽胳膊不得劲儿,又转过去拽他双脚。活像是同大地拔河,双方较着劲。沈灵雨在这边瞧着,连那作祟妖物的影子都没看到。 转身和许砚说话,正看到他打开了大提琴盒子,把塞在里面的鱼妇扯出来,又把夹在鱼妇人体和鱼体之间的秦剑扯出来。许砚说一声:“去。”原本很老实的鱼妇就冲出去,抢到那妇人身边,对着空气就是两拳。 空气中出现了一个蜘蛛网似的裂痕。沈灵雨问许砚:“你什么时候把这个家伙塞到盒子里的?” 许砚回她:“在你对着手机黑名单里的刘瑞真发愣的时候。” 沈灵雨看着他精致的侧颜,哭笑不得:“不要这样嘛,我就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在我眼里他比你差远了!” “是吗,”许砚扭过头来,“他比我差在哪里?” “差很多啊,”沈灵雨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你看,刘瑞真的头脑不如你,身手不如你,身高不如你,长相不如你……” 许砚一挑眉:“你之前不是说,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吗?为什么还能这么快就讲出他哪里不如我?” 大哥你还讲不讲点道理了? 沈灵雨瞪了他一眼。 那边,鱼妇挥起老拳在空气之中砸出了七八个蜘蛛网,那只透明的大手才真实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摇铃铛的那位被从倒栽葱的状态下解救出来,已经是晕头转向,身子一软横在地上。两眼哭肿的妇人早已傻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鱼妇与虚空对战,见着鱼妇生得古怪,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直到虚空之中的大手化作玻璃渣碎得到处都是,她才愣愣转过身看向这边的许砚沈灵雨。 片刻之后,她蹒跚着过来,问他们:“两位高人,你们降得住这害人的妖?” 想想,她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念叨:“我这不是说废话吗?你们把妖怪打跑了的……” 妇人自道娘家姓郑,小名叫阿妹。郑阿妹的丈夫四年前因故去世,自己拉扯着儿子在这边,靠在旅游区做解说维持生计。 三天前的夜里,儿子阿财抱了个沾满鲜血的风筝回家,吓得她把那风筝从儿子阿财手里夺了扔得远远的。她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可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发现儿子不见了。 赶紧报了警,又发动街坊四邻寻了又寻,没寻到人影。郑阿妹一夜未睡,她想起那只沾满血的风筝,心里觉得很不好。果然,今天一早警察找上门来,带来阿财死在海里的消息。 郑阿妹的脑子嗡嗡乱响,糊里糊涂跟着警察去做了笔录,下午回到家,被摆在床中间的蝴蝶风筝吓得掉了魂儿。那只被郑阿妹丢在垃圾桶里的蝴蝶风筝,今早跟着阿财的尸体一起在海里被发现,这已经很诡异了。它应该在警察局里扣着,现在却出现在郑阿妹家里的床上,事情就更加不对了。 蝴蝶风筝上的血液红得发黑,经过三天时间,风筝上的血液没有被海水冲刷掉,也没有干透。 郑阿妹知道不好,忙带着风筝找到附近一个搬来一个月、在四邻之中口碑不错的萨满大仙驱邪——就是沙滩上躺着的那位。 鱼妇扛起晕头转向的大仙儿,跟着三人上了郑阿妹的车。大仙儿的面具不知何时掉了下来,借着车里的灯光,沈灵雨和许砚发现,这位大仙儿居然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玩蛇的妙法大仙。 自灰袍大老鼠死后,卖给李倩蛇妖玉佩,又操控蛇害王建成的妙法大仙,灰溜溜离开了老城,而后就没了影子。原来,这老小子是跑到这边来逍遥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在这边赢得了名声,老小子有些手段啊。 沈灵雨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在妙法大仙的鼻子上捏了一会儿,憋得他一个激灵跳起来撞上车顶又跌回来。妙法大仙看看沈灵雨,又看看许砚,哭了。 “怎么我跑这么远,还能碰到你们?” “喂,你这个人,什么叫‘跑这么远还能碰上我们’,”沈灵雨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遇上我们,你已经被憋死在沙子里了。” 妙法大仙头上脸上还有些沙子,不敢反驳沈灵雨的话,连连点头:“小仙姑说得对。” 沈灵雨又问他:“怎么有蛇不玩,玩起萨满来了?” 妙法大仙汗涔涔的,陪着笑:“这不是,上次在别墅那边,我的蛇只剩五条了……” 说完,车子里便没有人说话了。 半晌,许砚才问出了一句:“这附近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吗?” 说完,又注了一句:“像这样,孩子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情。” 妙法大仙发愣,郑阿妹听到许砚提及孩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第十四章:夜行游女 妙法大仙在这边以萨满巫师的身份混,行头一应俱全。在海滩时光线太暗没看清,到了有灯光的地方,沈灵雨才发现,妙法大仙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萨满巫师服装,看上去很像那么一回事。 许砚问起失踪小孩子的事,妙法大仙琢磨了很久,才想到了那么两件。 回到妙法大仙的家里,他翻出一只本子,看看那边的郑阿妹,有些犹豫。沈灵雨会意,拉着郑阿妹坐到神堂软软的蒲团上,告诉她:“你这样对自己很不好,先在这里打一会儿坐。” 极力劝着,让郑阿妹阖上了眼睛,沈灵雨施展瞳术让她身上的时间定格。回来,她和许砚跟随妙法大仙,来到另一间屋子。 “喏,就是这两件。”妙法大仙翻到其中一页,随手折了一下,又翻过几页,递给许砚。 许砚接过来翻了两遍,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这两个都是来找你的,然后呢?” “然后,”妙法大仙局促地挠着屁股,“我是真给他们用寻人的法术找了,但也真是没找到,他们后来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妙法大仙虽然喜欢装深沉,但基本的玄术修养,他还是有的。单凭一张嘴,他也不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混下来。 比如今晚在海滩上,他摆了阿财的衣服在地上,是因为阿财死在海里,这样做可以招回阿财的魂魄。用红绳围一个圈,是为了不让孤魂野鬼一哄而上抢了阿财的身份,以后以阿财的名义接受供养。而在圈子东南开一个口子,是为了不把阿财也一起挡在外面。 如果他对上的不是姑获鸟,而是一般水鬼,那阿财的魂魄早就给招回来了。 妙法大仙小心翼翼打量着许砚的反应,挠挠头挠挠屁股,很是局促。他鼓起勇气,指指桌子上,阿财那只染了血的蝴蝶风筝此时就放在哪里,红得发黑的血看得他心惊肉跳。 “两位上仙,”妙法大仙陪着笑,“这风筝千万别放我这里啊,今晚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我、我实在是应付不来。” 许砚望着那只蝴蝶风筝,若有所思,妙法大仙便屏着呼吸等他回答。 “不会让你应付的,”许砚淡淡说道,“不过。” 听见许砚的话锋转变,妙法大仙的那一口气又生生提起来,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陪着笑脸小心问道:“上仙有什么要求?” 上仙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 “你接到的那两件儿童失踪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共同点?” 妙法大仙挠挠头,又挠挠屁股,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他蹦蹦跳跳的,跑到外屋去翻电话簿打了两个电话,回来才跟他说:“两家孩子失踪之前,都带了染血的东西回家。一个是沾了血的皮球,一个是沾了血的橡皮筋。” 这下便清楚了。姑获鸟盯上哪个孩子,就会在那孩子随身携带的物品上,留下自己的血作为标记。待到晚上它就会寻着自己留下的气味找过去,拿了那家的孩子。想来,虽然郑阿妹扔掉了那只带血的风筝,但阿财抱着风筝跑回家的路上,早就把血迹蹭到自己身上了。 许砚道:“你扎一对童男童女的纸人,再准备些黑狗血,还有朱砂和黄纸。明天下午3点之前,把这些送到丽水街维多利亚酒店的1203房间。之后,就没有你什么事儿了。” 妙法大仙一见自己要从这桩麻烦事中解脱出来,连忙答应下来,又拿纸笔记着,生怕许砚会反悔。 回到神堂中,解放了被瞳术定住的郑阿妹,只听她长叹一声,转过身看看他们,面上似乎很惊讶:“你们这么快就说完了?” 沈灵雨和许砚知道情况,自是不会说些什么,妙法大仙不明所以,嘟囔了一句:“这还叫快呢?” 出了门,在郑阿妹的极力要求下,把原本打算打车回酒店的许砚和沈灵雨,还有那被许砚塞回到大提琴盒子的鱼妇,一齐送到了维多利亚酒店门口。 眼看着酒店的门童来拉车门,郑阿妹才期期艾艾说:“两位降妖时,请一定叫上我。我想亲眼见证害死我儿子的妖怪死掉。”说完,她忍不住捂住嘴,眼眶红了起来。她才三十五岁,可灯光下的她,憔悴得像是即将度过五十岁大寿。 许砚点头,答应了郑阿妹的要求,这才与沈灵雨下了车,走进酒店大厅。 乘电梯回到房间,沈灵雨看着被许砚无情塞回浴缸里,用麻袋蒙住头的鱼妇,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家伙到了许砚手里,因为模样很见不得人,不是被塞在浴缸里,就是被塞到大提琴盒子里,真是太憋屈了。 许砚叫了份炒面外卖,叫来之后,解除了在鱼妇手臂和嘴巴上的封锁,把炒面塞到了鱼妇的手里。鱼妇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会用许砚给他的筷子,比划几下不得劲儿,随手扔了,改用手抓。 见鱼妇吃饱,许砚把鱼妇重新封锁塞回到浴缸里,依旧是用麻袋罩着。 二人回到屋内,许砚想到了什么,问她:“沈灵雨,带来的紫灵水都喝完了,你这两天都没有补养,眼睛受得住吗?” 沈灵雨眨眨眼,道:“好像也没什么。” 许砚不放心,扒开她的眼皮看了又看,再三确认,才道一句:“暂时无事。” 拿着上一位访客落在桌上的成功学,随意翻看的时候,捏着纸质的书页,沈灵雨想到许砚要妙法大仙准备的纸人。沈灵雨问许砚:“你打算,用纸人引来姑获鸟,然后抓住它?” 见许砚点头,沈灵雨又问出一个,她怎么也没想明白的问题。 “那只姑获鸟喜欢偷别人家的孩子,阿财已经被它偷走并且弄死了,郑阿妹家里没别的孩子,它把染血的风筝放回到郑阿妹家里干什么?当作纪念啊?” 她以为许砚能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结果他说:“我也没想通,它到底是想干什么。” 想了想,他又注了一句:“明天抓到它,就知道原因了……好了,时间不早了,睡吧。” 说着,他拉一把沈灵雨,两人躺在一起,又自然地抱住她,在她腰上摸来摸去。 沈灵雨有些慌,前两天许砚睡得一直很老实,今天怎么又这样了?沈灵雨回想以前,在事务所的时候,自己曾半夜梦游越过床中间的帘子,抱住许砚睡着。 好像是听到了沈灵雨的心声,许砚附在她耳边问:“痒吧?之前,你就是这样爬过来,然后在我腰上摸来摸去的。那时候你就很有耍流氓的天分,害我大半夜睡不着觉。” 沈灵雨大糗,她这才知道,许砚对她半夜梦游爬过去抱着他的事情早就知晓。他知道怎么一回事,可她自己却对过程一点都不清楚。 沈灵雨忍着腰腹之上传来的痒感,感慨世道变得太快,又想起,自己之前耍完流氓往后退,不小心碰掉了铃铛被许砚抓包时,面对他的那句:“你在干什么?” 当时她的回答是:“吓你一下。” 原来她当时的回答那么好笑,只不过他很配合,没有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脸上红了又红,沈灵雨咬着嘴唇,恨恨道:“知道我梦游你不早说?许砚,你也太会装了!” 在她腰腹上来回摸的手停下来,耳垂传来许砚阴险的声音。 他说:“你觉得我装?那好,我不装了。来——” 听到那句:“来——”沈灵雨心里大慌,恨不能钻回时光机回到一分钟之前,狠狠堵住自己乱说话的嘴巴。 过去的,已经无法更改,现在和未来,沈灵雨的双手被许砚扣住无力去改。 “许砚,”沈灵雨果断认怂,可怜巴巴地跟他说,“我错了,我认错,我道歉,我的眼神多么真挚,你看到了吗?” 压着她的那位眯起眼,笑得让人心魂荡漾。 “看不到,沈灵雨,我看不到。” 心里真真的明白,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可沈灵雨还是要拼死抗争:“许砚你再看看,很真挚的,比珍珠还真……” 许砚扑哧一笑,俯下身来贴上她的玫瑰色的双唇。 沈灵雨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吻,心说:“这回真是躲不掉了。” 许砚吻了她片刻,翻身躺回到原位,背对着沈灵雨,道一句:“睡吧。”随手关掉了床头灯。 坏人,坏人坏人。 黑夜之中,沈灵雨定定望向天花板,心脏砰砰乱跳,不知如何是好。 “许砚,”她说,“许砚你知道吗?我的心里住了一只可爱的小鹿,然后……” 许砚对她的话很感兴趣,翻过身来问她:“然后,怎样?” 她只是贴着自己的心跳,随口跟他那么一说。听他问了,沈灵雨心念一动,翻了个身,背对许砚,不再说话了。 身后,许砚忍不住追问一句:“所以,然后怎样了?” 扬起大大的笑容,沈灵雨回了他一句:“你猜?”盖好被子,就要睡觉。 第十五章:引来姑获鸟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却永远是其乐无穷。 沈灵雨歪在椅子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珠儿轱辘捣乱,上下眼皮卿卿我我难舍难分,腻岀一滴眼泪吊在眼角。沈灵雨心里暗恨,为什么许砚这个家伙一点困意都没有? 昨晚她本来想吊着许砚的胃口,让他睡不着觉。结果,许砚很快识破了她的意图,并伸出手在她痒痒肉上挠了几下,怕痒的她一跃而起,开始反击。两人互相闹着,从一开始的言语互戏到互挠痒痒肉,最后发展成枕头大战。双方斗智斗勇闹到凌晨两点钟,才安生下来,进入梦乡。 许砚身体好精力旺,这半天没见他打一个哈欠,她却困得想要回到床上去。只是,那颗好胜之心在告诉她:“不能就这样被打败。” 敲门声响起,沈灵雨晃荡着去开了门,迎进来一个手提两只黑色巨大塑料袋,不知是以什么理由通过酒店保安盘问,上得楼来的妙法大仙。 许砚要求的,是在下午三点之前把东西送到。妙法大仙倒是积极,这才上午十点,就把许砚给他说的东西都准备好,送过来了。 许砚检查了他带来的东西,道一句:“不错。”取了黄纸与朱砂去画符。妙法大仙在边儿上磨磨叽叽,好半天才问许砚,孩子失踪这个事儿,是不是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沈灵雨优哉游哉打着哈欠,暗暗感慨,这妙法大仙磨叽起来,都快赶上《大话西游》里面的那个唐僧了。真怕许砚一个没忍住,转身一巴掌打死了他。 正好,许砚也被他烦得够呛,便顺着他的意思打发他走。结了这件事,还有另一件事,妙法大仙又开始磨叽着许砚,吞吞吐吐说着自己生活不易。许砚承诺,不会把他道行不够装深沉的事情说出去,妙法大仙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酒店。 沈灵雨趴在阳台上往下看,瞧见妙法大仙岀酒店后,几乎是扭着秧歌叫了一辆计程车,心情的美好不言而喻。 回过头,沈灵雨笑嘻嘻跟许砚讲:“这位妙法大仙,昨夜一定也没睡好。搞不好,是连夜扎纸人了。” 许砚收起毛笔,打量着自己画好的符,凝眉,道:“这么絮叨的人,也就景慕青能够应付。” 想着,他又问了沈灵雨一句:“再没收到黑斗篷的短信吗?” 他在这边摆弄妙法大仙送来的一对儿纸人,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沈灵雨的回答。一回头,他看见了一个歪在椅子上睡得昏天暗地的沈灵雨。扑哧一声轻笑,只道是这丫头终于撑不住了。他走过去,将她抱到床上,又把被子给她盖好。 许砚将那对儿纸扎出来的小人摆在桌面上,纸人高度在一米左右,那绿衣黑裤的是童男,粉衣绿裤的是童女。童男童女都做成开口笑的模样,炭黑色的眉毛眼睛,红扑扑的脸蛋儿,鲜红如血的嘴唇。黑色纸张剪出来的头发糊在它们的脑袋顶上,进来一阵风一吹,纸人的刘海就像窗帘子一样忽闪忽闪。 许砚从卫生间取回那只染了血的蝴蝶风筝,拿剪子剪掉几块,塞在了纸人的腔子里。 他盘算着用这些东西对付夜行游女姑获鸟,可还缺一样东西。想着,许砚拿过沈灵雨的手机,给郑阿妹发了一条短信。 凝视手机片刻,手机屏幕的光渐渐暗下去。可就在彻底暗下去的瞬间,一声清脆的短信音让屏幕灯再次亮起。许砚点开郑阿妹的信息看了一眼,随手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隔着被子抱住熟睡的沈灵雨。睡梦中的她乖乖的,很可爱。 过了好一会儿,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圈住沈灵雨的手臂,翻身下床,带好鱼肠剑,换上一脸冷冽,离开了1203房间。 这一切沈灵雨都不知道。待她睡饱,带着满心的满足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袋在她面前摇晃的小吃。馋劲儿引着沈灵雨从被窝里跑出来,把那袋子好吃的吃光,又吃了许砚推到她面前的一碗牛肉刀削面。 许砚说刀削面是他叫的外卖,沈灵雨信了。维多利亚酒店的负一层有提供餐食,可南方人口味清淡,里面的饭菜,几乎没有能让沈灵雨吃到爽的。 她吃完抹抹嘴,将装刀削面的碗收拾好。而后她发现,浴缸里的鱼妇也已经吃完了一大碗炒面,正两眼放空向天,开心地打着嗝。 沈灵雨笑着对许砚说:“你的这位新劳力,倒是挺容易养活的。” 许砚也点点头,道:“今天晚上,用得上它。黑斗篷会把它绑了给我们当酬劳,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送来鱼妇,让我们替他解决掉姑获鸟。这中间有三个问题,”沈灵雨掰着手指头说,“第一个,这件事为什么对他那么重要,真是他的孩子被姑获鸟抓了?第二个,他也挺厉害的,为什么不自己出手,而是大费周章让我们替他去做这件事?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他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苍瞳对这次任务很是看重,有多大可能会发现不了他的可疑行迹?” 细细一想,沈灵雨打了个寒颤。她来的时候,特地变装偷偷转了几次车,才到机场买了飞这边的机票。甚至,在候机厅,在上飞机后,沈灵雨依然会仔细辨认着,企图找到像是黑斗篷的人。 如果黑斗篷是跟着她来的,那他未免太擅长隐藏和跟踪了。 如果黑斗篷是后来寻到她的踪迹来到这里,那更可怕,他是如何得知她的行踪的,无从猜测,所以无从防范。 “第二个问题,他不自己出手对付姑获鸟,有两种原因。第一种,他知道他的实力不足以对付姑获鸟。第二种,他不能轻易将自己的手段暴露在人前。第三个问题,他能跟过来,当然是有人把你的行踪透露给了他。至于他为什么要杀掉姑获鸟,这一点我想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以知道。” 吃过晚饭不久,沈灵雨打开房门,迎进来了满面急切的郑阿妹。许砚又委屈鱼妇躲到他的大提琴盒子里,与他的秦剑一起。剩下那些轻飘飘的东西,沈灵雨与郑阿妹分一分,一齐拿到了楼下郑阿妹的车子里。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为儿子报仇,郑阿妹的情绪就出现大幅度变化。许砚见了,认为让这种状态下的郑阿妹开车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他拉一把沈灵雨,建议她去给郑阿妹讲玄术的故事,他自己则是在放出鱼妇之后,钻进主驾驶室充当起了司机。 这次他们去到的地点,是一座废弃的楼房。这座城市山好水好,自是有一堆人想在这座城市的发展中,占据一席位置。 房地产商在这边,大批建立民居商场,卖不出去,便白白扔在这里。久了,这一片的楼房都是没有生气的调调,被人们说成是“烂尾鬼楼”。 到了之后,许砚挑了个便于战斗和纠缠的房子,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撒上了一点黑狗血。 许砚将纸扎成的童男童女放在一起,在幽暗的灯光下,它们的笑脸看起来更加诡异了。他要来了让郑阿妹准备的东西——阿财的头发,分别放在两个纸人的腔子里。 许砚双手结了几个复杂的印,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只见四道光芒,分别在童男童女的眼睛里闪烁。 那童男童女,似乎是活了,它们甚至叹了口气,活动自己的手脚。 郑阿妹目瞪口呆,拉着沈灵雨的胳膊,直念叨:“高人啊,当真是高人啊!” 鸟类爱吃鱼。许砚又命令鱼妇去到童男童女中间,俯卧在地。 鱼妇的前心是人体,后心是鱼体,如此趴下,模样让沈灵雨想到了寿司。 一切准备就绪,许砚沈灵雨拉着郑阿妹躲到一个角落里,关闭了手里的电源。 如此等待良久,沈灵雨的腿都麻了,才听到有扑棱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姑获鸟来了。 烂尾楼没安窗户玻璃,姑获鸟的身影大喇喇穿过窗户的位置撒过来,单是影子,就让郑阿妹没忍住打了个颤。 姑获鸟喉咙里发出“咕噜噜噜”的叫声,上下挥动着自己的翅膀。它中了许砚的圈套,将羽毛一脱变成普通妇人,加快脚步,就往那童男童女的位置去。 可是刚走出两步,它又停下来,拿鼻子嗅了嗅。嗅了一圈,把目光锁定在鱼妇的身上,姑获鸟很开心,“咕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它只当是看见一条很大很大的鱼,可以大饱口福,哪里知道,这条大鱼特地在那里等它。姑获鸟上前,张嘴就要叨,不防鱼妇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一记老拳打在它张大的嘴巴上。 这一拳打得很结实,姑获鸟一通惨叫,后退着要逃走,背上又挨了一脚。就地一滚,屋子里亮起灯,许砚的样子出现在了它的面前。 化成人形的姑获鸟,掩着嘴,眼里写着委屈。 第十六章:都怪我 如果此时闯进来一个人,定会被姑获鸟的眼神打动,痛斥许砚欺负弱小。 那纸扎的童男童女,僵硬地迈出步子,朝姑获鸟嘻嘻笑,声音与八岁幼童无二。也不知是许砚用了什么障眼法,分明纸人的童男童女被姑获鸟当成是人类小孩儿抢在怀里,发着狠,厉声威胁围上来的他们:“你们再上前一步,我杀了这两个小鬼头!” 姑获鸟挟持着童男童女,便往窗口的位置退。沈灵雨挥挥手里的鱼肠剑,扬声:“放你走,他们就会安全吗?阿财就是你害死的,这两个孩子被你带走了,也是同样下场吧!” “不,你胡说,”姑获鸟直摇头,瞪着沈灵雨,“我那么喜欢小孩子,怎么会害死他们呢?” 听到姑获鸟否认,郑阿妹忍不住了,她喊着:“你还说不是你害死的!”就要冲上来与姑获鸟同归于尽,所幸沈灵雨早有防范,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郑阿妹挣脱不得,缓缓跪在地上,眼泪滴滴往下落。姑获鸟趁着这边的乱子,又往窗口位置移了一米。 半扣半搀着郑阿妹,沈灵雨冷冷一笑,说那姑获鸟:“你说不是你害死的,那阿财是自己抱着风筝跑到海里的不成?你掳走的孩子不止阿财一个吧,其他的都死在哪里了?你害死了人家的孩子,连尸首都不让人家找到吗?” 沈灵雨竭尽嘲讽,姑获鸟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只见它脸上一阴,压着嗓子道:“那些孩子在他们的父母那里过得苦,我让他们跟着我,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你竟然污蔑我害死他们?!” “哈,”沈灵雨翻了个很夸张的白眼,“我又没见到,你说什么是什么,全凭一张嘴。” 姑获鸟被她的不屑气得半死,张嘴又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小丫头,”姑获鸟咬紧牙关,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你套我的话啊……给我等着!” 也不做多纠缠,姑获鸟挟持着童男童女,瞄准了窗户就往外跳。它跳,许砚不拦着,也不让鱼妇去拦。 一屋子人眼看着姑获鸟冲到窗口,又眼看着姑获鸟碰上什么,伴随一声惨叫,一个回弹摔在地上。窗口凭空出现一个阵法,旋转着,闪着金色的光芒,这也是许砚的手笔。 摔在地上的姑获鸟,手里的童男童女扔了,自己也由人形变回原形。诺大的屋子里,通体黑色的鸟蜷缩在地上,呻吟声不断。 许砚朝鱼妇使了个眼色,鱼妇便蹦上前去,把自己大半鱼尾压在姑获鸟的翅膀上,疼得姑获鸟哇哇乱叫。 “说,”沈灵雨道,“你把其他的孩子藏在哪里了?” 姑获鸟呻吟声不停,嘴里咒骂着,不理沈灵雨。许砚见状,又朝鱼妇使了个眼色,鱼妇得令,鱼尾微微用力,一阵阵骨骼碎裂的声音从姑获鸟的翅膀上传来。 姑获鸟生生喊了五分钟的时间,许砚才摆摆手,示意鱼妇卸去一些力道。他冷冷朝地上虚弱的姑获鸟吐出一个字:“说。” 这回,姑获鸟真是没有什么撑下去的力气了。它喘着粗气,颤着音儿说:“那些孩子,在……在……” 听到关键处,它的声音越来越弱,沈灵雨下意识向前俯身,不料它忽然抬起头,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虽然许砚反应很快,一把拉开了她,可还是有星星点点的血液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灵雨心里发慌,猜测着,着姑获鸟的血是不是像硫酸一样,有腐蚀作用。愣了少顷,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才跟担心地看着她的许砚和郑阿妹说:“我没事。” 回头再看,那姑获鸟歪着头趴在地上,长长的鸟喙上挂着血痕,气若游丝,随时可能会死。 许砚眉间浮起一丝狠意,挥手示意鱼妇走开,又掐着姑获鸟的一双翅膀把它提起来,冷声道:“你以为你装死就能骗过我吗?” 姑获鸟的呼吸一滞,扭过头诧异地看向许砚。 眼见许砚神情坚定,知道自己是露陷儿了。姑获鸟长叹一声,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砚不答,只是冷哼一声,掐着它翅根的手忽然发力,竟把它的翅膀掐得喀嚓乱响。姑获鸟的嚎叫声几乎震聋了大家的耳朵,待到许砚把手松开,它的翅膀无力地拖在地上,吓得郑阿妹“啊”地叫了一声。 废了翅膀的鸟,和鸡鸭没什么分别。 姑获鸟被鱼妇押着,场面很可笑,一条鱼,押着一只大号家禽。 “说出那些孩子的下落,或者,我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捏断。”许砚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听得姑获鸟浑身一震。 “我说,”姑获鸟很是慌乱,“我,我把那些孩子藏在森林里,我在那边有一个窝……” 姑获鸟仔细地说着地址,其他人仔细记着,谁也没注意到,沈灵雨的情绪有些奇怪的变化。就连沈灵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出现厌世的念头。 那边,许砚摸出手机,手指飞舞着发了一条短信,又拨出一个电话号。停了一会儿电话接通,沈灵雨在他身边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妙法大仙的。 妙法大仙说话调子拉着长音,看样子已经睡了。许砚只给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我是许砚。” 第二句:“失踪孩子们的地址,我给你发过去了。” 妙法大仙喜悦的声音,顺着手机爬过来,把许砚夸了又夸,谢了又谢。许砚随手挂断电话,无奈地摇摇头。他最受不得的,就是和妙法大仙这种絮絮叨叨的人打交道。 郑阿妹在那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瘫坐着,只有沈灵雨站在许砚旁边,把电话的内容听了个完全。妙法大仙夸许砚是上仙,是雷锋,浮夸至极。很好笑,可沈灵雨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块浓重的阴影附在沈灵雨的心头,她试图驱散心中的阴霾,想了好多个自己喜欢的笑话,都没能把自己逗乐。 她甚至,连哭或者是笑的欲望都没有,面对自己心里求死的念头,渐渐的,也失去了害怕的心思。 姑获鸟仍处于痛苦之中,它失去了翅膀,苟延残喘,也求着活下去。它问许砚:“可以放我走了吗?” 许砚反问她:“阿财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把蝴蝶风筝放回到郑阿妹家的床上?” 姑获鸟答他:“阿财本不该死在海里的,他丢了一魂一魄,我把风筝放回到他家床上,如果他的一魂一魄回了家,我可以感受到。” 此时,沈灵雨已经失去了关注外界的心思,她的心思,放在了如何自杀上。 面对姑获鸟的问题,许砚摇摇头,他一把掐住姑获鸟的脖子,道:“不行,这单生意的唯一要求,就是除掉你。”话音未落,姑获鸟的脖子已经在许砚的手里发出一声“喀嚓”,脑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过去。 许砚松开手,姑获鸟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它,死透了。 沈灵雨看着姑获鸟不瞑的双目,求死的欲望更强一分。眼睛四处望着,她试图找到一个可以一次自杀成功的方法。环顾一周,她的视线落在了窗口之上。 窗口的位置有一个凌空的法阵,法阵挡得住妖魔邪祟,挡不住普通人类。 瞄一眼许砚,他正在用手机拍下姑获鸟的死相,她悄悄摸到窗口,心里浮起丝丝即将解放的欣喜。 跳下去。 沈灵雨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这里是四楼,她轻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 身体下坠,只一瞬间,她停在了半空中。抬起头,她看见扼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和它的主人——许砚。 “放手。”她说,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沈灵雨,你醒醒。” “放手。”沈灵雨心里浮上一丝急切,她很难过,也只有死亡能够驱散她满心的阴霾。 她伸岀另一只手,去掰许砚的手指。 许砚不肯,扣紧她的腕子,把她往上提。提到半路,沈灵雨分明看到许砚的身后出现了一道冰冷的刀影。烛瞳下意识开启,刀影停滞在半空,沈灵雨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一声闷哼。 许砚的手颤了一下,依旧是把她拉回来。沈灵雨借着月色看见许砚额头的汗珠,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急切要做的事情,拉着许砚上下前后一看,就让她看到一把匕首插在许砚的后心。 脑子里“嗡——”的一下,心脏砰砰乱跳,沈灵雨扶住许砚,瞪向那面带冷笑的郑阿妹,心中又急又恨。 “许砚!”沈灵雨扶着软软倒到自己怀里的许砚,六神无主。他的血顺着伤口往外流,染了她一手。 “都怪我……” 他没了说话的力气,贴在她肩膀的呼吸轻轻颤抖。这种伤势,就算是打120,许砚也熬不到救护车来。 他要离开她了吗? 沈灵雨喉咙发紧,她抱紧许砚,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力匀给他。 第十七章:铁了心要他死 “都怪我。” 沈灵雨恨恨说着,抬眼看到定在半空的一柄匕首,又看看许砚后心上那一柄,双耳嗡鸣。 这郑阿妹,是铁了心要许砚死的。 来自许砚身上的血腥味钻到她鼻子里,沈灵雨心生绝望,冷意从心脏迸发,顺着血管往全身每个角落去。这让她从杀掉郑阿妹的强烈意念中冷静下来。 郑阿妹人就在面前,就算是跑了,也可以很快追回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救许砚。 她不通医学,又期望能让一切回到事情未发生之前。对,操控时间,这不就是她最擅长的? 沈灵雨当机立断,将视线放在许砚后心的伤口上,用意念推动时间往以前去。 昏暗的灯光下,许砚后背流出的鲜血很快收回去,插在他身上的那一柄匕首也从他后背离开,就像是快速倒带一样。 许砚的呼吸稳了下来,衣服上的口子也不见了。 “太好了……”沈灵雨笑着念叨一句,笑出了一脸的泪。 一颗几乎崩溃的心刚要安定下来,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匕首,又出现在了许砚的后心。 许砚的血,又顺着刀口流出来,就像刚才发生过的那样。 沈灵雨捂着许砚的伤口,清泪成行。“怎么办许砚,”她哽咽着问,“快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等了片许,没能等到许砚的回答。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沈灵雨紧了紧抱住许砚的手臂,忽然冷静下来。 “对啊,我可以这么做。对,这样一定可行!”她点点头,表情中透露出坚毅。 颤抖着放开抱住许砚的手,沈灵雨集中瞳力,将整间屋子笼罩进去,而后推动时间回到既定的过去。她看见许砚伤口上的匕首离开了他的身体,回到一步步走过来的郑阿妹手里。 到这里时,沈灵雨愣了一下,在停滞的时间之中,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有些惊喜。 继续推动时间倒带,她怀里的许砚站起,回归到伏在窗口,向外探去的状态。另一柄匕首,也回到了郑阿妹手里。时间在这里定格,沈灵雨伸手夺了郑阿妹手里的两柄匕首随手从窗口丢出去,并让郑阿妹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扔匕首的时候,她下意识顺着许砚的视线,看了眼窗外。 “啊!”沈灵雨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分明看见,另一个自己吊在半空,被许砚扣住了腕子。 因为这一惊吓,笼罩在这间屋子里的烛瞳之力消散无踪,许砚还在把另一个时间段上的她往回来,郑阿妹顺着原本的力量惯性偷袭许砚,她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手里已经没了凶器。直到郑阿妹的手直接碰到许砚的后背,才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 许砚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个沈灵雨的存在,依旧是将吊在窗外的那个沈灵雨拉了回来。 待到许砚回头,诧异地看到一个望向自己,泪流满面的沈灵雨。又看看被自己救回来的那个沈灵雨,那个沈灵雨不知为何,抱着虚空跪在地上。她哭得很惨,说着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到。 两个沈灵雨,在他面前,哭成一片。他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哭得一个字都说不清楚。 郑阿妹还在那边看着自己的手心,发愣。 跪在地上的那个沈灵雨,表情忽然变得坚毅,而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纵使沈灵雨一个字不说,许砚也从她的眼泪中猜出,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安慰:“我这不是没事了,你再哭,该把眼睛哭坏了。” 然而,他越说,沈灵雨哭得越厉害,她的眼睛就像是一汪泉眼,泪水流个没完。 这样的她把许砚吓坏了,变着法儿地哄她,又是保证自己不会再出事,又是承诺明天带她去那个著名的免税店购物。 哄了半天,沈灵雨看看他紧张的样子,破涕而笑。 二人缓过神,视线放在那郑阿妹的身上。只见郑阿妹两眼空空,站在原地,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沈灵雨看着她那副样子,很生气。许砚捏一把她气鼓鼓的脸颊,道:“她这是被控制了。” 听他这么说,沈灵雨的气登时消了一半,并惊讶地发出了一声:“啊?” 许砚两步走上前去,在郑阿妹的灵台一拍,郑阿妹顺着力道向后踉跄一步,眼睛转回清明。 郑阿妹一抬眼,看见许砚和沈灵雨都在看着自己,不由得抚着自己的额头问他们:“出什么问题了吗?我怎么觉得我的额头有点疼。” 当然出问题了,出的问题可大了。 但许砚只对郑阿妹轻轻一摇头,道:“无事。” 指尖窜出火焰,许砚在郑阿妹惊艳的目光中烧毁了地上的童男童女,又对她说:“走吧,招阿财的魂。” 郑阿妹闻言,连连称是。屋子一角的鱼妇收到许砚的命令,扛起地中央姑获鸟的尸体,跟随大家一步步离开了这座烂尾楼。 不同于来时,沈灵雨费心给郑阿妹讲奇谈的热闹,回去时,车内一片死寂。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许砚开车,由几日没休息好,强打精神的郑阿妹指路。他们回到郑阿妹家,取了阿财的贴身衣物和生前最喜欢的汽车玩具。而后由郑阿妹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拿衣物和汽车玩具在前面,沿着阿财出事那晚回家的路线,往许砚沈灵雨初见阿财时的那片海滩走,口里喊着:“阿财,阿财,跟妈妈回家——” 沈灵雨和许砚,在后面五米的地方跟着,怕离得近了,自己身上的阳气会冲撞了阿财的魂魄。 夜风凉,郑阿妹呼唤儿子的声音,比夜风还凉,嘶哑的声调听得沈灵雨心里也跟着难过。 郑阿妹年轻守寡,一个没什么文化,思想传统到让沈灵雨怀疑是植入了清朝思维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儿子不遭遇恶毒后爹,咬着牙决定不再结婚,只凭借自己的双手将儿子养活大。她有考虑过,阿财不爱念书,过两年让他学一门技术,等他高中毕业了就可以养活自己,买所房子娶个好老婆。然后,她操劳半辈子的心,就可以安稳下来了。 这一切,就这么被夜行游女的一个念头给毁了。 他们一直走得很慢,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走到竹屋火锅店外的那片海滩。 郑阿妹提着灯笼,顶着风和海浪声,在沙滩上高呼阿财的乳名。 如此,过了很久,沈灵雨才看到一道飘渺的影子奔着郑阿妹去,那道矮小的影子,隐匿在郑阿妹手里的汽车玩具上。 许砚唤一声:“用红绳把玩具系好。” 郑阿妹不敢有所耽搁,赶忙从自己衣兜里摸出一截红绳,在汽车玩具上一顿摆弄。 沈灵雨与许砚远远地看到她手里动作停下,才开了手电走过去。只见那汽车玩具,被郑阿妹用渔家常用的结绳方法,绑了个结结实实。 饶是如此,郑阿妹还是满心担忧地问许砚:“上仙,您看这样行吗?” 许砚摸出两道符箓贴在汽车玩具上,要郑阿妹仔细保存好。 “待妙法大仙找到姑获鸟老巢,放出那些被囚禁的孩子,阿财的主魂自会回归。我会叮嘱妙法大仙将阿财的灵魂合在一处并超度。” 郑阿妹把汽车玩具抱在怀里,小心翼翼抚着汽车玩具,就像是抚着自己的儿子。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依旧是强撑着,把许砚说的话都记在了心中。 她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从丧子与失去人生目标的痛苦中走出来。 交代完郑阿妹需要记住的事情,许砚与沈灵雨又把郑阿妹送回家。抱着汽车玩具不撒手的郑阿妹,在他们向她辞别的瞬间,机械地反应过来,愣愣说:“我开车送你们。” 许砚拉着沈灵雨,在再三拒绝后快步离开了郑阿妹的家,沿着路走出近两千米,才打到一辆计程车。回到酒店房间后,他们从大提琴盒子里翻出了一个,被闷得直翻白眼的鱼妇。 为了表达歉意,许砚叫了份海鲜面给它吃。结果,鱼妇只瞟了一眼海鲜面,便拿手推到一边,双目放空向天。许砚凝眉思索了片刻,问:“炒面么?” 鱼妇闻言,把黏在天花板上的视线转移回到许砚身上,双目炯炯。 许砚看了眼时间,又打了个电话。 沈灵雨钻进浴室冲了个澡,这才发现自己在烂尾楼里被蒲鱬情思控制的原因。 姑获鸟喷出来的那一口血,污染了许砚画在她手臂上,镇压情思的阵法。 默默骂了句街,沈灵雨抹了两遍沐浴露,确保自己把身上的血腥味洗干净了,才穿好衣服离开浴室。 出来时,鱼妇已经吃光了许砚叫来的炒面,瘫坐在地,望着天花板,幸福地打着饱嗝。 许砚道:“明天我们去免税店,怎么样?年底了,出来一趟,也该给外婆准备些礼物和年货。” 沈灵雨闻言一愣,她在北方长大,习惯了在北风呼啸的冬天迎来新年。这几天在这边过夏天,几乎忘了年关已近。 第十八章:亲手杀掉你 沈灵雨拉着许砚穿梭在人潮之中,在免税店每一个柜台前留下自己的航班信息。 柜员认真记录他们要的商品,这边刚记下一个手包,那边又见沈灵雨拿着一只腕表扣在许砚手腕上,左右打量一番,雀跃道:“我觉得这只腕表很适合你。” 许砚二话不说,把卡从衣兜里掏出来递过去,却被沈灵雨一把按住。 “其他都是你付的款,这只腕表,算我送你的。” 许砚微愣,沈灵雨已经把她的卡递给柜员。她的心情很好,脸上的笑容和买东西的架势让柜员也很开心,笑眯眯夸赞她活泼可爱。她只顾和柜员闲聊,没注意许砚已经转身离开。 待到她追上许砚,他已经选好了两款项链。见沈灵雨过来,许砚拉着她面向镜子,两手提着项链两端,双臂越过她头顶,把项链在她光洁的天鹅颈上一搭,问:“好看吗?” 沈灵雨对着镜子,不由得有些欣喜。两条锁骨链,一条坠着鲜红如血的宝石,点缀在她的锁骨上,恰似一点朱砂痣;另一条则是坠着带有蓝色光晕的月亮石,戴在脖子上很衬气质。沈灵雨在两条中间犹豫不决。 许砚俯身在她耳畔低声笑道:“选个项链还要想那么久。” 他的手臂本就圈在她身体周围,这一凑近,在其他人的角度看过了,更像是抱住了她。她知道一定是这样,因为已经有三个人朝这边看过来了。 顺手把两条项链一齐递给柜员,许砚道:“包起来。” 沈灵雨见了,拦已经来不及,推一把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责问:“干嘛都买了,不过了啊?” 许砚撇撇嘴,作无辜状:“两条项链而已。” “项链是只有两条,可你今天已经刷了一套金镶玉首饰,三只箱包,四瓶香水和五个刮胡刀。我还没说,你在外面定的那一堆特产。”沈灵雨掰着手指头在那里算,许砚一时不知道她这是潜在的管家才能被激发出来,还是和景慕青插科打诨太久被传染了。 他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一把将她两只腕子拿住,道:“出来一趟,总要给大家带点礼物回去。” “啊,是啊,你买的哪个是便宜的?跟不过了一样。”说完,沈灵雨从许砚手里将自己的腕子抽出来,举高了胳膊,摸摸他的头。 许砚硬绷着,可到底是没忍住,在她转身的瞬间扬起暖人的笑。 买完东西出来,沈灵雨翻开从网上查到的旅游攻略看了两遍,拉着许砚跳上了开往佛寺的车。车开出不久,沈灵雨便靠在许砚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今天他们很早就离开了酒店。 天没亮,许砚和她去到郑阿妹家车库,要把昨晚放在郑阿妹车子后备箱里的姑获鸟尸体取出来。等到郑阿妹用车钥匙打开了后备箱,却发现姑获鸟的尸体不见了。 沈灵雨和郑阿妹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惊与恐,郑阿妹捂着心口,只道自己昨夜睡得并不安稳,来了贼自己居然会听不到。 许砚却淡然依旧,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带走尸体的,很可能就是拜托他们杀死姑获鸟的黑斗篷。至于黑斗篷为什么要得到姑获鸟的尸体,他们无从知晓。 而后他们又折到一片远离居民区的海边,将被塞在大提琴盒子里的鱼妇放出来。鱼妇手里抱着许砚给他买的一盒炒面,双目炯炯地望向许砚,让他走也不走。 僵持了约有五分钟,许砚说:“再不走,被其他人发现抓你去做研究。”鱼妇才抱着那盒炒面,一步三回头地从沙滩走向水域,最后一个猛子扎到海浪之中。 那时候天儿早,风凉快,沈灵雨并不觉得困。这会儿在车上,阳光照到车里,开了空调还嫌热,那点瞌睡虫便全部找回来了。 这一路沈灵雨睡得一塌糊涂,直到下车,都是闭着眼睛,由许砚牵着走的。 来佛寺的人很多,排队买票时沈灵雨把自己的身份证交给许砚,贴着他的后背眯瞪着。结果就听他在前面笑话她身份证上的照片像是被人胁迫照来的。 沈灵雨闻言也不困了,念叨着:“谁身份证上的照片能好看?”迅速伸出手去,从许砚手里把两张身份证都抢过来,得意地看一眼许砚的身份证,立即笑不出来了。 人家身份证上的照片并不难看。 沈灵雨想要给自己找回场子,都无从下口。讨了个没趣,沈灵雨撇撇嘴,把两张身份证又塞回到许砚的手里。默默掏出一支防晒霜,给自己抹,给满面嫌弃的许砚抹。 防晒霜抹完,他们也终于进了佛寺。偌大的佛寺之中,人流穿梭不息。最热闹的,当属佛殿,每处佛殿都被香烟缭绕,香客们排着队去参拜神佛。 走到这边,许砚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眼屏幕,让沈灵雨到放生池边等待,自己则是转身去寻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放生池边惊叹声不断,沈灵雨心生好奇,走过去一瞧,放生池边儿上游着的鲤鱼,个个顶她小臂的长短。站在沈灵雨旁边的那一家人将撒鱼食的胳膊举起,胳膊往哪里走,张圆嘴巴的鲤鱼就跟着往哪里游。鲤鱼一转身,尾巴朝水上一拍,水花飞溅到沈灵雨的身上。 沈灵雨后退一步,腰上被什么抵住。后背猛然绷紧,直觉告诉她,那是能要她命的东西。她现在应该做的,是带着满是惊吓的表情猛然转过头去,然后趁机用瞳术定住那个人。 然而,那人看穿了她的计谋,在她要回头的瞬间低声喝出一句:“别动!” 沈灵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抿着嘴,狠狠压下心底窜起的杀意。这么难听的声音,她想记不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都难。 “黑斗篷,你欠着酬劳不还,这又要杀人?” “呵呵,沈灵雨,我不是早就拿了鱼妇给你们,当作这次的酬劳了吗?许砚早就答应了,你却要反悔?” 话刚要出口,沈灵雨心念一动,转而忿忿道:“你的那只鱼妇,也太不经折腾了,不过是塞了两次箱子,昨晚回到酒店时,发现已经死了。” 黑斗篷分明有些意外,喃喃道:“昨晚还见它打起架来十分威武,那么快就死了?” “沈灵雨,”黑斗篷正色道,“鱼妇会死是许砚的过错,与我无关。杀死姑获鸟的委托已经完成了,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和你说声谢谢。” “和我说‘谢谢’?” 沈灵雨的怒火就要压不住了,她方才诈了他一下,他就把自己昨晚的行踪说了出来。她压着声音问:“昨晚控制了郑阿妹的,是不是你?” 黑斗篷愣了一瞬,呵呵笑道:“我本想一石二鸟的,事先控制了郑阿妹,待到姑获鸟一死,郑阿妹的匕首就会刺进许砚的身体。幸亏你跳了楼,不然,那柄匕首怎么会那么轻易就伤到了许砚?” 这便是承认了。 沈灵雨心里还是不舒服。许砚痛苦的模样,和他伤口飘出来的血腥味,刺激着沈灵雨的神经。尽管沈灵雨改变了既定的过去,她一时还是忘不掉许砚承受过的苦痛。 “黑斗篷,”沈灵雨咬破牙龈,“你以后大可不必把许砚当天敌那样防着,因为,杀掉你的人会是我。” “哦?” 黑斗篷嘲讽的笑声落在沈灵雨耳朵里,后腰上的利刃顶得她皮肤发痛。黑斗篷问她:“你现在这样,怎么杀我?我杀你倒是易如反掌。你真心待许砚,你以为他什么事情都跟你说吗?你知道他今年多大?你知道当年住在你外婆家那个,戴着墨镜男人和许砚什么关系?” 沈灵雨在对许砚的事情上,的确心大,刚才买票的时候,她才从身份证上确认了许砚是24岁。许砚24岁,和戴墨镜的那位能有什么关系?父子?师徒? 沈灵雨哑哑口,她没听许砚提及过他的父母。看着许砚长大的灰叔,和与许砚是发小的景慕青也没有对她说起过。 黑斗篷是怎么知道,她心大到连许砚的基本信息都不知道的,他钻到她心里查过? “你要是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能够逃得掉,那你杀我便是,给我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话刚出口,沈灵雨感觉抵在后腰上的力道忽然消失,紧接着,她脖子上被砸了一下。人便两眼发黑。 她强撑着转过身去,看到黑斗篷踩着极快的步伐跑远,他的个子比她高出几公分,可他的身形看上去,好像哪里不对…… 是哪里不对? 沈灵雨捂着脖子背靠栏杆蹲下去,只过了片刻,便听到许砚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沈灵雨,你怎么了?” 沈灵雨抬起头,正迎上俯下身来,满面担忧的许砚。他眼中的真挚,让她为之心底一动。 她摇摇头,道:“我没事,方才是黑斗篷来过这边。” 许砚闻言,面色一变,扶起沈灵雨,往那边树林里的亭子里去歇着。 第十九章:胖并幸福着 黑斗篷那家伙,准是瞥见许砚打完电话,往沈灵雨这边走,才忽然对她下手伺机逃脱。刚才那一下真是够黑,沈灵雨在凉亭石凳上坐了好一会儿,仍旧觉得脖子疼。 阳光正盛,不一会儿,凉亭这边便坐满了歇脚纳凉的人。有好几个好奇心重的,歪身的歪身,扭头的扭头,眼睛不错珠儿地瞧着许砚给沈灵雨按揉脖子。他们跟着看也属正常,一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小伙子给一个容貌上乘的女孩子按揉脖子,也可以算得上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有好心的,问沈灵雨:“小姑娘,落枕啦?” 沈灵雨礼貌地否认,哭笑不得。 她心里一直想着黑斗篷跑远时的样子。大白天出现在人群之中,黑斗篷并没有穿他标志性的斗篷,而是选择套上毫不起眼的宽大橙t恤,和同样宽大的黑长裤,又戴了一顶红色的旅行团配发鸭舌帽来掩饰自己。 以前黑斗篷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全部罩在他的斗篷里,别说是看着哪里别扭,就连他到底是男是女,沈灵雨都不敢断言。她刚才与他近距离接触,他与她说话时气息分明是从她颅顶下来的。她的身高有一米六八,他比她高出一截,少算也有一米七五了。从他跑开时的姿态,她可以断定,黑斗篷就是个男人。 可她就觉得哪里不对,黑斗篷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许砚轻轻按揉着她被黑斗篷狠狠砸过的脖子,问她:“感觉可好些?” 沈灵雨左右扭一扭脖子,朝许砚点点头。看过去的时候,沈灵雨下意识瞥了眼许砚的手。就这一瞥,让沈灵雨想出了黑斗篷的怪异之处。她一把拉住许砚的手臂,左左右右,看得许砚发毛。 “黑斗篷的胳膊,比较短。” 她沉默了半天,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换回的自然是许砚的一脸茫然。他身高近一米九,手臂比那身高不足一米八的黑斗篷长,有什么问题吗? 左右看看,这边人太多,不适合说话。沈灵雨跳起来拉着许砚一路小跑,另寻了个人少的地方,激动地跟他说:“我就觉得那家伙哪里别扭,他的腿长都快赶上一米八的人了,手臂却很短,短得很夸张。他逃走时候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成了精的小短手恐龙在跑!许砚,你说他这算不算残疾?如果算,我们以后锁定他的难度就小了很多……” 许砚想了下,道:“这倒是个很不错的发现,黑斗篷身体其他位置失调厉害吗?穿的什么袖子的上衣?什么样子的裤子?” 沈灵雨想了又想,只道黑斗篷穿的短袖体恤,宽松长裤,其他地方长得都像常人,只有胳膊短得厉害。 “那不算残疾。”许砚细细思索着,摇摇头。 沈灵雨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不服气,默默等他说下去。 “黑斗篷残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给自己加了内增高的可能性倒是很大,”许砚比划着给沈灵雨解释,“在裤管里加双连着鞋子的高跷,你看到他的时候,不是见他穿了条很宽松的裤子吗?” “人的身材失调,通常表现在躯干与四肢的比例失调——腿短脊椎长,而脊椎长通常体现在腰过长或者脖子过长。还有一种是手脚修长,腰或者脖子却很短,这两种情况多发在矮个子之间,属于身高限制了发挥空间。但是,我从来没听过说肢体正常发育,生了双大长腿,手臂却短到在几米外都能看出失调来的。” 许砚笑笑,道:“黑斗篷踩着高跷,不过是为了伪装自己。之前我们见过他很多次,就算是站的远些,对他的身高估量也不至于差太多。身高数据落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零之间,在我们国家男性中间是很普遍的。黑斗篷要通过夸张的伪装才能够到这个标准,说明他的个子其实很矮。站在你身后胁迫你时依然要做伪装,那他比你矮了可不止是两三厘米……你确定黑斗篷不是女人?” “是男人,”沈灵雨回忆着那时黑斗篷的背影,“姿态就是个男人的姿态,如果是女人,打扮成男人的模样,还是身高一米七五的大长腿,不是很容易被人注目吗?而且,如果是个女人,做伪装也不要让自己天天踩高跷啊,对于身高这种东西,还是男人执念更深吧。” 许砚想想,笑着说她讲得有些道理。笑罢,他又接着上面的推论说下去:“如果黑斗篷以自己本来高度出现在你面前,与你说话时,声音比你耳朵低很多,那他伪饰自己身高的事情很快就会被你发现。 黑斗篷伪装穿帮的原因,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他这次过来,如果穿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会有被我们发现的危险,所以不得已而为之。第二种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手臂与腿长比例的问题。” 沈灵雨仔细听下来,应着:“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他说他来只是为了跟我说声‘谢谢’。道谢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而且他看见你回来,溜得比兔子还快,前来挑衅显摆自己本事的可能性,基本可以说是没有。” 这下,他们距离那个神秘黑斗篷的真实身份,又近了一步。 快到午饭时间,沈灵雨与许砚散着步往素斋馆去。沈灵雨想起黑斗篷的话,忍不住抬头问了许砚一句:“认识你这么久了,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人呢?” 听她这么问,许砚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才苦笑着说:“许家是玄术世家,在我五岁那年,我的父亲在一场行动中意外去世。母亲伤心过度,回来之后熬了两个月,也随着去了。说起来,我连他们长得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沈灵雨哽着喉咙,半天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对、对不起……”她很后悔,后悔到恨不能回到一分钟之前,把那个打算问许砚身世的那个她掐死过去。同时,她也很想掐死黑斗篷,他居然提醒她来问许砚这种问题,居心不良啊! 这样一想,沈灵雨便忘记了问许砚,他和当年那位救了她性命,戴着墨镜留着胡子茬的高人是什么关系。 许砚侧过头,笑着伸出手在她的眉心一点。若有似无的痒感顺着沈灵雨的眉心传下去,感觉很好。 “没事,”他说,“你我相识这么久,没有给你说我的家庭状况,是我疏忽了。” 沈灵雨闻言,微微放宽了心,却又听得他那边话锋一转。 “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认真地看着她,道,“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得。你就是你,你是沈灵雨,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你也一定要清楚。” “啊?”沈灵雨愣在原地,对着许砚的背影眨眨眼,他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汉语发音,连在一起为什么她就听不懂了? “喂,许砚,”沈灵雨快步跟上去,“你说的这句话什么意思啊?你自己发明的禅语吗?” 许砚在前面摆摆手,大步向前,沈灵雨跟上去,磨磨叽叽让他把话说白一些,许砚只微笑着不肯。直到在素斋馆里吃上了好吃的饭菜,沈灵雨才安静下来,待到她把自己的肚子填得饱饱的,许砚给她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也被她忘掉七八分了。 这一天下来,沈灵雨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吃完素斋,在佛寺里祈过福,他们又转出去,把网络上有名的小店吃了一遍。 她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和许砚一起吃过的东西。有酸鱼汤,钵钵鸡,猪肚包鸡,猪脚饭……晚上的时候,他们还去海边,吃了荔枝木烤鸡。 沈灵雨捏捏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早晚会胖死,胖,并有口福。其实做一只有口福的小猪没什么不好。 沈灵雨翻了个身,晚上带着对美食的回味进入梦乡,早上又带着对这边风景的留恋醒来。 他们的旅行结束了,航班定下是今天,一早,沈灵雨和许砚去到机场提了在免税店买的东西。他们原本的行李很少,只有必要的换洗衣物,和许砚买的当地特产水果。提了在免税店买的商品,沈灵雨和许砚的身边立即热闹起来,二人这才有了游客的样子。 对于许砚那柄秦剑的托运,沈灵雨一直很好奇——一柄剑放在大提琴盒子里托运,是不是很可疑啊? 她想了好多许砚能够把剑从老城那边带过来的原因,有许砚与机场高层有关系,有许砚可以使出障眼法,让安检工作人员以为这是个别的什么无害的东西。偏偏没有一种,是许砚一本正经地向机场出示一张文玩收藏证明。 拿来砍人的文玩? 思及此处,沈灵雨低下头抿了好几次嘴巴,才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 归程,又是漫长的长途旅程,他们在转机时换上了冬装。沈灵雨打了个哆嗦,这才从旅行的美好记忆中回过神来。 回到老城之后,拜托郁溪桥将留在她身上的那缕蒲鱬情思取出来,才真正放心下来,准备过年去了。 第二十章:遗忘的细节 大清早,沈灵雨就被外面的爆竹声炸醒,下床去洗把脸,脑子清醒了一些,才听到爆竹声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 什么人会在大年初一的一大早,放声大哭? 收拾完出了卫生间,见灰叔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与外婆一边看春晚重播,一边探讨炖鱼秘笈。许砚在旁边默默听着,偶尔对他们的话点头表示赞同。 景慕青回自己家去了,许砚和灰叔两个大男人留在事务所未免太冷清,沈灵雨就邀请了他们两个一起回外婆家,人多过年也热闹。事实上,这个年的确过得很好。外婆爱热闹,可这些年她家只有她和外婆两个,老太太见到许砚和灰叔来,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会儿外面的爆竹声渐稀,幽幽的哭声变得很明显。 沈灵雨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看了眼外婆,又看了眼许砚。正对上许砚的目光,她知道老人多有忌讳,不会愿意在这个日子提不好的事情,于是无声地问许砚:“怎么回事?” 许砚食指向地板方向一指,朝她摆了个口型:“自杀。” 楼下的邻居,自杀了? 沈灵雨与外婆在这里住过许多年,同楼下那家邻居接触不多,但也有些印象。楼下的房子是一对普通工人夫妻,和他们唯一的儿子在住。 说起他们那个和她同龄的儿子,乳名叫小健的,她前两天和许砚去置办年货时还遇见了。小健在市场里卖鱼,出来搬货时瞧见了沈灵雨,还主动和她招呼来着。 想到前两天去市场,沈灵雨又想到了王琨——当初沈灵雨回李村被村民谋害,是他用一瓶菜油保了她的眼睛,也是他给许砚去电话,让许砚他们去救她的。 这个因为营养不良而面色苍白,个子矮小瘦弱的羞涩高中生,居然在市场里帮人搬货。 当时王琨与沈灵雨遇上,手足无措,在冷风之中涨红了一张脸。面对沈灵雨的疑问,王琨的解释是家里早已没了闲钱供他上学。王琨的父亲在他哥哥惨死妈妈性格大变后离家出走,这些年没给家里寄过几次钱,他妈妈那个状态,也不可能给他攒下念书钱。所以,他才会趁着假期时间到城里来打工,把自己下学期的学费赚出来。 沈灵雨听着很心酸,把自己身上的现金都给了王琨,王琨再三推辞,直到沈灵雨说:“算我借你的,你以后有出息再还我。”他才收在兜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回过神来,沈灵雨凑到许砚身边,压低了声音问:“楼下谁自杀了?” 许砚回她:“那家人的儿子,上吊自杀。” 怎么会! 沈灵雨忆着在市场里见到小健时的模样。那时候他对她念了大学表示羡慕,还跟她说自己也在看书,准备考个成人大学,他现在学历低,干活累还不好找媳妇儿。 这才两天的时间,一个对未来有梦想有计划的人,就自杀了? 沈灵雨还想问他,却觉自己胳膊上被人一拍,抬起头,正看见外婆收回手去,问她:“偷摸和小许说什么呢?” “啊,没什么外婆,”沈灵雨笑得心很虚,“没什么。” 见外婆扭回头去,沈灵雨才松了一口气,安抚自己砰砰跳的小心脏。转眼,沈灵雨瞥见许砚幸灾乐祸的笑,默默白了他一眼。 楼下的哭泣声一直没怎么停过,如此一直到中午,前夜守岁,今早早起的沈灵雨在床上午睡时,楼下哭声也没停。外婆到底心善,叹着气说了句:“那家男人看模样就是个心粗嘴拙的,还是我去劝劝她。”便下楼去,安慰那位中年丧子的母亲。 沈灵雨在床上睡着,很不踏实。她总觉得有些冷,把被子往自己身上窝了窝,感觉好些,可过一会儿又冷了。沈灵雨怀疑是供暖公司为了省钱,故意少烧了煤。 暗骂一声“奸商”,沈灵雨翻了个身,将自己蜷成一只虾米,躲在外婆缝制的被子里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睡得正熟,沈灵雨脚腕一凉,冻得她一激灵,瞬间醒了过来。 不对! 脚腕的凉意,比身体其他地方更强烈些。她抬抬脚,确定自己的那只脚依然在被子里,没有在睡梦中踢出被窝。 沈灵雨想着楼下刚死一个人,这会儿出现这种状况,恐有蹊跷,还是去找许砚,让他来看看得好。一用力,沈灵雨发现,自己像是被什么束缚在床上,起不来了! 她在这边压着心慌想对策,那边却不给她应对的时间。沈灵雨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朝着床尾的方向去,高呼许砚的名字,喊了好几声也没见有人进来。 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拖行到一半,骤然一转,沈灵雨整个人被摔出去,后脑勺磕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沈灵雨还没能从疑似脑震荡的痛苦中缓过神来,一条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往地板的方向发力。她伸手去抓,却直接抓到了自己的脖子,至于绳子,明明能够感受到存在,却横竖都摸不到半分。 这可如何是好……她的眼睛只能望见天花板,天花板上那盏白炽灯在她眼里有了分身的本事,一会儿变成两盏,一会儿变成四盏。 她的手脚乱踢,希望以此引起客厅里许砚的注意。可是,许砚一直没有来。 暗道一声:我命休矣。 沈灵雨的手脚渐渐失去力气,颈动脉的血因为脖子被勒住而滞留在大脑,这让她双眼充血,很是狼狈。 蓦然,卧房的门被打开了。许砚走进来,一眼看到地上的她,冲过来两个快速的结印之后,将手指在她脖子上一抹,沈灵雨喉间一松。 “两世为人。”捂着自己喉咙直喘的沈灵雨,在声带恢复之后,一直重复这四个字。 许砚听不见她的呼救,是因为她睡觉的这间卧房被施法隔绝了声音。许砚会忽然来到卧房,是因为在楼下安慰小健妈妈的外婆,喊许砚去卧房看看她是不是在打老鼠,不然为什么会那么吵。 外婆还在楼下,却没有了小健妈妈的哭声,看来是外婆的安慰奏效。只不过,外婆不知道,她在安慰小健妈妈时,小健却只用自己上吊的那根绳子要她外孙女的命。 许砚把她抱回到客厅里,惹得在茶几前边看电视边择菜的灰叔一愣。 灰叔也看见了沈灵雨脖子上的勒痕,诧异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许砚简单给他说了事情的经过,道一句:“我下楼去问问那家儿子的死法儿。” 刚穿上外套,又被灰叔说是不妥,灰叔道:“楼下那家死的那个孩子很年轻,你也挺年轻,你去到孩子妈妈跟前儿,说不好会惹那家妈妈哭成什么样子。这事儿啊,还是得我去。” 沈灵雨午睡时受了阴风的侵袭,又受到惊吓,这会儿昏昏沉沉,人有些发热。 许砚等到灰叔回来,才出门去,待到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盒针灸针,一袋酒精棉球和一把艾柱。 方才濒死的体验刺激到了沈灵雨的神经,人昏昏沉沉,脑子里却像是跑马灯一样,把这段日子经过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许砚给她手上身上扎了几针,又用酒精棉球和银针在她百会穴一点一扎,在她鼻尖上也是一点一扎。 酒精味道就在鼻端,沈灵雨闻着,表情嫌弃。 她讨厌酒精的味道,也讨厌酒的味道。之前去银月酒吧那次,是她这辈子离酒最近的一次。想来,那次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景慕青丢了,徐公子暗算她,害她差点因为生命力枯竭而死。 细细回忆着当初在银月酒吧里的一切,沈灵雨忽然一愣。有个细节,一个早就被她忘在脑后的细节,在她脑海之中无限放大,让她难以忽略。 许砚点燃了艾柱,仔细在她的印堂、神阙、足三里和三阴交熏艾。烧掉了大半根艾柱,沈灵雨才感觉自己的脸上身上,出了些汗,感觉很舒服。 她压下涌起的困意,问许砚:“安枫或者王霁云的联系方式,你有吧?” 许砚微微有些诧异,可还是回答她:“有。” 沈灵雨有些急切,对他说:“我等一会儿给你解释。你手机先借我用一下,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他们给合适一下。” 许砚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找到王霁云的手机号拨出去,交到了沈灵雨的手里。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王霁云快活的声音传过来:“许哥,过年好,有什么贵干啊?” 沈灵雨也笑着说:“过年好,王霁云,我是沈灵雨。” 电话那头的王霁云很惊讶,和沈灵雨随意聊了几句。沈灵雨问他:“你们接手银月酒吧之前,那里工作人员的名单,能发过来一份吗?我怀疑其中一个人是我仇家。” 王霁云顿了顿,声音中透着为难,道:“这个有难度啊,当初杀那些妖的时候你们也出力了,那些玩意儿死都死了,名单弄不全啊。” 沈灵雨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够准确,于是又补了一句:“人类工作人员的名单就可以。” 听她这么说,王霁云又快活地笑了,说这很容易。因为银月酒吧之前的人类员工并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是妖,没跟着造什么孽,酒吧由苍瞳接手之后,人类员工依旧留在酒吧工作。 打完电话,沈灵雨照照镜子,脖子上的勒痕还在。为了不让外婆担心,她翻箱倒柜,无奈只找到了条和她衣服并不相称的丝巾,仔细系好。 第二十一章:黑斗篷的真实身份 沈灵雨时不时想起,当初在银月酒吧中看到的那个人,他的身影忽然很清晰,忽然很模糊。那是个服务生,她能够确定的只有这一点,至于其他,她选择忘记。 因为,一来,时间太久。忽然回忆起在银月酒吧里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因为她刚从致命袭击之中逃生,需要通过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舒缓心情。至于为什么自己当初会注意到那道身影,沈灵雨已经记不清。也许是因为那人体型引人注目,也许,她当时已经在闪烁的灯光下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只不过自己没有意识到。 二来,她抓住这个记忆点后,将那道身影与前后的几件事串在一起。回忆和联系的过程中,沈灵雨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糟糕的精神状态和大脑顺着她的思想将记忆重新编写,也是有可能的。 沈灵雨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推测,是正确的。 把那个人当作是黑斗篷来看,很不合情,但于理,又可以解释通很多事情。 沈灵雨双手飞快择着芸豆,时不时瞥一眼许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黑斗篷身份的谜底,或许就藏在银月酒吧的员工名单里。 沈灵雨把一盆芸豆择完,许砚也将房子检查过了一遍。他朝沈灵雨走过来,手里提着个镇宅铜葫芦。 风水经典《雪心赋》中有:“葫芦山现,术数医流。” 家里有老人的,用铜葫芦镇宅,可以化去病灾,保身体健康。家里的镇宅之物,和风水法阵,是从荒村出来之后,许砚与灰叔同着景慕青亲自摆设的。这会儿许砚把镇宅的葫芦拿过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果然,许砚把放在茶几上的铜葫芦一转,将葫芦出问题的那一面呈现在沈灵雨面前。 “这是……血?”沈灵雨随手在葫芦上那块暗红色的污渍上一抹,抹下点渣儿放在鼻端嗅了嗅,脸色不大好看。 “有人用血毁掉了镇宅,风水法阵也被动过。”所以,才会出现楼下枉死鬼魂轻易从地板下面窜上来,企图勒死她的事情。 听许砚说完,沈灵雨脸色越加难看。手脚都被人做到家里来了,她这半吊子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万一哪天有人要害外婆…… 沈灵雨开始琢磨,是不是她想岔了。如果她怀疑的那个人是黑斗篷,他那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机吗? 灰叔去楼下打听岀,大年夜放完鞭炮守过岁,小健开开心心吃了一大盘韭菜鲅鱼饺子,告诉父母自己要去睡觉。回到自己房间里,他却打开了不知何时搬进来的折梯,用一根腰带把自己年轻的生命交待在折梯之上。 小健上吊的房间,就在沈灵雨午睡那间屋子的正下方。 转头望向窗外,冬季白天短,不知不觉间,天已经擦黑了。许砚说:“无论如何,楼下那间屋子的鬼魂,不能放任它飘着。” 与许砚商议了一番,给厨房里的灰叔送去了芸豆,沈灵雨穿了外套,将鱼肠剑和许砚画好晾干的符箓小心收在衣兜里,出门快步来到楼下。 叠指叩门,没一会儿,一颗沧桑的脑袋从打开的门里探出来,生了白发的男人问她:“小姑娘,你找谁?” 沈灵雨保持礼貌的微笑:“陈大伯,我是楼上的邻居,来找我外婆。” 陈大伯应了声,开门迎她进屋,又先沈灵雨一步赶到客厅里,对沙发上的外婆和陈大娘说:“沈家的小姑娘来找外婆了。” 沈灵雨跟在陈大伯身后,借机环顾四周。陈家和外婆家一样的布局,装修时没有动墙。 眼珠往左一转,那边有一扇闭紧的房门,门后的屋子位置与沈灵雨的屋子相对,小健就死在那里。可是找个什么理由进去看看呢? 沙发上的陈大娘见到沈灵雨,有些激动,眼圈发红,直说:“看看这姑娘,出落得真水灵。在这边念书时总见着,从小就一个人背着大书包上学下学,低着头闷闷走路也不和人说话。我们家小健那时候和你上同一所小学,我总骂他,说他堂堂男子汉还要妈妈接送,不如人家小姑娘……” 说着,陈大娘就掩着嘴呜咽起来。沈灵雨看见,知道陈大娘看见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说幸好没让许砚一起来,不然陈大娘非疯了不可。 犹豫着,沈灵雨说:“其实我来是有两件事,一件是喊外婆回家吃饭,另一件是……我那屋暖气出问题了,漏水,我朋友在修。但是吧,发现的时候已经漏了一些水了,我怕把你们家淹了,下来看看。” 屋里人的视线齐齐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陈大娘用卫生纸擦着泪,朝向自己投来目光的陈大伯点点头。 陈大伯颤抖着手开了门,沈灵雨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抄在大衣兜里的手摸到鱼肠剑,绷起了神经。 灰叔所说的那架摆在屋内的折梯已经不在,只剩一个在绳子下晃晃悠悠的小健,他的舌头吐出来,面部青得发黑。 陈大伯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他也看不到,小健的尸体早就被警局的人带走了,沈灵雨看到的小健只是他的鬼魂。 小健看见沈灵雨,刚要有动作,似乎被沈灵雨手里的符箓吓到。他抓着上吊绳一提,身子没入天花板之中。 陈大伯的声音有些沧桑,好半天才说道:“没有漏到我们家来,小姑娘你放心好了。” 沈灵雨哪有注意过那些,暖气漏水本就是她的借口,听陈大伯发话,她赶紧点点头。瞥一眼那两腿乱蹬着一直往上去的小健,折回客厅里拉着外婆回了家。 刚一进门,外婆一眼看见在帮着灰叔忙活的许砚,问沈灵雨:“小雨,你不是说小许在修暖气吗?” 正在换鞋的沈灵雨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趴窝。这下解释不过去了。 “外婆,”沈灵雨换上一脸撒娇意味极深的笑,“我这也是怕小健的鬼魂作祟,所以在喊你吃饭时改了主意,进去看一眼。看一眼比较放心嘛。” 好容易哄走了外婆,沈灵雨拉着许砚到一边,小声问:“那个小健,怎样了?” 许砚道:“锁起来了,找机会慢慢审。” 这边两人刚散开,那边外婆端着洗净的水果出来,数落沈灵雨:“我还纳闷儿,暖气前几天还被楼下那孩子看过,说了没事,怎么今儿个漏了。就没你这么胡闹的,一拍脑袋就往里面闯,万一他的魂儿真在屋里没走,你可怎么办?” 往厨房走的许砚顿住脚步,回头问:“外婆,您说小健前两天来看过暖气?为的什么啊?” “那孩子说他家天花板渗了,来看看是不是我家暖气漏水了,我就放他进来了。然后也没看出个好歹,就又走了。” 许砚稍作思索,又问:“除了小健,这几天还有谁来过?” 外婆哪知道许砚问的什么,哈哈笑道:“除了他就只有你们来过。他还是在二十八那天,你和小雨去置办烟花爆竹的时候来的。当时小灰在炸肉丸子,那孩子也不知敲了多久的门,我才听见。” 沈灵雨和许砚交换了个眼色。许砚怀疑,破坏风水法阵和用血污染镇宅铜葫芦的人,是楼下的小健。 恰巧这时候,许砚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翻看了一会儿,趁着外婆不注意对沈灵雨说:“你的猜测是对的。” 手机递到沈灵雨手里,沈灵雨看着发亮的屏幕,不知应该如何是好。王霁云办事倒是周全,把以前银月酒吧里的员工,以工作照的方式发到了许砚的邮箱里。 这里面没有沈灵雨要找的那个名字,却有另一个,被王霁云在名字上标红,注明:“此人工作态度极其认真,在我们接手银月酒吧第二天一早离职,加工资都没能挽留下来。证件上的年纪与真实模样不符,很可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这个人名叫:王煦。 顶着王煦名字的那张脸,是那个脸上总带着几分羞涩的王琨。 王琨就是黑斗篷,这个基本是没跑了。置办年货在市场里遇见王琨,当时他说的是,没有钱交学费,所以要打工支撑自己完成学业。可是沈灵雨在银月酒吧里看到他,可是十月下旬的事情,那时候他不应该在学校吗? 就算是他拉不下面子跟沈灵雨说自己退学,扯谎说自己在攒学费,他十月的时候为什么会跨了个省,跑到新城区的银月酒吧工作?在银月酒吧的工资绝对比他在市场里搬货多,他为什么拒绝王霁云的挽留,离开了银月酒吧? 王琨做出的选择很奇怪,但如果他就是黑斗篷,那么到目前对黑斗篷的所有疑问就都可以解开了。 黑斗篷实际个子矮,王琨也是。外人去到黑山与鬼王接触容易被村民注意,王琨是村里人无碍。王琨混到沈灵雨的学校里和大家打听她,年纪原因,也不会受人怀疑。 沈灵雨甚至怀疑,小健的死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二章:年 夜里沈灵雨等到外婆睡熟,悄悄潜出屋子,摸到客厅里,和许砚审问小健的灵魂。 他们问了许多问题,可小健除了朝沈灵雨呲牙和作势要杀她,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耐烦的许砚随手给了他一巴掌,他才老实下来。 眼见在小健这里得不出什么想要的东西,许砚把小健封进一只食指长短的玻璃瓶里,等回头再把小健超度了。 不能从小健这里打开突破口,就只能直接对黑斗篷下手了。许砚说黑斗篷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他们可以直接去李村找王琨,但这段时间还是应该在外婆这边,陪老人家过好这个年。 对许砚的话,沈灵雨很是赞同。于是他们一起陪着外婆过完了新年,十六的一早,沈灵雨许砚和灰叔由外婆送到楼下,三人踩着被红色爆竹纸覆盖的白雪,打了一辆车去往长途汽车站。 三人在长途汽车站分开,灰叔扛着外婆给的一大堆吃的用的直接回事务所,许砚和沈灵雨则是坐着车,去到了李村。 李村这边的风,分外得厉害。 围巾后面露出两只眼睛的沈灵雨,与同样在围巾后露出两只眼睛、背后背着大提琴盒子的许砚交换了个眼色,沿着黑山旁边的路,朝李村进发。万一王琨不在家,他们张扬地回到村里,等王琨回来了一定会怀疑他们发现了什么。为了不打草惊蛇,二人在乡道下了车,步行进村。 距离上一次进李村已经有四个多月,李村除了被白雪和稀稀拉拉的爆竹碎片笼罩,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南边荒村的格局被许砚破了,李村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过得应当比之前好才是。可是,他们侧身躲到一户人家堆在街门口的柴火垛后,看见本应与他们迎面相对那个村长和两个村民的愁眉苦脸,听着他们满嘴的“没法儿过”,沈灵雨不由得好奇村里又发生了什么。 待他们走远,沈灵雨和许砚奔着王琨家去,去到了才发现,他家的大门上挂着锁,而锁上挂着雪。 沈灵雨拿出手机翻了下这边的天气状况,上一次这边下雪应该是昨天,不过昨天的雪特别小。再上一次,是在五天之前。院子里覆盖的雪很厚,也就是说,王琨家至少五天没有人在了。 许砚却道:“这所房子,在新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开始,就没有人在住了。” 对着眼前的房子虚画一圈,他提醒沈灵雨:“他家没有贴春联,也没有贴福字。如果是新年之前出门,应当会把春联福字贴好再出门。” 说着,许砚提着她,两步越过街门口的老式镂空红漆大门,来到屋子之前。他说:“你看,这窗户上落满了灰。来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李村放的爆竹并不多,那么,他家窗户上哪来这么多来不及擦的灰呢?” 沈灵雨见屋子的正门没有锁头,顺手拉了一下,居然真给她拉开了。二人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看见,便进得屋子去,翻翻看,能不能找到王琨遗留下来的什么东西。 王琨的家里,比外面还冷,阴冷阴冷的。房子墙壁上有裂开的口子,小的被人用大白抹住,大到夸张的用草芥堵死。米缸里剩下一小半的米,随手舀一把,绝对不是什么好味道的米,中间还夹杂着石子。腌菜的坛子里,用石头压着几棵可怜巴巴的大白菜,挑起一棵来看,已经变成酸菜的大白菜,菜梆上明显有被虫子啃食过的痕迹。 先后走进两边内屋,东屋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女人的衣服,发黄的墙上,大大小小的白色矩形印子,证明那里曾经挂过照片。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里的照片不见了。 西屋,就是王琨的屋子。沈灵雨好一通翻找,结果除了王琨没带走的几件洗破的旧衣服,一无所获。 沈灵雨琢磨了一下,道:“王琨他妈妈那屋,除了相片,似乎没少什么。王琨的屋子里,却除了几件旧衣服什么都没有,不像是王琨带着他妈一起跑路了啊。” 许砚想了想,道:“我们去找村长问一问。” 说罢,冻得够呛的沈灵雨由许砚提着翻出王琨家街门。可巧,刚出门,他们就看见村长愁眉苦脸地从他们面前经过。许砚上前一把拦住村长,把村长吓了一跳。 村长家。 “啊呀两位贵客。”热气萦绕之间,村长把两杯茶水推到许砚和沈灵雨面前,又让媳妇儿装了满满一果盘的糖桔瓜子柿子饼和酥糖,摆到炕桌上来。 村长坐在沈灵雨和许砚对面,谄媚地笑着:“多亏两位贵客,把荒村里的鬼都弄没了,李村的老百姓,才得着不少可以种出好东西的地。啊呀,李村村民们的苦日子,可算是到头了……” 许砚一摆手,淡淡问道:“王琨一家人什么时候离开李村的。” “王琨?” 先是一愣,村长开口想问什么,瞧了许砚一眼,又赶紧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换成了许砚想知道的:“王琨啊,他自初中毕业之后,家里没钱,所以就没再上学。这两年听说一直在外面打工,但您看他那个小身板儿,年纪也不够,什么好活儿能到找他?” 村长叹了口气,又道:“至于王老大媳妇儿,那是个可怜的女人,十二年前——你们也都知道,她大儿子王煦惨死之后人就魔怔了。大概是两个月前吧,王煦生日,她发了疯。她发疯是很正常的,但那一次分外厉害,抄起菜刀就把自己弄死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啊。她小儿子王琨和村里人把她埋到了村西头的坟地里,从那之后,王琨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灵雨盘腿坐在村长家火炕上,被冻僵的双脚渐渐缓过来,茶水的热气和清香飘到鼻腔里,惬意得很。 小心翼翼瞧着许砚若有所思的神情,村长问:“不知……贵客找王琨一家要做什么?” 许砚回过神,冲村长摇摇头:“没什么,这件事不要向外人提。” 村长点头如小鸡啄米:“我懂,我懂。”虽然他一脸的茫然。 表过态,村长叹了口气,看一眼沈灵雨,回过头对许砚说:“这人都死了,您二位宽心,就别往心里去了吧。” 陶醉于火炕温度和茶水清香的沈灵雨闻言一愣,一时没有想明白,村长说这话什么意思。她只是在思索,村长似乎误会了,连忙拍着胸脯对她说:“是我多嘴,既然沈家姑娘不高兴,您二位什么时候想去看王老大媳妇儿的坟头,尽管吩咐,我给您二位引路!” 沈灵雨这才反应过来,村长以为她和许砚这次回来,是专程找王老大媳妇儿算账的。毕竟,上一次她回来时被村里人暗算了绑去祭祀,那个女人冲上来对她又打又踢又骂来着。 村长不知道王琨给事务所打电话救下沈灵雨,又求沈灵雨放过了他妈妈的事儿,沈灵雨自然不会再提。她沉默着,就算是向村长默认自己要找王老大媳妇儿算账了。 村长叹了口气,笑着点点头:“天儿冷,您二位如果不嫌弃,在家里吃完午饭,再去村西头吧。” 沈灵雨和许砚对视一眼,问:“村长,您这一会儿叹了能有三四声,什么情况啊?” 听沈灵雨这么问,村长拿茶杯的动作一顿,放下茶杯连连摆手:“我这不是针对您二位,请一定不要误会,我这——我这——哎。” 长叹一声,村长哆嗦着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吐着烟圈缓缓开口:“实际上,村里从除夕夜开始,就又不安生了。除夕那晚,村里来了年兽。” 据村长描述,今年的除夕,本该是李村十几年来最欢乐的除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祭祖拜神。 入夜,外面飘起了雪花,家家搬出爆竹礼炮,准备庆祝新年。乱子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开始,有鞭炮声掩盖了悲剧,但是没两下,属于人的惨叫声和野兽的狂吼声传遍半个村子,又随着更多人和野兽的叫声传播到另半个村子去。村子里很快便没了鞭炮的声音,安静极了。 那野兽,从村子里跑过几个来回,吃了几个在外面行走的倒霉村民。那好奇心重的从街门探出头去看,久了,家人扯着胳膊往回一拉,愕然发现其脑袋已然不见。 只有几个幸运的,往门外看还来得及收回了自己的脑袋。他们给村长说了野兽的模样,村长到书上一查,那野兽居然和书里记载的年兽一模一样。 除夕夜死了几个村民,这还不算完。五天前,有两家孩子忽然发烧,说着死啊活的胡话,怎么也救不回来,隔天就死了。 昨天是正月十五,依照祖先留下来的规矩,大家去坟头给先人送灯拜祭,等到了坟头,大家吓坏了。 那坟头一座座,或大或小,坟包歪七扭八,墓碑上都染了血。 讲到这里时,村长手里的烟灰已经烫到了手指。 第二十三章:黑山 灼痛感让村长猛然从回忆中抽离,随手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又被冲进家来的那个小年轻满嘴嚷嚷的:“老叔不好了!不好了!”吓得从火炕檐上歪下去。 “干啥干啥,你个混小子,你老叔我好着呢!”村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顺手给了跑进来的那个小年轻一记爆炒栗子。 一记爆炒栗子还嫌不够,村长拿手点着他的胸口,数落着:“你没看见有贵客在家吗?老大不小了还毛毛躁躁的……” 那小年轻赶忙给旁边的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刚一抬手,他又愣在那里了。他才看清这两人的模样,瞧一眼沈灵雨,脖子一缩,看一眼许砚,打了个哆嗦。他打量沈灵雨的时候,沈灵雨也在看他,只叹这小子的头发染的,简直一把鸡毛掸子。 村长没发现屋内的异常,拍着自己裤子上的尘土问自家侄儿:“说吧,出什么事了?” 小年轻这才从许砚和沈灵雨身上把视线收回来,也顾不上很多,上前一把扯住村长的袖子,道:“您快去看看吧,邵四儿家前几天不是死了儿子嘛,今天急着要搬走,结果还没出村子,人就丢了俩儿!” 村长一听,这还好?胡乱套着衣服就要跟他的侄儿去看看,又腆脸笑着,邀了许砚和沈灵雨一起去给瞧瞧。 一行四人,直奔村北。来时白茫茫的雪地上已经被踩得脏兮兮的,黑山就在前边,远远可以看到有很多人聚在那里。村长在去年秋天的时候拿沈灵雨献祭,被许砚打断了腿,现在还没好利索,赶起路来很费力。等到一行四人走到人群聚集处,听见的是凄厉的嚎哭声。 村长的侄儿上前去,嚷嚷两句:“都给我老叔让个地儿!”人群两向分开,众人看了眼村长,但又很快被他身后的许砚和沈灵雨吸引了注意力。 许砚和沈灵雨依旧是来时打扮,用宽大的羊绒围脖将脖子和半张脸一齐围进去,却不妨碍村民认出他们。毕竟,沈灵雨的眼睛生得特殊,许砚优越的身高和他强大的气场让人难以忽略。 有那脑子不大好的,拽住村长,自以为很小声地问:“您怎么把他们找来了,您忘了您这腿是怎么折的啦?” 许砚没关心那些,沈灵雨因为之前被献祭的事,见着这些村民嫌恶心,不看也罢。 坐在地上哭的女人四十岁出头,身边大包小卷,倒也是个全家逃命的模样。 女人拍着大腿哭女儿哭老公,又哭她前几天死掉的小儿子。哭到半路,她一眼瞧见许砚和沈灵雨,踉跄着扑过来,不顾一切跪倒在地:“求求你们,求你们救救我的老公女儿吧!” 不等许砚和沈灵雨反应,她又说:“你们能把荒村的鬼都除掉,一定很厉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我的儿子还不满一岁就死了,我去边儿上解个手的工夫,男人和闺女也不见了……” “我的命好苦啊!之前害沈家小姑娘没有我们家的主意,我们当家的早说了他们这是封建迷信!村里人都打定了主意我们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不要记恨我们家!” “要恨就恨村长!是他找来的那个狗屁大仙!他们老赵家缺了大德!” 沈灵雨已然被这女人的连珠炮轰晕,不知东西南北。那边,村长的侄儿不乐意了,上来指着那女人开骂:“邵四媳妇儿,你少他妈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净,你家早知道?早知道为什么不在那个狗屁大仙来的时候挑明?现在把事情都赖到我老叔头上,还诅咒我们家?你还要不要点儿脸!” 如果不是有人拦着,村长侄儿的巴掌就能打到邵四媳妇儿脸上去!邵四媳妇儿自然也不能让他逞威风,一个高儿从地上蹦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赵国全!我踩你尾巴啦你跟我面前吆五喝六装大尾巴狼?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有你老叔撑腰,就凭你这丑脸能祸害到两三个小姑娘?我骂你老赵家缺德还骂错啦!” 俩人厮打起来,从路这边到路那边。有阻拦的,但没怎么尽心,剩下大部分在旁边干念叨“不要打”,脸上却一副隐藏不住的看戏表情。这赵国全平时有多遭人恨,由此可见一斑。 只有村长一人担心自家侄儿被打坏,毕竟邵四媳妇儿那双爪子一直在挠赵国全的脸,脚也没闲着狠狠往赵国全腰下猛踹。可是,村长年纪大了,身体又没好利索,哪能撕得过这两位?三两下就被晃出去,在尽是泥水的地面上摔了个底朝天。 村民中间闹成一锅粥的时候,许砚已经把视线转移到一旁不远的黑山之上。沈灵雨其实一早就在注意旁边的黑山,邵四和他的女儿是在这里丢的,离黑山这么近,说和鬼王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沈灵雨心里很清楚,可又暗含一份执念,希望这件事情和鬼王没有关系。 她低着头,寒风从头顶刮过,很难受。 身上一暖,沈灵雨扭过头,看见揽住自己的许砚。他朝她笑笑,眼睛弯弯的,他说:“鬼王是你早晚要面对的,不要逃避。” 苦笑之间,沈灵雨摇摇头:“我以为能够熟练使用烛瞳,就可以对付他的。可他又成功培育出了黑色曼陀罗花,那花儿专克烛瞳,我就这么点能力,使不上了。” 许砚收紧臂弯,道:“别怕,万物相生相克,曼陀罗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对付的。而且,有我在你身边。” 暖意从身上传到心里,沈灵雨笑着点点头,和许砚绕过看热闹的人群,往黑山上去。 这么多年没怎么有人经过,沈灵雨当初上学从黑山上走过的那条路已经完全找不到,只好由许砚开路,她跟在后面,小心翼翼。 黑山上的树木参天,枝枝蔓蔓,只有丝许阳光从其中降落下来。风吹不进这里,沈灵雨却觉得这里比外面还冷,不由双手抱臂搓起胳膊。 好在,许砚很快摸对了地方,引着她往一个方向去。许砚开了随身携带的小型手电筒,二人走着,许砚把手电筒照向地面,对沈灵雨说:“黑斗篷没少来这边,你看这地上的脚印。” 说完,前面的他忽然蹲下去,沈灵雨见状,也赶紧跟着他去看。 这一看,沈灵雨便明白了——地上的最清晰的脚印有三组,其中两组在37码以上,剩下一组明显是小孩子的脚印。 邵四和他的女儿,很可能是来了这里。可是李村人知道黑山下鬼王的厉害,怎么会来这里,带着他们来这里的,难道是黑斗篷王琨? 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腾升,沈灵雨又想起当年在山洞里发生的一切。 二人很有默契地站起来,加快了往前面赶奔的速度。大片大片的黑影从身边闪过,沈灵雨跟在许砚身后,渐渐的居然忘了害怕。许砚告诉她,李村的选址有些奇怪,能存活到现在更是奇怪之中的奇怪。这个地方往前推两百年,怕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黑山上这些砍不掉伐不透的树,都是由有道行的术士,依照某种大阵的样子种下,一群人用念力浇灌上百年,才长成的。黑山存在的目的,就是镇压山底下的鬼王。将鬼王压在山底的那群人,万万没有想到后来,住在黑山前面这个村子的人,居然想将这座山炸开致富。 沈灵雨不懂风水学,但想着李村北面是黑山,南边之前一片都是荒村,能存活到现在的确是不容易。 至于为什么,许砚之前问过外婆李村的迁居历史,外婆却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李村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村子有什么被记载流传下来的历史故事。 许砚称奇,如果李村人迁居至此是在黑山出现之前,出了术士镇压鬼王这种大事,没有理由不记载下来一辈一辈传下去,告诫子子孙孙离黑山远一点。如果是在黑山出现之后迁到这里,那么他们为什么不选择把村子往西河那边挪一挪,依着黑山无用,临靠河水却可以生存。 这里面他们不知道的事儿,还有不少。 走在前面的许砚停下脚步,沈灵雨一边想事儿一边走,差点撞在他背后的大提琴盒子上。 许砚说:“我们到了。” 沈灵雨从他身后探出头,看见一扇石门,石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中间围起了一个大大的古体“道”字。鬼王,就在这扇门后面。 沈灵雨的心开始砰砰乱跳,她咽了一下口水,又深吸了一口气,以及缓解自己的慌乱。 许砚用手电筒在门上照了一圈,回身将手电筒交给沈灵雨举着,自己则是闭上双眼,口中低低念起晦涩难懂的咒语。 只见他双手快速结印,然后猛然停住,咬破中指,将血往“道”字上一点,大门轰然打开。 许砚将秦剑从大提琴盒子里取出,把盒子随手放在门外,而后引着沈灵雨往山洞里去。 第二十四章:幻觉 沈灵雨不住扭头研究那道石门,脚下踩了块石头差点绊倒,被许砚笑了一声:“不看路啊?” “刚才那一道石门啊,”沈灵雨往回指指,“上面的符文一个字都看不懂,单凭一个‘道’字也看不出是哪个年代做出来的,不然还可以根据石门来推测鬼王被压在这里的年份。” 许砚却摇头,道:“那道石门是十二年前立在这里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知道打开它的方法。” 沈灵雨瘪瘪嘴,道:“算我多想。” 可是,她心念一转,还是继续问了:“你怎么知道打开这道石门的方法,十二年前你又没来过,是那位戴墨镜的高人告诉你的吧……” 说到这里,沈灵雨转低了声音,絮叨着:“总叫他‘戴墨镜的高人’感觉又奇怪又不尊重人,可是为什么我问了景慕青和灰叔那位高人的名字,他们两个都告诉我没必要知道?” 许砚静静的,并没有去接沈灵雨的话。 石门后接着一条很长的甬道,幽暗的甬道中泛着磷光,照亮他们前进的路。抬头看,粗壮的树根盘根错节,白色的树根密密匝匝,看得沈灵雨两臂生寒。 左右距离不过半壁,凑过去看,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甬道之中的磷光便由它们身上来。脚下是看不清颜色的地,沈灵雨用鞋底来回蹭几下,感觉很结实,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二人在这条甬道里走着,怎么也望不到这条路的尽头。只是,走到半路,他们的右手边出现了另一道门,门上雕刻的,是一只玄武。 沈灵雨只转头看了一眼,便听得许砚在前面告诫她:“跟紧我,不要乱碰那些东西。” 走在这种地方,她自然是要听比自己厉害的人的话,乖乖缩起手,寸步不离地跟在许砚身后。 然而,他们不打算招惹,不代表人家愿意放过。耳边轰隆一声响,转头去看,雕刻着玄武的石门已然打开,石室内燃起灯火,似乎是在邀请他们进去。 许砚一手握紧秦剑,一手将沈灵雨护在自己身边。二人保持戒备状体,如此朝那道石门盯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向甬道另一头退出半步——他们只退出了半步,在另半步没迈出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堵石墙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如此,就算这刻有玄武的门后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杀戮,他们也要进去闯上一闯了。 两人背靠背走进那道门,沈灵雨手持鱼肠剑环顾自己这一侧,摇曳的灯火之下,从墙脚到屋顶,写满了汉隶。二人在这间石室里转了一圈,石室里空荡荡的,好像除了墙上的文字,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沈灵雨学中文的,认起汉隶来并不费力,可在烛火下辨字就是费力,她眼睛都看花了,才将墙上的内容读完。 这墙上刻着的,是把鬼王封印到黑山底下的过程。 东汉时期,有一支彭姓氏族,代替原本的宗族承受了强大的诅咒。与常人不同,此彭姓氏族的后人,寿命要长岀很多。在他们的氏族之中,六代人同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彭姓氏族的人将他们的长寿,归结为他们不断修炼的玄术。不过,无论他们怎么修炼,都无法抵御诅咒给他们带来的痛苦,他们总是在失去,失去亲人失去爱人失去朋友。 他们漫长的人间之旅,就是一个不断被抛弃的过程。 他们不敢对亲人有过于亲近的感情,不然哪天醒来亲人就死在了自己的身边。他们也不敢如常人那般与人敞开心扉称兄道弟,否则他们的兄弟会变得很惨。他们甚至不敢动春心,眼看着自己爱的人或痛苦地与他人生活到一起,或死在自己面前,这种事情先后逼疯了几个情深的族人。 后来终于有人发现,长寿,也是对他们的诅咒。 此言论一出如同石投大海,激起千层浪。原本以专心修炼麻痹自己那颗红尘凡心的彭氏族人,近半数再也没能静下来,他们的长寿,再也成不了他们骄傲的理由。 彭氏一族内部开始出现分歧,有的人认为这是上天赐给他们,修炼得道的好机会。毕竟,几百年的长寿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而断绝情感,也是通往得道路上的必经一段。 有的人很愤怒,认为这是他们原本的宗族给他们带来的灾难,凭什么他们要这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宗族的后代却可以享尽人间烟火?难道宗族,就一定比他们这分支高贵吗? 也有的人,决定好好利用自己漫长的生命和精纯的玄术,出去做一番大事。鬼王属于第三种人。 鬼王离开了彭氏群居的部落之后,去到世人之间,以自己的手段,很快就赢得了一大批人的尊重。获得盛名之后,鬼王建起了一个教派,信徒跟随于他的目的,是得道成仙。 修道,鬼王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看家本事拿出来的,他有私心,知道把这些东西都教出去了,自己也就没有在这里的意义了。 成仙,更是胡扯,他自己都还是个人,如何教人成仙?于是鬼王想了个办法,让那些信徒对他死心塌地——他在自己炼制的药丸中大量掺入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和赤石,然后卖给信徒,让他们去吃。 这五种成分药性燥热绘烈,人服下之后,会产生浑身燥热,神明开朗,体力也会好上许多。鬼王将这药丸命名为:寒香丸。 也因为药性燥热,服药之人在寒冬腊月,依旧需要穿着夏天的薄衣,才能够将药性散发出去。鬼王的信徒们由此相信,自己离成仙真的是越来越近。 然而这种药丸终归是有毒的,久了,便有人因为服用寒香丸而瘫痪,最终丧命。 鬼王并没有因此停止寒香丸的贩卖,相反,他的野心更甚,他想做人间不羡仙的神。他疯狂地研究长生不老的方法,尽管他拥有几百年的生命,也不会老。 疯狂的人有疯狂的路,鬼王找到的,让自己寿与天齐的办法,是以少女心头血和脑花为引,配几十种药材练成的金丹服下。 鬼王坚信这个方子可以帮他实现自己的梦想,于是他就将梦想付诸到了实际。那些年,谁都不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个无辜的少女。只是从他亲近的信徒口中得知,他每天泡澡都要用掉一个十三岁女孩子身上所有的血液。 逍遥了几十年后,隐居在彭氏氏族中,比较悲天悯人的一派,发现了鬼王在外面的所作所为。 于是他们千方百计,找到了早已察觉到他们找来,躲到很隐秘地方的鬼王。中间,也有过友好的劝阻,然而鬼王的心早被凡世之中的权利、金钱和虚荣腐蚀,根本听不进他们说的半个字。 话不投机,双方打起来,鬼王是个很有修行天分的人,所以那一场战斗,成了一场恶战。最终,彭氏族人把鬼王压在了黑山之下,他们在黑山下面布置了大阵,又在黑山上种满了具有压制邪祟力量的树。一行人逗留此地百余年,终于以自己不断灌输灵力的方式,让黑山上这些压制邪祟的树有了实实在在的力量。 在此期间,他们在黑山旁边安了家。一百年过后,他们离开了这里,子孙后代却承了他们的业,留在这里看守黑山,以防黑山下面的鬼王重现人间。他们的名字也被刻在了这里,好几行,都是去了姓氏的。 看到这里,沈灵雨心里纳闷儿。看这样子,李村人是彭氏一族的后代。可是,村里没有几家姓彭的。而且彭氏一族是承受了诅咒的,她依着外婆这么多年,交过朋友,又喜欢上了许砚,也没害死谁。看来,她祖上是后迁来的。 沈灵雨捂着胸口,直道:“万幸。” 许砚说:“李村早就不是彭氏一族留下的那个李村了。不然怎么会没有人知道,黑山存在的意义?” 想通这点,二人不再与李村人的来历做计较。起了身要走还没走,墙上的字忽然从墙面浮起,形成金光在他们身体周围缠绕。 眼见这字越转越快,沈灵雨眼睛发晕,她靠着许砚的背,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眼前的景色却变了。 沈灵雨眺望远处秀丽无限的山川,又看看脚下澄澈到可以看清水中鱼和水草的湖面。转过身,却见许砚正严肃地看向一个地方。沈灵雨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湖中央一个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留着山羊胡子的道人。 那道人似乎是察觉到沈灵雨和许砚的注视,缓缓张开眼,抬起手招一招,示意他们过去。 沈灵雨扽着许砚的袖子不让他过去,她压着声音说:“这明显是幻觉啊,搞不好什么人在那边等着,我们一过去,就一人一刀把我们两个都捅死。” 可疑的是,他们明明离了那道人有十几米的距离,沈灵雨声音压到耳语的程度,道人还是听到了。不然,道人为什么忽然笑得很开心,加大了招手的幅度,让他们过去? 第二十五章:后人 道人捋着胡子越是笑,沈灵雨越是觉得这中间有问题。可总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向左向右向后都走不出半步,只有朝道人的方向去,才能自如行动。 许砚把沈灵雨护在身后,亮出手中长剑,朝那笑眯眯的道人迫近。而道人面对许砚,居然没有半丝恐惧或者愤怒。他只是笑着,视线越过许砚,向他身后说道:“叫你。” 沈灵雨从许砚身后探出头,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道人点头:“对,你。” 沈灵雨附在许砚耳边说:“这道人怪啊,一般都是单挑你的,他要单挑我?” 闻言,蒲团上端坐的道人笑得更厉害了,前仰后合,连喉咙眼儿都能看见。笑罢,道人朝沈灵雨招招手:“你是我的后人,我不会害自家人。” 心中诧异着,沈灵雨闪身岀来,又被许砚按了回去。沈灵雨距离道人两米远,中间隔着一个许砚,许砚手里的秦剑一米四,如果道人要做点什么,许砚一抬手就能把他脑袋砍飞出去。道人对许砚把沈灵雨挡得严严实实很是不满,拍着自己的膝盖说他:“让开,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许砚晃晃手里的剑,语气淡然:“她和我才是一家人。” 身后的沈灵雨唰的红了脸,道人却不听他的,嗤笑着一摆手:“这孩子并未出阁,你当我眼瞎?” 躲在二人视线外的沈灵雨默默捂住了自己炸红的脸,许砚依旧淡然地晃晃手里的剑:“就这么说吧。” 长长的叹息声飘在湖面上,引来一阵清风。沈灵雨从许砚身后小心露出一双眼睛:“道人,你说我是你后人,你的姓氏是什么?” 道人笑笑:“既然你进了这间石室,就该看到石壁上记录的,也该知道我们的姓氏。那个姓氏背负着诅咒,是个禁忌,不可说。” 沈灵雨摇摇头:“你们的姓氏不可说,我的可以啊,我姓沈,身上也没有背负石壁上的那个诅咒。” “我认后人不是胡乱认的,你说的姓氏是父系传承,我指的是血缘,”道人又一指许砚,“而且你想把他克死,可不容易。这个人啊,他……” 被说到的许砚吐岀一口气,手里的剑又在晃动。道人见了,收起促狭的样子,道:“你没有背负诅咒,就是说,稚做的那件事,成了。” 说着,道人的脸上先是一喜,而后又是浓重的悲伤。 许砚停下晃剑的动作,问他:“你说的稚,也是你们氏族的人?” 道人只瞥了许砚一眼,很不忿地扭过头去,并不理他。 沈灵雨见了,替许砚又问一遍:“您说的那个稚,也是我们氏族的人吗?他做了什么事?” 听见沈灵雨承认与自己是同族,道人转回欣喜,给她讲起稚的事情。依道人说的,稚是当时背负诅咒的一族中,能力卓越的一个年轻人。与同族的躲避忍受不同,他习惯直面问题并解决它。稚见族人不敢像常人一般拥有爱人之情,便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年轻族人离开族中隐居之地,四处去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 稚一走就是几十年,氏族的人都快把他和同行的那几个人忘掉了,族人也就不再对稚解除诅咒的事情抱有期望。道人再次遇到稚,是在收服鬼王的时候。 提及鬼王,道人脸上毫不掩饰地挂起厌恶。道人不愿给沈灵雨讲起自己的名字,对鬼王,也只称呼为“鬼王”,而不是鬼王在氏族中的名字。 道人冷笑:“他活着的时候杀人如麻,暴怒的人送他‘鬼王’的名号,意在嘲讽,他居然欣然接受,并以此名号自称。自甘堕落,神仙难救!” 至于稚,回来帮他们镇压入魔的鬼王时,是独行。一直到成功将鬼王压在黑山之下,道人问起其他几人下落,稚给出了一个道人早就知道,却不愿承认的答案。那几个人,都死了。 前方的路很艰难,稚也不打算放弃,他拒绝了道人同行的要求,一人离开。 “他到底还是成功了。”道人看着沈灵雨,欣慰地点点头。 沈灵雨心中感动,将那个名为稚的人谢了又谢。如果没有他,她兴许早就克死了外婆,然后再克死许砚。 道人瞧着沈灵雨露出来的上半脸,忽地一愣。他若有所思地问:“孩子,你娘姓的什么?” “姓沈。” 又一愣,道人问:“你爹入赘?你爹姓的什么?” “我记得是姓白。” 道人听沈灵雨这么说,脸上更蒙了。“什么叫你记得是啊?” 沈灵雨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她报户口时,就报的现在用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随娘姓。至于她父母,结婚时也是有感情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这中间的事情很多,有的连外婆都不清楚。她,也就无从知晓。 道人的好奇心也没那么重,非要知道她为什么记不清她父亲的姓氏。道人拈着自己的胡须,给她说:“你祖上,和姓苏的,没有关系吗?” 沈灵雨很无奈。道人的这个问题,问的可谓“精确”。她一个从小就被父亲扔在外婆家的拖油瓶,祖上和姓苏的有没有关系,她怎么会知道。 道人又从牙缝里吸着气儿,道:“也不对,姓苏的也要血脉纯正,才会出现这种状况……这双眼睛,真是上天恩赐,羡煞了多少人……” 他想想,问许砚:“你也不简单,你知道这孩子身上的事儿吧。” 许砚扭过头,没理他。道人很生气,拍着自己的膝盖跟沈灵雨说:“孩子,别嫁他了!这人满肚子秘密不给你倒,你换一个更好的吧!”沈灵雨抬头去看,明显地看见许砚的脸绿了。 半晌,许砚叹了一声:“也该到时候了。”回过头,他对沈灵雨说:“这件事情,等到出去我给你说。其他你想知道的,回到事务所之后,我也会告诉你。” 见他神情严肃,沈灵雨心里有点慌。他还真有事情瞒着她啊,还不止一件。“许砚你别吓我啊,我胆子小,先给我讲讲,你大概都藏了些什么事情在心里?” 许砚微微一笑,转过头去,留给沈灵雨一道有些落寞的背影,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转头望回去,沈灵雨看到道人满脸的饶有兴致。他朝她招招手:“孩子,过来,我传授你一些我们家族特有的本事。” 这一次,许砚没有阻止,他从沈灵雨身前让开,让沈灵雨走到道人面前。 道人说:“跪下。”沈灵雨便在他面前跪下。 道人朝沈灵雨伸出手来。许砚喝一声:“住手!”道人已将手掌覆上沈灵雨的灵台,许砚无法继续阻止。 沈灵雨闭上双眼,感觉到一股无害的凉意从自己前额渗入。在一道道血管中分散开,再分散开,直至奔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缓缓吸收这些力量,就像是睡醒的人缓缓饮下一杯水。道人惊呼一声,撤回手掌,那些散在沈灵雨身体里的力量没来得及收回,悉数被沈灵雨的烛瞳吸收掉。 沉吟半晌,道人看着沈灵雨这双眼睛,神情郁郁。“我从来没听说过,烛瞳能够吸收别人灵魂力的。孩子,你这双烛瞳,好生奇怪!” 叹一声,道人说:“我死后魂魄留在黑山之下,一是为了看守黑山,二是为了修行。”人死后,也是可以修行的,修行的鬼,被称为鬼修。 “方才如果不是我收手快,待到烛瞳彻底觉醒,我这只老鬼,怕是要魂飞魄散了……”道人说完,抖着自己的手,心有余悸。 沈灵雨回忆着,的确是有鬼物被她这双烛瞳吃掉的历史。之前那个掳走她要和她成亲,然后光明正大挖她眼睛的百骨尸魔,就是被她变成了一堆枯骨。 道人也品出了什么,问许砚:“方才你阻止我,是因为你知道她的烛瞳有问题?” 许砚扶起沈灵雨,朝道人点点头。 沈灵雨拉着许砚,偷偷往后退了两步。一开始道人要对她做什么,她没看出来,许砚看出来阻止了也没来得及。不管怎么样,道人方才差点魂飞魄散了。他会不会把这件事怪到她和许砚头上,谁知道呢? 还好,道人的反应告诉沈灵雨,是她想多了。他抚着胸口,道:“你们在这里太久了,再久些,就该出问题了。来来来,我给你传授过本事,你们也好赶快离开。” 说着,道人二次将手覆在沈灵雨灵台。这次,涌入沈灵雨脑海的,是无数飞起来的文字。那些诘屈聱牙的句子蜂拥着在她脑海里转过几十个圈,而后变成沈灵雨可以理解的东西,缓缓落下。 那头,道人收了手,样子有些疲倦,他摆摆手:“是时候了,你们出去吧。” 话音刚落,沈灵雨眼前的湖光水色扭曲起来。顿觉站不稳,沈灵雨扶着许砚的胳膊,等了大概能有三秒钟的时间,眼前景物又变回初进来时,石屋里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救救李村 走出石室,石室大门猛然关闭,阻路的石壁抬起。沈灵雨跟在许砚身后,两人顺着来时的甬道,继续往前走。 沈灵雨的心态与进到石室之前,大不相同。此时的她几乎忘记了对鬼王的恐惧,将道人传到她脑海里的那本《素心神录》的目录浏览了一遍。 她不明白这本书为什么叫《素心神录》,这本书里记载的玄术,有的单看目录就让她觉得残忍至极,和“素心”二字毫不搭边,也不是普世认知的神的做派。她想了又想,最后坚定地认为,写下这本书的那个人,名为素心。对此,许砚表示很无奈。 沈灵雨沉迷于对《素心神录》的阅览无法自拔,即使有许砚提醒,她还是因为不看路被绊了好几下。 没翻阅岀几页,沈灵雨便真切地相信,《素心神录》是一本难得的玄术记载。即使她足够贪心,这半天也不过读明白了其中几页。 一时参不透,沈灵雨干脆暂时放弃继续阅读,开始想东想西。她问许砚:“石壁上说,彭家这一支长寿,那你说活了八百年的彭祖,会不会也是彭家这一支的人?” 许砚思索片许,道:“如果你联系到的,是《逍遥游》里的那句‘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那彭家这一支的历史就长了。不过我怀疑,石壁上记载的氏族,并不是姓彭的。血缘上,你不该是彭家的后人,彭祖与石壁上提到的彭家也没有关系。” 可是石壁上刻得清楚,就是姓彭啊,为什么这么说? 沈灵雨完全摸不到头脑,问他:“不是姓彭,那是姓什么的?” “我大概知道,但是支撑这个推测的证据有些薄弱,需要更多佐证。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这件事又是另一场阴谋。” “阴谋”二字在沈灵雨脑海里大写加粗呈现,她越发茫然,抚着额对许砚说:“改姓氏会有什么阴谋?你为什么要说‘又’?出去之后,你可一定把这些好好给我讲讲,一下子留这么多谜题,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许砚笑笑,轻声应下。 甬道很长,以特定的弧度一直向右去。沈灵雨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正绕着黑山转一个大圈。 走了不知有多远,甬道右手边又出现了一道雕刻着青龙的石门,不过这次,石门没有打开,也没有什么东西阻住去路。他们便一直往前走,直到这条甬道出现第一个岔口。许砚引着沈灵雨进了岔口,走出几步便遇到第二个岔口。抬眼望去,沈灵雨看到好多个岔口,而许砚在两个岔口之间总会选择右面那一个。如此,他们走过九个岔口,来到一个鸟巢一样的东西跟前。这个鸟巢,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由从上面落下来的树根织成,密密匝匝接入地底,与黑山之上的树干一样坚不可摧。树干之间,又穿插石柱,石柱上刻着沈灵雨看不懂的咒文。 忽听得冷哼声从鸟巢内传来,沈灵雨一惊,心底的恐惧反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站稳。 里面,鬼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笑问:“许砚,沈灵雨,你们两个是活腻了,特地来送死的吗?” 许砚只觉得好笑,朝里面说道:“听你声音,倒不像是饿肚子的样子。刚才被你手下带进来的一对父女,你已经吃了吧,尸体你留着无用,扔出来。” “呵——你说的这对父女,我管老的叫‘饶把火’,小的叫‘和骨烂’,统称为两脚羊,算不得人,”鬼王嘲讽依旧,“我的确是吃饱了,可是多你们两个,也不嫌多。许砚,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不知道你这多管闲事的人,吃起来味道如何?” 鬼王的话听得沈灵雨眉头一皱。原来书上记载的食人肉名堂,最先是他编造出来的。 许砚亦嘲讽回去:“你倒是想吃了我们,可你出不了这个囚牢。我听说,你生前造孽,最后是你本族人亲自把你关在这里的。两千年了,牢底坐穿的滋味,不好受吧?” 由他这么说,鬼王也不生气,只是呵呵笑着,反问许砚:“你知道的不少啊?我在这里锁着,又能怎样?他们在外面逍遥,又能怎样?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他们不过拥有几百年的寿命,便狂妄的以为自己接近上天了。我拥有不死的生命,相比他们如何?我现在是被压在这里,可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出去了。到时候,没人能够阻挡得了我,这个世界是我的,我才是天地之间的霸主!” 鬼王的这番霸气言论,没能让许砚害怕半分,相反,许砚笑得厉害,沈灵雨都没见许砚笑这么厉害过。 他的嘲讽没能让鬼王动怒,他的笑却真真气到了鬼王。 随着鬼王的爆喝一声,气浪从树根的缝隙之间涌出来。如果没有许砚拉着,沈灵雨能被这阵气浪掀飞出去。 “许砚!你笑什么!” 许砚还在笑,他的笑一直没有停过,这会儿听鬼王问他话,才敛去了笑意,瞬间回到素有的冰冷状态。“你的个别同族现在还为世人所知,至于你,当初做的那点破事,被后来大地上的一场场动乱掩盖过去,史书上连半个字儿都没有提过。你这样的货色,连历史长河里的一粒沙都算不上,还说要主宰天地,哼,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鬼王怒极反笑:“许砚,你这番前来,带走这两只两脚羊只是顺便,主要是想来气我的吧。你以为我真会上当?就姓徐那些个庸才,能够名扬青史?他们哪一个,不是为了情情爱爱那点无用的事情耗费光阴?你倒给我说说,你知道他们之中的哪个?” 鬼王得意自己没有上当,事实却是他稳稳地掉在了许砚的陷阱里。许砚方才在甬道中对沈灵雨提到的佐证,这么快就得到了……不,这哪里是佐证,根本就是铁一样的事实! 原来,那个氏族,姓徐不姓彭。 这个姓氏也让沈灵雨想到了一个人:徐公子。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沈灵雨搓着胳膊,只希望那个被许砚划成危险人物的徐公子,和他们眼前遇到的徐氏没有关系。想来可怕,她居然能和要吃掉她眼睛的鬼王扯上血缘关系,虽然这血缘稀得未免厉害,要一路刨坟刨上两百多代去,才稠一点。 他们这次来,本就是带邵四儿父女出去,给外面哭闹的邵四媳妇儿一个安慰的。许砚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便不再理会鬼王的挑衅,只道:“吃我们,你也要先能出来才行。别那么多废话,把方才那对父女的尸骨扔出来。” 邵四儿父女的尸骨很快被鬼王丢出来,那瞬间,坚不可摧的树根似乎变成了幻象,这对可怜父女残缺的尸骨,顺利地穿过层层包围轱辘辘停在沈灵雨脚边。而鬼王则是呆在监牢后面,老老实实。这座监牢对鬼王有特别的限制。沈灵雨丢了个石子进去,石子被树根结结实实挡了回来。 鬼王明明不应该看到沈灵雨的动作,可他就是看到了。他呵呵笑道:“丢石子是进不来的,你进来试试。” 沈灵雨退后两步,不知哪来的勇气,骂了句:“傻子才听你的话,饿死你最好。” 鬼王哈哈大笑,沈灵雨不再理会,转而与许砚和着邵四儿父女的血衣包了尸骨,原路折回。走之前,许砚给鬼王留下了一句:“替你做事的那个王琨,活不长久了。沈灵雨说得对,你还是要做好继续挨饿的准备。” 说完,也不管鬼王如何咒骂,二人顺着甬道离开了黑山内部。出了大门,拿大提琴盒子装好秦剑,沿着来时的小路来到山下,诧异地发现村里人还在这边。而且,人数好像比他们走的时候更多了些。二人离开时,村民们在这边凑热闹,看邵四媳妇儿与村长侄子撕扯,现在这边的气氛完全变了。村里人看见他们,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呼拉拉一群人吵闹着冲过来。 来到切近看见许砚和沈灵雨放下的两具残尸,他们才又退回去一点,换作邵四媳妇儿扑过来,抖着手解开包裹看一眼里面的头颅,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阵北风吹过来,村民的表情,说不上来的难看。愣了半晌,人群中走出两个女人架起邵四媳妇儿,把她放到路边的大石头上坐着。 脸上挂着一块乌青的村长走过来,笑得很难看。沈灵雨被风扬起雪花迷了眼,眨了两下再睁开,村长已经不见了。下意识低了下头,看见村长结结实实跪在了他们面前。村长这一跪,后面几十号人全跟着跪下来了。 村民跪在化了雪的泥泞路上,把头深深磕下去。村长抬起头,额头上满是泥泞,磕下去的时候碰到一颗锋利的石子,血混着泥泞往下流。村长哭得两眼通红,求求许砚,又跪了沈灵雨。 “求求你们,救救李村吧!” 第二十七章:成为狩猎场 一群人跪在地上,问话也没人回答,只是不住的哭,口中不断重复着哀求救命的话。沈灵雨问:“你们不说明状况,我们怎么帮你们啊?” 有口齿伶俐的,穿得像红包套似的邵四儿二嫂站起身,引着沈灵雨和许砚走到村路尽头与乡道相接的位置,抽噎着告诉他们问题就出在这里。沈灵雨左右看看,什么都没有发现。捡起一块石子扔出去,石子很自然地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半,也没见有什么问题。 许砚取出秦剑往外一探,走到乡道上,又左右察看了一番,回头看看沈灵雨,又看看那个口齿伶俐的邵二嫂。只见邵二嫂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紧接着,欣喜冲散了她的不可思议。她往急切地乡道上走岀一步,却像是狠狠撞上了一堵墙,踉跄着向后摔倒在地。邵二嫂上身一件红色大衣,脚底一双红色靴子,靴子上长长的穗儿甩在红色的秋裤上,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只大号的炮竹。 这只炮竹,炸得村里人哭得更加厉害了,哀声震天,不知道的会以为这里正在出殡。 原来问题是在这里。 沈灵雨伸出手臂,朝许砚的方向探去,他就在她眼前,她却碰不到他。简直不敢相信。沈灵雨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穿过那堵看不见的墙壁。许砚往这边走了两步,顺利地回到村路上来,复回身一步迈到乡道上。 对望之间,二人便明白了,这堵看不见的墙,只阻拦李村的人。沈灵雨自小离开李村也改不掉她是李村人的事实,所以她走不出去。 许砚说:“这是王琨搞的鬼,除非李村运势衰到一定程度,不然不会有别人下这么狠的手。” 沈灵雨问:“他弄出这堵墙把李村人关在里面,是要搞什么?” “我们来想想,这段时间李村都发生了什么事。” 经过许砚提醒,沈灵雨回忆起村长给他们说的那些,吃人的年兽,死掉的孩子,被抹了血的墓碑。沈灵雨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怎么想着,像是要把李村的人吓死杀光?”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沉重,并等着许砚反驳她的话。可是这次,他没有。崩溃的村民告诉他们,村子里所有的路口都出不去了,并极力要他们两个去看看。于是他们在浩浩荡荡的村民队伍陪同下,到村子各个出口检查了一遍。果然,这些地方都有一道看不见的,专门阻拦李村人的墙壁,无一例外。 单单是走不出去,李村人不至于哭成那样,关键是村里的墙上开始出现血色的手掌印。滴下来的血在告诉他们:整座村子已经成为了狩猎场。 沈灵雨无法离开李村,许砚自然不会抛下她独自离去。许砚的想法村里人不知道,他们生怕他偷偷跑掉,到时候他们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于是就出现了,许砚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两个机灵的小跟班,给他端茶倒水盛饭的画面。许砚喜欢独处,小跟班就离他远一些,却依旧是盯着他。跟沈灵雨说两句话,他都要防着被谁听见。沈灵雨携带的紫灵水没剩下多少,许砚担心没有补给烛瞳会榨干她的灵魂力,每天都要把手覆在沈灵雨的灵台上,用自己的灵魂力给她补养。 村里人都没闲着,许砚要他们找出王琨来。这个大阵,需要把信物放到阵眼才能启动运转,王琨自己也是李村人,他开启了大阵,也是出不去的。 说王琨那个在村民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瘦弱小子,是造成新年以来村子里一系列混乱的元凶,村民们大多是半信半疑的。不过既然许砚说了,他们现在也干不了别的,找就找吧。满村子人动员起来,把家家户户翻了个底朝天,连菜窖都没放过。 王琨,他们找了三天,连根头发都没找到。那个制造岀血色手掌印的人,和先前吃掉村民的年兽,他们也没能发现半丝影子。 村民们开始怀疑,许砚在耍他们。怀疑归怀疑,没人敢当面呛许砚,到现在腿脚还不利落的村长,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没人敢呛许砚,不代表没人敢打沈灵雨的主意。在一部分村民的印象里,沈灵雨还是小时候那个村里出名的受气包形象。他们觉得,沈灵雨上次被丢进河里飘到荒村能活着回来,也是许砚救的,她没什么本事,命好而已。 说起命运,邵二嫂恨沈灵雨恨得牙根痒痒。村里和沈灵雨一起上学的孩子都死了,凭什么这个受气包可以被人从黑山里救出来?她的女儿因为上学太远交通和伙食没钱解决的退了学,凭什么沈灵雨就能去城里念书,最后还考上了大学?她的女儿老早结了婚,婚后因为婆媳关系和丈夫无能闹得精疲力尽。凭什么沈灵雨就能找到长得体面,还有能耐的男朋友,愿意闯进荒村去救她? 邵二嫂越想越气,她拽上房田媳妇,估摸着许砚不在的时候溜进沈灵雨外婆家,找到了当时在东屋火炕头,倚着墙闭眼假寐的沈灵雨。她们两个偷摸摸进来,瞧见屋子里确实没别人,也不再客气,邵二嫂拿手一搡沈灵雨:“喂,醒醒!” 沈灵雨坐不稳,身子一歪醒过来,不由得对此二人怒目相视。她方才不是在睡觉,而是翻阅道人传给她的《素心神录》,研究得正投入呢,邵二嫂这么一推,吓得她魂儿都快掉了。 “哟,出去见过世面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眼神儿都和村里姑娘们不一样。”邵二嫂阴阳怪气地挤兑着沈灵雨,又把沈灵雨往炕里边挤过去,半拉屁股外加一条腿搭在炕沿上,又招呼有些畏首畏尾的房田媳妇过来坐。房田媳妇直摆手,表示自己在地上站着就行。 邵二嫂也不勉强,脸上闪过一丝对房田媳妇的轻蔑,转过头来又和沈灵雨说话。她笑着问沈灵雨:“你和许砚,发展到什么程度啦?” 从问出这句话开始,邵二嫂便抻着脖子,朝沈灵雨呲牙假笑。沈灵雨一直没回答她,她便一直这样抻着脖子呲着牙。 沈灵雨把地上站着的房田媳妇打量过两个来回,感觉自己是认识她的,但她老得未免太厉害,沈灵雨离开李村时年纪尚小,李村的一些人脸和名字一时对不上号。 被晾在一边的邵二嫂拿鼻子哼着气儿,冷笑道:“你不说,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吧。现在没结婚大了肚子的也不少,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大了肚子其实没什么,带着球被甩就完蛋了。现在有个说法叫什么来着?哦,二手房没什么,死过人就不能要了……” 沈灵雨摆摆手,嫌她说得恶心,不耐烦地问:“你来干什么的,关心我和我男朋友的闺房生活?和你说得着吗我?” “吓!” 邵二嫂眼珠子瞪出了眼眶,双手在空气中自比划,说笑话一样跟房田媳妇说:“看看,看看,这种话是黄花大闺女能说出来的吗?还大学生,就这样的大学生?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笑死你那你死吧,”沈灵雨冷声道,“这么大岁数的人,死人房子这种招打的话都能说出来,为老不尊还装清纯。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快滚。” “哟,被我说中了,就让我滚啊,我就不!我等着看你被男人甩,哭鼻子呢!” “你那么高兴干嘛,”沈灵雨只觉得好笑,“我倒霉了你的失败人生就能得以挽救吗?你今年本命年吧,穿的红衣服都是旧的,丈夫没给买?真正对妻子好的男人再穷也不会舍得让老婆受苦,你丈夫没把你当回事儿。而且,许砚甩了我,也不会跟你过啊?歇了吧你。” 这下可把邵二嫂气坏了,嚯得站到了地上,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把笤帚就要抽她,慌的房田媳妇扣住邵二嫂手里的笤帚,两个人开始撕夺。房田媳妇让沈灵雨快走,沈灵雨却摆正身后立起来的枕头,依旧是老神在在地坐着。炕是村长媳妇儿给烧的,暖和到她不愿意挪窝。 房田媳妇见沈灵雨这样,劝也不得,只好又说邵二嫂:“你要记住咱们今儿个来是干嘛的。” 想起正事儿,邵二嫂才放下笤帚,理理自己的衣服,恶狠狠对沈灵雨道:“你以为你是个高贵的,那个许砚耍大伙儿去找王琨,王琨根本不在村子里。他这样做,无非是想摆脱掉大家伙儿,趁机岀村。过几天村里人被年兽什么吃掉的时候,他已经跑掉了,还管你?”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会管她?” 门外传来的声音,吓得邵二嫂一个哆嗦。许砚提着一只包裹走进来,推到沈灵雨面前:“你的。” 说着话,门外又闪进来一个人,正拿眼镜布擦拭自己金丝眼镜上的雾气,念叨着:“冬天最讨厌的,就是从屋外走近屋子的一瞬间。” 第二十八章:通向死亡的倒计时 许砚方才去乡道上,接灰叔托长途汽车带来的包裹,他们对付王琨要用符箓,沈灵雨的眼睛也不能一直用许砚的灵魂力养着。没想到,许砚这一去,居然连着景慕青一起接来了。 沈灵雨讶然,用眼神询问许砚情况。许砚摆摆手:“我只是告诉灰叔这边遇上一点小事,会耽搁一下,让他把紫灵水和用得上的工具寄过来。” 景慕青把擦好的眼镜戴回去,顺便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镜架,来回数落沈灵雨和许砚。“就没你们俩儿这样的,多大事儿不能明说啊?要不是灰叔顺口跟我提了一句,说许砚问他要半个月分量的紫灵水,你们这边闹炸天我都不能知道。” 说着,景慕青扶额长叹:“算起来,我也是自作孽。当初降服王建成家那只蛇妖,多嘴安慰了他家小姑娘两句。前两天王小蕊从外地飞过来祭祖,差点把我缠死,来到这边,也算是躲债了。事务所那边也可以放心,灰叔本来也要来的,可他要来事务所就没人看着,我就自己来了。所以啊,你们两个回去之后给他好好解释一下,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他说清楚,灰叔伤心了。” 沈灵雨往里面让了让,拉着许砚和景慕青上来取暖。三人对望,谁也没再说什么。李村不大,能让许砚和沈灵雨被拖在这里这么久的,九成九与黑山下的鬼王有关。他不是第一次来到李村,鬼王有多难对付,他也清楚。即便如此,他还是来了。 现在说什么都多余,说什么都矫情。景慕青伸出手,分别在许砚和沈灵雨的前额上弹了一下。沈灵雨揉揉自己的脑门,没说什么,心里暖洋洋的。她知道,事务所现在已经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三人围炕桌坐着,吃着橘子瓜果,沈灵雨和许砚给景慕青讲起发现黑斗篷真实身份的始末,以及这一次在李村遭遇的凶险。 中间,沈灵雨抬了一次头,才发现那个邵二嫂已经偷偷溜走,房田媳妇却还在地上傻站着。沈灵雨越看这个房田媳妇,越觉得眼熟。 “非但许砚没有抛下李村离开,我们事务所的景慕青也来到这里,帮助李村度过这一劫。现在你可以吃下一颗定心丸,然后去告诉那些人,不要再来烦我们了。”说完,沈灵雨看向房田媳妇。房田媳妇的眼神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摇摇头。 “那,你想干什么?” 房田媳妇深吸了两口气,颤抖着声音问沈灵雨:“我是小娟的妈妈,房小娟你还记得吗?” 沈灵雨望着房田媳妇的眉眼,心微微下沉。她如何不记得小娟?当初那个走在她前面,被鬼王当着她的面儿吃掉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在她的记忆里消失过。 “阿……阿姨,你想说什么?”沈灵雨失去焦距,从房田媳妇的身上看到了一个长大的小娟。如果当初自己劝住了执意进到山洞里去寻找同伴的小娟,小娟是不是能够活下来?如果小娟活下来,现在应该和她妈妈一样高,一样瘦瘦弱弱,面带怯意。 房田媳妇张张嘴,未语泪先流。 “小娟她、她——我们家小娟死得太惨了!从黑山里抱出来的时候,孩子的骨头都散了!遭难这几家孩子的骨头混在一起都分不清楚,只好凭着感觉分一分,各家带走埋了……那段时间我总梦见小娟,她怪我没有保护好她,让鬼王把她的脸都咬烂了,别人都笑话她长得难看。后来,我就把她的牌位放到庙里,让她享受香火。从那以后再没做过那样的梦,可是三天前开始,我又梦见小娟了,她身上血淋淋,肉一块块往下掉!我被吓醒,醒来眼前还总会出现小娟的身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没有投胎,求您三位,帮帮我家小娟!” 说着,房田媳妇膝盖一弯,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坐在外边的景慕青连忙下地,一边念叨着“折寿”,一边把哭得没人样儿的房田媳妇扶起来。景慕青没怎么被人跪过,沈灵雨和许砚却已经被村里人跪了一圈,先前在黑山旁边浩浩荡荡的下跪队伍,让他们变得淡然。如果被人跪会折寿,沈灵雨和许砚的寿命,早就被李村人折得差不多了。 沈灵雨打开许砚给她的包裹,从里面翻出一大袋粉末状的东西——紫灵水不好长途携带,灰叔就没有将炼制好的紫灵粉调成液体状。她撕开一小袋倒了一点在水杯里,又拿过窗台上的暖壶倒热水进去将粉末冲开,诱人的香气在水杯里打了两个旋,向整间屋子蔓延开来。 沈灵雨闻着这熟悉的香气,有些陶醉。目光瞥到房田媳妇,却发现她脸上一点好奇都没有,更别说是沉醉。沈灵雨小声问许砚:“为什么房田媳妇是这样的反应?先前李倩去事务所时也是,对紫灵水的香气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是因为,只有我是个吃货?” 许砚笑答:“不是,对灵魂力没有需求的人,闻不到紫灵水的味道。如果你不是被烛瞳压榨得狠了,也不会闻到紫灵水的香气。” 沈灵雨“哦”了一声,表示了解。她幸福地喝干了一大杯的紫灵水,心中微微舒畅。今天,许砚不用再耗费自己的灵魂力帮她了。每次许砚把自己的灵魂力传给她,她都担心烛瞳忽然失控,把许砚的灵魂力榨干,毕竟这种事情出过一次,百骨尸魔就是这么死的。 景慕青好不容易劝住了房田媳妇,让她安心离开。转过身,景慕青说:“我看她就是被小娟的死状刺激到了,三天前村子成了牢狱,她二次受到刺激,又把小娟想了起来。” 吃过了两只橘子,景慕青啧啧嘴:“可是,三天了,你们还没有找到王琨?这小子真会骗人,当初他求着沈灵雨放过他妈,那可叫个情真意切,大孝子一个。如果不是沈灵雨偶然想起之前在银月酒吧见过他,谁能想到,他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黑斗篷。” 沈灵雨摊手道:“李村就这么大,就算王琨学会了隐身术,大冬天的也该有个地方落脚,吃喝问题也要解决。但是呢?三天了,村里人都快拆房子了,也没有找到他。” 许砚说:“一定还有他们没有找到的地方,一会儿我亲自走一趟。” 沈灵雨和景慕青齐齐表态:“一起。” 许砚点点头。摸出手机,刚要给村长打个电话,就听得屋门打开的声音传来,顶着鸡毛掸子脑袋的村长侄儿赵国全冲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前街东头儿老孙家出事儿了,您几位快来看看吧!” 三人对望一眼,披好大衣,跟随赵国全出门,一路往出事的那家去。村子里处处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在街上小跑,沈灵雨发现,两边墙壁上血手印的数量,比三天前翻了两番。 前街距离沈灵雨外婆家,有大概二十分钟的脚程。赵国全从前街跑过来又要跑回去,早已没了力气。许砚和景慕青将他架起来飞一样往前跑,沈灵雨跟在后面,按照《素心神录》上卷天行门中记载的御风诀的功法,调动力量,跑了一段路勉强飞起来,很快又因为失去力量落回地面。她就这样起起落落跟着许砚和景慕青,生怕被他们落下太远,几乎忘了累。 等到他们在前街一栋聚满人的房前停下来,许砚和景慕青松开手,赵国全便打着哆嗦,蜷在地上,抖得像个筛子。 “太、太快了……太冷了……”面对村长的询问,赵国全这样说。 沈灵雨正了正挡住自己面庞的羊绒围脖,心说大冬天跑那么快,风吹过来,的确是很冷。 沈灵雨扭头数了一下,这孙家的外墙上,被拍了十四个血色手掌印。拨开围观的人群,往院子里一看,沈灵雨倒吸一口凉气。那院子里窗户上,到处都有喷射状的血迹。村长说:“发现的时候,老孙家的街门是虚掩的,他们家的人不在,出事儿这半天也没见谁回来。应该……” 应该是死了。 村长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他不说,大家也都明白。 许砚指指院子里血迹上杂乱的脚印,问:“他家里面,你们也去看了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又连连点头。 许砚轻叹一声,回头对沈灵雨和景慕青说:“走吧,进去看看。” 说罢,三人依次走进去,走在最后面的景慕青还顺手拽上村长,笑嘻嘻地说:“您给做个见证,免得将来哪个说我们三个做了小偷,偷走这家人的东西,招惹麻烦。” 村长懦懦由景慕青拉着走近血场,额头上渗出汗珠来。上一次景慕青出现在李村,把他从许砚手下救出来,转身却又吊在了树上。景慕青下手有多狠,他记得很清楚。 屋里到处都是村民的脚印,他们凭着肉眼,妄想从这一堆脚印中找出点有用的东西。 第二十九章:血手掌印 地上乱糟糟的,都是染了血和泥泞的鞋印,墙上也都是甩出来的血迹和血手掌印,鲜红的手掌印在雪白的墙上分外扎眼。 沈灵雨看得头疼,见大锅的锅盖还盖着,随手一摸,锅盖上还有些温度。掀开了锅盖,发现里面新做的大米干饭少了一半。 景慕青拉着村长的衣领,用下巴虚点老孙家的锅:“他家几口人啊?” 村长连忙竖起手指:“四口,老孙夫妻,还有俩儿念高中的儿子。” 是吃饭吃到一半,出的事? 许砚拧开里屋门的门把手,进去转了一圈出来说:“饭桌是摆上了,摆了四双筷子四只碗,和三菜一汤,饭还没来得及盛上桌。” 不过,许砚又把手里的碗筷一举,碗口冲向他们:“只有这副碗筷是用过的,而且里面有装过米饭的痕迹。” 摆四副碗筷在桌上,这做的分明就是一家人凑在一桌热热闹闹吃饭的打算,怎么会有个人赶在了前面呢? 沈灵雨几步来到里面,看看桌子上被吃过的菜,又看看桌边叠在一起的三只干净的碗,感到奇怪。 转头用目光询问许砚,许砚又指指地上。沈灵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行通往饭桌的鞋印,鞋印染了雪后污泥,很淡,但不至于看不清楚。老孙家这屋的地面,铺的是白色的瓷砖,整间屋子里,就只有这一行鞋印是带着点湿气的。沈灵雨把自己的脚放到鞋印旁边一量,自己的脚要更小上一圈,但是没小很多。转头去寻,寻到屋里鞋架,跑过去拿了这家人的鞋过来挨个比划,没有一双的号码能够对得上。 这行鞋印如果是刚才进来的村民踩上的,那应该是在屋子里转一圈然后出去才对。而且,如果是村民的鞋印,这个村民走过到处是血的外屋到这里,鞋底一点血迹没染上的概率有多大?沈灵雨看看自己鞋底的血迹,又看看许砚和景慕青身后的鞋印,认为那行通往饭桌的鞋印,就是凶手的。 沈灵雨拿自己的脚和地上的鞋印比划几下,问:“会不会是王琨坐在这里,吃了老孙家的饭?他个子不高,脚应该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许砚点点头,道:“合理。” 景慕青啧啧嘴:“那这小子混得挺惨啊。” 村长左右看看他们三个,一脸茫然。方才的推论,是在许砚的提醒,沈灵雨的实践下完成的,在村长看来,他们三个莫名其妙就得出了凶手是王琨的结论。 景慕青勾着村长的肩膀,对沈灵雨说:“用烛瞳将这里的情景再现一下,免得村里人说我们把黑锅甩到无辜人身上,伺机抛下他们逃走。” 经景慕青一提,沈灵雨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儿:“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刚才还在这里费劲巴拉地推论大半天。” 景慕青笑得像只狐狸:“经常练一练脑子,也是好的。” 沈灵雨看了一眼许砚,发现他脸上也写着对景慕青这句话的认同。于是她气呼呼地朝他们两个翻了白眼,又调动瞳力,将饭桌上的时间往回调。眼看着碗筷起了又落回到原本的位置,一道黑衣身影出现,分明是王琨的侧脸。王琨坐在桌前端着碗,明明是在吃饭,桌上的菜和碗里的饭越来越多直到半满。王琨本人吃饭的动作也很奇怪,比起往嘴里送饭,他的动作更像是往盘子里添菜。 倒放了一会儿,沈灵雨收了术,王琨的身影同碗里的饭瞬间消失。她叉着腰转过头,看到村长的下巴掉在地上,而景慕青正好心地帮村长往回捡。 “怎么样,”沈灵雨得意说道,“说了是王琨干的,就是王琨干的。” 村长听了连忙附和:“对对对,就是王琨干的,就是他!” “可是”,村长问,“村里人已经找了他三天了,也没找到他人在哪里,李村就这么大,他能藏到哪里去?” 走出老孙家的屋子,站在高高的挑台上眺望远方,村长又问:“如果沈家姑娘用刚才这一招法术,是不是可以看到王琨往哪边走?” 此话一出,三人齐齐转过头来看向村长,惹得村长浑身一个激灵。 沈灵雨转而看向许砚,他说:“不行。” 景慕青也说:“消耗太大。” 村长听到自己的提议被否定,低下头去,蔫蔫的。他刚丧下气,就见到赵国全跑到街门口,跟他喊:“老叔——出事儿了!” 村长气得够呛:“我当然知道出事儿了!这满家的血我又不是没看见!你喊什么!” 赵国全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说房田——他家出事了!” 村长有些崩溃:“他家怎么了?” “房田媳妇疯了,房田被她砍死了!” 沈灵雨闻言,心下一沉,默念御风诀从近三米的挑台上跳下去,无视掉赵国全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往外跑去。许砚和景慕青很快跟上,还架着哇哇乱叫着“又来”的赵国全。 在赵国全哆哆嗦嗦地指引之下,他们找到房田家,街门上两只滴血的手掌印让沈灵雨一愣。 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沈灵雨没有进门,许砚和景慕青也一样。门上的手掌印挑衅似的,随着砰砰的敲击声一个一个凭空出现,连在一起变成一个大大的“死”字。赵国全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手掌印的变化,不由得尖叫一声,嚎哭着往街另一边跑,边跑边喊:“李村要灭了!大家都要死!” 许砚拉了一把沈灵雨,让她回过神来,三人走进房田家院子,就见几个中年女人费力地扯住歇斯底里的房田媳妇,把人捆在院子里的李子树上。地上,远远的扔了一把染了血的菜刀,地上到处都是血迹。 沈灵雨走到李子树下,还没能说出一句话,就听院门外跑进来的小姑娘喊:“救命!我妈我爸见到鬼了!” 回过头,院子里一片大乱。嘁嘁喳喳之间,有人跑出去,看见房田家街门上的“死”字,崩溃地瘫倒在地,引来更多因为看见血字而崩溃的人。 许砚说:“我去小姑娘家看看,你们两个处理这边。”说完,他也不磨蹭,提着剑转身就走。 转过身,李子树下五花大绑的房田媳妇在绳子里不断扭动,试图从束缚中逃离出来。沈灵雨看着她,她亦看进沈灵雨的眼里,用她因为发狂而赤红的一双眼睛。 沈灵雨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问她:“快醒醒,你让我们帮你看看小娟怎么没有投胎,可一转眼,你自己就要死了。” 听到“小娟”这个名字,房田媳妇从疯狂状态中镇定下来,不过也就一两秒的时间,她又变回疯子的模样,越加的无可救药。 景慕青走过来,拿手指在房田媳妇的眉心一点,片刻之后,他无奈地对沈灵雨说:“没辙了,她是真疯了,不是邪祟附体。” 村子里很快就疯成了一片,到处都有人在悲呼:“我们都会死!”。也不是所有人都来房田家门口,看了那个由血手掌印组着的“死”字,他们怎么会忽然失去活下去的信念呢? 沈灵雨和景慕青匆匆走出门,发现事实比这更严重——村民之中的大多数,家门口都被写了和房田家街门上一模一样的血字。 村民们奔走,悲号,啼哭。有承受力差的,已经变得疯狂,跑到街上挥舞着铁镐,朝空气中大喊:“来啊!老子不怕你!”没留心,砍伤了从身边哭着跑过去的村民。 有胆怯的,软手软脚往自己家里跑,看样子是要以此方法躲过劫难。有的还是抱了逃跑的念头,背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拾好的行李,拖儿带女往村外跑。 还有的,见着沈灵雨和景慕青,朝他们两个跑过来,抱着他们的腿,疾呼“救命”,差点把他们两个给摔死。 血手掌印不断出现在民宅大门,和大街小巷的墙壁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死”字。李村成了名符其实的人间地狱。 许砚手里提着剑,背上背着方才来房田家唤他过去的那个小女孩儿,从疯狂的村民头顶越过,来到沈灵雨和景慕青面前。他告诉他们两个:“那个小女孩儿的父母为了要儿子,先后打掉了七个女胎,夫妻俩儿被婴灵缠身,我去到的时候人已经半死不活了。” 蓦地,嚣张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唬得那些理智尚在的村民们停下各自的动作,面面相觑。 笑声持续了能有两分钟的时间,才停下来,笑声的主人说:“看看你们的样子,多可笑?” 跪在沈灵雨面前的女人抖着下巴抬起头,沈灵雨这才发现一直抱着自己腿的人是邵二嫂。邵二嫂指指半空,压低了声音道:“王琨,真的是王琨,他要把我们全部杀死……可,可他为什么要杀我们啊?我们也没欺负过他!” 邵二嫂拿手捶着地,天啊地啊的,哇哇呀呀哭着,眼泪落在泥土里。 第三十章:雪花落下 大片黑云袭来遮住太阳,阴风骤起。 那些跑到村口的,呼啦啦去了,呼啦啦回来,去的时候还带着希望,回来以后就只剩下了绝望。一群人推搡着聚在村子中间宽敞的村路上,沈灵雨不防,也被一路推挤了过来,所幸有许砚拉着,才没有像其他一些没站稳的人一样,被生生踩死。 许砚扣住沈灵雨的腰部,两步跃上了街边一栋房屋的屋顶。沈灵雨四处张望,没有寻到景慕青的下落,她很担心。 天空中回荡着王琨的声音,他蛊惑着村民们:“来啊,杀啊,杀了你们身边的人,谁下手够狠杀人够多,谁就有资格跟随鬼王成就宏图霸业!谁要是敢反抗于我,呵呵,你们看看赵国全!” 村民四处寻找,很快便从一片或黑或白的脑袋中,发现了一坨鸡毛掸子。 赵国全正发着愣,听见王琨这么说,吓得朝半空直摆手:“不要!王琨!不要杀我!我家有钱!我家的钱全给你!” 他的话没有起半点效果,只见他的身子忽然一僵,人就倒下去,直直砸在跟前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吓得怪叫一声,想退又被一堆人挤着无处可退,只好硬着头皮接住了赵国全。 赵国全的头往上一仰,沈灵雨瞧见他的脸,吓得几乎要喊出来——赵国全死了,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阴风之中,天上有雪花飘落,李村村民们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比阴云更让人觉得压抑的,那是死一样的灰色。 只一瞬,有个穿蓝棉袄的男人怪叫着逃命一样,推开眼前碍事的村民,沿着路跑出去,他的身后跟了一个手持斧头的秃子。蓝棉袄体力不急秃子,很快就被赶上,秃子挥舞着斧子三两下就把蓝棉袄砍死在血泊之中。 人群之外,秃子跪在地上,冲着天空大喊:“我这样可以吗?” 王琨笑笑,说:“很好,就是这样,你以后就是鬼王的手下了。作为奖励,我赏你一瓶蕴藏修道之人十年功力的寒香丸。” 秃子低下头,再抬头,手里边多了一只瓷瓶。他举高瓷瓶,呲牙朝村民们乐乐,又像是怕被抢走,赶紧打开瓷瓶把里面的药一股脑倒进嘴里。从他吃下药到他脱掉上半身的衣服跳起来,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那秃子仰天大笑,高呼:“我不怕冷了!我是半个神仙了!”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呼啸的冷风和飘落的片片雪花下,秃子光溜溜的膀子让村子里疯成一片。 以往有仇的,摩拳擦掌,循着彼此,骂骂咧咧自往对方的要害处招呼。素来有怨的,挤出人群去寻得力的凶器,借机报仇。 沈灵雨站在房顶望着,心沉到了谷底。她有心阻止,眼下的情况,早已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她阻止不了,许砚和景慕青亦然,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他们两个身手再强,架不住一整个村子的杀人杀到红眼的亡命徒。 “王琨这是要养蛊?” “不,”许砚说,“他只是想让村民们自相残杀,这些人到最后一个都不会被留下。” 底下,开始有人看见鬼魂,沈灵雨眼看到有死去的婴儿从地里窜出来,腾起身子直奔一个看愣了的妇人。它疯狂地抓挠她的脸,撕扯着嗓子问她:“为什么要打胎?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子?” 没有人顾得上去救那个被挠烂了脸的妇人,哪怕是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正乱叫乱喊,软着腿在地上往前爬,一行黄色的液体从他身底下流出来,拖出一条很粗的线。很快,那个吓得尿出来的丈夫,被逃命的村民踏了几脚昏死过去。 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开,黄色的土地上鲜血腾起白色的热气,地上的热气与天上雪花相逢共舞,旋即被人踩烂碾碎。 夫妻之间,临难各自飞,互相抢夺着行李钱财,用最粗鄙的话大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父子之间,没了以往的纲常伦理,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复存在,厮打着要对方的命。凶残的越发凶残,生得柔弱的只顾着逃命。 很快,这场厮杀的目的就由保命变成了泄愤。在这个偏僻的村子里,谁家跟谁家都多少有过摩擦,此时这些小摩擦被无限放大,村民们厮杀着,再没有人像开始那个秃子一样询问王琨自己是否合格。 许砚一指远处一棵大树,方才那个得了寒香丸的秃子正在往树上爬。他说:“这个人有问题,王琨不可能有隔空赐物的本事,寒香丸是他事先准备好的。抓到他,就能知道王琨的下落。” 说罢,许砚就要从房顶跳下去,被沈灵雨一把拉住。她的手脚发抖,眼神却是坚定的。 回过头,许砚笑着对她说:“我不会有事。” 沈灵雨蹙着眉,不肯放手。见他坚持,她想了下,说:“我把御风诀告诉你。” 许砚应下,沈灵雨附在他耳边将御风诀念了一遍,又扽着许砚的袖子,让他念了一遍。确认许砚已经背下来,沈灵雨才放开手,由许砚去。眼看着许砚使用御风术向秃子那边去,沈灵雨左顾右盼,怎么也找不到景慕青的身影。摸出手机,又发现手机没有信号。沈灵雨慌了起来。 半空又传来王琨的声音,他喊到:“杀掉景慕青的,可以得到五瓶寒香丸。杀掉许砚的,可以平安离开李村,并且拿到五百万元。杀掉沈灵雨的,会和鬼王一样,长生不死!” 王琨喊的这句话,夹杂了一定的灵魂力。村路上的村民已经倒下三分之二,剩下的不是身强体壮,就是精明到眼珠子溜溜转,杀红眼的他们听到王琨的话,登时停下杀戮。 沈灵雨瞧见地上一双双朝自己望过来的眼,心中叫苦不迭。 蓦然,身后有怪风渐近。沈灵雨转过头,瞧见背着背包景慕青落在几步之外。他笑着朝她挥挥手:“刚才去安置那个爸妈被婴灵缠上没人管的小姑娘,然后去外婆家取了家伙事儿,来晚了。” 底下的人瞧见景慕青和沈灵雨一起出现在房顶,激动极了,簇拥着就往这边来。 景慕青从背包里摸出一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沈灵雨。沈灵雨闻到里面的味道,心中了然,接过来一股脑儿把紫灵水喝干净,身上变暖了些。而后她释放瞳力,将那群村民定在了原地。 手指苍天,沈灵雨高呼:“王琨——你个精神上的矬货生活中的弱鸡,有种的出来打一架!” 喊完,沈灵雨保持振臂姿势,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她收回手,大喊:“你是不是被我气死了?” 旁边的景慕青直摇头:“做梦呢,他没理你,当然是因为他刚才趁乱跑远了,你不用灵魂力放大声音,他听不见。”说完,他转而看向另一个方向。许砚从那个方向御风而来,手里提着变成熊猫的秃子。这会儿寒香丸的药效还没散发干净,秃子光着膀子,身上依旧是红彤彤的。 许砚说:“秃子也不知道王琨藏在哪里。” 沈灵雨弯下腰,伸手在秃子的乌青的眼眶上戳戳,痛得秃子哭出来。她问:“你真不知道?” 秃子哭着说:“我真不知道。” “那你知道除了这三天以来你们搜过的,村里还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吗?” 秃子哭得更厉害了:“不知道。” 沈灵雨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造这么大的孽,我打死你好了。” 秃子一听,抬眼瞧见沈灵雨高举的短剑,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沈灵雨叹了一声,终究没再动他。 景慕青摸着下巴,在一旁点点头:“他确实是不知道。” 那,王琨会在哪儿呢? 更多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来,地上死掉村民的灵魂脱离了躯壳,茫然地走在路上。它们之中有的周身飘起淡淡的黑气,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浓,并且往其他灵魂的魂体上缠绕。 景慕青道一声:“不好,李村要变成第二个荒村,许砚快帮我!”掐指结印,声音转向严肃,念起晦涩难懂的咒语。 许砚站到景慕青身后,将手掌覆上景慕青后脊,咒语的声音骤然变深变远。地上灵魂魂体周围的黑气,正慢慢消褪,景慕青借此机会操控着李村村民的灵魂,四散开来,往村子的各个方向去。 他的意思,是要借着灵魂的眼睛,找到始作俑者王琨的寄身巢穴。 景慕青的行咒,听起来很像是在安抚灵魂,那是一种能让人令人生出敬意的声音。 那边,王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些两脚羊,你们这是要超度他们吗?哦……不对,我想起来了,景慕青擅长的是操控灵魂。不好意思景慕青,你的实力太弱,我没把你当一回事。” 景慕青闻言也不恼火,只是加快了行咒的速度,让村民们的灵魂早些替他们找到王琨的位置。 鹅毛大的雪花落在眉睫之上,沈灵雨甚至看到他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第三十一章:人心与鬼神 沈灵雨仰起头,雪花从灰暗的天空落下,砸在脸上,有点疼。 景慕青中断行咒,发出了一声:“咦?”他说:“王琨并不在地上。” 抹了一把汗,他又说:“许砚,加大力量,我到地下搜查一番。” 许砚决意不肯,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导入景慕青的脊椎,帮助景慕青拖慢李村地界鬼魂们变成厉鬼的进程,并完成对王琨位置的搜寻。可是,景慕青的承受力有限,随心增加力量传输,很有可能会毁了他的脊椎,那样他就要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了。 不断有鬼魅邪祟从土地之中冒头,看不到的没办法,只要是沈灵雨能发现,一准用烛瞳定在土里。 雪越下越大,沈灵雨看看地里被自己困住的邪祟,再看看脚下房子的院子里那些被自己困住的村民,左右为难。抬眼望向乌云之间白色的太阳,她忽然收了施加在院子里那些村民身上的瞳术,转向正在争执的许砚和景慕青,说:“我好像知道王琨在什么地方了。” 李村存在此地上千年,中间不得善终的,不计其数。这些个没能投胎的,从李村里一些阴暗角落里爬出来,被许砚的一道剑气劈成散沙。三人在房顶上飞奔,往村子西头去,沈灵雨有预感,他们寻的结果就在那边。 从村西头的房顶跃回地面,沈灵雨往前几步,望向西边那一片坟地。吸进来的空气很凉,凉意从鼻腔一路窜到肺叶,沈灵雨的神经随之紧绷。 许砚手中长剑出鞘,走在最前面,一步步走向答案的终点。 沈灵雨说:“年兽出现那夜在下雪,墓碑染血那天有下雪,今天的雪又在下,真巧。”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王琨妈妈的墓碑前。这座墓很容易找,最近李村死掉被埋的,就只有王琨的妈妈,坟头的土比其他坟头更新一些。墓碑很简单,不过是镇上买来最普通的石碑,刻着最普通的字。 许砚扬起手里的剑,高声说道:“王琨,要我请你出来吗?” 狂妄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来,新坟头上的土,随着棺材板飞起的动作炸得满天都是。一口红漆棺材猛地腾上半空,又慢慢落下来,沈灵雨忽觉身后风动,调了瞳力瞪过去,眼见一朵黑花轻轻旋动。沈灵雨随即收了瞳术,御风而行,将手里鱼肠剑朝王琨的喉咙划去。 沈灵雨下手狠,每一下都往要害处招呼,王琨也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学会了烛瞳以外的玄术,护着黑曼陀堪堪后退,躲避沈灵雨凶残的进攻。等他接连使岀两个后翻跳出沈灵雨的攻击范围,坟墓里炸出来的醒尸吴七七,已经和许砚对上。 不妙的味道随风四散,沈灵雨看着吴七七脸上身上的腐烂,不由得掩住了口鼻。 “没办法,”王琨摊手笑道,“七七毕竟是尸体,前段时间保养不当,就有些味道了。我把七七放在棺材里存着,也算是相得益彰,只不过,每到下雪的天气,她需要出来走一走。不然,她就该被冻成冰棍儿了。” 沈灵雨一指墓碑上的字:“你把吴七七当了你妈,那你妈呢?送给鬼王当午饭了?” 被沈灵雨这样讥讽,王琨并不生气,他只是笑着,笑得她浑身发毛。沈灵雨下意识御风而起,看到一只脸上写满怨愤的女鬼跃起来够她的脚,女鬼撕扯着嗓子问她:“为什么我的煦儿死了?你还可以活下来!” 女鬼只顾着向沈灵雨发狠,没注意身后,景慕青的掌心雷到了。王琨见状,冲上前与景慕青对上,沈灵雨趁机用烛瞳困住女鬼,身子轻飘飘落下来的同时,鱼肠剑挨着女鬼的天灵盖一路划下。 那边,吴七七一次次撞上许砚的剑,每一次都被伤到,每一次都气得哇哇乱叫。 往西边去的太阳,这会儿从大片乌云之间冒出头来,金色的阳光照在雪地上,有些晃眼。有一波村民正往这边来,他们躲过了方才的一场厮杀,一个个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沈灵雨解除了对王琨妈妈鬼魂的束缚,看见王琨对着一分为二的鬼魂发愣,又看见他被景慕青一脚踹飞出去撞断好几块墓碑倒在雪地里,又翻滚着从西边的坡儿滚下去。 许砚挥剑横劈,将吴七七腰斩。 雪被风吹散,幸存的村民们走到切近,不过八个人,其中三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和两个大姑娘,还有两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为首的却是穿了一身红色的邵二嫂。邵二嫂左右顾盼,有些欣喜:“你们,你们把王琨解决啦?” 许砚要确保吴七七不会再蹦起来,急着处理残尸,没有多做理会。王琨从坡上滚下去再没动静,景慕青攒着两个掌心雷正往他那边去。 邵二嫂凑到沈灵雨跟前儿,缩手缩脚,脏兮兮的脸上陪着笑,她神秘兮兮地沈灵雨说:“沈家姑娘,我们几个过来的时候,发现了一样特别的东西,你看——” 说一声:“你看!”邵二嫂缩在袖子里的手朝着沈灵雨一扬,沈灵雨御风后退的同时烛瞳开启,将那片白色的雾凝结在半空之中。 邵二嫂身后的七人瞬间动起来,又被许砚的剑给逼了回去。 沈灵雨看着凝结在半空的石灰粉,笑得很冷。“邵二嫂,”她讥诮道,“故技重施,也要看对情景啊,你真当你这样过来我不会防备?” 邵二嫂脸上谄媚的笑容消失,却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恨意。怨恨让她的脸扭曲,她拿手指着沈灵雨的鼻子,骂道:“小小年纪心肠歹毒!你明明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本事,却要看着李村相互残杀,好歹也在李村住过几年,进了城就不认老家乡亲了!李村人哪里对不起你?你这种人早晚要下油锅!” 冷笑一声,沈灵雨问她:“你凭什么觉得,我有本事阻止李村人相互厮杀?就算我有那么大本事,能够把李村每一个角落的人都困住,能怎样?让他们乖乖被鬼杀掉,还是乖乖被你和你身后这七位杀掉?” “你说什么!” 邵二嫂怪叫,声音像踩了猫尾巴一样钻心:“我们都是心地善良的老百姓!” 像是听见了多好笑的笑话,沈灵雨哈哈大笑几声。“善良,”手来回在邵二嫂和后面被许砚制住的七人身上点指,沈灵雨问,“你们吗?” “你们几个如果是善良的,那这世上鲜有恶人了。除夕夜在村里来回跑杀人的是王琨和那具醒尸,是谁告诉村长,杀人的是一只年兽?造谣的人就在你们中间吧。是谁我大概知道,早早投奔了王琨的,出事一定会在家里躲好。所以身上干净的三个小伙子,你们露馅了。还有你邵二嫂,你的刀和指甲缝里的血迹没收拾好,刚才杀人去了吧。” 沈灵雨数落着他们:“你们八个人分明是被策反,决定了跟王琨,现在跑到我面前来义正言辞,真可以说是厚颜无耻了!” 就在这时,景慕青飞一样跑回来,挥舞着手里的斗篷跟他们喊:“金蝉脱壳!” 沈灵雨与许砚对上视线,松弛下来的神经顿时回到高度紧绷状态。为了减少麻烦,沈灵雨释放瞳力,将这八个人困在原地,与许砚迎上飞奔回来的景慕青。 “他使了个障眼法,”景慕青随手把斗篷掼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这小子耍我。” 一片黑云遮住了西下的太阳,天地间再度阴冷起来。冷风阵阵,扬起地上的雪花,糊了沈灵雨一身。 许砚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腕,腕上有沈灵雨在三亚时送他的手表。“四点了,”他说,“太阳要下山了。” 抬眼去看,李村上空盘旋着颜色尚淡的怨戾之气。天黑之后,阳气下降,阴气上升,村里横死的鬼魂凝聚在一起,新一个荒村格局形成。他们三个就算是除干净了这个村子里的鬼,人也要耗死了。而且,李村现在尚在王琨大阵的笼罩之下,沈灵雨是李村人,阵不破,她走不了的。 阴风阵阵之间,沈灵雨缩缩冻僵的手脚,忽然有些累,她想劝许砚和景慕青,让他们先行离开。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音,许砚朝李村上空说道:“我不会抛下沈灵雨不管,王琨,你要耗,我便与你耗下去。我倒要看看,你能耗多久。” 他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说话时用了灵魂力,声音如同滚滚雷声向四面八方去,又从四面八方来。沈灵雨凝视他的侧脸,眼睛一酸。 声音落下之后,王琨也不甘示弱地用上灵魂力喊话:“许砚,我知道你活得久,久到足够耗死我,而我,只要耗死沈灵雨便已足够。” 说完,王琨又叹一声:“沈灵雨,我这一生,注定要对不起你了。李村人罪无可赦,杀死他们我问心无愧。你是无辜的,我不想害你分毫,可,你偏偏生了那样一双眼睛。如果有来世,我再向你还债吧!” 太阳终于落下,只剩些许余晖,供他们在这一片灰暗之中,看见李村上空盘旋的怨戾之气体积变大。 第三十二章:怎么会是他 那个黑色的气旋在李村上空盘旋,不断有刺耳的鬼哭声从村子里传来,气旋随之气势更盛。 气旋盘旋两圈之后,甩开一道,往村子东北方向去了。 沈灵雨一见,心中大大的不妙,疾呼:“王琨要拿李村人养怨气,好向鬼王献祭!”言罢,她下意识开启烛瞳,让瞳力如同洪水出闸一样,往那个气旋去。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瞳力根本无法阻止那么强大的怨气结成。呼啸的狂风将一阵咳嗽声送到耳边,沈灵雨扭头看见景慕青仰头将一瓶紫灵水灌下去,出来这么久了,景慕青事先灌好的紫灵水早已冰凉。景慕青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胃,许砚上去拦他,被他一把推开,摇摇头,只是高声行咒。 许砚依旧是拦他,急急说道:“一整个村子的鬼魂,凭你一人是无法将它们净化的。我们先找到王琨,破开大阵,李村存在这个风水格局中上千年,其中必有蹊跷。事情没有我们看见的那么糟,快住手,不然你会累死在这里的!” 村子里戾气上升的速度慢了下来,景慕青暂停行咒,转而问许砚:“蹊跷?什么蹊跷?就算这中有变数,我们熬得到变数出现的时候吗?” 再没人从李村里面出来,这么重的怨戾之气,就算是有活人,也活不了了。夜已黑,李村之中,不见半缕灯火。沈灵雨转过头,顺着脚下的路向北看去。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北,可以离开李村,穿过一大片庄稼地遇到西河的上游,沿着上游向前一段再朝左一拐,就到了乡道。由乡道向西走不出十米,就是另一个村落。 乡道旁边,有一家门口案板上总会摆着一只羊头的羊汤馆。当年沈灵雨随着外婆离开李村进城去,便在那家羊汤馆喝过汤,那也是她第一次在馆子里吃饭,白色热气扑在脸上的感觉,沈灵雨至今还能忆起来。 风忽然紧了,扬起一把冷雪迷了沈灵雨的眼。沈灵雨抹去脸上的雪,顺便把有些歪扭的围脖围好,她的脚趾,已经冻到没什么知觉。看看那边被她困住的八个人,他们快变成了雪人,这样下去会死人的。于是,她就收了术,放他们自由。孰料,他们缓过神,就急急忙忙往村子里跑,求王琨救他们。然后,他们也没有了声音。沈灵雨心里说不上的难受,只怪自己做错决定。 景慕青依旧以行咒来李村上空的怨气团对抗,许砚释放灵魂力,朝王琨说道:“在南边儿的时候,你错了,就算是不方便出手,你也不该抱着一石二鸟的侥幸心理,找到我们头上。你自作聪明,见我没死,就偷走了姑获鸟的尸体,让我们把注意力从哪几个受害者家属身上移开。” 王琨呵呵笑着,讥诮:“许砚,你怎么讲起故事了?有本事,你就找到阵眼,破了阵带沈灵雨走啊?” 许砚也不恼,用谈论天气的语气问他:“姓蓝的那个专柜柜员,是吗?” 王琨半晌不答,耳边只剩景慕青的行咒声。许砚继续说:“蓝蝶儿,被姑获鸟害死了女儿,女儿的尸体在海滩上被发现。婆婆怪蓝蝶儿没看好孩子,怂恿儿子和她离婚,她在海滩祭奠女儿的时候,遇到了你。” 王琨的声音有些怪,像是在压抑情绪,他问许砚:“你想干什么?” 许砚说:“你过来,我们谈谈。” 一直在行咒的景慕青脚步发虚,被许砚扣住脉门强行终止行咒,不由得吐出一口血,眼见着李村怨气上腾的速度迅速加快。景慕青拽住许砚的胳膊,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许砚无奈地回他:“上一次你怎么出的事,全忘记了?李村的新格局已经形成,凭你一人无法逆转,既然牺牲是徒劳的,就不要让自己死得不值。” 说话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几米之外,夜太黑,还好有白色的雪,不然真是谁也看不见谁。 王琨说:“我来了。” 许砚应了一声,再没说话。 双方对立良久,有一阵风将天上的黑云往旁边吹了一段,让一片冷月的银辉洒下来,照亮了王琨的脸。已与之前与大家相遇时完全不同,此刻,王琨脸上那份羞涩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自信甚至傲气。 王琨终究是熬不住,先是喟叹:“你终究还是去查了,没办法,蝶儿急着为自己的女儿报仇,我怕她走上邪路。可我又不能在蝶儿面前露出本事,她的心太细,即使伪装,她也能把我认出来。在那边,我知道有本事对付姑获鸟的,只你而已。” 叹过,他向许砚发问:“你说想和我谈谈,条件是什么?” “破阵,”顿了顿,许砚又说,“交出你手中所有的黑曼陀。” 王琨干笑,笑出满脸的莫名其妙。“许砚,”他说,“你绝不觉得,你的条件有点多啊!抓住我一个把柄,就想得到一切,是不是太过分了?” 许砚微微摇头:“沈灵雨一人的平安,对上蓝蝶儿的未来还有你的性命,你怎么算都是赚的。” 默默咬着牙床,王琨死死盯了许砚好一会儿,忽然转向沈灵雨,笑得很开心:“沈灵雨,我就说你的眼光好,一找就找到对你这么上心的。之前追你那几个,和许砚根本没法儿比。” “可是,”王琨又说,“如果许砚没有多那么瞒着你的事情,那就更好了。沈灵雨,你要记得,情深不寿啊……” 沈灵雨转头看向许砚的侧脸,月下,他的神情比雪还冷,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到底瞒了她什么事,为什么王琨告诫她情深不寿? 寒风携来一阵彻骨的冷意,许砚问王琨:“从弱水流出来的黑曼陀,你们得了几枝?” 王琨一摊手:“一共十枝,那个东西难得更难养,在弱水里生得坚强,来到这世间便娇气了。养坏的什么模样,你们之前也见过。虽然我已经很小心,还是养坏了三枝,养坏的对付烛瞳也有效,不过只能对付水平不够的烛瞳。沈灵雨目前的水平,只能养成的黑曼陀压得住。” 十枝黑曼陀,三枝养坏了的。403宿舍闹鬼时的一枝和在羽毛球馆里的一枝系残次品,已经烧毁。在医院楼顶时,沈灵雨以为许砚被害死,暴怒之下毁了他手里的一枝,想来只能是残次品。还有七枝养好的,其中一枝现在在王琨手里捏着,另一枝在降服玉脑兽的时候被毁了,还有五枝,若是落在鬼王手里,沈灵雨遇上死十次是够了。 许砚的条件很简单,只要王琨解开围住李村的大阵,带他们去找到剩下的黑曼陀,他就放王琨走。许砚甚至愿意通过自己的关系,给失去孩子又失去家庭的蓝蝶儿换一份更好的工作,这样不管王琨能不能去照顾她,她都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对许砚的条件,王琨不答,只是默默望着白茫茫的雪地。 叹了一声,他说:“能做真实的王琨,真好。这些年,我把自己扮成一个内向羞涩的王琨,扮成一个凶狠暴戾的黑斗篷鬼王手下,又扮成一个积极能干的王煦。哪一个我都扮演得很好,哪一个都让我感觉呼吸困难……” “许砚,你的条件我答应,不过在这之前,我要确认你有打败鬼王的实力。你应该可以理解,我不希望在背叛之后的哪天,被鬼王追杀上门,连累所爱之人。” 大片黑云移走,银月的光辉毫不受阻地洒下来,如果不是李村上空依旧有黑色气团盘旋,沈灵雨几乎要以为今天发生的一切只是她一场噩梦。 王琨摆出作战架势,五只厉鬼从地里窜出来,他问许砚:“你活了多久?” 许砚横剑,道:“不记得了。” 王琨笑得很开心,他说:“很好。” 伴随着一阵讶然,沈灵雨扶起虚弱的景慕青迅速往旁边退去。景慕青执拗地把不知何时从背包里取出,暖在怀里的一瓶紫灵水喝了。身体微微恢复过来一点,他扣着沈灵雨的腕子,再三告诉她要相信许砚。沈灵雨担心他的身体,连忙答应下来,将满心的疑问压在心底,从衣兜里摸到一块被体温暖化的巧克力,塞到了景慕青的嘴里。 冷锋扬,剑鸣似风声。王琨握拳冲向前,五只厉鬼一晃到他身上,晃出来已经变成十只。 王琨笑得很快活,他朝许砚喊话:“你最好能够在十招之内打败我,不然,你无法证实自己有打败鬼王的能力。告诉我,十二年前来到李村的那个人,那个带着景慕青住进沈灵雨外婆家的人,那个为了救沈灵雨在黑山闹得天翻地覆的人,是谁?” 剑刃横推,许砚剑下已然两只尖叫着消散开的鬼魂。 “是我。”许砚答道。 沈灵雨正哆哆嗦嗦地抱着双臂取暖,闻言愣在原地。 是他?怎么会是他? 王琨哈哈大笑,连道:“好,好,好!”双手一招,瞬间做出一个雪阵,将许砚困在其中。 第三十三章:纷纷暮雪 暴雪混合着厉风飞速旋转围成墙,密密匝匝,很快便不见了许砚的身影。 王琨操纵的厉鬼一个个跳进雪墙,沈灵雨很着急,呼啸的风声让她听不岀里面的情况。忽然见王琨朝她笑了笑,沈灵雨心跳一滞。只见王琨双手一扬,一把银光没入雪墙。 同时,景慕青又勉强自己的身体灌下一瓶紫灵水,开始行咒,沈灵雨拦他,却拦不住。从村里窜出几只厉鬼缠上往沈灵雨这边来的王琨,被王琨挣扎几下,怒吼一声震开。 风声依旧,雪墙内的情形如何,沈灵雨无从知晓。只是,王琨得意地笑着告诉她:“许砚输了,他……” 话还没说完,王琨一挥手,瞬间有无数只手钻破雪地冒出头,扣住沈灵雨的手腕脚腕往地底下拽。沈灵雨下意识释放瞳力,却见一枝黑曼陀罗花盛开在自己的眼前,她左甩又甩,怎么也甩不掉。景慕青一急,身形变幻,踏罡步斗,行咒声变得更加深远。 沈灵雨奋力反抗,御风诀在心里念出几个来回,腾身而起。一路向上,她手脚之上的禁锢,却依旧是甩不掉。她下意识斜过目光从黑曼陀下探看许砚的状况,却见雪墙正高速旋转着变形、收紧,势要将许砚绞死其中。再看景慕青,他吐着血,脚步踉跄却始终不停,他控制的一批厉鬼像口香糖一样黏在王琨身上。 “慕青!快走!你这样会死的!”脸上的黑曼陀罗旋转着吸收她的灵魂力,让她越来越虚弱。脚下越来越沉,沈灵雨不知道有多少只手正在拉她,她只知道,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在这场大雪之中。王琨与厉鬼缠在一处,笑得很阴险,得意自己的计谋得逞。 “沈灵雨,你看,许砚终究是没能证明他有对付鬼王的本事,我只使出了一点小小的计谋,他就栽了。许砚的寿命可能长一点,也只是比普通人长了一点而已。没有人能够对付得了存在上千年的鬼王。” 沈灵雨并没有理会王琨,只是看着已经不动的雪墙,强忍晕眩绝望地向景慕青呼喊:“慕青!你快走啊!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 景慕青不听,王琨吃痛的呼声让他振奋精神,哈哈大笑着:“乱拳打死老师傅!”继而提高了行咒的声音。 眼前的黑色曼陀罗越开越盛,沈灵雨精神分明清醒,眼睛大大睁着,什么都看不到了。耳中嗡鸣,灵魂力潮水一般从体内流逝,头痛欲裂,沈灵雨想要闭上眼睛,却无法做到。黑曼陀强行撑起沈灵雨的眼皮,以她的眼睛为通道,将她的灵魂力摄出去。 挣扎间,围脖从脖子上滑落。有凉意落在脖子上,让沈灵雨恢复短暂的清醒。天,又开始下雪了。 他们三个不能都死在这里。 沈灵雨抱紧这个念头,凝聚最后的力量,将御风诀挥向景慕青,将正在踏罡步的他打到了雪堆里。 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急速下坠,她的灵魂力已经无法支撑她维持御风的能力。身后一凉,又一暖。腕子上一松,脸上的黑曼陀罗被拿走。沈灵雨歪过头,看见许砚站在几米之外,回过头,看见许砚抱着自己。 呆呆想了一会儿,沈灵雨有些惊讶:两个许砚。 有咳嗽声近了,沈灵雨看见景慕青被许砚扶着走过来。 啊,三个许砚? 又呆呆想了一会儿,沈灵雨才反应过来,分身这招,许砚早在对付女歧的时候,便已经用过。 想想,她又开心起来,许砚没死,景慕青活着,她也还活着。沈灵雨呆呆地在许砚脸上捏了一把,放空了精神,琢磨着眼前这个分身为什么这么真实。 许砚看着她,笑笑。景慕青凑过来,将一瓶紫灵水灌进了她的嘴里。沈灵雨忍受着冰冷,从紫灵水里汲取养分,却发现,这瓶紫灵水由于景慕青保管不当,已经冻成了冰块。 许砚把她放下,提剑朝与另一个许砚缠斗的王琨走去。 三个许砚变回一个,与王琨对峙。王琨见了,无奈地笑笑。他说:“许砚,我当是我的阴谋得逞,原来是你耍了我。鬼王看中我,是因为我是修行玄术的天才,如果你不是一条路走到黑非要和他作对,那留在他身边的,绝对轮不到我。不过,你也是没吃亏,拼了命,给自己救出来一个女朋友。” 闻言,许砚淡淡一笑,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他问王琨:“你哥哥王煦当年死在了鬼王的手里,为什么身为亲弟弟的你会走进黑山,变成鬼王的走狗?总不会是上学时走到半路,一不小心进了鬼王的老窝吧。还有,黑山外面的那扇门,是我亲自立在那里的,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打开了那扇门?” 王琨仔细听着许砚的问题,呵呵笑出声。摇摇头,他说:“一切都是天注定。” 一摊手,王琨说:“许砚,你从我的阵法中走出来,不代表我输了——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你和我之间的战斗就要继续。” 李村上空,怨戾之气结成的气团依旧在盘旋。勉强喝下半瓶紫灵水,恢复了元气的沈灵雨走到许砚身边,讥诮地说道:“王琨,你该不是想要拖延时间,让鬼王吸收更多的怨气,等他出来救你吧。” 王琨瞧怪物一样瞧着她,似乎她的话很莫名其妙。 “沈灵雨,没有结束就是没有结束,你这样,是怕许砚输得太惨?” “这样下去你们两个非要打死一个才能结束,死掉的那个一定不会是许砚,但是我依然要阻止。你死了,算是违背约定,违背了约定我们也没办法,因为你会成为李村中一堆厉鬼中的一员,失去生前的记忆甚至最基本的理智。你的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 沈灵雨拿手暖着自己冻僵的脸,噼里啪啦一串话,堵得王琨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只是感慨,感慨沈灵雨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感慨罢了,王琨依旧是对许砚说:“来,我们继续。” 许砚问:“你真要继续?” 王琨双手结印冲过来,大吼:“继续!” 许砚轻轻叹了一口气,对面的王琨保持结印姿势,便没再动。风在眼前打了个旋,王琨静静向后仰了下去。 他倒在雪白的地上,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白色,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更像是黑色融进白色之中。他捂着伤口,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以为我在玄术方面是真天才,可是许砚,为什么方才那一剑,我连你的动作都没能捕捉到?” 絮絮叨叨,他望着天空自言自语:“我王琨这一生,没能过好。小的时候生活在王煦的影子之中,妈总说我不如王煦。后来爸受不了王煦惨死和妈一天天歇斯底里的样子,一人走了。他没有想过我,我被丢在李村,活在妈的歇斯底里和死去王煦的影子下。我也是有尊严的啊,所以我想,如果我也死在鬼王的手里,妈会不会像怀念王煦一样怀念我。所以我去了黑山,然后……” 说着,王琨笑出声,胸前一道长长的伤口也随之隐现,流出更多的血来。 许砚伸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血流出的速度便慢了下来。“王琨,”他提着王琨的领子冷冷威胁,“破阵,交出黑曼陀。如果沈灵雨被困死在这里,我建议你在黄泉路上等一等你的蓝蝶儿。” 对许砚的行为,王琨很是愤怒,怒到极点,反而畅快地笑出来。他转头看向沈灵雨,问:“拿无辜女人威胁别人的人,你真的要和他谈下去?不觉得很可怕吗?” 沈灵雨默默施展瞳术,将瞳力附着在王琨胸前的伤口上。她目前的灵魂力,也只能供她做到这一步。 对上王琨的目光,沈灵雨笑得阴森:“许砚不会那么做的,他不会伤害你爱的那个女人,他不过是急着想让我们从李村这个危险之地离开。不过……” 她蹲下来,用手指戳戳王琨的胸口,见他眉头拧起,笑得更开心了。 “不过,我不让你死,你就绝对死不了。你若愿意,烛瞳的厉害,我可以让你见识个够。” 倒吸一口凉气,王琨想要起身,却被沈灵雨和许砚同时压制,整个人贴在冰冷的雪地上,动不得分毫。 王琨因为伤口扯裂痛得几乎喊出来,刚缓过来些,却又见沈灵雨上手在他伤口上捏。 “你才是变态,”王琨苦笑,“沈灵雨,你才是变态。毒蛇口中歆,蝎子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狠毒又怎样,王琨,这些年你害死多少无辜的人,我戳你几下,也算是给他们解气了。城里外婆家楼下的陈健,是你害死的吧?” 王琨只笑着摇头。他说:“你们要离开,我放你们离开便是。只是,黑曼陀罗,我无法交出——它已经不在我的手上。我放走了你们,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如何?” 第三十四章:天黑以后 “王琨,这和一开始大家说好的对不上啊,你输了,便说黑曼陀罗花不在你手里,这和耍赖有什么分别?” 王琨扭过头,看向因为愤怒而气鼓鼓的沈灵雨,笑得玩世不恭。“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沈灵雨从他的脸上,看出了那么一丝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心中怒火更甚。的确,王琨非要这么说,沈灵雨和许砚也不能当场掐死他,毕竟,他们还要靠他离开李村。又一想,他现在赖账,也不怕,绑了他一起离开李村,以后总会问出来的。 于是,沈灵雨便恢复了平静。转头看一眼景慕青,他盘起腿席地而坐,双手覆膝闭目不语,样子很惹人担心。沈灵雨动动自己的脚趾,它们已经不受她的控制,她感觉不好,那边嘴角凝固了一缕血痕的景慕青,应该是翻倍的不好。 “说吧,”许砚开口问王琨,“阵眼在哪里。” 王琨转了转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继而,他抬手指指村子,道:“就在那边。” 沈灵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扭头,除了一大片房子什么都没看见。再回头,王琨的手指已经出现在她的喉咙上!沈灵雨来不及阻止后面要发生的事情,王琨猛然发力,手指不自然地一扭,却又逆着力道翻下去。沈灵雨看看王琨无力落下去的手指,又看看许砚扣在王琨锁骨上的手。 许砚抽回手,他的手指上带着一抹红,王琨的肩头,一个窟窿赫然出现!王琨强忍着,脖颈青筋暴起,终究还是没忍住,喊出声来。 这声呼喊震彻天地,许砚半蹲在王琨身边默默等他宣泄完,才把手放在王琨另一侧肩头。 “只一边不够公平,这边要不要一起?” 回答他的,是王琨下意识的一个颤抖。 黑夜无边,雪花一片片往下落,颇有变大的意思。 沈灵雨站起身,望向村内,根据王琨刚才所说,让李村人与外界隔绝的那个阵法的阵眼,在村子中间的那口废弃的公用大井里。他不说,谁也不会想到,那口边儿上扔满饮料瓶子和烟头的废井之中,会有点特别的内容。 王琨躺在雪地上,望向苍穹,两眼放空,不再向他们感慨,也不再和他们耍嘴。他看起来,像是对活下去失去了信念。然而,沈灵雨对王琨的话抱有迟疑态度。 村子里现在到处都是厉鬼,他们三个之中,景慕青已经成了那个样。沈灵雨灵魂力由紫灵水补回来一些,终究还是没能回到正常水平,许砚看起来没什么事,但究竟消耗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凭着他们三个,如何到村里走一遭,并全身而退? 王琨该不是吃准这点,乱说着借厉鬼的手害死他们吧! 许砚走到景慕青身边,从他背包里翻出仅剩的两瓶矿泉水瓶装的紫灵水,和一包没开封的紫灵粉。许砚看了看手里的两瓶冰疙瘩,随手拍烂其中一只瓶身,将冰疙瘩整个儿丢进保温杯里拧上盖子。掌心一攒窜出火来,在保温杯下烤了一会儿,晃着杯身听见流畅的水声,才又拧开盖子,将紫灵水给景慕青灌了下去。 复依着样子,将另一块冰疙瘩也融了,招呼沈灵雨过去,让她把一整瓶都喝了。 最后,许砚掂量着那包没开封的紫灵粉,收进兜里。冰天雪地里喝了暖和的东西,幸福感上升得很快。沈灵雨夺过许砚手里的保温杯,御风向北边跑出几十米去,在上风口的位置装了一杯干净的雪,跑回来送给许砚。 许砚端详着手里的保温杯,又看看沈灵雨。 “泡,喝。”沈灵雨的脸冻得还是有点僵,说话费力,一手捂着脸,一手指向他的衣兜。 许砚笑笑,说:“对,这是个好办法。” 说完,他用掌心火烤热了这杯雪水,直接喝了下去。任沈灵雨怎么提醒,他都没有把衣兜里那包紫灵粉一起放进去,气得沈灵雨直跺脚。喝完一杯热水,许砚送了一口气,伸手在沈灵雨头上摸摸,以示安慰。二人架起景慕青,往村里进发。 经过王琨身边时,许砚对躺在地上,胸前伤口流血的他说了句:“只要你以后不打沈灵雨的主意,我便不会动你和蓝蝶儿,至于能不能活着离开,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王琨木然扭过头,目送他们三人进入李村,发出一串轻轻的笑声,引起一阵咳。 农历正月十九,凸月渐亏,月下雪光闪烁,掩去了新年时的欢喜爆竹气,将半个村庄映得冷寂。许砚和沈灵雨商议一下,景慕青内脏受损,经不起颠簸,许砚不能扛着他走。于是二人架起景慕青使出御风术,迁就着对方的速度,从一排房子跳向另一排房子。 脚下,是厉鬼的嚎哭声,他们跳到哪里,凄厉怨恨的嚎哭声便跟到哪里。偶尔有厉鬼窜出来跟上他们,不是被许砚一剑砍杀,就是被沈灵雨的烛瞳困死在原地而后由许砚一剑砍杀。两个人相互配合着往村子中间去,一路步履不停。 眼见着要到村子中间的主路,远远地看到小卖铺门口不远处那口废弃的井,沈灵雨心中一喜,离开李村的契机就在眼前。孰料,就在这时,阻碍出现了。 沈灵雨在主路旁边的房子顶上停下脚步,许砚亦然。默默看着主路上大嚼生鸡活鸭的清朝僵尸,和它身边跪倒的一片魑魅魍魉,二人交换了下眼色。 他们将景慕青放下,由沈灵雨启动烛瞳,铺岀瞳力网,将一干邪祟悉数定在原地。许砚则是趁机御风冲向废井,寻找破阵之法。沈灵雨坐在房顶上,看见许砚跃进废井,心中七上八下。这段日子,她遭了太多暗算,怕了,索性起身将附近的雪都扬起来,动用瞳力将它们定在半空。如果有邪祟要偷袭她和景慕青,一定要穿过这层雪,穿过这层雪,它们就会被困在雪所在的时间里。 沈灵雨想得很好,她又在能够看到废井的这个方向的雪墙上,抚开了一个圆圈,以观察许砚的情况。 然而,说是观察,她也只能远远地看到井的边缘,看了也是白看。倒是雪墙后面,当真是传来了邪祟进攻的声音。沈灵雨不厌其烦,举起鱼肠剑朝雪墙外一扎,又一扎。如此,她扎了能有十几只鬼魅,也没见许砚出来。 沈灵雨有些慌,她想起身冲过去,看看许砚那边的情况。 可是慌归慌,景慕青为了救她才变成现在这样,她决不能把他一人置于危险之中。想了想,沈灵雨咬着牙起身,又将雪墙加厚了一层,连头顶和脚下——甚至景慕青的身下都给困在了同一个时间点上。 沈灵雨摸出雪墙,左右上下打量了一圈,使出御风术窜到废井,被井里跳出来的黑影吓得几乎摔死在雪地上。那道黑影一把拉住她,沈灵雨定定神,看清了他的脸,便是一喜。 上下打量着,她着急地问:“你没事吧?” 见许砚笑着摇头,她又雀跃起来。 “破除大阵的方法,找到了吗?” “阵已经解了。”许砚扬扬手里的黑曼陀罗花,道。 沈灵雨瞧见他手里的花,更是开心:“没想到他会用这个压在阵眼上。”烛瞳的克星,剩下五枝黑曼陀的一枝,居然就这样被他们找到了。想来,也是王琨的功劳。 “换了效力低的东西,也压不住这么大的阵。” 说话间,二人折回到房顶,干掉雪墙外的四只被烛瞳之力黏在雪墙时间上的厉鬼,架起景慕青,复回西边村口去。按理说,现在离他们最近的出村之路,便是他们身后这一条。沿着村子中间的路一直向北,出了民宅区,顺着路一直往北,从黑山旁边过了就可以到乡道上。 然而,李村上空的黑色气团还在盘旋,怨戾之气源源不断向黑山那边去,此时从黑山旁边过,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这时,绕个弯儿,倒也没什么,反正沈灵雨是认得路的。 回到村西头小路,月下,村民的坟墓群已经在下午的战斗中毁得七七八八,颇为凄凉。雪地上的王琨已经不见了,只剩一滩血证明他曾在过。 沈灵雨随手抹开落在眉睫上的雪花,叹着这场雪下得奇了,就像是六月的雨错付了季节,飘个没完没了。 对于王琨的下落,许砚不追寻,沈灵雨也不愿再问。他们架起昏迷的景慕青,依旧是使出御风术,沿着小路往北去。风骤然而起,纵使有羊绒围脖遮挡,凛冽的北风依旧刮得脸疼。 雪越下越大,几乎阻碍了前进的视线。沈灵雨和许砚每隔十几米,便在雪上落下一双鞋印,齐齐发出咯——吱——的声音。待到出了李村回头看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古老的村庄已然被覆盖在皑皑大雪之下。 沈灵雨心中唏嘘,并不敢耽搁,只是一直御风前行,与许砚往乡道那边去。 第三十五章:幽幽灯火 倒也奇了,脚落甫在乡道上,雪就小多了。橙黄色的灯光下,乡道上铺着薄薄的一层白雪。 沈灵雨和许砚来到乡道边儿上的羊汤馆,屋中间一口大锅冒着热气,锅里面乳白色的汤水咕嘟着几根羊腿骨。中年的老板、老板娘和一个胖厨子、一个脸红红的服务员小姑娘正围坐在桌边,嗑着瓜子看电视。 瞧见他三人进来,脸红红服务员小姑娘溜溜过来,看见昏迷的景慕青,嘴巴一张。又看见许砚手里的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事发突然,许砚用来掩藏秦剑的大提琴盒子,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得亏有景慕青,他们的重要证件给塞在背包里带了出来,不然,他们回老城之后,单补办证件就有的忙。 把景慕青放平在墙边红皮沙发上,许砚往他两只手腕脉上一搭,眉头微微皱起,转而问不明所以的老板:“这附近有卖朱砂吗?” 老板摇摇头:“我们这儿……没听说过有卖这个的。” “那,麻烦您给叫个车,送我们去城里。” 老板的笑里掺着一丝恐惧,听到许砚的要求,赶忙点点头,推了把老板娘,让她到后面去给干出租车的老崔打电话。 等到老板娘出来,发现一屋子人脸上都写着好奇。许砚咬破了手指,用血在景慕青心口画了一道很复杂的符,符成,他的血像是渗进景慕青的皮肤,景慕青的呼吸也随之稳定了些。而许砚,随手抹去额角的汗,假作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 沈灵雨转身问老板娘:“车,您给叫到了吗?什么时候能到?” 老板娘干笑:“拉出租的老崔不在家,村里有车的不多,现在年轻人也够懒,天儿一坏就不爱出门。只有一个,程二愣子愿意来,要价……五百块。” 沈灵雨一想,先前从乡道另一头打车到李村,不过是花了三十块,从乡道另一头到城里也不过是三十块钱的路程。这程二愣子趁着外面下雪,一开口就给翻了八倍还没拦住,够黑啊。打开背包,把里面三个钱包全拿出来翻了。现在城里用手机支付比较多,到了农村用钱的地方又少,沈灵雨和许砚来时候没想到会呆这么久,连行李都没多带。三个钱包里现金加在一起,不过九百块。 沈灵雨对老板娘说:“您让他来吧。” 老板娘应了一声,又回屋打了个电话,折回来跟她说:“得等半个小时,您三位先在这儿歇歇吧。” “您还是让他快点吧,他耽误久了,我朋友遭罪,”转过身,沈灵雨问正往景慕青灵台输送灵魂力的许砚,“小青现在可以进食吗?” 许砚摇摇头:“不行,他的胃有所损伤。” 沈灵雨说他:“来碗羊汤暖暖身子吧,从中午到现在也没吃东西,咱们也倒下就没人照顾小青了。” 老板听到沈灵雨的话,赶紧舀出两碗羊汤,催厨子削薄了羊肉片又切几块羊血一齐撒进去。撒了葱花进去,一碗汤有红有白有绿,颜色很漂亮。配上调味品喝上一口,汤是浓郁爽口的,肉是香的,羊血是滑嫩的。配上皮儿酥脆的烤饼,一碗下肚,紧绷的神经已然被舒缓下来。 沈灵雨从现金里抽出一张,结了账,看看手机,半个小时就要到了。 一辆车停在了羊汤馆门口,沈灵雨挂上自己的围脖背好背包,告诉屋里的人:“今晚的事情不要出去乱说,信我,否则,会死人的。” 许砚仿佛看出了羊汤馆里四人的猎奇和不信服,替沈灵雨补充一句:“不出两天,你们就会为自己嘴巴严实感到庆幸。” 说完,沈灵雨和许砚依旧架起景慕青,出门,上了程二愣子的黑出租。 冷风顺着车门往车厢里钻,景慕青坐在两个人中间,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沈灵雨的心沉了又沉,如果景慕青有个三长两短,她非内疚一辈子不可。 程二愣子名字愣,人也愣,张嘴就问:“你们这哥们儿怎么了?喝大啦还是要死啦?” 沈灵雨本现在就对死啊活啊的词儿很敏感,听他这么说,气得差点跳起来踹飞他,顾及还要央着他把他们送到城里,只好忍着气答他:“生病了,急着带他去医院瞧瞧。” 程二愣子“哦”了一声,问:“那,去二院呐?” 旁边一直在看手机的许砚接了句:“在商业区把我们放下就行。” 程二愣子不明所以,可要问,许砚也不答。讨了个无趣,瞧着许砚也不像个好惹的,之后的一路只安静开车,再没说什么。 沈灵雨望向窗外,眼见着外面的景色由民房排排,变成无边黑夜,到最后灯火辉煌。城里的柏油路面湿漉漉的,天上下着小雨。车子在一个空荡荡的公交车站旁停下,沈灵雨付了钱,下车后将许砚的秦剑顺着自己的大衣领口送进去,掩在长长的大衣里。许砚扶着景慕青在车站候着,她钻进车站不远处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罐啤酒出来,打开了往景慕青身上一通抹。 等到他们进到酒店,一个酒鬼形象的景慕青呈现在众人面前。 “我表哥,”沈灵雨一边办理入住手续,一边给前台妹子小声说,“失恋了,初恋。喝得胃病都犯了,这刚从医生那里回来。” 前台妹子露出一副很懂的表情,同时对景慕青表示了同情。 上楼安置好景慕青,许砚又独自下得楼去,过了能有十分钟的时间,提了一袋子针灸针和酒精棉球回来。用针法稳住了景慕青的状况,许砚才转身去,给胖警官打了个电话,又给郁溪桥打了个电话。给胖警官打电话,是告诉他李村出了大事,胖警官或许管不到,由他把事情一层层往上报,总有能管到的。 给郁溪桥打电话,是请他到这边来一趟,景慕青的内脏和灵魂受损,受不得回程的颠簸。 沈灵雨见这边已经没事,留在这边也无用,便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钻进卫生间,开启淋浴把自己血液里的凉意驱逐出去。待到从卫生间里出来,许砚已经在她的房间里,沈灵雨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对视良久,她有很多事情想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沉默之间,许砚忽然伸出手臂来,把她圈过去,揽在怀里。 “对不起,”他的气息从头顶上传过来,他说,“对不起,我瞒了你很多事情。” 沈灵雨顺势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心口。心里,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可是实际上,他们真正相识还不到半年。沈灵雨贪恋他身上的气息,若此时要她离开他,她是万万不肯的。 许砚用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头,柔声对她说:“我的那张身份证,是托人办的,我今年不是24岁。事实上,我已经不愿刻意去算我的年龄……若你想知道,武珝登基称帝那年,我刚好及冠。” 沈灵雨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段,人便慌乱起来。“不说了,”她不管不顾地捂住他的嘴,“我不在乎。” 许砚眼帘微动,目光依旧情深如月,笑容却苦涩起来。 “你需要知道。”他说。 “你需要知道。”许砚轻轻提起一口气,低声重复。 “没发现吧,你的后背上有一个很小的封印阵法,”他说,“在南边时,我趁你睡熟画上去的。因为有些事情,我不想你那么早知道,你前——” 后面的话许砚没能说出来,因为沈灵雨已经用自己的嘴唇,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沈灵雨双臂缠绕他的脖颈,笨拙又急切地吻他。 深吻过后,她把头埋在他的肩头,把他箍在自己臂弯还嫌不够,患得患失,恨不能把他融在自己的血肉里。 “不要说了。”沈灵雨颤抖着声音,几乎是在恳求。 许砚任由她箍着,轻抚她的背,沉默下来。沈灵雨颤抖着,拼命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久了,她在他的温柔之中渐渐放松下去,眼皮也沉了下来。神魂下坠,沈灵雨进入黑色的空间。 恍恍惚惚之间,她走近一间房间,看到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她正对着镜子,将一条白色的绸带遮在自己的眼睛上。绸带系好,沈灵雨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有叩门声起,进来一个人,走到跟前儿,叫了声:“姑娘。”沈灵雨知道,这个后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女人。而且,沈灵雨的意识又被困在那个眼睛缠绸带的女人身体里了。 后进来的女人附到耳边,对她说:“姑娘,事儿要成了,那周家许家,该杀的都可以下手了。” 缠绸带的女人居然说话了,她也压低了声音对后进来的女人说:“那就杀了吧。走之前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人都聚到后花园去,他那边不见得会帮我,但绝对不会为了那群人出头。” 后进来的问她:“那,他,是不是也要动手对付?这么大的事儿,瞒不住啊!” “不行,许砚暂时不能动。” 第三十六章:同族 沈灵雨心弦猛然收紧,一急,人就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外面天还黑着,滑开手机一看,这才三点多钟。 再躺回去,眼睛张得大大的,望向天花板,思绪如潮水涌入脑海。 她不想知道的,到最后还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女皇武则天登基称帝那一年,许砚及冠,梦里见到的另一个她,也是唐人打扮。另一个她和她的关系非同寻常,想来,是她的前世或者先人。 另一个她,与许砚是有仇的吗? 忆起另一个她说出的那句:“许砚暂时不能动。”语气很平淡,平淡到似乎许砚是个陌生人。可又说了是“暂时”,这个词背后的含义是,许砚早晚要动的。 沈灵雨又忆起那条多余的绸子,和故意装出来的哑,心里又有些奇怪。装成瞎子,又装成哑巴,这样折腾,是为了什么? 中间的事情太多,这都过了一千多年,沈灵雨不想多做追问。 在前台登记的时候要的是两个相邻的双人间,双人间的房卡自然也有双份,沈灵雨和许砚交换了多余的房卡做备用,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第一时间赶到对方身边。沈灵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披了件外衣,拿了许砚和景慕青那屋的房卡去到隔壁,悄悄开了门,又蹑手蹑脚溜进去,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查看景慕青的状况。 屏住呼吸端详了一分多钟,见景慕青面容安宁气息平稳,沈灵雨才缓缓松岀一口气。转身要走,却发现许砚已经醒了,正倚着床头看着她。 昏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朝她招招手,她便走过去。他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用被子把她罩住。他小声训她:“穿这么少跑出来,也不怕感冒。” 沈灵雨赤着的双脚相互蹭一蹭,发觉自己身上的确很凉。凉意,由被子里的温度一点点驱散。她把脸埋在许砚的心口,蹭两蹭,复抬眼看他,在黑夜之中,望进他融了月色的眼眸里。 “你想问什么?” “我……没什么。” 空气中又是长久的静默。“嗯,好好睡吧。”说着,许砚把她身后的被子掖了掖,揽着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沈灵雨原本满腹心事,这会儿呆在他的身边,像是被某种魔力感染,很快就把心里装的那些事情挤出去,合眼睡了。 这次睡去,再没梦到什么。 一觉睡到大天明,沈灵雨悠然转醒,起来揉揉眼睛,便听得景慕青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当着我的面儿睡在了一起。” 沈灵雨转过头,看见他浑身的针灸针,和他菜菜的脸上写满的八卦,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 “你跟我讲讲,这是怎么个情况?我瞥见桌子上有三张房卡,显然,你们昨晚要了两间房,为什么你和许砚还是睡在了一张床上?” 沈灵雨慢慢举起双手,掩住脸庞,景慕青那边见了,嘿嘿笑出声。 “真是不可限量,”他说,“干得漂亮,喜欢他就主动嘛!” “我可什么都没做!”沈灵雨惊得直摆手,涨红了一张脸。又转移了话题,问他:“许砚去哪里了?” “郁溪桥他们快到了,他去接人了。” 闻言,沈灵雨点点头,又瞧着他身上的那些针,眼眶发痛。“谢谢你小青,”她捏着衣角深吸气忍住哭意,“要不是你拖住王琨,我已经在奈何桥喝汤了。” 景慕青撇撇嘴,给了沈灵雨一个鄙视的眼神,揶揄道:“就你这个小缺德的,收拾起人来眼睛都不眨。死后到了下面,单是罗列你的罪行,就得花上半天工夫,哪能那么快就让你去喝汤。” 想了想,他又把许砚拉下水:“许砚更缺德,罗列他的罪行能用光地府所有的墨水。” 见沈灵雨若有所思,他才轻叹一声,出声安慰:“我知道那些过去你一时不愿意接受,这是很正常的。我还担心许砚一下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你听,然后你崩溃了呢。千年前的事情很复杂,有的其实许砚也说不清楚。但是,怎么说呢?他是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他喜欢的只有你沈灵雨。” “小青,”沈灵雨轻声问,“你知道一个眼睛上缠着白绸子,和我长得一样的女人吗?” 景慕青瞬间沉默下去,过了半晌,他告诉她:“我知道,她叫苏弥月,是你的前世。”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沈灵雨转过头去,看到穿着黑大衣青长衫的郁溪桥提着药箱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打扮得像英国绅士的徐公子,还笑着跟她打招呼。许砚跟在最后,招手让她过去,又把手里的早点递给她。 “先去把饭吃了。” 沈灵雨应着,接过早餐,回了自己的屋子。 徐公子怎么会跟来?不记得昨晚许砚有联系徐公子啊…… 这是沈灵雨吃饭的时候,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她被百骨尸魔劫走逼着成亲那次,许砚救回她直接去了郁溪桥的医馆,那时已经是半夜,徐公子却也是在场的。看来,郁溪桥和徐公子之间,关系不错。 吃完饭,处理掉餐盒,沈灵雨简单收拾一下,打算去隔壁看看。不料,这厢刚开门,就看到了打算敲门的徐公子。大眼望小眼之间,许砚从隔壁出来,跟了过来。 屋子里,三个人大眼对小眼。 许砚打破沉默,问道:“徐公子,黑山下压着的那位,和你是同族吧。” 徐公子略微有些惊讶,点头,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进了黑山里的一间石室。” 徐公子满脸了然状,依旧是笑眯眯的,替许砚补充一句:“是玄武石室。” “可是,玄武石室里,石壁上的文字被我改过。你们应该以为鬼王和镇压他的人都是姓彭的,如何联系到了我的身上?” “我对你的那只扇坠有印象,虽然你喜欢上欧洲人的装束,好多年都不曾用折扇了。” 沈灵雨从徐公子的眼里捕捉到丝许异样,思索了一番,那丝异样,怎么想都应该是痛苦。许砚提及的那个扇坠,对徐公子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徐公子并没有在这上面暴露出更多的内容,供沈灵雨琢磨。他带着惯有的笑容,和许砚说过话,他又侧过头,用他稍带苦意的微笑对向她,道:“从血缘上算,沈灵雨也是我的本家。算得更清楚些,沈灵雨应该叫徐灵雨。” “按照父系社会的规则算,我应该叫白灵雨,”顿了顿,沈灵雨很嫌弃地撇撇嘴,“可我觉得,还是沈灵雨最好听。” 徐公子很赞同,连连点头:“对对,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是个有才能的人。依着没才能的,你现在的名字大概会叫沈小红沈小花,甚至是沈苹果。” 逗过沈灵雨,他转向许砚,正色道:“听溪桥说,李村变成荒村了,具体的他没能说清楚,你再给我仔细说说。” 许砚便把李村的现状细细给他描述了一番,又依着他的要求,把和沈灵雨一起进到李村后经历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许砚什么都给徐公子提到了,唯独略过在石室内,他们见到道人,沈灵雨从道人那里得到传承这一节。 是许砚忽略了?不应该,他连鬼王那边还有四枝能够对付烛瞳的黑曼陀罗花这事儿,都告诉徐公子了。 许砚把话说得很妙,直切重点,不过一杯茶的时间,便让徐公子对李村的状况了若指掌。徐公子没能发现许砚对自己有所隐瞒,听许砚说官方力量很快就会介入李村的事情之后,便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得跟去看看。”转身出了门。 沈灵雨坐到许砚对面,问:“那个,《素心神录》的事情……” “尽量不要让他知晓,”许砚轻声打断她,“我不知道他心里还盘算了什么。这些事之中的很多,都是他设下的局。徐公子这个人,危险得很。” 正说着,墙壁上传来叩击声。许砚听见,同沈灵雨一起折到隔壁房间去。 一进门,他们就看见郁溪桥坐在椅子上,用自带的帕子擦着刚洗净的手。景慕青依旧是躺在床上,沉睡着,脸色恢复到红润状态。 郁溪桥看了景慕青一眼,叹息道:“他啊,就是愿意勉强自己。也难怪,明明是到过巅峰的人,而今站在半山腰进不得半步,要多好的心态,才能接受这一切呢?” 许砚问他:“真的没有修复慕青灵魂的办法吗?” 郁溪桥轻轻摇两下头,又重重摇两下:“沈灵雨是烛瞳饕餮导致的灵魂力虚弱,用紫灵水及时补给就可以。景慕青这个,灵魂残缺一块,就像是玻璃杯上打去一块,水倒进去没过这个缺口的高度,就会流出去。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挽救,除非,能把他丢掉的那块灵魂找回来。” 景慕青躺在床上,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影子看起来很温柔。 第三十七章:残魂 从郁溪桥和许砚的神情来看,想要找回景慕青丢掉的那块灵魂,是很难的。 沈灵雨也从来都不知道,景慕青的灵魂是残损的,他看起来很健康,沈灵雨也没有感觉到他的玄术水平弱。问起许砚,他只说景慕青甫一降生,魂体就是残破的。郁溪桥也在一旁补充,说如果当年不是许砚寻他寻得及时,景慕青也许就那么死了。 那,郁溪桥说的“景慕青曾经到达巅峰”是什么意思? 沈灵雨不再问,天冷了,她的脑子也不转了。从景慕青能够说出她前世的姓名,她就应该能想到,景慕青前世与她和许砚,也是有瓜葛的。 她不多问,许砚也不说。昨晚会梦到前世,说明他趁她睡着,把画在她后背上的封印阵法又悄悄抹去了。知道以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 许砚对郁溪桥说:“慕青丢失的灵魂,我会想办法的。” 郁溪桥应着,说:“好。只是,他以后不能这样胡闹了。” 说着,郁溪桥叹了一口气,许砚也没再接他的话。半晌,郁溪桥才说:“算了,说多少次了也没有用。他不愿停止,别人用外力阻止,只会伤到他。他要胡闹,真是没人能管得住。” 阳光透进窗户,照在景慕青的身上,他沉睡着的样子,宁静又哀伤。他知道自己的底子经不住折腾,可还是这么做了。郁溪桥劝慰她,说景慕青以前也这么疯过,沈灵雨面上应着,心里还是很难过。 为了来这边,郁溪桥很早就从老城那边出发了,这会儿给景慕青治完伤病有些累,便在这屋里歇下。许砚和沈灵雨悄悄带上门,回到隔壁房间去了。 许砚贴墙立了个枕头,斜倚着翻看上一位房客落下的杂志,沈灵雨端坐在旁边的床上,闭上眼睛阅读徐氏道人传授给她的《素心神录》。两人各忙各的,也不觉得冷场。依着许砚的意思,徐公子说不好哪天就会发现沈灵雨得了《素心神录》的事情,如果那时候沈灵雨还没有把这本书吃透,说不好会遇上什么危险。挖坑坑人,是徐公子最擅长的,坑人也就算了,还偏要标榜自己用的是绝境训练法,声称绝境使人进步。 中间,许砚接到胖警官的电话,胖警官告诉他,上面派下来的小分队已经到达李村外,又跟他提起徐公子。胖警官话里话外,都是对徐公子这号人物的好奇,说了上面破例让徐公子加入他们的队伍,想从许砚这里知道点关于徐公子的事情。 “李村这个地方这么偏僻,他怎么会那么快得到消息,而且还那么快就让上边的人同意了他加入李村的处理事宜?他也说了是从你那边听说的,许砚,咱认识这么久了,你就给我讲讲,这徐公子是个什么角色?明明总是笑眯眯的,可我看他的时候怎么觉得那么瘆得慌……” 许砚开了扬声器,沈灵雨听到胖警官充溢着好奇的语调,隔着手机仿佛能看到百里之外,胖警官写满求知欲的圆脸。 她觉得很逗,许砚则是很无奈,说胖警官:“你们那类部门,不是最讲保密的吗?打探这么多,不怕惹祸上身?” 胖警官嘿嘿笑着,压低了声音说:“你就偷偷给我说说,我不外传。” 许砚撇撇嘴,似笑非笑,到最后,也只对胖警官说了句:“当徐公子莫名其妙对你笑,而且笑得很开心的时候,跑,跑得越快越好。” 那边,胖警官没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被许砚的话唬住了。 就在许砚以为胖警官那边已经不在听,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胖警官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 “许砚,徐公子一人进了李村,刚才出来了。他出来之后,李村上空的那团怨气就开始被不知名的力量瓦解,他——” 胖警官的话说到这里被打断了,电话里传来一阵手机与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风声和其他杂音。隐隐可以听到,徐公子在用他软糯的声音问胖警官,是不是在和许砚通话。 紧接着,徐公子的声音就在电话里清晰了起来。 “许砚,是我。李村的事情解决了,不过还有个坏消息,黑山上的法阵镇压效力弱了很多,鬼王随时有可能从里面逃出来。这回,真是要好好修复一下了。” 说完,徐公子就把手机还给了胖警官,胖警官压低声音发出一连串疑问:“黑山上到底怎么回事?有两个队员要上黑山去看看,结果上去了又吓得跑了下来,据说是黑山底下镇压了可怕的鬼魂,大家还想着能不能找个法子把那只鬼除了……” 沈灵雨心想,如果你们那边的人能把黑山底下压的那位给除掉,那再好不过了。 这几天经历得太多,她的承受力变强,心也有些麻木了。黑山十二年前出过事,镇压鬼王的大阵被炸出了一个口子,后来又有王琨在其中按照鬼王意思,多年间上下运作破坏。后来,李村上空大量的怨气给鬼王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供养,黑山的大阵早晚会废掉——她心里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 和胖警官通完话,他们出去吃了饭,见郁溪桥睡得正香,没有把他叫醒,而是给他打包了一份饭回来。至于景慕青,他暂时还是不能吃饭,而且他沉睡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会醒。许砚把衣兜里剩下的那包紫灵粉拿出来用水冲开,给他喂了下去。而后,又依着郁溪桥说的,去买了营养液回来,仍给他喂下去。 沈灵雨很在意现在他们手里的那枝黑色曼陀罗。她不断释放瞳力,与黑曼陀做对抗,每次对抗的结局,都是输。气馁地收好黑曼陀,沈灵雨压下心里的焦躁,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又开始阅读《素心神录》。 《素心神录》如果要印刷成书,怕是要印成好厚的一本。沈灵雨贴着目录一行行看下去,单是上卷,就有天行门,君子门,江河门等,一共十三门。每一门之中,少则七则,多则二十四则。其中涉猎甚广,从术士品格规范到天文地理知识,再到各类玄术秘法,一应俱全。中间的一些内容,她一时用不上,便略过去,紧挑自己能用得上的学。 沈灵雨瞄中了上卷鬼手门中,记录的障眼法。所谓障眼法,就是遮蔽或者转移他人视线的方法。通过这种方法,可以在他人面前,堂而皇之隐藏本来事物,或者将不存在实物呈现在他人面前,达到欺骗的目的。 这个方法,她第一次见识到,是在银月酒吧后面的地下室里。在那里,她和许砚看到了景慕青,但他们走过去时,景慕青变成了一件衣服。 那件事是徐公子做的,而徐公子,和她同宗,也该是涉猎过《素心神录》之中的内容。 想到这层,沈灵雨有些期待。如果她把《素心神录》里的内容学好,或许,有一天许砚和徐公子剑拔弩张之时,她可以自信满满地站到许砚的身边。 障眼法的功法,概括起来倒也简单,就是将需要一样事物的影子,转移到另一样事物的影子上。现实中的例子,就是徐公子那次对景慕青做的:将景慕青的影子转移到地下室那件衣服上。 障眼法的局限在于,只能将两样相关物体的影子相互转移。那次景慕青的影子转移到一件衣服里,衣服不是景慕青的,但衣兜里的手机是。如果不用那只手机,徐公子的障眼法就成不了。 沈灵雨依照里面描述的步骤,默念咒语,将床边的那双拖鞋互相交换影子。开始,影子像是花掉了的电视屏幕,一条一条,乱七八糟。慢慢的,移开的影子多了些。过了能有十分钟的时间,她终于成功将两只拖鞋的位置交换。把脚伸下去探进鞋子里,她笑得很开心——表面上,鞋子是放反了的,实际上,她的脚让她知道,鞋子的位置依旧是正的。 粗略翻过上卷,她又看下卷。很意外的,她在魂灵门里,发现了一个补全残魂的办法。沈灵雨大喜,她没有想到,几个小时之前还在为景慕青灵魂残缺之事愁断肠,这就找到了拯救的法子。 想要看看书中记录的方法,却只看见书面上腾起的一片浓雾。她腹诽着书出了问题,折回到上卷打开君子门,里面对术士的行为规范,和对术士名流的典故记载,她倒是看得很清楚。来回尝试了几次,她终于肯承认,是《素心神录》目前不允许她跳过上卷,阅读下卷的内容。 沈灵雨叹了声,知道自己必须要加快学习的速度。等到她有资格阅读魂灵门的内容,就算是她学不会补全灵魂的方法,也可以说给许砚听,到时候大家一起想办法。 冬天白天短,沈灵雨学得认真,这会儿才注意到外面太阳落下山去了。 听到门外有动静,沈灵雨打开门,发现徐公子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突变 徐公子看见沈灵雨,便朝她笑笑。沈灵雨回以相似幅度的笑容,许砚对胖警官说的那句“当徐公子莫名其妙对你笑……”在脑海里闪过几个来回,却看见一脚踏进门的徐公子又折回来,朝她招招手:“你也过来吧。” 徐公子这番过来,是和他们商议弥补黑山大阵的事情。提起王琨,徐公子一脸疲惫。黑山大阵早晚是要弥补的,如果没有王琨这一闹,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上面来处理李村后事的人也发现了黑山大阵的问题,便报上去,将修复大阵的主掌权握在了自己手里。徐公子在朝中有旧相识,可是他实在不愿和官家人打交道。 根据胖警官的转达,上面正在选拔对阵法精通的高手,七天以后正式开始修补工作。有官方力量介入是件好事,官方挑人绝对可以够达到优中选优的,做起事来也有方便,不像民间力量做事,以后还怕查。沈灵雨觉得不错,徐公子却叹了一声:“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对于他的话,许砚和郁溪桥是赞同的,沈灵雨却不懂。徐公子看破她的迷惑,笑道:“徐家人的阵,徐家人当然能够了若指掌。” 沈灵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徐公子又说:“可惜,我不能把我了解黑山阵法的事情说给他们听。” 这下,沈灵雨更加不懂了。看看徐公子,徐公子只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又望向许砚,许砚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看过来,道:“黑山内玄武石门后的墙壁上,降服鬼王的徐家人名号中,有一个稚,你记得吗?” 沈灵雨当然不可能记得住,石壁上的名字有三四行之多,她怎么能记得住?她记得住记不住没关系,许砚随手一指坐在沙发上的徐公子,给她说:“徐公子,姓徐名稚。” 沈灵雨默默按住心口,脑子里一片浆糊。她想起在石门后遇到的那位道人,道人当时说起徐稚,说他为了解除覆在徐氏一族身上的诅咒,带着一群有同样梦想的年轻人上了路。从那以后,徐氏族人隐居的处所便没有了徐稚这号人物。镇压鬼王时,徐稚露面相助,而后又独自离开,继续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直到道人离世,也不知道徐稚到底成功没有。 有许砚的例子在先,沈灵雨以为自己对身边出现年龄上千的人,已经有承受力了。可看着传说中的人坐在眼前,心里还是感觉很奇怪。鬼王被镇压的事情出在东汉时期,具体年份石壁上有记载,但她当时觉得数字不重要,只顾着看情节了。就算鬼王被镇压的事情是出在东汉末年,徐稚那个时候也绝对不是什么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了,那么…… “那么,徐公子,您老今年高寿啊?”沈灵雨捂着心口,战战兢兢地问。难怪徐公子不能和官家人说,他这边说了,官家那边一查,顺着线查到他年龄的异样,那…… “年龄不重要,你把我和许砚看作兄弟也可以,”顿了顿,徐公子又转过头问许砚,“你今年多大来着?” 沈灵雨腹诽,徐公子和许砚论哥俩儿,也不合适,毕竟中间差了一千岁呢。 看样子,徐公子不知道许砚已经和她坦白自己年龄的事情,也不知道她梦见了自己的前世,只拿她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看。徐公子不知道,沈灵雨也不说破,由着他和许砚开这些隐晦的玩笑。说过笑过,他给他们讲起了黑山大阵的运作方式和要补的地方。 黑山大阵,主要的作用是:困。古时流传下来的阵法,多为打仗,攻守都要被计算在阵法之中。黑山大阵则不同,只要困住了鬼王,它的存在便算是有意义的。 阵门是由黑山下的树根形成,支持阵门存在的,是黑山上面那些砍不掉伐不透的大树。树生长得越茂密高大,阵门的力量越是强大。这也是当初封印鬼王之后,徐氏一行人在黑山呆了百余年,时常向树木灌输灵魂力,让它们便得坚不可摧的原因。树根一条一条,来去自在,由树根形成的法阵,有无数种阵型变幻的可能。因此,鬼王在黑山下被压了这么多年,都没能逃出来。甚至当年黑山炸开了一个口子,沈灵雨进了黑山又出来,鬼王也没能借此机会从大阵之中脱身。 而今,黑山大阵的约束效力弱了,需要修补了,修补的地方,却不在阵法本身。 “李村村民的怨气,给鬼王提供了点补养,不过不多。但是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这些怨气腐蚀了一部分黑山上面种植的树。李村之中有一部分徐家的后代,用后代惨死形成的怨气冲撞先人留下来的祝福,会比用旁人的怨气更加有效。我的那些同族泉下有知,大概会哭到昏厥……我们需要提高大阵运行的活性。先从黑山上的树木下手,把树上的怨戾之气清洗掉,让它们恢复生命力。如果对树木下手无效,那么,就只能更换掉埋在阵眼下面的法器了。” 沈灵雨想了下,黑山上她小的时候没少上去玩,哪哪儿都是树,没想到黑山上面哪个位置长得像阵眼。问他:“黑山大阵的阵眼在什么地方。” “在困鬼王的那个地方,向下一概一百米的地方。” 于是沈灵雨就缓缓地倒在了墙上。“那个地方怎么去,从外面斜斜的挖个地道进去,还是拜托鬼王先让个地方,拎把铁锹直直的开始挖?” 徐公子笑笑:“这个到时候再说。” 屋子外冷风呼啸,屋子里橙色的灯光照下来,暖意颇重。景慕青依然安静地睡着,不知何时会醒。 郁溪桥给景慕青号过脉,卸掉全身的凝重和紧张,用素有的悠哉声音跟他们说:“好了,景慕青明天上午就能醒。” 说着,郁溪桥掸一掸自己的长衫,笑着道:“等他醒了,我得掐着这事儿跟他好好谈谈,让他以后跟我做紫灵水买卖时讲点情面,打个八折什么的。” 话音一落,一屋子的人都如释重负地笑了。 外面风刮得太紧,拿抹布抹开窗户上的露水,看见着一张广告牌被风卷上天去。大家便没有去外面吃饭,给景慕青喂了营养液,下到酒店地下一层吃了晚饭。郁溪桥是一流的医者,要盯着景慕青的状况,这一晚他和景慕青住在一间屋子,如有突发情况,也好第一时间进行处理。徐公子额外给自己开了一间房,就在他们斜对面。 沈灵雨和许砚回到房间,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才鬼头鬼脑打开房门看一眼徐公子的房间,而后缩回来。给他展示了自己学会的障眼法,又跟他说起《素心神录》之中补全残魂的方法。 “既然徐公子和那位道人是同一个时代的人,那么,他对《素心神录》的内容也一定很了解!许砚,你说对不对?” 许砚摸摸她的头,问:“你想做什么?” “从徐公子口中套出补全残魂的方法啊,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有资格看到下卷的内容。《素心神录》上卷的内容那——么多,万一都要吃透才能看下卷的内容……等我学完差不多可以赶上更年期。” 沈灵雨双手向两边直直推出去,表情夸张地给许砚描述《素心神录》内容的数量。许砚被她逗得直笑,笑得两眼弯弯,沈灵雨撇撇嘴,苦着脸顺势将两手一收搂住了许砚的腰。 这边两人聊了会儿天,沈灵雨给许砚讲了几个《素心神录》里不明白的地方,被他点拨过,又跑下去做了几个实验,学会了天行门中移形换影的本事。沈灵雨很开心,闹到睡觉的时间,被许砚说了,才乖乖躺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刚有些睡意,那边许砚的手机声在漫漫黑夜中响起。沈灵雨转过头,看着旁边床的许砚起身接了个两分钟的电话,放下手机,再回头看她,脸上就有些严肃了。 许砚披了外套走出门,敲开徐公子的房门,一句话清晰地从外面传进来:“黑山的事态要失控了,大阵的修补工作,要改明天开始了。” 与许砚的凝重不同,徐公子很高兴:“这么说,掌控权还是要回到我的手中——哎哎你淡定点,可别对我动手啊,和你打架每次都会毁我一身好衣服。放心,事情由我而起,我一并担着,不会让沈灵雨折在鬼王手里的。” 回到这屋,许砚带上门,径直往沈灵雨这边来。沈灵雨起身,和他坐了个对脸儿,他笑眯眯地,将手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别害怕,”他柔声说,“徐稚说了不会给鬼王害你的机会,你就不会死。我也会护着你——我还等着看你能不能赶在更年期之前把《素心神录》上卷学完呢。” 本来有些颤抖的沈灵雨被他这么一逗,扑哧一声乐出来,钻回到暖烘烘的被窝里睡了。 第三十九章:弥天 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奔驰在空荡荡的柏油马路上。 天未亮,沈灵雨未醒。她抱着王霁云捎来的一大包紫灵水,灌下其中两袋,脑子才稍稍清醒些。 她坐在法拉利后座,旁边是许砚,副驾驶座上坐着徐公子,一脚油门踩到底的是王霁云。 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辆招摇的法拉利上,为什么王霁云会和他们在一起? 王霁云念叨了一句:“哎,没油了。”方向盘一转,进了一家加油站。熄火,把钥匙,下车,一气呵成。 沈灵雨从车窗里看着王霁云往便利店那边去,心里挂起了大大的问号。她没料到王霁云会来,徐公子亦然。徐公子告诉他们:“我只是给安枫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我要用的东西送过来。有些东西不适合快递,所以我让他派遣一个办事利索的手下过来。” 没想到,来的是苍瞳新城分支的二把手,这个二把手还顺走了一把手的车。 据说让二把手亲自跑腿,他是很乐意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手底下那些人没什么分寸,送丢了可怎么好?于是我就亲自来了。”早上,徐公子打开房门,迎来一个笑成一朵花的王霁云。 据说爱车被顺走,一把手是很乐意的。“只要徐公子能帮我们干掉青野宸一,一切都好说,这次出来车子的油费,她给报销。”王霁云转述他老大说的话。 派系争斗,是永恒的。只不过苍瞳这两支之间,斗得格外热闹。 沈灵雨依然困倦,可她睁大眼睛,不敢睡。王霁云开车像是开火箭,吓得沈灵雨打哈欠时都不敢把眼睛完全闭上。 徐公子说王霁云:“你开了一夜的车,也累了,换我来开吧。” 车子恢复了正常的速度,沈灵雨才倚着许砚,眯瞪着一直到车子停下来才睁开眼。 一下车,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沈灵雨浑身一激灵,人彻底清醒过来。 极目远眺,李村上空的黑色怨气团已经散了,天上干干净净,有一拨人进进出出,正在处理李村里的事情。而眼前,黑山上笼罩着一圈黑气,山顶上的树木,看着蔫得厉害。 眼下他们要做的,就是让这片树林恢复强盛的生命力,保证大阵运作正常。 本来这个大阵拖到半个月以后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就在昨晚,变数突生,让大阵的寿命骤然变短。胖警官跑过来,随手一指远处坐着的一个男人。 沈灵雨瞧着,那个人坐在一块巨石上,身板挺得很直。那个中年人叫贾子平,是一个修者,身出名门望族,他的太爷爷和爷爷都是玄术界中数得上名号的英雄。至于贾子平本人…… 黑山大阵的复杂程度让来李村执行任务的一干人惊叹,同时,他们知道,这么复杂的阵法镇压的,一定是个很危险的邪祟。他们都知道,也没有谁有勇气去黑山上一试身手。 偏偏这个贾子平是个例外。依胖警官所言,天赋这种东西,在贾子平身上,不存在的。贾子平能够走到今天,靠的完全是自己的勤奋努力。如果只是一般修者,达到他现在的程度,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但是,他出身于玄术界的名门,家中天才地才人才,他站在其中,就被淹没在其中了。 贾子平对“天赋”二字很敏感,一方面他不承认有修行天赋的人有多优越,另一方面他又恨自己没有天赋。 昨晚,在李村执行任务的一群人在村子里找了两间屋子寄住,吃完饭聊天时,大家讨论起黑山大阵。他们推测大阵的出现时间,以及,做成这个大阵的人的身份。一群人把做阵之人的才能好一通夸,说着又把话头拐到了徐公子身上。 “天才,”其中一个很机灵的小伙子啧啧嘴,“你们没见到他出手,我跟在他身后,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也就三十岁吧,我在玄门混了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这个年纪,能赶上他这个水准的——就是六十岁的,也没有能使出他那两手的。” 大家坐在一起惊叹于徐公子的手段,没留意贾子平脸色已经铁青一片。 “这小子吹牛呢,你们也信!”贾子平讥诮。 被他说是吹牛的那个小子,叫小姜的,对他的话很不服气。“徐公子在村里逛一圈,李村上边的怨气团就散了,这个大家都看到的,我吹牛?用得着我替他吹牛吗!” 贾子平嘴里也不饶人,和小姜三句两句吵起来,两个人都不是会谦让的,如果没有人拦着,一定会当场打起来。 到最后,小姜嘲笑贾子平说:“你不就觉得人家比你强,愤愤不平吗?你有本事,和人家一样,一下子把怨气团驱散了啊!” 大家不欢而散,各自回去休息。守夜的人注意到,贾子平出去解了个手,好久都没回来。找出去,一路往北去,就见黑山的大阵加速走向衰败。他们耗费好大的力气,才把贾子平救了回来。 听到这里,徐公子叹了口气,拍拍许砚的肩膀,说:“都是我惹的祸。” 大阵变成现在这样,就不能抱着从树木下手解决大阵运转的问题了,那么做想要奏效,简直跟弥天差不多。只能换掉阵眼上压着的法器,给大阵灌输一股新的生命力。 沈灵雨问徐公子:“阵眼上的法器怎么换,你快说说?” 徐公子反问她:“徐氏一族有一部玄术典籍,名为《素心神录》,当初家族就是凭着这本书在玄术界占有一席之位。现在这部典籍已经失传,你要跟我学吗?” 沈灵雨装作很好奇的样子,问他:“《素心神录》?教些什么啊?” “天文地理方技术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没有的。” 沈灵雨一撇嘴:“骗人的吧,那么牛,大百科全书啊!真那么牛的话,补全景慕青残魂的方法也有了?这个要是有,我就信了,毕竟这个是真的很难。” 徐公子笑笑:“补全残魂的方法,《素心神录》下卷魂灵门之中,有的。所以,你学吗?” 沈灵雨瞥一眼许砚,见他摇摇头,猛然把脸上好奇一收,也对徐公子摇摇头:“不想学。” 徐公子被她这一下闹得发蒙,问她:“为什么?” 沈灵雨说:“听说你爱挖坑害人。” “你听谁乱说啊?许砚?” 沈灵雨顺势把锅甩给了许砚,一点头:“对。” 徐公子转头看向许砚,许砚问他:“我说错了吗?” 徐公子轻叹一声:“那个叫绝境训练法。” 沈灵雨接茬:“你果然在挖坑,《素心神录》里根本就没有补全残魂的方法,甚至,有没有《素心神录》这部典籍,都是个问题。” 她想通过激将法,从徐公子那里套出补全残魂的方法,不料,他没有丝毫上当的意思。沈灵雨怅然。 徐公子和许砚合计着,要去黑山之中将阵眼中的法器换掉,用不了许多的人。倒不是做这件事简不简单的问题,去了太多人,在里面遇到突发状况,连动手都伸展不开。 于是,他们两个决定甩掉胖警官那边的人,就他们三个进去。王霁云不乐意,他扛着木刀,也要跟进去。 “那就咱们四个。”徐公子点点头。 沈灵雨摸出两袋紫灵水装在自己衣兜里,又摸出两袋边走边喝了。 由小路上得山去,三折两绕,转到正路上,一溜儿往之前沈灵雨跟许砚来过的那道大门去。黑山之上怨气缭绕,空气之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叹息。 依旧是依照特有方法将石门打开,顺着甬道一路往前去。不同的是,这次玄武石门没有打开,也没有什么阻住他们的去路。 沈灵雨注意到徐公子额外看了一眼玄武石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继续往前走,依旧是经过紧闭的青龙石门,遇到这条路的第一个岔口,向右,再遇到岔口又向右。如此经过九个岔口,来到篮球场大小的监牢跟前。盘根交错的树根后面,鬼王的声音来了。 “好熟悉的气息,是徐家的人来了吗?” “还有许砚和沈灵雨,呵——你们搅和到一起去了?” 谁也没理他,徐公子把王霁云给他送来的盒子放在地上打开了,盒子里装着的一只黄铜宝鉴,宝鉴边缘按照八卦刻着极小的符文,当中一面氤氲金光的铜镜。徐公子取出这只宝鉴,鬼王那边乱了。 “你带来了什么?这么好的东西……你准备拿它干什么?替换掉阵眼上的法器吗?败家子!” 徐公子轻叹一声,脸上倒是没有多少心疼的意思。 “没什么败家不败家的,”他对鬼王说,“等过些日子把你除了,我再把宝鉴挖出来就是。” 鬼王闻言,炸得更厉害了,几乎是骂着街问他:“你用的是轩辕宝鉴吗?败家子!” 徐公子端详着轩辕宝鉴,没接茬。过了会儿,等鬼王平静下来,他才问:“《素心神录》你记得吧?” “这有什么不记得的,徐家人有不记得这部典籍的吗?” 徐公子回头看向沈灵雨:“听见了吗,《素心神录》是真实存在的。” 第四十章:你该庆幸 沈灵雨默默的,权当是没听见。通过鬼王证明《素心神录》的存在,亏他能想得出来。心念一转,她想着,《素心神录》在徐家,该不会是启蒙典籍,人手一部吧。 想着,沈灵雨眼角就抽了两抽。她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换来的是徐公子满脸的无奈,和鬼王嘲讽的笑声。 徐公子把手里的轩辕宝鉴递到沈灵雨面前,沈灵雨一愣,没明白他要干什么。看一眼许砚,许砚朝她轻轻点头。徐公子让她伸出手来,她刚把手伸出来,便觉得食指上一麻,紧接着一阵痛感传到大脑。低下头,她看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往轩辕宝鉴上面掉,镜面一沾上鲜血,金光像水一样流转几圈,往她身上来了。 沈灵雨下意识躲避,没能躲开,眼见着那道金光透过大衣,没进了她的心口。 徐公子说:“以后你就是轩辕宝鉴的主人了。” 说着,徐公子将轩辕宝鉴放在地上,双手结印,将小拇指掰到几乎要断掉的程度,口中低低念起难懂的咒语。 鬼王听到徐公子念咒,开始坐不住。强大的灵魂力化作风暴从牢笼的缝隙涌出来,从山顶接入地下的树根开始快速变幻位置,大阵运转,看得人眼晕。鬼王的力量很霸道,约束他的大阵却因为树木受损,约束力较以前弱了些。他要从大阵中逃出来,只能趁着现在的机会,若要徐公子将阵眼上的法器换成了,王琨为他做的这些努力就都白费了。 许砚把沈灵雨拉到自己身后,将秦剑塞给沈灵雨拿着,双手变幻着,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结出了十几个印。将灵魂力化成风暴推出去,与鬼王的力量正面对上。 王霁云也不甘示弱,踏罡步斗,将木刀舞出花来。少顷,有雷电顺着结实的土层渗透下来,劈在牢笼后面,传来兹兹啦啦的声音。 王霁云“咦”了一声,念叨着:“怎么这么弱?就算是经过了厚土层,也不该是这样啊。” 灵魂力的对抗在空地之上激起波澜,沈灵雨站在许砚身后,头发被风吹得四处乱飞,眯着眼睛琢磨着怎么能帮上许砚。徐公子在风暴中心席地而坐,盘着腿双手手指交错,口中念叨着咒语。 只见那面轩辕宝鉴从徐公子的身前端平腾起,角度向下一斜,直直往地面去。轩辕宝鉴想要进到地底去,着实有些难,鬼王的力量将它往上托,徐公子又让它往下去。两股力量相互对抗,让轩辕宝鉴在地面来来回回。 他们和鬼王之间,隔着密密匝匝的树根牢笼。沈灵雨的烛瞳没办法直接对付鬼王,瞳力铺过去,能够约束的只有牢笼。在牢笼表面建立一道时间墙可以阻断鬼王的力量输出,但是她不敢这么做。 树根牢笼能够困住鬼王,凭借的不是别的,是强悍的阵法。鬼王破不了阵,所以才会被困在那里,可她将牢笼这么定住,鬼王不就有了看清阵法变幻的机会? 沈灵雨躲在许砚身后,此时此地的她,除了自保,什么都做不了。 当年徐家在黑山做下的阵,当真可以算得上是大手笔。树根将这方空间撑起,许砚和鬼王斗了半天的灵魂力,他们带进来的手电筒已经钉入墙壁,王霁云被风吹到墙上下都下不来,这方空间里居然连粒土都没卷起来。沈灵雨环着许砚的腰勉强站定,轩辕宝鉴泛起的光芒映亮了这片空间。 沈灵雨贴在许砚耳边问:“烛瞳有什么办法能够越过障碍,控制自己想控制的东西?” 许砚回了她三个字:“不知道。” 沈灵雨哭笑不得。徐公子面前的轩辕宝鉴有三分之一没入地面,这片空间里便暗了三分之一。王霁云不服输,贴在墙上,便贴着墙壁挥舞木刀,召唤雷电。雷电顺着墙壁窜下来,电到得他自己一通抽搐。 眼见着轩辕宝鉴没入地面二分之一,脚下头顶的地面开始了抖动。开始,还是极其轻微的抖动,沈灵雨察觉到,只以为是自己脚下长时间不稳,出了幻觉。后来,震动加剧,沈灵雨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赶上地震了。 但是很快,她便明白过来,黑山内出现震动不是因为天灾,纯粹就是人在作为。地震的震动因为纵波横波传播速度不同,有一定的震动规律。眼下的不同,沈灵雨感受到的震动,更像是有人在炸山。奇怪,他们进来前,明明和胖警官打过招呼啊…… 于是她就喊了一声:“有人在炸山!” 风暴中心,徐公子变幻了两个手势,轩辕宝鉴下陷的速度骤然加快。却听得鬼王冷哼一声,轩辕宝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回拔。沈灵雨一急,用瞳术将轩辕宝鉴前方一大块空地连着空气一起凝结。拔着轩辕宝鉴的那股力量顿时消失,宝鉴一下子就从地表之上消失无踪。随着而来的,是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 风暴逐渐停下来,许砚掌心腾起的火焰让沈灵雨看清眼前的状况。只见约束鬼王的牢笼呈现出新的生命力。飞速变幻的阵型,有鞭子抽中什么的声音传到耳畔,紧接着的是鬼王的惨呼声。 鬼王恶狠狠咒骂着他们,大家谁也没理会。山体偶尔还会传来震感,许砚运极灵魂力吼出一句:“住手——”冷冽威严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土层传出去,外面炸山的声音顿时消了。 然而过了这声,在他们往外走的路上,更加剧烈的震感来临。徐公子笑得阴森,带头往外面跑,王霁云提着木刀跟上。许砚担心沈灵雨被落在后面,索性背着她跑起来。一行人飞速往外去,途中依旧能够感受到山体的震动。 他们来到山门口,徐公子用掌风推开石门,接了他们出去。步履不停,他们四人来到山下,看见通往李村的路上堵了四辆吉普车,一群人正研究着什么。见他们出来,这群人的视线便落在了他们身上。 为首的老爷子七十岁上下,穿了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背着手昂着头,身边跟着个脸上有些怯意的贾子平。 转头去看,黑山上硝烟弥漫,还好,只是一般的炸药,动不得这些树木分毫。 徐公子走过去,呵呵一笑:“老爷子,是您下令炸山的吗?” 被挤到边儿上,可怜兮兮的胖警官瞧见徐公子的笑容,大概是想到了许砚对他的警告,不由得后退几步,让自己离人群更远些。 那老爷子脖子一梗:“是我,怎么的?” 徐公子又是一乐,声音软糯儒雅:“不怎么样,这么复杂的阵法,凭着您的资质闹上十年也破不了。我只是想认识认识这下令炸山的人。” “你!”老爷子被徐公子这样羞辱,气得浑身直抖,贾子平在一旁搀扶着老爷子,看样子,这老爷子是他的长辈。 徐公子也不管老爷子的气愤,只是笑。许砚和沈灵雨站在后面没说话——看着徐公子这种神级阴险坑神坑别人,其实挺有趣,他也足够强,不需要他们帮忙,这种情况他们跟在后面看戏就够了。他们要看戏,徐公子不答应,笑呵呵转头:“许砚,你开罪过这贾家叔侄吧,否则,人家怎么总想着弄死你女朋友?” 贾老爷子面色一变,似乎在琢磨徐公子怎么知道的他和贾子平的关系。叹息一声,徐公子又念叨:“你都素那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心理变态不怕你的女朋友,偏偏有人要给弄死了……” 许砚和沈灵雨的眼角一齐抽了两下。这个徐公子,一句话把他们两个都骂进去了。 从沈灵雨手里接过秦剑,许砚踱步上前,冷声问贾老爷子:“我们进入黑山的事情,有人对您说过吧。” 贾老爷子斜睨许砚一眼,脖子一梗。 许砚又问:“我在黑山下喊的那一声,您也听见了吧。” 贾老爷子将许砚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很轻蔑地牵了下嘴角,道:“那又怎样?” “不怎样,”许砚的声音恢复到素有的冷淡,“您该庆幸自己没什么才能,如果方才这几下把黑山大阵毁了,您就活不到喜葬的年纪了。” 说话间,许砚把秦剑随意往地上一立,霸道的剑气将冻得硬帮帮的地面划出一道口子。口子又往下裂,蔓延出一里地去,连接李村和乡道的这条路就这么被毁了。裂得最狠的地方,恰好在贾子平脚边,沈灵雨怀疑许砚是故意的。看着贾子平不小心把脚卡在裂缝里,费力往外拉,沈灵雨憋了好久才没笑出来。 贾老爷子望望裂缝的尽头,转回来看看许砚气定神闲的脸,又瞧瞧他手里的秦剑,梗着的脖子就不那么硬了。 徐公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幽幽补充了一句:“明知道有人在山里还要炸山,现在这情况,算是谋杀未遂了吧。咱们告一个?” 沈灵雨也凑够热闹,说:“这么大的年纪,告他太残忍了,给他上司反应一下吧。” 第四十一章:不算完 齐刷刷好几双眼睛朝沈灵雨看过来,眼色各异,但有一种感情传达是共同的,那就是感慨沈灵雨主意太损。这种情况报给上面,说不好贾老爷子会得到什么惩罚,哪一种都会比他们告他的结果来得重。 贾老爷子不服气,哼着气儿说:“万里晴空之下,黑山上雷电大作劈伤了人,老夫怀疑是有妖孽要出世,想到炸山的法子,这也是情理之中!” 沈灵雨瞥见王霁云瞪大了一双眼睛,似乎是在惊讶原来自己召唤的雷电劈了别人,难怪进到地底下变得那么弱。 徐公子挥挥手,懒得和贾老爷子多说,撂下一句:“与我强辩无用,还是看你上司怎么说吧。”转身,招呼同来的三人一起走。 沈灵雨看着黑山上的怨气被一点点净化掉,树木恢复了强大的生命力,被许砚随手拉一把,她便从眼前的十一个人中间穿过去,跟上他们的脚步。 “慢着!” 一声喝住了四人的脚步,相继回头,人群之中,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生梗着脖子走出来。男生比沈灵雨高小半头,走过来,在半米外的位置站定,睥睨着沈灵雨,说:“听说你这双眼睛,很厉害?” 沈灵雨被向后拉了一把,拉开她的许砚站在她原先的位置上,与那梗着脖子的男生对上。许砚比那男生高小半头,这使得男生无法用面对沈灵雨一样的压迫性视角,抬起头来,气势一下子弱了很多。 “听说?你听谁说。”言罢,许砚也没等他回答,眼睛在人群之中一扫,视线锁定在胖警官身上。许砚看着胖警官,没有张口骂也没有作势打,只是这么看着胖警官,强大的气场却迫使跟前的这个挑事的男生往后退了一步。胖警官缩了缩脖子,朝许砚干笑两声,笑得很难看。 男生喉咙一动,挺直腰背,说:“我要和她比一比。” 贾子平冲过来拉男生,却被男生推开。 “我要和她比一比。”男生拿手指向沈灵雨,眼睛瞪到铜铃那么大盯着许砚。 贾子平低声在男生耳边说着劝阻的话,男生没有半点理会的意思,一门心思和许砚对上。 许砚说:“你,谁?” 男生说:“我是贾家未来的家主,大名贾兴文!” 许砚见他误会了自己的话,也不解释,只轻飘飘留下一句:“管你谁。”转过身,依旧是拉着沈灵雨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沈灵雨便察觉到身后危险近了,转身看见贾兴文的剑劈头盖脸砍下来,烛瞳下意识开启,却被许砚的手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听得贾兴文惨叫一声,沈灵雨拨开许砚的手,看见前一秒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贾兴文,现在正四脚八叉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哼哼唧唧。贾子平赶过去把他扶起来,贾老爷子嘴里不住叫唤着:“我的小祖宗!伤到哪儿了?”左右瞎忙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身后,贾兴文忍痛喊出的一句:“我不会就此罢休的!”传到耳畔,许砚步履不停,拉着沈灵雨往前走。 回到车上时,王霁云已经将车暖了一会儿,兴奋地夸赞着:“许哥你刚才那脚真厉害!”搓搓手挂上档,一脚油门将黑山和黑山边上那群人甩在了后面。 徐公子望着窗外向后闪去的景色,问许砚:“他们知道了沈灵雨的存在,你打算怎么办?” 许砚在座位上微微向后一靠,答:“不怎么办。” 徐公子忽然笑出声来:“不怎么办,你还一脚把人家名门未来的家主踹飞了,要是想怎么办,那该是什么样?” 他这一笑,引得王霁云也跟着笑起来,两人一唱一和,感慨许砚那一脚干净利落,又说贾兴文飞起来的姿势很好笑。 许砚轻嗤一声:“梗脖子家族么,没什么才能,踹了便踹了。” 徐公子“嗯”了一声,道一句:“的确。” “当初周家那么厉害,他家的姑娘看上了你让人上门求亲,该踹的你也踹了。” 说着,徐公子一脸不好地“啊”了一声,扭头来问:“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沈灵雨是不是不知道周家那档子事儿啊。” 沈灵雨眼角抽了抽:“我确实是不知道周家的事情,不过,徐公子你看戏的表情还敢再浮夸点吗?” 徐公子依旧是笑,本就有些下垂的眼尾因为这一笑向下弯得更加厉害,沈灵雨从他略带苦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幸灾乐祸。 “你都说了我把求亲的人踹出门了,”许砚很轻松,“我还还有什么好说的?抱歉,你的戏看不成了。” 徐公子生出了好奇心,问他:“当初周家气势正盛,而你正和人斗,需要强大的力量支援,我看你也是个头脑清醒的人,怎么会办岀一脚把送上门的援助踹出去的事儿?那周家的姑娘,容貌虽然赶不上沈灵雨,但也不至于难看,为人八面玲珑在家中也受宠,不至于被你那么嫌弃吧。” 许砚冷笑:“那哪是支援,那周家姑娘你不是没见过——事实上你到现在也没忘记周家姑娘的模样。她的小聪明全放在怎么算计别人,和讨好家族掌权人上,哪里玲珑,分明是二到无穷大。娶她回家,房顶不掀飞了就算是神仙显灵祖宗庇佑。” 沈灵雨一颗八卦心被吊起来,却见许砚又不往下说,心中的好奇欲没能满足,不由得有些失落。许砚看破她的八卦,伸岀手在她眉心不轻不重地一戳,似乎在责怪她,连他的感情史都能如此处之。她抚着自己的眉心,嘟起嘴,左右想想,她的反应的确是和普通女孩子不一样。 回到他们住的酒店时,刚好是午饭时间,景慕青依旧沉睡,状况已经与常人无异。叫上郁溪桥,大家出门找了家还不错的饭店吃了饭。席间,王霁云发挥搞笑本色,徐公子时不时拿许砚的感情史逗一下沈灵雨,惹得许砚瞪了他好几眼,郁溪桥在一旁抿着嘴笑。 沈灵雨看得开,并不计较许砚的感情史,毕竟许砚活了一千多年,又不是和尚,没有感情史才可怕。徐公子不清楚她已经知道了许砚的真实年龄,依旧是拿这些开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并劝她跟他学习《素心神录》里的内容,以后遇到情敌可以变花样招呼过去。 她不计较的事情,许砚却放在了心上。回到酒店关上房门之后,他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别听徐公子的,这个人唯恐天下不乱。” 喟叹一声,他继续说:“建国之前,我一直是以道士的身份行走在外,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只爱编瞎话的老狐狸。” 说着,他发现沈灵雨垂着头没有给出回应,俯下身挑着眉看向她,问:“你不会是相信了他那些鬼话吧。” 沈灵雨本是憋着笑的,听他这么一问,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当然不信。可是她又不能将当初断腿在医院里时,景慕青和灰叔说他暴揍给他塞女人的黑道老大,和他要出家当和尚的事情全部抖出来,实在是难受。许砚戳着她的脸,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她在笑什么,她只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不答。许砚无奈,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以防她笑得背过气去。 说起周家姑娘,许砚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知道冯诗月现在躲在哪里。” 沈灵雨敛干净笑声,有些诧异:“你怎么想到了她?我都快把这么一号人物忘记了。” “她啊,”许砚应了声,“和唐时那个周家姑娘长得很像,脑子更笨些,在算计人的心思上两个人倒是出奇的一致。很有可能是周家姑娘的转世。” 所以,冯诗月千年前看上许砚,前去求亲的人被许砚踹出门去,千年后看上许砚,不幸吃了闭门羹又不开眼惹急了沈灵雨这个没人性的。那次冯诗月找到学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沈灵雨难堪,说沈灵雨抢了她的男朋友,连哭带闹。如果不是沈灵雨反应及时,小三的这口黑锅是背定了。 沈灵雨回忆起冯诗月那张哭化妆的脸,带着泪珠的眼角都是细纹,那些细纹是沈灵雨惹出来的祸。 “说起来,人家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生生让我给闹得老了十几年,是我的错。” 许砚闻言,“嗯?”了一声,问:“谁告诉你冯诗月二十出头的?” “她自己说的啊,”沈灵雨一摊手,“你忘了,在王建成家的时候,景慕青说她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八岁,她辩解说自己才二十二岁。” 许砚笑得眼睛都弯没了,他说她:“冯诗月说自己二十二你就信啊?小青说她二十八都说少了,从胖警官调出的档案上看,她去年已经三十二岁了。你并没有把她变老十几年,五年都是多说。”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眼皮,心里对冯诗月的那点愧疚感,随着她呼出的一口气消散无踪。至于冯诗月找人绑架她的事情,还不算完。 第四十二章:作死 事务所。 沈灵雨将桶里残余的紫灵水用力往下甩,甩到浴缸里,转瞬消失不见。随手拽过架子上搭着的浴巾披在身上,沈灵雨从浴缸里走出来,换件衣服,伸了个懒腰。 许砚在外面唤了她一声,说是有事相商。 整理好仪容走出来,下得楼去,远远地看见许砚和灰叔坐在沙发上,许砚在玩手机,灰叔在看报纸。茶几上摆了两张红色的请柬。 沈灵雨走过去瞥了一眼,问:“谁家有喜事儿啊?” 落了座,灰叔把其中一张请柬递给她,随手打开,被里面隽永秀气的字体吸引住了视线。这年头,还有拿毛笔书写请柬的呢……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知道这不是谁家办喜事的请柬,而是邀请新城老城在玄术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三天之后晚上八点钟,去镜花楼参加一个茶会。 凝视着请柬信封上,邀请人位置那个鎏金的火漆印,不由问许砚:“发出邀请的这个,是什么人?” “是镜花楼的二老板。” “那,镜花楼在哪里?” 许砚摇摇头:“我不知道。事实上,没人知道镜花楼到底在哪里。” 沈灵雨脑子里打出三个大大的问号。没人知道镜花楼在哪里,那这场茶会怎么参加?她不禁脑补岀,三天以后,一辆汽车在夜幕的掩护下停到事务所门口,下来两个打扮考究的人把许砚请到车上。然后他们拿出一条黑布对许砚说:“许先生,这是镜花楼的规矩,请谅解。”接着,许砚就在一片黑暗之中,被神秘的车子接进了镜花楼。 许砚说:“不是你猜测的那种。” 沈灵雨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捂着自己的额头诧异地看着许砚。他居然能够读出她的所想?这个家伙还有什么技能没让她知道,读心术吗? 许砚看见她的反应,不由得笑出声来:“我不会读心术,只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想岔了。” 笑罢,他又说:“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沈灵雨微微有些诧异,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许砚点点头。请柬有两份,景慕青没办法和他一起去了,回到老城之后景慕青就醒了,但是身子依旧很虚不敢像以前那样乱蹦乱跳,现在在楼上睡觉呢。沈灵雨看一眼灰叔,只见他对着高高端起的报纸抽泣。她心里揣着好奇,腹诽看报纸能看成这样的,实在是少见。悄悄站起身溜到对面沙发后边,赫然看见报纸后面藏着的平板电脑。灰叔看剧看得入神,丝毫没发现沈灵雨站在自己身后。 侧过头,沈灵雨对上许砚的目光,相视之间,两人无奈一笑。灰叔追的剧,沈灵雨之前上网时有见过宣传。当时她还和许砚吐槽,十集就能放完的都市豪门电视剧非要拉长到八十多集,完全可以比喻成老太太的裹脚布,有多大的耐性才能够看得下去?偏偏今天就遇到了,有耐性的神人就在他们身边。 剧中贫穷的女主站在富二代男主装修得金灿灿的别墅中,挨了男主妈妈一记耳光摔倒在地。慢放了在场各人反应之后,镜头迅速拉近怼到女主犯懵的脸上,剧外的灰叔跟着剧中的女主角一起委屈地抽泣起来。 由此,沈灵雨知道,灰叔不看到女主幸福,是不可能有心思去参加什么茶会的。所以能和许砚一起去的,只有她。 事务所中储备的朱砂、鸡血和肥桃木,所剩不多。沈灵雨和许砚出门去置办,留着灰叔看家。 外面依旧是干冷的,一丝风都没有。太阳高高的在天上挂着,沈灵雨与许砚走了一条街,人就有些热了。幸好,与事务所长期合作的作坊并不远,走过一条街转入一条古香古色的巷子,丹坊的招牌就在眼前。 丹坊专为修者术士供应作法辟邪的物件儿,沈灵雨迈进门槛时,一眼瞧见丹坊小伙计提着个麻袋,在往米缸里填米。小伙计填的是糯米,降服僵尸的时候用得上。糯米较大米产量少,价格高些。外面一些店家会将大米掺到糯米中卖给修者,修者带着成分不纯的糯米遭遇僵尸,总要出大事的。丹坊的糯米,从不掺假,因此,对老城地界熟悉的修者,都会选择到丹坊买米。 柜台后面忙着的机灵伙计迎上来,热情地询问许砚是不是要老三样儿。许砚应了声,伙计溜溜转到丹坊后面,不一会儿便转出来,手里拎着三只大口袋。 许砚去柜台结了账,自己拎起沉甸甸的朱砂和鸡血,把看起来很大一袋,其实轻飘飘的肥桃木袋子递给沈灵雨。 机灵伙计拦住要走的许砚,笑得见牙不见眼:“掌柜的弄到一株奇宝,您,要不要看看?” 伙计长了张让人一看就心情舒畅的脸,笑起来更甚。许砚说:“那就看看。” 伙计乐颠颠应了声,在柜台后俯下身子,待他再起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只檀木盒子。利落地开了盒子上的錾花铜锁,盒子里绸布上端放着的东西,就呈现在了许砚和沈灵雨面前。 沈灵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压了好多下,才把眼看要脱口而出的话压了回去。 许砚倒是镇定,眯起眼看了一会儿,淡淡道:“黑曼陀啊,掌柜的确是有本事的。” 盒子里面是一枝黑曼陀,而且是一枝开得很好的黑曼陀。在李村与王琨对战时夺下来的那枝黑曼陀,现在收在事务所里,沈灵雨有事没事就拿它练手,看看自己的烛瞳有没有战胜它的可能。 伙计不知道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手一比划,开始跟他们说:“这黑曼陀,您二位也知道,弱水里出来的东西,如果不是天地的一场奇异变故,这宝贝怎么也不会流传到人世间的。您看看着株花的形态,在人世间遇上一朵开得这么好的黑曼陀,比登月还难呐!” 沈灵雨眼珠儿一转,想到事务所里那枝,与盒子里的两下对比,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这有市无价的东西,可要好好存着,以后拿出来卖掉,三辈子都不用愁吃喝。 许砚没留意沈灵雨的神情,对伙计说:“这是好东西,不知道你家掌柜从哪里得来的?” 伙计微微一怔,又扬起热情的笑容:“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掌柜的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跟我个小伙计讲,您说是不是?” “你家掌柜,现在何处?” “掌柜的去湘西山里采货了,四天之前就走了,不到半个月回不来的。等到掌柜的回来了,我再把您找他的事情给他说一下吧。” 也只能如此。许砚应下,依旧是提着沉甸甸的袋子,与沈灵雨回事务所去。 回到事务所时,他们看到了一个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电脑哭唧唧的灰叔,听到推门的声音跳起来说了声:“欢迎光临!”待看清是他们两个,又坐回去,摇晃着自己的鸟窝头,依旧是哭唧唧。 上得楼去,发现睡在灰叔屋里的景慕青已经醒了,一出门正撞见到他们两个。正是午饭时间,灰叔哭得不成样子没心思做饭,他又不让他们三个进厨房去摆弄厨具。按照灰叔的话,厨具和他已经有了家人一般的感情,这世上,只他一人有权利使用它们。景慕青收拾一下,和许砚沈灵雨出得门去,到隔壁小吃街吃午饭。 这一番出来,遭遇了一个他们三个都很讨厌的人。 那是吃过饭从饭店里出来,沈灵雨和景慕青在集市上闲逛,优哉游哉。许砚折到一片清静地方接电话去了,他们两个在这边左看看右看看,同时等许砚打完电话跟上。 就在看灯笼的时候,沈灵雨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摔倒下去,待到景慕青把她扶起来,沈灵雨发现自己身上的钱包不见了。转过头,便看见一个人在人群之中快速穿梭,她有心用烛瞳缚住,人来人往的也不好下手。 和景慕青说一声:“你在这里等许砚,我去追小偷。”拨开人群,拔腿追了上去。 集市从东至西,大约三百米的长度。沈灵雨一路在人群当中穿梭,一直跑到最西头,折到旁边僻静的巷子里,看见那小偷正背着她数钱。烛瞳瞬间开启,沈灵雨走过去,把钱包从小偷手里夺回来,又恶作剧心发作,将路边没烧净的纸钱连着纸灰抓了一把塞到他手里。 沈灵雨低下头看了眼自己乌黑的手,又在小偷的左右脸颊分别写下“小、偷”二字。 从背包里抽出湿巾,正擦着手,沈灵雨后脊一紧。头也不回地将湿巾往后一砸,御风诀在心里闪过,不到一秒的时间,沈灵雨的人已经轻轻落在了三米以外的位置。回过身,沈灵雨瞪向那手持毒蛇的女人,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冯诗月,原来你还没有死。” “呵,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冯诗月拿袖子狠狠在脸上蹭了一下——方才那张湿巾,恰好掷在了她的脸上。 “别这么说,”沈灵雨笑呵呵的,“就你这副作死的样子,想不早死也难啊。” 第四十三章:不配 上下打量冯诗月,一段时日不曾见过,冯诗月的打扮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印象中的冯诗月,暖色的开衫棉质的裙子,直直的长发披散下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虽然,这份中规中矩的打扮遇上她小家子气的五官和略为灰暗的皮肤,看起来有些低配名媛气质。现在的冯诗月,却是打扮得很扎眼。北方二月的天儿,她就敢把腿露出来,上身套了件棕色的皮草,里面是皮夹克,光溜溜的大腿被黑皮短裤和过膝皮靴截断。脚下,十厘米高的鞋跟在路上来回踩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灵雨对冯诗月的皮草很惊艳,毫不掩饰着好奇问:“这一身打扮,是谁给你提的建议啊?” 冯诗月得意一笑,刷得蚂蚁腿一样的睫毛上下几乎要黏在一起:“怎么,野丫头,你眼红了?” 沈灵雨“唰”的一下把满脸的惊艳扫干净,很真诚地对冯诗月说:“不,我觉得你应该跟那个人绝交。” 她一指冯诗月的眼妆:“平眼窝不要画烟熏妆。” 手指微微向下移动:“唇妆画得像偷吃死孩子的后妈,而且口红沾到牙齿上了。” 双手来回比划:“啧啧,发根都出油了,一根根贴在头皮上真愁人。卷烫起来的黄色发尾一大堆堆在皮草上,一来挡得没了脖子,二来真的很像是某种品种的宠物狗。” 冯诗月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头顶——清清爽爽,又抹了把自己的牙齿,低头看看自己的指腹,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抬眼看见沈灵雨满脸的嫌弃,冯诗月气到炸锅:“野丫头敢耍我!我今天来是杀你,不是跟你斗嘴的!” “谁跟你斗嘴了,”沈灵雨一摊手,“我这是在人身攻击。损你损得心情舒畅了,也许就不打你了。” 冯诗月呵呵冷笑,拿指腹摸摸手里握着的蛇,沈灵雨这才发现,冯诗月手里握着的,是一条眼镜蛇。沈灵雨胡乱抚了两把自己的头发,确定它们没有因为她的惊惧而根根立起。 看出沈灵雨的惊恐,冯诗月笑意不减,手臂向前一送,那眼镜蛇如同离弦之箭,登时呲着毒牙奔向沈灵雨来了。沈灵雨使出御风术向后猛然一跃,人稳稳立在高墙之上,却见眼镜蛇身子向上一折,紧跟着她来了。 烛瞳瞬间启动,将眼镜蛇定格在半空,同时,障眼法的口诀在心中闪过一遍。 冯诗月站在巷子口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得胜者的快意。 笑到一半,冯诗月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念一声:“怎么会这样?”她眼睁睁看着眼镜蛇从半空掉下来,化作几段,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眨眨眼,高墙之上的沈灵雨分明已经不见了身影。这怎么可能呢?她巴望着看到沈灵雨的死相,视线一直都没有从沈灵雨身上离开,眼皮子底下盯着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可是消失了就是消失了,任她怎么揉眼睛,沈灵雨的身影都没有在她的视野中再次出现。冯诗月猛然回头,却见沈灵雨捏着一柄短剑站在自己身后,作势要杀她。她快步后退,只见沈灵雨笑吟吟,风一样冲上来。 冯诗月从怀里摸出一罐药粉朝沈灵雨撒过去,药粉落地,随着噼啪噼啪腐蚀的声音冒起阵阵热气。热气散去,沈灵雨却依旧笑吟吟地站在原地,举着短剑作势杀她。只是,沈灵雨的身上,多了几个黑色的窟窿。 冯诗月大惊失色,踉跄着后退两步,却觉右肩狠狠一疼。 吃力地偏过头,却见一柄短剑正正扎在了她的锁骨上,一声“咔哒”真切地告诉她,锁骨已经被砍断了。短剑被抽走,她便顺着那股力道倒下去。被高墙框起来的的蓝天下,沈灵雨的脑袋探过来看着她。 沈灵雨双手扶膝,笑眯眯地瞧着她,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心里存着一份不甘,冯诗月要从怀里摸其他东西出来,发现自己惯用的右手连半分力气都没剩下。又要拿左手去取,沈灵雨哪里能容下,一脚跺下去,来回碾几下,她的左手也废了。 冯诗月狠咬下唇不让自己喊出来,眼睛恶狠狠瞪向沈灵雨,沈灵雨依旧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把她变成这样的另有其人。 “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灵雨直起身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默看着那边的什么。 那边有什么? 冯诗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青砖地面上干干净净的,一张被药粉腐蚀岀窟窿的湿巾分外扎眼。 啊——沈灵雨用湿巾伪造了身形,自己则是从后面悄悄摸过来,暗算了她! “我不服!”说着,冯诗月就要起身,这一动她惊愕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就只有连在脖子上的头可以动弹了。 “沈灵雨,你对我做了什么?”冯诗月朝沈灵雨喊道,因为恐惧,嗓子都破了音。 沈灵雨低下头来,有些诧异:“原来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冯诗月愣在当场,沈灵雨是什么人?她从没想过,这种小丫头能是什么人?不过是用了些邪门的法子,制住她罢了。 “妖女。”冯诗月狠狠啐道。 沈灵雨哼了一声:“养蛇的没资格说这种话。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第一次你招惹我就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怎么还有勇气跑到学校找我麻烦?说,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冯诗月被她这一问吓了一跳,眼珠子转几下,望着蓝天,却只笑着,不说话。沈灵雨被她忽如其来的态度转变闹得摸不到头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威胁要用鱼肠剑在冯诗月身上刻画,冯诗月也没什么反应。 沈灵雨看着冯诗月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心中大大的不妙,又不知不妙在何处。冯诗月已经被瞳力网箍在原地,还能使出什么幺蛾子? 蹲下来,变手为爪扣住冯诗月的喉咙,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得不远处一声爆喝:“趴下!” 沈灵雨顺势摔在冯诗月身上,就听见头顶上小规模的爆炸声传来,她就这么趴着,听着冯诗月的咒骂,也不敢起身。 有脚步声渐近,景慕青的声音传来,他拉了她一把,说:“没事了。” 沈灵雨站起来,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炸成一块块,散落在地的蛇尸。“奇怪,”她说,“刚才我明明把眼镜蛇砍成好几段来着。” 想来后怕,如果不是恰好景慕青寻过来,她已经做了眼镜蛇的午餐了。 躺在地上的冯诗月兀自咒骂,景慕青冷着脸蹲下去,问:“你是谁?” “老娘名叫冯诗月!怎么,之前你还讥讽过我保养差,这么快就把我忘干净了?” “冯诗……月么?呵呵,你也配。”话音未落,景慕青的拳头已经举起来,对准冯诗月的喉咙砸去。 沈灵雨见状,连忙双手截住景慕青的腕子:“别啊小青,把她弄死,你不就成杀人犯了?” 景慕青的脸色铁青,保持举拳的姿势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放下手来。冯诗月惊吓未定,她知道,方才景慕青是真的要杀死她,于是再不敢胡唚什么,抿嘴含泪,安安静静。 沈灵雨尝试着打了许砚的手机,居然打通了,就让他过来帮忙把冯诗月丢到警察局去。许砚说自己刚挂掉前一个的电话,她就打来了,应了要过来帮忙,让她和景慕青不要勉强。 一缕风吹过,沈灵雨瞥见地上的药粉,连忙拉着景慕青往边儿上躲,那些药粉就悉数扑到了冯诗月的身上。沈灵雨见了,连忙又给许砚打个电话,让他顺便买几个麻袋来,好把药粉和外界隔开。 通着话,沈灵雨被景慕青轻轻推了一下。沈灵雨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条眼镜蛇盘在巷子里,正吐着信子盯向他们。 沈灵雨连通话都忘记挂断,愣愣举着手机在耳边,说:“这又哪来的蛇?” 景慕青在一旁接话:“刚才炸死的那条,活过来了。” “这不科学!” 尖叫声中,眼镜蛇已然腾身而起,在半空又变出一个头来,呲着毒牙奔这边来。景慕青一张符箓丢过去,砰然一声响,两个蛇头变三个。沈灵雨顾不上许多,瞳力席天盖地涌过去,把眼镜蛇定在了半空之中。 沈灵雨虚弱地扶着景慕青的肩膀,掩着嘴巴,说:“怎么办,好恶心,好想吐。” 景慕青拍拍她的手背:“我也是。咱们家法海怎么还不来?” 身后传来许砚戏谑的声音:“好啊小青,许仙和法海,都是你说的。” 沈灵雨瞧着许砚,他手里提着半打粗布麻袋走过来,先是从沈灵雨手里取走鱼肠剑,在冯诗月手上划了个口子沾着血把眼镜蛇杀了,又拿麻袋把冯诗月装好。 对于他,冯诗月总是有些特殊的情感,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血可以杀死这条蛇?”她的声音柔弱如当初,可是她忘了,现在自己满脸的大浓妆,配着这样的声音一点都不能让人心疼。 第四十四章:天香楼 冯诗月脸上带着笑,眼睛直勾勾盯着许砚。许砚也没说什么,一只麻袋丢过去,把她的脸盖住了。冯诗月还在麻袋下面念叨:“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 许砚回头质问沈灵雨:“你为什么不把她的嘴封了?” 沈灵雨撇着嘴没应,冯诗月只当是许砚和她说话,气急败坏地说:“那个野丫头嘴欠,早该给封了。” 许砚爆喝:“闭嘴!” 冯诗月才反应过来,愣了半晌,委屈地说:“你我是前世今生的缘分,怎么就被一个野丫头拆散了?” 许砚正拿麻袋往冯诗月身上套,听她这么说,先是一愣,继而一把扯掉盖在她头上的麻袋,用冷到可以冻死人的声音:“前世今生?你怎么知道的?” 冯诗月被他的一扯和一问吓得闪了脖子,眨眨眼,支支吾吾说道:“我……我这,我这是……” 见她犹豫,许砚向后招招手,沈灵雨会意地将鱼肠剑递了过去。利刃出鞘的声音惊得冯诗月五官紧急集合,磕磕巴巴,抢命一样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有这样的感觉了!是女人的直觉!” 剑刃在半空之中悬着,冯诗月的呼吸便随之停着。 在一派寂静之中,鱼肠剑终于回鞘,许砚将剑递还给沈灵雨,一言不发地将冯诗月用麻袋层层包裹。站起身来轻轻抚平大衣上的褶皱,他说:“小青,给胖警官打个电话,让他来抓邪门妖女。” 景慕青对胖警官向其他人透露沈灵雨眼睛异于常人的事情,也有所耳闻,知道许砚这是记恨胖警官不愿搭理他,也就痛快地摸出手机把电话打了。 三人在原地等着,听到有警笛声渐近,才左右穿梭着,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巷子。 解决冯诗月的事情做得很顺利。根据胖警官所言,他们很快查出,冯诗月在找人绑架沈灵雨不成之后,逃去跟了一个巫婆学习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为了锻炼最后被许砚砍死的那条眼镜蛇,她害了五条无辜的人命。 判刑,收监,冯诗月蹲在号子里等待生命被终结。 沈灵雨没想到这中间有什么其他的问题。那天回到事务所之后许砚打了个电话,说的什么隔得太远她没听到,只是,许砚挂断电话之后,笑得很阴森。 那时,沈灵雨一门心思放在《素心神录》的学习上,念着要利用好开学之前的这些时间,没想太多。 至于镜花楼的邀约,那是另一场难忘的回忆。 沈灵雨无事时,就会不自觉推测起镜花楼的位置,和他们去到镜花楼的方式。许砚说过,镜花楼是一座古时风格的建筑,但又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时候建成的。镜花楼中的斗栱组合,是汉至北魏多用的直脚人字栱,楼的外形却更似唐时那些大气又严肃的建筑。檐角向上扬起,屋脊正脊两端还立着唐时常见的神兽螭吻。 说是唐时的建筑,偏偏一梁一柱都细细加工过,两临两间屋子格子门门框的断面形式绝不相同,窗格的线脚也是精雕细琢。唐时没有这样的技艺,宋朝人才会追求这样细致的刻画。 无论何时站在镜花楼的窗口向外看,都只能看见白色的浓雾。 沈灵雨打开了地图,翻了又翻,又结合着地理知识将新城老城里所有的空地都研究了一遍,她也没看出,哪里会可能会结成浓雾。 去参加茶会的那天傍晚,沈灵雨换上许砚之前带她去裁的钩花白色长裙和大衣,挽起头发,化了个精致正式的妆,跟着一身黑色长衫的许砚出了门。一辆车停在事务所门口,车身下来一个头戴黑色宽檐圆帽身着藏蓝唐装的中年人,双方互相过行礼,中年人给他们打开车门。沈灵雨和许砚上了车,车子便载着他们在夜色之中呼啸而去。 沈灵雨心说,难不成一会儿真要来条黑绸子把他们眼睛蒙上,结果直到车子在一家中式酒楼前停稳,也没有被什么东西遮挡过视线。 看着眼前挂着天香楼牌匾的大酒楼,沈灵雨心里一串问号。许砚没必要费那么多口舌骗她啊,如果这个天香楼的别名是镜花楼,那她可真是白白期待三天了。 中年人手一摆,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笑着道一句:“二位,老规矩,楼上冬雪阁请。” 许砚微微朝中年人颔首示意,沈灵雨忙跟他学。中年人回到车上,车子又在夜色中呼啸而去。 跟着许砚踩着两旁画着梅花壁画的楼梯上了二楼,由服务员引着进了那名为“冬雪阁”的雅间,一股幽香飘过来,身后房门被服务员轻轻带上。沈灵雨看看桌上的水果拼盘茶水甜点,又看看地中间的衣柜,心中疑问更甚。 许砚看了眼墙上的钟表,道一句:“时间还早。”拉着沈灵雨在桌边坐下。 方才在事务所没来得及细细端详。许砚伸出手去取茶壶茶杯,沈灵雨这才发现,许砚身上这件笔挺的黑色长衫的袖口上,白色的宽边儿上绣着精致的暗花。那些仙鹤和花绣工这般精致,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许砚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很好看。立起来的领子贴着他的脖子,从沈灵雨这个角度很容易看到他的喉结,盘扣沿着领口到肋下又到腰间,好看得不像样子。 沈灵雨看看许砚领口的花,又摸摸自己紫色袖口上面的花,发现刺绣的种类虽然不同,花朵的形态却极为相似。看来,许砚的长衫,也是在给她裁衣服的那家昌荣裁缝铺做的。 许砚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让她尝尝看这泡茶的水,有什么名堂。 沈灵雨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细细品着,茶香和有若似无的花香在口中弥漫开来。看看许砚的考官神情,她喜笑颜开:“你考不倒我,这茶水,是用从梅花上采下来的雪泡制而成的。” 许砚笑着点点头,又有些吃惊:“你是怎么尝出来的?” 沈灵雨一指屋子四角装饰的梅花,得意地说:“这屋子里到处是梅花,上来的时候,我发现外面墙壁也画了梅花做装饰。甚至,级别高些的服务生,衣服上也有梅花的装饰。这说明,这家酒楼的老板很喜欢梅花。 十分茶七分水,茶性必发于水。古人讲究泡茶用好水,用雪水泡茶更被视为风雅之举。我不熟悉梅花的味道,也尝不出雪水泡茶与寻常水的不同。我在这茶里嗅到了花的香气,虽然被茶叶的味道遮挡去了些,有了先前那些经历,再嗅这香气,和进门瞬间闻道的味道就有些相似了。从这里也可以知道泡茶的水在煮成之前和梅花有过接触。老板是爱梅之人,不大可能让手下撸秃了梅花树,得下大把梅花拿水专门泡了,然后又泡茶。那么最可能的,就是这水原本是落在梅花上的——是雪。” “哎呦——谁家的小姑娘,好生聪明——” 这一声由门外传来,一个穿着绿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推开门走进来,来到沈灵雨身边,伸出染红指甲的手在她的双颊捏了又捏。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许砚你从哪儿拐来的?” 沈灵雨看着中年女人满脸热情的笑容,想说自己的脸被她捏得很疼,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在桌子下推了许砚两把。捏她脸颊的女人似乎是开心过了头,手下没了轻重,越捏越狠。 许砚转眼见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抄起桌子上的一双筷子,对准那中年女人的手就刺过去。这下惹得中年女人“哎呦”一声,赶忙将自己的手从沈灵雨脸上移开。许砚的力道拿捏得倒是很准确,筷子到了沈灵雨面前,正好停住,没有半点误伤她的惊险。 中年女人也不恼,拿帕子掩着嘴嘻嘻笑道:“几年没见,拳脚上的功夫一点没落下。” 她转到许砚和沈灵雨对面坐下,脖子上面的一串珍珠项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颤,而后本分地回归原位。 “沈灵雨,这位是天香楼的二老板慧姐,”许砚又一指沈灵雨,“慧姐,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沈灵雨。” 慧姐笑得对着沈灵雨很开心,拉着她的手,责怪许砚没有提前给她说,害得她连件像样的见面礼都没有准备。 沈灵雨陪着笑,嘴上与慧姐说这话,心里却想着许砚的那句:“这是我的未婚妻。” 怎么就忽然升级成未婚妻了,事先没人通知她这个当事人啊! 没说几句话,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慧姐听见,笑着说:“我还有些事情,就先不陪你们了。” 慧姐出了门,沈灵雨合手不轻不重地推了许砚一把:“怎么回事?” 许砚笑得很腹黑,说:“没办法,‘女朋友’对于好几年出来一次的慧姐,说不定是个新鲜词儿。未婚妻就很好理解了。” 可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沈灵雨心里想着,却也不反驳。 那边钟表的指针指向八点,许砚放下茶杯起身,引着沈灵雨走向屋子中央的衣柜。 第四十五章:欲赴此会 许砚打开了衣柜的门,站了进去,又示意愣在外面不明所以的沈灵雨也进去。 沈灵雨跟着进去,许砚把衣柜的门一关,沈灵雨的视界一片漆黑。 “这是干嘛呢?捉迷藏?” 许砚笑答:“去镜花楼啊。” 沈灵雨下意识去看许砚的表情,衣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都看不到。 衣柜外面传来复杂的上锁声音,如果是普通的铁锁铜锁,这一通“哗啦喀嚓”下来,柜子上挂着的锁头没有十只也有八只。柜身微微一震,有类似风呼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衣柜里面的沈灵雨摸索着将手贴在柜门中缝上,没能感受到外面任何的温度变化。 奇怪,真是奇怪。 沈灵雨竖起耳朵去听,衣柜里面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她自己和许砚的呼吸和心跳,柜子外面相对平静——除了风呼啸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在没有参照的环境中呆久了,就会失去对时间的正确判断。这样过了也许有四十分钟,也许有三个小时,沈灵雨昏昏欲睡,忽觉外面的风啸声止了,又是一通金属碰撞的声音,柜门上的锁头被取下。柜门从外面被打开,沈灵雨发现他们来到了一间烛火摇曳的屋子。开车接他们去到天香楼的那个中年男人站在柜门前,正在朝他们微笑。 “二位,欢迎来到镜花楼。” 沈灵雨走出柜子,一瞬间感觉怪怪的。很快她便想明白哪里不对,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几乎笑翻了:欲赴此会,必先出柜。 中年男人手臂一展,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带着他们走出房间。出了门,在走廊里走着,越往前走灯火越亮。想来,方才那间屋子里只点了蜡烛,是为了让长时间在全黑环境中的他们,更好地重新适应光亮吧。 镜花楼里处处氤氲着花和水果的香气,沁人心脾,跟着中年男人七扭八拐走了不少的路,沈灵雨也没觉得烦。 最后,他们来到门虚掩的一间会客厅,中年男人微笑着让到门边,对着他们向门里面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许砚朝他点头示意,带着沈灵雨走进去。 会客厅里灯火通明,黄花梨木的椅子在两厢陈列开,有两个人比他们更早来到了这里。 沈灵雨好奇那两个相对着低声说话的男人是什么人,就见两人齐齐转过身来,沈灵雨瞬间无语。 徐公子穿了件艾绿的长衫,手里把玩着一柄没有扇坠的折扇,安枫一身水色长衫,和徐公子站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一伙儿人。 徐公子瞧见他们还笑,挥挥手:“你们来晚了。” 沈灵雨跟着许砚坐到他们两人对面,徐公子与许砚两厢长久对望,前者像是用强力胶水把微笑黏在脸上,后者更似从冰天雪地里刚回来。 死寂之中,安枫品着气氛不对,低下头默默啜饮桌上的茶。 最后,是由门口进来的昌荣裁缝铺老板娘打破了屋内的沉默。沈灵雨瞧见她,不由得一愣,见她朝自己点头致礼,赶忙回礼。 昌荣裁缝铺老板娘姓方,名字无人知晓,认得她的,都会尊她一声:飞针方大娘。大概是因为佩服她分针走线的工夫。 方大娘依旧是利落地盘起头发,穿了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脖颈之间挂着一串光泽饱满形状圆润的珍珠,脸上仔细扑了粉,画了弯弯的柳叶眉也涂红了嘴唇。方大娘虽然保养得当,眼角唇边的深纹还是将她的年龄出卖——她已经五十岁,或者更多。 但是她的一言一行又优雅尽显,无意中让沈灵雨知道,女人不是非要年轻才可以美丽。 他们聊闲着,东拉西扯就扯到了沈灵雨身上,方大娘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直夸赞衣服很衬沈灵雨,又夸说沈灵雨长相难得的漂亮。沈灵雨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就差找不到北。他们又说起这几年老城新城玄界的人事变化,方大娘唏嘘不已。 又有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推门进来,他们长得有些相像,穿的是一样款式的唐装,只不过颜色有差别。这两人沈灵雨从没见过,与在场其他人似乎也不熟络,人看起来并不像爱说话的样子。大家只互相点头致意,再没了先前热闹的聊天场面。 郁溪桥带着一个半大的小子翩翩而至,落座后小子没有在郁溪桥身边坐下,而是立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沈灵雨悄悄问了许砚,郁溪桥身后的那个半大的小子,就是郁溪桥的徒弟。她从不记得有见过他的这个徒弟,只依稀记得,初见的时候郁溪桥有提过,说自己医馆里的那个半大小子整天往外跑。今儿个,可算是见着了。 而后又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子,老爷子做汉服打扮,由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搀扶着,那女人却是身穿灰色的旗袍。两个人走在一起,看着很是违和。老爷子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落座后看了看自己身后立着的灰旗袍女人,哼了两声,坐定后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冷哼的声音更大了些。 除沈灵雨以外,在座的人都把他当成空气忽略掉了。 最后,由门外走进来一个道士,拿铁链锁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走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方才沈灵雨在天香楼见过的慧姐。 道士身后的那个女人,甫进得会客厅里来,就成功引起了这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她乱蓬蓬的头发上挂着几样装饰品,分别是死蛇、草芥和一圈蛇骨。待她走得更近些,沈灵雨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不由掩住鼻端。见大家都讨厌那股子尸体腐烂的味道,道士从宽大的袖笼之中摸出一只香气四溢的布袋,随手一丢,把那个女人套进去。 把布袋连着布袋里的人一起往会客厅一角引过去,道士将手里的铁链绕着一跟顶梁柱系住,才又回来,在空位落座。 慧姐走向上座,稳稳落座。沈灵雨明白过来,慧姐是天香楼的二老板,同时也是镜花楼的二老板,这次给他们发请柬的就是上座的慧姐。 捻着山羊胡子的老爷子率先发话,拉着嗓子问:“慧姐儿,大家说好的,是每五年咱们在一起聚一次,这才四年半,远远不到约定的时间。是出了什么事儿?” 慧姐端正了身姿,款款说道:“这次请大家来,为的是商讨一件事,将茶会提前的确是我唐突,但是……哎。这件事情关系着我们脚下这座城的存亡,如果不解决好,就算到正日子,咱也别聚了。” 众人各有所思,慧姐这话说得严重,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事,能威胁到一座城池的安危。 慧姐道:“这件事的开端,还是由玄吉道人给大家讲来合适。” 玄吉道人站起身,说:“整件事情,还要从柱子上绑着的那个妖女说起……” 年后,玄吉道人应了邀请,去到一座原本极有盛名,最近却总出怪事的果园驱邪祝福。当天去到后天下着雪,果园的主人极力邀请他在家里歇歇,等到雨停了再出去。就是因为果园主人的善心,给玄吉道人制造了一个机会,让他在饭后一人闲逛时,发现了藏身在果园里的那个妖女——如果当时他们一群人大张旗鼓的去到果园,说不准妖女现在还在外面逍遥呢。 妖女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名头,道士索性依着她的打扮,称她为蛇骨女。 发现蛇骨女时,她正趁着大雪在果园的地面上布置一个破坏力极大的法阵。亏得玄吉道人为人机敏,绕开她在地上挂着的拴了铃铛的绳子,和土里埋着的暗器,从树上跳过去伤了她,这才把人逮住。 玄吉道人看过果园的风水,发现城市的一条命脉刚好从果园下面穿过,蛇骨女这一举,差点就毁了这条命脉。 这件事情很严重,玄吉道人有感觉,他一人处理不好这件事情,便找到了慧姐。 “的确是很严重的。”慧姐连连点头。 “开始我不信,以为是有人和果园主人有仇,雇了这蛇骨女去毁掉命脉,破其运势。所以我就请到了林奇林甲两位先生去查看其它的命脉……” 沈灵雨顺着慧姐的手势看过去,看见进来后一直很安静的唐装兄弟微微颔首。 “命脉被毁掉了三条,”慧姐语气沉了沉,“三条。各位有没有发现,新城那边儿最近的事情特别多?” 众人的目光落在安枫和徐公子身上。新城那边,最近闹得最欢的,就属苍瞳。 安枫转着自己手上的凤凰戒指,道:“苍瞳的事情,是从去年就开始的。我们自家闹得再疯,也不会把整座城拖下水。” 穿着汉服的老爷子呵呵冷笑:“你说不会,就真不会了?你不做,其他人就一定不会做?” 他笑,徐公子也笑:“老爷子真会开玩笑,苍瞳的纷争一直被限制在我允许的范围内,当然,这个范围没有大到可以把整座城框进去。” 第四十六章:逆天的人 徐公子的话一出口,会客厅里霎时陷入沉默。片刻的死寂过后,老爷子扶正自己的帽子,问:“这位公子,莫不是苍瞳元老级别的人物?” 徐公子的折扇在掌心轻敲,他微微颔首:“小姓徐。” 慧姐说了几件新城那边出的事,把报纸上的相应报道也传阅下来,供大家进一步了解。按照她的意思,出事的那些地角,按正理来说,绝不应该岀那么大的事儿的。因为,那些都是风水特别好的地角。 比如新城那边的商业区,旺到不行的地角,过年时起了一场大火,烧了十几个小时。比如新城那边在建楼房倒塌,死了八个人。再比如新城那边的玄界,这些日子就没消停过。 能够引起注意的事情基本出在新城,也难怪大家怀疑这一切与苍瞳有关。 沈灵雨啜饮手边矮桌上的茶,这茶水的滋味儿比在天香楼里品尝过的那杯,还要妙上许多。城池命脉什么的,她大概也知道有多重要,只是,她一个半吊子术士,这种事情再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一片哗然之间,林奇向徐公子发难:“苍瞳元老一级的人物素来在海外活动,这次会来到新城,难不成是因为新城上一代月祭司死得蹊跷?道上流传,说宋祁是大阪新一代月祭司青野宸一害死的,在杀死宋祁之后,青野非但不急着洗脱自己的嫌疑,还明目张胆的在新城活动。呵,这个青野宸一真是狂妄。如果害死宋祁的事情属实,青野和他手下一众,就有毁坏地下命脉的嫌疑。” 林奇的话,得到兄弟林甲和老爷子的赞同。沈灵雨一眼扫过众人,只见方大娘半信半疑,玄吉道人神情讶然,郁溪桥只垂着眼,微微笑着。许砚倒是没什么反应,平静的样子,和听说明天有雨没什么差别。奇的是,众人在讨论宋祁的死,宋祁的爱徒安枫却没有太大反应。 徐公子微微一笑:“宋祁的事情,与青野并无关系。至于其他的,是本门家事,不便与各位说起。” 众人又争讲起来,屋子里乱了会儿。 待到稍稍静下来一些,老爷子捻着自己的胡须道:“咱们在这里争了半天,事务所的两位都没有发表过自己的见解。老城玄界中论起名望,事务所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官家都要请许砚做顾问,这件事,咱们大家伙儿还是要听听人家的意见。”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把目光转移到这边来,沈灵雨后背一紧,心说这样都能被拉下水,实在是不容易。她很想把头埋下去,顾念着那样的姿态太小家子气,只微微垂下眼眸,肩背又不由得端正了几分。 许砚淡淡说道:“这件事,还是要亲自看过,才好定论。” “或者,”徐公子一指柱子上绑着的那位,“我们直接来问她?” 玄吉道人闻言哈哈笑着,直摆手:“那个女人连自己的家门都不愿意报出来,更何况其他?” 许砚二话没说,起身离位,走到蛇骨女身边去。沈灵雨眼睛不打转儿地看着他,见他将蛇骨女头上的布袋掀起来,她那满脑袋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又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屏气盯紧许砚的每一个动作。许砚立在原地,和蛇骨女对视片刻,他忽然问她:“你觉得拖延下去,会有人来救你?” 蛇骨女略微一愣,随即嗤笑一声,把头别过去。 许砚冷哼:“你收过徒弟吗?半年之内。” 蛇骨女别着头,乱发挡住了她的脸,她的表情许砚或许能看清,沈灵雨从这边看不到半分。 忽然,蛇骨女发出短促的尖叫声。玄吉道人倒吸一口凉气。沈灵雨眨眨眼睛,她没能看清楚许砚的动作,蛇骨女亦然。视线转移到许砚手上,发现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条吊坠一样的东西。 许砚说:“你认不认得一个叫什么‘诗’的女人。” 蛇骨女的身子颤抖了好一会儿,咬着牙问他:“你把我的徒弟怎么了?” “不是我把她怎么了,”许砚的声音平静到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她好着呢,每天准时准点吃饭睡觉。过些日子,还要加餐吃枪子儿。” 喉咙响了一阵,蛇骨女终于崩溃,哇哇乱叫着要往许砚身上扑。她脏兮兮的长指甲只差一个指关节的距离就能够到许砚,扯得铁链子哗啦啦乱响,却进不得分毫。许砚岿然不动,冷眼看着她被铁链子拖住,又看她发疯不止。 沈灵雨端详蛇骨女头上的蛇骨和死蛇,心里感慨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们前脚把徒弟送进监狱去,后脚师父就狼狈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众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等待蛇骨女平静下来。蛇骨女失去了逃离的希望,接下来的,就该是主动向他们谋求活下去的机会。 孰料,蛇骨女平静下来之后,再次开口,却是高声大笑。长达三分多钟的笑声惹得身穿灰色旗袍的女人低声念叨:“这是被许砚的话给刺激疯了吧。”此话一出,被与她同来的汉服老爷子喝止。沈灵雨只紧盯许砚,他泰然自若,她便眼巴巴望着,期待他接下来的手段。 笑罢,被怀疑是疯了的蛇骨女哑着嗓子说:“高兴坏了吧?逗你玩儿的。你以为我会把筹码压在冯诗月那个蠢货身上吗?你以为我只有冯诗月这一个徒弟吗?老城第一?哈哈哈,过家家呢吧,思想未免太过天真!” 被她这般质疑羞辱,许砚也不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说:“我当然知道。你头上装饰用的蛇,只在亚热带地区才有。而且,虽然你的普通话已经很好,但还是夹杂了那么一点南方的味道。你的根基不在这里,冯诗月只是你一个传消息的工具。只要冯诗月把你失踪的消息传递出去,你的徒弟或者同门就会用特殊的方法找到你,然后把你救出去。” 说到这里,许砚中止了话头。蛇骨女没有接话,安静到像是被许砚封了穴道。 “可惜,”许砚微微扬起语调,“冯诗月没能把消息传递出去,就进了局子。” 许砚随手丢掉手里的吊坠,又摸出自己的手机,滑了两下把屏幕给蛇骨女看。蛇骨女看完,彻底失去了嚣张的底气,两脚一软,依着柱子瘫在地上。双目失神之间,蛇骨女骂道:“想我纵横半生,最后竟然毁在这么个蠢物的身上!大约是我上辈子欠她的,这一世才会被她狠狠坑了一遭……” 在许砚的逼问之下,蛇骨女终于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摧毁命脉的事情,的确是有人在幕后主使。蛇骨女去年九月来到老城,赚些钱财。来到这边没多久,就有一个人找到了她,给了她一大笔定金。他想要她做的,就是摧毁老城和新城那边的命脉。 最初,蛇骨女被这个要求吓到了。倒不是因为她心中有正义感,明白是非曲直,而是折服于那个人的野心。 一座城的命脉,不是一个两个人想要摧毁便能毁掉的。蛇骨女听完那人给她说的计划,便从心底觉得,那是一个要逆天的人。 蛇骨女依着计划,先潜入新城区,花了半年的时间,用了各种法子才毁掉其中两条。终于,趁着新年,人的心思都在别处时,成功摧毁掉第三条脉络。 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并没有可着新城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而是又转到老城来,先在其中一条脉络上面的果园中捣乱。果园里有不干净东西的事情很快传出去,去果园的人变少了。而后的一个月时间中,她每天都找机会进入果园做些手脚,有过经验的蛇骨女现在手上熟练了不少,准备工作用时缩减了不止一半。只等下雪那天进入园子布置大阵,一鼓作气,卸掉脉络之上的灵气。可是这次她失手了,被玄吉道人制住,现在才在这里受人审讯。 至于蛇骨女口中的那个逆天的人物,说来说去,她也不知道他是谁,她连他的真实模样和声音都没见识过。其实那都无所谓,钱是真的,计划是真的,便已足够。 听蛇骨女说完,沈灵雨不由得怀疑,她说的那个不露相的人,难不成是黑斗篷王琨?如果那个让蛇骨女摧毁城市命脉的人真是王琨,他是要干什么? 王琨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也没办法问他本人。 想着,沈灵雨心中懊恼,双手抄兜,恨不能从衣兜里掏出个王琨来。 林奇率先打破沉默,质问蛇骨女:“你怎么证明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 蛇骨女垂头丧气,任凭林奇怎么威胁,都没有回答他的话。林奇吃瘪,又要打人,被一直没有说话的郁溪桥制止。林奇似乎有些害怕郁溪桥,呆立着,被林甲拉了一把,悄悄坐回去,再没说话。 徐公子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道:“如此,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试着修复被摧毁脉络,和寻找一个不知是什么模样的人。” 第四十七章:月 这不是胡闹一样吗? 毁掉的脉络,毁了就是毁了,如何能够修复,如果城池的命脉可以修复,那一朝朝的帝国就不会有气数耗尽的时候。再说那根本没有特征的人,人海茫茫,怎样才能把人翻出来? 玄吉道人一拍桌子,惊得林甲打翻了茶杯。 “什么没法儿找的人!我看是这妖女信口雌黄,专门诓我们来的!” 慧姐将掩在椅子后面的铃铛拉了两下,打角门溜进来一个手拿帕子的半大丫鬟,细细给林甲拭去衣服上的茶水叶子,又悄悄从角门溜了出去。 林甲抻了两下自己的唐装,咬了咬牙,看向玄吉道人时的目光颇为阴森。可那玄吉道人分毫没有察觉,正义如他,鼓足十成的中气,将瘫软在柱子边上的蛇骨女大骂一通。 许砚套出了蛇骨女该交代的,也不关心她说的是真是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帕子擦了手,细细品起丫鬟新送的茶来。 沈灵雨正好瞥到林甲那阴森的一眼,不由得打个哆嗦,往许砚身边凑了凑。许砚困惑地看她一眼,待到他朝林甲那边看去,却见林甲正笑着和自家兄弟低语,仿佛是沈灵雨方才那一眼看错了。 同样没再说话的,还有低头摆弄扇子的徐公子。他身边的安枫从头到尾也没怎么出声,就好像只是来凑个热闹的,那边的郁溪桥偶尔应一句,也没多话。 会客厅内,就属林奇、玄吉道人和那穿着汉服的老爷子吵得最欢,飞针方大娘左右劝解,乱作一团。慧姐眼看着许砚置身事外,心里不甘,趁着冷场的时候出声道:“许砚,对于城底下的脉络,你可有挽救的法子?” 许砚摇头:“没有。” 慧姐为难,又瞧瞧徐公子,大略是顾忌着跟人家不熟,不好多说。于是,她又把视线转移到郁溪桥的身上,笑吟吟地问道:“溪桥,你可有什么办法?” 郁溪桥沉吟着,慢悠悠扫视会客厅里的所有面孔,道:“没办法。” 会客厅里唏嘘一片,老爷子喟然长叹:“酆城素来易岀鬼神之事,之所以被化成新城和老城两部分,就是想要将酆城这种特质毁掉。没想到,这一件难题还没有解成,更厉害的麻烦又来了。看来酆城的气数要尽了。” 林奇呵呵冷笑:“涂老爷子这话说得未免早了些,不过是三条脉络,还不至于就说酆城要灭。” 眼见着又要吵,慧姐赶忙出来打个圆场。吵了几遍都没能吵出过接过来,几家人商量定了各自回去想想办法,便散了。 沈灵雨与许砚跟着先前来时引路的那个中年男人,回到布满蜡烛的那间屋子。而后依旧是站到衣柜里,柜门一关,将他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八九道锁头上了,眼前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风呼啸的声音落在耳畔,也不知是什么时间点儿,沈灵雨有些困倦,向后倚着柜子假寐。睡着后的时间总会比清醒时过得更快些,感觉没过多久,柜门两开,一个领口刺绣梅花的服务生引着他们离开天香楼。来了一辆车,将他们送回到事务所。 沈灵雨强撑着钻到卫生间卸妆洗漱,等到换下那身精致的衣裙再看时间,发现居然已经是凌晨了,难怪困得那么厉害。 许砚的床中间依旧挂着质地轻薄的帘子,绳子上还拴着铃铛。沈灵雨在帘子这一头,许砚在帘子那一头。回到事务所之前,她哈欠连天,几乎睁不开眼,可这会儿躺倒被窝里,居然清醒了过来。 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沈灵雨睁开眼睛,有些恨自己,怎么忽然就睡不着了? 她背对帘子另一头的许砚望向月亮,月色朗朗,好美的冬夜。 “还不睡,你肾多?”身后,许砚像是穿透布帘,看到了沈灵雨的不眠。 沈灵雨翻过身来,对着布帘子微嘟起嘴巴:“我也不想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睡不着了。” 许砚从帘子底下探过手来,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沈灵雨不由得闭上双眼,来自许砚手心的温度让她的眼皮沉下来,困意二度腾升,一道来自许砚的“睡吧”从远处飘来在她眼前打了个旋,又落到河面上。平静的河面随之微微一皱,很快,她沉沉睡去。 神魂飘飘忽忽,落在雨后廊下的一片花瓣之上,又被凉风吹起,在空中转了几圈从两片白色的布帘中间溜过,最后停在一个人的身体里。自此,神魂被束缚住,动弹不得半分半毫。身体的主人冷冷说:“我叫苏弥月。” 苏弥月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眼睛望着一个方向。沈灵雨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她从没见过的许砚。他斜倚着红漆的柱子坐在雕花的栏杆上,长长的头发整齐地束在发冠里,一袭墨绿色的襕衫衬得他的肤色分外白净。 许砚举起修长的手臂,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缓缓咽下去,眼睛微微眯起。沈灵雨看不出他现在是喜是悲。 两人这般,不知道僵了多久,许砚手中的酒壶空了。他起身离开栏杆,轻轻呼出一口气,其形与态,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要走,苏弥月又说:“我要做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 苏弥月看向他的背影,许砚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他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目光炯然。这不是沈灵雨熟悉的许砚,他每次对她笑,眼睛都会跟着一起弯起来。 他说:“好。不过,你最好有些分寸,不要把不该招惹的人一起搭进去。” 苏弥月微微颔首,道一声:“自然。” 凉风吹得凉亭四周挂起的帘子呼啦啦作响,两个人久久对望,对话时的声音比冷风更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峙,一个女人掀起帘子进来,眼珠子溜溜地在许砚身上转了几个圈,又把视线放在苏弥月身上。 她夸张地笑着:“哎呦,姐姐在这里,你让我找得好苦!怎么乱跑呢?磕着绊着怎么好?你的眼睛不方便,又没法儿喊人,可把我担心坏了。没想到,许砚也在这里……” 她还要跟许砚说话,却见许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笑容僵在脸上,她回过头瞪向苏弥月,脸上的怨恨和愤怒毫不掩饰。 沈灵雨觉得好笑——后面进来的这个女人,和冯诗月长得一模一样。原来冯诗月从前世开始就喜欢上了许砚,变着法子贬低苏弥月眼不能视口不能言,又给自己建立乐于助人的美好形象,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原来许砚在千年前,就用这样冰冷的态度对待喜欢他,而他不喜欢的人。 冯诗月还在死瞪苏弥月,苏弥月没有迎上她的目光,也没有说话。 冯诗月越看她越生气,忍不住小声骂了句:“废人。”掀起帘子,又走了出去。 被辱骂,苏弥月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不过,在冯诗月离开凉亭之后,她冷冷地笑了一声。 过了片刻,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走进来,小声儿说:“小姐,那姓周的贱婢没有为难你吧?”沈灵雨记得她的声音,之前梦回前世,和苏弥月商量杀人计划的,也是她。 苏弥月一笑:“那个蠢东西,她不过是觊觎许砚。许砚看不上她,她就把过错全部都推到了我这个‘废人’的身上。” “那贱婢哪能和小姐你相提并论,小姐你是九天明月,她就是一块残缺的月影——云泥之别,可是……”可是丫鬟又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苏弥月端起石桌上的茶杯,看了一眼,杯里的茶都凉透了。她皱皱眉,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快快说来。” 丫鬟跪到冰冷的地上,苦着脸说:“小姐!我的小姐!家里来信儿,说咱们埋在周家的眼线发现,周家的人要把这个贱婢的名字改咯……他们商量着,以后,以后这个贱婢的名字,就叫周慧月!" 砰然一声响,苏弥月手里的茶杯化作千万片,碎了一地。 呵呵笑出两声,她的声音又森冷了几分:“周慧月?她也配!” 丫鬟浑身一个激灵,抖着声音回话:“是的小姐,她怎么配?只是,这个消息是表少爷带回来的,千真万确!” 苏弥月的这句话,沈灵雨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回想片刻,她想起来,这句话景慕青也说过。那时候,在制服冯诗月的那条巷子里,景慕青对冯诗月说:“你叫冯诗月?你也配?!” 沈灵雨思索着,苏弥月、冯诗月、周慧月这三个名字之中,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那个“月”字。看来,这个“月”字,不是谁想叫就叫的。 又一想,苏弥月介意她瞧不起的女人换了带“月”字的名字很正常,景慕青为什么也那么激动?他前世和苏弥月是什么关系? 沈灵雨的脑袋里一排问号。 苏弥月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她告诉还跪在地上的丫鬟:“去,给家里带个信儿,告诉他们,计划提前实施。” 第四十八章:我不说 丫鬟诺诺连声,应罢又因为亭子里太凉,要搀扶苏弥月回屋里去。苏弥月摆摆手:“不必管我,荷花,你去吧。” 名为荷花的丫鬟快步离开凉亭,亭子里又剩下苏弥月一人。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条白色的绸布系在眼睛上,沈灵雨的视界一片白色。苏弥月站起身,往凉亭外去,款步走下台阶,转入廊中,中间没有过任何的磕绊。 沈灵雨的意识与她同行,好奇她要往什么地方去。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沈灵雨,她渐渐掌控了身体的控制权,尝试着动两下手指,真实的安稳感萦绕心头。 她下意识眨眨眼睛,却就此醒了过来。 是许砚的手机铃声将她唤醒,他正躺在帘子另一头,手机里传来一阵她听不清的声音,他用单音节词低声应着。 沈灵雨懒懒地翻个身望向窗外,看见外面的天儿将亮未亮。 是谁啊,这么早打电话? 蓦然,她感觉到床上一陷,转回身来,只见他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他没发现她已经醒了,披了件衣服下得床去,几步走出房间,顺手把房门带上。 沈灵雨眯瞪着睡眼,巴巴望了一会儿门口,没见许砚回来,无奈往被子里缩了缩,继续睡了。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一双滑嫩的玉脚在被窝里相互蹭蹭,顺着牵引她的力道侧过身去,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沈灵雨展开手臂,抱住他的腰,很不客气地把自己略带凉意的手伸进他衣服里摸了两把。 许砚被这阵凉和痒惊到,三两下把沈灵雨不安分的双手抓起来合在一处,又将另一只手伸到她腰间。沈灵雨见势不妙,连忙向后躲去,无奈双手被他禁锢,根本无处可躲。 沈灵雨受不住这份痒,笑得像个失心疯,连连求饶之后,许砚才肯放手,任由她笑瘫在被子里。 笑到最后,她累了,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看看天花板,用笑哑的声音问他:“许砚,我前世是不是害过你?” 随口答了句:“说不上有或没有。”许砚愣了下,转过头问她:“你又梦见前世了?” 沈灵雨点点头,有些气馁:“许砚,要不你把前世的事情直接告诉我吧,这样隔几天梦到一节,急死人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许砚坐起来,沈灵雨也紧跟着起来,眼巴巴瞧着他,等他说话。 他说:“不好。” 一个大大的惊讶写在沈灵雨的脸上,她紧跟着问:“为什么啊?你之前不是还打算全部告诉我的吗?” “我改主意了,”许砚说,“我先问你,你觉得苏弥月和你是什么关系?” “前世今生的关系啊,”沈灵雨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不是?” “你认为你和她除了属于同一个灵魂,还有什么关系吗?” “……啊,”沈灵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把以前的事情全想起来。” 许砚微微点头:“看来你认为,你和她是同一个人。” “难道不是?”沈灵雨几乎被许砚绕晕,她是苏弥月的转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就是同一个人? 许砚认真地看着她,道:“那我不能直接告诉你。” 沈灵雨反应也快,认真地看回去:“我想明白了,我和她不是同一个人,我是沈灵雨,她是苏弥月。而且,不得不承认,她的气势比我要强上很多。” 许砚又一点头:“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吗?” 沈灵雨摇头:“不知道啊,反正看着关系不大好,没被你一脚踹到墙里就是了。” “哦,”许砚若有所思,“那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有些事情怕解释不清楚,等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许砚!”沈灵雨愕然。 默默压下一口气,沈灵雨笑道:“我在前世看到了冯诗月。最后她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你踹死的?” 许砚神秘一笑:“你想知道?” 见沈灵雨点点头,他又瞬间收起了笑容:“就不告诉你。” 沈灵雨看着风一样刮到门边闪出屋子去的许砚,又急又气,哭笑不得。 带着哭笑不得的情绪,沈灵雨洗漱换衣,收拾了床铺下得楼去,和灰叔景慕青坐在一起吃过早饭。许砚在读书区翻阅典籍,等到沈灵雨从厨房洗碗回来,才回到会客区,坐在沙发上,给他们讲起天没亮时接到的电话。 原本说是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丹坊老板老赵,提前回来了。赵老板提前回来,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好事——赵老板在湘西那边,遇到了麻烦,手下的活计一个个,都折在了里面。这次回来,是为了找人替他解决掉遗留的麻烦。 昨日回到丹坊,赵老板连口水都没能喝上,换了套得体的衣服就出门去,跑东跑西,将酆城各路排得上号的玄术高手拜访了个遍。结果,不知为何,大家都在忙,听说要远赴湘西,没有人愿意出马。开始的时候,赵老板很生气,心里责怪他们这么多年的相识不想他帮忙,却连个好点的推脱理由都不愿意找。后来,找上的几家都这么说,赵老板才相信是出了大事。 依着赵老板所说,在湘西那边惹下的麻烦很大,不是足够有本事的,接下这趟差事就是送死。 赵老板想到给许砚打电话时,心里几乎是要崩溃掉,根本没敢抱太大希望。还是丹坊的机灵小伙计给他提起,许砚曾经问过丹坊里收的那株黑曼陀罗花,他才如释重负,快活地拨打了许砚的号码。 他有把握,许砚会对湘西的事情感兴趣。 说话间,事务所门口闪进来一个胖子,大家站起身,沈灵雨瞥了眼胖子干燥起皮的嘴,转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说曹操曹操到,”景慕青对在沙发坐定的胖子笑了笑,“赵老板,我们正在说您在湘西遇到的事儿呢。” 赵老板喝了口水,陪着笑,笑容中几分疲倦,几分苦涩,还有几分期望。 “我在湘西那边的山里,发现了一方隐秘的洞穴,穿过洞穴往里面去,进到一片广阔的天地中。这方不像是在人世间的天地之中,有一条河流,河流上漂浮着一大片,都是黑曼陀罗花。”说着,赵老板摸出自己的诺基亚按键手机,按了几下,将手机递给许砚。 沈灵雨在沙发后面探头去看,小到不像样子的屏幕上,果然有一片深色的东西漂浮在河面上。许砚按了一下按键,另一张更近些的图片呈现在眼前。虽然像素低了些,可还能看得出来,赵老板没有诓骗他们。他的确是发现了黑色曼陀罗花。 “当时我发现这片河流,感觉像是钻进了藏宝库。黑压压一大片的黑曼陀罗,全部转出去卖掉,够丹坊从上到下吃到下辈子。 您几位可能不知道这花儿有什么用处,说来也奇,先祖有缘得到一株,好多年没能研究出它的药用。后来有一天,先祖醉酒,磨碎了黑曼陀罗抹在家中小丫鬟脸上。结果,这丫鬟的脸就不再随着年龄增长变老——甚至,丫鬟的面容有回到儿时模样倾向。而我的先祖,他研磨黑曼陀罗的那只手,也比一直另一只细嫩些。 这东西,抹在女人脸上,可以永葆青春,抹在男人身上,可以让身体素质停留在年轻时候的状态下。几位,你们说这东西,算不算是难得的好东西?” 赵老板感慨着,继续说下去:“当时我很开心,让伙计们赶紧把身上的篓子装满了,然后在那里做个标记再把入口掩起来,免得再有人闯进来。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伙计们的手刚扯起黑曼陀罗的花茎,就感觉到一阵天晃地动。等到晃动结束,大家再去查看,发现有一半的人都死了。他们都死于喉部割断。” 赵老板他们的士气顿时就消弱好多,他们甚至没看到,死去的那些人是怎么被杀死的,也想不到是什么人杀的人。 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死去的那些人,有的刚才还在跟他们嬉闹玩笑。他们不至于为了这些利益,不要命地冲上前去。 赵老板打算带着手下离开这里,回头想好办法再回来。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发现进来时的狭窄洞穴口已经被一块巨石堵住,想来是方才天摇地晃的结果。 他们试图移开那块巨石,无奈怎样都无法使它移动半分,一行人只好再往里面去,寻找其他的出口。 后来,他们弹尽粮绝,被困在了一片林子里,人一个个死掉,死得莫名其妙。最后只剩赵老板和一个小伙计,赵老板连他自己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总之,最后与他相依的那个小伙计不见了。 赵老板的灾难没有就此停止。出来之后,他依旧能够感觉到,有什么在暗中窥视着他,这几天霉运不断,让赵老板很崩溃。 “您可一定救我一命,”赵老板笑得比哭还难看,“出场的价格,一切好说。” 第四十九章:降生就是阴谋 许砚将赵老板手机里面这几张照片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终于点点头,道:“好,我便和你到湘西走一趟。” 赵老板如释重负地笑了,从许砚手里把手机接过来,比比划划问他:“许老板,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定下来我订机票。” “明早就走,赵老板觉得怎样?” “那可好啊!”赵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带着笑,他又问:“您这边几个人?” “就我一个。”许砚应道。 沈灵雨和景慕青交换了眼色,彼此的眼中倒映了一只眼睁睁看着烤鱼从嘴边溜走的可怜猫儿。景慕青说:“许砚,你忘记把我们算上了……” 许砚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你们两个后天开学,灰叔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他自己的事情。” 沈灵雨和景慕青面面相觑,哭作一团。 “开学啊——小青,我都忘记还有开学的事情了……” “我也是!又要开学了……哎?沈灵雨,系里留的社会实践作业你写了吗?” “没有啊,总不能写我假期跟鬼打了几架吧……你呢?” 哭声瞬间停止,事务所里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到。两人齐齐起身,去到读书区抽屉里翻出学校发的空白本子,打开电脑,上网搜索起别人的社会实践。沈灵雨比划着本子的厚度,瞬间觉得头痛。景慕青告诉她:“这玩意儿其实收上去也不一定会被看到,每年都是抽检,抽检到也不会仔细看内容。老师和学生都在走形式,只要写满了,从百度第一页扒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老板跑出去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回来了,告诉许砚:“明早七点的飞机,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许砚应下来,送走赵老板,回来看着在读书区忙活的沈灵雨和景慕青,和灰叔笑了几番。 沈灵雨和景慕青为了糊弄事儿,两个人就着如何减少工作量的问题讨论了一通,在本子上又是划线,又是排版,又是加大字号。纵使如此,他们两个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把实践写完。 沈灵雨写得手酸软,抬都抬不起来,晚上吃饭时拿左手捏的勺子。灰叔晚上做的主菜是土豆烧牛肉和麻婆豆腐,熬了紫菜汤,凉菜是拌茄子。块儿不小的牛肉和土豆在勺子里有掉落的危险,豆腐在勺子里滑来滑去吃起来像耍杂技,拌茄子条儿都搅在一起,又不好拿勺子在盘子里乱挖。沈灵雨把紫菜汤喝了又喝,几乎把肺叶喝得飘起来。 许砚给她夹了菜到碗里,她拿勺子把碗里的菜切开了往嘴里送,发誓以后要学会用左手拿筷子。 她的右手一直没什么力气,直到许砚给她按了一通,才缓解了许多。 帮许砚收拾了东西,第二天天没亮,许砚就离开事务所,和赵老板飞往湘西那边。走之前,他告诉她:“放心,如果有必要,我会让你过去。” 把许砚送走,沈灵雨在事务所呆了半天。中午回到学校宿舍,把捂了一个冬天的被子扛到阳台去晒上,把扯起来盖住被子的床单拿去洗了,又去班长那边把作业交上。第二天就是开学,沈灵雨去领了新学期的教材,回来歪倒在床上,心中空落落的。 这半年,她住事务所的时间,比住403宿舍要多很多。如今回来了,倒在自己的床上,感觉却像是倒在舍友的床上。 沈灵雨望着天花板,眨眨眼睛,摸出手机点开看看,没有许砚的消息。于是她又放下手机,在床上坐起来,眼珠儿定定地端详刚贴在门面上的课程表。 她正盘算着这学期的自由时间,手机忽然响了,吓得她从床上弹起来,撞上头顶的床板。 沈灵雨“哎呦”一声,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接起来,说了声:“你好?” 那边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沈灵雨,有没有时间出来谈点事情?” 沈灵雨哑了哑口,道:“是徐公子啊,你有事找许砚说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徐公子说:“出来吧,我在你宿舍楼下。” 沈灵雨:“……” 穿好外套,提着包快步溜到楼下,徐公子果然在这里,穿了件米色的长外套,很有质感的围脖搭在脖子上。他笑眯眯的,跟她说:“走吧,我知道一家西餐厅的牛排不错。” 许砚说过,当徐公子莫名其妙开始笑的时候,记得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然而现在,沈灵雨跑不掉。许砚才走半天多,沈灵雨就禁不住思念他——事实上,他还没走的时候,她就开始想他,只不过这会儿相思病犯得分外厉害。有他在,她面对这阴险阴险的徐公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心惊肉跳。 在咖啡馆里坐定,沈灵雨感觉自己的后脊绷得比钢板还硬。他们到底没有去吃牛排,沈灵雨担心到时候自己手上力气掌握不好,把自己一起切了。叫了两杯咖啡和两份甜品之后,徐公子问:“许砚去了湘西?” 沈灵雨应了声,反问:“你从事务所那边过来的?” 徐公子不经意摇了一下头,转移开话题:“《素心神录》的事情,想好了没有?” 沈灵雨垂着头,眼皮跳了一下,听到这部典籍的名称,第一反应是徐公子知道她受到传承的事情了。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徐公子并不知道她在黑山的经历,这么说只是因为他之前有跟她提过,要教她修炼《素心神录》中的玄术。 从徐公子第一次在事务所出现开始,许砚就告诉她,离徐公子远一点。甚至,他告诉她,如果徐公子为难她,就把他当挡箭牌推出去。 眼前这个人生得清癯儒雅,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但他的那双微带苦意的眼睛里,总是藏着算计。 许砚的警告和自己对危险的直觉告诉她,最好永远都不要和徐公子扯上关系。但对力量的渴望,和封在《素心神录》下卷中可以补全景慕青残魂的方法,又让她有些心动。左右纠结,迟迟下不了决定。 她这一迟疑,徐公子便看破了她的心思。 “《素心神录》中的确是有补全残魂的方法,而且,”他顿了顿,“学会这部典籍中的玄术,可以修复酆城毁掉的三条脉络。” 这句话落地,沈灵雨惊得差点撒了手里的咖啡!《素心神录》真是神写下的记录啊?景慕青的残魂郁溪桥和许砚都没办法补全,《素心神录》里就有办法。酆城毁掉的脉络大家都想不到修复的法子,《素心神录》里也有。 下卷的东西目前她看不到,难不成里面记载的都是些逆天的内容?有或者…… “书里的玄术你都学会了吗?” 徐公子一点头:“当然。” “那,你去把酆城毁掉的脉络修复了,不就结了?” “我不去。” “哦,”沈灵雨若有所思,“那,蛇骨女说的那个,在幕后指使她毁掉酆城命脉的逆天狂人,该不会就是你?” 淡定地看着徐公子被咖啡烫到舌头,拿手往嘴巴里扇着凉气,她继续说:“你只否认了新城和青野宸一那边没有做这件事,但你没有把自己也摘出去。如果《素心神录》之中有修复脉络的方法,为什么你非要等到许砚离开老城,才肯说出来?” 徐公子问老板娘要来冰块,含了一块在嘴里,很无奈地说她:“这挑刺儿噎人的本事,跟许砚学的吧?我有点期待,看看将来你们两个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沈灵雨没想到他会接这么一句,瞬间红了脸,脑子里一片糊涂。 手边的手机响了一声,沈灵雨打开了,看见许砚发来的消息,说他已经到了湘西,今晚置办好了明天一早进山。 捏着手机想了又想,沈灵雨决定还是先不要把徐公子来找她的事情告诉许砚,免得他分心,陷入危险。 徐公子说:“你想要等许砚回来,也是可以的……他跟赵老板去湘西,是要做什么?” 沈灵雨心念一动,原来徐公子不知道许砚干什么去了。他不知道,她也就别告诉他了,和烛瞳有关的事情,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赵老板遇上点麻烦,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这马上开学了,只顾上补作业了。” 徐公子微微点头:“《素心神录》下卷的一节,配上烛瞳和黑曼陀罗,就可以修复酆城毁掉的脉络。” 指使蛇骨女毁掉酆城脉络的,就是你没错吧!其实你是知道许砚去湘西做什么的吧! 沈灵雨暗暗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果酆城的脉络真是徐公子毁掉的,那这个人也太恐怖了,他几乎是在胁迫她修炼《素心神录》,为的到底是什么?这个活了两千年的妖怪,到底在她的人生路上挖下了多少个坑? 她想不下去。苏弥月的灵魂转世成为徐公子家族的后人,徐公子本人又和与苏弥月相识的许砚有关系。沈灵雨的降生,本身就像是个阴谋。沈灵雨摸摸胳膊,只想糊弄过徐公子,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第五十章:风波再起 阳光下,操场上的塑胶跑道在晃。其实不是塑胶跑道在晃,是沈灵雨自己在晃。而沈灵雨在晃,则是因为她已经绕着操场跑道跑了三圈。 沈灵雨扯了一把耳机线,又摸出手机,换了首自己喜欢的歌。台阶上坐着的一堆女生在嘁嘁喳喳,总会讨论到她的身上,她听不清,但能感觉得到。她们的目光一直没怎么从她身上移走。 沈灵雨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即使已经在被这种感觉的包围中,过了十几年。有些事情是很难习惯的。她们想要问她一些事情,她不想让她们问出来,可是她很难躲掉,人的好奇心起了就很难被压下去。所以,她才会围着操场一圈一圈,跑或者走。 会造成眼前这种状况,是因为三天前下午图书馆里岀的一件事。三天前下午,沈灵雨在咖啡馆里小心应付着徐公子,全然不知道学校图书馆顶层中,有一个清洁工在打扫卫生的过程中坠楼身亡。 依着在场另两个清洁工的说辞,坠楼那个清洁工在图书馆顶层负责做的清洁任务,是拖地。拖地怎么会坠楼呢?所有人都在质疑这一点。 坠楼的那个清洁工,名叫孙红,在场另两个清洁工更愿意叫她一声:孙姐。孙红一米五几的个子,长得白白的,胖胖的,爱好系条花丝巾在短胖的脖子上。孙红平时笑呵呵的,最近家中也没什么难过的坎儿。恰恰相反,她的儿子找了个很好的女朋友,前几天两家人商量过,把婚期定在五一假期。 一直念叨终于可以抱孙子,还研究着儿子结婚前去做个美容烫个头的孙红,身形矮胖到爬上图书馆窗台都费力的孙红,在拖地的过程中,翻岀窗台去坠下五楼当场身亡。 两个清洁工说,孙红和她们边说笑边清扫,后来忽然没了声音。其中一人看见了孙红翻下窗台的瞬间,她觉得孙红当时的样子很怪。 至于怎么怪,她没能说明白,在她努力组织着措辞,打算给其他人形容明白时,警察已经到了。 孙红在图书馆坠亡的事情,很快在刚回校的学生老师中传开,景慕青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给沈灵雨,提醒她回校的时候注意一点。刚好,这个电话解救了不知该如何脱身的沈灵雨。 在场的学生老师没能知道孙红坠楼时到底是怎样的奇怪,不在场的沈灵雨却知道了。因为,案子后来落到了胖警官的手里。 沈灵雨看了胖警官给她的图书馆顶层监控录像。监控视频中,孙红拖完一行地砖,拎着洗干净的拖把走出监控范围之外。然后,视频切到窗口,孙红手里已经没了拖把,人直直杵在原地。如此站了两分钟之后,她打开窗户,木头一样大头朝下栽到窗户外面去。 胖警官找到沈灵雨,是因为没打通许砚的手机,去事务所结果又迷了路。 沈灵雨想到之前许砚告诉她,事务所不是随便就能找到,以前她不知为何,胖警官认识了许砚五年,每次找到事务所都是为了案子却依然不为事务所接纳。黑山旁边,贾兴文无意揭穿胖警官上报沈灵雨眼睛异于常人的事情,她才知道,胖警官这个人真是不可信的。 胖警官问她:“许砚不在酆城吗?” 沈灵雨笑着回道:“他去南方了,接了单有些麻烦的业务,进到山里手机接收不到信号。我这几天给他发消息,他也没回。” 见胖警官左右转悠着,面色焦急,沈灵雨道:“许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王警官你还是找别人吧。你们那个部门的人才也不少,不是吗?” 胖警官看了她一眼,转悠几步,又尴尬地朝她笑笑:“之前的事情,对不起。许砚真的是联系不上吗?酆城最近,出了点事情,大家都抽不出身,我们这个部门的人才其实也不多。天地灵气稀薄,孕育的修者也越来越少,而酆城这边的事情又很麻烦,所以……” 沈灵雨把自己的手机调到通话页面,递给他:“许砚真的联系不上,不信的话,你自己试试。” 胖警官愣愣地看着沈灵雨的手机,看了能有半分钟的时间,才摇摇头:“算了,老城这边不行,我去新城那边想想办法。” 说完,胖警官就走了,并且再也没有回来找她。 下课铃声响起,躲在小卖部喝汽水的沈灵雨呼出一口气,这节恼人的体育课,终于结束了。她没有欺骗胖警官,许砚已经三天没有给她发过消息,她有些担心,但也不能随意给他打电话过去问——她哪里知道他在经历些什么危险,万一一个电话打过去坏了事呢? 跑到丹坊去问,丹坊的伙计也没有得到自家老板的信儿,还以为沈灵雨是想问那株黑曼陀罗花的事情,跟她解释:“我家老板上次回来急急忙忙的,没出两天就又走了。”沈灵雨默默扶额,心里责怪自己莽撞,老板怎么会把自己遇到的大事跟小伙计说? 回到宿舍做了几组腿部按摩和拉伸,看看课表,见下午再没有课,沈灵雨换了套衣服,背上包到事务所去。 刚走进事务所的大门,沈灵雨便看到灰叔和胖警官在沙发上相对而坐。瞧见沈灵雨进来,二人站起来,招呼她过去。 沈灵雨暗暗叹了一口气,心说还是躲不过。微笑着走过去,朝他们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坐过来。 “沈同学,”胖警官为难地说道,“这件事情找了一圈,还是得事务所来解决。你看,你和景慕青……” “啊,”沈灵雨笑笑,“等会儿慕青来了,咱们一起说吧。慕青在李村受了伤,身体还没大好,您知道的。” 胖警官点头表示赞同。沈灵雨给景慕青发了条消息,让他忙完过来。 在等人的空当,沈灵雨打开手机,将信箱里和微信上和许砚的对话框都看了几遍,最后才肯相信,并没有许砚发给她的新消息。她的心总是悬着,许砚一直不给她发消息,她就会一直担心下去。 第五十一章:奸商 夜深,乌云在空中集会,难见天与月。 沈灵雨和景慕青瞧着四下无人,从图书馆门口拦起来的警戒线下钻过去,一路小跑到图书馆大门口,用钥匙将门打开一道缝儿,闪身溜进去。迎面扑来的,是一股浓浓的霉味,二人齐齐捂住口鼻,借着门外路灯微弱的光,看见彼此憋成包子的脸。 打开手电,举在耳边,两人顺着楼梯朝图书馆顶层摸过去。 图书馆内静得可怕,他们两个想要隐藏自己行进时的声音,却发现这是件很难的事情。开始还好些,三楼以下的楼梯贴的大理石地面,通向四楼那段,不知为何,却是木头楼梯。即使已经猫着腰,把步子压岀忍者间谍窃听效果,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是在耳畔响起。 景慕青说:“我们还是光明正大地上去吧,就现在这个模样走上去,邪祟没把我们打倒,我们先把自己累倒了。” 这个建议深得沈灵雨的心意,两人直起腰,一步一步大摇大摆,在一片吱呀吱呀中走到五楼去。而后又撕掉门上的封条,把钥匙插进锁眼儿,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向两旁退出一步。沈灵雨将瞳力汇集至瞳孔,由景慕青拉开大门,二人齐齐上前一步面向藏书室,手电筒发出的光在最近一排书架子上晃过几个来回,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他们没有直接走进去,景慕青把手电筒叼在嘴里,双手结印,将十指之间夹着的符箓扬出去。那些符箓在空中呈弧形散开,绕开离他们最近的书架,朝藏书室所有的角落去。 随着景慕青的行咒声起,有几只苍白的死魂落在窗口,左右轻轻摇摆。他的身体没有痊愈,沈灵雨不准他和之前一样拼命,他垂眸笑笑,复抬起头看着沈灵雨认真说道:“我有分寸,你放心。” 以防被从门口进来的邪祟或者人类打扰,沈灵雨用烛瞳将身后的一整面墙都封起来,然后才放心地和景慕青继续向这间藏书室内探看。 符箓散开之后,再没了什么声音。窗口麻木的死魂也没什么反应,依旧是左右轻轻摇摆。 景慕青“咦”了一声,说:“这间藏书室内没有邪祟的气息啊。如果真有秽物躲在这里,符箓感应到了,一定会炸开。我借着控制住的死魂的眼睛去看,也没看到什么脏东西。” 会不会是胖警官的判断错误,或者邪祟已经从顶层藏书室逃离? 如果是前者,那还好些,如果是后者,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幸了。且不提他们只有大门和顶层藏书室钥匙,就算是可以四处穿行,在偌大的图书馆挨层挨屋查找,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沈灵雨说:“咱们还是在这层仔细查查吧。不行的话,就让胖警官自己解决。反正,他也觉得这单生意亏得有些大。” 下午沈灵雨给景慕青发消息,让他忙完后去事务所商量事情。结果,不出十分钟,他的人就到了。看过胖警官手里的监控视频,景慕青很痛快地接下了这笔单子。他给胖警官开出的价格,是五万元人民币。 胖警官的圆脸抖了又抖,忍不住斥责景慕青奸商。景慕青对“奸商”的名号欣然接受,并在之后和胖警官的对话中,自称“本奸商”,气得胖警官笑出两滴清泪。 “景慕青,你不带这样的,以前许砚出手,一次也不过三千。” “许砚是顾问,我不是啊,许砚有房,”景慕青环顾四周,恨恨地叹气,“我没有啊。” 浮起一丝博爱高深的笑容,景慕青推一把鼻梁上的眼镜架:“即使是许砚,我总说他忒卖贱了,叫后代儿孙没钱使用。” 灰叔挠挠自己的鸟窝头,在一旁嘟囔了一句:“这话听着恁的耳熟。” 景慕青不管那些,给胖警官扒拉起事务所四个人的经济来源。基本工资是没有的,全靠业务分成,餐饭的钱,基本从没有战斗力的灰叔账户里扣。从放寒假到现在,他们基本没赚到钱,用景慕青的话说:“家里没米没盐,都快揭不开锅了!” 沈灵雨把去抓蒲鱬赚的那笔钱,还有银行卡里那个美丽的数字抛在脑后,和灰叔全力配合景慕青哭穷。 胖警官手一摊,凄苦道:“认识这么多年了,好歹给打个折。你这一开口就是我半年的工资,前脚交过钱,后脚我就连方便面都吃不起了。” 一通拉锯战过后,五万块的报酬变成了酆城之内的信息共享。景慕青说的共享,其实是单方面的——胖警官在未来的六个月,要将酆城内大小事务的信息共享给事务所。 景慕青很会盘算,他允许胖警官隐瞒一些涉及机密的事情,但是其他的,必须第一时间发到事务所来。 卸去了一部分心理压力,胖警官很快就答应了景慕青这个要求。 第五十三章:任怜珊 一想到和胖警官谈妥的那个条件,景慕青就摇摇头:“咱们先进去看看,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沈灵雨也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放弃,半年的消息共享,只要利用得好,价值远不止五万元。她抽出鱼肠剑,将烛瞳之力汇集到双眸,和景慕青相互依靠着,一步步朝记忆中,胖警官说起的监控死角走过去。 藏书室很大,在黑暗之中摸到孙红出问题的大概位置,他们花了足有十分钟的时间。 手电筒在周围晃过几个来回,景慕青问:“你有察觉到附近哪里有不好的气息吗?” 沈灵雨拧着眉,左右嗅嗅,道:“没有啊,半点都没有,书香倒是很浓。慕青,你觉得那只鬼跑到其他地方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很小了,但是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奇怪,”景慕青抛出两张符箓去,说,“我也经常来这一层查资料,从来就没在这里感觉到有强烈到可以迷惑人类的怨气,图书馆在过去十年也没有出过什么怪事。” 沈灵雨眨眨自己发酸的眼睛,有些不解:“为什么把时间限定在过去十年?” 两张符箓引回来两只鬼,景慕青低声念叨了两句什么,两只鬼便飘飘忽忽的,在书架中间穿来穿去。 景慕青给沈灵雨解释:“怨念极强,且在某个特定地点出现的灵魂,名为地缚灵。地缚灵,顾名思义,是被限制在一定的活动范围内,实为恶灵。我说过去十年这里没有出过事,就是否定了这里有地缚灵的事实。” “那,”沈灵雨问,“会不会是个过路的鬼,来过又走了?或者,直接就是跟着孙红过来的?” 景慕青派出的两只鬼穿过书香飘过来,跟他说了两句话,景慕青手一挥,鬼魂又携着书香飘向窗口,身影没在玻璃上的光影之中。 “你好像说对了,”景慕青满脸无奈地跟沈灵雨说,“当然,我指的是跟着孙红来的那个说法,过路鬼杀人是可能性近乎为零。看来,我们要到孙红家跑一趟了。不过……胖警官说过孙红家有供神像,应该也不会发现什么问题。” 说着,景慕青摸出手机给胖警官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孙红家人的联系方式发过来。 挂断通话转过头,景慕青又很惊讶地听到沈灵雨说:“说是跟着孙红过来的也有些牵强。一天之中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非要在下午害死她?或者说,为什么非要等到在这一层藏书馆内害死她,如果那只邪祟强到在白天都可以出现,那在过马路时把孙红害死不是更快些吗?” 景慕青翻着白眼听完,愣了好半天,才缓缓扶住额头,说道:“虽然你说得有些乱七八糟的……小灵子啊,怎么什么都是你说的?到底是怎样啊?我现在好想念许砚。” 沈灵雨一摊手:“你以为我不想他?” 两个半吊子长吁短叹,晃晃悠悠往外走,眼看着要离开这排书架,沈灵雨忽然觉得有一阵风从自己的鼻端拂过。 人登时僵在原地,猛然回头的同时,瞳力铺展出去,却只定住了一片虚空。 果然有古怪! 寂静的藏书室中,沈灵雨说:“慕青小心,有东西在这里!”把景慕青吓了一跳,凌空跃起砸了两张符箓过来,其中一张正好贴在沈灵雨的脑门儿上。 沈灵雨默默揭下符箓,左右上下去看,依旧是什么异常都没能发现。 景慕青说她是太紧张,出了幻觉。她也没证据反驳他,久了,便也认为是自己紧张过度,同景慕青继续往外走,手里的符箓却再没放下。 提着一颗心走到门口,沈灵雨解除了覆在门上的瞳力网,伸手拧了一下门把手,门纹丝不动。沈灵雨和景慕青对视一眼。换成是景慕青去拧门把手,一通拧拽,门也没动分毫。 他疑心是门锁卡住了,将手电筒照向门缝,看了一会儿,又从身上摸出一张银行卡,顺着门缝由上而下一划。锁没有卡住,但是门就是打不开。 倚着门往回看去,藏书室内寂静依旧,他们二人再也静不下来。 景慕青摸出三张符箓,分给原本有符箓的沈灵雨一张,自己擎两张在手里。他们两个左右搜寻,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最糟心的事情莫过于此,明知道要大难临头,却连对手的影子都看不到。 忽有狂风来,将原本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强行分开,景慕青被狠狠砸向书架,沈灵雨一路向上贴在了天花板上。沈灵雨望见景慕青躺在书堆里一动不动,不由得担心起来,喊他两声,果然没得到他的回应。 她的手脚被束缚在天花板上,丝毫动弹不得,瞳力汇集在双眸,却连应该朝哪里施展都不知道。 蓦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糊在了她的眼睛上,沈灵雨连最后的保命招数都丧失了效果。此时,束缚在她手脚上的力量松开了。她下意识默念御风诀,下坠的力道被缓解掉,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鼻尖在地面蹭了一下,人飘在空中。拿手在眼睛上蹭了几下,什么都没能摸到,眼前一片漆黑。 藏书室中看不见的邪祟,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沈灵雨察觉到有阴风朝自己扑过来,凭借着意识左右闪避,终究是没能躲过。 一道狠戾的力量击中沈灵雨的小腹,耳中一阵嗡鸣,人便失去了知觉。晕过去之前,她听见外面有吵闹的声音,该是有人来了…… 太阳说,距离是遥远。月亮说,遥远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大海说,杂一起的心渴望永远。风说。我看见了人。人,却在各自的城市孤单。孤单的,每一天,继续如此。我无意倾诉春日的华暖。但是越冬而来未逝的秋叶。脉络分明的出卖了我欲掩的思念。梵婀玲流唱着前世的相思,却在漫天雪花中渗出今生的忧郁。在隔世的时空,释放出的,是遥远的永恒。 沈灵雨很难过,说不好是因为心酸,还是因为腹痛,她醒过来,看见眼前洁白的屋顶。风拂来,带来淡淡的书香。 她已经察觉到那道看向她的视线,转过头迎上去,看见一个笑容乖乖、与她般大的女生。 坐在窗边的女生伸出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她问沈灵雨:“听送你来的人说,他们是从学校图书馆找到的你,你怎么会晕倒在那里?” 沈灵雨坐起来倚着墙,忍受着腹部隐隐的痛感,身上的无力感,和脑袋里的眩晕感。正等着她回答问题的女生穿了件白色的棉布连衣裙,黑发长直,一本书摆在她的腿上。 女生察觉到沈灵雨的目光,笑着举起腿上的书给她看:“三岛由纪夫的《走尽的桥》,读过吗?” 也不由沈灵雨回答,女生已经将书塞给了沈灵雨。 沈灵雨翻开看了两眼,又听女生在那边说:“我是三岛由纪夫的书迷。” 沈灵雨笑笑,左右看看,屋内的陈设都是老款式。隔壁的床铺空着,床头柜立了几本书,看样子是坐在窗边的女生在那边。她问那女生:“和我一起晕倒在图书馆里面的那个男生,你知道被送到哪里了吗?” 女生道:“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吗?他早就醒了,不知道要去外面干什么,说是要晚些回来看你。” 谢过女生,沈灵雨又打开自己的床头柜,从自己的大衣里翻找手机。摸进衣兜,却摸了个空。 “手机不见了。”沈灵雨四处翻找,不由得嘀咕了一声。 “什么?”窗边的女生问了一声。 “哦,我说我手机不见了,可能是落在图书馆或者什么地方了。” 女生有些错愕,不知为何。 沈灵雨找不到手机,惦念着许砚的消息,心里空落落的。一阵书香传来,她脑子里闪过什么,被窗边女生的声音打断。她说:“我姓任,叫任怜珊,你呢?” 沈灵雨应了声:“我叫沈灵雨。” 她想要继续刚才的思考,任怜珊没有发觉她的意图,继续跟她搭话:“我最近去看了电影《魂断威尼斯》,你看过吗?” 沈灵雨看着她满面的天真可爱,也不好生硬地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跟她说自己正在想事情。于是,她也只好回忆了一下,自己真是看过那部有关男子迷恋美少年,最后死于一场传染病的电影。 她道:“我有看过,那部电影拍得很美。事实上,里面有关美学的部分很多,少年是美的,场景是美的,音乐也是美的。” 任怜珊笑着问她:“那你觉得,那人对美少年的迷恋,也是美的吗?” 沈灵雨附和着笑了笑,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任怜珊似乎有些诧异,紧接着又问:“同性之间,也没关系吗?” 这话问得沈灵雨有些不明所以,反问:“没什么关系吧。” 任怜珊又笑笑,一阵淡淡的书香扑进沈灵雨的鼻腔。 好奇怪。 沈灵雨心想,好奇怪。 第五十三章:奇怪 可是,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沈灵雨扶着床下了地,愣了会儿,瞳孔瞬间放大,也只是瞬间,又回到之前的样子。她穿上鞋子,转身对任怜珊说:“我出去走走。” 任怜珊合上手里的书,站起身,要陪着沈灵雨一起出去逛。 “我在这家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对这里很熟。” 沈灵雨点点头,道一句:“那就麻烦你了。”从床头柜里扯出大衣套上,双手摸进衣兜,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前边,任怜珊已经穿好一件米色的大衣,踩上一双棕色的皮靴,边把一条羊绒围巾往肩上搭,边邀着她往外面去。 沈灵雨看着她只裹了条丝袜的小腿,问:“这样不冷吗?” 任怜珊歪过头俏皮一笑,随手把一顶贝雷帽扣在头上,对沈灵雨道:“习惯了。” 言罢,她率先往外走,没能发现身后沈灵雨眼中转瞬即逝的光芒。 沿着楼梯走下去,来到长廊中,二人慢步往前踱着,沈灵雨望着院内种植的法国梧桐,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 任怜珊问她:“你在想那个戴眼镜的男生?” 慕青吗? 沈灵雨摇摇头,道:“反正现在出不去,想不想的,没什么用处。不过,我有些思念我的手机,那里面可能有想念的人发来的消息。” 任怜珊深深地看了沈灵雨一眼,沈灵雨也望进她的眼里。任怜珊默默转过头,望着院内数十丈高的法国梧桐,眯起眼轻轻呵出一口气。她看着自己呵出去的气在空气中变成白色的雾,似乎很开心。喜过,又禁不住委屈地憋憋嘴。她说:“我在想一个人。很想,很想。” 她垂下眼眸,将方才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急切和悲伤轻轻掩去。 枝叶繁茂的法国梧桐,将湛蓝的天空分割成零碎的一块一块,有阳光从其间穿过,落在新翻过的泥土之上。 任怜珊翻过廊下白色的雕花栏杆,向前走出几步,皮靴陷在松散的泥土之中。转过头,阳光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她问:“沈灵雨,你知道,求不得是什么滋味吗?” 沈灵雨认真思索了一阵,才郑重地回答她:“我不知道。”她简单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在脑海里翻了一遍,不记得自己曾有过与任怜珊此时相似的神情。那些抛弃她的,最后也都被她抛弃,想来,她不曾有过苦求不得的事情。就算是面对鬼王,她也没有多少过求饶不得的感情,更多的,是对自己早夭的默认,和对打败鬼王的执念。 “你很聪明。”任怜珊说。 “从哪里看出来的?”沈灵雨问。 “那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这里有问题的?” “你可能离开太久,忘记了身体接触到寒凉时的正确感觉。你给我看的那本《走尽的桥》,是1999年第一版的,现在看着纸质未免太新了些。怎样,还要我说出别的问题吗?” “呵——不错,你再来猜猜,我思念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灵雨微微有些诧异,抬眼去打量,在任怜珊的脸上,除了兴致,什么都没看到。她的眼睛忽然有些疼,像是有什么人拿手指压迫她的眼球。她揉揉眼睛,自然是没有半点效果。 是任怜珊在对她下手吗? 看着任怜珊满面的天真无邪,下意识铺展瞳力出去,瞳力网在半空消散无踪。沈灵雨心中愕然。如果真是眼前这个女生在现实中夺取她的眼睛,那么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洁白的雕花栏杆外面,任怜珊仍旧饶有兴致地看向沈灵雨,雪一样白的脸颊在阳光的照映下,折射出圣洁的光芒。 “沈灵雨,你还没告诉我,你猜出来我思念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附加在沈灵雨眼睛上的压力蓦然散去,她揉揉眼睛,说:“大概是个爱读书的,有气质的,女人。” 任怜珊脸上的兴致霎时变成呆滞,她呆了好半天,问沈灵雨:“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沈灵雨反问:“哪里可笑?” 任怜珊深吸一口气,眨眨眼。“我是一个女人啊,”她笑着说,“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喜欢另一个女人?” “你说你喜欢迷恋同性的三岛由纪夫,还跟我提起那部著名的电影《魂断威尼斯》……后者其实不能说明什么,我在看那部电影的时候,认为男主角迷恋美少年与爱情无关,只是对极致美的追求,是你将谈话往同性的话题上引导。而且,我在你的书架上看到一本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你一直在暗示我,你思念的是个同性。” 言罢,沈灵雨看见任怜珊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盯着沈灵雨,同时,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又开始发痛了。 果然是眼前的这个天真无邪的女生,将她的意识困在自己编织起来的幻境之中,又在现实之中剜走她一双眼睛。 沈灵雨有些生气,心中念叨着,这个任怜珊真是奇怪,把她困在这里就结了,跟她说什么故事玩什么暗示? 闭上眼睛,感受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再睁开眼,沈灵雨又有些害怕。真没了这双眼睛,以后怎么去看外婆,怎么去看许砚,怎么去看灰叔和慕青? “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任怜珊快活地笑开,笑得鼻子都皱了起来。她说…… 她说什么沈灵雨没能听清楚,因为有一道尖锐的力量击中了沈灵雨的耳膜。沈灵雨捂着耳朵,一时间除了高频率的机器故障音,什么都听不见。 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耳中声音散去,她才松开一口气,放下双手来。 面前,是任怜珊一张很是不悦的脸,就在距离沈灵雨半米的位置,打量着她。沈灵雨被方才的声音闹得头晕脑胀,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已经被任怜珊掐住。 “沈灵雨,说来,你还是觉得我可笑,是吧?” 沈灵雨心中高呼一声冤枉,也来不及思考其他,掐住任怜珊卡在她喉咙上的双手,同时,抬起膝盖踢在任怜珊的小腹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沈灵雨不擅长体力攻击,可是她的烛瞳在这里无效,鱼肠剑也没在大衣兜里。 膝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任怜珊的小腹,换来任怜珊轻轻的一声嘲笑。 “你都说了,我离开得太久,忘记了寒冷落在身上真实的感觉。寒冷的感觉会被淡忘,痛的感觉亦然。” 说罢,任怜珊也抬起膝盖给了沈灵雨一下,沈灵雨向后躬身,终究是没能完全躲过,痛得她苦胆都要反上喉咙口来。 沈灵雨不由得骂了句“我靠”,双脚站稳,腰上发力带动双臂向左边,把任怜珊狠狠砸到了支撑起长廊的石柱上。任怜珊没料到她会使出这么一招,手上一松,脑袋径直砸中石柱,发出“嘭——”的一声响。 待到任怜珊捂着自己的头从地上站起来,沈灵雨已经站到了离她七八米的地方。 任怜珊的贝雷帽方才被甩到栏杆外,落在泥土之间,她无心去管,只愤怒地瞪着沈灵雨不放。 “沈灵雨,你果然有些能耐,不过,你斗不过我的。” 沈灵雨听了,先是自嘲道:“我是个半吊子没错啦。”说完,语气一沉,她又说:“不过,我男朋友超厉害的,千年起步的老鬼,他一脚就踹飞了。如果我折在这里,等他找来,我敢打包票,你绝对能够找回自己遗忘已久的痛感。” 蓦地转入轻松,沈灵雨一摊手:“不过我觉得还是要活着出去,那个家伙说好了要跟我结婚,我死在这里,他被别的漂亮小姑娘拐走怎么办,那我得多伤心?” 七米开外的任怜珊默默的,听着她把这串话说完,呵呵一笑,道:“你死在这里,就可以感受到我的感受了,很好。” 说话间,人已经冲上来。沈灵雨也不示弱,双手握拳冲过去,半路忽然降低重心,双手撑地一脚踹向任怜珊的膝盖,并且成功地将她踹倒在地。 任怜珊顺着力道抢在地上,沈灵雨连忙翻身坐在她后背上,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她的身上。 她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委屈,左右挣扎,却因为沈灵雨压在她身上,根本无法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 沈灵雨打得正开心,忽然膻中穴狠狠一痛,随之而来的是气闷感。这一痛一闷,力道卸了,任怜珊趁机撞翻她从地上站起来。 沈灵雨胸口很是难受,连任怜珊剜她眼睛的这一下都没能躲过。 她眼睁睁看着任怜珊的手指刺进她的眼睛,眼前一片血红,又麻又痛。 “你的这双眼睛不错,给我吧。” 沈灵雨不愿意,但没有反抗的办法。什么都晚了,她到底还是要折在这里了。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没有大脑支配的情况下,抬起来握住了任怜珊剜进她双眼的手腕,一点点往外抽。 同时,她听见自己冷哼一声,而任怜珊,却在惨叫。 第五十四章:你是谁 随着任怜珊的手指渐渐远离,沈灵雨眼中的血红色越来越少直至消失,原本漆黑的视野也越加明朗,任怜珊白皙干净的手指被沈灵雨死死扣住手里,而沈灵雨的一举一动并不受自己控制。 沈灵雨难免有些害怕,因为,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太熟悉。 任怜珊咬着嘴唇,强撑着不让自己继续喊出来。沈灵雨眼看见自己的手猛然发力转向一边,将任怜珊的手腕扭断。 任怜珊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五官极度扭曲之下,她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任怜珊愤怒地发问。 “好奇怪,你是什么东西,明明死了,身上半点鬼气都没有。”沈灵雨的声音冷冷的,中间又夹杂了一丝戏谑似的惊讶。 任怜珊踉跄着倚在石柱旁边,蹙着眉头望向沈灵雨的一双眼,在几番怀疑和自我否定之后,终于坚定了目光:“你……不是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沈灵雨!” “我从没说过我是她。”沈灵雨,准确地说,是苏弥月在笑着回答道。 沈灵雨的意识被挤在身体的一角,眼看着苏弥月用她的手对付任怜珊,耳听着苏弥月用她的嘴说话。明明是她的身体,此时却不听从她的指挥。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脚动了,苏弥月带着她的身体向任怜珊一步步靠近,任怜珊盯着她的眼睛,一步步后退。 沈灵雨感觉到自己在笑,苏弥月用她的声音告诉任怜珊:“想夺我的眼睛,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说着,她看见自己的手抬起来,作利爪形,朝任怜珊的头颈猛抓过去。任怜珊早就被苏弥月的气势吓得战战兢兢,这一下更是慌得扑向雕花栏杆翻身跃到树林之中,跑了一会儿她转过头,发现自己并没有远离危险。于是,任怜珊啊——地尖叫一声,空间开始扭曲。原本在追击的苏弥月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只见身后的医院和眼前的法国梧桐燃起大火,和被火烧起来的纸一样怪异地扭曲着卷下去,化作一片灰烬。 神魂猛然下坠,又猛然停住。 一片迷惘之中,沈灵雨醒了过来,屋里里的灯光很亮,晃得她的眼睛发痛。 景慕青的脸凑过来,他看了她一眼,激动地转过头喊:“溪桥溪桥,她醒了!” 喊完,他开心地跟她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这样睡下去,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沈灵雨想安慰他说她这不是没事,一开口却变成了:“苏珏?” 这一声“苏珏”叫得景慕青浑身发僵,再回过头来,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难以置信。 “小灵子,你叫我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忽然惊惶地后退出好几步去,连被踢翻的椅子都顾不上。 这时候,郁溪桥端着一只碗慢悠悠走出来,目光在她和景慕青身上转过一个来回,又看看地上的那把椅子。“慕青你怎么了,之前为了把沈灵雨唤醒,又是威胁要挖人家眼睛,又是下载蚊音在人家耳边高声播放的。这会儿人醒了,你反而疯了?” 景慕青讷讷地说:“溪桥啊,她不是沈灵雨。” 如果此时不是泪腺不受控制,沈灵雨一定会留下两行清泪来。她从任怜珊构建的世界中逃脱出来,身体却依旧为苏弥月所主导。 苏弥月坐起来,低头看向刺进膻中穴的那根针柄上刻满符文的银针。被挤在身体一角的沈灵雨心说,原来先前她会感觉到眼睛痛耳朵痛,都是景慕青的杰作。而最后的胸口发痛,则是郁溪桥的这根银针导致。 听说沈灵雨不是沈灵雨,郁溪桥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只是走过来,将手里的碗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对苏弥月下令:“躺下,带着针不要乱动。” 苏弥月有心不理会,被他一把扣住肩膀,居然动弹不得半分。 无奈之下,苏弥月躺回去,看着郁溪桥把刺进她膻中穴的银针取走。 郁溪桥将手指往她的脉搏上一搭,诊了片刻,又将她另一只手腕拉过来诊过,翻起她的眼皮看了又看,转身对靠在墙边的景慕青说:“身上没有鬼气,灵魂没有受损,只是受到一点惊吓。” 景慕青贴着墙站得更直了:“溪桥,你有所不知,沈灵雨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也不会叫我前世的名字——她是苏弥月!” 苏弥月翻身坐起,捏捏自己僵硬的手腕,朝郁溪桥和景慕青微微颔首。 “哥,”她唤了景慕青一声,“徐公子有来找过你吗?” “完了完了,”景慕青崩溃地抚住自己的额头,“这下可怎么交代?” 苏弥月摇摇头,下床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她笑了,笑的样子和沈灵雨截然不同。 沈灵雨看见苏弥月的眼神,感觉怪怪的。说来奇妙,她从镜子里自己的面容上,看到了属于苏弥月的气质。 苏弥月抬起她的手,将五指送进浓密的长发中,将乱发轻轻理顺,又伸手在她圆润的脸颊上轻轻按按,顺便整理好歪到一旁的大衣衣领。 此情此景在景慕青和郁溪桥看来,应当是颇为诡异的,苏弥月现在看着就像是刚夺他人之舍的妖孽,正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或许,他们真的把她看作是夺舍的妖孽,毕竟她占了沈灵雨的躯壳。 她转过头,又问:“哥,许砚呢?他还活着吗?” 许砚当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蹦乱跳的。他不仅活蹦乱跳的,比一千年前长得还好看呢——想到许砚,沈灵雨不由有些气闷。苏弥月占了她的躯壳,她想看许砚有没有给她发消息都做不到。 那边,景慕青调整着呼吸,问了苏弥月一句:“沈灵雨呢?” 苏弥月微怔一下,道:“她还在呢,只是动不了。” 景慕青深吸一口气,说:“那你把她换出来吧。” 苏弥月明显是有些不悦,沈灵雨看到景慕青已经摆出了作战姿态。郁溪桥端着碗悠哉悠哉走过来,像是没看岀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对苏弥月指指自己手里的碗:“来,把药喝了。” 沈灵雨很担心,景慕青灵魂残缺,在李村留下的伤未愈,今晚在图书馆也受到了攻击。在这种时候和苏弥月对上,他能有多大胜算? 再看站到景慕青身边的郁溪桥,像是眼睛上蒙了层黑布,根本看不到此时局势的紧张。他依旧指指手里的碗,很认真地对苏弥月说:“再不喝药就凉了。” 苏弥月未动,景慕青也未动。如此僵持了半晌,苏弥月忽然后退一步,无奈地笑笑:“刚回来,意识有些不稳。” 说完,沈灵雨感觉到手脚一软,人摔在地上。意识从身体的一角输送至全身,就像是血液奔腾在发麻的肢体之中,那是一种制止不了的痛感。 景慕青和郁溪桥过来扶她,她软手软脚的,依着他们两个搀扶起来,不由得一声哀呼。 “我天啊小青,我现在感觉像是摸了电门,”沈灵雨生忍着通身的高压电流窜感,麻木机械地说,“你快告诉我,苏弥月的意识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我的身上?而且,你上一世是我哥?还有,图书馆顶层的那只鬼名叫任怜珊,大概是为情而死。还有,任怜珊的确不好对付,苏弥月说她身上没有鬼气。” 确认过真是她回来了,景慕青开心地直点头,跟她说:“不要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还有,我不知道苏弥月的意识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身上,还有图书馆的事情我们不管了,我不能让她的意识再占据你的身体。不然,等到许砚回来,我这没法儿交代啊!” “还有,许砚他——唔……”话说到半截,沈灵雨被一只碗堵住了嘴,苦味冲天的药汤子灌进嘴巴,她感觉自己看到了走马灯。 一碗药下了肚,沈灵雨歪在椅子上,无奈地看着灯光。 郁溪桥递过来一颗蜜枣,她无力地谢过,无力地嚼了,见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和景慕青对面。掸一掸身上的长衫,郁溪桥说:“我大概知道你前世的意识怎么会出现。” 沈灵雨两下吞了嘴里的蜜枣,还被噎了一下,弹跳起来,在椅子上坐正,笑得很真挚:“还请医神指点一二。” 见她前后变化如此之快,郁溪桥不由笑出声来。笑罢,他才说道:“前世的意识会出现,大概和刚才刺进你膻中穴的那根银针有关。” 沈灵雨按按自己还有些疼痛的膻中穴,回忆起在任怜珊结成的幻境中,那时候,的确是在膻中穴出现针刺感之后,苏弥月的意识才出现的。 那她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膻中穴了。 “不一定完全是膻中穴的关系,”郁溪桥思忖着,“可能也和你在幻境中的遭遇有关。就算是膻中穴的关系,也不一定什么针扎上都会引出前世的意识来。” 他的话说得有些绕,沈灵雨明白,他的意思是,可能只有他祖传的那种针柄上都是符文的银针刺中膻中穴,才能使沈灵雨前世的意识出现。 第五十五章:书香 景慕青对他们之间的讨论不以为然,他摆摆手:“在讨论‘苏弥月的意识是如何出现的’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要先知道,她以后到底是在小灵子受到特定刺激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还是在她的意识稳定之后,想什么时候出现就什么时候出现。这样想来,我们最应该谈论的不是她是怎么来的,而是怎么把她弄没。” 灯影闪了两下,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飞蛾忽闪着翅膀与光源纠缠,郁溪桥的医馆里温度高,它便得以活下来。 景慕青问郁溪桥:“溪桥,我们小灵子现在这个是什么状况,你能不能给讲讲?” 郁溪桥给他二人倒好清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端起来啜饮一口,轻笑道:“沈灵雨是我了解到的烛瞳之中,最特殊的一个。特殊的人,总会遇到特殊的事情。苏弥月的意识,怎么也不该出现在沈灵雨的身上,在短时间内主导躯壳,更是不该中的不该。人的灵魂会一直转世,喝下孟婆汤失去一世记忆,自我意识死亡,人便算是彻底没了。苏弥月本该在千年之前,就彻底在这世界消失的。她现在会出现,大概与三件事情有关。 第一件,是苏弥月的死。苏弥月死的地方特殊,这可能导致她在身死之后,意识依旧存活下来。 第二件,便是沈灵雨的降生。沈灵雨不是通过正常方式出生的。 第三件,是刺激——我们姑且认为,是银针刺进膻中穴,唤醒了苏弥月沉睡在沈灵雨身体里的意识。” 沈灵雨看看满面神秘的郁溪桥,和愁眉紧锁、偶尔点头附和的景慕青,疑心自己的理解能力出现了问题。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苏弥月死哪儿了这么特殊,她不是通过正常方式出生的,难不成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她问郁溪桥,郁溪桥品茶不语,再问景慕青,慕青也埋头喝茶。沈灵雨央着景慕青,让他把事儿说明了。景慕青无奈道:“这事儿还得许砚跟你说。” 沈灵雨更加焦急,直道:“那……他不跟我说啊!可怎么是好?” 景慕青嘿嘿一笑:“他不说,那,我也不能说。” 沈灵雨嘟着嘴,心塞地低下头,随手摸出手机,划开看了一眼。这一眼看罢,不由得扫空了满心的郁闷,嘻嘻笑出声来。 许砚终于给她发来了消息,让她周末去湘西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她去看着。 看一眼日历,今天才是周二,沈灵雨微微收起喜悦,更多涌上来的,是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即飞到湘西的急切。她在这边自顾自欣喜,没留意景慕青和郁溪桥耳语,调侃她小女孩心思。 “对了小青,”她忽然想起,“苏弥月管你叫哥啊,你说的话,她不听的吗?” 吁岀一口气,景慕青直摇头:“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苏家当年,没有谁能真正让苏弥月听话。正相反,所有人都要听她的话。” “这么厉害?”沈灵雨愕然。 “就这么厉害。”景慕青抿着茶,眼镜后面一片高深莫测。 会来到郁溪桥的医馆,本来就是因为沈灵雨昏睡不醒,景慕青担心。这会儿,沈灵雨醒来,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少停了一会,看见一个穿着睡衣的半大小子溜溜儿从后面转过来,眼睛都睁不开了,晃晃悠悠问:“师父,您还不睡呐?”这孩子,正是之前跟随郁溪桥去镜花楼参加茶会的小徒弟。 天儿也晚了,沈灵雨和景慕青站起身,付过账,离开了郁溪桥的医馆。 打个车回到事务所,一进门,正好看见牛头马面坐在沙发上对饮紫灵水。瞧见沈灵雨和景慕青走进来,站起来,双方一通客套。景慕青比许砚会交际,和牛头马面越聊越开心,差点就拜了把兄弟。等到牛头马面以公务在身为由离开事务所,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沈灵雨和景慕青则是回到楼上简单洗漱,前者回到许砚屋子,后者挤进灰叔的房间。 躺在床上,沈灵雨心里记挂着图书馆里面那只没有鬼气的鬼,在幻境中的时候,任怜珊好像要跟她说什么。但是那个时候,景慕青在现实中放了蚊音给她听,尖锐的声音让她捂住耳朵,任怜珊当时说的话,她半个字都没能听进去。 任怜珊身上怎么会没有鬼气? 沈灵雨给自己灌下两瓶紫灵水,在床上烙了几回饼,终于沉沉睡去。这次一夜好眠,她没再梦见前世,也没做其他什么奇怪的梦。 一直睡到天亮,手机闹钟响起,沈灵雨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时间也不过才6:30。她也不想起这么早,可是没办法,今天一早就有课。在事务所呆了半年,她早已习惯忍着困意去上大清早的课。只是,每每查看课程表,看见表格的第一行有字的时候,她都会无声地哭一哭。 简单吃过早饭,景慕青今天上午没课,还在灰叔房里香香地睡着。沈灵雨跟灰叔告过别,出门叫了车,半路去m记买了大杯咖啡抱着,带着满面的生无可恋回到学校,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喝咖啡的时候,她没想那么多,等到一杯咖啡见了底,沈灵雨后悔得想要找个时光机器钻回去。她的神经兴奋过头了,一早上都是抖着手冒着虚汗过去的。 神经兴奋过度,脑子里也就乱起来了,思考不停,却丝毫没有章法。 沈灵雨满脑子都是任怜珊的脸,幻境中最后烧毁的纸房子和树,还有苏弥月的冷傲声音。 书香,书香,书香。 翻书的声音落在耳畔,沈灵雨提起鼻子深呼吸,书香入鼻,她忽然间平静下来。 书香?对,很可能是这样,任怜珊的秘密就在书香之中。 摸出手机,手指飞舞着给景慕青发去消息,等了好久,没见有消息回来。看样子,景慕青还没有睡醒。 有了心思她就听不下去课,对着课表,研究起自己乘坐什么时候的航班飞湘西合适。正看好一个时间点儿的航班,下过单要付款,景慕青的电话来了。 沈灵雨被这一下闹的,后背的寒毛根根乍起,赶忙将电话挂断,又飞快地调了静音,才暗暗松岀一口气。 紧接着一条短信进了沈灵雨的手机,打开一看,是景慕青给她发的。 一句“这件事情不准再管”,后面二十几个感叹号。 默默擦了一把汗,沈灵雨暗叹。她知道,昨晚的经历让景慕青心生惧意,他说不准她再管这件事,就真的不会允许她再往图书馆去了。 郁郁地熬着,磨蹭到下课。沈灵雨在老师宣布下课的一瞬间收拾好书本,把包甩在肩膀上就往门外走。 走廊窗口有一个男生背对着她,望向窗外。沈灵雨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她早就察觉到上课时有人在外面盯着,每每转头,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她只当是景慕青不放心,特地来看着她,没曾想,课上偷窥的根本不是景慕青。 大概是看的别人吧,班级里还是有几个漂亮姑娘的。 沈灵雨权当是没看见。背着包转身,一个人走到她身后,紧跟着往外走,一直走到教学楼外面,那人才落得更远一些。 那个男生依旧是跟着她,不近不远,沈灵雨不慌不忙,甚至连头都没回一次。她心中生出了些许计较。 于是,她摸出手机给景慕青打了个电话,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哥啊,你妹子我发现任怜珊的秘密了。是那几本书,什么《走尽的桥》,《追忆逝水年华》和《丰饶之海》四部曲。就是那个,她会那么强,就是因为这几本书。哥你等着吧,我先补个觉,回头把顶层那几本书借出来,然后你妹子我就无敌了。” 一连串话说完,沈灵雨也不等景慕青回话,直接将通话挂断,打着哈欠往宿舍楼去。 身后,那道一直跟着她的气息渐行渐远。 手机再次响起,沈灵雨寻个安静的地方接了,那边景慕青连珠炮一样大骂沈灵雨:“你疯啦!还去招惹任怜珊?弥月没彻底把你的意识挤出去你心里难受是吧?别以为你叫我哥我就会允许你胡作!虽然我真得很得意……” 沈灵雨扶额,想起当年在李村,景慕青拿糖哄她叫他哥哥的样子,心中又有些暖。 “你放心,不是我去取那几本书。黑山旁遇到的贾兴文——你对他没有印象,反正他是个挺不讲理的家族里出来的。之前他想跟我比试,被许砚踹飞打断,这会儿心中不服,找到学校来了。我刚才那些话,是说给他听的。” 手机另一头的景慕青明显松了一口气,懒懒地说道:“哦,你骗他替你把书拿出来啊。那没事儿了,他要是拿出来,你就直接交给胖警官吧。不过,那书里有什么秘密啊?” 沈灵雨笑道:“那也得贾兴文把书拿出来,我才能知道我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第五十六章:贾兴文 景慕青哼两声,说她吊他胃口。说完,他又懒洋洋地说了句:“你折腾去吧,我懒得管你。” 说完,就把通话掐挂了。 沈灵雨收好手机,拍拍口袋确定鱼肠剑尚在,转身往图书馆去了。 图书馆的一至四层已经正常接待师生借阅,只剩五楼,藏书室的大门依旧紧锁。沈灵雨在楼梯口立了好一会儿,没见贾兴文出来。 他不会是没办法开门,所以又回去了?该不会是出事了吧,好歹是名门世家出来的,总不会和她这个半吊子一般水准。 沈灵雨转身往回走出两步,转念又一想,苏家看样子也是名门世家,苏弥月在苏家又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当时不也一样没看出来任怜珊是个什么? 猫着腰走上去,她轻推了一把五层藏书室的门,木门咿呀对开。 五楼很安静,开门时发出的声音把沈灵雨吓了一跳。鱼肠剑出鞘,她走进藏书室,刚走出两步,就听有人说:“沈灵雨,打一架吗?” 这话没头没尾,说得沈灵雨一愣。但她立即就反应过来了,贾兴文没出事,他非但没事,还特地在这里等着她呢。 说话间,梗着脖子的贾兴文从书架之间闪身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竹青色的大布袋,面儿上拿金线刺绣岀一个个符文。布袋是鼓起来的,被里面的东西撑得四方四角,很明显,贾兴文已经把她跟慕青在电话里提起的那几本书装好。 见她在那儿打量,贾兴文把口袋举在胸前,朝她晃两下:“你引我来拿这个东西,以为我会被这里的邪祟缠住吗?” 沈灵雨心下惊讶,这个被许砚一脚踹飞出去的人,见识够广的啊! 贾兴文梗着脖子,又说:“这口袋名为乾坤奥妙袋,任他什么妖怪,进了这口袋,就别想闹出半点水花。我来之前就听说你们学校图书馆顶楼出事,你说你到五楼来借书,呵呵,骗鬼呢?” 沈灵雨心里笑自己失算,贾兴文家和胖警官多有交际,他要来老城找她的事儿,怎么会不先向胖警官打听消息?对于他的讥讽,沈灵雨倒是不怎么在意。她的主要目的是借贾兴文的手把那几本书弄出来,现在书安分地在他手边口袋里躺着,其他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怀疑清洁工坠楼的事情是那几本书搞出来的,反正你也是相关部门的,既然书到你手里了,你就直接带走吧。” 一转身,沈灵雨晃晃悠悠往外走。 “慢着!” 身后,贾兴文出声阻住了她的脚步。 沈灵雨转回来,问他:“干什么?” 贾兴文满脸的莫名其妙,仿佛是沈灵雨错了。“你以为我大老远的从首都来到酆城是为了替你当这份苦力,”贾兴文举起手里的乾坤奥妙袋,“我有这么无聊吗?我是来找你比试的。” 沈灵雨心说你特地来找我比试,也很无聊好不好? 她有心用瞳术把贾兴文困在这里自己开溜,可又一想,她现在走了,回头他还是会找上来。毕竟,她就在这间学校,无处可躲啊。 正想着呢,贾兴文已经冲上来了,沈灵雨气得大喊一声:“你神经病!”瞳力铺展的同时闪身躲开,又收了瞳术,看贾兴文依着惯性冲到方才她站在的位置。 贾兴文转头看向她,惊喜道:“这就是你的力量?移动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影……” 方才沈灵雨拖慢了贾兴文身上的时间流逝,他自己身上的时间慢了,再看在正常时间里移动的沈灵雨,自然就觉得特别快——这种事情沈灵雨才不会给他解释。他以为她的天赋在于对速度的控制,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烛瞳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一击不成,贾兴文变幻了身形二次冲过来,又被烛瞳拖慢了身上的时间。贾兴文越战越勇,到后来嫌手里的乾坤奥妙袋麻烦,随手丢在书架边儿,回来继续变花样发起进攻。沈灵雨不厌其烦,边应付,边琢磨起如何快速结束这场战斗。 想来想去也每个招儿,沈灵雨只好直接问他:“你觉得怎样算是打输了?” 贾兴文回她:“我把你打趴下就算是你输了。” 沈灵雨说:“那我把你打趴下吧。” 话音未落,蹦在半空的贾兴文定住,使出御风术,沈灵雨跳起来一个踢腿,把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贾兴文踹倒在地。 贾兴文趴在地上,沈灵雨见状,转身就走,结果又被他的一声“站住”拦住。 沈灵雨无奈地抹了一把脸,回头问他:“干嘛?佩服我啊?” 贾兴文从地上爬起来,随手一拉自己歪掉的上衣,说:“还没完事儿呢!” “啊?你说的打趴下就算输,刚爬起来就不认账啦?” “我说的是我把你打趴下——” “贾兴文你要脸不要啊?凭什么你把我打趴下算完,我把你打趴下就不算?这样打下去不用你把我打趴下,熬都被你熬死了!”沈灵雨无奈到了极限,叉着腰倚着墙,朝贾兴文翻白眼。 她这么说,是为了让贾兴文羞愧走人,没想到,他会认真地点点头,道:“对,这种打法儿,早晚熬死一个……我也不磨蹭了,直接上玄术吧!” 双臂展开在身前画了个阴阳鱼,十指在胸前相抵。手型变幻之间,狂风平地而起,吹得大门吱呀吱呀。距离最近的书架上,很多典籍飞出架子,被风托起,书页呼啦呼啦乱翻。 风阵渐成,那些飞出书架的典籍在风中以贾兴文为中心,呼啸着顺时针旋转。贾兴文双手合十,露出得意的笑容,又猛然将手臂往前一推。这些书如果砸中沈灵雨,她不死在这里,也要在病床上躺上几个月。 几乎就在贾兴文向前推手的同时,沈灵雨御风而起,在跳岀圈子的一瞬间让烛瞳之力席卷而出,把那些书本和贾兴文一齐定住。一路踩着典籍跑过去,沈灵雨对准贾兴文的肚子就是一脚。收术的瞬间,贾兴文斜飞出去砸在书架上,最外面书架上剩下的那几本书也终于坚持不住,从书架上跌落下来,砸在他的身上。 沈灵雨叉着腰站在原地,等他起来,心中想着,他要是还不服气,那就再踢一次。 她盘算得很好,偏偏这回,贾兴文好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她那一脚确实挺狠,不会把人踹出好歹了吧。或者,赶上寸劲儿,贾兴文被书砸晕过去了? 沈灵雨走过去把书一本本拿走,贾兴文在最底下趴着,老老实实的。推他两把,也没见有什么反应。眼看着贾兴文身底下压着什么东西,等到她把人翻过来一看,愣住了。 贾兴文身底下的是乾坤奥妙袋,袋子口儿松开了,沈灵雨把袋子拿过来伸手一探,少了一本书。沈灵雨急了,把袋子里的书都倒出来一查,单单缺了那本《走尽的桥》。 看样子,贾兴文是被任怜珊摄入幻境了。这可怎么办呢?带他去找郁溪桥?再左右查看,周围的书堆里面,也没有这本《走尽的桥》。 沈灵雨看看手里的乾坤奥妙袋,心中有了主意。 对着手里的口袋,瞳术开启,眼前的时间往回倒。忽然,那本《走尽的桥》从不知是哪个角落里窜回来,钻进袋子中。沈灵雨点点头,又将时间慢慢往前放,一本破旧的《走尽的桥》从口袋里飞出来,她在后面跟着它。一直跟它走到藏书室门口的办公桌下面,书静静停在那里,沈灵雨弯下腰,将书取了出来。 再直起身,正瞧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小青?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景慕青摆摆手:“我不来,你把藏书室弄成这样,怎么摆脱责任?看起来你没事儿……地上趴的那位,你揍的?” 沈灵雨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少揍。不过,他晕过去,是因为我手里这本书。来之前我怀疑,任怜珊就藏身她跟我提起的某一本书里,现在可以确定,我的推测是对的。书香掩盖了她身上的鬼气,所以我们第一次来时才会发现不了问题。” 随手翻开手里破旧的书,沈灵雨听得景慕青在旁边阻拦她,怕她再被拽到幻境中醒不过来。 沈灵雨笑嘻嘻告诉景慕青:“昨晚我的意识会回到现实,是因为任怜珊被打得怕了,主动放我出来的。她好不容易逃掉,这会儿又怎么会把我招回去?” 手里的书听到她说的话,不由得抖了一下。 沈灵雨低下头,道:“我们来好好谈谈吧。你放了贾兴文出来,我饶你不死。” 有笑声从四面八方来,任怜珊的声音出现在耳畔,她在笑沈灵雨:“我都死过一次了,如何再死?大不了,魂飞魄散。如果能够那样,倒也落得痛快。” 听她这么说,沈灵雨也不恼。沈灵雨笑眯眯的,将书摊开,看到其中一页沾满了泥水的痕迹。 “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个无辜的清洁工?”沈灵雨忽然问。 第五十七章:遥远的心 任怜珊陷入沉默。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沉默。沈灵雨端详着书页上一大片的灰色泥水印记,隐隐知晓了答案。 过了约莫一分钟的时间,任怜珊出声,将沈灵雨的猜测坐实。“她弄脏了我的栖身之所不收拾干净就走了,难道不该死吗?” 沈灵雨和景慕青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和怨灵讲道理,讲得通吗? 任怜珊承认了杀害孙红的事情,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沈灵雨招呼景慕青:“火。” 景慕青了然,拇指和中指相对一错,幽幽的火苗从指端燃起。 沈灵雨把手里的书端到火苗上面,道:“任怜珊,你要是不把那个爱梗着脖子的人放出来,我就烧了你的老窝。” 任怜珊的笑声从沈灵雨的左耳溜到右耳,一缕分外浓厚的书香打她鼻尖滑过。 “沈灵雨你当我傻啊,书在你手上,我再把那个男生放出来,那我不就成了你砧板上的一条鱼一块肉?” 呵呵冷笑之间,沈灵雨让手里的书离火苗更近一些:“你不放,我也要烧。反正嘛,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处理掉你,至于那个梗脖子的,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不熟。” 说完,书角已经凑到火苗上,轻微的噼啵声和丝缕黑烟灼痛了任怜珊的神经。 “慢着!”任怜珊喊道。 沈灵雨将那本《走尽的桥》从火苗上,移开,叹了一声问:“怎么了,有遗言要交代啊?” 任怜珊大喊:“你还真烧啊!” 沈灵雨学着苏弥月的语气说她:“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这一声学得颇像,把景慕青都吓了一跳。抬眼看见沈灵雨朝自己笑,景慕青才稍稍安下心。安心过后,他也附和着沈灵雨吓唬人:“跟她讲那么多干嘛?我这样举着火很累的,赶紧烧完咱好走人。” 道一声“这就来”,沈灵雨二次将书角递到摇曳的火焰上。 这一次,任怜珊是真心害怕了,她连连出声阻止沈灵雨,又凄然问道:“我把人放了,你就不再烧书了,是吗?” 她满心以为沈灵雨会答应这个要求,不料沈灵雨认真地否定了她的话。 “不,就算你把贾兴文放出来,我也要烧了这本书。开始的时候我说放了贾兴文饶你不死,你不听,现在又拿放出贾兴文为条件要我饶你,你说怎样就怎样,那我多没面子啊?你还是准备一下交代遗言吧。” 闻言,任怜珊哑了口。除了任怜珊自己,没人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心思。等的时间有点久,景慕青有些疲累,收了手指尖的火焰,又从衣兜里摸索岀一盒香烟一只打火机。抽出一根香烟点着了夹在手指中间,抬眼看见沈灵雨审问的眼神,赶紧解释:“我舍友的,放在我这里了。我不吸烟,大家都知道。” 他也确实没有吸烟,仔细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举起来凑到那本《走尽的桥》旁边,随时准备烧书。 香烟袅袅上升,缓缓飘向沈灵雨身后,又飘到她身后不远处的贾兴文身上,贾兴文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打了个哈欠,沈灵雨问道:“任怜珊,你的遗言想得怎么样了?” 空气之中飘过幽然的叹息声,任怜珊已经没了一开始的不羁,柔声道:“若你执意要烧书,那便烧了吧。书烧掉,我也就该走了。只是,在烧书之前,你能不能帮我给郑玲放一次烟花?这是我欠她的,拜托你了。” 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 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 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 一阵风从门口闯进来,将任怜珊落地的叹息悉数卷走,带到外面的寒意甚足的世界中去了。 沈灵雨和景慕青静静等了一会儿,见贾兴文顺利醒来,便没再理会他,转身下楼,到警局找胖警官去了。贾兴文收好乾坤奥妙袋在后面跟着,他们两个也没说什么。 任怜珊在死之前有一个恋人,名叫郑玲。任怜珊死在千禧年即将到来的时刻,死于切腹,原因是她和郑玲不为世俗所接受的爱情被人发现。 生在错误的时代,爱上正确的人——任怜珊如此描述她们两个之间的爱情。在那一切的开始,任怜珊捏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带着希望和担忧这两种矛盾的心思踏进陌生的校园。 那时候任怜珊是一个人提着行李到学校去的,她的亲生父亲早在她很小的时候死于一场疾病,她性情怯弱的妈妈改嫁到一个强势的婆家,连跟家里提出送自己女儿上大学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她,穿了件傻兮兮的碎花衬衫,梳起两个并不整齐的麻花辫,手提肩扛的走到哪里都有人看她。她把头埋到胸前往前走,直到撞上人才抬起头,这一抬眼的所见,温柔了她二十年。 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和一对小酒窝的那个女生,比她高一届,是同一个专业的学姐,名叫郑玲。 任怜珊并不知道女生对女生也可以一见钟情,只当自己是被这么美好的人比得卑微到了泥土中,双颊发热,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置才好。 郑玲温柔得像是一缕春风,带她去注册报到,找人帮她拿行李,又带她在校园里认路。任怜珊不敢仔细看郑玲的眉眼,只把目光落在她的小虎牙和小酒窝上,很快,她迷恋上了郑玲的笑容。 任怜珊和郑玲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就像其他女生之间一样。至少,任怜珊是这样认为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对郑玲产生了异样的情感。郑玲依旧像一缕春风,任怜珊是黄土里的一颗石子,卑微的,却又想要从黄土里爬出来。 而后来她察觉到这份情感,并接受它,完全是因为郑玲。郑玲喜欢那些与同性之间爱情有关的书籍电影,并会拉着她当时的好朋友任怜珊一起看。 任怜珊不是木头,久了,她品出其中的不对,慌乱之下,想要从郑玲身边逃走。郑玲当时也许是发现了任怜珊的心思,也许没有。她没有问,只是在一次读书会之后,在天台山拉住任怜珊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她用嘶哑的声音在任怜珊耳边低低念起:“太阳说,距离是遥远。月亮说,遥远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大海说,杂一起的心渴望永远。风说。我看见了人。人,却在各自的城市孤单。孤单的,每一天,继续如此……” 她们在一起了。任怜珊终究没能逃过,就算是逃过郑玲,她也逃不过自己的心。 从那之后,她们每天都在一起,打着同专业的名号,仗着好朋友的名分。手挽手趟过夏日的花海,发缠发依偎在冬天的窗花前,她们约定了一年后一起看千禧年的烟火,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完美,哪知道爱这种东西是万万隐藏不住的。 她们的恋情,被爱慕郑玲被拒的男生添油加醋说出去,一时间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学校找到她们要求分手,如果她们继续在一起,后果就是被开除学籍。 面对学校的威胁,郑玲没有妥协,任怜珊却是怕了。她怎样也不能与郑玲相比,郑玲出身富裕家庭,任怜珊寄人篱下,靠着看人脸色过活。如果被学校开除,任怜珊半点熬出头的希望都没了。 两人失散在萧索的深秋,任怜珊每天垂着头在人群里煎熬,再没了郑玲的消息。 后来,后来任怜珊听人说,郑玲订婚了。是家里强迫的。男方家里有钱有势,但是比她大好多岁,长相差,脑子差,脾气更差。 任怜珊心里痛起来,跑到郑玲的宿舍去拍门,郑玲哪里会在?她已经搬出去,去她未来的婆家住了。 任怜珊茫然地走在街上,抱着郑玲送给她的那本《走尽的桥》。她还记得郑玲把书送给她时的欣喜,郑玲神秘地对她说:“这可是刚印出来的书,我拜托朋友弄到的。”说完,郑玲脸上又挂起暖心的笑容。 太阳在头顶照耀,任怜珊心里一片阴云。她找不到郑玲,找不到郑玲的家,她彻底失去了她的恋人。 她行走在天地间,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懦弱的结果。 离千禧年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任怜珊寻到一把刀,换上郑玲送她的衣服,在她们经常去的一片林子中切开了自己的腹部。 濒死,吃痛的任怜珊把那本《走尽的桥》紧紧捏在了手里。等到再有意识,她已经不知道在这本书里藏了多久。 这本书几经周转来到老城这间大学的图书馆,才出现了后面的事。 沈灵雨和景慕青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帮任怜珊实现这个愿望。放一场烟花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但是,有一个人不同意——贾兴文,他一直跟着他们,认定了任怜珊在耍心思。 去到警局找到胖警官,贾兴文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王警官,你不要帮他们。”气得景慕青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沈灵雨把事情简单给胖警官说了,拜托他用警局的电脑根据任怜珊提供的信息,锁定了郑玲的信息。 第五十八章:爱莲街藏山路 身份证照片上的郑玲,四十不到的年纪,足有五十岁的脸。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段车马折腾,没想到,郑玲的人现在就在酆城。 “新城爱莲街藏山路34号1单元102室,”景慕青微微诧异,“不是说郑玲嫁了个家境不错的人家吗?” 沈灵雨不懂:“有什么问题吗?” 景慕青说:“那个地方,可以说是一个不可描述区。” 沈灵雨更加不懂:“不可描述区是个什么区,谁起的这么有创意的名字?” 景慕青拿手在沈灵雨头上轻轻摸了两下,促狭道:“新闻有报过,在那附近逮到不少做不合法营生的。就是那种,‘大爷来玩儿啊’的那种,不可描述……” 屋里相继有咳嗽声响起,景慕青那句学得太妖太欠,惹得屋子里的人多少有些脸红。 这件事的确有些奇怪。当初郑玲家里会逼迫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很多岁,品行相貌都很差的男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家里很有钱。那么有钱的人,怎么会住在那种可以说是混乱的地方呢? 任怜珊死了那么多年,很多事情,已经和她活着的时候知道的,完全不一样了。任怜珊最大的愿望,是补给郑玲一场欠了十多年的烟火,而沈灵雨他们现在,却要考虑起在红灯区喊郑玲出来看烟花现不现实的事情了。 为了更好地应对晚上可能发生的意外,沈灵雨拜托胖警官联系新城那边,了解到郑玲家中的情况。 待到胖警官给那边打完电话,回来阴沉着脸把大致情况告诉他们之后,沈灵雨和景慕青对视一眼,一齐回头,望向提着乾坤奥妙袋的贾兴文。 “干嘛?”贾兴文梗着脖子,被看得莫名其妙。 “任怜珊在你那袋子里,有什么反应吗?”景慕青问。来时那本《走尽的桥》一直在沈灵雨手里拿着,贾兴文横竖不放心,夺过书收在他的乾坤奥妙袋里。 愣了片刻,见沈灵雨朝他摆口型,他才反应过来:“放心,她什么都听不到。” 沈灵雨和景慕青打算去新城,想办法替任怜珊完成这个心愿。贾兴文依然要跟着,在他看来,任怜珊绝对是在哄骗沈灵雨这个半吊子,然后好趁机杀人逃命。 走之前,胖警官拦住他们,问了句:“怎么会想到帮恶灵完成心愿?景慕青也讹了人家的钱吗?”把景慕青噎得翻白眼。 沈灵雨只跟着大笑,在一片哈哈哈之中走出警局,将事情糊弄过去。他们为什么决定要帮任怜珊,她才不会傻到全部抖给胖警官呢。 当时在图书馆,一番较量过后,任怜珊拜了下风。烧书,是沈灵雨与任怜珊玩的一场心理战。如果不是记着在幻境时,任怜珊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沈灵雨是不敢玩这么大的。她赌任怜珊要跟她说的,是自己未了的心愿。 她可以很认真地跟任怜珊耍性子,烧书对她来说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任怜珊却不敢跟她闹到底,任怜珊藏身书中十几年不转世,就是因为有心愿未了。 任怜珊求沈灵雨,求她去给郑玲放一场烟花。任怜珊提出的交换条件,是自己留在沈灵雨身边,三年的时间,任她差遣。 沈灵雨一时想不到自己留了任怜珊在身边可以做什么,有人却知道。“留下她。”苏弥月说。 惊恐之下,沈灵雨抬头看向对面的景慕青,见景慕青迎上她的目光,一脸莫名。刚才那一声并不算小,他却没有听见苏弥月的声音。 见她犹豫,苏弥月又说:“别看了,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答应任怜珊的要求,不会错。你我现在共用同一具躯壳,躯壳毁了,我的意识会彻底消散。”言下之意,她是不会害沈灵雨的。 听苏弥月把利害关系说得清楚,沈灵雨才和任怜珊达成了协议。 沈灵雨、景慕青和贾兴文三人驱车载着一堆烟花来到新城,七扭八拐进爱莲街藏山路时,天已经擦黑。 黑夜是一切肮脏污秽最好的掩护。 车子停在路边,景慕青去路边小超市买了三份面包肉肠回来作晚餐,关系有些尴尬的三人被迫在狭小的空间里相处,如果不是偶尔有包装袋碰撞声响起,闭上眼简直感觉不到车子里有对方存在。从他们目前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爱莲街藏山路34号1单元102室——郑玲现在的家。她家的灯是黑的,他们只好在这里等她。 有踩着恨天高的女人扭腰摆胯走过来敲敲车窗,景慕青摇下窗户,一句千转百回的:“小帅哥,来玩玩儿吗?”就混着香水味飘了进来。 景慕青笑着摇摇头,摇上车窗,笑容渐渐消失。待那女人走远些,他才忽然将车窗摇开一条缝隙,让新鲜空气灌进来。 “如果以后我的女朋友用这么浓的香水,分手没商量。”他摘掉眼镜,揉着太阳穴跟沈灵雨说。顿了顿,他又对沈灵雨说:“许砚闻着浓重的味道也会晕,你要当心。” 说话间,又有人来敲车窗,这回是一条壮汉。沈灵雨忍不住腹诽,这个地方的服务种类真是齐全。 阳历三月,酆城的晚上还冷得很,车子外面这位汉子就敞着怀,露出他的纹身来。车窗摇下一截,眼神发紧的汉子顺着车窗左右前后扫了两圈,声洪如钟:“你们在停在这里干嘛?” 景慕青嘿嘿一笑,装作胆怯又讨好的样子,道:“大哥,我们是老城那边的学生,来这边找人,不小心迷路了。” 车内的三人都很年轻,如假包换的大学生。汉子看了两圈,没看出什么问题,眼神微微放松,只是依旧叫嚷着让他们快点滚。 天越来越暗,车子边偶尔走过一对儿两对儿的,总会传来些难为听的对话。沈灵雨随手点开了车子电台,一阵观众笑声在车厢中响起,而后伴随着音乐开始了电台主持人半点都不好笑的段子讲演。 沈灵雨从贾兴文手里接过了那本《走尽的桥》,握在手里。苏弥月告诉她,任怜珊不属于恶灵,而是书灵。 万物皆有灵,根据《幽明巫典》下卷的记载,书籍被喜爱自己的主人长时间阅读摩挲,久了便会有了自己的意识。这种意识并不为书本身能做什么,书不像动物,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可如果,喜爱它的主人死前将鲜血沾染在书上,那么书就有机会和主人的灵魂合二为一,变成书灵。书灵很难得,书的主人在死时,意念要足够强烈,才能顺利被留在书里。 电台里的无聊段子和尴尬笑声音轨播放依旧,沈灵雨抱着怀里的书,看见1单元102室的灯光亮起。 关掉电台,三人下得车来,直奔郑玲家去。刚走到楼道口,便见102室的门开着,有激烈的吵闹声传来。刚迈出步子,他们便看见一个秃顶的男人扯着女人的头发把她拖出来,掼在地上狠狠踢了两脚。 秃顶男嘴里骂骂咧咧,没留神,被冲过去的景慕青和贾兴文按在墙上,暴揍一通。 沈灵雨怀里的书抖了两下,102门口的女人抬起头,左顾右盼,最后将视线锁在沈灵雨怀里的书上,呆愣在原地连鼻子流出的血都顾不上。 郑玲早在六年前就和她的丈夫离了婚。那时候她的丈夫还很风光,在外面听到她在大学时和女生有过恋情,觉得恶心,便把她踹出了门。就在同年,已经成为她前夫的这个男人受人哄骗破了产,想起他的这个被婆家扫地出门,又不为娘家所容的糟糠妻。从那之后,郑玲就是他的提款机,一时要求得不到满足,他就会像今天这样,对郑玲拳打脚踢。 秃顶男很快受不住两个大男生的拳打脚踢,仓皇逃走。而郑玲,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沈灵雨手里的书。 郑玲狼狈地抹掉鼻血,胡乱理两把自己蓬乱的头发,强笑着站起身,谢过景慕青和贾兴文的相助。郑重地转过身,她小心地恳求沈灵雨:“姑娘,你手里的那本书,给我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沈灵雨被郑玲迫切的眼神触动,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一时全部忘在了脑后。最后,她也只点点头,把手里的书递过去。郑玲刚要伸手去接,却又朝沈灵雨笑笑,拖着刚才被踢得不大好用的腿跑回屋里去,再出来,手上明显有清洗过的痕迹。 她接过那本《走尽的桥》,小心翻开,看了一会儿,像是不敢相信,又直接翻到最后面去。楼道里的灯瞬间熄灭,只剩102室里面清冷的灯光照过来。郑玲的头埋得低低的,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许久过后,沈灵雨看见她佝偻的双肩小幅度颤抖了几下。郑玲应该会忆起当年,那时她笑得像一缕春风,活得潇潇洒洒。她敢于直视自己的心,主动牵起了恋人的手。而今,她佝偻着站在一间小屋子的门口,连哭都不敢放出声来。 昏暗的楼道中,有幽然的啜泣声盘旋,这一声,写尽了十年的悲凉。 第五十九章:坠楼真相 郑玲站在山坡上,怀里爱惜地抱着那本《走尽的桥》,时不时会带着茫然回头看沈灵雨一眼,朝她笑一笑。 景慕青拖着老大不情愿的贾兴文去搬放在车子后备箱的烟花。他们要做的事情郑玲都不知道,只是因为一本书,和沈灵雨的一句:“跟我们到山坡上去一趟,不会害你。”就跟着他们出了门。 从郑玲家里出来,快要上车时,郑玲的前夫抄起菜刀从黑暗中杀出来,被沈灵雨用瞳术定住,又被景慕青和贾兴文好一通暴揍。那个秃顶的男人被打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又连连应着不会再来骚扰郑玲。虽然如此,沈灵雨依旧在车子走出一段距离后,从后视镜里发现秃顶男人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的车。 夜有些凉,山坡上的沈灵雨看见任怜珊的虚影在郑玲身边浮现。任怜珊颤抖着想要拨开郑玲凌乱的鬓发,郑玲却只搓搓自己的胳膊,又茫然地摸摸怀里的书。 沈灵雨摸出手机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盘算起这件事结束之后,给郑玲多少钱能让她摆脱掉吸血鬼前夫,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有烟火破空的声音落在耳畔,沈灵雨从沉思中抽离出来,见郑玲和任怜珊并排站立,仰起头望向夜幕当中的转瞬即逝的绚丽。 寒夜之下,疾雷无数,撞翻云彩逆天而上,炸开锦花朵朵,又散作阵阵星雨坠落。 因为不想打扰她们,沈灵雨站得远了些,贾兴文气喘吁吁从后面跑上来,低声责怪沈灵雨不仔细看好任怜珊。抱怨过后,再没管什么,自顾自在不远处寻了个平整的石头坐下歇脚。 山坡之上,郑玲抬眼望天,不肯错过每一毫米的美丽。任怜珊只望进她的眼里,哪怕她的眼睛里只有风景,没有自己。 任怜珊看着自己记忆中春风一样的郑玲,春风不再,她也不在。郑玲生得一双凡眼,只看得到烟花,看不到面前的迷恋自己那双的婆娑泪眼。 她这样看着郑玲,久久的。烟花已经放完,郑玲依旧望着夜空,她依旧望着郑玲。 任怜珊擦掉自己的眼泪,转身一步步朝沈灵雨走来。她笑了,笑出更多的眼泪。她站在两米外的位置,对沈灵雨说:“谢谢你。” 忽然,任怜珊接近虚无的身影闪了一下,她的灵体站在距离沈灵雨两米的位置,有淡淡的书香从沈灵雨身边刮过。 任怜珊笑得很真诚,沈灵雨却冷了脸。 沈灵雨没再理她,转身施展出御风术,追随着书香一路跑到山脚,一道瞳术追出去扣住了书香中将将现出的白色。 她什么都没说,上前去扣住那团被制住的白色,回山坡上去。走到半路,贾兴文和抱着书的郑玲已经迎过来,前者很是不屑,后者脸上掩饰不住的悲伤。 沈灵雨收了瞳术,随手将那团白色丢在地上,那团白色就地一滚,变成任怜珊的模样。 “你总不会是连自己的藏身之所都抛弃了,说,你偷跑下去是要干什么?” 任怜珊瘫坐在地,笑几声,哭几声,始终不肯回答沈灵雨的问题。 郑玲看不到任怜珊,将前后的事情串起来,又将沈灵雨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沈灵雨看向的那片土地。 “你们不是普通人,刚才我看见你在飞。书和烟花,知道这一切的人只有小怜。小怜……从看到这本书时我就感觉到你回来了,你为什么要跑?是不是恨我?” 任怜珊扭过头巴巴望着郑玲,应了声,听郑玲仍急切地问她是不是在,才又失落地想起来,郑玲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那边,贾兴文笑话满面不解的沈灵雨:“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吗,任怜珊冒着被你烧书的危险也要逃走,当然是赶着去杀那个猥琐秃顶啊。” 郑玲被贾兴文这句话吓了一跳,朝沈灵雨面前的空地连连摆手,说:“小怜你不能杀人!不可以杀人啊!” 任怜珊抬头看了郑玲一眼,苦笑着摇摇头,复垂下头去。 “沈灵雨,我与你的约定是作数的,我可以用我的灵魂发誓,”任怜珊竖起三根手指,“我任怜珊对沈灵雨若有半点欺骗,天打五雷轰,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任怜珊说,“我要为我的恋人做最后一件事。那个人渣不会轻易放过郑玲的,我不杀他,郑玲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就在这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吗?” “不可以,”沈灵雨一口否定,“你杀掉那个人渣会积攒怨气,久了你真的会不得超生。” “那有什么,我不是已经杀了个孙红,多杀个人渣又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知道那个清洁工叫孙红的?” 这一句问哑了任怜珊,结结巴巴的,给自己辩解:“不是你问我为什么杀害孙红的吗?” 沈灵雨一摇头:“我问你的是为什么要杀害那个无辜的清洁工,并没有提到孙红的名字。” 任怜珊便再也没能编排出理由来。 “你早就认识孙红,奇怪,为什么?一只常年躲在书中的鬼会和一个普通的人类相识。孙红的死,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吧。” 沉默半晌,任怜珊才开口回答:“你我的约定中没有我告知你孙红的真实死因,也没有你默许我去杀掉那个欺负郑玲的人渣。这样,我拿孙红的死因和你做交换条件,你在这里等着,我天亮就回来,如何?” 一旁好久没有说话的贾兴文出离的愤怒了,他质问任怜珊:“你以为你不说,我们部门有心去查,会查不出孙红的真实死因?” “你们查不到,”任怜珊笃定,“你们顶多查到孙红是我杀死的,至于原因,你们查不到的。” “我可以出手教训那个人渣,可以出钱让郑玲去人渣找不到的地方安家,默许你杀人?抱歉,做不到。孙红的死因如果你不愿透露,那就让上面查好了,只要他们愿意,翻出孙红八辈祖先也不是难事。” 说完,从郑玲手里夺过书来,一手提起任怜珊就往书里塞。 “慢着!”任怜珊疾呼。 “哎呀哎呀,别这么冲动嘛——”身后,景慕青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好了一切,已经赶了上来。 “不能杀人,我们每天晚上派几只鬼去吓唬那个人渣,吓唬到他再也不敢对女人伸出拳头为止。吓破他的胆,不比杀了他有趣多了吗?小灵子你真不会做生意,问出来孙红的死因给有关部门节省下一笔人力财力,还能换点赏金不是?对不对啊贾家未来家主?” 贾兴文不由打了个寒颤,大约知道自己的钱包已经被奸商景慕青瞄准。 被晾在一边的郑玲这会儿反应过来,小心地问:“小怜杀人了?你们要怎么处置她?” 郑玲刚才就看见沈灵雨飞起来,从头到尾也是沈灵雨说话拿主意比较多,所以她就默认沈灵雨是三人中的领袖人物。 沈灵雨抿着嘴,思忖片刻,道:“这还是要看任怜珊的。如果她能够证明孙红的死和她的怨念没有关系,那么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会把书送过来,让她陪你一段时间。如果事情就是开始她说的那样,想杀人所以就杀了,那么这本书会随着任怜珊一起被销毁。” 郑玲一惊,念叨着:“不会的,小怜不会随便杀人,不会的……” 这边,被沈灵雨制住的任怜珊压着激动问:“我说了,你真会让我陪郑玲一段时日吗?” 沈灵雨淡淡回了句:“看吧。” “……看吧是什么意思?” 见到沈灵雨没反应,怕她反悔,赶紧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孙红的真实死因说了出来。 依照任怜珊的说法,孙红的日子过得并不像他们之前了解到的那么幸福。孙红有两个儿子,要结婚的是小儿子,大儿子陈锋五年前和女朋友游湖,女朋友不慎落水死亡。四年前,陈锋生日那天出去和朋友聚会,人忽然就疯了,每天都念叨他死去女朋友的名字。家里带着他去医院看病去找大神招魂,都没能让他恢复正常。然后,因为这个陈锋开始出现暴力行为,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当时陈锋是沈灵雨那所大学大四的学生,和他一起的大多也是同校同学。陈锋出事之后,他的朋友都从陈锋的生活里消失了,孙红想问自己儿子怎么出的事都找不到人。后来找到学校,学校推脱说学生毕业了联系不上。 孙红很崩溃。她的大儿子因为疯病,花掉家中大部分积蓄。她的小儿子为了顺利结婚,向女方隐瞒了自己有个疯掉哥哥的事实,又充大头,许诺家里在市中心给置办新房结婚。 婚是一定要结的啊。怎么补上亏空呢? 孙红想到拿自己的命来换。如果自己死在学校,可以得到意外保险赔偿金。就算拿不到赔偿金,学校迫于舆论压力,也会给她家一些补偿。 孙红生的是凡眼,八字却轻。几年前一次清扫时,她不小心碰掉了学生外借又还回来的那本《走尽的桥》,看到了任怜珊。她答应任怜珊,帮忙找到郑玲,最后,却是任怜珊帮她完成了一次诡异的坠楼死亡。 第六十章:这可不行 对于任怜珊的这套说辞,贾兴文是一万个不相信的。一只鬼,帮一个想死的人完成自杀?反正孙红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任怜珊说出花儿来都可以。 沈灵雨和景慕青嘀咕,这事儿听着怎么那么真?景慕青道:“你忘了,我们处理过一个案子,桃湖中的那只艳鬼……” 沈灵雨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那只艳鬼当时还亲了你一口——” 话说到一半,景慕青抢过来一把捂住沈灵雨的嘴。“想起来就得了,”他尴尬地笑笑,“不要那么直白地说出来。” 去年十月的一个夜晚,四个醉酒的男生在桃湖公园中的湖畔嬉闹,看见一个鸽乳蜂腰的美人乘船而来。第二天,其中三个男生被发现死在了桃湖里,幸存的那一个精神失常被送进医院。事务所查到,五年前一对恋人游湖发生意外,女孩子掉进湖里淹死了,男生得救。然而在一年之后,男生和好友庆祝过自己的生日,人便疯了。 除了时间,其他的和任怜珊说的都能对得上。孙红疯掉的大儿子陈锋,就是桃湖死去的那个女孩子的男朋友。任怜珊说不准时间也是正常的,她在书中呆那么久了,向他们复述的时间点,自然也是依着之前从孙红那里听来的算。 死在桃湖中的那个女孩子,变成艳鬼专害喝醉酒神志不清的男人,被许砚和景慕青设计捉住了,带回去之后怎么问话都不肯开口。处理桃湖艳鬼的事件时,中间出了不少其他的乱子,替被吓得丢了魂儿的男生找回魂魄之后,就没再顾得上它。到现在,封印着艳鬼的器皿,还放在事务所的杂物间呢。 之前搁置下来的事情,趁着这回可以一起解决了。 再三安慰过郑玲,沈灵雨承诺过事情结束后,会把任怜珊送过来陪她一段时日。担心郑玲的前夫再找上门,三人陪着郑玲回到爱莲街藏山路拿了行李,把她送到了新城商业区一家正规的便捷酒店住下。 回去的路上,贾兴文一直处于沉默的状态,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景慕青把他送到了他住的酒店,又载着沈灵雨一起回到事务所。 托艳鬼的福,沈灵雨第一次进到事务所的杂物间来。所谓的杂物间,只有外面四分之一的空间放的是杂物,里面两厢挨着墙壁排开 木架,木架子上各式各样的器皿,里面封印的应该是各式各样的邪祟。 景慕青寻着器皿上的标签在一个坛子前边儿站住,招呼左顾右盼的沈灵雨过去:“来,就是这个。” 沈灵雨快步凑上去,细细打量着坛子上封的蜡和坛子身儿上贴着的黄色符箓,跟景慕青说:“咱们问问?” 景慕青点头:“问问。你问吧。” 沈灵雨瞥见他脸上一抹不自然,知道是他想起了和那晚不小心与艳鬼接吻的事情。她清清嗓子,开口问:“那个……陈锋,是你男朋友吗?” 听到沈灵雨提起陈锋,坛子微微抖了一下。也只是这么微微一抖,便又安静下来了,艳鬼没有说话。 “陈锋他疯了,你知道吗?” 坛子里依旧安安静静,仿佛刚才坛子那一抖只是他们眼花。 “是你干的吧,陈锋疯了之后,除了你谁都不记得,后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坛子里终于搭腔了,艳鬼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沈灵雨被噎了一下,反问:“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这么长时间你呆在坛子里什么都不说,到底想干什么啊?” 艳鬼被沈灵雨说得笑了:“你们把我关在这里,还问我想干什么?” 沈灵雨又要说话,被景慕青一把拦住:“你再接话,今晚就绕不开这个问题了。” 艳鬼听到景慕青的声音,比较激动:“呀,这不是那晚戴眼镜的小帅哥吗?快来跟姐姐快活啊!” 这一声引得杂物间木架子上一排的邪祟都笑出声来,景慕青闹了个大红脸,再没敢说话,拉着沈灵雨就逃出了杂物间。出了门上得楼去,正撞见顶着鸟窝头的灰叔站在楼梯口,睡眼惺忪地瞧着他们。景慕青也不敢多说话,和他打了个招呼,洗漱一通钻进屋里去了。 沈灵雨也洗漱过,回到许砚的屋子,再摸出手机,发现手机里来了几条消息,刚才在外面一直闹腾没能听见。 有几条是许砚发给她的,告诉她订好机票后把航班信息发给他,他好去接她。有一条是班长发她的,通知些学校事务。还有一条是徐公子发给她的,问她:“修炼的事情想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了——沈灵雨在心里回了一句,看过课表,确认明天上午没课,翻了个身睡了。 神魂开始下坠,意识却是很清醒的。沈灵雨已经习惯这种情况的出现,轻轻喟叹着,等待自己的意识在千年前苏弥月的身上落定。苏弥月的意识可以在她身体里与她沟通的事情,她还没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次去湘西,她也不打算一上去就和许砚说,万一那边的麻烦很大,和许砚说这事儿难免会分他的心。 只是,这一次下坠的时间,比以往更长了些。 一片湛蓝的天空出现在脚下,群山连连在眼前颠倒,沈灵雨扭着头去看坐在山崖边的苏弥月,几乎要扭断自己的脖子。 一袭白色衣裙的苏弥月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行如弱柳扶风,眼中却写着睥睨众生的傲气。这两种违和的感觉同时出现在苏弥月一人身上,恍如天成。苏弥月在沈灵雨面前站定,四目相对之间,乾坤骤然颠倒。 苏弥月身体倒悬,双脚稳稳粘在大地之上。沈灵雨揉按着方才累到的脖子,脚踩虚空,往下面一看,蓝色的穹顶据她天涯之远,不由得双腿发软。 苏弥月问:“你和许砚是什么关系。” 沈灵雨答:“恋人啊。” 苏弥月想了下,问她:“你可知道我当年和许砚是什么关系?” “大概知道一点,你想杀了他来着吧。” 苏弥月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吧,这一件是我欠他的,我承认。所以,你打算嫁给他?” 这一下把沈灵雨问得脸红了,应了句:“是啊,他答应了要和我结婚来着。” 苏弥月翕动眼帘,蓦地笑了,笑罢,她对沈灵雨说:“你回去吧。” 沈灵雨心中一片问号,神魂却不受控制地向天空坠去,人一路穿过云海坠入如洗天境,意识模糊起来,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她的前世实在太奇怪,沈灵雨越来越觉得,自己和苏弥月只不过恰好用了同一个灵魂作载体,至于意识层面,完全没什么关系。苏弥月为什么关心起许砚和她的关系,苏弥月挺冷傲的一个人,不像是会关心别人爱情八卦的样子。难道……苏弥月要害许砚? 沈灵雨猛然醒过来,外面天已然大亮。 捂住砰砰乱跳的心,沈灵雨想着,苏弥月要害许砚,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千年之前,苏弥月就因为一些事情把许砚列在需要除掉的人员名单内,如果苏弥月现在要做什么事情,只能用她的躯壳去做。苏弥月占据她的躯壳,许砚一定是不愿意的。许砚说要娶她,就更不能让和他有仇的苏弥月占据自己恋人的躯壳,所以对于苏弥月来说,他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不行,这可不行。 慌里慌张翻下床,抓起充满电的手机,给许砚打了电话过去。听筒中嘟嘟声响了几遍,许砚那边没有接电话,看来是在忙。沈灵雨垂头丧气,给自己订好机票,把航班信息发给许砚,考量再三,到底没有把苏弥月意识醒来的事情告诉他。 吃完饭和景慕青去了趟第八精神病院。胖警官说,孙红的儿子陈锋就在这里。为了彻底解决这件事,他们把艳鬼的坛子也一起带上了。 谁知,这件事到最后处理得很糟心。孙红本就是夫死守寡,她死后,陈锋扔在精神病院里,真的是没人来看了。艳鬼再见到陈锋,很气愤,才跟沈灵雨和景慕青说起五年前的事情。 五年前陈锋与她以恋人的身份交往,一开始她欣赏陈锋的幽默风趣,后来她发现陈锋丝毫没有上进心。几次劝说甚至争吵之后,她决定和陈锋分手。陈锋挽留她,信誓旦旦,说自己会上进,当她问起陈锋努力的计划,得到的却是陈锋的糊弄。再追问,却被恼火的陈锋以一句:“你是不是嫌我穷,所以才对我百般挑剔?”骂了回来。 她很难过。她当时是很漂亮的,如果她真的是个想要傍大款的,又怎么会在一众追求者中选择了陈锋这么个穷小子。于是她铁下心来要和陈锋分手,陈锋几番挽回无效,提出在分手之前游一次桃湖。陈锋事前在船上做了手脚,他是游泳的好手,她却是个旱鸭子。船在湖中心沉下去,她在绝望中眼睁睁看着陈锋一人逃走,自己在呛了几口水之后无力地坠入湖底。 她就这么死了。因为心中含着的怨恨,她化身成艳鬼,专门出来报复那些个男人,又在一年后陈锋喝多了和好友在桃湖边嬉闹时,吓散了他的心魂,让他疯掉。 沈灵雨和景慕青研究着,是不是让陈锋这个罪恶的人这样疯下去最好。一直跟着他们的贾兴文摇摇头:“他的心魂散了这么久,你们想聚起来,不如去买彩票。” 说话间,艳鬼在坛子里狠狠一撞,坛子从桌子上滚下去在地上砸碎了,一股子黑烟窜出来在陈锋身上绕了几个圈,陈锋惨叫一阵化作一堆风化的骨头砸在地上。贾兴文把自己的乾坤奥妙袋抛出去,将艳鬼装进去,把袋子口儿一匝,把袋子对和沈灵雨摇一摇,道:“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人还想跑,没门儿,既然你看不住,这只鬼归我了。” 贾兴文又说:“这次来,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水平。明年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认真打一场,如何?” 沈灵雨一口应下:“好。” 第六十一章:大惊小怪 “好什么?很好吗?哪里好?!” 直到坐上去湘西那边的红眼航班,沈灵雨脑子里昏昏沉沉,忍不住回忆起来的,也是景慕青对她的这些质问。依他所言,沈灵雨应下与贾兴文一年后的比试,太过草率了。她也知道自己答应得草率了些,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贾兴文当时固执的表情仿佛在说,如果她不答应,他就会时时跟着她刻刻找机会和她比试。 孙红坠楼的事情解决之后,沈灵雨按照约定将那本《走尽的桥》送到郑玲暂时安置在的宾馆。听说郑玲目前在一家公司做保洁,便又给了她一笔钱,劝她把爱莲街的房子卖掉,去一个她前夫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景慕青颇为感慨,叹过因果报应,又在贾兴文离开酆城后对沈灵雨说,其实贾兴文这个人除了死倔和喜欢梗着脖子之外,也没太大毛病。至少,他默许沈灵雨私藏了书灵,在郑玲的事情上也帮过一些忙…… 至于任怜珊那边,沈灵雨和她签下了契约,应允她在郑玲身边陪伴一个月。郑玲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说话,她们两个之间如何相处,已经不是外人能够插手去管的了。 夜,很漫长。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属于酆城的灯火一路飞奔向后去,轰鸣声不绝于耳。沈灵雨眨着惺忪睡眼,默默伸出两根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朵。她的上下眼皮处于难舍难分的热恋模式,终于熬到飞机进入平飞阶段,沈灵雨要了毯子,调了座椅微微后仰,让它们如愿以偿在一起。 在飞机上睡觉绝对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所幸,沈灵雨一夜无梦。只是在被提示飞机即将降落的声音惊醒后,觉得脖颈僵痛,手脚也如跟人打了一架一样,总之是浑身不快。无意间转过头,她瞧见邻座大姐嘴半开着,整张脸朝另一个方向歪过去,微皱着眉表情痛苦,一瞬间又疑心自己真的在睡梦中和人打了一架。 沈灵雨捂着僵痛的脖子下了飞机,又捂着脖子取到行李箱,最后捂着脖子走到出口,遇到一个歪过头看着她,笑眼盈盈的许砚。 许砚依旧是一身黑衣,沈灵雨总觉得他清瘦了很多,这几天他的人总是联系不上,一定是很忙。沈灵雨捂着脖子走过去朝他笑笑,从他瞳仁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有多滑稽,她笑得更欢了。 天还早,许砚带她在市内吃了早点,打包了一份炒面,才往赵老板他们聚集的地方去。路上,沈灵雨好多次想要告诉许砚苏弥月意识出现的事情,却始终没逮到适合说话的时机。 车子开了许久,开进一片没有被过度开发的土地。他们在一家古韵十足的客栈前驻足,丹坊赵老板从里面迎出来,很热情地接过许砚手里的行李箱,提得很费力,无奈转而接过沈灵雨手里并不沉重的背包,笑呵呵地同着许砚引她走上楼去。 赵老板一行人都住在四楼,沈灵雨跟在后面,踩着木制楼梯往上走,路过三楼时,瞧见一个风情千种的旗袍装女人抽着烟往天井中看。察觉到沈灵雨的目光,还回过头朝她笑了一笑。沈灵雨回以微笑,心里却升起说不出的奇怪。 行李箱在赵老板寒暄完,离开房间之后被许砚打开。行李箱里装的,都是许砚让她带来的高浓度紫灵水,说是水,不如说是用水冲开的糊糊。高浓度的紫灵水会烧毁塑料瓶,所以这满满一箱,都是宽口玻璃瓶。也亏得景慕青有辙,打印了一堆中老年人浓缩型营养品的包装封住玻璃瓶身儿,如果机场安检有疑问,大不了让沈灵雨拧开一瓶拿水冲开一点喝下去。 沈灵雨伏在窗口看看脚下青石板的街道,又望向不远处被白雾笼罩的崇山峻岭,再回头,却见许砚对着瓶身上面富态中年人的形象,似乎是愣了一愣。也怪不得他发愣,瓶身上这个富态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同他们一起上楼的丹坊赵老板。 沈灵雨问他:“这么大一箱子紫灵水,要拿来做什么,有很多邪祟要引吗?” 许砚微微摇头:“一部分备用,一部分给赵老板找来的那些人喝。” 沈灵雨“嗯”了一声,又说:“小青把紫灵水的账也算在赵老板身上了,说回去要他加钱呢。” 许砚从行李箱里取出两瓶紫灵水,又把箱子封好塞到柜子里,转而对沈灵雨笑着说:“让他放心好了,这笔业务的酬劳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不抹零。” 也不知为何,许砚提着他在早点铺打包的那份炒面,进了卫生间。沈灵雨心里一片问号,见卫生间的门大开着,小心凑过去,就看见一条怪鱼坐在浴缸里开心地吃着许砚带来的那份炒面。 沈灵雨倒吸一口凉气:“鱼妇不是早就被你放回大海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曾经被黑斗篷王琨作为谢礼强行塞给他们的那个鱼妇,年前在海南的一片海域,抱着一份许砚给买的炒面回到大海。三个月后的现在,还是那个鱼妇,坐在湘西一家客栈的浴缸里,快活地抓起许砚打包的炒面往嘴里塞。 许砚无奈地捏捏自己的眉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总之,我那天经过海边,这个家伙就从水里窜了出来。” 沈灵雨问:“那,这家伙是赖上你了吧。” 许砚淡淡应了一声:“是吧。” 浴缸里面半人半鱼的鱼妇吃光了一份炒面,两眼望向天花板,伸手挠了两下自己的鱼背,幸福地打了个饱嗝。 据许砚所说,丹坊赵老板在山里寻到的那个山洞中,黑曼陀罗花飘在河流上的事情是真的,如果把那里的花清理干净,很快就不会再有黑曼陀这种东西在市面上流传了。奇的是,那条河流里明明是普通山泉水,走势却像极了上古典籍中记载的,冥界弱水河的样子。 这次寻着那条河找到冥君要找的人,让冥君把花和人一起带走,烛瞳以后就没了天敌。 听许砚这么说,沈灵雨很开心,开心过后,她想到赵老板:“把黑曼陀弄没了,赵老板乐意吗?” “这个不用担心,”许砚笑笑,“玄界不愿意有大量黑曼陀罗现世的,赵老板绝对要算一份。物以稀为贵,整条河的黑曼陀现世,那他费尽心力弄回家的那株花,还会是无价之宝吗?” 至于赵老板去事务所求助时提及的危险,许砚在山洞中也见识过了。“机关毁得差不多了,不过山洞中诡异之处甚多,你跟我进去时,还是注意些为好。” 说到注意一些,沈灵雨想到了现在自己身上的问题。她提了口气,说:“许砚,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别太激动。”说完这句,看看许砚平静如常的脸,心说自己的担心多余,她认识他半年多,就没见过他五官紧急集合的样子。反而是她,整天大惊小怪。 再开口,要说出来的话被敲门声打断。许砚过去开了门,和外面的人说了几个字,回来将他事先从行李箱里取出来的两瓶紫灵水递给外面的人,又嘱咐了几个字。 转过身关上门,他手里已经多了一套衣服:“还有半个小时出发,山路难走,把这身衣服换上。” 碍着有一个鱼妇在浴缸里,许砚闪身进到卫生间里去,让沈灵雨在外面把衣服换好。沈灵雨换了衣服,又取了梳子把原本披散的头发细细梳好扎起来,出发的时间差不多就到了。 出得门去,下了楼,原本伏在三楼栏杆上往天井里看的旗袍女已经不在。秦剑被许砚用大提琴盒子装好提在手里,沈灵雨步步紧跟,心中安全感爆棚。 沈灵雨有些好奇,走出客栈后,她本以为他们会和赵老板一行人一起出发,结果只见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等着他们一起走。细细思索,一大堆人走在一起,实在扎眼,想不引起怀疑都难。 那个贼眉鼠眼,皮肤黑黑的青年,绰号王耗子。王耗子很对得起道儿上朋友送他的绰号,一路上不仅是贼眉鼠眼,还叽叽喳喳没完没有。王耗子提出的问题之多,让沈灵雨怀疑他是一本百科全书成了精。 许砚没多说话。对着外人,他一向不喜欢多说话。沈灵雨讨厌王耗子逮到一个擦肩而过的土家族姑娘就紧跟着看,恨不能把眼睛粘在人家腰肢上的样子,只往许砚身边凑凑,不与他多说话。 王耗子虽然好几次因为看漂亮姑娘,差点把自己扔到人家姑娘背上的竹篓里一起走了,但其实一直没有离许砚和沈灵雨太远。沈灵雨有心告诉许砚有关苏弥月意识的事情,却怎么也找不到机会去说。 沈灵雨想到给许砚发一条短信,结果刚拿出手机来,余光瞥见王耗子看过来,无奈又装作无事,将手机收好。心里将王耗子骂过十几个来回。 第六十二章:没耐心 山脉在白雾之中,远远的,不见其真面目。 沈灵雨跟着许砚,还有那个一路眼睛嘴巴不得闲的王耗子,从一条青石板砌成的羊肠小道,拐到一片宽阔的黄土地上。前面,赵老板与七八个伙计也是刚到的样子,转身瞧见他们,就笑开了。赵老板的那些伙计,后背都背着大背包,赵老板本人则是抱了只大公鸡在怀里。跟在许砚这边的王耗子,身上猫腻儿藏于在腰上缠了一圈的口袋里。这样看来,队伍之中,就属沈灵雨最轻松,她只别了许砚给她的鱼肠剑在腰间。 赵老板发现的那个山洞,在翻过眼前这矮矮的座山,后面的一片峡谷之中。事不宜迟,一行人没多说话,径直往山上进发。 这回,王耗子走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面。沈灵雨这才知道,峡谷之中雾浓得诡异,若是胡乱走动,很容易迷了路。来时路上差点把自己扔进漂亮姑娘背上竹篓里的王耗子,就是队伍的向导。 王耗子不是当地人,却也因为对湘西这片神秘土地和美丽姑娘的热爱,在这边呆了七八年,闭着眼睛都能带他们走过峡谷。 翻过山下到峡谷中的那段路上,沈灵雨忽然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她,猛然转头,没能发现半分半毫的可疑人影。抬头看看前面其他人,大家都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看来,是她心中紧张生出了错觉。 站在半山腰上往下看,被接天峭壁夹起的峡谷,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距离他们近一些的地方,植物翠色欲滴,极目远眺,阳光下潺潺溪水折射着耀眼的粼光。 没有雾气啊…… 沈灵雨心中好奇,想要直接问许砚,又怕被前面其他人听见,只好作罢。 脚迈进峡谷的那一瞬间,沈灵雨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眼前忽然就出现了雾,她连这些雾是从哪里来的都没能看清。许砚让她跟紧他的脚步,不然容易迷路。沈灵雨连忙应下,并与许砚保持两步的距离,步步紧跟。 可是没走岀多远,雾气就浓到连面前的许砚都看不见了。沈灵雨感觉自己的眼睛想被白色的绸带围住,轻轻唤了声:“许砚。”伸出手,却什么都没能触碰到。她快步往前,伸出去够,连许砚的衣角都没能够到。 雾,浓得像一坨压缩过的棉花。 沈灵雨连喊了几声许砚,竖起耳朵去听,没能听到半点回应。白茫茫的世界之中,除了她自己,寻不见第二个人,也听不见第二个人的声音。事情不该是这样,就算是雾浓看不见,她在这边喊,许砚总不会听不见,怎么会半点回音听不到呢?又摸出手机滑开看了一眼,一格信号都没有。 心念一动,沈灵雨打开音乐播放器,随便放了一首歌。果然,音量加到最大都听不到声音。 这就中招了啊,还没到地方,人就中招了。 沈灵雨想起方才在半山腰察觉到的那道窥探的目光,无奈地扶额,轻叹了一声,从腰间拔出鱼肠剑,进入戒备状态。 周围的雾像是一床棉被,把她捂成一个瞎子,沈灵雨最讨厌这种感觉,忍不住喊了句:“你有什么手段快点使出来,别磨蹭。” 纵使如此,沈灵雨在浓雾之中戒备能有十分钟的时间,身边什么异动都没有。沈灵雨很生气,把人困在这里不说话又没有行动,这不是欺负人吗? 一生气,她放下高举鱼肠剑的手臂,凭着感觉往方才许砚他们走的方向去。刚走出两步,她猛然回头,鱼肠剑齐胸划过,割破了什么东西。伸出脚去探,除了一块石头,什么都没能探到。 “真讨厌,偷偷摸摸的。”沈灵雨回过身,依旧往前走。 走出几步,沈灵雨忽然使出御风术跳出好远一段,再回身,除了雾,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脊背发紧的感觉不会骗她,刚才有一道狠辣的攻击,是奔着她的后心去的。紧随而来的,是极为密集的攻击,沈灵雨凭借感觉将眼前一方天地中的时间定格,摸索着用鱼肠剑探过去,收回来时剑身上都是鲜血。 这一下,沈灵雨心想,躲在暗处那人的耐心应该是到了极限。为了早些结束这一切,她高声嚷嚷:“什么嘛,还以为有多厉害,就这些啊!”调动全身的感官去接收信号,暗处那人安静极了,半点反应都没有。 “你这种装神弄鬼的样子,很像天桥上算命的假瞎子啊。”沈灵雨握紧鱼肠剑来回探看,除了白茫茫就是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躲在暗处的人再不疯,她都要疯了。 骂了句“继续啊你个八百斤大寿桃!”沈灵雨提着鱼肠剑在原地立了能有五分钟的时间,半点危险都没再感觉到。如果四周没有依旧浓到不行的雾,沈灵雨一定以为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他是不是去对付其他人了?如果是那样,那么大家都有危险了。 沈灵雨心里嘀咕着,活动活动手脚,不耐烦起来。 蓦然,一道不属于她的声音响起,喜得沈灵雨以为浓雾被突破了。 “你很没耐心。” 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苏弥月,沈灵雨刚要飘起来的心情又落回到了原地。“当然没你有耐心,”沈灵雨一口气送出去,人就又松了几分,“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扮瞎扮哑啊,看样子还扮了很久。” 苏弥月沉默了一阵,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扮作瞎子和哑巴?” 听她这么问,沈灵雨明白过来,自己梦回唐时,看到她的曾经的事情,她并不知晓。 眼珠儿一转,沈灵雨说:“我忘了谁跟我说的,景慕青吧。” “你说的是苏珏?胡说,他知道我扮作瞎子哑巴的事情,自然也该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既然知道,又怎么会不告诉你。是许砚告诉你的吧。” 沈灵雨想着,要不要就坡下驴,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心里又懊恼自己乱说话。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苏弥月说:“身后!” 沈灵雨下意识挥起鱼肠剑一个漂亮的转身,短剑正好砍中了什么,待她把手收回来,只见胳膊上手上剑身上都是飞溅的鲜血。 雾气有些不稳,顺着方才沈灵雨砍中什么东西的地方,裂开了一个口子。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瘫坐在地上,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这个女人,和她在客栈三楼看到的那个往天井里看的女人,是同一个。 奇怪,她可没招惹过这么一号人物啊。如果这位下手的对象是她所在的整个队伍,那就说得清了……个头! 这位盘发穿旗袍的姐姐,涂了口红的嘴里哆哆嗦嗦的,还叼着香烟,开衩的旗袍下面露出一双健康有力的腿,脚下踩着考究的高跟鞋。她这副打扮,从山那边翻过来已经是为难,想凭借一己之力击杀整个队伍,尤其是有许砚在的队伍,她的自信心是有多强? 雾气以旗袍女为中心,裂出一个半径三米的圆锥形。她抬起头看向沈灵雨,笑得痛苦又妩媚:“你就是许砚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有些道行嘛。” 一句话出口,沈灵雨心中大大的不妙。这是什么情况,许砚出来才几天,就招惹上那么一位?而且,按照这位的说法儿,受到攻击的只有她了? 沈灵雨点点头:“是我,怎样,你把这些雾气弄走,然后回家去包扎一下吧。” 旗袍女呵呵一笑,说:“那怎么行,我是来杀你们的,你现在就在我面前,还活得好好的。” 糟糕。 沈灵雨知道,这回队伍里一定是有人受伤甚至死亡了。真是出师未捷。 “我还活得好好的,可你再不走,就要死在这里。”沈灵雨举起手里的鱼肠剑,说。 “小姑娘,不要以为自己有些运气傍身,就可以狂妄到为所欲为。” 沈灵雨眨着一双烛瞳,问:“你不信?” 说话间,瞳力铺展出去,将旗袍女脖子以下的位置锁在同一片时间里,捏着鱼肠剑一步步走过去。 “你真的不信?”沈灵雨看着旗袍女因为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而错愕的脸,笑弯了双眼。 有绢布裂开的声音落在耳畔,转头去看,原本结成一片的雾气被切成几块,飘飘荡荡往四方散去。许砚提着剑走过来,看看沈灵雨,又看看地上瘫坐的旗袍女。 他说:“我饶过你两次。” 旗袍女笑笑:“你心中有我。” 许砚举起剑朝她狠狠一劈,风吹过,旗袍女的盘起来的长发变成了短发。“没有。”他说。 “只不过,我不想杀女人。” 拉过沈灵雨的手,绕开旗袍女就往前走。旗袍女不肯,在后面问他:“那你为什么杀了我的师妹?” 沈灵雨回过头,看见真实的雾气中,旗袍女蕴藏伤悲的脸。许砚并没有理会,连头都没回,只拉着沈灵雨,渐行渐远。 沈灵雨说他:“怎么回事,你才出来几天,就遇到了这么有风情的姑娘。她那个师妹,什么情况?俩儿,许砚,俩儿啊。” 第六十三章:蛊毒 沈灵雨想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可一想起旗袍女脸上那真实的悲戚,她就忍不住多嘟囔两遍:“两个姑娘,两个姑娘,这个有风情,另一个什么样儿的?” 许砚回身伸出手,在她的嘴巴上轻轻一捏:“什么都没有。” 沈灵雨嘟嘟的嘴唇保持着被许砚捏起的形态,跟他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说你杀了她的师妹?!” 许砚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杀人是犯罪吧,许砚你真杀人了?”沈灵雨快步跟上去扽住许砚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 “啊,”许砚应了声,笑着问,“我坐牢你会来送饭吗?” “我不会让你坐牢的,”沈灵雨肃穆起来,扽住许砚衣袖的手紧了几分,“你当烛龙之瞳是吃饭用的。” 许砚沉默了片刻,放缓了声音,说她:“烛瞳也不是这么用的,你想上s级通缉令啊。” 沈灵雨没明白:“当烛瞳作用于一具尸体,无法将死去的魂灵召回到躯壳中,这一点是不可改变的。但是,我可以把那一大片天地的时间调到你杀人以前,阻止你杀人,然后把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和她师妹锁在那个时间里。如此,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改变了,她们死不了,也坏不了我们的事儿。这一点以前我做不到,现在应该可以,大不了多喝些紫灵水做补给。” “烛瞳作用于尸体召不回灵魂,作用于一片空间就可以把灵魂召回来了?沈灵雨,你这个账是怎么算的。” “回去试试看嘛,要是不行,不还有会复活咒的法师?” “这个你也信?” “我在网上看过网友录的视频,头颅钉在木板上的公鸡都能给复活了,很厉害的!” “我杀的不是公鸡。” “我知道……你能不能不打击我,这是在给你想办法呢!你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建议你去自个首先,然后上网发个帖子询问全国最好的刑事犯罪辩护律师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吵着,这会儿见她眼圈都红了,许砚不敢再逗她,说:“我杀的那个,已经不能说是个人了。虽然外表与常人无异,其实三魂早就散了,不过是用蛊术支撑起躯壳,强留一口气在人世。方才那个女人杀人无数,早就上了玄界官方的通缉令。就算她想拼个鱼死网破,报警说我杀人,也要能证明我砍的是个活人才行。” 听许砚把事情解释清楚,沈灵雨一颗到了嗓子眼儿的心落回到原地。这一口气提得太紧,猛然放下,人就又不自觉想到一些别的事情。 “不行,你太受欢迎了,回去之后,我得买些面膜来贴贴。” 嘟嘟囔囔的,用手蹭了蹭自己细嫩的脸,再抬起头,沈灵雨已经看到了歇在洞口的其他人。有三个伙计亮出大刀站在外面,其他几个人聚在里面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走到切近,沈灵雨看到两个坐在洞口的伙计身上挂着彩,有人给他们包扎了伤口。还有一个伙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人管,沈灵雨知道,他这是完了。 瞧见他们过来,王耗子第一个冲上来,问许砚:“死了吗死了吗?” 见许砚摇头,王耗子不由有些失落:“啊呀那个女人,太可怕了,本来见她看到自己的师妹死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只顾着抽烟也不愿管师妹的尸体。几天来大家相安无事,以为她不会怎样呢。谁知道呢,下手这么狠。” 赵老板抱着安静的公鸡走过来,感慨一番,沈灵雨从他的话中,知道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旗袍女那队一共三个人,五天前住进客栈三楼。旗袍女被唤作秋儿姐,后来被许砚砍死的那个是个蛊女,名唤阿翠。还有个男人,一共才露过两次面,不知道身上有些什么本事。 湘西神秘之地,有同行的住在一家客栈里,也不算奇怪。大家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就是了。 蛊女阿翠并不这么想。她生得很漂亮,鹅蛋的脸型,皮肤比白雪还白,一双含水春眸在薄薄的银饰之下闪着摄人的光。夜晚,客栈里的人都睡着。只有王耗子循着声音下了楼,看见阿翠坐在栏杆上,望向天井,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摆着自己的脚。阿翠的脚也很白,玉一样,让王耗子想一把给握住,揽在怀里暖着——她,是赤着脚的。 脚链上银色的铃铛,随着阿翠的动作发出动人的脆响,而阿翠哼歌的声音,比铃铛的声音还要脆上几分。 王耗子受不了了,用王耗子后来的话说,他当时已经没了脑子。他走过去,腆着脸问阿翠:“这么晚还不睡吗?” 阿翠侧过头,眯起眼睛看着他,点点头:“你来陪我喝两杯酒,好不好呀?” 王耗子很高兴,阿翠转身从栏杆上跳下来,赤着一双脚轻灵地跳跃着,引王耗子到一楼的酒柜上拿了一坛好酒,又取了两只酒碗来。铃声清脆,两只碗都倒满了酒。 阿翠把其中一只碗递到王耗子嘴边:“喝。” 王耗子很激动,接过碗来,凑到嘴边,眼看着就要一饮而尽,旁边忽然冒出一只手来夺走了他的碗。 “嘿!王耗子,有酒喝也不叫上兄弟?”来人眉飞色舞,仰起头来,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王耗子心中凄苦,直叫唤:“老林!你怎么下来了!” 喝过酒,老林心情好极了,打着酒嗝,笑嘻嘻埋怨王耗子不够意思,在这边住了那么多年也不尽地主之谊。老林说如果不是他被同屋打呼噜的吵得睡不着,出来后又闻到酒香,这小灶儿,就让王耗子一人吃了。 老林看到了桌子对面的阿翠。王耗子色迷心窍,老林没有。老林问阿翠:“姑娘,你是三楼的吧,怎么大晚上不睡觉,和王耗子坐在这里喝酒啊?” 阿翠垂下头,拿手半掩着脸,只羞涩地笑。王耗子见她这般,心中大喜,对老林挤眉弄眼。 阿翠依旧垂着头,伸出手去,给老林也倒了一碗酒。罢了,举起自己手里的碗,和老林手里的碗碰了一下。两人碗里的酒都很满,这一碰,两只碗里的酒溅起来一部分,落在对方碗里。阿翠看见了,也没在意,自顾自喝了。 老林端着碗在胸口,见阿翠的酒碗空了,才哈哈笑两声,叫一声:“来!”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阿翠眉尾一飞,给王耗子使个眼色,王耗子明了,颠颠儿跑去柜上,又给自己取只酒碗来。 三个人你一碗我一碗,将一坛好酒喝了个精光。 老林直呼痛快,王耗子心思尽在别处,二人哪里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阿翠的陷阱。 第二天去到峡谷里后,王耗子把众人引到他们想要进到的那方洞穴,众人一个接着一个从洞穴窄窄的入口进入。走到半路,最前面的王耗子和断后的老林忽然就疯了,抄起手里的家伙就要杀人。所幸,身边的人反应够快,几下制住了他们两个。只可惜了走在老林前面的那位,被老林击中后脑勺昏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阿翠想要半路截走赵老板他们要找的东西,虽然她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那么多人从遥远的地方去到那里,要找的东西一定很值钱。 在被众人制服之后,王耗子和老林就进入了昏迷状态,纵使想问,大家从两个昏睡的人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 如果不是阿翠年轻狂妄,在用蛊毒控制了老林和王耗子之后,又想对许砚下手,她也许不会栽得那么快。 让沈灵雨颇为不爽的是,阿翠对许砚下的,是情.蛊。情.蛊,取下蛊女子的经血,引五毒之虫进瓮中相互厮杀,待到半月之后,瓮中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将蛊与四十八种草药一起研磨成药粉,加到被下蛊者的饭菜里,如果中蛊者对除下蛊者以外的女子生出爱情,或者有背叛下蛊者的心思,就会心痛如刀绞。纵使是中蛊者无情,每过七七四十九天,蛊毒还是会发作一次。直到中蛊者和下蛊的女子在一起,蛊毒才不会继续发作。 阿翠对许砚存着什么心思,沈灵雨不知道。许砚是赵老板这支队伍中最难对付的人,阿翠心里倒是很清楚。控制住许砚,就是控制住了大半个队伍。 阿翠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给下了情.蛊的那份炒面,并不是许砚给自己吃的。躲在许砚房间浴缸里的鱼妇吃了那份炒面,感觉味道不对,又哇啦哇啦吐了出来。 情.蛊遇见胃液,已经现出了本质。鱼妇委屈地望着许砚,许砚微微眯起眼,想起了在门口时被阿翠碰的那一下。 许砚发了怒,提剑出门,几步折到楼下去寻到阿翠,逼迫她把老林和王耗子身上的蛊解了。 阿翠不听,许砚就卸掉了她两根手指。 提到阿翠断手那一节,赵老板的脸色很难看。 “她的手指里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密密麻麻的虫子……” 第六十四章:没那么简单 赵老板接手丹坊多年,为了淘换药材,大江南北哪里没去过。即使如此,在提起蛊女阿翠断指中跑出来的黑色虫子,赵老板露出来的那截手臂上,寒毛也是根根竖起。 许砚办事素来干净利落,能动手就绝不说话。阿翠那厢拒绝解蛊之后,还跟许砚调着情,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甚至连看都没能看清,自己的手指头就少了两根。 闻风跟到这里来的几个丹坊伙计,脸上无一不难看起来。谁能想到,这个水灵灵的姑娘美丽的皮囊下,会藏着密密麻麻的虫子。 许砚把剑架在阿翠脖子上,让她在变成肉馅儿和解开蛊毒之中选择一个。阿翠深知自己斗不过许砚,只好答应解开蛊毒。秋儿姐——蛊女阿翠的师姐,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一直在离他们两米的位置,伏在栏杆上,吸着烟望进天井之中。 “后来许砚依旧杀了阿翠,并不是吗?”因为今天事情有变,许砚带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伙计先行进到洞穴中去打探,沈灵雨赵老板他们在外面等着,她向王耗子和赵老板提及这个问题。 “那没办法,”王耗子笑得比哭还令人难受,“阿翠……那个蛊虫堆成的人死性不改,又想给许砚下蛊,许砚就开砍了呗。” 沈灵雨了然。也难怪许砚会砍了阿翠,两次被下那么狠的蛊加害,谁能忍得了呢?还好许砚没有中招,不然,就算许砚不下手,沈灵雨也会扛着秦剑去找那个阿翠谈谈。 许砚和其他两个探路回来了,说前方一个洞口被堵死了,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情况。赵老板雇的这只队伍,他说大家回去重新准备一下,那就回去,他说再看看,那大家就只能前进。 赵老板选择的是后者。这片洞穴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怎么就忽然给堵死了?赵老板不亲眼看看,心里的怀疑总也放不下。 众人起身,把受伤的那两个伙计留在这里,把他们身上的装备分了,又给他们留了一些食物和两件防身的家伙。 进到山洞里,身上便觉得冷了几分。许砚走在最前面,又让她紧跟在他身后,沈灵雨知道队伍里一直有人在看她,也大概知道他们心中想的什么,但也不打算多做理会。 洞里比外面要冷上不少,沈灵雨拿手里的强光手电筒往两旁照去,看到了许多个钟乳石,偶尔也会看到或大或小的洞口。有丝丝缕缕的烟雾从山壁的裂缝中飘出来,向他们展示着大自然的神奇。 如此走了好长一段,走在前面的许砚停下脚步。沈灵雨反应慢了半拍,不小心让鼻子撞到了许砚的后背,才停下脚步来。 前面就是许砚探路回去给大家说的,被堵死的洞口。 赵老板招呼了懂行的伙计过去,看看能不能把洞口弄开。一行人的主意力都在被堵死的洞口上,沈灵雨借机拉过许砚,刚想对他耳语,又被他拿手捂住嘴,在她耳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沈灵雨了然,借着黑暗,在许砚手心写写画画,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徐公子说,救回酆城被毁掉的脉络,需要有黑曼陀花。” 许砚似乎是思考了片刻,拿手在她的掌心写下了个:“嗯”。 前面那些人研究着炸开洞口,沈灵雨借微光端详自己的掌心上那个不存在的“嗯”字,心说,这个回答方式很许砚。 很快,队伍中有两个对爆破有一定经验的人从背包中取出严密包裹的火药,手上忙活着称岀合适剂量的药粉,又让众人离远一些。他们两个在那边忙活,退后很远的大家又研究起来,这个洞口是怎么堵住的,还有洞口的后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砚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论,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多说话,也不喜欢做一些无端的猜测。 随着“轰——”的一声,洞穴内一震,有灰尘和炸药味迎面扑来。沈灵雨屏住呼吸,来回挥舞衣袖驱赶烟尘,却听得一阵高频率的吵闹声渐近。很快,她就知道这吵闹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了,有人高呼一声:“是蝙蝠!”黑压压一片蝙蝠扑过来,沈灵雨想要施展瞳术阻住扑过来的蝙蝠群,却被旁边不知是谁撞到了一边。身后就是山壁,沈灵雨顺着惯性撞过去,后脑磕到石头上,痛得两眼发黑。 待两眼重新视物,扑过来的蝙蝠群已经将人们冲得四散开来。没人敢对这群蝙蝠痛下杀手,他们捅出去的一刀,闹不好就会捅到同伴的身上。沈灵雨在推推搡搡中,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心中惦记着许砚,沈灵雨强忍下晕眩感和来自后脑勺的痛意,施展瞳术在身体周围画了道时间墙。举起手电筒四下打量,未见许砚的身影。很多扑过来的蝙蝠黏在时间墙上,扑棱着翅膀,霎是聒噪。 这里有六个洞口,也不知道许砚进了哪一个。蝙蝠群吵吵闹闹,一直不肯离开,留在原地不是办法。手机在山洞里没有信号,无奈,沈灵雨决定挨个找找看,迈步走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洞口。 洞口之中,钟乳石遍布。沈灵雨举起强光手电筒,小心弯下腰,四处寻找,企图找到许砚来过的痕迹。 很快,她就发现,许砚并没有来过这里。既然他没有来,她就没有在这里逗留的必要。可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她分明感受到了一道来自洞口的目光朝自己盯过来,这目光之中绝对没有什么善意。沈灵雨后脊发紧,直觉告诉她,这个盯上她的人很难对付。 怎么办,先发制人吗?她现在这个位置,往外看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等外面那个人进来,然后在瞬间发动瞳术制住他了。 忽然,洞口先后传来了两道声音。第一道声音说:“啊呀,可算是逃出来了!” 另一道声音应和着,说:“是啊是啊,也不知道这些该死的蝙蝠是从哪里来的……” 沈灵雨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听得出来,这两个人是赵老板的伙计。拔腿准备往外走,又听得赵老板的两个伙计嘁嘁喳喳:“姓许的那个小白脸儿,挺会装的,听说是酆城数得上的好手?” “的确是厉害,你来得晚些,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过。就他那几下,嘿,我跟你说,确实是厉害。你看他像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其实,四十岁应该是有了,不然,客栈里那两个缠着他的女人也不会说小的时候见过他?” “哎,那你说,今天跟他来的那个小丫头,什么来路?我看姓许的小白脸儿挺护着她的,一个小丫头能干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了,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总不会是跟来游山玩水的吧!” 沈灵雨听他们一口一个“姓许的小白脸”,颇为不爽,又听说阿翠和秋儿姐早就认识许砚,便明白了在客栈的事情上,众人对她有所保留。 想来,是王耗子和赵老板知道她和许砚的关系,怕她吃醋惹事,才没有说出来的吧。情.蛊对中蛊者有约束,对下蛊者亦然,如果下蛊的人中途变了心,也会遭到毒蛊反噬。如果不是阿翠心中早就装下了许砚,又怎么会在那么多种毒蛊只中选中这一种。 不过,阿翠死都死了,秋儿姐也被许砚一剑劈开了头发,该知道许砚心里没有她了。事已至此,沈灵雨总不能因为许砚太优秀,逼他以后出门蒙面。 想到这里,沈灵雨摸摸自己的脸,琢磨着出去后上网查查什么面膜适合她。 她只盼望着堵住洞口的那两个人赶紧离开,她好赶紧从洞里出去,不曾料想,这两个人在那里聊上了瘾。沈灵雨甚至怀疑,他们两个在外面开了茶话会。 奇怪,外面的蝙蝠还没有散开吗? 沈灵雨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样躲下去,那两个人分明是要一直等到蝙蝠群散去,到时候许砚四处找她,她再从这里出去,横竖躲不开一场尴尬。 思及此处,沈灵雨不再犹豫,拔腿走出去,朝一脸错愕看向自己的二人微微颔首,走到洞口看向外面黑压压的一片。 “小姑娘,蝙蝠这么多,出不去的。” 沈灵雨不回头也记得他们两个的模样,和他们脸上的伤。 外面的蝙蝠很厉害,她当然知道,他们两个语气中的揶揄让她有些不爽,他们两个对许砚的评价让她心中不爽更甚。 调取了灵魂力转换为瞳力,力量席卷岀瞳,将目所能及之处的蝙蝠悉数定住。 身后传来两道倒吸凉气的声音,沈灵雨没管那些,走出洞口,大喊了一声:“许砚——” 一声“许砚”出口,好多个“许砚”返回来。许砚却没有出现。 他如果听见了她的声音,没有理由不回应她。除非,他遇到了麻烦。 想起刚才那道朝自己盯过来的视线,沈灵雨隐隐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不行,她得快点找到许砚才行—— 施展御风术的同时,她抽出鱼肠剑,将拦路的蝙蝠一剑切碎。 第六十五章:不服 到处都是的蝙蝠,让沈灵雨不由得怀疑刚才那一炸,炸开的是蝙蝠的老窝。这里不该有那么多蝙蝠,如果被堵死的洞穴后面是蝙蝠的老窝,许砚和赵老板早就该发现了,除非,这些体型硕大的蝙蝠有隐身能力。 眼前漫天遍地的蝙蝠,是有人特意留在了洞穴后面,专等他们弄开那堵拦路的墙,给自己引来死神。 打开了手电筒在几个洞口前面来回扫量,每一个洞口前面都有凌乱的鞋印和蝙蝠爪印,她一时看不出许砚去了哪里。有微弱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过来,吵吵闹闹的,不知是什么情况。沈灵雨循声迈进最左边的洞口,在里面顺着多数鞋印的方向七扭八拐上蹿下跳,终于离那些声音近了些。 脚下步伐加快,眼看着拐过眼前的弯儿就能见到那些声音的主人,她愣住了。 一片哀嚎和咒骂声中,一道陌生的嘶哑声音桀桀大笑:“说大话时一个赛一个厉害,真正动起手来都他娘的是脓包!” 沈灵雨怀疑许砚并不在这里,遇上了同行的人被欺负也不好就这样转身离去,压低了脚步声凑到洞口,后背紧贴着山壁只探出一双眼睛去打量前面情况。却见大片露天的空地上,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背对她站立,地上倒着五个,可不都是赵老板的手下伙计? 有阳光洒下来,从地上的土质情况可以判断出,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是一汪湖泊,后来干掉了。 而许砚,他也在这里。许砚的位置正对着洞口,正仗剑倚靠在山壁上,从面色上看身体并无半分不妥。 许砚脸上带着素有的冷漠,眼见那人振臂高呼,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许砚不动,不代表那人就愿意这样结束,只见他拿手一指许砚:“那小白脸儿,速来受死,不要耽误你爷爷的时间!” 这句话说得沈灵雨很是不平,许砚长得白招谁惹谁了?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从三个人的嘴里听到“小白脸儿”这个词儿了。 她心里的不平,要对许砚下手的那位自然听不到,他双手一招,好多魂灵从地底冒出头来,簇拥着朝许砚涌过去。那些魂灵从地底爬出到站在了许砚面前,不过是沈灵雨一眨眼的时间。 许砚横剑于胸前,修长的手臂带着剑在半空一划,眼前一片魂灵便化作烟尘散去了。一片魂灵散去,更多魂灵从地底涌出来。起初,沈灵雨还能看清许砚的身影,后来,只能从许砚那侧魂灵们接连不断的哀嚎声和地底涌出魂灵的速度,来知晓许砚的情况。 让沈灵雨在心中大骂卑鄙的一点是,那个打扮得疯子一样的男人,在偷偷命令魂灵将倒在地上的五个人杀死,同时从腰间摸出一把飞镖洒上药粉,准备偷袭许砚。 在旁边看热闹看得正开心的沈灵雨坐不住了,瞳力席卷而去,将目力所及之处的人和魂灵一起制住。许砚一剑解决了面前的那些魂灵,看到了站在洞口的沈灵雨。 他朝她笑笑,又举起剑,将自己与那衣衫褴褛的疯子之间挡路的魂灵通通砍了,来到那人面前,将禁锢赵老板手下的那几只魂灵一起砍了。对沈灵雨说一声:“让开。”沈灵雨让开的同时,他手臂一扬,将提在手里的赵老板手下一个个扔到洞口,摔成一团。 沈灵雨在他们落地之后解除了对他们施加的瞳术,哎呦哎呦的哼叫声一时不绝于耳。 让到里面的沈灵雨待到他们的痛意缓解了,才对看着一片怪象的他们说:“你们先出去吧。” 哪知道那五位并不听沈灵雨的话,他们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见到许砚站在正中央与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的那个家伙对峙,便小声念叨着许砚的本事厉害。他们挤在洞口不走,沈灵雨硬要催也没用。谁会把一个小丫头说的话当回事? 许砚拿手虚指面前静止不动的疯子,唤了声:“沈灵雨。” 沈灵雨当即会意,解除了附加在那疯子身上的时间禁锢。在回到正常的时间流速中之后,那疯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手里染毒的一把飞镖尽数扎向许砚。许砚躲都不躲,伸出手去截住疯子的手腕,随意一掰,疯子手里的飞镖哗啦啦悉数掉在地上。几乎就是飞镖掉落的同时,疯子捏飞镖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不服,”疯子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来恨意,“我不服。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是那个丫头帮的你。” 许砚闻言,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身上,口中却说了句:“沈灵雨,退出去,解除所有的禁锢。” 沈灵雨见他站在千魂中央,第一反应是骂他疯了,骂他的话还没出口,她迎上了他淡然而坚定的眼神。她应该相信他。 她应该相信他。 沈灵雨咬咬牙,屏着呼吸解除了这里所有的禁锢,圈子里的魂灵们顿时又都动弹起来。离她不远的五个人惊叹她的异能,跟她套近乎问这能力的讲究出处,见她眉头紧锁,说了一半的话就又收了回去。 疯子大笑一声,嘲笑许砚受不得讥讽,抬起完好的左手一招,被召唤出来的魂灵们伸出要命的手臂,将许砚围起来撕咬。魂灵们咧开的血盆大口中毒牙足有三寸长,伸直的手臂前段每一根灰白的手指上,指甲比手指还长,而且还是颇为黯淡的黑色。 疯子见许砚被成山的魂灵埋没,很得意,他说:“自古女人多败事,阿翠和秋儿姐那两个笨蛋,一看到你这个小白脸儿就走不动路。这大事,还是要我昂基来才能办成!” 昂基这一笑并没能顺畅,笑声出到一半,他就发现围着许砚的魂灵都不动了。看不懂许砚让昂基很不安,他命令围着许砚的魂灵都让开,然而没有谁听从他的命令。昂基气急,一脚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魂灵踹开,手脚并作着扒拉到圈子里。从沈灵雨这个角度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总之,随着昂基的一声尖叫,魂灵们又动了起来。它们似乎是把昂基当作了许砚,一通撕咬之下,昂基惨叫连连,赶忙念咒将魂灵们驱逐。 待昂基从疼痛和慌乱中回过神,再抬头,见许砚抱着秦剑,正立在起初他站在的那片山壁前,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甚至,连头发都没乱。 昂基看看许砚,又转过头来看向沈灵雨。昂基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灵雨,赵老板的那五个手下亦然。 “看老娘作甚,”沈灵雨对昂基很不忿,“老娘什么都没做。” 昂基被她呛得一窒,眼中阴险光芒乍现。沈灵雨也不怕他,烛瞳制得住的她有什么好怕,开口讥讽他:“长得黑还没本事。” 挨了她的抢白,昂基更不服气,转身对许砚说:“你难道只能靠女人?痛快来战!” 沈灵雨撸起衣袖,拿手一指昂基:“要脸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帮忙作弊了?” 被这么指着鼻子骂,昂基那张蜡黄的脸上也没见一抹红,只跟许砚较劲:“再来!” 许砚淡淡应了声:“好。” 一声“好”没落地,昂基的人已经飞了出去。让昂基飞出去的,是许砚有力的腿,许砚是怎么出现在昂基面前的,沈灵雨和堵在洞口看热闹的五个人都没能看清楚。昂基本人也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迷茫,人已经与山壁做了一次亲密热情的接触。 沈灵雨笑坏了,拍着巴掌问昂基:“这次你可不能诬赖我帮忙作弊了吧!” 昂基没有回答沈灵雨的话,吐了一口血,无力地从山壁上滑下来,摔在了地上。 “我不服,”昂基已经没了什么力气,被他召唤出来的魂灵一个个回到地底,他喷着血沫子说,“我不服,我不服。” 沈灵雨心中大快,鄙夷地对昂基说:“你可要点脸吧!” 昂基像是没听见沈灵雨的话,魔怔似的嘴里不住念叨着:“我不服我不服……”忽然,他停下来,涣散的眼神重归狠辣,瞪向许砚。 许砚未动,只是告诉沈灵雨:“带着他们五个,先走。” 沈灵雨不傻,昂基这样分明是要和许砚拼命,那样的人能用出什么无耻的招数来,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那五个看热闹的听到许砚这么说,赶忙推搡着顺洞口回去。沈灵雨熟练地调动灵魂力转化成瞳力汇集在双眸,昂基的招数一使出来,瞳力就会释放出来将整片天地包裹进去。 许砚看出了她的意图,用一句:“停下。”阻止了她的动作。 “为什么?”沈灵雨的视线不敢从昂基身上挪开,只好这样向许砚发问。 许砚没有解释。 那边的嘴里念念有词的昂基笑笑,说:“小白脸儿,你是在那里等死了吗?” 被喊了几次小白脸儿,许砚面不改色,淡淡回了句:“你以为你能杀得死我?” “狂妄!”仅这淡淡一句,引得昂基怒火腾升:“真不明白秋儿姐看上你哪点!“ 第六十六章:看不见的对手 啊,难怪昂基跟许砚过不去,原来他是秋儿姐的爱慕者。 沈灵雨笑着问了许砚一句:“你到底对人家姐妹做了什么?” 许砚回答道:“忘了。”语气很平淡,一点亏心的感觉都没有。 沈灵雨瞥见昂基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黑亮的眼珠儿一转,笑得更开心了:“许砚,你说,你都不记得秋儿姐和阿翠是谁了,她们两个怎么记了你那么多年?” 也不知许砚有没有看穿她想要气人的小心思,依然用平淡的语气回答说:“我只隐隐记得她们的师父,那时候秋儿姐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阿翠更小些,我怎么会特地去记两个孩子的事情?” 眼看昂基怒火起了,沈灵雨索性添一把柴:“你都不记得的人,惦记了你那么多年,陪在她身边的,却始终没能得到人家的垂怜呢?” 昂基这下当真是要炸了。原本跌坐在地的昂基一跃而起,口中念念有词,朝许砚冲过来的同时,身形以充气一样的速度加速膨胀。 许砚提剑迎上去,围着昂基刺过几剑,身形位置改变之快,让沈灵雨只能捕捉到他动作的残影。 许砚这几剑刺得昂基哇哇乱叫,昂基膨胀起来的身体活像是充满气的气球,被许砚这几剑扎下去,晃晃悠悠。许砚闪身回来护着沈灵雨进了山洞,耳听得湖底爆炸声接连响起。在爆炸声平息之后,许砚回过头去,同时捂住了沈灵雨的眼睛,不让她去看。 人炸开的样子一定很恐怖。沈灵雨想着,不看,也罢。 沈灵雨问许砚:“一会儿我们去取黑曼陀,该怎么和赵老板说?直说,告诉他这个东西可以救回酆城那三条毁掉的脉络吗?” 许砚否决:“不能与赵老板明说,到时候我们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将黑曼陀取出收好,以免麻烦。” 沈灵雨点头记下,心说也对,这事儿对赵老板说了,万一他小心眼儿,借机敲竹杠呢? 说完,他们两个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走出几步,忽察觉脚下大地颤抖。地震了? 震感来得急而烈,开始有石块泥土从头顶往下掉,他们再往前走,就是生生把自己往死里推了。二人转身退回到枯竭的湖底,几乎就在他们推到湖底中心的同时,眼前山体向下陷岀一个倒梯形,可巧把洞穴入口堵了个结实。 这不是地震,也不是爆炸。眼前的情况,更像是巨人站在山顶上,伸手把这块山体往下按了一把。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呢。沈灵雨感觉,那道盯着她的危险目光,又出现了。 原来那个人不是昂基…… 沈灵雨拉着许砚,给他说了这件事,许砚安慰她,表示自己已经知晓。这片湖足有百丈深,他们在湖中心还没站稳,头顶又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一时间天塌地陷,沈灵雨感觉自己的耳朵要聋了。 许砚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握紧秦剑,御风术在洪水从头顶冲下来的一瞬间施展出来。许砚带着沈灵雨向上去,湖很深,他们小心闪避过砸下来的那些冷味很足的洪水,秦剑半路刺在另一侧山壁中。许砚的脚飞速在山壁上一点,二次跳跃的同时将秦剑带出来,看见阳光离人越来越近,许砚揽着沈灵雨落在一片石子上。 他们两个,出来了。 二人转身去看,眼前枯竭的湖,在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又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顺着水流的痕迹追寻过去,发现水是从对面一片极高的山流下来的。那座山的顶端拥着一片积雪,此刻化了些,正好填满了他们面前的这片干枯的湖。 太险了。 他们那个躲在暗中的对手,不是一般可怕。 如果,他们没有在昂基自爆后在洞口多待了一会儿商量事儿;如果,沈灵雨之前没有将御风术的咒诀告诉体力强悍的许砚……那,他们两个现在要么已经死在了坍塌的洞穴之中,要么在洪水的巨大冲力之下留在湖底,最后死于缺氧。 较着劲要他们命的人,是谁啊?许砚告诉沈灵雨淡定些,但,找不岀这个人,沈灵雨心中如何安稳得下来? 许砚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安心了,我有办法对付他。” 沈灵雨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见他脸色从容如常,心里顿时安下六七分。“那,我们回去吧。” 许砚应了一声,走到山体边缘,判断他们现在的位置,找寻下山的路。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原来他们两个现在的位置,离起初从峡谷中间进入的那个洞口很远了。 往山下去的路,是没有的。许砚寻到一片走势较缓的山坡,带起沈灵雨用御风术顺着山坡一路跳下去。刚才山体下陷,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受到影响,他们只能回到最初进到的那个洞穴口,只见上午留在洞口的那两个受伤的伙计和那位惨死的兄弟,已经不在原地了。 二人进到洞口去,沿着起初进来的路往里面去。一路走得很顺利,山体的断裂下陷和洪水只是冲他们两个去的,其他地方并没有受到影响。穿过被赵老板手下伙计炸开的那个洞穴口,又往里走了一段,有熟悉的吵闹声音从里面传来,让他们脚下步子顿住。 “许砚和跟他来的那个诡异的丫头已经死了,整条路都坍塌了,他们恐怕已经在里面被砸成了肉泥……就算是侥幸逃出去,那片枯竭的湖那么深,等他们一点点爬出来,啧啧,黄花菜都发霉了!赵老板,兄弟们跟你来到这个地界儿,这几天受伤的死掉的,你事先说的那点钱不够打点啊……” 原来,赵老板带来的这批人,很多都是他从外面请来的。这会儿,请来的人因为酬金的问题,和赵老板发生了争执。 赵老板的声音中有被压制的愤怒,他说:“这一趟的危险性,我事先不是没有给你们说过。是你们一口应下来,说什么做这行就是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早就讲好的价格,现在要变卦?” “呵呵,赵老板,就算变卦,你能怎样?许砚死了,你身边能用的人就剩下两个,打算怎么和我们打?” 听到这话的赵老板应当是怒火冲天,却偏偏要冷笑着,问:“王耗子,你们这样做无异于杀鸡取卵,从我这里占便宜容易,以后想接到生意,怕是就难了。” 几道肆意的笑声先后响起,与赵老板交涉的王耗子毫不掩饰地带着笑腔说:“赵老板,你真当我们兄弟都是傻子啊……黑曼陀罗花,又称黑曼茄,传说是从冥界弱水流出来的珍稀宝贝,有市无价。得了这种东西,我们兄弟下辈子不出来干活都能吃饱肚子啊。嘿嘿……赵老板,做人要大气,你就让我们兄弟摘几朵回去,一方面充当了一部分酬劳,一方面大家也交个朋友嘛!” 许砚躲在洞口往里面窥探,沈灵雨看不见,听声音她知道,赵老板身边的人不服气了。 赵老板哼了口气儿,他身边吵闹的人立马安静下来。赵老板呵呵笑着,说:“好啊,要拿你们就拿吧。尽情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听赵老板这么说,另一方大概是以为赵老板妥协了,阴阳怪气中带着喜滋滋的意味,有人说:“早这样不就好了嘛。”一行人吵闹着就要去拔花。 沈灵雨已经知晓了结局。她跟随许砚步入这片泛着幽绿光芒的天地,长满黑色花朵的弯曲河流就在眼前,有两个人正在忙活着摘花,他们的手刚碰到花,人随着“呃”的一声闷哼倒了下去。 没人看清他们两个是怎么死的。王耗子骂骂咧咧,让手下去把两个扑倒在地的翻过来看看,两个人被翻过来的同时,周围人倒吸了凉气速速向后退出好几步去。 沈灵雨和许砚一直站在洞口,这会儿才有人看见了他们。 “你们,”被手下提醒着看过来的王耗子脸上难看,“你们没死?” 他们两个的出现,把处于弱势的赵老板喜坏了。 “我就知道,酆城第一把好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没了,”赵老板仰天大笑,“只有那鼠目寸光之辈,才会把别人看得太低!” 被骂了,王耗子的脸上很难看。他的几个手下都在这里,连着在洞口歇着的伤员这会儿都在了。 王耗子一对老鼠眼滴溜溜乱转,嘴唇没扬起,笑声先出来了。他说:“原来这河里的宝贝,是动不得的,恁的可惜。依我看,赵老板你这次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被这么说,赵老板的脸色不好看,清清嗓子,却依然是微笑着看向许砚,眼睛里多了几分期待。 许砚也看出了赵老板的窘迫,说道:“要取得河中的黑曼陀罗花,也不是不可能。” 沈灵雨心里笑开了花,她还在愁着怎么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把花拔出来,这就有人把更好的办法送上门来了。 第六十七章:摘花 许砚顺着赵老板的意思,答应帮忙从要命的河水中,摘取黑曼陀罗。但是,在场的不是所有人都对他们放心。 赵老板带着两个伙计站在一侧,与以王耗子为首的四个人两厢对立。赵老板的伙计都是好手,脸上身上没什么伤,王耗子这边的个人实力差一点,一个个脸上挂着蝙蝠抓过的痕迹,身上也乱七八糟。 许砚和沈灵雨站在当中,王耗子看他们时,眼神中总带着一丝恐惧。王耗子敢和赵老板杠上,就是仗着自己这边人数够多,可是就在刚才,有两个人因为摘花死了。本以为活不成了的许砚和沈灵雨,忽然又好好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如果他们两个决定帮赵老板,那么王耗子这边真是半点胜算都没有了。 王耗子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他笑着,缓缓说道:“酆城许砚的大名,在道上几乎是个传说,能够与这样的人物同行,是我们的荣幸。” 许砚只不冷不热地看着王耗子,并没有回他的话。王耗子脸上没有半点尴尬,继续说:“在这行混下去有多危险,想来,许哥比我们这些人都清楚。而今,摆脱这种危险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不如,大家把这河里的黑曼陀分了,以后都好过安稳日子。当然,大头儿理应由许哥来拿,我们这些人,只跟着喝点汤就行了。” 赵老板听王耗子把话说完,紧盯着许砚,脸上浮起几分焦急。 许砚冷冷地望向黑色的河流,其他人当许砚是在掂量取舍,一个个视线钉在他的脸上,恨不能把他每一个毛孔都看清楚。只有沈灵雨知道,许砚现在,不过是两眼放空。不管许砚怎么说,都要摘了花回去,修复酆城三条毁掉的脉络。 这里有一个问题。方才去摘取黑曼陀那两个人的尸体就在眼前,谁也没看清那两个人是怎么被杀死的。他们都看不见危险所在,如何能够躲避? 眸中灵气流动,沈灵雨上前两步,将死去那两人身处那片空间的时间向过去推岀一段,一室人看见倒下的两个人忽然站起,惊得抄家伙骂街。 沈灵雨没管他们,她知道许砚会阻拦他们。 那两个已经死去的人保持住一个姿势蹲在河边,似蜡像,又似被按了暂停键的视频画面。沈灵雨眯起双眸,让瞳力缓缓输出,许砚走过来,与她一起仔细观察那两人从痛苦状态转回到摘花之前的欣喜,试图从眼前倒放的画面中找出这河流上的机关所在。 时间定格在摘花二人喉咙被划开的一刻,沈灵雨揉揉眼睛,看看他们鲜血四溅的脖子,又看看许砚。她居然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划破了这两个人的喉咙。许砚皱着眉头详喉咙上的伤口,转头看看河流,又看看他们摘花的手。 “觉得怎样?”沈灵雨低声问。 “再来一遍。”许砚说。 沈灵雨果断地应了,眸中灵气再次流动,这次,将眼前这片空间的时间拖到摘花那两人走到河边来之前,惊得身后一众人齐齐后退。沈灵雨又以瞳力引导时间向前一点点推动,摘花的两个人脸上缓慢呈现笑容,他们带着缓慢的小跑儿来到河边,缓慢蹲下来。然后,在手伸出去碰到黑曼陀的一瞬间,两人喉咙上伤口突现,鲜血喷岀。 直到两人重新恢复死尸的模样倒在地上,沈灵雨没有收掉瞳术,满脸都是对自己视力的怀疑。 对面的许砚依旧端详着地上的两具死尸,眉头锁起。皱眉是许砚思考时惯有的动作,他不动,她不敢打扰。不只是她,在场的死人活人也都安安静静的,好似蜡像集合,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楚地听到声音。 许砚忽然动了,他将手伸向面前死者的喉咙,沈灵雨忙用瞳术配合着,看他两根手指穿破死者喉咙上的伤口探进去。等许砚的手指取出来,两指之间已经多了一片血淋淋的薄冰。他又依照同样的手法,从另一具尸体喉咙的伤口里,也取出了一片带血的薄冰。 王耗子和赵老板小心探过身看清许砚手指间的东西,脸色变化很是精彩。在死者的伤口里找到一片薄冰,已经使他们诧异,薄冰上模模糊糊的符文雕刻,更是令他们愕然。 “这个,”赵老板上下打量,虚指薄冰的手指都在发颤,“冰符,杀人于无形,就算是事后解剖了尸体去查,也找不到凶器……冰符是符咒中极难对付的一种,能把冰符用明白的,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这、这冰符又是怎么出现在这二人喉咙口儿的?” 赵老板的问题问到了点上。方才摘花的两个人死前的情形,被沈灵雨还原了两遍,一堆人盯着,谁也没看见这冰符是什么时候飞过来的啊?知晓了冰符的来处,他们就有摘取黑曼陀的办法了。 冰符不在烛瞳的控制之下,很快就化在了许砚的手里。王耗子有些失落,起身退回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砚并不在意,在河里没有黑曼陀生长的地方洗净了手。距离最近的沈灵雨捕捉到,许砚在洗手的时候,眉宇间浮起了一丝惊讶。 只有沈灵雨发现了许砚一闪而逝的惊讶,王耗子一众兀自焦急惆怅,赵老板还在盯着化成一滩血水的冰符出神。 恢复了平静的许砚转回来,掰开死者生前伸出去摘花的手,沈灵雨诧异地看见,死者的掌心有一道淡淡的红色印记。也不用等许砚,沈灵雨自己就急着,去掰开了另一具尸体触碰过黑曼陀的那只手,果然,尸体掌心也有一道红色的印记。 冰符,是从死者的掌心打入,穿过整条手臂直到喉咙,又刺破了喉管,使鲜血从喉咙喷出来。 机关,就在他们要拿的黑曼陀上。 一直在跟前的赵老板看见他们的动作,也看见了死者掌心的红色印记。他思索片刻,便明白了一切。他看着也很愁,要命的机关与黑曼陀相互依存,碰了一个就是碰了另一个,岂不是没人能够把花摘下来? 王耗子见了,哈哈大笑,道:“我当是什么神来之笔,原来是附在花上的古怪!” 王耗子身后闪出一个人,矮瘦身材,看着就是个机灵鬼。“老大,”机灵鬼说,“我正好带了一把剪子!” 机灵鬼说罢,得了王耗子的眼色,脱下上衣层层包好手掌,举起剪子跑到河边,半曲着腿向前探出身子去剪黑曼陀的花茎。 沈灵雨屏住呼吸看机灵鬼的剪子离花茎越来越近,赵老板更是忍不住发起抖来。只听得喀嚓——哗啦——嘭! 花茎被“喀嚓”一剪子剪开一半,花朵上吊一样歪着头挂在剩下一截花茎上,机灵鬼的剪子随着“哗啦”声掉进河里,机灵鬼自己则是捂着喷血的喉咙,砰然栽倒在地。 机灵鬼捂着自己的喉咙,到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的防范那么周全,却还是没能防得住黑曼陀上杀人的冰符。 有哭同伴的声音响起,机灵鬼睁大一双眼睛望着虚空,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愈加强烈的失望和焦躁在空气之中蔓延,两方人本就撕破了脸,这会儿,冲突要起了。 许砚伸出自己的手,送到沈灵雨身前,小幅度弯了弯手指,说:“来。” 沈灵雨抬眼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蓦地,她伸手在许砚的掌心拍了一下。这一下力气使得不小,清脆的巴掌声吓得出神的赵老板浑身一激灵。 被打了手心,许砚没有丝毫的恼火之意,相反,他温柔地朝她笑了笑,说:“来,试试。” “试什么试?这个能试吗?”沈灵雨怒发冲冠,生着气,忽然又没了火气。 “不行,”她把头摇成拨浪鼓,眉眼间写着害怕,“你不能试。你又看不见我的力量,怎么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许砚伸出手,是想让沈灵雨把烛瞳的力量附在他的掌心,他用那只手去摘下黑曼陀,然后再慢慢对付被挡在时间外的冰符。 他想得倒是好,黑曼陀正是烛瞳的克星,附在掌心的时间隔离带被毁掉,冰符一样可以穿过他的手臂去到喉咙,然后把他杀死在这方幽暗的天地之间。 沈灵雨说:“摘花的事情,只能由我来。” 许砚要拦她,被她一把按住手臂,她对他笑弯了眼睛:“放心,不行的话我就收回手来,没必要跟朵花较劲。” 说着,沈灵雨端详自己的掌心,抽离一片瞳力结成网附在自己手掌上。她转过头,在河里扫了一圈,把第一个目标放在被机灵鬼剪了一半的那株黑曼陀上。 手掌小心朝那株花贴过去,靠得近了些,沈灵雨就看见那株黑曼陀的花朵开始转动,花朵一转,附在沈灵雨掌心的瞳力网就被削弱了许多。 收回手掌,沈灵雨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她要先制住这株黑曼陀,才好继续办事。 瞳术再次运作,瞳力在歪了脖子的黑曼陀旋转几圈,逐渐收紧。 第六十八章:好久不见 烛瞳之力围绕黑曼陀盘旋了几圈渐渐收紧,黑曼陀张扬绽开的花瓣向相反的方向转动,与瞳力不断产生碰撞。眼见瞳力在与黑曼陀的较量之中被逐渐削弱,沈灵雨又尝试着追加一些力量出去。 摘取一株黑曼陀,比摧毁一株黑曼陀更难,追出去的力量弱了对黑曼陀无效,强了又有直接把花毁掉的危险。沈灵雨单膝跪地,尽力去控制黑曼陀的同时,小心防着黑曼陀下面的冰符机关。许砚站在她身侧不远处,黑曼陀下的冰符飞向沈灵雨,或是别有用心的人胆敢上前一步,他手里的长剑就会斩过去。 黑曼陀是烛瞳的死敌,盛开的黑曼陀对抗烛瞳的效果更好。沈灵雨不断调取身体里的灵魂力,供给烛瞳压制住眼前这株比黑夜更黑的花。 灵魂深处,苏弥月微微有些惊讶,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有趣。” 沈灵雨没有精力分身去理会她,只是不断追加瞳力,将黑曼陀花瓣旋转的速度一拖再拖。不知过了多久,黑曼陀肆意舞动的花瓣卡顿似的动了两下,终究是无力与烛瞳对抗了。 制住了黑曼陀,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沈灵雨看看自己被瞳力网包裹严实的手,掐住那歪了脖子的黑曼陀一拽。 待到手收回来,她看见自己掌心上多了一道刻满咒文的冰符。亏得有一层时间覆盖在掌心,薄薄的冰符嵌在瞳力网上,无法再向前了。 她在这边打量着,一只窜起火苗的手伸过来,将冰符融了个干净。 沈灵雨抬起头看着许砚,笑笑,拉着许砚递过来的手站起身。大量的灵魂力消耗让她两眼发黑,顺着惯性倚在了许砚的怀里。 许砚一手揽着她,一手将她取得的那株黑曼陀递给了赵老板。 沈灵雨晕得厉害,知道许砚不会让她摔下去,便贴着他放松下去。心神稍作恍惚之后,人又离开许砚的怀抱站正了。 “不舒服就多歇一会儿,没人会笑你的。”许砚在她耳边轻轻说着,顺手理好她的一缕乱发。 沈灵雨垂着眼,轻轻摇了头。她,不想摇头的。 王耗子和赵老板再一次杠上,赵老板手里的那朵黑曼陀花,让他红了眼。 沈灵雨现在这副虚弱模样,明摆着告诉他们,她已经无力摘取更多的黑曼陀。有许砚在,谁也不至于疯到出言勉强她继续摘花。 许砚瞥了眼,场上剑拔弩张,王耗子有心从赵老板手里夺走黑曼陀,又对许砚有所顾忌。 许砚收回眼,看向自己面前安安静静的沈灵雨,先是一怔,而后脸色就变了。他松开了扶住沈灵雨的手,神色瞬间变冷。 “许砚,好久不见。”苏弥月勾起唇角。 那一瞬间,沈灵雨分明看到,有杀意弥漫在许砚的眉宇。 沈灵雨从来都没有被许砚用这样冷的眼神注视过,这会儿意识被挤到身体的角落,依旧能真切地被他的杀气震撼,完全是托了苏弥月的福。 苏弥月踱着步子,走回到开满黑色曼陀罗的河流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河中的一切。她并不需要担心许砚会动手杀了她,杀死她沈灵雨也会跟着一起死掉。 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变故,只有他们知道。后面一堆人刚才还在争吵,这会儿已经恢复到安静状态,不知是沈灵雨的变化吸引,还是被许砚周身的杀气震慑。 还是赵老板,笑呵呵来问:“沈姑娘这是缓过来,要继续摘花吗?摘花的事儿莫急,还是先喝口水,歇歇再——” 赵老板的话没说完,苏弥月已经转过头来看向他。赵老板正正迎上这一眼,不由得后退两步,嘴唇抖了两抖,才又笑呵呵给自己打了个圆场:“沈姑娘好天赋,真是玄界新一代的希望!” 沈灵雨瞧见赵老板微微颤动的袖笼,心中很是好奇。方才苏弥月只是看了赵老板一眼,并没有调取灵魂力或是怎样,怎么就吓得赵老板直哆嗦了?苏弥月之前用她的身体照过镜子,镜子里苏弥月的眼神和她的确不一样,不过她也没被吓到啊…… 想也想不通,沈灵雨索性不想了。幽绿的光芒之下,许砚杀人的气场已经将她包围,亏得苏弥月还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转过身打量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 苏弥月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在看她。要是有谁还看不出沈灵雨出了问题,那还是立即转身离开山洞,买张车票回家换个安全的行当生活得好。 王耗子的手放在腰间,沈灵雨来的时候就留意过他腰间系的那只口袋,那里面不知藏了他什么保命的宝贝。 王耗子道:“许哥,你的这位小女朋友……” 苏弥月瞥了王耗子一眼,惊得他把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她似乎已经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又转回来,与脸上一直冷冷的许砚四目相视。 “滚。”许砚在苏弥月开口对他说话之前,冷冷撂下了一个字。 “嘁。”苏弥月也回了他一个字。 两个人就又不说话了。 沈灵雨想要和苏弥月说话,自己又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简直要哭了,太不公平,凭什么苏弥月的意识窝居一角时可以和她交谈,换作她就不可以? 此刻,比起许砚,苏弥月对黑曼陀的兴趣更大些。苏弥月双手飞速结印,配合着烛瞳将力量放大释放出去,被她瞄上一株黑曼陀很快就从高速旋转状态停下来。苏弥月伸出手,手心向上一翻,被制住的黑曼陀脱离了花茎由瞳力网拖着一路向上,有冰符袭来,被她一下子定在了半空之中。 苏弥月把玩着到手的黑曼陀,又随意地插在了许砚胸前的衣兜里。 “黑花配黑脸人,我认为不错,你觉得呢?”苏弥月笑笑。 许砚冷冷回了她一句:“滚出去。” 见苏弥月没有动,许砚索性一拳打过来。苏弥月见状也不恼,躲过这一拳,转而往洞穴外跑。她这样消失,许砚哪里肯,追上来与苏弥月打斗。 烛瞳固然厉害,许砚闪避的速度够快,又有黑曼陀在手,苏弥月的烛瞳在这场打斗之中没能派上大用场。 他们两个这边打得欢,王耗子见了像是吃了定心丸,吼了声:“弟兄们,抢啊!”便和赵老板一方打斗起来。 苏弥月瞥见场上热闹的状况,冷笑了一声,躲过许砚往她颈部来的一记手刀之后,退出几步,问他:“徐公子呢?” 沈灵雨的意识快速回想,她记得今天有和许砚提起过徐公子的事情,现在苏弥月会这么问,说明苏弥月的意识不是所有时候都是清醒的。 至于苏弥月两次占据身体主导之后,都要询问徐公子下落的原因,许砚一定是知道的。他手里的黑曼陀旋转两下,从苏弥月眼前滑过,苏弥月下意识向后躲避,不防许砚的修长的手已经牢牢捂住了她的双眼。许砚把她压在山壁上,挡住她视线的手瞬间移开,她只来得及看见许砚将他的手指放在唇齿之间狠狠咬下去,旋转的黑色曼陀罗就在眼前,晃得她什么都看不见。 有湿润的感觉出现在额头,顺着那份写画的感觉沈灵雨心神晃动,人缓缓软了下去。 许砚将那株黑曼陀移走,捏着她的下巴观察她的眼睛。 “许砚,”沈灵雨因为肢体发麻,忍不住苦起脸,笑得像只乐观的苦瓜,“我回来了。” 许砚顾不上自己咬破的手指,轻轻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又笑了一声。 沈灵雨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到一只创口贴,给许砚贴好。两人回到河畔,发现赵老板和王耗子这边还在打。赵老板只剩下一个手下,另一个破麻袋一样躺在一旁,赵老板自己则是躲到旁边,把到手的那株花的花茎往他抱来的那只大公鸡嘴里塞。 见状,沈灵雨忍不住问许砚:“赵老板这个是什么讲究?”被赵老板生当花瓶使唤的大公鸡拼命挣扎,当然挣不过赵老板,气得喔喔直叫。赵老板也是有招儿的人,口中念念有词,将公鸡的脖颈腹部轻抚了一通,公鸡就安静下来。就算是赵老板把公鸡放在地上,它也不会试图逃跑。 许砚告诉沈灵雨:“公鸡被视为神物。你之前不是说了,湘西这一带有针对公鸡施展的复活术吗?赵老板这样做,就是为了讨个吉利,让黑曼陀顺利被带回去,不至于半路死掉。” 落在赵老板手里的那株花,他们是别想要出来了。酆城的三条脉络,想要三株黑曼陀去守护,许砚手里已经有一株,他们现在还差两株。沈灵雨索性施展瞳术,将除了许砚以外所有的人都锁在同一个时间点上。而后,她接过许砚递来的一杯稀释紫灵水喝了,跑到河边去施展瞳术,依照之前的样子对河里的黑曼陀施展瞳术。 “许砚,”半途,她很无奈地说,“要不先让苏弥月出来吧,让我对付两株黑曼陀,好难啊。” 许砚默默看着她,忽然伸出手,赏了她一记爆炒栗子。 第六十九章:乌龟 沈灵雨揉揉自己的额头,哭笑不得。提着一口气回过身来,学着苏弥月的样子,释放瞳力的同时加了手势进去,果然……没有半点加强的效果。沈灵雨终于很不甘心地单膝跪下去,依旧是让瞳力围绕着眼前一株黑曼陀盘旋。 黑曼陀花瓣朝瞳力相反的方向旋动到第四圈的时候,沈灵雨感觉眼前这株花有些不对。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沈灵雨没能想出来。 她能不能想得出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几乎就在她发现黑曼陀有些不对的同时,花枝微微颤动了一下,有危险的感觉袭上眉心。沈灵雨看见许砚的剑贴着她的鼻尖削过去,还没等她看清许砚砍碎的是什么,人已经被许砚拉到了身后。 藏在花叶下面的冰符,一片,两片,无数片腾空而起,齐齐朝他们而来。 沈灵雨大惊失色,下意识驱动瞳术将眼前所有的冰符定在半空,可他们要面对的,岂止眼前这些。要命的冰雨,正从弯曲河流的每一个角落里腾起朝他们来。 眼前的河流不知尽头,烛瞳之力席卷而出,沈灵雨解除了对赵老板王耗子他们的压制,由他们自己逃命去。然而,少顷之后身后众人的惊叫声让沈灵雨知道,现在想从这方洞穴中逃出去,没有那么容易。 沈灵雨想得很简单:用瞳术将视野范围内所有的冰符都定在半空,等到所有人从洞穴中逃出去再解除瞳术控制,万事大吉。 她怎么也想不到,脚下的土地会变了模样。河流中千朵万朵一开不谢的花朵齐齐旋动着对抗烛瞳的威严,河流随之改变方向,变成一个圆圈将众人围在当中,也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 瞳力释放没有停止,许砚手里的剑也一直没敢停下来。有一瞬间,沈灵雨清晰地察觉到,那道自进到山洞之后总会盯着她的视线,又岀现了,不同于之前,这一次那道视线放肆了很多。 躲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在湖底时,用了可以说是强悍到变态的方式暗杀他们,那一次他们没有死,而这一次,那个人已经认定自己可以把他们都杀死在这里了。 至于黑暗中那个人的身份,从眼前受他控制的河流与黑曼陀可以判断出。 年前,去到陨嵊岛时,在众神封印的围墙内,沈灵雨和许砚替冥君把与天神一方对战的棋局下完,并且赢了棋。那时,许砚向冥君提起从冥界弱水流出来的黑曼陀,得到了冥君借岀力量收回黑曼陀的许诺。冥君要取回黑曼陀的同时,也向许砚提出了连着带黑曼陀从冥界出走的叛徒一并找到的要求。 现在想要致沈灵雨和许砚于死地的人,就算不是冥君提及的叛徒,也和那叛徒拖离不了关系。 身后众人早已顾不上互相争斗,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只为保住自己的性命。沈灵雨想起陨嵊岛上的经历,连忙问许砚:“咱们讨要的那个契机,该是用上的时候了吧?” 许砚用剑刃在半空画出一道两米高的火符,抵挡住一些烛瞳之下的漏网之鱼。身后有两个会画符的见了,一拍脑门,边骂自己没脑子边咬破手指,也在身前凌空画出几道火符抵挡袭来的冰符。 “我们向冥君讨要的是个契机,”许砚对沈灵雨说,“是契机,不是外援。” 沈灵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还不到时候。” 念叨一声“好吧”,沈灵雨调取灵魂力,运作瞳术在她和许砚面前结出一睹时间墙,又原地转了一圈,将众人都框在时间墙内。她这一招只能给众人换取片刻的喘息时间,慢慢收紧的河流之上,黑如墨洗的黑曼陀一刻不停地快速旋动着,与烛瞳做对抗。以沈灵雨现在的实力,对付一株盛开的黑曼陀尚且吃力,何况是一大片黑曼陀。 眼看环成一个圆的河流逐渐缩紧,一丝被戏耍的感觉从心中滑过,这一丝感觉被沈灵雨抓住,并在心中不断放大。 躲在暗中的那个人要他们的命,却又不愿一下子就把他们都杀死。他开心地看着他们反抗到力竭,就像猫开心地看着老鼠在自己爪子下面求生无望。 想到这一节,沈灵雨不由得怒火中烧。她忽然想明白许砚说的“不到时候”是什么意思,躲在暗中的人不出现,冥君许诺给他们的力量援助就不会出现。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沈灵雨一时想不到其他逼迫那个人现身的办法,只好开口大声问:“许砚你说,咱们在这里这么久了,要杀咱们的那个人连面都不敢露。是不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大盖儿老乌龟,害怕出来会吓到人啊?” 沈灵雨没指望自己的话能够刺激到躲在黑暗之中的人,这两句话出口她自己都能听出来其中激将的意思,很幼稚。 王耗子为人精明,看出了沈灵雨想要引幕后人现身,也知道他们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所以,他就附和着哈哈哈大笑三声,说道:“沈姑娘这话问得妙,男人最怕的事情有三件,第一件自己不行,第二件被别人说自己不行,第三件老婆说一条街道的比他行。嘿嘿,这三件都可以用一个词儿概括——做了乌龟。不敢现身的那位,八成是被老婆坑做了乌龟,现在又觉得自己不行,怕现身之后被我们说是不行啦!” 王耗子这一连串绕口的话出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谁也没认为这些,能够刺激到躲在黑暗之中那个强悍得变态的人。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冷哼声。众人噤声,沈灵雨凑到许砚身边小声问:“怎样,契机出现了吗?” 许砚在如暴雨袭来的冰符之间得空,运了气将手中的剑横向一划,一片正在旋转的黑曼陀遭到斩首,被剑气吹得飞出去落在河对岸。 看样子,如果不是这些黑曼陀最后还给冥君,许砚早就直接放火去烧了。“还不到时候,”他说,“如果时机到了,冥君的力量自会出现。” 沈灵雨还想说话,双耳嗡鸣一声,有星星点点飘入视野,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所剩不多了。 撑不了多久了,沈灵雨也没跟正在挥剑斩花的许砚说,她从许砚丢在地上的背包里摸出紫灵水,默默灌了一口,满嘴灼痛。定下神看了一眼,沈灵雨险些没忍住骂街。她摸出来的这瓶紫灵水,没有用水稀释过。 许砚从她带到湘西来的一箱子紫灵水中,挑了两瓶给队伍中其他人作灵魂力补给,他自己也装了两瓶在大提琴盒子里,以作不时之需。后来进到峡谷,队伍之中有一个伙计被秋儿姐杀了,又有两个人受伤,装备被大家分配携带,许砚背了受伤二人中一人的背包。 这是哪个,这么懒,连稀释一下都不肯? 沈灵雨把手里的这只矿泉水瓶丢在一边,强忍着嗓子里灼痛的感觉双手并用在背包里继续翻找。事态紧急,背包里的东西太多,她索性把东西悉数倒出来,扒拉几下也没找到稀释的紫灵水。 看样子,许砚带来的紫灵水先前给队伍里其他人喝掉了。 沈灵雨捏着那瓶没有稀释的紫灵水,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视线落在了河里。 水不就在眼前? 沈灵雨咬咬牙,催动着烛瞳定格眼前一方天地,冲过去灌河里的水。方冲到河边,又觉身后一只手把她拎了回去。是许砚。 沈灵雨忍着嘴里的灼痛感对许砚说:“我要去喝水。” 许砚回了她两个字:“不行。” 他来不及跟她解释许多,来自河流之中的冰符雨忽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众人停下来,累得气喘吁吁。赵老板一直蜷缩在手下身后,怀里抱着嘴里插着花的大公鸡,王耗子手下一个个躺下去,汗流浃背。王耗子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狠戾。王耗子没有坐下,他腰间的口袋空了,口袋里装的是一条长蛇,此时这条被他捏住尾巴的蛇缓缓攀上去,缠绕在王耗子腰间。 王耗子眯着眼睛将四周来回打量几圈,上前来问许砚:“许哥,依你看,那躲在幕后的人,是放弃对我们的追杀了吗?” 许砚一摇头:“没有。他只是想先给一点希望,然后用更大的绝望摧毁我们的精神。” 王耗子目光闪烁,点头应道:“有过希望,更能体会到求生无门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许砚附着了灵魂力在剑身上,横剑一挥,一大片黑曼陀随着他的动作脱离了花茎,飞到河对岸去。 王耗子问他:“许哥,除干净了这些该死的花,冰符就没办法出现了是吗?我看冰符出现时,那些花一直在转。想来,后来那么多冰符,就是由这些花制造出来的吧。” 黑曼陀旋转,为的是对付烛瞳——这种话不能对王耗子说。 于是,许砚说:“不,冰符来自于河水,有人躲在后面,操纵着它们在河水中炼成。” 第七十章:老龟 许砚有意将问题的焦点从黑曼陀上转移,王耗子却并不愿就此略过。 “许哥,”王耗子说,“可是你斩去这些花是要做什么?躲在幕后的人不死,咱们谁也别想离开这里……难道,你是怀疑那个人躲在群花之下?” 王耗子蓦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与许砚耳语:“咱们趁着那幕后之人没来得及反应,越过这条该死的河,逃出去?” 许砚收了剑,回头深深地看了眼王耗子。他从地上拾起一枚石子,手腕一抖,手里石子划岀风声飞出去,行至河上又直直坠落水中。 王耗子看见,不由得两眼圆睁。他也依着许砚的样子,从地上捡起两枚石子,卯足了力气掷出去,石子也在半路坠入了水中。 河就在距离他们一米多点的位置,大约三米宽。两个练家子掷出去的石子,居然连河中心都到不了。 “这怎么可能?” 王耗子不敢相信,又从地上摸起几枚石子,站到河边用力往外丢,脱手的石子在指端无力地掉进河水。不仅是石子,王耗子自己也没站稳,一个趔趄就要往河里栽。还是许砚一把拉住他,用力把他拽了回来。 众人早就发现了这边的异状,这会儿都忍着身上的不适凑过来,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被许砚拉回来的王耗子惊魂未定,腰间盘着的长蛇不安地左右摇摆头部,嘶嘶吐着信子,慌得周围人不敢接近。 “这河水,这河水,”王耗子捂着自己的心口,打了个两个结巴说,“水里有东西!” 众皆哗然,赵老板上前两步,压着气问道:“水里有什么东西,能把在道儿上混这么多年的你吓成这副模样?” 王耗子喘了口大气,道:“问题就在这里——我根本没感觉到水里有什么东西啊!” 众人七嘴八舌吵起来,有认为王耗子大惊小怪的,对着平静的河水跃跃欲试,走到河边,却又顿足不前。最后,几人很有默契的,从地上捡起石子,后退几步,远远将石子丢了出去。 石子脱手之后,天地之间迎来一波死一般的沉寂。难怪躲在暗处想要他们命的那个人忽然停下攻击,丝毫不担心他们逃走。 许砚说:“黑曼陀生于弱水,非凡世之物。在这条河里能生长得这么好,是因为这条河流中有弱水的成分存在。” 《海内十洲记凤麟洲》中有载: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众人面面相觑,弱水是世上最弱的东西,连鹅毛都承受不起,他们这几个大活人想要从弱水上越过去,做梦都不敢那么想。 眼看着洞口就在前方,距离短短百米,他们却没有走过去的办法。不知是谁率先叹了一声,叹气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沈灵雨转头清点,现在还站着的,加上她和许砚一共七个人。除去抱着大公鸡没有丝毫战斗力的赵老板,还剩六个能干活的。六个身手都不能算差的人在一起,找不到一条求生之路,的确很绝望。 她的舌头和喉咙还在发痛。弱水饮不得,许砚从倒在地上的那个早已魂归西天的赵老板手下背包里,翻出一瓶稀释好的紫灵水,让沈灵雨喝了。 大家都看到了许砚把水给沈灵雨,他们不知还要在这里困多久,水很重要。可是没人出言阻止许砚,因为他们都见识到了沈灵雨的能力,在逃离困境的过程中,沈灵雨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沈灵雨一口气喝光了一整瓶的紫灵水,灵魂力很快恢复到巅峰状态。 怎么离开这里? 沈灵雨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许砚的身上,这里现在最淡定的,就属沈灵雨和许砚。沈灵雨能够保持淡然,纯粹是因为相信许砚,这一点大家看得出,所以希望还是在许砚身上。 许砚还是跟眼前这些黑曼陀过不去,左一剑右一剑把花砍断,又紧着剑气把花送到河对岸去。 王耗子忽然出声:“弱水连鹅毛都承受不住,为什么你的剑气可以从弱水上面过?既然你能够把花送到对岸去,把我们送过去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一层石激起千层浪,死气沉沉的众人被唤起新希望,一双双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许砚,生怕他凭空消失的样子。 许砚收了剑,随手擦掉额前的汗,道:“剑气能够略过这条河,是因为河里有一部分弱水。我说的是‘一部分’,如果河中所有的成分都是弱水,剑气过不了河,歪向河里的王耗子也拉不回来。” 说罢,他没有理会王耗子提及的要求,转而拉了一把沈灵雨,指着河面对她说:“铺展瞳力出去试试。” 沈灵雨依言用瞳力铺了一条时间桥在河面上,接过许砚递过来的一瓶子沙土,扬在了桥面上,让大家都看见那条通往希望的大路。 她的力气不够,只让一半的桥面显现在众人眼中。许砚顺着桥面的走向,丢了十几颗石子出去,画出桥面的宽度。 “就在这座桥上走。”许砚对众人说。众人目瞪口呆,欣喜随之浮上面容。 众人跃跃欲试,簇拥着去到桥边,伸长了脖子,没有人敢做第一人,又陆续扭过头来看着许砚。 沈灵雨心中有些不快,捏捏眉心,一指后面地上死尸三四具,道:“让这几位给你们探路怎么样?” 她只是随口一说,本意是揶揄这些人,没想到他们真跑回来,吭哧吭哧把地上的死尸抬了去,丢在瞳力结成的时间桥上。 见到死尸好好地铺在桥面上,众人欢呼雀跃,不再管许砚,争先恐后地冲上桥面,又都以奇怪的姿势立在桥面上原地向前使劲。 沈灵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他们现在的模样好笑,许砚提醒她:“他们的脚底被钉在你的瞳力网上。” “哦”了一声,沈灵雨走上桥去,扯起这些家伙一个一个奋力丢掉对岸去。甫一落地,这些人就向洞口冲过去,头都不曾回一次。只有赵老板抱着嘴里插花的公鸡回过身来,要等他们一起出去。 站在桥面上的沈灵雨累得有些脱力,许砚已经背上背包使出御风术来到桥上,落在沈灵雨身边时伸手揽住她的腰,脚一点落在赵老板身边。赵老板很高兴,招呼他们快走的话还没说完,山洞里传来一阵苍老森冷的笑声,听得他毛骨悚然。 紧随笑声而来的,是山体的剧烈晃动。赵老板没站稳,四脚朝天摔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起了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了这方洞穴。 沈灵雨侧身抓起一把先前被许砚用剑气吹到这里的黑曼陀,胡乱塞在背包里,拉许砚要跑,却见他纹丝不动。 轰隆一声响,一块巨石落下堵住了离开这里的唯一通道。山体停止了晃动,有极危险的气息逼近,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个白胡子垂在地上的绿衣老者出现在了河对岸。说是个老者,他更像是一只老乌龟,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活了万年的老乌龟,背上又扣了一个硕大的乌龟壳。可又不能武断地说他是只老龟,因为他长了与人类无差的面容与肢体。 绿衣老者捋着自己长长的胡子,眯起的眼睛打着转在许砚和沈灵雨身上逡巡。 冷笑声二度响起,山体又晃动了几下。围成圆环的河水在他的手势之下由中间切开,水蛇一样灵活地改变了形态,化作洪水猛然朝许砚和沈灵雨倾泻而来。 许砚眼疾手快,拉着沈灵雨两个跳跃躲过了这番攻击。夹杂了弱水的河流在脚边静静流淌,绿衣老者望着他们,呵呵冷笑。 对望之间,许砚忽然朝老者竖了个中指:“老王八,过来让你主人赏一巴掌。” 老者登时气到,胡子也不捋了,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球儿一样圆。 怪叫一声:“狂妄小儿!”老者再度操控河水,让河水像大树一样抽出好多条分支,朝许砚和沈灵雨来。 许砚提着沈灵雨,低声唤了句:“快用瞳术,我们往他那边去。” 沈灵雨会意,连忙用烛瞳扑出一条时间桥,反用御风术引着许砚朝绿衣老者冲过去。 老者见状,微微有些惊讶,呵呵一笑,道:“烛龙之瞳,很不错的东西,上天待我不薄。” 沈灵雨闻言,就知道自己这双眼睛又被人盯上了。 他们冲过去,老者也不躲,只笑呵呵地一拳砸过来。许砚早有防备,顺手推开沈灵雨,自己则是挥剑抵挡老者的攻击。 从沈灵雨被推开到她在地上站稳,许砚与那老者已经过了几十招。 老者的神态像极了乌龟,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许砚挥剑和踢腿的动作也不慢,沈灵雨在一旁观瞧,居然看得眼睛发花。 沈灵雨忽然感觉到自己心口涌上来一阵清凉,这阵清凉从领口溜出来围着身体转了三圈,奔老者去了。 那老者向后猛然一跃,跃出几米之外,恶狠狠地瞪着沈灵雨和许砚。 第七十一章:陪葬 绿衣老者出离地愤怒了。 风掀起他的胡须,绕着他周身转了三个圈子,很快就呈现出钻破天地的气势,眼看着,就要往地底下去。沈灵雨暗松一口气,心想这下好了,把消息通知给冥君,接下来就不需要许砚去应对了。 “想不到啊,你们两个,居然是那小子的走狗——” 绿衣老者沉吟着,冷笑连连。他的笑让沈灵雨发毛,不由得后退两步,打起十二倍的精神,小心防备这老乌龟的后手。 只见那绿衣老者双手合十,将自己的长胡子夹在两掌之间用力一碾,口中念念有词。沈灵雨惊愕地发现,绿衣老者后背那只原本颜色黯淡的硕大乌龟壳上,流淌起了绿色的光! 龟壳上,更准确地说,是龟壳上面形同符文的沟壑里,绿色的光由上而下,将沟壑填满。在绿衣老者身边卷起的狂风,瞬间弱了不少,只在老者身体周围缓慢盘旋。同样变化明显的,还有老者的胡子长度。他的胡子在龟壳上的绿色光芒出现之后,越来越短,片刻的工夫,原本及踝的长度就变为了及腰,并且正往山羊胡的方向发展。 绿衣老者脸上阴恻恻的,一双浑浊的老眼中不知道藏了多少下作和阴毒,他对沈灵雨一笑,沈灵雨便下意识向后一闪。 这一闪,让她堪堪躲过老者剜眼的两根手指,那两根要命的手指在沈灵雨眼前劈过的一瞬间,她分明看清了老者坚硬又锋利的长指甲中,沾染了白色的药粉。 许砚一把将沈灵雨拉到自己身后,身形一晃变岀三个许砚将绿衣老者包围在中间。 沈灵雨怕他吃亏,忙叫一声:“他的指甲里有毒!” 许砚应了声,表示自己已经知晓,挥起剑就朝老者劈砍过去。老者左右躲闪,偶尔还会把头锁在乌龟壳里,面对许砚凌厉的攻击,形容自在,甚至还有呵呵笑出来的心情。 这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变态。 沈灵雨心知,这次单靠许砚,是除不掉这只老乌龟的。眼看那通往冥界的风弱下来,沈灵雨心中焦急,一双寒潭冷玉般的眼睛盯紧老者背上泛着绿光的龟壳,刹那间心中闪过七八个主意,最后在一个成功率最高的方法上落定。 打定主意,沈灵雨稍作准备,爆喝一声:“老乌龟!看招!” 那绿衣老者架住许砚的剑,猛然回头,刚好撞上沈灵雨的瞳术攻击。老者被定在原地,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又恢复了自如行动。一朵墨黑的花朵从他衣袖之中绽放出来,旋转着破除了她的控制。 绿衣老者一拳打在左边许砚的腹部,那个许砚随即虚晃两下,化作玻璃碎了一地。他又一脚将右边的许砚踹出去,那个许砚落在弱水河中,不见了踪影。只剩与他正面对上的许砚——真实的许砚,咬着牙与老者对抗,咬肌因为他的动作从窄窄的脸颊边鼓起来。 那绿衣老者岂容沈灵雨这般暗算,一边对付着许砚,一边拿脚挑起鞋边石子,狠狠一踢,石子直奔沈灵雨的膻中穴来。这下如果中了,沈灵雨非死在这里不可。 在老者阴森森的笑声之间,得意地看着石子穿破了沈灵雨的膻中穴。老者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便要回身去应对,无奈被许砚死死牵制,抽不得身去。 咔嚓一声响,老者五官痛得扭在一起。 见那该往冥界去的风恢复到原本的样子,手里提着鱼肠剑的沈灵雨迅速撤出十几步去。 她刚才先以《素心神录》中的移形换影法,将自己的身影与丢在对面的那只她用来喝过水的矿泉水瓶对调。绿衣老者和许砚打得正欢,哪里注意过她到底是在哪个方向?然后,她又用烛瞳拖住绿衣老者的行动,让他把注意力放在破解瞳术上。就在这时,沈灵雨已经用御风术快速闪到老者身后,挥起手中鱼肠剑,朝他背上的那只硕大的乌龟壳砍了下去! 绿衣老者痛得“啊”的一声喊出来,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此刻,他的胡子仅剩下两指宽的长度挂在下巴上,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递减。终于,他的下巴上什么都不见了,光秃秃的,就像一片常年没见雨水的草原。 眼看着通往冥界的消息已经送出,没有二次阻拦的希望,绿衣老者叹息着倚在山壁上,拿袖子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似乎已经顾不上对付沈灵雨和许砚了。 有凄厉的鬼嚎声从遥远的地底传来,耳畔一片铁甲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哒哒不停的马蹄声。阴风渐近,他们知道,属于冥界的力量来了。 忽见那靠在墙上的老者放下了擦拭额头的衣袖,露出来额上一片绿色符文,那老者对着他们狞笑,手一扬,袖笼中的冰符悉数直奔他二人而来—— 沈灵雨下意识开启了烛瞳,许砚一步赶上去,持剑将沈灵雨没来得及定住的冰符一个不落全部毁掉。 见自己的杀招被破解,老者也不气恼,轻蔑地笑了两声,迎来从地底出现的一队铁甲鬼兵。这些鬼兵皆高头大马,连兵带马都神情麻木,透着森森鬼气。其中两个鬼兵下得马来,将手里的哭丧棒左一挥,右一挥,河里河岸上的黑曼陀就被风卷着进了马背上的口袋里。 绿衣老者被鬼兵堵住,依旧不甘心就此放弃,大骂一声,双手反到肩后,居然自行毁掉了身上的那只乌龟壳! 乌龟壳已毁,绿衣老者强咬着牙关,发出受伤豹子一样低低的吼声。有绿色的液体从老者的后背流下,流到哪里,哪里就开裂如枯田。 他的身体是绿色的,头发却是扎眼的红色,玉米缨子一样弯曲成团,堆在他呲开獠牙的脑袋脑袋上。 这架势,是要和冥君派来的鬼兵大战一场。 沈灵雨也涌起了十分的好奇,想知道鬼兵打架和人类打架有什么不同。却见,那一队铁甲鬼兵将老者团团围住,每一位手里都举起一根哭丧棒,对准绿衣老者的脑袋就开打。 沈灵雨看愣了,高大的铁甲鬼兵把绿衣老者围了个结实,她看不清老者的神情,只能从呼呼的哭丧棒挥动声中分辨出他凄厉的惨叫,和不断咒骂冥君的脏话。看样子,他在鬼兵的围攻之下,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鬼兵打架,竟然会是这么个打法儿,说出去谁信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砚拉住她的手腕,低低说了声:“走。”来到洞口两剑劈开碍事的巨石,而后便默念御风诀,揽住沈灵雨便要往外去。 偏偏这时,鬼兵围攻下的绿衣老者爆叫一声:“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给我陪葬吧!哈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之下,山体再度开始了晃动,这一次的晃动比之前来得不知要剧烈多少倍,沈灵雨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任由着许砚拉她往外去。 往山外去的这段路很长,这会儿在沈灵雨眼里,几乎是漫漫无尽头。不断有山石碎块砸下来,她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还好有许砚在,所有砸过来的石块都被他一剑劈开。 开始的时候,许砚还打算用御风术带着她快速逃离出去,后来他们不得不用奔跑的方式逃生,因为很多地方被落下来的山石堵得只剩很小的一方空间,根本没有御风术发挥的余地。 从沈灵雨感受到的山体摇晃程度来说,就像是整座山被连根拔起,然后一路翻滚着从喜马拉雅山往四川盆地滚去。她被晃得两眼发晕,胃里翻江倒海不说,就连许砚,也有些站不稳了。 经过这样的震动,山体崩塌的速度极快,许砚边跑边处理飞来的石块,又要打碎拦住他们去路的大石,算算才走了百余米去。沈灵雨见势不妙,用力甩甩头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瞳力席卷而出,恰好在头顶巨石砸死他们的前一刻,将眼前这方空间锁定在一个时间点上。 她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巨石将光源挡在了外面。周围的山体已经全部坍塌,烛瞳给她和许砚在乱石之中撑起了一片空间。 许砚没有说话,沈灵雨知道是自己刚才太着急,把许砚一起锁在了那个时间点上。她想把许砚从烛瞳的束缚下释放出来,在许砚的背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了一只打火机。 随着“啪嗒”一声,黄色火苗在黑暗的空间之中摇曳生姿,沈灵雨看清楚了许砚,小心解除了附在他身上的瞳术。只见许砚的人晃了一下,站立不稳,朝她倒了下来。 沈灵雨连忙把打火机移到一边,慌乱地接住他。这一接,沈灵雨心中咯噔一下,不好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开来。 许砚几乎是软着身子倒在她身上。沈灵雨扶着他小心坐下,把他的头小心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瞬间有隐隐的血腥味溜进了沈灵雨的鼻腔。 “许砚,许砚?” 沈灵雨连声呼唤,许砚还有意识,吃力地应了她一声。 第七十二章:逃生 “我没事,”许砚用气音安慰她,“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呢? 沈灵雨几乎懊恼死,她撕开了他的黑色上衣,在他的后背上看到了两个很眼熟的伤口,有血顺着伤口流出来。 是冰符啊……沈灵雨将涌上喉咙的苦涩之意生生压下去:“是冰符啊,你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难怪那绿衣老者在最后一次以冰符突袭他们失败,却依旧能够保持得意笑容,那时他以正面进攻为掩护,暗中从河水中练出两枚冰符,并让它们成功地击中了许砚的后背。 言罢,她又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居然让许砚在受伤的状态下拉着自己往外跑,真是没用啊! 冰符的厉害她见识过,许砚身上的伤这样拖下去可不成。 沈灵雨打定主意,先把许砚伤口里的冰符提到之前没触碰到身体的时间点,把眼前往外面去的路恢复到原有状态,出去之后再想办法把冰符处理掉。 快速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出去消耗的灵魂力和体力,沈灵雨就着打火机的火光从背包里翻了一通,很崩溃地发现包里已经没有紫灵水了。许砚背的那个包在他与绿衣老者打斗时扔在了地上,逃出来的时候痕迹,沈灵雨随手捞了个包就跟着他跑出来了。也不知道是拿的谁的背包,包里什么能用的东西都没有,方才在洞穴里她抓起来的一把黑曼陀,在背包里耀武扬威地看着她。 沈灵雨赶忙把背包又合上,生怕黑曼陀忽然旋转起来,毁了她撑起来的这方救命的空间。 收好背包,沈灵雨将许砚扶住,双瞳灵气流动,就要先把他后背上的伤先压住。这时,原本伏在她肩头,很虚弱的许砚忽然恢复了精力。 沈灵雨满心疑问,她还没调用瞳术,他怎么就能够起来了? 火光幽幽之下,沈灵雨看清了许砚的脸,血管根根在他的额前暴起,有汗珠贴在他的脸颊,看得她心疼。许砚神情从容,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冷一些。 “苏弥月。” 听到他把这三个字出口,沈灵雨便知道事情不妙了。见到许砚右臂微动,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把头向左一偏,躲开了许砚这一拳。 沈灵雨身后是洞穴通道中本就是的山壁,因为没有倒下来,她并没有用瞳术去定它。许砚这一拳砸在山壁上,崩起一片碎石,贴着她的脸颊飞出去哗啦啦掉在地上。 “许砚!”沈灵雨疾呼一声。 更加明显的血腥味在这方逼仄的空间中蔓延,不知道是许砚背后的伤口流血加剧,还是他这一拳伤了手。或是,两者都有。 “许砚,”沈灵雨抓住他的手,湿漉漉的感觉告诉她,他的手流了很多血,“许砚,是我啊,我是沈灵雨……” 她把刚才伸出去远远的打火机收回来,把自己的眼睛照亮给他看。他的呼吸因为痛苦有些短促,喉结微微一动,继额头之后,脖颈上的血管也暴了起来。 “许砚,”凝望他眼中的冷色,她越发心疼,“我是沈灵雨。” 许砚冰山一样的神情中没有丝毫松动,还没等沈灵雨再说话,又是一拳砸过来,沈灵雨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呆呆地看着他的拳头落下来。 他的拳头没有落下来。沈灵雨的鼻端是他手上鲜血的味道,但是他的拳头没有落在她身上。 “沈灵雨。”他低低念了一声,声音中似乎带了一丝疑惑,又夹杂了后怕和庆幸。 然后他倒了下来,沈灵雨顾不得手里的打火机,顺手扔了出去,一把捞住了他。 “我们走。”沈灵雨对已经很虚弱的许砚说。从黑暗中把打火机摸到了手里,打火机烫到她的手,她才迟钝地想起,用手机上手电筒功能照明效果更好。二度扔掉打火机,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亮许砚的后背,沈灵雨眼中的灵气已经开始流转。看着许砚后背上的血迅速回流,被她撕开的衣服回到完好状态。沈灵雨沉住气,调取更多的力量,终于看到两片薄薄的冰从许砚的伤口中抽离,抵在他的衣服上。 冰符上,符文造成的沟壑看得沈灵雨眼眶发痛。她的灵魂力消耗,有些大了。 许砚转回清醒,行动力恢复了少许,从他依旧紊乱的呼吸可以看出,他现在还是很虚弱。沈灵雨感觉很奇怪,他身体里的冰符已经被她提了出来,为什么他还会这么痛苦? 背起背包,沈灵雨拉过许砚的胳膊搭在她另一侧的肩膀上,将他扶好之后,将力量向前方释放。瞳力席卷之处,落下的巨石土渣纷纷向上而去,给他们让开一条窄窄的通道。 沈灵雨扶着许砚踉跄向前。从上午离开客栈来到峡谷再进入洞穴,他们没少消耗体力,到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除了紫灵水什么都没进肚子,沈灵雨这会儿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噜叫。许砚一米九的个子,身形偏瘦,密集的肌肉为他供给了战斗时强悍的力量。沈灵雨扶着他,很费力。 更让她心急的是,随着灵魂力的消耗,她的眼睛痛得越发厉害了,耳朵里也在嗡鸣。许砚低声和她说什么,她一句都听不清楚,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咬着牙扶着他往前走。 此山中洞穴纵横交错,山体的崩塌使得他们逃生的路上失去了路标,如此在黑暗中走下去,说不好会走到哪里。沈灵雨本想只恢复岀一条能让他们两个走过的路,忽然思及此处,咬咬牙,拿手机照亮地面,把这地上恢复到山体坍塌前的状态。 地面上混乱的脚印,和丢弃在地的装备,给他们指明了逃生的路。 沈灵雨心中欢喜,忍着灵魂力大量消耗带来的身体不适,安慰自己还有短短百米的距离,支撑住离开这里就好。 深吸一口气,沈灵雨一鼓作气,将眼前砸下来的石头统统推回到坠落之前的状态,使用御风术带着许砚一下子冲出了好远一段。眼前这些零零碎碎的砂石泥块被烛瞳推着回到原位,一片额外明媚的光照在了沈灵雨的脸上。长时间处在黑暗之中,沈灵雨没防住这突如其来的阳光,两眼一黑。 第七十三章:挑拨 沈灵雨摸索着,与许砚相互搀扶着坐下。 风吹过,身上的虚汗让沈灵雨打了个哆嗦。即使在两眼发黑之时,她也没忘记抵在许砚后背衣服上的两道冰符。 沈灵雨伸出手去捏住那定在时间点上的冰符,一手一个,扔到了太阳下。不消一会儿,两枚冰符就融在了阳光下,化到黄土之中,不复存在。 许砚还是很虚弱,他紧闭眼睛靠在一块石头上,脸色苍白,锁起的眉头写着他强撑下来的倔强。 沈灵雨看得心慌,将他身上四处查看过,没见有什么伤口。她凑过来,摇两下他的胳膊,抖着声音问:“许砚,你到底伤到哪儿了?” 许砚微微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眉宇之间多了一丝不舍,他吐出一口气,究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这个样子,让她的心狠狠揪起来,顾不上其他,取过他手里的秦剑挂在身上,又要去搀他起来。不料,他没被她搀起来,她自己反而踉跄着摔了下去。 沈灵雨手心脸颊都是虚汗,手脚止不住的颤抖,嗓子干哑,头痛得厉害,心脏也在胸膛之中砰砰乱跳。她的体力和灵魂力,都没什么能够拿出来消耗的了。 眺望来时遥远的山路,定下心神,沈灵雨从许砚身上摸出他的手机,翻找了一通看到赵老板的电话号码,颤抖着手指拨出号去。 两道嘟声之后,赵老板急切的声音顺着听筒钻进了沈灵雨的耳朵里,她感动的几乎要哭出了声。天无绝人之路,赵老板应下派人来接他们。 挂断了通话,沈灵雨往许砚身边凑一凑坐定,对他说:“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你先忍忍,等到赵老板的人来了,我们直接去医院。” 她想的很好,没过多久,也真看到有一队人簇拥着从峡谷那边的往这里来。他们到来的速度,比沈灵雨想象中要快上很多。然而待到他们来在切近,沈灵雨脸色阴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来的人,怎么会是王耗子? 除了为首的王耗子,还有八个人跟来,这八个人沈灵雨都没见过,不知道王耗子从哪里找来的。看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怕连傻子都不会认为王耗子是来救人的。 王耗子眯着一双耗子眼,他的脸上绷了一长条纱布,这不耽误他笑成一朵菊花。王耗子停在两米外,微微躬身,打量了半晌,确定了许砚没有和他们打斗的能力,越发开心。他阴阳怪气地问:“哟,这不是酆城大名鼎鼎的许砚吗?脸色怎么这么差,难道是水土不服?要不要哥几个帮忙送到医院啊?” 话出口,后面八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纷纷笑话酆城没人,拿个小白脸儿当宝。 沈灵雨冷冷地看着他们,估量了一下眼下形势,并没有轻举妄动。她现在该做的,是拖延时间,熬到赵老板的人来到就好了,犯不着现在和他们斗气。等到她的灵魂力恢复到正常状态,收拾个王耗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不动,王耗子也没打算继续这样,贪图言语上的快意。“交出来,”王耗子翻过手,掌心向上朝沈灵雨招一招,“饶你不死。” 沈灵雨故作不懂,问他:“什么?” 王耗子似乎要发怒,瞥一眼沈灵雨的眼睛,有些忌讳,于是又压下了怒火去,笑道:“我说的,当然是黑曼陀。你们两个没有跟随众人一同逃出来,就是摘取黑曼陀耽搁了吧。” 一对老鼠眼在王耗子的眼眶里转了两圈,他见沈灵雨没有交出的意思,又笑笑,道:“我看你还很年轻,是个还在念书的大学生吧。有些事情,我本不想与你说,但是呢,这人不能亏心,我也不好眼睁睁看着无知少女受骗……” 沈灵雨眼睛微微一斜,脸上淡淡的,用平稳的语调问他:“你想说什么?” “嘿,”经她这么一问,王耗子得意起来,“你怕是不知道客栈三楼的蛊女阿翠是怎么死的!” “她是许砚杀死的,我知道,”沈灵雨依旧淡淡的,说完又注了一句,“先前你亲口告诉我的,现在要改口?” 王耗子拧着眉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遗憾,脸上却没见半分伤感之意。 “你可知道,你现在护着的这个人有多恐怖?蛊女阿翠那时被他用剑指着,已经答应了给我和老林拔除蛊毒。她也真的替我们解了蛊——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阿翠再怎么说,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胡闹刁难也属正常,况且人家后来也知错认错了,好歹也该给人家一个机会。可是许砚呢?不由分说,一剑刺过去,就把阿翠杀了!” 王耗子斜着眼偷瞄过去,看见沈灵雨脸上的惊讶,暗暗得意,又问:“那个阿翠的师姐秋儿姐,你可知道她和许砚什么关系?” 沈灵雨摇头:“不知道。”她倒没完全是说谎,她的确不知道秋儿姐和许砚算是什么关系。 她这一句“不知道”,把王耗子乐坏了。 “他和秋儿姐有染,我曾亲耳听秋儿姐质问许砚,问他为什么偷走了她的心,却不愿留她在身边。若非有私情,秋儿姐看见许砚把自己的师妹杀死,又怎么会替他瞒下来,不肯报警?” 很好,胡说得有理有据。 沈灵雨心中暗笑这王耗子出言挑拨的能力,面上却垂着眼,摆出将信将疑的模样,假装没看见王耗子的偷笑。 “姑娘,那你知道许砚为什么喊你来吗?” 沈灵雨当然知道原因,却顺着王耗子的话,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王耗子索性添把火,一拍大腿,痛心疾首:“我说傻姑娘,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你想想,早上秋儿姐在峡谷中布阵要害死咱们,许砚为什么没杀她?他心疼秋儿姐,却能把你从千里之外喊来,同他一起玩儿命冒险——” 沈灵雨泫然欲泣,想起琼瑶剧里那些女主的模样,咬住下唇假意难过,道:“我不相信,许砚不会这么对我的!” 王耗子早已等不及,再耗下去赵老板的人就该来了。他把手一伸:“快把黑曼陀交出来!” 这厢,沈灵雨忽然收起了脸上浮夸的难过,冷冷笑道:“你的故事讲得不错,可惜我不喜欢。” 第七十四章:旧相识 王耗子脸上的肉一抖,自然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委委屈屈令人心烦的沈灵雨,忽然就换了一副模样。 沈灵雨噙着一丝冷笑望着他的脸,王耗子感觉自己被嘲笑,骂骂咧咧地抬起手,就要打沈灵雨。他还没来得及打到沈灵雨的脸上,自己就飞岀三米远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沈灵雨简直要笑死了。她敢和王耗子叫板,就是因为看见鱼妇甩开大步从峡谷入口狂奔而来,力大无穷的鱼妇直直冲过来,就像一只大大的保龄球把王耗子一行人悉数撞飞出去。 鱼妇来在许砚身边,把许砚背在了背上,就要往回走。沈灵雨拿好东西跟着站起来,却见王耗子一行人已经将背着许砚的鱼妇围在中间。看见一只铁棍朝许砚的身上敲下去,沈灵雨连忙启用烛瞳去阻拦,忽然感觉到耳中嗡鸣声起,两眼一黑之间,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下去。 等到眼前金星和黑云散去,两耳恢复宁静,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抓住了那根砸向许砚的铁棍,而铁棍的另一头,在铁棍主人的肩膀里。 苏弥月嘲讽地笑了一声,抽出那根铁棍二度挥起,砸在了铁棍主人的脸上。只听得一声“嘭——”,被砸中的那个男人捂着流出鲜血的嘴巴蹲下去,吐了一地的牙齿。 鱼妇被围攻,双拳难敌四手,又一根筋的背着许砚不肯撒手。苏弥月劝了也不听无奈,只好跟在许砚身后,拔出她的那柄秦剑随手砍掉凑近的一个人的手臂,以此警告他们离许砚远一点。 有苏弥月在,沈灵雨疲惫地缩在身体的角落之中,稍稍放下心来,不由得好奇鱼妇怎么会来到这片峡谷之中。又一想,鱼妇能从遥远的南海岸寻到湘西,从水里蹦出来赖上偶然路过海边的许砚,怕是自带雷达功能。 他这样跟着许砚,其实也挺好。 围着许砚和鱼妇的九个人,短短几分钟之内丢了七条胳膊。苏弥月打量着手里的秦剑,低声称赞了一句:“不错。” 沈灵雨有些感慨,同用一具躯壳,她双手提剑都费力,苏弥月居然能一只手把秦剑举起来打量。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原本信心满满拥上来的九个人,就只剩王耗子没有被吓破胆。他将手一挥,腰间的长蛇冲过来缠上秦剑的剑柄,蛇张大了嘴巴要咬过来,苏弥月不慌不忙地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动用烛瞳去对付它。 长蛇的毒牙在沈灵雨的脑海中无限放大,如果不是现在主导身体的是苏弥月,沈灵雨一定会尖叫着撒开手,然后抄起衣兜里的鱼肠剑不惜一切代价把这条蛇砍成肉馅。 苏弥月的选择和她一样,只不过苏弥月没有尖叫。 王耗子看到蛇头朝自己飞过来的那一刻,并不愿相信自己的蛇就这么死了。它的身子还有一截绕在苏弥月手里那柄剑上,脑袋却落回到王耗子的身上,甚至还咬了他一口。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妙,顾不上悲痛也顾不上再去对付谁,惊惧地把嵌在手腕上的蛇头扯下来扔掉。他连连后退,似乎看到了死亡的召唤,直到从腰包里摸索出一颗药丸塞到嘴里,神色才平静下来。 他平静下来,跟着他来的那八个人没有。那八位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各自抓起自己掉在地上的残肢,悲呼哀嚎,自顾自往来时的路跑去。 他们跑了,苏弥月看得很清楚,却没有上前去追。她提着秦剑,冷冷地与表情狰狞的王耗子对视。 王耗子狠狠地啐了一口,破口大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小年纪,为何如此恶毒!” 苏弥月歪过头看了王耗子一眼,鱼妇站在距离她不远处,背着许砚,却也没像开始那样急着离开。 “就你,也敢质问我是谁?” 苏弥月的一句话,激得王耗子发了狠。他从腰包里抓出一把飞镖,朝苏弥月微微一笑,做了个漫天星雨,却洒向了昏迷不醒的许砚。 苏弥月赶忙用剑去抵挡,她手里的剑将那些飞镖全部挡下来后,王耗子的身影已经从她的视野范围内消失了。 王耗子,就这样从她的眼皮子底下逃掉了。 她有些不开心,哼了一声,却听得一声凄厉的嚎叫过后,有懒散的女子笑声由远及近。苏弥月转过头,迎上了一个步伐缓缓,却能在短短一瞬间移动数十米的女人。 穿着白色麻布盘扣衣裙的女人,左手拎了个酒葫芦,右手却拖了个大活人。 大活人正是方才从苏弥月眼皮子底下逃走的王耗子。他闷闷的,被那女人拖麻袋一样拖过来。 女人笑笑,对苏弥月说:“妹妹,头一遭见面,做姐姐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你。这个小子欺负过你的男人,我就把他的一身修为废了,当作礼物送给你好不好?” 苏弥月细细端详停在自己一米之外的这个女人,只见这女人身材窈窕,随意用发簪挽起的黑发下,从眼睛到嘴角都写着慵懒。哪来这么个女人,上来就替她处理掉了王耗子,还跟她论起“姐姐妹妹”来? “啊,忘记做自我介绍了,”女人说,“我姓李,你叫五娘就行。我啊,是许砚的旧相识了,当初差点就嫁给他了……” 第七十五章:五娘 苏弥月眉头轻轻一挑,沈灵雨的意识在身体一角炸了锅。 什么叫“当初差点嫁给了他”?不过是来湘西半天多,收获是不是太丰富了点? 沈灵雨默默炸毛,主导她身体的苏弥月竟然微微颔首,对五娘说:“好巧,我是许砚未过门的妻子,沈灵雨。” 五娘随手扔了手里拖着的王耗子,爽朗笑开:“妹妹,我知道你。” 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许砚,五娘道:“他这是中毒了,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快随我来。” 五娘一招呼,鱼妇就真的跟上了她,她依旧是来时的样子,悠闲地迈开步子,却一瞬间就走出十几米去。鱼妇小跑着跟上,苏弥月脚下不见多急,竟然也没被落下,让沈灵雨自惭形秽。 他们在峡谷入口见到了赵老板带来的队伍,一众人急急忙忙,见许砚情况不好,赵老板脸上急了起来。 赵老板是个办事很周到的人,随他来接人的队伍里,有两位资格老的医生,一位苗医,一位西医。背着许砚的鱼妇步履不停,更不愿把许砚假手他人,可怜这两位五十岁开外的医生,跟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办法好好为许砚诊病。 赵老板把一瓶稀释好的紫灵水递过来,手上动作一顿,当是看出了眼前的不是正常状态下的沈灵雨,却也没有揭穿,依旧把紫灵水递到了她的手里。 苏弥月不会没事给自己招惹麻烦,见他没有揭穿,便顺势伪装下去道了谢,接过紫灵水看两眼,悠悠地喝了一口。 只一口,苏弥月目光微闪,似乎是有些惊讶。她把瓶口凑到鼻端嗅了嗅,不动声色,慢悠悠的,把瓶中的紫灵水饮尽。 极大的补给由唇齿涌入,顺着喉管一路向下,每走岀一寸就会弱上一分。等到来在丹田,这点补给已经像是四十度天儿的大太阳下,往干枯大地上泼洒的一盆水。 沈灵雨感觉到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舒适,但是远远不够,她还是很累,头顶眼眶隐隐作痛。不知道苏弥月身上是怎样的感觉。 苏弥月没有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她安安静静的,扮演着只要是熟悉一点的人,都能感觉出不像是沈灵雨的沈灵雨。 不知赵老板原先的打算是怎样,背着许砚的是力大无穷的鱼妇,谁都拗不过他,鱼妇跟准了五娘,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五娘去了一间清幽的小院。 说是一行人都跟上,也不准确。有两个脚力不行的,半路停了停,然后再也没能跟上来。 五娘引着鱼妇进到屋内,把许砚放在一张木板床上,再一转身,发现地上左左右右雷倒一片。跑了好几里地,五娘面不改色,头发都没乱一丝。她揭开手里酒葫芦的盖子,饮了一口,笑眯眯看着同样面不改色,倚在门框上的苏弥月。 “妹妹,”五娘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弥月眼角微微一抖,回了声:“沈灵雨。” 五娘饮了口酒,笑道:“不像啊……” 话说完,五娘再没提及这件事,拉开缓过气儿的两位医生,与他们研究起许砚身上的毒。屋里其他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只留苏弥月在屋内照看,而鱼妇蹲在屋子一角,谁也叫不走,也就罢了。 许砚倒在床上,从在峡谷内洞穴外对沈灵雨露出那一抹心疼的眼色之后,再没能睁开眼看任何人。沈灵雨看着他,难过得要命。 他来到湘西,表面上是为了替老板解决问题,事实上,是为了替她扫除烛瞳的死敌。 相识以来,许砚受过两次重伤,一次是王琨控制着郑阿妹将刀子捅进了他的后心,一次是现在…… 啊,她忽然忆起小时候,许砚假扮成游方道人去到李村,那时候他也受过伤,当时年幼的她从梦里醒来后见到过他包扎伤口。看,他的劫难都是因为她。 沈灵雨难过又自责,她的悲伤太甚,让苏弥月惊讶地抬起手,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两位医生很快商议好医疗方案,从各自的医药箱里翻腾岀必备的器材,配合着给许砚医治起来。 两位医生忙活了一通,最后把许砚身体里的毒逼到手上,用刀子划开了他的手,放出毒血来,又由苗医把砸烂的药材敷在伤口上。 苏弥月见许砚的脸色有所好转,转身要往外走,瞥见鱼妇蜷缩在屋子一角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着这边,想要过来看许砚又不敢,可怜巴巴的。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出得门去,寻到赵老板,问他刚才递给她的那瓶水是从哪里来的。 赵老板只当她是性格古怪,哪里知道眼前这个根本不是沈灵雨。于是,他如实对她说:“早上许砚给我们的,还没喝完,就拿来了……” 苏弥月朝赵老板点头致意,转身出了院子,脚下步子飞快转回到来时的路上,又七折八拐,在沈灵雨还没看清路的时候就停在了他们暂住的客栈外。 她慢慢走上楼去,走到三楼时,还停下来看了眼那抽着烟的短发旗袍女。秋儿姐胳膊上缠着绷带,站在雕花栏杆旁默默看着她,眼里说不上是些什么情绪。 苏弥月没有多做停留,走回到沈灵雨和许砚的房间,抬手按了下门把手。 沈灵雨心想,早上自己出门的时候,苏弥月的意识应该是清醒的。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来客栈的路,以及自己住在那间房? 苏弥月不会用房卡开门,她是个唐时女子,想要在很短的时间内了解到现代社会的常识,不大可能。更何况,她没有见过别人在她眼前用房卡开门——沈灵雨推测苏弥月的意识在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醒来,而不是从机场来到客栈的时候醒来,就是因为她不知道紫灵水的来历,以及她不知道该怎么开门。 不会用房卡,不代表苏弥月开不了门。她汇集瞳力,附在门上,将时间往前推了一段,没过一会儿,就见房门啪嗒一声开了。 第七十六章:看破红尘 苏弥月双手抄兜走到屋内,房门在身后自动关好,她环顾四周,道了一句:“他不会有事。” 这屋子没有别人,沈灵雨知道,苏弥月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又听得苏弥月笑了一声,说:“他背上那两枚冰符,有一枚是替你挡下来的。许家的冷面公子,也有爱上别人的一天,真乃奇闻一桩。” 沈灵雨听她语调中怪怪的,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不待沈灵雨琢磨明白,苏弥月已经动起来,在屋子里四处翻找起来。 很快,她翻到了沈灵雨从酆城带来的那只行李箱,从箱子里翻出两瓶紫灵水,拿床柜上随意放置的袋子装了。想了想,她又取出一瓶,寻到屋里的咖啡杯,用勺子挖出一点拿水冲开了,喝了三杯。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到灵魂被滋养,缓缓吐出气,又折回到玄关用瞳术打开门,出了门去。 沈灵雨的头痛被缓解,感觉自己疲惫的心神越来越轻,飘到了云朵之上,云朵很软,她的心神陷下去……陷下去,再陷下去,她逐渐失去了意识。 梦中许砚醒来,坐在窗边,阳光下他的侧影美得让她看直了眼,他转过身,笑她是个花痴。 渐渐的,云朵已经不是那么柔软,她醒过来,看见许砚安静地睡在床上,而她坐在床边的红木椅子上。如此沉默了片刻,她看见许砚的长长的睫毛动了两下,而后,他悠然转醒。 许砚转过头,看见了她,沈灵雨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一闪而逝的温柔。杀死了那一抹温柔的,是比冰雪还冷的杀意。 苏弥月戏谑道:“一醒来就想杀人。可惜,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奈何不了我。” 许砚从床上坐起来,冷冷问道:“你应该在好多年前就死了,现在这样,又是徐公子的手笔?” 苏弥月微微侧过头,回道:“想来是的,所以,他现在在哪里?” 许砚再没说什么,他的脸色还是不大好,侧过头去,不愿再看她。 这时,伴随着木门咿呀打开,飘进来一阵酒香和女人慵懒的笑声。五娘走进来,笑着说:“干嘛?刚醒两个人就吵架啊。” 沈灵雨瞧见五娘的笑眯眯的模样,和走进来时的姿态,忽然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不应该见过的,在去到事务所之前,她的生命灰暗又无聊,如果她的周围出现过一个慵懒又爱酒的漂亮女人,怎么会没有印象? 思索之间,五娘已经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五娘对许砚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许砚微微朝五娘颔首,问候:“五娘,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我能怎样,老样子喽,”五娘摇晃着自己的酒葫芦,又笑开,“沈家妹子带来的紫灵水,我给要走了一瓶,混在酒里喝下去,真是分外的醉人。” “我杀了你的徒弟阿翠,伤了秋儿姐,”许砚说,“你若想要讨债,冲我来便好。” 五娘稍稍收敛那副放荡潇洒的神态,喟叹一声:“阿翠生性自负,我早教她沉稳一些,可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自找,情.蛊只能用放蛊人的血解,她早就把自己练成了虫人,只剩心脏中存着那么一点点血。要取她的血,也只能毁了她的心脏。” 原来阿翠对许砚下蛊其实是成功了的。而许砚出手杀阿翠的原因,不是阿翠二次加害于他失手,更不像王耗子所说的,许砚生性残暴,认为阿翠活下来是个祸害。五娘看起来年纪不比秋儿姐大多少,居然是她的师父,这真是…… “不过,”五娘语气一转,“你对秋儿姐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只毁了她的头发,划伤秋儿姐手臂的,难道不是这位沈家妹子?” 见五娘的视线投过来,苏弥月眉梢一动,迎上她的视线去。 只见五娘绷着脸,与她对视了片刻,五娘又转过头去看看许砚坚毅的眉宇,蓦然,哈哈笑出声来。五娘这下笑得太狠,连头上发簪都歪了。她不笑还好,这么一笑,沈灵雨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一个和五娘相像的女人。 伸出手将头顶发簪扶正,五娘抹了一把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许砚啊许砚,我们都以为你是个看破了红尘的,你说说你,怎么不早点把这如花似玉的妹子带来给大伙儿瞧瞧?十年前大伙儿打了赌,说你十年内不会有心动的女孩子,到前些日子期满,我输了一套传家的和田玉围棋。你啊,可把我坑惨喽!” 沈灵雨默默叹了一声,看样子许砚会出家,也不单是景慕青和灰叔暗地里胡琢磨,与他相熟的人都这么想。 苏弥月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许砚一眼,似乎,是有些惊讶。 许砚醒来,还有一位很高兴,那就是赖上许砚的鱼妇。他刚好从门外回来,一眼看见了醒过来的许砚,一路冲过来从两个女人中间挤过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许砚,又摸摸自己的肚子。 鱼妇半人半鱼之体,顶着个无法隐藏的鱼鳞后背,不会四处乱跑。看他身上湿漉漉的,方才应该是出去用水淋身子补充水分了。 见他不断摸自己的肚子,许砚了然,道:“一会儿我带你去吃炒面。” 鱼妇闻言极其开心,在屋子里的木质地板上蹦了几下,吱呦吱呦的声音惹得五娘好一通心疼,心疼归心疼,她也没舍得放下自己手里的酒葫芦。 第七十七章:回程 沈灵雨越看五娘,越觉得她就是自己见过的那个女人,虽然那个女人和五娘的气质与外形相去甚远。 那个女人,在沈灵雨被百骨尸魔掳走成亲时,替她盘起长发抹上胭脂,又在她身上头上扎了好多银针。正是因为那些银针,沈灵雨才会在百骨尸魔压着她拜堂的时候摆脱无力混沌的感觉,把百骨尸魔杀死在当场。 那个女人,被唤作十三娘。沈灵雨在喜堂上用饕餮的眼睛把百骨尸魔的灵魂力榨干的时候,没顾上她,许砚提剑杀进来的时候,也没发现她的身影。十三娘就那样消失了,沈灵雨连她为什么帮自己都来不及问。 沈灵雨迫切地想向许砚提起自己发现的这一点,可当苏弥月的意识消失之后,沈灵雨发觉自己饿得胃疼。 她抱着暖水袋窝在饭馆的椅子上,吃起当地有名的酸肉菜,吃过又小口品尝起暖胃的凤凰姜糖。 “苏弥月的意识,每次都是在我灵魂虚弱的时候,才会出现。苏弥月的意识存在也有限制,撑过了那一段,她就会自己消失。” “所以,以后我会让你少用烛瞳。” 沈灵雨从装满好菜的碗里抬起头,诧异地望向许砚:“少用烛瞳?那我用什么?” “《素心神录》。烛瞳对灵魂力的消耗太大。” “喂,”沈灵雨放下手里的筷子,神情不大妙,“说起那部典籍,徐公子一直让我跟他学,是有什么坑人的打算?” 许砚摇摇头:“他的心思,谁也看不穿。或许早在千年前,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心中便有了算计。” 言罢,许砚顿了顿,忽然抬手敲了沈灵雨一记板栗:“不要转移话题,以后尽量少用烛瞳,有什么事情交给我来做。怪不得你生来体质虚弱,原来是一具躯体中养了两个人的意识。烛瞳是你和苏弥月的共通之处,少用烛瞳,她出现的机会就会少一点。” 沈灵雨不打算就此结束话题,揉着自己的额头问道:“苏弥月一直在问徐公子的下落,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约定吗?” 许砚默默回了一句:“不知道,她和徐公子说不上谁更狠一点。” 说完,他又注了一句:“总之,以后尽量少让那个女人出现。” 沈灵雨刚要点头,拿筷子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许砚见状,问她:“胃疼得厉害?” “不是,”沈灵雨摇摇头,“是苏弥月,她在用冷哼声向你抗议。” 许砚的脸色登时变得很精彩,他对苏弥月的存在十分介怀。沈灵雨越发好奇,当初苏弥月到底做了些什么,能让许砚每次看见她都杀气腾腾。 至于十三娘,许砚也认为她与五娘是同一个人。 “五娘很有可能化名十三娘,因为她的恋人被人唤作八爷。”五加八,可不就是十三娘? 沈灵雨简直要笑出声来,这五娘也是个有趣的人,化名出行都要做一道加法。笑声带起了胃部的痉挛感,沈灵雨低呼一声,复收敛了弯下腰去。 “五娘的恋人是八爷,可她之前跟我说过,她当年差一点就嫁给了你。” 正在喝水的许砚被沈灵雨酸溜溜的语气呛到,忙说:“那是一场误会,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十多年前的事情……所以,五娘差点嫁给你的这件事是真有过的,不是她在逗我。” 许砚没想到,他的解释竟然让沈灵雨对他和五娘之间的关系误会更深,无奈地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不要乱想,我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感情。” 原本嘟起嘴巴,脸上酸酸的沈灵雨忽然笑得很阴险:“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有哪个女人能为推测前男友什么时候找到新欢的事情,拿自己家传宝贝和别人打赌的啊?” 许砚怔了片刻,将手指曲起伸向沈灵雨的额头。眼看又一记爆炒栗子要落下来,沈灵雨往后缩缩脖子,闭上了眼睛。有笑声落在她的耳畔,许砚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头上,按了一下。 “阴险。”他说。 湘西一行,就此结束。丹坊赵老板还有业务要在湘西办理,周日一大早亲自送了他们两个到机场。言语之间,好像是有人要买他从山洞中带出来的黑曼陀,出价甚高。赵老板不知道后来沈灵雨又从山洞中带了一把黑曼陀出来,他离开得晚一些,只以为他们两个是被砸了山底下,千恩万谢之间,心中颇为愧疚。 沈灵雨从酆城带来的一行李箱紫灵水,大多送给了五娘,又有一部分卖给了湘西这边的同行,卖了个很美丽的数字。 赖上许砚的鱼妇没有办法上飞机,只好由许砚找到同行的船只,作为货物藏在船上运到酆城去。装箱之前,许砚把三份炒面递到了鱼妇手里,于是原本可怜巴巴的鱼妇转悲为喜。 沈灵雨越看鱼妇越觉得好笑,明明长了张男人的脸和壮汉的身材,却偏偏喜欢摆出小姑娘一样委屈巴巴的表情。 赵老板的酬劳,在沈灵雨和许砚候机的时候打到了许砚的账户,沈灵雨凑过去数了一下,很长的一串数字。 沈灵雨摸摸装着一大把黑曼陀花的背包,往许砚身边凑了凑,真是美丽的一天。 第七十八章:清净 回到酆城之后,沈灵雨从王霁云的口中得知,徐公子已经出了国,为的,自然是解决苍瞳内部的一些事情。修复新城那边毁掉的三条城下脉络的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 沈灵雨从宿管阿姨那里取了一封标注收件人是她的挂号信,打开来一看,里面一摞人民币。绑着人民币的纸条上写着:谢谢你。 落款人是王琨。 曾经的鬼王手下黑斗篷,还活着。他不仅活着,看样子还活得不错,不然怎么会有钱还了欠沈灵雨的账? 王琨活得很不错,沈灵雨回到学校之后这几天,日子过得可谓凄惨,先是被学校强制参加有关梦想与成功的讲座,然后被班级强制参加班级聚会。 那来讲成功学的,在沈灵雨看来的确是成功人士,至少他们成功地把自己写的成功学卖给了在座的穷学生。面对无聊的成功学讲座,沈灵雨还可以在座位上垂下眼去,默默溜神儿学习《素心神录》中的东西,可班级聚会,她是真的没办法从头忍到最后了。 沈灵雨瞄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林淑文,心中把她怨了百八十个来回。林淑文告诉她,班级聚会是班上每个人必须参加的,她就信了,今天晚上来到了才发现,也就来了十几个人。 那几个男生提着酒瓶子,和几个性格爽朗的女生炒热了气氛,一群人喝酒喝到疯,不仅自己要疯,还要拉着其他人一起喝。沈灵雨看看眼前那盘空心菜,它绿油油的,孤零零的,从活到死连肉的模样都不曾见过。转眼看看空心菜旁边那只盘子,横尸在烧糊了的汤里那条营养不良的河鱼死不瞑目,它在河水里清苦半生,如今带着一身腥歪歪的味道横在餐桌上,无人理会。沈灵雨闭上眼,听着酒瓶子被碰倒的声音,想想自己交岀的那张粉嫩嫩的毛爷爷,不由得一阵心塞。 又见那边玩起了罚酒游戏,点燃的香烟在桌子那头袅袅升起,呛得她双目流泪,咳嗽连连。恰好,许砚的电话打过来,她趁此机会闪出乌烟瘴气的屋子,站在饭店大门外深深换了一口气。 “遇人不淑,我怎么就轻信了林淑文的话,”沈灵雨嫌弃地拍打着自己沾染了烟味的外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道,“幸好你、小青还有灰叔都没有吸烟的习惯,这味道呛得我想把自己扔到洗衣机里滚一圈。” 电话那头的许砚低声笑开,沈灵雨听见,烦躁的心顿时安稳下来。他说:“你在那里等一等,我去接你。” 沈灵雨应道:“好。” 沈灵雨有心回去跟班里人说一声自己先走,可是等到回了包间,包间里的人已经玩high了,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走进来。于是,她又默默关上了门,转身回到饭店一楼大堂,等许砚来。 许砚在饭店门口寻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定,戴上耳机,目光落在门外的夜色中,放了空。 这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一把,回过头,只见一对七八十岁的老夫妻亲切地朝她笑着。沈灵雨摘下耳机,听见老太太跟她说:“姑娘,我和你爷爷想去这个地方看大儿子,头一次来这边儿,也找不着地儿,你能不能帮我们指指道儿?” 沈灵雨接过老太太递过来的纸条看了一眼,想了想,这个地方就在饭店对面的那条街上,穿过巷子向左一拐就到了。她给老夫妻指过路,发现他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姑娘,”老太太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不能送我们过去?年纪大了,走到哪里都晕头转向。” 计算了一下事务所到这里的距离,许砚不会来那么快,去老夫妻大儿子家也用不上几分钟,于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沈灵雨哪里料想得到,这一去,居然给自己招来了一场灾祸。 夜幕之下,霓虹之中,沈灵雨引着老夫妻穿过马路,来到纸条上记录的老夫妻大儿子所在小区外。烧烤店外炭火升起的烟呛得沈灵雨咳嗽了两声,再睁开眼,一瞬间感觉眼前这对老夫妻的眼神不大对劲。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灵雨后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老太太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腕子,大叫一声:“孩子,都到家门口了,你还准备跑吗?” 老爷子一个健步冲上来扇她嘴巴,被她躲了过去,老爷子只愣了一下,拿手指点她:“不肖子孙——” 沈灵雨一拳砸在老太太脸上,转身要跑,却见已经有六七个人围了上来,他们嘴里吵吵闹闹,直骂她要造反!为首的是一对中年男女,女的哭得像杀猪,喊道:“我的孩子,你为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非要出去跟人家鬼混?快,跟妈妈回家!” 那个男人也不落下风,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大骂道:“这样的女儿就让她死在外面好了,白养了她二十年,我们就当是从来没生过这么个孩子!” 跟着的吵吵嚷嚷,都在指责她不孝、不自爱、不上进,伤透了长辈的心。 沈灵雨定定神,知道这不是遇上了皮肉生意团伙,就是人贩子团伙,他们这一通吵嚷引来很多人围观,却没人来替她解围。是啊,他们自称是她的家人,家事怎么会有人来管呢? 有人伸手来拉她,她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小腹上。众人一瞧,都骂骂咧咧,说她忤逆犯上,七手八脚,这边推搡那边撕扯。 沈灵雨心中大怒,如果这是一年前的她,早被这阵仗闹得失去了应对的能力,任他们把自己带到那人间地狱去了。这些披着人皮的东西,也不知是骗过多少好人家的孩子,毁了多少像她这么大的姑娘的一辈子。 思及此处,沈灵雨拔下头顶发簪,也不看人,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下,反手又是一下。只听得“啊”“啊”两阵惨叫,眼前的人或捂着脸,或捂着手臂退出去,后面的人却又推搡过来,有拳头落在她的头上和身上。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把她打晕了直接带走。 事实上,沈灵雨也的确是被这几下捶得不轻,现在去医院的话,怕是会查出来个脑震荡。 也顾不上太多,沈灵雨运起御风术,在半空一个后翻落在了人群之外。 那些人生怕被其他人识破身份,口中不住嘶吼叫骂,中气却弱了下来。沈灵雨捂着被打疼的头后退两步,撞到一堵墙。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许砚见她捂着头面色痛苦,不由眉头一皱:“谁打你了?” 问过,他抬起头,冷冷望向那群骂骂咧咧的人。 许砚的气场很强,这一眼瞪出去,惹得那群人面面相觑,就要开溜。他哪里容得他们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身形一闪,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就钉在了墙上。那是自称沈灵雨父亲的中年男人,这会儿已经没了一家之主的霸道,在许砚的脚底下哀嚎连连。 其余的人连连后退,不防被许砚丢过来了那个钉在墙上的男人,左左右右砸倒一片。 许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看见从人堆里爬起来的老太太时,他明显愣了一下。沈灵雨见状连忙告诉他:“这些人,倒卖人口的!” 听到沈灵雨的话,许砚转过头看看地上的人,点点头,一脚将趁他溜神儿爬起来开溜的那个男人踢飞出去。那个男人飞出了个漂亮的抛物线,最后在地吸引力的召唤下重重砸在了烧烤店铺的台阶上。灯光下,烧烤店的台阶上流出红色的液体来。 有警笛声渐近,巷子口红色和蓝色的灯光闪成一片。 许砚闪身过来,拉住沈灵雨就要开溜。孰料这时,身后的一声:“站住!举起手来!”阻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一队警察冲过来,将地上哼哼唧唧的骗子团伙按住拷了,呼喝他们站住的那个警察举着枪转到他们面前,他的模样很年轻,像是个刚进警队不久的警校毕业生。 沈灵雨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按在墙上,身后“喀拉”两声,有冰凉的感觉落在她的手腕上。这时候的沈灵雨脑子放空,心想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戴手铐坐警车的一天,人生还真是多姿多彩。 她本是想提前从那折磨人的班级聚会中抽身,回去找一份清净,哪里知道,这份清静最后找到了警局里去。在巷子里呼喝她和许砚站住的那个警察给她做了笔录,沈灵雨隐去自己使用御风术那一节,只说自己正当防卫,不然自己后半辈子就完了。 她很怕自己说错了什么,给许砚招来灾祸。毕竟,他刚才一脚踹飞出去了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会死在那家烧烤店的台阶上。 万幸,后来事务所的老朋友——胖警官听到消息,来到了他们身边,她和许砚才能轻松从警局中抽身。 胖警官说,那波人,确如沈灵雨所想,是倒卖人口的没错。 第七十九章:心安 依胖警官所言,这波人贩子是从外地流窜到老城作案的,隶属于一个庞大的人贩子团伙,而这个庞大的犯罪团伙,已经被人口失踪案频发的薪北市相关部门盯上了很久。 得知今天有几个人贩子在老城落网,薪北市相关部门派了几个警察来老城交涉,现在那些警察正在路上。 咖啡馆里的音乐飘渺悠扬。正值清早,太阳都没完全露头,一条街上只有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娘极勤快,早早开门迎客。她哪里知道,这一大早就迎来了这么三位。 许砚很生气,他什么都没有说,胖警官的额头已经泛起了一层白毛汗。沈灵雨也被许砚周身的气场影响,缩手缩脚地坐在他旁边,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地在他腰上戳了一下。戳一下他没有理会,她抬眼看看他,又伸手戳了第二下。 许砚伸手抓住她的不安分的手指,一眼捩过来,警告她乖乖的,才微笑着和胖警官说:“如果有逼供这种你们做不来的事情,我可以免费提供帮助。” 胖警官默默擦了一把汗,强笑着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许砚抓着沈灵雨的手腕不肯放松,一直进到事务所大门,他才松了一口气,放了她到楼上去补眠。 沈灵雨一夜没睡,洗漱完胡乱钻进被窝里,迷迷糊糊睡过去,也不知道许砚在楼下做了些什么。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悠然转醒,伸个懒腰,发现床边椅子里坐着的许砚。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上了,外面阳光正盛,被窗帘隔开,屋内的光度很温柔。许砚坐在椅子里,后背靠向雪白的墙,他闭眼假寐,长长的腿随意落在地上。那一瞬间,沈灵雨以为自己回到了去年夏天,那个时候她在医院里醒来,许砚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假寐,好看得像一幅画。 不同的是,那时沈灵雨因为算不清自己活下去的可能,很崩溃,现在她凝望身边的这个人,心中只有长久的安宁。 沈灵雨从床上坐起来,随手理了两下自己乱乱的刘海,轻轻下床去,溜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抬起头,她端详着镜子里自己嘟起来的脸颊,捏两把,皱了下小巧高挺的鼻子,又鼓了一下红润的嘴巴。看罢,她摸起一把梳子把自己的刘海打理好,才又离开了卫生间。 许砚已经不在屋内。沈灵雨下得楼去,看见他正和胖警官说话,见她下来,他笑着招呼她过去。 胖警官这次来,是请他们去帮一个忙。沈灵雨的第一反应,是胖警官邀请许砚去帮忙逼供,心下大惊。 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胖警官直摆手,道:“不是逼供,昨天进去的那些人,到刚才我来在事务所时,已经死了一半。” 沈灵雨说:“哦?你们下手挺快啊……” 胖警官哭笑不得:“沈同学,我们可是正规警察,怎么能随意地把犯人都打死呢?死掉的那几个人,是自杀。” 说起犯人在审讯过程中自杀的方法,沈灵雨头一个想到的是咬舌自尽,其次是咬破事先藏在牙槽中的毒囊。至于其他,实施起来都有难度,人被锁在椅子上,撞墙和跳楼不现实。 可是胖警官说犯人们没有咬舌自尽,后槽牙里也没有藏毒。犯人死了四个,都是在刑讯的过程中死掉的,这边问着话,那边就脑袋一歪倒下去了。法医从四个犯人的身上没有找到伤口,也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 没被拉出来讯问的那两个,就没什么事。说是还剩两个而不是三个,是因为有一个参与犯罪的昨晚在巷子里,被许砚一脚踢飞到了烧烤店门口的台阶上。 胖警官说那个小子还活着,只是昨晚烧烤店的那些人,可能有段日子不会想吃带血的东西了。万幸,那是一家烧烤店,不是西餐店,不然老板非得哭死。 在没找到犯人死掉的原因之前,审讯不能继续下去。真审一个死一个,那大家就都白忙活了。 已经等不及的胖警官来到事务所,请许砚和沈灵雨去警局一趟,看看这些犯人的死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复原个人死之前的场景对于沈灵雨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她看看许砚,等着他发话。他不让她轻易使用烛瞳,她都记得。 “好,我们跟你去。”说着,许砚折到厨房里翻找了什么,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大瓶紫灵水和一碗稀粥。 他说:“沈灵雨,你先把饭吃了。” 沈灵雨瞧见他手里那只1.5l的矿泉水瓶,感觉胃里饱饱的,捂住嘴巴打了个嗝。 第八十章:秃顶狐狸 沈灵雨抱着半瓶子紫灵水,与背着背包、手提秦剑的许砚跟随胖警官走进了市中心医院的新建停尸房。所谓的新建停尸房,其实是离中心医院很近的一栋烂尾的大楼,大楼的第二层封闭起来,改为停放尸体。几位法医被胖警官请了出去,只他自己留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 去年解决桃湖艳鬼的那个案子时,许砚和沈灵雨去到中心医院太平间,最后闹得太平间炸毁,尸体也断手断脚,难怪胖警官不愿让他们两个单独呆在这里。 沈灵雨对倒卖人口的这几个可谓深恶痛绝,见昨天晚上要把她掳走的人死得很安详,心中很是不忿,恨不能让他们再死一遍。昨天晚上利用她的善心,骗她离开饭店的那对老夫妻也躺在了这里,想来也是报应。 胖警官凑过来,示意沈灵雨可以开始了。沈灵雨调动灵魂力,催动烛瞳将老太太的尸体用瞳力网包裹起来,让覆在老太太尸身上的时间向过去移动。 老太太的尸体猛然从停尸床上坐起,吓得凑在跟前的胖警官连连后退。瞳力网包裹着尸体,将时间继续向既定的过去推动,却见尸体像是被什么抬起,很不自然地悬在半空。 沈灵雨默默捂住了脸,又将悬空的尸体退回到了停尸床上,转身对后退到门口的胖警官说了句:“抱歉,范围没有掌握好。” 胖警官朝她笑了笑,抓住门的手更紧了一些。 沈灵雨调整状态,将灵魂力二次调动,重新让瞳力网覆在老太太的身上,重新让时间往过去推动。老太太脸上的青紫色逐渐消褪,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猛地张开,空洞洞地望向天花板。 三个人凑到老太太的身边,左查右看,发现了老太太心口有只颜色很淡的灰色手掌印。 胖警官摸出相机,对准老太太的心口拍了两张照片。 沈灵雨继续推动时间向以前去,那个掌印缓缓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就好像它是忽然出现的。沈灵雨解除了瞳术,老太太闭上双眼,脸色在一刹那间回到青紫状态。老太太心口的那只手掌印,也在瞳术解除的同时消失无踪。 她又依着样子,将其他三具尸体上的时间一齐推到过去,在那三具尸体的心口上,发生了同样的状况。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认定这个掌印造成老太太死亡的原因。 问题是,这个掌印是怎么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 许砚从背包里取毛笔、事先调好的瓶装鸡血朱砂,还有三张黄纸。用毛笔蘸过鸡血朱砂,右手挥舞着在纸上画过符文,左手指尖一错窜出火焰,在黄纸下方晃过几个来回,烤干了上面的朱砂鸡血。 而后,他将画好的符箓背面贴在尸身心口上,拓下掌印来,才让沈灵雨将瞳术全部解除。 符箓的背面,那三个淡灰色的掌印伴随着一阵青烟缓缓下陷,最后在平整的纸上呈现一个浅浅的手掌形凹槽。 许砚举起符箓,走到灯光下照了一会儿,转身对胖警官和沈灵雨说:“下黑手的这个人就在酆城内,距离警局不过五百米。至少,在这四个人死的时候,他没有距离警局太远。” 沈灵雨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许砚手里的符箓,胖警官拿笔记下了他说出的重要信息。不料,许砚又注了一句;“现在,他离我们也并不远。” 话音一落,停尸房内的排气系统声音顿时加大,有“嘭嘭”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来,又往四面八方去。 脚底有轰隆隆的声音近了,似乎有千人奔跑着朝他们来,水泥地面上到处都是灰色的鞋印,抬眼四处观瞧,雪白的墙面上和头顶的天花板上也都是灰色的鞋印。再后来,随着跑步的声音四处乱窜,沈灵雨在距离最近那张停尸床的床单上,也发现了几对鞋印。 这些鞋印杂乱无章,纵使沈灵雨想要用烛瞳控制住什么,一时也没办法从其中找寻出鞋印出现的规律。 即使她想定下神来找寻规律,现在的形势也不容许她这么做。有劲风迎面袭来,许砚手里的剑一横,拦住了针对沈灵雨的这一击。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与剑刃相撞,怒吼一声向后退去。 沈灵雨后退两步,给许砚留出空间,却又发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沈灵雨猛然回头,瞧见那死去的老太太从停尸床上坐起,圆睁一双带着浓浓血色的浑浊老眼,正咧开嘴朝她笑! 沈灵雨想都没想,从腰间摸出鱼肠剑对准老太太的手腕就是一下,又从衣兜里取出一张符箓稳准地贴在老太太印堂上,人迅速后退两步,只见老太太身子一软躺回到了停尸床上。 老太太是躺回到床上没错,她的那只断手,却还是死死地抓着沈灵雨的腕子,丝毫不肯放松。 甩了几下见甩不脱,沈灵雨一转头,瞧见许砚与那些看不见的邪祟打斗时,不小心烧着的一张床单。她很高兴,小跑过去把自己腕子上的断手凑到火焰上,这么一烧,果然箍着的那只断手就松开了。 胖警官抄起了一把铁焊成的椅子,乒乒乓乓往围住他的三具尸体上招呼,每挥动一下口中都喊着号子,椅子抡在空气中,带起阵阵风声。沈灵雨摸出符箓,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贴在他们的脑袋上,才见他们恢复成尸体该有的样子,左左右右倒在地上。 胖警官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叫一声:“哎呦我的妈!”却见许砚依旧在和那看不到的东西打斗。 沈灵雨来到许砚附近,却又不敢离他太近,她看见许砚的身前身后不断有鞋印出现,但是这些脚印出现的时间,和许砚挥剑应对的方向并不相同。 这个敌人的位置,并不是用眼睛能够判断的。恰恰相反,在这个敌人面前,他们的眼睛只会对判断产生误导。 如此,沈灵雨便明白,为什么刚才许砚侧过头来的一瞬间,她看见他的眼睛是闭上的了。 沈灵雨打开矿泉水瓶,在开盖的同时拿手捂住了瓶口,待到瓶口挪到嘴边,才又将手拿走,转而用嘴巴堵住了瓶口。这次她没有矫情,一口气把瓶子里的紫灵水喝下一半,瞥了一眼瓶中的紫色,她心念转动,这一愣差点让她把自己呛死。 顾不上许多,她含了一口紫灵水在嘴里,跑到许砚侧面,趁他的剑落下后抬起的瞬间,发动烛瞳定住了那一方空间。嘴里的紫灵水悉数喷出去,瞳术再一收,果然有一个被染成淡紫色的人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胖警官见状,不由得叫出一声“好”来。现了形的那东西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沈灵雨用水喷它,很是不喜,丢下了许砚朝她扑过来! 许砚哪里肯放它过去伤害沈灵雨,手一起一落,一颗透明的头颅飞出去砸在遍布鞋印的墙面上,便嵌在了墙面中,不再有兴风作浪的能力。那透明东西的身体,亦摔在地上,缓缓消融在了水泥地面之间。 修者和邪祟对紫灵水的味道,很难抗拒。这一滩紫灵水洒在地面上,很快就引来了许多鬼魂争相舔食。许砚招呼沈灵雨和胖警官:“快走,再不走就走不出去了。” 三人连忙出了停尸房下得楼去,直到人全部站在阳光下,才停下狂奔的脚步。 胖警官弯着腰大口喘气,骂了声街,对许砚说:“这小子也忒猖狂了点,出现得那么快,是一直跟着那四具尸体呢吧!” 说完,胖警官慢慢直起身,叉着腰说:“哎?许砚,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有些怪?” 许砚回头看向他,示意他把话说下去。 胖警官说道:“如果不是沈同学复原了这四具死尸死前身上出现的状况,我们是发现不了这四个人心口的灰色掌印的,毕竟那掌印只出现了一会儿就消了。既然发现不了,警察就没办法顺着掌印找到他,那么,他还一直跟着那四具尸体,是想要做什么?” “莫非,”胖警官倒吸一口凉气,“莫非那四个死人的身上还藏着什么重要秘密?” 说话间,胖警官拔腿就要往回走,被许砚和沈灵雨一把拉住,胖警官茫然地回过头:“干嘛?快别拦我,我得回去看着,别让他把东西取走了!” 许砚给他解释:“停尸房地上有对邪祟鬼魂有极大吸引力的紫灵水,你这会儿进去了,就相当于进了鬼窟。” 胖警官气得直跺脚,痛心疾首:“不行,那我也得进去,不能让那个人把东西拿走了!反正我身上三把火烧得够旺,怕什么?你们快别拦我,再拖下去,还不知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儿子落在这群王八蛋的手里,毁了一辈子的幸福!” 许砚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松开抓住胖警官腕子的手,道:“那个人有把柄落在我手里,只要他人没死,我就能让他自己找上门来,放心,不会让他溜掉的。” 听了许砚的话,胖警官才平静下来,跟他们离开了这座当了太平间用的烂尾楼。 对于胖警官的敬业精神,沈灵雨是佩服的。回到事务所,她还跟许砚提起,在烂尾楼前如果不是他们及时拦住,胖警官一定又回到停尸房里,守着看袭击他们的人会不会现身了。这样不顾自己安危,一心都在打击犯罪上的老警察,浑身都泛着圣人的光辉。 许砚伸出食指,在沈灵雨的额前轻轻点了一下,他笑着说:“你当那只老狐狸真会不顾自己的性命,为了一个没有佐证的推论就钻到鬼窟里去?” 见沈灵雨满面茫然,他提示她:“今年,是胖警官来到酆城的第六个年头,也是他认识我的第六个年头。” 眼睛转了几周,沈灵雨恍然大悟。 紫灵水在酆城修者之间,可一直都是硬通货。胖警官在酆城呆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紫灵水对邪祟的吸引力有多大?胖警官接触邪祟这些东西,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个年头,又怎么会不知道一个活人冲进鬼窟会是什么后果?他若真冲回到停尸房里去,一进门就会倒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 胖警官在停尸房外表演了这么一通,想要的,不过是许砚的一个承诺。 愣了半天,沈灵雨问:“照你这么说,这一笔业务,咱们的酬劳是不是……” 许砚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没有了。” 他们没谈抓人的价格,就被迫答应了胖警官帮忙抓人,按照修者之间千百年来的惯例,事先没谈价格,就默认了自己是替天行道不图钱财。如此之后,就算是赔到倾家荡产,也不好跟苦主讨要一分钱。 “啊,原来是这样,这只狐狸,”沈灵雨眼角一抽,“胖胖的,会演戏的,有秃顶危险的老狐狸。”白白让她感动了半天,胖警官在她心中逐渐高大起来的形象,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转瞬就颓了下去。 事务所会客厅的茶几上,依次排列着三张黄色的符箓,每一张符箓上都有一只压出凹槽的灰色手掌印。沈灵雨将自己的手摆在符箓旁边,比对之下,发现那些手掌印没有比自己的手大出多少去。 许砚手机的提示音响起,他在一旁摆弄了一阵手机,告诉她:“王霁云说,徐公子半个月之内不会回国。所以,新城那边修复命脉的事情,还得拖一拖。” 沈灵雨应了一声,还在研究符箓上的手掌印。 “像女人的手印。”她看着符箓上细细的手指关节,嘟囔了一句。 许砚放下手机,凑过来看看符箓上的手掌印,又看看沈灵雨的手,道:“的确。” 一个懂玄术的女人,帮助人贩子团伙强抢无辜女生,把她们的一辈子亲手葬送?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女人未免太可恶。同是女人,她哪里懂得什么叫物伤其类? 第八十一章:荒山 灰叔在沈灵雨去湘西的第二天离开了事务所,说是景慕青嫌他魔怔,反正事务所里没什么事,他炼制的紫灵水也够多,所以给他报名了欧洲七日游。 “你们看看咱们的冰柜冰箱,”景慕青站在厨房里扶额,“冷藏箱里是紫灵水,冷冻箱里也是紫灵水,够喝到三年后了。饶是这样,灰叔还是要炼制紫灵水,要么看都市爱情剧看得茶不思饭不想,要么不知节制地炼制紫灵水。” 沈灵雨看着景慕青崩溃的模样,哭笑不得,上一次这样向她和许砚展示事务所的冰箱冰柜的,是向他们痛诉景慕青把紫灵水要价太高卖不完的灰叔。 许砚伸出手从冰箱冷藏箱里拎岀一瓶子干燥的紫灵粉,告诉沈灵雨:“这是你今天的零食。” “这样不会营养过剩吗?”沈灵雨小声抗议。 “不会。”许砚一口否定。 沈灵雨看看那只400毫升装的广口玻璃瓶,捂着胃面色凄苦,瞪了一旁看热闹的景慕青一眼。 “许砚,”她挣扎着说,“这些紫灵粉全部稀释喝掉,我会变成一只泡发的海参吧。” “怎么会变成泡发的海参呢,”景慕青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是人,泡发了也应该像巨人观才对。” …… 夜幕落满。 许砚搬了张桌案在荒山山顶,桌上黄色的绸缎上面用鸡血和丹砂画满了符文,绸缎上压着铜香炉,香炉中高香立起,袅袅的香烟飘向无垠的夜空。 夜空之中,群星升起,偶尔飘过的一朵云,轻柔得像是在飘在微风里的棉花糖。 拓下了灰色手印的三张符箓,被许砚依次摆在案上,用一把糯米和枸杞子压住。景慕青和沈灵雨以桌案为中心,在半径十米的范围内来回忙活,打下桃木桩子拉起拴着铜铃铛的红线,又在桃木桩上贴起符箓。桃木桩外面的一圈,则是高高的火把,用以照明。 许砚拿起一把剪刀向手里折好的黄纸去,三两下就剪出来一个纸人,纸人摊平在案上,他拿毛笔蘸了鸡血丹砂,在纸人的眉心和心脏分别点岀红点。 沈灵雨忙活完,在距离桃木桩不远的地方席地而坐。她有些不解,许砚递给她的这面镜子,是做什么用的? 她往镜子里看了一眼,除了她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睛,什么特殊的东西都看不到。 桌案前,许砚双手结印,几个变幻之后,压在拓下灰色手印符箓上的那些糯米和枸杞子跳起来,像是落在了烧热的锅里。沈灵雨凑过去,看见那些糯米不断跳动着改变自己的位置,最后完美地铺满灰色手掌印的轮廓。而那些颜色艳丽的枸杞子,则是在铺平的糯米上形成一个“劫”字。 许砚捏住黄纸顶端将符箓揭起,那符箓上的枸杞子和糯米,像是死死黏在了黄纸上,没有半点掉落下来的意思。他捏着三张符箓中的一张,手指一错,黄纸、糯米和枸杞子一起燃烧起来。燃烧的符箓在许砚手下不断挣扎,扭曲成很不自然的形状。边缘的黄纸最先烧光,许砚撒开手,那只剩下手掌形状的符箓依然悬在半空,挣扎着,好像他烧的是一只活人的手。 那只手挣扎了一通,最后被烧成灰烬。 荒山之上,有风起了,吹得周围的火把不住晃动。 许砚面色不改,捏了个“起”的手势,另外两张被糯米和枸杞子扑上的符箓悬空而起,无火自燃。 “哔啵”的燃烧声中,沈灵雨看见符箓上的两只手在剧烈挣扎,隐隐有女人尖叫的声音传来。 夜风越发猛烈了,在他们周围的火把在夜风之下不住摇晃,没有熄灭的意思,相反,它们烧得更欢了。火把会这样,是因为景慕青事先在火把上,撒过特定的助燃剂,越是有风,火烧得越猛。 耳边忽听得,有紧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单凭听觉无法判断人到底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因为前后左右都有脚步声音传来。瞪大了眼睛去看也看不到来的人到底是在哪里,因为他们的眼睛告诉他们,这荒山之上除了他们三人,没有活物在。 第八十二章:头发 风卷起黄土冲过来,刮得红线上的铜铃脆响不断,桃木桩上的符箓向上扬起,好像随时都会被卷到九天之上。 沈灵雨担心这场风会毁掉他们布置好的一切,但随即她便明白,毁掉他们的布置没有那么容易。肆虐的狂风停在拉起的红线上,只吹得铃铛不住作响,像是碰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无论怎样都无法向前行进一寸了。 桌案上空悬着的两个手掌印还在燃烧,火苗微弱,但始终不至于熄灭。沈灵雨距离桌案不远,总能听到有女人压抑而怨毒的惨叫声,从不断扭曲挣扎的两只手掌印中传来。 许砚瞥了一眼桌案上空的两团火光,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耳畔几乎不曾间断的惨叫声,显然是出自手掌印主人的口。那个女人疯一样想要突破防线冲到桌案前,就是为了挽救自己一双疼痛难忍的手掌。 风卷起黄土沿着景慕青和沈灵雨拉起来的红线,转了一圈又一圈,呼啸的风声将铃铛的脆响声盖过去。沈灵雨抬头看去,发现他们成了风暴中心,已经全然望不见星空。 黑暗之中,景慕青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在案前忙活的许砚。只见他拿起先前剪好的那个纸人捏在手里,又拔下一根正在燃烧的香凌空画了个符,将那根香对准纸人眉心的丹砂印记戳去。 一道额外凄厉的惨叫声惊得沈灵雨耳膜发痛,她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忽然想起自己手里还端着一面镜子,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把她惊得魂儿都要飞岀躯壳外了。 沈灵雨手里的镜子中照出来的,居然是一张满是鲜血和水泡的人脸! 大叫一声:“当心!”沈灵雨后退两步,将双瞳之中流转的瞳力释放出去,再用手里手电筒去照,居然除了一片被定住的黄土什么都瞧不见。 景慕青被她这一声喊吓了一跳,左右观瞧,也没看见什么异常之处,忙问她:“什么情况?” 沈灵雨诧异着那个女人的动作居然快过她的眼睛,边用手里的镜子左右乱照,边对他和许砚说:“我在镜子里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 被妖风卷起的黄土上接苍穹,贴在桃木桩上面的符箓在同一瞬间失守,悉数被卷入风中碎成千段。 眼看妖风收紧一寸,生出将他们三个全部绞碎的气势,却又撞上了什么,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群星之下,从桃木桩上投射出金光闪闪的符文来,把妖风化解了个干干净净。沈灵雨探出身子去看,原来那桃木桩是空心的,里面藏有多个激光手电,灯影投射出来后组成的图案,也是一张符箓。 妖风不见了影子,满面鲜血的女人没有现身。沈灵雨拿着镜子来回照,做足了心理准备,却没再看见那张脸。 难道是觉得自己打不过他们,所以跑了? 与沈灵雨的胡乱猜测不同,许砚拿起那张头上被烫了个窟窿的纸人,抄起香炉里面的香,对准纸人的脚移过去。沈灵雨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如果那个女人还在暗中窥伺,看到许砚这么做,没有不跳出来的道理。 眼看那把燃烧的香距纸人越来越近,沈灵雨蓄势待发,准备好了在敌人跳出来的一瞬间将其定住,然后冲上去一通暴揍。 忽然,背对桌案而立的许砚反握那把香一个转身,手臂抡圆了挥出去。一道惨烈的尖叫声落在耳畔,沈灵雨举起镜子照向那边,在肉眼中只见一团火焰的景色,在镜子里却多出了一个女人,一个脸上鲜血淋漓手上水泡烫伤惨不忍睹的女人。许砚方才这一下引着了她的头发,她跳下桌案就地滚出三圈去,头上的火焰才渐渐熄了。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抖了三抖将身上黄土甩下去,冷哼一声,沈灵雨借着镜子看到她大步朝这边过来了。 “过来了过来了!”沈灵雨疾呼。 “沈灵雨,”许砚道,“照她!” 照她? 沈灵雨连忙照做,镜子举在身前朝那个女人跑过去,同样跟上来的还有景慕青。跑到半路,景慕青停下来,一脚把眼前黄土踢飞,扬得高高的,撒了那女人一身。黄色的影子正在拍打自己面门上的土,沈灵雨的镜子已经到了跟前。 女人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尖叫一声,彻底现了形,又转身拔腿逃走。沈灵雨不想到手的胜利就这样轻易逃走,举着镜子拔腿紧追,边追边喊:“来啊!照个镜子啊!” 如此,她跟着那个女人从山顶跑到山下,跑进一片树林中时,前面的那个女人忽然不见了踪影。 沈灵雨举着镜子四处搜寻,也没能找到女人的踪影。就好像她是从空气中蒸发掉的一样。 许砚和景慕青已经跟上来,他们见到沈灵雨在这里举着镜子四处乱照,便问她:“跟丢了?” “是消失了,”沈灵雨说,“不应该跟丢的,就在我面前两米不到的地方,差点就能够到她的肩膀了,一眨眼就消失了。” 被许砚伤成那样,能够跑到哪里去呢? 抬起头打量这片林子,树枝孤零零的,还不到发出新叶子的季节。沈灵雨歪过头从镜子里打量了一通——这样的树上,藏不住人的。 难不成,这就打道回府? 沈灵雨放下镜子,有些失落。其实,就算这单收不到酬劳,事务所也是愿意做的,毕竟对手是替人贩子团伙办事的,十恶不赦。 沉默之间,景慕青问了一个问题:“你们之前谁来过这片林子?我怎么感觉这里那么像恐怖电影的拍摄场地。” 沈灵雨自然不可能来过,她来到酆城这个把月一共没去过几个地方。许砚也不知道,这片地界荒凉太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土地一直没有被利用起来。只是他在事务所中,用符箓上面灰色手掌印的气息推算到,他们要对付的那个女人的气息来自荒山这个方位。 三人转身离开,景慕青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旁老树暴露在地面的树根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他坚持住了没有摔在地上,他的金丝眼镜却没能抵抗住地吸引力的诱惑,落在树根上摔成了碎片。 景慕青心疼自己的眼镜,伸手要捡,手在半空中顿住。 “你们来看,这是什么?” 景慕青的语气急切,沈灵雨赶快把手电筒朝他指的地方照过去,看见两只栗褐色的蚂蚁停在他的眼镜片上,来回爬动。 栗褐色的蚂蚁。 沈灵雨拧着眉,思索这两只小蚂蚁能有什么厉害,能让景慕青这么着急。难不成是他害怕蚂蚁? 再看景慕青落在地上的眼镜,经两只蚂蚁爬过的地方,似乎都出现了划痕。重现调整了手电筒的位置,沈灵雨仔细去看,才发现镜片上出现的哪里是划痕,分明是两道形状不规则的沟壑! 随着许砚的一声:“退后!”三个人迅速退回到距离老树百米远的位置。手电筒的光芒在地上树上乱闪了一通,确认过这边没有那么厉害的蚂蚁,三人才微微放松下来。 许砚将眼前的景物扫视了两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脸色微微一动:“慕青,放出鬼去前方探一下路。” 景慕青应下,念动咒文召唤出几只神情麻木的鬼魂,驱使它们往林子更深处去。 许砚走回到刚才那棵少说也活了一百年的老树前,左右看看,示意沈灵雨和景慕青不要上前来,而后一剑朝树干砍了下去。他这一剑下去,老树应该朝右手边倒下去,可这树偏偏朝许砚砸下来。许砚身子一矮再一跃,人便落在了沈灵雨和景慕青身旁,看到那棵老树作了泰山崩顶的气势砸在地上,大树的最高点刚好落在他们脚尖上。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人浑身发痒,手电筒朝干枯的枝桠上照过去,这一看可了不得,许砚捅了蚂蚁窝,无数的栗褐色蚂蚁正气势汹汹的朝他们涌过来。 许砚和沈灵雨架住景慕青,同时念动御风诀,身子一跃跳到老树断裂处。地上黏糊糊的,一股子腥咸的味道,手电筒的光扫过去,有鲜血正从老树断裂处不断涌出。 这棵老树,居然是成了精的。 方才他们驻足的地方有一团黄乎乎的东西再动,不一会儿便成了规模,原来是寄居在老树上的栗褐色蚂蚁叠在一起,形成了山丘,浩浩荡荡朝他们冲过来。 可怕的是,它们走到哪里,老树的树干和枝桠便消失到哪里,景慕青见状急着要用火烧,被许砚一把拦住。 “一把火下去,整个林子就都毁了。”山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灵雨催动瞳术,将这群碍事的蚂蚁定在原地,便转身拉着许砚和景慕青往林子里去。至于这些蚂蚁,等到一会儿回来再想办法解决它们。 景慕青派出去探路的鬼魂,过了好久也没有回来。他等不及,行咒召唤它们回来,咒言念过几遍,依旧不见回来。 “林子里有很厉害的东西,”景慕青伸手去扶眼镜,抬手扶了个空,他愣了一下,“我派出去的死魂被发现了,咱们这趟没白跑。” 许砚往前面走了几步,蹲下去借着手电筒的光研究这里的土质。 沈灵雨看看林子,问:“那,接下来我们怎么走?”总不能在林子里乱闯吧,如果找不对路,他们累死也不一定能够去到幕后那个女人的面前。 景慕青和沈灵雨并排站立,道:“不知道,我们的探路小能手都被人扣下了,要不就放火烧山吧——”说完,他的人就消失了。 沈灵雨原地转了几个圈,都没能发现景慕青的一丝身影。 “我的天,许砚!”沈灵雨刚对着前方背对她的许砚喊出一声,就觉得自己身上一麻,自己也从原地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混混沌沌的沈灵雨意识回归,忆起自己的生命正受到威胁。她强撑着张开眼睛,看见眼前一片红色的微弱光芒,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完全伸不开手和脚。 是什么? 她心中着急,也低声问了出来。 “是头发。”身体里一道调子略冷的声音回答她。 听见苏弥月的回答,她定定神低下头去,果然看见黑色的头发,密密匝匝的,将她缠成一只大粽子。 此时的她就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可以转动,她转过头,看见不远处黑色头发缠绕起来的大球,形状很像是蚕蛹,但是很恶心。另一个蚕蛹中没有人脸露出来,不知道先她一步被抓住的景慕青是不是在那里。 “小青,”她试探着唤了两声,“景慕青?是不是你啊?” 大球中的人没有给她回应。 “苏弥月,景慕青是不是在那里啊?” 苏弥月回她:“我也是刚醒。” 如果景慕青真在那颗大球里,头都没有露出来,那么他怕是要窒息而死了。 想到这里,沈灵雨催动瞳术,控制着那个大球上的时间向过去发展。存在于她身体中,苏弥月的意识提示她:“当心,有东西过来了。” 沈灵雨连忙闭上眼睛,装作没有醒来的样子。 天知道她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装出了昏迷无防备的样子,有什么东西爬过来凑到她面前,呼出了两口晕死阎王的臭气,迫使她重新睁开了眼睛。 咯咯的笑声传进耳膜,沈灵雨的眼睛调过几次焦才看清眼前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根本就是一坨头发成了精,从头到脚都是头发,只隐约能看出个人形来,该长鼻子嘴巴的位置都披散着头发。 它左右歪了两下头,似乎是在打量沈灵雨。 沈灵雨也打量着它,盘算着该怎么从这里逃走。同时,她要把旁边那个大球剥开了瞧瞧,万一景慕青真在那里呢? 她默默盘算着,身上的头发蓦然收紧,勒得她呼吸不顺,血液不畅。脖子上突突乱跳,沈灵雨汇集瞳力,推动束缚在身上的这些头发松开。 第八十三章:胃,你还好吗 满身头发怪物看到沈灵雨身上头发蛹的异动,爬到沈灵雨胸口支楞起身子,盯着她看。 沈灵雨满头大汗,不由小声叫了声苍天,又问苏弥月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苏弥月说,“叫它大黑好了。” 沈灵雨一时语塞,要命的东西就在眼前,她苏家姐姐还有心思给人家起名字呢。 眼见着紧紧束缚在身上的头发蛹越来越松,沈灵雨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即将从束缚中逃脱,忧的是那只浑身长满头发的怪物就在她身上盯着,似乎并不怕她从禁锢之中逃脱。 这个怪物藏着什么后手。 随着身上的头发一层层散开,沈灵雨身下一空,人向下坠去,她赶紧伸出手抓住了距离自己最近那一摊头发,低下头向脚下看过去。 人类不同于牛马,一双眼睛都长在了前面,这就导致了沈灵雨在身体被紧紧束缚的情况下,怎么转动脖子也看不到自己身后的情况。她抓着那一摊摇摇欲坠的头发,脚下两米左右的地方有黄色的液体在流淌,味道闻着也不美妙,直觉告诉她,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回过头,原先攀附在头发蛹上的那个怪物顺着散落开的头发爬过来,它每动一下,沈灵雨都觉得自己掉下去的危险多了一分。为摆脱眼前的困境,沈灵雨左右看了两遍,做了个有些冒险的决定。在用烛瞳定住怪物之后,伸手去抓住它头上的那把头发用力往下一扥,那怪物便做了个自由落体,砸在黄色的液体之中。 正如沈灵雨推测的,她脚下的黄色液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被她丢下去的那只怪物很快便消融在了液体中,只剩一团轻飘飘的头发在上面飘荡开。 沈灵雨用腰带动着腿前后摆动,人往不远处的那只大号头发蛹用力荡过去,身体下坠的瞬间,沈灵雨双手并用抓在那只头发蛹上,高呼:“景慕青!景慕青你是不是在这里?” 她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但这只头发蛹里的就应该是景慕青没错,他和她先后脚被抓过来的,不是在这里,会在哪里? 景慕青可能已经失去了意识,沈灵雨不敢直接用烛瞳去解开整个头发蛹,从腰间摸出鱼肠剑咬在嘴里,手脚并作爬到头发蛹顶上,从顶端一点点往下挖。 这些头发和普通的头发没什么区别,能裹住人,无非是靠的数量。沈灵雨抄起鱼肠剑一路割下去,将割断的头发一团团抛到下方黄色的液体中去,不由产生了出去之后找tony老师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一点的念头。 也不枉她忍着恶心努力一通,一颗人头出现在了她的视野范围内。沈灵雨抓了两把他的头发,比印象中景慕青的头发短些了,不是很整齐的样子,想来是她刚才不小心一起割掉了。 沈灵雨愣了片刻,又庆幸自己发现得早,没把他的脑袋也割下一块来。想到这一节,沈灵雨也不敢再用鱼肠剑,改用两只手去扒,扒开了覆盖在他脸上的这些头发,沈灵雨心中升起一串问号。 这张没有血色的脸,看着好面生,是谁啊? 拿手一探,这人还有鼻息,赶紧给他胃部以上清岀一块空间来,让他的呼吸顺畅一点。 沈灵雨攀在这只头发蛹上,四处打量着,茫然地找寻出路。她以为会从头发蛹中救出景慕青来,然后等他醒来,两个人一起想办法出去和许砚汇合,可是现在头发蛹中这张陌生的脸毁掉了她所有的计划。 这片空间被红色的墙壁笼罩,说是墙壁,不够笔直,也看不到有接缝存在。有光从外面透进来,沈灵雨呆愣了片刻,抬头看看头顶那个小小的圆形洞口,又看看脚下流转的黄色液体……她怎么像是进了谁的胃里? 也等不了许多,沈灵雨伸手去在头发蛹中陌生人的脸上拍了几下:“喂,快醒醒,再不醒就该被消化了!” 沈灵雨的连番拍打很快就见到了效果,那陌生人转醒,满脸都是搞不清状况。 “我这是在哪里啊……” “在某种怪物的胃里,”沈灵雨赶忙问他:“你会点什么特殊的技能不啊?咱们好从这里逃出去。” 那陌生人用力甩了两下头,沈灵雨见状,心一凉,这哥们儿可能就是偶然从林子里路过的普通人,不幸中了招才会出现在这里。 第八十四章:徐家后人 就在沈灵雨两眼一黑,看不到前途的时候,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头发蛹中的陌生人动了起来。 咔嚓声来源于他的骨关节,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一点点在沈灵雨面前变矮,缩岀了足够的空隙之后,他从头发蛹里伸出一条胳膊,沈灵雨却因为脚下头发蛹凹进去一块而身体不稳。 沈灵雨连忙伸出去抓眼前松开的几圈头发,见那些头发没有停下下坠的速度,又用烛瞳把它们都定住了,才稍稍松岀一口气,迎着投向自己的视线看过去。 从头发蛹里钻出来的男人刚好释放过自己缩小了的肘关节,整理了一下衣服,看向沈灵雨。他的个子和徐公子差不多,身材也有些相近,如果不是早知道徐公子在国外,她一定已经开口喊他了。这里的光线不是很好,沈灵雨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能从他微微上传的唇角品出那么一丝好笑。 她很好笑吗?应该是吧,以这样一种古怪的姿态立在头发蛹上。 眼下这已经不是重点,沈灵雨现在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总之这个男人让她心里不舒服。 该不会是个坏人吧,是不是不应该救他? 蓦地,沈灵雨面前出现了一张放大好多倍的脸,从头发蛹里爬出来的男人笑得一双丹凤眼眯起来,他问她:“你在想什么?快要掉下去了。”沈灵雨这一下看得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和她认得的清癯公子徐稚完全不像,这个男人微微松开的领口下,还露着结实的肌肉呢。他的声音和徐公子也没有半点相像之处,很低沉,有些鼻音的感觉在其中。 说话间,他一把将她提上来,道:“我叫徐翊,缓步而行之徐,从羽立声之翊。你叫什么名字?” 沈灵雨稍作思索,一会儿出去之后还要寻找景慕青和许砚,说不好还会碰上在树林里从她面前消失的那个女人,想要隐藏自己的真实姓名不大可行。于是,应了声:“我叫沈灵雨。” 徐翊闻言,念了一句:“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念罢,他问她:“是从这里取的吗?” 沈灵雨依旧点头应着,她哪里知道这个名字是从哪里取的,她连自己的名字是谁起的都不知道。暗地里,沈灵雨对徐翊的姓氏产生了疑问。又是姓徐的,这么巧吗?莫不是徐家的后人? 方才给她感觉还有些阴险的徐翊,这会儿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话痨,给她讲解他们继续在这里耗下去的结局:“被这些黄色的胃液腐蚀,然后顺着胃液掩埋住的洞口出去,最后变成一坨屎。” 沈灵雨眼角抽了抽,抬头看看上方的洞口,问他:“所以,你觉得从那里出去行得通吗?”沿着那条路一直向上,到达怪物的嘴里,捣碎它的牙齿逃出去。 徐翊笑笑,说她:“你怕是对人体的消化构造不甚了解,从上面的洞口爬出去,一路都是往上走的,滑得厉害,你打算如何攀附?” 徐翊的一盆冷水兜了沈灵雨一头,她喟叹一声,道:“那就只有划破胃壁直接出去了。” 身旁的徐翊附和道:“只能如此。” 这边距离胃壁不算远,沈灵雨释放瞳力架起一座时间桥,对徐翊说:“我先过去。”说完,没理会徐翊倒吸凉气的声音,快步从桥上走过去,抄起鱼肠剑在胃壁上扎了几下,惊讶地发现自己仿佛是扎进了水里。 鱼肠剑很容易就扎进了胃壁,然而拔出刀子的一瞬,胃壁就又恢复了完好,就好像沈灵雨刚才什么都没做过。 沈灵雨不信邪,送出剑锋去在胃壁上画了个圆,剑身走到哪里,后面划开的口子就紧跟着消失。 立在头发蛹上的徐翊已经到了她旁边,他是御风而来的,这让沈灵雨进一步相信,他就是徐家的后人没错。徐翊不知道沈灵雨心中所想,看见胃壁上的状况,对沈灵雨说:“让我来。” 话音落地,沈灵雨闪到一旁,看他双手快速结印,最后双拳齐岀砸在红色的胃壁上。拳头带起的风吹得沈灵雨身子一歪,差点一头栽下去。 徐翊很失落,他的拳头没有奏效。 沈灵雨一看,这件事还是得靠烛瞳。手机没电关机,没办法知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她的肚子已经有些饿了,看样子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不知道她的灵魂力还能支撑多久? 心中默念着:要快。沈灵雨调取灵魂力支撑烛瞳,定格了眼前一片胃壁上的时间。她用鱼肠剑贴着瞳力网的边缘一路划下去,这次胃壁再没能恢复到完好状态。沈灵雨抓起那片胃壁,将其扯下来扔到身后,有阳光透进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棕灰色。 站在她身边的徐翊要动,却没能成功,他苦笑着跟她说:“你的这个桥,有点黏脚。” 沈灵雨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并没有对他直说,伸出手拉了他一把,就像在头发蛹上时,他拉她的那一下。 第八十五章:徐翊 探出头去,外面这片灰褐色就在眼前,光滑如镜。抬头望去,只见一怕灰褐色之上破了一个洞,阳光便是从那里进来,再往上看,就又是黑暗无尽。低下头,脚下洞黑一片,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他们是在什么地方? 沈灵雨拿鱼肠剑戳进了那片灰褐色,有很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她收回剑,凑到鼻端闻了闻,居然是木头的味道! 他们,是在一棵树里。那么眼前这片,就该是树皮的里面了。 脚下忽然不稳,沈灵雨勉强站定,发现被她用鱼肠剑戳出的窟窿正在快速向上移动……不,与其说是那个窟窿在向上移动,不如说是他们正在往下坠落。 叫一声:“快跑!”沈灵雨举起鱼肠剑猛刺地进眼前的树皮,人也紧跟着死死贴上去。身后的徐翊也紧跟着跳出来拉住她的手臂,眼见沈灵雨手里的鱼肠剑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开始沿着树皮一路下滑,徐翊在空中弯起腰让脚的重量落在树皮上。而后,他一跃而起,反带着沈灵雨向上而去。身后,那只曾经束缚他们的胃,已经坠入黑暗之中,不见半点踪影。 徐翊带着沈灵雨奔跑在树皮的背面,随意得像是奔跑在平整的塑胶跑道上。有呼啸的风刮在沈灵雨脸上,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等到风停了,她已经被徐翊一把提了上去。沈灵雨在这里站稳,刚好看到远方太阳告别了地平线,缓缓向上升起。 他们两个站在老树最高的枝头上,站在这里,整片林子里的景物都可以被收在眼底。看到日出,沈灵雨四处张望,企图找出许砚和景慕青的身影。然而,他们站得太高,林子中的树太多,想从这些树中寻到两个人类的身影,何其困难。林子中有很多树倒了,倒下来的树又压在其他树上,更是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树倒成那样不该是风吹的,他们脚下的树都没有倒下,那些树怎么会被吹倒,而且往哪个方向去的都有。那些树极有可能,是被许砚一剑砍倒的。 沈灵雨心中发急,又不好表现出来,于是笑着问徐翊:“你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徐翊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发怔,说:“抱歉,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沈灵雨笑着摇头,告诉他不必道歉。看他时心中不免又有些好奇,徐翊的脸色苍白,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尾带着一抹青色,乍一看还以为他画的烟熏妆。总体来看,他这张脸又像是刚在丧尸电影剧组当过群演,全靠挺拔得有点过分的鼻子撑住气场。 这个徐翊,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一种从忘川河里爬出来的气质? 沈灵雨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人从树下往枝头上来。那人跳跃的速度太快,快到她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但这并不妨碍沈灵雨认出那是许砚。 许砚来到她面前,稳稳地立在树梢,他手提秦剑,一身是血,看得沈灵雨心惊肉跳。 “你受伤了?” 许砚朝她笑了笑,笑容中有一丝疲惫:“没有,都不是我的血。我剖开了树精的胃没找到你,就知道你逃脱了,只是,你怎么站在这里?多危险。” 沈灵雨心疼他的疲惫,看他一身的鲜血,昨晚一定是一场恶战。她指指自己身边:“这位徐翊先生也在树精的胃里,和我一起逃出来——” 她的话没说完,人傻在了当场。她的身边,哪还有徐翊的身影? 许砚看出她的错愕,也不多问,只说:“想来是有苦衷的人,我们先走吧,小青在下面等着呢。” 上来时许砚的速度很快,下树时,他揽着她没敢轻狂,小心避过树枝一步一步,用了五六分钟的时间才落回到地面。 景慕青正在树下等着,见她回来,才拭去了满脸的焦急。 与她不同,昨晚景慕青是被一棵矮一些的树摄了去,他挣脱得很快,许砚去得也很快,二人合力没几下就把那棵树砍成了废弃木料。 沈灵雨比他倒霉些,抓走她的老树精,与他们昨晚所在位置相距了大半个林子。许砚和景慕青与这棵老树斗了大半夜,才毁掉了它的根基,而后从它肚子里的零碎中寻找沈灵雨的下落。 景慕青很激动地拍着沈灵雨的肩膀,说:“再见面你没变成一坨屎,我真的很高兴。” 沈灵雨:“……” 在林子里经过一夜,他们三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是很好闻,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到荒山搬回桌案,开车回事务所去了。 路上沈灵雨与他们提起从树顶消失的徐家后人,许砚听罢眉头微微皱起。 “徐家的后人?能赶在我上去之前从树顶离开,身手不错。” “或许是你那时心里只想着沈灵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呢?”景慕青眯起眼看着许砚,失去了眼镜的他,自称是成了半个瞎子。 许砚并不认同他的话:“树顶一共就两个人,我看到了其中一个,会看不到另一个?而且他那种气质还很扎眼。” 说完,许砚又问沈灵雨:“你刚才说徐家后人叫什么名字?” “徐翊。从羽立声之翊。”沈灵雨在给徐公子发短信,询问他回国的日期,和他是否知道徐翊这么一号人物。那边答了许砚的问题,这边顺手敲击出xy两个字母,看到输入法里跳出了许砚的名字。 沈灵雨的视线在许砚的名字上停了一会儿,神情恍惚。折腾一夜,她有些困了。删掉光标前面的两个字母,沈灵雨重新输入了徐翊名字的全拼。 她没办法不注意徐翊这个人,这个人太奇怪了,气质阴暗得一塌糊涂,却是个话唠。和她一起从树精胃里逃脱去到了树顶上,却又在许砚来之前偷偷离开了树顶,没有留下告别的只字片语。 给徐公子的信息发出去,感觉像是石沉大海,什么时候收到回复,全看缘分。 第八十六章:香姨 出手杀死四个接受审讯的人贩子,逃到树林子隐去身形的那个女人,没有落网。胖警官对此很是担忧。 说来尴尬,薪北市的警局来人提审剩余的人贩子,就没有遇到酆城警局审讯时的情况,那两个录过口供的,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据人贩子交代,那天在巷子里想要掳走沈灵雨的七个人,虽然隶属于一个庞大的人口倒卖团伙,这次流窜到酆城作案,却不是为他们所在的团伙服务。指使他们掳走沈灵雨的,是一个被唤作香姨的女人。 之所以强调了“指使掳走沈灵雨”,是因为他们完全是依照香姨的意思行事,香姨看上了哪个姑娘,就要他们千方百计把人绑到她面前去。而香姨看上的姑娘,大多是在16到20岁之间,长得一个赛一个灵动。 香姨让他们掳走年轻姑娘,是为了完成她的邪法仪式。人贩子中一个年级小一点的向他们透露,自己偶然间见过被香姨扔出来的一个姑娘的尸体,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好肉,饶是他这样的人,也被吓得心突突跳。 至于香姨老窝的具体位置,人贩子们都说自己不知道。每次去香姨那里送人的是小团伙中的两个壮汉,现在这两个壮汉,一个躺在停尸房里,一个躺在医院。可巧,躺在医院里的,便是那晚被许砚一脚踢飞,在烧烤店台阶上安睡的那位。 涉及玄界,酆城这一部分的案子就落到了胖警官手里,并由他全权负责,对酆城案件已经没用的那两个人贩子由薪北警方带走,薪北市那边还有被拐儿童等着解救。 许砚问胖警官:“医院里的那个,现在能说话吗?” 胖警官摇摇头,见许砚有些不信,不由笑出了声:“许砚,你那一脚有多狠,自己心里没点数儿吗?” 被胖警官调侃,许砚也不恼火,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个醒不过来的醒过来。 去医院的路上,沈灵雨还会偶尔掏出手机看一眼,给徐公子发出的消息始终没有得到回复。胖警官说医院里那个人的嘴巴一定很难撬开,给薪北警方透露香姨相关信息的年轻人贩子,曾经向那两个带人去香姨老窝的壮汉打听她的事情,两个壮汉从来不肯透露给他半个字。要知道,他们三人可是认识十来年了…… 对于胖警官的担心,许砚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只是,从他平静的脸上,胖警官似乎看出了一丝狠戾。 在医院的事情比沈灵雨想象得要简单的多,头顶缠了一层一层纱布的人贩子已然醒来,他看见许砚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眼睛瞪得比他那张大嘴还要大。 许砚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如惊弓之鸟的他浑身一个哆嗦,求助的目光就落到了胖警官身上。胖警官摸摸鼻子,念叨着:“我手机落在车上了。”转身就岀了病房。 “说,香姨的老窝在哪里。” 许砚冷笑了一声,沈灵雨从人贩子的脸上看到了绝望。 “那是一座地宫……”结结巴巴的,这个叫鬼仔三的人贩子,提起了他在香姨老窝中见到的情形。 香姨的老窝,是在沈灵雨他们昨天去过的林子里没错。地宫的入口,是在一棵老树里,扒开遮挡物钻进树洞,往下走几步,就是香姨老窝的所在。 一眼看过去很像是普通村妇的香姨,其实是个修邪术的好手。她的很多秘密,多次出入地宫的鬼仔三也没有知晓的资格,每次送人去,都是低着头快速把人抬进去,然后半步不得停留的离开。 “现在里面可能已经没有活人了,”鬼仔三说,“我们先后送进去了七八个漂亮小姑娘,前几天最后一次进去,我只听到一个女孩子痛苦的呻吟声。” 许砚问他:“那棵树,在什么位置?” 鬼仔三没反应过来,又不敢问他。沈灵雨将许砚的话抻长了问他:“你说的可以进到地宫的那棵树,我们该怎么找?” “那是棵老柳树,树枝上系了三条红布,你们扒开了下面那一摊杂草,就能看到地宫的入口。”鬼仔三赶忙回答,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沈灵雨觉得他的嘴完全不像胖警官说的那么严实,不由起疑:“你该不在匡我们,想让我们掉进香姨的陷阱。” 鬼仔三连连摆手,嘴里一千个不敢一万个冤枉。 进屋后一直话少的许砚伸出手,手掌一收再一放,两指之间就多了一道黄色的符箓。 “看见这张符了吧。”许砚对鬼仔三说。 “看、看见了。”鬼仔三陪着笑。笑到一半,他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看见许砚手里的符在刹那间烧成了灰烬。 他眨巴着眼睛在许砚的手上看过几个来回。许砚手里没有点火设备,这符箓是怎么烧起来的? “别说谎。”许砚冷冷道。 第八十七章:地宫 鬼仔三有事情瞒着他们,许砚指着烧毁的符箓向鬼仔三问话那一刻,沈灵雨清楚地看到了鬼仔三目光中的躲闪。无论怎么追问,鬼仔三都不肯再透露半点与地宫有关的事情。到最后,他捂着头嚎啕大哭,只说:“我没有骗你们,但是有的事情我真不能说!” 他的呼喊声引来了在外面看守的警察,许砚只好作罢,和沈灵雨离开了病房。 他们两个回到事务所准备去地宫可能用上的东西,暴力威胁换不来更多的信息,只好由胖警官他们这些专业人士换个方法,继续尝试从鬼仔三嘴里套话。 沈灵雨顺手将许砚染血的t恤扔到盆里泡上,接到了来自徐公子的视频通话邀请。 “你们找到黑曼陀了?”不知徐公子是在国外什么地方,他好像有意隐瞒自己的位置,人穿着白色衬衫坐在一张没有靠背的椅子上,身后墙上挂着没有任何标注的世界地图,屋内的光线来源于头顶的白炽灯。 沈灵雨回到房里,把黑曼陀拿到摄像头前给他展示。有他的示范在先,沈灵雨翻找黑曼陀的时候,特地把手机留在了洗衣间,而后假装无事地把手里三枝花给他看,还告诉他:“正好三枝,够用了吧。” “品相上佳,足够用了。你说的那个徐翊,怎么回事?” 沈灵雨大概将事情说了一遍,对他说:“那个九成九是你们徐家的后人啊,不过,你们徐家人都那么奇怪吗?” 她见徐公子心情不错的样子,就随口调侃了一句,孰料,徐公子敛去了笑容,思忖着问她:“你确定那个徐翊用的是《素心神录》里的御风诀?你怎么知道那是御风诀?” “我不知道,可是许砚知道啊。他认识你那么多年,把姓徐的、身形有一点像你的、和你一样会短距离飞行的人和徐家联系在一起,也不是很难啊。”沈灵雨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脸却红了一片,还好洗衣间里的光线昏黄,她的异样没有如实呈现在屏幕里。 徐公子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解释,依旧是思忖着,喃喃:“不应该啊,这世上除我之外,不应该有精通《素心神录》之中咒诀的徐家人。这个人有问题。” “这个人有问题。”徐公子又说了一遍,语气中增添了几分笃定。 “沈灵雨,你最近有感应到轩辕宝鉴的异动吗?” 沈灵雨愣了一下,她都快忘了轩辕宝鉴是什么东西了,直摇头答他:“没有。” 听她这么说,徐公子松岀一口气,整个人又放松下来。 “那就没什么事了。《素心神录》以前在徐家,只有天赋足够的人才有机会翻阅,历代族长在死后有把拓印本带进坟墓做陪葬的传统。你说徐翊的脸色苍白气质鬼魅,该是常年在地底下行走造成的,他会用御风诀,也是挖了哪代族长的坟墓,才得来的。下次有机会见到他,记得拍两张他的照片发我,挖我同族坟墓的这笔账,得找他讨回来才行。” 徐公子再三嘱咐沈灵雨记得拍徐翊照片发他,报仇两个大字写在他的脸上。 “记着,”徐公子说,“我还有事,先下了。” 通话被切断,沈灵雨收了手机,又细细清理了许砚染血的t恤,将衣服晾好,才拿起放在一旁的黑曼陀细细打量。她默默舒了一口气,心怦怦跳起来。 有些事情想瞒过徐公子,真是不易啊。 同样不易的,还有胖警官他们对鬼仔三的审讯。对于地宫之中的情形,鬼仔三死也不肯多透露半点,后来,他就真的死了。他趁护士进来给换药,冲下床去一头撞死在了雪白的南墙上。 胖警官带着两个精瘦的警官,同许砚和沈灵雨一起去到了荒山旁边的那片无名林。在艳阳下沿着脚印最多的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鬼仔三所说的那棵绑着三条红布的老柳树。 许砚用秦剑将老柳周围的杂草尽数挑开,只见地上柳树根浮起,并没有什么地宫的入口。 鬼仔三在耍他们? 在众人的注视下,许砚挥起手中长剑,往地上轻轻一挥。随着许砚的灵魂力化为风刃削在地上,一块地皮猛地陷落下去,露出一方黑洞洞的洞穴。 “我先下去探探路。”跟胖警官来的一个小眼睛警官,叫小郑的,率先翻身进了洞穴。沈灵雨记得这个眼睛小小的小郑,在王建成的别墅对付灰袍老鼠时他也在场,这个人并不简单,所以他说要去探路时,没人阻拦。 然而,小郑去了十分钟都没回来,也没给他们打来信号。 地上的四个人等不及,许砚率先跳下去,沈灵雨紧跟上,胖警官体型太大被留在地上,与他同来的那个小张则是紧随沈灵雨跳下来。 脚下是一条四周都是泥土的甬道。下来的一瞬间,沈灵雨便闻到一股子土腥和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走出几步去,她伸手在旁边扶了一下,摸到了个形状奇怪的东西。赶忙叫住许砚,三个人打开手电对准这堵墙,用鱼肠剑刨了两下,便刨出了一只挂着些许腐肉的人类掌骨。 再刨几下,又刨出了一截手臂。 他们没有再往下刨,小郑的呼喊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三人快步往甬道里面进发。没走多远,脚下的土就变成了水泥。水泥砌岀一级级台阶,墙壁两边燃着油灯,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香气。 许砚凑近些端详过一盏油灯,回身看向沈灵雨和小张的目光有些微妙。 “是人油灯,”他说,“少女的体脂和香料混在一起做出的油灯。” 对于人油灯的传说,沈灵雨也有所耳闻。将活人禁锢起来,每天投喂肥肉,待其长胖些,像烤猪一样用铁钩穿过琵琶骨吊起来,用炭火烤炙。然后,再用容器一点点收集从其身体表面流下来的油,以此做蜡。而被烤熟的肉,则是用来做灯芯。 制成人油灯很难,制灯之人要掌握好火候,收集起来的油必须出自活人身上。被做成灯的半路被火烤死了,再从其身上收集起来的油就会失去灵性,成为废灯。 沈灵雨看向那些黄色的油蜡,不由毛骨悚然,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跟着许砚继续往前走。 第八十八章:尸藻 左折右拐,复前行数十米,走在最前面的许砚忽然停下脚步,在他站住的同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 甬道有些窄,许砚个子又高,挡得后面的沈灵雨什么都看不见。她从他手臂间钻过去看,被他一把按了回去。 “拿上人油灯。”说完,他率先从墙壁上取下一盏人油灯,递给沈灵雨。沈灵雨接了,黄腻腻的人油在手边滴落,看得她头皮都要竖起来了。她身后的小张倒是镇定,取了人油灯在手里,从头到尾大气都没喘上一口。 沈灵雨的头发竖得太早,等到看清了朝他们过来的东西,也只好炸一下头皮,以示敬意了。 “头——头皮精!”干枯奇长的头发,正沿着四周墙壁,还有眼前的水泥台阶朝他们涌过来。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这些头发就把十米外甬道原来的样子覆盖下去了。 眼看着那些头发蔓延到跟前,许砚叫一声:“后退!”手一抬,把想要缠到胳膊上的那团头发烧毁。 他头也不回地纠正沈灵雨:“那个叫尸藻,不叫头发精。” 沈灵雨想用烛瞳把尸藻都定在原地,无奈还有小张在后面,许砚事先叮嘱住尽量少在他面前用瞳术。她边挥舞人油灯,边问他:“你管它叫尸藻?的确,这个名字贴切一些,苏姑娘给它起名叫大黑。” 许砚翻了个白眼,说:“你也不想想,她瞎了那么多年,又年纪轻轻就死了,会认得那么多东西吗?” 三人连连后退,一路都有尸藻想要缠上来,好在它们都害怕火,三人手里的人油灯挥到哪里,哪里的尸藻就会退回去。 脚下一软,他们回到了那条脚下全是土的甬道,许砚说:“你们两个先过去,我来烧掉它们。” 沈灵雨把自己手里的人油灯也递给许砚,往来时的路撤去。事情总有例外的时候,沈灵雨一路往回跑,身后的火烧起来,烟呛得她眯起了眼睛。这一眯眼,不防撞在了一堵人墙上。抬起头,她看见小张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沈灵雨合手推了他一把:“快走快走,许砚放火烧了尸藻,烟味过来了!” 小张背对沈灵雨,从怀里摸了一把,而后沈灵雨就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捂耳朵,小张的一梭子子弹已经悉数打出去,“啪啪”的枪响震得她两耳嗡鸣。 利落的换弹夹声在甬道之中额外响亮,小张举起枪一个点射,伴随着愤怒的尖叫声,沈灵雨看到一缕头发缠在小张脖子上,然后他的人就飞出去挂在了墙上。 他这一让,让沈灵雨看清了前面拦住的尸藻本体,它像一堆头发堆起来的人形山丘。送出大量尸藻往小张的鼻子耳朵里钻的同时,它分散出几束尸藻,往沈灵雨这边来了。 沈灵雨想要用火烧它,看着空空的手想起刚才自己已经把火给了许砚。再一看小张,满脸都是尸藻,没有往这边看的精力。于是她也不再顾忌,释放出瞳力,将尸藻本体定在了原地。 同时,她抄起鱼肠剑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被钉在墙壁上的小张解救下来,再回身去用剑劈开尸藻身体时,许砚刚好从里面跑出来。 “住手!” 他的阻止晚了一步,沈灵雨手里的剑已经划过了尸藻的身体。 甬道晃动了一下,头顶的土渣掉下来落在了沈灵雨脚边。 “跑!”许砚急喝一声,冲过来提起沈灵雨和小张的衣领,飞一样往外去。 身后,更明显的窸窸窣窣声追上来。沈灵雨心知自己闯祸,也顾不上许多,强忍着眼睛被浓烟呛痛的感觉,带着泪调取灵魂力回过头去,被正在破墙而出的那些缠着尸藻的尸体吓了一跳。 烛瞳之力铺展出去,把它们都定在原地,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又看到浓烟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过一错神的工夫,许砚折入了另一条路上,眼前景物被一堵石墙遮挡的同时,沈灵雨双脚落了地。 她擦掉被浓烟呛岀的眼泪,又是心惊。 顺着土路回去,应该是回到他们跳下来的那个大洞中,一路走来没有岔路也没见过石壁,现在他们是在什么地方? 环顾四周,她看见他们正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屋子当中设有神堂。被供起来的一尊彩绘泥塑,身穿绿色的衣袍,以红色的带子做装饰。膝下缠绕着巨蛇,泥塑本身的脸上也长着一对三白的蛇眼,蛇眼还放着绿油油的光。屋子里用来照明的,依旧是在甬道里见过的人油灯。 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扑倒在蒲团上,许砚走过去拿剑鞘将他们长长的头发挑起,露出了他们早已风干的脸。 第八十九章:泥塑 呆在这样的地方,总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沈灵雨回头四处去找,居然没有发现这间神堂的出口。 “许砚,”她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小张从刚才就一直蹲在墙角,这会儿依旧不住从口鼻和耳朵里往外掏尸藻。那些长得像头发的尸藻离开了小张的身体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作了一滩黏糊糊的黑色液体。小张不过二十岁,心理素质很强,收拾完只是闭上眼睛坐在墙边歇了一会儿,神色很是平静。 许砚见他没事,对沈灵雨说:“我们下来的路已经不见了,顺着那条路一直向前,就到了这里。这座看似简陋的地宫,应对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我们找到在这里找找出路,晚了恐怕会有更大的麻烦出现。” “出去了,也是有麻烦要对付的,”沈灵雨想到进来之前看到的,还是应该提醒许砚和小张,“浓烟之中有什么东西,怕是在甬道中等着我们呢。” 两人问小张怎么想,小张从地上爬起来,笑着说:“许老板说得对,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把这里面的情况传给王警官。” 许砚看看四处打量的小张,目光微微闪烁,随即又恢复了平素淡然到冷漠的模样。 沈灵雨知道小张和那个去探路的小郑一样,并不简单。在甬道中,面对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怪物尸藻,小张的第一反应不是慌,也不是呼喊这方面的高手许砚,而是拔枪射击。从拔枪到射击再到换弹夹点射,行云流水,镇定地像是在射击场做练习。这样的人,胖警官说他是刚从警校毕业,来跟着自己跑案子的普通小警察,真是个谁也不会当真的玩笑话。 三人分散开,在屋里的墙壁和脚下砖块上敲了一通,没有发现什么机关,目光就又齐刷刷落在了那些供奉用的物件上。 蒲团上扑倒的两个死人被挪到不碍事角落里,小张蹲下细细查看过,说那是两具女性的尸体,从发育情况推断,不应超过二十岁。 想来,这两个死在邪神面前的女生,也是香姨想方设法掳来的。 沈灵雨和许砚撕开了蒲团,查看其中是否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边还在检查尸体的小张叫了一声:“快来看!” 两人忙靠过去,小张将自己手里的手电打开,在尸体的头顶晃了晃,道:“看,她们的头皮——” 说话间,小张的手已经伸出去,一把扯掉尸体上早已松动的头发,露出洁白的头骨来。 啊! 沈灵雨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失态喊出声来。两具尸体的头顶,都有排列呈弧形的两行孔洞在! 这两个女生,到底是怎么死在这里的?那些孔洞是不是在她们还活着的时候,生生钻在她们头骨上的? 蓦然回身,沈灵雨看向神堂供奉的那一尊邪神,心里发毛。她刚才有感觉到,有一道阴森的目光扫量过来。身旁的许砚和小张已经站起身来,目光也落在了邪神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邪神的那双绿色的蛇眼上。 “那双眼睛有问题,”小张拔枪瞄准,“让我一枪崩了它。” 子弹已经上膛,许砚轻轻按住了小张想要开枪的手,道:“这样有可能触发机关,我上去看看。” 沈灵雨说:“还是让我去吧,你们有经验的在下边盯着,如果事情有变,也好及时应对。” 许砚看见沈灵雨偷偷使的眼色,知道她要用烛瞳,担心她的安危不准去,沈灵雨一边应着,一边却默念了御风诀瞬间跃上邪神泥塑盘坐的膝盖。 灵气在双瞳之中流转过几个来回,沈灵雨抬眸对上邪神那双绿油油的眼,四目相对之间,沈灵雨感觉自己心神受到了一阵冲击,不由闷哼一声。她素来怕蛇,可这会儿已经没有时间让她适应了,沈灵雨硬着头皮释放瞳力,将邪神的那张尖尖的脸笼罩进去。 见瞳术奏效,她才握紧鱼肠剑,朝邪神的眼睛剜过去。 剑刃从宝石和泥塑之间的间隙进入,伴随着一阵“咔哒咔哒”和偶尔窜出的金属与石子尖锐摩擦声,一点点进入到泥塑眼眶深部。沈灵雨握紧剑柄,顺着泥塑眼眶的方向画了个弧,再用力一掘,一颗绿油油的宝石就飞出去,落在了供桌上摆放的香炉里。 停了片刻,见无事发生,沈灵雨给许砚一个安心的笑,暗暗提一口气,又把剑剜向了泥塑的另一只眼睛。 就在此时,许砚忽然吼岀一声:“跳下来!快!” 沈灵雨只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动了,猛然低下头,却见邪神膝下缠绕的巨蛇,活过来了…… “啪啪啪”三声枪响过后,巨蛇甩着头嘶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血盆大口,朝沈灵雨咬了过来—— 沈灵雨双眸之中的瞳力根本没收,顺势就释放出去,将眼前的巨蛇定在了原地。 灾难一旦开始,就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在许砚手里的长剑劈开巨蛇的一瞬间,沈灵雨的右手手腕被什么冰冷的东西一把捏住,诧异着低下头去看,居然是泥塑的邪神,用它的手钳住了她! 钳住沈灵雨手腕的泥塑大手迅速收紧,她手上无力,鱼肠剑从指端滑脱,沈灵雨从失去一只眼睛的邪神脸上看到一抹嘲讽的笑。 这怎么可能?泥塑活过来了…… 身后有蛇信子嘶嘶的声音响起,她转过头去,看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巨蛇,正向许砚和小张发起攻击。而先前被许砚砍死的那条蛇,不见了。 沈灵雨感觉自己的手腕要断了,挣扎之间,她又用瞳术控制泥塑的手慢慢回到松开的状态,强撑着去捡起掉落在供桌上的鱼肠剑,双手握着攮进邪神的另一只眼睛。 神堂中枪声和挥剑声不断,沈灵雨回眸一瞥,神堂中的巨蛇已经由两条变为了四条,再来两条,整间神堂都会被它们的身体挤满。 正过身子盯紧眼前的邪神泥塑,直觉告诉她,剩下这只绿油油的眼睛必须剜出来。 第九十章:蛇眼 目光收紧,沈灵雨深深望进邪神泥塑泛着绿光的蛇眼,有阴冷的气息迎面扑来。她的右手不住发抖,疼得厉害,怕是刚才泥塑箍住她的手腕,将骨头伤了。 沈灵雨双手合紧握住鱼肠剑,将剑峰送进蛇眼边缘,理着那条缝隙,用力顺下去。待到完成最后那一掘,将迸岀的蛇眼抓在手里,沈灵雨已经是满头大汗。 蛇眼握在手里,感觉很奇妙,蛇眼绿色的瞳仁由一圈白色的玉石包裹,凉丝丝的,却没有刚才她感受到的那份阴冷。 难不成,蛇眼离开了邪神泥塑,就不是蛇眼了? 再看这尊泥塑,它没了眼睛,就像是被掏走了灵魂。彩绘下的泥身一寸一寸裂开,伴随着“哗啦”一通响声砸在地上,沦为一滩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泥土。 沈灵雨看看手里的蛇眼,又转头看看先前掉落在香炉里的那只,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焦虑。巨蛇愤怒的嘶吼声将她从思绪中唤醒,她抬起眼,刚好看见小张被巨蛇的尾巴卷起来甩来甩去。就在她剜岀邪神的第二只眼睛时,神堂之中的四条巨蛇已经变回了一条。只是,这一条巨蛇的体型有四条蛇加在一起那么大。 沈灵雨看见巨蛇朝她看过来时的目光,如果不是有许砚牵制着,它一定早就扑过来吃了她。 许砚一跃而起,用秦剑凌空划出一道金色的符。他将手向前一推,低喝一声:“去!”那道金色的符便直直拍在巨蛇的头上,把它撞得摇头摆尾。巨蛇晕,它尾巴上的小张更晕,符箓黏在巨蛇身上不放,巨蛇吃痛,只好把尾巴上缠绕着的人丢出去。 沈灵雨一步跃到香案上,弯腰捡起香炉那只蛇眼,打算把它们收在背包里,回去慢慢研究。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出现了。 当她拉开背包拉锁,伸出手把蛇眼往背包里放的时候,那两只一直握在手里的蛇眼忽然放出光来。发光只是一瞬间的事,在那之后,它们的颜色越来越暗,很快就变成了两块灰色的石头。 亲眼见证这一系列变化的沈灵雨,眼睛不错珠儿地盯着掌心的两块石头,蓦地,一阵黄土吹过来,呛得她闭上了眼睛。 是许砚杀了那条巨蛇,他快步朝她走过来,看见她手里抓着一滩灰色的石沫,正在不住咳嗽。 他替她擦净了脸上的浮土,她激动地对他说:“许砚,你看我手里的——” 话说到一半,沈灵雨已经看清了自己手里的东西,愣了愣,才呆呆接上一句:“蛇眼。” 手一松,石沫顺着她有些颤抖的指缝间落下去,和巨蛇化作的黄土混合在一起。泥塑很安静,从蛇尾上被甩下来,蹲在墙角闻风油精提神的小张很安静,两具丢在一边的尸体很安静。许砚在给愣神的沈灵雨检查受伤的手腕,神堂里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怎么回事,”沈灵雨问许砚,“我眼看着那两只蛇眼在我手里放出光来,怎么就忽然变成了石沫。难道这是一场梦,我现在醒过来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宿舍睡午觉,手痛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把手卡在了床缝里?” 许砚看了她一眼,小心在她手上倒了药粉,道:“不是梦,是方术。” “这么厉害,”沈灵雨有些雀跃,“撒豆成兵,撒泥成蛇?咱们逮到那个香姨之后,让她把这个东西教给咱们,你觉得怎样?” 提议出口,不只是许砚哭笑不得,连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张都不小心笑出了声。 “沈姑娘果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小张说,“听王警官说,你们是按单笔业务收费的,这一笔你们没能收上酬劳,所以要拿香姨的方术抵债吗?” 沈灵雨对香姨的这个方术兴趣正浓,听小张提起那个使诈让事务所免费干活的老狐狸胖警官,不由露出一脸黄世仁式的笑容,对小张说:“你们王警官嘛,没有让他把喜儿交出来抵债,已经算是贯彻了人道主义了。” 小张被她唬得一缩脖,脸上露出对看戏的神往。 沈灵雨看到他的模样,不由得又坏笑一声,转过身来,许砚还握着她受伤的右手,神色有些不妙。她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见自己掌心的那一抹绿光,它正在慢慢被削弱。沈灵雨想起了什么,她眨眨眼睛,便知道那蛇眼上原有的力量去了哪里。 她把自己的手从许砚的手里抽出来,让正在思索的他回过神来。 “别怕,我看过,这股力量是无害的。” “我知道,”沈灵雨捂着自己的手,有些后怕,“可万一我把你身上的灵魂力也吸收掉了呢?” 第九十一章:机关 “不会的,”许砚说,“如果会那样,我早在去年十一月就死了。” 去年十一月,沈灵雨满了十八岁,也是在满十八岁那天,她吸收掉了百骨尸魔的全部灵魂力。沈灵雨听过许砚的提醒,才稍稍安下心来。小张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也不知听懂了多少,那片绿色光芒消失在沈灵雨手心时他不在旁边,应该不会有什么。 神堂里除了墙边的两具尸体,和高大的香案,再没有什么能够供他们找到屋内机关的地方。就连摆放在香案前面的两只蒲团,都被许砚和沈灵雨撕开了仔细查看过,如果机关没设在香案上,那只能说进出这间神堂的机关设在外面了。 沈灵雨倒掉香炉的香灰,发现香灰还挺多的,两手合握大小的铜香炉,只有最下面三分之一装的大米。 而在许砚和小张掸掉香案上落的一层浮灰,把香案抬到一边,来回细细查看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离开神堂的机关。 沈灵雨问许砚:“你带着我和小张进来的时候,是从哪里进来的?” “不知道,”许砚说,“我发现跑到这里时立刻就停了下来,停下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站在神堂中间了。” 听起来,找到出去的路没什么希望,但,他们并没有就此放弃。 三人把墙边的两具尸体移回到香案前,围着研究起来。许砚说:“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两具尸体扑倒在蒲团上,后来小张发现尸体的头骨上有呈弧形分布的孔洞。那些孔洞是怎样造成的,现在不难猜到。在两个女子跪在蒲团上时,邪神泥塑膝下盘踞的巨蛇忽然活过来,吸干了她们的脑浆。” 沈灵雨抱着那只铜香炉,道:“按这么分析,这两个女子是被当做巨蛇的食物送到神堂里来的。” 许砚说:“她们两个是死在蒲团上的,扑倒时的方向都差不多,没有逃走或者挣扎的迹象。这两个人当时没有挣扎的能力,或者,她们早知道自己会被杀死,并且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她们两个应该叫祭品。” 在没有挣扎能力和自愿以身献祭之间,沈灵雨更愿意相信前者,两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自愿把自己喂了蛇,那她们要死的心是有多么坚决? 小张也认为,这两个女孩子自愿献祭的可能性很小。在他看来,现在是太平盛世,很多年轻人连死人都没怎么见过,面对朝自己张开嘴的巨蛇,再怎么也应该吓得往后面缩两下才对。 许砚打开手电,细细照过尸体的每一寸骨节,问:“你们可曾发现在这两具尸体上,发现什么伤痕?” 沈灵雨摇摇头,小张寻思着,也摇摇头。 “许老板,”小张说,“没有伤痕,就不会是香姨用妖术控制了她们的行动,让她们动弹不得?” “那么,”许砚一指沈灵雨手里的香炉,道,“香炉里的香怎么解释?” “香?有什么问题?”小张把沈灵雨倒在地上的那摊香灰看了又看,翻出三根因为插在香灰里隔绝了空气,所以没能全部燃烧的香茬子,想了会儿,才想明白其中问题。 “这个香炉经常有人清理,只有最后一炷香烧出的茬子没有清理掉,这一炷香是在两个女生死之前烧掉的。如果她们是被强迫献祭的,死后尸体也该被清理走才对。所以,死掉的这两位是神堂里邪神的忠实信徒。” 许砚接过话头:“死在这里的邪神信徒死后很久尸体都没人收拾,香案之上也落了一层浮灰,说明这里的邪神是被放弃了。我们都知道邪神和蛇都是假的,是有人在幕后通过方术使它们‘活’过来,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香姨。香姨会放弃通过邪神摄取年轻女子灵魂力,一定是发现了其他更好的方法,我不认为她找到的新方法,就是简单地让人贩子替她掳走她看上的女孩子。” 沈灵雨道:“邪神骗人这个法子更麻烦,也更隐秘些,让人贩子拐人往地宫里送,听起来就很猖狂。香姨是等不及了,还是抱住什么大树了?” “那也只能等逮到香姨之后慢慢盘问了,”小张笑道,“关键是咱们现在可以知道,从神堂里有出去的办法。以身喂蛇的信念非一天可养成,香姨带女孩子进来拜长得这么吓人的邪神,总不会次次都要从外面将门打开把人放出去。” 可是,机关在哪里呢? 小张看了眼手表,念叨着:“也不知道小郑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小郑,小张就有些急,站起身,说:“找机关要找到猴年马月,不如我们直接砸出一条出路!” 许砚摇头:“这里是地下,砸塌了墙,我们谁也别想跑出去。” 听到许砚这么说,小张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下去,一屁股坐在被撕得不像样子的蒲团上。 许砚忽然站起来,走到墙边几盏人油灯中的一盏旁边站定,端详了一会儿,他取下人油灯转身对沈灵雨和小张说:“香案上落了灰,地上尸体没人收殓,墙边的人油灯却是今天新添的。” 沈灵雨看看他手里的人油灯,它的边缘干干净净,灯芯也没有烧出很多。小张看见了,也跑到墙边去,挨个检查那些人油灯。 冷笑着,许砚说道:“这感觉,像不像是有人特地等着我们来呢。” 言罢,地面动了一下。 沈灵雨没站稳,被许砚一把扶住,等她四处扫视,发现身后的那摊香灰不见了。与香灰一起消失的,还有与他们一起来的小张。 第九十二章:魔方 她正诧异着,地面又晃了六七下。之后,香案在原地没动,蒲团消失了一个,两具尸体一起消失了,墙上的人油灯还在。这些事情发生,不过是地面晃几下之间的事儿。 死物消失还好说,小张是一个大活人,从神堂里被带出去,居然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沈灵雨下意识抱住许砚,害怕一会儿地面再晃一下,他也从自己身边消失了。 许砚伸手摸摸她的头,说:“没事,有我在。” 两人来到小张消失的位置,敲敲墙面,又拿刀戳了地面,墙面地面都是一样的土黄色,一样不易被人察觉的细线一样宽窄的缝隙。他们从这些细线围成的方格子中间,并没能发现什么机关。墙面也够结实,秦剑扎上去,也不过是让它破了一层皮儿。当真是铜墙铁壁。 沿着神堂的墙壁走了一圈,二人最后回到蒲团前,许砚凝视着地上那只孤零零的蒲团,思索了片刻。 许砚用手里的剑在地砖上点了两下,复顺着眼前那片地面,横向划出一米长的剑痕。沈灵雨看见他紧皱的眉头微微一动,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奥秘。接下来的,就是通过实验来看看他的推测是对是错。 “你来看这里。”许砚蹲下来,用手指指地面上的黄土。黄土是被许砚打碎的巨蛇所化,在神堂里扬得到处都是,和土黄色的地面融为一体。 沈灵雨伸手抓起来一把黄土,在手里搓了搓,发现了其中有灰色的存在。那灰色的部分,应该是后来她扣在地面上的香灰。 许砚打开手电筒,让沈灵雨看得清楚一些。 “看,这里有香灰残余的痕迹,离我稍近一些的地方残余少些,在你那边更多。因为,那摊香灰当时泼洒的位置,是在你脚下。香灰不是消失了,而是被用某种方术从这里移走了。” 许砚轻叹一声,将声音压到耳语的程度对沈灵雨说:“他不得不移走那摊香灰,香灰一直在这里,这间神堂的秘密便会暴露在我们眼前。如果不是我以前见过类似的密室,怕也不会这么快就猜到,这间密室就是一只空心的魔方。” 魔方,中心轴和与中心轴相连的四方中间块位置不动,其他角块可以在手指的拨动下随便变换位置。他们处在的,就是一只看不见中心轴的魔方内部。 魔方结构的密室与方术相结合,幕后人想要从这里拿到什么,就将该物品移动到密室边缘,然后将其取出。 可是,沈灵雨问:“魔方变换位置时,总体形状不可能一直维持在标准的正方体,方才地面晃动,也没看到屋子哪里出现裂缝什么的啊。而且,这间密室的中心轴在哪里?” 许砚说:“屋里的形态变过,只不过我们没看到,至于中心轴……” 说着,他起身来到坍塌的邪神泥塑前抓了一把,来在墙边,将花花绿绿的泥土碎块扬在一个方格子里,又踢开了扬在旁边的墙壁上。 “我们就站在这个格子里,要么幕后人把我们耗死在这里,要么他旋转魔方,到时候我们找到突破的玄机,就可以离开神堂。” 一言罢了,空中传来了桀桀的笑声。 不单是沈灵雨吓得缩进了许砚的怀里,就连许砚也面露震惊之色。 难听笑声停下来,换上更冷的调子,说:“许砚,沈灵雨,我们又见面了。” 第九十三章:难听 有许砚在身边,可以与烛瞳相抗的黑曼陀在凡世又所剩无几,沈灵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害怕鬼王了。即使如此,他的声音出现在黑山之外的地方,一时还是令她难以接受。 这不应该啊! 许砚手搭沈灵雨肩头,以此安慰她。 “鬼王,”他说,“你这又让谁替你传话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呵,没想到吧,我已经从黑山里出来了!”鬼王难听的声音中写着洋洋得意。 “着实不易,出来叙叙旧?”许砚握紧了秦剑,语气却平静得像是在和鬼王讨论天气。 沈灵雨深吸一口气,缓了又缓,才确定眼下不是一场噩梦,而是真实发生。 另一头,鬼王似乎是这才想起好一会儿没说话的她,阴阳怪气地笑着问:“沈灵雨,你是被我吓得尿了裤子吗?就像当初你的同伴一样?” 她如何不记得当年在她面前吓得尿了裤子,然后被鬼王一口一口吃掉的那个调皮男孩子王煦?她甚至能感受到王煦的血溅到她脸上时的温热感,还有那股无法挥散的腥气。 肩上一紧,沈灵雨侧过头看见许砚担心的眼神,不由心底一暖,扬起唇角。 “不需你来提醒,”沈灵雨转而对墙那边说,“你说话的声音实在不怎么好听。” 闹了那么多年,横竖鬼王都不会放过她,沈灵雨想着还不如刺激他一下,让他早点出来得好。 鬼王如果会因为沈灵雨轻飘飘两句讥讽跳出来,那就不会是曾经风光无限的鬼王了。他依旧用他难听的声音笑着,告诉沈灵雨和许砚,他有大礼送给他们,还请他们两个一定收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近了,沈灵雨心知不好,和许砚往神堂中间退去,紧跟他们而来的从纵横一条条缝隙之间冒出头来的尸藻。 秦剑撬不进的间隙,居然可以穿过,它们能够穿过,无非是因为尸藻细得和人类的头发有一拼。 许砚提着沈灵雨一步跃上香案,眼看着黄土一样颜色的神堂逐渐被变成黑色,墙壁上的人油灯也灭了一半,空间越来越小,缺氧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想用烛瞳阻止它们继续蔓延,可这不是烛瞳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们无处可逃,被尸藻吞噬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 沈灵雨低声对许砚说:“我们进到这里来的时候,总该有个入口,我把整间神堂墙壁的时间都推到我们进来的时候,就不信看不到出口。” “那样消耗太大……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看不到这间神堂墙壁形态改变的样子吗?现在可以解释了,鬼王是徐家人,你认为以他的资质,有没有资格翻阅《素心神录》?《素心神录》中有一招移形换影,怕就是用在这里了吧。所以,我们还是来找一找,中心轴的位置在哪里。”许砚附在她耳边低低说道。 被他提醒之后,沈灵雨醒悟过来,若有所思:“移形换影,要有相关的东西供以相互交换影子才行,不过那只是个障眼法,实物的位置是不会变的。既然你说找中心轴,那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应该是中心轴啊……” 许砚说:“话虽如此,没有证据证明我们看到的就是神堂的全部。” 尸藻已经到了香案下面,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一掌的位置,墙壁上的人油灯早已悉数熄灭,神堂内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第九十四章:回见 大难临头,许砚一手秦剑一手手电,光从他手里照向那些令人作呕的尸藻,他蹲在香案上始终没有大幅度动作。沈灵雨左顾右盼,她的手电早已不见,黑暗之中她什么都看不到。 “你干嘛呢?” 许砚没有回答,他将手电筒换了个方向继续照。眼看着尸藻要攀上来,沈灵雨再也坐不住,用瞳术封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尸藻。 “许砚啊,我们快要死在这些尸藻里面了!” 许砚回过头看看她,忽然笑了,贝壳一样白的牙齿,两眼弯弯。沈灵雨最受不得他这样的笑容,每次见了都觉得自己要溺死在他的眼眸里,所谓贪恋,不过如此。 头顶尸藻黑压压的,距离他们不过半米。许砚手里秦剑一挥,清理出足够他们站起的空间,拉起沈灵雨,说:“走了。” “啊?你找到了?” 沈灵雨不明所以,听得许砚在耳边说:“抱紧我。” 言罢猛然一跃,挥剑在空中画了个十字,灵魂力随着剑锋追出去。沈灵雨看得清,剑砍过去的,是在与邪神泥塑左手边与之平行的墙面。 两道灵魂力化为剑气砍在墙面上,墙体坍塌的轰隆声传来,同时,沈灵雨明白过来,许砚是如何知道那块墙体连接的就是中心轴的。 尸藻蔓延地到处都是,偏偏在那一块出现了中空。那里消失的,就是这间魔方密室的中心轴。 轰鸣过后,有光线透进来,消失的中心轴也在这时出现在他们眼前。许砚脚下不停,抱紧沈灵雨从墙体破碎处逃出神堂,久违的阳光落在脸上,晃得沈灵雨闭紧被刺痛的双眼缩回许砚怀里。 等到稍稍适应过来,沈灵雨重新睁开眼,发现许砚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她抬头看他一眼,又转过头,朝他视线所落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一张令她有些惊讶的脸。 同样惊讶的不单是她,还有朝她和许砚看过来的徐翊——那个沈灵雨从树精胃里救出来的疑似徐家后人,他在用御风术带着沈灵雨上到老树顶端之后,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开了。 沈灵雨这才发现,刚才落在她脸上的也不是阳光,而是一盏大瓦数探照灯,他们仍在地下。徐翊手里提刀脸上带血,正好奇地看着被许砚抱在怀里的沈灵雨,在徐翊身后,倒了个六十岁开外的村妇,站着个浑身是伤的姑娘。 姑娘的腿不住颤抖,徐翊头也不回地把她扶住,姑娘也很依赖他的样子,腿颤抖的幅度立即就小了。徐翊笑问:“沈姑娘也被抓到这里来了吗?” 许砚放下了沈灵雨,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沈灵雨跟徐翊客套了一句,借机大方对许砚说:“这位就是徐翊。” 那盏探照灯几乎晃瞎了他们的眼睛,许砚挥起剑随意将它毁了,只留四壁的人油灯轻轻摇曳。沈灵雨左右打量,这间面积五十平方米左右的石室里,到处都有血液迸溅过的痕迹,连头顶上都是红得发黑的颜色。屋子一角的牛皮铺在铁架子上,上面整齐码放着七八种利器,利器被擦得发亮。 对面的墙壁上,每隔一米就有一只生锈的大鱼钩,她自然不会认为那些鱼钩是用来打渔的,它们被钉死在墙上,钩上蘸着血。徐翊身后的那个姑娘衣衫残破,肩头有一个黑洞洞的窟窿,结合墙上的鱼钩,不难猜出她肩头的窟窿是怎么来的。 此是人间地狱,而徐翊依旧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那副样子,迸溅在脸上的鲜血让他多了几分邪魅,他笑着指指地上早无气息的老婆子,说:“你们两个,该不会是这老婆子的同党?” 许砚淡淡答他:“不是。” 见自己的两句话只换到了许砚的两个字,徐翊没有半分恼火的意思,他依旧笑着,随手擦了把脸颊上的血,道:“那,再见。回头有时间找你们玩儿去。” 说完,他抗起那个可怜的姑娘,转身大步踏过屋子另一头砸在地上的铁门,走了出去。 “徐翊是来救人的?难怪那天会出现在树精的胃里……他杀了地上死的这位,那么她就是香姨吧,”沈灵雨凑过去看看香姨的脸,啧啧道,“就是一张普通的老婆子脸,谁能想到她手里染了那么多无辜姑娘的血?真是人不可貌相。” 许砚查看过香姨的伤口,说:“一刀毙命,下手稳准狠。你说得对,这个徐翊看着很奇怪,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要是真来找你,别跟他出去。” 沈灵雨应着,说:“应该只是客套吧,他都没问过你是谁,单知道我的名字到哪儿找人去?” “这样最好,”想了想,许砚又念叨了一句:“徐翊,许砚,香姨……这是要考验谁的口齿?” 沈灵雨在一旁默默看他检查香姨的尸体,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鬼王呢?送完大礼就溜了?” “说起来,中午和徐公子视频通话时,他还告诉我鬼王不会从黑山里跑出来,因为我没感受到轩辕宝鉴的异动。会不会是轩辕宝鉴产生异动的时候,我神经大条没有感受到?” “不会,”许砚说,“滴了你的血轩辕宝鉴就会和你心意相通,镇压的东西冲破封印法器也会毁掉,你算是昏死过去也会被惊醒。” 沈灵雨撇撇嘴,事情已经变成这样,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怕了鬼王十几年,这会儿他真出来了,她反倒放松了下来。 在神堂里或多或少有些恐惧,从神堂里出来之后,她就真的是一点都不怕了。在李村时,王琨说鬼王这边还有六枝黑曼陀,她可不信鬼王现在手里正把六枝花一起捏着,有烛瞳有许砚,她的信心是满满的。 两人在原地等了许久,没感受到有什么危险气息迫近,许砚提出去找找失踪了的小郑和小张。 长时间呆在底下的感觉不好受,除了关人的那间屋子,地宫里处处都在用人油灯照明,想到人油燃烧的气息进了自己的肺,谁的心情都好不了。好在,地宫的规模并不大,他们很快就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晕倒的小郑和小张,将这二人带出地宫,沿路回到地上。 见沈灵雨从洞口爬出来,一旁捏着手机团团转的胖警官激动极了,她招呼他过来帮忙把小郑小张拉上来,又简单给他讲过地宫里的情况。 胖警官认真记下,转身去打了一通电话,看样子是叫人来处理现场。 在这期间,昏迷程度较浅的小张醒过来,神色慌乱,挣扎着就要拔枪。幸好,胖警官早在他们一上来就收了他和小郑的枪,才让他摸了个空。 “我被一个脸上缠着黑布条,额头上拿血画了眼睛的人抓住了,”小张对他们说,“说是人,他该长眼睛嘴巴的位置都是凹进去的,他说要吃我,被我打了一梭子子弹在身上,然后他就把我打晕过去了。还以为我的小命儿就这么扔在地宫里了呢……” 小张不过二十岁,尚为稚嫩的脸上写满劫后余生的幸福。在一旁细细听完的胖警官却笑不出来,他的脑门上都是汗,目光垂垂,似乎在责备自己害他们陷入险境。 许砚无意瞥了一眼洞口,回身问胖警官:“除我们之外,还有人从里面出来吗?” 胖警官看看他,显然是不明所以:“就你们啊,我一直在洞口看着,没走开过。” 那,徐翊不是从这个洞口离开的啊,地宫还有别的出口吗? 第九十五章:长生 地宫的事情收尾之后,胖警官回去报告上去,上面对鬼王的s级通缉令很快就下来了。画像是依照小张的描述画出来的,沈灵雨一眼看过去,真有种看到鬼王照片的感觉。 没几天,徐公子回国,又请了她到咖啡馆,说:“压在黑山里的轩辕宝鉴不见了,黑山阵法完好,不知道鬼王是怎么逃出来的。” 说过鬼王,他又问沈灵雨:“你进过黑山里那四道石门没有?” “哪四道石门?”沈灵雨随口一问,举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徐公子是当面问她,如果不故意烫自己一下,一定会看见她撒谎过后满脸的红晕。 听她这么回,徐公子那边没了声音。他拨弄着咖啡杯,半晌才又说:“画着玄武的那道石门进过没有?” “啊,”沈灵雨故作恍然,“你说那道门啊,进去过啊,满屋子都刻着你们当初降服鬼王的英雄事迹。” 桌子对面的徐公子笑笑,说:“那你知道徐家这一支背负了一个诅咒吧。几百年的寿命,克死亲人恋人好友的体质。” 沈灵雨端着咖啡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听徐公子又道:“我觉得你还是先把咖啡杯放下得好,不然,一会儿洒在身上烫到自己。” 年轻的姑娘被他脸上的话吓得双眸圆睁,又不得不听他的,把咖啡杯放回桌上,又合手往前面推了两寸去。 “你也是徐氏后代,为什么你周围的人没被克死,想知道原因吗?” 这话让她怎么回?黑山玄武石门后的石壁上,并没有刻下徐稚解开宗族诅咒的事,那都是封印了鬼王之后多少年的事情。现在跟他这里交代了,那不就要把她已经得到《素心神录》传承的事情一起交代了吗? 沈灵雨眼珠儿一转,找到一个突破点:“徐家人平均寿命几百年,你活了两千年,比谁都长,怎么做到的?吃了长生不老药?” 徐公子闻言,不由又笑了笑,沈灵雨觉得他的这一声笑额外的苦。 正过颜色,徐公子说:“这就是我替徐家人解开诅咒的办法——诅咒在那之后全在我一人身上。” 沈灵雨心底一片震撼,玄武石门后的道人只说徐稚带人外出寻找解开诅咒的方法,找了许多年,直到道人逝去徐稚都没再回到徐家。 徐家很多人都以为徐稚死了,再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记得徐稚的人一个个死去,也就没人知晓曾有徐稚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从徐家消失的徐稚,居然用这样的方法解开了附在他们身上的诅咒吗? “许砚不知道,你不要跟他学,”徐公子打趣,“我要是死了,流传在这世上的徐家血脉,包括你,就要重新背负上这份诅咒了。” 沈灵雨想到自己哪天一觉醒来,发现外婆、许砚、景慕青还有灰叔,甚至关系和她还算不错的林淑文都有可能已经凉了。她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惶恐涌上心头。 “你别吓我,”沈灵雨说,说完,她又下意识接了句,“你老人家可要好好活下去!” 见徐公子笑得欢,沈灵雨搓搓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问他:“你长生是因为承受了对徐家所有人的诅咒,那么许砚为什么会从唐朝活到现在?” 徐公子抿了一口咖啡,说:“那是另一个故事,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沈灵雨本已将徐公子的话信了六七分,这会儿见他在许砚的事情上闭口不谈,不由生疑:“我怎么信你说的那些?郁溪桥和你走得挺近的,我看他还活蹦乱跳的。” 徐公子眯起眼,本就有些向下的眼尾越发地苦哈哈,他说:“抱歉,郁溪桥这个人一如你所说——乱蹦乱跳,命格太硬了,想要把他克死很费力气。” 二人笑过,早已受够被瞒在鼓里的沈灵雨垂下头,眼珠儿一转,想借此机会多从徐公子那里问出点东西来。 “我前世,跟许砚关系很不好的样子,听说前世也有烛瞳,不过我一提起来他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也是奇怪,这一世他多次救我,还……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以前会那样。”她早就想知道这一点,她是他怨恨之人的转世,为什么他会愿意为她舍岀命去。 手里的咖啡温了,她没有继续喝。 徐公子喟叹一声,道:“你家许砚啊,想参透他的心思比登月简单一点。” 跟随徐公子这一道喟叹而来的,是另一道略带凉意的喟叹。沈灵雨心说不好,苏弥月的意识什么时候醒来了,她每次占据主导都在找徐公子,而今徐公子就在眼前,苏弥月会怎么做? 第九十六章:徐家人 苏弥月似乎察觉到了沈灵雨的担心,说:“放心,你现在灵魂力的状态很稳定,我没有办法占据主导。” 她又说:“他说得这些都是真的,许砚的长生与徐公子的长生不同。” 那你来告诉我许砚的长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你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们什么都知道,偏偏我一个两眼一抹黑? 沈灵雨端起咖啡杯的手一抖,面上很平静。苍天在上,如果不是有徐公子这号危险人物在对面,沈灵雨一定会缠着苏弥月问个没完。反正,苏弥月的意识寄居在她身体里也逃不掉。 沈灵雨有些糟心,徐公子下了一盘棋,她的出生也在这盘棋中。他想要利用她去完成一件什么事,这件事他知道,苏弥月很可能也知道,许砚或许知道,但是许砚不想她参与在其中。 他现在来跟她说自己背负了诅咒,如果他死了她会承载诅咒,不就是想要跳过许砚控制她? 就在沈灵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问了句:“黑山玄武石门后有一个道人,你们上一次进到石室内,有见到过他吗?” 沈灵雨放下咖啡杯,决定继续装傻:“什么道人?黑山底下还镇压了鬼王的同党?” 徐公子端详着她的脸,她就带着一丝好奇由他端详。 而后,他挑了一下眉,道:“那个家伙还真是,这么久了还不肯出来见人。” “哪个家伙?” 沈灵雨装傻装到底,追问道:“鬼王的邻居?” 她也就那么一问,没想到徐公子真会回答她:“是啊,你不觉得黑山那么大的地方,用来关押一个鬼王有点浪费?” 这次沈灵雨是真的被惊到了,打了个结巴,她问:“那,你说的黑山底下的四扇门后面,都住着一个鬼王的邻居?” 徐公子点点头:“都是徐家的死人,很热闹,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拜会拜会,长辈们总是特别喜欢家族小辈儿。” 他说得自然,沈灵雨不由腹诽,且不提她这个小辈儿小得太远,他徐稚也算她的家族长辈,怎么就能这么坑她? “说起徐家人,你之前跟我提起的那个徐翊,照片拍到了吗?” 见沈灵雨一摊手,徐公子又问店家要过纸笔,让她把徐翊的模样画下来,沈灵雨捏着笔,犹豫了一会儿告诉徐公子:“我画的可能我自己都认不出来。” 无奈,徐公子只好接过纸笔去,根据沈灵雨的描述画起人像来。沈灵雨对人体构造不甚了解,在描述时多用了对徐翊形象气质的形容,还好,徐公子理解能力很强,很快就把人像画了出来。 收笔打量了两眼递给沈灵雨,确认过画像跟真人有七八成相似,又记下了徐翊身材的信息,才告诉她自己会去查那个人。 徐翊没有多说什么,他可能没发现,自己收笔后端详画像时眼眸极快地那一缩,已经被一直注意他表情变化的沈灵雨看了个清楚。 “记着,不要把徐家诅咒解除的真相告诉许砚或者景慕青,不然,他们可能会做出让你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徐公子把沈灵雨唬得一缩脖,又温和笑开,将咖啡钱放在桌子上,捏着那张徐翊的画像离开了咖啡馆。 沈灵雨默默扶额,喊来服务生结过账,拎着背包出了咖啡馆。 天热起来了,眼看着又要到五月一,街上商店纷纷在橱窗挂起了广告。 今年五一长假是不能回去看外婆了,万一把鬼王招过去,她后半辈子都要在懊悔中度过了。这算什么事儿呢?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许砚和徐稚一向不对付,哪天他们两个打起来,横算竖算,他徐稚都不吃亏,而她?连该帮谁都不知道。 胡思乱想之间,沈灵雨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她慌着跟人家道歉,抬起头看清那人的脸,瞬间又愣在了原地。 那个人的脸色未免太素了些,眼神也太阴暗了些,唇边偏偏挂着笑,上扬的嘴角是健康的殷红色。 “好巧。”常年居住于忘川河畔的徐翊,笑声很像刚打完篮球的阳光男同学。 为什么徐稚要走那么快,他再晚两分钟出门,就能看见这个家伙了…… 沈灵雨后退一步,微笑着对徐翊点头致意,心里是对徐稚掉了钱包跑回来寻找的期盼。然而,徐稚记性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落下自己的钱包。 “我不常在老城这边走动,赵家丹坊在哪里,你能帮我指一下吗?”徐翊问。 第九十七章:异数中的异数 赵家丹坊吗? 她在脑海中过了一下路线,从咖啡馆这里回事务所,能够从赵家丹坊所在那条街的北边路过,便引着他一起走,到那边给他指一下便是了。 徐翊走在沈灵雨身边,害得沈灵雨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同是姓徐的,比起徐翊,沈灵雨更愿意和徐稚那只笑眯眯的狐狸相处,至少他身上还有点人气儿。 想到人气儿,沈灵雨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徐翊,他长得其实很好看,剑眉和丹凤眼的组合不知道能迷死多少小姑娘。可他们一路走过去,碰见的小姑娘无一不在惊吓之下绕开,无非就是被他这一脸死人气质吓到。 他是活人吗? 沈灵雨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只想和他快些走完这段路,赶紧回事务所去。 这一溜神,沈灵雨就走错了路,好在,她在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就发现了,又赶紧回来。徐翊站在一旁笑着问她:“怎么了?” “啊,没事,我想着学校作业的事儿呢,差点走错了路。” 说完,沈灵雨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仍是对着徐翊微笑,把事情糊弄过去。 其实他是认得去丹坊的路的吧!如果不认得,他刚才为什么没有跟着她走错路,反而是往对的那条路上走,连脚尖都没有冲她这个方向来? 他认得去丹坊的路,为什么又偏要对她说自己不认得,还让她引路? 再看看他眼睛周围的灰暗之色,沈灵雨的脊背一点点紧绷起来。太阳高照,沈灵雨躲在宽大的针织衫里,忽然觉得有些冷。 徐翊似乎没有注意到沈灵雨的异样,还在夸她:“你的眼睛长得很漂亮。” 沈灵雨勉强自己用温和的声音,谢过他的夸奖,耳边,又听他问了一声:“你知道有个叫王琨的吗?” 他只是随意一问,她却蓄足了力量,做好战斗准备。 “这个名字很普遍啊,从小学到现在听说过一堆,张昆王昆李昆的,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她笑答。 “我指的,是李村里的那一个,我找他好久了。” 话音落地,沈灵雨已经向后退出十步去,鱼肠剑掩在身后,眼中灵气流转,她冷冷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翊扬着眉看她,微笑着,很是无奈的样子。“这就是夫妻相吗?”他问。 “什么?”沈灵雨手里的剑已出鞘,甩开徐翊逃回事务所的路线在她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 “你现在应该照照镜子,”徐翊笑道,“绷起脸的样子跟许砚很像,说话的语气也很像。” 沈灵雨的每一根神经都进入到高度紧张状态,耳听得徐翊又对她说:“徐家的后代嫁给许砚这样的人,也许会生出灵魂力很强大的后代,可惜……” 可惜……话还没说完,徐翊笑眯眯看着沈灵雨,沈灵雨盯紧他的动作,感觉到哪里不对。 脊背上传来的危险警报,促使沈灵雨使出御风诀猛然向一旁跳出好远,落在一条巷子里。 原地站立的那个笑眯眯的徐翊变成了一方手帕,一阵风吹来,把它吹得远远的。真实的徐翊站在沈灵雨原先站立的位置上,有些惊讶地看向躲出很远的沈灵雨。 幸好这条街上没有人经过,不然一定被他们吓一跳。 “你翻阅过《素心神录》?是谁教你的,徐稚吗?” “你到底是谁?”沈灵雨爆喝一声,瞳术席卷而出,一瞬间笼罩在徐翊身上。 她举起手里的鱼肠剑朝他走过去,忽觉瞳力网上出现异动,赶忙后退两步,就看见徐翊身上开出六七株黑曼陀,将她铺展出去的瞳力网毁了个干干净净。 沈灵雨催动灵魂力追加更多的瞳力上去,已然来不及,徐翊抓住这个机会,人一闪就到了她的身后。 一只手卡住了沈灵雨的喉咙,有低沉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你还没有给我指出去丹坊的路呢。” 说完,沈灵雨就觉得眼前一黑,继而失去了意识。 混沌之中,沈灵雨又看到了苏弥月。这次,是在之前见过唐时许砚的亭子里。 天,有些阴凉。 苏弥月看看她,又摆弄摆弄自己手里的茶杯,许久,苏弥月问她:“你想知道自己前世和许砚是什么关系,是吧?” 沈灵雨心弦一动,知道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现在终于要揭晓答案了。 苏弥月放下茶杯,说:“我十三岁的时候,以正妻的身份嫁给了许砚。” 苏弥月用她不咸不淡的目光看向沈灵雨,沈灵雨脑中的疑问更多了。许砚被人撺掇着向当时世人以为又瞎又哑的苏弥月求婚,沈灵雨是知道的。她以为自己前世最后并没有嫁给许砚,哪有丈夫不知道妻子是装瞎扮哑,妻子还想杀掉丈夫的。 哑了哑声,沈灵雨启口问道:“你当初装成瞎子,多长时间?” 苏弥月调整了坐姿,手肘落在桌上支撑着下巴,想了想,道:“十年吧。” “十年,许砚说你年纪轻轻就死了,你十三岁嫁给了许砚,从没进门就开始装瞎,一直装到最后撕破脸是吗?” 沈灵雨难以相信:“许砚那么聪明的人,没有注意到你的眼睛没问题?” “啊,”一袭蓝色纱裙的苏弥月说,“他在家时间不多,不然他早就发现了,想要瞒住许砚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也亏得最后嫁给的是许砚,若是嫁给了他那个堂兄弟,真是要呕死了。” 看出了沈灵雨的疑问,苏弥月给她解释说:“起初苏家让我与许砚的堂兄弟订了亲,后来他那个堂兄弟信了我变成瞎子哑巴,便退了婚。” 沈灵雨想起自己以前在梦中回到唐时,端坐在椅子上,眼前白蒙蒙什么都看不见。那就是那个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对她表达了嫌弃,并撺掇说:“为什么不让许砚娶了她?” 然后,才有了那段,许砚问她是否愿意嫁给自己。 默默扶额,沈灵雨说:“那你和许砚能闹成后来那样,婚姻不幸啊!” 苏弥月歪着头挑着眉梢去看沈灵雨,看了半天,扑哧一声笑了。她是个冷傲的人,虽然长了张和沈灵雨一模一样的脸,笑起来的感觉却相去甚远。 “是啊,婚姻不幸。没想到,他会喜欢上你。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你会喜欢上他。我以为拥有烛瞳的,都该是只有野心,没有儿女私情的。我是烛瞳之中的一个异数,而沈灵雨你,是异数中的异数。” 沈灵雨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问苏弥月:“我这双眼睛的能力,难道不是来自于你?听说,只有苏家正统才有机会出一个烛瞳,而且每两百年才出一个。” 苏弥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烛瞳,在我死前毁掉了。死前徐公子说会带我去转世,从那之后我便陷入了沉睡。直到前些日子受到刺激,才又醒了过来。” 徐公子。绕来绕去,又绕到了他的身上。什么事情都离不了他,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打算。 沈灵雨问苏弥月醒来后要找徐公子做什么,苏弥月闭口不言。她又问许砚长生的原因,苏弥月照旧闭口不言。 千年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敢和鬼王正面对抗的许砚瞒着她,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苏弥月也不肯告诉她。沈灵雨不知道千年前发生了什么,千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却已经在她心中形成了一个黑洞。 沈灵雨有些郁闷,这一闷就醒了过来。眼前是黑色的房梁,有丝丝血腥味钻进鼻腔。 有人在问:“你醒了?” 循声望去,她看见了一个脸颊嘴角沾染鲜血的徐翊。他朝她笑着,笑容鬼魅。 徐翊凑过来,用染了血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自己的脸。她奋力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地。 “看,”他说,“饮过人血,我身上是不是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沈灵雨死死地盯着他的脸,没有说话。现在徐翊的脸上的确没了先前的苍白,肤色温润,看着像个正常的人。但,也只是看着像而已,沈灵雨还是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属于人类的气息——人,怎么会杀害自己同类以换取属于人类的气息? “你是谁。”沈灵雨厉声喝问。 “你醒了那么久,还没猜出我是什么人吗?” 徐翊嗤嗤笑着,戏谑道:“看来要改一改先前的话,你这样的笨孩子,嫁给许砚之后生下来的,很可能是另一个笨孩子。” “你在胡唚些什么?” 有冷漠的声音飘进来,徐翊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许砚。 “呦,”徐翊笑着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道,“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许砚,你对沈灵雨倒是很上心。” “我对自己的女人不上心,难道要对你上心?” “你对我不上心,我对你可上心呢,‘徐翊’这个名字,就是我在想着怎样吃掉你比较合适的时候,随口编造出来的。怎样,感动吗?” 徐翊哈哈大笑,丹坊内的温度越来越低。 第九十八章:傀儡 沈灵雨偷偷挣扎了几下,她的手脚上没有绳子之类的东西束缚,可她就是动不了。 “喂,姓徐的,”她说,“有本事把我松开,好好打一架!” “小丫头真没礼貌,”徐翊看似有些头痛地摇摇头,“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鬼王。” 沈灵雨停止了挣扎,眼前的徐翊和小时候遇见的鬼王身影相叠,直觉告诉她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你骗小孩子呢?” 这声质问在徐翊听来有些好笑,他释放出灵魂力,尘封在记忆里的熟悉感朝沈灵雨涌来。她哑了口,却仍是惊讶,惊讶到让她忘了害怕。 许砚显然没有鬼王的闲情逸致,沈灵雨只觉得眼前一闪身上一暖,自己已经坐在了门口。她被鬼王掳到了丹坊的后院,赵老板和之前她来时见到的那个机灵小伙计相互搀扶,战战兢兢从院子一角探出头来朝这边看。 鬼王没有阻止许砚将沈灵雨带出屋子,饶有兴趣地在他们两个身上扫量过几个来回,深吸一口气,沉声感慨:“真是美味……如果不是时间不够,我真想亲眼见证你们生出灵魂力强大的孩子。” “我们会好好在一起,让你见证,就免了吧,会吓到孩子的。” 阳光有些晃眼,沈灵雨闭上眼睛,感受到自己身上每一寸沉睡的血肉正在被阳光唤醒,有些麻,又有些痒。 许砚释放了灵魂力,周身的气场越来越强,和鬼王对峙着两股力量撞在一起,丹坊老屋的门框发出吱呦吱呦的声音。 院落一角的赵老板和小伙计还在往这边看,五官聚在一起,不知是担心许砚打不赢,还是担心老房子被毁。 沈灵雨身上的麻痒之感逐渐变强,这种感觉比被打一顿好不到哪里去,她咬紧下唇,吭都不愿吭一声。 好在,麻痒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沈灵雨撑着墙站起身,站在许砚身边与鬼王对峙。 鬼王看向她,唇角噙着笑,眼中带着温柔,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烛瞳瞬间启动,瞳术追出去,鬼王领口的那株黑曼陀就动了,黑曼陀钻破瞳力网的同时,许砚的剑已经落到了鬼王头上。 寒芒落在鬼王的头上,又生生转了个弯,劈岀一道弧线,目力所至之处,家具尽数化为尘烟。 鬼王直直向后斜下身子,刚好躲过许砚这一剑,呵呵笑着,不防沈灵雨手里的短剑到了。鬼王伸出去拧沈灵雨的腕子,眸光微沉,又一个闪身躲过许砚的一脚,随手抄起一张高脚圆桌抵掉许砚的一剑。 耳听得女人的尖锐叫声起,鬼王抖落袖口一株燃起的黑曼陀,看见沈灵雨拿着根大红蜡烛笑得好不阴险。 “那赵老板卖一株黑曼陀要六千万元,这把火把它毁了,你可真舍得。” “有什么不舍得的,”沈灵雨摇摇手里的蜡烛,“又不是烧了我的钱。” “小丫头,你可以。” 鬼王森冷一笑,向后闪出一步,屋里多了好多人。 沈灵雨手里的蜡烛没拿稳,蜡烛油滴落烫得她呲起了牙。 这些“人”才是沈灵雨熟悉的鬼王样貌,他们每一个都长得一样,从头到脚被黑色布条缠绕,额头正中央画着欲滴的红色眼睛符号。 原来她小时候所见到的,不过是鬼王操控的傀儡。 第九十九章:鬼王的力量 官方发布了对鬼王的s级通缉令,并派了很多玄界在官家效力的人物拿着通缉令满城搜捕,没曾想,耗费人力物力搜捕的只是鬼王手里的傀儡。 大家,都被鬼王给耍了。 谁能想到呢?扬言要吃掉小张的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沈灵雨小时候见过的也是满头黑布条,偏偏鬼王真人脸上白得像大白墙一样,他老人家的傀儡操控术一玩儿就是十多年。 剑一挥,眼前的傀儡碎了六七个,许砚说:“当年我在黑山遇到的,是你本人。” “没错,”鬼王痛快答道,“在那种无聊的地方呆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进来个有意思的人,当然是要亲自会一会。” 不过,鬼王又说:“不要以为曾经从我手下逃脱,就随意地认为这次也可以。当年我被黑山大阵镇压,灵魂虚弱,才让你有了把那些小东西的尸骨带出去的时机。” 沈灵雨二话不说,释放瞳力出去覆盖了所有的傀儡,转过身瞪向鬼王,双瞳有灵气流转。身后,两道剑气扬起的风扬起了她披肩的黑发,鬼王的傀儡还没派上用场,就已经毁在了许砚的剑下。 “啧,还不错,”鬼王满意地点点头,“你再来这个试试。” 说话间,沈灵雨后撤半步,鬼王的灵魂力如潮水追上来,让她的呼吸在瞬间停滞。 不要命似的将灵魂力通过烛瞳释放出去,沈灵雨的五脏六腑像是遭遇了车祸,痛得几乎吐血,还好有许砚一把将她拉开,沈灵雨才避免了被活活撞死的厄运。 阴寒之气在体内流窜开来,连体内苏弥月的意识都忍不住闷哼一声。沈灵雨紧咬牙关踉跄后退,扶住门框,屋外的阳光让她稍稍好受了一点。 苏弥月说:“鬼王的灵魂力太霸道,你的身体快承受不住了。” “我、我知道。”沈灵雨扶着门框的手一直在抖,准确说来,她浑身上下都在抖,连牙齿都在打架。 她们对话期间,许砚已经和鬼王过了不下百招,鬼王看起来很开心,强烈的食欲写在了他的脸上。沈灵雨将目标放在了鬼王身上高速旋转的五株黑曼陀上,她知道,只要毁了黑曼陀,任鬼王再强,也无法与烛瞳做对抗。 集中精神,沈灵雨这次将攻击目标放在了鬼王袖口的那株曼陀花上,她也想直接攻击他心口那株,可鬼王的动作太快难以捕捉,闹不好会害到许砚。 即使是对付鬼王袖口的那株黑曼陀,沈灵雨也痛苦到要哭。越来越多的灵魂力释放出去,她看到鬼王的一条手臂顿了两下,同时,鬼王袖口那株黑曼陀轰然炸开。 许砚就趁着这个机会,一剑划向了鬼王的胸膛。鬼王堪堪躲过,心口的曼陀罗却变成了一朵残花。 “太好了!”沈灵雨忍不住笑出声,笑声震荡了她的五脏,痛得她扭曲了五官。 “你的内脏已经受伤。”苏弥月淡淡提醒。 沈灵雨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一鼓作气让鬼王心口的黑曼陀炸开,爆发力让她哇啦一下吐出血来。 许砚担心她的伤势,现在却不是过来看的时候,他咬破指尖将鲜血涂在秦剑上,说一声:“你先出去。” 人就再次朝鬼王猛扑了过去。 第一百章:皇一样的存在 许砚让沈灵雨赶紧出去,可她哪里能走? 微微一动,内脏痛得她整个人缩起来,她倚着门框慢慢坐下去,双耳嗡鸣眼冒金星。 沈灵雨不甘地抬起头,咬咬牙,一下子调动了大半的灵魂力供烛瞳消耗。她瞪向打中了许砚肩头正在后退的鬼王,目眦尽裂,抓准了一个机会,沈灵雨将聚集在双瞳之中所有的力量释放出去。 烛瞳之力在一瞬间将鬼王裹得严严实实,爆裂的声音落在沈灵雨耳畔,很近,又在瞬间溜出很远。 晕眩得厉害,沈灵雨闭上眼睛把头靠在门框上,顾不上擦拭顺着额角往下流淌的汗水。 打斗的声音忽近忽远,沈灵雨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手臂抓起来,人凌空飞出去好远,而后稳稳落地。她吃力地睁开眼,看到正在坍塌的老屋。 许砚冷眼看向瞬间坍塌成废墟的老屋,紧咬着牙关,咬肌在窄窄的脸上凸起明显。他的脸上染了鲜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鬼王的。 废墟之上不断有灰尘扬起,许砚冷眼看着,扶住沈灵雨不肯松手,握着剑的手也不曾放松半分。 渐趋平静的废墟忽然大动了一下,紧随而来的是一片哗啦啦的声音,一道身影从废墟之中弹射出来,稳稳地落在其上。 “痛快,许砚,不枉我期待了这么多年。” 鬼王随手拂去落在头上的尘土,说:“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事要做,回头找你们玩儿去。” 话音刚落,鬼王一跃跳上丹坊院墙,又一跃,人就从他们的视野之中消失了。 沈灵雨吃力地回过身,在许砚身上来回检查,口中不住念叨:“伤到哪里了?” 许砚的脸色并不好看,可仍微笑着告诉她:“没事。” “这叫没事?”沈灵雨指着他黑色衣服里流出来的血,几乎要哭出来。 赵老板和丹坊的小伙计一直没走远,这会儿见鬼王离去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问东问西。 沈灵雨急着要让他们带许砚去医院,微微直起身子,有什么东西顺着喉管涌上来,难以忍受的腥味让她“哇”地吐出来。 有惊呼声在耳边响起,沈灵雨眼前天旋地转,而后又瞬间清醒。 “哎,偏偏这个时候出来。”苏弥月叹息一声,声音中也难免有些虚弱。 苏弥月看看地上的那滩鲜血,随手擦了嘴角的血痕,抬头看一眼扶住自己的许砚,转而道:“赵老板,还请您送我们去治伤。” 赵老板连声应下,招呼小伙计去安排,又说要去前面取纱布等物给许砚简单包扎,人便一路小跑去了。 “许砚,”苏弥月对上许砚冰冷的眼睛,说,“知道吗,徐稚并没有解开徐家人一生孤苦的诅咒,他只是把全族的诅咒都放在自己身上承受了。” 缩在灵台之中昏昏欲睡的沈灵雨瞬间清醒,徐公子不让告诉许砚的,怎么她直接说了? 苏弥月不理会沈灵雨,继续对许砚道:“如果徐稚死了,诅咒就会落在沈灵雨身上。” 沈灵雨看见许砚的脸在瞬间绷不住了。 “我还是觉得很神奇,你居然也会有喜欢别人的一天,还喜欢上了你最不可能会喜欢的人。” 许砚轻启唇角,轻蔑地笑笑,道:“不可能喜欢别人的人,一直都是你,苏家‘皇’一样存在的烛瞳拥有者,五大家族内唯一有资格在名字里带上‘月’的苏弥月。” “你是在怨我杀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把名字改成慧月的周慧慧?” “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慧慧一直怪我抢了她许家七哥哥正妻的位置,大家小姐被换成一个废人,你真的不怨?” “你当真不明白吗?苏弥月,你把周家人杀光和我也半点关系的没有。” “没有关系是最好的,你来跟我说说,你明知道沈灵雨是我的转世,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边?” 第一百零一章:讨厌你 “沈灵雨是沈灵雨,你是你,我喜欢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有没有什么算计你自己知道,许砚,天底下那么多小姑娘,你偏偏喜欢沈灵雨,当初是谁说听到‘烛瞳’两个字就想杀人的?” “烛瞳在苏家两百年才出一个,我只见过你,讨厌的烛瞳当然是特指苏弥月你。” 沈灵雨蜷缩在灵台一角,见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冷,说起话来夹枪带棒,不由满心无奈。 “我的转世跟我有什么区别吗?除了她会傻傻地为了你这个骗子流眼泪之外?沈灵雨的脸和身量都和我没有区别,你确定自己能完全把两个外貌一模一样的烛瞳拥有者区分开?” “沈灵雨比你可爱多了,把会哭会笑的小姑娘和苏家的皇区分清楚,比呼吸还容易。” “所以,你就把沈灵雨喂成了包子脸?” 沈灵雨已经不想表达什么,这两位冷着脸争起来,真是神仙吵架,吓得那边拎着纱包扎用品的赵老板都不敢轻易过来。 许砚告诉苏弥月:“消停一点吧,沈灵雨的身上还有伤呢。” 沈灵雨默默哀叹,终究是支撑不住,意识缓缓沉了下去。 梦里,她又一次回到了唐时。 这次苏弥月的身形小了很多,抱着球蹦蹦跳跳从台阶上往下跑,眼看到了最后两阶,一不小心脚下踏空,人就飞了出去。 苏弥月趴在地上,手里的球早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这下摔得可惨。 令沈灵雨没想到的是,苏弥月很快就爬了起来,哭都不哭一声,只是小声念叨着自己的球。她的脚扭了,就一瘸一拐地去找自己丢失的球。 苏弥月走出几步,迎面瞧见了一个白胡子老爷子,他拈着胡子看向苏弥月,目光炯炯,脸上还带了那么一丝惊讶。 苏弥月一瘸一拐走过去,用稚嫩的童声施礼问候:“族长大人。” 族长上下打量苏弥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回族长大人的话,小女子名唤宛儿。” 族长若有所思:“宛儿,你从石阶上扑倒下来,不痛吗?” 苏弥月摇头:“宛儿并不觉得痛。” “你的手心都破了,怎么会不痛?” 苏弥月只摇头:“宛儿不痛。” “宛儿……苏宛儿……” 族长拈着胡子凝眉思索,忽然,他高声唤来一个年轻的男人,急切地问:“老八,前几年三房小妾生下的那个听不见声音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老八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只瞥了苏弥月一眼,回话说:“爹,三哥家里诞下的聋子起名叫宛儿,宛儿三岁的时候耳聋病就好了,可不就是您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三岁的时候耳聋好了?哪位神医给医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啊呀爹爹,”老八笑说,“您那会儿不正在宫侍奉圣驾吗?一个庶出的孩子,这点小事儿怎好叨扰您老人家,宛儿的耳聋病是无药自愈……” 老八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惹得自家父亲怒目圆睁,没好气儿地下了命令:“去,去把你那个不肖的三哥找来!” 第一百零二章:一步登天 苏宛儿这会儿并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八叔叫来的自家爹爹一脚迈进门,瞧见族长亲自将自家女儿手心上的伤口包扎好,也是一时找不到了东西南北。 族长瞥见二人进来,道:“老八,把门关好。” “爹,”老三进来后的第一句话是,“宛儿犯错了?” 族长正小心地将自己孙女手腕的血痕擦去,湿手巾往上一推,推开了苏宛儿的袖口,一道青色的印子暴露在他眼前。族长倒吸一口凉气,把她的袖子整个推上去,看到她细嫩的胳膊上左左右右七八道鞭子抽打过的伤痕。 老三和老八走到切近,正迎上族长往水盆里摔手巾溅起来的水花,老三更近一些,便毁了一件雪白的衣裳。 族长气得拿手点指老三的鼻子:“你这个不肖子,我且问你,宛儿三岁耳聋病无药自愈,这么古怪的事情,为什么不与我说?这个孩子身上这么多伤痕,哪来的?你莫要与我说是特训所致,我苏家特训就没有鞭打五岁孩子这一节!你房里那只河东狮,该休了吧!” 老三被族长骂了个狗血喷头,晕头转向之间,支支吾吾地问:“爹,宛儿不过一庶出女子,不听嫡母管教挨两鞭子,也是情理之中……” “情你娘的理!苏家是做什么的你心里没数,什么狗屁嫡出什么庶出,我要的只是修行的人才……亏得我今儿个兴起去了园子那边,不然,宛儿被你的那只河东狮打死了,我还在期盼祖先早日将烛瞳送到苏家来——” “什么,爹,您说什么?宛儿、宛儿她是烛瞳?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爹,烛瞳甫降生就是盲的,宛儿她是失聪,和烛瞳扯不上关系啊!” 老三恨不能举出一百个例子来反驳族长的话,老八则是满面震惊。 族长叹了声,回身入座,他稳稳地坐在椅子里,宛儿坐在他旁边,老三老八在前面大眼对小眼。 “烛瞳拥有者降生后,视、听、嗅、说、触,此五感封闭各三年,而后烛瞳可成。五感丧失已经在宛儿身上出现了两种,在她身上丧失的次序与历代烛瞳不同,也是极有可能的。烛瞳每两百年降生一个,算算时候也差不多。” 老八闻言乐开了花,直说苏家震慑五大家族的时候又要到了。老三却傻了眼,小心问族长:“那、那您意思是说,宛儿她就是烛瞳没错了?” 老三看看自家女儿,自家女儿也在看着他,四目相望之间,苏宛儿眼都不眨,老三却忍不住别过了头。 “今天的事情,你们两个把嘴管好。宛儿的情况特殊,等到明年如果她感觉丧失的位置转移了,就可以确定她是烛瞳没错了。在这之前,宛儿留在我这边,由你娘管教。” 就这样,当时还是三房庶出苏宛儿的苏弥月一步登天,由族长夫人亲自管教,到六岁生辰那天忽然闻不到了味道,在苏家的地位彻底坐稳。 然而,就在苏家族长欢天喜地准备把捂了一年的大秘密宣扬出去时,老三想起了一件事。 “宛儿本就长得有灵气,耳聋病好了之后,被许家族长夫人看中,与内子说准了给自家的小儿子当妻——” 老三的话没说完,被族长的脸吓得一哆嗦。 “那就退婚,他许成害死长兄坐上族长之位,我苏家烛瞳奉茶,他也配去接?” 第一百零三章:你是皇 老三汗涔涔的,不敢迎上族长的目光,他知道,族长这是在怪他没管好自己的正妻,养了只河东狮到处坏事。 一旁的老八上前一步,道:“爹,退婚是应该的。苏家的历代烛瞳就没有嫁人的,哪个有那样的资格,受得起烛瞳的侍奉,更何况是让宛儿嫁到外姓人家。只是,宛儿的烛瞳十五岁才能修成。许成是个连亲哥留下的独子都能算计的,没有人性,许家这几年和周家走得近,这退婚之事处理不好怕是会招惹麻烦……” 族长沉吟半晌,认为老八说的话不无道理,便又问:“老八,那你认为,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好?” 老八说:“退婚的事,还是要许家主动提出才好。爹,儿说一句您老不爱听的话,咱们苏家已经不比当年,虽然仍是五大家族之首,那也经不住许成和周家的联手算计。苏家同他们两家之间早晚有一战,这个时候将苏家诞生烛瞳的时候说出去,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暗杀宛儿。” 空气中很安静,族长拈着胡子左左右右在屋子里踱了几圈,打定主意:“宛儿是烛瞳的事情,只我与你们的娘,还有你们两兄弟知道,事关苏家基业,严禁向外面透露半个字!” 言罢,族长看着两个儿子连声称是,很满意,又转过来对一直坐在边上,当时才六岁的宛儿说:“以后,你的名字就是苏弥月,知道了吗?” 苏弥月手上稳稳地端着茶杯,闻言并没有开口应答,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身为苏弥月生父的苏家老三看着她,眼神闪烁,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瞧不上的这个庶女身上,一早就出现了上位者的气势。 至于许家那边,苏弥月不曾关注太多,直到十岁那年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八叔放出风去让外面的人知道她瞎了,许家人才进入到她的世界中。 许成的夫人这几年很高兴能够一早和苏家三房的定下自己儿子与宛儿的亲事,苏宛儿五岁那年被族长带到身边亲自培养,这是连苏家年轻一代天才都没有的殊荣。苏家族长没说什么,但有脑子的都该看出,族长是看中了苏宛儿的天分。 这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许成和夫人商量过,过些日子就是苏家族长的六十大寿,去拜寿的时候有无有意提一提自家儿子和宛儿的亲事。那时节五大家族的人齐聚一堂,就算他苏家的族长惜才,也得把苏宛儿拱手送给他许家。 孰料,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苏宛儿跟随族长去到琼山采摘炼丹药材遭遇毒兽,不慎被毒气熏瞎了眼睛又毁了嗓子的消息传到了他们这里。 许成对此不是很愿意相信,苏家现任族长苏正是出了名的爱惜人才,苏宛儿能得他那般看重,怎么会让她就这么毁了? 许成想得清楚,无奈自己的夫人拎不清,一哭二闹,非要他去苏家退婚,说什么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娶个废人进门。不单是自己的夫人想不清,就连许成的儿子,那个与苏宛儿有婚约的许殿魁,也生怕苏家因为先前婚约之事赖上他家,非要他娶那瞎子哑巴。 在苏家族长大摆寿宴的这天,许成同着许殿魁,带上好礼前去贺寿。他倒要看看,那个苏宛儿是否真如苏家流出来的消息所说,成了废人。 酒席宴间,一直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的许殿魁开口说了一句话,打破了许成原先所有的计划。 “苏珏,我得敬你一杯,”许殿魁举起酒杯,走到隔壁桌,道,“都说你是苏家年轻一代第一人,可为什么族长不将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反而要把那个什么苏宛儿当成宝?” 一言罢了,大堂之内一片安静。 一道娇哼落下,屏风那边女眷中有人搭茬:“听说苏宛儿已经成了废人,苏珏在苏家还是独占鳌头的。” “周慧慧,”苏家这边有人冷笑,“你是真的不如你长姐。” 那屏风后的周慧慧一拍桌子,作势骂人,却被苏家族长的一声:“好了——”喝止。 苏正不愧是一族之长,拈着胡子,不疾不徐道:“许家娃娃话中有话,趁着今天五大家的精英都在,有什么话还是搬到桌面上来说吧。” 第一百零四章:大闹寿宴 许成怎么会由着许殿魁这般胡闹下去,和苏家撕破脸?他赶忙起身,喝一声:“孽子!这是什么日子,容得你这般胡闹?还不快给回来坐下!” 苏家老八不那么想,他抬起手,笑吟吟阻止了许成,道:“既然孩子有话要说,那就让他说嘛,这样的大好日子里让客人心里带着委屈吃完宴席,倒好像是我苏家待客不周。” 许成瞪着眼睛看向苏家老八,脸气得努起来,都道是苏家老八狐狸转世,阴险狡诈五大家谁也赶不上他,今儿个算是见识了。 许殿魁已经有些醉意,他的脸红扑扑的,一把夺过苏珏手里的酒壶,仰头狠狠灌了一通,开口道:“五大家之内都知道,苏家年轻一代最神秘的苏宛儿天分极高,被族长看中亲自培养。在座的各位也都知道,苏宛儿在三岁的时候由苏家三房夫人做主,说准了做我许殿魁的妻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弱冠,苏家却迟迟没有把苏宛儿嫁过来的意思。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像外面所传的那样,苏宛儿已经成了废人,所以苏家才迟迟不肯让她在人前露面?” 一番话脱口而出,席间众人哗然,苏宛儿遭遇意外成了废人的事情,苏家一直有意隐瞒。但是,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宛儿眼不能视口不能言的消息,在五大家族之间不胫而走。 在座的,有沉默的,有看戏的,有开心也有愤怒的。 老寿星苏正呵呵笑两声,道:“原来许家娃娃是想要确认宛儿的状况。” 苏正又喝了一声门口侍奉的家丁:“去,到长房把三小姐请上正堂来。” 家丁领命,一路小跑离开了正堂。宴席之上,原本大家都在各自说笑,这会儿都没了声音,翘首盼望那苏宛儿的到来。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苏宛儿由婆子扶着走上堂来。她一来,众人便知道,这段时间一直在传的消息是真的——苏宛儿的眼睛上缠着白绸子呢! 那苏宛儿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不慌也不羞,由婆子扶着大大方方来到苏正下首落了座。 许殿魁看到苏宛儿这个样子,气得要炸开了:“这!你们苏家什么意思?我今天要是不提,你们到时是不是打算把这个瞎子塞给我们许家?” “够了!”许成一声暴喝,吓得许殿魁跌落了手里的酒壶。 “爹,”许殿魁的脸越发的红,这会儿只觉得委屈,“爹,儿是您的嫡子,您不能让儿娶一个废人进门啊!” 与许殿魁的大红脸不同,许成的脸上越来越白,他咬着牙拿眼睛剜自己的儿子,可很快又叹了一声,心知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了。 苏家老八冷笑一声:“殿魁公子当着五大家族这么多人的面儿,一口一个废人羞辱我苏家的人,又说我苏家存心毁你家的香火? 呵,宛儿的伤的确难治,但是随意丢弃族中人才有辱我苏家家风。我们已经向圣驾求来圣旨,请来御医诊治。御医开的药,到明儿个正好用过一个疗程。本想着,如果这药不起作用,就去许家退了这门亲事,现在看来,也不需要等到明天了……” 许成哑了哑口,他现在该说什么?许殿魁说苏家那些话,属于实话实说,偏偏遇上苏家老八这个难缠的主儿。一盆脏水悉数泼回来,显得他许家父子小人之心,还借机宣扬他们苏家爱惜人才。 事情闹到这一步,苏宛儿要得要不得……许成在左右思量,无数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许成瞥了眼自家儿子,喟叹一声,这苏宛儿真是他苏家塞过来坑他们父子的,也得接下来。 于是,他笑着说:“八爷莫要动气,是我管教无方,宛儿是一定要进我们许家门的——” “我不要!” 许殿魁的脸红得活像是猴子的屁股,他这一嗓子,惊掉了好几双筷子。 “我不要这个废人!谁爱娶谁……” 许殿魁的话没能说完,猛拍桌子的声音就在耳畔,很近,他听得真真儿的。 随着一道冷哼,苏珏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扬声道:“你许殿魁不愿要,我们还不愿意给呢,宛儿妹妹由苏家养着,总不会把苏家吃垮!” 许成哪能让事情这样结束,直摆手说:“世侄此言差矣,宛儿她——” “爹,”许殿魁又跳了出来,“您就别推辞了,还真打算让这个瞎子当您的儿媳吗?” “孽障,住口!宛儿必须嫁到我们许家来,而且还要是明媒正娶!”许成气得简直想一巴掌扇死这个拎不清的混小子,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儿子这么不争气? “那好,爹,她可以嫁到许家来,除了我,嫁给谁都行。许砚也没有娶亲,凭什么不让许砚娶了她?” 数十道目光落在许砚身上,只见他正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拨动桌上的酒杯。 许砚在五大家族之中,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在许砚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许家前任族长,也是现任族长许成的大哥,再一次任务中遇险身亡。许砚的娘亲是个痴情的,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也因为伤心过度随着去了。 许砚没有兄弟姐妹,独自一人被留在这人世间,那年他五岁。 五大家族之间暗流涌动,各个家族的内部亦是纷争不断。许成上位之后有意除掉看起来阴恻恻的许砚,无奈家族之中与他不合的势力早已察觉,将许砚保护了起来。 那只是许成噩梦的开始,他只以为许砚是家族中另一股势力的傀儡,没当一回事。没想到,许砚很快就成为了那群人的头领,不为其他,就因为许砚与生俱来的修行资质,和他掌控全局的能力。 这一切,许成在去年才察觉到,许砚掩饰得太好,把他派去监视的人骗得团团转。等到许成反应过来,想要除掉许砚,却发现自己已经办不到了。 许砚才十四岁,听到堂兄气急败坏喊自己的名字,微微抬起眼,不卑不亢。 这样淡然的许砚,和吱哇乱叫的许殿魁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许砚没有说话,他的淡定已经是对许成父子极大的讽刺。 许殿魁咬到了许砚,就不打算撒口,阴阳怪气地说:“许砚是许家年轻一代第一人,苏宛儿虽然废了,骨子里还流淌着聪慧的血。更何况,许砚素来喜静,娶个不会说话的,不是很好?” 许砚放下手里把玩的酒杯,掸平衣袍站起身,道:“二哥所言,不无道理,我看宛儿姑娘的一举一动,很有大家风范。” 许殿魁闻言,瞠目结舌,他本来是要看许砚笑话的,怎么许砚还顺杆爬了…… 他正愣着神,许砚已经步步走到大堂正中,朝苏家族长躬身下拜,又走到苏宛儿座前,问道:“宛儿姑娘,你可愿嫁给我?” 苏宛儿似乎有些惊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微笑着点了头。 众人哗然,就连苏家族长和老八也没反应过来。许砚折回到正中,二次躬身,问:“族长大人,您可愿将宛儿姑娘许给晚生?” 屏风后来杀出来一道少女的身影,周慧慧捶手顿足:“许砚哥哥!你疯了吗?许殿魁!看你干的好事!” 许砚没有理会闹着要阻止自己的周慧慧,他连眉头都不曾为她皱一下。许殿魁这会儿脸上褪了红晕,似乎清醒了点,支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既然许砚愿意娶,宛儿愿意嫁,那么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苏正拈着胡子,笑得很开心。 紧接着,苏正又打量着许砚,满意地说:“许砚是吗?果真是虎父无犬子,许家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当之无愧。既然和宛儿定下了亲事,以后咱们两家就是亲家,要多走动才好。” 说完,又让人在自己下首边多设了一个位置,让许砚坐过来,招呼过众人唤来歌舞,和许砚谈起了天。苏正看许砚,是越看越开心,最后那慈祥的眼神,分明已经是把许砚当成了自己家的孩子。 反对这门亲事的周慧慧,早已被人捂着嘴拉到了一边去,无人理会。苏正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表面上说的是许家,深层意思是要与许砚联手。以后许砚要是想把许成轰下族长的宝座去,苏家也会出面帮忙。 许成跌回座位上去,满脸都写着崩溃。呆愣了半天转眼再看自己的傻儿子,怎么看怎么恨,居然把和苏家联手的机会拱手让给了许砚。眼看着许砚的翅膀长硬了,等到苏宛儿真嫁到许家来,还有他许成什么事儿吗?他这些年在族长宝座上花费的心思,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当年他比不上他大哥,现在他的一群儿子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他大哥的儿子,这算是什么事儿? 五味陈杂,一场热闹过后,许成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许殿魁倒是清醒的,可他早已出尽了洋相。 许家,只有许砚在这场宴会之中成了受益者。 第一百零五章:求婚 苏老三在屋里团团转,偶尔停下来看一眼座位上眼睛被白绸子遮挡的苏弥月,她正品着茶,悠然自得。 她的这副样子让苏老三窝火,几次想要开口,都没能把到嘴边的话说出来。他的女儿已经不是他可以随意管教的,她不是苏宛儿,而是苏弥月,他没有资格质问她什么,即使是她做错了。 最后,还是苏弥月开口问他:“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 苏老三被这句话拽住,终于停下了乱转的脚步,他拿手一指,话要脱口,骤然弱下气势。他打了个结巴,问她:“这、这费了好多心思,就是为了跟许家退婚。可最后怎么还是没能绕开他们许家去?” 苏弥月微微一笑,道:“族长大人和八叔不像你这么想。” 说话间,有洪亮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两个人一前一后由后堂转过来,正是苏正和老八。 与苏老三的满面愁容不同,这两个人早已笑开了花。 族长说:“弥月,你的眼睛真毒,这个许砚岂止是他们许家年轻一代第一人,五大家族之内再也找不出这般天资的少年了!” 老板在一旁连声附和,不知对许砚有多满意。 苏弥月转头,对苏老三笑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答应嫁给许砚了?” 见三哥还是有些迷茫,老八解释说:“现在对苏家威胁最大的,就是许家,许家和周家联手多年,早有超越苏家的势头。我们和许砚联手,里应外合,瓦解许家也不过是个早或晚的问题。” 族长哈哈大笑,回身又夸老八:“你这孩子大概是随了你舅父的机灵,如果不是你让许殿魁那毛头小子喝了下过药的酒,退婚的事情又怎么会来的这么容易?也亏得许殿魁,如果不是他闹腾一下,我们又怎么会看到许砚?” 老八笑道:“谁说不是呢,许殿魁这也算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咱们正愁没办法牵制许家,他就把许砚推到咱们这边来了!” 敌人没有条件,愣是给敌人创造条件的,也就许殿魁这种人能干得出来。这会儿,许成父子在家,应该已经恼死了。 而许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苏弥月十三岁那年换上大红的嫁衣,戴上最美的首饰,由满城最好的轿子抬进了许家大门。这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好了,却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苏家担心被外人疑心苏宛儿是苏家的烛瞳,所以在放出风去时,将她说成了个又哑又瞎的。如此之后,她每每见人,都要用绸子捂住眼睛,拿手在丫鬟手上写字,由丫鬟荷花将她想表达的话传达出去。 苏弥月怎么样想的,沈灵雨不知道。但是,沈灵雨有在苏弥月大婚当夜的记忆中,看到她掀起盖头走到一人高的铜镜前,认真打量自己的模样,镜子中的她美得不可方物。或许,在婚后的某个夜晚,苏弥月也有摘下眼睛上的白绸子,借着月色偷偷端详过许砚的模样。 许砚呢…… 纵使在千年之后,苏弥月也没能参破许砚的心思,所以,她才会不住地追问许砚,到底为什么要把沈灵雨留在自己身边。 沈灵雨也不懂许砚的心思。不过,苏弥月和她完全是两个人,她相信许砚一眼就能够分得清。 沈灵雨有时也会想,许砚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或许,是在那一次,沈灵雨半夜梦见许砚迎娶别人,噩梦影响了事实,她糊里糊涂地哭着抱住他的腰不撒手;或许,是在她某一次触碰到他的目光之后,脸上不受控制地浮起绯红,别过脸之后露出自以为他发觉不了的笑容。又或许,是在医院时,王琨掳她到了顶楼,当着她的面儿把太平间炸了。当时许砚就在里面,她因此不顾一切和王琨拼命,回去之后哭哭啼啼,不敢跟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是哪一次呢? 沈灵雨沉沉睡下去,一如云彩缓缓坠落在翠色的草原,在触碰到大地的那一刻,又轻轻浮起。 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沈灵雨转过头,右手边耀眼的阳光被挡在白色的窗帘后。她又向左看去,床边有一张椅子,许砚坐在椅子里,微微后仰倚着雪白的墙,整个人好看得一塌糊涂。 察觉到她的目光,许砚睁开眼睛看看她,笑着伸出手抚开她额前的一缕乱发,他有些雀跃又有些无奈:“你可算是醒了。” 沈灵雨开口说话,发觉自己嗓子干得厉害,根本说不出什么。 许砚伸手把她的病床摇高,又把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下去。 嗓子恢复了滋润,沈灵雨轻声启口:“我睡了多久?” “七天。学校那边已经放假了,之前你的同学老师还过来看过你。” 沈灵雨有些惊讶,又一想,没错,她遭遇鬼王时就快要到五一长假了。沈灵雨想起许砚身上的伤,上下打量他,见无大碍,不放心,又问他:“你的伤全好了?” “已经没事了。” “那,苏弥月什么时候消失的?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可别听她胡掰扯啊,别做傻事!” 沈灵雨满脑子都是在咖啡馆时,徐公子警告她不要把诅咒的事情告诉许砚,他说许砚有可能做出一些让她后悔乱说的事情。 想到这里,沈灵雨把苏弥月恨得要死,这个家伙真是什么不能说就偏要说什么,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要赶紧想办法把她的意识封印起来才行。 还好,许砚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抚着,告诉她:“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徐稚的圈套,中一次两次就够了。” 顿了顿,他又说:“沈灵雨,我们结婚好不好?” 沈灵雨抬眼望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里写的是真诚。沈灵雨的脸颊不由窜上两朵绯红。 她点点头,垂下头,喜滋滋地点点头,说:“好。” 许砚展开手臂,把她揽在了怀里。她听见他开心地笑了,笑声好温柔。 第一章:新婚 沈灵雨抱着自己的包,包里有一个红色的本。 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她从医院出来之后,给外婆打电话说过,就跟许砚去了民政局。五一期间领证的人很多,沈灵雨和许砚排在其中,很扎眼。 前去领证的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笑声很多,沈灵雨倚在许砚肩头,眉眼弯弯。 出了民政局,他们直接驱车载上灰叔和闲来无事的景慕青,回到邻省外婆那边,陪老人家吃了一顿饭。 至于婚礼,等到鬼王的事情解决后办一场大的。 许砚对闻风打来电话问候的鬼王也是这么说:“拿你的命当作结婚大礼。” 鬼王闻言呵呵笑着,难得没有阴阳怪气,只是送上了祝福,到最后才没忍住说了句:“早生贵子,到时候我会去看望。” 许砚眉头一挑,从鬼王的语调中听到了对美食的渴望,回了句:“你等不到那个时候。”说完,随手挂断了通话,又分别给郁溪桥和王霁云拨过去。 等到给徐稚说时,徐稚愣了半晌,才笑道:“可以啊许砚,下手够快。” 顿了顿,他又说:“苏弥月的意识你有办法解决了?万一你和沈灵雨在一起甜甜蜜蜜时,眼前的人忽然变成了苏弥月,会不会很尴尬?” 沈灵雨在一旁听着,又羞又气,直骂徐公子思想龌龊,惹得他在电话那头几乎笑得背过气去。 许砚说他暂时没有找到解决苏弥月意识的方法,就连郁溪桥也很少听说过有两世意识同在一具躯体上独立存在的,徐公子让苏弥月的灵魂带着意识转世,属于违规的做法。虽说如此,沈灵雨从医院醒来之后的一段日子内,苏弥月的意识再没有出现过。 入夜,沈灵雨拉开了酒店房间阳台的玻璃门,赤着脚猫儿似的溜出去,坐在探出来的观景台边缘,望向无边的大海。海浪的声音冲散了洗澡水的声音,也冲淡了沈灵雨脸上的红晕。 大海无边,看久了未免有些无聊,偏过头去,远处高山雪顶,山腰上还装饰了各色的霓虹灯。 长裙下的一双玉脚在海面上方来回荡悠,沈灵雨心里很紧张,伸手去牵了一把裙角,又低头去数了数眼前木板的数量。 南国的海较北方更加明媚一些,白天时热辣辣的阳光落在脸上,人在海里嬉闹,像是闯进了画里。晚上,则是凸显出它浪漫的一面,连风都是温柔的。 海的声音灌满双耳,沈灵雨被身后无声无息缠上来的手吓了一跳。 “喊了你好几声都不理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许砚的气息落在耳垂上,沈灵雨红了半边脸,海风都来不及将温度冷却。 他拉着她站起来,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满脸绯红的样子。他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香味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落在她鼻端,海风袭人,沈灵雨脸上温度不降反升。 “抬起头来。”许砚轻轻在她下巴上点了一下。 沈灵雨摇头,执意不肯。 “那,就这样吧。” 第二章:小花痴 哪样? 沈灵雨还没想明白,只觉得身子腾了空,人已经被扛起来,羞涩地叫一声:“许砚!” 许砚坏笑着,并没有理会她,只是大步往屋子里去。 沈灵雨捂着眼,脸颊烫得可以煮熟鸡蛋,偏偏唇角忍不住扬起笑容,耳听得“啪”的一声响,屋子里一片黑暗。 她的双脚落回地面,一只修长的手在她背上游走,黑暗之中可以听到他略为沉重的气息声。 接下会发生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沈灵雨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叫出来。许砚伸手想要阻止她这样做却没有成功,轻笑一声,手上一抬一松,沈灵雨落在云朵之上,身上没了半点力气。 甜丝丝的吻落下来,像是春风温润了花朵,她有些迷恋这种感觉,圈住他的脖颈迎上去,让这个吻变得绵长。 许砚的手像是一条鱼,从沈灵雨缎子一样的身体上滑过去,又滑回来。 沈灵雨很热,伸手去拉扯自己的衣服,拉扯了一通之后发现拉开的是许砚的衣服。许砚顺势除去自己的衣服,沈灵雨伸出手,触到他紧实的腹肌,又赶紧收回了手。 许砚双手探到她的身后,待到再抽出来,沈灵雨的身上就没了束缚。许砚俯下身抱住她,沈灵雨在充盈着占有欲的温柔中,伴随着阵阵刺痛,灵魂缓缓向上飞起。 夜幕静悄悄撤去,太阳爬上天空,沈灵雨在阳光中醒来,肩上还覆着一只手。 沈灵雨握住那只手细细打量,只见它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掌心有些许老茧,是经常握剑的结果。 她盯着那只好看的手正出神,不防被许砚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惊得她发出一声低呼。 沈灵雨翻个身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确定许砚还在睡着,只是无意识握住了她的手。他长得真好看,现在这个距离,欣赏他的五官再合适不过。 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看,不料这时放在那边床头桌上的手机响了。许砚利落地翻身坐起,接了那通电话。沈灵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才知道原来许砚早就醒了。亏他能装得下去,也不知心里笑了她多少遍花痴。 许砚对着手机简单应了几声,回到床上来,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小花痴,昨晚睡得可好?” “呃……”沈灵雨笑着白了他一眼。 “去收拾好,我带你去见一下在这边的旧相识。” 沈灵雨依言翻身下床换上了衣服,跑出两步,身下的不适让她放缓了脚步,钻进卫生间去快速将自己收拾利落。染了血的床单丢在洗衣篓里,露出一个角来,沈灵雨见了,不由又红了脸。 出来之后,她在外面吹了会儿海风,等许砚也收拾停当,两个人晃悠着往外走。 沈灵雨心中好奇,问许砚他的那几位旧相识都是怎样的旧相识,是不是和五娘差不多? 许砚正要开口回她,瞥见她眼角的一抹醋意,无奈笑笑:“五娘的恋人真的是八爷,所谓当初差点嫁给我,不过是为了气当时看不出她心思的八爷,逼他跟她表明心意。这次我们要去见的人之中,就有五娘,还有几个也都是修者,不必紧张,他们的性情都很随和。” 听到许砚提起自己和旧相识们之间的趣事,不由来了兴趣,缠他把当年五娘和八爷之间的事情说清楚。 许砚说,八爷姓陶名明哲,因为在家中排号老八,所以人们都会喊他一声八爷。陶明哲是个茶叶商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引起了同行的嫉妒。有人在他卖出去的茶叶中下了蛊,害得喝下茶水的人腹痛如绞,疑心是陶八爷的茶叶来路不正。 陶明哲找到了当时在附近替人打过鬼的许砚,请他去帮忙查出茶叶中的问题,和在背后搞鬼的人。 许砚发现了茶叶中的蛊,带着陶明哲找到了当地最有名的蛊女,李五娘是那位蛊女的徒弟。说来奇怪,李五娘是个汉人,被苗族蛊女收在门下学习蛊术已是罕见,能成为蛊女的得意弟子更是奇迹。 五娘代替师父下山,用自己所学找出了给八爷茶叶下蛊的幕后主使,在这期间喜欢上了八爷。 八爷人有点愣,在做生意方面全靠一颗诚心,在感情方面则是一窍不通,遇上五娘这样的女子更是手足无措。五娘几次暗示八爷,他都没能看懂她的心思,还伤心地以为五娘讨厌他,很“知趣”地疏远了她。 五娘气得要炸,满茶叶铺跟人说自己要嫁给许砚。八爷见许砚没有半点喜欢五娘的意思,闹着上门来跟许砚打架,被许砚一招撂翻在地,八爷看见五娘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样子,才开了窍。 沈灵雨听得拍手大笑,赞叹五娘是个性情中人,笑罢问顺口问了一句:“这对组合一定很有趣,他们今天都会来吗?” 许砚敛去了笑容,道:“八爷来不了,他已经没了六年了。” 沈灵雨讶然,再看许砚眼底有些落寞,就没敢追问。 他们最后来到一间装修风格清幽的饭店,如果不是有许砚领着,沈灵雨一人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地方来。 许砚领着她走向湖边的凉亭,凉亭四周白色的帘子随风飘摆,有几个人在其间,见到他们两个过来,开心地笑了。 亭子里一共有四个人,五娘是这里边唯一的女子,其他三个男子,其中两位四十来岁的样子,还有一个居然是郁溪桥。万万没想到,在老城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郁溪桥会在这里出现。 那两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一个是八爷的兄弟陶明立。另一个当初和许砚不打不相识,是个直肠子的道人,还俗后的名字叫邱国安。 众人见到沈灵雨,各自将手里的礼物塞给她,沈灵雨一一谢过,抱了一堆礼物盒子,有些后悔出门没带个大口袋来。 邱国安打趣说:“许砚你可真成,身边有了人也不早些跟我们说,这下不知道有多少盼着你回来的姑娘要躲起来抹眼泪呢。” 五娘拿手里的扇子敲打了邱国安一下:“你说的那些姑娘的姑娘都到了怀春的年纪了,翻这些出来不是给人家许夫人找不痛快?” 一言出口,众人哈哈大笑,邱国安说:“五娘,你把传家宝输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是谁说许砚有出家的倾向来着?” 沈灵雨跟着笑,红晕浮上脸颊,五娘的那声“许夫人”在耳中转过几个来回,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三章:桃花酿 想来是这场婚姻来得忽然了些,担心许砚不会喜欢自己,想着除掉鬼王后自己留在事务所的尴尬,好像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许砚问她是否愿嫁,她就嫁了。 沈灵雨跟随众人从水上窄窄的鹅卵石路走过,两旁绿色的湖水中,锦鲤生得分外肥美。众人说笑着走近一片桃林,一座唐时样式的阁楼躲在落花之后,正等着他们去。“关雎阁”三个大字在沈灵雨的视野中不断放大,走在最前面的陶明立笑呵呵地引着他们上了关雎阁二楼。小桌前,沈灵雨挨着许砚坐下,环顾他们所在的地方。 不得不承认,这里是文人雅士消暑的好地方,整个二层就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在,看方才服务生对陶明立的态度,他分明就是这里的老板。这里也该是陶明立特地给他们留出来的。 服务生打开了四面的雕花隔扇,让微风从回廊外吹过来,也送进来了阵阵桃花香。 沈灵雨拿帕子拭掉了自己额角的汗珠,见五娘正缠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小服务生问有没有酿好的桃花酒,惹得小服务生两颊通红,逃也似的离开了。 五娘哈哈大笑,说陶明立:“你家招来的服务生脸皮儿都是这么薄。” 陶明立哭笑不得,只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要的桃花酒,一早就酿好了,等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五娘听陶明立应下,笑得更开心了,又折回来问沈灵雨:“老九酿的桃花酒滋味儿最美,要不要尝尝?” 许砚替沈灵雨回绝了她的邀请:“她不会喝酒。” 邱国安大笑三声,道:“五娘,许砚怕你把人家的小妻子教坏了。” 一言出口,众人皆笑,五娘不服气,拉着最是安静的郁溪桥问:“溪桥,你说,我像是会把人带坏的人吗?” 郁溪桥放下手里的茶杯,轻叹一声,反问:“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儿,是被谁撺掇着偷喝了百年陈酿,大醉三天三夜来着?” 五娘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气得摇头晃脑,只白了郁溪桥一眼,说:“不理你们,我去尝尝我的桃花酿去。” 说完,风一样拂到楼梯口,下了楼去。 见五娘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场上一下子冷下来,邱国安才叹了一声,道:“五娘还是老样子。” 沉默了一阵,陶明立的神情暗了又暗,说:“她还是忘不了我哥,已经六年了……是我陶家对不起她。” 邱国安出言安慰他:“慢慢来吧,她现在至少不会寻死了。” 郁溪桥显然不那么认为,他说:“五娘去过酆城,不知是去找了什么。” “是吧,”郁溪桥转向许砚,“沈灵雨在百骨尸魔那里见过五娘。” 许砚接过话头,说:“没错,五娘事先有做过伪装,但还是被沈灵雨认出来了。” 邱国安很不理解:“百骨尸魔,不就是乱坟岗上的一堆尸骨混在一起,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成精,一种很污秽的东西,五娘去那东西的老巢里是要寻找什么?” 说到这里,邱国安深吸了一口气,陶明立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老九,”邱国安问陶明立,“你哥的尸骨现在……” “没有下葬,”陶明立抢着说,“还在五娘手里,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肯。” “五娘心里还存着复活八爷的心思吗?一堆枯骨可以成精,一具死人的躯体也可以……” 邱国安倒吸一口凉气,又问:“许砚,那你知道,五娘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许砚摇摇头:“不知道,当时百骨尸魔抓了沈灵雨,他的老巢被我毁了。” “那,百骨尸魔呢?” “我杀了。”许砚毫不犹豫地回答。 许砚瞒下了沈灵雨吸收掉百骨尸魔灵魂力的事情,郁溪桥对此连丝毫的惊讶都没有表现出来,似乎是早就知道许砚会这样做。 “五娘这样不行啊,”陶明立急得团团转,“她这样怎么能行?她之前还找来了个南边儿来的巫师,后来那个巫师死了,连自己都没办法复活。她还得养着人家的徒弟,不过前段时间那个徒弟也不见了……” 说起那个不见了的南边儿巫师徒弟,沈灵雨想起了被许砚气得自爆于湘西峡谷干枯湖底的昂基。 昂基和秋儿姐、阿翠三人去到峡谷中,到底是要找什么?是不是……也看上了洞中的黑曼陀? 说起来,赵老板离开山洞不久,就联系上了愿意出一个好价钱从他手里买花的买家,现在想想,那买家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些。 沈灵雨跟许砚提了句:“赵老板出峡谷之后。”许砚微微皱眉,便知道了她想说的。 邱国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忙说:“不要打哑谜嘛,有什么事情快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析。” 许砚刚想说话,神色猛然一变,说一声:“坏了!” 他告诉众人自己有事要和五娘确认,并让沈灵雨在这里等他,一闪身就到了楼梯口,沿着楼梯往下找五娘去了。 众人都望着沈灵雨,好奇许砚想到了什么,沈灵雨一头雾水,只好跟他们说:“我们在湘西替酆城丹坊赵老板取黑曼陀的时候,遇见过五娘和她的徒弟们。赵老板得到黑曼陀离开峡谷没多久就遇到了出手大方买家,我怀疑那个买家是五娘。” 陶明立不知道黑曼陀是什么,郁溪桥给他解释:“黑曼陀,大概是与它一开不谢的特质有关,碾碎了给人用有永葆青春的功效。” 黑曼陀还有与烛瞳抗衡的功效——沈灵雨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她回忆起之前在丹坊内,鬼王身上绽开的黑曼陀,心里一阵无奈。忽然,她知道了许砚刚才想到的,不由瞪大双眼,惹得邱国安直叫:“啊呀,嫂夫人,想到什么说出来嘛!不要跟许砚一样卖关子,急死人了!” 沈灵雨一时不知该不该跟他们说,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问这里唯一知晓她是烛瞳的郁溪桥:“鬼王跑到酆城了,前几天去过丹坊,你听说过吗?” 郁溪桥神色一动,微微思索片刻,道:“我知道许砚在担心什么了。” 第四章:谋划 邱国安眼睛瞪得大大的,不错珠儿地盯着楼梯口。郁溪桥告诉他,他们的担心要等许砚与五娘确认过,才能知道是否有必要。 四个人在这里大眼对小眼,终于看见许砚的身影在楼梯口出现。 他走过来,没说什么,大家便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结果。 “五娘不肯告诉我八爷的尸骨藏在哪里,”许砚说,“她已经走了。” 邱国安啧着嘴问他:“许砚,是不是你说话太冲了,把五娘气走了?” 许砚白他一眼:“你去说来试试?” 邱国安立即敛去了嚣张的模样,摸着鼻子念叨:“算了算了,怕她打我。” “从赵老板手里买走黑曼陀的,当真是五娘?”看见许砚点头,沈灵雨心里沉重起来。 鬼王能找到丹坊去,就一定会逼问赵老板买走黑曼陀的人是谁,赵老板也一定是将买主的身份说了出去,不然他也不会在死了两个伙计之后还能活蹦乱跳的。之前打斗时,沈灵雨和许砚毁了鬼王手里的花,那接下来,鬼王就会依着赵老板透露给他的买主信息摸到湘西去。找到五娘头上,也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 依许砚所言,鬼王被压在黑山阵法下那么多年,实力已经大不如前。酆城有很多官家修者四处搜寻他的下落,又有徐稚这个威胁在,所以直到许砚沈灵雨离开酆城,也没见鬼王有什么大动作。 当今天地灵气不比两千年前,鬼王想要快速恢复到全盛状态,很需要吞噬掉沈灵雨这双眼睛。在香姨的地宫中让沈灵雨吸收掉蛇眼上的灵魂力,也是鬼王想让沈灵雨的这双眼睛更强一点。 沈灵雨总觉得,鬼王会从黑山底下逃出来找到酆城去,有她的责任,如果哪天鬼王伤害了五娘,她可真是要悔死了。 郁溪桥看破了沈灵雨的自责,告诉她:“鬼王会跑出来可以说是与十三年前的事情有关,但是绝对不应该把责任算到你的头上,你只能算是那件事的受害者。” 涉及到五娘的安危,邱国安和陶明立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沈灵雨大概给他们说了,两个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陶明立嚯得从座位上站起来,道:“我去想办法查出位置,然后把我哥的尸骨偷出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这样下去了!” 邱国安一把扣住他的肩膀,问他:“你去偷你哥的尸骨出来,然后怎么办?五娘要找你算账,你这个肉体凡胎的,禁得住打?” “尸骨偷出来烧了啊,如果那个什么花是完整的还好说,万一真如溪桥所说,被五娘碾碎了撒在我哥身上,你说鬼王来了之后会怎么对待我哥?” 沈灵雨脑补出鬼王一点点扒掉八爷人皮,然后套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不由一震,其他人也想到了会发生的事情,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八爷的尸体真被鬼王扒了皮,五娘还不得疯? “那,也只能这么办了吧……”邱国安看向许砚,说。 “就这么办。”许砚敲定主意。 第五章:眼前的不是你 屋子里的五娘在窗边坐了半下午,又消失了半下午,回来之后手里多了只酒壶,在月下临窗独酌,全然不知道院墙外面有五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八爷的尸骨,就在这座小院内。”许砚说。 不然,五娘刚才消失那段时间,是去了哪里? 陶明立抱着一只大坛子,看包装就知道里面装的是好酒,他有些忐忑,忍不住问众人:“这样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许砚说:“我打电话向赵老板问过,五娘买黑曼陀是自己直接去的,交易的地点就是她在湘西的那座别院。鬼王找到湘西别院,在从那里寻得线索摸到荔城这边,和开了手机导航没什么两样。说不好,他人现在已经在这边了。” 陶明立打了个寒颤,赶紧把一坛好酒郑重交到邱国安手里,告诉他:“事不宜迟,这次看你的了。” 邱国安应了一声,抱着那一坛子好酒折到门口去,叠指在木门上敲了三下。很快,院子里跑出一个女子,打开门将邱国安迎进去。 沈灵雨看清那女子是在湘西时逢着的秋儿姐,想起在峡谷中时秋儿姐哀怨的眼神,不由又看了许砚一眼。许砚没说话,伸出手在她眉心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接下来我们怎么进去,”郁溪桥说,“院子里处处都布置了阵法,破阵倒是容易,被五娘和她的那个徒弟发现了不好说。” 陶明立接过话头儿,道:“要不,我去把秋儿姐引开?” “我们可以利用秋儿姐。”许砚说。 说完,他看向沈灵雨,一种不好的感觉从沈灵雨后背升起,她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他准备做什么。四目相对之间,许砚示弱,轻叹一声转过头:“溪桥,你扮作我的模样去套秋儿姐的话,如何?” 沈灵雨用移形换影法交换了许砚和郁溪桥的容貌,郁溪桥跳下墙头,折到木门前,叠起手指敲了三下。 秋儿姐闻声跑出来,打开院门就是一惊。 秋儿姐闪身出了院子,在门口和郁溪桥扮作的许砚说起话来。 沈灵雨缩在墙头,看看下面穿长衫的“许砚”,又看看身边离自己很近的“郁溪桥”,默默扶额,暗说别扭。 郁溪桥与秋儿姐提起八爷安葬尸骨之事,秋儿姐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她说:“我师父是个痴情的人,八爷留在师父身边,不比埋在黄土里要好?” 郁溪桥尝试着跟秋儿姐提起鬼王的事情,不料,居然引出了秋儿姐的不满,娇嗔的声音融化在夜色之中:“我还当你是回心转意,你从酆城大老远跑到荔城来,原来只是为了沈灵雨那个小丫头?” 墙头上缩起来的沈灵雨搓搓自己的手臂,琢磨着以后有机会跟秋儿姐多学学这个说话的调调。 门前的郁溪桥学着许砚的语气问秋儿姐:“八爷的尸骨现在存放在哪里?许多年没见,我想与他叙叙旧。” 秋儿姐没有应声儿,只是歪头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奇怪,明明就是你,我却觉得眼前的不是你。” 顿了顿,秋儿姐问:“你真的是许砚吗?” 第六章:来得太快 郁溪桥扮作的许砚没有回答秋儿姐的问题,只是用一双深情的眼睛看着她。 沉默过后,秋儿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不是许砚。”她的语调毫无征兆地冷了下来。 郁溪桥没有动,沈灵雨和许砚对视了一眼,也没有慌。 秋儿姐朝墙头上看过来,似笑非笑,问道:“九爷,有正门不走,为什么要爬墙头儿呢?” 原来,他们会暴露,是因为九爷体型高壮,一双大脚无处藏,被秋儿姐无意瞄见。 许砚起身,一手揽着沈灵雨,一手提着九爷陶明立,轻轻跃到地面上。 移形换影术被解除,沈灵雨抱着许砚的剑,落入秋儿姐哀怨的眼神之中。那份哀怨一闪而逝,秋儿姐取出腰间的香烟随手点燃,倚着门框吸起来。 袅袅的烟气隐入银色的月光之间,秋儿姐笑了一声:“听师父说,你们结婚了。” 许砚从沈灵雨手里把长剑接过来,又把沈灵雨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说:“内子,沈灵雨。” 秋儿姐叼着烟,烟雾遮住了她的脸。听许砚说完,她咯咯笑出声,笑了几声,又被烟雾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阵咳嗽让秋儿姐眼角溢出了一颗泪珠儿,她随手抹掉,笑着拍起巴掌:“恭喜恭喜!以后可不再会有人怀疑你看破红尘了!” 面对秋儿姐,沈灵雨原本是带着那么一点醋意,这会儿瞧见秋儿姐这样,沈灵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砚没有刻意躲开秋儿姐的注视,他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他还揽着沈灵雨,就是对秋儿姐最坚决的拒绝。 陶明立看破尴尬,忙打岔说:“哎呀秋儿姐,你又吸烟,也不怕被五娘发现让你去洗肺。” 秋儿姐很俏皮地弯下身,讨好地对陶明立说:“啊呀九爷,您不说,师父怎么会知道呢?师父与邱叔叔对饮呢,我看她今晚儿是不会有心思管我了。” 言罢,陶明立和秋儿姐一齐笑起来。笑完,秋儿姐才问:“你们和邱叔叔是商量好了先后来到这里的吧。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秋儿姐的目光落在许砚,自然是想要许砚来回答,许砚简单给她讲过了鬼王会来夺取黑曼陀的事情,脸上没有半点的不自然。 “那朵黑色的花,已经没了,”秋儿姐夹烟的手一摆,“师父亲自捣碎了,洒在八爷的尸身上,说是这样可以保持尸身不腐,比用玄冰冰着效果还好,而且省事儿。” 众人交换过眼色,知道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涉及自己的亲兄弟,陶明立心急如焚,忙对秋儿姐说:“好侄女儿,快,快带我们去看看我哥的尸身。晚了可就要坏大事了!” “八爷的尸身会出什么大事?” “啊呀好侄女儿快别问了,再晚了我哥的皮都要被鬼王扒走了!” 秋儿姐还想开口再问,看陶明立这般心急,随手掐了烟,道:“带着你们去看看,该也没什么。”人一个闪身溜进门缝儿,观望了一会儿复探出头来,招呼他们跟进去。 一行四人步步紧跟着秋儿姐,在摆了花草的院子里以特定的步伐左折右拐,钻进了东边的厢房里。 进去之前,他们都听到了五娘在正屋里和邱国安说笑的声音,心里安下几分。 秋儿姐钻到黑暗之中,摸索了一阵,众人就见正对着房门的书架原地转了半圈,露出一间灯火通明的暗道。 沿着台阶走下去,他们进到一间暗室,暗室四周墙壁上装饰着盛开的鲜花,花香的味道沁人心脾。从花瓣的形态可以看出,这些花都是不久之前换上的。 走下台阶,来到暗室里,一口石棺横在屋子中间,棺材没有加盖,他们一眼便看到了棺中仿佛只是睡着了的八爷陶明哲。 靠近些,沈灵雨嗅到有黑曼陀的味道从石棺里传来,一抬眼,瞧见众人难看的脸色,心不由也跟着难过起来。 陶明哲去世的时候,应该不过30岁,从眉眼可以看出,是个心善执着的人。也不知道他当初遭逢了什么意外。 秋儿姐率先打破了沉默:“八爷的尸身你们见过了,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应对那个什么鬼王?为什么不告诉师父?” 许砚说:“我们打算将八爷的尸身带出去火化下葬。” “啊?!” 秋儿姐闻言一震:“这不是要师父的命吗?” 许砚说:“如果鬼王找到这里,当着你师父的面儿将八爷的皮扒下来,你觉得你师父会是什么反应?” “那、那她老人家一定会跟那个鬼王拼命!你们和我师父还有八爷都是好友,难道鬼王那么厉害,你们联手都对付不了他?一定要烧毁八爷的尸身吗?” “鬼王存在两千多年了,”郁溪桥幽幽给她解释,“当初是十几个我们这样的人物联手,才将他压在了黑山下,又用灵魂力浇灌了黑山上种下的树,整一百年的时间才把镇压鬼王的大阵彻底稳住。” 秋儿姐皱起眉头,下意识去摸烟,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烟,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最后,她绞着自己的衣角说:“你们把八爷的尸身带走吧。” 话音刚落,有尖锐的惨叫声传来,秋儿姐的一张脸简直像掉进了面缸:“是师父的声音!” 沈灵雨的脸色也未必多好,随之而来的一声:“许砚。”分明就是鬼王的声音。他,已经找到了这里来。 许砚道:“我会他一会,溪桥,你带着大家趁机离开。”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是否赞同,把沈灵雨往郁溪桥一推,自己则是提着长剑身形一闪,就从楼梯上消失了。沈灵雨连忙使出御风术追上去,发现进来时的那道门已经合上。 她忙回头问秋儿姐:“机关在哪里?” 秋儿姐赶忙给她说了机关所在,沈灵雨把墙上那束郁金香撩开,把后面藏好的圆扭按下去,眼前暗门瞬间打开。 沈灵雨偷偷闪到正屋窗外藏好,瞧见屋里地上躺了个邱国安,鬼王手里提着五娘,许砚正与他对峙。 第七章:命硬 鬼王笑道:“许砚,在哪里都能遇到你。” 许砚瞥一眼地上无声无息的邱国安,道:“这句台词应该是我的。” “也亏得这半吊子修者情急之下喊了一声你的名字,不然,我们岂不是要错过了?啊,说起来,你现在不是应该和沈灵雨在一起?怎么没看到她?” 鬼王的眼睛分明朝沈灵雨躲藏的方向看了过来,牵起一边嘴角道:“好歹我也是她的同族,异乡相见,招呼都不出来打一个吗?” 沈灵雨用自己的行动回应了他,瞳力网缚住鬼王的一瞬间,许砚也动了。沈灵雨眼前一晃,提着两个大活人的许砚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低喝一声:“走!” 便引着沈灵雨一路向外去。 院子里的阵法被鬼王毁得乱七八糟,花花草草折了一地。身后鬼王摆脱了束缚追上来,沈灵雨和许砚步履不停,默念御风诀跃上屋顶,一路向西南方逃去。 鬼王的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呵呵的。中间沈灵雨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脚下步子一顿,人差点崴脚坠下去。 沈灵雨顺势停下来,转回身,攥紧鱼肠剑将瞳力铺展出去。许砚发现她没有跟上来,喝止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沈灵雨朝鬼王扑过去,放下了手里的五娘和邱国安提剑杀回来。 攥紧鱼肠剑的沈灵雨势如破竹,在烛瞳加持下更是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就砍掉了鬼王的脑袋。 鬼王脑袋飞出去的一瞬间变了模样,沈灵雨冷眼瞧着被许砚一把接住的那颗脑袋,它现在只是一颗拖把头,一条一条棉绳上还带着泥水的味道。 他们的敌人看破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并用一只拖把耍了他们。 沈灵雨本不该看破鬼王的把戏,她因为童年时的阴影对鬼王的笑声很敏感,在几次听到笑声之后,发现它们的调子是一模一样的,就像是单曲循环一样。所以,她才会决定冒一次险,来证实自己的推测。 无奈,许砚把已经无大碍的五娘和邱国安置在原地,两人往回去。 回到院门口时,正赶上郁溪桥站在一行人前面,带着一如既往的悠闲神情,与面色不善的鬼王相向而立。 鬼王头也不回地对赶回来的他们说:“难怪会那么放心地充当诱饵试图把我引走,原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坐镇。” 早在镜花楼聚会时,沈灵雨便知道了郁溪桥不只是个会为修者治伤调理的医生,这会儿听鬼王如此夸赞郁溪桥,不由对郁溪桥生出几分好奇。他知道鬼王的恐怖实力,还能保持住悠哉的模样,难不成是个可以和鬼王抗衡的? “我素来不喜欢打打杀杀,”郁溪桥一开口就否定了沈灵雨的全部猜想,“杀人杀鬼的还是许砚比较在行,我只是命格硬了一点。” 只是命硬? 沈灵雨的眼角抖了抖,的确,徐公子说过郁溪桥可以做他的好友还可以活得很好,就是因为郁溪桥命硬。但是,这个说法是不是太牵强了些? 第八章:戏耍 郁溪桥看破沈灵雨的疑问,笑眯眯说了句:“许砚的命也很硬,不用怕。” 沈灵雨想把自己的头摇成拨浪鼓,告诉他如果不是有烛瞳,许砚已经被她害死两回了,终究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她见郁溪桥始终笑眯眯的,似有所指,不由怀疑徐公子背负诅咒的事情他是知情的。 说起来,郁溪桥是许砚和徐稚唯一的共同好友,许砚和徐稚相互隐瞒的事情,是不是他都知道?他在中间充当什么角色,给双方治伤顺带看戏?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灵雨总能在空气中闻到黑曼陀的幽香气。八爷的尸身由陶明立背着,即使有用大块油布包裹,依然没能躲过鬼王的追踪。郁溪桥他们方才也是看见鬼王追着许砚和沈灵雨远去,才放心从密室之中跑出来,孰料刚走出门,就和鬼王撞了个正着。 许砚手持利剑挡在众人前面,鬼王嘴角噙着笑,道:“我今天心情很好,不想打架,把那具尸体交出来,我就放你们离开。” 许砚懒得跟他废话,用一声冷笑做出了回答。鬼王猛地将身上的灵魂力释放出来,院子里登时栽下去三个——秋儿姐,陶明立,还有陶明立背上的八爷尸体。 沈灵雨赶紧和郁溪桥被人往远处拽,无奈沈灵雨力气小,倒下去的三个哪个她也拽不动,全靠郁溪桥一个个搬。 许砚说:“在这种地方打架束手束脚的,往东二十里就是大海,我们去那边怎么样。” 鬼王对许砚的提议很是赞同,道一声:“好。”可是他又一笑,说:“不过我说过,这一次来的主要目的不是打架。” 说话间,许砚已经将身上的灵魂力释放出去,灵力场化形扩散出去,将地上冒出的一团团黑色冲成千万碎片。 在稍远些位置站立的郁溪桥啧了一声,悠悠道:“徐家多妖孽,果然不假。” 沈灵雨弯下腰去捡起其中一片碎片,碎片上有红色的印记,虽然已经不完整,她还是认出了那是一只血眼符号。 鬼王方才没能召唤成功的,是他的傀儡。 鬼王看见自己的招数被许砚轻易破解,也不恼,皮笑肉不笑,忽然朝许砚面门打了一拳去。 许砚横剑挡住,飞起一脚狠狠踹向鬼王心口,鬼王连忙后撤两步躲避,两人就又散开。 他们两个人散开无事,脚下乱七八糟的花草被灵魂力冲击齐齐向外飞去,给他们两个留出了一方空地。 其中一盆墨菊朝沈灵雨袭来,花飞在半空中停住,沈灵雨手一挥,把它抛到了边儿上去。 忽听得有微弱的叫声落在耳畔,沈灵雨一眼看去,原来是陶明立正要醒来,被她抛过去的这盆花又给吓晕了过去。 沈灵雨心中一片歉意。 她忏悔的这么一会儿时间内,许砚和鬼王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招,她帮不上什么,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八爷身上。 她小跑过去,低声跟郁溪桥说:“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把八爷的尸身带走吧。” 郁溪桥一副看戏正爽的样子,闻言眉头一挑,学着沈灵雨的语气问:“怎么带走?” “就用鬼王刚才戏耍时用我们的方法。” 第九章:轩辕宝鉴 郁溪桥觉得沈灵雨的想法实施起来危险系数太大,一口否定了她的方案,他问她:“鬼王的移形换影能被你看出破绽,你的移形换影他就看不出来吗?” “他或许根本就没打算用那招欺骗我和许砚太久,只是不想被许砚缠住,让你们趁机带着尸骨离开而已。鬼王的招数被我看破是因为他发出的笑声,八爷又不会发出什么声音,被看破的几率小很多啦。” 而且,沈灵雨没说出来的是,院子里还有两个对鬼王力量没有丝毫反抗力的人在,许砚引走鬼王失败,无非是因为八爷的尸骨还在院子里。她带走八爷的尸骨,鬼王自然会跟着离开院子,如此,邱国安和秋儿姐就可以避免被殃及的命运。 郁溪桥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便答应了给她掩护。沈灵雨趁机将八爷的身形与尸骨旁边的一盆玫瑰交换,然后将那盆化形成八爷模样的玫瑰抗在肩头,默念着御风诀特地在鬼王视野范围内冲过去,一脚踹开虚掩的木门飞了出去。 沈灵雨扛着一盆花,从一间房子的屋顶跃上另一间房子的屋顶,在追来的鬼王眼里,她却是扛了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尸体在狂奔。 许砚的杀意始终对准鬼王,鬼王一边对付许砚,一边对沈灵雨紧追不舍。 知道有许砚在,沈灵雨挑起了鬼王的怒火也不至于怕到慌神。在大脑里快速回想了一遍,许砚先前说过,往东二十里就是大海,她便卯足了力气闷头往东面去。 夜风迎面而来,沈灵雨微微眯起眼,期待无垠波光在月下出现。还好一路有许砚在与鬼王缠斗,不然……鬼王早就该发现她的破绽了。 扛着成年男子奔跑的沈灵雨,脚下步伐未免太轻快了些。 沈灵雨也是在跑出好长一段路之后才发现了这个问题,登时后脊发紧冷汗冒出,还好,此时已有海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海,终于到了。 这么长的时间,就算郁溪桥再墨迹,转移八爷的尸身也是足够了。 思及此处,沈灵雨落在栈桥上,把肩上扛着的轻轻放下。 东西刚放下,就见鬼王的身形落在沙滩上,他脚下不停,身形又一闪,一拳朝她攻过来。 对于鬼王这一拳,沈灵雨自量没有接下来的能力,赶忙用脚尖在桥面上轻点两下,身形迅速向后掠去。 沈灵雨的速度很快,但是还不够快。眼见鬼王的拳头越来越近,沈灵雨寒毛乍起,适时闪过的一道剑芒救了她。 堪堪躲过,鬼王不得不丢下沈灵雨,回身去对付许砚。 沈灵雨暗暗松下一口气,没留意自己已经离开了栈桥,脚下踩空,人扑通一声掉下水。还好,这里的水并不深,她伸手攀住栈桥的边缘,在御风术的协助下一个翻身又回到桥上。 鬼王被沈灵雨和许砚夹在中间,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他手里的“八爷”已经变回了一盆玫瑰花,没有经过包装的玫瑰花并没有比其他品种的花惊艳多少,自然也就惊艳不到脸色难看的鬼王。 沈灵雨见许砚望向自己时眼角带着丝丝笑意,便出言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看穿我的把戏了?” 许砚终于没绷住,笑出了声:“认识你多久了,你有多大的力气,我会不知道?” “够可以啊。你们以为,我对付烛瞳就一定要靠着黑曼陀吗?”鬼王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手里的那盆玫瑰花被他向后一抛,坠入无边大海。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面铜鉴,爱惜地抚着,口中叹息:“徐稚那个小娃娃,从来都不懂得爱惜家珍,徐家已经没落,这传世的宝贝只好由我来保存了。” 有风吹过,变了半个落汤鸡的沈灵雨不由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瞧见鬼王手里的那面铜鉴,可不就是压在黑山大阵阵眼下,认了她做主人的那面轩辕宝鉴?徐公子说宝鉴已经丢失,原来是被鬼王取走了。 鬼王用掌心轻抚着宝鉴,忽然,有一束金色的光从宝鉴里流出,在一瞬间晃晕了沈灵雨的眼。 在彻底失去视觉的刹那,沈灵雨还在腹诽:这轩辕宝鉴的作用,难道就是作战时拿来晃晕敌人的眼睛? 眨了几下眼睛,沈灵雨恢复了视觉,又疑心自己并没有恢复视觉。因为她的视野范围内,除了茫茫的白色什么都没有。 沈灵雨怀疑这是鬼王制造出来的幻觉,凭着记忆伸出右脚,小心朝外边探了探。右边不远就是栈桥以外的地方,如果只是幻觉,那她的脚就会勾到虚空。 “在做什么?”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沈灵雨带着右脚落在实地上的惊讶,扭过头看向在问她话的许砚。他正抱着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轩辕宝鉴里。” “不是吧,咱们两个大活人在一面铜鉴里……” “不信,你抬头看。” 沈灵雨顺着许砚手指的方向往上望去,看见了鬼王被放大的脸。 鬼王说:“你们两个就乖乖呆在宝鉴里,不要再给我惹麻烦。”说完,鬼王的脸也消失了,天地之间除了他们彼此,就只剩下白色,无边无际的白色。 沈灵雨蒙得厉害,只好问许砚:“他这是什么操作?徐稚跟你提过轩辕宝鉴怎么用吗?” 得到的是许砚的一个摇头。 沈灵雨蒙得更厉害了,密室逃脱还有几个线索供人找寻,这轩辕宝鉴里除了白色什么都没有,去哪里找线索? 许砚说:“徐公子之前让这面宝鉴认你做了主人,你坐下来尝试着和它沟通一下,我会帮你。” 沈灵雨依着许砚的话,盘腿坐下,闭上眼睛。许砚的声音落在耳畔:“想象自己静坐在雨夜之中,纯净的雨滴落在皮肤上,顺着毛孔渗入血液。血液带着雨滴奔向身体的各个角落,洗刷在凡尘之中沾染的烟尘……血液带着这些雨滴一遍、一遍、又一遍洗刷掉所有的烟尘。你的身体变得通透起来,通透的身体里,心脏有力地跳动。现在,凑近一些,向心脏的深处望去。” 第十章:灵台 沈灵雨向内探去,目光落在跳动的心脏上,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努力地活着。 她让自己离心脏更近一些,心脏缩放的声音越发清晰。近些,更近些,沈灵雨被心跳声蛊惑。眼前一晕,心跳声消失,意识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进去。 这就是她的灵台。 沈灵雨缓缓下降,眺望群山,又抬眼仰望苍穹。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只是,以前来到都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意识。 转过身,看见苏弥月侧卧于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正处于沉睡状态。 她没有尝试去唤醒苏弥月,而是四处走动,试图找到那一抹属于轩辕宝鉴的光芒。 沈灵雨有些闹不清,这里到底是苏弥月的灵台,还是她的。这座山峰,她不曾在现实中到过,却在苏弥月的回忆里见过。那时候,她看到苏弥月站在这里,砍掉了一个人的手指。 待到沈灵雨将这四周走遍,脸上越发茫然了。 这山顶纵横百尺见方,除了正中位置上沉睡在巨石上的苏弥月,什么都没有。从边缘探出头去,可以看见云海在脚下,有一条窄到不能再窄的路打在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山体上。 那条路说是一条路,不如说是那凿子在山体上凿出的一道道格子,有一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垂在格子旁边,一眼望不到尽头。 沈灵雨屏住呼吸,撑着发软的脚几步退回到苏弥月身边。苏弥月仍然安稳地睡着,没有转醒的迹象。 该怎样做,才能与轩辕宝鉴沟通? 许砚的声音已经从耳边消失,她知道他只能帮自己到这里,毕竟不是他的灵台,这里是什么样子许砚根本无从知晓。 细细思索片刻,沈灵雨席地而坐,依旧盘起腿来,闭上眼睛去搜寻。 这一次搜寻的感觉与先前内视有很大的不同。风呼啸在耳畔,沈灵雨的意识腾空而起,跃下云海,又在云海之间打了个旋,一路向上。 意识缓缓向上,群山之顶尽数收在眼里。阳光下,有什么东西折射光芒晃到了她的眼,沈灵雨心中大喜,连忙催动意识俯冲过去,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那面铜鉴。 这一面铜鉴的外形,与鬼王手里的那一面别无二致,但要明亮得多。 沈灵雨把轩辕宝鉴捏在手里,催动意识继续向上,往苍穹更深处去。 蓝色的天之海越来越近,沈灵雨的意识猛然从灵台之中抽离,有力的心跳声再次出现在耳畔。再往外去一些,她看见许砚正在用掌间的火焰替她烘干因为坠海湿漉漉的裙摆。 许砚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这会儿看见她的眼珠儿动了一下,便说:“出来了是吗?现在,让意识回归,身体缓缓下沉,感受自己每一处感官的存在……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沈灵雨照做,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了轩辕宝鉴在自己手边。 她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手穿过那方宝鉴,像是穿过了水流。 “这就是轩辕宝鉴留在我灵台里的那道光芒?” 见许砚点头,她很开心地闭上眼睛,用意念向那面宝鉴传达命令:放我们出去。 宝鉴在沈灵雨手里放出光芒,光柱一路直冲天际,把这片白色的空间劈岀了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露出外面蒙蒙亮的天空,许砚拉着她轻轻一跃,回到现实中。 脚下是软软的沙子,沈灵雨四处望,除了无垠的大海和不远处沙滩上的轩辕宝鉴,什么都没有。 半条鬼王的影子都没见到。 许砚走过去,把立在沙子里的轩辕宝鉴取出来,沈灵雨看看那面宝鉴,又看看许砚:“鬼王还说徐公子败家,前脚说完人家,后脚自己就把宝鉴扔到沙滩上不管了?” 许砚锁了一下眉,摸出手机拨通了徐公子的电话号,又把手机递给沈灵雨:“问问他这面宝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鬼王把它丢在沙滩上绝对有他的用意。” 沈灵雨应下,接过手机放在耳边,两道嘟声过后,徐公子的声音落在耳畔。 听见他的声音,沈灵雨有些诧异,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会儿才4点多,徐公子怎么没有半点睡意? 第十一章:老狐狸 想着,沈灵雨便问了一句:“没打扰你休息吧?” 徐公子笑呵呵答她:“没有,人老了觉就少。” 沈灵雨想象出徐公子穿着棉质厚睡衣窝在沙发上,颤抖着握住拐杖给她打电话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您老人家保重身体,大伙儿还靠着您呢。”哪天徐公子真把自己熬死了,外婆和许砚离被她克死也就不远了。 徐公子快活地笑了一阵,问她:“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吗?” 沈灵雨赶紧把轩辕宝鉴的事情给他说了,又问他鬼王把宝鉴丢下的用意。 “你说,鬼王一路摸到荔城去了?我靠,这老小子真能成。” 沈灵雨看看手机,又看看许砚,看得许砚满脸茫然。徐公子居然不轻不重地爆了句粗口,她这会儿才觉得,徐公子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鬼王把轩辕宝鉴留给你,那你就收着吧,本就该是你的东西。至于用法,你下次遇见鬼王朝他照一下就知道了,好用着呢。” 沈灵雨心说这点长途漫游费花得真坑,徐公子说到最后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您老人家就别卖关子了,”沈灵雨哭笑不得,“他来荔城就是为了找到对付烛瞳的方法,会把这么好心,把徐家的宝贝留了给我?跟你说,鬼王可骂你是败家子了!” 最后这句话惹起了徐公子的怒火,大吼一声:“什么?他说我是败家子?你们在那边等着,我现在就飞过去找他打一架!” 沈灵雨闻言大喜,又不得不压着喜意问:“他说你打不过他啊?” 她这话本来是为了火上浇油,不料,那边的徐公子忽然平静下来,道:“没错啊,我打不过他,所以就不去了。切记,轩辕宝鉴不能染上秽物,用过一段时间后镜面会变得灰暗,这时候就需要你用血去清洗。我老了,你们还年轻,你和许砚努力替我把鬼王揍一顿,我去睡个回笼觉。” 说完,徐公子就把电话撂了。 太阳从地平线以下缓缓爬上来,海风吹得沈灵雨有点冷。耳边,回荡着通话挂断之前徐公子压抑不住的笑声。 “许砚啊,我被徐稚这只老狐狸耍了。” 许砚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没事,回酆城之后我们有的是机会耍回来。我们先回去,邱国安和五娘身上还带着伤,也不知郁溪桥找到他们没有。” 沈灵雨应一声,跟着许砚往回走。太阳已经升起,已经有人在外面活动了,再晚些,提着长剑在外面走的许砚非得被人报警抓起来不可。 他们来到海边的公路上,招了一辆计程车,一路沈灵雨都在跟司机胡侃,说他们是戏剧团的,拿铜鉴和长剑是为了唱戏。 待到计程车停在陶明立开的酒店前,沈灵雨几乎已经相信了自己是戏剧团的高级演员。 许砚同着沈灵雨,依旧是来到关雎阁,陶明立正在门口等着他们,他的脸色有些差。陶明立不是修道者,昨晚挨了鬼王灵魂力的冲击,能站在这里已经属于不易。 陶明立给他们带路,进到了关雎阁地下的密室之中。 一进门,相距不远的两张石床上躺着的五娘和邱国安出现在沈灵雨眼前,沉睡着的两个人面色难看,郁溪桥在中间左右忙活,刻着咒文的银针在他手里飞舞。 屋子那头的布帘被挑起来,秋儿姐端着个边缘搭了毛巾的水盆走进来。她的脸色比陶明立稍微好一点,却也没能好上太多。 秋儿姐望见沈灵雨,脚下一顿,也只是一顿,之后便垂下眸去,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这是溪桥第五次给五娘和邱国安施针了。”陶明立低声给沈灵雨和许砚解释。 想了想,陶明立又小声对许砚说:“我哥的尸身在后院冰柜里安置着,溪桥说等你回来做定夺。” 许砚点点头,道:“等五娘醒过来,让她做决定吧。” 陶明立附和了一声:“大家也这么觉得,我哥已经去了六年,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秋儿姐把从水里捞出来的毛巾拧干了递给郁溪桥,郁溪桥接过毛巾来拭去额头的汗珠儿,长舒了一口气。 屋子里的气氛一直很压抑,直到郁溪桥说岀:“他们两个已经没事了,过两个时辰就会醒过来。”大家才稍稍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沈灵雨便生出了些困意,由关雎阁的服务生引去到贵宾房,窝在大大的床上睡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从混沌中猛然转醒时,只见秋儿姐正在床边立着。 沈灵雨被秋儿姐略惨的脸色和无神的眼睛吓了一跳,秋儿姐幽然启口:“别怕,我只是来喊你下去,师父醒了,和许砚发生了冲突,说要和他决斗。” 听秋儿姐这么说,沈灵雨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许多,翻身下床,胡乱套上鞋子就往外跑。 刚跑到门口,身后秋儿姐的笑声就跟了上来。 沈灵雨诧异地扶着门框回过头,看见秋儿姐笑得花枝乱颤。一瞬间沈灵雨以为自己回到了湘西的那家客栈里,在那里沈灵雨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她倚着天井雕花栏杆,扭过裹在旗袍里的腰肢,手里夹着燃烧的香烟,朝沈灵雨丢过来千娇百媚的一笑。 秋儿姐倚在床头,美美地吸了一口烟,说:“你是真的喜欢许砚。”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跟自己确认什么。 沈灵雨扶着门框提好脚下趿拉着的鞋子,没有答话。 五娘和许砚没有发生冲突,秋儿姐放松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袅袅的香烟在屋里升起,两两相望,小半天的工夫,谁也没有说什么。 蓦地,秋儿姐从牙缝吸了一口凉气,将燃到手指的香烟掐了,大大咧咧招呼沈灵雨:“走吧,再不走你家许砚该以为我把你拐走了。” 说完,秋儿姐走过来揽住沈灵雨的肩膀,顺手帮她理好额前凌乱的头发。 “妹子,”秋儿姐问,“你家许砚有没有兄弟什么的可以介绍给我?” 第十二章:不是什么好事 对秋儿姐,沈灵雨心中是佩服的。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便果断地放弃,丝毫不拖泥带水,真是一号人物。 而五娘,自沈灵雨从楼上下来,见到的就是五娘一张苍白的脸,苍白的脸上点缀了一双哭红了的眼睛。明明心痛得难以自制,却偏偏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瞪大一双泪眼看着八爷的尸身被放在柴堆上,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一点点被火焰吞噬。 变故在此时出现。 忽如其来的风卷飞了烧到八爷身边的那些柴火,燃起的火焰直奔风口上的陶明立去,许砚一把将陶明立拉开,不防一道黑影窜到柴火堆上,立在八爷脚边带着挑衅的笑意看向他。 居高临下的鬼王伸出手去抓八爷的手臂,不料触到了许砚藏在那里的符箓,雷电击过来,鬼王一个空翻跳下柴火堆,毫不犹豫地朝许砚攻过来。 许砚提剑迎上去,一招就砍掉了鬼王的脑袋。 脸色微变,许砚猛然冲向沈灵雨。一道身影拦在他面前,许砚抬手要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赶紧向相反方向发力,消掉了这一剑的力道。 “邱国安,”陶明立大喊,“你干什么呢!” 邱国安没有回话,许砚冷眼看着他,也没有问。 沈灵雨在许砚斩掉鬼王头颅的那一瞬就知道了事情不对,真正的鬼王冲到她面前时,蓄势待发的烛瞳霎时送出强大的瞳力。鬼王肩头的那朵黑色的花飞一样旋转起来,将烛瞳的力量破除。 鬼王的行动速度被烛瞳拖慢了一点,也只有那一点而已。他弯曲两指剜向沈灵雨的眼睛,沈灵雨拿轩辕宝鉴在面门一挡,耳听得一声惊呼,放下宝鉴时鬼王的人已经落在几米之外。 鬼王瞪向她的眼神冷冷的,嘴角却带着笑意。 沈灵雨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宝鉴,镜子照出来的不是她的脸,而是鬼王的样貌。 沈灵雨拿手在镜面上抹了两把,不由得“啊”了一声。鬼王的脸并没有从镜面上消失,相反,比刚才更加清晰了。 许砚很忙,邱国安发了疯,十八般家传技艺全部使出来对付他。陶明立也不知是怎么的,一开始还跟着阻拦邱国安,虽然看起来更像是在添乱,好歹人是好好的。可后来,他忽然就后退几步,倒在地上不动了。 五娘失了魂,默默对着八爷的尸骨流泪。 秋儿姐倒想帮许砚拦住邱国安,可她哪里是邱国安的对手,帮许砚不成,反被邱国安一把抓住了当成人质威胁许砚。 沈灵雨莫叹一声,举起轩辕宝鉴给鬼王瞧:“看,我给你照的照片。” 鬼王望着她,笑容越发阴森。 沈灵雨捏紧了宝鉴还在戒备,孰料,她捏住宝鉴的指关节传来了灼热感。 沈灵雨下意识想要松手,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被黏在宝鉴的边缘,没办法动了! 她看到一道金光在轩辕宝鉴上流转了几圈,顺着她的手指往上来。灵魂的满足感告诉沈灵雨,她正在吸收轩辕宝鉴的能量。 鬼王诡异的笑容告诉她,出现这种情况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十三章:你太笨 想到这一节,沈灵雨不由后脊生寒,拼命想要甩脱手里的轩辕宝鉴,这只烫手的山芋却不乐意,不断将自身的能量传到沈灵雨身上来。 从宝鉴发烫到沈灵雨的眼睛胀痛,不到是两三秒钟的事儿。 鬼王得意地笑了两声,赶在秦剑砍到自己身上之前闪身冲到柴火堆上,一把抓住八爷的尸骨。他甚至还朝旁边的五娘笑了一下。 然而,就是这一笑过后,鬼王的脸色变了。 他一拳砸在八爷身上,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穿破了寿衣,砸在一条干柴上。 旁边的五娘被他释放出来的灵魂力震得直直倒下去,哗啦啦碎了一地。 许砚从沈灵雨手里夺下轩辕宝鉴,又赶紧提剑去对付已经气得发疯的鬼王。沈灵雨眨了两下发胀的眼睛,痛得流泪。沈灵雨嗅着血腥味感觉不好,随手擦了一把,发现自己流下来的居然是血泪。 心神猛然震荡,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她不知道的是,在冲过来扶住她的秋儿姐和陶明立眼里,她的身体直直向后倒下去,在即将触地的刹那间,又诡异地翻了个身站起来。再朝秋儿姐和陶明立望过去时,她的眼神已经变冷了,配着眼睑上鲜红的血液,看得人心惊胆战。 苏弥月看看正在与许砚打斗的鬼王,呵呵冷笑两声,道:“有趣。” 秋儿姐和陶明立把她的这句话听得清楚,不由发愣,两人对视一眼,搞不清状况。 苏弥月双手结印,配合着烛瞳之术,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召唤来百余死魂,低低喝出一声:“去——”那些死魂便不要命地朝鬼王缠上去。 鬼王正与许砚打斗,瞥见这些低等死魂朝自己扑上来,并不在意。他只是轻蔑地牵起嘴角,释放出灵魂力,震碎这些自不量力的东西。 然而,鬼王的法子没能奏效,他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些本应化作碎片的死魂依旧在朝自己的方向来。许砚收了势,仗剑回眸,眼中本是有些不耐烦,待到看见苏弥月脸上的血痕,便是一惊。 这边,鬼王被打不散的死魂缠得发烦,瞥见她的脸,肆意地笑了两声,人弯下腰去没入鬼群消失不见了。 许砚并没有去追鬼王的意思,他不追,也不容许苏弥月去追。他扣住方才往鬼王消失的方向追过去的苏弥月的肩膀,一步步走过来,问过陶明立和秋儿姐无事,又看见邱国安嘴里被塞了只大苹果老老实实坐在树下,才又认真去看苏弥月。 苏弥月问:“为什么不让我去追,放跑敌人不是你许砚的行事风格啊。” 许砚回:“不准追。” 苏弥月又问:“那你就不关心一下我的眼睛?” 许砚冷冷道:“你还在,就说明眼睛无事。” 秋儿姐和陶明立很是茫然,沈灵雨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许砚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苏弥月伸手去在他衣兜里摸了一把,摸出一方帕子,很不客气地拿来擦了自己脸上的血迹。边擦拭,边道:“哪来的这么强大的灵魂力,把眼睛都补得伤了,这股力量补充给了烛瞳,能用好长一段时间。只是,这段时间内沈灵雨都不会出来了。” 许砚眼角一抽,陶明立在一旁与秋儿姐低语:“从来没见过许砚脸上有这么大幅度的表情。” 苏弥月分明是听见了他们两个的谈论,浮起了戏谑色彩极深的笑。 许砚也不认输,用讨论天气的语调告诉她:“要吃喜酒吗?沈灵雨已经嫁给我了。” 清脆的裂帛声落在众人耳畔,许砚的帕子在苏弥月手里分作了两半。 看见她失态,许砚快活地笑了。 苏弥月很生气,待他们二人回到房里单独相处,苏弥月的怒火也没有散去,脸上阴得滴水。 许砚倒是无所谓,相反,他好心地递过一罐凉茶,道:“消消火,把身子气坏了她回来会受罪的。” 苏弥月冷眼瞧着他递过来的那罐凉茶,并没有接,许砚见了,很自然地替她把易拉罐打开,又递了回来。 “你欺负我对千年之后的世界不了解?”苏弥月喝了一口凉茶,语气比凉茶还凉。 “对。”许砚想都不想就承认了。 想了想,他又问:“你什么时候把沈灵雨换回来。” “这个不是我能控制的。”苏弥月喝着凉茶,冷冷回了一句。 屋里陷入沉默。 “明天该回酆城了,”许砚道,“沈灵雨要开学了,你替她上课,可以吗?” 苏弥月眯着眼睛看向他,问:“你觉得我很笨,应付不来这些?” 许砚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对。沈灵雨学的是文学,你装了那么多年瞎子,又年纪轻轻就死了,怕是没有多少文化。” 苏弥月气结,手上微微发力,大骂一声:“我又不是从小就盲的!”那只易拉罐哀鸣一声毁在了她的手上。 随手将易拉罐放在桌子上,她正色道:“说吧,你为什么忽然娶了沈灵雨。” 许砚仿佛是听不懂苏弥月问的话,笑道:“她本就是我未婚妻,我娶她不是早晚的事情吗?” “那她为什么会是你的未婚妻?” “这个问题上一次你就问过了。” “你没有正面给出答案。” 沉默了一阵,苏弥月轻叹一声,道:“你本可以在世上逍遥自在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搅在棋局中?” “逍遥自在,”许砚冷笑连连,“苏弥月,你真的认为我有这种选择吗?我告诉你,不管你和徐公子打算怎么做,沈灵雨是我的,你妄想在我手里把她夺走!” 苏弥月端详着他冷冽的眉眼,轻轻笑开,连道三声“好”,她说:“情深不寿,许砚,是你自己要搅进来的,可别后悔!” 剑拔弩张之时,敲门声响起。 许砚走过去打开门,陶明立在外面说:“溪桥和五娘已经把我哥的尸身火化了,五娘的状态不大好,说有事相求。不过不是求你,求的是她沈妹妹。” 许砚回头看向苏弥月,苏弥月已经走过来,示意陶明立在前面引路。 第十四章:五娘的请求 许砚一早就想到,鬼王不可能那么轻易放弃夺走八爷尸身的打算。 所以,他布了一个简单的局,在他和陶明立抬走假的八爷尸身后,郁溪桥护着五娘带着真正的八爷尸身去了火葬场。 苏弥月眯起双目盯着郁溪桥,估量他的实力,郁溪桥回以微笑,悠然道:“苏姑娘,好久不见。” 过了这小半天,大家早明白现在主导沈灵雨躯壳的意识不是沈灵雨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人家许砚都没说什么,他们也就拿苏弥月当个普通朋友对待了。 苏弥月微微颔首,向郁溪桥致意,折步走入五娘的屋子。 邱国安凑过来,拿手戳了许砚一把:“这还能算你老婆吗?为什么忽然就转了性?” 许砚回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邱国安昨夜被鬼王打晕后,人就受了控制。二次与鬼王遭遇时邱国安缠着许砚不放,无奈之下许砚用剑面拍晕了他,这会儿脸上还带着一道青紫。 “算,怎么能不算。” “这位的眼神太吓人了,”邱国安打了个哆嗦,“我这一把年纪,方才不防一眼瞧过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这是啥,外邪入体,还是双重人格?” 许砚还没说话,郁溪桥笑眯眯凑过来:“之前那个灵动的小姑娘,许砚现在的妻子,现在这个吓人的小姑娘,许砚之前的妻子。” 他不说还好,说完邱国安蒙得更厉害了。躲在角落里偷偷吸烟的秋儿姐也忍不住探出头来,问了句:“溪桥,你说的啥?” 许砚哭笑不得,郁溪桥这样说,没有半点问题。而今的沈灵雨嫁了他,千年前的苏弥月,也是八抬大轿抬到他家里的。 这些东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他懒得费口舌,索性由着郁溪桥跟他们说去了。 却说另一头,苏弥月挑起帘子进了里屋,五娘临窗而坐,桌上摆了一壶酒和两只杯子。看样子,五娘一直在等她,准确地说,是在等沈灵雨。 五娘循声望来,望进苏弥月的眉眼,不由一怔。随即,她又轻快地笑了:“妹妹,好久不见。” 苏弥月眉梢一挑,顺着五娘的意思在她对面坐下。 在湘西时,五娘就见过苏弥月一次,那次苏弥月是以沈灵雨的身份行动的,然而聪慧如五娘,又怎么会分辨不出她和沈灵雨来? 五娘抬手给她倒了一杯酒,桃花的味道从酒杯里飘出来,苏弥月抿了一口,赞了一声“好酒”,五娘笑得眉眼弯弯。 苏弥月瞥见五娘眼角的红晕,便开口问她:“美酒品过了,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五娘笑着拿帕子擦掉眼角溢出的泪珠儿,说:“是有一件事,不知会不会让你为难。” 抬眼看见苏弥月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五娘继续说:“我把八爷留在身边,六年了……这六年,没有一天不在盼着他能醒过来,哪怕是一会儿也好。八爷是个一根筋的人,护着老九家的儿子,得罪了人,被人家整了就要打官司。那家人心狠手辣,暗施毒手,把他给……这些年我一直后悔,那段日子我使小性子,和他闹了别扭,几次他去找我我都让人把他轰出去了。” 说到自己当年的任性,五娘恨得额头上青筋暴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下去:“我寻思着再熬他一段时间,再来找我,我就给他个台阶下。谁知,再来的是他家老九,跟我讲他哥没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生气,骂他拿乱人命开玩笑!” 眼泪开始止不住往下掉,五娘颤抖着声音说:“我好恨啊,恨我自己当时耍小性子,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只怪他忙活陶家的事情不理我,如果当时允许他把话说完,以我的手段,怎么会让那家人轻易把他害死了?” 屋内安安静静,只剩五娘的压抑的哭声在空气中飘荡。 苏弥月神色凛然,问五娘:“害死八爷的那家人,可还活着?” 五娘道:“杀了,许砚气不过,把一家子都杀了。” 苏弥月又问:“你是想……” “我想,见八爷最后一面。” 第十五章:久违的声音 八爷的尸身已然焚毁,这会儿五娘想要见八爷最后一面,苏弥月只能在八爷生前常在的地方做一些文章。 烛瞳推动屋内的时间不断向前,五娘看着过去六年间屋内发生过的事情,不由轻叹了一声。时间继续向前,一道身影出现在房间里。 五娘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苏弥月瞥见,将时间又往前提了一段,才捏着眉心转身出了屋子。 大家都还在门外等着,见她出来,陶明立便想进去看看五娘,被她一把拉住。 陶明立见她摇头,放弃了进屋去看的想法,但并没有就此放下心来。他同秋儿姐来到窗边,小心推开一条缝隙,朝里面探看。 只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就又逃了回来。 “我、我好像看到了我哥?”陶明立乐得手舞足蹈。 “不是叫回了你哥的魂魄,”许砚看破了他的想法,“是将屋子里的时间提到了你哥去世之前。五娘的心愿就是再见八爷一面。” 早在陶明立来跟他们说,五娘有事求到苏弥月头上,许砚就已经猜出了五娘的心思。 屋内静悄悄的,屋外亦是如此。大家都不再说话,生怕打扰了五娘与八爷最后一次相见。 过了好一会儿,郁溪桥说该去检查自己徒弟的功课了,率先与众人告辞。许砚说沈灵雨一天没好好吃饭,强拉着苏弥月要走。陶明立离开店铺久了,手机响不停,无奈离开。只留下秋儿姐在院里晒着太阳吸着烟,偶尔望一眼五娘的屋子,若有所思。 苏弥月边走边和许砚找话说,他们两个也没什么可说,谈及的无非是千年前的恩怨,中间不免夹枪带棒。许砚问她:“之前我和沈灵雨说话时,你有通过意识与她对话,现在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每次沈灵雨的意识缩回灵台,都会很安静。” 许砚闻言若有所思,再很少与苏弥月对话。 而此时的沈灵雨,正从黑暗之中慢慢醒过来。眼前除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想动,手脚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无法动弹。 沈灵雨奋力挣扎,费了好半天的力气,也没能从眼前的窘境之中解脱出来。 沈灵雨闹不清眼下的状态,气得够呛,想哭,却连哭得力气都没有。 替她主导躯壳的苏弥月,正冷冷看着许砚给自己示范用房卡开门的方法,他的语调始终像是在谈论天气,却说着让苏弥月想打他一顿的话。 “这个东西叫手机,算了,唐时不学拼音,也不学简体字,估计你用不上。 这个东西叫遥控器,用它开电视,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算了,晚上十点之前必须睡,你没有时间。 这个东西叫莲蓬头,扭这个开关,可以放水,如果你不习惯,可以把水放到旁边的浴缸里。” 苏弥月抬手打断了许砚的话,压抑住打人的冲动,她告诉他:“我有不会用的东西,可以用烛瞳来查看。” “莲蓬头这种东西,也可以用烛瞳来查看怎么使用?” “有何不可。” “如果上一个在这里使用莲蓬头的是个男人呢?” 苏弥月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许砚所指,脸上不屑满满:“尸体都见过那么多,还在意多看个光着的男人?” 许砚摇摇头:“不行,万一你开烛瞳的时候,沈灵雨的意识醒了呢?” 苏弥月抬起头,对上许砚凉凉的眼神,无名怒火起。 许砚慢慢悠悠走出房间,随手把房门带上。 第二天早上,他们出发回酆城。同回酆城的郁溪桥比他们早一步到了机场,前来送行的人之中,居然有五娘的身影。 不同于前两天的失魂落魄,五娘这会儿恢复了神采,眼中多了一份淡然。 她怀里抱了一只小小的奶猫儿,猫儿甚是可爱,却也只在五娘怀里才能安心睡去。 后来,秋儿姐跟他们说,这只猫儿是昨天傍晚溜到了五娘的屋里,去到后喵喵直叫,缠着五娘不放。与其说是缠着五娘,秋儿姐感觉奶猫儿当时更像是在安慰五娘,她那个时候哭个不停,看着苏弥月在屋里回放的八爷生前模样,人随时要垮。 奶猫儿绕着五娘的腿左一圈右一圈转,又时不时抬头看看五娘的脸,“喵”的叫一声。 五娘伸出手去,它也不躲,乖乖地让她抱在怀里,从此就不走了。五娘把奶猫儿看作八爷派来安慰她的,也不愿轻易撒手。 众人都以为五娘来到是送行的,没想到她也是要走的。 “我想到外面走走,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你们。” 她笑着,捏住哭鼻子秋儿姐的脸颊:“小妮子,我不在可没人管着你吸烟了,走之前我请邻居大叔把家里院墙墙角重新粉刷了一遍,这几年那块白墙都被你吸的烟熏黄了。” 秋儿姐破涕而笑,擦着眼泪嗔怪师父揭短。 五娘走了,带着一只猫和一只行李箱,箱子里多半装的是关雎阁送来的桃花酿。 她大概是要放下,只不过放下也需要时间。 失去了师父,秋儿姐决意回小院儿去守着,等师父回来。 在候机厅里时,苏弥月听到自己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随手把手机丢给许砚让他查看,许砚打开看过收件箱里的消息,手指飞舞着回了一条消息回去。 几乎是短信发送成功的瞬间,沈灵雨的手机铃声响起,许砚看了眼屏幕上的未知号码,接了起来。 “沈姐姐,我是王琨,鬼王怎么提早跑出来了?”手机那头传来久违的声音,有些慌张。 “我是许砚,你沈姐姐在睡觉,”许砚瞥了一眼不远处书店里,正在翻看无聊成功学书籍的苏弥月,问,“你怎么知道鬼王跑出来了,为什么要说‘提早’,你们之前的计划是什么?” 王琨那头没了声音,半晌,他才干笑道:“许砚,问题太多了,让我先回答哪个?” 他笑,许砚也笑:“鬼王跑出来了,而且是在屠村之前就跑出来了,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费尽心思屠杀李村村民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十六章:心思深沉 王琨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可能,鬼王怎么可能是在屠村之前逃出黑山的,我引导李村人自相残杀,就是奉了他的命令,为他冲开封印助力。你们在之后有修补过黑山大阵吧。” “有,第二天上午就去人破掉了李村上空的怨气团,第三天换掉了阵眼上的法器。” “那,就是李村怨气团形成的那天晚上……不对,”王琨喃喃自语,“如果真是那个时候出来的,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就逃到南边来……” 许砚听着他的话,没有说什么。王琨能察觉到鬼王已经来到南边,并且那么紧张,无非是他和鬼王之间有某种灵魂上的联系。王琨作为鬼王的奴隶,受其拘束,鬼王离他近了,他便能感受到灵魂上的压迫。 “你们去替换掉阵眼上的法器时,就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吗?” “我也是在他找上门,与沈灵雨打了一架之后,才知道他已经从黑山逃出来了的。处理阵眼时,代替他被锁在牢笼里的,是他的傀儡。” “什、什么?你说傀儡?什么样的傀儡?” 许砚听他语气中压制不住的疑问,微微皱起眉,说:“从头到脚都缠着黑色布条,额头中间画着血眼的傀儡。” 鬼王本人长得什么样子?” “皮囊像人,气质像鬼。” 王琨“啊”的惊呼一声,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可是我见过的鬼王,分明你说的傀儡的模样,半点像人的地方都没有啊!” 许砚抬眼,迎上注视他的视线,苏弥月正望着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 王琨急忙问:“你们现在还在酆城吗?是否方便南下?” “我们现在在荔城机场,还有,”许砚顿了顿,听完航班延误通知,继续说,“还有三个小时登机。” “我去找你们。” 说完,王琨那边出了一阵杂音,通话很快就挂断了。 许砚寻了个插座,给沈灵雨的手机充上电,在机场里逛了一圈的苏弥月终于回来,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道:“千年后的世界真是有趣。” 她当是满心好奇的,好奇时的语调和眼神却也是冷冷的,过来推销积分卡的工作人员瞧见她的眼睛,又默默走远了。 王琨到来速度之快,让许砚有些惊讶——从通话挂断到王琨从远处跑过来,不过十分钟的时间。王琨打扮得像个酒保,事实上他也真的是在一间酒吧当酒保。 “许砚,沈姐姐。”喊完人,他杵在原地,对着苏弥月的眼睛,愣了。 他的反应在许砚意料之中,也没多解释,三人寻了家每个服务生都懒得搭理人的咖啡馆坐下。 一坐下,王琨就急着问许砚要了鬼王的照片看,许砚把事先存过的两份s级通缉令给他看过,王琨的脸色难看得像个死人。 “我见到的,一直是鬼王的傀儡?” “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王琨明显是慌了,“这么说,他一早就离开黑山了。我在这边,我、我不能这样呆下去了,不出海不行了!” “有什么可怕的,”进到咖啡馆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弥月被黑咖啡苦得脸一皱,道,“凡世之间可供鬼王利用的黑曼陀已经没几株了,总会有办法对付他的。” 王琨歪过头瞧着苏弥月,转而问许砚:“这真是沈姐姐吗?” 许砚摇摇头:“不是。” 苏弥月拿起咖啡伴侣,研究了一会儿,用烛瞳重放过王琨身边座位上之前的客人喝咖啡的样子,学着样子把咖啡伴侣倒进杯子里。 王琨满脸都写着诧异:“这个世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而且都是烛瞳?” 苏弥月接过话头:“你可以把我认作你沈姐姐,我不在乎。” 许砚说:“不行,我在乎。” 第十七章:有了软肋 王琨听不懂他们两个在争些什么,他也没有追问下去,一如许砚没有追问他到南边之后的具体状况。 “鬼王被那个阵法消磨了两千年,封印甚至加在了他的灵魂之上,每到月圆夜他都会变得很痛苦。所以,在他手下这几年,我每个月都要想办法给他找来些活物放血,供他饮用。” 从王琨的神情,许砚没有看出半点对当初所作所为的愧疚和忏悔。 王琨垂着眼,没有察觉到许砚的眼神变化,继续说道:“那几年为了给他补充营养,我把十里八村的鸡鸭狗偷了个遍,后来连牛和人都抗了。” “说来奇怪,”王琨自顾自继续说下去,“鬼王总惦念着当年他吃过的那几个李村孩子的味道,说他们身上有很稀薄的同族味道。李村的人,怎么会和鬼王拉上关系?后来,鬼王命我布阵用李村人献祭,也是因为李村人的灵魂更适合做他冲破封印的助力。” 苏弥月听得很认真,冰冷的眼睛中燃起一丝狂热。 “可惜。”她说。 许砚听得出,她是在每次对上鬼王的都不是她而感觉遗憾。昨天好不容易有机会遇上了,鬼王跑得快,许砚又不让追。 王琨没听懂,他连许砚身边这位到底是谁都不清楚,只好茫然地看向许砚,问:“你们和鬼王对上过?结果如何。” 许砚不假思索地回了句:“双方都还活着。” 他对王琨心有芥蒂,就算王琨不再是鬼王的爪牙,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想和王琨交代太多。 王琨倒是松了一口气,道:“你们现在好好的,就说明鬼王不是无敌的。” 说完,他叹了一声:“鬼王向我透露的就只有这么多,其他的,他连自己的真身都没让我见过,秘密更不可能让我知道的。” 许砚不以为然,至少,王琨让他们知道了,月圆夜鬼王的灵魂会变弱,需要新鲜血液。这样就够了。 该到了登机的时间,许砚结过账同着苏弥月走出咖啡馆。王琨还在里面坐着,手边是他为了进到候机厅随手买的机票。 苏弥月问许砚:“这位是鬼王手下?屠过村的狠人,胆怯如鼠?” 许砚回头看了一眼王琨西裤兜里露出来的一截刺绣帕子,一个小小的“琨”字,绣得并不好看,但是很用心。他说:“人有了软肋,难免会瞻前顾后。” 苏弥月了然,呵呵冷笑两声:“无聊。” 许砚无奈地捏了两把眉心:“你的灵魂力还没有消耗干净么……” 来自轩辕宝鉴的灵魂力补给没有那么容易耗尽,直到回了酆城,主导躯壳的都还是苏弥月。许砚担心她这样四处乱跑给沈灵雨招惹麻烦,于是她走到哪里,他会跟着。她去上课,他也会让景慕青想办法看着她。 被迫戴上黑框眼镜遮挡眼睛的苏弥月,替沈灵雨听了一天的课,即使戴上黑框眼镜,她的眼神在其他人看来也是有些冷的。但总有那不在乎那么的人,比如以八卦为己任的林淑文,伸手在苏弥月头上戳了一把,笑着责问:“你不是不认得梧桐树底下的那个男神吗?为什么他会在医院照顾你?” 苏弥月哪里知道林淑文是哪个,五岁被苏家发现是烛瞳拥有者之后,再没人敢大咧咧戳她的头,顶着沈灵雨的身份不好发怒,便随口问了句:“谁?” 林淑文笑得很猥琐,道:“许砚啊,他说是你男朋友呢,什么时候搭上的啊,到哪一步了,跟姐妹儿说说——” 苏弥月可逮着许砚的笑柄了,千年前因为这张脸,获了个冷面玉公子的雅号,千年后直接封了神,倒也有趣。 心念一动,苏弥月决定给许砚和沈灵雨再添些乱子,学着林淑文的样子笑着,反问:“你觉得应该到哪一步?” 她的表现让林淑文心中大喜,压低了声音凑得更近些,眉飞色舞:“他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你该不会一个感动,就……嗯?” 苏弥月刚要顺着林淑文的话说下去,却听得身后景慕青的声音幽幽而来:“妹妹,许砚找你。” 苏弥月跟着景慕青走出教室,却不见许砚的影子,景慕青分明就是看破了她的打算,刻意来坏事儿的。 景慕青只告诉她下课之后自己会来接她,再没说什么,转身要走。 “哥。” 一个字,就让景慕青顿住了脚步。回过头,他压下所有的情绪,望向苏弥月。 “你的灵魂……” “我知道,”景慕青抢着说,“我已经无所谓了。” 言罢,景慕青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苏弥月站在原地,不知喜悲。 第十八章:云与海 苏弥月替沈灵雨上了两三天的课,上完课就在学校里四处乱逛,许砚怕她闯祸,无奈,只好跟着她。 很快,“沈灵雨”和男友高调虐狗,在校园里成为了一道景观。据林淑文独家消息,许砚出身不凡,二人是青梅竹马,双方家长对这桩亲事都很满意,毕业就办喜酒。 这话如果传到沈灵雨耳朵里,一定会忍不住大笑三声,林淑文实在太会编排,要是知道她和许砚已经结婚,岂不是要拿个大喇叭满学校编排他们从小到大的相处历程? 这些流言没有绕过许砚的耳朵,他懒得理会,只是偶尔会给郁溪桥发个消息,问他有没有找到把沈灵雨换出来的方法。苏弥月一直说沈灵雨的意识没有与她联络,他也没办法知晓沈灵雨现在的状况。 他曾依照在湘西时的方法,用自己的血在她的额头上画了道符,符成之后,依旧是苏弥月满是嘲讽的脸。 而许砚惦念的沈灵雨,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黑暗之中有多久了,她每次醒来都会挣扎,挣扎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因为疲倦再次陷入昏睡。 起初,她只凭拳脚力气踢踹眼前这片粘稠的黑暗,无果之后,她想到了运用灵魂力。如此,几次睡与醒之后,她身上的束缚松了不少,至少,可以容她翻身了。 可是,眼前的黑暗依旧在。沈灵雨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自己早晚会被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逼疯。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躯壳现在是什么情况,万一变植物人了,那…… 思及此处,沈灵雨加快了灵魂力的聚集。这段时间内,她调动和运用起灵魂力越来越熟练,以前不懂探知自己身体里所剩灵魂力的多少,经过这回,也学会通过内视探查了。 她将全身的灵魂力调动起来,聚集在手心,一点点将它们压缩起来。直到压缩到极限,沈灵雨将手里的小球弹出去,压缩的灵魂力团在无边黑夜之中炸开,颇有星球毁灭之势。 身体周围的黑色化作一块块碎片,向四面八方迸出去。 有光线透进来,沈灵雨下意识捂住眼睛,很快却发现,这些光并不会伤害她的眼睛。 坐起身来左右顾盼,她正处在灵台之中,依旧是在苏弥月沉睡过的山巅之上。苏弥月不在这里,看样子是在主导躯壳。 低下头去寻找,方才束缚她的那些黑色的东西已然消失,没有半点踪迹可寻。 沈灵雨站起来,御风而起,却又坠到地上。为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她用了太多灵魂力,这会儿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她离开灵台了。 有些失落的她走到山体边缘,发现上一次见过的云海这会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阳鱼,一面是稀薄的云雾,一边是湛蓝色的海水。 处于云海之中的那一掬海水,也要比海水之间那抔云彩气势来得旺盛。 沈灵雨心生好奇,忘了自己是在山体边缘,向前一步,身子失衡,朝山脚坠下去。 沈灵雨吓得哇哇乱叫,一下子抓住了挂在边儿上的铁链,人在半空荡悠着,压榨身体里那点可怜的灵魂力,让自己飞起来回到山巅之上。 惊魂未定之际,她发现阴阳鱼里云雾的部分越发稀薄了。 怎么回事? 第十九章:你只是容器 沈灵雨心中不免好奇,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云团,盯了好久,云团都没再有什么变化。蓦地,沈灵雨发现海水的那一部分也变了,水位正在一点点降低,上升了一部分水蒸气化作云雾补充在云雾之中。 沈灵雨看了一会儿,也想不通这阴阳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有些累,便爬上苏弥月曾经安睡的大石头上躺下,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沈灵雨的意识已然安睡,没有注意到有一丝金色的光从远处的森林里飞过来,没入了她的眉心。 主导躯壳的苏弥月正不阴不阳地笑着,迎上对面狼狈女人充盈恨意的脸。 那女人恨不能跳起来掐死她,却因为隔着玻璃和铁栏杆,根本无从下手。 “冯诗……月?”苏弥月轻轻念出这个名字,眼中的脸与千年前另一个人的脸重叠起来。 “转世了,还不忘加上个自己承受不了的名字。”苏弥月轻轻嗤笑一声。 许砚靠着旁边的白墙上,没有说话,冯诗月并不知道他也来了,只咆哮着,问:“沈灵雨你这个小贱人在说什么?是不是在骂我?快让许砚出来见我!” 如果不是毁掉新城三条脉络的蛇骨女趁机自杀,胖警官他们要从蛇骨女的徒弟冯诗月嘴里抠出幕后主使的信息,冯诗月这个疯子早就被拖出去枪毙了。 “她要见的是你,为什么要我坐过来。”苏弥月无视掉对面被警察按住的冯诗月,问许砚。 “我看见她头疼。就和千年前一样。” 苏弥月眸光微闪,难得笑得温暖,她正过身去,凑到玻璃前大声说:“我和许砚结婚了,知道吗?” 一直在骂街的冯诗月登时安静下来,沉寂过后是更加猛烈的暴风雨。 “我不信!贱人!我不信!” 许砚看苏弥月笑得花枝乱颤,不由有些无奈:“快问她叫我来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们就走。” 他不信冯诗月要见他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有重要的信息没有透露出来。一座城市的命脉被毁绝非小事,蛇骨女扛得住严刑拷打,冯诗月那点三脚猫手段扛不住玄界迷魂问供的手段。 据说冯诗月在里面闹得厉害,非要在被执行死刑前见许砚一面,许砚就被胖警官拖来了。苏弥月听景慕青说冯诗月是周慧慧的转世,也要跟来凑个热闹。 许砚看看苏弥月一脸的开心,轻轻叹了一声。同一个灵魂转世之后,会和前世有很大的不同,而然这个规律在五大家族之间,似乎并没有被遵从。 景慕青不仅长得跟前世的苏珏相同,连苏珏的记忆都一并继承了。冯诗月的作风与前世的周慧慧没有多大出入。 沈灵雨其他地方和苏弥月不一样,在气死活人这一点上倒是没有半点差别。 想来,这些跟他们当年都进到过那个世外之地有关。 提起那世外之地,许砚庆幸如今天地之间灵气稀薄,不然,千年前杀死的那批敌人,千年后他要重新杀上一遍才行。 冯诗月可着骂街,苏弥月也不急,笑呵呵说:“你骂我有什么用?我可以帮许砚做很多事,你那三脚猫功夫,除了惹他心烦还能做什么?” “呵呵,沈灵雨,”冯诗月啐道,“你当他喜欢的是你,等到你前世的灵魂夺了舍……哈哈,我好歹还可以转世,你会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没人会记得你,你只是用来养烛瞳的一个容器……” “你说什么?” 许砚被冯诗月这句话炸出来,冯诗月见了他,连忙换上温柔可怜的样子,刚唤出一个:“许——”就被许砚活生生掐断话头儿。 “说!” 只一个字,冯诗月就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她垂下头,不敢对上许砚杀人的目光,却也不肯再说。 许砚怒极反笑:“冯诗月,你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我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冯诗月吓坏了,把头摇成拨浪鼓:“我、我也、我没、徐公子他……” 许砚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转身拉起正在看戏的苏弥月,大步往外走。 第二十章:夺舍与弃子 冯诗月疯子一样的笑声被甩在后面,许砚和苏弥月快步往外走。光天化日之下不能使用玄术,许砚腿长步子大,苏弥月有心不跟他,无奈手臂被他死死钳住,只好小跑跟上。 他是真生气了,苏弥月说不上心中现在是什么感觉,静静跟着,被他塞进车子里。 这一路,如果不是有证件在手,许砚大概早就被警察当成是拐卖少女的坏蛋拦住了。 许砚一言不发地替她系上了安全带,又发动了车子。 “去哪?”苏弥月心中不妙。 “找徐稚。” “徐稚?”苏弥月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徐公子。 “你找到徐公子,然后怎样,杀了他?” “我倒想。” “徐公子死了徐氏一族的诅咒就会落在沈灵雨身上,作为她的夫君,你是第一个要死的人吧。” 前面的信号灯变了颜色,许砚点了一脚刹车,车子前轮刚好停在人行道这一头。他望向前方,斑马线上走过去的人影却没有一个落在他的眼里。 “我死了,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苏弥月看了许砚一眼,随即侧过头去,冷冷道:“我和你也不怎么熟,你死或者活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信号灯的颜色终于变过来,许砚脚下一松,车子继续向前。 苏弥月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那些楼和树快速向后逃窜,看得久了,她有些累,便闭上眼睛靠在靠背上,意识缓缓下沉。 沈灵雨一觉醒来,发现阴阳鱼中云雾的那一部分已经充盈,海水那一部分下降很多。 她急着回到现实之中,存着对眼前景象的疑问,默念御风诀送了身子一路向上,往纯净的天空里去。 等她真实地感受到对肢体的控制,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许砚。 许砚眉峰紧蹙,待他看清她的眼睛,神色迅速缓和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终于醒了。” 沈灵雨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看看左右,发现自己是在许砚的房间里。 “我睡了多久?” “还好,”许砚笑着说,“四天。” 沈灵雨心里发苦,她沉睡了四天,也不知道这四天之中,苏弥月都用她的躯壳干了些什么。说不好,那个家伙已经找过徐公子,把他们不可告人的大事商量过了。 她恼火自己没能早点从黑暗之中解脱出来,许砚却在庆幸她能回到自己身边,伸手圈住,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沈灵雨从他的臂弯里抬起头看他,鼻端蓦地一酸,心里又一暖,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两个人好久没有说话。 像是怀疑眼前一切是否真实,沈灵雨用自己小巧的下巴在许砚脖颈上蹭了几下,许砚受不得痒,哧哧笑了两声,让她别闹。 沈灵雨眼珠儿轱辘辘转过几圈,占有欲促使她收紧了手臂,探出头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 许砚的耳朵“刷”的一下红了。 见状,沈灵雨轻轻笑出了声,她凑到他耳边,呵着气儿唤他:“许砚,许砚……” 眼看着许砚的耳朵越来越红,耳边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紧促,她说:“我想……吃火锅,还有草莓冰淇淋。” 许砚的手抖了一下,缓了好半天才松开手,人一闪到了门口:“换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 她只管捏着被角偷笑,哪里知道许砚下楼之后,脸上已经没了半点刚才面对她时的柔情。 景慕青凑上来,问他:“是沈灵雨回来了吗?” 见许砚点头,景慕青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办,”景慕青的语调随着他送出去的那口气一齐沉下去,“你打算告诉她,苏弥月会夺了她的舍?” 许砚捏着眉心,摇摇头。 “如果不是半路发现她晕过去了,你是不是真打算找到徐公子那里去,拔剑砍人?许砚啊许砚,我们都不知道诅咒转移的事情是真是假,可万一是真的呢?你和徐公子死个前后脚,沈灵雨醒来成寡妇?” 许砚被他噎了一下,道:“别说那么恐怖。” 景慕青不听,继续说:“沈灵雨年纪轻轻的,蜜月还没过就死了丈夫,挺热闹的,不恐怖。” 见许砚不理他,他又愤愤道:“徐公子那只老狐狸,比我们早出生那些年,又早出来那些年,挖的坑布的局,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开。我们不跳,他也预备了一堆手段逼迫我们跳下去。难不成我们五大家族无意间刨了他徐家的祖坟?” 许砚想了想,问:“这几天苏弥月在这里,有没有给你说起过她和徐公子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她说自己对沈灵雨的事情一无所知,分明是在说谎。” 提及苏弥月,景慕青的脸上颓了又颓,道:“我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当年苏家的事情也……毁了修行被家族当成弃子的我,有什么资格和苏家的皇交谈,还承着她喊我一声‘哥’?” 气氛沉下去,沈灵雨轻快的脚步渐近。 许砚笑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气了,收拾一下出去吃火锅。” 第二十一章:不会远了 羊肉片在红彤彤的锅里咕嘟着,沈灵雨喝了一口冰凉的酸梅汤,拿餐巾擦擦自己发红的嘴巴,满心都是满足。 景慕青和灰叔就更改紫灵水销售模式的问题,进行了一次并不严肃的争吵,沈灵雨眼巴巴望着他们两个下在锅里的羔羊肉,等到他们两个想起来,那些肉已经进了沈灵雨的肚子。 “如果我不捞,它就要被煮成老羊肉了。”沈灵雨笑得心虚。 二人嚼着山药片,看她殷勤地又下了两盘肉进去,脸上挂起了望子成龙似的慈祥笑容。 这一顿,沈灵雨比以往能吃得多,多到许砚担心她会吃爆了自己胃。沈灵雨没有给他解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懂,在浑噩之中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她想通过这些人间烟火,好好证实一下自己还存活于这尘世间。 取了一片西瓜放在嘴里,眯起眼睛,感受西瓜红色的瓤在唇齿之间慢慢散开,微凉的甜味冲散了羊肉带来的油腻,也冲散了火锅本身浓郁的香气。 景慕青笑说:“这只小馋猫怕是要发胖了。” 沈灵雨从陶醉之中惊醒,忙说:“回去我多锻炼半小时,不会胖的。” 灰叔笑着接过话头:“胖点怕什么,拦不住老许喜欢。倒是老许,绝不能胖。” 沈灵雨还在琢磨着为什么许砚不能胖,就见景慕青和灰叔嗤嗤笑起来,许砚也笑着,茫然了好半天,脸才“蹭”得一下红了。 当初接下处理李倩王建成家里莽仙的业务时,沈灵雨曾对李倩不愿和王建成离婚表示不解。当时沈灵雨说,如果自己嫁了个中年发福还出去乱搞的男人,会选择找私家侦探拍下男人出轨的证据,然后分他一半家产跟他离婚。 灰叔很无良地学了下沈灵雨嫌弃王建成身材时的表情,气得沈灵雨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不想灰叔早有防备,把脚抬到了一边去。 对面两人笑得更欢,许砚伸手在她头上轻抚了两下,道:“我不会胖,家产都归你,找私家侦探的钱还是留着多吃两顿火锅吧。” 沈灵雨在爆发的笑声中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默默低下头,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早能想到她和他能走到这一步,她万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被灰叔和景慕青这两个无良的记住,拿出来揶揄她。 沈灵雨捂着羞红的脸,没看到身边许砚望向她时,眼中充斥着眷恋、哀伤和执念。而对面的景慕青捂住心口,只有灰叔依旧大笑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等她抬起头,只看到景慕青和灰叔在那里争抢一片羊肉,明明锅里还有很多,他们两个非要为了同一片肉较劲。为的也不是那片肉,只是他们喜欢较劲拌嘴。 所以沈灵雨和许砚都没有阻拦,由着他们去。 许砚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又随手收了回去。 “徐公子傍晚会来事务所,同我们商议救活新城脉络的事情。” 沈灵雨安抚着自己的胃,点点头,新城那边的事情是该解决了。解决脉络的问题需要跟徐公子学习《素心神录》里的东西,到时候她套一下话,问出下卷里补全残魂的法子,景慕青修为重回巅峰也就不会远了。 第二十二章:你在逗我 “你是不是在逗我?”沈灵雨皮笑肉不笑地问徐公子。 “不是,”徐公子学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你现在学《素心神录》根本来不及,就算是在短时间内学会了,凭你现在的灵魂力也无法支撑自己同时完成烛瞳和素心方技的调动。所以,只好由我在一旁协助你。” 沈灵雨看见他给自己竖起的大牌坊,恨不能一脚踢过去,恨得要命,又不得不软下来,问:“脉络的事情解决之后,你会把《素心神录》里的那门方技写给我吗?” “哪门?” “补全残魂的那门啊。”沈灵雨轻轻提一口气,对着徐公子那张故作茫然的脸露出讨好的笑容。 “《素心神录》里那么多好东西,你只问这一门?” 沈灵雨毫不上当,答他:“都写下来最好啦,只不过最急着要的是补全残魂的方子,所以才问你。” “我知道,你为的是景慕青。”徐公子微微后仰。 沈灵雨来回看,确认过景慕青并不在事务所里,她才放下心来。 不单是景慕青,灰叔还有许砚都不在事务所里。前两个人去做了什么她不知道,许砚是被胖警官叫出去的,人现在在街对面咖啡馆里。 徐公子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答应和许砚结婚?” 沈灵雨被问得一愣,不由反问:“不跟他,我应该跟谁结婚?” 徐公子用一双微带苦意的眼睛看着她,轻叹一声,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觉得现在嫁给他有点早了?” 就在沈灵雨满脸茫然的时候,徐公子继续说:“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我问过,许砚为了顺利领证,动用过与上面的关系。” 听他这么说,沈灵雨不由生出几分疑问,但是很快这份疑问就在她这里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许砚这样做,是为了更加光明正大地保护她。同时,向鬼王和他徐公子宣告,自己绝对不会在他们伤害沈灵雨时无动于衷。 她的推论也有事实支撑,那就是许砚从荔城回来之后,向学校提交了申请,以后每周她可以有四天的时间住在外面。 落单的时间减少,单独与鬼王相遇的机会也就会减少很多。 想到这些,沈灵雨不免有些感动。 徐公子仿佛从她的神情变化中知道了答案,或许,他早就知道,可他还是要问:“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和他结婚?你不怕徐氏一族的诅咒害死他?” 这下真把沈灵雨问住了,当时在医院许砚和她求婚,她心一热就答应了,领证之后她的确有后悔过,哪天徐公子真死了许砚也就跟着完蛋了。 “现在离婚是不是太早了一点,”沈灵雨眼角一抽,“还请你老人家坚持住多活几十年,几十年后我两腿一蹬,许砚就不受我牵制了。” 说着,沈灵雨摸出手机开始搜索商品,徐公子看着她手机屏幕上那一串喜庆的中老年人营养品图片,默默扶额。 “没那么夸张,你歇歇吧。” “哦,”沈灵雨收了手机,换回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么,能说说我和苏弥月是什么情况吗?听说只有苏家正统才有机会产生烛瞳,而且两百年才有一个。我姓沈,依你的意思是徐家的后代,那我为什么会有苏家人才可能会有的烛瞳?” 第二十三章:永恒的烛瞳 徐公子对上她的视线,片刻之后笑出了声。 “你知道苏弥月是什么人了,”见沈灵雨点头,他又说,“那你知道苏弥月和许砚是什么关系了。” 见沈灵雨承认,徐公子笑得越发开心了:“你倒是大方,许砚娶过别的女人,你不吃醋?” “苏弥月不就是我的前世?都过去一千年了,我吃的哪门子醋?而且,他们之间难道不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联姻?” 说完,沈灵雨发现徐公子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便追问:“你还没告诉我,我怎么会是烛瞳拥有者?” “你已经说出答案了,”徐公子轻咳两声,“你是苏弥月的转世,所以拥有烛瞳。” “我脑袋笨你不要骗我,我可不姓苏,每一个苏家烛瞳转世都带着烛瞳,这个世界早就乱了吧。” “你就是烛瞳的转世,烛瞳的每一世都会是烛瞳,”想到自己说得不清楚,他注了一句,“烛瞳一直都只附在同一个灵魂中,每隔两百年降生在苏家一次。” 沈灵雨顿时明白过来,不只是苏弥月,在那之前每一个姓苏叫月的都是她的前世。 “你没有降生在苏家,是因为苏家现在已经断了香火。烛瞳需要灵气足的身体去温养,徐氏血统在吸收灵气方面有天生的优势,所以我选择了你。此事,也有经过你生母的同意。” 沈灵雨的心猛地一跳。生母,多么陌生遥远的一个名词,她对自己生母的记忆已经随着时间淡得没了影子,只听外婆念叨过,那是个多么倔强漂亮的女子。 她也只能听外婆念叨,她与外婆生活那么多年,连自己生母的照片都没见过一张。而她,小时候还被人说过长得像妈妈,再大些,就不像身边的任何人了。后来见到苏弥月,她才知道,自己是越长越像前世了。 而今,已经淡化在沈灵雨印象之中的人忽然蹦出来,还是从徐公子的话里,沈灵雨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灵雨想象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向徐公子应下把别人的灵魂投到自己出生的女儿身上,让肚子里的小生命承受灵魂力被榨取的痛苦。当时,那个女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你恨你的生母吗?” 沈灵雨抬起头,看到徐公子一脸的认真,下意识摇摇头:“我也没资格反对,不投在她的肚子里,我也一样会从别的什么人肚子里降生,只不过这一世不是沈灵雨罢了。” 她也好,苏弥月也好,不过是烛瞳灵魂上产生的一段意识。他日一抹幽魂归黄泉,世上再无沈灵雨与苏弥月,只有烛瞳是不变的。 可是,不对。 “苏弥月是唐时人,距离现在上千年,你说烛瞳每两百年转世一次,为什么最后会带着苏弥月的灵魂找到我的生母?这中间空白的一千年,发生过什么大事?景慕青的出生也不对,他难道也是被你直接投到别人肚子里的,不然为什么会把苏珏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许砚的长生也与那件大事有关吧,你和苏弥月到底密谋过什么?” 沈灵雨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想问的问题一起问出来。 静默。 沈灵雨抿着嘴,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徐公子。如果他要跑或者怎样,她有把握一下子就把他困在原地。 “看,”徐公子笑说,“这个小丫头没那么好糊弄。” 转头去看,许砚已经站在门口,不知把沈灵雨的问题听了多少。 许砚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沈灵雨从他的神色中品出了一丝凝重,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问太多了? “归墟。”许砚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第二十四章:五大家族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长生,几乎是每个一位帝王的毕生追求。自李氏家族入主中原起,苏、许、周、张、薛五大玄术世家奉命为皇帝寻找长生不老的秘方。 男性帝王多好炼制丹药,女主则是另辟蹊径,养起男宠来。玄术世家之中,也不乏将漂亮而无用的年轻男子送进宫去,供武皇挑选的。 对此行径最为不屑的,当属实力最强的苏家,还有许家许砚那一派。 苏家和许砚那一派更愿意走寻找仙方的路,因此没少在徐福当年的出海路线上下工夫研究。后来,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个能够带他们去仙境的徐家后人——徐稚。 徐稚的出现在五大家族之间激起了千层波澜,眼看要分崩离析的五大家重新聚在一起,纷纷表示愿意跟着出海寻找仙方。谁也不愿让苏家拔得头筹,除了苏家,也没哪个想看许砚打败叔父许成成为许家新族长。毕竟,苏家和许砚结了姻亲,许砚现在已经很碍他们的事了,等他上位再和苏家强强联手,其他几家就真的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五大家族之中,族内矛盾最明显的当属许家,许成从登上族长宝座的那天起,对他身份来得是否正当的争论在私底下就没有断过。谋害兄长、排挤亲侄的名头哪一个被坐实了都能压死他。 许成的正妻来自周家,儿子也迎娶了周家的小姐,由此和周家结盟,几年以来,隐隐有赶超苏家的趋势。两家人憋着趁这次出海一举灭掉苏家还有许砚那一派。 张家和薛家的关系多在朝堂之上,担心苏家找到仙方在圣驾之前再没自己落脚之地,权衡之下加入了许成与周家的阵营。 苏家风头不比之前,瘦死的骆驼却也比马大,他们几家敢动灭掉苏家的念头,无非是因为苏家的烛瞳尚未修成。 苏家的烛瞳苏弥月无人见过,但是根据各家安插在苏家的眼线来报,苏弥月年方十岁,离修成烛瞳还有五年的时间。五年,他们将苏家灭多少遍都够了。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苏家那个苏弥月不过是个掩护,嫁到许家的那个瞎子苏宛儿,才是真正的烛瞳苏弥月。 苏弥月早就想除掉那些碍眼的人,许成那一派本是她嫁给许砚之后第一批要杀光的,因着恼人的周慧慧,周家后来倒是排在了许成一家前面。 许家族群以中轴线为分隔,许殿奎在东,许砚在西。许成以此向世人证明,他待许砚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无二。 苏弥月嫁入许家,带了三个陪嫁丫鬟和六个小厮进西院,说是丫鬟小厮,一个个都是苏家从五服外挑选出来的高手。苏家以这种方式狠打许成的脸,嘲笑他当初有眼无珠,退苏家的婚。 同时,许砚一派和许成一派的争斗逐渐露出水面,许成的妻儿和周家周慧慧,开始明目张胆找苏弥月的麻烦。 第二十五章:瞎子苏宛儿 灵台之中沉睡的苏弥月悠然转醒,听到许砚说起当年的故事,索性把那段记忆投到沈灵雨的脑海里,让她自己去看…… 周慧慧心仪许砚很多年,许砚宁愿选择一个瞎子也不要她,这让周慧慧很是恼火,脾气不能冲许砚发,就一股脑儿都发在了苏宛儿的头上。 在周慧慧看来,苏宛儿眼不能看口不能言,被欺负了也没办法跟人说。许砚在外面忙好久才能回来一次,如果他回来后苏宛儿敢告状,周慧慧就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黑的说成白的,反怪她苏宛儿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周慧慧想得是美,真正实施起来,反倒是她每次都吃亏。 恨得她牙根发痒的瞎子每次都能躲过她的算计,躲过了算计的同时,总会反坑她一下。 说这瞎子是个灵的,又不像。瞎子没办法跟着出去执行任务,在西院里窝着,每次贴身只有个最喜欢的丫鬟荷花陪着。荷花是个闷头货,瞎子每次听到能说会道的周慧慧要来,都会很高兴。 那瞎子在人前,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一条绸子遮住半张脸,依然不妨碍大家夸她长得标致。周慧慧把许砚舍弃自己选择苏宛儿的原因,归结在苏宛儿的这张脸上。恨瞎子恨得要咬她一块肉下来,周慧慧面上却要笑着,叫一声“好姐妹”,在许砚面前挽住瞎子的手。 瞎子苏宛儿笑得很开心,周慧慧和许成的正妻明目张胆地对付她,许家的女人之中,好像只有她不知道。 周慧慧一直这样以为,直到自己对苏宛儿痛下杀手时,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当周慧慧捂着自己被生生掰断的手指,惊愕地看向苏宛儿的时候,苏宛儿隔着一条遮眼白绸,对她笑了。 “这点下毒造诣,就敢说在年轻一代里独占鳌头,看来周家倒了并不可惜。” 这话让周慧慧恨得咬碎了牙齿。她如何不恨?周家人用毒是最厉害的,她作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下手毒害一个瞎子,居然会被识破,而且被废了双手。 苏宛儿这一下当真是废了她的双手——她的指骨被连根扯断,血如泉涌,而那十根养了十多年的纤纤玉指,被苏宛儿随意丢弃在地上。 “你会说话。”周慧慧刻意放大了自己的声音,以掩饰声音中的惊惧和颤抖。 苏宛儿笑笑,拆掉缠在眼睛上的绸布,两眼无神地看向她。周慧慧盯着看了一会儿,苏宛儿的眼睛还是以前见过的样子,美而无用。松一口气,周慧慧起身要逃,忽然,她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惊叫之下,周慧慧拔腿就要跑,可是已经来不及,苏宛儿的刀已经到了。周慧慧眼睁睁看着苏宛儿的刀到了眼前,她在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就你,也配和我抢‘月’这个名字?” 周慧慧死在许家西院,丫鬟荷花和两个从苏家陪嫁来的小厮趁夜把死尸挂在了周家门前。周家人大早起来,小厮喊着:“开门见喜——”一开门,就看见自家小姐浑身是血挂在门口,喜庆极了。 第二十六章:开胃菜 周家内院炸了锅,自家人被杀了还被吊在大门口,这不是挑衅他周家是什么? 查。 很快就查到了许成夫人身上,许成夫人期期艾艾,说周慧慧的确去许家找过她。一再追问之下,许成夫人才把周慧慧要杀苏宛儿的事情透露给了周家族长。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西院,苏宛儿这边早有准备,待到问罪的人到了西院正堂,却见苏老八这只狐狸正和苏宛儿叙话。 见了他们来到,苏狐狸起身迎上来,带着令人后脊发紧的笑容道:“哟,这不是周家族长吗?带这么多人来,是要做什么?” 周族长扯起微笑,问:“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吗?做叔父的,来看看自家侄女过得好不好,若是不好,回去也好让族长向许砚问罪。” 说着,苏狐狸对着苏宛儿笑了,白绸后的苏宛儿似乎是察觉到叔父的笑容,也笑了。 好一对叔侄。 周家族长脸色难看,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和苏狐狸客套一句,而后迫不及待问道:“昨儿个慧慧是否来过西院?” 他已经做好了看到苏宛儿摇头否认的准备,并迅速盘算着苏宛儿否认之后自己该怎么发难。来西院的路上,周家族长已经打算好了,见到苏宛儿后,尽管把慧慧的死赖在她身边丫鬟小厮的头上,趁机把西院中苏家的人杀光。然后,苏宛儿这个没用的女人,就费点毒药仔细招待。等许砚回来苏家那边察觉,苏宛儿已经死透,到时候他们再把苏宛儿的死赖在许砚身上,看苏家族长是否还愿意认许砚这个孙女婿。 苏狐狸的到来,把周族长的算盘摔了个稀巴烂。 就在周家族长把重新打响算盘时,苏宛儿点点头,承认了昨天周慧慧有来过西院。 既然她承认,事情就好办了。周家族长冷哼一声,哑着嗓子道:“我家慧慧被人杀害了,今天早上尸体挂在周家大门口。她的样子你看不到,十指被人连根掰断,心口被捅出了个窟窿……我的心好疼啊,那孩子可是我周家的骄傲……有人看到慧慧昨儿个来在你西院,然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苏狐狸惊呼一声,沉下声来,接过话头:“慧慧那孩子被杀了?可惜了,多有天赋的孩子,好几个孩子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她一个。一定要严惩凶手!只是……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有本事杀死慧慧?” 这一问把周家族长噎住了,苏狐狸夸赞了好几个孩子比不过周慧慧,他还怎么把黑锅扣在西院这几个苏家陪嫁下人身上? “慧慧是在西院失踪的,西院里有功夫或玄术傍身的下人都要带回去问一问。” “哦?族长怎么知道慧慧是从西院消失的?” 周家族长脸上一抖,道:“有人看到慧慧进了西院再没出去,你的侄女也承认了慧慧昨天来过西院,不问西院的下人,难道要问苏宛儿?” 苏狐狸面色不改,反问:“是谁告诉族长,慧慧来西院后再没出去?” 周家族长语气一顿,还没来得及把话堵回去,苏狐狸的一连串问题来了:“什么人能够保证从慧慧进到西院到离开,一直在西院里看着?什么人那么闲特地留意西院进出的动静,并确定一个人有没有离开西院?西院里哪一个有那好本事,虐杀你周家骄傲,还能不引起外院的注意?” 都说苏家老八是只难缠的狐狸,一看果然不假。周家族长心中发恨,不由落了脸色,道:“苏宛儿嫁到许家,就是许家的人,你这娘家的叔父在替她掌家,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略微冷漠的声音:“我来替宛儿掌家,如何?” 众人往门口往,却见许砚一步步走进来,脸上似笑非笑。 他怎么回来了? 堂内的,除了苏家叔侄,都在心中暗道不好。周慧慧敢下毒对付苏宛儿,周家族长敢前来问罪,就是算着许砚在外地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许砚这次任务完成得很顺利,穿过南市时遇到自己留在西院照看的小厮,小厮给他讲了周家问罪的事情,他便加快速度赶回来了。 周家族长压下心中的诧异,道:“世侄,你来得正好,你慧慧妹妹她……她昨儿个为奸人所杀,人正收敛在周家义庄里。这趟来到你许家,就是为了找出杀害慧慧的凶手,你——” 周家族长抹去眼角的泪珠,哽咽得不能自已。 许砚瞥了眼那镇定自若的苏宛儿,道:“世伯,这院子里的下人,半数是为婶娘派遣。剩下半数,一多半是家父生前使唤惯了的,还有几个是内子宛儿的陪嫁。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像是有本事杀害周慧慧的呢?若有那本事,还会在我西院听人使唤吗?” 见周家族长一时接不上话,许砚淡淡追问:“莫不是,世伯以为杀害周慧慧的,是内子?”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桌边站立的苏宛儿,感觉好笑。一个瞎子杀了周慧慧,说出去谁信? 许砚并不打算就此住口,继续发问:“还是说,世伯以为,凶手是婶娘?” 闻言,本来在看戏的许成夫人吓得连连摆手,直道:“侄儿休要乱说!婶娘怎么会谋害慧慧呢?” 杀害周慧慧的,只可能是西院的人,可是,周家找不到证据。 遇上苏老八这只狐狸不够,还要被许砚这个小狐狸咬上一口,周家族长的算盘悉数砸烂,气得几乎要自爆。 再磨下去就没了脸,无奈,周家族长带着人,灰溜溜逃出了西院。 堂屋的门关好了,苏宛儿摘下缠住眼睛的绸子,与许砚和苏狐狸相互看了看。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 杀死周慧慧,对于许砚和苏家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久之后,在去归墟寻找长生仙方的路上,他们会将那几家悉数灭掉,周慧慧,不过是个开胃菜。 第二十七章:烛瞳的威严 沈灵雨看见一片黑色的海,她脚下的船在海水之上缓缓行进。看久了,难免有些恍惚,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世界的真实性。她不想这样看下去,可是苏宛儿乐得如此,她也没有办法。 苏宛儿一直这样望着黑色的海,直到那片黑色越来越近,糊在眼前,在一片水声过后重现光明,船停泊在岸边。 欢呼的声音四处响起,随着欢呼而来的,还有拔刀抽剑的声音。 苏宛儿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周家族长在背后吼出一声:“贱人!去给我的慧慧陪葬吧!”她才悠然回过头来,看看落在眼前的刀,刀身上染了鲜血。挡住刀刃的,是荷花手里的峨眉刺。 周家族长对上她的眼神,“啊!”得低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去,颤抖着问了句:“你不是瞎的?” 苏宛儿款款走过去,周家族长踉跄后退,直到被绳子绊倒,狼狈地摔在甲板上。年过半百,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他望着苏宛儿的那双眼睛,战战兢兢,居然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你、你……” “烛瞳,苏弥月。”她笑着替他将猜测证实。 那一瞬,周家族长的脸上可以说是非常精彩,苏宛儿——现在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是苏弥月,招招手,要来了荷花手里的刀。只随手一切,就把周家族长的头切了下来。 她提着周家族长的头,步步朝周家人聚集最多的战场走去。 苏弥月随意地将手里的头颅丢过去,砸中了一个正要偷袭别人的苏家人。那苏家人下意识挥起匕首砍上砸过来的东西,定睛看清,不由两腿发软。 被偷袭的那个反应过来,一刀解决掉与自己正面对上的敌人,又转头来看怀抱周家族长头颅软在地上的那个小子,气得大骂:“原来你已经背叛了苏家!”手起刀落,沙滩上轱辘辘,抱着头的那个也没了头。 苏弥月的到来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每一个看到她面容的人都忍不住丢下了手里的利刃,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金色的沙滩上,众人双膝下跪,头颅深深埋在胸膛,臣服于烛瞳的威严。 一阵风带来血腥的味道,苏弥月回过头,看见大步走来的许砚和苏珏,他们手里的刀被染成了红色,远处的厮杀声早已落定。 被押着前来的一群人,为首是许成和他的儿子许殿魁,后来稀稀拉拉,多是周、薛、张三家的大人物。 他们被这样羞辱着,心中自是不服气,一眼看到沙滩上跪下的那群人,脾气大的不由大骂:“叛徒!”可到凑近了,再看一眼苏弥月的眼睛,腿也软了下来,拉都拉不住。 他们终于明白了,苏家为除掉他们,一个局做了那么多年。 谁能想到,素来骄傲的苏家,居然舍得把苏家的皇嫁出去。谁又能想到,苏家会在开战之后,将其余几家本该守在族内的妻女——准确地说是妻女的头颅拿出来,一下子就让他们乱了章法。 第二十八章:蓬莱 许砚从没有完全相信徐公子其人,尽管徐公子有遵守约定,将他们带到了归墟。徐公子自称徐福后人,可是他来自何处,如何找到他们,都无从知晓。他们那时甚至不知道徐公子的名字是徐稚。徐公子拿出了古籍记载的,只有归墟才有的宝物,大家验过为真,便信了他。 对于五大家族来说,在他们决定趁着这次机会铲除异己的那一刻开始,徐公子是否能带他们找到长生仙方,已经不是那么重要。找不到仙方,能够把其他几家的财产收入自家,也是好的。 很少有人会特地防着徐公子,徐公子再有道行,毕竟人单势弱,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 可是,这个势单力薄的徐公子,偏偏就把他们全部坑了进去。 归墟之上有五座仙山: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蓬莱之上有长生仙方,山上长出来的树上结着香气诱人的果子,摘下果子吃了,便可长生不死。 蓬莱近在眼前,想要登上去,却是艰难万分。吃过亏,众人停下来,苏弥月命令被押着来的许成和许殿魁前去探路,父子二人自是乐意的。沦为阶下之囚,他们早晚是要死的,若此去摸到正确的路,他们可以趁机逃跑。运气好的话,他们最后可以找到仙方,躲开苏家和许砚提前离开。 他们想得倒是美,梦还没做完,人却已经死在了半路上。 苏弥月先后命令七八批俘虏前去探路,全部都死在了路上。活着的人,就这样踏着探路人的尸体,登上了蓬莱仙山。 从心惊胆战的状态下释放出来的众人,面对漫山遍野的长生果,终于忘了形,四处采摘,送进自己的嘴里。 他们应当是极为兴奋的,一个个在哈哈大笑之中嚼烂果子吞下去,开心地像个孩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发现事情不对了,那些吃了果子的人笑得太厉害,许久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许砚一把拉住最近的一个人,厉声命令他不准笑。那人也不理会他,只是翻着眼睛望向天空,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人直直摔在地上,气绝身亡。 倒下去的人从许砚的视野范围内消失,让他看到苏弥月面前同样吐血身亡的那个人。 许砚拉过一个嘴里鼓鼓,被噎得翻白眼,胸膛一起一伏就要笑的半大小子,一拳打在他的胃上。那半大小子吃痛,乌拉拉吐了一地,深吸一口气,脸色恹恹地坐在角落里,可算是救了一条命回来。 苏弥月后退到人群之外,调动了瞳术,将时间推到众人吃果子之前,严令他们不准再吃。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有些怨恨苏弥月小气的众人看到地上吐血身亡的那两位,又看看角落里病恹恹的少年,才知道了害怕,乖乖把要摘果子的手收回来。 这个时候,众人心思都在别处,谁也没注意到,徐公子将心思动到了烛瞳上。 第二十九章:时间之神 原来,古籍中记载的,和真实的,并不一定能够对得上。书中记载的长生果,真吃到了人们的嘴里,居然变成了催命符。 接下来的一路,众人依然小心翼翼,即使如此,等到他们站在蓬莱中央,一共只剩下来十二个人。 苏家这边苏弥月、族长、狐狸老八、苏珏和荷花幸存。许家这边,许砚与两个长老还有三个年轻族人还有战斗力。最后一个是徐公子,徐公子明明不过三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却比许家的两位年过半百的长老道行还要高深。 蓬莱中央有一根通天的铜柱,铜柱上按照某种规律,打了一些孔洞,孔洞的周围雕刻着古老繁复的符文。苏弥月绕着铜柱走了一圈,用了大半个时辰。 许家的两个年轻族人凑过细细研究铜柱上的符文,忽然在发现孔洞之间有一张女人的脸,女人很漂亮,看着有些面熟。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回过头,看见苏弥月。二人一愣,小跑回去招呼正在查看不远处石阵的许砚。 “铜柱里面有一个女人,长得和苏弥月有些相像!” 两个许家族人的话惊到了众人,大家来到铜柱前,屏住呼吸向孔洞之中探看。果然,一片黑暗之中,女人面容的周围泛着微红的光。看那女人的眉眼,再看苏弥月,两人有六七分的相似。 一个出生于凡尘俗世的女子,和蓬莱仙山上的铜柱里封着的女人长了张相似的脸,绝非好事。 众人交换过眼色,悄悄向后退去。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出现。 不知是谁碰到了铜柱,一道金属撞击声落在耳畔,声音在空气之中流窜,也不知这铜柱是什么设计,那一道声响居然在短短一瞬引起几十道相似的声响在铜柱的各个方向响起。 铜柱之中的女人猛然睁开眼睛,一张脸朝铜柱这边贴过来,越来越近,一张脸也大得可怕。 她的速度很快,铜柱外面众人的速度也不慢,苏弥月使出烛瞳之力与铜柱内女子对抗的同时,伸出手提住被铜柱里那双眼睛吓住的荷花,猛然向后跃去。 众人撤退到几十米外的位置,耳畔一片来自铜柱的轰隆声,一道低沉的哼气声响起,就像是晴空之中乍起闷雷。 荷花保持着被苏弥月提住上仰的姿势,拿手指指天空,打了个结巴:“快看!快看天上!” 众人顺着荷花手指的方向抬起头来,却见铜柱的顶上探出一颗女人的头颅,正往这边看。 那是一颗多大的头颅……铜柱足有百丈之高,女人的头颅从铜柱里探出来,并不妨碍众人看清她的五官。 “那是什么?”不由有人问道。 徐公子眯起眼看看女人头颅下面连接的一段赤红蛇身,吐出了三个字:“烛九阴。” 那时候没人怀疑他,后来苏弥月和许砚才想到,碰到铜柱惊醒烛九阴的人,就是当时装作无事的徐公子。 “烛九阴”这三个字在众人之间炸开了锅,谁不知道,烛瞳指的就是烛九阴的眼眸。烛九阴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是为时间之神。苏家的烛瞳可以也控制时间,所以才唤作烛瞳。 有关苏家烛瞳的传说,流传时间太久,五大家族内很多人不再相信。没想到,今天他们能够在这里见到烛瞳传说的起源,苏弥月那双眼和那张脸,很有力地证明了烛瞳与烛九阴的关系。 第三十章:烛九阴 若是平时,苏家人知道苏弥月长得和烛九阴相像,一定是要挺直腰板在其他四家人面前炫耀一番的。可是这会儿,谁还生得出那份心思,一个个想要拔腿逃跑,又被烛九阴那对苍凉威严的眼睛压得心神恍惚,腿儿似乎是深陷于泥淖之中拔也拔不动。 苏弥月随手把丫鬟荷花丢出去,又去抓那咬着牙奋力抵抗的苏家族长和狐狸老八。做同样举动的还有许砚,一个许砚双手结印变成三个,把人扔出去的同时,烛九阴喷出的一道鼻息把他的分身吹了个稀碎。 致命的寒冷从背后袭来,许砚抓起落下的那个年纪最轻的族人猛然一跃,再回头,那条布满冰霜的路刚好蔓延到身后一寸的位置。再向前一点,许砚就要被变成一个冰块了。 许砚手里的年轻人见了,颤着声音跟许砚道谢:“七哥,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承平……”话说到一半,那许承平惊呼一声—— 烛九阴从铜柱之中探出身子,一眨眼的工夫,那张脸就到了他们面前!斗大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视线落在苏弥月身上。 苏弥月迎上烛九阴的视线,没有动。拥有烛瞳的她对上烛九阴,和普通修者无二,而普通修者面对烛九阴这样的神物,和三岁幼童无异。 烛九阴盯着苏弥月,良久,微微眯起了眼睛。她这一眯眼,蓬莱的天就暗了下来。有风吹过来,许砚手里的许承平打了个寒颤。 烛九阴又重新睁大了眼睛,天就也跟着又明朗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时间之神心中有什么打算,烛九阴赤红的蛇形身子一截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还有一截留在铜柱之中。她要攻击他们,也不过是一呼一吸的事情。 趁着她盯紧苏弥月,从许砚手里落回原地的许承平偷偷向远处撤出一步,只是一小步,就惹得烛九阴一眼瞪过来。 人最经受不住的是历经时间洪荒,烛九阴眼中流转的苍凉镇住了许承平,不过一瞬,许承平放声大哭。众人齐齐去看,只见他拖着三尺多长的白胡子,衣衫褴褛,那颤颤巍巍的手脚,那还像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 许承平仰天长啸,一口鲜血喷出一丈多高,人摔在地上,散了架。 极大的恐惧在人群之中蔓延。 烛九阴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声响,仰起头深深吸气,天上飘着的云被吸引过来,顺着她的鼻腔进了肺部。 苏弥月和许砚提着气对视一眼,许家两位长老一人拉住一个年轻族人,狐狸老八那边已经扣住了自家儿子苏珏的手腕,苏家族长汗流满面,只有徐公子此时还能够镇定地和许砚苏弥月交换颜色。 场内众人在刹那间齐齐行动起来。其余人拼尽全力向外逃窜,苏弥月双手飞速结印,配合着烛瞳,势要在烛九阴低下头来之前,将她困在那个时间里。 烛瞳的力量使得此刻扬起下巴的烛九阴低不下头来,烛九阴的喉咙中响声更甚,只见她通身赤红鳞片燃烧起来,眼看着,苏弥月做出的努力就要白费—— 这时,许砚和徐公子扣住苏弥月的肩膀,两个人齐齐向外狂奔而去。 几乎就在烛九阴解脱束缚的瞬间,他们逃离了蓬莱山中央地带。 第三十一章:至亲可杀 众人步履不停,烛九阴的嘶吼声好似催命的符,一道接着一道从后面砍来。 许砚毁掉进来时的路,苏弥月紧跟着用烛瞳加固,二人提起落在后面的同族,跟着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两个人的徐公子,一路奔逃。 他们跑了很久才停下来,所幸,烛九阴没有跟上来。 他们停在一座高山之上,沈灵雨想要看清那座山的样子,蓦地,远处山谷之中有一道金光直直冲上云霄。大地为之颤抖,脚下的这座山在这阵震动之中裂开。 待震动停止,终于不需要继续闪躲的众人发现,他们脚下的山变成了一座孤山。 沈灵雨的意识脱离了苏弥月的躯壳,飘忽在半空之中,发现这座山峰和她灵台里的那座一模一样。远处的云海与森林,也与在灵台之中所见的景象别无二致。 众人被困在这孤峰之上,进不能,退不得。 进退维谷之际,许砚问徐公子:“现在谁也无法脱身,你引我们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可以说了吧。” 飘忽在半空的沈灵雨也急着想知道答案,竖起耳朵去听,却听许家两位长老和苏家族长朗声笑了出来。 笑声未罢,许家长老身边的两个年轻许家族人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杀死他们的,是两位长老衣袖里掩着的短刀。 随着他们倒下去的,还有苏珏。苏珏拉住狐狸老八的手,怔怔地看向老八手里的刀,含着血问一声:“爹,为什么……” 老八只别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 “为了家族的大业。”族长苏正替老八答了苏珏的问题。 “荒唐!”许砚冷冷吐出两个字。他看向两位背着他与徐公子密谋的长老,没有露出半分惊讶。 两位长老被他的目光惊得后退两步,又迎上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七公子……不,族长大人,牺牲这两个孩子,真的是为了许家的未来。仙方需要人命祭奠方能得到,拿了仙方回到尘世,许家在您的带领下,一定会大放光彩……” “两位长老过誉了,近些年,您二位在家族之中如鱼得水,这次来归墟带的多是亲近之人。为了家族大业,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亲信都舍了进去,诚心可谓感天动地,族长之位自然应由您二位来坐。” 许砚的话里没有半点怒意,那听话的两位却不由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呼天喊地,为自己辩解,表忠心,发誓自己没有借机夺位的心思。 一旁的苏正捻着胡子,用笑声打断了两位长老发毒誓的话头,他劝慰许砚:“你的心太善,却不知,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这三个年轻人为家族大业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说着,苏正转向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苏弥月说:“大人,我们——” 苏弥月循声抬起头来,眼中流转的杀意惊得苏正不敢把话说下去。 她冷笑着道:“至亲亦可杀……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老八抽抽搭搭哭得像个深闺怨妇,全没了方才向珏哥哥挥刀时的杀伐果断。” 第三十二章:好大的胆 苏正闻言,抖着衣袖踉跄了一步。他自不会天真地以为苏弥月认同了自己的话和行为。 飘忽在半空的沈灵雨看见苏弥月抬起头来,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沈灵雨神经一紧,心说难不成千年前的苏弥月还能发现她的存在? 只见苏弥月猛然跃起,朝沈灵雨扑过来。沈灵雨猛地一闪,却见苏弥月抓住了苏珏向上飘去的灵魂,握在手里,爆喝一声:“苏正!你好大的胆子!” 苏正跪倒在地,势如山倒,口中连呼:“大人,这件事情瞒着您是老朽的过错,还请大人放开手,苏珏已经死了,就让他完成对苏家的使命吧!” 飘忽在半空的沈灵雨察觉到,周围的气流有些扭曲,下面的众人却没有发现。在苏正请求无效后,许家的两位长老偷偷拔出刀,瞬间向许砚发难。 长老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配合着,很有默契地从两个不同方向攻向许砚的视觉盲点,许砚心中不耐,一扬手,两个长老就从悬崖上飞出去一个。 另一个的刀正要到许砚喉咙口,却被他一脚踹中心窝,缩成虾米吐出血来。许砚踹倒长老,踩着他的心口窝,回头看徐公子,徐公子看戏看得正开心,饶有兴趣地迎上许砚的目光。 “苏狐狸舍得杀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动丫鬟荷花,看来所谓的祭祀只收年轻男子。苏弥月拉着苏珏的魂魄不肯放手,烛瞳难对付,你要不要来杀我试试?” 身后,随着一道女子的冷哼声,苏弥月走近了。她手里依旧捏着苏珏的一缕幽魂,苏正却已经死了。 狐狸老八跪在地上,满面是泪,神情恍惚。一直没有出声的丫鬟荷花怔怔地望着苏弥月的手,无声泪流。 沈灵雨看到半空之中的空气流动越发不自然。 这时,徐公子施施然从许家族人尸体上拔下一把刀来,沈灵雨定睛一看,刀身上刻满了字体很是熟悉的符文。 “杀了你有些可惜。”徐公子把手里的刀一挥,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血,顺着他的手腕流淌下来。血珠在半空降落未落,又被徐公子伸手截住,腕子一抖,人化作残影滑过去。 沈灵雨在半空看得清楚,徐公子将自己的血洒到狐狸老八的脖颈上,然后一刀抹了过去。 失魂落魄的狐狸老八根本没有防备,头一歪倒下去,在血泊之中望着天空,两眼无神。 有低沉的鼻息声近了。 半空的气流扭曲到了极致,一道裂缝出现,吞掉了飘荡在半空之中两个许家年轻人的灵魂,又加大力度,吸走了苏狐狸的魂魄。 有愉悦的笑声从半空传来,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裂缝之间,赫然就是众人遭遇过的烛九阴。 烛九阴眼中灵光流转,泣下一滴泪来,泪水化作红色的雨打在山巅上的四人身上,片刻之后,雨停了。 徐公子笑着对他们说:“恭喜三位,获得长生。” 那丫鬟荷花闻言摇着头后退两步,忽然,她夺过苏弥月手里苏珏的魂魄,窜到山体边缘,一头栽了下去。苏弥月想要出手阻止,却觉后颈挨了一记手刀,人便晕了过去。 沈灵雨看着苏弥月晕过去,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轻,逐渐向上,竟然顺着烛九阴的吸气动作,奔着那烛九阴的嘴巴去了…… 第三十三章:不安 沈灵雨因为惊恐,身体猛地缩了一下。就是这一下把她唤醒,睁开眼,天已经黑下来了。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看见一盏光线柔和的床头灯,许砚坐在床头灯前面的椅子里玩手机。 见她醒来,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桌上,伸出手在她眉心不轻不重地一点。 “是谁缠着要问一千年前的事情的,我说得那么辛苦,你当成睡前故事听。” 又见她哧哧笑着,许砚叹了一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有事没事就跟小青和灰叔打听我的八卦。现在倒好,我主动给你讲我的过去,你居然半路睡觉。” 沈灵雨不服,从床上爬起来,一指桌上的手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有事没事就坐在沙发里读书,现在,有事没事就玩手机。” 许砚哑然失笑,曲指在她头上揉了几下,揉乱了她的头发,道:“好好,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两人含着笑对视良久,沈灵雨伸出双手圈住许砚,下巴抵在他肩头,闭上眼睛,内视灵台。 眺望云海,这会儿,阴阳鱼中云雾的部分更盛一些。孤峰之上,巨石上空荡荡的,苏弥月不在。 她去哪里了? 沈灵雨随着一排脚印来到山体边缘,望着脚下与地面垂直的山路,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沈灵雨睁开眼睛,朝许砚的耳垂吹了一口气,问他:“你们是怎么从孤峰之上下来的?” 许砚被问得莫名其妙,反问:“什么孤峰?” “归墟,蓬莱山的孤峰。” 许砚了然,道:“山体边缘有垂到山脚的铁链,从那里下来的。” 顿了顿,他又问:“你在苏弥月的记忆里,还看到了什么?” 沈灵雨放开环住他的手,道一声:“那可多了。” 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杀周慧慧;灭周、薛、张家全族;因为苏珏的死杀了苏正;遇到烛九阴……总的来说杀人比较多,然后在蓬莱的孤峰之上被打晕过去……” “被打晕过去了。”许砚轻声重复了最后一句话。 “是啊,被打晕过去了。” “被谁打晕过去?” “当时孤峰上只剩你、苏弥月和徐公子,不是你就是他喽。” “胡说。”许砚轻喝一声。 抬起眼,他看见沈灵雨满面的茫然,放缓了面色,让沈灵雨将在孤峰上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听她讲完,许砚陷入了沉思。 蓦地,他问了她一句:“你这一次梦见苏弥月的过去,和之前梦见的,感觉有哪里不同吗?” 沈灵雨想了下,道:“这一次是苏弥月主动让我看到,之前都是我自己梦见的,你说起归墟的事情时,说到一半她的意识醒过来了……” 许砚了然,再没说什么。 沈灵雨想了想,还是跟他说起了灵台之中和蓬莱之上一模一样的那座孤峰,并提了云海形成的阴阳鱼。不料,许砚听完,脸色苍白了起来,问他,他却不说为何。 他只是让她穿好衣服,跟他出去吃晚饭。 莫名的不安在沈灵雨心中蔓延开来。 第三十四章:最长的套路 来到酆城读书之后,沈灵雨头一回感觉吃饭是一件苦差事。许砚不停往她碗里夹她喜欢的菜,她笑着,假装没看到他眼中的那一丝执念。 蓬莱之上的事情,苏弥月可能骗了她,灵台之中的那只巨大的阴阳鱼,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灵雨几番识图从许砚口中套出他不安的具体原因,他始终不肯直面,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蒙混过去。 如此,两人各怀心事,一直到半夜。沈灵雨躺在床上,睁大眼睛从窗户望向夜空当中一轮残月,听着身后许砚的呼吸声,知道他也没有睡。 她翻了个身,凝视他的脸。他闭着眼,像是在努力让自己入睡,又像是在逃避她的问题。 沈灵雨往他身边凑了过去,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温暖的气息落在他心上。 许砚的呼吸为之一滞,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抱住她,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沈灵雨贴在他怀里,他还是觉得不够,手上紧紧抱着她,恨不能将她融在自己奔腾的血液里。 “你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其实比你喜欢我要早得多……”他把唇覆在她的额头上,轻声呢喃。 怀里的人抬起头来看着他,轻灵的目光让他的眉眼又温柔了几分。 许砚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品了品,觉得不够,索性凑过去,将那一个吻加深。 美好的蛊惑让他微微放松了下来,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去,真实地感受到沈灵雨还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 许砚望进她迷离的双眼,有些痴了。 他凑到她修长的脖颈上,落下了一个、两个、很多个吻。 沈灵雨的胸膛一起一伏,忘记了向他追问,抿着嘴唇,气息紊乱。 许砚拉起她抓紧床单的手,环在自己脖颈上。 他在她的耳畔轻声说:“如果不是我也喜欢你,你以为睡着了抱着我哭,我就不会推开你吗?” 他覆在她身上的手一点点往下滑,又轻轻地呵了一口气在她耳垂:“你以为你真的有梦游的习惯?” 感官逐渐敏感的她因为他的动作嘤咛一声,惹得他得意一笑:“你以为你这个小丫头的心思,能瞒得过我?” 他们之间越来越近,融进彼此的灵魂里。沈灵雨收紧了环抱他的手臂,终于克制不住,低呼一声。 许砚将对沈灵雨的贪恋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很快活,她亦如此。终于,她不再克制,从迎合,到主动。 屋子里有淡淡的花香,沈灵雨望向窗外的月亮,月光迷离。美得一塌糊涂。 他将她抱起,沈灵雨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被放进了温暖的水里。 许砚的声音落在耳畔,忽近,忽远。 “在你念初中的时候,我有去看过你。起初,是为了确认烛瞳没有带来什么祸患,可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在哭。我从不认为,烛瞳的拥有者会因为自己的天赋而感到伤心愧疚,记载之中的每一个烛瞳都是骄傲的,蔑视众生,高高在上。我却亲眼看到你一个人缩在树荫下,哭了半个下午。期间有同龄人嘲笑你能够看见鬼,你也没有试图用自己的能力去伤害他们。你和先前的烛瞳拥有者不同。” “从那之后,我时常会去看你一眼。有时候在图书馆里,有时候就在你上学放学的路上,你背着很大的书包独自从我身边走过,垂着头,从来不曾发现我。” “直到你上了高中,认识了新的同学老师,我才看见你笑起来的模样……知道吗,其实你在高中的时候,偶尔会有人偷偷往你书桌里塞情书。你没发现也很正常,那些情书都被撕了。我买通了你后桌的小男生,他把任务完成得很好……” 沈灵雨听着,想要嘲笑许砚阴险,却没什么力气,只好乖乖听着他把自己怎么毁掉她所有桃花的套路说完。 她很困了,因为有他在,她就很放心地睡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蓬莱的封印 沈灵雨不知道的是,在她沉沉睡去之后,许砚看了眼时间,起身换好衣服,带上鱼肠剑独自走出了事务所。 穿了身黑色西装的徐公子,倚在事务所外不远处的一盏路灯旁,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缓缓呼出去。 见许砚走来,他随手掐了烟,直起身子,笑问:“怎么,一定要为了沈灵雨和我作对?” 许砚没有否认,他坚定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他够倔,认准了就绝对不会轻言放弃,哪怕他的性子中有一点容易服软的成分在,他都不会是今天的许砚。或许,早在千年之前,他的父母相继离世,他羽翼未丰之前,就死在许成的手里了。 徐公子哑然失笑,叹一声:“许砚,你何苦。” 许砚抿着唇,并没有说话。 徐公子又说:“就算是沈灵雨不消失,几十年之后,她白发苍苍,死在你面前。你呢?长生之人,闹了一通,最后还是要一个人走下去。” 许砚反问:“一个人走下去,像你这样?” 徐公子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许砚冷笑:“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想要事事都隐瞒,有那么容易吗?” 徐公子将地上冒着火星的香烟碾了又碾,恨恨道:“你知道我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所以心生好奇,想要和我一样,感受一下孤零零活在世界上的感觉?” 闻言,许砚呵呵笑出声:“我只是想竭尽全力保住我想保住的,千百年之后,午夜梦回,至少不会后悔。” 徐公子一愣,好半天没再说话。 许砚哪里不知道,徐公子心里藏着一份遗憾?徐公子领口坠着一条红绳,红绳坠到心口,牵着一块玉。那块玉上有一个“稚”字,曾经挂在徐公子折扇的扇柄上,好多年,换了好多缨络,都没有把它换掉。 许砚最初关注那玉坠,是因为玉坠上面的“稚”字,刻得实在算不上精致。那样的玉配上精致的折扇,不免有些是违和。 他就是根据那块玉,推断出了徐公子的名字。 同样,也是因为那块玉,他猜到了徐公子那块玉背后的故事。他不敢确定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女人,这会儿徐公子的话,无疑是向他说明了。许砚心中对徐公子是有些佩服的,一个人怀念恋人上千年还不肯忘记,是怎样的一种情深? 激动的徐公子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然后,他恢复了平静。 “我爱的人是因为我死的。你这样跟我作对,不用等到百年之后,沈灵雨可以替你感受一下独活于世的痛苦。” 面对徐公子的威胁,许砚并不畏惧,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挑战他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我要的是烛瞳的力量,沈灵雨的灵魂脆弱,只有苏弥月才有希望帮我完成那件事。” “所以,你到底要烛瞳做什么?” “我们在归墟之中欠了一笔债。这笔债与你无关,当初,我和苏弥月毁了蓬莱的封印,那个封印,要用我和她的生命去修复。我需要的,是苏弥月健全的灵魂,而苏弥月的灵魂,要由沈灵雨的灵魂来养。所以,沈灵雨一定会从这世界上消失。” 第三十六章:拿捏 苏弥月和沈灵雨,已经深深捆绑在一起,这会儿想分开,为时过晚。这两个人无论最后谁吞噬了谁,都只是个魂归归墟的命。 徐公子跟他透露这些,是想告诉他,沈灵雨是保不住的。苏弥月的灵魂受过烛九阴的祝福,比沈灵雨不知强大岀多少来,等她恢复过来,哪还有沈灵雨抗争的余地? 两个人的底子便差岀很多,许砚现在想要给沈灵雨补养,也无法控制着让所有的补养都让沈灵雨受了。 徐公子重新点燃一支烟,倚在路灯灯杆上,挂起若有似无的微笑,谁也别想轻易从他这张脸上看出点什么门道。 而许砚,听过徐公子的话,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脸上冷冷的,一如往常。 灯下,两个人隔着腾升的烟雾望进彼此的眼里。 “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把沈灵雨当成苏弥月的食物,又用沈灵雨来拿捏我。” 许砚的语气冷淡,徐公子缓缓喷出一口烟,将落在半空的冷意驱散:“当初去炸开黑山,不过是想绊着景慕青,让景慕青求你去救他转世的妹妹。虽是我拉你下的水,你要狠下心来不理,便不会被鬼王缠上。我还在头痛,想着如果你不中计,我就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想辙把那鬼王杀了,免得他真剜走小丫头的那双眼睛。谁知道,你会就此栽了,倒是省了我很多工夫。” 街上偶尔有马车跑过,所过之处纸钱儿乘风而起。 许砚被徐公子的香烟闹得发烦,却也没有躲开的念头。他恨这姓徐的恨得紧,在别人面前可以尽情将这份厌恶表现出来,在正主跟前,却偏要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徐公子好算计。他要让许砚去见沈灵雨,方法有很多,随便弄个小鬼缠住沈灵雨,再知会景慕青,景慕青都会去求许砚救人。有那么多方法,他非要炸开黑山,放出鬼王这个大.麻烦,许砚救了沈灵雨,从此也脱不得身去了。 徐公子笑问:“如果不是苏弥月的性格太过霸道,现在还会有沈灵雨的事吗?” 许砚听懂了他的话外音,答他:“苏弥月是苏弥月,沈灵雨是沈灵雨。” 徐公子点点头,笑意不减:“这个小丫头,要比苏弥月可爱得多……这么说也不对,苏弥月身上根本就没有可爱可言。小丫头怕我死了,会连累到你,还要给我买中老年人营养保健品呢!” 他只自顾自笑,也不看许砚越发冰冷的眉眼。 他挂在心上的小丫头,在徐公子看来,和笼子里踩着轮子拼命跑的小仓鼠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个乐儿。杀了沈灵雨,徐公子也不会觉得难过。 与这样的人多言也是白搭,许砚走出两步,却听徐公子在后面道:“鬼王还是要留给沈灵雨,你可别一开心把他杀了。” 许砚回过头,看着徐公子,牵起嘴角,并未多说话。 鬼王他现在不想杀,徐稚,倒是他许砚现在克制了好久,才忍住没有一剑劈过去的。 这盘棋没有下完,现在就笑,未免太早了些。 第三十七章:怎么会是他 天上下起了淅沥小雨。 沈灵雨早上刚回到学校,就收到了菜鸟驿站的短信,说有一份她的快递,要她去取一下。紧着下课时雨停,跑去把快递取了,快递单上的信息已经被雨水打湿,看不清什么跟什么了。 谁会给她发快递?只有高中时的几个还算熟络的同学知道她来了酆城,关系也远没有好到给她发快递啊。实在想不出寄件人的身份,她寻了个角落,将快递盒子小心翼翼摆在水泥台阶上。 被算计得多了,难免会疑神疑鬼。 沈灵雨没有直接拆快递,而是对着跟前的快递盒合计开:不会是炸弹的,炸弹一准儿被快递公司扣下报警,也不是怕颠簸的东西,不然不会通过快递送到她手里。 思及此处,她端起盒子,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端平在耳边轻轻晃了两下,盒子里的东西咣当乱响,听着声音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她把快递放回原地,盘起腿来席地而坐,怕是不知道自己现在鼓着脸满眼认真的模样都多有趣。这头打量了半天,一抬眼,看见外面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往教室里走,下一节课就要开始了。心里急起来,沈灵雨再不顾其他,调了烛瞳之力在眼睛里,上手三两下拆了包装,里面赫然是一本《走尽的桥》。 沈灵雨讶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动了这么多心思,严阵以待的居然是一本书。左右查看了一下,从书页上的磨损程度来看,就是她先前从图书馆顶楼带出来的那本没错。可是,这本书不是应该在郑玲手里吗? 转念一想,沈灵雨拍了下自己的前额,念叨了句:“我怎么给忘了?”她答应书灵任怜珊去陪恋人郑玲一个月,这会儿不正该回来了? 想起了这一节,沈灵雨放松下来,把书放回快递盒,整个儿抱起来踩着上课铃声回到了教室。 马哲课的老师虎着脸看她跑进来,沈灵雨低着头吐了吐舌,只当没瞧见,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她才发现自己旁边原本空荡荡的座位上坐了个男生。 这个男生用手肘支着自己头,面部刚好避开了沈灵雨的视线。沈灵雨没打算多研究他,他手里连本书都没有,怕也只是来凑够数儿拿日常出席学分的,这会儿支着头,无非是在冲盹儿。 沈灵雨摊开书摆在桌面上,下一个动作却是把手机摆在书上,开心地玩起来。 这时候,她旁边的那个冲盹儿的男生扭过头来看她,沈灵雨下意识看了回去,半边身子登时僵死在那里。 怎么会是他?! 沈灵雨后缩的动作幅度大了些,引起了马哲老师的注意。马哲老师因为方才沈灵雨来得晚,本就有些不满意,这会儿见她不好好听课,脸上就不善起来:“那个女同学,不好好听课瞎鼓捣什么呢!” 沈灵雨心中哭天喊地,可还是要忍住拔腿开溜的冲动,在一众人的注视下,给老师赔礼道歉。 第三十八章:认怂 窗外响了一声闷雷,随着闷雷而来的,是急急的雨声。风紧跟着来了,将那些雨点刮进半开的窗户来。 沈灵雨在教室里穿得有点单薄,风吹在脖子上,竖起了一排寒毛。 窗边的学生把窗户关上,离灯近的又开了灯。风从走廊往教室里灌,吹得门摔来摔去,那开灯的男生索性把门也关了。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掩盖了沈灵雨因为恐惧而紊乱的心跳声。白炽灯一跳一跳在她头上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她就坐在正下面,在鬼王的眼睛里,无所遁形。 教室里有六十多号人,她却觉得很无助。她想过好多次,如果再在落单时与鬼王相遇,她应该做怎样的反应才好。 她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发现借机开溜是上上策,必要的时候她可以跑得连鞋子都不要了,可是现在她不能。教室里的师生除了她都没有修为傍身,鬼王在这里冷哼一声,这六十多号人的命今天就算是交待了,她不能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因为她受这份飞天横祸。 沈灵雨迎上鬼王的视线,想要强装淡定,额角的汗珠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你很热?”鬼王微微牵起唇,满脸都是:我知道你怕了,我在嘲笑你。他看着她,眼都不眨一下,对烛瞳的觊觎写在眼底,他笑得轻蔑。 沈灵雨抬手擦去额角的汗珠,气场已经被毁,再想装角儿已经晚了,索性就两手一摊认个怂。在鬼王这种级别的变态面前认个怂,说到哪里都不觉得丢人。 摊完手,她忽然放松了一点,原来不装深沉可以让自己轻松,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鬼王似乎看破了她心中所想,嗤得笑出来,在惨白的灯光下露出几颗森白的牙,配上乌黑的眼睛和殷红的嘴唇,让沈灵雨觉得他随时要吃人。 两两相望之间,沈灵雨的手碰到了桌上的手机,心念一动,她把手机收在衣袖里,凭记忆在屏幕上摸索着点进通话记录去给许砚打求救电话。 她不敢确定自己的小动作有没有被鬼王看破,他不点破,她就有机会。心一直提着,沈灵雨望着鬼王眼角一抹轻蔑,手指按住听筒,赶着听筒震动一声之后把手放开。 “鬼王,你来学校找我,是想做什么?”她特意提高了点音量,说完这句话,沈灵雨看见前排有同学转头来看了她,她有些尴尬,但是得救的感觉瞬间将那份尴尬压了下去。 鬼王听到她的问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她凑过来,笑得嗜血。 沈灵雨心中一片哀嚎,心说这是要完。烛瞳之力涌上双瞳,就要对鬼王下手。 就在烛瞳之力要释放出去的瞬间,沈灵雨感觉自己手上一空,她的手机已经到了鬼王的手里。 果然,她的小动作他早就看到了,那他为什么不阻止她?奇怪,看他的神情,却是在等着她这通电话拨出去。 鬼王看看屏幕上的名字,对着话筒沉声说道:“终于找到你了。” 沈灵雨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狠狠一握,把她的手机毁了。 那是我才用了一个季度的手机! 沈灵雨很想扯着他的衣领大喊,但那人是鬼王,借她一颗豹子胆她都不敢这么做。 第三十九章:徐家人不该有朋友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有倾盆之势。外面的天阴得一塌糊涂,云中响雷滚滚,一道闪电劈下来,瞬间映亮了外面的天。 教室里胆子小的女生“啊”得叫了一声。 沈灵雨出了好多汗,汗水湿透了衣衫,眼睛巴巴望着教室前面的钟表,期待钟表走得更快一点。 鬼王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默默等待着,等着许砚来。 如此熬到下课,鬼王饶有兴致地看着沈灵雨收拾书本,无视掉从自己身边往教室外去的学生,每一个看到鬼王的人都忍不住往另一侧靠一点。胆子大的会嘟囔一句:“这人哪来的,好吓人。”沈灵雨悬着一颗心等到他们离开教室,心中不免放松了许多,起身就要往外走。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一节大课下来,雨就停了。 偏偏这时,她的胳膊被一只手一把拽住,那瞬间,沈灵雨又气又急。 转过头,她迎上了林淑文那张八卦的脸。沈灵雨抢在林淑文开口之前,故作镇定地说:“有事晚点再说吧,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办。” 说完,往外一扥自己的胳膊,没扽动,林淑文死死拉住她的手臂,笑得有点死皮赖脸:“急也不在这一会儿,我有点事要跟你说,很快就说完了,一分钟,就一分钟!” 沈灵雨后背一片冰凉,恨不能一把扯住林淑文竖起的那根食指,然后用力一甩,把她甩到十米以外的地方去。真是气死人,旁边有一位吃人的大神在,这个家伙怎么就看不出来? 林淑文只顾着八卦,哪里发现沈灵雨满脸菜色,直问:“你不在宿舍住了吗?我昨天去找你好几次你都不在,说,是不是跟男朋友出去浪漫了?哎,咱们认识也这么久了,也算是好朋友了吧,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最近校网新闻板块浏览量很差,你接受一下我的采访呗?你可算是咱们学校的神秘名人,要是接受了采访,这周新闻的浏览量一定——哎?你是谁?啊!” 沈灵雨默默看着被鬼王那一瞪眼吓跑的林淑文,她跑得比兔子还快,连自己的书掉了都没发现。 鬼王伸出手,不知怎么的,掉在地上的书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你朋友?”他的声音阴森森的。 “不是。”沈灵雨一口否定。 “哦?她说和你是朋友。” “她这个人自来熟,跟谁都说是朋友。”沈灵雨干巴巴地把话堵回去。 鬼王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道:“也对,徐家人不该有朋友。” “可是,”他又说,“徐家人也不该有活在人世的恋人,和疼爱自己的亲人。” 沈灵雨闻言,脑子里嗡然一声响,血液迅速凉下去,她木木地回过头盯着鬼王:“你什么意思?” 鬼王瞧着她,嘲讽地笑笑,道:“没什么,老太婆的肉并不好吃。” “外婆”两个字梗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沈灵雨脚下发软,任由鬼王扣住自己的肩胛骨往外走。 沈灵雨神情恍惚,满脑子嗡嗡作响,出了教学楼,雨后的阳光温暖了大地,而她只觉得刺眼。 第四十章:师徒 外婆,外婆。 沈灵雨没想到,鬼王会找到外婆。沈灵雨有意不让外婆牵扯到这件事情之中,让她搬家她不肯,无奈,沈灵雨只告诉她黑山的大阵稳定了,鬼王绝不会出来。又让她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要四处与人说自己有名为“沈灵雨”的异瞳外孙女。一个年近七旬,半点修为都没有的老太太,会有什么威胁?鬼王当真一点人性都不剩,对她下手不成,就把怨恨施加在一个垂暮老人的身上! 艳阳之下,沈灵雨血液里的温度缓缓回升,怒意也随之节节飙高。 鬼王不可能感受不到沈灵雨眼里迸射出来的杀气,他睨了她一眼,笑笑,捏住她左侧肩胛骨的手微微发力,痛得她两眼发晕。鬼王笑得越发开心,抓小猫崽儿一样抓着沈灵雨往外去。 他带着她离了学校,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沈灵雨心里恨意未消——一想到外婆,她心中的恨意就消不了。跟随鬼王拐入一条无人的小巷时,她猛咬下唇让自己清醒一点,右手摸进外套口袋,调动了烛瞳之力猛然向鬼王发起进攻! 她的攻击来得太快,鬼王来不及从烛瞳的束缚下解脱出来,沈灵雨手里的鱼肠剑已经到了他的胸前。 鱼肠剑多锋利,加上沈灵雨使了十分的力道,这一下下去,整把短剑都没入了鬼王的心口。 鬼王吃痛,捏住沈灵雨肩胛骨的手猛地发力。沈灵雨痛得“啊”的一声喊出来,当下最强烈的念头就是摆脱这痛苦的束缚,她狠拽出插在鬼王心口的鱼肠剑,转而去砍他的手臂。 鬼王显然没想到,被自己吓得六神无主的小丫头居然有勇气独自对付他,不由腾起一股怒气,打怀里摸出一株黑色的曼陀罗,径直钉在她的脸上。 沈灵雨赶忙去扯这专与她作对的花,不想喉咙上一紧,鬼王卡着她的脖子,她的人渐渐离开了地面。慌乱之中,沈灵雨只想知道,方才那一剑在鬼王的心脏上扎得那么深,为什么他一点事都没有? 鬼王凑近些,阴恻恻地对她说:“小丫头,我是想让你把眼睛养得更厉害一些,才来吃掉的。你怎么那么不听话,非要和我作对?” 沈灵雨难受得要死,哪有心情听他那些,双手扣住他的手臂,以腰部力量带动双腿,朝他踢了过去。 一击过后,鬼王的笑声落在耳畔,她高估了这一招的打击力,脚踹在鬼王身上,简直是和给他挠痒痒没什么差别。 “没了许砚这个阻碍在,我杀你就和杀个三岁幼童没什么两样。” “你这话说得未免有点大。” 有糯糯的声音落在耳畔,沈灵雨感觉到箍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量一松,人摔下来被一条手臂扶住。狂咳之中,她感觉脸上的黑曼陀猛地烧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可是,燃烧过后,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扶住她的人,是徐公子。 徐公子看见她脖子上的淤青,不禁眉头微皱,似有不满,把她拉到旁边,却又笑着对鬼王说:“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爱护后辈,徐氏一族在这世上,可就她一个还在修行的后人了。” 鬼王牵了一边嘴角,对徐公子爱护后辈的言论嗤之以鼻,只冷冷道:“我来到酆城这么久也没见着你的人,还以为你已经溜了呢。祸害遗千年,你这个祸害已经在世上两千年了,打算什么时候死啊?” 微风拂过,沈灵雨靠在墙边灰色的老砖上,安抚着自己受伤的肩胛骨,听鬼王对徐公子说的话,不由觉得好笑。鬼王这个吃人肉的,有什么资格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是祸害? 徐公子被鬼王当面诅咒,并不恼火,他微笑的样子让沈灵雨想到在苏弥月的记忆里见到的场景,当时徐公子就是带着这样的微笑,只动动嘴皮子就让唐时玄术五大家全部栽在了归墟。 这会儿,他又带着这样的微笑面对鬼王,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知算完了多少的账。 “我怎么能死呢,徐家的诅咒都由我一人背负,我若死了,这小丫头怕也活不了多久了。你那自卑的手下有没有跟你说过,沈灵雨为了自己爱的人是可以不要命的。” 鬼王微转眼眸朝沈灵雨看过来,点点头,道:“是呢,方才我已经见识过了。可笑,徐家血统那么多优点,她偏偏要继承这无用的情深。” 徐公子的脸上微微一变,不过刹那又变了回来,依旧是微笑着的模样。鬼王却道:“看样子,你也有动过情。徐稚啊徐稚,枉我当初那么看好你,师徒一场,不去黑山看我也就罢了,为一个女人伤心像什么样子?” 沈灵雨睁大眼睛,震惊得差点发出声音来。徐稚居然是鬼王的徒弟? 看到了沈灵雨的震惊,鬼王翕着周围微微发黑的丹凤眼对他一笑:“这会儿摆出这样的表情,是不是太早了一些?我若告诉你十几年前炸开黑山的人是徐稚,你岂不是要当场吓死?” 这、这怎么会?当年故意放出鬼王,害她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这个脸上带着笑的徐稚徐公子? 沈灵雨心中五味陈杂,踉跄着后退两步,呆呆地看向徐公子。她希望他能否认,可是他没有,他收敛了笑容,转身颔首向她致歉:“鬼王所言非虚,你的不幸是我亲手带来的。” 沈灵雨摇摇头,当年同伴的哭喊声就在耳边,鲜血的味道糊在鼻端擦也擦不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有些事情是你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可以过去的吗?你在算计谁,我还是许砚?是许砚吧,当年救我的是他,是你逼迫他去救我的。不然,许砚为什么总对我说,要防着你……你害我就害我,为什么要连着那几个孩子一起害了?他们还不到十岁,这么多年以来,你可知道我梦见他们多少次?” 第四十一章:你好幽默啊 乌云遮住了太阳。穿过巷子的一缕阴风渗进了沈灵雨的衣衫,衣服与凉透的汗贴在一起,血液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 她觉得冷,冷得牙齿打颤。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串话向徐稚问出来的,只是在说到末尾时,听见了自己比风还冷的声音。 徐稚叹了一声,刚要说话,又被沈灵雨的一句:“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堵住了话头。 徐稚被闹得莫名其妙,想要开口问她,见她压抑着情绪,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只好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沈灵雨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按下了一串号码,拨出去的瞬间,她的心如鼓鸣,只盼着电话那头会有人接起。 一道嘟声,两道嘟声,好多道嘟声过去了,电话那头终于被人接起。 “喂,请问你是房主的什么人?” 沈灵雨听着这道陌生的男声,哑了嗓子,使了好大的力气才又把话说出来:“我是房主的外孙女,你是谁,为什么在我们家?” “你是沈灵雨对吧。我是公安局的,今早楼里邻居发现你家房门是开的,屋里有一滩血迹,所以报了警。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你外婆,所以现在还不能断定老人家是……” 后面的话沈灵雨没有听下去。她脑子里一片嗡鸣,什么都听不下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回到了徐稚手里,鬼王在朝她笑。 “你的师父……外婆,外婆她……”沈灵雨哽咽着抓住自己的心口,拿手点指徐稚,坚硬的骨头之下,胸膛之中的那颗心脏痛得要炸开。 泪水模糊了双眼,眼看就要落下。隔着泪水看不清,她没能发现徐稚脸上一闪而逝的愕然。沈灵雨执拗地不肯让眼泪往下掉,咬着牙,看看那个碾死她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的鬼王,踉跄着从徐稚身边走过去。 徐稚还要利用她做别的事情,不会让她死在这里,如此,她便留着他在这里面对鬼王好了。人家师徒情深,说不好有多少知心话要说呢! “沈灵雨!”徐稚拉了她一把,终究是不肯让她离开。 沈灵雨狠狠地擦掉脸上的泪,愤然回头,冷着声音问:“如何?还请您不吝赐教!” 徐稚被她的决然劝退,手下一松,沈灵雨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胛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哪知道,刚走出两步,一道人影闪到自己面前。沈灵雨用汇集了烛瞳之力的双眸抬眼去看,鬼王阴森森的一张脸就在面前,他并不怎么怕她的眼睛,只笑着问:“小丫头,横竖你也是受人算计,要不要加入到我的阵营?” 沈灵雨闻言,不由放声大笑,更多的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这笑声可以麻痹她心里的痛,她笑得癫狂,最后捂着发痛的肚子贴着墙壁蹲下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好幽默啊,当我是二傻子吗?”沈灵雨擦了把眼角的泪,道。 鬼王脸色一变,低喝一声:“不知好歹。” 第四十二章:谁也不能信 遮住太阳的大片云彩飘走,阳光照在地上,暖烘烘的。 沈灵雨盯着鬼王衣服上因为被短剑刺穿造成的裂口,心思千回百转。为什么她已经将利刃送进了他的心脏,他还可以像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还要抬手教训她? 难道他真的邪到那个程度,想要杀他,还需要什么特殊方法? 思忖着,沈灵雨动了,烛瞳之力瞬间涌出,将鬼王缠了几圈。她绕到鬼王身后,咬着牙抬手,又一剑送进鬼王的后心。加在方才在前心捅的那一剑,鬼王的心脏应该是被她扎了个对穿。 奋力抽出鱼肠剑,沈灵雨没有停止攻击,而是反手一剑刺进鬼王的太阳穴。待到鱼肠剑拔出来,她看了眼手里的剑,剑身上一滴血都没沾。她又看看已经从瞳术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的鬼王,他回过身看向她,就像看着一只对自己挥起爪子的猫崽儿。 “原来你是想证明自己手里的剑能不能杀死我,”他展开双手,用下巴对着她,道,“来,我就让你试一试。” 沈灵雨看看他,又瞥了一眼徐稚,徐稚闭着眼睛,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在沈灵雨看不到的角度里,他的手快速掐起了决印。 沈灵雨抄起鱼肠剑,忍着肩胛骨传来的痛感,一剑捅进了鬼王的腹部。鬼王低下头来看着她,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是展开双手,示意她继续。 沈灵雨不肯放弃这个好机会,抽出剑来对准鬼王的脖颈扎过去,等到鱼肠剑拔出来,她终于知道了鬼王无事的原因。那剑拔出来之后,鬼王脖子上的伤口瞬间长好,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她将鬼王上下打量了一番,挥剑砍向鬼王那双瘆人的眼睛,鬼王已经不耐烦,一把捉住她的腕子,呲开森白的牙问她:“该我了吧?” 鬼王抬手便要教训沈灵雨,被闪身过来的徐稚一记火符击开,鬼王回眸看看他,蓦地一笑:“不让我杀她?也好,这个小丫头左右跑不了,我还有事要问你,你最好能给我个清楚的答复。” 说罢,沈灵雨看见徐稚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你快回事务所去吧。” 沈灵雨微微颔首,就算是答应了,扶着墙站起来,带着死里逃生的侥幸一步步走出巷子。这一次,没有人阻止她。 高大的法国梧桐将柏油马路和人行道隔开,马路上车子飞驰,人行道上沈灵雨捂着越来越痛的肩胛骨,数着砖头往前走。如此走过两条街,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有擦肩而过的行人问她要不要帮忙,被她一一婉拒。然而,很快她便支撑不住,想要找个地方歇一歇。 左右望望,只有跟前的法国梧桐可以依靠。她走过去,靠在树上,来自肩头的痛感让她两眼发黑,也不知鬼王是用了什么法子害她。 借着与树皮的摩擦力在树上靠了也不知是多久,隐约看见一双脚停在自己面前,脚的主人拉了她一把,她的人就无力地倒了过去。 熟悉的茉莉花味萦绕在鼻端,沈灵雨想哭,却没有力气。 许砚拉开她的衣领看了看,抱起她快步往前走。沈灵雨难过到想要晕过去,她的意识却不准许,非要她这样清醒着受折磨。 “许砚,许砚,”她带着颤音说,“外婆没了。” 许砚的脚步顿了顿,她晕得紧,没看见他脸上微妙的变化。如果此刻她有发现许砚的异常,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令她伤心发疯的遭遇了。 沈灵雨昏昏沉沉,却始终无法晕过去。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内视灵台,霞蔚云蒸之间,苏弥月正坐在平整的大石上,与自己对弈。 瞧见沈灵雨来了,便招呼她过去坐。她坐到苏弥月对面,看着眼前的围棋棋局,听到苏弥月对她说:“来一局吗?” 沈灵雨摇摇头:“我不会。” 苏弥月敲着棋子,并没有多失落的样子。 “你受伤了。”半晌,苏弥月说道。 沈灵雨也不否认,只告诉她:“进来避难。” 苏弥月停下敲棋子的动作,虚指远处的阴阳云海,问:“知道那个是什么意思吗?” 沈灵雨起身去打量这只巨大的阴阳鱼,此刻云雾的那一部分较海水那一部分弱一些,并且有越来越弱的趋势。她想到自己与许砚提及这只阴阳鱼时,他发白的脸,心里不由添了几分急切。 “是什么意思?”她问。 苏弥月随手一指:“云雾那一部分是你,海水那一部分是我。这个阴阳鱼代表了我们各自的灵魂力,云雾那部分比海水多很多时,你主导躯壳,我沉睡。同样,海水那一部分高出很多时,躯壳由我的意识控制。” 阴阳鱼缓慢在天空之中转动,云雾那一部分越来越弱,沈灵雨心知,很快就又要由苏弥月代替她在外面行走了。 她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苏弥月却道:“这会儿我不打算出去了,你来跟我讲讲那鬼王是怎么缠上你的?” 沈灵雨见她一脸好胜之意,便知道她打算找机会和鬼王会会。她要和鬼王打,沈灵雨也阻止不了,只好把小时候那桩事,和鬼王的厉害给她说了。 苏弥月拈着一颗棋子,落子于纵横之间,像是在确定什么,她问沈灵雨:“徐公子炸开黑山,放出鬼王去算计你?” 沈灵雨点点头:“就是他,他已经承认了,那个大阵普通人炸不开的。” 苏弥月又问:“许砚没能打得过鬼王?” 沈灵雨想了下,摇摇头:“我记得他那个时候为了把村里其他孩子尸体抢出来,还受了伤。” 苏弥月闻言复拾起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思量片刻,她笑了,笑得沈灵雨莫名其妙。 “你以后不仅不能信徐公子,许砚也不能全信。至于苏珏,”说到她的哥哥,苏弥月收敛了笑容,“不要让他搀和到这件事里来,如果他非要那么做,废了他。” 第四十三章:偏执 有清风徐来,沈灵雨微微眯起眼环顾四周。这里天清地玄,高山入云,飘飘渺渺好似天上仙境。眼前的苏弥月一身薄纱蓝裙歪坐在巨石上,清风拂过她的一缕长发,翩翩如一仙子。 如此仙子,却说出那样的话,说出那样的话,又自然地像是在和沈灵雨谈论天气。 “你说的是哪件事,鬼王这件,还是你和徐稚密谋那件?小青……苏珏是你堂哥,废了他,你狠得下心?”沈灵雨忽略掉了苏弥月让她防备许砚的一节,在她看来,许砚要比苏弥月可信,毕竟,一直护着她的是许砚而不是苏弥月。她也不大相信苏弥月真的能因此废了苏珏的修为,当年苏弥月可以因为苏家杀苏珏献祭而对族长痛下杀手,这会儿怎么又能伤害他? 苏弥月总是那样冷漠,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用颇为冰冷的调子跟沈灵雨说:“你知道,徐公子设局让你我共存,是为了以后回归墟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指的就是这件。苏珏执意要搀和进来的话,你废了他便是,做一个普通人,也比失去性命的好。他现在不比当年,灵魂残缺,还欠了一笔债在归墟,若是执意要管这件事,怕是再也没有回到尘世的机会了。” “欠债?” 沈灵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问:“你说的是从山顶跳下去的那个荷花?” 苏弥月点点头,脸上难得有一丝郑重:“在许家时我已经发现荷花对苏珏有好感,但我没有在意,苏珏年轻有为,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在少数。荷花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好,等到彻底暴露时,她对苏珏的感情已经可以说是偏执了。当初我与她抢夺苏珏的魂魄,夺过来之后才发现她在苏珏心脉咬了一口,苏珏的魂魄就此残缺。” 沈灵雨回忆丫鬟荷花的模样,那姑娘面容清秀,在苏弥月面前恭敬又机敏,谁能想到她还有那么偏激的一面? 想着,沈灵雨问苏弥月:“苏珏知道自己的灵魂被荷花咬去了一块?” 苏弥月说:“他不知道,那些都是在他死掉之后的事情,他甚至不记得荷花是谁,苏珏一直以为自己灵魂残缺是因为当初被献祭于烛九阴。” “那,你为什么说苏珏在归墟欠了一笔债,明明是荷花欠了他的债……” “荷花已得长生,却因为苏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所以说苏珏欠了她的。” 沈灵雨看着苏弥月认真的眼睛,再没说什么。以她是无法理解的,荷花跳崖的时候苏珏已经死了,死人是没办法让活人带着自己的魂魄跳崖的,就凭荷花是接受不了他的死而跳下山崖,荷花身亡这笔债就算到苏珏头上了? 她明白了苏弥月的意思,荷花已获长生,死后灵魂长久地飘荡在蓬莱之上。荷花偏执到那个程度,如果苏珏再次出现在蓬莱,还不一定为了留住他做出多可怕的事情来。 思及此处,沈灵雨一口应下,答应苏弥月阻止苏珏搅在这件事情里。 第四十四章:泪水决堤 苏弥月见她应下,当下安了心,虚空一指:“哎,那是什么?” 沈灵雨一回头,两眼一黑,失去了控制。 乾坤颠倒,恍恍惚惚,不知身之所置。外婆唤了她一声,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无奈太累,怎么努力都不能把沉重的眼皮抬起来。于是,她撒娇说:“外婆,再让我睡一会儿……” 外婆布满老茧的手在她鼻子上拧了一把,催促着:“快起快起,你该去火车站了,今天要去酆城,你忘啦?” 说到酆城,外婆不由絮叨起来:“我不能跟着你去那边,你到了学校可要好好学习,跟老师同学打好关系,可不准谈恋爱啊!小心被那些坏心眼的小小子给骗了……去了学校跟老师打听打听照片上的那个地方,一定有人知道的,等见到了恩人,可要跟人家好好道谢,人家当初为了救你可受了伤还一分钱没收咱们的……” 后面的沈灵雨没能听进去,她昏昏沉沉,沉迷在黑色的海洋之中,无所依靠,却又无力脱离。 最后让沈灵雨醒来的是来自肩胛骨的火热的痛感,比肩胛骨痛得更厉害的,她一时没有想明白,等回过神来,她捂着自己痛得要炸开的心口缓缓蜷成了一团。 有推门的声音响起,景慕青快步走进来把手里的果盘往床头桌上一推,忙蹲在床边连声询问:“怎么了?心口痛?痛得厉害吗?等一下,我去叫郁溪桥来!” 沈灵雨抽抽搭搭哭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头发糊在脸上让她看起来狼狈无比。 她顾不上许多,挣扎着坐起来抓住他的胳膊问:“外婆,外婆你们有联系上吗?” 她眼巴巴的,期望景慕青能够笑着告诉她当然有联系上,鬼王的那句话只是虚张声势,只能唬得住她这种笨蛋,可是景慕青垂下头好久都没有说话。 外婆的声音在耳畔落下并不久,沈灵雨都还能感觉到外婆在她鼻子上拧的那一下,带着香皂的味道,很温暖。那只是一场梦……或者,眼下面对的才是一场梦。等她醒过来,会看见外婆正往她的背包里塞梨子苹果,唠唠叨叨叮嘱她在路上吃,而她会阻止外婆那样做,因为眼看着背包的拉链要被撑坏了。 沈灵雨伸出手在自己胳膊上狠掐一把,真实的痛感让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眼泪就此决了堤。 怎么会这样?她想过无数次自己因为惹上邪祟死去的样子,可从来没想过外婆没了她会怎样,早就知道外婆年纪大了,可至少,至少等她兑现小时候的豪言壮语让外婆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景慕青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狠咬下唇将眼中的纠结压下去,才又把手覆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安慰道:“那边的事情有许砚处理。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 景慕青的那一串微小动作沈灵雨没有看到,他的话给了她鼓励,她终于不再忍耐,放开声音哭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景慕青一直在一旁陪着她,直到沈灵雨哭累了,昏睡过去。 第四十五章:奇景 梦中的沈灵雨抽噎着,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用湿毛巾擦干净了她的脸。 景慕青捏着那块湿毛巾走出屋子,轻轻带上房门,而后把手里的毛巾重重地砸了出去。被砸中的人随手接住那块毛巾,并没有因为景慕青的暴力行为产生半点恼火之意。 “徐稚,你做的好事!”景慕青压低了声音,喝出一声。 徐公子端详过手里的毛巾,把它仔细叠起来,才对景慕青说:“对不起,鬼王会跑去对付沈灵雨的外婆,这一点我也没想到。” 事实上,他也真没想过鬼王会对一个老太太下手。以徐公子对鬼王的理解,他这个人不愿在对自己没用的人身上耗费半点精力,他既然已经跟着来到了酆城,就会一心一意对付沈灵雨和许砚。谁知道这个家伙发的什么疯,特地转回去杀害一个无辜的老太太? 鬼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刺激沈灵雨?或者,沈家老太太隐藏了什么秘密? 徐公子摇摇头,感觉自己的推论不大靠谱。 “许砚呢?” “当然是去处理沈灵雨外婆的事情,”景慕青从金丝眼镜后面没好气地瞪着徐公子,“这丫头现在这个状态,回那边去不得疯了?” 徐公子看看紧闭的房门,想想刚才从门里传来的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皱了皱眉,还了毛巾给景慕青,转身离开了事务所。 景慕青捏着毛巾,看见徐公子和端着一只瓷碗上得楼来的灰叔擦肩而过。灰叔见徐公子走远,才敢叹息一声,小声问景慕青:“丫头怎么样了?” “睡了,”景慕青看看灰叔碗里的小米粥,道,“准确地说,她是哭累了。” 灰叔为难地挠挠头,问:“那件事,真没办法了吗?” 景慕青接过灰叔手里的碗,道:“真没办法了。” 他往屋里去,听见灰叔轻轻的一句:“可苦了这丫头。”叹息声缓缓飘起,落在景慕青的耳畔。 他来在床边,看着床上沉沉睡去的沈灵雨。她在梦中偶尔还会委屈地瘪瘪嘴,从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沈灵雨的魂魄缓缓下降,又回到灵台之中,这一次苏弥月不在山巅,只有一盘没下完的棋还在平整的巨石上摆着。 沈灵雨回忆着自己会下到这里来的原因,想了又想,也想不到是什么。这时的她还没发现,每次她来到灵台,都会把最令她伤心的事情忘记。 苏弥月不在,她就左右自己看看。阴阳鱼在半空之中,沈灵雨见属于自己的灵魂力还算够用,默念御风诀穿过云海翱翔于天际,试图找到灵台的尽头。 她来在阴阳鱼另一头的森林,抬脚往里面去,在参天的树下行走了好一会儿,循着轰隆的水声走到一条横穿森林的河流旁边。森林里怎么会有这样宽的一条河,从这头到那头足有五米宽的距离?揣着那份好奇,沈灵雨御风而行从河流上方穿过。 凉意就在脚下,沈灵雨在河中央的石头上轻轻一点,让自己顺利跳到河对岸去。 第四十六章:奇异的森林 双脚落在河对岸,沈灵雨就舍不得往前走了。河水的味道冷冽,她正觉自己有些发燥,回身蹲下来伸手去捞一把那河水,想要就着河水洗一把脸。 掬起一捧水来泼在脸上,感觉甚是畅快,沈灵雨掬水往自己脸上泼了两回,又捧了些在手里喝下去。这一口下去,更是不得了,似乎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放松下来,沈灵雨不由得扬起了笑容。 如此逗留了好一会儿,沈灵雨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继续往森林深处去。 森林中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这些参天古木都是沈灵雨不曾见过的品种,有的树干通体是汉白玉材质,还有的从翠色欲滴的树叶之中探出一串鲜红如血的玛瑙来。不过拳头大小的鸟雀衔着比自己身形大上五倍的黑色兔子从半空飞过,兔子无声哭泣着,红色的小钻石从它的眼眶流出,沿路掉落。又有两只金羽鸡为了一条小虫互相追逐着从面前过,它们不怕她也不害她,甚至没有看她。 此景甚奇,但一想到灵台之中呈现岀的是蓬莱仙山上的景色,树木鸟兽都是幻象,沈灵雨也就见怪不怪了。 弯下腰捡起几颗兔子泣岀的钻石捻了一把,借着幽暗的光打量了一会儿,随手放在衣兜里。即使知道是幻象,她还是决定一会儿出去好好研究一下这兔子的眼泪。 又往前走了一段,前面有一只身穿丝帛衣裳额嵌蓝色宝石的白毛老虎趴在那里安眠,老虎的头上生了一对白色的角,长长的弯曲起来落在宝石两侧。沈灵雨提着一颗心思忖了片刻,觉得这幻象之中的老虎太吓人,踮起脚尖从老虎面前溜过去。她一路小心观瞧着,幸好老虎睡得正香,并没有发现她。 蹑手蹑脚走出百余米去,老虎的身形彻底从视线里消失,沈灵雨才敢长舒一口气安下心来。甫回过身,就瞧见一只两米多高的金羽鸡立在那里,屈着眼睛盯紧她。 这什么情况? 沈灵雨小心往旁边挪出一步,那只鸡的头便跟着歪过来,依旧是屈着眼睛瞧着她,再往相反方向移动一步,结果亦然。 活的? 沈灵雨瞥见自己脚边不远的两只鸡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自己这是被当成偷蛋贼了,只见那金羽鸡展开自己的翅膀,那可做伤人利刃的羽毛根根立起,它喉头一动,就要“咯咯”叫出声来! 沈灵雨哪敢让它得逞,它这么一叫无事,别把那吃人的老虎招来,那她就真是要扔在这里了。 沈灵雨赶紧调动瞳力将这只鸡裹起来,自己则是趁着森林里其他动物没发现,默念御风诀快速往来时的路逃去。她刚逃出百余米,就发现了事情不对——来时路上的那只老虎不见了! 难不成,那只老虎已经有所发觉,正埋伏在哪里等着她呢? 思及此处,沈灵雨不敢停歇,脚在地上一踏,疯一样往来时的路逃去。 可是不对,她跑了很久都没看到来时的那条河,难不成是迷路了? 第四十七章:扒 见后面没有鸟兽追过来,沈灵雨放缓脚步,左顾右盼。一看之下,果然,这里不是她先前走过的路——森林中树木花草种类繁多不假,可她在来时的路上并没见过这样一株从根茎到花瓣全都是白色的花,其他的花草都隐藏绿色和棕色的基调之中,就连那汉白玉的树干上也扑了一层黄土,只有这株花张扬地放出光彩。它足有两米高,如果见过,沈灵雨没有理由记不住。 沈灵雨想到了热带雨林里的那些食人花,心里好奇得紧,双脚却尊重自己的恐惧向后退了两步去。 她现在应该做的是找到那时的那条河,跃过它,然后回到孤峰上去。 心里这样盘算着,沈灵雨快速后退几步,转身就要往回走。或许是她方才躲避金羽鸡过于慌张,无意之中跑错了路。只要按照原路返回,一定可以重新找到那条河。 不料事情并没有她预期得那么顺利,甫一转身,就听得身后的花“嗞啦”了一声,回头去看,一股子香风迎面袭来。沈灵雨赶紧掩住口鼻,却为时已晚,有丝缕香气顺着鼻腔钻进肺部,呛得沈灵雨剧烈咳嗽起来。她跌跌撞撞地退到一颗大树旁倚着,俯下身来咳个不停,似有一抔辣椒面泼洒在她的喉间,痛得她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沈灵雨用尽方法去抑制,终于还是没拦住,咳出一口血来。 吐掉了这口血,她捂着自己痛到裂开的喉咙,小心呼吸着,抬头望向那一株雪一样洁白的花。它伫立于一大绿色和泥色之间,宁静而又张扬。 沈灵雨又气又怕,她一时说不好拼命咳嗽和喉咙破裂哪一个更痛苦。她改了主意,决定先毁了这株花再说。这么厉害的花,如果能拆了,八成能从里面得到点什么好东西。 想到好东西,沈灵雨不由激动起来,轻车熟路地汇集了烛瞳之力通过双眸释放出去,瞳力席天盖地铺过去包裹住那株花。沈灵雨随手抹了一把衣兜,摸了个空之后想起来,她现在是灵魂状态,鱼肠剑怎么可能在她身上? 没有工具就寻找工具,沈灵雨从地上找到一块一头尖锐一头圆润的石头,握在手里跑过去,一鼓作气把花的根茎一点点磨开。 还好这株花的根茎并不是很坚硬,磨了一块之后,沈灵雨抬起脚狠狠一踹,整株花山倒一般朝另一个方向砸去。 她很得意地叉腰歇了一会儿,心里念叨着:马上就扒了你…… 活动了两下手脚,复握紧那块石头对准花瓣利落地切割起来,洁白的花瓣被她丢衣服一样扬得到处都是,一层一层扒到花心。沈灵雨伸出手,用石头圆润的一端小心地在花心上那堆黄色的粉末上触碰了一下,那些粉末瞬间四散开,飞得到处都是。沈灵雨赶紧用烛瞳控制住这些粉末,人往后退出好远才又将时间禁锢解除。 凝固在半空的粉末继续四散,飘了好久才归于尘土。 第四十八章:元婴 森林里很静,没有鸟鸣不闻兽语,只有风声落在耳畔,温暖的风吹得沈灵雨耳朵痒痒的。 沈灵雨远远地躲在一棵参天古树后面,借着树叶之间穿下来幽暗的光观察花那边的情况。如此观察了一会儿感觉并没有哪里不对,沈灵雨铺了一层瞳力在眼前通往花心的路上将落在泥土之间的花粉完全压住,放心地走到花心旁边看着被花粉包裹住的那坨东西。 沈灵雨看清那坨东西时的表情和唐僧见到人参果时有一拼——那东西长成一个婴儿的模样,通身细嫩得一触即破,蜷缩在残余的花粉中间沉睡着,手指吮在小小的嘴巴里。 沈灵雨很郁闷,她是来找宝贝的,怎么就刨出来一个花朵的元婴?虽然知道这元婴与人类的婴孩完全是两个概念,可他偏偏长了一副人类的模样让她手足无措,她总不能直接把这个元婴带走吧……思来想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左右为难之间,花心之上的那个元婴居然睁开了眼睛! 沈灵雨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汇集了瞳力在眼睛里,与朝这边看过来的元婴对上视线。那元婴的眼睛黑白分明,本该是纯净无瑕的模样,沈灵雨却从其中看出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蔑视,以万物为蝼蚁的蔑视含在元婴的眼睛之中,睥睨着沈灵雨,他拔出吮吸在嘴里的手指张开嘴来就要哭! 沈灵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下不好,一边又用烛瞳去束缚元婴,一边挥起手里的石头冲过去狠狠塞在元婴的嘴里,抱起那元婴拔腿就往外跑。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元婴,苏弥月总会知道,毕竟苏弥月真的在蓬莱呆过,对这些东西应该也有所了解。 然而走出去没多远,她就听得怀里传来一道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低下头去看,塞进元婴口中的石头一点点裂开发出一片紫色的光芒来!而元婴本身,却逐渐没了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失去水分,风干的鸡爪一样缩在沈灵雨的怀里。 沈灵雨轻轻放下那个元婴,蹲在地上端详发出紫光的石头。石头仍在裂开的过程之中,一点点剥去石衣,露出里面紫色的水晶来。 待水晶完全暴露在沈灵雨面前,那片紫光便在水晶之中一圈一圈流转开来。 原来,这块被沈灵雨随意捡起来的石头,才是宝贝中的宝贝,比她辛辛苦苦刨出来的元婴还要厉害几分! 沈灵雨压着欣喜,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理智。她并没有直接捡起那块石头,蹲在一旁小心端详了一会儿,抓了颗石子丢过去,见没什么动静才放心伸手去拿它。 紫色的水晶在沈灵雨慢慢黯淡下去,同时,沈灵雨感觉到有一股精纯的灵魂力正顺着她的掌心补给到她的灵魂之中,闭上眼睛,灵魂快活得如同吃了大餐。 内视灵魂,水晶的力量在其中蔓延开来,进入到心脏又随着血液奔向周身,疲惫的关节被这股紫色的力量抚慰着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水晶的力量逐渐被沈灵雨自身吞噬,她睁开眼,看见手里的紫水晶已然变成一块易碎的灰色石头。 第四十九章:恨意 清风穿林而过,吹得沈灵雨手里的石头化作一片粉末飞出去,混在泥土之间不见了踪影。 沈灵雨站起来前后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往前走,刚走出几步她感觉有哪里不对,回过头定睛一看,被她劈开的花瓣不见了,花心之上的元婴尸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灵雨愕然,它们是怎么不见的?和水晶一样风化了,还是被什么人或者动物给转移走了?如果是前者还好,万一是后者,那她刚才就是处于一种任人宰割的状态下。 太多的她不敢想,路也不慢慢走了,默念了御风诀升上半空左顾右盼,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了来时的路。沈灵雨头上的汗顿时就流下来了——她过来时明明有挑着有特点的树记了两遍,怎么这会儿那些有特点的树都不见了?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不然她非耗死在这片诡异的森林里不可……这林子有问题! 沈灵雨顶着一头的汗往头顶望去,一眼望不到树的尽头。她想,不同的树可以换位置,同一棵树的不同部位总不会换位,或许自己可以从森林上方离开。 说做就做,御风诀运用到极致,沈灵雨猛然一跃跳上一枝矮些的树杈,脚在上面轻踩一脚助力向上翻到更高一些的树枝上,不料脚下一滑人就要摔下去。 沈灵雨连忙伸手攀住旁边的枝桠以斜躺似的姿势停在原地,可怜被她抓住的枝桠之上,绿叶丛中鲜红如血的果子们做了自由落体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沈灵雨赶紧默念口诀让风推着自己在树杈上站稳,掐下一串果子来看看又闻闻,这果子每一个都有小拇指指甲大小,闻起来是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想着,她随手把摘下来的果子装进自己的衣袋,继续借助御风术的力量送自己往更高处去。 沈灵雨一路往上攀去,这些树比她想象得还要高上很多,每次在树杈上立住之前,她又要看一眼有没有蛇虫鼠蚁在那里藏身,因此攀爬了好久也没能到树顶。 回望脚下,棕色的大地早已被绿色的叶子挡得不见了影子,沈灵雨在结成三角的树杈之间坐下擦了一把汗,她累得不行,必须要歇一歇才可以有足够的力气离开这片森林。 放眼望去处处都是绿意,看久了沈灵雨有些眼花,便收了心不再去看,转而给自己的手脚做起舒缓按摩来。 有清风穿过树林,绿叶簌簌作响带来一阵清凉,沈灵雨在这片清凉之中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口渴得厉害。她看看手边枝桠上面结着的红色果子,幽幽的香气钻进鼻腔,沈灵雨咽了一下口水,还是没敢吃。 万一吃了会死呢?忍忍总会过去的——心里这样想着,沈灵雨决意不再去看那些果子的模样,抬起头望望树顶。这么一看,她愁得差点从树上跌落下去。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还有那么远的距离? 心中的坚定登时被磨去了一半,沈灵雨掐下一颗果子来小心掰开放在鼻端嗅了嗅,香甜的气味毫不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之中,引得沈灵雨直流口水。 不行,不能吃,有毒的话在这老林之中连个救她的人都没有,要么毒发身亡,要么跌下去被树枝刮得老妈都不认得。 可是,这样干熬下去,不到树顶就会渴死吧…… 沈灵雨将树顶望了几个来回,树顶并没有因为她的张望而离她更近一些。身上的汗水打湿了衣衫,又被一阵阵穿林之风吹干了,沈灵雨的口中越发干渴,皮肤也紧绷绷的,缺水严重。 吃一颗试试吧,就一颗,好歹留着命离开这里。 沈灵雨把手里的果子送进嘴里,小心咬了一下,香甜的汁液在口齿之间蔓延开来,她小心咽下去一点,做好腹痛如绞的准备。如此呆呆地坐在树杈上停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身上半点不适都没有,她才开心地把那只果子全嚼了咽下去。 果子的味道和樱桃有些相像,很诱人,沈灵雨坐在原地吃到饱,伸手在肚子上抚了两把满足地站起来,念起御风诀就继续往树顶去。向上翻了两下之后,沈灵雨忽然觉得有一股暖流从胃部向全身发散,有些热,但是很舒服。 沈灵雨扶住树干闭上眼睛内视,看见一些灵魂力渗透胃壁缓缓向外渗透。这果子也是好东西! 沈灵雨很惊喜,嘴里念叨着:“真是捡到宝了!”伸双手去来回在树上采摘。果子好她也没敢多吃,物极必反,还是存一些留着以后吃得好。 不知道在这里采摘的东西能不能带到现实中去呢?如果能,许砚小青还有灰叔也可以尝尝这些…… 想起事务所里的三人,沈灵雨心里涌起了阵阵难过,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她忘记了。拧着眉苦思片刻,又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被遗忘,沈灵雨摸摸鼓囊囊的口袋定了神,猛地一跃又往上去。 往上去的路太远,灵台之中没有白天黑夜,沈灵雨无法判断自己重复往上攀附的动作重复了多久,她甚至有些后悔选择从林子上方找出路。可是不从上方找出路,在林子里乱逛要逛到什么时候? 默默叹了一声,沈灵雨随手摘了一串果子吃下,继续往上去。久了,她甚至困倦起来,无奈找了个结实的树杈,解开衣服把自己和树杈细一些的部分捆在一起,脚从两边垂下去睡了。 意识中知道自己处于危险地带,沈灵雨并没有睡得很深,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许砚呼唤她的声音,猛然惊醒,人却还是在灵台中的老林之中。 沈灵雨定定地望着天空,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她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天空了。 天空? 沈灵雨很是欣喜,她什么时候到的树顶?睡之前困得太厉害,她能有意识把自己困在树枝上就不错了,哪有那心思判断自己到了哪里? 沈灵雨拾掇好衣衫又摘了些果子吃下去,默念御风诀往上跃起,鸟瞰老林,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到了老林的深处。望着这片万顷老林,沈灵雨暗暗庆幸自己选择从树林上方离开,不然可真是要耗死在林子里了。 看准孤峰的方向,沈灵雨脚下一点径直往那边去,眼看着要离开老林,有轰隆的水声追着她近了。沈灵雨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一条百尺宽的河流从虚空中出现直直奔她来了。 沈灵雨只来得及骂一句:“搞什么啊!”人就被轰鸣的河水卷在其中,呛了几口水之后不甘心地晕了过去…… 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 恍恍惚惚之间,心口又痛起来。沈灵雨被忽如其来的这一下闹得皱起五官,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有一只温暖的手探过来替她拭去了泪珠,温柔地把她扶起来,它的主人——许砚对她说:“你发烧了,昏迷了三天。来,喝下这碗稀粥。” 沈灵雨靠在床头看看许砚,他的下巴上长了一些胡子茬,眼睛里的血丝告诉她他这三天没怎么休息。 沈灵雨的记忆一时没有回归,看着他一脸的凝重,接过稀粥来三两下喝完,强撑着对他笑笑:“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这不是没事了?” 许砚看看她,并没有动,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伸出手拨开她鬓角的乱发。 “有事别忍着。” “我有什么事?”沈灵雨反问。 许砚端详她的脸,见她脸上只有好奇没有隐忍和悲伤,不由有些惊讶。 他皱着眉想了想,终究还是担心她,小心地问:“你这三天,去了哪里?” 听到许砚这么问,沈灵雨长叹了一声,引得许砚又担心起来。她说:“我回了灵台之中,那里有一片森林……”把在森林中经历的事情简单和许砚说了一遍,又伸出手往上衣衣兜探了几次。她穿着的是一条白色的睡裙,哪来的上衣衣兜? 许砚看破她的失落,笑道:“那个果子我知道,我在蓬莱时吃过不少,不差这一口。” 被他这么一说,沈灵雨的心情才微微有所缓解。 她揉揉自己哭痛的眼睛,这小半天她可难受呢,怎么会哭成这样? 然后,她慢慢想起了自己昏睡之前,鬼王告诉她,她的外婆太老吃着不行…… 沈灵雨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在抖,她咬着下唇回头望许砚,许砚也在望着她。 “外婆她,找到了吗?” 许砚垂下眼帘,阴影写在他的脸上。 沈灵雨没见过这样的许砚,她认识的许砚杀伐果断,何时像现在这样,犹犹豫豫? 她默默看着他,终于,他鼓足了勇气对她说:“对不起,你恨我吧。” 沈灵雨身上没了力气,倚在床头,心脏又开始痛了。她怀疑自己会得心脏病,却还是笑着捂住了心口。 “我怪你干嘛?又不是你杀了外婆,”沈灵雨想哭,可她的眼泪早已哭干,“我恨鬼王,恨徐稚,恨自己也不能恨你。你因为我死过两次,我怎么能恨你?” 第五十章:吞噬鬼王 夜深了,沈灵雨跳下床去,赤着脚走到窗口往外面看。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回到自己家里歇息了,街道上没什么人,鬼魂倒是有那么一两只,飘飘忽忽不知所往。 她看了一会儿,身上忽然一暖,低下头看看许砚披在她身上的毛毯,神情一时又恍惚起来。 街口的一盏昏黄的路灯闪了几下,“啪”地一下灭下去,就再也没亮起来,那一小片路面上顿时暗了许多。 沈灵雨伸手在许砚的胡茬上轻轻刮了一下,笑得有些疲惫:“好好睡一觉吧,我有分寸,在有足够的能力对付他之前不会乱来的。” 许砚没有走,他抓住沈灵雨不安分的手指,说:“我有一个主意,能将你的灵魂力提升到可以与徐稚对抗的程度。” 沈灵雨蓦地睁大了眼睛,生怕自己是在做梦:“什么主意?” “吞噬掉鬼王。”许砚说。 他分明是在说笑,可脸上满满的都是认真,这让沈灵雨一时难以判断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沈灵雨脱口而出。她在鬼王身上捅了那么多窟窿,都没能给他造成半点伤害,现在许砚说要吞噬掉鬼王? “沈灵雨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必须知道,因为这关系着你的生与死……” “许砚?”沈灵雨吓到了,叫了声他的名字,又被他眼里的郑重吓得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许砚引着她回到被窝里,自己则是坐回到椅子里。 两人面对面,许砚说起了想让沈灵雨吞噬鬼王的原因:“徐稚才是最终要对付的人,鬼王不过是他给你设置的一道关卡。或许他最初放出鬼王想的是用鬼王绊住我,但后来,他留下鬼王的目的就是给你设关卡。烛瞳的拥有者都是骄傲无情的,比如苏弥月,苏家族长苏正对她有养育之恩,可最后苏弥月还是毫不犹豫地对苏正下了杀手。如果不加以牵制,徐稚不敢保证自己最后能控制住你,所以他才由着鬼王来到酆城四处胡闹…… 虽然徐稚叫鬼王一声师父,但他的身手早已超越了鬼王,要杀鬼王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只是想要让你相信他,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劝你跟他学习《素心神录》里的东西。事实上,比起苏弥月,徐稚更愿意面对你,因为你有人类的情感,有情感的人比薄凉的人更容易被抓住弱点。” 沈灵雨屏住呼吸望进许砚的眼睛里,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问:“徐稚想控制我去做什么?” 她没有问许砚在这中间的作用,现在修行的人里扒一圈也只能扒到这么一个许砚,许砚是从归墟活着回来的,徐稚自然不会轻易放任这样的高手离开。以前被徐稚用来牵制许砚的是鬼王,现在牵制许砚的是她沈灵雨。 许砚说:“知道吗,你不是烛瞳的转世。最初你只是徐家后人,后来你不得不是烛瞳的转世。” 第五十一章:世上再无你 沈灵雨被许砚的话绕得有点晕,她是徐家后人她知道,不得不成为烛瞳转世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母亲怀着我的时候,徐稚把苏弥月的灵魂投到了我的身上。” “不,不是那样,”许砚淡淡否定,“你不是苏弥月的转世。” 顿了顿,他望着她的眼,将事实娓娓道来:“徐稚说谎了,苏弥月的灵魂不是在你尚是胎儿的时期投到你身上的……” 沈灵雨的生母沈琳是李村同龄人中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沈家的院子因此热闹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沈灵雨的外公没有过世,老爷子在县城做木工,为人勤恳,倒也攒下一些积蓄,划划算算刚好够给沈琳交学费。 沈琳也够争气,年年都能拿到国家奖学金,几年下来倒也没花家里太多钱。沈琳学的是考古专业,实习的时候没少跟导师研究古物,这让她背负的徐氏血统起了作用。徐氏血统在沈琳身上体现在,她总是比其他人更快察觉到危险,也总能在第一时间带大家脱离险境,正是因为这两点,沈琳在沙漠之中带着遭遇沙尘暴丢失水源的众人找到绿洲。同专业的白文贤惊艳于沈琳的才与貌,恰好沈琳对白文贤也有好感,毕业后不久二人就结婚,一起去了南方发展。 这是沈灵雨第一次听到“白文贤”这个名字,她以前倒是好奇过自己生父的名字,却从没问过外婆,毕竟,她的父亲最后抛下了她,她心中是有怨的。 沈琳怀有身孕之后仍然活跃在考古工作之中,一次,她在探看古墓时不慎跌落深坑。救她上来的是徐稚,徐稚告诉沈琳,她接触了太多死气,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会是个瞎子。 当时沈琳并不相信,她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怎么能相信这些无稽的话? 徐稚见她不信,也不恼火,留了自己的手机号,让沈琳以后需要时去找他。那时候手机属于奢侈品,沈琳觉得徐稚也不像是骗子,也就把那个号码记下来了。 后来,沈琳在医院里生下了她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孩子,只看了一眼她便傻了,孩子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是眼睛之中没有半点神采——果真是个瞎子! 白文贤家族经商,生意蒸蒸日上,正给他做思想工作让他放弃考古的工作回家去,这会儿见自己的女儿是个盲的,顿时没了与家里对抗的心思。 沈琳不喜欢白家人看自己时的目光,她总觉得他们的目光之中带着刺。事实也是如此,白家早在白文贤念中学时就给他看中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那家人是做官的,两家联姻对白家的事业有帮助。谁知,白文贤去念了个大学,带了个家里穷得没法儿看的姑娘回来。沈琳又有自己的小脾气,不愿意花太多心思去讨白家人的欢心。 女儿先天残疾,对沈琳的刺激已经很大了,白文贤不顾她意愿的向家里表示同意回去,并替她也向上面提交了辞呈,更是令她失望透顶。 原本恩爱的两人开始了争吵,沈琳认为白文贤不尊重自己擅自替她提交辞呈,白文贤认为沈琳无理取闹,女儿先天残疾的事情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了,凭着考古赚的那点钱哪里够得上照顾女儿? 在闹了三个月后,白文贤甚至提出把这个女儿送给别人,如果沈琳非要这样耗下去让他在白家人面前抬不起头,那就离婚好了。一盆冷水浇下,沈琳才发现自己丈夫身上的缺点,他自私,他计较,他经不起半点风雨。他不爱沈琳更不爱自己的女儿,他只爱他自己。 沈琳已经打定主意和白文贤离婚把这个女儿送回到孩子外婆家去,自己在外面努力工作总不至于养不起她。然后就在这时,家里传来了消息,沈琳的父亲帮人盖二层洋楼,被从房顶掉落的一块砖头砸中身亡。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沈琳绝望。她想到了电话簿里的那串手机号,抱着孩子在医院门口的电话亭里,招来了带着苏弥月灵魂的徐稚。 徐稚告诉她,苏弥月的灵魂受了伤,需要寄居在沈灵雨的身体里温养,沈灵雨可以借苏弥月的眼睛视物。等到沈灵雨死了,苏弥月的灵魂自然会离开,不过沈灵雨的体质会因为被苏弥月吸收一部分灵气去而较常人弱一些。 徐稚对沈琳耍了诡计,沈灵雨的眼睛从此能够视物不假,沈灵雨死去苏弥月的灵魂会从躯壳里消失也不假,可他没有对沈琳说过,苏弥月的灵魂温养久了会对沈灵雨的存在造成威胁…… 夜很静,屋子里只有许砚的声音在空气里引起轻微波动,他的手抚上沈灵雨的脸,说:“时间久了,苏弥月的灵魂和你的灵魂缠在一起相互影响相互吞噬,如果你没办法超越苏弥月,结果就是这世上再无沈灵雨。你这张和苏弥月一模一样的脸,就是她影响了你最好的证明。” 沈灵雨由着他抚摸自己的脸,并没有动。她想到灵台之中的阴阳鱼,代表她灵魂力和苏弥月灵魂力的两部分仅仅贴在一起,有盈有缺,有时,盈满那一部分的灵魂力会补充一些到亏损的那一部分去。终有一天,平衡格局会被打破,沈灵雨和苏弥月只能留下一个,另一个会从灵台之中永远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这些事情徐稚都知道,但他没有告诉沈琳。沈琳后来在工作中遭遇意外不幸身亡,也就没人会告诉沈灵雨她的身体里还存在着另一个灵魂。外婆没有跟沈灵雨说过她小时候是个瞎子,只对她讲过,沈琳当年抱着她回家拜托外婆照顾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睛赢得了半个村子老人的喜爱。除了白家那些人没谁记得沈灵雨是个瞎子……如此说也不对,他们只知道沈琳和白文贤生下的女儿是个瞎子,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的眼睛后来好了,跟随了沈琳的姓氏活到现在。 第五十二章:不能再失去 沈灵雨窝在被子里,垂着眸静静听到最后。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抬头去看,许砚在担心她,她知道。 她以为自己知道这一切之后会疯掉,可是并没有,她的心里平静得像是一汪湖水。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原来沈灵雨遇上徐稚与否,注定是个悲剧,要么与烛瞳纠缠半生,要么一生不得见天与日。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又遇上自己喜欢的人,自在日子还没能完全过上,这就没了外婆,又被告知有可能被体内另一个灵魂取而代之…… 她不甘心啊! 抬起头,她对上许砚憔悴的眼,不由心疼起来,语气也跟着软了几分:“我答应你,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快歇歇吧。” 许砚应下,随手关了灯躺到床上来,把沈灵雨揽在怀里,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手臂颤抖了起来。 “对不起。”他说。 沈灵雨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环着他的手臂收了收,许砚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胡茬扎得她有点疼。沈灵雨抱着他不肯放手,他也是如此。沈灵雨怕了,她总是想着有事许砚可以替她摆平,事实上许砚也的确是那么做的,只要有他在,她心里就很有安全感。 可现在,外婆没了。如果她的能力再强一些,就可以在许砚与鬼王对上的时候跳上去和他一起,而不是打个下手,早杀了鬼王,外婆也不会…… 苏弥月吞噬了她的灵魂之后,会替她杀了鬼王给外婆报仇吗?不会的,苏弥月只想着和徐稚去蓬莱完成他们谋划好的大事,如此,外婆的仇无人报,以后坟前也不会有她最疼爱的外孙女的影子。不行啊,这样不行,她不能输给苏弥月!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许砚的呼吸终于变得慢而长,她也就跟着放松了一点。她只剩许砚了,如果许砚垮了,她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闭上眼睛,沈灵雨翻开从黑山下道人那里得来的传承《素心神录》,她已经好久没有认真读过其中内容,几乎要忘了里面的东西。 略过御风诀所在的天行门,和讲术士道德规范的君子门,沈灵雨把注意力放在鬼手门上。鬼手门的东西,无疑是在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时,最好的自保和欺诈手段,其中的移形换影便是如此,屡试不爽。 沈灵雨这次看好的是凝水成冰,这个手段可以将视线范围内的水变成攻击武器,运用得当的话,可以帮上很多忙。 她抻出头,看向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玻璃杯里还有一半的水,沈灵雨借着月色,将灵魂力凝聚在掌心又小心分散到五指,朝水杯招招手。 水杯里的水晃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沈灵雨也不气馁,分散了更多的灵魂力在五指,再次朝水杯招招手,这次反应有了,可惜太大——那些水一下迸出杯子,带着杯子就要一起摔下床头桌去。 沈灵雨哪敢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连忙用烛瞳将时间推回去,看着那些水安稳回到杯子里,小心叹了一口气。 第五十三章:冰符 再次分散灵魂力到十指,翻过手心用意念引导清水化作水柱从杯子里升起,起初那些清水很难聚集起来,沈灵雨提着气微微弯曲手指,清水顺着她引导的方向往一起靠了靠,沈灵雨见状心中一喜。她又将手指收了收,最后做出握拳的动作,让玻璃杯里的清水压缩成一道窄窄的水柱。手心向上,微微勾起手指,让水柱向上抬起离开玻璃杯,食指在虚空之中画了个圈,水柱也就跟着在空中画了个圈。 沈灵雨定定神,调动了更多的灵魂力移到掌心,掌心遥遥地覆在水柱的影子上,猛地用力,只见半空之中的水柱从通透状态一点点变得混浊。沈灵雨招招手,水柱飞过来落在她手上,沈灵雨被冻得一哆嗦,落在手上的哪还是水柱?分明是一块坚硬的寒冰! 沈灵雨忍着凉把那块冰抓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手心向上轻轻一托,那块冰就又飞起来,顺着她的意思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沈灵雨手中。 刺骨的寒意让沈灵雨想起了在湘西峡谷中见过的冰符,冰符是一片薄薄的冰,上面刻满了佶屈聱牙的文字,那些文字赋予了薄薄冰片极强的威力,如果凝水成冰术炼出的冰也用来战斗,那么…… 想到这里,沈灵雨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凝结的冰远远比不上冰符,可用来暗算个敌人还是可以的。冰块在手里冻她手发麻,沈灵雨赶紧又向上一托,让冰块缓缓飞回到水杯之中落下,她开心地抱了许砚一下,冰凉的手碰到许砚的胳膊,冻得睡梦中的他一哆嗦。 沈灵雨在得知外婆死讯哭晕过后昏睡了三天,三天的时间沈灵雨一直在灵台之中的那片老林,吸收了一个元婴和一块水晶的力量,又吃了好些对灵魂有益的果子。这会儿,她闭上眼睛内视灵魂力,自己练习凝水成冰术这半天,她的灵魂力居然一点减少的迹象都没有,恰恰相反,她的灵魂里正在缓缓增加。 沈灵雨惊讶地摸摸自己的胃,它暖烘烘的,这三天在灵台之中吃的那些殷红的果子,还在被她的灵魂消化吸收。 这么好的东西,有时间她可以回一趟老林去吃下更多,上一次去有了经验,下一回她就不会再那么莽撞地进到老林里面去——直接飞到老林上空寻找生长着红色果子的树,然后坐在树顶慢慢吃。 得意着自己的小算盘,沈灵雨在许砚的胡子茬上摸了摸,感觉有些扎手,又敛下笑容,想到了苏弥月。苏弥月在灵台之中呆了那么久,对那里的情况又比她熟悉得多,提升起来还是会比她快吧! 想到这里,沈灵雨气馁地在许砚的怀里缩了缩,心说还是得靠许砚替她想个办法,吞噬掉鬼王才行。可是鬼王哪有那么容易吞噬的?再不济也是徐稚的师父……从躲过鬼王的魔爪到杀掉鬼王再到现在,反过去吃掉想吃她的鬼王,许砚这颗好看的脑袋里到底藏着怎样疯狂的想法? 夜已央,沈灵雨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外面的街道上就有了汽车喇叭长鸣的声音,许砚被这一阵催命一样的喇叭声吵醒,他一醒,沈灵雨也跟着醒了。 沈灵雨迷迷糊糊,非拉着他展示自己新学会的凝水成冰,看着那块冰在屋里转过几个圈落在自己手中,沈灵雨笑笑,忽然就清醒过来。她问了个自己没想过要问的问题:“冰符的炼制方法,现在还有记载吗?” 许砚想了下,告诉她:“有,不过是残缺的方子,我们可以研究一下。” 沈灵雨闻言很积极地蹦下床,收拾了一通跟着许砚下楼去。沈灵雨再一次感受到了老林中那些殷红果子的好处,在床上躺了三天,她现在居然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下得楼去,灰叔已经在准备早餐,景慕青坐在办公区对着手边的本子在电脑键盘一顿敲打,看样子是在对账。 见到沈灵雨下来,他们两个停下手中的活计,过来问沈灵雨是不是完全好了,又拉着她去桌边坐下,给她盛了白粥。沈灵雨一鼓作气把那一大碗白粥都喝下去,景慕青给沈灵雨抖出了灰叔又在追低配豪门剧,学了几个电视剧中的雷人片段,灰叔不甘示弱地揭发了景慕青又被王小蕊缠上。两人斗起嘴来,事务所里一片欢声笑语。 他们竭尽全力让沈灵雨心中的悲伤淡化一点,沈灵雨也就随着他们的意思笑起来。比起悲伤,她现在更应该做的是恨,唯有恨能够化为推动自己努力前进的强大力量。眼泪无用,复仇才是正道。 吃过饭,沈灵雨跟着许砚去到读书区。许砚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线装书,大概六寸的厚度,书名《幽明巫典》。这本书许砚也不知读过多少遍,打开书后连目录都不看,直接翻了几下,就翻到了他们要看的冰符制作方法。 冰符是上古时期就有的一种符咒,当年上古众神为争夺天界霸主的地位相互争斗,有一位名叫苜狩的神就是用这种符咒帮助他跟随的神——后来成为了冥界主人的冥君,打退了很多天神。 后来苜狩与一众神随着冥君坠入地下,冰符消失。有关冰符的记载再次出现是在北齐时期,北齐皇族多有治世之才,无奈被遗传的精神疾病缠身,多会做出有违道德伦理的疯狂事情来。北齐废帝高殷被位高权重的六皇叔高演轰下皇位去,废为济南王,已经登上大宝的高演依旧无法心安,下了一道密令赐死自己这个可怜的侄儿。为了掩人耳目,杀害高殷所用的就是冰符。 高演在登基的第二年便得了重病,日薄西山的他担心高殷的悲剧在自己儿子身上重演,便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九弟长广王高湛,希望高湛能够放过自己儿子一马。 然而,高湛登基之后,不祥之兆多次出现,高湛便想到用高演儿子高百年的命来镇压祸患。上有意,底下的人便动起了心思,有人把高百年曾经写下的“赦”字交给高湛,帝王诏命会用的“赦”字让高湛怀疑高百年有篡位的心思。他召来高百年,用刀头上的环将高百年打得满身是血丢进池中。死之前高百年求着宫里的跟随过高演的太监帮他,太监用一道冰符结束了他的痛苦。 再后来,冰符随着北齐皇族的覆灭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直到那天在湘西峡谷的山洞之中,他们亲眼见到这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小小一片,却可致人于死地。 冰符最初的炼制用的,是天河之水。天河之水在人间不可得,所以后来就改了用无根之水,也就是用容器在外面接的雨水。冰符上面的符文是为上古文字,书上并没有记载,让沈灵雨很郁闷。 许砚却笑笑,告诉她:“在峡谷时我留意过冰符上的符文,并且,现在还能够记得住。” 沈灵雨简直想抱着许砚亲一口,这个家伙怎么那么聪明,在峡谷里的山洞之中,她看着四处乱飞的冰符只顾着把它们定住,生怕冰符落下来杀了人。他站在最前面用剑抵挡冰符比她还忙,居然有心思记下冰符上面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咒文? 许砚记得冰符上面的文字,接下来就简单了。沈灵雨把凝水成冰术写下来,和《幽明巫典》上面残缺的冰符制作方法作对比,发现两者很是相似。或许当年,编著《素心神录》的徐家人也有研究过《幽明巫典》之中冰符的制作方法。 沈灵雨和许砚忙活着,倒了十几杯水摆了一桌子,先用凝水成冰的方法将清水变成冰块,然后想办法把那些符文和冰块结合在一起。 他们想过很多方法,沈灵雨觉得,最直接但也是最麻烦的一种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许砚觉得不大可能:“在湘西时我们见过那么多冰符,漫天都是,要是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去,躲在后面和我们斗的那只老乌龟是不是要把手挥舞岀光速效果?” 沈灵雨默默的,想象了一下一只胡子拖地的老乌龟神情严肃,两爪快速挥舞的样子,那画面简直不忍直视。于是,她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幽明巫典》上面有关将符文和冰结合在一起的方法,没写几个字,大意是用一种名为“齐晤术”的方法。可是“齐晤术”是什么,唔什么? 许砚拧着一对剑眉,忽然想到了什么。 只见他眉头一松,双手结印对向玻璃杯,只见一块颇为窄小的水柱从杯子中变成冰柱,又随着许砚的手势引导悬在半空之中。许砚变幻了几个手势,口中快速默念着什么,那块冰柱表面顿时出现了好多符文。 沈灵雨惊讶极了,这冰柱上的符文,和那日在湘西峡谷之中她从许砚身上拔下来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许砚炼成的是冰柱而不是薄薄的冰符而已。 “许砚,你怎么办到的?” 第五十四章:看不顺眼 许砚不慌不忙,对她说:“先试试效果。”言罢,他以灵魂力引导刻了符文的冰柱在空中盘旋一圈,猛地刺中了灰叔摆在客厅茶几上的一只苹果。冰柱的力道很大,瞬间在苹果上造成了贯穿,斜斜地没入到茶几之中。 在厨房研究新菜品的灰叔闻声出来,看看出现大洞的茶几又看看许砚,道:“老许,我知道你讨厌这个茶几很久了,可也用不着这样吧,咱搬出去还能换钱呢?” 许砚没有给灰叔解释太多,只是朝他摇摇头,示意灰叔过来跟他们一起检查茶几上的洞。 灰叔摸过那个被穿透的苹果,它只剩下薄薄一圈壳子在那里,轻轻一捏就碎了。灰叔啧啧嘴,把苹果的残渣收拾起来,说是回头去喂这几天总在事务所门口晃悠的流浪猫。三人围着茶几看那个洞,一眼居然没有看到冰符在哪里。 许砚示意灰叔和沈灵雨后退几步,他一扬手将茶几抬起来,沈灵雨和灰叔齐齐倒吸凉气。 “好嘛,原来老许你看这地板也不顺眼好久了。”灰叔看看卡在地板之中的冰柱,调侃道。 沈灵雨吃了一惊,不由问了许砚一句:“你用了多大的力气?” 许砚自然知道她问的什么意思,答道:“我根本没用力,不过是招了下手示意它去扎苹果。” 沈灵雨看着许砚的那双修长的手,那样的一双手,只轻轻招了招,就造成了这样的威力?等到冰符炼成,他们以后跟人打架,是不是带一壶水就可以了? 灰叔饶有兴致地研究着地板的花色,又跟许砚商量:“要不咱们把地板掀翻了换新吧!” 刚下了课回来的景慕青听到这句话,看看茶几又看看地板,满脸茫然:“怎么回事,不过啦?” 许砚招呼景慕青:“小青,你和灰叔研究一下茶几的款式和地板的花色,我和沈灵雨出去找一片空地研究冰符。” “冰符?” 景慕青先是一愣,呆愣扩大后是惊讶最后震惊和狂喜:“你们把那玩意儿研究出来了?” 读过《幽明巫典》的修者,很少有不对冰符神往的。一滴水提出来就可以杀一个人,又因为是水凝结成,冰符在人体内很快就会融化几乎不会有可能被发现,这是多么好的东西……历代修者也有尝试还原冰符的,可都以失败告终,即使是天才辈出的徐家,也不过是写出了与之类似的凝水成冰术——这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如果不是许砚和沈灵雨去了湘西峡谷,他们怕是永远都没机会知道冰符上面这些繁杂的咒文。 许砚点点头:“还不是很成功,研究成了回来把方法告诉你。” 景慕青开心地应下,又要说什么,被灰叔一把拉走,开了电脑上网去研究新款茶几。景慕青想要跟着许砚沈灵雨去研究冰符,却又被灰叔对家具的审美吓怕,不得不留下来同着灰叔一起看茶几。 沈灵雨和许砚灌了一大桶水,又拿上两只铜盆,两人奔往荒山去了。 第五十五章:太变态了 荒山还是那座荒山,寸草不生,山下几里地之内不见人家。 荒山下往西开车五分钟可以到达之前他们去过的树林,在那里许砚砍了很多树,他们追查人贩子查到香姨的地宫里,后来官家出手解决了那片林子里的鬼怪,现在这片林子里的邪祟精怪都陷入了沉睡。没有几百年的时间,它们很难会醒过来。它们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因为官家会趁着它们沉睡彻底解决掉它们,以绝后患。 荒山往东是新城区,中间隔了一条通往大海的河,生机勃勃。 沈灵雨想不通,为什么在寸土寸金的今天会有这么大一方土地荒废掉,即使在官家出面解决掉附近的祸患,依然没有人肯把这块地买下来。如果能在这座山上建起别墅区,在周围搞搞绿化,这里就是富人们的清闲地。可荒山依旧在这里,好多年都不会再变。 许砚说官家并没有将这座荒山拿出来竞标的意思,因为这里在风水学上看来,更适合做养尸地。 “这——么大一块养尸地!”沈灵雨一缩脖子。 这座荒山如果用来养尸,差不多可以养出一只僵尸军队来。幸好,养尸过程繁复冗杂失败率极高,绝不是随便哪个修者一拍脑门儿就能养出来的……沈灵雨左右张望,养尸要以碳粉防潮石灰防腐,碳粉为黑石灰是白,荒山上处处都是黄土,并没有什么邪门歪道利用过这片养尸地。 沈灵雨把水盆摆在地上,许砚将桶里的清水倒入其中一只盆子,依着凝水成冰术调动一点水出来,十指在虚空之中比划几下,仿佛水在他手中,而他在将水一点点捏平。 许砚十指之间灵魂力波动,清水在一米之外的虚空之中一点点凝结成型,许砚低声说:“你要把这些符文全部记住,不是背诵,而是像记录一幅画一样把它记下来,然后用意念催动那幅画在冰面上呈现。那些咒文是有力量的,覆在冰面上之后,自然会下陷一些,这会吸收掉我们一部分灵魂力……” 那边,冰符已经形成,许砚手指一旋,冰符在半空转了一个圈。 还不够薄。 许砚示意沈灵雨把手机摸出来拍下冰符上面的符文,回去自己好记住,沈灵雨对准冰符拍了两张照片,也给景慕青发一份过去。许砚手轻轻一挥,冰符像一把刀窜出去刺破黄土,沈灵雨跑过去看,地上已经不见了冰符的影子,只有一道很深的印子在。 是冰符本身太厉害,还是使用它的许砚很厉害? 沈灵雨一时不敢断言,她只见过两个人使用冰符,正所谓千年王八万年龟,湘西峡谷中用冰符伤了许砚的那只老乌龟是千年份儿的也好万年份儿的也罢,比她厉害很多就是了。也不知冰符到了她手里,还能剩多大威力? 沈灵雨想了想,摸出鱼肠剑顺着冰符砍出的那道印子小心探进去,最后只剩剑柄露在外面,沈灵雨将剑拔出来,剑身上居然没有半点触到湿漉泥土的痕迹。 太变态了吧,冰符! 第五十六章:养尸地 沈灵雨咽了咽口水,对许砚说:“你只按照凝水成冰的方法炼出一个,再砍到土里试试?” 许砚应下,操控清水凝结成一条冰柱,五指轻轻一挥,冰柱直直往刚才冰符旁边的位置飞起,随着一声闷响刺进黄土之中。沈灵雨凑过去拔出冰柱,拿沾染了泥土的部分与鱼肠剑的剑身对比着,居然比鱼肠剑剑身短了足有两寸! 沈灵雨手握着那条形状尖锐的冰柱,欣喜了片刻,眼睛的焦距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她和徐家另两个人相比,除了一对烛瞳没有任何优势,《素心神录》里的东西他们两个比她学得清楚,底子不知道比她强上多少。她只比他们多一对烛瞳,偏偏那对烛瞳的真实主人是苏弥月,她不过是温养苏弥月灵魂的一个容器。她比他们差太多,所以,得知外婆被他们害死之后,她只能强忍着回事务所,而不是当场击杀他们为外婆和自己这些年的不幸报仇。 现在她比他们多了一道冰符,多了这个依仗,以后对上他们胜算会不会大一点? 沈灵雨握了握拳,比她握拳动作更快的,是忽然伸出来夺走那条冰柱的那只手。沈灵雨回过头,看见许砚把那条冰柱放进没有装水的那只盆子里,放下冰柱的他笑着说她:“手不想要了是不是?” 沈灵雨看看自己的手,这才发觉它凉得发麻。许砚抓住她的手替她暖着,视线向左右随意飘了两下,就黏在方才被他放在盆里的那条冰柱上不动了。 许砚看看那条冰柱,沈灵雨也跟着瞧,并没有从那一堆黄土之中看到哪里不对。许砚又拉着沈灵雨去看方才被冰柱刺出来的坑。乍一看那坑没有什么异样,许砚要过鱼肠剑在土里翻了几下,就露出了一些或黑或白的粉末来。 碳粉防潮石灰防腐,沈灵雨在脑子里过了两遍养尸要项,许砚抓了一把那些粉末在掌心端着,一股子石灰的味道迎面而来。 “不是吧。”沈灵雨的心沉了沉。 他们的脚下,躺着僵尸?掩饰得还挺好?碳粉和石灰上面覆盖了厚厚的黄土层,如果不是刚才冰柱刺破黄土层,他们还发现不了这些呢! 后脊一寒,沈灵雨忍不住拉着许砚后退几步,许砚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怕:“僵尸不到一定程度,白天是无法出来的。” 说话间,他端起盆子将盆里的水一股子泼到半空中去,十指变幻着在沈灵雨只能看到残影的速度下结出几个印来,那一盆水悉数停在空中,化作几十道冰符窜出去刺进土层。许砚选择的攻击范围很小,那一片土地随着冰符的攻击被翻了土层,一片白色和黑色暴露在阳光下。 冰符在阳光下很快就融化了,将那片黑的白的黄的黏在一起,许砚没有上前去看,也拉着沈灵雨不让她上前去看。 起初沈灵雨摸不到头脑,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许砚不让她上前去的原因,明媚的阳光下,被冰符翻起的那片土地之中冒出了阵阵黑烟!伴随着黑烟而来的,还有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第五十七章:僵尸 黑烟越来越浓,忽如其来的泥土大幅度翻动,和落在耳畔的嘶哑哀鸣声吓了沈灵雨一跳。许砚拉着沈灵雨快步往山下走。 他们回到车旁,许砚从车子后座取出秦剑,又给胖警官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让他前来查看。许砚和沈灵雨站在车子旁等了能有十分钟的时间,便见对面来了三辆车,为首的正是胖警官常开的那辆黑色suv。 胖警官下车一路小跑过来,身后跟了抄着家伙的十号人,他看了一眼许砚手里的剑,神情严肃地问他们:“确定荒山上有人养尸吗?” 沈灵雨点点头:“被烧了一具,下来的时候还冒着黑烟。” 胖警官一听,连忙招呼那十位上山去看,他在所有人都过去后,压低声音又与许砚说:“你们也来吧,虽然那几位里面也有手段不错的,老许,你在我更放心一些。” 许砚没有推脱,牵着沈灵雨的手又跟着回到荒山上去。一片黄色之中,抄着家伙的十位围着浓烟散尽的土坑,研究起土里埋着的尸体来。 一位身上干瘦皮肤黝黑的古稀老人扬扬手示意众人等他,只见他从黄布背包里取出一只竹筒,发黄干枯的手伸进去抓了抓,抓出一些捣烂的草药让其他人堵住鼻孔。跟着胖警官来的那些人很相信这位老人,纷纷接过草药堵住了鼻孔,这才放心地在地上挖起来。 他们每挖出一具尸体都会扔在太阳底下暴晒,每一具被暴晒的尸体都升起浓重的黑烟,最后碳化成一摊黑乎乎的焦土散落在黄土之中。 如此不断挖掘,他们挖出了七八具尸体还没有完的意思,黄土之上处处都是焦黑的颜色,众人颜色为之一变。仍是那位取出草药的老人,仰天长叹道:“本就不太平的酆城毁了三条脉络,引来这多邪魔外道夜行鬼祟,这样下去早晚出大事的啊……” 沈灵雨闻言心中一动,他们和徐公子商议过,她跟着徐公子学习《素心神录》里面的东西,徐公子帮忙用徐家的玄术把那毁掉的三天脉络救活。可计划不如变化快,短短几天之中发生的很多事情让他们之间关系破裂,沈灵雨倒是有心让许砚代替徐公子帮她施展瞳术,可那方法记载在《素心神录》里,沈灵雨的学习不到火候,后面很多内容根本看不到。饶是许砚再聪明,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沈灵雨挠挠头,很是为难,她不愿再去接触徐公子,可地上的这些尸体一直横在那里,让她不得不去看去想。沈灵雨不由得想,如果她和许砚今天没有来到这里,是不是这些僵尸就顺利炼成了?僵尸月圆之夜一定要吸血的,那养尸的下得去手弄这么多尸体来养着,就一定会舍得拿无辜人的命去给他的僵尸军队做晚餐。 但是徐公子那么坏,与他合作真的靠得住吗?怕是又要在无意之中落入他的圈套,早晚因为他丧了命。徐稚与鬼王,一个阴阴得坏,一个明目张胆得坏,哪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沈灵雨的心刚要狠下来,又想了她的外婆……她从小相依为命的亲人没了,她的心脏痛得几乎炸开,别人的亲人没了,不是也会那么痛苦吗? 想着,沈灵雨红了眼眶。她抬起头看向许砚,许砚察觉到她的目光迎上来,看见她眼圈的红晕就不由心疼地皱起眉头。 “这件事,我们回去仔细商议一下,”他低声与她说,“酆城我们是要救的,不是吗?” 沈灵雨点点头,道:“听你的。”她以为他们两个谈论的声音已经够小了,说完这句,她还是看到那边一个长着一对大耳朵的男人往这边看了一眼。 对尸体的挖掘工作还在继续,胖警官想要上去帮忙,却被为首的老者严词拒绝:“小王,你不是修者,碰上意外没办法保全自己。” 胖警官摸摸鼻子,悻悻地站回到远远的地方去,再没说什么。 他应该庆幸自己有听老者的话,不在挖掘工作中搀和一脚,因为很快,这片养尸地之中就出现了变故…… 接近正午,太阳在天空之中越发明媚,沈灵雨身上都出了汗,更别说正在被指挥着挖掘尸体的那几位小年轻。胖警官抱了一箱矿泉水过来招呼大家歇一歇,又过来询问许砚和沈灵雨口中渴不渴。许砚接过矿泉水,眼中一凛。 胖警官被他这一下闹得不明所以,却见许砚拧开瓶盖将水往空中一泼,单手结印将水化成薄薄的十几片冰,眼睛一瞪那十几片冰便飞一样窜出去袭进了正前方的一片黄土之中。 他攻击的地方距离胖警官带来那一众人歇息的地方很近,最近的一道冰符甚至是从一个人的背后擦过去的!脾气稍大一点的见状,跳起来就要和许砚茬架,被身边人一把拦住就改高声责问,责问许砚为什么无故出手偷袭他们?许砚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他只是冷冷地盯着那片被自己攻击过的土地。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许砚攻击的那片土地之时,黄土之下传来一声狂吼声,那声音嘶哑又响亮,其中包含愤怒蕴藏痛苦,怨恨之意穿破黄土来到每个人的面前——随着黄土四溅,一具僵尸破土而出,荒山之上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那僵尸居然是不怕太阳的! 坐在那边休息的一众人连忙抄家伙后退,一个个脸上都不大好看。他们都是修者,怎么没发现自己身后有那么一具可怕的僵尸在? 僵尸的身上实在不能说是好看,白色黑色黄色的粉状物在它身上四处都是,可没有人会笑话这僵尸的模样,它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恨不能抻到下巴的发黄犬牙呲开,分明是要食人肉吸人血! 许砚方才发现黄土层下动了一下,当机立断使用冰符发起了攻击,这一招很有效,那僵尸展开双臂仰天咆哮,衣服上十几道细细的口子。 第五十八章:毛僵 天很晴,天空之中一丝云都没有。太阳照在大地上暖融融的,宣告着初夏将至,可是温暖的阳光敌不过荒山之上四处弥漫阴森之气,沈灵雨搓搓胳膊,感觉自己手臂上的寒毛根根立起。 那僵尸脸上的碳粉石灰粉不小心被它吸进到鼻腔里,呛得它很不舒服,于是僵尸原地蹦起五六米高,落地的同时又用力喷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脸上的粉尘除去了。 僵尸脸上干净了不少,距离较远的沈灵雨才瞧见僵尸脸上的白色毛发,目力所及之处,所有的毛发都有半寸长,从僵尸的脸上长出来,把它衬得越发恐怖。 那白毛僵尸立在地上四处张望,试图找出伤到它的人,很快,它就把目光放在了距离他最近的那十位身上。沈灵雨猜这僵尸的智力并不高,不然就凭许砚这满脸的“我就打你怎么的”,那僵尸也不该找错仇家。这下苦了那十位,莫名其妙就迎上了僵尸的怒火,那拿药分给众人的老者沉下气,低呼一声:“这是毛僵!修行不够的快快退后,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僵尸分紫僵、白僵、黑僵、绿僵、毛僵、飞僵。由左至右,一种更比一种可怕。身上长出毛发的僵尸被称为毛僵,修成毛僵的尸,不畏阳光不惧火种,铜皮铁骨动作敏捷极难对付。冰符从许砚手里发出去威力有多大沈灵雨才见识不久,试验时许砚不过轻轻挥手,刚才袭击毛僵他可是没收力的,十几道冰符扎在身上,这毛僵痛苦了一阵居然又不碍事了! 老者发了话,一个举着火种的年轻修者收了火种,被人拉到了后面去。 胖警官脸皱岀了一堆包子褶,低声骂道:“毛僵,妈的,这要是跑出来得死多少人?哪个王八蛋干的,查出来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那毛僵固然厉害,胖警官带来的修者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早预备下了各种应对物件,一群人齐刷刷把在身上收着的东西亮出来,大的小的长的方的……单是沈灵雨看到的,就有七八样儿。 毛僵看到他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自是越发愤怒,两条胳膊笔直向前双腿一屈一跃,径直跳到了他们中间去,长长的指甲奔着最年轻的那个长发修者的脖颈就去了! 沈灵雨见状拉拉许砚的袖子,低声问:“咱们要帮忙吗?” 许砚道:“看情况。” 被毛僵瞄准的长发修者连连后退,双手在腰间掏了两把什么朝毛僵扔过去,毛僵迅速闪身躲避,还是让一些白花花的东西砸在脸上。那东西落在它脸上就烫掉了它一块皮,毛僵嚎叫一声,看着长发修者手里的糯米,怒了! 抄着桃木剑的小胡子一把抓住长发修者,将其掩在自己身后,为首的老者则是摇了摇手里的铜铃,他不过是腕子轻轻晃了两下,清越的铃声便在空气之中扩散开,传到了荒山之上的每一个角落里…… 沈灵雨听到这铃声,心里顿时清明了不少,知道这老者修为不一般。 第五十九章:摄人心神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片云遮住了太阳,有微风起,荒山上瞬间安静下来,沈灵雨的心也跟着静下来,看着老者手里的铜铃二次摇起——老者摇响了铃铛,沈灵雨却没能听见那清越的铃声,她听不到,是因为有一双手用特殊的方法掩住了她的耳朵。 沈灵雨回身去看手的主人许砚,许砚就在眼前,他朝她摆出口型:“不要听。” 沈灵雨不明所以,却见一旁的胖警官正大力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口中念念有词,再去看那边与老者一同作战的修者们,不知什么时候往耳朵里塞了东西,分明不想听到这铃声的样子。 老者手里的铜铃再度摇响,发飙的毛僵平静下来,眼睛巴巴望着老者手里的铜铃,铜铃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原来,老者手里铜铃发出的声音,是可以摄人心神的,如果刚才没有许砚捂住沈灵雨的耳朵,这会儿她已经跑过去跟毛僵一起追铜铃玩儿了! 毛僵一蹦一蹦,每一下双脚落地都会带起阵阵黄土。老者不再摇铃,许砚松开了捂住沈灵雨耳朵的手,毛僵笨重的呼吸声,和双脚落地形成的砸夯一样的声音瞬间涌入沈灵雨的耳朵,沈灵雨望着一跳一跳的毛僵不由感慨:“这真是教科书版的‘掷地有声’啊!” 胖警官靠过来,神秘兮兮地笑了两声:“沈同学你不知道,这老爷子在江西玄界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年轻的时候是一把赶尸的好手,手里的铜铃不知道降服了多少邪祟。后来他被公家请来执行特别任务,跟他一起出任务的没有不服气的!” 那边老者一手举着铜铃,一手比划安排众修者围住毛僵将其一举拿下,毛僵对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情一无所知,它只是追逐着铜铃,像是个好奇的孩子。沈灵雨见状点点头,信了胖警官的话。 五个修者迅速变换位置,将墨斗线拉出一个五角形把毛僵困在其中,又有两个修者前后站开把带来的黑狗血拧开了盖子在原地待命,手持桃木剑的小胡子站在当间准备就绪,之前扬了毛僵一脸糯米的长发修者举着八卦镜在稍远些的地方站定。只等老者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动起来。 老者手里的铜铃在毛僵眼前画了几个“8”,毛僵的眼睛紧盯着那只铜铃,没看见老者脸色一凛,喝出一声:“动手!”他率先踢了一脚在它的肚子上,毛僵铜皮铁骨轻易不会痛,却受不得老者那一脚之中用上的巧劲儿,踢得它弯了腰。 拉开墨斗线的修者跑起来,让墨斗线一圈圈缠在毛僵身上,毛僵瞬间从铜铃声的迷惑中清醒过来,扎进身上的墨斗线还没来得及扯断,迎头一瓶黑狗血泼过来气得毛僵嗷嗷狂叫! 毛僵在怒火之中猛然转身,力气之大挣得拉墨斗线的修者脚下不稳。它回过身是为了躲避来自正面的攻击,哪知道回过身来迎接它的是另一瓶黑狗血? 第六十章:拿酒来 整整一瓶黑狗血一点没浪费,一下子都泼到了毛僵的脸上。黑狗血在阳光下窜起黑烟,发出腐蚀物体时特有的一声长长的“嗞——” 随之而起的还有毛僵痛苦的嚎叫声,沈灵雨捂住耳朵,那凄厉的嚎叫声震得她的内脏都跟着疼,连忙用烛瞳在面前结起一道时间墙将毛僵的声音拦截,身上才舒服了些。 毛僵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单单是嚎一嗓子,就够道行浅的人喝一壶的了。沈灵雨不由琢磨,毛僵已经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比毛僵更高一等的飞僵会是什么样子? 她好奇着,就问了许砚。许砚说:“飞僵修成千年方可成气候,身体不坏,因为会飞所以被命名为‘飞僵’,道行比女歧更高一些。” 沈灵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其实并没有感受到女歧有多厉害。当初女歧没了自己的头,四处挑选因为容貌而自卑的女孩子把她们变成自己的模样,等到养成了就去把她们的头切下来安在自己的脖子上。当时女歧很快就在他们面前暴露了,他们将计就计用药暗算了女歧,使女歧的灵魂力麻痹了大半无法调遣。后来许砚月下与女歧对战,那完全就是单向虐打,女歧在许砚的手下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力来…… 许砚这会儿拿女歧举例子给她讲飞僵的道行,她根本感受不到飞僵有多厉害。 那边的打斗还在继续,被黑狗血毁了容的毛僵一扬胳膊就要挣断缠绕在周身的墨斗线,小胡子手里的桃木剑和长发修者端着的八卦镜上场了,小胡子比了个剑指在毛僵周身大穴上又刺又砍,口中念念有词。长发修者则是把八卦镜微微一斜,让落在镜面上的阳光聚集在一起,猛地朝毛僵脸上照过去! 那毛僵哪里受得了这些,不管不顾,奋力向上一跃跃出三四米高去,扯着墨斗线的那五位被这股强大的力道带倒,摔作一团。手持桃木剑的小胡子头晕眼花——毛僵起跳的瞬间用力打翻了他的剑,挥出去的剑反而砸到他自己头上,小胡子额头上顿时就起了一个大包。 长发修者手里的八卦镜一时也派不上了用场,毛僵跳得高了,他手里的八卦镜照不到。 为首的老者见状两眼一瞪,腕子一抖将手里的铜铃摇了两摇,两摇过后脚下踏起禹步又要再来,沈灵雨在老者抬手的瞬间就捂住了耳朵,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不需要这样做了。这次除了她,没人捂耳朵,老者摇铃时没有加那么摄人心魂的东西在里面。 毛僵把自己变成一颗人肉炸弹砸在地上,震得周围修行浅的飞出去几个,吐血几个,又晕过去几个。飞得最远的一个,几乎就在沈灵雨脚前边不远处。 解决了那些修者,毛僵一步不停地往冲向正在踏禹步的老者。老者不慌不忙,脚下也不收势,从腰间摸出个青色的竹筒单手拨开盖子,将竹筒朝毛僵一扬,一些白色的药粉径直冲毛僵去。毛僵智力不高,却也没傻到直接扑上去,它往后用力一跃跃出了药粉泼洒的范围,老者见状也不懊恼,而是摇着铜铃继续方才的踏禹步,只不过这一次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那毛僵哪里能让他把禹步踏完?嗷嗷狂叫两声,冲过去用长长的指甲叉老者的颈动脉,沈灵雨看着那指甲上黑乎乎的颜色就知道,如果老者不幸被指甲伤到,中尸毒是没跑的了。然而老者是纵横道上几十年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就送了性命?他脚下不动,身子诡异地往后仰去,几乎与地面平行。 僵尸手脚僵硬,一爪子叉出去叉了个空,看着老者咬破舌尖将血喷过来,想要躲过无奈力道已老。眼睁睁看着那口鲜血喷在自己的脸上,砰砰跳了几下远离老者,呜呼哀嚎声更甚方才。这口血,比之前的糯米和两瓶黑狗血加在一起效果还要足! 经过这一下,毛僵的脸是彻底毁了,毛发腐肉一块块往下掉,肉掉了它也死不了,毕竟它是铜皮铁骨没那么容易死。毛僵顶着一张露了白骨的脸,不依不饶地朝老者扑过去,这一次它成功打断了老者踏禹步的脚步——它双手卡在老者肩头带着他一起跳出去了好远。 毛僵的力道极大,要落地时将老者死死钳在下面,就要拿他做垫背。老者年纪虽大,身手丝毫不比年轻的修者差,猫着腰双脚狠狠在毛僵下腹部一蹬,毛僵顿时失去重心,越过老者大头朝下直直插在了先前修者们挖开的一个大坑之中。 老者趁机摆脱了毛僵束缚,左右看看自己的肩膀,有细小的血流从被抓破的衣服中渗出来。 其他修者是没什么战斗力,胖警官带来的人之中只剩那老者还在与毛僵缠斗。那边的黄土之上处处都是毛僵蹦过的痕迹,沈灵雨看着被踩得结实的黄土不由乱想:毛僵这玩意要是收服了,派给修路队当砸夯的应该不错。 胖警官满脑门都是汗,胡乱擦过几个来回,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没忍住问许砚:“老许,你帮帮老爷子吧!” 许砚还没说话,那边的老者扬声道:“不必!你们且看着,我要亲自会会这毛僵!” 只见那老者满面精神,随手撕掉身上在打斗之中变得脏兮兮的衣服,露出胸前佩戴的黄色三角符咒和肩膀上的十个黑乎乎的血窟窿。老者腰间的宝贝们在阳光下暴露无遗,沈灵雨一直好奇老者身上怎么藏下那么多东西的,原来他在腰间缠了条很宽的腰带,腰带上缝了很多个口袋,他的宝贝就藏在那一个个口袋里。 老者脸上是黝黑的,身上呈古铜色,结实的腹肌在他用力的动作下分外明显。老者趁着毛僵还没有从大头朝下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从腰带里取了一只瓷瓶,将里面的药粉悉数倾倒在肩头的伤口上。 他哈哈一笑,从后腰摸出一只绑着红布条的匕首,对胖警官大喊:“小王!拿酒来!” 第六十一章:突变 胖警官脸色为之一沉,手上却不敢耽搁,从敞开的薄外套里摸出一只白钢的酒壶,口中叫一声:“郑老,接着——” 手一扬,酒壶就到了被尊一声“郑老”的老者手里。郑老拧开酒壶盖子并没有像沈灵雨以为的那样一饮而尽,他将手里的酒壶高举过头顶,低声念叨了些什么,酒壶向下倾斜,整整一瓶酒都洒在他的头上身上。 那边的毛僵在土坑之中晃动几下,束缚住毛僵头部的泥土猛地向四周开裂,倒栽葱在泥土之中的毛僵重重打了一个喷嚏,身体倒悬向上冲岀一米去打了个旋,双脚稳稳落在平地之上。 这边的郑老就是趁着这段时间,拿拴着红布条的匕首在手上划开一道口子,配合着口中念动的咒语将血抹在胸口上画出一个牛角图腾来,郑老双手攥拳曲起手肘,由身体两侧向后用力。硬邦邦的肌肉在他手臂前侧越发明显,沈灵雨怀疑它们和铁打出来的一样坚硬。 许砚在身边说道:“湘西神兵。” 这个词对于沈灵雨来说有些熟悉。她回忆了一下,想到在上一次去湘西之前,她有查过与湘西有关的资料,资料中有提到过湘西的一种神秘的玄术,名为湘西神兵。 湘西神兵,顾名思义,是一门可以把人变成刀枪不入无往不胜,神兵一样的玄术。 抗战期间,湘西地方有一支骁勇善战的黑杀队,每有战事必先入庙拜神然后饮圣水以湘西神兵术护体,死在黑杀队刀下的日军亡魂不计其数,让其他想要进入湘西镇压的日军闻风丧胆。 而今郑老为了对抗毛僵在他们面前使用了湘西神兵,这让沈灵雨不由屏住了呼吸盯着郑老看,生怕错过什么,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只见毛僵奋力一跃冲向郑老,扬起的黄土在它身后不安地躁动,郑老腕子一抖手里匕首顿时长了一倍变成短刀,他抄起这把长刀迎上去,一下就劈断了毛僵用来做武器的长指甲。 沈灵雨眼睛瞪得很圆,她分明看见毛僵飞出去的五只指甲之上还连着一小截指骨! 毛僵看看断了指甲的那只手,又看看完好的那只,怒气腾空之间,运极力量暴叫一声,这一嗓子震得胖警官连连后退,沈灵雨用烛瞳去抵挡。 他们这道行不够的,离着这么远都受不了这一嗓子,再看那与毛僵正面对上的郑老——纹丝不动,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快意的笑容! 郑老嘿嘿笑道:“建国之后提倡火化,能全尸下葬已属不易,养成僵尸还要达到毛僵这个级别的,实属难得。不知是哪个竖子养的你,不过那些在我杀你面前,都已经不那么重要……” 说话间,郑老挥起短刀冲上去直切毛僵脖颈,毛僵灵巧地跳跃躲避,郑老紧追不舍。胖警官见状轻叹一声:“郑老的好胜之心又被引起来,湘西神兵,旁人只知其中好处,谁知还有会使施术者冲动好斗的副作用?” 许砚在一旁听着,并没有说话,只是凝神望向与毛僵缠斗的郑老,眼波偶尔微微闪动。 郑老变得好斗,胖警官也只是轻轻叹了那么一句,而后再没说什么,甚至没有担心什么。毛僵在郑老凌厉的攻击下左右闪避,很快就又失去了另外五只指甲,准确地说,还有连在指甲上的一截指骨。 毛僵越发狼狈,它气得嗷嗷乱叫,可也只有乱叫的份儿。除了闪避,它什么都做不了。 战况大好,就要进入到收尾阶段。 阳光正好,时间走向中午十二点,一天之中阳光最盛的时候。 这时,被逼得急了的毛僵忽然奋力一跃,这一次,居然在跃上半空之中便停在那里不动了。 沈灵雨看不懂情况,却也知道大事不妙,只见那毛僵身形暴涨,转身面向太阳开始吐纳! 郑老大叫一声:“不好!它想要进化!”身子一跃却抓毛僵的脚踝,终究是没能抓住。他的身子从半空跌下来,单腿跪在地上吐了口血。那口血是黑色的,郑老的脸上也随之难看起来,他肩头上的伤口里有毛僵指甲上的尸毒,这会儿他用药粉也拦不住毒发了。郑老脸上是不甘的,他还要打败毛僵,为何偏偏这时毒发? 毛僵喉咙里像是开了锅,呼噜呼噜作响,“飞僵”两个大字在胖警官的嘴里盘旋了几个圈,变成恐惧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吓得直叫一声:“老许——” 话喊到一半胖警官呆愣在原地,方才还在沈灵雨身边的许砚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身影! 胖警官没看到,沈灵雨却看得分明,在毛僵开始对着太阳吐纳的时候,许砚就已经连着她手里矿泉水一起拿走,这会儿他的人已经出现在毛僵脚下。 许砚把力竭的郑老提起来放到安全的地方,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抛向半空,随手拿秦剑劈开了,清水四溢,他便单手结印控制它们在落地之前变成数百道冰符。手臂一扬,那些冰符气势汹汹地直奔毛僵去。 那毛僵停下吐纳的动作,看起来对冰符有所忌惮,然而它在半空之中无处可躲,下意识抬起手臂迎上这些薄薄的东西,终究躲不过又一场哀鸣。 毛僵还没能从冰符带来的痛苦之中解脱出来,眼前却又多了一个能让他痛苦的,这一次是一个人,一个手里握着锋利长剑的人。 许砚的剑到了,毛僵脚下力道已经卸去,它落回到地上,扬起的黄土几乎迷了沈灵雨和胖警官的眼睛。 正午的阳光最盛,荒山之上没有遮挡,偏偏天上又干拉拉的一丝云都没有,惹得人心里发燥。 许砚提剑跟下来,毛僵身子猛地一跃跳出好几米远去,同时加快了对太阳吐纳的速度。许砚哪里能让它得逞?身形一闪人已经到了毛僵面前,抬手就是一剑,这一剑准会中,凭许砚的力量,砍飞毛僵的脑袋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想到这里,沈灵雨和胖警官不约而同地开心起来。 许砚那一剑分明能中,可那一剑却没有中。那一剑没有中,是因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把匕首直直刺向许砚命门,许砚不得不更改发力的方向,去拦住那把匕首。原来,养尸的人现在就在暗处盯着他们! 他这么一耽搁,毛僵的牙齿到了许砚的颈动脉附近,那边转醒但是失去了战斗力的几位修者齐齐惊呼岀声,只道可惜了许砚,一个错手就要折在这里了!毛僵得意地张嘴要咬,嘴巴张了又张,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咬不下去,好像有一股力量束住了它的头颈。 沈灵雨双目炯炯地盯着毛僵,烛瞳的力量使得许砚有充分的时间去反应,他横剑去砍,这次并没有用岀太大力道。因为,他这一次的目的不是杀毛僵,而是杀那偷偷摸过来的养尸人! 荒山并无遮挡,除了满山的黄土和先前烧尸造成的焦土,还有那受了伤挤在一起替郑老拔毒的修者,实在没什么能够引起人注意的人或物。 阳光下的荒山反着黄色的光,扎在人眼里久了有些不舒服。许砚一剑劈向空气,没有半点犹豫,不知情的以为他花了眼也是合情合理。偏偏许砚不那样认为,他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剑挥出去,衣服料子被剑划开的声音向众人证明他是对的。 有鲜血从虚空中流出,流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线条,淌到被照得发亮的黄土地上。 养尸人吃痛,冷哼一声,那鲜血还在流淌,他也没有现身,只是冷着声音对许砚说:“不要多管闲事。” 许砚也冷冷地回了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胖警官听着,肉疼地哼唧了一声,沈灵雨从他眼里看到了对钱财的不舍。沈灵雨抿了两下嘴,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也亏得许砚有辙,这次虽然事先没有谈,胖警官也别想再赖掉他们的酬金。 养尸人闻言由哼了一声,沈灵雨听着发怔,怎么这声音有点耳熟? 她抬眼去看许砚,许砚拧着眉,她一时也看不出许砚是不是和她同样的想法,也不好直接问话分他的神,只好自己皱着脸冥思苦想这声音的主人。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音色说话时似乎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盛气凌人的感觉。所以,这个人不是她遇见过的敌人……不是敌人还会是谁? 沈灵雨瞬间就转向了,她可不认这么牛还这么缺德的人,当然徐家那两位仙人除外,如此想想觉得熟悉只是她的错觉吧! 许砚提剑指指眼前几乎垂直于地面的血线,道:“装什么神秘。” 那人呵呵冷笑,并没有答话,许砚提剑随手一挡,刚好挡下养尸人汇集灵魂力打出的一拳。 养尸人终于惊讶了:“你能看到我?” 许砚这时发挥了他气死人的说话技能:“你猜。” 胖警官凑到沈灵雨身边,小声问她:“许砚练了火眼金睛怎么着?但凭着一条血线就能成功抵挡下养尸人的一拳?” 第六十二章:安平徐氏 沈灵雨自然知道胖警官这是善意调侃,她也好奇许砚从哪里看出了养尸人的破绽,便附和着胖警官笑笑,用帕子擦去额角颗颗汗珠,目光依旧停留在许砚身上。 许砚那对眸子在外人面前极少暖过,任凭艳阳高照,他自冰冷依旧。毛僵张着大嘴在许砚身后,半拉身子保持着扑人吸血的状态纹丝不动,脚下扑腾不停,说不好和那从虚空中弯曲而下的血线哪个更诡异一些。 众人皆保持沉默,只有许砚与他们瞧不见的养尸人针锋相对。 养尸人幽然叹息,沈灵雨什么都看不见,却分明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朝自己脸上来,那养尸人似乎有些无奈:“你是苏家人?” 沈灵雨眉梢几乎不可察觉地挑了一下,“苏家人”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这养尸人也是个知识渊博的,居然一看毛僵的状态就猜到了烛瞳上。 养尸人知道,许砚知道,沈灵雨也知道。可是其他人不知道,都好奇地看着沈灵雨,沈灵雨担心言多必失,只是摇摇头。 孰料,养尸人就着这个问题与沈灵雨卯上了:“不对,你一定是苏家人,嫡传血脉!” 沈灵雨依旧摇摇头,脸上冷了几分。这荒山上有十一个官家人在,都是陌生面孔,之前胖警官把她眼睛的问题捅了一些到上面去,导致在处理李村屠村黑山大阵被毁的问题时,贾兴文当着十几号人叫嚣要见识见识沈灵雨这诡异的能力。在那之中去到酆城的官家人却再也没好奇沈灵雨的眼睛,是因为徐稚和许砚有动用上面的关系,将沈灵雨双瞳不同于常人的事情压了下来。 反正沈灵雨的能力还不足以造成什么大乱子,又有徐稚和许砚担保,自然也就没人再专门研究沈灵雨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会儿“苏家人”三个字从养尸人嘴里吐出来,难免会引起在场官家修者的怀疑,有心的回去翻阅资料一路往上查,早晚会查到唐时玄术五大家去。到时候,她这对招子能招来多大的祸患,她可不敢往深处想,也很难想清楚。 这养尸的害人啊,万万不能把他留下了…… 沈灵雨想着,眼里灵气开始流转准备对那条血线勾勒出的形状发难,她已经瞥见许砚手里的小动作,只要她的瞳术和许砚的攻击配合起来,养尸人再牛也该下到地狱里去赎罪了! 这时,沈灵雨身边的胖警官说话了:“许夫人是东晋安平徐氏的后代,你在这里乱扯什么姓苏的,跟骂人一样?” 胖警官这句调侃逗乐了好几个修者,他在酆城最久,对酆城这些修者的底子应该是最了解的,他翻沈灵雨底子都翻到东晋去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那边的修者好多忍俊不禁,只有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的郑老倒吸一口凉气猛然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沈灵雨看,恨不能把她身上看出个窟窿的样子。 第六十三章:又是徐家 沈灵雨心知郑老地位高,很有可能听说过徐稚其人,另一位徐家仙人的画像也还在s级通缉令上飘着,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无非知晓了沈灵雨的血统传承后有些吃惊。 胖警官这会儿把徐家搬出来也是个麻烦,可沈灵雨也想不到其他把那些修者的注意力从“苏家”二字上移开的办法,好歹官家对徐氏的注意力都在鬼王身上,她被发现是徐家的后代,比被发现拥有控制时间的能力要好上十倍。 那养尸人听到胖警官的话,却是呵呵冷笑了两声:“安平徐家……我知道,那个受了诅咒,寿命奇长的天煞孤星氏族嘛,那些年倒是出了不少逆天之才。只是,不知道现在徐家的后人是不是连着诅咒一起,继承了他们祖先的光辉?” 沈灵雨眉头一皱,她从开始就觉得这养尸人哪里不对,这会儿越发地奇怪了,于是她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在问他,语气中却没有丝毫困惑,她甚至还扬起一边唇角,让自己看起来对谜底信心满满。 令她失望的是养尸人并没有中计,他笑了两声,道:“我倒想和你这个徐家后人过过招,可惜——” 说一句可惜,许砚扬起的长剑已经劈岀一道裂帛之声,清脆的“叮!”紧随而至,一柄利刃拦住了许砚手里长剑的来势,许砚抬脚狠狠一踹,闷哼声真实地证明着养尸人被踢中。一道人影在许砚对面出现,身上穿着一件道袍,道袍上流了一道长长的血线。 是他?! 沈灵雨不由吃惊,做出养尸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怎么会是当初在黑山下石室中传给她《素心神录》的那位慈眉善目的道人? 她在这里怀疑自己对人心的认知,道人却在那边朗声大笑:“怎么,丫头,没猜到是我吗?我看你信誓旦旦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看破了一切呀!” 许砚二话不说,挥剑追砍道人,道人调动灵魂力运极御风之力,如秋风中一片落叶乘风而起飘飘忽忽飞出去好远,许砚步步紧追,道人飞了他也就跟着飞了多远。 道人讶然,抵挡许砚攻击的同时还不忘教训沈灵雨:“女生外向,徐家的东西你也能交给这小子?” 这一句脱口,胖警官不淡定了,直接爆了句粗口:“怎么又是徐家人?!” 在他看来,徐家岀了一个鬼王已经够糟心的,这怎么还来一位?这位也不是什么好人,好人会跑到荒山上来养尸吗? 道人还要训人,许砚手里的冰符到了,看得出这些冰符的厉害的他不得不尽心去躲,躲过了又低声念叨着:“手法跟凝水成冰术有些相像。” 想着,道人又从牙缝儿里嘶了一道凉气,压着声音问许砚:“莫不是你们把冰符研究出来了?”万幸,这一声只有许砚听见了,许砚理都不理抬脚便踹,气得道人接连做了十几个后翻落在冰符落地的位置。 第六十四章:请安静一点 无奈,烈日之下冰符融化的速度极快,道人速度够快,却也只来得及看到一道一滩星星点点的水迹,道人唉声叹气,痛惜之意溢于言表。手上和许砚打着,嘴里也不停歇:“女生外向,女生外向,这不像话,徐家人怎么能向着外人?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沈灵雨眼角抖了抖,她发现这位道人简直一话痨,打架就打架,怎么那么多话? 她嫌道人话多,许砚更嫌,他最受不得的就是被人叨叨个不停,身形一晃一个许砚变成三个,齐齐朝道人杀过去。 道人惊呼一声:“我的老天!”脸上却没有什么惧怕的意思,依旧轻轻松松躲着,只守不攻。 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灵雨不耐烦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向后扯了两下黏在身上的衣服,随手摘下套在手腕上的头绳扎起了头发,把手里的鱼肠剑捏了几个来回。奇怪的是,两道残影之间许砚的脸上也是很放松的样子,每次许砚加紧攻击那道人,都是在道人开口说话之后。 看起来,许砚只是在以那种方式让道人安静一点。 当意识到这一点,沈灵雨有些无语。许砚有多讨厌被人吵她是知道的,他以这种方式阻止话唠道人多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目光转移到毛僵的身上,这会儿毛僵依然保持着歪着头向前扑的姿势,样子看着很傻。不久之前它还备受瞩目,这会儿已经没人再看它,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观看这一场精彩的打斗,就好像它是一块无足轻重的小石子。 沈灵雨眯着眼睛盯紧它,它已经安静下来,胸腔一起一伏。郑老的角度看不见,许砚没时间去看,只有她瞧见了毛僵的变化,它正在静悄悄地进行吐纳,不出多久就要进化成飞僵了! 发现了这一点的沈灵雨不敢耽搁,胖警官不是修者,那边的十位修者受了伤不能指望,她看看那边与道人缠斗的许砚,抄起鱼肠剑含着满眼灵光朝毛僵冲了过去! 一声惊呼在身后响起,沈灵雨顾不上与胖警官解释,念起御风诀朝毛僵冲过去,烛瞳之力倾泻的双手合握鱼肠剑朝毛僵的脖颈狠狠刺下去。这一剑仿佛刺入了干透的水泥地,发出一声听着令人耳膜发痒的摩擦声,沈灵雨虎口被震得生疼,剑身却不过没入毛僵脖子一寸。 沈灵雨不服气,咬着牙拔出剑身一剑捅进毛僵的左眼,果然,这一下奏效了,剑身深深没入毛僵的眼球。剑再拔出来,剑身上沾染了一些油腻腻的白色东西,沈灵雨看着胃里翻江倒海,又看看毛僵那张早已毁掉的脸,退出两步弯着腰干呕了一通。 道人远远瞧见嘴里也不闲着:“丫头这是身怀六甲了?几个月了?孩子可一定要姓徐不能姓许啊!” 一直没动杀心的许砚猛地踹出一脚,正踢中道人腹部,痛得他连连后退,拿手指点许砚:“小子可以!” 第六十五章:热闹极了 道人弯下腰捂住腹部,说话有些吃力,一看便知道刚才那一下许砚没有留情。 许砚放下剑一步步走过去,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道人被问得发怔,随即哈哈大笑,连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都跟着乱颤:“你说我还能干什么?你就当我是在石室里呆烦了出来散心好了!” 沈灵雨把鱼肠剑剑身上那些油腻白色尸体组织在毛僵衣服上蹭了又蹭,闻言不由回头接了一句:“信了你的邪。” 她不信,许砚自然也不会信,他倒是想提着道人衣领把道人这番前来所为何事问个一清二楚,他乐意,可那些眼巴巴望着这边的官家人乐意吗? 道人又不配合,一把年纪了还像个老小孩儿一样,左一下右一下偷袭许砚,有一嘴没一嘴抢白沈灵雨不肖子孙。 沈灵雨习惯性扶额,鱼肠剑上残留尸臭味让她立刻放弃了这个动作,忍着恶心高声问许砚:“这个毛僵该怎么杀?” 她的语气未免随意了一些,话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更像是在问许砚从乡下带回来的大公鸡该怎么杀。 许砚回她:“折断它的犬牙,毛僵的犬牙可以伤到别人,也可以伤到自己。毛僵的致命点在心脏。”这是对付毛僵一身铜皮铁骨最直接的办法,也是最难办到的办法,毛僵那么难对付,有站在它面前拔牙的时间,被它打死多少遍都够了。 只有沈灵雨这样的人,可以仗着一对烛瞳肆无忌惮地拿鱼肠剑去劈开毛僵暴露在嘴唇以外的犬牙,那两颗犬牙长及下巴,沈灵雨刻意忽略掉毛僵那腐烂见骨的脸,带着嫌弃的表情一通乱敲,可算是敲了半截犬牙下来。 道人尖叫一声,仿佛刚才被沈灵雨用力敲断牙齿的是他,沈灵雨也不回头,有许砚在那边拦着量那道人也过不来。 沈灵雨捏着毛僵的犬牙在它心口的位置划了一下,果然,原本刀劈斧砍都伤不了的皮肤一下就裂开了,青紫色的胸膛上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黄色的脂肪层和残余的鲜血。沈灵雨别过头深吸一口气,憋着气拿鱼肠剑顺着犬牙划开的口子送进去,捅进了毛僵的心脏,为了消灭变数出现的可能,又用力一扳把那颗心脏带出来甩到地上。 烛瞳之力散去,毛僵变回到一具尸体该有的样子,笔直向前抢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兴风作浪。 道人连叫了三声“可惜”,却也没有发怒的意思。沈灵雨越发好奇这道人的来意,许砚被道人缠得心烦,杀他又不能,接连劈岀三剑斩向道人:“要么说出来意,要么死。” 道人从容躲过前两剑,却没能躲过这角度刁钻的第三剑,随着一道清脆的裂帛声,毁了好好的道袍。 道人看看自己的衣袍,捻着胡子痛惜:“你小子心坏,你得赔我一件新衣袍——” 许砚彻底被这满脸天真无邪的道人打败了,低声问他:“你这灵体还要换衣服?回头我烧几件给你就是了。闲话少叙,你从黑山跑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养尸啊,你没看见吗?真是个笨小子。” 道人一脸的嫌弃惹得许砚额头上青筋跳了三跳,压着火气道:“你不说,我今天就把你收了,我有个朋友很擅长把强大的灵体炼制成灵魂补给药水……” 许砚的语气森冷认真,道人撵着胡子一缩脖,连声道:“好了好了,你这小子太吓人了,我就告诉你吧……啊呀我来做什么你居然猜不到吗?当然是为了鬼王啊,我的邻居从黑山里跑出来这么久,我不得来看看吗?” 暖风袭来,沈灵雨脖颈上有些痒,她眯起眼走过来,手上拿了块抹布不断擦拭砍过毛僵的鱼肠剑,问:“那这满山的僵尸——” “当然不是我养的啊,”道人一甩胡子,抢白沈灵雨,“这些僵尸少说在这片山头上养了一年了,我这才从黑山跋山涉水找到酆城来,笨丫头和笨小子……” 耳听得道人又要唠叨,沈灵雨连忙给他道了个歉,面上服软才把道人的话头打断。也亏得她打断了道人的话头,不然就他那张说什么都能抢白到她和许砚头上的嘴,非把许砚气得真一剑砍死他不可。 依照道人所说,鬼王离开黑山时他也没能察觉,是在徐公子进黑山检查阵眼并取走轩辕宝鉴时,他才知道自己的这个邻居已经溜了。道人没有和徐公子碰面,他也不让许砚和沈灵雨把自己来到酆城的消息告诉徐公子,因为他忽然感觉徐公子这个人心地不纯。 道人没看见沈灵雨满脸的赞同,自顾自得意地吹嘘自己辨人的能力和玄术修行的高深,然而在回去的路上晕了车,回事务所的大半程他的脑袋一直挂在半开的车窗上。 胖警官很是失落,他本以为道人就是那养尸人,可郑老说那些僵尸在荒山里藏了一年没错,更令胖警官无奈的是郑老说灵体是没办法操控养尸的。灵体性属阴,僵尸则是吸收天地日月灵气所成,灵体养尸对自身伤害很大。强行养尸的话,僵尸未成,灵体灰飞烟灭。 道人后来的表现也证实了郑老的话,他在阳光下微笑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身形就恍惚起来,一跳一跳大有烧起来的意思。道人尖叫着藏到个子最高的许砚身后躲避太阳的伤害,众人看看被拉着左右闪避的许砚,想笑又不能笑。 胖警官很忧伤,半路杀出来的道人不是养尸人,他回去也只能报给上面,请求派来住手继续调查做下这一件恶事的人了…… 众人把毛僵的尸体当场烧了,才放心散去。郑老在双方分开之前多看了沈灵雨两眼,并没有说什么,没事人一样坐上车离去了。沈灵雨发现了郑老投过来的视线,却也只能装作没有看见,她总不能迎上去问人家:“你是觉得我是徐家人很麻烦,还是没信胖警官的话,仍然觉得我和苏家有关系?” 躲在许砚身后的道人自称玄阳子,众人便依着如此称呼,玄阳子说自己要把鬼王关回到黑山底下去,缠上沈灵雨便跟着她和许砚回了家。 路上许砚把车开得很稳,即便如此玄阳子这位古人还是晕了车。脑袋上盖着从胖警官那里要来的一大块毛巾,玄阳子左右轻晃的脑袋偶尔从车窗外问一句还有多久能到地方,声音越发虚弱。 许砚应一声:“就快了。”方向盘一转,却让车子绕了远。在他看来,玄阳子还是多晕一会儿得好,免得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沈灵雨抿嘴笑他孩子气,却也没有拆穿他的意图。 孰料,玄阳子的体质异于常人——或许是因为他本就只是一条修行的灵体,煎熬了十分钟,居然适应了坐车的感觉! 玄阳子把头从车窗外拿回来,啧啧嘴:“现在的车真是厉害,不需要马儿也不需要驴,只要一个倔驴一样的车夫管着就可以跑这么快!” 玄阳子这一句把许砚噎得不轻,翻了个白眼,说:“你这灵修怕是很向往我朋友的那口锅。” 他早在荒山就威胁过玄阳子,说如果玄阳子惹到他,他就让灰叔把玄阳子给炼成紫灵水。玄阳子再三向沈灵雨确认过灰叔的确有这本事,垂头丧气,难得安静得度过了回事务所的后半程。 沈灵雨这一路很少说话,她看看一旁好奇地观瞧窗外风景的玄阳子,心思千回百转。 这玄阳子她一定要留住,一来当年的徐家人都是天赋异禀,他可以留下来帮忙对付鬼王再好不过。二来她的《素心神录》是玄阳子传给她的,她已经和徐公子闹翻,也不想再和那人有什么交集……一想到鬼王说起外婆时脸上的轻蔑,她就没办法迈过这道坎去和徐公子继续合作。玄阳子来了倒也好,修复新城那边损毁脉络以及补全景慕青残魂的方法,都可以从他口中问出。 玄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后脑勺上都写着对现代社会的好奇,他哪里知道,沈灵雨已经把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了? 他只知道事务所因为自己的到来热闹了不少,在那之后玄阳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与灰叔唠嗑,和景慕青斗嘴,抢白沈灵雨和许砚,以及调戏那养在一楼浴室之中安安静静的鱼妇。 喜静的许砚被烦得要命,接连着好几天都不愿下楼来,再到后来却也被逼着磨出了充耳不闻的本领,玄阳子在他耳边唱歌他都可以当作没听见了。 那段日子说起来很热闹,热闹得令人心安,沈灵雨每天内视灵台之中的阴阳鱼,心中的焦虑很快就会被事务所中的热闹冲散。 灵台之中属于她的那一部分灵魂力一直在缓慢增长,只是《素心神录》以她现在的速度修炼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翻到下卷去。 在六月的一场雨后,沈灵雨发现自己依旧打不开下卷的内容,无奈求助于一直鼓励她自己学习的玄阳子。 第六十六章:无事 沈灵雨没办法不急,胖警官开始频繁地找许砚去帮着看酆城出的邪门案子,十件之中有九件都出在新城那边。酆城的修者组织忙得焦头烂额,苍瞳的人成了事务所的常客,许砚案子缠身就差没卷着铺盖跟胖警官住到警局里去。 酆城脉络出问题的事情在酆城上层社会中悄悄流传开,直到有一天王建成打电话来向沈灵雨委婉询问最近酆城是不是不太平,并表示他的几个家境更好些的朋友已经开始盘算移民还是搬家到其他市去,沈灵雨知道酆城要出大乱子了。 而当初告诉她有办法修复酆城脉络的徐公子,沈灵雨跟王霁云提起了徐公子,王霁云脸上颜色黯淡了许多:“徐公子前些日子带队在大西洋上执行任务,后来……船只在一个暴雨之夜出事,船捞上来时都散了架,徐公子也就没消息了。” 沈灵雨眉头突地一跳,依着王霁云的意思,徐稚人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玄阳子抢在沈灵雨前面向王霁云问过,王霁云脸上越发黯淡,重重叹了一声:“他们遇上的不是一般对手,被捞上来的轮船龙骨一块块扭曲着,像是被什么力量给生生扭断了。船上八十几名修者术士,现在只找到了十具尸体,徐公子是苍瞳长老级别的人物,能跟着他执行任务的都是精英。就是这样的一群精英,被找到时身上没有一块骨头是完整的,所有骨头都是在生前被硬生生打碎……” 六月的雨来得总是那么突然,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打天边来了一片云将太阳遮住,风顿时也不那么暖了,两个穿着清凉的姑娘嘁嘁喳喳抱着胳膊从事务所门外小跑过去,事务所里的气氛比外面还冷。 沈灵雨依着王霁云的话想象出轮船龙骨碎成一段一段的样子,后脊生出一片寒意。可奇妙的是,她心中只有对那大西洋上风雨夜的恐惧,并没有对徐稚的死有多大感触,虽然王霁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是不相信徐公子已经死了。 一只活了两千年,处处挖坑祸害人的老狐狸,会死得这么无声无息? 沈灵雨不信,她心里不断重复着“老狐狸不会死”,到最后近乎执念让把脑子里充斥着这句话,沈灵雨终于不再跟自己犯倔,肯承认自己害怕了。玄阳子也不信,玄阳子是真不相信,也不管王霁云脸上有多难看,张口就道:“祸害遗千年,这个算法在徐稚身上还要翻倍算才行。” 沈灵雨绞着衣角问玄阳子:“徐家的诅咒一般要多久起效?” 玄阳子难得沉默,片刻之后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的心陷进去了,诅咒就该生效了。” 沈灵雨发着愣,呼吸开始困难,她的笑容也没比玄阳子好看到哪里去:“您看,我对许砚怎么样?” 玄阳子自然知道沈灵雨所指为何,低哼一声:“如果徐稚真的死了,你还是赶紧去买口棺材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霁云被他们之间的对话闹得莫名其妙,沈灵雨捂着乱跳的心幽幽问王霁云:“徐公子出事多久了?” “半……半个月了。” “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没有啊,”王霁云摸不到头脑,“所以说联系不上他,但他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大西洋那么大——” 沈灵雨没有听他说下去,而是兔子一样猛地窜起来给许砚打了个电话。嘟声之后,许砚有些疲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除了两只鬼,正在回事务所的路上,什么事?” 沈灵雨连连摇头,想到他看不见,就又应了两声“无事”才把电话放下。 放下电话她忽地又笑了:“徐稚没死,他一定没死,如果他死了,那许砚早就出事了!” 第六十七章:怎么办 一片云被风吹走,露出片许阳光来,阳光打在王霁云脸上,映出他满面的茫然。王霁云不知道徐公子背负诅咒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沈灵雨为什么坚信徐公子没有死。 沈灵雨没有对他讲太多,只是请他相信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王霁云迷茫地点点头,将信将疑地走出了事务所。 沈灵雨在地上走过几圈,把玄阳子转得眼晕,抬手招呼她:“别转了,过来跟我一起看电视剧。” 沈灵雨停下脚步,双目炯炯地盯着玄阳子,就像是盯着一堆人民币,玄阳子不由直起了腰背:“丫头,你打什么主意呢?” 闻言,沈灵雨双目越发明亮:“玄阳子,你知道《素心神录》中哪个法子可以帮忙修复酆城脉络的吧!” 玄阳子捋着自己的胡子,眯起眼睛沉吟半晌,来了句:“丫头你还真以为《素心神录》是神啊,连修复脉络这种逆天的东西都有?就算是有,也不可能被记载于其中,徐家已经够惨的了,再整出这么个逆天的东西流传于世,怕死得不够彻底啊?” 沈灵雨跳到玄阳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对他解释:“不是直接用上就可以修复脉络的,黑曼陀罗花你知道吧,从冥界弱水流传出来,一开千载不谢的花朵。徐稚说《素心神录》中有一门玄术和黑曼陀还有烛瞳配合起来,就可以让毁掉的城市脉络复原。” 这一串话说出口,换作玄阳子跳在地上左一圈右一圈转悠了,沈灵雨很快就感受到了刚才她在地上乱转时玄阳子的眼晕崩溃感,并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表示诚挚的忏悔。 玄阳子停下来,捻着胡子反问沈灵雨:“徐稚告诉你《素心神录》里有这么个法子,他有没有说是哪个法子?” 沈灵雨摇摇头:“《素心神录》下卷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看到,他跟我说与不说,我都没办法知道啊!” 玄阳子从牙缝儿中嘶了一口凉气,一跃回到沙发上,盘腿坐于其中又问沈灵雨:“他都不说是哪个法子,你就敢信他?” 沈灵雨瞧着玄阳子的表情,其中似乎有些揶揄,又好像夹杂了几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其中,心中便一片不妙。难不成,这又是徐稚给她设下的一个陷阱? 心中胡乱思索,口上依旧答着:“他说《素心神录》里有这个办法,那时候在外面的就只有徐稚知道典籍之中的全部内容,为了酆城命脉,也只能信了他啊。” 玄阳子重重叹了一口气,让沈灵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想了这半天,也没有想到《素心神录》里有哪个方法可以配合烛瞳和黑曼陀一起用的,事实上,烛瞳和黑曼陀配合在一起已经是不可能,再加个什么功法进去都是添乱。” 沈灵雨忍着难受,又问玄阳子:“那,补全残魂的方法,有吧?” 玄阳子应着:“这个倒是有,下卷魂灵门之中有载,可以拆掉一个人的灵魂补全另一个人的灵魂,不过前提是被拆的那个人要愿意,而且两个人的命格要相合。” 前面有关酆城脉络的事情,已经气得沈灵雨要发疯,现在他老人家的一句“拆东补西”更是使得沈灵雨出离愤怒——他们想要补全景慕青的灵魂已经很困难了,还要拆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也亏得玄阳子刚才表态说徐家人爱惜本族命运,《素心神录》不是神,里面却也不乏逆天的记载吧!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地。 酆城毁掉的脉络无解,景慕青的残魂无解,想和徐公子当面对峙他老人家现在处于失联状态,搞不好哪天真就死了。 一直报以期待的瞬间被打破了幻想,沈灵雨泄了气,抱着个抱枕瘫坐在沙发里,心说要补全景慕青的残魂也只能到归墟走一趟了。 沈灵雨颓唐着,偏偏玄阳子要给她泄了气的气球中多补一针:“徐稚现在也许没死,可他去的地方那么凶险,搞不好他现在已经看到黑白无常朝他招手了!” 在沈灵雨窝在沙发里颓颓不能自已时,许砚从外面回来了,是一个陌生警察开车送他回来的,在门口将他放下人就走了。许砚眼睛里带着血丝,脸上掩饰不住的疲倦。 沈灵雨跳下沙发,她在看见他的一刹那就打消了告诉他徐公子又在骗人,而且下落不明的消息。 还是先让他歇着。 所以在许砚问她,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内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沈灵雨笑着摇摇头。 玄阳子抬眸看了沈灵雨一眼,若有似无地摇摇头,大概是在怪沈灵雨对许砚感情太深。玄阳子始终认为,徐家人不该爱人太深,这样彼此都不会有好结果,即使有徐稚代替氏族承受了诅咒,也不该这样。 万一徐稚这次真死了呢?搞不好他已经在大西洋上飘着,就要脱水了。 事实上,沈灵雨也有类似的担心。她有些怯了,在她和许砚感情确立之后,她第一次怯了。 她有想过彻底解决掉诅咒的事情,可根本无从下手。她不知道诅咒从何而来,没人肯告诉她,她暂时也没有那么大能力去解除诅咒,徐稚活了两千年,归墟都闯过,对付诅咒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们悉数转嫁到自己身上。 她能怎么办? 许砚已经睡熟,沈灵雨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凝望着他,就像以前他对她做的那样。 如果徐稚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午后阳光宜人,沈灵雨轻轻拉上了窗帘,不让光刺到许砚的眼。 如果许砚真被徐氏一族背负的诅咒害死了,怎么办? 拉住窗帘的手没有立即松开,沈灵雨扭过身望着许砚疲惫的身影,心里莫名焦躁起来。她拉着窗帘不让一缕阳光照进来打扰到许砚的睡眠,或者,她是在用这种方式阻止自己跌下去坐在地上。 沈灵雨一口气憋在心里闷得她难受,闭上眼睛拿手来回捋胸口,气息始终不得顺畅。沈灵雨提起一口气,狠狠吐了出去,手开始发抖。 第六十八章:生意 沈灵雨把洗好的衣服铺平在烘干器上,下得楼来用景慕青的电脑把今天的账记了,站在读书区捏一块抹布默默擦拭着书架。 这是沈灵雨在酆城度过的第一个六月,外面的雨淅沥沥下个不停,一天之内难得见一会儿太阳。一首《六月的雨》在景慕青嘴里哼过几个来回,老天像是受到了鼓舞,雨下得越发频繁,连难得的一会儿太阳都见不到了。 许砚中午才刚回来歇一会儿,又被胖警官叫走了,跟着一起走的还有从学校忙完回来的景慕青和在事务所里闷得发霉的玄阳子。她倒是也想跟着去帮忙,可许砚已经知道了徐稚说谎骗她,目前下落不明的事情。 许砚拧着眉,低念了几声:“不对。”之后却也没跟沈灵雨说什么,只道是酆城风雨飘摇鬼王暗中窥伺,她呆在事务所里更安全一些,于是就留下她在事务所中和灰叔做后勤。沈灵雨没办法反驳许砚的话,鬼王自从上一次去学校找她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她跟着许砚在外面,总会让他分心。 灰叔基本扎根在厨房里,紫灵水的香气吸引了一批死魂挤在事务所大门,它们灰白的面孔之上写着近乎扭曲的贪婪,却没有一个敢往事务所里迈进一步的……不仅不敢上前一步,它们还要防着那炼制紫灵水炼得上瘾的灰叔提着菜刀冲出来,一刀砍中哪个怨气稍重的拖回到厨房强行炼了,再一脸嫌弃地倒进下马桶里。 灰叔玩命炼制紫灵水,一刻也停不下来,来事务所买紫灵水的术士修者来来往往,明星走红毯一样接受两旁死魂目光洗礼从正门大步走进来——灰叔炼制的紫灵水再也不怕会积压了! 紫灵水不仅在酆城玄界是紧俏货,在邻近几个省市也很受欢迎,酆城动荡使得紫灵水声名远扬,越来越多修者慕名求取,无奈连事务所大门都找不到,只好央着已经被事务所接纳的一些修者前来求取。 比如正从门外走进来的苍瞳宋宇,这个之前在开往陨嵊岛邮轮上与沈灵雨和许砚提意见,要求给苍瞳一张vip卡业务打八折的年轻男人,他来了不下五次,每次见到沈灵雨脸上依旧怯怯的。 缺钱的苍瞳新城分支看上这门来钱生意,做了二道贩子大包大揽,这才几天宋宇就从事务所装了几大包紫灵水去,景慕青对紫灵水定价已经是唬人,苍瞳拿回去二次卖出是什么价位,从王霁云每次给她发微信询问紫灵水库存时掩饰不住的雀跃,可以猜出个大概。 沈灵雨迎上进门的宋宇,宋宇脸上怯生生,声音弱弱也不肯放弃划价:“听说事务所刚捉了只八百年份儿资深恶鬼,苍瞳这边有客人要一升,能不能给打个七五折?” 沈灵雨哪里肯依,这几天许砚捉鬼有多辛苦她都记在心上,哪能随随便便给降了折扣? 想着,沈灵雨拍手叹一声,道:“你怕是不知道,恶灵年份儿越久身上怨戾之气越重,炼制起来就越伤神,你看灰叔,这才几天啊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把价格降下去容易,降了价哪还有钱给灰叔补养?事务所捉鬼成本也要算进去……” 第六十九章:与世隔绝 其实灰叔哪有白了头发?他这几天别提有多开心,非要说有什么不易之处,就是在厨房弯腰低头太久会觉得腰酸背痛,出来后央着沈灵雨用按摩捶给他捶半小时后背。沈灵雨睁着眼胡说八道,脸不红气不喘,反正宋宇没见过灰叔几次,她就匡他,他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宋宇真也就信了沈灵雨这番鬼话,外面阴雨连绵,他比阴雨还能磨蹭,红着一张脸抬起头问沈灵雨:“自备原料是不是可以便宜一些?” 沈灵雨正暗暗得意自己哄骗人的口才,闻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口问了声:“啊?” 宋宇以为她不乐意了,直跟她解释:“请别误会,我们这边也有降服过一些资深恶灵,降服了也没地方放,所以就想着……” “那当然可以,”沈灵雨微微一笑,心里却乐开了花,“价格可以等景慕青和许砚回来一起商量一下,应该可以便宜不少。” 如果是苍瞳那边自备原材料那么再好不过,事务所杂物间里封印着的恶灵已经被炼制了一大半,再这样下去就该没货可出了。虽说限量版总是能够卖出好价钱,可他们还是不愿在这当口把紫灵水价格抬得太高。许砚授意沈灵雨把徐公子说过有办法恢复脉络的事情讲给了王霁云听,王霁云回去后苍瞳新城很快就加派了寻找徐公子下落的人手,但始终没有徐公子的消息,酆城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宋宇听沈灵雨这么说也很高兴,把沈灵雨早就包好那些紫灵水装了包,结了账大步离开事务所。 沈灵雨记了账,转身看向阴雨连绵的门外,有一只套着雨衣的宠物狗摇着尾巴从事务所门前经过,事务所大门两旁那些麻木死魂吓得它缩着腿哼哼唧唧。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赶上来一把抱起它,左看右看以为它受了伤,小狗可怜兮兮地哼唧着,眼睛朝沈灵雨看过来。女人亦随着小狗的视线看过来,她分明是对上了沈灵雨的视线,却依旧茫然地低下头看看怀里小狗,像是在责问它在看什么。见狗无事之后,女人抱着它大步流星走过去。 沈灵雨来了事务所大半年,只帮忙擦过桌椅地面,从来没见谁擦过玻璃,事务所门窗玻璃什么时候看却也都是明亮的。事务所不完全属于这尘世,不受事务所认可的人看不到这里,就连这染尽尘埃的雨水也不会落在事务所门窗玻璃上。 虽然坐落于繁华街道,事务所对于沈灵雨来说,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然而她有时也会心生烦闷,就像是漫天阴云。鬼王已经好久不见,徐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就连苏弥月,这几次去灵台也见不到她半丝影子。 他们都消失了,悄无声息,只剩镜子里异常漂亮的眼睛提醒着沈灵雨:事情还没有结束。 灾难若要来,她也拦不住,与其担心惊受怕,不如调整心态静等它来。 沈灵雨抻了个懒腰,钻到读书区打开复习资料,准备下周一门结课考试。 第七十章:阴云 天愈发暗,沈灵雨从资料堆里扭过头,看见落地窗外阴云涌动,云团越来越低,仿佛要贴到地上。 天地之间忽地一亮,那光芒几乎晃晕了沈灵雨双眼,紧随而来的是惊天彻地一声雷,雷声就坐在窗外,恍惚之中沈灵雨感觉事务所的墙壁颤了一下。 冷汗自额头涌出,沈灵雨转过头看向大门,昏暗之中有一个一袭黑色雨衣的人站在门口,他没有说话,沈灵雨却已察觉到从他双眼释放出的强大灵魂力。 他盯着她,不动,她亦不动。 雨声砸在耳畔如雹子落地气势汹汹,盖过了沈灵雨不稳的气息声。 沈灵雨与那人两厢对立,直到灰叔从厨房里敲着后背出来,嘴里念叨:“丫头,天儿暗了不开灯看书多伤眼睛,哎,这位客人……” “灰叔,”沈灵雨冷着声音道,“回去。” 灰叔停下敲背的动作,昏暗之中他整个人都写着不懂。这时,门口那人缓缓扭过头看向灰叔,灰叔被他瞪得一个趔趄,不由发问:“你是什么人?” 沈灵雨有些急了,又喝一声:“灰叔,快回去!” 灰叔上前半步又想与那黑雨衣人说话,见沈灵雨急得要哭,又溜溜回了厨房。 沈灵雨真是要哭了,方才灰叔作势上前的样子让她想到了外婆,外婆已经没了,万一灰叔死在她面前,她真是要以死谢罪了。 鬼王怎么会找到事务所来?事务所默许了鬼王进来? 沈灵雨心中发恨,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够了心理建设,可见到仇人的这一刻她的情绪还是激动了! 鬼王褪去雨衣随手挂在事务所门口的衣架上,又按开了电灯开关,沈灵雨那张不甘的脸登时在空气中暴露无遗。 鬼王笑笑,自顾自走到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拿到鼻端嗅了嗅,道:“茶叶不错,可惜茶凉了些。”说罢抿了一口,将杯子轻轻放下。 “你要一直站在那里吗?”鬼王的语气中带着惯有的嘲讽,每一个音节都砸在沈灵雨心上。 她忍不了,于是她就开口问了:“你把外婆的尸骨藏到了哪里?” 鬼王被沈灵雨这一句问得有些惊讶,她的声音颤抖着压抑着,眼神就像饿了几天伺机捕食的一头小野狼。他侧过头好笑地打量着她,良久才道:“就你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就算那老太太活着,也活不久了。听说徐稚死了?” 徐稚死了。 沈灵雨身上又一抖,她不敢说徐稚死了,鬼王偏偏要将不确定的说成事实,他在气她,她从他眼中的揶揄可以看出。 “你与其记挂老太太的尸骨,不如担心一下许砚死活。” 鬼王语气轻飘飘的,沈灵雨身上又一抖。 “现在担心许砚死活是不是太早了一点,我们还商量着怎么给你老人家收尸呢!” “哈哈,”鬼王大笑两声,“所以,你们也给徐稚收尸了?” 沈灵雨气得想跳上去打他,她看出来了,鬼王今天不气死她不算完,可生气又能怎样,以她这种水平根本伤不到他。伤愈了许久的肩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沈灵雨握紧拳头,扬起笑容。 第七十一章:小女人 沈灵雨忽地就笑了,如暗夜之中梨花乘风而起,款动裙下双脚缓缓来在鬼王对面沙发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轻抿一口,她轻轻皱起眉:“茶是好茶,水已经浪费了,是我的过错。”说着随手泼了残茶,从茶几下面取出水壶烧起水,淡淡香气从水壶之中飘溢而出。 “这水还是许砚旧友所赠,我也不知是什么名堂,清雅得很,一早给一屋人泡着,还没喝上半杯人就都被叫走了。” 屋外暴雨倾盆雷电摧城,屋内沈灵雨与鬼王默默对视,一只电热水壶在中间不安作响。 “茶固然是好,水更重要,”鬼王淡淡道,“可惜如今这凡尘俗世,很难寻到好水了。” “凡尘俗世,不也很好吗?” “很好?” 鬼王皱起鼻子轻笑两声,仿佛沈灵雨那句话有多好笑,他反问:“凡人愚昧,由他们主导这尘世又有什么好呢?如果真有那么好,你怎么会差点被掳去做了人油灯?呵呵,古稀老人慈眉善目尚不可信,六岁孩童亦可作杀人利器,你说这世界很好?” 外面雨势稍弱了些,灰叔从厨房里探出头,被沈灵雨不动声色地瞪了回去。 水开了,沈灵雨沏茶给鬼王倒了一杯,掂量着手里茶壶,道:“还是电热水壶方便,若在千年前,单是煮水你怕是就要在这里等上半个时辰。” “做出了这等东西,就能证明这世界很好?” 沈灵雨双目炯炯地盯着鬼王,眼前这男人毫不掩饰心中之恶,和她扯这么多,又暴露了地宫主人香姨背后依仗。在地宫时沈灵雨和许砚离开魔方密室,见到鬼王站在香姨尸体旁边时他是在杀人灭口,而不是沈灵雨当时以为那样是去救人。 他与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隐约猜到,但她还需要确认。 “历史长河流至此处,凭你一人无法更改,就算这世上换一批人,过上千年万年,人性依旧如此。你非造物主,即便是造物主,也无法控制人性发展。” 鬼王闻言又笑两声,沈灵雨不由拧起眉头去问:“笑什么?” “我在笑,你顶着一双烛龙之瞳一本正经说起什么‘历史长河’这种蠢话来。视为昼,瞑为夜——此为烛瞳至高境界,我看你脸上没有修成的渴望,如果方才‘历史长河’那些话是发自你内心,那你不该继承这对眸子。” 六月雨来去匆匆,雨停风在动,吹得天上阴云往别处去。大地暗久了,阳光映下来未免有些刺眼,沈灵雨眯起双眸凝望桌上杯里茶,有清香之气袅袅缕缕向半空去。 沈灵雨不该继承这对眸子,她比谁都清楚。烛瞳拥有者应该霸道,她没有,烛瞳无情,她也做不到,她就是个人生前十几年有点倒霉的小丫头。 可…… “你惋惜得太晚了,如果千年前你离开黑山还好,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我就是一小女人,最大野心是干掉你免得你惦记吃我这双眼睛和我未来孩子。” 第七十二章:泡发 “丈夫,孩子,外婆,哈哈哈!沈灵雨,你还真是没半点出息,如果这些有一天背叛了你,你该如何是好?” 鬼王看沈灵雨好笑,沈灵雨看鬼王亦是如此。她忍着笑抿了一口茶,清香之气在口中弥漫开,沈灵雨眯起眼品味那美妙,再睁开眼就冷了双眸:“说起来都是拜你老人家所赐,我也想过如果能从你手下逃脱,就寻一处清净地与外婆共度残生,并不敢相信什么男人会真心待我。偏偏因为你老人家,许砚三番五次救我于水火,心再硬也该化了,还有你飘在大西洋上那位好徒儿,如果不是他设局陷害许砚现在自由自在,哪会搅进这破事儿来?这一切是我欠许砚,何来许砚背叛我一说?” 天儿大晴了,阳光照得人身上暖烘烘,很舒服。 鬼王望着沈灵雨,他那双凤眼,威严,阴暗,视万物为蝼蚁。鬼王真是被沈灵雨笑到了,他摇摇头:“奇怪,你不像烛瞳,也不似徐家人。难不成你父亲那边血统能比徐氏血脉还要强大?” 沈灵雨启唇一笑,笑不抵眼底,她说:“我那生父无用,我不过是随了生母,而生母随了外婆,所以要说强大也是外婆血统强大。你那么关心,要不去地府里问问外婆吧?” 说到最后沈灵雨几乎是咬牙切齿,她真希望自己长了张乌鸦嘴,咒人一咒一个准儿,当场把鬼王咒死了到地底下去给外婆赔罪! 可是天哪能遂她愿?鬼王坐在她对面安然无恙,他与她谁先去见外婆还要另说。 鬼王轻叹一声,幽幽道:“你太幼稚了。” 沈灵雨心中恨意未消,偏又皮笑肉不笑地对鬼王说:“您老人家对家族血脉这种东西迷信太深,李村是当年封印你那些徐家人建起,里面总不会只有我是徐家后代,你把他们灵魂都吃了,不也没那么多感慨吗?” 闻言,鬼王抬眸,嗤笑一声:“这话没错。” 在沈灵雨想着他说哪句话没错时,鬼王又说:“李村之中只有你是真正徐家后代,从风骨来看就可以知道,其他那些早在两千年间天灾人祸之中绝了种,消失在你所谓那条历史长河之中。” 沈灵雨扬扬眉,却也没什么感想。她是李村中徐家唯一后人,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当初徐稚费尽心力把苏弥月灵魂投到她身上…… 思及此处,沈灵雨忽然想到什么,抬手给鬼王续上一杯茶,笑问:“不知您老人家对凡人进到古人坟墓挖掘陪葬之事怎么看,是不是该有报应落在他们或者他们子女身上?” 鬼王把玩茶杯的手一顿,显然对沈灵雨这问题莫名其妙。 “这种事情与我有何干系?” “心生好奇而已,莫不是您不知道?” 鬼王轻哼一声,虽然莫名其妙,他还是答了:“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吸入阴潮尸气落下病根,或是遭遇墓中机关受伤死去。凡人,毫无修行在身就敢闯到古墓中去,这也是他们蠢钝。” 沈灵雨心思完全不在后面一句,只抓着第一句话问鬼王:“进到古墓,却可以不受墓主人惩罚?” “你在哪里听来这好笑言论,”鬼王看沈灵雨就像看一头笨驴,“修者坟墓无人能进,寻常人生前没有道行傍身,死后就忽然高深起来了?惩罚?呵,他们死后只会你追我赶去投胎。” 沈灵雨哑然,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眼皮,心中对徐公子怨恨更甚几分。 徐公子又在骗人,他当年把手脚动到了沈灵雨生母沈琳肚子里,还吓唬沈琳说孩子生下来会遭到报应成为瞎子。也正是因为沈灵雨甫一降生就是瞎子,沈琳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求助徐公子,成了他设下的局。 沈灵雨苦笑,不知妈妈在天之灵知道一切都是徐公子陷害,心中该作何想?如果没遇上徐公子,这会儿妈妈应该还在某间实验室里研究着古董,偶尔会惦念一下丈夫女儿,然后会心一笑。可妈妈遇上了徐公子,生下瞎女,失去家庭,最后失去性命。妈妈当初对徐公子是什么态度?一定是千恩万谢,谢他给了自己女儿一双眼睛吧! 心中念着:徐稚啊徐稚,有心诅咒你在大西洋上飘一辈子,偏偏许砚生死还掌握在你手中,你为什么就能把每一步算得那么准,把每个人都变成棋子?即使恨得想要噬你血啮你肉,仍不得不盼你回来,盼你长生不死! 沈灵雨连哭都哭不出来,唯有苦笑。鬼王默默打量她神情变化,她也不避,反而抬起头大大方方对他赞一句:“我感觉徐稚比你更会算计,也算是青出于蓝了吧。” 她以为鬼王会生气,鬼王那样骄傲,怎么会容许被当面说自己不如人? 结果却是鬼王附和着笑一声,道:“徐稚心思缜密,当年我就是看上他这一点,才收了他做弟子悉心培养。他也确实没有让我失望,最后如果没有他掺和进来,单凭我那些同族万不可能把我压在黑山下两千年。可惜他如今飘在海上,我用追踪法没有寻到……我看过地图,船只出事位置内方圆百里内没有陆地,他怕是已经被海水泡发了,我这弟子死得难看,尸骨寻回那天你可要记着叫我来看看。” 讽刺过徐稚,鬼王话锋一转:“不记得也没关系,估计你也不会有心思去记,徐稚死了许砚就快了,你还是早点备好棺木,免得到时慌神。” 沈灵雨恨他那张嘴,说来说去依旧不忘气她,说这些还不够,又要补一句:“关于孩子,我看你没有孕相,再不努力怕是来不及,我还等着看你和许砚能生下多厉害的后代呢。” 厨房门帘后探出一颗鸟窝头,灰叔给沈灵雨摆口型:“没办法通知许砚。” 沈灵雨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听得鬼王说:“茶品过,话讲完,我走了。” 说完,真就取下挂在门口衣架上那件黑雨衣,离开了事务所。 见鬼王身影消失在门外,沈灵雨松了一口气,灰叔蹑手蹑脚握着手机从厨房跑出来,心有余悸:“好吓人,这家伙怎么能到事务所里来?真是邪术逆天吗?老许和小青手机都不在服务区,打了好久都没人接,刚刚可把我吓坏了,丫头你没事吧?” 沈灵雨瞥见灰叔别在背后腰带里那把菜刀,知道他打算着和鬼王拼命,心里不由一片感动。 “没事灰叔,我没事。” 第七十三章:茶钱 天彻底放晴,沈灵雨的心跟着天逐渐晴起来,心思千转百回,琢磨起鬼王这次上门的真正原因。 是为了拉拢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在徐稚当年炸开黑山一事被揭开时,鬼王便直言邀请她与自己合作。这次沈灵雨故意让鬼王觉得自己没半点野心,果然,鬼王对她安于现状很是不满。他用言语反驳她,在她内心埋下一颗种子,等到有一天沈灵雨被现实打垮彻底相信他那一番话,便倒戈加入到他的阵营。 沈灵雨一直想不通,鬼王对她这双眼睛垂涎十多年,怎么忽然就换了念头打算和她合作,他老人家要二度在人间做霸王,害怕那原子弹轰死他? 当然,她才不会蠢到答应与他合作,鬼王霸业成就那天,就是她身死魂消之时。 灰叔擦了自己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絮絮叨叨,说许砚他们不知去了哪里,他拨了十几个电话没有一通提示对方在服务区内。沈灵雨安慰着灰叔,目光落在茶几上,眸光一闪,心中主意打定。 灰叔没注意到她神色前后变化,随手抽出别在后腰上那把菜刀就要往茶几上搁。 “灰叔!”沈灵雨虚比一个打住的动作,灰叔放刀的手顿在半空。 沈灵雨小心说道:“您先等一下。” 说话间,沈灵雨人已经窜到了杂物间门口,灰叔扭头看着沈灵雨消失在杂物间门帘后,翻找声从那边传来,灰叔脸上茫然着,手提菜刀保持下放姿势,却始终不敢真正放下去。 还好,沈灵雨很快就回来了,她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只新的透明塑料袋。沈灵雨用塑料袋套住自己右手,小心把灰叔手底下那只茶杯抓了起来。 “丫头,”灰叔一头雾水,“你干嘛呢?” 沈灵雨笑得狡黠:“灰叔,这只茶杯,鬼王刚才用过。” 灰叔愣着把菜刀放在茶几上,又愣着把菜刀往茶几里面推了一把,才猛地拿手掌一拍茶几:“丫头,你想借着这个机会追踪鬼王?” 沈灵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鬼王躲了那么久也没人寻到他老巢去,我把那窝寻到,看他以后往哪里躲!” “那,寻到他老巢之后?” 沈灵雨端详着手里余下半盏茶的烟青色茶杯,随口接道:“先摸过去看看。” 灰叔脸上变颜变色,一时间精彩极了。 “丫头,”灰叔难得语气郑重,“你是不是想去寻找外婆尸骨?” 沈灵雨轻转茶杯的手一顿,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她又笑开:“灰叔,我就去确定一下他老巢位置,不会犯傻,我知道我和鬼王之间实力差距。” 说着,她又开起玩笑:“那么好的茶水给他喝了,不能白喝不是?总要要他一点茶钱。” 灰叔看着她,有意出言阻止,看看她眼中光芒,手抬了又放,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他说:“那你找吧。”说完拎着菜刀回到厨房,手机按键音从厨房里传来,沈灵雨知道他又在尝试联系许砚他们。 第七十四章:拓影追踪 修者惯用的追踪法大概分三种,第一种是符乩追踪法,符乩追踪法运用的必要条件是取得被追踪人的一滴血,拿符箓燃着以道术追踪。此术需两人配合使用,一人使用道术,一人充当乩童与被追踪人灵魂共鸣,从而画出被追踪人行进路线。这种方法对沈灵雨目前面对的状况并不适用,如果她能取到鬼王一滴血,直接杀了他便是,还追踪个什么劲?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雁行追踪法由此得名。许砚和景慕青在沈灵雨面前用过几次雁行追踪法,这种方法只需要被追踪人用过的物件便可以使用,将被被追踪人用过的物件放置在托盘之上,用米粒将其掩盖,再催动灵魂力去追寻。托盘上的米粒随着施术人灵魂力释放而炸起,最后形成一条被追踪人离开的路线,对着地图,便可以把被追踪人去处找到。此法听起来简单,对施术人灵魂力却有极大耗损,因此很少有人使用。 拓影寻踪法,是沈灵雨从《素心神录》上卷鬼影门之中学到的一个追踪法。拓影寻踪,所需追踪条件有两个,第一个是被追踪人碰过的物件,第二个是被追踪人的影子。 这个追踪法乍一听是很扯的,取人身上一滴血尚有可为,拿人影子简直天方夜谭。 一开始沈灵雨也这么觉着,她尝试着用烛瞳将许砚在卧室时的身影复制下来,又拿他喝过水的杯子使用拓影寻踪法追踪他的去向,结果失败了,她重复尝试了半天都没能成功。 后来,她问过玄阳子才知道,使用拓影寻踪法需要有拓影术配合,鬼王会放心在事务所里喝茶,原因之一就是他知道她没有机会拓下他的影子吧。 想着,沈灵雨不免有些得意,方才她的确是没有机会拓下鬼王的影子,她也不需要那样做,因为她早就保留了鬼王的影子——就在已经属于她的那面轩辕宝鉴里! 在湘西时,鬼王把从黑山阵眼中取走的轩辕宝鉴还给了沈灵雨,在后来鬼王突袭抢夺八爷尸体时,鬼王故意让沈灵雨用宝鉴照到他,沈灵雨心思都在对付他,也就没能发现他事先在宝鉴上做的手脚。沈灵雨发现也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股强大的灵魂力从轩辕宝鉴上涌进她的躯壳…… 饭是好东西,吃多了会撑,水是好东西,喝多了会肿。灵魂力一下子吸收过度也不是什么好事。沈灵雨就此中招,并为此付出代价。 轩辕宝鉴被沈灵雨忘在角落里好多天,也不能全怪她记忆力差,在湘西时她受到严重刺激灵魂不稳,意识在黑暗之中禁锢了几天。刚回酆城那几天都是苏弥月替她去上课,再后来她的脑子被各种事情占据,哪还记得那面铜镜? 这会儿沈灵雨跑上楼去把轩辕宝鉴取下来,汇集灵魂力到掌心在镜面上轻轻一拨,鬼王那张阴鸷的脸就出现在了镜子里。 鬼王一定是忘了,他在湘西以自身作饵骗沈灵雨吸收轩辕宝鉴之中的灵魂力,他的影子也因此落在了轩辕宝鉴里。 沈灵雨到抽屉里找到一张许砚画好的黄底符箓,捏在手里快步下楼去寻到鬼王用的茶杯,将里面的水泼洒到轩辕宝鉴上,铜镜里鬼王的影子顿时缥缈起来。 沈灵雨汇集灵魂力到手指,在镜面上方虚划一下,影子瞬间稳定下来。她双手中指、无名指弯曲相扣,其余三指伸直相抵,手推在眉心前面两寸位置,低低念起拓影寻踪法的咒文,释放灵魂力,紧闭双眼集中精神去想鬼王的样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沈灵雨没看到,从厨房里面出来倚在门口的灰叔却看了个清楚,随着行咒声不断推动,鬼王的影子从镜面上立了起来! 如果不是那虚影只有十寸高,灰叔一定会冲上去把沈灵雨拉开——沈灵雨集中精神,脑海中鬼王的轻蔑和阴森交替出现,逐渐从一道虚空之中一道影子落入酆城街头。 沈灵雨盯着鬼王,口中行咒声不断。外面晴了好久,大太阳有些刺眼,鬼王走到无人处随手把自己身上雨衣脱了扔进垃圾桶,又继续优哉游哉往前走。 路上积水成滩,鬼王从不避讳,大步朝前从水滩上走过,鞋子,却一直是干的。 沈灵雨咽了下口水……他很有手段,也喜欢处处展示自己的过人之处。 鬼王一直往前走,沈灵雨的视线跟随着他,偶尔会看一眼路牌名。鬼王一直从繁华商业区走到一个老式居民小区,沈灵雨以为他的据点就在那里,他却没有停下脚步,穿过了居民区继续向前。 沈灵雨紧跟着,他正在往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去,有些地方找不到路牌,沈灵雨只好去记街边一些标志性建筑物。 她耐下心跟着他,没想到他最后会走到下水道里去。 下水道里漆黑一片,沈灵雨努力了好久都看不到鬼王的影子,只好就此作罢。 睁开眼时,从宝鉴里立起来的影子已经消失无踪了。沈灵雨不由有些失落,她想再用拓影追踪法,只能拿着轩辕宝鉴等鬼王来了。 也来不及收拾宝鉴上面的茶水,沈灵雨赶忙打开景慕青的笔记本电脑,搜索酆城地图调成实景模式,依着方才自己跟随鬼王记下的最后一个街道名称搜过去,又四处寻找她记下的那些标志性建筑物。 很快,她就找到了鬼王消失的那片下水道,她甚至锁定了鬼王下去的那口井,伸了个懒腰,松了一口气。 “鬼王就在这个刻着葫芦娃的井盖后面?”跟在旁边看热闹的灰叔指着井盖,诧异问道。 “嗯,拓影追踪法追到的,我亲眼看着他从这里下去。” 灰叔表情微妙:“鬼王有点惨啊,这么大人物,住下水道里?” 沈灵雨拧着眉头想了想,点点头:“是够惨的,也难怪官家修者寻不到他。” 二人呵呵嘲笑鬼王两声,沈灵雨站起来收拾了轩辕宝鉴,对灰叔说:“我去探探路。” 灰叔依旧试图阻止:“等许砚他们回来一起吧!” 沈灵雨苦笑:“许砚那么累了,我再拉着他去找鬼王?灰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冲动,只要确定了鬼王在那里,立马回来!” 说着,沈灵雨挺直腰板竖起三根手指,向灰叔保证。灰叔哭笑不得。 第七十五章:洁净 沈灵雨钻到楼上卧室里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裤,手脚飞快地装了可能用上的东西到背包里,把鱼肠剑擦拭干净揣进口袋,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拿皮筋儿把头发绾起来。 灰叔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嘟嘟囔囔,其中意思无非是怪手机信号覆盖不够广,人一个个都联系不上。见着沈灵雨下来,灰叔脸一绷,还没说话,沈灵雨便笑着对灰叔说:“我替你叫了隔壁街的炸鸡外卖,中午你就不用做饭,可以看看电视剧啦!” 灰叔的每一根头发都柔下来,不由感动道:“还是丫头心疼我,你找到地方就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然后快点回来……” 沈灵雨郑重地点头应下,接过灰叔给调好的紫灵水一饮而尽,想了想,把轩辕宝鉴也一起带上出了门。 沈灵雨发现自己认路能力比自己认知之中要好上很多,沿着鬼王走过的路线一直走下去,很快就找到鬼王穿过的那个老式居民区。沈灵雨在这里停下来,摸出手机翻开地图比划了一下鬼王接下来走到的地方,又看看居民区外那条修葺平整的林荫路,心中不解。 从地图上看,从这条林荫路往前走到尽头再向右一拐,就是鬼王接下来会走到的那条路,他为什么要从小区里穿过去?这样会多耗不少时间和力气…… 要进去看看吗?她来这边只是为了确定鬼王老巢位置。 只犹豫三秒钟,沈灵雨便抬腿迈进了老式小区大门——看看而已,万一有哪里不对,她也好回去跟许砚他们说。 这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区,在卫星地图上灰糊糊一片,颇具陈旧之感。站在小区主路上向前望去,两旁居民楼皆是砖红色墙体,年月久了,墙皮开裂掉落,黑色的杂质从民宅窗外生岀铁锈的栏杆后、充当了毛巾袜子晾衣架的盆栽芦荟仙人球底部顺着雨水潮气晕染下来,难看得很。 沈灵雨沿着鬼王行走路线往前去,拎着蒲扇皮垫小板凳的两个老太太说着话从前面路口慢悠悠横穿过去,戴着草帽的老爷子在路旁边架起柴堆开始烧水,火星子四溅。忽然,有凶巴巴的狗叫声从背后袭来,沈灵雨攥紧鱼肠剑一个转身,看见一只吉娃娃正仰着头朝她汪汪吼叫,吉娃娃的主人——一个趿拉着拖鞋的年轻男人扯了下链子,把这半臂大小的狗崽儿扯到一边去,对沈灵雨歉然一笑。 沈灵雨回以微笑,攥着鱼肠剑的手松了松。 一条小狗而已,有什么可害怕的? 沈灵雨沿着主路继续往前,晕染着黑乎乎物质的斑驳砖红墙体一点点向她靠近,又一点点往后去。偶尔有人或车从身边经过,沈灵雨小心避让,手始终摸着衣袋里那柄鱼肠剑。 似乎没什么不对,鬼王会选择绕远从这个小区穿过去只是他不认得路,或者,是他随性而为。 这小区里面老人家有点多,哪里都有人在,流浪猫们嬉闹着从他们面前过去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有的猫就擦着老人裤管过去,老人也不嫌弃猫身上脏,这个小区里风气倒是不错。沈灵雨左右看看,她有意使用烛瞳复原鬼王经过这里时的身影找出破绽,却是完全没有把握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完成。 她加快脚步顺着主路向前,远远望见了小区西边的大门,出了那道大门穿过一街,就可以到鬼王消失的那条下水道了。 沈灵雨脚下轻快,希望就在眼前。两条流浪狗在旁边的草坪里争抢骨头,沈灵雨看一眼,笑笑。 天上飘来一片云挡住了太阳,风吹来,身上出了点汗的沈灵雨不由一哆嗦,随手抽出衣兜里的那方帕子擦了汗,沈灵雨忽然发现这个小区里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这小区里怎么那么干净? 流浪猫狗自不用说,无主的动物吃喝拉撒没人正经去管,难道小区里都是高素质用户,那家里养狗的出来遛了,把宠物弄出的脏东西都给收拾了? 不会吧,方才那个拉着吉娃娃的手里除了狗链子可什么都没见! 沈灵雨看看眼前干干净净的路,又回过头看看来时路。她对污秽之物很是厌恶,这一路如果见过,她不可能记不住。 前方不远处的草坪边上有一个垃圾桶,沈灵雨走过去看了一眼,垃圾桶里干干净净,一丁点异味都没有。 应该是这样吗? 沈灵雨四处张望,看到草坪另一头也有一个垃圾桶,沈灵雨没有直接走过去,她发现了一个新问题——草坪未免太完整、太漂亮了些,漂亮得就像windows电脑经典桌面。 小区里的草坪,再怎么也不会保护得如此完好吧,而且这小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沈灵雨从草坪边缘绕过去,一路都在打量这块草坪,草坪里很干净,一点脏东西都看不到。 修者大多喜好洁净,洁净的生活环境和身体可以使灵魂舒适,灵魂的愉悦使修行更顺利。 沈灵雨对着草坪另一头的垃圾桶抖了抖眼角,那只垃圾桶怕是要比她这张脸还干净三分。沈灵雨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对了,这个小区果然有问题,没猜错的话已经在鬼王控制下了。不过,鬼王那种连人都吃的,也会追求安逸洁净的环境? 沈灵雨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如果这里被鬼王控制了,那她就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再走下去说不好什么时候他就会发现她的踪影。跟踪可不是什么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的小事。 想着,沈灵雨反手伸进背包摸到那面轩辕宝鉴,把它拉出来握在左手,右手则是紧紧握住那柄鱼肠剑。 天上的云重了,太阳被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露头的希望。 沈灵雨深吸一口气,掉头往回走。先撤再说,她打探到这些信息,已经够了。孰料刚走出两步,就听见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喊她:“沈灵雨!” 这一声唤得沈灵雨愣在原地,呼唤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但她没有回头。 泪,盈满眼眶。 沈灵雨抿着嘴没有回头,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如果叫她的那人是外婆,她这些日子经历的就真只是一场噩梦。 可那万一是假的呢?得到希望又一无所有,这种痛苦她已经承受不起。 “沈灵雨!我的好外孙,喊你怎么不理我老太婆啊?”话是责怪的话,声音中宠爱意味却是十足。沈灵雨忽然有些相信这人真是外婆,因为只有外婆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只有外婆会喊她好外孙,也只有外婆会在她面前自称为老太婆。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往下掉,沈灵雨没有回头,她也不需要回头,因为外婆已经绕到她面前来。 瞧见沈灵雨脸上的眼泪,外婆有些心疼,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帕子替她擦了,沈灵雨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外婆看,外婆又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怎么啦,不认得外婆了?” 沈灵雨把头摇成拨浪鼓,又听外婆揶揄她:“是不是有了丈夫,就忘了外婆啦?” 沈灵雨二度把头摇成拨浪鼓,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外婆,生怕她从自己面前消失。外婆就在眼前,外婆还活着,外婆捏她脸时手上是有温度的…… 难怪许砚一直找不到外婆尸骨,原来鬼王伤了外婆之后把人带走了,所谓吃人都是鬼王匡他们的! 外婆很精神的样子,沈灵雨见了心中微微放下,又问外婆:“鬼王伤了你哪里,伤好些了吗?” 外婆一愣,继而慈祥地笑笑:“我的外孙没白疼,还知道惦记外婆,你放心,伤口早好了!” 沈灵雨不肯信:“你是不是在哄我,怕我担心啊?快给我看看伤了哪里,以后我要鬼王加倍奉还——” 外婆笑得越发开心,笑到最后咳嗽起来,沈灵雨知道外婆气管不大好也只好作罢,伸手去替她抚着后背,道:“外婆,你跟我回事务所去,我要把你还没——我要把找到你的消息告诉大家!” 天上云层越发重了,眼看着又有降雨的意思。 外婆开心地点点头,道:“好,咱们这就走!” 沈灵雨扶着外婆往回走,与外婆撒娇:“外婆,我好想吃你包的圆葱羊肉水饺……” 外婆脸上带着慈祥,轻轻拍两下沈灵雨掺在她胳膊上的手背:“好好好,等回去外婆就给你包水饺吃!” 风起了,吹落了一块墙皮,砖红色墙皮拍在地上,露出白色的里子,红色白色掺杂着血和骨一样。 沈灵雨默默地瞥了一眼那块墙皮,并没有说话,倒是外婆不忘提醒她:“离楼远一点,再掉下什么东西砸到太危险了。” 沈灵雨垂着眸,用一柄送进她身体的鱼肠剑回应了她。 外婆闷哼一声,诧异地看向沈灵雨。沈灵雨垂眸盯着自己流血的左手手指,冷着脸没有看回来。 “这一次用血画符加持一下,试试看能不能杀死你。” 第七十六章:铜鉴 天地越来越近,风声加剧,闪电在黑云之中流动,轰隆声在耳畔翻滚。 外婆捂着肚子看向沈灵雨,脸上惊讶、错愕、失望和不解。沈灵雨对此视而不见,她从裤兜里摸出一条创口贴把割破的手指缠上,左右打量着,就好像刚才把鱼肠剑送进外婆身体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生。 外婆艰难地后退两步,已经开始对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个外孙女感到绝望:“你就这么对我?” 沈灵雨停下打量自己手指的动作,缓缓抬起眼来看外婆,沈灵雨的眼神中充溢着寒意,冰冷之气从她黑玉一样的瞳仁之中溢出朝外婆缠过来,她微微歪过头,轻牵起一边唇角。 “从小到大,我最讨厌吃熟洋葱,别的都可以忍,只有熟洋葱,每次吃过我都觉得自己应该去洗胃。” 沈灵雨一字一蹦木偶一样,给“外婆”解释她是如何看岀破绽的,狂风大作,一块块墙皮砸在地上。距离最近的一块擦着沈灵雨的肩膀落在她脚旁,沈灵雨岿然不动,真真是把自己变成了没有感情不怕死的木偶。 黑云和狂风把这片天地变成暗暗的灰色,摔碎在脚边红白相间的墙皮成了视野之内唯一的亮色。 忽然,沈灵雨又活了,仇恨使她目眦尽裂,她不由怒吼一声:“你杀了我的亲人!还要冒充她的样子来骗我!” 风在怒吼声落地之后逐渐稀落,雷电声就在头上,交相发作。外婆放下捂住肚子的手,笑笑,身形瞬间长高一截,变成了鬼王常用傀儡的模样。 沈灵雨看了傀儡一会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于她来说,这种全身缠满黑色布条额头当中画着血眼的傀儡,比鬼王本尊更能唤起她对当年在黑山里看着伙伴惨死的可怕记忆。沈灵雨很愤怒,当年的事情她这辈子都忘不掉,鬼王看中了这点,就特地用傀儡来扮成外婆的样子,给她来个双重刺激。 沈灵雨一口气压了又压,终究没能压下心中愤慨,她两眼一瞪,根本不给对面傀儡反应的时间,一脚踹中傀儡腹部。傀儡一躬身,沈灵雨手里的鱼肠剑到了,只一划,傀儡的头整个儿飞出两米去。傀儡的身子碎了一地,沈灵雨朗声道:“鬼王,你就放这么个东西出来,是瞧不起谁呢?” 风完全停了,头顶黑云也不再滚动,黑云不动,却也没有散,只是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沈灵雨晃神,还以为自己在愤怒之中不小心使用了烛瞳的力量。 傀儡的身子和头颅分了家,散落在地上再也闹不起妖来,鬼王也没有出现,周围一片死寂,沈灵雨仿佛置身于幻境之中。 幻境? 脑海之中闪过这个念头,沈灵雨摸出轩辕宝鉴,对着头顶黑云团胡乱照了一通,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低下头看看这面铜鉴,陷入茫然,轩辕宝鉴归了她,可是没人告诉她这面铜鉴该怎么用,她甚至连铜鉴的具体用途都没摸清楚。 第七十七章:变强 轩辕宝鉴是徐家的东西,许砚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其中所有诀窍,知道从铜鉴之中脱身方法已属不易。他曾经对她说:“我到底不是徐家人,对徐家东西沾染太多,说不好会引起什么麻烦,铜鉴就此毁了也不一定。所以,也只能你自己去研究了。” 沈灵雨只知道三个徐家人,徐公子死了,鬼王不可能告诉她,玄阳子他居然说自己不知道。 沈灵雨怀疑玄阳子犯懒不愿告诉她,故意拿话激他,玄阳子支支吾吾好半天,眼见瞒不过,终于承认了他当年在人才济济的徐氏一族之中并不显眼。鬼王和徐稚师徒才算是徐家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也是后来玄阳子出家修道,以及参与到封印鬼王一事之中的原因——只有这样,玄阳子才能在徐家的族人志上标一笔精彩。 得到《素心神录》的传承已经是不易,轩辕宝鉴这种宝贝,玄阳子只能眼热沈灵雨好运,生前在徐家他也是没资格去碰的。 对于玄阳子的解释沈灵雨没有全数相信,但他的表现的确就是个古代下棋亮嗓老大爷,来到事务所之后很快便与喜欢看都市家庭伦理剧的灰叔打成一片,二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思及此处,沈灵雨难免有些气闷。她端着轩辕宝鉴,将灵魂力输送到双手,再从双手导入铜鉴。铜鉴表面亮了一下,而后就没了声息,沈灵雨又输了些灵魂力进去,这次却是连闪都不闪,直接就是没反应。 沈灵雨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轩辕宝鉴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没反应。即使如此,沈灵雨还是尝试了一下,结果只有刚才那一闪给她造成的瞬间希望,这希望就像火星,风一吹就消失无踪了。 抬眼望着头顶静止黑云,沈灵雨不免有些惆怅,如果徐稚真死在大西洋上,这面铜鉴放她手里就是块废铁。奇怪,在湘西时她是怎么触发轩辕宝鉴,用它拓下鬼王影子的呢?当时她也只是输送了些灵魂力到里面去而已啊! 她以为玄阳子来到事务所就可以顶替徐稚的身份,把她想知道的徐家秘事都告诉她,谁曾想这位玄阳子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主儿,就连她为什么迟迟看不到《素心神录》下卷内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每每想到这些,沈灵雨都觉得这笔买卖做得亏了。 沈灵雨握着轩辕宝鉴,无奈地汇集灵魂力到瞳孔,熟练地让它们在双眼流转,一步步向小区大门走去。走出那道大门,距离鬼王跳下的那口下水井就又近了一步。 她本不想再往前去,可是鬼王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他知道她在他的地盘上却没有现身,只是在她半路打算折回去时派出傀儡扮作外婆哄骗沈灵雨。 如果方才沈灵雨没有看出破绽,这会儿她说不好已经被傀儡骗着带到哪里去了。 既然鬼王极力邀请,她也就不矫情,迈开步子大大方方往前走。 事与愿违,沈灵雨连见到鬼王之后做什么手势用什么样语气打招呼都想好了,小区大门就在眼前一百米处,却怎么也走不到门口去。 沈灵雨停在原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是被困在小区里了。 小区里早已没了人影,仅有几只柴瘦的流浪猫在远处嬉闹。黑云就在头顶,压得沈灵雨呼吸困难。 沈灵雨转过身,端起轩辕宝鉴输送了更多灵魂力到宝鉴之中,意念起,她通过内视努力搜寻在灵台之中的那缕属于轩辕宝鉴的灵魂力,少顷之后找到,她发现那缕金光比她先前见过的要弱上许多。 沈灵雨很感动,她找了这缕金光这么多天,在这重要时刻,它终于出现了! 金光在虚空之中流转几圈,窜向沈灵雨手臂,通过内视,沈灵雨能看到那缕金光在于她本身灵魂力相互交缠,眼前轩辕宝鉴表面泛起光芒。 这时,沈灵雨心中产生了不妙的预感,果然——在湘西遇到的情况再一次出现,沈灵雨想要放开手里的轩辕宝鉴,却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轩辕宝鉴就像被强力胶水黏在她手上,根本甩不脱! 沈灵雨心中一片懊恼,经过湘西那次她就睡了好几天,再来一次,在鬼王地盘上,她是不是要完蛋了? 灵魂力开始震荡,沈灵雨心里急着急着忽然就不急了,她想:如果这会儿她死了,许砚性命是不是就不会受到徐稚死活的影响了? 轩辕宝鉴上金光流转,沈灵雨闭眼内视,手臂之中那道属于轩辕宝鉴的灵魂力逐渐膨胀,同时也吸收了一部分沈灵雨的灵魂力。 睁开眼,沈灵雨身上冷飕飕的,风从天上挂下来,直直冲向大地。 天上黑云慢慢开始动了,一点点压下来,一点点变窄,最后旋转成一个锥形往轩辕宝鉴里面钻。 轩辕宝鉴随着黑云进入而发出强烈光芒……轩辕宝鉴力量变强,沈灵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从这团黑云之中闻到了怨气的味道。同样的味道,她曾在离开被屠戮殆尽的李村那天晚上闻到,至今难忘。 天上的哪是黑云,分明就是鬼王杀死小区居民造成的怨气团! 怨气团旋转成小型龙卷风,沈灵雨打了个哆嗦,她想打断轩辕宝鉴的吸收,可是她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怨雾一点点钻进轩辕宝鉴,成了这面铜鉴的养分。 鬼王是故意的?沈灵雨不由怀疑,鬼王早就把这些居民选作了轩辕宝鉴的养料,今天正好遇上这么个机会,就引着她拿铜鉴把怨雾收了。 这种事情虽然荒唐,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类似事情鬼王之前就做过,比如地宫之中邪神雕像上那对蕴藏灵魂力的蛇眼,比如湘西时他特地把轩辕宝鉴留给沈灵雨又引着她吸收其中力量。 他是真想让她变强,心情怕是比许砚还要急切。 沈灵雨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好事吗?身边所有人都在盼着她变强。 第七十八章:城市良心 暂且别问他们都抱着什么目的,变强也是她迫切需要的,只有灵魂强大起来,才有不被苏弥月吞噬的可能。 如此一想,这一趟她是非走不可了。 沈灵雨收起轩辕宝鉴,大步朝小区门口走去,这一次,她很快就穿过大门,走过一段路来在一口井盖上刻画着葫芦娃的下水井边。她在拓影追踪中看到,鬼王就是从这口井下去,然后不见了身影。 对于乌漆墨黑的下水井,沈灵雨早有准备,她从背包里翻出一支手电打开了咬在嘴里,系好鞋带整好行装准备下井。谁知,这时会出现一个令她无奈的情况,阻住了她下井的脚步——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搬不动这井盖。 呲牙咧嘴使了几回力气始终没办法搬起井盖,沈灵雨还差点因为手上无力让井盖砸了自己的手指。 捏捏发酸的手,叉着腰,沈灵雨眼睛一转,想起了以前苏弥月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 左右瞧瞧无人,沈灵雨盯着井盖,眼中灵光流转。雨后阳光正好,天一丝风都没有,除了井盖上砂石的诡异流动,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这里有异象产生。 沈灵雨盯着井盖,直到鬼王的虚影出现,他从井里回到井边,身形笔直地站在她身旁,手一招井盖就自己抬起来了。 沈灵雨把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自己俯身从井边梯子爬下去,下了好一段,才又解除了对井盖的控制,眼前世界一片黑暗。 手电在沈灵雨嘴里放出一束强烈的光,她翻手电的时候没仔细看,现在瞧这手电光芒强得离谱,不由怀疑它很快就会没电了。 想到这里,沈灵雨也不往下爬了,她腾出一只手拿手电往下面照,瞧着下面没什么障碍,默念御风诀直接跳下去。风托着她缓缓向下,随着双脚落地,哗啦啦的流水声也在耳畔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股子熏死活人的味道。 眼前只有一条能走的路,沈灵雨拿手电四处照着往前去,边走边琢磨鬼王下来时没有带照明工具,他是怎么在这里行走的。毕竟是下水道,一座城市的良心,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老鼠吱吱乱叫在黑乎乎垃圾堆上跳跃,哗啦啦的污水流动声令人心烦。这才下过一场雨,一些个水草头发之类的东西随着水涨攀附在墙壁上,在这里走路一个不留意就会被绊一跤。 难不成鬼王夜视能力也是一流的? 沈灵雨心里胡琢磨着,脚下一步不停往前走,来在岔口,她向左向右看看,用烛瞳恢复了鬼王走在这里时的情景,接下来一段路索性跟着鬼王的虚影走。 结果,她跟着鬼王走了好久都没见他有停下来的意思。手电的光度暗了一格,看来是电池快撑不住了。 她有些无奈,从衣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她已经从事务所离开两个多小时了。 沈灵雨一拍脑袋,恨自己记性差——灰叔让她找到下水井后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她下来时忘了打,这会儿想起要打可也没有信号了啊! 手电筒闪了两下,沈灵雨拿手去拍灯头,果然灯光又稳定了下来。 鬼王就在她前面两米处,被她定格在那里,沈灵雨解除了定格,让鬼王继续往前走。 这时,令她惊愕的事情发生了,眼前鬼王在瞬间变成了两个,一个顺着她的意思继续往前,一个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灵雨深吸一口气,解除了烛瞳束缚。幽暗的下水道中,鬼王的虚影泡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鬼王本尊回过神来,嘲笑着沈灵雨。 沈灵雨不由后退一步——这所谓鬼王本尊也不是真的,只是穿了跟鬼王一样衣服的一具血眼傀儡! 那血眼傀儡瞧见沈灵雨变咯咯笑出声,每一声都似当年,当年鬼王傀儡在山洞之中也是带着这样诡异的笑声,用威压迫使她手脚不受控制地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克服被伤害的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成加害者,沈灵雨深吸一口气定过神,左手轩辕宝鉴,右手鱼肠剑,相互配合着一个跳跃冲过去就对着傀儡脖颈心口位置招呼。 这傀儡比在小区里遇到的那具防御性强,见沈灵雨气势汹汹也不应战,转过身拔腿便跑! 沈灵雨有心不追,却见傀儡手里什么东西一闪一闪,下水道里光线暗沈灵雨看不清那一闪一闪的是什么,心里升起莫名慌乱。烛瞳之术瞬间触发,瞳力席卷而出把傀儡困在那里。沈灵雨几步赶过去,把那发光的东西从傀儡手里抢过来一看,“啊”地叫了一声——傀儡拿的居然是许砚的手机! 傀儡手里握得紧,碰到了手机侧边的按键唤醒屏幕,屏幕上是她坐在事务所读书区对着一摞书嘟着嘴,她好久没动过许砚手机,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照的她。她最讨厌照相,一面对摄像头人就会变得比僵尸还僵硬,有时点开自己手机摄像头拍张照片,拍出效果差得她想拿胶布把摄像头糊住。 没想到许砚拍岀来的她还挺生动的,他也没跟她说过,只笑她照相像是被相机成精跑过去劫持了她。 许砚手机怎么会在鬼王傀儡这里?灰叔说过他给许砚景慕青打电话都没人接,说明他们两个去了信号无法覆盖的地方,如果此时他们也在下水道里某一处,那么打不通电话也就很好解释了。 沈灵雨双手捂着把手机放在鼻端处闻了闻,没闻到手机上有污水味道,放在手电筒下面来回看,也没见哪里有磕碰痕迹。所以手机不是掉了被鬼王傀儡捡到,那…… 血液里温度降下来,沈灵雨眼珠一转,放了傀儡。失去束缚的傀儡继续往前跑,沈灵雨提着手电筒在后面步步紧跟,傀儡左折右拐,带着沈灵雨穿过一个又一个岔口,沈灵雨也不知累,想到许砚她就没办法停下来。鬼王欺人太甚,短短半天时间,又是断言徐稚死了,又是让傀儡假扮外婆模样骗她,现在又拿许砚手机提醒她许砚有危险。 这样的鬼王,她不努力杀了他,都对不起他花在她身上的这些心思。 傀儡继续往前,一路上沈灵雨都没见到鬼王身影,鬼王不必太早出现,她已经到了这里,接下来该怎样对付全凭他的心情。 沈灵雨不知道自己跟着傀儡跑了多远,最后停下来时,她发觉自己的腿都有点软,有意坐下来按揉,这里环境不允许,周围诡异的气氛更不允许。 傀儡停在前面一动不动,沈灵雨握着鱼肠剑凑过去,举手要砍还没砍下去,傀儡自己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沈灵雨的手举在半空,望向在地上滚动的傀儡头颅,一时摸不清头脑。 什么啊它自己就碎了,她都做好打一架的准备了…… 手电筒闪了几下,终究是坚持不过彻底熄灭,灯身烫手沈灵雨不愿多拿,随手塞回到背包里,思索了一下,改用许砚手机照明。如果许砚已经回到地面,要找她一定会打她手机而不是打他自己的,她应该给自己手机留一点电量。 想着,沈灵雨把两部手机都调到省电模式,打开手机照明模式四处探看。 这里设计与之前沈灵雨见过的路很不一样,明明应该有两个岔口,生生折成一个,另一半拿什么黑乎乎东西给堵住了。 沈灵雨随意拿手机晃了一下那堵死的路,头皮霎时发麻,如果她不是长发,这会儿头发也应该跟着根根立起才对。 堵死路口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她没敢仔细看,也不敢再看,她只记得方才手机朝那边晃的那一下,强光下那面黑色墙上一些密密麻麻的东西在动……是什么东西把一整面墙都覆盖住了,蚂蚁?蟑螂? 沈灵雨越想越瘆,恨不能长出一个冲天角钻破头顶逃出去,这么大规模的虫蚁要是扑过来,那她怕是连具全尸都没法儿留下。 鬼王操控傀儡把她引到这里,是为了让这些东西对付她? 沈灵雨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从背包里摸出一袋封好的紫灵水,撕开口喝进肚子,灵魂力快速回升。 她才不要留在这里对付虫蚁,她得找到许砚他们,确定他没有出事才行。 想着,沈灵雨抬起头看看头顶,头顶乌黑一片,这附近并没有下水井口。 沈灵雨沿着那条可以通行的路走出百余米,见到一口下水井,默念御风诀拖着自己向上去,到了井口她狠狠推了两把井盖,井盖纹丝不动,似有千钧力量压着不让她推上去。 推不动沈灵雨也没有失落,她摸出手机仔细看看,果然,在这里手机就重新有了信号。 沈灵雨拿手机给灰叔打电话过去,灰叔接起电话就是一通骂,他在事务所里等沈灵雨这通电话等了半天,急得两眼要冒火! 沈灵雨被骂得发蒙,赶紧给他赔礼道歉,并且承诺回去路上给他带好吃的,灰叔哼哼两声,这才熄了怒火。沈灵雨又问他:“小青胖警官他们还没联系上吗?” “没有,”灰叔一口否定,“一个都联系不上。” “我现在在下水道里,”沈灵雨说,“不知道我现在是在什么位置。灰叔,我捡到许砚手机了,他们应该也在下水道里。” 第七十九章:被困 听沈灵雨这么说,灰叔不由“哎”了一声,讶然:“这么巧?不会是许砚在别的地方掉了手机,被鬼王傀儡捡走的?” 灰叔不说沈灵雨也觉得巧,可是:“酆城就这么大,许砚他们去到哪里,能做到手机全部打不通?而且鬼王的傀儡那么吓人,也不会到处跑吧!” 灰叔被沈灵雨说服,嘀咕了两声,又问:“你说鬼王故意引你进下水道的?他总不至于那么好心,找到了许砚的手机变着法儿还你,说不好给你挖了什么陷阱……丫头,你早点出来吧!” 说到最后,灰叔有点急了,语气之中颇有把手从话筒里伸出来把沈灵雨拉回事务所的意思。 沈灵雨笑笑:“灰叔你放心,他不会那么容易让我死掉的。” “那也不能……” 说到一半,灰叔顿住了,从牙缝儿吸了一口气回去,又说沈灵雨:“丫头,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闻言,沈灵雨忍俊不禁:“哪里不一样?” 灰叔想了又想嘀嘀咕咕,也没说明白哪里不一样,无奈催促沈灵雨快点回到事务所去,切断了通话。 回事务所……沈灵雨现在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回去?沈灵雨一双酸软的腿踩在梯子上,用腾出的那一只手连上网络,定位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位置,手机地图加载半天,说她现在在渤海海面上。 沈灵雨抬起头从井盖之间看看头顶蓝天,默默断掉了手机网络链接。 这神经病一样的手机地图。 默念御风诀,人缓缓下降落回到下水道之中,哗啦啦流水声就在耳畔不曾断绝,酆城排水系统算是建得比较有良心的,足有三米高。若是建成半人高的样子,就许砚那个身高,在这里走上一遭出去非变成小老头不可。沈灵雨拧着眉提鼻子问了一下,不知道是她在这里呆久了习惯了还是怎样,她感觉这里的味道没有先前走过的那些地方那么严重了。 今天酆城降了一场雨,如果这地方是真的比先前那些地方味道轻,那就说明这里接收排水量大。 这片区域的降雨量大,或者,这片区域地势低洼。 如此想也不对,如果这里排水量大,那为什么下水道里的水位并不高? 真是奇怪。 沈灵雨拧着眉摇摇头。 她开了手机照明四处探照,忽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截下水道里都没见多少垃圾,可不是没有太大异味?没有垃圾的原因,自然是这里在不久之前有人清理过! 既然如此,她想离开这里也不是那么难。先出去也好,出去之后查一份更加完善的酆城下水道分布图,找到许砚他们会更容易些。如果附近有商店,她也好给自己手电筒换个电池。 想着,沈灵雨重新使用御风术托着自己回到井口,汇集灵魂力使用烛瞳向眼前这方井盖发出命令,将附着在井盖上的时间快速向以前推动——强大的烛瞳之力作用于井盖,大概有两分钟的时间,井盖微微动了一下。 沈灵雨伸出手刚要发力,呼啸而过的一辆车碾过井盖,把沈灵雨吓了一跳。 这井盖的位置是在柏油马路上! 沈灵雨脸上抖了抖,伸手按住自己的头,心说:幸好有那么一辆车过去了,不然她这一探头,脑袋当场就没了! 不过,她给灰叔打电话好一会儿也没见到其他汽车从井盖上碾压过去,也没听到汽车呼啸在路上的声音,这说明她现在是在一个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 琢磨完这些,沈灵雨继续用烛瞳将井盖上的时间缓缓向前推,她看见一只套着白手套的手将井盖慢慢抬起一条缝儿,忽然,她感觉自己脚上一紧,人竟然迅速远离井口! 沈灵雨愕然,猛地低下头去看,只看到拉她脚踝那个人的头顶,那人是个男的,头顶斑秃两块,沈灵雨不认为他是个普通人。而拉她脚踝的那位也不负希望,很快就向她证明了她是对的。 沈灵雨在落地之前默念御风诀与下坠力道对抗,同时,她将自己没被束缚的那只脚狠狠踢向箍住她脚踝的那只手,一踢即中,那只手居然被沈灵雨生生踹断了! 手机照明范围内飞出去的手指砸在井壁上,又弹回来掉下去,最后掉在污水里。 被踢断了手指那人也不嫌疼,他的断掌上甚至没有鲜血流出。 沈灵雨只瞥了一眼,便知道他不是活人。 手机照过去,那短发男尸——准确地说,是行尸的死灰一样的脸上表情狰狞,他大嘴一咧,露出黄色的牙齿和血红的大口,双手作刀就要朝沈灵雨捅过来。 沈灵雨对他这幅模样嫌恶地紧,下水道恶心,他因为表情狰狞扯开了皮肤流出的尸油更恶心。瞥见脚下污水,沈灵雨心念一动,随手收起手机,双手快速结印,召起一片水花凝结成冰朝行尸扑过去。 昏暗的光线下,只听得无数破风之声落在耳旁,紧接着,重物倒地的声音来了,激起一片水声。 沈灵雨摸出手机照明,看到躺在水里的行尸身上叉了大大小小二十几条冰柱,沈灵雨啧啧嘴:“还好许砚不在,不然被他笑死。”她本想像许砚那样,单手结印帅气地一挥手就是一大片薄薄的冰符,无奈工夫不到家,这堆乱七八糟的冰柱已经是她即兴发挥时最高的水平。 有了这一出,沈灵雨不得不放弃了从井口出去的打算。鬼王分明是在某个角落里盯着她,她执意要出去还不一定会出点什么事儿。 她小心避开污水,挑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结果她的运气不是很好,挑的这条路越往前走越臭。沈灵雨不由疑心鬼王是想把她困在这里熏死她,便高声呼喊:“鬼王!徐稚那么会坑人是跟你学的吧!你们师徒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折腾人也换个干净地方啊!” 她没指望鬼王搭理她,果然,鬼王也没有回答她,她只好一人继续往前走,心中把鬼王诅咒上一千一万遍。 沈灵雨每走出一段路就会遇到岔路,有的岔路上有铁门,上前去推一把,上了锁的就没办法进去,只好从其他岔口过。有时她选择了一条岔路,鬼王不让她进去,就甩一条木楔子在墙上,木楔子深入墙体,四处去找也找不见鬼王半条人影,沈灵雨不服不行。屈服于强大的力量,沈灵雨依着鬼王的意思来到了一道生了铁锈的大门前。 沈灵雨伸出脚踹了踹门,门是锁着的,打不开。她转身想走,又是一道木楔子钉在墙上,她走也不得。 鬼王示意沈灵雨停在这里,之后便没了反应,沈灵雨立在原地半天也没见什么异动,忍不住高声问:“你让我呆在这里是想干什么?腌臭菜?说,你是不是闻着我身上香喷喷的心里妒忌,非要让我在这下水道里被垃圾的味道给腌入味儿?” 鬼王依然充耳不闻,沈灵雨便又道:“你个单身两千多年的老光棍,没有姑娘喜欢你也不能自暴自弃住到下水道来啊,这里味儿多冲啊!” 这话说得太没溜儿了,饶是鬼王这样的人,听完也忍不住出声反驳:“你这伶牙俐齿,是跟谁学的?” “被人欺负多了自然就想通过口舌把场子找回来,”说到这里沈灵雨的火气噌地上来了,“托你和徐稚的福,没有你们从中作祟,我不会从小没了父母,也不会没了外婆,更不会在没了外婆之后连老人家的尸骨都找不回来!” 鬼王闻言也不恼火,若有似无地一声,道:“你太幼稚了。” 她当然幼稚,和无情无义的徐家人相比,她幼稚透顶。鬼王口口声声“徐家人不该像你这样”,然后就杀了她无辜的外婆! “你占尽天资,”鬼王说道,“优秀的徐家血统你继承了,烛龙之瞳也在你身上,这样的你居然只满足于相夫教子,却没想过许砚拥有长生。现在你和他是般配的,三十年后你和他还会相配吗?怕是老得像是他娘亲。这样的未来,你居然觉得是你所追求的,真是幼稚得可笑,烛瞳生在你身上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你不能走一般人的路。” 他说的这些沈灵雨不是没想过,许砚拥有长生,徐稚拥有长生,苏弥月也是长生之魂,偏偏她不是。比起她,苏弥月更合适完成鬼王说的那些清洗世界之类的宏图霸业,毕竟苏弥月才是正统烛瞳拥有者。 有些事情她不可能让鬼王知道,有些事情她必须从鬼王的嘴里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想吃我的眼睛,为什么离开黑山之后又改了主意?” “想改,就改了……千年后的世界比我想象得有趣得多,为了毁掉这个肮脏有趣的世界,留着你这双眼睛也没什么。” 难道真是这么简单? 沈灵雨心里嘀咕,还是要问:“你引我来这里要做什么?再不点明我就走了!” 第八十章:神经病 在下水道里呆久了,沈灵雨不免觉得自己与这里的污水融为一体,每个毛孔都透露出脏兮兮的味道。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不爽,她已经呆得很不耐烦了。 沈灵雨高声呼喊:“我数三个数,你不把话说明白我掉头就走!” 鬼王嗤嗤笑出声,他学着沈灵雨的语气说:“走?我不准,凭你走得了?” 沈灵雨笑得很讽刺,反问鬼王:“我现在是杀不了你没错,可你觉得烛瞳的力量不足以保护我从这里离开?” 说完鬼王便没了声音。沈灵雨要依靠烛瞳的力量从这里离开也不见得有多难——她只要在自己身体周围结出一圈时间墙,把鬼王的攻击都阻挡在外,然后就可以毫不费力地从井口爬上,回到蓝天白云下。 沈灵雨瞧着眼前生锈的铁门,门上大铁锁的锁孔都锈掉了,就算是有钥匙在手也没办法把它打开。鬼王引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鬼王再没有说话,他用实际行动给了沈灵雨一个答案。 眼前生锈的铁门摇晃几下,在沈灵雨向后退出两步的时间里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门后的世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沈灵雨胡乱琢磨着鬼王让她到这里来的原因,一步步走上前去。 黑暗之中,窸窸窣窣的流水声和沈灵雨脚步的回音交替在耳边响起,向前走了百余米,手机照明系统下的下水道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只是……沈灵雨打了个哆嗦。 “哪来的一股腥风?” 沈灵雨依着风来的方向转过头去拿手机照看,奇的是,那个方向只有一堵厚厚的水泥墙。 哪来的风呢?风中还带着一股血的味道…… 沈灵雨快步走到那堵墙边,拿手机上下仔细看了四五遍。确实只是一堵墙没错啊,是不是闻错了…… 沈灵雨凑过去拿鼻子嗅了嗅,刚好,另一股风迎面而来,让沈灵雨把风中的血腥味闻了个正着。 “啊?” 沈灵雨后退一步,拿鱼肠剑试探着在眼前的墙壁上戳了一下,结果就让她这么容易地戳了进去,往外拔的时候轻轻一拨,一块水泥墙皮就跟着下来了。 墙皮掉落,露出来后面一截衣服布料,沈灵雨拿鱼肠剑把那块布料隔开,里面赫然一条人类的手臂! 这墙体里封了死人! 沈灵雨心下大吃一惊,有心把人都挖出来,又担心闯祸,不由高声问鬼王:“你让我来给人收尸?这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仰着头等了许久,鬼王并没有给她回话。沈灵雨有心记下来等上去后跟其他人说,一转头,发现自己身后的路全部不见了! 空间变得逼仄起来,身后面围成椭圆形的墙壁看得沈灵雨心中压抑。 沈灵雨哑了哑口,心中一片无语,这鬼王让她到这里来,还真是收尸的,不把这里的人都挖出来,她是找不到出路了…… 无奈,沈灵雨抄起鱼肠剑把墙里的尸体一具一具拉出来,挖尸体的时候她还在想:鬼王让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鱼肠剑这种利刃刨墙刨多了也会让使用者觉得累,觉得累是正常的,鱼肠剑设计出来是为了杀人,而不是为了刨墙。沈灵雨不断手里动作不停,费了半天力气,可算是从这堵厚厚的墙上给自己开辟了一条新道路。新道路旁边,躺了四具看不出死了多久的尸体。 沈灵雨叉着腰在原地想了想,嘴里念叨着:“诸位,我只是把诸位从水泥墙里救出来,诸位有冤有仇可千万别找到小女子的身上!” 说着,沈灵雨还给每具尸体都理平了衣襟,给他们摆了个自然的姿势让他们好好躺在原地。 在鬼王看来沈灵雨这番举动幼稚可笑,但在沈灵雨看来不然。鬼王距离远,到底还是看不到沈灵雨手上的小动作——她把偷偷炼出来的冰符趁机打到每具尸体的体内毁了尸体脊椎,如此,鬼王得到这些尸体和得到一堆被雨水淋过的柴火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这时沈灵雨只是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哪里知道,她的这个小聪明后来真给酆城玄界减去了一个麻烦。 处理过四具尸体,沈灵雨迈开步子从墙里穿过去,来到一片更宽阔些的空间,沈灵雨抬起头,看见一盏黄色的灯,微微惊讶。 下水道里该有顶灯吗? 沈灵雨下意识摸出手机上网搜索,滑开屏幕的一瞬间想起没有信号,只好就此作罢。 在与灰叔通电话之后,她又在下水道中停留了两个多小时。这么久了,不知道许砚他们是不是已经完成任务回到事务所去了。 他可别因为她好半天不回去又下到下水道里来,她自己都说不好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来了他们两个估计就像纸盒迷宫两只可怜的实验鼠一样,为寻找彼此奔走不停了! 想到这里,沈灵雨唏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又瞥了一下头顶那盏灯,这一瞥过后,沈灵雨失声惊呼,连忙后退到来时的路上——那哪里是什么顶灯,分明是一堆发光的眼珠子! 沈灵雨被这一堆黏在一起的眼珠子恶心得浑身鸡皮疙瘩,拔腿就要跑,却见方才还高高悬在顶棚的一捧眼珠子已经落在她眼前,上下飘忽荡悠。 她是真要炸了,沈灵雨毫不怀疑,这些被不明粘液黏合在一起的眼珠子今晚会出现在她的梦中,鬼王傀儡的倒影就在这些眼珠子上,然后在梦里追她一整夜! 那一捧眼珠子在沈灵雨面前飘忽,每一个都和灯泡差不多,眼白大大的放着黄色光芒,瞳仁此时眯成一条直线,眼珠子后面拖着的视神经被撺在一处打了个复杂的结,也难怪沈灵雨一开始会走眼把这么些东西看成一盏灯。 沈灵雨感觉这些眼珠子在打量她,她也不轻举妄动,暗暗调动了烛瞳之力又把鱼肠剑摸在手里,确保自己可以在受到攻击的瞬间作出反应并成功将其毁掉。 眼珠子望着她,瞳仁忽大忽小,那瞳仁是红色的,看得沈灵雨心里莫名别扭,忍了又忍才没有一剑砍上去。 就在沈灵雨要忍不下去的时候,她忽然改了主意,她想到了当初在地宫之中亲手剜下来的那对蛇眼,蛇眼之中有强大的灵魂力,这堆眼珠子之中是不是也有? 想到这些,沈灵雨也没有疯到直接上手去摸,而是继续偷偷将手挪到背后伸在背包里摸轩辕宝鉴。 然而那些眼珠子没有给她把轩辕宝鉴取出来的时间,它们忽然向她发起攻击,沈灵雨下意识释放烛瞳的力量出去控制它们,那些眼珠子瞬间放出强烈光芒让沈灵雨两眼发黑,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是暴盲。沈灵雨心中苦笑,她戒备太重反而着了道。 好在那些眼珠子没有再次发起攻击,沈灵雨摸索着用鱼肠剑在虚空之中劈砍了一通,砍上了一团东西,她才确认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它们。 她紧闭双眼,从背包之中摸索着找到轩辕宝鉴,把它往半空挥了挥,挥到那团眼珠子就赶紧把镜子正面贴着它们吸收灵魂力。 轩辕宝鉴这次很给她面子,没用她输送灵魂力,自己就把眼珠子上面的灵魂力全部吸收了。 沈灵雨很开心,把轩辕宝鉴塞回到背包里,原地站立等待暴盲感过去。 然而,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沈灵雨还处于瞎子状态,就有阴风靠近了…… 沈灵雨咽了下口水,有些慌张,这会儿她什么都看不到,烛瞳也就用不了,谁要杀她岂不是比杀一个五岁幼童更加容易? 想着,沈灵雨又一个反手把轩辕宝鉴掏出来,端在手里四处乱照。 她的表现一定和神经病无二,可是她顾不上那么多,她犯神经除了敌人和躲在暗处的鬼王无人能看到,这两位早晚会被她灭口,她若是死在下水道里不是比犯神经更没面子吗? 沈灵雨想得清楚,不料,一道声音从灵台之中传来:“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怎么就瞎了?” 苏弥月! 沈灵雨眼角抽了抽,欲哭无泪。苏弥月这时候醒来,也察觉到她刚才神经病一样的表现了吧。 还好,苏弥月没想到那些,只冷声催促她:“左面!” 沈灵雨依着她的话,往左面照了一下,袭来的阴风瞬间又退远了。 “右边!” 沈灵雨一剑捅过去,划破了什么东西,大概是敌人的衣角。 “头顶!”苏弥月急喝一声,沈灵雨猛地将手里的铜鉴和鱼肠剑一齐送上去,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叫,什么东西穿在沈灵雨手里的鱼肠剑上,臭不可闻的液体顺着鱼肠剑一滴滴掉落下来。 沈灵雨有心把敌人的尸体甩出去,却发觉轩辕宝鉴动了动,手里敌人的尸体就逐渐轻了下来。 看来,是轩辕宝鉴吸收了敌人灵魂力所致。 沈灵雨对苏弥月很是佩服,苏弥月在黑暗之中度过了六年时间,闭上眼睛对危险的感知都要比寻常修者睁眼时感应危险的能力强上几分。 第八十一章:中文系 苏弥月的存在只有沈灵雨知道,此刻若有旁人在,只会惊叹沈灵雨反应速度之快,绝不会怀疑有人在指导她。躲在暗中的鬼王便是这样的反应,他笑了一声:“说得过去。” 这一声引得苏弥月快意一笑,问沈灵雨:“这就是鬼王?” 沈灵雨哪敢高声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苏弥月斗志昂起,道:“一会儿你把他激出来,我想和他过几招。” 沈灵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心中却是一片惨然,她躲鬼王都来不及,苏家这位神仙居然让她把鬼王激出来,专门跟他打一架?苏家神仙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要是伤到哪里,回头儿苏弥月躲回灵台,罪都让她受着。她才不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呢! 她心里想些什么,苏弥月并不知道,只是又问了一句:“上一次你的意识消失,许砚有给你招魂。那时候你去了哪里?” 听她这么一问,沈灵雨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如实回答:“去了老林。” 苏弥月听完,沉默了片刻,才说:“那片老林能够接受你,也好。” 沈灵雨低声问她:“这几天没看到你,你一直在孤峰下面吗?” 苏弥月应了一声,绕过这个问题又问沈灵雨:“你去到老林,走了多远?” “没多远……” 确实是没多远,她走了没多久就迷了路,然后莫名其妙就被移了位置,直到她顺着一棵树爬到老林顶端,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深林之中。 苏弥月问得细致,沈灵雨只好把她越过长河进入老林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引得苏弥月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苏弥月笑笑,道:“也好。” 什么叫“也好”? 沈灵雨瞬间摸不到头脑,苏弥月这会儿怪怪的,是不是她进入老林对苏弥月构成了什么威胁? 知道自己不是烛瞳转世,苏弥月也不是她前世之后,沈灵雨对苏弥月的感觉就变了,变得别扭微妙。 就在沈灵雨胡思乱想时,脚下猛地颤几下。沈灵雨一个趔趄,不由说了句:“干嘛?地震?” 紧接着颤抖而来的,是慢而长的爆炸声,沈灵雨想不通,为什么这爆炸声如此无力绵长。她也不必多想,因为很快那种声音就近了,逐渐变强,同时来的还有脚下越发强烈的晃动。 有人炸下水道! 沈灵雨想跑,可是视力没有恢复她跑不了,高声大喊鬼王,鬼王那边已经没有了回答。看样子,他一人先跑了。于是沈灵雨一边摸索着按照记忆往来时的路走,一边把鬼王从头发丝儿骂到脚后跟儿! 苏弥月淡淡道:“你这骂人花样儿很多。” 沈灵雨压着怒火儿回:“我可是中文系的!” 闻言,苏弥月扑哧一声笑了,沈灵雨扶着额想问她大姐这时候不帮忙想办法出去在笑些什么,她们两个共用一具躯壳,要死一起死啊! 话要脱口,苏弥月“嘘”了一声,道:“听,有人来了。” 沈灵雨屏住呼吸去听,有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渐近,这些脚步声在空旷的下水道中造成了空洞悠远的回音。 有一道脚步声沈灵雨听着有些熟悉,来人难道…… “沈灵雨?你怎么在这里?”许砚略为惊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脚步声变得更紧凑,几乎就在一瞬间,许砚的人已经到了她面前。 “你眼睛怎么了?”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他一手扣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一手扒开她的眼皮来回看,呼吸有些急切。 “没事没事。” 沈灵雨担心了他好半天,这会儿正松了口气,察觉到他着急也就顾不上多矫情,赶忙解释:“不小心被强光晃了一下,造成暂时暴盲。” 许砚的气息一松,声音和动作也跟着缓下来,道:“还好,我看过,你的眼睛再过几分钟就可以恢复视力了。” 后面跟着许砚来的还有一行人,玄阳子的声音在头上飘飘忽忽:“啊呀,在这种地方重逢也是浪漫。” 沈灵雨眼角一抽,如果这会儿不是看不见,她一定会捩玄阳子一眼,在这种地方重逢能叫浪漫,那在公厕门口相见也可以算是有缘了? 许砚依旧拉着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旁边这具尸体怎么回事?” 沈灵雨张张嘴想要给他说起来龙去脉,顾忌其他几道脚步声的主人,便摇摇头:“不只是一具尸体,你们去旁边看看,我从那边墙里挖出来了四具尸体。” 还真有人听话去看了,只片刻,就有一道陌生声音回来问:“哪有尸体,这是一具木偶,尸体一具都没见啊?” “不对,这里原本是有尸体没错,”景慕青说,“你看,这墙体边缘还有不小心黏住的一块人肉。是有人把在这里的尸体搬走了。” 只一会儿就把尸体搬走了?是鬼王?他还真是让她帮忙收尸啊! 沈灵雨摸到衣兜里许砚的手机,塞到他手里:“你的手机,我从血眼傀儡手里夺回来的。” “血眼傀儡?”许砚的声音很轻,语气之中透露出一丝除了沈灵雨谁也没有察觉到的诧异。 “嗯,”沈灵雨也放轻了声音,“你没遇上它?” “没有,我的手机是在外面,玄阳子胡闹时不小心丢出去的。” 那么说,血眼傀儡跟了许砚一路。因为知道许砚的行踪,所以鬼王会毫无顾忌地上门去挑衅沈灵雨,又顺便利用她替自己做了事。 许砚没有说话,沈灵雨可以猜到他现在的脸色不大好,毕竟被血眼傀儡跟了一路没有发现异常,有辱他的水平。 沈灵雨也不多话,只是拉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回事务所我跟你说。” 许砚应下,就听那边景慕青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有一个阵法!” 一听说有阵法,一堆脚步声奔向同一个方向去,许砚拉着沈灵雨也往那边凑了凑,就听一道年轻的声音惊呼:“是养尸的阵法!” 这道声音沈灵雨倒是有印象,声音的主人就是之前同他们一起前往地宫那个枪法不错的小张。 许砚上前去证实了阵法是用来养尸的,养尸那人把位置选在这里,比养尸更重要一个目的是毁坏这里的气脉。一时间咒骂、叹息、唏嘘响成一片。风水极好的土地可以做坟地埋尸体不假,刻意做阵法养尸长时间凝聚不散的尸气就会污染这一片土地之中的灵气。把尸体封在墙里而不是埋在地下,尸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怨气急剧增多,从而修成更厉害的妖孽。 听许砚这么说,胖警官就急了:“沈同学,你说尸体是被鬼王带走了?” 沈灵雨原本默认是鬼王带走了尸体,这会儿被他一问,反而摇摆起来。 “不确定是他做的,但是引我来把尸体从墙壁里挖出来的人是他。” 胖警官“咦”了一声,显然是被沈灵雨回答闹得摸不清头脑,追问:“他引你从事务所绕了那么远来到下水道,就是为了让你帮忙挖出尸体?” 言下之意,鬼王很闲。 沈灵雨哪里想得到那些,只好告诉胖警官:“是我跟踪鬼王来到这里,然后被他发现了。” 胖警官得到了合理回答,景慕青不淡定了:“你说你跟踪鬼王?你疯了怎么着!跟踪谁不好你作死跟踪鬼王?他不杀你你还把脖子洗干净送上门来,提着灯笼上茅厕你这叫找死——” 沈灵雨欲哭无泪,只好听着他连珠炮一样变着法儿数落她,大家都安静下来听着景慕青变着花样骂人,最后连苏弥月都听不下去,跟她说:“看来我哥骂人水平胜你一筹。” 沈灵雨轻轻点点头,低声呢喃:“可是呢,你哥也中文系,比我念书早。” 许砚就在她旁边,在景慕青骂完街默默抬手给了她一记爆炒栗子。沈灵雨什么都看不见,许砚出手又快,她哪里躲得过去,生生挨了一下,嘴里“哎呀”叫着,额头上并不痛。 哎,她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作死的事情,如果做了,一定要避开景慕青。 …… 在场很多人认为背后操控毁掉酆城脉络的人是鬼王,他有动机有实力——虽然鬼王离开黑山不久,可他的得力手下王琨已经在外面活动好多年了。 对此,事务所的人并不认同。王琨主要任务是监视沈灵雨,酆城脉络最初被惦记上时,沈灵雨还在老家城里念高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后来会到酆城来,王琨为什么会那么早就对酆城下手? 如果他们要以一座城为根据地毁掉气脉养岀僵尸军团,算起来,李村那片比酆城更合适,而且离他们的老巢黑山很近。 双方争执着,各有说辞。不过,所有人都只是在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做推断,谁也没有确切证据说怎样怎样。 许砚后来不是没有联系过王琨,可是这个家伙的手机号变成了空号,许砚动用关系查王琨工作过的酒吧,也只查到王琨已经离职好久,下落不明。 第八十二章:断了线索 胖警官在考虑把王琨拉入通缉名单,许砚并没有加以反对,虽然如此,他觉得官家这时发布对王琨的通缉令并不能解决酆城眼前的问题。理由很简单,之前在荔城机场会面时王琨就有表示过,自己打算出境躲避鬼王追踪。 王琨怕极了鬼王,在有了家室之后这种惧怕只会成倍增加,这会儿他人说不好已经在境外哪个国家猫着,怕是等不到抓回来再审一审,酆城就已经完了。 一阵凉风吹进下水道声音变得诡异起来,呜声不绝,仿佛女人啼哭。 沈灵雨不由哆嗦了一下,就感觉到有只手拉了自己一把,手的主人自然是许砚,沈灵雨顺势往他身边凑了凑,听着他的呼吸,心顿时安稳下来。 小张说从墙上抠下的人体组织可以带回去,提出dna与报上来的失踪者对照一下,说不定可以得到什么线索。有两个人应着,和小张一起张罗四处忙活,玄阳子发现了什么,嘶了一声,把大家的心又提起来。 “你们可有感觉到这附近有什么尸气?” 听玄阳子这样问,众人皆连声否认,却听得玄阳子凛然一笑:“你们闻不到很正常,这尸气已经凝结成滴了!” 众人皆惊,沈灵雨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看不见的时候的确很崩溃,她摇摇头,无奈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恢复视力的意思。许砚会错意,轻声问她:“眼睛不舒服吗?” 沈灵雨摇摇头,道一句:“无事。”许砚这才放下心来。 尸气化成雾气已经很难对付,凝结成滴……这四具尸体若要出世,定会祸害一方无辜百姓。 官家那几位争论几句,决定离开后与上面联络。说完,几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酆城近期祸事频出,十件之中有四件都是大祸事,这样下去,全国一半吃官家饭的术士修者都调到酆城来合适——酆城本就是个容易出事的地方,近半年出事数量赶超全国所有地区,当之无愧的祸事之王! 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眼前闪起一团团黑色的花,黑色的花朵上还有金色的星星。 苏弥月在灵台之中与沈灵雨说:“快问问那玄阳子,尸气凝结成的水滴,是什么颜色?” 沈灵雨照着苏弥月的话问过,众人愣了愣,景慕青答道:“灰色,水泥一样的灰色。” 答过,景慕青又问沈灵雨:“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灵雨心说我哪里知道苏家神仙问这个做什么。问过苏弥月又没了声音,沈灵雨只好硬着头皮对玄阳子说:“我这不是看不见?好奇而已。” 众人:“……” 这时,许砚接过话头:“尸气凝结成滴,可以从水滴的颜色判断尸体进化的程度。水滴颜色越深,尸体危害越大。” 他只说尸体,没有说僵尸、行尸还是什么其他的。因为没人知道那些尸体被养来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管变成什么模样,结局都是害人。 玄阳子哼哼两声,道:“酆城毁了气脉,邪门歪道乘虚而入,一切都像是早有预谋——这些尸体不养上百余年,根本不可能达到现在这种程度。沈灵雨你也该庆幸,你挖尸体的时候它们陷入沉睡状态,不然……哼,这会儿许砚怕是要分好几袋把你从这里装走。” 玄阳子轻飘飘几句话说得沈灵雨一阵恶寒,这样之后玄阳子还嫌不够,接着挖苦她:“鬼王让你挖尸体你就挖,这么容易受控制,你还有没有点出息和主见?” 沈灵雨心中直呼冤枉,这可真是六月天里飞起鹅毛雪,鬼王手里那木楔子一路打过来,她不依着他的意思挖尸体,还要老老实实被困死在下水道里不成? 不过,玄阳子说,这尸体已经在这里百余年了? 沈灵雨连忙拉拉许砚的衣袖:“酆城下水道建成多少年了?” 许砚答道:“二战时期建成,不到百年时间。” 沈灵雨凭着感觉朝玄阳子那边说:“你看,这里才建成多少年,怎么可能温养尸体百余年?” 玄阳子陷入沉思,沉吟半晌才说:“那就是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如果是那样更恐怖,尸气形成之后,在可以凝结成滴之前扩散程度和范围越来越广,这种东西不是谁拿一床棉被什么的一捂就可以捂住的。如果那个人的道行不够深,把尸体从原先的养尸地搬到这里来,怕是刚出家门没走多远,人就被这冲天煞气给绞杀了。” 那边,小张一直在摆弄墙皮,他接过玄阳子的话头儿,道:“这堵墙是有了历史的,从水泥的状态和边缘砖头形态质量看,是上世纪末期砌起来的。” 小张的话无疑是为玄阳子的推论作了佐证,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在二十几年前把尸体从与原先的养尸地搬到这里,趁着下水道修建完善时做了个阵法把尸体镶嵌在墙里,那这个人未免有些可怕…… 如果玄阳子和小张的推论是正确的,那就可以排除养尸人是鬼王和他的手下王琨了——四具尸体被嵌在墙里时,王琨还在妈妈肚子里,甚至,有可能在下面排队等着投胎。 那么,在背后做出这一切的人是谁? 景慕青冷笑一声:“难不成是徐稚?” 胖警官他们知道徐公子,并不知道徐稚是徐公子大名,听景慕青这么说,连忙问起徐稚其人。 玄阳子啧啧嘴:“徐稚乘坐的船前些日子在大西洋上解体了,这会儿可能被泡得又白又胖与鱼为欢,老夫使用寻踪法也寻不到他的影子。” 沈灵雨眼角抽搐,想把这玄阳子的嘴巴缝起来……为什么要说得那么仔细,又是泡发,又是尸体被鱼吃掉的,画面感太强烈了好吗? 小张哂笑,大概是与沈灵雨同样想法,他说:“如果这事儿的背后主谋真是徐稚,那么他可真算得上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又一阵风灌入下水道,扬起先前许砚他们炸路时造成的一阵尘沙,扑了沈灵雨一脸。 沈灵雨忍不住咳嗽几声胡乱擦拭着自己的脸庞,许砚伸过手来用一片带着淡淡香味的湿巾替她擦了脸,她才感觉舒服一点。 湿巾味道远离鼻腔,下水道中的味道重新浓烈起来。 下水道里糟糕的光线和味道,与众人的心情懊糟到一团去,分也分不开。 他们这就是断了线索了。其实很多人都认为幕后人是鬼王,查来查去却怀疑到徐稚头上,徐稚又生死不明,开船出海去捞人都不一定能捞得回来。 还有谁? 许砚拉起沈灵雨,有先从这里离开的意思,玄阳子不知在想什么,要了玻璃瓶收起了那一滴由尸气凝成的水滴,又嘟囔着:“这事儿搞不好和徐稚脱不了干系,他说他有办法让酆城毁掉的气脉活过来,就在这当口上人又消失不见了,也不知是真死了,还是在密谋什么?” 胖警官他们哪里知道这件事,听玄阳子念叨,一个个急切起来,忙问:“老前辈,您说的都是真的,徐稚说他有办法救活酆城气脉?” 玄阳子支吾着应了一声,又叹息道:“不管怎么样,他人现在是不见了,我用寻踪法都找不到他,他有没有办法都无所谓了——” “不不,”小张忙说,“老前辈,如果徐稚所言不虚,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找到,就算他真死了,我们有可以过阴的修者在,去阴间也要把那方子问出来——毕竟,这是一座城市数百万人的命运!关键是,您说徐稚有办法,是真的吗?” 玄阳子支支吾吾,沈灵雨觉得许砚握住她的手收紧几分,有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果然,玄阳子告诉小张:“我也不是很清楚,这都是沈灵雨告诉我的……” 沈灵雨心里一阵阵无奈,玄阳子把事情都露了出来,她也只好把自己在其中的作用删删减减,又把在这件事里根本不起作用的《素心神录》从中摘去,只告诉他们,徐公子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但不知是不是在匡人。 想了想,沈灵雨又注了一句:“徐稚说过,只有他才能救活酆城气脉。” 所有的结都系在徐稚一人身上,往外面走时,官家几个人已经商定,出去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动用官家力量把徐稚找回来。 在这期间,许砚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着沈灵雨的手,每当有人想问她话,他都会微微加力,示意沈灵雨不要透露太多。 他们走了一段,走在最前面的景慕青说:“前边不远处有一个出口。”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沈灵雨一个不稳就要崴进排水沟里去,幸好有许砚拉住。然而很快许砚也要自身难保,只听前面墙体崩塌之声响起,景慕青高呼一声:“当心!” 沈灵雨被许砚带着连跳了好几下,头晕眼花。 赶快恢复视力!快! 沈灵雨心中急切呼喊,就像是听到了她的心音,眼前的黑花和金星缓缓散开,呈现出一片昏花的世界。 她也顾不上许多,连忙汇集瞳力铺展出去,将砸向景慕青的一块石板定在空中,左右快速扫视一圈。 第八十三章:战意 沈灵雨的眼睛好得太及时,转了个圈把所有下坠石板定在原处,就见左左右右歪倒的大家保持遮挡闪避姿势,同着落下的石头还有灰尘一起不动了。 许砚拉着她停在一个三角区,沈灵雨恢复视力前的瞬间他在用秦剑抵挡一块掉落的石头,现在这块石头停在半空中,和许砚的秦剑黏在一起。 许砚拉着沈灵雨后退几步,沈灵雨卸去附着在石头上的烛瞳之力,许砚才得以顺利取下秦剑,同沈灵雨去救其他人。 沈灵雨定定神,先去拉景慕青,扶起景慕青解除了附加在他身上的时间禁锢,沈灵雨想起玄阳子。左看右看,也没见到玄阳子的身影。 “该不是被压扁了吧,”沈灵雨嘟囔,“他是灵体,如果被压在哪一块石板下面,应该不大好找。” 景慕青把自己的金丝眼镜摘下来擦了又擦,对沈灵雨说:“先别管玄阳子了,咱们出去的路都被堵死了,先想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吧。” “这个好解决啊。”说着,沈灵雨面向出去的那条路,双目灵气涌动,几下子就把眼前挡住出口的石头水泥块全部恢复到掉落之前的状态,得意地接受景慕青赞许又惊讶的审视。 “烛瞳无敌,”景慕青搓搓手,“你哥我的毕业答辩,你要是要去帮帮忙。” 沈灵雨看着景慕青,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不禁一阵无奈,只道:“你竟然打了这个主意!” 在导师问出难以回答的问题后,将屋子里的时间定格在一瞬,然后他好慢慢准备答案,然后拿个好成绩…… 亏他想得出来! 离开的通道已经恢复,许砚并没有让沈灵雨将这里每个人身上的时间禁锢都解除,而是不辞辛苦的,使用御风诀将这些人一个个从井口带出去。 其他人都好说,胖警官这个体型,沈灵雨和景慕青比划了一通,谁都觉得很难把他带上去。 景慕青先行上到井口外面,防着回到上面的那些人出事,沈灵雨和许砚研究着,一个在上面拉着,一个在下面托着把胖警官送到井口,又回去寻找玄阳子。 在这期间,回到地面上的人之中,只有景慕青可以自由行动。 沈灵雨和许砚在凝固在某一个时间点上的下水道中快速穿梭,怎么也找不到玄阳子。沈灵雨一直说玄阳子是被压扁了,最后连许砚都要相信了。 下水道之中情况复杂,外面还有好几位受着烛瞳牵制,许砚不敢让沈灵雨再使用一次瞳术查看玄阳子去向。两人研究着,玄阳子是灵修,这种物理伤害对他不会奏效,刚才说不好就是他自己先跑了出去。许砚拉着沈灵雨的手臂从井口一跃而起,回到地面上。 已是傍晚,西边天空之上火烧云团团锦簇。 沈灵雨肚子适时咕咕叫了两声,她捂着自己空空的胃,蓦地红了脸颊。 景慕青心情大好,笑道:“回去请你吃火锅冰淇淋!” 沈灵雨一听到火锅和冰淇淋,眼睛发亮,拍着巴掌叫好。 至于其他人,三个人打开地图上一看,他们现在正在新城边缘,距离老城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简单一合计,把还受控制的那些拉过来一个个敲晕了拉到路边,又给警局里去了电话让他们来接人。如此,以后这几位问起,三人只要说在下水道倒坍的同时幕后主使还用了精神攻击,他们都晕倒在下水道里,就好了。 他们都以为玄阳子会忽然出现,左等右等,却也没能等到。 三人身上都落了灰,清理了好久才勉强能看,这里地界很是陌生,不过还好,是一片废弃的工场门口。沈灵雨毫无压力地解除了对脚下下水道的控制,随着一片轰隆轰隆声,他们眼前好长一片土地都陷落下去。 炸掉下水道的那位,是生怕他们不死,用脚丈量过去,陷落下去的土地居然有两百多米远。当时那种情况,这些人之中,也只有许砚有能力从中顺利逃脱,前提还得是幕后人不会二次使出阴招害人。 说起幕后人,许砚问景慕青:“为什么会想到徐稚是幕后人?” 景慕青微微发怔,继而掰着指头笑说:“在这酆城之中,活了一百年以上,道行高深,下手狠,不是他难道是你?如果不是他做的,他怎么那么有把握,对沈灵雨说他能够救活酆城气脉?徐稚或许是想用这件事控制住沈灵雨,起初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用救活气脉的事情对沈灵雨施压,让她跟他学习徐家功法。可是,后来徐稚又放弃了,说要自己上阵协助沈灵雨,他图的什么?你觉得徐稚这样的人有怜爱苍生的悲悯之心?” 景慕青说得不无道理,事实上,沈灵雨也曾怀疑摧毁酆城脉络的人是徐稚,但他的表现很自然,自然到沈灵雨不得不放弃对他的怀疑。 但是现在,沈灵雨将对徐稚的那份怀疑又捡了起来,只因为,他曾经对沈琳说谎,动手毁了沈琳腹中胎儿的眼睛,又推说是沈琳下墓太多惹上冤孽。当年他面对着家庭摇摇欲坠,独自抱着孩子在电话亭中躲避寒风的沈琳,表现是不是和面对沈灵雨时一样自然? 对此,许砚尚抱有一份怀疑:“徐稚对酆城人死活并不担心,却不应该把沈灵雨留在这里,若说他刚才炸毁下水道是为了杀死我们,沈灵雨也在其中,他无法控制沈灵雨的视力在下水道坍塌之前恢复,如果沈灵雨死在这里,他这近二十年的布置就都白费了。” “或许,”景慕青神色微凛,“他想杀的是其他人。” 说着,景慕青回过头,看向后面墙边倚着的六个人,昏迷之中的他们一个个不是刚从水泥厂钻出来,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许砚摇摇头:“杀死他们,只会激怒官家,结果就是官家派遣更多高手来到酆城。” 沉默半晌,最后是沈灵雨咕咕叫的肚子打破了沉寂。 许砚和景慕青几乎是同时开始摸索自己身上口袋,最后两人拼凑了一下,许砚交出半块巧克力,景慕青交出一条口香糖。 沈灵雨想了想,吃了许砚给的巧克力,三人又分了口香糖倚着墙默默嚼着。天暖了,就有飞虫在眼前乱晃悠,沈灵雨被晃得眼晕,抓也抓不到,一气之下用烛瞳把它们都定在了半空之中。 天暖了,他们从下水道里出来不久,鞋子上多多少都带了些难以描述的味道,三人嚼着口香糖,谁也不想低下头去。 “就许砚这么说,幕后人可能真不是徐稚——这不是徐稚作风,他做事很周全。”景慕青吐了个泡泡,过大的泡泡“啪”的一声爆裂开,黏在他的金丝眼镜上。 景慕青默默,摘下眼镜一点点把口香糖擦下来扔掉。 “我好像忘了给你们说,今天上午鬼王去事务所了。” 许砚和景慕青齐齐转头,把沈灵雨吓得差点把嘴里的口香糖吞下去。 “怎么回事?!” 沈灵雨把上午的事情对他们讲了,景慕青点点头:“我还在想你为什么会跟踪到鬼王,原来是他去了事务所……可是,怎么会?事务所不应该接纳鬼王这样的人,除非我们准许。” 谁会准许鬼王这样的人进到事务所,事务所里一共四个人,哪一个都不像是疯的。正常来说,鬼王连事务所的大门都不应该找到。 景慕青有意出言安慰沈灵雨,却见沈灵雨正对着夕阳嚼口香糖,脸上一派四平八稳,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我认为徐稚是幕后人这一怀疑不应该轻易被否定。徐稚一直在说谎,他说我是苏弥月转世,其实我不是,他说我本应是瞎子,其实我不是,他说沈琳造孽,其实她不是。他哪有一句实话?我甚至怀疑,他说自己背负徐家诅咒都是假的,徐家没有人被诅咒,只是因为他们都死掉了。” 沈灵雨说这些,难免有些负气的成分,但这也是事实,徐稚在他们面前很少有实话,就连沈灵雨是徐家人都是许砚推测出来,他才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根本没有信誉可言。 说话间,沈灵雨活动活动自己的脖子,一眼瞥见墙壁一角的一条随风招摇的黑色衣角。 那衣角的位置,让她想到了鬼王,她这样想了,也不由这样说出了声。哪知道,这一句脱口,竟然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这就是鬼王?” 苏弥月凉凉的声音在沈灵雨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不断涌起的战意,和灵魂被强行挤走的眩晕感。 肚子咕噜两声,沈灵雨两耳嗡鸣一阵,眼前世界开始晃动,她看见自己的手被缓缓抬起,然而,她没有给自己的手下指令让它们抬起来。 更加可怕的是,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许砚和景慕青在身边,谁也看不出她出了什么问题。 “你先歇着,我去和鬼王会上一会。” 话音未落,苏弥月已经操控她的身体朝墙边奔过去…… 第八十四章:你不是沈灵雨 沈灵雨心生诧异,她的意识微微有些恍惚,一时间,对苏弥月忽然占领躯壳和不顾一切追到鬼王躲避之处的举动唬得六神无主。 她怕是要栽在苏家这位神仙的手里了! 许砚和景慕青也发现了沈灵雨不对,他们两个要追上来,哪有杀意腾腾的苏弥月速度快。 苏弥月在主导躯壳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双手结印调动灵魂力开启烛瞳,从结印到苏弥月的脚落在鬼王衣角旁边,几乎就是一刹那,印成瞳力岀,苏弥月踹起一片黄土到墙壁后的鬼王身上。鬼王猛然跃出,苏弥月瞳孔微微放大——亏得她那么开心,跳出来的居然只是鬼王炼制的血眼傀儡! 秉承着来都来了不要空手而归的信念,苏弥月一脚踹爆了眼前的血眼傀儡,她这一脚带进了几分灵魂力,血眼傀儡的身体与套在身上的黑袍一起裂成碎片四向爆开。 沈灵雨见到眼前血眼傀儡被毁,心中微微放松下来,只道不是鬼王本尊就好。然而,苏弥月的杀伐之心超乎了她的想象,鬼王操控了血眼傀儡在这里,那么他本人也不会离这里太远——苏弥月就是想到这一点,废掉血眼傀儡后当即铺展烛瞳之术,向四方追寻鬼王的踪迹。 很快,鬼王的虚影出现在傍晚的空气之中,苏弥月冷冷一笑,拔腿便追。 苏弥月抬起脚,却没能立即追上去,因为许砚和景慕青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臂。 对此,苏弥月颇有不满,她拧起眉,冷声问道:“你们做什么?” 许砚淡淡回了她三个字:“阻止你。” “废话。” 苏弥月要被他一脸的冷漠烦死,后来她不是没有对沈灵雨抱怨过许砚那张万年冰山脸,可是沈灵雨一脸花痴地告诉她:“长得好看的人,摆什么表情都好看……我们许砚不是冰山,是冰糖。”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月亮在空中越发明亮。该是家家亮起灯,袅袅炊烟从炉灶上升起的时间,他们三个却在工业区一座废弃的工场外面,这里没有暖人的炊烟,只有砖瓦水泥的味道。晚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许砚,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阻止我和鬼王过招了。”苏弥月试图从束缚中摆脱出来,不果,心中有些烦闷。 “和鬼王那不叫过招,叫生死决斗。堂堂苏皇,提及打架就这么兴奋,表现得像只斗鸡。”许砚冷冷呛她。 许砚呛人,一呛一个准。别说是苏弥月,就连旁边没有说话的景慕青和被挤在身体一角的沈灵雨都被噎得翻白眼。 被这么说完,苏弥月也不生气,只是呵呵笑着,问许砚:“你不让我去对付鬼王,是不是怕暴露什么?” 这句沈灵雨没听懂,从许砚凛然的神色之中,她看出了事情不对。 下一秒,许砚松开了制住苏弥月的手,示意景慕青也放开。 “既然你那么自信,那就去和鬼王过两招儿试试吧。” 这什么情况? 沈灵雨带着满脸茫然看着许砚松开手,苏弥月控制着身子一纵,快速朝鬼王离开的方向冲过去。 身后有风声近了,苏弥月没有回头,那一道风声之中没有杀意,是许砚怕苏弥月惹事,特地跟过来的。 苏弥月没有理会许砚,她追随着烛瞳重现岀的鬼王行迹,在三里地之外找到了鬼王其人。 找到鬼王时,他正在一片湖边的亭子里拎着酒壶独酌。 这一汪湖水澄澈洁净,一眼望过去,湖岸两旁一个普通人的人影都见不到。 鬼王回过头看向苏弥月,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伴随着惯有的嘲讽淡笑,他问她:“怎么,跟踪我上瘾了?” 苏弥月并没有答话,脸上笑着,血液里的温度一点点烧起来。许砚停在身后不远处一颗柳树下,抱着秦剑没有上前的意思,鬼王看看苏弥月,又看看许砚,问:“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准备在这里与我决一死生,现在看着,反倒像许砚追着想要杀你?” 苏弥月依旧没有答话,眼中灵气却开始流转,鬼王瞥见她眼中异样,启唇一笑,仰头倒了一口酒。 酒饮到一半,酒壶忽然脱了鬼王的手,径直奔苏弥月而来! 苏弥月身子纹丝不动,那酒壶在半空之中歪斜着,左右也不落地。她伸出手接过那只酒壶,取下壶盖在鼻端轻轻一嗅,摇摇头:“桃花酿,和鬼王的名号一点都不相配……”说着,随手一丢,居然把酒壶又丢在半空之中,酒壶就停在凉亭石桌之上不远的位置,一动不动。 听她这么说,鬼王哈哈笑了两声,苏弥月一眨眼,要命的掌风已经迫近天灵盖,她微微一笑,烛瞳结成的时间墙瞬间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鬼王的拳头就落在她天灵前面两寸位置,左右无法前进一丝一毫。 “不愧是鬼王。” 苏弥月嘴里这样说着,身形猛地向后一纵跳出三米多去轻轻落在地上,刚好躲开鬼王衣袖里探出的那一株专门与烛瞳为敌的黑曼陀罗。 “不愧是烛瞳。”鬼王说。他把掩在衣袖里的黑曼陀取出来,左右看看。沈灵雨觉得鬼王的表现有些奇怪,他看黑曼陀时,神情之中并没有多少珍惜。流传在俗世的黑曼陀已经不多,他想把它们一株株找出来根本不可能,难道他就那么自信,认定了沈灵雨最后会反到他的阵营里去?他凭什么…… 苏弥月没想到沈灵雨那么多,杀意已经把她的血液烧得燃起,更多烛瞳之力朝鬼王席卷过去,半路又改变了方向。她脚下勾起一块石子朝鬼王踢过去,却见鬼王一下子被石子击了个粉碎。 转了弯的瞳力围着苏弥月高速旋转绕城一堵坚实的时间墙,左右看去,她没能发现鬼王的身影,许砚抱着秦剑倚在柳树上看着她,神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苏弥月嗤地笑出声,身子一跃而起在半空纵向旋转,双手朝下做出爪形狠狠扣向地面,刚好迎上鬼王从地底下猛然探出的手,双方互相攻击几招之后,鬼王的手带着一点伤消失在地里。苏弥月看着自己指甲里的一点点血肉,笑得很得意:“看见了吗,他也不是很厉害。” 沈灵雨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对苏弥月说自己手里拿了鱼肠剑都伤不了鬼王,苏弥月这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她,只要实力够,没有伤不到的人! 苏弥月没有对指甲里的血肉过多在意,抬头看着鬼王的身形从地里窜出来落在凉亭前,他低下头看看自己受伤的手,微微一笑,用另一只手一抹,伤痕便不见了。 像是看到什么新奇东西,苏弥月惊叹一声,问道:“这也是你们徐氏一族的功法?看来徐氏不是徒有虚名。” 鬼王掀起一边唇角笑得轻蔑,道:“你也是徐家人,徒有虚名这种话说出来,有辱祖先名誉。” 苏弥月哪里管得上那些,她是姓苏的,不过是占了沈灵雨这个冤大头的躯壳。 太阳已经完全从地面上消失,天暗下来,这附近只有稀稀拉拉几盏路灯,一盏更比一盏远,根本照不到他们这里来。幸好,修者的夜视能力较普通人要强一些,在这种光线下打架也不算太碍事。 苏弥月脸上微笑着,双眸之中的瞳力忽然释放出去,这次,她的目标是鬼王手里那一株恼人的黑曼陀! 鬼王一下就看破了她的计谋,居然赶在苏弥月的瞳力释放到位之前身形一闪,消失在了苏弥月面前——察觉到脑后有风袭来的苏弥月下意识回头,却没见鬼王的身影。 等她再回头,鬼王又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张阴森森的面孔几乎贴在她脸上,一双凤眼势与烛瞳比威严! 鬼王难对付,苏弥月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她脸上装出沈灵雨这个年纪该有的惊讶和害怕,手里混合着沈灵雨血液的鱼肠剑却已经送进了鬼王的腹部。 或许是苏弥月的演技太好,或许是她出手太快,这一招鬼王没能完全躲过去,在他堪堪后退几步之后,苏弥月拿手指比划了手里的短剑,道:“本想把肠子绞一下,结果只捅破了个皮儿,真失望。” 鬼王眉头一皱,微微直起腰,道:“你不是沈灵雨。” 说着,他看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倚在柳树上没有动的许砚,天黑下来了,他看不清许砚的表情。 许砚没有回答,苏弥月也没有回答,鬼王只是看出沈灵雨不同于以往,他没能确定沈灵雨不是沈灵雨,方才那么说只是想诈一下。 鬼王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与他打斗的这个沈灵雨不是沈灵雨,也不该不是沈灵雨,除了沈灵雨,还有谁能够操控烛瞳? 烛瞳的拥有者独一无二,单凭这双眸子就可以确定本尊身份。 鬼王看着苏弥月脸上若有似无的微笑,眸光一闪,道:“难道这个才是真实的你?” 苏弥月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鱼肠剑,对他说:“来战。” 第八十五章:长生不死 夜幕升满,晚风吹皱一汪湖水,月光在其上碎成星星点点化作粼粼波光,岸边柳枝条条,许砚就在这条条柳枝后面,怀抱长剑岿然不动。许砚倚在柳树下,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弥月杀伐之心冲天,鬼王却没有依着她的意思冲上来与她再斗。鬼王凝神望进苏弥月的眼里,试图找出她不是沈灵雨的证据。 然而哪有那么容易?他对沈灵雨的了解,就只有她的没出息和这双烛瞳而已。 “来战。”苏弥月冷冷启口。 鬼王没有半点应战的意向,沉默了良久,他向后退出一步,道:“我还有事,改天再战。” 苏弥月哪里肯让他就这么轻易离去?呵呵冷笑着,高声问他:“你怕了?” 鬼王望着苏弥月,没有说话。苏弥月双眸之中灵光开始流转,她反握鱼肠剑摆出攻击的架势,鬼王依旧望着她,不动也不说话。 苏弥月眉梢一挑,想到什么,微微有些惊讶,她拿脚挑起一块石子朝鬼王踢过去,石子击中鬼王身体,并顺利地穿了过去。 鬼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留在原地的傀儡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居然逃走了…… 苏弥月惊讶,沈灵雨更是难以置信。自称为王的人,居然会在她面前选择逃走?什么时候逃走的? 同一具躯壳的两抹灵魂正惊讶着,忽然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笑声。是鬼王的笑声。 苏弥月抬起头四处寻找,没能看到鬼王的身影,却听得鬼王的声音说:“说了改日再战,一定会再战,我不会逃跑。” 说完,鬼王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之中,夜安静下来,只有风吹柳叶声落在耳畔。 额角散下来的一缕头发被风吹在脸上,有些痒。 苏弥月转过身望向最近的那棵柳树,许砚的身影从柳叶之中浮出,一双冷漠的眸子在月下闪动银辉。 “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有认真过招了,”苏弥月认真说道,“我都不知道,你与我现在到底谁更强一些。” 许砚冷冷回了一句:“要打,你自己来与我打,不要躲在沈灵雨身体里。” 苏弥月点点头,笑得薄凉:“那么说,我们这一架要留到蓬莱打了。” “只怕你没有机会再踏上蓬莱一步。” “哦?” 忽地起了一阵风,吹在身上很凉。月下,苏弥月与许砚对望,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压抑着恨意的自己。 “许砚,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自信,能阻止我二次回到蓬莱?” 许砚久久地望着苏弥月,没有说话,凉风从他们二人之间穿过,带来湖水的清凉。 蓦地,许砚笑了,笑得比湖水还凉,他说:“你觉得鬼王真的是斗不过你,所以玩了金蝉脱壳?” 苏弥月摇摇头:“我不认为今天可以在这里杀了他,他使用的一些招数,不是我可以看破的。” “可是,”苏弥月话锋一转,“你呢?身经百战的许家族长,斗不过一个鬼王?” “鬼王是徐公子的师父。”许砚不轻不重地撂下这一句,换来苏弥月眸光一闪。 到最后,苏弥月呵呵一笑:“真是有趣。徐公子人呢?” “死了吧。”许砚用一种讨论天气的语气回答。 听他这么说,苏弥月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带队去了海上执行危险任务,轮船解体龙骨被拧成一段一段,你觉得他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即使他这么说,苏弥月还是摇摇头:“徐公子不会死的。” 许砚目光落在她脸上,开始,也许他觉得苏弥月只是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执拗地不愿意相信徐公子死了,很快他便发现,她是出于某种了解,坚信徐公子还活着。 “你知道什么?”许砚径直开口去问。直来直去,是他们之间交谈的方式。 “徐氏一族背负着长生和失去所爱的诅咒。” “这个我知道,你说点别的。” 苏弥月抬起头,颇有不满地瞪了许砚一眼,又道:“与你的长生不同,徐公子活到现在不是因为烛九阴的祝福,而是他背负的诅咒——没有足够无尽的寿命、健康的身体和清醒的头脑,如何能够真实地感受到诅咒带来的痛苦?徐氏承受的诅咒很强大,强大到逆天,徐公子一定不会死,非但不会死,还会活得很清醒。” 远处有两对醉酒的男女互相拉扯着,晃晃悠悠来到湖岸,朝湖里大喊了一通,又捡起石子比赛往湖里投掷,嘻嘻哈哈的声音响起,肆意张狂。夜的宁静,被扰得乱成一团。 但是很快,夜就又恢复了平静,那两对男女念叨着无趣,互相搀扶着走远,咋咋呼呼给朋友打电话约着去唱歌。 “你是说,徐公子是长生不死。”许砚下了结论。 “嗯。”苏弥月拾起一颗石子,随手一丢,在湖上激起了好多层涟漪。 长生,一如许砚现在这样,保持在二十多岁的样子,千年万年都不会变,可是,他受了重伤一样会死。 不死,从懵懂婴海到垂髫老人,遵循着生老的自然规律活下去,却怎么也不会死。如此最是痛苦,老到无法承受一切,人却怎么也死不了。 长生不死,就是苏弥月所说的徐公子,身体机能维持在年轻时的状态,想死也死不了。这种人,即使阎王亲自降临,都勾不走他的魂。 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长生不死是至高追求,对于徐公子来说…… 许砚想起徐公子有些苦意的眼睛,和他扇子上坠着的那一枚玉质扇坠,上面雕刻有些难看的“稚”字不知在徐公子手里磨了多少次,都有些模糊了。 长生不死对于徐公子来说,是怎样一种感觉? 也许那扇坠后面故事的女主角也没有那么重要,不过是徐稚漫长生命之中,聊以慰藉的一抹亮色。 苏弥月说徐公子不会死,可是就是没人能找到徐公子的下落,玄阳子加持了高深的道行启用徐家的追踪法去寻找徐公子的下落,都没能得到半点有用的讯息。更别提苍瞳那边,苍瞳高层调用了各种力量,都没能找到徐公子其人,他们连他一件衣服都没能找到。 如果苏弥月说的是真的,徐公子现在很可能就躲在暗处,默默看着他们在酆城之中因为各种突发事件东奔西走,忙得晕头转向。 想到这里,许砚微微蹙起眉。 沉默了片刻,许砚问苏弥月:“你与徐公子当初在蓬莱,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弥月垂着头没有回答。 沈灵雨觉得眼前一片恍惚,脚下微微发软,人就朝湖面栽了下去。还好有许砚在身边,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沈灵雨被失去平衡的感觉惊得睁大了眼睛! 许砚看着她,眼里浮起一抹柔色。 沈灵雨摇摇头,发觉自己晕得难受,随着手脚的颤抖,身上微微冒起虚汗。 “不舒服吗?”许砚的声音温和下来,显然,他确定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沈灵雨。 闻言,沈灵雨捂着自己的胃,有气无力地回他:“好饿。” 月辉洒满湖畔,许砚眼角抽了一下,无奈地笑着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道:“走,我们吃饭去。” 两人急急忙忙往回赶,等回到废弃工厂前,景慕青依旧等在这里,却不见了那晕倒的几个官家人。 “来车把人带走了。”见他们两个回来,景慕青说。他没走,显然是为了等他们两个。 景慕青把许砚和沈灵雨往路另一头引,道:“有一辆车等着咱们,车子在来时路上没气儿了,正在那边的店铺里打气呢。” 许砚和沈灵雨也没有多话,三人快步去到路边,刚好看见一辆suv车子从一家汽车修理店里开出来,停靠过来,载了他们三个回老城去。 “你们好,我姓赵,叫我老赵就行。慕青说你们去追鬼王了?” 司机是个自来熟,一开口脸上就带着满满的笑意,沈灵雨从昏黄的灯光下瞥见他黝黑的皮肤上,耳朵边缘有一道颜色略浅的印子。从形状上看,是太阳晒过蓝牙耳机留下的印子。 沈灵雨以为留在这里等他们的会是个新人警察什么的,没曾想来人是个跑外勤的老警察,不知为何会特地留在这里接他们。 许砚是个不爱和外人说话的人,这次他却抢在沈灵雨前面接过话头,把他们去追鬼王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看样子,他也在防备这个老赵。 双方各怀心思。 许砚挑挑拣拣把去追鬼王的过程说了。却没有露出沈灵雨使用烛九阴烛瞳的这一节。老赵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问题,由许砚巧妙地圆过去。 沈灵雨心里一阵阵压抑,酆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们防备着鬼王,防备着徐公子,防备着趁虚而入的邪魔外道,又要与官家人互相防备。 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那躲在暗中的徐公子,是不是也在看着他们在这趟浑水之中挣扎,畅快地笑出了声? 第八十六章:鬼楼 霓虹和音乐让孤单的夜染上喧嚣,迷醉之色写在从酒馆钻出来的每个人的脸上。 车子不疾不徐朝老城区事务所开去,老赵已经与景慕青和许砚称兄道弟,大有停下车在路边店里买一叠黄纸拜把子的倾向。 沈灵雨依着许砚假寐,许砚万年冰山脸,即使说谎也很难辨别出来。沈灵雨则不同,她涉世未深,老赵每问过许砚一个问题,眼神都会有意无意在沈灵雨脸上闪一下。 她担心这样久了自己会被老赵看出什么破绽,索性打个哈欠,假装困倦。 车子平稳地停在事务所门口,许砚轻轻唤了她一声,她应声醒来,谢过老赵下了车。 沈灵雨已经饿了太久,久到让她忘记饥饿,即使如此,进门那一瞬间迎面扑来的饭菜香气还是引起了她的肚子里的馋虫。 三人换了衣服清洗掉手上脸上下水道的味道,回到饭桌旁时,灰叔已经摆了七八个好菜在桌子上。 沈灵雨搓搓手,坐在桌子旁边,拾起筷子却听得灰叔问了一句:“玄阳子哪儿去了?” 灰叔只是随口一问,沈灵雨和许砚景慕青对过眼神,齐齐愣在了原地。 是啊,玄阳子哪儿去了?本以为玄阳子自己会回来,可他人呢? “不会真被压在哪块石板底下了吧。”景慕青念叨着。 灰叔不明所以,景慕青边吃边给灰叔讲了他们会进到下水道的原因,沈灵雨对他们前面经历的也不了解,这会儿正好一起听了…… 今天一早他们跟着以胖警官为首的官家人出去,目的地是郊区的鬼楼。鬼楼本是洋楼,民国时期就已建成,有一家富人住在里面,后来洋楼失火,那一家人没有一个成功逃出来的,从此之后洋楼便成了鬼楼,进去的人没有能够活着出来的。鬼楼矗立在那里,无论白天晚上都阴森森的,想要拆了,施工队又频频遭遇怪事,吓得工人一个个放弃高额酬劳逃之夭夭。 鬼楼成了酆城的奇闻之一,直到许砚到来,才把这鬼楼变成了废楼——里面的鬼,早在沈灵雨认识许砚之前,就已经把灵魂中最后的热度散发在了灰叔的锅里,被制成一堆紫灵水卖给了酆城玄界同行。 沈灵雨来到之后,也去过鬼楼一次,那次是为了引出寄居在王小蕊身上的蛇妖,他们弄死了一批蛇在鬼楼里,后来有没有人清理沈灵雨没有再问。 官家人得到消息,有一支混入酆城的邪道组织寄身在鬼楼之中。许砚景慕青,还有完全在计划外的玄阳子便跟着官家人一起,前往抓捕那些个邪道。 他们秘密去到鬼楼,抓捕布置安排得很是妥当,不曾想,对方已经准备好了致命的陷阱等着他们踩下去…… 站在门外往楼里探看,里面一片沉沉死气,实在感受不到有人居住在其中,对人类气息敏感一些的,开始嘀咕官家得到消息真假。迈步进到门里,刚走出几步众人就发现事情不对。发现不对也晚了,他们已经在巧妙设计的阵法中被各自隔离开来。 脚下忽然出现的阵法诡异得很,在顺五行和逆五行之间快速变幻几次,又融合了奇门遁甲之法,入阵之人即使有破阵的本事,也没有破阵的速度。 景慕青承认,那个时候他看阵法看得头晕眼花,在忍着恶心往地上躺之前,心中最想念的人就是能够操控时间的沈灵雨,同时最烦的就是玄阳子。他本就头晕,玄阳子还要在旁边叫唤着:“小青小青我晕车了!” 景慕青不想让不熟的人知道叫他的昵称是小青,可是玄阳子在那么多人面前喊他小青,还喊了十几次,这下想瞒都瞒不住。 沈灵雨没能跟着他们一起去,不耽搁许砚找到破阵的关键。就在众人对着眼前阵法叹息愤怒时,许砚抬起眼,望向头顶天花板上的静静燃烧的符箓和缓缓变幻的阵法。 两张黄色符箓脱手直直奔向天花板上的阵法,与正在燃烧的符箓对冲爆炸,炸得阵中昏昏噩噩的众人猛然清醒,就看到了距离自己不远吐着信子的三角毒蛇! 要命的东西就在眼前,哪有人敢懈怠,纷纷使出自家本事,不一会儿就把蛇杀了个干净。 在一楼四处搜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影,留下两个看守的人,大家就打算往二楼去。众人立即发现事情又有不对,通往二楼的楼梯这会儿不见了! 是拆了?不是,原本楼梯的位置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地面上各处老旧程度都是相同的,原本架在这里吱吱悠悠的木头楼梯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楼到二楼之间只有一条窄窄的楼梯口,他们有意一下子跳上去,又怕有人在楼梯口埋伏,自己冲上去白白送了性命。 队伍里有一虫师,从衣兜里摸出一颗黑丹掷在半空,念了两句什么,黑丹在空中散成一片黑雾。众人正奇,耳听得屋外嗡嗡的虫鸣声由远及近,一大片黑色虫子从众人眼前呼啸而过,争抢着与黑丹融为一体,又在虫师在指挥下铺成了一条毯子,斜着连接起一楼到二楼的路。 陆续有更多虫子从门外飞进来,种类繁多个子不一,唯一相同的就是争抢着成为梯子的一部分。虫师率先走上去,把虫梯踩出了一个坑,踩死了虫子他也不在意,一步步稳当当走上二楼,而后回头看看其余众人。 与虫师相识的紧跟着走上去,然后是胆子大的,接着是胆子小的。 许砚和景慕青用了御风诀,贴着虫梯上到二楼,众人正背对着他们,看墙体上用鲜血写成的诅咒酆城的话。 “酆城,一座早该灭亡的城市;上天开恩,容它存活到今天;不要反抗,逆天者坠入无边炼狱。” 看样子这些字写在墙上的时间不多,血液的颜色还不是很深。 胖警官走过去嗅了嗅,回来告诉他们:“用的是猪血。” 闻言,大家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用的是人血,他们不知道要气愤多久。 玄阳子在半空飘飘忽忽,这会儿提鼻子嗅了嗅,忽然问道:“这屋子里熏香了?” 一时间,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鬼楼怎么会熏香呢?玄阳子真是问了个冷笑话级别的问题。、 可是玄阳子的问题他们又不能无视,现在处境注定了他们要把每一根神经都绷起来,尽管除了玄阳子谁都没有闻到屋子里有香味,胖警官还是要恭恭敬敬问一句:“老前辈,您闻到的香料是什么味道的?” “香就是香的味道嘛,还能是什么味道?”玄阳子上下飘忽,捻着胡子回答胖警官的问题,仿佛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就像是一个大人在问他一加一等于几? 胖警官无奈地叹息一声,很快他就叹息不出来了,他也不想继续如此哀愁,不知道是想到了一些什么有趣事,胖警官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笑声由小及大。 屋内四处张望的众人齐齐盯向胖警官,只见他捧着自己的胖肚子仰天大笑,笑声肆意快活,笑足了一分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这就是疯了。 可是疯的哪止胖警官一个,许砚刚要上前去查看胖警官的状况,那边一柄刀就砍向了许砚的手臂——一旁处于戒备状态的景慕青一脚踹出,将那挥刀过来的蓝项圈踹岀两米远去,惹恼了挥刀那人的兄弟。 “你凭什么无故伤我兄弟!”蓝色项圈的兄弟红色项圈提刀就要砍,被身后一武僧踹了个大马趴。 说武僧明白事理,却也不是,只见他血灌瞳仁,一串佛珠在手里拨弄着,嘴中念叨:“尔等邪魔外道,妄想玷污我佛门圣地——”说着话,武僧一记老拳就朝没防备的朋友打过去,把人打得踹出去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这屋里有什么味道在,许砚闻不到,却也知道赶紧屏住呼吸。 屋里乱作一团,景慕青有心阻止,无奈自己道行不够,这会儿也有些恍惚,只好狠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一点。 胖警官蹲在角落里数着自己手里根本不存在的钱,玄阳子在半空跳起了八字舞,口中念叨着:“我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小蜜蜂——” 许砚面色凝重,为了解救这一屋子的人,他做出了一个最简单快捷的决定——毁掉眼前这堵墙,让屋内的药性随着风挥发掉。 许砚一剑挥出去,墙体随之裂开一个口子,又补上一剑,可以摆开两张茶几的窟窿就出现在了墙上。 众人没有立即停下发癫,却也平静了许多。 算计他们的人,到最后他们也没能见到,可以确定的是,那人对自己要面对的队伍很是了解。在一堆埋伏之中,最致命的一个就是为许砚准备的——许砚扶着脚步虚浮的景慕青从墙体窟窿里跳出去,在阳光下看到一个背影很像沈灵雨的女子,一个很像沈灵雨,赤着脚背对许砚被吊在树上的女子。 “沈灵雨”背对着他们,乌发蓬乱,声音弱弱的,像是在抽泣。 第八十七章:疯了 许砚不该把吊在树上的女子认作是沈灵雨,尽管她的身形和声音都和沈灵雨一样,而且穿了他送沈灵雨的蓝色连衣裙。 沈灵雨不应该在这里,一个小时之前她在事务所门口目送他离开,还带着一脸窃喜和神秘说等他回来要给他一个惊喜。 许砚不该相信吊在树上的女子是沈灵雨,可当他看到女子顺着腿从裙子里流出来的血,他还是失去了所有判断力——早上出门时她说起的惊喜,难道…… 沈灵雨有一声没一声抽泣着,殷红鲜血顺着她雪白的脚滴滴答答打在地上,凿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坑,许砚望着那摊血,耳中一片嗡鸣,身体中的血液沸腾起来。愧疚、恨意与怒意一齐漫上心头,管他是何方神圣,怕它有多深陷阱,动了别人的妻儿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许砚放下景慕青一跃而起,长剑在他手中横劈岀一道寒芒,那百年的老树在许砚灵魂力的作用下整个树冠斜着往一侧滑下去,捆着沈灵雨的绳索随之断开,许砚跃过去接她,血腥味越来越近,许砚的指尖已经触到沈灵雨的裙角,她的人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间拉远…… 不,不是她被拉走,是他被拉走。 许砚任由怒火燃烧,转过头狠狠瞪向拉他的人。拉他的人应该害怕,拉他的是胖警官,胖警官认识许砚好多年,该知道能让许砚颜色剧变的除了事务所的人,就只有实在该死之人。 可此刻胖警官没有表现出丝毫害怕之意,正相反,他圆规比出来一样的肉脸上充盈着欢欣与雀跃,胖警官开心地蹦蹦跳跳,每一下都给大地带来最原始的震撼。胖警官死死扯着许砚胳膊说:“你来看看,我新买的大金链子!” 说着,他把缠在自己脖子上的皮带举给许砚看,边笑边说:“我去打一副五金首饰给我老婆,她就会开心地给我生一对龙凤胎……” 许砚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无奈胖警官正处于疯癫状态,指甲死死扣进他的胳膊里丝毫不觉,许砚说:“你疯了,你打了半辈子光棍儿哪来的老婆?” 胖警官听到这话,登时气上心头,两手抓紧许砚的手臂狂摇:“我老婆呢?我老婆去哪了?是不是你把她拐走了!我要报警抓你!” 许砚被他摇得头晕,反手抓住胖警官的一双粗臂摇回去:“你没有老婆!你自己就是警察报的什么警!” 吼过胖警官,许砚忽然清醒过来……胖警官疯了,他呢? 许砚用力甩两下头,从胖警官的眼睛里看到一个面带疯狂之色的自己,许砚想到了沈灵雨。他推开胖警官,几步来到被自己拦腰斩断的大树下,围着树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沈灵雨的身影。同样,曾经出现在树下地面上的那滩血迹也不见了。 吊在树下的果然不是真的沈灵雨。 阳光正暖,鬼楼前面冷森森的。许砚回过头,看见玄阳子在半空跳着八字舞,嘴中不停念叨:“我是勤劳的小蜜蜂,小蜜蜂……” 第八十八章:干净 郊区距离事务所很远,许砚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看着老城中心区方向上空的大片雨云,微微松下半口气。 鬼楼原本被门前两棵柳树挡得严严实实,阴冷潮湿的气息弥漫其中。这会儿两棵柳树被许砚一剑砍断了一棵,鬼楼二层墙壁也被许砚破开了个大窟窿,阳光照进鬼楼,阴森之气锐减——理应锐减,然而理论与实际总会有偏差。 当这个偏差出现在鬼楼,造成的后果就会与预计的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许砚定定神,一眼看过去,跟着他下来的除了虚弱不堪的景慕青,就只有玄阳子和胖警官。玄阳子手里攥着胖警官的一只鞋凑在耳边当电话,显然,是他胡闹时把胖警官给带下来了,更好笑的是,玄阳子另一只手里拿的是许砚的手机,他是什么时候拿走的?许砚也有一阵神智不清醒,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那个时间内,他的手机到了玄阳子手里。 说来可怕,许砚那么机警的人,连自己衣兜里手机被玄阳子摸走了都没能发现,如果那时候朝他伸出来的不是玄阳子的手,而是一把刀呢? 事情不该如此,玄阳子闻到屋子里致幻药的味道,许砚把墙壁毁了跳出来,迷幻药会被涌入鬼楼的清风冲散。然而事实上,鬼楼二层的人一个都没能出来,一直保持清醒并第一个跳出来的许砚,却在逃离鬼楼之后中了招,看到沈灵雨被吊在树上。如果他刚才抱住“沈灵雨”,等待他的理应是死亡。 是哪里出了问题?墙壁被破除之后,众人的确有平静一些…… 许砚望向破开的墙壁,恍惚之间觉得鬼楼是有生命的,破开的墙壁不是墙壁,是它的肚子。鬼楼被他开膛破肚,除去开始众人就感觉到的阴森之气,这会儿还多了不少怨恨之意。 以前许砚没打算把这栋楼怎样,只除掉楼里原本的怨灵了事,除掉寄居在鬼楼里的怨灵,再过个三年,鬼楼里的怨气就该被冲刷干净,变回一栋普通的楼。可是现在,这楼,留不得了。 许砚默念两遍清心诀,让眼中赤红之色褪干净,使出御风术回到二楼去,把屋内几近疯狂的众人一个个带出去。等到最后一个人被放在鬼楼前面的院子里,许砚缓缓吐出一口气,随手给了胖警官一耳光,胖警官捂着脸左顾右盼,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分明是清灵的。 “什么情况,许砚,我睡着了,还梦见自己买了大金链子。”激动地说着,胖警官低下头去,看到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皮带,当场愣住。 片许之后,胖警官默默抽掉那条皮带把它系回到裤腰上,爬起来随手给了离自己最近的小张一个大嘴巴,小张这会儿正满面激动地对空气说:“感谢组织授予我莫大的荣耀,我一定会再接再厉,将本职工作好好做下去!” 小张被胖警官这一巴掌吓得“哎呦”一声怪叫,却见许砚已经在那几个没有受伤的修者脸上打顺了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扇了十几个人。 胖警官看看众修者脸上的巴掌印,又摸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又听得“啪!”的一声响,许砚连半空中漂浮的玄阳子都没放过,不知道是使了个什么法儿,那一巴掌居然可以打在灵体身上。玄阳子身子轻飘飘的,在半空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甩拨浪鼓一样甩了几下自己的头,翻着白眼在半空安安静静地上下飘忽。 胖警官一早就瞧见玄阳子手里那只鞋,起初他只觉得那鞋子看着有些眼熟,再看看自己不安分从黑袜子里探出头来的大脚趾,便明白了一切。他跑过去抢玄阳子手里的鞋子,无奈玄阳子此时还是不怎么清醒,飘得太高,他根本够不到。 嗤嗤的笑声在背后响起,胖警官回头瞪了那捂着嘴的小张一眼,又瞧瞧蜷坐在墙边的景慕青。景慕青显然不是清醒的,不然他怎么会紧闭着眼睛,抱住自己的胳膊打着摆子。想到这里,胖警官撸起衣袖走过去,打算给景慕青来个大的。 不料,这一下却被许砚拦住。胖警官只当许砚想要自己来,还没等说什么,就听许砚给他解释:“慕青一直没中招,只是从鬼楼出来时不防被阴气冲撞了一下,拔除了阴气在太阳下晒一会儿就好。” 说起来,景慕青这一下是代替许砚受得的,许砚扶着他从二楼墙壁里跳出来时,一道从暗中袭来的阴气径直朝许砚而去,当时许砚扶着景慕青在半空闪避不及,已经做好生生受下一招的准备。这时,不知道是在幻觉之中看到什么,神情有些痛苦的景慕青猛地一个翻身,替许砚挡下了这一击,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许砚单手结印,从中指指尖挤出一滴鲜血,顺势将血点在景慕青眉心。景慕青低哼一声,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许砚低念咒语,将扩散在景慕青身上的阴气一点点驱散,冰冷的气息从景慕青周身向外扩散,连他身后的墙壁上都多了一圈水汽。 见状,许砚的神色凝重起来,将自己的灵魂力调动一部分从指尖导入景慕青眉心,随着灵魂力导入,景慕青的脸色很快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胖警官那边也没闲着,有的修者在致幻药的作用下动手伤人,有几个修者必须送回去治疗,于是顾不上自己少了一只鞋,跑远一些打起了电话。 许砚这边盯着景慕青的状况,等胖警官那边安排好的人开了车来接伤者,景慕青已经完全恢复了,只是还有些疲惫。 剩下的人合计着在鬼楼中发现的问题,以及接下来的计划,胖警官委婉地对许砚表示,还是把沈灵雨叫来更好,如果刚才有沈灵雨在,发疯的那几位也不会把伙伴打成那样——有一个甚至需要进重症病房! 许砚不想同意,可一看众人狼狈的模样,又只能同意,转头去问玄阳子要手机,却见玄阳子双目炯炯。 “啥?”玄阳子一摊手,上下飘忽。 “手机,”许砚说,“刚才你还拿着呢。” 玄阳子又一摊手:“没有啊。”摊手是玄阳子学会的第一种现代人类肢体语言,为了显示自己不是老古董,他很喜欢在表示迷茫和否认时加上这个动作。 这样的玄阳子无疑是可爱的,可胖警官对着他笑不出来。 玄阳子比比划划,看到自己手里散发着异味的鞋,吓得随手一扔正扔到胖警官跟前儿,飞快蹭几下自己的手,一本正经和许砚说:“我没有拿你手机。” 许砚望着他,默然。 清醒比较早的小张小心举起手来,小学生上课发言一样对许砚说:“对不起,我看见了……我看见玄阳子老前辈在翻白眼的时候,随手丢了个什么东西到墙外,还丢得挺远的。” 许砚也够干脆,一个跳跃之后将长剑刺入墙体两米高的位置,用腰力带动身子往上一翻双脚落在墙头,又轻轻一跃,人就落在了墙外。 还没落地的时候,许砚就看见了门口泊油路边缘的下水道护栏网,他不愿意相信手机那么巧就掉进了下水道里,可当他左右确定过没有手机的影子,不得不从护栏网一眼望下去时,分明就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在里面。 许砚心中无奈,探出秦剑去撬护栏网,刚撬几下他就察觉了一丝不对。下水道里飘出来一丝味道,阴森森的,味道闻着那么像尸臭! 发现这些,许砚回去招呼众人出来研究这些,一个擅长兽语,鼻子最灵的修者贴着下水道护栏嗅了一番,确认了许砚的猜测是正确的。 下水道里,的确有尸体,被术士养着的尸体。于是众人寻了个合适的入口,钻到了下水道之中,他们由兽语师一路带领着穿梭在酆城排水网络,找到了几具被封在墙体里的尸体。他们一直走,直到后来遇到同样出现在下水道里的沈灵雨…… 这里面一件事不对劲,沈灵雨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许砚把众人叫过来之后,原本掉在下水道里的手机就不见了。后来手机由鬼王的傀儡拿着,被沈灵雨抢到手里。如果许砚的手机当时掉进了下水道,沈灵雨拿到手机后,怎么没有摸到上面有什么污渍,也没有闻到严重的异味? 对此,景慕青的解释是沈灵雨当时在下水道里呆久了,对味道已经不是很敏感,没有闻到很正常。 沈灵雨带着几分不相信,又把许砚手机要了过来,对着灯光细细检查过几遍。 手机干净极了。 问题就在这里,沈灵雨说:“这只手机太干净了,连按键缝隙和充电口里都是干净的,完全没有掉在下水道的痕迹。我猜把它清理干净的人是鬼王,他控制的小区里连垃圾桶都是干净的。鬼王不该认识许砚的手机,更不该用这只手机引着我去替他挖尸体。” 第八十九章:养尸大阵 一切都像是刻意为之,鬼王利用许砚掉在下水道中的手机引着沈灵雨去替他挖练成的僵尸……可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让沈灵雨替他挖僵尸,就算是自己懒得动手,操控血眼傀儡去干苦力活不也挺好? 景慕青把找来的酆城下水道图纸在茶几上摊平,许砚拿铅笔在他们挖掘到尸体的地方画一个圈。也亏得许砚和景慕青能够记得住,两人找到最初下井的位置,用手指比划着回忆当时的行走路线,很快就把所有挖掘岀尸体的位置都给标注了出来。 做完这些,两人端详着图纸,脸色齐齐沉了下去。许砚提笔在图纸上画了个圆,将这些圈都框在其中,这下不只是许砚和景慕青,沈灵雨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许砚又快速在图纸上画出几条线,一个简易阵法呈现于图纸之上,沈灵雨挖掘尸体的位置恰好就在阵眼上。 到此,许砚没有停笔,他从茶几下面又抽出一支笔,双手执笔将阵法画完全。大概过了三分钟的时间,一个布置精密的大阵出现在三人面前。 沈灵雨看着阵法,怎么看也没看出名堂来,只好问许砚。 “这是养尸大阵,”许砚给她解释,“养尸的人布置了这个大阵,用其他尸体的怨气滋养你挖掘出来的那四具僵尸。下水道是一个城市里最污秽的地方之一,酆城的下水道较其他城市更阴暗一些——酆城本身就是一座鬼怪频出的城市。封在下水道里的尸体吸收阴暗之气萌生怨戾,那些尸体萌生的怨戾又通过阵法传导到阵眼的四具僵尸身上,如此,阵眼之上的四具僵尸可以加速炼成,而且……” 说到这两个字,许砚脸上越发沉重:“而且,把养尸大阵布置在地下,对酆城风水气运也有不好的影响。” 对面满脸晦暗的景慕青接过话头:“岂止是‘有不好的影响’,简直就是一种短时间内无法洗掉的污染!” 沈灵雨望着景慕青,心知他说的短时间绝对不会是普通人类认为的短时间,他说的这个短时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个世纪。 酆城这座城市太特殊,在玄界素来有鬼都的称号,经常有为官家效力的修者被派来酆城查看城市状态,以免酆城之中鬼魂邪祟猖獗影响到普通大众的生活甚至是生命。 封在下水道之中的这个养尸大阵一直没被人发现,和酆城在被人发现气脉毁坏之前,一直没有出什么大事。 是养尸那人运气好吗? 许砚不这样认为,对此,他想到的是,养尸人为了自己的心血不被发现,一直在酆城暗中运作,解决掉一些厉害的邪祟,或者是迷惑前来酆城巡察的官家人。 沈灵雨和景慕青被许砚这一番猜测惊得合不上嘴巴,如果许砚的猜测是正确的,养尸人一口气憋了几十年,向天发愿要在酆城搞出一些大事——多么深沉隐忍的人啊! 再一想,如果那人要搞事,那大阵这么容易就被他们破掉,是不是要气炸了? “真能折腾,”沈灵雨摇摇头,“之前荒山那飞僵,也是做出养尸大阵的人弄出来的吗?” 提到荒山,许砚眉头一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赶紧让景慕青把荒山那边地图也搞一份来,景慕青办事痛快,打开电话双手飞舞着很快就找到了一份荒山那边的卫星地图,拿打印机打出来铺在茶几上。 许砚一直拧着眉,地图刚铺在茶几上,他手里的笔就落在荒山的一个点上,画了个圈。 “我记得我们那天是站在这个位置试验冰符威力。”许砚对沈灵雨说,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两下,向她确定。 沈灵雨眯起眼看向许砚点指的位置,点点头:“没错,那天我们从东北方向缓坡爬上去,我爬山爬得累,与你说停在那里就可以了。” 许砚又问她:“你可记得当日你把冰柱飞到那个方向去,刺出了养尸用的石灰和碳粉?” 沈灵雨想了片许,指西北方:“这附近,我们去到是上午十点左右,太阳有些刺眼,我是背对着太阳做试验的。” 许砚点点头,道:“看来我没记错。”说着,他用笔在西北方向打了个叉,之所以是打叉不是画圈,是因为他们都不记得具体距离了。 沈灵雨明白了许砚要做什么,努力思索起当日情形,捡起许砚放下的一支笔也在图纸上打起叉来。那天在荒山上,因为遇到飞僵这种难以对付的邪祟,沈灵雨的注意力一直在荒山之上,许砚也是个记忆的好手,两人配合着,倒也把当日的情形恢复个八九成。 画完叉,许砚要回沈灵雨手中铅笔,再次使出他左右开弓的本事,将养尸大阵的简易版本在荒山地图上重现。 沈灵雨都来不及赞叹许砚这可以与老顽童左右互搏术媲美的手艺,就被许砚笔下的阵法噎得闷了一口气在胸膛里。 怎么是半个大阵呢?这玩意儿半个能行吗?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就是全部。 会客区里安静一片,厨房里忙活研究新菜品的灰叔哼着不成调的歌儿,成了事务所现在唯一的声音点缀。 半晌,景慕青打破了沉默:“那一半大阵对应的位置,是之前咱们去过的那片老林吧。” 沈灵雨和许砚齐齐点头。 “靠。”景慕青扶额。 夜已经深了,酆城的街道上一片祥和宁静。许砚手指飞舞着给胖警官发了短信过去,很快就接到胖警官回过来的电话,洗漱完刚回到屋里的沈灵雨被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哀嚎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确定吗许砚!不会吧!” 许砚不愧是许砚,把手机放在床头桌上,自己则是翻看着手里的书。胖警官的哀嚎声响彻午夜,绝望之感让沈灵雨把自己的胳膊搓了又搓,就算胖警官现在跟许砚说自己要辞职回老家,沈灵雨都不会感到震惊。这段时间胖警官满城跑,发际线都倒退了五毫米,这样一种工作强度,换成是谁都要崩溃。 “明天去看看吧,晚安。”许砚淡淡地说。 胖警官哼哼唧唧,念叨着:“你也晚安……我怕是没法儿安了。”而后挂断了电话。 沈灵雨一直觉得许砚手里的书有些眼熟,等到许砚随手合上她才发现他手里的正是她的那本《走尽的桥》。书灵任怜珊寄居于其中,从恋人郑玲那边回来之后,沈灵雨只见过她一次,而且很疲惫的样子,没有与沈灵雨说上什么话。其他时间任怜珊都会在书中沉睡,大概是因为对恋人依依不舍,所以意志消沉。 任怜珊不出现,沈灵雨并没有强求,她还在还没到必须要用这本书做些什么的时候,过了任怜珊承诺陪伴她的这三年,她就把书重新寄给郑玲,让她们相伴终生。 这会儿《走尽的桥》出现在许砚手中,沈灵雨不由好奇起他的用意来,在她印象里许砚没有读过这种风格的书,事务所的书架上也没只有玄术典籍和各类志怪。 许砚招招手让她过去,沈灵雨跳到床上,往他跟前凑了凑,听他说道:“这本书的灵气很弱。” 沈灵雨对死物上附带的灵气没有什么概念,也不懂他怎么看出来的,却见许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瓶紫灵水,倒了一滴在书页上,书页登时泛起光芒,不过只一瞬就又变回到普通纸张的模样了。 许砚隔一会儿往书页上滴一滴紫灵水,如此滴了六滴,手里的书才长久泛起点点灵光。 灵光过后,书页上出现一张美人脸,正是任怜珊的面庞,她眨眨惺忪睡眼,从书页里浮出,只一颗脑袋歪斜着搭在书页上瞧瞧许砚和沈灵雨,随时都会睡去的样子。 见状,许砚把手里剩下的紫灵水一股脑倾倒在任怜珊的脑袋上,这一下就像是给任怜珊打了鸡血,任怜珊的眼睛顿时瞪大,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无比畅快。即便如此,她并没有让自己的身子从书页中浮出,只是以这种诡异的状态与他们两个交谈。 “书上的灵气怎么会那么弱?”沈灵雨问。 任怜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那几天我脱离这本书的瞬间太多,把灵气消耗干净了。” 沈灵雨伸出手在书角摸了摸,这本书已经很旧了,说不好哪天就会散了架。如此,任怜珊能在她身边呆满三年吗? 就在沈灵雨纠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时,许砚似乎是看破了她的困惑,道:“这本书很脆弱,之前一定是受过什么高等法器的消磨,聚灵的功能已经毁了。” 高等法器? 沈灵雨很快就想到了贾兴文手里的那只名字很武侠的乾坤奥妙袋,如果要说这本书受过消磨,那一定是在他的口袋里收太久。 想起贾兴文,沈灵雨就想到了当初自己和他定下的一年之约。酆城这样下去,她到时还能在与他约定好的地点痛痛快快打一架吗? 第九十章:哭过 长夜静谧如同一汪风浪之后平稳下来的湖水。 任怜珊还是有些虚弱的样子,始终不肯把整个身子浮出来,只露了一颗头在摊开的书页之中,此时如果有人闯进屋子里来,定会以为许砚和沈灵雨这对变态在欣赏被割下来的一颗人头。 “这本书快要完了?” 任怜珊轻声复述许砚的话,一副昏昏欲的模样,半晌才又问了一声:“书没了,我也就没了吧。” 问过,不待许砚和沈灵雨回答,任怜珊又笑了:“我好像问了一句废话。没了就没了吧,今生还能见到她,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沈灵雨,对不起,看样子我撑不过三年,你与我的契约注定中途废掉。” 任怜珊说着话,眼神有意无意瞥一下沈灵雨,只见沈灵雨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失落或是不甘,任怜珊见了微微有些惊讶,沈灵雨当初几乎毁了一双眼睛才打败了她,这会儿她说契约要作废,沈灵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沈灵雨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时而小姑娘心态,时而古井无波,真是难以琢磨…… 任怜珊心思千回百转,只道是自己摸不透沈灵雨的心思,以后相处起来还是要小心一点。却不知,夜深了,沈灵雨犯着困,脑子里就容易去想一些于现在处境不大相关的事情,比如徐稚的下落,比如她与贾兴文的一年之约。 如此之后,任怜珊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讲起契约的事情,沈灵雨根本就没听见。 许砚在一旁半放空眼神,并没有说话。方才任怜珊的眼神变化都收在了他眼里,他想说沈灵雨心宽神经大也不会在任怜珊面前开口,只随意应了一声:“你的寄居之所另想办法解决,这几天每天会给你灵魂力固定的补给。” 听到许砚这么说,任怜珊很开心,眨着眼睛又想说什么,被许砚很不耐烦地关回到书页之中,随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符箓把书镇住了。镇住了这本《走尽的桥》,也就是镇住了任怜珊,一些事情他不想任怜珊在一旁偷听到。 许砚盯着那本书角磨损的书微微散开焦距,在不经意之间出了神,等他反应过来回头去看沈灵雨的反应,却见她已经歪在他肩头睡着了。 许砚见状哭笑不得,轻轻扶着她在枕头上躺好,又替她盖好了被子。 这丫头今天有哭过,他在下水道里给她检查眼睛时就发现了——她的眼睛有点肿,眼底红红的。她只说自己是用《素心神录》中的拓影追踪法跟踪了鬼王,却没说这中间发生的其他事情。 追个血眼傀儡不至于让她哭,挖尸体也不至于。她到底遇到了什么? 许砚想到鬼王那张阴恻恻的脸,目光顿时收紧。 他不会让这丫头死在鬼王手里的,他费那么大周折娶她,不就是为了一世护她周全? 睡梦中沈灵雨的气息深沉悠长,听着让人心安,她翻了个身,面容落在灯光照射范围内,不由蹙起了眉头。 许砚见状,随手关掉床头灯,轻轻把她揽在怀里,睡了。 第九十一章:内贼 沈灵雨以为自己晚上会做噩梦,结果却是一夜无梦,灵魂安宁到她几乎忘了昨天在鬼王控制之下那个小区的遭遇。她忽然想起自己有用冰符毁掉僵尸脊柱的事情,是在第二天清早。 当沈灵雨激动地摇晃着刚睡醒的许砚的手臂,嘴里重复着:“我好聪明!”时,许砚满脸都写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和“乖乖来吃药”。 沈灵雨开心地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和许砚把当时被胁迫替鬼王把尸体挖出来时,自己偷偷做下的事情给许砚说了。许砚眼睛亮了亮,温柔的笑容在唇边荡起。 “怎样,”沈灵雨开心地问,“毁了僵尸的脊柱,它们行动起来威力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大了?” “岂止是没有那么大……” 眸光微闪,许砚伸手在沈灵雨头上摸了两把,接着说:“这件事你先不要与其他任何人说。” 为什么? 沈灵雨不懂,便问了一句:“任何人?这么说,灰叔和小青和不能知道?” 许砚点点头,神色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灰叔和小青为什么也不能知道,在沈灵雨看来,灰叔和小青是不可能背叛他们的,把事情随口说出去的可能性也很小,那两个家伙平时嘴里有时没有轻重,但在这种事情上是万不会岀错的。 许砚照旧没有给她解释更多,招呼她快点收拾完下去吃饭,早一些胖警官就发来短信告诉许砚行动进程,虽然胖警官昨晚对许砚告诉他荒山旁老林中有僵尸的事情颇为无奈浑身懈怠,可还是拖着笨重的身躯向上级报告了这件事情。上级对此事很是重视,命他连夜调人去老林之中查看是否真有僵尸存在。 这一查,许砚所言不虚,胖警官就又忙活起来了。 胖警官忙活起来,许砚也要跟着忙活起来。酆城事态越来越紧急,即使是没有酬劳,在酆城住着的民间各路正道修者也得为保住酆城尽自己所能。 许砚没有给她解释为什么僵尸脊柱被毁的事情谁都不能告诉,沈灵雨小跑过来拉住他,让他一定把事情说明白。 他总有事情隐瞒她,她不想再这样被瞒下去了,他承受得太多,而她知道那些也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既然不过早晚,那么为什么不现在就问清楚? 许砚被她的举动闹得一怔,想要笑,看见她眼里的郑重却又笑不出来。 “你没有想过,为什么鬼王能够找到事务所来?”他没有直接解释,反而是抛了个问题给她。 沈灵雨蹙眉思索,可她怎么能想得到?她都不知道事务所排除和接纳访客的原理依据。 对上她懵懂的眼神,许砚耐心解释道:“事务所之中有一处可以控制建筑隐现的机关,位置有些隐秘,过些日子不忙了我带你去看一下。在那处机关上面做点手脚,就可以让原本不被事务所接纳的访客看见事务所,知道这点的只有我、景慕青和灰叔。” 阳光暖暖的,照在沈灵雨身上,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双手抱臂来回搓鸡皮疙瘩。 许砚的意思,是景慕青或者灰叔在机关上做了手脚,把鬼王引进来了?不……这不可能,景慕青和灰叔,一个拿她当亲妹妹看,一个根本不认识鬼王,在看见鬼王后还背着菜刀出来打算跟鬼王拼命,而且灰叔也没有接触到鬼王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这样做? 可是事务所里也没其他什么人了啊,许砚不会害她,玄阳子他…… 沈灵雨搓胳膊的手停下来,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是玄阳子摸到机关去,把鬼王放进来了呢?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许砚的视线。 许砚依旧淡淡的,好像并不把玄阳子的背叛当成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他来得太巧,在荒山上暗算我的事情,说是没轻没重的胡闹也好,说是对我成见的表现也罢,是他拖着我才让毛僵成功进化成飞僵的。他说他是来阻止鬼王的,却没见对鬼王的下落上心,又不肯说出不愿见徐稚的原因,这不是很奇怪吗?在鬼楼时有些事情也很奇怪……这些还需要时间去证明,我不敢说玄阳子一定在鬼王那头,他的来意绝对不是自己说的那样单纯。” 沈灵雨默然。回想起来确实如此,在荒山那日如果不是玄阳子忽然出现偷袭许砚让他分神,那毛僵早就死在许砚的一击之下了,哪有后面的一串麻烦?她问玄阳子《素心神录》下卷为什么看不到,他顾左右而言他,说来说去又说她修炼太快根基不稳。 玄阳子是个自来熟,来到事务所后除了许砚他都说上话,连胖警官和苍瞳王霁云他都能跟人家拉好关系。这样的玄阳子早不在事务所的防范名单内,也许是什么时候,他趁着众人都不在,把事务所里里外外的情况都摸了一个遍…… 想到这里,沈灵雨暗自心惊。 看破她的不安,许砚柔声说道:“放心,事务所认得是我,以他的能力毁不掉事务所,我已经把事务所的机关设置改了回来,鬼王再也进不来了。” 沈灵雨默默无语,她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两下,这些日子他清瘦了不少,短短的胡子茬在下巴上冒出头,衬得他有些疲惫。 如果这会儿徐公子在酆城就好了,他们可以当面把一些事情问清楚,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什么都靠许砚去推断。 沈灵雨为自己瞬间冒出的想法感到错愕,她的心态变得未免太快,昨天还在为徐公子该死该活恼得一肚子火气,这会儿居然盼望着他赶紧出现在酆城。 想事情时,沈灵雨的手指也有意无意地摹拭许砚的胡茬儿,她弯起双眼,说:“我帮你刮胡子吧。” 许砚微微发怔,如水温柔和淡淡喜悦随之浮上面颊,他点点头,她开心地拉着他的手往洗漱间去,学着他平时的样子弄了他一脸泡沫,又抄起那只刮胡刀,绣花一样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刮起来。 为了不刮伤他的脸,她凑得很近,嘴巴紧紧抿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手下的动作。 她的瞳仁黑又亮,眼白温润像是天上的云朵。 许砚垂下眼看着她,心动不已。沈灵雨第一次给他刮胡子,花费时间未免有点久,灰叔上来找他们,进来瞧见洗漱间的灯光亮着,敲敲门问他们是不是在里面。 沈灵雨几乎是下意识“嗯”了一声,引得灰叔啧声一片。 嘴里念叨着:“花样真多。”告诉他们饭好了,转身又走了。 沈灵雨专心致志,哪里听到灰叔那句念叨,等手里忙活完,才忽然想起来问许砚:“灰叔刚才是不是说什么了?” 许砚:“没有。” “那他特地跑上来做什么?” 许砚:“……”如果不是看到她满脸的认真,他一定会捏着她的脸问她是不是故意的。 往楼下走着,许砚问沈灵雨:“今天有两件事,一件是去荒山旁边那片老林中守着胖警官的人挖僵尸,另一件是去你说的那个被鬼王控制的小区查看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你想去盯哪一件?” 哎,她还有做这种选择的权利吗?想着,沈灵雨反问:“这是一道单项选择题是吗?” 见许砚默认,沈灵雨不再犹豫:“去小区吧。” 她想看看被鬼王控制的小区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那天她看到的那些人是死是活。还有,她想到了外婆,昨天外婆在那里呼唤她的名字,虽然是假的,她还是想去看看,万一能够再遇见她老人家呢?外婆近几年很少照相,她只有十几年前外婆留下的相片,明知是虚假,她也想再见外婆一次。 在一旁的许砚瞥见她脸上微妙的变化,并没有多说话。 一直到吃完饭,许砚才招呼她:“走,我们去你说的那个小区看看。、” 沈灵雨口中应着,确认过衣兜里轩辕宝鉴和鱼肠剑都在,赶忙跟上许砚,两人出门沿着沈灵雨记忆之中的路线,往昨天去过的那个小区去了。 走在路上,许砚接到了胖警官的电话,胖警官在那边吼叫的声音很大,沈灵雨坐在副驾驶座上,并不耽误听清楚他和许砚的全程对话。 “许砚,你咋说不来了呢?我这边已经挖出两具即将变成毛僵的僵尸了,幸亏是沉睡状态,不然准得有人流血。” 许砚应着,说了自己要和沈灵雨去她昨天去过的那个地方看看,说不好那里是鬼王的另一个寄身之所。 听见许砚这么说,胖警官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骂了鬼王几句,又说:“那你们去吧,万一那个鬼王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酆城就真是要完蛋了。对了,上面已经发布了对王琨的通缉令,至于徐公子……有人把他摘出去了,你也知道,徐公子这家伙不简单,上面有人护着他。” 对此,许砚并不惊讶,就算是徐公子上了通缉令,又有谁能把这活了两千年的徐氏天才拿住? 第九十二章:你害死我 徐公子人不见了,江湖之中却总有他的传说。在去被鬼王控制那个小区的路上,许砚接到了来自苍瞳王霁云的电话,依着王霁云的意思,苍瞳在大西洋里捞出了半数死去术士的尸体,那次秘密行动的首领徐公子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们搜寻的范围内。 王霁云开始相信徐公子没有死,他笑着和许砚说:“打这通电话之前是忐忑的,安枫那家伙忽然想起徐公子与他说过,徐公子养的那只玉脑兽每隔十五天必须喝他一小碗血,超过二十天不喂养就会死掉。那怪物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不会轻易丢掉,但他这次出 任务走得急,没能把玉脑兽一起带上。今早安枫忽然想到玉脑兽,跑到徐公子住所去看了,徐公子离开酆城早就超过二十天了,玉脑兽却还活得好好的。” 许砚缓缓踩下刹车,开了双闪把车子停在路旁,取下蓝牙耳机选择了扬声器模式,王霁云快活的声音就在车子里蔓延开:“玉脑兽被徐公子用秘法养了,为了让它认主,徐公子只给它喂自己的血,如果喝了别人的血,玉脑兽一样会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徐公子已经回到了酆城,现在正躲在哪个角落里优哉游哉看我们热闹呢!” 车内沈灵雨和许砚对视一眼,许砚从沈灵雨眼中看到了激动。要她如何不激动呢?担惊受怕这些天,就怕许砚什么时候忽然就被她害死了,王霁云这通电话无疑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玉脑兽这东西,沈灵雨记得很清楚,之前徐公子有给他们牵线介绍了一个做玉石生意的老板,那位老板的玉石仓库里混进了一个专吃玉石动作飞快的异兽,名为玉脑兽。当时无人能接近玉脑兽,即使徐公子这样道行高深的也不可以,稍有不慎,人就会被玉脑兽嘴里喷射出来的毒物腐蚀成一堆枯骨。后来,沈灵雨用烛瞳定住了整间玉石仓库,徐公子才顺利得着玉脑兽带回去养了。 王霁云自在地笑了两声,道:“他倒是乐得清静,好歹也是苍瞳长老级别的人物,不,长老们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这样的人物,居然把我们新城分支抛弃在水深火热之中不闻不问,等他露面了,许哥你可一定要替我们这些苦命的娃儿讨个公道啊!” 沈灵雨微微向后仰去,脑袋贴着靠背上软软的靠枕很舒服。电话那头的王霁云在笑,她也在笑。她自然明白王霁云说的什么意思,他和安枫这会儿气得牙根儿发痒,又不能对徐公子怎样,只好求助许砚替他们出口气。可是,王霁云把徐公子的事情说出来,就只是为了出口气吗? 她想到这些时,许砚刚好开口向王霁云询问:“为什么这样轻易就把徐公子的事情告诉我,不怕他向你们发难吗?” 许砚的问题,换来的是王霁云一串轻快的笑声,笑了能有十秒种的时间,王霁云告诉许砚:“苍瞳之中的事情,挺麻烦的……哎,说到这些,我都想坐上时光机回到八年前,在酆城火车站下车之后出站去买碗小吃然后扭头去买一张回程的票,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徐公子不止坑你们,我们也是这位坑神手下的受害人,如果不是他那天高兴和安枫提了一嘴,我们还真找不到他活着的证据……他坑人这么久,也该出来承担点责任了。” 王霁云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始终是带着笑意的,沈灵雨却从这些话中品出一丝伤感的味道来。每一个修者都有一段弥漫灰色的过去,王霁云不说,他们就当是不知道。他们也不会真相信苍瞳把徐稚还活着的证据交出来,只是为了报复徐公子一下。苍瞳这么做,可能是内部派系争斗的原因,更大的原因是新城现在局势很不稳定,苍瞳新城人力财力周转困难,需要外界帮助他们解决掉眼前难题。 至于其他,坑神吗?真是个生动形象的称呼。这个绰号从王霁云嘴里蹦出来的一瞬间,沈灵雨就很想笑。 常在坑边走,哪有不掉坑? 在坑徐公子这件事上,老城事务所和苍瞳新城分支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坑徐稚,坑他个底朝天! 想到这些沈灵雨就觉得心情舒畅,接下来的一路脸上都带着快意。 许砚驱车依着沈灵雨的指引来到小区门口,沈灵雨一脚迈过大门,就觉得铺天盖地的死寂朝自己涌来,她往许砚身边凑了凑,听到许砚的呼吸声,心才逐渐安定下来。 小区依旧是昨天见过的样子,处处都是斑驳的砖红色居民楼,楼墙上晕染下来的黑色杂质让这些建筑看上去沧桑至极。小区里很干净,仿佛昨天沈灵雨在这里遇到的那场卷起无数墙皮的风暴根本不存在。 沈灵雨与许砚走出几步,小区忽然就有了活人的气息,她犹豫着,许砚走到前面,反过来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多远,路两旁忽然就出现了一些人,沈灵雨左顾右盼,只见昨天她看见的那些聊天的老奶奶、在楼前面烧水的老爷爷都回来了。 身后忽然传来凶猛的狗叫声,沈灵雨猛然回头,看见一只扯着脖子上狗链子不安分地要朝沈灵雨扑过来的吉娃娃一蹦一跳。吉娃娃的主人朝她笑笑,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一切都和昨天遇到的没什么差别,连吉娃娃及扯着狗链子的模样,和狗主人脸上歉意的笑容弧度都是那么得相似。 沈灵雨停在这里,指着眼前这条路的尽头,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昨天,我在快到另一头出口时遇到了外婆。” 她说这话时,许砚低头看了她片刻,沈灵雨有些好奇,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许砚摇摇头,依旧手持秦剑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带着对未知危险的防备。 “别跑神,”许砚仿佛是后背长了眼睛,对身后的沈灵雨说,“如果一会儿有什么危险,别管我,保全自己。” 沈灵雨应了一声,脸上却是无声笑笑。别管他,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似乎上天也受够了连日阴雨,雨后天上挂着大大的太阳,挂上之后旁边连一丝云彩都不愿意给放。沈灵雨跟着许砚走在小区里,被太阳晒得冒汗。汗珠儿沁湿她的额头,沈灵雨拿帕子随手擦了,就见前面的许砚停了下来。 “昨天是走到这里吗?”他错身让开,问沈灵雨。 沈灵雨左右看看,点点头:“对,就是在这里,再往前走就怎么都走不到小区门口了。” 许砚微微颔首,表示他知道了,依旧领着沈灵雨往前走,走出几步他就又停下来,这次停下来再没有往前走的意思。 “沈灵雨——沈灵雨!”幽幽的声音由远及近,沈灵雨打了个哆嗦,僵硬着脖子回过身,被眼前这个人吓得几乎软了脚! 她看到了外婆!她看到外婆浑身是血,脖子缺了一半,眼珠子也少了一只……外婆正对着她笑! “沈灵雨,我的好外孙,外婆想你,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难道是女孩子长大嫁人了,心里就没有外婆了?” 沈灵雨哪里敢接话,她已经被外婆这副样子唬得大脑一片空白,手臂颤抖着,也说不上气、恨和悔哪个更多一些。 这是什么?鬼王在用这种方法给她重现外婆死之前的样子吗?不、不,他只是想以这种方式逼她崩溃,鬼王这个人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其他人痛苦,不然他怎么会喜欢吃人,还给吃人特地安排出那些名堂? 外婆往她这边来,沈灵雨咽着口水后退一步,正正跌入许砚的怀抱,许砚沉稳的气息和有力的心跳就在耳畔,来自他手臂的温暖让沈灵雨心中多了一丝安稳。 “沈灵雨,别怕,这些都是假的。你别看,我替你收拾了她。” “许砚!” 这时,外婆的声音忽然凌厉起来,一声“许砚”惊得沈灵雨顾不上许多,死死盯过来,生怕她对许砚使出什么阴招儿来。 “许砚,你拐走了我一手养大的外孙女,害死了我,现在又要再杀我一遍吗?!” 这都是什么话? 沈灵雨心中一片混乱,只道鬼王这个家伙真是莫名其妙,自己杀了外婆,现在居然用这么低端的手段来挑拨离间? 第九十三章:闯关 对于“外婆”的话,许砚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果断地举起手里秦剑,一剑劈过去,只凭剑气就把她劈成碎片。 幻化成外婆模样的木偶瞬间爆开,炸得到处都是。 偏偏化成外婆头颅的那一部分没有完全碎开,只缺了一大块,这会儿正死死盯着沈灵雨,口中不断重复:“你害死我,你害死我……” 沈灵雨被这颗头颅盯得心惊胆战,却又移不开眼,最后是许砚拿手将她的视线挡住,又补了一剑,劈开了那颗头颅。 许砚的手很温暖,手心上有常年持武器打斗磨出的老茧。沈灵雨睁开眼定定地盯着他掌心的纹路,大脑放空。 外婆已经逝去,却要被鬼王这样一而再拉出来,不得安宁……不,就算鬼王不拉外婆出来,外婆的灵魂也无法得到安宁吧!老人家辛苦一生,最后连尸骨都没办法被好好收殓,她唯一的亲人沈灵雨甚至不知道她的遗骨现在何处。 沈灵雨双眼失去焦距,心底缓缓流动着平静的悲伤。 直到许砚对她说:“没事了。”沈灵雨才回过神,看看满地燃烧的傀儡碎片,微微松了一口气。 “鬼王的意识还在这里,”许砚看出沈灵雨的心不在焉,他说,“你昨天就是从这里穿过去的,鬼王该知道你回去之后会对我们说在这里的所见,不肯放弃这里,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和我们斗上一斗。酆城能调动的势力都在别处,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闯关了。” 沈灵雨定定心神,左右看看这一座座死气沉沉的楼房,许砚说得很对,这么大一个小区都在鬼王的控制之下,他们两个今天的确是要闯关了。她有点后悔,为什么非要在许砚给出的两个选择里选了来这里,而不是去荒山老林去看人挖僵尸,那活儿多自在,来这里真是作死。 思及此处,沈灵雨瞄了一眼许砚的侧脸,这段时间他清瘦了许多,脸上骨骼分明,她感觉自己有些对不起他。 许砚蹙着眉四处观望,不知是在看些什么,沈灵雨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衣兜,摸出了轩辕宝鉴。上一次她从轩辕宝鉴中提出了鬼王的影子,使用拓影追踪法寻到了鬼王去处。她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鬼王是怎么发现她跟上来了的?难不成,施加在这个小区里的幻觉之术一直都在? 她还没想明白,许砚已经扣住了她的腕子,眼睛并没有看她,许砚虚指西北方向:“我们去那边看看。”说着话,他拉着她大步往那边去,许砚个子很高,他随意迈出的一步,沈灵雨要快踱两步才能跟上。 许砚拉着沈灵雨往西北方向一直走了能有五分钟的时间,在小区健身器材的位置停住。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这会儿正坐在三位太空漫步机,一下一下荡悠。小孩子总会把这种健身器材当成秋千玩儿,往常沈灵雨见了不会觉得有多奇怪,可是今天不同,这孩子满脸压制不住的怨气正往上不住翻腾,他紧抿着嘴,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一点眼白都见不到。 许砚放开了沈灵雨的手,独自走上前去抬手就是一剑,小孩子神情未变,身子却在瞬间向后平移岀十米的距离,恰好躲开许砚剑气波及范围。 第九十四章:生辰八字 沈灵雨以为退出去的那孩子会出手反击,然而他并没有,那孩子老神在在端坐石阶之上,两眼放空,仿佛他一直坐在那里,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许砚提着剑立在原地,冷冷瞪着那孩子,自天边而来一团白云挡去了落在他身上那一抹阳光,暗光之下许砚双眸越发冷冽。 沈灵雨在盼在石阶上那孩子做点什么,她与许砚两双眼睛在这里盯着,随便那孩子做点什么他们都能够找到漏洞,从而寻到破局线索。 她是这样盼望着,事与愿违,那孩子坐在石阶上足有五分钟时间,纹丝不动,一个称职的死人。 沈灵雨满心疑问,她低声问许砚:“你怎么知道这边有个有问题的孩子。” 许砚还有心逗她:“你猜。” 沈灵雨被噎了一下,接过话头:“我看你当时是看的天空,看完就确定这个方向有问题了,天空中哪里不对?处处都是蓝色,十分晴朗……” 闻言,许砚轻快地笑出声:“不是天空,是方位。这个小区里死了很多人,怨气一直没有扩散出去,不然酆城玄界不出半天时间就会发现这里岀了问题。鬼王设了阵法在这里,把小区里面居民亡灵都困在这片天地之间,又使用某种方法将亡魂怨气聚集起来,存放在某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石阶上这孩子镇守在金位,等他露出破绽,我们就可以借此机会寻到怨气存放所在,鬼王占据这里不知多久,如果怨气被释放出去,对酆城来说又是祸事一件……” 听到这里,沈灵雨额头汗涔涔的,她扯出帕子擦着额头弱声说道:“怨气存放位置我可能知道。” 许砚不由有些好奇,瞥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盯紧石阶上那孩子:“你知道?在哪里。” 沈灵雨叠指轻叩自己手里轩辕宝鉴,道:“在轩辕宝鉴里——昨天在这里,我用轩辕宝鉴吸收掉了一大团怨气。” 迎上许砚难以置信的目光,沈灵雨注了一句:“真是好大一团,都能带起一场暴风雨了!” 听她这么说,许砚长长舒出一口气,随意抬手一划,剑气落在毫无防备的金位镇守者身上。那孩子端坐石阶之上,腰部以上半截身子缓缓滑下去摔在地上,肚子里零零碎碎散落满地却不见一滴鲜血,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依旧空洞洞望向远方。 沈灵雨难过地捂住自己嘴巴,瓮声瓮气对许砚说:“下次动手前,跟我说一声好吗?我好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未来几年都不会想见到动物内脏了。” 许砚又是一笑,道:“这样……忙完这阵儿我带你去参加解剖学课程?” 沈灵雨蹲在地上捂着胃,强忍着拿手一指许砚:“你行,年末我看农村谁家杀猪,买它一整根猪大肠回来给你做大肠刺身怎样?” 许砚在她身边蹲下,拿手轻轻抚弄她的后背:“我错了,再不恶心你了。告诉我,大肠刺身是不是从相声里得来的灵感?” “对啊,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以后少跟灰叔听这么下饭的相声,让我发现了以后体能训练时间翻倍。” “……” 与许砚讲道理她是讲不过的,与许砚打架,沈灵雨完全不是个个儿,当沈灵雨朝许砚张牙舞爪时,她在他泛起笑意的双瞳之中看到了一只朝狮子呲牙咧嘴的猫。 默默认栽,沈灵雨垂头丧气看着许砚往石阶上去,只见他拿剑拨开石阶上那孩子的下半截身子,端详了片刻,又一剑直直捅下去扎进水泥地面,挑出一块金砖来。 阳光下,金砖亮得晃眼,沈灵雨丝毫不在意眼里的丝丝不适感——就算是晃瞎了眼,她也要盯着这块金砖看个爽! 许砚一早瞧见她的神情,笑着把金砖丢过来:“喏,这个归你了。” 沈灵雨兴冲冲地把金砖在手里端详过几个来回,有心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拿牙齿咬一下,又想到金砖是从地里掘出来的不干净,于是作罢,仔细收了金砖到背包里,边跟着许砚往前走边说:“鬼王有钱人啊,直接用金砖压阵,不知其他方位会有什么宝贝?” 说到这里,沈灵雨想了一下,许砚说这里是金位,那么布在小区的阵法是五行阵法,他们破了金位,还有木水火土四位未破。其他四位总不会也用金砖去压…… 许砚像是猜到她在想些什么,有些无奈,又不由放柔了声音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财迷……鬼王的钱,能赚到就算是发财,你还想在他身上挖出金矿来?” 对于许砚的话,沈灵雨不以为然:“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我也得有过日子的心。鬼王昨儿个在事务所喝了一盏茶,你老友托人捎来的那一坛子好水煮的,这块金砖就算是他给咱们的茶钱了。” 许砚“嚯”地轻轻吐出一道气音,说道:“行吧,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这算是茶钱,鬼王上门来要也不给他了。” 沈灵雨跟在后面,瞄一眼被自己闹得无奈又不得不妥协的许砚,一本满足地偷笑起来。 既然大阵之中所困怨戾之气已经被轩辕宝鉴吸收,他们就不必再担心破阵不当使怨气外泄,只要依次取出压阵的东西就好,而破除这样一个变形五行阵,对于许砚来说简直简单到不能更简单。 沈灵雨跟随许砚去到木位,发现压在这里的是一只木制人偶,木偶背面不知刻的谁的生辰八字。两人对着这生辰八字沉默片许,许砚快速掐算,推出这个八字的主人今年十八岁,生日在农历七月十五。 对于这个生日许砚没有什么印象,沈灵雨却很快就想到她知道的一个人,一个大大咧咧的自来熟,班级上唯一自称是她朋友的女生:“林淑文!” 沈灵雨无意去记林淑文的生日,没解决鬼王之前,她不想让自己和普通人牵扯太近,他们有自己安稳的生活,一旦被牵扯到术士争斗中来,就像婴儿一样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她能记住林淑文的生日,是因为林淑文曾经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问她在403宿舍生活那么久是不是真遇见过不干净的东西,又说自己的生日在阴历七月十五,一过生日满街烧纸,算命的又说她阳气弱…… 对于林淑文说起的那些,沈灵雨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依着算命先生的话去吓唬林淑文,在她看来,算命的说的那些都是胡诌,如果林淑文阳气弱,为什么每次晚上上完课出门看见鬼的就只有她? 而今,一个和林淑文同样生日的生辰八字埋在土里被人当了镇位法器,她不得不把这些重视起来。 想着,沈灵雨摸出手机来,拨通了林淑文的电话。 沈灵雨屏着呼吸,生怕林淑文真出了事。两道嘟声过后,那边通话接起,林淑文大大咧咧的声音从听筒里跑过来:“哎呦,我们沈灵雨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啦?今天没课,不跟男朋友约个会?” 沈灵雨干笑了两声,压下喉头差点说出的那句“我已经结婚了”,把话题转到林淑文身上:“淑文,你生日快到了吧。” “是啊是啊,”那边的声音很是雀跃,“今年夏天就十九岁了。说是快了,其实也还早,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啊?” 沈灵雨被她雀跃的声音带得心情放松下来,应了一声:“是啊,你不是说过生日时赶上满街烧纸送鬼心里别扭?我在道观里,想给你求一道平安符……对了,你是什么时间出生的?” “我是当天中午十二点整出生的,我们沈灵雨最好了,你……” 手机从沈灵雨耳边滑下,后面那些林淑文夸赞她的话她都没能听进去,她一心都在林淑文说出的那个时间上——中午十二点,恰好也是许砚刚才与她说出的,刻在木头人偶上面的时辰。 沈灵雨眨眨眼,脑子里一片混乱,电话那头的林淑文丝毫没有察觉到沈灵雨哪里不对,满心都在沈灵雨要给她在道观里求取平安符上,嘴里夸赞沈灵雨,夸了两分钟都没有重复的词汇。 沈灵雨压着心中翻滚的情绪,笑着答应几声,最后推说这边要见到老道长,把电话给挂了。 “很多人以为一天之内阳气最盛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其实不然,物极必反,一天内阴气最盛的时间才是中午十二点。七月十五是鬼门关大开,众鬼还阳接受人们祭拜的日子,林淑文生在那天中午十二点,她又是个女孩子,女子性属阴,她这是极阴命格。” 顿了顿,许砚又说:“鬼王把她的生辰压在这里,可以保证大阵的效果达到最佳,但是对林淑文本人会有很大影响。” 沈灵雨做了两组深呼吸,把心里的不安压下去,问:“我们怎么证明这个生辰八字影响的就是林淑文,也有其他人生在这个时间吧。” “证据是有。”许砚从埋木偶的泥土里翻了一下,翻到一缕头发。 “如果这是林淑文的头发,那八字影响的就是她没错。” 第九十五章:真与假 许砚把那一缕头发交到沈灵雨手里,示意她找机会与林淑文头发对一下。可是沈灵雨认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她一眼就认出了这缕头发来自林淑文头上,这长度和淡淡栗色都是她熟悉的,林淑文曾开心地向她询问过这个发色好不好看,想来,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 和木偶一起压在木位的这缕头发,两端切口整整齐齐——是有人从林淑文头上剪下来,放置在这里的,那人毫无疑问就是鬼王。 沈灵雨咽了一下口水,感觉喉咙有些干渴,现在她心里有很多问题,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鬼王是什么时候盯上林淑文的? 是那天,鬼王去到学校挟持她引出徐公子的时候?就是那时吧,林淑文大大咧咧跑来与她说话,被鬼王看了个真切。 如此看来,是她害了林淑文! 沈灵雨脸色难看起来,心里责怪自己,早知如此,当时在教室里她就该把林淑文困在原地,等鬼王挟持着她离开再放了林淑文。 可是到这儿会儿,说什么都晚了。沈灵雨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问许砚:“你说生辰八字被压在这里会对林淑文有不好的影响,会是什么样的影响?” “生辰八字被压在这种地方,灵魂被阴气侵蚀变得脆弱,灵魂脆弱人的反应就会变慢。当你清醒的时候,一个球从远处朝你砸过来你能躲开,如果你正打瞌睡,这个球很可能就砸到你的身上,灵魂脆弱与打瞌睡造成的后果差不多。普通人感受不到灵魂脆弱带来的感觉,将灵魂力陷入低谷的这段时间说成是运气差,或者走背字。这段时间让林淑文最好少出门,她这样说不好什么时候一个恍惚,就出了什么事。” 沈灵雨郑重地点点头,见到许砚收起了木偶,起身与她说:“我们到下一个阵位去看看。” 艳阳高照,阳光照在柏油路上折射到沈灵雨和许砚的身上,沈灵雨擦掉额头的汗珠,心里微微有些发燥,她挽起衣袖理好头发快步跟上许砚,往水位去。 许砚告诉她,聚集怨气的阵法并不是很繁琐,他们脚下这个比当初在李村里的那个大阵要简单很多。这样简单的法阵不是谁都能建成,因为它需要很强大的力量支持,这也是鬼王拿林淑文生辰八字往木位上压的原因。沈灵雨以为鬼王用林淑文生辰八字压阵是在挑衅、羞辱她,毕竟鬼王曾问过她,林淑文是否是她朋友。 对此,许砚抱有不同看法,他认为鬼王不会如此意气用事,用了林淑文的八字是因为她恰好合适。如果有命格更阴一些——出生于至阴之年的女子在,鬼王一定会将目光从林淑文身上移开。这样说来,林淑文更像是在荒野之中撞上木桩的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阳光之下,二人默默往前走着,沈灵雨又问了一句:“李村那个大阵比这里的繁琐很多,那阵位和阵眼下面都压着什么,你见到了吗?”被许砚说成是再简单不过的脚下这个阵法压着金砖,李村阵法那么强大,一块金砖绝对是不够的吧! 许砚闻言一愣,回眸瞧见沈灵雨一脸期盼,他笑得有些无奈,道:“那个法阵是徐公子破的,你是不是忘了?他破阵的时候我们都不在,阵位之中有什么宝贝,也是入了徐公子的口袋。” 听他这么说,沈灵雨心里的算盘啪地跌落在地,狠狠叹了一口气,说:“徐公子这家伙不只是坑,还很小气,他坑了我们这么多次,害我们免费替他干了那么多活儿,压阵的宝贝都不给我们当个什么精神损失费?” 前面走着的许砚哑然失笑,只道:“事务所有一个铁算盘景慕青,再来一个你,咱们的日子不怕过不好了。” 沈灵雨当然知道他这是在调侃她,微微红了脸,丢给他一个白眼,捂着满面飞霞瓮声瓮气:“我说得也没什么错,徐公子之前设计我们去帮他苍瞳拿下银月酒吧,这笔款子可没找他收!” 许砚笑得越发快活,偏又压着笑意郑重说道:“对,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沈灵雨在自己发热的脸颊上胡乱蹭了两下,给他后脑勺飞过去两记白眼,撇着嘴只跟他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许砚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胖警官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许砚!许砚!老林这边出事了——这里果然有问题!你——” 说到这里,胖警官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空气之中静悄悄的,沈灵雨竖起耳朵去听,听了一会儿她瞧瞧许砚拿着手机紧皱的眉头,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 她怎么什么都没听见?胖警官在跟许砚说什么悄悄话? 她在这头儿胡思乱想,却听得听筒里传来了一阵通话挂断的提示音。许砚端详了一会儿手机通话页面,而后转头看看她,再开口,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半点方才那份笑意:“胖警官告诉我,他们内部有叛徒。” 沈灵雨不由得惊讶起来:“这怎么说?” “现在老林那边一时起了五具僵尸,都迫近了毛僵级别,他们事先准备做得很好,可僵尸还是醒了——他们发现自己用的糯米不纯。” “在奸商那里买到掺假的糯米了?” “不是,”许砚摇摇头,“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我之前有和你说过,术士买这些东西都在自己熟悉信得过的地方买,所以赵家丹坊才会在酆城玄界闻名。他们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买到的糯米,掺假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卖米的老板不至于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将自己的常客推出去。所以这次去老林那边那些术士手里的糯米,是被人掉包了的。” 能够做到在术士们没有你发觉的情况下换掉他们保命东西的,就只有身边大家都信得过的人。 当然,如果胖警官带去的队伍之中有内奸,许砚提及的鬼楼致幻药,就不能完全说是玄阳子下得了……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乱,就像是被猫挠乱的毛线团,许砚伸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两侧轻轻按揉几下,转而对真垂着头冥思苦想的沈灵雨说:“走吧,咱们先把这里的事情给解决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从两人身后袭来,吹得他们身上凉飕飕的很不舒服。 “沈灵雨——”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来。 沈灵雨心中浮起丝丝不耐,恶声恶气地低喝道:“又来了,他打算一招鲜玩到老怎么着?” 也难怪沈灵雨会不耐烦,身后传来的正是外婆的声音,外婆呼唤着沈灵雨,一声更比一声紧。沈灵雨冷着脸回过身去,迎上血眼傀儡扮成的外婆一张激动的脸。“外婆”原本很开心,可一对上沈灵雨的火药气,脸顿时垮了下去,比失望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她喏喏着,似乎不知该拿这叛逆的外孙女如何是好。 她在这里左右纠结,沈灵雨眼里已经冷到不行,她握紧手里的鱼肠剑,厉声喝道:“说吧,你又想干嘛?早点说完早点劈了你——” 沈灵雨这一嗓子怒气颇高,一个个音节几乎要凝结成刀子,刀刀朝“外婆”扎过去,震得“外婆”通身一抖。 她颤抖着身子,眼泪就要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外婆”嗫嚅着,问她:“你真要杀我?你七岁那年夏天莫名发起高烧,我背着你跑到医院去看医生,半路踩到石子摔下去,我——我宁愿自己膝盖磕在石子上都没敢摔了你……你在医院里看到电视里的汽车广告,说你长大了要给我买汽车,现在你大了,却反过来要杀了我?!” 骄阳越发刺眼,沈灵雨拧着眉去打量距离自己五米的这个老太太,她不该是沈灵雨的外婆,可是……可是她怎么知道沈灵雨七岁时在医院里发生过的事情? 眼前的这个外婆似乎没有注意到沈灵雨神情之中的一抹怀疑,继续道:“你初中时跟我说你不想结婚了,因为你的生父这么多年都没来好好看过你,他也不看你死去的母亲……你说你不相信男人,幸福只有自己能够争取到手,当时我真怕你会像你说的那样,一辈子陪在我的身边,我是个会死在你前头的人,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后来,后来你上了大学,你喜欢姓许的这小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就答应你嫁给他了,外婆只希望你幸福,可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你只相信许砚,任由他害死了我——沈灵雨,你真是个白眼狼!!” 外婆最后这一嗓子,把沈灵雨惊得周身一抖,她有些迷惑了,眼前这个明明是鬼王派出的血眼傀儡,为什么会知道她这么多事情?不嫁人对生父心有怨恨这件事,她只对外婆说过,鬼王怎么会知道?难道……难道外婆她没有死,还在鬼王的控制之下? 想到这里,沈灵雨猛然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外婆”。 第九十六章:无奈 沈灵雨这一眼实在吓人,烛瞳之力在眼眸之中流转,眼神凌厉程度与许砚生气时相当,一副随时准备将对手挫骨扬灰的模样。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紧,应该是恐惧的,可被沈灵雨盯紧的那个外婆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害怕,而是继续絮絮叨叨讲沈灵雨小时候的事情。 阳光是暖的,暖不到沈灵雨眼里,更暖不到她的心上。鬼王生性有多残忍?去到学校对她耀武扬威抱怨外婆的肉不好吃不算,三番两次让血眼傀儡扮作外婆的样子,不断对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刺激她,又把谋害外婆的黑锅丢到许砚头上……他当她是傻子?还是说,他在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将老鼠抓到手不直接吃下去,而是依着自己的性子将老鼠折磨一番? 沈灵雨盯着血眼傀儡扮成的外婆,脸上冷冽之意渐浓,到后来,她扬起一边唇角笑了一下,戏谑在她的唇边漾开。 鬼王是不是得意太早了些?酆城现在是乱了不假,许砚为酆城耗费精神不像以前那样能够保她周全,她沈灵雨也没真想着一生一世都躲在许砚身后,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啊!看来是她演技太好,骗过了鬼王,让他认定她是个没有出息的。 血眼傀儡聒噪得很,顶着外婆的模样,嘴里叨叨不停,完全没有注意到沈灵雨已经起了杀心。等它发现了。沈灵雨的人已经落在它面前,烛瞳与鱼肠剑齐岀,那瞬间沈灵雨看见错愕与惊恐在血眼傀儡脸上缓缓放大,她心中怨气凝聚成团,手上削铁如泥的短剑横空划了过去,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它越是顶着外婆的脸装出外婆的模样,她越要杀它,这样的东西,也配口口声声自称是她最亲的人? 鱼肠剑划过血眼傀儡的喉咙只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沈灵雨收势后退一步,解除了附加在血眼傀儡身上的瞳术控制。血眼傀儡此时应该倒下去,它也的确如沈灵雨所愿,捂着喉咙身子一软向后歪倒下去,沈灵雨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她已经感觉到眼前这具血眼傀儡哪里不对劲。 血眼傀儡说到底还是个木头做成的人偶,散了附加在其上的灵魂力就会变回普通木偶碎得满地都是,之前她和许砚毁掉的血眼傀儡都是那样,可现在眼前这个,怎么没有变回普通木偶?非但没有变回一堆木头,还能用那只没有捂住喉咙的手指着她,用难以置信和绝望的眼神盯在她的脸上。 看样子,眼前这个血眼傀儡比以往鬼王做成的任何一个都要用心,质量比其他的高出不知多少。 沈灵雨对眼前这具血眼傀儡充满怨恨,它扮作外婆的模样,连手指都扮得和外婆的手一模一样。 “木偶就应该有木偶的样子。”说着,沈灵雨欺身上前,举起手里的鱼肠剑就要再给血眼傀儡来个痛快。、 眼睛不经意瞥到鱼肠剑的剑身,沈灵雨保持握剑的姿势愣在原地,她用力眨眨眼,似乎是驱逐掉了眼睛里不存在的异物,鱼肠剑上的鲜血就不会存在。 木偶该流血吗?木偶怎么会流血?流血的就不该是个木偶,它是个活物! 沈灵雨的大脑飞速转动,地上那血眼傀儡依旧顶着外婆的面容,捂着自己的喉咙脸色苍白,有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她不顾上许多,只是眼睛直勾勾盯着沈灵雨。 沈灵雨应迎上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下,沈灵雨打了个哆嗦,不详的猜测在心中产生,她抖着声音为:“难不成,你真是外婆?” 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除了外婆本人,谁会知道她小时候这么多事,还会冒着被她或者许砚砍死的危险来到他们面前,在倒下后用如此伤心的眼神望着她? 可是如果眼前的真是外婆,那她沈灵雨就是杀害外婆的凶手! 想到这里,沈灵雨不由慌乱起来——她可不能让外婆死在她面前! 沈灵雨心思千回百转,不过是在一瞬间,她便收起鱼肠剑调动烛瞳之力,要赶在外婆身死魂消之前将时间推回到她动手杀人之前! 然而,就在这时,沈灵雨收起鱼肠剑的手被一只手扣住,沈灵雨扭过头,发现许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对上他冷淡的眸子,沈灵雨急切地说:“许砚,外婆她……” “我知道,”她一开口,许砚就知道了她要说什么,“刚才那些事情完全可以证明眼前的人是真的外婆。” “那……”沈灵雨将自己的手从许砚的禁锢之后往外挣,可是她的力气太小,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 “许砚!”沈灵雨听见外婆喉咙里呼呼作响的声音,两脚开始发软,她几乎要哭出来。 “有时候你的眼睛会欺骗你。”许砚快速说出这句话,并没有放开沈灵雨手腕的意思。 沈灵雨明白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并不能将这句话和眼下的状况联系在一起,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她的每一个怀疑点都被打消,剩下的就只有血淋淋的事实,事实就是她误杀了外婆。 一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沈灵雨就想狠狠给自己一耳光,然后找棵歪脖树扯块绫子把自己吊死在那里! 风起了,冷风吹在沈灵雨身上,她刚才岀了一些汗,这会儿风吹得她的衣服贴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外婆眼看着要死了,许砚却锢着她的臂膀挡去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外婆的样子,沈灵雨软着脚求许砚放了她,他却怎么都不肯。 “为什么?”沈灵雨听见外婆的呼吸一声一点点弱下去,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要跟着停止,许砚冷漠的侧脸和一言不发让她心中一千一万个不解,他又有什么话不能跟她说?以前她和他只是合作关系,他什么都不和她说,现在她和他结了婚,他还是什么都不愿和她说清楚? 沈灵雨心中五味陈杂,不知为何,她对他始终生不出怨恨之心,可许砚的态度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可悲的陌生感一点点弥漫在心头,这感觉比衣服因为汗水贴在身上还要不舒服。她想喊,想发要像发了疯一样大声喊,以此发泄自己心中如同岩浆喷涌而出的崩溃。 “眼前这个外婆说是我害死了她,沈灵雨,你相信吗?” 沈灵雨的视线越过许砚的手臂停在那边地上的外婆身上,从她这个角度也只能看见外婆的腿,此时外婆的腿在地上无力地磨蹭,似乎是在与死神做最后的争斗。沈灵雨两眼胀痛,她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哪知道许砚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嘴里魔怔一样不停问许砚:“我当然相信你啊,你让我救外婆,让我救她好不好?” 起初许砚听她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几次之后他脸上多了一份说不清的复杂,他回头看看沈灵雨,她用浑身力气与他对抗,可是依然拗不过他的一只手。 “求你放开我,许砚,求你!”沈灵雨苦苦挣扎,难过的感觉侵占了她整个心房,她很快因此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无力地靠在许砚身上,眼泪簌簌往下掉。 许砚的目光上下逡巡,忽然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捏住了沈灵雨的脸。 “看着,”许砚卡着沈灵雨的下巴引她过来看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外婆,“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幻术,你在《素心神录》早该看过,可是为什么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还要不惜伤害自己与我对抗?” 许砚动了怒,冰冷的声音顿时将沈灵雨从混沌的状态中拉回来,沈灵雨眨眨眼,沉下呼吸又看了看,才发现许砚说的是哪里不对——眼前这个“外婆”虽然长得和真实的外婆一样,可她明显比外婆高一些,身上的味道和外婆也很不相像。 沈灵雨平静下来,许砚却是真生气了,她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正面迎接他的怒火……她之前也见过他朝苏弥月发火,可那时候她是站在看客的位置面对许砚,现在则是不同…… “一沾上感情,你就会变得像白痴一样,这样下去哪天你被人害死了,去到阴间告状都不知道要告谁。你以为你和外婆说的那些就只有你们两个知道,却没想过,你不愿与外人结交说话,外婆也不爱说话吗?外婆那边楼上楼下的邻居,哪一个和她见面不聊上十分钟的闲天儿?外婆只有你一个亲人,你的事情她有可能一个字都不和别人说吗?” 许砚教训她的声音冷着冷着,忽然又弱下去,像是气球泄了气:“我答应你,只要你以后别再因为外婆的事情受到鬼王牵制,我一定会把外婆给你找回来。” 沈灵雨抬起自己哭红的眼睛,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嘟嘟嘴,又扑哧一声傻笑起来。 许砚看着她长叹一声,这一声包含了所有他对她的无奈。 第九十七章:消失 此时的沈灵雨只顾着擦去自己脸颊上的泪水,全然没有注意到,许砚端详着她,眼里微微冷了下来。 沈灵雨再次抬头,第一眼看到的是许砚的背影,他走到血眼傀儡扮作的外婆身边,那假外婆一直表现出要死的模样,却怎么也不死。许砚蹲在血眼傀儡身边冷眼看着它,只把它的表演看作是一出无聊的闹剧。 血眼傀儡也不看他,两眼空洞洞望向苍穹,胸膛起起伏伏,嘴巴一张一合如同离了水的金鱼。它终于无力地放开手,任由鲜血从脖子动脉处不断流出,染了它半张脸。沈灵雨不愿多看它,虽然那是鬼王的傀儡,可它顶着外婆的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许砚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顺着沈灵雨在血眼傀儡脖子上划出的伤口探进去,等他把手收回来,两指之间多了一道黑色的符箓,和一只装有血浆的袋子。 符箓被取出之后,扮作外婆模样的血眼傀儡登时就不动了,与外婆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干掉,化作一阵纸屑被吹散在空气之中。 好一个鬼王,用纸为木偶画一张人皮披上,骗得她六神无主,悲痛不已。 许砚丢掉了血袋,捏着那张折成三角形的黑色符箓过来,把符箓放进了沈灵雨的背包里。 “留着,”他说,“以后你用得上。” 沈灵雨很开心,她想拉着许砚的手臂说:“你越来越会过日子了!”可是,手还没伸出去,沈灵雨就觉得现在的许砚哪里不对。 许砚冷淡了一些,脸上面对她时特有的温柔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以冷漠为底色的复杂情绪。沈灵雨不懂为什么他忽然间就变成了这样,她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她太敏感。揉揉眼睛再看,许砚果然在温柔地冲她笑。 “眼睛里进东西了?”他说。“让我看看。” 见她摇头,许砚拉住她的手,像牵小孩子一样,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她:“没事不要随意揉眼睛,沾染了细菌,小心角膜发炎变成兔子眼。” 沈灵雨抬头看看许砚,他说话时调子淡淡的,其中又有几分无奈和爱意,沈灵雨爱惨了这种调子,和他在一起听他说一万句话她都不会觉得烦。 “许砚,”一开口沈灵雨就忍不住红了脸,强烈的期待战胜了她的羞涩,让她问下去,“你说,外婆会不会还活着?” 闻言,走在前面的许砚顿住脚步,清风之中他立刻没有回头,调整了呼吸之后才侧过脸反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沈灵雨想了一下,道:“鬼王今天的举动很奇怪不是吗?昨天他派出扮作外婆的血眼傀儡就已经被我识破,今天故技重施,他难道不知道你与我一同来了,做这么大文章只是想要借此机会除掉我?他也不大可能是想用一个假的外婆来离间你我关系,这种程度的傀儡你一剑就能毁了它,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既然是这样,他非要用外婆来刺激我,是不是外婆还活着,他想要利用外婆一点点击溃我的心理防线?” 清风拂过,一片云将阳光遮去了大半,大地上处处都折射着太阳光送下来的温暖,处处都是暖烘烘的,人走在其中很是舒服。如果周围不是阴涔涔的砖红色老楼,而是处处鸟语花香的公园那就更好了。 对于沈灵雨的推测,许砚并没有评价太多,拧着眉思索良久,他回了她一句:“追踪法找不到外婆的踪迹。” 说罢,他便扯着她的手往前走。 沈灵雨怔怔的,她自然知道许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修者想要追踪却追踪不到,一种是道行极高之人,另一种是死人。 同样的逻辑推到外婆身上,外婆现在找不到,要么就是有道行高深的修者隐匿了她的行踪,要么就是她老人家真的已经作古了。 在这两种猜测之中,沈灵雨想都不愿多想就选择了第一种。有谁会希望自己爱的人死掉呢? 将“鬼王藏匿外婆行踪”这个观点在脑海中过了几遍,确定自己已经相信这一点是既定事实,沈灵雨扬起笑容,迈着轻松的步子跟上许砚的脚步。 许砚没有回头,他牵着她的手就像是牵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走到有障碍物的地方就随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用他的话说:“我怕一个没看住你这个小白痴就磕在哪里,磕到之后哭得像我欺负你一样。” “我哪有?”沈灵雨瞪着一双略微干涩的眼睛盯着他,与许砚的目光对上不过两秒钟,她忍不住眨眨眼,刚才她哭得太狠,这会儿眼睛难受得紧。 许砚轻声笑了笑,到与她说话时却又变了一副模样:“沈灵雨,你还是要改改你的性子,不要一遇到与亲近之人有关的事情就失去理智。” 他的声音好听归好听,冷起来也能冻死人,沈灵雨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撇了下嘴,反驳:“我身边的人也不总出事,而且为亲近之人动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正常?呵,”许砚用谈论天气的语调说她,“你认为你我这种混迹阴阳两界,行走玄界的人有做一个正常人的资格吗?” “你好好回想一下,这几次你失去理智都造成了一些什么后果,”许砚一件一件给她数出来,“在医院天台那次你受到王琨刺激以为我死了,为了杀王琨差点榨干了自己的灵魂力,我死了你难道就真的要陪我去死,明知道自己对付王琨不够格还有拼命。李村村长能轻而易举用一通电话把你骗回到李村去做了祭品,就是因为你听到外婆受伤就失去所有主张,静下来仔细想想你不会想不到其中哪里不对。李村屠村那天,如果不是我出手及时,你和景慕青都已经是死人。今天的事,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自己哪里没做好。” 许砚这一连串话数落得沈灵雨哑口无言,憋了又憋,沈灵雨终于憋出一句:“那么,按照你的意思,你被人害死了,我还要坐下来来段冥想让自己静一静,然后仔细算一算我和害你的人对上有没有胜算,然后再决定是冲上去把他杀了,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什么都不管?” “你需要冥想吗?那么明显的水平差距,你不积攒实力只凭着一腔怒火就往上冲,这和白白送死有什么区别?我死了,你怕我死得孤单,赶紧也追到黄泉路上来找我?” “许砚你这都说的是些什么?” 沈灵雨捏捏眉心,觉得许砚这会儿是疯了,她是人又不是机器,真遇到事情哪有那份冷静,还要把这些都算明白…… 小区里处处都是砖红色的楼房,他们离开木位之后连一个鬼影都没遇到,走久了难免觉得心里压抑。沈灵雨为了避免被死寂压制其中的压抑感,很快就接上了许砚的话:“真要把这些在一瞬间都算明白了,我还能叫个有心的人吗?而且许砚,如果你有你说的那样,那么镇定那么会算计,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活得好好的还牵着你的手?” 许砚被她说得一怔,是啊,他若能做到那一步,与他十指牵缠的这个伶俐女子是谁? “我与你不同,你是烛瞳的拥有者,这双眼睛成长下去,一定会引起各方的注意。如果你一直这样不理智下去,别人一挑拨你就中计,那么你早晚都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可怜可悲。” 小区大门就在眼前,沈灵雨环顾左右正在猜测水位的所在,听到许砚这么说,不由反问他一句:“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有你在,谁敢把我当傀儡,就算是我着了他们的道,你可以一记爆炒栗子弹在我额头上把我弹醒啊!”就像是他之前做过的那样……说起来,许砚好久没有屈指弹过她的额头了,这会儿忽然提起来,倒是觉得有些陌生。 许砚怔了怔,回过头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说是弹,不如说是拨,许砚拨开她额前一缕乱发,柔声说道:“对,我一直在你这边。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一直会与你站在同一立场上。” 沈灵雨听到他这么说,不由满足地点点头,反过来主动握住他的手,笑眯眯地说:“这就对了嘛——” 小区大门就在眼前,沈灵雨期待着许砚从水位里挖出什么东西来,然而许砚并没有,他拉着她的手,径直出了大门。迈出小区大门的一瞬间,沈灵雨觉得有一股子狂风从背后袭来,如果不是有许砚紧紧牵住她的手,这会儿搞不好她的人已经上天去了。 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风啊? 沈灵雨口中嘟囔着回过头,眼前的景象惊得她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他们身后的这个小区……小区之中处处弥漫起黑色的烟雾,凄厉的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整个小区里的建筑都在扭曲向上,一点点从这人世间消失。 第九十八章:彼方 鬼王构筑的阵法,就这样被破了? 身后被狂风吹散的一切,在沈灵雨眼里都是那么不真实,风扬起黑色烟尘一路卷上九霄云天,融入大气消失不见。 沈灵雨还以为要耗费一番力气,许砚只破了金位和木位,鬼王的整个阵就都垮了,全程除了她被血眼傀儡蛊惑,以为自己亲手杀了外婆,再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说说的危险。 鬼王这是要干嘛? 血眼傀儡不断念叨的那句:“许砚害死我……”在沈灵雨脑海中忽然出现,不容她不记得,血眼傀儡说话时声音太过凄惨,用的又是外婆的声音,要她如何轻易忘记? 沈灵雨摇摇头,想到外婆心里就会像是被一块石头压着,憋闷难受。回去听听洗脑歌曲,很快就会把那道声音忘了。 回首再看小区所在位置,荒凉空地上坟包一座座,土色尚新的坟头旁白色灵幡随风飘扬,四处飞舞的纸钱宣告生灵逝去。沈灵雨见了,心里又是惊惧,又是凄凉,她不自觉地在许砚手指上揉两下,确定在自己身边的他是真实的,才稍稍安稳下来。 许砚揉揉眉心,摸出手机打一通电话给胖警官,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接。他皱皱眉,又拨了个沈灵雨没见过的号码打出去,等了片刻依旧没人接听。许砚的表情凝重起来,拉一把沈灵雨,道:“我们快走。” “去老林那边吗?” 闻言,许砚顿住了脚步,沈灵雨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到了他的后背上,捂着自己发痛的鼻子迎上许砚的视线,他脸上染了一抹愧色,伸手替她轻轻揉了揉鼻子,说:“你约一下林淑文,就说你请客,请她到菖蒲街的彼方咖啡屋坐坐。” “郁溪桥医馆那条街上的彼方咖啡屋?传说味道不错,说是传说,是因为很少有人赶上他家开门营业的时候,而且还要vip会员才能进入,你确定我要把林淑文约在那里吗?” 话音刚落,沈灵雨就见许砚从钱夹里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过来,她顺手接了,看见上面彼方咖啡屋的标识,瞬间了然。 许砚说过他喜欢清茶胜过咖啡,为什么会有一家咖啡馆的vip? 沈灵雨压下满脑子问题,上车之后很快就拨通了林淑文的电话,林淑文似乎很惊讶,很少主动找她说话的沈灵雨居然在短短时间内打了两通电话找她,听闻沈灵雨邀请她去彼方咖啡屋之后更是欢呼雀跃,很爽快就应下了沈灵雨的邀请。 挂断通话,沈灵雨继续问许砚:“这家彼方咖啡屋到底是做什么的,‘彼方’这个词,好像是日语词里常用词汇。” 她端详着手里的vip卡,卡片正面中央是彼方咖啡屋的月桂花标识,背面居然是一片空白。 这种卡片难道不是很容易被复制吗? 沈灵雨思索着,想到用灵魂力去试探,力量从掌心释放之后很快就被卡片吸收掉,黑色的卡片上流淌着月白色的光,卡片背面许砚的名字缓缓浮出。 果然不简单。 沈灵雨笑笑,原来这间彼方咖啡屋是同道产业,难怪神秘兮兮,这样看来,彼方咖啡屋也是修者术士交换信息的地方。许砚让她把林淑文叫到这样一个地方去,也许是要在那里对林淑文把生辰八字的事情说清楚,有林淑文本人在,许砚想要获取什么信息也更容易些。 车子飞驰在郊外无人的街上,两旁梧桐树迅速朝后面闪去,许砚开车一直很稳令人安心,不像景慕青一到人少的路段就恨不能把脚伸到油箱里面去,挑战每一个乘车人的心理极限。同样,沈灵雨的车技也很不令人放心,事务所晚上出来的时候不是没让她摸过方向盘,大概是第一次开车就是在疯撞灵鼠的原因,沈灵雨开车时总是很狂暴,出来的第一天晚上就熟练掌握了用远光灯与对面车道上在闹市开远光灯,或者是直接把车子近光灯改装岀远光灯强度的车子对闪的技能。第二件,则是若无其事地从每一个拦路恶鬼身上碾过去,如果不是交通法则不允许,她还会把车子倒回去在恶鬼身上碾过几个来回。 如此两遭之后,许砚白着脸捏住她想要摸方向盘的纤细手腕,难得说起肉麻情话:“有我在,以后这种事情不必你去做。” 车子在沈灵雨的胡思乱想中于彼方咖啡屋门口停稳,她看了眼时间,又从后视镜里望望后面的街道,并没有看到林淑文的身影。 第九十九章:阴时女 “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进去,不然林淑文会有所防备。一会儿你找机会问一下林淑文,看她是不是还把自己是阴时女的事情告诉给了其他什么人。” 许砚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生辰八字不是写在脸上的想看就能看到,总得有人泄露给鬼王他才会动心思,有颗钉子在身边,得把它拔了才不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伤到自己。 沈灵雨知道从林淑文口中得到确切答案的几率不大,林淑文性格爽朗与谁都能说上话,她的生辰八字谁都有可能知道,想从一堆人中找出和鬼王有联系的,难度怕是不小。 同样,许砚也没有对此抱太大期望,他告诉沈灵雨:“提起林淑文是阴时女时,一定要让咖啡馆老板听到,刻意一点没关系,不要让林淑文察觉到你是刻意泄露就好。” 闻言,沈灵雨恍然明悟,难怪老城有那么多可以闲聊的店,许砚非要选择这家彼方咖啡屋,他不是要在这里交换什么消息,而是要把林淑文的事情透露给咖啡屋老板。 沈灵雨望向咖啡屋大门,好奇起咖啡屋老板的身份。听许砚说话语气,这老板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可是沈灵雨在酆城玄界呆这么久也没听谁提及这位老板,更别说是亲眼见到,到底是多低调的人,在这里做起了包打听? 正想着,许砚轻唤了一声:“看,林淑文来了。” 沈灵雨闻言赶紧下车,许砚朝她点点头,悄悄把车开走了。 林淑文很开心的样子,从几百米之外的街口蹦蹦跳跳来到这边,瞧见沈灵雨就是一个熊抱,嘴里念叨着沈灵雨的好,揽着她的肩膀大步进了彼方咖啡屋。 彼方咖啡屋的名字是日式的,外面装修却是欧洲复古风格。暗色大门与玻璃橱窗前的彩色糖果都带着梦幻般的童话气息。 推开门,门顶拴着的风铃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对面沙发上端着报纸的店老板放下手里英文报纸,站起身抚一把自己的灰色西装,笑眯眯从黑色圆框眼镜后面打量着她们。沈灵雨瞧见老板的样子,先是一怔,而后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让自己一脚飞踹过去。 林淑文的一声夸张的:“老板好帅!”惹得沈灵雨五官扭曲,扯起嘴角配合着她笑了两声。 该死的咖啡馆老板看破了沈灵雨的愤怒,笑眯眯看着她,沈灵雨从他微微下垂的眼尾中看到一丝挑衅的意味。 沈灵雨把手里的vip卡递过去,笑得像是要吃人:“老板,我们是第一次来这里,你家有什么招牌饮品,还请给我们推荐一下。” 老板依旧笑眯眯地,道:“疗妒汤,如何?” 疗妒汤,其实就是冰糖雪梨水,喝了倒是不能疗妒,泻火的效果倒是一绝。 沈灵雨听了脸上一抽,心说这家伙还真是会噎人,她还没说话,旁边林淑文已经笑开了:“老板太会开玩笑了,我们又不是被丈夫背叛的可怜主妇,喝什么疗妒汤?老板,我要一杯蓝山咖啡。” 林淑文爽快,沈灵雨也不能在这里磨蹭,只好随口接了句:“卡布奇诺。” 老板得到话,留下一句:“两位稍等。”人就起身去了里间屋子。 沈灵雨和林淑文来在窗边桌边坐定,林淑文带着脸面欢喜和好奇四处打量咖啡馆内的陈设。沈灵雨压下满心对咖啡馆老板的气愤,故作惊讶地一指林淑文耳畔:“淑文,你左耳后面怎么短了一缕头发?” 林淑文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后,笑说:“你眼神也太好了吧,这几天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缺了一缕头发的人。” 沈灵雨附和着得意一笑,林淑文哪里知道,沈灵雨见到她第一眼就在来回打量她的头发,才发现她头发里的文章。 “你头发呢?” “哎,别提了,”林淑文窘迫地摆摆手,笑着说,“那天洗完澡急着去追剧,头发搅在衣服纽扣里,扯也扯不出,只好狠下心来剪了它。” 原来是这样,沈灵雨点点头,和林淑文随意聊了几句,瞥见咖啡馆老板端着两杯饮品过来,又把话题引到林淑文的生辰八字上:“淑文,你知道吗,像你这样出生在鬼节正午的,想要忘记你的生日都不容易。实在太个性,太有记忆点了。”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林淑文笑嘻嘻地说,“如果不够独特,你是不是也记不住我生日啊?” “怎么会,”沈灵雨摆摆手,“大学这一年,我在学校只交了你一个朋友啊!” 第一百章:失踪人口再现 沈灵雨的话让林淑文很受用,她又笑了,笑得两眼弯弯没心没肺,与沈灵雨那双眼睛带来的些许冷漠阴郁气不同,林淑文每一个毛孔上里充盈着女孩子的蓬勃朝气。她一直留短发,蹦蹦跳跳的偶尔会被长辈说没半点淑女样子,可这样的她在同龄人之中,是很受欢迎的。谁不喜欢生命力强的人? 沈灵雨余光扫见老板放下咖啡的手一顿,显然,他对林淑文的生辰上了心。还好,他的动作并不大,并没有引起林淑文的注意。 咖啡馆老板将两杯咖啡放下,两个姑娘对老板道了谢,老板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这老板是真的很合林淑文眼缘,如果不是知道这位老板不是什么好人,沈灵雨一定会给她讲讲他的事情。林淑文望着老板离去的身影,眨眨眼,那一刹那沈灵雨似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类似于惊艳的东西。 不会吧,背影有什么好惊艳的? 察觉到沈灵雨的视线,林淑文赶快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咖啡屋里响起音乐,温柔的女声在飘渺的音乐中缓缓流淌,窗外来了一阵风,吹得树叶抖动起来。还好有玻璃在,不然,咖啡屋里这音乐怕是要被风吹散。 “沈灵雨,”林淑文抿一口咖啡,赞了声好喝,继续说,“没想到今年第一份生日礼物来自于你,你真好,还替我记着去道观求平安符……对了,你去的哪家道观?这么快就回来,是咱们酆城这边的那家大名鼎鼎的青岳观吧?” 沈灵雨眼眸微转半圈,心里懊恼,给林淑文打电话询问生辰八字总要有个合理理由,当时她就想到了平安符这种东西。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这会儿林淑文要平安符,她哪里拿得出来?看着林淑文那双开心的眼睛,又不好让她失望。 于是,沈灵雨笑着说:“符自然是求到了,那平安符现在道观里,道长说在三清神像前供奉三天效果更好。” 青岳观?没听说过。许砚同那边的人应该是认得的,他之前把行尸吴七七送到道观里超度,去的应该是青岳观吧? “太好了,”林淑文雀跃道,“青岳观之前我也去过,那里边的当家老道脾气大得很,一道平安符要一千块钱,而且每天限量供应五份,说是画符多了伤元气!你说这人可气不可气?” 沈灵雨也跟着笑两声,心里却琢磨着,这青岳观的道长脾气这么臭,会是许砚之前认得的那个吗?画五道平安符就伤元气这事儿本就好笑,平安符那种东西只是买了做个心理安慰,道行修为深的话,画出来的平安符佩戴着会有安定心神的作用。一道平安符要一千块钱,坑得有点狠了吧! 黑瞳再转半圈,沈灵雨想到之前在镜花楼见过的那位直肠子道长,他跟许砚关系不错的样子,或许,她可以找他求一道平安符? 沈灵雨在这边胡琢磨着,瞥见咖啡屋老板去而复返,这次手里多了一只盘子,盘子上面盛着两只黑森林蛋糕。 “你们是今天店里唯一的客人,”老板笑说,“我亲手做的蛋糕,你们尝尝。” 他的话到了沈灵雨耳朵里,就变了一种意思,她不由盘算起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最可能的一种,他想借机和林淑文搭话。 老板这番苦心显然没有白费,没等他说话,林淑文就开口问了:“老板,天儿还大亮着呢,我们怎么会是店里唯一客人?方便问一下,贵姓?” “免贵姓徐。”老板保持着惯有的微笑,他微微下垂的眼尾带来丝许苦意,给他儒雅的气质中增添了一抹忧郁。 “你姓徐?”林淑文瞬间瞪大了眼睛,发现沈灵雨和老板两人看向自己,又赶忙收回表情,尴尬地朝二人笑笑。 沈灵雨见了她的反应,心里猛地一跳,林淑文为什么会对徐姓有这么大反应? 那一刻或许沈灵雨已经捕捉到了什么,只是她自己没发现,或许不过是想到另一个姓徐的,随口揶揄老板:“姓徐的帅哥是不是都凑到酆城来了,我还认识个叫徐翊的,老板,是不是你家亲戚啊?” 不料,这下林淑文反应更大了,搭在桌面上的胳膊一震,把自己手机掉在地上,将咖啡屋里足以让人安然入睡的气氛毁了个干净。 屋里安安静静,林淑文知道自己失态,打着哈哈低头去捡手机。 沈灵雨与现在是彼方咖啡屋老板的徐稚对了下眼色,徐稚并不知道林淑文生辰八字被鬼王用去压了法阵,听说了林淑文是阴时女,又见她对鬼王的化名反应这么大,大概也猜到了其中曲折。 当林淑文把手机捡回来,徐稚已经回到了内间,沈灵雨小口吃着黑森林蛋糕,装作没察觉到林淑文的窘迫,还劝她:“快尝尝,老板做的蛋糕真不错。” 这回换做是林淑文附和着沈灵雨笑,挺好吃的蛋糕吃在林淑文嘴里像是在吃白米饭,沈灵雨看出她有满腹心事,她不说,沈灵雨也就不点破。 沈灵雨在等,等她想通了自己说出来,可是林淑文的脸色越来越正常,渐渐的,她变回了之前嘻嘻哈哈的样子。 于是沈灵雨等不了了,她笑着问:“你的生辰这么有个性,除了我,你上大学之后还告诉了谁啊?” 素来爽朗的林淑文闻言,呆怔了片许,又无奈地回答沈灵雨的话:“这个我哪记得,你知道我这个人,嘴快又没心。” 她都这么说了,沈灵雨也不能较真,只好换了个角度试探:“之前跟我一起从大课教室里走出来的那个阴暗男……” 孰料,沈灵雨的话还没说完,林淑文已经接上了话:“我知道,那天和你话没说完我就跑了,是我大惊小怪。” 见林淑文这样反应,沈灵雨的眸色彻底沉了下去,她再不用问什么,林淑文不是个擅长隐藏秘密的人,虽然林淑文一直在否认,她的行为举止已经将事情的真相暴露在了沈灵雨眼皮底下。喝完咖啡,林淑文和沈灵雨在咖啡屋门口分别。 望着林淑文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树影之中,沈灵雨回头望一眼咖啡馆,徐稚不知从哪里抱出来一只猫,捏着猫爪子来在门口朝她挥手,她眼角抽了抽,摸出手机给许砚发了条短信。 过了五分钟,许砚的车子出现在街口,开到沈灵雨面前停下。 “怎么样了?” “林淑文后来见过鬼王,”沈灵雨道,“我怀疑是她自己把生辰八字告诉鬼王的,鬼王在她面前,甚至还用了徐翊这个假名字。如果鬼王只想取她一缕头发,凭他的本事,还需要站在她面前认真做个自我介绍然后再动手?” 许砚目光微微收紧,又问:“阴时女的事情,咖啡屋里的人知道了吧。” 话音刚落,咖啡屋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儿:“有话进来说,快进来。” 许砚瞧见徐稚那张脸,脸色一变。 沈灵雨错愕:“你不知道咖啡屋老板是徐稚?” “我只推断到咖啡屋老板和徐稚关系匪浅,没想到……”他本打算通过彼方咖啡屋把阴时女的事情传达到徐稚耳朵里,没想到,他要找的人竟然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这里。 进到屋里,许砚把手里一只锦囊交给沈灵雨,面对沈灵雨探寻的目光,他解释道:“你与林淑文说过要到道观给她求取平安符,到时候东西不给人家,不大好吧。” 沈灵雨了然,刚要笑,想起林淑文说的青岳观平安符坑人价格,赶紧又问许砚:“你刚才不会是跑到青岳观去求取的平安符吧!” 许砚哑然失笑,伸手在沈灵雨眉心轻轻一点,问她:“这么简单的符箓,还需要跑那么远去求?” 来自身后的猫叫声吸引了沈灵雨的视线,她扭着头去瞧,一只乌黑乌黑的猫正来回打量她的脸,一声深一声浅地叫唤着。 徐稚已经摘掉了那副圆圆的眼镜,换上了一身米色长衫,眼尾的苦意没了遮挡,变得越发明显。他从里屋端来两杯咖啡和一杯草莓奶昔,那杯草莓奶昔径直推到了沈灵雨面前,徐稚在他们两个对面落座,笑道:“你已经喝了一杯咖啡,再喝晚上就不用睡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自然,自然得就好像害得酆城玄界各路势力想尽办法找寻的人,不是他徐稚。 屋里陷入安静,那黑猫踩着沈灵雨的肩膀跃到桌面上,踱着轻快的步子钻到了徐稚的怀里。 徐稚抱着黑猫,端详许砚半晌,说了句:“你瘦了不少,男人,沧桑一点更有风骨。” 许砚淡淡回他一句:“你倒是中年发福,很有富商气质。” 徐稚一噎,他的身材一直是这样,哪里有发福?许砚分明是存心报复!刚要反驳还没来得及开口,许砚身边的沈灵雨搭了腔:“还好徐公子手里盘的是猫,不是珠子。” 被他们两个这一唱一和损过,徐稚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他消失了这么久是他理亏,让他们过过嘴瘾也没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就不告诉你 窗外风影飘动,窗内三人沉默对坐。 徐稚轻轻摸着怀里的黑猫,黑猫惬意闭上眼,发出念经一样咕噜噜的声音。 沈灵雨憋了一肚子的火想要朝他发,但是她没有,比发火更重要的是把积攒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问题都抛给他。 在这一堆问题中,沈灵雨最关心的,就属酆城的气脉到底有没有办法救活,还有《素心神录》之中到底有没有能够补全景慕青残魂的法子。 当沈灵雨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徐稚沉吟了片刻,告诉她:“救活酆城气脉的方法的确存在,景慕青的残魂只能去归墟找荷花拿回。” 徐稚语速很慢,让沈灵雨的情绪完美地达成了从大喜到大悲的转换,一口气闷在胸口憋得厉害。许砚轻轻在她后心抚了两下,她才觉得舒服一些。 “说说看,救活酆城气脉的方法是什么?” “《素心神录》中的功法,配合黑曼陀和烛瞳,这一点许砚你可以放心,我没有骗你们。” “玄阳子这个人,你记得吧。”许砚忽然把话题转移到了失踪的老道身上,沈灵雨端奶昔的手上微微一顿,没敢做多停歇,吸管送到嘴边就是一口,这一口冰得她整张脸上的神经都跟着疼,赶紧咽下去,冰冷之意顺着食道下去,一直冰到胃里。沈灵雨后悔得恨不能回到刚才一把拉开自己拿杯子的手。 玄阳子有说过,他来到酆城的事情不想让徐稚知道,更不想见到徐稚,玄阳子说那话的时候脸色沉沉的,眼中对徐稚千万个不满。 而今许砚直接向徐稚提及了玄阳子,一定是要从徐稚这里试探出一点什么来,徐稚在毫无防备情况下听到玄阳子这个名字,脸上瞬间呈现出的表情,就是他对玄阳子的真实感觉。 听到这个名字后,徐稚脸上是淡然的。 “玄阳子?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已经来到了酆城,所以,他人呢?” 来到酆城这段时间,玄阳子只在事务所以外的地界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荒山,他在毛僵面前与许砚打了一架,跟随他们回到了事务所。另一次是去鬼楼抓人,许砚因为期间一些事情怀疑玄阳子来到酆城的真实目的。 玄阳子不让他们把自己来到的事情往外说,不代表别人不会。不然,徐稚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两次跟着执行任务的都不是一般人,徐稚上能阻止对自己的通缉令签发,下能从能偶然来到酆城执行任务的术士嘴里得到消息,人脉不是一般宽广。 沈灵雨默默吸了一口奶昔,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要什么机密事情都让外人看到,说不好哪个就把事情传到了徐稚耳朵里。 “玄阳子失踪了,”许砚没有隐瞒徐稚的意思,“酆城下水道网络中被人布置了养尸大阵,炼出了四具怨气极深的僵尸,你知道吗?” 许砚话题转换太快,徐稚微微一怔,应道:“养尸大阵这个我还不知道,你说僵尸怨气极深,那这养尸阵有年头了。” “嗯,一百年以上。” 徐稚轻轻笑出来:“百年以上,养尸大阵,在酆城……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在保全自己性命和道行的情况下把它们唤醒,唤醒之后又该如何控制比自己还要厉害的僵尸。” 许砚没有笑,沈灵雨咬着吸管也没有笑。 许砚不笑是他不觉得好笑,而沈灵雨,她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那天跟着去下水道的人,那些人基本可以排除给徐稚通消息的可能。 见他们两个都不笑,徐稚敛去了笑容,想到什么,又有些错愕:“那四具僵尸,难道?” “被鬼王带走了。”许砚淡淡补全他没说出来的话。 徐稚喉头动了动,他随手把怀里的黑猫放在身边座位上,端起眼前咖啡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脸上又有些茫然。 他定了定神,反过来问许砚:“鬼王半路截走了僵尸,还是说那四具僵尸根本就是鬼王炼出来的?” 许砚面色淡然,他问徐稚:“你猜我来跟你说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许砚的话里夹杂着无奈和戏谑,这让徐稚有些泄气。徐稚身边的猫醒了,这猫对徐稚依赖得很,它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钻回徐稚怀里,调整好姿势继续睡。 徐稚很自然地在它背上摸了两把,再抬头,脸上已经没有对事情失去控制的茫然甚至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鬼王不应该从黑山里出来,他现在从黑山中成功逃脱的办法已经是个谜,你若告诉我他一百年前就来过酆城,那我真是要怀疑人生了。我徐家以几十人之力百年之功构筑的法阵,岂能容他来去自由?” 话说这么说,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可事实就是鬼王出来了,把酆城搅得天昏地暗的人之中就有他一个。 对此,徐稚也摸不清头脑。 许砚见这个问题徐稚没办法回答,便又换了问题:“毁掉酆城气脉的人,有眉目了吗?” 徐稚闻言哈哈笑了两声:“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毁掉酆城气脉的那个蛇骨女在官家人手里时,她要是透露了些什么,你比我知道得清楚。” 许砚已经点明,徐稚的人际网络很强大,没有什么该是徐稚不知道的。可是徐稚就是不知道,他摇摇头:“蛇骨女要是遇到你都不抖出老底来,还能有什么人能让她把心里所有秘密都掏出来?” 徐稚这是在耍无赖了,沈灵雨都看得出来,徐稚是在耍无赖。许砚令对手心生畏惧,凭借的是强悍的攻击力和与生俱来的气场。在许砚面前认怂,蛇骨女可以把话挑挑拣拣与许砚说了,最重要的东西她不说,许砚也没办法知道。 蛇骨女落在官家人手里则是不同,他们有专门对付顽固不化罪犯的专家,那些专家,或擅长攻心,或擅长从摄魂。蛇骨女落在他们手里,怕是连自己床上铺的什么颜色床单都会主动说出来。 徐稚明知道还这样说,就是明摆着不想和他们分享信息。他这样,沈灵雨有些生气。可是很快,她就又不生气了。 他藏秘密,他们也藏,僵尸脊柱被毁的事情他们不往外说,让徐稚干着急紧张去吧。 想到这些,沈灵雨美滋滋喝了一口奶昔,在心里笑开了花。 沈灵雨以为讨论问题的重点会一直在酆城气脉上,没想到徐稚很快又把问题绕了回来,他问许砚:“你说玄阳子失踪了?他这次来酆城是做什么的?” “他来帮我们对付鬼王。” 徐稚点点头:“他去找过我吗?” “没有,”许砚一口回答,“玄阳子比较喜欢和灰叔在事务所里看韩剧,该是没时间理你。” “然后,他不见了?” “然后,他不见了。”许砚把徐稚的话转换成平淡得不能更平淡的叙述语气。许砚甚至微微松了一口气,玄阳子在事务所那段时间,天天上蹿下跳哇哇乱叫,吓唬客人打扰办公,这下玄阳子不见了,他可算是清静下来了。 徐稚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也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他扑哧一声乐了,肆意在笑声中沈灵雨满脸莫名其妙,连着在徐稚怀里那只猫都被吓醒,抻着小脑袋瞧着他。 能保持在镇定的也就只有许砚,他默默看着徐稚哈哈大笑,脸上不喜不悲,就好像是在看一出狗血的家庭伦理剧。 徐稚笑够了,拿纸巾擦掉了自己的眼泪,才又说:“我恐怕是知道鬼王怎么从黑山里逃出来了。你们想知道吗?” 他这么问,得到的自然是沈灵雨狂点头的回应。 “想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们。” 徐稚整张脸上都写着“欢迎来打”,沈灵雨心口的气儿噎了又噎,做了两组深呼吸才没办自己噎死在当场。 徐稚这人怎么做到的,这么讨打,还不让人有殴打他的勇气。 也许,这就是一个欠揍的强者该有的样子。 想到这里,沈灵雨有些迷茫,眼睛放空,渐渐的,思绪就飘远了…… 《素心神录》之中果然没有补全残魂的法子,都是徐稚捏造。那,景慕青的残魂怎么补?一切都又绕了回来,她不想去归墟,因为徐稚和苏弥月一直想回到归墟去,他们两个在上面酝酿了一个阴谋。可现在……酆城的事情结束之后,他们怕是还要去趟归墟,找到那个当年爱苏珏爱到发疯的荷花,把被她咬掉的那一抹残魂给找回来。 可恶的徐稚啊,把他们当成是笼子里的小白鼠,眼看着他们在轮子里面跑得飞快,笑得开心得意,就是不让他们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从笼子里脱逃的。 她什么时候,才能有实力与许砚肩并肩站在一起,不要像现在这样,一直被许砚保护着,一直拖累他? 猛地,沈灵雨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许砚在她胳膊上轻轻推了一把,她抬起头,看见徐稚正笑眯眯瞧着她。 “玄阳子有把《素心神录》传给你吧,他这个人最喜欢有天赋的徐家后辈。所以,你的修行怎么样了?” 第一百零二章:粉珍珠 事情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徐稚利用酆城的事情逼迫沈灵雨按着他的路子走。之前她和许砚向徐稚隐瞒的,不过是拖延了一些时间。 沈灵雨有些气馁,但也只是一瞬间。她认下了玄阳子传授她《素心神录》的事实,却又说:“我只挑挑拣拣,学了最实用的御风诀和移形换影。” 徐稚微微有些诧异:“《素心神录》之中的宝贝那么多,你只捡起这两样,就觉得足够?” 沈灵雨没有回答徐稚的问题,她反过来问徐稚:“你说书中有救活酆城气脉的办法,哪一个能救活,我看了那么久也没发现哪个有这等逆天的功效。” 许砚在桌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对她直接了当的问话表示赞扬。这种事情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行,就如玄阳子所说,徐稚心机颇深,他们轻易信了他,下场怕是被他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而这话只能由沈灵雨来问,许砚不是徐家人,问出这种问题,徐稚这奸猾狐狸一定会以“徐家秘密不能外传”来堵许砚。 沈灵雨以为这番询问会费一些周折,不料徐稚爽快地把其中奥妙透露给了沈灵雨:“《素心神录》下卷,气渺门,人体经络与自然气脉对应。懂了吗?所以,你真的只修了御风和移形换影?” 沈灵雨索性无赖耍到底,双手一摊:“其实,下卷的内容我看不到。不然,我们也不会特地问你到底有没有救活气脉,和补全残魂的方法。”玄阳子不在,她一直没办法看到下卷内容,在徐稚面前装久了就该被动了,还不如把事实抖出来。 再说,徐稚刚才讲的那些似乎也是那么一回事儿,他不知道她看不见下卷内容的事情,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哄骗她。如果徐稚说的是真的,那玄阳子就在对她说谎,所以玄阳子也不完全可信。 想到这里,她无视掉徐稚满眼被戏耍的愤懑,继续问:“你说气渺门中有救酆城气脉的法子,可是玄阳子说徐家已经受到诅咒了,不会把这么逆天的东西写在书里流传下来?” 徐稚呵呵笑着,问她:“你无法阅读下卷内容,没问过玄阳子原因?” 沈灵雨发愣,许砚在桌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她便照实说了:“玄阳子说我水平不够。” “嗯,你水平是不够,”徐稚笑得更开心了,“玄阳子真会找理由,水平够不够都不应该看不到下卷,你看不到下卷的原因是他把下卷内容给锁了。” 沈灵雨不由“啊”了一声,只好问他:“你有办法解锁吗?” “没有,解铃换需系铃人,一个人只能接受一份传承,所以我没办法把下卷内容传给你。不过,你可以找开锁师傅试试。”徐稚笑得快要兜不住了,之前被沈灵雨拒绝传承的憋闷此时发泄一空,心情畅快无比。 沈灵雨:“……” 笑完,徐稚又有些感慨:“没想到,玄阳子还是那么有原则,他知道你一定会用那个功法去救酆城气脉,索性就把下卷整个儿锁了。他说得没错,那的确是一个逆天的功法。” 沈灵雨眼角抖了一下,心里一万个不对,此时也不能反驳徐稚一句。她当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得到《素心神录》传承是在酆城事发好久之前。 所以,玄阳子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沈灵雨抿了一口奶昔,奶昔早已融化,喝在嘴里甜腻腻的,她拧拧眉头,心里已然被疑问塞满。 许砚在她手上轻轻捏了两下,对徐稚说:“酆城的时间不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完成救活气脉的事情。”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徐稚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看着杯子皱皱眉,显然是对咖啡现在的温度不满,“我这边没问题,关键是沈灵雨的能力水平够不够。” 本以为没自己多少事的沈灵雨闻言立即抬起头,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你之前不是说你来吗?” “没错,《素心神录》那部分我来,烛瞳这部分我来不了。” 沈灵雨下意识眨了两下眼睛,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你想让我把时间往前推多少?” “不多,气脉最重要一段,十里长,推回到一年以前。” 沈灵雨翻着白眼估算了一下十里的长度,眼珠子几乎要翻到后脑勺去,人无力地磕在椅子靠背上,垂着眼几乎要哭出来。 许砚见状,轻轻叹了一声,道:“没关系,回去之后我给你安排加强训练。” 沈灵雨本不想哭,听到许砚这么说,登时五官就拧作了一团,脸上阴沉沉的就要流眼泪。徐稚似乎很怕她哭,摆摆手:“许砚你别吓她了。” 说着,又在黑猫身上推了一把:“去,把我那包东西取过来。” 黑猫真听话,三两下跳下地,竖着尾巴蹦蹦跳跳进了里屋。没一会儿,黑猫嘴里叼着个黑色包裹回来了,跳到桌上放下东西,踩着猫步在徐稚解包裹的手边蹭来蹭去。 徐稚轻轻喝出一声,它就赶紧往旁边退退,眼睛仍紧紧盯着徐稚手上的动作。 沈灵雨心说这猫该不是成了精,除了长得像个猫,其他哪里都不像猫,反倒是像个追求徐稚的小姑娘。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想法,沈灵雨不由觉得好笑,收收神,就见徐稚从包裹里取出了个海螺来,海螺里还装了两颗三寸大小的粉色珍珠。 徐稚将两颗珍珠握在手里,用力一握,两个浑圆的珍珠就变成了一摊细腻到不能更细腻的珍珠粉,徐稚伸手取过沈灵雨眼前的奶昔杯,将手里的珍珠粉悉数洒在了杯子里:“喝掉。” 沈灵雨看着杯子里粉色的奶昔上面粉色的珍珠粉,粉末在一点点往下去,与奶昔融为一体。 “你以为这是普通的粉珍珠吗,”徐稚像是看透了沈灵雨的困惑,“这粉珍珠是大西洋之下特有的,每年才成一百颗,其中一大半还都是有杂质存在的。粉珍珠在血月之下晾晒过,具有强大的灵魂气息,而血月,上一次出现在我们国家是在一百四十八年前。” 徐稚的一番解说,让沈灵雨目瞪口呆,赶紧把杯子端起来将里面东西摇匀,然后忍着腥味一口一口喝下去,一大杯饮料下了肚,撑得沈灵雨打了好几个闷闷的嗝儿。 奶昔虽然融化得差不多了,可终归还是凉的,沈灵雨喝的时候许砚就看着不让她喝得太快伤了胃,等这一杯彻底下了肚,没过半分钟,胃里就暖了起来。 那是一种令人沉醉的暖意,沈灵雨眯起眼睛,感受灵魂被做了个spa,舒服极了。 徐稚见了,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他叮嘱许砚:“一定要帮她把粉珍珠所有的灵魂力吸收干净。” 两人说了几句话,许砚拉着飘飘欲仙的沈灵雨离开了彼方咖啡屋,开车回到了事务所。 他们从地下停车库乘电梯来到了事务所隔壁的证券交易所,穿梭于嘈杂的人声之中,来到事务所大门口。刚要开门,不远处街边停放的车上跑下来了两个人,一个穿着警服,一个身穿灰色便服。 “小张,你怎么来了?”沈灵雨问了一句——那穿警服的,就是小张没错。 从小张的脸色,沈灵雨便大概知道了他的来意,胖警官那边一直联系不上,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他跑到跟前儿,和沈灵雨打过招呼之后,对许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许哥,我们的队伍之中有叛徒。让你说对了,老林那边之前咱们处理过的地方,又被人悄悄改过来了。痕迹还新鲜着……哦,忘了给你们介绍,我身边这位是技术科的老赵同志。” 老赵,对于沈灵雨和许砚来说不算什么陌生人,上一次他们从下水道之中出来,苏弥月拼着去和鬼王打了一架,回来之后也是老赵把他们带回到老城这边来的。可是,小张说老赵是技术部门的?他不是外勤警察吗? 沈灵雨微微皱起眉,她也不懂警察的分工,看看身边的许砚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也就不问那些,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们说下去。 “就如小张所说,”老赵接过话头,“悄悄改回来的地方很隐秘,甚至额外用了玄术办法去隐藏自己动手脚的痕迹。我们查了一下,那些痕迹还很新鲜,初步判断,是出现在二十小时之内。” 沈灵雨拧着眉算了一下时间,二十四小时以内,从许砚发现荒山那边养尸大阵缺了一半,到胖警官带人去到老林把没挖掘出来的僵尸刨出来,也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胖警官知道荒山那边有问题之后,有把事情告诉什么人吗?” 老赵看了沈灵雨一眼,他自然知道沈灵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有,老王知道事情轻重,这次行动是秘密的,只有老王和他的直系领导知道出了什么事。” 没有泄露消息……那叛徒发现问题的速度未免太快……或者说,幕后主使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 第一百零三章:乱了 沈灵雨能想到的,其他人也都早已想到。她打了个寒颤,被人窥伺的感觉很不舒服。 “那,胖警官呢?”她随口问道。 “这几天你见不到他了,小姑娘,”老赵声音黯然,“内部出了叛徒,老王自然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他是第一个从许砚这里得到消息的。所以,上面要对老王进行问话。” 胖警官是叛徒? 沈灵雨摇摇头,许砚认识胖警官这么多年,那胖子心里存着什么事儿一张嘴许砚就能看个清楚,他若是叛徒,许砚怎么会一点都察觉不到?但他脱不了嫌疑,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几个人,胖警官不是叛徒,事务所四个人更不可能是了。 “你们也别太着急,大家都信胖子的品行,他什么人这些年酆城同僚都看在眼里,过几天他就出来了,里面作息规律,可比在外面没日没夜跑任务强多了。嘿嘿,说不好,胖子出来之后,会比进去之前皮肤细嫩呢!” 本来挺严肃一事儿,经过老赵这么一说,顿时就好笑了。大家笑罢散了,小张接了通电话和老赵急急忙忙去现场,沈灵雨身体里粉珍珠的灵魂力一点点被她吸收,进到事务所后沈灵雨就钻到了楼上卧房里,铺了张瑜伽垫在地板上,盘膝而坐内视灵台。 意识一点点沉沦,沈灵雨从天而降,缓缓落在孤峰之上。奇怪的是,这一次苏弥月又不在,孤峰之上,巨石之上的棋盘还在,上面布满了黑白棋子,这都是苏弥月曾经与自己博弈打发时间的证明。沈灵雨对棋局没什么兴趣,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苏弥月,再这样下去,她要怀疑苏弥月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了。 沈灵雨望向山崖边缘悬挂着的铁链,心知苏弥月又顺着铁链子到了下面,好奇心起,她想到下面去看看,用御风诀控制着风拖着自己缓缓向下去,脚下是无边云层,一眼望不到尽头。沈灵雨不敢往下看,只好把目光锁定在悬崖边的铁链子上,心里好奇当年许砚是如何做到,顺着一条铁链子爬下高山,最后离开归墟的。 风托着她缓缓向下,不过十几米,沈灵雨就感觉到自己的脚落了地。 沈灵雨好奇地低下头去看了一眼,登时腿软——这哪里是什么平地,明明还是在半空之中啊!沈灵雨抓着铁链子环顾四周,哪里都是虚空,看不到半点贴近大地的气息。 看来,她这是被拒绝了,只有苏弥月才能去到悬崖之下。 失落地撇撇嘴,沈灵雨转身面向广袤云海,半空中悬浮的那个代表她和苏弥月灵魂力的阴阳鱼,正以肉眼很难察觉的速度转动着,海水始终与云雾持平。眼见着是持平,沈灵雨并不认为自己的灵魂力可以与苏弥月媲美。沈灵雨操控御风术,来在云海正上方细细观瞧。 代表沈灵雨灵魂力的那云雾之间,有粉色的光上下缓缓翻腾流转。云雾一点点吸收那粉色流光,吸收的速度很快,但始终不如海水那一半灵魂力来得浓厚。沈灵雨脑子里过了一下自己学过最简单的物理知识,脚下云雾是浓厚的,可始终不如海水密度来得大,阴阳鱼之中每一个空隙都代表着她和苏弥月之间的差距。 若将这片云压缩下去,她和苏弥月之间差了多少……她不用看就能知道个大概。她不是什么天才,想要一口吃成一个胖子,这种好事想都不要想。 沈灵雨回头望向自己去过一次的老林,既然苏弥月不在,她就再去那边吃些果子,提升一下灵魂力吧。想着,沈灵雨顺手超进衣兜,不防摸到了一把略带凉意的东西,摸出来一看,赫然一把鲜红如血的果子。沈灵雨左右瞧瞧,见果子没有腐败,三两下塞进嘴里吃了个干净。 吃过果子,她感觉自己越发有力气了,默念御风诀,人迅速朝老林方向飞窜而去。 来过一次老林的沈灵雨,远远地就盯上了一颗长满红色果子的树,飞过去落在树顶,坐在树杈上就开始吃,开心的和郊游一样。沈灵雨沉醉于灵魂力不断提高的感觉,怕果子和粉珍珠带来的灵魂力自己消化太慢,就每吃一段时间的果子,就停下来歇一歇,然后又上蹿下跳在树杈之间翻腾,做起高难度动作。 沈灵雨沉醉于其中,吃够了血色果子,又四处探看有没有其他可以给自己带来好处的宝贝,念头一动,便一发不可收拾,等她回过神,自己在没有日出日落的灵台之中呆了不知多久,两三天时间一定是有了。不知为何,在灵台之中她的情绪一直没有太大波动,不像在现实生活中那样,情绪起起落落,就算是后来终于想起自己是个学生,每周都有课要上,心里也没太大对自己有被记旷课可能的恐惧。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乱了,她很快就不需要担心上课不上课的事情了。 最终唤醒她的是许砚,醒来时自己已经在床上,一床晒过太阳的被子整整齐齐地盖在她身上。 “我睡了多久?”沈灵雨一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着实难受。 许砚扶起头脑昏沉的她,将一杯水递到唇边解救了她。 “五天。”许砚想得很周到,看她把水吞咽干净,才把答案说出来。 沈灵雨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刚才喝水时许砚这样说,她这会儿怕是已经被呛得晕头转向了。 五天?她是多能熬啊,居然在灵台之中呆了那么久。 “那,我旷了有……七次课?对,七次课。我的天啊,你替我请假了吗?” “请了。”许砚笃定。 沈灵雨闻言,心里微微放松下来,可是,许砚又说:“酆城乱了,气脉被毁坏的事情已经在普通人之间偷偷传开,我们曾经的客户王建成已经打来电话,说自己要去南方避难。你们学校的某位领导——他对你的身份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一些,知道你是这一行当的,见你这几天没去学校,景慕青到了实习时间早已离校,他联系不上慕青,便怀疑你们两个已经趁机离开酆城。所以,他亲自给你打了电话,我替你接了,没有说出什么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不过,他昨天携带家眷乘坐飞机飞了苏杭那边,等到这边的风波平稳下来再回来。” 许砚说他没说什么不该普通人知道的,那么其他的……他不暗示,那位领导不会那么快离开酆城。 “你们学校忽然放了假,所有学生都被轰出了学校,本地的学生和家境不好没办法回家的,则是由学校安排去了南方电子工场实习。” “那位领导我查过,”许砚说,“他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今年孩子才两岁。” 许砚到底是下不了狠心把事情瞒得死死的,虽说事情终究会解决,搭这么多条人命进来,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得了良心上那道门槛的。 酆城乱了,有渠道又惜命的不是逃离酆城,就在逃离酆城的路上。 没什么比人心动乱更可怕的了,酆城人四处逃开,带来的后果不仅是这座城池之中人气渐稀鬼气愈烈,还有邪祟趁机作乱,和一些不法分子借机做一些危害社会的事情。 如果这些事情不赶快解决,酆城将会变成一个由混混与邪祟主导的城市,官家派出修者警察清洗城市也是件难事,中间受罪的,就是那些离开酆城无处扎根的悲苦普通人。 那时,酆城还能叫酆城吗?完全可以改名为:地狱。 沈灵雨捂着心口,她的心脏跳得厉害,仿佛哪一下没防住,心脏就能从喉咙口跳出来。 “就这几天,酆城就变成这样了……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们去过的那所老式小区,那天离开之后很快就有官家人去将小区大门堵起来,做了保密处理。然而,还是百密一疏——一个记者得着线报,偷偷摸到小区里,拍了一堆照片和视频,回来之后发到了网上。因为有几个可查身份的普通警员被他拍进了视频之中,这件事很快就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以前酆城出过的零零碎碎没头没尾的事情被翻出来,放在网上大谈特谈,传着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把秘密泄露给记者,那个想让酆城毁掉的人也是有办法。 “那,官家那边准备怎么办,就让这事情就这么传着,还是……”还是出面澄清,说这是一条谣言? 如果是后者,那么…… 沈灵雨的眉头拧了又拧,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官家暂时没有出面。” 许砚说:“他们在查那个记者从哪里得到的线报,想要顺着这条消息摸到幕后人身上。” 顿了顿,他又说:“胖警官被官家问话之后,再没有警局行动消息被泄露出来,所以,他现在依旧是最大嫌疑人。” 许砚没有对沈灵雨说的是,官家那边也有人怀疑叛徒出在事务所。 第一百零四章:怀疑 有人怀疑事务所内部出现了叛徒,起初许砚没有想到是谁会这么认为,徐公子行走在人世间广结人脉,许砚性情冷淡,凭着一身本事,也没少结到可以用上的关系。 他们不应该怀疑到事务所里来,更不应该怀疑到他许砚身上。 就在昨天晚上,许砚被市局那边“请”去,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花甲老人就着前前后后的事情,明里暗里给许砚下绊子套话。 审讯室中的灯光明亮,桌子另一边的老人一身灰色中山装,一双犀利异常的眼眸在许砚身上上上下下逡巡。 “你今年二十五岁。” 许砚微微颔首,心里快速盘算起,这个老人忽然提起他的年龄,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许砚不老之身,行走在凡世之间,每隔几十年,就会换一个身份。二十五年前他想了点办法,让自己拿到了个合法身份编号,得到了现在的身份信息。 那时不比现在,现在全国联网,这些官家人想调取个个人信息只要打开内部电子系统就可以办到,二十五年前由于技术限制,对户籍管理不严。 许砚不认为老人已经掌握到他长生的确切证据,可是老人的这一问提醒了他,以后走到哪里可要小心,现在电子技术发展快,他招摇一点,就很容易把自己的信息留在网上。再过个几十年,他走到哪里都有可能被同行注意到,更改身份信息就真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老人五指轻敲桌面,目光犀利依旧,眉梢眼角都写着强烈的攻击性。许砚并不害怕,害怕的就不是一脚爆掉上古时期活到去年的女歧的许砚。 许砚不仅不急,还有心思回忆自己哪些东西需要处理。很快,他就想起了之前沈灵雨发给他的那个论坛链接,那是沈灵雨学校的论坛链接,里面有一些讨论他身份的帖子,当时他站在梧桐树下等待沈灵雨被路过的学生拍到。照片并不清晰,但是许砚对日益成熟的恢复影像技术有所忌惮。 “许砚,二十五岁就能做到现在这个水准,你真是天才中的天才。” 老人加快速度轻敲桌面,微微眯起眼睛,企图从许砚身上扫出一点破绽来。许砚权当是没看见,启唇笑笑:“老人家说笑了。” “怎们会是说笑,”老人呵呵冷笑,“能让上面极力称赞的,总不会是个骗子?许砚,荒山旁边老林中还有僵尸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被别人知道的?” 许砚没有接话,他只是对上老人的目光,眼中一点点冷起来。 如此对视了一分钟,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那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发起抖来,脸上晦暗不明,只有盯着许砚的那双犀利的眼眸,有一下没一下闪着如刀的光。 终于,老人收回了目光,似乎是不经意的,将桌面上那只手转移到桌子下面去。 沉默之中,许砚忽然轻笑一声,自在向后一倚在椅子靠背上,淡然道:“我知道老林之中有僵尸,是因为我闲来无事,在酆城地图上圈点了在荒山上时发现僵尸的位置,勾勒出半个大阵。另半个,自然可以对应到老林之中。至于这件事怎么让别人知道的,这是你们查的事情。” 老人抿抿嘴,不知是对许砚解释之中的那一句感到不满,他将自己的情绪压制下去,又问许砚:“听说你们那天在下水道网络之中遇到了沈灵雨,她是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也是你的妻子,我说的没错吧。” 许砚点点头:“没错。” “沈灵雨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下水道之中?她还从墙壁里挖出了四具极为可怕的僵尸,现在那四具僵尸现在何处?” “沈灵雨出现在下水道不是平白无故,”许砚在脑子中飞快转了一下,徐家的事情他不能说,沈灵雨烛瞳的秘密不能暴露,只好将事情都推到鬼王身上,“鬼王当天上门挑衅,沈灵雨跟踪鬼王,只是确定鬼王老巢位置。至于那四具僵尸,是被鬼王带走的,当时我们找到沈灵雨,她的眼睛被强光闪到造成暴盲什么都做不了,鬼王与我们走了个前后脚。” 许砚说得一点不假,就算眼前的人去问其他当天参加任务的人,得到的也只会是雷同的答案。 老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咬了咬牙,一张疲皱的脸上咬肌因为两排牙齿对抗而微微凸起。他对这次审讯很是不满,许砚这个人总是表现得不慌不忙,让他连点破绽都抓不到。 “据说鬼王缠了沈灵雨很久,好几次差点杀了她,为什么,为的是沈灵雨那双灵魂力异常充盈的眼睛?” 许砚看着自己的手,忍着没有狠狠瞪这个老人一眼。明明是研究消息为何会泄露的事情,怎么都扯到事务所上面去了? “谁知道呢,”许砚嗤笑一声,“我的妻子说,鬼王也许是看上我了,所以要杀了她泄愤。” 这话停在老人耳朵里,老人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变得尴尬又愤怒。 “许先生,”老人正色,铿锵有力地说,“这是正经问话,请你认真回答。请回答我,沈灵雨的眼睛是不是哪里很特殊?” “你说什么就是了,”许砚仍旧觉得无所谓,笑着反问,“明明来问的是消息泄露的事情,为什么你总把话题往事务所,甚至上内子的身上引?难不成,你是觉得当初你贾家少主被沈灵雨打败,脸上难看,现在特地来找她麻烦?” 老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惨白程度堪比抹了两斤石灰在脸上,他脸上肌肉抖了抖,不由问出声:“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不知道,不过,”许砚笑笑,“贾家的人,长得挺像的,真是难得。你若觉得沈灵雨赢了你家少主贾兴文脸上不体面,要他一年后来酆城找沈灵雨再打一架便是,如此将一盆黑水泼到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小姑娘身上,真的好吗?” 许砚的话轻飘飘的,把老人羞臊得一张橘皮老脸通红,老人又气又急,连着换了两口气才镇定下来,一抬手,他示意许砚打住。 “我这次来是查找叛徒的,不是来跟你斗嘴,说兴文和你的那个小妻子哪个更加厉害的。” 许砚闻言,笑呵呵点点头,那意思:你知道就好。 笑罢,许砚反问:“你们在王警官身上,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怎么,”刚被许砚刺激过的老人并不上当,“你知道了他说了什么,然后好更改口供,是吗?” 对于他的质疑,许砚只微微一撇嘴,什么都没说。 …… 那一夜许砚是在审讯室中度过的,老人和许砚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一直到天明,许砚才离开市局,回到了老城事务所。 刚一进门,他就接到了徐公子的电话。 据徐公子所言,这一次把祸水引到事务所头上的,是贾家,和在荒山上那次,前来处理僵尸并和毛僵大打出手的那位老者。 贾家的一部分人对许砚和沈灵雨有怨恨之意,是很正常的,当初回到李村去巩固黑山被削弱的大阵,贾家人置他们的性命于不顾,炸山差点把他们炸死在其中。贾兴文又当场说出沈灵雨眼睛异于常人的事情,许砚震怒之下,大大的落了家家人的面子。 至于那曾经和毛僵大打出手,战衣酣畅的老者……许砚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起他的名字来。他只记得,那老者身负天降神兵的本事。是什么事情,让那仅仅见过他们一次的老者,如此记恨事务所? 许砚一直没有想到。 徐公子问他:“沈灵雨现在状态如何?” 许砚正往楼上走,等到徐公子问出这一句时,他的人已经到了卧室门外。轻轻推开门,屋里,大大的床上,沈灵雨依然乖乖沉睡于被子之中。她的气色越来越好,这是灵魂力被大量补充的迹象。 许砚说了:“她很好。” 徐稚应了一声,便挂断了通话。 然而没出十分钟,徐稚的电话又来了,同时来到的,还有楼下灰叔高呼他名字的声音。 许砚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随手替沈灵雨掖了一下被角,边往回走,边听徐公子说话。 那头,徐稚的声音有些急切:“许砚,事情恐怕要提前了,有人将你们去过的老式小区之中的异象拍了下来,并传到了网上——因为是一家在本地颇有威望的新闻媒体,那个视频很快就流传开了。酆城的事情,要压不住了。” 听到徐公子这么说,许砚并没有做出很惊讶的样子,他已经站在了楼下,楼下的会客厅里,站着以镜花楼二老板为首的一众酆城民间玄界同仁。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急切,看到许砚的表情就像是饥渴的人看到了水。 “许砚,大事不好了,你可知道……” 许砚轻轻抬手,示意他们等一下,他继续问电话那头的徐公子:“查到是什么人把事情捅出去了吗?” 第一百零五章:鬼祟 徐公子的回答让许砚眉头一皱,他说:“那个将事情登报的记者已经被扣押在了酆城警局,他的嘴巴很严,誓死不肯说出将消息告诉她的那个人。没办法,我用了摄魂寻源法逼问出了那个举报人。你猜怎么着,呵呵,那人居然是我的同族,失踪了许久的玄阳子。” 许砚眼眸一转,眼前默默盯着他看的一众人就跟着拧起了眉头。 徐公子继续说道:“玄阳子到底是个古人,对现代社会了解不多,居然亲自给记者打去电话,还被人录了音。也幸亏是这样,不然查到他的身上还需要耗费我一些力气……啊,我到事务所门口了,挂了。” 话音刚落,事务所大门被推开,一袭艾绿色长衫的徐公子就走了进来。 进到事务所,他的第一反应是:“呀,我是不是赶上什么聚会了?” 众人或沉默或苦笑,酆城事态变成现在这样,谁都没有个好心情。 徐公子并不在意众人对他的话有什么回馈,轻笑着在灰叔指引下,与众人各自落座。 “酆城的事情不能再拖,也拖不起了。”曾经拿下冯诗月师父——毁掉酆城气脉的蛇骨女的直肠子道人玄吉开门见山,说出了今天大家聚集在一起的原因。 “谁都知道酆城的事情拖不起了,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做。气脉被毁,这么大的事情,谁能想到办法挽救?”之前在镜花楼见过的,黑色唐装兄弟中的哥哥林奇,清晰地指出了他们现在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兄弟林甲把手里没来得及放下的罗盘放在茶几上,狠狠叹息一声。 林奇的话说完,原本表现出强烈诉说欲的众人瞬间哑了火,一个个垂头丧气,只有许砚和徐公子隔空对望,谁都没有表现出什么。 他们这样大大方方望着,屋里有眼尖的,就发现了问题,镜花楼二老板慧姐抬手在许砚的胳膊上一推,带着淡淡责怪之意说道:“你和徐公子玩什么眼神交流呢,都这个时候了,有话不能说给咱大伙儿听听?” 听到慧姐这么说,徐公子就轻轻笑了,他顺水端起灰叔给续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赞了声“好茶好水”,才悠然说道:“诸位大可放心,挽救酆城气脉的办法,不是没有。” 此话脱口,引来一阵惊叹和吸气声。 众人互相交换过眼神,那年纪颇长的老爷子,之前在镜花楼聚会中责怪过在座汉人不穿汉服穿长衫旗袍的涂自明,拈着胡子向徐公子微微躬身:“徐公子是苍瞳长老级别的人物,此番想必代表的是苍瞳力量,是……” “不是。”徐公子自然猜得到涂自明想说什么,恢复气脉的事情不是苍瞳势力在背后主导,他自然没有承认的必要。 涂自明拈着胡子笑了两声,他的手在抖,但是这时已经没有人愿意去注意,着急的哪只涂自明一人呢? “不是苍瞳,那……” 迎上涂自明话中余音,徐公子淡淡笑着:“是我徐家有办法救活苍瞳气脉。” 徐公子的解释,又引得众人心思千转百回,徐公子外表不过30岁,能在这个年纪在苍瞳之中混到长老一层的,就算是天赋异禀也要有伯乐发掘培养才行。若非如此,就是来自玄术世家,家族之中有海量强大资源供给学习。 众人自然倾向于后者。 这样的徐公子,说自己家族之中有救活气脉的办法,倒也有几分可信度。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还是问清楚一点得好。林奇对着徐公子抱拳拱手,道:“徐公子,请恕在下冒犯。不知你所说挽救气脉的办法,是什么?这可是近乎逆天的……” “都说酆城气脉被毁了,可是,它真是就此从酆城消失了吗,”徐公子声音糯糯的,“人类脚下的大地比人类更加长久,说保护地球,到底是保护地球还是保护人类自己?人类有可能灭绝,地球会自我修复,附加于地表之上的城池气脉亦然。徐家找到的办法,就是将气脉修复的那个契机触发。” 没有哪个修者会把自己家族的秘辛轻易透露给外人,更何况是修复气脉的这种功法。徐公子这番解释,足以让在座各位琢磨片刻。 就在这时,徐公子抬起头对许砚摆出口型:“一会儿叫醒沈灵雨。” 许砚点点头,抿了口清茶,琢磨起那两股把事务所扯进叛徒风波的势力,眉头就拧了拧。 一番更具体的讨论下来,众人安了心,许砚却不认为事情那么容易解决。至少对于事务所来说,事情不那么容易解决。 事务所已经被盯上,四个人的老底被官家翻出来也是迟早的事情,沈灵雨那双眼睛不知会被谁注意到,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此番修复气脉要用上烛瞳,控制不好,烛瞳长在沈灵雨身上的事情就要在玄界传得风风雨雨了。 他现在有些想打人,心里暗恨,可惜最想打的鬼王和玄阳子都不出现,只能一口火儿压在胸口。 众人散去后,徐公子依然在会客厅安坐,等待许砚上楼去把在灵台之中吃了五天果子的沈灵雨唤醒。 睡醒之后的沈灵雨简单洗了一把脸梳起头发,跟随许砚下得楼来见了徐公子。 对于恢复气脉的事情,许砚表示:“我们还是背着其他人去做。” 对于事务所现在的困难,他直言不讳:“沈灵雨烛瞳的事情不能被有心人知道,不然,我想即使是你,想要压下来这件事也是有困难的。” 徐公子点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他又说了:“我们偷偷摸摸把好事做了,不代表就能够将沈灵雨保护起来。” 见沈灵雨一脸惊慌意味十足的茫然,徐公子继续解释:“就算我们不说,玄阳子这个人,他能把小区变成坟堆的事情报给记者,你觉得他就没可能把沈灵雨烛瞳的事情泄露给什么人?而且,那个记者那么巧就抓怕到了鬼王控制下的小区变成荒凉坟地那一幕,根本就是因为玄阳子和鬼王联手了吧。” 玄阳子和鬼王联手了? 沈灵雨将前后的事情串联一下,觉得不是不可能。 玄阳子有时做事的确可疑,比如他封锁了传授给她的《素心神录》下卷。比如,他在荒山上出现那天缠着许砚打架,让毛僵有时间进化成了飞僵。比如,他当着那么多修者的面儿问她是不是苏家后代,虽然有胖警官解围,那心机深的,回去之后不免会将苏家和沈灵雨之间的联系查上一查。 再比如,许砚说的,在鬼楼之中的事情。 沈灵雨不愿意相信玄阳子真的是鬼王的合作者,可是如果他不是鬼王合作者,鬼王是怎么安全逃离黑山的? 当徐公子打开手机,把从记者手机里传来的电话语音播放出来,沈灵雨的脸上彻底没有了血色。电话里,玄阳子费劲口水说服那个当时并不被报社看重的记者,让他背上相机去小区后面埋伏着。 可笑,她居然同意把这个可怕的家伙带回事务所来……再一想也是后怕,如果玄阳子当时觉得自己有机会对他们下手了,真趁着他们放松时在后面捅上一刀,那—— 想到这里,沈灵雨眼底弥漫起了一层冷意。 玄阳子,好个玄阳子。 与沈灵雨心中发恨不同,徐公子笑得很轻松,他说:“难怪这个家伙,我去了黑山几次他都不愿意见我,原来是另有所谋。鬼王不可以自由出入黑山,但是玄阳子每隔四十年就有一次离开黑山的机会,由于限制,每次只能离开十天。” 接下来的,徐公子没有说出来。 他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玄阳子有离开黑山的机会,自然也就有谋划把鬼王从黑山底下救出来的时间。 如此,酆城下水道网络之中那个残忍的养尸大阵,就有可能是玄阳子做下的了。 屋内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沈灵雨还是没能压住心中的好奇:“徐公子,玄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当初参与过封印鬼王的事情吗?为什么之后会想尽办法把鬼王从黑山底下救出来?” “啊?” 徐公子不由笑笑:“谁跟你说,玄阳子当初参与了封印鬼王的事情?他自己?” “不是吗,”沈灵雨有些茫然,“玄阳子自己有说,说他比你年纪更长一些,你当初离开许氏一族聚居地时,他已经很大了。然后你回来协助他们一起封印了鬼王,等他死了你也没再回到徐家去。” 徐公子哑然失笑,事实上,沈灵雨说到一半时,他就已经开始笑了。 第一百零六章:阴间的路 “我离开徐家时,他玄阳子不过是个十岁孩子,天天跟在我身后艳羡我能够跟随鬼王学习玄术功法。后来发现鬼王在外祸害一方,也是我与同伴在寻找解除诅咒的路上偶然发现,回到族中去邀请众位长老一同出山封印了他的……说起来,当初弟兄几人识破鬼王阴谋,逃回族人聚居地的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烦,有两个弟兄为了争取时间让我们逃走,不幸惨死于鬼王手下。 这些,与他玄阳子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住进黑山的鬼修,因为他在一百零三岁那年猝死心有不甘,毕竟他那个年纪死去在徐家算是英年早逝,他要去黑山里修炼,同时看管鬼王,族中长老们也就应了。现在他把封印鬼王的事情安在自己头上,呵呵,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沈灵雨看得出,徐公子对玄阳子自称封印鬼王众人一员的事情很不满,虽然有所克制,可那愤怒、不屑和哀伤还是有丝许从眼睛里偷跑出来。 沈灵雨不知道他和玄阳子到底谁说的是真话,但就这两人说起当年的事情时的态度对比,沈灵雨更愿意相信徐公子的话是真的。她看看许砚,许砚迎上她的视线,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如此看来,酆城地下的养尸大阵极有可能是玄阳子指派什么人搞出来的,他是灵体——前些日子他出现在荒山被人怀疑,就是用尸气会腐蚀灵体的理由堵住了那些官家人的嘴的。”沈灵雨说道。谁知道,玄阳子不是和鬼王一样,一直都被压在黑山底下的?早知道这一点,也就没有后来这些破事儿了。 既定的过去无法改变,他们可以掌握的就只有现在和未来。 比起玄阳子,沈灵雨更关心的是酆城气脉的事情,现在外面已经乱了,她可不想哪天出门就看到一部末日电影。 徐公子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桌面,等他停止敲桌,他笑着对许砚和沈灵雨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你们准备得差不多了,不如,现在我们就去把气脉的事情解决了?” “现在?”沈灵雨吓了一跳,这撞日撞得未免太狠了,说是今晚也好啊,怎么就变成现在了? 许砚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徐公子说得有道理,此事宜早不宜迟,暗中监视的那几股力量万万想不到,我们动手的速度会这么快。” 沈灵雨呆呆应着,忽略掉了许砚说的是“几股”力量,而不是鬼王和玄阳子。 三人说动就动,沈灵雨和许砚回屋迅速换上适合行动的衣服,目瞪口呆的灰叔从冷藏箱里摸出几袋子紫灵水给三人喝了,口中念叨:“别喝这么快,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也不怕伤着胃。” 三人也没能听下去,迅速把紫灵水喝完,又装了几袋子背着,合计过离开路线,许砚告诉灰叔:“不要慌,也不要将我们的去向告诉任何人,一会儿你照常去菜市场买四人份的食材回来做饭就好。” 安排完,他们没有从事务所正门走出,而是钻进杂物间,许砚翻起地毯,掀起一个红色的铁盖子,通往地下的楼梯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许砚打开手电第一个下去,沈灵雨随后,徐公子在最后关上盖子,将灰叔担忧的眼神挡在了地上。 沈灵雨从来不知道事务所下面还有地道,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比如事务所的总机关,许砚说这些以后会慢慢告诉她。事务所下方的地道里总有风声呼啸,偶尔有笑声由风携至耳畔,沈灵雨跟紧许砚,后面又有徐公子镇着,倒也不怎么害怕。 许砚提着手电稳稳地照亮前方的路,沈灵雨看着这五米左右高的通道,前方有幽幽绿光,脚下黑乎乎的泥土踩上去咯吱咯吱乱响,似乎是踩到了骨头上,可是沈灵雨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半根骨头在这里。 奇怪,真是奇怪。 眼看着一个岔口在眼前,有哒哒的马蹄声近了,沈灵雨心中被疑问塞满,却见前面的许砚停了下来。 “嘘,”他的背后似乎是长了眼睛,看得到沈灵雨张嘴要问,他低声说:“别出声。” 沈灵雨被许砚的严肃感染,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前面。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又离他们远去了。有一瞬间,沈灵雨看到了一个硕大的身影从路口前面闪过,那影子自然是那匹马的,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匹马——一匹马,怎么会有三颗头颅? 沈灵雨捂着头,用疑惑的眼神盯着许砚的后背看,许砚回过头,对她说:“我们现在走的是阴间的路。我走这里是受到许可的,但你和徐公子不是,所以,我们要尽量不被人注意到。” 说着话,许砚把一块玉牌取出来,顺着束玉牌的红绳将手腕送过去,玉牌就这样被他套在手上,他又将玉牌往衣袖里掩去一半,让自己展示玉牌的方式看着不那么刻意心虚。 他走到路口,左右看看,手一招,沈灵雨和徐公子调动灵魂力随着他的脚步迅速窜出,风呼呼向身后刮去,三个人如此往前,每次都是许砚在路口试探,然后招呼她和徐公子跟上。他们也只能在偏僻的小路上歇歇,偶尔遇上从路口经过打量许砚的,看到许砚袖口露出的半截玉牌和他嘴里叼着的烟,只当他是在歇脚,并不会多想什么。 有许砚这个身形挺拔的人在,谁也不会特地抬头去看棚顶之上,那煞气极重的百眼鬼物从路口经过时,徐公子就那样带着沈灵雨壁虎一样贴在顶上。而许砚眯着眼喷出的香烟味道,完美地遮去他们两个身上的人味儿,惹得疑心极重,往许砚身上来回打量的一只大鼻子鬼打了两个打喷嚏,逃也似的离开了。 大鼻子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许砚才移开嘴边叼着的香烟,不耐烦地挥开眼前的烟雾,招呼他们继续往前走。 到了安全地界时,沈灵雨问起许砚,为什么他被允许行走的阴间的路上。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事务所下面连接的会是阴间的道路,刚下来时,她还以为他们要从下水道里走。 对此,许砚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以后告诉你。” 沈灵雨的好奇心被扼住,瘪瘪嘴,跟上去继续问:“那,以后是什么时候?” “……以后就是以后。” “那是什么时候,也许明天,也许很远很远?”接完话茬,沈灵雨愣了一下,自己接的好像是很伤感的句歌词? 许砚笑笑:“可以这样理解。” 最后面的徐公子闻言,忍不住对着吃瘪的沈灵雨幸灾乐祸地笑了。 三人在这条路上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沈灵雨估算了一下,如果中间他们没有使用灵魂力加持,说不好两天都走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许砚带着他们拐进一条巷子,巷子里有一道近似于黑色的门帘,门帘后面发出暖色的光。这次许砚没有带着沈灵雨和徐公子避开,相反,他率先掀起门帘,示意身后二人跟着他进去。 这条属于阴间的路上本就有些阴冷,他们三个进到屋子里之后,身上阴冷之感顿时强烈了好几分。沈灵雨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在这温暖的六月,出门前许砚要逼着她把一件开衫羊绒衫套在身上了。 屋子里黑压压的,只有一盏莲花灯在屋子中间燃起,莲花灯后,烛火的影子照在一个老妪的脸上。那老妪披着黑色斗篷盘坐竹席之上,只露了半张脸在外面,从额前垂下的银色发丝遮住了她大半的眼睛,沈灵雨却能从发丝之中感受到老妪眼里的那份凌厉。 老妪目光扫视一圈,在沈灵雨身上多定了一会儿,垂下眼眸,不再说话了。就好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三个进来一样。 许砚从背包里取出一打儿冥币推到老妪跟前,老妪看了一眼,点点头。 “何所求?”老妪一张嘴,就是干哑哑的三个字。 “阴阳水。”许砚淡淡说道。 老妪抬头认真看了许砚一眼,道:“最近货物紧俏,三十万一滴。” 沈灵雨几乎要喊出来,阴阳水是什么,干嘛啊就三十万这么多?等等,三十万应该是冥币,换算一下其实也不多…… 她心里这样想着,立即放松下来。 可是,许砚接下来的举动让她几乎哭出来,只见他摸出一张信用卡,对老妪说:“刷卡。” 老妪点点头,很痛快地从身后搬出了一个pos机,口中不忘念叨:“手续费我来承担。” 许砚“嗯”了一声就算是应下,很痛快地刷了卡,从老妪手中取来不多不少正好三滴阴阳水,分别滴在他们三个人的眉心之上。 做成了生意老妪很开心,道:“你们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们一程。” 许砚也不客气,直接报上:“酆城新城紫气河畔。” 老妪应一声,打开一个罗盘。 第一百零七章:气脉 老妪的手是干枯的,发黄皲裂的皮肤之中露出诡异的暗绿色,伤口边缘毛茸茸的,定睛一看,居然是那渗入裂口的绿色物质在缓缓向外攀爬! 沈灵雨被这老妪的手唬了一跳,碍于礼貌和在别人的地盘,硬是掐着自己的手,把惊呼出来的欲望给压了回去。 老妪不慌不忙,将粗糙的手覆在掌心铜色罗盘上,嘶哑的声音念了两句什么,罗盘上的指针迅速旋转起来,绿色的光芒由老妪的手掌一点点爬到罗盘上,随着指针的旋转弥漫在整个罗盘上,质地潮湿,活像是从泥淖之中掏出来的湿泥。 老妪招招手,示意三人离她更近一些。方迈出一步,沈灵雨就听到身后有极重的哼气声近了,她是背对着门口的,那哼气的声音就是来自于门外。 “好啊,我说我闻着有生人的味道——”炸雷一样的声音落在耳畔,沈灵雨一回头,看见一个鼻子大到占据了三分之二张面孔的蓝皮肤鬼物,瞧见沈灵雨看自己,它朝她呲呲牙,露出血红色的牙床和一口大黄牙。 徐公子拉了沈灵雨一把,她回过头,看见罗盘上的指针转起来的速度已经快得像一道风。老妪头都不抬,更别说理会大鼻子鬼口中直念叨的:“李老婆子,你身为阴间的鬼,竟然做起这活人的生意?” 罗盘已经准备就绪,有风从其上扩散开来,缠绕在沈灵雨身上。那门口的大鼻子鬼当然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爆喝一声冲过来,那只指甲三寸来长的手,径直奔着沈灵雨的头顶来了。 许砚冷哼一声,手中秦剑一划,风彻底包围沈灵雨的前一刻,她分明听到了大鼻子鬼的惨叫声。 紧接着而来的,是无边的黑暗。 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她说了两句话,身边无人应她,耳畔没有许砚或者徐公子的气息,只有无边黑暗与呼啸风声。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沈灵雨想起以前,她跟着许砚去镜花楼参加酆城玄界精英聚会,也是这般,从天香楼去到了镜花楼。只不过,那时候比现在多了一只木柜。 如此大概过了能有二十分钟,风声渐稀,黑暗如同幕布缓缓撤去,沈灵雨脚下动了一下,感到自己踩到了石子。她低下头去看,就见靴子边缘鹅卵石跳开,潺潺流水在眼前。 这里就是新城的紫气河,背向紫气河畔,与之相对的,是东升山。东升山此时最能被人记住的已经不是它吉祥的名字,而是在东升山上那几栋大楼。 一家软件公司在这里立足,其发展趋势与东升山的名字一样,步步高升。这样的事情,在半年之前,随着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结束了。 公司里的人不知道,沈灵雨他们却很清楚,半年前,从东升山之中穿过的一条气脉,被蛇骨女设计毁掉了。 徐公子走在前面,引着沈灵雨和许砚快步上山去,走到公司大门口,保安室里的老大爷瞧见,赶紧出来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徐公子伸手在身上摸了一把,摸出一个黑色的本本递给老大爷,笑着说:“您看——” 老大爷下意识随着他的话头儿伸脖子去看,刚伸出跟前儿,徐公子的灵魂力在老大爷眼前绽开,老大爷翻了个白眼儿,歪着头麻木地回到了保安室,扑通一声坐回到椅子里,木偶一样伸手按下了大门的控制开关。 三人不敢多做逗留,在大门拉开的一瞬间溜溜进了公司大院,徐公子一招手,许砚和沈灵雨紧紧跟着他,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三个人就到了公司大门外。 “蛇骨女钻进气脉的位置,在这栋楼后面的一个假山设计处。我之前来探过路,你们两个跟着我走就可以。” 说完,三人又动起来,催动灵魂力带着身子避让开监控摄像头,和各种公司成员,来到了徐公子所说的那座假山前面。 徐公子左右看看确认过没人在看,伸出手在假山右侧一处圆形凸起处快速敲击三下,顿了顿,又慢慢敲了两下。窄门在眼前打开,三人依次序鱼贯而入。 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迎面而来的,是大面积黑暗,和淡淡的炸药味道。 难道,当初脚下这条气脉,是被蛇骨女用炸药炸开的?已经半年了,炸药的味道在封闭的空间之中,还有淡淡的味道残留。 手电筒在身后亮起,给他们带来光明的是许砚,他凭借身高优势,给他们照亮前面的路,徐公子带着他们慢慢往前走,时不时还会提醒一句:“前面有障碍,小心一点。” 沈灵雨下意识想要应他一声,没料想脚下就陷进了泥土之中,她刚要说什么还没能来得及说,人就已经完全陷入泥土之中。一片窒息感之中,一只手从后面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提,沈灵雨就又呼吸到了宝贵的空气。 她抬头看看许砚,许砚干干净净的。她再低下头看看自己,自己也是干干净净的。 刚才的那一下,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许砚拉着她继续跟随徐公子往前走,如此走了大概十分钟,前面有光芒若隐若现。徐公子在前面闪开,沈灵雨看到了一条断成一段一段的幽幽火光。 这就是新城的一条气脉? 沈灵雨从这一头看向另一头,一眼望不到头,地上蜿蜒的黑色痕迹让她有些惊讶。 这气脉幽幽然如同篝火,偶然窜起暖暖的生气,窜起不过一米左右,就又无力地掉回到土地之中。被毁掉的气脉,已经没办法为土地之上的城池送去生机。 徐公子指指眼前断开的气脉,道:“一会儿你先使用烛瞳将气脉恢复到没被炸毁时的状态,我会用《素心神录》里面的功法让气脉镇定下去,然后许砚趁机丢一株黑色曼陀罗到火焰之中。在这之前,我们先来布置一个法阵。” 说着,他回头示意许砚:“养气阵,我们来一个。” 许砚也不是个什么喜欢磨蹭的人,两人说动就动,一人一支毛笔,蘸着混着鸡血的朱砂,在地上迅速写画起来。 因为有强大的灵魂力加持,写在泥土之中的符箓在落笔之中迅速深入大地,在地表上留下一道道极深的沟壑。 沈灵雨也没敢闲下来,一会儿她要做的活儿也麻烦,她摸出从事务所离开之前灰叔塞给她的紫灵水,咕嘟嘟灌进了嘴里。 许砚和徐公子很快就画完了法阵,法阵只将他们三个框在了其中。 “准备好了吗?”徐公子笑着问沈灵雨。许砚把一块玉放在阵眼之中,向她说道:“放松一点。” 沈灵雨点点头,正色看向眼前气脉河留下的,那一条条黑色的印迹。灵魂力快速调动至瞳孔,风暴一样席卷了这片空间,那幽幽火焰摇曳的方向看起来越发奇怪越发得快,许砚和徐公子在她左右戒备,防备有人忽然闯入。 身体里的瞳力如同东逝之水,一路奔腾着向瞳孔继而释放出去。 我可以的……我可以。 沈灵雨咬咬牙,坚定心神。 她看不到的是,灵台之中,云海阴阳鱼之中,属于她的那一部分灵魂力,正在疯一样向下消逝。 而苏弥月,孤峰之上的苏弥月,微微拧着眉看着云海之中的情况,喜悲不知。 她抬起头,看看浩渺苍穹,蓦地轻笑一声,复闭上眼眸。 气脉前面的沈灵雨将烛瞳之力不要命一样往外释放,身后的许砚始终凝结神色,眼眸转了转,从沈灵雨背包里摸出一包紫灵水,撕开了,拉过沈灵雨的左手探入其中,只见紫灵水的颜色迅速变浅,不过十个呼吸之间,紫灵水已经变成了一袋普通的水。 许砚的脸色不大好看,他索性将包里所有的紫灵水都搬出来,一袋袋撕开,把沈灵雨的左手拉过去,让她迅速补给灵魂力。 沈灵雨的灵魂力消耗飞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要将眼前这么长的气脉推回到半年前的状态,总不能和平时一样试探着慢慢来。 许砚在沈灵雨身后撕开最后一袋紫灵水,墙边丢了一堆紫灵水的包装袋,许砚手劲儿很巧,失去颜色的水在墙体边缘立成一排,一个倒下的都没有。 见没了紫灵水,他又摸出一大包干粉灌入水中,让沈灵雨继续吸收。 徐公子站在旁边默默看着,什么都没说。 在第三包重新稀释的紫灵水被沈灵雨吸收干净之后,眼前的气脉蓦地炸起,几乎晃瞎了他们的眼睛。 沈灵雨定定神,一鼓作气将时间继续向前推,那炸飞的气脉无事一般落回到地上,她将时间定在这一刻,身边的徐公子动了。 他说:“许砚,你要在我喊出‘立’的一瞬间,将黑曼陀罗花插在气脉形成的漩涡之中。” 说着,他双手快速结印,脚下配合着手印踏罡步斗,而许砚则是捻起一支黑曼陀,脚下轻轻一跃,凌空一翻,人居然倒挂在气脉河上。 第一百零八章:不速 许砚一双脚放佛是在洞顶生了根,稳稳倒悬于气脉河上,手持一株黑曼陀,眼神盯紧徐公子的每一个动作。 许砚与徐公子一个淡然,一个镇定,似乎解决气脉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沈灵雨却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因为,她看到气脉河在许砚倒悬在河中央那一瞬,剧烈燃烧起来,那冲天的火焰随时有可能舔舐到许砚的身体。她不知道刺激到气脉使其忽然加剧燃烧的,是许砚的举动,还是徐公子正在施展的秘术,她只知道,烛瞳就要控制不住眼前肆虐的气脉了! 沈灵雨讶然,紧随惊讶而来的则是惊惧,她是烛瞳的拥有者,烛瞳的力量是否还在作用她比谁都清楚,那一层层的灵魂力被她调动从双瞳释放出去,蓝色的瞳力网裹住红色的气脉河,被气脉河一点一点消磨掉,那足以灼伤眼睛的红色不断扭曲向上,一寸一寸朝许砚迈近。 山洞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沈灵雨抹掉从额角滑下的汗珠,暗自心惊。许砚曲起腿将一只手扣进洞顶石层,让自己离气脉更远一些,被他抓破的碎石子“哗啦啦”掉进气脉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了一眼徐公子,他紧闭双眼,手上结印变幻的动作一直不停,气脉河正随着他的动作焕发出更加强大的生命力。 这算是好事吗? 望一眼那气脉河上岿然不动的许砚,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去审视眼前状况。 可是很快,沈灵雨心中的惊惧就扩散开来了——与其说徐公子让气脉河焕发了更强大的生命力,不如说是他在不断激怒气脉河,不然,那冲天的火焰为什么有朝他扑过来的趋势? 沈灵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徐公子来到之后只告诉她将气脉河恢复到活跃撞他,没告诉她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许砚该是知道的,不然他现在离火焰只有半米距离,为什么能够做到那般淡定自若。 她咬着牙一回头,看见许砚放在墙边的那一大包紫灵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倒一些在水里几下就给稀释了,就把自己的手探进水里去吸收灵魂力补养。 这一探,沈灵雨立即扭曲了面孔。以前调配紫灵水的事情都是许砚替她来做的,比例如何掌握她半点都不清楚,这会儿痛狠了她才想起这些,又没有那清闲时间供她去缓和后悔,只能咬着牙等待那包紫灵水的颜色一点点淡下去,最后恢复成清水模样。 沈灵雨拿出自己那只手,人已经因为出汗太多几乎脱形,她看看自己的手,它被灼烧得整体发红,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心中默默喊了一声:“疼死我了!”她使劲儿吹吹自己发烫的手,趁着体内灵魂力有所回归,转过身面向气脉河,此时,山洞里的温度已经高得烫人。 她在气脉河上布置的瞳力网,被气脉消磨到只剩下薄薄一层,沈灵雨望向许砚,却已经看不清许砚的身影。 沈灵雨连着做了三次吞咽动作,狠狠抹掉自额头落下来的成行汗珠,才阻止住自己冲过去把许砚拉回来的冲动,她将灵魂力压缩起来汇集到瞳孔,看了徐公子一眼,而后将目光锁定在许砚身上。以现在的状况,想要控制住气脉河已经是不可能,沈灵雨随时准备着将许砚护住。 山洞里的温度早已过了人体能够承受的程度,三人中沈灵雨修为最弱,她很快就支撑不住,用最后的体力爬到洞口坐下,对着洞口方向呼吸几口从外面缓缓送入的新鲜空气,再回头眼睛依旧紧盯气脉之中那一道黑色人影。 为什么还不结束? 她看看徐公子,心里不由急切起来,再不结束,许砚就真烧死在气脉河里了! 沈灵雨这边心急,后脊没来由地收紧,随着这份不详的感觉回过头,她看见一个人披了黑色斗篷出现在自己身边。 那人不该出现在这里,就算是出现,也不该这样快。从沈灵雨上一次向外看到现在,不过才两个呼吸的时间,他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跑这里来? 沈灵雨在看那人,那人同样在看她。在他发出嘲讽一笑的瞬间,她呼吸一紧,猛地一个翻身,御风诀在心中划过,她的人已经在几米之外的地方站定。 双脚甫落定,烛瞳之力已经朝黑斗篷之下那人席卷而去,紧追着烛瞳之力而去的,是手持利刃的沈灵雨本人。她不得不逼迫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爆发出新力量去抢占一切先机,一旦停下来,灵魂力消耗一空的她将再无机会战胜眼前的的对手,她的老熟人——鬼王! 面对沈灵雨的攻击,鬼王当场定在原地,他无法战胜烛瞳,只能任由沈灵雨手里削铁如泥的鱼肠剑砍过来,狠狠刺进了他的心口。 沈灵雨皱着一张汗淋淋的脸,将鱼肠剑整个没入鬼王心口,用力一绞才把剑又拔出来,见剑身上无血,又发狠将鱼肠剑二次刺进鬼王心口,这次,沈灵雨的手腕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扣住。 冷冷的嘲笑声从头上传来:“沈灵雨,见面捅两刀是什么新兴起的打招呼方式吗?” 身上所有力量在刹那间被鬼王全部瓦解,沈灵雨没有回答鬼王的问题,灵魂力流逝、高温与体力不足已经让她浑身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她面向鬼王,身后除了火焰燃烧声与徐公子不知何时响起的行咒声什么都没有,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该来的人已经来到。 “沈灵雨,你倒也有趣,拖着这样一副虚弱不堪的身子,也有胆和我对上。” 沈灵雨没有急着回答鬼王的话,她在四处搜刮灵魂力,将所剩无几的它们聚集起来,趁着鬼王不备之时发出致命一击。 “呵,不对上又有什么办法,”沈灵雨抬起头,眼里的执着让鬼王为之一怔,“我跑了,你就能放过我?” 她已经能够在鬼王面前笑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陪葬 热浪一层催一层,沈灵雨冷着一双眼不敢回头,她真怕自己一回头,就看见许砚被吞噬于一片火红之中,尸骨无存。 此时此刻,徐公子不曾间断的行咒声,就是给她的最大安慰,有了这安慰,眼前的鬼王仿佛都不是那么让她害怕了。 沈灵雨后撤半步,她的腿是颤抖的,她并不刻意压制这份颤抖,也不装作害怕得不知所措。 现在的她与鬼王实力相差过大,一切的伪装在他面前都是徒劳的。 “你怎么会跟到这里来?”沈灵雨发问。 “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是我很好奇。” “你的好奇心救不了你。” “那别人的好奇心又该如何?比如,林淑文。” 沈灵雨看见鬼王唇边的笑意一僵,他的脸微微沉下,瞬间又收回去。 “林淑文暴露了。” “没错,”沈灵雨笑得很自在,“谁让她不会说谎,随便一套就套出来了。” “呵,”鬼王摇摇头,“蠢材,蠢材。” 沈灵雨噙着一分冷笑盯紧他的每一个动作,体内灵魂力已经无法调动半毫。她很急,现在的她与一个没有半点修为傍身的人没有半点区别,奇怪的是,她所担心的苏弥月并没有因为她灵魂力枯竭而反客为主占据主导,苏弥月其人就像是只存在于一个时间段之中,过了那个时间段,苏弥月的意识就消失无踪了。 “所以,”尽管希望不大,沈灵雨还是要拖延一下时间,“鬼王,你是怎么跟着我们来到这里的?” 鬼王的心情似乎很好,被她用鱼肠剑这样指着,也没有发怒的意思。他无奈地笑笑,给沈灵雨解释这个听起来很傻的问题:“酆城的气脉都是我安排人去炸的,你觉得我不知道损毁气脉的位置?徐稚是我的徒弟,从小跟我到大,他的行事风格,我会不清楚?” “那,玄阳子呢?这家伙消失了这么久,我没见着他,还有比账要找他算呢。” 鬼王笑得就像是听了一场很棒的相声,他摇摇头,脸上带着惯有的嘲讽笑意:“你还要找他算账,那你找去吧——等我杀死你之后。就算是死,你也不必太过怨恨,这酆城之中,与你一路同行的人千千万万,你若还觉不够,你身后这两个人我可以一起给你送上。” “哈哈,鬼王,你老人家是不是太过狂妄了?你是一个人,我们三个人会对付不了你一个?” 沈灵雨嘴上这样得意,心里却打起鼓来,鬼王这样信誓旦旦,一定是有什么底牌在手里,许砚和徐公子此刻都无法脱身,可如何是好? 她还没想到对策,鬼王已经动了。 沈灵雨顾不得许多,猛地后退两步,一脚勾起墙边那包紫灵粉,让它整个儿在半空中泼洒开,洒了她一身。 紧闭双眼的瞬间,紫灵粉灼伤了她的皮肤,沈灵雨不敢停下来去适应,鬼王的杀招已经到了眼前,她必须接下来。 那刚补给上来的灵魂力还没来得及汇集到灵台,就被沈灵雨调到了双瞳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芯子 东升山,地洞之中,气脉河畔。 热浪一层接着一层,沈灵雨迷迷糊糊,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变成熟肉食品。 当沈灵雨将灵魂力成功转化为瞳力,将鬼王绊住,他的拳头距离她的额头就只有一寸的距离。幸好,这一拳之中没有包含灵魂力,不然,沈灵雨现在应该是具无头女尸。 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用烛瞳定住鬼王之后,立刻动手扒掉了他的斗篷。专门对付烛瞳的黑曼陀就在鬼王心口位置不断旋转,她伸岀手一把把它扯下来,然后奋力丢进了熊熊燃烧的气脉河中。带着发黑的双眼踉跄着后退两步,她看见自己释放出去的烛瞳之力已然失效,鬼王正一步一步慢慢朝她走过来。 “我天……徐稚,你完事儿没有?再不完我要挂了!” 沈灵雨无力地靠着墙壁坐下,她的听力开始变得迟钝,什么声音都在缓缓离她而去,她开口嚷嚷,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说话的声音是大是小。 她只以为自己听力在变迟缓,哪知道,她说话在鬼王听来都是慢放效果,一举一动都是极慢的,像是即将没电的钟表,一顿一顿。 鬼王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弯下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带着两分惊叹轻轻念叨:“有趣,有趣。” 沈灵雨想问他什么有趣,可是已经张不开口,她不觉得自己张不开口有什么问题,好奇心在变弱,惊恐和疲惫也在变弱。她把手里的鱼肠剑送进鬼王腹腔,然后用力一绞。这一下让她脱了力,人就此渐渐进入到了梦境,只有双目是明朗的,她看见徐公子已经停下动作,而许砚带着一身肃杀之气站在鬼王身后。 她不知道许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只知道鬼王挖她眼睛的双指差点被许砚手里的秦剑斩去。 沈灵雨闭上双眼,此刻闭眼并非她所愿。 体能瞬间恢复,沈灵雨站起身,眼中已经变了一份感觉。 “这就是气脉河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地洞之中,长时间施术的徐公子喝了一口水,听到这一句,不由停下喝水的动作。 鬼王听见自己身后这冰冷的一句,手上一顿,就被许砚手里的剑划破了衣袖,连连后退几步,与许砚拉开距离,他冷哼一声。 “把两个灵魂装进同一个躯壳,你很敢啊。”说罢,鬼王抬眼看看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徐公子。 “有什么不敢的,”徐公子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你当年可比我敢多了。” “我说这小子怎么一直不死,原来徐家的后人早被人换了芯子。” 听到鬼王这样诅咒许砚早死,苏弥月没有半点怒意,她没有,奇怪的是沈灵雨也没有。沈灵雨在身体一角看着眼前这一切,当她瞥到许砚手背上的一片灼烧过的痕迹,居然没有多少心疼的感觉。 沈灵雨收敛意识,向灵台内望去,云海之中阴阳鱼格局已经被打破,云的部分只剩可怜的丝丝缕缕,海水那一部分面积大了一些,似乎在朝更大的面积扩张。 她再不懂,也该知道大事不妙了,就在许砚望着苏弥月神色凛然之时,沈灵雨的意识已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默念御风诀让自己朝老林方向冲过去。 可是,现实总是不如人意,她才飞出去两米,人就失去了所有力气,直直往孤峰下面坠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自愿 苏弥月两眼炯炯望着鬼王,眼中是无边战意。 此时的苏弥月,似乎与之前几次出来时的状态有所不同,许砚前后对比了一下,立刻就发现了那份不同表现在何处——现在的苏弥月不慌不忙,完全没有之前几次那份赶时间的神态了。 她会表现出这幅模样,想必,沈灵雨她…… 许砚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许砚从来都不是会在敌人面前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出来的人,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的情绪控制崩塌了,仇恨和悔恨从眼底疯狂倾泻而出,面对着苏弥月的鬼王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冲天杀意,诧异回头,正正看到一个从十八层炼狱之中爬出来的修罗。 鬼王冷哼一声,退到一个对自己判断形势有利的位置,许砚和苏弥月一左一右,看似合作夹击于鬼王,其实两人在眼神里已经杀了对方几千几万的来回。 鬼王只道:“有趣,有趣。”却见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的好徒儿徐稚没事儿人似的,坐在角落里望着气脉河出神。 他正承受着两面夹击,怎么能让徐稚就这样轻轻松松躲过,于是,他笑得阴恻恻的:“徐稚,两千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将一江水搅浑,然后作壁上观吗?” 被点到了名字,徐公子也不能再这般故作平静,他轻叹一声,似乎有些无奈,几步走过来,停在圈子边缘对许砚说:“对不起,我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许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身体周围卷起了似刀北风,徐公子的话让他一哂:“道歉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话,我手中这柄长剑留有何用?” 利刃出鞘,四个人同时动了,许砚挥剑朝鬼王而去,徐公子出手阻拦,鬼王作势袭击徐公子,拳头却是奔着苏弥月面门径直去了。 只一瞬,四人又迅速分开。 鬼王瞥了一眼徐公子,又看看苏弥月,他有些不懂:“为什么不用烛瞳?” 方才,苏弥月抵挡他那一拳的方法,居然是结印召唤灵魂力凝成屏障。 苏弥月微微握起双拳,答道:“一击绝杀,未免太无趣。” 许砚与徐公子对峙,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执拗,徐公子说:“许砚你忘了我说的话。” 许砚说:“你说的那些已经无用。” “你该拦着的是苏弥月,不然一切就真的不可挽回了,”说到这里,徐公子怅然,“许砚,已经没了一个沈灵雨,你还要眼睁睁看着苏弥月搭进去吗?” 鬼王闻言,目光在许砚和徐公子身上逡巡,唇角挂着对徐公子自知之明的赞许。而苏弥月,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 沉默片刻之后,许砚缓缓开口:“要把自己搭进去的是苏弥月,她愿意如此,没人能够拦得住她。” 徐公子喟然长叹,后撤两步退出圈子,一副不愿再插手这场打斗的样子。 许砚一跃而起,手里的剑携着杀气劈岀去,一剑对准的就是两个人。鬼王与苏弥月各自运用力量抵挡,剑气直入地底,划出了一道数米深的沟壑。此时的他们只顾打斗,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菜市场 酆城的天儿是晴朗的,大太阳挂在当空,天边一丝云都没有。 灰叔拎着装了一本书进去的菜篮子,趿拉着拖鞋往自己熟悉的菜市场去,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轻哼戏曲一步三晃,悠然自得。 只有灰叔知道自己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自在,直觉告诉他,酆城很快就会迎来一场大灾难,许砚和沈灵雨离开前叮嘱他万事小心,他也记在了心上。别在后腰上的那把菜刀,和暗中盯梢的两个为官家效力的修者给了灰叔些许安慰,但他又希望自己用不上这些辅助力量,希望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胆怯产生的过度惧意。 酆城的天湛蓝如洗,阳光流金一般洒下来。许是这份明媚感染了地上生活的人,菜市场里,叫卖吆喝讨价还价,似乎比以往更加卖力了。 灰叔晃晃悠悠走进菜市场,一颗烂苹果从旁边摊主手里随意丢出,停在灰叔身前一米远的位置。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颠颠儿跑到路中间咬住那只苹果,它摇摇尾巴,刚要上咬两口,又被身后送货车刺耳的喇叭声惊得猛然一跃,叼紧烂苹果溜溜儿跑远了。 送货车轰隆隆近了,携带着一股子芹菜叶子和车尾气的味道,灰叔错过身往前走,打水果摊前路过,麻花辫黑亮的姑娘朝他吆喝:“大爷,新鲜的大樱桃来一些吗?” 灰叔停下脚步,看看遮光棚下姑娘长了些许雀斑的白嫩脸蛋,套着高中校服的她笑得太好看,红唇白牙,带起的每一条纹路里都带着年轻人的弹性活力。 他低下头看看摊位上红红的樱桃,随手捞了两把到秤盘上,道:“别叫大爷,叫叔就行,我年轻着呢——” “晓得了,叔,您逛菜市场,还看书呢?”姑娘眉毛一挑,望了一眼灰叔菜篮子里的书,她当然不会认为灰叔是个爱书的人,哪有人把书套上塑料袋放在菜篮子里的? “哎呀,我这是活到老学到老,”灰叔得意地摸摸自己的鸟窝头,“虽然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可我有一腔子毅力!” 姑娘摸摸辫子,轻声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一丝丝不屑,声音银铃一样脆生生响不停。 灰叔放下钱,拎了一袋子樱桃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吃,走走停停,遇到熟人就打声招呼,等到他把鱼肉蔬菜挑完,樱桃已经没了大半。他打了个嗝儿,又奔着调料区去,花椒大料的味道被头顶吊扇搅起来,熏得灰叔微微沉醉。 喧闹之中,他的心慢慢静下来,直到摊主老爷子将手里的花椒粉递给他时不小心洒在半途,灰叔才猛地醒过来——老爷子洒了花椒粉不是为别的,有一只野鬼从吊扇上蹦下来,正好砸在了老爷子胳膊上,现在这只生前年龄不过七八岁的男鬼,此时两腿盘在老爷子脖颈上,锋利的指甲死死扣住老爷子的双手,而老爷子的手按在自己的双眼之上,鬼娃微微发力,血就从老爷子眼眶里流出来。鬼娃祸害着老爷子,视线却一动不动落在灰叔身上! 灰叔的汗瞬间从额头落下,他用力抹了一把汗,听见老爷子哇哇惨叫的声音。 旁人看不见老爷子脖子上的鬼娃,只见一个老爷子莫名其妙扣住自己的双眼,都有血从眼睛里流下来了,也不肯放开,大概是得了失心疯…… 大家一时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老爷子的一颗眼珠子已经从眼眶里飞出来,在地上轱辘辘滚几圈,沾染着黑色黄色的泥土,落在一个年轻姑娘脚边。脱离了眼眶的眼珠子就该是死的,可是不知为何,那颗眼珠子活泛得紧,后面拖着的视觉神经在地上蠕动着,毒蛇一般,竟然顺着鞋面往姑娘腿上攀爬。 “啊——” 尖叫声起,姑娘一脚踢开那颗眼珠子,场面乱了起来,原本循声而来的众人四散开来,乱成一片。灰叔与鬼娃对望,头上身上汗涔涔的,老爷子从痛苦之中艰难地换了一口气,口中直呼:“救我!救我!” 胆子大的听到,说老爷子这是中邪,几个有力气的男人不约而同冲到摊位前,死死压住老爷子的手,想要以此阻止他继续自残。可是,想要阻止他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老爷子已经从他们手中挣脱,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居然把两个体重超过一百五的大男人甩了一个踉跄,那瘦些的,更是脚下不稳坐在了地上。 摊子上的花椒大料粉在这一连串暴力动作下扬得到处都是,灰叔微微错过身,望向暗中盯梢的那两个人,沉默了片许,没见他们有出来阻止这一切的意思。他有些无奈,也顾不上许多,从后腰一把拉出那把菜刀,菜刀一亮,老爷子脖颈上的鬼娃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脸上一发狠,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你找死——”说着举刀便要砍。鬼娃惊呼一声,一个高儿蹦出几米远去,头也不回往前跑。 灰叔见了,没有追上去,却也没有收起菜刀,他寻到那颗在地上蠕动的眼珠子,三两下把它剁成碎渣,才擦擦刀伤的污渍,爱惜地收把它收回刀鞘别到自己后腰上。再抬头,身边围观的都傻眼了:“大……大爷,您出门随身带菜刀?” 沉默之间,摊主老爷子呻吟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管得着吗你们?”灰叔表情一戾,惊得众人连连后退,他对他们这样的表现很满意。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灰叔,带着小心盯着他每一个动作,他挠挠自己的鸟窝头,又喝一声:“你们还不赶紧送他去医院?”喝醒众人,他拎起菜篮子转身就走。 灰叔依旧跟随耳机里的音乐哼着曲儿,菜篮子已经满了,那本套着塑料袋的书立在篮子边缘,他的眼中没有半点懒散轻松之色。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呢?想不到自己也有独当一面的一天。 灰叔自嘲地笑笑。 第一百一十三章:血色 灰叔走到市场门口,抬眼望望天边一抹云,转得脖子咔咔作响,而后将视线拉近,眼神凝固在对面水果摊上。打着牛奶广告的蓝色遮阳伞下面,红艳艳的大樱桃和娇黄的杏儿轱辘辘滚得到处都是,一个妇人趴在水果摊上,纹丝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灰叔记得她,他来时从这里经过,她正和一个挑樱桃的老太太打趣,老太太连樱桃都要一颗一颗去挑,难怪她眼中带了那么一丝丝不耐呢? 菜市场里人头攒动,喧闹极了。灰叔伫立于这浓烈的人气之中,不由有些不舍。 他往一个角落看了一眼,叹一声,道:“你们还真是来监视我的,除了监视我什么都不管。” 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下,不下两百斤的胖子从他身边走过,带着粗重的气息。灰叔被他身上的汗味闹得眉头一皱,挠挠自己的鸟窝头嘟囔着:“我是已经放下屠刀的人,老许再不回来,我就该破戒了……” 凉风吹过,灰叔摇摇头,无视掉旁边人看神经病一样看向自己的目光,他送掉一口气,无谓地摊手:“你们不管我也不管,回家去!”大步甩开,真就径直往外走。 然而,没走出几步,他就被人撞了一个趔趄,还没等重新站稳,一阵冷风吹来,携来货车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和高频尖叫声——一辆白色掉漆货车冲进人群,带倒了一片人又从他们身上碾过去,往人群更深处来了! 灰叔定睛去看那辆疯了一样的货车,货车司机青紫的脸上带着狰狞,别人不知道,可他门儿清,这眼神呆滞的司机不是个被操控的死尸又是什么? “哎呀!这可真是……”嘴里念叨着,他顺手提起摔在自己身边差点带下他裤子的那个半大小子,把人往不远处的太阳伞上一扔,自己则是瞅准一个空当,攥紧后腰菜刀身子一纵踩上一个光头的头顶,轻轻一蹬,灰叔的人如同羽箭直窜货车挡风玻璃。 眼看着要撞上,灰叔抡起菜刀,“哗啦啦”一声,刀刃砍碎挡风玻璃力道不减,连着司机的头一切切成了两半。 灰叔顺势跃进车子,从副驾座上埋下头手舞足蹈去掰扯司机踩油门的脚,车子在四处乱窜,灰叔在车子里保持一个姿势,死尸的味道熏得他头晕晕,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车子在撞上一堵墙之后停下来,灰叔不防,头顺着惯性磕在车子上,痛得两眼发晕。他揉揉自己的头,拔出车钥匙放在仪表盘上,又是一菜刀砍上去,连着钥匙和仪表盘都被砍得稀碎。 看看司机身上流出那些红的白的,又扭身看看车子外面尖叫声渐稀哭声渐浓的露天菜市场,灰叔叹了一声,目光落在人群之中两个年纪不过二十的文化衫青涩小子身上。 “他妈妈的,”灰叔啐一口,“太瞧不起人了,监视我就用这么弱的新手,厉害的都分给老许小青了。呵呵,你们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忽有狂风起,卷起一阵黄土袭上灰叔面颊,吹得他眼睛睁不开。 他自顾自揉搓进了脏东西的眼睛,耳听得外面尖叫声又起,却是比方才还要惨烈几分,灰叔用力眨眨眼,眼中模模糊糊。天似乎暗了很多,凉风吹在出过汗的身上,冻得他一个哆嗦,他看见原本躺在地上的死人像是提线木偶被人拉起来,跌跌撞撞,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人! 灰叔心下大惊,见监视他的那两个年轻修者行动起来,才稍稍平静下来,却又听到身边有不妙的声音传来。 他攥紧菜刀转过身,就见自己砍在司机头上的刀口正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纵向蔓延,在刀口裂到司机小腹位置的时候停下来,此时的灰叔已是满头大汗。他能看到刀口裂到哪里,是因为刀口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血从司机发黄的衬衫下迅速渗出。有东西从衬衫下撑着尸体往两边发力,司机肚子里的零零碎碎掉出来,血腥味冲天。 咯咯的笑声在车厢里响起,灰叔反手拉了一把车门开关,果然卡住了。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婴儿声线的清脆笑声响个不停,司机的尸身继续往两边开裂,一只沾染血污的细嫩小手从衬衫领口伸出来,司机的喉咙随即爆开,给从腔子里钻出来的婴儿头颅让位。 “咯咯咯咯……”婴儿双手穿过t恤的袖口,由司机的身子顶着,看着灰叔,拍拍手。 婴儿笑着,很快脸和手便被风干成褐色,婴儿这就笑不出来了,抿着干枯如老树的嘴巴,依旧朝灰叔拍巴掌,每拍一下巴掌,他的指甲就会变长一些。 灰叔眼睛盯着他乌色的指甲,心说这哪还是婴儿,分明一个追命木偶。手依旧在背后拼命鼓捣那车门,可是那该死的车门,横竖就是打不开。 “要命要命……”灰叔提刀劈上木偶头顶,他的刀与木偶头颅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刀没事,头也没事。他收回刀,只见木偶那结实的头上连一道白印子都没能留下。 “要命要命!老许怎么还不回来!我他娘的搞不来啊!” 酆城的天暗得特别快,风把有些打算出门的人都吹回自己家里去,气馁的孩子趴在窗口抱着球,心思飞出去好远,和小伙伴们系在了一起。 城市另一头的东升山下,被灰叔殷切呼唤的许砚并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外面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他不知道,同样的,消息最灵通的徐公子也无从知晓。 秦剑已经在鬼王和苏弥月之间砍过几百次,三人各自守一方站立,气喘吁吁,各怀心思。 在这场打斗之中,苏弥月始终没有使用烛瞳,似乎她真如自己所说那样,沉浸于战斗的乐趣之中,不想上来就用这必杀绝技。只有苏弥月知道,此时的她灵魂没能完全占领躯壳,灵魂力调动有限,不好用那极度消耗灵魂力的烛龙之瞳。 而且,苏弥月始终有些不懂——为什么她的左手微微发麻,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了经脉? 经脉的堵塞,使得她没办法将灵魂力输送到左手,只好用右手单手结印,左手则是抄起鱼肠剑配合自己的玄术对付鬼王和许砚。 苏弥月倚墙而立,冷冷看着许砚,又将视线在鬼王身上扫了扫。 她的手,是这两个人之中谁搞的鬼?说来奇怪,她在打斗之中忽然就麻了手,那时候许砚和鬼王谁也没近她的身,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双眸微转,她又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两遍,两个人脸上都没能透出她想要的内容。这也不应该,如果是他们两个做的,为什么打斗的时候不攻击她薄弱的左手? 难道,是徐公子? 苏弥月又看向徐公子,他远远地盘膝坐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三个打斗,悠游自在。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苏弥月偷偷握紧左拳,又迅速放开,她希望经脉能够重新通畅,事实却是,在她这么一握之后,她的手麻得越发严重了…… “鱼肠剑真是好东西,”苏弥月眼波微转,“许砚,没记错的话,千年前你就把这柄短剑留在身边了,说起来,这剑还是你从大运河底得来的。” “你倒是好记性。”许砚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苏弥月笑笑,道:“你把这柄短剑给了沈灵雨,自己用了长剑……你那长剑我也拿过,砍起人来很是利落,倒也符合你许砚杀伐果断的性子。只是,不知,你的秦剑和你送沈灵雨的这柄鱼肠短剑,哪一个更加锋利?” 一语未罢,苏弥月的人已经窜到了许砚面前,寒光一闪,鱼肠剑居然贴着许砚的脖颈斜劈过去! 许砚眸光收紧,保持着躲避鱼肠剑时微微后仰的姿势,手里的秦剑比他后退的动作更快,长剑一挥,苏弥月居然没能躲过这一招,堪堪后退,胳膊上挨了一下,痛得脸色微白。 她捂着自己胳膊,胳膊上没有伤口。在秦剑到达苏弥月身上前一瞬,许砚把手一转,把剑面拍到了苏弥月身上。 她是苏弥月,可是那具躯壳,是沈灵雨的。沈灵雨是多爱美,怕他被其他小姑娘勾走,背着他偷偷囤了小半箱面膜,等到她回来,看见自己的身子被他砍得不像样,是不是会气得抽抽搭搭哭个没完? 苏弥月一击不中,左手臂挨了一下,直接没了知觉。她用内视去看,只见自己的经脉上被一股霸道的灵魂力压住,那股灵魂力还有往其他位置蔓延的意思,如果那股灵魂力一直蔓延,她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废人,在这里任人宰割…… “许砚,原来刚才的打斗之中,你没有用全力。”鬼王不由有些吃惊,等他看到许砚眼中的平静,脸上便凝重起来。 “如果你不愿用上全部力气,那么刚才对沈灵雨死去的伤感愤怒,是表演给谁看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挣扎 许砚对沈灵雨的死活并不在乎,所以,他表演出悲愤是给谁看? 苏弥月很自然地抬起左手在鼻端轻轻一蹭,紫灵水味道残留让她眉头微微锁起,不过一瞬,就又恢复到了常态。只是,她的目光锁定在许砚身上,微微收紧拳头,却发现左手已经很难控制了。 她二次抬头对上许砚视线,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得冷,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凡心轻动,更没有什么值得他为之心痛。 苏弥月从许砚若有似无地一笑中看到了她想知道的答案——没错,害她左手经脉完全阻塞的人是许砚,他望着她,薄凉的眼睛似乎在说:“沈灵雨没了,你也随着她一起去吧。” 苏弥月不由起了心火,怒意转瞬从心头压下,她启唇笑笑:“许砚,你还真是个心狠的。” 许砚亦嘲笑回来:“不及你。” 她开开口,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莫名的难过涌上来,又无力地落回到灵魂一角。 是你吗? 苏弥月垂首,闭上眼睛去感受沈灵雨最后的挣扎,沈灵雨正在被她的灵魂一点点融合,用不了多久,这世间再无沈灵雨其人,只有烛瞳苏弥月。而这一切不是出于她的意愿,时间决定事态发展到这一步。 许砚脸上冷冷的,一呼一吸都在告诉别人,他已经把沈灵雨放下了,又或者,他根本只是在漫长的生命之中出于无聊,陪那个可怜的小丫头玩了一段游戏。 然而,他还不打算就此放弃,手里长剑举起,许砚告诉鬼王:“你今天就留在这里吧。” 剑锋移开数寸,朝向苏弥月:“你也一样。” 鬼王和苏弥月顿时燃起战意,置身事外的徐公子此时忽然说了一句:“玄阳子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溜了?” 许砚闻言眸光一闪,手上攻势不减,一个许砚中途变成两个,分别向鬼王和苏弥月攻去。 面对劈向自己的利刃,起初苏弥月没有太在意,许砚的招式她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同时对上强大的鬼王和同样强大的她,许砚要把自己的力量分成两份。即使她左手失去力量,这样的他想要打赢她几乎不可能。 可是,很快苏弥月就收起了那份轻心,袭来的许砚每一剑都是朝她无力防备的左侧去的,每一剑的力道和速度都不比方才许砚没有分身时力道弱多少,这让苏弥月额头起了一层汗珠。 难道,许砚已经比她强那么多了,而刚才那些,不过是他随意陪她和鬼王玩的? 苏弥月能够想到的,鬼王同样能够想到,嘲讽意味略浓的冷哼过后,他说:“许砚,原来你这么会装。” 而苏弥月,此时的她已经躲过许砚几十剑,左手麻木的感觉一点点上攀,渐渐的,她半条手臂都不受控制了。无奈,她只好动用烛瞳的力量去抵挡,以避免自己被劈成两半。 她不该这时动用太多灵魂力的,吞噬沈灵雨需要足够灵魂力,许砚手中长剑被烛瞳之力缠住没多久,苏弥月就感觉到沈灵雨在体内挣扎幅度加大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专心 苏弥月顿时就明白了,许砚哪里是放下了沈灵雨?他分明就是留了后手,以阻塞经脉的方式逼迫她大量调动灵魂力,给沈灵雨制造反扑的机会! 他刚才表演出的愤怒和伤感,就是给她看的。 呵,许砚对沈灵雨,真可谓一往情深了…… 许砚的剑锋距离苏弥月灵台两寸远,他的气息离她很近,烛龙的祝福让许砚的面容停留在千年前的样子。苏弥月看着他那双眼睛,属于沈灵雨的记忆如水一样进入她的脑海,在沈灵雨的记忆里,许砚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面向自己,即使是最初的冷漠,在苏弥月看来也都是许砚硬撑。 当年许砚有用过看沈灵雨的眼神去看她吗? 苏弥月很自然地想到这一点,她细细回忆,很快就又笑了。她嫁与许砚几年,看见他的面容也不过生命最后一年,当时他对她厌恶得紧,那种感觉在千年后的今天也没有变过。 想到这里,苏弥月猛然回神……要紧关头,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些?难道是灵魂融合的过程中,沈灵雨的感情反过来影响了她? 鱼肠剑转移到右手,苏弥月瞥一眼许砚手里被烛瞳困住的长剑,又悄悄追加了丝缕力量到他双手,利落地一剑攮向许砚腹部,嘴边带起一丝冷笑,心说:许砚,你和沈灵雨一起去了吧! 手里短剑已经擦到了衣服布料,再往前一寸,要命的利刃就会刺入许砚身体。 打定主意时,苏弥月以为自己会高兴地笑出声,又怕自己会受沈灵雨影响没出息地哭出来,结果她只是维持平静,脸上平静得好像只是在院子里修建花枝。 她也想过眼前的许砚是本人还是分身,但很快就确定下来,那么在乎沈灵雨的他不可能抛下她去对付鬼王。 苏弥月都猜对了,鱼肠剑擦到许砚衣服布料那一瞬她便知道自己是对的。 但她没想到,许砚能够躲开这一招,他不仅躲开了这一招,还从烛瞳的束缚下解脱出来,竖起剑面拍在她颈部,苏弥月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踉跄后退之后,苏弥月捂着自己发痛的脖颈,不懂。许砚怎么会忽然从烛瞳之下解脱束缚?难道他的能力已经妖孽到那种地步…… 苏弥月后脊一片寒凉。 强撑着站直,视野之内的黑晕还没能完全散去,一只手掐在苏弥月脖颈上,许砚身上淡淡的茉莉香钻进鼻腔,随着一声冷笑许砚手上微微发力。苏弥月眨了几下眼,晕眩感已经慢慢散去,眼前却依然一片黑暗。 很快,她便发现那不是一片黑暗,那是一朵黑色的花——许砚用一朵黑色的曼陀罗阻住了她的视线。左臂麻木感已经攀到肩头,在苏弥月不得不从瞳孔释放灵魂力的那一刻,黑曼陀罗迅速旋转,转得她头晕目眩,此时许砚忽然发出了一道闷哼,手上力道减了些许。 鬼王的声音距离并不算远:“许砚,和人打架还是专心一点得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算计 许砚手上不过一抖,就给了苏弥月逃脱的机会,她以右手作刀狠狠劈向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就要伤到手腕,许砚一个闪身站到圈外,重新与鬼王和苏弥月形成鼎立站位。 苏弥月一把扯下钉在眼前的黑曼陀,一捻一掷,黑曼陀在地上砰然炸开,化作一抔黑土。 许砚的气息不太稳,方才他挨了鬼王一招,伤到肩膀,殷红的血液从黑色的衣服里流出来。他只瞥了一眼,从衣兜里摸出一瓶白色的药粉倒在伤口上,伤口转瞬止血,许砚随手将瓶子砸向鬼王。 这一下夹带了许砚极其霸道的一道灵魂力进去,鬼王抬手抵抗,许砚脚下一动,人已经到了苏弥月眼前。 她半边身子已经没了知觉,灵魂力调动受到严重影响,又防备沈灵雨反扑不能拼着让力量冲破桎梏涌上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无法躲避,只好拿完好的右手接住朝自己砸来的瓶子。 “幸好我有汇集灵魂力到手掌……”她看着自己掌心的红印,低声呢喃。许砚抛掷瓶子的动作看似不理智,其实裹了一些个算计在其中,如果苏弥月没有想到用灵魂力去挡,方才这一下就能把她的右手也废掉。 愤怒之下,她就要反击,却见眼前一晃,许砚已经到了鬼王身边,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好像根本没有把她当一回事。 苏弥月上前半步,随即又退了回去。她不得不退回去,因为她发觉自己的右手在轻微的痛感之后,也开始变得麻木,闭上眼去内视经脉,却见右手经脉岀有一处黑色污点,蛇毒一般逐渐向上污染。 她彻底着了许砚的道,今天发生在沈灵雨身上所有状况都在他预料之内,同时,他也备足了应对策略! 感受到灵魂之中沈灵雨越加剧烈的挣扎,苏弥月不得不后退几步,保存更过灵魂力去压制沈灵雨的反抗。 不经意间,苏弥月看清了徐公子的神情,熊熊燃烧的气脉河畔,他眼中的那份沧桑在火光下一览无余。感受到苏弥月的视线,徐公子转过头来望进她的眼里。 苏弥月感觉很不舒服,即使走到这一步,他眼里依旧是看穿所有的自信,没什么是能够难倒他的。 徐公子朝她微笑致意,又收回视线去认真观看许砚和鬼王打斗,似乎真的只是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戏。 苏弥月感觉很不舒服,沈灵雨得到了求生希望,反抗得越发剧烈,两条手臂都被许砚用计堵了经脉,这会儿不管苏弥月有多想杀了许砚,理智和身上沁出的汗珠都告诉她这么冲上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沈灵雨,你看到了吗?许砚为了你煞费苦心,如果最后活下来的是我,你猜,他会怎样?” 沈灵雨猛然挣扎一下,算是给了苏弥月回应。苏弥月笑笑,倚着墙壁缓缓坐下。 她不知道,其实沈灵雨听不到她说什么,也感觉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沈灵雨的意识游走于灵台之中,正在经历一场危险,这场危险的源头,是在从蓬莱复制而来的老林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病急 当沈灵雨不受控制地进入到灵台,望着眼前阴阳鱼的格局一点点毁掉,属于苏弥月那一部分越来越大,而她那一部分则是被挤到一个角落里,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 心狂跳的同时她明白,许砚提过的灵魂吞噬,正在她眼前进行,等到那片云彻底淹没于海水之中,沈灵雨也就不复存在了。 怎么办? 沈灵雨来来回回走动,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下蔓延到每一个毛孔的慌张,这时就只有她自己才能救自己,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她与苏弥月之间实力差距摆在眼前,想要从苏弥月的压制下挣脱出来,需要强大的外来补给支撑。 灵台之中永远都是晴天,沈灵雨抬眸望进碧蓝天穹,视线微微下移,落在自己曾经去过的林子。那片林子中小小的果子都能为她提供能量补给,想要从苏弥月的压制下挣脱,她很有必要进去走一遭。 可是现在怎么到那边去呢?脚下是高耸入云的孤峰,身体内灵魂力因为之前还原气脉河被压榨得只剩丁点。 心里焦躁,沈灵雨把无处安放的双手抄进衣袋,神情一凝,随即而来的就是欣喜——衣袋里有五颗她之前去林子时摘下的果子! 赶快把果子摸出来一股脑儿塞进嘴里,迸裂的果汁顺着食道一点点向下,如清泉滋润了干涸的大地,红艳艳的喜悦透出胃壁向身体的每个角落去……除了左手。 沈灵雨转了转自己的左手,发现它有些不听使唤,逐渐出现的麻木症状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没敢在原地停留太久,阴阳鱼之中苏弥月不断扩张的灵魂力挑动着她的神经,沈灵雨急忙念起御风诀,让身子化作一支利箭向老林窜去—— 沈灵雨是在赌博,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同样迫近于零的还有她的灵魂力,这不是五颗果子就能解决的,但她只能这样,依靠着五颗果子给自己加一份码。 风在耳边呼啸,沈灵雨几乎是整个人摔趴在林子边缘,她拧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左手越发严重的麻木感让她在爬起时一个踉跄磕在一块石头上,她看看自己流血的左手,麻木感让她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心中不妙,沈灵雨一步不敢停留,站起身逃命似的往前跑。 她的命就落在这片林子之中。沈灵雨进入一种病急乱投医的状态,这一路,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遇到果子树就扯下树枝尝一口树上的果子,有效的就撸下一大把塞进衣兜边走边吃。 没走出多远,沈灵雨就意识到,她不能一直这样大口吃果子补给灵魂力,果子能够补充的力量那么小,就算把胃吃爆,也无法与苏弥月抗衡。 她四处张望,忽然想起那个被自己吞噬的元婴。沈灵雨把视线锁定在视野范围内,生命力最强盛的那棵树上,她走过去,把手覆在树干上,闭上眼,感受树的生命力在掌心下波动。 第一百一十八章:压制 对不起了。 沈灵雨闭上眼睛,长度足半米、绿得几乎滴下水来的叶子下,大树轻轻震颤两下,树心能量开始顺着她的手掌涌进来,她试探着屈伸左手,不知是因为之前摔伤还是怎么着,左手半臂麻过头开始发胀,胀到后来就变成了赤条条的痛。 苏弥月在外面做了什么?难道是许砚气得想一把火烧了她?! 沈灵雨低下头看向自己灼痛的手臂,她有种感觉,它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引导那些涌进自己身体里来的灵魂力包围左臂,试图用树的温和力量去缓解这份灼痛感。 可是,这并不管用。手臂上的痛感不仅没有消失,还顺着经脉一点点往上攀爬,就像是一团烈火随风向外蔓延。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沈灵雨想要取帕子,才发现这棵树的能量已经全部被她吸收掉,头顶上的叶子也不绿了,卷在一起枯黄一团,树干也瘦了一大圈,全然没有了方才挺拔的模样。 沈灵雨连忙收回手,拿帕子擦了头上的汗珠。 她不经意地低下头,想到一个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为什么每次进到灵台里来,穿的都是这套高三时常穿的衣服?难道是因为这套衣服间歇着被她穿了一整年? 还好是这套衣服,如果每次来都穿着大学时常穿的连衣裙,行走在这林子之中,那可真是要哭死了。 脚下步子飞快,她来到另一颗看上去生命力很强的树前,咬咬牙忍下捂住左臂的念头,将右手覆在树干上,快速补充起灵魂力来。 这一次,沈灵雨仔细留意过,在大树要被榨干的前一刻,她收了手,跑到另一棵树前继续吸收力量。 不知为何灵台之中会有一片这么好的林子,沈灵雨不打算对这些树赶尽杀绝。 左臂渐渐痛得发烫,沈灵雨禁不住用右手去捂,居然被烫得手指发红,将左臂贴在树干上,居然把树干也烫了道黑印出来。 她得找到之前来时见过的那条河,不然,今天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抓了把果子到嘴里,沈灵雨使用御风术回到来时落脚的位置,确认过位置,再次默念御风诀,让风拖着自己过去。 可是,这次才出去两米人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沈灵雨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白云,慌得伸出手扣在悬崖眼前一块凸起的石头,人吊在悬崖边缘,汗涔涔的,感觉体内的灵魂力一点点被压制下去,而左臂痛得她眼前出现大片黑晕。 念叨一声:“苏弥月真是厉害。”沈灵雨强行榨出一点灵魂力,仅供风托着她回到林子边缘,人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力气起来。四肢,仿佛被灌满了铅,支撑自己的躯体困难程度和撑起一座山差不多。 距离第一次来林子的距离大概两百米,从这里走到那边去,对于灵魂力被压制、左臂灼痛感剧烈的沈灵雨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趴在这里更舒服一点……”嘴里这样念叨着,右手却撑着地面逼迫自己爬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树影 灵台之中没有阴雨,沈灵雨的汗如雨下。 抢命一样从衣兜里抓出一把果子塞进嘴里,胡乱嚼一通咽下去,以那点可怜的力量补给做引,她咬着牙从身体之中调取灵魂力,霸道地命令粗暴地撕扯,逼迫被压制住的力量突破重重阻碍回到被她掌控的状态。 然而这个目标太难达成,沈灵雨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往前走,汗珠没入土中,血珠亦然。左手烧得厉害,在剧烈的灼痛感面前,那点磕在石头上造成的皮肉之苦根本不算什么。 沈灵雨伸出完好的右手,人在树林中踟蹰前行,走到哪棵树前,就顺便吸走哪棵树的生命力。苏弥月有多强大,这会儿她差不多了解到了,参天大树的生命力转移到她身上,也只够支撑她走出不到十米的距离。 如此,沈灵雨走了两百多米的距离,听到河水咆哮声的那一刻,她转过身,看见身后两排枯萎老树。 她不敢拖延,左臂叫嚣的灼痛让她怀疑自己的手臂其实已经被烧熟了,沈灵雨来在河边,水流湍急激起片片水花,她趴在水边,将左臂丢进河里,清凉感袭来,舒缓了她紧绷许久的神经,沈灵雨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人趴在河边就不动了。 不是沈灵雨懒得动,而是她身上真的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贪恋河水的清凉,半条手臂探进河里,久违的舒适感让她忆起多年前暑假的午后,穿着宽大的校服背着笨重的书包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从毫无遮挡的花园旁溜过,又在公共健身器材处逗留。 烈日当空,烤焦皮肤的温度下,每一缕清风都是那么珍贵。她丢下书包,一屁股坐在树荫下的水泥台阶上,把脚上的白布鞋脱掉,从包里摸出作业本充当扇子扇起风来。 目力所及,百米外就是一家小卖铺,招牌立在门口,简简单单“冷饮”两个大字,看得她心里一片向往。可是,投在柏油路上那刺眼的阳光阻住了她前进的脚步,裤兜里那五毛钢镚儿沾染体温,将藏蓝的长裤撑岀一个完美的圆形。伸手在那圆形上摸了又摸,嘴巴嘟了又嘟,要花掉这五毛钱,她还是舍不得。换了个姿势靠着书包半仰下去,叶影斑驳落在眼里,清风徐来,沈灵雨惬意地闭上眼睛,不觉有些困意。 此时的她沉浸在回忆之中,哪里知道自己正从河畔缓缓滑向湍急的水流? 回忆之中,沈灵雨在树荫下眯了一会儿,风吹乱她额前一缕碎发,温柔得像是恋人的吻。 也许并没有过多久,她又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眼睛一转,就看见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倚着树干抬头望进叶影,也不知是在那里站了多久。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 “小姑娘,睡在这里不安全,快回家去。”他的声音好似清风,落在她耳畔,低沉温和。 第一百二十章:希望 沈灵雨看着他,没有接话,也没有动。他似乎并不在乎她的反应,说完话就离开了。 她不想理会一个陌生人说的话,可是不知为何,还是穿好鞋子,背上书包回家去了。本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回到家去看见墙上的钟表,她惊讶地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难怪回来的路上不那么热了…… 不过还是挺开心的,外婆在外面找了份织工的活儿,平时她自己在家,即使是白天,也不敢睡得那么踏实,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挂在脖子上的鸟喙护身符就会动一下。在护身符动的时候,她总会僵硬着身子,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睁开眼睛,一定会看到个不明来路的鬼物趴在她床头,被护身符伤得浑身血淋淋。 这也是她放学后在路上磨磨蹭蹭,不愿回家的原因。在外面睡着,后来想想的确是很可怕,但是……但是今天的午睡好舒服啊! 她开心地笑了,笑得咯咯的,有点傻,笑着笑着,她又觉得左侧肩头火烧一样灼痛。把胳膊往前送了送,这份感觉就被缓解了。 然而,更加不妙的感觉在心中产生——怎么好像,她要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心念一动,沈灵雨醒过来,奔腾的河水在耳畔咆哮,她发现自己的大半边身子已经滑向河流,只要轻轻一动,整个人就会滚进河里,随着奔腾的河水去了! 求生的欲望让她生出力气,右手扣紧河边一块巨石,猛地用力一翻,人又远离了河流,回到大地上去。 冷水浸泡让她打了一会儿寒颤,很快,寒凉的感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灼伤和发烫的痛苦。 后者出现没多久,沈灵雨湿掉的衣服就又干得彻底,这速度比把衣服拿烘干机烘烤要快得多。灼痛感一直在向上蔓延,过了肩头,径直往脖颈去。沈灵雨痛得一塌糊涂,偏偏又清醒得很,脑子里不住转动,只为将注意力从灼痛感上转移开。 现在她不会认为灼烧感出现是许砚要烧死苏弥月了,这么漫长的痛苦,就算是许砚拿着个打火机沿着苏弥月的指尖一点点烤上来,这半天也该烧完了。 她端详自己的左手,又望望湍急的河流。 有一点不能否认:这条河中,也有灵魂力存在。不然,就她趴在河边这么久,早该被苏弥月吸收掉了。 沈灵雨蹲在河边,将自己完好的右手探进河水,一股清凉的能量顺着右手经脉缓缓涌入。她端详自己的左手,它在河里浸泡了好一会儿,现在皮肤表面干燥得厉害。 她想起方才自己做的那个回忆之梦,梦中许砚默默守了她一个中午,只为让她睡个舒服的午觉。他真的是守了她好多年,从五岁那年从黑山下鬼王手里把她抢回来,他就开始做她的守护神了。直到不久之前,她在东升山下的地脉之中,为了救活酆城气脉大把耗费灵魂力,他也有在身后不断用紫灵水做补给——现在左手臂上的痛感,就和许砚给她用的紫灵水有关吧! 许砚在紫灵水里加了什么东西,所以她才会觉得这么痛。 如果是他,那么一定不是想要她的命。 想到这里,沈灵雨内视经脉,看见左手臂经脉之中,有一股火红的力量,似乎是被禁锢了,正不断挣扎伺机逃脱。但是逃脱哪有那么容易,那股力量每挣脱一点,就迅速被她的经脉吸收,那股力量在经脉之中一点点撑开,燃烧起来,就像是洪水就要堵不住,一点点向河岸两旁侵蚀,冲击河边房屋。灼痛的感觉便是来源于此。 这是许砚为她制造的契机,他知道她和苏弥月之间的实力差距,所以借用这股力量,让她有与苏弥月抗衡的实力。事先没有跟她说,是因为担心被苏弥月知晓吧。不过,身体里这股火红的力量她吸收起来实在太慢…… 她把右手探进河里,调动从右手导入的力量去分解分布在左臂上的力量,将它们一点点化为己用。 分解这股力量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虽然只是一股力量,它似乎有人的思想,狡猾得很,有时会假意被分解开,又忽然聚在一起,企图攻击她的心脉。如果成了,她就会被那种力量左右意志,成为傀儡…… 沈灵雨一门心思都扑在对它们的行迹观察上,怎么能让它们得了手,调取了灵魂力一通抵挡,过了大概一顿饭的时间,偷袭心脉的力量被彻底俘虏,像是糖块化在水里,再没有聚在一起的可能。 她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份力量的强大,每分解开一块,她的身体都会轻松好多,被苏弥月压制得感觉一点点削弱,等到那股力量完全被分解吸收,她已经能够调动身体里多半的灵魂力,同时,手臂上被火烧起的痛觉消失了! 沈灵雨站起身,默念御风诀,让身子悬浮在半空之中,极目远眺,她看清了阴阳鱼之中双方力量的变化。此时,云与海已经重新达成动态平衡,整个阴阳鱼快速旋转,两部分力量相互制约,苏弥月暂时吞噬不掉她了。 看到这一幕,她并没有觉得多开心,她吸收了那么多力量,只够勉强和苏弥月对抗,那么苏弥月这个人到底有多强? 苏弥月强大到这个地步,能够制住她的许砚到底有多强? 想想,也就沈灵雨自己很弱,不堪一击。 狠狠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想将胸中那些郁闷悉数吐掉,沈灵雨回到树林里,试图找更加强大的灵魂力补给。 她最先想到的是那些参天古木,而后是林子里的异兽。如果能遇到元婴之类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林子这么大,她不信把这里的灵魂力都吸收了,还比不过苏弥月。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吸收掉了十几棵树的生命力,她没有杀死它们,但这些树要回到巅峰状态需要很长的时间。 越往前,沈灵雨的心越静,静得像是一潭冷水,除去所有杂念,重复吸收力量和往前走的状态。 第一百二十一章:怎样 灵台之中,与蓬莱格局相似的林子之中。 沈灵雨不疾不徐地向前走,行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状态萎靡的树木。她的眼睛越来越冷,冰冷不屑的神色之中染上一抹好战的疯狂。 她这样一直向前,不断为灵魂力做补给,林子里的树太高,高得足以挡住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到阴阳鱼中她与苏弥月之间的力量开始不断撕扯融合,最后谁会吞噬掉谁,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可供推测的明确条件。 此时的沈灵雨还没有察觉到,她,越来越像苏弥月了。 与之不同的是,苏弥月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被沈灵雨感染了,就在苏弥月因为许砚对她的经脉动了手脚而起心火的时候,那一闪而逝的难过,让她察觉到沈灵雨的情绪会影响到她。 气脉越燃越旺,势要把这一年酆城之中的晦气全部燃尽。河畔众人顺着来时的路你追我赶回到地面上,身后的地道“轰隆隆”一阵巨响,终于承受不住,坍塌下去。 建立在东升山上的电子公司里,安保人员们闻声赶来,见到这四尊杀神大惊失色,说要拿下他们,可是这四位哪是普通人能够拿住的?手还没能抬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风刮过,四个人已经全部从他们视野里消失,快步跑到前门去张望,却见那四个不速之客已经到了山脚。 这是怎样的速度呢?从公司位置到山脚下大概有五百米,这才几秒的时间,他们已经在紫气河畔站稳了…… 暖风袭人醉。 沈灵雨手臂停止痛疼的瞬间,苏弥月的手臂也恢复了行动力。她舒展开因为灼痛而锁紧的眉头,用刚恢复的左手结了个印击中了没能防备的许砚。 许砚捂住被击中的腹部,望着苏弥月的左手,却是满面春风。 徐公子见了也是一笑,道:“看来,成功了。” 许砚难得对徐公子露出不敷衍的笑容:“成功了。” 苏弥月内视灵台,神色一变。鬼王左右扫了两眼,嘲讽启口:“看来是许砚又下了步什么好棋。” “告诉你们也没什么,”许砚的心情的确很好,“你们一直找不到的玄阳子,早在一周之前就被我找到了。而他现在……” 左右看看三人的神情,鬼王和苏弥月还带着一丝不懂,徐公子带着看破谜底的微笑,几乎要替他把答案说出来。许砚继续说:“现在玄阳子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苏弥月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看看自己的左手,笑得苍白无力:“我还在想,沈灵雨哪来的实力,能从我手下翻盘,原来你替她准备了一份年份儿极重的补品。” “原本我选中的是鬼王,玄阳子自己跳出来作死,怨不得人。” 鬼王凛然,怒极反笑:“许砚,你居然想把我变成食物?” 许砚点点头:“是,又怎样?” 河面波光粼粼,光线千变万化不如鬼王此时眼中神色精彩。徐公子乐不可支,口中直呼:“许砚你果然有想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俯首 许砚向徐公子微微颔首,自谦一句:“都是徐公子坑得好。” 徐公子笑容一僵,随即笑得更欢了,似乎是对许砚的夸奖很受用。 苏弥月眼中染上阴影,心说许砚绝对是她两世以来遇到的敌人之中,最难对付的一个。她的眼睛决定她可以控制时间,她的性情决定她可以随时跳到局外,看清每一个人的心思并对他们加以控制。嫁给许砚最初那两年,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又瞎又哑的,他谋划什么事情都不会避开她。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了解他的那些手段和他的心思,可到最后,他还是走到她的对面。 事实上,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站在她这一边,苏弥月有时会想,难道许砚那么能演,即使是不对她设防的那两年,他也没有将自己的真实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无法控制的感觉,让苏弥月心中涌起一片焦躁。不杀了许砚,她要做的事情怕是永远都别想达成了。 杀意攀上心头,苏弥月心中焦躁更甚。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份焦躁不是发自于她,而是来源于沈灵雨的内心。 沈灵雨的意识被压制在灵台之中无法出来,对许砚的感情却足以让她在与许砚的打斗之中出现判断错误,从而要了她的命。 眼下应该如何是好?原本徐公子与她站在同一立场,可是现在徐公子的表现,分明是无所谓沈灵雨和苏弥月谁是躯壳的主宰了……也对,他要的只是烛瞳的能力,只要许砚看破这点并加以利用,徐公子便不会对她和许砚之间的恩怨做多干涉。 灵魂融合需要时间。沈灵雨在灵台之内不断补充灵魂力,她若执意使用烛瞳对付许砚,让沈灵雨捉到时机,被吞噬掉的就是她了。 额头边缘,不由渗出些许汗珠来。 清风袭来,苏弥月将目光放在鬼王的身上,几乎在同一时刻,鬼王也把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四目相对,两人从彼此的眼中看到相同的疯狂。下一秒,利刃直劈天灵,苏弥月几乎是下意识向后翻去,堪堪躲过许砚这致命一击。 空翻最后一个动作落在苏弥月稳稳的单膝跪地上,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随意拈着鱼肠剑,她没有抬头,只是眼眸向上一捩,抿着嘴紧盯距离自己额前不过一寸的剑锋。 许砚立在剑的另一头,他睥睨于她,不需要刻意武装,与生俱来的气势足以迫使一众修者俯首称臣。当年他便是带着这样的气势,在许家族长的打压之下站稳脚,并迅速发展起自己的势力来。 阳光下,剑锋的影子落在苏弥月双眼之上,杀意扑面,她与许砚以目光厮杀,耳畔鬼王与许砚分身打斗的声音渐行渐远,世界静到让苏弥月能够听清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同时,她也听到了许砚的呼吸心跳。 “苏弥月。”许砚启口。他的声音冷冷的,带了一丝丝让她莫名难过的东西。他似乎是要和她说什么,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代替言语的,是他手中扬起的剑。 第一百二十三章:算账 许砚扬起手中长剑,杀伐之气腾空而上,苏弥月双瞳之中灵光开始流转,隐匿的烛瞳威严迅速回归,紧随而来的是因为压制沈灵雨产生的吃力感觉。 苏弥月静气凝神忽视掉那份不适,制住长剑的同时又是一个后空翻,这次她再没停下,以灵魂力带动身形在河畔快速移动。她不想浪费自己的力量,却不得不这样做,否则,她立即就会死在这里——许砚手里的剑只是个信号,真正的攻击来自于紫气河水! 许砚以一河为兵,数以万计的薄冰将阳光折射岀千万道虹影,那薄如蝉翼的冰俯冲下来刺向地面,居然能在嵌入大地,造成极深的一条裂缝。 “呵,冰符啊,”鬼王轻声感慨,“多少年不曾见过这东西,没想到在你手里复活了……” 漫天冰符从许砚身边绕开,紫气河畔,只剩他一人静静伫立原地,其余三人皆使出各自本领躲避这致命的袭击。 “我说许砚,”徐公子哭笑不得,“咱们可是一伙儿的,你别连我一起打啊!” 许砚向左瞥一眼鬼王,鬼王躲避冰符攻击的同时还要应对来自许砚分身的凌厉攻击,许砚又向右望一眼因为不得不使用烛瞳为自己建立屏障的苏弥月,唇角微微一勾,凉凉地回了徐公子一句:“你也该活动活动了。” 徐公子揉揉眉,轻叹一声,躲开冰符的动作随意得就像是躲避怀里小猫胡闹的爪子。许砚没有对徐公子的反应分出丝毫的关注,话音落下的一瞬,他的人已经闪到苏弥月身后,对准她的脖颈就是一记手刀。 “这就是你游历归墟的成果吗?”苏弥月堪堪躲过许砚这一击,许砚闪到她身后时,她居然没能察觉到,而躲过这一下,完全是凭借多年应对危险的直觉。 反观许砚,席天盖地的冰符不知用掉他多少力量,可他立在她对面,呼吸都没有乱上半分。这种差距让苏弥月感觉很不好,她躲在烛瞳的屏障里,脸逐渐苍白起来。 许砚嗤笑一声,脸上嘲讽意味十足:“我究竟是游历归墟还是被困在那里,你不该比我清楚吗?” 苏弥月眉头一皱,很快便又放开。 “归墟那桩公案,是我亏欠于你,与吞噬沈灵雨的账一并结了吧。” “正合我意。”许砚微微颔首,抬手又是一拳。 许砚动手速度太快,以苏弥月现在的体能闪避不及,只好继续用烛瞳去控制许砚的手臂。许砚冷哼一声,他早已料到她会用烛瞳对付他,手指弯曲之下,冰符如暴雨砸向苏弥月,同时一脚踢出,迫使她调动更多灵魂力去抵挡。 苏弥月脸色越发难看,从她使用烛瞳力量的那一瞬间开始,沈灵雨的意识就在灵台之中躁动,这会儿,那份躁动已如擂鼓,让她一刻不得安宁。 “我有点后悔把你困在归墟了,”苏弥月狠狠咬牙,“虽然不愿承认,失去了烛瞳这个依仗,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第一百二十四章:冰雨 当年许砚在五大家族之间,是数一不二的风云人物,即便是处心积虑坐上族长之位的叔叔许成,在世家之间被提及的次数也没有许砚多。 五大家族人才济济,如果不是天赋异禀,父母去世后处处遭受排挤的许砚,如何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当初年幼的苏弥月没有踩空摔在后花园的石阶下,被族长苏正发现异常,苏弥月她……不,是苏宛儿,绝对不会被族长苏正带到自己身边培养。即使从小天赋高于绝大多数同龄人,身为庶出的她,在眼中完全没有她的生父和善妒主母有意无意地打压之下,也只会是苏家年轻一代众多骄子之中的一个,按照既定的命运路线被拿来做了人情嫁与许成那个没脑子的儿子许殿魁。待到烛瞳传承展露那天,被一向卑鄙的许成许殿魁父子耍阴招控制着做了傀儡,很难再有出头之日。 这便是她与许砚的不同,当许砚发现自己被打压排挤,他做出的选择是在与族长有隙的几位长老面前展露锋芒,以此吸引他们注意,换取让自己变强的资源。而她,生性使她对一切都冷眼旁观,哪怕是对当年受苦的自己,也没有太多怜悯心痛,不争不抢,在人情淡漠的五大家族之间想要取得一番成就,势比登天! 在她与许砚之间,知情知底的,即便是她那心比天高的贴身丫鬟荷花,在几次见识到许砚的手段之后,也再没底气说出许砚高攀她的话。 苏弥月感觉很不好,她几乎是咬着牙输出灵魂力抵挡攻击的,吞噬沈灵雨的机会一旦错过,想再翻盘几乎不可能成功——谁知道回去之后,许砚这个疯子又会为沈灵雨准备什么样的灵魂补给? 阳光下,紫气河水缓缓流淌。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紫气河水水位下降了数寸。 许砚招招手,天上的冰符群分成两部分,围着鬼王和苏弥月绕圈,鬼王打碎了许砚分身方要离去,却被这些冰符堵了个正着。 对上鬼王阴鸷的目光,许砚淡然启口:“你不能走。” “呵,许砚,”鬼王只扬起一边唇角,“你不会认为自己在归墟呆了几百年,就真能压制得了我吧!” “我没打算把你怎么样,”许砚微微蹙起眉头,“是你的徒儿准备把你怎么样,有什么话大可以对他说。” 徐公子见许砚把锅甩过来,默默扶额,头痛地说:“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几乎要超出我的控制范围了。” 不同于这边的明媚阳光,老城方向的上空一片灰暗。许砚极目远眺,眼中暗芒凝了凝。听到徐公子的话,他笑了:“按部就班的人生多无趣,偶尔来点惊喜,不好吗?” “惊喜是指被吞噬掉的两千年份儿鬼修玄阳子吗?许砚,你所谓的‘来点’堪比满汉全席啊!” 手一张一收,一把扇子从徐公子袖口脱出落在手里。他说:“鬼王,抱歉,今天你得留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荆棘 鬼王闻言,皮笑肉不笑,开口就挖苦:“呵,唯一的徒儿说出这样不敬的话,为师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啊!” 徐公子听到他这么说,脸上却是变了颜色,手中折扇虚空一指,正色道:“鬼王,在你对徐氏同族痛下杀手那一刻,你我师徒便已恩断义绝!” “哦?原来你还记得那几个小鬼,徐家人又如何?背负长生诅咒的徐家,何曾缺过人?尤其是他们那样,资质平庸头脑简单的笨蛋……” 徐公子原本很好地压抑住了愤怒,鬼王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是把他的怒火彻底激起来了! 腕子一抖,手中折扇如同飞匕直刺鬼王心口,鬼王闪身躲开,折扇在鬼王身后两米处打了个旋,居然又折回来,二次朝鬼王袭去。 徐公子脚下轻轻一点默念御风诀,秋风扫叶一般,人就到了鬼王身旁,鬼王正与那把扇子纠缠,不防被徐公子拳头砸中喉咙。对此,徐公子脸上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脚下又是一点,徐公子飘忽落在两米之外的一块巨石上,却觉一股杀人的风从上空径直卷下,奔他的天灵盖来了! 抬手,他以一拳之力接住这一招,那边被他砸中了喉咙的“鬼王”四分五裂碎得到处都是,原是鬼王按照自己模样捏出的傀儡。 一击不成,鬼王在半空连翻两下,稳稳落在不远处另一块石头上。 “徐稚,你比当年出息了。” “鬼王,你可不如当年了。” 四目相对之间,鬼王嗤了一声,道:“那黑山大阵消磨了我多少力量,想要补养,现在天地之间灵气也不如当年……如果站在这里的巅峰时期的我,你以为你能讨到什么便宜?” “我已经好久没能遇上能够全力一战的对手了。许砚倒是个不错的,可他心思太多,总不肯在我面前暴露真实实力,”徐公子招招手,那柄在半空旋动的折扇回到手中,“这样讲来,没办法再巅峰状态的你打一场,也是可惜。” “再打一场又如何,该保不住的,你依旧什么都保不住!” 徐公子眼帘微微抬起,略带苦意的眼尾因为他的动作变得凌厉起来,看清了鬼王轻蔑不屑的神情,徐公子手一抬,道:“那也要到最后一刻,才能知道到底是谁要失去一切——”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时,徐公子的身形依旧在巨石之上,可他又不在巨石上,他在鬼王身后,手里的扇子划破了鬼王后颈。 “移形换影。”徐公子用软糯的音色说着杀意四射的话。 鬼王没有动,徐公子用扇叶划破他的后颈,伤口上没有流出一滴血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深度数寸的伤口恢复原状,就像从来都没出现过。 徐公子屏气凝神,毫无预兆地放弃了攻击鬼王跳到半空,紧跟着他离地窜起的是从石头里生出的荆棘来,那些荆棘迅速向上蔓延,一副侵占头顶一方天空的架势。 袭击他的荆棘与寻常荆棘不同,是铁一样的材质,很软的样子却又无法由刀剑割断。 第一百二十六章:认真 徐公子御风闪躲,跳到半空就再也没办法回到地面上,一丛荆棘窜出之后,满地荆棘都生了出来,荆棘丛如毒蛇蜿蜒蔓延,无风自起,很多股拧成一簇袭向徐公子。眼看到了徐公子面前,那成簇的荆棘又像花朵绽放往四面八方去,以极快的速度将徐公子包围其间,转瞬就把他裹在其中。荆棘丛在鬼王的指引下向中心发力,这下,徐公子就算是不死,也会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 许砚同样没能逃离荆棘的攻击范围,手中长剑当空一划砍断了蔓延过来的荆棘,很快就有另一些荆棘攀附过来,企图要他的命。 荆棘生满河畔,在河边结起密密匝匝的高墙挡掉所有冰符雨,只绕开了苏弥月。苏弥月正处于内外交困的状态,见状心中大喜,瞥一眼许砚,一个主意浮上心头……首先,她要试验一下,看看自己的办法是否能够奏效。 想着,她调动了一点力量从双瞳释放,缠住许砚正在挥剑的右手。烛瞳的力量奏效,许砚挥剑的手臂顿住,硬生生被荆棘划得鲜血淋漓! 苏弥月吃了一剂定心丸,立即决定用烛瞳将许砚完全困住,而后用手里这柄鱼肠短剑了结掉他的性命。 念头一出,苏弥月手上就动了,几乎是瞳力缠上许砚的同时,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出去,手里的剑刺向许砚的心脏! 她不可能失手,在凡尘中,烛瞳是任何修者都无法对抗的强大力量,许砚不会防备沈灵雨,自然不会带黑曼陀在身上。他,死定了。 可是,她还是失手了,许砚修长的手紧紧卡在她持剑的腕子上,箍得她骨头都觉得疼。 怎么会是这样? 苏弥月惊愕地对上许砚冷漠的眉眼,在他身上闻到一丝香气。那个是……那是他留下的另一招,生生挨下刚才那一下,就是为了解除掉她的戒心,顺势将她一军? 对于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许砚看都没看一眼,一株黑曼陀从他袖管脱出,携着血腥味径直钉在她的脸上。 “啊——”苏弥月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旋转的黑曼陀全力夺取她的灵魂力,她想要把它扯开碾碎,可是两只手都被许砚奋力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挣扎之中,身子跌在一个带着清香的怀抱之中,苏弥月感觉脚下一轻,她似乎是被许砚带到半空中去躲避荆棘,黑曼陀不断夺取她的力量,这让她的头一阵阵发晕,几乎失去判断力。 “许砚!”不知许砚带着她落在了什么地方,苏弥月愤怒之余又不敢轻举妄动,力量的流逝让她在许砚的禁锢下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真是可惜,”许砚在她耳畔淡淡说道,“你又要死一次了。这次离开,你就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了。” 奋力挣扎的苏弥月闻言,瞬间没了继续挣扎的力气,对于此刻虚弱的她来说,挣扎不仅是徒劳的,还会加快她死亡的速度。她放弃了挣扎,钉在她脸上的那株黑曼陀就失去了与她较劲的念头,无力脱落坠入紫气河水。 原来,他们现在是站在鬼王结出的荆棘墙上。 困住徐公子的荆棘丛在半空甩来甩去,活似一条被人骑到头上的巨蛇,样子比巨蛇还要丑上好几分。 许砚倒是乐得看着它在哪里甩,它甩得越厉害,说明徐公子活得越精神。 苏弥月神魂开始恍惚,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迫回到灵台之中,就像以前一样。在力量构不成压倒性胜利时,她是抢不过沈灵雨的,毕竟,沈灵雨才是这具躯壳名正言顺的主人。 “滚回去。”许砚冷冷地对她下了命令。 她沉下气来,抬头望进许砚眼里。许砚知道事情不妙,她看过来的这一眼中包含着沧海桑田的冷漠和苍凉。 “如果我说,我不回呢?”苏弥月牵起嘴角,眼中灵光流转。 那是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气势,他熟悉的烛九阴气息逐渐回归,就在苏弥月这双眼眸之中,他看见了归墟…… “难怪徐公子要设下那么大的局,你们在归墟之中闯下了塌天大祸。”许砚调侃着,语气很轻松,眼底越来越凝重。 “是不是觉得完全不同呢。”苏弥月换了种微笑的方式,这一笑模仿的是沈灵雨,如果不是眼神不同,许砚真会以为是沈灵雨回来了也说不定。 “沈灵雨是个天真小姑娘,苏弥月却是个拥有吞天野心的,比起苏皇,沈家小姑娘更容易满足,也更容易被你控制吧。” 许砚挑挑眉,只觉得好笑:“你以为我娶沈灵雨,只是为了从她身上找回在你这里找不到的可控感?” “难道不是?你们男人不都是这样,不,”苏弥月不屑地嗤笑,“这世间的人都是这样,所有的喜欢都是附加在‘控制’二字上,哪怕是身份卑微的丫鬟荷花,对苏家骄子苏珏的喜爱,也是把他永远控制在自己手下。” “你完全不需要这样劳心费神——你和沈灵雨根本没有相互比较的必要。非要比一比的话,我认为沈灵雨要比你强上太多,即使你不是苏家至高无上的皇,在心性这一方面你也没有沈灵雨像个活生生的人。” “比起至高无上,你更向往所谓的人心温暖,”苏弥月痛惜地摇摇头,“空有一身才能,却没半点主宰苍生的志向。人心何曾温暖,枉你在苏家蛰伏多年,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的吗?”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苏弥月,你说服不了我,你和徐公子做的事我不会帮忙。你若有本事,再把我困在归墟几百年便是。” 苏弥月哑了哑口,喘了几口气,怒极反笑:“好你个许砚,几百年是吧?你还打着主意,等待几百年下一个沈灵雨降生?” 许砚不耐烦地摇摇头,似乎很头痛:“真是对牛弹琴……说什么你都不懂,我要的是沈灵雨,不是她的转世,更不是你的转世。” 说不通,他便不说了,手探到身侧虚空之中随意一招,千万片冰符悬在半空之中蓄势待发。 “你知道这东西对烛瞳无效。”苏弥月只觉得好笑。 “我当然知道。”许砚认真地点点头。可是,他依旧招招手,让冰符朝苏弥月袭来。 苏弥月冷哼一声,释放烛瞳之力去束缚那漫天冰符,方定住那些要命的冰符,她就要回身去对付朝自己一拳砸过来的许砚。然而余光告诉她,她的烛瞳没能对冰符起效。 眼睛都来不及眨上一下,冰符已经到了眼前,苏弥月接连追出去的几道烛瞳力量都没能起效,堪堪躲过许砚的攻击,她纵身跃下荆棘高墙,没能与追来的许砚拉开距离。同时,那些冰符由许砚控制着,也追上来了! “你在这些符箓中做了什么手脚?”风在耳边呼啸向后,苏弥月高声质问。 “我凭什么对你有问必答,自己猜。”许砚似乎胜券在握,心情大好,开口调侃起苏弥月来。 苏弥月心中恼怒,双手分别结岀不同的灵印,朝许砚丢了过去。 许砚使出御风术轻松躲过,两道不同的灵印在身后炸开,吹来令灵魂不适的风。方才这一下如果中了,许砚此时不仅是肉身被炸,连灵魂都很难能留下来。 借用了归墟力量的苏弥月,随意一出手就是驱散灵魂的高阶玄术。 他不能再做拖延,再拖下去,苏弥月运用归墟力量顺手了,沈灵雨真就被吞噬掉了。和归墟比起来,玄阳子的力量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此想着,许砚停下脚步。脚下的荆棘攀附上来,许砚看都不看一眼,身形缓慢攀升,与荆棘保持一寸远的距离。 苏弥月就在前面,她还没发现许砚没有追上来。她一时发现不了,因为许砚有让自己的分身跟上。 许砚伫立虚空之中,右手一抖,让秦剑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落回到剑鞘里,他将秦剑背在身后,双手在胸前猛然一击合十,而后迅速结起繁杂的灵印来。 胜负就在这一招。 他这样想着,收敛起的气场完全释放开来,一阵风卷出去,河畔被他的气场覆盖。 鬼王正在高声嘲讽困在荆棘丛中的徐公子,苏弥月在寻找逃出去的路,他们两个都停下来,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就连半空中甩来甩去的荆棘丛都不再动了,闷闷的声音从其中传来。 “许砚,你终于要认真了吗?” 许砚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手指在变幻之中划出残影,残影扩散出去带起来的便是狂风。 以许砚为中心,鬼王控制的荆棘不断被狂风绞成粉末吹散,紫气河上空来了一朵阴云遮住太阳,阴云是从老城方向来的,带来了淡淡的血腥和怨气。 风绞散了困住徐公子的荆棘丛,他从里面跳出来,手里还摇着自己的折扇。 他笑眯眯的,一如往常,一双略带苦意的眼眸盯着许砚,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恶神 感受到许砚身上爆出来的力量那一刻,苏弥月颜色骤变,灵气在她的眼眸之中快速流转,越来越明亮,目力所及之处出现砂石迅速被河水淹没。不过一息时间,水流石转,河流在地上侵蚀岀深深的沟壑。 她又随意瞥了一眼与紫气河对应的东升山,那山头之上的建筑立即老化崩裂,在惨惨阴风之中化作一阵烟尘散去了。苏弥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脸上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此时此刻,她便是时间之神。 “没想到,许砚,高傲如你,居然会臣服于恶神。”她的声音也是淡漠的,不喜不悲,听得许砚微微皱起眉。 他并不打算向苏弥月解释什么,在他看来,犯不上。他将话题转移到苏弥月身上:“这一世你出现之前,我并不明白你是怎样做到让归墟灵气倾泻掉一小半的,原来,你将它们转移到了自己的灵台之中。” 苏弥月微笑点头,笑容之中没有半点温度:“是,我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到这一点的。” 谈笑之间,沧海桑田。徐公子与鬼王已经远远躲开,烛瞳的力量直奔许砚,地势由西向东飞速下陷河道转瞬变宽,河水汹涌呼啸着朝他而去,许砚很快就会被巨浪掀翻溺死在河水之中,他应该躲避,可是他没有。 许砚矗立原地,岿然不动。轰鸣的河流到了他脚下,忽然转变了方向,在他身边一米处打个旋继续向东去。久了,许砚所立之处就变成了河流之中的一片高台。 许砚没有受到烛瞳影响——他显然没有受到影响,他的衣服还是来时的模样,头发没有变长,连胡子茬儿都没再窜出来。 苏弥月不懂,不单是她不懂,徐公子和鬼王也不懂。许砚似乎是脱离了凡尘俗世,驻足于时间之外。 上古神尚且会随着时间陨落,许砚继承了哪位恶神的力量,居然能够抵挡住时间洪荒? 徐公子凝眸端详许砚,半晌,忽然松开了眉头。他已经从许砚袖口残余的一片花瓣得到了答案。 如果是那位恶神,那么许砚能够与烛龙的力量对抗也就说得通了…… 河中央,许砚身后灵气浮动,有无数黑曼陀的花瓣旋转着,随着一道影子的出现向四面八方扩散。墨色花瓣所及之处,烛瞳之力缓缓退去,就像是配舞的演员为主角让出舞台位置。 狂风席卷河畔,带着从地狱爬上来的森冷肃杀,许砚半合眼帘,他身后那道影子的高度暴涨。 影子在虚空之中隐现,呈现出人形,那人的面容隐没在暗影之中,雪白的长发和黑色的袍子在风中掀起波澜。 烛瞳的力量不断退去,苏弥月很快就失去了控制局面的能力,河流在飞舞的花瓣之中定格,许砚睁开眼,一步步朝苏弥月走来。 苏弥月后退一步,那些墨黑的花瓣立即察觉到她的意图,迅速将她包围起来,断掉她的退路。 许砚脚下不疾不徐,朝她走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套路 “你输了。”许砚朝苏弥月说道。 女子幽然的叹息散落在风中,眼眸中的威严沧凉不再,她问道:“你是如何做到,借用冥界之主的力量的?” 她的眉宇之间没有太多好奇,显然是对许砚回答她的问题没抱多大期望。 可是,他选择了告诉她。 “陨嵊岛上,我和沈灵雨得到了冥君赠予的一个许诺,”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冥君会协助我保住沈灵雨的灵魂。” 苏弥月愕然,徐公子亦是惊讶不已。谁能想到,许砚早早埋下了这样一颗棋,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能够得到冥君这样的许诺。 他是何时想到冥君的力量可以与烛九阴对抗的?发现黑曼陀可以破开烛瞳力量的时候? 《幽明巫典》上卷的冥君传之中有记载:冥君在成为冥界之主以前,因为一己私欲犯上弑师,为众神所不容,逃至冥界取冥河弱水溺毙天神无数。只有冥君能控制弱水,只有黑曼陀能生在弱水之中…… 徐公子不由苦笑:“难怪那时,苍瞳要捕捉蒲鱬,你会那么轻易就答应我跟去协助,也难怪后来,船会开到陨嵊岛去。是我失算,你说去那边是为了帮沈灵雨找回信心,我居然就那样信了。许砚,莫不是你用归墟的信物吸引了陨嵊,否则怎么会那么巧,陨嵊的大门忽然就朝苍瞳的船打开?” “说得像你吃亏了一样,”许砚不冷不热瞥了徐公子一眼,“如果不是有你指使,苍瞳的人怎么会在甲板上失手将蒲鱬丢到沈灵雨身上,害她情绪失控?你想用这个办法刺激苏弥月的意识让她苏醒,真当我看不出来?” 徐公子眼角一抽:“这个都被你发现了,许砚你是不是习惯把所有发生在沈灵雨周围不好的事情,都往我身上扣一下看看能不能对得上?” “十扣九准。”许砚淡淡的四个字,把徐公子噎得够呛。 似乎是对徐公子被噎的表情很满意,许砚又补了一句:“事实上,从发现沈灵雨的性情和苏弥月几乎没有共通之处开始,我就在考虑今天这种状况发生的可能性了。” “沈灵雨的性格的确是个问题。”徐公子道。 “是的,她的性格很有问题,”许砚接过话头,“同样是幼年受人欺压,苏弥月表现出的始终是不屑,而沈灵雨表现出的是逃离,自闭,再到后来奋起反抗。这样一个小丫头,即使控制在手中,也不会完全按照你的意思行事。没有在她最脆弱的人生阶段出现在她身边,自然也就失去了让她依赖、唯你是从的机会……你不会想不到这些,没有耗费心神去做,只是因为她的意志并不重要。”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沈灵雨不是苏弥月的转世。”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苏弥月也不知道。最后苏家舍弃了苏珏,但在苏珏心脉受损无法进一步提高修为之前,他是苏家最大的期望,一直被当成下任族长培养。这样的他接触苏家核心秘密并不难,除了苏宛儿是烛瞳,苏正几乎把族中大小秘密都透露给了他,其中包括历代烛瞳平生记载。每一代烛瞳都是生来高高在上的,到了沈灵雨这里却变了模样,也是他与我说沈灵雨哪里都不像是继承了烛瞳的人,我们才开始将注意力放在沈灵雨的性格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承诺 风过后,天空之上一丝云都没有,太阳照得人通透,眼里那点翳子也在阳光下没了栖身之所。 “我们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得出沈灵雨和苏弥月属于两个灵魂的结论,”许砚否定了徐公子的话,“毕竟,让两个灵魂同处于一个躯壳多年相安无事这种情况,我们也没见过。想来,这是你徐家的秘法。” “没错,是我徐家秘法。”被许砚提到,他也不再藏掖。 “可是,”他又转变了话锋,“你说我没有企图控制沈灵雨,这话不对,在她小的时候,我去找过她很多次,每次都是在她受到委屈之后,她也很依赖我。” 闻言,许砚眉峰微微锁起。从在酆城见到徐公子的第一面开始,沈灵雨就表现出不认识徐公子的样子,说她撒谎?许砚是不信的,那小丫头什么情绪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这么大的谎她扯不起。 那……他猜到从中作梗之人,抬眼望见徐公子脸上的无奈,将视线转移到苏弥月身上。 只见她迎上他的目光,落落大方:“寄宿在她的躯壳里,别的做不了,抹去她一点记忆还是够的。不然,就你那样时不时出现在她周围,再不在意她也不该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呵,原来三个人在背地里都没有少做手脚。 徐公子朝苏弥月笑着,忽然身形一闪,来到鬼王身边扣住他的肩头。这一扣徐公子用了七八分的力量,居然把鬼王的肩膀直接捏碎了…… 可鬼王怎么会任由他废掉自己的肩膀呢?傀儡在徐公子手下“嘭”的一声肢解掉,掉在沙滩上滚了两个圈停下来。而鬼王本人,其实已经趁机跑出了很远。 徐公子微微一笑,却觉脚下大地骤然晃动,身子一个不稳就要摔下去,徐公子甩开手里折扇向下划出两道,将眼前沙滩划出半米深的十字沟壑,然而鬼王的身影并不在其中。 “那么多年没见,我都不知道,鬼王你的看家本事从吃人变成了跑路,”徐公子忍不住开口揶揄,“当初你嘲笑我打不过你跑回族中搬救兵,现在自己也跑了?” 说着,徐公子更是得意:“可惜,你是跑也跑不掉啊——” 他哪里想到,最后打断他说话的不是鬼王,而是许砚丢过来的一颗冰锥。 那不是普通的冰锥,冰锥内外密密麻麻雕刻了几层晦涩难懂的符文,现在冰锥上带了一点血,就斜插在徐公子旁边的一块岩石里。 许砚不该出手的,他正在于苏弥月对峙,怎么能够分心出手? 可他还是出手了,一出手就伤了鬼王——那颗冰锥贯穿了鬼王左肩,根据后来徐公子检查,他差一点就把鬼王的心脏毁掉。 受了伤的鬼王被迫停住脚步,他离徐公子两步之遥,手里的刀无力跌落,血气上涌反上喉咙,一口血染红了他惨白的面颊。 徐公子望着那颗冰锥若有所思,似乎完全不在意眼前鬼王吮血的眼神。 “原来是凝水成冰术和冰符的结合吗?威力无穷啊……沈灵雨那丫头在你面前真是什么都不肯独吞,我有点后悔没能阻止玄阳子将《素心神录》传给她了。” 说话间,徐公子从后腰摸出一面铜鉴,他低头打量着铜鉴,又抬眼去打量鬼王。 “你就来这里呆着吧。” “你要抓我,有更大的目的。”痛苦让鬼王扭曲了面容,他逼迫自己将捂住心口的手拿下去,又强撑着站直。鲜血在他嘴边划出痕迹,他睥睨徐公子,仿佛还是当年不可一世的王。 “真是可惜,”鬼王轻蔑地笑笑,“我不会让你达成心愿。” 徐公子听到他这么说,眼眸瞬间放大,却见鬼王笔直地站在原地,有白色的丝从伤口里飘出来。徐公子有意阻止,可是根本来不及……从鬼王的皮肤之中飘出千万条白色的柔软丝线来,将他残忍的眉眼、苍白的脸颊、血色的唇齿一起遮去。它们将他裹了个密密实实。 鬼王就这样变成了一颗茧。 徐公子看着,有些不耐烦,他有意伸手去剥丝抽茧,又想到还要留着鬼王的道行,无奈抓了鬼王结成的茧丢进轩辕宝鉴里。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时,苏弥月目不转睛地望着许砚身后那道虚影,不肯朝这边瞥上哪怕是一眼。 她望着那道虚影,神色之中染上丝许焦急。没用多久,她的汗就流下来了。 “怎样,是你乖乖滚回去,还是等我把你送回去?” 苏弥月望着许砚身后那道虚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沉默了片刻,苏弥月惨然一笑:“没想到,你搬来的是这样厉害的救兵。” “这一局,是我输了。” 许砚没敢卸去防备,即使他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他也没有丝毫放松。 苏弥月的身子摇两摇晃两晃,威严和苍凉缓缓从双眼之中消散。虽然想过这会是她设下的陷阱,在她软软向后倒去的瞬间,许砚还是伸出手去把人拉住了。 许砚身后的虚影瞬间消失,留下一道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别忘了你的承诺。” 阳光下,属于苏弥月的意识下沉,沈灵雨的意识上升,这具躯壳靠着巨石,在沉寂了一刻钟之后被生命浇灌。长而缓的呼吸之后,那双眼睛终于睁开,带着欣喜、怀疑、后怕和惊讶。 她抬眸看看许砚,又垂首弯弯自己的手指,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是真的!许砚,真的,”小姑娘笑得眼睛弯弯的,“我回来了!我没死!” 她手舞足蹈,跳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徐公子在一旁摸了摸鼻子,背过身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一阵风吹在他的脸上,拿鼻子嗅了一下,风里有血腥和怨恨的味道。而风来自老城。 喟然长叹,徐公子并不回头,只是轻咳一声,道:“景慕青和灰叔还在老城,你们再这么亲密下去,他们两个就该到奈何桥排队喝汤了。” 两人闻言齐齐回头看向老城,只见那边已被阴云笼罩。 第一百三十章:血雨 灰叔好久没这么思念过许砚,菜筐早不知扬到哪里去了,拖鞋也跑丢了一只,手里菜刀左右抡个不停,嘴里时不时还要念叨两声:“老许,再不回来以后你们仨儿都别想吃到那么好的饭菜了。” 菜市场已经变成了修罗场,最该有活人气息的地方此时死气沉沉,将死的人歪倒在地上徒劳挣扎,尸变的扭动着肢体站起来,别扭而快速地朝灰叔那边扑去。 灰叔很后悔自己没能跟许砚多学几招,以至于拦下死尸开的货车后,被死尸腔子里窜出来的木偶怨灵轻易制住,还差点把自己这条老命丢在了那里。 想着,他伸手在自己后腰上蹭了一下,沈灵雨的那本《走尽的桥》在他身上,丫头走前叮嘱他多用紫灵水喂养这本书,还好他照做了,不然……不然书灵任怜珊也不会在他被木偶卡住脖子那一刻,从书里忽然伸出手来,把木偶的胳膊拽掉一截。 这本书好用,但他没敢总把它拿出来用,因为灰叔发现任怜珊扯了那一段木偶手臂,是为了吃。他有点担心,任怜珊到时候吃上了瘾,会不会跳出来把这里的人也一起吃了。 任怜珊失手了,她没能把木偶怨灵整个儿吃掉,导致木偶在逃脱后暴怒,不知用了个什么法子,让菜市场里死去的人都站了起来。 那失去亲人的正在哭泣,见死去的人活了,惊愕过后心生欢喜,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再站起来的,已经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亲人了——他们的亲人怎么可能像醒后这样,想要杀掉他们呢? 灰叔挥起菜刀冲上去,以身上挨下一抓的代价,把要杀人的行尸里最猖狂的几个劈了,可是他的速度赶不上尸变的速度,很快,菜市场里处处都是行尸。灰叔调头往外跑,想办法通知酆城民间玄界前来帮忙。 原本跟踪灰叔的两个年轻公家人在一番打斗后看清形势,和他跑在一处,他们在与上司联系时发现手机被周围磁场干扰没了信号,只好与灰叔一同杀出重围去,去叫更多人来阻止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裹着血腥味的红雨从天上落下来那一刻,灰叔停下了脚步,身后两个年轻人反应够快刹住了脚,不然准把他撞出去。 “灰叔,”性子较为活泼的那个孩子压住焦急,凑过来对他说,“灰叔,别看天了,咱们得快走!” 灰叔从仰头的姿势缓缓看向他,眼神发凉,他说:“韩翠,你说,这么大的场面,这么怪异的云,外面的修者会注意不到吗?还需要你们两个跑出去打电话吗?还有,我们跑这么快,就算是半路有阻碍,这会儿也该跑出去了吧。” 说话间,灰叔顺手劈倒一具冲过来的行尸,韩翠心里发寒,转过头去看同伴江浩,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样苍白的脸。 “我们跑不出去了,除非能够杀死在这里布阵的人。”韩翠一把抹去脸上带着腥气的雨水,坚毅了面庞。 “外面的修者发现这里有问题,一定会想办法破阵,酆城同行天才甚多,搞不好他们已经开始破阵了,”江浩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笑得很难看,“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后援出现。” 灰叔看看坚定信念的二人,默默笑笑,随即正色,举起菜刀准备应战。 携带着鲜血和怨恨的雨水顺着黑色的地面流入下水道,这方天地之间岂止是行尸遍地,那四处招摇的恶鬼把阴风带到这里来、带到那里去,普通人不觉,他们三个都是有修为傍身的,两个年轻人对着这幅景象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只是头发在雨水的作用下发沉了,不然非把头发炸成灰叔同款不可。 雨中阴风尤其阴冷,三人不敢多做停歇,四处寻找起之前灰叔见过的那个木偶怨灵。 正四处寻找着,有吱吱的叫声出现在耳畔,最先听到老鼠叫声的是江浩,江浩循声望去,定睛一看,惊呼一声:“好大的老鼠!”抬手,便要把那老鼠打死。 灰叔赶忙阻止了他,与江浩满脸“吃了死耗子”和韩翠茫然的表情不同,灰叔爱惜地伸出手,让老鼠爬到自己手上,他的脸上几乎笑成了一朵茂盛的黄菊花。 “嘿嘿嘿嘿你们两个不知道,”灰叔一脸神秘道,“这老鼠不是一般老鼠,它是我们的后援!” 二人闻言,皆是不解,一只老鼠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后援? 可是他们又没有贸然去质疑灰叔,同为修者,对于很多奇怪的事情,他们的承受力比寻常人更强悍一些。 二人定下神来细细打量,这只老鼠细细一看普通老鼠大有不同,不单是在体型,还有老鼠的眼神上。这只老鼠似乎是通人性的,只是不会人话而已。 灰叔自然会高兴,他说这是他的外援到了,两个年轻人不懂,他却是记得很清楚。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总见着景慕青抱着一只小花鼠,爱惜得像是怀抱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只小花鼠是灵鼠种群里的统治者,普通的灵鼠会出现在这里,这就说明景慕青离这里不远。 想到这里灰叔缓缓送了一口气,有景慕青在,他们的胜算就大了一些。比起这两个少年英才,他更愿意和事务所的人同心协力闯难关。 想到这里灰叔又是一愣……外面的人此时应该是进不来的,不然这末日到临一样的乱子,早就蔓延到菜市场以外的地方去了,那么这只小灵鼠是怎么进来的呢? 左观右瞧,也没见到景慕青的半条影子,这小子到底是怎样把灵鼠送到菜市场中来的呢? 灰叔顾不得这许多,命运没容让他想许多,他的命就在鬼门关当口晃晃悠悠,如果他刚才没有莫名地想往头顶看一眼,这会儿他兴许就去找老孟讨碗汤喝了。 灰叔猛地闪身躲开木偶怨灵这一击,感觉到死神与自己擦肩而过。他大吼一声:“快跑!” 而那两个年轻人却没能在他的呼喊后来得及躲避,至少他们中的一个——韩翠就没有来得及躲避,同样,她也没有灰叔那么好的运气。那脸上干枯枯的木偶怨灵直扑韩翠的咽喉去,脏兮兮的指甲就要刺中他的血肉,那干枯的手指头和紫色的指甲,便是要人命的证明。 韩翠的小命儿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似乎是这样的,可这时,一个人的出手改变这一切——是江浩,距离韩翠最近的江浩。他伸出手去,狠狠推开了韩翠,自己却没能躲过,手臂上生生挨了这一下。或许是刺痛,或许是比手臂痛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残缺痛苦,江浩悲呼一声。 那声音悲苦,直上九霄云天,扎在人骨头里的,是一个年纪大好的年轻人失去未来的痛和悲。血雨倾盆,江浩的两只手落在黑色的地上,那些雨水溅起的泥土鲜血和杂质,掩埋了江浩的两只手。韩翠几乎是傻在了原地,回过神来,人已经扑了过去。他还很年轻,没办法强迫自己保持理智去面对队友的鲜血,尤其江浩刚才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样。 韩翠失去了理智,他哭,他愧,他怒,血灌瞳仁,他带着一脸的杀机看向灰叔,他说:“请帮我照顾好我的兄弟,我要去杀了那狗东西。” 灰叔似乎不应该拒绝韩翠的要求,可是灰叔还是拒绝了。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很郑重地对韩翠说:“不行,现在的你,已经失去了理智,你这样出去只会是送死。你的兄弟还在这里,江浩为你失去了双手,你要让他为你做出的牺牲白费,冲出去然后死在他的面前吗?” 灰叔的话很有道理。可是韩翠并没有听从灰叔的话。 韩翠正在气头上,他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王浩一点点失去意识,愤怒之火烧毁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他认为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复仇……失去理智的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他或许要抓住那只怨灵木偶,把它狠狠摔在脚下剁碎了,或许要把它捆起来用小锤子一片片砸碎。 或许只有这样,他心里的愤怒才会稍稍缓和一些。 灰叔没有说话,他看着韩翠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被听进去。他心中是愧疚的,如果他有许砚一半的身手,刚才那偷袭的木偶此时应该已经死在了他的脚下,哪里会有伤害那两个孩子的机会? 可惜他没有许砚那样的身手,他天生就没有那样的资质……自许下那个愿望,这已经多少年了,他也没能有许砚一半的身手。 “我们的帮手已经到了,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你兄弟的手还来得及接回去,你们还年轻。” 灰叔依旧劝解韩翠,他走出去,把那两只手捡回来,安置在江浩的怀里。 “你们还年轻啊。”灰叔不自觉叹了一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声叹息之中的悲凉。 第一百三十一章:杀猪 雨不停,恼人的血腥味在鼻端缠绕不去,灰叔只捡了江浩两只断手,便不敢再往外去。 落雨简直也是幕后之人武器的一部分! 灰叔摸一摸自己的后背,感觉痛得厉害,被雨砸到后四五分钟的时间,后背都还是痛到发麻的。 “这可真要命,幸好有遮挡的地方,不然砸也被砸死了。”灰叔嘟囔。 景慕青派来的小灵鼠,也怕这漫天的血雨,颤抖着身子,可怜兮兮地吱吱叫,蠕动着往灰叔怀里钻。 血雨不停,景慕青不来。阴风惨惨,黑云一层一层叠压下来,几乎要摧毁这方天地。 灰叔伸手在自己痛过微微有些发痒的后背挠了挠,又胡乱扯一把,衣服湿了贴在身上让皮肤很不舒服。左右调整都不舒服,他索性把衣服脱了,用力拧干了雨水,把灵鼠包在其中。 他想,如果景慕青没办法进来,如果许砚和沈灵雨一时赶不回来,那么他…… 他回头看看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突围,他愿意选择牺牲自己,换取两个孩子逃生的机会。 “喂,你们三个都别磨蹭了,再磨蹭以后你们就别想吃到这世间绝无仅有的饭菜啦!”想到自己那一手举世无双的厨艺,灰叔得意地笑笑,两眼望着漫天的血雨,挠挠自己的鸟窝头出了神。 过了不知多久,那一直没有动静的木偶怨灵终于又出现了,它躲在角落里打量着灰叔,灰叔依旧望着天,用余光瞥见它,却当作没看见。 木偶很快就动了,它将自己化作一把刀直直刺向灰叔脖颈。灰叔好像根本没想到木偶会偷袭,他那把菜刀在眼前摊位上闲置,没有什么能够支撑他抵挡住木偶的这一击。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谁都没有注意到,灰叔在脱下衣服将灵鼠包起来的同时,将沈灵雨给他的那本《走尽的桥》转移到了手里。 木偶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它的手是夺命的钢刀,灰叔发现太晚,这会儿已经是逃无可逃。 这时灰叔猛然转过身来,将手里的书打开,面向朝自己袭来的木偶。书中躁动良久的书灵任怜珊迫不及待地窜出半截身子来,与木偶撕扯在了一起。 灰叔抱着灵鼠倒退两步,给它们让出厮打的空间。 然而他没能就此闲下来,木偶被书灵缠住了没错,背后操纵木偶的人却是毫无阻碍的,再次对灰叔下了黑手。 灰叔随手扔了灵鼠到韩翠身上,把韩翠吓了一跳。 他没有解释太多,也无需解释太多,抄起一把菜刀,脸上发狠,一扬手便砍断了朝自己飞来的那条黑蛇! “阁下便只有这番手段吗?斗了这么久,自己连个面都不露……还是说,你不敢露面?” 阴恻恻的笑声穿过雨帘落在灰叔耳畔,那嘶哑的声音问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本座纡尊降贵去见你?” “老子什么都不是,”灰叔举起菜刀,显然是被这番折辱挑起了火气,“老子现在是老城事务所一厨子,以前是杀猪的……今儿个,老子就要宰了你这头不要脸的猪!” 第一百三十二章:发痒 韩翠托着江浩,听见灰叔的话,不由愣了神。他的两眼被仇恨染得赤红,连身边书灵任怜珊与木偶之间的惨烈争斗,都被他忽略掉了。他小心托着自己的同伴,心中很是懊悔。 如果刚才自己能反应得快一点,江浩便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灰叔的狂傲激怒了那幕后之人。能在这种地方屠杀平民的,又怎么会是那真正有野心、智商高的人物? 不过是图着在酆城大乱中捞一笔好处,典型的宵小之辈。只是那人没料到,在这小小菜市场中会出现灰叔这般难缠的人物。 想不到也实属正常,灰叔头顶鸟窝头,身穿老头衫,脚蹬超市秒杀九块九拖鞋,手里拎着一面贴上hellokitty贴纸的菜篮……这些无一不透露出,他就是个退休在家宠爱小孙女的老大爷。 灰叔也从来没在酆城的玄界中占有一席之位。在众人看来,他不过是那赫赫有名的老城事务所里一位手艺相当不错的厨子。 公家只派了两个年轻人来监视他,看样子监视他只是这两个年轻人的实习任务。甚至同在事务所的沈灵雨,都不知道灰叔也有这般本事。 灰叔觉得后背有些痒,又有些麻,大敌当前不好伸出手去肆意抓挠,便用力晃动了两下膀子让背心布料与后背相互摩擦,代替挠痒。 然而这并不仅是解决问题的良方。后背痒得厉害,布料的摩擦对灰叔来说,如同是隔靴搔痒,毫无用处。灰叔心中怂着,眼巴巴盼望事务所的三个人快些来帮助他,手里却执拗地挥起菜刀。随意将那咬住任怜珊面部的木偶怨灵砍了个稀碎。 任怜珊迅速将散落在地面的木偶碎片吃到肚子里,看得灰叔直摇头。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问题的。 不知道许砚和沈灵雨是怎么想的? 明显是被灰叔的狂言气到了,躲在暗处的人这会儿正发着火。 灰叔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到,除了血腥味,什么都闻不到。即便如此,他还是从雨帘之中,感受到了对方浓浓的杀意,那被锁定的宰杀目标便是他。 灰叔很开心,他的目的达到了。只有那人被引出来分散了战斗力,外面的人会有更大突破冲进来的可能。 他相信景慕青会把握好这个机会,不会让他失望。为了进一步激怒暗处的人,并给那人一个攻击他的好机会,灰叔做了另一件事。 那便是随意扯下摊位上方遮蔽阳光雨水的雨布,披在自己身上。他拎着菜刀一个翻身,落在暴雨之中。在跳出来前一瞬收到怀里,不舍得让它见一点水的,是沈灵雨给他的那一本《走尽的桥》。 灰叔站在倾盆暴雨之中,就像是一只白色的鸟出现在一群乌鸦之间,显眼得不得了。 对方的意识附着在每一滴雨中,雨点砸在灰叔身上,似乎要穿破这雨布渗进到毛孔里去。灰叔并不害怕,他依旧攥紧菜刀,等待那一击的到来。 灰叔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除了做菜、八点半黄金档、啤酒,他不愿在东西上浪费时间。还好,那个人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暴雨之下,好像有什么扰乱雨帘,又似乎没有。 灰叔当然是相信那人已经出现,何况现在雨帘之中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那人明明站在那里,他却有一种随时会将对方忽略掉的感觉。 真是奇怪,一个人的存在感居然可以弱到那个地步。 灰叔挠挠自己的鸟窝头,定下心神。隐藏自己的存在感是不可能的,那人只是用幻术迷惑了他,让他忽略眼前的自己,然后趁机杀了他。 他的敌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人身穿墨绿色雨衣,拄着拐杖不断咳嗽——居然是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头! 小老头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灰叔,灰叔猜测躲在暗中的敌人是个力拔山兮的大力王,是个短小精悍的钻地鼠,却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的人,谁会有对其什么防备? “呀,没想到我要杀了猪长成这样,肉这么老,怎么吃啊?”灰叔从雨布上伸过手挠挠自己的鸟窝头,似乎很是苦恼。 他这一句话便能小老头一个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的理由,灰叔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毫无顾忌地激怒这个阴险的老头,逼迫他向自己下手。 没想到小老头没有直接对他下手,而是摸索着自己的拐杖,阴森地笑了,用嘶哑的声音和灰叔聊起天来。 他说:“我只知道事务所中有一个许砚,还有一个天赋不错的四眼小子。去年又来了一个小丫头,没到该结婚的年龄,便嫁了许砚,可从来都没有注意过你这么个邋遢厨子。 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会碍了我的事!你做个安安静静的厨子,拎着菜篮回家去多好,非要搅这趟浑水,逞什么英雄?不知好歹的东西,今天我便让你死在这里吧!” “都说了我今天是要杀猪的,好多年没有干了,手上活计难免有些不利索,你不要嫌弃,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 “呵呵,不知天高地厚!”那老者终归是不耐烦,手里的拐杖狠狠往地上一落,街上的血雨便加猛烈了! 这下,这雨真的就是在砸人了,隔着厚厚的雨布,灰叔依然觉得自己的头身上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后背也越发刺痒了。 雨点砸得他头晕目眩,菜刀扬起对准小老头的脖颈就是一下—— 阴风吹过扬起头上雨布,灰叔被雨砸得睁不开眼睛。他伸出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同时他听见韩翠在后面高声喊:“右边!” 灰叔闻言,想都不想就将手里的刀用力向右一划,似乎划到了什么……脸上的血擦干净之后,灰叔看到雨帘之中,老者雨衣的袖子掉了一截在地上。 “小兔崽子,坏老子的事——” 这老者岂容得韩翠这样的毛头小子碍事,一个俯身冲过去,拐杖挥起要砸烂韩翠的头颅! 韩翠这会儿也清醒一点,没方才那么冲动,却也没能忘记就是眼前的人,害得他的同伴江浩失去了一双手。 敌人送上门来,韩翠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一把扯下脖颈间悬吊的袖珍桃木剑,两指微微发力,韩翠将桃木剑剑身和剑柄分开。这桃木剑里藏着一截银色的刀锋,这袖珍小剑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韩翠扔掉了那截刀锋,紧紧握在手里的那一节,却是桃木做成的剑身。 算准时间,他在老者到来那一瞬使了个巧劲,将剑身送到老者身上,老者下意识用拐杖将其挥开,而后便要开口笑韩翠使出些小孩子把戏。 不料,他这一挥破坏了剑身原本的平衡,桃木剑身在半空翻过来,里面的药粉悉数洒到了他的身上……那些白色的药粉扑在老者脸上,引起的是强烈的腐蚀! 追回来的灰叔看见老者那张,皮肤迅速收紧皱成一团,而后在黑烟下成变成焦炭状的脸。连连惨叫声从老者口中传出,老者举起双手,想要抓自己的脸,却又不敢——他知道这样做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在老者惨叫连连之下,韩翠双手结印做加持,口中念念念有词,老者终于忍不住伸手在脸上抓了两下,于是抓了两块焦黑发臭的肉在手里。 看到老者变成这样,韩翠心中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双手依旧结着印,口中却哈哈笑了起来。 老者不住抓挠自己的脸,很快,他脸上腐肉被他抓了个干净,露出了森森白骨。这会儿附着在脸上的药性,也随着皮肉的离去而散掉了,那老者痛得厉害,却没有太多血从伤口中流出来,韩翠的药实在厉害,能够把一个人的皮肉直接烧糊。 老者咬着牙,嘶嘶换着气,咬牙切齿道:“今天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一个都别想跑!” 听他这么说,灰叔却是笑了,老者痛得发昏,哪里有那时间的概念? 老者听到灰叔的笑声,转过头来,迎上灰叔划过的刀刃……灰叔与这世界一同,在他的世界中倒了过去又正了回来。 随着一声闷响,老者落了地,发现自己的头已经离开了身子。 老者无意识咬了几口雨中泥泞黄土,死不瞑目。 建立在这里的杀生格局该是破了。灰叔与韩翠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喜悦,这份开心冲散了灰叔因后背发痒产生的焦躁,可是……可是这漫天的血雨,为什么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灰叔对韩翠说:“我先出去看看,如果那边的屏障碎掉了,我再回来,咱们把江浩搭出去。” 对此,韩翠自然是拒绝的:“那怎么行呢?我年纪轻,这种事情自然该由我去做!” 灰叔不愿给他解释那么多,只好摇头,对他说:“难不成你是怕我趁机溜了,我的根扎在事务所,你们是公家人,想要找我不是易如反掌?” 韩翠闻言连忙摆手:“怎么会呢?您怎么会抛下我们跑呢?如果您真是贪生怕死之辈,方才就不会刻意去激怒那老头,让他从暗处走出来与您大战一场。从您跳到失控的货车里将车停下来,我们就都知道您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 “不要‘可是’了。”灰叔伸手打断他的话。 “这件事由我来做。” 话说完,也不等韩翠再说什么,灰叔披上雨布拿上菜刀,又冲到雨帘中去了。 在暴雨中向前奔跑的灰叔没有注意到,有一道利箭在暗中已经瞄准了自己。 第一百三十三章:不死 灰叔没能发现这致命的攻击。雨太大,血色越来越浓,仿佛天上落下来的不是掺了血的雨,干脆就是这地上死去人的血。 灰叔在尸体中间穿梭,带着逃生的希望奔向菜市场口。他终于还是发现了那一只要命的剑,可是发现得未免太晚些,身子一个踉跄,利箭当胸穿过! 灰叔不由有些茫然。胀麻感过后,每一个细胞都痛到炸开。他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力气,软软跌坐到地上,伸出颤抖的手挠挠蓬乱的头发,自嘲:“哎,果然,我也只会做饭。” 这箭几乎是擦着他的心脏过去,差一点…… 他心中忽地生出一丝期望,期望这柄箭能够穿过自己的心脏。 灰叔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但也只是瞬间惊讶,很快这种感觉被他坦然接受了。或许那是最好的结果。 灰叔费力地抬起手按住从胸口探出的金色箭头,黑色的血液在雨布下缓缓渗出,很快又被暴雨吹冲散。他只会做饭,如果能在事务所一直呆下去,再做一百年一千年的饭,他都不会厌烦。 可惜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他的身体不允许,他会慢慢老去,到最后,躺在泥土中生生承受衰老和病痛折磨。 “真想死啊,可是我死了,谁给那三个家伙做饭呢?” 雨蓦地都停了,仿佛被人扳起了开关。身后有韩翠的惊呼声,灰叔捂住伤口一动不动,迅速在血液里蔓延开的剧烈毒素,让他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豆大的汗珠从头顶滑下,每一次呼吸都会让伤口更痛一些。 有一道人影站到他的面前,灰叔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呵,真是神奇,箭头上淬的毒能在瞬间毒死一头大象,你居然没有死?” 看着眼前语气尖酸眉眼刻薄的女子,灰叔从记忆里捞出了一道极浅的人影:“你是……你是王欣?” 被叫出名字,眼前这个扔在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女子有些惊讶:“难得,你居然记得我是谁。” 说罢她冷哼一声,抬抬手中弓弩转变了话锋:“只是个巧合吧,看你表情,之前并没有把我当成一回事啊。”谁会记得她这样无足轻重的角色——建筑商人王建成身边的秘书,他的侄女。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入你们的眼吧,哪怕是作为行凶者的身份。看我二叔王建成,家里接连着出了两件大事,都没有人把这些事情联系到我的身上。我是一个存在感多么弱的人……”王欣叹了一声,听起来很忧愁,唇角却带着得意的笑。 王建成家与事务所产生联系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次是李倩为了挽留丈夫的心,受人蒙骗请了一尊蛇妖当成神仙供奉。第二件事发生在那对夫妻离婚之后,王建成与一个性感妖娆的年轻女子相恋,女子名叫米淑婷。 怪事接踵而来,王建成在不安之中想到向事务所求助,这才知道他的恋人米淑婷是一只灰袍大老鼠。在这中间没有人把事情往王欣的身上想,她不过是替王建成给事务所传话跑腿的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现在站在灰叔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弓,嘲笑他和事务所其他人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灰叔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王欣看他满脸的深沉,皱了皱眉头,颇为不悦:“你叹什么气?摇什么头?” 问完,她的眉头蓦然松开,恍然大悟:“哦,你是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了,心有不甘?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在我这样的小人物手里吧!用你们的话叫什么来着?闯过大江大浪却在阴沟里翻了船。你们这些所谓强者,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灰叔轻轻地摇摇头,残留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从头发上落在甩落下来,雨水中混着汗水,天知道,单是摇两下头,就让灰叔两眼发黑。 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防着伤口被牵动,他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走上这条路?” 王欣睥睨着他:“真可笑,我做什么事情还需要向你报告吗?” 灰叔再次摇头:“我只是想死个明白。作为这场战斗中第一个知道你身份,并即将死在你手里的人,你总不会让我一无所知地去死吧!” 王欣得意地挑了挑眉,显然,灰叔示弱的话语让她很是受用。 带着悠然叹息,她微微俯下身,微笑着对灰叔说:“那好吧,我是一个心善的人,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如你所见,王建成夫妇是从一无所有的状态一夜暴富,才住上现在这样的豪宅,开起豪车的。而我只是王建成身边的一个秘书。 说是王建成的侄女,我也不过是他身边一个端茶倒水代为跑腿的人。王建成公司里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靠着亲戚这层关系才进到王建成公司的。你说可不可笑,我也是从名校出来的人呢! 只因家里出了变故,父亲急病,我才失去了学业……王建成多有钱你是知道的,作为我父亲的亲兄弟,居然眼睁睁看着我的父亲饱受病痛折磨,最后因为没钱医治凄惨离世。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重病时我在学校,等我知道父亲情况不好匆忙赶回家去,他已经去世了…… 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我的情绪失控,后来在学校犯了大错,被开除学籍。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建成呀!他是个生意人,最好算计,比起那些外面来的,他更喜欢用我这样聪明又顺从的家中晚辈来替他工作。他打着照顾兄长遗女的旗号,对我要求极其苛刻,我一个人在公司里要做三个人做的活儿,工资却永远只是那薄薄的三十张百元钞票。我受了这样的苦,没有人替我抱不平,他还在外面转了个好名声,你说凭什么? 我讨厌二叔一家。明明都是卑贱下作的胚子,却享受上了荣华富贵。他们哪里配得上这样的生活?王建成除了钱什么都不认,他的妻子李倩也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我那愚蠢的堂妹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蠢蛋,除了挥霍家里的钱和自己那点可怜青春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人真该死!你们两次毁了我的计划,不过没关系,我现在要做的是毁掉这座物欲横流的城市,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罪人,应该接受惩罚!” 灰叔默默听她说完,望望她那张激动的脸,又不经意瞥了眼她身后不远处。他觉得她很搞笑,就笑出了声,笑声引起一阵咳嗽,伤口越发疼痛。 王欣要被这样的灰叔气炸了,她把手里的弓弩对准灰叔的额头,咬着牙问:“你在笑什么?你觉得我很好笑吗?” 或许是太痛了,灰叔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说:“不,只是你这个人吧……” 王欣挑着眉,等待灰叔说下去,灰叔不负所望,缓了两口气继续说:“你只是在嫉妒你二叔一家,拥有了你无法拥有的一切吧。你说你父亲去世时你在学校,那你是从哪里得知王建成没有掏钱的?” 她真是被他气愤了,举起弓弩不再犹豫,对准他额头就要放箭! 孰料这时,王欣肩胛骨蓦然一痛,手中的弓离她而去——离她而去的岂止是手中弓弩,还有她整条手臂! 血像是崩坏了阀门的水迸溅而出,蹿出好多米高。尖锐的惨叫声划破长空,景慕青收起刀,随手把眼前的王欣扒开,口中有言:“小姐,你挡了我的视线。” 王欣已被这彻骨的痛刺激到失去理智,哪里还听到景慕青在说些什么? 慕青也不愿管她,径直走到灰叔面前,待他看清灰叔胸前的箭,微笑顿时死在脸上。 狠厉之色浮上脸颊,眼底带着深深的痛,他赶忙俯下身,放下怀里的小花鼠,急切道:“灰叔,你怎么被伤成这样?你先忍一忍,我这就帮你把箭取出来——” 又见灰叔脸色苍白,唇色发乌,景慕青定定神,逼迫自己不往那最坏的地方去想。 灰叔拦住他:“放心,我死不了的。” “灰叔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这箭离你的心脏这么近,上面还淬着毒……”景慕青不敢往下说,他的眼眶微微发红,心中深知灰叔这次是扛不住了。 “灰叔,我来晚了。” 与他满脸焦急愧疚和隐忍的痛苦不同,灰叔轻轻笑了出来:“你别管我,那边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断了手。带上他们,放心,我死不了的。” “我,”灰叔自嘲笑笑,“我是不死之身。” 景慕青没有像灰叔希望那样放下心来,相反,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许砚是长生,所以他一直保持着二十几岁人的生命状态,但是受重伤会死。灰叔是不死,仅获不死的人会随着生命规律老下去,老到所有器官衰竭也不会死。 这样的不死比死更痛苦。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声,王欣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了景慕青手里。 灰叔说:“小青你淡定一点,王欣不该有这种道行,不然老许早就发现了。她身后有人。” 景慕青哪里听得了那些,架起灰叔,就要往外走。 第一百三十四章:被困 灰叔见景慕青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心中很是焦急。 “我说你自己走,快别管我。你怎么不听我说话呢?” 景慕青顿住脚步,叹了一声,将声音压得极低,对灰叔说:“你快别和我争了,我也知道这后面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是今儿个咱们只能这样走了。来时路上遇到了袭击,那是一场摆明了想要我命的袭击,为了自保我动用了一点不该动用的力量。” 灰叔闻言,顿觉脚下步伐沉重,他停下来端详景慕青。灰叔这才发现景慕青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气息,即便如此,他的气息还是有些紊乱。 景慕青的灵魂本就残缺,他说动用了一点不该动用的力量,说得倒是轻巧,那点力量对他灵魂造成的伤害,怕是不可估量的。想到这些,灰叔立即强撑着让自己离开景慕青的肩头,反过来要扶他。二人无言,手里争了几下,相视而笑,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灰叔问起景慕青是怎么进到菜市场里面来的。 景慕青告诉他,自己是从下水道里炸开了结界的薄弱处才溜进来的。他人刚走过,身后便塌方了。现在现在他们想离开,就只能从菜市场的门口光明正大走出去了。 二人相互扶持着,绕开地上的尸体,缓步往菜市场门口去。景慕青的小花鼠这会儿跟上来,带着先前那只灵鼠,跃上慕青裤管爬到腰间,焦急地吱吱乱叫。景慕青望着它们圆溜溜的小眼睛,笑着说:“你们是想告诉我,前面有危险吗?” 说话间,景慕青脚下步子不停。小花鼠作为灵鼠一族的圣鼠,灵性高于普通灵鼠太多,然而离口出人言还差好多好多年的修行。 景慕青脸上挂着笑,却不是嘲笑小花鼠太笨,他知道了他们的敌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如果这幕后还有一人,他耗费这么多心思搞这么大排场,要对付的绝对不该是灰叔,最终目标放在景慕青身上的可能性也很小。那个人针对的该是事务所最难对付的人——许砚。 小花鼠见景慕青和灰叔还有往前走的意思,急得团团转,索性与另一只灵鼠一起抱住景慕青的脚,拉着悲凉的调子叫唤,不准他们再往前去了。 小花鼠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此时已经站在菜市场的门口。景慕青拔了灰叔一根头发丢出去,空气中发出了嘶啦啦的声音,紧接着他就看见灰叔的头发被烧成焦碳。二人停在原地,像是苦笑:“我们就在这里等许砚来吧。” 他们两个念叨着许砚和沈灵雨在新城那边的进展,猜测着他们有没有成功,却不知,沈灵雨和许砚已经朝这边赶来。 许砚和沈灵雨是一路用御风术飞来的。御风术的运作方式,是以施术者的灵魂力托着施术者身子在空气中飞行。沈灵雨的灵魂力弱一些。使出的效果便是在半空之中一跃数十米。 许砚则是不同,他的灵魂力很强大,强大到他可以抱着沈灵雨从新城紫气河畔,一路脚不落地飞回到老城中来。 许砚抱着沈灵雨在城市上空御风而行,丝毫不怕会有人看见。他不害怕,因为这会儿老城之中暴雨倾盆,没有哪个普通人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望天。他调动灵魂力在身体周围形成屏障,就要落在他们身上的雨砸在屏障上,直接被屏障上面的火气蒸发掉。 沈灵雨在半路接到了景慕青的短信,得知了灰叔遇到的麻烦,景慕青要去救人。沈灵雨拨了电话回去,却是无人接听。许砚知道事情不好,抱着沈灵雨脚步不停,径直奔菜市场去了。 景慕青和灰叔被小花鼠拦住时,许砚与沈灵雨就站在离他们不过四五米的地方,只不过彼此看不到。 菜市场门口,一群打算破阵的术士围在这里,几乎要打起来。 倒不是这结界有多难破解,需要他们在这里激烈讨论破解之法。只是,研究到半路,有两位术士发现自己身上带着的宝贝不见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放晴 丢了宝贝的两位恰好是酆城顶难缠的主儿,许砚和沈灵雨的到来,很快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一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男人被两位失主架着过来。 那两位丢东西的说:“许砚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们辨别一下偷我们宝贝的,是不是这小子?” 被架起的那位口中直呼冤枉。他显然是很少受到这样的待遇,左右看看那两个人眼睛里丝毫不加掩饰的不屑,顿时一股火气涌上面皮,张开嘴吐出来的就是骂街脏话。 也难免那两位失主会把他当成是小偷,这位的长相真可以说是贼眉鼠眼。把那耗子从耗子洞里挖出来,摆在他面前看,活像是堂兄弟。长得猥琐不代表就活该受到这份儿欺负。 那贼眉鼠眼的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疯子跑到我这里来,要我交出你们劳什子传家宝,什么鸟传家宝?大爷我什么宝贝没见过,会图上你们两个的那破玩意儿?呵呵,毛笔罗盘也能当宝贝,求我留着我都不要——嫌占地方!” 他这话可把那两位丢了东西的气坏了,这个人偷了他们的东西,还把他们的宝贝数落得一文不值,真是嚣张到欠揍! 许砚没有理会他们互相争辩的那些,他一过来就看清了问题所在。 两个丢了东西的,恨不能把那牙尖嘴利的小子扒光了来寻自己的宝贝,那小子哪肯放任他们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情?一通挣扎怒骂,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 许砚朝着沈灵雨招了招手:“鱼肠剑给我。” 沈灵雨赶忙将鱼肠剑取下来给许砚,许砚接过剑,随手一划,那小子的腰带便掉了下去,紧随着腰带掉下去的,还有他的裤子。 接下来的情形沈灵雨没有看到,她没有看到,是因为许砚伸手捂住了她的眼。沈灵雨正诧异着,就听得那贼眉鼠眼的家伙“啊”的一声惨叫。 沈灵雨心弦一紧,不由想到那小子肚子里的零碎掉一地的样子。许砚对眼前碍事的人多不耐烦,她刚才就有感受到,这会儿他要是杀了人,她一定要赶在那人死之前把时间退回去,阻止许砚这样做…… 紧随着惨叫声而来的是两个失主欣喜欢呼声:“我的宝贝果然在这里!” 还有许砚在她耳边低低的一句:“放心,我没打算杀他。” 待到许砚将捂住沈灵雨双眼的手放开,沈灵雨看见那小子正提着自己的裤子,断开的裤腰带在他手边荡悠。毛笔与罗盘分别回归到它们的主人手中。 “这下你怎么抵赖?东西可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找回宝贝的二人昂首挺胸,周围的也跟着怒骂,他们骂人不是因为正义,那小偷身上掉下来的不止这两家的宝贝,还有几个钱包,甚至是金戒指。小偷的裤子很是肥大,被许砚这一剑滑过去,偷来的东西在他裤子里无所遁形,清仓大甩卖似的掉了一地。 一群人乱哄哄,开始了失物招领活动。 方才能言善辩的小偷哑了口,一双眼睛恨恨剜向许砚,触碰到许砚目光,却又瑟缩回去。之后,不敢再往这边瞥上一眼。 许砚有些不耐烦,拉着沈灵雨从众人头顶越过,身后秦剑出鞘,对准屏障便是一剑。 这一剑没能毁掉屏障,只把屏障上敲出来丝丝裂纹——对上屏障的是长剑的剑面,许砚用这种方式提示困在里面的景慕青和灰叔,让他们知道他要开始破局了,让他们准备好。 许砚手持长剑立在原地,所有人都停下来望向他,停了两分钟,他才又举起剑,对准先前屏障的裂口,狠狠地又是两剑下去。屏障随着一声闷响碎了一地,那些碎片没入土中,瞬间消失。 术士们不由感慨:他们研究过,这样复杂的阵法怎么也要十几位修行三十年以上的修者坐在一起,才有可能找出破解方法,所以他们才会站在这里没什么行动。可这许砚,居然用简单粗暴的两三剑就把局给破了!真是逆天之才…… 许砚和沈灵雨没有留意他们丰富的表情和更加丰富的心理,二人念着灰叔和小青,在屏障破开的瞬间跑进去,一眼望过去,就瞧见一堆尸体中间景慕青与灰叔相互倚靠。 他们一个嘴角挂着血痕,一个心口还插着剑。 许砚被激怒了!他要如何不生气?身边一共三个人,好不容易保住一个,这又要失去两个……情绪的失控让一部分灵魂力从肌理之间渗出,压得从旁边跑过的一个术士就是一跟头。 沈灵雨连忙拉住许砚的手,借此让他收敛一些。而她有何尝不难过呢?跟随许砚跑到灰叔面前,她看见贯穿了灰叔的那支箭,金色箭头在太阳下折射着耀眼的光,刺得沈灵雨眼睛一阵阵发痛。她的眼睛好痛,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灰叔坐在原地,闭紧双眼,心口一起一伏,从伤口里流出的血液呈黑色。 景慕青的状况同样不妙,他只比灰叔好一点,还能说话。他虚弱地朝他们两个笑笑,居然还有闲心打趣,说沈灵雨两眼通红的样子像一只兔子,又说刚才许砚的威压镇得旁边一个术士摔了个狗吃屎。 许砚脸上阴沉沉的,不与他废话,过来掰断了灰叔心口的箭头把人架起来,又把手机丢给沈灵雨让她给郁溪桥打电话。沈灵雨刚拨了号,又觉得肩上一沉,原来他把自己身上长剑也挂在了她身上,这样他才方便把两个人一起架住。 “我们走。” 话音刚落,许砚人已经在十几米外,沈灵雨连忙跟上。 天放晴了,心里的雨却无法停歇。 菜市场中的情形让进来的民间术士和官家人难以接受,唯一让他们欣慰的,就是有那么几个人在这场灾祸之中躲了起来,并成功活下来。 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刚才在菜市场门口偷东西的那个家伙趁机溜了。 许砚倒是有注意到阴暗角落里朝自己剜过来的那一眼,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没有去拦。 第一百三十六章:喝酒 护送灰叔和景慕青到郁溪桥医馆的许砚和沈灵雨一路健步如飞,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使用御风术。 灰叔和景慕青身上冷得厉害,许砚不能将他们带到高空去受寒。即便是在地上,两个人的速度也没有慢到哪里去,被他们甩在身后那行驶中的汽车连轮胎摩擦声中都写着诧异。 还好,那辆车头挂了酆城玄界一个家族的旗帜,不然就他们这样,非要闹出大乱子来。 他们没有闹出乱子的机会,就要走到闹市区,一辆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来,阻住了他们的去路。黑色的suv上跳下来一个胖子,胖子汗涔涔地招呼他们:“你们到我车上来,要到哪里我送你们去。” 许砚没有跟他客气,将受伤的两个人小心放到车后座,同沈灵雨跳上了车。 胖警官被解除监禁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事务所的几个人。听说菜市场这边出了事,料想事务所的人会在这边,便急忙驱车而来,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他们。 对于两个伤者目前的状况,他没有过多询问,只是一通猛踩油门。从这里去往郁溪桥医馆,半小时的路程,他只用十分钟就赶到了。 三个人连忙将受伤的小青和灰叔送进医馆,徐公子那家伙恰好也在,帮忙把人搭进去。 一群人无声忙碌,在郁溪桥的指引下将两个伤患送进隔间,半大不小的徒弟抱了郁溪桥的医药箱跑进隔间,师徒俩儿好半天都没有出来。 无事的四人在外面保持沉默,这种时候谁也没有闲心去聊天。过了许久,胖警官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旁边的徐公子却忽然伸出手绕到他后颈去,用力一拉,惊得胖警官“哎哟”一声叫! 徐公子笑得很冷,他的手里捏了一只巴掌大的黑色蜈蚣,蜈蚣自然是从胖警官的后颈里扯出来的。胖警官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摸到一个洞,吓得一声惨叫,两眼一翻四腿一扔往后倒去。还好有许砚在后面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他摔在地上。 胖警官翻着白眼儿神志不清,沈灵雨给他灌了两碗郁溪桥自制的参茶,才又把人唤醒。 不用说,这蜈蚣是哪位信不过胖警官的,特地种在他的身体里。东西至阴至寒,对人的身体有很大的伤害,胖警官坑主动将它植入自己身体的可能性极小。 徐公子对这东西很喜欢,将它捏在手指之间端详,丝毫不担心身子柔软的蜈蚣会忽然咬他一口。 “这东西可以带回去喂我的玉脑兽。” 刚刚醒过来的胖警官听他那么说,就觉得刚被包扎好的后脖子疼得厉害。往远离徐公子的方向挪了一点,再不肯向前去。 徐公子没有管那些,自顾自在郁溪桥的药柜里翻出来一个空闲的玻璃瓶,把那只大蜈蚣塞进去用符箓封好,才和众人说起了正事。 “有人盯上了事务所,你们准备怎么办?”徐公子开门见山,把沈灵雨说得一愣。她对上徐公子的眼神,又望向他手里的瓶子,顿时明了——附在胖警官后颈里面那只硕大的蜈蚣,有人派来监视他们的。 许砚微微挑眉,心中有些不顺。他原本是想将这些事情瞒着沈灵雨的,如果能自己解决掉再好不过。 沈灵雨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心中也有些不舒服。她与许砚结婚不是一天两天了,许砚还是什么事都不与她说,选择自己扛住。、 她又不好将这份不快发泄到许砚身上,她怎么能够当着徐公子和胖警官的面对许砚发脾气呢?一想到他不肯说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她太弱了,不足以同他一起扛事,她的心中便有些焦躁。 沈灵雨心中噎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纵使在众人掩饰得很好,许砚心思细密,也把她那点小情绪看破了。 他低声对她说:“这件事回去我与你解释。” 不必他多说,只这一句话,沈灵雨的不快便也没了。 也许她要的,只是他将自己放在他以后的人生里,即使是不好的事,她也要和他一起扛着。 许砚见沈灵雨的情绪缓和了,稍稍放下心,转而问胖警官:“这次针对你我的是什么人?” 胖警官答道:“一个是那曾经与我们在荒山之上收服飞僵的老爷子。他怀疑沈灵雨的身份,当面不说,转头去查了沈灵雨小时候的遭遇。还有一批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那些人不是我有资格接触的。” 查沈灵雨小时候的遭遇也是难为了那老爷子,毕竟了解沈灵雨在黑山一段事的人,几乎都死在冬天那场漫天大雪里了。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修行玄术的人见过的东西比常人要多得多,野心自然也就随之变大了。想要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的人,绝不止鬼王一人,只不过他们能力不够,所以小心翼翼德将那份野心在人前隐藏起来。 徐公子道:“如果沈灵雨的真实身份被人查到,那你们以后的麻烦不会少了。” 说着他又看向许砚:“事务所的其他人都可以不在乎,沈灵雨生活在世俗之中,不能不在乎。有钱有势又不惜手段的人,想要对付一个在校的学生易如反掌。” 许砚明白,这样下去沈灵雨会很危险,她是要念书的,他总不能一整天都跟着她,寸步不离吧? 许砚很少会输,现在这种防不胜防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耐,还好他的性子沉稳,很快就把这份感觉压了下去。 “沈灵雨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许砚对徐公子说出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地将沈灵雨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胖警官挠挠头,道:“实在不行的话,你们制造一个意外让沈灵雨从众人眼中消失,然后秘密跑到国外开始新生活?” 这会儿他们说话也不防着胖警官了,胖警官也不想在他们这儿牵扯太深,可不牵扯也被牵扯进来了。胖警官怨不得谁,他是一个无法修炼的人,却被派到酆城这样一个诡事多发修者如云的地方来。修者大多是骄傲的,在酆城这几年,如果没有许砚帮衬,他真是寸步难行。 这也算是命——胖警官暗叹一声。 许砚蹙着眉,看向沈灵雨。显然,胖警官提出的那一招儿,对他来说是下下之策,不到万般无奈之时,他不会用这招的避险的。 许砚柔声问沈灵雨:“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事务所搬家不是什么难事。” 沈灵雨笑着低下头:“不管是去哪里,有你就好。”许砚闻之微微一怔,随之而来的是满脸的笑容。 “哎哟哎哟,你们两个可让我们这单着身的人怎么活呀?”徐公子笑着调侃,胖警官也跟着笑起来,屋内的气氛一下子便缓解了。: 许砚告诉胖警官,虽然蜈蚣拔除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但也不必担心太多。 徐公子接过话头:“他们若要讨回那蜈蚣,就让他们去找我的玉脑兽要,玉脑兽好久没开过人荤,他们自己要送上门去,倒也正好。” 胖警官看着笑眯眯说出这样话的的徐公子,不由打了个冷战。比起这样的人,他更愿意和脸上冷冰冰的许砚打交道。 四个人正说着话,隔间的门打开了,郁溪桥的小徒弟率先跑出来,伸手招呼他们:“快来快来!醒了一个!” 众人闻言趋步而入,发现醒来的是灰叔,而看起来受伤较轻的景慕青,却是带着满身的金针,纹丝不动躺在阳光下。 是郁溪桥特意要求把他挪到阳光下的床上,他说如果没有阳光照着,景慕青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没了。 景慕青的灵魂受了伤,身体很容易被阴气侵蚀。众人见着窗外有一只胆子大些的厉鬼,趴在窗台上眼巴巴望着景慕青,想要进来,却又进不来。 这是巴着要夺景慕青的舍! 屋子里的大多是修者,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许砚向窗口瞪了一眼,那留着口水的厉鬼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景慕青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这便是郁溪桥对景慕青现在情况下的结论。 没有人反驳他。在医人治病这一点上,这酆城里还没有谁能比得上郁溪桥的一根手指。 灰叔已经醒了,但他们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答应,只是眼睛巴巴地望着天花板出神。沈灵雨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很是不安,许砚却没有表现岀半点惊讶。 徐公子凑到灰叔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灰叔微微转过眼眸看向他,只一眼又转回去看向天花板。 过了半晌,他才从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眼神渐渐活络起来。 沈灵雨隐约知道了,灰叔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老人家。 许砚在她耳畔低声说:“灰叔的事情,回去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沈灵雨轻轻应了一声,她已经无力再询问许砚,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许砚寻到在菜市场门口偷人东西的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是在当天下午。 巷子口,夕阳散落在那家伙惊慌的脸上。他不得不惊慌,许砚腕子一抖,手里的鱼肠剑在半空打了几个旋,稳稳地落回许砚的手中。 鱼肠剑如此起起落落,已经在许砚手中翻转过无数个来回。 “这、这位先生,你在此处拦住我的去路,到底想要干些什么?图钱财吗?您看我这副样子,像是会有钱的吗?” 那家伙很是慌乱,他看着那柄闪着寒光的剑,咽了咽口水,却也没有慌到底。他有自己的底牌,现在的他斯斯文文,白净的面皮上挂着微笑,过矮的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片。 “这位先生,您看我就是个穷教书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没能赚什么钱,身上只有这点钱财……你若不介意,这些钱算是小弟请您喝酒的……” 他这么说只是想要糊弄过去,让许砚离开,没想到许砚听了他这番话,反而上前一步,扣住他送钱的腕子,道:“那咱们就去喝一杯,喝点什么呢?桃花酿如何?” 第一百三十七章:厨子 那小子听到许砚说起桃花酿,脸色顿时变了,他还想挣扎,许砚没有给他挣扎的机会。 “你们老板最近还好吗?”许砚难得对事务所以外的人放柔语气,那小子抬起头,却从他眉眼之间看到了恶魔。 许砚不想怀疑自己的朋友,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人,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明确一切之后便果断作出了相应的对策。 当许砚把这小子一路提着带回到事务所,在读书区望着夕阳的灰叔非要教沈灵雨做菜,逼着她背菜谱。而徐公子在一旁帮郁溪桥给景慕青换过一遍金针,见他这般皆是一愣。 “我记得你,”沈灵雨上前打量过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小子,说,“在关雎阁上,五娘逗过你……你是陶九爷酒楼里的一个服务生!” 窗外的天随着沈灵雨一番话暗了下来,郁溪桥在景慕青床头点燃一盏长明灯,踏着灯影款款而来。 “许砚,这是什么情况?” 郁溪桥不懂,徐公子却是颇为感慨地点点头:“还真让你猜对了。” “你们在说什么?”沈灵雨一脸茫然。 真是的,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呢。抬起头正恰好对上许砚的眼神,果然,他又说:“我会给你解释的。” 想了想他又注了一句:“现在就会给你解释。” 鬼王逃脱之后,心中最为不安的不是沈灵雨,而是鬼王曾经的手下黑斗篷王琨。作为鬼王的手下,他中途弃主而去,可谓叛徒。相处多年,鬼王对付人有怎样的手段,他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之前感受到鬼王的气息去到荔城,王琨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与之前从李村逃脱不同的是,他现在心中有了一份牵挂——他想和自己的恋人有一个家。 有了牵挂之后,人就会变得贪生怕死,王琨想要离开,去到国外某个安逸的小城度过下半生。 可是他的能力不够。 他曾经的身份,给他带来些许人脉,然而那一切都随着黑斗篷的消失而化为乌有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酒吧的酒保,一个努力奋斗的普通人。 王琨想到了向许砚求助,作为交换条件,王琨告诉了许砚一件许砚并不知道的事情。他说许砚的身边还有一个叛徒,当时他给许砚的提示是:桃花酿。 许砚开始对王琨的信息抱有怀疑,毕竟王琨是为了从这里逃脱才会说这些。如果只是为了成功逃跑想的诓骗招数,待到王琨出了海,许砚也没办法去找他算账。 可是后来桃花酿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就在苏弥月主导躯壳去找鬼王打架的那天,一坛桃花酿出现在鬼王手中,带着陶明立酿出桃花酿特有的香气。 许砚自此相信王琨所言非虚。 陶明立是鬼王那一派的人,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连许砚也没有猜到其中原因。许砚愿意给陶明立一个机会,因为陶明立算是自己半个朋友,更重要的一点——他是八爷的弟弟,这些年对五娘也不错。 发现陶明立与鬼王勾结那天的晚上,许砚有给陶明立打电话叙旧,他暗示陶明立不要做一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陶明立没料到许砚那么快知道他与鬼王的那点算盘,当时笑着说自己不会那么傻。 然而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陶明立为何如此之疯狂?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没有半点修为,甚至没有半点修行的天分。他为什么要掺和到这样的事情中来,与鬼王这样一只吃人的恶虎谋皮? 陶明立最后这样做了,不仅做了,还将事情做绝。他甚至在菜市场出事之后,派出手下阻止外面的人去破除那伤天害理的格局。 陶明立其人,已不可挽回。 比起许砚,郁溪桥对于陶明立的背叛更为释然。 他恢复到悠哉悠哉的模样,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坐到沙发里啜饮一口清茶,道:“那么,陶明立现在所在何处?你可有消息了?” 许砚摇摇头:“他用秘法掩盖住了自己的行迹。” 顿了顿,他回头看向徐公子:“用的是徐家的秘方。” 掩盖行迹这种事情,徐公子之前也做过,他掩盖得很成功,玄阳子和鬼王都没能找到他。 也是因此他才能在翻船事件之后悄悄溜回酆城,得了些许日子的清闲。 在徐公子看来,想要找到陶明立难度并不会太大,毕竟那使用秘术掩盖住陶明立气息的鬼王都已落在他们手中,那陶明立再厉害再聪明,也逃不了他们的手心。 沈灵雨看见郁溪桥的样子,不由去想,郁溪桥是徐公子在她面前唯一承认过的朋友,徐家人身上带着诅咒,克朋友很厉害。郁溪桥一直没事,是不是因为他这份天塌了都不会感到惊讶的心? 王琨逃走乘坐的是苍瞳的船。他们在大西洋另一岸被悄悄放下。 在苍瞳执行的那一场机密任务中,整船的人除了许公子都葬身大海,也就没外人知晓船上曾经出现过王琨和他的女朋友。 提起桃花酿,许砚最先想到的是五娘。 任何一个熟悉五娘的人,在听说“桃花酿”三个字之后想到的都该是她……那个喜欢桃花酿喜欢得要命的女人,那个可以在桃花酿中醉生梦死的女人。 而长久以来依赖的判断力告诉许砚,五娘不该是叛徒。 而他做出这些判断,凭借的是五娘对陶八爷的一番感情。鬼王是想要毁掉八爷尸身,夺取人皮来对付沈灵雨的烛瞳的。 与其说鬼王要的是八爷的尸身,不如说他要的是黑曼陀。如果五娘是他那边的,那她把得来的黑曼陀直接给鬼王就好,何苦要拉上逝去的八爷去遭受那份罪? 许砚心里相信,五娘不会是疯狂到连八爷都要利用的人。 那与桃花酿相关的人还有谁呢?他很快就想起,月前他与沈灵雨去南方游玩作新婚之旅,会见老友时,五娘在关雎阁上向陶明利讨要桃花酿。 但那时,他还没有完全把怀疑的焦点就放在陶明立的身上,因为与桃花酿相关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五娘的徒弟翠儿姐。 师傅爱喝桃花酿,徒弟在身边朝夕熏染,自然也爱上了这美酒。 许砚拜托在那边的朋友留意过翠儿姐,发现翠儿姐每天按时起床上早课,而后给五娘的花儿浇水,就像是师父时刻在身边看着一样,没有半点异常。 反而是那陶明立,有几次半夜偷偷摸摸跑出去。在回来时,手里便会多了包裹。 现在想来,那包裹中装的应该是鬼王写给他的一些布阵养鬼的方法,依照着鬼王的方法去布阵,他才做成了今天在菜市场之中这样的杀人格局。 陶明立是与鬼王勾结的人,这一点在王琨离开苍瞳的船,在地球另一边给许砚打电话时予以了证实,陶明立便是鬼王手中另一张王牌,最终可以给许砚狠狠一击的那种。 沈灵雨心中一阵不畅快,这鬼王打得一手好算盘,陶明立要算计许砚,许砚防他的概率还真是不大。谁会防范自己多年的朋友? 陶明立下落不明,他们并不急着去找,一招不成,陶明立一定会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打呼噜的声音毁掉了屋子里这份宁静,灰叔到底是睡过去了。他的身体再与众不同,那株毒箭也能要了他半条命。 至于灰叔的身世,那是另一回事。灰叔并不是他展现出来的那样——一个年纪大了的邋遢老头子。 当年他遇到许砚,那是一番特别值得拿出来讲一讲的故事。 许砚离开归墟后,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一番模样,玄术五大家凋零消失,他无处可归一人行走在江湖上,斩杀邪魔。 有一次,他在深山老林子里杀了一只千年的厉鬼,走出来踏上的那片山头何其荒凉,只有一座客栈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可疑。 许砚没有半点犹豫,抬腿便走进那家客栈,要些茶水饭菜简单吃了,吃完要交钱走人,两眼发黑人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许砚看到自己被牢牢捆在架子上,架子下面支起大锅,有一个半大的小子蹲在地上磨刀霍霍——那人却是当年的灰叔。 灰叔之所以被叫做灰叔,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灰”字,而他小的时候绝对不会叫灰叔,那时候的他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只有黑店老板和老板娘给他起的一个浑名,叫小锅底灰。 这样叫他是因为他睡在厨房,脸上常年蹭着脏兮兮的锅底灰,那会儿他嘴里哼哧哼哧地磨刀,完全没注意的许砚正眯着一双眸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当小锅底灰抬起头对上许砚那双冰冷的眼睛,居然被吓得脚下不稳一个腚蹲儿倒摔出去,手里的刀也飞出去一米多去。 那年他才九岁,穷山恶水没什么营养可言,人看着倒像是五六岁的样子。 许砚在笑。 他被许砚气炸了,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作为一个黑店厨子的尊严。 第一百三十八章:黑店 小锅底灰从地上蹿起来,抄起那把飞出去的刀,一指许砚就是破口大骂:“你、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快就醒啦?你他娘的吓死老子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剁了你?!” 这番话原本应该很有威慑力,可偏偏这番话是从他这样一个脸上写着惶恐,嘴里结结巴巴,声音稚嫩的孩子嘴里说出。不仅没有半点威慑力,还很搞笑。 许砚想笑,于是他就笑了。 小锅底会被他的笑声气得够呛,却又不敢把他怎样,左右为难之际,门口闪进来一个走路把腰肢扭得比蛇还厉害的女人。 女人穿着灰色的麻布麻布衣衫,头顶随意挽着妇人的发髻,这样的她不仅不朴实,反而处处都描画着诱人的味道。 老板娘一路扭着蛇步,走到厨房中间抬手对着小锅底灰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这个笨孩子,让你磨个刀,又他娘的给刀磨哑了!今天没有饭吃!现在滚出去把柴给老娘砍了!” 小锅底灰苦着脸走了,老板娘这才放心大胆地凑到许砚跟前,伸出一双无骨的手攀附在许砚的肩头,整个人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许砚的脸。 许砚被她的烟粉气呛得头晕,他没有给人面子的习惯,这次也丝毫没有例外。他转过头,老板娘笑了。 显然,还没有哪个男人会对她展现出这样的态度,许砚就是独一份。 老板娘说:“看你这胡茬儿,在林子里钻了好多天吧!我检查过你的包裹,包裹里面尽是些捉鬼降妖的东西。你这捉鬼的人,还会偷心吗?” 老板娘说:“这世上真有鬼吗?呵呵,如果真的有鬼,我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能够好好站在这里?” 老板娘说:“我要你。” 许砚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默默地望着天。 老板娘微微有些恼火,她怎么觉得,不是眼前这个男人被绑起来了,被束缚住的反而是她? 于是,她对他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留下来陪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第二个就是我把你剁碎了,包成包子给下一个客人吃。把你做成包子有点可惜……” 说到这里,老板娘又有些抑制不住,她伸出手在许砚脸上摸了一把:“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多么好的身材,多么好的一个人!” 许砚没有多理会她,他知道这个老板娘对他有意思——踏进客栈那一瞬间,他便感觉到了,那老板娘看他时两眼发光。 “你倒是醒得挺快的,”老板娘说,“练家子我见过不少,装神弄鬼的我也曾遇着,有真本事的嘛……还没见过几个。那些个所谓的高手大师,我随便下点什么药就把他们都麻翻了,没想到你会清醒得这么快,要知道那些药可是能够迷晕一头老虎的!可惜,你还是摆脱不了临头这一刀。” 许砚没有理她,就好像自己并不在她的手里一样。他甚至表现出来一点不耐烦。 许砚的态度让老板娘很生气,她终于没忍住,抬手一巴掌扇在了许砚的冰山脸上。许砚因为行当特殊,总是在晚上出动,或干脆者是在深山老林这种少见阳光的地方呆上几个月,皮肤还是很白的。 老板娘这一巴掌上去,他的半张脸都红了起来,红彤彤的,发着烫,还染上了胭脂的味道。 许砚没有表现出愤怒,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样子。他又按照自己的习惯,懒懒地翻了一个白眼。 老板娘简直要被这个白眼气翻过去,指着他鼻尖破口大骂:“你他娘的难道是个哑巴?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老娘又不是现在就要吃了你,你是怕到连话都不敢说了吗?” 许砚叹了一口气,终于肯用正眼去看老板娘,他说:“放我下来,我把酒菜钱结了。留你全尸。” 他这番话很没道理,人家放了他,他还要杀人,杀完人结账还有什么用? 回应许砚的是一阵狂妄的笑声,老板娘笑到不行,她好久都没有听到这样好笑的笑话,笑到最后,人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毫无形象。 “你怕是被吓傻了吧!被我捆住,一动不能动,居然敢跟我说什么全尸半尸的屁话,你这个样子,就算我摆一把刀在你面前,你杀得了我吗?” 笑罢,老板娘又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与他们不同,没想到,不过是空有一幅好皮囊的骗子。” 她又叹了一声:“哎,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是骗子!” “你也不用在这里装什么深沉高人,老娘改主意了,今晚和你点个蜡烛,明天一早送你上路。” 许砚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说:“不是我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执迷不悟。” 那正要往外走的老板娘闻言又转了回来,来到许砚面前责问他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许砚这会儿不大想回答老板娘的话,于是他就不说了,环顾厨房,望向屋子边角未能处理掉的血迹,感受着随风飘摇的怨气,闭上了眼睛。 老板娘不依不饶,她今天就要跟他较劲,见他不理,气得又要一巴掌打上来。 这次她没能得逞。 许砚比老板娘要高得多……事实上他比许多男人都高得多,绑在架子上的许砚睁开眼睛睥睨着老板娘,慌得她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被人俯视的感觉不好,老板娘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后退两步远离许砚:“你刚才在说什么?” 老板娘嗤笑一声,显然只是想听一个将死之人拖延时间的笑话,拿来解闷:“再给老娘说一遍来听听。” 许砚对她的态度并不恼怒,但他也没有听别人命令的习惯,抛下刚才的话题,转而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来到你这里点的全是素菜?你刚才也说过,从我的胡茬判断,我已经在深山老林中呆了好多天。在那样的地方,能吃到什么好的?” 老板娘一怔。侧过身,眯着眼看向许砚:“你……” 许砚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问道:“你看我像是个信佛的吗?”这句话从许砚口中说岀来很好笑了,许砚满眼的威严和杀伐之气,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信佛的呢?信了佛的人还有这样的杀气,怕是连佛祖都忍不住要伸出手来打他一巴掌了。 老板娘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她迎上许砚的目光,从中品出了危险,不由后退两步。后退之后的老板娘定下神来,左右看看许砚:手上,脚上,腰上都是紧紧束缚的绳子。 她又肆意放浪地笑了:“你是号人物,一进门就发觉了这店不对,可那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落到了我的手里……你的那些法器都在包裹里,而包裹现在在我手里,哈哈,现在你被捆得像个粽子,如何杀得了我?还是说,你这是迫不及待想着老娘在这里就要了你,然后送你上路啊?” 老板娘磨着牙,整个人都转入阴暗,很显然,许砚的话让她生气了。 许砚依旧不在意,不仅不在意,还关心起了其他的事情:“你们这个黑店里,除了你和刚才那个孩子,还有什么人?” 老板娘警觉起来,眼神不善地瞪着许砚:“你问这些干什么?” 许砚轻蔑一笑:“一如你所说,我现在是被你控制住了,要杀要剐全凭你的心情,在死之前,我想知道一下要杀死我的都有些什么人。怎么,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你连实话都不敢说吗?” 老板娘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要背过气去,好不容易停下来,她看向许砚,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 “你想知道,那我就让你知道,这黑店里除了我和小锅底灰,还有三个伙计。他们正在外面忙,一会儿就会进来盘算明天的菜谱。说起来明天有一只商队会从门前经过,那些客商真是好口福,一来可以吃上新鲜的肉。” 许砚似乎并没有听到老板娘后面说的话,他的注意力全在老板娘说的另三个伙计身上。 “还有三个伙计?有趣有趣,我来的时候也只见了你一人。什么时候把人带过来,让我也见一下。” 老板娘闻言愣了,她甚至怀疑许砚是被吓傻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她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出言提醒许砚:“你那么迫不及待吗?那三个伙计来了就是你要死的时候!” “死有什么可怕的,”许砚对此满不在乎,“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你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老板娘微微一怔,脸上浮起了阴暗的笑容:“比死亡更难受的感觉,可不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许砚低低重复这几个字,脸上笑意渐冷。 默默地看向老板娘,老板娘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浑身一激灵,又是后退两步。她脚下踩到了什么,一声脆响惊得她几乎跌坐在地! 她踩到的是小锅底灰扔在地上的菜刀。 老板娘气炸了,对着门外破口大骂起来:“小锅底灰你这个王八蛋,今天一天都不准吃饭了。劈材之后滚去把楼上两层的床单被罩全给我洗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怨怒 小锅底灰哪里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被老板娘一顿咆哮,怯弱地应了一声,并不敢反抗。 老板娘将恐惧转换为愤怒,悉数发泄在了小锅底灰身上,心终于平静下来,却听到身后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的身体整个儿都僵硬起来了,那道气息就在她头上,而她离那架子上的许砚有数步的距离,许砚的叹息无论如何也不该落不到她的头上。老板娘僵硬地回过头,看到许砚站在她身后,而困住许砚的架子上,那些绳索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你、你怎么办到的?” 眸光闪了闪,老板娘媚眼顾盼,忽然掩唇又笑了:“原来你还会变戏法?所谓的降妖摸鬼,也是这样‘摸’的吧!” 她得意地笑起来,像是成功从乌鸦嘴里抢到肉的狐狸。可是很快她就又笑不出来了。 如果从绳索中逃脱是戏法,那么他手里那把钝刀……那把被她一脚踢到门口去的钝刀是怎么回事? 她可没见他往门口去啊! 老板娘连害怕都顾不上。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杀人不眨眼,却在许砚的气场下被压得一动不敢动,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在道上就没法儿混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许砚低声重复。 老板娘被他眼眸之中散发出来的可怕气息,吓得浑身发抖,她已经不想再对许砚做些什么……不想杀他,不想困住他,甚至恨不能让自己回到半天之前,把要进店的许砚拦在店外。 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可怕的人?他似乎视一切为草芥。 与他们这种杀人越货以人肉为食的恶人不同,眼前这个人眼中没有半点恶,他只是不屑、无视、目空一切。在他面前,老板娘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站在人类面前的小虫子,对方不需要动杀念,随意动动手指就可以将她挫骨扬灰。 此时的她心里想的只有逃跑,害怕是无用的,眼泪没办法激起许砚半点仁慈之心,逃跑也是徒劳的,在许砚面前,她一步都逃不出去。 他们为什么会招惹上这样一尊杀神? 老板娘看了看许砚手里那把刀,刀被小锅底灰磨得钝钝的,但并不耽误许砚杀人,他的腕子一动,老板娘迈出那只脚的脚趾头便感觉到一阵致命的凉意。 她软着腿低头一看,原来是大脚趾露在了外面,而鞋头那一块,当然是在被许砚一刀砍下去之后不见了! 刀背与老板娘的脚趾亲密接触,老板娘一动不敢动,生怕许砚一个不开心再丢一把刀过来扎在她的身上。 “我不杀女人。”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板娘松了口气,将一颗心沉到了心里。老板娘在木架前看着许砚在屋里四处闲逛,打开腌制肉的坛子,又嫌弃地把盖子随手扔在了一边。许砚没有用绳子把她绑住,只把她丢在木架子下面,看都不看一眼。他是不屑于防备她的。 许砚就这样在屋子里闲逛了一番,不知是在作何打算。老板娘真的后悔了,她怎么就瞎了眼,把这样一个人招惹进来? 同时,她盼着那三个伙计早点过来,四个人一起,或许能有打败眼前这个疯子逃出去的希望。眼前这个人太诡异,如果可以逃脱,她宁愿不要这个店去别的地方,大不了辛苦一点东山再起。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那三个伙计嬉闹着进来了,他们一进来便看到老板娘战战兢兢地坐在原本绑许砚的木架之下。 而许砚,则是饶有兴趣地摆弄着一个头骨——一个从机关夹层中找出来的头骨。 已经没人记得这是哪一个倒霉蛋的头骨,从他们这里过的客人,有点钱财可图的都被他们杀了,许砚是个例外。 事实上,他哪里是个意外?他分明就是上天派来毁灭这群人的! 老板娘的眼神和许砚的冷漠,让三个伙计迅速做出了判断,三人齐齐将许砚围起来,高声喝骂。 “居然能够把我们老板娘吓成这样,看来你也有些手段,今儿个就让我们兄弟三人来会你一会!” 许砚随手丢了手里的头骨,从水缸里舀岀一瓢水洗净了手,收拾干净两只从锅底刨岀放在碗里良久的烧土豆,蘸了椒盐慢慢地吃着。 许砚的举动让三人摸不到头脑,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吃个土豆也能穿出文雅风范的许砚。 这人莫不是哪个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哥?高墙之中爱上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公子哥不在少数,兴许这位就是想学别人捉鬼降妖,才跑到这深山野林里来的…… 土豆的淡淡香气在鼻端慢慢散开,许砚没有立即理会那三个要与他死战的人,比起敌人,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手中这块土豆。许砚坐在那里,慢慢悠悠吃着土豆。其间三人交换过眼神,齐齐冲上来,打算趁他不注意是要他的命。 不料,许砚身影一闪,三个伙计就开始分不清东南西北,让他们找不到方向的是许砚的一巴掌,这一巴掌从右而左一排划过去,变成了现在这样。 三个蛮横的伙计都扔掉了手里的刀,捂着自己的脸,痛得“哎哟哎哟”乱叫。 他们没办法再大口吃肉了,许砚这一巴掌让他们半口牙都跟着活动。 他们也没办法再拿起刀,因为不知何时,他们手里的都只剩下了刀柄,而刀身则是被许砚用一把钝刀给削掉了,清脆的金属撞击音落在耳畔,宣告了他们悲剧的开始。 三人中的一人耐着性子,向许砚鞠了一躬,他说:“不知先生是何方高人?我们几人在这里开店实属无奈,家乡遭了天灾,全家才会避难到这里来。说起来这里日子也苦,附近山上人太少,我们的店纯粹就是靠那些路过的商队什么的养着,也不容易。所以,在遇到行踪不寻常的人,有时候会用些粗暴的办法将威胁排除,我们……” 说话的这个无疑是个蠢货,他们的阴谋已经败露。被戳穿,就不应该狡辩下去。 许砚连眉头都没皱,一抬手就用那柄钝刀砍掉了他的手臂。这算是对他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的回应。 新鲜的血从那个蠢伙计的臂膀断裂处喷射而出,染红了整面墙壁。屋子里一片安静,其余人都成抖成筛子。 忽听得那断了手臂的家伙惨叫出声,那家伙这才反应过来,像是对自己失去一条手臂难以接受,喊得极具惨烈,造成这一切的许砚则在他们或仇恨或恐惧的目光下,保持平静。 他的活儿干得干净利落。伙计在捂着肩膀痛得满地乱转,血喷的到处都是,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沾着红,当然,这中不包括许砚,他的身上干干净净,脸上透着长期没见太阳的苍白。 厨房里很快便恢复了安静,那个断了手臂的伙计整个人拍在地上,失血过多而死。 许砚没有动,其余三人也没有再不自量力地冲上来对付他。屋子里很安静,带着一股潮乎乎的味和新鲜血液的味道。 屋子里很安静,以至于在外面拼命搓洗衣服床单的小锅底灰,没有察觉到这一场变动。 还好,小锅底灰的位置偏僻了一些,刚才忙到了到楼上去拆床单被罩,没有听见那一声惨烈的嚎叫,不然他就活不到后来了。 其他两个伙计看着地上死尸,心中不免有些发毛,再回头看看自家老板娘,她抖得像筛子一样,甚至尿了裤子,让他们没了主心骨。许砚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招惹的人。 这可如何是好?许砚这么久也不主动说话,他们说话他也不接,这是为什么?他一定是有所图的,难不成他来一趟只是为了杀了他们?没人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阁下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体型看上去稍微健壮的伙计问道,然而他没有回答的意思。 如此重复问了三遍,许砚终于舍得从走神状态中抽离,回过头认真看向这个问话的伙计。 “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 这句话让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的伙计哑了口,想想,还是问许砚:“您想要钱?店?还是……还是为民除害?” 说到最后伙计嘴都抖了,万一是最后一条,那么…… 还好,许砚没有搭茬。两个伙计四目相望,店里最强的那个人刚才已经被许砚一刀砍死了,他们第一反应不是难过,却是企图从中找到正确答案,很快他们便已找到了答案。 二人齐齐转身,望向那边软手软脚的老板娘。 “大师,这个店她是老板娘,我们一切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她的威胁之下,您看……就饶了我们吧,以后我们再不敢了!” 许砚什么都不说,他只眯了一下眼,又看向老板娘身后的木头架。 “你们看着办。” 木头架子被血染成了红色,鲜红的血是刚才飞溅上去的,随着鲜血四溅的还有老板娘凄厉不绝的叫喊声。 其中一个伙计捅了老板娘一刀,扎在胳膊与肩头的交界点上,刀子将老板娘的肩膀扎了个贯穿。 “我们杀了老板娘替那些死去的无辜生灵报仇!大师,您看在我们诚心悔过的份儿上放过我们好不好?” 第一百四十章:一串饼 跌跌撞撞来到许砚面前,行了个大礼的这个伙计满脸的痘坑,每一个痘坑里都迸溅了黑店老板娘的鲜血,他向许砚跪拜,再跪拜,讨好地笑着……他黑黄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之中,以为如此便可以得救,却没见许砚的眉头轻轻一皱。 痘坑伙计没能看到许砚挥刀的样子,他甚至都没有看到许砚的手有动,眼前的世界转了几转,眼睛就看到了自己依旧跪在地上的身子。鲜血从腔子里迸射而出,直冲屋顶。 头都飞了出去,他不可能再活了。于是痘坑伙计无头的身子拍在地上,不动了。 剩下一个矮胖一些的伙计已经傻了,他长了一脸的横肉,那些肉本该是吓唬人的好道具,现在却成了他怯弱的证明——那些肥肉抖动到在空气之中撞出波纹来! 他不想引起许砚的注意,可事与愿违。他手里的刀无力地摔在地上,在一片死寂之中,那一道清脆的“咣当”显得那么的突兀,于是许砚转过头来,看向他,也看向因为身上有伤歪倒在木架之上,一滩烂泥一样的老板娘。 满脸横肉的伙计哭着跪倒在许砚面前,他问:“上仙,您到底想要什么?我们的命不值钱,您就当我们是个屁,把我们给放了行不行?只要你愿意放了小的,小的下半辈子……下辈子下八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他怕得很彻底,连反抗的勇气都不剩半点了。他愿意放下现在享受的一切,跪在地上,把许砚的脚放在自己的头上。 他想得很好,至少现在给自己换一条生路,至于以后……以后再说以后的话。可是许砚不需要牛马,于是他扬起手,又一颗脑袋飞了出去,半个屋子都被血红色浸染。血泊之中,苍白的老板娘痛苦地呻吟着。 老板娘身子微微一动,她知道,接下来要死的就是她。 她还有求生的信念,所以拖着自己虚弱的身子动了一下,这一动,那被刀子砍过的胳膊脱离衣袖落,在了地上。 老板娘痛得吸了一口凉气,却见许砚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 老板娘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依旧动不了。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腿一凉!低下头来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许砚手里那把钝刀已经插在了她的腿上! 望着一屋子死人。老板娘忽然崩溃了。实际上那把刀并没有刺破老板娘的血肉,只是贴着裤管儿落下去,冰凉的刀片紧贴着她的腿。 可她还是崩溃了,两行清泪从脸上滑下,大声呼喊:“你杀了我吧!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 许砚依旧摇摇头,对她说:“我不杀女人。” 他嘴里这样说,手里的钝刀依旧没有放下,他还要杀谁,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杀谁,可是他为什么不愿意放下?为什么他还在望着这边,到底想做什么? 老板娘崩溃之后,甚至变得不清醒,口中胡言乱语。 许砚没有再理会她。他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小锅底灰的身影很快处长现在门口。 天儿不是很暖和,小锅底灰用井里打来的水洗了一大盆被罩床单,这会儿他已经两手通红,哧溜着鼻涕站在门口,傻傻地望着屋里的景象。 许砚没有杀小锅底灰,同样的,也没有杀老板娘。没有杀她,却也没有救她,只是把她丢在这儿。 自己则是出了屋,往楼上去了。 这便是灰叔第一次见到许砚的情景,满屋子的死人和鲜血并没有将他吓退。那时他还小,可他是在黑店里长大的,早已见惯了杀戮和尸体。 当夜许砚留在这黑店之中,第二天一早,他便下得楼来打水洗漱,他并没有刮去胡子,包了块头巾在头上,又系了一块汗巾在腰间,这样的他看着倒有几分黑店小厮的模样。 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些什么,只见他忙碌起来,将店铺门口打扫得一干二净,而后,人坐在店铺里的椅子上,不知是在等待些什么。 小锅底灰就在他身边,稀里糊涂地打了点下手。很快,小锅底灰便知道了,许砚到底是在等谁。 快到晌午时,有一队车马停在门前,下来了二十几号人,他们哈哈大笑着走进店来,像是回到了自家,开口便道:“我们回来了!” 许砚推了一把小锅底灰,小锅底灰连忙上前做了个揖招呼:“贾大爷,您来了!” 这为首姓贾的见到来招呼自己的是小锅底灰,不由皱了皱眉头,笑问:“怎么是你小子,不是说你太笨了,被扔在后院了吗?怎么着,现在学聪明点儿了?” 小锅底灰攥着自己的衣袖,吸溜着鼻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还好,许砚上来打了个圆场:“几位爷里面!” 贾大爷见到许砚这个生面孔更是惊讶:“这店里什么时候来了的新伙计,长得还挺俊的?” 被这样问的许砚也不慌,侃侃道来:“家乡发大水了,逃难到这边,前些日子饿倒在门口,老板娘见我有一膀子力气便留我下来干活了。” 贾大爷恍然大悟,被许砚这么一提,还想起了老板娘,又问店里老板娘和其他的三个伙计的所在。 贾大爷笑笑说:“上一次走之前,老板娘可是承诺了,说等我们从西边回来,到这边一定能吃上新鲜的肉。这两脚羊的滋味儿,我可是想念好久了。” 许砚微微一笑,道:“两脚羊确实有的,现杀现做。新鲜着呢,煎炸熘炖还是生吃,全凭您一句话,一定会合您的口味。” 贾大爷哈哈大笑,顺手拍拍许砚的肩膀:“你这小子说话就是好听。是老板娘他们告诉你的吗?你怎么知道大爷我就喜欢生吃两脚羊呢?” 许砚垂首笑了笑,贾大爷也只当他是被夸奖后害羞了,哪里知道许砚笑得冷冽。 许砚怎么可能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只不过随口这一说,没想到一语成谶。 许砚抬头招呼:“快到店里来歇歇脚,老板娘他们正在后厨忙活,很快就会将新鲜的两脚羊洗干净带上来。” 别人听了这话倒没什么,只有小锅底灰听到这话之后,身上狠狠地抖了一下。 许砚说老板娘在后厨忙活,可后厨哪还有忙活的人呢?后厨之中只有死人——三个没头的伙计,和一个失血过多,又惊又怕,最后绝望死去的老板娘。 他知道的这些别人都不知道,所以现在这黑店之中只有小锅底灰一人心是悬着的。 他听到正在忙活着端茶倒水的许砚说:“贾大爷,人都到齐了吧。” 贾大爷哪里明白许砚为什么忽然说了这样一句,心中满是两脚羊的美味,口水都要滴下来,随口一答:“是啊,人都到齐了,你们老板娘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我们这都快饿死了,前胸贴后背呀!” 许砚笑了笑,道:“两脚羊这就带到。” 说着,却是随手取过了贾大爷手边的剑,长剑出鞘一声风吟,寒光一闪,惨叫声凄厉不绝于耳。 小锅底灰愣在当间,只见许砚的人在阳光下闪出了残影,他的剑很快,快到可以追上风。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贾大爷一行二十几个人全部被削成了白骨。遍地的白骨之上,没有一丝肉,是与骨头相连的。 许砚的剑法,便是高到了这份境界。 许砚留在这里一夜,只是为了等待这被老板娘偶然间提起的一支商队。 杀过人,他打了一盆水净手,又刮掉了自己的胡茬,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自己捯饬得干净利落。 他从身上取出了一些钱丢给了小锅底灰。 “饭钱。”他说。 言罢,小锅底灰见他点燃了一只蜡烛,随手丢在了木质的楼梯之上。 黑店的楼梯已经很老了,被他这一把火丢上去,很快便烧了起来,大火四处蔓延,许砚离开了店,小锅底灰在后面步步紧跟。 再一回头,却见火光冲天,那罪恶的一切,都消失在了阳光之下。 小锅底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许砚,可他还是这样做了,许砚并没有赶他,至少前三天许砚并没有赶他。 事情在第四天的一早出现了变化。 他们在土地庙里睡了一夜,清早小锅底灰被香气馋醒。一睁开眼,就见到一只香喷喷的烤兔子被递到了自己面前,他接过来一顿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却又如被鱼刺哽住了喉咙,再吃不下去了。 许砚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说完,许砚从包裹里抓了一把钱递给他,走出了土地庙。 许砚这就走了,小锅底灰哪里肯依?嘴里叼着大半只烤兔子,两条小短腿飞快倒腾着,一步不停地跟上许砚的脚步。 许砚没有赶他,一路之上,再没有与他说话。这种情况持续到三天之后,许砚一直往南走,不知道要去哪里,小锅底灰一路跟着,脚早已起了水泡。 许砚在集市中一个摊位前停住脚步,买了十几张饼,让老板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自己的手上。他便提着一串饼,继续往前走。 那时小锅底灰只觉得这样的许砚有些好笑,还不知道许砚要做些什么,即便是知道了,他还是愿意跟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明月西沉 很多年之后,灰叔忆起那段岁月,脸上总是哭笑不得。那个被笼罩在烟尘之中的上午,在婉转的鸟鸣之中,还被唤作小锅底灰的他倒腾着自己的小短腿儿,吭哧吭哧去追许砚。 他没想到许砚在林子中等他,阳光穿过树叶落在许砚脸上,叶影斑驳,许砚的神情晦暗不明。他远远望着许砚,笑了。 他被绑在了一棵树上,脖子上挂着许砚买来的那串饼。那把被他磨哑了、又被许砚拿来杀了三个伙计的刀,现在又落回到他手中。 他的手自然是被反绑在树上的,手里的刀不是什么伺候人的刀,刃儿卷得厉害。许砚让他用那把刀将绳子割开自救,饿了可以吃两口脖子上的饼。 起初,他只是有些焦急,望着许砚渐行渐远的身影,急切地用刀来回在绳子上使劲,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失望了。 那时的他还年幼,没有意识到他与许砚之间的实力差距,无法明白为什么在许砚手里砍掉人头的刀到了他手里,却连条绳子都砍不断。 他哭了,像真正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然而这时许砚早已走远。没人来救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除了那早已走远的许砚。 他哭着拿刀割着绳子,心情糟透了,林子里的鸟叫声开始变得烦人,那太阳越来越刺眼,即使是在树下,他也没办法承受那刺眼的光芒。他闭上眼昏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已经是下午。 他咬了几口脖子前面的饼,拧着一张脸继续去割那绳子。如此,快到傍晚的时候,终于将绳子割断了,而这时许砚早已无处可寻。 他拿着许砚给的那些钱回到了小镇上。本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孩子独自走在街上也没人去注意。当然,除了那些人牙子。 还好,许砚走之前把刀留给了他。这刀刃卷得诡异,割绳子的时候难免沾染了他的血,他的表情有些阴暗,人牙子见了都不愿上前来招惹他——可以买卖的孩子那么多,谁也不想招惹上一个看起来有些问题的小子。 接下来那些日子不好过。在战乱的年代,没有多少人的日子是好过的。小锅底灰四处碰壁,身上钱财见了底,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饿死街头的时候,山上一所寺庙举行水陆道场,他混进去试图找些吃食,当场被抓。 说来也是运气,寺庙中原本做菜的大师父半夜起来上茅厕,迷迷糊糊一脚踏在荷花池里溺死了,主持在和尚堆里久也寻不到个像样儿的厨子,见小锅底灰后厨的活儿干得不错,给他剃了头,留在厨房做工。 如果他能在这里安稳过完一辈子了…… “如果我能在那所寺院里一直到死……” 星灯之下,灰叔抱着水烟袋,两眼放空,思绪飞出好远。 沈灵雨与许砚正忙活着,听到他在自言自语,沈灵雨两步上来劈手夺过他的水烟袋,愤然道:“胸口还有那么大的窟窿,这就开始抽烟吗?灰叔你想好不想好了?” 灰叔好无奈,歪在摇椅上朝沈灵雨招招手:“丫头,你把那烟还我,水烟抽着不伤身……” 沈灵雨理都不理,径直将水烟袋拿走了,口中还念叨着:“怎么可能不伤呢?不要以为我不是学医的,你就可以骗我。” 灰叔捂着心口拧着眉:“哎呀快回来,我的烟,哎呀这丫头,老许你看!” 许砚正忙活着在景慕青周围布置起法阵,景慕青还没有醒,他的神魂不稳不能移动到楼上。 许砚要在这里布置一个法阵,让他躺在这里沐浴日精月华,等他慢慢好过来。听到灰叔喊他,许砚笑了:“那烟你少抽一点,沈灵雨说的没错,哪有不伤人的烟?” 灰叔躺在摇椅上,手拍着椅子扶手故作痛心疾手,道:“你们两个真是合起来欺负我这老人家!” “嗯,你老人家说什么都对。”许砚满脸无奈,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却没有半点帮他的意思。 灰叔望着许砚的身影,不由得想:如今的许砚真好呢,有了软肋,也有了活人的样子。当年他逢着许砚时,这家伙身上冷冰冰的,那时候的冰冷和现在不同,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感觉。 那时灰叔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他在寺院中掌管后厨,一心一意钻研新菜式,素菜被他做得几乎要好吃出花儿来,寺院上上下下都喜欢他。 可他又不像个厨子,有哪个厨子会整天惦记着给自己打一把可以砍断石头的菜刀?顶着个光头四处跑,哪里有好铁,哪里便有他的身影。 在太阳底下久了,他的光头被晒得晃人。他是个和尚,却又不像是个和尚,身穿缁衣脚踩芒鞋,只会做菜不会念经。寺中人没有叫他法号的,除了整天眼睛都很少睁开的老方丈。 因为他依旧喜欢在厨房进进出出染一脸的灰,大家都叫他一声“小灰”。 那时候穷人很多向往佛道院的气氛。院墙之内,诵经声袅袅,出家之人参禅悟道怡然自乐,不理会俗世之中的纷纷扰扰。 然而,他们不理会俗世中的纷扰,俗世中的纷扰却来招惹他们。那时天下已然大乱,朝廷自顾不暇,敌国军队冲破重重防线来到这里,烧杀抢掠,最后要屠了这座城。 再见到许砚,便是在屠城三日之后。他玩儿了命才逃岀城去,再回来,寺院已然变成一片焦土。 整座寺院中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来了。得知乱军前来的消息,全寺上下两百多号僧人决定留下来,守卫他们心中的信仰。而他不同,大家都不觉得他是个出家人,他对红尘俗世的牵挂都写在脸上。所以僧人们打开后门,让他一个人逃命去。 天上降下淅沥小雨,人间血腥味比雨水味道更浓,比阴云压顶更窝心的烦闷挤压着心脏,十四岁的他跪在焦土上哭得撕心裂肺。 许砚提着两颗人头,从寺庙旁边飞身而过。他一眼看见跪在焦土上哭的这个小和尚,并没有多做停留,提着两颗人头继续往前去了。小灰却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正要拔腿跟上,听得耳畔有马蹄声渐次。他连忙跑到断壁之后躲起来,探出一双眼睛去看,只见敌军一队兵马气势汹汹地来了。 有脾气大的,骂骂咧咧,说要砍掉许砚的头。躲在断壁后偷听的他很快便理清了事情的经过。 许砚杀了两个敌军首领,带着他们的头从敌军军营中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这对于一个军队来说,绝对可以算是奇耻大辱。于是一批人追出来,发誓要杀了许砚,一则为死去的将领报仇,二则鼓舞士气让士兵不至于因为失去将领慌了神。 那一队兵马气势汹汹地追着许砚到了城外。待到小灰跑着追过来,城外的林子里只剩下了满地的无头尸,每一具尸体上都套着敌军的甲胄,算是证实了死尸身份。 许砚杀起人来,依旧是那么干净利落。小灰对这些残害百姓,烧毁寺院的敌人没有半点同情之意,他甚至没忍住上去踹了他们两脚,又挨个儿摸他们的衣袋,从中摸到些许钱财。 他四处去扫视,没有看到许砚的影子,许砚已经在他面前消失了一次,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他沿着地上留下的脚印,快速跟了过去,找到了在河边洗手的许砚。许砚早已察觉到他的到来,但没有回头,依旧细细地清洗着身上的血迹。 小灰站住了,站在许砚两米之外的地方,他说:“带上我吧,我不会拖累你的。” 许砚站起来,回头望着他,冷冷地问:“带上你?你会做什么。” 小灰哑了哑口,挺直腰板,自信地说:“我会做菜,我敢保证,你绝对没吃过像这么好的菜,只此一份,天下第一!” 许砚一愣,看着他笑了笑,许砚只是将嘴唇扬起,眼中没有半点笑意,可还是答应了下来。 许砚说:“好,那你跟我走,不要后悔。” 小灰挺直胸膛,用力地点点头说:“我绝对不会后悔!” 他也的确是没有后悔,即便是后来没过多久,他受了这不死的赌咒。 收拾那一队兵马和两个将领,不是许砚的终极目标。他的目标是驻扎在这座城里的所有敌军。 他要杀人,小灰便帮他往井里投毒。 到了半夜,军营里的人因为喝了井里的水,死的死残的残。小灰跟着许砚大摇大摆地进了军营,手起刀落,将那些没死透的人送上西天。 小灰在这里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错误是每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都会犯的——馋嘴。 因为他馋嘴,所以才会在帐篷里发现一个名贵的檀木镶珠盒之后,没有喊许砚,而是擅自打开盒子,将里面香气诱人的丸子给吃了。 他只当那是个特别好吃的东西,没有想太多,在许砚问起他有没有找到一颗药丸时,并没有把那丸子当成是药的他摇了头。他没有想太多,许砚更不会想多,直到十年后,许砚发现他的外貌保持在十四五岁的样子,问起他身上经历过什么,他才又想起那天在军营里偷吃的那个丸子。 那哪里是丸子,那是一味炼制失败的长生不死药,只有不死的功效,长生在它身上体现出来的之后折磨。 而许砚会去军营里,原因之一便是寻找这味药。 明月西沉。灰叔躺在床上,望向窗外。 从小灰到灰叔,他经历了几百年,从灰叔到不死的骷髅,他不敢想还有多久。 第一百四十二章:请鬼容易 景慕青一直没有醒来,酆城的灾祸没有随着东升山下气脉恢复,和陶明立阴谋被破而结束。 请鬼容易,送鬼难。 酆城的夜晚游荡着孤魂与怨鬼,堕落邪道的修者如老鼠,鬼鬼祟祟,狡猾至极。 这可忙坏了那些官家人,民间正道的修者门派也没少跟着出力。几天下来,酆城正道之中,最清闲的就数老城事务所了。 大家几乎很少能看到事务所的人出门,只有溪桥医馆的郁溪桥时不时去一趟,沈灵雨会出来买一些菜回去。 事务所明明就在那里,却没有几个人能找到它,就好像那座建筑会根据自己的心情与他们玩儿躲猫猫。 想让事务所出力的不止一两个人,他们拦住郁溪桥,郁溪桥一问三不知,与事务所众人并不是很熟悉的样子,跟着他进事务所,走不出几步,郁溪桥的人便不见了。 如此几次,众人便明白了,事务所周围是有什么阵法,须事务所认可的人才能进去。 比郁溪桥更容易对付的是沈灵雨,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说服这样的人,一定很容易吧! 他们是这样想着的,可是跟沈灵雨说话时才发现,这丫头的嘴毒得很,或许是年纪小,完全不会像长久浸泡于社会染缸中的人一样虚与委蛇。她说话很直,戳人心窝子时满脸天真无辜,有时又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在他们费了好一番力气,让她明白事务所派出人手的必要时,她却把眉头一挑,竖起四根手指头说道:“我们事务所一共就四个人,一个到现在还没醒,郁溪桥让我们好好看着,不一定人什么时候就咽气了。一个胸口挂着窟窿,差点死了,现在整天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怕伤口裂了危及生命!四个人伤了一半儿,我和我家许砚现在连坐下来喝口水的闲心都没有,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沉哪怕一点,你们都春光满面生龙活虎的,有什么事情还是自己去做吧!” 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来堵她的这几位撇撇嘴,心说:这丫头是许砚的妻子,据说许砚对她一见钟情,年纪这么小,脾气秉性都被他惯坏了。 那与事务所经常打交道的王警官在酆城出事那天,同着许砚将事务所受伤的两个人送进了溪桥医馆。再出来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脸上变颜变色,很不好看,从那时候再没谁见他与事务所的人有过联系,也不知那天在溪桥医馆中他们发生了怎样的冲突? 官家这边施压让王警官给许砚打电话,却发现王警官的号码早就躺在了许砚的黑名单里。 就在一些人将谈论的话题从事务所本身,转移到沈灵雨和许砚的感情故事上时,沈灵雨提着一大包菜,回到了事务所。 酆城哪里闹鬼的这种事情,可没有一个性情冷漠的风云人物,喜欢上一个小丫头并迅速与她结婚的故事来得有趣,一群大老爷们儿坐在一起嗑着瓜子儿,探讨许砚到底为什么会看上沈灵雨,瓜子皮乱飞,气氛逐渐升温。 沈灵雨回到事务所,放下那一大包菜,看见许砚正将一大袋紫灵粉泡成水,一点一点倒进景慕青的嘴巴。景慕青的灵魂本来就缺了一块,现在更是裂成一片一片漂浮的身体之中,只有薄弱的纽带联系着灵魂每一个碎片,让它们看起来还是完整的样子。紫灵水对于景慕青来说,没有太大的帮助,但许砚还是很果断地决定把事务所中的紫灵水都给他搭上。 灰叔实际上比沈灵雨给外人描述的情况要好很多,他现在蹦蹦跳跳的在事务所里来回忙叨着,把之前放在杂物间里的恶灵都取出来,练成紫灵水。 他的情况又没有完全恢复到受伤之前的样子,脸色惨白,有时候照着镜子,会跟沈灵雨开玩笑说:“丫头,你有没有口红给我来一只?” 许砚大有放弃去管事务所外面那些事情的势头,他一门心思扑在救景慕青和给灰叔疗伤上。 同时,他又牵挂着沈灵雨,苏弥月的灵魂没有完全消失,他有时也会担心苏弥月什么时候反扑上来,将沈灵雨的灵魂彻底压下去。 他很累了,沈灵雨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甚至没办法同他一起去受累。她能做的也只有替他将事务所内外的事情处理好,同时加速吸收当初如饿鬼扑食一般从灵台内外吞噬掉的灵魂力,以此与不知何时会醒来的苏弥月抗衡。 徐公子再次来到事务所是在十天之后。他穿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衫,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猫。 那猫眼神灵得很,沈灵雨一眼便认出它是之前在咖啡馆里,替徐公子跑腿儿去取包裹的那只。 徐公子把这猫抱来,也不知是想干些什么? 沈灵雨迎上去,却见徐公子将手里的猫举一举给她看,笑着道:“听说你有一本儿写得不错的书,我想拿这只猫跟你换。” 沈灵雨知道他这是知道了书灵任怜珊的事情,不由加快走近了,很清楚地看见那只猫朝她翻了个白眼儿,于是她也笑一笑,对徐公子说:“那书上网上去一搜便能找找到,不必惦记我这本旧得书页都快掉了的。” 听她这样说,徐公子也没有强求,只是啧啧嘴道:“我还蛮喜欢旧一些的书呢,既然你这样说,那就算了。” 说话间,他依然把那只猫塞进沈灵雨的怀里,自己则是笑着去找许砚。 想了想,他又回头招招手,对沈灵雨说:“这是与你有关,你也过来吧。” 徐公子此番前来,是为了景慕青的事情。 沈灵雨不认为他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事实上,他的确很少去做于自己无益的事情。他开门见山地对许砚说:“你也知道,景慕青的灵魂是在归墟之中丢了一块,现在想要救他,也只能回归墟去把那一块灵魂取回来。” 沈灵雨没有说话,她听见徐公子这样说,心里知道许砚会答应跟他走的,毕竟景慕青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许砚没有直接答应,无非是因为徐公子还有其他的计算在其中,而他所计算的是什么,无人知晓。 徐公子又说:“不过在走之前,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处理的,不然等到再回到人世间,你们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沈灵雨闻言愣了愣,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官家之中有人对事务所产生了怀疑,他们就这样悄悄离开了,在那些人眼中属于畏罪逃出,看他们不顺眼的人想要往他们身上破点什么脏水,那可真是容易得如同给秃子头顶摘虱子。等从归墟回来,搞不好他们都已经上了玄界的s级通缉令。 “我会帮你们官家之中的事情处理好。”徐公子如此承诺了,许砚脸上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变化。 许砚的淡定让沈灵雨不由怀疑,这些他都已计算到,他知道徐公子会把这些事情处理好,所以才放心窝在事务所中一心一意关注景慕青和灰叔的伤势。 想到这些她有些感慨,还好他是许砚,不是他们的敌人。 遇上这样的敌人,真的是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那黑猫似乎感受也到了许砚的心计,在沈灵雨的怀里扭动几下跳到地面上,一路四脚轻快地跑到许砚腿边,绕着他的小腿转了几圈,又回到了许公子的怀抱里。 “看,你的猫还是喜欢你,人家有狗腿子,你有猫腿子。”沈灵雨笑了笑。给他和许砚分别斟上了一杯清茶。 徐公子摸了摸黑猫的头,无奈地笑了,随即,他正色道:“既然要处理,那我们就把外面的威胁全部处理掉。” 许砚点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徐公子手上一顿,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万一这次我们从归墟中离开,又是百年之后呢?” 百年之后…… 沈灵雨闻言,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脸。百年之后,她该是什么样子?该是一堆枯骨。而许砚还是现在的样子,百年……或许他们真的要把剩下的日子都丢在归墟? 这事儿想想都可怕。 沈灵雨觉得脸上皮肤发紧,恨不能跑回去掏一张面膜出来,这就敷上,却又听到许砚说:“沈灵雨不能去归墟。” “为什么?”她不由抬头去问。 “如果苏弥月的力量在归墟复苏,那你的灵魂就很难保住了,她是在归墟受过烛龙传承的。” “我知道,可……可那是一百年啊!许砚,你去归墟一百年不回,我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了!百年之后我魂归黄泉,这世上一样再也没有我啊……” “我不会真在归墟那么久的,”许砚摇摇头,“你在外面等着我,我带了景慕青的灵魂残片就回来。” 徐公子笑眯眯补了一句:“如果你不想等他了,变心了,可以在外面另找一个男人结婚,我相信许砚不会介意你为了离婚向官家报他失踪的。” 他这分明是在补刀!许砚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摸摸鼻子,掩去唇角笑意。 第一百四十三章:送鬼难 徐公子收了声,脸上带着一丝得逞的笑,许砚和沈灵雨谁也没能看到。 许砚捩过徐公子一眼,便也安静下来,没想到屋子里已经酝酿起一场面对他风暴。 许砚不是很懂女人的心思,在几百年之后,徐公子依然会拿这句话笑他。 女人在感情上,直觉总是出奇的敏锐。纵使他沉默了,也躲不过沈灵雨的疑心。 “许砚,你是不是真那样想的?” 一句话就把许砚问住了,他一愣,随即朝沈灵雨笑了笑:“胡说什么呢?” “那好,我问你,你之前去归墟,花了多长时间才从里面离开?” “好几百年呢!”徐公子手里有一下每一下摸着黑猫,嘴里不忘抢着回答,这一抢答,让许砚的脸和沈灵雨的脸一起绿了。 “好几百年呢!”沈灵雨禁不住阴阳怪气地学了徐公子一声,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睛死死瞪着许砚,眼里说不清哀怨和愤怒哪个更多一点。 “你说我在外面等你,你很快就回来,回来能干嘛?回来正好赶上清明节给我上坟是不是?那你可要把我坟前的草拔干净,给我种上一棵漂亮的桃花树啊!” “所以嘛,”徐公子唯恐天下不乱地插上一句,“你等我们离开一年,就去报警说许砚失踪了,这样之后大学毕业不久,你就可以再找一个靠谱的男人嫁了。” “我才不要找其他的男人。”沈灵雨恶狠狠地瞪着低头不语的许砚,从牙齿里挤出一句。 “不要担心,”徐公子装作完全没有注意到许砚眼色的样子,“我也可以帮你通一下关系,做一份婚姻无效的证明,这样你的婚姻记录中就没有和许砚的这一次,拿了毕业证,依旧是头婚。” “你闭嘴吧。”许砚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徐公子的话。 徐公子还嫌事情不够乱,索性在火上再浇一把油,他两手一摊,满脸无辜地问他:“我说错了什么?你跑了,沈灵雨与你在法律上还是夫妇关系,离婚再嫁人嘛……现在这个社会,对二婚的女人可不友好啊!你看沈灵雨,她长得这么漂亮,心思又很单纯,很容易被人利用,那牙尖嘴利的坏婆子三言两语哄骗住,贬了身价嫁给隔壁街面馆打老婆秃顶男那样的人,受尽委屈。毕竟嘛,女博士还有被羞辱没人要的,婚姻市场上的女人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贬低侮辱,沈灵雨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或许要给有钱人的孩子当后娘,后娘风光但更不好当,孩子叛逆……” “事情为什么会歪到我给别人当后娘上?”沈灵雨无奈地吸了一口气,她才不要像徐公子说的那样…… 然而徐公子明显曲解了她的意思,挂上服务业八颗牙暖心微笑跟她说:“放心,你好歹是我徐家后人,怎么能去受那样的苦?我这边认识很多优秀的男生,长得不错家世好的不在少数,有个在广告公司做项目经理的——” “徐稚你够了。”许砚冷冷地放下这句话,成功阻止了他说下去。 只有他敢这么干,在别人面前给人家的妻子另说亲事,还说得头头是道。如果他不是徐公子,或许早就被许砚打死了。许砚的脸绿得很厉害,他微微紊乱的呼吸告诉徐公子,这样说下去他们真要打一架。 徐公子笑了,他知道男人最受不得想象自己喜欢的女人在岁月中蹉跎,毁于庸人之手的样子,许砚绝对不是个例外,所以他会才会这样说,将沈灵雨与许砚分开之后的日子说得特别惨。他赌对了,许砚的脸已经绿到不行。 气恼之后,许砚也静了下来,徐公子说的不完全是错,沈灵雨漂亮是真,心思单纯是真,现在婚姻市场对女人不公平也是真。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也绝不愿意将沈灵雨从自己身边推走。 沈灵雨见许砚好久不说话,心中当是他的确在这样打算,不由气得两眼发红,一片红晕飞上双颊,几乎要哭出来。 “我才不要嫁给其他人,更不要给别人当后娘。许砚,我今天把话放这里,你要是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自己跑去归墟这辈子不回来,大不了我就等你一辈子。想把我推给其他人,没门儿!” 许砚望着她,眼神不由变得温柔。一瞬的温柔之后,他脸上挂起了素有的冰冷。 半晌之后,许砚对徐公子说道:“还是你赢了。” 徐公子毫不掩盖自己的得意,举起黑猫的爪子朝许砚招了招。 许砚再看看沈灵雨,那份冷漠终究是装不下去了,走上前来拉住她,回头对徐公子说:“我们有事要说,你自己倒茶喝。” 说着也不容沈灵雨反抗,扣住她的腕子带着她上了楼,回到房间之后,许砚将房门顺手紧锁,迎来了沈灵雨委屈的哭声。 走到沈灵雨面前,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扣住她的双肩,让两人的视线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说:“不要哭啊,你这样我很难过,我不愿意抛下你。归墟你不能去,苏弥月在归墟醒来的几率无限迫近百分之一百,她在归墟醒了,你怎么办?她有烛龙的传承作为仰仗,你有什么?那时候该是我们两个人的绝望,我没办法救你,你也没办法救你自己。你在外面,我把事物所留给你,银行卡上的存款够你锦衣玉食到一百岁,保护好你自己,用不了几年我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补上说好的婚礼,去一个漂亮的地方,” “我不去归墟,只在外面就一定能够压得住苏弥月吗?你觉得你在归墟中冒险,我在外面能够安心度日?” 许砚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只是胡乱揉乱了她的头发,同她商量:“你在外面好好的,等我出来,我们陪着外婆去过些清闲安逸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外婆?”这两个字成功转移了沈灵雨的注意。 言语之间,沈灵雨的眼泪又要往下掉:“许砚,你说什么?你找到外婆了?” “外婆没有事,她还活得好好的。今晚我便带你去见她。” 沈灵雨闻言,泪珠在眼圈里转了几转,她摇摇头:“许砚你是不是骗我呀?你不要拿外婆来骗我啊……鬼王说了,他已经杀了外婆,那些警察在外婆的家里找到了外婆的血液,好大一滩血,你现在告诉我外婆活得好好的,如果外婆活得很好,她为什么不找我?” “外婆那么疼我,只有我一个亲人,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联系我?” “是我不让外婆联系你。”许砚这个回答让沈灵雨很是诧异。 “你不让外婆联系我,为什么?不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外婆没事?” 问题的答案是许砚很坚定的一个“是”。 神情转入严肃,许砚说出当初真正发生的事情:“鬼王当时是要杀害外婆,我托郁溪桥从鬼王手里救下了外婆,将她安置在酆城之内的一座宅子里,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外婆还活着。你太弱了,知道吗?你总是在依赖,总是放不下,放不下外婆也放不下我。这样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成长到独当一面? 你是烛龙之瞳的拥有者啊……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你这样左右牵挂早晚会被人害死的,徐稚在这点上说的一点没错,你太单纯。鬼王是个很好的例子,他说他杀了外婆,你连外婆尸身都没见到就能大病三天差点死掉。沈灵雨,情深不寿你知道吗?我不希望你以后因为身边什么人受到伤害就不顾自己性命,哪怕是我有一天真要死掉,你也不能为了救我像以前那样伤害自己。” 沈灵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没曾想,许砚会这样对她说。 情深不寿。 即使她年轻不懂世事,她也知道这种话不该是许砚对她说的。敌人可以对她说,朋友可以对她说,亲人也可以对她说,可这句话偏偏不该她的爱人对她说。 情深不寿……这四个字将她带回到半年之前。 半年的时间说长并不长,在酆城经历那么多,沈灵雨总觉得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第一个对她说出这四个字的人是王琨。 王琨嘲笑她对许砚太过情深,但或许也是因为这四个字,许砚才感受到了她对他的真心,最后决定两个人在一起。 可这四个字现在,怎么就变成了她性格中的致命弱点? 沈灵雨不是很懂,她也不想懂。她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错?人的一生总有一个执着的认同。而她所认同的,就是要全心全意爱自己想要爱的人,这样没什么错,可是许砚却对她说:“这样会害死你的。” 说过这句话,许砚再没说别的,只是承诺她晚上会带她去见外婆,便留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自己转身下楼去了。 外婆,外婆。 沈灵雨的心全在外婆身上,她不敢相信外婆还活着。外婆会死,完全是因为她,因为她外婆才会成为鬼王的目标。也是因为她外婆才会被迫装死那么久。 想久了,心中又升起一丝哀怨。许砚知道外婆没事,他知道外婆没事,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她去哭去痛。 她怎么可能放得下?在结婚之前,她就只有外婆这么一个亲人,唯一亲人都能放得下,她还能算是个人吗? 难道就只有绝情,才能独当一面? 如果能够做到绝情,那时的她应该唤作“沈灵雨”还是“苏弥月”? 第一百四十四章:余乱 苏弥月。 事实上,每次想到她,沈灵雨心里都会有那么一丝不适。 虽然长了同样的脸,拥有同样的能力,她们两个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 如果她变成苏弥月,就会像许砚说的那样,独当一面? 他不喜欢她拿不起放不下的样子,为什么要和她结婚?就让苏弥月吞噬了她的灵魂,去独当一面,去追求力量,不好吗? 沈灵雨捂住自己的心口,企图将那突如其来的慌张和痛压下去。这一慌,以前忽略掉的事情就又想起来了。 当年许砚向苏家求娶口哑目盲的苏弥月,为什么?他可不像是为了坐上族长之位去攀附裙带的人啊…… 不行,不能往下想了。 沈灵雨摇了摇头,阻止自己这样想下去,许砚说过,他眼中只有她。她没有理由不相信。 沈灵雨钻进卫生间去洗一把脸,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从脑子里洗出去。 卫生间里的灯光昏黄暧昧,她抬起眼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那一瞬间,她有些恍惚,眼前的似乎不是沈灵雨,那双眸子更像是苏弥月,她呆愣在原地,连水龙头的水忘了关都没有发现。 她是沈灵雨,还是苏弥月? 这个疑问徘徊在脑中,不过数秒又被她挤出了脑海。镜子之中,那双眼眸已经没了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威严,一对黑玉在寒潭静水之中滴溜溜转,脸上的婴儿肥告诉她,刚才那一眼是错觉,她还是沈灵雨。 沈灵雨静静地看着镜子,镜子中的她眉眼夺目,鼻子小巧高挺,嘴巴在身体被调理好之后,总是呈现着诱人的樱红。与她关系好的同学不止一次夸她的皮肤白,白得像是深冬之中天上落下的一把雪,又像是六月三伏在手里剥开的一颗冷藏过的荔枝。 沈灵雨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俏皮和灵动立即在她脸上体现出来,她摸摸自己修长的脖颈,擦掉了脸上的水珠,开心地回到屋子里去了。 调整好心态的沈灵雨,没有发现许砚对她的态度变化,他是对她好的,他总是对她那么好,那一双习惯冰冷的眼睛只对她一个人含着牵缠的温柔。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谁又知道在那之后不久,他们面临了一场巨大的灾难? 他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最关心的就是景慕的青灵魂是否稳定。灰叔这几天一有时间就逮住沈灵雨,要她跟着自己学做饭。 每天沈灵雨在厨房里忙活着做饭,做完等待灰叔的检查,灰叔则是将杂货杂物间里的那些装了恶鬼幽魂的坛子一个个带到厨房之中,在那些鬼物的嚎啕大叫之中,搞起油炸鬼的阵仗。 那油也不是普通的油,收集好久才能集出一滴来。 灰叔和许砚偶然一个机会去到一片林子之中,从一堆存在百年以上的花蕊之中提取而出这油,每次炼制紫灵水滴一滴在锅里可以增强功效。 灰叔总是念叨着,一副想要在几天之内把沈灵雨培养成厨艺高手的样子,当沈灵雨问及为什么他当初不教许砚或者景慕青做饭? 灰叔痛心疾首道:“他们两个不行,他们两个没有做菜的天赋。让他们进我厨房来,我担心我的厨房明天就得翻修。” 沈灵雨几乎忘掉自己要上学的事情,事实上很快也没谁记得要去上学了。 在那之后不久,酆城之中出现了一次地震。地震震得很奇怪,沈灵雨当时刚帮刚刚摘完菜,站在窗口,看见外面的楼房大地一阵抖动,似乎遵循着什么规律。 而她脚下开始平稳的,他们能躲开这一切,无非是因为事务所并不完全属于城市之间。这场地震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因为级别不是很高,发生的时间又是在工作时间,大家逃离的速度很快,几乎没什么人受到伤害。可是酆城的领导还是决定让各个学校放假。 对此他们给出的解释是,担心这次地震将学校的建筑震出问题,需要时间请专业团队去测评楼房的质量。很快他们便知道,这一次地震并不简单,完全是由人为引起。那些邪门儿的修者术士,企图二次破坏地脉,在地下乱来导致了这场地震。 当然,那也是后来的事情。新城那边的脉络毁了三条,徐公子只带着他们去修复了一条,而后再没提过这件事。 酆城已经很不太平了。中午十分,事务所内外一片安静,沈灵雨坐在床边将《走尽的桥》之中藏身的任怜珊叫出来,喂了她些许紫灵水。 任怜珊得了补给,又满足地去睡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溺海 沈灵雨把书放回到柜子里,随手拆了发绳,让头发自然披散在肩头,她走到窗前望向空荡荡的街,一时无所适从。 这个日子,这个时间,街上不该这么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从沉思中抽离,预感到什么似的回头望向门口,门刚好被推开,许砚轻轻走了进来。两人四眼对望,许砚微微有些惊讶,柔声问:“平时这个时候不是在午休?” 沈灵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许砚的面容映在她的瞳孔之中,一双生来锋利的眼眸被阳光柔化,融成一汪湖水。 “忙了一上午,睡一会儿吧。” 他见她望着自己出神,不由有些奇怪,缓步走过来探查她的状况。 此时,沈灵雨的心中有一道声音在蛊惑:抱住他,抱住他…… 那声音呵岀温暖的气息,吹在心上,痒得很舒服。 沈灵雨遵从内心的呼唤,迎上朝自己走来的许砚,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到他的心口。 面对她突然的举动,许砚一怔,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用一双无骨似的手勾住他的后颈,踮起脚尖,将柔软樱红的双唇贴过来。 恍惚之间,感觉像在极度饥渴时,饮到口中一碗山泉水,甘甜清爽,她的心中一片欢喜。她能够真实地感觉到,他和她是在一起的,他们不会分开……这样想着,沈灵雨踮起脚,加深了那一个吻。 许砚被吻得情迷。走到她面前时,他还保持着十二分的理智,被一番主动驱散了身上所有的冷漠气,血液的温度升起来,对美好的贪婪也随之复苏。 他的手抚上沈灵雨腰肢往自己怀里收了收,让比自己矮些的她不那么吃力,她那由青春支撑起的身体跃动着令人艳羡的活力,凝脂一样的皮肤让他爱不释手,贴着那方美好向上滑去,沈灵雨呼吸紧促起来,羞涩的心带着她的身体向后退缩,很快又被渴望拉回来,顺着许砚拥抱的力道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揽着他的脖颈胡乱吻着,在温暖的海洋中沉沦,一路下坠,让柔情将仅属于他们的永恒层层缠绕。 花香在空气中若隐若现,沈灵雨已然沉迷,许砚亦然。两株桃花枝缠绕在一起,醉倒在风中。 沈灵雨感觉自己就要升上飘渺云端,又被许砚收紧的怀抱拉回到现实中来。 许砚自衣兜摸出一元硬币随手扔出去,“咔嗒”一声脆响,硬币打落房门反锁,解开更深的疯狂。 他们已然忘记所有,世界在耳畔不断远去……剩下的只有彼此——彼此温暖的肌肤,和温润甜蜜的气息。 蓦地,气息急促起来,眼前阻拦他们在一起的所有都被撕扯下来,远远丢开。沈灵雨有些溺水似的慌乱,她抓住许砚的手,许砚反握回来,十指相扣之间,热浪一波一波有力涌上来,空虚与充实感交替出现。 躯壳下沉,灵魂向上。 贪恋着,纠缠着,拖着彼此眼中揉碎的阳光,一起沉溺到温柔的海洋。 第一百四十六章:苍凉半生 斜阳残影轻吻乌黑柔亮的发梢,许砚看着沈灵雨的纤纤玉指弹跳在他的锁骨上,她专注地摸索他的锁骨,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小猫抱鱼一样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手。 许砚轻捏一下她的鼻梁:“已经躺了一下午,该起床了。” 然而沈灵雨不为所动,只是嘟了嘟小嘴儿,将在许砚锁骨上弹跳的两根手指转移到了他的手臂上。许砚紧实而不夸张的肌肉线条,让沈灵雨爱不释手,她已经像这样来回摸索了半个小时,没有丝毫厌倦的迹象。 沈灵雨在许砚面前难得任性。他大概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会变了一番模样。 那句“你别想把我推给别人”,至今还会在他的耳边回荡。 他看上的是一个脾气倔强的女人,这个小女人,倔强也可爱。许砚忍不住将自己修长的手指穿在她乌黑柔亮的头发里,轻轻揉了揉。 “好啦,你知道灰叔今天终于熬不住了。在吃了两副药之后,就一直沉睡着,我不起来,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呢?你不想饿着肚子吧。吃完饭我带你去见外婆。” 沈灵雨听到“外婆”二字,终于肯松开他的手臂,她的眼睛发亮。许砚刚要起身,没想到沈灵雨的动作比他更快——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灵猫儿一样,赤着一双玉足在地板上轻轻跳跃,不过一瞬,沈灵雨的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她捡起被他们丢在门口的衣服,一边穿一边告诉许砚:“今天晚上的饭我来做,刚好试一试灰叔教给我的手艺。” 她快活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睛,闪身离了屋子。许砚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满眼都是宠爱的笑意。 许砚将屋子里凌乱的一切收拾好,下得楼来,沈灵雨已经将两道菜出了锅。许砚收拾屋子的动作并不慢,可见他们今天都疯成了什么样子。 想到今天发生的那些,沈灵雨的脸总是忍不住泛起红晕。 带着去见外婆的期盼,沈灵雨的动作快得出奇,她催促着许砚去洗手,待到许砚洗了手回来,桌上的碗筷已经摆好。而沈灵雨正忙着在厨房里把今天上午灰叔叫她炖上的肉往外盛。 许砚看见她两只手恨不能分成四只用的样子,笑着摇摇头说:“不要盛到盘子里了。” 沈灵雨闻言愣住:“什么?不盛到盘子里,那我们怎么吃啊?” 沈灵雨呆呆的样子把许砚逗笑了,他摇摇头,走进厨房来,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古香古色的食盒。 这只外表雕刻着饕餮的吓人食盒看着不过半臂的高度,打开了,里面的空间却是大的令沈灵雨啧啧称奇。 这只食盒做得甚是精妙,许砚从中取出几只黑釉瓷碗,将饭菜挨样儿装在其中,推回到食盒中。 这些碗与食盒可谓是榫卯相配,沈灵雨尝试着把一只与那黑釉瓷碗一样大的碗放进去,却是怎么都无法成功。难怪许砚不让她将那些菜装到盘子里,那些盘子与这只食盒是不相配的。 许砚说:“既然你心急,我们干脆带着饭菜去找外婆,这肉炖烂了,正合老人家牙口,你也好久没和外婆一起吃饭了。” 沈灵雨闻言微微一愣,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除了许砚,还有谁对外婆比她心还细? 她点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许砚载着她,一路从老城中心的事务所向外驶去。沈灵雨抱着那只食盒,双手微微颤抖。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属于夜晚的喧嚣与疲惫一齐涌向她。 她真的好害怕这是一个梦,梦醒来之后发现老城已经大乱,许砚不在身边,而外婆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 上天保佑,这不是一个梦。 沈灵雨偷偷将手伸到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把,真实的痛感让她咧了咧嘴,笑得很傻。 许砚的开车技术一直很稳,车子七扭八拐钻进了一个小区,在一栋楼前停下了车。 沈灵雨,怎么也没想到,外婆就在她学校后面那个小区里,她在学校上体育课时,还能看见那个小区的爷爷奶奶集训广场舞。 或许外婆平时,还会偷偷跑到学校门口看一看她。 想到这里,沈灵雨的眼眶一酸,许砚接过食盒,拉着她一直往前走。 沈灵雨跟着许砚进了灯光昏黄的楼道。他按下了门牌上写着101室的门铃,不一会儿,就有稍微拖沓的脚步声从门里传来。门镜暗了一会儿,沈灵雨听见有手掌扶在门上的声音。 许砚说:“外婆,我们来看你了。” 里面静了一会儿,门锁胡乱响了几下,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只颤抖到几乎无法控制的手暴露在他们面前,沈灵雨认得那只手,那只苍凉半生的手,拉扯着她长大成人。 外婆探出头定定望着沈灵雨,沈灵雨望回去,两样通红像只兔子,外婆看看她,想要说点什么,到嘴边却又变成了笑。 “别傻站着了,外面多凉,快进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痛苦 直到将食盒放到屋里的茶几上,沈灵雨感觉还是恍惚的。 客厅里的灯光很温馨,沈灵雨却从其中品到几分莫名冷清。她想了想,冷静的原因是这屋子只有外婆一人在,正是黄金档播出的时间,外婆却没有开电视机。 电视桌上摆着沈灵雨小时候的相片,相框比电视还要干净几分,也不知道外婆在这里将这张相片看了多少回? 窗子上方悬挂着一枚镇宅的石敢当,屋子四周悬挂着古香古色的灯,有淡淡的青烟自从灯罩里飘出来,那不是什么伤人的烟,沈灵雨淡淡嗅了一下,便感觉到了其中的正气。 一看便知,是许砚为了防止外邪侵入宅子作出的布置。 外婆看样子是高兴坏了,明明沈灵雨和许砚已经带了足够的饭菜来,她还是要忙活着,给他们两个加菜。沈灵雨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一起在厨房里忙活。 许久不见自己的外孙女,外婆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她关心最多的,就属沈灵雨现在与许砚的关系。 外婆说,许砚是个好孩子,又说沈灵雨应该跟许砚好好的过一辈子。 说着说着,外婆发现了沈灵雨的沉默,轻轻地抚平沈灵雨翻起的衣领,外婆往外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丫头,你怪小许吗?可不能怪他呀,装死这事儿,外婆是一万个答应的,毕竟那时……” 沈灵雨摇摇头,她望向厨房外,许砚正忙活着检查屋里布置的法阵是否完好。 “外婆,我不怨他了,你们的苦心我都懂。” 早些时候,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别扭的。可是,从看到屋子里布置的风水阵开始,她心中最后一丝哀怨也随风散去。 只有许砚才能这样周全的保护好外婆。 她是许砚护住的,外婆也是。她还有什么可要求的? 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响,一条鱼下了油锅,吸油烟机运作起来,油烟的热度驱散了屋里的冷清。 沈灵雨说:“外婆,这下您不用担惊受怕了,鬼王已经被降住了。许砚答应我,等到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我们两个陪你去一个清静的地方过日子,你说好不好啊?” 外婆闻言笑得很开心,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她拿手背蹭了一把自己的眼泪,说:“哎呀,这油烟真是呛人。” 沈灵雨哪里不知道外婆的眼泪到底为什么而流?他并没有揭穿,而是顺势将外婆从灶台旁挤开。 “还是我来吧,您去屋里歇着。正好我在和灰叔学做饭,您今天尝尝外孙女我的手艺!” 外婆笑得更开心了,欢喜地应下,转身去拌过一个凉菜才离开厨房。 沈灵雨没有留意外婆的动静,吸油烟机的声音和锅中翻炒的爆响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纵使是有意去留心,这些噪声也会让她没办法听清厨房外面的声音。 当沈灵雨将鱼起了锅,端着盘子走出来,只见外婆和许砚站在阳台那边正在说些什么。 阳台贴着窗花的玻璃门被拉开了半扇,外婆站在两扇门的后面,玻璃门上反射着屋内灯光,她看不清外婆挡在窗花后的脸上到底是怎样的神情。而许砚,他总是一脸的冷静,似乎是天塌下来也影响不了他。 许砚的耳朵很灵,几乎是在沈灵雨踏出厨房的第一步,便被他看见了。他搀扶着外婆走进来,外婆笑眼盈盈,看见沈灵雨摆到茶几上的鱼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欣慰,口中连念了三声好,感慨道:“我的外孙女长大了!” 外婆伸出手,一手扣住许砚的腕子,一手拉扯着沈灵雨,三人围着茶几坐下。 外婆分明对许砚说:“这丫头是我在人世上唯一的牵挂,看到你们两个感情很好,我就放心了。” 许砚自是明白外婆在暗示什么,于是他郑重地给了外婆一个承诺:“外婆您放心,我会对许沈灵雨好的。” 外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爽朗地笑开了,揽着沈灵雨的肩膀对许砚说:“这孩子从小内向不爱接触人,说话办事有时欠妥,又有些小性子,小许你不要她的生气。等到你们有了孩子,这丫头就会懂事很多。人嘛,总是要有了自己的孩子,肩上扛了一份责任才会真正长大……” 沈灵雨羞得脸上通红,低下头,一边分筷子一边用蚊子音念叨:“外婆,我们两个的关系一直很好,您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吧,生……生孩子还早,我还没毕业呢!” 沈灵雨心中不由感慨,人年纪大了,就会喜欢热闹,根本闲不住。这不,外婆完全无视了她的话,又转头对许砚念叨起了以后给他们看孩子的事情。 提起孩子,沈灵雨一个脑袋两个大。她和许砚这才哪到哪?还有一堆事情没有解决,苏弥月的事情没完,景慕青的事情没完,徐稚还在瞄着给他们挖坑。她甚至都没有完成学业。 怀孕之后大着肚子去上课吗?然后抱着孩子去参加毕业典礼?这倒没什么啦,大不了被当成是所谓的人生大赢家,在茶余饭后讲一讲。可是他们的工作是替人抓鬼,难道她以后要带着孩子去抓鬼? 许砚一定不会同意的,到时一定是她在事务所看孩子,许砚一个人拿着刀去工作给孩子赚奶粉钱。 想到这里,沈灵雨发现自己已经想远了,她的额角不由得抽了抽望向许砚,想象他工作之后放下刀去商店提两罐奶粉回来的样子。 很好笑啊! 可是沈灵雨又不敢笑,生怕外婆发现了追问她为什么要笑这件事情,如果她一不小心把自己想到的讲出来,那就太好笑了。 在沈灵雨的印象中,外婆很爱笑,今天笑得尤其多,以前她在家一个星期都不见外婆笑的有这么多。 可以威胁到沈灵雨生命的鬼王从他们生活中消失了,外婆真的是很开心。 外婆甚至开心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白酒与许砚对饮,沈灵雨拦都拦不住,喝多了酒之后,外婆在言语中透露出这些年她的难过。 “你小的时候在黑山那里撞见那件事,村里人有说我们家得了多大的便宜,几个孩子里就你活着出来了。说的好像那几个孩子的死是为了给你拖延时间一样,又说我命好……他们也不讲一讲,我这半辈子有多倒霉?你外公挺健康一个人,干活的时候摔死了。我那可怜的女儿,你的妈妈,多么聪明伶俐的孩子,村里那时候唯一的大学生,年纪轻轻的也没了……留下我这个孤老婆子,还好还有你,我的宝贝外孙女,你不知道出了那件事之后我有多害怕。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你出了门就再也不回来了,每次你放学回家晚了,我都会想是不是那个鬼王找上门来了? 还好,熬过来了,现在那种日子终于结束了。我的外孙女不会死。我的外孙女还变得很健康,漂漂亮亮的!” 提到沈灵雨,她的脸上总是欣慰的。她喝得其实并不多,沈灵雨看到喝酒期间许砚做了好多次手脚,他的动作很快,连着往外婆的酒里掺过好几次的清水。 即便是这样,外婆还是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些年她太累了,需要这一醉去缓解。 许砚和沈灵雨搀扶着外婆回到屋子里,沈灵雨看着她安稳睡下,这才转过身问许砚:“今晚我留在这里可不可以?” 沈灵雨的目光中存着几分渴望,灯光下她仰起头望着许砚,可怜巴巴的,像一只小狗。 许砚不大可能会拒绝,毕竟这是她提出的要求。沈灵雨几乎就要看到一个“好”字从许砚口中说出,结果她错了。 许砚告诉她:“不行,现在烛瞳的吸引力太大了,酆城这么乱,你在这里说不好会招来什么东西。那些东西也只有事务所的屏障才能挡得住。” 沈灵雨有些失望,又要开口说些什么,许砚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及时打断了她。 “外婆不能去事务所住,她的年纪已经大了。别忘了,晚上事务所一楼也是有阴人驻足的,没有修行傍身阳气又弱夜间呆在事务所,很可能被阴气冲撞。” 沈灵雨听到许砚这样说,只好放弃今夜陪伴外婆的想法。她要留在这里,为了她的安全,许砚一定也会留下,那么灰叔和景慕青就没人照顾了。恋恋不舍地望了外婆一眼,替外婆掖好被角,又倒上一杯清水放在床头柜上,沈灵雨这才与许砚往外走。 孰料,就要走到门口,她听到了外婆含混不清的梦呓。沈灵雨回过头,目光中染上几分担忧。 外婆的声音有些痛苦啊……是不是做噩梦了? 想到这些,沈灵雨又从门口折回来,握住外婆的手,这一下,外婆的脸色果然好很多,只是眉头依旧紧锁。 许砚走过来将手指点在外婆的眉心,输送了些许灵魂力进去,外婆紧锁的眉头随之打开,这次当真是安稳地睡了。 沈灵雨望向许砚,神色中不由多了几分感激。许砚摸摸她的头,两人轻手轻脚离开了这所房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贪财 接下来一段时间,事务所的日子过得很规律,每天早上起来,沈灵雨跟着灰叔学做饭,许砚去处理守护景慕青的法阵。 景慕青一直没有醒来,他躺在事务所一楼的落地窗前,头顶油灯长明。每天出去买菜的依旧是沈灵雨,灰叔偶尔会让她开视频,指导她什么样的菜最好,该怎么样和小商贩划价。 每天忙完,沈灵雨会在许砚的陪伴下偷偷去看一眼外婆。 外婆是自家外婆,他们却只能偷偷去看。外界对事务所的关注依旧没有减弱,此时他们大大咧咧跑去外婆那里,总会给外婆带来一些困扰,甚至是危险。 沈灵雨在许砚指出这一点之后,不由幻想起他们两个像忍者或者间谍一样,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溜出去,却没有想到许砚为了稳妥,干脆放弃了在路面上行走。 每次去外婆那里,他们走的都是阴间的路。 沈灵雨不由想起那次,他们绕过外界的监视去到东升山下,救活了那里的气脉。那时候,送他们离开的那个老人从许砚的卡上划走了好几十万。 想到这里,沈灵雨便有些心痛,银行卡在pos机上轻轻一划,六位数便从许砚的账户里上消失了……要抓好几次鬼才能赚这么多钱呢! 许砚瞥见她食指在虚空中弯曲几下,似乎要抓到什么,便知道了她心中所想,许砚没有阻止她,只是说:“走吧。” 沈灵雨没有跟着他走,相反,她伸手扣住了许砚的手腕。许砚微微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听见她说:“一次好几十万,算了吧,我稍微化妆打扮一下,从事务所旁边溜出去好了。” 许砚笑了:“是谁告诉你一次要好几十万?” 难道不是? 沈灵雨越发搞不懂:“那一次我们去东升山,不就被收了好几十万吗?难不成这个是按照距离收费的,还是说你干脆就在外婆那边的地底下挖了个洞,挖到阴间去了?” 许砚被这样的她逗乐了,他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脸笑着问:“你以为挖穿阴间的路跟挖井一样简单?” 沈灵雨满脑子浆糊。 “不然呢?” 许砚也不逗她了,微微收敛了笑容告诉她:“那个是一年之内有效,不限次数的。” 沈灵雨听见他这么说,心中的负担顿时放下了,这次换作她在前面拉着许砚往前跑,口中还念叨:“那我们别浪费了,那么贵呢,快走吧!” 许砚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贪财的。” “我总得有过日子的心。” “是啊。我看外婆说的不对,外婆说你太小了,不懂事,可我看你是一个很有资质的管家婆。” 沈灵雨想起那晚外婆的话,顿时羞红了脸,低着头拉住许砚的腕子往前走,如果不是有许砚拦着,中间好几次,她差点一头撞在墙壁上。 许砚跟在身后,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窘迫,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呵呵地笑着,笑得沈灵雨心里发慌。 许砚这个人真是的,嘲笑起人来,丝毫不留余地。 沈灵雨懊恼着,加快了脚步。 第一百四十九章:奈何桥喝汤 阴间的路千回百转。他们两个人悄悄往前走着,偶尔有鬼差押解着厉鬼从眼前的路上过去,狼哭鬼叫声由远而近,又慢慢消失在远处。这便是阴间与阳间穿梭的鬼差的日常,他们要么手里拖着个狼哭鬼嚎的家伙往阴间去,要么就是在去找一个狼哭鬼嚎的家伙的路上。 许砚说他在阳间做事总会得罪阴间的人,于是他开了条件:事务所夜里十二点到次日凌晨三点,一楼设置香案摆上元宝蜡烛紫灵水,尽供过路的鬼差享受。 由此那些鬼差愿意与许砚交个朋友,许砚也乐得方便,可谓是双赢。 那鬼差愿意与许砚交好也是正常,事务所晚上摆在一楼的那些东西供奉品沈灵雨见过两回,最好的元宝最好的蜡烛和事物所独有的紫灵水,这些足够堵住那些鬼差的嘴,让他们对事务所找不出事来。 两个人一路向前,正转过一个弯,沈灵雨忽觉得耳旁有阴风划过,她顿住脚步猛然回头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她只当自己是心生错觉,没有多做理会,在许砚唤她一声之后,便利落地跟了上去。 他们又走了两条街,眼看着前面巷子里有一块蓝色的布帘子,黑洞洞的屋子就在布帘的后面,不用说,这里面坐着的又会是上一次将他们转移到东升山的老人。 他们也只能这样走,许砚和沈灵雨都是阳间的人,阳间的人走阴间的路有进无出,只能依靠这形容古怪的老婆婆使用药水和罗盘法阵,将他们转移到想要去的地方。 就要走到门口,许砚忽然停下脚步,他停下的同时,原本放松的手猛地扣住沈灵雨肩膀,这一扣迅猛如飞鹰扑食,可是落在沈灵雨肩膀上没有引起她任何不适,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许砚已经收紧手指狠狠地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沈灵雨顺势跌过去,忽觉得耳畔一阵风啸而过,凉凉的。 她惊慌地侧过头,就见墙壁上多出了一支箭,一支连箭尾羽毛都没入墙体的短箭。 是谁想要他们的命? 沈灵雨这样想着回过身来,只见距离他们不远处站了一个神秘兮兮的家伙,那个家伙一米六几的个子,躲在黑乎乎的斗篷下,手里握着的,正是刚才袭击他们使用过的弓。 这个人为何看着如此眼熟? 沈灵雨细细去看,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不大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王琨?” 沈灵雨错愕地唤了一声,没想到那斗篷下的人就这样抬起头,朝沈灵雨一笑:“沈姐姐,好久不见。” 沈灵雨望着王琨两排森白的牙齿,没有说话。 气氛陷入尴尬,双方都沉默着,不肯先说话。 最后做出妥协的是王琨。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心中似有千般苍凉。 “这里不是可以说话的地方,晚些我再给你们解释,可以吗?” 他望向沈灵雨,沈灵雨没有说话,他又望向许砚,而许砚早已不在原地。沈灵雨转了大半个圈才找到许砚在哪里——他正挑着门帘儿,往屋子里看,沈灵雨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事情的不妙。 果然,他说:“那老婆婆死了。” “死了?” 沈灵雨一时不敢相信。 “她不本来就是个鬼吗?” 许砚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他没有多说话,只是朝沈灵雨摇了摇头,而后与站在对面的王琨对上视线。 “不是我做的,”王琨两手一摊,“我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回到这里的。” 许砚收敛了锋芒,道一句:“姑且相信你,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说完牵起沈灵雨的手向另一个方向去,王琨在身后紧随,压低声音问道:“许砚,你到底是一号怎样的人物?身边一个简单的人都没有,就连了身上没有修为的,拿出来都是号翻天覆地的人物。” 许砚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再问,看样子并没有打算就此从许砚口中问出点什么。沈灵雨紧了紧眉头,对王琨又加了几分防范,她从王琨的语气中品出了很诡异的感觉。 现在的王琨太奇怪了,他应该在大洋彼岸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为什么会突然回到酆城,甚至知道他们会走阴间的路? 据沈灵雨对王琨的了解,他不应该做到这一步,他的能力不够,没有了鬼王这个信息源,他没办法与许砚斗的。 疑问挤满了沈灵雨的脑袋,她没有停下来开口多问,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回到阳间去。沈灵雨跟随许砚七扭八拐,像是无头苍蝇在各条路之间乱转。想起之前许砚所说,阴间的路生人来走,有进无出,现在能够帮他们回到阳间的老婆婆已经死了,他们该如何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沈灵雨抬起头望向许砚,许砚的脸上一直冰冷得吓人,看样子想要回去没那么容易。 沈灵雨往前看,越发觉得他们是被困在这迷宫一样的路上,冷汗刷刷地从额头和后背向外出。 她回头问王琨:“你为什么会忽然回来?不是很害怕鬼王吗?” 王琨在后面跟着,脸上是与沈灵雨完全不同的轻松,他反问:“你们不是把鬼王抓起来了吗?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沈灵雨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你怎么知道鬼王是被我们抓了?” “这个嘛,徐公子告诉我的。” 这个答案让沈灵雨眼角抽搐。 徐公子,又是徐公子,所有的人徐公子都不愿轻易放过,只要能利用上的,都要被他握在手中,哪怕是以逃亡为目的出现在他眼前的王琨。 沈灵雨却也没时间去吐槽徐公子其人多么能算计,在心里念过两句,直接问王琨:“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刚才你把箭射在墙上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那屋里的老婆婆已经死了。” 面对沈灵雨的质问,王琨又挥了挥手:“那老婆子不是我杀的,我射出那一箭,只是为了提醒你们不要进去,如果你们刚才进去了,现在两个人已经手牵手去奈何桥上喝汤了。” 第一百五十章:无情老友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根本不算什么难回答的问题,沈姐姐,”王琨一摊手,“当然是徐稚告诉我的。” “……” 又是徐稚,徐稚这家伙什么都说。 王琨这样解释倒也合理,别人可能不知道,徐稚这家伙可是跟他们一起走过这条阴间路。 他看见事务所大门口总也没有许砚的影子,自然不会认为许砚真会在事务所里窝上十天半个月,许砚一定会离开事务所,通过其他方法……比如那条从事务所杂物间便可以进入的路。 沈灵雨又看了看王琨,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如果他们没有来,相信王琨还会在这里等下去。 王琨见沈灵雨信了他的话,又说:“有人想杀你们。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不信你问许砚。” 沈灵雨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许砚,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许砚回头看了她一眼,给她解释:“王琨说得没错。要杀我们的不是他,如果刚才我们没有防备地走进那间屋子,就算是不死,也够受了——那间屋子里布满可以让人类肺间质迅速纤维化的浓烈气体,哪怕只吸上一口,我们现在都不会好好站在这里。” 沈灵雨闻言,不由感觉到后背发凉。 肺部纤维化,她大概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每年都有新闻报道,喝下百草枯轻生的人被送进医院,最后在绝望之中离开人世。 百草枯导致肺部纤维化,纤维化不可逆,肺部出现纤维化的人,如果治疗的速度赶不上纤维化的速度,最后会因为无法呼吸痛苦死去。 布置出这一场局的人是真要杀他们,一丁点的机会都不准备给他们留。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沈灵雨望向许砚,许砚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没有说话,王琨便笑着替他将话说出来。 “说起来这个人还是许砚的老朋友,我说过,那个人早就与鬼王合谋。” “啊……你说九爷陶明立!”沈灵雨眼睛瞬间瞪大。 王琨笑得很自然,他无奈地摇摇头:“所以说,许砚本身不简单,他的朋友也不简单,陶明立这个身上没有半点修为的人,居然差点就把酆城玄界最有名的人物给弄死了。”说着,王琨瞥了一眼许砚,似乎是想看到他的反应。 可是他很快便觉得无趣,许砚只是一直冷着脸,在这昏暗的光线下,王琨看不到他神情有什么变化。 沈灵雨再没说话,她望望许砚,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许砚的脸色会这么冷。她知道许砚这几天一直没有动手,是想给陶明立一个改过的机会。 许砚是个对朋友很温柔的人,可是他的朋友却一门心思要杀了他。 有王琨在这里,沈灵雨不好多说话,伸手轻轻拉了一下许砚。许砚反过来扣住她的手,就这样毫不避讳地与她十指相扣往前走。 身后原本在笑的王琨沉默下来,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老婆婆 许砚给他们解释起接下来的行动:“我们先去下一个据点看一看,如果下一个据点里的老婆婆也死了,那就代表我们从引路人这边回到阳间的方法不可行,陶明立会抢在我们前面把阴间路上所有的引路人杀死。” “如果这条路走不通呢?”问话的是王琨,奇怪的是他的语气依然很轻松,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如果走不通,我们再走别的路。” “别的路?” 优哉游哉的王琨终于有了一丝紧张的意思。 “这里哪来的别的路,只有一条通往阳间的路和一条通往阴间的路,阳间的路已经被封锁,难道我们要去投胎?” “你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王琨声音弱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之前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路。” “那就只能那么办了,在这里困久了,我们都会变成游魂,最后被哪个路过的鬼差用铁链子锁走。”许砚神情未变,语气未变,说出来的却尽是吓破人胆子的话。 王琨的脸上微微颤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既然这样,我们就只能祈祷陶明立的动作没有那么快了。”他笑着,唇角生出一种类似于释然的东西。 许砚点点头,手上动作由拉住沈灵雨变为抱住沈灵雨,道一句:“跟紧了。”人便在昏暗之中化作了残影,王琨也不示弱,运足了脚力跟上去。 这条路上有两道风刮过,掀翻了不知多少灵魂轻飘飘的躯体,引起了尖叫声无数。 沈灵雨把头埋在许砚的怀里,只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去瞄外面的光景,她佩服许砚佩服得越加厉害,眼前有些什么她已经看不清了,可是许砚不曾有半点碰撞也没有丝毫犹豫,依旧能够很好地识路。 不过十几个呼吸,沈灵雨便感觉到风停了,许砚将她放下来,眼前不远处,就又是一道挂了蓝色帘子的门。 许砚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等到王琨也跟上来。 他们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门帘,谁也没有傻到轻举妄动。 现在的状况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很好。因为是去见外婆,许砚没有把他惯用的秦剑带在身上,只带了些许符箓在衣兜里,又将藏了剑的发簪戴在沈灵雨的发间,鱼肠剑也被他塞在了沈灵雨手里。 这样的许砚几乎是空手应战,他要往前去探探路,被沈灵雨一把拦住。 王琨说:“你们俩在这卿卿我我的,要不还是我去吧。” 许砚否决了他的提议,反而是把他手里的弓要了过来。 沈灵雨和王琨看着都有些好奇,许砚只要了弓不要箭,这样能有什么作用呢? 只见他空手握着那张弓,上前两步,朝屋内高声说道:“林婆婆,您可在这里?” 站在原地等了大概二十秒钟,屋内传来嘶哑的声音:“是许砚来了吗?进来吧。”。 许砚得到回应,并没有顺着林婆婆的意思进到屋里去,正相反,他后撤一步搭起手里的弓,做岀射箭的预备姿势。 他的手里没有箭,可是他还是摆出了搭弓射箭的姿势。沈灵雨不懂,王琨也是不懂。 他们两个屏气看着,只见许砚手里凝结出一道灵魂力,将灵魂力拧成细长状像一只剑搭在弓上,随着弓被拉满,那一道灵魂力越发紧绷起来。 而后,许砚手上一松,那化形的灵魂力猛地窜出去,穿破那道蓝色的门帘没入屋中。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沈灵雨便知道了,这件事中哪里不对。 那惨叫哪里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分明是属于一个强壮有力的年轻男人! 是有人扮作狼外婆埋伏在那里,特意等着他们进去送死呢! 许砚下手很是谨慎,知道了敌人受到攻击,身上已经带了伤,他也没有停下来大摇大摆走进去。 他又搭起了弓,凝结更多的灵魂力在手上,将弓拉满,让灵魂力飞出去,灵魂力在离开弓的一刻,化作千万段没入门帘。 陆续传来的声音告诉他们,许砚的灵魂力像是一梭子子弹打在了屋子里的各种地方。 惨叫声连连,有咒骂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许砚依旧没有放弃,手上连连凝结出四五道灵魂力,让它们全部借助这张弓的力道打在屋子里。 很快,屋子里的高高的惨叫声咒骂声变成了低低的吸气和呻.吟声。声音越来越弱,隐隐的有哀求的调子从屋里传来。 “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许砚收起那张弓,掀开门帘,率先走进去。 受到许砚谨慎感染的沈灵雨,没有傻傻的就那样跟进去,她汇集了些许力量在双眼之中,如果屋内有什么变动,她就会用烛瞳之术,去拖延时间让他们准备战斗,或者是逃跑。 沈灵雨看见屋子里状况的那一刻,便愣住了,果然,屋子里的墙上处处都是许砚灵魂力攻击过的痕迹。可是这痕迹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墙上的窟窿,要么就是子弹打出的样子,要么就是冰符查出来的样子,却没想到,墙上体现出的是一道道闪电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阴间跟阳间的不同。 跪在地上求饶的那个家伙,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他满脸是血,牙齿还断了一截。 他的断牙这会儿正在王琨脚下踩着——王琨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感觉到脚上踩了什么很不舒服,便随意踹出去了。 “求你了,求你了,上仙,放过我吧,请您念在我是初犯的份上,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这样就下拔舌地狱!” 他在说些什么? 沈灵雨满脸雾水。 他们怎么又成了上仙? 上仙这个称呼可不是谁想当都能担得起的,这家伙便是陶明立找来的助手吗?会不会太客气了一点? 沈灵雨心里这样想着,却听见那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家伙嘴里越来越没溜儿。 这算怎么一回事? 许砚环顾四周,有些不耐烦地问那家伙:“那老婆婆人呢?是被你杀了吗?” “谁?”满脸血的家伙听到许砚这么问,停下了磕头的动作,望过来的脸上,血红之中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 那真是大眼睛——一双从眼眶里挤出一半的大眼睛,那珠子随着他转动的动作一震一震,大有脱离眼眶搞独立的势头。 沈灵雨毫无心理准备,一见他这样,顿时生出呕吐的欲望。 第一百五十二章:真心要他们命 原来在屋子里伏击他们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鬼! 那鬼头上的血如小溪潺潺往外流,覆盖了整张脸,仔细去看,它流血的原因不是被许砚伤到,鬼物受伤流出的不该是血,它身上自嘴里衣服里渗出的冒着黑气的恶臭液体才是许砚造成。 王琨上前一步,拿手虚指地上那鬼,对侧过头紧闭双眼的沈灵雨说:“沈姐姐,这年头儿撞墙死的难得一见,你不看看?” 沈灵雨还没接话,那边磕头的急着解释了:“上仙,我这不是撞墙死的,是被人用石头砸在脑袋上了,头发挡着看不清,其实我脑袋这一块儿是往里面凹的,不信你看,伸手摸还能摸到——” 沈灵雨脸色越来越菜,咬着牙伸手捂住耳朵,声音却依旧往耳朵里灌,就在她要忍不住的时候,冷冷的两个字结束了她的苦难。 “闭嘴。”许砚说。 地上跪着的就真收了声,缩着脖子一双大眼睛小心望着许砚,带着浓烈恶心感的楚楚可怜,它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严重,那对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随时都有从眼眶里滚落出来的可能。或许是因为激动,它头上的血流速度加快了,鲜血混着些白色的粘稠东西从乱蓬蓬的头发里淌到脸上,倒把那眼珠子黏在眼眶上了。 这副尊容许砚看太久也受不了,眉头微皱,将声音压得更冷一些,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在这屋子里做什么,原本在屋里的老婆婆去哪里了?” “老婆婆?什么老婆婆?” 听见它反问自己,许砚倒是没有什么话要说,他伸出食指与大拇指将灵魂力输送到指端,随意地朝它弹了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那鬼物自然是无法躲过,哎哟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腿几乎要哭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许砚自然不信那个邪,他手心向上召唤出一片灵魂力,将它们打碎成星星点点,默默地看着那只鬼物,没有动。 这些全部打入鬼物的身体,它大概会魂飞魄散吧。 沈灵雨清晰地在那鬼物的脸上看到了惊恐,它把自己抖得像个着急干活的筛子。 “我,我……” 许砚没有耐心看它期期艾艾,手指微微弯曲,那些灵魂力便腾空而起,直奔那鬼去。 惨叫声在屋里响起,几乎能够震碎人的耳膜。 “我说我说——” 那鬼张大了嘴,闭着眼睛抢命一样喊出这句话。 喊完这句话之后顿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它发现那些灵魂力就在自己的面前一寸的位置,静止不动。 它只捏了一把汗,暗道许砚的功夫了得,却不知这是沈灵雨的杰作。 “是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人让我来的……我在这条路上徘徊了几十年,小心翼翼躲避鬼差,盼望着多沾染些阴阳混合之气,回到阳间去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 说到这里,它身上的黑气更浓密了一些。它这种鬼要完成的心愿,大多会是找到杀害自己的凶手,然后将凶手折磨而死。 “能在这条路上潜伏几十年,我也有自己的人脉,那引路人和我也属于朋友,她对我是没有防备的。应该就是这个原因让陶明立找上了我,他让我在得到他的信号之后,迅速潜到引路人那里杀掉领路人,然后用陶明立教给我的办法,把你们害死。” 王琨听到它这么说,笑嘻嘻过来插话:“老小子,你什么单子都敢接呀,也不问问你要杀的人是怎样的身份?” 那鬼缩了缩脖子,偷偷地扫了一眼许砚,嘴里嘀咕着:“我哪里知道你们这么可怕,如果早知道,打死我也不会接这个活儿……” “说吧,你答应帮陶明立杀人,他给你什么好处?” 那鬼闻言,抬头望了一眼问话的王琨,上下扫量了两圈,或许是被王琨那两排森白的牙吓到了,老老实实作答:“他,他许了我能花五十年的冥币。” “嚯,”王琨讶然,“五十年份儿的冥币啊,这陶明立够舍得下本钱的!听说他是开酒楼的,看来这活儿挺挣钱。”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许砚似乎真的放弃了与陶明立之间的这段友谊。 “看来我们要快点找到陶明立,然后杀掉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砚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感情变化。 “在这之前你先告诉我,这间屋里的引路人哪里去了?” 许砚的目光看得那鬼又是一缩,小心翼翼回答道:“这间屋里的引路人,我来到这里时就已经不在了。当时我还感觉到奇怪,引路人是从来不会离开自己的据点的,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就来了。”那鬼小心地搓着自己的衣带,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你说陶明立会给你发信号,那信号是什么?” 许砚这一下问得那个鬼愣住了,诧异地反问:“什么什么信号啊。” 这回换做沈灵雨不耐烦了:“你再不说,信不信我们把你送到下面去?像你这样满嘴谎话的人,下个几百年的拔舌地狱是没有问题的吧?” “小姑娘,你别逗了,你们都是活人,把我送到阴间去,你们也别想回来了。”那鬼的脑子是个不清醒的,居然当着面讽刺起沈灵雨来。 沈灵雨没有跳脚,也没有闹,只是看了一眼那鬼屋面前的静止的灵魂力,这一眼看罢,便有些许灵魂力脱离了控制继续向前,准确落在那鬼的四肢上。 惨叫声再起。那鬼小声喘息着,很害怕地看着沈灵雨,就像是看着一个妖怪。 它这样盯着沈灵雨,沈灵雨也不恼也不怕,笑眯眯地对它说:“不要以貌取人嘛!” “我错了,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们不要再打我了……” 那鬼嘴里这样说着,身体又往后缩了缩,沈灵雨竖着耳朵等它把话说下去,却见它笑了起来。 它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呢? 心中警铃大作,沈灵雨迅速调集灵魂力到双瞳,让那些力量在瞳孔附近迅速流转,此时她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在那鬼物眼里,她的眼睛现在正流转着诡异的蓝光,脸上阴沉沉的比厉鬼还要吓人。 几乎就在同时,大地震动了一下。最先发现问题的是一直站在最后面的王琨,他急忙呼唤了一声,“你们快看,出口不见了。” 沈灵雨用烛瞳那企图逃跑的鬼物定在原地,才回过头来去看王琨所说的异象……竟然是那个门不见了! 蓝色的门帘还在那堵墙上,可是蓝色门帘下面的,却由虚空变成了结结实实的墙壁。 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灵雨,回头望一望那鬼物脸上凝固住的笑容,便了解了这又是陶明立的杰作。 忽然耳边有气体释放的声音,沈灵雨转过头,见到屋子四角喷出了白色的烟,这烟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立即反应过来,用烛瞳将它们定在原地、那一堆烟挤在一起,被沈灵雨的时间墙困住,真的就形成了一堵白色的虚空之墙。 那白色气体,不用说便知道和之前许砚提起的一样,是那种可以让人肺部迅速纤维化,最后窒息致死的药物。 陶明立想害他们的心,就已经强悍到了这一份境界,沈灵雨也不好问许砚,陶明立这样到底是恨之深呢?还是只是表面上装作大家是好朋友,其实心里除了自己和自己的事业,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他不知道陶明立到底为什么要与鬼王合作,放弃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的家业,跑到酆城来作妖儿。 屋子里四角的浓烟被沈灵雨用烛瞳控制住。时间墙隔住之后,感觉陶明立托大了,以为一切都万事大吉。不料,从屋子的顶部,和屋子底部都有更多的液体毒气体渗透进来,沈灵雨干脆拉过许砚和王琨,用烛瞳结起防护罩将三个人套进去。 确认他们不会被这气息害死之后,沈灵雨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他们被困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找不到离开的方法,他们早晚会死在这里。 然而眼下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利用的呢?他们翻遍了屋内大大小小的物品陈列,却发现屋子里什么有用东西都没有。许砚的长剑不在手中,王琨一向不大喜欢用兵器,三个人大眼对小眼,沈灵雨额头的汗珠儿滑了下来。 王琨不习惯用弓箭,所以才会把弓扔给了许砚,而沈灵雨,她身上有一把鱼肠剑有一支里面藏着刀锋的簪子,不知不觉间,她成了这个队伍中最富有的人,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攻击来得气势汹汹,也不知道他们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他们要怎么做?陶明立释放出来的都是气体,不是他们挥刀能砍到的实物,在找到出路之前,就只能由沈灵雨将这些可怕的气体停滞在半空之中。 如果在沈灵雨力竭之前,他们找不到出路,那他们三个的忌日就是今天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导航 王琨此刻内心是着急的,他离开酆城几个月,并不知道沈灵雨现在修为到了什么水准,自然而然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岀沈灵雨的烛瞳束缚只能维持几分钟的时间。 被他以为依旧很弱的沈灵雨,此刻也是急的,但还不至于急迫到他那个境界。 这些日子,沈灵雨没少融合吸收玄阳子的灵魂力,也没少跑到灵台之中的老林子里去采摘可以补充灵魂力的蔬果。 许砚应该对沈灵雨的能力有所了解,可是在他与沈灵雨对望了十秒钟之后也急切起来,扣住沈灵雨的手腕带着她四处走动,试图在这屋子里找到脱离困境的办法。 看到他的反应,沈灵雨隐隐明白事情不对,当着王琨的面却又不好问许砚哪里不对,她只知道许砚的焦急不是来源于眼下的状况,而是来源于她。 沈灵雨用时间墙将他们三个人套在里面,许砚拉着她走到哪里,王琨就只好跟着他们走到哪里,沉默了许久,王琨终于忍不住问:“你们在找什么?” “机关。”许砚简单说出这两个字。 “什么样的机关?”王琨又问。 语气一顿,他追问:“你怎么判定这间屋子里会有机关?” 许砚停下脚步,反过来问王琨:“你可知道,引路人只有在这间屋子里时,才能确保生命无虞。出了这间屋子,会有很多人和鬼去追杀她们,因为她们做的是违反阴阳法则的事情,又贪财得很,除了钱什么都不认,得罪了许多人。 引路人几乎从来不会离开自己的据点。现在这些屋子里的引路人消失了,只可能是因为通过某条秘密渠道知道另一个据点里的引路人被杀。 事实上,将引路人杀害在据点之中,相当于向所有行走在阴阳两界之间的修者术士宣战。 这个据点里的引路人知晓陶明立疯狂的行为后,意识到自己有死亡的危险,所以才会逃走。 她走时什么都没有带走,这说明她知道自己离开据点之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威胁到她。从正门出去的话,她不可能这样从容。” 王琨瞬间了然:“所以,最可能的就是这个据点里的引路人,从一条密道之中撤离了这间屋子。” 屋子里烟雾缭绕,浓雾压制了本就昏黄的灯光,屋子里黑漆漆的,仿佛进了那吓人的欧美恐怖片里。 许砚两指交叠,微微一错,让指尖燃起了火焰,王琨和沈灵雨也照做,他们的世界里可算是有了一点光。 方才还在对沈灵雨出言不逊的那只蠢鬼已经在一阵哀嚎之后没了声音,看样子着毒气中特地掺了对灵魂有伤害的东西。毒气依旧有变浓的倾向,他们的动作必须快一些,不然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被困在这时间墙内久了,不免觉得气闷,沈灵雨用烛瞳将眼前一方浓白驱散,让那一方的时间回到清明时刻,又从那里提取了一些干净的空气进来,让他们不至于在很短的时间内因为缺氧而死。 沈灵雨将自己额外隔绝出来,来到床榻前掀起了垫子,看到里面有一堆钱——有冥币,也有属于尘世的各类币种。 “看,”沈灵雨回头对许砚和王琨说,“她的钱可都在这呢,看来是得到消息后立马就离开了。” 许砚和王琨见了也走过来,三人并排站列,望着床榻下的这一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钱,陷入沉思。 “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路。”许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沈灵雨一脸茫然,只见他伸手放下床榻上的垫子,很自然地坐到蒲团上盘起腿,老神在在的样子,让沈灵雨想起了那天见过的那个引路人。 “你在干嘛呀?”沈灵雨忍不住开口问道。 然而许砚只竖起了食指,示意她悄悄的。 沈灵雨瘪瘪嘴,赶紧收声,却见许砚环顾四周,或许是因为周围的雾气太浓了,他皱了皱眉。 “以我为中心,半径一米之内的毒气全部驱散。” 沈灵雨闻言轻轻应一声,启动烛瞳让周围恢复到了清明的状态。 许砚看清了眼前的状况,眉头便松开了。 他拿起矮桌上的油灯看了两眼,手忽然一指右边的墙壁。 “你们看,这边墙壁上有一块砖,比其它的更加亮一些。” 沈灵雨凑过去看,果然这块砖比其它的砖更明亮一些,不像其他的砖上脏兮兮的一层灰。 她终于知道许砚为什么要坐到那张榻上去了。 既然是秘密的逃生通道,一定会把机关设立在引路人站起来就能跑到的地方,那些引路人的年纪都大了,不可能跑太远,所以许砚将观察范围设定在蒲团周围一米之内。 许砚要过了沈灵雨手里的鱼肠剑,不轻不重地戳向那块砖,只见那块砖迅速向里凹去,随着轰隆一声响床榻后面的墙便消失了,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黑洞。 三人大喜,依次跑进黑洞,没跑出几步就见身后的机关入口又消失不见了。 他们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回不了头,只能这样走下去。 许砚依旧走在最前面,王琨断后,将沈灵雨夹在中间。 这条密道很长,他们走了大概半小时的时间还没有走到尽头,王琨开玩笑说:“这条秘道该不是直接通奈何桥的,把忘川什么的都给略过去了。” 沈灵雨搓搓自己起了一堆鸡皮疙瘩的手臂:“不要这么说啦,既然是做违反阴阳法则的事,那些引路人怎么可能将用以保命的逃生密道的终点设置到奈何桥去,他们去那里简直是找死啊!” 王琨笑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 沈灵雨又想起了第一眼看到王琨时就想问的问题,现在她可算是有足够的时间去问了。 “王琨,你为什么会回到酆城来?难道你现在不该是在大洋彼岸的某个漂亮的地方,陪着你的爱人晒太阳吗?” 不知道沈灵雨这两句话中哪一个词眼触动了王琨的神经,他的笑容僵死在了脸上,却也没有发怒,只是摇摇头对沈灵雨说:“一切都结束了,沈姐姐,我的一切都结束了。” 沈灵雨还是不懂,可是看着王琨脸上明显不对劲的表情,没有追问。 她这样跟在许砚身后麻木地走着,逐渐呈现出即将入睡的状态,甚至几次在前面许砚停下来观察路况时不小心撞到他的后背上,痛得鼻子眼眶一起发红,让王琨好一通取笑。 忽然,从迷糊中抽离一丝清明的她想到了王琨回来的原因。 王琨那样伤感的表情,难不成是因为他的爱人已经厌倦了他们之间的生活,离开了他…… 王琨失去了爱情,所以回到酆城来,想要做回那个疯狂的黑斗篷? 想到这里,沈灵雨对王琨不由多了几分戒备——王琨以前是作为鬼王的手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现在鬼王是被徐公子被控制住了,可是陶明立还没有啊…… 王琨将这次自己会在这里遇到他们,归结为徐公子将他们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可这件事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时无法辨别,毕竟徐公子不在这里,这里也没有手机信号。 如果王琨要算计他们,等他们知道了王琨到底是不是从徐公子那里得到的消息,他们怕是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了。 想到这些,沈灵雨的状态变成麻木涣散变成了聚精会神。 她知道不能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许砚的身上。 王琨哪里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见她这般,调侃了两句:“沈姐姐这是睡醒了?你要是再像刚才那样迷迷糊糊的,许砚就该背着你走了。” 沈灵雨闻言呵呵一笑,默认了王琨说的话,暗地里悄悄竖起耳朵,恨不能听清王琨呼吸中每一个音节的可疑变化。 就在沈灵雨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王琨身上的时候,前面的许砚停下来了,这一次沈灵雨又在不注意的情况下撞上了许砚的后背,把鼻子撞得发红发痛,这次撞得有点狠了,痛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她捂着鼻子,嗡声嗡气问许砚:“为什么停下来不先告诉我一声啊?鼻梁要撞断了……” 许砚回过头,温柔地替她揉两下鼻子,忍不住笑道:“我说了,你没听到,看样子你真是在睡觉啊。” 王琨哈哈大笑:“沈姐姐这次是睁大眼睛睡觉了!” 沈灵雨捂着鼻子幽怨地瞪了一眼许砚,又狠狠地白了一眼王琨,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小插曲就算这样过去了,许砚错开身子让他们看见前面的光景,前面光线依旧很暗,可是他们知道这里不再是密道,更不是王琨之前所说的阴曹地府。 这漂亮的夜晚——这漂亮喧嚣的夜晚,只有尘世间才会有,他们已经回到人间了! 沈灵雨开心极了,摸出手机就要看一看这是哪里,他们好顺着路回到酆城去。 沈灵雨很高兴,可是打开手机地图后,她发现手机地图怎么也确定不了现在他们在什么位置。 “哎?我们是到了什么偏僻的地方……难不成是进了大山里?” 她左右看看远处的山,或许她的话没错,这里到处都是山,他们真的进了大山里。 “进了山里可就不好了,我们只能步行到外面公路上去打车了。” 沈灵雨这样说着,没见到手机里电子地图上的导航箭头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开始疯了似的飞速旋转。 第一百五十四章:失恋的男人 沈灵雨没有看到指南针转得像个陀螺,许砚和王琨就更没有机会看到了,三人打量着周围的状况,研究起从哪个方向往外走更稳妥一些。 他们是在一片林子的外面,起初他们没有注意到这片林子的状况,听着耳边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和风啸声,心里开心。 等到过了开心的劲儿,在许砚的提醒下他们才发现,身后这片林子,居然毫无生机。 那一片片的树,居然全都是枯死的树,上面连一片叶子都没有。 沈灵雨没有感觉到什么,她在外面生存的经验不足,可是许砚很快就发现这里不对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他问沈灵雨和王琨:“你们可曾在哪片枯林前面,听到那么多种鸟叫声的?听起来,这片枯林之中的鸟类都快有那热带雨林中的鸟类品种繁多了。” 沈灵雨闻言,从开心状态平静下来,伫立原地静静听了一会儿,果然这林子里的鸟鸣声几乎从不断绝,从杜鹃到八哥再到其他什么叫不出名字的,像是开了歌唱比赛,一阵接着一阵不带重样儿的。 这不该是一片枯死的林子,该有的生态状况。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沈灵雨越看越觉得,黑夜之中这片树林有些恐怖。 平静下来之后,想到的就会更多。沈灵雨左右望望,也没有发现从据点里跑出来那个引路人的影子。她望望头顶星空,久了,又觉得星空也不大对劲。 沈灵雨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拉拉身边的许砚:“这头顶的星星有些不对啊?” 片刻之后,那边王琨插话:“的确不对,星星排列有问题。” 许砚应了一声:“每一个星座所在的位置都是对的,可是不应该每一个季节能看到的星座,一齐排列在天上。” 天上被星星塞得满满当当,沈灵雨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星空。这样的星空乍一看很美,看久了便觉得毛骨悚然。 “我们真的回到了人世间吗?”她开口问道。 沈灵雨下意识回头去找走了好久的密道,不料那密道就这样消失了,而他们更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 他们这样乱走是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乱走只会让他们迷失更远。 沉寂了片刻,空气中响起一道声音。 “也不知道我们到哪里,不管怎么样,先去找到那引路人吧。” 王琨的提议给他们接下来确定了一个方向——去找引路的老婆婆,既然这是他们引路人挖出来的密道,他们一定知道回去的方法。 王琨这个家伙在关键的时候也能提出一点实用的建议,如果他没有在那句话之后加上一句:“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死之后也就可以回到地府,去奈何桥去要一碗汤来喝喝。”那就更好了。 这一次王琨从外面回来,说话简直是变了一个样子,调侃沈灵雨调侃得更顺利了,说起丧气的话来,却也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真是什么样的话都往外说呀…… 沈灵雨在心里嘀咕。 失恋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丧得惊天动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恶劣 三个人折了些树枝树叶回来制成简易火把,他们左右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引路人走过的痕迹。 这林子内外处处都是被风飘落的树枝树叶,饶是如此,他们搜寻了十几分钟,没有找到任何人为践踏破坏的痕迹。依着许砚的判断,引路人只可能是顺着密道来到这里避难。 可是,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引路人的影子呢? 满天繁星排列诡异,整个星空像是被转动的瓶盖子,缓慢转动,这林子里的树都是左右一样的枯萎败落,谁也没比谁更好些。 他们所知道的,辨别方向的方法也因此用不上了,只能自己摸索着去找那引路人。 三个人背对着树林,向前走了好长一段,期间一直没有回头。 那片林子甚是诡异,不到万般无奈之时,他们是不会进去的。脚下处处都是树叶,厚厚的树叶铺在地上,脚踩上去传来一阵响动。 起初沈灵雨还觉得这种感觉很新鲜,没走多久,却又厌烦了这些树叶,它们松松软软的,给她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谁知道这些树叶下面都会藏些什么呢? 沈灵雨的怀疑不无道理,事实上,很快这些树叶便给了她的猜测一个大大的赞赏。 走了一段路后,有稀稀疏疏的声音从树叶底下传来,起初还不怎么明显,混在风声中随之而去。后来,三人中道行最高的许砚走着走着,忽然将脚下一截树枝踢了出去。 树枝本身没有什么重量,附上许砚这一脚却拥有了巨石投浪一样的能量。 只见那树枝在不远处的树上砸出一截坑来,那树三摇两晃,居然就这样倒下去了。 沈灵雨还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变故,正一心一意研究着天上的星座,她见到眼前状况,不由感慨一声:“许砚的身手越来越厉害了,居然能用一颗树枝撬断整棵树。” 沈灵雨睇见王琨满脸的笑意,想到这一路自己被王琨嘲笑了那么多次,禁不住想找回场子:“看,我们家阿许厉害吧!” 王琨看见沈灵雨满面的春风得意,嘴边抖了抖,终归是吃瘪了,嘴里小声念叨着:“女人不可以得罪,女人太能记仇了。” 许砚听着沈灵雨颇为骄傲的夸赞和那一声“阿许”,却是默默笑了。 他们并没有轻松多久,许砚刚才踢树枝并非是随性而为。 在那棵树倒下之后不久,树叶之下悉悉簌簌的声音,响动大了很多,无法被风声掩盖了。 那棵倒下的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分解,像是融化在柔软的树叶地床上。 沈灵雨不由得后退了一跤,很快她又将脚收了回来,这里处处都是厚厚的树叶,踩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见不到陆地便没有安全感。 天知道她每一步脚下都会踩到什么东西。那一棵倒下的大树,很快分解得只剩下树干的形状,赶巧来了一阵风,树枝随着风碎成万段,随着风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界里。 这树叶里有什么东西? 沈灵雨摸出鱼肠剑握在手里,瞧见许砚手里那张弓已经拉开,沈灵雨将头上的簪子拔下露出刀锋,递给了王琨:“给,防身用。出去了可别跟别人乱说我们欺负你。” 王琨接过簪子,里面的刀锋凌厉异常,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铁片磨成的刀,他瞄见许砚刚才看过来的那一眼,便知道了这发簪的来历,不由得哑然失笑:“沈姐姐,你的报复心未免太重了些。” 沈灵雨哪管得了他那些,她自己已经紧张得够呛,握紧鱼肠剑,将力量汇集到烛瞳,等待着什么时候敌人出现了,她就用烛瞳将对方困住。 王琨捏着那只发簪,却没有多少备战时的紧张意思,他左右打量着手里的发簪,最终在簪子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找见了许砚给沈灵雨写的字。 “挚爱……吗?”王琨笑了笑,说这句话的时候将声音放得很轻,沈灵雨紧张得很,根本就没有听到,只是许砚往这边又看了一眼。 王琨暗暗撇了撇嘴。 眼前这两位还真是浪漫呢。 王琨不由得腹诽:许砚还真是闷骚,刻个字要刻到这么隐秘的位置来,如果不是他看得仔细,八成会给忽略过去。沈灵雨一定是没有看见簪子上这两个字,不然就她那小气的性子,怎么可能将那样的东西借给他做防身武器用呢? 就在王琨的心思千回百转之时,被她暗道是小气的沈灵雨已经动起来了,绷紧神经之后的她分外敏感,在脚底有东西出来的那一瞬间,她便发现了,一记烛瞳定过去,瞳力网覆盖了一小捧树叶。 沈灵雨飞速蹲下身去,用鱼肠剑将那树叶里的东西挑出来。这一刺一挑,她便后悔了。 早知道拜托许砚,或者是哄骗王琨去将那东西挑出来就好了——沈灵雨怎么也想不到,这树叶里竟然藏着白色的、很长的东西。 “这是蛇?”沈灵雨故作淡定地说话,心惊肉跳。 还不等许砚说话,她自己又改口了:“不对,这不是蛇,看着那么像蚯蚓呢?” 王琨逮到了机会,凑过来,很恶劣地说:“沈姐姐,我反而觉得这个玩意儿像是蛔虫呢?就是肚子里打出来的那种,很长很长的蛔虫……” 沈灵雨几乎要吐出来了,她最讨厌这些长得很长很软又见不到半根毛的生物,被王琨这么一说,后背一片冰凉,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浑身的汗。 王琨见着机会,又要往下说,被许砚瞪了一眼,很识趣地摸摸鼻子收了声。 许砚拉起沈灵雨,随意地将她插在鱼肠剑上的那条虫子挑出去扔到几米以外的地方,揉揉她的头:“没事,你要是怕的话,结一层时间墙自己躲到里面去,这里东西由我来处理。” 沈灵雨听他这么说,却是很坚定地摇摇头。 “不行,我也和你一起战斗。” 许砚还要说什么,无意间瞥见那边王琨默默捂住了心口,揶揄之意流于表面。 第一百五十六章:怎样的存在 沈灵雨被许砚拥在怀里,温暖包围了她,听着许砚的心跳,比错愕更多的是欢喜。沈灵雨顺势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偷偷笑开。 她哪里知道,许砚这一下是特意刺激王琨的。 她不知道,王琨也不知道。许砚默默抱着她,一本正经。王琨哪里能想到许砚这样冷漠的人,居然会那么孩子气地学着沈灵雨去刺激他。 在王琨眼里,会做出孩子气举动的许砚,便不是真的许砚,要么是着了魔,要么就是被人掉了包。 王琨的确是失恋了,沈灵雨看得出来,许砚自然也看出来了。也难怪他们能看得出来,王琨几乎要把“我是单身狗”和“情侣都去死”写在脸上。 看见许砚这样抱着沈灵雨,王琨捂着胸口,这一下真的气闷了。 刺激完王琨,许砚放开了几乎要化在他怀里的沈灵雨,两个人开开心心研究接下来要走的路,王琨在后面默默看着,脸几乎要绿了。 他们一致认为这树叶底下的东西,能不刺激就尽量不要刺激,我在明敌在暗,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蹦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这个地方太诡异,他们搜刮尽记忆中各种玄学典籍,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告诉他们这是哪里。 “如果这里是那些引路人建立起的结界,那么从我们一进来引路人就该知道。若他们认为我们是敌人,杀了我们易如反掌,所以尽量不要去刺激他们。” “如果不是结界呢?如果只是个人类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呢?”沈灵雨如此问道。 “我们只能一步一步去闯,”许砚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伸手去拨开她额前一缕乱发,“如果只是个未知的世界,我们闯出去后,就可以把它记录下来,流传千古。” 沈灵雨两眼发亮:“如果是那样,我们也可以名传千古了!” 二人相视一笑,留下王琨一人在背后捂着脸,摇了摇头。 他们不过是走了这几步,便遇到这样的麻烦,于是便不再随意往前走,停在原地商讨接下来的走向。 如果引路人不肯见他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就算是累死也很难能找到人。这里放眼望去尽是荒凉,又处处藏着危险,他们没办法吃东西也很难能够休息,久了,真的会耗死在这里。 他们都是在做事之前习惯先将可能的后果想清楚的人,三个人讨论一番,争执不断。许砚与沈灵雨的争执在于,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和如何找到引路人离开这里,而王琨却把目光放在了引路人的身上,他问许砚:“你可知道这引路人是什么身份背景?” 许砚摇摇头:“引路人早在几千年前就存在了。他们的存在对于阴阳之间来说,已经与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自然。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来的。” 没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王琨并没有气馁,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许砚的身上。 “那事务所呢,事务所是怎样的存在?” “同样,没人知道事务所是怎样的存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它认了我做主人,这些年便一直跟着我。” 王琨不由追问:“你就不好奇吗?” “被你说中了,我真的不好奇,这世界难以理解的事情太多。即便是鬼王和徐稚那样活了两千年的家伙,也不敢说自己对这世界有多了解。这些不曾毁灭,就代表天道允许他们存在。” 第一百五十七章:有雾没好事 “天道……”王琨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垂下头去,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对于许砚的话,王琨大概只相信了一半。 许砚的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细细一想,确实有很大的漏洞。事务所不可能从天而降,落在许砚面前认了他做主人,其中一定有一些故事,那些故事便是推断出事务所来历的线索。 那些线索能否真正带着他们找到事务所的来历,则是另一件事。 而那一切许砚只用了“不知道”这三个字去掩盖住。 王琨没有追问下去。许砚的实力,连鬼王都有所忌惮,更别说是他。闹下去大家最后会不欢而散,王琨比谁都清楚。 他们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前往的方向,却是最初的那片林子。 最愿意相信那片林子中有他们想要的答案的,是沈灵雨。 面对王琨对选择树林原因的询问,她只说:“那是女人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这话听着像是从言情剧里扒出来的,王琨觉得沈灵雨是在搞笑。可是许砚愿意相信,他一点都不搞笑的神情说动了王琨,他们三个人赌上全部运气掉头回到林子。 那林子阴森森的,充满死气,接触久了连吸进去的气都是阴森森的,想到要进入其中,心中不免有些抵触。 可是,既然已经决定来到这里,谁也不好退缩,硬着头皮一脚迈了进去。步入其中,浓郁的灵气迎面扑来,惬意之余觉得奇怪,齐齐后退一步回到林子外,那被灵气包围的感觉就又消失了。 不过一步,感受便是天差地别,他们走进灵气浓郁的林子,就像是久在黄沙中纠缠的人一脚从沙漠踏进的绿洲里,恣意快活。 没想到在这吓人的林子里,竟然有如此机遇,错愕之余,三人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欣喜。 如此看来,引路人很可能就在这林子里,这样浓郁的灵气,谁会不喜欢呢? 他们三个人往前走了两步,只往前走了两步,便不动了。不是他们太过犹豫,而是眼前忽然升起的大雾,阻住了他们的视线,沈灵雨伸出手来,居然看不清自己的手指头。 大雾,又是大雾,沈灵雨恨死了大雾,每次大雾出现在身边,总会有不幸降临。比如来到酆城第一天晚上她在大雾中摔断了腿;比如她和许砚在南方甜蜜约会时来了一场大雾,被塞了一个名为鱼妇的炒面爱好兽过来做电灯泡;再比如现在…… 有雾就没有好事。 沈灵雨很不爽地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很困了,现在已经是深夜,他们还没能从这个地方离开。 总是熬夜的话,皮肤会不好的。 沈灵雨腹诽着,瞳孔中灵光流转。眼前森林里的大雾迅速退去,仿佛有洪水猛兽在身后追赶。 王琨在一旁惊讶地哇哇乱叫,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将沈灵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沈灵雨被夸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定下神,心中好奇,王琨这样一张嘴什么女人都能被他哄得美滋滋的,他的前女友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把他甩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诡异 双瞳之中灵力持续流转,沈灵雨握住许砚的手,又扣着王琨的手臂大步向前走,边走边说:“呐,开路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找人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们两个了,我现在是一点脑子都不想转了——好困啊!” 话说到一半,沈灵雨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的样子,让她的话很有说服力。 王琨说:“别呀,我觉得你那个女人的直觉还是挺厉害的,要不你猜完引路人的方向再睡?” 王琨还说:“你要是走着走着睡了,我们两个大男人也说不上话,多无聊啊……” 沈灵雨说困就困,哪里顾得上那些,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开始还能扣住王琨的手臂,没走出二十步就改王琨扣她手臂了,她倚在许砚身上机械地跟着往前走,一副走着路就能睡着的样子。 她不能就那样睡过去,她若睡了,眼前的清明维持不了多久,就会随着烛瞳之力的消散而消失。在那片恼人的大雾之中,他们寸步难行。 许砚见她实在支撑不住。将手覆在她的天灵之上,输送些许灵魂力过去让她清醒一点。 许砚的手挡住了视线,因此没有看到后来沈灵雨抬眸望过来的那一瞬。她的眼是冰冷的,全然没有方才清醒时的似水温柔。 在许砚没有发觉的那一刻,沈灵雨的意识沉了下去。翕动着眼眸,最后假装在他身边困难地保持着清醒的,是心里再清醒不过的苏弥月。 平静的日子没有维系多久,被压制下去的苏弥月的意识就又回来了。 苏弥月靠着许砚的肩膀,眼珠转了几转,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一下子就制住他。 此时此刻的角度和距离很好地掩护了她的动作,而许砚对沈灵雨又丝毫没有防范,简直是天赐的机会。 可是,在苏弥月将手探向衣兜里的鱼肠剑时,变故横生,附在她额头上的手忽然间拿下来了,在诧异着许砚的反应未免太快了些的同时,苏弥月依旧是眯着眼,没有直接将自己暴露出来。 很快,她发现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她的伪装并没有被许砚看破,许砚会放开她,是因为一条很大的黑蛇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蛇的出现很蹊跷,它就在他们眼前不过两米的位置。 森林之中的大雾早已被烛瞳驱逐,眼前一片清明,许砚和王琨没有可能走到这么近,才发现这里有一条眼睛像灯笼那么大的蛇在这里盘踞,所以它是凭空出现的。 黑蛇的嘴巴像一条长长的裂缝,一口吞噬掉他们三个人还会有空余的地方,覆盖在它身上的每一块鳞片都硬得像岩石,一双灯笼一样的黄色蛇眼死死瞪着他们不放。 许砚将苏弥月拉到身后护着,苏弥月不由一怔,随即露出嘲讽的微笑。 许砚护的不是她,而是沈灵雨。 眼前这条蛇很不对劲。王琨低声问:“不是说在烛瞳凝结的时间里,只有黑曼陀罗和烛瞳的拥有者可以自由行动吗?” 出现在烛瞳控制范围内的黑蛇不应该是这样的,它应该一动不动,蜡像一样才对。而那条黑蛇,在凝固的时间之中拿鼻子喷着气,盯紧他们三人时,黄色眼睛中描绘着些许残暴的气息。 王琨垂首思索片刻,问沈灵雨:“这条蛇看着很难搞的样子,你是不是困得太厉害,烛瞳之力没有覆盖完全啊?” 苏弥月依旧半眯眼睛,晃了两下身子,没有答话。 于是王琨迷醉了,轻叹一口气,他转而对许砚说:“你快叫醒她呀,如果一会儿真要打架,她这样根本就是送人头啊!” 许砚点点头,掐指结印低声念了两句,苏弥月听得出,他念的是清风诀。 等到他的清风诀落在她的天灵上,她就该醒了。 于是苏弥月抢在两句清风诀念完之前,自行“醒”了过来。 许砚还保持在单手结印的姿势,瞥见她的眼睛,神色一凛,手上的印强行就扭成了冰符的召唤咒。 苏弥月哪里能乖乖站在这里等他打?脚下一轻,人已经飘飘忽忽落在了两米之外。 她这一下刺激到的可不止许砚,更可怕的是许砚身后的那一条大蛇。那蛇见眼前的人忽然动了,便觉得这渺小的三个家伙是在挑衅自己,愤怒之意油然而生,化作一声渗人的嘶鸣声直冲天际! 随着嘶鸣声而起的是巨蛇的上半截身子,支起脑袋蔑视眼前的三个人,猛地张大血盆大口吐出信子来,它的身子惊人灵活,好似一道闪电直直朝许砚咬下去! 这一下若中了,许砚就算是完了,然而许砚脚下纹丝不动,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看。 他手里的决印未停,掐的依旧是冰符的召唤咒诀。 这林子里到处都是枯木和泥土,没有可供他利用的水,许砚似乎是错了,召唤咒什么都召唤不来,还会让他错失了逃跑的良机。 巨蛇转瞬便近了,低低的嘶鸣声带出来一股强大的灵魂力冲击波,将那正打算暗算它的王琨压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许砚依旧没有动。他现在就算是要逃跑,也未免太迟了些,蛇信子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后背,大蛇口中锋利的牙齿肆无忌惮暴露在空气之中,每一寸都淬着能够害死一头牛的毒。 那条蛇的嘴已经将许砚盖住,只差最后一咬,许砚就会变成它今天晚上的食物。 那条蛇也知道自己将面对胜利,兴奋地流出了口水。 许砚维持着结印的最后动作,笑了。他笑了,那条蛇就没有办法继续开心下去。 吃到嘴里的食物居然是带刺儿的! 大蛇中断了啮咬的动作,悲鸣一声,在林子里将自己的身子甩来甩去,硕大的身子不知道撞毁了多少棵树,它也不肯停下来。 伤到大蛇的是许砚召唤出的冰符。他嗤笑一声,眉梢眼角都淬着无尽的冰霜,双手分别结印召唤出更多冰符,刺向大蛇的身上最薄弱的地方。 若说第一下王琨和苏弥月没有看清楚,这会儿他们该知道,许砚召唤的冰符是从哪里来的了——他用的居然是大蛇的口水,尖牙上的毒液,和刺伤大蛇眼睛后从蛇眼之中流出来的血液! 第一百五十九章:耗费心机 冰符的穿透力极强,纵使如此,也穿不破大蛇身上岩石一般坚硬的鳞片。 许砚并不担心自己做出的努力会无效。 冰符薄得像纸,化作满天的冰雨将大蛇包围,专挑大蛇身上薄弱的地方攻击,而大蛇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便是它的眼睛,那灯笼一样的眼睛不过一瞬,便已从骇人的黄色变成了血肉模糊一片红。 大蛇哪里承受得了这份痛苦?扭动硕大的身体在空中不停乱舞,周围树木的树枝碎屑随之扬上九霄与冰符雨交织,在银色月辉的笼罩中构成一幅残忍的美丽画面。 蛇无法闭眼,许砚的冰符紧追不舍,自大蛇眼角流出的血液瞬间叛变,化作冰符奋不顾身地从袭向模糊的血肉之中…… 那条蛇被气疯了,发疯的表现便在于将自身蕴含的灵魂力四处扩散,那些灵魂力在空气中形成波纹,海浪一样向外推挤。 离得较近些的王琨见情况不妙赶紧调动灵魂力去抵挡,可是依旧被波浪冲击到,只觉得肚子上像是被卡车狠狠撞了一下,五脏六腑都痛得搅在一起,躬下身来缓解,血气涌上喉咙,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那远一些的苏弥月也不敢托大,凝结了时间墙在自己的面前,挡住了那一波冲击。 许砚手指微曲,并没有打算就此罢手。 更多的冰符被召唤出来围着蛇头转动,做了个千刀万剐。 这画面看着王琨一个激灵,擦了把嘴角余血,口中喃喃道:“这次出去要吃一段时间的素了。” 王琨将视线从蛇头转移到许砚的身上,一看之下不由感到诧异——明明许砚站立的位置离大蛇最近,在没有任何防护的举措下许砚竟然能够气定神闲站地在那里,大蛇的灵魂力冲击到他身上吹得衣衫随风乱摆,许砚手上的动作快速变换,在月光下划出灰色一道道残影,被他看作是令人头大的麻烦的这条大蛇,居然被许砚动动手指就打了个落花流水! 王琨受到了打击。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与许砚有差别,却不知他们之间的差别竟然有这么大。 以前他在鬼王手下对他们可没少下狠手,这样看来,他没被许砚打死,倒是许砚手下留情了。 王琨愣了愣神,不由想起穷冬的那个雪夜,他从李村跌跌撞撞离开,拖着被许砚和沈灵雨打出来的一身伤。 那时候王琨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挫败感,他与许砚之间在实战经验和修行年份上有差距,沈灵雨的烛瞳又是一个几乎无法破解的可怕能力。输给了这样的人,他不认为有什么丢脸的。 可是现在,他望着眼前的许砚,质疑油然而生。 就算当时没有沈灵雨在,他们在没有烛瞳的束缚中真正打一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他还会输给许砚吗? 月光下许砚淡然自若的侧影,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王琨下意识吞咽,嘴里残存的血腥气味让他拧起了眉,狠狠啐岀那口血,他叹了一声。又一波大蛇的灵魂力冲过来,挡也挡不住,他干脆趴在地上躲过这一劫。 树叶的味道钻进鼻腔,裹挟着些许泥土,呛得他难受。刚要起来,一根树枝从天而降,插在他的鼻尖前一寸处,他抬起眼望望那空中乱舞乱砸的大蛇,又叹了一声。 “难怪鬼王当时要我着重注意许砚,这个家伙原来鬼王一样,是个变态级别的修者。” 他嘴里这样念叨着,却知道许砚其实比鬼王还要厉害,不然,那徐公子提起许砚来为何言语之中总有些防范和无奈呢? 酆城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不到真正面临危险的那一天,谁也无法知道自己以为已经熟悉的身边人或者对手拥有怎样的力量。 大蛇凭着感觉四处逃窜,许砚一步步跟上,手里召唤冰符的动作不停,王琨和苏弥月也在后面慢慢跟上。 苏弥月眼眸之中灵光流转,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蛇,并没有什么动作。 苏弥月没有行动,只是王琨以为的。在他的眼里,苏弥月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更别说是要对那蛇做些什么。 实际上,王琨错了,苏弥月并不是一直在旁观,她有尝试着加入到控制大蛇的事情之内,然而,烛瞳之力在大蛇的身上一次次失效,那条蛇好像是游离在时间之外的生物完全不受控制。 烛瞳的瞳力网缠在它的身上,还不如蜘蛛网缠在它身上,更能够引起它的注意。 “神仙打架呀,神仙打架——”王琨嘴里念叨着,想到有趣处不由哈哈大笑,可是才笑了一声,就又痛得捂起肚子,弯下了腰去。 苏弥月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更何况这条大蛇根本就没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出现过。 同样不受控制的还有这具躯壳的掌控权。 上一次夺舍被强行打断,许砚逼迫着她放弃了对躯壳的掌控。那时她与沈灵雨之间的争斗非常激烈,她骤然收力,沈灵雨就迅速占了上风,霸道的力量将她封锁在黑暗之中,让她无法动弹分毫。 苏弥月不知道这一次她醒来的契机是什么?她会在外面多久? 如果这一次让她醒来的契机是眼前的这片林子,那么她可要失望了——这片林子里没有半点生机,她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还不待她夺回掌控权,就该饿死在这里了。 想来有些烦躁,她要面临的麻烦那只是与沈灵雨之间灵魂力的相互争斗,比沈灵雨更难对付的,是许砚。 许砚这个人太难对付了,当年与他定亲之后,她便发现了这一点。许砚这个人极聪明,给他几个小小的线索,他便能推测岀线索背后的一整个故事来。 他总是对的,这导致了她在背着许砚做什么事情时,总要一再叮嘱手下人不要露出任何马脚。如果不是烛瞳修成的时间太长,她决意不肯嫁到许家去的,嫁到那个纷争不断的家族之中,还要防着个比谁都聪明,喜怒不形于色的夫君。 就在苏弥月陷入沉思之时,天地之间传来一阵令人骨髓生寒的嘶鸣之声。那条被许砚打到七荤八素的瞎眼蛇,吐着长长的信子在冰符的攻击之中,一圈一圈盘起身子,高高地支起脑袋抬头向月。 不好!它是要做些什么—— 还不待苏弥月想明白,她忽然间发现天上的明月闪烁了几下,就像是她在沈灵雨宿舍里见过的那盏白炽灯,闪得让人心烦。 从古至今,只有摇曳的灯火,哪里有会一闪一闪的月亮呢?不对,这里什么都不对…… 苏弥月意识到大事不妙,但是她依旧没有动作,既然许砚要对付,这件事就交给许砚自己去做好了。如果许砚成功了,她落得清闲,如果许砚死了,那正好中了她的下怀,反倒是省得她动手了。 想到这里,苏弥月双手在胸前环起,倚着旁边一颗枯老的树,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地望着许砚。她一时居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盼望那条蛇赢,还是盼望许砚赢。 那条蛇对着月亮开始吐纳,许砚心知不好,需要赶紧阻止那条蛇的动作才行,于是他的身形终于动了。 他的身子腾空而起,第一脚落在蛇盘起的身子上,第二脚狠狠踢在那条蛇的三寸之处助力,身子凌空一翻,人已经站在了蛇头之上。 苏弥月完全用一种看戏的心态去欣赏这场打斗,她不由感叹一声:“这个动作真是干净利落。” 王琨听到她这样说觉得很奇怪,他还不知道,现在眼前的不是沈灵雨,而是苏弥月。他离开的时候,还不知道苏弥月这号人物的存在。 他一眼望着苏弥月只看出她哪里奇怪,依旧试探着问了一句:“沈姐姐,你是不是太自信了?许砚这样跳上去,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苏弥月望回来,眼中难得挂起一丝好笑:“你觉得我应该担心他吗?” 于是王琨就笑了:“不要在我面前装了,你都快笑场了!你会不担心许砚?当初是谁以为许砚被炸死了,在医院楼顶拼着死也要杀了我的?” 苏弥月听到他这样说,没有接下话去。如果不是王琨讲起,她还不知道沈灵雨和许砚之间原来还有这般故事。 苏弥月嘲讽地笑了笑,笑罢,发现自己不知道笑的是谁。 “很有趣啊,沈灵雨,你居然能为他做到这个境界。难怪他会爱上你,为了保护你耗费心机。” 苏弥月唇角含笑,笑着笑着,她忽然又不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呢?真奇怪,沈灵雨与许砚之间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的追求一向不在于小情小爱,在这些事情上耗费心神做什么? 苏弥月隐隐地发觉自己的心里涌起了些许莫名的东西,那些东西不该属于她,不然千年之前她就不会一次次做出选择,将自己和许砚越推越远。 那些情绪倒更像是沈灵雨的。 想到这里,苏弥月微微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章:五头蛇 许砚下手不可谓不狠,巨蛇瞎掉双眼本就又痛又怒,这下他跳到人家头顶上踩着,气得巨蛇嘶吼一声,也顾不上对月吐纳了,拼命甩着头,想把许砚甩在地上。 巨蛇并没有如愿以偿,许砚稳稳地站在它的头上,就像是一枚木楔紧紧嵌在了木头里。 满天的冰符巧妙地避开他,冰雹一样打在巨蛇岩石似的鳞片上。许砚并不满足于此,蹲下身伸手去,贴着巨蛇的眼睛单手结印。 王琨远远望着,对苏弥月说:“沈姐姐,你看到了吗?他下手可狠呢,这是嫌弃大蛇的血流得不够多,直接掏到人家眼珠子里去取了!” 苏弥月默默地看着,也没有说什么。 可是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狠,有一些不耐烦地盯着月下那一人一蛇。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出现了,这一次她可以确定,她看到许砚时产生的那种令她不适的感觉,来自于沈灵雨。 她感觉不到沈灵雨在挣扎,但她感觉得到沈灵雨,放不下许砚。 这个丫头是要搞些什么?难道真的是以恋爱为天,把许砚看到比自己还重要? 这可真是奇怪,沈灵雨生下没几天她的灵魂便寄居在沈灵雨的身上,这些年,沈灵雨连样貌还有那双颇为寒冷的眼睛都和她一样了,偏偏性格一点都不像。 奇怪啊,真是奇怪。 苏弥月不由有些好奇,许砚当初怎么让沈灵雨对他死心塌地的,可眼前的王琨显然无法告诉她想知道的,她又不愿与许砚多说话,只好压下想法,顺便把目光从许砚身上移开。 那蛇的眼睛已经只剩下了两个空空的大洞,它的血肉一块块掉下来,摔在地上,变成一滩滩肉泥。而它的血,正不断被许砚变成冰符,狠狠地从它眼眶刺进去,一副不把它的脑子挖出来,绝对不罢休的样子。 巨蛇大声嘶鸣着,越叫越惨。许砚丝毫没有被这惨叫嘶鸣声打动,镇定得像是重复程序的机器一样,一次一次将冰符刺进大蛇眼眶。 那条蛇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双能够吓得敌人屁滚尿流的眼睛,居然给自己带来了无限的痛苦,它离死还有一步之遥。 许砚不肯罢手,一次次加大攻击力度,大有把整条蛇都变成肉泥的势头。 可是他们的判断下得太早了。 那条蛇的确是离死有一步之遥,可是它哪能就这样轻易死了呢? 大蛇忽然间平静下来,像是并没有受到伤害一样,平静地支楞脑袋喷了几口气。之后,它忽然快速摇起头来,这一次幅度很小,频率很快,绝对不像是想把许砚从脑袋上摔下来。 起初他们不明白蛇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们很快就懂了,那可怕的现实就摆在他们的面前。 许砚站在大蛇头上,忽然就被大蛇一口啃了过来。蛇不应该啃得到许砚,它不可能把嘴扭他个一百八十度时候,一口啃到稳稳地站在自己头上的猎物。 然而这条大蛇做到了,他差一点就吃掉了许砚,用他忽然间出现的另一个头。 一条体型巨大的大蛇,忽然间就变成了一条体型巨大的双头蛇。成功躲开了攻击的许砚落回到地上,与那个高高在上的新生蛇头遥遥相望。这蛇的眼睛,是完好无损的,它吐着信子用一双眼睛瞪着许砚,将他挫骨扬灰的欲望,毫不掩饰地写在它的两眼之间。 那蛇吐着信子,听着一旁已经瞎了眼的同伴口中嘶鸣着说些什么。那条蛇用力甩头,应了两句,再一次朝许砚扑过来。 这一次遭殃的可不止许砚。两个蛇头是从脖子三寸处分开的,便是这三寸,让他们有了分别行动的机会。 双头蛇冲到许砚面前,尾巴却狂风一样,扫向苏弥月和王琨。 眼看着就要倒霉,许砚搭弓来,凝结了灵魂力到手上,就要射箭。 灵魂力被不断压缩,化作一支箭扑向大蛇,新长出的蛇头侧了过去,不动了。 不好的感觉涌上许砚心头,那蛇吐着信子,忽然嘶鸣一声,许砚化作利箭的力量居然就被它化解掉了,这会儿正叼在了嘴里摇一摆,仿佛在向他们炫耀。 瞎了眼的蛇头就没有同伴的运气了,它在另一个战场里,王琨和苏弥月对付起来它都不费劲,两个人一顿拳打脚踢,居然把蛇牙都掰断了一截。 许砚见自己的箭被蛇叼住,凝了凝神,想到什么之后又迅速放轻松。他双手结印,将自己的灵魂力召回到身体之中, 许砚身子一晃,人便从原地消失了,那大蛇的智力显然不是很高,左右看了几圈没有找到许砚的身影,心思便全放在了苏弥月和王琨的身上,围着两个人就是死缠烂打。 期间有好多次,那蛇的身子甚至是贴着王琨和苏弥月过去的,蛇身上凉飕飕的,贴在人的身上感觉很不好。苏弥月左右看看,没有看到许砚的影子,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留下两个极为难对付的蛇头在他们面前。 王琨很快就明白,许砚这是想要偷袭大蛇,于是也赶紧配合着,用尽全力去攻击东西离自己最近的蛇头,企图激怒它们,让它们忽略掉忽然消失不见的许砚。 王琨用尽全力去欺负那个瞎掉的蛇头,苏弥月就只好跳出去对付眼睛完好的蛇。 当时她离蛇的眼睛不过两米的距离,苏弥月瞳孔之中灵力迅速涌动,蛇在看着她的的眼睛,她也在看蛇的眼睛,烛瞳之力喷薄而出,迅速将蛇的脑袋束缚在了其中。 可是很快,那蛇便挣脱了束缚,简单的就像是一个从a4纸糊成的窗户里逃出来的疯孩子。苏弥月望着这样的它,心中不但不担心,反而多了一分欢喜。 她的烛瞳被破了,可是她笑得很开心,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这样继续开心下去,即便是王琨那句:“沈姐姐你是不是疯了?” “许砚你想不到吧,这个地方居然有来自归墟的生物。” 苏弥月开心地笑了,眼前没有镜子,她也无法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么像沈灵雨。 笑罢,她恢复成原本冷漠的样子,只是默默期待着能够从这条大蛇的身上得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好为下一次去归墟做准备。 在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烛瞳不管用的时候,她大概也想到这条蛇可能与归墟有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归墟的生物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受了这些罪。 她刚想完,头顶的蛇头又开始快速摇头,不过一会儿,第三个蛇头也出现了。 这一次大蛇并不准备停止,脑袋连连晃动,又过了一会儿,五颗蛇头一起出现,五颗蛇头一起朝她们嘶吼。 “五颗头?要命要命,一个就够可怕的了,它居然能够变出五个来?以为自己是在恒河水里泡大的?”王琨几乎要炸了,抄起家伙,专门朝瞎眼蛇的眼眶里打。 许砚依旧不见身影,如果不是这里很奇怪……似乎不在阳间,也不在阴间,她一定以为许砚已经走了。 苏弥月知道许砚不会那么走,据王琨后来说,许砚曾经也为沈灵雨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样的人不会放弃沈灵雨自己逃走的。 想到归墟,苏弥月战意倍增,手上变幻起与许砚方才完全没有共同点的手势,确系最利落的杀人方法。她要抢在许砚之前把这条蛇解决了,拿到她想要拿的东西。 就在这时,蛇头忽然朝向同一个方向,注意力全在身后的人的身上。 许砚就站在那里,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没用动手,可是他成功了,让五个头的蛇望向他,还有他手心在月色之中熠熠生辉的硕大冰符…… 依据以往经验许砚使用冰符经验来判断,这条冰符如果被他好好用着,能够给大蛇所有的脑袋来个对穿。 许砚不放手,他手里的符甚至都不是白色或者是透明色的,那是红色,在空气中散发着血腥味的红色,都是从蛇的伤口里取出来的鲜血凝集成功。 许砚对敌人就是这样的心狠这一招,可是苏弥月并不买账,她高声问他:“许砚,你不该是这个水平,怎么着,还想保留着实力准备做什么?” “杀你……”许砚笑了笑:“开个玩笑。我和你的账可以慢慢算,来日方长。” 许砚对她恨得厉害,沈灵雨对许砚的感觉也越来越能够影响这具躯壳,让她做出新的抉择。 苏弥月不得不开始在乎是沈灵雨的想法。夺舍之后,两个灵魂相互抗争,难免有些东西混在一起相互影响,可是性格这一点上真的很让人发愁。 想到这些,苏弥月心中发烦,微微地撇了一下嘴,这一下正好被许砚收在眼里,看得他有些发愣了。许砚把表情掩饰得很好,苏弥月并没有发现自己刚才那一笑,分明是沈灵雨出来做的,笑了一下之后,却又回到灵台之中了。 许砚与苏弥月对望一眼,谁都没有多理会谁,各怀心思,几乎同时跳起来以灵魂力斩杀这条黑乎乎的五头大蛇。 第一百六十一章:速战速决 五颗蛇头、四双眼睛一瞬间转向不同的方向,每一双灯笼一样大小的眼睛里都倒映着苏弥月和许砚的影子。 每一张猩红发臭的蛇嘴里,都吐着长长的信子。蛇没有表情,但是许砚和苏弥月却能真实地感受到这五头蛇的嘲讽,就像是人类嘲讽不自量力的蚂蚁一样。 他们没有放松警惕,苏弥月双手开始结印,而许砚身子一晃,一个变成了三个,看得眼前的大蛇摸不到头脑。 诧异之后是愤怒,那五头蛇仰天长啸,发出声调极低但是很有穿透力的嘶吼声。离许砚最近的三颗头猛然散开,同时咬向三个许砚。 许砚这边要比苏弥月那边麻烦要大很多,之前攻击大蛇的一直是他,兴许是那已经瞎了眼的蛇像同伴告了状,三颗眼睛完好的蛇头朝他冲过来,而那瞎了眼的蛇头被余下一颗蛇头带着,朝苏弥月撕咬过去。 苏弥月并没有就此感到开心,她是一个热衷于凭借实力站在别人头上的人,见到自己的能力被如此小觑,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她不开心的结果,就是在攻击大蛇的时候,下手异常狠辣,当场就是一道足以爆掉小半个足球场的雷暴符扔过去。炸得那朝自己扑过来的两颗蛇头晕头转向。 许砚说:“你逞强不逞强,不要害死了沈灵雨。” 苏弥月哪里肯理他,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并没有收手的意思,就像是对许砚的话提出抗议一样,双手快速结印,凌空画出两道威力稍小一些的雷爆符丢出去,这一次却是连着许砚的真身也套进去了。 许砚不仅不立即后退,反而猛地向朝自己张大嘴的蛇冲过去,脚尖在蛇的鼻子上轻轻一点,身子向后一个空翻,人落在了五米之外的大树上。 而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不过用了两秒的时间。 仅仅两秒,便已足够。 他所依附的大树,比大蛇本身要高出三四米的距离,雷暴符纵向波及范围有限,许砚刚好脱离那个范围,默默地看着眼前五个瘆人的蛇头被苏弥月的雷暴符炸得晕头转向,连蛇鳞都掉了好多块。 可是那蛇却依旧坚强地活着,丝毫没有死去的意思。 这样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完呢? 许砚望向苏弥月,又看看在她面前乱咬的那没了眼睛的蛇,就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之前忽略的问题,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问题。 于是他的脸色变了,脚下轻轻一点,操控着御风术回到了圈子内,对苏弥月说:“速战速决,不然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苏弥月与他不和是真的,但也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许砚会这样说,就代表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于是苏弥月手下动作更狠戾一些,开始有意识地朝着大蛇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攻击。 苏弥月能找到大蛇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便是瞎眼蛇已经被许砚掏掉了大半的蛇眼。 眼睛后面是脑子,而那大蛇的嘴巴大张着,猩红柔软的喉头连接的是它的腹腔。 第一百六十二章:各怀鬼胎 苏弥月当即立断,连续抛出三道雷爆符,分别袭向瞎眼蛇的眼眶和它的喉咙。 瞎眼蛇智力有限,居然顺势将那道要命的雷暴符吞到了肚子里。 “真是傻蛇一条。” 苏弥月冷冷哼了一声,掐着决印的两手忽然合在一起,十指错乱交叠,口中轻喝一声:“破——” 只听“砰!”“砰!”“砰!”接连三声闷响,眼前的五头蛇越发狂暴起来,嘶吼声中透出的痛苦,很好地证明了苏弥月下手的狠毒。 没有人认为苏明月这样有什么错,这条蛇不死,最后死的就是他们。然而三道闷闷的爆炸声之后,那条蛇依旧尽情嘶吼着,五颗头颅向着五个不同的方向,逃难一样用力地向上延伸。可惜,它们只顾着自己逃命,忘记了与同伴合作,于是动了几下,它们都还在原地,哪都没能去成。 王琨在地上看着,捂着自己受伤的脏腑,忍不住啧啧嘴,口中念念有词:“人事飘零难算尽,多情未必有真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此时也不该说是五颗蛇头,被苏弥月丢了雷爆符的那颗瞎了眼睛的蛇头,现在已经只剩下了半个连在身上,血肉模糊,哩哩啦啦的从腔子里往外喷射一些黑乎乎的液体,那些液体还冒着黑色的气。 苏弥月见了,不由后退几步,由原先的树杈上跳回另外一处的树杈上,与许砚遥遥相望。 这条五头蛇,显然比他们以为的要坚强得多。苏弥月最大的倚仗——烛瞳不好用了,她只好将自己的力量用在别处,当年在苏家学会了一些东西,这会儿便全都用上了。 这会儿明眼的人都能看出,没有了烛瞳作为倚仗的苏弥月的实力依旧很强,但是与许砚比起来,却是相差很多。 许砚和苏弥月正忙活着收拾那条蛇,并没有听清王琨在说什么,不然,他们一定会反问他:“你在胡说些什么?” 吟过这几句丝毫不搭调的诗,王琨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得有点苦意,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来到一棵树下坐着。 他坐得心安理得,反正有眼前这两个实力极强的人在,也用不上他去帮什么忙,他上去了,反而是会拖后腿。 苏弥月显然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攻击了几次大蛇,见到眼前的大蛇还不死,便高声呼喊站在对面树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许砚:“你不是说再晚些我们就都死了,那还不快些过来,帮我把它杀死?” 不料,刚才还是很着急的许砚这会儿偏又平静了下来,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朝她摇摇头,道:“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你先撑着,我这边很快。” 苏弥月不由翻了个白眼,此时的她只忙着攻击那条大蛇。双方缠斗之间她也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一下白眼,不该是苏弥月能够翻出来的。上一世她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翻过白眼。 等她发现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此时的苏弥月并不知道这些,那四颗从四个不同方向咬过来的蛇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战意在胸中熊熊燃烧,苏弥月又变回了那个苏皇——那个被许砚嘲笑为像斗鸡一样的苏家的皇。 她又往许砚那边望了一眼,他正垂着首,闭紧双眼,灵魂力释放出在他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圈薄薄的膜。 许砚双手结印,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苏弥月不准备管他,对于她来说,此时许砚的目光没有放在这边,事情会更容易做一些。 苏弥月脚下轻轻一点,以灵魂力推动着自己的身体往上跳了一段,因为她不会御风术,自然也不会有沈灵雨和许砚跳得那么高,然而这一短距离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那四颗蛇头见她跳起来,齐刷刷地抻出脖子来,争先恐后地到半空咬她,苏弥月知道此时那四颗蛇的脑袋里一定是在嘲笑她蠢,就这样跳到了半空中,没有半点借力的条件。 她若落下来,就只能掉进它们,大大张开的四张嘴中的一张,最后落到他们共同的肚子里,变成一道连塞牙缝都不够的晚餐。 没有人能够抗拒地心引力,即使是苏弥月这样拥有强大灵魂力的修者。她的身子果然往下落了,直直地冲向一张猩红的、喷着热气的血盆大口。 苏弥月能够很清楚地闻到,从那能够一口吞下三个她的大嘴里喷出来的腥臭味儿,那味道熏得她很想吐,然而她忍住了。 那四条蛇大张着嘴,森森白牙在月下颗颗竖立,从灯笼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对愚蠢人类的蔑视和嘲讽,却没有注意到苏弥月手里还掐着诀。 准确的说,她只有一只手里掐着诀,而另一只手里握的却是许砚给送沈灵雨的那一柄削铁如泥的鱼肠短剑。 她与蛇的距离越来越近,笑容便越来越冷。此时,所有属于沈灵雨的天真气息从这具躯壳上消失,剩下的,就只有当年苏皇的杀伐果断和凌云傲气。 “去死吧。”她的脸上似乎这样写着。 那些张着嘴的脑袋根本没有发现哪里异常,它们依旧沉浸在即将获得食物的喜悦之中,几乎要流下酸臭有毒的口水来。 “蠢东西,我这就抛开你们的肚子,细细地翻一翻,看看有没有我要的东西……” 苏弥月的脸上,染起了丝丝难以觉察的狂热,又用灵魂力狠狠地拖着自己向下,让下落的速度更快一些。 穿了白衣的她好似一颗流星划过夜空,飞速落下大蛇的嘴巴。 不料,这时候许砚刚好结束了他手上的动作,他一睁开眼,便看到苏弥月的人落向大蛇的嘴巴,心下大惊。 疾呼一声:“住手!” 苏弥月哪里肯听?脚下丝毫不停直接落入大蛇口中,就在她的人落在大蛇嘴里的瞬间,那蛇合上了嘴巴,夜色在刹那之间恢复平静。 许砚手中掐着一抹蓝色的火焰,脚下一动不动,眉头却狠狠皱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蝮虸油 这片空间之中的月亮,似乎比尘世之间的更大了一些。 月色落在树上,许砚在树枝之间稳稳站立,晚风吹来,带来阵阵冷意。 苏弥月已经沉入蛇腹之中,那五头蛇很是得意地低头望望那个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王琨,又转头望望在树上一动不动的许砚。 苏弥月已经只身投入蛇腹,许砚知道事情可能不好,但是他没有动。 他不是个傻子,在脑子里将进来之后所经历的事情串了一遍,便猜测到了苏弥月跳入蛇腹的用意。 “这个女人真是个疯子。”许砚低声说道,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 他不是早就知道这个苏弥月是怎样的人了吗? 夜,随着一阵又一阵风吹来,渐渐转凉。蓝色的火苗在许砚手中摇曳,那火苗微弱极了,一阵风吹来就能灭掉的样子。 可是它始终不灭。 如果离得再近一些,仔细端详那团火苗,就会发现火苗之中有一个蜷缩起来的小小婴孩。 那团火苗本就小,不过三寸来长,蜷缩在火苗之中的婴孩,更是小到需要拿放大镜才能看清楚。 许砚手里攥着蓝色火苗,身子轻轻一跃,落在了另一棵树上,让自己离那五头蛇更近一些。 那五头蛇正吐着芯子,打量着王琨。这条蛇的身体太过庞大,一个身形瘦弱的苏弥月哪够它们吃的呢? 王琨坐在树下也没动,从许砚这个角度看不清王琨现在是怎样的表情。这一路,他一直觉得王琨不对劲,倒是没有从王琨的身上感觉到对他们释放的杀机,王琨偶尔透露出来的杀意是面对他自己。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王琨从地球一边回来之后,一直是有些厌世的。 许砚这样打量着王琨那边,过了一会儿,却听那边发出了声音。 “许砚,你在等什么呢?这蛇腔子里喷出来的黑色东西,我闻着怎么那么像蝮矷油呢?” 顿了顿,王琨的声音,从调侃变成了惊讶。 “不是吧,”他不由脱口道,“这长了五个脑袋的蛇不是喝恒河水长大的,是《幽明巫典》之中所记载的神兽蝮矷!” 声音弱了一些,他又说:“我读了那么多次《幽明巫典》,居然没能一眼认出来它!眼像灯笼一样大,身上的鳞片像岩石一样坚硬,通体漆黑……可是蝮矷不该是会喷火的那种?长了五个脑袋的算是怎么回事?” 王琨陷入了怀疑与自我怀疑,许砚没心情给他解答。 想来想去,许砚也就在沈灵雨问他问题的时候,最有耐心。 蝮矷腹腔里的蝮矷油,与其他的可燃油不同,绝大多数的油是当油的温度升高到一定程度时才会燃烧,而这蝮矷油恰恰相反。 以前他见过一次蝮矷油,蝮矷油如果离开了所存在的母体,在温度降低到大概零度左右便会燃烧,烧得很厉害,能把人骨头烧成灰烬。 眼看着,这夜风一阵又一阵的吹来,每过一阵风就会带走一些热度,树林里渐渐冷下来。 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修道之人,也感觉有些冷了。 那五头蛇残存的四头自由自在,它身上没有半点异常,看来苏弥月那边并不是很顺利。 许砚揉了揉眉心,将那不知好歹的疯女人在心里暗恨骂了几遍。 那个女人一直不消停,如果这次她死在带有一定腐蚀性的蛇腹之中,可真是连着沈灵雨一起害死了。 许砚心里着急,偏偏这时候一动不能动。蛇肚子里的情况未知,他若在外面执意与蝮虸打斗,搅和蛇腹之内翻天覆地,难保苏弥月哪一下失手了,真的就彻底没救了。 想到这里,许砚笑了笑,眼底描绘着些许苍凉和嘲讽。他倒是要看看苏弥月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带着那一柄鱼肠剑跳到蛇肚子里,最后挖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宝贝? 既然这蝮虸很可能与归虚有关,那么他便在这里与苏弥月把归墟的事情先解决一部分,在归墟里的账也先算一部分。 第一百六十四章:搏斗 许砚越等越发急,他手中依然攥着那一抹蓝色的火苗,只要是他维系火苗的灵魂力不撤销,那火苗便与焰心蜷缩的婴孩共呼吸同生存。 与诈尸一样对蝮矷提起兴趣,然后又迅速放下,回归厌世状态的王琨不同,许砚的心始终是提着的,他在脑子里过了许多种把苏弥月从蛇肚子里带出来的方法。 他想过从外面暴力剖开蛇的肚子,也想过与苏弥月一样从蛇口跳入,利用自己实力优势在蝮矷的牙齿落下来之前迅速滑到它的肚子里,把苏弥月找到,然后破开蛇肚子出来。 这两个方法是他能想到最直接的方法。然而第一个方法实施起来,容易伤到躲在蝮矷腹腔之中的苏弥月,而且这条大蛇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等着他把自己的肚子破开呢? 激烈的挣扎之间,蛇腹之中的苏弥月就会有生命危险。 第二种方法也有很大的问题。 他可以保证自己顺利地进到蝮矷的腹腔之中,可是破开了蛇腹,苏弥月是否肯轻易跟他走?如果她真的在蛇腹之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那么接下来的状况,就不是可以轻易掌握的了,苏弥月的烛瞳对蝮矷无效,但对他依旧有效。他跳进去直接被她控制住的概率很大——依照之前的状况去看,苏弥月并没有认出眼前的怪兽,她八成也和王琨一样,只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五头蛇怪物。 许砚推测苏弥月不认识这怪物是有根据的,之前在香姨的地宫之中,沈灵雨说苏弥月把尸藻起名叫大黑,尸藻这东西与蝮矷一样记录在《幽明巫典》之中。如果不是苏弥月当时在与沈灵雨玩笑,那么她没来得及读全《幽明巫典》的可能性就很大。 事实上,许砚也不认为苏弥月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她开玩笑的方式就只有讽刺和挖苦别人,尤其是他。 将这些串联起来,许砚可以很轻松推测出接下来的情况:依着苏弥月的性子,她会在控制住他后炫耀一番自己得到的东西,嘲笑他一通,而后慢悠悠地破开蝮矷的肚子独自逃离。 现在这里的气温已经迫近零摄氏度,从蝮矷腹中流出的黑油在空气之中自燃。馥矷油强大的燃烧能力会在一瞬间将在蛇腹之中毫无抵抗力的他烧成灰烬,而后迅速燃起树林中的枯木和厚厚的落叶,烧死在树下垂首坐着、求生欲并不强烈的王琨,甚至是毫无防备慢悠悠往前走的苏弥月。 想到这些许砚便有些头痛,揉揉自己的眉心,他希望苏弥月能够顺利离开蛇腹,然后他再想办法把她的灵魂封印在灵台之中,不让她再出来捣乱了——他可不想再和这个女人打交道。 夜晚越来越凉了,许砚静静地站在老树枝头,蓝色的火苗在他手中摇曳。 他蹙着眉,从无边的寂静之中品出了那么丝丝波澜。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事情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不然,那大蛇剩余的四个脑袋为什么同时安静下来,静静地停在原地,蜡像一样一动不动,这不应该。 如果它们没有察觉到吞到腹腔之中的苏弥月还活着,就应该快活地咬死王琨和他,而不是停下来。 所以,最好的解释是它们正在动用自己的力量,全心全力对付躲在腹腔之中搞事的苏弥月。 想到这里,许砚决定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脚下轻轻一点,使用御风术将自己短时间内固定在虚空之中,双手手指弯曲,迅速交叠变幻,手掌之中幽蓝色的火苗,便被分作了星星点点。 许砚手指轻轻往外一送,一个火星萤火虫一样,飘飘忽忽地朝蝮矷而去。那个火星轻盈地与空气融为一体,并没有被蝮矷察觉,它很顺利地落在蝮矷其中一个头颅的脖颈后三寸处,就像是一滴水落在了海里毫不起眼,可是三秒之后,事情发生了变化——蝮矷的脖颈后三寸处,黑色的鳞片像是掉进了漂白水里迅速变白,以一个点为中心,水纹一样向四周漾开。 蝮矷脖颈后的白色圆圈越变越大,最后覆盖着它半颗脑袋,才肯停下来。而最边缘的白色停下来的时候,圆圈的中心点已经开始变成黄色,那是腐烂和流脓的颜色。 一颗小小的火星,居然就那样让蝮矷岩石一样坚硬的鳞片变成了一块脆弱的、开始腐烂的肉。 果然,事情真如许砚所料,蝮矷正在全心全意地对付躲在自己腹腔之中的苏弥月,连自己身上受了那么大的痛苦,都没有察觉到。 苏弥月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与蝮矷搏斗,而蝮矷四张嘴巴悉数紧闭,唯一被苏弥月破开的那颗头却已经凝固成一块,像是已经愈合了两年的伤口。 幸好它已经是愈合了的,不然这片林子早就烧起来了。 只是,如此之后,许砚就没有办法进到蝮矷的腹腔中去。 天冷到让人发颤,许砚调动了些许灵魂力,挡住了向自己袭来的寒风,却见蝮矷之前流到地上的黑油蓦然燃起,火光冲天,并迅速向周围蔓延。 树下的王琨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望望眼前的火堆,又望望在树顶站立的许砚。他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眼,许砚已经出现在了蝮矷的头颅之上。 王琨不明白许砚想要做些什么,但他不需要解释,因为,他很快就懂了。 只见,许砚弯曲五指,做了个黑虎掏心猛地刺向蝮矷脖子后面三寸处那已经裂开的皮肤,从里面掏了些许鲜红的血液出来,召唤出无数冰符,做了个隔离带将向四周蔓延的火围在了中间。 “这样也可以啊,”王琨小声念道,“不愧是高手。” 第一百六十五章:夜寒 在王琨的视角下,许砚做这一切是很轻松的,他的动作随意得就像是在海边沙滩上挖沙一样,丝毫不需要多加考虑。 只有许砚自己知道,他现在并不是很随意,他不觉得自己是在挖蛇的血,而是在死神的镣铐之上跳舞。 他需要小心控制力道,让自己的手停留在蝮矷鳞片下三寸以上,这一层流淌的是鲜红的血液。再往下,他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腾升的凉意带来的危险感。 那下面便是蝮矷油,如果许砚一不小心把隔离血液和黑油的薄膜戳破了,那些油跑出来与空气汇合瞬间燃烧,火势顺着原路烧回去,那么苏弥月也会与蝮矷一起被烧成灰烬。 许砚不敢托大,他小心地用手指在这三寸之内,向旁侧划开一个又一个的口子,迫使蝮矷鲜血流得更顺畅一些,他把那些血液一起变成冰符,这才阻止了那熊熊烈火向外蔓延。 他汲取的血也未免太多了些,从冰符能够将燃烧的大火围了个结结实实便可以看出。似这般痛苦,蝮矷与苏弥月斗得再入神也受不住,身体一阵痉挛之后,大蛇猛然醒过来,昂起四个脑袋凄凄嘶吼。 眼看着那大蛇就要转头来对付他,许砚哪肯让它们得逞? 被他重新凝聚在一只手里的蓝色火球,在他微微握拳之下,散成星星点点,化作了一场蓝色的荧光雨飘飘忽忽散落在蝮矷的身上。 蝮矷的鳞片上因此迅速变白,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原本通体漆黑的蝮矷居然就变成了一条大白蛇。 王琨赞叹不已,正赞叹着,他又见蝮矷身上荡开了水纹一样的东西,又是一个呼吸、一眨眼的时间,眼前的蝮矷已经变成了黄色的大蛇,那黄色并不纯正,王琨见了总会想起脓包。 事实上那就是蝮矷的伤口在出脓,蓝色的鬼火点燃了它的鳞片,让它通体溃烂。 很快,那还剩下的四颗脑袋一齐表现出不堪的痛苦,几经扭动之后,硕大的身子翻在地上来回滚了好几圈,它滚到哪里,哪里就一片黄色的黏稠。王琨被这些黏稠恶心到干呕,闪避了好一阵,还是染了些脓在衣服上,转头看向站在自己两米外淡定自若的许砚,却见许砚身上干干净净。 蝮虸这一下动静可不小,一阵挣扎滚动过后从满身的脓和血之中抬起眼睛,望向早已落回到地上许砚,那四对眼睛之中流露着压抑的恐惧,比恐惧更明显一些的则是愤怒! 夜越来越深,温度持续走低。在冰符围困之间的蝮矷油烧得一阵更比一阵旺盛,而蝮矷腹腔之中的苏弥月始终没有动静,生死未卜。 蝮矷恨许砚恨得几欲发狂,它狼狈地伏在地上,用灯笼大的眼睛盯着还没有自己一颗头高的许砚,从鳞片上流出来的血和脓凝聚成股往下流,有的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冻住了。 蝮矷低沉粗重的鼻息喷得眼前厚厚的落叶四处飞起,一场阴谋在它心里酝酿开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游说 那条大蛇就像披荆斩棘推开一切挡路的恶鬼阴兵,从地狱里一步一步爬出来的恶魔。 大蛇那样的神情看得王琨浑身一哆嗦,低声问许砚:“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气势很弱,许砚有一瞬间错以为在自己身边问话的这个瘦弱矮小的少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许砚很是无奈,反问王琨:“你不是也很厉害吗?和我一起上来打它一顿不就好了?” “打、打它一顿?” “许砚,你刚才说我们一起打它一顿?” 王琨有些激动,不由得结巴起来。 “是啊,打一架而已,不需要这么激动吧。” “我他妈哪里是激动?许砚,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沈姐姐在蛇的肚子里没错,可是你也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啊,打它一顿?开玩笑,你没看它现在气到要喷火了吗?我们两个冲上去连烤全人都做不了,只能变成一堆碳!” 许砚面色不改,依旧笑眯眯地望着王琨没有说话,王琨心说许砚还是冷着脸的时候看着比较正常。 许砚的眼睛在告诉王琨,对,他就是这样想的,他就是想简单地冲上去暴揍那条蛇,就像是学校里一个年轻气盛的学生下课把另一个学生堵在厕所里,暴揍一顿。 王琨摇摇头,满脸都是可惜:“疯了疯了,你这是疯了。咱们两个又不是经得起千锤百炼的黄金和玄铁疙瘩。纵是你有极高的修为,也经不住蝮矷油烧起来的火。” 这蝮矷油烧起来,可是能在很短时间内把一块巨石烧成碎渣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要硬冲上去,许砚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感慨过,王琨也没有太在意,他觉得许砚一半是疯了,另一半有可能是一时不开心说的气话。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刚才这一会儿他也看出来了沈灵雨哪里不对,而许砚对现在这个状况下的沈灵雨并不是很关心,相反,他对现在的沈灵雨有一些不满。 因为恼火沈灵雨擅作主张跳入蛇腹说出想要发泄一通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他没想到,许砚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没有当真的那个主意很快就再一次被许砚提起,许砚问他:“这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时间拖久了,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你也知道零摄氏度是蝮矷油可以自燃的温度,温度越低,蝮矷油燃烧得越加剧烈。现在这里的温度就在不断在降低,再这样磨蹭下去,哪一下不好让馥矷油点燃了,我们三个一个都别想跑。” 王琨随着许砚的话摆正了姿态,许砚说的没错,这里的温度正在不断降低,这样拖下去他们逃生成功的几率就越来越小,近乎渺茫。可是许砚分析得对,不代表他的主意好。 他们两个去暴打一条大蛇,开什么玩笑?那时候惹恼了,蝮矷喷出火来,他们不一样死吗? 王琨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他与许砚之间有很大的实力差距,两个人一起冲上去,如果有一个人会死,但那个人一定是他,他不想用自己的生命为其他人的成功逃脱做垫脚石,他不想这样死去。 许砚是个很通透的人。他看出了王琨的忧虑,只是轻轻勾起唇角,拿手虚指几米外地上扑倒的四颗蛇头,向王琨问道:“你可知道,它这半天为何不动?我背对着它与你说了这一会儿话,正是它偷袭的最好时机,它为什么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一口火喷出来烧死我?” 不待王琨回答,许砚继续说道:“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蝮矷身上的鳞片都已经化了脓,原本岩石一样坚硬的表面变得和普通人的伤口一样脆弱,它不敢乱动,生怕哪一下动作大了,将血液与蝮矷油之间的那层薄膜划破,让黑油流出来与这冰冷的空气相接触。那时候,馥矷油定会在一瞬间燃烧起来,将它一起烧个精光。” 王琨听过这话,双眼之中放出光芒。 “所以,你的意思是它现在这样,只是在装腔作势,其实并没有跳起来对付我们的能力?” 见到许砚点头,王琨眼中的光芒越发明亮,可是不过一会儿便“啪”的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说它一动都不敢动,如何证明?” 被他这样质问,许砚丝毫不恼火,自衣兜里摸出一张符来,双手结了个印,手指向内一曲向外一送,那夹在两指之间的符箓顿时脱离了手指向那躺在地上的蝮虸划去。 黄色的纸符很顺利地贴在了蝮矷的头上,蝮矷的那颗头因为被贴住额头,无力地甩了几下,终究是没能把那条贴得牢固的黄色纸符甩下来。 许砚低吼一声:“破——” 只见那符纸瞬间发出一道红光,红光就像是利剑一样晃得人眼睛疼。许砚早有准备,微微垂下眸挡住这一下,再抬头,只见距离符箓最近的那两颗蛇头的眼睛已经晕得,像是偷喝了两缸十八年的女儿红。 那条蛇没有躲开,这就可以很好地说明许砚的推测是对的,它们真的是不敢动。 这蛇也是惜命的,怕死防着自己被烧的同时,还要装腔作势地吓唬许砚和王琨,不让他们不敢再来对付自己。 王琨有些激动。对付一条蝮矷对于他这样级别的修者来说,也算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荣誉。 而且,眼前的这条蝮矷与书中记载的蝮矷的模样大有不同,它是有五颗头的,显然是一种变了异的。 蠢蠢欲动的热情让王琨忽略掉了一些细节,比如倒在地上一动都不动的大蛇许砚怕是上去两脚就可以干掉了,为什么费这么大力气游说他一起。 比如这条蛇的身上已经烂成了这个样子,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难道这条蛇真的那么惜命,宁愿在这寒天之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人欺负,也不愿动用最后的力气与他们同归于尽。 这条蛇到底是聪明绝顶,还是傻到了极致? 第一百六十七章:自爆 寒夜已迫近最深处,地上一层厚厚的冰霜,冰霜下面则是落叶堆积。脚在上面轻轻一踩,那些叶子就支离破碎,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地上一动不敢动的蝮矷,显然不这么想,它身上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那些破烂的伤口和流出的鲜血一起被冻住,几乎要把蝮矷封印在冰雕里。 它低低地喘息,艰难地维持着生命。 王琨与许砚说话,两个人都用灵魂力护着身体,他们穿得都很少,调动了灵魂力依旧有些颤抖。这也就是他们——如果是两个普通人在这里,怕是要冷到连发抖都发不动,直接冻晕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我觉得我们再不动手,半小时后这蛇自己就冻死了,到时候我们做的就只有剖它肚子,然后将沈姐姐拽出来。” 王琨兴奋地搓搓手,望向许砚。 许砚勾住他的肩膀,问道:“小伙子,身上带了火柴没有?” 王琨摇摇头,颇为茫然:“你要火柴做什么?难不成是饿了想吃火鸡,要在这寒冷的夜晚上演一出卖火柴的小女孩儿?那可是悲剧啊……” “当然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许砚笑岀明晃晃的牙齿,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我是想我们再这样耗下去不会有好结果,这蛇自己死了对我们没好处,它的身体会迅速变凉,我们熬不到把你沈姐姐拽出来,腹腔里的蝮矷油就该烧着了。如果有火柴之类的,可以放一把火,给他烤个火。” 王琨点点头:“这是个好——个屁啊的主意!你疯了是不是?这家伙多大一坨你看见了吗?多大一堆火够给他烤火的?把这片林子都点了差不多,可那个时候咱们俩也翘辫子了啊!你的确是不想吃火鸡,是想吃烤全人啊大哥!” 王琨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内心全部的惊讶,又是耸肩又是摆手,惊愕地扬起眉毛和眼睛,凉风灌进他张开的嘴巴,冻得他一哆嗦。 许砚听他这么说,连忙摆摆手:“你说的那是鬼王,我可不爱吃人肉。” 两个人笑了一通。 谁都没有发现自己哪里不对,更没有发现对方哪里不对。他们说着话,就好像现在的状态很自然,他们一向都是这样。 许砚说:“既然烤火行不通,我们就只有这样做了。” 王琨支起耳朵等他的下文,可是许砚没有说,他只是将自己一直背在身上没怎么用过的那张弓还给了王琨,并告诉他,以灵魂力化形为箭攻击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而后,又很好心地将自己上衣兜里的面巾纸摸出来两张塞给王琨,让他擦擦冻出来的鼻涕。 王琨哆嗦着把那两张面巾纸收下了,他的鼻涕已经冻在了鼻子下面,懒得抬手去擦,但是他的心里是感激的,嘴里还道:“许哥,谢谢你啦!” 对此,许砚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一位脾气和善的大哥哥对自己的兄弟做的那样,在下一秒,他的人已经从王琨眼前消失了。 王琨抬头四处去找,最后在蝮矷肚子处找到了许砚的身影,许砚朝他笑笑。忽然,王琨就看到了许砚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黑斗篷,罩在自己的身上。 好厉害的招数,可是,为什么许砚好像在套上斗篷的那一瞬间,人矮了不少? 王琨在这边还没能想明白,就见在地上趴着的那条蝮矷,忽然间支起头颅来。 蝮矷四颗头一起阴冷地望着他。就在他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右手边多了一个人,搭着他的肩膀,就像许砚刚才做的那样。更奇怪的是,那个人就是许砚。 刚才许砚不是已经跑到蝮虸的腹部位置去了,什么时候又忽然间闪回到这边来了,身上的斗篷也不见了? 王琨用眼神询问许砚,可是许砚没有回答他,只是依旧带着讽刺的笑容面向蝮矷。 很快,王琨就明白蝮虸刚才为什么那么愤怒了。 许砚手里一抛一抛的冰符,可不就是拿蝮矷身上的血做的?从人家身上掏出了鲜血做成冰符,还要在手里玩着,配上这样挑衅的笑容,那条大蛇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王琨心里这样想着,耳畔忽然传来比方才深沉悠长数倍的吸气声。 他定睛去看,果然那趴在地上的四颗蛇头已经忍耐不住了,它们一起支起头颅对着月亮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那口气长到足以让它们的腹腔扩张到之前两三倍的大小。 而后它们停住,其中一颗头垂下来死死地盯住了他们,猛然喷出一口气来,狂风卷得地上被霜凝聚在一起的叶子,就像是一块块砖头砸向了王琨和许砚。王琨连忙去打,一顿忙乱过后,眼前地面上出现了条能够看见土的路。 王琨喘了一口气,再看身边的许砚,却奇怪地发现许砚一动都没动,依旧微笑着,用一种挑衅的眼神望着眼前的蝮矷。 蝮矷垂下来的那个脑袋,用冷冷的眼睛与许砚对峙,而另外三颗依旧对着月亮,深深地往腹腔里吸气。王琨感觉到很不妙,蝮矷的腹腔越来越大,从原本的长条形变得圆滚滚的,却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这样一直吸着气难道是要把自己的肚子当成气球? 王琨自然不会认为它们是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气球,然后飞到天上去玩儿一玩儿。气球都是有承受限度,往里面灌的气太多会爆开的。想到这里,王琨身上发冷。 这时候蝮矷要是玩个自爆,强大的气流和因为冰冷瞬间燃烧的蝮矷油两个中任意一个都可以让他死过好几回,他完全没有躲避的机会。 这是要疯啊! 王琨连忙回头,想要跟许砚讲自己的推测,张了张嘴没能把话说出来。他没办法说,因为他发现自己身边的许砚又不见了。 这个人是什么情况?说不见就不见,动作未免太快了些。 的一百六十八章:电灯泡 王琨心里胡乱琢磨着,却没敢耽误手上的事情。许砚应该是去营救沈灵雨了,在外面转移大蛇注意力的事情就只能由他来做,别的他不敢说,至少要保证转移大蛇的注意力,让它吸气这段过程慢一些,为许砚争取一段时间。 王琨大踏步来到蝮矷面前,蝮矷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感觉到了自己被藐视却没有太生气,对于眼前的巨蛇来说,王琨太弱小了,根本不值得一觑。 王琨的鼻子忽然有点痒,拿手拧了一下,鼻腔里的鼻毛顺势粘在了一起,颇有冻住的意思,唬得他赶紧拿手去掰开,又摸许砚给他的面巾纸简单清理一下鼻腔。 他在身上东摸西摸,这会儿才发现许砚给他面巾纸,早就不知道在刚才的那一场暴风之中飞到哪里去了。 他倒是觉得无所谓,索性大大咧咧地胡乱揉了两下鼻子,就要上前去给那条蔑视他的巨蛇一点颜色看看。 此时的王琨并不知道,在四颗蛇头的后面,那巨大滚圆的蛇腹之中,有一把短短的剑从蛇腹中露出头来,并顺势在蛇皮上划出了一个圆圈。 奇怪的是,蛇肚子里的气并没有因此泄露,蝮矷油也没有从腹腔里流出,高昂着头颅的巨蛇居然也没有因此感到半点不适。 这一切会那么奇怪,是因为做出这件事的人是烛瞳的拥有者。 那个少女用鱼肠剑在巨蛇腹部划了一个圆圈,一脚迈出来就看到了,王琨站在他对面,她手里仍然握着鱼肠剑,眼神轻灵灵地看着王琨,却是一愣。 冷风忽起,苏弥月的双眼回复冷漠,站在那里保持着一只脚迈出的姿势,乌黑的头发随风扬起与身后的黑洞融为一体。 她望着王琨,很快变幻了几个表情。有惊讶,有愤怒,还有遗憾,而这些都被她压制得只剩一点点,很难察觉。 即便是站在她对面的许砚,也没有完全看清楚。 在苏弥月不解的表情之中,眼前的王琨破碎掉了,变成了许砚。 望着那张属于沈灵雨的脸,他并不打算与苏弥月,虚于委蛇。 “怎样,你想要的能够达成你心愿的东西,找到了吗?”或许是风吹的,他的声音与这地上的寒霜融为一体,居然分不清哪个比哪个更冷一些。 “什么都瞒不过你,”苏弥月嘲讽一笑,“真想看看你失落无助的样子,可惜这一次还是让你高兴了。” 苏弥月并没有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可是最该对此担心的许砚,却没有因此像苏弥月说的那样,表现得很开心。 他眯起眼睛看着苏弥月,露出了一个冷笑。 “是吗,可是奇怪,为什么我觉得我和你的事情就该在今天夜里了结了?” “是吗?你居然有那样的感觉,难道是许诺帮你的那位,察觉到了烛龙越来越浓烈的气息?” 果然,这一句话出口,许砚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他说:“真是可惜,上一次在紫气河畔,我就应该顺势解决了你,免得你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为祸人间。” “我也觉得可惜,亏得你想出个主意,居然用了个什么法子把自己变成了王琨的模样,本来我想着,在出来的一瞬间假装自己是沈灵雨,趁着你不备的时候,把这柄鱼肠剑送进你的心口呢!”可就这一错神的功夫,她丧失了所有的先机。 苏弥月很失望。 她要如何不失望?许砚本来就是个难对付的人,连睡觉都保持着三分机警,她居然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要毫不费力地杀了他,那机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会有。 她没能掩饰好自己的失望,许砚自然看出了,于是他笑得很开心:“这可不好,要杀我还是换一种武器得好,这好歹是我送给沈灵雨的东西,你拿我送给她的东西来杀了我,用的还是她的身体,她会哭鼻子的。” 苏弥月脸上抖了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许砚,你真的不是被外邪附体了吗?” 别说是苏弥月,就算是沈灵雨以前也没听过许砚对自己说这样肉麻意味颇足的情话,事实上,许砚对沈灵雨的情话大多是对着外人说的,而沈灵雨本人丝毫不知情。 许砚乐得如此,如此孩子气,却总能把他想气的人气得够呛。 从在湘西时开始,他就习惯用对沈灵雨的感情讽刺苏弥月的多余,这招对苏弥月自然也有效效果,从那时开始,她就总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砚刺激苏弥月刺激得越来越顺手,越来越直白,就差直接对苏弥月说:“你这古人知道什么叫电灯泡吗?你现在就是,一千瓦的那种。” 第一百六十九章:死或收手 许砚不再刺激苏弥月了,在苏弥月看来无疑遇见了鬼——许砚居然会这样长时间保持笑容,他一定是疯了。既然如此,就趁他疯掉的这段时间杀了他吧! 心里这样想着,苏弥月没有丝毫犹豫,举剑便砍。 在她看来疯了的许砚却并没有因此降低战斗力,她已经踢在半空的脚腕被许砚一把抓住,手一抖,她的人便如一片树叶飞了出去。 把她摔出去之后,许砚依旧是笑呵呵的,让人毛骨悚然。 被大蛇不耐烦地抛来抛去摔在这边的王琨在半空急转了几下身子,勉强安稳落地,他瞧见苏弥月摔出去,诧异极了。 “什么情况,沈姐姐干了什么你要把她摔出去,家暴啊?!” 许砚抬手一指,从地上爬起来的苏弥月:“她不是我的妻子,不存在家暴问题。” 苏弥月闻言,撇了撇嘴角:“我倒宁愿从来没嫁给你。” 王琨嘴巴张大到可以塞进一个大苹果,他没看到苏弥月后来翻的那个白眼,许砚却看得很清楚。 于是许砚又停下了攻击苏弥月的脚步。 他不得不暂停攻击,因为失去了所有的钳制、眼前一个人影都没有的大蛇感觉到了不对,已经将其中两颗脑袋转过来,恶狠狠地对着他们。 王琨双手高抬过耳摆出投降的造型,臊眉耷眼对许砚道:“哥,我尽力了。” 苏弥月看着他们两个好笑地拧起了眉,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却无法清晰捕捉到那个点。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对王琨倒不是很了解,可这个人绝对不该是现在活力十足的样子。 身边的大蛇一动不动,苏弥月抬眼望了一下群星拱月的天空,若有所思,是许砚的话将她拉回到现实之中。 “星空再美,人冻死在这里,总归是不好的。” 他说:“你告诉我你没有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可是如果你没有拿到,之前不受你控制的蝮矷为什么现在会动不动。真的是连个谎都懒得撒好,从在蝮虸的肚子上画个圆圈出来开始,你就该知道自己的谎言骗不到任何人。” 苏弥月的黑发无风自动。 在时间的战场之中,她所向披靡。没有谁是烛龙的对手,除了那一位,可是她不信那位还会出来帮许砚一次。 苏弥月出手奇快。即使是在对她有利的战场之中,她还是说出了“迟则生变”这四个字。 不过一瞬,她便乘着风到了许砚的面前,冥君的虚影没有出现。苏弥月举起手里的剑,许砚的生命力就在眼前跃动,从未如此真实,只要她出手,必能将那一股生命力掐断! 可是她举起的剑无法落下,似乎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她的手腕拦在了半空中,烛瞳之力随之消散…… 那时间说久,也不过是一眨眼。 不过一眨眼,许砚便脱离了控制,劈手抢夺她手里的剑。苏弥月哪肯轻易放弃?连忙重新让属于烛九阴的力量在许砚面前释放。 “苏弥月——” 灵台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愤恨的嘶吼,那声音似乎是与她不共戴天的仇恨,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刺入骨髓,引起灵魂的共振。 苏弥月闷哼一声,眼前的许砚就又能动了。烛九阴的力量在半空中被来回撕扯,看着许砚在时间的漩涡中企图反抗,苏弥月不由得感到好笑。 他在做无用之功……原来他也会做无用之功! “你又帮他,拼了命地帮他,”苏弥月低低念叨,给了沈灵雨一个嘲讽淡笑,“可是你帮不了他了,只要有一瞬间你压不住我,只要一瞬间,我便有机会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苏弥月,为何你如此恨他?” 恨他? “我不恨他,只是他太碍事了,所以我要杀掉他。”她挑了挑眉,轻轻的笑声展示着她的好心情。 “你阻止不了我的,沈灵雨,放弃吧。” 可是倔强的少女始终不肯放手,烛九阴的力量从许砚身上脱离向她们面前缓缓移动。 时间的黑色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苏弥月察觉到异样,她低下头去看,移动的不是漩涡而是她和沈灵雨。 “沈灵雨,住手——”苏弥月低喝。 沈灵雨没有说话,黑色漩涡蓦然增大两圈。这便是她的回答。 “沈灵雨,你疯了吗?”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沈灵雨的声音才又出现。 “死,或者收手。” 第一百七十章:动态平衡 两股相反的烛瞳之力纠缠撕扯,将眼前黑色的漩涡越变越大。沈灵雨和苏弥月都看不到,躯壳之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泛起了红色的血丝,眼睛越来越红,红到几乎要滴出血来。 烛瞳的力量再次扭转控制住许砚,苏弥月一剑刺向他的心脏,到了切近手上突然一歪,只划破了他的胸口。 那张清丽的脸上忽然变了一副神态,属于沈灵雨的痛苦、决绝和小女儿的痴恋呈现,她挣扎着高呼一声:“许砚,你快走!” 那神态瞬间消失,换上了阴恻恻的笑容。苏弥月正得意,却见许砚一个利落的空翻过来跳在被沈灵雨拖慢动作无暇对付他的她的身后,连着她的手臂和腰腹一起箍住,又以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脖颈。 沈灵雨见此情况,越发心急:“许砚你快走,我感觉很不对,这天地之间似乎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帮她!” 许砚修长有力的手指已经按住苏弥月的风池,只要微微发力,这具躯壳便会晕过去,那样苏弥月便会失去主导能力,乖乖回到灵台中去。 许砚是这样打算的,他也这样做了。苏弥月已经察觉到他的意图,左右挣扎着转动脖颈去躲闪,可是这点挣扎在许砚面前,尽是徒劳。许砚两根手指猛然收紧,苏弥月愤怒嘶吼一声,面前漩涡又大了几分,拖着她与许砚一起向那漩涡滑近…… 苏弥月不甘心这样轻易被打回去,她的愤怒让她战胜了肉体上带来的晕眩感。 苏弥月瞳力释放的骤然增加让沈灵雨不由闷哼一声,报复似的也增加了力量的释放,那漩涡开始变得不稳定,不断撕扯变形,撕扯的方向自然是一个面向许砚,一个往相反的方向去。风卷了一些树叶进去,那些叶子瞬间被搅得粉碎,林子里一时烟尘四起。 “没有什么能够抵挡得了时间,时间碾过之处,剩下的就只有尘埃。” 苏弥月口中说着,却觉身后许砚又将手覆在了她的天灵盖上。他的目标不是她的天灵盖,顺着天灵盖滑下来的手指告诉她许砚的真实目的,他只是在借天灵盖去确定她眉心的位置。苏弥月惊愕地望向前方,她想看看许砚现在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可是她无法转动脖子,许砚防她防得紧,又怎么会让她有看过去的机会? 属于许砚的灵魂力包裹在他的手指上,盖住了苏弥月的眉心。 压抑感随之而来,苏弥月感觉自己整个灵魂被闷在了没有丝毫缝隙的坛子里,她有些无法呼吸,挣扎着,她问许砚:“为了向我封回去,你居然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用你许家传说中的禁忌秘法?” 见身后的许砚并不回答她的话,苏弥月又笑了,笑得很薄凉。 她叹息道:“难怪沈灵雨对你一往情深,你为了她一次一次冒这样的险,施展一次禁忌秘法,受损的灵魂没有个百年的时间很难养好吧。” 与苏弥月对抗的烛瞳力量波动了几下,她的力量赶紧补上去,趁着这个机会,将沈灵雨的反抗压下去。 “沈灵雨你不要听,她在耍把戏。”许砚的声音听上去很淡定,完全不像是说谎,苏弥月觉得很好笑。 “耍把戏?” 苏弥月冷笑两声:“你敢说你用过这个秘法对灵魂会没有伤害?如果不是顾忌着对灵魂的伤害,你早就对我下手了吧!” 许砚没有理会她,只连声催促:“沈灵雨,别听她的,快出来!” “这一下你无话可说了吧。”苏弥月忍不住嘲讽。 沉默。 空气之中尽是沉默。 苏弥月转动眼眸望了望眼前树林里的情况,又翻起眸子望了望天空,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唇角带起了一丝许砚这个角度无法看到的凄楚。 “沈灵雨,秘术已然施展开,不可逆转,伤害既定。” 他只说到这里。 沈灵雨的力量只停了一瞬,猛然加大了挣扎的力道。躯壳之上,双瞳中染上一层薄薄的血雾,一瞬间看哪里都是霞色。 “多美的颜色。”苏弥月轻声呢喃,双瞳已然泣血。鲜红的血液顺着眼睑流出,自她雪白的面颊滑下,无声落在草木之间,为正在复苏的大地带来了一丝别样温暖。 可是,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输。 “沈灵雨,你赢不了的,你连与我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苏弥月说着话,在许砚的封锁下,力量没有丝毫渐弱的意思。 “许砚,”沈灵雨疾呼,“帮助她的力量有两股,其中一股是忽然出现的!” 许砚的手依然扣在苏弥月的眉心,以自己的灵魂力去封印她的灵魂,听沈灵雨这样说,立即想到她从蛇腹之中带出来的东西。他快速在她身上搜了一下,并没有摸到什么。 难道是被她吞掉了?如果是那样就麻烦了…… 很快,许砚的额头流下了汗珠儿,他就要无力禁锢苏弥月的肢体了。 忽然,许砚眸光一闪,两根手指猛然探向她的腰间,从腰带里摸出一块五寸见方的红色鳞片,鳞片上的红光若隐若现。 见此情形,原本平静的苏弥月激烈挣扎起来,企图夺回鳞片,许砚有些不耐,随手将鳞片飞出去几米外,按住苏弥月眉心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苏弥月没有胡说,沈灵雨很快就感觉到许砚的身体颤抖起来,许家的那个秘法的确是会伤害施术者灵魂的。 没多长时间许砚就脱了力,可是苏弥月没有就此机会挣脱开,转身去要了他的命。 她的灵魂正在没有一丝缝隙的坛子之中挣扎,又被许砚拉入更深泥淖之中。这才是真正的两面夹击,沈灵雨在反抗,许砚在拉她进黑暗。 “真好呢。”苏弥月口中说着,她觉得自己的身上轻飘飘的,人微微晃动,连自己说出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好似是从天上乘着风来的。 如此停了一会儿,苏弥月随风轻轻摇摆着身体,她侧过头来,带着泣血的双目看向面色苍白的许砚。 许砚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失去了灵魂力的保护,穿着单薄的他咬紧牙关生生承受着寒气的侵袭。如果这时苏弥月朝他捅过一刀去,他一定无法避开,苏弥月可以很明显感觉到,许砚现在只剩下了支撑自己站起来和将手指贴在她额头上的力气。 一阵风吹过来,扬起地上几片树叶,为树叶染上了几分绿意。 “这里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不是吗?”苏弥月双眼流着血,却还能笑出来。 “盛极必衰……许砚,能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我很高兴。”苏弥月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要拿回被许砚抛出去很远的那一枚鳞片。 那是烛九阴的鳞片,不知道是怎么个机遇落在了这蝮虸的肚子里,才有了最开始烛龙之瞳对蝮虸无效的情况发生。 许砚大概能猜出她要鳞片做什么,他没有去阻止,因为他知道,苏弥月也已经没有了力气,许砚就站在原地维持着将手指压在苏弥月眉心上的姿势,静静等候一阵风又一阵风吹过。 这风一阵比一阵暖。 许砚的颤抖却始终没有停。他看见苏弥月缓缓闭上眼睛,而后她同样颤抖的小手抬起来,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许砚,我回来了。”沈灵雨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血和泪混在一起滑过雪白的面颊。 许砚最见不得沈灵雨哭,伸出手想要抱住她,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沈灵雨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住了他下坠的力道,勉强支撑着许砚,眼中清泪始终不干。 “我没事,你别哭了,”许砚费力地指了指远处绿叶之中的一片红,“你放下我,去把鳞片捡起来。” 沈灵雨以烛瞳之力支撑许砚在半空,不让他的躯干接触到地上这些寒冷的树叶。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每转动一下都伴随着割痛感,就好像方才与苏弥月争斗时,不小心掉了些许刀片的碎渣在眼睛里。 她没有心情去顾忌这些伤痛,快步走过去把许砚说的鳞片捡起来,泛起些许红光的鳞片落在她手里,似乎要把她的手烧着。沈灵雨没有动,她不相信这些鳞片会真伤了她的手,只是诧异地看了一眼,有说不出的亲切感浮上心头。 这鳞片长得有些怪。 她曾不止一次在梦里见到烛九阴样子,它的鳞片不该长成这样。 沈灵雨回过头,正撞进蝮矷的目光里,它就这样扭过头来恶狠狠盯紧她。沈灵雨心下微微一骇,这才想起蝮矷和王琨依旧被困在烛瞳凝结的时间墙之中。 沈灵雨没有管他们,小跑着回到许砚身边。 此时天蒙蒙亮了,万物都在复苏,那枯死的树上居然抽出了一截又一截的嫩芽。 群星隐去,漫漫的寒夜就要过去。 “我们得快些走了,”许砚说,“这会儿走倒是刚刚好,再过些时间,也许这里会热成烈焰地狱。” “你唤醒王琨,但是不要让他知道我的灵魂受损了。王琨天性残忍,我们不知道他这一次回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沈灵雨点点头,取出衣兜里的一块帕子将许砚肩头的伤口包扎了,又抹去自己脸上的血和泪,这才故作淡定地前去解除了王琨身上的束缚。 “走了。”沈灵雨说。 “沈姐姐气消了?” 抬头望一望天空,王琨便知晓了现在大概的时间,他望向已经抽出新芽的树和地上绿成一片的叶子,不由惊讶起来。 更让他惊讶的是许砚肩头的伤口,只见许砚脸色苍白,脸上依旧很淡定的样子。 而沈灵雨也很淡定,这可不应该。 “你们两个不闹别扭了?” “嗯。”许砚应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肩头的伤口,又偷偷看了一眼沈灵雨。 王琨立即摆出一副“我懂”的样子,心里是否相信却是另一说。 沈灵雨回过头,险些撞破了他们两个的眼神交流,她只当是没留意,对王琨复述了许砚的话。 “这里的天气太极端了。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是晚上,那时是秋高气爽的感觉,到了夜深这里冷得像是到了南极,而现在这些枯木抽出了新芽,看起来到中午时我们就会被烤熟在这天然的炭火之中。” 王琨逐渐恢复到了那一副丧气的样子,两手一摊,反问沈灵雨:“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 沈灵雨看向王琨不由有些恍惚,她在灵台之中也看到了昨夜王琨和许砚的样子,两个人的性情与以往大不相同,正如昨夜与现在不同的季节感。 他们正在恢复到自己原本的样子。 苏弥月说盛极则衰,但那只是针对苏弥月来说。这种变化体现在许砚和王琨的身上却是性格的大幅度变化,所以这里表现出的或许不是盛极则衰,而是极端的动态平衡。 这样看来他们的确应该赶快离开这里,不然就算是挨得过今天晌午的炎热,到了夜里说不好苏弥月的意识还会出现。许砚已经为此伤及灵魂,苏弥月再出现一次,就真是没有人能压得住她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人情 沈灵雨被王琨这么一问,也有些茫然。 是啊,他们在这里呆了那么久,除了一条蝮矷什么活物儿都没遇见,他们该怎样找到出去的路? 此时许砚受了伤,不能在王琨面前暴露,他们不能急行军也不能走太多冤枉路,不然许砚就撑不住了。 在沈灵雨苦苦思索的时候,王琨彻底恢复到那一副丧得理直气壮的样子,回身看看那剩下四颗脑袋的蛇,正对上蛇的目光,被唬得一个踉跄。 随即,他反应过来这条蛇现在是被烛瞳困住了,没有办法伤害他,于是他又有几分得意,口中道:“出来太急了,没能带上什么容器,不然把这蝮矷的油挖出几坛子拿出去,在黑市上卖也能卖个好价钱。这条蝮矷与典籍中所记载蝮矷的样子不同,定是和这里的环境有关,如果能把尸体也带出去……” 沈灵雨想调侃他,说没发现王琨还有这样的经济头脑,却又听王琨续了一句:“赚的钱可以在城郊买下一座风水不错的墓园了。” …… 原来王琨没有变,他依然是那个丧得理直气壮的王琨。 见此情景,沈灵雨便知道现在王琨是指不上了,许砚又伤成这样,不能让他乱动,以免伤了灵魂的根基。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由她来办,可是出路在哪里? 他们从进到这里到现在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出路到底在哪里? 昨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合力没有找到出路,现在凭借沈灵雨一人就想找到回家的路,怕是没那么容易,除非她拥有了被树上苹果砸到头的幸运。 但是沈灵雨很快就怀疑,她真的拥有那种幸运。当一个穿着黑衣的老妪穿过树林,慢悠悠走到他们面前时,沈灵雨身体里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那就是抄起一只苹果,狠狠砸向对面那个笑眯眯的老婆婆。 沈灵雨恨爆了这个老婆婆,这可不就是从据点里逃出来的引路人?老婆婆正慢悠悠地吃着一块饼,笑眯眯望向沈灵雨。 让沈灵雨生气的自然不会是她在吃饼,而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 “看来,你们三个昨夜在这里收获不小啊!” 收获你个头? 沈灵雨身体里的暴怒几乎要透过血管蹿出来! 他们有什么收获?许砚收获了一道划过胸前的伤口,还有一道出现在灵魂上的裂缝;王琨收获了蝮矷对他五脏六腑的重重一击。 而沈灵雨,收获了差点被苏弥月彻底压制下去的危险,和现在眼睛里被刀片割过一样的痛。 这老婆婆早知道他们已经跟到这里来,却一直躲在暗地里看戏一样看着他们,丝毫没有出来给他们引路的意思,如果她能早些出来,他们或许不会遇到这条大蛇,后面也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老婆婆也看出了沈灵雨眼中压抑的不满,她淡然一笑,慢悠悠解释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们得到蝮虸肚中的那一块鳞片,你们不是已经得到了?那可是宝贝,对你们有很大的好处。我本来想得了它,可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你们……” 沈灵雨听她这么说,眼角不由得抖了几抖——这老婆婆可真会捡好听的说,他们费力解决了这怪物,到最后反倒成了老婆婆送给他们的一场造化。 她真当他们傻,没看出来这蛇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很难对付的麻烦。如果不是那样,这一会儿她为什么不敢离他们太近,又偶尔小心瞥一眼那可怕的大蛇呢? 可是她这样说,现在对于沈灵雨他们也不算什么,反正事情都解决了,还是先跟着老婆婆离开这里才好。许砚的伤,最好去郁溪桥那里看一下,现在不是作口舌之争的时候。 如此想着,沈灵雨微笑着冲老婆婆点点头,挤出看起来憨态可掬的笑容,压下去那一份咬牙切齿对老婆婆说:“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吧?” 老婆婆依旧慢悠悠地吃着饼,口中却道:“不急,不急。” 沈灵雨脸上的笑容差一点就挂不住了。 这老婆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躲在好地方看戏,由着他们跟条变异了的大蛇打了一夜,现在跑出来装起高人来。 沈灵雨也不好直接与她翻脸,干脆继续笑着,利用自己的年龄优势,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对老婆婆说:“我们在这里呆了一夜,现在又饿又困,肚子都要咕咕叫了,现在就想着回去胡乱扒几口饭,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呢!您就行行好,快点带我们出去吧?” 很少有人能够对小姑娘真情实意的请求免疫,眼前的老婆婆也不例外,她瞧见沈灵雨那双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睛,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收了那块饼在怀里,似乎有些纠结和为难,最终还是轻叹一声。 “出去的路只有我们引路人才能走,其他人的血统会被排斥禁止入内。还有一条路可以供你们走,可是——哎,那条路堪称天险,为了你们,我就壮着胆子去走一次吧!” 老婆婆说的那条路究竟难不难走无人知晓,可她这个人情是非要卖给他们不可了。沈灵雨轻轻应一声,就算是欠下她这个人情。 老婆婆见此笑得更开心了,转身招手,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沈灵雨不知道这老婆婆要用他们欠的人情换取些什么,这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如果这老婆婆以后提些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他们可以再想办法应付,可现在若拒绝了,他们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想来想去,这还是要怨无所不用其极的陶明立,那个家伙居然害他们到了如此境界。 沈灵雨暗暗发誓,出去之后逮着机会,一定要用烛瞳的力量将陶明立束缚住,狠狠地打他一顿,然后才能将人交给许砚和徐稚,不然,实在是难以解她心头之恨! 老婆婆一路哼着歌往前走,心里不知有多快活,她越快活,沈灵雨的心就越往下沉。 这老婆婆很高兴能够与他们卖这个人情,她说不好挖了多大的坑等着他们呢,这可真是一坑未平,一坑又起。 沈灵雨回头望了一眼许砚,大大方方地走到许砚面前去,搀住他的胳膊。余光瞥见老婆婆和颇为诧异的目光,沈灵雨也不慌,抱着许砚的胳膊,嘟起嘴,柔声细气地说:“我不小心划了你一刀,作为补偿,就搀扶你出去吧。出去可不许记我的仇,回去给我增加训练的难度!” 许砚自然明白她的用意,轻轻应了一声,带着很为无奈的语气回了她一句:“我哪儿敢。” 王琨和老婆婆瞧见沈灵雨脸上的小得意,一个撇开嘴,一个笑得意味深长,两人扭过头去,再没有往这边看。 沈灵雨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一节就这样过去了。接下来沈灵雨扶着许砚,再不会被怀疑些什么。 老婆婆带着他们七扭八拐,似乎是走了一个阵法。沈灵雨对阵法不是很懂并没有感到奇怪,许砚拧了拧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直觉告诉沈灵雨,这老婆婆在与他们耍心机。不过还好,她怎样耍心机也只是为了让他们这个情欠得更大一些,暂时不会害他们,就凭他们现在这副样子,凭借自身力量绝对无法活着离开这个空间,老婆婆没有出现的必要。 沈灵雨不由得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猜测起引路人以后要让他们做的事情,见她笑得这样得意,难道是想让许砚帮她们扩大业务? 可能比那更可怕……难道他们要暗杀冥君,成为冥界之主? 那就太可怕了。 沈灵雨越想越偏,最后摇摇头,索性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如果许砚无法应付她们要事务所对付的人,大不了她就去把那事情完成了,只要不是对付烛龙或者是下冥界的弱水河,她都可以用烛瞳来解决,然后一群人费点力拿刀挨个把敌人砍死。 老婆婆带着他们在林子里转迷宫一样,转到最后,沈灵雨快要不耐烦了,那老婆婆才停下脚步,抬起两手在眼前虚空之中拨了拨。 空气之中有纹路在波动,可是纹路后面除了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的树,什么都没有。 她这是在做什么?沈灵雨屏气凝神认真看了一会儿,却见空气之中的波纹越来越大,就像是被筷子轻轻拨开的热牛奶皮儿。 那皮儿越来越皱,最后猛然向两边揭开,露出后面真正的风景。 老婆婆双手下出现的,居然是一个冰蓝色的洞口,洞口的后面冒着寒气,分明就是一口冰窖。 这可真是要命,他们刚从漫漫寒夜走出来,就又要走进冰窖里去。沈灵雨离许砚更近了些,表面看来是她怕冷,在自己丈夫的身上找寻温暖。 事实上是沈灵雨借此机会,将自己的灵魂力转移一些到许砚的身上,护着他不让他被这一股迎面扑来的寒气伤到。 老婆婆率先踏进冰洞,王琨不愿看沈灵雨和许砚卿卿我我,也没有推让,跟上了老婆婆的脚步。 第一百七十二章:冰刺 王琨这样的举动正中沈灵雨下怀,她正担心许砚的异样被他发现,王琨要是非要走在最后,她才发愁呢! 沈灵雨本来想着索性用烛瞳的力量隔绝寒气,护着自己与许砚往前走。可是她的眼睛疼得厉害,力量微微释放,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漆黑过后眼角便出现了一些血痕。 许砚不许她再用烛瞳的力量,她也不敢再用,两个人相互搀扶、温暖着彼此,一步步穿过狭长的冰路。 许砚伤了灵魂,身上始终是凉的,沈灵雨索性搂住他的腰,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让灵魂力裹挟着温暖从手掌传到许砚的心脉再转回来,将凉意一点点传回到她的身上。 许砚伸手阻止她,被她执拗地按住。四目相望之间,一个看到了心疼,一个看到了倔强。 王琨不知为何回过头来,瞧见沈灵雨的手贴在许砚身上两人深情相望,翻着白眼扭过头去,再不肯多瞧一眼。 许砚终于没再移开沈灵雨的手,二人跟在最后面缓缓往前走。 原来老婆婆说这条路很难走并不是在诓骗他们,洞口还是宽敞的,越往里走越窄,许砚这样的高个子到后来不得不弓下腰来往前走。两边墙壁倒是离得远,然而从墙壁上窜出的冰刺每一根都有沈灵雨手臂的粗细,有的甚至能探出一米长来,冰刺尖锐异常,王琨的斗篷不小心挂在上面,居然瞬间就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越往里走冰越滑,沈灵雨细细探看,冰路原是一条穿过洞穴的溪泉瞬间被冷冻形成,甚至还保留了泉水流动时的形态。 走在这上面实在太危险了。幸好许砚的平衡能力与肌肉力量都很强悍,沈灵雨脚下一直滑来滑去,与他在一起倒从来没有滑倒过,甚至连个大幅度踉跄都没有。 相比之下,王琨就惨得多,他在前面滑了好几下,每一次都有被冰刺穿破身体死在当场的危险,万幸每一次都化险为夷。 然而他又在说丧气话:“差点就可以体验透心凉的感觉了,可惜,可惜。” 这会儿沈灵雨瞧出来走在最前面的老婆婆不简单,她年纪大了,看似战战兢兢,可事实脚下远比他们稳得多。沈灵雨在她偶尔牵起的衣袍下瞥见了一双经过特殊处理的鞋子,经过处理的鞋子底部摩擦力特别强,走在冰面上要比普通鞋子穿着安全得多。 这老婆婆早就打算好了从这条路送他们走,以此换取一个大人情。 沈灵雨环顾四周,只觉得自己快被冰反射出来的光闪瞎了眼。 沈灵雨心里想着,如果能够小心翼翼走下去,一直走到尽头离开这里,倒也算是安心。走过一段路之后,他们都找到了在冰上行走不摔倒的技巧。 可是她没想到,新一波危险很快就出现了。 走了大概一小时,路越来越逼仄,沈灵雨和许砚已经无法搀扶着往前走,只好前后分开。再后来,所有人都要弯腰曲腿往前走了。 还好,眼看腰要累断的时候,前面的王琨忽然舒服地直起了腰背,甚至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们进到了一个特别宽敞的山洞里,山洞里依旧四处挂着冰刺。最前面行走的老婆婆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在她身后滑冰滑得正开心的王琨没能刹住脚,狠狠撞在她的身上,两个人一起摔倒下去保龄球似的一路滚出去好远。还好,王琨早在嫌伸懒腰不够舒服的时候把身上的弓箭塞给了沈灵雨。沈灵雨在后面迅速调动灵魂力搭弓射箭,将有可能刮到他们两个的那几根冰刺全部打碎,两道黑影到最后停下来时已经滑出了十几米远去。 沈灵雨扶着许砚慢慢走过去,见他们两个哼哼唧唧爬起来,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死就好。” 王琨气得几乎要哭,说:“沈姐姐,你太不够意思了,直接用烛瞳将我们一起定住不就好了,瞧我摔出这么远,骨头都快摔断了!” 沈灵雨哪里好说自己的烛瞳暂时不能乱用?她连眼角的血都擦得干干净净,不敢让王琨和这老婆婆发现。 于是她笑着说:“你们这不是没事吗?我可是特意把会伤到你们的冰刺都打碎了,在冰上行走那么辛苦,你们这一滑,一瞬间就跑出这么远了!” 她这话说得很不像话,在王琨和那老婆婆听来颇带几分流氓意味。可沈灵雨脸上偏偏挂着天真和坦诚,这又让他们觉得沈灵雨是真的,她认为他们这样很轻松,甚至有些羡慕。 两个人吃了一瘪,谁都没能说出话来。 王琨再没有说什么,老婆婆爬起来看了一眼沈灵雨,嘴上没说什么,神情之中却露出了一丝埋怨。 她在怪沈灵雨没有用烛瞳救她? 老婆婆也没有表现太多,不一会儿就又恢复了平静,口中道:“走是走出来了,可我们还是要回去。”说着,她又率先往回走。 老婆婆带着他们回到她刚才停下来的地方,在那里站定。墙面上探出一块形状奇怪的冰刺,它是扭曲着生长,仿佛一条透明的麻花被冻在了那里。 老婆婆伸出手顺着冰麻花螺旋的方向,拧了三下,那冰麻花在离开老婆婆手掌的瞬间迅速旋转着向后退缩到墙壁里,发出“咔嗒”一声。随后无数的“咔嚓”声在耳边响起,山洞里大多冰刺都收回到了墙壁里,只剩了几节还在外面、 沈灵雨定神去看没有收回去的那几节,可不就是她刚才为了救老婆婆和王琨,用弓箭射断的那几节?难怪这老婆婆会不大开心,原来人家是有特殊用途的。 失去了冰刺的掩盖,山洞的原貌呈现在众人眼前。沈灵雨很惊讶地发现,他们所在的山洞,洞顶呈半球形,她怀疑这里是人工制造而成的,不然这半球型怎么会和模具卡出来的相差无几? 那些冰刺迅速退缩到墙壁里,墙面上没有留下半点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引路人将这些冰刺当作武器使用固然巧妙,可是真奇怪,这条路是供引路人从她们藏身的空间回到外界去的,又不会有人从这里攻进去,她们要这些吓人的东西做什么呢?引路人自己闹不好都有可能被某条冰刺扎穿了脖子。 沈灵雨趁着王琨在老婆婆身边问东问西,与许砚压低声音提出了这一点。 “你注意到这些冰刺存在的不合理之处,这很好,那你有没有想起过我们来的那条路上,有什么不同?”许砚附在她耳边,用气音给她提示。 沈灵雨蹙眉凝思,恍悟——来时那条路上竟是没有陷阱的! 引路人设置这些冰刺在离开的路上,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保证将闯进这片藏身之所的敌人杀死在这里! 可是这也不对,能够闯到那片空间的人,有几个会是没什么能耐的呢?只要小心翼翼往前走,还是能够活着离开的。 许砚轻拍她的肩膀,指了指远处被沈灵雨用弓箭射断的那几根冰刺:“那不是普通的冰刺,如果没有这个老婆婆在前面引路,恐怕我们早就被冰刺群起而攻之,死在这里了。” 沈灵雨闻言,不由有些惊讶。 “你是说,这些冰刺是活物?” 见许砚点头,沈灵雨差点将自己的下巴掉在地上:“不、不会吧,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看地上冰刺的颜色,是不是比墙壁上残余的半截颜色深了些,形状扭曲了些?” 沈灵雨细细打量,却是如此,地上的冰刺,看着就像是死在了寒冬之中的一节蚯蚓……敢情这半天他们一直是在一堆活物的监视之中走过来的,难怪那些冰刺长得那么奇怪,原来个个都是要命的东西! 回过神,沈灵雨再看老婆婆,心中就又多了几分戒备。如果他们是想要胁迫引路人的人,那么无论如何,引路人都赢定了,走到这一步,他们心里一定没有走进那片空间时的那分戒备,到刚才那样逼仄的通道里,多厉害的人都不敢说自己能够挡得住冰刺的忽然发难。 至于引路人是否能在这场冰刺攻击之中活下来,全看她们运气,从刚才老婆婆滑出去时躲避的动作来看,她也是怕冰刺的。 这些引路人真奇怪,比起保护自己的生命,她们更想做的事,难道是杀掉威胁掉她们这个行当的人吗? 沈灵雨输送了一些灵魂力到许砚身体里,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过去,寒气的回流让她脖颈和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想到堵在未来的归墟,徐稚,苏弥月,陶明立,景慕青灵魂的残缺,还有现在许砚灵魂的损伤……现在又多了引路人这个可怕的麻烦。 沈灵雨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畅。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老婆婆发现她和许砚都已经没了什么战斗力,否则,这个不要命的老婆子发起怒来,可真是难办了! 在这里她能够用得上的,除了手里的弯弓和衣兜里的鱼肠剑,就是王琨。 对,王琨,她可以利用王琨!王琨不一定站在他们这边,可是那老婆婆不知道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灯火 解除机关之后,老婆婆施施然将两手交叠于自身丹田前,念了几句什么,忽然间山崩地裂,轰鸣声震得沈灵雨两耳嗡鸣。很快,那老婆婆面前的墙壁随着轰鸣声缓缓向两侧开裂,就像是一块被撕开的布分成两半相对而立。 老婆婆站在一旁,转过头来,向他们三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三人都没有动,那老婆婆比划的地方可是漆黑一片,一脚踏上去,人立刻就会失去平衡跌下深不见底的山缝之中。 老婆婆依然微笑着,她显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多言,从宽大的衣袍里摸出一盏油灯点燃了,率先踏了上去。 沈灵雨差点就叫出来了。那老婆婆分明是身子一歪,就要掉下去了!这是在做什么,寻死? 可是下一瞬,沈灵雨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那老婆婆身子是歪下去了,却是她主动将腿伸下去,踏到了更深一些的虚空之中,在那里站稳后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用油灯照亮了自己的脸。 王琨依旧率先跳下去,沈灵雨和许砚跟在最后,一行人在这虚空之中走了没几步,身后的裂缝轰然关闭。 沈灵雨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虽然走在虚空之中是一种很奇妙的经历,可那种新鲜感,很快就被无法控制的恐惧感顶替。 眼前一片漆黑,唯一的光点就是引路人手中的那一盏油灯,沈灵雨借着油灯的灯光向更远处去看。她本就不指望借着那光能看多远,可这一看之下,心中仍是忍不住产生了几分诧异。 她只能看见那一盏灯,其它的什么都看不到,仿佛都被吞噬在了浓稠的黑暗之中,这种情形颇为熟悉,沈灵雨在记忆中搜索,很快就想起来类似的情况在徐家人建立起来的那片山中画境前面遇到过。 那时也是这般的情形,黑暗浓稠到能够吞噬一切。 沈灵雨转过头,想要附到许砚的耳边与他说话,却发现自己连许砚都看不到了!如果他们下来时没有相互搀扶,她一定会呆愣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 而后她又发现一丝不对,她听不到任何声音——离许砚这么近,却听不到许砚的气息。 她细细感受了一下,发现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气息。 她的视野里只有引路人手里的油灯越发明亮,沈灵雨用力摇晃几下脑袋,逼迫自己淡定一点,她的手里已经感觉不到许砚的存在,仿佛这样轻轻放下手臂她就会变成独自一人。 她没有放下手臂,甚至没有停下脚步来,只是依旧照着这样挽着可能还在的许砚继续往前走。 随着那盏油灯往前,早晚会有离开这里的时候,到时她就又可以看见一切了! 她是这样想的,可是走了可能有几个小时那盏灯都还在移动。 沈灵雨感觉不到许砚的存在,感觉不到王琨和引路人的存在,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难道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一抹幽光了? 沈灵雨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那盏油灯的灯光她可以看得那么清楚,毫无遮拦,仿佛那么光是飘忽于半空之中,而不是握在引路人的手里。 这不应该啊,沈灵雨在行走的同时,试着左右大幅度晃动了几下身子,都不见那盏油灯有被什么掩盖? 被世界抛弃的感觉随之而来。 自己好像是与他们走散了。 沈灵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她不可能与许砚走散。下来的时候,她与许砚搀扶着在一起的,谁都没有放开手,怎么可能走散呢?一定是环境的问题,或者是那引路的老婆婆搞的鬼…… 很有可能是老婆婆搞的鬼。 不然这条路上有问题,她为什么不事先与他们说呢? 沈灵雨盘算着,腿上依旧一步步朝着灯光移动的方向走去。 独自一人行走在黑暗之中的感觉很不好,沈灵雨左思右想,想到了一个联络许砚的方法。她将自己的灵魂力转移一些在自己的手臂上传导出去,只要许砚在她身边,就一定能够感觉到她在找他。而且这样可以进一步帮助许砚,抵抗不适的感觉。 然而很快沈灵雨的心里猛然一跳,气血开始往上涌,慌乱随即而来——方才这一阵灵魂力传导出去,竟如泥牛入海。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裹挟着许砚身体里的寒气回来! 这不应该。 沈灵雨满心只有这一句:“这不应该!” 如果刚才真的是那老婆婆用了什么招数把她和许砚分开了,那许砚就很危险了,许砚重伤伤及灵魂,遇到危难时强行突破的话,那就不是修养个一百年的问题了。他还有可能与景慕青一样,倒下去,然后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沈灵雨执拗地想要从黑暗之中把许砚拉回来。一只手没动,另一伸手在自己挽住许砚手臂的这只胳膊,在外面一通乱摸,竟然摸在了虚空之中。 于是沈灵雨停下了脚步,再也没有不步步跟随那豆粒大小的灯火向前,她停下来,很快就发现那盏灯火也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特地等她。 那到底是个什么? 如果是黑暗吞噬了她们的影子,那老婆婆现在正在看着她喽,那老婆婆看见她,她为什么看不见老婆婆呢? 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如果老婆婆真是在黑暗之中看着他们,而他们看不见她那老婆婆,如果半路被发现了什么,引路人折回来要杀他们,他们三个人真的会像待宰羔羊一样死在当场。 那引路人真是好危险的人物啊!而他们却不得不跟着这号危险人物,一步步走到这里。 沈灵雨,决定走下去看一看,也许依旧跟随着向前,搀扶过许砚的那只手,依旧偶尔往外输送灵魂力,等待许砚的回应。 黑夜漫漫无尽头。 沈灵雨走在这黑暗之中,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就觉得自己的两腿很累,越来越沉。那灯光移动的速度也慢了些许,大有迁就她的意思。 沈灵雨并不客气——她可没办法跟一盏灯客气,依旧一步步往前走着。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 黑暗剥夺了沈灵雨的感知她越发麻木起来,眼睛盯着灯火脚下慢慢走着,只是手臂上,偶尔会收出些许灵魂力,企图探知许砚的位置。黑暗之中,她仿佛已经走过一个世纪,长夜漫漫没有尽头。 那盏昏黄的灯光占据了视野,渐渐的,沈灵雨眼睛里只剩下了它,沈灵雨的神经逐渐松懈下来。 由着这盏灯光的颜色,沈灵雨想起了在李村的外婆家里时,屋里那盏灯也是这样的昏黄,照不到屋子每一个角落,却能带来很温馨的感觉。 外屋袅袅升起的白雾飘进来,散落在昏黄之中,星星点点,都夹杂着饭菜的香气。 外婆走进来,给了她一把瓜子和些许水果,告诉她乖乖的,又告诉她许砚来了。沈灵雨吃着果子很开心,她看到许砚走进来,身上穿的是奇奇怪怪的一件道袍,那道袍本身并不奇怪,是许砚穿的太奇怪。 他的身上穿着道袍,却不肯像道士一样,将头发好好收起,又带了一副墨镜在脸上,墨镜下严肃的嘴唇和别人又在告诉众人,他绝对不是个打着道教旗号算命骗钱的神棍 许砚走过来,坐在沈灵雨的身边,一言不发。沈灵雨将手里的果子和瓜子朝他推了推,口中问道:“你回来了,还要走吗?” 见许砚摇摇头,接过了自己手中的果子,沈灵雨才又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些什么?她笑得咯咯的。 许砚和外婆都在身边,她便很开心,不需要别的理由。 许砚口中起了外面的事情,比如啊,鬼王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他的弱点大概会是哪里?她都要知道。 "这事情说来话长,改天我再与你解释。” 被许砚拒绝了沈灵雨也不恼火,梦之中她几乎一直是在笑着的,笑声一停下来,就有更大的乐子找上门来,让她再笑上那么一会儿。 耳朵眼睛里依然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的肩膀被人莫名其妙捏了一下,随即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这时,梦境忽然有几分扭曲,许砚和外婆一起走过来,对沈灵雨说:“我们走吧。” 沈灵雨闻言,不由有些奇怪:“走,我们去哪里?” 外婆呵呵笑着,刚要说点什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支羽箭穿透了外婆的胸膛! 离外婆最近的许砚伸手去扶,却又听得另一道破空之声近了,沈灵雨伸手要拦,还没能拦住,一支羽箭已经穿破了许砚的心口。 “外婆!!许砚!!”沈灵雨飞扑上去抱住他们,发现他们身上都是冰凉的。 外婆和许砚抬头艰难望向她,笑得很凄苦,许砚口中道:“想要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度过下半生,没想到……命不长久……” 沈灵雨哭着不许他们这样说,又急急忙忙想要救他们。 “如果要救我们,就把你的灵魂力给我们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寒凉 要灵魂力? 她的灵魂力能做什么?沈灵雨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灵魂力可以挽救因为肉体受伤而将逝去的生命。灵魂力能帮助的只有灵魂损伤的人,肉体损伤还是要赶紧处理伤口才行啊…… 可是许砚不许。他一把拦住沈灵雨伸向自己伤口的手,急切地告诉她:“快先去救外婆,她年纪大了,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将你的灵魂力输出到她的心脉,护住心脏,乖,只要你一点力量就可以了!” 许砚的脸上写着很真切的着急,他催促沈灵雨:“快啊,再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可是沈灵雨没有动,她也很着急,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有什么在眼前被撕裂,只裂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却又快速合拢。沈灵雨再去找寻,却见眼前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那是什么? 沈灵雨的手臂上传来了一丝寒凉,她一哆嗦,却意外地感觉到心安。为什么明明是会使身体不适的寒凉,她却觉得这凉意比眼前的温暖更能让她感觉心安? 好奇怪…… 屋内的灯火闪烁了一下,沈灵雨抬眼去看,那圆圆的灯泡晃了一下,又恢复原状。 这灯太老了,她或许该赶快去给外婆换一个新的灯泡。可是,比起呆在李村,外婆给她一起住到城里不是更好吗? 咦?她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城里什么地方住着了? 头顶的灯光又闪烁了几下,沈灵雨被晃得眼睛发痛,那是一种类似于被刀片割开的痛,她不得不停止转动眼睛,乖乖将眼帘垂下去歇息一会儿。 思索了好久,她还是想不起回到城里家中的路,心中终于有些焦急,她忍不住回头想去问许砚和外婆。 一转眼,许砚和外婆却都不见了! 沈灵雨不由得慌了,他们两个去哪里了?她这才想起来,他们两个的身上还带着严重的伤,沈灵雨急得在原地转圈,往哪里看都不见许砚和外婆的身影。 就在这时,景慕青急急忙忙从外面赶进来,见到沈灵雨便急忙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呀?许砚和外婆要不行了!” 说话间,景慕青一把扣住沈灵雨的腕子往外跑。许砚和外婆正在门口的大柳树下,他们倚着大柳树,一个吊死鬼从树上倒悬而下,用阴冷的眼神盯着他们。 “你看,你再不帮他们,他们就要被那吊死鬼儿抓去做替身了!”景慕青摇着沈灵雨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丝埋怨。 “只是要你一点点灵魂力而已啊,只是如此,并不是要你的命,他们对你那么好,你连这点都不可以为他们舍弃吗?外婆一个人辛辛苦苦将你养大,许砚多次为你出生入死,你就这样对他们……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她当然不能看着两个最亲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沈灵雨心中这样想着。手上立刻输出了一股灵魂力,这股灵魂力没有贴在许砚或者外婆的身上,确是朝凭空中发出。 沈灵雨这时发现自己的左手始终保持弯曲姿势,像是揽住了空气,但她丝毫不觉得累。这一股灵魂力输出之后,虚空之中传回了一股寒凉,这种寒凉让她觉得很舒服。 沈灵雨依赖这种令她心安的感觉,于是再一次选择向虚空之中输出了灵魂力,传回来的寒凉让她心中一片安定。 真奇怪啊…… 再一次回过神,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血眼傀儡站在了外婆的身后! 那是鬼王的血眼傀儡,她记得很清楚,她也不可能忘——小的时候便是这血眼傀儡,当着她的面吃掉了同伴们的身体。 “快将你的灵魂力给外婆,不然外婆就要被杀了!”景慕青在一旁急急忙忙道。 这时,许砚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心口依然插着那支箭,可是他脸上没有了人死之前的那份不甘和急切。他闭上眼,呼吸有些紊乱,苍白的面色让沈灵雨想要冲过去抱住他。 那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冲过去抱住即将死亡的许砚,这种事情为何好像她之前做过? 外婆已经在血眼傀儡的魔爪之下,沈灵雨心中却越发安然,不知为何,在她的意识之中,外婆此时应该是很安全的。反而是许砚,他的脸上写满了平静,可是沈灵雨总觉得那一支箭会让他的灵魂支离破碎。 心下着急,沈灵雨就又忍不住向虚空之中输出了些许灵魂力以换取心安,她没有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之中,已经向虚空之中输出了好几次灵魂力,正是传回来的寒凉让她的心一点点安静下来,不像一开始那样,又是爱笑,又是容易急。 沈灵雨贪图心安,而眼下最能给她带来心安的就是虚空之中传回来的寒凉之意,于是她上了瘾,闭上眼睛不断向空气之中输出自己的灵魂力。 渐渐的,她的心平静下来,忘记了眼前受伤的许砚和外婆,也渐渐忽视一旁朝自己惊呼尖叫的景慕青。沈灵雨默默闭上眼,心一点一点沉回到该在的位置,与她的淡然不同,景慕青几乎要气炸了,他在沈灵雨的耳边狂吼,摇晃着她的肩膀,不准她就这样淡定下去,对眼前的一切不顾不问。 景慕青的干扰多少有效果,沈灵雨想要沉下去的心又浮上几分,她不得不将它们一点点按回去。 眼前的都是她亲近的人,可是奇怪,为什么她越平静,就越觉得眼前人的生死与她无关?沈灵雨有过这样的念头,那念头不过一闪而逝,消逝在大脑最深处。 她有关心的人,可是她关心的人在别处。 沈灵雨这样想着,猛然睁开眼,却见眼前的许砚和外婆正一点一点失去生命力,枯萎风干,最后被一股风吹散。 沈灵雨的世界一片晃动,晃动过后,她发现眼前的血眼傀儡比自己高上了近半米。一个人站在血眼傀儡的身后,微微垂眸,眉梢眼角浸染着阴暗和残忍。 他苍白的脸色和猩红的嘴唇,昭示着他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刚饮过人血的恶魔。他抬起眼,冷冷看向着沈灵雨,蓦然一笑。 这一笑让沈灵雨毛骨悚然,他嘴巴一张一合,分明是在说:“看,我又回来了,你的那双眼睛终于是我的了。” “鬼、鬼王!”沈灵雨终于不再淡然,她下意识想要找许砚,可许砚不在,就在刚才他已经枯萎风干,最后化作沙子消失在了她的眼前,没人能帮她了。 这可如何是好?沈灵雨转过身来夺路而逃,鬼王在身后跟上,他一直在笑,笑得很得意。 那笑声一直追随在沈灵雨身后,如影随形,无论她怎样努力,笑声都不肯多离出一步。 鬼王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呵着气:“眼睛,眼睛。” 他说他要沈灵雨的眼睛。 沈灵雨脚下一步不停,鬼王要她的眼睛,她比谁都更清楚。可是她该如何去逃?她的步伐越来越沉重,每一脚都好像是踩在了泥淖之中,很难拔出。 “眼睛,眼睛。”鬼王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耳畔。 他要的始终是沈灵雨的眼睛。沈灵雨不能将他想要的给他,当然不能给——交出眼睛她就只能做一个瞎子! 她不要失去眼睛,她还有许多没有做的事情,等着她去完成! 沈灵雨想用自己的眼睛去对付鬼王,可是她不能。 有一道声音在心中告诉她,不能用烛瞳,不然造成的后果会很严重。 于是她仍然只是逃走,逃走的路上又不断向虚空之中输出灵魂力,以换取心安。 鬼王蛊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说:“来呀,乖乖停下来,只要你肯把你的灵魂力给我,我就愿意饶你一命。” “来啊,这个交易很划算,过来,不要再跑了,把你的灵魂力给我。” 沈灵雨将些许灵魂力蓄积在左手,猛地向外一句,却不是想将灵魂力送给鬼王,而是想要借此机会重伤鬼王,灵魂力抛出落在虚空之中,引起了一片震动。 沈灵雨的心痛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有重要的人受到了伤害,急切去看,四顾茫然,却不知该如何躲开鬼王攻击去寻找对自己很重要的那个人。 她的灵魂力成了鬼王想要夺取的新物质。 鬼王口中依旧念叨着沈灵雨的灵魂力,却没有轻举妄动。 沈灵雨却在知晓亲近之人受伤的一瞬,决定下死手,她集中了一些灵魂力在手上,正要发出,心脏却猛地跳了,这一跳让她已经蹿出手臂的灵力迅速回巢,护住心脉。 好生奇怪,她在不安,她为何会不安?她是要攻击是要保护,为何她要不安? 沈灵雨抿抿嘴,再一次准备攻击,灵魂力第三次脱离手臂,换来的又是心里一阵强烈的不安。 难道对鬼王发出攻击是个错误?就这样逃下去才是正道? 沈灵雨没再多想,转过身想着心里最接近的那个答案奔跑。 奔跑期间,她依旧像虚空之中输出灵魂力,传回来的寒凉之意比之前更甚几分,于是她越发急切甩掉身后的鬼王,去找她要找的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鳞片 鬼王阴魂不散,拼命在她身后追赶,他说:“不要再逃了,这样多辛苦,你已经没力气了,不是吗?停下来……停下来,将你的灵魂力交给我,然后你就可以解脱了。我可以保证你不再那么疲累,来,停下来——” 鬼王的声音很蛊惑,沈灵雨脚下顿了顿,却是一咬牙继续向前跑,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让她既愤怒又焦急,她这是失去了什么?是有什么人应该在她身边,现在却不在…… 为什么? 谁把他夺走了? 蓦然腾升的愤怒让沈灵雨双目发痛。又来了……那种刀子割开一样的感觉。 这一次她没有低下头去,而是咬紧牙关生生承受住,企图撕裂眼前让她感觉烦闷的一切。 时间碾压过,剩下的就只会是尘土。 沈灵雨猛然释放出烛瞳的力量,那力量如同千丈波澜狠狠砸向岩石,耳听得空中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闷哼,巨浪冲翻了一切,眼前那一方湛蓝的天空被冲出了一道口子。 些许碎片掉下来,露出天空后面大块的漆黑,沈灵雨直奔那块虚空!有豆大的昏黄光点出现在眼前,这灯光好是熟悉…… 真实的记忆如潮水涌回大脑,冷汗沁透了脊背,沈灵雨瞥见引路人手中摇曳的烛台和她嘴角的那一抹鲜血,勃然大怒之间,催动御风诀托起自己转瞬来到引路人面前,劈手夺过那盏油灯! 再回身,却见王琨和许砚皆双目紧闭,两人的状况都不大好。 那引路人想要趁着沈灵雨没看向自己的空档前来偷袭,不料沈灵雨早已发觉,回身就是一脚,狠狠将她踢翻在地! “没想到最先脱离控制的会是你。” 沈灵雨压着一腔怒气,笑容森然:“你设计卖我们人情,想要让我们做的就是这件事吗?” 但见眼前引路人被她说得发愣,沈灵雨又言道:“如此也好,只要许砚和王琨平安无事,离开了这里,我们互不相欠。” 那老婆婆眼睛转了两转,似乎明白了沈灵雨是什么意思,又似乎有些不明白。 “你,不杀我?” 沈灵雨带着一抹嘲笑,反问:“你想让我杀你?” 她手中依旧提着那盏油灯,很是淡然地回到许砚身边,依旧挽着他的手臂,悄悄将自己的灵魂力输到他的身体之中。 沈灵雨看到油灯的那一瞬间,是很想将它毁了的,种种迹象告诉她,构成之前幻境的就是现在被她夺过来的这盏油灯。在摇曳的灯火之中,她被唤起了最美好和最可怕的记忆,两种记忆在她最憧憬的幸福之中交替出现,引出这些年她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如果不是许砚的灵魂损伤让她铭记入骨,这会儿她还在记忆之中,与鬼王拼命死斗呢! 这老婆婆将他们引入幻境是要做些什么? 沈灵雨转瞬便想通了,幻境之中受伤的许砚和面目狰狞的鬼王,一直再向她索要的是她的灵魂力。 “说吧,你要我们的灵魂力做什么?” 沈灵雨有心套话,借此机会想办法将许砚和王琨从幻境之中解脱出来。制造幻境的物什就在她手里,她很想将这烛台打碎,却又担心烛台被打碎之后,许砚和王琨会自此迷失在幻境之中再也无法醒来。 那引路人微微一笑,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样在如此短时间内,冲破幻境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沈灵雨的语气是冷淡的,她猜不透引路人存着什么心思,又不想让戒备带来的紧张感呈现在自己的外表,使引路人觉得还有戏耍利用她的余地,于是她学着许砚的样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潭缓缓流动的静水。 引路人单手撑地艰难地坐起来,视线一直没有从沈灵雨的脸上移开。 “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做到在那么短时间内,就从幻境里逃离的?” “你觉得我不应该成功离开?” 沈灵雨迎上引路人的视线,眼中没有半丝恐惧之色。 引路人小瞧了她,她不由在想,造成这种轻视的原因是什么?引路人对她不熟,她在引路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无非就是早上时,引路人从森林深处走出来的时候,她脸上颇为愤怒的表情,还有后来表现出来的任性和对许砚的依赖。 沈灵雨不由觉得,就是先前为掩饰许砚受伤表现岀的那些小女孩子气,让这老婆婆觉得她是三个人之中最弱的。沈灵雨现在站在这里,老婆婆看向她时脸上没有半点敬畏之色,看起来是认为沈灵雨不过走了狗屎运,才会成为第一个从幻境中逃脱的人。 沈灵雨说不上这种被轻视的感觉对于此情此景下的她来说,说是幸运还是不幸?难怪许砚一直坚持训练她的体能和修行,她这副样子行走在他们这个行当里,妥妥的一颗刚入门嫩芽菜,谁见到都是要欺负几下的。 许砚无论表现出冷还是热,他的气场都在那里,让人不敢小觑。沈灵雨不同,她的稚气太甚。 沈灵雨再一次意识到,如果不是许砚的身边,自己的日子会有多么难过。她只是修者行当中一个实习生,不过是有许砚这样一个业内大佬护着,才没有人敢对她耍太多心机。 沈灵雨与老婆婆遥遥对立,谁都不打算先松口,沈灵雨想到既然自己可以脱离幻境,那么许砚也可以这样。想着,沈灵雨将更多的灵魂力从自己的手臂一点点输到许砚的身体,企图让许砚借助她的力量脱离幻境。 有许砚在,事情会更好解决一些。 在这之前,沈灵雨做了一件在后来看着很明智的事情,那就是忍着眼睛里的痛,用烛瞳把引路人困在了一个时间点上,让她无法再来使坏。 困住了老婆婆,沈灵雨定下神来顺着许砚的脉络去感受,她看见了许砚的灵魂,那原本很健康的灵魂此时布满了细碎的伤口,就像是好好的一块玻璃被尖锐的石头击中,到处都是裂纹。 沈灵雨很难过,她早知道许砚受伤了,而且伤得很严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可真正通过内视看到他灵魂上伤口,她还是哭了。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无声落入黑暗之中,沈灵雨睁开眼左右望望,黑暗之中,除了他们四个人什么都看不到。 许砚这样撑不到离开,索性她就在这里用自己的灵魂力去为许砚做一些弥补,首先她想到的,是回到自己的灵台摄取更多灵魂补给,然后将力量转移到许砚的身上。 做好打算,沈灵雨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衣兜,这一动作让她想起衣兜里的那块鳞片,鳞片之上波动的红光让她记忆犹新。 苏弥月便是利用红色鳞片的能量压制了她,让她差点永远都回不来,那么,这鳞片能不能帮到许砚? 沈灵雨这样想着,将鳞片的一角小心贴到许砚的掌心,通过内视去探查力量波动情况。 一看之下,沈灵雨大为欣喜——鳞片中的能量正随着血液的奔腾进入许砚的灵魂之中,就像是小溪流入干枯的河床,那些力量很快便流向许砚灵魂中大大小小的裂缝! 烛龙不愧是神兽,身上一块小小的鳞片便可以弥补人的灵魂。沈灵雨看着许砚的脸色一点点缓和,心里乐开了花,但是很快这份欣喜弱了下去…… 不过片刻,那些力量在裂缝之间游走一番渗透下去,灵魂上面的裂缝在内视之下依旧清晰可见,与先前唯一的不同是裂缝边缘染上了红色的光芒。 看起来可以滋润大地的清泉,依旧救不了干涸的河床。 沈灵雨取回鳞片放在自己手里对着烛光端详,鳞片上面红光依旧,却不肯往许砚身体里再输出一丁点能量了。 “靠不住啊。”沈灵雨小声念叨。 左右看看,四周漆黑一片,借助她手中这盏油灯不过能看见五、六米远,实在难以令人心安。 这样想着,沈灵雨把许砚和王琨强行按到地上坐好,又用烛瞳结成时间墙将大家一起框进去,这才放心地倚着许砚的肩膀沉沉睡去。 意识缓缓下沉,从湛蓝天空坠下,落在孤峰之上。 有些日子没来,灵台之中已经不见了苏弥月,沈灵雨目的很明确,在御风诀的帮助下轻车熟路朝老林而去。 落在林中,土匪一样,走到哪里,哪里果子就会被她扯下来塞在嘴里胡乱嚼了。沈灵雨又不肯放过这些生命力十足的古树,一路走一路用手掌去摸,不过半小时,身后已经蔫儿了两排的树了。 蓦然,有一道惊天动地的虎啸声从林子深处传来,沈灵雨有意去看,又担心许砚等太久,两腿一屈跃上枝头,依旧对树上的果子下手。 沈灵雨离开灵台回到现实中时,身体内的灵魂力已经充盈到几近爆炸,她的身体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奋力向上一跃,借着御风诀的力量托着自己直接回到现实。 她走得太快,没能发现在距离自己跃起处不远的地方,草丛里有一块红色的鳞片…… 第一百七十六章:也是活物 沈灵雨赶回来,将自己身上九成的力量释放出来,缓缓注入许砚的灵魂。 何为杯水车薪?这会儿沈灵雨比谁都更清楚。 人一急,就容易动一些不能动的念头,沈灵雨现在最想做的是将许砚带到灵台之中慢慢休养,像他现在这样,恢复起来实在是太慢了。难怪说许家这禁忌秘法用过一次,灵魂需要调养上百年才能完全恢复。 沈灵雨竭尽所能,汲取灵台老林之中纯粹的力量为许砚治疗,却也只能在他受损的灵魂上覆盖一层薄薄的蓝膜。 在蓝色薄膜的包裹下,许砚灵魂上那些裂缝看起来倒是不那么惊心动魄了,可是那有什么用? 不过是粉饰太平,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沈灵雨想到了归墟。归墟之上灵气十足,去到那里的话,相信许砚很快就会恢复了。 归墟,只有归墟了吧。 他们之前去过的陨嵊岛上,都不如沈灵雨在灵台之中的那片林子中感受到的灵气强盛。 把许砚送去归墟——沈灵雨很快便坚定了这个想法。 许砚不可能就这样在酆城养上一百年的伤,酆城现在乱成这样,潜在威胁实在太多。许砚也不可能乖乖的在酆城养伤。景慕青还在事务所里躺着,每天靠营养液和法阵维持生命,他不可能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景慕倾昏睡到老死。 沈灵雨打定了主意,从这里出去之后就去找徐公子,一刻都不多停。 许砚原本打的什么主意她大概猜到了一些,无非是趁着她不注意,安排妥当一切悄悄同着徐公子一起出发。 但现在事情变了,她不能由着许砚像之前那样,一个人决定一切。 这是最好的办法,尽头就在归墟。徐公子到底有一些什么阴谋,现在已经不是她该去考虑的了。 沈灵雨在灵台与现实之间奔波十几个来回,每次只留供以来回行动的灵魂力在自己体内,其余的全部输送到许砚的灵魂之中。她做得越加熟练,每一次都让灵魂力充盈于自己的脉络,将脉络稍微撑开一点,但不至于将灵魂撑到爆开。 沈灵雨疲于奔波,在来回跑了十几次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的脉络比之前更宽一些了。灵魂力调动起来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这便是所谓的熟能生巧吧。 在这个天地灵气缺乏的时代,很少能有修者体会到自身脉络被灵气充盈到撑开的感觉,脉络被撑开,就像是原本的山间小道变成了平坦宽阔的大道,灵魂力奔跑于其上自然会比之前轻松得多,所能容纳的也会比之前多很多。 沈灵雨很是欣喜,于是在灵台和现实之间穿梭得更加卖力了。 等到沈灵雨,终于承受不住这份疲惫停下来的时候,许砚的灵魂已经被十七层蓝色的灵力膜覆盖。 沈灵雨对自己的作品还算是满意,虽然这十几层灵力膜只是将许砚的灵魂粘起来,保证它不会轻易破碎下去,从内视来看那些属于沈灵雨的灵力就像是一堆万能胶,胡乱将许砚的灵魂粘了起来。 这样便好了。 沈灵雨心想,出去之后将许砚送到郁溪桥那里,这段时间徐稚总会出现在郁溪桥的医馆,如果他今天也在,倒也合适,免得她去找了。 沈灵雨持续输送自己的灵魂力到许砚的身体,以此协助许砚脱离幻境。 她这一招很好用。 许砚的脸色迅速好转,借着摇曳的灯火,沈灵雨可以看见许砚额头上原本因为痛苦而暴起的几根青筋,渐渐消了下去。又过了些时间,他的双眸轻轻转动了两下。 继而,许砚的手指轻轻一动,几乎是很突然的,沈灵雨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微微有些凉意的大手紧紧握住,许砚睁开了眼睛,在这摇曳的灯火之中,他的双眸之间跃动着慑人的火苗。 许砚转身看向沈灵雨,伸手用力在她头顶上揉了揉,顺势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累坏了吧。”他问。心疼之意浮在眉宇。 沈灵雨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引路人果然没有安好心。我以为她要等到出去之后才会算计我们,没想到半路就下手了,我完全猜错了方向……只是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 “想不通就先不要想了,我们调整一下,离开了这里,有的是机会盘问她。” 沈灵雨看了一眼同在烛瞳能力笼罩范围内的王琨和引路人,对许砚说:“王琨还没有脱离幻境。” 说着话,又一指二人面前的如豆灯火:“就是这烛台将我们摄入幻境之中,出来之后,我本想毁了它,又担心你们再也出不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许砚取过那一盏烛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烛台和这灯火本身都没有什么问题。” 沈灵雨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哑然。她敢断定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当时她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脱离的幻境。 为何此时许砚会说和它没有什么关系,难道成功脱逃只是她误打误撞? 沈灵雨思绪万千,却又听得耳边许砚说:“烛台的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换一个人今天手持这盏烛台给我们引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这盏灯可以唤醒人内心的极致,极致的幸福,极致的憧憬,还有极致恐惧的和担忧。 引路人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幻境之中我们骗取力量,至于要这些力量做什么,那还要问他本人。”言罢,许砚望向早已被沈灵雨制住的老婆婆,老婆婆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困在之前的一个时间点上,错愕的表情,让人生出几分无奈。 “我们救王琨出来,挟持老婆子带我们出去。” 许砚说做就做,手中烛台被他挽出了一个漂亮的花,那灯火上窜下跳,居然没有半点烧到他的手腕。 许砚手上不停,捏着烛台的中心段,左右快速甩了几圈,做了个眼花缭乱,晃得沈灵雨找不到东西南北。 忽然,许砚收了手,却见烛台之上那一豆粒大小的光源,左三圈右三圈,慢慢悠悠地晃荡,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停下来。 “这可真奇怪,怎么这烛台上的光,就好像是喝多了一样,燃烧起来,摇摇摆摆?” 听到沈灵雨这样问了,许砚微笑着回答她:“你觉得这一抹烛光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那是因为这一抹烛光,本就是活着的——它与之前甬道里那些看着很像冰刺的怪物一样,都属于这些引路人搞出来的陷阱。引路人很难修行,便是修行了,能力也赶不上这些在战场之中厮杀过的真正的修者。为了对付这些修者,引路人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她们知道修者通常容易看不上一些普通的存在,但是对危险出色的感知让她们无法使用一些低级陷阱,只好想到了用这样的东西去害人。” 的确,别说是普通修者,就算是修炼了上千年的许砚,也是看过这烛台之后,才发现了哪里不对,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常见了,就算引路人大大咧咧推到大家面前,谁又能看出点什么呢?可见,引路人在这上面动了不少心思。 她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沈灵雨回想起在树林中,他们见到引路人老婆婆时的样子,那老婆婆脸上写满了开心,那是毫不掩饰的开心,现在想来,那种表情好像是等待了上千年的猎物终于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只要老婆婆伸手就能将他们这些猎物攥在手中,按在刀俎之上任她发落。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爽。在许砚面前,沈灵雨丝毫不需要掩饰那种不爽。 她拧着眉,忽然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许砚,”她神色郑重地说,“你以后再不许那样一个人承担一切了,你身上的伤和小青身上的伤都不能再拖了,不要把我甩在外面,不要独自替我承受一切,归墟不管有多危险,都请带上我一起去闯吧!” 说话之间,沈灵雨将头深深埋入许砚的臂弯。她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自己的眼泪,只留给许砚一个坚定的身影。 许砚抱着她锁起眉头,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一起去闯。” “好,”沈灵雨笑着,“我们一起去闯。“ “归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一起去闯,只要我们在彼此的身边,有什么可怕的呢?去天堂去地狱,都没有什么分别吧!” 因为许砚的承诺,沈灵雨变得开心起来,在她看来,只要有陪伴,便没什么是闯不过去的。 最差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他们被困在归墟几百年,就像是许砚之前遭遇的那样。 那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因为他们在一起。 身边蓦然有深吸气的声音响起,原来,许砚刚才对烛台做的那些扰乱了原本困住王琨的幻境,王琨发现了不对,瞅准了机会,从幻境之中逃离出来回到现实。 醒来之后,王琨一抬头便看见许砚和沈灵雨抱在一起。 他叹了一口气,却是连丧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虚与委蛇 许砚轻拍了一下沈灵雨的肩膀,示意她从自己怀里离开,又看向王琨,道:“虽然一直念叨想死,你不打算让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吧。” 王琨自然是摇了摇头:“有谁想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那就好,我们来讨论一下,如何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三人凑在一起,说话声音被压得很低,低到在这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听得清楚彼此的声音…… 待到引路人从时间的禁锢之中被解救出来,看见眼前冷冷盯着她的沈灵雨和王琨,身上不由得一哆嗦。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引路人自然不会认为王琨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她眨一下眼的时间内,脱离幻境并站在她面前。唯一的解释,就是没有被她放在眼里的小丫头刚才做了什么…… 再看向沈灵雨,引路人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畏惧。 沈灵雨没有理会她这一眼,脸上很是不忿,将烛台搡进这老婆子怀里,口中冷冷道:“乖乖带我们出去,不然有你好看。” 话说完沈灵雨便转身离开了,只剩王琨还在引路人面前拧着眉头,拿手点指:“你这老婆子真是个坑货,我们没招你没惹你,居然落得被你祸害!我许哥在你那狗屁幻境之中受了伤,看见没?我沈姐姐很生气,他们俩感情好着呢,你敢再玩花招,沈姐姐发起火来让你生不如死,到时候——呵呵,我可救不了你!” 引路人被唬得一哆嗦,她相信沈灵雨有让她生不如死的资本,于是干笑着朝王琨点点头。 王琨和沈灵雨回去,一人一边,扶起了脚步虚浮的许砚。 引路人一看,口中喃喃道:“这是灵魂受了伤啊……”说完,脸上不由挂起了一片失望。 老婆婆自然不能让沈灵雨他们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变化,手持烛台,依旧转过身来,在他们前面慢慢引路。 这一次,她果然没再敢搞什么手脚。王琨和沈灵雨扶着许砚往前走,引路人可能是怕自己暴露太多,没敢多回头去看,如果她回过头,就很有可能发现,许砚只是将手搭在沈灵雨和王琨的肩上,完全是倚仗自己的力量在行走。 行走过程中,沈灵雨闭上眼睛,短暂的休息过后,她恢复了精神,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更强了。 感受到这些,她忍不住捏着许砚的衣角,偷偷地笑了。许砚见她握握拳头,又牵着自己衣角的样子,便知道她的力量水平有所提高,每一次他夸沈灵雨学得快够聪明,沈灵雨都会握握自己的拳头,然后偷偷地笑。 这样的她真是可爱。 他们继续往前走。没想到这一次,不过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便走到了出口,老婆婆在最前面撕裂了浓稠的黑暗,有幽幽的光照进来,她回过头看向被人搀着看起来伤得很重的许砚,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这一次,她的神情变化被沈灵雨完整地捕捉到了。 待到老婆婆率先走出去,沈灵雨才在许砚耳边嘀咕:“这老婆婆看你受伤了,怎么脸上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难道她姓许?” 许砚哭笑不得,给她解释道:“哪还有什么姓许的?许家内五支早在当年归墟之行,就已经没了。” 那可真是奇怪了,这引路人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她倒越发想不通了,明明是引路人制成了幻境想要伤他们的性命,现在得逞了,怎么又满脸的失落?搞得像许砚是引路人的得意弟子,最后却没能达到师父的要求一样…… 等一下! 对呀,她的那种表情不就是对许砚抱了很大期望,测试过后,却发现许砚远不如她的预期? 沈灵雨恍然大悟,她已经知道引路人存的什么心思了。 明白过来,沈灵雨心里不犹浮起一丝恼火,这引路人想让许砚帮她,非但不好好与他们商量,还要以这种方式将他们逼入绝境来测试他们的能力是否达标? 这引路人,真是不可交之人。 沈灵雨又开始盘算,出去之后该如何摆脱这些引路人,不与她们扯上关系。可转念又一想,他们很快就会离开酆城往归墟去,再回来不知是何年何月,但犯不上与她们计较。 想到这些她紧锁的眉头便像是被无罪释放,眉梢眼角都带着轻松和快意。 从黑暗中的裂口穿过去,他们来到了一间逼仄的小屋,沈灵雨认得这里,这是引路人的据点——不过不是开始他们进来的那一个据点,那一间屋子早就被毁了,屋子里面充斥着会让人肺部迅速纤维化的毒气。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引路人自顾自盘腿坐到榻上,整理了衣衫,又摆正了放在眼前桌子上的烛台,神情很是自在。 老婆婆邀请他们坐下,并说:“这一次我被追杀,完全是因为你们,所以请对这一件事负责。” 沈灵雨愣了愣,心底又是微微一松。她就怕着引路人耍什么滑头,然后给他们挖什么大坑,现在这老婆婆打开天窗说亮话,接下来的事情倒也简单了。 所谓的为她们负责,无非是去杀了差点害死她的陶明立,这件事情就算没有引路人这一茬,他们也会要做的,答应引路人不过是顺便。 沈灵雨刚想答应,却被一旁的许砚按住手臂,不容她开口说话。 沈灵雨到底是天真了,她没想到这老婆子还有别的打算。 老婆婆见他们没有说话,继续说道:“我知道,想要杀我的那个人是奔着你们来的,不管怎么样,你们都会杀了他,可那是你们与他之间的恩怨,算不到我的头上来。这件事情你们应该补偿,作为补偿,你们替我去找一个人吧。” 许砚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地方,什么人?” “忘川,我的一位老友,替我传个话儿就好。” 沈灵雨的眉毛再度紧锁。 看引路人提要求时,语气轻飘飘的,找一个人哪需要费如此大周章?这之中定有阴谋! 不是老婆婆撒谎,想要利用他们带进去或者带出来什么东西,就是那个人很危险。 沈灵雨那样想就那样问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去忘川找一个人,需要你耗费这么多力气来算计我们吗?” 那引路人显然没有想到沈灵雨会这么直接地将话挑明,沈灵雨这样直白地将话说出来,许砚没有拦她,显然,许砚也懒得与引路人如此虚于委蛇下去。 引路人瞧见许砚的态度,心中明白了一二,垂下首来思索了片刻,再抬起头来,一开口,却是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我的那位老友,说是老友,其实更像是我的恋人。” “谁也不是生来就是引路人的,当年我也是个活人。在十五六的年纪,与我的青梅竹马订了婚,可是好景不长,我死在了新婚前夕。因为执念太深,我没有去投胎,而是徘徊于阴阳之间,做了个引路人。 我以为这就完了,可是没有想到,我那位可怜的未婚夫他……他在之后没几年死于一场战争,我死后他没有再娶,他只盼着等到自己百年之后来到下面,再与我共续前缘。他没有等到我,就在忘川徘徊了许多年,一直不肯离开。” “我想让你们替我去给他捎个话,他不要再等了。” 话到这里停下来,引路人陷入了沉默。 忽然有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屋内几人齐齐回头去看,却见门口的帘子被粗鲁地掀开,一个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他的身高足有两米,硕大的体型衬托着屋子越发逼仄,他抻岀脑袋瞧着屋里的人,样子很可笑,但是没有人笑他。 他那一身堪比世界健美冠军的肌肉块,和手里沾染了血的锤子,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进来的大个子骂了声娘,啐了一口,口中道:“你们这些东西让老子好找!来来,吃老子一锤,管包你脑壳开花,脑浆四溅!” 锤子往外一比划,大个子瞧见沈灵雨的样貌,嘴里打了个结巴,差点咬到了自己骂街的舌头。 “你,过来!让大爷疼疼你,然后再送你上路!” 沈灵雨自然不会理他,她也不必理他。她衣兜里的鱼肠剑转瞬被握在许砚手中,许砚纤长手指捏着这锋利的短剑,只要他手上轻轻一抖,短剑便会让大个子那张破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许砚是那样打算的,那个念头刚浮上脑海,他的手指就动了。果真如同沈灵雨所想,那两根夹着短剑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向外一拨,大个子瞬间哑了口,轰隆一声摔倒在地,四肢不自然地颤抖几下,人就没了声息。 沈灵雨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从大个子的喉咙上把匕首拔出来,又用大个子的衣服将上面的血擦干净,捏着短剑回到了许砚的身边。 许砚这一招看得引路人愣住了,沈灵雨认为,引路人不会再因为许砚灵魂受伤而把许砚看扁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死乌龟 如果许砚只是用手里的鱼肠剑杀了一个人,那么他的能力还不足以让老婆婆刮目相看。但是许砚杀的那个不是普通人,敢拿着锤子在阴间路上乱闯的,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你没事?”引路人诧异。 “我有事。”许砚淡淡回她。 “你要如何证明?” “你又要如何证明?” 引路人看着许砚苍白的脸,哑了哑口,再没说话。 倒在地上那具尸体不甘心地痉挛了一阵,从喉咙伤口之中爬出来一个又一个巴掌大小的婴儿,带着一身鲜血和对生命控诉的哭泣站在他们的面前。 一共五个通体雪白的婴儿,呈一字形排开站在屋子里,紧闭双眼嚎啕大哭,每哭一声,他们的身体便会大上一分,身上的血液也随之渗入皮肤迅速消失。 许砚端详着沈灵雨胡乱擦过的鱼肠剑,发觉她擦得还不够干净,于是随意扯了眼前桌子上一块帕子,细细擦拭起剑身来。 老婆婆疑心他这是怕了,可看过许砚的神情,她又有些拿不准,从许砚的脸上她只能看见淡然。 更可能的是,他是真的怕了,现在摆出淡然的样子不过是在充面子,于是她不屑地抬了一下嘴角。 地上的五个婴儿几乎是见风就长,一声又一声的嚎啕过后,个子已有半米来高。到这里,他们终于停止了哭声,睁开眼睛望向眼前四人。 王琨早被这五个孩子哭得心烦,不耐烦地用小指抠自己的耳朵,余光瞥见眼前五个孩子齐刷刷瞪着他。像是被人点了穴,王琨保持抠耳朵的姿势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五个孩子迅速风干了皮肤,原本雪白细嫩的身体变成了包过浆的木头,他们的嘴巴依旧大张着,发出“啊啊”的呼喊声,却是再也无法合上了。五个孩子的眼睛也不再像是孩子的眼睛,木头珠子在眼眶里机械地来回转动,头依然转向王琨。 王琨被这样的眼睛看得发毛,身体小心移动去躲开他们的注视,而后他很庆幸地发现这些玩偶看的并不是他,而是坐在他身边的许砚。 被行注目礼的许砚没有动,他还没有把剑柄雕刻缝隙中的血迹处理干净,正用帕子认真擦拭着。 那一方帕子沾染了许多属于死去大个子身上的血和肉,已经是没法要了。引路人心疼极了,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块帕子,怎么就今天恰好扔在那里,被这姓许的拿到手里了? 代替许砚站起来的,是兴致盎然的沈灵雨。 “早听灰叔说过这木头人偶的可怕,好奇了好久,今天可算是见到了,就让我来会他一会!” 说着话,雀跃的沈灵雨没有丝毫停留,一个箭步蹿到了人偶面前。 对于沈灵雨的要求,许砚没有拒绝,王琨自然也不会跳出来拒绝——他已经看出来了,他们三个人之中,现在他最弱。有烛瞳那个外挂,沈灵雨没什么可害怕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准备扮猪吃虎的许砚坐在这里,他在一旁看着热闹就好。 他不知道许砚不是这样想的,沈灵雨也不是这样想的。 在沈灵雨看来,许砚现在能不动尽量不要动,毕竟他是带伤在身。许砚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逞强,他对现在的沈灵雨也有信心,对付几个木头娃娃对于沈灵雨来说,根本不算是个事儿。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心中特别郁闷,那人自然就是想要看看许砚到底有怎样水准的引路人。引路人表面上不能说什么,之前将三人困入幻境是她理亏,现在要是指手画脚的,接下来的条件便没法谈了。 引路人正埋头寻思着,却听得耳畔传来淡淡的笑声。抬头去看,那发出笑声的正是王琨,王琨会笑,是因为沈灵雨手里倒提着一只木偶的脚,木偶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变成了块木头,大张着嘴巴样子还傻极了! 沈灵雨毫无费力地将手边的木偶一个又一个扔出去,丢在墙上,又重重摔下来。 她走回来,一把拿起引路人之前用过的烛台,用轻灵灵的嗓音笑问:“您介意我在您这里烧点柴火取暖吗?阴间路上实在是太冷了。” 引路人自然是不愿意的,若这小丫头不小心把她的屋子烧了,可如何是好?脸上抖了几抖,才克制住没有把自己所有的皱纹拧巴到一起去。 这时,那边安静的许砚说话了:“不要胡闹,在这里烧木头,我们怕是要被这浓烟呛死了。”他分明是在指责她,音色一如既往的冷,语气里却带了几丝对小孩子的无奈和欢喜。 刚要将火丢到木偶身上的沈灵雨点点头,又笑嘻嘻的,一手一个提着木偶,扔到了门帘之外。 她的人没有动,只是将手里的烛台一起扔了出去。 引路人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低呼,那可是她的烛台! 这两个人是在报复她吧,一个毁了她的帕子,一个扔掉了她的烛台? “噼啪”的燃烧声很快在门帘以外响起,有火光透射门帘照了进来,那亮色简直要灼伤引路人的眼睛! 随着燃烧声响起的,还有木偶们的惨叫声,那些木偶似乎终于醒了,可是一醒来便落入如此境地,痛得不知所措。沈灵雨掀起门帘一角向外瞄着,她用烛瞳控制了五个木偶身体的一小部分,让他们无法从原地逃离,只能生生承受烈火的啮咬。 似乎察觉到引路人的目光,沈灵雨回过头朝她笑了笑,那是善意的一笑,却让引路人毛骨悚然。 沈灵雨只当是没看见她浑浊老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笑眯眯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嘴里还对许砚和王琨说:“这一下暖和多了。” 许砚和王琨点头称是,他们都是见识惯了沈灵雨烛瞳威力的,自然不会觉得怎样。 沈灵雨搓搓手,忽然又笑着抬头看向引路人,双目灵光闪动,带着满脸的善意和稚气,问道:“老婆婆,你刚才说的那番话中,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说你想让我们去找的那个人,与其说是你的朋友,不如说是你的恋人,可是你又说过,那个人是与你订了婚又差点成了亲的,为何根据你的描述,你们的关系更像是友谊已满,恋人未达?” 引路人被问得微微发愣——她的确是那样说过。许砚和王琨两个男人对这种描述不会那么敏感,沈灵雨却不同。 引路人很快给了沈灵雨一个无法辩驳的答案:“因为我并不喜欢他,至少在知道我死后他再没成亲之前,我只把他当成一个多年的老友,那个时代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能够嫁给一个根知根底的人就已经是幸运了。” 想了想,她扯开沧桑嘶哑的嗓子,又续了一句:“如果我能够早一点看清楚自己的心,又怎么会舍弃了等待他团聚的机会,在这条路上做一个引路人?” 沈灵雨点点头。这样说,这老婆婆倒是个有情的人,只是,不知道去忘川会有多大的凶险,以至于引路人只将目光放在他们三人之中,实力最强的许砚身上。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些木偶在门帘外凄惨嚎叫了一通,火光渐渐弱下去。 屋子里又有些阴沉沉的,因为烛台刚才被沈灵雨扔到了外面,他们现在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引路人暗叹一声,从床榻之下又摸出了一只烛台,烛光亮起,他们又可以进行正常的交谈了。 “怎么样,许砚,这忘川你去也不去?” 许砚借着灯光打量手里的鱼肠剑,至于那一方帕子,被他随手一丢轻飘飘飞出去好多米,穿过布帘下方,刚好落在那一堆即将燃尽的火焰之中。引路人瞥见有一抹火光窜起来,不过一瞬就又暗下去了。 “我们先解决了外面的事情。”他说。 引路人抬眼去看那门帘,帘子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但她知道许砚这一句话不是在乱说。诡异的安静在提醒她,有一场风暴即将来到。 “既然知道我们来了,就出来露一个面吧,不要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突兀的声音穿过了门帘,在屋子里横冲直撞,通过这个声音不难想象到,帘子外站着的人应该是个术士中的老油条,一个老烟鬼,一个擅长落井下石的小人。 “快点出来,我数到三,如果你们还不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老窝,让你们变成死乌龟!” 没人愿意当一只乌龟,于是屋子里的四个人站起来,陆续往外走。 沈灵雨忽然回头看了引路人一眼,双瞳之中灵光流转,引路人不知道她抱着什么心思,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异样,便稍微放下心来。 王琨毫不留情地将引路人推到最前面,引路人还沉浸在对沈灵雨刚才举止意味的思索之中,不防被王琨推了一把,身子抢在所有人前面冲出屋子。 只见站在对面的人朝她一剑挥来,正中脖颈!引路人心下大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沈灵雨当真对她下手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练手 引路人一双老眼之中布满了不可置信,更令她不敢相信的是,与她身体一样不能动的,还有砍在她脖子上的剑。 对面持剑之人奋力拔它,恼火地拔了几下又吓得哇哇乱叫,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臂也跟着不能动了! 他的手臂不能动是很正常的,因为沈灵雨的脑袋已经从引路人身后探了出来,一双灵光闪动的眼睛不错珠儿地瞧着那个人的手臂。 小姑娘扑哧一声乐了,举起手里的鱼肠剑,果断朝那人的手臂狠狠划下去——鱼肠剑锋利异常,切豆腐一样,轻轻松松将挥剑那人的手臂连着根儿切了下来。 不理会失去了手臂那人口中凄惨的呼号声,沈灵雨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口中道:“你拿这么长的剑做什么?我才发现,你打扮的跟许砚也有些像,怎么着,你是我们家许砚的头号粉丝?” 引路人的冷汗顺着延伸到太阳穴的皱纹一点一点滑下来。 这个人哪里是什么许砚的头号粉丝,分明就是扮成许砚的样子想要拿冲过来砍死她,借此挑起所有与引路人有利益相关的术士修者和许砚之间的仇恨! 沈灵雨却是什么都没看破的样子,口中很是嫌弃:“你这个人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你长得这样猥琐,贼眉鼠眼大黄牙,也敢模仿许砚?你这样是败了他的名声!我看你还是去投个胎,下辈子换个干净点的心和漂亮点的皮囊,再来学他吧!” 说话之间手起剑落,刚才还在骂他们缩头乌龟扬言要烧屋子的人,这会儿脑袋已经飞出去一米多远,在地上滚了几圈,便看不出了原本的样子。 这丫头真残忍——引路人心中默默评论。 不过这丫头也是个做大事的,身为术士,心性如果与普通人家女孩无异,反倒是个缺陷。 沈灵雨杀了那个人,就又缩回到引路人身后,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成一个肉盾。 引路人心中暗暗叫苦,这小丫头不知道要拿自己做多少文章。小丫头怎么样她都要忍着,谁让这小丫头长了一双厉害的眼睛,随意看人一眼,便能将人死死地控制住? 沈灵雨瞪着一双眼睛,装出很天真的样子,手里的短剑却早已染上了血红。 知道没有自己什么事情,王琨就轻松了很多,他甚至还有心思与许砚开玩笑:“沈姐姐这一下子上去,你的短剑就又染满了血,刚才耗费时间擦的那一通,白擦了吧!” 许砚带着轻笑摇摇头,没有与王琨说下去,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沈灵雨的身上,只见她的左手搭在引路人的肩膀之上,纤细的玉指在引路人橘子皮一样的脖子上轻轻弹跳。 许砚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似乎是有些心疼。沈灵雨没有注意到他这一份心痛,她正躲在引路人的身后,小心向外打量,等待下一波袭击的来临。 很快,从另一条路上拐出了十几个手持武器的修者,他们大步来到引路人据点之前,扫了一眼引路人,最后都把目光放在了沈灵雨的身上,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的吸引力要比一个老太婆大出太多。 沈灵雨讨厌落在自己身上的这些i视线,他们不是将她当做一个对手看待,而是当做一个玩物或者是宠物。 他们走过来,看到这里只有一个老太婆和一个沈灵雨,轻蔑和不屑毫不掩饰地挂在了脸上。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和一个一只脚迈入棺材的老太婆?奶奶的,还少一个人吧,许砚跑到哪里去了?那个小白脸儿该不是犯怂,一个人跑了?” 看看那小丫头唯唯诺诺的样子,躲在一个看着比她还脆弱的老太婆身后,连身子都不敢多探出一点来。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再来一百个这样的,他们也不愁。 “不要叫我们家许砚小白脸。长得白不是他的错,嫉妒他你们就攒钱去打个美白针啊丑八怪!” 一行人闻言,面面相觑。一片笑声在空气之中炸开。他们笑得太开心,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大笑的同时,沈灵雨垂下了眼帘。 他们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看着默默无语的沈灵雨,不由觉得他们猜对了,沈灵雨一人被抛弃在这里,许砚真的跑了。 可是,他们还得要确认一下许砚不在才可以。 于是为首之人高呼:“许砚,你这只缩头乌龟,小白脸儿!说什么酆城玄界数一数二的人物,真正遇到了事儿,却把个小丫头推在最前面,自己溜了吗?” 沈灵雨垂下眼帘,微微下垂的眼帘之中有强烈的灵光流转。同时,她搭在引路人肩膀上的那一只手借着引路人头发的掩护,正在掐诀—— 少顷,沈灵雨的手指定格在咒诀最后一个动作上。 她抬起眼睛,目光炯炯看向眼前这些人。 “想让许砚动手,就凭你们这些歪瓜劣枣,只我一个人杀你们便足够了。” “好狂妄的小丫头!真是不知死活!”愤怒的吼声几乎要震聋沈灵雨的耳朵。被一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威胁了,任谁心里都不会觉得好受。 他们一举手里的武器,做出要打的姿势,想要吓唬沈灵雨,又很不耐烦地对她说:“赶快把许砚交出来,饶你不死!” 这番凶神恶煞沈灵雨无论如何该被吓到了,可她偏偏没有,还能有心情笑着问屋里的人:“许砚,这些丑八怪说你是小白脸儿呢,你记得吗?上一次在湘西的时候,也有人叫你小白脸,我把他胳膊和脑袋都砍下来了。不过那时候我用的是你的那一把秦剑,这会儿手里的剑太短了,砍起人来弄脏了衣服,回去之后你可得给我买几件新的!” “好,你说买多少就买多少。” 许砚平静的声音告示着他并没有抛下沈灵雨逃离,外面的众人不由发愣,随即,更加浓厚的不屑出现在了语气之中。 “哟,原来许砚你还在这里呀,真是个怂包,我们都这样骂你了,你居然还要躲在一个小丫头的身后,靠着这个小女人来保护你吗?” “保什么护?保你个头的护,我出来练个手而已,不然,今天许砚交给我的训练功课就完不成了!” 话分明是强行为许砚辩护的话,到了沈灵雨嘴里带上几分任性和娇嗔的调调,居然真的就像是出来杀了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为了完成许砚交给她的日常任务,许砚本身对这些人并不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他们只不过是自己教授沈灵雨时使用的低级教学用具。 这个放在谁的身上,谁都会觉得不舒服,他们都是修者,居然会受到这样的侮辱。这许砚今天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想到这里,这一波人在不扯什么皮,几乎在同时暴喝一声:“上——”一行人齐刷刷冲上来,手里的武器看都不看,纷纷朝引路人和沈灵雨身上砸! “哎呀,要命啦,杀人啦,救命啊!我好害怕啊!!” 沈灵雨口中呼喊着,看似惊恐万分,眼角却带着抹不去的笑意。她有些想笑,于是她就哈哈地大声笑了出来,丝毫不给这些人面子。 眼中灵光流转,最先冲上来,眼看着就要杀死引路人的这些人,瞬间被什么东西被钉在了原地。 沈灵雨掐诀的那只手一松,一些血红的冰符从地上弹起,迅速没入那些人的身体。 沈灵雨手上不停来回变换着手势,却听得耳畔惨呼声一片——冰符穿破了那些人的身体,从他们身体中带来更多的血液,那些血液也被变成了冰符。 于是他们就被自己的血液杀死了。沈灵雨像是跳手指舞上了瘾一样,手上动作没完没了,过了几分钟,她才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眼前众人,刚才骂许砚的那几个人她都还记得。 他们几个人的头部从腔子上摔下去,在还算平坦的地面上,滚出去好多米远…… “看,我就说嘛,说我们许砚是小白脸的,我是一定要杀的。” 说完,沈灵雨又笑了。却略带神经质的笑声,让引路人心中一片寒凉,刚才她这是近距离见识到了沈灵雨那双眼睛的厉害,如果那些符咒落在她的身上,这会儿她也会和眼前这些人一样。被扎的跟筛子似的,看不出人形来! 引路人对沈灵雨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层次,她忽然觉得,沈灵雨比那个许砚更可怕! 沈灵雨哪知道引路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口中不大不小的声音抱怨着:“这个没什么意思呀,就算再来这么多人,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法将他们杀死在我面前,杀死他们和杀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倒是幕后主使之人,都到这一会儿了,还不肯出来吗?“ 沈灵雨说:“许砚,那个家伙真是个胆小鬼,而且不懂得礼仪,这么久了都不肯出来与自己的对手见见面!” 她说的自然是躲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的那个许砚曾经的朋友,陶明立。 第一百八十章:四分之三死 许砚微微皱着眉,依旧是应了一声。他很不愿意沈灵雨变成这样,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沈灵雨的手上不沾一点血腥,可是没有办法。沈灵雨早就失去了,安安稳稳做一个普通人的资格。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该犹豫,更不要说是后悔。想通这一点,许砚用自己素有的语气对沈灵雨说:“他若不是怕了,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耍阴招?” 沈灵雨对此也很是赞同,将陶明立又损了几句,嘲笑他自不量力,又说他在修行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 沈灵雨说这些话,并不是胡乱说些什么来刺激陶明立。 之前她与许砚讨论过,陶明立会走到这一步,原因是在哪里?许砚根据这些年对陶明立的了解,做出了三种猜测。 第一种是陶明立因为当初陶八爷被杀的事情,变得愤世嫉俗。 第二种猜测是,陶明立爱上了五娘可是五娘没看上他,所以他想要证明自己。 第三种可能是陶明立生性如此,只不过是在他们面前很好的掩饰了自己。 讨论了一番,他们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很大。这些年,陶明立对自己哥哥的关切都转移到了五娘的身上,这些人之中,他比谁都关心五娘照顾五娘,也比谁都心疼五娘。 想起陶明立每年做的那些桃花酿,那些酒后来基本落在了五娘的手里。只有一坛子在鬼王手里,那都是五娘离开荔城之后的事情了。 陶明立果然是一个果断又狠毒的人,知道许砚难对付,就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去杀掉许砚。 而且陶明立还有一点,他这个人很稳重,稳重得像是一块石头,一般人想要撬是撬不起来的,在这一点上,陶明立与陶八爷完全不同。 果然,沈灵雨刚才那一些话虽然狠毒,可还不至于让陶明立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陶明立没有来,不代表他对沈灵雨骂他的话没有什么反应,他表达愤怒的方式,便是派了许多术士将引入人的据点围得水泄不通,沈灵雨听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知道到了接下来要面对的。 她忽然感觉有些奇怪,许砚每次带她下来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避开来往在路上的那些恶鬼和鬼差,可今天陶明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派了这些活人来到,怎么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心里这样想着,沈灵雨也低声这样问了许砚。 “有钱能使鬼推磨。”许砚沉默了片刻,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于是沈灵雨笑了,笑得很讽刺。是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陶明立舍得下了血本儿,有什么事做不到的呢?如果有门路,跟神仙下棋,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 “哈哈,许砚,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躲躲藏藏的,快出来受死!” 沈灵雨闻言,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这些人横竖都是这么些词儿,左右都想逼迫许砚出来。奇怪,难道他们都不是酆城的人,不知道许砚有多厉害? 或者说,是临时组织的群体以金钱的诱惑和证明自己能力的刺激,给这些人洗了脑,降低了他们的智商,让他们的心里只剩下了杀掉许砚名利双收的美梦? 沈灵雨一把推开了引路人,引路人身上的烛瞳束缚随即被解开,王琨从屋子里伸出一只手将引路人顺势拉了回去,沈灵雨手里捏着鱼肠剑晃晃悠悠走出来,对上朝自己围上来的这一堆人。 他们想要将沈灵雨一把抓住,他们倒是想这样做,可是门口这一堆残缺的尸体,和沈灵雨手里的那一把染满血的短剑让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稍作思考。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他们怀疑沈灵雨只是在装腔作势,可是她衣袖上沾染的血液又证实了她就是这地上一堆肉块的制造者无疑。 “你是什么人?跟许砚是什么关系?” 沈灵雨活动了两下稍微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问自己话的这个人。这是一个脸上长着七颗痣的人,那七颗是一颗比一颗大,恰好在脸上排出一个北斗七星阵,他朝沈灵雨问话时脸上带着嗜血的笑,只要沈灵雨一开口,他就会挥起手里的斧子砍死她! 沈灵雨笃定了自己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她要定睛去看,这队伍里没有一个人是她见过。 “你们只知道许砚,却不知道他有个妻子吗?”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的莫名其妙,忽然,队伍中有一个人惊呼一声:“小心她的眼睛!” 他提醒得未免太晚了些,就在众人回过头的时候,只见到那站在人群之中脸上长了北斗七星的家伙,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人群,走到引路人据点门口。 沈灵雨拿手比划着他脸上的北斗七星,嘴里念叨着:“真是有趣。” 满脸北斗七星的家伙没有反抗,他也没办法反抗,沈灵雨正提着他的脑袋,鲜血从他的头颅滴答滴答往下流,他的躯体离沈灵雨要远一点,鲜血喷得像彩虹一样,足有两三米高。 “啊——” 人群之中传来低低的惊呼声。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自称是许砚妻子的小丫头是什么时候瞄上了那个北斗七星,更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把北斗七星拉到门口把脑袋割下来的。 沈灵雨手上比划着那颗的头颅,眼角却偷瞄了眼前这些人的反应,他们看自己像看怪物一样,显然,陶明立并没有将她的特殊能力讲给这些人听。 也难怪,烛瞳这种东西很少有人见识过,且不说陶明立将她有烛瞳这件事说出去有多少人信,陶明立自己都没怎么见识过沈灵雨的能力,说浅了跟没说差不多,说深了,又会将这些人吓跑,这就没有人过来帮他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群之中传来了愤怒得有些颤抖的质问声。 沈灵雨有些不悦,这份不悦表露在了她的语气之中:“什么叫什么东西?你长这么大,连人话都不会说吗?都说了,我是许砚的妻子,你们连这事都查不到,也有胆量跑到酆城的地界儿来混?” 被沈灵雨斥责的那人脚下不由一个踉跄,他躲在人群之中,便以为自己没什么事了,没想到沈灵雨的那双颇具威严的眼睛,居然越过了前面所有人钉子一样钉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被沈灵雨骂的满脸通红,很快红色又转了白,喉咙呼呼作响,那股火气由心脏顺着食道,经过喉咙口一路喷了出来,将那张老脸烧得通红:“小娘们儿找死!” 这人的体型对于沈灵雨来说,未免有些庞大,他两脚一点人腾在半空之中,化作一枚人肉炸弹直扑沈灵雨而来! 沈灵雨大叫一声:“哇!飞天蟑螂!” 双瞳之中灵光运转,就见那人手里的刀直扑自己这双眼睛而来,这一下如果让他划到了,沈灵雨哪只是这双眼睛,连头颅都要被砍掉一大块! 她没有动,只是将眼瞳之中的力量铺展出去,把这个主动上门来送人头的家伙困住,而后便要拿刀剐了他。那就在这时,沈灵雨的手里空了! 沈灵雨那边有些错愕,然而随即而来的是心安的感觉,夺走她手里鱼肠剑的人是许砚,可是下一秒沈灵雨的毛孔被从外面袭来的寒气吓得紧紧锁起来。 许砚指一指还在地上扭来扭去的一些类似于蚯蚓的东西,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沈灵雨没有注意到,他对她说:“要学会眼观六路,敌人不只在眼前。” 沈灵雨认真地点点头,表示她记住了。 停在半空的飞天蟑螂没有落地,但是他的头已经先大部队一步飞了出去。杀掉飞天蟑螂的不是沈灵雨,而是许砚,飞天蟑螂的衣领还攥在许砚的手里,腔子里的血喷成了彩虹。 同样没有人看清飞天蟑螂是怎样被切掉脑袋的,许砚下手太快,干净利落,于是便有人怀疑刚才杀掉北斗七星,还有地上这些肉块的制造者其实是许砚。 这个小丫头出来,不过是狐假虎威。 “许砚,你终于舍得出来了。不知道你派出这么个小丫头是什么意思?是想羞辱我们吗?” 许砚随手将飞天蟑螂的躯干扔出去,不过是轻轻一扔,那躯干便重重地砸向几米外的人群,谁也不愿粘着血腥,众人连忙躲避。可还是被飞天蟑螂摔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的血和肉溅了一身。 真是晦气透了! 可这飞天蟑螂是人,又不是豆腐,怎么一摔就七零八落的呢? 想通这一节,众人再回头看向许砚脸上边布满了惊恐。 这个男人是有多可怕。 沈灵雨没看到一样,回头对许砚说:“这段时间家里就别吃血豆腐了吧,看着怪恶心的。” 许砚点点头,深以为意。 经历过这些,原本信心满满的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好意思退缩,但是再没有人上来挑衅。 沈灵雨说:“我觉得等抓到陶明立,不要把他打死了,只把他打个四分之三死就好?” 无视掉屋内王琨对沈灵雨这个四分之三死和全死有什么分别的质疑,许砚问她为什么? 她很认真解释道:“你看,他给我提供了这么多练习的材料,如果不是他找来,我们要到哪里去搜罗?” 第一百八十一章:杀红了眼 因为种种情况,冷了好久脸的许砚听到她这么说,终于忍不住笑了。王琨也觉得好玩,于是这边的三个人,哈哈笑作一团。 他们是开心了,对面的一群人却死活笑不出来,他们都是有几分傲气的修者,纵横天下这些年,到头来却被一个黄毛丫头看作是教学用具,这种屈辱放在谁身上都没办法忍下去。 “你们笑的未免太早了!” 这一句裹挟着愤怒的吼声没能震慑到哈哈大笑的三个人,恰恰相反,他们因为这一句恐吓,笑得更开心了。 这场景着实好玩,陆陆续续来了四十几号人一起站在那里,看着对面三个人哈哈大笑。 这三个人必须死,如果今天不把他们杀死在这里,今天参与追杀的这些人回到外面,还有什么脸面再混下去呢? “你们躲在那里算什么好本事,真正有胆的就站出来!”一道声音从人群之中传出来,沈灵雨定睛去看,一时间没有发现说话的人是谁? 这一声呼喊可谓是给前来堵截的人打了一剂兴奋剂,众人皆应和着,叫嚣着让他们从引路人的据点之中滚出来,“胆小鬼”,“太会装”,“沽名钓誉”这类难听的词儿,一个一个往许砚身上丢。 沈灵雨露出轻蔑的一笑,讥诮道:“呵,叫得比谁都好听,嘲笑别人结果自己连个脸都不敢露,只敢躲在人群之中吗?真是缩头乌龟啊!” 在某些意义上,沈灵雨出言嘲讽这些人,比许砚开口去骂效果更好一些,毕竟她看起来很弱,比看着比自己还弱的人嘲讽心里的不甘会翻着番儿的往上升。 果然,沈灵雨的话引起了一片暴怒,那是心虚之下的暴怒。对面越来越难听的辱骂落在沈灵雨身上,她只是呵呵一笑,淡定自若的神情让那些人看着更加生气,怒火腾腾上升的同时,嘴中骂得也越发难听了。 沈灵雨吸引了火力,对面骂人的词儿从对许砚的能力质疑转成了对沈灵雨的名节羞辱。 没有几个女生受得了这样被人平白无故进行荡.妇羞辱。 沈灵雨亦然,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却依旧忍耐着抿住了嘴巴。 忽然! 随着一道红影闪过,人群之中发岀杂乱的惊呼声,而后便安静了下来。 一道鲜血凝结而成的冰锥,打一个形象颇为猥琐的人的嘴巴里进入,贯穿了他的后脑勺,飞出好多米不肯停歇,于是站在冰锥行进路线上的五六个人都死掉了。 人群迅速向两边散开,尸体噼里啪啦倒了一地,站在死尸最后面那个提着拨浪鼓的男人呆呆杵在那里,战战兢兢。 冰锥就在他头上穿破了墙体,如同一枚楔子紧紧钉在墙体之中,鲜红的冰锥上还挂着一些不知是从哪具死尸身上带下来的零碎组织,鲜血滴答滴答落在那个手持拨浪鼓家伙的头上和脸上。 这个家伙的身高救了他一命,他是一个身高才一米多一点的侏儒。手里拿着拨浪鼓,身上穿着花衣服,脸却偏偏是一个五十多岁男人的脸,下巴嘴唇上还留着胡子。他的头顶很不和谐的,扎了两个冲天发髻,用的还是红色的草莓发绳。 拨浪鼓在他手里不住发出声音,在这一片静默之中,听着未免有些让人心烦。那侏儒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办法,他的手就是抑制不住颤抖。 没人再骂沈灵雨了。刚才这一排人会死,完全是因为前面有一个家伙,嘴巴太碎,骂的话太难听,许砚一个心烦就把他们这一列的人全部纳绞杀范围了。 前来堵截的人脸色都不大好,这一方沈灵雨紧紧抿着嘴巴,脸色却也是不大好,这会儿没太多人留心沈灵雨的脸色,就算是有人观察到了,也只以为这个小丫头是受不住这样污言秽语,要被气哭了。 其实沈灵雨是想哭没错,但是绝对不是为了这些人那些辱骂自己的话。她想哭是因为许砚破坏了一开始与她的协定,他答应过沈灵雨,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使用灵魂力,结果他还是这样做了。即使没有许砚在这里,沈灵雨调动了烛瞳,一样可以将这些人挨个击杀。 可许砚还是这样做了,调动了那么多灵魂力,凝结出一个冰锥,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 沈灵雨急得要哭了。 许砚啊许砚,你什么时候变得那样沉不住气? 她的心里是酸涩的,又是甜蜜的。许砚这是心疼她,见不得她受委屈,所以才会任性这一回。 来的人越来越多,眼前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将许砚沈灵雨他们离开的路堵得死死的。他们不得不感慨,陶明立为了除掉许砚,真是下了血本。 “不知道陶明立雇佣这些人来,是不是把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底都用上了呢?真是的,我们再不死,人家怕是连酒楼服务员的工资都要欠发了!” 沈灵雨是在开玩笑,她分明是在开玩笑,眼睛却是冷冷,嘴角也是拉出了狠戾的角度。 陶明立,你别以为你可以一直这样躲在人群之后,坐收渔翁之利,既然惹上了,我就必须将你这一枚碍事的钉子拔掉,以免日后伤了手! 从沉思之中稍稍缓过神来,沈灵雨不愿许砚再这样冲动下去。 她脸上的不满之色已经暴露出来,不好直接收回去——那样未免有些刻意,所以她干脆顺着这个引子发泄出来,口中冷冷说道:“不行啊许砚,你这样让他们死得没有半点痛苦,我心里这把火难消……这些该下拔舌地狱的东西,我要是不能亲手宰了他们,今天晚上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了!这事儿你别管了,我非得一个一个将他们的舌头割下来不可!” 说话之间,沈灵雨的手已经开始动了,她快速掐起手势来,地上死去那些人的鲜血迅速运作起来。 众人知道不好,却并没有将这个小丫头看在眼里,他们防着的都是她那双奇怪的眼睛,见她的眼睛之中没有灵光流转,便不再怕什么,各自使出本事来,冷笑着,看着沈灵雨一步一步从门口走出来站在他们对面。 这个愚蠢的小丫头就要死在这里了。 再看没有什么阻止小丫头的意思的许砚,众人笑得更开心了,小丫头要死了有什么关系?很快许砚就会下去陪她,做一对黄泉路上的鸳鸯! 沈灵雨没有使用烛瞳对付眼前这些人的打算,不是她被成功冲昏了头脑,而是这里的人太多,她的灵魂力有限,实在没办法分心同时去对付这么多人。然而沈灵雨也不是傻的,面对这么多人同时攻击自己,还不用自己最强悍的招式。 于是她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冰符在这片空间之中,乱窜的一瞬间。众人向她发起的进攻生效了,毒、鬼、蛊、妖朝沈灵雨扑过来,然而它们都只冲到沈灵雨身前三寸的地方,就不动了! 沈灵雨身前这些东西粘在一起,形成了一面看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墙,倒是变成了她的保护层。 那些人不知道沈灵雨是怎样做到的,却也没心思再去想,最先发动攻击的人已经后悔了,他们的宝贝离沈灵雨最近,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那些东西完全伤不到沈灵雨,不止伤不到沈灵雨,还害了他们自己……因为更多的东西朝沈灵雨扑过去后,全部被最初那一批东西挡在外面。 各种要命的东西撞在一起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伤,其中有一些蛊毒之类的是用修者自己的生命和鲜血饲养的,这般之后径直反噬到修者身上,有几个人吐了血,晃晃悠悠倒了下去。 那些人就那样轻易倒在了沈灵雨的手下,很快他们便没有心思去接近沈灵雨企图杀她,因为在这片空间之中,乱窜的冰符越来越多,那鲜红的冰符就像是一场玫瑰雨,在天地之间割破了多少人的喉咙! 所谓千刀万剐不过如此……那些冰符在沈灵雨五根手指的运作下,飞舞得越发猖狂! 惨叫声不断在这片天地之间响起,有的人心生退意,拔腿便跑,沈灵雨盯他们盯得紧,哪肯让这些人就这样轻易离去,眼中灵光流转将这片空间完全封闭了起来。 那些人该是后悔的。 他们都不是什么强者——如果请这么多强者来追杀许砚,陶明立怕是一次就会破产。 而且就算是破产,他也未必能够请来那么多厉害的修者,毕竟在这片灵气土地之上,说得上强者的修者越来越少了。 陶明立这样做,不知是不是鬼王的失败给他带来了一定打击,让他病急乱投医。 沈灵雨已经杀红了眼,在这条路上不受阴间限制也不受阳间管束,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杀掉这些敌人,不计后果。 “陶明立,”沈灵雨高呼,“看看你花的这些冤枉钱!你是多么的愚笨,连暗害个人都没有什么章法,一次又一次失败,可怜可悲又可笑!” “许砚承认你是他的朋友,你却转过身来就捅他一刀,陶明立啊陶明立,你哪能叫个人?分明就是一头畜生!” 第一百八十二章:蹊跷 话说一句还不够沈灵雨开启了针对陶明立的诛心模式。 “许砚,陶明立这个人还真是有点儿人面兽心呢,八爷也像他这样不择手段吗?” “自然不会。” “哦,也对,如果八爷也是这样的,五娘无论如何也看不上吧。毕竟五娘是一个性情中人,最讨厌别人两面三刀的。” 这样说完还不够,沈灵雨又续了一句:“还好,五娘已经离开了,不然看到陶明立这副样子,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外面的这一场玫瑰雨已经停下了,处处都是人的鲜血,前来堵截他们的这些人谁也没能逃得掉,沈灵雨看着这一地的尸骨肉块,忽然间觉得有点恶心。她毕竟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尽管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现在还是有些不舒服。 许砚倒是见惯了死人,他活了那些年,见证过亲人的死亡,遭遇过朋友的死亡,经历过天灾,也见过乱军屠城。面对死人,他已经麻木了,可是沈灵雨还没有,许砚知道沈灵雨现在最需要的是习惯。 许砚想要伸手去遮住沈灵雨的眼睛,想了又想,终于没有抬起手来,只是握住了沈灵雨的手,给这个小丫头一个安慰。 沈灵雨闭上眼睛,感受着许砚手掌之间传来的温暖,眼前的敌人铲除得过于顺利,让她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这陶明立对他们能力的了解到底有多少? 细细回想当初对付鬼王保护八爷尸骨的时候,她的烛瞳能力的确没能怎么显现,没用多少功夫她的眼睛就流了许多血,而后苏弥月出现鬼王逃跑……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让陶明立觉得沈灵雨的烛瞳一下子对付不了这么多人,盼望着许砚一个人带着她这个累赘对付这些人,然后被他们乱拳打死? 这样想也不对,陶明立是与鬼王合作的,烛瞳的能力到底有多强,鬼王会完全不告诉他吗? 难不成,陶明立找这么多人来,只是为了陪他们闹着玩儿?玩笑都不敢这么开——从菜市场劫杀灰叔和景慕青一事就可以看出,陶明立为了对付许砚身边的人会不择手段,之前他为了杀死他们,搞出那么大的阵仗,连可以使肺部迅速纤维化的毒气都弄出来了,这会儿怎么找了这么多几乎是没什么用的低级修者来? 不对! 沈灵雨越想越觉得,这中有蹊跷! 想到这里,沈灵雨就回头低声对许砚说了:“不对呀,还有蹊跷——” 话音刚落,沈灵雨就觉得自己被许砚狠狠地拉了一把。她直直撞进许砚的怀抱,来不及惊呼,就觉得耳旁有风呼啸而过,待沈灵雨猛然回头,就见许砚手中紧握鱼肠剑,而鱼肠剑的另一头,叉起来的是一具长满毒牙的骷髅! 那带着血的森白毒牙本该咬在沈灵雨的动脉上,只因为许砚拿鱼肠剑这一挡,正好刺中了骷髅的上牙床,许砚手腕稍稍一拧,骷髅的上面半口牙便整个被撬了下来…… 这具骷髅明显就是刚才站在这里的那些人之中的某一个人——骷髅的身上有些地方还挂着新鲜的血和肉! 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沈灵雨的冷汗瞬间流出来打湿了她的脊背,陶明立才没有那么傻,做这些无用的功。 能够经营好酒楼又能和鬼王合作的人,怎么会是个傻子呢?他比谁都精明着呢! 刚才那些活人送到这里来,陶明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只有他们的死亡才能给他带来游戏真正的开局——从血肉之间,陆续爬起来的骷髅正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陶明立最初想要利用,不过是这些人的尸骨而已! 一具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骨从地上爬起来,行动迟缓但很坚定地朝他们聚过来…… 原本听着外面没动静,想要凑过来看看情况的引路人,一眼瞧到这种情况,慌得立即跑回到屋里,整个人锁在自己的榻子上,死活都不愿意下来了! “难怪陶明立还呆得住。”许砚笑了笑。 然后许砚看向了王琨,王琨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紧接着就打了一个寒战,直觉告诉王琨,许砚是要算计他! “哈,哥,怎么想到看我了?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还是我的发型乱了?”王琨拿手在自己的头上手上一顿瞎摆弄,许砚依旧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带着那么一丝玩味。 多年生存的经验告诉王琨,这事儿没那么容易混过去,果然,他又听许砚说了:“不要再装傻了,你的能力我们又不是没见识过,不要假装成初学者的样子,解决了这里的这些东西,大家还要回去呢……你也不想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件之中吧。” 王琨哑了哑口,丧气的话下意识就又要顺着嘴边往外说,可是许砚那双眼睛仿佛是看透了他,那丧气的话说出来怕也只是矫情,没什么实际用处了。 与王琨说话的同时许砚并没有放松对外面的戒备,他的腕子又抖了两下,在空中画了一个叉,将刚才那一具已经被他砍掉上牙床,却依旧像要往前伤害他们的骷髅砍了个零碎。 他们低头望着它,只见它掉下去之后碎成一大堆,再也没有起来的意思了……这才是一具骷髅该有的样子,安安静静,不扰世俗。 想着,三个人挺直身子,简单讨论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外面的那些人都是刚死的人,要尸变也没有这么快的,变成现在这样,无非就是陶明立用蛊或者什么毒去控制了他们。 一通讨论下来,王琨觉得许砚说的话很有道理,他们只要骷髅砍成几段就好。 然而,随即,王琨提到了一个很实际,但在现在也很难解决的一个问题:“我们三个除了一柄鱼肠剑,什么用来砍骷髅的武器都没有,除了现在许砚手里握着的鱼肠剑,就数我手里的那只沈姐姐的簪子……这簪子也就拿来防身用,用它来上战场正面杀敌,还不如空着手有效。” 是啊…… 沈灵雨想着,她和许砚来这里,是为了顺着阴间这条路去往外婆家,以此避免给一些不该遇见的人留下把柄,给自己招来麻烦。 可是没想到,在这里磨蹭了这么久,不仅没能去到外婆家,他们就连离开这条三不管的路都变得困难了…… 沈灵雨想了想说:“要不然冰符再来一遍吧,再来一遍就不变成那么细碎的冰片,全部凝结成许砚开始凝结出来的那个规格的,穿来穿去的,总会省不少事儿,毕竟不是所有的都是骷髅,将它们的身体削断了也就好了!” 这是沈灵雨能够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再麻烦一点但是保险的,就是沈灵雨用烛瞳将眼前这些死尸全部困住,然后拿着鱼肠剑走出去,一个一个将这些死尸的躯体砍断。 如果是后者,这件事情只能由沈灵雨去做。 许砚和王琨都无法抵抗烛瞳的力量,他们两个出去只会因为时间的力量,一起固定被在某个时间点里无法脱离。 沈灵雨忽然间觉得自己的任务很重,但是她很愿意去做这一件事。 毕竟现在这里只有她能够在完全没有自我损伤的情况下,将这些障碍全部去除,今天他们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不能白白浪费,受的伤也不能就这样受了,至少他们要将陶明立这条幕后的大鱼钓出来。然后才能痛快地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是杀是剐,或者是将陶明立羁押出去,将在酆城的事情了结了。 一想到要离开,沈灵雨的心里就又急切了起来,抓到陶明立的期限决定了他们离开的时间,不逮到陶明立这个家伙,酆城的这一堆乱子就不会停,其他的他们可以不管,陶明立这一桩,他们管定了! 一想到这里,沈灵雨就迅速开口:“就这样吧,用第二种方法,我出去将这些被控制住的尸骨一具具了结,在这一点上你们两个帮不了我,你们要保存体力,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乱子?” 沈灵雨说得很有道理,王琨点了点头,看向了许砚——现在就等待许砚松口了。 许砚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凝视着沈灵雨。 外面的尸骨群体早已按耐不住了,王琨这样看着对望的沈灵雨和许砚,却无法从中找到属于恋人之间的浪漫,他也没办法感觉这个场景有多浪漫,因为从他们两个人侧脸之间望过去,他就可以看见一堆尸骨扑上来,企图撕咬他们三个。 这些尸骨没能撕咬到他们,无非是因为沈灵雨用烛瞳在门口建立屏障阻住了这些尸骨,一想到这里,王琨就觉得真要命! “快呀,你们快决定吧,再不决定咱们就都死在这里了,你们看看这些尸骨,不觉得很恶心吗?” 许砚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沈灵雨,而沈灵雨又望了回去,四目相对不知道在用眼神交流些什么,王琨已经看不下去了,那种属于恋人的浪漫恶心又迎面扑来。 王琨受不住了,道:“你要是觉得沈姐姐这样出去太累了,我可以陪她一起,大不了让她拉着我,我们两个一起去砍掉那些尸骨好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突变 王琨这样说只是出于无奈,却没有想到许砚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 王琨的无奈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他看到许砚毫不犹豫地朝他点点头,他便明白自己上了许砚的当。王琨咬了咬牙,安慰自己,许砚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上这样一条老狐狸的当,没什么丢脸的。吃一堑长一智就是了。 王琨与沈灵雨就要往门口去,异变突生——一道快得连许砚没看清的影子来在他们中间,带着浓烈的杀气! 这一股杀气直奔许砚而去,沈灵雨的心都来不及跳,就见一个穿着黑衣的影子扑进了许砚的怀里。抱住许砚的人显然不是想耍流氓,沈灵雨宁愿这老婆婆是在耍流氓……没错,扑向许砚的,就是这半天都没有出声的引路人! 屋里的人都没有动,外面的尸骨一直想要突破沈灵雨建起的时间墙,可惜它们只能被粘在上面,身体的一部分被定格在某个时间点,除非割舍,不然无法脱离。 那些尸骨嘶吼的声音在沈灵雨耳中不断远去,她的眼里只剩下了许砚和扑在许砚身上的那个老婆婆,她希望自己能有嘲笑老婆婆耍流氓的机会,可是她的嗅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许砚苍白的面色也证实了事情在朝一个很不好的方向发展。 屋子里溢出的血腥味熏得沈灵雨两眼通红,她要杀人! “你要死——”沈灵雨暴喝一声,挥起手里鱼肠剑,猛然朝引路人的后颈劈过去! 引路人没有能够躲开的理由,在沈灵雨的短剑刺到皮肉的前一瞬,引路人甚至没有躲避的意思,就好像她这条命留着就是为了杀掉许砚。 第二次变故,出现在沈灵雨的剑刺入引路人大动脉的前一瞬。 耳听得“啪嗒”一声,沈灵雨的手背被什么重重地打了一下,她没有留意,只知道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她的手臂被弹开了,没能成功将鱼肠剑送入引路人的身体,第二件事是引路人的脸已经转过来,正视着她不停大笑,笑得沈灵雨毛骨悚然。 引路人笑容的幅度就和马戏团里的小丑一样夸张,橘子皮一样的老脸上,鲜红的嘴巴笑开了能够吞下两个拳头的宽度,露出引路人早已发黄松动的两排牙齿。引路人的眼睛几乎爆出了眼眶,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凸凸的眼球朝向沈灵雨。 她在笑,声音机械重复,死板平缓的幅度让人毛骨悚然。 令人惊讶的点不只是在引路人的面容上,还在引路人整个儿头颅上——她不应该在这种状态下直面沈灵雨,在前心依旧朝向许砚的情况下。 沈灵雨就站在许砚的正对面,引路人这会儿是将脖子转了180来看沈灵雨。 引路人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活的还是死的? 如果引路人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刚才陶明立的偷袭,那事情就更不妙了,陶明立是有多厉害,才能绕开他们三个人的视线对引路人下手? 时间没容许沈灵雨想太多,她微微定神,握紧鱼肠剑再次朝引路人扑过去,引路人口中依旧发出机械刻板的笑声,脑袋在腔子上左右各转了180,一只手绕着臂膀上甩了两圈,不怕疼一样去阻挡沈灵雨的鱼肠剑。 沈灵雨将引路人的手臂扎得血肉模糊,可是引路人依然像木偶一样笑着,偶尔还张一张口让两排牙撞在一起,发出令人骨头疼的脆响。 沈灵雨气到想要骂人,她手里的短剑刺在引路人的躯干上,就好像是刺在了木头上,换不来任何的效果,想要猛刺动脉,引路人抡起来的手臂却又每次都能很好地将她的攻击挡开。 砍引路人的头颅就更不现实了,那一口黄牙看起来松动不堪,实际上很有力量,总能咬住沈灵雨手里的剑! 沈灵雨很快从愤怒中找回理智,调动了烛瞳的力量去封锁引路人的行动。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引路人居然不受她烛瞳的控制!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这老婆婆身上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能够让她拥有阻挡烛瞳控制的力量? 沈灵雨定了定神,见引路人另一只手依旧在许砚的身上,她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沈灵雨的视线,沈灵雨没办法看清,却也知道现在应该有一把刀刺进了许砚的腹腔! 也许是被陶明立的无孔不入吓到,感受到威胁的王琨终于出手了! 沈灵雨正面与引路人对上,他便从侧边偷袭,目标是引路人握紧刺进许砚腹腔利刃的那一只手。 王琨一把扣住了引路人那只手腕,使用暴力去对付她那一只手,准确的说,王琨对付的是引路人那只手上的每一根手指。 王琨手里握着的是沈灵雨的藏剑簪,拨开发簪露出剑锋,手里稳又准切向引路人的那五根手指。 一下子下去,他感觉到哪里不对,停下来想了想,又看了看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许砚,一下子便明白了。 依照现在刀锋没入许砚腹部的深度,刚才老婆婆持刀冲过来,许砚应该是下意识拿手去挡住了老婆婆的攻击,不然,剩下的刀锋没入腹腔,许砚怕是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许砚现在双手自然下垂,可他不是完全脱了力的,不然他的人也不会靠在门框上笔直站立。 许砚已经看破了他的打算,所以才放下双手去给他腾位置呢! 王琨笑了笑,低声说道:“既然你给我腾了位置,我也不能辜负你一片心意不是?” 说话之间,手里利刃毫不犹豫朝引路人的手指切下去,许砚的东西总不会是差的,就连送给沈灵雨的这讨巧的防身武器,切割起骨头来效果也是不同凡响。 王琨一下一根,切了五下就将引路人的手指全部切下来了,捏着那一把手指,左右看了看,又瞧瞧正在与引路人正面厮打的沈灵雨,念叨着:“长得和一般人一样啊。” 随手将那一把手指扔得远远的。 引路人已经没有了什么知觉,王琨切下这些手指来,眼前地面上流了一小滩血,他的掌心也因为那些手指的存在染了一些血。 引路人断指之处流下了很多新鲜的血液,滴答滴答的,怎么也不肯停下来,可是引路人依旧很淡定,她不要命地与沈灵雨打斗,就好像掉了五根手指的是别人,而不是她。 引路人奇怪,许砚也奇怪,受了那么重的伤他没有软下来,而是笔直站在那里,紧靠着门口不知心里抱着些什么想法。 沈灵雨双目不断发红,到了血灌瞳仁的程度。她不明白,引路人为什么忽然可以抵抗她的烛瞳? 许砚受了伤,沈灵雨第一个想到的是砍死伤害许砚的引路人,第二个想法便是利用烛瞳将屋里的场景还原一遍,抢在那一把刀刺到许砚身上之前将一切阻止,就像当初她在南方的废弃楼中对许砚做过的那样。 可是这一个完美的办法,就这样被眼前的事实毁掉了! 引路人居然可以抗拒烛瞳! 她又如何甘心呢?原本只是一次秘密探望外婆的行程,最后却让许砚带了一身的伤,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几乎是疯了,沈灵雨手中的鱼肠剑不断刺向引路人身上各个位置。 她甚至没有发现引入人的躯干和手臂越来越硬了——和石头一样! 直到鱼肠剑刺在引路人身上,发出一声脆响被弹开,沈灵雨几乎在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握住差一点就飞出去的鱼肠剑,她发觉自己的虎口很疼,低下头去看,原来她的虎口已经因为震裂出血! 沈灵雨狠狠瞪向引路人,就像是愤怒的狮子瞪向自己的猎物,忽然,她在引路人的腰间看到了一抹鲜红的什么东西……那鲜红颜色与引路人身上的鲜血染成一片,却又在血泊之中泛起幽幽的光芒。 沈灵雨立即意识到那是什么,猛然伸出手去抢夺。 生生承受住引路人拍下来的那一巴掌,她的手臂有一种断裂的疼痛感,这种痛感让沈灵雨忍不住蹲下来,缩着身子深吸了两口气,她皱着整张脸去看自己的手,还好,她成功地将不知何时出现在引路人腰间的烛龙鳞片抢夺了回来! 失去了烛龙的鳞片,引路人就没了抵抗烛瞳的力量,沈灵雨以瞳力将引路人束缚,忍着疼痛跳起来,用鱼肠剑去刺引路人的动脉! “住手!” 一道短促的低喝声阻拦了短剑前进的势头,沈灵雨转头去看,却见依旧站在门框边缘的许砚已经睁开了眼睛,示意她不要这样做。 沈灵雨鼻子一酸。几乎不带犹豫地抛下了引路人,两步跑到许砚的面前,强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掉。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说着话,沈灵雨去掀许砚的衣服,可是又被许砚按住。 沈灵雨茫然抬眸,撞进了许砚平静的双眼之中。 “不要看了,刚才那一刀已经伤到了我的内脏,我现在不敢动,一动就撑不住了,你带着王琨快点跑吧!今天我不死,陶明立就不可能停止攻击……”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可以让你恢复正常,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有办法让你恢复到正常状态,这一点你比谁都该清楚!” 第一百八十四章:绝地 门外有幽蓝的暗芒溜进来,很快被扑上来的尸骨堵得严严实实。挂在墙壁上的油灯忽闪忽闪。随着闷闷的一声“啪”,彻底熄灭。 屋子里本就暗,失去了油灯照亮,霎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王琨摸索着找来几盏油灯,点了一排挂在墙上,他们这才能够重新看到彼此。 许砚的脸色很差,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下来,沈灵雨伸出手想要扶他,却又怕拉扯到他的伤口,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许砚,我可以救你……你知道我可以救你!不要说丧气话,现在我就将时间拨回去阻止这一切发生!” 灵魂力调动到双瞳,那些灵气在眼中流转几圈,就要向外释放,忽然——沈灵雨的眼前一片黑暗! 她伸出手握住那一片黑暗,血液也跟着那片微凉的黑暗一起凉了下去。 沈灵雨抓着许砚挡住自己眼睛的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也是发抖的,她颤抖着声音质问:“许砚你要干什么?你不要闹了,我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再忍耐一下!” 可是许砚笑了笑,依旧对她说出那一句残忍的话:“不要管我了。” 沈灵雨愤怒得出离了!血气猛然上涌直冲天灵,她一开口便要朝许砚发火。 怒火释放的那一瞬间,好像是落尽了浩瀚的海洋,一下子又被浇得干干净净……沈灵雨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劝他:“你陪着我一步步走到现在,我能不能应付得了眼下的状况,你不是比谁都该清楚?” 她以为许砚会赞同她的话,没想到许砚摇摇头,道:“陶明立现在就是一个疯子,我受了伤,出去之后四处都有追杀我们的人,你的力量是有限的,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因为力量枯竭而死吗?” 不待沈灵雨回答,他就安排起来:“你带着王琨离开,把我留在这里,陶明立不会为难你,他已经知道了你有多难对付……只要你撇清了与我的关系,他不会愿意与你为敌的。外婆还在等着,灰叔和小青也在等着,带上我会把他们都连累进来的,你不要再傻了。” 说完这些,他已经很累了,可他还是支撑着说下去:“既然引路人是站在陶明立那一边的,你觉得她真的会看不出我的灵魂已经受伤了吗?如果不是笃定了我的力量不在巅峰水平,陶明立又怎么敢花派出这些人堵我们,而不是继续使用一些下毒之类的简单卑劣的手段?从我们走进引路人的据点开始,便落入了陶明立设下的连环圈套……” 许砚这几句话,把沈灵雨说愣了。她只想着让许砚回到腹部没有刀伤的时候,然后他们就依着原来的计划杀出去,万事大吉。可是许砚告诉她,他们已经被困在了绝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灵雨意识到自己轻敌,她从来都不认为陶明立会比鬼王还可怕,但是当初的鬼王没能将他们逼到绝路,陶明立做到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烬 最难对付的人,不一定就是实力最强的人,只有足够阴险卑鄙,一样可以将别人逼上绝路。 当初在关雎阁中,那个用无奈微笑着表达对自家哥哥的怀念,和对五娘的担心的诚恳中年男人,现在却将刀架在了老友的脖子上…… 外面的死尸依旧在闹,沈灵雨看它们看得心烦,用鱼肠剑透过时间墙胡乱捅了几个来回,又操控起冰符来,让薄薄的利刃满天乱飞。 这些攻击对于死尸来说,没有半点有效伤害。 她这样不过是在泄愤。 胡乱发泄了一通,沈灵雨感觉到累了,才停下来,又回头看向许砚。 她说:“许砚,你敢死在这里!你要是弃我而去,挖到地心我也要把你挖回来!想让我年纪轻轻就守寡?门儿都没有——” 许砚听她这样说,无奈地笑了笑,说:“好,那就听你的,咱们一起杀出去。你过来,我给你讲一个杀出去的办法,这个方法很危险,就看你能不能做成了。” “成与不成,试一试就知道了。”沈灵雨眉眼之间写满自信,见许砚招手,两步跑到他身边将耳朵递过去,听他说话。 许砚耳语:“这件事是这样的……” 话到这里,后面他说了些什么,沈灵雨就听不到了。她觉得自己的脖颈蓦地一疼,眼前一片漆黑,脚下一软,人便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沈灵雨清醒时最后的记忆,是许砚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沈灵雨在熟悉的怀抱中徒劳挣扎,不过刹那便彻底陷入黑暗,失去了意识。 她不是彻底在黑暗之中沉沦,即使是在昏迷之中,沈灵雨的心也是慌着的。 她无声抽泣,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落在浓密的青丝之中,咸咸的泪水蛰得她的脸很不舒服。 沈灵雨看见,那个梦见许砚迎娶其他女人的自己在睡梦中跳起来,哭着抱住了前来探看的许砚,可是许砚拨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她看见许砚在医院的太平间之中与行尸打斗,她知道炸弹要被引爆了,哭着呼喊让许砚离开,可是他们之间隔了一层屏障,无论怎样拼命呼喊,许砚都听不到。 她看见郑阿妹举起匕首,一步一步走向背对站立的许砚,抬起手来要将匕首送进许砚的身体。沈灵雨冲过去挡在郑阿妹和许砚之间,匕首落下,刺进的却依然是许砚的心脏。沈灵雨回身去接他倒下的身体,他的身体穿过了她的手,重重摔在地上,鲜血缓缓在地上流淌,她捂不住他的伤口…… 沈灵雨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警告,警告她再不醒来,会有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发生,于是沈灵雨挣扎着,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吓得沈灵雨浑身一颤! 她很快镇定下来,发现眼前的尸体虽然张牙舞爪想要伤害她,但没有真正伤到她的能力。 手边有一盏油灯,摇曳的灯光之中,地上的阵法流转着的光芒是黑色的。 沈灵雨知道法阵本该是红色——她伸出手去小心摸了一下那画法阵的颜料,凑在鼻端一嗅,鲜血的味道直冲鼻腔。 这法阵就是对面那些死尸伤不到她的理由。 沈灵雨爬起来,发现自己手中的鱼肠剑不见了。 她慌得厉害,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许砚都做了些什么!连忙取了对面断了胳膊的尸体伤口上没有凝固的血液,凝结成冰符顺着那伤口用力向内划,这一划带出更多残余的血液。 沈灵雨知道自己这样很残忍,但是辜负了生人活下去的希望,要比这样残忍许多。 她咬了咬牙,让凝成的冰符在屋内尸体的身上穿来穿去,凝结成一根强而有力的冰锥。 沈灵雨抄起血红的冰锥,将眼前这些死尸的头颅一个一个砍掉,又竖起冰锥来用力扎进死尸的腔子,让里面蠢蠢欲动的木偶婴儿胎死腹中。 她咬着牙冲出去,看见地上倒了一堆无头死尸,许砚和王琨被一些死尸缠住,二人奋力击杀,将那些尸骨打倒在地,又成功赶在尸骨里的木偶婴儿爬出来之前,将婴儿扼杀在尸体的腹腔之中! 做完这一切,许砚踉跄几步贴在身后的墙上,终于支持不下去,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的,顺着墙体向下滑…… 沈灵雨神情恍惚着,脚下一刻不停地冲上去扶住他,沈灵雨够快,在一旁的王琨比她还快,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许砚,慢慢地靠着墙坐好。 眼看着许砚的眼睛慢慢闭上,沈灵雨急呼了两声:“许砚!许砚——” 许砚听见她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睛,口中依然劝说:“你快带王琨走,乖乖的,不要任性。”说罢,就又闭上了眼睛。 沈灵雨见他变成这样,脑子里嗡鸣一片。随着心脏用力一缩,再喷出来的血液带着阵阵的寒意,那比水还凉的寒意,顺着血管奔腾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沈灵雨被这股寒意侵袭,手脚发抖,嘴里笨拙地不停呼唤,却再也不见许砚有睁开眼睛的意思。 王琨说:“沈姐姐,许砚这次怕是真撑不住了。” 王琨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费尽心思都没办法杀死的许砚,就这样倒下去了。他转头看向沈灵雨,只见沈灵雨急得要哭,口中不住念叨:“你一天心里全是主意,什么你都能舍了呀,连自己的命都敢舍了……我就不听你的!你敢就这样把自己的命舍掉,回头我就去找那个高中暗恋我的同桌……你还把人家拉黑了呢,我去把他叫出来,一起吃个饭联络感情,看你怎么办!” 王琨看看两眼通红的沈灵雨,又看看面色一片灰白的许砚,愣愣地伸出手搭在许砚的脉上,停了一会儿。他张大的嘴巴足足有两分钟才回归原位,依旧是愣愣的样子,回头来对沈灵雨说:“沈姐姐,你别骂了——许砚他听不到了。” 王琨与沈灵雨说话,她也不理会,口中依然不住地说许砚自作主张,又威胁他再胡闹就去把追求过自己的男生都拉出来聊聊,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往下掉。 王琨又说:“沈姐姐,你不要再骂了,许砚他已经不在了……” 沈灵雨这才抽噎着,停住了话头儿,颤抖着伸出手搭在许砚的脉搏上,屏着呼吸,好一会儿都没能感觉到那脉搏在动。 昏天黑地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上一次她这么痛苦,还是因为外婆没了……沈灵雨存着一丝理智,外婆假死的事情让她知道,不要随随便便就相信什么。 所以她不愿意相信许砚死了,即便是确认了许砚已经没了脉搏和呼吸,沈灵雨还是不愿意相信许砚就这样死了。 许砚怎么可以死掉?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开着恶劣的玩笑,让许砚在她百年之后,给她扫一扫墓,在坟前种上两排好看的树呢…… 沈灵雨不想哭,她知道自己一哭起来人便会脱力,想做些什么都很难再做到,可是她停不下来。沈灵雨恨自己,为什么连个该死的眼泪都止不住呢? 她哭得头有些晕,坐都坐不稳,便像往常一样,凑到许砚面前,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寻找依靠。 恍惚之中,沈灵雨等待着许砚劝她。 如此哭了好久,沈灵雨才绝望地意识到,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 许砚依旧是许砚,可是他再也不会伸出手来抱住他,摸一摸她的头,让她不要再哭,带她去吃她想吃的东西了。 沈灵雨紧紧抱住许砚,感受他的存在。 许砚的身体有些凉,自从他施展了许家的秘术,身体就一直有些凉。 沈灵雨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暖着他,不让他这样冷下去。 沈灵雨说:“你撑住,我们很快就会出去。” 说着,沈灵雨站起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就要将许砚也搀扶起来,她没看见身边王琨给她使出的眼色,直到王琨伸手用力拉住她,她才停下来,迟钝地看向王琨。 “你做什么?”沈灵雨用沙哑的声音问。 或许是王琨脸上的急切感染了她,沈灵雨微微回神,望向身前不远处站立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手里拎着一只提线木偶,从鸭舌帽下露出脸来。 那是一张沈灵雨恨了很久的脸。 那个男人无视掉沈灵雨脸上的恨意,伸出手来打了个招呼:“你好,沈姑娘,好久不见。” “陶,明,立。”沈灵雨一字一顿念出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 她牵起嘴角,笑容比他手里提线木偶的笑容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你是来送死的吗?” 陶明立闻言,哑然失笑:“沈姑娘,我们之间大可不必搞得这样剑拔弩张。许砚的事情,我可以向你解释——从头到尾,其实我的主要目的都不是杀许砚,杀掉许砚实属无奈,他是我要做的那件大事路上的一个阻碍。 沈姑娘,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人,该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东西枯守着是没有用的,只有大刀阔斧的改变,才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向前发展的强大动力。” 第一百八十六章:相配 陶明立这话,说得是没头没尾,让人听了未免有些糊涂。 沈灵雨想了想,很快便理清了其中的线索。 陶明立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他对这个世界的现状抱有很大的不满。于是他与鬼王结盟,而许砚,一直以来所做的,都在阻止他们将计划进行下去。 先前哪一些事情与陶明立有关,沈灵雨并不清楚,她所知道的,能够算得上是许砚阻碍了陶明立做大事脚步的,就属阻止酆城变成鬼城这一件。 再往前推,酆城没有彻底被毁,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们去救活了一条被毁掉的城池气脉。 想到这里,沈灵雨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们一直在找的那个指派蛇骨女去炸毁地脉的人,就是眼前的陶明立啊! 可是此时,沈灵雨并不关心陶明立想要做些什么,以及他做过一些什么,她只要知道是陶明立把许砚变成现在这样,就够了。 这个理由足够她冲过去杀掉眼前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 沈灵雨小心翼翼放下许砚,让他在墙边靠稳,拜托王琨照拂着,才又走出几步来面向陶明立,抬了抬手指。无数滴即将干涸于地面的鲜血浮起来。 数以千计的冰符瞬间形成,每一片薄如蝉翼的冰上都刻着晦涩难懂的符文。它们在这片天地间上下漂浮,奏响别具一格的旋律,那为死者而鸣的丧钟,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场绚丽而又残忍的献祭赞美吟唱。 陶明立看见沈灵雨手上的动作和这漫天飘浮的利刃,心里一定是有些忌惮的,不然他怎么会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企图让沈灵雨别那样做? 阻止沈灵雨的同时,他垂下眼眸,口中道:“沈姑娘你不要冲动……我与许砚是多年的老友,说一句托大的话,我与他一起喝酒的时候,你怕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孩子,许砚没了,我的心里可不比你轻松。” 陶明立微微往上翻了一眼,瞧见沈灵雨正冷冷盯着自己,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 重重地叹了一声,他忧心忡忡地说下去:“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我又怎么肯对我的老友下手呢?可是我必须阻止许砚这样错下去,他希望一生能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谁又不想呢?可是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真正能够平安喜乐呢?这样一个世界如果不被改变,人们又怎么可能一生无忧呢?” 再看沈灵雨,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她加快变幻的手势和开始围着他转圈的冰符宣告着她内心的烦躁。 话锋一转,陶明立又有几分无奈和不被人了解的哀怨:“我曾经试探过许砚,他不认为应该大刀阔斧对这个世界进行变革。他这个人我是了解的,虽然杀伐果断手段高明,可内心憧憬着的一直都是平静的生活。我想,这也是他拒绝了那么多追他的女孩子,最后选择了你的原因之一,的确,你也是我们这些荔城故友公认的,最适合许砚的女孩子。许砚始终不愿意承认一点,那就是民众是愚昧的,需要有足够强大的人来管理和引导。” “你所谓强大的人,难道是你和鬼王?” “也可以是许砚,事实上,比起鬼往,我愿意与许砚合作……可是你知道,从某种程度上说,许砚的追求对他的能力和天赋是一种浪费。” 沈灵雨听罢不由笑了笑,她想起当初,鬼王在一个雷雨天去到事务所,当时鬼王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说她太幼稚了,又说她没有出息。 鬼王认为她的那些“造物主也没办法控制人性发展”的言论太过愚蠢,并说她不该继承那一对眸子。 当时鬼王的语气和神情,与现在的陶明立极为相似,他们两个,属于一类人。 他们两个是一类人,恰好都是沈灵雨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明明是为了一己私欲无所不用其极,却要大义凛然,说什么想要改变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连自己心底最真实欲望都不敢承认的人,还敢说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卑劣罢了。 想到这里,沈灵雨的手指动了动,那些冰符便迅速收紧旋转的范围,势必要将陶明立绞死于其中。 而这时,陶明立也动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忽然变大,木偶的头几乎顶在了眼前这条路的最顶端,微微垂下头来,展开双臂将陶明立紧紧的护在其中,阻止他受到伤害。 这一只木偶简直就与岩石一样坚硬,沈灵雨的冰符在木偶的身上狠狠地割了几百圈,只勉强在木偶的身上留下了一些划痕,更别说想要伤到被木偶紧紧护在怀里的陶明立。 沈灵雨不愿意做无用之功,她已经过了需要发泄愤怒的阶段,沈灵雨现在很冷静,怒火在理智的海洋之下被压制着。她仔细计算着自己的灵魂力剩余,不断去试探,依照陶明立的战斗方式转变攻击路线。 沈灵雨开始揣测陶明立接触玄术的时间,如果陶明立足够会隐藏,那么他可能在很多年以前就开始修炼玄术了。 这都是不好说的,许砚是个聪明人,可是他认识陶明立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陶明立是一个怎样的人,之前在荔城陶明立与五娘一起被鬼王制住,他的表现可真是……比周星驰电影里假装不会武功的常威还要无辜凄惨上三分。 如果陶明立是近几年才开始修炼的,那么事情就好办许多了——如果他是一个新手,在天地灵气不足,又没有足够强大的老师协助修炼的情况下,陶明立可能只有几个特别厉害的保命的招数。 沈灵雨倾向于陶明立只有几个保命的厉害招数,她会这样想,是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之中,陶明立一直躲在暗处。如果他足够强大,像他这样一个狂妄的人,怎么舍得等到确定许砚死了才敢出来见人呢? 想到这里,沈灵雨决定试探他一下,于是她便开口问了:“你还挺厉害的,搞出这么一个大木偶护着自己,我怎样努力都打不到你呢!” 想了想,沈灵雨又说:“你这招数难不成是鬼王教给你的?” 陶明立躲在木偶臂弯之中,沈灵雨看不到他脸上的事情,却听得陶明立在那边笑了几声,得意道:“怎么着,许砚教出来的人对付不了我吗?要知道,我可是被好几位玄术大师公认的,没有半点修行天赋的人呢……” 沈灵雨闻言冷冷一笑,却道:“如果你不走邪路,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水平呢?如果你不走邪路,没有半点修为傍身,鬼王又怎么肯和你这样的人合作?他那个人极其狂妄,对你们这些没有天赋的人最是不屑一顾。怕是你还没能把要求合作的话说完,他就忍不住掐着你的脖子,教你的脑花拖出来,蘸着佐料吃了。” 沈灵雨说这些话时,语调冷冷淡淡,丝毫不做作,也没有明显的愤怒情感蕴含在其中。 沈灵雨在忍耐,她压着自己的真实情绪,在心中不断问自己:如果是许砚,此时应该有怎样的表情和怎样的反应? 然后她就学着心中许砚的样子,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一切。 不知为何,陶明立哈哈大笑起来,或许他是看破了沈灵雨的刻意压抑,想要用许砚的死刺激沈灵雨,让她情绪失控。 “沈姑娘,你怕是没看见你现在的样子,说话的语气跟表情与许砚越来越相像了,难道这就是夫妻相吗?你们两个还真是令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呢!” “只可惜,”陶明立长叹一声,“可惜我这多年的老友已经故去,留下你一人孤零零在这人世之间。你们两个今生缘分已了,只希望来世你们依旧能够走在一起,到那时他不再是那个玄术界中的风云人物,能够与你白头到老,相守百年。” 陶明立想要刺激沈灵雨,让她失去理智没力气与自己再斗,不得不说,陶明立的这招是有一定作用的,沈灵雨的确是生气了,情绪因此产生了波动。 可是陶明立还是错了,他小觑了沈灵雨为许砚报仇的决心。 许砚身上的凉意依旧存在于沈灵雨的肌理之间,久久不肯散去。 这份凉意,协助她的理智将那腾升起来的怒火一点一点覆盖下去,将它们压制得死死的。 “没有用的,陶明立,不管你说什么,今天我都要将你杀死在这里。我身边的人就是我的底线,你触碰了我的底线,不死也要死。” “至于你说的那些什么改变这个世界,那都是一些狗屁不通的话,只要你稍稍了解一点人性,就该知道人性这个东西,任何人都没办法掌控的。至于你说的其他的,什么你和鬼王想要引导人类达到真正的平安喜乐?鬼王在没有被镇压在黑山下之前,就是一个杀人吃肉的货色,你指望那样的货色来让这个世界变好?真是笑掉我的牙!” 第一百八十七章:蠢女人 沈灵雨越说越激动,血液逐渐升温,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说的愤怒,与心痛。 沈灵雨屏住呼吸,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许砚不会就这样死掉的。 她的大脑迅速运作,给自己的坚持找一个有力的支持。 沈灵雨想到的是徐公子,徐公子其人做事谨慎又大胆,他们出来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徐稚联系不到王琨,心中一定会有所怀疑。再加上她和许砚一直不回去,灰叔也会有些担心。 两厢一碰头儿,徐公子就该知道他们在半路出事,很快就会从事务所杂物间通道找过来。 徐公子不会就这样让许砚轻易死去的,他曾经对许砚的身手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并希望许砚能够和他站到同一立场去。 徐公子总是很有办法,就算是许砚现在这副躯壳保不住了,他也一定有办法让许砚保持着自己原有的意识和记忆,前去投胎转世……就和当初的苏珏和苏弥月一样。 只要知道许砚存在,哪怕是他们的缘分就此结束,沈灵雨也会安心。 沈灵雨想到这里,便维持着这种信念,霸道地掐断愤怒由心到脑的通道,让自己恢复到理智状态。 她没有往下想——幸好她没有往下想,不然她就会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苏珏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识投胎成为景慕青,是因为当初他死在归墟之中时,苏弥月留住了他即将离去的灵魂。 苏弥月的情况也与现在许砚遭遇的不同,苏弥月的灵魂不仅被好好保留了,还被徐稚直接投放到了她的身上。 许砚死的时候没有被刻意挽留住灵魂,他的灵魂又受了严重的伤,几乎支离破碎,会不会就此灰飞烟灭都是个问题,又如何要维系着自己意识的存在,转世投胎呢? 还好沈灵雨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她的所有心思都重新放在了如何杀掉陶明立上,不然,她早就该崩溃发疯了! 沈灵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但是王琨想到了,他好奇的是,许砚死了好一会儿了,为什么没有见到他的灵体离去? 难道许砚没有死? 抱着这一份诧异,王琨伸出手去仔细查看许砚的脉搏,这一次,他的手足足在许砚的颈动脉上停留了三分钟的时间。 三分钟的时间内,许砚的脉搏一动不动,这让王琨不得不承认,许砚真的是死了,然而由于某种原因,他的灵魂可能被困在了身体之中。 存着一份好奇,王琨又将手搭在许砚的脉络上,闭上眼睛内视许砚的灵魂。 这一次没过多久,他就睁开了眼睛,满脸都挂起了惊愕和苍凉! 王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能知道的是许砚的灵魂真被困在了身体之中没有离开,而许砚的肉体也真的死去了,王琨刚才还想要探查许砚灵魂的状态,不知为何被一道极为沧桑的力量挡在了外面,无法向前半分…… 王琨从苍凉的痛苦中回过神,摸着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好半天,终于是笑了。王琨觉得,许砚这个状态实在是太有趣了! 这算是什么状况?活死人吗? 王琨坐在许砚身边手里比比划,口中低声念叨着一些晦涩难懂的咒语。忽然,他双手向上托,做出一个起立的姿势,眼前倒下的一片尸体就又站起来了! 不同于刚才的是,这些尸体并没有攻击他们,而是自发围成一个扇形将许砚和他围在其中,只给他露出一个可以观看到沈灵雨和陶明立打斗的空间。 尸墙之间的王琨已经决定好好守着许砚,等到他的沈姐姐将眼前事情解决了回来,他要跟着他们去看一看,许砚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以及他到底能不能从这种状态下够复活? 沈灵雨处在疯狂的边缘,她的脸上是冷静的,但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崩溃了!绝望和希望在心中相互抵抗,形成了一种动态平衡,沈灵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在情绪的面前一败涂地,让陶明立笑到最后。 沈灵雨不想自己输啊……所以她就像洗脑一样,不断告诉自己,徐公子会有办法救回许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咬牙撑过了这一次! 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她想撑下去就能撑下去的,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越过眼前的这一只大木偶,杀掉陶明立那个王八蛋——然而,她没有办法做到,因为木偶的身体坚硬如磐石,沈灵雨用尽招数也没办法绕过木偶严密的防守。 这样不行啊……这样下去她要累死在这里了,陶明立却半点事情都不会有。 沈灵雨逼迫自己停下来,猛然向后跃去,御风诀瞬间启动,风托着她落到数米以外的地方。 好巧不巧的,她落脚的地点是一具壮汉尸体宽厚的后背上。 沈灵雨也没有换位置,顺势踩在这具尸体上,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方式。 那边躲在木偶臂弯里的陶明立等了一会儿,见外面没了什么动静,终于肯露出头来,他看见沈灵雨离自己那么远,不由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怎么了沈姑娘,打不动了吗?实在抱歉,是我这防守的太严密,让你累坏了吧?” 沈灵雨无视掉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脑子里闪过了好多种杀人的方法。同时在想,徐公子有没有可能下来找到他们? 想到这里,沈灵雨用力摇了摇头,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太依赖别人。如此下去永远都没办法独当一面,永远都会拖累自己身边的人。 忽然,沈灵雨得到了自己刚才一直没有想通那个问题的答案,为了确认自己得到的答案是正确的,她扬声大笑,笑声极尽嘲讽,口中道:“陶明立,我只不过是一个修行不到一年的修者,可以说连这一行的门槛都没有完全迈进去,你打败了这样的我,有什么可得意的呢?正如你刚才所说,你和许砚相识时我才是个咿呀学语的孩子,修炼时间比我活的时间短不了多少的你,打败了我便沾沾自喜,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沈灵雨有些担心,担心自己这一点小小的手段没办法骗得过陶明立,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的年纪让陶明立没有对她抱有太多的戒心,陶明立也不相信她一下子能够想到那么多,只当她是许砚身边一个拿了一张卵巢彩票的天赋型修者。 于是他轻而易举地将沈灵雨想知道的答案亲口说出:“我这怎么能算是欺负你呢?你生来就有一双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眼睛,又有许砚在你身边,费尽心思帮助你提升能力。而我?我也只不过是修行了这一两年,没有人帮我,我的天赋又被人否定,这样的我打败了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能高兴呢?” 沈灵雨几乎要冷笑出来了,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微微垂下头去,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脸上就要绷不住的表情,她这样的反应让陶明立更是开心。 在陶明立看来,沈灵雨这个反应是惭愧了,另一个方面来说就是承认了他的天赋和能力。 长期被在某一个领域被否定的人,忽然得到了在这一领域很有天赋的人的肯定,那种欢喜非一般语言可以描述。 陶明立欣喜暂且不提,沈灵雨心中的欢喜不一定比陶明立的开心程度低下多少来。她从陶明立口中得到的一种很理想的答案,那就是陶明立并没有多少招数供以与她正面对打。 他所仰仗的,极有可能就只有那只大木偶。 沈灵雨索性用最直白的方式,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为真,她端起手中短剑遥遥一指:“我看你会的就只有用这只木偶做防护吧!” 话脱口而出,对面的陶明立脸色瞬间变了,他望着沈灵雨,意识到了刚才她在话语中设下的陷阱,于是脸上开始变得狰狞:“你试探我!” “看来我猜对了。”沈灵雨直面陶明立的狰狞,没有半点恐惧之意。 她微笑着站在尸体之上,与陶明立遥遥对峙。 陶明立气得脸皮要炸开,口中恨恨道:“你说我就只有这一点招数?好,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其他招数,让你这个蠢女人知道一下自己到底蠢到了什么程度!” 陶明立下令:“杀!” 护着他的木偶得令,从垂首躬身的防护姿势变成了直立姿势面向沈灵雨,那真是顶天立地的一只木偶!每走一步,沈灵雨都感觉到大地在颤动,她都有些站不稳了,真怕自己还没等打上一场人就摔在这里被它踩死了! 还好,那木偶走了三步便停了下来,它只需要走两三步,再走一步就它该把沈灵雨掠在身后了。 沈灵雨看着这个比自己不知要高出多少的木偶,脖子都要累掉了,她在想接下来木偶会用什么招式对付她,一时忘了躲避,没想到木偶会用最直接的方式对付她。 同样,沈灵雨也没有想到它抬脚的速度会那么快,在那只脚落下来的时候,沈灵雨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逃跑,就那样生生被迎头而来的一只大脚踩在了地下! 第一百八十八章:宛如死狗 王琨眼看着沈灵雨被木偶磐石一样坚硬的大脚重重地踩在了地下,不由得一声惊呼——他还想着看沈灵雨要怎样将这陶明立杀掉,给许砚报仇,不曾想沈灵雨居然就这样被踩扁了! 沈灵雨可是烛瞳的拥有者,怎么可以这么弱?还是说沈灵雨被许砚的事情闹得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让陶明立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不管是哪一样,沈灵雨都太令他失望了…… 沈灵雨如果死了,许砚他还有护着的必要吗?解决掉了沈灵雨,相信很快陶明立就会掉过头来对付他。以他现在的状态,能够在保护住许砚的前提下,成功从陶明立的面前逃脱吗? 王琨不由有些纠结。 不管怎么说,他对复活许砚有着极大的兴趣。直觉告诉他,许砚身体里的那一股苍凉的力量,与沈灵雨有很大关系,虽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如果那一股力量真的与沈灵雨有关,沈灵雨死在这里,许砚就真没有复活的希望了。 毕竟能够掌握烛瞳力量的,仅她一人。 所以此时的王琨,心里还是希望着事情能有转机。 在王琨悬着一颗心盼望转机出现的时候,陶明立却是开心得不得了!许砚死了,许砚身边那个力量可怕的沈灵雨死了,再没有人阻碍他的路了,更棒的是,这两个在修行方面很有天赋的人,都死在了他这个还没入门就被永远拒绝在门外的人手里。 “所谓天赋异禀,也不过是如此,徒有虚名罢了!”陶明立哈哈大笑,那样子就连同样爱耍花招的王琨见了,也忍不住小声嘲笑他小人得志。 陶明立实在是太开心了,他足足笑了有五分钟的时间,才慢悠悠指挥木偶抬起脚来,看一看沈灵雨那已经变成肉泥的尸体,但是当木偶缓缓将笨重的大脚抬起来,通身洋溢着胜利者神采的陶明立由喜转惊,由惊转怒,怒火之中还夹杂了那么一缕恐惧! 木偶的脚下,居然没有他想看到的景象!除了被踩碎的地砖,木偶脚下就只有一些已经发黑的血迹,那血迹是之前那些人被沈灵雨和许砚他们杀死之后留下的。 沈灵雨哪里去了? 陶明立心弦发紧,那该死的沈灵雨居然当着他的面消失了!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陶明立的脊背顿时发紧——不行,他得赶快缩回到木偶的臂弯之中! 陶明立向木偶下令,接下来,毫无疑问的,他脚下的这只木偶应该重新收起臂弯,将所有的危险都替他挡在外面。可木偶居然一动不动。 木偶不该一动不动,它不动,自然不会是因为耳朵里被塞了棉花听不到陶明立的命令,也不会是陶明立的声音太小了它没有听清,因为陶明立几乎是用猫被踩了尾巴时候尖叫的音量,发出的刚才那一道命令。 陶明立重复下了两次命令,木偶都没有执行的意思,他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脊背发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陶明立顺着那种感觉从木偶的手掌之中慢慢回过头,就看见自己的身后站了一个女人,一个很年轻的女人,依着他这代人的习惯,应该管这个年纪的女人叫一声小姑娘。 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生得极为漂亮,鼻子嘴巴没有一处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偏偏那一双眼睛此刻红得像是被人泼了一盆血到上面,几乎看不出原本眼白的样子,她就站在木偶的手臂上睥睨着他,神情更像是在看一只招了苍蝇的可怜死狗…… 陶明立通身血液瞬间凉透了,他没防着,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成功躲过那一脚,并跳到木偶身上来的?他明明瞧着木偶把她踩在脚下了,他甚至都有注意到木偶给她踩下去之后,地面上传来的令人浑身发痛的骨头碎裂声!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陶明立开口去问,可是他只说出了第一个字,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沈灵雨手中的鱼肠剑到了,目标是他的脖子! 好凶狠的一招! 陶明立想要躲过去,却发现自己依旧被禁锢在木偶的掌心之中,无法脱身——他赶忙命令木偶将手挪开,帮助他躲开这一切,可是木偶依旧纹丝不动,似乎真变回了一个木偶,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偶! 陶明立已经猜到木偶会变成这样,完全是烛瞳的力量所致,可是心中依旧要大骂几遍这木偶是没用的东西,才能稍微解气,他的人被紧紧束缚在木偶掌心成了活靶子,再想躲,挣扎之间计无可施,沈灵雨手中的短剑已经到了,对准他的脖子就是一下! 陶明立脖颈处顿时鲜血迸溅,他觉得自己这一下真是要死了,痛苦之余不免有些愤愤不平,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那么多心思,好不容易杀掉了许砚,却终究是出师未捷,败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陶明立在心中不断咒骂沈灵雨,恨她没有陪着许砚一起去死。 看来沈灵雨对许砚的感情也不是特别深,不然她现在怎么还能保持着理智站在这里,一次又一次设计对付他,而不是像一个正常的女人那样崩溃大哭一通,然后将手里的短剑送进自己的心脏,与爱人殉情去呢? 想到这一层,陶明立的心中就好受了很多。身体里血液的流逝让陶明立有些恍惚,他发现自己还没有死,欣喜之中不免有些惊讶。 他只恍惚了一阵,痛觉又逼迫他清醒过来……他怎么会没有死呢?沈灵雨手中那一柄短剑有多么锋利,他是晓得的,销铁如泥的短剑刺在他的脖子上,没有将他的整颗脑袋砍下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怎么还会活得好好的? 陶明立费力地抬起头,眼前的场景吓得他一瞬间差点将自己的脖子扭断,生生便宜了沈灵雨。 站在他眼前的沈灵雨,双瞳已然滴下血来,两道长长的血痕划过她雪白的面颊,无声地滴落在木偶的手臂之上,又顺着木偶手臂的外缘滑下去,一路无力摔在灰蒙蒙的地面。 沈灵雨用一双滴血的眸子望着他,面容比恶鬼更可怕。 比起恶鬼,陶明立更害怕的当然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沈灵雨,恶鬼不一定能要他的命,沈灵雨却真真切切地打算将他千刀万剐,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早已在沈灵雨的目光之下变成了一堆合格的饺子馅儿。 这个状态下的沈灵雨,让陶明立脖颈一缩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嘴巴一咧,伤口就又开始流血了。 他知道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不会太浅,不然也不至于迸溅出血来,能够引起血液迸溅的,就该是脖子上的动脉。 划破了动脉,出血量极大,在那么短时间内伤口没办法自己止住的。划破颈部动脉,最严重的应该是流血过多就此死亡,可是陶明立没有死,他还活得好好的。 他想了想,能够让他以现在这种状态活下来并且保持清醒,就该是沈灵雨的烛瞳起的作用。 这个失去了爱人的女人,以自己特殊的能力控制住了他的伤口,开心的时候就让他的伤口停止流血,不开心的时候,便把那力量一收,让他的血尽情地迸溅出来,像一道彩虹飞舞在空中。 这个女人真是可怕,她这是在折磨他! 伤口的疼痛感和死亡带来的威胁,甚至让陶明立失了智,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最先杀掉的人应该是沈灵雨,而不是许砚。 沈灵雨玩游戏一样,拿鱼肠剑在他的脸上脖子上又划了几道口子,依旧用烛瞳的力量控制着,一会儿让它们流出血来,一会儿又让它们乖乖凝住。 沈灵雨这样的行为让陶明立觉得自己真的是错了,如果许砚与沈灵雨之间,他在不让自己受伤的情况下只能杀掉一个人,那么他应该杀的是沈灵雨,而不是许砚。 至少许砚与他已是多年的老友,只要自己与他说说,他就会给自己一个痛快,而不是像眼前这个小女人做的这样,左一刀右一刀往他身上划,让他躲避不得,又让他活在肉体的痛苦与未知死亡的恐惧之中! 沈灵雨没有打算放过陶明立,也没有打算让他就此痛痛快快去死。 陶明立心知自己看走了眼,在鬼王口中听说的沈灵雨是一个没有出息又小家子气,完全侮辱了徐家血统,又辜负了烛瞳传承的小女人。 而他自己看到的,则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在南方温柔的风里腻在许砚身边,与寻常姑娘别无二致,不过是与鬼王斗上两个回合眼睛就出了血,明明是自己水平不够,却要冷着一张脸与许砚耍脾气,让许砚担心不已。 在陶明立看来,许砚会着迷于沈灵雨这个小丫头,起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沈灵雨的脸,与当年那位苏家嫁与许砚的皇长得一模一样,许砚不过是在一个女人身上得不到的缺憾,就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找回罢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死得悄无声息 如果此刻眼前有一面镜子,陶明立大概会被自己的面容吓得浑身一激灵。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嫉妒,那张脸比他以往痛恨的任何一个小人的面容都来得狰狞。幸好这里没有镜子,所以他还能沉浸在这个状态之中,继续凶狠地瞪着沈灵雨。 陶明立的心已经扭曲了,从他没有注意到的某个时刻开始。 陶明立打量着沈灵雨,一时说不好得意和愤怒之间哪一种情绪在心里占据的分量更多一些? 沈灵雨的眼睛一直在流血,可见她为了杀掉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个丫头可是曾被连自己徒弟都很少夸奖的五娘开口称赞,又被爱慕许砚多年的秋儿姐羡慕和嫉妒的,如果说五娘和秋儿姐对沈灵雨的态度,是受到许砚的影响,那么鬼王对沈灵雨天赋的爱惜,和对许砚将沈灵雨护得太紧的痛恨,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灵雨是一块可以细细雕琢的璞玉。能把这样一个人逼到这个份上,这难道不可以说明他的水平够用了吗? 他们都看扁了他呀,他的那些所谓的朋友:许砚,五娘,邱国安,郁溪桥——他们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觉得他除了打点酒楼做,两道新奇的菜,酿一坛好酒,再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才能。 他们愿意将他拉到自己的交友圈里,心里含着的,总归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态度,他们口中不说,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但是陶明立知道,他们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着的! 他们都是玄术方面的高手,许砚更是其中翘楚。 陶明立在他们的世界之中,更像是一个小丑。 有谁会将一个小丑高看一眼呢? 现在他终于可以证明了,他那些朋友狂妄的认知都是错的!他陶明立可不是什么蠢货,他是可以将许砚杀死,又将沈灵雨逼到几乎要废掉双眼的人才! 不……他不是人才,说是人才真是委屈了他,他应该叫天才,万中无一的天才! 陶明立心中万般得意,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处于怎样的环境之中,将他拉回现实的,是他脸颊和脖子上伤口的痛感。 陶明立望着眼前的沈灵雨,她慢慢坐下来,坐着的位置比他高出一些,所以她坐下了以后,依然比他高出很多,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用一双红色的眼睛。 两道血痕从眼睑垂到下颌,这里的光线有些暗,陶明立一时看不清楚沈灵雨的血到底止住了没有。 沈灵雨也不在乎自己的血止住了没有,她甚至可能不在乎自己这双眼睛能不能保得住,微微歪过头,用看最低等的生物的神情看着他。 她乌黑浓密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变了形状,有那么一两缕从她的肩头落下去,垂在她的手臂上。 沈灵雨穿的是一条白色的衣裙,细细的腰带束在她的腰上,勾勒出她这个年纪女孩子应该有的美好。 她应该是美好的,陶明立从她的五官和形体上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可是这份美好被染上了一份血红,陶明立垂下眼睛看向沈灵雨的裙摆,她的裙子上沾染了一些鲜血和尘土,那些血迹或许只来自一个人,或许来自很多人。 沈灵雨向前弯曲脊背,让自己离他更近一些。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随意把玩着手里的鱼肠剑,眼睛注视着他,这让陶明立想起自己小时候用热水去浇灌蚂蚁窝,那时他脸上挂着的,也该是同现在沈灵雨脸上相似的表情。 陶明立真怕了,他没办法不害怕。 他开始在内心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将鬼王的警告听进心里去?鬼王说烛龙之瞳很难对付,但是他嗤之以鼻,他只记住了鬼王对沈灵雨性情和人生追求的严重不满。 他心里想的只有如何对付许砚。只有许砚配得上做他的对手,那个只会腻歪在许砚身边的小姑娘根本不算什么,五娘郁溪桥和那个没脑子的邱国安,还有他那死去的哥哥,他更是没有放在眼里! “没想到大风大浪我闯过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陶明立不屑地笑着,给自己找了一个最合适的理由。话说出口,他的心里好受了很多。 沈灵雨没有理会他,她显然没有理会他的必要。她重新攥紧手里的鱼肠剑,目光放在了木偶的手指上。 她的目光深邃而悠远,看的明显不是木偶的手指。陶明立想他知道沈灵雨看的是哪里,她眼中的丝丝不甘和眉头上写着的不耐烦告诉了他答案。 沈灵雨看的是他的肚子,这个小姑娘想要在他肚子上捅一剑,就像是引路人对许砚做的那样。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姑娘。 陶明立没有不开心,正相反,他忍不住呲牙笑着出来。 沈灵雨在他的肚子上捅一剑又如何?捅十剑又如何?就算是把他变成筛子,也没办法改变许砚已经死掉的事实! 陶明立忽然觉得,自己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杀掉许砚,这一件事就能让他扬名于玄界,相信不久之后,“陶明立”这个名字会在修者之间传遍,所有人都会好奇,是怎样一个天才,能够将许砚这样一个人物成功杀死?这是连鬼王都没有做到的! 就在他暗自得意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沈灵雨忽然笑了。 她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漂亮的面容在幽暗沉闷的环境之中开出一朵纯白的梨花来。 陶明立并不喜欢她的笑容,她的笑给自己带来了不好的感觉。 果然,沈灵雨说:“你这么得意做什么?害死许砚你很开心是吗?” 陶明立的心情很好,他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开心?除了我,还有谁能够杀掉许砚?” 沈灵雨大概是疯了,提起许砚的死,她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情绪激动……不仅没有激动,她表现得还很开心,开心得像是在同他讨论自己家可爱的小花猫,陶明立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 沈灵雨瞬间收敛到笑容,一本正经告诉他:“放心,我会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至于许砚的死,出去之后我会说他是为了救我,不幸死于一头上古神兽的暗算。我不会让别人知道许砚是死于一个卑鄙小人的陷害,尤其是这个小人还曾被他看作自己的朋友。如果你害死许砚的消息传出去,我想你们共同的朋友也会很愧疚。” “他们会觉得自己也有过错,没有早些看清你是什么人并多加提防,才让你这样轻而易举地害死了许砚。” “你说什么!”陶明立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居然想要埋没我的功绩?!” 从沈灵雨那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的脸上,陶明立品出了一丝阴险和狡诈,这个小女人难道是看透了他的心?不然,她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恼火有些唐突了,这唐突无疑是给沈灵雨吃了定心丸,让她知道自己那样做可以让他死不瞑目。 沈灵雨点点头:“是的,出去之后,陶明立这个名字绝对不会在玄界流传开来。你的那些亲友只会好奇你为什么失踪了,他们或许会有一些伤心,可是这又有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分钟都有人莫名其妙失踪,一如石沉大海,再也寻不到他存在于世的蛛丝马迹。你的名字或许会在警局的档案里出现一段时间,但是之后不久,所有人都会逐渐接受你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但是他们会永远的记住许砚,”沈灵雨慢悠悠说道,“至少在这一世,他们会永远记住曾有许砚这样一号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手段高明,重情重义,所有正道人士都会怀念他。” 说到这里,沈灵雨睥睨着陶明立,唇角勾起一丝嘲讽:“你与他共同的朋友怀念许砚,他们甚至会因为哀伤,一时注意不到你已经失踪了。想一想,那该多有趣,大家沉浸在失去好友的痛苦之中,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名叫陶明立的,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了。我想,经过一次极大的悲痛洗礼,他们对你的失踪不会产生太多的哀痛,毕竟,人的悲伤是有极限的。” 陶明立真是要疯了,怒火焚烧着他的每一个细胞,顺着他的血管一寸一寸往上窜,一直烧到他的心脏,烧得他两眼发烫,嘴唇不停颤抖。 “你这个贱人!卑鄙!无耻!最毒妇人心——” 他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汇,都用在沈灵雨身上,换来的却只是沈灵雨得意的笑声,她对这些恶毒的嘲讽欣然接受。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陶明立,你是不是后悔没有早一点除掉我?毕竟,除掉我要比除掉许砚容易得多……” 陶明立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说不好自己口舌的笨拙,是因为无话可说,还是出于极度的愤怒。他真恨不得自己长岀一副铁齿铜牙,好伸出去头去咬断这个哈哈大笑的贱人的喉咙! 第一百九十章:无望 陶明立想要咬断沈灵雨的喉咙,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因为沈灵雨手里的鱼肠剑已经举起来了。 这个小姑娘会要他的命。 这一刺之后,他也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沈灵雨说会让他死得悄无声息,陶明立相信这个小丫头做得出来,如果她做不出来,就不会有在他身上连刺几剑的勇气。 沈灵雨手中的剑已经举起来,这要命的一剑到底是没有落下。 沈灵雨最终并没有杀掉陶明立,可这样做并不是她的本意,她手里的剑甚至已经触到了陶明立的太阳穴,终究没能继续向前,因为有一只手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只是很随意地捏住她的腕子,却让她没有丝毫挣脱开的余地。 沈灵雨转过头,冷冷看向抓住自己腕子的那一个人,他的脸上总是笑着的,笑眯眯的脸上却生了一双颇带苦意的眼睛。 此刻他没有笑,如果他敢笑,沈灵雨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一个情绪失控,与他同归于尽。 徐公子究竟是来了,却是赶在这不该来的一刻来了,还做了一件最不应该做的事情。 “他害死了许砚。”沈灵雨冷冷说道。 徐公子没有阻止她为许砚报仇的理由,可是他没有放开扣住沈灵雨手腕的那一只手。 “我知道你想为许砚报仇,我也和你一样,想要杀掉这个害死许砚的卑鄙小人。”徐公子说。他的声音很是软糯,此时又带着些许安慰式的温柔。 这样的语调让沈灵雨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但她手里依然举着鱼肠剑,在与徐公子角力。 徐公子继续说道:“你不能这样草率地杀掉陶明立。” 沈灵雨握住剑的手依旧不放松,沉默了片刻,才又用已经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问他:“为何?” 徐公子凑在沈灵雨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这件事情还有蹊跷,杀掉陶明立很容易,可是他死了,这些事情中的诡异问题,我们就再也没办法解开了。” 徐公子细声和气与她解释:“鬼王其人,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比我更了解他了的。他这个人生来就带着一股冲天傲气,只对有天赋有实力的修者多看一眼。其他人在他看来,都是同草芥一般的存在,他甚至无情到认为没有修行天赋的徐家子孙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也因此吃掉了一些徐家修为稍微弱一些的人,就像他后来对李村人做的那样。” “陶明立说他与鬼王是合作关系,在我看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鬼王是不可能真正与他合作的。鬼王看不上陶明立这样的人,不管陶明立与许砚的关系有多亲近,为人有多狡诈阴险,鬼王留着陶明立都只是把他当成一颗棋子。而这一步棋,鬼王在被我们打败之前一直没有用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鬼王也是一个自私多疑的人,他只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自己。” “所以,”沈灵雨转动着一双微微有些麻木的眼睛过来看着徐公子,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你认为陶明立现在做的一些事情,其实是在为鬼王铺路。” 徐公子郑重地点点头:“除非我们查出鬼王都做出了怎样的部署,我们不能就这样让陶明立死了。万一事情一步一步按照鬼王的计划发展,他回来也是早晚的事情。” 鬼王不能回来。 沈灵雨知道鬼王绝对不可以回来。先前他们为了打败鬼王付出了很大代价,那样的事情再来一遭,谁都承受不来。 而且现在的情况变了。她始终不认为徐公子会用尽全力同他们一起击败鬼王,就算是徐公子愿意帮忙他们,大家也没有时间在这一件事情上耗着了。 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该是归墟。 沈灵雨说:“我不相信许砚就这样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好像是怕被路过勾魂使者听见发了怒。 她说:“归墟之中会有救回许砚的办法,对吧?你看,当初死掉的苏珏,后来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苏弥月则是和我住进了同一个的躯壳。” 沈灵雨端详着手里的鱼肠剑,目光深邃而悠远。早在她听到徐公子说鬼王有可能会回来,她就已经放弃了杀掉陶明立的念头。 徐公子没有直接回答沈灵雨的问题,沈灵雨也没有急着去追问,她只是端详着手里的鱼肠剑。 一旁保持死人一样安静的陶明立,看见她这样的行为,不由绷紧了神经。 他不知道沈灵雨究竟为什么要这样端详手里的鱼肠剑,想来想去,认为这个小姑娘还没有放弃杀掉他的念头,事实上,陶明立也的确从沈灵雨脸上看到了很明显的执念! 徐公子庆幸沈灵雨没有就着刚才的问题向自己追问,他回过头,望着许砚那边。 见到他来,王琨就已经将守护许砚的那一道尸墙撤掉了。见他望过去,王琨也望了回来。 徐公子的视线越过王琨落在许砚身上,许砚安安静静坐在王琨身后,一动不动。徐公子一时也不愿意相信,许砚已经死了。他之前每一次见到许砚,许砚对他爱搭不理,也总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一处休息。 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放在眼前。眼前能引起他注意的,就只有沈灵雨现在做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沈灵雨这种行为出于什么心态,就在他暗自揣摩的时候,沈灵雨已经从衣兜里扯出了一块干干净净的帕子,仔细擦拭那柄锋利的短剑。 沈灵雨随身没有手帕,她穿的这条裙子上面设计的衣兜更像是装饰用的,沈灵雨已经在里面放了一部手机,她的手机是很轻薄的款式,这样放完依旧是将这条裙子扯得有些变形。 沈灵雨不可能往衣兜里多塞一方手帕,那样只会让她的衣服看起来蠢蠢的,爱美一点的女孩子都不会那样做。 那方手帕是从徐公子上衣兜里扯出来的。 徐公子看着自己的白手帕在沈灵雨的蹂躏下,三两下就沾满了血污,这便是没法要了。他口中也不能说些什么,如果毁掉他的手帕,能够让一个刚刚失去爱人的小姑娘心里好受一点,就算毁了他所有的手帕,又有什么呢? 只是,他忽然想起这柄鱼肠剑在沈灵雨来到酆城之前,一直是许砚随身携带着的。 于是他明白了沈灵雨眼中的痴执。 沈灵雨一直擦拭手里的鱼肠剑,不肯回头去看许砚一眼。 她这是不敢。 沈灵雨已经从徐公子那里知道了自己问题的答案,通过他的无边沉默。 她必须通过做一些事情来稍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有精力来慢慢消化这个事实,不至于让自己一下子疯掉。 她不停擦拭手里的鱼肠剑,这柄短剑已经被她擦拭得干净到发光,她还是没有停下来,沈灵雨一张写满痴执的脸上,逐渐泛起了虔诚的光芒。 徐公子在一旁瞧见,心里并不好受。这样的沈灵雨,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他很能理解她现在的痛苦。 他将自己的手掌轻轻放在沈灵雨的头顶,就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对一个受了委屈的晚辈做的那样。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让沈灵雨的痛苦减轻一点。徐公子有些迷茫,迷茫过后,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早有那种神奇的办法,他自己的痛苦又怎么会绵延这么多年? 沈灵雨的眼睛又开始流血了,她的面容是平静的,可是她的眼睛又泣出鲜红的血液来,沈灵雨对此视而不见,徐公子却不能让她这样下去。 他伸出手按住沈灵雨擦鱼肠剑的手,沈灵雨挣扎不动,好久才想到抬起头来看向他。 沈灵雨的面容依旧是平静的,平静到麻木,她雪白的脸颊上已经处处都是鲜血,看得徐公子有些难过。 “好了,我们下去吧。你一直这样,许砚见了会很伤心的。” “许砚死了,他看不到。”沈灵雨轻轻回答他,用一种陈述与自己无关事实的语气。 如果不是她的脸上流淌着鲜血,徐公子会相信她已经从许砚死亡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了。 徐公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理性,才没有将那一句:“或许我们可以去看一看许砚能不能复活?”说出来。 他知道许砚已经死了,许砚死的时候他不在,许砚的灵魂也没有被留住。在这种情况下,他无计可施。 他也希望自己还有救回许砚的机会,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听到沈灵雨与陶明立的对话,跑过去草草检查过许砚的脉搏,虽然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凭借他那么多年面对生死的经验,他还是可以判定,许砚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 这种情况下再说出那样只能带给沈灵雨虚无希望的话,真得会将她逼疯。 徐公子会为沈灵雨着想,陶明立却不会。 这个在一旁战战兢兢观察了沈灵雨好久的阶下囚,此时终于有胆量将自己那一份狂妄捡回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会死了,非但不会死,眼前这两个人还会将他好好保护起来,以达成某种目的。 他们要做的事情一定是没有他不行,不然依着刚才沈灵雨的疯狂劲儿,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将他放过。 于是他很得意,有好牌在手的恶人,总是分外得意。 第一百九十一章:唯一可以救许砚的人 陶明立很得意,他需要有人与他分享这份得意,不管被分享的那个人对此做出的反应,是开心还是愤怒。 他这样打算,也这样做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真是奇妙,没有人相信许砚会轻易死去,可他就是死了,你的剑已经贴在我的太阳穴上,可我偏偏就没死!” 沈灵雨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她的人在这里,意识却不知已经神游到哪里去了,或许,是在回忆她与许砚的过去吧…… 沈灵雨已经有些魔怔了,徐公子却没有。于是沈灵雨该做的事情,就由他来做了。 他自然不会选择杀掉陶明立,于是扬手给了陶明立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陶明立耳朵里嗡嗡的,徐公子手上没停,掐了几个奇怪的手诀在陶明立伤口附近迅速点了几下。 烛瞳的力量依旧围绕在陶明立伤口上,不然就沈灵雨最初刺他的那一下,他也早就该死掉了。 可是依照沈灵雨现在的状况,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围绕在陶明立身上的烛瞳力量就会散去,到那时,就谁也救不了陶明立了! 徐公子有意去劝沈灵雨将陶明立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复原,可此时沈灵雨的样子让他明白,她什么都听不到的。 所以他用《素心神录》里的手诀封住陶明立脖颈上的伤口,保他一命。 他们在上面停留的时间未免有些长了,王琨终于等不及,带着几分好奇和焦急呼唤他们下来。 徐公子没有同沈灵雨商量,站起身来一手提着沈灵雨,一手去拉还在木偶手里护着的陶明立。 木偶的手呈握拳姿势,想要一把将陶明立从里面拽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徐公子不慌也不忙,抬起脚来一下就踹断了木偶的手腕。 陶明立受到地吸引力的召唤,就要往下跌,还好有徐公子提着他的衣领,他才没有掉下去摔个头破血流。 徐公子一手提着一个人,默念御风诀缓缓下落,只不过,下降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他忽然举起自己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掼,原本在他右手中的陶明立即连同包裹在身上的那只木偶的断手一起摔下去! 不得不承认,徐公子手上的力道判断和掌握得很好。陶明立摔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响声,声音大得吓人,最后躺在碎木块中的陶明立身上却再没多出半点伤痕。徐公子这一举动,只是为了将陶明立身上那些充当保护层的木头毁掉。 他说:“看来鬼王对你还是废了心思的,他居然肯将这傀儡之术教给你!只可惜,被你学得不伦不类,只能变出这可笑的木偶来。” 陶明立像只惊弓之鸟,摊开他一双飞不起来的笨拙翅膀躺在碎木块中,两眼傻傻望天。 他接上徐公子的话,在大约五分钟之后,他的反射弧未免太长了些,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受到惊吓的人总不会像正常人一样,能够对别人的嘲讽做出快速反应。 “你是鬼王的徒弟。”陶明立不是在向徐公子发出询问,对这个事实他早已知晓。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戏谑,又说道:“你是鬼王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唯一尽心尽力栽培的徒弟,可我在你的身上没有看出对你师父丝毫感恩戴德的痕迹。” 徐公子并不在乎陶明立对他的看法,他听过王琨凑在耳边说出的话,瞥一眼站在一旁两眼空洞的沈灵雨,两步来到许砚面前,把手搭在许砚的脉络上,调动自身灵魂力传输过去。 这片空间之陷入了沉寂,没有人理会陶明立。 徐公子认真探查许砚的脉络状况,王琨在一旁认真观摩,沈灵雨靠墙而立,两眼长久放空。 甬道之中安静了许久,乍起一声凄厉喊叫! 徐公子和王琨一起扭头去看,只见陶明立扑倒在地,无力地挣扎着。 陶明立是想逃跑的,在扑倒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逃跑的姿势。本该在沈灵雨手中的鱼肠剑,此时稳稳扎在他大腿后侧,只露出一截剑柄来。 沈灵雨平静地走过去将鱼肠剑拔出来,又随手撕了陶明立一块衣服,回到墙边开始了新一轮对鱼肠剑的擦拭。 她并没有像徐公子以为那样已经迷了神识,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着的,并且早就瞥到徐公子和王琨围着许砚嘀嘀咕咕,却依旧不往许砚那边看一眼。 她没有勇气。 似乎只要这样一直不往许砚那边看,最糟糕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沈灵雨正在不断与自己抗争,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她真想就此疯掉算了,可是她不能,如果她疯了许砚不会开心的! 她性格里的缺陷,许砚之前就与她说过。在徐公子对她的问题保持沉默之后,许砚曾经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想起来了,许砚总是真心真意护着她。 沈灵雨愿意听从许砚的安排,除了抛下他自己逃走这一条! 她愿意听许砚的话,把自己变得冷漠一点。她可以逼迫自己柔软的心硬一点,逼迫自己的血冷一点,可是——许砚的影子早已渗透到她每一根血管,无论怎样都冲刷不掉。 他说:“沈灵雨,情深不寿。” 他说:“沈灵雨,你要理智一点。” 先走的却是他。 “许砚,你我之间,到底是谁更不理智一些?” 这条路上的光线始终是昏暗的。 沈灵雨拖拽着陶明立,强迫他跟随他们往前走。 她的心里依旧是痛着的,强烈的痛感迫使她迅速习惯了这种痛感压在心中,她将呼吸放缓,呼吸是咸的,无意识吞咽时嘴里也是咸的。 她想,这大概是因为后来憋回去的一些眼泪无处释放。 徐公子也发现了许砚的灵魂被困在身体之中,但接下来会怎样,他不好说。 他说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才能使得沈灵雨在解除烛瞳力量之后,让许砚复活而不是死去。 徐公子决定带着许砚去找郁溪桥,于是他背起许砚率先离开了这里。陶明立被沈灵雨伤了腿行动不便,所以示意王琨和沈灵雨架着他走。 王琨并不情愿照顾这个家伙,但他还是走过来,打算搭把手。可是沈灵雨显然不是这样打算的,徐公子说要留着陶明立这张嘴,又没说要留着他这双腿。 王琨跟在最后面瞧着陶明立被沈灵雨扯着衣领子往前拽,不由得有些无奈。 或许愤怒时的人总能超越自己的力量极限,沈灵雨这样手脚纤细的人,这会儿居然能够在不调动灵魂力协助的情况下,单手拖着比自己粗壮出好几圈的陶明立大步往前走,并把对方拖得踉踉跄跄。 看久了,王琨产生了沈灵雨提的是一只大型犬的错觉。 徐公子在最前面引路,没有将他们引回到事务所,而是转进了另一条路。 等到他们再一次见到阳光,却是出现在一口干枯的古井之中。一条链子从井沿甩下来,链子比沈灵雨的手腕还要粗上许多。 徐公子带上许砚,毫不费力地攀附上这条链子,三两下人就离开了枯井。 沈灵雨瞥了眼陶明立,这一眼看得陶明立双臂浮起鸡皮疙瘩。她操控御风术,提着陶明立的领子猛然向上一送,陶明立的身子就离了井底,一直窜到井里一半高的位置。 陶明立心中难免惊惶,他知道自己有多重,也知道沈灵雨这样的细胳膊细腿,想要把他带到高处有多难。 在被沈灵雨抛起来之前,他的心中还存着一份好奇,好奇沈灵雨要怎样,才能将他这种体型的人送上去。不曾想,沈灵雨居然就这样把他抛了起来! 这股力量送他到半路就磨尽了,陶明立发觉自己的身体要往下落,这要是摔下去,他的脑袋一定会摔开花! 还好这时,沈灵雨已经迎上来,她的身体如同一只捕食的苍鹰,携着凌厉的风声从他的身边窜过!她伸出手来,依旧提着他的领子把他往上带。 陶明立怀疑自己会被直接勒死,沈灵雨却没有换一种方式带他上去的意思! 还好这时,陶明立感觉有一只手扣住了自己的肩膀……那是一只男人的手。覆盖在手腕上的一截衣袖,告知了那只手主人的身份——已经将许砚带上去的徐公子又折回来,帮助沈灵雨一起拉他上去了! 尘世的阳光明媚,晃晕了陶明立的眼睛,他的身体发软,还不待他缓解过来,来自衣领上的那股力量就又不留情面地拉着他继续往前奔。 陶明立被拉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沈灵雨也不管,拖着他快步向前,如同拖着一只生了一身疮最后被病痛折磨死去的、急需掩埋的恶狗。 如果不是后来王琨赶上来提了他一把,陶明立想,他的这双腿一定会在酆城的街道上留下一缕缕血与肉,赶到郁溪桥医馆的时候,他的腿会磨得只剩下一副白骨。 他们一行人的来到让郁溪桥有些惊讶,当他看清了徐稚带来的人是许砚,那张常年平静的脸上,终于涌起了错愕和惊惶。 没有人相信许砚会死,尽管他没有接受“不死”的祝福,或者是诅咒。见过许砚出手的人,都不会相信许砚会被谁害死。 郁溪桥也不例外。所以当他从徐公子简洁的话语中,知道陶明立是害死许砚的人时,他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他们在郁溪桥的指引下,将许砚送进郁溪桥的密室。 郁溪桥和他的好朋友徐公子,都是思虑周全的人。来到这里的路上,徐公子有小心查看周围是否有修者的眼线,郁溪桥也想到就这样大大咧咧在医馆之中查看许砚的状况,如果被哪个路过的修者撞破,那事务所以后的麻烦就大了! 郁溪桥同样是一个在医术方面很有修为的人,沈灵雨第一次来到郁溪桥的医馆,许砚就告诉过她,在这酆城之中,没有谁比郁溪桥的医术更厉害了! 可是这样的郁溪桥,在查看过许砚的状况之后,和徐公子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才是稳妥的。 许砚现在无疑是一个活死人,烛瞳的力量留住了他的灵魂,可也因为烛瞳力量的存在,除了沈灵雨,没有谁能够救他。 郁溪桥说:“只有你,才能够控制在许砚身体之中的力量。” 沈灵雨却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做。 在这世上,对烛瞳了解较多的人,除了沈灵雨还有四个。 一个是对眼下状况毫无应对方法的徐稚,一个是已经变成活死人的许砚,一个是昏迷了好多天的景慕青,还有一个是已经被许砚用许家秘法封印起来的苏弥月。 第一百九十二章:好转 郁溪桥说得没错,现在能够救回许砚的,就只有沈灵雨了。 沈灵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混乱的大脑镇静下来。在许砚出事之后她想过很多,她想过救许砚的方法在徐公子身上,在归墟之中,或许在冥君手上,可是她就是没有想到,现在能救许砚的,居然是她自己! 这世上怕是没什么人,比她更清楚该怎样救回许砚了,却也没什么人比她更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复活许砚了。 密室之中有四双眼睛盯在沈灵雨的身上。 郁溪桥的密室里,除了一张可以供病人躺下的石床和几张椅子,还有屋子四角用以照明的明珠,就只剩下墙壁上插着的壁挂了。 壁挂之中,新鲜的茶花传来幽幽的香气,闻了让人心安。 这里的摆设未免有些奇怪,也不知郁溪桥把这样一间毫无秘密的屋子当成自己的密室,是为了什么? 这个会儿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如何救回许砚的事情上,没有谁注意到这些。 郁溪桥那半大的徒弟在前面看店,是以,他们有足够时间在这里琢磨救人的方法。 沈灵雨闭上眼睛,回想之前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让许砚的灵魂变成现在这样。她将手搭在许砚的脉络上,聚精会神内视他的灵魂。 许砚的灵魂依旧是她之前见过那样,布满了裂痕,又被她以烛龙的鳞片上面蕴含的力量连接起来。 “啊——” 沈灵雨忍不住轻呼出声。原来是之前她将烛龙鳞片上的力量传入许砚的灵魂,所以许砚的灵魂会一直保持在那个状态,没有因为后来躯壳的死亡而离去。 沈灵雨看着许砚灵魂之间泛起的淡淡红光,眼睛有些酸痛。此时她是闭着眼睛的,不然她就会发现郁溪桥和徐公子看见她红了鼻头和眼眶时,脸上淡淡的不忍和哀伤。 沈灵雨用鼻子吸了吸气,阻止了眼泪滑下来的势头。从许砚的脉络,抽离注意力,自衣兜里取出烛龙的鳞片。 她抬头对郁溪桥和徐公子说:“是烛龙的鳞片……上面的力量保住了许砚的灵魂。我不敢随意去动那一股力量,因为许砚的灵魂受了一点伤。” 沈灵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与语气都是淡淡的。王琨和陶明立或许没有听出哪里不对,徐公子和郁溪桥这两个经验老道的高手,却几乎在同时皱了一下眉,望向沈灵雨。 沈灵雨依旧保持着淡然,迎上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她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听出来她的话语之中暗含的一层意思。 只受一点伤的灵魂,又怎么会在保护着的力量消失之后,就受不住了呢?耗费一些名贵的药材养上一段时间,就该完全好起来的。 要知道,苏珏的灵魂在心脉缺了一块也成功转世了,如果不是他后来为了对付敌人,一次一次勉强自己,到现在还会活蹦乱跳的呢! 徐公子朝左下角瞥了一眼,他的左下角没有什么,但是站在他左侧身后的,是压着陶明立的王琨。 这两个人站在这里,他们没办法真正将许砚现在状况拿出来探讨。 沈灵雨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徐公子身上移开。 她已经彻底恢复了理智,注意到徐公子对王琨的戒备,她便明白过来,王琨现在不完全站在徐公子的立场上。 在阴阳路上见过王琨之后,萦绕在她心头好久的疑问又一次浮现——王琨究竟为了什么才会回到酆城?难道只像他最初表现出来的那样,因为被女朋友甩了? 这个理由无论如何也站不住脚。 沈灵雨觉得很有必要与徐公子谈一谈,问清楚王琨回来的目的,她可不想再留一颗钉子在身边。 郁溪桥站出来说:“救许砚的事情,不能太急。” 说着,他转向沈灵雨:“你已经耗费了太多力量,精神和体力都已经不足,在这种状态下去救许砚,不是明智的。你先歇一会儿,恢复一下体力再说吧。” 沈灵雨点点头。 她很感激郁溪桥此时能够想出这样周全的说辞,不然他们就只能耗在这里。 郁溪桥把陶明立送出去处理他身上的伤口,见王琨身上也有些内伤,便也把他拉出去处理伤口了。 见人都走了,徐公子来到许砚旁边坐下,与另一边的沈灵雨对望,微微收敛了神色问她:“许砚的灵魂到底为什么伤成什么样子了?” 沈灵雨觉得语言是苍白的,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让徐公子自己去看一看,才好做出接下来的判断。于是她示意徐公子将手搭在许砚的脉络之上,自己则是将手按在徐公子的手腕上。 徐公子闭上眼睛,借着沈灵雨的力量,自由游走在烛瞳力量的束缚范围内。那之后,他睁开了眼睛,满脸都是错愕。 他终于明白许砚为什么会死了——在这样的一身伤之下,腹腔狠狠挨了一刀,而后又勉强自己跳起来处理掉那么多敌人,自然是受不住的! “你说你借助了烛龙鳞片的力量?” 沈灵雨点点头,简单将他们遇到五颗头的蝮矷,以及从蝮矷的肚子里找到烛龙鳞片的事情说了一下,隐瞒了苏弥月出现和许砚为了封印苏弥月,用了许家秘术的事情。 沈灵雨觉得徐公子在他们身边,最大的企图就是让苏弥月吞噬掉她的灵魂,回到实力巅峰,然后好和他一起去归墟,将他们上一辈子就在谋划的事情进行下去。 如果这会儿被徐公子知道,许砚费尽心思封印了苏弥月的灵魂,说不好,他会一怒之下拒绝施救,任凭许砚在活死人的状态下存在下去。 “你的意思是那头上古怪兽暗算了许砚,他为了保护你生生挨了一下,灵魂变成了现在这样。” 沈灵雨神色未变,心里却猛然一紧,她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是漏洞太大了,那蝮矷再厉害,也不至于将许砚的灵魂变成现在这样。 于是她只好做出了妥协:“当时是苏弥月忽然出现,她好胜心起与许砚争斗起来,许砚在对付她的时候,还要分心去对付那长了五个脑袋的怪物,蝮矷暗算他和苏弥月……这具躯壳当时是由苏弥月掌控的,但到底还是我的。他想着不能因为这次暗算让我和苏弥月一起死了,替我挡了一下,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们从那里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从那里出来之后,”沈灵雨想了想,“引路人用她手里的油灯建立起了幻境,将我们困了进去。我是第一个从幻境之中逃离的,那幻境之中,有我最期盼的幸福,也有幸福到极致之时被毁的场景,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不知道许砚在幻境之中经历了什么?我将他唤醒之后,就发现他的身体状况更加不妙了。” “许砚不是一个会被幻境轻易迷惑的人。”在听到沈灵雨的复述之后,徐公子说了这么一句。他倒不是在质疑沈灵雨,只是有一些疑惑。 “这件事情很奇怪。你和许砚相比,永远都是你更感性一些,许砚是一个冷静的人。就算是灵魂受了伤,也不该比你清醒得太晚。” “幻境这个东西,总是迷惑性大于攻击性,如果能看破其中奥妙,就算是刚入门三天的修者也可以跳出来,不够强的人才会使用这种手段对付他的敌人。” “也许,那个引路人在给你们建起幻境之后,特地使出别的方法对付了许砚。” 对于徐公子这番推论,沈灵雨并不怀疑其正确性。 引路人能够为了伤害许砚玩儿出那么多花招让许砚身上带了伤,又编出什么未婚夫在忘川等待的狗屁故事,降低他们的警觉性,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呢? 只是徐公子忽然问了沈灵雨一个问题。 “最后直接害死许砚的人是引路人,依我看,你不会就那样轻易放过她吧?” 沈灵雨没有反应过来,徐公子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只是应了一声说:"是啊,我在她身上捅了很多下。但是奇怪的是,当时她更像是被变成了木偶,身体硬的和石头一样,只有脖颈之处的动脉是柔软的,最后我想砍掉她的头,却被许砚拦住了。“ “被许砚拦住了,然后呢?” 沈灵雨的声音压在喉咙,她忽然明白徐公子为什么会问起引路人来了。 如果引路人就死掉,这笔账很可能算在事务所的头上,毕竟引路人身上的伤,都是沈灵雨用鱼肠剑划出来的。 就算是想赖账,也没办法赖。 徐公子说:“看来要想办法处理一下引路人的事情。不然,许砚一觉醒来,会发现事务所以外,处处都是敌人,阴间阳间没有你们能走的路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是带着微笑的。看起来他对复活许砚已经胸有成竹,沈灵雨受到影响,心情也好了不少。 密室门口传来一阵闷响时,门被打开。郁溪桥走进来,稍作端量,便笑着道:“看来,事情正在好转。” 第一百九十三章:涟漪 徐公子和郁溪桥讨论了一番,两个人都将许砚的灵魂情况看过,得出的结论是:先让许砚复活,灵魂上的伤口以后再说。 他们两个不认为让沈灵雨用烛瞳将许砚的灵魂调回到未破碎的状态是一个好主意,因为烛瞳力量的控制时间是有限的,沈灵雨没了体力,束缚住许砚灵魂的那一股力量就会消失。 许砚带着灵魂上的伤口,不过是一早或一晚的事情。 沈灵雨听从郁溪桥的建议好好休息,却不肯离开许砚半步。 一从许砚身边离开,她便坐卧难安,更不要说是安心休息了。 伏在许砚身边假寐了大概半个小时,徐公子走进密室,带来了一大包紫灵水。 沈灵雨一看,就知道这是不久前从事务所的冰柜里取出来的。 怔了怔,她问徐公子:“灰叔知道这件事了吗?他还好吧?” 徐公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答道:“他知道许砚受伤,我没敢让他知道许砚伤得有多严重……哎呀,灰叔数落起人来嘴巴可真是厉害,他的身体还没好,却硬要跟来。好一通劝,才把他给劝住了……” 沈灵雨能够想象到,灰叔追着徐公子满屋子数落加质问的样子。 笑了笑,她对徐公子微微颔首:“真是麻烦你了。” 徐公子摆摆手道一声:“无妨。” 沈灵雨将那些紫灵水都喝了,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好了些,才又与徐公子讨论接下来该怎样做。 “我能够控制的只有许砚的灵魂,他的躯壳该怎么办?” “许砚现在的状态是灵魂与躯壳之间失去了连接。郁溪桥可以配合你,你控制许砚灵魂,让他的灵魂重新与身体高度融合,郁溪桥负责用他擅长的医术唤醒许砚的躯壳,让躯壳重新接受灵魂。说得形象一点,接下来你们要做的,是让许砚处于平行线上的灵魂和躯壳,重新接近。” 说着话,徐公子觉得自己有必要让沈灵雨稍微放松一点,于是他又道:“有郁溪桥的配合,你不用觉得压力多大,能在酆城玄界取得一席之位的医生都不一般,郁溪桥是他们之中最不一般的一个。只要让许砚灵魂上的一个点和躯壳成功接触,他复活的几率就有八成了。” 徐公子谈论起自己这位朋友来,口中赞扬不停,似乎不管怎么夸奖郁溪桥都不为过。 沈灵雨知道他这样夸奖郁溪桥,也是为了让她心安,不免对徐公子又多了几分感激。 郁溪桥端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进来,把盒子放在许砚身边,打开盖子,却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了数百根金针。 每一根金针上,都雕刻了肉眼极难看清的符文。 沈灵雨端详着眼前这些看着让人眼睛发晕的金针,听见徐公子问郁溪桥:“王琨和陶明立在前面,你的那个小徒弟看得住吗?” “他看不住。”郁溪桥说。 沈灵雨正揉着眼睛,被他这话吓到,手上一顿。 郁溪桥继续对徐公子说:“你什么时候见到那孩子办事利落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王琨和陶明立昏睡在楼上,没有个一天的时间,他们不会醒来的。” 徐公子听他这样说,便放下心来,口中不忘调侃郁溪桥这个当师父的,完全不给徒弟留脸。 郁溪桥已经变回了那一副悠然的模样,拿手虚指盒子中的金针,问沈灵雨:“会针灸吗?” 沈灵雨茫然地摇摇头,她怎么可能会这个呢? 郁溪桥依然用悠闲的语气,对沈灵雨说:“现学吧。” 于是沈灵雨的眼角就抖了抖,再看郁溪桥身后的徐公子,只见徐公子的脸上也有一些诧异,他刚夸完自己这位朋友,这位朋友就说出这样让人心慌的话来,完全不给他面子! 郁溪桥哪里管那些?自己拈起一根针,又递给沈灵雨一根针,便开始教育她:“拿针不要那样死板,不要握在针尖附近。下针时要注意,不要将针压弯了断在病人身体之中……” 简单讲完施针的注意事项,他又开始给沈灵雨讲人体上的重要穴位,以及各个穴位的寻找方法和下针深度。 说起与医术相关的东西,郁溪桥口中的话开始滔滔不绝……哪个穴位用多粗的针去扎更好一些,以及哪个穴位针要刺到病人有怎么样的感觉才算是成功? 沈灵雨听得一愣一愣,徐公子在身后默默看着,更是拿手捂住了脸。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阻郁溪桥:“沈灵雨只需要救回许砚,你说那么多,别说是她,我也记不住。” 郁溪桥叹息着摇摇头,却说:“针术可以保命的,可惜,你不愿意学,许砚也不愿意学。”他到底没有将刚才有关深究的话题再说下去。只是从袖口摸出一张人体穴位图来,要求沈灵雨务必将上面几个极为重要的大穴记住。 沈灵雨仔细记过,又听郁溪桥说:“许砚灵魂受到刺激之后,最先贴向躯壳的会是几个重要大穴中的一个,我没办法看到他的灵魂,所以你要负责通知我他的灵魂贴向了哪一个穴位,那时候我会用金针去刺激他的穴位,在躯壳之上引起激荡,提升灵魂与躯壳接近的概率。” 语气顿了顿,他见沈灵雨已经消化了自己的话,才接着说:“施针的时机难得,你要把握好,在灵魂与躯壳最贴近的时候,迅速将穴位名称告诉我。明白了吗?” 沈灵雨郑重地点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郁溪桥只是性子稳,并不是什么喜欢拖延的人,见到沈灵雨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话,又从衣袖里取出一只可以说得上是袖珍的瓷瓶,让沈灵雨将手递过去。 沈灵雨赶紧将手递过去,好奇着郁溪桥是想做些什么?就见瓶子里冒出一股青烟,萦绕在她的手臂上,不一会儿便渗入皮肤,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灵雨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凉。 郁溪桥告诉她:“将这一缕青烟导入许砚灵魂之中,你可以通过操纵它来唤醒许砚的灵魂。” 然后,他示意沈灵雨可以开始了。 沈灵雨闭上眼睛,轻车熟路地顺着许砚的脉络看进去,看到了他被红光笼罩的、支离破碎的灵魂。 她让自己的灵魂力裹挟着郁溪桥说的那一股青烟,顺着许砚脉络导进去,控制来自于烛瞳鳞片的力量。 许砚的灵魂很平静。 就在沈灵雨思考要怎样才能用那一股青烟刺激许砚的灵魂的时候,只见青烟自己行动起来,在她灵魂力的保驾护航之下,如同鱼儿游走在水中,在许砚破碎的灵魂中游荡起来…… 沈灵雨看得出那青烟不是在随意游荡,它的行动轨迹遵循了某种规律,似乎是在用自己的行动轨迹画出一个繁杂的阵法。 很快,沈灵雨便发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法阵完成的那一刻,缕缕青烟忽然从许砚心口位置散开,变成一个个晦涩难懂的咒文落在法阵各个位置上! 那些咒文轻轻跃动,却被那些忽然泛起的红光压制下去,沈灵雨赶紧又调取了一些灵魂力输送进去,帮助那些咒文在烛龙力量的压制范围内活跃起来。 沈灵雨小心维持着,等了几分钟,终于看到许砚灵魂出现了反应。 那只是很轻的一次反应,有一圈很小的波浪在他手掌的位置荡开,就像是一片小小的叶子落在水中,微不足道,但是足以引起沈灵雨的欣喜! 沈灵雨集中精神观察许砚灵魂的动向,她不知道,此时在一旁守着的徐公子忽然皱了一下眉,带着几分不耐烦和困惑转身走出了密室。 沈灵雨也不知道,在郁溪桥的医馆之中,有很大的麻烦找上门来。 徐公子循着争吵声快步回到医馆的正堂,一个闪身,刚好接住了因为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倒下的郁溪桥的那个半大徒弟! 那半大小子扬起一张愤怒的脸来,定睛一看,发现接住自己的人是徐公子,便转嗔为喜,一个高儿蹦起来,扯着徐公子的衣袖告状:“这几个人!这几个人是来砸场子的,一群臭不要脸的,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徐公子,你快打这些臭不要脸的,打到连他们老娘都不认得!” 如果这会儿郁溪桥在场,脸上定是会哭笑不得,他那样斯文淡定的人,带在身边的徒弟居然满嘴片儿汤话! 徐公子摸摸半大小子的头,口中道:“四儿,莫要胡闹,当心你师父罚你。” 他与四儿说话的时候,语气是柔和的,一双眼尾微微向下的眼睛眯起来,样子很是温和。待到他抬起头来看向对面这些气势汹汹的人,眼中却只剩下了在杀伐之中洗出来的对生命的冷漠。 即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面对这样一双眼睛的时候,也会禁不住绷紧脊梁来…… “呵,”徐公子的声音变得不冷不热,“这不是贾家的人吗?” 贾家的人他多少有几分印象,为首的这一个,在处理李村屠村事件时执意要炸掉黑山,全然不顾当时还在黑山下的他们。 第一百九十四章:威胁 徐公子对贾家的人没什么好印象,眼前的人他分明见过,当时这人就在贾老爷子身边站着,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一时想起的,就只有当初许砚形容这个家族的那个词:梗脖子家族。 忆起这一段,徐公子有些想笑,许砚那个人平时不说什么,一说话,总会在一针见血和把人气得半死之间选择一种,当然这两种有的时候是重合的。 被徐公子忘记姓名的贾子平梗了梗脖子,稳定了心神,质问徐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话问得实在好笑,徐公子挑了一下眉,反问:“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是苍瞳的人!”贾子平脖子梗得更狠了。 “哪条规矩规定了苍瞳的人不能出现在这里?” 徐公子呵呵冷笑:“我在这里,是这里的主人默许的,倒是你们一群人气势汹汹冲上门来,推搡别人的徒弟。一把年纪了,这说什么都说不过去吧?” 一语罢了,徐公子扫了一眼跟在贾子平身后的这些人。这里的人,他只认出眼前的这个是贾家的人,其他的并没有见过,但是如果沈灵雨在这里,就会发现现在贾子平身后的那个老者,正是当日他们在荒山之上与毛僵搏斗时,差一点舍弃自己性命的郑老! 梗了些话在喉头,贾子平不愿再与徐公子争论,他说:“我与你无话可说。这里是郁溪桥的医馆,我要找的是郁溪桥,不是你。请你把郁溪桥叫出来。” 贾子平把那个“请”字说得特别重,恨不能马上将眼前的徐公子推开的样子。 面对他恶劣的态度,徐公子没有生气,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哈哈笑了出来。他的眼睛本就是有些弯的,这样哈哈笑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见笑容中有半分虚假。 徐公子笑了,对面的人就该生气了。 脸上涨得通红,贾子平知道自己这是被嘲笑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口中道:“官家人执行任务,还请徐公子不要妨碍。” 徐公子闻言,脸上呈现出很惊讶的样子。贾子平对他这种反应很是满意,徐公子的声音又一次钻进他的耳朵,这一次变成了:“原来是官家的事情。这位官老爷为什么不早说呢?如果你早点说了,我不就不会在这里拦着了?” 在贾子平看来,徐公子这便是妥协了,手一挥,站在他身后那些人便要往后院去。四儿见状,急着要抄板凳,被徐公子一把按住。 “官老爷这是在做什么?”徐公子的声音阻住了众人的脚步。 贾子平烦徐公子,烦得透透的,压着几分不耐烦给他解释:“我说过了,官家人执行任务。” “你刚才说的是要找郁溪桥,没说要领着这么多人闯别人的家。” 贾子平火气上来了,对着徐公子狞笑道:“我们怎样做是我们的事情,你这样再三阻拦……呵,小小苍瞳,难不成是想和官家作对?” 徐公子又笑了,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分外好,就没有生气的时候。这样的笑容落在贾子平眼里,让他觉得自己又一次受到嘲笑,心中分外不爽,真想伸出手去打一打这笑脸人! 徐公子笑了好久才停下来,他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如果我知道你们是带着搜查令来的,又怎么敢在这里拦你们?” “所以,”徐公子依旧是笑眯眯的,“搜查令能不能取出来让我们看看?” 贾子平的脸色变了,他们会在门口被挡这么久,当然是因为他们没有搜查令! 他们想要通过威吓和暴力,强行闯进去,不曾想,这徐公子现在就站在这里,带着满面真挚,向他们讨要搜查令! 贾子平腹中火气噌噌往上窜,真想一巴掌打死这个叫什么徐公子的,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他很笨,但是还不至于蠢到那个境界,徐公子这个人他并不了解,因为徐公子的资料很少。 苍瞳是一个跨国际的组织,徐公子常年在海外,他们也只知道徐公子年纪轻轻就在苍瞳高层占有一席之地,却不知道他手段到底有多高明。 徐公子见到他保持沉默,脸上终于没了笑容。 “原来是没有搜查令,真是奇怪,官家要搜查一位在酆城颇有声望的医师的家,居然没有下达正式的搜查令!” 徐公子的声音始终是淡淡的,贾子平却觉得自己的脸很疼,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打在贾子平的脸上,打得他老脸通红。 贾子平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老者,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回头对徐公子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值得官家下达正式文件,徐公子长居海外,对这些不了解也属正常,我们不怪你——”他还要往下说,却被徐公子用略为惊讶的语气打断了。 “小子无知,的确是对官家行动方式知之甚少,原来官家的人可以无凭无据,就搜查一位颇有名望的医师的住所。” 来人之中,早有对徐公子已经不耐烦的,口中叫嚷道:“咱们是替官家办事的!要搜查的也是郁溪桥的医馆,凭什么你姓徐的在这里千般阻挠?再这样横加阻拦,连你一起抓进去蹲大牢!” 徐公子瞥一眼那叫嚣的青年,声色不动,眼角瞥见那青年大步往里走,徐公子抄在衣兜里的手指微微一动,那青年便倒了下去。 谁也没看见徐公子做了些什么,在他们眼里,那叫嚣的青年是莫名其妙就摔倒下去的。他们想,这楞头青或许是走路太急,被绊了一跤。 离着最近的人上去搀扶,青年倒下去时是一条硬挺的汉子,被扶起来却变成了个软塌塌的面人,众人不由有些惊诧,闪过去一个懂医术的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过那青年只是失去了意识,大家才稍稍放下心来,皆回头看向徐公子,只见徐公子站在原地,脸上似笑非笑,脚下一动未动。 不该是徐公子出的手。这些人里资历最高的两个一直盯着徐公子呢,如果他出手了,怎么可能不被察觉? 呵呵两声冷笑打破了沉默,一个面容阴沉的中年人阴阳怪气说道:“真是奇怪,好好的人怎么忽然就晕过去了?难不成,这路上有鬼?” 徐公子连看都没看这个人,他没有必要特意去看,因为这个人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说话这人脸上皮肤就像是抹了两斤白墙灰,若真是这样白得干净倒也好了,偏偏那白中又蒙了一层灰,就像是造物主在调白灰的时候,不小心将水泥打翻了一罐进去。 这个人长得已经很像鬼了,阴阳怪气的声音更是比鬼哭还要难听几分。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会怕鬼的。 于是他沿着晕过去那青年走的路线,大步走过去。谁也没有拦他,大家都想看一看,接下来会怎样? 他三两步就走到了方才青年晕倒的地方,停了一会儿,又向前走了两大步。 “看来这里没有鬼。”他回头冷笑着,对外面的人说。 刚说完,他也倒了下去。 贾子平的眉头拧得很紧,刚才他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徐公子身上,却并没有见徐公子有任何动作。 被唤作四儿的孩子坐在高柜后面,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一份急切,只是带着一个淘气孩子该有的不耐烦,向下睨着那写满文字的枯燥医书,两只托腮手将脸上的肉挤得变了形。 难道真的是那条路上有什么问题? 回头与自己身侧的老者对视一眼,老者朝他摇摇头。 贾子平脸色一变——老者没有从那条路上看出哪里不对! 在他们的资料中,没有关于郁溪桥身手的记载,因为没有人见过郁溪桥出手对付什么人,但是他们有记录郁溪桥救过多少人,郁溪桥宅心仁厚,在治疗毒蛊伤害的方面很有一套,成功救下了许多修者。 非说他有哪点儿值得防范,那就是他与许砚的关系比较近,动用武力要将他绑到自己阵营里的邪魔外道,十个之中有九个都是被许砚一脚废掉的。 他们所记录的,能被郁溪桥真正当做朋友的,只有许砚。 这个徐公子只在郁溪桥医馆被发现过两三次,每一次他来之后不久,许砚和沈灵雨都会来到。 对刚才自己两个同伴的倒下,贾子平更愿意相信是郁溪桥医馆里,布置了谋种可怕的机关。 不过,郁溪桥的医馆怎么会有那样的害人机关?就算有那样厉害的机关,也不该是郁溪桥弄出来的。 徐公子每次出现在这里,似乎只为了等许砚和沈灵雨,现在看来事情不是这样,他与郁溪桥的关系,看起来不比许砚与郁溪桥的关系浅到哪里去?许砚其人更擅长正面格斗,那这里的机关很有可能,就是徐公子布置的了。 那日在荒山之上,与许砚和沈灵雨有过一面之缘的郑老上前一步,对徐公子说道:“你可知道,妨碍官家人办事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听说,酆城一条脉络被修复之后,你和许砚沈灵雨还有鬼王,在紫气河畔大打出手,在那之后鬼王便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你对鬼王的行踪可有消息?鬼王毕竟是上了通缉令的人,无论如何,他也应该由官家来处理。” 徐公子真想开口骂这老者,官家已经查到他们在紫气河畔大打出手,又怎么会不知道鬼王在谁手里? 这分明是在威胁他,警告他也有把柄握在他们的手上! 徐公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本就没有指望那一场大战能够完全躲过官家的眼线。 眼前这两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官家还没有神到能够查出他的真实身份,这就够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和官家作对 “小子无知,”徐公子眯起眼睛来看着眼前面目不善的郑老,慢悠悠说,“不明白您老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望您不吝赐教。” 他这种态度真是令人厌恶,明明比谁知道得都多,却要满口的“小子无知”,可是贾子平和郑老都不能说出什么来,毕竟,徐公子的脸上还挂着一丝谦逊的微笑。 徐公子脸上微笑着,心里迅速盘算起这些人的来意,和他们为什么会挑着这个时间来?是巧合,还是说他们已经知道这里许砚在郁溪桥这里,而且人很难救回来了? 一群人在这里对上,没有人知道徐公子已经想出了很远。 他考虑到的不只是许砚,还有正在救许砚的沈灵雨。沈灵雨的能力很可怕,如果这群人的幕后主使发现了沈灵雨的真正能力,并把主意打在那个小丫头的身上,那么他们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但他又不大愿意相信是有人发现了沈灵雨的真正能力。 对于烛龙之瞳的可怕,当年只在五大家之间流传,后来在归墟五大家族覆灭,他有把他们有关烛瞳的记载全部焚毁。 这世上极少有人知道烛瞳的情况了,即便是有,也不该怀疑到沈灵雨的头上,因为在很多人看来,烛瞳不过是个传说。 徐公子不怕一万,却担心有一个万一。他知道在官家资料记载中,沈灵雨的那双眼睛能够使人的行动速度变慢,通过他的关系,在那条能力前面加了两条限定,说她那双眼睛极其损耗灵魂力,因此每次只能维持两分钟,又说那种能力对比她强出太多的对手无效。 这样之后,沈灵雨的能力,在官家的资料里就变成一种堪称白象的存在——好看不中用。 可是万一有人发现不是这样呢? 从沈灵雨的事情上收回心神,徐公子笑了笑,他认为知道这些人来意的最好方法,就是由他直接发问。 “我的好友郁溪桥一向本分守己,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要劳烦官老爷亲自登门?” 郑老一张老脸皱作一团,贾子平却没有发现,回答了徐公子的问题:“有人举报说,逃犯王琨进了这家医馆。” 徐公子顿时明了。 他可不相信,这些气势汹汹的人只是来捉王琨的。贾子平无意之间说出来的话暴露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也知道许砚和沈灵雨也在这里。 不是他自负,他带许砚来这边时没有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那么就一定是没有人监视他们…… 徐公子感觉自己摸索到了什么,口中轻轻道一声:“有趣。” 再看向郑老,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玩味。 “逃犯王琨不曾在这里。”徐公子一字一顿地说。 “他也不曾去别处,”郑老笑得很狰狞,“我们的视线已经锁定了他,这小子是插翅也难飞!” 原来他们已经派人包围了这里,也是,如果不是有万全之策,这些人又什么肯愿意在这里跟他耗着? 能耗着,那就再好也不过。 如果这些人冲到密室里去打扰到沈灵雨和郁溪桥,那事情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他也不能让他们知道王琨在这里。 亏得这些人听命的那位有主意,居然想到用王琨这一个小小的口子击溃郁溪桥、许砚两个在酆城玄界极有影响力的人物! 徐公子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如果他没有将许砚带到郁溪桥的医馆来,而是将郁溪桥直接喊到事务所里去,或许他现在也不用摊上这么大的麻烦。 他忽然又觉得,事务所顺着它主人的性子,随意将自己不欢迎的客人拒之门外,也是有好处的。 徐公子轻叹了一声,活动了两下手腕,脚下就动了。 事实上,他动的不只是脚,而是他整个人。当徐公子如同一道鬼影划出去,在一旁监视他的贾子平与郑老居然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待到他们重新确定了徐公子站立的位置,那两个企图偷偷往里去的修者已经被攥住了腕子,两个修者手里还捏着各自的杀人家伙,被徐公子这样扣住腕子高高举起,就像是扣住了两个正在作案的小偷的手,人赃并获。 那两个修者挣扎了几下,将浑身的力气都用上去,居然挣不过徐公子! “徐公子,你当真——苍瞳当真是要与官家作对吗?!” 郑老沉着嗓子喝出一声,脸色阴沉,几乎要滴下水来。 “和官家作对?”徐公子垂下眼眸,轻轻重复了一遍。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让步的时候,他手里的两个修者忽然就飞了出去——谁也不知道那两个修者为什么会飞出去?徐公子松开手,两只手依旧保持着高举的姿势,一直没有变,似乎刚才将人扔出去的不是他,而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将那两个修者从他手里夺了去! “和官家作对……” 徐公子慢慢抬起头,眼里写满了讥讽:“你们身后的那个人,他能代表这个国家?” 一抹冷冽之色涌上来,取代了那一片讥讽:“你们身后的那个人,他想要的是这个国家?” 众人的脸色一时都变了,郑老一挥手,口中喝道:“还在等什么?徐公子意图作乱颠覆国家——快将他就地正法!” 徐公子对他这样的做法,并不感觉吃惊,只是微微一笑,活动了一下手指。 高柜后面的四儿终于忍不住从医书中抬起头来,看着屋子里影子一样闪来闪去的徐公子,圆圆的脸蛋上浮起了大大的笑容…… 徐公子将最后一个人拿绳子捆了,吊在房梁上时,郁溪桥已经在沈灵雨的疾呼下,于许砚的神阙上刺下一针。 这是郁溪桥在许砚的身上刺下的第七针。 再来一针,许砚就会成功复活! 沈灵雨很开心,她分明看见许砚的灵魂只差一点点,就会与躯壳再度重合……这多亏了郁溪桥,每一次她见到郁溪桥给他的那一股青烟,在许砚灵魂之中激起涟漪,心中都充盈了感激和喜悦——她小心压制着这一份若狂欣喜,免得它坏了事,她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喜悦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爱人 沈灵雨满怀信心的时候,一旁捏着针凝神静气的郁溪桥却忽然瞥了一眼密室门口,而后又收回目光来,注视着躺在石床之上一动不动的许砚。 他勾起了唇角,笑容却意外得有些冷。 如果此时有人在密室里竖耳去听,那他一定会想不通郁溪桥为什么会往门口瞥一眼,因为这里安静到除了沈灵雨低沉悠长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沈灵雨做了几组深呼吸调节好状态,调了一波灵魂力输送到许砚的灵魂之中,她的手已经按在了自己心口,在心口那个窄小的衣兜之中有烛龙的鳞片。 青烟在许砚的灵魂之中不断游走,沈灵雨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一个法阵在许砚灵魂之上漂浮,金色的柱子压在大阵七个方位,阵眼之中有一个蓝色的漩涡顺时针旋转。那个漩涡在郁溪桥成功将第一针刺到许砚穴位上时便已出现,起初只是很小的一点,随着灵魂上青烟激起的涟漪一次又一次出现,范围不断扩大。 漩涡的性质与沈灵雨在自己灵台之中见过的阴阳云海相同,其中有沈灵雨熟悉的力量——那是许砚灵魂力的体现! 离许砚复活只有一步之遥,沈灵雨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力所剩不多了,在许砚的灵魂与躯壳重合之后,她还是要动用一些灵魂力,以防先前在他灵魂之中的烛龙力量忽然散去,青烟引起的这一次次波动会导致他的灵魂完全破碎…… 如果到时候她撑不住,这块鳞片就会派上用场。 沈灵雨做足了打算。她知道自己到时撑不住的可能性很大,却没有想到自己撑不住的原因却是另一个。 就在最后一波涟漪即将荡起的时候,沈灵雨的双眼忽然传来一阵痛感,那当是深入灵魂的一种痛,痛得她不由自主就要从内视许砚灵魂的状态中抽离,回去保护自己的眼睛……她咬紧牙关,逼迫着自己停留在内视状态,双眼之上传来的剧痛感就像是在与她拔河! 原本在眼眶里的撕裂感蔓延到大脑,沈灵雨头痛欲裂,怀疑自己随时有可能因为这一份痛感被被撕成两段。 然而她已经顾不上了,心一横,默道:死了就死了吧! 于是依旧强迫自己将注意力留在许砚的灵魂之中——她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郁溪桥是见到了的,他微微皱起眉头,却也不能去帮助她缓解痛苦。 因为,他也不能错过唤醒许砚的时机,一旦错过,后果是沈灵雨和许砚都无法承受的! 郁溪桥又瞥了一眼密室门口,他知道让沈灵雨变成现在的这副样子的人就在门外,他们想要杀掉的应该是许砚,可是被挡在外面无法进来,就用了这种龌龊的方式,将主意打在沈灵雨的身上…… 密室之外,站着一个身穿中山装神情肃穆的老人,和一个面容有些阴狠的年轻人,他们用尽了方法都无法进入密室,心中很是恼火。 老人在门前急得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遭,却见那年轻人端坐于密室门前,右手不断掐算着口中念念有词。 老人见此情形,脸上一片嘲讽,可是他开口时,声音中却丝毫没有嘲讽之意:“你当真算到许砚性命不保,沈灵雨和郁溪桥现在正在里面?” 年轻人脸上也有些不耐烦,似乎是恼火老人打断他的演算和质疑他的能力,还好他是背对着老人的,两个人不至于就此起了冲突。 “我没有算错,许砚朝不保夕,沈灵雨和郁溪桥现在就在这堵石门的后面。” “那你有没有算到,我们该怎样突破密室周围设置的迷魂阵呢?” 年轻人更不耐烦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制住怒火,依旧和声细气对老人说:“这门口的阵法出自于高人之手,一般想要演算出破解之法怎么样也有三五个月,即便是我想要破解此阵,也要三个时辰才行……” 年轻人说这话时很是骄傲,像他这般天纵英才,走到哪里都值得被人高看一眼的。 不料想,那老者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什么?三个时辰,你是说六个小时?你莫不是在说笑,六个小时菜都凉了!你确定到时候是你杀掉许砚,而不是许砚出来一脚踹死你?” 年轻人的脸上忽然就变得青白,杀气从他的身上腾升起来,狠厉之色从眼底浮现——手指微扣,他就要使出他独门的秘法,在无形之间除掉这该死的老头子! 那老人并不是没有发现他对自己的杀意,却是拿余光一斜,凉凉说道:“我看你还是早些想出办法来。别忘了,组织中还没有将你视作核心成员,若这次行动被你搞砸了,我相信,你的前途会是一片黯淡!” 年轻人心底一震,青白的面皮上又涨起一片潮红,他赶紧收了杀掉老人的心思,重新将注意力移到眼前,密室之外的迷魂阵上。 他是想迅速破开眼前的迷魂阵,可他不是一个镇定的人,被老人这样点破自己所在窘境,居然就此慌起来,再也没办法沉下心去认真演算。 几番努力失败之后,年轻人愤怒地咬咬牙,一双发红的眼睛恶狠狠瞪向眼前的石门,恨不能化作一缕烟从门缝溜进去,杀了那屋子里的所有人! 想到溜进去,他的面上忽然一松。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法,一个不需要他们走进去,便可以对付里面的人的方法…… 如果这时沈灵雨能够推开密室门走出来,就会惊愕地发现,这两人中年轻的那一个她是认得的。 当初在镜花楼的聚会之中,妙吉道人拍桌子震翻了茶水,洒在这个年轻人的衣服上,年轻人眼神中透露出让沈灵雨胆战心惊的凶狠,他就是在酆城中以演算的著名那两兄弟之中的林甲! 而另一位沈灵雨不认得,许砚却会记得很清楚,这位姓贾的老爷子,是贾兴文家族中祖父辈的一位高手,曾在老城警局的审讯室中审问了许砚十几个小时,最后被许砚气得想要杀人…… 此时沈灵雨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眼睛痛得实在是厉害,脑子里一阵一阵发晕,又不得不集中精神,心里不断鼓励自己:只要熬到许砚复活就可以了! 可是不知为何,痛到了极限,她的眼睛忽然变得舒服起来,眼睛舒服的同时,心里却多了一种急切,急切地想要离开这密室,因为胸中很是憋闷。仿佛密室之中的空气正被慢慢抽走,再晚些她就有可能憋死在这里了…… 但沈灵雨又知道,密室里的空气不可能被抽干,会有这种感觉,不过是她胸口憋闷作祟。紧接而来的,是身体被牵引的感觉,她的胸口产生被钩子钩住的痛苦,似乎有绳子在拉她,让她想要下意识顺那条绳子往外去,以此减轻钩子扯动皮肉的痛苦。 沈灵雨咬紧牙关,不允许自己这样,加快向许砚身体里输送灵魂力的同时,并不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留下了鲜红的血液。 沈灵雨强忍着痛苦以一声暴喝发力,用自己的力量推动着青烟,加快在它许砚灵魂里流转的速度,更多的波纹在各个角落里漾起来,沈灵雨终于看见那最强的一波涟漪荡漾起来,她疾呼一声:“天枢!” 话音还没落下,郁溪桥手里的金针就已经到了许砚的天枢穴上,猛然一刺——流窜在许砚灵魂之中的青烟,开始围绕着他灵魂力的漩涡,一圈一圈旋转。有蓝色的灵魂力从漩涡中流出,向四面八方弥漫,破碎的灵魂浮起来与自己的躯壳融合。 这样就成了! 沈灵雨心中暗喜,喜不过三秒,却又急切起来,最坏的事情发生了!烛龙鳞片上的力量,在一瞬间顺着许砚的脉络流窜到她的手中,又顺着她的手飞也似的进到她的心脉,到此驻足。 失去了烛龙力量,许砚原本就支离破碎的灵魂再一次开始破裂,这一次破裂,是奔着碎成粉末去的…… 沈灵雨赶紧从衣兜里摸出烛龙的鳞片,调取力量去护住许砚的灵魂,却觉得两眼脑袋里嗡嗡的,刚聚集起来的灵魂力居然在一瞬间四散开来,她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十香软筋散,无论怎么努力,都没什么聚集灵魂力的力气了! “许砚的灵魂碎了!” 她扯着嗓子叫嚷,却很惊恐地发现自己喊出的声音特别小,明明她的嗓子都已经喊痛了,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像蚊子哼哼,沈灵雨不知道这样小的声音能不能被郁溪桥听到? 她的手脚都是麻木的,麻麻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但是很快,她连眉头都皱不起来了,麻木感已经到了她的脸上,控制住了她的嘴巴,也控制住了她的眉头。沈灵雨的眼睛已经痛得睁不开,依旧不断流血。 如果,让沈灵雨说出自己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她会说自己最痛苦的时刻有三个。 第一次是小的时候,看着同伴被鬼王当着自己的面吃掉;第二次是误信外婆惨死;第三次就是现在。 因为前两次的事情,一次已经得到救赎,一次已经确认为假,所以这一次就是沈灵雨一生之中,最痛苦的时刻! 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卷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又让她喊都喊不出来…… 她明明是有能力救自己爱的人的,却终究因为这莫名其妙袭来的感觉,她只能呆愣愣坐在那里,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摆脱这种桎梏,到爱人的身边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怀才不遇 沈灵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才会忽然变成这样,从四肢到躯干再到心脏,麻木和刺痛,让她挣脱不得…… 她觉得自己随时会发疯,明明有倚仗。却栽在这最后关头。一想到许砚的灵魂在逐渐消失,沈灵雨就觉得自己非要狠狠把头往墙上撞两回,心才会不那么痛。 密室之外的贾老爷子和林甲,正在小声交谈,林甲的手里握了两只布娃娃,一只上写的是沈灵雨的名字,布娃娃的脖子上绑了一根乌黑的长发。 另一只布娃娃的胸口,绑了一只短些的头发,身上写的是郁溪桥的名字。 “你这招着实管用吗?” 起初,贾老爷子还在怀疑林甲的计策。他的怀疑是有理有据的,因为他看到林甲狠狠戳在属于郁溪桥那个布娃娃手指上的针,没有引起任何该有的反应。 但是很快他就住了口,因为他分明看到,林甲刺在沈灵雨布娃娃双眼的那两根针起了效果! 白白净净的布娃娃,在那两根针刺中双眼之后,莫名其妙地流出两行鲜血来。 沈灵雨的眼睛就是这样,才会忽然发痛流血的。她感受到的不是刺痛,而是撕裂的一种痛苦,那是因为林甲在迅速出针刺进她双目之后,趁着她的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两指夹着针,以针作钩,用力来回撕扯。 林甲夹着那两根针的时候,开心得露出两排森森的白牙,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也不是笑着的,他那双眼睛发起狠来本就可怕,这样毫不加掩饰展露自己心中阴暗一面时,就更加没法看了。 就连他旁边的老者见了,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绝对不能让林甲这小子在组织中爬到高位,不然,就以林甲这份可怕的心思和小气的肚量,他这把老骨头早晚要折在这小子手里! 林甲并不肯放松,他施.虐似乎上了瘾,手上一抖,属于沈灵雨的布娃娃身上又多了好多根针。 沈灵雨不会怀疑是有人在对她施展巫蛊之术,因为林甲下手极快,她不应当感受到刺痛。 同样的,林甲也不肯放掉郁溪桥。 郁溪桥身上的痛感应该比沈灵雨更强,因为他已经往郁溪桥那个布娃娃的身上扎了二十多针。 可奇怪的是,郁溪桥那个布娃娃上始终没给他什么,应该有的反馈! 林甲的脸上变得很难看,他侧过头看看沈灵雨那个布娃娃脸颊上的两道血痕,又看看属于郁溪桥的这个——是好用的,看来不是他的手艺不行。但是也奇怪,郁溪桥怎么有能力躲开他这一招? 脸上忽然一松,林甲不无遗憾地想,自己一定是拿错了郁溪桥的头发,所以那个没什么用,却整天装出一副高人模样的蠢郎中才躲过一劫…… “呵,他的运气还真不错……” 林甲又一次笑起来,笑容很是狰狞,这一次让这蠢郎中躲过,倒也没什么,反正郁溪桥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人,他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 酆城这几个没什么才能却要处处压他一头的庸才,他可一个都不会放过,要把这些人全部打回原形,让他们知道知道,到底谁才配做酆城的第一! 他似乎已经能够看见自己的美好未来……现在瞧不起他的人都会向他卑躬屈膝,跪在地上任凭他发落! 那些人之中,应该有酆城有资格去进花楼参加聚会的所有人;应该有曾经说他是神棍骗子的所有人;还应该有现在组织中瞧不起他的所有人,至于在他身边这个不知好歹的老者——林甲觉得,自己应该让这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跪下来,把他的皮鞋舔干净! “可惜,可惜。” 林甲在心中暗叹,最可惜的事情莫过于这些人之中不会有许砚许砚已经朝不保夕,他算到了许砚,今天就会死掉说起许砚的寿数,林甲不由有几分奇怪。 他一周许砚登记在户籍之中的生日和出生地,查访到当年许砚出生的地方,在那个小镇的医院里,翻到了许砚出生的档案,依照上面的生辰八字推算才发现许砚的命途是一片空白,这样有天赋的他,对许砚的命运竟然什么都算不出来! 他唯一能找到的合理解释,就是许砚的出生日期和出生证明,都是假的…… 这就很奇怪了身为修者,对自己的生辰八字之类的保护得比较好,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在这一行做久了,难免会得罪一些人,生辰八字这种东西落在别人手里,会给自己招来天大的麻烦。 所以很多修者选择,用一个假的生日,将自己真正的出生日期掩盖掉。 这种事情很正常,可是到了许砚这里偏偏又不正常,林甲还没见过哪个修者,能够像许砚这样做得周全,周全到连自己出生证明上的生辰八字都改成了假的! 许砚这个人太可怕了,就算谨慎,也不该谨慎到这一步啊! 一想到这里,林甲又不觉得自己羞辱不到许砚是一件多么让人失望的事情了,像这种妖孽,就应该回到他自己的地方去——妖孽就不应该活在人间,应该立即去死! “许砚啊许砚,你死了也就死了,是你该死——真正要你死的人也不是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不知好歹,站错了队!” 想到这里,林甲又有一些嘲讽之意涌上心头。 谁说许砚是一个聪明人?如果他真得聪明,现在在这组织中接受考量,看是否有资格进入组织核心的,很有可能就是许砚了,到那个时候,哪里还会有他林甲的什么事情? 林甲心中不免有些不平,所有的人都是那样……都会被许砚的伪装迷惑,他们都会因为他的伪装高看一眼。 许砚又是个长得很好看的——林甲恨透了这一点,这个时间上蠢货太多,他们就会看脸! 许砚就是个小白脸,他是什么?蠢货们到底是在看才能,还是在看脸呢? 那些人都在说他,林甲的目光凶狠,可是他目光凶狠又怎么样?他目光凶狠,也拦不住他是一个演算方面的奇才,就因为他的目光凶狠了些,不合他们的意了,就被拼命打压,不让他得到自己应得的…… 林甲心中愤愤不平,手上的动作不由更快了些,一时居然将属于沈灵雨和郁溪桥的布娃娃,都刺成了刺猬。 贾老爷子在一旁观望许久,这会儿见林甲终于肯停下来,不由眯了眼,笑了笑,说道:“你的心未免太凶狠些,密室里的,那三个人……死掉的暂且不论,活着的这两个,可都是与你有些同道情谊的,你这样对他们毫不留情,真的好吗?” 在林甲看来,这姓贾的老东西就是在装善良……事情到了这一步,装的什么好人?刚才不知道是谁急着要进密室,进不去就骂天骂地,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往外冒的! 于是林甲冷笑一声,言语之中也不那么客气了,头也不回对贾家老爷子说道:“您老这才放心,这谋害同行的黑锅甩不到你头上去,在这里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我做的,‘大逆不道’四个字,就落在我头上好了,我也不敢让您陪我背着!” 贾老爷子大怒,两个人争将起来,就要闹得你死我活,谁也没看到原本紧闭的密室大门在一瞬间开了,又在一瞬间合上,就像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有一个人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 事实上,密室大门打开和合上的速度太快了,即便是他们两个没有争吵,也很难能够发现密室的大门被打开,但是,如果他们不像现在这样,闹得剑拔弩张, 至少,他们还可以看见在他们身后站了足有几秒钟的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那个人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属于一个战斗状态下修者的情绪。 他好久没有杀人了,但是他今天准备杀上两个,或者是更多。 因为就在刚才,这两个卑鄙小人用着最下流的方法,暗算了一个善良的小姑娘…… 小姑娘变成那样,他很难过,但他更难过的,是自己的最好的朋友就要毁在这两个卑鄙小人的手里了! 郁溪桥伸出手时,眼前的两个蠢货还在相互争论。 他们面红耳赤争论的却是些“资历”和“尊重”之类狗屁不通的事情。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尊重? 郁溪桥抬起了手……等到这两个人终于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一尊要命的大神时,两个修者的咽喉已经在一个医师的手中,而他们居然毫无挣扎的余地! 第一百九十八章:骗子 郁溪桥两手收紧,在他手里不断挣扎的两个人顿时失去声息,如同两条死鱼挂在他的手里,郁溪桥松开手,任由两具尸体砸在地上。瞥了一眼正堂的方向,却又转身回到了密室,回到密室中时,郁溪桥已经变回了那一个与世无争的儒雅医生。 许砚平静地睡在石床之上,沈灵雨双目泣血,毫无疑问,那双眼睛已经看不到什么了。 沈灵雨一直在哭,她的双手在不断摸索,将烛龙鳞片放在了许砚的心口。 看得出她是想用烛龙鳞片保住许砚一命,从她将手覆盖在自己上衣兜的时候,郁溪桥就已经看出她打算那样做了。 可惜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不得不承认林甲在推算方面是很有才能的,居然那么准确地把握了时机,毁掉了沈灵雨的双眼。 沈灵雨现在的样子太吓人了,她不断哭,眼泪是鲜红的——她的血液正源源不断从眼中流下来,说今天她会在这里变成瞎子,郁溪桥也愿意相信。 这样状态持续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狠了狠心,他开口斥责:“你这样子许砚看了会多难过,你知道吗?你这样一直哭,哭瞎了眼睛,要怎么样才能替许砚报仇?许砚这辈子就没怎么输过,现在他没了,你要眼睁睁看着害死他的那些卑鄙小人在外面逍遥自在,容许他们出言不逊诋毁许砚的声誉,那你就在这里尽情哭吧!” 郁溪桥此话一出口,沈灵雨抽抽噎噎,渐渐也就不哭了。 她没有依着郁溪桥的意思立即振作起来,跑出去将郁溪桥刚才说的那些包围医馆的人都杀掉,而是再一次输送灵魂里到许砚的脉络,查看他灵魂的状况。 她的眼睛痛到要炸开,像是被人拿剪子,伸进眼眶里乱剪了一通,又放了爆竹进去点燃,痛得她要命。 沈灵雨也逐渐恢复镇定,说:“请稍等,让我最后看他一眼。” 沈灵雨心中抱着极为奢侈的幻想,幻想着刚才那一阵失控,其实只是在她感觉之中时间比较长,实际上才不过一瞬,在短短一瞬之间,许砚的灵魂不可能完全泯灭。 郁溪桥轻轻叹了一声,并没阻止沈灵雨。 事实上,他从沈灵雨双眼流血,便将手指搭在了许砚的腕子上,只要许砚的灵魂脱离烛瞳束缚,他立马就能看见许砚灵魂的样子,结果郁溪桥就看见了,许砚的灵魂在不断破碎……像沙子,像粉末一样散开。 接着,郁溪桥就看到一个疯狂的沈灵雨,一个手脚像是被钉子钉住的沈灵雨,一个浑身是血的沈灵雨。 沈灵雨企图将烛龙鳞片放在许砚的身上,他就帮了沈灵雨一把,可是许砚的灵魂依旧没有停止破碎。 他发现只有沈灵雨才能控制着那一股力量,可是沈灵雨那个时候已经被林甲完全控制住,无力摔向地面,如同一个破布娃娃,毫无自救能力。 郁溪桥什么办法都没有了,许砚灵魂破碎速度太快,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站在那里,默默看着她,她平静坐在那里,一只手搭在许砚的脉络之上,过了许久。 沈灵雨忽然摸索着,探出手去抱住了石床上的人的腰,她的头贴在了许砚的胸膛上柔声说:“你这个骗子,大骗子,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死的。你还欠我一场婚礼呢!我的手机里存了好多漂亮婚纱的图片,每一条裙子我都很喜欢……你这个把我吓到哭的坏家伙,我要做一次败家媳妇,刷爆你的卡,把那些裙子全都买下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扑空 这一番话让郁溪桥抬头看向沈灵雨,刚要燃起来的希望,又被她脸上不断流下的鲜血浇灭。 看来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许砚已经回不来的事实,如果许砚还有救,她又怎么会一边执拗地向许砚身体里输送灵魂力,一边在那里哭? 郁溪桥决定给她留一点缓冲的时间,于是他转身走出密室,轻轻带上石门,身形一闪人就到了正堂。 医馆的大门已经关了,从里面锁上,门面上又被徐公子贴了几道符,外面的人拆了墙也放不倒这扇门。 徐公子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舒舒服服向后倚着和对讲机另一头的人说话。 “医馆之内一切正常,正在与郁溪桥交涉。”他一本正经对着对讲机说话,嘴里发出的却是贾子平的声音。 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了一道声音:“二十分钟,给你们二十分钟的时间。二十分钟以后不把犯人王琨带出来,外面的人就会冲进去。” 徐公子应了一声,见郁溪桥来到,他关掉了对讲机。 “他们打着追踪通缉犯王琨的名号,来到了这里。” 郁溪桥看着自家医馆屋梁上挂着的一圈人,他们老老实实被悬挂在那里,让他想起了年前徐公子给他送的自制腊肉,捏捏眉头,道:“这么大阵仗,可不是王琨这种级别的通缉犯能够招来的。” 徐公子点点头,带着两分八卦的笑问他:“小两口在后面亲热呢?” 郁溪桥认真望着徐公子,摇了摇头,于是,徐公子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郁溪桥回到后面密室时,沈灵雨正握紧鱼肠剑,摸索着在许砚心口划了一道,又摸索着划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让自己的鲜血滴在许砚的心口,将烛龙的鳞片覆盖其上。 然后她胡乱擦了两把自己脸上的鲜血,回头问郁溪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贾家人说这番是替官家办事——来抓王琨的,已经将医馆包围了,徐公子将先行几人全部捆了吊在房梁上,还有二十分钟其他人就会冲进来。” 沈灵雨摇摇头,说了郁溪桥刚才对徐公子说过的话,然后又加了一句:“他们是冲着许砚来的,对不起,我们连累了你。” 郁溪桥却又将她的话否认了一半:“他们是冲着许砚来的,但同时也是冲着我来的。” 沈灵雨微微发怔,很快明白过来:“你这医馆的实际面积可不小。从我们到这里再到现在,时间也没多久,他们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把你的医馆包围,说明早有准备……” 很快,她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些人是王琨引来的?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比如王琨在这里,再比如许砚受了重伤?” “不是他,”回答沈灵雨的,是刚走到这里的徐公子,“王琨回国之后,一直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你有监视他,”沈灵雨想了想,“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千方百计逃离之后又回来吗?” “因为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死了,他失去了作为一个普通人和通缉犯在异国他乡生活的动力。” 沈灵雨沉默了片刻,她只猜想王琨是被恋人甩了,没想到那个人已经没了…… 见到沈灵雨沉默,郁溪桥和徐公子对视一眼,都以为这个小丫头是想到了许砚,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又听得沈灵雨说:“我们不能与官家作对,但是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看到王琨,陶明立的出现应该没什么事情,但是许砚最好不要在这里出现。” “可是我们没办法将这两个人送出去。”徐公子说,“外面到处都是人,想要躲过所有人的视线跑出去,我一个人还可以,带上一个人不大现实,我们只剩……” 他看了一眼手表,继续说:“我们只剩十七分钟的时间,溪桥,这里是你的地盘儿,说说把人藏到哪里好呢?” 可是郁溪桥又说:“我刚才杀死的那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擅长推算。外面的人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我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个人了。” 沈灵雨思索了片刻,口中吐出了四个字:“移形换影。” 徐公子摇头否决:“移形换影需要有东西可换,而且无论怎么换,他们的身影都还在这里。” 沈灵雨擦干了脸上的血,摸索着将手覆盖在烛龙的鳞片上,徐公子看着石床上不会再醒来的许砚,心里一阵一阵发堵。 许砚到底是死了,徐家的人总要面对心爱之人的离去,沈灵雨也不例外…… 鳞片在沈灵雨手下泛起光芒,她忽然问徐公子:“鬼王有一种可以将人面目改去的黑色符箓,你也会画吧?” 徐公子的答案是一个非常肯定的:“会。” 可是他又说:“那种符要半天的时间才能画好一张,等我把符画好,一切都完了。” 沈灵雨并不心急,又问:“你刚才说一个人可以离开这里。” “对。”徐公子眉毛一挑,他知道这个小丫头已经有好主意了。 “徐公子,你离开这里去事务所再回来一趟,时间来得及吗?” “时间很充裕。” “那就太好了。”沈灵雨说,她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瞳之中的红光流转几圈,才又逐渐隐没。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不过,有些冒险……” 密室之内,三人低声谋划起来…… 等在外面的人不知道医馆之中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离二十分钟期限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医馆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站在正门外等待的一个小伙子,看向自己身边手持对讲机的总指挥,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要向里面冲? 总指挥没有理会他,他努力想要看清医馆内的情形,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干脆打开对讲机问另一头:“情况怎么样?” “一切顺利,正在搜索嫌疑犯王琨。”这一道是郑老的声音,让总指挥的心安定下来。 正堂之内,徐公子用余光瞥着郑老将那一句话说完,心中微微一定。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拿手机录下了这些人走进后堂的样子,口中还道:“第一次见到华夏的官家人执法,值得纪念一下。” 贾子平想要阻止,却被郑老拦住,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贾子平安静下来,愤愤瞪了徐公子一眼,带着些许怒火往里去。 郑老并没有同其他人一起往里面去,而是留在原地盯紧徐公子。 徐公子的心情好极了,拍完这一段录像,收起了手机,见四儿伏在高高的柜台后,对着一本医书愁得两手将脸压变了形,不由轻笑一声:“怎么那么愁?你师父交给你的学习任务很多吗?” “多,可多了,多到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四儿的声音脆生生的,声线中隐隐带着一些孩子气的无奈,很招人喜欢。 徐公子不知从哪摸出一顶帽子扣在他的头上,又将一副墨镜架在他的鼻梁上,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活得酷一点,不要那样愁眉苦脸。” 四儿依旧捧着自己的脸,口中喃喃道:“徐公子啊,师父小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还在正堂之中盯着徐公子的郑老收回自己的对讲机,冷冷地瞥了徐公子一眼,只见徐公子已经给四儿讲起了郁溪桥小时候的故事,四儿爱听,口中不断追问,四儿那被两只手托得变形的嘴巴,在傻傻的大墨镜下偶尔会发出嗤嗤的笑声。 没过多久,到里面去搜查的人就都出来了,他们无一不两手空空,脸上没有半点期待之中的喜悦之色。 跟在一行人最后的不是逃犯王琨,而是老城事务所的沈灵雨和这间医馆的主人郁溪桥。 沈灵雨一进来就笑了:“呀,这不是郑老吗?没想到我们还会有见面的一天,你也受了伤?” 郑老一眼扫过去,便知道他们的搜查没有任何结果,只能笑着应一声:“没有的,小姑娘,你们家这是谁生病了呀?” “我们事务所小青受了重伤一直都没好,想着医生天天两头跑太辛苦,干脆把人送到这边来了。” 小青? 郑老愣了一下,许砚的小名叫小青?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事务所里的确是有一个叫“小青”的,就是那个之前灵魂受了重伤的景慕青! 景慕青怎么会在这里?在这里的应该是受了重伤的许砚! 郑老看向贾子平,见到贾子平朝自己点了点头。 郁溪桥上前一步,微笑说道:“听说诸位会来到这里,是有人在我的医馆里见到了逃犯王琨?” “是的,有人举报说逃犯王琨来到了你这里,我们怀疑他会对你和这里的病人造成伤害,所以迅速赶来,想要将人抓获。” “诸位辛苦了,”郁溪桥一拱手,“可惜刚才在馆内搜查的各位都看到了,那个逃犯不在我们这里,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郑老没有直接接话,而是又将目光投向了贾子平。 贾子平见目光投来,只好上前一步,说道:“楼上躺着的两个病人是一对中了尸毒的年轻父子,身形和面容没有半点与王琨相像之处。后院密室之中,躺着的是老城事务所的景慕青,我们去到时,郁溪桥医生正在给景慕青架起固魂阵。” 第二百章:丢了两个人 他们要找的人已经从郁溪桥的医馆里逃出去了。 郑老像是跳进锅底灰结结实实滚了二十圈,少一圈他的脸都不该是现在那一副难看的灰色。 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那么多人在外面守着,就算屋子里的人有本事把王琨和重伤的许砚送出去,也没办法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再带两个人进来。 现在医馆里的人数,和他们得到情报里的人数相同,可是,他们想要的人,就这样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郑老看向沈灵雨,笑得很勉强:“沈家小姑娘,好久不见。那日分别之后,老朽对荒山上那一战久久难忘,特别是许砚面对飞僵时的镇定和高超身手,那可真是梦里都不曾忘记……却不知许砚小友哪里去了?这些日子都没见他露面。” 沈灵雨手里把玩着个小玩意儿,心说你倒是有辙,把这个问题直接抛给我了。脸上笑着,她答:“我们许砚前段时间因为酆城的事情劳心尽力,瘦得面颊都凹进去了,白头发也生出几根来,是我不准他到处乱跑,现在养着呢。” 郑老脸上的笑容也舒展开一些:“老朽不知,风光如许砚,竟然也是位妻管严!只是,小姑娘,不让人出门可不是什么好法子呀,会把人闷坏的——” “怎么会,他有我啊!我每天学着做好吃的,变着法子给他养身体,为此可烧坏了灰叔三口锅呢!我那么努力,他敢说我把他闷坏了?那我可要没收他所有零花钱,看他以后怎么天天往外跑!”沈灵雨脸上浮起羞涩和小得意,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郑老后面还有话要说。 在一旁手里揽着四儿,靠在柜台上的徐公子看着沈灵雨撅起的嘴巴,简直要忍不住笑了。 这个小丫头到也会装,一副任性讲不通道理的样子,又不让人心里生厌。在这样她的面前,不能使用暴力,那就别想问出什么了! 同时,徐公子也好奇,这位郑老能够使出怎样的法子,从这样的沈灵雨手里把许砚要出来。 徐公子猜对了一点,那就是郑老对这样的女人也没什么办法,郑老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对这个年轻的姑娘进行道德打压,年轻人总是熬不过老人的道德打压……在崇尚尊敬老人的社会里,就算是老人说话过分了,年轻人也不好顶撞。 可惜郑老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沈灵雨从小没有强大的家庭可倚仗,在学校里在社会上,多重的道德大棒都挨过,他一开口,沈灵雨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他这一棒,沈灵雨自然不会伸出头去老老实实承受。 于是,她先行开口:“哎呀郑老,你也知道,许砚本来就比我大上几岁,我们还说好的白头偕老呢,我大学还没毕业,他却已经白了一把头发了!这可怎么行啊?外面的事情再忙,也得顾着点自己的身体不是?我就说他,‘酆城有那么多高手在呢,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巴着你来做,你那么拼命干什么?哪天不小心过劳死了,你又不是吃俸禄的,连个保险金都没有!我还年轻着呢,总不能让我和你结婚半年就做寡妇!你看你那些同行,人家多懂得进退,六七十岁了还满头黑头发呢,你才二十来岁,就出白头发了……你这样处处出风头,知道的是你有责任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人家争功,打人家的脸呢!’郑老,我也不是非要管着他,他那段时间熬得太狠,再这样胡闹下去,您是过来人,您知道的——老了非得落下一身病不可!” 郑老现在应该是整个酆城,最讨厌沈灵雨的人。 沈灵雨完美发挥了自己的语言和身份优势,手指用力挫了两下掌心里握着的小玩意儿,带着满脸委屈和抱怨,喋喋不休,将整个酆城玄界拉下水。 第一根道德大棒挥下去,她告诉郑老,要是再让许砚出来奔波劳碌,就是置人家身体健康于不顾,破坏人家的家庭幸福;第二根道德大棒挥下去,告诉在场所有人,他们都是有手有脚的,不要什么都指望许砚;第三根道德大棒挥下去,抱怨他们给许砚的报酬与他的劳动水平不相符,是在压榨许砚! 郑老摸着自己一头乌黑的短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年纪大了,头发还是黑的,说明他的生命力还很旺盛,没想到这也能成为沈灵雨护短的理由! 沈灵雨嘴上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说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停下来,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在这里说那么多,耽误您的时间了吧。我这也是被许砚气到了,你先忙着吧。要是想和许砚讨论,您可以和许砚开个通话视频聊一聊,不过只能在晚上十点之前哦,再晚一些他就要睡了。” 你给许砚安排的生活方式还真是健康! 听到沈灵雨这样说,说得还那么认真,别说是郑老,就连郁溪桥和徐公子也给她败了。 郑老知道在这里已经搜查不到什么了。如果屋子里的人这么强,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把人换掉。他们就算是刨地三尺也别想找到自己想要的。 而且,他没有理由进去再找一次,因为双方还没有撕破脸,再闯进去就是他们的不是了…… 可是郑老又不甘心,好不容易获得这样一次好机会,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呢?就在郑老心里盘算着,怎样从这件事里找出漏洞时,贾子平的手机响了一声。 那是一道听了让人忍不住直起腰背的严肃风格短信提示音,该是贾子平为着特殊人物专门设置的。 果然,这道提示音响起之后,贾子平赶忙掏出手机去看。看过手机,他附在郑老耳畔说了两句话,说完就见郑老的脸色变了变,得意之色推得两眼弯了起来。 “不好意思,各位。我刚才清点了一下,所以我们来的人之中少了两位。怕是要等到这两位从医馆之中出来,我们才好离开了。” “少了两位,”郁溪桥皱了皱眉,“怎么会少两位呢?” “是的,就是少了两位。一位你们都认识——酆城大名顶顶的神算林甲,另一位则是贾子平家族的家主贾老爷子。” “可是我们没有看见这两个人走进医馆来。” “哦,是吗?可刚才他们明明跟在我的身后。现在人却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郑老显然是在耍流氓,但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郁溪桥比他还会耍流氓,只见他做出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道:“原来我的医馆在不经意间变成了黑洞,居然把两个大活人给吃了!” 徐公子更是耍流氓的能手,听见郁溪桥这样说,笑着附和:“郁溪桥,你这医馆中的确有黑洞,就在大门上,不然我怎么就没看到多出来的两个人走进医馆来呢?” 沈灵雨笑着说:“看来这门该换一换了,也许是年份太久,成了精了!” 郑老被他们这样做一句右一句揶揄着,脸上并没有多少不高兴的意思,他几乎是势在必得,默默等这三个人将话都说完,才正色道:“不管怎么样,人是从这里消失的,你们得把人交出来这一页才能揭过去。” 这一次,郁溪桥没有说话,沈灵雨和徐公子也没有。 郑老脸上带着些许微笑,身后的贾子平开始也是笑着的,看过对面三人脸上的淡然,脸色却一片苍白。他本以为刚才那条消息只是编出来的理由,让他们在这里慢慢把事情解决了。可是当他看清沈灵雨手里把玩的那个是贾老爷子的护身符,心终于慌了…… 贾家的家主真的失踪了!如果家主的失踪与这里的人有关,那他们要多强才能让家主在医馆里凭空消失,不留一点可疑的痕迹呢?今天来的队伍里有机关方面的高手,也没发现医馆里除了那间密室还有什么古怪啊…… 贾子平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愿承认的一件事是:贾家老爷子和林甲被埋在一起,也算是并了骨。藏起来一个活人,对于沈灵雨、徐公子和郁溪桥来说难度有些大,处理一个死人却是再容易不过。 郑老现在就算是把医馆拆了,也发现不了林甲和贾老爷子的尸体,因为那两具死尸已经在烛瞳的作用下到了数百年后,又被徐公子蕴含强大灵魂力的一脚踹成了一堆粉末。碎成粉末的骨灰融入了泥土,滋养了医馆后院的鲜花…… 贾子平颤抖着举起手来指向沈灵雨:“她,她手里的那块宝石是从我爸身上偷的!” “你爸身上偷的,我手里这个?”被人说成是小偷,沈灵雨非但不掩饰,还大大方方把自己手里的石头举高了对准太阳打量。 那是一块青绿色拇指大小的石头,椭圆形,表面温润微微放光。 “贾子平,你说我的石头是从你爸爸那里偷的?”沈灵雨又问,她的脸上写着让贾子平深恶痛绝的无辜。 第二百零一章:裁判 “这就是我爹的东西!”贾子平显然有些激动了,说话语调也高了不少,说话间就要上来抢——又被郑老一把拦住! “沈家姑娘,你先说说,你手里这块石头是从贾老爷子身上得来的不是?” 沈灵雨直视郑老的眼睛,认真回了两个字:“不是。” 这两个字成功让贾子平心态崩裂,口中直骂:“你在说谎,这明明就是我爹的东西?护身符在老爷子身上戴了半辈子,我怎么可能认错?你不要以为扯掉了底座和绳子就可以将我蒙混过去!今天你不将我爹交出来,我就杀了你!” 听到贾子平如此威胁,沈灵雨不慌也不忙,只轻笑着否认:“我不知道你爹在哪里,事实上,你应该比我清楚你爹在哪里啊?我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能把他交出来?这块石头,你说它是你爹的护身符,我却要说它是之前我的,觉得它好看,就留着玩一玩。” 贾子平并不吃她这一套,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亲爹,不觉间眼睛已经充血! 郑老依旧拦着他,向沈灵雨道:“是与不是,你把手里那块石头交给我们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沈灵雨才没有那么傻,瞥一眼郑老举在半空的手,笑道:“这可不行!” 郑老听她这么说,又是尴尬又是气愤:“为何不行?难道说,其中真有古怪?” 郑老的脸上乌云密布,随时要打岀雷来。 沈灵雨也不怕他,慢悠悠说道:“我把石头交给你们,你们说是你们的,就算不是,我也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公平的应该是这样:贾公子来说说这块石头上没有特殊的雕刻?如果有,说说雕刻的样子,说对了,你们今天把我抓走也没什么……” 听她这样说,贾子平笑了,笑得像一只发疯要咬人的狗,他压低了声音喝道:“这块石头上当然是有雕刻的!可是我说了也没有用,因为你已经刻意磨掉了石头上的字——你哄骗我把那刻出来的字说出来,然后好证明这石头不是我父亲那一块是不是!沈灵雨,你还真是阴险狡诈!你以为磨掉了雕刻,我就没有办法证明了吗?错了,你错得简直离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郑老一把捂住了,贾子平的眼睛已经红透了,浓烈到无法忽视的杀气萦绕在他身体周围,今天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有个了结! 他已经失去了冷静思考能力,郑老却还是清醒的。这根老油条显然是感觉到其中有诈,依旧死死扣住贾子平不准他轻举妄动。 沈灵雨要的就是贾子平发怒,又怎么能够让郑老轻而易举将他这一份火气压下去? 于是沈灵雨又挂着满脸气死人的笑容,说:“这位少爷真是可笑,说不出这石头上的雕刻也就算了,又要把这说成是我的阴谋,说什么这是你爹戴在身上半辈子的东西。我看这分明是你的阴谋,你说这东西是你爹的,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 沈灵雨这句话当真是要气死人的,无耻,无耻到了极限!却又让人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 郑老召唤两个人过来,替自己压着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的贾子平,这才冷哼一声:“沈姑娘真是欺负人了,如果真如你说,这块石头上的雕刻已经被你磨掉了,那么无论贾子平说什么都是错的,没有办法证明这块石头与贾老爷子有关——” “您这话就错了!” 沈灵雨忽然出言打断了郑老的话,这让郑老心中很不爽,那一份不爽快直接体现在他晒黑版橘子皮一样脸上。 沈灵雨完全无视了郑老脸上的黑色,悠然道:“不能说是谁的阴谋,也不能说是谁的阴谋,你我都有可能在这块石头上做文章,既然要公平辨别,我们就该找一个中间人来做裁判。既然你们都说这石头上的雕刻被我磨掉了,那么总该有一些其他的什么办法来分辨它的主人。” 裁判?居然还搞出过什么裁判来?沈灵雨也真是可笑,完全把这当成一场游戏来玩儿了! 郑老冷哼一声,对沈灵雨显然是有些不耐烦,随意问道:“那你说,要怎样的中间人来做你那所谓的裁判?” 沈灵雨左右看看,说:“这屋子里就只有徐公子不属于事主,这裁判就只能让他来当了。” 郑老眉毛一挑,简直要一巴掌打在她的头上,让她的脑袋变成一坨豆腐花! “你说徐公子不属于任何一方?他可是郁溪桥的好朋友,如何算得‘不属于任何一方’啊?” 沈灵雨脸上也为难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难道你要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过来给我们做裁判?” 郑老越发不耐烦了,他们包围郁溪桥医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随意让外人知晓?见她这样,口中便道:“就让许公子来做裁判,他是你那一方的人,我在我们这一方里面再找一个人出来,双方相互监督,这样就可以避免搞鬼了。” “不愧是郑老,”沈灵雨拍着巴掌,脸上很是崇拜的样子,“一下子就能想出最好的办法来!” 郑老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他要的才不是沈灵雨的崇拜,他要的,就只是打死沈灵雨这个招人恨的小女人! “我手里的石头,现在就放在柜台上。等你们找到的裁判进来,就可以开始辨别了。” 郑老不再理会她,他招呼一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手下出去找人,不出两分钟,便进来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大胖子,胖子显然是走得很急,粗重的呼吸之间,汗珠不断从他的皮肤表层渗出来。 胖子拿着一方白手帕,擦了一把汗又扶了一把眼镜,走到柜台边上来,端着个放大镜,鉴宝一样,与许公子仔细端详了一阵柜台上的石头。 过了一会儿,胖子沉声说道:“既然这块石头是贾家主的,我想各位一定能够想到,一位家主身上戴的东西不会是凡品吧!既然双都说这块石头属于自己,那么,就来说一说这石头的开采地点吧!” 这句话一落地,郑老的脸上便是一松。机灵手下找来的胖子果然是靠谱,他们都忘了这一点,贾老爷子戴在身上半辈子的,怎么可能是随随便便哪座山上就能捡来的石头呢? 贾子平也冷冷地笑了,口中道:“沈灵雨,你现在把我爹交出来,万事都还好说,一会儿说不出这一二三来,小心你的脑袋!” 沈灵雨面不改色,微笑着问:“那自信的贾公子,你来说说这石头是个什么由来?” 贾子平眼角一炸:“凭什么我先说,我说完了你又跟我说得一样,如何能够证明这东西是我的?” 沈灵雨也说:“那凭什么要我先说,我说完了你又跟我学,又要闹得糊涂!” 徐公子淡淡说:“这还不简单,你们双方各自将答案写下来,一对比,就能看出真假来。” 双方对徐公子这个提议都很赞同,各自取了白纸,小心避过对方的视线,一笔一划将答案写出来。 胖子收了双方答案压在桌角,口中将石头的来历娓娓道来。 胖子将这道题放在石头的来历上,是因为他知道沈灵雨根本就不可能猜到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在言语之间也对沈灵雨进行了误导,沈灵雨这回死定了! 这块石头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宝贝,要说特殊?却的确是特殊。 这块石头特殊,就特殊在整个华夏只有一座山上有这样的石头,那是在长白山上的一块人际罕至的区域里,大自然经过几十万年才能养成的一种石头。 贾老爷子会把它当做护身符带在身上,完全是因为自己年少时,因为驱鬼差点死在那片人迹罕至得山上,后来通过自己的坚韧的毅力和强大的实力绝境重生,带走这一块石头打磨了戴在自己的身上,作为一种纪念。 胖子脸上挂着微笑,郑老身后的人脸上都挂着微笑,这一道题就可以给沈灵雨判了死刑,也不知道这个蠢丫头哪里来的自信,居然答应了请一个人来为他们做个什么裁判? 贾子平说:“沈灵雨,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我当然是没话说呀。”沈灵雨大大方方承认了。 就在贾子平诧异她为什么这么爽快承认的时候,沈灵雨又说:“我要说的都写在纸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贾子平的脸皱作一团,肌肉左右乱跑了一通,最后定格在一个狰狞的笑容上:“你说你的话都在那纸条上,那让我们看一看,你在纸条上都说了些什么。” 他两步走到柜台前面,伸出手去拿起沈灵雨的那张纸,打开了轻蔑地扫了一眼,只一眼,他的狰狞便被活活掐死在脸上。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知道这石头的来历! 贾子平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瞪向沈灵雨,把沈灵雨吓得向后一个踉跄,还好徐公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她才没有摔在地上。 第二百零二章:聪明反被聪明误 “哎呀,好吓人……贾公子看样子是要吃了我呀!”她的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流出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很招人怜惜,如果不是刚才还在用言语来刺激贾子平,屋里的这些人都该相信,沈灵雨只是一个无辜的姑娘了。 贾子平不是一个很会藏事儿的人,尤其是他现在,已经因为自己父亲的失踪失去了理智。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利用了,他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就这样做了敌人的刀子,捅在了自己和队友的身上。 郑老脸色微变,他大概已经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还能怎样,他们又能怎样? 沈灵雨不该知道贾家主身上的护身符是何来历,可她偏偏知道了。 沉默半晌,郑老的脸皱作一团。 “沈家姑娘,你还是算错了一步。”他的眉头蓦然舒展开,眉心的“川”字却依旧看得很清楚。他笑得难免有些得意,因为自己已经发现了一个很大的漏洞,一个大到可以把事务所、苍瞳新城一支还有郁溪桥一起框进去的大漏洞。 “哦,看来郑老的眼力足够好,”沈灵雨笑呵呵说,“好到能够从事实之中抓住一丝所谓的虚假。” 被这样揶揄,郑老也不是很生气,现在,他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把眼前这三个讨厌的人全部送进大牢——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不要那样傲气……许砚吃亏就吃在这里,你怎么还要与他学呢?” 听他提起许砚,沈灵雨就不怎么高兴了。郁溪桥有一点说得很对,许砚如果真没了,她再一绝不振,酆城理这些王八蛋真是会把许砚声誉踩在脚下狠狠蹂躏的! 心思一转,沈灵雨又在想,她早应该阻止许砚再出来帮助这些所谓的同行,哪天许砚被这些同行拖累死了,他们还不领他的情,一门心思等着看他笑话,盼着他倒霉呢! “呵呵,你以为你用一些旁门左道,写了和贾子平一样的答案,就可以证明贾老爷子的失踪和你没有关系了吗?我大概猜出来你特意将这块石头拿在贾子平面前把玩,抱的什么心思——无非是想要激怒贾子平,让他做出伤害你的事情,然后你们得了理,就可以反将我们一军了!” 话锋一转,贾老爷子嗤笑一声:“可惜,你这个算盘打错了!我告诉你,你今天能把这个答案写出来,反而能证明这块石头不是你的!” 他两步走上前来,夺过贾子平捏在手里的那一张白纸,白纸上面是沈灵雨写的答案。贾子平已经彻底傻了,呆愣愣捏着那张白纸,郑老连拽了好几下,才把那张纸成功抢到手里。 沈灵雨自然不会傻到把贾老爷子那一段经历写上去,她把故事主人公换成了许砚,说是许砚在长白山之内找到了这一块石头。 郑老也不客气折起纸来,收进自己的衣兜,冷笑道:“你这个能想出这些招数来已是不易,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还是教你一点做人的道理……不要在内行人面前耍小聪明,别以为所有人都比你傻,可以被你玩得团团转!” 话音刚落,有掌声响起。那掌声未免太孤单了,鼓掌的那个人叫了一声:“好!” 他的声音是软弱的,郑老拧着眉头去看正在鼓掌的徐公子,心知这个家伙又要搞出什么妖蛾子来,可是又不知道他会搞出什么妖蛾子来,这种感觉很令人讨厌。 徐公子似乎真的是佩服郑老的手段,和刚才对沈灵雨说的那番话。可郑老却从他的掌声中品出一丝嘲笑的意味来。 这一次,郑老的感觉是对的,徐公子才不会那么真诚地为一个站在他对立面的人鼓掌,这个眼尾微微下垂的忧郁男人终于说话了:“郑老的手段,吾等望尘莫及。就算是黑的,也能被郑老说成是白的,这答案怎么样并不重要,贾家主在哪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郑老觉得谁是凶犯就该抓谁回去!” 这一句话让郑老的脸色骤变,他的脸上弥漫了一层硝烟,他也没办法再与眼前这些人装客气了——徐公子这话是明目张胆打他的脸,他还需要客气什么? 手上一动就要打过来,却听徐公子悠然说道:“哎呀,郑老爷子还真是不让人说话,写石头来历判断真假拥有者这一点,你也是同意的。现在沈灵雨把答案写出来了,你就又要变卦了?我说你是个霸道土皇帝也不为过吧!” “小子莫要狡辩,你以为你胡搅蛮缠一通,就可以改变沈灵雨害人窃宝的事实?!” “哈哈,郑老还真是满腔正义,可惜您这满腔正义,只正在您的那一头!我且问你,你说沈灵雨能够写出正确答案,所以她就是害得贾家主失踪的那个人,可是你有什么办法证明,这块石头真的就是贾家主的?我们现在能够确定的,就只有这块石头来自于长白山,至于那些所谓得到宝藏的经历,那是你们那支队伍里找来的人说的。” 说着话,徐公子随手拈起贾子平写答案的那一张纸,展开来看,口中道:“你们把许砚得到石头的故事安在贾老爷子头上——”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徐公子笑了,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得像一个正在认真工作的筛子。 “你笑什么!” “我为什么不笑?哈哈哈哈,”徐公子大笑,“看来你们没有把口供串明白呀!” 他随手将手中展开的贾子平的答案拍在柜台上,手指笃笃敲在木制柜台上,口中笑骂:“差点被你们糊弄过去,我还在好奇刚才你们怎么串好的答案,原来是根本就没能串上答案,所以你才这样急切的想要把沈灵雨抓走!” 郑老同着被请来的大胖子凑上前去,两人把贾子平写的答案看完一遍,胖子脸上的原本止住的汗珠顿时增多,啪嗒啪嗒掉在那张纸上,不一会儿就把纸上的一些字给晕花了。 贾子平写的这个答案居然是错的,他写的是从云南玉石交易市场上买赌石切到的这块石头! 贾子平怎么可能会那样写?这是他亲爹的东西,谁不清楚来历,他都不该不清楚…… 可这又真真切切是贾子平的笔迹,他写答案的时候是在他们那个队伍里,当时谁都没有看到贾子平写了些什么,因为那家伙用手把纸捂得严严实实的,就怕沈灵雨这边有什么邪门外道的功夫,把他手里的字偷看了去。 答案自贾子平手里离开被放到柜台上,一直是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一屋子的人谁都没有看见那张纸被动过,也就是说,沈灵雨他们没有机会做手脚。 要换掉这张纸已经是很难了,再想模仿着上面的笔记将答案改掉,简直天方夜谭! 贾子平忽然清醒过来,知道了眼前面临着什么越发愤怒,他真的是失去了理智,冲上来就要掐死沈灵雨!他的手指头都要碰到沈灵雨的脖子了,人却再也没办法往前一步——拉住他的,是从柜台后面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是徐公子的手,他的手白净得像是一个书生的手,力气却大到可以轻轻松松拽住一个处于发狂状态的大男人! 对于郑老一方来说,眼下情景简直是一团糟,这件事情横竖解释不清楚了,再闹下去,他们就更没有道理了! 脸上青了一阵红了一阵,郑老一把扣住贾子平的后颈,手一提,居然也拉得贾子平一个踉跄。徐公子顺势松开手,由着郑老把贾子平押在了身边。 这个来的时候还信心满满的老人,走的时候带着一鼻子的灰,和一张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心脏病发作的脸。 他冷哼着瞥了一眼屋内三人,依旧是提着贾子平,毫不客气地扔给后面两个看着力气很大的人。 “撤!”一声令下,气势汹汹而来的一行人,逃命似的离开了郁溪桥的医馆。 徐公子说:“你们看他们走起来的姿势,多像是一群狗……”他的言语之中,丝毫不掩饰对这些人的嘲笑。 郁溪桥慢悠悠走到大门口,目送那些人从街边撤离,等到医馆周围的人完全撤干净,他才回来随手关上了大门,并上了门闩。 沈灵雨到这一刻终于撑不住了,她松下一口气,将手里的半块鳞片放在柜台上,眼中的鲜血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郁溪桥对此并不意外,从袖子里变戏法一样变出两根金针,告诉沈灵雨:“再这样下去你的眼睛真的会瞎。快跟我回密室,我帮你处理一下。” 沈灵雨点点头,跟随郁溪桥回到密室,手中依旧不忘提着那半块鳞片。 这半块鳞片就是沈灵雨的护身符,她用这半块鳞片撑着做了很多事情,拿起鳞片,她眼中的血便会止住,眼睛回到灵力满满的状态。 在柜台上安静了许久,到最后,让所有人都忘记存在的四儿摘掉了墨镜和帽子,清清爽爽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趁着自家师父还在忙没有时间理他,玩儿去了。 第二百零三章:不如归去 整件事情都是沈灵雨和徐公子同着郁溪桥,三人坐在密室之中,设计出来的圈套。 他们把每一步都算进去,小心防范,不允许其中出现任何意外。 他们不得不谨慎,如果在医馆之中搜到了身为通缉犯的王琨,收留王琨的郁溪桥,和带王琨来的沈灵雨与徐公子,都会被牵扯其中。铁证如山,就算是想要找人翻案,也翻不得。 沈灵雨一开始就声明这个计划很危险,需要四儿的配合。 她也不想把那个孩子牵扯在其中,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沈灵雨想到的把王琨陶明立和许砚藏起来的办法,只需要一张可以将人外貌暂时变作另一个人的黑色符箓,和一次移形幻影术的使用。 徐公子说:“可以将人面貌暂时改变的黑色符箓很是逆天,徐家人之中,要实力顶级的才敢去画。而且,画符非常费时。” 沈灵雨不得不拜托他去事务所,把她收藏在梳妆盒里的那一张鬼王画的取来。 徐公子不愧是存在于世上两千年的老人家,从包围医馆那些人眼皮子底下跑出去,跟玩儿一样。 郁溪桥想到既然那些人摆了很大的阵仗包围这里,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离开,还是要多做些准备,至少要等到与那股势力抗衡的一方来到这里支援。 可惜徐公子在去事务所之前,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会有人来支援他们。那个想要得到酆城的人,既然敢明目张胆包围这里,说明与他对立一方因为某种关系,作出了妥协。 溪桥医馆和事务所是随时可能被放弃的。 如果不能在这一场风暴之中掌握主动权,那么永远都不会有人来帮事务所和医馆。但如果能够证明自己完全无辜,与有夺酆城野心的那人对立的势力就会抓到一个大把柄,借此进行疯狂的攻击! 沈灵雨和郁溪桥,把主意打到了死掉的贾老爷子和他的儿子身上。如果不是记着当初贾子平在黑山被人嘲笑了几句,便沉不住气闯下大祸,他们也不敢保证计划可以成功。 沈灵雨想到的,是把那一张名为“幻生”的黑色符纸放在王琨身上,把他变成一个面容完全不同的孩子,让他和一旁昏迷的陶明立变成父子关系,郁溪桥弄点不会伤人的毒抹在他们“父子”脸上,两个人就都摆脱嫌疑了。 而后,她用移形换影把许砚的外形和四儿对调,四儿的身形与许砚相差甚远,但这孩子躲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 十二三岁胖小孩的面容总是相似的,只要把他惹眼的长衫脱了,眉毛形状修改掉,换一套风格完全不同的衣服,影子放在密室之中,就没什么问题。 让四儿用自己的双手托着下巴看书,徐公子找个理由,把帽子和墨镜戴在他的脸上,郑老和贾子平他们一定看不出什么来。 他们甚至都不会去看那个在进门时,被他们狠狠推搡的孩子,他们也不可能想到,屋子里的人将把戏玩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可是郁溪桥觉得这个主意不妥,几乎在沈灵雨说出计划的同时,他就对此表示了反对。 沈灵雨对他的反对并不惊讶,四儿还小,郁溪桥怎么忍心让他冒那种险呢? 可是沈灵雨立即就发现自己错了,郁溪桥将她的计划完善了一些,然而更危险。 “你也说了,许砚的身形和四儿相差太远,很容易露馅。但如果把王琨的身形和四儿交换,就会好很多。” 郁溪桥说得对。 王琨的个子在一米六出头,四儿今年长到了一米五六,可是许砚的个子有一米九。 把四儿的身形和许砚交换,漏洞未免有些大。 “可是把通缉犯放在他们眼皮底下,万一被发现了呢?如果许砚坐在那里被发现了,只要他不说话,我们在一旁打掩护,说许砚是在他们没留意的时候来到的,不就可以了?许砚是个高手,悄无声息出现在那里也是正常吧!” “你忘了刚才跳到密室门前的两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真的有把抓王琨当作重中之重,为什么不是偷偷把我的医馆搜一遍,而是径直朝这边来,费尽心思要闯进密室?为什么用来害人的布偶只有两个,一个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一个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却没有属于许砚的那一个?” 没有等沈灵雨回答,郁溪桥继续说:“可能的原因有两种,第一种是林甲没有搞到许砚的头发。第二种是他知道许砚已经构不成威胁,我听到林甲和贾老爷子的对话,林甲在他们那个组织中地位不高,立功心切。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他把所有将精力都放在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你我身上,杀了你我,许砚自会不治身亡。 许砚命在旦夕的消息一定已经在他们的组织里传开了,外面人搜查到密室中,为了确定许砚已经没救,一定会对石床上的人增多注意力。这时候,如果他们发现石床上的人变了一个外形样貌完全不同的,惊讶之下一定会细细打量企图找出破绽,那个时候我们就被动了。” 沈灵雨哑口无言。 郁溪桥说得是对的,他愿意让自己徒弟冒这个险,并向为四儿安全担忧的沈灵雨表示,自己有足够能力在局势不可控制的时候,护住四儿。 沈灵雨相信了,看见密室外死掉的贾老爷子和林甲开始,她就知道郁溪桥的身手强悍——密室门口只有软趴趴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都不见尸体上和地面上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于是他们开始行动,从贾老爷子身上扯下那一块做护身符用的石头,毁掉尸体,之后刻意让贾子平注意到这块石头。 他们知道,贾老爷子和林甲一直没有回去复命,外面的人一定会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他们设计出判定石头主人的这一节,大方地准许郑老找自己队伍中的人来做测试,让郑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主动提起沈灵雨答案与贾子平相同的这个漏洞。 到时候徐公子把贾子平的答案随手一掀,郑老就会失去所有主动权,为了不给在暗中窥伺的对手送上更多致命的打击理由,只能灰溜溜撤离。 结果很成功,经过这一次,沈灵雨有理由相信,图谋酆城的那一股势力会安分一段时间,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 事务所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许砚变成了现在这样,沈灵雨双眼受了很重的伤,郁溪桥说再拖上几分钟,沈灵雨这双眼睛就有九成九的可能瞎掉。 景慕青好多天没有醒来,沈灵雨都快忘了景慕青说起俏皮话来是个什么声音。 灰叔在菜市场的那一场灾难之中受了重伤,身体一直没有好利索。 这会儿真打起来,事务所一定会全军覆没。 郁溪桥和徐公子每一次提及许砚都很小心,事实上,他们能不提许砚就尽量不去提。 反而是沈灵雨毫不避讳,总是把许砚两个字挂在嘴边。 这样几次之后,她感觉到了郁溪桥和徐公子的异常,笑着说:“许砚还活着,我说真的,不要以为我疯了哦!” 这一会儿,她坐在许砚床边的椅子里,头顶、手上,腿上,甚至是眼睛周围都扎着写满符文的金针。 闭着眼睛的沈灵雨,伸出自己的手说:“把我的手放在你们的手腕上,这样可以借助我去观察许砚的灵魂。” 郁溪桥将信将疑,依着她的话做了。当他看见许砚的灵魂被烛龙的力量密密麻麻包围起来,微弱的生机在红色光芒的保护中维持着,又是惊喜,又是诧异。 沈灵雨问他:“你看,接下来要怎样做才能让许砚好起来呢?” 郁溪桥想了想,道:“既然烛龙鳞片的力量可以救他,那么把这两块鳞片打磨成粉,混在药里让许砚吃下去,这种力量就可以在许砚体内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会想办法让他恢复,如果无法赶在力量失效之前让许砚的灵魂恢复到安全状态,就只能再找一片烛龙鳞片入药。” 沈灵雨点点头,已经做好了去归墟解决这个问题的打算,她相信郁溪桥的医术,但是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允许他们慢慢为许砚调理身体。 酆城玄界现在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沈灵雨不觉得事务所有在这场暴风雨中站在最前面的义务。 事务所是被看作随时可以放弃的,尤其是当许砚失去了战斗力。 景慕青伤成那样,只有郁溪桥每天关心他的情况,许砚变成这样,也没有谁想到应该站出来帮他们一把。 事务所在这场风暴中,注定是要被牺牲的,不如趁着所有人都没发现他们志在归墟,赶紧脱身! 如果是在一个月以前提起去归墟的事情,沈灵雨一定会犹豫再三,绞尽脑汁寻思其中阴谋陷阱。 但是现在沈灵雨恨不能插一对翅膀,立即飞到归墟去。 在身边人的健康和安全面前,所有的事情都要让位! 让沈灵雨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提起早日出发,以前一向主张去归墟的徐公子,对此提出了反对。 第二百零四章:看破 徐公子是最不应该反对沈灵雨的人,可是他还是提出了反对。 “现在带着许砚和景慕青去归墟,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可是你的外婆怎么办?” “外婆?我已经想好了,我会把外婆送到海边去,海边总有适合养老的城市。从来在酆城到现在,我的卡里也有些积蓄……老家城里那边,我跟外婆住过的房子出过事,外婆也不能回那边去了,我索性托人把那所房子卖掉。卡里的钱加上卖房子的钱,足够外婆过上几年清闲日子。” “然后呢,”徐公子问她,“如果外婆的钱花完了,你还没回来,那她该怎么办?” “不会的,”沈灵雨摇摇头,“外婆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她除了基本的吃喝很少花钱,连新衣服都是我偷偷攒钱给她买了,她才肯穿。” “如果外婆生病了呢?谁来照顾她?”徐公子继续问。 “我会使用假身份,改头换面去正规的机构挑选合适的人,雇用了去替我照顾外婆一段时间。” “你的这些想法未免有些天真。” “什么?” 沈灵雨并不明白徐公子这番话的意思:“天真?你说我吗?” 徐公子说她天真,可是沈灵雨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自己天真是在哪里。 她将看好的那座海滨城市中,房子的价格大概了解了一下。老家城里房子卖出的价位,她大概也知道。 她把外婆的安全、经济和健康都算了进去,还有什么漏掉的呢? “外婆需要的不是被陌生人照顾的精致生活,她需要的一直都是你。” 徐公子一语点破。沈灵雨听了心里微微发颤,嘴里一片苦涩:“我是很对不起外婆,明明长大了就该让她度过一个安详幸福的晚年,结果却让她一次又一次陷入危险。” “但在这件事情上,我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酆城是不能呆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该护住的什么都护不住。我把外婆从这纷纷扰扰中带走,让她老人家过几年清闲日子,等到许砚好起来,我们就回去同她一起生活,这样难道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沈灵雨只能想到这些,她不能放下辛苦将她养大的外婆,也不能放下在事务所里得到的爱人和亲人。 可是徐公子依旧摇了摇头,告诉沈灵雨:“你不能这样做。” 沈灵雨咬了咬牙,大概知道徐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不得不死在归墟,拜托你不要为难许砚景慕青和灰叔,他们三个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相信,如果我死在里面,他们会替我好好让老去的外婆,让老人家安详度过晚年。” 争论到这里,徐公子沉默了。 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她这件事? 沈灵雨心想。她认为徐公子答应这个要求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出乎意料的,徐公子又一次提出了反对。 这一次为的不是她刚才的请求,却依旧是她安置外婆的那件事。 “你要留在外婆身边,给她养老送终。” 这个徐公子,总是会拿些一点都不好笑的事情来和人开玩笑。 沈灵雨哪里有资格乖乖待在外婆身边,替老人家养老送终?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人发现拥有一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从那双特殊眼睛在她身上显现光芒开始,她就该知道自己没办法和普通女孩子一样穿梭于俗事,走过安然稳定的一生。 沈灵雨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在外婆身边守着,那外婆早晚会被她害死! 她不想把“死”这个可怕的字眼用在外婆的身上,可她又避不开这个字。 她这十几年都没有避开这个字,当年这个字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她很恐惧无助。 现在这个字悬在了她身边人的头上,沈灵雨感觉到的却是不断被灵魂压制下去的癫狂。 “徐公子,你的这个提议才是真得不靠谱。且不说我顶着这样一双眼睛会给外婆招来多少祸患,我留在外婆身边,那许砚和景慕青怎么办?灰叔身体一直没有好,谁来照顾他们?如果外婆知道我把许砚和景慕青丢下,她会对于我这种行为表示痛恨,并把我轰出家门!” “你得留在外婆身边,给她养老送终。”徐公子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就好像刚才沈灵雨只是在他面前学了一阵蚊子叫。 沈灵雨默默看着徐公子,心中也在怀疑自己是被当成空气忽略掉了,直到徐公子抬起头认真看过来,沈灵雨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等到许砚身体恢复一些,能够走动了,我会同他带着景慕青先去归墟。你大可放心,这件事情苍瞳也有参与,不是所有的危险都要许砚来顶着。” 说到这里,徐公子停了停,确认沈灵雨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才继续说:“我们去到那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探险,在这一点上你也可以放心,我再疯狂,也不至于让身受重伤的许砚和已经昏迷的景慕青因为我的野心丢去性命。 我们去到的目的只有两个,第一个是利用归墟之间极为充沛的灵气,养好许砚灵魂上的损伤。第二件便是去荷花那里把景慕青被咬去的那一块灵魂夺回来。” 至于其他的事情……“有些事情没有你在是没有办法完成的,还有一些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需要苍瞳之中协调好才能完成。” 许砚说的这些,无疑是让沈灵雨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 徐公子说等到许砚身体恢复一样,这样也好。这段时间她就在事务所里好好把他照顾着。 许砚被接回老城事务所,是在第二天傍晚,当时许砚还是昏睡着的。许砚一直那样昏迷着,看不到任何身体好转的迹象,如此又过了十天,沈灵雨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许砚的伤带了多少天,她的脸就黑了好多天。 就像是安慰她,半个月之后的傍晚,她哭着用湿毛巾给他擦脸的时候,他紧闭的眼睛转了两下,沈灵雨这才放下心来。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那段时间,她在事务所之中很少出门。只有每天买菜的时候,沈灵雨的身影才会出现在酆城的街上。 外婆由徐公子接了,帮她送到事务所里来,一起照顾着徐公子送来外婆便离开了,在那时候沈灵雨好久都没再看到过他。 她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徐公子在离开前还是提醒了她不要随意外出。太阳下有恨着事务所势力的人,阴间的路上,有已经把杀人的账算到她头上的引路人。 徐公子说,引路人那边很难对付,但他会帮沈灵雨把这件事情摆平。 而在事务所里,沈灵雨的脸上阴了几天,灰叔的嘴巴就憋了几天。他还在事务所里养着伤,同样不被建议到外面去,所以他只能打消去公园里和遛鸟唱曲儿老大爷聊天下棋的打算。 最后拯救了灰叔的人,居然是外婆,外婆听谁说话都是笑眯眯的,慈眉善目,让人看了心情顺畅。她又协助沈灵雨照顾景慕青和许砚,做起厨房的事请,比没什么经验的沈灵雨利落许多。 对许砚的受伤,外婆没有提出质疑,沈灵雨也不敢给她提太多。 从外婆对许砚的态度上看,徐公子只和外婆说许砚执行任务时,遇到了点麻烦,人要养上一段时间。 又过了十来天,许砚悠然转醒,只是精力依旧不足,和灰叔还有沈灵雨说上几句话,人就会累得不行! 许砚醒来的那天晚上,外婆跟她说了一句话,沈灵雨一时竟然摸不准,外婆究竟知不知道许砚身体的真实状况? 那天晚饭后,沈灵雨刷好了碗,收拾好了一楼的卫生,依照事务所的惯例在茶几上摆放了一些紫灵水、蜡烛、纸元宝,以此招待歇脚的鬼差们。 外婆神秘地拉着沈灵雨到了一个角落里,小心说出自己想说的——“等到许砚身体再好些,你们该要个孩子了。” “什么?外婆你说什么呢!”沈灵雨不由红了脸。 “这有什么好脸红的呢,”外婆随手推了一把自己的外孙女,口中都是责备的话,语气却是无限温柔,“傻孩子,你们是结了婚的,还不能生个孩子?” 沈灵雨脸上红得更厉害了,她怀疑外婆看破了什么。 耳中听得外婆又说:“许砚在外面太危险了,你们要是有了孩子,他的心中多一份牵挂,做事就会多一份稳重,想要逼迫他去冒险的人也会背上一分被人戳脊梁骨的顾虑。” 沈灵雨低着头,就当是默认,她不知道外婆为什么忽然会说这样一句话?或许只是巧合,老人家想要抱外孙才这样说她,或许是外婆已经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可是沈灵雨还是忍不住说一句:“外婆,您未免太心急了,我大学还没毕业呢,这就生孩子,学业可怎么办呀?” 外婆听她这样说,愣了一会儿,再没说话,只是片刻之后,老人家轻轻叹了一口气,劝沈灵雨早些回屋里去睡觉。 这一声叹让沈灵雨心里彻底没了分寸,回屋去给徐公子发消息问过,在徐公子的一句:“只是和外婆说许砚中毒,毒发时间长。”之中狠狠松开一口气。 第二百零五章:相聚即是团圆 那段日子,沈灵雨一直不知为何徐公子总是要她老老实实的,不要乱想,不要担心别的事情。 他甚至向沈灵雨承诺,在许砚的战斗力恢复到修者普遍水平之前,绝对不会踏上去归墟的征程。 那时候,沈灵雨并不懂得徐公子这样的真实用意。只是在许多年之后,偶尔想起这件事,沈灵雨对徐公子最初的恨意逐渐被抹去,留下的只有令她心酸的感激。 许砚身体逐渐恢复,沈灵雨一颗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去,脑子清醒了些,人也稍稍清闲下来,才想到外婆可能知道了一些什么,只不过,外婆不愿意让她担心,所以顺着她的意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徐公子公子用一句“解毒时间较长”,给外婆解释了许砚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可是,景慕青还躺在楼下呀,就算是外婆不懂这些,也能够看出景慕青的状况堪忧——哪个身体没什么大事的人,会一直躺在由一圈刻着繁杂符文的油灯中间? 两边一对,徐公子给外婆说的理由,就完全讲不通了! 而且为了阻止外婆跟着她一起出去买菜,沈灵雨只好告诉外婆酆城最近比较乱,她担心外婆会遇到危险。那样外婆就很容易知道,许砚变成现在这样,是外面那些沈灵雨所谓的乱子害的。 想通了这些,沈灵雨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 擦过一把汗,新的疑问随之而来…… 外婆为什么会提起生孩子的事情来?其实外婆不应该这么早提起这件事,之前外婆提起过一次,那时候是只为了让许砚谅解她的小孩子气和任性。这一次却是真真切切提起了这一件事。 沈灵雨早就与外婆说过,鬼王的事情还有一些尾巴没有处理掉。 许砚受伤本就可以说明,这些尾巴没有说出来的那么容易处理掉,外婆在这个关头建议沈灵雨生一个孩子,比起让许砚稳重一些,这更像是给许砚加一个拖累,给她增加一分危险。 外婆为什么会那样说? 沈灵雨知道外婆最看重的还是她,而不是那个不知多久的未来才会有的孩子,外婆不会因为自己想要抱外孙,就让她不顾眼前状况,生一个孩子。 除非外婆知道了,现在事物所面对的,不是与沈灵雨一人有关的难关,而是与整个酆城有关的灾难! 拯救酆城的责任不该压在许砚的肩头,外婆又偏偏知道了,酆城之中有很多人想要把这一到沉甸甸的枷锁扣在许砚的身上,所以外婆才会劝自己的外孙女,用孩子来给外面那些想要许砚担起这一份责任的人,加一道道德的枷锁! 真是奇怪,对于酆城近些日子的乱子,外婆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 外婆不应该知道的呀,一个普通人,要通过什么途径才能知道玄界中的事情? 想到这些时,沈灵雨正用干净的抹布,擦拭着事务所的书架。 因为想得太入神,沈灵雨连右手边安放了文竹的花瓶都没有注意到,花瓶因为她的触碰坠落,惊得沈灵雨回过神来,猛然吸了一口凉气——烛瞳之力瞬间涌出,让半空之中的花瓶维持在水花四溅的状态。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疾不徐,在半空之中将花瓶握在手中,又将那迸溅的水珠和滑岀瓶子的文竹装回瓶中,这才把花瓶放回书架上,收了抹布转身离开。 沈灵雨越想越觉得外婆有事瞒她,沈灵雨最先想到的是,外婆从徐公子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想一想她又觉得不对。 徐公子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外婆,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 以后外婆知道了许砚要跟着他去归墟那种危险的地方,一定会出来阻拦。 外婆虽然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丝毫与徐公子对抗的能力,但是许砚和沈灵雨都很顾及外婆的感受,如果外婆以死相逼,不允许徐公子带走许砚,那么徐公子十有八九是没办法把人带走的。 沈灵雨想得到这些,徐公子更应该能够想得到,所以,他不可能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 那么外婆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外婆能够接触到的玄界中人,除了事务所的四个,就只有与外婆有过两面之缘的徐公子。 沈灵雨的脑袋里简直是一团糟。 她希望自己的推测都是错误的,外婆什么都不知道,外婆会跟她说生孩子的事情,只是出于亲人略为盲目的爱——因为爱得太深,没能更全面思考事情可行性。 她觉得,凭着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没办法把一切理得清清楚楚的。眼下最能帮她分析清楚这些的人,就是许砚,但沈灵雨又不想去和许砚说,他的身体还没大好,说完如果真的发现外婆与其他的术士修者接触过,担心和操劳会让许砚的身体变糟。 可以说,沈灵雨去和许砚讲了这些,结果除了让她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什么好的结果都不会有。 沈灵雨将目光投向厨房,厨房里传来了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外婆和灰叔正在讨论鱼汤的做法。他们是在炖一条沈灵雨早上从海鲜市场特地选的,又肥又大的鲫鱼。 当时买了这条鱼回来,外婆见到,还笑沈灵雨,说她:“怎么买了一条鲫鱼回来,咱们这里可没有需要下奶的产妇呀?” 沈灵雨哪懂得那些,她只觉得这条鱼看起来很好吃,便买回来了。 外婆笑过沈灵雨,并没有真怪她买鲫鱼,依旧笑呵呵地把鱼提到了厨房里,三下五除二把鱼处理干净,,和灰叔讨论起这种鱼最好吃的做法。 沈灵雨爱惨了这一种大家聚在一起的感觉——含辛茹苦带着她长大的外婆在这里,护着她、爱着她的许砚在这里,对她好的灰叔在这里,如果景慕青现在能够醒来,那这种生活状态就可以说是完美了。 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沈灵雨知道,但是她并没有对此感觉多么难过,因为分别相聚才会更美好,也因为有平淡,糖是在嘴里才会显得那么的甜。 可惜这个时候的沈灵雨还不知道,眼下她所爱的这种生活状态即将变成她人生之中,最后一次完美团聚。 人生孤苦漫长,人的一生走下去,走到尽头回头去看,路上总是离别多,相聚少。 人生就像是一座只能不断向前行走的迷宫,各种各样的人在路上,大家相遇、分开,给彼此留下喜怒哀乐,他们或许一起往前走过一段,可是终究会因为追求不同而分开。在那之后,如果再能相遇,便是一种团圆。 那时候的沈灵雨,还没有想到那些,后来明白这些的她,也希望自己能够永远都别明白到那些……天真是一种福气,懵懂又何尝不是? 王琨对她说:“情深不寿。” 鬼王对她说:“徐家人不该有爱的人,不该有朋友。” 许砚也对她说:“沈灵雨,情深不寿。” 那时候的沈灵雨不想懂这些,也不想听这些。因为当她懂得这些的时候,就是失去重要的人的时候了,那时候沈灵雨还没有发现外婆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外婆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己生病,每天都要吃很多药,吃完药又把药包藏得严严实实的,每一次发病之前都躲过沈灵雨的视线,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病情在她眼前暴露。 可笑沈灵雨还以为,外婆可以活很多年…… 她只愿意相信,一个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外婆之前被鬼王列为捕杀目标,躲过了那一劫,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哪里知道人生并不是公平的,外婆受了那么多苦,中年失去了令自己骄傲的女儿和可靠的丈夫,相依为命的外孙女从小惹上大.麻烦,好不容易熬到外孙女长大嫁了一个可靠的人,她却熬不住了。 在那之后很多年,无法入睡的夜里,沈灵雨也在想,外婆在无人时是不是也会痛恨自己的命运,上天对外婆从来都没有公平过,连看着外孙女生下孩子过上好日子——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上天都不让她达成! 那一天沈灵雨已经出了门去,依旧是提着菜篮子,脑子里计划着这一天的菜谱,想着灰叔爱吃什么?外婆爱吃什么?许砚又需要什么营养? 走出了一条街,沈灵雨发现自己的手机忘在家里了。 第二百零六章:窘迫 这个年代出门不带手机,总会耽误一些事情,于是沈灵雨想都没有想就转过身,快步回到事务所。 从楼梯上到二楼,事务所二楼楼梯左边是一间空间有些狭小的客房,右手边则是堆满玄学典籍的仓房。 沈灵雨也是在和许砚决定结婚了,才知道楼梯左手边的那间从来没被打开过的屋子,是一间客房。 沈灵雨第一次留宿事务所霸占的就是许砚的房间,那时候许砚没说什么,灰叔和景慕青更是没说什么,事实上,如果不是灰叔建议她睡的许砚的房间,那时的沈灵雨也没有胆量进许砚的屋子。 后来在沈灵雨一再追问下,灰叔才对她讲出实情,原来几年前有一位修者留宿在事务所那一间客房,当天晚上那人没有依照灰叔的嘱咐老老实实呆在二楼,而是出于好奇,在凌晨之后下得楼去,撞上了那天路过事务所的两位鬼差。 那位修者的心脏不是很好,留在事务所睡一晚,不过是因为他自远道而来,委托事务所做一件对于他来说很重要的业务。结果那位修者当晚被吓死在楼下,业务自然也是化作了泡影。 修者死的时候有一抹魂魄逃回二楼的客房里,他本不该死那么早,会出然出现在一楼被吓死主要责任在他自己,但是吓到他的鬼差也觉得过意不去,便由着他那一抹魂魄停留在这世上了却自己心愿。 没想到那一抹魂魄没有什么心愿,赖在客房里许砚他们也不好通过暴力手段直接把他轰走,出于人道主义摆了香供奉了他两年,才把他送走。 在那之后客房里总有一股属于鬼的味道,需要好些日子才能散发干净,所以那间客房就被闲置了下来…… 灰叔和许砚收到镜花楼慧姐的邀请,两个人天不亮的时候就走了,所以沈灵雨也没有跟谁打招呼的必要,径直上了楼梯往前走一段,左手边是灰叔的房间,右手边是许砚的房间, 沈灵雨直奔的是灰叔的房间,外婆被接来之后,灰叔便搬到了许砚那屋去,沈灵雨同外婆一起住在灰叔的屋子里。 后来不知为何,灰叔打开了死过一个修者的那间客房搬了进去,沈灵雨为了照顾许砚,就又搬回了许砚的那一屋,早晚闲下来的时候,才会经常去隔壁房间跟外婆坐一会儿聊聊天。 她便是因为早上和外婆聊了几句,随意把手机放在了灰叔那屋的床头柜上,才会在出门时把它忘记。沈灵雨走到灰叔房门前时,忽然一阵心慌,好像那紧闭的房门后,正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沈灵雨一把推开房门,就见外婆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手里捏着个药瓶,里面的药在地上洒得到处都是…… 沈灵雨当时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她冲过去扶起外婆,外婆在听到声音后艰难地转过头来看,让沈灵雨无法理解的是,当外婆看见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人是自己的外孙女,她的反应居然是窘迫! 第二百零七章:可怜的女儿 沈灵雨惊讶之余,口中不断询问:“外婆,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说话间双手拉住外婆就要把她提起来,可是外婆身形偏胖,以沈灵雨的力气,一下子根本拿不起来,恰恰相反,外婆的手扣住沈灵雨的手臂,猛然一发力,竟然将沈灵雨拽了下去。 沈灵雨没有反应过来,心里发急,只以为自己力气太小,调整了下力气又要拉起外婆,这一下却被外婆死死的扣住了肩膀。 沈灵雨抬起头,看见外婆一脸的凝重。 “外婆你怎么了?不要闹了,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 外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去,她苍白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只是身体仍旧不住发抖,冷汗簌簌流下来。 “外婆,你说什么呢?” 沈灵雨被外婆的样子吓怕了,别的她什么都不想管,现在只想送外婆去医院,可是外婆依旧死死的,凭借自身的重量压住沈灵雨的肩膀,不让她站起来。 “我说我不去医院。”外婆又说。 “外婆,你不要闹了,”沈灵雨心急如焚,“你这个样子,不去院子怎么可以?” “你知道我是什么病吗?就送我去医院?” 外婆忽然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小孩子——至少在沈灵雨看来是这样的。 “我说我不去医院,就不去医院。”外婆推开沈灵雨的手,颤抖地去捡自己散落一地的药。 沈灵雨不明白为什么外婆会有这样的反应?从小到大,外婆对她永远都是最温柔的,甚至在她小时候,她因为自己这双眼睛和在学校的境遇乱发脾气,外婆做的也只有抱住她哄着她,问她要不要吃自己做的好吃的…… 沈灵雨只愣了片刻,很快想到外婆会有这样表现的原因——外婆一定是在怪她长这么大了,却一点都不懂得关心外婆,连外婆生病了都不知道,所以这是伤心了吧! 沈灵雨凑上前去,帮助外婆一起去拾地上散落的药片,沈灵雨不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药片是做什么用的?至少它不是治高血压用的,也不是止痛片。 沈灵雨对这些药的作用无从知晓,因为药的瓶子还握在外婆手中,那瓶子小小的,被外婆这一挡可谓严严实实,她甚至连瓶子长得什么形状都没能看清楚。 沈灵雨不知道在外婆身上发生了什么?她隐隐觉得很不妙,外婆生病了,吃的是她在外婆的药包之中从来没见过的一种药。 外婆不是一个轻易会吃药的人,这些年为了省下钱来给她的将来做打算,也没能做一个很珍惜自己身体的人,外婆会买这种药,说明她生病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每一次发病都很痛苦。 沈灵雨的脑子里嗡嗡的,这些日子里,外婆在事务所中的表现让她隐隐抓到了什么。 刚才外婆会有这样的表现,不是在怪她粗心大意,而是这种病很严重,外婆不想让她知道! 想到这些,沈灵雨就又扣住外婆的手,口中不住问道:“外婆,你生了什么病?生的是什么病要瞒着我?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呀,你不要瞒我好不好?” 外婆拾药的手就此顿住,空气里沉寂了片刻之后,外婆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头白了沈灵雨一眼,口中却道:“你这个小丫头,难道是盼着我死?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犯了点胃病,吃点药而已。” 沈灵雨没有就此放松下来,她知道外婆是在撒谎,外婆的表情很自然,可她就是知道外婆在撒谎。 “你准备的胃药一向都是白色片的,散落在地上这些是橙色片的。” 停了停,沈灵雨又注了一句:“你相信有颜色的药上面都涂满了会伤害身体的工业色素,因为我小时候咱们一起看的虚假新闻。所以你不要说,你后来又买了橙色片的。” 外婆垂着头,依旧一粒粒把地上的药捡起来,塞回到药瓶中,始终没有让沈灵雨看清药瓶的形状,更别说看到上面的字。 沈灵雨说:“对于许砚的一位名为郁溪桥的好友来说,胃病特别容易治疗,既然是胃病,我这就带你去他那边做两次针灸,相信以他的医术水平,很快就能把病治好。” 说这话时,沈灵雨又去拉外婆的手,这时候沈灵雨的脸上已经阴沉沉的,她希望外婆能够跟她站起来,哪怕是骂她两句,说她在咒自己,然后痛痛快快跟着她去做针灸也好,可是外婆始终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把自己手中的药瓶给她看。 事务所外面艳阳高照,阳光透过玻璃扫进来,让这不属于尘世之间的事务所,有了丝许凡尘的味道。 可是沈灵雨的心是凉的,越来越凉,凉得就像是从阳光下一路下跌到幽暗的冥府之中,落入冥河,又无力地落在河底,被压在那底下再也起不来了。 糟糕…… 沈灵雨摇摇头,她现在觉得糟透了,外婆得了病,而且不是一般的病,病得很严重,严重到根本不愿意告诉自己唯一的亲人。 沈灵雨大概知道外婆病得有多严重了,尽管外婆一直沉默,她还是知道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又无力地伸出手去拉外婆一把,脑子里几乎拧住了,口中喃喃:“没关系的外婆,你得了什么病?跟我说说,不要害怕,会治好的,你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你还没有看到我大学毕业像电视里演过的所有大学生那样,戴着学士帽,照一张照片给你看。你还没有看见我穿上婚纱的样子,你还没有看见我生下一个漂亮的孩子,家庭稳定的样子……外婆你忘了,我说过,等到你八十岁的时候,要给你办一场令之前的嘲笑过我们的人都感到嫉妒的生日宴!” 沈灵雨后来也记不住自己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长久的麻木之后,知觉在阳光下醒过来,自己的血都是凉的。 外婆垂着头,好久好久,才用一声苍凉的叹息结束了那一片让沈灵雨心脏发痛的沉默。 “沈琳那个孩子已经是聪明得让我头痛了,我以为我生下那么一个女儿,就已经够头痛了,怎么她的女儿比她还能让我头痛呢?” 外婆的声音有些嘶哑,她笑着,调侃着,声音之中未闻任何真正的埋怨。 “太聪明了可不好,太聪明了懂得太多,心里总是会难受的,人还是笨一点好,适当笨一点,痛苦就会少很多。我不该把沈琳生得太聪明,如果她不是村里唯一一个女大学生,或许不会那么任性,学那劳什子考古,认识那个姓白的混蛋小子,也不会有后来你遇到的这些灾难……” 说到这里,话头忽然间顿住了,再开口却是变了话锋,外婆忽然正色,对沈灵雨说:“你知道我有多恨那姓白的一家王八蛋吗?我的女儿啊,我唯一的女儿啊,我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啊,为什么在她们家人看来就是一条下贱的虫子,可以任由她们家人拿捏?为什么我的女儿被我教得那么傻,要把自己的头放在地上任由她们去踩?” 沈灵雨被外婆脸上汹涌的恨意和通红的眼圈吓住了,外婆在发泄,她只能静静听着,外婆很少对她说起她那所谓父亲的事情,不然,她也不至于在长这么大之后,连自己父亲姓氏是什么都记不清楚。 沈灵雨也没在意过自己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人,来自什么样的家庭。如果不是后来烛瞳的事情牵扯到了沈琳当年的一些遭遇,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关心自己父亲家的事情,在自己人生中缺席的那个人,她不介意把她当做死人。 沈灵雨对姓白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回到外婆身边时,还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只知道白家人当初极看不起沈琳,她那所谓的父亲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向家族妥协,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和自己曾经发誓要坚守的爱情。 沈灵雨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已经算是结束了,白家人去外婆家丢下一大笔抚养费之后,双方就再也没有什么瓜葛。 没想到,随着外婆一直说下去,沈灵雨的脸色越来越黑,她这才知道原来白家人还做了一些是个有良知的人都不该做出来的事情! 他们利用沈琳的尸骨,封锁她的灵魂,供奉在白家之中,利用某种秘法让沈琳的怨气转化为源源不断的吸财能力,让他们家的生意越来越好! 沈灵雨打了一个寒颤——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这件事不是从外婆口中说出的,她一定不会相信!好歹是恩爱一场的夫妻,就算最后劳燕分飞,姓白的怎么能狠到那一个程度,把自己的妻子当作生财工具,让她的灵魂无法.轮回转世,不得安息? “外婆,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沈灵雨问道。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沈灵雨用自己仅剩的一些理智推断了一下,外婆不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外婆如果早知道了,在知道鬼王再不会对她产生威胁之后,怎么会不让她去把沈琳的骨灰取回来? 就算是不相信她的实力,也该相信许砚啊! 第二百零八章:又是鬼王 沈灵雨对自己的生母没有什么印象,在还没懂事的时候,沈灵雨就被送到了外婆身边,可以说,生母在她生命里占据的位置远不如外婆重要。 这不代表沈灵雨会对沈琳的遭遇无动于衷,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问清楚外婆到底生的什么病,该怎么治。 让沈灵雨没想到的是,外婆只关心能否将自己女儿沈琳的尸骨和灵魂带回来的事,并不关心自己的健康。 外婆求着沈灵雨去一趟南方,去把自己独生女的骨灰和灵魂带回来,却不肯将自己生了什么病告诉沈灵雨。只说,看不到自己的独生女儿摆脱束缚,她死也不甘心。 沈灵雨听过她的哀求,心里就凉了一大半。外婆再急切,也不该把自己的病情隐瞒得严严实实。除非,她的病已经严重到根本治不好的地步。 沈灵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去,又强逼着自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氧气冲进大脑,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声音问外婆:“是什么时候……生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外婆哭得两眼通红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握着那一瓶药,她不知道沈灵雨只要眼中灵光一转,自己的那些秘密就不再会是秘密,只是沈灵雨很敬重她,不肯那样做。 沈灵雨看着外婆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外婆从没有在她面前如此失态,万事以她的安全为先……如果外婆认为一件事情做来会给沈灵雨带来危险,哪怕是擦破了沈灵雨手上的一点皮儿,外婆都不会同意她去做。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外婆又怎么会变得崩溃,让沈灵雨去南方一趟? 冲进大脑的氧气和用力吸气时肺部的隐隐作痛,让沈灵雨逐渐清醒下来,她踉跄一下,贴着门边那堵墙缓缓滑下去,坐在地上,和外婆对望。 “外婆,”她说,“我问你,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沈灵雨心里不希望外婆知道得太多,但她比谁都明白,自己的那一份想法比奢望还可笑。逐渐清醒过来的她,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外婆一直生活在北方,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女儿的灵魂和骨灰,被南方的一家人利用着,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总不会是那姓白的傻子特意跑到外婆面前来炫耀的吧! 可是这样说也不对,沈琳的坟墓之前一直在李村附近的山头,沈灵雨可从来没听外婆说过,那是一座衣冠冢。李村人的嘴巴大多很碎,其中一些又因为沈灵雨是唯一从鬼王手中逃脱的孩子,恨她恨得紧,知道了沈琳死在外面,连尸体都没能抬回来,只埋了一些衣服之类的东西在坟墓里,又怎么会不拿这件事来刺激沈灵雨呢? 后来因为李村人把她生祭,许砚和景慕青帮忙把那座坟迁到了城里的墓园去,如果当时坟墓里没有尸骨,许砚不会不知道。 如果许砚知道了,那外婆当时是用什么法子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的呢? 姓白的不至于特意跑那么远,一路摸到城里的墓园去挖走沈琳的尸骨,时隔这些年,就算是白家人跑来挖走了尸骨,沈琳的灵魂早已进入轮回,搞不好已经投胎转世了,白家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把灵魂拘回来? 想到这里,一份怀疑涌上心头,沈灵雨怀疑外婆是被什么人给骗了。 外婆擦了一把眼泪,用苍老的声音对沈灵雨说:“是有人告诉了我,那人给我带来了一份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沈灵雨听她这样回答,口中不由得急切起来:“外婆,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外婆此时如果能镇定一些,就会发现沈灵雨的注意力在告诉她这件事的那个人身上,而不是那个人给她的那一份强有力的证据上。 因为这件事中讲不通的地方太多,所以沈灵雨开始对沈琳的灵魂归属抱有保留态度。 沈琳是她的生身之母,固然很伟大。如果沈琳的灵魂真是被白家人束缚了,那么她一定要去一趟白家,就算是偷也要把骨灰偷回来! 外婆并没有直接给出沈灵雨一个准确的答案,现在的她和沈灵雨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同一处,她费力起身,沈灵雨赶紧上前去搀扶,外婆摆摆手示意沈灵雨在一旁等待就好,自己则是从柜子中的一个布袋里取出一只白色的信封来。 沈灵雨接过这个信封,便觉得事情不对——这是一个空白的信封,信封上甚至没有胶水粘过的痕迹!外婆不识几个大字,自是不会特意买一个信封来装信件,所以这信极有可能是一个人当着面交给外婆的。 沈灵雨打开信封,将里面的几张照片捏在手里。 这里边只有几张照片。 沈灵雨看到照片上偷拍出来的,是一间豪宅里的法坛,第一张能够看到法坛整体的样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背对着照相机上香,拜祭的是用铁链悬在空中的一只黑色的坛子。 第二张镜头离近了一些,沈灵雨可以辨认出坛子上面刻的是“白沈氏”三个大字。 第三张照片上距离就更近了,沈灵雨甚至清晰的看见了坛子上那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中,沈琳笑得很灿烂的样子,沈灵雨心想,原来她的妈妈生得这个样子。 不知为何,在不知道自己生母长得什么样子之前,沈灵雨对这个人没有多大的期待,这会儿只见了一张有些发虚的黑白照片,眼睛居然就酸痛得受不了。 最后一张照片照的是宅子全景,真是好漂亮的一所宅子……一座很漂亮的四合院。一般人家攒上三辈子的钱,也不一定能买得起、养得起这一座! 沈灵雨竭力压下那份感觉,又问外婆:“您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谁把这件事情告诉您的?有没有说告诉你的目的是什么?” 外婆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说出答案:“那个人说自己本来和我们是同宗,只是住得更远了一些。说是认得你的,在白家那边发现了这件事情,见不得咱们被蒙在鼓里,所以来告诉我。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在六月雨水最多的那几天。” 同宗,和她认识,知道沈琳嫁到南方,答案指向一个人——徐公子。 “外婆,你说的是前几天送你过来的那个人?” 外婆摇了摇头。这个反应倒是让沈灵雨很诧异,除了徐公子,还有谁是和她同宗的,肯在这种事情上费这么大力气? 外婆继续说:“那个人说她叫徐翊。” 沈灵雨手里一松,照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居然是鬼王!鬼王亲自去见过外婆! 六月雨水最多的那几天,那不是——鬼王来事务所挑衅的前后? 沈灵雨越发难以搞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鬼王怎么会那么好心,为了查她,特地查到她生父那里去,还大摇大摆进了人家的宅子,把法坛的样子清清楚楚照下来,带回来送给外婆看? 既然是鬼王,这件事情中一定有阴谋! 可就算是鬼王做的,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件事情一定就是假的。倒不是说没有证据和理论证实这件事情是假的,而是这件事情的漏洞太多,反而不好一下子把结论说出。 如果鬼王要弄一个虚假的法坛把她引过去,完成点什么计划,那么这件事中的漏洞未免也太多了,她能够想到的,鬼王费尽心思跑去南方布置的时候,也该想得到。 总不会说鬼王已经傻到那个程度了,以为随随便便布置一个陷阱,她就一定会跳下去。 眼下该怎么办呢? 沈灵雨捏着眉头,感觉自己的头很疼。忽然听得灰叔的声音从旋转楼梯上传来,灰叔和许砚从镜花楼回来了,两人说的什么她听不清楚。只听得后来许砚应了两声,灰叔念叨着,早上起来早了,要回屋睡回笼觉。 随着房门的一阵响动,那边安静了下来,许砚的脚步声轻轻从走廊里经过。 沈灵雨本来不想因为其他什么事情去麻烦许砚,她在一些事情上已经可以自己做主,但是眼下这件事情不同,她再努力,在遇到自己亲人牵涉其中时还是不能完全保持理智。 于是沈灵雨打开门,刚好撞进许砚的目光之中,许砚没有穿那件之前带她去镜花楼时穿的长衫,只是依照常例套了一件黑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只是慧姐因为小事相邀,又或许只是老朋友聚一聚。 许砚一见到她这样,就知道她有一些搞不定的事情要问自己了,许砚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带着温柔的笑问:“怎么了?” 一听到许砚的声音,沈灵雨满心的焦虑便散去了一半。她想自己真的是离不开许砚了,不管许砚怎么说,她这辈子不可能像之前徐公子说的那样,忘记许砚嫁给别人。 沈灵雨上前去牵了许砚的手进到许砚那屋,将之前外婆告诉她的事情说给他听。 许砚听完,神色也凝重起来:“当初我和小青去挪坟,那坟墓里的确是有人的尸骨的。”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鬼王所言非虚,那么我们挪走的尸骨就是其他什么人的。” 第二百零九章:又蠢又坏 沈灵雨眨了眨眼,问许砚:“那我们去坟那边采取一点尸骨样本回来,做一下dna对比?” 沈灵雨认为这是最快的方法,验清楚了dna一切都好办了,如果坟墓里的尸骨真的不属于沈琳,那么她就该考虑启程,往南方走一遭了。 可是许砚却摇了摇头,反问她:“鬼王设下的局,会考虑不到要将坟墓里的尸骨换掉吗?” “可是你忘了一点,”沈灵雨说,“鬼王是个古代人啊,他在黑山下压了这么多年,回到现世就那么一点时间,有没有可能将现代常识了解通透?” 许砚挑了一下眉头,伸出手在沈灵雨乌黑的头发上轻轻揉了两把:“你知道,滴血认亲和滴骨法早在三国时期就有实例记载,鬼王一个东晋人士,不知道dna也该知道滴血认亲,不管这件事情是真的还是鬼王阴谋,坟墓里的尸骨现在属于沈琳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说到这里,许砚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民间通过住宅布置招财的方法有很多,比如养金鱼,摆放貔貅和五帝钱,还有养各种类似名字吉利的植物,比如富贵竹。有违天和一点的,就属五鬼运财,设立密坛使用五鬼运财符,将未来的财运提前透支。 把家族中过世人的灵魂和尸骨使用铁锁法阵困住招财……我没见谁这样做过,也没听那边的朋友说起过。这件事情可以问一问徐公子,这些年他在海外的时间比在华夏多很多,也许会更清楚一些。” “而且,”许砚又说,“鬼王被封印之后,一直是由他处置的,他的师父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招,他应该比谁都先想到。” “徐公子最近有点惨,苍瞳新城分支的宋祁身故之后,几股势力之间的斗争就没停息过。上面有人看中了他的才能,想要拉拢他,他两头应对着不说,还要处理陶明立和鬼王留下的烂摊子。这会儿,如果让他知道了他的师父又为自己的归来落了一步棋,大概会很想要吐血……” 许砚随口说了几句,又道:“所以这件事情还是由我们来处理,与他说清楚了咱们就动身,尽快将事情处理好,也好给外婆一个交代。” 沈灵雨下意识摇了摇头,听到许砚提起了外婆,本来就不舒服的心又疼上了几分,嗫嚅着开口问道:“外婆得了很重的病,你知道吗?” 许砚怔了怔,摇摇头,予以否认。 “果然,”沈灵雨笑得很难看,“外婆瞒着咱们呢……要不是我今天忘带了手机提前回来,她可能要瞒我到……” 沈灵雨垂下头去,长长的头发自额头垂下,描画出她的难过,她到底没有把那个“死”字说出口,因为她还是不能接受外婆命不久矣的事实。 沈灵雨蓦然抬起头来询问许砚:“你说外婆会是得了什么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看她发病时疼得厉害,整个人缩在地上,连拿稳药瓶的力气都没有……会有什么病是现在医疗技术都治不好的,医院治不好的病,郁溪桥那么厉害,也能够治得好吧?” 沈灵雨很希望从许砚那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她希望许砚能够告诉她郁溪桥无所不能,就像当时徐公子夸赞郁溪桥的那样,可是许砚没有,他伸出手来扣住沈灵雨的肩膀,让自己的视线与沈灵雨的视线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他们这样近距离对视着,许砚说:“郁溪桥是医治灵魂伤害的一把好手,如果肉体上的疾病没有达到随时可以要命的程度,他可以试一试。” “但是,”许砚话锋一转,“如果是什么重要疾病,已经到了晚期的地步,那么郁溪桥也无能为力,尤其是面对重病的普通人。郁溪桥很少给普通人治重病,因为他的那些治病的法子总会引起脉络的激荡,没有修为傍身的普通人在重病的情况下,灵魂和躯壳很脆弱。有可能,郁溪桥一针下去之后,病人没有修炼过的脉络被震碎,灵魂当场离体,救人就变成杀人了。” 许砚很真诚,他没有哄骗沈灵雨的打算,因为他知道,给出一个渺茫的希望才是真正害了她。 沈灵雨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她点点头,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眼泪流下去,可是泪珠还是不听话地从她眼角滑落。 许砚伸出手去,轻轻帮她拭去了这滴泪,他的眉头皱了一下,又迅速放开。 他无疑是心疼沈灵雨的,上天对沈灵雨并不公平,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在还在娘胎里时就承受了许多不该承受的,如果她不是徐家的后人,她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行走在人世之中,享受凡尘烟火。 许砚心疼沈灵雨,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安慰了一阵,哄了一阵,沈灵雨才沉沉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沈灵雨的辛苦,他都知道,自从他受了重伤回来,以往赖床的她就养成了晚睡早起的作息习惯。 早上一起来人就像陀螺一样到处转,做饭洗衣照顾受伤的他和景慕青,要阻止灰叔乱跑,又要在外婆那里把真实情况瞒得死死的,还要应对找上门来的那些同行。 在许砚没有醒的那几天,处于混沌之中的他偶尔能够感受到身边沈灵雨的照料和眼泪。当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瘦了一大圈的脸。 这不是许砚想要看到的。 他把沈灵雨护在自己身边,从来都不是为了让她受这些苦。 许砚在沈灵雨睡熟之后悄悄离开,去和外婆好好谈了一下,又找了郁溪桥,得到了一个沈灵雨和他都不喜欢的答案。 外婆的病治不好了。是癌症,晚期。 许砚思索再三,后来还是告诉了沈灵雨这个事实。 外婆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不到了,同样关注这件事情的徐公子走不开,许砚决定和沈灵雨往南方走一遭实现外婆的愿望。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沈灵雨拒绝了——她打算独自前往。 许砚很快猜出了原因,他的身上还带着伤,小丫头不想让他再遇到一点点伤害。 许砚心里酸楚与疼痛并存,他想过很多,但还是告诉沈灵雨:“这一趟我必须跟你一起走,我可以答应你不动手,但是我必须去看一看鬼王为他的归来落了怎样一步棋。” 不待沈灵雨拒绝,许砚又注了一句:“这也是徐公子的意思,鬼王老谋深算,白家人阴险无情,我怕你涉世未深应对不来。” 话说到这一步,沈灵雨只能松口,再三要求许砚遇到危险时只能在一旁指点,不能亲自动手,以免伤了他的灵魂。 许砚保证再三,他们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踏上征程。 据徐公子的意思,将死去亲人尸骨和灵魂拘在家中招财的方法是有的。那种方法只在某个时期小范围内流行过,因为太恶毒,后来就很少有人做了。 许砚问徐公子是问对人了,徐公子对这种秘术很是了解。他曾在东南亚一带处理过这类事情。 在他看来,有点脑子的家族都不会用这种方法去招财。 一来,这种秘术会折磨死者的灵魂;二来,被拘在家中的死者怨气极大,家中人不仅不能压制死者的怨气,还要每日供奉,让死者的灵体更强大一些,因为只有这样招财的能力才会很强。 这样之后,或许几十年,或许只要十几年,死者灵魂的能量越来越大,普通的方法很难降服得住死者,然后就会酿成大祸。 因为用了这种法子,转了一些钱财最后却在万贯家财之中,凄惨死亡的不在少数。 被拘禁在家中,作为生财工具的死者,是一定要将家里的人杀光杀净的,不然怨气很难消散。 强大的怨魂总是会不顾一切消散自己的运气,让自己的痛苦减少几分,于是他们做得最多的,就是灭掉自己生前所在的家族。 “血洗满门,”徐公子当时对许砚和沈灵雨说了这样的话,“我至今忘不掉,当时我在东南亚看到的那一家人,他们死了,还要抱着从保险柜中抢救出来的珠宝,可是那有什么用呢?那些东西又带不到阴间去,他们死了就是死了,所有的宝藏财富都便宜了其他人。” “这样的家族实在是又蠢又坏,知道会造成这样后果,还要这样做的家族不仅蠢坏,而且十分自大,真是死了都活该。”徐公子鄙夷道。 走之前胖警官给他们发来了白家人有关的资料,沈灵雨和许砚在飞机上将这些资料看完,对白家人大概有了一些了解。 沈灵雨可一点都不想了解这一家人,但是当她看见自己那可爱的生父这么多年都没能娶上媳妇,幸福一次又一次在到手的前一刻飞走,所以至今还是孤家寡人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很痛快的。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获得幸福,就该让他孤家寡人,孤独终老! 第二百一十章:暴雨倾城 荔城正值雨季。 大雨自九天之上落下,如瓢泼如倾盆,沈灵雨和许砚共打了一把很大的黑伞,从雨帘之中快步跑回到酒店里。 回到房间,冲掉了鞋子上的雨水和泥印,长吁一口气,沈灵雨心里说不上对这场雨到底有怎样的感觉。 这场雨无疑是阻碍了他们的行动,从他们来到那天傍晚,雨就开始下,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觉醒来,街道上已经积了及膝高的水。 磨到中午,已经有人在街头的水面上放下皮艇,坐在其中手持一桨,左右推动前行。 “这个地方夏天多下点雨也是好的,来之前我还担心,如果这边艳阳高照,气温会高得让你受不了。” 许砚这话是在安慰沈灵雨,但沈灵雨也是知道,许砚真的有想过这件事情。来之前,他看了荔城这边的天气预报,可惜那预告软件差到破产也活该——信誓旦旦说荔城未来七天都是晴天,云彩都没有一朵,结果他们来到这里之后,荔城持续下了三天的暴雨,而且这雨还没有止住的迹象。 沈灵雨在卫生间里洗掉脚上的泥水擦干了脚,这才提着裙子走出来,看见许砚坐在桌边打开了,刚才他们从外面带回来的包裹。包裹里有,一罐红色的沙子、一个做得很精致的红衣人偶、四根红蜡烛,还有一沓用朱砂和鸡血调和液画出的符箓。 这些东西被许砚依次摆在桌面上,红艳艳一片,看着很喜庆。 沈灵雨提着自己长长的裙子走过来,坐在许砚身边,搂住他的腰,把自己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 许砚被她的举动闹得一怔,随即放松下来,唇角扬起了暖心的笑。 其实许砚能够跟来,她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和许砚团聚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徐公子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许砚因为外婆的事情要求陪沈灵雨一段日子,徐公子沉默了一段时间,却对许砚说:“来不及了。” 苍瞳那边这段时间为了准备去归墟的事情,动静闹得有点大,再不走,就该引起外界的注意,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一想到外婆即将离自己而去,沈灵雨就会心痛,再想到许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自己身边,她就会心慌。 那她以为唾手可得的平静幸福,在指尖一次一次溜走……沈灵雨已经不再怨恨,不会抱怨自己的亲人离自己而去,不恨上天不允许他得到一份长久的团圆,他学会了珍惜。 珍惜外婆在自己面前每一次笑容的慈祥和疼爱,珍惜老人眼角每一条皱纹的深刻,珍惜外婆每一次呼吸的悠长,珍惜每一次与许砚共处时的安宁与幸福,珍惜许砚有力的心跳和他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你放心,去归墟的事情以许公子为主,我不会傻傻冲在最前面的。这一次有苍瞳一些高层人士参与其中,也用不到我在那里拼命。 我去过归墟一次,滞留在其中的时间比徐稚那家伙还长,所以不必担心我在里面吃什么亏,真正轮到我要拼命的时候……那时候我的伤已经被归墟强大的灵气养好了,也就不用怕什么了……总之我会好好活着,等待和你相聚那天。” 许砚用柔和的声音给沈灵雨解释了很多,这些话这几天他也和她说了很多次。 开始的时候,沈灵雨只是沉默听着,压制着自己即将流出的泪水,后来许砚说多了,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不仅平静下来,还有一些想笑。 沈灵雨不免有些得意,许砚人狠话不多在酆城玄界是出了名的,就和他的身手一样。 灰叔和景慕青认得许砚这么多年,也说他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结果这几天为了让她安下心来,许砚将安慰她的话来来回回捣腾着,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话痨! 那天灰叔对她说:“只有你这个小丫头能让许砚变成一个话痨,在你来到之前,吓——许砚一天说的废话能有这十分钟之内对你说的废话多,我们已经很感动了!” 沈灵雨很是得意,但是依然白了灰叔一眼,带着一脸傲娇说:“什么叫废话?许砚对我说的才不是废话,这个是情话,你说的才叫废话!” 屋外阴云连天,这会儿雨停歇了,风依旧在,吹进屋里来,倒也凉快。 听了许砚的安慰,沈灵雨在他的肩头轻轻颔首,许砚得到了她的反应,又是轻轻一笑。沈灵雨轻轻侧过头去看他的眼睛,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流露出月亮一样的温柔,美得让她移不开眼。 沈灵雨那样呆呆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许砚转过身来,对上她的视线,她才反应过来坐直了身子,这时候沈灵雨发现自己看他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长到连下巴都有些酸痛了。 “小花痴。”许砚笑她。 沈灵雨嘟着嘴翻了个白眼,三两步回到床边坐着看书,不理他了。 在来之前她没有想到,姓白的那家人,就生活在他们新婚时来过的那所城市。 沈灵雨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在某些情况下,她甚至可以是一个很恶毒的人。 如果被拘了灵魂的人不是她的母亲,她倒愿意看到那灵魂变成恶灵,在那家族之中掀起厮杀,最后在一片鲜血之中,散去浑身怨气,魂归地府。 可那个被残害的偏偏是她的生母。 沈灵雨不可能袖手旁观,就算是外婆不提,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也不可能就由着那群人祸害她的生身之母。 “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许砚收拾好桌上的那些东西,问沈灵雨。 沈灵雨的打算,是在白家附近布一个阵,让白家出一些邪门闹鬼的事情,吓一下他们。 因为使用的是《素心神录》中的傀儡之术,并没有真的鬼进到白家之中,白家人就算是找到很厉害的玄术高手,也别想真正得到安宁。 就在白家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在路上和白家人偶遇,顺理成章进到白家中,接受他们的质疑或者是信任。然后找机会将那个招财的密坛毁掉,将沈琳的灵魂放走。 沈灵雨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沈琳的灵魂被羁押在白家的这个事实。 当时她和许砚讨论过很多,其实她一直认为是鬼王的一场阴谋,沈琳的灵魂不大可能是在白家之中。 所谓“身死魂消”,人死之后,灵魂如果当场没有受到阻碍,总会被前来的鬼差押走,哪有在十几年后,忽然返回阳间的道理? 但是许砚想到另一个可能,当年沈琳是死在南方的,白家人有可能在场。 如果是那个时候,白家人使用秘术,将沈琳的灵魂控制住,又在沈琳的尸骨被运回北方下葬之后,偷偷将坟里的尸骨换掉带回南方,那么就可以瞒天过海,毫不受阻碍地完成他们的计划了。 那样的话,沈灵雨的外婆对自己女儿尸骨真正所在根本无从知晓。 鬼王又是怎样,一步一步摸到白家去的呢? 沈灵雨一开始以为白家的那个招财秘法来自于徐家的秘术,但是徐公子告诉她不是那样,那个秘法盛传于宋代以后,鬼王根本就没有知晓那种招财秘法的可能。 所以招财秘法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许砚又想出一个知道沈琳灵魂真正下落的直接办法,那就是在晚上十二点之后,下到一楼去,坐着等路过的鬼差来到,直接向鬼差询问沈琳灵魂下落。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办法——还有谁比阴间的人更清楚阴间的灵魂所在? 而那两个当晚来到的鬼差,他们本来可以不理会这一回事,但他们又不能不理会,鬼差曾经也是人,人大多都会讲究情面的。 这些年他们在事务所没少吃喝,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查一查一个灵魂下落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抬一抬手指的事情,虽然有一点点麻烦,但比起这些年在事务所得到的好处,那真是什么都算不上! 所以那两个鬼差痛痛快快答应了这件事情,很快就查得了沈琳灵魂的所在。 沈灵雨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两个鬼差几乎把四条眉毛构成了两对括号! 他们查到的地府之中根本就没有沈琳灵魂的记载,沈琳分明是死了的,在十几年前死于一场横祸,可是她的灵魂一直没有去到地府之中,这些年在阳间,他们也没有查到她的灵魂所在。 沈灵雨那可怜的母亲,可能已经变成了游魂野鬼在人世之间四处游荡,躲避鬼差的追查。 但是鬼差又问沈灵雨:“难道这些年你就没有梦见过你母亲回来?” 沈灵雨摇摇头,她哪里见过自己的母亲?在外婆将这件事情揭穿之前,她连自己的母亲什么样子都不大清楚呢! “那就奇怪了,”对白家秘法一事毫不知情的鬼差说,“灵魂游荡在人世之间,总会受到许多苦,如果怨气强大,会有道法高深的术士前去处理,处理掉之后依旧记载在地府的名册之中。还有的灵魂不愿归入地府,是因为在人世之间有很深的迷恋,你的母亲没有回去找你?真是奇怪,一个母亲最深的依恋总是她的孩子……” 第二百一十一章:惩罚 那最后一道雷的炸响,就像是雨季的最后一次挣扎,荔城的雨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胡乱落了几阵,再也没了声息。 穿了一身宽大运动装的沈灵雨趁着夜色,来到了白家所在的别墅区,别墅区的进出管理总是要严格一些,像沈灵雨这样没有,还没有进到小区大门,就该被当做是危险分子,由保安轰走了。 还好她有烛瞳的协助,在烛瞳的作用之下,世间少有什么地方是沈灵雨进不去的。 沈灵雨以一种逛街似的悠闲,将准备好的红色沙子埋在白家住宅外面几个方位下,又在烛瞳的作用下推动着时间不断向前,直到白家的大门自动打开一条缝隙,自己闪身进去,轻而易举毁掉了白家院子里的几处护宅风水布置。 而后,她将手里的红色人偶送进白家——她几乎是大摇大摆走进白家的屋子,站在门厅向里面来回瞄了两圈,借着微弱的光,跟随一道烛瞳放出来佝偻虚影,寻找到了鬼王向外婆提起的那一个密坛。 在周围白色蜡烛的微光之下,沈灵雨看清了悬在半空之中的黑色坛子,沈灵雨心中一片触动,蓦然湿了眼眶。 几乎不曾出现在她生命里她的生母,就在那里,由九道铁锁紧紧绑着,铁链的另一头没入客厅地面。 沈灵雨并没有顺遂自己的心意,跳过去将这秘法毁了,然后把坛子取走。 她不敢说自己这样做,就真的可以将自己的生母解放出来,如果她想做得稳妥,今晚完全可以叫上许砚一起过来。 许砚对付这一方面的事情要比她有经验得多。 直接将坛子取走,固然会给他们惹来一些麻烦,就算白家的人没有那么大势力,在短时间内查到他们头上,回到酆城,总有人会查起他们去到荔城做了什么。相信很快就会有人以偷窃的罪名,逼迫他们就范。 即使如此,如果沈灵雨想要那样做,许砚一定会冒着大不违来帮她。 沈灵雨没有那样做,她没有将许砚叫来,因为她不愿许砚再承受苦难,也不想事情就这样结束。 白家的人应该受到惩罚。沈灵雨执拗地想要惩罚白家人,他们不应该就这样轻易被放过,就像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要放过沈琳一样。 沈灵雨在运动服大大的帽子下,凝望着悬在半空之中的坛子。实际上,坛子的模样就和她在照片里见过的一样,有“白沈氏”三个大字,又有一张小小的照片在坛子中间。 沈灵雨想要看清坛子上的人长得什么模样,修炼玄术的人夜视能力总要比普通人要好上许多,即使如此,在这样的光线和这样的距离下,沈灵雨实在没办法看清小小照片上一个人的模样。 沈灵雨心中的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的伤感不应该放在现在。她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可当白家人惊醒四处呼喊,要求保安抓她的时候,她就没办法保持那一份淡定了。因为之后的计划,她也不能让自己就这样暴露,沈灵雨四下望望,很快就选出一个合适的房间,她操控着御风术将自己送过去,房门在烛瞳的作用下轻轻打开,她像风一样滑进去又像风一样滑出来…… 当沈灵雨站在白家别墅大门外的一盏路灯下,她的手里已经没了红沙,也没了那个做工精致的红衣娃娃。 沈灵雨回过头瞥一眼夜色之中的白家,黑洞洞有些吓人的几个窗口后面睡着白家人,她冷笑一声大步向小区外走去。 白家人一夜好眠,他们应当珍惜这一夜的好眠,因为过了这一夜,白家再无宁日。 梦醒时,他们心中总是警觉恐惧,倒在床榻之上,那柔软的床榻却像是柔软的刀子,看似无害,却总能在无意之间划得他们浑身是伤! 沈灵雨走后,白家第一次陷入混乱是在第二天晌午过后。 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了白家长久的宁静,那是一个保姆的叫声,她的叫声未免太惨了,惊得楼上楼下的白家人齐刷刷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赶鸭子一样迅速向一楼那保姆住的屋子靠近。 保姆就在一楼门厅附近的佣人房里住着。 一阵砸门和呼喊过后,站在最前面的白家老太太,指挥身后强壮的儿子们将反锁的门撞开。 随着几声有些吓人的撞门声,将保姆和众人隔开的房门终于被撞开,一行人簇拥着跑进去,就看到在他们家工作了十几年的陈妈妈正用一条丝袜绞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向两边拉,两脚一顿乱蹬,两眼向后翻着…… 如果没有肌肉阻隔,这会儿陈妈妈的白眼大概已经翻到脑勺后面去了。 陈妈妈就那样,嘴里不住喊着“不要杀我!”和“谁来救我!” 手里却依旧用力向两边拉扯捆在脖子上的丝袜,她的脸一片涨红,红得有些发紫。 脸上发了紫,陈妈妈口中的话就渐渐喊不出来了,陈妈妈很快就要死在自己手下。 从来没有什么人,能够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自己用两只手将自己掐死,同样的,一个人也不能在丝袜没有固定在其他位置的情况下,自己撕扯着丝袜,将自己勒死。 可是陈妈妈眼下的样子,分明就是要把自己勒死! 陈妈妈这样的举动,让眼前的众人慌了手脚,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白家不愧是经商家族,见过大风大浪,白家老太太指挥着强壮的儿孙们上去按住发了疯的陈妈妈的手脚,将她手里的袜子夺出来。 白家的儿孙们得令,大小伙子们冲在最前面,不让自己的父亲叔叔受半点累,抢着争着从陈妈妈手里撕扯那条要命的丝袜,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几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撕扯了能有两分钟,都没能把丝袜从陈妈妈手里夺过来! 而且,其中两个小伙子还因为不小心被乱踢乱打的陈妈妈掀在一旁作了乌龟王八的翻壳动作,仰在地板上,可丢死人了! 这可真是好笑至极,但是白家人死活笑不出来——陈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发了疯?如果不是发了疯,她又怎么会争得过这些大小伙子?也只有发了疯的人,才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他们又怎么能让一个疯子在白家就这样呆下去?不行,得赶紧打电话叫精神病院的医生,来将这疯婆子带走! 白家人心里这样打算着,就有白家老三摸出手机,要给精神病院打电话。可是,这时候,白老三的手却被白老大给按住了。 “大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呀?难道你还要容着这个疯子在咱家呆下去?她这样闹下去,人真死了,咱们可是要担责的!” 白老大笑了笑,掩饰过脸上对老三的一抹鄙夷,口中道:“事情是怎么回事还没有搞清楚,就这样轻而易举把人送到精神病院去,万一之后鉴定出来人没事儿,只是被梦魇住了,事情传将出去,人家都会说白家人无情无义……碍着了咱们家的清誉,以后的生意你要怎样做?” 白老三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承认自己在这一点上不如自己的大哥,他的大哥总是笑眯眯的,心里做着各种打算。 大哥的每一种打算都是在向钱看,这一点很招他们的父亲白老爷子喜欢,不像他动不动就慌神,被父亲嫌弃。 想到这些老三的脸上又多了不屑,他扭过脸去,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没在他身上,悄悄将那一份不屑掩饰过去。 那边奋斗的大小伙子们,终于用一把剪子战胜了疯一样想要杀死自己的陈妈妈。 他们小心翼翼从陈妈妈手里将丝袜的碎片撕扯,扔进垃圾桶,又将陈妈妈的双手双脚捆在床上,陈妈妈就那样摆出一个很是不雅观的大字,躺在床上翻着白眼,口中哀求怒骂。 “你们不要杀我,你们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求求你们……” “你们再这样逼我,我要跟你们同归于尽!” “事情和我没关系啊,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无能为力的,那个女人她……” 说到这里,陈妈妈的声音就弱了下去,离他最近的是白老大的儿子,他支起耳朵,想要听清陈妈妈后面说的什么话。 耳朵递过去好一阵没听到动静,再看看陈妈妈,不由气得狠狠吐出一口气——陈妈妈这老货!这老货折腾了他们半天,这会儿居然自己睡过去了! 白老大的儿子白敬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即使聪明伶俐,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多多少少还带着一些少年的鲁莽脾气。 他只见陈妈妈在他眼前闹腾了好一会儿,害得他失去了难得的休息机会,心中发恨,自然也就忘了去琢磨琢磨陈妈妈口中念念有词的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真的是很可惜,如果这个时候白敬山能够把陈妈妈口中那个女人当一回事,之后白家一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也就不会那样惊惶失措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白文举 陈妈妈的事情只被当做是中午一觉睡得糊涂,梦魇了——至少年轻一辈的人是这样认为。年纪大一些的,则是在暗中盘算着给陈妈妈驱邪。 和接受过无神论思想灌输的年轻一辈不同,白家老一辈的人总是对鬼神之事抱有敬畏态度。尤其家里还设立了可以招财的密坛,因为有那么一只骨灰坛在,他们白家近些年的生意可谓蒸蒸日上。 当载着一位近两年在荔城风头正劲的玄术大师的黑色宾利,在白家门口停下时,沈灵雨正嗅着碧螺春的香气,眼睛盯着平板电脑。 沈灵雨在茶楼里,坐在她对面的自然是许砚。 许砚瞥了一眼沈灵雨放在桌上的平板电脑,笑着对她说:“亏你想得到这个主意,在他们家正对面安装了摄像头。” “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好了,你是没见到那树长得有多棒,不放一个摄像头简直是可惜,”沈灵雨笑着回他,“这个天气去盯着他们家的动静,他们还没怎么样,我大概是要被热死了。” 她说这话很有道理,荔城自那一场几乎成灾的暴雨过后,就发布了持续高温预警。 大白天施展咒术,派死魂去盯紧那一家人的动静,是对死魂魂体的一种折磨。鬼去不可以,人去当然也受不住,在这个坐着一动不动身上都要冒火的季节,还是去茶楼里听着小曲儿品品茶比较自在。 沈灵雨在与许砚说话,一双灵动的眼睛几乎要黏在许砚身上,但许砚知道沈灵雨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从屏幕上移开,当那个白老三请来的所谓大师,雄赳赳气昂昂抬步迈进白家院子的时候,沈灵雨脸上分明是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 她这样分明是在轻视自己的敌人。对于她的表现,许砚却说不出什么来。他们都能看得出,白家老三请来的这位所谓的玄术大师,不过是招摇撞骗之徒。 这样的人号称自己可以抓鬼伏魔,可事实上,或许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鬼长的什么样子! 可笑的是,他们两个隔着屏幕都辨别得出的骗子,就这样坐着豪车,被恭恭敬敬请进了白家别墅。 沈灵雨口中啧了一声,笑道:“白家人的钱真是容易赚,我想说他们蠢,可是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白家人真的是那么蠢,又怎么会称为经商大家。说到底,这叫什么来着?信息不对称?” 许砚抿了一口茶,轻轻点头。沈灵雨的心情很好,在那监控录像中没什么异常的那段时间,她跟他好一通讨论信息不对称的运用实例,又从信息不对称讲到心理学上的认知失调。 当那个所谓大师跌跌撞撞跑出白家大门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讨论心理学上的问题,甚是开心。 而吓走那个所谓的大师,沈灵雨所做的,也不过是变幻了两个掐诀手势,动用了之前在白家埋下了一张符,召唤出了一个鬼影而已。 “被我们猜对了,这家伙还真是没见过鬼的!” 许砚虚指那连滚带爬逃出监视画面,只留了一只臭鞋子画面中间的大师,难得露出一个少年感十足的阳光笑容。 在沈灵雨印象中,许砚根本就不会这样笑,毕竟他们相遇时,许砚已经一千多岁了,沉重的岁月压在许砚身上,让他很少能够笑出来。可是,后来在苏弥月的记忆中,沈灵雨也没见过活得像个少年的许砚。 他的躯壳是年轻的,心却一直是老成的。 沈灵雨托着腮也和他一起笑,这一次许砚跟来,她总担心许砚会为她出手,伤了自己的身体。 所以沈灵雨做每一步打算的时候,都尽量做得周全,如果有办法能够不让自己暴露在白家人眼前,即便是麻烦一些,她也绝对不会选择更危险更直接的一种。 直到刚才,沈灵雨看到许砚这样的笑容,那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淡淡喜悦浮上心头……这一次答应和他一起来,能够看到这样的他,也是值当。 许砚在自己手机上点按了一通,将屏幕推过来给沈灵雨看。 “白家人很快就会慌神,刚才他们找到的这位大师,是上过当地报纸的。你看这一份报纸上,大师身边站着的人,”许砚双指一推,将图片放大,“这个人是荔城的一位商会会长。” 沈灵雨哑然失笑,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如果刚才从里面跑出来的,只是个小有名气的神棍还好说,一位被商会会长看好的大师吓得跑出来丢了鞋子,白家人就算是像她刚才与许砚说的那样认知失调——因为付出了代价,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相信这大师能够帮他们驱邪,这会儿也该被那一只晾在家门口的臭鞋打醒了! 二人笑罢,许砚才问沈灵雨:“去白家那一趟,有没有看出哪里有鬼王的手笔?” 沈灵雨收敛干净笑容,摇了摇头。 于是许砚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鬼王总不可能是好心提醒我们这件事情,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一路对你的身世刨根问底,居然找到了白家来。” 说起荔城,二人就不能不提起他们新婚之后来的那一次,那一次也是遭遇了鬼王,因为那个家伙的设计,沈灵雨中途灵魂疲惫,被苏弥月主导了躯壳,荒废了他们几天蜜月假期。 沈灵雨是一个很小气的人,鬼王毁了她的蜜月之旅,她不可能就那样轻易忘怀。她一辈子不就结这么一次婚?她的蜜月之中,居然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研究着对付鬼王! “令人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你说,鬼王是想突破封印回到人世之间的,他可能在紫气河畔那一战之前就预料到自己会输,我们杀不了他,只能将他封印起来,所以他才会留下几步棋给自己的归来铺路。可既然他知道自己赢不了,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斗?” “总要尝试一下才知道自己行不行。” 许砚对鬼王的行为倒是能够理解一二,能够达到那个修为境界的人,总是具有强大自信和冒险精神的。 沈灵雨拧着眉,摇摇头:“可是许砚,我那天把白家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除了那个密坛,根本就没有哪里奇怪的。把设立密坛那间屋子的门一关,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白家哪里奇怪?很正常的家居设置,很正常的装修风格,很正常的风水布局。” “如果非要说哪里有问题,那就只能在密坛中找。然而,我在这密坛上也没有找到哪里和我们的照片里见到的不同。难道问题出在白家人的身上?” 沈灵雨加重了“人”字的读音,说完,她和许砚几乎同时皱了皱眉头。 人是最难控制的,如果他们破坏了密坛之后,白家人会因为鬼王之前的交代做些什么,那就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 沈灵雨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一片烦闷,当她看到老三白文举垂头丧气从白家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又笑岀声来:“许砚,我觉得突破口可以从白老三的身上打开!” 许砚顺着沈灵雨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步伐中写着愤怒和委屈的白文举,眼睛也是一亮。 于是,当白文举叼着一根小冰棍坐在公园树荫下的长椅上,端着一杯奶昔的沈灵雨挽着许砚的手坐在了他两米外。 小情侣最喜欢去公园长椅上坐坐,又不用花钱,又方便调.情。白文举瞥了他们一眼,颇为不屑。 但是接下里许砚说的话,让白文举不由自主竖起耳朵,去把他每一个字挺清楚。 “我说真的,没有骗你,之前遇到那个长得像丧尸的家伙被抓了,他那个人四处招摇撞骗,指点这家风水说那家不好的,呵呵,居然真有那么多人信他。” “你怎么说人家是丧尸,”沈灵雨嗔怪,“人家有姓有名,徐翊,徐翊!你把这个名字好好记住!你说徐翊被抓了,有什么证据?人家是得道高人,只不过性情古怪了一点,你怎么就说人家被抓?” “做坏事还不被抓吗,”许砚嗤笑一声,“你啊,就是被他给骗了,他那种人,就是长得不错,整天装深沉……被抓起来的时候还说谁家有什么害人的招财秘术,要交待出来换取减刑机会呢!” “啊?招财秘术?居然有那么好的东西!” “怎么会好,”许砚声音更是不屑,“世界上没有免费午餐,那种东西可是会反噬的,供奉几年后家里就会开始闹鬼,赶都赶不走。然后鬼魂就会开始害人,不到这一家人死绝了,事情绝对不会结束!” “那、那么吓人啊!”沈灵雨吓得奶昔几乎从手里飞出去。 “嘿嘿,你知道我见过上一家这样做的,他家的人最后都是怎么死的吗?” “怎、怎么死的?” 许砚又是一笑:“我跟你说啊……” 白文举支起耳朵,分明想要听清后面的情节,可是许砚压低了声音,隔着这么远,他也只能听见沈灵雨夸张的惊叫声。 第二百一十三章:阴狠的二哥 许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白文举几乎要把自己的脖子抻断,恨不能把自己一只耳朵扔过去贴在他嘴边,听一听他说了一些什么? 结果没过多久,白老三就被沈灵雨的一句:“什么?你说你见过那家人,被鬼害得肠子都拖了一地?!”给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滚下去! “嘘!你小声一点!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呀——”许砚压着嗓子,用正好能让白文举听到的音量呵斥沈灵雨。 沈灵雨不好意思地理了一把自己耳边的乱发:“哎呀我知道了,我这不是一时被吓到了嘛,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白老三也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背对着自己的这个小丫头喊出的那一句着实让他心惊,可是讲话的那个穿黑衣服的年轻人,明显是不想让第三个人听见自己说的内容。 白文举眼见着旁边长椅上的两个年轻人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他心里发急,又不好直接蹦到人家面前去,让人家说话的声音大一点。 白文举焦急地左右看看,就把主意打到了旁边长椅后面的那棵树上。 于是他站起身,趁这两个年轻人都没注意,很自然地走到那棵树后面,借着树干的掩护,听清了自己眼前两个年轻人所说的话。 “那个场景我是亲眼见到的,”黑衣服的年轻男子叹息,“回来之后我两三天都没能吃下饭去,还以为自己要得厌食症!呼——你可别笑我胆子小,换作别人,还不一定能够保持像我当时的理智……” “我同你说过,那家人最后被鬼给害了,万贯家财最后都落在了别人手里,就连他们那豪华的寓所,也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凶宅,价格压到市价一折都卖不出去!那场景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一群人打开了门,就见了一面颜色红得发黑的墙……” “啊?红得发黑的墙,”沈灵雨适时打断他的话,“好奇怪的颜色,谁家会把墙刷成这样?” “你问对了,没有谁家会把墙刷成这个颜色。事实上,那是一面白墙,逃到门口最终却没能离开的人被鬼砍断了头,血液从腔子里喷溅到墙上,隔了一夜的时间,墙体的颜色才会红到发黑!” “好可怕!”沈灵雨抱住自己的胳膊,做出一副很娇柔的样子。 “既然你害怕,我就不说了。” “不不,”沈灵雨直摆手,“你还是继续说吧,不听到结果,我今天晚上回家都睡不好觉呢!” “那好吧,”许砚继续说道,“那家倒是人丁兴旺,那一夜死去的就有二十三个人。当时警局人手不够,我去帮忙,和一群人戴上手套,在省厅来法医的指挥下分捡了一整天,才把尸体拼接回去。当时我是负责捡肠子的……哎,那满地的肠子,那件事之后到现在有三年了,我都一直没有忘记人的肠子握在手里的感觉……” “哦,”沈灵雨战战兢兢吸了一口手里的奶昔,“难怪我认识你这么久,每一次走在卤煮摊子面前,你都会拉着我快步走过去。” 许砚闻言嘿了一声,以手抚额,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法医处的小王是负责拣那家人碎掉的脑壳的,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已经把自己最爱的豆腐脑早餐戒了三年了,豆腐乳也再没吃过!” “哎呀,被你说得好恶心人,不要再说了,”沈灵雨搓着自己胳膊上根本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嗔怪道,“可不要再说了,我也爱吃豆腐脑呢!” 许砚看似很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摸摸她的头:“既然你觉得恶心,那就不说了吧,我知道你早餐爱吃豆腐脑,要是因为我的话把早餐给戒了,饿坏了胃可怎么办?” 两个人又随意说了几句,都是很无聊的话,恋人之间总是会进行大段的无聊对话,并试图借此拉近彼此关系。 躲在树干后面的白文举心里一阵不耐烦,见两个人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从伏在树干上的姿势直起身子,擦了两把额头上滚下来的汗珠,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和裤子里被汗水湿了一大片。 他们家里就供着一个招财的鬼呢,这两天家里也不太平,这会儿听到这样的对话,又怎么会不往自己身上想? 白老三凝了凝神,转身就要往回走,却又听得身后长椅上的那个小姑娘又在问:“我还是放不下你说的那个案子,那家人为了发财设了个可以招财的密坛把鬼贡上去。如果他家有一天后悔了——钱赚够了,又不想死。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免除恶鬼的报复?” “办法自然是有的,”许砚冷冷一笑,“但是他们万万不会去用的。” “为什么?他们难道是疯了,不怕死?”沈灵雨很诧异,不仅她诧异,躲在树干后刚要离开的白老三也诧异,只不过白老三的重点更在于免除恶鬼报复的方法上。 “你还年轻,对人的心不是很了解。为了发财使用这种秘术的人,心都是狠的,他对设立密坛之后要面对的后果,心里一清二楚,但是——他们都愿意赌。赌一把自己不会那么倒霉被鬼杀死,再赌一把被鬼杀死的不会是自己。” “你说的我不大懂。” 沈灵雨声音茫然,暗处的白老三也不懂。 令白老三很满意的是,接下来许砚就说了处理掉密坛的方法,和那些人不会那样做的原因。 “这件事情其实很好解释。恶鬼要报仇,杀的只是困住了他灵魂这间房子里的所有人,如果设立密坛的人,在恶鬼发难的那一天不在家里,那么他就不会有事。这样之后,既招不到恶鬼的报复,又可以在房子里所有人死之后,继承他们的财产。” “至于处理掉密坛的方法,只要一个道行高深的术士去解除了那个招财法阵,找二十位得道高僧念经三天超度亡魂,再散去这些年利用怨气招财赚来的所有钱财,事情就结束了。” 白老三的身体再一次从倚靠的树干上离开,这一次,他的身上不再是那么热,有寒气从脚底生出,顺着两腿一路上行,窜上他的发梢,让他浑身一机灵! 白家人万万不肯那样做的,白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放掉那个被困在家中的鬼魂,更不会愿意散去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财! 白文举心中一片懊恼,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如果做不出好的选择,那么他就一定会惨死在家中,然后,这些年他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底儿就无法享用…… 等一下! 白文举的眼睛忽然就亮了,他想到了一个人,就算白家真的出事,那个人都不会死在家里!那个人一定会像刚才这个黑衣服的年轻人说的那样,置身事外,然后在出事之后,很开心地接受那间宅子里死去所有人留下的财产。 他想到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二哥白文贤。 想到自己的二哥,白文举吓了一跳! 这件事情说不定真和二哥有关系,那密坛上供奉的女鬼是二哥以前的妻子,他的二哥阴狠到这个境界,一开始还为了自己这个妻子和家里闹翻,住到外面去受苦。后来两人生下个女儿眼睛瞎掉了,二哥就毫不犹豫抛弃了那母女俩回到家中来,二哥更是在前妻故身亡,找人拘来了前妻的灵魂…… 白文贤能为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利益抛妻弃子,毁掉自己的家庭,为什么不会舍掉自己的父母手足? 这件事情,和白文贤脱不了干系。最直接的证据是,白文贤这几年最多的时间是在公司里度过的,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回家一趟,女鬼真有报复杀人那一天,白文贤赶上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白文贤! 白文举出离地愤怒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像傻子一样,辛辛苦苦这些年,居然是给自己的二哥铺路,可笑至极! 心念一转,白文举又想到了自己的大哥,大哥其实平时在家的时间也不算多,说是公司的事情很忙,那能有多忙? 他明明是没有什么事情,偏偏很少出现在家里,不知道是在背地里做些什么。 难道,大哥和二哥是早就图谋好的,两个人离家远远的,真有出事那天他们只要装作没事,回来接受所有人的财产就好了? 白文举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单是靠自己的推论,就气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不觉得自己还有多想的必要,不管中间有多少波折怎么样,事情的结果一定会是他推论的那样—— 他的大哥二哥企图用全家人的鲜血,给自己换来美好的生活! 想到这里,白文举折回到原路上,大步朝着说话的恋人走过去,说话的恋人一抬眼就见他过来,不由得生出几分奇怪,两个人一起望向他。这时候白文举才发现,这对年轻人生得是真的很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欣赏了…… “你好,我刚才无意听到了你们说话,你说你有办法撤去招财密坛?” “什么招财密坛,”许砚面容很冷静,冷静到近乎冷漠,“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想您大概是听错了,我们没有提及什么招财的密坛。” 说完也不容白文举分辩,拉着沈灵雨大步离开了这里。 许砚是个练家子,走路速度极快,哪是白文举能够跟得上的?很快,跟在后面的白文举体力不支,顶着大太阳歪倒在路边的石阶上,气喘吁吁看着两个人消失在远处。 第二百一十四章:该杀之人 大太阳底下,白文举狼狈地倒在台阶上,气喘吁吁,胸口一阵一阵发闷,一时也说不清郁闷的感觉是来自于炎热的天气,还是来自于刚才这两个年轻人的态度。 缓解了许久,他也只能嘟囔出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礼貌。” 狠狠叹了一口气,白文举费力爬起来,拖着两条笨重的腿,把自己挪到树荫下。 荔城的夏天太磨人,他家里的事情也一样。歇了一会儿,白文举的脑子又清醒过来。 想起刚才黑衣服,年轻人说的上一家使用秘术招财的后果,白文举也是一激灵。 也不能完全说刚才那两个人是没有礼貌,如果是自己,进到一间凶宅,被逼无奈分拣了一整天的人肠子,自己也会再也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之中…… 而且,按照刚才那两个人的说法,现在供在他家的那个他一直没记住大名的“白沈氏”,已经是一个恶鬼了! 说不定哪天,那附着在骨灰坛子里的鬼魂,就会在他们睡得最香的时候爬出来,把他们一个一个挫骨扬灰,然后他们一家人就会像年轻人说的那样,在他们住了许多年的豪宅中四处逃窜,血溅的到处都是,尸身支离破碎,连逃走都没有可能…… 白文举忽然觉得后脊梁发紧,难得有凉风吹过,汗随着棉质的衣服一起贴在他后脊上,凉得他一哆嗦——他有点不敢回家了! 白文举很轻易就相信了许砚和沈灵雨的话,原因有二,第一点是,白家密坛的存在就只有白家老爷子老夫人和白文举兄弟几个知道,他那么藏不住事儿的人,这个密坛的存在他连自己的老婆都没告诉。说许砚和沈灵雨是借着白家的密坛,行招摇撞骗之事,白文举连自己都没法说服。 而且,在白文举看来,如果许砚沈灵雨神奇到能够知道他们家里有一个招财的密坛,那也不用招摇撞骗,本身的实力便足以折服一片有钱人。 第二点,则是这两天发生在白家不寻常的事情,那个姓陈的保姆疯了,他找来的极有名望的大师,在屋内作法时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吓得仪态全无,居然就那样跑出了白家,让他在家人面前狠狠落了面子。 那位大师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怕到让他只剩下逃生本能,不再在乎自己是否能在荔城混下去,否则,哪怕有那么一点希望,大师都会逼迫自己保持镇定,把这一趟差事应付过去。 是什么能够让一个见过大场面的大师,风度全无呢? 白文举的脸绿了又绿,一个大大的“鬼”字浮现在他脑海之中,他又想起刚才,自己偷听到的“红得发黑的墙”,一时竟然连气都不会喘了,没过多久,眼前就涌起了一片片黑晕,就好像是自己的血正在不断往外喷,随着时间一点点被风干成黑色……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许砚拉着沈灵雨快步往前走了好一阵,两个人停下来,见到白文举没有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缓缓踱进距离最近的一所茶楼。 与白文举的气闷与狼狈不同,许砚和沈灵雨坐在空调房里,喝着茶,下着棋,别提心情有多舒畅了。 他们两个倒是不怕自己刚才编排的故事被斥责为假,因为他们说的除了故事本身都是真话,灵魂以恶毒的方式困在一个地方久了,一定会出问题的,只不过依照沈琳灵魂的状况,在两年之内不该有什么大问题出现。 “白文举并不知道鬼王的事情,我在提起鬼王的时候,有注意过他的神情。”许砚说。 “修者之中,长得像丧尸的又不只是鬼王一个,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一定不认识鬼王?或许只是没有在意,所以没有把长得像丧尸、术士和‘徐翊’这个名字联系到鬼王的身上。” “是依照以前鬼王的行为举止判断的,”许砚笑眯眯给她解释,“你可记得他为什么要化名叫徐翊?在赵家丹坊时他的解释是,‘徐翊’的发音和‘许砚’有些像,他这样是为了作弄我们。既然是作弄,如果他来到白家要使用一个化名,那么他十有八九会说自己名叫徐翊。” 沈灵雨听着许砚那样说完,轻轻点了点头,心中顿悟。 鬼王要挑衅他们,把地点还有照片亲自交到了外婆手里,那就说明鬼王并不在意他们知道自己和白家有过来往。 从鬼王给外婆的那几张照片上来看,他不只是与白家有来往,还深得了白家老爷子的信任,不然,白家老爷子怎么会当着他的面给密坛上香? 许砚随手打开平板,盯了一会儿连在白家门口的监控,道:“我还是应该和你一起去一趟。”因为鬼王。 沈灵雨沉默了一阵,也没有拒绝。 两个人盯了一会儿监控,就见到一辆银色的车出现在了画面之中,车牌号在胖警官给他们的档案之中有被提及。 于是沈灵雨的脸色有些难看。 坐在车里的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就是当初在医院逼迫沈琳把她遗弃的白文贤,挽着他的胳膊的,是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 白文贤这两年可谓是春风得意,这份得意多多少少在脸上呈现出来,直到莫名其妙在家里平地上被绊倒摔断门牙之前,他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白文贤只记得痛和恼火,捂着断掉的牙根擦着血,暗骂自己倒霉,哪里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摔了一跤,是因为守在玄关阴影里的鬼忽然伸出了脚。 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当白文举晃晃悠悠回了家,满心的焦虑无处释放时,就看到了白文贤坐在沙发上捂着自己的嘴巴,家里的一个小保姆在拿拖把,拖着地上的血迹。 白文举问清了白文贤的嘴巴是怎么搞成那样的,看看平整的地面想了一会儿,走过去拿脚在地上来回蹭了几下,心里不由又紧了一分。 老三心里犯嘀咕,白文贤这个当二哥的没有做多在意,他刚才莫名其妙绊了一跤,连累了自己的新欢——他这样一个大男人向前摔过去,力道太大,一下子就把挽着自己胳膊的霜霜带倒在地上,把她的鼻子都撞断了。这会儿霜霜已经被送去医院,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才没有陪着去。 他不知道的是,这时候老三心里已经想到了许多,比如家里本来除了姓陈的保姆,其他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有这白文贤一回来,刚进门儿就把自己的牙给摔断了。 这分明是被供起来的女鬼,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亲密,心里一时生气才做出来的。 想到这里,白文举又冷笑一声。这文贤就算摔断满口的牙也是活该,这样的人未免太狠,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这有出息的二哥念完大学回来,为了一个穷苦家庭出身的女人顶撞父母。 当时他这二哥说的可是感人,说什么如果没有那个女人,自己早就死在了沙漠之中,万万没有回来向父母尽孝的机会。结果没过几年,两个人在外面生了个眼瞎的女儿,很快就翻脸无情,甚至对自己的妻子做出拘魂这样的事情来。 偏偏这样的二哥很受父亲器重,偏心的父亲走到哪里,都不忘记向人提一句宝贝儿子白文贤,提起同为自己儿子的白文举,脸上却像是刚吃过屎一样难看。 白文贤要是因为这事儿,被自己死去妻子变成恶鬼给杀了,也属活该,可是他白文举招谁惹谁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和白文贤一样承受着恶鬼的怒火,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这真是不公平,想来那鬼也是糊涂的,这家里该杀的明明就是白文贤! 动了这些心思,白文举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心里滋生了一朵黑暗之花,只希望这恶鬼今晚就要了白文贤的命,不要让他也跟着心惊胆战! 白文举正想着呢,忽然见沙发上捂着嘴巴坐着的二哥,身体不自然地摇动了两下,就像不倒翁一样。 然后他不倒翁二哥就倒了——从沙发上摔下来,重重地砸向茶几,又从茶几上滚下来,摔倒在地板上不动了。 白文举被吓傻了,心里直问这什么情况! 白文贤摔在地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人却依旧保持着坐在沙发上捂住嘴巴的姿势,一动不动。 见证全程的白文举见状,忍不住大叫一声:“二哥——”引来了一众家里人,大家聚在一楼的客厅之中,就见白文贤保持着捂住嘴巴的姿势,倒在地上,就像是原本立好的坐姿蜡像,被推翻在地。 白老爷子心里一片焦急,抬眼看向白老三,白老三见到自己的父亲朝自己看过来,对上那苍老而又不失威严的眼睛,摆摆手,张开嘴第一句话居然是:“不是我!不是我——” 于是,他在自己父亲眼中看到了恨铁不成钢式的厌弃。 白老三心里一疼,又自嘲地笑了笑。他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一群鸭子 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孩子都不小了,白文举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被父亲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他们之间一向都不是情深的父子,父亲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失败的作品,仿佛生下他,就是老爷子年轻时犯的最大的错误。 白文举以为自己能够接受一切,可是当自己的父亲阴沉着一张脸指挥众人把老二抬走,丝毫再没有理会他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凉了。 也没有人在乎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摔在地上的白文贤身上,一群人手忙脚乱,将白文贤抬出去塞上车,一脚油门儿踩到底,直奔医院去了! 回过神时,白文举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沙发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带出一阵冷笑。 “摔掉牙又怎么样?不能动又怎么样?分明就是活该,活该——” “白文贤不过是摔下来,就惹得全家鸡飞狗跳,把房子都扔了,陪着他一起去医院,这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这些话,白文举也就能在全家人都离开的时候念叨念叨,如果是平时,他坐在沙发上说出这样的话,不用别人,他们家的老爷子就能抡起拐杖打死他! 白文举在这里生着闷气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在几分钟之后,从站在医院门口的一个小姑娘嘴里也说了出来。 蜡像一样一动不动的白文举,被一群白家人手忙脚乱抬进医院时,还不知道,害他变成这样的沈灵雨曾经与他擦肩而过。 沈灵雨出现在医院里,一身打扮完全不像是看病的,反倒是像个观光旅游的,手里提着遮阳伞,身上穿着轻薄素雅的长裙,戴了一副遮掉半张脸的蛤蟆镜……白家人从身边路过时,她正往自己的胳膊上补防晒霜。 惊惶失措的白家人,就像是一群受到了惊吓的鸭子,在医院里乱喊乱跑,四处呼唤医生,惹来了无数探寻的目光。 沈灵雨见状,笑了又笑,向朝自己招手的许砚走过去,口中道:“你看他们那副样子多么可笑,原来他们白家人都和白文贤一样,平时装出一副沉稳大气的样子,遇到点事情就慌作一团。” 许砚见她笑成那样,不由有些无奈,道:“白文贤这副诡异模样,被那么多人看见了,搞不好明天白家就会上当地新闻。” 沈灵雨心情大好,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大笑三声:“哪里用得上明天?一会儿就该有好事之人偷偷把白文贤的这副鬼样子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了。” 白文贤这一遭回到家里,中了沈灵雨的算计,也是意外。 本来沈灵雨以为算计白文贤,还需要耗费一些气力。因为,白文贤总也不在家中。 沈灵雨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如果白家接二连三出的怪事不能把白文贤引回去,她就往白文贤的公司走一趟,守在门口看着有没有机会阴他一把。 一个人缺德事做多了,连上天都不帮他。白文贤很少有事需要回家,可偏偏这一天就有事了,一回到家中就被监视白家的沈灵雨发现。 因为外婆的眼泪和生母的痛苦,恨毒了白家人的沈灵雨,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对他下了手。 许砚从来不是一个会一味要求别人宽容大度的人。 当他看出沈灵雨想要狠狠整治白文贤,非但没有阻止,还给沈灵雨出了许多主意。 许砚扬了扬自己手里挂号得来的病历本,道一句:“我们上去凑个热闹。” 两个人低声笑了笑,牵着手,跟随白家人走过的路线上了楼。 为了不引起白家人的注意,许砚和沈灵雨并没有紧跟着白家人上楼,医院的楼道里人来人往,即使如此,他们两个还是很顺利地,找到了白家人所在的楼层。 因为这些白家人实在吵闹,想要找不到他们,反而有些难度。 沈灵雨对这姓白的一家人越发不屑,她不由得怀疑,这一家人能够赚那么多钱,完全是凭着心黑脸皮厚。 一群人闹腾了好一会儿,七嘴八舌,有哭有闹拉扯医生,完全不给医生问话的机会。 最后还是白老爷子阴沉的一张脸,把拐杖往地上狠狠一砸,让这一群鸭子闭了嘴。 白老爷子这一砸,别说是白家人,就连在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抱怨着,被白老爷子气喘吁吁的样子和通红一双眼睛扫过,连抱怨的声音都变弱了很多,人也散去了一大半,只有几个排队的和看热闹的还在这里。 沈灵雨和许砚就在其中,很自然地望着那一家人的动静。 白老爷子的脸很难看,说是和锅底一样的颜色也不为过。大骂两句家里人没有出息,经不得事。骂完转过身,亲自向医生解释自己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经过白老爷子的一番解释,白文贤很快被几个跑过来的医生护士推走。 许砚和沈灵雨没有跟上去,他们知道,只要沈灵雨不放手,白文贤就不可能恢复原状。 “《素心神录》上卷,鬼手门,血如磐石……没想到第一次就用在了白文贤的身上。” 沈灵雨看着那一家人,心里生不出任何所谓血缘带来的先天亲近感。想来是厌恶的情感,洗刷掉了原本应该存在于心里的一切。 想着想着,沈灵雨忽然有些茫然。 “许砚,你说为什么这世界上有那么狠心的人?” 许砚没有回答,他知道沈灵雨只是一时的茫然。 沈灵雨的生命传承于白文贤和沈琳,沈灵雨是个很深情的,深情到需要他这个做丈夫的来告诫她情深不寿。 这样深情的人,自然不能很快就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可以那么狠心,尤其狠心的人是她的生父,遭殃的是她的生母。 许砚伸出手轻轻抚上沈灵雨的脸颊以示安慰,没有抚弄两下他就停了手,沈灵雨感觉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过来,带着些许茫然和戒备,开口问道:“你是许砚?” 许砚声色不动,沈灵雨的目光微微一紧。 在这里,不该有人能够认出许砚,尤其认出许砚的还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人。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他姓白,他是白老大的儿子,从辈分上算是沈灵雨的堂哥——白敬山。 “你是不是许砚呀?”白敬山又问。 他分明是在问,可是沈灵雨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肯定。 于是许砚点点头,用素来冷淡的语气问:“你是哪位?为什么会认得我?” 沈灵雨微微垂下头,一直没有去看白敬山,她的心中已经被诧异填满。 白敬山居然认得许砚!若说白家人在酆城留有眼线监视了她,那是不可能的,他们都不知道她已经复明,又怎么会浪费人力财力去监视一个由农村老太太一手养大的瞎子? 眼下状况,只能说明鬼王曾经把许砚的照片给白敬山看。 既然鬼王能把许砚的照片给白家人看,那么她的照片也…… 沈灵雨在心中大骂鬼王,恨不能现在就回到酆城去,把这个老王八蛋从徐公子的手里要出来,丢进水泥里去封起来! 那边许砚表现的,就比沈灵雨淡定多了,也不对白敬山的惊讶和欣喜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又问了一遍:“我这番不过是到荔城来游玩,没想到能遇见认得我的人。只是,很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你是哪一位。” 许砚的语气温和了一点,可也只是一点而已,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的冷漠足以将一个陌生人击退。可这一次,他没能击退上来搭话的白敬山。 沈灵雨的这个堂哥在许砚回话之后更开心了:“你不认得我是很正常的,但我认识你!你叫许砚,是酆城来的,今年五月你和沈灵雨结了婚,我说得对不对?” 白敬山眉飞色舞,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沈灵雨正从刘海底下打量着他。 沈灵雨真是恨透了鬼王,她就知道这一趟走得不会那么容易。 鬼王已经发挥自己的话痨特质,在白家人面前说了那么多,还好她没有在来到之后直接上门去,不然这会儿已经被动了。 沈灵雨依旧没有说话,她垂着头,轻轻握着许砚的手,借着许砚的手掩住自己的面容。 许砚顺势上前一步,巧妙地挡住她的身形,与白敬山说话。 还好,白敬山是个心大的,眼睛也没有往她身上瞄。 “是的,今年五月我和沈灵雨结了婚,你是什么人?沈灵雨的同学吗?” 白敬山哈哈大笑,脸上颇有得意之色,他笑得有些神秘,凑过来低声和许砚说:“你猜呢?” 猜你个头啊! 就在沈灵雨准备出来骂街的时候,白敬山忽然收敛了笑容,往后看了一眼,确认白家人没有心思往自己这边打量,才小声和许砚说:"其实这事儿是我们白家人对不起她,明明是白家的孩子却姓了沈。家里的长辈都不说,可是我知道,这些年他们心里都对沈灵雨抱着一份愧疚。你回去之后和她说一说,既然来到了荔城,就回家去看看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野心 白敬山这几句话说的是没头没尾,沈灵雨听了,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他这一番话分明是对她说的,白敬山看到本应呆在酆城的他们出现在了荔城,出现在了白文贤出事后来到的这间医院,并没有感觉到多么诧异,或者说,白敬山已经猜到白文贤变成这样是她做的。 他在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已经知晓一切,让她不要再轻举妄动。 沈灵雨皱起了眉头,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白敬山前来说话,是代表整个白家,还是只是他自己的主张? 想起刚才那些人夸张的反应,沈灵雨摇摇头。 应该只是白敬山一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不然就白家老爷子那副急得随时要喷火的样子,这会儿应该直接抄起拐杖来打人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 正值酷暑,站在医院走廊里流着汗,听着痛苦的呻.吟声哭闹声,配上不断钻入鼻腔的消毒水味道,被从身边经过的人蹭了凉凉的汗在胳膊上,真算得上是一种折磨。 “沈灵雨姓沈,不姓白。你搞错了。”许砚弯起唇角,眼角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白敬山笑得有些苦哈哈的,他并没有离许砚太近,像是在担心什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急诊室门外守着的一家人,回过头来,低声对许砚说:“如果你信得过,在医院对面那条街的咖啡厅里等我一会儿,有事相商。” 说完白敬山抬起头来,迎上许砚的视线。 “也好,”许砚又是礼貌性一笑,“正巧我也好奇,荔城为什么也会有我夫人的旧相识。” 白敬山见他答应得痛快,面上也是一喜,又说了两句客套话,转身匆匆离去。 待他走远了,许砚拉着沈灵雨下得楼去,她低声问他:“这个白敬山想干什么?总不会是设局把我害他二叔的证据套出来,他好找警察来抓我吧?” 许砚摇摇头,显然并没有把沈灵雨这两句玩笑话当真,只是又轻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个白敬山倒也是有趣。” 沈灵雨一片茫然,呆愣愣问他:“有趣?哪里有趣?怎么看出来的?” 许砚瞧见她呆呆傻傻的那副模样,心里愉悦起来,随手替她将额前一缕乱发理到耳后去,反问:“和鬼王搭上关系的普通少年,难道算不得有趣?” 沈灵雨被他这番话闹得越发迷糊。 开口问他,他也不说,吊着她的胃口,一直到她在医院外面的那家咖啡厅里,吃掉了三块马卡龙喝掉了半杯咖啡,他也没舍得把答案说出来。 沈灵雨默默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许砚,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她不再说话,因为刚才这段时间里她说的话太多了,费尽心思从许砚口中套话,却一直没能得逞,沈灵雨心里再急也舍不得去撬开许砚的嘴巴,于是她也只能对自己残忍,憋了一肚子的问题,默默喝她苦到让人流泪的黑咖啡,吃她甜死人的马卡龙。 许砚嘴角压着一抹笑,默默看她带着一脸小嫌弃往自己嘴里塞马卡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么嫌弃,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多吃?” “因为贵呀。”嘴里这样说着,沈灵雨手上却已经把马卡龙放下来,也不再委屈自己喝那没加糖的咖啡,从一旁的糖盒里抓了两三只糖包撕开了倒进咖啡里,这一次端起咖啡杯时表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林淑文最爱吃的东西,”沈灵雨带着牙疼的神情直摇头,“实在是太甜了,配上咖啡也不行。” 说着,她又笑着问许砚:“我一直没搞明白一点,马卡龙被比作成少女的酥胸,说得那么暧.昧微妙。这个东西我和林淑文吃了那么多家,和少女酥胸搭得上关系的,果然就只有它的大小!” 沈灵雨说话时,表情未免太生动了些,看得许砚又是忍不住要笑。 “我看你之前在账号里发过很多次这东西的图片,以为你喜欢吃,所以就点了。”还点了不少。 “我的确是发过很多次,多到我自己有段时间也以为自己喜欢吃这东西,这种漂亮的甜点拿来照相还是不错的,林淑文又极力邀请我多发和她有关的微博朋友圈,好向别人证明我和她真的是好朋友,早晚会答应她采访的请求。”沈灵雨摊摊手。 “她这个人写新闻标题起得有多夸张,我也有跟你说过。接受她采访是不可能的,我才不要顶着她给我起的‘403室驱魔骄女’的鬼名头熬到大学毕业,发个微博朋友圈倒是不费劲。” 说到那个鬼名头,两个人对视一眼,又是哈哈一阵大笑。笑得正欢,沈灵雨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沈灵雨侧头去看,说话这个可不就是与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的白敬山? 这会儿。沈灵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被许砚说是有趣的少年,少年也笑眯眯打量回来。他笑的样子很阳光,反戴着的鸭舌帽下面,内双的眼睛被卧蚕挤得弯弯的,还算笔挺的鼻子下面一对小虎牙占据了所有的视线。 “你就是沈灵雨?和二叔长得一点都不像,和二婶长得似乎也不像呢!” 许砚来在沈灵雨身边坐下,把白敬山让到他们对面去,双方重新坐好,沉默了片刻,白敬山先开口了。 “你们这一次来,是为了二婶的骨灰吧。” 说完,他语气顿了顿,一双眼睛盯在两个人的脸上,片刻之后,他为自己没能从对面二人脸上看出什么来有些失望,那失望转瞬即逝,他继续说:“这几天家里出现的怪事,还有二叔现在的状况,也是出自你们的手笔吧。” 沈灵雨没有说话,只是把眉毛轻轻一挑,没有立即承认,却也没有否认,避过这个问题反过去问白敬山:“那个长得像丧尸的家伙,和你关系不错呀。” “我的确和鬼王的关系不错。”白敬山的一句话,就让沈灵雨微微变了脸色。她和许砚猜测鬼王来到这里会使用化名,没想到白敬山直接把鬼王引以为傲的名号说了出来,用的还是类似于谈论天气的平淡语气。 “如果你们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二婶的骨灰,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替鬼王用手机把密坛拍下照片的人,是我。” 沈灵雨没办法继续保持淡定,她看看白敬山,又回头用眼神向许砚求证,许砚朝她点点头,解释道:“拍摄角度和他的胸口高度相符。” 沈灵雨定了定神,滑开手机翻看扫描到相册里的那几张照片,翻到有白老爷子上香的那一张照片,她就知道许砚说得是对的。 白敬山脸长得是不错,个子却矮了些,刚才和她站了个对面,两个人是差不多的高度。白老爷子更矮,加上老了人会佝偻些,看上去才一米五几。 鬼王的个子在一米八多,在照片里那个距离下拍出白老爷子背影的效果,不该是比镜头矮不了多少。 鬼王在荔城停留时间那么短,想要在那么短时间内取得白家最权威的白老爷子的信任,实在是不大可能。 白老爷子这个看着机灵又健康的大孙子,倒是能够做到这一点。 想通这些,沈灵雨也开始觉得有趣,她回头看了一眼许砚,用眼神询问:你只是在医院里和他说了两句话,就猜出了这一些吗? 许砚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有几分得意。 沈灵雨心里顿时像抹了蜜,看,这就是她的阿许,跟着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当一个白痴。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许砚问道。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冒这种风险,招财密坛的存在对于白家来说应当是核心秘密,白敬山冒着风险拍下这些照片送给鬼王,自己也该是有所图谋的。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口水,”白敬山依旧是笑眯眯的,“我们来做一笔交易,我从内部协助你们收拾白家这些人,条件嘛,自然是你们帮我把事情做得干净一些,不要给我留下什么麻烦来。” “你想掌控白家?”沈灵雨问道。 “堂妹你要是愿意,这万贯家财我也不介意分一些与你。” 沈灵雨摇摇头:“我和白家人没有任何关系,正如你所见,我姓沈,生活在距离荔城千里以外的地方,长得和白家人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白敬山原本只是笑眯眯的,听了沈灵雨这样说,他几乎要笑崩,把脸笑作一团,一对小虎牙甚是讨喜。 人是不可貌相的,白敬山长了这样一副讨喜的面容,自然也是深受白老爷子喜爱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很容易让别人放下戒心的人,却生了蛇吞象的野心。 一开口要的就是整个白家。 “就是这样,我们带走骨灰之前帮你搞定白家人,你接手白家?”许砚问道,得到的是白敬山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个笑眯眯的阳光少年生得一颗阴暗的心,他没有对许砚和沈灵雨说留下白家哪一个人。 似乎所有人死了,他才能够安心。 第二百一十七章:阴险的少年 沈灵雨感觉很不好,她是想报仇没错,但不至于夸张到要了白家所有人的命。可是白敬山却偏这样认为,认为她会毫无顾忌地除掉白家所有人,甚至提出里应外合给白家制造一场意外。 白敬山应该是在很久之前就打算好了这一切,发了白家的室内平面图给沈灵雨,又把家里每个人的性格特点仔细说了一遍。为了摆脱嫌疑,他甚至连自己也算了进去,要沈灵雨下手的时候在他身上也留下一点伤。 在白敬山离开之后,沈灵雨呆了好久,才用呢喃似的语气同许砚说:“白文贤当初抛弃了我,未必不是好事。如果我在白家长大,也会和白敬山一样,为了争夺家产失去最基本的人性吧。” 许砚没有出言反驳,其实他心中也多多少少有些庆幸沈灵雨没有在白家长大,不然她一定不是现在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沈灵雨。 只是他没有开口去说,因为他很快又觉得自己那样的想法未免有些过分,毕竟这些年因为没有父母庇护受苦的人也是沈灵雨。 没有得到回应的她眯着笑眼看过来,看出了许砚的自责,伸出纤细的食指在他的肩头不轻不重地一按,说道:“我宁愿苦死,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受到这样的人的保护,还不如沿街要饭。白家人的心是薄凉的,就算当年白文贤没有抛下我,我也早晚会因为他们的私心算计倒大霉。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小的时候我过得是很苦,可是现在幸福正在一点一点找回来……” 说到幸福,沈灵雨的眼中漾起了水光,眼珠一转,她又把水光掩去,笑得两眼弯弯。 许砚看岀了她的难过,知道是外婆的病情影响了她,却配合着假装没有看见。 白敬山的出现打乱了沈灵雨原本的计划,白敬山不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他足够心狠,但终究是个少年,被许砚随意一试探就清楚了他只知道他们是修玄术的,并不知道沈灵雨的眼睛特殊,也不知道许砚有怎样强悍的身手。 这个笑容阳光内心阴暗的少年,有意无意威胁他们,如果不与自己合作,就把他们的行踪和资料告诉白家人。少年自信,如果沈灵雨和他在白家人面前对质,白家人一定会全盘相信他,而不是沈灵雨,即便是沈灵雨说出他有杀掉全家人霸占家产的狼子之心。 他足够自信,而沈灵雨相信他的自信,如果白家人会把沈灵雨当一回事,就不会由着她在李村那样一个穷苦的地方那么多年不闻不问了。 沈灵雨知道白家人并不关心她生活得怎么样,不然白敬山又怎么会轻易断定她是在酆城市内长大的? 为了证实这一点,在白敬山离开之前,沈灵雨还问了他一句:“当初我被白文贤抛弃,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听说你生下来是个瞎子?” 提到这一点,新奇和轻蔑几乎同时浮上了白敬山的眉宇,他冷笑两声,道:“不是我胡唚,堂妹你长得这样漂亮,如果让白家人知道你已经治好了眼睛,一定会软磨硬泡把你认回家里去,给点甜头灌点迷魂汤,然后把你打扮得像个没脑子的漂亮娃娃,趁着年轻貌美推到那有钱有势的社交圈子中去,给白家换来点好处。 咱们那严肃公正的爷爷一定会在饭桌笑得前仰后合,说不定当场就发了心脏病一头栽在汤盘之中——认回来一个白家几乎没有养过的便宜孙女,再把人包装一下推出去,真可谓低买高卖的典范了。” 白敬山的话听得沈灵雨眼角一抽,但是她不能否认,白敬山的话说得没错,那样不要脸的事情,白家人的确能够办得出来。 当初她的生母沈琳能够看上白文贤那样的混蛋,真的是瞎了眼。 沈灵雨问许砚要怎么处理白家这一桩事情更为妥当。她自然是不想顺遂白敬山的心愿,杀掉所有人。 可是如果白敬山记恨上他们,日后咬上一口,说不定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麻烦,白敬山现在是还年轻,过几年谁知道他会是怎样难对付的一个人。 她想让许砚帮她拿个主意,可是没想到,许砚沉默良久之后,反而回过头来问她:“你打算怎样?” 这一问把沈灵雨问得发愣,她结巴了半天,口中道:“不好办呀,《素心神录》里也没有删除一个人记忆的方法,不然咱们还可以把他的记忆删除掉,那样倒是省下不少事儿。” “而且,”她说,“这中间还有一个鬼王呢,别看白敬山心机不够深沉,如果他要瞒下鬼王对他说过的什么事情,我们也无从知晓。依着他的意思,鬼王只认得他,不认得白家其他人,可除了鬼王谁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如果鬼王当初分别结交白家几个人,那么这件事情里的麻烦就大了!” 许砚看着她,苦恼地皱起眉头,不由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个最容易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必顾忌白敬山也不必顾忌鬼王交代给白家人的事情,那就是依照白敬山的意思杀掉白家人。只不过,不能依照他的额外提议留下他的性命。” 许砚这话一出口,沈灵雨看过来,感觉自己要疯了:“许砚,你在说些什么呀?我怎么可能那样做,无差别杀掉白家所有人,那我和屠夫有什么区别?我总得分个对错呀!” 话出口,许砚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声,眼角却带着笑意。 “我是在逗你呢,看你愁眉苦脸的,嘴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沈灵雨哭笑不得,沉默了一阵,两人再很少说话。 沉默了一首歌的时间,许砚说:“之前你有一个提议是对的,我们应该去白家看一看——大大方方地去。以前我们没有很好的理由,但是现在白敬山给我们制造了一个。刚好,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机会去看一看,白家是否像白敬山说的那样,只有他一个人与鬼王相识。” 沈灵雨闻言眼睛一亮,不得不说,许砚的这个主意是很好的,一来,白天看到的东西总比晚上看到得多,既然她那天晚上去到白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说明鬼王留下来的不是什么鬼怪之类的东西。 如果他们能白天去看一看,说不好就会发现什么线索。 “你说,如果我们提出借着白敬山的由头,往白家走一趟,他会乐意吗?”沈灵雨这样问。 许砚笑着说:“他当然会同意,他巴不得我们去,那样,他就可以和我们更细致地计划对付白家人。” “如果我们主动要求去白家,我相信你的这个便宜堂哥,会恨不能带着我们把每一个房间都走一遍。” 许砚这样笑着给白敬山的号码发了一条空白短信。半个小时之后,白敬山用一个网络号码打了电话过来,许砚和他说了这件事情,白敬山很快便同意了。 他又说沈灵雨最好暂时不要解除白文贤身上的诅咒,不然白家人全部回家,他们就没有机会把白家里里外外看一遍了。 现在白家人除了他的三叔白文举,都在医院里聚着,别管对白文贤抱有真情还是假意,白家人在白老爷子面前还是愿意摆出一副和老爷子齐心的样子,老爷子心疼自己的二儿子,大家就都摆出心疼白家老二的样子,同老爷子一起在医院里耗着。 白敬山建议趁着这个机会在白家里走一遍,可万一事情有变,他们还是会被动,所以他提议,在白老爷子身上也做点手脚。 “白敬山真是个狠角色。”沈灵雨皱了皱眉,脸上却没有多少嫌恶之意。她对白家人没有怜悯之心,要她自己杀掉他们所有,她是不会乐意的,但如果白敬山在她面前挥刀干掉了白家所有人,她也不见得会有多伤心。 这已经是沈灵雨的底线了,她才不想因为一点可笑的血缘关系,原谅这一家子混蛋。 于是沈灵雨对白老爷子下了手。 当白敬山气喘吁吁闯进白家别墅大门,一路抢命似的抢进客厅里,对白文举说:“三叔,你快去看一看,爷爷身体出了大问题,现在在医院的急救室里!” 心有戚戚的白文举终于也坐不住了,也不等到自己的侄子白敬山把话说完,就踩着脚上一双拖鞋冲了出去,他甚至没来得及问一问白敬山,老爷子是在哪个医院里躺着呢? “瞧,这一副傻呵呵的样子,这样的人也是不忘记争抢的。白家人总是很骄傲,他们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抢,却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去把抢来的东西守住。” 白敬山这话是对沈灵雨和许砚说的,他转过身,就见许砚和沈灵雨大大方方走进来,沈灵雨还朝他打了一个招呼。 “你们尽情看吧。”白敬山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得很得意。仿佛他想要的一切已经到手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堵死后路 白敬山真的是很放心沈灵雨和许砚在白家的别墅里随意走动,他没有跟上来,而是抱着自己的平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儿起了游戏。沈灵雨已经来过一次白家,不至于迷茫,伸手拉了许砚一把,两个人朝距离大门最近的保姆房走去。她本想拉着许砚直接往供奉密坛的那一间屋子去。 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做难免会给自己惹来一些麻烦。 如果白敬山存着别的心,日后想要坑他们一回,那么今日他们的轻举妄动就会给自己带来祸患。 于是他们依照陌生人习惯,按部就班查看白家的每一间屋子。 许砚比沈灵雨更慎重些,当沈灵雨伸出手去要拉开房门把手,被他一把按住。他朝她摇摇头,沈灵雨会意,改用灵魂力转动门把手。 两个人很快就停在了供奉密坛的那一间屋子前面,沈灵雨皱了皱眉,没有动,因为她看见这道门上多了一道密码锁。 上一次她来的时候,这扇门上还没有密码锁。 她不相信是白敬山忘记了告诉他们这道门上的密码。同时,她也不相信是白家人发现了,曾经有人入侵这间见不得人的屋子。 或许白敬山不是她在咖啡馆里看到的那样狂妄自大,盲目相信合作者的能力,眼前这道锁,就是白敬山对他们的考验。 沈灵雨向后瞄了一眼,走廊拐角遮住了她的视线。在拐角另一头不远之处的客厅里,白敬山平板上的游戏背景音一直在吵闹,证明了他没有在监视她。 但是,白敬山要在白家的地盘上监视他们,可以使用的招数可不止这一种。 所以沈灵雨还是保持镇静,汇集灵魂力调动烛瞳,只推动密码锁上的时间向前,过了能有一分钟的时间,她看见一只手在密码盘上点了几下,她摸出手帕包住自己的手指,跟随那只手按下密码。 耳听得一声悦耳的提示音响起,眼前的门,开了。 沈灵雨一直竖着耳朵,她发现在密码锁被解开的时候,客厅里游戏操作的声音顿了一顿。 “刚才烛瞳回放出来的,是白敬山的手。”闪身来到屋子里后,许砚附耳对沈灵雨说道。 许砚记得很清楚,白敬山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但是白敬山不知道,自己之前那一番举动也给沈灵雨找到了一个了解他的好机会。她来到屋子里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屋子里的时间向前推,推动到之前白敬山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时间。 如果这时候,客厅里的白敬山放下游戏机来到这里,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吓一跳——一个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打开了密码锁,走进门来,冷冷盯着眼前白家招财的密坛,眼睛里闪动着怨恨的光芒,只是没人知道他是在怨恨些什么。 白敬山的虚影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忽然又笑眯眯地回过头去,看向门口。 很快沈灵雨就知道了白敬山为什么忽然换了表情,她看见白老爷子出现在烛瞳的控制范围内,手拄着拐棍,正对白敬山说着什么。 白老爷子对白敬山这个孙子显然是疼爱的,说话时老爷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满口牙都笑得露出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这副样子是否丢了当家人的威严。 沈灵雨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许砚上前一步,冷冷盯着两个人来回看。直到眼前两道影子一起走出门去,消失在空气之中,许砚才走过来,低声对沈灵雨说:“安装密码锁是白敬山的主意,白老爷子对他的这个提议很满意。他们已经怀疑白家这几天出事与这密坛有关,只不过,他们以为的,是白家有人冲撞了法阵,所以才会惹来这些灾祸。” “有人冲撞法阵?” 沈灵雨眉毛一挑:“有趣,他们怀疑谁?” “白文举。”许砚说。 于是沈灵雨就笑了。把锅甩给白文举真是再合适不过,白老三是一个办事很少会靠谱的人,说他冲撞了法阵,任谁都会相信。 笑罢,他们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密坛上。白天光线更好一些,沈灵雨往前几步,就看清了密坛上那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里的沈琳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是沈灵雨觉得很亲切,她能够想象的沈琳年老之后,就该是外婆现在的模样。照片里逝去之人的眉眼既聪慧又天真,嘴角扬起的笑容漾岀一对酒窝,贝壳一样漂亮的牙齿折射着春日里的阳光。 沈灵雨看了有些恍惚和唏嘘,眼前的人和印象中产后独自抱着女儿,在医院旁边的电话亭里躲避风雨的那个温柔伟大的生母不同,眼前的她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天真少女! “许砚,这个密坛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许砚也在观察眼前的招财阵法,听到她问,便回答:“没有什么问题。” “那,”沈灵雨又是一恍惚,心里放松了不少,“鬼王的那一颗棋子还是埋在了白敬山身上。” 如果沈琳的灵魂被鬼王做了手脚,她还真不敢说下得了狠心,让那个带自己来到世界上的人灰飞烟灭。 怔了片刻,她又追问:“白敬山会是怎样一个角色,和陶明立差不多?” 话刚脱口,她就发现自己的问题太傻了,许砚又怎么会知道,白敬山在这件事中有怎样的作用? 想转换个话题说点什么,忽然耳边就传来了白敬山的呼喊声。 “三叔,老爸,你们怎么回来了?是爷爷醒了吗?” 然后又是白文举回答白敬山问题的声音,和白老大的冷哼声,白文举似乎情绪很低落,说话的声音和调子也跟着低下去。沈灵雨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现在也不需要听清白文举说了些什么,她现在只需要知道白家人回来了两个,她和许砚需要赶紧脱身! 许砚当机立断,把大开的门拉回来,只留一条门缝,贴着门边安静向外探看。 片许之后,他低声对沈灵雨说:“白老三和白老大依照老爷子晕倒之前的吩咐请了一个大师,来给白家驱邪,大师正在来的路上,一会儿就会到。” 沈灵雨听了,心下一沉,这个消息真是太糟糕了。 依照这个意思,白老三和白老大不会离开了。 供奉密坛的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她和许砚要想走,办法有两个。第一个是冲出去打晕白老三,和白老大离开。第二个则是让她使用烛瞳将时间定住,然后和许砚大摇大摆从白家人面前走过。 沈灵雨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到的第一个办法简直是太糟了,打晕两个人对于她和许砚来说不是什么事儿,可是等到白老大和白老三醒过来,报了警加强了安全戒备,以后再想来,可要惹一点麻烦。 沈灵雨迅速在许砚耳边将自己想到的办法嘀咕了一遍,没想到许砚沉默片刻之后,朝她摇摇头。 “我们不能走。” “啊?”沈灵雨顿时懵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许砚,不走我们能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和那个大师斗一场?”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许砚真的会点点头。 “我们就来和那个大师斗一场。” 他说话的语气很认真,让沈灵雨不得不郑重起来:“那我们就来和他斗一场。” 两人躲在门后相互咬着耳朵,说起接下来应付那个大师的方法,说到一半,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道略微急切的声音:“难道你们没有听见我的预警?白家人回来了,你们还不走,是想被抓个人赃并获吗?” 许砚却道:“不要慌,我们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让招财秘术害人的想法在白家人心中落坐实。” “这怎么行呢?这样太危险了,如果被我爸发现你们闯进了白家藏有最大秘密的屋子……你以为他会报警,兴师动众将你们抓走吗?不会的,我告诉你,绝对不会的,为了保住白家的秘密,他会不惜一切手段,甚至有可能杀了你们!” “所以你们不要闹了,我爸现在在客厅里,客厅你们是不能走的,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赶紧想出来,快点逃跑!!” 可是,许砚说:“我们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如果让那个大师蒙骗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难做。” 于是,门外的少年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急切的声音低低说:“好吧,那你们就放手去做吧。我爸一直守在门口,怎么劝他都不肯离开,从这个房间往外走,无论要去哪里都要通过客厅,你们躲不过我爸的视线,想走也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说完,脚步声在门外远去。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声音,许砚才带着嘲讽的笑容对沈灵雨说:“你听,白敬山用一份真挚的话,堵死了我们的后路。如果他真想让我们走,只要去门口和白老大说说话,转移掉白老大的注意力,我们便有机会从客厅里通过。可他偏偏说,无论我们怎样,都无法避开白老大的视线。” 第二百一十九章:偏偏是现在 沈灵雨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设有密坛的屋子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装有百叶窗的通风口,屋子里光线很暗,光影斑驳在许砚的身上,沈灵雨挨着他站立,竖起耳朵听见白家兄弟和一个陌生人的寒暄声在大门方向响起。 许砚微微弯下腰,在耳畔低低嘱咐了几句,她认真记下,伸出手在许砚的手指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惹得他耳朵发红。 既然白敬山期待他们的表现,那么他们就好好表现一下,让他瞧个真着。 沈灵雨笑着捏起一个手势,白老大请来的大师自玄关拾级而上,刚走出一步,大师脚下一滑,满脸笑容都没来得及改,当场以脸抢地。 欢声和笑语一齐死在了白家的客厅之中,白老大甚至还保持着向屋内邀请的姿势,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请来的大师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听得人骨头生疼的闷响。 大师保持直挺挺的姿势趴在台阶之上,足有半分钟,客厅里一片诡异沉默,是白敬山最先反应过来,冲上来将摔倒的大师扶起来。 被扶起来的大师已经不复刚才的高深莫测和镇定自若,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翻着白眼儿一动不动…… 这一跤把大师摔成了死鱼,白文举凑上来,觉得大师脸上那一道道青紫和淌得满脸都是的鼻血很可笑,于是他就笑了。 见自家大哥恶狠狠一眼捩过来,白文举才捂着嘴,把后面的笑硬生生吞回去。 白老大连唤了三声:“孙大师!”都不见这位孙大师有醒过来的意思,屋里的气氛沉了又沉,白老大的脸色一点点惨下来。 白敬山看上去有些慌乱,脸色也逐渐白下来,下意识擦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也不知道那些汗是天热闷出来的,还是因为害怕渗出来的。 他们都没见过哪个健康的成年人像孙大师这样,脚下一滑之后会直挺挺摔下去,手臂连伸出去挡一下都没有,整个人好似一只面口袋拍在地上。 “老爸,”白敬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怯弱,“咱们……咱们把大师抬到屋子里去吧,总不能让他这样躺在地上啊!”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白老大否决了白敬山的提议。 “为什么,大哥?”白敬山更加茫然的是白老三,他几乎是下意识问出了口,问完又有些后悔,因为他知道大哥又要嘲笑他了。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白老大没有丝毫嘲笑他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的意思,长长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摇摇头,叹息道:“我们当然不能把这个大师搬进去。他才走到门口,就被那女鬼害成了这样,如果我们把他抬到屋里去,谁敢说那女鬼不会一怒之下,要了他的命?如果孙大师死在咱们家,接下来一些日子里,家里的麻烦怕是不会停了!” 这番话脱口,客厅里又陷入了沉默。涉及白家,他们总是奉行三思原则,哪怕是兄弟之间关系差到水火不容的程度,一说某事关系“白家利益”,大家还是要坐下来一起想办法应对。 白老大平时最擅长拿主意,这会儿思考时的表情也是三人之中最沉重的一个,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没办法认真思考,因为有烦人的滴答声落在耳畔,一刻不停。压着一份不耐烦,白老大抬起头望向厨房的方向。 “敬山,你去看看厨房水龙头是不是没有拧好。” 白敬山利落应了一声,三步变两步小跑去了厨房。 就在白敬山跑出去的那一会儿。白老大心中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老三你记着,孙大师是在咱们家门外摔倒的,他只是路过,没有进到家里来。咱们家人比较好心,在发现孙大师之后,放下一切事情,开车把他送去医院。” 白老三连连点头,他大哥说什么都是对的,至少在老爷子看来是这样,所以听大哥的总不会有错。 想通了这一节的应对方法,白老大没有放松下来,而是又拧了一下眉头。 停了一会儿,白老大还是能够听见水珠儿滴答滴答的声音,忍不住呼唤一声:“敬山,怎么回事?” 却听得厨房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白敬山有些颤抖的声音传过来:“老爸,三叔,你们过来看看……” 有不好的感觉从心里慢慢升起,也顾不得倒在地上的孙大师,快步钻进厨房,就见自家的儿子盯着水龙头发呆。 白老大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饶是如此,这一会儿瞧见自家儿子这个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急了。他一把拉开白敬山,上下打量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又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水龙头上。 水龙头似乎没有什么奇怪,可是随即,白老大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肺叶撑地生疼,震惊和错愕涌上他的双眼,将他的眼底占得满满的——水管居然冻住了!在南方炎热的夏天,他们家的水管冻了个结实! “这是、这是女鬼的怨气作祟,怨气带来的阴寒冻住了咱们家的水管!”白文举惊呼。 他的语气未免太夸张了些,像个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孩子,那样的语气配上他这样成熟嘶哑的声音难免有些可笑,可是这一会儿,谁也顾不上去笑他。 别说是白文举,就连白老大这一会儿心里也是慌乱的。可是他不能把这份慌乱表现出来,他要是慌了,白敬山和白文举就会彻底乱起来,陷入险境之中! 白老大偷偷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一点,回过头来要对自己的弟弟说出安慰的话,却见一道白影飞速从客厅里闪过! 白老大的伶牙俐齿一下子被强力胶水给黏住了,上下牙打了两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揉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再抬起头来,却见白老三和白敬山呆愣愣望着自己身后。 他们两个仿佛是傻了,只说是傻了也没有那么准确,他们两个不仅是傻了,还傻成了个人形筛子,只能颤抖着手指向白老大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是什么?” 白老大忽然觉得背后发凉,神经一紧,那种异样的感觉顺着脊柱一路向上迅速窜上大脑,白老大的头皮发炸,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正在一根一根竖起! 紧紧咬着牙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而后有愤怒涌上心头,他想,难道刚才是敬山和老三一起吓唬他? 带着七八分的怒意转过身来,张开嘴便要责问,白老大的话再一次被卡在了喉咙中没能说得出来。刚才还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现在居然都不见了! 就算是这两个人害怕自己的责骂刚才一起跑了,不过一转头的时间,他们能够跑得那么快吗? 如果他们两个跑起来,他没有道理听不见跑步的声音,除非,老三和敬山是被鬼…… 想到这里,白老大的头皮彻底炸开了,脑袋里嗡嗡的一时什么都想不到,就想逃跑。他的血液倒流,裹挟着阵阵寒气冲击他的心脏。 他能够猜到,眼下的状况是那屋子里见不得人的密坛上,被他们白家拘了十几年的沈琳的灵魂终于摆脱控制,前来找白家人报仇了! 白老大打了个寒战,他发现屋子里的温度低了不少,他的胳膊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刚才出的汗这会儿贴在身上,冻得他只想把这沾染了汗水的衣服从身上扯下来,远远扔出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白老大心里暗暗发苦,眼睛四处打量着,看见水管上升起白雾水管被胀得变形,一副随时都会破开的样子。 “啊——” 一声尖叫吓得白老大差点跳起来,定下心神来,听出了那是自己儿子的喊声。 有噔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没过一会儿,满身大汗脸色苍白的白敬山停在了他的面前,口中直道:“老爸老爸,咱们快跑吧——刚才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控制了我,眼前一黑再一醒,人居然在楼梯上躺着,还好我反应得快,不然我这会儿已经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白敬山看起来真得是吓坏了,脑门儿上的汗不停在往外冒,这个长相阳光的少年不断擦着自己脑袋上的汗,抿着嘴巴劝自己的父亲赶快离开,白老大看着,忽然间有点心疼自己的儿子。 他不想死在这里……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同样,他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死在这里,他这儿子长得那么讨喜,人又那么懂事那么机灵,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情死在这里? 要死也该是白文贤死在这儿,为什么这女鬼不能早一些发难?女鬼若是直接控制住了白文贤,他们就可以趁着那个机会逃跑。 最该死的人就是白文贤,是白文贤害了那个女人,让她死后不得安宁…… 白老大真是急了,这种事情本来只该在心里想一想,他却在无意中把这种话说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章:薄情 白老大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从口中说出来。一个哆嗦让他醒过来,左右看看,还好,在场的除了自己,就只有最能够信任的儿子。 屋里越来越低的气温,和再次莫名其妙响起的水滴声让他有些慌乱,以至于没能留意到自己儿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嘲讽。 “我们快走,这里太危险了——”说着,白老大伸手去拉一把白敬山。 白敬山用力挣扎,让自己的胳膊从他手中挣脱,他惊愕地回过头来,就迎上了白敬山的质问:“咱们走了,三叔怎么办?爸,您忘了,三叔还没有回来!” 白老大很生气,他想骂人,一句“管那个废物做什么?”差点脱口而出,还好,这次他忍住了。 白老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诫自己这在关键时刻变得傻乎乎的儿子,一肚子的词儿翻来倒去,一个都没能倒腾出来,却觉得有什么黏腻的东西蹭到了自己的脚踝。 冰凉粘腻的触感让白老大颤抖着低下头,就看到了一只渗出粘液的苍白的手,正摸着他的脚踝…… “啊——”白老大忍不住惊呼一声,他再镇定也是个普通人,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他企图甩脱的分明就是一只断手,它在厨房的地砖上爬来爬去,任凭他躲到哪里去,都躲不过这只手的抚摸! “敬山!帮我把这只手甩掉!” 白老大的呼吸因为他的一番挣扎急促起来,令他崩溃的是,白敬山并没有上前来帮他,反而是迷茫地问了一句:“您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手?” 原来这只诡异的手,只有他能看见! “快,快,”他又强压下来恐惧,“我们离开这里!” “那么三叔……” “别管你三叔了!”白老大愤怒地吼了一声,吓得白敬山打了个哆嗦。 有些慌神儿的少年,手忙脚乱过来搀扶起自己的父亲,口中道:“我现在扶您出去。” 白老大点点头,迫不及待拉着自己的儿子往大门的方向去。 到了门口,他下意识推开白敬山,用自己的身子正面大门,伸手去扭门把手。扭了一下,没能扭动。之后,他又扭了许多下,都没能扭动。 他被气得又踢又踹,眼前的大门一直处于关闭状态,没动一丝一毫。 这是他猛然想起自己的儿子,扭过身一把扯过白敬山,压着火气下达命令:“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想办法打开这扇门?” 白敬山得令,赶紧上前来对眼前的门鼓捣了一阵,结果自然也是做了无用功,通往安全的大门一动不动! 白老大还是不信邪,他的心脏怦怦乱跳,求生欲望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强烈。他上前来扯开对着大门卖力气的白敬山,又一次粗暴扭动门把手,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门把手成功被扭动了! 就如在三伏天的大太阳下走了一个小时的人,成功喝到了一口冰镇的矿泉水,白老大喜出望外,带着满脸毫不掩饰的激动,将门把手用力一推,却听得“啪啦”一声响,低下头去之间一截门把手握在自己手中,他的手已经到了安全地界,而他的人还在屋内——门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换作平时,白老大扯掉了门把手,一定会笑一通自夸力气够大,可以打死一头牛,可是这一会儿,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样的玩笑话来,只能秉着最后的耐心一脚踹向大门—— 这一脚踹下去,大门分明是该打开的,没有了门锁的束缚,一扇门什么都挡不住。可是他这一脚下去之后,受到力量伤害最大的,却是自己的腿! 这一脚如同踹上铁板,毫无防备的白老大忍不住大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腿,一个失衡狼狈摔在地上! 空气之中,似乎有嘲笑声响起…… 白老大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扯着蹲下来扶他的白敬山的胳膊,道:“听,你听到了吗?她在嘲笑我们,她在耍我们,就像是一只猫戏耍老鼠一样,她要把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剥夺掉,看着我们做一些徒劳无用的努力筋疲力尽……等到我们累得不行,躺在地上等死的时候,她就会跳出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我们,把我们一个一个杀死在这里……” 白敬山被他的话吓得脸色苍白,忍不住问他:“门我们是走不了,或许我们可以走窗户?” 见他脸色微微有些缓和,白敬山迎上他期盼的眼神,继续说:“咱们家一楼是落地窗,只要引开了她的注意力用石头砸开落地窗,就可以顺利跑出去了!” 不得不说,白敬山想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白老大眼睛发亮,连连点头之后,擦了一把自己几乎要流到眼睛里的汗,忽然变得有些扭捏。他一个中年男人低下头来,打了个结巴:“这件事就该我来做,我去引开她的注意力,你趁机逃跑——你还年轻,是我最骄傲的儿子,理应拥有最好的未来……可是我却变成了现在这样,我……” “您不要说了,做儿子的应当尽孝,怎么能够让您以身作饵?” 这话说出来后,白敬山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父亲,把头埋得更低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在父亲抬头的那一瞬,嘲讽的笑容又变成了满满的敬意。 他说:“父亲,儿子最敬重的人就是您,请您一定要逃出去,儿子活了二十二年,也该为父亲尽一次孝了!” 白老大猛然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眶里充溢着泪水,苍白的嘴巴颤抖了片刻,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只能用力别过头,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 多么感人的父子情深。 白敬山在冷笑,暗中窥视的沈灵雨和许砚也在冷笑。 被这些眼泪感动的,就只有白老大自己。 厌烦了虚于委蛇的白敬山,赶在白老大下一句话说出口之前,站起身来往设有密坛的屋子去。 他一步步向前走,每走一步都很凝重,口中都在高声挑衅。 “我在这里,你来杀我呀!” “有本事你就出来,也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鬼!” “你这个废物,只敢躲在暗处给人使绊子吗?” 白敬山说话的时候,白老大已经动起来,拖着自己可能已经处于骨裂状态的腿,蹑手蹑脚朝厨房的方向去。 厨房没有落地窗,他想到的方法当然不是白敬山提议那样,用一块石头敲碎落地窗快速逃出去。 他需要的是稳妥,而不是冒险。所以他想到推开厨房的窗户逃出去。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在离厨房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白敬山忽然转身直直冲过来,伸出了一双年轻有力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我忽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了!您快想办法摆脱我自己逃跑!”白敬山这样大叫着。 事实上,就算他不这样说,他的父亲已经在这样做了。 可是白敬山的力气太大,白老大挣脱了他的手,居然又被他拉住了没有受伤的那条腿,白老大腿上吃痛,重心失衡扑倒在地,白敬山悲呼一声:“老爸!” 口中呜咽了一阵,却始终没有放开白老大的那条腿,白老大真是急了,双腿一阵乱蹬,踹了好几脚在白敬山的头上手上,嘴里不停念叨:“儿子,不是爸爸要害你,爸爸也不想这样做,可是不这样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白敬山不再说话,只是一直哭。 忽然,他跳起来骑在白老大身上,口中依然是在哭,拳头却狠狠落在了白老大的身上。 他说:“不要打我老爸!要打打我好了,快住手!” 手却不听他的控制,一拳拳落在白老大脸上身上…… 两个人厮打了一通,白老大狼狈极了,他的衬衫被撕破了,钥匙钱包掉了一地。 白敬山依旧在哭,哭着哭着却忽然换了一副表情,他的脸阴狠狠的,尖着嗓子,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大哥,我的灵魂落在你们白家人手里,这些年你可从来没想过救我!” 白老大又惊又怕,被打了一顿已经懵了,这会儿听到白敬山用女人说话的调子这样问他,自觉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连拱手求饶:“弟妹,不是我想害你,也不是我不想救你,这些年我想了很多办法,可是老爷子和文贤看得太紧,我根本没有办法把你从白家送走……” “白文贤……”白敬山用尖锐的声调重复这三个字,眼神越发阴狠。 白老大瞧得真真的,知道自己有活路了,为了不激怒女鬼也就放弃了抵抗,两眼转了几转,陪着笑:“白文贤就是个王八蛋,他害了你,我早就看他不过了。白家最缺德的就是这老二,你死之后,他可没少找女人,这不,今天他还带了个女人回来——你见到了的!那个女人长得很妖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哪里比得上你?” “他就是一个薄情郎,偏生老爷子喜欢他,他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老爷子?”女鬼打断了他的话,眼中愤怒就要燃烧起来。 “对,老爷子,”白老大眼珠一转,“老爷子主张把你的灵魂拘起来,我反对,他还打了我一顿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省油的灯 白敬山嘶了一声,声音越发扭曲尖锐,他咯咯笑了一阵,发出的声音踩了猫尾巴一样钻心。 “老爷子……”阴森森的声音再度于白老大耳畔响起。 “最该死的,是白文贤,和老爷子……”声调千回百转,听得白老大心里紧一阵松一阵,随时都有可能被吓得犯心脏病。 白敬山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睥睨着被自己制住的白老大,白老大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因为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伸出来,牢牢扣住了他的四肢。 这种感觉糟透了,因为天热和恐惧他的身上流了不少汗,这一会被死死按在地上,冰凉的感觉冻得他忍不住打牙战! 比冰冷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在血液之中到处乱撞的战栗感…… 肺叶痛得迫使呼吸短促,心脏也发出了哀鸣。痛苦和恐惧之中,白老大看见白敬山慢慢抬起手,变手为爪,缓缓朝自己的眼睛扣过来—— “你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我剜掉你的眼睛,然后杀了你!” “不要——” 对死亡的恐惧是白老大生出新的力量,那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结果,猛烈挣扎起来,发现自己费尽了力气做出的效果,却只像是蠕动了两下!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该死的人是白文贤和老爷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非要杀一个人,就把敬山带走吧,他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也是最疼爱和引以为傲的儿子!求求你!” …… 这些话不会起任何作用,白老大的视野越来越小,他很快就会变成瞎子,然后那双挖掉他眼睛的手会转移到他的喉咙,他的一生将在这里结束。 诡异森冷的笑声再一次在耳畔响起,白老大发誓,这是他这一辈子听到的最可怕的声音。 两根冰冷的手指抵在白老大的眼皮上,他紧闭着眼睛,企图用这种方式阻止自己的眼睛被挖出。 在心底,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可嘴里还是要为自己呼喊两声,从不可能之中,争取哪怕一点点希望。 他想眼前被女鬼附体的白敬川求饶,求她杀掉自己的独子,换自己活命! 屋子里的温度更低了,冻得他浑身颤抖,有满含轻蔑嘲讽的声音在笑他:“你可真是一头畜生,为了活命,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得?” “敬川他愿意的,他愿意为了我舍弃自己的生命我养了他二十多年,他愿意为我尽一次孝……”白老大咽了咽唾沫,他的喉咙现在干哑得不行,吞咽之后,嗓子更是疼得厉害。 “是吗?” 对面传来的声音总是带着嘲讽,这种嘲讽未免让人觉得不舒服,可是到了生死关头,白老大已经没有闲心去在乎这些。 “的确是这样,敬川刚才亲口说的,你也有听到的吧!” 他这样的辩解,使得对面的声音笑得更加不屑了。 听到这样的笑声。白老大心底凉透了,事已至此,他知道挣扎、求饶和狡辩都不会有用,今天不管怎么样,这女鬼都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白老大放弃了挣扎,卸去所有力气老老实实躺在那里,只盼望死亡能够来得痛快一些,让他少受一些罪。 他躺在那里,默默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按在眼皮上的两根手指都没有用力扣下来。 白老大不敢动,他老老实实躺在那里等待处决。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女鬼又轻轻笑了一声。 白老大在那一瞬间有些迷茫,他觉得被嘲笑的不是他,而是一只自不量力的蚂蚁。 “你说用你儿子的命换你的命。你确定你这样做了不会后悔吗?” 白老大不是蠢的,听到这个说辞,瞬间就明白了,女鬼已经被自己的话打动。 “是的,是我的儿子为了尽孝,主动要求牺牲自己,保我一个周全。” “那好吧,你可以滚了!” 最后这一句话,女鬼吼出的声音很大,很难听,这在白老大听来却像是天籁,是天使来到救他脱离苦海! 很快,白老大便觉得自己的肢体从束缚状态中被解脱出来,因为担心女鬼会反悔,他几乎用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慌不择路,撞破了客厅里落地窗户摔了一跤,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爬起来,拼命向前跑! 白敬山冷冷看着白老大独自逃跑,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嗓音笑了几声,而后收了声息。 他忽然收敛了怪异的笑容,拿手揉了揉喉咙,转身朝设有密坛的屋子走去。沈灵雨和许砚还藏身在这间屋子里,当他推开门,做出的第一个手势,就是示意屋里的两个人不要说话。 三个人在屋子里停了一会儿,白敬山说:“你们可以把三叔放了。” 沈灵雨闻言,手指动了两下。 又停了一会儿,他们在屋子里,听到了门外传来白老三哼哼唧唧的声音。 白老三显然对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感觉到很诧异,甚至,有一些害怕——毕竟刚才屋子里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他本来是站在厨房门口的,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在二楼醒过来…… 白老三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四处响起,显然,他是在找白老大和白敬山。 白敬山连同沈灵雨和许砚一起躲在设有密坛的屋子里,他们知道他们是安全的,白老三再不长心,也没有那勇气找到这间屋子里来。 果然。白老三并没有往这边来的意思。 竖起耳朵,沈灵雨听见白老三在外面骂了一句,责怪白老大和白敬川抛下他自己跑掉,但是很快他的语气又变得有些诧异。 “这里怎么有个手机?”从打开一条缝的门后面,沈灵雨听到白文举这样说。 而后,白文举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念叨了一声:“这不是老大的手机吗?哎,这怎么……” 后面的声音有些低,沈灵雨没能把他的话听全。 但是这并不妨碍沈灵雨得知白老三到底发现了什么,客厅里忽然重放了白老大说白文贤和老爷子该死的话,还有要自己的儿子白敬山替自己去死的话,声音很大,一字不落通过门缝传了过来! 客厅里的白文举兴奋地叫了一声:“虎毒尚且不食子,老大,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还不小心被自己的手机录了下来!呵呵,原来你平时装模作样,人格也不比我这个废物高尚到哪里去!” 说完,白文举又兴奋了一阵,笑声渐行渐远。 “你们两个现在可以走了,悄悄的,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白敬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许砚从善如流,拉着沈灵雨并不多问,转身大步就往外走。 其实他们也不需要问什么许砚早就猜到白敬山的打算,从他配合着假装被附体的白敬山,让沈灵雨操控符咒束缚住白老大的四肢时,他就知道了白敬山打的是什么算盘。 沈灵雨也在白老三“无意间”发现了遗落在客厅的手机之后,明白了白敬山设下的是怎样阴狠的局。 来到白家的时候,天上挂着好大的太阳,待到从白家离开,却已是乌云密布,云墙之上酝酿着一场暴雨。 许砚拉着沈灵雨,头也不回往前走。 跟着他们从白家出来的还有白敬山,只是出了大门之后,白敬山就转到了一个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白文举不是一个思虑周到的人。他拿到了白老大说出那样话的证据,一定会找机会在全家人面前把录音放出来。到时候,白家会陷入一场大乱吧!”沈灵雨说。 许砚应了一声,语气未免有些阴沉,他说:“我这样说你别生气,我忽然觉得,徐稚有时候也是个做好事的。” 沈灵雨哭笑不得,连连点头:“是的,比起对自己的父亲像刚才那样暴踹脑袋,我还是愿意和找上门来的鬼打一架。” 想了想,她又说:“经过白敬山这一闹,白家的乱子彻底起了,或许在那之后我们可以浑水摸鱼,把救妈妈和惩罚白家人的事情一起做了。” 许砚摇摇头,又点点头,考虑了片刻,说:“你说的惩罚白家人,这件事情或许不用我们来做,白敬山这个人心机颇深,只不过是来了一个孙大师,就让他想出了这样的计策,既试探了我们,又坐实了女鬼害人的事情。以后他要对白家人下一点什么黑手,相信那些黑锅都会被扣到岳母的头上。” 沈灵雨正在想别的事情,当许砚说出“岳母”这两个字,她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许砚又说:“白家人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那老爷子自不用说,生下的三个儿子也没有一个是没有野心的。白老三冒冒失失,如果他当着老爷子的面将那段录音放出来,老人再坚强,至少会被气得晕倒。白敬山已经正大光明离开白家,说起浑水摸鱼,他才是最合适的人,到时候他东一刀西一刀,很快就会把白家人的心割散。白敬山也是一个狠心的人,你觉得为了独占白家的财产,他有可能让那些人保留与他争夺的能力吗?” “剥夺别人争夺的能力,这个度挺难掌握的吧,只有……直接把人杀了最稳妥。”沈灵雨嘀咕。 第二百二十二章:贪心不足蛇吞象 话说出口,沈灵雨不由得嘶了一声,暗暗咂舌,是啊,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白家所有的人。在咖啡馆里时,白敬山透露出的不就是这个念头吗? 白敬山是弑父犯上之辈,但沈灵雨并不觉得白老大死在自己的儿子手里,有多么可怜。如果白老大还算是个人,又怎么会在女鬼面前毫不犹豫出卖了自己的父亲兄弟,还拿自己唯一儿子的命做交易,换来自己苟且偷生的机会? 天越来越暗,阴云牢牢遮住了阳光,云层翻涌,冷风的先锋部队陆续到达后,大部队迅速接上,排山倒海而来,吹得沈灵雨睁不开眼。 眼看暴雨欲来,两个人招呼一辆计程车停下,乘着车回到了酒店。 “这一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沈灵雨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手里的符箓,眼睛瞄向窗外,只见黑云一层又一层压下来,层层叠叠,似乎随时都可能将荔城压垮。 涌动的云层之中,偶尔有耀眼的光芒闪起,随之而来的轰隆隆声音,更是令人心颤。 白文贤身上的磐石咒解了,人依旧在昏迷状态。白老爷子也一直都没有醒。 沈灵雨暂时不想让白老爷子醒过来。根据许砚的分析,白老三那样坐不住的人,憋不了多久,就会在全家人面前把自己手里的录音播放出来。 他们暂时还不想让白家彻底乱掉,成全白敬山倒是很容易,可如果白敬山存着坏心,那么他们就是在自掘坟墓。 沈灵雨一直在等白敬山的消息,如果那个家伙下一步行动中要用到他们就一定会联系他们。 这场雨下了两天都没有停,沈灵雨和许砚在房间里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白敬山的电话。 “现在可以确定,白家只有白敬山一人认得鬼王。” 望着窗外出神的沈灵雨,听到这一句话,回过头来,望向许砚,脸上毫不掩饰着诧异。 “你是怎么知道的?” 问出口后,沈灵雨就开始了自行思考。可是她想了很多,都没有想到原因。 “如果他们都认得鬼王,就不会大费周章从李村开始查找你的下落。”说这话的时候,许砚一直在摆弄手机。 许砚对手机没有什么依赖感,他不玩游戏,在不需要的时候也不会登录社交账号。 所以沈灵雨凑过去问他:“酆城那边给你的消息?” 许砚转过头来,认真应了一声。 “胖警官的消息,有人查找你的下落,一路查到你的大学,拨打了学校的电话没有人接,于是就打电话到老城的警察局,以你长辈的身份询问你的下落。” 沈灵雨的脸色比吃了蟑螂还难看,查访她下落的人,无疑出自白家。她心里很是反感,“长辈”两个字更是将这种反感推到了极致。 她问他:“然后呢,怎样?白家人现在已经知道我在哪里了?” “没有,”许砚说,“被胖警官拦下了。他们这样问是不合法的,在法律意义上,你和荔城白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出生证明开在酆城的新城中心医院,户口直接挂在沈家。证明上你的父亲是姓白没错,可他是一个在长江以南长大的小学教师,在你出生之前,他要救一个学生,结果被火车撞成了重伤。你的父亲被送到医院抢救,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因为觉得对不起你的母亲,希望你母亲忘了他,开口要求生下来的孩子随她姓沈。” 沈灵雨满头雾水,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出生信息被编排得这么离奇又靠谱:“这些是谁编出来的?” “我,还有徐稚。”许砚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编排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对于我来说太容易不过。”他又说。 沈灵雨笑了一阵,知道白家人找她的请被胖警官压下去,安心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雨景,又和许砚研究起晚上酒店的餐食菜单。 可是就在那天晚上,沈灵雨收拾好准备睡觉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灵雨随意梳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对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和归属地后面“荔城”两个字愣了一会儿。 就在她发愣期间,许砚用一块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瞧见她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我来替你接。” 沈灵雨摇摇头,滑开了接听键。 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年老女人的声音:“喂,是沈灵雨吗?是不是我的孙女小雨?我是你的奶奶。” “我是沈灵雨,你是谁?”她本不想说话,和这种人说话是在凌辱她的舌头,可是对方这不要脸的说辞,又让她生出打断的欲望。 那边似乎被她毫不客气的话冲撞到了,沉默了片刻,才又说道:“我是奶奶,你没见过我,但是在你出生之后,我抱过你,你……” 鬼扯。 沈灵雨无声冷笑:“我没有奶奶。”再一次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你当然有奶奶,”那边咯咯笑起来,缓解了部分尴尬,“你不仅有奶奶,还有爷爷爸爸叔叔大伯,还有几个堂哥堂姐和姑姑呢!” 于是沈灵雨也笑出了声,只不过她的笑声中充斥着轻蔑和讽刺,听得人脸上生疼。 笑过了,她没再等那边说话,骂了句:“哪来的神经病!”就挂了电话。 她知道,那边还会打过来的,不管她挂多少次电话那边都会再次打来,以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目的达成之前,就算是气得要死,那边也会忍下来,和声细气与她说话。 果然,五分钟之后电话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沈灵雨并没有理会,她把手机调到了静音,任由手机屏幕因为来电闪烁不停,做了皮肤护理钻到被窝里,听着雨声,逐渐入梦。 第二天早上,当沈灵雨伴随着肚子咕噜噜叫的声音醒过来,收拾好了随手摸过手机,惊讶地发现手机里有三十七个未接来电。 白家人打的一定是一个很可怕的主意,不然也不至于那么着急找到她这个被遗弃的瞎子后代,又放下身段,在一夜之间打来那么多通电话,只盼着她多听他们说两句。 沈灵雨撇撇嘴,删掉了通话记录,才看见在通话记录的下面还收到了几条短信。 短信也是白家人发的,内容很感人,他们说白老爷子和白文贤出了车祸命在旦夕,他们后悔把她扔在北方不管,人之将死,白家父子想要见她最后一面。 白家人深知想要打动一个人,只有打感情牌是不够的,还要有利益驱使,于是在短信中,他们还承诺,如果她愿意到荔城来见白家父子最后一面,就把她带回到白家认祖归宗,分得白老爷子和白文贤给她的价值在两千万左右的遗产。 看这条短信时沈灵雨已经在酒店楼下吃早饭,读过那个数字时恰好在喝水,那个漂亮的数字,惹得她差点被口中的水呛死当场。 “两千万,”沈灵雨对着手机一通狂笑,一路小跑去找正在接果汁的许砚,“两千万,他们说白家父子死后给我两千万!” 许砚拿过手机看了,也笑了起来。两个人笑了一顿,惹得切水果的厨师时不时转头来看他们,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他们神经病。 “你猜,他们找我回去是想做什么?”沈灵雨咬着勺子问许砚。 许砚微微凝神,思索了一阵,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他没有直面回答沈灵雨的问题,只是告诉她:“你不能回去与白家人正面对上。” 沈灵雨点点头,心里对这种事也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只是那种感觉很模糊。她又问了一句:“他们让我回去一定是与白文贤和白老爷子的现状有关,可是让我回去有什么用呢?我很好奇这一点,在产生寻找我下落的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们是不知道我的眼睛特殊的。或许,在这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我是个瞎子,直到查询了我的下落,才惊讶地发现我的眼睛已经好了。最初,他们让我这个‘瞎子’来是想干什么?” 许砚沉默了好一阵,没有说话,显然他不大想把自己内心的推测告诉沈灵雨。沉默许久,他还是叹了一声,提示沈灵雨:“被困在白家的那一抹灵魂,是你的生母。” 沈灵雨一怔,随即笑得花枝乱颤。她笑得未免有些狠了,眼泪都笑出了眼角,肚子都被她笑痛了。 “他们又想打感情牌,利用我去控制我的妈妈,如果这一招管用,他们会想办法把我也拘在白家,那么我的妈妈就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老老实实呆在坛子里为白家招财,别再想什么复仇的事情。如果不好用,最先死的人就是被推在最前面的我。” 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白家人得了招财秘法的好处,哪怕有一丝希望都不肯轻易放弃。也不知他们多少人坐在一起,想到这个办法,把主意打到了早就被白家抛弃的瞎子孙女身上来,又让德高望重的老太太舍下那一张老脸来,左一次右一次给她打电话。 第二百二十三章:鬼扯 既然知道了白家人的算计,沈灵雨就不会如他们所愿自投罗网。许砚也不想让她去,如果自己跟她去白家人会有所戒备,如果自己不跟去,沈灵雨一个人未必能够防得住那些人的算计。 两个人谁也没有把白家的那些未接电话,和短信里的承诺当一回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白敬山打来了电话,对着许砚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白家人想让沈灵雨回去,替他们牵制住失控的二婶。” “这件事我知道,沈灵雨不会回去。” “为什么,”白敬山问,“凭借沈灵雨的手段,对付几个没有修为傍身的白家人不是易如反掌吗?” 许砚轻轻哼了一声:“沈灵雨手段固然高明,白家人的狡猾却在别处,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说完,听筒里传来了一阵没有半点愉悦成分在其中的笑声。 “我觉得你们还是直接去见他们更好,你们现在在荔城,白家人要查询沈灵雨的下落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即便你们有办法,也防不住所有人,只要有一个人把沈灵雨的信息透露给他们,他们很快就能查到沈灵雨的下落,然后他们就会很惊讶地发现,沈灵雨竟然已经到了荔城,到达时间就在白家出事前几天。 那么,他们猜到白家的事情都是你们搞出来的鬼,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敬山说这话时声音越发愉悦了,他说的这些都是对的,在这个时代,有钱有人脉的人家想要查一个人的下落,那再容易不过。 一旦白家人发现沈灵雨早就到了荔城,那他们一定会得意起来,不同于酆城的山高水远,在荔城他们想要压制沈灵雨,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如果他们愿意,还可以做出一些证据,证明沈灵雨是白家这段时间出事的罪魁祸首,把她扔到监狱里去熬鹰一样熬上一段时日,迫使她向白家屈服。 “听你这么说,我感觉事情真是糟透了。”许砚口中这样说着,他的语气保持着素有的平淡,神情也一样。 白敬山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从许砚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许砚大概能猜到白敬山在想些什么,那个看似阳光的少年一定在想,这姓许的为何如此自信?姓许的留了什么后招,还是说他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相信即使白家人杀上门来,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双方保持着沉默,能有两分钟的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白敬山显然是很好奇,许砚到底为什么这样自信。可是他没有问,许砚也不是一个会主动给人解答问题的人。 “白家人搜寻沈灵雨的下落,也会搜寻你的下落,他们要找你,你要如何阻拦,利用白老大吗?”许砚把话题重点转移到了白敬山身上。 白老大当然会想方设法阻拦白家人找到白敬山,至少最近几天是这样。白家现在除了老三和老大,怕是没有哪个人知道,白敬山已经“死”了。 害死儿子的白老大,会想尽办法遮掩自己与白敬山死亡之间的关系,他不会主动告诉家里人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死了,但是白敬山为何会死他解释不清楚,所以他会告诉白家人,白敬山有某件事急着去办,暂时不能去医院。 瞒过了这几天,当白家人因为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白敬山慌神的时候,他们会想到报警,或者用其他什么办法搜寻白敬山的下落到。 那时候,白老大心里做好了充分的情绪准备,就可以当着尸体绝望地向大家说,白敬山是和他分开之后惨遭毒手的。 “你们这两天先不要让老爷子醒过来。” 这件事中有两个变数,第一个变数就是老爷子,他对自己的这个孙子很满意,醒来之后见不到人,很可能催促家里人给孙子打电话,让孙子去医院看看自己。 白敬山一开口,便把这个变数抹掉了。 停顿了一会儿,白敬山又说:“你们也不想老爷子早点醒来吧,他要是醒了,一定会调动他那些人脉搜寻沈灵雨的下落,老爷子活了那么多年,人脉不知道比我们这些人要广多少。有他出手,恐怕今天晚饭你们要和白家人一起吃了。而且,他这个人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如果沈灵雨敢反抗,他一定会用沈灵雨最亲的人的安全作威胁。” “这点你可以放心,沈灵雨最亲的人轮不到他来威胁。” “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你,我自然相信老爷子没有那个手段,十个老爷子,也未必能玩得过一个你。” 白敬山又在笑,许砚却皱了皱眉,看来白敬山查过他在酆城的事情。 在咖啡馆见面时,白敬山的注意力都在沈灵雨身上,在医院里时虽然白敬山与他说话,说出来的话都是给沈灵雨听的。在白家时,白敬山也只把注意力放在沈灵雨身上,盼着她出手。 可是现在白敬山却在夸奖他的手段…… “我没有什么手段,只不过有一股与人玩命的力气。”许砚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 白敬山看起来和鬼王很熟,但又好像没那么熟,不知为何,鬼王没有把他的情况告诉白敬山。或许鬼王提过那么一次,但是白敬山的都注意力没有分给他一点点,所以要后来主动去查,才知道了他的情况。 “老爷子不会醒,白文贤暂时也不会醒。这点你可以放心,不过我很好奇一点——手里捏着证据的白老三,你打算把他放到哪一步棋里去。” “这个你不用管了,总的来说还是你们那边比较危险。” “不,”许砚否定了他的话,“我们在这边安全得很,白家再厉害,查到我们也的下落要是半个多月以后的事情。” 到这里,白敬山又不懂了,他忍住了没有问许砚,但一直到挂掉电话时,他的声音里还是带着那么一丝好奇和茫然。 许砚依旧没有主动给他解释。 这件事如果他不道破,白敬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原因。 在准备来到荔城时,许砚防患于未然,他们的航班飞的是荔城没有错,但到了这里,他们两个……准确地说是他们两个的身份信息,在下飞机那天,走上了与他们本身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如果白家人要查,会查到沈灵雨和他一起坐着船出了海,去往邻近的一个海岛度假。 住在这间酒店里的他们,用的是邱国安和他还俗后结婚妻子的身份信息,邱国安带着夫人前来办理好了入住手续离开,这个酒店楼层很高,住客很多,酒店里的人不可能记得每一个入住客人的样子,所以他和沈灵雨一直没有被怀疑。 在这个时候,许砚也没有料到意外来得会那么快,刚挂掉白敬山的电话,又接到了刚才出去买水果的沈灵雨的电话。 这通电话令他眉头皱了又皱,思量许久,简单说了几句,才把电话挂断,等着沈灵雨回来。 沈灵雨会给他打电话,是因为这次出门被一个人缠上了,非要跟着她回来见他一面。 看见白文举跟着沈灵雨走进门来,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袭上许砚心头。 这种感觉,白文举自然察觉不到,他很激动能够再次遇到许砚,大步上前来握住许砚的手,客套话说了又说,才奔主题:“这位大师,上一次我在公园偶尔听见你们之间的谈话,你对招财密坛很了解吧,请务必救我们一命,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都快要被鬼害死了!” 许砚微微一笑,没有多说话。他在想一件事:白家人已经知道了沈灵雨在酆城念书,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沈灵雨现在长得什么样子? 许砚表面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妥,只是微微收敛了笑容,告诉白老三:“招财密坛的事情,我的确能解决。” 不等白老三脸上笑容完全展开,他又补了一句:“但是我实在是不想再碰这种案子了,实在危险。” 于是白老三又笑不出来了,许砚摆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眼睛眯着让人闹不清楚他在看些什么,却在认真打量白老三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我们家里的人封了不少他们愿意拿全家人的命去赌独一笔财富或许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不会被女鬼报复。 许砚眼睛轻轻一转,依旧装作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口中随意道:“那这件事情我就更不能参与了,你们家里人都愿意这样,我去把招财的密坛拆了,你确定你们家里的人不会拆了我?” 眼看白老三要急,要和他解释,他又假装没看到,轻飘飘两句话把白老三嘴里的话堵回去:“既然你们家人那么自信,我想他们有自己的应对方法,并且相信用那个方法可以躲过恶鬼的报复。你也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他们当然是有应对方法,”白老三这就坐不住了,从沙发上跳起来,对许砚说,“他们的应对方法,是把女鬼唯一的孩子骗到家里来,用那孩子拴住女鬼。我觉得这种方法是鬼扯,那鬼到最后已经六亲不认了,找个十几年没有见面的孩子出来有什么用?那么多年没见,会剩多少感情存在?” 第二百二十四章:偷偷摸摸 这一次让白文举说对了,如果沈琳变成恶鬼复仇,把沈灵雨推到她面前去,真的不会起什么作用。 那样做的结果无非是多死一个人。只是白家人不在乎这些,沈灵雨挡在最前面,反倒会给他们带来逃生的希望。 这让许砚心里很不爽,白文举还在絮絮叨叨,许砚抬起头来,不轻不重地打断了他:“招财密坛只能让将它建立起来的人平步青云,听你的说法,这密坛不是你建起来的?” 白文举正因为自己的话头被打断有些不开心,听到许砚这样问,心里又换了一种郁闷的方式:“不是,当然不是。” 神情沮丧的片刻,又稍稍有些恢复:“我没有得到密坛的好处,那是不是说女鬼要报复,也报复不到我的头上来?” 许砚凝视着他,久久的,最后摇了摇头。 “这种东西本就是拿一家人的命去搏的。”许砚的声音如同青烟飘散在这夏天的炎热之中。 外面的天沉下来,乌云密布,一丝风都没有,压得人心头发闷。 房间里的空调出了点问题,沈灵雨对着空调按了半天的遥控器都没有什么反应,只好打电话到前台报修。 许砚和沈灵雨倒没什么,白文举这会儿可遭了罪,人到中年总是难免发福,他又不是个勤于锻炼的人,身上的肉多了些,就扛不住热。 脑门上,脸上的汗珠用手帕擦了又擦,白文举索性把心里那种烦躁就发泄出来,恨恨地叹了一声:“说这些也不怕你们笑话,在白家,我是最不受欢迎的一个。大哥二哥都比我强,只有我是个没出息的,建立招财密坛的事情自然不会同我商量。他们知道这密坛的好处,想必也是不肯把这份好处匀给我的,如果可以,他们连我这个弟弟都不会认……”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大概是在回忆以前自己受过的那些歧视。 许砚坐在一旁,默默等他从回忆中抽离。 沈灵雨又在摆弄遥控器,口中嘟囔:“怎么修空调的人还不来?” 过了好一会儿,白文举的眼睛才又明亮起来,他说:“我也不想和他们争些什么,有些东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我的确是没有做生意方面的天赋。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出息,这辈子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这些年我总是感激老爷子把我们留在白家的大宅子里,他说一家人总要在一起才像样,我也知道如果真的分家,凭我的能耐,出去之后只能带老婆孩子住一所逼仄的房子,和我见过的贫苦人家一样,坐公交车都舍不得钱…… 没有想到我的命已经被人抵押到了阎王那里,我还傻呵呵把他们当成我的亲人!” 凭空惊起一声雷,这道雷离他们很近,随之而来的闪电在一瞬间,把整间屋子照得过分明亮。 待到光度降回去,有一阵闷闷的雷声从远方传来。 “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呢,”沈灵雨放下手里摆弄的空调遥控器,劝慰道,“都说长兄如父,就算是你家老爷子一时想岔了,你哥哥也不该把你往火坑里推啊,好歹是亲兄弟啊!” 沈灵雨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白文举心中的压抑感更重了。 “亲兄弟?那值几个钱呀,别说是弟弟,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儿子舍了也可以!” “什么?儿子舍了?您这话未免夸张了些……” 白文举扭过头,看到沈灵雨脸上微微的惊讶和不信,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口中念叨:“小姑娘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有多可怕。” 说着话,从衣袋中摸出一只手机,很快,在白家客厅里录下的那一段声音就从他的手机中被放出来。 许砚没有什么反应,沈灵雨也早知道了一切,偏要摆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脸上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大骂了几遍白老大还不如个畜生,才气呼呼走过来。 她拉着许砚的手,说:“这事儿咱们得管一管!” 许砚看着她,眼角浮起一丝暖意,温柔地问她:“你说管,那咱们就管一管。只是,白家除了咱们眼前的这位都是一条心的,这件事要怎么管?” 沈灵雨似乎被许砚的问题难倒了,回过头来朝满脸开心的白文举眨眨眼。 她的脸上只有无奈和茫然,看得白文举微微一叹——真是个有正义感的天真小姑娘。 但是他想错了,他很快就发现这一点,她转过头来说了一句话:“你家老爷子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大哥的孩子吗?” 白文举心中一喜,但很快这份喜悦又被压下去。 他知道沈灵雨说这话什么意思,如果老爷子知道老大为了保命舍掉了自己的儿子,一定会心生厌恶,家里其他人也会担心自己有被老大出卖那一天,但是…… “我不能把这份录音在老爷子面前放出来,老爷子在医院里昏迷着,等他醒过来,也许什么都凉了。” 沈灵雨心里说,这白文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的父亲年岁已高,这会儿昏迷在医院里,他想的却是在老爷子醒来后把录音放出来,完全不顾老爷子的身体和心理状况,也不会考虑老爷子想听到这份录音后会不会气得直接丢了性命! “我们可以让老爷子醒过来,只要你带我们去医院。”许砚说。 白文举有些迟疑,下意识咽口水,被喉咙传来的干痛感闹得整张脸皱起来。 沈灵雨笑嘻嘻的,倒了一杯凉白开给他,还说:“年轻不代表还没有实力,若不信,我可以给你露一手。” 听到这话,白文举端起手里纸杯抿了一口水,认真望着沈灵雨,沈灵雨一直保持着微笑,手上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皱着眉笑笑:“小姑娘你打趣我。” 沈灵雨依旧笑着,看着他的手,仿佛他手上有一朵花。 白文举的手里当然没有花,只有盛满水的纸杯。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下去,就看见自己手里的纸杯,纸杯竖起大大的冰块,握得久了,手里还有些凉。 “这……” 白文举的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来的时候背是驼着的,状态差得就像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的病人。离开的时候却是精神抖擞,膝盖抬得很高,透露高高昂起,就像一只刚打了胜仗的公鸡! 见他的身影从电梯里消失,沈灵雨才回到房间,打开了空调。 “真顺利呀!”她说。 “没想到白文举这步棋那么好用,我在外面看见他焦头烂额的样子便凑过去假装路过,他一见到我就两眼发亮,一把拉住我的衣袖,非要我带他来见你一面!” “白家人都是自私的,不彻底打破在他心中白老大和白老爷子的高大形象,他是舍不得把他们都放弃,自己逃命的。”许砚说。 沈灵雨撇撇嘴:“再舍不得,最后不也舍得了?如果没有那样的想法,又怎么会问出‘没有得到好处的人,是不是不会被女鬼报复’这样的话?” 许砚点点头:“我们只是推他一把。” 荔城的雨一下就是半天的时间,雨过之后又是令人心烦的闷热感。 沈灵雨和许砚出门置办了一些化装所需物品,两个人打扮了一通再出门,外貌与自己本来的样子只有五六分的相似了,看上去人至少有三十岁。 白文举的车子已经在门口等他们,黑色的宾利在接到人后没入夜色之中,一路朝医院飞驰。 白文举已经安排好了医院里的一切,他们今天晚上来要做的就是唤醒老爷子。为了不被阻止,他主动要求今天晚上留在这里看护老爷子,把其他白家人都支走了。 沈灵雨和许砚站在走廊拐角,目送着白家老太太和沈灵雨名义上的另一个堂哥离开,白文举出得门来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才朝他们招招手。 沈灵雨在心中已经发笑了,白文举完全不用这样防范,唤醒白老爷子对别人来说或许有些困难,但对她来说真是易如反掌,她只要掐两个手势,老爷子便会醒过来,还有谁会比她更了解自己施展的咒术? 沈灵雨只在心里那样想一想,面上依旧配合着,做出严谨防范的样子。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堆符咒,捏在手中摇晃几下,口中念念有词,而后飞速将这些符咒贴了白老爷子一身。 在门口望风的白文举偶尔回过头来看一眼,见到白老爷子那一身符咒不由愣了愣,这会儿他才发现,施展符咒的人是沈灵雨。 “懂玄术的人不是你吗?”白文举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许砚。他显然并不知道,在酒店里时自己水杯里那一块冰到底是谁搞出来的。 许砚笑肉不笑,道:“这种级别的唤醒术,她可以做得很好,怎么,你不信吗?” 白老三头上的汗就下来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不信都要信呀!反正只是念念咒,又不是在老爷子身上扎针挖洞,让她试试又有什么! 他不认为眼前这个小丫头有什么本事,但很快他就感觉脸被自己的大巴掌打得生疼——躺在床上好几天没有声息的老爷子,居然醒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父亲眼中的嫌弃 老爷子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灵雨,沈灵雨看过去,目光交汇之间,她差点没能掩饰住自己眼中的厌恶,微微眯起眼睛,将它们小心藏到深深的眼底。 老爷子干枯通红的一双眼睛含着警惕慢慢转了两圈,费力张开嘴问道:“你是谁?” 这正是假装孝子的好时候,白文举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冲上来,眼圈通红,握住老爷子的手,哽咽道:“爸,你终于醒了!” 老爷子并没有理会他,一双发红浑浊的眼睛往回转了两圈,视线重新落在沈灵雨身上。 “是这位大师唤醒了您,”白文举依然不放过邀功的机会,“我听说两位大师很厉害,就请了他们来……” 病床上躺着的老爷子慢慢点头,长长舒出一口气,紧接着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白文举本想说些什么,看见自己的父亲闭上眼睛,只好把那些话都咽回去,他悻悻的,有些尴尬,因为他的父亲分明已经看见他要开口说话,可还是把眼睛闭上了——当着两个陌生人的面。 停了片刻,老爷子又睁开眼睛示意白文举扶自己坐起来,白文举赶紧上前去替他调整床头高度。 老爷子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朝许砚和沈灵雨点点头:“多谢两位出手相救,不然,我这个老头子可能就要睡死在梦中了!” 沈灵雨走过去和许砚站在一起,两个人微笑着,朝老爷子点点头,客套了一通。 老爷子的精神显然不是很好,沈灵雨比谁都清楚原因。 白家老爷子的躯壳这几天只是安静躺在病床上,可是在梦中,他的灵魂一直没有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在梦中不断追杀他的沈琳就会把他抓在手里,折磨致死。 人都有求生的欲望,白老爷子也不例外,他在梦中不断逃跑,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直到刚才,他在梦境之中看见一道光,一见到那光,他就知道自己的活路来了,紧跟着白光向前跑,然后就醒了过来…… 这会儿他要是还有足够精力,应付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反而是不正常了。 “是老夫怠慢了,还不知两位高姓大名,师从何处?” 许砚和沈灵雨早已准备好说辞,他们来自于北方的一个小城市许砚恶趣味突生,自称名叫徐翊,沈灵雨顺着他的恶趣味,自称名叫林淑文。 两个人宣称是师兄妹。 他们在来之前有吃药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沧桑一些,这会儿与老爷子正常交谈,也不至于让他觉得他们的声音比外貌年轻很多。 以往面对外人时,都是沈灵雨说话最多,许砚一向不是一个喜欢与陌生人说废话的人,可今天他已经与这床上的老头子说出了近一年来废话的总和。 因为沈灵雨对白家人有一种蔓延到生理的厌恶,说话太多难保不会露馅。 还好,在许砚也要忍不住的前一刻,老爷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他要请他们帮忙解决白家现在最大的困难,在那之前,他想让许砚和沈灵雨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沉默许久的白文举逮到这个机会,赶紧表现起来,口中不住向老爷子说明,他请来的这两位大师的确是很厉害的,能在瞬间把杯子里的水变成冰! 白文举仍旧对在酒店里见识到的凝水成冰术念念不忘,回忆起手中曾经出现的那抹冰凉,人就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难免有些大,表情也有些夸张,他只顾着形容自己所见,没有留意到父亲脸上已经挂上了不耐烦和厌恶。 沈灵雨在一旁看着,心中一片冷然。 白老三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活得像个小丑,怎样表现都是错的,即使救了自己父亲的命,也换不来一个正眼相看。 以白老爷子对她母亲沈琳的厌恶,就算当初没有徐稚出手算计的那一遭,后来她过得也难免憋屈,在这样一个爷爷的面前,呼吸都是错的。 想要讨好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灵雨在心中把这老爷子骂得是一文不值,脸上却丝毫不表现出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出世之人的气派。 白老三不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脸上已经堆积成山的不耐烦,口中依旧念叨着自己手中持续很久的冰凉,和杯子里冰块尖锐的形状。 终于老爷子不耐烦地开口打断了他,却向沈灵雨和许砚道:“不是我怀疑二位的能力只是白家的事情实在是复杂,所以……请二位谅解。” 说着白老爷子又露出很慈祥的笑容,这种笑容,不知道他练过多少遍,沈灵雨能够看得出,这一笑与方才那一笑,眼角和嘴角弯起的弧度相差无几。 白文举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尴尬,也不再说什么,怯生生退到一旁去垂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样的他让沈灵雨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不得不假装没有看到,她知道现在上去拆穿,反而会使白文举心生怨恨。 沈灵雨也不想说那么多废话,抬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串葡萄,用伪装后沙哑的声音说道:“这串葡萄真不错。” 老爷子顺着她的手势望过去,确实看到床头柜上的那串葡萄,但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为什么把话头儿引到那串葡萄上,再转过身,却见女人已经退出了好几步去,距离病床更远了些。 这女人想要干什么? 白老爷子微微拧起眉头,眼睛直勾勾盯着化名为林淑文的沈灵雨。 忽然,沈灵雨从背后拿出一串葡萄来,把这串葡萄看了两遍,摇摇头:“烂掉了好几枚,真是可惜,不能吃了。” 白老爷子冷冷看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忽然,他做出恍惚的表情,转过头去再看床头柜,只见床头柜上的一整串葡萄只剩下了一粒! 沈灵雨就像是没看见他脸上的惊讶,笑呵呵摆弄着自己手里的葡萄,待到老爷子再看过来,沈灵雨手中的葡萄只剩下了一粒。 “我只要这一粒好了。”她说。 说着话,随意把葡萄塞进嘴里吃掉。 白老爷子再看床头柜,又见那串葡萄老老实实摆在那里,就好像从来没被拿走过。 这位老爷子明显不像他的小儿子那样,容易相信别人……他拧起眉头,用一双浑浊发红的老眼在沈灵雨身上、许砚身上和床头柜之间看过几个来回,确认沈灵雨没有机会把葡萄换来换去,这才朗声大笑,高声赞叹:“神通!真是好神通!” 就在老爷子扬起脖子哈哈大笑的时候,许砚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怔了一会儿,又把手机塞回去,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老爷子笑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眼神迷离起来,白文举发现自己的父亲不对时,老爷子已经歪着脖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白文举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呼了一声:“老爷子死——”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还好说到一半,他又把话头止住,硬生生转变为:“怎么又睡了?” 许砚上前一步,笑呵呵告诉他这是很正常的,因为老爷子年纪大了,这两天又被女鬼迷了心智,灵魂难免脆弱,醒来之后又大笑一场心神激动,这会儿已经累了,只要睡上一觉就好。 许砚的话白文举相信了,可是这一觉老爷子并没有睡好。 这一觉里,老爷子梦见了自己的孙子白敬山,白敬山是他的长子长孙,因此他在这孩子身上花费的精力和付出的爱最多,他总盼着白敬山能有美好的未来,带回一个门当户对贤惠优雅的孙媳妇。 可是这一会儿在梦里,他看见自己的孙子七窍流血,带着哭腔告诉他,自己已经死了,让他务必给自己报仇! 这场噩梦做得老爷子汗流浃背,待到猛然醒来时,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他望向窗外,发现天已经大亮。 他睡了一夜,老三请来的两位大师自然不会一直在这里等他,主动留在这里陪夜的老三现在睡得比他还香,倚在床边,口水顺着半张开的嘴巴一点点流出来。 白文举这副样子让老爷子看得心里发烦,老爷子也不客气,伸出手来在他肩头猛然一推,惊得他当场跳起来,又把老爷子自己吓了一跳! 惊吓过后便是恼火,白老爷子看白文举是左看右看都不顺眼,看不顺眼,索性就不看了,把头扭到一边,压着脸上的不耐烦问他:“我的大孙子呢?我醒了,敬山怎么不来看看我?” 白文举没想到老爷子会忽然提起白敬山,他早就想把白老大做的那些事情在老爷子面前抖露出来,可这会儿他心里丝毫没有准备,老爷子这一问把他问蒙了。 心里正组织措辞,老爷子那边看他更不顺眼了。 “我让你把敬山找来,有那么为难吗?你在那里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点给他打电话,让他来看我!" 第二百二十六章:离心 白文举心里真是一千个一万个的憋屈,又不是他不让白敬山来看老爷子的,这会儿白敬山就是想来也来不了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他! 门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七八个人推门闯进来,七嘴八舌欢呼老爷子醒了,见到老爷子满脸怒意,又有几个把矛头转移到白文举的身上,口中责怪他不该在老爷子一醒来就说混账话气人! 其中白老大跳得最欢,口中义正言辞,指责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是忤逆不孝,是个混蛋! 如果说,刚才白老爷子的话像一把钻头钻到了白文举的神经,现在白老大说的这些就是往火山上扔了个炸弹,把白文举所有的理智都炸毁,白文举火气噌噌上涨,恨不能一把火烧死这个拿手指头指着自己鼻尖责骂的人。 他左右看看,所有人都用责备的目光盯着他,就像是看见跳到饭桌上的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眼中尽是厌恶之色。 这是凭什么?凭什么什么都要他受着,在这件事情上他什么都没有做,气到老爷子的是白老大,为什么被指责的反而是他? 这些年,白家人已经习惯把所有的黑锅都丢在他头上了,可是今天他要翻身做主人,昂首挺胸,把压得自己喘不过来气的黑锅狠狠甩下去,还给他白老大!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用轻蔑的目光看向正在指责自己的白老大。 口中教训人的词儿,不断往外蹦的白老大瞬间被噎住,要知道这老三混蛋归混蛋,从来不敢忤逆犯上……长兄如父,大哥出言教训了,他就得唯唯诺诺,低下头去积极认错,从来都不敢像今天这样用轻蔑的目光看回来。 白文举笑问:“大哥,你怎么连话都不问一句,上来就骂我呢?你怎么不问问,老爷子为什么发脾气?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来告诉你,老爷子想见他的大孙子了……” “大孙子”三个字被白文举用嘲讽的语气拉长了语调说出来,这让白老大停在空中的手指顿了顿,几乎失去维持原状的力气。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白老大差点把这个疑问写在脸上。 果然,事情正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当白老大看见属于自己的手机从白文举的衣兜里摸出来,脸上煞白一片,就像是即将死去的重病患者,想要挣扎,却没有与死神对抗的气力。 老三没有客气,调出了那一则录音,又很“好心”地调至最大声,把录音当着众人的面放出来。 他得意洋洋环顾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对面狼狈不堪的大哥身上,他看出大哥有上来抢夺手机的意思,但终究是没能鼓起勇气动手。 “混账——”身后一声怒吼,惊得他把手里的手机甩了出去! 是老爷子的怒吼! 他僵硬着脖子,转回头来,看见床上的老爷子双目赤红一片,表情很是狰狞,咬着牙仿佛要吃人——他被这样的老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让自己远离怒火范围,可是老爷子怒火烧得太盛,把整间病房都罩进去,哪还有他可以藏身的位置? 白文举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怯懦,这件事情与自己无关,老爷子的怒火明显是冲着老大去的,如果说敬山被老大出卖死掉了还不足以唤起老爷子的怒火,那么前面的那一段向女鬼求饶,把黑锅丢在老爷子和老二的头上,并附和着女鬼说老爷子和白文贤该死的话,总该能够激起老爷子的愤怒。 老爷子应该很失望吧,放在心尖上骄傲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可惜白文举有些天真,这么多年依然猜不到老爷子的心思,只听得老爷子怒吼一声:“老大,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真是我的好儿子!” 说着大骂了老大一通,责令立即出去把白敬山找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转过头来,怒火却又冲着他来了:“老三,你也是个好样的,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城府。呵,我年纪大了,眼睛难免有些花……” “那不是我,老大他自己——” “够了!”老爷子又怒喝一声,把他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真是憋屈透了,就这样,老爷子也要责骂他一通,好像家里不管谁犯错,最后挨骂的都得是他。 白家不是他的家——这个想法忽然涌上心头,浮上来之后就再也按不下去了。 那一头老爷子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道:“家里出了这么多乱子都是因为沈琳的鬼魂作祟,要赶紧把她处理掉才行,老三。” 老爷子叫了一声,见白文举依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满之色又一次浮上面颊。 “老三!”老爷子又喊一声。 这一次白文举听到了,抬起头来对上老爷子不耐烦的眼神。 “你联系一下刚认识的那两位大师,请他们到家里去,除掉邪祟!” 白文举心里千万个不满,听到老爷子吩咐,却是下意识应了一声,拿着自己的手机小跑出去,在拨号盘上输入了沈灵雨到荔城之后新买的手机号。 白文举的无奈顺着话筒传到了另一头,在电话拨出的十分钟前,沈灵雨还坐在一家小饭馆的窗户前,借蓝色窗帘遮住自己的面庞向外窥视。 她在跟踪白敬山,昨天晚上白敬山扮鬼吓完老爷子离开,走出医院大门,沈灵雨就悄悄跟上了。 到现在,她已经跟踪了半上午,也没见白敬山哪里不对。 她最期待的白敬山露出狐狸尾巴,暴露自己与鬼王的邪恶勾当,却一直没有出现。 半上午的时间或许短了一点,可那也只是对于时间本身来说,对于现在的白敬山,半上午的时间实在不算是短了,他已经主动暴露了自己“死亡”的事实,白家很快就会派人出来找寻他尸体的下落,到那个时候行动处处受限,再想做点什么是很难的。 沈灵雨盼着他有所动,他偏偏没有动,郊游一样四处游玩,直到中午才躲到咖啡馆里,翘着二郎腿打了个电话。 她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距离太远玻璃反光,她也无法通过他的唇形看出他说了些什么,可她还是很快就知道那通电话打给了谁——许砚打电话过来,告诉她:“白敬山让我们去一间咖啡馆里找他。” 在等待许砚来临的过程中,沈灵雨接到了白文举的电话。 她不能出现在白家所有人的面前,即使易容,她的脸依旧与以前有那么几分相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砚没有学过易容,她的手艺也不怎么样,改变幅度大了,反而会因为修饰得太假增加暴露的可能。 当白老三向她讨要一个制住沈琳灵魂的方法,自己好向老爷子交差,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那只恶鬼因为仇恨杀人,她的心中最恨的应该是本该与她最亲近的人,只要用她生前最亲近人的心头血祭典,再加上符咒压制和念经超度,她很快就会魂归六道,不再与你家纠缠。” “与二嫂最亲近的人,那不就是二哥吗?这个不行,这个方法一定不行,心头血取了人还能活吗?老爷子不可能同意的,老爷子最喜欢的儿子就是白文贤!他——” “不一定要是丈夫的心头血,如果女鬼有孩子,刺破心脏献祭了也可以。”沈灵雨依然以一种出世之人的高深气派,慢悠悠打断了白文举的话。 于是那边的白文举陷入沉默,沈灵雨在这一头无声冷笑,她知道,很快白家人就会再次打电话来,威逼利诱哄她回去送死。 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点白文举一下,不然以那家伙的怂包性子,八成不能如自己预期,把白家搞得更乱一些。 “你要知道,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方才我掐指一算,三天之后的正午是替你们解决麻烦的最好时辰,错过这一次就要等到两个月之后了。所以,你们要赶紧决定好,到底是用女鬼丈夫献祭还是用女鬼的孩子献祭。” 沈灵雨也不多啰嗦,说完了这些就把电话挂断,她知道那边很快就会乱起来。 如果白敬山使出苦肉计录下的那些话,不足以让白家父子离心,那么刚才她提出的主意,只要白老三回去当着众人的面说了,纵使白老爷子再疼爱自己的二儿子,也架不住其他惜命的人言语纠缠甚至是争执,白家所谓的团结,今日注定要垮掉的! 沈灵雨看见窗外有高高的身影慢慢走过,赶紧招呼服务生结帐走,跑出去会合之后往白敬山所在的咖啡馆去。 在他们和白敬山例行客套的时候,沈灵雨的手机响起来,她只看了一眼就推到一边,当白敬山问起,她把手机屏幕往他那边一转,白敬山见到熟悉的号码,一再追问沈灵雨,她把自己提出的那个办法讲了出来,惹得白敬山冷笑不停。 “你这个主意真是毒,白家再有能耐,三天之内也没办法把你抓到。到那个时候被献祭的人无论如何都得是白文贤了,老爷子护他不住,到最后大概也会安慰自己:反正老二已经变成这样,不大可能再醒过来,就让他为白家人做最后一件事。” 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沈灵雨,她呵呵一笑:“这种场面白文贤不醒怎么可以,他一定要醒,醒来了才会更热闹!” 白敬山怔了怔,竖起大拇指哈哈大笑:“你还真是毒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陈年老醋 白家很快就乱起来了,正如沈灵雨预料的那样,他们不断给沈灵雨打电话,她被电话铃吵得发烦,把白家所有的手机号都拉入黑名单。再后来,白家人使用了网络模拟号码,继续给她打电话,她只好干脆把酆城的那张sim卡设置关机,只用到荔城后新买的号作联系用。 第一天晚上,白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家脸上就都变了颜色。他们联系不上沈灵雨,又没有办法在那么短时间内把她找出来,气恼地咒骂了一番,又无可奈何。 偏偏这个时候,老爷子又昏睡了过去,医生来查过说老爷子是动了气,情绪大幅度波动总会对身体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给开了药睡上一整天就好了。 也因为老爷子的昏睡,其他人坐在一起探讨起接下来的对策,顺利了许多。 一屋子十几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菜色,有的甚至挂起了浓浓的黑眼圈,这几天晚上他们都没能睡好,因为家里闹鬼不断。 白敬山“死掉”的那天晚上,他们一回到家就发现依旧昏睡在玄关台阶上的孙大师。 据白文举讲,孙大师当时一进门就摔在这里晕了过去,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依旧在这里直挺挺的,活像条胖鱼干。 众人把白大师扔到与白家有私交的一家私人医院里去,以为这样事情就过去了,对着被白老大撞破的窗户玻璃唏嘘了一阵,换上新玻璃,各自收拾着回屋睡去了。 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当天夜里每一个人都做了噩梦,他们梦见自己变成了沈琳,在沙漠里冒着生命危险救出白文贤,然后与他结婚,饱受白家人唾弃,与白文贤风雨同舟,却因为生下个天生眼盲的女儿被他抛弃…… 睡梦之中的他们很累,因为在梦中他们是沈琳,他们跟随沈琳的脚步抱着孩子东奔西走,腿部发胀手臂酸痛,可是因为生活艰苦不能停下来。 他们一直这样奔波着,终于跌下十几米高的深坑,折断脖颈死掉,死之前看到白文贤站在深坑的边缘,脸上带着阴狠的笑…… 然后他们变成沈灵雨,站在学校操场的一角,有一群孩子围上来指着鼻子骂:“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是丧门星,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意识不到哪里不对,在梦中,他们以为自己就是沈灵雨。 捂着耳朵躲到图书馆里,一进门,却又见到一只整颗脑袋都烂得生了蛆的鬼魂迎面扑来…… 鬼魂的面部在眼前不断放大,上面里出外进的蛆虫在那之后,成了很多白家人心中的噩梦。 第二天醒来,大家都没有提及这个梦。直到后来知道老大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这个噩梦才被拿出来说了,然后大家才发现,所有人都做了这个诡异的梦。 后来几天他们总会做这个梦,一闭上眼睛,他们就会变成沈琳,被白文贤一把推下深坑。 更可怕的是,即使是在中午小憩时梦见这一段,心中还是不自觉涌起恐惧和恨意。 这种感情从睡梦中被带到现实,他们往往要花上大概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彻底醒悟过来,对白文贤的恨意不该有,被推下深坑的人是沈琳,而不是他们。 也不用担心出门处处被鬼追杀,他们不是沈灵雨。 可是……再一想,沈灵雨被鬼魂追杀那么惨,她的过去不就是他们不久的未来吗?! 噩梦再这样做下去,就算沈琳不来报仇,他们也要疯了呀! 在一片恼火和焦躁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沈琳的女儿找不到,她的丈夫不还在这里吗?” 这话换在以往,谁也不敢这么说,但眼下不同了,大家的命都系在一条绳子上。如果牺牲了白文贤,可以救活一大家子人的命,那么他应当主动献身。 更何况白文贤在依旧昏睡着,生命迹象微弱,全靠每天注射营养液吊着一条命,连医生都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病什么时候会醒,他这样在床上躺到老,还不如来个痛快! 大家越说越激动,越讲越觉得这件事情可行。 他们打听到酆城那边出了些乱子,沈灵雨念的那所大学已经停课许久,就算是现在飞过去也难找到她,妄提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把她抓回来——干脆就把白文贤舍掉,他在白家这些年占了那么多的资源,仗着老爷子的偏爱和大学生身份,什么好处都让他得了,总不该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不肯为大家牺牲!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老爷子,老爷子在家里一向是说一不二,如果他舍不得自己的儿子,那么这件事情就玄了。 还好老爷子昏睡着,不会跳起来用拐杖打他们……不如,就让他一直睡下去吧! 毒蛇盘踞的心底沉睡多年,此刻终于苏醒过来,抬起头张开嘴,露出毒牙。 荔城的夏天太阳能够毒死人。 沈灵雨跟随许砚进了一家冷饮店,冰淇淋还没端上来,她先冰淇淋一步化在了椅子上。 “好热啊,好热。”沈灵雨低声哼哼着,只有许砚这样听力极佳的人,才能听清她在念叨些什么。 许砚在偷笑,沈灵雨知道,但她没有力气去与许砚争论。 她偷偷瞄了许砚一眼,怀疑他对自己的包容几乎是无限度的,只要别像之前那样冲动伤害了自己,他就不会对她说出一句重话。 在对付白家这件事情上她有些冲动,如果现在坐在对面的不是许砚而是其他什么人,那她很有可能被指责心肠太狠手段太毒,她不该考验人性——人性是最经不得考验的。 白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参与害死沈琳,她应当手下留情。 可是许砚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指责的字眼都没有。 沈灵雨有些茫然,眼睛盯着许砚就此放了空,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醒过来,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只冰淇淋,而许砚正默默看着她。 “许砚,你当初为什么讨厌苏弥月?” 话脱口而出,沈灵雨反应过来,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问的是什么烂话?怎么搞得像是她吃了什么陈年老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许砚讨厌苏弥月的原因很重要吗? 懊恼之余,她还是有些好奇,一直解读出来许砚讨厌苏弥月的原因,是苏弥月太残忍太霸道,野心极大,与许砚三观不合。 这会儿她忽然意识到,许砚醒来之后这段日子,她表现得未免有些霸道,来到荔城之后,对白家人出手又近乎毒辣。 她也有点怕自己走上苏弥月的老路,被许砚讨厌,然后有一天他们的感情就走到了尽头,所以表面装作并不在意答案,问完就埋头吃冰淇淋,心中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 “我并不介意你问我和苏弥月的事情,有问题可以大胆问,在我面前不需要装得这么辛苦。” 装得辛苦?有吗? 她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许砚伸出手虚指她嘴边:“餐巾纸被你吃掉了一个角。” “……” “所以,你为什么讨厌苏弥月?”沈灵雨拿餐巾纸用力把嘴角的纸屑擦去,口中依然问道。 “我是很讨厌她。”许砚笑着回答。 沈灵雨停住擦嘴的动作期待着下文,等了几分钟都没见许砚有说下去的意思。 “所以呢?”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催问。 “所以,”许砚摊手,“讨厌她。” “你……” 沈灵雨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被自己蠢到了,居然真就相信许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给她听! 她撇撇嘴,心里忽然多了一份不爽,难道许砚当初还和苏弥月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导致他们彼此厌弃? 她很想知道当初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如果不能提前知晓防范,她说不准哪天也一脚迈进去,走上了同样的路。 想到这些,沈灵雨沉默下来,默默吃着冰淇淋好半天再没说话。 许砚不是心粗的人,他几乎立即就注意到沈灵雨情绪不对,印象里她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吃醋,一吃就吃了一坛久到要变质的陈年老醋。 许砚很想笑,他知道现在笑是不对的,可还是没有忍住,掩着嘴笑出了眼泪。 好不容易收敛干净的笑声,再抬眼去看,果然撞进了沈灵雨满眼的阴沉,那张漂亮的脸上随时都要打雷下雨,许砚知道,如果现在不把她哄好,他面临的狂风暴雨,将比荔城的暴雨更加猛烈! “其实真的没什么,”他赶忙正色道,“有的时候讨厌一个人,不需要那么具体的理由,她自视烛瞳转世姿态甚高,处事总是少了几分人味儿,性子中又有那么几分天生带来的残忍。我不喜欢她那种性子,她也讨厌我的追求,仅此而已,我和她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不能对你说的事情。” 沈灵雨依然绷着脸,许砚却暗暗放松下来,他知道她就快要忍不住笑了。 这个小丫头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么简单,喜怒哀乐几乎都要挂在脸上,又特别好哄,自己说什么她都信。 还好,他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第二百二十八章:嘀咕 白家的热闹才刚开始。 白老爷子昏睡过去两天都没有醒来,生命迹象越来越弱,大有撒手人寰的趋势,一群人哭闹了一通,把老爷子转到荔城最贵的私人医院里去。 但对于白文贤,他们就没有那么好心了,把他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医院里,一个留下照顾的都没有。 沈灵雨对这些并不知情,她和许砚换了一家宾馆居住,以防白老三忽然变卦,带着白家人上门来找麻烦。 同时她在头疼另一件事:白敬山承认自己与鬼王密谋过一些事情,他表示愿意告诉她详情,但绝对不是现在。 说完那些话时,白敬山脸上带着一抹安慰,可是她并没有感觉到安慰,反而心里更没有底了——白敬山到底在图谋些什么,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又要吊着他们的胃口? 沈灵雨希望在这边糟心的事情赶快结束,她每天都要和外婆视频一段时间,屏幕另一端的外婆总是神采奕奕,她假装看不出,外婆是在强撑着装出一副让人放心的样子。直到那天,外婆终于撑不住了,不是因为身体出了状况,而是因为白家人打过去的电话。 知道打电话的人来自于白家之后,灰叔一把抢过电话去,示意情绪有些激动的外婆镇定一点,自己则是把白家人大骂了一通,拉黑了白家的号码,又赶紧给徐公子去了一通电话,拜托他请人来给老太太看病。 当然,白家人找到外婆这一节,是沈灵雨从许砚那里知道的,而许砚是从徐公子那里知道的。 那天外婆没有和她进行视频通话,第二天才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她:“昨天晚上看了一部很有趣的电视剧,看入迷,就忘了和你通话的事。” 白家人不应该查得到外婆的手机号,外婆的手机号是到酆城之后,许砚替她买的,号码不是实名购买,手机里也只存了事务所四个人的联系方式。沈灵雨想到这些,心里发恨,她很快便明白过来,将外婆手机号透露给白家人的是白敬山,他是从鬼王那里知道外婆联系方式的,鬼王曾经上门找过外婆,拿到个手机号不是什么难事…… 沈灵雨不想在荔城耗下去,所以她立即给白文举打去电话,告诉他:“如果想活命,就赶紧把白文贤带回白家去。” 对于这句话,她给出的解释是:“我已经算到,不出半天的时间,你二哥就会醒过来。” 白文举听闻暗自心惊,心里迅速盘算着白文贤此时醒来会造成多大的麻烦。他没有注意到一点,那就是他没有告诉过她,白家找不到沈琳的孩子,更没有说过白家决定牺牲白文贤。 两个小时之后,沈灵雨解开了施加在白文贤身上的咒术。白文贤醒了,引起白家一片慌乱,但大家很快就发现,白文贤的身体还很虚弱,医生说他要休息上几个小时才能正常从病床上离开,医院要留他住院仔细观察,可是白家人显然不准备这样做。 他们不顾反对,迅速把白文贤接出医院带回到家中,沈灵雨如果早知道老爷子已经命在旦夕,大概不会用这种计划让白家再乱一点,白文举什么都愿意告诉她,除了大家在老爷子身上下手脚,让人继续沉睡这一点。 后来沈灵雨知道了,沉默许久,不得不叹息一声,她再怎么也没有这些算计惯了的人花招多。 白文贤恢复了精神,很快就感觉到家中气氛不对,出得门去,发现白家人除了老爷子都在,他们三三两两聚着坐在客厅之中,然而客厅里一片沉默。 他已经察觉到哪里不对,但依旧朝众人走过去——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从睡梦蔓延到现实,他不知道为何,只记得自己睡了很久,再醒过来,白家的一切都有点陌生了。 他走到众人中间,企图找回丢失的安全感,距离最近的大嫂先发现他,站起来打了个招呼,问候他身体如何,然后大家都站起来,陆续和他打了招呼。 可是哪里不对? 白文贤心中依然犯着嘀咕。 “爸去哪里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晕了过去,老爷子因为担心你身体犯了点毛病,为了不让他老人家担心,我们把他送到三姑家住两天。” 说话的是老大,白文贤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大哥,可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的确是不对,客厅里少的不止是老爷子,还有白敬山…… “大家为什么都聚在这里?” 第二百二十九章:疯子和傻子 话问出口,白文贤便明白是哪里不对了,这是什么日子?大家又是为了什么聚在这里?他能感受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身上,这是一种令他心惊肉跳的注视。 “老爷子呢?”他又问。 “老爷子身体不适,在医院里呢,”白老大皮笑肉不笑,“敬山在医院里照看着。” “我去看看老爷子。” “不必了,老爷子很快就回来。” 白文举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白老大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阻止他去医院看老爷子,老爷子病了也没道理只留敬山一个人在医院照顾。 他能够感觉到这屋子里的人酝酿着一场阴谋,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他很想拔腿就走,但才迈出一步,余光就扫到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侄子往沙发这边挪了一下。理智告诉他不能与这一屋子人对抗,如果执意要走,要面对的就该是这一屋子男人女人的拳头和撕打!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白文贤装出一副根本没看清眼前状况的样子,笑着说,“我刚醒,头还有点晕,先回屋睡一觉,老爷子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这会儿不去看他,该也不会责怪我。” 说完他就迈着很自然的步伐回到屋子,转身的瞬间,分明看到身后这一大帮人都松了一口气,待到钻进屋子关上门,他的脸上变了颜色。 他可以肯定,那些人在酝酿一场阴谋。 没有人多提一句他的莫名晕倒,昏睡的时间他也是手机上时间上知晓的。 奇怪,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坐在床边沉思良久,他忽然浑身一震,有虚汗从额头上滑下来…… “难道,难道是……因为密坛?” 想到这点,他整个人从床边弹起来,在自己的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心中一片恐惧——“不应该啊,明明至少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怎么可能现在就……” 自言自语的话说到一半,他猛然刹住脚步,有恐惧涌上双眼。 “我必须逃走!” 密坛是他设起来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建立招财密坛,到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如果沈琳真的来报仇了,死得最惨的一定是他! 白文贤在房间里又转了几圈,快步来到窗边后就止住了脚步,再也没有四处乱走。 他悄悄推开窗户,向下张望。 想要逃走没有那么容易,他的房间窗户在阳面,窗户垂直向下有很大的落地窗户,窗户后面是客厅,想要害他的人都在那里坐着,只要他从这里跳下去,一定会被人发现。 更可怕的是,他的房间是在三楼,不计划好就跳出去不摔成残疾,也得因为身体上的伤害,卧床好多天。 “只能去北面的琴房看看了。”他小声念叨。 掀起床单胡乱叠好抱在怀里,大步来到门口打开房门,眼前的人差点把他吓死在当场! “你干什么呢!?”白文贤忍不住开口斥责。 站在门口的,是二姐家的一个儿子,长得虎头虎脑身强力壮,他要是和人打架,只需找准机会,一拳头砸出去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二舅你去哪里?不是要睡觉吗?” 白文贤再不明白自己这是被监视了,那他就是个比眼前这个傻子还要傻的大傻子! 他伸出手去,在门边靠墙的桌子上,摸到了什么掩在身后,笑眯眯朝眼前的大胖子招招手:“大牛,你过来,二舅这有好东西给你看!” 大牛一听眉开眼笑,赶忙凑上来口中直催促,让他把好东西拿出来。 大牛笑,白文贤跟着笑,只是白文贤笑过,大牛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心里还念着好东西的大牛,甚至是带着满脸的天真低下头去,看到深深捅进自己肚子的那把水果刀,水果刀的另一头是白文贤的手,纤细雪白的手上浸染着鲜红的血液。 大牛咧咧嘴就想哭,白文贤自然没有让他哭出声来,奋力一个转身把他按在墙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刀柄把刀抽出来,来来回回往大牛腹腔上刺了十几刀! 终于,大牛倒了下去。 白文贤把他拖到屋子里来,将那把水果刀收好,用钥匙在外面锁了门,悄悄往琴房去。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他来到琴房里反锁了房门,将床单撕成一条条接起来制成绳索顺着窗台抛下去,确定长度足够,又把另一头固定好,从窗台顺着床单一点点滑下去,很顺利落在了白家后花园的草坪上。 只要翻过后墙,他就安全了。 白文贤松了口气。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他猝不及防,当让他晕过去的棍子出现在他后脑勺时,他心里想的却是:不应该,下来的时候还看过,这里明明没有人! 第二百三十章:最后一击 这一次逃跑失败,白文贤再也没有了机会,再一次醒来后,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束缚,看到眼前守着的二姐那双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他认出了自己是在白家的仓库里,在这里没人能够找到他,更没有人能够救他。 “你竟然杀了大牛,你捅了他十几刀!” 二姐的声音如同打雷,这个音量和这个距离,让白文贤有理由相信自己的耳朵会就此落下什么病。 接下来白文贤的表现,让他自己都暗暗有些惊讶:“死了个傻子而已,对你来说难道不是解脱吗?” “你竟然说大牛是傻子!” 随着这一声怒吼而来的,还有他大腿上的强烈痛感。 他低下头去,看到一根竹签子刺进了大腿,刺得还很深,以至于二姐为了再刺他一下,一再努力拔出签子,到底是没能成功。 二姐气得要发疯,转身去四处找寻凶器,她最后摸到一根立在角落里的棒球棒,挥起来就要砸烂他的头! 白文贤眼睛都不眨一下,带着嘲笑看向自己这疯子一样的二姐,然后他就看到一只手出现在二姐的手腕上,生生把那根棒球棒夺了下来。 “我杀了你的儿子,你却不能杀我报仇,你甚至不能送我去公安局,因为你们留着我有很大的用处。”白文贤斜了一眼二姐,又用最浓的轻蔑来招待刚好来到仓库,拦住二姐的白老大。 “可怜虫,蠢货。”他冷笑。 白老大来到本来是想说些什么,听到这样的话从白文举口中说出,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呆愣愣盯着出言不逊的二弟,过了片刻,才冷笑起来:“那么得意是为了什么?你以为老爷子还能来救你吗?” 白文贤斜睨了他一眼,忽然,表情就僵住了,白文贤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压着心里的迫不及待笑着向他求证:“怎么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气派,难不成你们为了对付我,把老爷子给害死了?” 白老大没有回答,但在白文贤看来,他已经不需要回答,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尴尬还有愤怒,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不出来呀,老大,你是那么有魄力的人。以往我总觉得你外强中干,现在看来……呵呵,倒是我错了!” 白文贤的话字字诛心,饶是老大脸皮再厚,这会儿也被臊得满脸通红,一时所有的话语和怒气悉数堵在喉咙口,憋得他胸口发闷。 一旁阴着一张脸,半天不做声的二姐终于说话了,她一开口便是毒辣辣的:“白文贤,你别得意太早,我怕你死的时候会为现在得意的模样后悔到哭哑嗓子!” “我真是好奇呀,你当初和沈琳那个穷酸如胶似漆,后来你将她害成这样,夫妻两个再见了面,那场景该是怎样美妙啊?” “还能怎么样?我和沈琳见面是什么模样还可以期盼,大牛那个傻货却是已经吃不到今天的晚餐了……” 此言一出,二姐果然被激怒了!她要杀白文贤,老大就拦,二姐出言无状,道出老大害死亲生儿子的事实,指责他自私心狠,两人厮打在一起难舍难分,白文贤在旁边看着,笑得蜷起了身子。 白家最重视的是团结,以往老爷子也总以父子兄弟相亲相爱为荣,老爷子现在半死不活,就算他忽然好了站起来走回家,见到自己的儿女们变成现在这样,一定会被直接气得撒手人寰! 老爷子遭到儿女毒害,与白文贤被绑了扔在白家仓库里的事情,沈灵雨是在半天后从白敬山的口中得知的。至于一心想要逃离的白文举,却是巧妙避过了这一节,只说他的二哥自愿献出心头血解除白家灾难。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白敬山建议沈灵雨去看一眼白文贤。沈灵雨当即表示,自己完全不想看到那个男人,就算那个男人死了,路过墓园的那一天,她也不打算前去献一捧鲜花或者是泼一桶油漆。 “只有白家欠我的,没有我欠白家的,这笔债收过了就不会再提。什么父子情深,养育之恩,在白家人看来都只是可利用的武器——我相信这点你比我更清楚。我姓沈,在我的档案中找不到任何与荔城白家有关的信息。” 而后她明白过来,白敬山依旧是在试探她,担心她把事情做绝了将白家连根拔除,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样的白敬山让沈灵雨哭笑不得,不过又一想,也难免让他有那种担忧——他在白家见惯了心肠狠毒的人,而她又因为自己被拘了魂魄的生母来到这里,恨意滔天,下手时难免会失了分寸…… 权衡之下,沈灵雨决定给白敬山吃一剂定心丸:“你放心好了,我现在很理智,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完成外婆的心愿,外婆从鬼王那里知道母亲的事情后心里憋了一口气,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我和许砚要是回去晚了,她的身子大概会受不住。” 这番说辞是很好用的,电话那头的白敬山彻底放松下来,说话的语气也越发随意,甚至讲起了笑话。 他同沈灵雨说起自己守在白家屋后墙下的草丛里,看到白文贤从楼上抛了绳子顺下来,于是跳上前去打了一闷棍,导致白文贤逃跑计划失败,才有了后面白文贤被锁进仓库的事情。 沈灵雨不由得哈哈大笑,却思忖着白敬山真是个人精,能够预料到白文贤逃跑的方式和位置,又以最利落的办法破坏掉对方的计划。 这个人就算是没有这次和她的合作,甚至是没有沈琳这一件事可供他利用,白家出不了多少年也会落到他的手里,毕竟,他还很年轻呢…… 沈灵雨和许砚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出现在白家人面前,不然接下来的计划很难实施。为了确定沈灵雨的面容是否被白家人见过,他们打了个电话给白文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还是不要让家里用白文举做祭祀,他们愿意为白家施展一次寻踪法,查查女鬼失踪孩子的下落,前提是要有一张她的照片。 白文举显然是不愿意用那孩子替换掉白文贤的,不管怎么样,白文贤是要死的,他不死,后患无穷。 白文举几乎是立即就否认了白家人手中有沈灵雨的照片。 许砚在电话里毫不客气揭穿了他的心思,威逼利诱,再一次要求提供一张沈灵雨的照片。 这次白文举怂了,他知道自己得罪了许砚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可他还是说:“真的没有那孩子的照片,我们也有向那边的人要过,可是那边的人说最近的一张是她高考时采集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颜色暗得很,模模糊糊能看出是个人罢了。 沈灵雨在大学里一向是独来独往,没有参加社团也不参加比赛,她甚至没有参加军训——只要是有集体合照的场合她都避开了,根本找不到她的照片。 高考前的照片一张没有,她的高中班主任表示,高中毕业照拍摄那天那孩子生病请假了,更久些的……就算是有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毕竟女大十八变。” 听到这里时,沈灵雨的眉头一跳,白文举是在骗他们!他只是出于不想提供白家掌握到的照片,甚至更糟糕,虽然她现在较以前变化很大,但五官大致排列未变,白文举已经根据集体照片上她轮廓的模样怀疑她的真实身份,现在拿话下套呢! 因为高中毕业照拍摄那天她根本没有请假,她就站在第二排,在班主任的身后,被旁边一个热情的姑娘亲昵地挽住了手! 那边许砚还在聊,沈灵雨已经打开手机相册翻找高中时的毕业照,将照片不断放大,又拿了镜子对比现在与过去的异同。 许砚依旧带着满脸轻松,应付着口中滔滔不绝的白文举。他眯起笑眼伸手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而后拉开抽屉,指指里面躺着的sim卡。 沈灵雨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紧把卡放进卡槽,她本打算开机后就给高中老师打个电话,却不想开机后短信音响了好多次,打开满满当当的未读信箱,里面除了广告就是高中班主任发来的消息。 班主任警告她有人在查她让她小心,而后又让她安心,自己没有把她的照片给那个查她的人。 因为没能很快回复班主任短信,接下来几条都是班主任催促她回信的消息,语气中充满焦急,班主任那么注重措施和语法的人,居然在三条消息中打出了两个错字,写出了一个病句! 如果这还不能让沈灵雨感激流泪,那么她也太无情了!沈灵雨擦擦自己的眼泪,跑到阳台给班主任回了电话,道过歉,又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结束了这通电话,她终于放心下来,白文举没有撒谎,白家人手里没有她的照片。 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出现在白家,发出最后一击! 第二百三十一章:垂死挣扎 三天的期限终于到了。 距离正午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急得团团转的白文举在家门口迎来沈灵雨和许砚,看着迎面慢悠悠走来的两个人,他的脸上难免有几分震惊。 这两个人居然没有像之前在医院里那样,打扮成三十几岁人的模样,就他们俩现在过来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大学生情侣在校园里散步呢! 这不是要命吗? 白文举心里发急。 他太郁闷了,无奈两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和对面两个人权当看不见,晃晃悠悠走过来,把一个黑布包塞进了他的怀里。 白文举被这一突然的举动闹得浑身一震。 “如果白家人都是只凭外貌断定一个人本事的,那我们这趟不来也罢。”沈灵雨冷冷说道。 白文举连声称是,他的心太急了,没有注意到沈灵雨冰冷声音中夹杂的一丝嘲讽。 沈灵雨和许砚由白文举恭恭敬敬邀请着,大摇大摆走进了白家,一进门,就被一群人围上来,二人泰然接受众人或好奇或不怀好意的打量,直到其中个人阴阳怪气地说出:“老三,你这是找回来了两个骗子?” 沈灵雨才冷哼一声,斜睨了说话那人一眼,轻声启口:“白家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围上来的人中一多半因为沈灵雨的话发了怒。 白文举暗暗叫苦,心里不由埋怨沈灵雨,就算要反驳也不至于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轻飘飘六个字,倒是把整个白家都一竿子打翻了! 围上来的人之中不乏脾气暴躁的,一言不合就要骂就要打,沈灵雨是中文系的,词汇积累比很多普通人要丰富很多,这样的她在事务所,与每次开口骂人总要毁掉一个人的心脏的许砚,还有同样是中文系牙尖嘴利的景慕青相处了快到一年的时间,讽刺起人来丝毫不落下风,句句精辟,不带脏字,大有把这一屋子人全骂死的势头…… 白文举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声阻止众人却丝毫没有被理睬,就在他要崩溃的时候,自楼梯上传来的一声洪亮的:“你们在吵什么——”盖过所有的声音,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只凭一嗓子就能达到这样效果的人,当然是白老大。白老大在关键时刻把自己儿子推出去送死的事情,已经在白家传遍,这样的人应该被人看不起,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在家中拿到话语权的人还是他。 他在白家发号施令这么多年,地位仅次于老爷子,大家已经习惯了大事由他拿主意。 这种事情白文举已经习惯了,但他心里还是不好受。刚才止不住的喧闹,和现在死一样的沉寂,就像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沈灵雨瞥了一眼白文举,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笑翻。 “近来家中变故频繁,大家难免失了素来的镇定,言语之中有所冒犯,还请二位谅解。差二十五分钟就是正午了,还请两位大师快点起坛作法,事成之后,一切就都好说……”白老大快步赶下来,笑眯眯地向许砚颔首,又朝沈灵雨点头示意。 沈灵雨心说这白老大倒是个明眼人,看出了许砚的道行更高一些,可惜他还是错了,今天出手的会是她。 心中盘算如何暂且不提,沈灵雨压掉所有的情绪,招呼白文举抱着黑布包在后面跟上,白老大则是殷切热情地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们走进了建立起密坛的屋子。 当沈灵雨看见上次来使用瞳术解开的密码锁已经不见了,只留了几个小小的窟窿在木门上,不免对白敬山在白家的地位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密码锁会被粗暴卸掉,说明除了白敬山和白老爷子,白家再没有什么人有权限打开密码锁,老爷子允许他在门上加一道密码锁,说明老爷子对他的喜爱甚于自己任何一个儿孙。 果然,他们的到来只是把白敬山掌控白家的时间提前了,就算没有这一次的事情,以后白敬山还是有很大可能成为白家当家人。 没了密码锁,打开这道门就顺利了很多,白老大引着他们进去,沈灵雨大大方方抬头望着骨灰坛上自己生母的照片,停顿了片刻,偷偷吸一口气,将差点流出的眼泪狠狠憋回去。 “请放心,”白老大说话时,沈灵雨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异样,“我们这就准备一下,正午时分正式开始。” 语气顿了顿,她又说:“这女鬼的亲近之人也带过来吧。” 白老大应了一声,连忙打发在门外跟随着的两个小伙子去把白文贤带过来。 沈灵雨和许砚迅速行动起来,毛笔蘸着早就调和好的朱砂,在屋子里迅速布起一个阵法,二人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快得在门外站着的白家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沈灵雨理所当然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但她知道许砚布阵的速度是真的,她只是用烛瞳投机取巧,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她盼着白家人把白文贤带过来,心里不断想象着白文贤被带过来时脸上惶恐的模样,他有可能已经软了手脚,有可能在哭,甚至有可能跪在她面前,求着她放过自己。 事实没有让她失望,白文举被刚才跑去叫人的两个小伙子反锁着手臂带来了,眼看自己即将死在这里,白文贤心里很是不甘,忽然挣扎起来,很快又被两个小伙子按倒在地。 沈灵雨眯起眼,打量着在不断挣扎的白文贤,心中一片快意,当白文贤狼狈地抬起眼帘撞进她的视线,沈灵雨甚至露出嘲讽一笑,这时大家的视线都在不断挣扎的白文贤身上,你一下,我一下都要上来帮助按住这个疯子,免得他再发疯杀人,哪还有余力去关心一个小姑娘脸上是什么表情? “你是什么人?!”白文举怒吼。 他显然是对这个用嘲讽笑容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很是不满,而他的不满并不能改变什么,沈灵雨只瞥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将剩下的大阵完成,期间再也没有看过白文贤一眼。 然而白文贤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们之间的交流,他被以一种扭曲的位置按在地上,下巴贴着地面费力地看着沈灵雨上下忙活,但是以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沈灵雨在做些什么。 “你是我的女儿是不是?”白文贤忽然开口问道。 沈灵雨拿笔的手抖了一下,还好,她正面向一个角落,没有人能够看到她刚才的失态。 “你是我和沈琳生的孩子,是不是?” “这个姑娘姓林,不姓白也不姓沈,”白文举可算逮到能够羞辱白文贤的机会,“二哥你以前玩儿得那么欢,换下的女人组在一起都可以开运动会了,只生下一个女儿,还因为眼睛问题抛弃了她,现在死到临头想要随便找个姑娘认成女儿,难不成你想让人家为你披麻戴孝?” 沈灵雨回头狠狠白了白文贤一眼,再没有说话,心中却嘀咕,白文贤怎么忽然喊她作女儿? 没有理由,完全没有理由——又在沈灵雨这样寻思的时候,白文贤那边又说话了。 “你就是我的女儿没错,不要否认,你和你的母亲长得真是一模一样,性情也是有八九分的相似!”、 沈灵雨本不想再理他,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白文贤说什么都躲不过一死,可是这不要脸的话还是激怒了她。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来,扭过头冷冷盯着白文贤,就这样维持着能有一分钟的时间,她忽然冷笑一声:“我和你那可怜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你确定吗?你这样可真是不太好呀,空口说瞎话,你妻子的照片就在这里,你来看——” 沈灵雨拿手点指装有骨灰的坛子上,沈琳那张笑容明媚的照片,继续说道:“看来你对你妻子的样貌并不是很了解,如果你不是个瞎的,那我就只能理解成,你根本就记不住你妻子长得什么模样。” 白文贤说出这样的话,被沈灵雨随意两句话给反驳回去,便再没有辩驳的余地,所有人都认为他这是垂死挣扎,随便抓到什么人就狠狠咬下去,能有人替他死是最好不过的。 沈灵雨说的不错,沈琳的照片就在骨灰坛上,沈灵雨的这张脸也在这里,众人大可放肆将两者对比,然后他们很快就会得到一个结论:骨灰坛里的死人和眼前这位姑娘长得完全不像,而眼前这位姑娘和白家人长得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白文贤听见四周没有半点为他说话的声音,心一点点沉下去,人也渐渐变得沉默,他终于肯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今天会死在这里。 在离正午还有三分钟的时间,沈灵雨和许砚同时站起来,回过身对众人说:“大阵已成,可以开始了。” 众人心生安慰,刚要松下一口气,却听见房后传来“轰——”的一声,变故就这样出现了! “快,”白老大催促,有不妙的感觉在心中出现,“快开始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无解 异响转瞬即逝,而后彻底歇了,这样衬得白老大有些大惊小怪,可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笑话他,毕竟大家都紧张着呢。 午时已到,沈灵雨没有半点动手杀掉白文贤的意思。阳光洒进屋里来,她逆光而立,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许砚会不会觉得她太过残忍。 许砚面上不会这样说,但万一…… 为沈琳报仇,也不一定要白文贤的命,白家现在变成这样,他就算是不死,今天之后也一定会被家族抛弃。以白老大为首的白家人一个比一个狠毒,他们会联合起来,夺走白文贤的一切,迫使他流落街头。 今年已经四十三岁的白文贤,还有多大翻盘的可能? 有白老大在,机会一定很渺茫。 这样的复仇,不比直接杀掉对方更有效吗? 于是沈灵雨改了主意,她戴上一双无菌手套,招招手示意白家人把水果刀递过来,抄起那把刀子刺向白文贤已经暴露的胸膛,鲜血流出来的瞬间,又将手里的碟子往前一递,恰好接住了流出来的血液。 白文贤已经不闹了,他苍白着一张脸呆呆看着那把刀子刺进自己的胸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这痛苦也是迟缓的。 白家有几个人在沈灵雨提起刀子时,就已经转过头去拿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们用手将自己与眼前发生的一切隔开,仿佛这样就可以抹去所有自己曾经做过的残忍的事情。 白老大也闭上了眼睛,只不过他没有拿手去挡。白家现在睁着眼睛,直勾勾看着那把刀刺进白文贤胸膛的,就只有白文贤自己和束缚着他的两个人。 接下来白文贤就该死了。 可是当沈灵雨把刀子拔出来,这个该死的人却没有倒下去,他胸口的血在刀子拔出后就不再外向流。 如果不是沈灵雨手里的刀子上还沾染着鲜红的血液,他们简直难以相信,现在背对着他们站立的白文贤还活着。 地上一滴鲜血都没有,白老大两步上前来正面对着白文贤,发现他白色的衬衫上也一滴血都没有。 能够证明这些血是从他身上放出的,就只有胸膛的那个刀口,刀口里鲜红的血液就要滴下来,可是始终没有滴下来。 “大师,您这……”白老大微微皱起眉头,又迅速放下,他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可是沈灵雨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不关心白老大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一手抄着刀,一手端起碟子给白老大看:“心头血已经取到,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 她拿刀的姿势很随意,把盘子递给白老大的悠闲更像是在问:“我刚切了西瓜,你要来一块吗?” 这时的白老大只抽了抽眼角,一边觉得她不直接杀了白文贤是给自己留麻烦,一边又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语气表情自然得仿佛自己刚才没有把刀子送进别人的胸膛,她的淡定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 白老大的视线停留在沈灵雨那双眼睛上,那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一瞬间被拖下了寒潭,有水鬼的长发缠住他的手脚拉扯着一路向下,而他没有半点反抗余地……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沈灵雨的这一句话把白老大唤醒过来,他摇摇头,见到她依然看着自己,顿时发现自己刚才的神情很不自然,很容易被人误解成虚以委蛇。 可是她没有计较,顺势说道:“那好,我们开始了,无关人等请退出房间。” 然而这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白老大率先后退几步想要离开房间,却被一个女人尖锐的一句:“大师作法还怕人看吗?我们不留在这里,怎么样才能知道您究竟有没有帮我们摆平一切?”给阻住了脚步。 这一嗓子下来,岂止白老大,所有白家人都停住了脚步,都默默看向沈灵雨和许砚,等着他们两个给个说法。 沈灵雨微微抬眸瞥了一眼那说话的女人,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可是那女人显然不准备就这样算了,沈灵雨的沉默在她那里反而是成了默认,于是她得意洋洋,掐着阴阳怪气的调子说道:“被戳穿了吧,没有脸了吧,毛都没长齐也敢跑出来骗人?!你们这——” 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也不敢说下去,因为她看见一根红色的锥子朝自己刺过来,稳稳扎进了自己盘高的头发里,把她钉在了身后的白墙上! 有刺骨凉意从头皮向下,传导至全身,众人一齐望望沈灵雨,又望望吓呆的妇人和她头顶的红色锥子。 那根锥子应当是冰块雕成的,阳光下,冰的表面还泛起阵阵凉气。 受到瞩目的沈灵雨面上并无半分不妥,依旧保持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一步步走过来,从颤抖着后退的妇人头上取下那把冰锥,立在碟子里,手上轻轻一捏,锥瞬间融化变回一滩鲜血…… “无关人等,请离开房间。”沈灵雨又说一遍,这次她的声音沉下去几分,颇有恼火之意。 没人敢逆着她的意思,逃也似的迅速离开房间,门被关上,她心里并不自在,因为转过身后发现白文贤也被扔在了这里。 想要把白文贤扔出去,可是连这个人的衣角她都不想碰一下。 还好在一旁沉默良久的许砚,帮了这个忙,提起他的衣领子就把人往外扔。在白文贤被扔出去前,他又说了一句话,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许砚的脸:“你是我的女婿。” 许砚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冷漠和轻蔑写在了脸上。 “你要好好对待我的女儿,不然我饶不了你——” 这是白文贤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就在最后一个字说出的时候,他的人已经从许砚的手里飞出去,稳稳砸在外面守候的人墙之上,引起哀嚎一片。 许砚没有在沈灵雨面前提起白文贤的那两句话,因为没有必要,他认为白文贤会那样说,无非是想趁着最后的机会证实屋里站着的的确是他的孩子,他想要借助白家人的力量,把沈灵雨彻底留下来。 可惜白文贤的算盘打错了,许砚从来都不是对谁都心软的人,更不会因为一个可恨之人的三两句话就失去理智。 沈灵雨使用烛瞳封锁了房门,有了这道屏障,想要闯进来的白家人,就算是耗费全身力气也无法得逞,除非他们拆了墙。 沈灵雨吟唱许砚教给她的晦涩咒语,以安抚沈琳的灵魂,那是一段很长的吟唱,沈灵雨花了足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才把它们都念完。 吟唱完安魂咒他们又着手去拆眼前的祭坛,说是拆,他们现在这样,不如说只是在悬挂半空之中的骨灰坛上做手脚。 他们有一个很棒的想法,可以顺利解决眼前这一切,还不会引起白家人的猜忌,那就是打开骨灰坛盖子,将里面的骨灰转移。 原先的骨灰坛子依旧悬在白家的招财阵上,这样他们不会怀疑沈灵雨在这里做的手脚,甚至,他们以后会因为没有再遇到彻夜做噩梦这样可怕的事情,感到被唤醒的新生命,兴奋不已。 沈灵雨在许砚的指导下,将一张紫色的符录夹在两指之间,口中念念有词,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召唤沈琳的灵魂前来,他们要把沈琳的灵魂藏在这张符录里带出去。 然而这时变故突生,沈灵雨不过是念两句咒语,便只能因此停下来。 沈灵雨睁大一双眼睛,看着白敬山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他不应该有办法来到这里,外面都是白家人,他又是个在名义上已经去世的,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这里,一定会引起很大的一场麻烦,更何况沈灵雨设置在门口的时间墙,应该阻止了一切外面的人或事,白敬山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 可是白敬山已经站在了房间里,带着满脸的阳光笑容。 白敬山是忽然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沈灵雨静气凝神,明白了白敬山是利用其他方法进来的。 想通这一节,沈灵雨的目光放在地面上,地面上没有任何被挖空的痕迹。 看向天上,看向地上,什么可疑痕迹都找不到,沈灵雨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莫名其妙出入一间封死的屋子的。 但是很快她便明白过来,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同样可以从地下穿出来,不在地面留下半点痕迹的人,准确说是那个人是操控着行尸从地面下穿出来的。 “又是鬼王。”沈灵雨不满地嘟囔一声。 王琨在太平间时袭击他们,用的就是眼下这种方法,王琨的那些招数自然是跟鬼王学的。令沈灵雨没有想到的是,鬼王也把这些招数教给了白敬山! “这会来是为了凑个热闹吗?”沈灵雨笑着问。 “不是。”白敬山笑着答。 他们都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不知为什么,”沈灵雨冷冷笑道,“我不好的预感呢。” 白敬山也笑,点点头:“我是来阻止你的,你也不能带走二婶娘的灵魂。” “为什么?” “因为你绝对会后悔,我可以告诉你,鬼王留下的秘密就在这里,如果不听我的,迎接你的会是一场崩溃,或者你可能就此疯了,最极端的,你很可能当场自杀!” 沈灵雨的眉头越皱越紧,看了眼许砚才定下心神,稍稍压了情绪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鬼王在骨灰坛上设了一个阵法,如果你轻易带走二婶娘的灵魂,那个阵法就会触发,你会当场吸收掉灵魂中的所有能量,让二婶娘灵魂枯竭魂飞魄散。” “我问过他,这个阵法,无解。” 第二百三十三章:艳阳残雪 外面的太阳很足,屋子里的三个人站在从通风口溜进来的阳光下对峙着,默默无言。 沈灵雨无法粗暴将白敬山的话判定为谎言,因为这种事情之前就发生过——鬼王引她去触碰某样还有极大灵魂力的东西,然后她饕餮的眼睛就会将所有的能量吸收到自己的身体里。 她触碰过地宫之中的蛇眼,蛇眼便化成了粉末,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生母沈琳的身上,结果也不会例外。 沈灵雨流下了一滴冷汗,她想,鬼王应该不大可能把她们之间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白敬山,白敬山现在找出这样的理由阻止沈琳的灵魂被带走,这套说辞十有八九是真的! 就在沈灵雨左右纠结,不知所措的时候,许砚开口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告诉我们不能带走沈琳的灵魂,只是因为沈灵雨会吸收掉沈琳的灵魂吗?” 沈灵雨听到她这样问,瞬间从沉思状态抽离出来看向对面的白敬山。 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白敬山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阳光和毫无城府…… 究竟是为了什么?白敬山才会在最紧要关头,跑出来阻止她们? 不得不说,许砚的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白敬山很快就无奈地笑了笑,她说:“的确,我阻止你们,不仅是因为你们这样冒冒失失上去会导致那么可怕的后果,这一点并不假,鬼王在白家这里设下的局就是这一个。” 语气顿了顿,白敬山确认过眼前两个人相信了自己的话,才慢悠悠说下去:“还有一点是出于我的私心。婶娘的灵魂为白家招财那么多年,凭借的可不是招财的能力,而是将白家以后运势预支的能力。” 说着又笑了:“现在白家未来至少百年的运势,都在婶娘的灵魂里,如果你们带走了婶娘的灵魂,白家的运势也会跟着离开——那么多年的运势流逝,我有多大的力量,也没法通过自身努力把它弥补回来。” 听到她把真实原因交代出来,沈灵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对白敬山还是有一定忌惮的,在沈灵雨眼里,白敬山就是一条笑面蛇,说不定什么时候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就能狠狠咬人一口! 沈灵雨的心思千回百转,思索之间又听得白敬山说:“白家的运势作用于每一个还活着的白家后代,虽然你不肯承认,你身上流着一半白家的血,白家的运势潇洒,你也会跟着处处不顺。” 沈灵雨面上不说心里暗忖,这件事情不会落到她的身上,如果白家运势真的与她有关,白家人这些年过得那样好,她怎么会受那么多苦? 白敬山这半提醒半威胁的话,并没能吓到沈灵雨,她已经琢磨起如何让许砚在不损伤身体的情况下,替她把灵魂收到符咒之中。 白敬山似乎也察觉到沈灵雨并不在乎这些,他甚至想得更多,笑眯眯对沈灵雨说:“这灵魂只能由你带走,不可假于他人之手。” “为什么?”沈灵雨脱口而出。 “依旧是鬼王设置的阵法,我知道许砚的存在,自然是因为鬼王与我提过,他设下这个阵法,很是得意地对我说,如果最后过来收走灵魂的是许砚而不是你,那么许砚一定不会成功,而且会被他设置的阵法暗算受伤。” “不是吧……”沈灵雨喃喃自语。她只是下意识这样念叨了一句,事实上,她也不认为白敬山说的这句是谎话,鬼王能够预料到许砚替她完成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鬼王跟着他们来荔城的前后,很多事情都是许砚替她来做,因为这样,鬼王还抱怨过许砚,怨他把她保护得太好。 如果是状态在全盛时期的许砚,倒可以让他去试一试,反正他们已经知道鬼王会暗算,许砚经验老道,一定有办法避开危险。 可是现在许砚处于受伤状态,看起来很健康,灵魂的支离破碎沈灵雨一直不能忘记。 沈灵雨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发恨,决定回到酆城之后就从徐公子手里把鬼王要出来暴打一顿,再塞回封印里去。 沈灵雨感觉到有一只手覆在自己的肩头,侧过脸去,果然看到许砚,他微笑着对她摇摇头。 于是沈灵雨一个激灵醒过来。 不对! 不能就这样无视掉白敬山的要求,白家那么多人都在门外等着,如果白敬山耍诈,想办法把她和许砚的真实身份说出去,又将他们来到的真实目的告知白家人,那么他们以后的日子,麻烦可不会少了! 除非,如白敬山所愿,把所有白家人杀光…… 沈灵雨咬咬牙,对白敬山说:“不如这样我让白家的运势从我妈妈的灵魂里脱离,然后我带走她的灵魂。” “我觉得不行,”白敬山摇摇头,笑得玩世不恭,“那运势与灵魂已经融为一体,你要如何才能将二者剥离?你想到这个办法,好比空手自沙中淘金,难得令人皱眉。” 便是不成功又怎样呢? 沈灵雨心中闪过一丝阴暗的想法,剥离成功与否白敬山都无法知道,她尽管剥离一些运势留给白敬山,自己带着灵魂走就是! 可是没有想到,白敬山再一次看破了她的想法,他闷着声笑着,说:“别想骗我哦!你以为这一点是鬼王告诉我的吗?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说起来这一点托的是二婶娘的福,我很小的时候在学校郊游的路途中遭遇严重车祸,断了腿,流了很多血,二婶娘是个好人,在医院血库没有足够鲜血存货的情况下,她让医生把她的血液抽出来一部分,救了我。” “从那以后,我便拥有了看到各种莫名其妙气团的能力。我发现即将死去的人身上的气团是灰色的,一般人身上的气团是白色的,正行大运的人身上的气团是红色的——当然,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除非这个人的运势旺盛到了极点。 正在走背运的人,身上的气团是青苔一样的颜色,一旦出现青苔一样的气团,就可以说明这个人背到喝凉水都塞牙缝了。而白家的运势,之前一直在祖宗灵牌供奉的地方,整个祠堂里泛起淡淡的金光。 一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我只从人的身上见过这些。忽然有一天那一片金色不见了,我不需要往下说,你也该知道,金光消失的那天,就是招财密坛被建立起来的时候。” 沈灵雨默默听着白敬山说下去,没有阻止的意思,一直等到他说完,才拿手指着许砚问了白敬山一句:“既然你能看到运势,那么你来说说,许砚身上的气运是什么颜色。” 听到沈灵雨这样问,白敬山不慌不忙,眯起眼睛,笑出了两颗晶莹的小虎牙。 “许砚身上的气运,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奇怪的一种——我本以为鬼王身上的气运已经很奇怪了,那是浓烈到比墨水还黑的黑色。许砚身上的气运更奇怪,那是混合在一起,那是并不相容的红色和金色。” 这话一出口,沈灵雨就相信了八九分。 她是看不到许砚身上气运的,但是她相信白敬山说得是对的,如果许砚身上的气运能够看到,应该是两种颜色混杂在一起的。其中一种是他本身气运的颜色,另一种则是烛龙鳞片力量的加持。 如果是这样,他们的事情很不好办! 剥离开沈琳的灵魂和白家运势难度,应当和剥离沈灵雨和苏弥月的灵魂相当,毕竟这么多年了,两种力量混为一体,相互依持。 同样沈灵雨,也不指望自己能用感情牌来打动白敬山。 白敬山从来都不像是个能被感情牌打动的人。 明明是三十好几度的天气里,沈灵雨却觉得天上下起了雪。那是血红的大雪。 沈灵雨感受到了来自于母亲的意志,刚才这些分明不是她见到的,但是她的鼻子能够同时嗅到雪花的冷冽和鲜血的腥气。 如果母亲能够听到他们现在说的话,那么她有没有后悔当初救了白敬山一命? 这时许砚忽然说了六个字,让沈灵雨茅塞顿开,他说:地脉,“《素心神录》。” 沈灵雨听了,赶紧给徐公子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曾经在东升山下地脉之中用过的那个咒语念一遍。 然后沈灵雨开了扬声器,在徐公子刚才指引下踏罡步斗。 同时沈灵雨使用烛瞳之术,将骨灰坛上的时间迅速向前推去。 白敬山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但他很快就因为眼前的异象睁大眼睛。 他看见骨灰坛在空中轻轻晃动了几下,那坛子的表面一点点恢复到鲜亮的状态。 没过多久,那骨灰坛子无风自动,居然在锁链依旧悬空的情况下,脱离了法阵,像是有人抱着它,一步一步走到三人中间。 沈灵雨双眼之中灵光流转,她接过那个骨灰坛子,说:“怎么样,这下白家气运与我母亲灵魂脱离了,我可以带走她了吧。” “你忘记了,我说过的,你的手碰上这个坛子的时候,二婶娘会魂飞魄散。” 第二百三十四章:远行 沈灵雨小心抱着骨灰坛,清丽的脸上写满坚定,即便白敬山再次提醒这样会让沈琳灰飞烟灭,她也没有将手放开。 沈灵雨看着白敬山那双能够探知灵气存在的眼睛,眯起眼,微微歪过头。 她抱着沈琳的骨灰,神情忽地柔软下来,环抱着骨灰坛,就像是小孩子撒娇时环抱着自己的母亲。 她望着白敬山那双眼睛一言不发。 她知道,白敬山再没有在鬼王的事情上隐瞒他们什么。接触白敬山,应当是鬼王从黑山下逃离后,做出的最后悔的选择。 他的这双眼睛乍一看真没什么特别,不像烛瞳需要大量灵魂力来养着,如果他不说,鬼王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什么异常,因此轻易将密坛的事情仔细说与他听。 又或许,鬼王不觉得白家这点财产算什么,他承诺了白敬山更好的,甚至把《素心神录》里的一部分玄术交给白敬山,以为以此为诱饵,就可以吊着白敬山死心塌地为他推动完成这个局,可是没想到,白敬山最爱的还是钱财,鬼王就这样被出卖了。 沈灵雨看了白敬山能有三分钟的时间,才解除了附加在门面上的烛瞳力量,一步步走出去。 许砚告诉他:“白家运势已经留在了这间屋子里。如果你愿意,以后将白家祠堂挪到这里,这股灵气就可以重新受到祖先庇佑,如以往一般维持下去。” 沈灵雨站在白家的客厅等到许砚出来,两个人一起离去。其他的白家人已经不会成为他们离开的阻碍,因为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从白敬山使用鬼王教授的玄术出现在屋子里的时候,许砚和沈灵雨就料到那些白家人这次,是注定要死于恶鬼残杀。 他们两个一步一步离开白家,屋子里血流成河,处处都有人的血肉内脏,甚至是骨骼碎片,方才在他们面前跳脚的那些人,死得悄无声息。 为了不给自己惹上麻烦,沈灵雨只好使用烛瞳之术在眼前铺开一条路,拉着许砚一起慢慢走出去。走到大门口时,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转过头去看,白敬山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前出现了十几道很深的口子,那伤口更像是被挠出来的。 有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白敬山仰面倒在地上,牙关紧咬面色苍白,身上的伤口依旧凭空出现,范围从胸口蔓延到了四肢。 沈灵雨和许砚没有理会他,他也不需要他们的理会,于是他们两个按照原来的步伐走出白家,离开别墅区。 当天晚上,他们在隔壁的一个省吃过晚饭,又歇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乘着飞机,从南方热辣的太阳下飞速逃离。 沈灵雨的心情糟透了。回到酆城最值得高兴的事情是见到外婆,然而外婆掩盖不掉的疲惫羸弱,又打灭了她心中所有的愉快。 装开心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沈灵雨看着外婆瘦到凹进去的脸连哭都来不及,却还要笑着,把从南方买的特产分发给这天来到事务所里的众人。又扶着外婆回到屋子里,拉上窗帘,将生母沈琳的灵魂唤出来。 如此,她看着外婆抱着独生女的骨灰坛,又颤抖着伸出苍老的手试图触碰眼前虚无麻木的年轻灵魂,祖孙抱头哭了一通。 徐公子的出现同样让沈灵雨难过,徐公子来到,证明许砚出发去归墟的日子近了。 外婆已经知晓许砚必须离开的原因,每次沈灵雨凑到她的身边超过五分钟,她就会笑眯眯轰沈灵雨走,让小丫头去和许砚呆一会儿。 许砚启程就在这两天了,沈灵雨不哭也不闹,默默帮助许砚收拾行李,她表现得就像许砚出门最多一周就会回来——如果没有看到她往许砚行李箱里塞的那堆够吃半年的紫灵粉,旁人一定会相信许砚只是要短期出差。 她依旧在事务所里跑上跑下,总是笑眯眯的,或者给外婆和灰叔熬上一锅香气四溢的肉粥,配上亲手腌制的爽口小菜,或者给许砚炖上一条味道鲜美的鱼。 她的脸上没有即将与新婚丈夫离别时,妻子的不舍和哀怨,但是许砚并没有因此产生半分不满,他知道沈灵雨心中是不舍的。她总是会在无人时,默默凑到他身边来,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把她的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就这样,两个人保持着沉默,一呆就是小半天。 在夜里,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相互依偎着,静静聆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沈灵雨抛弃所有的羞怯,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让自己和许砚的距离更近一些。 他还没有离开,她已经开始思念了。 沈灵雨没有说话,只是将思念写在体温之中,许砚的手穿过她乌黑的长发,伸出手臂想要像她一样紧紧抱回去,他已经张开手臂,最后只轻轻落在她的后背上。 许砚不敢那样做,他怕自己情绪外露之后,沈灵雨会崩溃掉。 他们拥抱着,在银色的月光下疯狂思念着彼此。 几天后沈灵雨半夜醒来,迷迷糊糊伸出手臂,摸了个空。 她一下子就醒了,她坐起来,伸出去的手如海鸥掠过海面,轻轻抚过一旁已经空掉的枕头。 沈灵雨很少会半夜醒来,只有那天,她在月色下醒来。于是,她坐在床上,一夜未睡…… 外婆在一场秋雨之中离开了人世。她的精神本来已经好了许多,每天笑眯眯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外婆也为自己的好转感到高兴,答应沈灵雨要好好的,等沈灵雨过十九岁生日,祖孙俩儿去酆城顶棒的餐馆吃一顿;等她过七十大寿,沈灵雨要张罗一桌子菜,两个人再吃一顿。 外婆的大寿在年底,沈灵雨的生日是在十一月上旬,外婆都没能熬到。 沈灵雨连哭都不会了。她狠狠压制着心里翻涌的痛苦,精神涣散,等到理智占了上风,她发现自己已经替外婆擦洗过身子换上了寿衣。 没过多久,镜花楼慧姐得到消息派来帮忙的人张罗起来,许砚在酆城给她留下的所有人脉,都有代表前来,在他们的帮助下,外婆体面地走了。 外婆弥留之际,让沈灵雨送走了沈琳,待到外婆也离开,事务所里空荡荡的,只剩沈灵雨一人。 沈灵雨不知道这种状况还要持续多久,她不会怨恨什么,许砚在离开前已经尽最大可能为她铺平了以后的路,他甚至在离开前和徐公子郁溪桥共谋,找出了站在郑老和贾家背后的人,狠狠收拾了对方,许砚甚至不惜大开杀戒,杀掉了那个组织中一大半的高层。 那个组织受到重创元气大伤,又在胖警官背后的官家组织追杀下,抛弃一部分无关痛痒的小角色仓皇离开酆城,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这种方法是很冒险的,如果让对方有了狗急跳墙的机会,整个事务所都会陷入危险之中。但凡有其他办法,许砚都不会这样做,他这样做了,是因为徐公子提醒他,无论怎样,那个组织都不会放过与许砚相关的人,尤其是沈灵雨。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事务所、苍瞳新城分支、溪桥医馆早已激怒了郑老和贾家——在那次于医馆内羞辱对方之后。 许砚为沈灵雨换取的,是成长的时间,他对沈灵雨很有信心,如果说,那个组织的残存力量有机会再一次发展壮大,那一定是在沈灵雨独当一面之后了…… 许砚这样相信她,她也不愿意让他伤心失望,所以,在外婆离世之后,沈灵雨开始了,近乎于冒险的实践训练。 这种训练可谓是冒冒失失,沈灵雨每次只给自己留下一点点活路,如果许砚还在,他八成会气到一巴掌打在她的身上,脸色发青,责问她:“为什么那么不爱惜自己?” 可惜许砚不在,外婆也已经离世,景慕青好久都没有醒过,许砚也把他带着去了归墟。 而灰叔,他的身上还带着伤,伤口里有一定残存毒素,他受着漫长老去的折磨,所以他也跟着许砚一起去了归墟,试图找寻一个解脱之法。 事务所里只剩下沈灵雨一个人了,她每天依旧跑上跑下,收拾干净整个事务所,就好像大家都还在这里。 沈灵雨每天都会认真接待来到的客人,一开始来的只有普通人,因为酆城的灾难之后,鬼魂越来越多,人们遇上怪事的几率也越来越大。 后来,开始有同行上门来请求帮助。一开始他们并不相信沈灵雨的能力,她的年纪还那么轻,面容之中难免带了几份天真,不像许砚那样沉稳可靠。 “开始我们答应许砚接受你,抱着的只是照顾同行家属的心情。”后来,有一个同行的姐姐这样说。 那个姐姐笑眯眯地告诉她:“许砚说你很厉害,但是我们都不敢相信。” 是啊,许砚那样说他们如何会相信?一开始他将她保护得很好,不敢让别人知道她的特殊,很少人能见识到她的能力。 沈灵雨想到当初,不由笑了。 她和他之间,并不遥远。 第一章:两年 黑暗之中,一道比黑夜还要黑上几分的影子贴着一栋老式居民楼背面的墙壁,接连划出几个弧形,比水蛇还柔软的身体发力腾向半空,如同被龙卷风卷到天上去的一只黑色塑料袋,风停之后再也无法抗拒地心引力,轻飘飘向下落回到地面,一刻不停,飞也似的夺路狂奔。 他在躲避着什么,他不该是个很容易被人伤害到的,可这会儿的确是在为保全自己的命逃窜,黑色的面罩遮住了发青的脸色,遮不住因为慌乱乱转的眼球。 他自认为跑得很快,用不了多久——或许两个呼吸之后,生命威胁警报就可以解除。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再也没有回到安全地带的可能了,死神就站在前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很久了……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即使对方的外表是那么的柔弱无害,他的肾上腺素还是飙起来,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他毒死,所以他从身上摸出沾染剧毒的钢针,打算赶在自己死掉之前干掉对手。 站在对面的是一个姑娘,一个身穿黑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姑娘手里把玩着一柄名为鱼肠的短剑,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在黑夜之中闪烁银光的钢针。 就在姑娘看着钢针出神的时候,那钢针忽然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黑夜,朝她这双眼睛刺过来! 姑娘笑了,笑得很讽刺,寒潭冷玉一般的眼睛依然望着钢针,仿佛钢针上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她并不害怕,因为钢针没办法让她瞎掉,它就停在眼前两寸之处,悬在半空却如同深深钉入墙体,很是稳定。 看着眼前的姑娘和被抓在姑娘手里的钢针,身体柔软的黑衣人有些站不住了,他还存着逃跑的心,双手飞舞着从身上各处摸出钢针来,作了个暴雨梨花悉数抛向对面的姑娘,几乎在钢针抛出的同一瞬间,他已经转过身去,身形一闪,往相反方向逃了! 他已经有些累了,从设计暗杀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姑娘到实施,再到被发现后与之打斗,最后落荒而逃,这一连串事情的发生也不过是花了三天的时间。 三天的时间,其中有大半天都是在他的疯狂逃窜中度过。 他从未这样狼狈,而这样的狼狈换来的,却是他逃到巷子另一头时,依旧撞进了姑娘那一双令人看了腿软的眼睛。 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他已经很狼狈了,不想再这样狼狈下去,就让对手给自己来一个痛快,或许还能保下一点残存的尊严…… 秋深了,夜晚比水还凉。 有乌鸦扑楞着翅膀从一根电线上飞到另一根电线上,它们用哀伤的调子鸣叫着为死去的灵魂哀悼,不一会儿,电线杆上就落了十几只乌鸦,它们叫了一通,又飞过去落在尸体上,一口一口啄起来。 …… 沈灵雨回到事务所,换下衣服,钻到浴室里去泡了个澡。刚出来,就接到了来自王霁云的电话。 沈灵雨接起电话,就听那边说:“s组织的一位长老级人物回到酆城了。” “谢谢提醒,他们已经找上门了,”沈灵雨开了扬声器,腾出双手细细按摩自己的脸颊,“今天早上一出门,我就差点被干掉。” 只听得那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咳嗽几声,王霁云赶忙问道:“那你没事吧!” “没事,我把他杀了。”沈灵雨用手指把一滴油腻腻的眼霜匀开,小心抹在眼部周围。 “不愧是事务所!”王霁云哈哈大笑。 站在贾家和郑老身后,图谋酆城的那个组织,大家依照官方的称呼,称它为s组织。 s组织盘根错节,纵使是官家,也没那么容易在很短时间内将它们完全铲除,许砚离开前,通过非常手段对那个组织的老大下了手,但是在离开前,许砚并没有将那组织老大的信息告知沈灵雨——这也是出于无奈。 许砚有办法找到那个组织的老大,不代表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只是查到s组织在酆城的据点,在那边埋伏了几天,成功等到幕后老大前来,然后下了手。 想起许砚,再听到王霁云说起徐公子,沈灵雨就有些喘不上气。 距离许砚离开,已经两年了。两年的时间,酆城逐渐恢复了秩序,沈灵雨在从学校成功修够了学分。 许砚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徐公子曾经说的“下一次通往仙境大门打开”也一直没有发生,所以她还在这里,许砚还是没有消息。 对于酆城里的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两年前发生的那些,已经不足以在饭后拿出来和同伴说说。 那些事情已经太老了,因为官方有意隐瞒,他们也没办法知道太多,只当是那段时间有通缉犯进了城,又以为有报复社会的人冲进菜市场,杀了许多人。 但是有的人知道,那些事情的背后隐藏着很可怕的秘密,比如沈灵雨学校的校长。 在知晓学校学生林淑文人间蒸发之后,校长避开所有应付警察和林家人的老师,去问了沈灵雨。 沈灵雨并不知道林淑文的下落,那个曾经整天缠着她要给她写猎奇新闻的短发姑娘,就这样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林淑文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她在失踪之前做过什么,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失踪的。 林淑文人间蒸发了,警察找了一通,家属闹了一通,都没能得到什么结果。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和林淑文同届的学生都已经打包好行李,或者准备考研,或者找一家合适的公司开始实习。 林淑文始终没有回来,属于她的床铺上堆满了舍友废弃的书本笔记,大家逐渐忘了那个叽叽喳喳但并不惹人厌的姑娘。 沈灵雨并没有忘记林淑文,一个缠着要她承认自己是她好朋友的女生沈灵雨不会忘记,一个与鬼王有些关系,或许是有些爱慕鬼王的姑娘,她也不会忘记。 沈灵雨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回到403宿舍,学校也没有提起沈灵雨在大一入学时,与学校定好的,一直住在403宿舍,以此稳定军心的协议。 403宿舍就那样空下了,再没有人住进去。偶尔还是会有流言蜚语在校园中悄悄流传,一些好奇心重的孩子,总想着找什么机会溜进去,见识一下这闹鬼的宿舍,然而学校再也没像之前那样,请一个胆子大的学生住进去。 沈灵雨的大学生活,变得比以前还要平淡,平淡到没了什么味道,她每天只是按时去上课,上过课,回到事务所处理堆积在茶几上,小山一般高的待处理的事务。 沈灵雨与班级同学的缘分越来越淡,淡到在拿到毕业照后,她端详了毕业照很久,发现班级里就只剩班长她还是认得的,其他一些人,如果不是旁边有名字注释,她连姓什么叫什么都说不上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沈灵雨想起了林淑文,那个整天缠着她的短发姑娘,沈灵雨发现那姑娘真是没有胡说,在这个班上就只有林淑文和她算得上是朋友。 沈灵雨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那个八卦的姑娘,可她还是见到了,在一天晚上,沈灵雨协助胖警官办成了一个案子,胖警官和另一个性格爽朗的女警拉着她去吃了一碗米线,而后用车送她回事务所。 沈灵雨下车没走出几步,就发现有一个人蜷缩着身体,蹲在马路边垃圾桶的旁边。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个人转过头来,一双大大的、眼眶有些凹陷的眼睛看向沈灵雨。 她说:“我是林淑文,你还记得我吗?” 沈灵雨听着这有些沙哑的声音,恍惚之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被自己认成是林淑文的人,和曾经认识的林淑文并不能对上号! “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苦笑道:“是啊,我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了,你不认得我也是很正常的,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徐翊去了哪里?” “我找他找得好苦啊……” 沈灵雨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林淑文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变得冷漠一些。 过了许久,沈灵雨才问道:“你找徐翊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会知道他在哪里?” 林淑文摇了摇头,似乎想说很多话,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好半天,林淑文才又开口问出的一句话,却依旧是:“徐翊在哪里?我找他找得好苦呀!” 沈灵雨眯起眼睛看着林淑文,她不由有些怀疑,林淑文的确是爱上了鬼王,而且已经爱得有些疯魔。 她失踪两年,不联系家里,更不联系学校,也不联系自己的哪个朋友,四处寻找,只是为了找到鬼王的行踪。 “你为什么会问到我这里来?” 沈灵雨又问。 “两年了。”她注了一句。 “我不敢问你啊……”林淑文苦笑。然后她哭了出来。 第二章:绝交 沈灵雨没有告诉林淑文鬼王的下落,她本打算带林淑文去隔壁街吃一碗热乎的饭菜,没想到两年的蹉跎之后,林淑文不仅不像以前那样爱跑爱闹,连去人多的地方吃一碗饭都吓得战战兢兢。 沈灵雨把人带回事务所,让她去洗了个澡,又把自己稍微宽松一些的衣服取出来,把那一身宽大的、脏兮兮的运动装换下来。 在沈灵雨的印象里,林淑文长得要比自己胖一些,可现在看来,自己刚才特地从箱子里翻找宽松衣服的行为,完全是没有必要的,看林淑文吃面条时狼狈急切的吃相,和从衣服袖子里伸出来的两条,可以清晰看清骨骼形状的手臂,就可以知道这两年她过得有多么凄苦。 林淑文酷爱短发,但是现在她的头发垂下,一直能落到腰间。 沈灵雨注意到她的头发,不只是因为这头发太长,还有一点就是林淑文现在浑身上下,只有头发含有强盛的生命力。 林淑文显然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吞下去一大碗面条,把碗里的肉捞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最后一滴汤都没放过,抿抿嘴巴,显然是没有吃够,但她还是选择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小心地抱住了自己的胃。 她已经很久没有能好好吃上一顿饭了,一下子吃得太多,会把胃给毁了。 “鬼王喜欢长发的女生。” “嗯。”林淑文的注意力,更多是在沈灵雨递过来的烤鸡腿上,咂吧了两下嘴,下意识应一声之后,而后才发觉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她错愕地回头看向沈灵雨,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沈灵雨看向林淑文修剪整齐的发尾,没有再说话。 林淑文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我记得你说过大学之后要把裙子穿个够,这才三年,就穿够了吗?” 看着沈灵雨的黑色t恤,语气微微一顿,她又笑着问:“还是说,你这是和许砚的情侣装?” “你失踪两年,你妈妈眼睛快哭瞎了,”沈灵雨忽然说,“鬼王已经死了,不要再找他了。” 林淑文好像没有想到,沈灵雨会这样直白地告诉她答案,有泪水在她眼眶里慢慢充盈,她掀起嘴角,似乎又哭又似乎要笑,可最后,哪一个表情都没能做出来,只是呆愣愣的,任由泪水从脸颊滑下…… “他……输了?”林淑文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嘶哑。 她的语气忽然急切起来,抢过来抓住沈灵雨的手臂,额上青筋暴起:“告诉我,是谁杀了他?是徐翊的徒弟!还是——许砚?” “是我杀了他。”沈灵雨直视林淑文的眼睛,一字一顿答道。 方才还处于歇斯底里状态的林淑文,在沈灵雨这一答之后瞬间泄了气,身上也没了力道,摇摇晃晃两腿发软,踉跄着往后跌回到椅子里。 “是你杀了他……” 林淑文用呢喃似的语气重复着:“是你杀了他。” 沈灵雨平静地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林淑文,没有任何防备的意思,但是就算林淑文忽然跳起来要杀了她,她也不会感到惊慌。 沈灵雨自认不是一个理性到可以因为现实,果断放弃一段深刻爱情的人,但现在,她想要劝服林淑文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如果鬼王真的会对这个傻姑娘动心,依照徐家的强大诅咒,她在两年前就该死掉了。 可是现在,沈灵雨在她身上除了长期营养不良带来的瘦弱和苍白,什么都不健康的迹象看不到。 “你杀了徐翊……” 话说到一半,林淑文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大叫起来:“不对!不对!沈灵雨,你在说谎,你怎么可能有能力杀了他?他说过……他说你的能力养起来虽然很可怕,但在那个时候,你的这种能力在他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沈灵雨,你伤到他已经很难了,怎么可能会杀了他?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就算你杀了他,告诉我他的尸体在哪里!我要为他收尸!” “鬼王已经死了,因为他上了s级通缉令,所以他的尸体被官家人收走了。你放弃吧,回家去,见一见你那为了自己失踪的女儿,几乎哭瞎眼睛的可怜母亲。拍毕业照的时候,她老人家有来过学校,心里还存着一份希望,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忽然出现在学校里。可是你没有出现,所以她哭着走了。” 林淑文被说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的眼泪,用责怪的语气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谁都可以劝我回头,你不该这样劝我呀!当初你为给许砚报仇,拼个死也要杀掉王琨,似乎也是因为这件事许砚爱上了你……这些、这些难道都是徐翊说来哄我玩儿的?许砚在你面前出了事,你会袖手旁观吗?” “许砚和鬼王一样吗?你可知道鬼王杀了多少人?你可知道我小的时候亲眼看着他把一个孩子生吃了,那孩子的血甚至糊住了我的眼睛?” “你可知道我很小时候生活的那个村子,现在已经一个活人都不剩了,因为鬼王指使他的手下王琨把村民困在村子里杀光,将村民的灵魂向他献祭?” “可是那个村里的人对你并不好,”林淑文抢着辩解,“他们把你推下河去,要用你的命为村子去除厄运,那样的人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村民固然有罪,可那些孩子呢?孕妇肚子里即将生出的孩子;还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孩子;憧憬着美好未来,心里没有半丝邪念的孩子——他们都该死吗?如果大人有罪,孩子也必须连坐,我想这个世界上现在已经没有人类生存了。” “这个世界需要改变,改变就注定会造成一些人的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 沈灵雨再没有同林淑文辩论,她发觉林淑文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表情语气和鬼王十分相似。 又是一阵令人气息不畅的沉默,在那之后,林淑文忽然笑了。 她问沈灵雨:“你要不要杀了我?” 沈灵雨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解释一下。 对于这个问题,林淑文很乐意解答,她咯咯笑着,说:“如果你现在不杀了我,让我活着离开了这里,那你一定有后悔的一天。” 林淑文的脸上挂起了一个复仇者该有的恨意,然而这并没有吓退沈灵雨,她只是一摊手:“你今晚可以在这个房间睡,不要下楼,不然你这条为了复仇留下来的命就会丢掉。” 见她要离去,林淑文并不放弃,忽然拔高了嘶哑的声音吼出一句:“我现在是没有能力杀了你,可是谁知道以后呢?” 沈灵雨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依旧晃晃悠悠走出去带上门,回到自己屋里睡下了。 屋里只剩下了收拾干净的林淑文,她呆愣愣望着沈灵雨离开的方向,蜡像一样呆坐了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才回过神来。 她笑了几声,又哭了几声,满脸都是眼泪…… 第二天,当沈灵雨醒来,林淑文果然已经不在了,灰叔的房间里,她昨晚从衣柜里翻出的衣服被整齐叠好放在床头。 失去了林淑文这个大学期间唯一的朋友,沈灵雨并不能算上是后悔,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哀伤。 从林淑文出现在事务所门口的垃圾箱旁边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曾经这位朋友知晓和参与的事情,远比她猜想的多得多。后来,她说出鬼王的名号试探林淑文,林淑文一下子就上钩了,沈灵雨顿悟,自己的这位朋友其实什么都知道。 她可以理解林淑文被化名徐翊的鬼王吸引,可以理解林淑文为了爱情做傻事,把自己的头发交给鬼王,哪怕是替鬼王在校园里做了监视她的间谍,她也可以理解…… 只要林淑文并不知道自己眼中完美情人的真实身份,和他做过些什么,她做的这些事情都可以被忽略掉,不该当成是人生污点。 可是沈灵雨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得太好了,林淑文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而且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或许是鬼王的引诱,让这个年轻的姑娘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又或许这个姑娘天性里就有这样可怕的成分在,只是平时掩饰得很好,她居然认为哪怕是襁褓中的婴儿和无辜的幼童,为了他们所谓的大业,也可以被牺牲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沈灵雨放弃了劝服林淑文的想法,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们都已经是成年人,该有最基本的判断力。林淑文可以不顾自己眼睛哭瞎的母亲,也可以不顾无辜人的死活,只为了她的情人颠倒一切,那么就只能由她去了。 这就是林淑文的命,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命。 林淑文要求沈灵雨杀了自己,她知道沈灵雨不会动手的——沈灵雨表面冷漠,心里却是个顾念旧情的。 可这是沈灵雨最后一次对她顾念旧情,再一次相见,她们之间就只有你死我活。 清晨的阳光下,沈灵雨对着窗外的一棵银杏树深深吸了一口气,口中低语:“许砚,这下我连大学时的朋友都失去了。我在酆城,就只剩你给我留下的一切了……” “许砚,我好想你呀……” 第三章:黑猫 徐稚和许砚离开之后,苍瞳新城与沈灵雨的联系就多了许多。王霁云有时会和沈灵雨说起自己的新上司——那个开法拉利跑车的小姑娘,和安枫吵起架来有多么有趣。 苍瞳新城与事务所现在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苍瞳在酆城的眼线比较多,看到哪里出了什么事,或者有对沈灵雨不利的人找来,总会提前与沈灵雨打个招呼,让她做好准备。 同样,苍瞳出现难以解决的麻烦,只要沈灵雨能够办到,就一定会出手替他们解决了。 这一次王霁云给沈灵雨打电话的原因与以往不同,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足以让她一蹦三尺高:“徐公子给我们下达了一个任务,并告诉我,要请你一起去完成。” “徐公子联系你们了!” “没有,”王霁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打破了她的期盼,“徐公子依旧是杳无音讯,是他的一个助手打电话来,告诉我拉着你一起去彼方咖啡馆。” 沈灵雨难免有些失望,但是她并没有在声音里表现出来,微微一停顿,又换回了平常的语气,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得到的,是王霁云一个否定的回答。“你现在有时间的话,咱们这就去咖啡馆里问问吧!” 沈灵雨看看手边打开的密案卷宗,站起来快速收拾了一下,带上鱼肠剑就出了门。 徐稚开的咖啡馆,沈灵雨只来过一次,那一次是徐稚亲自招待,她自然是没有机会见到徐稚的助手。 没想到,徐稚的这个助手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先生,老先生头发黑白参杂,整整齐齐从额前梳到脑后,一丝不苟,就和他唇下修剪整齐的胡须一样。 老先生穿的是侍者服,看见老先生举着托盘迈着最标准的英国管家步伐往这边走的那一刻,沈灵雨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进的不是咖啡屋,而是名流绅士的家。 老先生放下沈灵雨和王霁云要的咖啡,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姓周,两位叫我老周就可以。” 沈灵雨感觉瞬间回到现实,微微呼出一口气,等到老周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地图,慢慢说起徐公子给他们留下的任务。 “这一片海域下面有这次要找的东西。”老周的手指甲,在东海一片孤岛边缘敲了两下。 “找什么东西?”王霁云问。 “我也不知道。”老周回答。 于是王霁云很无奈:“那现在是什么意思,徐公子想让我们把那片海翻过来?” 老周笑着摇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王霁云的问题。 他侧过头,去看正在端详地图的沈灵雨。 沈灵雨在思考徐公子要求她也跟去的原因,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在海里,这不得不让沈灵雨感到好奇——上一次出海,是徐公子请事务所帮安枫王霁云抓蒲鱬,然后船驶进了一个白色的漩涡,带着他们进入了一片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古老小岛。 徐公子不会大费周章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在陨嵊岛,沈灵雨和许砚得到了冥君的一个承诺。 这一次,徐公子让她去东海,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公子要找的东西……” 老周慢悠悠说着,瞥见沈灵雨已经回神,才继续说:“那是一颗冰蓝色的珠子。” “珠子……”王霁云重复了一句。 “珠子。”老周笑着点点头。 “珠子在什么地方?” “在海里。” “海里什么地方?”王霁云又问。 “公子只说在海里。”老周一直保持微笑。 王霁云的眼角抖了抖,依旧不死心地问:“有多大?” “大概这么大。”老周右手握拳,把虎口一面朝向王霁云。 于是王霁云的脸就绿了,这么小的珠子,要在一片海里找到,他们这一次去了东海,干脆就别回来了! “这么扯,我们去到后学习鲁滨逊在岛上建几所房子,住他个二十年三十年的好了!” 老周依然笑着安慰:“公子说那颗珠子在海里一见到,你们就一定会知道,它是你们要找的。” 老周的话没起任何安慰作用,该绝望的依旧很绝望。 在一片大海之中,找一颗冰蓝色的珠子,难度只比在一片大海中找一滴海水要小,更何况那颗珠子直径不过十厘米,如果能够在一片海域找到这样一颗珠子,那他们运气好到可以去买彩票了! 然而绝望归绝望,该找的还是要找,就算徐公子真的坑了他们一把对于王霁云来说,徐公子到底是苍瞳中长老级别的人物,徐公子发话,新城这边不敢不从。 他回去商议之后,很快就给沈灵雨发了一条消息,说是十天后启程,直奔东海。 而这天,沈灵雨离开咖啡屋要比王霁云晚一些,她总觉得这老周有什么话要单独对她说。 不得不说沈灵雨的猜测是对的,只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老周喊住沈灵雨单独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却是:“这一次寻宝,就拜托你了。”说完,老周朝沈灵雨致了礼,转身闪进通向里面的屋子,有猫叫的声音传了出来。 咖啡馆的那只黑猫……徐公子曾表示要送给沈灵雨,沈灵雨被那猫看自己时不爽的眼神吓了一跳,并不敢接,连忙把猫塞回去,这才罢了。 沈灵雨不接,徐公子也没有勉强,至于那猫更是一脸的释然,仿佛被送给沈灵雨对它来说是多么大的劫难。 可是这一次,沈灵雨本来已经打算推开门离开咖啡馆,忽然!有一条黑影窜上来,用自己柔软无骨的身体在她腿上蹭了一圈又一圈,横在门口就是不让她走。 沈灵雨不得不将黑猫抱起来,轻声问它:“你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想吓死我?” 黑猫停止扭动腰肢的动作,一双发亮的眼睛对上沈灵雨的视线,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地:“喵——”了一声。 黑猫垂下头去用小爪子摸摸自己的脸,或许它以为这样能让沈灵雨爱心大发,由它支配,可是没想到的事,沈灵雨早被这样的行为闹得头皮发麻,对着一只有灵性的猫,尤其是这只猫还是徐公子养的,沈灵雨是提不起半分爱心的。 “这小东西别向他的主子一样,四处坑人就好。”沈灵雨曾经没少在许砚面前念叨。 黑猫仿佛能够听懂沈灵雨的话,听见她讲徐公子的坏话,气得哼了一声,喉咙间意识发出隐隐的响声。 “真是成了精了。”沈灵雨说。 只是不知为何以往嫌弃她闲得厉害的这只猫,今天居然缠上了她。 “老周——”沈灵雨微微抬高了声音。 不一会儿老周便踏着悠闲的步伐走出来,求见四爪用力攀附在沈灵雨腿上仿佛挂件的黑猫,不由哈哈笑出声来。 “沈姑娘,”他说,“我还没见过这只猫和公子以外的人亲近呢,如果不打扰,您把它带走如何?” 当然不好。 沈灵雨愁得要命,她有时候忙到连自己吃饭都顾不上了,哪里有时间养一只猫? “沈姑娘放心,这只猫灵得很,就算你一天不管,它照样过得很舒坦。这只猫能够自己觅食自己上厕所,所以不用担心它会饿到,也不用担心它会把家里闹得乱糟糟。” 老周都这样说,沈灵雨不带走这只猫,好像有些不通情理了。她忽然觉得,黑猫窜出来拦住自己离去的路,也是徐公子安排好的…… 这个想法一出来,沈灵雨就想哈哈大笑,她现在实在是多疑,一只猫而已,徐公子有什么好算计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灵雨带走了那只猫。她没有看到,在她走出那条街后,咖啡馆里的老周露出神秘一笑。 等到后来,沈灵雨明白了这一切,再想要后悔已经太迟了…… 沈灵雨那时候没有想太多,把猫抱回了事务所不仅没觉得有多烦,反而心中多了一丝快活。 诺大的事务所中,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有一个陪伴,哪怕那个陪伴是一只喜欢矫情的黑猫,也总比没有得好。 相通了这些,沈灵雨看那黑猫就顺眼了不少,心里想着,如果这只猫能够养得明白,那就再养一只猫和一条狗,这样的话,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以后清洁工作量要加大。 然而这也只是一时的想法,没过两分钟,沈灵雨又觉得这个想法不妥,过些日子,这猫还是要送回去的——她是个需要东奔西走的人,连自己的饭都顾不上,又怎样才能照顾好一群小动物? 又不是所有的宠物都可以像徐公子养的这只黑猫,可以自己觅食,也可以自己上厕所。 沈灵雨有些泄气,抓了一把刚才从隔壁街商店里买来的猫粮,放在碗里,自己则是站远一些,看着黑猫把那些小鱼干都吃完。 它也不理她,吃完了猫食,优雅地喝了几口水,踱着轻快的步伐,自行跑到沙发里的抱枕上,蜷缩起身子睡了起来。 仿佛这只黑猫跟着沈灵雨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吃她一把小鱼干,挑一个舒服的地方睡一觉。接下来几天黑猫都是这样,跟着沈灵雨在屋子里四处走,然后自己去抓一把小鱼干吃掉,再找个地方睡觉。 直到后来有一天,黑猫硬要跟着沈灵雨出了门。 第四章:吃人的头发 胖警官会找到沈灵雨处理这桩案子,是因为这桩案子里可能涉及到尸藻。 胖警官开着自己那辆suv缓缓向前方驶去,沈灵雨坐在车后排,将档案袋里的几张照片来来回回看,也看不出什么新名堂来。照片里的尸体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像一坨坨头发堆起的人形。事实上,当那些死在层层头发包裹之中的人被送上法医的工作台,他们真的就变成了头发堆起的人形,只有从头发中被找出的部分骨骼和内脏能够证明,这真的是有人惨死,而不是无聊之人在恶作剧。 死在长发紧紧包裹中的人,近期在酆城被发现了五个。 这件案子当然不会被推论成为受害人被这些头发吃掉,虽然,其中两件案子的目击证人的确是那样说。 五个死者的社会关系被调查,生前事迹被迅速翻出来,办案人员发现,五个死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什么共同点。 死者之中有老人有小孩子;有事业有成身体健壮的男人;也有生活再平淡不过,不该引起连环杀人凶手注意到的女人。 “那些头发被解开之后,我们发现那只是一根头发在受害人身上缠绕那么多圈,形成茧蛹一样的东西……”正在开车的胖警官说。 沈灵雨闻言不由皱起眉头,她在地宫时没有机会注意到尸藻到底是怎么个模样,所以一时没办法给胖警官肯定的答案,她问:“那根头发,你们有化验过吧。” 胖警官自然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点头道:“这个当然有了,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那根头发的组织结构和人类的头发一样,没有任何不妥。” “那你为什么怀疑和尸藻有关?” “我总觉得那是骗术——是那些头发的骗术,它们是有生命的,想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脱惩罚。” 沈灵雨默默无言,开车的胖警官干笑了两声,解释:“你别不信,我这个人的确是没有半点修为榜身,奇奇怪怪的案子在我手里过了不下百件,早就有经验了。这次的案子有问题,既然直觉这样告诉我,那八成不会错……” 这个时候蹲在沈灵雨旁边,座位上一直没有出声的黑猫“喵”了一声,就像是在附和胖警官。她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黑猫的肉垫,笑问:“死缠烂打跟出来,又偏偏选在这种时候发出声音,你是想帮我们抓凶手吗?” 黑猫收回自己的爪子,明显并不想搭理沈灵雨,蜷缩在座位上睡过去了。 车子一路不停,开进了一所小区,小区里的楼外表是欧式风格的,没进来时,沈灵雨就看见路边有招牌,诺大的广告牌上写着“欧洲风情成功典范”这样一股浮夸风气的文字,看样子这小区里还有很多楼房没有卖出去。 车子在一栋楼前的停车位停下时,正好目送了最后一波上班族匆忙从家离开。 胖警官带着沈灵雨,还有骑在沈灵雨肩膀上的那只猫,乘着电梯上了十楼。 门铃被按响之后,一个穿着粉色围裙的年轻女人给他们打开了门,她左右望望,后过来小心对胖警官说:“早上又闹了一通,刚刚才睡下。” 他们来到的是一位成功学演说家的家,据胖警官所说,这家的女主人,也就是粉色围裙女人说的那个刚睡下的,生完孩子才三个月,生产之后掉了许多头发,找了各种偏方治疗。 这个月,这家女主人还真找到了有效治疗脱发的药方。 “说是偏方,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偏方,”穿粉色围裙的女人对沈灵雨说,“我做保姆之前在家务农,村里老人总是习惯用偏方给人治病,所以我知道。” 这个女人说自己叫李玉蓉,在这一家做保姆已经半年了,她告诉沈灵雨这家的男人名为赵刚,女人名叫李红。 “红姐本来最讨厌我们说神啊鬼啊的,这个月不知为什么从外面搞回来了这个,那几天我和赵哥都没少被这东西吓到呢!” 吓到人的是李红搞回来的神龛,神龛就设在客厅东南角,三柱清香供奉着神龛里笑眯眯的青石人像。 神龛里的人像笑得实在是别扭,明明嘴边弧度大大扬起,却总能让人从这笑容中感觉到些许危险…… 是眼睛的问题。 沈灵雨很快便明白过来,人笑的时候如果发自于真心,眼睛多多少少会弯起来,可这人像,它的眼睛不仅没有弯起来,反而瞪得很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一开始赵哥要把神龛挪走,红姐不同意,两个人拌了几句嘴,这件事情却也就此放下了。红姐每天早晚各三炷清香供奉神龛,还别说,这样之后只过了一个晚上,红姐的头发就不再掉了!” “刚生完孩子时,红姐的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这会儿忽然不掉了,按理说应当满足,可是红姐没有满足,她又念叨着自己的头发干枯无光泽,就像稻草,太丑了。那天念叨完这句话,红姐就走出了家门,等她回来已是傍晚,手里提着一只活公鸡。从那天晚上开始,她每晚零点左右就要倒一碗鸡血前去供奉,第二天天没亮就爬起来把鸡血碗收走……” 毫无疑问,之后的李红拥有了一头少女一样茂密乌黑的秀发。 漂亮的头发让遭受过妊娠痛苦折磨的李红,找回了少女时的感觉。 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家里开始出现怪事。 大白天的,小保姆李玉蓉发现在冰箱里放着的鸡血都不见了,四处去找,装满鸡血的碗果然是在供桌上。 可是这件事情不是李红爬起来做的,那天家里情况找保姆记得很清楚,有一所学校邀请赵刚去为学生做成功演讲,所以他一大早就出了门。小保姆依照食谱给李红炖汤,注意力很少从厨房里的冰箱上彻底移开。而李红,她处于嗜睡状态,不到快中午的时间是不会醒来的。 “会不会是那碗鸡血,其实早就被供奉过去了,你的注意力没有在装鸡血的碗上,所以才没有注意到?”沈灵雨这样问。 “不会,”李玉蓉说,“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碗的四壁还冒着凉气!” 之后更多的事情是被赵刚注意到的,根据小保姆复述,有一天赵刚回来,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他一推开门就看到李红怀抱着孩子,正在不断往孩子嘴里塞头发! 赵刚当时就被吓晕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天亮,他向李红问起昨天的事情,李红却把他看到的说成是他喝酒太多出现的幻觉。 那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如果李红有给孩子喂头发吃,那么孩子身体一定会出现问题,观察过自己的孩子没有问题,赵刚就又放下了。 可是从那之后,这个家里忽然就有了灵异现象,总有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 这些事情中有一种最奇怪,那就是李红越来越爱惜自己的长发,整天梳子不离手,小心翼翼梳理着发尾。 她的头发越长越旺,到现在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李红的头发已经到膝盖了,而她以前头发的长度刚好能搭在肩上。 赵刚感觉到事情不对,极力要求拆除神龛,可是再一次遭到了李红的阻挠。赵刚没有办法,夹着文件包就离开了家门,这一直到昨天才肯回来。 李红已经开始付出了代价,她的神经迅速变得敏感,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歇斯底里。她的这种情绪也毁了睡眠,脸色越发苍白,眼圈青了一片,现在的李红只有头发是柔顺光泽的。 沈灵雨站在卧室门口第一眼看过去时,就感觉李红现在的生命力都在这可以将她上半身子全部包裹起来的头发里,如果现在一剪子剪掉这些头发,或许她就可以看清楚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这样的话,李红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现在的李红是很敏感的,沈灵雨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当沈灵雨对着李红的头发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时,她扭动着身子,低哼了一声侧过身去。 那些头发那么敏感? 沈灵雨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没说,接下来她该退回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婴儿床上的孩子忽然哼哼唧唧哭了。 小保姆赶紧从门缝溜进去,把孩子抱起来哄又哄,打算给这刚醒来的孩子温一瓶奶粉去。 “你在干什么!”被吵醒的李红忽然朝小保姆吼道。 “我给孩子喂点奶喝,这是被饿醒了。” “我又不是没在身边,喂奶这种事情为什么要用奶粉来?”李红狠狠皱眉,看样子对小保姆的自作主张很是不满意,自己抱过孩子去哄了哄,结果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那孩子就像和李红不熟一样,挥舞着小手拼命挣扎,有好几下都打在李红垂下的头上。 李红见了赶紧又哄,又是颠又是摇,沈灵雨在外面感觉那孩子要晕过去了,可是孩子还是闭着眼睛哇哇大哭,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 第五章:贩卖鸡汤 李红越是哄,孩子越是哭,孩子哭得越厉害,李红抱着孩子手臂摇晃的幅度就越大。 不单是门外的沈灵雨,在眼前看着的小保姆也觉得,这样下去,孩子会被晃出个好歹! 小保姆有意上去把孩子接过来,刚伸出手,就被李红的眼神吓得够呛,战战兢兢又缩了回来。 沈灵雨推了一把胖警官,示意他用警察的身份压制那个眼神有些直勾勾的李红,不待胖警官反应过来,他们身后又响起了一道声音:“哟,王警官又来了!怎么着,查出我姐有什么问题了?” 一听到这声音,沈灵雨就皱起了眉头,根本不用回头去看,她就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个怎样的品性。 她不打算回头,可是身后的人显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 “哟,这还有一个姑娘呢!从背面看身材不错,不知道正脸对不对得住这让人想入非非的背影?” 说着话,那人就伸出手来拉沈灵雨,非要让她转过身去给自己看看,胖警官连声呵斥却被那人威胁,流里流气的声音表达了对胖警官十二分的不屑:“小心我投诉你粗暴执法,破坏警民关系!呵呵,我姐夫可是名人,你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我姐,也就是得罪了我姐夫,他知道我受了委屈,一定会把你粗暴执法的事情揭露到网上,到时候……哈!你的这顶帽子就保不住了!” “李源!你当我怕你不成?” “你不怕我吗?你不怕我应该怕你的上司……”李源意味深长地笑了。 胖警官的片刻沉默让沈灵雨有些诧异,胖警官的上司怎么会和赵刚那样的人有交情? 李源手上一刻不停,被胖警官拦住,嘴里也不停占沈灵雨的便宜,非要看看她的脸,猥琐词汇一个一个往外蹦。 沈灵雨哪里能够忍受一个陌生的轻挑男人对自己动手动脚,回身冷眼一瞪,李源惊呆在原地,一直到胖警官把他扣在沈灵雨肩膀上的咸猪手一点一点掰下去,他还保持着嘴巴大张的姿势。 屋里的孩子已经不哭闹,在小保姆的怀里急切地吮吸奶瓶里的奶。 胖警官带着沈灵雨走进来,李红的视线立即停在沈灵雨的身上,如果不是沈灵雨见惯了鬼,这会儿一定会被这女人的眼神吓退。 李红眼睛直勾勾盯着沈灵雨,沈灵雨却在研究李红的头发。 后者的态度让这家女主人有些不高兴,李红露出扭曲的笑容,用一双乌青的眼睛在沈灵雨身上逡巡。 “你好,这次我们来一就是调查——” “我知道,”李红猛然从沈灵雨身上把视线移开,粗暴打断胖警官的话,“又是赵刚,赵刚让你们来的!他非要说我给孩子喂头发,这段日子连家都很少回,分明是飞黄腾达之后就想抛弃我这个糟糠之妻,想要到外面找个小老婆!” 李红连珠炮一样的怒吼和之后,伤心欲绝歇斯底里的哭声闹得胖警官一个头两个大。 沈灵雨正在胖警官身边依旧拧着眉,端详李红的头发,心里想的全是要不要从李红头上扯下一缕头发来检查,完全没有帮助胖警官和小保姆劝慰李红的意思。 李红忽然跳起来,撞开抱孩子的小保姆朝窗边冲去,打算来个跳楼自杀,胖警官三步作两步冲过去,想要拉住李红,可是李红速度太快,几乎是瞬间就推开了窗户,往窗台上一跳,大头朝下栽出去! 本来还在心疼孩子的小保姆,被这一幕吓得哇哇大叫! 胖警官被地板上哄孩子用的玩具绊了一跤没能拉住李红!李红死定了! 小保姆吓得战战兢兢,就在李红栽出去那一瞬,她紧紧闭上眼睛,让自己与眼前的一切隔开…… 屋子里安静了能有五分钟,小保姆颤抖着睁开眼睛,看见李红趴在地板上,而胖警官正站在她的脚边擦掉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李红居然被拉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小保姆赶紧捂住嘴巴,脸上浮起一丝恼火——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出来呢! 左右看看还好,李红已经晕过去了,姓王的这位胖子警官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话上,跟着警官来的这个姑娘更是一副没有听见她说什么的样子。 于是小保姆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小保姆也只来得及松出这一口气,心脏就又飞快跳起来,她很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瞪圆眼睛大张嘴巴看向沈灵雨,口中结结巴巴:“姑娘,你、你……” 也难怪小保姆会惊讶,不了解的,任谁见了沈灵雨手中的鱼肠剑,都该觉得此刻事情不妙! 沈灵雨依旧无视了小保姆,攥着鱼肠剑几步来到李红身边蹲下,伸出手去也不管那么多,从李红后脑勺挑出一缕头发用鱼肠剑割断了,来回观察了一通便随手扔掉。 她摇摇头,显然是并没能从这里头发中得到什么有用答案。但是沈灵雨没有就此泄气,扔掉了割断的头发,又观察起还连接在头皮上的断发截面,用黄色的符咒拍在头发上,又随意一拈,让符咒在自己手指之间无火自燃。 小保姆简直傻眼了,眼前的景象让她想要报警,可是转念一想,这屋子里就有一个警察…… 她一时该不知干什么好,偷偷后退几步,打算离开这间屋子,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见到李红的弟弟李源朝自己露出猥琐的笑容,他的一只手还伸过来,看样子想要拉她。 小保姆赶忙又回到屋子里,从头到尾,在李红面前的那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她。 “不是尸藻。”沈灵雨低声对胖警官说。 “确定?” “确定。” “那、那这是什么?还有什么东西会与尸藻一样,长得像头发,会吃人的?” “依我看,这是蛊毒。” 胖警官有些错愕:“你说这是蛊毒?不会吧,哪种蛊有这么厉害,能把一个人吃个精光,连骨头都只剩下碎渣碎块?!” “这是蛊毒没有错。”沈灵雨保持原有意见。 《素心神录》和许砚给她留下来的笔记都能够证明,眼前的这个是蛊毒,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 “那好吧,”胖警官妥协了,“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跟在李红的身边看看再说。” “啊……”胖警官的一声感慨,可谓是九曲十八弯,心里又是纠结,又是不忿,又是无奈,又是着焦急。 “在这之前,我想见一下赵刚,我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们。” 胖警官又应了一声,把李红抬到床上小心放下,转身大步和沈灵雨走出了屋子。 屋外的李源还保持在笑容猥琐,伸出手想要非礼别人的状态。 沈灵雨连看他一眼都嫌累,暂时也没有解开附加在他身上束缚的打算,等到胖警官安排好了和赵刚的见面,两个人匆匆离开了赵家。 “你说赵刚是一个成功的演说家?”在路上时,沈灵雨问了这么一句,躲在她帽子里睡了许久,让她几乎忘记了存在的黑猫这时也爬出来,竖起耳朵,似乎在等胖警官说出一个故事。 “不是成功的演说家,是成功学演说家,”胖警官显然是对这种人很是不屑,他轻蔑一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灵雨,继续说,“很多人迷信,他们愿意听成功人士讲述自己成功经历,并且觉得自己按照成功人士走过的路子走一遍,自己就会成功。” “赵刚就是这样的演说家,贩卖鸡汤的?” “没错,”胖警官点点头,“他就是个卖鸡汤的,赵刚最成功的就是把自己写出的成功学书籍卖了出去,还做了几百场的成功学演说。” “你说这样有什么用啊,这世界上哪来的免费的面包,什么东西不都是自己用双手拼出来的……”胖警官又注了一句,恨其不争地叹了一口气。 沈灵雨点点头,她也认为那些个成功学都是扯淡。 成功需要努力,这是每个人从懂事开始就该知道的,并不需要这些所谓的成功人士来灌输这种思想。 至于其他的,那都是成功人士从心灵鸡汤里东拼西凑,为自己的钱包做出的努力,她在闲暇时也打开手机随意扫过几本成功学,它们每一本的内容都差不多,有些简直像是用同一个大纲模板套出来的。 他们现在,就要去见一见一个因为成功学发家致富的男人。 虽然心中有所不屑,他们还是收好了自己眼中所有的坏情绪,带着公事公办的眼神,一步步踏入赵刚的工作室。 “你说你晚上回家,见到李红给孩子喂头发,然后就晕过去了,是吗?”寒暄过后,沈灵雨直切重点。 赵刚脸色白了白,摇摇头,脸上受过训练的微笑这会儿有些僵硬。 “赵先生,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胆小的人,怎么会因为看见妻子给孩子喂头发,就吓得一下子晕过去了——这种情况下,难道不该是冲过去把孩子夺过来吗?我想,在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可怕到已经过了很多天,你依旧不愿意回忆起来。” 第六章:黑色虫子 《幽明巫典》第十一卷:尸藻,形如毛发如海藻,发于鬼岛漆岩,死尸余血淌入漆岩裂缝,经千载有灵,名为尸藻。 尸藻喜欢群体行动,面对猎物一拥而上,蟒蛇一样把猎物紧紧缠起来,直到将猎物吃干抹净才会一哄而散。 蛊则不同,蛊是受人控制的,一个人中了可怕的蛊,最好是找到下蛊之人求情示弱,请对方将蛊解开。 沈灵雨现在怀疑,李红中的是蛊术。她本想看看李红在客厅里供奉的神龛,可是她去的时候神龛已经不见了。 “神龛是你挪走的吗?”沈灵雨问赵刚。 赵刚的脸色依旧很苍白,像是没听到别人说话,他沉默了有五分钟的时间,才缓慢悠长地摇摇头,也不知道他否认的是那天晚上被吓晕真相的存在,还是神龛的去留。 “赵先生,你只有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才能想对策去帮你。”胖警官这样说。他对赵刚有所隐瞒的事情并不惊讶,事实上很多案子里,受害人报了警寻求帮助,对于经历的事实,确是怎么也不愿意告诉旁人。 忽然,目光涣散的赵刚从沙发上窜起来,夸张地大呼一声:“什么?你说神龛不见了?!” 从沈灵雨那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赵刚把自己变成陀螺,在屋子里左转右转,转得人眼晕。 “我,我——没有动神龛!今天早上出门前我还看见它了呢!这才多久,怎么就不见了?李红和保姆两个人在家,都没看住一个神龛?” 神龛失踪的事情,对赵刚的刺激度很大,身为演说家的他居然打起结巴,急得手足无措! 沈灵雨并不着急,慢悠悠喝一口茶,才问:“从你出门到现在时间并不久,李红忽然想通把神龛挪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点你也知道。大白天的神龛消失了,当我说出‘神龛不见’的话来,你为什么没有怀疑我说谎?” 急得团团转的赵刚被沈灵雨的问题给绊住,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好。 “想要我们帮你解决麻烦,就不要有隐瞒。如果你隐瞒的事情很重要,那么即便是我们,也有可能保不住你。”胖警官微微皱眉,劝道。 胖警官会注意到赵刚和李红之间的事情,是因为赵刚报了警,而赵刚报警理由,是李红受人蒙骗搞起封建迷信活动。他打电话报警,是为了请警察去把骗钱的幕后之人给抓起来。 这桩案子本来是不归胖警官管的,这种事情任谁看了,都是李红病急乱投医,错信了民间骗子。 问题出在后来,赵刚没有任何缘由推翻了以前自己的说法,说神龛的确解决了李红的问题,在家里供着最好。 “你是在说谎。”沈灵雨说。 迎上赵刚探寻的眼神,她继续说:“李红请回来的神解决了她头发的问题,可是又让她添了精神敏感,睡眠不安稳的毛病。你根本不想让神龛出现在家里,为什么你现在又因为它的失踪失去方寸?” 赵刚没有与沈灵雨对视到她那一连串话问完,他舔过自己干燥的嘴唇,慌忙坐回到沙发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咚喝下去…… 他这是慌了。 沈灵雨火上浇油,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威胁过你?” 赵刚再没能喝下水去,不止杯里的没有喝下去,喝到嘴里的那些,也悉数喷了出来——“你!”他拿手点指沈灵雨,掩饰不住的慌乱传递到了指尖。 “你怎么知道的!” 沈灵雨没有回答他,依旧用着一双让人看了心里发颤的眼睛看向他的脸。 赵刚的脸长得再普通不过,有些发福的脑袋上留着整整齐齐的板寸,鼻梁上架着眼镜,大大的鼻子底下挨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没有几个人能与沈灵雨对视很久,赵刚作为一个没有修为傍身的人,自然也不例外,没过多久,他便妥协下来,主动说起了那天晚上他被吓晕过去的真相。 “其实我说的不都是假的,只是隐瞒了一部分,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想去看看我的儿子,进屋之后就瞧见李红背对着我,正抱着儿子喂奶。 我走过去,想要看儿子一眼,这下可好!我竟然看见李红正在拿一球头发往孩子嘴里塞!我当时真的是气坏了,心想这李红一定是疯了!所以我一把拽开她的手,去夺她手里的头发——然后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我没能抢得过李红,虽然我是用两只手去与她一只手对抗…… 我才抬起头来看向李红,却见她两眼通红,眼睛中有什么东西在动?然后,李红的眼睛里流出了两条黑色的线! 很快我就明白过来,那不是线,那是头发从李红的眼角流下来了!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地方……” 说到这里,赵刚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有力气说下去:“然后李红的脸皮像是被什么从底下顶了起来,不断扭动着,从毛孔里窜出了很多头发,那些头发是有生命的,它们和蛇一样支起脑袋,正对着我的脸! 我被吓坏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就见到那些头发扭曲着相互缠绕起来,给李红的面皮留出位置。那之后的情况让我在那之后好多天都没办法直面李红,我曾清晰看到,有黑色的蛆虫蠕动身躯从李红面皮上露出头来,似乎是换了几口气,才又回去了。虫子回去,头发也就跟着回去了,李红已经没事,她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我却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赵刚停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他忽然感受到了屋子里的寂静,有些尴尬地朝那两位问:“我说的这些,您二位大概不会相信?” 胖警官严肃地摇摇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赵刚不由得有些感动。他不知道的是,每次案子里有人在胖警官面前这样说,胖警官都会保持的同样严肃,说出同样的话。 沈灵雨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两年了,在这样的胖警官面前,她还是没办法保持严肃。 胖警官的信任给了赵刚说下去的勇气,他舔舔嘴巴又喝了一杯水,说:“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处处都有会吃人的头发的追我,我拼命跑,最后逃到一个那些头发都不会接近的洞穴之中以为这样自己就安全了,没想到我在那里见到了蠕动的黑色虫子。它们传达给我一个信息: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它们就会杀我全家……” 赵刚害怕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提起把神龛挪走的事情,也是因为这样,当沈灵雨说起神龛不见,他才会以为是家里的谁把神龛挪走,给家里招来灾难。 “我觉得,还是动不要它吧……”赵刚抹了一把汗。 沈灵雨摇摇头:“你以为你这样供奉着,它就不会害你家人。可是你看见没有,李红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活多久?” 不等赵刚反驳,胖警官接过话头:“你还不知道吧,李红今天跳楼寻死。” 这句话着实吓人了,赵刚从沙发上瘫下去,没能说出话来,而听得胖警官又说:“万幸,我的动作够快够帅,拉住她一只脚,硬生生把人从窗外拽了回来。” 沈灵雨也叹息:“真是千钧一发,那可是大头朝下栽出去的,当时哪怕差那一点点,孩子现在已经没了妈妈了。” 面色死白的赵刚眼睛直勾勾盯着胖警官,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到底想骂人还是想道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么一吓之后,沈灵雨和胖警官怎样提议,赵刚都点头道一声好,他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于是沈灵雨和胖警官得到允许,在赵刚家里自由出入,他们甚至被允许在赵家呆上一晚。 只是,赵家已经不是早上他们去过的赵家,赵刚被接二连三的事情闹得有些害怕,当即决定带着全家搬入自己在市中心租下的别墅里。 这下可乱了。李红的弟弟李源,是个有事没事就往姐姐家跑的小混混,虽然没弄清楚为什么早上胖警官和沈灵雨忽然从自己眼前消失,再次看到沈灵雨,他还是激动了,围着她团团转,非要人家一个手机号码。 胖警官表示沈灵雨已经结婚,丈夫很厉害,李源还是不肯放弃,口中猥琐地念着:“名花虽有主,我来给她松松土。”话刚说完,人就又不动了。 一看便知,沈灵雨在暗处朝李源下了手。胖警官呵呵笑两声,避开人扛着李源扔进了杂物间,把门一关,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天很快就黑了,沈灵雨守在李红身边,等待那可能会出现的异象。 不知为何李红自她进屋,就直勾勾盯着她不放。 沈灵雨怀疑是下蛊的人感受到了威胁,所以做出这样反应,可是没想到,李红说了一番不要脸的话,让沈灵雨没有忍住把她变老了五岁。 她问沈灵雨:“你念过多少书?” “本科。” 李红嘴角不屑一撇,用命令的语气说:“虽然我弟弟技校没有念完,但是想找个本科的做老婆。你看着穷酸,配不上我们家,但是我弟弟喜欢你,我就勉强同意你和他结婚了。也不知道你哪里好,呆头呆脑的闷葫芦。” “你他妈有病啊。”沈灵雨朱唇轻启,一字一顿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病。” 然后,沈灵雨抬起威严的眼眸,望进李红愤怒的双眼…… 第七章:刺激 李红被沈灵雨这一眼吓到了,她显然没有想到眼前的闷葫芦穷酸能够吓到自己,因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越发愤怒了! “你不过是个小警察,也敢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我,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你脱掉身上的警服?!” 沈灵雨仿佛没有听明白她的话,依旧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下意识往后缩了身子,只见沈灵雨稍稍向后坐直了身子,李红觉得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没想到她愿意放过,沈灵雨不愿意。 一句轻飘飘的:“把你那个屎一样的弟弟当皇帝养吗?你们姐弟两个怂包,出了门遇到厉害的人就要装孙子,要把他当皇帝养,也要在自己家里悄悄的才行,因为你家人觉得他是皇帝,外面所有人都该把他供起来?你们家给联合国看大门都够不上门槛吧!”把李红气炸了锅! 愤怒战胜了恐惧,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烧得李红失去理智,从床上一跃而起,嘴里哇哇乱叫着张开双手就要扼住沈灵雨的脖子! 沈灵雨不慌不忙,伸出手去轻轻一挡,就让李红身子一歪,整个人大头朝下抢在了地上。 李红摔得懵了,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又愤怒起来,挣扎着爬起来,又要去打沈灵雨! 这一下可是下了狠手,胳膊抡圆了,就要往上呼一个大嘴巴!沈灵雨没有躲,似乎就要等着承受这一巴掌的愤怒,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笑眯眯看着李红带风的那一巴掌抡过来,忽然把手里的什么东西举起来,挡着自己的面前。 李红根本没看清沈灵雨的动作。如果她早看清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尽全力去打一巴掌——“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穿破了屋顶,李红看着自己手掌上钉着的盆栽仙人球,鲜血滴滴嗒嗒从手心流下去,她想要把仙人球拔下去,可是根本不行,她那一巴掌是按照把沈灵雨整个头打飞出去的决心打的,这导致她的手掌和仙人球上的刺牢牢扎在一起,她放下自己的手,觉得装着仙人球的瓷盆太重,那些扎人的刺朝哪个方向走的都有,扎上去容易,落下去可难了。举起手,仙人球里的刺又因为重力,扎进她的手掌更多! 李红要气疯了!她真想杀了沈灵雨,可是她没有那个能力,甚至再打出去一巴掌都做不到,只能浑身颤抖像筛子一样,眼睁睁看着鲜血往地上流,心疼着自己的手臂…… “你看,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狂妄?你什么都做不到,杀了你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还有你那蠢弟弟,有没有发现他已经好久没在这个房子里发出声音了?” 沈灵雨瞥了一眼她错愕和恐惧并存的神情,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你听不到他的声音是很正常,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可能发出什么声音的……” 李红的脸上开始扭曲,那是一种很不自然的扭曲,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够让自己的脸扭曲成李红现在这样。她的脸与其说是扭曲了,不如说是在不断蠕动变形。李红的脸在蠕动——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看来,就是这样没错。她的脸上依旧是苍白色的,眼圈底下乌青两大块,一看即知她处于严重不健康状态,现在脸皮蠕动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被蛆虫猎食了躯壳的尸体。 李红的脸上,越来越多的蛊虫从她皮肤下面冒出头来,偷偷吸一口新鲜空气,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大方方望着眼前的世界。 它们看到了沈灵雨,一齐昂起头来,发出低低的嘶鸣声,警告沈灵雨走远一些。 对着李红脸上不断出现的黑色虫子,沈灵雨半点好脸色都没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让她看不出李红原本的样子。虫子们扭曲着,将一些头发一样的生物吐出来,顺着李红的脸让那些头发滑下去,不一会儿,李红的脸还有身体就都变成了那些莫名生物的欢乐场。 沈灵雨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符纸,由食指和中指夹着纸符,做了几个繁复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后撤一步将符咒丢在了因为李红痛苦大张的嘴巴里。 符咒在沈灵雨手指上时,只是一张普通的符,到了李红脸上那些头发上瞬间化作火海,一路向四面八方烧过去,李红在三秒钟之内,变成了一个火人! 凄厉的惨叫声控诉着一个事实,那就是沈灵雨这是在杀人! 凄厉而不绝耳的惨叫声没能让她软下心来,幸好,沈灵雨造成的这些火,很快就又熄灭了。 待到火焰渐渐散去,李红几乎变成了一块焦炭,她依旧站在原地。胸膛一起一伏——是的,她还没有死。 她不仅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好到可以自行拂开脸上的焦炭。 沈灵雨看着脸色茫然的李红,稍稍停了一会,眼睛依旧看向李红的身体,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李红的心口上。 李红彻底怕了沈灵雨,也不想着报仇,也不想着要面子,现在她只想往外跑,跑到这辈子见不到沈灵雨的地方去!怎么会有那么恐怖的人,居然能够用一张符纸引燃火焰,还差点把她烧死在这里! 李红彻底退缩了,沈灵雨却不同,李红低声下气求自己放过她的时候,沈灵雨想都没想就摇摇头。 事实上,就算沈灵雨不同意,李红也是有办法的,她的心中打着算盘,盘算着如何能算计到沈灵雨,在那之前,她要顺利逃走! 李红说:“你不能杀了我,你要是杀了我,跟你一起来的那个胖子会倒霉,你会变成通缉犯。为了我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沈灵雨摇头。她的反应让李红很满意。 李红试探着后退两步,却发现自己的脚就像是被胶水黏住,半步都动不得。带着几乎压不住了的错愕和愤怒,李红瞪向沈灵雨!可是沈灵雨没事人一样,继续盯着李红的心口看。 “难道你是想把我的心脏挖出来?”李红一着急,居然把这样的话说了出来。 沈灵雨没有理会她,眼神中依然带着一份威严,盯着她的心口看个没完。 这样的反应让李红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自己这是要完蛋了。 李红忽然想到了什么,颤抖着抬起手,在自己的头上摸了摸,发现自己的头发又变得稀薄了不少。迟钝的她忽然明白过来,刚才沈灵雨纵火烧毁的是她一大部分秀发! “啊——”李红怒吼一声,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母豹子,声声嘶吼着双眼通红,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一副恨不能把沈灵雨扒皮削骨的样子! “蠢货。”沈灵雨冷冷一哼。 “你说什么?” “我说你,蠢货,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这下子给全家人带来麻烦了。” 沈灵雨的话说完,李红陷入了沉默,沈灵雨见状皱了皱眉头,李红现在的反应可不是她预期中的那样。在沈灵雨的预期之中,李红应该很愤怒,愤怒到足以引起心口的那一只大虫子的不安,迫使它离开安全地带,来到沈灵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李红的反应不该是现在这样,这样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李红没有看见刚才自己脸上许多虫子冒出头的样子,因为沈灵雨在那一瞬间,用烛瞳之术结成时间墙,罩住了她的双眼。但是之前喂孩子吃头发的事情,赵刚有和李红吵过,所以李红应该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沈灵雨再想动手却已经晚了,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她不得不控制着李红回到床上去,因为不想让李红坏了接下来的事情,她选择使用烛瞳之术让李红老掉了五岁,这样之后,李红躺在床上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恢复精神。 进门来的是胖警官和赵刚,沈灵雨能在赵刚租来的别墅里明目张胆对付李红,那么久都没有人来搭茬,就是因为刚才胖警官和赵刚回到警局里,讲了一下前面几桩案子。 赵刚在跟随胖警官从警局回来之前,沈灵雨始终能够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不信任和迟疑,赵刚始终认为,只要自己不招惹了李红请回家的大神,也许就不会死掉。 赵刚回来看到李红变成现在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又说:“李红被那尊神害得是好多天都没能睡好觉,她刚生完孩子,伤了身体,再加上这样一折腾,早就该撑不住了!” 赵刚的这句话安慰了自己,也无意间为沈灵雨的行为,作出了合理隐瞒。 胖警官用眼神询问沈灵雨,事情进展如何,是不是已经解决掉了一切? 沈灵雨微微摇头,如果胖警官和赵刚回来得再晚一些,她或许就能通过言语刺激,让李红变得更加激动,从而逼出那蛊来。 这显然是一种变种的蛊,沈灵雨没在任何一本书里找到这种蛊相关的记录,唯一相近的头发蛊,蛊毒发作却不是现在这副表现。 第八章:隐情 胖警官和赵刚进到屋里后,一直都没有关门,所以当小保姆哼着歌提了菜回来时,大家都感受到了她的欢快。 赵刚心疼了一阵李红,但是没有留下来陪护,转而引领沈灵雨和胖警官下楼去,找了个大家都可以聊下去的话题,一直说到小保姆把饭菜做好,大家欢欢喜喜吃过饭,中间谁也没有提起失踪的神龛和李红经历过的一切。 赵刚是担心李红的,但是他更怕死,所以他很迫切希望胖警官和沈灵雨能够替他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他甚至没有勇气独自去见李红,中间两次上楼去,都有拉着胖警官一起。 赵刚的邀请是极为热情的,胖警官确实很为难——他是个不错的警察,但对捉鬼制邪的事情,也是个十足的门外汉。但是他又不能直接告诉赵刚,这次他们要依靠的人是沈灵雨。就赵刚这副怕得要命的样子,把事实说给他听,这家伙怕是会撒腿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 胖警官硬着头皮跟赵刚上楼去,倒是清闲了沈灵雨,不必费尽心思编排自己在警局工作的事情,也不必听赵刚用成功学给她灌输伟大思想。 天逐渐黑了,赵刚已经不敢再上楼去,哪怕有胖警官的陪同,他也再没勇气,只是催促着正在刷碗的小保姆快点上去陪着李红和孩子。 “我的儿子很懂事,刚才上去的时候我看了,他在我给他买的新婴儿床里睡得很香。” 提及自己的儿子,赵刚脸上多了几分自豪:“婴儿就该这样,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再吃,这样以后才会聪明,个子也长得高。” 听到这样一番话,百无聊赖的沈灵雨脑海里浮现了出许砚的身影。许砚的个子就很高,人也很聪明,看来他很小的时候没少吃,也没少睡…… 可是……婴儿……不对呀,她刚才去上面可没见过那婴儿啊! 婴儿一般是不会离开妈妈的,更何况她上去的时候,小保姆出去买菜,赵刚不在,没有人能够照顾孩子。 或许是婴儿的存在感太弱了,她没有注意到? 这样想也不对。婴儿是人类之中目标很小的群体,在安静的情况下很容易被人忽略掉,所以他们有时会放声大哭,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刚才李红喊的声音那么大,那孩子再能睡也该被吓醒了! “说起来,我在上面没留意到你家小公子呢,当时也没有留意把说话走路的声音压低,没把孩子吓醒真是万幸。” 沈灵雨的话,让赵刚哈哈大笑,他很是得意,回答说:“在那间屋子里想要把孩子吵醒,还是有点难度的,李红的精神有些脆弱,我怕孩子哭闹吵到她,就给孩子单独设了婴儿房。” 原来是这样。 沈灵雨心说:还以为孩子根本没有抱来呢! 收拾好厨房的小保姆,一路小跑过来,给李刚打了个招呼又跑上楼去,一路脚步轻快,并没能搞出多大噪音。 这件事本来没什么可注意的,沈灵雨就感到了一丝不对劲。那个保姆看赵刚时的眼神,有点…… “想什么呢?”胖警官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沈灵雨的脚,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很自然地接了一句:“在想这个案子。” 于是,原本朝这边投来疑问眼神的赵刚垂下头去,陷入了沉思。 沈灵雨意味深长得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走到胖警官身边,惹得胖警官投来好奇的眼神。 她站在胖警官身边,眼睛依旧盯着赵刚。这种举动为的就是观察赵刚,想要去胖警官身边,明明向左走出三四步就到了,沈灵雨偏要向右绕一大圈,从赵刚身后漫不经心地经过…… 之后沈灵雨和胖警官交换了无数个眼神,可惜每一个赵刚都错过了。 沈灵雨暗示胖警官找个机会,单独说一下自己的猜测,和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于是胖警官想到由他们两个去楼上看一眼李红。 赵刚很高兴,他再爱李红,现在也没有勇气上去看一看,到家里来了这两个人愿意自己去看不用人陪着,那再好不过了! 只是,他一转身,一个轻飘飘问题又落在了他的耳旁,沈灵雨问:“请问,小保姆每天是住在你们家的吗?” 也不知沈灵雨为什么忽然问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赵刚把满肚子疑问压下去,老实作答:“保姆从来不在家里住。” 得到了回答,沈灵雨投以微笑,转身上楼去了。 在楼上,她把自己之前火烧蛊毒的事情简单和胖警官说了一遍,又讲明了自己刚才的猜测,惹得胖警官大惊失色! “赵刚和小保姆关系不同寻常。” “怎么看出?” “小保姆头发上身上的味道和赵刚如出一辙,赵刚家喜欢用的沐浴露洗发水我在去卫生间的时候观察过,那些都是包装上只写着英文的外国产品,来自一个小众品牌。就算是不小心撞了款式,你觉得小保姆有多大机会和赵刚将撞了相同的外国小众品牌款式?” “可是刚才赵刚又说小保姆不在他们家住的,”胖警官捏了两下自己胖乎乎的双层下巴,“不在他们家住,难道是上班时间用他们家的沐浴露洗澡?这也不正常!” 唯一的解释就是小保姆和赵刚有私情。 一开始小保姆愁赵刚看的那一眼,让沈灵雨想起了冯诗月当初看向许砚时的样子。 冯诗月…… 想到这个名字,沈灵雨忽然苦恼起来,她居然想到了那个女人,一想起那个女人,心里就一阵阵不顺……那个当着自己面抢夺许砚的女人,那个从上辈子缠许砚到这辈子的女人! 可恶! 这个小保姆和冯诗月一样可恶! 沈灵雨始终不明白一点,为什么有的人一定要争夺不属于自己的恋人和幸福? 这一家人让沈灵雨烦得够呛,她决定快些把那只最重要的蛊虫引出来杀掉,而后就不用再见到这些讨厌的人了。可是胖警官有些犹豫,他反问沈灵雨:“你是不知道杀掉最重要的那只蛊虫意味着什么?我想你懂的,你把那虫子杀掉了,就是要拉下蛊之人半条命……追到天涯海角,下蛊的人也要杀掉你,为了自己和蛊虫复仇,这么复杂的蛊一定是下蛊之人用很大代价养出来的,可不是一只苍蝇,想杀随便就杀了不需要顾忌什么!” 沈灵雨静静听着,没有急于反驳刚才这些话,这些话胖警官对着许砚是不会说的,他现在说出来了,是因为他对着的人是她,而她是许砚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胖警官不想让她陷入危险之中,这也算是履行对许砚的承诺。 沈灵雨有些恍惚,一瞬间似乎回到了那一天,那天胖警官得知许砚不久之后就会离开,赶忙上门来询问许砚,何时启程?何时归来? 许砚只说了启程的时间对于归来,却一字未提。 胖警官不是愚蠢之人,见到许砚这样的反应就知道了,此次许砚前程未知,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回到酆城来了。 也许他有些伤感。 当他知道沈灵雨并不会跟随许砚离去,他没能掩饰住表情,直接把震惊和错愕对着许砚写在了脸上。 “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许砚当时笑得有些无奈,“我不会抛弃沈灵雨的。” “那你怎么不带着她?” “外婆还在这里呢。” 说这话时的许砚侧过脸,望向事务所楼上,他的语气很是温柔,似乎说的是自己的嫡亲祖母。 后来胖警官与沈灵雨提过,他认识许砚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许砚面露温柔的样子。 “当时的许砚坐在阳光中,似乎变成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天使……” 沈灵雨听到胖警官这种奇怪的形容,哭笑不得,对着他寻求肯定的目光,也之好严肃地点点头。 许砚并没有向胖警官要求什么,他不是拉不下脸来,他从来没有求过人,但是为了沈灵雨,他已经利用自己这些年给予酆城民间其他同行的帮助,硬生生让沈灵雨全盘接手了事务所,还有他自己的人脉。 或许许砚只是觉得,胖警官的身份与他们不同,如果有一天两方发生利益冲突,胖警官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胖警官也不会认为许砚会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情,为沈灵雨换来极大的利益。官家的人为官家办事,之前胖警官也因为自己身处的地位,将沈灵雨眼睛特殊的事情透露给了贾家,后来他知道了贾家背后站着的不是官家而是s组织,后悔到肠子都青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胖警官会主动提起帮助沈灵雨的事情,当时胖警官信誓旦旦,承诺自己一定会在危险时刻拉住沈灵雨,只要他办得到。 后来胖警官也做到了,只要他在场,绝对不允许沈灵雨做危险的事情。 沈灵雨对一直限制自己行动的人总是不耐烦,但是因为胖警官对许砚的这一份朋友情谊,她对胖警官总是尊敬的。 第九章:小保姆 胖警官又说:“也不能说小保姆陈玉蓉一定就和赵刚有苟且。现在的保姆工资比较高,或许是在赵刚家发现那个牌子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很好用,所以自己回去也买了一样的。” “那么眼神呢?小保姆看赵刚时的眼神呢?赵刚看小保姆的眼神也充满了欲望……” “我没看出来,”胖警官摸了摸鼻子,“或许是你思念许砚太过,认错了眼神。” 沈灵雨被胖警官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迅速盘算起如何避开他单独行动。 眼看赵刚又回来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回来的,一路尖叫着冲下来,看见胖警官就像熊猫看到竹子,展开双臂如同人肉炸弹扑过来扯住胖警官的衣袖,死活不愿意撒手! “李红!李红她——”话还没说完,赵刚就感觉到有一阵黑色的风从自己身边刮过,刮得他浑身一哆嗦! 黑色的风在赵刚那一哆嗦没打完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了李红的房间门口,胖警官依旧想要拦住独自冲上去的沈灵雨,可被赵刚抓了个严实。 “王警官!真的好可怕啊,王警官!你快救救我!我们一家人都要死在这里了,我——”赵刚受到了惊吓,这会儿说起话来可谓是乱七八糟,想要从他的话里得到什么有效信息,真是比做高数题还要难。 胖警官一抬头,发现沈灵雨的身影已经从门口消失了。他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泄气的皮球,没有再努力向上冲,也没有理会赵刚的意思…… 沈灵雨已经闪身进了李红的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保姆那张惊恐万分的脸,因为对小保姆的猜疑,沈灵雨并没有由着她扑到自己的身上,而是把身体迅速向一边侧开,让小保姆扑了个空。 小保姆看样子并没有想到沈灵雨会这样做,依着惯性冲出去摔倒在门口,口中“哎哟哎哟”叫了一通,见沈灵雨与李红对峙着,没有扶自己起来的意思,她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爬起来,立在门口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个女人。 沈灵雨的余光瞥到了小保姆的身影,在陈玉蓉看不见的角落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也难为她能笑得出来,眼前李红的样子着实是吓人,即便是赵刚那种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也是被吓破了胆,完全没有反抗的勇气,夺路而逃,连鞋子都跑得掉在楼梯上一只。 李红的脸上皮肤裂成一块一块,就像是环保广告里那些干涸的土地一块一块,看得人心惊胆战,皮肤裂成这样,自然会有许多血流出来,可李红皮肤裂口上流出来的血,是黝黑黝黑的颜色…… 沈灵雨眯起眼睛隔着一米去观察李红的伤口,烛瞳养起来之后,她的视力要比常人好上太多,她很快就发现那些黝黑的液体根本就不是血,而是分泌了粘着液体的黑色虫子! 那些虫子,两三个叠在一起才有一粒芝麻大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随着李红皮肤裂得越来越严重,更多的虫子团结一致,黏成一缕缕“头发”从李红的身体里往外走,隔远一些看就好像是从李红的脸上长出了一堆头发,那些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长,长到能够把李红整个人包起来,或许就会结束了。 小保姆陈玉蓉又开始了尖叫,她在门口转来转去,就像一只尖叫的陀螺。 “救命啊——救命啊!闹鬼了!” 沈灵雨手里攥着鱼肠剑,陈玉蓉乱叫的时候,她正在思考该怎样把李红救下来。 这一通乱叫,给沈灵雨添了很大的麻烦。小保姆每高叫一声,李红脸上的头发就像是得到了指示和鼓励,蓬勃发展迅速向前,很快,李红的脸就消失在二人面前——她的脸已经完全被这些虫子给盖住了。 “擒贼先擒王,解蛊自然也一样。”沈灵雨口中这样念叨着,举起鱼肠剑,试着刺激了李红一下。 “你越来越丑了,长那么多头发有什么用?那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能够留住的,被你这一折腾也该失去了!你可真是个笨蛋,本来只是头发少些,后来连自己那张脸都救不了,你现在变成这样,而且被你丈夫看见了,你说以后他还会留着你在家里吗?” 沈灵雨的话很管用,李红立即激动起来,试图打死坐在自己面前的沈灵雨。 然而令愤怒的李红和门口看热闹的小保姆都没有想到的是,沈灵雨虽然看着文文弱弱,打起架来,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李红并没有想到这点,所以一拳头砸过来造成的后果,就是自己被拧着胳膊和腰扔在墙上! 李红从墙上翻下来,并没有半点疼痛的表现,她很快又爬起来,伸出手抢过来,企图掐住沈灵雨的脖子,但是很快又被一脚踹出去,重新回到墙上。 李红脸上的“头发”越来越长,相信很快,这个人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作为那些诡异头发的食物。 “你看你这个蠢货,怎么连打个人都打不明白?你的头发没了,容貌没了,现在却连打个人都打不明白,真是可怜啊!” 沈灵雨这样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自己只是在用平淡的语气背诵一篇课文。 她这样的话,为的是让李红再次愤怒起来。沈灵雨眯起眼睛,感受着从窗外投来的阳光,心里琢磨着自己刚才这些话能不能激起李红心中最猛烈的怒火,最好是能够让李红不惜一切代价杀过来结果掉她的生命! 沈灵雨只能这样做,否则,不知多久以后那些头发就会吞噬掉李红的情绪甚至是意识,把她变成行尸走肉,然后一口一口吃掉她…… 沈灵雨只是在思考,然而在残余理智支撑下的李红看来,沈灵雨这是在蔑视,是在挑衅,是抬起脚来把她的头狠狠踩到马桶里,进行最狠毒的羞辱。 这时沈灵雨很是“意外”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保姆陈玉蓉,口中惊讶道:“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可就要死在这里了!” 陈玉蓉似乎已经被吓傻了,沈灵雨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居然也没能够让她产生什么逃跑报警的念头。 沈灵雨看着小保姆的眼睛,越发确定操控这些蛊毒人,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小保姆陈玉蓉。 可是,下蛊之人的身份,还有小保姆和赵刚之间的关系,只是沈灵雨的猜测,小保姆不愿意承认,胖警官就没有办法把人拿回去! “你再不走,这些头发有可能爬到你身上去,就像对付李红这样,控制她一辈子!” 这句话真是明明白白的恐吓了!陈玉蓉猛然打了个哆嗦,就和普通女孩子一样,她也是爱美的,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 然后,小保姆跑了。 没跑出几步,却被差点撞上的一个人一把拦住,用力抱住了腰部。 “啊——”小保姆尖叫一声。 抱住小保姆的,正是刚刚脱离了烛瞳束缚的李源! “玉蓉儿,你又要往哪里跑?”李源口中又说起猥琐的话,声音轻佻道,随便哪个女人都会想拍一砖头在他的脸上。 陈玉蓉显然是被恶心坏了,然而李源自我感觉良好,依旧不依不饶,更将不堪入耳的话一串串从嘴里往外说,一直到陈玉蓉妥协,口中小心奉劝李源现在屋子里很乱,告诉他不要不分场合情景乱来! 李源哪里在乎那些,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已经出了大事,很快他就会失去帮忙造孽撑腰的势力,他只知道,自己和那挺胖的警官说话,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他的位置就从走廊里变成了客房里。 当他推开门走出来,陈玉蓉迎面撞上来,从他身边过去,依旧往前跑,被他一把拦住了。 如果说现在屋外头有个女人要疯了,那个人一定是小保姆陈玉蓉,在这栋房子里,还有什么会比被李源这个猥琐男缠上更恶心的事情? 李源的举动让沈灵雨皱起了眉头,她只想让这个家伙缠住陈玉蓉,可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这个家伙竟然直接对人上手了——原来,这家伙是看人下菜碟,如果不是胖警官一直跟着,他对她怕也早就不只是言语骚扰了! 再看陈玉蓉的脸色,沈灵雨不由得怀疑,如果在面对死亡和面对李源之间非要选一个,陈玉蓉会选择死亡。 李源的举动让沈灵雨生出十二分的不满,在她分神出手的时机,李红忽然扑上来直取她命门,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妇人能够做到的! 终于,李红的意志消失,蛊的真正力量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李红并没有像之前几个受害者遭遇的那样,被蛊紧紧缠绕着身体吞噬殆尽,那些“头发”利刃一样,直冲沈灵雨面门而来! 眼前很快就一片漆黑,沈灵雨瞥见的最后一个场景,是陈玉蓉已经脱离了李源的控制,淡定地站在那里,冷冷看向这边。 第十章:冲突 “我死定了……” 一道声音不断在沈灵雨脑海中重复:“我死定了。” 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可以从这里安全逃脱,所以说:“我死定了。” 缠绕上来的不是头发,而是细细密密的虫子。如果早一秒钟,沈灵雨还可以用烛瞳来与这些虫子对抗,可是说这些都太晚了。沈灵雨现在面对的就是虫子造成的大片黑暗,她无法睁开眼,也不能呼吸。 如果那样做了,这些虫子就会迅速进入到她身体之中,里应外合,从内脏开始,将整个身体吞噬掉。紧闭双眼屏住呼吸,至少可以通过灵魂力将虫子抵挡在身体以外。 “我死定了。” 沈灵雨怔了怔,忽然发现,那一道声音并不属于自己。 怎么回事? 沈灵雨释放灵魂力去探寻,那道声音起初一直是在自己的脑海里,直到她意识到那不是属于自己的想法,说话的声音开始向外转移,顺着右边耳道缓缓滑出去,最后在她的周围漂浮不定,只是忽然瞅准一个机会,凑到耳边来,说出这样一句:“我死定了。” 用的则是沈灵雨自己的声音。 她很快明白,这也是陈玉蓉战术中的一节——使用这种暗示可以让她认定自己无法逃脱继而心生绝望,放弃抵抗,乖乖被虫子吞噬掉。 意识到这一点,沈灵雨反而有了精神,看来虫子不能够就这样将自己吞噬掉,否则陈玉蓉也不用画蛇添足,搞什么心理暗示。 使用心理暗示,可能是出于两种目的,第一种是:陈玉蓉本身的力量不够,需要借助这种暗示让她停止反抗,从而使得虫子的吞噬顺利进行下去。 第二种是:这些虫子其实很弱,如果沈灵雨没有被虫子成群结队的样子吓傻,轻而易举就可以将这些虫子毁掉,所以她需要被暗示。 沈灵雨还想到了第三种可能,那就是陈玉蓉享受这种让敌人一点点陷入绝望的感觉。 但是这一种猜测很快就被沈灵雨否定掉,陈玉蓉如果有折磨猎物的癖好,就不该这样快让虫子出手,好歹要看清沈灵雨绝望的表情,才算圆满…… 虫子缠身可不是什么让人感觉到愉快的事情,沈灵雨很快便感觉到自己身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发痒,她释放出更多灵魂力,让它们透过皮肤向外渗透,与那些虫子对抗。 令沈灵雨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场对抗来得分外容易,身上的束缚很快就变得松了,大片大片黑暗从她身上剥落…… 沈灵雨听见了来自陈玉蓉的尖叫声,心里不免有几分冷意,更多灵魂力释放出去,那些虫子很快就从她身上剥落下去。当她睁开眼睛地上围着她一圈都是虫子,而那些虫子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啊——”的一声尖叫几乎掀翻了别墅的屋顶,沈灵雨拍拍自己身上,确认了没有虫子残余,这才冷眼看向陈玉蓉。 站在脸色惨白的陈玉蓉旁边,扶着她的人是赵刚。在另一侧,被李源抱着大腿一脸不耐烦和焦急的人是胖警官。 胖警官看样子对李源烦得是透透的,偏偏李源胆子小,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平时那副耍流氓时候的该打模样,整个人哭得瑟瑟发抖,活像是被猫追逐的老鼠,无处可逃之下,最好抱住一棵树不放。 沈灵雨一步步走过来,中间只瞥了一眼已经倒在一旁、满脸黝黑的李红,便直奔陈玉蓉而来。 赵刚见到沈灵雨态度不善,竟然作出大义凛然的模样,挺直了腰板儿把陈玉蓉护在身后,但终究是没能掩饰住自己对沈灵雨的恐惧,打了个结巴,问:“你想干什么?” “走开。”沈灵雨说。 “你是个变态!不要伤害我们家小保姆!” “你是个傻子,是个不合格的丈夫,糟糕透顶的父亲。”沈灵雨冷冷回道。 听到这样的话,赵刚的脸色变了,终究因为心虚,眼神左右飘忽,没能拦住沈灵雨走过来的脚步。 “赵刚……”陈玉蓉躲在赵刚身后扯了一下赵刚的衣袖,用可怜巴巴的语气小声说道。 陈玉蓉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如果现在有人忽然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只看到眼前的场景,只要是个有正义心的,一定会大声指责沈灵雨欺负一个老老实实的姑娘! 可是现在屋子里没有旁人,胖警官不会帮她,李源已经吓傻了,裤子都快尿湿了,不会注意这边的情况。 现在就只有赵刚站在陈玉蓉面前,替她阻挡这个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会杀人的沈灵雨! 陈玉蓉的可怜兮兮没能唤醒一个坚强的赵刚,这个个子在一米七五左右,骨骼粗壮,体重在一百六十斤左右的男人,站在沈灵雨面前,居然生不出半点与之对视的勇气! “陈玉蓉,李红身体里的蛊是你下的,和李红之前请回来的神像无关。” 陈玉蓉没有说话,只是在赵刚身后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得更严密了,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躲过沈灵雨和胖警官的追击。 赵刚倒是动了两下嘴皮子,可是半天都没能发出什么声音来……眼前的沈灵雨太可怕了!她说这些事情时,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看样子根本不准备给嫌疑人自我辩解的机会! 屋子里半天都没有什么声音,空气里飘忽着一股人体排泄物的味道,胖警官脸色难看得就像是掉进了装满黑炭的车子里——造成这股异味的元凶,就是方才哭得像个傻子的李源! 屋子里谁都没动,仿佛李源失态的事情不存在,更好像这个愚蠢的人这会儿根本就不在屋子里。 陈玉蓉半天都没有说话,或许是要招认了。 可是,半天过后,她偏偏开口说话了,还是在挺直腰板来在赵刚身边同时,理直气壮说的。 “你说我是害了李红的人,你有什么证据?” “你觉得我没有证据?”沈灵雨笑了笑,缓缓开口,反问道。 “既然有证据,那就拿出来瞧瞧,如果的确能够证明这件事情是我做的,那我就由着你们抓走,去牢里呆几年!” 陈玉蓉这会儿已经不是起初那个老老实实,一遇到点事情就开始尖叫的可怜小保姆了…… 她的身上洋溢着自信,一开始她反驳沈灵雨还要以赵刚为掩护,见到沈灵雨保持沉默,并没有将证据拿出来,就站到了赵刚的前面,将自己的身体正面暴露在沈灵雨的攻击范围内。她甚至还叉起了腰,满脸得意,一副丝毫不担心沈灵雨会要了她命的样子! “你知道证明蛊毒主人的方法再简单也不过,这头发蛊是蛊中下品,测试起来归属,用的方法也高级不到哪里去……” 沈灵雨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陈玉蓉的神情。果然,当她将这种蛊说成是常见的头发蛊,又将这种蛊说成是下品时,陈玉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有几乎抑制不住的愤怒在她的眼梢嘴角挂起,叉腰的双拳紧握,恨不能马上就会挥拳打在沈灵雨身上的样子—— 对于陈玉蓉这个样子,沈灵雨丝毫不畏惧,就像没看到她脸上的铁青色一样,说笑话似的,用最令人讨厌的高高在上的态度嘲笑:“这么差劲的蛊,我还是第一次见,本来我还想和它玩玩,没想到我只是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头,这些虫子就都死了!” 陈玉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咬着牙瞪着沈灵雨,忽然,她转过身去扑在赵刚怀里,哭得是梨花带雨,口中呜咽:“为什么认定凶手是我?我只是来工作的,哪有能力养什么蛊?真是一派胡言,欺负我这个无依无靠的穷人家的孩子!” 陈玉蓉的这一招实在是好用,沈灵雨眉头一动,很快就看见原本心生退意的赵刚脸上挂起了类似于正义的神情,安慰过怀里的小保姆,抬起头来瞪向沈灵雨,语气很是不善:“如果没有证据,就请离开我家,我家已经被你们搞得是鸡飞狗跳,二位,你们也够了吧!” 这番话换来了胖警官的一声冷哼,一脚踢开已经傻掉了李源,走过来站在沈灵雨身边,又是一声冷哼:“赵先生你可知道你现在这样,是在妨碍警察办案,再这样从中作梗,我是可以把你请回警局坐一坐的!” “哦?抓我,”赵刚变得跋扈起来,“王警官,听说你新来的上司不是很喜欢你?刚好我和她是朋友,前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喝酒了呢……你说如果我在她面前说你粗暴执法擅闯民居,她会怎样看你呢?你头上那顶好看的帽子还能保得住吗?” 沈灵雨看了一眼胖警官,她还不知道老城警局的领导层出现了人员变动,更不知道新来的领导对胖警官颇有微词。 “呵,”胖警官脸上一红,那是愤怒所致,“就你这种货色也能威胁到老子?老子把蟊贼一拳揍掉牙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吃屎呢!” 这就是要开骂了! 第十一章:发疯 可以看得出,胖警官平时在外一直是以宽厚温和形象示人,不然,面对此时发飙的胖警官,赵刚脸上也不至于那么诧异。 诧异归诧异,他还是不相信眼前这个胖子有胆子用自己的饭碗和他拼,这简直是以卵击石! 赵刚狞笑着,连说了三声“好”,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得意洋洋摆弄了几下,抬起手来把屏幕给胖警官看。 “胖子你看好了?我可不是吓唬你,只要我一通电话打出去,你这个警察基本上就别做了,你身后那个小丫头也要跟着你一起倒霉。” 胖警官不为所动,赵刚又是一笑,用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睥睨着胖警官,放慢了动作,手指缓缓按上呼叫键…… “你大可以拨出这通电话。”沈灵雨忽然说话。 这句话换来的,是赵刚的轻蔑不屑,护着陈玉蓉的赵刚显然还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可是沈灵雨没有给他留机会,她轻飘飘瞥了一眼赵刚手机屏幕上“贾英英”三个大字,眼角挂起了戏谑。 看到这个名字她就知道,不管赵刚在贾英英眼里算个什么货色,这通电话只要打过去,胖警官是一定要倒大霉的,凭着胖警官和事务所走得那么近,那个姓贾的女人就不会错过赵刚送上门来的好机会——收拾胖警官的好机会! 可是,她要问:“你打电话过去打算说些什么?说我们粗暴执法强闯民宅?说我们人身伤害?这的确是不错的打算,但是同时你要不要交代一下,你和保姆陈玉蓉勾搭成奸,合谋杀害妻子李红和李红生下的孩子的事情?” 这话一出口,耀武扬威的赵刚顿时没了气势,张皇失措起来。相对的,握紧拳头企图与高压对抗的胖警官得意起来,开心同时还不忘看沈灵雨一眼,目光中饱含赞许和一些狡黠的成分。 “我说的是真的。”沈灵雨若有似无,叹了一声,她知道胖警官会错意了,以为这是她想出来的昏招。 “我这不是造了一口黑锅丢在赵刚身上,”她对胖警官说,“她在见到我们之后,反应很不对,你没有感觉到吗?” 也不等胖警官回答,她转而看向赵刚,问道:“我告诉你神龛不见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都不确认一下,当场就相信了我的话?” “因为你早就知道它不见了。”她替赵刚给出答案。 “为什么你会知道它已经不见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更简单,是你偷偷挪走了它。” 赵刚嗓子咕噜了两下,挺直胸膛,反驳:“警察的话当然可信,我为什么不听警察的,白费力气跑到家里去确认神龛的存在?” “你说在梦中被神威胁过,丢了神龛神会杀你的全家,是不是?” “是,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灵雨用平淡的语气回答,“既然你相信了我们的话,知道神龛丢了,那为什么不赶快打电话安排家人离开,非要慢悠悠在这里租下别墅,然后才把家人接过来?” “有些事情急不得,我再着急,也要为家人的生活着想。李红和孩子还很脆弱,我总不能让老婆孩子担惊受怕!” “那就更奇怪了,”沈灵雨笑得没有半点温度,“当时我们就告诉过你李红跳楼自杀,都闹到了这一步,你还有心思考虑急得急不得?” 沈灵雨成功噎住了赵刚,在那之后好长的一段时间,屋子里都没有什么声音。 过了好半天,赵刚终于想到应对沈灵雨的方法,反问:“你们还是没有确切证据吧!如果有证据,你们早就拿手铐将我铐住了,而不是费那么多心思,挖那么多陷阱!” “你说被你扔掉的神龛,还有你在楼上沉睡的儿子能不能作为证据?” “你在搞笑?哈哈哈——” 沈灵雨冷眼相对,轻飘飘说出几个字,让笑得嗓子眼露出来的赵刚险些呛死在原地,她说:“你的儿子一直在睡觉,是因为陈玉蓉动了手脚。至于神龛……你猜,为什么我们没有四处查询它的下落,而是跟着你们来到了这里?” 不经意打量着赵刚脸上情绪变化,她慢悠悠问:“你再猜,是谁暗示我们它被丢到了你家小区后山上的一个小土洞里?” 说着,她打开自己的手机滑出一张照片,举起来给赵刚看。 赵刚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同样面色阴沉的,还有保姆陈玉蓉。 “别信她,她是在挑拨。”陈玉蓉扯着赵刚的衣袖,说。 这些话在沈灵雨向赵刚展示的神龛照片面前,未免有些苍白无力。 这种事情,赵刚不可能与旁人商量,神龛的秘密也再无第三人知晓,叛徒只会是陈玉蓉。 然而,击垮赵刚没有那么简单,陈玉蓉不会眼睁睁看着沈灵雨把赵刚一点点从她身边拉走。 “你们进行地毯式搜寻,在后山找到神龛也不过是一天半天的事情。你就用这种事情来吓唬我们,非要我们认罪……年纪轻轻的,心机真是深沉!” “过奖了,”沈灵雨丝毫不介意被人说心机深,“不如你,为了省事儿,给孩子灌下那么多安眠药。” 陈玉蓉心里咯噔一下,她已经看到赵刚转过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我没有啊,你不要听她胡说!她——” “如果没有,”沈灵雨打断她的话,“那个孩子为什么睡得那么深沉,而且总也不醒?” 陈玉蓉的脸都绿了,她恨沈灵雨恨得牙根发痒,没料想沈灵雨又说:“你用相似的手段在酆城害死了五个人,在老家时,你也没少做坏事——骗了一次婚,人家找上门来,你仓皇逃窜来到这里。” 这段话干脆就气得陈玉蓉的血管一根一根从额头上往外暴,骗婚的事情事实上是沈灵雨往她头上丢的一口黑锅,沈灵雨并不打算和陈玉蓉玩儿光明正大的,她把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只要证明真的是真的,假的也容易跟着变成真的。 “你去的每一家,孩子都被你照顾得很好,每一个被你照顾过的孩子都爱睡觉,睡得昏昏沉沉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三年前有一姓郑的人家,孩子六个月大,请了你去照顾,可是没过一个星期孩子就没了。因为你给孩子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这段话都是真的,沈灵雨有特意查过陈玉蓉以前的事情,不曾想会查到这么多有趣的事。 “五年前有一家,是请保姆去照顾主人瘫痪的弟弟。你让那个可怜的瘫痪患者爱上了你,把什么都给你,然后你带着他的钱逃走了,害得他为情所伤,自杀身亡。” 陈玉蓉和赵刚的脸一起发绿,一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曾经会被扒出来,另一个是后怕,庆幸自己还没走到被这个女人害死的地步。 赵刚转过头去,一字一顿质问陈玉蓉:“她说的那些事,有还是没有?” 陈玉蓉盯着赵刚的眼睛,没有回答。她就那样看着赵刚,浮起嘲讽的微笑。 “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样?你现在大义凛然起来,想要杀了我不成?” 赵刚终于没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 陈玉蓉仰天大笑,唯唯诺诺之色迅速从身上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不可一世的狂妄,她问赵刚:“你和我之间到底谁更恶毒一些,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你随便叫两声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如果不是你把孩子四处乱丢,我又哪来的机会陪着他,看着他一天天长起来?” “可惜呀可惜,我并不能陪着他到长大了。那孩子真可爱,赵刚,你真是该死!” 陈玉蓉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没头没脑,听得赵刚一脑袋雾水,沈灵雨和胖警官也没弄明白是什么事情。他们唯一懂得的,就是陈玉蓉接下来的举动,只见她从怀里摸出一把尖刀抵在赵刚的脖子上,威胁沈灵雨和胖警官:“都给我让开!不然现在就杀了他!” 可是这一番举动没有奏效,胖警官没有动,沈灵雨还有心思问她问题:“之前那五个人,是你害的吧!” 此时的陈玉蓉接近疯狂,听见沈灵雨这样问,拧着眉头似乎有些茫然,却又说:“没错,人都是我杀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不为什么,我想杀人,所以就杀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沈灵雨皱了皱眉,又问:“为什么那么在意赵刚和李红的孩子?” 陈玉蓉默不作声,就好像根本没听到沈灵雨这番问话。 “你说起李红的那个孩子就像是在说自己的孩子,可如果说你把他们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也不大可能——哪有亲生父母给那么小的孩子喂安眠药的?”胖警官摇摇头,看起来头痛至极。 “那不是安眠药!”陈玉蓉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 “我怎么会害那孩子!你们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你们什么都不懂!” “那你来给我们说说。” 第十二章:杀了她 比起陈玉蓉的狡辩,沈灵雨更关注的是她形容赵刚对孩子不负责任时用的那个词:四处乱丢。 几个月大的孩子还离不开妈妈,赵刚不负责任,可以把孩子随意丢给李红就不管,远不至于像陈玉蓉形容那样,四处乱丢吧……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她还不知道的。 对于赵刚和两个女人之间的纠葛,沈灵雨并不想了解太多。她更关心的,是陈玉蓉使用的那种蛊。 先前她对陈玉蓉说那种蛊很弱,只是出于刺激对方的目的。事实上,沈灵雨能够用灵魂力击败那些虫子,是因为灵魂力足够强大。灰叔离开前,把熬制紫灵水的方法告诉了她,这两年酆城来了一些实力强大的鬼魂,它们之中的大部分都被她抓了,清洗提炼,灵体之中蕴含的力量都被她吸收掉了。 如果是吞噬掉玄阳子之前的她,在这里被虫子啮咬得干干净净的几率在八成左右。 “这破虫子有什么了不起?”沈灵雨一步步走过去,走到碍事的赵刚面前时,伸手轻轻一推,就把人推到了一边去。她一把扯住陈玉蓉的领口,笑容森然:“你活得真失败呀,这种东西在我的眼里真是一文不值,那堆虫子的力量太小了,养它们还不如养蚂蚁……” 原本还在继续装可怜的陈玉蓉,这会明显是真害怕了。 “蚂蚁就是蚂蚁,这辈子都不配得到别人尊重的。以我看这蛊毒的名字就叫‘可怜’好了。”沈灵雨也不打算就此放手。 说着话,沈灵雨忽然站起来,狂放而不至于失态地指着地上被她毁掉的虫子尸体,哈哈大笑。 “可怜啊可怜,真是太可怜!愚蠢的主人制作出愚蠢的蛊,派不上半点用场,简直就是垃圾!” 沈灵雨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赵刚一脸茫然,警官若有所思,陈玉蓉一脸恨意。 似乎这件事情真的是很好笑。沈灵雨笑了一阵,胖警官也忍不住扑哧一声大笑出来,口中道:“不愧是念书多的人,我也觉得这玩意好笑,怎么就没想到这种形容词儿呢!” 赵刚看着眼前两个人,那神情仿佛是在说:都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赵刚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沈灵雨和胖警官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哈哈大笑着,眼角瞄到陈玉蓉脸上阴云密布。 然后,沈灵雨停止的嘲笑,换了另一种方式去讽刺陈玉蓉:“听说吃安眠药吃得太多的孩子,长大后脑子容易出现问题。” 陈玉蓉脸色越发难看,浓重的恨意写在脸上,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扼住沈灵雨的脖子,毫不犹豫地掐死她! “喂,你给说说,你是从哪个傻子那里学来的这种招数,被骗了多少钱呀?” 陈玉蓉看着沈灵雨,而后者就像是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恨意,依旧笑着,用眼神去询问陈玉蓉,并且等待回答。 陈玉蓉依旧压抑着,没有回答,为了逃避眼前的一切,她闭上眼睛,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打算,察觉到有风声靠近时她睁开了眼睛,刚好迎上了惊天动地的一巴掌——屋子里的人都傻了,言语刺激是一个层面,上手打人是另一种概念。在没有确切证据下当众给嫌疑人一巴掌,把人打得嘴巴都歪了,这种事情对于一个警察来说,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事! 唯一可以值得庆幸的是,沈灵雨不是警察。 “你、你这……”胖警官小声对沈灵雨说。 沈灵雨不是警察不假,胖警官是呀!他最近踩到狗屎,遇上一个与自己无论怎样磨合都不可能和谐相处的上司,贾英英憋着劲儿对付他,现在倒好,一下子就给那个女人送去了两把捅他的刀子! “既然是贾家人,你就别想着和对方怎样磨合好好相处了,不如就按我的方法来,解决掉你和上司之间的矛盾,我有九成的把握。” 胖警官看着沈灵雨,只见她笑意盎然,一口明晃晃的小白牙从颜色健康的嘴唇中露出来,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心旷神怡。 然而胖警官没有为这个笑容沉醉,反而是打了个哆嗦,愣愣地看着沈灵雨:“你准备干什么?难道,你……” 沈灵雨带着那种令人沉醉的笑容,双手并作飞快扇了陈玉蓉十几个大巴掌,举起手里的鱼肠剑双脚轻轻在地上一踩,有风在身体周围扬起,让她如同一片银杏叶乘风而起,身体在空中转了两周,落在了小保姆陈玉莲身后。 赵刚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眼前陈玉蓉的一根手指已经发出清脆的响声,紧随而来的是她凄厉的喊叫声。 陈玉蓉看着自己的手,身体不断发抖,她看见自己的手指不自然的向上扭曲,大脑已经失去了对那根手指的掌控力。 “你是个差劲的人,”沈灵雨等到陈玉蓉喊累了,才附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养蛊养不明白,照顾孩子也照顾不明白,你连小三都做不明白,看不透即使没有李红你也无法走到阳光下,赵刚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要你?看啊,我只是随口说了几句,他都不查证一下就相信你是毒妇了……你什么都不明白,偏偏什么都抢一下。根本就没有人懂得心疼你啊,他们都是在利用你,你作出了这么多努力,改变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生存意义,死掉了也不会有人心疼……” 胖警官吸了一口气,睁圆眼睛,伸出手来企图阻止沈灵雨:“你、你不要误导她……” 沈灵雨朝胖警官一笑,笑容之温柔让他想起许砚。 那笑容有安抚人心的能力,胖警官看到后缓缓放下手来,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祥和满足如同在小溪中缓缓游荡的鱼。 陈玉蓉已经被沈灵雨打傻了,如惊弓之鸟,瑟缩着想要避开她。沈灵雨双手温柔扣上陈玉蓉的肩膀,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瞪一眼半天没有做声的赵刚,赵刚浑身一震,立在原地雕像似的,纹丝不动。 沈灵雨轻轻在陈玉蓉耳边吹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让她鬓角的碎发微微扬起又缓缓落下。 痒。 陈玉蓉抬起手想要去抓,却被沈灵雨从半路截了回去…… “不要动。”沈灵雨在她耳边轻轻说。 陈玉蓉真就听从命令,把手放了回去。 沈灵雨问她:“知不知道为什么,赵刚永远都不可能娶你?” “为、为什么?”陈玉蓉的声音有些激动。 按在她肩膀的两只手微微发力,把她不安跳动的心按回去,手的主人柔声说:“因为他身边的选择太多了……而且,哪个男人不想要在事业上能够帮助自己的女人呢?” 陈玉蓉闻言眼中黯淡了很多,这样停了一会儿,身后的女生又说:“不应该这样的,赵刚的妻子应该是你……” 女生放低了声音,温柔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赵刚的妻子应该是你。” 陈玉蓉神情恍惚地应着:“赵刚的妻子应该是我……” 女生又问:“是谁阻碍了你嫁给赵刚?” “李红……” “还有呢?” “李红……” “赵刚会和李红离婚迎娶别的女人,这几天他和哪些女人吃过饭?” “陈洁,顾湘,贾英英……” “哪个女人被他夸奖得最多?” “贾英英……” “赵刚是不是想和她结婚呢?” “是……” 沈灵雨看着双眼失去焦距的陈玉蓉,轻轻勾起唇角:“赵刚想要和别的女人结婚,怎么办呢?” 她在陈玉蓉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陈玉蓉神情恍惚更甚,木讷地回答:“杀了她……” “杀了谁?” “杀了贾英英。” “杀了贾英英。”沈灵雨在陈玉蓉耳边呼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扬起了她的碎发。 “杀了贾英英。”陈玉蓉重复着,一声更比一声坚定。 沈灵雨向后退出一步,让自己的气息和手慢慢远离陈玉蓉,陈玉蓉的双眼也逐渐恢复了清明,她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可她似乎并不觉得痛。 等到胖警官和赵刚回过神来,沈灵雨已经站回到胖警官身边,屋子里的人齐齐掩住鼻子,嫌弃地看向不远处地上的那一坨。 李源早在胖警官把他踹开后就昏迷了,这会儿更是在昏迷之中失禁,一时间难闻的味道弥漫在这片天地之中,让人呆不住。 胖警官脸色凝重,赵刚却没有察觉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正检查着陈玉蓉的脸呢,他听见沈灵雨说:“真不好意思,我不是警察,你想对付我,找你的朋友来是没用的。” 赵刚气炸了,拿手点指胖警官:“你就是这样办案的?我倒要和你的上司说一说,看她容不容得下你!” “他的上司,”沈灵雨用手背蹭了两下鼻子,“他上司是谁呀?你认得人家吗?” 赵刚转头看向沈灵雨,目光中满含不屑:“贾英英是我的老同学,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贾什么英?”沈灵雨重复。 “贾英英。”赵刚用看着聋子的眼神看向沈灵雨。 第十三章:我会抓住她的 屋子里,李红嗓子发出瘆人的嗡鸣。 赵刚一时有些慌乱,他显然还没有打算好把李红踢出家门,左右顾盼见没有人理会,快步上前去推开房门,钻进屋子里去关心起自己的妻子。 沈灵雨瞥见屋子里地面上那些死去的蛊,它们像是从最美的少女的头上剪下来的,柔亮得像是天女织出来的黑色绸缎,再缺乏审美的人见到谁头上长着这样的头发,都会因为惊艳而铭记于心。 她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 “你认识个头发很漂亮但是脸色很难看的女生吗?她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个子也差不多。”沈灵雨忽然向陈玉蓉问了一句。 陈玉蓉恢复清明后,没了牙尖嘴利的样子,看着沈灵雨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灵雨从手机里找到一张照片,递给陈玉蓉看,陈玉蓉一见照片,浑身一个哆嗦,逃命似的躲到已经走回来的赵刚身后,再也不愿说话了。 赵刚以为是沈灵雨在为难陈玉蓉,正要发作,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姑娘转过身拉住不知为何面带祥和的胖警官,胖警官浑身一激灵,挠着头满脸的茫然,就这样被她拉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车上已经是清晨,天蒙蒙亮,不远处有长着白头发的清洁工人拿笤帚一下一下慢慢扫着大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沈灵雨在后座翻看这几起命案的资料,瞥见胖警官几次欲言又止,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 胖警官听她这样说,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你对陈玉蓉使用了催眠……不,不只是催眠,催眠不是这么容易——随便说几句话就让她听你的命令,你用的是某种秘法,还催眠了赵刚和我……真可怕,我是看了你一眼,就莫名其妙去巴厘岛游了好长时间的泳,想上岸都不行。你控制住陈玉蓉是想做什么?” 沈灵雨反问:“你以为我想让她做什么?让她自杀?” 胖警官点点头。 沈灵雨又笑了:“让陈玉蓉自杀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好处。她的死活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不值得为此费心。” “那你是想做什么?你也没有趁机给她录下口供啊!” “当然啦,我没有给她录口供,我只是引导她杀掉贾英英。” “你疯了!”胖警官目瞪口呆,胖胖的身躯从自己的座位上弹起来,因为忘记自己还在车子里,头部很不幸地撞上车顶,发出让人肉疼的一声“砰——” “你、你居然引导陈玉蓉杀掉贾英英!” “不然呢?”沈灵雨叹了口气,替胖警官检查过头顶,见到无事,才放心说下去。 “不让她去杀,难道要你去杀?” “这不是谁去杀的问题,这是能不能杀得掉的问题!陈玉蓉的蛊术厉害,那也只是面对手段薄弱的修者甚至是普通人。贾英英是贾家的人,你认为段位不够的贾家修者,能受到家族支持,在这个部门中一步步往上走吗?” “这件事情由陈玉蓉去做再合适不过,她有充足的动机杀掉贾英英。至于实力问题……我说她能杀掉贾英英,那就一定能够成功。” 沈灵雨的回答让胖警官惊讶得下巴都差点脱了臼,他自然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连说了几个“你”都没能把话说匀,只好用表情问她是什么时候想到要这样做的? “赵刚显摆贾英英是他的好朋友的时候,我就产生了这种想法。陈玉蓉害过至少两家人的命,可是因为证据不足,一直没有为死者偿命。由她出手杀掉贾英英接受审判再合适不过……这可是一箭双雕。” “真是胡闹,如果许砚在这里,他一定不允许你这样做!我跟你说,有机会我一定会向他告状的!” 沈灵雨嘻嘻笑着:“好呀,你去向他告状,让他回来罚我做一千个卷腹都可以!” 胖警官彻底被沈灵雨打败,口中嘟囔着打开火暖了车子。 至于贾家……以贾老爷子为首的贾家投靠了s组织,这件事情足以害得贾家被连根拔起,但是有趣的是,发现贾老爷子的阴谋,并将这件事举报到上面的也是贾家人——十位长老中的四位联名举报,只求事发之后能够保住家族根基。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沈灵雨问,“s组织在地下活动那么久,为什么忽然张扬起来,明目张胆出现在阳光下,只为了包围郁溪桥医馆?许砚和郁溪桥的确很厉害,那也不至于s组织不惜暴露贾家和郑良去对付啊?” “你也知道许砚和郁溪桥厉害,为什么就不值得s组织这样对付?” “许砚一向不受人控制,未必会接受官家命令,事实上这些年,除了你,他也没有理会任何官家人的协助请求。郁溪桥一副不管世事的样子,只治病,不杀人。我也有想过他们是把徐公子一起算计了,可徐公子在人前和郁溪桥的关系不远不近,和许砚势同水火,他们凭什么断定徐公子会搭上苍瞳在华夏的势力,出手相助?” “那就不知道了,”胖警官一摊手,“他们那样做一定是有他们的道理,只是原因我们还没有猜到。” 停了停,胖警官又说:“或许,那次只是郑良和贾诚立功心切,擅自行动暴露了自己。你看郑良,他是个心急的人,面对强敌总是不要命往上冲,荒山上对付毛僵时他意识到许砚是个强敌,你的眼睛又有些令人恐惧,心里一定会有所忌惮。贾诚更是一个楞头青,做事不计后果的,郑量一挑唆,他就跳出来送人头了。” 沈灵雨琢磨着胖警官的话,不由笑了。 如果事情真像胖警官推断的那样,那可真是太搞笑了,为了搏得一场胜利回去邀功,贾老爷子失去了自己作为家主的荣耀。令人瞠目的是,他的父亲,上一代贾家家主,已经颐养天年的贾老太爷选择率领衷心族人叛逃,因此用回了几乎被世人忘记的名字:贾诚,并被从族谱中剔除。 郑老则失去了所有人的尊重,由英雄郑老变成了叛徒郑良。 事发之后贾家被封锁起来进行了一场大清洗,清洗持续了十几个月,从那之后贾家逐渐走向衰败,年轻一代东奔西走试图恢复家族荣耀。贾兴文作为未来家主受到严密盘查,他恢复自由时已经错过了与沈灵雨的一年之约,再也没有提起那一场有关较量的约定,甚至,再也没有来过酆城。 “不是所有人都是明事理的,”沈灵雨说,“贾英英成了你的上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月了。” “怎么没听你说过?” “也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连赵刚都知道你的上司要给你穿小鞋了。” 胖警官闻言苦笑,口中念叨着要赶紧把她这个嘴巴毒的送回家去,踩在油门上方向盘一转,愣了好几秒才发现车子没有动。 “你忘记挂档了。”身后,沈灵雨的声音幽幽传来。 胖警官:…… 沈灵雨说:“你要是太累的话,我来开车也可以。” “不行,”胖警官严词拒绝,“许砚说过,如果想要命,就不能让你开车。” 沈灵雨:…… 从胖警官脸上的恐惧可以知道,许砚在走前一定是把她开车时疯狂的样子告诉了他。 “她是贾家人,恨许砚恨得要死吧。你不说,她早晚也会来找我的。” “她已经去找过你了。” 只不过是被事务所拒绝了,所以连事务所的大门没有找到。沈灵雨由是猜到贾英英对胖警官厌恶的原因,开车的这个胖子一定是拒绝带着贾英英去事务所找茬,所以被塞过来一双小鞋。 “除非她抱着事务所外面那条街上的垃圾桶睡一晚上,不然很难等得到我。” 沈灵雨的话逗得胖警官笑起来,她也笑,只是,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回到事务所,在垃圾桶旁边看到的林淑文…… 沈灵雨和胖警官提过林淑文,胖警官认为不该就那样放过她,因为她是迷恋鬼王的女人,沈灵雨把杀掉鬼王的事情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以后一定会不择手段来对付沈灵雨。 林淑文离开事务所后再也没了消息,也不知道后来过得怎么样。 李红身上的蛊是保姆陈玉蓉下的没错,原因是小三想要踢走合法妻子上位,可是先前几个死者是哪里得罪了陈玉蓉? 她看着满地柔亮的蛊,美得像是女人的头发,她把林淑文照片给陈玉蓉看过,明白了真正的凶手是林淑文。 沈灵雨忽然想到,林淑文做这种事情该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人无比憔悴,头发却充满了生命力,林淑文自己有多少生命力才能供得起这样美的头发? “我会抓到林淑文的。”沈灵雨这样对胖警官说。 “啥?”胖警官的车子缓缓在事务所门前停下。 “这几起命案的凶手是林淑文,陈玉蓉不过是个马仔,林淑文身后有什么人,就拜托你去查了。”说完,沈灵雨不理会胖警官的哀嚎和质问,手脚利落地下了车子,飞也似的钻进事务所…… 第十四章:裁缝铺来了个怪女人 沈灵雨接到胖警官打来的电话时,刚好收拾完干净一只五百年的老鬼,打算给自己熬一锅紫灵水。 “什么?贾英英昨晚岀车祸?”眉头狠狠一皱,有很不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还在医院抢救。”胖警官那边背景音嘈杂,他说话的声音又有刻意压低,这让她心里疑问更多,可是没等她把问题问出来,那边已经把通话挂断了,看样子有很紧急的事情需要去做,没时间与她多说。 这么严重…… 沈灵雨放下手里的活儿,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思绪乱飞。 依照胖警官所言,贾英英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独自驱车回家,半路遭遇车祸,车子冲出马路跌下河道,然后人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 或许这只是一场意外,可能是贾英英疲惫驾驶导致车子失控,也可能是为了躲避什么连人带车一起翻了出去……可是出事的时间太巧了些,这让沈灵雨怀疑整件事是一场阴谋。 正想着,自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沈灵雨起身去招呼,一句话还没能说出口,人就愣在了当场。 “胖警官?怎么是你?” 胖警官手里提了个黑色的塑料袋,挠挠头,笑着反问:“怎么就不能是我?” “你都走到事务所门口了,为什么还要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啊?”这下换作是胖警官摸不到头脑了。 沈灵雨脑子里一片混沌,还不等开口问个明白,就见他把塑料袋放在茶几上小心打开,露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来。沈灵雨定睛一看,被吓了一跳:“怎么带了颗人头来?” “嘿嘿,你也觉得这是一颗人头?”胖警官笑成了一只老狐狸,伸出手去,扯着头发把那颗头颅取出来,转了个方向让沈灵雨看到头颅的面庞。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做的是谁的人头蜡像?” 胖警官带着满脸得意的笑摇摇手指:“你错了,这不是蜡像,这是纸扎出来的头。” 沈灵雨眼角抽了抽,怀疑自己很快就要多两条鱼尾纹。胖警官手里拿着的分明是一颗假人头,纸人做得惟妙惟肖,终究是轻盈脆弱的,不像胖警官手里的这种,很有重量感,真实得每一根寒毛都能看清。 胖警官却告诉她:“这是纸人没错,完成作品的人你不认识,他作品里倒是见过几次——许砚一刀把人家的作品斩成两段,还有人类的肉块从纸人里面掉出来……” 听他这样说,沈灵雨就全都想起来了……那是在王建成遭邪术暗害的事件中,王建成雇佣来的保镖失踪,他以为是有人在害他,请事务所去抓鬼,结果他们不止抓到了做坏事的鬼,还处理掉了王建成那个新欢——一只躲在纸人之中,化名为米淑婷的灰袍大老鼠。 沈灵雨端详胖警官放在茶几上的纸人头,如果不是胖警官说了,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用纸扎出的一个人头,这皮肤肌理血管颜色,无一不像是个真人。 “你确定这个作品和米淑婷的义骇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想起为自己和王晓蕊嘲笑过的王建成的审美,嘲笑他,就是因为他的新欢脸上身上人工痕迹都很严重,审美观念又极差,丑得令人发指。 如果胖警官没有胡说八道,那么扎出纸人的人进步得还真是快呀!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谁的头?” “这是贾英英助理的头。” “你扎她助理的头干什么?”沈灵雨又皱了皱眉,也不知胖警官这家伙琢磨出了一些什么歪歪道儿。 没想到胖警官摆处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左右不肯把原因告诉她。沈灵雨懒得勉强,但是心中实在是好奇,做了好多推测,因为不合逻辑又全部推翻,左右也衡量不出胖警官这样做的原因。 胖警官钻进厨房去找吃的,沈灵雨又忙活起来,一遍一遍拖会客厅里的地面,试图把这里属于尘世的痕迹消除干净。 终于,吃了两屉包子的胖警官坐不住了,问沈灵雨:“为什么不追问我带来贾英英助理的头做什么?你就不好奇吗?” 沈灵雨看了胖警官一眼,摇摇头。 于是胖警官很受伤,口中喃喃道:“年轻人,还是应该保持一份好奇心。” “在这一行里混久了,什么事情没见过,还留着好奇心做什么?” 她这话一出口,噎得胖警官口里的包子半天没能吞下去,最后灌了一大杯水才把包子送下去,他说:“年轻人不要这样老气横秋。” 沈灵雨忽然问:“你说的贾英英车祸,具体是怎么回事?” 胖警官嘴里塞得满满的,此刻就像一只超大号仓鼠,两腮鼓鼓看着沈灵雨,一脸的茫然:“啥?啥车祸?” 沈灵雨皱紧眉头,这一次好半天都没能放开:“你打电话告诉我的,贾英英昨天晚上十二点独自开车回家遇到车祸,现在还在急救室里抢救。” 胖警官连包子都没嚼完,满脸都写着不明所以:“我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说过这种事情?难道说昨天晚上我梦游了?” “就在刚刚,你来到事务所五分钟之前。”沈灵雨的脸色阴沉下来,如果这不是胖警官开的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那么事情就很不对劲了。 她的严肃感染了胖警官,他学了一回周公吐浦,把嘴里的东西清理干净,快步来到沈灵雨对面,连声问她和那通电话有关的事情。 “可是我没有给你打电话呀……”知道事情原委后,胖警官这样说。 “也许那只是个无聊的玩笑。” “你知道出现这种可能,概率和中体彩大奖无限接近,我听得出电话里是你的声音,而且屏幕上显示的也是你的手机号码。” “可是我真的没有给你打电话!”胖警官浑身摸索着想要找出手机想向沈灵雨自证清白,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于是胖警官断定是有人偷走了他的手机,学着他的声音给沈灵雨打电话,却不知为何? “这件事有蹊跷。”沈灵雨断言。 胖警官也顾不上碗里剩下的两只美味的包子,快步离开事务所,说要回去查查,只把那颗做得很精致的人头留在了这里。 沈灵雨坐回到桌边,把胖警官留下的那颗人头拉过来仔细端量了一通,伸手去摸了摸,触感和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看着明明是比蜡像做得还真实的人头,伸手摸到了,却是真真的纸质感。 “那个手艺人进步得还真快。”她嘟囔着,这会儿还不知道灾难临头。 下午,沈灵雨收到方大娘的邀请,前去昌荣裁缝铺做客。 方大娘见到沈灵雨,很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说要给她做一身新的旗袍。 上一次在昌荣裁缝铺做衣服,还是许砚带着她来的,那时候他说她穿的衣服太幼稚,借此机会把她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换掉了,结果就是她的衣柜里只剩下了两套裤装,其他全是裙子,从轻薄的夏款长裙,到冬天垂顺感极强的针织款裙子…… 沈灵雨尤其舍不下在方大娘这里做的那条裙子,每次酆城有需要出席的正式场合,她都会把那条裙子穿去,在许砚离开的这两年,她也只在正式场合的时候穿裙子。 方大娘不是一个喜欢讨论东家长里家短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在无事之时,拉着人来联络感情的人。 所以二人没聊多久,沈灵雨就转到了正题:“您找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听到这话,方大娘脸上堆满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换上了一抹惆怅。 “的确是有些事情想要麻烦你……” 见到沈灵雨用温和的笑容示意自己讲下去,方大娘讲起了自己店里遇到的怪事。 “铺子里的小雅,遇见了鬼……”她说。 来到昌荣裁缝铺做衣服的人,要么身份不同于常人,要么生活情趣不同于常人,这里的一套旗袍八万块起,一般人就算是不经意间走到这样一家店里来,也会找个由子快步离去。 所以裁缝铺里一直很冷清,方大娘招了两个助手,在自己做衣服时打个下手,同时,招待前来的客人。 几天前店里来了一个女人,女人的样子至今方大娘没有忘记,她长得实在是有特色,身材纤长窈窕,皮肤苍白,风一吹就会弯倒下去的样子。 她身上穿的是一条薄薄的裙子,上半身披了米色的开衫。头顶上戴的是一顶宽檐大帽子。 这种打扮没办法不引起裁缝铺里的人的注意,正值秋天,酆城的秋可不是照顾美人的季节,她穿成这样,不觉得了才奇怪呢! 说来也是奇怪,这个只要风度的美人,没有表现出半点觉得冷的意思,开口问旗袍,也是要轻薄的料子。 铺子里的小风建议她穿厚点的料子,并承诺不会因为料子不同影响穿着效果,美人却坚定地摇头拒绝了。 “太热。”美人当时这样说。 第十五章:丢失的手链 “你是说那个奇怪的女人穿着很单薄,来到这里之后也只要料子最轻薄的旗袍?” “我看她不是为了美才穿成那样的,她来到这里,一进门就脱掉了自己的开衫,口中抱怨说太热了。” 沈灵雨环顾四周,现在还远不是供暖的时候,裁缝铺空调的温度一直在22c,酆城的十月下旬一个人钻进裁缝铺来,怎么说也不至于一进门就觉得热。 “你们这里有监控吗?” 方大娘连忙点头,招呼助手小风抱了一台笔记本过来,将那一段监控录像展示在沈灵雨眼前…… 沈灵雨以为自己有机会从监控录像中看到那个奇怪女人的样子,然而现实让她有些失望,的确如方大娘所说,奇怪的女人一进门就脱掉了自己的开衫,从肢体动作可以看出摆脱开衫后她的畅快。 但是从走进裁缝铺到最后离开,那个女人都没有摘下自己的帽子,帽子宽大的檐将女人的面容遮得极为严实,沈灵雨盯着角度将画面放大了几次都没能看清女人的模样,似乎是有意避开摄像头,女人又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黑色宽松裙子,想要看清楚身材和走路姿态也是很难的,从监控画面里,沈灵雨只能够判断出她的个子和自己差不多。 “那个女人在订单上留下的名字叫李玉槐,”方大娘继续说,“小雅出事之后,她也没有按照约定来拿旗袍,我试着打了她留下的电话,结果是个空号。” 发现小雅不对是在李玉槐来过的第三天,也就是前天早上,小风照旧第一个来到裁缝铺准备营业,货品摆到一半发觉更衣室里有奇怪的声音传出,她怀疑更衣室里钻进了老鼠,带上扫帚去打,循着声音把更衣室的门一扇扇推开,最后就看见小雅坐在凳子上,背对着门口双肩轻轻颤动,不知道是在干些什么…… 后面看到的事情,让小风整整两天都没能吃好饭。看到小雅这样的表现,当时她以为小雅是哭了,在呼唤几声无效之后,小风选择伸手去拉一把小雅的肩膀…… “小雅就在李玉槐试过衣服的那间更衣室里……我轻轻一拉她就转过来了,可是没有想到,她的嘴里塞着一大把黑漆漆的头发,血红的两眼直勾勾盯着我,嘴里不断咀嚼那些头发,跟吃什么好东西似的——小雅把头发吞下时,我感觉自己要疯了!” 小风显然是留下了心理阴影,在给沈灵雨形容那个画面时,脸色都是铁青的。 “头发?”沈灵雨轻轻重复着两个字。又是头发…… 哪来的这么多头发,方大娘裁缝铺出事的时间也未免太巧了些,这让她不怀疑也不行! 她重新打开监控录像,一帧一帧检查录像里不对劲的地方,终于让她发现了一点不对之处——这个女人来的时候手上有一串手链,走的时候手腕上却是空着的! “你们有注意到这条手链吗?”沈灵雨直指屏幕上放大的金镶珍珠手链,手链上的珍珠该有李玉槐的半指节那么大,她转头问方大娘和小风,见两人齐齐摇头。 “铺子里的地是我拖的,”小风说,“我没有见到这样一条手链,或许,当时她为了试装方便,把链子摘下来收好了。” 沈灵雨笑着摇摇头,反问:“你看看她的手包,那是只能装得下一个手机的款式,皮质硬挺,把这样的手链放进去,不怕把链子扯断、珍珠刮花吗?” 小风哑口无言,只能摇摇头,重复先前的话,说自己没有捡到这样一串珍珠手链,如果有捡到她不可能忘记。 沈灵雨说:“不管怎样,她掉了这条珍珠手链最可能的地点就是裁缝铺的更衣室,当时你们谁收拾的更衣室?” “小雅!”小风惊呼。 方大娘皱起了脸,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玉槐再也没有回来找那条手链,如果真如沈灵雨所说,珍珠手链没有被带走,那就是被小雅留下了…… “小雅是个好孩子。”方大娘只说了这一句,后面的话都留在了肚子里。 沈灵雨带着微笑握住方大娘的手,和声细气,道:“也许是我判断错了,就算东西真在小雅身上,也不能就轻易断定她是个贪财的人,李玉槐分明是带着某种目的来的,不达到目的也不会那样轻易离开。” 方大娘的脸上缓和了些,停了一会儿,捡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和沈灵雨说笑几句。 可是她们都知道,小雅昧下珍珠手链的可能性极大,毕竟,巧合太多了。 沈灵雨跟着方大娘去见了小雅,她被关在裁缝铺后院的屋子里,沈灵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郁溪桥的小徒弟四儿。 方大娘本来想请郁溪桥来看一看小雅发的到底是什么病,没想到郁溪桥恰好去了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片山头。 四儿建议方大娘去找沈灵雨,所以沈灵雨才会出现在这里。 “沈姐姐,你好久没去医馆里看我了!”一见面,四儿蹦蹦跳跳跑过来,这个孩子喜欢沈灵雨胜过许砚和徐稚,因为只有沈灵雨每次去医馆会给她带一包特别好吃的糖。 沈灵雨简单哄了四儿几句,注意力转移到了屋内单人床上绑着的小雅。 小雅也在注视着沈灵雨,她的眼睛是血红的,沈灵雨从中感受到了异常浓烈的仇恨。 从见到沈灵雨开始,原本安静的她就开始了激烈挣扎,她显然无法从束缚中挣脱,但这并没有阻止她,小雅不断挣扎,手腕在布条之中勒出极深的印子,一阵挣扎未果后,她猛然把头往墙上撞,看得方大娘眉头紧锁。 “快停下来,不要这样伤害自己——”方大娘甚至冲过去把自己的手垫在小雅的头和墙壁之间。 沈灵雨双瞳灵光流转,小雅顿时停止了撞墙的动作,歪着的头停在半空之中,眼中的仇恨就此凝固。 四儿赶紧上前去替方大娘检查她的手,沈灵雨则是站到小雅身边,俯下身去仔细检查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很快,她就在小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根头发,她从四儿带来的药箱中找到一只镊子夹着那根头发往外拉,发现头发生了根一样扎在小雅的指甲缝里。 沈灵雨夹着那根头发再次发力,随着手上力量不断加大,那根头发终于顺遂她的心意一点点往外出,然而这一次她不敢再用力扯了,因为随着头发一起被拉出来的,还有小雅的血肉! “是寄生。”沈灵雨皱起眉头。现在她可以断定这件事情和林淑文有关,或许,李玉槐就是林淑文本人化装而成的。 林淑文为什么会盯上昌荣裁缝铺? 按理说,昌荣裁缝铺里没什么是林淑文该惦记的,这里除了旗袍,就只有三个整天研究怎样把旗袍做得更漂亮的女人。 同样,沈灵雨也不认为这件事情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和昌荣裁缝铺的关系实在说不上有多近,除了被许砚领着来做过一次衣服,还有在镜花楼的聚会上见过几次,她们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 林淑文凭什么认为她一定会管昌荣裁缝铺的这件事? “寄生?”方大娘颤抖着,重复着沈灵雨的话。她担心坏了,看清楚小雅染血的指甲中那根黑色的头发,她几乎流出泪来。 “李玉槐动用的手段,这是一种蛊,这些头发一样的东西寄生在人的体内,到了一定时间就会穿破身体长出来,蚕蛹一样一圈一圈把被寄生的人裹起来吃掉。” “李玉槐她……为什么要这么狠?我们和她没有仇的!就算是小雅起了邪念,留下了她的手链,她也不该对小雅下这么狠的手啊!”说话的是小风,这个丫头或许是听到了屋子里的骚乱,放心不下,就跑了进来。 沈灵雨摇摇头。她大概知道林淑文为什么要这样做,林淑文的头发需要强大的生命力,才能维持柔亮惊艳的样子,所以她需要吸收别人的生命力。 但是为什么选定的人是小雅,她也无从知晓。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将手覆在小雅的经络上内视其灵台,却发现小雅根本就没有灵台! “不是修者……” “小雅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方大娘说,“小风小雅都是普通的孩子,这件裁缝铺里的修者只有我一个。” 那是为什么呢? 沈灵雨越发茫然。刚才那一瞬间,她猜测林淑文选定受害人的标准是灵魂力强大,可现在证实了小雅只是普通人。 同样的,林淑文的选定标准也不该是年轻和美丽,不然之前的死者之中就不会有老人了…… “不对,”沈灵雨摇头,“说不通啊,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头要爆炸了,林淑文做事太难琢磨,想要从中找到逻辑和规律,实在是难。 真是够了!为什么当初要放她走? 沈灵雨默默无语。 第十六章:圈套 在裁缝铺呆了小半天,沈灵雨为了将蛊毒从小雅的身体里拔除,调动了许多灵魂力。 对她这一手最为惊艳的是四儿,小孩子口中赞扬不断,直叹沈灵雨有这样的手艺,完全可以靠治病生活。 沈灵雨哭笑不得,也觉得这一招真好。她用的不是烛瞳,使用烛瞳可以轻易地将小雅身上的时间拨回到中蛊以前,可是谁也不知道小雅到底在哪里中了蛊,也不知道小雅是因为什么方式中的蛊,除非沈灵雨能够用烛瞳的力量罩住小雅,否则她一松手,小雅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沈灵雨用的是徐家《素心神录》中记载的心法。 《素心神录》鬼手门:抽丝拨茧法。 这一招乍一看令人手指头疼,实施起来让人脑仁疼。 沈灵雨不明白,徐家为什么会把这么麻烦的一招,写在家族最神圣的典籍里。 “真的会累死人的。”她闭上眼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 抽丝拨茧,实施方法就和它的名字一样,需要她调动自己的灵魂力,将附着在小雅身体里的蛊一点一点拨开,就像整理好被弄乱的线团,将它们拨开后,沈灵雨看到了小雅胸口的一片黑色。 她问四儿要来一把手术刀,消了毒划开这块皮肉,轻而易举抓住了正要逃跑的那只黑色的蛊虫。 蛊虫足有她食指长,在她手中无力挣扎着,随着激烈的动作突出一根一根头发一样的东西来。 眯起眼睛,沈灵雨可以看清楚那些连在一起像头发的微小虫子,两指交叠一错,自指尖腾身而起的火焰把那些企图攀附过来的虫子烧得干干净净。 离开寄宿体的蛊虫张皇失措,左右不安扭动着,却无法,从沈灵雨手中脱身。它似乎是太害怕了,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控制住自己的这只手上,它不惜把自己扭成u形铁探起身子去咬沈灵雨的虎口,可惜这东西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沈灵雨之间的实力差距,重重地一口,就像是咬在了铁板上,痛得拼命摇头,惹得沈灵雨哈哈大笑。 “毒蛊之术不是我擅长的,”沈灵雨朝四儿招招手,“这东西你带回去给你师父。” 她早瞥见四儿眼巴巴望着这边,这会儿得到了她的许诺,那孩子赶紧倒出来一个棕色的玻璃空瓶,把蛊虫装进去,又将塞子仔细塞好。 “这虫子留给你师父,可别因为自己的好奇心擅自把蛊虫拿出来研究,”她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糖塞给四儿,“这东西很厉害,搞不好会死人的。” 四儿连连点头,正色道:“沈姐姐放心,我虽然贪玩,这种事情还是懂得的。” 沈灵雨放下心来,在屋子里闭上眼眯了一会儿,睁眼时天都黑了。 准备离开时,沈灵雨发现自己联系不上胖警官了,打电话那边不接,打开微信,发现今天胖警官走路的步数为零。 想起之前的怪事,她的心突突跳起来,思绪乱如麻,当即下定决心一刻不停赶紧回事务所去,把胖警官送去的纸扎人头仔细收好,前脚迈出裁缝铺,就听到身后有紧急的脚步声传来。 “沈姑娘!”喊她的人是小风,手里拿着个手机,风风火火就来了。 “沈姑娘先别走,李玉槐打电话来要拿旗袍了!现在人在路上,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什么?”沈灵雨眉头一皱。李玉槐怎么会忽然打电话来,明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有没有提到那串手链?” 小风一愣,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那她如何解释留下的电话是空号这一件事?” “是写错了。” “写错了,”沈灵雨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压着笑继续问,“是怎么写错的?” 眼见小风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换了一种问法:“写错的号码,和她打来电话的号码可有相似之处?” 小风摇摇头。 “你可记得她留在单子上的号段是多少?” 小风沉吟片刻,答:“是183……” “那她现在打来的电话的手机号段呢?” 她已经看清了屏幕上通话记录的号码,偏要问小风这一句。 “130……” 沈灵雨笑了:“或许是她因为换掉手机号一时忘记所以填错,可是,除非是对老号段的号码有特殊感情,有谁会放弃一个新号段去买一个老号段的号码?要知道,老号段的号码不知是经过了多少人的手,买下来这样的号码要忍受打错的电话,和没完没了的推销……” 李玉槐这会儿来分明就是心里有鬼,她来得未免太巧些,蛊虫刚被拔出,之前一直不见影子的她就来了! 会是林淑文亲自上门吗? 沈灵雨压下心中的期待,并对自己的推测予以否定。林淑文不会亲自来,她知道自己下的蛊虫已经被人拔除,除非滔天的自信,不然她该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很快,沈灵雨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来到的人依旧戴着宽檐大帽,把自己每一根头发都收在帽子里,她穿着及脚踝的黑色长裙,身上套着的是米色的开衫。 似乎就是那个人,但是沈灵雨知道这不是那个人——站在灯光下这个人的身形,与监控里看到的李玉槐的身形相比,未免太壮了些。 那人一直低着头,让帽子宽大的颜将自己的脸遮盖得严严实实,沈灵雨攥紧兜里的鱼肠剑,一步步走过去,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沈灵雨的不善,瑟缩着竟然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被自己的长裙绊倒在地。 那个人很快被沈灵雨逼到门口,正要一步退到门外,沈灵雨用话拦住了她:“衣服没拿到,怎么就要走了呢?” 那个人显然不打算听从沈灵雨的话,可她还是停住了,停在这里不是她的意愿,是沈灵雨扣住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提起来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宽檐大帽就此掉落,神秘女人的头发散落在肩头,被短促气息喷起的头发后是一张沈灵雨熟悉的面容,那人的确不是林淑文。 “陈玉蓉。”沈灵雨眯起眼眸,眼角浮起一丝讥诮。 陈玉蓉整个人抖得像筛子,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发紫,两只手胡乱抓着沈灵雨的腕子用力拽,可什么也没能拽得动。 她很快翻起白眼来,看样子马上要死掉了。 “沈姑娘!”方大娘赶忙叫了声。 沈灵雨应声松开手,任由陈玉蓉的身体破布口袋一样摔在地上。 “你是个有胆量的,居然替她前来送死。” 沈灵雨蹲下去,用带鞘的鱼肠剑随意拨开陈玉蓉额前的乱发:“说,她让你来干什么?她人现在哪里?” 陈玉蓉连翻了几个白眼,又咳嗽了好久,咳嗽得声嘶力竭,让人怀疑她就要把自己的咳出来了。 “我不会带你去找她的,你要是不开心大可以杀了我……” “杀你,”沈灵雨冷冷笑道,“你配得上我手里这柄短剑吗?” 这话简直是在拿刀戳别人的心脏了! 原本摆出桀骜不驯样子的陈玉蓉一下子脸色发紫,比刚才被沈灵雨扼住喉咙时脸色更难看一些,她咿呀了好久,才骂出一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如果你是个孬种就不要说那么多废话!” “看样子你一心求死啊,”沈灵雨并不着急,“我是孬种不是,都改变不了你是一个下作货色的现实。所以呀,比起我的实力,你更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命运。现在我放你走了,你觉得自己就一定可以活下去吗?” 陈玉蓉就像是吃了一盒活蟑螂——不吃上整整一盒,绝对不会有她现在那样难看的表情,她恨沈灵雨,恨得牙根痒痒,却没有能力伸出手来杀掉她,就像沈灵雨轻而易举杀掉她一样。 “告诉我林淑文在哪里,我会让你死得轻松一点。”沈灵雨的声音有几分阴沉,这话让处在惊慌之中的陈玉蓉听来,简直就是来自地狱的呼唤。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勇气,陈玉蓉抬起头来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她的声音忽然无辜起来,颤抖着问:“我只是帮姐姐来取件衣服,你为什么要杀我?” 说到后半句时她突然抬高了音量,这让沈灵雨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沈灵雨愣神的片刻,陈玉蓉的人已经窜出了昌荣裁缝铺的大门,兔子似的拼命向前逃。 在沈灵雨看来,陈玉蓉跑得未免太慢了些,到底是个普通人,体力怎么也不及修者。 “哪里逃?!”沈灵雨身体轻轻一纵,落在陈玉蓉的对面。 陈玉蓉就像一只被吓呆的小鸟,左右扑棱的翅膀,不知道往哪里逃才算是安全的。 “救命啊!杀人了——”陈玉蓉口中乱呼。 沈灵雨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你给我闭嘴!”她暴喝一声。 陈玉蓉果然立即闭上了嘴,可是事情正朝着一个对沈灵雨不利的方向去了。 “不许动,放下手里的凶器——” 第十七章:进铁牢 这一声怒喝的语调何其陌生,又是何其熟悉。 沈灵雨微微一愣,也只是那微微一愣,然后她感觉到冲天的杀气袭向自己的后脑勺,沈灵雨猛然一跃,一脚踹翻想要逃跑的陈玉蓉,顺势一个回转将手中鱼肠剑划向袭击自己的那个人!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沈灵雨在一剑划到那人的手臂后迅速退出两步,定睛一看,站在自己对面的是十几个警察! 被划伤了手臂的那个人捂着自己的伤口,用阴狠狠的眼神瞪着沈灵雨。陈玉蓉如蒙大赦,这会儿飞也似的逃了,沈灵雨却没有余力去追。 “沈灵雨,你涉嫌谋杀贾英英与其助理张薇,刚才又企图杀害陈玉蓉,我现在就要把你依法逮捕!” 沈灵雨心中大呼不妙,是谁想出这样的招数,拿贾英英车祸的事情做文章,又让警察恰好赶在她要收拾陈玉蓉的时候出现? 是林淑文吗? 片刻之间心思千回百转,沈灵雨又想到了胖警官放在事务所里的那个人头,现在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纸扎的人头会害死她。 沈灵雨面上不动,微微垂下眼帘去调动灵魂力到双眼之间,她能感觉到,前来抓捕自己的这十几个警察没有一个是容易对付的,每一个警察的身上都有着常人不可能拥有的强大灵魂力。 沈灵雨没动,那些警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也没有动。夜色萧索,穿着制服的警察慢慢向沈灵雨靠近,她翕动了一下眼帘,可以看清这些警察肩头样式陌生的花。 还真是看得起她,调动了这么多特殊部门的警察来抓她一个人。 沈灵雨微微抬起头,斜着睨了一眼旁边楼上从狙击镜里盯着她的狙击手。 “真是有趣。”连沈灵雨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会儿她居然能够笑出来。 现在应该怎么办?逃跑吗? 她发现自己不能那样做,眼前这些警察抬起右手对准她,手里拿的却不是枪,而是激光笔。 偶尔从激光笔射出的光也没有对准她的眼睛,只是很有规律的一闪一闪。 沈灵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要她用烛瞳之力控制住其中一个人,这个人手上的光就会灭下去…… 然后会发生什么? 在这些严阵以待的修者之间,沈灵雨不敢托大,即使成功避开了这些修者,也未必能够躲得开毒蛇一样瞄准她的狙击枪。她也想过先对付狙击手,可狙击手手上也有遵循某种规律,一闪一闪的激光笔。 “沈灵雨,放下手里的武器,双手抱头蹲到地上!” 随着轻轻的一声叹息,沈灵雨放下鱼肠剑,缓缓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 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坏人蹲在地上,被人用手扣从背后束缚了双手,又被一副厚厚的眼罩遮住了眼睛。 失去光明之前,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从街另一边探着身子看过来的四儿…… 她被戴上的不是普通的眼罩,被死死缚束了眼睛,口中叫着:“请温柔一点,不要把我的眼睛扯出皱纹。”听声音很轻松,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多压抑。 戴上眼罩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压制在了灵台之中,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调动出来,她的脚步因此慢慢变沉,回到了一个普通人该有的样子。 她被粗暴推搡着一路押解到事务所,这些本来不应该有资格进到事务所的人,因为她的同行顺利闯进了事务所的大门,黑暗之中沈灵雨能够听见这些人在事务所里不断翻找,并且很快就找到了那颗人头。 “沈灵雨,你因为之前与贾诚和贾兴文的过节,用替身之术杀掉贾英英的助理张薇,并控制张薇在死后与当时正在驾驶的贾英英撕打,导致车子冲出马路,贾英英头部受到重创。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沈灵雨竖起耳朵,听着这凶巴巴的声音,轻轻摇头:“要说的你们都说了。” 那道声音冷哼一声,指挥同行的人又推搡着把沈灵雨塞进警车,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押着沈灵雨去她现在该去的地方。 车子没有开到老城的警察局,沈灵雨在黑暗之中感觉过了一个小时,中间经过平缓的路段,碾压过落叶,也经历过颠波,最后车子在一片寂静之中停下来。 有人过来拉开了车门,依旧是推搡着,把她送进更浓稠的黑暗中关押起来。 那一天沈灵雨听到的最后一道来自外界的声音,就是牢门上锁的声音。 有很结实的手铐把她可能不安分的双手铐在腹部,沈灵雨企图抬起手来掀开眼罩,却发现自己的手只能在腹腔前极为有限的范围内活动,再高一些就会被死死拉住,链子的另一头是另一把锁,锁住的是她的腰。除非她能够把自己的肋骨掰断,不然就只能这样忍受着黑暗,一直到外面有一双手把眼罩替她移走。 她在这里竖起耳朵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什么声音,只好放弃。 “真是无趣啊。”沈灵雨低声呢喃,摸索着找到那张被安排给自己的木板床,慢慢躺了下去。 她好久没有睡过这么硬的床了,在事务所时许砚娇惯着她,把床垫和被子都换成她最喜欢的,灰叔也娇惯着她,教过她怎样能够把床铺得很舒服。 沈灵雨倒在硬邦邦的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她胡乱做了许多梦,每一个梦里都有林淑文哭着问她鬼王下落的声音,每一个梦里,她都要摇头不肯让林淑文知道真实答案。 因为睡得极不踏实,当有人走近屋子,她几乎是立刻就醒了。醒来之后懒得动,依旧躺在床上懒洋洋的,和小孩子赖床一样。 “你睡得着?”来人用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问道。 沈灵雨没有理他。 那个人也不尴尬,依旧用机器一样冰冷的声音问:“为什么要杀贾英英?” 沈灵雨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把他的声音抛道脑后。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沈灵雨没有感受到那人的怒火,那人安静得像个死人,但是她不认为那人真的已经死去。 “我有很多时间,你想耗着那就耗下去,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一直有这样的好心情,在一张连稻草都没铺的木板床上睡一辈子。” 沈灵雨终于听够了这个人的声音,慢悠悠坐起来,问道:“你知道siri吗?” 黑暗之中,她可以感受到那个人的不解。 “你说这个做什么?”那人问。 “siri说起话来都比你有感情。”沈灵雨慢悠悠答道,因为看不见,也不用关心对面人脸上是什么颜色。 她以为这话会激怒对面的人,结果却没有,那人依旧是用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问她:“你为什么对贾英英下手?” 沈灵雨在肚子前摆摆手,反而有些不耐烦:“是什么缘由你们都替我编排好了,也不必费尽心思再来问。你要是愿意费心思,那就麻烦你帮我买两盒补水面膜来,我要那个口水味的牌子。” “放肆!”对面的人忽然发了火。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连苍蝇都飞不进的地方啦——”沈灵雨用气死活人的轻快语气答道。 “我的命握在你们手中,接下来怎样全凭你们心情了吧。来,给我剧透一下,我是会被锁在这里直到老死,还是被你们干掉?” 也不管对面人现在是怎么个想法,她自顾自说下去:“如果要把我关到老死,请定期给我送面膜来,如果要把我杀掉,那请在我的坟前种上一棵银杏树,我——” “你真是个人吗?”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沈灵雨。 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沈灵雨早发觉了他的存在,只是这会儿才肯开口说话。 “随便你喽,你说我是人是神是鬼,我都敢认。” “牙尖嘴利,”机械音接过话头,“你以为到了这里你还有离开的可能吗?” “既然你们认定了我谋杀贾英英,那我想出去的确是难了。” “你就不想离开这里?” 沈灵雨只觉得莫名其妙,开口刚要说话,又意识到什么,撇了撇嘴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刀俎为何要和鱼肉说这些废话?” 对面又是一阵平静,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平静,性子沉不住的那个这会儿有发脾气的意思,被满嘴机械音的人拦住了,屋子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看资料你已经结婚了,结婚的对象名叫许砚,在失踪之前是酆城玄界的一位风云人物,他对你的感情令人艳羡……”说到这里机械音又停住了话头。 沈灵雨知道这是在打感情牌,利用许砚让她松口。 “不是说了嘛,”她依旧摆出无所谓的样子,“要杀要剐麻烦剧个透,什么罪名什么动机全凭你们编排,反正我也没办法反抗。” 沈灵雨摸索着靠在墙边坐着,让自己表现得像条无所畏惧的咸鱼。 “说吧,你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机械音终于不再拐弯抹角。 第十八章:齐来算账 沈灵雨终于收起了咸鱼一样气死人的样子,冷着声音问道:“你觉得我的眼睛该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长得漂亮?” 说到最后,她又笑了,笑得恣意。 对面的人明显是被气坏了,至少脾气不大好的那个人是这样,怒吼一声:“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 沈灵雨闻风而动,堪堪躲过朝自己砸过来的那一拳,那个人显然是个狠角色,一拳砸在墙上崩起来墙皮飞溅到沈灵雨的脸上,疼痛让她不由得呲牙咧嘴。 脾气暴躁的人叫嚣着又要打沈灵雨,却被声音像机械一样冰冷的人拦住了。 “你干什么!还要护着这个女人不成?!” “上面没让我们打她。” “你什么都听上面的!” “这个女人很倔很爱美,你刚才这一拳要是打坏了她的脸,或许这会儿她已经咬舌自尽了。” 脾气暴躁的人停下来,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沈灵雨从现有的氛围中感受到一丝不好,果然,接下来有冰冷的触感出现在她的脸上。 “问你什么话最好老老实实回答,不然,我就刮花你的脸!” “你以为我会怕?好吧,我是会怕,皮肤割出口子来的确很疼。但是相信我,今天你动我一根头发丝,或许明天你就会失去身上所有的毛。” 黑暗之中,沈灵雨耳边传来了啧舌的声音,紧接而来的是稍远些的冷笑。 “张涛,你笑些什么?”脾气暴躁的那个人压着烦躁问道。 说话像机械一样冰冷,名为张涛的人回答:“李军,这小女人威胁你呢,你看她威胁起人的样子,有没有资料中记载的许砚的风采?” “许砚?那个把s组织中坚力量逼出酆城,然后就失踪了的人?” 脾气暴躁的李军啐了一口,道:“小子倒是个人物,不过那种人如果哪天站在了我们的对面,心情就没办法舒畅了。没想到,许砚的女人也是这么个脾气,那小子已经失踪两年,难道……这个小女人以为自己能够熬到许砚回来救她?” 沈灵雨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她看见自己的力量都被封锁在灵台,就像一口井被一块巨石盖住,以她弱小的力量不足以将其推开,只能生生忍受着口渴,无法汲取那滋润生命的美妙。 沈灵雨忽然惨叫一声,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左臂被狠狠扎了一刀,血腥味很快在这片密闭的空间中蔓延,真切的痛感让她的冷汗渗出皮肤…… “我偏要看看,许砚会不会突然跑回来救你——”李军哈哈大笑,沈灵雨手臂上的伤口,随着笑声越来越痛。 她痛得想拼命呼喊,但她知道自己的喊叫声只会让李军越来越兴奋,那样之后,自己身上出现的伤口就不止这一处了! “说,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杀贾英英?为什么要杀陈玉蓉?今天不把这些问题交代明白,我会把你变成筛子!” “你们不都是已经编好了吗?要我给你背一遍啊,”沈灵雨痛得咬牙切齿,冷汗如注,“我砍下了贾英英助理的头,并操控她去杀了贾英英,于是出了车祸。你们还有什么让我说的,快说,我好复述一遍。” 沈灵雨的倔强,换来的是左臂伤口刀绞的痛感。 李军狞笑着,一字一顿给沈灵雨形容扎在她手臂上,刀子转动起来的模样,描述得极其详细,想要以此击溃沈灵雨的心灵防线。 太痛了……沈灵雨痛得想杀人,可是她现在被锁住,什么都做不了。 “看来你不是什么聪明人,竟然以为皮肉的痛苦能够给你带来自,我可告诉你,你脚下的监狱专门用来关疯子的,来了你就别想轻易回去!” “我的口供很重要吗?即便不知内情,你们也该能看出来,这个案子里问题多多,可是你们只想看到你们想看到的,我在供词中为自己做辩解,有什么用吗?” 沈灵雨肆意狂妄,她知道自己必须绕开贾英英和陈玉蓉的案子,一旦被抓住了把柄,接下来就不好谈了…… “你不怕死吗?”张涛问道。 “怕,怕着呢,”沈灵雨完全不在乎额上滑下的汗珠,用清冷的声音回答,“可是那又怎样呢?我坐在这里大哭一通,你们就会放我走吗?” “在这一点上,你的脑子倒是很清醒。可惜,也只在这一点上。”张涛冷冷说道。 “沈灵雨,我对你的耐心已经耗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说到口干舌燥也说不完,不如你来摘掉我的眼罩,我亲自给你演示一下?” 密闭的空间之中,又陷入了沉默。沈灵雨并不喜欢这种沉默。她现在失去了自己的视觉,能够感知外界的方式,她现在用得最多的就是嗅和听。 可是这一场沉默就长了许多,长到沈灵雨怀疑来看自己的两个人都已经离开了,严肃的李军才又发话:“让你来演示一下,实在是麻烦,搞不好会把我自己的命搭进去,我想了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把你这双眼睛挖出来,放到显微镜下去瞧一瞧。” “哈,”沈灵雨笑了一声,“你是修者完全可以通过我的经脉内视我的灵台,聊了这么半天,为什么不直接用灵魂力去看一看我现在是什么段位??” 李军气炸了,但是沈灵雨明显是给他提了一个很好的主意,李军迅速照办,将手搭在沈灵雨的手臂上,内视灵台,没过多久,便疯了。 “你的力量不只来自于你的眼睛,还在你全身上下!” “你好聪明啊,”沈灵雨不冷不热地说,“那股力量早已与我的灵魂纠缠在一起,不是你挖一双眼睛就能把它挖走的。” “你的猖狂也是来源于此吧!” 话音刚落,沈灵雨胳膊上伤口痛到让她怀疑自己的胳膊已经断掉,随后很快,她又感觉到自己的另一只胳膊上多了一把刀。 李军和张涛原本说要毁了她的脸,这会儿已经变了主意,想要用肉体的痛苦折磨她这个人。 “你应该给我们办事,真不知道你都是吃什么长大的,灵魂力强大到这个程度,就算是没有这双奇怪的眼睛,你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惹得起的。说吧,说出你眼睛里蕴藏着的真相,不然你就等着去坐牢。如果你说了,我会为你争取戴罪立功的机会,表现好了,兴许谋杀贾英英的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沈灵雨主动陷入沉默,竖起耳朵听着李军的话,一缕神识却跑向了灵台。 她的灵台与常人不同,灵台是与苏弥月共享的,有些东西只能她们两个看见,如果有办法潜入灵台,或许她能从自归墟复制而来的那些地方离找到突破灵魂力封锁的方法。 夺回了力量,接下来的路会好走一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任由刀子扎在自己的手臂上,一点对抗的办法都没有…… “原来我的能力这样值钱。”沈灵雨笑着说。 她笑得已经很勉强了,不是心理原因,只是身上的伤口痛得太厉害。 “我们是爱才的。”张涛说。 “原来是这样……”沈灵雨若有所思。 李军松下了一口气,说道:“答应我们的条件,相信你很快就可以重见阳光。” 说这话时,李军的嗓音里充满了欢喜。可是沈灵雨并没有理会她,这让李军微微有些尴尬。 这时候,张涛也出来打了个圆场:“这件事情你可以在这里慢慢想,过段时间我们还会来看你,到时候记得给我们你的答案。” 说完,两个人就离开了,而后密牢又陷入了沉寂,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人来,带着治伤的药给沈灵雨包扎手臂。 等到屋子彻底陷入安静,她才开始尝试着用各种方法撞击灵台,只要撞开一条裂缝,她就有拿回属于自己力量的可能。 沈灵雨安安静静坐在这里,陆续熬过了六顿饭,却也没出现半点能够回到灵台的意思。 第三天开始,沈灵雨就没有那么自在了,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刚吃完饭,有细碎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来了,那是属于女人的脚步声,马蹄鞋跟走起路来,清脆的声音她一直没能忘怀。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穿着高跟鞋走进来,这阵声音明显破坏了监狱整体的形象,来到的女人也没跟别人说话,气呼呼直接冲到了沈灵雨牢门外。 “牢门外。”沈灵雨默默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能够很轻易判断出女人在牢门外,因为牢门被女人拉扯得一阵乱响。 来的女人语气阴险,即使什么都没看到,沈灵雨还是感受到了她一脸的得意。 “没有想到吧沈灵雨,你也有今天?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居然设计来杀我?!” 听到这些话,沈灵雨反应过来,大白门外站着的是被她“谋杀”,差一点点就死在救护室里的贾英英。 “沈灵雨,咱们俩之间有些账,这会儿好好算算吧!” 第十九章:都是阴谋 沈灵雨听见贾英英的叫嚣,心里难免好笑。只是这会儿她的心思并不在贾英英身上。想更多的,是贾英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知道自己是被关在了一个监控严密的地方,贾英英不过是胖警官的上司,特殊部门驻扎酆城警局里的一个身份普通的干部。 再怎么,贾英英的权利也不该这么大,想要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而且,她不该是受了重伤吗?怎么这么快就能离开医院,并且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了? 这中间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贾英英这会儿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也不管沈灵雨愿不愿意理会,口中不断辱骂着沈灵雨,嘲笑她也有今天,又对她进行荡妇羞辱。 沈灵雨不愿意理会这个女人,可有些事情她不得不问清楚,比如:“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杀你?” “什么?”门外骂街上瘾的女人被她问得一愣。 “用操控助理的方式引发车祸害死你的方式太蹩脚了,不是吗?你的助理死在了车祸之前,而且整颗脑袋都掉下去了,这样之后再操控她杀你,难道不算是蹩脚?说是暗杀,却用了一种是个人都会怀疑的方法……如果是我要杀你,我会使用药水让你的刹车零件老化掉,而后顺其自然,等你在某个急转弯或者是下坡处踩住刹车,然后……” 后面的话沈灵雨没能说出来,因为贾英英已经打断了她。 “我从未见过哪个人像你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讨论该怎样杀她。” “那今天你见到了,人生解锁新成就,可喜可贺。” 贾英英被这样的沈灵雨气炸了,缓和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狞笑着说:“我今天就让你感受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沈灵雨闻言咬紧牙关。她看不到外界的情况。但她知道,贾英英一定会说到做到。 果然,奇迹没有出现,沈灵雨听见贾英英手镯撞上牢门栅栏发出的清脆声响,而后有令她头皮发炸的嘶鸣声传来。 有冰冷柔软的东西爬到了她的脚上,沈灵雨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的动作激怒那个东西,可是,爬到她脚背上的那个东西还是嚣张地嘶鸣一声,一口咬了下来! 是蛇—— 沈灵雨连喊都不敢喊,咬紧牙关生生受着刺骨的痛苦,她想躲,可是无路可逃,她现在是个瞎子,可以依赖的双手又被紧紧锁住。 她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两条腿,可这又能怎样呢?看不见那条蛇,就算是逃跑,也只能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如何避得过那蛇的攻击? 贾英英得意的笑声传过来,她开心地拍打着牢门,手镯随时都可能因为她的动作被击成碎片,没有什么能够拦得住她哈哈大笑。 “你以为这样忍过去就完了吗?我给你带了好多蛇来呢!” 她特地加重了那个“蛇”字,吃人一样咬牙切齿的声音刺在沈灵雨的耳膜上,让她的伤口更疼一些。 她又在笑着,对沈灵雨说:“听,这是蛇在嘶鸣的声音,它们就在我的手里,每一条都是有毒的,但是每一种毒都不至于致命。现在只要我手一松,这些蛇就会落到你的面前,真是想想都有趣啊……” 沈灵雨咬着牙,感受到咬过自己的那条蛇正顺着裤管往下爬,那条蛇刚离开,沈灵雨就凭着感觉站起身来,一脚跺过去,鞋底传来的感觉和贾英英的怒吼声证明了她刚好踩到了蛇头! 沈灵雨没有半点犹豫,将全身力量压到那一只脚上在蛇头上碾了几圈,一直到脚下没有挣扎的力道,她才施施然松开脚去,回到墙边坐下。 “沈灵雨!你这个贱人居然杀了我的蛇!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一下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就算没有杀掉这条蛇,没有车祸这一件事,你也没有打算放过我。”沈灵雨打断了贾英英的话。 车祸这件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从头到尾都是设计,她本认为甲应属于受害者,是有人利用了这场车祸,或者这有人引发了这场车祸,目的都是嫁祸给她。 但是这会儿贾英英的表现让她怀疑,这场车祸根本就是贾英英自导自演! “我说错了什么吗?贾诚想从我们手里找到通缉犯王琨,以此向官家邀功请赏,同时为她效忠的组织除掉许砚和郁溪桥两个危害。结果她失败了,那天出现在医馆里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逃犯王琨。你认为贾诚的失败是因为我搞的手脚,贾家变成现在这样,你也别想像以前一样从家族中得到什么好处了,所以你记恨着我,在来到酆城不久后便搞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又联合陈玉蓉害我。” 沈灵雨说话的声音不低,一句接着一句,做买卖吆喝一样,让说话的声音传出去好远。 这里没有监控摄像,不然沈灵雨能够感受到被人盯着,或许就是修者知觉灵敏的原因,这里没有安装监控设备,只有这样被关押的修者才能放松下来,暴露一些原本隐藏得很好的东西。 “没有贾家你以为你能够走到现在的位置上吗?不,你不能,你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修者,脱离了贾家,没有谁愿意忍受你这种声音难听嘴巴臭的人。” 说完这话,沈灵雨停了下来,牢房外的贾英英也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嚣张的声音再一次从牢门外传来:“管你怎么样,今天我就让你做我的这些蛇的午餐!” 话音未落,蛇先落。沈灵雨听着声音,忍受着身上的痛苦迅速后退几步,吐着信子嘶鸣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她头皮发麻浑身肉疼。 在这个紧急关头,她想到的居然是胖警官在这件事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所谓谋杀贾英英助理的证据,是那天胖警官亲自送进事务所的,如果不是那个笑起来憨厚的胖子,这些人也没办法把证据栽到她的头上,这些人甚至找不到事务所的大门朝哪开。 可是就此断定胖警官是充当谋害她的那只手,未免武断了些。 第一个提醒她贾英英出车祸的,就是胖警官,后来胖警官丢了手机,也不承认曾经给她打电话说过这件事…… 难道是因为那个手机? 沈灵雨没能接着想下去,因为她已经退到了牢房的一角,无路可逃,此起彼伏的嘶鸣声越来越近,大有把她啮食干净的派头! “沈灵雨,你跪下来求我啊……只要你肯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把这些蛇召唤回来。别想着拿脚去踩我的蛇,你现在是个瞎子,刚才做的那件事可以说是意外,一条一条把蛇头踩掉的好事就别想了!” 这种情况下还是答应她更好,磕三个响头而已,也没有人能够看到,想办法出去之后杀掉贾英英,就不会有人相信今天发生的事情。 可是沈灵雨没有答应,她依旧高高抬起脚来,凭借感觉朝地上狠狠跺过去,然而这一次她失手了,蛇依旧是咬在了她的腿上,痛得她两眼发晕……她还没能反应过来,更多蛇咬上来,顺着她的裤管向上攀爬,那种冰凉柔软的触感,她这辈子都不再想遇到! “啊——”沈灵雨咬紧下唇,发出受伤野兽一样隐忍而又痛苦的低吼。 这些蛇果然都是有毒的,她很快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脑袋里发晕心口发闷,胃里翻江倒海,偏偏这时候四肢抽搐起来,她痛得缩成一团,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翻滚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蛇咬了多少口…… 耳朵里有嗡鸣声,耳朵以外有贾英英得意之极的笑声,牢门外的女人拍着巴掌,笑得随时都有可能背过气去。 沈灵雨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个女人的笑,因为很快这笑声便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耳朵里捂都捂不住的嗡鸣声!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大声喊出来,因为那样会让贾云英越发得意!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浓浓的血腥在口腔里蔓延,沈灵雨在冰冷的地面上缩成一团,任由贾英英在门外叫骂,始终不肯再接腔。 “一切都会过去的,这种痛苦现在看来无法忍受,可如果到了八十大寿那天,想起今天所受的痛苦,身上的痛感还会这样强烈吗?” 独自留在酆城的日子里,沈灵雨总是这样问自己——每次感觉太痛苦撑不住,她都会这样问自己。 “忍过了这一阵,等到许砚回来,就可以过上祥和快乐的日子了。就这一阵,只有这一阵……”她这样低声告诉自己。 然而门外的贾英英并不满足,口中怒喝一声:“我让这间牢房里爬满蛇,看看你要怎么忍下去!” 刚说完,就听得有机械一样的声音说话了:“贾英英,谁让你来这里的?” 不知何时出现了的张涛打开牢房铁门,命令贾英英:“把这些蛇弄走。” 张涛说起话来语调死板,贾英英却被他吓到了,连忙应一声,吹了个口哨,把蛇召唤走。 第二十章:你是谁 沈灵雨不得不咬紧牙关,以此对抗蛇毒给自己身体带来的痛苦。 那些毒蛇已经被贾英英召唤走了,可是她总有一种幻觉,那些蛇依旧缠绕在她的腿上,嘶嘶鸣叫着,张开布满尖牙的嘴,将毒液喷射到她的身上…… 沈灵雨倒在地上,整个人贴向墙面,用墙面上的冰冷刺激神经,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种方法不再适用,于是她咬紧牙关,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想其她的事情。 那个说话声音冰冷无情的张涛现在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沈灵雨忍受着蛇毒给自己带来的刺骨疼痛和晕眩感,尽力保持着头脑清醒,不让张涛有从她口中问出一些不该说出去的事情。 沈灵雨耳鸣得厉害,她不知道张涛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面前的,直到张涛提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逼迫她靠着墙坐好。 “你很能忍啊。”张涛说。 她听不出张涛这句话背后蕴藏着怎么样的感情,其实张涛怎样想对她来说也不重要,嘲讽也好诧异也罢,沈灵雨都无法摆脱接下来的命运:为他们所用,或者被他们所杀。 张涛在她的双耳边,分别用飘逸着药水味道的针扎了一下,她就觉得自己的耳朵能够正常听到声音了,只是身上依旧很疼,只能强忍着。 “许砚也像你这样吗?”张涛忽然问。 沈灵雨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张涛为什么提起许砚,或许是想通过许砚这张感情牌,达到控制她的目的。 她猜对了,张涛接下来话题的重点都放在了许砚的身上,他说:“许砚在酆城这几年,没少杀人。你这个作为妻子的,也不甘示弱,甚至狠毒到敢暗杀为官家办事的贾英英,又当街追杀一个可怜兮兮的无辜小保姆。” 顿了顿,张涛继续说道:“许砚犯下的人命案子,没有一百起也有九十九起,那些案子都翻出来,许砚上个s级通缉令是没什么问题的……” 见到沈灵雨不为所动,张涛冷下了声音,把话放得更狠一些:“你以为许砚失踪两年,我们就没办法找到人了吗?天真,幼稚,上了s级通缉令的人,如果敢拒捕,我们是可以直接杀掉的。你等了两年,如果等到最后只能等到一具冰冷的尸体,那岂不是人间悲剧?” “如果你愿意将功赎罪,你和许砚杀人的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 沈灵雨感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她的肢体依然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蛇毒带来忽冷忽热忽疼痛的感觉,在身体上越发清晰。 沈灵雨恨不能自己痛得晕过去,结果却是越痛越清醒,只好默默听着张涛在那里讲下去。 张涛在用许砚威胁她,而她完全不担心,许砚去了连她暂时都去不了的地方,在那里,凡世之间的权力是无效的。 片刻的沉默过后,沈灵雨能够很清楚,听到自己耳边有纸张哗啦打开的声音。 “我手里的就是对许砚的s级通缉令,等到我离开这里,这张通缉令就会生效,从那之后,你的丈夫就是玄界人人得而诛之的可怕罪犯。而你,作为通缉犯的家属,一个曾经杀害公职人员失败的危险分子,会在某处监牢里像现在这样被束缚住眼睛和手腕,一直呆到你老死。” 机械冰冷的声音中难得多了一丝威胁,张涛一字一顿告诉沈灵雨:“你现在还能说话,可是你偏偏不说。等到我离开了这所监狱,你再想说话,怕也是很难了——监狱会对你这种犯人做出最严格的隔离,为了防止你咬断舌头自尽,他们会封起你的嘴,将你的手脚紧紧束缚住,两三天才给你一顿饭吃。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没有力气寻死。” 既然张涛说到这个程度,她就不好再闷下去了。 沈灵雨抬起头来,抬头的这个动作让她发现了自己脸上满是汗水,现在那些汗水就这样顺着面颊滴滴嗒嗒落下去。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答应了替你们办事,我和许砚的事情都会一笔勾销?” 张涛应了一声,声音很值得信赖。 可是,沈灵雨依旧不相信,她说:“在你们身边待上一辈子,和坐牢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呆在我们身边是为官家效力,造福百姓,惩奸除恶,做起事来总是很有分寸。呆在我们身边,你早晚有回去见许砚那一天,可是如果你拒绝了我们,接下来的苦果只能由你一人承担。所以做选择的时候要想清楚。” 沈灵雨抿了一下嘴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不是选择题,”她笑着说,“这是一道送命题。” “不算是送命,像你这样的实力,在一个出任务的队伍中,总该是活得最安全的一个。” “最安全的?哈,”沈灵雨忍不住大笑,“出任务这种事情,不仅要看实力,也要看运气。人们总爱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却不肯说负担起大责任之后造成的后果——被别人责难和在任务中死亡的概率更大一些。” 沈灵雨说完话,那边的张涛又沉默了,可能是在为沈灵雨的想法感到心累,也可能是气得要爆炸。 沈灵雨不在乎那些,她现在是个瞎子,旁人脸上有怎样的情绪,她完全看不见。 然而沈灵雨没能扛下去,蛇毒的又一波攻击让她痛得怀疑自己骨头已经断掉,紧接而来的冰冷和肢体抽筋感更是令她无法忍受。 “啊——”她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歪歪斜斜就要往边上倒,结果被张涛一把扯住胳膊,那只铁钳一样的手刚好握住了她被刀子捅到的伤口,痛得她瞬间又清醒过来。 “看,这种方法很好用,”张涛说,“我有一千种办法对付你这种人,但是看着你的小身板,我怀疑你撑不到第二十个。” “你知道得还真是多呀,”沈灵雨讽刺一笑,“要杀了我就直接杀了吧,免得一觉醒来发现被人剃干净了头发。” “你?” 对面那位显然是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反而是被沈灵雨带得跑偏了,两个人切磋起了骂街的功夫。 “原来你是不爱许砚的吗?看你在这里守了两年,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之间有传说中的童话一样的爱情。” “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你以为我爱许砚,你就可以以此作威胁,逼迫我答应你做不想做的事情?” 这次换作是张涛沉默了,过了不知有多久,在沈灵雨就要以为张涛已经离开的时候,那机械一样冰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出现了。 “沈灵雨,你未免是太相信许砚的实力了,许砚那个水平的确是难对付,然而玄界藏龙卧虎,从来不乏骁勇善战之辈。许砚或许能够防得住为官家办事的人,可对于民间的勇士呢?我只要回去建议上层发出悬赏,把许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那热衷于挑战的修者一定会欣然前往,找起许砚的麻烦来。” 这个人还真是狠毒呢! 沈灵雨撇撇嘴,心说如果是那样,许砚回到尘世,可要面临一大堆的麻烦了! “你可真狠啊……可是你知道,许砚对我有多好?等到他回来的那天,知道我被你们虐待成这样,谁也不敢保证他会让你死得有多惨。” “我知道,”张涛居然呵呵笑了出来,“我当然知道,许砚独自一人背着长剑闯进了s组织老大的下榻酒店,把人砍了个半死,如果不是有特别高明的保命手段,s组织现在已经是群龙无首了。那个老大官家追查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追查出身份来,刚知道人是谁,就被许砚砍了个半死。面对这样的许砚,我自然是没有胜算的,莫说是我,玄界的大多数修者对上许砚,都是没有胜算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张涛的语气越发轻松,沈灵雨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妙,果然,他又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如果你交出口供,供认许砚是s组织的幕后老大,那么,官家和民间所有修者都会站在许砚的对立面。” 沈灵雨的心一阵狂跳,她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张涛是来替官家拉拢她的,恩威并施,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现在张涛威胁她,要把s组织幕后老大的名头强加到许砚身上,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胡闹了! 把许砚是s组织老大的消息放出去有什么好处?那样的话,只会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快活,大大方方做起坏事来。除非,官家能够做到让所有的自己人都知晓这是一个骗局,许砚不是幕后人,而真正的幕后人他们还是需要追击。 这种可能不存在的,简直是天方夜谭,有人的地方就有背叛,一个局里面知情的人太多,这就不能算是一个局。 “你,不是官家的人。”沈灵雨思索了好久,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她的话换来的是张涛毫不留情的嘲笑。 “我就是官家人。” 第二十一章:鳞片 “我就是官家人。”张涛一本正经回答地沈灵雨。 “那你跟我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会蠢到被你这种话吓住?” 沈灵雨是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对于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来说,想要通过言语以外的方式从敌人口中试探出真正答案,是不现实的。 张涛在距离沈灵雨不远处做了个深呼吸,而后开口说话,声音就更冷了些——沈灵雨不免有些惊讶,本以为机械一样的声音已经是张涛的极限,没想到这家伙还可以把声音压得更冷。 “我没有那么多闲心和你扯皮,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算了。这座监狱里处处都有封闭犯人灵魂力的装置,你身上的刑具也一样,在这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别以为耍些小聪明,就可以离开这里。油盐不进的话,就在这里孤独老死吧。” 事实上,沈灵雨不认为自己能够在这里孤独老死。蛇毒在身体里一波又一波发作,与张涛说了这一会儿话,已经是在强撑。 不就此答应下来的话,张涛不会叫人来拔毒的——这一点沈灵雨比谁都更清楚。 所以,点头是现在最好的救命方法。 终于得到了期待的回应,张涛不免有些高兴,立即起身出去找人来给沈灵雨拔除蛇毒。 嘈杂过后,眼前的世界依旧是黑暗的。 尽管做出了妥协,压制住烛瞳的眼罩依旧没有被摘下来。沈灵雨并不气馁,自己答应得很勉强,张涛再傻也不至于就此放虎归山,让她有逃出监狱的依仗。 在黑色的平静中,沈灵雨依旧一次次尝试着撞击灵台屏障,让自己有进入灵台修炼的机会。 将意识转移到体内,可以看见每一条脉络上灵魂力的状况。它们在宽阔的脉络上,一动不动,就像是堵在了高速公路上的车河,壮观得令人心里焦急。 沈灵雨调动意识,推动它们慢慢运作起来,通过内视,从自己的天灵百会一路向下直看到脚趾前尖,寻找出束缚最薄弱的位置,而后加以推动。 一开始的时候做这件事是很难的,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人想要用手推动装载了一吨水泥的车子,无论怎样努力,结果都是徒劳…… 她尝试了上百次,变换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让自己的灵魂力动起来。 她停下来,逼迫自己去想其中解决的办法。 想着想着思绪就飞远了,因为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她这会儿已经有些困倦,头一歪就倒在床板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沈灵雨就想到了自己那样做不成功的原因——不该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较薄弱的位置,应该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最有推动力的地方灵魂力奔跑起来,其它位置很快就会被带动,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上下打量着,自己身上是心脏和眼睛的位置灵魂力最浓,冲击这两个地方都有一定危险,要么变成瞎子,要么因为突发心脏病直接死去。 尽管危险,沈灵雨还是这样做了,留在这座监狱里等下去,或许下次张涛来到时会带来一个令她恶心一辈子的消息,那就是她要被控制着替无关紧要的人做一辈子的事情! 眼睛和心脏之间,沈灵雨选择的是心脏,因为眼睛上还被绑着一只具有压制灵魂力能力的眼罩,冲击眼睛势必要用极大的力量,力量越大越难控制,冲击失败变成瞎子的可能性太大了。 做好决定,沈灵雨就开始了第一波冲击。她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心脏,它一跳一跳,掌管着生命之源,与血液一起喷出的本来还该有灵魂力,这会儿沈灵雨就在利用血液裹挟灵魂里重回心脏! 沈灵雨拼命调动意识,让灵魂力从死一样的寂静中浮起,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也好,让它们跟随着血液冲进心脏,又通过心脏将它们送向四面八方。 起初沈灵雨还只是试探着让灵魂力和血液结合,后来看到状况很好,沈灵雨费尽心思挤出了更多的灵魂力,将它们送进心脏。 这一招好得出乎意料。沈灵雨只想着怎样冲开一些被封印的脉,没想到这些力量再回到心脏重生之后,变得活跃起来,再一次离开心脏后开始净化周围,凭借星火之力让周围死去一样的草原,慢慢抬起头,并烧起来。 沈灵雨开心极了,敢忙调动更多的意识,催动意识运作灵魂力,将那些来之不易的活跃灵魂力转到心脏,然后让它们再跳出来,循环往复,相信很快她就有独自离开这里的资本了。 不过那也只是最后的梦,沈灵雨更想做的,是除掉那些对自己暗下杀手的人,赶在把许砚接回来之前,把麻烦都处理掉,就像许砚走前为她做的那样。 每积攒一定力量,沈灵雨就会调动它们去撞击一次灵台屏障,撞击几次不够,就再调动一些。 如此,睡了三次之后,灵台屏障终于有了碎裂的痕迹。 沈灵雨不再休息,而是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用力撞击屏障,一直到屏障碎了个角,沈灵雨顺着缝隙溜进去。刚穿越屏障,欣喜没来得及聚上心头,她的人已经失重一路向下坠去,从地面一路坠上天空,落到一半天地猛然一转,她脚下从天空变成了大地,沈灵雨狠狠摔向山峰,刚好砸在之前苏弥月歇息的那块平滑的巨石上。 她被摔得不可谓不狠,好半天才从地面上爬起来,看向代表着灵魂力状态的云海,苏弥月的灵魂已经被许砚封印,所以云海不再是阴阳鱼的状态,而是一大片云——一大片静止不动的云。 沈灵雨默念御风术,想要飞过去,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使用御风术。 她仰仗的能力总是要利用灵魂力,这会儿灵魂力用不了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苦苦思索了好一阵,她的视线看向悬崖边,那里有一条极粗的铁链,铁链顺着山峰边缘垂下,一直垂到山脚。 之前想要下到山脚,沈灵雨被这片空间里的屏障拒绝了,往下爬了没几步就被弹了回来。 那个时候苏弥月还在,而现在住在这躯壳里的灵魂只有沈灵雨一个,所以她决定再一次尝试爬下山峰,找到一个可以供自己使用的逃脱监狱的办法。 她抓住铁链翻身落下,整个人绷紧的身体踩着铁链的环,拼命向山体一侧靠近。 沈灵雨向下爬了好多米,几次停下来确认,发现自己不能去山脚的“诅咒”已经被打破了。 她很高兴,也许依旧小心翼翼一步步往下爬,只是眼睛再也没敢往下看,专注地看向手里的铁链子和神秘的山体。 沈灵雨花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最后只是麻木攀爬着,一直到一只脚踩在了不一样的地方,吓得她低下头去,就看见了大地在自己的脚下。 “吓死我了。”沈灵雨拍拍胸口,调整好状态,兴致勃勃往前走,四处逛悠,有时也企图找到苏弥月的秘密。 然而这一路,沈灵雨没有看见苏弥月,也没有见过她的秘密。,说来也奇怪,苏弥月被许砚使用徐公子封印了,在那之后她也进过几次灵台,从来都没有发现苏弥月的灵魂在哪里被绑着呢! 下来的这一路,沈灵雨还在想这件事,可是很快,她发现自己也并不孤单,一些长得奇怪的小动物每天都看着她呢! 为了补充灵魂力,沈灵雨就是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森林里发疯一样想要吃人的蘑菇被她杀了,路边长得很漂亮的树也没能幸免。 沈灵雨疯了一样拼命汲取,用这些新的力量去刺激旧的力量,让它们一点点醒过来! 沈灵雨继续往前走,慢悠悠穿过一片林子,来到一汪潭水边,水塘边上吹起柔和的风,沈灵雨闭上眼睛嗅着天地间清新的味道。 忽然,他发现水塘边不远草地上,有红色的东西正在反射着阳光。 她走过去拿起那片东西,错愕地发现这东西是烛龙的鳞片—— 烛龙的鳞片为什么会在这片林子里?! 这里是苏弥月通过某种可怕手段从归墟那里复制过来的一部分,如果烛龙的鳞片也跟着来到这里,她没有道理没发现呀! 总不会说,灵台里面还养了一条龙吧! 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这件事情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也只有苏弥月知晓了! 沈灵雨没再多想,转而把烛龙的鳞纳入口中,想要进行一次试验,她要大幅度提升自己的能力,这段时间确实什么都没能吃成,过得像是出家人一样清苦。 灵魂力吞噬了许多。 ,躺在塘子边的,沈灵雨举起那块鳞片,仔细打量了许久,才又把它收起来。 就在这时,沈灵雨感觉到外面有人在呼唤她,也是因为这样,她的身体迅速醒来,让她听清楚来宾的说话。 “我是郁溪桥,”那人说,“你别说话,都听我来说。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接下来我帮你逃出来,远远离开这里别再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谈判 郁溪桥? 如果不是这两年的苦难让她学会了刻意压制,沈灵雨一定忍不住叫出来! 沈灵雨想知道,郁溪桥是怎么混进来的? 不,她首先想知道的是,郁溪桥是如何知道她被关押在这里的? 郁溪桥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诧异,却并没有急着向她解释,只是压着声音继续说:“四儿告诉我你被抓了,去到事务所时,我刚好看见有人想要闯进事务所去……不过你可以放心,他们没有成功。” 听到郁溪桥这样说,沈灵雨微微松了一口气。想要闯进事务所是没那么容易的——这一点在许砚离开酆城前对她说过。 事务所认下的主人是许砚,如果许砚死去,事务所便会自行离开酆城,等待下一个主人的出现。 同样的,如果许砚离开事务所满十年,事务所也会解除与许砚的从属关系。 沈灵雨是许砚的妻子,与许砚相处久了有他身上的气息,但这气息终究是微弱的,沈灵雨发现自己每次一离开事务所,她以外的人就没办法进入事务所了,这种情况要持续到她再次在事务所中呆满三天才会解除,解除的时间却只有一天。 这两年沈灵雨从来没能在事务所里窝上整整三天,所以她出去从来不用锁门,她一离开,事务所基本就从酆城消失了! “从你被抓走,到现在刚好过去了十天。”郁溪桥说。 沈灵雨不由得有些惊诧,她什么都看不见,平时在这里也什么都听不见,只能依靠外面的人给自己送饭的次数来判断时间,因此,她以为自己只在这里呆了五天! 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郁溪桥对沈灵雨说:“其实我所见到的,那些人到事务所去了两次。第一次去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人,第二次去领头的,是那个胖警官。” 沈灵雨听到郁溪桥这样说,一颗心猛然沉下去,思绪又很快凝结在那天胖警官给她送去纸扎人头时,脸上的神秘。 难道真是他? 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里面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胖警官的那通电话,如果早就打定主意害她,为什么要打电话告诉她贾英英车祸的事情,完全是多此一举! 沈灵雨狠狠压下心里的疑问,站起来摸索着靠到了牢门边,郁溪桥一见她过来就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压不住愤怒,道:“他们上刑了——这些人怎么能够对一个没到二十岁的姑娘上刑!” 她知道郁溪桥这个人,别看他平时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副谁都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对认定的朋友他总是很在乎。两年前在医馆她遭到林甲的暗算,差点没能救回一脚踏在黄泉中的许砚,如果郁溪桥不是很在乎许砚这个朋友,他也不会跳出去把暗算她的人杀了。 据徐公子说,他认识郁溪桥三十多年,一直以为郁溪桥是个可能会成佛的人物,连只蟑螂都不肯杀的。 沈灵雨很感谢郁溪桥,但这会儿不容得她矫情,摸索着凑到门边,低声嘱咐郁溪桥:“不要管我了,赶快离开这里,这座监狱处处都设置着压制灵魂力的法阵,万一他们发现你,你就没办法离开了。我在这里这几天遇到的事情很怪……” 她粗略地给郁溪桥说了张涛拉拢自己的事情,便点明了其中不同常理之处,郁溪桥仔细听着,偶尔应一声,等到沈灵雨说完,才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件事情中蹊跷之处甚多,我出去后盯着贾英英,既然他们已经拉拢你,你在这里的日子也会不多了。这两天我会想办法帮你带出监狱,你——” “这件事情不急,”沈灵雨压低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有办法进入灵台了……对付贾英英,其实有个办法更好一些,只是需要辛苦你一趟。” 郁溪桥递过耳朵来,将沈灵雨说的话一字不漏记了过去,而后屏住呼吸,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才又问沈灵雨:“你说的这个人我没有见过,也不了解,性命攸关,你可要确定方法一定好用!” 沈灵雨连连点头,保证了这个方法好用,郁溪桥才又慢慢吐出一口气,恢复到沈灵雨所熟悉的那种悠游自在的状态。 “快走吧,”沈灵雨说,“强大的灵魂力在这里起不了半点作用,万一被人发现就惨了!” 郁溪桥不慌不忙,似乎刚要说出什么,又立刻转变话锋,低声对沈灵雨下令:“回去坐好——” 沈灵雨也不磨蹭,赶忙摸索着回去坐下,表现得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 有脚步声音越来越近,来人穿的该是厚底的皮靴,每走一步都带着杀伐的气势。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沈灵雨牢房不远处停下,一道颇有威严的声音在问:“可有异常?” “没有任何异常。”回答的,是郁溪桥的声音。 沈灵雨听了身上微微一颤,她以为郁溪桥已经躲起来了!他怎么敢大大方方出现在敌人面前,还大大方方答了敌人的问话? 来人是什么身份她无从知晓,郁溪桥或许也不知道,答话时句子中没有带上任何敬语,这样的他不会被怀疑吗? 沈灵雨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问题有了答案——郁溪桥并没有被怀疑,来人满意地应了一声,就让郁溪桥离开了。 这里的监控工作不该是很严密的吗? 怎么…… 刚想到这里,门外又传来了一道声音,声音的主人依旧是郁溪桥,他说:“我先走了,放心,这里的法阵奈何不了我。” 说完,郁溪桥的声音再也没有在她耳边响起,他,真的离开了。 眼前、耳边又是熟悉的黑暗,沈灵雨花了一段时间静下心来,再一次进入灵台,开始了新一轮的修行。 她有了期盼,期盼不只是离开监狱,还有一个人的到来,她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 狱卒又送来了三次饭,沈灵雨终于迎来了牢门外的新客人。 这个人的声音落到她的耳朵里,声音有些陌生,语气也与两年前她了解的大有不同。 “沈灵雨,没想到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 “好久不见,没想到我们再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贾族长。” 铁门外,年轻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放下。 贾兴文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同时只会一条直线思考的贾兴文。他现在是贾家的家主,背负着一个没落家族的复兴大业。 而沈灵雨,却从年轻有前途的大学生、天赋异禀的修者,变成了现在铁窗后一个危险的犯罪分子。 “世事还真是无常呢……”沈灵雨笑着说。 双方沉默了一阵,谁都没有提起以前,他们之间只有以前的交情,可是那些已经成为过眼云烟。比起交情,现在他们之间仇恨更多一些,毕竟,贾兴文的爷爷是死在了沈灵雨和郁溪桥的手上,贾兴文的曾祖父,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暴露了身份,不得已带着一部分忠心耿耿的族人叛逃出贾家,亡命天涯。 “你说,是贾英英害了你。” “没错。” “可是我了解到的,是你使用咒术企图害死贾英英。” “她,”沈灵雨一耸肩,“贾英英算是哪根葱?这两年我对付的玄界老油条不少,虽然一开始有些失败,但后来场子都找回来了,没有哪件事情是处理得不够利落的,就算是发了高烧,也不至于用这样不干净的手法杀人。” 贾兴文冷哼一声,他自然知道沈灵雨说的找回场子是什么意思,也明白眼前这个被锁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这两年没少杀人。可是…… “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帮你对付贾英英?如果你下狱的事情被贾家人知道,贾家会开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庆祝一下,让你被抓的贾英英就是英雄……” “可惜,你们家人笑不出来。” 沈灵雨的声音中透露着自信:“因为贾英英是叛徒。” 她双手摸着铁门,凑到铁窗边小声说:“贾英英是叛徒,除非你们家人想要再经历一次被清洗的痛苦,不然你们是不会把她当成英雄的……” 沈灵雨的话激怒了贾兴文,他也凑过来,沈灵雨可以感受到愤怒的气息迎面扑来。 他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家与你有仇,可那都是上一代的事情,不要连累其他人!我的爷爷死了,连尸骨都没能找到,他的尸骨在哪里想必你比谁都清楚。我的曾祖父一把年纪被逼叛逃,那是他自找的。可是其他人他们做错了什么?” “你不要着急嘛。”沈灵雨摆摆手。铁链子在她的手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我这次找你来不是为了吵架,只是想和你谈判而已。” “谈判?你有什么资格?” “我当然有资格,”沈灵雨笑道,“我说过,贾英英是叛徒。你不信,难道是想贾家再经历一次被清洗的痛苦?” “沈灵雨你不要欺人太甚!” 第二十三章:白色的蛋 “沈灵雨,贾家变成现在这样,你很开心吧。你已经杀了我的爷爷,难道不够?如果你要利用我离开这里,也好,请把老爷子的尸骨交还给我!” “你爷爷的尸骨,我没有办法还给你。”沈灵雨轻飘飘一句话把贾兴文的愤怒堵了回去。 “以后贾家遭难,可别怪我今天没有把贾英英的事情告诉过你……” 沈灵雨轻飘飘说完,不愿意再与贾兴文争论的样子,摸索着回到床板上坐了下来。 如果她一直呈口舌之辩,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可她很轻易就放弃了这一场争论,那悠然自在的样子让贾兴文感觉,命在旦夕的是他,而不是沈灵雨。 贾兴文撇撇嘴,站在牢门外静静看着沈灵雨。 她终究会撑不住,前来向他求饶——他知道的。 可是他在那里等了许久,沈灵雨一直倚在墙边没有动,后来她轻轻歪倒下去,呼吸一点一点变平稳……她居然睡着了! 贾兴文倒吸一口气,愤怒得有些出离,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压下怒火,冷着脸低吼一声:“沈灵雨!你给我起来把话说清楚!” 可是沈灵雨一声不吭,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半分。 “沈灵雨!”他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吓得睡梦中的沈灵雨一个激灵,很不耐烦地醒过来,嘴里嘟囔了一阵什么…… “你别太过分了!” 贾兴文爆喝,一嗓子吼出去又有些后悔,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不是要谈判吗?来啊,我们谈下去。” 沈灵雨听到他这样说,就笑了。贾兴文对这样的笑容深恶痛绝,却不得不咬牙忍受着,压制住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贾兴文咬牙切齿的样子沈灵雨自然是看不见的,就算是看见了,她也未必会在乎,所以,她依旧能够保持笑眯眯的模样,轻车熟路,摸索到门边去,把声音压得极轻:“你要是不信,就去查查那个名叫张涛的人,相信很快就会得到意外惊喜。” “你想告诉我,贾英英和张涛勾结?” 见到沈灵雨点头,他发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阴狠:“比起调查张涛,我直接杀了你,事情更好办一些。”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以为杀了我就万事大吉了?你贾家在玄界横行这么多年,明里暗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有些事情我能发现,你的仇敌发现也只是一早一晚的事情。而且你以为,我的命就是那么的不值钱?如果我的死就像被碾死的蚂蚁一样,容易被人忽略,我现在应该在乱葬岗生虫子,而不是出现在这所监狱里。” 贾兴文是真的不愿意和沈灵雨争辩下去。或许是忘了,或许是因为愤怒而忽略了,他朝戴着眼罩什么都看不见的沈灵雨不耐烦地摆摆手,在门前的地上陀螺一样转了好多圈,才又转回来,一脸肃穆站到沈灵雨对面。 沉默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忽然轻松地笑了:“差一点被你骗过去了。你和许砚一样阴险,说这些,只是想要利用我达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他笑,沈灵雨也笑,笑得一脸讽刺,反问他:“那你说说我想要怎样利用你,达成我不可告人的目的?” 没等到贾兴文回答,沈灵雨说下去:“你觉得我会怎样利用你?利用你除掉张涛和贾英英,然后我好越狱?你不会认为我蠢到把他们两个人当作这所监狱的老大吧!” 听到她这样说,贾兴文就收敛起了笑容。他的性子很直,做事经常欠考虑,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他对贾家现在的实力心里是有数的,沈灵雨把事情说出花来也无法劝他把整个贾家搭上,救她出狱。 如果只要他一个,也根本无法将沈灵雨从监狱里救走。 沈灵雨身上背了一条人命,还背着谋杀未遂的罪名,如果上面愿意,能够把沈灵雨和许砚这一辈子杀过的人全都查出来,依次按照法律定罪。 “你到底想干什么?”贾兴文始终是不明白。 沈灵雨没说其他,只是告诉他:“你去查了一下张涛,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很快就会有答案。” 贾兴文压压火气,话刚要出口就被沈灵雨打断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说我操控尸体谋害贾英英让她撞车,她在急救室里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费了好大力气才被救了回来……” 沈灵雨后退几步,俯下身子扯起自己的裤管,对贾兴文说:“这些伤口你应该是有印象的——是贾英英的蛇咬出来的。在这所监狱里灵魂力被压制,她为了报复特地带来了训好的蛇……你不觉得,对于一个重伤差点死去的人来说,她的状态恢复得太快了些吗?” 其他的就不需要沈灵雨说了,事实上,从说出贾英英来到监狱报复她开始,她就捕捉到了贾兴文气息中的一丝紊乱。 果然,他已经开始怀疑贾英英了…… 贾兴文沉默了一会儿恢复了刚来到这里时,沉稳中带着几分仇恨的样子,冷着声音说:“好,我出去就查,你最好在这里祈祷你说的话都是对的,如果发现你是在胡说,我会让你好好享受一下掉进蛇窟的感觉——” 说完,他便一刻不再停留,转身大踏步离开了监狱。 耳听得贾兴文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沈灵雨转身回到硬邦邦的床板上,挨着身后的墙坐下了。 她深长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她可不确定贾英英真的是贾家的叛徒,如果这一次对她的栽赃嫁祸,只是出于贾英英心中的一份愤怒,那么那个女人不仅不是叛徒,还是贾家的一个无脑忠心者! 可是既然已经赌出去,不管贾英英到底是怎样的身份,都要变成贾家的一个隐患才行! 默默盘算起接下来自己该做的事情,将每一个需要注意的细节都算在其中……提出相应的问题,并想到解决方法。 一直到确信自己能够在与贾兴文的过招之中占领上风,她才停下来。再一次进入灵台修行。 沈灵雨轻车熟路落到孤峰,调动起自己少能调动的灵魂力,一个翻身顺着山边的链子往下爬,一路很顺利落到山脚,满脑子想得都是上一次在这里找到的那片烛龙的鳞片,边走边想,偶尔才会抬头看一眼处处雾蒙蒙的一片。 大雾后面藏着什么建筑,沈灵雨只能隐约看到它的一角,那是一个汉白玉的石雕避雷针,沈灵雨好奇这里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建筑,便不再想其他的事情,径直朝那建筑去了……没有想到的是,她走了不知有多久,那建筑始终与她保持那样的距离,似乎根本无法接近。 “难道是又被拒绝了?只有苏弥月能够接近那个地方?” 可是苏弥月被封印之后,山脚的封印就解除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能在孤峰以上的位置徘徊。 难道! 难道——苏弥月就被封印在那里? 沈灵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封印起苏弥月灵魂的是许砚,而许砚使用的是许家的秘法,通过这个秘方封印起来的灵魂会寄存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包括许砚。 沈灵雨甚至也是后来才知道,许家封印灵魂的秘法,只有历代族长能够学习,许砚会这种秘法只是因为少年意气,身为年轻一代风头最劲的修者,他本应从父亲的手里继承族长之位,却因为自家叔叔的贪心拼命打压排挤。 许砚始终认为自己并不比抢了他族长之位的那个叔父差,在九岁那年,他从父亲生前送他的油灯挂饰中发现了秘法的修炼方法,便自己偷偷练过,没有半分上交族内的想法。 说来可笑,许砚学会了只有族长能够学习的秘法,当时占着族长之位的许成,却穷极一生都没能找到秘法记载的下落。 许家的秘法也只有许砚用过,因为对灵魂的损伤太大,族长没有办法花几十年上百年去温养灵魂,族长只要受伤就有被暗杀代替的可能。 “难道,是被封印在了这里?” 沈灵雨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这架势,怎么跟法海关押白娘子似的?” 在原地停歇了许久,沈灵雨咬着牙,终于决定不再给自己找麻烦,转身奔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她又发现了可疑的东西——一旁一片黄土上,有一颗白色的蛋! 沈灵雨走过去,蹲下来仔细打量眼前这颗蛋,并没有直接拿手去摸。 第二十四章:孵化 光秃秃的黄土地上有一颗白色的蛋。 这很不合常理,但是沈灵雨没有多惊讶。毕竟这是在她的灵台之中,在灵台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只是她依然好奇,什么动物能下这么大的蛋? 沈灵雨伸出手,在虚空之中比划了一下,白色的蛋有她小臂那么长。小心用手指头摸一下,蛋的表面并不是她熟悉的手感,那一摸她好像触到了蚕丝…… “蚕丝?”沈灵雨喃喃自语。 是蚕丝的手感,而且是未经加工的那种,沈灵雨闭上眼睛再一次伸手去感受,感觉自己摸到的不是一颗蛋,而是一颗巨大的茧。 沈灵雨在自己的手掌心覆盖了一层灵魂力,将手心轻轻贴过去,刚碰上,蛋的表面在阳光漾起了红色的波纹,甚是奇妙。 嘴角噙着一抹笑,她想要收回手来,却发现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她的手就像是被强力胶粘在了蛋的表面,一丝一毫都动不得! 曾经类似的场景浮现在沈灵雨脑海之中,上一次在她手里无法甩脱的是蛇眼,现在换成了一颗巨大的蛋,两次经历最大的不同是,蛇眼将自身力量强行输送进她的身体,而粘在她手上的这颗蛋,却是真真切切在抢夺她的灵魂力! 这可如何是好? 沈灵雨迅速变换了几种方法,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甩脱它,她能够感受到全身的灵魂力正在不断汇集到右手,被那颗蛋从手掌吸走。 她因为自己的好奇心,给自己招来了灾难! 灵魂力的疯狂流逝,让沈灵雨急躁起来,她抓起那颗蛋狠狠往地上一掼,希望能用这种方法把那颗蛋打碎,不料那颗蛋就像石头一样坚硬,连着摔了七次都没能让那颗蛋出现一丝裂纹…… 沈灵雨不知所措,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敲砸着那颗蛋,可这一切挣扎是徒劳的,那颗蛋像是在她的手上生了根,无论怎样也无法摆脱。 “我真是蠢透了!”她想哭又不能哭,只好通过嘲讽自己来缓解心中的焦虑,眼睁睁看着那颗巨大的蛋不断泛起红色波纹,一圈一圈,从中心向四周漾去…… 她想自己就这样交代在这里了,蓄了许久的灵魂力就这样被一颗蛋夺走,想来也是好笑,还好她是在自己的灵台中,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颗蛋吸收灵魂力的时间其实不过十分钟,但在沈灵雨感知到的,却有半个小时那么长。好不容易熬到灵魂力不再被榨取,她踉跄着后退,让自己远离那颗不知为何轻轻抖动的蛋,后退了五米才敢停下来继续观察。 蛋直直地竖在地上不停抖动,看样子是要孵化了——不知道出来的会是个什么怪物? 沈灵雨咬紧牙关,灵魂力的大量流逝让她有晕眩感,她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孵化出来的是个要人命的怪物,她就想办法溜掉!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破壳而出的是一片黑雾! 第二十五章: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快跑! 沈灵雨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蛋里孵出来的会是黑雾,心中打定了主意,转身朝来时的路跑出了飞的速度。 身后偶尔有冷风袭来,她不需回头去看,就知道是那团不知成分的黑雾已经追上来! 逃跑之路并不顺利,体内可供调动的灵魂力不多,这一番逃亡基本靠腿,即使奔跑的是意识而非躯壳,她还是真切感受到了内脏被虐待的痛苦! 黑雾步步紧追,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沈灵雨提着一口气夺路狂奔,耳边有风呼啸而过,世界在一阵耳鸣过后安静下来,静得只剩她自己的心跳和如同撕裂的呼吸声。 后颈传来的阴凉感依旧鸣响警报,沈灵雨不得不继续狂奔,即使内脏发出悲鸣,也不能停下来…… 还好,她已经可以看清铁链的样子,只要一鼓作气冲过去攀附而上,就可以脱离险境了。 可是等到攀附上去,一个很大的问题呈现在她的面前:黑雾就在距离自己身后不远处,而她逃到这里已经耗费尽了力气,根本没有足够力量供自己往上攀爬! 沈灵雨一脚踏上铁链锁环,手和脚都在颤抖,震得铁链哗哗乱响。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调动灵魂力量使用御风术,托起自己直接飞上去……然而,沈灵雨看看自己因为虚弱而颤抖的手,苦笑一声:“已经无法调动力量了。” 人类总是有着极强的求生欲望,沈灵雨并不例外,她咬着牙猛然向上一跃,拼命从封印下抽取灵魂力催动御风术,再一次在铁链上落脚时额上青筋已经暴起,呼吸紧促,榨取出来的灵魂力却只来自之前已经突破封印的力量。 黑雾好像是有意识的,它在地面盘旋几圈,顺着铁链缓缓向上腾起…… “阴魂不散啊。”沈灵雨一口气不敢卸去,依旧是咬着牙企图突破封印,同时,勉强身体继续往上攀爬。 眼罩上、监狱中封锁灵魂力的法阵不知道是多少个玄术高手设计出来的,就算她来到酆城后道行疯涨,想要突破法阵,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之后沈灵雨几乎全是靠榨取残存体力在往上爬,突破封印更像是出于一种不甘。她发现跟在身后的黑雾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绕着铁链一圈圈徘徊,似乎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徒劳挣扎。 猫戏鼠。 眼前的情况,和在猫在吃掉老鼠前进行的恶劣戏耍没什么分别。 沈灵雨咧嘴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僵硬,她伸出抖得像是痉挛的手扣住锁环向上攀爬,如果这时向上看,她或许会发现悬浮在半空之中属于自己灵魂力体现的云雾之海,正在从静止状态缓慢开启运行,就像是一部被螺丝钉卡住的机器,将螺丝钉绞飞出去亦或是被螺丝钉永远卡住全看动力是否强大…… 沈灵雨并没有往云海那边看的余力,她正在以一己之力推动云海启动,每次发力都会让云海转动一点,只不过,转动的速度慢到难以察觉。 事实上,她不仅没有余力去观察灵魂之海,就连看清眼前“救命的稻草”也渐渐开始费力,因为勉强太过,眼睛周围开始暴起久违的青筋暴起。此刻,有一个腰间别着手枪的狱警从牢门外经过,他只瞥一眼倚在墙边垂着头的沈灵雨,就像对其他牢房里犯人做的一样,而后往前去。 还好,沈灵雨的异状都隐藏在画满符文的眼罩下,隐藏在垂下的长发之间,无人知晓,就连后来沈灵雨缓缓从墙边站起来,也没有人察觉到哪里不对。 沈灵雨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人站在墙边始终没有动,却不断有冷汗从细腻的皮肤下渗出来。 沈灵雨又笑了笑,垂下头,感受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念叨着:“真是好险,差点就死掉了,搞什么?在自己的灵台之中也能遇到那样的危险……”她有些庆幸,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站了好久,听到有脚步声渐近,才重新靠着墙坐下来。 来的人不是送饭的,虽然,沈灵雨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也该到吃饭的时间了。说起来,这里的饭菜实在没什么可期待的,每顿都是一只馒头和白水煮菜,连点盐分都没有,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天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吃成白毛女了。 那个人在牢门外久久驻足并不说话,沈灵雨心中极为困惑,但也克制住不先开口。 饿肚子时的沉默是漫长令人生厌的,沈灵雨的肚子响到第六次,门外的人终于肯说话了:“真是可怜呢。” 他的声音是深沉的,这样的声音说岀带有调侃和嘲讽意味的话,分外刺耳。 “真是奇怪呢。”沈灵雨轻轻回他。 他并没有接话,只是用一个漫不经心的:“哦?”示意她说下去。 沈灵雨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在门外的人看来,她刚才就像是在梦里随口接了一句话,就继续睡过去了。 “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男人依旧笑得轻蔑,“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在这里呆下去和死掉没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直接死掉。” 沈灵雨又回到咸鱼状态,倚着墙很舒服地坐着,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 “真可惜呢,没记错的话,离你的二十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在逼仄的牢房里熬到八十岁呢?”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笑得越发轻蔑:“我又忘了,真是不好意思,你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在多大的牢房里熬一辈子不是一样的?” “你好烦。”沈灵雨淡淡吐出一句,这三个字被随之而来的无奈呼气冲散在静默之中。 “小孩子一样……”牢门外那个人对沈灵雨的态度反而有所缓和,笑意中多了一丝对小辈的慈爱。 “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把你的眼罩拿掉,甚至,让你离开这里。” 沈灵雨的声音越发无奈:“代价呢?为你们效力吗?” “没错。” 沈灵雨忽然说:“你们组织的势力比我……比很多人以为的都要强大。” 门外的人声音阴沉两分,继续说:“你是想说,我们组织比许砚以为的要强大吧。如果他知道你有今天,当初会那么放心离开吗?说起来也是可惜,我对和他打一场很是期待,这辈子却是很难等到他活着回来了。” “这点大可以放心,只要别死太早,你就能够等到他回来那天。” “你很生气嘛,”门外的人又笑得有些欢喜,“所以,你打算以这份等待的心为力量,支撑着自己在无尽黑暗之中熬到许砚回来?为人们传唱的爱情故事总是以悲剧收场,我仿佛看见了多年后,许砚浑身浴血踏入这所监狱,而你,身陷黑暗的泥淖,身边长久陪伴的只有乏味的饭菜,阴暗潮湿的空气和一成不变的寂静。” “我可以遇见你的未来,你和许砚相遇那天,大概已经疯得认不出他来,到时候,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的话成功让沈灵雨陷入沉默,人也不复咸鱼的模样,站起来一步步走到牢门边,她面向牢门,长久沉默。 她相信的——相信在这里熬不了太久,自己就会疯掉,她自知不是心理素质强大的人。更何况,许砚这一次不会来找她的,虽然之前每次陷入危险都是他来救她,但是这次不同,这次应该她去找他。 牢房外的灯光是明亮的,牢房里却是连一根蜡烛都没有。沈灵雨被遮盖掉大半的脸暴露在灯光中,后背浸染了大片的黑暗。 有只温热的手覆上她眼前的封印,沈灵雨感到眼前的黑暗正在一点点抽离,沉重的封印也一点点变得松动,有光照进来刺在好久没见阳光的眼睛里,让她忍不住闭紧了双眼。 忽然——眼罩落回原位,黑暗再一次降临,沉重得让她一时无法呼吸,温柔的手迅速从封印上远离,有戏谑的笑声传到耳畔。 “虽然是个很厉害的封印,对我而言,解除它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那你很厉害了。”沈灵雨忍不住揶揄。 门外人并不在乎沈灵雨的态度,缓缓说道:“给你三天考虑时间,三天后还是这样倔强的话,你就只能在这个坛子一样的鬼地方做一辈子咸菜了。”说完,那个人一步不停地离开了这里。 沈灵雨站在门边,呼吸逐渐急促,有强烈的憋闷感在胸口出现,背后的黑暗仿佛随时都会把她拉进去,把她溺死在其中。 好久不见光芒,虽然有些刺眼,她还是忍不住怀念方才感受到的一缕光。见过光,就再也没办法平心静气忍受黑暗了。 “我不能在这里消耗生命啊,”她低声说,“还有人在等着我呢……” 沈灵雨抬起手,想要接住溜进门来的一缕光。 如果这时候有人在这里,就会发现,宽大的囚服下,她的被链子和腰部铁圈连在一起的手抬得比前几天高了几公分。 第二十六章:离开 郁溪桥再一次到来,给沈灵雨带来了这所监狱的平面图。 “外面都已经安排好了,本来想让你直接逃到国外去,徐公子的手下来找我,说徐公子在离开前有安排,要你务必跟随苍瞳新城分支前出海。” 沈灵雨听到郁溪桥的话,忍不住“哦”了一声,她早已忘记,徐公子要她去一片海滩找东西的事情。 算起来,如果没有被人暗算这一招,她早就和王霁云宋宇在海上漂着了…… 可就眼下情况,她还是早些逃命比较好,一脚踏出这所监狱她就是逃犯,跟谁走近了都是连累,苍瞳新城承受得起这样的风险吗?就算是可以,他们凭什么愿意去承受? 郁溪桥并没有把监狱平面图直接递给沈灵雨,而是问道:“你准备好了吗?如果准备好了,我这就带你离开。” 沈灵雨摇摇头。 郁溪桥轻轻叹了一声,语气中并无责怪或者不耐烦,劝慰道:“离开只是权宜之计,不是说离开了这辈子就无法回来了。” 沈灵雨点点头,又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声,说道:“把平面图给我吧。” “可是你看不到……你,”郁溪桥到了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难道,你已经冲破封印了?” 沈灵雨后退几步回到黑暗之中,依旧是面向郁溪桥,整个人纹丝不动,束在眼睛上写满符文的黑色眼罩却忽然掉落下来…… 她微垂眼帘盯着落在脚面上的眼罩,沉默不语,如此,过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才完全睁开眼睛,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眼中灵光流转,随着轻轻一声“啪嗒”,手上和腰上的刑具一起落下去,忽然——它们减慢了下落速度,如羽毛轻轻飘落在地。 沈灵雨转动着手腕,这才看清郁溪桥现在的样子,他依旧穿着自己的长衫挂着满脸的悠闲大大方方站在门外,就好像这一番前来不是带人越狱,而是去当铺当掉自己家中的物件。 郁溪桥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沈灵雨,好像下一秒就忍不住鼓起掌来——如果不是害怕突兀的动静引来狱警,他真的会那样做,因为沈灵雨已经看到他的双手合十了! “留下平面图你就先走吧,万一事有不对,连累到你就遭了。” 郁溪桥对此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他笑着,慢悠悠问沈灵雨:“你觉得,外面的机关奈何不了我,这里的灵魂力封印大阵奈何不了我,你要遇到多大的麻烦才能连累到我?而且,没有我在,我认为你无法从这里离开。” 说着,他又忍不住撇撇嘴:“是许砚在你面前把我形容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吧……不对,许砚没有在背地里说人坏话的习惯,一定是徐公子说的,我猜的对不对?” 沈灵雨一时哭笑不得,对郁溪桥的文弱书生印象和许砚、徐公子的形容都没什么关系,是他自己穿着儒雅又极少在人面前出手,长得就是一张读书人的脸,连说话都是慢悠悠的,不带一丁点玄界中人身上素有的杀气。 即便之前见识过郁溪桥杀人,她还是容易先入为主,把郁溪桥定性为文弱书生。 “那好吧,你在门外等我,直接冒险带我出去的话实在过意不去,我有些事情要做——就这样走了,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不对然后追上来,我想为自己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见到郁溪桥点头,沈灵雨对着光打开手中平面图,扫了一眼。原来这所监狱被设计成驱蚊香的形状,由外到内一共九层,沈灵雨在从里数第二层,西北角的位置。根据这所监狱的规矩,能力越是可怕的术士,关押的位置越靠中心。在这一点上,沈灵雨是可以骄傲一下的,与她同样关押在第二层的术士都老得可以和她的爷爷打一壶酒喝,不过术士通过修炼活得可以很长,这些爷爷辈儿的犯人可不是柔弱可欺之辈,随便挑个出来都有可能是犯过大案子的。 从平面图上看,这所监狱里的牢房并不多,或许是怕关押的术士们相互交换信息引起可怕的结果,牢房与牢房之间远得可以跑开一条河。 “你想毁掉这里的法阵?”郁溪桥忽然问。 沈灵雨抬起头看着郁溪桥,发现他的神色之中多了一副郑重。 “封印灵魂力的法阵,阵眼就在这里吧。”她食指敲击着监狱的中心点。 “那个位置是牢房,”郁溪桥说,“里面关押的也是个极厉害的术士。” “我去拆了它。”沈灵雨说。 “不行,”郁溪桥很是严肃地摇头,“毁掉阵眼整个大阵都会废掉,造成的危害可能在一夜之间毁掉半个酆城,这样以后你就算是翻案也回不来了。” 沈灵雨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依旧在酆城,她又看了一眼平面图右上角标注的比例尺,这所监狱的规模绝对不算是小,可她从来没听说酆城哪里有这么大一所监狱呢? “那就破个角吧,让外层较为容易对付的犯人跑出来制造一些混乱。” 见到郁溪桥同意了,目送过他离开,沈灵雨才使用瞳术将牢门打开,走出来饭后消食似的,随意挑了个方向一步步往前走。 走了很长一段路,迎面有脚步声前来,沈灵雨瞳术启动,从一动不动的狱警身边走过。 她继续往前走,一所牢房里响起快速拖动铁链子的声音,一颗脏兮兮的人头扑在铁栅栏之间,口中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沈灵雨一眼瞪过去,犯人就不说话了,只是他依旧大张着嘴巴扑在窄小的铁窗口,样子有些滑稽。 又走了一段路,她在一片光滑的墙壁前站住。 “这里。”说着,她抬起手臂凭空抓住了什么,眼前空间开始扭曲,随着手臂收回,眼前景物恢复正常,只是她的手里多了一面写着红色符文的黄底旗子。 沈灵雨笑着看看握在自己手里的眼罩,果然,监狱里的灵魂封印法阵和眼罩上画着的法阵图纹是一样的。 而后,她用烛瞳把这里维持原状,这样做了,外面的人才不会很快发现异状。 沈灵雨一路慢悠悠往前走,等到把监狱第二圈所有的旗帜都拔下来,顺着拐角就要向左进入到中心层,脚刚要踏出去,想到郁溪桥说的话,低声念叨着:“就这样吧。”她也知道,把穷凶极恶的术士放出去会引起灾难,于是转向监狱外面走。 在时间的战场上,烛瞳没有对手。 沈灵雨垂下眼眸解除了瞳术,监狱里很快乱起来,有灵力的波动出现,她很快就听见了监狱里犯人们的欢呼声! 很快,灵魂力的波动四起,铁门被踹开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灵雨一路使用烛瞳绑住了好几个狱警,在走开后立即又解除了束缚,几乎是很轻松就走了出去——狱警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第二层监狱牢门的响动上,并没有发觉有一个人在自己背后不远处。 厮杀声响起时,沈灵雨已经一脚踏在监狱门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难免有些开心。 可是开心没多久,她发现这个地方自己完全不认识,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天上没星星也没有月亮。 “这是酆城?”沈灵雨忍不住要问。 “这里就是酆城,没错。”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郁溪桥说,他的手里多了一只包裹。 然而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沈灵雨怀疑刚才听郁溪桥的是和错误,这里与现实中的酆城之间有隔离,就像镜花楼,从地图上没办法找到建筑的位置。 “就算把所有人都放出来,他们也没办法离开这里。” “可是他们会反击,为了博取失去已久的自由,他们会杀掉很多人。” 听到他这样说,沈灵雨收起了原先的想法,并为之深深惭愧。郁溪桥想的要比她周全许多,方才走出来遇到的狱警不多,如果监狱里的犯人都给放出来,那几个狱警就都会死在这里了! “走吧。”郁溪桥把包裹塞到她怀里,率先转身走起来。 黑暗之中,他踏的是奇怪的步子,沈灵雨不敢产生轻慢之心,赶忙跟随他的脚印走上去,踏着同样的步伐。 “包裹里有外套,囚犯的衣服太惹眼,你穿上。包里还有一张身份证,身份证是徐公子的手下替你做出来的,绝对保险。” 沈灵雨赶忙把外套穿上,这会儿的北方天已经冷了,穿着一件单薄的囚服在夜里走动实在是折磨人。 “身份证上的名字,写的是苏弥月。” 听到这句话,沈灵雨脚下差点走错了步伐,带着两分无语问:“为什么是苏弥月?” “徐公子的手下——那位周叔写的,我问过,他说是徐公子走之前交代的。” 沈灵雨神色凛冽如穷冬之风:“徐公子怎么什么都知道?袁天罡和他是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什么关系都没有,”郁溪桥忍不住笑了,“这家伙如果会演算,也不会在多次作恶后被许砚成功报复,气得跳脚——”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是硬生生被憋回去的。 可是郁溪桥憋得太晚了,沈灵雨早听见了他的话,想象着徐公子被许砚气得乱蹦的样子,忍不住也笑起来。 第二十七章:世上本没有公平 沈灵雨并没能笑多久,一路走回到酆城地界,只差一步就可以拥抱属于真实人间的烟火,偏偏郁溪桥在前面站住,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沈灵雨知道这是事情有变,郁溪桥不动,她也不说话,只是调动了更多灵魂力到双眼之间备战。 属于酆城凉透的夜风躲过郁溪桥的肩膀,拐了个弯吹到她的三千发丝之间,被风裹挟而来的声音有些火气,这份火气并没能因为夜风的凉消退半点温度。那道声音在说:“你果然还是越狱了。” 绕过挡在自己面前的郁溪桥,沈灵雨眯起被夜风吹得发痒的眼睛,看向对面那张压制不住愤怒的脸,俶尔,她笑了:“这不是贾家家主吗?这么晚也有闲情逸致,出来散步啊!” 说话之间,沈灵雨带着一脸微笑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埋伏在附近,脸上的笑容就又轻松了几分。 可是站在她对面的贾兴文显然没有什么好兴致,这两年贾兴文成熟了不少,脸较以前消瘦了,眼神也比以前更坚定了。只是这脾气,一时半会儿也不大好改。 秋已经深了,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步入冬天,酆城的夜已经冷得让人打哆嗦,贾兴文穿得很单薄,夜风吹起西装的衣角,没能吹散脸上的怒火:“我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就那样受人摆布,老老实实在监狱里蹉跎一辈子,没想到你会那么快就逃出来。” “所以,你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找我报仇?” “哈哈,报仇?”贾兴文忍不住大笑,那笑容只流于表面,更深的恨意被掩藏在了眼底,直通心脏。 “我与你有何仇?有何怨?就算我把帐算到你的头上,你也不惧和我成为敌人——在那双眼睛面前,我搭上整个贾家也杀不了你!” 贾兴文抬起手,虚指沈灵雨那双眼睛,语气中流露出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甘。 沈灵雨微微皱起眉头,迎面而来的夜风扬起她的长发,让它们在空中癫狂舞蹈。她不是很明白,贾兴文因为贾家的事情对自己抱有很深的恨意可以理解,这份不甘又是怎么回事? 在她印象里,贾兴文不该是这样的人,如果他是个输不起的,两年前就不会对书灵杀人、桃湖女鬼复仇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爽快约定一年后在酆城再战。 想着想着,沈灵雨轻轻一笑。其实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家里经受那么大的变故,性情发生很大变化也是正常的。 “你觉得我生了这双眼睛,对你很不公平,是吗?” 贾兴文极尽嘲讽:“你这是卵巢彩票,不由别人不服,公平不公平的,在你心里很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沈灵雨的回答出人意料,“你生在贾家,从小被当作大家族继承人培养,处处受人尊敬甚至是恭维,你会觉得这样对那些做什么都要被人嘲笑,即便是有了成绩也不会被人认可的孩子不公平吗?” “你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这双眼睛带来的,我不一样,你以为家族继承人好做?在残酷训练之中受尽折磨,于交际之中如履薄冰的感觉,你会懂吗?如果没有那双眼睛,你会有现在的成绩吗?如果没有许砚,你能在酆城里呆下去吗?真是可笑,我居然输给了这样的你!” 贾兴文的愤怒让沈灵雨很想笑,于是她就笑了,笑得双眼弯起来见不得半点杀气,路灯下只有一口小白牙毫不设防暴露在夜风之中。 “你可真是傲慢,现在的你真不如两年前,至少那个梗着脖子的少年是个眼神干净的。” 说着,沈灵雨若有似无叹了一声,话题又转开,问道:“你这次来也不像是和我决斗的,说吧,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贾兴文嗤之以鼻,反问:“你难道是会算命?怎么知道我来这里不是想和你斗一斗的?” “如果你想打架,总不该穿成这样,一点都不适合大幅度活动。同样的,你的肢体始终是放松的,一点杀人的前兆都没有。” 听了她的话,贾兴文从牙缝里嗤出一句:“原来不是会算命,而是学会了相面。好吧,我也不与你废话了。这次来,我想问你是如何得知贾英英是贾家叛徒的?” 贾英英果然是叛徒。 沈灵雨窃笑,她只是通过一些细节猜到这次陷害她入狱的人之中有贾英英一个,如果贾英英在车祸事件中是个完全无辜的受害者,就不会有那么高权限来到这所监狱里,拖着所谓重伤的身体,将她折磨了个半死。 然而有些事情沈灵雨不打算告诉贾兴文,噙着一丝冷笑问:“你打算怎样处理贾英英?制造意外,挑选优秀的杀手去暗杀,还是一辈子囚禁起来?” 听她这样说,贾兴文冷着脸摇摇头,满脸都写着对沈灵雨无情残忍的讨伐。 这样的反应并没有让沈灵雨生气,或者是着急。 她知道贾兴文不可能随意处理掉贾英英,贾英英身份特殊,有一天没去上班就会有人发现,想要把她神不知鬼不觉除掉是不可能的。放任贾英英活下去,元气大损的贾家受不起那样大的风波,如果哪天被对手拿了贾英英的事情做文章,那么贾家就完蛋了。 “我替你除掉贾英英,百分百不会被人怀疑。”沈灵雨忽然说道。 贾兴文斜着眼看向沈灵雨,满脸都写着好笑:“你的意思是,由你出手真正干掉她,这件事情就会被算成她害得你入狱所以你恨她,然后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你未免太会编故事了,如果哪天家主身上的担子太沉想要撂挑子不干,去写个什么小说也不至于饿死。” 见到贾兴文又要问,沈灵雨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将声音放得严肃一些,说道:“我会替你处理掉她,并让贾英英的死亡看上去很自然,和你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如果我做到了,你要记着,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贾兴文抿着嘴思索良久,才抬起来,点点头:“好,希望这件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完美解决。” 沈灵雨保持着微笑,和郁溪桥继续往前走,贾兴文比他们更快,几乎是那个“好”字还没落地,贾兴文的人就已经离开了。 沈灵雨跟着郁溪桥左拐右绕,这一条巷子前发现了一辆窗上贴着深色车膜的车,刚上车就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一个来自于苍瞳的王霁云,另一个则是彼方咖啡馆里的周叔。 车子发动起来,载着他们一路回到老城。 半路时王霁云就着沈灵雨入狱的事情调笑了一番,只说周叔这几天是如何折腾他,变着法儿的让他打听监狱里的事情。 沈灵雨听了难免有些内疚,向王霁云和周叔道过歉,乌云才算是彻底消散。 车子中间停到了事务所旁边地下的停车场,沈灵雨发动了烛瞳之术,一路躲开监控找到那一座普通人看不见的电梯,很快就回到了事务所里,进门的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安全的。 几乎从大一开始,沈灵雨就住在事务所里了,起初是因为眼睛的问题,比起留在宿舍里,睡在事务所灵魂力遇到突发情况更容易对付,如果不是留在事务所,她早就因为某次灵魂力被眼睛大量吞噬,溺水一样痛苦死在睡梦之中了。 后来,她和许砚之间相互表明了心意,那时候许砚在床中间拉了一道帘子,她曾经在睡梦之中自布帘底下穿过去,早上醒来想要后撤,却被连着绳子砸了个结实。 一楼处处都有当初四人的影子,景慕青嘴上不饶人,总是和许砚过不去,两个人打起架来极其夸张,随便录下一段来都像是电脑特效。灰叔坐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电脑追一些看了容易使家庭不和的狗血连续剧,被感动得老泪纵横,感动过后又钻到书房里研究新菜式,饭菜的味道别提有多馋人了! 这里就是她的第二个家,她打算在这里等家人回来的……没想到因为一次疏忽,她被人下手暗算,不得不离开这里,亡命天涯。 沈灵雨在一楼唏嘘了一阵,着手去收拾自己的行囊,收拾到半路,忽然觉得一楼的空气阴冷许多。 顺着感觉回过身去,看见有两个鬼差从大门外走进来,他们手里提着刑具,刚好迎上沈灵雨的目光。 “你要离开了。”就在沈灵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顶着马脸的鬼差说话了。 她点点头:“是啊……” “你被人暗算了,我们都知道。有的时候人心比鬼神更加可怕。” 马面的这一番话,让沈灵雨不知道该怎样去接,他说得很有道理,很容易让沈灵雨心中的苦涩翻起来。 如果许砚、灰叔和景慕青在,他们会不会对自己有些失望呢? 尤其是许砚,当初他费那么大力气给自己留下来一个安稳的生存环境,结果就这样毁掉了。 说到底是水平不够,握在手里的依旧留不住。 马面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半天,才笑笑:“以后再见啦,事务所的吃食最棒,挺舍不得的呢!” 沈灵雨压着苦涩,也笑了:“以后有机会,再来事务所歇脚啦!” 第二十八章:夜凉 这是在酆城停留的最后一晚。沈灵雨并没有因为急着离开怠慢了两位鬼差,他处理掉杂物间里存放的一只两百年的鬼,熬制了紫灵水款待两位鬼差,而后才上楼去把该整理的东西都整理好。 等她整理好东西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下得楼来,两位鬼差正坐在沙发上闲聊。沈灵雨微笑着请他们两位不用着急,尽管在这里歇着就好。 沈灵雨如同一缕凉风溜出事务所大门,借着浓黑的夜色操控御风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街口。 他在一盏昏黄的路灯后停了少顷,伸手拦住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酆城的夜冷得厉害,浸泡在夜风之中,恍惚之间有一种冬季已至的错觉。树上的叶子瑟瑟颤抖着身体,它们已经失去了翠绿的生命力,终究是争不过这萧索,任由风吹落在地,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 一辆带着热情的出租车载上它等待已久的乘客,欣喜地在夜风之中撒起欢来,无意间碾碎了柏油路上苍老灰黄的叶子,卷起早已沉睡的灰尘,让属于凡世的喧嚣再一次扬起,在灯影下舞蹈,而后一切归于沉寂。 沈灵雨蜷缩在出租车后座上,默默听着车载里无聊的夜间谈话节目,目光落在发亮的手机屏幕上。 “请送我到山水家人小区。”他这样对出租车司机说着的时候,目光依旧在手机屏幕上没有转移,只不过这一次,手机屏幕上的光变了颜色。 沈灵雨在看手机里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这两年在酆城,他把这张照片看了几千遍。 半个小时的路程上,沈灵雨一直保持着沉默。黑色卫衣上,宽大的帽子罩住了她整个头,在出租车的后视镜中,只能依稀看到他修长的脖颈。沈灵雨一直看着手机,却也注意到期间司机从后视镜打量了他好几眼。如果不是上车时有和司机说话,期间又安安静静坐着,司机一定也会以为他是个做坏事的…… 这样说也不对,这一趟他本来就是去做坏事的,只不过要害的人不是这位为了生计半夜还在街上穿行的出租车司机。 车子最后在山水家人小区门外停下。沈灵雨付了车钱,痛快下车,一路很顺畅来到小区的54号楼,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单元门一路溜了进去。 电梯就停在一楼,沈灵雨并没有选择乘坐,而是毫不犹豫飞身窜上楼梯,如同一只黑色的飞蛾从楼道里飞上六楼,602号的房门自动打开,就像是在迎接他的到来。 沈灵雨来到卧房,站在床边静静打量着月光下已经睡着的陈玉蓉,陈玉蓉哪里知道在自己家里还能遇到这份危险? 这会儿陈玉蓉正睡得香,磨牙又吮嘴,只是,他的动作很快停下来,腿猛地一抽,眼睛睁开了…… 然后她看见站在自己床头的沈灵雨,吓得五官扭曲起来,开口就要喊!沈灵雨哪容得他这般?只是瞪了一眼,就让陈玉蓉安静下来。 他俯下身来,居高临下看着陈玉蓉,几个呼吸过后,把手伸出来卡在陈玉蓉的脖子上。 陈玉蓉在他手下就像一只受到严重惊吓的大公鸡,张大了一张嘴扑楞着手臂,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声音。 沈灵雨微笑着在陈玉蓉耳边低声说:“在湘西,术士通过轻抚公鸡的方式让它安静下来……”说着,他在陈玉蓉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 陈玉蓉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只剩那么一点点僵硬的成分在其中,就像是梦中担心自己跌落悬崖的人,迷迷糊糊攀上了一根树杈,害怕自己轻轻一动就会掉下去。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沈灵雨柔声说着,用手轻轻抚摸陈玉蓉的头。 “你还记不记得,害得你没办法嫁给赵刚的人是谁?” 此时陈玉蓉的瞳孔已经有些扩散,顺着沈灵雨的话回答:“贾……英英。” “对,就是贾英英,”沈灵雨附在陈玉蓉耳畔,轻抚着她的头,说,“那个女人什么都有了,却偏要和你来抢赵刚。” “贾英英抢了赵刚……”陈玉蓉低声重复。 “有他在,你这辈子都别想过上好日子。” 陈玉蓉的身体原本是放松着的,听了这句话,他的神色狰狞起来,沈灵雨温热的手覆上她的面颊,强迫她镇定下来。 “有贾英英在,你就无法过上好日子。”沈灵雨重复。 “那我该怎么办?”陈玉蓉的声音有些慌张,慌张之中又有些委屈。 “有他就没有你。”沈灵雨冷声说。 陈玉蓉抓住了这根稻草,面容变得坚定起来:“我去杀了她!” 沈灵雨再也没有说话,直起身后退了几步,隐匿到黑暗之中。 他听到陈玉蓉拨打了一通电话,约贾英英出来,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和贾英英说。 而后,陈玉蓉钻进厨房里,挑了一把尖锐趁手的刀子,把它装进自己的手提包,换上衣服出了门…… 夜,比水还要凉。沈灵雨这样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站在夜风之中,尚且觉得不舒服,更不要说躺在地上,滚烫鲜血不断外流的贾英英。 沈灵雨站在样式复古的路灯顶端,默默看着这荒唐的一切——那是她亲手促成的一切,受到蛊惑的陈玉蓉站在广场旁一棵榕树下迎来满脸不耐烦的贾英英。 他亲眼看着陈玉蓉从手提包里摸出尖刀,冲向了贾英英的腹部。 这刀不该刺中的,是他帮助陈玉蓉做了弊,让贾英英变成了现在这样…… 沈灵雨站在路灯上,看着贾英英捂着肚子倒下去,陈玉蓉忽然清醒过来,转身跑得连鞋子都不要了。 夜是黑色的,把贾英英身上流出去本该刺眼的鲜红血液也染成了了一滩黑色。 贾英英已经断气,沈灵雨收紧自己黑色的帽檐,脚尖轻轻一点,化作黑鸟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头也不回地回到事务所,在一楼歇脚的两位鬼差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他背好自己的行囊,钻到杂物室里掀起墙壁上的挂毯,那手在雪白无瑕的墙壁上按照某种规律点了几个方位,无痕的墙壁忽然向两边开,露出机关控制器来。 机关控制器上处处都有古典的感觉,按钮的材质和檀木有些相像,十六个按钮按照阵法排列,每一个按钮旁边都没有任何的文字说明。如果不是许砚告知,他还真不知道拿这些东西怎么办。 沈灵雨用许砚留在家里的一件衬衫绑在手上,才伸出手去,取下了机关控制器中间插着的银色钥匙。 钥匙被取下后,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两下,不过两个呼吸,事务所就从眼前消失,沈灵雨手拿着钥匙站在月光下,风吹透了他的衣衫,冻得他一个哆嗦,眼泪顺势滑下来。 “我还会回来的,许砚,灰叔,小青……他们也都会回来的。” 沈灵雨用一条链子穿好钥匙挂到自己脖子上,小心把钥匙掩在衣服里,这才默念御风诀,将身体腾升至半空之中,一路踏着各种居民楼的楼顶,徐公子的咖啡馆去。 在彼方咖啡馆门前降落时,咖啡馆门前挂着打烊的牌子,咖啡馆里的灯光也早就熄灭了。沈灵雨没有管它,推开门大步走进去,刚走出两步,就见到黑夜之中一双闪耀着金光的眼睛居高临下望着自己。 沈灵雨和那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空气之中响起了一声:“喵……” 那双闪耀着金光的眼睛忽然落下来,来到沈灵雨脚边,绕着他的腿开始旋转摩擦。 沈灵雨被这只猫缠得哭笑不得,她被人抓走的时候没来得及把这只猫放出来,还以为这家伙早已跑到别人家去了,没想到它是个识路的,居然隔这么远跑回到咖啡馆里来了…… “你来了。” 黑暗之中飘来了一张昏黄的灯,走路像飘一样的正是徐公子的手下——周叔。 周叔提着一盏古香古色的灯,借着灯光打量沈灵雨,不知是在看些什么,停了一会儿,又说道:“还以为你会赖在事务所里,不会来呢。” 说着他又自言自语:“其实一直躲在事务所里,等到风波过去,也是个选择……” 沈灵雨被闹得哭笑不得。 一直躲在事务所里,算是哪门子选择? 黑暗之中飘来了一张昏黄的灯,走路像飘一样的正是徐公子的手下——周叔。 周叔提着一盏古香古色的灯,借着灯光打量沈灵雨,不知是在看些什么,停了一会儿,又说道:“还以为你会赖在事务所里,不会来呢。” 说着他又自言自语:“其实一直躲在事务所里,等到风波过去,也是个选择……” 沈灵雨被闹得哭笑不得。 一直躲在事务所里,算是哪门子选择?黑暗之中飘来了一张昏黄的灯,走路像飘一样的正是徐公子的手下——周叔。 周叔提着一盏古香古色的灯,借着灯光打量沈灵雨,不知是在看些什么,停了一会儿,又说道:“还以为你会赖在事务所里,不会来呢。” 说着他又自言自语:“其实一直躲在事务所里,等到风波过去,也是个选择……” 沈灵雨被闹得哭笑不得。 一直躲在事务所里,算是哪门子选择? 第二十九章:呼吸 郁溪桥出现在这里,并不在意料之外,他来这里仿佛只是为了喝茶,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直到沈灵雨和王霁云准备离开,才叫住沈灵雨,问道:“你刚才去做了什么?” 沈灵雨看着郁溪桥微微有些严肃的脸,直觉告诉她,他对答案早已知晓。 “去杀了个人。”她说。 “贾英英。” “对。” 这一个笃定的答案惹得郁溪桥双眼染上一抹愤怒,他的声音有些急促,有些苦恼的成分在其中:“你杀掉贾英英?她是个重要人物,杀了她,你准备拿什么去翻案?杀人灭口的事情本该是s组织做的,你倒是好,替敌人解决了一块心病!” 沈灵雨不知道郁溪桥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知晓她的行踪的,见他这样愤怒,赶忙解释道:“想要越过这些潜伏在官家的s组织成员翻案,本就是难于上天。贾英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她参与在陷害我的事情里,知晓了s组织一定秘密,s组织把她收到势力中的可能性大,还是杀人灭口的可能性大呢?依我看,我这次越狱正好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杀掉贾英英,黑锅一定也是扣在我的头上……” 所以,先下手为强,借着陈玉蓉的手杀掉贾英英,同时可以卖贾兴文一个人情。 听到她这样解释,郁溪桥的神色变得有些晦暗。 “离开酆城以后,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冲动冒险,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就算是为了许砚,也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许砚是我的好朋友,我见过他冰冷麻木得不像个人时的样子,也不想再见到他变成那个样子……”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之中浮起了忧虑,目光变得悠远,大概是想起了和许砚来往的旧时岁月。 沈灵雨的心跟着他的语气一起沉下去,忽然有些惶恐。她才二十岁,没能见过许砚离开归墟来到酆城时的样子,也没有人和她提起他那时的模样。 以前也偷偷做个猜测,心里大概知道那时许砚的状态也不会很好,现在才明白,他那时候岂止是不好? 沈灵雨郑重地向郁溪桥承诺,一定会好好活到去归墟把许砚接回来,之后才跟着王霁云潜入夜色之中,远远离开酆城。 宋宇开着一辆吉普车,载着王霁云、沈灵雨,还有一个自上车就一直在副驾座睡觉,用鸭舌帽遮住了脸的胖子,飞驰在去往高速公路的路上。 车载里放着无聊的感情纷争调解节目,王霁云嘲笑了几次宋宇不肯更换,终于,顶着一脑袋红头发模样十分脱离俗事牵绊的王霁云被拉入了家庭纷争的漩涡之中,忍不住和宋宇一起开口骂起自称是找过八个女朋友,每一次都是女朋友问题导致分手的渣男嘉宾。 沈灵雨在旁边默默听着,并没有开口插话。 忽然,一阵紧急的警笛声划破了俗世的温馨,沈灵雨拉紧扣在头上的宽檐帽子,瞥见对面车道上有七、八辆警车飞驰而过,不断变幻闪烁的红蓝灯光昭示着事态紧急。 “他们发现了,”宋宇说,“那是监狱的方向。” 沈灵雨抬头去看时,恰好从后视镜里看见宋宇在舔他干燥的嘴巴。 王霁云忽然探出身子,不轻不重在宋宇头上敲了一记爆炒栗子:“好好开你的车,看你的老鼠胆。” 宋宇忙不迭地应一声,咬着下唇,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开车上。 车子里沉默了一阵,王霁云叹息一声,对沈灵雨说:“我本来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该出发前两天去事务所发现找不到门,找到周叔,辗转从郁溪桥那里知道你出了事。话说,你也真牛,想要杀警察,又当着一群警察的面杀人?” 沈灵雨心里原本塞满了悲伤,这会儿被他一串话闹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摇着头否认:“我是被陷害的。” “哦,原来不是。”不知道是不是沈灵雨听错了,王霁云的声音中居然有一丝失落。 “但今晚贾英英真的死掉了,你杀的。” “陈玉蓉杀的。”沈灵雨回道。 “你不该知道是谁杀的。” 沈灵雨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将表情换成恰到好处的惊讶:“出来以后我没来得及见贾英英,她出什么事了吗?” 王霁云和沈灵雨相视而笑,他很自然向前探过身子,吓得宋宇一个激灵。很快,宋宇发现这一下不是朝自己来的,王霁云将车载节目调到欢天喜地的口水歌频率,一颗火红的脑袋随着节奏轻轻摇晃起来。 车子径直拐到高速,顺利上了高速,沈灵雨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一点。这时,王霁云从座位下的背包里翻倒了一阵,摸出一只精致的盒子,摸出盒子里的人皮面具递给沈灵雨:“戴上它。相信很快下高速的路口就会设置关卡逐一排查过往车辆。” 沈灵雨接过面具仔细贴在脸上,接过王霁云递来的镜子左右端详,居然一点看不出自己原来的模样。 王霁云又递过来一盒隐形眼镜:“日抛美瞳,大牌子,效果十分自然。” 接过美瞳,用夹子轻轻夹起这小小的镜片,随着车子行进手抖了好一通,最后不得不使用瞳术,才把美瞳成功贴上了眼睛。 “对不起,”王霁云就要憋不住笑了,“早知道应该在咖啡馆时就把美瞳交给你。” 沈灵雨无话可说,打量着镜子里自己偏褐色的眼睛,只见原本充斥威严的双眸已然失去原本神采,经过遮掩的这双眼睛,普通得扔到人群之中就再也找不到了。 王霁云说:“时间太紧张了,想要最大可能降低风险,就该连你的身形一起变掉。那样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不便于打斗。”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灵雨知道,王霁云会冒着风险带她离开酆城就是看中了她的战斗力,为了伪装失去战斗力是万万不行的。 车子在黑夜之中一路飞驰,跑了三个多小时,拐下了一个出站口。 车轮轧在减速带上,颠醒了车上迷迷糊糊睡去的王霁云,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沈灵雨,又望一望收费路口外面,笑着说:“来了,要闯龙门了。” 此时收费口外路边停了好几辆车,都是在接受检查。 沈灵雨面色不变,下意识将手抄进衣兜却摸了个空。她有些失落,这次离开没能将那一柄陪在自己身边的鱼肠剑带走,连防身使用的发簪都不得不小心藏好,免得被哪个早已盯上事务所的人看见,给自己招来灾祸。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鱼肠剑收回来呢…… 叹息之间,宋宇已经顺着警察的指示把车子停靠在路边,拔下车钥匙,四个人下车去,在警察面前站好接受检查。 看得出跑过来的这个年轻警察工作认真负责,拿着几张照片将眼前的四人和照片上的人来回比对,收了身份证细细查验,又仔细询问过四个人的去处。 “你们这一车人年纪并不相仿,姓氏也不相同,气质和衣着档次也相去甚远,怎么会凑到一起去,这么远从酆城来到泾南是做什么的?” 经年轻警察这一提,沈灵雨才看清之前坐在副驾上,一直没有吭声的那个胖子。所谓衣着档次相去甚远,指的是胖子和其他三人的衣着档次。 这胖子下巴壳上留了一圈胡子茬,眼睛下方挂着两个堪比熊猫的黑眼圈,衣服虽然干净,即便是对穿着不讲究的人也能看出那是从地摊上买过来的,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块钱。 胖子的裤子上甚至还打着补丁,那自然不是为了赶潮流设计出来的补丁,从补丁的边缘看,他的补丁没能完全遮住裤子原本磨坏的部分。 “这年头居然有人穿着打补丁的裤子,还是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警察难免有些感慨。 打补丁的裤子,在城市里连老人都很少会穿了。 “没办法嘛,”胖子懒懒地回答,“这是我妈去世之前给我留下的最后一条裤子。穿烂了我也要穿下去。” 警察被说得愣住了,眨着眼睛,上下打量胖子,企图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可是胖子的脸上太过自然,无所谓之中带着那么一缕逃避的伤感。 “警察同志,”宋宇连忙上前一步,“我们是来自同一个恐怖故事爱好社的,这一次来到这里,是听说了这里有一座鼓楼,以前有个戏子死在里面,而后鼓楼就一直闹鬼。我们想去看看,这到底是真是假……” “哦……”警察有些无奈,警察对一些没事找事的人总是觉得无奈,尤其这些爱好探险,丝毫不计后果的笨蛋,他们总是不听人劝,自以为是闯到一些危险的地方去,然后死在里面或者其他。总之,这样的人是给警察添加工作量的。 “别没事找事,出了事,家里的人会伤心的。”警察果然这样说了。 “您放心,”宋宇连连哈腰,“我们只在外面看看。” 第三十章:哈士奇 宋宇脸上诚恳的笑容打动了小警察,他脸上表情逐渐松动,但是依旧按照规章制度,要求作为司机的宋宇打开后备箱,检查他们带的行李物件。 宋宇痛快应了一声,绕到车后将后备箱打开,邀请小警察去检查。 小警察仔细查看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挥挥手示意放行。 沈灵雨面上纹丝不变,心里却暗暗松下一口气,知道暂时安全了。可是没想到,这个节骨眼生出了麻烦——有一道犀利的目光落过来,她微微抬眸去看,就看到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人径直朝这边来了。 不好,这男人是同道中人! 沈灵雨面不改色,只是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瞥了一眼王霁云,刚好和王霁云对上眼色,而后自然移开视线。 来到的是个硬茬子。原本打算放行的小警察见他来了,赶忙立正行礼,刚要说话就被来人用手势阻住。 这个中年人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运动装,头上扣着黑色的鸭舌帽,如果他不是顶着这样一张严肃的脸站在这里,很容易被人以为是刚从哪个公园里晨练完毕准备回家的老大爷。 “你们来这边是为了探查闹鬼的鼓楼?”中年人缓缓问道。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说话间一双毒辣的眼睛扫视着手已经摸到车门把手上的四个人。 “是的。”宋宇赶忙点头,缩起脖子做出一副被震慑到的样子。 沈灵雨这会儿已经进入备战状态,来到这里的那个中年男人绝对不简单,就凭他刚才站在距离这边两百多米的位置能够听清楚他们的谈话,他就配得上“不简单”这三个字。 “既然是来玩儿的,为什么非要赶夜路来到这里,凑着下午来到,晚上不是正好可以探险吗?” “话是那么说,可是我们太着急了……大家休息时间都不同,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自然要快来快回,提早来了白天还可以在这边玩些别的……” 宋宇的解释合情合理,即便是多疑的中年男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冷冷盯着宋宇,用无声的威严压迫他,让他在强压之下心神崩溃,说出一些其他的事情来。 表面上看着很机灵的宋宇不是一个扛得住压力的人,中年人似乎早就看出了这点,所以在扫视两圈之后,视线长久落在了宋宇身上。 那神秘的中年人盯着宋宇不肯放松,时间久了,宋雨的汗珠便从额头啪嗒掉下来。 王霁云胡乱揉着自己满脑袋红毛凑过去,很夸张地撅着屁股俯下身去看宋宇垂得低低的脸,他笑着给了宋宇一记爆炒栗子,手指着宋宇的鼻子哈哈大笑:“看你这点出息,咱们今晚闯鬼屋,你真不会被吓尿在里面吗?” 黑眼圈大得像是在cosplay熊猫的那胖子也笑:“红毛,你笑话他干嘛?对面这大叔的眼神可犀利着呢,你和他对瞪一会儿你也尿!” 王霁云很恼火的样子,转身来和熊猫嘻嘻哈哈打闹了一通,宋宇也笑出了鼻涕泡,紧张的气氛就这样缓解了。 目光犀利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就此放弃,也不知为什么,过去这么多车,他偏偏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辆车上。 苍瞳是个历史悠久的组织,在处理很多事情上都有丰富的经验,在沈灵雨看来,他们这次伪装就像她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样,很难找到破绽。 “去鼓楼?我对这个鼓楼也很好奇,能不能给我说说是在什么地方,你们要找的是怎么样的鬼?” 这会儿宋宇已经不适合回答问题了,王霁云接过话头,刚开口就被中年人打断了。 “我问的不是你,是她——” 沈灵雨一抬头,刚好看见中年人的食指遥遥指着自己。 “你说,你们要找怎样的鬼?” 沈灵雨心说我到哪里去知道,又没有人跟我说过。 就是这么一停顿的功夫,中年人的脸上已经阴沉了三分,声音也要得狠厉三分:“怎么,答不出来?” 回答他的是沈灵雨的一个白眼儿,她自下车起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懒懒回答:“大叔你好凶啊……鬼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相信?我跟着他们来,完全是被拽来的,就因为我嘲笑过他们年纪轻轻还信鬼啊神的……也正好,这次我要狠狠打他们三个的脸。” “你不信鬼吗?”中年人忽然问。 沈灵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反问道:“建国之后的动物不是不允许成精吗?” 在场的年轻人都忍不住笑了,中年人的脸阴晴不定,要过四个人的身份证仔细查看过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双眼阴沉得滴出水来,再抬头视线依旧放在沈灵雨身上,然后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小丫头困得倚在车上,嘴里嘟嘟囔囔骂着自己美好的假期浪费在路上,根本没有看到自己这足够吓活死人的一眼。 中年人盯着沈灵雨发恨,最后却也只能咬咬牙,让小警察放行了。 刚才还哈欠连天的沈灵雨,在车子跑出十米后双眼就恢复了清明。 “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她说。 刚才那一番对决费尽了她的心思,两年的独自历练让她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演员,在需要成为另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身上很少会留下属于原本自己的影子。 以沈灵雨的身份出现在别人面前时,她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一丝稚气,行动灵活轻快。昨夜成为“苏弥月”时,她让原本属于苏弥月的冷傲浸染自己的身体。方才受到盘问,她又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神经有些大条的女孩子,打哈欠打出三层下巴,没有沈灵雨自我克制出的一丝优雅委婉。 为什么那个不知身份的中年人会盯上他们? 沈灵雨对此抱有疑问。 “我也觉得很奇怪,他是直接冲我们来的。”王霁云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发型,好像并不对此感到担心。 沈灵雨看着他,一时猜不透王霁云心中想的是什么。 如此沉默了能有一个小时,副驾座上睡得昏天暗地的胖子起来了。 “我在想,”自称为熊猫的胖子用力揉搓自己的脸,忽然说,“既然他已经瞄上了我们,接下来会怎样对付我们?毕竟我们已经跑出这么远了。” 会怎样对付呢?调监控查这样一辆车很容易吧,现在天眼覆盖面积那么大。 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大家索性都不再想,熊猫将宋宇换过去休息,吹了个口哨一脚踹在油门上。副驾座上宋宇的鼾声骤起,车里清醒的三人苦不堪言,调出音乐,又发现车载里只有广场舞精选欢快舞曲,于是,南行的路上响起一片哀嚎…… 这一路他们少有停歇,除了中间被沈灵雨飞一样的车速吓到,再没遇到什么值得说说的事情,为了防跟踪,他们在苍瞳的另一个据点换过车,顺利到达了目标的海岸。 到达龙城时,天已经擦黑。依着王霁云的意思,他们在这里好好歇上一晚,明天等的那个人到了,大家就出海。 王霁云没有多说,沈灵雨能够感觉到,他们要等的是个实力可怕的人物,不然不至于一群人等他一个。 这一次行动是有多凶险? 沈灵雨是不怎么清楚的,只知道徐公子要求去做的任务绝对不会容易,到了第二天,才知道徐公子颁发的任务到底有多危险,她有些后悔跟随出海,可是已经晚了。 知道等来的人是苍瞳新城分支的一把手时,他们的船已经在海上跑出了几十公里。 沈灵雨看着满脸笑容的王霁云,心里暗暗发愁。 “你怎么笑得出来?我现在已经没办法逃走了,跟我说说吧,这趟任务到底有多凶险,能够引来新城两个高手?” 王霁云依旧在笑,哪一方干净的手帕一点一点擦拭自己的桃木剑,用聊天气一样的语气告诉她:“徐公子在苍瞳这些年,他颁布的任务,去了二十个人,能回来一个就不错了。” “真是要哭了啊。”沈灵雨捂住了脸。 “那就哭吧,”王霁云拼命点头,“宋宇知道自己要参加的任务是徐公子颁布的,把枕头都哭湿了三个。” …… 知道等来的人是苍瞳新城分支的一把手时,他们的船已经在海上跑出了几十公里。 沈灵雨看着满脸笑容的王霁云,心里暗暗发愁。 “你怎么笑得出来?我现在已经没办法逃走了,跟我说说吧,这趟任务到底有多凶险,能够引来新城两个高手?” 王霁云依旧在笑,哪一方干净的手帕一点一点擦拭自己的桃木剑,用聊天气一样的语气告诉她:“徐公子在苍瞳这些年,他颁布的任务,去了二十个人,能回来一个就不错了。” “真是要哭了啊。”沈灵雨捂住了脸。 “那就哭吧,”王霁云拼命点头,“宋宇知道自己要参加的任务是徐公子颁布的,把枕头都哭湿了三个。你是女孩子,哭了没人笑话的。” …… 第三十一章:鲁滨孙 在海上的一夜,沈灵雨睡得很不安生,梦里依稀听到一道充满怨毒的女声,低低地嘶吼着,问她为何不去死? 沈灵雨睁开双眼,船舱里静静的,只有船行进的声音传入耳中。 怨毒的诅咒依然在脑海之中回荡,声音渐行渐远,随着消散的梦落在了黑夜最深处。 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沈灵雨是熟悉的,但她懒得去想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翻了一个身,以战斗需要体力为由,闭上眼睛让自己睡过去。 这一睡之后,她就把梦里的声音忘得七七八八,加上白天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对于那个梦,她忘了个干净。 这一趟旅程很是无聊,船上的人一个比一个脸上阴沉,好不容易找到个不阴沉的又是满口跑黄段子,对于到达目的地后应该做的事情,因为徐公子什么都没有交代,所以他们什么都没办法安排。 被王霁云喊做大姐头的那位苍瞳新城的老大偶尔会朝沈灵雨这边看一眼,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扭过头去又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出现在众人面前后,沈灵雨总会察觉到有一道极为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可是每次转身去,都没能发现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毒蛇瞄准,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她一口,而她无法知晓蛇的隐藏位置…… 沈灵雨对这种状况深恶痛绝,面上依旧维持得很自然,暗地里却在一刻不停寻找那条毒蛇,并打算在毒蛇张开染满毒液的血盆大口前,一刀把蛇头切下来! 对方掩饰得很好,直到中午吃饭,沈灵雨也没能找到可疑之人。 或许是自己神经敏感…… 沈灵雨将一只鸡翅膀夹进自己碗里时,这样想着。只是微微错神的工夫,碗里的鸡翅就拖着残损的翅膀飞掉了,从沈灵雨的碗里飞到另一个人的碗里。 转过头就见到王霁云的大姐头站在桌边,笑眯眯看过来。 “我觉得你碗里的鸡翅膀比较好吃,夹走你不介意吧?” 沈灵雨摇摇头,示意对方大可尽情享用,对这个头发微黄的姑娘的贪玩和胡闹早已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会儿对方来抢她碗里的食物,她也不会多想。 姑娘很开心,夹起鸡翅膀就往自己嘴巴里送,谁想到这会儿一只修长的手横截过来,硬生生把到嘴边的鸡翅膀抢走了! 沈灵雨看着哇哇大叫的姑娘,和一只手伸过来抢走鸡翅膀的王霁云,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打过来闹过去,王霁云一边躲闪一边呼喊着:“大姐头原谅我!是安枫逼我这么做的——” 虽然样子很可怜,可他手中的鸡翅膀始终没有还给大姐头,转了一整圈,又把鸡翅膀放回到沈灵雨的碗里了。 本来已经放弃了鸡翅膀的沈灵雨慢悠悠吃着白米饭,一时哭笑不得,竟然不知道该拿鸡翅膀如何是好…… 最后,谁也没有去吃那只鸡翅膀,沈灵雨多要了一碟凉菜,把碗里剩下的米饭全部下了肚。大姐头气鼓鼓看着鸡翅膀又看着王霁云,眼中的怒火让沈灵雨不由怀疑,王霁云那一脑袋的红头发其实是被大姐头的怒火烧得发热。 吃过饭,去甲板上眺望远方时,沈灵雨察觉到针对自己的那道视线又出现了,猛地一转头,却见身后的人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给——你的身份证。”宋宇显然是被沈灵雨这一眼吓到了,说话是打了两个结巴,微微缩着脖子,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鹌鹑。 接过身份证,沈灵雨连忙向宋宇道谢,即便这样也没能拦住对方逃跑的步伐。有意思抬手去拦,宋宇跑得更快了,快得就像是在参加百米赛跑,企图跟上奥运会冠军的脚步。 略带尴尬地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沈灵雨手指下意识摩擦着手里的身份证,上面略为陌生的脸和熟悉的名字,让她有些恍惚。 “不对呀。”沈灵雨蹙起眉头,看着手里的身份证。 这身份证上面有问题! 她转过身,刚想去和王霁云说明白这个情况,脚下的大船忽然抖动了一下,就像是一个巨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晃得甲板上的沈灵雨东歪西倒。 怎么回事? 沈灵雨满脑子都是问号。 船体二次大幅度摇摆的时候,船上的人早已动起来,探查情况和讨论应对眼前难关的办法。 沈灵雨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天地转得越发厉害,她的胃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痛得她整个人蜷缩起来伏在栏杆上,抓着栏杆的双手都在拼命颤抖。 她再傻也该知道自己这是中招了,身后传来呼喊声,喊她赶快回到船舱里。 可是这个时候,沈灵雨已经动不了了,伏在栏杆上的双手渐渐失去力气,脑子里响声连成一片,随着船体一次又一次左摇右摆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滑撞向栏杆,无力地被丢下海去。 强大的撞击力,有空比涌入气管的海水,和身上药物的作用让她几乎只在一瞬间就晕过去,身子软成一条海带,飘摇着向海的最深处去了…… 这次没人能够救她,其他人自顾尚且不暇——在被甩出去的瞬间,她分明听到有人喊:“船被撞岀了个大洞!” 沈灵雨在冰冷的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识,如此飘摇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呛了一口水,在一阵狂咳之中睁开眼睛,看到了蓝色的天空。 幸运的是,左右看了一圈,她发现自己是被海浪推到了一片海岛上,还活得好好的。 不幸的是,被冲到这里的只有她一个人,海风吹在早已湿透的衣服上,冻得她瑟瑟发抖,她来回摸着自己身上,发现除了之前仔细收在拉链兜里的发簪和已经无法开机的手机,就只有周叔给的身份证。 举着身份证倒在沙滩上,沈灵雨嗤笑一声,自己也不知道笑的是谁,刚要扔掉身份证,惊讶地发现身份证上的药粉不见了!想来,是海水带走了那些药粉。 碰过她身份证的人,周叔算一个,他是值得信任的,被徐公子委以重任的不会是叛徒。之后就是宋宇、设卡的年轻警察和后来身份神秘的中年人。 在船上时,她总有被人盯着的感觉,有机会在身份证上做手脚,又能在船上瞅准时机害她的人……宋宇?! 沈灵雨翻身坐起直勾勾盯着手里的身份证,上面的证据早已被海水冲刷干净,这会儿再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已是不可能。 如果是宋宇瞅准时机害她,那么,他是怎么知道船会出事的?不存在船被撞击的事情的话,她出事一定很快就有被人察觉。那么大一艘船,可不是宋宇一人想撞就能撞的。 船上安装了雷达,有船只或巨型生物靠过来,怎么会没有预警? 说不通,实在是说不通。 一个喷嚏把她从冥思苦想的状态中拉扯出来,她爬起来,背对着朝寒风朝海岛内部去,遇到干燥的树杈树叶就拾了,最后积攒成一堆。寻一处风弱又不容易被伏击的地方点燃火堆,把身上衣服脱下来烤干,又把手机小心送上去烘烤。 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岛上一眼望去尽是原始森林,没有丝毫现代化的气息存在,她难道是要当一段时间鲁滨孙? 抬头看着从树叶间隙落下来的明亮阳光,心中涌起一片无奈。 熬到衣服烘干,她尝试着打开手机,屏着呼吸等了片刻,还好,手机是能够使用的,不过……现在完全是在信号范围外。 沈灵雨轻叹一声,熄灭了火堆头也不回地往小岛内部去,试图为自己找到离开的方法。 第三十二章:红线 出师未捷——用这个词形容这次行动再合适不过。对于沈灵雨来说,唯一的幸运就是在大海中飘荡那么久,她被冲上岸并活了下来。 沈灵雨一步步往岛的内部走,起初抱着好奇和重回现代社会的美好愿望,后来,当林子中的景色越来越眼悉,她的眼中亮起了消失两年的狂热神采。 脚下步伐越来越快,风从耳边刮过,没能降下她眼中的热度,如果此时有第二人在场,会惊讶于沈灵雨的速度,她奔跑的速度已经快过风,却还在加速。 沈灵雨飞一样向前,因为速度太快,她没能避开两旁所有的障碍,从树上伸出来的枝桠划破了她的衣服甚至脸颊,也没能阻住她向前奔跑的脚步。当血痕在脸上出现,她甚至开心地笑出声来! 一颗心砰砰跳着,期待着随时都可能到来的久别重逢——这里是归墟!这个地方她在苏弥月的记忆里见过! 此时,这世界上可能没有谁比她更快活了,沈灵雨以极快速度跑出林子,在一片孤峰前猛然刹住脚。 怎么是这里? 沈灵雨扬起头,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铁链,一时陷入迷茫。 转过头去再看身后的林子,没错,这片林子的确是属于归墟,凡世间长不出这样的树种。 眼前的铁链和孤峰,确实是与灵台之中所见一模一样,然而身后这片林子和灵台之中的林子大不相同。 沈灵雨很想多想一想,但是心中的急切迫使她压下所有念头,猛然跃上铁链,稳稳当当一步不停往上爬。 过了好一会儿她爬到峰顶,一眼就看见了摆放在中间的平滑巨石,同样的巨石在灵台之中,她和苏弥月都曾坐过。两步跑过去把石头细细检查了一通,看到石头上和灵台之中所见巨石一模一样的缺口,沈灵雨耳中轰鸣…… 开始的时候,她没有把耳朵里恼人的响声当作一回事,只认为是自己太没出息,一点点意外和打击都受不了。 后来她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根本不是心理状态导致耳鸣,而是之前中过的毒又发了! 这不是简单的迷药,身上的毒没有随着身份证上的药粉一起被卷入大海。沈灵雨扶住巨石艰难躺上去,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忍受毒发带来的痛苦。 石头上太硬了,硌得她骨头生疼,费力调整过角度,很不幸又压迫到了自己的胃,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沈灵雨头一歪忍不住把胃里的酸水吐出来。 经过这一下,沈灵雨忽然间发现,自己吐出来了一条很长的红线! 开始的时候,她没有把耳朵里恼人的响声当作一回事,只认为是自己太没出息,一点点意外和打击都受不了。 后来她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根本不是心理状态导致耳鸣,而是之前中过的毒又发了! 这不是简单的迷药,身上的毒没有随着身份证上的药粉一起被卷入大海。沈灵雨扶住巨石艰难躺上去,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忍受毒发带来的痛苦。 石头上太硬了,硌得她骨头生疼,费力调整过角度,很不幸又压迫到了自己的胃,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沈灵雨头一歪忍不住把胃里的酸水吐出来。 经过这一下,沈灵雨忽然间发现,自己吐出来了一条很长的红线! 第三十三章:是也不是 沈灵雨艰难地从巨石上爬起来,捂着翻江倒海的胃,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被自己吐出来的红线。 就在她思索着红线的来历和用途的时候,红线忽然动了一下! 沈灵雨睁大一双眼睛,看着地上的红线不断扭曲蠕动,像是一条蛇又像一条蚯蚓不断挑战着她的心理极限。 而后,红线一点点褪去颜色,变成一根黑线,静静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这次沈灵雨的注意力不再是放在那根线上,而是转移到了让线变掉颜色的那一滩红色上。 那是她的血,这根线吸了她的血,所以才会变成红色,后来那根线把血吐了出来,身上的红色也就维持不了了! 沈灵雨捡起一颗石子丢过去,正巧砸在那根线上,见它纹丝不动,才又蹲下去仔细打量那根线。 这时候的沈灵雨依然摸不到头脑,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根能够吸人血的线长得就像是一根串手链用的普通绳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忽然被自己吐出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它死了。 既然想不通,她也就不再想了。她还有更大的愿望等待实现,暗下杀手的人已经不在附近,害不到她了,现在不去想也没什么。 左右想想,她双手去积压胃部,从坠海到现在已经很久,胃里的食物早已消化干净,只剩胃酸顺着胃部痉挛的感觉涌出来。还好,再没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吐出来。 站在孤峰之上四处眺望,沈灵雨惊讶地发现周围的景色和灵台之中见到的并不一样。 在灵台中,向有太阳的一面望去,左边是一片林子,右边是无尽云海。来到岛上时她穿过的林子没有在灵台之中出现,因为苏弥月根本就没有让那片林子现在灵台之中。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许砚他们,把人找到,相信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话虽这样说,沈灵雨在孤峰上转过身去背对大海,发现这里大得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不知道许砚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如果不巧正好在战斗,她一嗓子吼出去他们听不到还好,听到了八成会受到干扰。 真是令人头疼。 沈灵雨这样想着,坐下来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起当初在苏弥月记忆中看到的,五大家族和徐稚登上归墟的路线。 然而很快,沈灵雨的脸就变了一种颜色,因为她想起来之前五大家族来到时,最后经过的那片海是黑色的。把她推到岸上的浪,却是人间常见的蓝色。 一开始就不对,后面更是错得离谱。沈灵雨来回比对记忆中各种山和灵台之中山川森林的规模差距,完全看不出前后有哪里相同之处。 “难道这里不是归墟吗?”沈灵雨这样问着,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但又很快变成了坚定。 “这里就是归墟,”沈灵雨拼命摇头,让想法从脑海之中滚出去,“不是归墟的话,又怎么会有灵台之中一模一样、可以补充灵魂力的果子?” 沈灵雨打起精神行动起来,用最笨的方法去找许砚他们,在孤峰上、森林中,所有显眼的地方都留下许砚一定能够看懂的暗号。 可是这样过了两天,她依旧连许砚的一根头发都没能发现。 沈灵雨将目力能及之处所有的林子划分成四份,每天都出去寻找其中一部分,然而并不曾在这里发现哪怕一点点人类存在过的痕迹。 她在这里停留了三天,吃了三天的血果,灵魂力储备情况很好,只是脸上越发难看。 岛上容易走的路已经被她走过八成,她不信许砚他们在安全的情况下会专挑难走的路行动,也不信他们走过的恰好就她没涉足的那一小部分的路。 更加可怕的是,当她绕着这座小岛绕了一圈,发现四周只有茫茫大海,脚下当真是孤岛,长了归墟上的植被却不属于归墟,她很可能要在这里做鲁滨孙了! 第三十四章:巨鲸 沈灵雨又吃了些可以补充灵魂力的血果充饥,如一条漫无目的的鱼,失神地游荡在树海之中。 或许应该朝那些人类不容易涉足的地方找一找,许砚和徐公子他们来到归墟毕竟不是为了旅游;或许应该注意连接其他山川岛屿的通道,归墟那么大,相互之间一定有连接的通道…… 沈灵雨一边这样劝慰着自己,一边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岛上偏僻的地方游荡。 这番行动在困于岛上的第五天终于起了效果,第五天一大早,沈灵雨发现了一个山洞,黑漆漆的山洞,洞口足有五米高——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条隧道了。 这个山洞躲在密林之后,洞口前一个脚印都没有,杂草丛生甚是荒凉,如果不是岛上的树高得出奇,它绝不会在沈灵雨的视线范围外躲藏那么久。沈灵雨揣了两把补充体力的果子在衣兜里,扛着制成的简易火把大步走进去。 山洞两边墙壁上,呈现出来的一直是纵向波浪的形状,看久了,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是走在了石雕的气管之中。 沈灵雨举着火把,一直往前走,走到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依旧没能看到尽头。 走在这条路上她没有拐过一个弯,也没有遇到一个岔口,能够保持耐心走下去,是因为走了这么远手中的火把依旧能够保持燃烧——山洞里空气是流通的。 隧道太长了。 沈灵雨怀疑自己已经在这条路上贯穿了整座小岛,最终,她捕捉到一丝久违的光线,怀揣一份欣喜的同时保持着一份警惕。 灵魂力在双眼之中流动,她凑上去——山洞的另一头连接的是大海,海浪就在脚下不断翻涌,掀起白色的浪花拍碎的岩石上,又缓缓退去。 沈灵雨知道这些并不是真实的。海浪没有声音,海水没有腥味,更没有海风迎面扑来吹乱她的头发。 眼前一切皆为虚幻。 海面上涌起白雾,白雾如同浪潮涌过来,弥漫在海面上逐渐笼罩整个天地。 沈灵雨静气凝神,浓雾后主角的姗姗来迟。 这场大雾持续了大概十分钟,开始缓缓散去。沈灵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瞪大眼睛,想要从浓雾中快些看到自己想要看的东西,但也因为精力太集中了,所以后来轻而易举地被浓雾中的东西吓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浓雾散去,呈现在面前的,居然是一条大得没边的鲸鱼! 此时鲸鱼的脸正对着洞口,离洞口还有很远一段距离,而它咧开的两排森白的牙齿,和直勾勾盯着沈灵雨的那双古井一样的眼睛,依旧迫使她连连后退。 确定鲸鱼不会忽然扑上来,她才爬起来伏在墙边,让烛瞳的力量在双眼之中疯狂流动! 幸好鲸鱼一直在那里没有动,只是一张脸正对洞口,眼睛死死盯着她不放,它的样子看久了有些滑稽,但沈灵雨对着那双足以诱发深海恐惧症的眼睛,完全笑不出来。 鲸鱼,沈灵雨在海洋馆和电视上见过不少,可她从没见过一条鲸鱼和眼前的鲸鱼一样,体型这样庞大,散发着吞天的气势……它,真的是鲸鱼吗? 似乎是不满沈灵雨的出神,鲸鱼凑到前面一些,几乎是把脸挤到洞口,慌得沈灵雨一个激灵回过神,对上它的双眼。 她鼓起勇气与它对视,就这样,双方沉默了不知多久,鲸鱼缓缓后退,退出了一段距离后又停住,忽然张开大嘴,露出口中一团黑色的水。 沈灵雨看着那些翻涌的黑水,忽然觉得这些黑色的浪花给她带来晕眩的感觉……黑水滔天,又缓缓散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纯净的沙滩。 沙子被风卷起,悉数飞上天去,猛然栽落下来,现出天地之间一颗铜柱,分外惹眼。铜柱上有许多空洞,沈灵雨没有趴在孔洞上往里看的机会,却也知道这根柱子里有什么…… 她猛然吸了一口气——眼前的,不就是蓬莱山上许砚苏弥月他们曾经遇到过景象! 没过多久铜柱也消失了,再次映入眼帘的场景让沈灵雨热泪盈眶,一行人正背对着她站立,她忍不住朝鲸鱼扑上去,才发现洞口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她挡在这里,让她只能站在这道屏障后看着他们。 灰叔似乎是在和徐公子争论着什么,气氛还算融洽,只看得到灰叔手舞足蹈,不见徐公子有半点动怒的意思。飘荡在徐公子身边的是被他偷偷带走的书灵任怜珊,她的精神明显很好,听灰叔讲话时认真得像个小学生。 坐在旁边巨石上的两个人,是当初跟随徐公子出走的苍瞳中人,二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会儿神情放松,显然是在休息。 他们在归墟中,情况很好。 沈灵雨趴在屏障上看着,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她不敢眨眼,连擦眼泪都不敢多耽搁一秒,生怕眨眼的瞬间就会错过景慕青,还有……许砚走进画面的样子!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许砚和景慕青一直没有出现在画面中,画面却有些模糊了。 就不可以——看他一眼吗?只一眼,确认过他还安好就好…… 灰叔始终在吵闹,徐公子背对她,也背向吵闹的灰叔,在虚晃着濒临消失的画面中老神在在。 没能看见许砚,沈灵雨只是沮丧,绝对算不上是哀怨,她知道他不会有事的——既然跟随徐公子进入归墟的两个苍瞳手下还活得好好的。如果许砚出事,灰叔也不会是现在她看到的这番表现。 于是,她拭去泪水,口中轻轻说着:“很快就会相见。”脸上缓缓浮起笑容。 就在这时,危机忽然降临! 在沈灵雨不可能没有注意的瞬间,一团黑影凭空出现在画面中,紧紧贴在徐公子身后!徐公子还没有发现危险,灰叔对着书灵任怜珊手舞足蹈,巨石上两个苍瞳高手似乎已经睡着。 那团黑影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袭击了徐公子,待到大家反应过来,徐公子已经直挺挺向后倒去。 巨石上的两个人猛然跃起,如利箭刺向黑影,刹那过后,他们也倒下了。沈灵雨惊愕地瞪大眼睛,头发有根根立起的倾向——她甚至没能看到黑影出手! 画面到这里彻底消失了,鲸鱼带来的这些比老旧默片还要脆弱,它们碎成黄沙,席卷着往天上去。等到黄沙也散去,眼前的鲸鱼已然不见,就好像它从来都没有来过。 似乎是被无情阻拦在洞口外已久,海风焦急徘徊愤怒狂吼,在屏障解除的一瞬推搡着冲进山洞,把碍事的沈灵雨狠狠推到边上去,让她的脊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发出令人骨头发痛的一声:“嘭——” 沈灵雨闷哼一声,声音立即被撕碎在风里,她顾不得许多,两只手用力攀附于石壁,不让自己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里。 徐公子出事了。 他倒下去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画面越来越清晰。 徐公子倒下去了,在敌人的手下他毫无还手之力。活了两千年,手上人命无数的徐公子就那样,牵丝人偶一样随意被敌人放倒! 那许砚呢? 如果许砚躲不过,灰叔和景慕青也就…… 沈灵雨赶忙就此打住,不敢再往下想,她现在恨不能立即闯到归墟里,阻止那些即将出现的可怕事情发生! 然而,梦想总是比现实美好太多,冲进山洞的这阵风比她的命还长,她觉得自己不得不在窒息、寒冷和剧烈撞击之间选择一种死法了,风依旧没有弱下来的意思。 沈灵雨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调用灵魂力协助自己攀附在石壁上,无法用烛瞳让自己从困境中彻底脱离。 求生欲让她的脑子异常活跃,她很快想到一个很冒险的办法,那就是运用灵魂力强行操控一部分风,让它们变成自己的助力。 沈灵雨改单手攀附石壁,腾出左手以起飞的速度变幻手诀,灵魂力随之从指尖席卷而出,不待她喝出那决定性的一声:“住——” 她的人已经支撑不住,被狂风吹进黑暗之中,东跌西撞,晕头转向已不是大事,身上强烈的痛感才是最要命的。 如果不是中途找机会用瞳术护住自己的身体,沈灵雨相信,她很快就会死在这场灾难中。 当狂风到达它力量的极限松懈下来,沈灵雨趁机控制了场面,使用御风术让自己缓缓降落到黑暗的一角,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她认为自己已经体会到了一只破布娃娃落在高速运转的洗衣机里有多绝望,她现在还不如一只破布娃娃——破布娃娃是不会感觉到痛苦的。 用被剧烈撞击过、可能已经达到骨裂的右手在身上吃力摸索了一阵,抓到衣兜里残余的血果……哎,真惨,来的时候她把衣兜装得满满的,这会儿却只从衣兜里摸索岀六颗果子来。 沈灵雨把果子塞进嘴里嚼了,想着荒岛上只她一人,洞穴里也早被狂风吹得干净,索性闭上眼睛使用《素心神录》里的医法给自己疗伤。 第三十五章:追击 沈灵雨发现自己的骨头被撞断了好几根,跟右手臂的伤势比起来,身上那点软组织挫伤都没什么了。 《素心神录》医法之中,有一个很特别的方法,名字叫“新芽”。一个春意盎然的名字,名字的风格和其她的医法截然不同。 沈灵雨对“新芽”很感兴趣,按照记载中晦涩难懂的咒语,控制自身力量使用出来,在几次试验之后却发现,新芽只对她自己有效。 而新芽的效果也不辜负它这个充满希望的名字,每一次沈灵雨受伤,只要用过这个医法,哪怕是伤及骨髓,在两天之内也会恢复得和受伤前一样。 也因为知晓新芽的强悍恢复力,沈灵雨在面对比自己实力强大很多的对手时依旧不会退缩。 她躺在黑暗之中,默默感受一股灵魂力流动到身体各处伤口,在咒语的加持下,将断开的骨头对准接好,让流血的伤口迅速止血,而后破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还原。 没过一会儿,沈灵雨身上的伤就好了,但是她依旧躺在黑暗之中,过了好半天才爬起来。 新芽唯一的缺点,就是对灵魂力和体力的消耗太大。 如果不是那阵狂风吹丢了沈灵雨衣兜里的血果,她这会儿也不会这样躺在地上好半天不能动。 现在她只能爬起来,像一个虚弱的老人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凭借自己残存的体力一步步走出长得令人崩溃的山洞,回到林子里去扯一把果子来补充灵魂力…… 依照她以前的想法,这个时候就该躺在干净的山洞里好好睡一觉,等到睡醒了,体力恢复一些再往回走。 可现在不同,她看见了归墟之中那令人吃惊的一幕,即便不能立即跑到归墟里,她也不愿就这样躺在这里当咸鱼。 她这样往前走着,一开始只是强撑,后来干脆就是和自己过不去,累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恍惚之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拉着她的腿,逼迫她倒下去,可是沈灵雨不愿意,她知道,如果倒下去,再爬起来就该是很久以后了。 她强撑着一步步走回到来时的洞口,欣喜之色还没能浮现到脸上,一个突兀的声音阻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你确定沈灵雨现在在这片岛上?” 问这话的是一个陌生男人,沈灵雨确信自己从来没和这样一个人打过交道,所以对这个人话语之间掩藏不住的憎恨有些不解。陌生人几乎是咬着牙把她的名字说出来的,短短一句话已经让在暗中的沈灵雨感受到了浓烈的不满。 “你冲我来什么劲?说沈灵雨是在这片岛上的人又不是我。”接话的人声音中流露着些许不耐,同样是个男人的声音,听声音年纪是在三十岁以上。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把这个责任推到你的头上。我当然知道,追踪沈灵雨的人是林淑文……我们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的小丫头,我们听了她的话来到这里,现在好了,想走都走不了!” “依我看,咱们也别找什么沈灵雨了,不管怎么邪门儿可恨也只是个小丫头,在那样的情况下摔进海里不死也是个残废了。咱们还是快点想办法离开这片诡异的岛,不然咱们就要在这里当野人了。” 两个人合计着,声音越来越低。 沈灵雨躲在黑暗之中,纹丝不动。 没想到林淑文会追着她来到这里……她摸着自己的胃,胃里的东西早已被吐出来,可是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她的心理变化,又出现了。 林淑文就是用了她胃里的那根绳子一样的红色虫子,追踪她来到了这里。 她想不到林淑文是什么时候对她下的手? 按理来说,林淑文不会有机会对她下手,除非…… 沈灵雨想起在船上察觉到的那道阴毒的视线,如果视线的主人是林淑文,那么这件事情就可以解释了。 她这会儿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和林淑文之间走到这一步早已成为必然,如果在这片荒岛上将麻烦解决掉,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前提,是她恢复到巅峰状态。 忽然,一阵强烈的不安划破黑暗涌上心头,危险带来的紧迫感迫使沈灵雨压榨自己的力量,带动身体猛然向上一跃,整个人攀附在洞穴顶端,壁虎一样倒挂下来看向地面。 破空之音带来浓烈杀气,黑暗中有手电光芒摇起,几度摇晃后光圈落在一支银色的利箭上,利箭就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斜入地面数寸。沈灵雨的额头瞬间渗出汗珠,一时连自己也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因为体力透支。 拿手电的人还没走近,声音就先到了:“是我的错觉?刚才明明感觉到有人在这里。” 她听到有这样说,连忙把视线收回来,只用余光去扫,以避免被察觉到,又把呼吸压得极低。 先前在外面说话的两个男人前后走进来,手电的光芒在黑暗之中一顿乱晃。 沈灵雨心想,如果手电光照上来,她就得做好准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冲下去干掉这两个人。那她得把自己身上最后一点力量压榨干净,不然很难走脱。 还好,他们没有把她逼迫到这种程度,这两个人的注意力从地面上移开后,几乎立刻就被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洞吸引。 “这真是一片荒岛吗?”一个人问。 顿了顿,他又注了一句:“天然形成的山洞怎么会这样长,石壁总体平整,纹路极有规律。” “这岛上处处都是怪异,”另一个人接话,“就外面那些树,你活这么大见过那样的树吗?偌大的一片林子,别说是鸟兽,虫子都找不到半只!有些树上结的果子颜色瘆人,也不知是不是有毒的——” 两句话打开话匣子,二人站在那里,一句我一句聊起天来。从二人的谈话中,沈灵雨得知,他们竟是s组织的人! 这个事实给了沈灵雨一定的冲击,没想到林淑文和s组织的人混到了一起去,瞧着刚才的意思,这次对她进行的搜捕追杀行动还是以林淑文为主导,她以为自己在苍瞳的协助下已经脱离s组织的监视范围,现在看来,真是错得离谱了…… 沈灵雨希望这两个人赶快离开,可是,或许是这条山洞的吸引力不够强,又或许那两个人太惜命了,他们只是用手电向幽深处探照,嘴巴里不停讨论着,却没有丝毫往里去的意思。 沈灵雨十指紧紧扣住石壁顶端,就要撑不住了,她大概知道自己掉下去会面对怎样的折磨,所以不得不继续强撑。 杀了他们吧,先下手为强——这个念头窜入沈灵雨的脑海。 几乎在产生念头的同时,她松开攀附洞顶的双手双脚,压榨出最后的力量动用瞳术控制住被异常响动惊得抬起头来的二人,他们两个就那样保持着抬头张嘴的姿势呆立在原地。 沈灵雨没心情去欣赏那两个人的糗样,这会儿她双手抖得像筛子没半点杀人的力气,口中低念御风诀,脚下生风,拖着沉重的身子飞窜出洞口,直奔林子深处! 身后传来二人惊愕和愤怒并存的呼喊声,一人扯开嗓子怒吼:“给我站住!” 傻子才会听他的话,沈灵雨不是傻子,于是跑得更快了。 一方不停追,一方不停逃,身后的人杀气腾腾,沈灵雨也不知自己凭的什么就这样逃下去,现在这个样子任谁都能看得出她受伤了,狂妄的笑声从后方传来,她不敢停下来,用手扶着树干借力从一处跃到另一处。 忽然,她无法再逃了。 随着“砰——”的一声响,沈灵雨转过头去,在紊乱的呼吸和即将失去的焦距之间,看到自己腿上流出的血液。 黑色的身影落在两米之外,冷哼声顺风飘过来。 她没有抬头去看,只是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努力凑到最近的一棵树边去,她想要挑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可体力已经不允许,她也只好就那样侧着靠在树上,转过头来睨着一袭黑袍的林淑文。 林淑文比之前在事务所里见时脸色更苍白了些,黑袍里那张脸小得不像话,沈灵雨以前没觉得她的脸小到这个程度——当然,那也可能是林淑文头顶那一大坨乌云一样的黑发衬托来的。 沈灵雨在林淑文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在学校时熟悉的模样,甚至无法在林淑文的身上找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感觉。 林淑文居高临下对着她,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手枪。 “好久不见。”林淑文说,她微微弯起涂得猩红的嘴唇,枪口抬高,对准沈灵雨的眉心。 “杀了她!快!”赶上来的两个人催促道。 林淑文歪过头去瞥了他们一眼,显然没有把二人当回事。她摇摇手里的枪,问道:“徐翊在哪里?”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灵雨,沈灵雨也盯回去,一言不发。她上前两步,枪口依旧对准沈灵雨的眉心:“告诉我徐翊在哪里,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惨。” 沈灵雨看看枪口,又看看她,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林淑文抢过来,扯着她的衣领子把枪抵在她的眉心,怒吼道:“你今天不把他的下落说出来,我让你下辈子也无法见到许砚!” 第三十六章:肃杀 沈灵雨依旧在笑,笑得花枝乱颤。林淑文的脸色朝死人更近一步,她不明白沈灵雨在笑什么,她做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能让一个被枪指着的人笑得这么欢? “你用许砚威胁我?”沈灵雨问。 “别以为装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就能让你糊弄过去,”林淑文冷笑,“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 “可是,人是矛盾复杂的,”沈灵雨一只手无力地扶着树干,眼角噙着方才笑出来的泪,“你想用许砚来威胁我,我偏不上当。你是个有本事的,就把许砚拉过来用枪抵着他的头来胁迫我,可现在,你没有任何威胁我的资本,我们是平等的。” “还啰嗦什么?快杀了她!”旁边的二人早已不耐烦,斜睨着林淑文,脸上的轻蔑毫不加以掩饰。 “你不杀她,是想等她恢复精神跳起来把咱们都杀了吗?” 一片树叶从树上飘然而下,叶子只有橄榄大小,枯黄发皱。尽管是这片林子里的第一片落叶,它的降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血液里类似暑意的东西带来兴奋冲昏了头脑,让人忽略掉了肃杀萧索来临的前兆。 s组织的两个人蔑视林淑文,也被林淑文不屑。林淑文没有理会这二人几乎可以说是命令的要求,沈灵雨同样没有理会他们,因为疲惫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向上勾起,就好像生命遭受威胁的人根本不是她。 林淑文的声音蓦然柔和下来,连着眉梢眼角也垂下来,不复方才横眉冷对的凌厉。她说:“你说得对,我无法把许砚抓到你眼前来,手里握着的只有你这条命——” “不,”沈灵雨打断她,“我的命不在你手里,你手里握着的只有一把枪。你杀不了我,也舍不得杀我,否则,你就只能满世界去找许砚询问鬼王的下落了。” 语气停顿了一下,沈灵雨反问:“你猜,鬼王和许砚,哪一个更难找到?” 林淑文的脸顿时涨得紫红,似乎是愤怒,又有丝许委屈和绝望在其中。沈灵雨知道,她必定是尝试着找过许砚,百次甚至千次,否则,她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在敌人面前失态? 林淑文自然是不会再动手了,举着枪也只是装模作样,只可惜,手里最骇人的凶器也唬不到眼前这个神情倨傲的沈灵雨了。 这下可气到了在一旁的两个人,林淑文对沈灵雨有所顾忌,他们可没有,鬼王死不死活不活在哪里的,和他们有什么相干?因为这样的理由放走了沈灵雨,他们回去可是要被上面的人打死的! 于是其中一人忽然发难,抢过来抓住林淑文对准沈灵雨眉心的手,压住她按在扳机上的手指用力扣下去,一声枪响在林淑文撕心裂肺的:“不——”之中穿透了整片树林。 裹挟着肃杀之气的秋天,就在那一刻忽然降落到这几人之间,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下,下了一场好大的叶子雨。林淑文手里依旧捏着手枪站在原地,视线穿过乱人心弦的这场枯黄的雨,落在树边垂着头的沈灵雨身上。 这场哀悼生命逝去的雨越来越大,扰乱了她的视线。身后依旧是不屑的声音,夹杂在落叶簌簌的声音之中,方才动手那人拉了她一把,口中道:“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事情办妥了就赶紧回去复命。” 林淑文没有回头,只是甩开手去随意开了一枪,紧随而来的是男人痛苦的吼叫声。 “林淑文,你他妈疯了?!”另一个人狂吼。 她没有理会。有叶子落在额发间,刚好遮住了她一半的视线,待她拂去额前的落叶,树边的沈灵雨,不见了! 忽然发生的变故,让林淑文从呆愣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快便意识到刚才是发生了什么,猛然转过身去,就见另一个人往这边瞧着,身体却是很不自然的向后倾斜状态——有人在他身后制住了他! 林淑文额头青筋暴起,她举起枪想要对着沈灵雨,无奈自己的队友被人当作了盾牌,他就那样向后微微仰着,把沈灵雨遮盖得严严实实,好一个合格的肉盾! “沈灵雨,你真是越来越让我佩服了,居然在那么短时间内就恢复了实力!”她笑着,五官却是说不出的扭曲。 被沈灵雨当作肉盾的那个人,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无论林淑文怎样给他使眼色,他都没能配合着将沈灵雨暴露在枪口之下,身上不断颤抖着,脸色越来越白,很没出息的样子! 树上的叶子簌簌下落,持续了了几分钟都没有停,仿佛整棵树的叶子都打算在这一会儿落下来,一片都不会留在树上…… 林淑文没心情去看那树,可落在身边的叶子不允许她将这种状况完全忽视掉。 沈灵雨抓着那人,把他当肉盾,在林淑文的枪口下调整了几个角度,凑到了受伤倒地那人身边,一把将人抓起。就这样,她拥有了两个肉盾。 林淑文气得笑出声来:“看来你对我的枪法很有信心,非要两块肉盾,你才肯放心啊!” 然而很快,她发现事情并不是想象得那么简单。第一个被当做肉盾的人在沈灵雨的挟持下脸色越来越糟,后来干脆两眼一翻,软趴趴倒下去。 沈灵雨就那样把他丢掉了,转而抓着另一个腹部带着枪伤半死不活的人,也不就此逃走,只是这样与她对峙。 眼睛在四周扫了又扫,林淑文脸色突变,她发现就只有他们头顶上这棵树在不断掉叶子,猛然抬头,方才绿葱葱的这棵参天古树,现在居然已经变成一棵枯黄死去的可怜老树了! “沈灵雨,你做了什么?”林淑文不由得慌了,沈灵雨就躲在那个脸色越加苍白,或许活不到下分钟的那个人身后,一言不发,就好像一头默默等待猎食机会到来的孤狼! 心已慌乱的林淑文顾不得许多,举枪射击,她来回跳跃着从不同角度向沈灵雨那个方向射击,企图从中找到一个破绽。沈灵雨也巧妙应对,拉着这个因为林淑文心情不好,被打了一枪的男人做肉盾,左右迅速避闪。 这个可怜人就这样在林淑文的枪击之下惨嚎一痛,最终没了声息。 几乎是同时,沈灵雨发现林淑文也没了声音。她从肉盾后探出头去看,眼前哪里还有林淑文的影子? 停在原地想了一下,方才林淑文已经打光了枪膛里所有的子弹,这会儿如果不是躲到哪里换弹夹,就是借机跑掉了。 沈灵雨没有盲目去追,而是来到最近的一棵树边,将手附在树干上,没一会儿,这棵树也开始掉叶子了。相对的,沈灵雨的精神却是越来越好了。 沈灵雨用烛瞳还原了刚才的景象,看完就笑了。原来刚才那一阵枪响,为的不是杀了她,而是掩护林淑文逃跑。 林淑文没有笨到那个程度,想要用子弹和烛瞳对抗。 沈灵雨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个死人,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他们两个,一个真切是被林淑文开枪打死的,另一个却是因为灵魂力被她榨干。 如果不是拥有这样一双饕餮的眼睛,沈灵雨是无法用自己的手去吸收其他人或物的灵魂力的,如果不是这样,刚才她就死了。 托那棵被她依靠的树的福,她一边和林淑文对峙,一边偷偷夺走了那棵树的所有力量,并成功用得来的力量启动烛瞳拦住了那颗射向自己眉心的子弹! 只可惜她现在不能立即去追杀林淑文,因为她的小腿里还有一颗林淑文留下的子弹,如果不快点取出来,她的腿会废掉的。 “算你走运。”沈灵雨对着空气冷笑一声,拖着自己不断流血的腿来到一棵树边坐下。 她看看这棵树,伸出手去想要覆在树干上,于心不忍。想了一会儿,她念起御风诀,让视线范围内能够见到的一棵树上的血果迎风而落,跟随着风落到沈灵雨的手边。 她捡起它们通通塞进嘴里吃了,感受新一股力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不能继续伤害这些大树,那就只能多吃一些果子来垫底了,在这里没有任何消毒措施,无法用物理方法取出子弹包扎伤口,她只能再一次用对灵魂力消耗极大的“新芽”来治疗自己腿上的伤。 沈灵雨吃了许多果子,强忍着痛苦眯了几分钟,才念起新芽的咒语,用从那两个死人身上搜出来的匕首挖出子弹,迅速让腿上的伤口复原。 一天之内两次使用新芽的力量,这让沈灵雨疲惫不堪,为了防止被不知躲到哪里的林淑文暗算,她强忍着爬到一棵很高的树上,躺在枝叶繁茂的树枝之间睡了。 等到再醒来,沈灵雨又是那个蹦蹦跳跳的沈灵雨,林淑文的身影却是半点都找不到了。一天之内两次使用新芽的力量,这让沈灵雨疲惫不堪,为了防止被不知躲到哪里的林淑文暗算,她强忍着爬到一棵很高的树上,躺在枝叶繁茂的树枝之间睡了。 等到再醒来,沈灵雨又是那个蹦蹦跳跳的沈灵雨,林淑文的身影却是半点都找不到了。 第三十七章:敬你是对手 沈灵雨失去了所有的目标,说林淑文跳海自杀,她是不会信的。可林淑文就是消失了,为了证明这一点,她站在林淑文跳海的位置将时间回溯后,又一直放到她追踪到这里。 林淑文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探出身子去看,外面的海浪湍急,除了脚下这一处,左右数百米都没有可供登陆的地方,林淑文在这样的大浪之中,游不了多远的。 沈灵雨慢悠悠走回去,把两具横在森林里的尸体处理掉,在那之前,她从他们背包里和身上搜出来不到三千块钱、两包烟、一柄匕首、一张弓和五支箭。 相比钱和烟,匕首和弓箭更能让沈灵雨开心起来,她试过匕首,笑了一下,仅一下,而后随意将它们都收起来。 再锋利的短剑匕首,也比不上她用惯了的那柄鱼肠剑,在那场陷害之中它被搞丢了,她早晚要把它找回来。 钱对于现在的沈灵雨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两包烟更是,只是连沈灵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那两包烟一起收起来。 挖了坑把两具不知名字的尸体扔下去,而后,随手把他们的背包一起…… 沈灵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仍保持着向外抛掷的动作,看看手里的那只背包,它已经被掏空了,可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还没有找到。 “他们靠什么联络呢?”她自言自语,随即张大了眼睛。 沈灵雨赶紧收回想要扔掉背包的手,在背包上四处揉搓了一通,并没有发现可以存放通讯设备的隐秘口袋,于是注意力又转移到已经扔在坑里的两个死人身上。 她跳到坑里去,扒掉了两个人的鞋子,扯开他们的衣服好一通寻找,终于让她在这两个人的衣服夹层找到了他们的手机。 沈灵雨喜出望外,得到s组织的人的手机,就可以掌握s组织一定的信息了! 她赶紧打开手机,庆幸着自己没有手快把两个人都埋掉,又跳进坑里去,分别拉着两个人的手解开指纹锁,随即换掉手机的密码,这才放心浏览起手机的内容来。 其中一人短信箱里有一条这样奇怪的信:hgpiejhpi,jqurkvcn[emoji.心]. 收到时间是八天前,这条来自网络号码、看似乱码的信息没有被回复,却也没有被删除。 它显然是一条加密信息,幸好只是弱密码——用凯撒密码加密,短信里所有字母在字母表上向前移两位,便是发信人真正要表达的。沈灵雨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就发现了加密模式,并顺利解开了它。 “酆城,医院。”沈灵雨轻轻念叨。 如果这是一条指令,那么它也未免太模糊了,在酆城的哪所医院,什么时间,要做什么都没说清楚! 这部手机短信箱里就只有这一条信息,沈灵雨也没办法从qq或者微信里得到更多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因为,可能手机的主人太过守旧,它甚至不是一部智能机。 沈灵雨只好寄希望于另一部手机,幸好,这一部手机没有让她失望,她在垃圾邮件里找到了一封来自于未知发件人的邮件,里面只有一张很大的图片,手机的主人显然看过它,否则沈灵雨无法在没有信号的荒岛上将其打开。 她确定这张图片和那条加密短信有关,它们被发出的时间都是在八天前。 图片里并不漂亮的小姑娘手里拿着花灯,小姑娘在一座石拱桥上,冻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月亮在身后高高悬在九天之上,月光落在石桥后面集市中每个人的身上。 “这是……时间的暗示?” 沈灵雨喃喃自语:“月亮,花灯,冬天——正月十五?s组织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要对酆城的某家医院下手……不对,他们对一家医院下手做什么?他们是要对医院里的某个人下手!” 可那个人是谁,到底是哪家医院? 沈灵雨将两部手机上的消息来回对照着看,却怎么也做不出新的有效信息来了! “哎,愁死人了……”她捏着自己的眉心,将两个人的手机翻了个底朝天,第一部手机还好,基本可以当做老人机看待。 第二部手机的主人显然是个话痨,单是社交软件就装了五种在手机里,沈灵雨在没有信号的荒岛上,没办法将它们一一打开查看,只好把那挂满拍摄技术感人的自拍他拍的手机相册,还有备忘录日历耐着性子翻了一遍。 如果这两个人现在还活着,第二部手机的主人显然可以作为刑讯逼供的突破口,作为一个随时有可能被官家人发现并击毙的不法分子,他的日常生活未免太随性了些。 沈灵雨只看过他的相册,就把他的朋友认识了一大堆,其中不乏玩枪玩刀时的即兴拍摄。这手机要是落在警察手里,相信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一卡车的人被丢进监狱里,大家高声合唱一首《铁窗泪》。 可惜的是,这两个人都死了。 微微叹出一口气,沈灵雨把两部手机关机收好,把土填上,才转身离去。 这会儿,沈灵雨真的是没有半点留在岛上的心思了,她想进入归墟,事实证明这里不是归墟的入口。她想见到许砚,结果在一条鲸鱼的嘴里看到了徐公子他们被攻击的景象! 她现在想要离开这座岛,可她没有可以让自己离开的船只,就算是有,她也不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去才是对的。 沈灵雨没办法根据自己所学的那点地理知识判断现在的位置,岛上的树……正如已经死掉的那两个人说的,长得很奇怪,它们每一面都长得一样茂盛,如果这几天一直是阴天,流落到岛上的人,甚至没办法知道东西南北。还好,太阳有好好地挂在天上。 岛上的树种很奇怪,针叶和阔叶树木紧挨着生长;岛上的风就更奇怪了,一会从那边来,一会从这边来,把人吹得头晕,完全没有个规律可言。 沈灵雨想到另一个问题,她来到这座岛上,是掉下船后被海浪送来的,林淑文他们来到这里,是追随着她胃里的那条红绳一样的蛊。 那三个人总不会和她一样,是依靠海洋的力量来的,那他们的船呢?为什么看不到他们的船呢? 沈灵雨忽然不安起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这里看不到船,只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那三个人来的时候半途遭遇凶险,船就此毁了。第二种,就是林淑文乘着那条船逃跑了! 林淑文为了防她的烛瞳考虑得很周全,没有直接奔向沙滩乘船离开,而是进入到那条因为黑暗很难追踪的山洞,从洞口一跃而下,在那里视觉范围受限,她潜入海水使用某种秘术协助自己游到沙滩那边去……或许她在海水里耐心潜伏着,确定过沈灵雨没有直奔这边来,才安心驾驶着船乘风离开! 如果事情是沈灵雨猜测的这样,那未免太麻烦和冒险了些,因为一旦沈灵雨先来到沙滩驾船离开,林淑文就要被困在这个岛上了。 “她利用了我的瞳术。”沈灵雨苦笑。 林淑文赌的就是沈灵雨会用瞳术来追踪,而不是直接跑到海边,顺着海边把环绕荒岛三分之二在沙滩检查一遍。 或许,敢打这个堵是因为她用枪打伤了沈灵雨的腿,沈灵雨为了杀她可以不顾自己的腿伤,但是强撑总归是有极限的。 总之,她赌赢了。 “林淑文,你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呢!”沈灵雨轻轻感慨,飘忽的声音随即被吹散在大风之中。 她只是这样感慨着,在风中,飘摇如一叶海棠。 “或许,我该试着自己做出一条船,”沈灵雨又说,“鲁滨逊流落在荒岛上,可是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呢!” 沈灵雨分明是在说笑,但是她完全笑不出来,在这种无依无靠的情况下任谁都笑不出来的,除非是一个随时有可能成佛的人。 沈灵雨站在软软的沙滩上,天在飘摇,地也在飘摇,脚下的沙子软得像棉花,让她微微失神。 “好累啊。”她说。 可是随即她猛然跃起,吹向发梢的风在身上转了个圈,旋风一样托着她在瞬间离地三米远。 “可惜我没有把沙滩当床的习惯。”她又说。 沈灵雨眯着眼睛看像沙子,脚下这片沙滩热浪一样迅速滚动过几个圈,忽然从中窜出了几千或者几万条蚕丝一样晶莹的线。 它们看起来是那么脆弱,可是在这狂风之间居然没有断裂的意思,依旧迅速向上扑向沈灵雨——这便是林淑文的手段! 沙滩里好像有一个巨人,居然把沙滩当作了被子,只翻了个身,沙子便从左向右地滚动起来…… 沈灵雨立在半空之中,眯起眼睛四处打量,脚下异常的就只有这片沙滩,没有她想见到的那个人。 林淑文还躲在这座岛上伺机而动,并没有真正离开! 第三十八章:奇遇 事情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有趣了。沈灵雨乘风向上,沙滩里这些蚕丝一样的东西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色彩,它们一刻不停向上涌来,企图缠住沈灵雨,沈灵雨能够猜到,如果自己不小心被这些才是碰到是什么后果。它们会把她拖到沙子里,把她闷死在里面。 沈灵雨抬眼扫视一圈,始终没能在树影之间找到那道黑色的影子……林淑文倒是把自己藏得很严实。 是因为忌惮烛瞳的力量吧。 沈灵雨使用御风术托着自己一路向上,大概有四百米高,那些蚕丝终于后续无力,只在她脚下飘摇着像一堆暖融融的羊毛,不复刚才狠厉的模样。 她不再理会那些伤害不到自己的东西,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岛的本身。沈灵雨之前没有想过以这样的视角去看这座岛,她之前在与自己灵台中一模一样的孤峰上俯视这座岛,那时候看到的只有林海,因为她对这座岛的印象只有一望无际的林海。 站在现在这个角度,沈灵雨发现这座岛的边界线条太规矩了些——她敢说,这座岛比世界上任何一座其他的岛的边界线条都要来得流畅! 沈灵雨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好奇,操控着风继续往上去,站在狂风骤起的位置,她终于看清了整座岛的样子。 这岛,看着那么像一只乌龟! 郁郁葱葱的树海就像是乌龟的壳,方才站立过的沙滩像是乌龟的一只伸出来的脚,乌龟头朝北,有一块很大的黑色岩石立在那边,仿佛就是它的头。 这中最能引起沈灵雨注意的还属那与她灵台中几乎完全相同的孤峰,它在林海之中是那么的显眼,比所有的树都要高一些,像一块石碑落在乌龟的背上。 “王八驮石碑……赑屃?”说完,沈灵雨自己都笑了。 哪有这样的事,岛就是岛,怎么会变成赑屃? 可她的注意力还是在孤峰之上,有一种感觉催促着她去那边重新看一看,于是她用灵魂力在掌心点燃一团火,抛向沙滩上那些依旧想要抓住自己的蚕丝,而后使用御风术径直朝孤峰飞去。 让沈灵雨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番举动会落入林淑文的下怀,她刚飞到树林上空,就被脚下若有似无”的杀气逼退,沈灵雨再次腾上高空俯瞰,却不见有任何可以威胁生命的东西出现。 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错觉。 沈灵雨再次操控御风术飞向那片树海,这次她有左右注意,始终不见有会要她命的东西出现,便觉得刚才那只是一个错误判断,继续向前。 而这一次,沈灵雨错得离谱,林淑文并没有就此放弃对她的追杀,只是用了一种更隐晦的方式,让杀招和林淑文本身一样隐藏起来,完美避开与烛瞳直面的危险。 当沈灵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烛瞳力量在瞬间爆发,拼命向脚下释放。那里明明除了树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就是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想要蚕食她的生命力。 没有什么比明明知道有危险,却不知该如何躲避更可怕的了…… 虽然有烛瞳束缚住了脚下一方天地,危险警报依然没有解除,危险从左面来,从右面来,它不该那样来,可它就是来了! 在沈灵雨的视界之中,时间结成一颗坚硬的蛋把她保护在里面,危险依旧没有退去。 “到底是从哪里来?”沈灵雨狠狠皱起眉头。 她继续向前,可是越往森林深处去,这种危险的感觉越是强烈,沈灵雨看不到危险袭来,可是她能够看到眼前烛瞳的力量结成的墙正在扭曲,濒临破裂! “到底是什么?”她拧着眉头,却没有再勉强自己往树海中间去,转身飞向大海,果然,那股来袭的力量正在慢慢散去…… “想要把我逼死在这片海上吗?”沈灵雨望着自己的脚下,她刚好来的安全地带,低下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蓝色的大海上空。 不知道林淑文用的什么办法,居然能对她造成威胁,她不相信林淑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与烛瞳对抗的方法,林淑文巧妙地利用了某种已知的方法……那引子十有八九就是黑曼陀。 林淑文曾与鬼王有亲密关系,能够拿到黑曼陀不算是太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一支黑曼陀早就无法同现在的沈灵雨对抗,林淑文要用多少黑曼陀才能达成现在的效果? 海浪就在脚下,这种感觉说不上多美妙,沈灵雨尝试着回到沙滩上,可是沙滩上又有更多蚕丝一样的东西窜出来,随时准备迎接她的到来。 她也不能一直站在半空中,困在海上这段时间,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登陆——她操控御风术绕着海岸飞行,无论从哪里登陆,都能感受到那股未知的威胁。 进退维谷之际,林淑文的笑声终于乘风而来。 笑声持续了可能有五分钟才停下来,林淑文得意的声音在问:“怎么?我看你这两年在酆城混得风生水起,很多人都认了你成为事务所的接班人,原来你是浪得虚名,大家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难听?” 沈灵雨拂开额前一缕被风拂乱的头发,没有接林淑文的话茬,却喊出了毫不搭边的话:“你让我在这里被海风吹,不知道我好几天没能抹上护肤品了吗?眼角吹出干纹来,你给我买眼霜啊?” 林淑文沉默半天,八成是被气坏了,再开口不得意也不嘲讽了,只是冷哼一声:“你脚下就是水,跳下去脸上就不干了,至少在被人捞起来之前绝对不会长干纹了!” 这明明是一句恶狠狠的诅咒,沈灵雨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嘻嘻地点点头,直说:“你这颗坏脑袋,偶尔也能想出好主意来。” 说完,周身围绕的风瞬间消失,她的人如一只自由的小鸟斜坠入水,只引起一个小小的浪花,海面上就没了曾经吞掉一个人的痕迹。 斜阳下,大海不断掀起白色的浪花,沙滩上千万缕蚕丝迎风招摇,光彩艳丽夺目。长风入林,只有叶子哗哗响的声音,这座岛上没有鸟也没有兽,有的只是一个沉默下来的林淑文。 沈灵雨如她所愿坠入大海,但显然不是在她期待的那种情景下……沈灵雨这个人总是有自己的主意。 海面平静了许久,沈灵雨没有忽然跳起来扰乱大海的平静。 她没有上岸,甚至没有在海里做一番挣扎,就那样默默沉下去了。 林淑文没有跑过来看,或许依旧是在担心烛瞳。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时间已经过去小半天,林淑文终于坐不住,握着小巧的手枪走到开始涨潮的海边。 她站在沙滩上,海风吹散她的头发,让它们像一条上等的丝绸飞舞在半空中,黑袍之中灌满了海风,下摆和袖口发出猎猎响声。 林淑文举枪面向大海,身后沙滩上那些蚕丝迅速包围过来,形成一个茧将她保护在中间。这样过了许久,沈灵雨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但是,沈灵雨也没有死……林淑文对这一点很清楚,浪潮没有将沈灵雨的尸体冲上来,这一点便可以证明猜测。 她举着枪,等着沈灵雨从海里窜上来做一场偷袭,并相信自己不需要等太久,毕竟,在海水中抵抗着潮汐的力量和冰冷刺骨的感觉潜伏,不是什么可以忍受太久的事情。 然而,一直等到太阳完全落下,沈灵雨也没有出现。 林淑文不知道的是,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沈灵雨正处在另一场奇遇。 沈灵雨跳下海来,本来是为了躲过林淑文的锋芒,并且打算借机反击,没想到用烛瞳的时间墙包裹着自己跳下来后,借着下坠的力量下潜三十米,她发现这座岛还有其他的秘密。 坠下的地点就在沙滩外不远处,已经坠下三十米,在沈灵雨眼前的依旧是沙子——堆叠整齐,丝毫没有被海水冲散的一丝的沙子。 浪潮很凶猛,一次一次拍打在海滩上,沈灵雨抬头观瞧,不见一粒被浪潮卷走的沙子。 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了,一堆沙子风就可以把它们吹散,可这里的沙子,能够卷走人的海浪都没办法将一粒沙子卷走! 既然已经下潜,沈灵雨就卯足力气继续往深处去,那时还是白天,她借着太阳光往下看,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围绕着海岛小心向前,企图找到离开林淑文锋芒回到岛上的办法。 这一找就是好久。 等到再次抬起头来,发现太阳已经落山,海面一片漆黑,沈灵雨才迟钝地发现这片海域不对。 她依旧能够清晰看清海底的状况。 沈灵雨揉揉自己的眼睛,怀疑是看错了,来回对比几次终于发现是这片海里有东西可供照明,一鼓作气潜到海里去,在一片海藻海带中间努力搜索起来……那个时候,林淑文正站在海边,用枪指着大海。 在海里的沈灵雨暂时忘掉了林淑文那一回事,双手穿过时间墙用力撕扯眼前碍事的海带,像小孩子看夜光表一样捂在手里将它们检查了一番,确定发光的不是它们,便又随手扔掉。 第三十九章:慌 这片海域之中居然也有宝贝,在找寻期间沈灵雨做过诸多猜测,首先她想到,海带底下潜伏着会发光的鱼群,然而,她扯下了这么多海带也没有一条鱼窜出来吓她一跳,她又怀疑是沙子的问题,或者是海洋生物相互作用导致发出荧光来。 沈灵雨做了很多试验,发现自己的猜测都是错误的,这片海底除了海带什么都没有。 天渐渐暗下来,海底明亮如夜宴,沈灵雨在这片海水之中一条鱼一只虾都没能看见。 荒岛在沈灵雨的眼中越发神秘起来,岛上茂密的林子里一只鸟兽都没有,在岛周围的海里,她来回游荡数百米,一只活物都没能看见。 沈灵雨不能再拖下去了,烛瞳建立起的时间墙把她保护起来,她在海里长时间游荡,虽然有刻意控制,这会儿时间墙内的氧气还是濒临耗尽,她必须浮上去换一口气了。 出于对林淑文的戒备,沈灵雨没有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海面以上,只是在上端的时间墙上打开一个洞,让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然后又潜下去,继续进行探索。 这次沈灵雨很快看破了海底的秘密,她试探着从时间墙中伸出一只手,左右感受海底的温度,果然,海里各处的温度是不同的,经过几番查看,她锁定了温度最高的区域。 这片海域的中心只有沙子,沈灵雨不需要再折磨海带,而是从时间墙中伸出握着匕首的手去左右开弓,刨起沙子来。 沈灵雨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傻透了,可是没办法,她也没个趁手的工具在手,要是扔掉了这匕首,就只能拿两只手去刨了…… 沈灵雨想的很简单——把沙子刨开,把里面的宝物取出来。可事实哪有那么容易,在海底挖沙子本就难,一阵海浪涌过来她的工作就都白做了。 无奈,沈灵雨又动用了烛瞳的力量,这次倒是让她顺利挖出了一个坑,当沈灵雨在一米多深的坑里捞出来黑漆的盒子,她有了一种冒险者勇闯新大陆夺得宝藏的欣喜。 那盒子并不大,十寸见方,如果不是这并非透明的盒子,居然遮不住盒子里的光芒,沈灵雨大概会很失望。可这会儿沈灵雨心里只有欣喜和诧异,她左右看过这盒子,盒子表面连条缝隙都没有,是石头制成的——这会儿她才发现,第一眼看到的黑漆不是黑漆,而是石头本身黑得发亮,让她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沈灵雨看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打开盒子的办法,左右旋转和向上提起提起对眼前的盒子都是无效的,她想,只好把盒子一起带在身上,等到以后有机会了再把它打开。 可是还有一个严肃的问题,一米多深的沙子都没能掩住盒子里东西的光芒,她要怎样做才能把盒子的光芒掩盖起来,不让自己和盒子一起变成发光体? 沈灵雨端详着自己手里的盒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海里忽然震动起来,沙子随着震动的幅度左摇右摆,很快便顺时针旋动起来形成漩涡,漩涡越来越大,连着那些海带全部被卷起来,抛向海面去。沈灵雨有烛瞳保护,但也不愿意和大自然的力量对抗,立即向后跃去,停在漩涡波及范围外。 随即,有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声音从海水里传来,沈灵雨转过头去,被迅速在视线内放大的鲸鱼吓了一跳——那条鲸鱼!那条曾经把归墟内情景给她看的鲸鱼!它又出现了,不知是从哪里来,径直奔向沈灵雨,身上裹挟着一股猎食者所带的杀气! 它一定是寻着海里不容寻常的动静来的,沈灵雨自然不会认为这条鲸鱼又会她带来消息,否则她就是疯了,立即掉过头去抱着盒子催动灵魂力带着自己迅速离开。 这鲸鱼好像忽然饿了,从黑暗之中杀过来抢夺沈灵雨身边的光明,一次又一次张开嘴,咆哮着想要把她吞下肚子,沈灵雨不敢回头去看,每次对上鲸鱼那双幽深的眼睛,她的脚都忍不住发软…… 沈灵雨加快速度,她的速度快,身为海洋一霸的鲸鱼更快,沈灵雨能够感受到身后鲸鱼越来越近,灵魂力如潮水倾泄出去,护着她迅速离开,她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上岸去! 宁愿对上林淑文,也不要对上这条鲸鱼。 脚下一跺,烛瞳的力量保护着沈灵雨,让她和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离开海平面继续向上,足有五百米高她才停下来…… 大海在脚下,月光在头上,沈灵雨打了个寒战,她的身上一滴水都没有,带来寒意的是那条从海里起跳,张开嘴冲她来的鲸鱼——它的牙齿参差不齐,每一颗牙的根部都是猩红色的,也不知是吃了多少活物,在月下袭来的一股血腥之气呛得沈灵雨两眼发黑! 鲸鱼尖锐的牙齿就在沈灵雨脚下,几乎碰到了沈灵雨的脚底,强悍的咬合妖住了一片空气,空气发出一声哀鸣,鲸鱼落回到海里,发出很大的撞水声。 它很生气,沈灵雨再清楚不过,鲸鱼愤怒的吼声在海洋上飘荡许久才肯散去。 海岸上已经没有人了,林淑文终于相信她不会在从这边海岸上爬上来,所以,也没有把那些可怕的蚕丝留下来。沈灵雨上了岸,依旧用烛瞳的力量保护着自己往林子里去。 她的目标依旧是岛上的孤峰。孤峰上一定有她想要的线索,第一次去到那上面只是为了证实这里是归墟的一部分,同时,是为了找人。所以,第一次上去后她的关注点和现在不同。 为了不引起注意,沈灵雨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大摇大摆从林子上方穿过,而是如一只蝴蝶轻轻落在花叶之上,不留下一丝声响,随着风潜入最深的夜色之中。她已经想到遮蔽手中盒子光芒的最好办法,那就是用烛瞳的力量封住盒子表面,已经落在外面的光芒会逐渐散去,剩下的光都被烛瞳封锁在过去的时间里,不会再释放出来引起旁人的注意。 这几天没少在林子里狂奔,她对这片林子里的树木大概有了些了解,所以想要躲避树上探出来的枝桠并不难。 路过长有血果的大树,她就会随手扯一把果子塞到嘴里,感受新一股力量融入体内。 避开了林淑文,她很快就成功来到孤峰脚下,月下,供以攀登的铁链折射着令人心中发寒的光,她想都没想就攀附着,迅速往孤峰顶上去。 好奇的力量使人强盛,沈灵雨几乎没停,借着御风的力量只用了几分钟就爬到了山顶,当熟悉的巨石在眼前出现时,她的心中微微有些安稳。 为什么没能早些想到呢?在灵台中苏弥月总是睡在这块巨石上,如果这座孤峰没有意义,她怎么会把它放到灵台之中? 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块大石头,那么问题十有八九就在这块大石头上。 她半躺在石头上,用苏弥月常用的姿势半躺在那里,闭上眼睛假寐良久,一直到她真正犯困在上面睡了一会儿,都没能想到什么。 沈灵雨无奈睁开眼,依旧保持着苏弥月常有的姿势,望着远处的林子发呆。 眼前的景物与灵台之中不一样,在灵台之中,当她以这个姿势躺在巨石上,望见的应当是象征着灵魂力的云海,再远些应当是另一座山峰,在这里一眼望过去却只有林子,穿过林子就是大海。 真是奇怪,为什么眼前的景物和灵台之中的景物有所重叠,却不完全是一样的? 沈灵雨从石头上坐起来,转身向后,在那边也有一片林子,她知道那片林子和其她地方不一样,那片林子边缘有一棵树是歪着脖儿的,歪得实在厉害,让沈灵雨不得不记住。 在灵台之中也有那样一片林子,可是在灵台中,林子应当是在西方而不是北方。 “苏弥月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改变景物的坐落方位?” 说到这里,她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将这里和灵台之中景物的不同,归结为苏弥月出手改变。 她赶紧摇摇头,将这种想法从脑海之中驱除。她不该只做出一种假设,并将其作为接下来所有推论的真实条件,一旦错,就会错得离谱。 可是她又想不到其他原因,脑子里一片糊涂,不由怀疑自己就算是想破脑筋,也别想在短时间内看穿所有的秘密。沈灵雨又不甘心,她什么都不知道,和归墟有关的事情摆在她面前,可是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她就算是去了归墟,又能做些什么?现在去到那里,是不是也会成为许砚的累赘? 她浑身一个激灵,脑子逐渐清醒过来。 这样当然是不行的!一步未行,有什么资格坐叹彼岸遥不可及?不要想那么多,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 既然有共同点,那就从与灵台中重叠的那一部分景物查起…… 第四十章:生门 沈灵雨端坐于巨石之上,闭上眼睛内视灵台,将其中景象与眼前真实世界的景象多次进行对比。按照八个方位算,荒岛之上有五个方位的景物与灵台之中景物相似,只是位置却不相同。 还有三处不同,差得未免太明显了些——这里少了一片云山雾罩的地方,少了群山,还缺了一道瀑布。 当然,这只是大体上的不同,若说得细一些,不同之处就太多了……沈灵雨来回对照的只有林子里的树种和树的形态,灵台之中,树林里的动物和小溪在荒岛之上,是连影子都没有的。 灵台之中的一切仿佛都是活着的,而这里一片死寂…… 沈灵雨忍不住“啊”地轻呼一声。是啊,眼前与灵台中最大的不同就是生命力的表现,现实与虚幻似乎是完全对立的,但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是死与生构成的轮回,既是开始也是结束,周而复始。 她又把注意力放在脚下,她站在孤峰之巅,只有脚下的这座山和灵台中所见的那座山一模一样,从外貌到位置丝毫没有差异。 问题就在这里。她一开始没有想错,苏弥月选择在这里歇息是有原因的。 脚下是这片世界的中心,和魔方的中心块一样,无论其她地方怎样变动,这里都不会变。 “周而复始……”她轻轻念叨。重新躺到巨石上,闭上眼睛,将手附在巨石的缺口上,心一点点静下来,而后让灵魂进入到灵台之中。 身魂再次脚下的天空飞向头顶的大地,中途乾坤颠倒回正,她顺利落在山上,走到中央的巨石上躺下,以在外界同样的姿势,将同一只手覆在巨石同一个位置的缺口上。 闭上眼睛,可以感受到灵台之中处处涌起的生的喜悦,它们雀跃舞蹈,从四面八方涌向山巅,环绕沈灵雨,拥抱她按住巨石缺口的手臂。然后,它们从这里来到现实,将最富朝气的生命力洒向荒岛林海…… 灵台之中令人欢喜的热闹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寂静,仿佛这里变成了第二座荒岛。而荒岛上的不同,不知何处有水气腾升,鸟鸣声起,虎啸声落,一派生机勃勃。 沈灵雨依旧保持着假寐的姿势,纹丝不动。她的手成为了这两个世界连接的通道。 强大的灵魂里同时在荒岛和灵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来,很快,她便感受到两处不同,荒岛之中始终有一处死位,灵台之中那浓云笼罩下始终有一片生机。 “就是这里了。”沈灵雨说。 或许,可以从那里离开这座荒岛。 于是沈灵雨在意识中发出命令,让在荒岛上弥漫的生命力,回到灵台之中,这一次出了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片生机的确是依照沈灵雨的命令返回山巅,集会一样拥抱沈灵雨的手臂,你推我搡回到灵台之中。当她看到最后一缕生机回到灵台,打算收手,不料这时,荒岛上刮起了狂风! 这风来得太突然,沈灵雨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风是她引来的。 风席卷了整座荒岛——以高速旋转的形式,狂风刮飞了每一棵树上的枝叶并卷走它们。 一开始沈灵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但很快,她便明白了,那风从岛的最外缘开始一圈一圈向内席卷,就像是烧着的蚊香,早晚会燃烧到中心点来! “难道我的方法错了?”沈灵雨不由错愕,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保持镇定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她还是逼着自己赶走脑袋里的慌乱,这个时候如果慌了,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沈灵雨赶紧双手结印,用手诀配合灵魂力的调动,迅速在山顶上扣下了一个蕴含着烛龙力量的防护罩。 风快速卷过来,穿过时间的壁垒,沈灵雨看到风已经因为卷起了太多枝叶化为实体,涌过来的不再是风,而是树木的海洋。 那些东西围绕着沈灵雨站在的山峰一圈一圈旋转,它们没有办法突破眼前的壁垒,却也不肯放弃,只是一圈又一圈旋转着。 沈灵雨坐在中间,脸色因为力量消耗一点点变得苍白起来。 “真的是我的方法错了?”她自言自语。可是几乎想破头,她也没有想到到底是哪里错了。 “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生死死周而复始,难道……我触发了某个开关,这是荒岛由死复生,接下来便要由生到死了?” 沈灵雨十指变幻,端坐在巨石之上,将眼前的防护罩缩到最小,狂风失去了阻拦迅速卷过来,围绕着防护罩不断旋转,依旧是没有停下来。 “是因为我脚下的是这座荒岛上唯一没有经历灾难的地方吗?岛上所有的地方都要跟着死去吗?” 沈灵雨再次调动灵魂力,这一次她要穿过强大的风墙,随着灵魂力的铺展,眼前一处枝叶密布的风墙停止转动,沈灵雨摸出从死人那里得来的匕首切出一道门,一步步走出去,感受着身后风墙再次高速运转毁掉了那块巨石。 沈灵雨默念御风诀,从山巅一跃而下。 夜已经过去,在她不知不觉之中,此时正处在太阳出来前最黑暗的时刻,可是黑暗阻挡不了沈灵雨向前的脚步。 脚下,荒岛上的林子已经全毁了,郁郁葱葱的景象不复存在,奇怪的是没有一棵树因为这次灾难被连根拔起或者拦腰折断,它们站在原地,光秃秃的。 沈灵雨凭着记忆,往荒岛上之前的死位去。 她有一种预感,死位已经变成了生位,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沈灵雨脚下生风,飞也似的奔过去,在枯木的沙漠之中,沈灵雨的身影来回闪动,很快便在一处停下来。 她抬起头,看见一颗只有三米多高,长着绿枝芽的小树。 于是她笑了,伸出手轻轻抚上那棵树的枝桠。小树似乎颤抖了一下,而后沈灵雨听到有山石崩裂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她猛然回过头,就见曾经呆过的那座山在一片“轰隆隆”震天响中,碎成一块块石头,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砸向地面。 “该结束了。”沈灵雨说。 她将手覆在小树的树干上,随之而来的是天地之间的足以让人吓得魂飞魄散的轰鸣声,沈灵雨没有放手,她的手覆在树干上,销售的生命力源源不断由掌心涌向她的经络…… 至于林淑文,沈灵雨想到了这个人,她可能已经在这场风暴之中死掉了。除非她跑得快,像自己昨天下午做的那样跃下大海,不然她死定了! 沈灵雨把林淑文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吸收小树的能量。 脚下大地晃动得太厉害,天也在晃,似乎真是世界末日,天塌地陷。 “结束了。”沈灵雨说。 忽然,她感到有刺眼的光芒从自己身上发出来,低下头去看,那从海里抱出来的盒子不知何时从烛瞳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再一次发出惹人觊觎的光芒。 “怎么回事?”沈灵雨口中嘟囔着,她还没来得及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就被抛到了半空之中,沈灵雨赶紧使用灵魂力稳固自己的身形,可是这股力量太大了,不是她随随便便就能对抗的,于是她被扔向了大海。 在接触到大海的一瞬间,沈灵雨感觉海水的颜色变了…… 沈灵雨又一次落入大海,她想自己出去后,可能有几年都不想赶海了。 在海中紧抱着盒子的沈灵雨,就像是一只不慎掉进沙子堆里的强力手电筒,想要不惹人注意都难,想要不惹鲸鱼注意更难! 几乎在落入海中的一瞬间,沈灵雨的烛瞳再一次启动,结成一个防护罩。她暗自心惊,吓得手中的盒子差点抱不住了——她要如何不害怕?那吃人的鲸鱼和自己打了个照面,如果不是烛瞳启动及时,这会儿她已经变成了鲸鱼的早餐了! “这该死的家伙,怎么还没有离开?” 沈灵雨口中嘟嘟囔囔骂着,骂完又续了一句:“有本事你把我带到归墟里去,把我带到归墟去吃了我都乐意,除了个视频记录,你还能充当什么功能?” 那鲸鱼自然是听不懂沈灵雨说些什么的,它现在只想吃掉她,于是沈灵雨和它在海里玩儿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边逃跑边诧异,为什么荒岛之上的一道生门会把她带向死亡? 难道她又错了?老天爷呀,可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难道她怎样做都是错的?难道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上天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这可真是要命啊! 鲸鱼的速度越来越快,沈灵雨渐渐失去了逃跑的力量——理由很简单,在这一夜她使用掉了太多的力量,这会儿人已经累了。 沈灵雨仿佛在鲸鱼的一声声嘶鸣之中听出一句:“来吧,当我的早餐!” 于是她脚下抽了筋,这一耽误就让她失去先机,再抬头来,只看到了鲸鱼那瘆人的牙齿。 "啊,"沈灵雨叫到,“死了死了!” 第四十一章:夺宝 沈灵雨感觉自己是掉进了洗衣机,在黑暗之中感受翻天覆地的晕眩和失重,感觉自己随时要把心脏吐出来。 这未免太奇怪了些,进到鱼的肚子里,下一步难道不该是被消化掉吗?这翻天覆地永不停歇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沈灵雨来不及想太多,只能扩大烛瞳的覆盖领域,给自己换一份安稳。 然而鲸鱼对此很不满意,它似乎是能够察觉到沈灵雨的状态,长长嘶鸣几声,嘴巴再次张开让海水灌进来,不等到她逃出去,先行一步狠狠一甩头将人抛出去。 沈灵雨头晕目眩,见到自己回到大海之中难免开心,忍着晕眩感就要逃开,鲸鱼的嘴巴大开着迅速朝这边游来,又把人吞了进去…… 这种戏耍一样的事情来一次就算了,偏偏那条鲸鱼不肯,来来回回把人甩出吞下好多次。 鲸鱼的反复无常,让沈灵雨遭了很大的罪,她怒了,而后她惊讶地发现鲸鱼也怒了! 沈灵雨忍着恶心飘摇在海水之中,对上鲸鱼的那张脸,它没有表情,鲸鱼是不会有表情的,可她还是从中感受到了鲸鱼的怒火。 “受罪的是我,被当做食物的也是我,你有什么资格生气?”沈灵雨问。 鲸鱼听不到,自然也不会回答,只是张开嘴巴用强大有力的咬合对付她,两排尖锐的牙齿狠狠咬向沈灵雨,沈灵雨依旧蒙着圈,一味闪避。 鲸鱼疯了一样,一次又一次张开嘴巴去撕咬她,她惊得满头大汗,暗暗发誓,就算是晕过去也不能让烛瞳失去作用,不然她一定会被这条疯掉的丑鱼嚼成肉馅儿! 沈灵雨借助御风术在海水中猛然弹射出百米远,抱紧盒子回过头就往岸的方向去。 御风诀再一次从沈灵雨口中念出,她的人窜出水面腾上高空,这一举动让她很容易看清了荒岛现在的样子,一看之下,沈灵雨震惊了——荒岛上所有的树木都倒了,这些树木在岛上排列出一个阵法的样子,阵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怎么回事?”沈灵雨自言自语。 那些折射着阳光的阵纹忽然动起来,它们陷到地表以下,就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化学试剂腐蚀掉,在荒岛黑色的地表熔出朱红色的沟壑,阵纹带来的古朴沧桑吸引了沈灵雨,让她忘记继续逃生。 她已经逃窜到几百米的半空,已经没危险了——至少以上次的经验来看,她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 然而上一次是上一次,这次则完全不同。 就在沈灵雨望着岛上的阵纹出神的时候,猛然窜出水面的鲸鱼带着得逞的嘶鸣张大嘴巴,朝沈灵雨狠狠咬过来! 在半空之中的沈灵雨无处可躲,只能顺势跃入鲸鱼的血盆大口之中,在黑暗之中连滚几下,释放手中盒子的束缚让它放出光来照明。 “结果,还是落到它肚子里了。”沈灵雨哭笑不得。 她借着盒子里面东西放出来的光芒四处打量,企图找出一个永久的逃离之法,她相信用不了多久,鲸鱼就会再次把她吐出去,然后用它比锥子还锋利的牙齿啮咬她。 鲸鱼肚子里的状况让沈灵雨心中产生了疑惑,她前后走了很长一段,发现鲸鱼的肚子是空的,它没有内脏! 不该是这样,这么大一条鲸鱼居然没有肝脏,也没有肠子,它平时要吃一些东西都拿什么消化呢? 沈灵雨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鲸鱼,它给她带来了归墟的消息,它是怎么做到的?谁让它做的?它怎么知道带来的那段影像中的人一定和她有关? 如果是有人指派这条鲸鱼来给她送消息,那这个人的实力强盛真是让人脊背发寒…… 再往前想一想,她坠海之后不仅没有被海水淹死,还被海浪送到了这个地方来,怎么那么巧呢? 是徐公子安排好的?不会,徐公子又不是神,哪能事事都预料到? 但这各种巧合实在是多,一开始沈灵雨只以为鲸鱼是个使者,可后来这个使者把她吃掉了…… 沈灵雨揉揉脸,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她低头看看被充当了大号手电筒的盒子,对盒子里的东西越发好奇。 她仔细端详着盒子,用手在上面左按右敲敲,企图找到打开盒子的方法。 这个盒子就像是用模型直接浇灌出来的,里面一个缝隙都没有,扭也扭不得,掀也掀不动,砸也砸不开,实在令人苦恼。 鲸鱼肚子里的水都被排出去,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它没有把沈灵雨吐出去,沈灵雨解除了防护罩,站在鱼肚子里左右研究盒子。 盒子向外散去的光芒失去了束缚,完全笼罩了整个鱼腹,在鱼肚子里的沈灵雨没能看到,如果此时有潜水艇在外面经过就会感到很惊奇,现在这一条身形硕大的鲸鱼从头到尾都散发着光芒,好似一条电鱼! 对这些变化一无所知的沈灵雨依旧仔细研究这盒子,没想到这时候变故忽然出现……任谁也想不到,在这空荡荡的鱼腹之中也会有变故出现,从左边肉壁之中伸出一道道触手一样的东西来探向沈灵雨手中的盒子,她抱着盒子一个转身躲开了袭击,后退两步,又发觉有另一道触手从身后来。 沈灵雨快速闪开,又觉得头上脚下的肉壁里都有触手伸出来,她赶忙用烛瞳结起屏障,抱着盒子站在这里好似一个怀璧有罪的可怜人,眼看着四周探出的触手把烛瞳的力量重重缠住。 “这就是这条鲸鱼消化的方法吗?”沈灵雨自问。她扬了一把火,那烧探过来的触手,绝对不会连累到沈灵雨自己。 “偷袭我,然后把我分着吃掉?”她想想,看着眼前笨拙闪避的、着了火的触手,摇摇头。 不是那么一回事,眼前这些触手只是对付猎物使用的手段,不是拥有思考能力的活物,不该会偷袭这一招。 那么这些是为了什么? 沈灵雨低下头去,看到了自己抱着的盒子。 “啊,”沈灵雨说,“大概是这个东西惹来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就像是回应她的话,眼前的触手越来越密集,很快就把沈灵雨覆盖的时间墙缠了个严密结实。 “这可怎么办?”沈灵雨笑了,她抱着盒子,没有把盒子让给这鲸鱼的意思,尽管她的人已经被人家吞到了肚子里。 “我辛辛苦苦刨出来的,你凭什么什么都不用付出就想拿走?” 沈灵雨,从衣兜里摸出那一把被她嫌弃了好多遍的匕首,从烛瞳的屏障之中伸出手去划开眼前,密密匝匝的触手,用这个方式向鲸鱼宣战。 鲸鱼很快用剧烈的身体摆动来回应她,更多的触手涌过来,加入到对盒子的抢夺大战中。 沈灵雨使用烛瞳的力量护住自己,对付起这些触手来毫不费力,只是用匕首不断地往外划,而那些触手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更别说是朝她进攻。 如果要对这条鲸鱼作出评价,沈灵雨愿意用“倔强”两个字去形容它,它太执着了,即使被沈灵雨伤得悲鸣不断,依旧不肯放弃夺宝,徒劳努力,勇气可嘉。 沈灵雨不知道划断了多少根触手,从一开始的精神奕奕到最后的麻木抬手,她甚至打了个哈欠,只希望眼前是一个疲劳无聊的梦,醒来后,她的手便不会再累得发痛了。 可是梦里始终没有停,沈灵雨烦得要命,她可能在鲸鱼的肚子里呆了十几个小时,那些触手的攻击才停下来。 然后,沈灵雨再一次被鲸鱼吐出去。 这次,沈灵雨在海水之中打着旋飞出去,再没有被鲸鱼吞回去。 等到沈灵雨在水里稳定下来,回头去看,那条鲸鱼已经不见了,就和她第一次见到那条鲸鱼时一样。 “嗯?”沈灵雨疲惫地用嗓子发出一个音符。 从海里缓缓向上,漂浮到海面,沈灵雨没有指望有谁能凭空跳出来为她解答疑惑,这里是荒岛,只有她一个活人……大概是这样。 “啊——”宋宇手舞足蹈大叫起来,他是在一条独木舟上看到沈灵雨的,说不激动是假话,任谁看到该死掉的人好好地从海里飘上来,都会感觉头皮发麻! 尤其,那个人应该死在百里之外的一片海域上,大家亲眼看着那个人摔下海去,宋宇现在就带着这样一份惊恐看着沈灵雨,嘴巴都喊得脱了臼…… 宋宇的叫声引来了一个人,那就是正烦躁地挠着自己的头的王霁云。他显然是正在睡觉,对宋宇的叫声很是不满。 “大早上的你叫什么,一个大男人整天大惊小怪——啊!”看清眼前状况后王霁云也大叫一声,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 “沈灵雨!你……活的死的?” 沈灵雨看着王霁云,心中涌起两世为人的欣喜,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时哭笑不得。 第四十二章:为了归墟 “你说,你是被鲸鱼带到这里来的?” 沈灵雨对着朝自己发问的王霁云认真点点头,她分明看见王霁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如果不是自己出现得太离奇,这会儿王霁云大概会蹦起来招呼宋宇给精神病院打个电话。 “摔下船去后,搭着鲸鱼的顺风车来的这种事情……”王霁云挠挠头,眼睛不错珠儿地看着沈灵雨的脸,企图从中找出破绽,然而沈灵雨坐在岸边正开开心心地烤着鱼,烤鱼香气四溢,馋得人直咽口水。于是,他感受到了挫败。 沈灵雨美美地吃完了两条从海里现钓上来的鱼,擦擦嘴,见左右无人,低声问王霁云:“你的身份证能给我看一下吗?” 王霁云一时没反应过来,正吃着沈灵雨刚才顺带给他一起烤好的鱼,嘴里模模糊糊回了一句:“查户口啊?” “当然不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查证。” 王霁云抬起头,看见沈灵雨满脸的严肃,便也不再说笑,从衣兜里摸出身份证递过去。 沈灵雨接过那张身份证,眼睛有意无意瞥一眼几十米外正在捞海带的宋宇,低下头去仔细检查手里那张身份证。 她把身份证拿到鼻子前面轻轻嗅了一下,脸色微变,又把它递到了王霁云的鼻子下面,他怔了一下,随着沈灵雨的意思也嗅了嗅,脸色很快也精彩起来,他说:“怎么会有凤扉花的味道?” 沈灵雨回答道:“大概……追踪我们用的药粉中,有一味是凤扉花。” 王霁云顿时吃不下了手里的鱼了,脸色忽青忽白,这会儿谁来了看见他这样,都会觉得他是被累坏了,或者是病得很严重。 “会追踪我们,有机会碰到我身份证的人……是我们被在高速路口拦下时,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 沈灵雨没有说什么,王霁云提起的那个人的确在她的怀疑名单之中,这一次在海里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是宋宇,宋宇当时的反应未免太夸张了些,可是沈灵雨并没有从其中看出半点属于敌人的虚伪,当时沈灵雨对宋宇的怀疑就不那么坚决了。 而后来,当她发现连王霁云的身份证上都被下了药粉,她便知道,对他们下手的另有其人。 “那个穿运动装的人,的确是最可疑的人,”沈灵雨说,“我在甲板上发现身份证上被动了手脚,正要回去同你说说,突如其来的痛苦和船体的摇晃让我飞身入大海……” 如果他们两个的猜想没错,穿运动装的那个人将会带着一群高手前来缉拿他们,然后给他们安个其他的什么罪名。沈灵雨不得不这么想,这两年她得罪了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是牙根咬得发痒,从牙缝里挤出,做梦都要去宰了她! “不能让他们跟上来,”,王霁云说,“追踪你可以理解为通缉追捕,我可不是通缉犯呢,连着我一起追踪了,难不成是要找岛上的什么,借着我们做开路狗!” 王霁云眼珠子乱转,显然没有停止思考,连忙取出刚才被放回衣兜里的身份证拿去用特殊的药水洗了。 王霁云一个高儿跳起来,一步步走向远处苍瞳中人的集结处,要众人把身份证都交出来。他逆着阳光,在众人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对着一堆身份证转了好久,才向大家宣布危险解除。 沈灵雨默默看着他走过来,他手里捏着两张身份证,一张来自宋宇,一张来自那个黑眼圈像熊猫的年轻男人。王霁云带着嘲讽的微笑看向沈灵雨:“每一个人的身份证上都有凤扉花的味道,沈灵雨,你说对了。” 凤扉花是一种在温室里多过在室外的花朵,脆弱得就像是不幸在寒风中盛开的牡丹一样,但是凤扉花是用来追踪一个人的下落,最好的介质。 “那个人依旧怀疑我们,只不过他用了比换车跟踪更好的办法。”王霁云说。 他的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显然是对他们现在的处境表示担忧。耗费那么大力气甩开那些人,最后还是栽了,这结果任谁都接受不了的。 他手里摆弄着宋宇和熊猫的身份证,并没有急着用药水把上面的味道都洗掉,只是望着大海出神,他叫来了一个人,那个人用纸折了两只小船,王霁云分别把身份证放到两张纸船里,它们被放到海里后,很快就自行行动起来,并排朝日出处行去。 宋宇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怀着一份好奇心远远看着,直到瞧见自己的身份证被纸船载走,才惊得差点掉了先前脱臼的下巴,委屈巴巴跑过来问王霁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王霁云掐着腰看着宋宇,脸上沉重之色未消,这样的他看得宋宇发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这样做了未必能够引开那只老狐狸,”王霁云对宋宇说着令后者摸不到头脑的话,“我们要快些行动,告诉大家不要再歇了,快动起来!” 宋宇根本没听懂王霁云在说些什么,听他下了命令,就赶紧跑去把正在休息的众人喊起来,于是远处集结地的大家就都动起来了。 王霁云也跟过去指挥了一通,从那边拿过来一套潜水设备扔给沈灵雨,让她换上。 沈灵雨发现,这一堆忙碌的人里并没有苍瞳新城那位年轻的一把手的影子,谁也没有提起那个年轻的姑娘,就好像姑娘根本没有跟来。 凭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沈灵雨没有主动去问。 同样没有多问的,还有为什么潜水员被分批用绳子从头到尾连接起来。 阳光洒在海面上,第一波人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下了水,他们是这些人里潜水功夫最好的一批,他们框定一个范围,后面的人依照他们的指示也都开始下潜。 沈灵雨跟熊猫先后下了水,熊猫太胖,潜水服穿在他身上有随时都会崩开的危险感。 沈灵雨存了个心思,最初入水没有使用氧气罐里的氧气,而是用烛瞳结成时间墙把一部分空气框定在身体周围。 她就这样进到这片看着并没有半点特别之处的海洋,跟随游在前面的熊猫有目的地往同一个方向去。 “我们到底在找什么?”沈灵雨曾这样问王霁云。 当时王霁云摇着头告诉她自己不知道。沈灵雨不是很愿意相信,苍瞳的人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天,如果他们连自己要找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在这里那么有计划地进行工作? 可惜无论如何,王霁云都不肯说出答案,沈灵雨只好由他而去。 跟随着众人下潜的沈灵雨很快发现这片海域情况不对,她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熊猫手里的手电照射范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小。 海底沙石太多,密度太大遮住了手电的光芒? 不对,不是这样! 因为接下来,熊猫手里的手电就完全失效了,这并不是因为手电没电,而是有不可言说的黑暗吞噬了手电的光芒! 沈灵雨伸出手去,将自己的手电伸到时间墙以外打开,手里的光芒也像是被什么糊住了,一点都看不到。 沈灵雨眼前忽然没了人…… 自腰间来的牵引力拉着沈灵雨往前,她选择跟随那股力道,不断下潜,这时候,有一道声音传导到她的耳畔:“这次我们来不只是为了找那颗珠子,还为了其他的宝贝。” 王霁云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一个不爱读书的小学生读着他的课文,他说:“有些东西只能等到你来才能找,这一次你受到暗杀掉进海里,我们都以为这次的行动无法完成了!” 沈灵雨听着他的话,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能恰当一些。 “我们要找的是一座海底的宫殿。”王霁云这样说,这让沈灵雨不由得惊讶起来。 “一座宫殿?”沈灵雨从防护罩里摘下那个闷人的头盔,调整了一下耳朵上通讯设备。 “我没听错吧,一座宫殿?” “你没听错,”他说,“一座被时间的洪荒压倒在海底的宫殿,那里有我们要的东西,可以打开归墟大门的东西!” 沈灵雨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们这次要找的东西,居然是拿来给下一次进入归墟做准备用的! 她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扩张开来,从外界汲取了足够寒气,而后又慢慢回缩。 “这种事情我只能在这里跟你说,”王霁云的声音轻松了几分,“我猜你是在调整你的通信设备,那个的确应该好好调整一下,离开那个东西我就没办法在海里和你交流了。” “你说归墟。”沈灵雨向他确认。 “更准确的说,我们要去蓬莱。”王霁云承认。 而后他又说:“不只是你们事务所,苍瞳本身和徐公子也有很深的渊源,再多的请恕我不便和你讲明……徐公子说要带着我们去蓬莱仙山,我们就听从他的指令,完成他留下的每一个任务。尤其是我们这一支,没有办法,我们太弱了,青野对我们这一支的力量虎视眈眈,长老会那边,因为某种企图也有牺牲我们的念头……我们能够相信的就只有徐公子。” 第四十三章:遭遇漩涡 沈灵雨能够感受到王霁云的无奈,徐公子不是一个靠谱的人,他们却不得不依靠他,有一根稻草,总比什么都抓不到要好。 眼前一片漆黑,沈灵雨早已关闭起不了半点作用的手电,跟随绳子的力道继续下潜。 沈灵雨对他们是否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平安到达宫殿表示严重怀疑,这里是水下,不像在陆地上,在陆地上撞到什么只需要捂着发痛的身体转个圈绕开,在这里撞到东西却有被卡住身体导致窒息,或者是氧气瓶毁掉的危险。 这些也只在沈灵雨心中想想,没有说出来,无论如何,他们已经走到这里,前面的人没有停,就代表他们有自信成功穿越这里。 眼前的这种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沈灵雨并不是第一次见,所以心里还能够保持镇定,她甚至能够偶尔和王霁云开个玩笑,交流一下酆城里的八卦。确定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有第三者窃听,沈灵雨说起了在荒岛之上,从s组织两个人身上搜出来的手机,讲起手机里的消息。 “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呢?”王霁云不无懊恼地叹了一声,显然是对手机里的信息很感兴趣。 沈灵雨干笑两声,把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我哪里有机会说?”咽了回去。 水里一直很安静,沈灵雨并没有撤掉自己身上烛瞳结成的防护罩,他们依旧在下潜,沈灵雨感觉自己做得是对的,如果撤掉这层防护罩,从来没有潜水经历的她会被强大的压力挤压得脑子和身体一起痛苦起来,而她根本没有抵抗这种压力的经验和技巧。 他们在黑暗之中默默前行,直到绳子拉扯人的节奏乱起来。 “怎么回事?”沈灵雨感觉到一丝不妙,连忙问王霁云。 “遇上点乱子。”王霁云说。 “什么样的乱子?” “我和你一样,什么都看不到啊。”王霁云理直气壮地回答。 为了感知绳子拉扯的节奏,这一路上沈灵雨的一只手都是穿过防护罩在外面提着绳子的,这一会儿节奏乱的像是有孩子拿着条绳子当成了玩具。 耳中传来王霁云的一声惊呼:“我靠——” 沈灵雨赶忙问:“怎么了?” 王霁云并没有回答,信号被切断了,沈灵雨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 很快,她就明白王霁云到底遭遇了什么,那灾难几乎是顺着绳子爬过来,撞上烛瞳的力量。 沈灵雨可以感知到有强大的冲击力撞上防护罩,她闭上眼睛就可以看清那股力量的形状,很快便明白过来,他们是撞上了海底一处巨大的漩涡! 沈灵雨探出防护罩的那只手,被用力甩动的绳子绞得转了个圈,她赶忙把手收回来,腕子上强烈的痛感在提示她:大家已经被卷入漩涡! 等到沈灵雨再次将手伸出去触碰穿在自己身上的绳子,发现绳子已经绷得紧紧的,如果不是有烛瞳的力量在阻止,这一会儿沈灵雨应该已经被绳子狠狠拉向前面去,和大家一起被卷进漩涡…… “要不要割断绳子?”沈灵雨自问。 绳子绷得这样紧,如果前面的人被这股拔河一样的力道勒断肠子甚至是脖子,那就完了! 她想到那种场面,后背的寒毛就一根根立起来。 她的世界寂静无声,却仿佛能够听到其他的人在水里惊惶大叫,绝望面对死亡。 “不要!”就在沈灵雨伸手去摸匕首的时候,王霁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也有些犯愁,绳子的芯儿里掺了几股细钢丝,匕首割起来一定很费力…… “不要割断绳子!”他喊道,声音中带着惊惶。 “那我要怎么做?”沈灵雨深吸一口气,问道。 “你可不可以顺着绳子爬过来,然后用你的力量结束这场灾难?” 沈灵雨闻言一怔:“结束这场灾难我可能做不到,你知道,烛瞳奏效需要看到灾难的源头,可现在我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但是,我会尽力把这条绳子上所有的人一个个救下来。” 至于其他人,那些没有和她在同一条绳子上的人……沈灵雨也没办法,她无法在黑暗之中准确释放自己的力量。 王霁云沉默了片刻,应道:“好,能保住一个算一个。” 沈灵雨迅速行动起来,拉着绳子让自己往前去,她始终不会潜水,在防护罩中甚至没办法游泳,只能凭着臂力拉动绳子。 她尝试着用御风术助力,却又不敢用得太狂妄,免得一不小心撞上前面的哪一个人。 沈灵雨怀着一份急切,闭上眼睛感受防护罩碰触到的一切,终于,在她前面的熊猫在张牙舞爪之中碰上了防护罩,沈灵雨伸出手去把人拉进来,在他手上拍几下,示意他帮着自己拉绳子。 然而黑暗另一头的熊猫并没有和沈灵雨的那份默契,全程闭眼的她看到熊猫向后一倒仰在防护罩上,时间冻结的力量束缚住了他的后心,于是熊猫再次陷入张牙舞爪的状态,挣扎之下,终于把自己整个儿交付给被定格的时间,不动了。 沈灵雨吁出一口气,哭笑不得,依旧使用御风术配合着烛瞳送自己往前去,把另一个人拉进来。 这次她迅速伸手挡住那人向后踉跄的身体,在黑暗之中用绳子往对方手里推了几下,对方领会,于是帮忙拉起绳子来。 沈灵雨用这个方法把整条绳子上的人都拉进来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她问王霁云:“接下来该怎么做?” 然而王霁云那边又没了声音,任她怎样追问,他一声不吭。就好像是……在这场灾难之中,不幸遇难。 沈灵雨随手扯过一个人,把对方的头从潜水装备里拉出来,释放了些许氧气在防护罩中,才开口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去?” 那个人完全是蒙着的,即使什么都看不到,沈灵雨依旧感受到他的迷茫,他说:“不知道,我们是要跟着先行队伍走的。” 沈灵雨换了个方式又问:“这里什么都看不到,要如何跟上先行队伍?” “先行队伍成员手上有蛊,那是母蛊,我们每条绳子前面两个人手上都有子蛊,子蛊会追随母蛊,我们只要跟随子蛊的指引向前走就行了。” “你们这里谁手上有子蛊,快让他感应一下先行队伍去了哪里。” “这个,”那个人扭扭捏捏,“我就是第一个人,子蛊在我手上,不过……它感应不到母蛊的位置了。” 这不能更糟了。 沈灵雨擦着额头上的汗,问道:“为什么感应不到?距离太远吗?” “我想不是的,”那个人依旧在扭捏,“刚才我就是跟随着子蛊的指引来到这里,然后一群人被吸进了漩涡……所以可能,可能先行队伍里的人都被卷进漩涡……” 那就是,死掉了。 沈灵雨深吸一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随意拉过来的这个人就是宋宇。苍瞳一行人中,只有宋宇会这样扭扭捏捏。 “你知道,王霁云在哪条绳子上吗?”沈灵雨问。 “不在咱们这条绳子上。”宋宇回答。 真是废话——她扶额。 眼前的黑暗她不是第一次见过,只是,先前每次见过都没有从许砚那里问过这东西的来历,还有除掉的方法。 许砚曾在画中仙居住的山里用鱼肠剑划开过这样的黑暗,那一招对眼下的情况显然不会起作用。 沈灵雨不敢确定眼下状况和在画壁之外遇到的状况相同,但这与之前进入陨嵊岛时遭遇的,总归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这样想着,她套好潜水服,把耳朵递到防护罩外,静静听了一会儿。 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她转身问宋宇:“你刚才在外面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宋宇连忙否认,自称进入这片黑暗中后,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有试过呼唤自己的同伴吗?”沈灵雨问。 宋宇愣了一会儿,再说话时,声音中显然带着某种不可思议:“在水中如何呼唤自己同伴?在水中只能打手势交谈。” 沈灵雨也愣了,反问道:“不是有最先进的通讯设备吗?在你的耳朵里?” “哪里有?”宋宇连忙否认。 “我们从来不会戴那种东西下水的,而且也没办法戴那种东西下水。” 宋宇愣了一会儿,再说话时,声音中显然带着某种不可思议:“在水中如何呼唤自己同伴?在水中只能打手势交谈。” 沈灵雨也愣了,反问道:“不是有最先进的通讯设备吗?在你的耳朵里?” “哪里有?”宋宇连忙否认。 “我们从来不会戴那种东西下水的,而且也没办法戴那种东西下水。” 宋宇愣了一会儿,再说话时,声音中显然带着某种不可思议:“在水中如何呼唤自己同伴?在水中只能打手势交谈。” 沈灵雨也愣了,反问道:“不是有最先进的通讯设备吗?在你的耳朵里?” “哪里有?”宋宇连忙否认。 “我们从来不会戴那种东西下水的,而且也没办法戴那种东西下水。” 第四十四章:开玩笑 沈灵雨捏着自己手中用来通讯的设备,一时思绪乱起来,如果真的像宋宇说的那样,那么她手中的这个东西,就不是王霁云递过来的,而后来与她说话的也不是真正的王霁云,沈灵雨希望是宋宇搞错了,是王霁云自己准备了通信设备宋宇却不知晓,否则这后面的麻烦就大了,他们遇到的危险也就大了。 用余光瞄了一眼宋宇,沈灵雨也不是完全相信宋宇说的话,这个家伙如果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真诚,接下来要应对的麻烦会更多。 沈灵雨关掉了手中的通讯设备,却依旧把它戴在耳朵边,不管以后要面对什么,接下来首先要做的都是离开这里去目的地,直觉告诉她,他们离目的地并不远,而他们要去的那座被时间洪荒压垮在海底的宫殿,也不是一座普通的宫殿。 沈灵雨想了一下,转过身去把被锁在某个时间点上的熊猫拉过来,解除了束缚的熊猫左摇右摆,似乎还没有从在漩涡里被甩来甩去的感觉中解脱出来,等到沈灵雨一把将他脖子以上的设备摘掉,一声清晰的“我靠”在黑暗中响起。 “我靠,我能正常喘气了,那我是瞎了?” 沈灵雨没有说话,宋宇摸索着把熊猫拉起来,口中笑道:“对,你瞎掉了,回去就可以领残疾补助了。” 熊猫一听到宋宇这样说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没什么问题,对着宋宇骂了一通,又发现了新问题:“我的脚怎么不能动了?海底下的淤泥这么结实,老子的脚半分都抬不起来!哎,其他人哪去了?” 沈灵雨依然没有吭声,闭上眼睛扫视烛瞳的保护范围内,其他那些人在宋宇被叫醒后全部被扔到了保护罩上,沈灵雨追加的瞳力让他们沉睡在同一个时间点上,比蜡像更安静。 任凭熊猫怎样叫唤,沈灵雨都没有伸出手去拉他一把,选择叫醒熊猫是因为他是王霁云看中的人,本事总不会小了,可她对熊猫和宋宇总有几分防范,不想让这两个人留有太多暗算她的机会。 “现在,你们两位谁能提供一点线索,接下来的路我们该怎么走?” 沈灵雨忽然的出声把熊猫吓得一蹦三尺高,沈灵雨闭上眼睛能够看到熊猫捂着自己的小心脏,花了点时间搞明白现在状况,他说:“姑娘,吓死人不偿命的吗?接下来的路应该走,应该是咱们问你呀!” “问我?”她只恼火这里一片黑暗,没办法把自己满脸的莫名其妙给这熊猫看。 真是莫名其妙,她跟随着他们来到这里,什么线索都由他们掌握着,现在他们中的一员对她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对呀,”熊猫继续说,“这一路不就是你带着我们过来的吗?” 从他的话中,沈灵雨居然品出些许认真的味道来。 于是,她的脸冷了下来,声音的温度也随之降低,她说:“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这是在海里,虽然刚才我救了你们,可是我的力量维持时间是有限的,同样,我们的氧气瓶维持时间也是有限的。你们偏要隐瞒实情,结局就是大家都死在这里。” 沈灵雨想自己已经把利害关系说得够清楚了,眼前的两个人都是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应当知道该如何抉择,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宋宇也说出了和熊猫类似的话:“我们的确是由你带进这片海里来的。” “下水后,我一直在熊猫身后。”她冷冷说道。 “这怎么可能!”宋宇反驳。 “我是在最后一位,不然你们以为我怎么能够把你们救回来的?”沈灵雨用最果断的回答,结束这场闹剧一样的争论。 “还有,”她说,“宋宇,你刚才不是说过,你是在最前面的人?你还说过你们是通过子母蛊感知彼此的位置,跟随先行队伍下潜的?” “母蛊在你的身上,”宋宇说,“下水前就放在你身上了的,这本该是个秘密,我以为刚才提起你便会明白!你就是先行队伍中的一员!” “除了这套潜水设备,你们交给我的就只有我耳朵里戴着的通讯设备——王霁云亲手交给我的,刚才我也问过你,”她对宋宇说,“可你说这不是你们的东西。” 事情一下子变得更乱了,沈灵雨知道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母蛊,熊猫和宋宇却坚称他们是凭借着子母蛊之间的联系,一路来到这里的。 更重要的是,沈灵雨现在和王霁云失去了联系——不管设备另一头说话的到底是不是王霁云。 设备没有出现问题,东西在沈灵雨的身上便可以不受烛瞳的束缚,接收信息也不会出现时间延迟。 他们只是失去了那一头的消息,在这片漆黑的海洋之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灵雨闭上眼睛,让瞳力覆盖到二人面前一寸远的位置,她可以看清他们的每一个表情。在完全的黑暗之中呆久了,很少有人会一直绷着,沈灵雨现在看到的很有可能是最真实的他们,他们俩儿一个在肆无忌惮地挖鼻孔,一个带着满脸的不满足在挠自己的屁股…… 沈灵雨忽然又问:“你们为什么认为我在最前面?” 宋宇被沈灵雨的问题吓了一跳,他慢慢挠着自己的屁股,说:“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们都知道你是这一次行动的主导。” “那熊猫你呢,”沈灵雨转向熊猫,“我就在你身后,你怎么会认为我在前面?” “你怎么会在我身后?”熊猫反问。 “不然你以为你身后是谁?卷入漩涡时,我拉着绳子第一个救下来的人就是你。” “吓!”熊猫几乎把手指捅进自己的气管,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你们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沈灵雨的脸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她掀起一边嘴角笑得阴恻恻的:“虽然,我们很快就不得不在窒息而死,和被漩涡卷到海底撞死之间做一个选择。” 眼前的两个人终于肯认真起来,他们伸直脖子几乎是站了个军姿,眼睛也先后瞪大,口中直问:“姑娘,你真不是在开玩笑吗?” 沈灵雨明显感觉到自己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她压着最后一点耐心反问:“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会拿一群人的命开玩笑吗?” 宋宇拼命摇头,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处在黑暗之中,赶紧又说:“不会不会……” 反而是熊猫紧锁眉头沉思一会儿,用几乎飞起来的语速对沈灵雨说:“我们的确是你带到这里来的,你坠下海时船体被不明生物撞击,等到平稳下来派人回头救你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的身影。你的猫身上带着你的一缕意识,把我们引到这里后它身上的那缕意识就散去了。 至于下水前后我大概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们都穿好了潜水衣,并不能看清彼此长得什么模样,因为大家都认识,也就不会特意去注意对方的面貌。至于你说的通讯设备,这一次我们的确没有采购水下通讯设备。” 熊猫把话说完,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沈灵雨郑重地告诉他们:“有两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通讯设备的确是王霁云给我的,当时他没有把脸遮盖起来。我是一人前来——正如你们所见,是以越狱犯身份连夜逃出酆城,没有带猫来,更没有在猫身上留下一缕自己的意识作为引路明灯。” 稍停片刻,沈灵雨发觉外面发狂的漩涡停下来了。伸出手去试探,果然如此。 稍稍松下一口气,紧接而来的变故又让她紧张起来! “有一股力量想要吸引我们过去。”沈灵雨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她闭上眼睛,看见防护罩正在变形,不是被挤压也不是被撞击,而是被吸引。 很快,沈灵雨也被那股力量吸引,莫名的期待浮上心头…… “去看看,去看看。”心里有道声音蛊惑着。 于是沈灵雨默念御风诀带着一行人循迹而去,此时,变故再生,本已平静下来的漩涡再度搅动,就像调皮的孩子用筷子用力搅动杯中清水,这一次烛瞳的力量没能起作用,他们被搅进漩涡,再飞也似的被动旋转之中怀疑自己随时会上天去! “有没有搞错!”耳畔最后的声音来自宋宇,在那之后沈灵雨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和漩涡对抗,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制约了她的力量。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让所有人都留在防护罩中,不被甩出去! “我们去漩涡中心!”沈灵雨咬着牙说。 “你疯了吗?我们会死掉的!”宋宇嗓子都吼破了音。 “你们不是说要我引路吗?直觉告诉我,我们要走的路就在漩涡的中心!” 沈灵雨不再犹豫,她不再试图与漩涡对抗,迅速调动起一股强大的灵魂力来加强防护,在宋宇的阵阵尖叫声中,他们被卷入漩涡的中心! 第四十五章:海底宫殿 沈灵雨紧闭眼睛,面前的一切都清清楚楚,耳畔是宋宇高八度的尖叫,和一声撕心裂肺的:“你是不是疯了?!” 极力扩大瞳力覆盖的领域,她看清了海底的场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怖?漩涡卷起一部分淤泥,显露出淤泥下死者遭遇不幸时,用尽所有力气逃命的绝望,若是一个人的绝望,倒也可以接受,可这……她见证的是数以千计人的绝望! 这些人的尸体并没有随着漩涡的力量被卷飞出去,这些尸体就像是雕刻在海底,与大海的底部融为一体。 尸体甚至没有腐烂,连附加在尸体上的衣服都没有腐烂的痕迹。在瞳术的影响下,沈灵雨能够看清每一具尸体紧紧闭上眼睛不愿面对残忍现实的模样,她猜不到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因为在他们的体表,她看不到任何一个致命的伤口。 沈灵雨任凭自己和身后的所有人被卷到漩涡中心,她望着这些尸体,他们生前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奔逃。于是沈灵雨转过头来,看向他们的身后。 “就在那里。”她轻声说。 “你说什么?”还算沉着的熊猫问。 闭上双眼的沈灵雨已经看到一座宫殿,一座表面石壁上雕刻着蛇之类生物的宫殿,在海里不知道浸泡了多少年,它的表面居然干干净净,仿佛是第一天入水。 宫殿如山巍峨,青色的石板构成了正面她所看到的一切,看上去阴森恐怖。 御风诀再一次在心海中划过,她带着所有人直奔宫殿去。 她始终闭着眼睛,直到身后的宋宇和熊猫兴奋探讨起来,她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被黑暗覆盖的领域,而此刻,他们就在宫殿的大门前。 沈灵雨解除了对所有人的束缚,只她自己依旧在烛瞳的防护罩中,烛瞳的力量对于没有潜水经验的她来说,是一层保命的铠甲。 一群搞不清楚状况的人相互表达了从漩涡中活命后的欣喜,又用肢体语言向沈灵雨表达了谢意。 沈灵雨并没有在意那些,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大门上。 门上雕刻着的盘起身子来的生物,蛇的特征更多一些,但不是普通的蛇。它的腹部长出了一些不属于蛇的鳞片,头身比例不像是蛇的,面目也有人化的倾向——一张三角形的脸上长出头发眉毛,还有只人模样的鼻子来,可是眼睛依旧属于蛇的三角眼,嘴巴也是蛇的血盆大口,细长的舌头从致命的毒牙之间探出来,这让蛇本来就可怕的脸看起来更令人双腿发软了…… 宫殿门上雕刻见识没有的生物,出于图腾崇拜的可能性较大,可是这里住的什么王,会崇拜这样种长得阴险,看样子就不大可能保护人类的东西? 沈灵雨腾起身子,绕着宫殿转了一圈。 她惊讶地发现,已经找不到来时那片黑色的领域了,和黑色领域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模样依旧鲜活的尸体。明明离这里没有多远,可她就是看不见那些…… 宫殿恐有百米高,占地面积绝对不能算是小,她操控御风术绕宫殿一圈,动作不算慢,却也花了能有半小时的时间。 等她回来,发现眼前这些人依旧在门前,只当是有人先行探路,临近了拿手电光一扫,居然一个进去都没有。 熊猫过来朝她招招手,伸手指指宫殿大门,做了个拉门的动作,而后又是摊手又是摆手。 “原来是大门没办法打开。”她看看其他人,大家都是很疲惫的模样,有的手里握着锤子,有的手里握着钻头,还有的手里握着不知是什么的工具。该是很多人一起努力,依旧没能把门打开。 她伸出手去贴在门环上,一股熟悉的力量顿时吸引了她。 “居然是烛龙身上的力量!”沈灵雨不由得张大眼睛。 心怦怦跳起来,未知的危险在门后等着她,仿佛黑洞随时都有可能将她的小命儿吸进去毁掉。可藏在门后更多的,是令她无法抗拒的亲切感。 两种感觉交战,亲切带来的向往和好奇很快占领上风,她伸出手去,用灵魂力轻而易举地震开了眼前的大门。 宋宇连忙举起大拇指递到沈灵雨面前,夸张的肢体动作惹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众人拾阶而上,进得宫殿来,眼前的一切令人呼吸紧促心跳加快。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眼看不完的台阶,有好事的数过,台阶有一百零八级,台阶两旁蓝色的灯火在海水中依旧摇曳。在台阶的尽头, 一尊和门上雕刻的一模一样的生物盘坐在宝座上,幸好,它只是石雕,不然真的是要吓死人了! 即便如此,这段路在蓝色灯火的映照下,依旧像是一条通往死亡的绝路。 收回目光来向两旁望,宫殿左右墙壁上画有壁画,比壁画更吸引人注意的,是满地的人类头骨和身体各部位的骨头。 几道手电光在这些头骨上晃了一遍又一遍,这些遇难者小的只是婴儿,老的已经老到牙齿只剩下一颗已经龋坏的荡悠在骨头上。 谁也别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除非是看完墙上的壁画。 于是大家都凑过去,研究起墙上的壁画。 宫殿里的壁画颜料还很新鲜,这很有力地证明了这座浸泡在海水之中的宫殿的反常,但是大家都很淡定,他们不是来考古的,大家都是在鬼神堆里打交道的。 沈灵雨看着这些壁画,血液里的温度一点点褪下去…… 壁画中记载的是一个部落的历史,第一幅画中记载的是部落居民们男耕女织快乐生活的故事,他们很幸福,但幸福很快乐被打破了。 有一条长着两条很长眉毛的大蛇盘踞在田里,人们驱赶它,大蛇很愤怒,让天上降下雨雪冻坏了所有的农作物。 人们又害怕又愤怒,和大蛇打起来,大蛇再次让天上降下暴雪,冻死了很多人。 第二幅画上,人们把大蛇供起来,祈求它不要再毁掉人们赖以生存的食物。为了满足大蛇的,这个部落甚至会用人向大蛇献祭,大蛇那模样也渐渐变了,身体越变越大,面部越来越像人。 第三幅画上,部落给大蛇建立起宫殿,但他们其实受够了大蛇的奴役,表面奉承着,暗中却是想要杀掉大蛇。有一对年轻男女自愿献出生命,吞下了从深山之中寻来的毒药,以身饲蛇。 第四幅画记录的是年轻男女杀掉怪蛇的场景,有人告密导致他们的计划被毁,年轻的男人举起武器与蛇搏斗,女人偷偷绕到蛇的背后去,用类似长矛的武器刺进了蛇的后颈。 成功一击给怪蛇带来了愤怒和痛苦,它这次降下暴雪,把男人冻死在原地,然后把他咬碎吞下。怪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勇士已经吞下了毒性剧烈的药,药效发作令它很痛苦,发出成功一击的女人从它的王座上偷走一块红色的鳞片,用刀子划开自己的肚皮,把它放了进去。 怪蛇见状愤怒至极,却因为抵抗不了药性,倒了下去。 女人上前去用利器切下它的头,然后她的身体在空气中散去了…… 看到这里,沈灵雨的脸皱成一团,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同时有一种连她灵魂都能带走的吸引力促使她看下去。 第五幅画上,怪蛇逐渐恢复平庸,部落里的人们前来善后,从蛇肚子里寻到了男人没有完全被消化掉的尸体,郑重地把他埋起来,因为女人消失了,只能把她留在原地的衣服给埋葬掉。 人们无法给怪蛇找到一个新的头,于是它再次陷入愤怒,人们跪下来向它求饶,重修宫殿,建立石雕。它似乎也满足了,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安然死去。 部落里的人不敢欺瞒怪蛇,生怕这恐怖的东西再活过来,他们用壁画在宫殿里记录了这一切,在通往王座台阶的两旁燃起人油灯,而后封存了这宫殿。 人们无法给怪蛇找到一个新的头,于是它再次陷入愤怒,人们跪下来向它求饶,重修宫殿,建立石雕。它似乎也满足了,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安然死去。 第四十六章:九阴蛇 沈灵雨并不是像她对宋宇说的那样,仅凭着自己所谓的直觉就敢带着这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冲向漩涡中心。 怀疑漩涡中心就是到达海底宫殿的入口,是因为她想起了当初秋月号进入陨嵊岛的方式,那时也是被拖入无边的黑暗,黑暗让人恐惧,但在那之后来临的便是希望的所在。而这两次,被动或主动,都是由徐公子指引前往的。 海底的宫殿的确如她在水下通讯中得知那样,是与归墟有关的。她认出了怪蛇的能力,也认出了让怪蛇拥有这份能力的红色鳞片——烛龙的鳞片。 怪蛇得到的鳞片蕴含能量极大,大到让它有化为烛龙的倾向,宫殿石门上雕刻的类似人的蛇面,那不是类似于人,而是类似烛九阴。 知晓这一点后,沈灵雨不能再称呼它为怪蛇,转而称呼它为“九阴蛇”。 沈灵雨轻轻抚上自己的面颊,因为要下水,她没有戴上人皮面具,更没有用美瞳遮住自己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伸出手轻轻一触,便触到自己与烛龙极为相似的脸。 同一个灵魂在烛九阴力量的影响下,带着同样一张脸和同一双眼睛不断转世,直到苏弥月那一世发生变故,最后苏弥月的灵魂与她的灵魂融为一体…… 沈灵雨最关心的是壁画中记载的那位女性勇士,记载中那女人在把鳞片放在自己腹中后,人就原地消失了。 沈灵雨认为她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因为普通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强大的力量馈赠,原地分解了! 肉体已经分解,她的灵魂呢? 强大到可以直接摧毁躯壳的力量,对其灵魂自然也会有不小的打击。强烈的直觉告诉沈灵雨,女人的灵魂没有跟随躯壳消散。 或许女人的家族从部落的灭顶之灾中幸运逃脱,迎来了她转世的灵魂,又或许他们很不幸地就在海底逃难失败的尸体之中,勇敢的女人在玄术世家中选中苏家寄托自己的灵魂,每一世都作为至高无上的皇接受苏家人敬仰……也就是说,画中屠蛇的女性勇士就是凡尘之间烛瞳的始祖! 沈灵雨惊异于自己的发现,比这个发现更让她感到诧异的,是徐公子对烛瞳的了解程度,想得越多,她的后脊就越紧。 烛瞳对他到底有多重要,才能让他找到连当年苏家不知道的地方来? 沈灵雨用手掌舒缓着后背紧张的神经,发觉有一道手电光照到了自己身上,她转过身去,在被死人的怨气染成磷火一样颜色的人油灯光中,看向朝自己示意的那个人。 他在九阴蛇的石雕座下,一同的还有两三个人,他们在九阴蛇的石雕上发现了什么问题。沈灵雨抬起头望向石雕,片刻之后,她发觉自己仰望石雕的神态就像臣民恭敬地仰望他的君主。 意识到这一点,她皱皱眉,挺直腰板从死一般沉寂的水中拾阶而上,不疾不徐地向朝自己招手那人走过去。 才走出几步,变数出现。沈灵雨不复淡然,伸出手去想要阻止惨剧的发生,瞳力同时铺展出去,目标很明确——宝座上的石雕! 除了沈灵雨,谁也没有注意到石雕上几乎无法发觉的细微变化,石雕下的两三个人依旧认真地挥舞手中的锤子锥子,企图从石雕的尾巴敲下一块鳞片来。 那石雕是活着的! 沈灵雨企图阻止祸事的发生,释放出强大的灵魂力推着自己冲上去,可是只来得及接触一具缓缓倒下去的尸体! 刺进死者胸膛的蛇尾缓缓抽出,大朵血花在海水中缓缓散开。 有嘲笑的声音在水中激起波荡,沈灵雨目呲尽裂,带着难以描绘的愤怒回过头来,看向那高高在上的蛇王。 烛瞳的力量在这九阴蛇的面前失效了。 沈灵雨能够想到原因:她的这双眼睛继承于烛龙,九阴蛇也继承了一部分烛龙的力量。 在人蛇对峙的空当,宫殿里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石雕座下发生的不幸,他们纷纷动起来,刹那间腾腾杀气激荡了死水,整座宫殿都要活过来了! 快住手! 沈灵雨伸出手去企图阻止他们,抬手的瞬间,余光瞥到一条比利剑更可怕的蛇尾朝自己刺过来,于是她腾身向后,一个空翻落在了两米以外的地方。 再看宫殿里的其他人,原本宝座下的幸存者已经趁机逃回到同伴中间,而他们的同伴,此时正遭受一场围攻。 埋藏在海底的废弃宫殿活了过来,那些被丢弃在角落里的白骨纷纷站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便回一个完整的人类该有的模样,他们早已烂在海水中消失不见的衣服,又好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它们与活人一样,可以操纵着自己的肢体跃起来扑向离自己最近的活人。 海水的温度很快降下来,冰冷刺骨,或许什么时候海水就会结冰,把所有人冻死在这里。 散落在角落里的白骨变回尸体,攻击台阶下它们能够感受到的所有人,台阶上,九阴蛇也在不间断朝沈灵雨发出攻击。 它很愤怒,面对用锥子撬开自己尾巴的人它只需要杀人不至于愤怒,对着沈灵雨它的怒气却是铺天盖地。 类似的愤怒自沈灵雨的心底向上窜,她可以感觉到九阴蛇是在挑衅,同时,这条蛇深深憎恨着她…… 烛龙的力量在大殿之中铺展开来,猛烈的撞击掀起波澜,把台阶下的人和尸体都掀翻在地。 那些尸体在瞬间恢复原样,尸骨在海水之中上下漂浮,偶尔也会绊到想要逃离的人的脚。 有愤怒的嘶吼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台阶下刚爬起的人又是一片东倒西歪,而沈灵雨立于石阶之上,挺起身板直视眼前始终不肯从宝座上下来的蛇,带着威严不可抗拒的气场。 九阴蛇几度挑衅,用在海底降下的雪花,用嘶吼声,用几次朝沈灵雨挥过来的尾巴。 沈灵雨始终平静地站在那里,用写到每一寸毛孔里的轻蔑应对九阴蛇的挑衅。 这样的轻蔑让九阴蛇受不了,它腾起巨大的身子,在海水之中舞动起来,宫殿里瞬间乱作一团,被搅动的海水四处冲撞,冲倒了石阶两旁的人油灯,也撞翻了几个运气不大好的人。 那些人想要跑,但是他们怎么也跑不了,在可以玩弄时间的人面前,他们毫无抵抗力。 属于沈灵雨的力量在大殿之中四处蔓延,那些落下的雪花纷纷向上扬起,带着各式各样的不甘回到原本的样子。在雪花狂舞之间,沈灵雨如一叶扁舟乘浪而起,无数冰符在她身后出现,一起杀向那条骄傲的蛇! 刻满符文的冰符绕花了九阴蛇的眼,它四处闪避,却没能把这些可怕的小东西完全躲开,有那么几十片冰符刺破蛇鳞片冲进脆弱的身体里去,痛得九阴蛇连连惨叫,对沈灵雨的攻击力度又增加了几成! 九阴蛇将自己的身子扭来扭去,朝沈灵雨喷出能够瞬间将一片海水冻成冰山的寒气,沈灵雨巧妙地左右躲闪,让九阴蛇的攻击失去效力。 它气急了,嘶吼一声将身子狠狠砸向她。 沈灵雨自是想不到,它会把自己当成蛇肉炸弹,一时不防竟然被九阴蛇压到身底去…… 九阴蛇很得意,可惜没能得意几秒钟,就见沈灵雨安然无恙从它的肚子下面走出来,带着满脸的笑意把玩手里的匕首。 匕首上什么都没有,九阴蛇的肚子下却有大片的红色花朵出现——她,用匕首划破了它的肚子。 九阴蛇愤怒不及,又见沈灵雨举起另一只手给它看。她的手里来回摆弄的,是一块蛇胆。 她就那样当着面,把它的胆爆成碎末,又吹了一股气流带动海水,把那些碎末吹到它的面前…… 这才是真正的挑衅! 沈灵雨脸上始终带着纯良无邪的微笑,眼里却永远都带着轻蔑之意。 她搓搓手,有微弱的能量顺着她被潜水服包裹的手传上去。沈灵雨微微有些惊讶,眼角眉梢上挑之后又狠狠落下,带着厌气,她轻轻向后腾起,跃出数米之远,刚好躲过九阴蛇的又一次袭击。 她拿手指指九阴蛇的肚子,属于她的力量瞬间从九阴蛇身上离去,痛苦的时候很好地证明了它的痛苦,前所未有的一次力量激荡在大殿中出现。 这一次是真的捅了大娄子,九阴蛇的痛苦和愤怒让大殿中精美的壁画纷纷碎落成渣,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大殿的墙壁也开始有倒塌的迹象了。 趁着九阴蛇痛苦挣扎,大家纷纷爬起来,相互搀扶着从大殿门口逃离。 沈灵雨没有离开,她已经被愤怒的蛇锁定目标,如果她现在逃下台阶去,今天在大殿中的所有人都别想离开了! “来吧,在这里,以最原始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力量。”她微微昂起头,属于烛龙力量继承者的骄傲呈现在脸上。 灵光在沈灵雨双眸之中迅速流转,雪花再一次飘舞在大殿之中,有霜花在地面蔓延,属于时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第四十七章:饕鬄与九阴 时间蓦然静止,一起下水来的人都已逃离,大殿之中只剩下沈灵雨和九阴蛇,却不会觉得有多空旷,人与蛇沉默对峙,风和雪已经厮杀起来。 沈灵雨动起来,被冻结起来的海水化作无数尖锐冰锥刺向九阴蛇,冰锥一发出,几乎像是诅咒的徐家秘术——血如磐石的口诀也脱口而出,灵魂力排山倒海涌向九阴蛇,而这一系列举动的完成不过是在几秒钟之间。 沈灵雨已经好久没这样,在敌手面前为自己争分夺秒过,她总是悠闲的,静静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为了活命四处逃窜。 烛瞳的始祖得到鳞片时,鳞片的能量已经被九阴蛇吸走了不知多少,这一点从九阴蛇那张越来越不像蛇的脸上就可以看出。 在继承烛龙的力量上,一条体型庞大的蛇比人类更有优势,蛇与龙的物种相近,人类和它们比起来太弱小,模样差得太多。 在时间的战场上,烛龙是没有对手的,一条有明显化为烛龙倾向的蛇总比只继承了烛龙一张脸的人类要强悍得多,这一场打斗还没开始,沈灵雨便落了下风。 虽然脸上保持着自信,沈灵雨在心里比谁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争分夺秒,暗暗决定在九阴蛇发出终极攻击前解决掉它。 待到九阴蛇一晃脑袋,以一道结实的时间壁垒化解了眼前的危机,沈灵雨依旧站在它的面前。九阴蛇怀着一份暴怒,张开嘴巴喝出寒气,将沈灵雨冻成了冰块,而后,它用尾巴将冰块击得粉碎!它扬起头出嘶嘶的声响,以此表达自己的得意。 九阴蛇错了,错得离谱! 把九阴蛇无情从喜悦之中拖出来的,是从背后刺进身体的无数冰符,九阴蛇怀着愤怒、痛苦也许还有一些诧异和不解回过头来,见到一个完好的沈灵雨漂浮在海水中间,她的双臂展开,居高临下望着它,仿佛是在等它匍匐于自己脚下! 九阴蛇再度嘶吼,铺天盖地的杀气朝沈灵雨卷过来,但是她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九阴蛇果然没有直接向她发起进攻,它此刻自顾尚且不暇,有爆裂的声音在九阴蛇的身体之内连续不断地响起,每一声爆裂,伴随的都是九阴蛇痉挛般的抽搐。 那些夹杂了沈灵雨灵魂力的冰符,成了炸蛇肉的一把火,她只轻轻拍了一下手,九阴蛇就再无反抗之力,只能在地上来回打滚。 进入九阴蛇身体的冰符有多少,沈灵雨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在持续两三分钟的爆裂声停歇后,九阴蛇的腔子应该已经变成了一滩烂肉! 长久地注视着地上从一开始不断打滚儿,到后来渐渐没了力气,只能直挺挺倒在地上左右慢慢甩动尾巴的九阴蛇,沈灵雨伸出手覆盖在蛇的三寸之处。 就在这时,脊背发出了危险信号,她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冰冷阴险的蛇眼,同时猛然向后跃去,而那条本该濒临死亡的蛇已经跳起来,张大了嘴巴朝她咬过来! 沈灵雨没有疯到在这种情形下依旧要和九阴蛇斗争到底,九阴蛇生龙活虎的样子明明白白在告诉她:普通方法根本没办法杀死它! 她想要离开,她在这里拖延的时间够久了,那些人如果还没有到达安全区域,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了。 沈灵雨一路后退,在与九阴蛇的目光交锋中后背抵到墙上,她已无路可退。 她闭上眼睛,任由九阴蛇朝自己咬下来,她是认命了——如果此时有第三人在场观战,那人会这样说。 得意的九阴蛇发现自己张开的嘴巴无法咬下去,这显然是烛龙力量在左右,它只要一招就能破解掉这个小把戏。 它的尾巴甩过来,卷住了靠在墙上的沈灵雨。九阴蛇双眼之中几乎要迸溅出火花来,尾巴缠住的居然是一片虚无,它那个可恶的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使了个金蝉脱壳,再一次溜掉了! 九阴蛇猛然转过头,发现沈灵雨已经到了宫殿大门口,倒塌的大门正以飞快的速度迅速还原,只要恢复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她就能离开这里。 几乎被气疯的蛇哪能让她轻而易举地离开? 以迅猛的速度窜过来,中途脑袋却狠狠撞上了什么东西,让它不得不停下来。 定睛一看,沈灵雨居然凝结了一面冰墙,将自己和它之间隔绝开来! 此等小把戏哪能难得住九阴蛇?不过鼻子里哼了一声,冰墙便迅速瓦解。 可是沈灵雨也不是吃素的,冰墙正要融化,她的逃生大门已经打开,御风术启动,她在瞬间冲出大门——不料,又被面前一堵黑墙撞了回来! “这是什么招数?”沈灵雨下意识将自己面前的阻碍当做九阴蛇的手笔,然而定睛一看,挡住去路的黑墙居然是熊猫,熊猫身边还跟着个宋宇! 沈灵雨一摊手,用最简单易懂的肢体语言问他们为什么要回来? 熊猫被撞得够呛,宋宇扶着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拍拍熊猫的胸脯,在熊猫痛苦的咳嗽中然后指着沈灵雨竖起大拇指。 她被宋宇骄傲挺起的胸膛打败,随意回了个大拇指赞扬他们两个够义气,回头去解除施加在大门上的瞳术。不料九阴蛇的动作比她更快,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上发紧,再次看清周围时,三个人都在九阴蛇流着口水的嘴巴下等待死亡! 啊,要死了……许砚,你从归墟里出来可要暴打徐公子一顿,然后把这条蛇剁得碎碎的给我报仇。 沈灵雨扶额。 她身上的力量所剩不多,本想一鼓作气逃回到海面上,九阴蛇不跟上去也好,若是一路追杀到上面,那就别怪她和苍瞳的人以多欺少! 没想到逃亡之路刚开始就结束了,倒也不怨恨宋宇和熊猫,虽然有些无奈,她对这两个和自己并不熟却去而复返,同自己一起面对危险的家伙,心中是感激的。 九阴蛇太难对付了,它的生命力似乎是无限。之前下了那么狠的手,毁掉蛇胆又炸烂它的腹腔,沈灵雨此刻却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的,这条蛇生龙活虎,说是能够活到宇宙洪荒的尽头她也愿意相信。 该如何带着熊猫和宋宇逃走呢? 她已经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他们三人都被蛇尾紧紧卷住,半点逃脱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有沈灵雨调动瞳术与九阴蛇的嘴巴对抗,可这又能拖多久呢? 没想到的是,这两位意气壮士不全是抱着陪她一起死的心态来的,他们也是有一定计划的。 原本一起在九阴蛇尾巴禁锢下受苦受难的熊猫忽然身形暴涨,沈灵雨看到他的肌肉在潜水衣里不断膨胀,这本该是无谓的挣扎,可是他们的境遇真的因为熊猫的抗争好转起来。困住他们的圈子正在一点点扩大,沈灵雨一边用烛瞳和九阴蛇对抗,一边抽出手来提起宋宇用力扔出去。 宋宇暂时从危险中脱离,没有停下来表示一下庆幸或者是干脆抛弃他们两个离开,他进入沈灵雨曾在陨嵊岛见过的战斗状态,借力跃起一脚踹向九阴蛇的脑袋! 沈灵雨看准机会,提着熊猫在蛇尾巴上一踩,跳到安全地带去。 一番行动后,熊猫显然是需要休息的,她把熊猫安置好,熊猫朝她一通比划,她慢慢明白过来,他是说九阴蛇的弱点在头! 沈灵雨稍作思考,重重拍一下自己的额头,把熊猫吓了一跳。 是啊,当初烛瞳的始祖切下了九阴蛇的脑袋,所以九阴蛇死了。这畜生现在不该有脑袋,当然,如果脑袋不重要它都不该从坟墓里爬出来四处寻找。 对腹腔的攻击出现效果也只是暂时的,比如当年勇士吞下毒药以身饲蛇,比如刚才她炸烂了九阴蛇的身体内部。 重要的是它的头。 见宋宇在上面打得很辛苦,沈灵雨助他一臂之力,用烛瞳锁住了九阴蛇腹腔及以下的位置。 宋宇一个扫堂腿踢过九阴蛇的头,那颗硕大的头只是从腔子上离开一瞬,便又安然落回原位,真真令人气恼! 于是她示意宋宇快逃,同时跳上九阴蛇的后背,伸出双手紧贴在鳞片上夺取九阴蛇的力量! 九阴蛇感受到严重的威胁,可是它背对着沈灵雨无法对其下手,只好用力甩动身子,企图把沈灵雨从后背上甩下来。 沈灵雨哪能让它轻易得逞? 见自己在蛇身上蹲不稳,索性调动海水化成冰锥,在九阴蛇后背上扎出一个大窟窿来,然后她把两只手从暴怒的九阴蛇的伤口探进去,以强取豪夺的方式汲取对方的力量! 九阴蛇一定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去,谁能想到这世界上还有那么饕餮的烛瞳拥有者? 它终于怕了,用颤抖的调子嘶鸣着,硕大的头一下一下撞在地面上,以此方式向沈灵雨求饶。 沈灵雨无动于衷,沾满了血腥的手依旧不肯从九阴蛇的伤口里移开,九阴蛇因此一点点衰弱下去,逐渐失去挣扎或求饶的力量…… 第四十八章:老窝 九阴蛇扑倒在地,垂下高傲的头颅,呜咽的声音宣告着沈灵雨的胜利。 沈灵雨终不肯放手,直到九阴蛇的身上出现了衰老的痕迹,一抹微笑才浮现在她的脸上。而熊猫和宋宇,眼前的一幕让把他们两个人看呆了,沈灵雨回过头时,只见两双眼睛盯着自己染满血污的十指。 两个相互搀扶的大男人呆若母鸡,并不懂眼前发生了什么,沈灵雨没有和他们解释的打算,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九阴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由气势不可一世的状态转变到低眉颔首战战兢兢,它的鳞片如同枯叶飘落,饱满的身体逐渐走向干瘪,虽然跨越了物种,用人类的眼睛去看还是能够很容易感受到它在老去。 九阴蛇在沈灵雨的手下比出生不久的小猫还要温顺,等到她放开手的时候,被踩在脚下的九阴蛇已经活像是一副挂着松垮皮囊的骨头,只有它的头没有丝毫变化。沈灵雨早就注意到了这颗头——这颗本来已经消失,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九阴蛇身上的头。 就在沈灵雨眨眼的瞬间,九阴蛇的头已经被海水冲出两米远,在地上翻滚着,往更远处去……大殿已经被密封,这里的海水应该是死的。 于是沈灵雨笑了,比笑容绽放在脸上更快的,是强大瞳力的铺展,九阴蛇逃走的头颅察觉到危险来临,便不再伪装自己,猛地腾起来奔赴远方。那颗头用自己的力量——或许是仅剩的力量挡开了沈灵雨的瞳术攻击,拐了个弯飞窜向大殿顶端。 既然知道了这颗头颅非比寻常,大家又怎能轻易放过? 沈灵雨追上去,熊猫和宋宇也不甘落后,就在这时海水激荡起来,把丝毫没有防备的他们撞了个东倒西歪。环顾四周,他们惊恐地发现整个大殿都摇晃起来,尘土随着海水四处弥漫,几乎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大殿的墙壁已然坍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大有把他们砸死在这里了势头! 沈灵雨是最不幸的,她的注意力还在那颗飞出去的头上时,有一块石头长了眼似的飞过来砸到她的上背部。 剧烈的痛感和胸椎受创带来的缺氧感形成双重攻击,让她失去追击的力量,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眼底有大片黑晕涌上来。无论她眼睛睁得多大,意志有多坚强,都无法阻止意识的消失…… 糟糕。 糟糕了…… 沈灵雨晕了过去,几乎在晕过去的前一刻她还在拼尽全力以自己的意志和身体做对抗,可终究是失败了,她坠下去,跌入黑暗……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沈灵雨的后背也痛得十分厉害,她隐隐觉得,自己会就此瘫掉。这个念头随着她不断下坠,又缓缓上升,直到她醒过来。 沈灵雨并不怎么愿意醒过来,醒过来后痛感更加明显,痛得她呲牙咧嘴。 一睁开眼就看到被放大的胖脸,沈灵雨吓得一个哆嗦,盯着胖脸上的黑眼圈调整了个呼吸,才开口问道:“这是在哪里?” 微微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可以正常与人交谈,不需要带氧气瓶,显然已经不是在水里了。 “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熊猫神色凝重,“许夫人,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灵雨被“许夫人”三个字闹得满脸通红,又被熊猫后面的话吓退,屏住呼吸,她小心问道:“什么事?你说吧,我挺得住。” 熊猫深深叹了一口气:“你的脊柱被石头砸到,刚才救你上来时我拿手探了一下,隔着潜水服依旧能够摸到你脊柱上被砸出来的坑。这下,你要瘫痪了。” 说着话,熊猫用一种难过的眼神盯着沈灵雨,似乎是怕她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忽然就有什么方法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沈灵雨平静地问他:“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熊猫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摇摇头。 他见她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用平静的口吻继续说:“那就好办了,这件事情你不必担心,过会儿我就可以站起来了。” 熊猫没有动,他依旧是看着沈灵雨,眼睛里的难过被换成了同情,他觉得沈灵雨疯了,疯得很彻底。 沈灵雨没有和他解释,这种事情不好向外人说,她调动起灵魂力,暗暗使用“新芽”为自己疗伤。 没一会儿宋宇回来了,他带着浑身的懊恼,坐到距离沈灵雨不过两米的位置和熊猫谈论起眼前的情况来。 据他们两个所说,沈灵雨晕倒后情况十分危急,大殿迅速坍塌,找不到求生之路,危急关头熊猫爆发体能,硬是在头顶的石板中间打开了一条出路,他们两个拖着沈灵雨向上逃去。 逃出大殿的一瞬间,这座海底宫殿终于支持不住变成废墟,在时间的碾压下,废墟在短短几十秒间化成灰烬散去。 二人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依旧拉着沈灵雨向上去。这时的他们惊慌失措,没有发现回去时的路,和来时的路完全不同。 他们在水里不断向上游,过了好久才到达这个地方。 这里并不是在海平面以上,只是隔绝了水,成为水下的一片新天地。 沈灵雨总也不醒过来,他们想要找她帮忙出个主意也没办法,熊猫想要替她处理身上的伤,手指头在潜水衣上轻轻一按,才知道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熊猫不认为沈灵雨所说的伤很快就好的话是真的,宋宇也不以为然,他们交换眼神,神色中同情和可惜。他们都觉得沈灵雨是不愿意接受事实,或者是还没明白自己身上的伤有多重。 至于站起来的事情,一个柔弱的姑娘被人狠狠打上一拳都会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更何况是被石块重砸在了脊柱上,干脆把脊柱砸断了! “你们有注意过那颗头去哪儿了吗?”沈灵雨问道。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这让宋宇和熊猫脸上的同情更浓。 “没有,”宋宇摇头,“当时太乱了,只顾着逃命,没留意那东西跑哪去了。” 沈灵雨蹙着眉头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见到她这副模样,宋宇心有不忍,酝酿了好一会儿开口安慰她:“你还很年轻呢,不要想不开,现在的医疗水平那么高,一定有办法把你身上的伤治好。普通的医生不行,我们还有巫医道医可以帮你……” 沈灵雨不由有些感动,费力地回过头,朝宋宇报以感谢一笑。他挠挠头,被这样的回应闹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气氛始终是凝重的,凝重之中分量最大的,是丧气。 熊猫说:“咱们这里距离海面大概有半小时的路程,可是咱们的氧气瓶里都只剩下了能用十几分钟的氧气。也就是说,在回去的路上咱们要有一半的时间处于缺氧状态,而且,我算的是垂直路程,如果咱们找不到出口一直走弯路,那就说不好会怎么样了。” 其实也不用熊猫说好会怎么样,他的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 “缺氧”,仅仅两个字就可以干掉三个大活人,他们不是鱼,哪能在水里撑那么长时间? 熊猫这会儿没有穿好潜水衣,他露着半个膀子,身上的皮肤裂开一道道口子,这些都是之前他在海底强行催化体能,让肌肉暴涨造成的后遗症。 身体表面的伤痕体现在皮肤爆裂的口子,内脏的伤则是表现在熊猫越发苍白的脸色上。他表面看上去问题不大,人总是笑呵呵的,可是他们都知道,熊猫这一次伤得不浅。 沈灵雨已经变成现在这样,而宋宇,三人之中只有他身体没大碍,熊猫和沈灵雨表示他可以用他们两个人的氧气瓶回到海面,找到王霁云,再想办法回来救他们两个人。 这个提议被宋宇否决。 “我不会抛下你们离开的。”他说。 “没说你会抛下我们离开,”沈灵雨劝道,“只是让你上去搬救兵来。” “可是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水淹没,”宋宇的神色越发凝重,“海水开始涨潮了,刚来的时候海水离我们还没有那么近呢!” 宋宇的回答让沈灵雨无话可说,三个人一起沉默着望向头顶。 这里似乎是一个岩洞,沈灵雨问过他们有没有什么动物在这里生存过的痕迹,得到的回答是,一条蛇住过这里,他们在这里发现了蛇蜕。 “又是一条蛇。”沈灵雨望天,唇齿之间带着没能把九阴蛇挫骨扬灰的遗憾和痛恨。 她想到一个问题,慢慢转过头来,带着几乎很难察觉到的激动,问他们:“你们说这里是一条蛇的洞穴?” 熊猫看着沈灵雨,一下子明白过来沈灵雨到底要问什么,于是他点点头:“还有可能是你起名叫九阴蛇的那畜生的洞穴。” 于是沈灵雨呵呵笑了,笑得宋宇毛骨悚然,搓着鸡皮疙瘩问:“你是不是哪里不对?” “这里很有可能是九阴蛇的洞穴?不,这里就是九阴蛇的洞穴,是它的老窝!” 第四十九章:错觉 熊猫和宋宇把“不相信”三个字写在了脸上,他们分明是觉得沈灵雨疯了,可听到她这样说,心里又不由得好奇,想知道她凭什么这么笃定? 沈灵雨脸色越发苍白,轻轻咳嗽了几声闭上眼去,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熊猫和宋宇立即收了一开始满脸的好奇,凑过来向她询问状况。 “我没什么事。”沈灵雨又睁开眼,朝他们两个笑了笑,苍白的笑容自然不会给人带来心安的感觉,于是他们两个脸上的担心都快溢出去了。 沈灵雨再没有对他们的担心作出回应,因为她经闭上了眼睛。 熊猫和宋宇一直盯着沈灵雨,见她情况变糟,两个人低声“讨论起来。 “宋宇。”忽如其来的声音把宋宇吓了一跳。 他盯着声音的来源——沈灵雨,脸上掩饰不住的都是惊讶。她没有睁开眼,虚弱地咳嗽几声,用略微迟缓的声音问道:“你说这里就快被水灌满了?” “是啊。”宋宇不假思索地回答。 “熊猫,”沈灵雨的眼睛张开一条缝,吃力地问道,“你告诉我洞穴不在海平面以上?” 熊猫对着她认真地点点头。 于是沈灵雨笑了,苍白的笑容让人摸不清其中感情色彩,她说:“海底洞穴没有被海水灌入的情况是有的,就和我们小时候把瓶子倒扣在水里一个道理,是空气挡住了海水让它们无法进入瓶子。既然我们是在有空气的海底洞穴,何来涨潮威胁生命之说?既然是在海底洞穴,空气的压力应该很大,熊猫你这样轻率地脱掉潜水衣,不怕内伤加重吗?” 深深换了一口气,剧烈的痛感让她整张脸都皱起来:“你们有什么在瞒着我?” 听到沈灵雨问得这样直白,围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交换了几次眼色,最后是熊猫叹了一声,脸上带着化不尽的抑郁之色对她说:“这份痛苦本来只该由我们两个人承受,你的手段厉害,但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人生中应该是充满希望的……” 说到这里,熊猫的语气顿了又顿,酝酿了一阵才继续说:“你不知道你的脊柱被毁成了什么样子?发现这一点后我们都当你很快要死掉了,说来不怕你生气,之所以没有把你抛弃在海底,我们老大下的保全你性命的死令,比我们两个良心不忍所占的因素更大一些。 可是保全你的这个任务,我们显然是没办法完成了,还好,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会受到老大的惩罚,因为我们三个都会死在这里。” 熊猫笑了一下,笑容不大好看,显然是苦中作乐。 宋宇接着拍拍熊猫的肩膀,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不是我们有意瞒你,这事来得太蹊跷,我们脚下的海底洞穴是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当时我和熊猫拉着你往上去,突如其来的蛇群挡住了去路。海蛇密密麻麻,看得我脊背发寒头发倒竖。等到它们过去,这奇怪的洞穴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去路。我们本想在这里歇一歇脚,调整一下状态再出发,没想到……” 没想到再也没能出去。 熊猫和宋宇自然不至于天真到认为这洞穴没有问题,选择在这里驻足,是因为身板单薄的宋宇一个人,实在无法承受身受重伤体重一百八的熊猫,和生死未卜比鱼还难抓住的沈灵雨两个人的重量。 悲伤的气氛在洞穴之中蔓延,宋宇站起来向一旁张望,收回伸出去的脖子时脸上几乎流下泪来。 “我们要被活活淹死在这里了,”他说,“海水在慢慢朝这里渗透,可是洞口凭空消失,我们就像是笼中之鸟,逃无可逃。” 说完,他背过身去擦着眼泪,熊猫垂头丧气,也没有安慰宋宇的心思。只有沈灵雨一张苍白的脸上并无波澜,她长长地换了一口气,问:“既然九阴蛇是我亲手杀掉的,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能不能破解这一个局?” 宋宇猛然回头看向沈灵雨,脸上的期待之色没有存活过两秒就死在了下拉的嘴角。他拿袖子擦着自己通红的眼睛,嘟囔:“可你都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们三个里,你肯定是最早死的。” 这话固然是不中听,沈灵雨却也没有发怒的意思,她笑着动了几下自己的手臂,最后叹一声:“麻烦你拉我一把,躺得太久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哭成兔子眼的宋宇直勾勾盯着沈灵雨,四目相对之间他垂下头去,说:“好吧,反正都这个时候,也就不用讲要小心对待伤口的事情了。” 说完,他带着一种满足死人临终要求的庄严神态大踏步走过来,扶着沈灵雨侧着身子靠到墙壁上。 “想开一点,我们绝对不会死在这里的。”沈灵雨带着满足的神色深吸一口气,似有不舍的,慢慢将它吐出去。 她静静活动自己的手腕脚腕,环顾四周,随着又一次深呼吸带出一句:“我怎么能让自己死在这里?”声音极轻极温柔,温柔从唇齿之间溜出去,垂下的双眸里似乎闪过一道月色,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月色。 宋宇陷入自己的悲伤无法自拔,熊猫能冷静一些,可他身上的伤注定了他什么都做不了,等死除外。 就在死神徘徊于门外的时候,沈灵雨站起来舒展过头颈四肢,在洞穴里随意走动起来。 宋宇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久违的笑容,他惊呼:“你居然真能站起来?在那么短时间内,受那么重的伤!” 沈灵雨早已料到他的这种反应,微微一笑过后,无视掉他脸上浓烈的求知欲,继续在洞穴里寻找线索。 洞穴里四壁都是黄土,干燥程度和大家在踏青时见过的每一个山洞都没什么差别,植被也没什么分别。 沈灵雨见状点点头,露出满意的微笑,在熊猫和宋宇的注视下继续四处查看。 洞穴里的气氛变了,就在她站起来的瞬间。气氛的转变和求生的希望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和他们三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把洞穴变成刑场的窥视者并不愿意看到她好好站在这里,虽然没有见到他,沈灵雨已经能够感受到有怨恨和杀气漂浮在自己的周围。 “失败者。”她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脸上浮起一丝嘲讽意味十足的笑。 “我才是最接近烛龙的存在。”她微微抬起下巴,说。 话音刚落,洞穴的四壁纷纷落下黄土和石块来,沈灵雨灵猫似的向后一闪,巧妙躲开了所有朝自己身上吹过来的黄土和砸下来的石块。倒是宋宇和熊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头顶就落下大块黄土来,两个人左右躲避,神态中完全没有沈灵雨的那份从容和优雅。 “我说姑娘,”宋宇顺手接住一块石头,又抖掉自己头上的泥土,口中埋怨,“行动前给个信号好不好?会砸死人的!” 沈灵雨听到他这样说,回过头来,露出看得人后背凉飕飕的笑,笑够了,她告诉他:“背好氧气瓶,准备入水。” 宋宇脸上又是诧异,又是惊喜,但更多的是被他小心掩藏在眼底的恐惧。 “你可能不知道,这姑娘疯起来比咱们这一脉最疯的疯子都不差,我有点担心她一会儿会把整个洞穴都拆了,把咱们都埋在这里。”宋宇小声对熊猫嘀咕。 他说的话沈灵雨都听到了,但是被当作耳旁风忽略过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宇也没有说错什么,她的确是打算拆了这个洞穴。至于把人埋在这里……她还是没有把这里当作死后栖身之所的打算。 瞳力汇集的双眸,沈灵雨看也不看乘风而起,向后轻轻一跃落在宋宇和熊猫的中间,一双纤纤玉手扣住两人的肩膀,带动着他们迅速向后退去。 烛瞳结成的防护罩瞬间在身前出现,流水般绕了个大圈将三人严严实实套进去。 熊猫背着自己的氧气瓶,主动伸手去提着沈灵雨被放在墙边的那一瓶,被狠拉那一下,如一个抱住竹子的熊猫迅速向后退,样子可爱极了。 沈灵雨深吸一口气,带着他们两个一直退到宋宇所说入口的地方才停下来,灵光飞速流转的眼睛直直地盯向前方。 那里除了黄土什么都没有,但她知道,很快就会有敌人出现。 就在她全神贯注的时候,一道黑影从视野的边角划过去,沈灵雨脸色微微一变,她怎么觉得那道黑影像是……林淑文? 真的是压力太大,脑子不清醒了。林淑文怎么会到这里呢?她该是死在荒岛上了,就算是不死,怎么会那么巧,一路跟随到这里来? 沈灵雨为自己刚才的错觉发出自嘲一笑。 就在这时,水声渐入耳畔,沈灵雨回过头去,看到入口处的海水如豹突泉喷涌而出! 按照宋宇所说,他已经去水底看过,这里本该是个很宽广的洞口,但水漫上来后,曾经的宽广洞口已经变成了连手都塞不进去的几个窟窿眼儿。 就在此时,沈灵雨后脊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又感受到了那道窥视自己的不善视线,和在船上出事前,她察觉到的一模一样的视线! 第五十章:衣冠冢 这一定是幻觉,他们处在可以说是密室的地方,周围什么人都没有,除了死亡的气息什么都不该感受到的,可是沈灵雨分明察觉到有熟悉的危险在自己身后出现。 沈灵雨可以确定自己没有陷入幻觉,方才危险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无法忽略,虽然它们只是一闪而逝。 九阴蛇那颗头依旧不肯就此放过沈灵雨,只是,它已经失去了与她正面对抗的能力,躲在暗处窥伺着她的动静,时不时放出烟雾弹,瞧准了机会出手暗算…… 九阴蛇几番偷袭都被轻易化解,它变得愤怒,洞穴之中涌起气浪。宋宇离开沈灵雨保护圈,跑去夺回自己掉在地上的短刀,这下子被撞了个结实,整个人横飞出去砸在墙上又落下来,之后就忍不住开始犯迷糊。 熊猫冲过去将宋宇救回来,这时候,宋宇就像是喝醉了酒的人,左摇右摆了好一会儿,扶着熊猫的肩踉踉跄跄,歪倒在墙边吐出一口也许是胆汁的东西。 熊猫吓坏了,连声呼唤宋宇,后者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情,就是有点晕,在身体甩来甩去中和熊猫说完这些,他就真的晕过去了。 有得意的笑声在空中响起,这声音不可谓不刺耳,听得人眉头倒竖怒火乍起。 现在可谓是残兵败将对上残兵败将,九阴蛇被沈灵雨消磨的只剩下了个头,沈灵雨下水时间太久耗神耗力,最要命的是没半点食物果腹。熊猫脸色像刚刮过大白的墙,唯一可寄托希望的宋宇也废掉了。 如果九阴蛇维持着一开始的模样,对上此时状态下的沈灵雨胜算很大。恢复因为疗伤消耗掉的灵魂力需要时间,吸收掉从九阴蛇身上夺取来的力量又需要一定时间,在海里,她显然是无法得到那些宝贵的时间的。 于是眼下,局势看起来又变得公平了。 沈灵雨环顾四周,将洞穴内部结构看了个清楚,确定过只有一个逃生路口,烛瞳迅速启动,目标是海水侵入口。 她尝试着用瞳术去控制洞口的海水,让它们迅速退回去,和它们来时一样。 没过多久,沈灵雨不得不放弃,因为她的努力是无效的,海水已经全部退回去,洞口一片干燥,但出现的只是几个很小的窟窿,功底最扎实的缩骨功练习者也没办法从这样的洞口离开。 再往前推,洞口一直是这个模样,并没有出现过能够容纳人类经过的大小。 回过头再一次环顾四周,这洞穴并不小,但是只要站在这里就可以望尽全貌,在三个大活人的眼皮子底下藏住一个洞口,是不可能的。 不管九阴蛇的那颗头颅找出来砸掉,想要离开这里是很困难的。除了继续厮杀,他们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熊猫喟叹:“对不起,这种战争我们插不上手。” 沈灵雨淡然一笑:“这是我和它的战场,任何人都插不上手的,不必介怀。” 沈灵雨平心静气,铺展瞳力向整片洞穴。这次,依旧是时间向前调,为的却是另一个目的。 当一个小小的虚影飞也似的划过烛瞳的铺展范围内,沈灵雨露出一丝冷笑,看得一旁盯着她的熊猫打了个哆嗦,脸上的黑眼圈都因此变紫了几分。 “都说了,我才是烛九阴正经的继承者。”带着些许让同伴心情畅快,同时让敌人心里憋气的笑容,她一步步走过去,跟随虚影往它后来去的地方逼近。 沈灵雨走向了一堵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墙,墙壁上,黄色的土里生出了小草的嫩芽。 沈灵雨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因为在逼近墙壁的瞬间一道影子猛然抢过来,越过她的身体便要逃走。 而此刻的沈灵雨带着见神杀神的气势,头也不回的伸出手去一把扣住那颗丑陋的脑袋,之后只是随意一瞥,笑问:“你只有这点招数吗?” 如果九阴蛇是个会说话的,沈灵雨会留下它来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而后再送它上路。可蛇就是蛇,即使实力那么强大,也没有学人说话的能力。所以沈灵雨将手掌扣在蛇头上,那饕餮的能力再一次起了作用,在这世上不知道逍遥霸道了多少年的九阴蛇,在沈灵雨的手下呜咽嘶吼着,带着可怜兮兮的抽泣声一点点失去生命力。 与最后变得干瘪的身子不同,九阴蛇丑陋到让人看了一眼都嫌多的脑袋碎了一地。 她低头去看,见自己手中抓住的只剩了一小块石头一样的东西。剩下的都化成碎末撒了地上,碎到让她感觉是水泥洒在了地上。 沈灵雨端详着自己手中剩下的这块“水泥”,这该是九阴蛇头盖骨的位置,来回转动着可以看到灰色之中闪耀着一点点的金光。 她用匕首撬开了外面碍眼的灰色物质,就见到了中间那块金闪闪的、线条光滑的东西。 沈灵雨双手并用,蹲在地上把它们都撬掉,最后看清了那被隐藏得很好的……蛇蛋。 “蛇蛋为什么会在脑子里?”沈灵雨感觉到生物学常识受到了挑衅。 蛇蛋不应该在脑子里,也不应该是金色的,亮得晃眼,一锤子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砸出个金花来? 更多的沈灵雨暂时不想琢磨,离开大海回到陆地上,大家有的是时间坐在一起,琢磨和研究这是个什么东西。 洞穴里鸦雀无声,沈灵雨怀疑熊猫被自己刚才这一手儿吓住了。 任谁看到她这种直接夺取对手灵魂力的招数,都会觉得心里发寒。 沈灵雨回过头去,琢磨着怎样说服熊猫忘记眼前这一幕,却发现熊猫已经不见了,同样不见的还有宋宇。更可怕的是,她的氧气瓶也不见了。 快步回到熊猫和宋宇刚才的位置,左右看看,这里除了少了两个人和三个氧气瓶,什么变化都没有。 洞口依旧是封闭着的,他们两个不可能是自主离开。两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作为修者,被带走前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沈灵雨一个头两个大,洞穴里真是处处都透露着诡异,事情还没有完。 她以深深吸气对洞穴里的氧气表示珍惜,而后缓缓吐出浊气,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洞穴的主人是九阴蛇,九阴蛇已死,为什么洞穴没有恢复原状?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那就是:有一股更强的力量在维持这一切。 “在哪里呢?”沈灵雨在空旷的洞穴之中来回走动,焦躁渐渐爬上了她的四肢,脚下步子越来越快,眯起来的眼睛四处搜索,怎么也没法从这大片的黄土之间看出个门道来? 比一条蛇强的,会用力量维持一条蛇的洞穴的,用不会是另一条蛇? 如果是那样,她也算是捅了蛇窝……等一下,蛇窝。 沈灵雨脚步猛然顿住,眼睛中迸射出异样的光彩。她大踏步向前,朝洞穴中看着最舒坦的地方去——那是刚才熊猫和宋宇把她放到的地方。 沈灵雨在这片黄土上摸索了一阵,用匕首一点点刨出个大坑来,坑有半米深,坑底躺着一整张的蛇蜕! 用匕首把蛇蜕挑上来,放在距离面前三十公分处端详了一阵,她很失望地发现蛇蜕上蕴含的能量有限,伸出手去盖在蛇蜕上,不过五个呼吸就把其中蕴含的力量吸收得干干净净。 沈灵雨把刚才得到的那颗金蛋用蛇蜕包好,挥舞着手中的匕首,不死心地就着刚才的坑往更深处挖。 这一次沈灵雨的工程量不小,到后来她直接跳进去,从里面往外送土。 用自己身高丈量,这一次她挖了能有两米深,才挖到一副棺材。 手无意触碰到棺木的那一刻,她的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这棺木里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她! 沈灵雨对这种吸引力并不抗拒,她用匕首小心撬开棺木,棺材盖推开那一刻,她惊讶地发现里面并没有应该出现的尸体。 有的只是一套服装,一条发带,和一把早在多年前已经锈到不能再用的刀。 沈灵雨的眼睛发亮,她简直不敢相信,虽然只是一口棺材在这里,没有建立墓碑,她依然知道棺材的主人是谁——那个在宫殿中一跃而起,割掉九阴蛇头颅的女性勇士! 绝对是这样没错了!那位勇士在杀蛇之后,躯壳分解在空中,只有自己的衣服和武器落在原地,部落里的人只好用这些代替她的尸体装在棺材里。 壁画中勇士的模样,沈灵雨也记得很清楚,刀是斩下蛇头的刀,衣服也是当时的衣服。 不过,这两样现在都已经被腐蚀掉了。 那腐蚀的感觉很不正常,刀整个都毁掉了,衣服都是从心口的位置向外辐射腐烂,心脏的部位已经烂没了,覆盖四肢的衣服却还是好好的,这着实奇怪。 还有发带。沈灵雨拧着眉头去打量,那条绣满飞禽走兽的发带就像是昨天才织来放在棺材里的,丝毫没有变旧的迹象! 第五十一章:死 沈灵雨把那条发带系在了手腕上,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系上发带之后有一股力量顺着手腕进入经脉,这让她感觉很好。 沈灵雨依旧是皱了皱眉头,还是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粗心,如果方才那张蛇蜕是特地引她来取走坟墓里的东西,只要在这些东西上稍微做手脚,她现在也该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她盯着坟墓里生了锈的刀和被腐蚀的衣服,它们暴露在空气中,很快就化作了灰尘。再低下头去看手上的发带,依旧崭新,没有丝毫老化的迹象。 虽然沈灵雨有点讨厌这种被吸引的感觉,但到底是没有把发带从手上取下来扔掉。 她再次用匕首挑起那一大片蛇蜕,冷眼观瞧。熊猫和宋宇凭空失踪,而她被困在这里无法去寻找。已经从死亡的边缘回来,那些期待着许砚出来替她报仇的可笑想法被她一脚踹进了鬼门关,在这两年中大多时间占领上风的理智不停在告诉她:该是她去找许砚,不是许砚找她。 徐公子在引导她做的,也该是那件事。 她讨厌蛇,讨厌到发疯,从很小的时候便是这样,也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穿得整整齐齐,去郊外踏青的人,若是有人对着她们大叫一声:“你脚边有一条蛇!”那么十个踏青的人之中,有八个都要尖叫起来,剩下的两个被吓得发不出声音来,或者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讨厌和害怕是不同的,这两种感情色彩同样投射到蛇身上,就没有人注意到二者之间,哪一种占据的比例更多一些。 克制了对这长得阴森狡猾的生物的恐惧,沈灵雨的情感中只剩下了浓重的厌恶。 她用匕首挑着蛇蜕左右观瞧的样子,活像是在检查装满馊饭剩菜的垃圾袋。 沈灵雨不是很明白,坟墓里的一条发带在经历过许多的年月之后,依旧能够贮存一些来自于烛龙的力量,从九阴蛇身上蜕掉的一整张皮,上面全没有半点烛龙影响的痕迹。这一定是不正常的,或许解开了这个疑惑,她便能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这张蛇蜕完整程度十分感人,单是一张蛇皮,就有把人吓哭的本事。沈灵雨对着它端详了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并没能看出什么来,兴趣却越来越深,毕竟——她还活得好好的,这张蛇皮放在坟墓上方的作用不是坑人。 “是为了压制坟墓里的东西?”沈灵雨似乎抓住了一条灵感。 放下蛇皮,再看看坟墓里的一片灰烬。坟墓里的衣服该不是与九阴蛇对战穿的那一件,它的样式颜色和在壁画里所见不同,不是适合打斗穿的衣服。 同样,沈灵雨记得那把刀,它好像和壁画中砍掉九阴蛇脑袋的那把刀没有区别…… 她用烛瞳还原了坟墓里的景象,仔细研究那把刀,很快就得到与刚才相同的结论。陪葬的刀,是作战时用的刀,发带也是跟随着主人同着恶敌战斗过的,只有衣服,大概是因为作战时的衣服损坏得不像样子,所以大家找到死者生前常穿的一件衣服放进衣冠冢。 沈灵雨取下发带放在蛇蜕下面,能够感知到的气息一下子就弱了很多,再把发带拿远一些埋在土里,那种能够吸引她的感觉依旧存在。 她的感觉没有错,九阴蛇用蜕下来的皮压制住衣冠冢之中,可以被感知到的强烈气息,为的是防止自己的敌人有一天回来,找到了这些东西。 不得不说九阴蛇的招数简单又高明,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沈灵雨才不会想到挖开黄土层看一看底下是否有逃生的线索。如果不是巧合,烛瞳这一世依旧无法找到自己留下的东西。 “弱水只中生出来的黑曼陀可以压制时间,时间也可以用来压制时间。”沈灵雨微微一笑,蛇蜕在她手中,瞬间四分五裂化成碎屑,纷纷扬扬落在黄土地上。 “蛇皮上什么都没有,一点灵魂力波动的迹象都没有。不需要用灵魂力去对付敌人,只要用的时间就可以碾压一切。” 她停下来,拧起眉头苦苦思索,闭上眼睛感受每一次呼吸,纤细的手指在发带上轻轻滑过,感受每一道纹路。 而后,她的眉头轻轻松开,那一瞬,她懂得了什么…… 沈灵雨乘风而起,没出几米去却又落下来。在这里,水位越来越高,一时很难看到洞口在哪里? 她坐在九阴蛇经常休息的地方,那里的位置颇高,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海水已经蔓延上来,来时的洞口早已不见,在这四处蔓延的海水之中,她甚至无法在几秒钟内找到洞口的方向! 沈灵雨释放出烛瞳的力量,让这些力量覆盖在水面上,回到过去,这些水在眨眼之间从洞穴里消失。她来到洞口的位置,再次使用烛瞳之力覆盖在洞口,这一次做的却是,用自己的力量去覆盖掉另一股力量。 沈灵雨以极其霸道的暗示和暴力,也要了覆盖在洞口的那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迫使它们现形,又发挥了特有的饕餮的性质,把那层力量夺回来吸收到自己的经络里去。 洞口就这样出现了。 她收拾好,在自己身体周围画出一个防护罩,装了一些空气进去,把发带和蛇蜕都带上,而后从这个洞穴里离开…… 接下来做的就该是找到熊猫和宋宇了。 沈灵雨的目标很明确,然而一离开洞穴便遭遇了变故,她看见自己的防护罩在海水之中抖动了一下,而后扭曲变形,大有被破开的意思。 “还有其她继承过烛龙力量的……东西?”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所以这样轻轻念叨一句。 但很快,她便发现自己错了,一个转身,身后庞大的洞穴在瞬间坍塌,化成灰烬消失在大海之中。 沈灵雨一边调动力量去和忽如其来的攻击做对抗,一边将每一个可能在脑子里过一遍。 “林淑文?”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到了这个名字,之前也有想过林淑文偷偷跟随着下海,但是这种推测很快就被沈灵雨否定,只是这一会儿又重新冒头了。 沈灵雨还记得在荒岛之上的那一战,那时候林淑文便用过这一招,还没来得及破解的一招。 “如果她能够跟到这里来,倒也算是命大福大。” 停顿了好一会儿,沈灵雨才继续说:“可是跟到这里来,这里好歹也是一种浪漫。” 沈灵雨调动力量去抵抗这种感觉,可奇怪的是,防护罩并没有因为力量输出的增加变得更稳固,该扭曲的还是扭曲了起来。 “会死的。”沈灵雨低声说。她的氧气瓶跟随着熊猫和宋宇一起失踪了,不是从洞穴里圈了一些空气来,她也不敢冒冒失失冲到海水中来,那样纯粹是送死。 她不能在这里耗费太长时间,只能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 沈灵雨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就让防护罩在自己的身体周围防护,她就当时没看到林淑文这号人物,更没有感受到,只当是自己什么都没看着,拼命往上游去。 沈灵雨的这种漠视态度,显然是惹怒了对方,她很想杀了沈灵雨,杀气四处蔓延,却没有一道能够准确划到沈灵雨的身上。 躲开了暂时的攻击,沈灵雨操控着御风术飞也似的迅速上浮,等到离开了这里,下一次能够自由呼吸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对于沈灵雨的这些心思,她的对手显然是一清二楚,又或许她的氧气瓶本来就是被躲藏在暗处的对手拿走的,这里是冰冷阴森的海底,不是热闹的华容道,放敌人逃走这种事情,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于是对手的力量追上来,精准地落在沈灵雨眼前不远处,把防护罩挤得又是一阵扭曲。 这让沈灵雨怀疑,上浮不了几米,她就会因为防护罩爆裂缺氧而死。 “那就决斗吧。”她轻轻说道。除此之外别无她法,如果熊猫和宋宇是被躲在暗处的林淑文抓走的……虽然这样想有点滑稽,沈灵雨也不认为林淑文有那么大进步。 “会死的。”沈灵雨低声说。她的氧气瓶跟随着熊猫和宋宇一起失踪了,不是从洞穴里圈了一些空气来,她也不敢冒冒失失冲到海水中来,那样纯粹是送死。 她不能在这里耗费太长时间,只能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 沈灵雨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就让防护罩在自己的身体周围防护,她就当时没看到林淑文这号人物,更没有感受到,只当是自己什么都没看着,拼命往上游去。 沈灵雨的这种漠视态度,显然是惹怒了对方,她很想杀了沈灵雨,杀气四处蔓延,却没有一道能够准确划到沈灵雨的身上。 躲开了暂时的攻击,沈灵雨操控着御风术飞也似的迅速上浮,等到离开了这里,下一次能够自由呼吸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对于沈灵雨的这些心思,她的对手显然是一清二楚,又或许她的氧气瓶本来就是被躲藏在暗处的对手拿走的,这里是冰冷阴森的海底,不是热闹的华容道,放敌人逃走这种事情,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于是对手的力量追上来,精准地落在沈灵雨眼前不远处,把防护罩挤得又是一阵扭曲。 这让沈灵雨怀疑,上浮不了几米,她就会因为防护罩爆裂缺氧而死。 “那就决斗吧。”她轻轻说道。除此之外别无她法,如果熊猫和宋宇是被躲在暗处的林淑文抓走的……虽然这样想有点滑稽,沈灵雨也不认为林淑文有那么大进步。 第五十二章:遥控谋杀 优势被削弱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一个人被一个组织追杀的情况下。 沈灵雨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后背一片冰凉。 林淑文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留着在世上,早晚有一天她的头都要被林淑文割走! 瞳力覆盖范围内,那个躲在暗处的男人开始行动了。他不知道的是,沈灵雨的力量已经铺了薄薄一层在他身上,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把他定格在某个时间点上,随心宰割。 之所以没有下手,是沈灵雨抱着另一层心思,她想看看,可以克制烛瞳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对此,那人男人一无所知,沈灵雨甚至从他的潜水镜下看到了一双笑得弯起来的眼睛,他是那么的开心,以至于让沈灵雨心软,放他多活几分钟。 沈灵雨紧闭双眼,锁定他每一个动作,只见他从身后取出一只防水的袋子,把手塞进去,然后……他不动了。 如此停顿了十几个呼吸,他依旧没有动,沈灵雨从他的肢体动作中品出一丝僵硬的感觉,心中越发焦急,同时,有隐隐不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他的手在袋子里动了一下,整个人颤抖着长长呼出一口气,居然有些释然…… 不好! 沈灵雨心头一紧,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猛然回过头去,她不会再用怕些什么,能让烛瞳的力量扭曲的那些东西已经不见了,她睁开眼睛看向那个人,只见他抛掉手里的袋子,张开双手昂起头颅迎接即将冲自己来的狂风暴雨——他居然毁了那秘密,宁愿自己被杀! “你以为这样做,我就没办法把它找出来吗?”沈灵雨瞬间来到男人面前,并抬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她扯下他的面罩,手电的光芒映亮了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容。 “啊,贾子平。”沈灵雨笑了。 s组织也算是看重她,每一次暗杀行动都要派出这样的高手,真是令人感动。 “你知道我是谁,”她卡住贾子平的脖子,一把将他的脑袋拖入防护罩,对着他说,“你以为自己那一点小把戏,能够难倒我?” 贾子平被眼下的状况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冷哼一声,梗着脖子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的话让沈灵雨笑不可支,笑了好半天,她才问:“你只知道电视剧里那些英雄该说什么话,却不看说出这种话的人被折磨得有多惨吗?” 平静的口吻说出威胁的话,配上沈灵雨冷冰冰的眼神,看得贾子平额头冒出冷汗来。 “你想做什么?”贾子平咽着一下唾沫,问。 沈灵雨没有回答他的话,扯下他耳朵里塞着的通讯装备,拿到自己的耳边来,笑着说:“林淑文,你还活着。”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也笑着应答:“你不也活着?真是可惜,荒岛那场可怕的灾难没有把我们两个中任何一个带走。” 两人一起笑着,虽然不是面对面,依旧能够想象到对方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真可惜,我还想看看许砚回来后发现你尸骨无存,痛苦不堪的模样。那样一张冰冷的脸上,为你增添了那么多表情,有喜有怒,就差一种极致的悲伤了……” 玩味的话语勾起了沈灵雨心中的怒火,她竭力压着怒火,反唇相讥:“真可惜,不过好像也没那么可惜,我倒想看看鬼王为了你伤心的样子,但他也不可能为你伤心——就算是活着也不会。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如果不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你觉得他会看到你这个普通人?顶多把你当两脚羊煮了吃,抹抹嘴,就算是回味了……” “你住口!沈灵雨,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你获得了幸福,却不允许我也幸福吗?” “跟着他,你根本就不会幸福,”沈灵雨语气坚决,“我再说一遍,你在他眼里顶多是个宠物,他从来不把人当人看的!” 林淑文因为沈灵雨的话开始了一轮歇斯底里的怒吼,沈灵雨对林淑文和鬼王之间所谓的爱情,还有他们两个的伟大理想嗤之以鼻,表达过自己的鄙视,她随手将通信设备收起来,目光再度落在贾子平身上。 在她和林淑文语言交锋的这段时间内,贾子平没有淡定到老老实实等死,求生的欲望让他摸出一把刀子来,刺向沈灵雨的腹部,可是刀子被挡在了时间以外,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将其抽回。 于是沈灵雨看过去,就见到一把刀子的刀尖戳在了防护罩上,而且贾子平正斜着眼扭曲着五官,用力收回刀子。 沈灵雨看着他,忍不住又笑了。他回过头来,带着满脸濒死的绝望看向她,沈灵雨丝毫不为这份凄惨所动,伸出手去夺走他的氧气瓶。 贾子平见到自己失去了活命的依赖,不顾一切奋力挣扎起来,可这些对上沈灵雨根本就没有半点用处,沈灵雨把他扔出去,看着他拼命挣扎扑到防护罩上,再度推开,这次看他挣扎着扑到防护罩上。 她把他的头拉进来,问:“你现在可愿意说,袋子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贾子平咬牙切齿,摆出随时都会吃人的样子,一双眼睛斜着瞪向沈灵雨,奋力摇头。 沈灵雨见状,依旧卡着他的脖子,顺势向后一推,让他回到海里。 一丝力量牵在他的身上,让他不至于翻到海底去直接溺死,贾子平很快便受不了,挣扎着扑向沈灵雨。 “这一次,你可愿意说了?”沈灵雨把他拉进来,又问。 贾子平再摇头。 沈灵雨笑着说:“点头总比摇头省力。” 说完,又把他推出去,冷眼看着他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挣扎,这一次,贾子平扑在防护罩上,被沈灵雨用未出鞘的匕首抵住额头用力向后推,她不让他因为被困在过去某个时间上长久地保持着同样的窒息感,她要让贾子平更清楚地体会到人世间的绝望。 贾子平极度挣扎,在灯光下,沈灵雨可以看见他的脸逐渐发紫。 “还是不愿点头吗?”沈灵雨轻轻说道,声音轻到更像是在问自己。 她咬紧牙关盯着贾子平,看他在水中挣扎,看他的眼睛逐渐充血,看他脸上只剩慌乱不剩气节。 终于,他用力点头。 沈灵雨对那一串拨浪鼓一样的动作很满意,笑着把他的头拉进来,提小鸡一样提着他的后颈,保持着耐心等待他从窒息感中恢复过来。 “说吧。” 两个字就足以让贾子平打了个哆嗦。 “那个,那个是林淑文教给我的,对付烛瞳的方法。” “你觉得那种东西真能对付得了我?”沈灵雨皮笑肉不笑。 贾子平打了个寒颤,畏缩着继续说:“林淑文是这样说的,她说被困于荒岛时,她就是用这个方法把你逼到海里,几乎溺死……” “呵,说得也对呢。所以你们每个人都相信了?”她露出嘲讽的笑容。 贾子平小心喵了沈灵雨一眼,打着结巴说:“我是学得最快的,所以由我下水来对付你。” “哦,”沈灵雨依旧保持着令人后背发凉的微笑,“你来说说那是什么方法,我也好长一长见识……” 说到这里时,贾子平的声音越发慌乱,他连着打了几个结巴,才说道:“那个方法就是刚才我扔掉的袋子里,下水前,林淑文有说过,每隔三十秒钟给我打一次信号”,如果我没有收到,那就是被烛瞳控制住了!” 他又一次抬头看一眼沈灵雨的表情,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到,手电筒的光正对着他的眼睛,刺得他睁不开眼来,更不要说看清沈灵雨的表情了。 贾子平只有头在防护罩内,锁骨以下都在海水中飘荡着,自然是没有办法来遮挡照在自己眼睛上的光的,除了闭上眼睛。 于是他闭上眼睛,接受了沈灵雨下一次指令,她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告诉我那秘密是什么?” 手里可怜的俘虏又打起了个寒颤,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寒颤没完没了了! 沈灵雨心知不妙,一把将人拉进来扔在防护罩上,可是已经晚了,就这几个寒颤的时间——也就两个呼吸,贾子平已经开始七窍流血,眼神呆滞着,像一坨肉摔在防护罩上,瞬间没了生命。 是有人遥控了这一场谋杀。 沈灵雨搜索了一通,确定过贾子平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才把人丢进海里。 她用瞳术还原了起初的场景,探出头去看着过去贾子平打开袋子的场景,她弯下腰用手电筒照亮那只黑色的袋子,可令她想不到的是,袋子里什么都没有! 贾子平将手探进一只空袋子,并自信,能够杀死拥有烛瞳的她! 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沈灵雨睁大眼睛,来来回回将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看过,又用瞳术将时间向前推,眼睛盯紧了即将被打开的袋子口儿,睁大眼睛看着袋子口儿一点点扩大,结果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五十三章:温泉 林淑文欺骗贾子平,让那个总是梗着脖子的骄傲家伙心甘情愿给自己做了替死鬼,这一点贾子平或许到死都没能意识到,还在生死关头抛掉了袋子,表现得大义凛然。 她的胆子也是够大,用了这么险的一招,如果中间贾子平发现事情不对,回去之后林淑文可要倒大霉的,不过从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林淑文本就没有让贾子平活着回去的打算。 沈灵雨夺了贾子平的氧气瓶,释放一部分氧气到时间防护罩中,这样一来,她暂时不用担心氧气不足的问题了。 至于贾子平的死,日后必将引起一场风波,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对手是整个s组织,贾成再恨能怎样,反正,早晚都会有双方你死我活的那天! 心中惦记着失踪的宋宇和熊猫,沈灵雨释放灵魂力,让烛瞳的力量扩散到方圆百米追踪他们两个的下落,在做出这番举动时,她的心中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他们两个失踪得太离奇,如果是被绑走,那凶手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然而,令沈灵雨没有想到的是,她很快就发现了熊猫和宋宇的身影,他们两个都是昏厥的状态,被一个穿着潜水服的女人用绳子捆住,拉气球一样把他们两个拉着向上游。 沈灵雨的注意力并不在很不自然悬浮起来的两个人身上,而是认真看着拉着绳子那个女人。 那是个女人不假,虽然身材不是特别曼妙,但她的头发和腰胯的形状已经证明了她的性别。 沈灵雨上前去,仔细端详女人手中的绳子。那不是普通的绳子,甚至不是绳子,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沈灵雨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所谓绳子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每一只虫子都是她在赵刚家见过的模样。 掳走熊猫和宋宇的就是林淑文。 可是她掳走那两个人做什么? 想着,沈灵雨的心猛然沉下去……林淑文能够趁机掳走熊猫和宋宇,说明她之前在暗中窥伺了他们一段时间。当时洞穴里是全封闭的,林淑文有什么办法能够穿过石壁看到他们,并趁机下黑手? 难道是鬼王教的方法? 沈灵雨并不觉得这个推论应该立即被否定掉,鬼王接近林淑文,并成功让对方迷恋上自己,林淑文为了他什么都肯答应。说鬼王留后手,把林淑文从一个合格的间谍变成一个合格的杀手,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林淑文是她的大学时期唯一的朋友。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沈灵雨追随着瞳还原的林淑文身影一路小心向上浮去。沈灵雨看到,这一路熊猫和宋宇都没有醒过来。而属于她的那个氧气瓶提在林淑文手里,也被带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 林淑文最后在阳光下上岸,她站在岸边扯掉潜水设备,毫不避讳地脱掉绷紧四肢的潜水衣,只穿着内衣,一边擦着自己湿哒哒的头发,一边朝一块岩石后走去。 等到再出现,她已经换回了上次见面穿过的黑袍。 沈灵雨看着她走过来,拿脚去推宋宇和熊猫的脑袋,确认过他们两个没有醒,她脸上浮起一丝嘲弄的微笑。 林淑文还有什么后招。 沈灵雨并没有急着上岸,现在的林淑文让她无法轻视,她并不觉得林淑文会犯这样明显的错误,在明知道烛瞳掌管时间的情况下,依旧大大咧咧亲自出马把和她在一起的同伴抓起来。 窥视了片刻,岸边依旧如常,在阳光的映射下,粼粼水光几乎闪瞎了沈灵雨的双眼,她捏着鼻梁一通用力,让眼睛逐渐舒服下来。 沈灵雨浮出水面,一步步走到岸边。 偷偷上岸不引起林淑文注意的方法,沈灵雨想了很多种,但是哪一项都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于是干脆,她光明正大走上去。 而后沈灵雨便真的这样做了,从海水里站起身来,大踏步上得岸去,烛瞳又一次开启,覆盖在眼前百米的范围内,开始搜寻林淑文的身影。 在烛瞳的作用下,沈灵雨可以看见,林淑文的身影渐行渐远, 但这不代表林淑文可以就这样轻易逃走,沈灵雨上得岸来,沙滩上一颗不知什么名堂的绿叶子树居然被她释放出来的力量压得瞬间黄了叶子,这一天把沈灵雨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她看看那棵树,又摸摸自己的眼皮,视线便落在了左手腕的发带上。 她又继承了一部分烛龙的力量,就让她的灵魂越来越向归墟靠近,以这样的势头下去,去到归墟才有帮上大家的可能。 这里是一座岛,岸边的风景和之前王霁云他们歇息的地方完全不同。沈灵雨带着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随着林淑文的身影一步一步穿过岛上的森林,跳过小溪,躲过吃人的野兽,最终来到一片天然的温泉处。 林淑文的身影走进温泉,沈灵雨却没有动。 温泉若隐若现,只因为池子上方飘荡着厚厚的白雾,林淑文走进白雾,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丢在白雾边缘的宋宇醒了,他看看把自己绑得结结实实的这些“黑绳子”,低声骂了两句街,左右寻找熊猫。 至于熊猫的下落,沈灵雨刚才看了个清楚,扭成绳子形状绕在熊猫身上的虫子忽然散开,把熊猫整个人都覆盖住,抬着他没入地下,不见了。 被捆起来的宋宇很无助,他来回扭动着,想要挣脱开,他很快发现捆在自己身上的并不是什么绳子,毛骨悚然之下气得破口大骂。 白雾中传来了阵阵水声,那是诱人的泼水声,有安抚心灵的能力。宋宇很快就被那声音吸引,他不至于瞬间就被迷住,但火气至少消去了一大半。 宋宇紧盯着白雾,企图看清雾后面有什么人在,盯得两只眼睛都快扔进去,忽然听得有娇滴滴的女人声音落在耳畔:“不敢离近一点看吗?” 忽如其来的质问让宋宇浑身一激灵,他不仅没有像女人声音期待的那样再往前一点,反而蠕动着向后缩,如果不是有这些虫子阻挠了他的脚步,这会儿宋宇大概已经跑出几百米去了! 水声忽然变大,哗啦啦一阵便没了声音,有魅惑入骨的叫声落在耳畔,这世上大半的男人听着这样的声音都会酥掉半边身子,宋宇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忘记了挣扎,带着期待又恐惧的矛盾表情,盯紧白雾。 林淑文从白雾形成的墙壁后面走出来,头发湿哒哒的随意披在身上,苍白的脸在温泉的滋养下红润了许多。她随意套了一件白色的裙子在身上,裙子是在古装剧里能常见的款式,一双赤白无瑕的脚从裙子底下伸出来。 林淑文向后撩开头发,发梢甩出的水,落在洁白的长裙上,于是有属于青春的美好被打湿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咕咚。”宋宇咽了一下口水,或许他没有忘记恐惧,但是那双眼睛已经无法从林淑文的身上移开。 林淑文一步步走向宋宇,看着他在那里徒劳挣扎,样子狼狈,不禁掩住嘴唇笑出了声,连笑声都是娇滴滴的。 这一笑让宋宇彻底沦陷,呆呆地半瘫在原地,任凭林淑文处置。 此刻,比起九天仙子更像是一只诱人女鬼的林淑文一步步来到宋宇身边,贴着他的肩膀伏下身来,将手托在他的下巴上。 “我问你,为什么不敢离近一些看我?” 此时的林淑文,用“千娇百媚”来形容绝对不为过,宋宇的脸上顿时一片通红,眼神左右躲闪嘴里嘟嘟囔囔,也搜罗不出一句给自己辩驳的话来。 宋宇这样的反应似乎是让林淑文找到了乐趣,她用袖子掩起嘴巴来,笑个不停。 而在她身边呆着能看着宋宇脸上又是一红,眼角却浮起了一丝喜悦。 林淑文忽然不笑了,笑声一下子消失在空气之中,一点笑意都无剩。 她微微抬起身,却伸手到宋宇的领口,摸摸他的锁骨线。 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宋宇红着脸垂着头,像是一个害羞的大姑娘。他没有看见林淑文的眼睛已经冷下来了,她的眉梢眼角染上了厌恶,手上却依旧温柔地伸出去撕开他的潜水衣。 “告诉我,”林淑文用撒娇的语气问,“你和沈灵雨是什么关系?” 听到沈灵雨的名字,宋宇脸上的红晕退下一些,有警觉的神色正在复苏。 “告诉我。”林淑文的声音又温柔几分。 宋宇嗫嚅着,语气像个小孩子:“我不能说,我说了会死的……” “不会的,你怎么会死呢,”林淑文笑着说,“谁会杀死你呀?” 林淑文用的字眼让宋宇浑身一激灵,她不得不又伸出手去安慰他,让他恢复平静。 “徐公子会杀了我的,许砚也会,还有……还有许多人。” “他们不会杀死你的,你只告诉我一个人,而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不,”宋宇拼命摇头,“我会死的!” 第五十四章:花招 这次下水穿的潜水服要比市面上的潜水服结实很多,潜水服的料子是用灵魂力滋养过的,王霁云曾经说过,为了制作这批潜水服,他们这一支今年的预算都超标了。 而不久以前,被戏称为穿在身上的人民币,在海里下潜两百米都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名贵潜水服,其中一件被林淑文暴力撕开。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分离开潜水服上覆盖的每一丝灵魂力,因此保持微笑成为了一种负担。 黑色的蛊虫在宋宇的耳道进进出出,而他丝毫没有发觉到,眼神渐渐迷茫,对着眼前随时都可能要他命的女子,呈现出一副痴迷的样子…… 林淑文的手游走在宋宇的胸膛上,后者身体颤抖了一下,微微垂着头满脸红得几乎滴下血来,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林淑文的眼神越发阴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三寸长的红色指甲刺进他的腹腔,将里面的零碎都扯出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沈灵雨是什么关系?” 撒娇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嗔怒,林淑文委屈地憋憋嘴,这让宋宇坐卧不安,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笨嘴拙舌地给她解释:“真的不能说的!真的不能说,除了沈灵雨,谁的事情我都可以跟你说!” 猩红的指甲在宋宇腹部停留,指尖轻轻敲动着宋宇的胃,林淑文说:“那好,我不问她的事情。” 这个回答让宋宇很感动,他开心地问:“真的吗?你真的不再问她的事情了?” 林淑文认真点点头,于是宋宇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苍瞳管理层给了宋宇这么大的压力,不准他向外人透露沈灵雨半点消息,哪怕是和苍瞳人事之间的来往,至于原因……八成是因为沈灵雨是个通缉犯,苍瞳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把自家势力搭进去。 林淑文笑了,一张笑脸几乎要贴在宋宇鼻子上,他慌乱地向后,她也不拦着,只是又问:“我不问她的事情,那就问问你的事情。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救她?” 宋宇猛然起身,他的脸因为纠结皱作一团,林淑文抢上前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到地上,三千青丝垂在他的胸前,那一定是有些痒的,痒到了心里去。 她的手依旧在宋宇的腹部,纤细动人的五指围绕着神阙打圈,她说:“你这个大骗子,说了什么都告诉我,可到最后连你自己的事情你都不愿意说给我听!” 林淑文这一招太好用了,宋宇立刻就上当,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原因道出来:“我们老大让我和熊猫把沈灵雨带回来,如果不能将人带回来,我们两个就也要留在海底。” “哦?他怎么能这样对你?那个女人难道比你这种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还要重要?” 打抱不平的话听得宋宇笑成地主家的傻小子,他说:“老大对我挺好的,不然这么好的历练机会,他也不可能带我来。沈灵雨很重要的,徐公子在走前交代过,对待她只能比对待许砚更真诚,不能因为眼前的蝇头小利,放弃远方数不尽的利益。” 话一点点被套出来,沈灵雨在一旁看着,离开宋宇耳道的虫子总是比进去的少,他正在被蚕食,等到虫子完全占领领地的时候,他也就该魂归九泉了! 林淑文引导他继续往下说,没用多少花招便顺利地让他把话说完…… “等到沈灵雨羽翼丰满那天,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在这个世界称王!还好,徐公子说我们只要和她好好相处,就不会给自己招来祸患,相反的,她和许砚都是愿意记得别人恩情的人,帮了她,以后我们和青野对上,就不需要发愁了!” 宋宇对王霁云很忠心,说起苍瞳新城美好的未来,他的眼睛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伏在他身上的林淑文一定不是那么想,恨意和嘲弄飘荡在她的发丝之间。她问宋宇:“你说的这个徐公子懂那么多,他是不是也知道许砚去了哪里?” 听到这里,沈灵雨的心里一个咯噔!宋宇现在被控制了个七八成,脑子已经不转了,随便他对面的蛇蝎美人说点什么都能把他套进去。 王霁云那么看重宋宇,宋宇是不是也有可能知道徐公子和许砚是一起离开的事情? “他们是一起离开的。”果然,宋宇这样说。这让沈灵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屏住呼吸,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们去了哪里?”林淑文说话时微微破音,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脸上的温柔被她甩在了身后,而她丝毫不觉。 “他们……他们去了……” 宋宇说话越来越慢,人左摇右摆的,依旧有黑色的蛊虫爬进他的耳朵,打算抢走他的躯壳。 “到底去了哪里?说,你快说!” 林淑文暴跳如雷,无论怎样劝,宋宇都不肯将那最重要的几个字说出来,她从裙摆下取出一支绑在小腿上的手枪,上了膛,将枪口抵在宋宇的前额上。 杀气顿时弥漫在白雾结成的白墙之中,沈灵雨能够隔着时空感受到林淑文眼中的杀气,沈灵雨有些愤怒,恨自己不能回到原来把宋宇的嘴巴用针线缝好! 两个人隔着时间露出相似的表情——嘲弄,嘲弄对手,也嘲弄自己。 这冲天的杀气,只有一个人感受不到,那就是躺在地上的宋宇! 对于这些,宋宇完全没有感觉,那是因为他已经支撑不住,顺势睡过去了。 失去了意志的宋宇依旧没被林淑文放弃,她拍了拍巴掌,有更多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聚集在脚下,包围宋宇,然后把他扛走。 宋宇和熊猫一样,被黑色的虫子抬入地下,人再也没有出来。 林淑文吐出一口气,稍微有些轻松的样子,所以脱了身上的衣服又走进温泉里去,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出来。 回到现在,沈灵雨一个人站在温泉池旁,对于到最后林淑文忽然消失在温泉池里,表示不解。 她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被宋宇差点脱口而出的许砚的去向吓到! 虽然当时宋宇没有说,之后林淑文再用其他办法去逼迫,说不好结果就是什么了! 对林淑文,她暂时是摸不透的。如果没有刚才还原出的画面,她会说林淑文只是有一点邪术傍身,只有躲在暗处才能保证自身安全,只要找机会把人杀了就可以解决问题。 然而现在,沈灵雨要重新考量对策了。 左右看看,这里似乎只是另一座荒岛,不同的是它现在变成了林淑文的主场。 林淑文学会了之前王琨用的一招:从地下逃走。 赶巧沈灵雨就不会这一招,她将《素心神录》左右翻找几遍都没有找到这一招,显然,它是鬼王自创的。 敌人从地面上消失,她就没了办法,她的力量没办法蔓延到地下,自然也就无法追踪。 一阵风吹过,林子里的树随着风轻轻摇摆枝桠,发出簌簌的声响。有清脆的鸟啼声起,风拂过沈灵雨的后脊,蓦地——推了一把! 她正在温泉池边端详这一汪水,人没站稳,一个踉跄便摔进水里,幸好穿的是潜水衣,不然非得变成落汤鸡! 沈灵雨在温泉内站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自己强大的灵魂力锁定方圆百米以内的空间,企图找到哪个暗中偷袭的林淑文。 但是,她没有找到林淑文。 正打算着扩大搜索范围,忽然,一道人影慢慢悠悠走过来。沈灵雨闭上眼去看,那道身影有些眼熟……不只是眼熟。 她猛然睁开眼,看向那道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手里握着从s组织人身上夺来的匕首。 “一见面就动刀子?”那人扑哧一下轻轻笑出声。 沈灵雨举着匕首,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看着他,而他一点都不害怕,一步步走到温泉池边,半蹲下来,说:“沈灵雨,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做得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不怎么样。”沈灵雨冷冷回答。 “是吗?我倒是觉得很好,不要那么谦虚。”说着,他又笑了,微微下垂的眼角因为笑容变得温柔起来,似乎是遇到很好笑的事情,从沈灵雨看到他到现在,他脸上的笑容从来没有收敛过。 “你倒是很有出息,玩得那么大,居然上了通缉令!” “你老人家消息很灵通啊,”沈灵雨反唇相讥,“徐公子,你的消息怎么可能那么灵通呢?怎么那么巧,忽然人就出现在这里?还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长衫,莫不是林淑文耍的花招?” 这简直是可笑了! 话音未落,沈灵雨的人已经跳出温泉池,最后两个字说出口,她的匕首已经划向了徐公子的喉咙。 眼前笑眯眯的徐公子,猛得向后一侧,居然躲过了沈灵雨这一招,口中还念叨着:“不错不错!进步不小!” 沈灵雨哪管他那些,左一刀右一刀刺过去,刀刀都要人命! “久别重逢的礼物未免太大了些!”徐公子笑着,一把扣住沈灵雨的手腕。 第五十五章:凤血玉 沈灵雨的手腕被扣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挣脱。她拼命挣扎,为此费尽力气,不料想徐公子的手就像是一把铁钳,卡住她的手腕严严实实,丝毫不给她挣扎的余地。 “这下相信我是真的了吧?”徐公子笑问,音色是她久违的软糯。 沈灵雨看着他好一会儿,悻悻松开手,揉着自己的腕子上下打量徐公子。 “九爷死了,你知道吗?”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 徐公子怔了怔,答道:“溪桥跟我说过,陶明立不过是鬼王的一颗棋子,从他身上套不出什么有效信息来,被枪毙并不可惜。” “你知道林淑文吗?”她继续没头没脑地问。 徐公子看了她半天,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她是你大学的好友,来过咖啡馆,适合阴时出生的女生。她怎么了?” “她说自己与鬼王相爱,你说是不是很扯?”她弯起嘴唇笑着,目光依旧是淡淡的,没有半点笑意。 “那是胡说八道了,”徐公子应道,“如果鬼王会爱上她,那她的坟头都该长草了。” 听到这番回答,沈灵雨终于放松下来,发紧的眼神也跟着松弛下来,眼角甚至浮起一丝笑意。 “你怎么出来了?”她问。 这会儿说不激动那是假的,沈灵雨激动到想要蹦起来,弹簧一样不停弹跳,双手卡住徐公子的肩膀来回疯摇,把徐公子当成摇奖机,从他的身上摇出一个许砚来! 但是,沈灵雨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激动覆盖掉理性,挤出一丝微笑,向徐公子提出问题。 徐公子长舒一口气,面色清爽:“呆久了,总该出来透透气。” 他的回答让沈灵雨眼角一抽,紧接着,她问:“许砚呢?” “他当然还是在那个地方。” “那,他有什么消息给我?” 这回换徐公子上下打量沈灵雨,看了几遍,才缓缓道:“你没有缺胳膊断腿儿,我回去就可以跟他交代了。看你现在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应该也没有闲心去找一个新男朋友。” 一阵风穿林而过,带走了沈灵雨心中涌起的丝丝恼火。 “他还抱着那样的心思?我还不到二十一岁!” 这样的回答换来了徐公子阵阵爽朗的笑声,笑得两眼眯起来,看不见沈灵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沈灵雨可笑不出来,不仅自己不笑,也不准徐公子再这样笑下去,她一把拽住徐公子的衣领,急忙问道:“你这样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许砚抱着那样的心思,还是你在戏耍我?你们在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些事情已经过了两年,但回忆起来,就像是昨天才发生过。沈灵雨记得很清楚,许砚曾极力阻止她进入归墟,甚至动了自己承担着一份责任的念头,让她在外面回归普通人生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徐公子笑呵呵阻止她,不准她毁了自己手工定制的长衫,又告诉她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一条一条问。 沈灵雨心中当然有问题,有一大堆问题等待徐公子前来解答,然而眼前最重要的不是问问题,而是救人! “先不说那些了,”沈灵雨生生把涌上喉头的那一大堆问题都咽回去,道,“林淑文抓走了苍瞳的两个人,用的是遁地的法子,我不会这个,你知道该怎样寻找他们的下落吗?” 沈灵雨用烛瞳还原了宋宇被拖走的情形,而后看向徐公子,她期待的眼神没有被辜负,徐公子点头,并告诉她:“宋宇命不久矣,我们边走边说。” 说着他便先行一步,以御风之术行走在山林之间。 据徐公子说,林淑文用的法子是跟鬼王学得没错,当初是鬼王最新发现并使用这个方法,如果不是后面与鬼王立场不同反目成仇,作为鬼王引以为傲的徒弟,徐公子是有可能继承这种玄术的。 徐公子告诉了沈灵雨,使用遁地之法逃走的敌人该如何追踪,这种方法说来很悬,但既然是出自《素心神录》下卷,她当即信了七八分。 追踪遁地逃走的敌人,第一步要做的是窥探这片土地上的气脉走向。遁地不能随心所欲,行进的方向总要顺着所在那一片土地上的气脉走向,不能横穿一条气脉。 让沈灵雨头疼的是,窥探气脉走向需要熟背风水堪舆知识。 “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能窥探到一座城市气脉走向的,总是那些看风水的?”徐公子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看向沈灵雨。 追踪第二步要做的,是推测对方逃走的距离。 “推测林淑文逃走的距离,要比当初我推测鬼王逃走的距离容易多了。”徐公子笑道。 “因为林淑文灵魂力薄弱?” “对,”他点头,“体力不足,还有,在土里呆久了可是会缺氧的。” 沈灵雨只觉得眼前的浓雾惨淡被驱散,天地间一片豁然开朗。 她御风将自己向上托到岛屿上空,徐公子也跟上来,在旁边默不作声。 沈灵雨左右看看,回忆之前林淑文从自己眼前逃走的速度,又憋了一口气估测林淑文能够在地下支撑的时间,将范围划在了方圆三十里以内。 而这范围内,林淑文最不可能去的是西边,那边有一处断崖,峭壁下面是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坑,里面有一些已经发绿的雨水。 林淑文也不会去南边,这里距离小岛南边边缘并不远,那里是荒芜的沙滩,沙滩外是一望无际的海,大费周章带着熊猫和宋宇到那边去根本没有意义。 她有可能会找个山洞……或者其他适合困住两个阶下囚的地方。 沈灵雨将自己的推测和徐公子说了,得到的是一个表扬。 “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徐公子说,“怎么找?就像你说的,她会找一个山洞作为防身之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到那个山洞。” 沈灵雨看看脚下,自己画出来的范围连起来会是一个大大的正圆形。这座小岛上的树种倒不像先前她被困在的那座荒岛上那样,这里的树种很普通。 沈灵雨对地理知识的掌握,没有深到能让她从这样一副俯瞰出来的情景中,找到一个小小的山洞。 她觉得徐公子是在逗她,可是徐公子的神情那么认真,认真到她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这座岛地形高低起伏,林淑文在哪里打个洞也说不好,要扒开茂密的林子找人,就和在一头茂密的秀发之中找一只刻意躲起来的虱子一样艰难。 “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我从一座荒岛流落到另一座荒岛,奇怪的是之前去的那座荒岛,它和我灵台之中的景象有很大的相似点。” 沈灵雨眼睛咋都不眨地看着徐公子,后者若有所思,正拿一把拴了个玉坠的扇子慢悠悠扇着风。 天一点都不热,他非要拿扇子摆出文人优雅姿态,在沈灵雨看来,这样只是为了衬他那一身手工定制的长衫。 “我知道,你在那里有没有什么可喜的收获?” 沈灵雨被噎了一下,可喜的收获没有,吓到心律紊乱的收获倒是有一桩。 “我在岛上看到一条鲸鱼,鲸鱼嘴里有你们在归墟的画面,”她的眉头忍不住颤抖两下,为自己之前的担忧不值,“我看到你被干掉了,毫无还手的余地。” 亏得徐公子心理强大,居然能够笑出来,合拢扇子小心把玩着自己那并不好看的扇坠,他玩扇坠玩得太入神,把沈灵雨的注意力也吸引到扇坠上。 她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的扇坠,那是一块凤血玉,一块真正的凤血玉。这种玉极为难得,或是由人死后尸体残血浸入玉心,或是放在活着的动物皮肤下经年后取出。 据说凤血玉是可以通灵的,也就徐公子这样灵魂力强大的修者可以佩戴,普通人戴了一定会惹祸上身,甚至可能丢了自己的性命! 凤血玉本身是很漂亮,沈灵雨认为它不好看,是因为玉上刻了歪歪扭扭的字——一个古体的“稚”字。 徐公子小心翼翼的态度让沈灵雨察觉到一些事情,但因为懂得身为徐家人的痛苦,她并没有开口证明自己的猜测。 “那当然是假的,”徐公子抬起头,笑着说,“既然我活着站在你面前,所谓得轻松干掉的事情就是不存在的。” 说着,他抬起手释放自己的灵魂力,沈灵雨屏住呼吸,早已启动的烛瞳看着飘渺的白色覆盖到方圆百里的地方,但是它并没有停下来,徐公子的灵魂力就像是薄雾,迅速弥漫到整座岛上。 这便是两千多年的修行。 凤血玉本身是很漂亮,沈灵雨认为它不好看,是因为玉上刻了歪歪扭扭的字——一个古体的“稚”字。 徐公子小心翼翼的态度让沈灵雨察觉到一些事情,但因为懂得身为徐家人的痛苦,她并没有开口证明自己的猜测。 “那当然是假的,”徐公子抬起头,笑着说,“既然我活着站在你面前,所谓得轻松干掉的事情就是不存在的。” 说着,他抬起手释放自己的灵魂力,沈灵雨屏住呼吸,早已启动的烛瞳看着飘渺的白色覆盖到方圆百里的地方,但是它并没有停下来,徐公子的灵魂力就像是薄雾,迅速弥漫到整座岛上。 这便是两千多年的修行。 第五十六章:难以对付 有了徐公子的帮助,沈灵雨肩上的担子顿时轻松不少,她对宋宇和熊猫的安全有了那么一点底,但脚下没有松懈,依旧是以最快速度奔向徐公子说的方向。 徐公子在身后默默跟上,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想到还有点事一定要去办,你自己去救人可以吧?” 抢占了先机,沈灵雨自然不会连对付林淑文的信心都没有,她点点头,徐公子微笑着应了一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其余他们刚才站立二十八里的位置,参天古木的确挡住了一个山洞,沈灵雨小心躲在一棵树干后,悄悄观察着那个山洞。 洞口一个人都没有,却有很多虫子在那里,虫子密密麻麻,叠起罗汉来把洞口完全封死,让人无法从外面窥探里面的情况。 烛瞳的力量铺展出去,沿着地面延伸到洞口,在距离蛊虫一寸的位置停住。 沈灵雨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冒失失冲过去,因为,她发现洞口有机关——一个直径数米宽,被掩盖在厚重树叶下的大坑! 一些虫子在落叶里蛰伏,如果有人走过去不脚下失衡,摔在坑里,一拥而上的蛊虫会将他蚕食得连块骨头都不剩,而惨遭不幸的人或许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死得不明不白! 沈灵雨闭上眼睛,烛瞳的力量默默将洞口的蛊虫悉数覆盖,而后,她的灵魂力借机在蛊虫之间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溜进去,向山洞深处窥探…… 山洞里有火光摇曳,沈灵雨很快就找到了宋宇和熊猫,后者正带着满脸嫌恶之色看着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的蛊虫,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面颊有很清晰的巴掌印,嘴角还有已经干涸的血痕,显然是被林淑文毒打过。他的手腕上也有勒伤,他挣扎过,但是显然并没有成功。 那些蛊虫比沈灵雨在李红脸上看到的要大上几倍,乍一看容易将其误解为蟑螂,它们的黑色的后背折射着光,腹部却是血一样的红色,尾巴后面拖着长长的丝,丝的模样和头发很像。 想来,这便是寄生在李红他们身上的蛊养成的样子。 宋宇光着上半身子,依旧昏迷着,林淑文就坐在他的旁边,脸上阴沉得要滴下水来。她没有放弃从人质的嘴里得到鬼王的消息,熊猫此时写到毛孔里的轻蔑,证实了他怎么都不肯松口。所以,她只能再从宋宇身上下手。 这让沈灵雨有些担心,宋宇已经受过一次迷惑,意志力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林淑文使些手段再来一次,搞不好他就会把徐公子许砚他们的去向交代个底儿掉…… 沈灵雨计算着距离,想要尝试一下,看看肉眼看不到的情况下能不能用烛瞳将人控制住。灵魂力转化为瞳力迅速向外释放,往山洞里蔓延,才到半路,盯着宋宇喉咙手握着尖刀,随时都有可能杀人的林淑文忽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隔着被火燎得发烫的黑暗,与沈灵雨对视。 这不是巧合,被盯上的感觉太强烈,沈灵雨不认为自己应该将这眼神忽略掉。果然,林淑文抬起手,随意招招,摆出口型:“这么快就追来啦,我的好朋友?” 沈灵雨的行动再一次被看破,这种感觉很不好,林淑文的眼睛依旧盯着这个方向,很高兴的样子,但双方都知道,她们两个现在是你死我活的立场。 被发现了,沈灵雨也没有急着冲上去,她在认真思考自己被发现的原因,若对方用得还是老一招:每隔一会儿和洞口那些虫子联系一次,如果联系不上就知道有事。那这招在沈灵雨这里已经失效,她只在进入洞口的瞬间控制了那些虫子,要发现林淑文早就发现了,不会等到现在。 可还是被林淑文发现了,原因是什么呢? 沈灵雨忍不住皱起眉头,她总觉得林淑文这个人太难对付,和刀子扎在身上都杀不死的鬼王是两种不同的难于对付,或许她应该庆幸林淑文当初没有和鬼王一起出手对付她,不然,在她丝毫不会防备的林淑文面前,死十次都算是少的了! 沈灵雨上前一步,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她忍不住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抬起脚来,那被猜中的枫叶已经七零八碎。 难道说…… 沈灵雨恍然大悟,回过头去,用灵魂力覆盖了一定范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后的十几棵树上都有几只用用肉眼无法察觉的蛊虫,它们缓缓攀爬,在树上慢悠悠转着圈,其中一些正看着她,昂起头颅露出几乎没办法找到的小眼睛。 林淑文早就将自己的哨兵放在这里,只要她来了,即使是在洞里猫着,也一样把她的行动轨迹记得清清楚楚。 在沈灵雨还没有走到洞穴里的时候,林淑文的声音再度传来:“其实不需要这么辛苦的,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换条件。” 沈灵雨就此站住,带着阴冷的笑,问道:“条件?我们还有什么可交换的?鬼王的下落?” 林淑文的脸色苍白一分,但脸上笑容不改,努力笑着摇摇头:“反正这种条件你不会答应,开了还不如不开。” “呀,终于想通了。”沈灵雨说着欣慰的话,带着满脸的宽容和慈爱,声音却是冷冷的,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告诉林淑文自己并不相信她。 既然说了林淑文就把话说下去,她微微抬起下巴,说:“条件很简单,你把从徐翊手里得到的那面铜鉴给我。” 沈灵雨心里泛起嘀咕来,不知道为什么林淑文会打轩辕宝鉴的主意?她没有把它拱手相送的心思,那东西真到了敌人手里,她早晚会栽在自己愚蠢的大度之中。 于是她摇摇头,反问:“你胃口真大,一开口就是讨要徐家至宝,你拿什么条件跟我换,才有把握让我心甘情愿将它拱手让人?” “当然是,我脚下的这两个蠢货!”林淑文理直气壮,严肃中带着丝许不耐。她随意踢了宋宇一脚,又踢起一块石子去砸熊猫的脑袋。 石子是奔着熊猫的太阳穴去的,沈灵雨被吓得心惊肉跳。闭上眼睛,依旧是用瞳术阻止惨剧的发生。 她成功了,熊猫不用去奈何桥喝汤了…… 但是,她很快察觉到新危险,那感觉十分强烈,沈灵雨背后发紧,那感觉就像新婚夜揭开新娘子的盖头,却发现对方比自己更男人。 危险的感觉将快乐打翻在地,沈灵雨转过头,看见一只小小的虫子飞向自己的脸庞,她根本没能来得及抵抗,就被虫子在脸上咬了一口,当即麻了半张脸。 沈灵雨捂着自己的脸,听见从山洞口遥遥传过来哈哈大笑的声音。 因为鬼王的事情,林淑文恨毒了她,见自己终于算计到她,笑得前仰后合,满脸都是痛快。 沈灵雨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了,不过两三秒,发麻的半张脸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完好的半张脸受到牵连,却不是开始发麻,而是发痛。 她左右捂着自己的脸,不知该如何是好,更糟的情况还在后头,被虫子咬过脸上的麻痹感开始消退,紧随而来的是发痒的感觉。她这一半脸发痛,另一半脸发痒,痛得离谱痒得崩溃,沈灵雨忍不住想要去挠,深知自己这一下子下去就会毁掉自己的脸,竭力忍住,却是耗尽了精力。 林淑文哈哈的笑声从洞口不断传来,得意至极,狂妄至极,而沈灵雨脸上痛得扭曲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开心吗?你很快就会毁容了,我敢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笑出来。” 沈灵雨捂着自己的脸,听见从山洞口遥遥传过来哈哈大笑的声音。 因为鬼王的事情,林淑文恨毒了她,见自己终于算计到她,笑得前仰后合,满脸都是痛快。 沈灵雨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了,不过两三秒,发麻的半张脸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完好的半张脸受到牵连,却不是开始发麻,而是发痛。 但是,她很快察觉到新危险,那感觉十分强烈,沈灵雨背后发紧,那感觉就像新婚夜揭开新娘子的盖头,却发现对方比自己更男人。 危险的感觉将快乐打翻在地,沈灵雨转过头,看见一只小小的虫子飞向自己的脸庞,她根本没能来得及抵抗,就被虫子在脸上咬了一口,当即麻了半张脸。 她左右捂着自己的脸,不知该如何是好,更糟的情况还在后头,被虫子咬过脸上的麻痹感开始消退,紧随而来的是发痒的感觉。她这一半脸发痛,另一半脸发痒,痛得离谱痒得崩溃,沈灵雨忍不住想要去挠,深知自己这一下子下去就会毁掉自己的脸,竭力忍住,却是耗尽了精力。 林淑文哈哈的笑声从洞口不断传来,得意至极,狂妄至极,而沈灵雨脸上痛得扭曲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开心吗?你很快就会毁容了,我敢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笑出来。” 第五十七章:拧成麻花的胳膊 沈灵雨抬起雪底溪流般的眼眸,拖着比山还要沉重的步伐,向洞穴一点点靠近。 她随时都有可能再也无法忍受脸上的痛苦,紧紧扭住自己的双手,阻止自己伸手去抓挠,剧痛让她脑子越发清醒,她想到了抬起手后更严重的后果,血腥味会招来虫子,或者一些其它的什么食肉系动物,把她啃食到连骨头都在阳光下泛起光芒。 可是,就要忍受不住了……她发觉痒感和痛感都在蔓延——它们向下,到她发觉时已经蔓延到了喉咙。 沈灵雨下意识吞咽一下,喉咙那里开始麻痹,她吞咽困难,眩晕感出现——呼吸也变得短促。 这样下去会窒息而死的。 沈灵雨意识到这一点,不得不停下来闭上眼睛,使用新芽驱逐进犯的蛊毒。 痛苦的还有林淑文,她只顾着面对前方的敌人,没有把身后的阶下囚当一回事,沈灵雨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用熊猫这一招棋毁了她一条胳膊! 断骨之痛撕心裂肺,林淑文颤抖着低下头来查看自己在袖管里,呈现出不自然角度的手臂,它晃悠了几下,居然脱离袖管掉下去,就像是一块没人要的垃圾被随意扔在地上……血,就像是看到学校大门要关的迟到学生,滴答几下之后喷涌而出,争先恐后洒落在地上。 断骨之仇刹那间升级到残肢之恨,林淑文扭曲着五官转头瞪向下黑手的人,熊猫为了这次偷袭动用了一定的灵魂力,不然林淑文的胳膊不至于掉下来。熊猫脸色也差得很,林淑文的怒火烧过来的时候,这讲义气的家伙正背着昏迷不醒的宋宇准备逃离。 脆弱的熊猫没能扛得住林淑文的怒火,连着昏迷不醒的宋宇一起摔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痛得忍不住蜷缩成一团,却始终没有放弃逃跑的信念,拖着宋宇连滚带爬,往山洞更深处去。 林淑文带着满脸吃人的恨意,一步步走向熊猫,右臂伤口的鲜血一直没有止住,她也没有丝毫止血的意思,苍白的躯壳在黑色的衣袍下轻轻颤抖,汗珠不断从额头冒出,一部分是因为痛苦,另一部分大概是绝望和愤怒的混合。 熊猫刚爬起来,就扑倒下去,再爬起来,再扑倒下去。最后一次两腿发软,整个人摔到了不深不浅的坑里,膝盖磕在石头上,当即出了血,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林淑文慢慢在后面跟着,带着狰狞的笑容看熊猫徒劳挣扎,最后停在熊猫身边,对上熊猫倔强的视线,抬起脚狠狠踩在磕在石头上还没来得及挪下来的那只膝盖。 熊猫闷哼一声,紧紧抿住嘴不让自己喊出来,看着林淑文的脚在自己受伤的膝盖上碾了又碾,不一会儿,裤子上就红了一大片…… 鲜血的味道四处弥漫,说不好其中谁鲜血的味道更浓一些,林淑文脚下不停,恨不能把自己的脚当成锉刀,一点点把熊猫的血肉膝盖骨锉成粉末。 林淑文恨熊猫,恨得发狂,发狂的气质明晃晃写在了脸上,她断掉的手臂,不是被一刀砍下,也不是被一拳砸断,而是拧麻花一样在极短时间内拧了几个圈,最后才掉下来。 那截手臂就算是没有最后掉在地上,也没办法要了。更要命的是,熊猫毁掉的是她惯用的右手。 林淑文气得浑身发抖,熊猫见着自己躲不过,索性把自己变成咸鱼,大大咧咧地躺在坑里,用嘲讽的眼神盯着林淑文苍白的脸,啧嘴又摇头。 这样的行为让林淑文很生气,她猛然发力,踏碎了熊猫的膝盖骨,可熊猫依旧满脸嘲笑,一个“大”字躺在坑里,就好像被折磨的不是自己的腿。 如果林淑文观察得仔细一些,就会发现熊猫偶尔会瞥一眼虫子盘旋的洞口,外面有一个可以救命的沈灵雨,可她这会儿没了声音,也不知是不是被毒死了? 还好这一次熊猫想多了,沈灵雨脸上痛痒的感觉正在逐渐消退,令她惊喜的是,这一次使用新芽之后,灵魂力依旧充沛,就好像刚才自己只是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她看看自己左手腕上系着的发带,它的光泽较刚从海里上来黯淡了些,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紧了紧手臂上的发带,一步步朝山洞里走去。 灵魂力继续向洞穴里蔓延,她看见林淑文正在折磨熊猫,而熊猫的眼睛盯向洞口,然后,林淑文慢慢蹲下去,长久地平静下来。 沈灵雨感觉事情奇怪,双瞳之中蓄满力量,人也穿过被定住的蛊虫群,大步走进山洞。 她已经走进来,熊猫惊喜地看向她,而林淑文依旧背对着蹲在地上。 沈灵雨用脚勾起小石块踢向林淑文,石块砸在黑色的袍子上,黑袍瞬间落下去铺在地上,本该在袍子里的林淑文跑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要来的时候,她就做好了逃跑的打算。 沈灵雨上前去查看熊猫的伤,被后者拒绝:“别管我了,抓住她,这个女人太危险了,活着绝对是个祸害,她居然暗算老子!” 看到熊猫满脸的坚决,沈灵雨连连点头,转过身飞也似的追上去,没想到这洞穴向里跑不会跑到另一个出口,而是到了更隐秘的地穴之中。 当沈灵雨追随着林淑文的脚印和血迹停在树根盘虬的地穴之中,她已经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 树根盘根错节,比当初在黑山下看到的树根稀疏不到哪里去,眼前有三个岔口,沈灵雨不知道林淑文在哪一个岔口去了,因为血迹和脚印都在这里停住。 防水手电的光在树根上晃过几个来回,却没能让她找到半点线索。 在这里除了树根,什么都看不到。 沈灵雨就要调动烛瞳林淑文的逃跑路线,耳边响起嘶嘶的声响,她猛然回过头,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蛇已经到了她眼前两寸的位置! 她厌恶蛇厌恶得紧,向后倾斜上身避开蛇的攻击,同时匕首一划,把这条不知好歹的蛇从三寸的位置一分为二。 蛇摔在地上时,身体还蠕动两下,也只是两下,就变成了闪闪亮的冰雕蛇。 眼前的情形让沈灵雨一愣,冰雕就在离自己半米的位置,想要过去,只要往前迈一步就可以,但是她没有那么做。她蹲下来,把手放在离地面十寸的高度感受温度,温度并没有异常,她就又将手放低到距离地面三寸的高度,依然没有感觉到温度不对。 沈灵雨从自己的长发中理出两根,放置在地面上,仔细观察,填了几个呼吸,发丝依旧没有被冰冻住的迹象。 看来,变成冰雕只是蛇本身的问题,和脚下的大地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她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让她触电似的迅速将脚收回来,她可以很明显感受到,有一股寒意从脚心直窜上她的心脏! 沈灵雨四处观瞧,用匕首割了两段树根放在地面上,又挺过几个呼吸,发现树枝也没有被变成冰雕的意思。 也就是说,眼前这片地面是会冻人的,但面对的只有生物,对死物毫无影响。 难怪林淑文从这里逃走,血迹和脚印都会消失,她一定不是步行通过这里,那只有可能是借助灵魂里的力量跳过去。 沈灵雨默念御风诀,风托着她来到洞口前,烛瞳再次启动,林淑文逃走的身影很快呈现在眼前,沈灵雨立即朝她逃跑的洞口奔去,全程使用御风术,因为她还穿着潜水的设备,在陆地上奔跑起来实在不方便。 在烛瞳的视野之中,一身黑袍的林淑文始终在奔跑,但沈灵雨停下来,没有一直跟下去。 “糟糕,上当了。”沈灵雨低声念叨着,一转身,以更快的速度回到那边洞口的位置。 当她赶到时,刚好看见林淑文完好的左手握起一把刀,刀尖戳在宋宇的脖子上。后者依旧昏迷不醒,但这并不妨碍可怜的宋宇成为林淑文的人质。 “告诉我,徐公子和许砚去了哪里?不然我就杀了这个狗男人!”林淑文大声呵斥熊猫。 这一招比直接对付熊猫要好用得多,膝盖骨被踩碎时,熊猫都能摆出悠闲的神态,眼见刀子戳在自己同伴的动脉上,脸上的骄傲去消失无踪。 “你有话好好说,一切好商量。”熊猫这样安抚着林淑文的情绪,然而这种话在已经疯掉的人那里给不了任何作用。 “我说,告诉我徐公子和许砚去了哪里!你不要想着拖时间,就算沈灵雨回来了,也只来得及给你们两个收尸!” 要命的刀子再次举起,这一次她没有留手,刀子向下数寸刺向宋宇的胸膛。 “住手!”熊猫目眦尽裂,想要爬起来救人,结果连站起来的力量都不剩。 清脆的金属碰撞音在洞穴之中响起,突如其来的声音终止了这场谋杀,刀子飞出去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林淑文回过头,就看见沈灵雨站在自己身后十米处,手里空空的,显然是情急之下将自己的武器当成石头抛了过来。 第五十八章:狡猾如兔 林淑文转过头来,眼底已经充血,一双发红的眼配上苍白的脸,林淑文的头在宽大的黑袍里不住颤抖,洞穴中光线偏暗,这样的她看起来和鬼没有什么区别。 沈灵雨手里的手电光照在林淑文的脸上,让后者不得不转过头去躲避,宽大的黑袍挡住林淑文的脸,但,几乎是立即黑袍就失去支撑掉下去,只穿着单薄中衣的林淑文已经到了洞口。 她逃不掉的,因为沈灵雨已经看到了她。 林淑文也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悲呼一声,慌不择路地指挥大把蛊虫去挡住沈灵雨。 这一切已经太晚了,沈灵雨的眼睛早已将她锁定,逃得再快她也快不过时间。 沈灵雨捡起地上的匕首,一步步走到脑袋已经处于洞口外的林淑文面前,夕阳下,她可以将林淑文脸上的恐惧尽收眼底。 手起刀落,林淑文颈部动脉被开了个口子,沈灵雨把她带到外面的空地上,又回到洞穴去把黑袍找出来替她穿好,整理好她的头发。让对方死得体面些——沈灵雨以此表达对曾经朋友的最后尊重。 然后沈灵雨后退几步,解除了对林淑文的时间束缚。 鲜血喷涌而出,林淑文顿时瘫倒下去,挣扎着用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脖子。 “你……徐翊……许砚……把他……还我……” 她无力地松开手,倒在厚厚的落叶之上,叶子是红色的,夕阳是红色的,从姑娘身体里喷溅出来的鲜血把世界染成了一片欢喜的颜色。 鲜血渐渐不再流了,她死不瞑目。 沈灵雨上前去用手合上她的眼睛,通过控制时间将林淑文和外面的一切隔开,拇指和食指中指交叠着微微一错,火苗从指尖出现,随着她遥遥一指,落到林淑文身下干枯的叶子上。 火起。 如果此时有第二个活人在场一定会很惊奇,居然有人敢在森林里放火,火焰燃烧的范围却像是已经被划定了,里面烧得再凶,绝不向外蔓延一丝一毫。 沈灵雨没有看下去,脸色微微有些沉重,转回头去查看熊猫和宋宇的情况。 熊猫也终于是撑不住了,在林淑文的面前,他可以表现得很凶很有义气,但现在林淑文不在,他也就不用装下去。沈灵雨进到洞里来时,刚好看见他倚着墙哼哼唧唧,嘴里直骂宋宇睡得像一头差点被送进屠宰场,还不知死活的小猪。 沈灵雨给他看膝盖上的伤口,他的嘴里也没有停下来,不停咒骂林淑文,幸好林淑文离得远,不然听了熊猫嘴里那些骂天骂地骂祖宗的话,即使被烧成渣也非得爬起来跟熊猫决斗不可。 熊猫腿上的伤看得人惊心动魄,沈灵雨使用自身力量配合着《素心神录》里面救人的方法,用了几分钟的时间,让熊猫的腿恢复如常。 这下可乐坏了熊猫,站起来又蹦又跳,活像只快乐的砸夯机。 可是没跳几下,熊猫又开始了气喘。据他说,他和宋宇会那样轻易被林淑文抓过来,就是因为受了那个疯女人的暗算,中了毒。 “真奇怪,当时我们是在密室环境之中,林淑文是怎么进来的?”沈灵雨皱着眉头问,是在问自己,同时也是在问熊猫。 对此熊猫也想了很久都没能想明白,盒子在完全密封不可能打开、也没有被破坏的情况下,从盒子里取出一块糖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林淑文取出来的不是一块糖,而是两个大活人! “林淑文这个人并不简单。”熊猫这样说的时候,还凝重地摇摇头。 但是还好,这个难以对付的人已经在外面被火烧掉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山洞里传来了一阵打呼噜声,循声看过去,宋宇已经从昏迷状态中回归,进入了正常睡眠的状态。 宋宇的呼噜声震天响,这让沈灵雨和熊猫不得不挪到洞口呆一会儿,也算是保护自己的耳朵。 熊猫跟着沈灵雨走出山洞,一眼就看到那边火烧的怪像,一时间看得眼睛发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品。 沈灵雨看他没有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意思,便也没有回答,其实在修者之间,不问对方的看家本领也算是默认的规矩。 但是很快熊猫就问出沈灵雨一个问题——令她脸色一变的问题。 他指一指火堆,问:“我从侧面看里面是一具尸体倒在树叶上,但是踮起脚从上面看火焰的形状一直在变,虽然很奇怪但这一定不是一幅画,火烧得很凶猛,可是,为什么那具尸体那么平静?尸体被火焚烧会引起肉组织强度收缩,躺着的尸体这会儿应该是呈斗拳状姿态才对呀!” 沈灵雨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迅速推动时间回到放火之前,三步并作两步前去检查林淑文的尸体,林淑文的头发面容还有割开的喉咙看起来都是那么真实,如果熊猫不说,她绝对不会怀疑这具尸体有什么问题。 而现在沈灵雨蹲在尸体旁边左右探查,时而将手探到死者锁骨处企图揪开可能存在的人皮面具,时而捏一下死者的皮肤,企图感知真假。 最后,她在五脏处发现问题,都没有想就手里的匕首划开了林淑文的腹腔,这里空空如也,沈灵雨伸出手掏了一通,里面除了一张符,什么都没有。 这张符该是鬼王亲手画的,上面的笔迹和两年前,她从鬼王那里得到那张符上面的笔迹一模一样。而那个时候林淑文只是个普通人。 “这个女人狡猾得像一只兔子!”熊猫凑过来,看见沈灵雨手里的符,也明白了眼前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灵雨脸色很难看,没想到林淑文这么难对付,基本不会将自己暴露在烛瞳的控制范围内,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将沈灵雨耍得团团转。 沉默了许久,沈灵雨低声启口:“是啊,狡猾得像只兔子。” 说着说着,熊猫忽然愤怒起来,骂了句娘,口中直说:“这个女人,我回去要告诉兄弟们,绝对不能怜香惜玉,遇上了就把最狠的家伙事儿往她身上招呼,一定要一击致命!不然……呵呵,这个心理变态的女人,可有的是招数来对付我们。现在想想,膝盖依然觉得很疼呢!” 表达完自己的观点,熊猫仍然骂街,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沈灵雨也没有开口去阻止,尽管她已经皱起了眉头。 她实在没办法对着熊猫这张脸说什么“你要文明一点,不要这样骂人”的狗屁话,夕阳之下,熊猫的脸比天边的火烧云颜色更要精彩,这一块是青的,另一块是紫的,还有从嘴巴和鼻腔里流出来的血没擦干净,抹花了在脸上。这些颜色配上黑眼圈和因为中毒变得苍白的皮肤,让熊猫这脑袋看起来就像是顶在脖子上的调色盘。 如果此时有人不幸经过,大喊一声:“调色盘成精了!”然后大叫着跑开,熊猫也没有勇气说出什么指责对方眼瞎的话来。 他摸摸自己的脸,问沈灵雨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打得老妈都认不出来? 只要是有点良心的,对着熊猫这张脸都说不出教育人的话来,熊猫要骂人,那就让他骂好了,骂过了,他的心里也痛快些…… 沈灵雨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保持了沉默。 林淑文又溜了,为了让沈灵雨不起疑心,她甚至把自己那些宝贝虫子也留在了这里,事实上,她早就做好了溜走的准备,留下个傀儡替自己追问鬼王下落,又替自己挨了致命的一刀。 而她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了一张特别好用的符——而且是鬼王亲手画的符;自己辛辛苦苦养的虫子,也被愤怒的熊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提起里面诡异的山洞,熊猫表示,山洞里八成是有他们这次要找的宝贝,并和沈灵雨商议,把宋宇叫醒后进去探险。 结果,宋宇一直不醒。明明已经从昏迷转入睡眠状态,熊猫用了许多号称是一定能够把宋宇叫醒的办法,却依旧没能把人叫起来。 二人面面相觑,熊猫啧啧嘴,骂了句:“这他娘的林淑文!” 宋宇的情况越来越糟,沈灵雨搜罗着《素心神录》里救人的办法挨个试一遍,没有一种能够把他唤醒,事实上,沈灵雨对这些方法也没抱多大希望,使用灵魂力内视宋宇的经脉时,她发现宋宇的经脉完好无损。 沈灵雨和熊猫围坐在宋宇左右,看着打呼噜的家伙在睡梦中呵呵傻笑出来,嘴里咂吧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现在面对的,该是和她在阴阳间领路人那盏油灯下遭遇的相似,那都是幻境,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幻境该用什么方法才能突破? 呼噜声在愁云惨淡中越来越弱,熊猫向前俯身紧盯着宋宇的脸,却不见对方有醒来的意思。正相反,宋宇还美滋滋说起了梦话…… “你最美,你最美,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后面跟着的又是一串傻笑。 第五十九章:讲道理不听就打一顿 宋宇的样子把熊猫吓了一跳,后者用胖胖的手指,戳了戳宋宇的脸,回头低声问沈灵雨:“咱们猜错了吧,陷入幻境的人哪有这么开心的,这家伙显然是在做什么娶媳妇的美梦呢?哎,这是睡毛了,以为还在新城自己家里呢。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睡懒觉还能长个儿咋的?” 说完熊猫看着沈灵雨,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个答案来,沈灵雨没有说话,胖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眉头也和沈灵雨一样锁起来。 “难道?”他用手指头撑开宋宇的眼睑,打量了一番,而后陷入了沉思。 “的确不是幻境,是林淑文的意识出现在了他的梦中。”沈灵雨说出熊猫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熊猫回过头,似乎是要找个理由反驳沈灵雨,就在这时,宋宇又说话了:“我不是说过吗?除了这件事,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徐公子的下落?” 在现实中守着的两个人面色齐变,熊猫伸出手一把箍住宋宇的嘴巴不让他乱说,可呜呜的声音还是出现在了宋宇的嘴里。 熊猫有力的大手死死箍住宋宇的嘴,后者在睡梦中不断挣扎,力气居然大了许多,最后成功甩开熊猫的手,依旧紧闭着眼睛喘了两口气,说:“真奇怪,怎么觉得那么憋闷呢?” 宋宇的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印子,好一会儿才消下来,可见熊猫下手之狠。 梦中的宋宇又说话了:“徐公子的下落也是秘密,你想知道这个干嘛?” “什么?不要小看我,我当然知道了,这件事情你问别人都没用,问我,一定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徐公子是长老级别的人物,他的行动是苍瞳机密——哎,你别生气嘛!让我好好想想………” 熊猫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咔响,对沈灵雨说:“这小子见到个漂亮姑娘,就连苍瞳的机密都想说出去,哪天敌人给他来一排漂亮姑娘,他能把大家的保险柜连夜撬下来搬走送人,干脆我干掉他吧!出去后劳烦你给我作证,免得老大追究我的责任!” 倒也是个办法。 沈灵雨摸着自己的下巴,暗暗想道。 但这也只是一时的怒火,那把火烧完,他们还是琢磨起救人的办法。 “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沈灵雨说,“第一条是从林淑文下手,第二条是从宋宇下手。” “我们只能选择第二条,林淑文滑不溜秋的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熊猫摇头,用手里的木棍儿随意戳着地面。 沈灵雨嘀咕:“如果我们有办法进入到宋宇的梦境中,干扰林淑文的诱导……” 熊猫戳地的动作立即停下来,看向沈灵雨,目中有精光闪烁:“沈姑娘,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前些年在一本古籍之中见过一种入梦之法,我只当它是假的从来没有想着试过,但这会儿也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看。你得在外面帮忙维持着,我进入到宋宇的意识之中,把他拉出来。” 沈灵雨看着熊猫苍白的脸,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此时并不适合做什么冒险。于是她说:“还是由我来。” 熊猫又是一摇头:“宋宇的父辈便是在新城为苍瞳效命了一辈子,他从小耳熏目染,正常来说也不该是受点诱惑就能把秘密都说出去的人,尤其是被看着比生命还重要的苍瞳的秘密——现在这是鬼迷心窍了。你和宋宇不熟,去了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你,我和他认识好多年了,去了还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熊猫的话让沈灵雨无法反驳,他说得有道理,进入梦境的最好是他,但沈灵雨也明白一个道理:熊猫拖着这样的身体,想要从阴险狡诈的林淑文手下抢回宋宇,失败的几率极大。 那边宋宇哼哼唧唧,似乎是他的态度惹恼了林淑文,满嘴的:“宝宝贝贝小仙女,别生气了小公主。”把熊猫恶心得差点当场吐出来。 打定主意行动起来,熊猫从外面捡来石子布阵,沈灵雨撕开潜水服口袋上的魔术贴,取出仅存的一小把紫灵粉,站在洞口的空地上举得高高的,吸引过路的鬼魂。 还好这时天已擦黑,孤魂野鬼们开始出动,不一会儿沈灵雨的身体周围就卷起阴风。 被吸引来的都是湿哒哒的淹死鬼,沈灵雨也不嫌弃,抓小鸡一样提着衣领,用附着了咒文的匕首一刀一个都宰了。她粗暴地砍断一根大腿粗细的树,取了当中几截挖出坑来当大碗用,又铺了一层瞳力在碗底当作涂层,口中念叨着:“虽然难看,这世上找不到比这更别致的碗了。” 沈灵雨炼制紫灵水的速度完全可以用“飞快”这两个字来形容。熊猫布阵完毕,坐下来刚歇了两歇,就见一只奇形怪状的碗伸到了自己面前。 “喝掉。”沈灵雨说。 碗里的水看着怪怪的,却是异香扑鼻,似乎有能把人灵魂吸走的魔力。就连还在梦境中的宋宇,闻到这味道,鼻孔也跟着扩张起来。 熊猫端过碗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又见沈灵雨递过来另一碗。如此,他喝了五碗,抱着圆滚滚的肚子,面带微笑地打着嗝儿。 他不曾见过沈灵雨手中那些鬼魂的样子,否则很难有现在脸上泛起红晕的幸福笑容…… 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山洞里摇曳起黄色的火焰。 事实证明,古书上入梦的方法是好用的。熊猫成功进入宋宇的梦境时,宋宇的情况已经很不妙了,他就要抵挡不住林淑文的攻势,在信念和诱惑之间摇摆不定,并明显有朝后者倾倒的迹象。 “你承诺,我把徐公子的去向给你说了,你绝对不能跟别人说!” 这句话说完,宋宇的意识出现了混乱,他质疑熊猫为什么会出现,嘀咕着林淑文是骗子,一会儿又斥责熊猫心术不正,转了个弯儿,又说林淑文太可怕。 沈灵雨靠墙而坐,不断释放出灵魂力,替熊猫维持阵法。在她的视角下,宋宇的意识被林淑文和熊猫来回拉扯,逐渐濒临崩溃,大有一分为二的势头。 “她答应我绝对不会泄露秘密的!她只是好奇!人家只是个小姑娘……”梦中宋宇不断辩解着,然后“哎哟”叫唤一声,现实之中,身体也跟着抽搐一下,歪向一边。 看样子熊猫无法唤醒他,就上手打人了。 这下可把宋宇惹恼了,嘴里大吼着:“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打人!淑文,我告诉你,徐公子他们去了——” 然后宋宇嘴里又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声音,显然又是熊猫拿手把宋宇的嘴堵上了。 沈灵雨松了一口气,倚着墙壁,微微放松下来。刚才宋宇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她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起来了,林淑文知道许砚和徐公子的下落并不算可怕,在两个活了千余年的修者眼前,小兔子玩儿的把戏完全不够看。 可怕的是,林淑文不会傻到独自一人去闯归墟,她完全可以依靠s组织……归墟,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那里藏着多少令人眼热的长生不老和称霸天下的梦! 沈灵雨完全不认为林淑文知道答案后,会把秘密藏在心底,这个姑娘和她爱慕的那个男人一样,把其他所有人都视作蝼蚁,为达目的,她可以不顾所有人的死活。 盘坐在宋宇另一侧的熊猫闷哼一声,嘴角有鲜血流下。 一声喟叹。 沈灵雨伸出手,用自己的力量帮助熊猫治疗身上的伤,同时希望他别伤得太狠,不然她也救不了他。 宋宇当真是鬼迷了心窍,不断向熊猫解释说林淑文如果怎样的纯洁女孩子,说得好像他和林淑文一出生就相识,这么多年从未分开。 然后就又是宋宇的一顿哀嚎,熊猫是个急脾气的,见到说不通就一通暴打,大概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宋宇脑子清醒一点。 不会有用的,这样只会让宋宇的心向林淑文靠拢。 沈灵雨摇摇头,见到熊猫痛苦的神色恢复平静,就收了手回来,倚在墙壁上稍作歇息。同时维持阵法和治疗伤病让她有些疲惫,连日奔波的副作用也渐渐找上来,意识到这一点的她立即挺直脊背,让自己从舒适状态中抽离。 “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呢。”她低声告诉自己。 宋宇的疯狂嚎叫持续了大概有五分钟才逐渐平息,借着摇曳的灯火沈灵雨能够看见熊猫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那是累的。 经过这一场灾难,宋宇会离得熊猫远远的,整颗心倒向林淑文。 沈灵雨无话可说,她不敢保证自己入梦就能比熊猫理智多少。 宋宇低声哼唧着,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他说:“我想起来了,林淑文是s组织的人,我是苍瞳的人,我和她应该是死敌……” 说完,宋宇哼哼唧唧哭起来,埋怨熊猫下手太狠,沈灵雨却如释重负地笑了。 第六十章:三岔口 “你真不应该下手那么狠,打得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当宋宇第三十八次开口埋怨,终于惹恼了熊猫,宋宇被他紧握的拳头和不爽的眼神吓到闭嘴,比划出嘴上拉链锁死的动作,表示同样的错误自己绝不再犯。终于,这个世界清静了。 三个人依照原先的计划,去山洞里看一看那冰冷的三岔口,至于可能存在的宝物,熊猫说那会是一堆金子,宋宇说那会是一堆钻石,但究竟是金子还是钻石?在发现过洞口地面温度的异常后,那些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熊猫算计得很好,他两眼放光,发誓要研究出这洞口的地面为什么会呈现这种诡异的现象。 如果是某件宝物在起作用,他就把那东西带走,如果是土里有古怪,那就掘地三尺把那古怪抓住扣在瓶子里。如果干脆就是泥土有问题,那就回去呼唤同伴来,把这里的土挖出来一车用船装回去研究一下。 熊猫的笑声穿山遍野,可惜没有人能够与他分享这一份快乐,沈灵雨不是苍瞳的人,理解不了他为苍瞳精打细算的心,宋宇迷迷糊糊,根本就没听懂他手舞足蹈在说些什么。 熊猫生出一种所谓“英雄孤独”的情感来,沈灵雨没有和他打趣,而是将目标放在了三个洞口上,最左边的那个洞口先前因为追击林淑文已经进去,走得不算远,不好说更远的地方有没有危险。其他两个,就更不用说了。 熊猫把这片能够冻死人的土地左左右右看了一遍又一遍,也只能这样看着,没办法亲近半点,只要往前凑一步,他就可能变成一块熊猫冰雕。 就在熊猫琢磨着该怎样征服这一片土地的时候,沈灵雨已经站在三岔口另一头最左边的逼仄洞口,熊猫问宋宇,沈灵雨是怎么过去的? 宋宇告诉他是一步步走过去的,熊猫战战兢兢伸出脚落在眼前的土地上又迅速收回,呲牙咧嘴地回头一看,宋宇依旧挂着认真的表情,于是他想骂人。 沈灵雨并没有急着向前,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四周的藤蔓上,用匕首切开藤蔓,便能够看到躲在里面的满墙的树根,这些树根和普通树根一样,它们只是植物的一部分——至少在目前看来是这样没错,虽然这些树根的形态那么奇怪,拥堵在洞口的墙壁上,没有一根安分地探出来。 那边,熊猫已经急着问她,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沈灵雨刚要摇头,就发现了藤蔓群中有一截藤蔓是被利器割断的,用匕首挑起了一截藤蔓,就看见了钉在树根上的一枚苦无。 “有人来过这里。”她说。 “什么?”熊猫大声问。 她回去将熊猫和宋宇带过来,把发现苦无的地方指给他们看,宋宇当即一个眼睛瞪得两个大,凑过去把斜着嵌在树根里三寸深的苦无看了又看,啧啧嘴:“这个东西我认识,苏煁律用过,大阪分部到底是嗅到味道,跟来了。” 说着他看向熊猫,后者看见了他眼中的凝重,却并不以为然:“苦无这东西批量生产的吧,苏煁律在大阪那么多年,会用它作武器不足为怪,不能凭借这一条就判定那家伙来了这里。” “不是的,”宋宇一口咬定,“我记得他用的苦无是什么样子。” 宋宇指了指苦无手柄上缠绕的绒线,继续解释:“大阪分部那一批人中,只有他会用烟雾灰色的绒线装饰苦无,这个颜色和大姐的发色一样。” “大姐?你说的是苏唯?不是吧,”熊猫瞪大了眼睛,“你说苏煁律暗恋咱们这边的大姐头?” 熊猫的眼珠子转悠着,拍几下大腿,一抹忧愁之色浮上来:“他喜欢苏唯,安枫怎么办?” 宋宇满脸的疑惑:“这和安枫有什么关系?” 这明明和苏唯安枫都没什么关系,只和先他们一步出现在这里的人有关系。 两颗八卦之魂在跑题的路上越扯越远,沈灵雨懒得理他们,自己上前去查看那枚苦无留下的线索。 苦无是由洞口另一边的方向扔过来的,斜刺进树根,与树根表面夹角极小。洞口不算大,沈灵雨站直了一抬手就能触到洞顶,宋宇挤进来弯下腰去研究苦无,她在后面可以来回走,熊猫要是也跟着进来准得把宋宇撞倒。 在这样狭窄的空间之中掷苦无,可是个高难度技术活儿,是什么原因促使苏煁律掷出苦无?如果是从里面来,他应当会踩过三岔口前面这一片诡异的土地,事实却是她没有在三岔口前见到被冻成冰块的苏煁律…… 沈灵雨将手电筒对准洞口地面,很快,她在冻土之中发现了半枚军靴底纹的鞋印,鞋头冲外。 她转回身去,望向洞的另一头,口中道:“人还在另一头。” 沈灵雨继续前行,熊猫和宋宇紧紧跟上,他们两个在被林淑文掳走的过程中失去了探险配备的各种工具,沈灵雨拿着手电离开了他们就只能在黑暗之中干瞪眼。 这条山洞被藤蔓笼罩,沈灵雨时不时会扒开藤蔓,看看有没有更多被留下的痕迹。宋宇和熊猫也没闲着,三个人把山洞里的藤蔓扒得乱七八糟。 “真奇怪,你们不觉得这山洞哪里不对劲吗?”宋宇挠着头说。 问题一经提出,走在最前面的沈灵雨便停下来,黑暗之中,一束手电光打亮了两头海豹似的生物,而提着手电的人自己也像一头海豹。 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多分钟。还穿着潜水衣的三个人行走在诡异的洞穴之中,偶尔低声交流,实在不像是什么做好事的。 宋宇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咱们四处乱翻,半点灰尘都没被扬起来,如果说树根藤蔓笼罩了洞穴是大自然的奇迹,那洞穴之中一点灰尘都没有,该如何解释?” “还有枯叶,”熊猫恍然,“这么多藤蔓一定不是一天之内长出来的,植物的生长都有周期,怎么在这里看不到一点枯死的叶子?” “就像有人每天提着吸尘器在这条洞穴里进行打扫一样……”宋宇低声嘀咕。 沈灵雨抽出匕首,割下一截藤蔓甩在地上,停了一会儿,地上那些完好的藤蔓缓缓向两边让开,割断的那一截被蠕动起来的树根包裹进去,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三人面面相觑,都变了脸色。 这时,更多树根蠕动的声音传来,宋宇忍不住惊叫一声,只见他条腿被不知何时爬上来的藤蔓层层包裹,脚更是卡在树根之间无法动弹! 熊猫夺过沈灵雨手里匕首,抡起胳膊三两下就把宋宇脚上的那些东西砍了个零碎。但这时,他自己的脚也被缠了个结实。 熊猫挥舞匕首,一顿乱砍,洞穴中藤蔓移开和树根蠕动的声音交替出现,听得人血液发冷。 “快走,不能停下来!”沈灵雨扯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熊猫,却是继续向前去。 “你疯了吗?!咱们回去!”熊猫伸出手去抓沈灵雨,语气急切又无奈。 “你说,苏煁律发现这洞穴里不对,为什么在跑到冻土面前后又折回去了?难道他自信有办法对付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却没信心对付一片土?”沈灵雨忽然问他。 “那家伙准是已经被树根吞掉了!”熊猫狠狠呼出一口气,孩子气地诅咒。 沈灵雨摇摇头,说:“快跑,脚下一步不能停。” 说完,她跑起来,熊猫和宋宇只能跟上。 苍瞳二人的情况不算太好,熊猫在海底就受了伤,把宋宇从梦境中救出来耗费了不少力气,虽然有沈灵雨帮忙治疗,他的伤至少还要养个十天左右才能痊愈。 宋宇醒来后耳朵里很难受,随意捡了一根木棍磨成小木签,在耳朵里随意掏两下便掏出了一只芝麻大小的蛊虫。凑在光源前打量,那只蛊虫被掏断了身子,几条腿还在乱动,看得宋宇两眼一翻差点晕倒。 还是沈灵雨抓了一小把紫灵粉放在宋宇耳边,把耳朵里的蛊虫一个个吸引出来——容易看见的和不容易看不见的居然有百余只! 宋宇原本撑得住,看到沈灵雨吸引出来的那些蛊虫,到底是支撑不下去,挂着一张比纸还白的脸倚在树边坐了好久。 无奈的是熊猫耳朵里也有许多蛊虫,这两个人落到林淑文手里,不但被下毒殴打,还被当成了养虫子的容器。 在岛上也没什么好吃的,来探三岔口之前他们钓了几条鱼,随意烤了吃,对于需要强大体力支撑的人来说,鱼并不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能量。 而眼下沈灵雨执意向前,熊猫和宋宇也不能拗着来,二人默默跟在后面,期待着这场灾难的结束。 他们在这条洞穴里不知拐了多少个弯,跑得肺都快炸了,也没见到尽头。 “会不会这条洞穴根本就没有尽头?”宋宇气喘吁吁地问。他们的体质比平常人好许多,却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不会的。”沈灵雨笃定。 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连日奔波让她的脸色长时间处于苍白状态。 第六十一章:对战苏煁律 跟着的这两个人不像景慕青也不像灰叔,更不像许砚,他们不是事务所的人,和她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会来到这里完全是为了他们老大的一道命令。 这两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厌倦而离开,留她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 沈灵雨深知这一点,但依旧没有给出一个足以让他们拖着羸弱身体去闯的利益诱惑,她甚至没有胡乱说句什么,比如:“能让苏煁律冒着危险掉头回去,那里至少是有一座金矿。” 她只是一直往前走,如果后面两个人愿意跟上她会在关键时刻调动烛瞳保护他们,如果他们转身离开,她也不会强求留下。 沈灵雨奔跑在狭窄的洞穴之中,每一次回头都能看见熊猫和宋宇紧紧跟在后面,至少看上去他们的脸上没有半点抱怨。 终于,她察觉到有一丝冷风扑在脸上,紧随而来的是灰色的光影。 瞳术铺展,弧形的时间墙出现在前方和上空,把三个人一起护住。 事实证明,沈灵雨的决定是对的,几乎在瞳术完全展开的瞬间,吹矢苦无劈头盖脸砸过来,最可恨的是后来砸过来一把忍者刀。如果刚才她慢一步,大家就都会变成刺猬! “哎呀!居然是沈家小美女!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来的是王霁云那个混蛋呢!” 沈灵雨抬头去看,原来洞穴的另一端连接着天然的坑洞,从现在的位置再往前走上四五步就会踩到水里,那是绿色的水,天上降下了雨水的集结。 藤蔓从洞口四周垂下来,随着风轻轻摇摆,水中央有一根四米高的石柱,苏煁律就从那根石柱上跳过来,带着微笑伸手讨要被沈灵雨抓在手里的忍者刀。 灰白的光影落在沈灵雨冰冷的眼睛里。 “砍死他,”熊猫说,“沈姑娘,砍死这个家伙,王霁云会把他的一半家产送给你!” 宋宇却吸了一下鼻子,不以为然地说:“砍死他,大姐会疯掉的。” 听到宋宇提起苏唯,苏煁律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沈美女,我真不是故意的。”苏煁律憋憋嘴,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沈灵雨没有立即还刀的意思,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本该由身后的两个人来问,可他们两个只顾得八卦,真是应了那种说法:有关爱情的情节出现后人们只关注爱情,哪怕是世界要毁灭,天上布满了飞碟。 苏煁律用手指蹭蹭自己的鼻子,笑答:“当然是探险了,你们是三个人,我只有一个人,不必防备,我害不了你们的。”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岸边,就在苏煁律身边半米处。这就是苏煁律所谓的独自一人。 沈灵雨第一反应是林淑文来了,举刀要砍,被来人的一连串怪叫给制止住。原来来的人穿的不是黑袍,只是一套深蓝色的荒野探险服装。 “呀,沈姐姐!” 沈灵雨听到这个称呼,眼角抽搐,又有举刀砍人的念头。 “王琨……” 这小子在许砚从鬼门关被救下来后,趁着大家都在围绕许砚转,偷偷溜走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而且是在与另一股苍瞳势力代表人物遇上的时候,见到了他。 徐公子,这又是徐公子安排的。 沈灵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感慨徐公子精明算计,每一个能纳为己用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即便对方天性邪恶,能够做到带着微笑无差别屠杀村民,还上了官家通缉令。 似乎是看出了沈灵雨的想法,王琨羞涩地笑着站在苏煁律的身后,说:“我现在名字不叫王琨了,沈姐姐可以称呼我为福山。” “听说沈美女上了通缉令,”苏煁律脸上装出一丝惊讶,“还是s级的。” 说着,他的语气中又染上狂热和好奇:“能上华夏玄界s级通缉令的人,要么就是被认定毫无人性肆意残杀无辜,要么就是能力极高,危害极大。说你杀人不眨眼我可不信,至于能力……” 苏煁律居然从衣兜里摸出一封信来,朗声念出信纸上的内容:“听闻,本月华夏蜒蚰监狱暴动,暴动持续半日方歇,成功出逃犯人六名,至今在逃犯人两名。其中一名年方二十,十指纤纤一女子,此女似与新城分支有旧,若新城可将此女献上,则过往之事一概不究。” 念完,苏煁律把信装好重新放进衣兜,顺势双手抄兜,头部微微向前伸,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灵雨。 “许砚看好并亲手教出来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我倒想见识一下那杀人的纤纤十指,不知沈美女肯不肯赏脸?” 又是一个疯子。 王琨被苏煁律的话吓到,凑到他耳边去低语几句,时不时看一眼沈灵雨,眉梢眼角带着些许不安。他这是在劝阻自己的上司,不过,从苏煁律越发兴奋的笑容中,谁都可以看出王琨的劝阻失败了。 苏煁律明目张胆地出言挑衅,他没有抬出写信人的名号,但最后那一句高高在上的“既往不纠”完全可以说明那个人的地位。 他饶有兴趣地将目光从沈灵雨身上转移到宋宇和熊猫身上,转了一个圈,又落回到沈灵雨身上。 三个人的团体被一封信割裂成两个部分。 宋宇和熊猫愁容满面,他们不能只管个人义气不顾大家的死活。沈灵雨也不能怪他们,轻叹一声,准备开口和他们说两句,又听苏煁律慢悠悠说道:“暝长老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漂亮的年轻人,男女不限。” 沈灵雨被他成功恶心到了,握紧匕首纵身一跃,追上在大笑声中向后跃去的苏煁律。 王琨快要急疯了,但是苏煁律拿出那样的信,又说出那样的话,已经惹怒了沈灵雨,现在他说什么都无法阻止即将发生的惨剧,所以,也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在王琨眼中,已经一脚踏进坟墓的苏煁律,此时却是笑得比谁都欢,和沈灵雨过招的同时,他甚至还有心思与对手闲聊叙旧。 他说:“福山告诉我你很厉害,与你正面交锋的话,一定会吃亏,只有徐公子和许砚那样的人物在对上你的时候才有胜算。他有没有夸张不知道,我可当真了!如果你今天赢不了我,那我就当福山是在说大话,回去罚他去牛郎店打半年的工。” 他又说:“听说你和徐公子出身同一宗族,我也在酆城住过几年,从来不见徐公子带你来新城玩呢?” 他还说:“每一个人都告诫我要许砚和你结婚了,不要离你太近,为什么我问过的每一个人都说没参加过你们的婚礼呢?” 最后这一句话把沈灵雨气炸了锅,就在十几个小时前,她还怒气冲冲让徐公子给许砚转达,要他这辈子别想推卸责任把她甩掉,现在苏煁律故意提起了她和许砚约定的那一场不知何时会有的婚礼。 她的攻击变得凌厉,却始终没有使用让王琨提心吊胆的瞳术。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底牌都暴露在苏煁律的面前,天知道那会给她带来怎样的麻烦。 沈灵雨和苏煁律的战场是整个坑洞,他们用最直接有效的招数攻打对方,但始终没有浓烈的杀气参与其中,这无疑让岸边悬着心的三个人松了一口气。 苏煁律的额头出了一排细密的汗珠,不知何时,他已经没了和沈灵雨说笑的心思,沈灵雨的神态一如往常,仿佛眼下只是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进行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 她的对手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于是从他们正打斗的场所——几根藤蔓之间后退到绿水中央的石柱上。 他抱拳拱手,语气中染上丝许敬意:“我输了。”承认得干净利落。 苏煁律这一行为让沈灵雨心中对他的恶感减轻了几分,便也抱拳拱手,回之以礼。 可是接下来他又在说胡话,他问沈灵雨:“以后要不要考虑把事务所搬到大阪来?青野家的钱十辈子都花不完,你来我让我老大给你买一栋楼作为办公场所?我想办法拉客人,赚了钱,咱们五五分帐。” 他的话听得王琨眼角直跳,有意阻止,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们的确不是来探险旅游的,”苏煁律忽然收了自己那玩世不恭的神色,“我们是来找一件可以把一切冻结成冰的宝物,沈姑娘你是一个极好的合作伙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把这东西拿到手。” 他语气变化之快,闪了所有人的腰,沈灵雨垂目沉思,问他:“你先跟我说说,那是个什么来历的东西?” “来自归墟的东西。”苏煁律看着沈灵雨,意有所指。 沈灵雨只当看不懂他眼色中的探寻,虽然事实上,她的心偷偷跳了起来,她压着激动继续问:“你我合作,如何去拿?” 没想到苏煁律会直接摊开手,耸耸肩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一切都是由你主导的。” “又是我?”沈灵雨自言自语。 第六十二章:苏皇的世界 沈灵雨和苏煁律大眼对小眼,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正反驳着,连新城这支两位都出来搭腔,他们居然是帮苏煁律说话,告诉她:“是这样的,这一次东海行动完全是由你来主导,你认定一个地方,我们就必须跟着你走。” 沈灵雨深吸一口气,希望那口气能让她的脑子清醒一点,晃晃神眼前这一切荒唐就都不在了。 “沈姑娘,你这样不怕肺叶子会炸掉吗?”苏煁律笑眯眯地问。 “其实,我可以给你个提示的。”他踱步到沈灵雨他们刚才跑出来的山洞,掀开洞口边上的藤条,一幅彩色雕刻映入眼帘。 沈灵雨走过去一看,便愣住了。 墙上雕刻的是一个女人,女人拥有和她极为相似的面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裙,是唐朝的款式,她神情高傲冷漠,赤着脚歪倒在边缘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床上,右臂立起支撑头颅,眼睛微微向下,俯瞰众生。 “这是你吧。”苏煁律用肯定的语气问。 其实是苏弥月。 沈灵雨没有把真实答案说出来,但也没有承认画中人就是自己。 真实答案的对于苏煁律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他在乎的就只有寻找到那种奇怪的宝物,已经开始畅想找到宝物离开后的娱乐活动,非要和王琨拿着钓鱼竿儿去海边钓一下午海龟。 沈灵雨的注意力完全在眼前这幅雕刻上,手指轻轻划过浮雕上每一处完美的线条,最后停留在雕刻中苏弥月的眼睛上。 这双刻画得惟妙惟肖的眼睛,是她们之间最大的连接点。 忽然沈灵雨感觉到一股灵魂力从雕刻中传导至她的指尖,她将自己的力量输送出去与之接触,而后输出的力量被雕刻中的力量裹挟着带走。 水流声传来,众人回过头去,发现坑洞之中积水的水位正在不断降低,他们很快发现了水位下降的原因,那就是隐藏在绿水下面的几条排水通道正在打开。 没过多久,坑洞之中的积水排净了,暴露出潭底设计精巧的排水通道,和在湖底被打乱放置的一块块雕刻石画。雕刻石画以潭水中间的石柱为中心点,拼接在一起刚好覆盖这个近似于圆形的水潭。 比起墙上苏弥月形象的雕刻画,湖底石板上的这些雕刻风格未免太粗糙了些,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开的玩笑。众人分散研究起这些画的内容,看得眼都晕了,也没谁能说出个大概来。 如果这些石板不是出现在这座岛上,而是在小区草地上,那它们有十成的希望被当成装修废料无视掉,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起初大家觉得,这些石板存在的意义提示某件事情的线索,可它们杂乱无章,实在无法从中找寻到什么规律。 后来,大家想到了拼图,怀疑只要把这些石板按照正确顺序重新排列,就可以发现一些新线索,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些石板似乎是镶嵌在水潭底部的,根本无法挪动。 难道,秘密不在石板上,这些只是扰乱视线的把戏? 几人又四散开来,对着石板以外的地方各种鼓捣,结果却也令人失望。 苏煁律想要问沈灵雨有何看法,一回身却见她就捏着自己的眉心冥思苦想,于是默默收了声。 既然墙上人物的形象是苏弥月,那么这里的一切都跟与苏弥月也有关系,她应该尝试着调动记忆,从在苏弥月回忆中看到的找寻线索。 沈灵雨这样想着,细细回想在苏弥月身边见过的每一桩可疑的事件,每一个地点,甚至是她喜欢的每一道菜每一支发簪。 幸好苏弥月视物时间不多,年纪轻轻就死了,不然沈灵雨想炸脑袋也记不住那位苏皇都见过些什么。然而,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没能在其中找到一个可以和眼前石板雕刻对照起来的线索。 她从沉思状态中抽离,惊愕地发现有四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在盯着她,他们蹲在岸边,身上脏兮兮汗涔涔,像四个从球场上回来的低年级小学生。 苏煁律疲惫地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理会他们,该干嘛干嘛。 沈灵雨点点头,重新望向墙壁上石雕的苏弥月,后者的眼睛睥睨着,周身散发着令人莫名折服的高傲气息。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沈灵雨腾身而起跃上水潭中心的石柱,自上而下观察这些石板,无果,又屈下腿去找寻和墙上石雕中视物相似的高度。 她用瞳力给自己做依托,摆起与墙壁上苏弥月相同的姿势,终于找到了水潭里的秘密。曾经,苏弥月在灵台孤峰之上,便是以类似的姿势躺在巨石上,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石板上的线条不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某些景物的边缘线条,沈灵雨认出了灵台之中一条溪流的形态,认出了自己常去的那座老林,老林边缘一棵树上被刀子刻出来的伤痕被复刻在这里。 她还认出了灵台之中自己从没能涉足过的禁区的外观线条特点,最后注意力放在了水潭东南角。沈灵雨想了好久,才把那里和苏弥月在许家住过的院落联系起来,那块石板上描刻的是木头上的裂纹和缺口,许砚练拳时将从小用到大的木人桩打坏,仆人们为了纪念主人的成长,每隔两个月就会挑一个晴天把木人桩扛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沈灵雨在苏弥月的记忆中见过一次木人桩,当时苏弥月不是很在意,倒是她,因为那是许砚的过去,所以在木人桩前站了好久,无意中把上面的裂纹和缺口记了下来。 沈灵雨起初根本没有往这边想的意思,确认过后她很诧异,苏弥月那么恨许砚,为什么会把许砚用过的木人桩当成一条线索? 沈灵雨跳下去,把原本刻在上面的每一道裂纹当成坐标点,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在那一块石板上勾勒起木人桩的形状,然后,她的手指触到一个蕴藏着些许灵魂力的点,按照描画的顺序一路点下去,等到手指头划回来按中木人桩缺口上最后一个点,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些点泛起蓝色的幽光,石板猛然翻转,让沈灵雨坠入黑暗! 晕倒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岸边的四个人跟着跳下来,然后沈灵雨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沈灵雨看见自己身边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她都不认识,一个山羊胡子老头,一个穿着粉衣服脑袋上两个发髻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看见她醒了就乐,嘴里喊着:“醒了醒了!人醒了!”风一样跑出去。 留下来的山羊胡子,老头儿是在给她把脉,确认了没事,才理着自己的胡子告诉她:“没什么大事,是太累所以才会晕过去。” 沈灵雨点点头,神经绷得紧紧的,并没有因为山羊胡子老头的话和笑容放松警惕。 这里太奇怪了,她可以看见自己躺在一张古香古色设计的床上,被子也是手工缝制的,被面的刺绣极为精致。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从潜水衣变成了襦裙。 难道,她又被拉进前世的记忆,成为苏弥月了? 沈灵雨额前的青筋一跳一跳,希望事情不是那么糟。于是,她装作很虚弱地开口问:“我这是怎么了?” “不记得了吗?你从天上落下来,掉在了邀月湖里。” 沈灵雨立即了解到,自己不是变成了苏弥月,而是在机关启动后落入了一个小世界。她点点头,装作很疲惫的样子,山羊胡子赶忙拱手告退,让她好好歇息。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见到她都会恭恭敬敬伏下身去行礼,唤她一声:“弥月姑娘。” 这些本不算什么,令她头疼的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跟随服侍,所有姓苏的人眼里都闪耀狂热,她无法离开,也无法找到跟随自己跳下来的那四个人,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所有的苏家人都愿意把她抬到很高的位置,对她唯命是从,对她的回归感激涕零。 他们有所图谋。苏家人不说,但沈灵雨能够感觉到,他们眼中的狂热会带来很大的麻烦,为了避免冲突在实力恢复前到来,她只好借机安心在屋里多睡觉,休养生息。在这里的几天,她几乎是被软禁,邀月湖每隔两天就去一回,每回都没等到熊猫他们,哪怕是他们的一根头发都没能见到。 该不会,四个人都死了? 沈灵雨想到这里,恨不能立即跳到湖里去捞它一捞,而跟随服侍的苏家人会看眼色又看错眼色,问她是不是有心垂钓?又拿来钓具,恭恭敬敬递过来…… 她不敢让自己看起来太古怪,让苏家人生疑,只好接过钓具装模作样抛出钓钩,坐在凉亭里出神。 没想到,垂钓的第二天,她还真在湖里钓出个东西来,那是跟随着小鱼一起被钓上来的一块衣料——潜水服上的衣料! 她趁左右不注意,捏开鱼嘴扯出衣料,然后随意将鱼丢进鱼篓。 第六十三章:此人不可留 藏在鱼嘴里传递来的布料不过三寸见方,若不是裁剪得整整齐齐,沈灵雨一定会以为他们是被湖里面的鱼给吃了,只是恰巧有一块衣料被咬在了自己钓起来的鱼嘴里。 知道大家都还活着并试图联系她,沈灵雨悬着的心放了下去,脸上保持着淡定,把鱼线甩回到湖里,坐在亭子边琢磨起双方联系的方法来。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激化矛盾的时间来得太快了,根本不等她和躲在暗处的同伴们商议出个摆脱苏家的办法,被杀个措手不及! 当天傍晚回到苏家,便有人前来告知今晚有为她接风洗尘的宴会,请她务必参加。 沈灵雨学着苏弥月的样子应下来,目送对方欢喜离开,心里苦得像是吃了两斤黄连,苏家人到底是等不下去,要在她的面前暴露野心了……至于那种野心需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那只有去看了才知道。 沈灵雨回屋换了一套衣服,偷偷把匕首藏在身上,进来的小丫头给她梳洗打扮一番,才引她往宴会上去。 也会在一座很漂亮的园子里举行还没走进门,沈灵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每个人的情绪都很高涨,看见她时,他们站起来,收起笑容,换上满脸的恭敬,俯下身来给她行礼。 沈灵雨依旧学着苏弥月的样子作出回应,自己则是在族长苏正的引领下转入上座,沈灵雨扫了一眼,这个世界里没有苏珏,也没有丫鬟荷花,苏弥月那个从小对她不管不顾的父亲在,苏珏的生父狐狸老八却不见踪影。正在沈灵雨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个小世界时,族长苏正起身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发表了一套欢迎苏皇回归的感言,又畅想了美好的未来,信誓旦旦,苏家以后还会是五大家族的第一大家。 苏正说这些的时候,沈灵雨微微垂着眼睛,遮挡住自己跑神的心思,她总不好告诉苏正,千年之后华夏已经没了五大家的传说。 一个人很难拯救一个家族,尤其是这个家族的人野心极大,很让人吃不消。果然,说完客套词,他们的要求就来了,头一句问她何时能够带大家出去恢复家族的荣耀?第二件事情是问她有没有杀死许砚,得到否定答案后又问她为什么不杀死许砚? 沈灵雨被第二个要求惊呆了,这些人竟然要她去杀了许砚,只为了清除障碍!在苏家人眼里,许砚实在太碍事了,除掉许砚,再没有让他们如此揪心的事情,苏家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对于沈灵雨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苏家人主动承认了有很重要的东西在这里,装作很好心的,他们要求见到许砚的尸体,才肯将那东西的下落说出来。免得她被人嫉妒暗算,毕竟他们在这里没办法保护她。 沈灵雨面不改色,冷冷地夸赞他们把东西保存得很好,三说两说,把这些人夸得飘飘欲仙,可算是让他们暴露了一部分的底。 原来,被他们藏起来的不是别的,而是苏弥月当初留在这里的一只眼睛。 联系之前在苏弥月那里零碎听说的几句话,她猜出了那只眼睛留在这里的前后原因。 苏弥月在归墟之中遭遇变故,死前双目尽毁,她剜出自己一只眼睛来,放在这里让苏家人好生看守,另一只则是跟随着灵魂寄生到沈灵雨的身上。 “除掉许砚的事情要尽快,”苏正假装很好心地提醒她,“一对烛瞳才是完整,是平衡的,平衡打破就算回到归墟也会被拖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对灵魂产生什么恶劣的影响……” 沈灵雨制止住自己抬手摸眼睛的念头,表面很平静,在心里把苏正这只老狐狸骂了个底朝天。 苏弥月选择将一只眼睛寄存在这里,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知道带着两只眼睛一起侵入刚出生的人躯壳,会很快就把宿主的力量榨取个一干二净。能够承受得住那等榨取的婴儿,大概是不存在的。 沈灵雨对苏正其人一直抱有极深的防范,据她所知,苏正的死亡完全是苏弥月一手促成,他现在对她毕恭毕敬,说他一点没有记恨当年的事情,鬼都不信。 这里的所有苏家人都对复兴家族有美好的幻想,要称霸五大家,要把不听话的周家死死踩在脚下。其他人或许是在归墟之行前就不幸去世,不知身后事,这里死得最晚的族长苏正却是知道的,五大家到最后只剩苏、许两家,所谓周家欺负到头上来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但是,在这里,苏正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高呼复兴家族向周家报复的口号,情绪失控,当场洒下热泪。 苏家对许砚有十二分的忌惮,非要她想办法除掉他,他们要把许砚的尸体埋在这里,每天践踏他的坟墓,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沈灵雨气得想杀人,苏弥月留在这里的眼睛又不能不拿,杀人容易,之后如何找到那只眼睛就是个好大的难题了。 眼波流转,她瞥见在宴席之间穿梭倒酒的两名小厮,他们的帽子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模样,但沈灵雨还是认出了他们是谁,因为这二人的腰带上各别了一小块潜水服的料子。 居然是苏煁律和宋宇! 这两位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敌人的大本营里,不慌不忙。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在家族中有地位的,有谁会在意两个仆人长得什么模样? 苏煁律手脚灵敏,转了个蛇形弯,把酒送到路过的每一张桌子上,然后,他提着一壶酒小跑上来给她斟酒。 他做得很自然,孰料,变数还是出现了。苏正忽然呵斥一声:“小子狂妄,这杯酒岂是你能斟得?” 苏煁律已经和沈灵雨对上视线,被苏正这一声呵斥,也只能朝她呲呲牙,悻悻退去。 沈灵雨心中暴打苏正的念头,像星星之火落在干枯易燃的草原上,要极力克制着,才没有一脚朝给自己倒酒的苏正踹过去。 对她这种想法一无所知的苏正倒过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脸上笑出一朵大菊花来。他两眼巴望,等着沈灵雨把那杯酒喝下去。 沈灵雨明白他的意思,但就是对酒这种东西提不起兴趣来,心里再苦她也不曾选择和一些人那样买醉,因为它实在是太难喝了。一口进肚,心痛就不只是为了生活中的苦,还有钱包的消瘦。 沈灵雨看着手边那杯酒,感觉自己是在看一杯毒药。 她闭上眼睛长叹一声,端起酒杯,在族长苏正热切的目光下站起身来,底下的人都被她突兀的举动吸引了注意,陆续转头看过来,带着满面的好奇。 “大家都知道,苏家是五大家中最强大的一家,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这个事实也不会被更改……因为我,将会带领苏家走上巅峰! 苏家注定要名留史册,每一个苏家人披着荣耀降生,又将它发扬光大,让天下人都无法否认它的存在!为了这份荣誉,苏家失去了太多,每年——每年都有年轻的苏家人为了家族的荣耀付出生命,他们有的勤恳,有的谨慎,有的天资聪颖。 他们壮志未酬,将属于家族的荣誉赠予同族,希望传承能够被延续,那些延续荣耀的人就是你们——在座的你们!就让我们用手中的酒,慰藉死去同族的在天之灵!” 她高高举起手中酒,郑重泼洒在地,口中高呼:“夷灭周家,一雪前耻!” 她的话勾起了这些执拗灵魂的眼泪,宴席中的人除了懵掉的苏正都站起来,将杯中斟满的酒泼洒在地,高呼:“夷灭周家!一雪前耻!” 沈灵雨满意地回到座位上,像是才察觉到苏正的注视,她摆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用苏弥月素来冰冷的语调问:“族长可有赐教?” 苏正摇摇头,悻悻低下头去,沈灵雨瞥他一眼,知道这老小子是在嘀咕这事儿怎么就让她圆过去了。 族长的试探,让沈灵雨心里扎了一根刺,她不知道他是在试探什么,是想通过劝酒知道她是否可欺?烛瞳是否还愿意担起带领苏家向前的责任?或是更糟的,他怀疑她的身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苏弥月是苏正带大的,彼此的了解一定是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沈灵雨越发觉得苏正不可留,心里琢磨起对付他的办法,想了几个又都被否定掉。没有那只眼睛下落的线索,她就处处受制,不得不和苏正这只老狐狸周旋。 苏家人强烈要求杀死许砚,这件事情也很奇怪,千年前在归墟,苏正和狐狸老八杀害苏珏,为得就是接受烛龙赠予的长生。 五大家族中最后活下来的,只有苏弥月许砚,还有丫鬟荷花。 他应该猜得出这三个人已受长生洗礼,也亲眼见证了许砚杀掉同族两位长老,放弃族长之位。为何苏正还给她开出这样的难题,逼迫她杀死许砚? 第六十四章:钓一条冰蛟 沈灵雨保持着平静,一直到宴会结束回到屋子里,她的脸才垮下来。她走到桌边坐下,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在这时,房梁上传来一道笑声:“沈姑娘,戏演得不错。” 仆人打扮的苏煁律从房梁上翻下来,手里还拎着一只烤鸡腿,搬了个凳子在沈灵雨对面坐下,笑问:“原来你前世剜了只眼睛在这里,胆子够大的,不怕这辈子变成独眼龙?” 沈灵雨哭笑不得,并不想和他解释太多,只能以一句:“为形势所逼。”搪塞这个问题。 “你打算怎么办?把他们都杀了?找东西可费劲,你又不能给你的眼睛打电话。”苏煁律抹着自己的嘴,问。 “当然不能杀人啦,”沈灵雨压低声音说,“我本打算出去后想办法弄一具假的尸体来,把眼睛骗到手里再说。可是……” 可是,苏正那只老狐狸要派两个族人跟着她,说是要他们亲眼见证许砚的死亡,鼓舞族人士气。 这本是沈灵雨能想到的最保险的办法,她不是很想用,因为出去进来太费时间,而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消耗。苏正把这条路堵死了,她也只好想想别的办法。 “或者,我出去后把跟着我的鬼魂杀掉,用其他的鬼魂顶替,让假的鬼魂带着假的尸体回来。相应的方法我也知道一些,可以尝试。” 这次否决提议的是苏煁律,面对沈灵雨质询的目光,他摊摊手:“你的方法只对鬼魂有效,外面的那些我杀了两个,它们只是从各自灵魂中抽离出来的一抹执念。” 沈灵雨的打算接连落空,一时没了主意,人也沉默下来。 苏煁律不了解苏家人在一旁默默啃着鸡腿儿,等待沈灵雨的下一个主意说出来。 沉思的一盏茶的功夫,沈灵雨抬起头来说:“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我不大愿意用它,但是眼下我想不出其他的主意来。” 苏煁律点点头:“说来听听,不要怕办法离谱,我们四个在外边怎么也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出去还得靠你呢!” 沈灵雨说:“我把他们都骗出去,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背着我把那只眼睛带上……”后面的她没有说完,但是苏煁律已经明白她要怎么做了。 他思索片刻,也轻叹一声:“只有这么做了。” 小小的世界之中居然不只有山有水,还有日出日落,或许是因为苏家人的信仰,这个世界的月亮比现实中要圆上、亮上许多。 苏煁律和沈灵雨商议完毕,借着夜色逃到外面去,他说计划已定,在行动之前他不会潜进来了,今天能来是趁着接风宴苏家人警觉性低,明天那些人酒醒了,他再想来,难于徒手攀崖。 第三天中午,沈灵雨将大家聚集起来,站在高台之上宣布自己的计划:“思虑再三,我决定带着你们离开这里,我们回苏家旧址,在那里重新建立起王国,我们的年轻人可以在那里进行修炼——就像以前做的一样。外面的世界变了不少,我们的对手也强大了许多,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留在这里只是闭门造车!” 沈灵雨的话并没有立即受到强烈反响,大家面面相觑,脸上犹豫之色甚浓。 “可是我们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啊……”人群之中飘出来一道很小的声音。 沈灵雨反问:“你们在这里住习惯了,所以不想要苏家的荣耀了吗?” 这话刺激到了台下的众人,很多人在喊:“当然要——” “你们想要苏家复兴,却连走出这里都不敢?” 台下的众人再一次陷入犹豫,一个年轻人喊:“可是,我们走出这里会死的呀!我们现在是鬼了,如果出去外面刚好是大太阳天,大家就都魂飞魄散了!” 面对这个问题,沈灵雨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等到更多人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问题上,她才开口说:“我有办法把你们全部平安带出去。” “全部吗?”一直在一旁只看戏的沉默的苏正忍不住开口,低声呢喃。 “全部。”沈灵雨认真看向苏正,后者吓了一跳,显然是没想到自己随意呢喃一句话都会被她听见。 对于苏正的失态,沈灵雨并没有多做关注,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说服眼前这些人身上。 她从袖笼里摸出三只黑色纸船放在台上,双手变换手诀口中念念有词,纸船迅速变大,金色的符文在黑色的船体上熠熠生辉,纸船飘起来离地百米,遮天蔽日气势雄伟。 每只船上都有一条手腕粗细的绳子抛下来,供人攀登。 “我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之后我要离开这里,回到凡世去,选择留下的人将永远留在这里。” 说完,也不管人群中出现怎样的骚动,沈灵雨背着手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沈灵雨在赌,并知道自己一定能够赌赢。 一个小时之后,当她慢悠悠踱着步子回到这里,苏家人正在一个个顺着船上扔下来的绳子爬上去,船的甲板上很快站满了人。 苏正在最后,他背着包袱左顾右盼,似乎是特地在等她。 看见沈灵雨,他迎上来,带着温和的笑容问她:“这……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 沈灵雨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族长这是怕我害人?” 苏正向上瞄眼,发觉许多人往下看,赶忙摇头:“怎么会呢?老夫只是觉得很新鲜……” 沈灵雨把高傲装到底,轻轻点头,提醒一句:“族长,是时候了。” 苏正起初没听懂,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笑着攀附绳子上得船去。 双手拢在袖子里的沈灵雨站在台上,高呼一声:“站稳了——” 说着话她迅速变换手诀,几道残影出现,她的小指相互一扣,低喝一声:“收!” 横在天地之间的三条黑船迅速变小,从百余米的高空落下,最后只变成三只巴掌大小的纸船落在她的掌心。 苏家人在船里没有半点声音,就好像他们不曾存在,沈灵雨对这件事情抱有极大的信心,也许是族长苏正也没有被她当成阻碍。 苏家人已经在这里被困了那么久,有离开的机会,谁会选择留在这里?年轻人都走了,苏正这个族长呆在这里也没大意思,为了权威地位,他也会跟着走的——这些沈灵雨早已算到。 她收起纸船,大步往门外走去,门外,有四个人嘴里叼着烤河鲜在这里等她。 “沈姑娘真牛叉!”苏煁律第一个竖起大拇指,心情看起来很美妙。 “这么开心,不是因为吃上了烧烤吧。”沈灵雨笑着问。 “当然不会,”苏煁律撇撇嘴,“你不知道河里的鱼不加料烤起来有多难吃。” “那是找到你想找的宝物了。” 苏煁律听她这么说,又一次竖起大拇指:“沈姑娘真聪明!” 据他所说,他想要找的那个可以把一切冻成冰的东西,就在他们那天跳下来后落到的湖底。 “沈姑娘,这个忙你可得帮呀,只有你能把它捉到。”吃饱了的苏煁律急忙拉着沈灵雨往湖边去,解开苏家人放在湖边的小舟,划着桨往湖中心去。 越接近湖中心,沈灵雨越能感受到寒意的侵蚀。 “就在湖底。”苏煁律伸出手指指水里。他拉开上衣拉链,从怀里摸出一只木盒子,告诉沈灵雨那个宝物只要进了这只盒子,就不再会对谁构成威胁。 沈灵雨接过那只盒子,左右打量了一番,问苏煁律:“这不就是香檀木盒子?有什么名堂吗?” “没有任何名堂,只是一只香檀木盒子。香檀木常有,冰蛟可不常用。”苏煁律收回盒子,把盒子揣在怀里,把运动服上衣拉链拉好。 她听着他得意的话,才知道这次要找的宝物名叫冰蛟。 “为什么说只有我才能把它抓到?它除了会把什么都冻成冰,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它在湖底沉睡,”苏煁律说,“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既然是沉睡,为什么不用鱼竿挂住盒子把它扣在里面?” 苏煁律看着沈灵雨,眼睛瞪得大大的,开心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们回去取个钓竿。” 苏煁律神色忽然恢复严肃:“不行。” 沈灵雨被他忽然转弯的态度闪了腰,连忙问一句:“为什么?” “香檀木盒子只有在距离冰蛟半米的位置才能把它制住,在这之前,如果香檀木盒子接触到冰蛟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低于零度,就会裂掉。你知道,冰蛟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和天冷散发的寒气是不一样的。前者是阴冷……” 沈灵雨听得眼角抽搐,看着被苏煁律揣在怀里的盒子,顿时明白了他什么一定要将盒子揣在怀里,而不是放在小舟里。 沈灵雨才不想下水,坐在船里她和苏煁律就都打着寒颤,非要下水,下去几个死几个。 “我们还是玩垂钓吧。”沈灵雨缩在船尾,两排牙齿开始打架。 第六十五章:爬到月亮上 沈灵雨真就折回去取来一支钓竿,把香檀木盒子拴在鱼钩上,送到冰冷的水里去。 而她做的这一切,让苏煁律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一个“喂”字刚出口,沈灵雨已经转过身去面向湖面,老神在在闭上眼睛。 “好吧,其实我带了两个盒子来,丢一个就丢一个吧。”他把阻止的话都咽回去,嘟囔。 避开阴寒之气、看清冰蛟的位置对沈灵雨来说并不算难,她只要将烛瞳的力量连着整条钓竿与盒子罩住,就能通过自己的力量看清水下的状况。难的是破冰,冰蛟在湖底沉睡,身体散发的寒意在湖里冻结了十多米高的冰山。 沈灵雨不得不用自己的灵魂力去暖化冰山,融岀一个洞就赶快把盒子放下去,凿山似的一点点在冰山上融岀一条通道来。 越接近湖底,沈灵雨就要越小心,稍有不慎惊醒了冰蛟,前面做出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这也是她选择融化冰山,而不是震碎冰山的理由。 苏煁律说得很对,捉住冰蛟这件事情,只能由她来做,灵魂力不够强的话,根本无法接近冰蛟。 当手里的香檀木盒子扣在冰蛟身上,这个睡得香甜的小家伙终于察觉到不对,抽身便逃! 沈灵雨哪能让它轻易逃脱?她迅速收回覆盖在香檀木盒子上的烛瞳之力,冰蛟顿时失去了逃跑的力量,耷拉着脑袋乖乖伏在盒子底下,不动了。 “成功了。”沈灵雨睁开眼,对苏煁律说。 后者正对着水面发愁,被她这一句话吓得几乎跳起来:“这就成功了?不是在逗我吧!” 沈灵雨笑着摇摇头,苏煁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搓着双手眼睛发亮:“那,我来帮忙收起鱼竿?” 沈灵雨又摇摇头。 “为什么?”他问。 “我在冰山上打了个洞才把盒子放下去,现在收起盒子,盒子极有可能卡在洞里,让冰蛟掉下去成功脱逃。” 苏煁律摸着下巴想想,说:“那……我来做点事情,让冰化得更快些?” 沈灵雨捏着自己眉心,点头表示赞同。她也没心思去管苏煁律用什么办法加快冰山溶解,哪怕他有办法在湖底加一把火把水烧开,也不能让她去瞧一眼。 她太累了,得好好歇会儿。 苏煁律吹了个口哨,把岸边的三个人招过来,王琨……现在应该称呼为福山,最为积极,船桨在他手里被挥出赛龙舟的气势,三人两条船朝湖中心靠过来。 听说冰蛟成功捕获,福山很高兴,熊猫和宋宇却没有那般好心情,他们俩儿是新城的人,苍瞳新城和苍瞳大阪应该为对方的每一次倒霉欢呼,哪怕对方只是走路不小心绊了一下——据说这是传统。 看到大阪分支的人欢呼雀跃,熊猫宋宇就笑不出来,两个人拉着脸,看得沈灵雨怀疑他们随时有可能拔刀砍死这两个哈哈大笑的家伙。 幸好,这种事情没有发生,不爽归不爽,他们没有出现过激行为。 居然真如沈灵雨所想,苏煁律要加热湖里的水,他划着船在水里四处转悠,把捡来后刻上符文的石头丢进水里。沈灵雨在船上坐着,听到前面划船的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你一起在湖上转吗?” “不知道。”沈灵雨说。苏煁律忽然侧过头来,对上她平静的眼神。 他笑着回过头去,说:“许砚是个值得动用大量资金监视的人物,你也是。别看我远在大阪,对酆城的事情,安枫他们未必比我知道得多。想必,你也看出了,大阪分支和新城分支水火不容不仅是因为青野的任性……” “任性?”沈灵雨轻声重复。在他看来,青野宸一那个人只是任性?不是有害死安枫师父重大嫌疑的可怕人物? 她的重复被苏煁律丢大石头进湖引起的水声掩盖过去,他拍拍手上灰尘,继续说:“新城和大阪跟随的,是两股对立的长老势力。安枫他们信任徐公子,而我们,跟随暝长老。徐公子这个人极其神秘,我们唤他徐公子而不是徐长老,是因为他不是长老,地位却比长老会大多在位者还要高。” 小船吱吱悠悠在湖面上打了个圈,苏煁律想到有趣的事情,便呵呵笑出来:“说来好笑,那群长胡子老头儿认为被徐公子这样一个年轻人压着很没面子,设计给人家颁发一个名誉长老的头衔,变相把人家的声望拉到和他们差不多的高度,让外界觉得徐公子也是个长老,没有高人一等,才舒服了很多。” 沈灵雨不知道这些事情,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趣,两个人一同笑起来。 笑罢,他告诉她:“其实,在酆城那个胖警官道破你和徐公子的关系后,长老会那边就有派人监视你,结果……他们连你家在哪里都没找到。这次你入狱又越狱,彻底吸引了暝长老的注意力,他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不只是在好色上。个人建议,以后你别和新城那边走太近了,大阪不是只有我和青野,新城也不是只有安枫那个浑蛋和王霁云那只暴暴龙,说不定哪天你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装在箱子里出了国。” 这番话苏煁律一直在用郑重的语气和她说,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沈灵雨点点头,反问他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他却变回到嬉皮笑脸的模样,说:“当作你帮我钓冰蛟的酬劳,这样你就不好意思问我要钱了吧?” 沈灵雨:“……” 天已经黑下来,沈灵雨抬眼望向夜幕之上悬挂的一轮圆月,苏煁律在船头低低念起咒语。 在湖中心赏月别有一番美感,苏煁律显然没有这份好心情,他的急切写在脸上,晦涩难懂的咒语吟唱持续了几分钟,他快速在胸前画出一个红色的五芒星,利落地向前一送,五芒星平推出去悬在水面上三十公分左右的位置。 湖水之中,有更大的五芒星开始闪烁光芒,在月色下顺时针一圈圈旋转。 沈灵雨被吸引了注意力,默默看了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放在空中的月亮上。 水渐渐暖了,船体震颤一下,沈灵雨回头去看,只见船头已经没了苏煁律的人影,仅剩他的外套落在那里。他跳下了水。 白色的月光洒在湖面,被不断闪烁的五芒星映衬出别样的美。 沈灵雨望着天上明月,直到一只手搭上船身,她才收回目光,伸手去把那个人拉上来。 苏煁律倒在船上,抱着香檀木盒子,宝贝得很。他爬起来,随意擦了把脸,套上外套挥动船桨往回走。 “别走了吧。”沉默许久的沈灵雨忽然说。 “啊?”苏煁律甩甩耳朵里的水,没听懂她的话。 “你看他们三个,垂头丧气地等在岸边,明显是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你说得是呢,福山那个脸哭丧得都要掉进水里了。可是……找不到出口,不代表要在湖面上飘着啊。” 沈灵雨指指天上的月亮,说:“你看这月亮,多漂亮。” 晚风习习,苏煁律打起了哆嗦,他拼命摇头:“你看吧,我太冷了,现在思念火辣辣的太阳。” “你不觉得奇怪,这里什么都是正常的,偏偏这月亮亮得出奇,而且,每天晚上它都是圆的?” 沈灵雨的话提醒了苏煁律,他停下来想了一会儿,道:“的确,三天前我趁着苏家给你接风洗尘,潜伏到那边,那时候月亮也是这么圆,这么亮!” 又是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喷嚏,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你是说,出口在月亮上?咱们怎么爬到月亮上?” 沈灵雨用灵魂力在掌心攥岀火来,在苏煁律身上晃来晃去,替他烤干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你跳得太快了,我本来有办法让你进水之后不湿衣服的。”她说,轻飘飘的话把他噎得够呛。 跳水前她也没提过这一茬儿啊,如果是许砚贸然跳下去,她一定会着急地拦住吧! 苏煁律把鄙视写在了脸上,沈灵雨却只当成是没看见。 福山、熊猫和宋宇划着船凑到湖中心,在明朗的月光下茫然地看向苏煁律。 “不是我,”后者伸出手一指,“这位说出口在月亮上。” 话出口,空气中一片死寂。 沈灵雨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对面三个人正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自己,顺手做了两次眼角提拉,承认这的确是自己的观点。 “那么,”福山笑得像是刚吃完死孩子,“沈姐姐,咱们怎么爬到月亮上去呢?” 他的问题得到的是沈灵雨简单粗暴的回答:“跳湖。” 冷场的情况再度出现。 沈灵雨指指不远处湖面上斑驳的月影,说:“从那里跳下去,就可以离开这里。” “沈姑娘你不能想不开啊。”宋宇挠着头,用担忧的眼神看向沈灵雨。 她摊开手,那意思很明显: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从船上站起来,沈灵雨低头检查过自己身上的东西都装好了,朝四个傻掉的人招招手。她身上还穿着苏家人给她换上的襦裙,藤黄色的裙摆随风飘扬,有令人心旷神怡的美。 她纵身一跃跌入湖水,踏破月影,瞬间消失在这个小世界里。 船上四个人面面相觑,宋宇说:“咱们也……” 熊猫说:“跳吧。”说完,他也跳了下去。 第六十六章:不同凡响的猫 四个人前后拿自己在湖里下了饺子,追随着不知为何如此通透一直能够映照到湖底的月影,潜下去,直到最后坠入湖底,被眼前一阵阳光险些刺瞎了眼。四个人抱着自己,并排站在阳光下随着海风来回哆嗦,拧干了衣服上的水,四处找,却发现沈灵雨人不见了。 熊猫一拍大腿道一声:“坏了,沈姑娘该不是还在湖里?” 宋宇轩劝他镇静一点,在那么凶险的海底宫殿中和九阴蛇交手,沈灵雨都能平安离开,又怎么会在这一片湖里失了手? 熊猫想了想,觉得宋宇说得也有道理,稍稍安下心来,随大家四散去捡干柴来点燃篝火。四个男人围着一堆火烤起了衣服,时不时望向蓝色的海面,熊猫和宋宇是被林淑文劫持来的,没有可搭载的船只离开是很正常的。没想到,福山和苏煁律同样坐在这里,和他们大眼瞪小眼,真让人怀疑,这两个家伙是从日本跳海后直接游过来的。 场面尴尬了许久,他们又想起沈灵雨来,在岸边坐了这么久,衣服都烤干了,也没见沈灵雨出现,大家不由得担心起来。 就在大家决定出发找人的时候,藤黄色的身影从远处出现,一点点走到大家面前来。 沈灵雨的状态可比他们好多了,她的衣裙干燥,唐式的发髻纹丝不乱,脸上涂抹的胭脂也新鲜如故。她朝大家笑一笑,微微欠身,道了歉,说自己不小心跑错出口,才会独自徘徊这么久。 至于她的话有几分可信,没人追究。 一行人在海边钓起海龟,劈开树干做成木碗,大家喝了一顿海龟汤,又坐了许久,等到地平线上出现一个白色的点。极目远眺,大家看见的那个白点越来越大,变成一条船不断迫近,最后在浅水区停下来。 甲板上探出来的那颗火红的脑袋,那么让人心安,王霁云大声喊:“来接你们了,快上船!”也不放下梯子,而是在甲板上甩了一根参有铜丝的麻绳下来,让众人从麻绳爬上去。 苏煁律和福山没有上船,沈灵雨他们也是上到甲板之后才发现,在这条船后面不远处也跟了一条船来,船上挂的是日本的旗子,甲板上一个相扑选手稳稳当当杵着,那么让人踏实。日本船抛下一条小船来,接福山和苏煁律回去。 回程的路上,两艘船并排而行,相距甚远,却不耽误苍瞳的修者们站在甲板上互骂,裹挟着灵魂力的声音在海面上炸起,不知道吓死了多少海洋生物。 穿着一身古装的沈灵雨接受了大家的目光洗礼,钻进船舱里,给自己换一身适合这个年代穿的衣服。 洗了个澡,沈灵雨把自己得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它们分别是两只从s组织人身上搜来的手机,一只无法打不开但依旧无法阻挡里面东西光芒渗出的盒子,烛九阴的一颗蛋和一张蛇蜕,烛瞳始祖的一条发带,装载了苏家人执念的三只黑色纸船。 沈灵雨挽起自己用电吹风吹干的头发,发丝传来淡淡的香气,带着回到现实世界的心安。 沈灵雨端详着眼前这几样得来不易的东西,眼角瞥到床上自己的被子微动,这引起了她的警觉。她抄起匕首,逼近床头,猛地掀起被子,却和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对上了视线。 她想起了熊猫之前对她说的话:“沈姑娘,你坠海后,你的猫带着我们来到这里……” 沈灵雨眼角抽搐,把匕首丢到桌子上,自己坐在椅子上做了两组眼角提拉。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也不担心猫不会说话,沈灵雨总觉得,徐公子的这只猫就是一被诅咒变成猫形的人。 黑猫无辜地发出一声:“喵……” 沈灵雨被一只猫打败了。 她把猫抱过来,发现它瘦了些,小家伙抬起脸朝她喵喵叫,可怜兮兮的,沈灵雨只好放下满腹疑惑,去给它找点吃的。 没想到刚开门,她就看见了作势敲门的王霁云。 大眼对小眼之间,王霁云指指她手里的猫:“这小家伙真怪,谁喂它东西都不吃,怎么哄都不行,你要是再不回来,它该饿死了!” 沈灵雨惊讶地看看自己手里毛绒绒的一团,辩解一句:“是徐公子的猫,除了在这件事上,一直表现得挺机灵的。” 这话出口,沈灵雨的手就被猫挠了一爪子,还好力道不大——或许是饿的,她手上只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粉印子。 黑猫的举动惹得王霁云哈哈大笑,说:“原来是跟在老周身边的那一只,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怎么缠上你了呢?” 沈灵雨茫然摇头。她怎么知道呢?一只猫居然能悄悄跟到船上来,什么时候?怎么上来的?平时躲在哪里?船上这么多修者可没有一个发觉它存在的,不愧是徐公子的猫,战术一流! 笑罢,王霁云坐在椅子上,问起这次出行的事情。“我听宋宇说了,”他的神色严肃,“你在海里听到我和你通讯。” 沈灵雨点头,这件事情他不说,她也要提起来的。 “我没有和你通讯的,”王霁云说,“下水后我们那一组遇到漩涡,被甩到了岩洞之中,耗费了很多力气才成功离开。只有你所在的那一组人没有被海地宫殿拒绝。” 沈灵雨也跟着严肃起来,他信誓旦旦没有和她通讯,那么和她说话的人…… “是苏唯,”王霁云忽然放松下来,“这个小丫头,瞎胡闹,我查了半天才查到她头上,说是好奇,想和你聊个天……她和你聊天干嘛要打我的名头,搞得那么吓人?” 他的话让沈灵雨稍稍放松下来,把桌子上两部已经关机的手机推到他面前,她说:“手机是从s组织的两个人身上得到的,我只发现了两条明显的信息,其它的……” 王霁云心领神会:“放心,我们这边的研究人员会把手机里里外外查个干净。” “不过那两条信息也很奇怪,你是苍瞳新城的高层人员,一定对平时下达密令的方式很了解吧,”沈灵雨又说,“当你传达一个秘密行动的地点,会只用一层简单的凯撒密码将命令加密吗?” 王霁云对着沈灵雨拓写在纸上的那串初级密码,沉思片刻,说:“也不算是奇怪,有时行动地点并非字面所写,解出来的名词或许只是个代号。比如:‘地瓜’、‘土豆’字面上是两种蔬菜,事实上可以是两个狙击手的代号。如果你解出来的‘医院’真的是指酆城的某一家医院,的确是太简单了些。” 沈灵雨又把另一支手机邮箱里的图片翻出来,给王霁云看。他对着图片想了一会儿,干脆打开蓝牙把图片传输到自己的手机里继续放大了慢慢研究。 趴在沈灵雨手边的黑猫不耐烦地咬着她的袖子,让她往外走。沈灵雨觉得奇怪,王霁云已经让人给它送来鸡腿,瘦成皮包骨头的小家伙却连看都不看,她亲自喂它,它也不肯吃。 黑猫闹得太凶,沈灵雨只好抱着它去餐厅寻食儿,大厨看见这小家伙就笑,说它挑嘴,又觉得它可怜,说小家伙八成是病了,建议沈灵雨回去后带它去看看兽医。 沈灵雨采纳了大厨的建议,但在黑猫的一通胡闹后打消了这个主意。她被黑猫咬着裤脚引进后厨,这个黑乎乎的小家伙跳到她肩上,抬起前爪指指刷得干净的锅。 在大厨震破玻璃的笑声中,沈灵雨炒完一碗蛋炒饭,举到黑猫面前,听到它满意地“喵”了一声。 这哪里是病了?有病的猫可不会像它这样,抬着爪子指挥人做这做那的。徐公子养的猫,果然不同凡响,吃个饭还要挑厨子的。 第六十七章:渔村登陆 沈灵雨过了半天清静日子,敷了一张面膜在自己房间里小憩,又听得外面争吵声起。 舱门被嘭嘭砸响,沈灵雨两步来到门口,一打开门,对方被吓了一跳!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脸,想起脸上的面膜忘了摘,随手取下面膜,问屋外惊慌失措的宋宇:“出什么事情了?” “在高速站口查我们身份的那个穿运动装的,他、他追上来了!” 沈灵雨不疑有假,宋宇的紧张爬到了头发丝上。他又说:“最要命的是,苏煁律被穿运动装的一炮轰到海里,血把海水都染红了,他够呛能活,我们大姐为了救他也跳下去了!” 沈灵雨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这一会儿,外面居然发生这么多的事情!那个穿运动装的竟然公然向邻国船只发起进攻,对方来头不小啊! 宋宇哪知道沈灵雨想了这么多,急忙说:“我把小船放下来,你趁着他们还没发现,快走吧!”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沈灵雨却摇摇头:“他既然敢光明正大出现在我们面前,说明他早已做好万全之策,绝不是我想偷偷溜走,就能溜走的。” 宋宇的额头已经滴下了大颗汗珠,打了个结巴,问:“那,怎么办啊?” 说话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火红的脑袋出现在沈灵雨面前,他手里握着一把枪,苍白的脸上青筋根根在额头暴起。 “沈姑娘,”他说,“苏唯为了救人跳海了,海里那么多血,怕是会招来鲨鱼,那个穿运动装的我来应付,你帮我一把,把苏唯平安带回来,好不好?” 他在用商量的语气和沈灵雨说话,把危险利害都摆明了,怕沈灵雨拒绝他,便用恳切的目光看向她。 “医药箱和氧气瓶,”沈灵雨说,“这两样东西准备好,我去换潜水服。” 说完,她一步回房,刚要关门,又转回来告诉王霁云:“我找来的这些东西,你保管着吧。” 看到王霁云郑重点头应下,她才关上房门,到卫生间里取下一身早已挂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的潜水服穿好。思索片刻,把从衣冠冢里取出来的发带系在手腕上。当她走出卫生间,黑猫就在地板中间抬头看着她。 “你可怎么办,”沈灵雨蹲下来捏捏它的肉垫,说,“我又要下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这样挑剔可是会饿死的!” 讲完,她又轻叹一声,摸摸它的小脑袋,声音压得更柔和一些:“刚才那个满脑袋红毛的家伙,是徐公子的追随者,他做的东西你可以放心吃,不会有毒的。” 这时,舱门叩击声响起,宋宇在外面说:“沈姑娘,准备好了。” 沈灵雨应和一声,把东西收拾好了大步走出去,喧闹过后,房间里只剩黑猫在地板上望向舱门,左右摇摆尾巴。 阳光下,海水是充盈着新鲜氧气的天蓝色,海尽头天水相接,白色的浪花翻涌起来,有零星水珠扑在人脸上。 宋宇送沈灵雨下水,他微笑着,眉头却挤成了一个“川”字,整张脸拧巴成个“囧”字,看上去别扭极了。他说:“沈姑娘,我们老大让我对你道声谢,等你回来了,要给你开一场盛大的庆功会!” 沈灵雨微笑着应下,带好装备潜下水去。 跟随沈灵雨一起下水的,还有四个人,沈灵雨只认识其中一个,那就是体型最惹人注目的熊猫。 他们不会随她去找人,这四个人的任务是拔除潜伏在水里的钉子,来时沈灵雨不经意间听到熊猫训导其他人:“不把活做干净,我们就都别回来了!” 入水的瞬间,防护罩在身体周围迅速撑起,沈灵雨在想,回去后要不要找个机会学习潜水?这样下水实在是太奢侈了,每一次都要用瞳术保护自己,如果不是怕引人怀疑,她甚至不需要穿这一身潜水服。 在水里游出不远,便见到七八个人围上来,手中提着磨过的刀、电鱼的网,装备齐全。 熊猫一个手势,跟随他的三个人一起涌上去敌人展开生死搏斗。 沈灵雨没有停留,抓住了熊猫他们给自己制造的空隙,迅速远离战场,转而向宋宇指出的苏唯跳海的位置游过去。 烛瞳的力量再度启用,快速重现的画面中,苏唯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姑娘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和焦急,沈灵雨跟随着她的身影进入一片布满血的海域,苏煁律的身影在海里缓缓下坠,苏唯冲过去把他托起来,正要浮上去,又一枚炮弹出现在水中,冲击波把他们两个人一起推出好多米……苏唯也晕了过去。 这个姑娘即使是晕过去了,也没有放开抓住苏煁律的手。 沈灵雨加快过去重现的速度,跟随着过去两个人的身影迅速下潜,一直等到过去变成了现在,她伸出手去抓住他们,眼角瞥见一个庞然大物,正朝这边冲过来! 沈灵雨想都没想,扩大瞳术领域把苏唯和苏煁律保护起来,脚下猛然一踢,带着两个昏死过去的人迅速向上,堪堪躲开鲸鱼咬下来的那一口。 是鲸鱼,又是那条在荒岛前的海域里,追了她好久的那条鲸鱼!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家伙?难不成是一路跟随来的,专等她下水? 沈灵雨手忙脚乱,一边躲避鲸鱼,一边用力拍击两个人的后背,让他们把呛下去的水吐出来,心想哪怕是醒了一个也好。 沈灵雨一个头两个大,感慨自己居然在生死关头掌握了一心二用的技巧。 她不断敲击着昏过去两个人的后背,躲来躲去的行为惹恼了贪食的鲸鱼,鲸鱼怒吼一声,掉过身把尾巴用力一甩,掀起来的浪潮让沈灵雨看不清前进的路。 沈灵雨厌恶这头鲸鱼,想来鲸鱼也是厌恶她的,沈灵雨被逼着玩起了生死时速,两手几乎是形成了惯性,不断敲打昏过去两个人的后背。 终于,其中一人转醒,在咳嗽声中问沈灵雨:“你是想杀人吗?” 沈灵雨看了一眼醒过来的苏唯,下巴一扬,示意她去看外面的鲸鱼。 苏唯抬眼一看,用英文骂了一句街,赶紧让沈灵雨把苏煁律拽过来交给自己,沈灵雨这才安心地带着他们向安全地带躲过去。 在水里躲避了小半天的工夫,他们发现一片海岸,靠过去躲开了鲸鱼的攻击,上岸后才发现,这是已经回到了祖国大陆了。 他们在一个小渔村登陆,向在海边垂钓的老人询问地址,老人却很警觉地打算报案,并说他们是间谍。 苏唯的脸绿绿的,伸出手在老人的脖子上轻轻一按,老人晕了过去。 鲸口脱险的三个人谁身上都没有带证件,也没有带钱,两个女生在岸边用医药箱里的急救药品给苏煁律简单处理了伤口,在过路人的目光洗礼下,架着昏迷不醒的苏煁律走到一家小卖部旁边停下。 沈灵雨垂下头,免得被哪个有心人看到自己的脸,苏唯在小卖部里和老板墨迹了一通,把自己漂亮的手链留下,老板才答应让她在这里打个长途电话。 打完电话出来,苏唯脸色稍霁,告诉沈灵雨:“一会儿苍瞳在这边的势力会派人来帮我们。” 然后,她把从老板女儿那里要来的墨镜戴在了沈灵雨的脸上,轻声说:“谢谢你。” 沈灵雨摇头,说:“如果不是我在船上,你们也不会遭遇这些。” 苏唯看了沈灵雨一眼,目光转移到了苏煁律的身上。因为失血过多,他始终昏迷着,后背上的伤口狰狞可怖,被她们两个用针线缝完,更是看得人头皮发麻。 “那些人早就想要得到苍瞳的势力了,抓你不过是个进攻的理由。”苏唯说。 话说到这里,她不再开口,一双眼睛一直盯在苏煁律的身上。 这样呆坐了大概十几分钟,一辆救护车在尘土飞扬中疾驰而来,快到眼前时又猛地慢下来,最后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上跳下来三个西装男,规规矩矩给苏唯鞠了躬,其中两人小心把苏煁律搬到车上。 沈灵雨回头去看跑到小卖部里去的那个西装男,只见他递出两张粉色的钞票,小卖部老板极不情愿地把苏唯刚才抵押给他的手链又交了出去。 大家被车子载着直奔县城里的一家私人医院,苏唯的眼睛一直看着苏煁律,直到急救室大门关上,她的眼睛才失去了焦距,迷茫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沈灵雨坐在这里陪她,苍瞳的人送来吃的苏唯只吃了两口,便不再动了。那些白大褂在急救室进进出出,她就一直看着他们,企图从他们身上得到一点能够安慰心灵的信息。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十几个小时之后,急救室的灯灭了,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眼尾微微下垂的医生。 “没事了。”隔着口罩,医生对她们说。 沈灵雨盯着这个医生的眼睛,盯得人家眼睛发毛。也没有人来阻止沈灵雨一下,苏唯在听说苏煁律没事之后开心极了,根本无法注意到自己身边诡异的景象。 那医生终于在沈灵雨的眼神攻势下落败,他摘掉口罩,露出真实面容。 “徐公子,真是好巧。”沈灵雨龇牙。 “看到我在这里是不是很惊讶?”徐公子引着沈灵雨来到办公室,扯掉头顶的帽子,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发型。 “还行吧,”沈灵雨面色平静,“你来这里,是早料到苏煁律会被人一炮轰到海里?” 其实这话只是胡说,徐公子多厉害也不至于什么都能控制住,比如苏煁律的落海,比如那条鲸鱼,比如沈灵雨躲避追杀的路线。 让沈灵雨无奈的是,徐公子居然很认真地承认了这件事情:“没错,不然你以为华夏那么大,我怎么会那么巧就出现在你们登陆的小城里?” 其实对事情的真相,她知晓与不知晓都没什么关系,徐公子这个人如果想要隐瞒一件事,她打破砂锅也问不到底的。 说起在岛上坠入结界的事情,沈灵雨问他对当初苏家人执念寄存小世界的事情是否知情? 徐公子整理着自己的西装,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沈灵雨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严肃,把进入小世界前前后后的事情问得清清楚楚,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恢复了神色。 “还好你没有在小世界中大开杀戒,如果你把里面的执念都抹杀掉,那么你也无法再离开了。因为那是由执念支撑起来的世界。” 他的解释如同一盆冷水泼在沈灵雨的头上,把后者浇了个透心凉。 沈灵雨从牙缝里吸进一口凉气,道一声:“好险!” 第六十八章:一脚踹倒摆渡人 沈灵雨在游荡东海岸中段的小城里,像一条无所事事的鱼。 苏煁律的伤好了许多,都有力气和苏唯吵嘴架了,人刚醒苏唯就带着亲手煮的汤来看望,他却闹着回大阪,把苏唯气得甩了他一耳光,哭着跑出病房。 沈灵雨默默的,决定离他们两个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当自己不曾在这家医院出现过。 王霁云那边好几天都没有消息,沈灵雨也不知道那边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那个穿运动装的人下了狠手,他敢破坏和平向邻国的船开火,就敢把王霁云的船拆成零碎。海上生死一战,让青野和苏唯难得联合起来,青野从大阪飞过来,和苏唯商讨着集结高手出海救援,只是这青野的样子,沈灵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死期将至。 临行前,青野单独去见了苏煁律,出来时怀里揣着个香檀木盒子,在自己屋子里呆了一阵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竟然容光焕发,仿佛在忘川河一脚踹倒了摆渡人,抢下船桨一路划回人间来。 那些事情沈灵雨不曾参与,戴好了徐公子给她的人皮面具,在小城里四处游荡,看见不错的馆子就进去好好吃一顿,安慰一下自己连日来受苦受难的胃,为下一场苦难的来临做好准备。 沈灵雨知道自己的苦难远远没有结束,除非s组织覆灭,归墟的事情了结,她现在也不过是偷得一空闲。 有一样东西排在所有的事情前头,距离沈灵雨最近,同样也让沈灵雨头疼,那就是被掌握在苏家人手中的那只眼睛。 沈灵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那些执念,据徐公子说,既然已经成为执念,想要说服他们放弃自己的执念就是劝他们放弃自己这段意识。 苏家人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本能会让他们保护自己,拒绝一切可能对他们有害的事情。 她暂时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享受难得的空闲,咬一口辣酱不小心抹多了的烤鱿鱼,又吸一口奶茶,走在小城的路上。 墙角儿有摆摊算命的,见到她便伸手招揽,口中直呼:“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姑娘,来算一卦啊!” 沈灵雨摆摆手继续往前走,那算命的再喊她也不理会,反正,对每个过路的人他都那样喊。 她只当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那算命的会追上来。她走路的速度不算慢,算命的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手中的幡布在风里转了几个圈扭成一结。 在一条小巷里,他伸手拦住沈灵雨的去路,拿手指指沈灵雨的额头,口中道:“小姑娘怎么走得这么快……我跟你说,因为我今天有缘,我就劝你一句,你今天身上有卦,印堂发黑,除了我没谁能给你化解。” 沈灵雨吸溜着奶茶,看着眼前浑身冒着旱烟味道的算命人,他拿一块餐巾纸擦着脸上头上的汗珠,纸的质量有点差,纸屑糊了他满脸。 她不得不出言提醒。算命人连声感谢,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镜来整理自己的仪表,等到脸上的纸屑摘干净了,再抬头,沈灵雨的人已经不见了。 算命人顿时蒙掉了,来回找了几遍,都不见沈灵雨的出现,终于,他叉着腰骂了句街,转身离开了。 沈灵雨蹲在房顶,拿手轻轻摸着自己的额头,她自认保养得不错,加上年纪本就轻,皮肤一直是光滑细嫩的。印堂发黑什么的,想要隔着一张人皮面具看出来,得有能当x光用的眼睛才可以。 见算命人走远,她跳下来,依旧慢悠悠喝着奶茶吃着鱿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 小城里今天有庙会,沈灵雨一路溜达过去,看到许多人举着高香在庙门口,等着拜神。 对于拜神,她也没多大兴趣,只是来凑个热闹,有到自己腰部高的小姑娘端着匣子过来,匣子里红彤彤的一片都是刺绣的荷包。 小姑娘说:“姐姐,买一对同心结荷包吧,自家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回去拴住你喜欢的人。” 小姑娘的眼睛圆溜溜的,直直看着沈灵雨。她挑了一对,把钱结了,小姑娘甜甜地道了谢,端着匣子又跑了。 沈灵雨把玩着同心结荷包,带着笑暗忖:等到见了许砚,就把同心结拴在他手上。 沈灵雨随手捏了两下其中一只荷包,居然捏到硬邦邦的纸。她隔着荷包仔细勾勒形状,发现那张纸是认真折了几次之后放进去的。再摸另一只,荷包里没有纸,却有一枚钥匙。 沈灵雨左右瞧瞧,刚才让她买荷包的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身影。 她钻进一条无人的巷子,取出钥匙来,钥匙上贴着一张口据纸,用碳素笔写的:403。 这个数字让沈灵雨愣了一下,钥匙的模样也越看越眼熟…… 沈灵雨的手指在钥匙上来回打磨着,撇撇嘴,否定之前自己的想法。 虽然很像,这枚钥匙并不是403宿舍的。 可是这样就更奇怪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对她的大学生活那么了解,而且知道现在她在东海岸的一座小城市里,并在几十万人中找到了易容的她? 沈灵雨取出藏在另一个荷包里的条子,认真读了上面的字:“西津街,黄树朱门,速来。” 沈灵雨纸条看了又看,搞不清状况。是谁发出这样毫无吸引力的消息,虽然只有几个字,字里行间却透露着她一定会去的自信? 摸出手机查了一番,西津街离这边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沈灵雨把手中的鱿鱼吃完,满足地擦擦嘴,大步朝西津街走去。 既然对方那么有信心,她不去,岂不是驳了人家的面子? 天色很好,沈灵雨戴着一顶渔夫帽出现在有“本城旅游必到”地点之称的西津街的时候,正值晌午。她很轻松地从站在街边给家人拍照的旅客口中,问到了黄树朱门是哪一家。在黄色的银杏树下敲开了朱漆的客栈大门,一颗扎了冲天揪的小脑袋探出来,和她对上了视线。 开门的,正是方才在庙会里卖给她同心结荷包的小姑娘,这会儿小姑娘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眼珠儿都不转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们客栈今天被一位先生包下了。”小姑娘说。 她把手里的钥匙给小姑娘看,小姑娘两眼放光,立即转变了态度,侧过身子请她进去。 这是一座打文艺牌的客栈,专门吸引到小城来玩儿的文艺游客,客栈里处处都是青花瓷元素,喝白水都用成套的茶杯,厨子做辣味海鲜是个好手……旗袍租赁一天百元起,照相一张五十块,自己拿相机乱拍会被轰出去。 “网上的好评都是假的,我被骗了。”这是沈灵雨被引到403房间后,听到邀请者说的第一句话。 沈灵雨坐在桌边,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对面身穿米色长衫的徐公子,他捂着脸,显然对这一切无法忍受。 沈灵雨什么都没有说,摸着那把毫无美感的钥匙站在客栈门前时,她就猜到了里面会是这么个效果。除了门口的银杏树,这家客栈没有任何能够吸引到她的地方,更不要说吸引徐公子这位老人家。 “你有事直接找我就好,为什么要玩儿这种地下工作者接头游戏?” 徐公子满脸无辜地看向沈灵雨:“你有没有发现,你换了手机,但是我不知道你的新号码?我给你以前的手机发消息,结果一个男人打电话过来把我痛骂了一顿,说我骚扰他女儿。” 场面顿时有点尴尬,沈灵雨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是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徐公子让她看对面的院子,从窗户看出去,他们可以看见露天戏台,有穿着戏服的演员在台上排练,一个老人坐在观众席里端着烟斗认真看着。 “看见那个老人了吗?”徐公子说。 “别看他太久——好了,把目光收回来。” 沈灵雨转回头,不明所以。 “看久了会被他发现的。”徐公子解释道。 沈灵雨顿时明白几分:“那老人是修者。” 徐公子续了一句:“还是很有修为的那种。” “他是什么人?” “你要找的人。” “我要找?s组织的人?” 看见徐公子点头,沈灵雨的眼睛焕发出光彩来。原来,徐公子顺着一条线索找到这里来,为的是帮她对付s组织的人! “别急着感谢,”徐公子举起手,打断沈灵雨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我这也是为了帮许砚一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坑他,现在想想,也该补偿一下了。” 话锋一转,徐公子问:“对了,你在岛上遇上了林淑文,后来她怎样了?” “她?跑掉了,用了鬼王留下的一张符。这姑娘和鬼王挺般配的,有些地方甚至比鬼王更厉害——她居然找到一种方法,能让烛瞳的力量变形扭曲,我想,那不是黑曼陀。” 徐公子听到她的话,也很惊讶,笑着说:“可惜,鬼王永远不可能喜欢她。” “为什么这么说?”她心生八卦。 “鬼王不会降下身段喜欢追随在他身边的人,不论男女,他管那些人叫奴隶,圈养的食物。” 沈灵雨摸着下巴,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鬼王那个视万物为蝼蚁的家伙那么恨徐公子,却不曾在言语中羞辱他。鬼王,也会尊重徐公子的叛逆独立? 第六十九章:戏精去戏院 也许认识的这些人之中,在鬼王眼里,只有徐公子算是个人吧,只不过是一个让他恨铁不成钢,死活不愿意和他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人。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去露天戏院看戏,沈灵雨只顾着装作很好奇的样子,托着下巴观察戏院里的每一个人,徐公子安安稳稳地听台上的人唱戏,偶尔推一把沈灵雨,说:“唱得不错,你也听听。” 沈灵雨哪有那么心思,随意应两声,嗑着瓜子,依旧是四处观望。 一台戏唱完,观众们齐声叫好,沈灵雨不好表现得和旁人不同,也高声叫起好来,笑容真挚得就好像自己刚才真有听台上唱了什么。 有观众把手里的鲜花扔到台上,还有的扔漂亮的瓜果,舍得花钱的会把银戒指摘银耳环下来扔到台上,这样的热闹就要停歇时,徐公子扔上去的三根金条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那是金条!居然有人扔金条了!”有人高呼。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徐公子和沈灵雨的身上,秋夜的风中,众人的眼珠子干拉拉的,随时都有可能擦出火星来。 沈灵雨没想到徐公子会用这种方式吸引注意,但既然他这样做了,她也不能怯场,保持优雅的微笑,目不斜视。 徐公子也摆出一副钱堆里养大的模样,扔完金条慢悠悠品起了茶,就好像刚才扔出金条的人不是他。 一杯茶喝完,徐公子抬起头来,像是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半带懊恼半带歉意地左右鞠躬示意,示意身边的沈灵雨跟自己一起离开。 沈灵雨装出很失望的样子,憋着嘴垂下了头,徐公子轻叹一声,说:“走吧,咱们打扰到别人了。” 沈灵雨这才站起来,嘴巴憋得要挂起油瓶,跟在徐公子身后一步步往戏院外面走。 就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得有洪亮的声音在笑:“两位小友,戏还没有散场,怎么就走了?” 徐公子回过头,装出惊讶的模样,也不怕被人认出身份来,他和沈灵雨一样,脸上戴了昂贵的人皮面具,现在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没见识过人心险恶的贵族子弟。 戏院的老板——s组织的成员之一,两个月前为自己六十大寿大办一场,上了当地新闻的郑向东,就这样被徐公子吸引了注意力。 初步目的达成,郑向东邀请他们去楼上坐一坐,徐公子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沈灵雨赶紧就坡下驴,开心地拉着徐公子应邀。 然后徐公子又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跟随沈灵雨上了二楼。 迎接他们的是郑向东一张笑得找不到眼睛的脸,客套几句后,便奔着自己好奇的问题去了。 首先,他问徐公子是哪家出来的孩子。徐公子恭敬地回答道:“湘西李家,世代经商。” 说完又给沈灵雨安排个自家妹子的衔头,说是妹子想到沿海来玩儿,他怕妹子一人出事,所以也跟来了。 郑向东听了,哈哈大笑,直说:“湘西?那可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李家……我虽然没去过湘西,也有所耳闻,一直盼望着,什么时候去湘西拜访,可是被生活琐事绊住了脚,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自家门口见到了!” 沈灵雨陪着笑,心说这老人家准是被徐公子那三根金条烧瞎了眼,为了骗出更多的钱来,什么瞎话都编出来了。 她也去过湘西,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世代经商的李家,名气大到连东部海岸一家戏院的老板都听说过。 郑向东和徐公子相互敷衍,各怀鬼胎,当徐公子几杯酒下了肚,高谈阔论之间“不小心”说出家族有意在这边投资一桩生意时,郑向东的眼睛在黑夜中迸射出金子一样的光芒来。 他显然是打算实现自己的图谋,犹豫着看向沈灵雨,见后者正趴在栏杆上端着望远镜一心一意看戏,半点关注这边的迹象都没有。 郑向东试探着问:“你可看好什么生意,值得给家里说说的?” 徐公子打着酒嗝,反问郑向东:“除了海鲜,你们这里还有什么?” “还有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戏曲啊!”郑向东瞪大了眼睛,身子往后一退,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公子。 “哦,对,”年轻的醉猫拍拍自己的额头,“怎么忘了?还有戏曲……可是,戏曲哪来的前途?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看戏的?你看底下看戏的,有几个是年轻人?” 徐公子这话伤到了郑向东的心,双手颤抖的老者刚要说什么话,忽然见到刚才伏在栏杆边的小丫头转过头来,她说:“不行啊,戏才唱到一半,已经走了五个人,有三个跟随长辈来的年轻人在打盹儿玩手机,还有两对情侣在打情骂俏。” 沈灵雨神情严肃,说话有理有据,让郑向东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气氛陷入尴尬,徐公子甩甩头,扶着桌子站起来,带着酒意狠狠叹了一声,把隔壁间儿的人吓了一跳。 他竖起大拇指,说:“老爷子,戏是真好,十足的好戏!可是人,已经不再看戏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爱戏的,可是家族中不会允许投资赔本的生意,那真是让人难过呀!” 他整个人晃晃悠悠,似乎醉得不行,沈灵雨已经放下望远镜,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抱怨:“怎么喝成这样?你也知道自己不能喝,上次喝多了,被人偷了做生意得来的钱,东拼西凑才没被家里打断腿,还不长记性吗?” 说着,沈灵雨瞥了一眼徐公子的上衣口袋,口袋里鼓鼓的,看得人眼里发热。 徐公子拍拍自己的口袋,笑得不成调子:“你这个小孩子不懂,人生难得一知己,遇到了可以交心的朋友,还不准喝上两杯?” 沈灵雨敷衍几句,和郑向东告了辞,就要搀扶徐公子回去。 郑向东哪能就让他们这样离开?赶忙喊来大小伙子,说是自己的两个侄子,帮忙把徐公子送回去。 沈灵雨千恩万谢,提着自己的小包,手脚轻快地跟在后面上了贼车。 徐公子上车后倒头就睡,歪着脖子打出了呼噜。沈灵雨一直埋怨徐公子喝了太多酒,完全没看见前座的两个人脸上的阴险。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车子已经开进了偏僻的地方,直到车子停下来,她在车窗里看到了一片荒野。 沈灵雨很害怕,颤抖的声音问郑向东的两个打手:“你们要做什么?” 说着,她用手推徐公子,用明显的哭腔喊:“遇到贼了!快起来!” 这种徒劳无用的表现,在两个打手眼里就是一只受尽虐待的小猫发出微弱的叫声,在这种地方,即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除非有神仙降临。 打手哈哈大笑,说着让人绝望的话。 神仙不会降临,所以沈灵雨自己摸出匕首扎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脸上已经多了一把匕首。 怎么会是这样? 他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匕首从脸颊这一头捅进去,从另一头出来,就在他张开嘴哈哈大笑的时候。他转过脸看着自己的同伴,右看看后视镜里自己的模样。 他看见匕首在自己嘴里竖起,血哗哗流,嘴里脸上都是腥味。 如果另一个人的脑子清醒一点,就该意识到沈灵雨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普通的姑娘举着刀可能在没伤到敌人之前就被人夺去刀,反伤自己,普通的姑娘也做不到一刀穿过一个活人双颊对称处的脸皮,被捅了的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连挣扎一下都没有。 可惜那个人的脑子显然是不清醒的,嘴里骂着街,筑起拳头就要往沈灵雨脸上砸,没有注意到车上那只醉猫的呼噜声早已停了,如果他注意到,也不会贸然伸出拳头,被人捏碎了骨头。 惨叫的声音震破车顶。 沈灵雨捂着耳朵,对徐公子说:“失误了,来之前应该买两对耳塞,耳膜的损害是不可逆的!” 等到两个人叫够了,徐公子才开口问道:“你们是那个组织的人?” 情况稍好些的人茫然摇头:“什、什么组织?” 徐公子拧着眉头看着他们,又问:“郑向东在组织里是什么地位?” “什么什么地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回答让沈灵雨很不满意,她一把掐住那人的断手,不耐烦地说:“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要你干嘛?我杀了你好了,反正清理尸体的工具你们都放在后备箱里了吧?” 徐公子哈哈大笑,也说:“是个好主意,拿他们准备的工具把他们杀了,怎么也查不到我们头上来。” 第七十章:摸到S组织的一角 郑向东在自己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焦急的等待,好消息的到来。 终于,楼下传来脚步的声音,他所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接近,轻轻的敲门声起,郑向东大步迎上来拉开房门,一眼看见了来人手上吊着的绳子。 “大勇,你的手怎么了?” “那两个人半路发现不对,闹起来了,动手拉了方向盘,车子翻到沟里,就变成这样了。二河摔了个头破血流,我他送进医院,这才回来晚了。” 郑向东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按在他完好的那条胳膊上,语重心长地说:“你辛苦了,我不会亏待你的,东西到手了吗?” 大勇点点头,从衣兜里摸出一只纸袋子递给郑向东。后者赶忙接下,示意大勇明天早上来拿钱,而后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书房的门关好,郑向东在桌上打开了那鼓鼓的纸袋子。接过来的时候他就摸到了钱的形状,袋子口缓缓打开,他的眼睛瞪得像灯泡那么大,争取用最好的事业迎接已经吃到嘴边的财富。 正是因为这样,他没能躲开朝自己脸扑上来的药粉。 在惨叫声中他捂住了脸,浓烟笼罩了他的脸,他拿手去擦,所以手上也烧了起来。 沉闷的腐蚀声被他的惨叫盖下去,郑向东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来,然而这并没有减轻他痛苦的功效。 沈灵雨和徐公子在他惨叫到没力气后走进书房,小姑娘还在感叹:“这次倒是完美避开了,不然耳朵非毁了不可。” 地上蜷缩的伤者挪开自己的手,想要看清来人的脸,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已经瞎掉了。 “本来不想让你这么惨的,可是你呀,活了那么多年还不懂得做人的基本素质。不是你的东西,你怎么能硬抢?”沈灵雨走到他的书桌前,将抽屉一个个打开,又仔细检查抽屉里是否有暗格。 她把书架上每一本书都取下来,抖一抖,看中间没有夹着纸片,就把书扔在地上。如果是经常被翻阅的书,她会用手摸过书的每一页,判定是否有夹层或者较其他页边缘更窄一些的书页在。 郑向东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算计了,不甘心也不情愿,用受伤的声音发出最冷的嘲弄:“老子玩了一辈子的鹰,却被两只小麻雀啄瞎了眼。” “说得豪气冲天,有什么用啊?你这一辈子除了开了家戏院,还干了点啥?找个打手都找不明白,说到底,还不是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 讥诮的声音在郑向东耳边响起,声音压得很低,有笑意在其中。 郑向东猛然出拳,拳风里裹着他修行几十年的灵魂力,如果给他砸到,侥幸不死也得残掉半条命。可是,这迅猛的出击居然之砸到了空气! 女孩子不再是小声笑,而是放声长笑起来,那笑声十分悦耳,扎进郑向东耳膜痛入大脑。 他拼命挥拳,朝笑声来的方向,然而没有用,每一拳都击不中,沈灵雨笑着问徐公子:“这家伙是不是疯了?怎么忽然耍起拳来了?” 郑向东低声怒吼,像是一头受伤的豹子。他的痛苦并不被人同情,得来的只有嘲笑。 徐公子将耳朵附在墙边的书架上,拿手里的扇子左敲敲右敲敲,最后发现一处传来空响,来回扫视书架后,将视线定焦在书架上的花瓶。 伸出手去左右扭了两下,只听到机关转动的声音,不见机关打开。 徐公子转身对郑向东说:“说出机关打开的方法,饶你一条狗命。” 受尽折磨的郑向东并不领情,在地上摆出了个“大”字,冷笑着说:“宵小之辈,居然也敢图谋我的钱财,是怕你有命拿钱没命花。” 沈灵雨冷哼一声,一脚踩住了他受伤的手,惨叫声再次响起,郑向东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摆脱沈灵雨的控制。沈灵雨在逼迫他,可他只惨叫,不松口。 “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没有办法打开你的机关?实话说,打开你的机关,应该比撬开你的嘴容易得多。” 女生的声音是和象牙塔中公主一样的天真善良,说出来的却是可怕的话。她说:“再打开机关之前,我想先试试撬开你的嘴。” 说完,郑向东感觉到有一只铁钳抵在了自己的嘴里,铁锈的味道四处蔓延,他的牙齿被钳子夹住,金属和牙齿接触发出的声音让他浑身战栗,想要摆脱,下巴确实一只手紧紧箍住,而脖子以下的身体不受控制,大脑发出命令挥出的一拳一直没能落在女生的身上。 钳子夹住了牙齿,上下挪动几下,发出的声音不断打击着他的心理防线。 天真柔和的声音依旧在说:“我的力气有点小,想要把牙齿连着牙根拔出来有点难,你忍一忍。” 牙齿晃动的第一下,血腥味迅速在口腔中扩张领土,郑向东拼命摇起头,用含混不清的声音求饶。 “怎么了,英雄先生?”沈灵雨取出钳子,装作很惊讶地问。 郑向东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垂下头去求饶:“我告诉你们,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不要再折磨我了!” 沈灵雨和徐公子交换了眼色,对郑向东的表现很满意。 徐公子说:“首先,把墙上机关打开的方法告诉我。” 受尽折磨的郑向东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几乎是立刻就将方法说了出来。 依照他说的方法,机关被成功打开,沈灵雨把他押到最前面,当成个盾牌抵挡密室中可能会有的暗算。 徐公子在半路摸到开关,打开了密室中的电灯,密室中一面墙上的书籍和文档映入眼帘。 沈灵雨把郑向东困在原地,走到书架前将文档编号看了一遍,将所有标有“s”文档都取出来,放在桌面上,用烛瞳的力量包裹着文档小心打开。 果然,这些都是s组织的档案,里面记载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组织秘事。 沈灵雨一页页看下去,并没能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最直接的结果,档案中所有人员都用代号来称呼,沈灵雨只能从他们在一些事情里的决定上推论他们都是怎样的人,根本没办法知道这些人的外貌体征。 但这些对现阶段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以前s组织是一片很神秘的黑雾,抓不到摸不着,现在好歹摸到了它的一只脚趾。 沈灵雨和徐公子分别拿手机把这些档案扫描到笔记之中,以防不测。 他们放了郑向东,问他是否知道s组织哪个高层的真实身份,郑向东打了个哆嗦,这才惊恐万状:“你们不是图财?是想要对付s组织?” 消化了这个事实,他朗声大笑:“那你们死定了——死定了!” “你管我们死不死,”沈灵雨一脚把他踹倒,“s组织作恶多端,你是其中成员,坏事也做了一箩筐,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死不死?” 郑向东笑得太狠,连摔倒在地上都没能止住笑声,笑到最后猛烈咳嗽起来,用嘶哑的声音说:“你们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消息!” 沈灵雨和徐公子对视一眼,徐公子上前一步,问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死不死吗?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然后你就可以亲身见证,看看我们到底会不会死。” 说的这些话在郑向东身上并没有起作用,他哈哈大笑,起初还能停下来,后来干脆笑得在地上缩成一团,下巴都脱臼了,也没能止住他的笑声。 事情不对。 两个人出手阻止,却怎么也无法让郑向东止住笑,他们只好看着他在地上笑得来回翻滚,口吐白沫,爬起来又倒下去,活像个疯子。最后,他喷出一口血来,笔直向后摔在当场。 “死了。”沈灵雨轻轻道出这个事实。 徐公子检查了郑向东的眼睛、鼻孔和喉咙,说:“他的身体里藏了某种毒药,一旦触发某个设定好的点,毒性就会发作。” 就这样,和s组织有关的事情,他们只拿到了相当于被加密的线索。 二人趁夜色离开郑向东的房子,走前将书房里的一切恢复原样。等到郑向东的尸体被发现,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他们甚至想到了个办法,在郑向东的密室里设起机关,在郑向东死亡的第二天夜里潜回来,把能够损坏修者根基的昂贵药粉洒得到处都是。如果s组织的人找上门来,就会倒一场大霉。 第七十一章:你是认真的吗 郑向东的死亡令人无奈,但想想也属于正常的,s组织结构庞大人员复杂,能够在地下隐藏那么久,没有些特别的保密措施,才奇怪呢。 沈灵雨迫切想知道s组织更多的消息,如果换做以前,可以通过胖警官查这件事,官家消息网强大,相信不出几日就能整理出一份不完全的s组织成员名单来。 可现在沈灵雨是个通缉犯,只能对着打印出来的文件,将记载事件中能够抓住的每一个关键词放在网上搜索,在广告、琐事和各种或真或假的离奇事件中,找出最接近的一件。 酆城那边始终没有消息,没有人告诉她胖警官到底怎么样了,她甚至想不通,胖警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有一件事情,沈灵雨从安枫用手机拍下来的报纸新闻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贾英英死在她越狱的当夜,行凶者被附近的监控拍到,尸体被发现后不到四个小时,凶手陈玉蓉就被抓到警局接受审讯。 陈玉蓉是著名讲师赵刚家的保姆,这件事情轰动一时,陈玉蓉和赵刚之间有违道德的感情被好事者抓住了蛛丝马迹,从中大做文章,更要命的是,陈玉蓉在警局内招认自己是因为怀疑赵刚和贾英英有不正当感情,所以动了杀心。 赵刚私生活的风评已经毁了,墙倒众人推,小舅子李源做的那些破事儿,更是被先前敢怒不敢言的那些人全都扬出来,闹得沸沸扬扬。 赵刚家这些事儿在一段时间内,成了酆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沈灵雨的通缉令只在修者之间被传看,被明令禁止给普通人看,通缉令印发了五百份,苍瞳新城得到一份,还特地拿给沈灵雨看过。 通缉令上有特殊的封印,灵魂力低于某个层次,通缉令在他们眼里就会变成一张白纸,上面的内容一个字都看不见,更不要说上面那张漂亮的偷拍照。 和沈灵雨同样在逃的囚犯却不同,那个白发苍苍老人的照片在网上,在电脑上,在电线杆上都能看到。 奇怪的是,沈灵雨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样一个老人,她放出来的人一共就那几个,如果中间有一个老成这样的,她不可能记不住。 照片里老人带着和蔼的笑容,他的照片底下没有标注名字,但是总会跟着一行血红的字:此人极度危险,任何人不得接近!!! 沈灵雨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做过什么?通缉令上将他形容得那么可怕,可是问了一圈,没有人知道老人是谁,更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如果真是越狱当天她不小心把人放出来的,那可算是是造了大孽! 沈灵雨的心里有一千种疑问,还没能将它们一个个理出来,外面就有人敲门,说王霁云他们回来了。 时隔数日再见到王霁云,对方依旧是初见时活泼的模样。就好像他不是从一场生死战中得胜归来,而是去外面看了一次海。 王霁云告诉沈灵雨事情已经被解决,那个穿运动装的是擅自行动,官家怀疑他是s组织的卧底,已经押解回去进行审讯了。 那个家伙算是玩儿大了,他早知道自己眼前的两条船分属于苍瞳的两股势力,其中一条碰撞了会引发国际问题,还是毫不犹豫地开炮把苏煁律打到海里去差点死掉。 他敢这样做,该是抱着极大的自信,认为最后能够把两艘船上的人一起杀光,知道内情的人都死干净了,他可以将两艘船毁灭的原因归结为两方势力的互斗,死了也算是白死。 王霁云带回来沈灵雨留在船上没能拿走的那些东西,把所有她从东海得来的东西交还,沈灵雨沉思片刻,把蛇蜕和纸船以外东西又推回去:“这些还是你们保管着吧,我是要亡命天涯的人,带不了这么多东西。” 王霁云满口答应,当着沈灵雨的面把它们锁进了保险柜。 “其实黑猫也跟着回来了,说起黑猫,你知道吗?徐公子居然回来了!那只黑猫现在正腻着他呢!” 王霁云笑着对沈灵雨说,徐公子的这只猫,不仅能引路,看守行李也是一把好手,非得他亲自去了才肯将行李假手于人,开始不知情的几个人想要拿行李,都被它挠了个大花脸。 想了想,他又有几分奇怪:“那只猫为什么忽然开始吃我做的饭?而且只吃我做的饭,我每天累得要命回到屋子里想歇息一会儿,还要被它踩脸挠头,拖着去给它做饭……幸亏后来徐公子来了,我的头发每天才能少掉几根。不然非被它挠秃了不可。” 沈灵雨当然知道原因,感慨着黑猫有的时候挺听话的,并在心里给王霁云道了个歉。 王霁云说话算话,真就像宋宇说的那样,给他开了一场庆功会,徐公子抱着黑猫接受邀请前来参加,王霁云逗那只猫,却不被理会,好一顿伤心。 徐公子解释说:“这只猫起初只吃我做的饭,后来托付给老周养着,就只吃他做的饭,有一次老周犯懒,买了外卖充数,猫发现后把他的脸都挠花了。” 三人感慨了一通,都说这只猫太难糊弄,还是不要骗它得好。 船上的人回来之后玩闹了几天。只是从他们回来那天,沈灵雨就一直没有见到苏唯,一问才知道,苏唯一直和苏煁律在一起。 苏煁律先前急着回大阪去,就是为了用冰蛟治青野的病,现在病好了,苏煁律也被允许在这边陪苏唯几天。 王霁云给沈灵雨讲新城和大阪之间苍瞳两股势力的八卦,听得沈灵雨晕头转向,实在是理不清楚他们几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处在对立的两股势力,苏唯和苏煁律在一起却是那么自然,连青野那个阴森的家伙都默许了他们两个的事。 处理完一些琐事,王霁云才和沈灵雨带着手机去了实验室。 在这里有苍瞳聘请的科研人员,专门探查一些高科技或者古董上的秘密。 听说这一次被送来的是属于s组织人的手机,一群穿白大褂的都很开心,他们对s组织的好奇心一天比一天旺盛,一些人甚至把破解s组织终极密码当做人生目标。 想起之前郑向东的事情,沈灵雨特地提醒他们:“手机里可能有某种设置,不小心触发了某个点,里面的内容就会全部毁掉。” 两部手机被一起端走,沈灵雨坐在一旁和王霁云说起酆城中的一些人,提起昌荣裁缝铺的方大娘,王霁云告诉她,方大娘对她被抓一直很内疚,认为自己如果能够小心些,店里就不会出事,沈灵雨也不会被设计陷害。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声巨响炸得他们耳朵生疼。二人齐齐回过头去,只见一张实验桌上焦黑一片,两个浑身黑乎乎看不出模样的研究人员从桌子底下爬起来,说:“手机上被设置了某种机关,刚连接上充电器就炸了!奇怪的是,我们开始的时候检查过,手机里并没有填充炸药成分。” 失去了手机的线索,沈灵雨有些茫然,想要剿灭s组织就只能顺着档案的那条线查下去,或者待在原地,自然会有s组织的人找上门来。 沈灵雨不想再等下去,只有将主动权握到自己的手里,才有将敌人毁灭的希望。于是她决定把s组织的老窝找出来,连根拔起! 她走出实验室,拨通了徐公子的电话号码。他依旧在沿海小城,抱着黑猫在古玩市场游荡。 接到了沈灵雨的电话,他有些惊讶,和她约在了一家幽静的茶馆见面。 两人见面后直奔主题,沈灵雨把装有苏家人执念的三只黑色纸船在桌子上一字排开,并对徐公子说了自己的计划。 “我想按照原先苏家的模样,重新建立一个小世界,把苏家人的执念都放进去。” 徐公子对这个计划不抱任何异议,给沈灵雨写下了重新构建一个小世界需要的材料,又把苏家房子的布局和样式一样样画下来,交给沈灵雨。 沈灵雨接过来,感慨徐公子画工不错,小世界建构需要的材料让她微微皱起眉头。 “每一种都很难得啊。”她说。 “是的,特别难找,”徐公子点头,“然而这是你能想出对付那些执念唯一的办法,不是吗?” 沈灵雨苦笑着摇头:“好贵呀!而且里面有的,即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比如这个,两人合抱大小的生斑铜炉,这个是认真的吗?百家寺庙炉里的香灰还好办,四季盛开的花也好说。一位高僧的舍利子,这个我得去偷,不小心的话大概会被和尚们打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样材料的名字上好久没能移开,她问徐公子:“死刑犯的一皿鲜血是认真的吗?以前那些小世界都是这样构建成功的?这要是成功了,我也该进去住了吧……” 徐公子抱着黑猫,笑得幸灾乐祸。 第七十二章:来小偷了 沈灵雨真的就出发去找徐公子在单子上列的东西了,他在网上联系了几位打造生斑铜炉的师傅,问人家能不能打造两人合抱大小的铜炉? 得到的答案都是:原材料太难找,办不到。 再说要在几个月内打出来,所有的师傅都拒绝了这一单生意。 有一位师傅问她:“姑娘,你知道打造生斑铜炉的原材料有多难找吗?知道为什么生斑铜是稀世珍宝吗?” 沈灵雨心中暗说:我知道啊,我都知道,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她在网上开帖子收购,在论坛里看到留言的,许多人跳出来骂他神经病,在别人的眼里,他是个有钱没地儿花的神经病,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两人合抱大小的铜炉搬回家来,有什么用啊? 不知情的有出于善意劝他的,这东西做摆设的话小一点就可以,主要看的是精致,而不是拼大小。沈灵雨有苦说不出,谢过提议,帖子在网上挂了一段时间之后,不得不放弃从这种渠道找生斑铜炉的决定。 而那段时间沈灵雨,也没忘记经常到寺庙里走一走,抓完一把香灰,再四处打听寺庙里有没有高僧去世? 那段时间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精神病,每天都在研究着死刑都在哪里执行?什么时候执行?自己该如何进去?取到血怎样走人? 因为琢磨这些事情,沈灵雨已经摸清了附近城市所有适合做刑场的地点,想着找机会把窃听器放到执行死刑的警察身上,赶在死刑执行前去取死刑犯一皿血。 她为了自己的计划得意,直到徐公子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去监狱里面取血?”? “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被宣布了死刑的犯人身上总是带着肃杀和冤孽的味道,你要得到的就是带有那种味道的血。” 于是沈灵雨的计划就变了,变成了潜伏进监狱,取血。 当夜,沈灵雨出现在一个夜宵摊子上,有滋有味吃起了关东煮。摊位老板哼着不成调子的歌,欢迎每一个在摊子前坐下的人。 在老板背对的马路另一边,就是城北监狱。 沈灵雨在这边吃到晚上十点,结了帐,朝相反的方向离开。过了一会儿,老板收了摊子回家,她才又走出来,戴好帽子和口罩直奔城北监狱去。 在沈灵雨到达监狱门口的监控范围前二十秒钟,铺展开的瞳术已经将这里完全笼罩,她左右看看无人,翻进大门去,御风之力带动着她翻过一道道墙,迅速朝犯人聚集的地方跑去。 她先找到存放犯人档案的地方,把被判处死刑犯人的照片和位置记下来,一间一间牢房找下去,终于让她找到其中一个死刑犯所在的牢房,一个犯人坐在里面,样子很颓废。 沈灵雨解除了加在他身上的束缚,叫他过来。死刑犯看到陌生人出现在牢门前,又惊又奇,在沈灵雨的脸上看了又看,她全副的武装实在可疑,于是死刑犯冲过来,压低声音问:“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沈灵雨左右看看,也压低声音说:“来,我告诉你怎么样逃跑。” 死刑犯很开心,把耳朵递过来,没留神沈灵雨手里举起的针筒。 她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他,把针筒送进他的血管,抽了两筒才放了他。 脸上挂着笑的死刑犯保持着把耳朵递过来的姿势,直到沈灵雨离开依旧没有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等他忽然醒过来,门口什么人都没有了,刚才经历的好像只是一场梦,只是,自己的脖子痛得很厉害。 从进门到离开,沈灵雨一共花费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她走出很远才解除了对城北监狱的时间禁锢。 她看着针筒中鲜红的血,拍了拍自己脑袋,心说这是傻了,如果不是徐公子提醒,死刑犯的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 最难得到的三样东西,很顺利地拿到其中一样,沈灵雨心情舒畅。偷取高僧的舍利子实在是缺德些,对于她来说也不算难,毕竟这都是可以用时间禁锢来控制的。 只有生斑铜炉,在这件事情上,烛瞳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徐公子启蒙了她的思想,沈灵雨的脑袋活泛了起来,暗道:炉子不一定非要自己去打,这几千年被建立起的小世界一定不止一个,去找一个已经废弃的把铜炉拿过来用……或者,干脆占用一个小世界,把苏家的房子复刻过去。 沈灵雨搓搓手,感慨自己越来越缺德,也不知这样下去,等见到了许砚那天,他会不会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她想得很好,只当过不了多久,就能把所有的材料收集齐,得回苏弥月留下的那只眼睛,增强实力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出了事。 沈灵雨在宾馆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天还没亮,她莫名其妙醒了过来。 人还是有些困的,但不知为何,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朝窗边瞥了一眼,她的睡意瞬间被警觉驱散,她发现有一双腿正在阳台的栏杆上来回荡悠着,腿的主人正要用力往阳台里面荡,而这个房间是在宾馆的七层呢! 沈灵雨没有轻举妄动,她不知道对方是何人?也不知还有多少个同伙埋伏在暗处。 从枕头下将匕首取出偷偷握在手里,头朝着窗口,把被子拉上来盖住眼睛以下的部位,依旧装睡。 外面的人翻进阳台,三两下就撬开了阳台门的锁,蹑手蹑脚走进房来。 他走到床边站了一会儿,呼吸深沉。似乎是确定了沈灵雨没有醒来的意思,便悄悄走开,沈灵雨眯着眼睛缝里瞧见他在翻行李。 沈灵雨依旧没有动,那个人把行李翻得乱七八糟,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他低声骂了两句街,又往衣柜那边去。 沈灵雨坐起来,看着被扔在地上的九阴蛇蜕,露出阴森的笑容。 那个人为了查看衣柜里的东西,把整颗脑袋都伸进去,这就方便了沈灵雨再一脚踢得他跪下后,把他的脑袋死死按进去。 尖叫声起,沈灵雨手上的力气丝毫不减,纤弱的手指掐在他脖子两侧的筋上,微一发力,那小贼就一通乱叫。那小贼开始喊救命,可是他的头埋在衣柜里,喊什么外面都不可能有人听见。 “你在找什么?”沈灵雨压着声音问。 那贼只顾着哇哇乱叫,哪还有心思回答问题?可是提问题的人可不管这些,她非要他回答,他不回答脖子就要继续痛。 “你在找什么?”她又问一遍。 小贼只好忍着痛回答:“在找钱。” “你的同伙呢?” “俺没有同伙,俺是第一次偷东西,念在初犯,求求你放了俺吧!” 沈灵雨把匕首按在他脖子上,轻轻划出一道血痕,惹得他又是一通乱叫。 “你不够诚实啊。”她冷冷说道。 “俺真的是没有同伙,俺、俺真的是初犯,求你饶了俺吧!” 看着他求饶的样子,沈灵雨撇撇嘴:“我要是放了你,你会很开心吧。” “那是当然,”小偷就坡下驴,“大恩大德永世难忘!事实上,俺跟你讲,姑娘,俺是听你隔壁的人说你很有钱,才过来偷的!那两个人想要把你卖到山里去,换双份儿钱呢!俺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也是良心发现了!俺家里有生病的老母,媳妇跟人跑了,孩子上不起学,所以才做些这样的事情来……姑娘,你就可怜可怜俺吧……你要是不信,俺上衣兜里有老母的照片!” 沈灵雨把匕首一横,刺进了他的动脉,把人往外一拉,扔在地上。随着死尸一起摔在地上的,还有刀子落地的脆响。 “哪有人求饶时,脉搏跳动还那么平稳的?”她低声嘟囔着,在他身上摸出了只手机,用烛瞳的力量包裹着,放在盒子里装好。 尸体在这里也是个问题,她用烛瞳控制尸体从地上站起来,把拿下来的匕首塞到他手里,让他一步步倒退到阳台的位置,又抓住一条绳子荡到半空之中,停在那里不动了。 她收拾好行李戴好人皮面具,下楼去退房。退过房她去卫生间里换了一套行头,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热爱欧美风的小男孩,在外面绕了一圈,把行李就进寄放了。去到宾馆对面的楼上,在这里,她等到四楼的人醒了。 等到四楼的人到阳台上来看风景,沈灵雨心中道了一句:“实在抱歉。” 然后撤去所有禁锢,尸体猛然坠落,把地面砸出了个大坑,那把匕首重新插到他的脖子上。 尖叫声四起,很多人探出头去看,指指点点,讨论那个失手坠楼的小偷。 在他们之中,出现了两个神色诡异的男人。他们在沈灵雨的楼上,发现自己的同伴死了,便赶忙拨通电话,通知行动失败。 那两个男人赶在警察来到之前迅速离开,沈灵雨便跟在他们身后,看看他们究竟去哪里? 被跟踪的人毫无察觉,出门后拐了两个弯,钻进了一辆贴着深色车膜的车子。 车子迅速发动起来,飞也似的逃了。 沈灵雨开着一辆前几天租来的车,不远不近地跟上。前面的车在往郊区的方向开,沈灵雨小心跟着,并打开了车载导航,想要看看郊区那边都有什么特别的建筑。 第七十三章:跟踪术 s组织的人总是阴魂不散,沈灵雨没想到,这座蛤蜊特别好吃有“蛤城”美誉的小城里,也有s组织人的存在。 一直跟到郊区一座废弃的厂房附近,再跟下去就会露馅,沈灵雨深知这一点,所以找了一片浓密的树影下,把车停好,顺着前面车子离开的方向迅速找上去。 废弃的厂房门口,有两个抽着烟的男人在看守着,他们的手里握着电棍,慢悠悠打开大门迎接那辆黑色的车进去,又慢悠悠把大门关好。 沈灵雨没有选择从正门进入,而是绕着工厂的高墙转到后面去,手脚灵巧地翻上墙,用比猫儿还轻的动作落在地上。 她钻进厂房里去,伏在一堵装满水泥的袋子构成的墙后面,看见从宾馆钻出来的两个人站在一起骂骂咧咧,说起沈灵雨有多可怕,他们从宾馆跑出来后看了尸体,尸体脖子上的把匕首他们都没见过,绝对不是属于死去自家兄弟的。 两个人带着死里逃生的侥幸,分享了同一只盒子里的香烟,抖着腿,哆里哆嗦,等待上司前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一个男人气势汹汹走进来,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就把上来给他问好的两个人抽翻在地。 比皮带还响的抽击声听得沈灵雨跟着捂脸呲牙,暗暗感慨,这位手劲儿有够大的!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去对付沈灵雨的?!” 转了半圈摔在地上的两个人捂着脸,疼得连叫都叫不出声来,还没缓一缓就迎来这样的狮子吼,哪还能保持清醒去回答他的问题? 沈灵雨偷偷瞄了一眼那人的外貌,他五十岁上下的样子,四肢粗短,肚子向外腆出很多,打了三道褶儿的下巴上面顶着一颗圆得像球的脑袋。 摔在地上的两个倒霉蛋儿,缓了小半天才哼哼唧唧出了点儿声音,一张嘴,话还没说,先吐出混着口水的血和牙齿来。 看得出他们是真的怕来的这个人,被打得脸都肿了半边,也没敢流露半点愤怒或者怨恨在肢体间,爬起来依旧恭恭敬敬哈腰点头。可是打人的那位不吃这一套,张开嘴又是一顿狮子吼。 “你们觉得自己很牛?那么多被派到酆城杀她的高手都没能活着回来,你们三个小蚂蚱就能把她绊一跤?老三是怎么死的?说!” 掉牙二人组中的一个,或许他的抗打击能力更强一点,点头哈腰口中道着歉,用略微含糊的声音说:“去的时候天很早,姓沈的正睡着觉,老三就想爬下去一刀把她宰了。结果,这个老三一定是犯了老毛病,您也知道他好赌成性,又是做惯了小偷的,看到钱包什么的就要上去翻一下,所以……” 这种解释不仅没能平息暴脾气男人的怒火,反而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他们迎接的又是一声怒吼:“你们知道老三偷窃成性,还敢让他去对付沈灵雨?这下好了,那个女人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溜得更快了,再想找她要费多大力气你们知道吗?” 掉牙二人组刚要回话,迎接的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们知道个屁——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一天天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老子养你们干什么?!不如养头猪留着过年!都给我滚回去,这半年我不想看到你们两个的脸!” 对于混在这样组织中的人来说,半年见不到上级的面,就相当于被剥夺了前途,掉牙二人组捂着肿得不像样子的脸,又是认错,又是道歉,发下毒誓以后要好好表现,为了补偿今天做错的事情,他们愿意去暴躁男家刷一年的马桶。 “你们两个少装模作样,今天我不惩罚你们,明天会有地位更高的人来找你们算账。你们坏了组织的大事,拿什么事情抢功,也不该把主意动到沈灵雨的头上。记住了这一点,不、要、再、招、惹、她!” 狮子吼表演完毕,他转过身骂骂咧咧地喊来一个手下,交代道:“通知那边,打草惊蛇了,请他们再费一次心把沈灵雨盯紧了。” 沈灵雨一听,居然有专门盯着自己的人,赶紧铺展瞳力,把工厂里的人锁在同一个时间点上,自己则是从工厂的后墙又翻出去,绕到前面去把租赁的车开出来等人。 她对着后视镜检查自己下巴上画出来的胡子茬,确认画得很真实,又补了几笔,把自己的鼻头画钝一些,从车后座包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 沈灵雨装成路过的,从大路另一头开过来自工厂前面飞驰而过,站在路边那两个工厂看大门儿的警觉地看着她,听到黄段子从半开的车窗里飘出来,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笑成两朵菊花的两个人在沈灵雨的后视镜中消失,她带着满脸的嫌恶关掉了黄段子表演,换上了电台节目。 在酆城时,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准沈灵雨驾车,因为她开车比杀人还恐怖。可是离开酆城后,如果不自己驾车,她就只能打个车或者坐公交了,还好她已经转变了性子,开车稳稳当当,不然就前面那s组织的马仔早被她撞翻车了! 沈灵雨稳稳当当开着车,跟着前面那辆黑色的suv进入市区,打人的暴躁男的脑袋始终在车后座中间的位置,圆圆的,脖子上还打了几道褶。 “看来颈椎有点问题。”沈灵雨低声念叨。 这辆车较刚才沈灵雨跟踪的那辆要谨慎得多,他们发现她一直在后面,于是把车停到路边,下车后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探向车里。 沈灵雨以正常的速度从他们身边开过去,没有丝毫犹豫。 在后视镜中,她看到那辆车上下来的黄毛小子始终望着这个方向,看起来警惕性很高。 跟踪最好的办法是几个人倒班加换车,可是沈灵雨没有办法,倒不了班也换不了车。 她捏着方向盘脑子飞转,想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拯救现在的情况。 前面的车子已经记住了她的车,再要开这辆车去跟踪,相当于跑到人家面前去自报家门,这种傻事是不能做的。 沈灵雨胡乱琢磨了一通,最后想到个办法,把车子开进路边的林子里藏好,折回来蹲在电线杆的后面,等待暴躁男的车跟上来。 这一次沈灵雨拼的是运气。她守在路边等了大概有五分钟,暴躁男的车跟了上来,她立即用瞳术禁锢那辆车,跑过去将后车门的时间向前移,直到后车门打开,她钻进去,从停留在过去时间中的暴躁男身边翻过去,蜷缩在后备箱里。 时间恢复正常,suv继续往城里开,车子里放着能把人耳朵吵炸的dj改编曲,暴躁男跟着歌哼哼唧唧。沈灵雨倒是不怕自己偶尔的小动作引起人注意,只是耳朵被公驴嗓子折磨得受不了,回去非得拿酒精棉签给耳朵消消毒不可。 这样的灾难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停歇下来,暴躁男下车去,叮嘱当司机的那个黄毛小子不要忘记自己的交代,大步走远。 黄毛小子点头哈腰,表示谨记暴躁男的命令,上车后,一脚油门飙得飞快。 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黄毛小子忽然骂了一句:“品味太差。” 然后他换掉了车载里的歌,沈灵雨暗自庆幸耳朵终于不用受折磨,又听见黄毛小子换上了土得掉渣的口水歌,跟着歌哼哼唧唧声音就像一头猪在叫。 这和刚才那个有什么分别吗? 沈灵雨忍不住翻白眼儿,在心里把黄毛小子骂了一千个来回。 车子在路上七扭八拐,被人按了好多次喇叭,还被拍了几次照,黄毛小子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驾照积分,依旧能够带着美好的心情,哼着歌把车子泊在路边。 第七十四章:危险的占卜师 车子最后是开进了一栋别墅的后院,沈灵雨趁机溜下车去,四处打量,这里处处都有监控,这小小的困难自然难不倒沈灵雨,她飘也似的钻进别墅,躲在二楼栏杆边儿上的大盆栽后面,偷听黄毛小子和客厅里另一个人的谈话。 这栋别墅漂亮得让人想打劫,沈灵雨四处扫量,发现了几处具有玄学意义的装饰品。壁炉边摆放的是占卜用的龟壳,客厅墙整整齐齐码着塔罗星阵,两相对比起来,有一种混搭的感觉。 但是坐在客厅沙发上,那个能让黄毛小子恭恭敬敬的家伙,显然不是个混搭出来的三流占卜师。 他一身麻衣,品着茶,神情悠然自得。这个人看上去有四十岁,黑白参杂的头发在头顶梳出讲究的发型,面容干干净净,手指纤纤柔软,居然比女孩子的手还好看上几分,一看就是一双几乎不干力气活的手。 沈灵雨对这个男人有几分忌惮,不敢像刚才在废弃工厂里那样偷偷做出什么小动作,只见楼下那个被黄毛小子恭恭敬敬侍候的男人闭着眼睛,品着茗,直到黄毛小子腿都站麻了,忍不住扭了两下腰,他才睁开眼睛。 “你们把沈灵雨惊动了?”他问。声调是柔和的,偏偏没半点感情的成分在其中。 “是的,鹤松上师,那几个胡闹的臭小子已经被惩罚,还要麻烦您跟踪一下沈灵雨的下落。” 鹤松闭上眼睛,并不表态,闹得黄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停了好一会儿,鹤松才开口说:“你们老大是不是以为,我鹤松的能力就那么不值钱,他想让我追踪沈灵雨,我做了,现在又来?” 鹤松的声音中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利,听得黄毛的脸皱作一团,口中直劝:“上师、上师,这个沈灵雨比鱼还滑,我们这些人都是流氓匹夫,哪里能够抓得到她?抓人的事情只能由您来指挥,要是没有您在,我们这些人也只能大海捞针一样四处乱撞,等把人找到,连黄花菜都凉了! 上师,您也知道,上头对沈灵雨忌惮得很,要是你能把人抓住,那真是大功一件,以后谁还敢对你说三道四?就那些眼皮子浅的东西,让他们以后在你面前都恭恭敬敬的,夹好尾巴做人,您说呢?” 鹤松抬眼眯了他一下,嘴角噙着快夹不住的笑意,夹不住他索性不夹了,哈哈笑起来,夸奖黄毛小子嘴巴甜,像是在家里吃了两斤蜂蜜才过来。 他高声应和:“好,我就勉为其难,再起一挂,占卜沈灵雨所在的方位吧!” 说着话,鹤松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把铜板来,把铜板抓在手里,双手合十上下晃动,口中念念有词。 沈灵雨想知道他是怎么算到自己的位置的,以及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也专心致志地看着,看他把一把铜板撒在茶几上,左左右右将铜板分成几堆。 鹤松将卦象看了又看,似乎有些惊讶,抬起头两眼放空,嘴巴里不知道念些什么,又低下头去继续研究卦象。 黄毛小子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到鹤松。 躲在二楼偷窥的沈灵雨却皱起了眉头,心里质疑这鹤松是不是真得那么厉害,如果之前对自己方位的推断不是出于猜测或者运气好,那么这个家伙她也不能留下! 客厅里杵在一旁没人管的黄毛小子越发不安,鹤松才不管他脸上的疑惑是怎么回事,把茶几上的铜板,横看竖看,恨不能看出一朵花来。 沉默了许久,鹤松说:“沈灵雨已经出海了。” “这么快?”黄毛小子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 “你们什么时候把人惊走的?”鹤松反问。 黄毛小子顿时没话了,沈灵雨离开宾馆时天还没亮,现在已经是中午,说人已经出海了不算夸张。 “那,出海之后去了哪里?”黄毛小子战战兢兢地问。 “我怎么知道?”鹤松不耐烦地抓起铜板丢回到抽屉里,一张脸拧出十八道褶儿。 黄毛还不愿意放弃,就又挂着满脸的笑劝他:“您再看看算出了沈灵雨的位置,把人抓了,您大口吃肉我们跟着喝汤,再也不用外放到小城市来,受这些腌臜气……” “出海之后,这方位可就不是想确认就能确认得了了!你以为我不乐意找人?这还不是怪你们,一出手就把人惊跑了,连跑到哪里你们都不知道!” 黄毛被他的话愁得整张脸也皱起来,面皮儿胀得通红。又羞又愤。只有沈灵雨微微松了一口气,庆幸鹤松完全算错了方位。 鹤松很不开心地让黄毛滚蛋,后者也算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十分不好受,绿着一张脸离开了。 黄毛走出门没几步,不知为何,鹤松也跟着上去,边走边说:“我跟你们老大几句话要说,以后不能由着你们这样胡闹!” 刚准备离开的沈灵雨心生疑窦,感觉这个占卜师哪里不对?他现在说话的音量和语调,怎么比一开始高出那么多? 怎么听着都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的…… 别墅里只有三个人,鹤松走在黄毛身边不需要讲那么大声音,那就是,鹤松是故意讲给她听的! 沈灵雨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方才那一卦,鹤松算出了她真正的方位,因为知道她的厉害,没敢说出来。 不行,无论如何这个鹤松不能留下! 沈灵雨翻过栏杆,脚都没落地就向前门追出去。可是让她追到门口,鹤松和黄毛早就没了影子! 瞳迅速开启,在重现的过去中,鹤松附在黄毛耳边说了句话,两个人在街上拦了一辆车飞也似的离开这里。 沈灵雨冷笑一声,回屋去翻箱倒柜找到一把拴着车钥匙的电子门遥控,打开了鹤松的车库,开了他的宝蓝色超跑,追随着他们刚才远去的方向,一脚油门踩下去。 超跑开着就是爽,脚在油门上轻轻点下去,车子飞一样窜出一条街,速度直奔一百。 她跟着烛瞳的提醒追寻土黄色出租车的下落,没追多久,就看到了现实中它的背影。 沈灵雨轻轻点下刹车,让自己和前车保持距离。 瞥了一眼路旁边的标志牌,出租车距离铁道口还有一百五十米。就在这时,警报声起,栏杆缓缓落下来,刚好将出租车挡在铁道口外。 沈灵雨松开刹车要跟上去,忽然,一辆银色金杯斜插过来横在他们中间,并很不讲究地强行把车子拐进来一大半,差点蹭到沈灵雨开的这辆车。 “强行并道,连个转向灯都不打,会做人吗?”沈灵雨撇了撇嘴,虽然开的不是自己的车,她还是有点心疼的,毕竟鹤松的审美不错,这辆超跑很漂亮。 外面的警报声响了很久,沈灵雨不得不仔细盯着,免得鹤松和黄毛趁机从车上溜下去。还好,他们没有那么做,出租车的车门完全没有被打开的迹象,大概,他们没有发现被挡在金杯后面的超跑。 火车在一阵机械的咣当声中过去,栏杆终于抬起来,排在旁边的车子们欢快地从两排铁牙上面滚过去,在阵阵烟雾中驶向远方。 沈灵雨极讨厌前面的金杯,万幸,出租车向左金杯向右,在短暂的忍耐之后,唯一的障碍物从眼前消失了。 出租车似乎发现了她,忽然加快速度,开得车子都有点飘了。沈灵雨轻轻补一脚油门,迅速跟上去,出租车像是被咬了屁股,又是一脚油门,大有把油门踩到油箱里的意思。 一个跑一个追,没过多久沈灵雨就追上了出租车,眼睛向那边瞥了一下,她愤怒地发现出租车里司机咬着牙狠踩油门,鹤松早已不见,取代他与黄毛一起坐在车后座上的,是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路人甲! 沈灵雨怒极反笑,骂了声:“好一个金杯,信了你的邪!” 忽然见到那边车窗摇下,黑洞洞的枪口从车窗里探出来,指向的却是超跑的轮胎。 又是一声冷笑,沈灵雨转回头来继续开车。 一道几乎听不清的爆炸声传到耳畔来,那边的枪炸了膛。 这次她没有用瞳术,只是简单地用灵魂力堵住了枪口。 在路的尽头,沈灵雨踩着刹车原地转了个圈,直面冲过来的出租车。 车上的司机快哭了的样子,每一根发丝都告诉沈灵雨他想逃,却不得不听人指挥继续开车,因为有一把枪正顶在他的脑袋上。 沈灵雨轻轻叹了一声,司机是无辜的,她不想杀死无辜的人,所以她下了车,一步步朝那边走过去。 黄毛想都没想,对着她就是一枪。子弹在挡风玻璃上穿出一个洞,直奔沈灵雨而来。 沈灵雨应声倒地,黄毛愣在那里,只道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黄毛激动地跑下来,依旧拿枪对着沈灵雨,面带防范之色。 沈灵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不敢信,压着扳机上前来踹了一脚。然后沈灵雨就被他踹碎了。 诡异的事实把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地上的哪里是沈灵雨?是一副被打碎的墨镜! 身后有笑声,他的后腰上,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黄毛猛然回过身,想要开枪却没来得及开枪,眼前的世界上下颠倒,最后乌黑一片。 世界让他有点疼。 沈灵雨手上握着从黄毛身上抽出来的刀,那是一把藏刀,锋利极了。 出租车司机依旧在车上,浑身打着哆嗦。在他座位的后面,一个长相普通的人满脸是血,他捂着自己的手,手上是炸伤,很痛。沈灵雨用黄毛身上的枪结束了他的痛苦。 司机濒临崩溃。这些不该是他承受的,他只是个勤勤恳恳的普通人,风里来雨里去,认认真真赚钱养家。 沈灵雨从黄毛身上摸出一叠钱,数了数,百元大钞十几张,毛票加在一起四百多元。 钞票上有很浓的烟味,还有啤酒的味道。 黄毛从赌局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回家把钱放下,就跟着老大出来打人杀人了。 沈灵雨把这些钱交给出租车司机,说是给他的补偿,又告诉他:“如果警察问了,你告诉他们,我的名字是林淑文,更多的能不能说,我想你很清楚。放心,只提这个名字就够了,他们不会冤枉你的。” 说完,沈灵雨取走剩下所有的子弹,揣着黄毛的枪和藏刀回到超跑上,一脚油门离开了这里。 鹤松还活得好好的,这个人太危险,她必须除掉。 第七十五章:臭名昭著的胆小鬼 鹤松能掐会算是占卜中的高手,沈灵雨不知道他当初把这辆超跑提回家的时候,有没有算到过自己是给敌人送了装备? 这辆宝蓝小超跑几乎还是新的,才跑了几十公里的路,沈灵雨怀疑鹤松只来得及开着出门买个菜遛个弯儿,然后就永远失去了它。 沈灵雨开着它在街上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虽然身为通缉犯,她并不怕被人看到,反正她现在是个热爱欧美文化的毛头小子,跟随着车载中的音乐摇头晃脑,歪戴着鸭舌帽就不知道风往哪个方向吹,典型的败家子富二代形象。 沈灵雨在或艳羡或鄙视的目光中,穿街过巷,谁都不知道车里这个欠打的败家子在座位底下藏了一把手枪,十二颗子弹和一把藏刀。 鹤松的逃跑技术是一流的,沈灵雨回到铁道口的位置展开瞳术,却看到在十几分钟内,有十七八辆金杯往铁道口右边去。 十七八辆金杯都是套牌,套的还都是同一个牌子。 然后沈灵雨在各种岔路之间跟丢了它们。她没办法再耗下去,金杯上都贴着深色的车膜,她也没办法看一看鹤松到底朝哪个岔口去? 这样下去,鹤松没找到,她会先把自己耗死。 沈灵雨之后开着超跑回到市区,找了个没有监控,也没有多少人的地方拐进去,给徐公子打了个电话。 接到沈灵雨的电话,听说了前后的事情,徐公子呼了一口气,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既然到了你的手里,这车你就开着吧。” “算了吧,”沈灵雨还不至于给超跑迷晕了头脑,“这车太扎眼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简直是把靶子竖在自己脑袋上等着人打。” 徐公子不以为然,他说:“开什么车从来都不重要,你可以把车子的颜色改掉,把车牌换掉,开着它舒舒服服去旅行。” “你恐怕忘了,我是越狱犯。”沈灵雨有几分无奈。 徐公子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辆超跑上,所有的话题都围绕这辆车展开,沈灵雨有十二分的无奈,最后对他说:“这辆车送给你吧?” “不了,”徐公子笑呵呵拒绝,“你什么时候见我开过车?” 沈灵雨被噎了一下,也乐呵呵说:“让老周或者宋宇开车载你。” “算了吧,坐他们两个开的车,我还不如自己走……说真的,你以后到处跑的时间多了,没有一辆性能好的车怎么行?既然送到你手里了,你就接着吧。” 沈灵雨彻底被徐公子击败,扶着额,不想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就在她感觉徐公子已经不正经到一定境界的时候,他忽然严肃起来,说:“鹤松其人居然是s组织的核心人物。” “不是,”沈灵雨说,“我听他和黄毛的对话,他在组织里活得很憋屈,觉得自己屈才了。” 对此,徐公子发出了一连串否定拟声词。 “你先回来,到之前那家坑人的文艺客栈去,”他说,“开着那辆超跑就好。” 沈灵雨:“……好。” 她去附近加油站给车加了个油,轻轻松松踏上了归途。 天越来越凉了,街上的行人大多穿上了薄大衣,只有一些爱美的姑娘还露着一截小腿,薄薄的丝袜裹在纤细的腿上,从大衣底下探出来的裙摆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摆,衬得她们那么可爱。 宝蓝色的超跑静静驶过街道,转入被本地人戏称为专坑游客的文艺一条街,停在金黄的银杏树下。 银杏叶随风飘摇,偶有一两片落在车顶,叹出细微的一声:“啪嗒——” 沈灵雨从大开的门走进去,无论是头顶的鸭舌帽还是手里不断转动的车钥匙都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她可不管那些,保持一个纨绔少年该有的模样,晃晃当当上楼去,钻进403房间。 徐公子已经等在这里,手里摆弄着扇子,桌子上趴着黑猫。 猫眯着眼睛看着沈灵雨,比前几天见到时胖了不少,黑色的小肚子圆滚滚的,看来这些日子没少折腾徐公子给它做好吃的。 黑猫始终满脸的幸福,看见沈灵雨进来,便抬起头来喵喵叫了两声,算是打个招呼。沈灵雨也朝它挥挥手,它摇摇尾巴,趴在桌子上又不动。 从窗口看下去,外面的露天戏院还在,演员在台上排练,工人在下面装修,徐公子说老板已经换了人,要把露天戏院改成室内剧院。 “换的还是s组织的人?”沈灵雨这话刚一出口,自己就觉得不对,死了一个再换一个,在这之前是不是应该查查前一个人的死因? “不需要怀疑,新老板依旧是那个组织的人没错,”徐公子说,“郑向东一辈子未婚,不存在家人发现尸体的情况。戏院的产权是他的,只有s组织能够做到在短时间内找到他的尸体,并迅速处理掉他名下的戏院。” 抿了一口茶,徐公子继续解释:“你看那些干活的工人,他们根本就是在磨洋工,那堵墙三天前就在拆,现在依旧没拆完。有哪个老板允许招来的工人这样干活的?” 经徐公子提醒,沈灵雨发现下面那座剧院现在处处都透着诡异,但是她想不通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你不懂也是正常的,”徐公子自在地抚摸着黑猫的脑袋,说,“因为有些东西你没看到,比如另一头,剧院正门外装修垃圾的分量。” 沈灵雨拧着眉头,继续往那边看,看了好一会儿才揭开了徐公子的谜:“你是说外面的装修只是掩护,他们在里面挖密室或者通道?” 徐公子认真地点点头。 “真奇怪,什么怪事都出现在这座小城市里,我可不相信华夏所有的小城里都有这么多s组织的人在,如果是那样,华夏早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偏偏,她被那头贪吃的鲸鱼一路赶到这里来,在这里上了岸。 徐公子瞥她一眼,复低下头去,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 两人谈起鹤松,徐公子将之前打印出来的一页文件推到沈灵雨面前,指了指上面一小段事件记录,示意她看。 沈灵雨浏览一遍,便有些惊讶。被记载的事件发生在十五年前,一个山沟里闹大旱,大家怀疑是有旱魃作祟,四处挖坟焚尸,尸体都烧没了,也不见旱情有缓解。 那样下去,大家会饿死。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更糟的是村子里的鸡鸭牛羊跑在外面就丢了,再找回来,脖子上一准儿有两个洞,血液被吸得干干净净。 于是大家确定,有僵尸在作祟,全村人动员起来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僵尸的所在。 鸡鸭牛羊依旧会死掉,关得再严实也没用。 这时候来了一个人,是个厉害的占卜师,他算出了僵尸所在的位置,带着大家一把火烧了它,旱情终于缓解下来,鸡鸭牛羊也不会再离奇死去了。 这是一位被村民们歌颂称赞的一位占卜师,但事实上他不是什么好人,僵尸是他的和他的同伙放出来的,僵尸衣服里套了防火服,加上本身有些年份,普通的烈火根本烧不死它,为的是取得村民的信任,骗他们帮自己挖附近的金矿。 最后那些充当劳动力的村民死在欢天喜地中,因为喝了庆功宴上的毒酒。 没有喝下毒酒的老弱妇孺,则是死在砍刀和烈火中,成为僵尸的食物。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一座金矿,这件事情被当作光荣事迹记载在s组织的档案之中。 杀人的占卜师一举成名,进入到s组织的核心,依照徐公子的推测,鹤松就是那名占卜师。 s组织的人冷血不讲感情,鹤松因为某些事情上选择失误,或者某些人的排挤被踢出核心,外放到这座小城里。 “那个鹤松胆子不算大,”沈灵雨揉着眉心说,“一开始我被他的话骗过去了,要不是他后来多嘴暴露了自己的心虚,我到现在也不会知道他真那么厉害,然后算出我所在的真实方位。” 徐公子嘴角浮现不屑一笑,他说:“你知道残忍的人不一定就是胆子最大的。美国的一个连环杀人凶手,因为无差别杀人而臭名昭著,当他在行凶失败被愤怒的群众团团围住时,吓得几乎跪在地上求着警察来抓他。” 沈灵雨听完这话,也忍不住和徐公子一起嘲笑起鹤松来,还给他形容了一下鹤松从别墅里逃走时,欲盖弥彰的话语。 第七十六章:胆大包天 胆小如鼠的人有的时候反而更难对付,沈灵雨找不到鹤松的位置,追杀她的人却一拨拨找上门来,无论沈灵雨走到哪里,他们都能准确的找到她。 这便是鹤松的实力,上一次追杀失败,沈灵雨的实力让鹤松心生忌惮,那个可怜的家伙可能每天要起卦好多次,专门推算他的行踪。 每每想到这里,沈灵雨都会觉得好笑,但好笑是真,受到影响也是真,因为鹤松的推算,她不得不取消一些行动计划,比如:去露天戏院查看情况;寻找构建小世界需要的材料。 似乎是完全被动了…… 沈灵雨叹息着摆弄手里的三只黑色纸船,望着天边思念归墟上的人。 不知道景慕青的情况怎么样了?该是好了吧。 每次问徐公子,这个家伙都打哑谜,非要她自己去到之后亲眼看看。 这是在变相激励她快一点搞定眼下的事情,可是她现在根本无法自由行动,一旦让对方起疑,接下来要面对的乱子就会更多。 要是能有一双眼睛替自己四处打探情况就好了。 沈灵雨摆弄着黑色的纸船,过去的一段情景闪现在脑海之中……景慕青在图书馆里操控着鬼魂,替他们探查危险存在。 对,还有这个办法,景慕青现在不在,但其他苏家人的执念不就握在手中? 沈灵雨双手结印,打开联系通道,问道:“我现在被一个很厉害的占卜师追踪了,你们谁愿意替我出手教训他?”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才愿为姑娘排忧解难!” 沈灵雨满意地笑了一声,问:“你现在在苏家是什么地位?” 男人的声音变得羞涩起来,期期艾艾:“五服以外……” “好,今天晚上我会放你出来,你去做几件事,成功的话我会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 这话在苏家人中间激起了波澜,对于那青年来说,无疑是天大的鼓励,千恩万谢,发誓一定会好好完成交给他的任务。 当天晚上,又一波暗杀者上门来时,沈灵雨手握着藏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屋子中央,一双眼睛在黑夜之中闪烁着富有狼性的光芒。 她不断更换住处,每到一处,第二天早上附近就会出现意外死人的情况,沈灵雨买了几张精致的人皮面具,尽是往随便拿张身份证就可以登记入住的小宾馆里钻。 她收拾暗杀者的速度极快,信奉熬夜毁皮肤,有时甚至会敷着面膜挥起砍刀。 这一晚沈灵雨便和以前一样,敷了张风评不错的补水面膜,一手握着藏刀,一手捏着个纸船。 一辆车子从外面的街经过,路灯昏黄的影子投射进来,在屋子里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沈灵雨脚下。 影子缓缓向上延伸,触碰到沈灵雨的脚尖,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一分为二,顺着鞋子的线条流淌至脚后跟,顺着干净的鞋面游上去,缠绕脚踝。 被锁定的目标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处在的危险境地,依旧把玩着不属于自己的藏刀,脚下一敲一点,嘴里哼着小曲儿。 那影子缓缓化形,变成一条黑色的毒蛇,尾巴依旧攀附在她的脚踝上,身子跟随头部悄悄向上滑行,身子越变越长,一圈圈居然把她整条小腿缠绕起来。 沈灵雨对此似乎从始至终都毫无察觉,叠起手指轻轻敲击着藏刀的刀身,借着月色和灯影欣赏上面飘升着寒意的花纹。 危险已至,黑蛇攀到沈灵雨大腿动脉附近,猛然张开嘴巴咬下去,脑袋在半路飞了出去。 一圈圈盘在她小腿上的蛇身像是遇到了烈日的沥青,化下去,在地上融成一滩,在月光下消失无踪。 沈灵雨润泽明净的指甲在刀身上来回弹动,发出悦耳的金属音。她忽然把刀子往身后一送,黑暗之中温热的东西顺着刀身滑到手上。有闷哼在身后响起,她没有回头,只是唤了一声:“苏桓。” 一道阴风从黑色纸船里飞出,在沈灵雨身后打了个旋,平静下来。 身后的人一步步走到前面来,双膝着地缓缓下拜,圣徒一般的虔诚呈现在他每一个动作中。 沈灵雨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说:“去吧,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到这里,不然你会消失的。” 苏桓起身,再一次行礼,转身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灵雨取出轩辕宝鉴,镜面在月光下流动着水一般的光芒。林淑文讨要过这面铜鉴,她记得很清楚,她也曾尝试过把苏家人的执念导入其中,但是失败了。 轩辕宝鉴可以关起一个人,可以留下一道影子,锁住一个灵魂,但是不能留住执念。 沈灵雨举着轩辕宝鉴,伸到窗口,从窗户底下钻出来的几只厉鬼立刻哀嚎着被收进其中。 黑夜静如流水,被突如其来的闹铃声扰乱沉寂。她摘下面膜丢到垃圾桶里,打开电锅的开关,在呲啦呲啦的烧水声中把铜鉴里的厉鬼拉出来一只,三两下揉碎了丢进锅里进行净化。 鹤松这个人虽然缺德,有的时候也会做些好事,比如送沈灵雨一辆超跑,再比如派一些有年份的厉鬼来给她当炼制紫灵水的原材料,有了好的原材料,沈灵雨练出来的紫灵水总能要上好价钱。 越狱之后她和许砚的各种卡都不能用了,卖紫灵水的收入解决了燃眉之急,并让她在买面膜时,丝毫不需要顾忌。 唯一的麻烦就是,怎么处理因为炼制紫灵水毁掉的锅,因为锅底没有符咒加持,几乎每次炼制紫灵水都会毁掉一口锅。刻画符咒的方法灰叔忘了告诉她,他留在事务所的那口锅也在这两年之中耗尽了寿命。 为了省去给宾馆老板解释的麻烦,沈灵雨从一家厨具批发商那里订购了二十口底子超厚的锅,还有五十把饭勺,叠在一起丢进超跑备用,搞出饭店采购的势头来。 沈灵雨画了个阵法,阻止锅里的味道飘散出去。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铁锅前用勺子搅拌锅里的紫灵水,嘴中还念叨:“许砚啊许砚,你不知道我现在多会过日子,赚钱能力有多强。” 说完,她抬手捏捏发簪,吸了一下鼻子,不让眼角的泪水流下来。 两年多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徐公子那个家伙整天抱着猫在外面逛,也不肯透露半点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在归墟里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正胡思乱想着,窗户那里传来响声,沈灵雨回头一看,一道黑色的人影翻进来,闪到阵法外单膝跪下。 “苏桓?”沈灵雨有些诧异,这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苏桓怎么就回来了? “任务完成了?” “是,按照您的吩咐,所有事情都办妥了。” 这真是难以置信,她让苏桓用苏家人擅长的办法控制一些死魂,成为她的眼线监视鹤松和露天戏院,被苏家人控制的死魂面色总是麻木的,它们没有自我意识,是可怜的孤魂野鬼,就算出现在懂行的人眼前也很少会被怀疑和防备。 “鹤松在一个名叫天水别苑的地方,有一个很厉害的术士在那里守着,他们在研究怎么对付您,我本想凑近一些听,可是……差点被那个术士发现。” 苏桓的头埋得低低的,又说:“我控制了术师养的一只小鬼,以后它可以替我监听。” “很好,”沈灵雨说,“回去歇息吧。” 苏桓道过谢,再次从窗户翻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等回来时,就只剩下一抹飘飘忽忽的执念。 他的身形没入纸船,消失不见。 苏桓的执念刚从纸船离开时,还是精神奕奕的,回来时脸却充满了掩饰不住的疲惫。执念需要各种刺激才能保持下来,沈灵雨不知道他们的灵魂都丢到了哪里,或许在归墟,或许早已投胎转世。 她不知道这些执念当初是被怎样留下来的?那一定是一种特别邪门的玄术,竟然能让人的意志脱离灵魂而存在。 沈灵雨练成一份紫灵水,用水晶罐子将它装好,给一个并没有存在记录里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起锅了,两百年份。 几乎是刚发出去,那边就回了一条:五万,天河路花园小区69号楼4单元101室牛奶箱。 跟随着文字一起发来的还有一个地图分享。 沈灵雨撇撇嘴,暗道:这个家伙真能压价。 穿上外套,戴好人皮面具,用黑色塑料袋装好水晶坛子出了门。 她在无人的巷子内翻墙上房,化作一道黑影迅速在各种民房之间穿梭,只花费几分钟的时间,便降落在花园小区里一盏不停闪烁的路灯下。 找到69号楼,四单元楼道外的墙壁上贴了一张武馆招生的广告,沈灵雨用匕首从广告纸后面推出来一张门禁卡,和一枚用胶带粘在门禁卡上的钥匙。 她按照短信上的要求,开了牛奶箱的锁,把里面的水晶坛子拿出来,清点过坛子里的钱,确认它们不是连号的也没有被做标记,才把手里的坛子放进去,抱着装钱的坛子离开。 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有的人胆小如鼠,有的人却是胆大包天,从沈灵雨这里收购紫灵水的那个黑市老板,属于后者。他知道紫灵水是酆城事务所独家出品,也知道事务所现在唯一的职员已经成了通缉犯,依旧敢搭上关系,高价倒卖紫灵水。 第七十七章:科学怪人 沈灵雨不知道那个黑市老板叫什么名字,事实上,除了他爹妈也没有哪个知道他叫的什么名字,这个笑容可掬的人小时候出痘,病好了却留了一脸的坑,因此给自己取了绰号:老坑。 老坑是常年混迹在黑市的老油条,沈灵雨遇到他,却是在一年只开启一次,每次只开启三天的鬼市之中。 一周前,她驱车去了北边的一个经济连年下滑的省份参加鬼市,因为她听苍瞳的人说,在鬼市里可能买到各种奇怪的东西,包括几百年的老鬼或者一个谁都敢杀的杀手。 沈灵雨正为了苏弥月留下的那只眼睛愁得睡不着觉,心中怀着一份期待,如果运气够好,她能在鬼市之中找到一颗高僧的舍利子,甚至是搞到一个两人合抱大小的生斑铜炉。 她把车子泊在近郊的停车场大楼,就和很多从外地赶来的修者一样。看管停车场的老爷子笑眯眯的,手里摆弄着收音机,左手边一排挂起斗篷面具的架子,右脚边放着一米来高的收钱箱子。每次有人来问他问题,他都会用手指悄悄桌上立着的红纸板。 纸板上用毛笔写着:入场费30000元/人,面具斗篷(租)4000元/人,禁止自带。 进入到鬼市的买卖双方都可以选择露出真实面目,或者用道具掩盖自己,大多数人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被人认出来,这给鬼市创造了额外的收入,每年来到的修者那么多,单是入场费就能堆满好几只钱箱。 人队比车队还长,沈灵雨在长长的队伍里听了一个多小时的音乐,才勉强看到队伍尽头的那张桌子。在这一个小时里,她已经看见钱箱子被更换了三次! 租行头的价格贵得离谱,沈灵雨不是唯一心疼钱的人,看管停车场的老爷子根本不怕有人抗议,他坐在椅子上,连屁股都不用挪,就把一个朝自己狂吼怒骂,非要用30块租走斗篷的两百斤大汉踹得从队伍上空飞过去,不误伤任何一个无辜者。大汉在楼梯口着陆失败,顺着楼梯一层层滚下去扭断了脖子。 还有一人不信邪,把斗篷藏在身上想要带进去,老爷子歪过头把收音机放在耳朵边慢慢调频,半睁着一只眼睛看向那个人。然后,那个人倒飞出去陪了刚才的大汉。 不得不说,老爷子老当益壮。 虽然鬼市里明确禁止打斗,沈灵雨还是忍着牙疼,选择在人皮面具外套上一层面具,再用斗篷把自己掩饰起来。毕竟是个通缉犯,大模大样来回走,出去后,搞不好会发现有一排狙击枪在等她。 交完钱,老爷子从抽屉里摸出拴着古铜色钥匙的黑链子拍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沈灵雨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取过一套斗篷面具,跟随着墙上箭头指引走出去。 停车场距离鬼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全副武装的沈灵雨和前面许多人一样,徒步走在荒野之上。 比起走路,穿越这里更适合开车,可是所有人都把车留在了停车场,不管身份有多高贵。徒步走过这段路是鬼市的规矩之一,从鬼市创办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敢破。 沈灵雨在月光下走了近一个小时,看到前面的人一个个凭空消失在月色之中,知道黑市的入口终于到了。她跟随着前面人的脚步踏过去,眼前一晃,一盏盏幽蓝的灯火出现在眼前。 鬼市被称为鬼市,原因之一就是这里闹鬼一样的气氛,鬼市到处都是黑的,只有飘飘忽忽的幽蓝灯火告诉进来的人:这里有一个摊位。 与普通的集市不同,鬼市之中从来都没有叫卖的声音,就连询问价钱,也是压到只有买家和摊主能够听到的音量。 这种氛围,任谁来都会觉得是见了鬼。 沈灵雨游荡在各种幽蓝灯火之间,往每一个看起来有趣的地方凑,有趣的东西不少,她想要的却始终没有出现。 沈灵雨左瞧瞧右看看,半路在一个摊位前面驻足,这个摊位很奇怪,幽蓝灯火的映照下,应该摆放货品的白布上什么都没有。 摊主在斗篷和面具的覆盖下,老神在在,并不理会因为好奇在他摊位面前停下的人。 已经有几个人被摊主这样的冷漠逼走。沈灵雨的好奇心也没有严重到要主动让摊主问话的程度,她转身要离开,却听到后面传来了沉闷嘶哑的一声:“请留步。” 她回到摊位前,通过面具上的两个窟窿和摊主对视。如此持续了两分钟,谁都没有先开口。 终于,摊主忍不住了,他伸出手来手心向上,就那样举在半空中看着沈灵雨。 这位总不是想有人帮忙看手相。 沈灵雨借着幽暗的灯光,看见了他手上一道道深到可以看见白骨的伤痕。 那是被腐蚀过的伤痕,伤口焦黑一片,这只手能保住已经是奇迹。 他用沉闷嘶哑的声音说:“阁下,此伤可有治愈之法?” 沈灵雨看了一会儿,回答:“我不是大夫,你找错人了。” 那摊主也不收回手去,像是没听到沈灵雨的回答,继续说:“已经二十年了,从废了这只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我依旧不放弃,希望能有一个办法把它救回来……” 沈灵雨惊讶于摊主受的苦,对他喊住自己还是很不理解,只好强调一遍:“我不是大夫,只是一个来买东西的普通修者。你找错人了。” 天知道为什么,她这些话依旧不能阻止这个摊主,他站起来,用那只完好的手从斗篷下面摸出一颗冒着寒气、闪耀着蓝色光芒的珠子,和一张黑卡,并告诉她:“这颗珠子花掉我几千万美元,如果两米之内出现强者,它的温度会降低。这颗珠子告诉我,你的灵魂力极其强大,虽然难以置信——从体态上看,你的年纪很轻。只要你答应帮我把手治好,这张挂在我名下的无限透支黑卡就是你的。” 生怕沈灵雨拒绝似的,摊主赶快说:“鬼市之中就有一种能治好我的手的药,卖药的老板性情古怪,他的药给座金山都不卖,但是只要有人能从在他手下走过三百个回合,就可以把药拿走。” “会有这样的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个老板是另有所图吧。”沈灵雨瞬间就看破了这一点,在这个什么都需要花钱的年代,有哪个人会连黑卡都不要,只要有人和自己好好打一架,就把药给人家的? 那摊主自然明白沈灵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苦笑一声,说:“别人不可能,那个武疯子真的会为了这一点小乐趣放弃一张黑卡。因为他根本就不缺钱,他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 听起来很厉害。 沈灵雨暗自忖度,并不认为自己应该趟这一趟浑水。但是那边摊主又问:“你要买什么东西?很难找的话,我可以通过我的人脉帮你寻找。” 沈灵雨随口回答:“两人合抱大小的生斑铜炉。” 摊位老板顿时不出声了,要么觉得沈灵雨是在耍他,要么觉得沈灵雨是疯了。 还好,沈灵雨的语气并不像是在耍人,在回答问题后,也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抱着肩膀很愁苦的样子。 摊主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叹道:“年少有为呀!若是别人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一定会认为这是对我的一种讥讽。” 谁说不是呢,有谁会买这种奇怪的东西? 对于摊主的态度沈灵雨并不觉得惊讶,徐公子把这种材料写在纸上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反应,可徐公子很认真地告诉她:“就是这样,我没有骗你。” 摊主手里的那张黑卡是真的,沈灵雨瞥见他取东西时,袖口露出来的那块曾经被景慕青提起的天价手表,便知道他没有撒谎。 这样的人都觉得离谱,那么就真的是很难找到了吧! “非得要那么大的生斑铜炉吗?如果是另有他用,或许你真的应该跟我去见一见那个疯子,他满脑子都是主意,或许能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说着话,他抬手一指:“看见前面那个棚子了吗?他就在棚子里。” 他都这样说,沈灵雨也没有什么可拒绝的了,反正还在鬼市之中,也不用怕他骗了自己。 沈灵雨跟收起摊子的摊主钻进挂着白布帘子的棚子,一进去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连个因为好奇走进来的客人都没有的棚子里,从棚顶垂下来的绳子上,居然挂满装有各种颜色溶剂的试管! 那些试管在绳子上一圈圈晃悠着,随着里面传来的爆炸声,偶尔颤动一下,搞不好哪一支试管里的液体就迸溅出来,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坑。 难怪没有人敢走进来,这里面住了个科学怪人…… “人就在那里面。”摊主随手一指,沈灵雨顺着他的指示看到了乱七八糟的书山,爆炸的声音就是从书山后面传出来的。 沈灵雨身形一闪,人已经出现在书山后面,看着被炸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科学怪人,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来买药。” 科学怪人把自己手里黑乎乎的东西扔在托盘里,那东西动了两下,沈灵雨才发现那玩意儿是活的。 科学怪人丢掉手里所有的东西,爬到桌子上居高临下看着沈灵雨,说:“不卖。” 第七十八章:生死擂 “哦,”沈灵雨想要摸摸自己的鼻子,却只摸到了面具,“不卖药,那么两人合抱大小的生斑铜炉,你这里有卖吗?” “小家伙,你是在逗我吗?” 科学怪人叉着腰,俯下身来看着沈灵雨,眯起来的眼睛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沈灵雨有点失望,但也早猜到会是这样,又说:“没有炉子,那就回去谈第一个问题,你卖药吗?” 科学怪人用鼻子吸了一口气缓缓喷到沈灵雨的面具,慢慢转过头去看向门口,手伤不治的摊主就站在那里。科学怪人对着摊主笑了,声音咯咯的,老巫婆一样。 “老黄,三年不见,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那只手,打算回家去养老了,这个小家伙是你给我送来的新靶子?” 靶子? 这个形容沈灵雨可不爱听,她已经好久没做过谁的靶子了,只有她把人当靶子打的份儿! 科学怪人可不知道她想些什么,估计也不在乎她想些什么,只顾着叉着腰咯咯笑,一会儿像巫婆,一会儿像老母鸡:“这个小家伙的确是有趣,比你之前送来的那些强多了,我接受挑战。老规矩,老黄,你带着你的小家伙去擂台等我。” 说完,他嘀咕了一句:“生斑铜炉那玩意儿算什么……” 沈灵雨被科学怪人最后说的那句话惊到了,心脏怦怦跳着,高声问道:“那你这里是有生斑——” 她的话还没说完,科学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棚子里只剩下老黄和她,还托盘里那个就快死掉的东西在喘气。 “擂台?怎么回事?”沈灵雨拧着眉头去看老黄。 后者犹豫了一下,才说:“你是第一次来鬼市吧,鬼市之中明令禁止打斗,但是在鬼市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修者痛痛快快打一场,那个地方就是擂台。你要是后悔,现在走也可以,反正我们之间还没有产生正式的约定。” 沈灵雨的眉头忍不住又抖一下,压着几分无奈说:“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点?”临场逃脱,她在鬼市这三天怕是会寸步难行吧! 老黄连忙道歉,而后说起了鬼市打擂的规则。 在鬼市中,修者所有的恩怨只能在擂台上解决,打擂之前双方签订生死状,基本规则是打到一方投降或者摔下擂台为止,如果抵死不肯投降,那就只能被对方活活打死。 擂台上不准使用暗器,违背禁令者会被鬼市管理团废去双手。 附加条约可由打擂双方协定,一起写在生死状上,由裁判在擂台上大声宣读。打擂结束后,附加条约必须生效,如有抵赖,也将由鬼市管理团废去双手。 沈灵雨摸着自己的小心脏,感慨过这张黑卡果然不好赚,又在想这样的规则很好,也免得自己辛辛苦苦什么都赚不着。 感慨完,她催促着老黄带自己到擂台那边。老黄被她忽然转变的态度闹得摸不清头脑,她也不管,催促他快点带自己过去,早打完早了事儿。 晕头转向的老黄依旧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沉默了半路,对沈灵雨说:“他真的很厉害,不要轻敌,如果打不过你就投降好了,你那么年轻,输给他不丢人。” 沈灵雨沉浸在对生斑铜炉和黑卡的爱恋之中无法自拔,听到老黄这样说,明白了他的好心,也不多说,很认真地点点头。 沈灵雨跟着老黄几乎穿过了整个鬼市,在外表很像监狱在建筑前面驻足。 老黄站在门口排的那队人后,告诉她,擂台就在这里。 沈灵雨跟着他走进去,仿佛一脚踏进另一个世界。门上有一道结界,把里面的喧闹和外面的死寂完美隔绝。 沈灵雨站在门口一眼看过去,先看到的是被几盏大灯照亮的擂台,然后是擂台上的人,一个白衣飘飘的裁判站在那里,腰上缠着软剑。 另一个则是刚才在棚子里见过的科学怪人,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练功服,手里拿着一条鞭子。身上穿得整整齐齐,脸却没洗干净,一看就知道是拿水随便抹了两下,看上去就像一只大花猫。 最后沈灵雨才去注意那些观众,从刚才到现在,观众如沙丁鱼涌进欢乐的海洋里来,顺着楼梯一层层走上去,寻找一个观战的合适位置。 “哇,消息传得那么快。”她轻轻说道。她一眼扫过去,瞥到了好多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脸。 在那些脸之中,有一个人的面容特别突出,他颤抖着,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老黄?”沈灵雨发现老黄已经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一张薄薄的嘴在瘦削的脸上紧紧抿起,看向沈灵雨时,眼中写着感激。 “不管怎么样,不管你最后会不会赢,我认为我都该以真面目相对,谢谢你!那个疯子今天用的是鞭子,不知道你要用什么武器来对付?我看你带了一把藏刀,用短刀对付长鞭,太吃亏了,我这里也有一根鞭子,你看……” “你有水吗?”沈灵雨问。 老黄愣了愣,连应三声“有”,赶紧把自己腰上挂着的牛皮水袋交给她。 她看了一眼,确定这些够用,笑着点点头,在对老黄惊诧阻拦声的摆手回应中穿过拥挤的人群,接近高高的擂台。 当沈灵雨走进门来,没有人在看她,当沈灵雨走上台去,所有人都在看她,在喧哗声中,她稳稳地走到站在擂台中间的白衣裁判面前。 裁判手里握着三份契约,递给沈灵雨一份,让她检查上面的条约是否有失实之处。 沈灵雨把生死契约看了一遍,对科学怪人说:“你敢不敢加上一条,如果我赢了,你把生斑铜炉送给我,两人合抱大小的那种。” 这话惹得科学怪人哈哈大笑,他叉着腰,把自己笑成了一颗腰果,问她:“你是不是太狂妄了些?想要替老黄赢走那瓶药水已经很难了,还想要那么大的铜炉?生斑的?胃口不小啊!” “你就说你敢不敢加吧,”沈灵雨说话的调子一点都不变,“如果我输了,不仅拿不走老黄的药水,还会放弃投降的权利,让你把我打死了拿回去做药水。” 她这话说得脸上四平八稳的裁判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沈灵雨张开双手,释放一部分灵魂力,声音蛊惑:“你看,像我这个年纪,灵魂力这样强大的你遇到过几个?” 会场里响起一片感叹之声,科学怪人眯起眼睛,认真打量着沈灵雨,他终于点点头:“这个提议不错,拿你来入药正好,而且你够狂妄,狂妄到足以引起我的厌恶。” 他大手一挥,告诉裁判:“把她说的这两条加上吧!” 裁判提笔加上了这两条,在双方确认无误后,后退两步站在台子正中央,举起手来示意围观群众安静下来。 一直到擂台上下鸦雀无声,他才高声宣读生死契约的内容,让所有在场的人做一个见证,在万众瞩目之中,让双方在生死协约上签下了名字。 欢呼声在场内炸响,掀起了阵阵波澜,拍手声叫好声连绵不绝。只有一人在台下发出不同的声音,那就是拼命阻止沈灵雨的老黄,他的声音被更多人的声音盖过去,在沈灵雨遥遥给出的一个让他放心的手势中,人也从最前面被挤到后面去,再也找不见身影。 观众的欢呼声一直到裁判离开擂台,沈灵雨和科学怪人摆好架势才平歇。 沈灵雨将灵魂力一部分调转至双手,又将一部分力量转移至双眸,以备不测。 她眼睁睁看着站在台子对面的科学怪人嘴里哼唱着:“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做着滑稽可笑的热身运动。 擂台底下,观众席上笑倒一片,有人大声骂科学怪人是个傻子,他也不在意,愣是哼着歌把热身运动做完。之后的行为更是引得哄堂大笑,在全场人的凝视之下,科学怪人竟然摔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这时观众席上一部分人可能注意到,沈灵雨不仅没有因为对手的摔倒幸灾乐祸,备战的神情更严肃了…… 突然!沈灵雨一跃而起,风声在迅速静下来的会场里极速呼啸,她站在风中,立于半空之上。 擂台上的双方结束了第一次交锋,低头去擦刚才笑出来的眼泪的观众错过了这场好戏,依然睁大眼睛的观众,却也没大看清。 他们只看到了结果,那就是沈灵雨站在半空,倒在地上的科学怪人依旧倒着,确是躺在了沈灵雨刚才站的位置。 场内风声呼啸,除此以外,再没半点声音。 如此停顿了几秒钟,石柱断裂的声音把观众的注意力拉过去,他门看见就在科学怪人脚尖冲着的方向,五米以外的地方,连接分割擂台和观众席的铁链,雕刻着上古神兽的四个石柱之一,在轰隆声中碎了一地。 科学怪人用手一拍地面,以一个空翻调转了方向,整个人飞速旋转着如同钻头冲上半空,劈头盖脸朝沈灵雨袭过去。 沈灵雨不慌也不忙,身形一闪来到科学怪人最初的站位,伸手去打开老黄给的水袋。 当科学怪人再度冲过来,迎接他的是一睹结冰的墙,挂满爆炸粉尘的头狠狠撞上冰墙,发出让人骨头疼的一声:“咚!” 当他撤下脚步打算重新来过,冰墙又在瞬间遂成千万冰花,如雪花飞舞朝他飞过去。 冰花在灯光的效果下荧光闪闪,美得让人想拿出手机来拍几张照片留念。可惜,没有人能这么做,进入鬼市的人都在不久后发现自己的手机莫名其妙地无法开机,相机之类的电子设备也一样,就连电子手表也没能侥幸逃脱。 第七十九章:战术之秀与骂街之秀 起初,科学怪人显然是没有将这些漂亮的冰花当一回事,这些东西看起来太柔弱了,就和站在他对面的这个年轻的对手一样漂亮而不中用。 当第一片冰花划破他的脸颊,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可是知道得有点儿晚,更多的冰花已经飞过来,和风一样令人无法阻挡。 科学怪人迅速转攻为守,保护着自己迅速后退,他上下翻飞,企图躲开这些恼人的冰花。 可是想要躲开并没有那么容易,一切都太晚了,就在他因为对手很年轻就轻敌的时候,一切就都太晚了。 他的对手站在那里,看着他四处躲避,掀起了一道狂风加快这些冰花的攻势,划得他浑身是血。 观众席上,众人在震惊过后,开始了窃窃私语,他们在互相问,问这种漂亮的冰花到底是什么来头?明明只是薄薄的冰,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威力? 没有人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来头,也没有人猜出擂台上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头? 科学怪人始终不肯投降,身上的血渗透了白色的练功服,看起来很可怕。他踉踉跄跄,无法躲避攻击,更无法接近对手。 他挥舞起鞭子,鞭子才挥了两下就被围绕着他的那些冰划成了几段。 鞭子掉在台上,发出洪亮的一声响,那鞭子居然是软铁制成的,一小片一小片紧密连接在一起。 这在观众席中又引起了一波轰动,他们这才知道,科学怪人还站在这里已经是他的对手手下留情,不然以冰花真正的攻击力,他死多少次都不够! 科学怪人看着地上的鞭子,终于也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沈灵雨把冰符召回来,悬浮在自己身体的周围,把声音压得像个年轻的男孩子,开口问他:“还要打吗?” 科学怪人踉踉跄跄,马上就要倒下的样子,却始终不肯倒下,他哈哈大笑,大呼一声:“痛快——” 吼完这一嗓子,沈灵雨惊讶地看见他双手朝这边一挥,大声喊道:“接招!” 绿色的烟尘在空气之中幻化成蝴蝶,扇动着翅膀迅速飞过来!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指挥冰符飞出去的同时也用时间墙挡住了蝴蝶的攻击,那些蝴蝶被锁在时间之上一动不动,飞出去的冰符却成功地让科学怪人变成一个血人。 沈灵雨很生气,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科学怪人像个疯子?要是真把他打死在这台上,严守生死契约的事情说得好听,呵呵,她是不是要把他从阴间拽回来,才能知道她的生斑铜炉和老黄的救命药水的下落? 想到这里,沈灵雨走出防护罩,把手轻轻一挥,绿色的蝴蝶们应声落地。在一阵令人骨头疼的腐蚀声中,擂台陷下去一块。 原来科学怪人刚才洒出这些药粉,是想把她腐蚀成渣。 沈灵雨看着直愣愣摔倒在地的科学怪人,伸手招招那些冰符,它们回到她手中,变成了一根冰锥。 沈灵雨就用这根冰锥指着科学怪人,问他:“你是不是想直接死掉,然后赖掉生斑铜炉和药水的帐?” 科学怪人吐了一口血唾沫,张嘴就骂,骂人的声音有气无力,毫无威慑力,但他依然要骂。 沈灵雨才不管那些,她把那些话当做耳旁风,转过头来问裁判:“您看,他要是死了,附加条约里的东西我管谁要呢?这家伙明显要赖账啊!” 面目冷峻的裁判此时看着沈灵雨,脸上挂起了并不明显的欣赏之意。 对于这份欣赏,沈灵雨不拒绝,但也不愿意接受。对于身份是逃犯的她来说,任何陌生人投向自己的兴趣,都有可能成为自己逃跑路上的一枚老虎夹子。 她才不会在陌生的地盘上得罪主人,于是只当没看明白裁判眼中的欣赏,很认真地向裁判提出这个问题:“科学怪人是老赖。” “呸!” 沈灵雨的话惹得地上的科学怪人抬起头来破口大骂,血沫子喷得到处都是,口中怒道:“你骂人!你侮辱人!你才科学怪人!你才老赖!年轻人怎么那么缺德!缺德!缺德找不着对象!” 这一连串的怒骂,只换来沈灵雨凉凉的一句:“闭嘴,你这个老赖。” 至于他骂的些什么,沈灵雨才不在乎,她本来就挺缺德的,对象早就找到了,只是现在处于异地婚姻。 科学怪人还在骂街,沈灵雨掏掏耳朵,干脆就不再管他了。观众席上的人都看呆了,谁能想到他们来到这里,前半段欣赏到了极其精彩的一场决斗,后半段就听了一场极为糟糕的骂街秀? 那是真正的血口喷人,血沫子从躺在地上的科学怪人嘴里喷出来,又落在他自己的脸上。 沈灵雨真的就不再理他,无论他如何怒吼如何哀求,她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结束了这场战斗,其中两分钟还是在等科学怪人做完热身运动。 终于,科学怪人放弃了,他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年轻人这么缺德,走路容易磕掉牙的!不就是生斑铜炉和药水吗?我给你就是了!” 裁判走上来,高声宣布结果。 观众陆续离开,有医生过来给科学怪人治伤,科学怪人却不领情,直摆手,让人离开。 裁判见怪不怪,找了两个大小伙子来,把科学怪人放在担架上抬回他的棚子里去。 这一路,裁判也跟来了,他手里捏着打擂的生死契约,见证附加条约的执行。 老黄在门口等到沈灵雨出来,飞快跟上来,明明长了一张很沉稳的脸,这会儿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在回科学怪人棚子的路上,他口中不断念叨:“苍天,我的手有救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的手真有救了!” 躺在担架上,伤势足以吓死路人的科学怪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是做梦呢,使劲掐一下自己就会醒过来。” 老黄这会儿开心到想要飞起来,哪还在意科学怪人口中不中听的话,开心的笑声跟随着他穿越了大半个鬼市,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的开心,当然,他们也知道躺在担架上的科学怪人很不开心。 裁判对沈灵雨很感兴趣,走在最前面的他,故意慢下几步和沈灵雨走到一排,趁着老黄跑到别处跟人分享快乐,对她说:“姑娘的手段,陈某今天真是大开眼界,鬼市明天有面对高级会员的活动,不知道姑娘可有意……” 听到这话,沈灵雨不由得有些惊讶,她自以为这段时间把男子的举止行动学得很像了,没想到躲在这么严实的包装后面依然被人认出了真实性别。 但仔细想想,能在鬼市做裁判必然是阅人无数,认出她是个姑娘也不算什么。 沈灵雨便不再压着嗓子,低声用本音问:“高级会员?没听说鬼市还有会员制度啊。” 裁判听到这话,笑呵呵解释道:“鬼市的会员不像外面那样,是按照钱或者次数公开排定的,只有被鬼市认可的人才会有会员资格。能够成为会员的人,要么就是品性令人折服,要么就是实力强大……” 沈灵雨自然属于第二种,她可不至于自恋到认为自己是个品性高洁的人。 她是第一次到鬼市来,只听说了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有可能买到,一脚油门就扎过来了,以前周围没有人讲过和鬼市有关的事情,裁判说到她不知道的事情,她这好奇心也就跟着提起来了。 “请问,高级会员的活动,是什么样的活动呢?” “这个嘛,”裁判卖起了关子,“提前说了就没意思了。” 面具下的沈灵雨撇撇嘴,在心中暗暗对裁判表示了鄙视。她眼珠子在面具后偷偷一转,说:“如果是拍卖会那样的,我就不去丢人了,身上没多少钱。平时开销虽然是够的,遇到要和人比家产的场合,我可要钻到地底下去了。” 她的话惹得裁判哈哈大笑,前面抬担架的两个人都忍不住回头来看,脚下步子不稳,差点把科学怪人摔在地上。 裁判呵斥他们两句,才对沈灵雨说:“来吧,你不会后悔的。” 正说着,科学怪人的棚子已经到了,沈灵雨为自己的胜利品手指颤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热,这都是激动所致。 科学怪人毫不客气地指挥着两个抬担架的人把自己放到床上去,这可难为坏了人家,这里哪有床?棚子里要么就是书山,要么就是药山,要么就是各种活着的异兽的山,还有一堆玻璃制造化学用具,唯一平整的就是书山后面的那张桌子,还有前面一块脏乎乎的地面。 抬担架的两个人带着满脸的难为情,回头看向陈裁判,裁判袖子一挥,书山上的书飞起来,一排排落在棚子中间脏乎乎的地面上,整整齐齐码放起来,成为一个临时的床。 他大步走到桌子旁,扯过上面脏兮兮的被褥,扔到被码放整齐的书堆上,科学怪人这有地方被放下,舒舒服服躺在上面。 他指了指棚子西边,说:“药水在那里,灰色瓶子的,记住了,拿错你们赔。” 然后他又指了指那一堆异兽,问沈灵雨:“看到笼子前面的那些炉子了吗?那就是你要的生斑铜炉。” 跟着来的两个抬担架的人低声惊呼,愤慨科学怪人暴殄天物,居然拿生斑打造出来的铜炉给那一堆异兽当食槽! 沈灵雨脸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她的关注点却不是在科学怪人拿珍贵的东西做了什么? 她抢上前来一把拽住科学怪人的衣领,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眼神不好?那炉子有两人合抱的大小吗?两岁娃娃合抱的大小都不够吧!” 第八十章:进入死循环 沈灵雨的痛骂居然让科学怪人变得更理直气壮了,他说:“你的眼神是不怎么好使,都说了那里有一些铜炉,又不是一个铜炉,你把它们都搬走,找人熔掉,重新打个大的不就完了吗?” 这通言论,别说是沈灵雨,就连最稳重的陈裁判都忍不住扶额,长吁一口气,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要把生斑制品熔掉重新打的。” 抬担架两个人中的一个也说:“这样的话说出去,工匠是要打人的!” 科学怪人眨眨眼,或许是被沈灵雨的怒火烤到了,语气软下几分,说:“没办法的,这些你就拿走吧,上哪儿去找那么大的生斑铜炉?你去滇南看看,现在漫山遍野去找,能找出多少自然铜?斑铜工艺传承才三百来年,清朝时这玩意儿是专门进贡给宫廷的稀奇珍品,现在也是有钱人争抢着的宝贝,你想要两人合抱大小的,那只能重新做一个呀!” 沈灵雨不说话。 陈裁判见她沉默,忍不住劝说:“武疯子没有把话说清楚,是他的错。至于那么大的生斑铜炉,真的找不到的,武疯子的话不假,斑铜工艺才这么多年,一出现就是稀世珍宝,怎么可能做到那么大?” 沈灵雨喟然长叹,经过这两个人的提醒,她忽然发现一个早该发现,却因为焦点转移一直没有去查到的奇怪地方,那就是斑铜的历史……斑铜的工艺只有三百多年,苏家所在的小世界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会吧,不会是清朝时期才构建成功的,徐公子让她找那么大的生斑铜炉究竟想干嘛? 越想事情越奇怪,沈灵雨恨不能马上打个电话找徐公子问个明白,可是鬼市的大门三天后才会再次开启,把人都放出去,在这三天内沈灵雨谁都没办法联系到。 沈灵雨眼睛又是一转,心说两个懂行的人不就在眼前? 于是她转向对自己颇为欣赏的陈裁判,问:“陈裁判,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构建一个存放执念的小世界需要什么材料?” 陈裁判对于沈灵雨的问题感到很惊讶:“存放执念?是人的执念?居然真能有人把执念单独抽离出来,放在小世界中?” 沈灵雨认真地点点头,她也对这件事产生过怀疑,查阅过相关古籍后,她相信了最初苏煁律的判断。 《幽明巫典》有记载,单独抽离出来的执念在表面上和普通鬼魂无二,事实上却有很大的差别,同在小世界中,鬼魂只能寄存于原本存在的建筑物,执念们却可以通过凭空想象,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院落来。 同样是衣服,在鬼魂们看来亲人送下来的衣服都是和活着时穿的衣服一样的材质,实际上,那些衣服只要离开了鬼魂的身体,就会变成纸。执念们做出来的衣服却可以带进现实,是活人也可以穿的。 鬼魂和执念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鬼魂有机会转世,执念只能通过维持着执念活在过去,一旦对痴迷的事情放开手,就会永远消失在天地之间。 单独抽离出来的执念,只是一段偏执的记忆。 很少能有人做到这件事,但当初的苏弥月做到了。 陈裁判没有就着件事情问太多,资深人士在这一点上做得特别好,从来不会追着人家的事情问个不停。 他只是震惊了很久,说:“执念不需要构建小世界去寄存,它们是意识不是灵魂,只要找一个和它们母体有关的容器——哪怕是一双筷,把它们寄存进去就好。” “如果说我有很重要的东西,掌握在一些执念手中,如果我不帮他们把执念达成,就不把东西还给我,那——” 担架上的科学怪人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抢过话头:“你帮他们达成了执念,他们立刻就消失,也没办法把东西还给你呀!” 沈灵雨看着陈裁判,对方认真点头附和了科学怪人的说法。 沈灵雨的脑子里嗡鸣一片,事情进入死循环,无论怎样做苏弥月的那只眼睛都很难被拿出来,她想知道苏弥月当初是怎样考虑的? 把自己那么重要的一只眼睛放进一群执念的手中,她打算如何拿出来? 想想都令人崩溃。 她轻轻唤出一口气,朝科学怪人和陈裁判道过谢,把已经归属于自己的那几个铜炉拿水冲干净装好包,忽然听到陈裁判问:“老黄呢?他不是很着急,要药水吗?” 沈灵雨这才注意到,刚才跑出去跟人分享快乐的老黄,跑着跑着人就不见了,好半天没有回来。 陈裁判他们在见证过生死契约的完成,便离开了。走之前裁判叮嘱沈灵雨:“千万记得来,明天铜锣响三声的时候,就到今天的擂台那边去找我。” 沈灵雨在科学怪人的棚子里等着老黄回来,顺便帮科学怪人治了伤,和这个神经病交上了朋友。两个人相谈甚欢,这个科学怪人居然在各个方面都能和接上话来,让沈灵雨很是惊讶。 他们两个人在棚子里谈了小半天的时间,沈灵雨出门去看,老黄依旧没有来。 “真奇怪,他是高兴过头,所以忘了吗?” 科学怪人却在身后摇摇头,说:“可能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美梦,这会儿躲在哪里睡一觉,等梦醒呢。”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对于老黄突然的失踪,他们还是有所担心的。 沈灵雨最后熬不住,叮嘱科学怪人,等老黄来了,让他去东北方向的山上找自己。 而后就出发,去东北山上找一棵特别高的树,睡上几个小时。 睡在树上也是沈灵雨万般无奈,进入到鬼市,她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可供人睡觉的地方,除了最西边阵法后的管理团居住区。 还好,这里再坑还有公共卫生间,食物饮用水可以自带,沈灵雨仔仔细细给自己装了一大包的粮食,完全不担心会挨饿。 很多人和她做了类似的选择,只不过他们选择的是在合适的地方搭个帐篷,为了抢好的位置,有几个人开始了疯狂骂仗,最夸张的一场骂战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听的人心肝肺都要炸了。 骂的词儿一个比一个难听,大家都摆出恨不得弄死对方的模样,却谁都不敢先提出到鬼市的擂台上打一架。 毕竟大家都是想要活下去的。 上个生死擂台,比上个街心里还轻松的,大概就只有在他们头顶那棵树上歇息的沈灵雨,还有现在躺在自己棚子里,哼哼唧唧养伤的科学怪人。 沈灵雨在树顶上一觉睡到自然醒,鬼市之中不分白天黑夜,竟然永远都是黑夜的专场。她从树上跳下来,问过戴了石英手表的修者,现在应该是农历十六的正午。 过了这么久,老黄依旧没有找过来。 她存着一份好奇,同时存着一份不好的预感赶到了科学怪人的棚子,问过后发现,老黄果然没有来过。 “老黄出事了。”她对科学怪人说。 一个为了自己手上的伤崩溃了二十年的人,怎么会在药水到手边时,将它推开? 所以他只能是出事了。 “这可是在鬼市,”科学怪人说,“就算是怀疑你也不能到处跟人说,老黄出事了。你这样是对鬼市管理的一种质疑。” 沈灵雨明悟,谢过科学怪人的提醒,心中暗说自己差点惹出大祸。 她告别科学怪人,在锣响三声之时到达昨天的会场,陈裁判已经等在这里,她笑着迎上去,客套几句之后,把话题转到了老黄身上:“真奇怪,你说这个老黄,高兴一通之后,人就不见了!我们等了好久都不见他来拿药水,还笑说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做了一场美梦,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拿到药水的好事呢!” 第八十一章:鬼市的神秘活动 陈裁判的眉头,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他笑着问沈灵雨:“你去找过老黄吗?” 沈灵雨很自然地摇摇头:“昨天和科学怪人谈得太久,一直等到很晚才找了个地方休息。今天去棚子里找,老黄依旧没来,我看时间也来不及,听到锣响三声就直接过来了。” 沈灵雨没说出的一句,是鬼市这么大,到处都黑乎乎的,上哪找人去? 这种活儿还是交给管理团的专业人士来办最好。 想到这里,沈灵雨又笑着补上一句:“老黄找我来帮忙打擂台,只要我赢了帮他拿到药水,他就会给我一张记在他名下的无限额黑卡——这是一开始我们约定好的。这家伙要是一直找不到影子,我可就要哭了,那可是张黑卡呀。陈裁判您是地主,鬼市里有没有酒馆之类的地方?老黄说不好是太高兴跑到哪里去喝酒,现在醉成烂泥了。” 陈裁判也和她一起笑,那笑容却不是那么的真诚,他想了一下,对沈灵雨说:“老黄不会就这样逃掉的,那药水可是在你手里,他现在跑了,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至于喝酒,那就更不可能了,鬼市里面根本就没有卖酒的地方。除非酒鬼,不然也不会有谁带酒进来,鬼市一年才开启三天,忙着交易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喝酒这种事情上?我就帮你查查他跑到哪里去了,催他快点儿来找你,你放心吧。” 沈灵雨装作终于放下心的样子,露出社交礼仪中该有的礼貌笑声,跟着陈裁判前去参加鬼市的高级会员活动。 不为外人所知的鬼市高级会员活动会场,入口居然就在擂台的正下方。陈裁判用手诀召唤擂台左右分开,露出一条两旁摇曳灯火的通道,带她从里面穿过去。 从通道里走出来,眼前是一大片桃花林,天上无星无月,却丝毫不妨碍站在桃花林前面的人看清距离最近的桃花上,每一枚花瓣的纹路。 陈裁判递给沈灵雨一块白色的玉如意吊坠,玉如意吊坠上刻有祥云朵朵,她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沈灵雨心中惊奇,把自己的力量输送一些到玉如意吊坠里,玉如意吊坠上腾升起蓝色的烟雾。随着更多力量的输入,蓝色烟雾充电一样,不断在玉如意吊坠之中上升,最后整块玉如意吊坠都弥漫着烟雾,把白色完全盖住才停下来。 沈灵雨来回摆弄着手里的玉如意吊坠,想要知道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没看到身边才能陈裁判的眼中充满了震惊。沈灵雨抬起头来,陈裁判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身上,直愣愣的有些吓人。 她没防备,被吓了一跳,手捂着心脏问:“您的眼神儿怎么都要吃人似的?” 陈裁判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道歉,终于忍不住问起沈灵雨:“姑娘师承何处?” 对于这种问题,沈灵雨是不愿意回答的,还好,刚有犹豫,陈裁判就赶紧收回自己的话,道:“是我失礼了,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活动就要开始了,我们快进去吧。你跟紧我的脚步。” 说着,陈裁判先行一步迈进桃花林,只走出一步,他又回过头来提醒沈灵雨跟上。沈灵雨一步跟上去,周围景色顿时变了,桃花林忽然从鬼市转移到悬崖边,除了眼前的陈裁判,沈灵雨只能看到一米之内的几块石板路。 石板分别陈列在以脚下为中心的八个方位,除此以外都是虚空,仿佛一步踏错,石板便会和人一起坠下去,在万丈悬崖下粉碎骨。 眼前的应该只是幻觉,他们仍在鬼市之内,悬崖什么的都是假的。但眼下,换作谁在场,都不能轻易判定悬崖是假的。 风从悬崖下卷上来,把斗篷扬起来猎猎作响,桃花随风飞上九天,悬崖边的一块块小石子滚落下去,碰撞声随着距离拉开在耳畔渐渐消失。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陈裁判每走出一步,沈灵雨都会仔细跟上,免得白白丢去性命。 经过十几分钟的周转,他们走出了桃花林,灰色砖石砌起来的室内会场出现在眼前,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刚好从门前路过,看见陈裁判就跑过来跟他咬耳朵。 陈裁判听完他的话,带着几分歉意对沈灵雨说自己有点急事要去处理,并告诉她:“拿着这块吊坠到入口处登记,自会有人引你进门。” 陈裁判再三向沈灵雨表达歉意的,而后跟着先来寻找他的人匆匆离开,沈灵雨独自走进门去,在门口的接待处看到一个穿着白袍,正在往手上抹红色指甲油的年轻女人。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就挂起一抹笑意,娇声娇气地说:“哟,有新成员呢,通行证给我看看。” 沈灵雨把吊坠递过去,对面的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而后眼睛就挂在玉如意吊坠上,移不开了,她从椅子里直起身来,把手中的玉如意吊坠和眼前的沈灵雨对照了几个来回,忍不住问道,:“通行证是你的?” 见到沈灵雨承认,女招待的脸上诧异之色中更甚,她几乎跳起来转身敲击身后墙壁,连敲三下之后,墙壁另一侧有沉稳的声音在问:“什么事?” “二长老,您快出来看看,蓝色的玉如意!” 沈灵雨看见女招待的反应,知道自己又惹了麻烦上身,顿时想抬手去捂住自己的脸……她有点想走了。 可是沈灵雨走不了,喊完人女招待就很激动地一直盯着她,看出了她想跑的心思似的。 不一会儿,二长老从墙后面绕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到桌前来,看了一眼沈灵雨,又把目光落在了女招待手上——更准确地说,是女招待手上的玉如意吊坠。 二长老比女招待沉稳得多,他将手中的玉如意吊坠和沈灵雨来来回回对照了几次,问出和女招待同样的话:“这玉如意吊坠是你的?” 沈灵雨心生倦怠,有点儿想恶作剧地告诉他:不是。但一想到如果能搭上鬼市这股势力,逃亡路上的日子或许能好过一点,收起了那一份任性认真回答:“没错,这是我的玉如意吊坠。” 二长老难以置信地看了沈灵雨一眼,很快,那一抹怀疑之色散去,他端详着玉如意吊坠说:“是四长老亲手交出去的,不会有假。” 沈灵雨这才知道,自己遇到的那位裁判不是普通裁判,是鬼市的四长老。 二长老再次看向沈灵雨,眼中已经多了一份看重,他没有直接把吊坠还给沈灵雨,而是转身亲自指引她入场。沈灵雨跟随着二长老上楼去,二楼会客厅的大门敞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会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张茶桌,已经有人等在这里。 沈灵雨正要往里去,却被二长老出言拦住:“阁下,请随我来。” 沈灵雨满腹疑虑,跟随着二长老又上一层楼去,在三楼她看见一个穿着白衣坐在客厅里喝茶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见着有人上来,就站起身前来迎接,沈灵雨跟在二长老的身后,年轻的男子没有看见沈灵雨,给二长老行过礼便问:“您怎么得空来三楼?” 二长老侧过身,把沈灵雨让出来,同时将玉如意吊坠递给年轻男子,把沈灵雨介绍给他:“雪松,这位是四长老新邀请的会员。” 名为雪松的年轻男子接过玉如意吊坠,只看一眼就愣住了,沈灵雨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看到玉如意吊坠后的表现,站在一旁默默等着他惊讶的劲儿过去。 雪松并没有让她等多久,很快便镇定下来。 二长老对沈灵雨说:“阁下,今天活动全程将由雪松为你服务。”而后,又和她简单客套两句,以工作繁忙为由离开。 雪松从二长老手里接过引路的任务,打开三楼唯一一扇紧闭的大门,邀请沈灵雨进去。 沈灵雨走进门去,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包厢里,包厢里茶桌上茶果点心一应俱全,走过去凭栏下望,能够看到二楼会场里铺着红色地毯的舞台。 如果不想直接从栏杆往下看,还可以用雪松摆在桌上的手提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依旧是舞台上的情景,不过现在舞台上一个人都没有,没什么看头儿。 除此之外,三楼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沈灵雨这样一直以为,直到雪松问她:“您是否有其他特殊的要求?” 沈灵雨反问:“什么样子的要求算是其他特殊要求?” “任何合理的要求,”停顿了一会儿,雪松继续说,“如果你饿了可以点菜,口渴可以点茶,如果需要放松,我们可以提供肩颈后背按摩放松服务。如果您觉得不够解乏,想要泡澡,我们也可以挑您喜欢的浴缸搬进来。” 谁会在这种地方泡澡啊!肩颈后背按摩服务已经很夸张了好吗? 沈灵雨的眼角一跳一跳的,表面装出很镇定的样子,告诉雪松:“不需要那些的,谢谢。” 雪松愉快地应下,对沈灵雨说:“我就在门外,有事可以按铃,就在桌子的下面。” 说完,他也离开了,沈灵雨独自留在包厢内倒也乐得自在。 二楼陆续有人进入会场,沈灵雨歪在椅子里瞧着,直到主持人出现,会场底下一共坐下了七十一个人,人不少会场里但是始终静悄悄的,好像这七十一个人都是不存在的。 白衣是鬼市管理团的统一服装,上到长老下到打杂小工无一例外,全部白衣飘飘。沈灵雨在管理团成员身上见到唯一其他颜色的装饰,就是先前门口女招待染指甲用的红色指甲油。 站到舞台中间的那个女主持人,无疑也是白衣飘飘,配上恰到好处的八颗牙笑容,端庄优雅,她用同样端庄的声音宣布今天的活动正式开始。 沈灵雨歪在椅子里,把葡萄从面具底下送进嘴里,悠然自得。 虽然到这会儿对活动的内容依旧是满头雾水,看楼下席间那些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她揣测这场活动是要参与者烧钱的。她就是个来凑热闹的,身上也没有什么钱,反正四长老只是让来看一看,没做强买强卖的生意,凑个热闹再回去也好。 第八十二章:斗兽场 主持人说了几句跟没说一样效果的话,连活动的内容都没给介绍,就飘一样离开了舞台,台上彻底空下来了。 沈灵雨糊里糊涂,心说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这样主持活动的,不过这里的果点那么好吃,就往下看看吧。 她还等着有什么人搬两张桌子上抬去,桌子上应当有被丝绒布盖住的神秘物品。 可是并没有人搬东西上去,甚至没有人上台去。 然后,在沈灵雨瞩目之下,舞台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塔真实的秘密。 “我的天。”沈灵雨手中的葡萄差点掉下去,她的眼睛盯在舞台上,再也没办法转移开——今天的活动不是拍卖,是观看斗兽! 舞台彻底分到两边去,沈灵雨感觉到整个会场开始下降,速度比坐电梯更加平稳,她当目光扫过会场里每一个人的脸庞,发现在这个会场里除了她,再没什么人对此表示出半点惊讶。 会场最后停下时,沈灵雨感觉自己是到了东方版罗马斗兽场。 她居然在鬼市里占着vip位置观看斗兽?四长老发出邀请时笑得那么神秘,难道是觉得她是个嗜血狂魔,会对观看斗兽这种事情感兴趣? 在沈灵雨以为自己搞明白了眼前是怎么回事时,事情又朝着她想不到的方向去了。 不知在哪个位置上,女主持人再次说话了,沈灵雨知道她并不在附近,可是声音清晰得好像女主持人坐在桌子另一头在向她说明:“第一场,悬赏,难题是帮助一位夫人驯服她的坐骑,这位夫人拿出两百万元作为奖金,哪位能驯服她的坐骑,哪位就可以将这两百万元拿走。” 两百万元。这诱惑可不小! 沈灵雨心里这样想着,却发现斗兽场里那些高级会员们,在各自的座位上依旧很平静,似乎这两百万元对他们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难道她说的,和我以为的不是一样的币种?”沈灵雨低声念道。 从斗兽场的入口驶进一辆铁打的囚车,铁栅栏上绑了几道手腕粗细的铁链子,即使是这样,车里的狮子依旧大发雄威,而这些禁锢自己的东西撞得乱晃。 赶车的人再把车子送到斗兽场中央后迅速离开,他钻出去把门关死,斗兽场中央的狮子便彻底甩开了束缚,铁栅栏变形飞起,铁链子断成几截在金属碰撞音中飞出去好多米,其中一截铁链子飞上来直奔沈灵雨面门。没等她出手挡,铁链子忽然化去力道坠下去,依旧落在斗兽场内。 原来,在斗兽场的周围包裹了一圈结界,防止误伤。 这头在斗兽场中发起疯来的狮子,就是某位神秘夫人所谓的坐骑。它不是普通的狮子,转过身去朝另一头跑的时候,脖子上长毛后面鳞次栉比的黑色甲片在众人眼中暴露无遗。 沈灵雨看出有不稳定的灵魂力在狮子身上波动,它该是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才变成了现在这样,比起驯服,杀了它更加契合实际。 狮子在斗兽场里奔跑了该有十分钟的时间,依旧没有人站出来拿着两百万的奖金,所有人都保持着平静的冷漠。 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各位,狮子的主人愿意将奖金提高到三百万,可有人愿意出手驯服?”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仿佛飘荡着狮子主人的尴尬,停了一会儿,主持人又喊:“奖金提高到五百万,可有人愿意出手?” 这时才终于有个人从席间站出来,叫一声:“我来。”手扶栏杆,一跃跳进斗兽场。 几乎是双脚还没落地,发疯的狮子就扑了上来。 勇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他没有遮盖自己的面容,似乎也没有遮盖的必要,因为他的脸实在太普通了,大多数人在街上与他擦身而过后,就会忘记他的面容。 勇者手持双刀,一个空翻躲过了狮子的攻击,抬手捅向狮子的眼睛。 按照面孔记忆难易度划分,大致可以把人类分成三种,第一种是普通人,属于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身上多多少少有点个人特色,要想记住他们需要仔细分辨记忆。 第二种是个人特色突出,让人只看一眼便会印象深刻,比如鬼王丧尸一样的脸,比如许砚的身高和气场,再比如沈灵雨的那双眼睛,这类人想要掩饰自己需要特别的技巧。 第三种就是驯狮勇者这样,沈灵雨看着他好多眼都没能记住他长得什么样子,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患了脸盲症。 勇者对付起狮子来丝毫不手软,一人一狮在场上动作飞快,沈灵雨看他下手狠辣,悬赏要求是驯服狮子,他却摆出了要把狮子切成八块的架势。 结果,却是他被顶飞出去十几米摔在地上,从沈灵雨这个角度刚好看见他被扑上去的狮子撕成了碎片。 狂暴的狮子获得了短暂的平静,付出代价的却是那个不知姓名的勇者。 狮子在斗兽场里慢悠悠吃起勇者的血肉,沈灵雨别过头去不愿看。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我来试试。” 她睁开眼追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到过道里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他捻着自己的胡子穿越目光的潮水,一步步挪到斗兽场结界边上。 这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爷子拿手抚摸着眼前看不见的屏障,忽然!他就出现在了斗兽场上,当他一步步往斗兽场中心挪去时,那头狮子正背对着他,吃肉吃得很香。 老爷子颤颤巍巍向前挪动,脚下步子不变,人却在瞬间滑出去百余米,这让他几乎只在一眨眼间就到了狮子的身后。 等到狮子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狮子的后背上,坐得稳稳当当,拐杖横在大腿上,两只苍老的手拽着狮子后颈的鳞片。 狮子出离的愤怒了,随着一声震破玻璃的嘶吼来回甩动身体,想要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老人从背上甩下来。 老人却依旧坐得稳稳当当,甚至能腾出一只手来,用拐杖狠狠敲狮子的屁股。 老人的拐杖不断落在狮子屁股上,发出一阵让人肉疼的声音,狮子被打得像一条狗,样子真可怜——如果没有第一个勇者的血肉在地上,或许大家会这样觉得。 老人的拐杖挥舞出残影来,不断打在狮子的屁股后面,把屁股上打出一片红印子。然后他从狮子后背上站起来,跳到它的屁股后面,使出最大力量把拐杖打出去,痛得狮子嗷嗷一声惨叫,脖子上一圈鳞片竖立起来,向四面八方迸射。 沈灵雨看到,狮子体内暴躁的灵魂力平稳下来,并缓缓散去了。 它前腿跪下,缩在地上,一颗头颅低低地垂下来。 刚才还很凶残的老人伸出手去摸摸它的头,狮子乖巧地哼唧两声,伸出头来由他去摸。场外上来两个白衣青年,用把嚼子和笼头套到狮子头上,狮子很驯服地被牵走了。 女主持人宣布本场结果:“狮子已被成功驯服,恭喜,五百万奖金已在休息室为您准备好。” 被方才这一场教训宠物式的打斗吸引走全部注意力的沈灵雨,此时暗暗呼出一口气。她看见几个人拉着棺材上来,把第一位勇者残破的尸体收殓了,拿水枪把地面清洗得干干净净。 五百万,钱没拿到,命没了。没有人为此感到难过。 沈灵雨观察楼下众人,他们要么在喝茶,要么在看向斗兽场,等待下一场活动。 主持人没有让大家等太久,清洗场地的几个人一离开,她的声音就在寂静中响起:“第二场,夺宝。宝物的拥有者对修行已经倦怠,决定将蕴含强大能量的宝物让出。” 沈灵雨眯起眼睛,打算看看那到底是怎样的宝物,只见一个白衣人端着盒子来到斗兽场中央,盒子的盖子掀开,黄色的锻布上静静躺着一颗巴掌大小的树苗。 她感觉树苗看起来有些眼熟,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无法辨别。 此时桌上的电脑震动了两下,她回头去看,看到小树苗被放大的照片出现在电脑桌面上。 沈灵雨顿时坐不住了,这棵树苗竟然来自归墟! 第八十三章:引起波澜 这棵树苗她可不是很熟悉嘛,沈灵雨在灵台之中吃了许多这种树上的果子,现在在盒子里的只是不起眼的树苗,等到长大了,结出来的血果可是能给修者补充不少能量呢! 沈灵雨没想到,原本为了赶场子参加的活动上,居然会出现归墟中的东西。 她很快镇定下来,按铃召唤雪松进来。门被敲了两下,雪松走进来,满脸服务业标准笑容,不知为何沈灵雨从这标准的笑容下,看到一丝不正经,雪松在问她:“有何吩咐?” “这棵树的主人,我可以见见他吗?” 雪松语气微顿,继续保持着微笑说:“对不起,树的主人支付了五百万手续费给鬼市,并且要求身份保密。” 沈灵雨并不气馁,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问:“那么我写几个问题,你们帮我递给他,如果他愿意回答,就麻烦你把回信带来,如果他不愿意回答,把信烧掉就好。” 对此雪松有些为难,沉吟片刻,说:“好的,我去那边询问一下,请稍候。” 沈灵雨赶紧答应了,看着包厢的门二次关闭,心里七上八下。 楼下那层的人在传递树苗的照片,有对树苗表现出兴趣的,有不屑的,也有紧皱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 没到半分钟,包厢的门再次被敲响,门被打开,雪松的身影出现。 “很抱歉,”他说,“那位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回答问题。” 沈灵雨的心终于是微微沉下来,脑子转起来,想着怎样才能见到那个人一面。 但是…… 雪松又说:“那位表示,如果你能在这一场争夺战中成功夺走树苗,他就会和你见一面,回答任何与树苗有关的问题。” 刚要在心中郁积的乌云被微风吹散。 底下的人对树苗表现出兴趣的并不多,她可以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跳出去,夺取最终的胜利。 “好的,我会成功夺下树苗的,谢谢你了雪松。” 雪松面带笑意,轻轻颔首,离开时将包厢的门关好。 这时,主持人的声音忽然响起,用温和的语调带来了一个令沈灵雨不爽的消息。 “树苗的主人改变了主意,愿意让大家感受一下这棵树苗带来的能量。请大家抬起头来——” 下面在研究这棵树树种的众人抬起头来,来看向斗兽场中央,端着盒子的白衣青年取出树苗,在手中轻轻摇晃了两下,斗兽场上起了一股风,把蕴含着灵魂绿的树叶清香送到每个人的面前。 沈灵雨在这里听到了众人的第一次喧哗,对于归墟上的东西,沈灵雨比这里任何一个人了解得都多,她知道归墟上的一草一木都会引起世间修者的艳羡,在场的谁又不想把这样厉害的一棵树苗带回去? 树苗的主人要求这样做,就和把堆成山的钱推到苦于贫穷的人面前,告诉他们只要肯抢,最后就有机会把这些钱拿走一样。 树苗主人这样做的原因,沈灵雨也很清楚,那当然是因为刚才她提的要求。 避免场内出现养蛊一样的画面,主持人提了新要求:“铜锣声响之后,每次只能上场两个,打输的人离开,打赢的人留下来。到最后留在场上的人将会赢得树苗。” 话说完,铜锣声在摩拳擦掌的声音之中激荡起波纹。 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冲上去,第一个接受挑战,他的遮掩有跟没有都没什么分别,他的块头太大,声音沙哑得太有特色,偏偏又不会小声说话,每一句话都能让三条街以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另一个大块头冲上去和他打起来,两个大块头厮打在一起,一个把另一个扔出场去,很快就迎来了下一个敌手——一个又矮又胖的降头师。 沈灵雨捏着自己的眉心,听见场上各种各样令人肉疼的打斗声,等着他们排队打完。 在心里,沈灵雨依旧在猜测树主人的身份。 正常来说,去归墟并不容易,她知道的能够掌握窍门,自由出入归墟的人就只有徐公子。徐公子现在在处理苍瞳内部的事情,人在东日本海,飞也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飞到鬼市里来。 难道是上次在荒岛,林淑文得到了树苗? 想想也不对,林淑文不可能知道她明天会参加这次活动,又怎么会用树苗来算计她?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除了徐公子以外的人,能够自由出入归墟? 看一眼下面的状况,斗兽场上已经躺了三十多个人,大家排着队上去打人或者挨打,一个个气势汹汹。 “居然还没打,速度未免太慢了些。”沈灵雨低声说道。 然后又吃了几颗葡萄缓解自己的焦虑,等到最后一个人站在斗兽场中间抬起手准备宣布胜利时,才手提茶壶翻过栏杆跳下去,落在他的对面。 “三楼的会员,对这棵树苗也有兴趣。”女主持人说道,解决了沈灵雨对手的疑虑。 “三楼?三楼今天居然有人?”那些受了伤回到席间休息的修者,再听见主持人的解释后窃窃私语起来。 沈灵雨回头望了一眼自己刚才所在的包厢,发现那里黑洞洞的,原来,这是鬼市为了保护包厢里人的隐私,特地设置的结界。 站在沈灵雨对面的人脸上很不爽,她能够理解这一份糟心的感觉,修养要多好的人才能忍受在胜利的果实要摘到手里的时候,受到忽然杀出来的程咬金威胁? 站在沈灵雨对面的,是一个个子瘦小的男人,他的斗篷在厮打之中碎成一片片,索性把剩下那些也扯掉扔了一地,脸上的面具破了个大洞,在看到沈灵雨后,面具也被他一把扯起扔掉。 用恶狠狠眼神瞪着沈灵雨的这个人,带着六亲不认的气质,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拿手一指沈灵雨,他骂道:“缩头缩脑的乌龟,提着个茶壶是过来大爷倒茶的吗?把脸露出来给你大爷瞧瞧!” 沈灵雨没说话,但是用行动回复了他,她身形一闪站在他的身后,胳膊抡圆了扇出去打中他的耳朵,痛得他捂住耳朵在踉跄中后退几步。 小个子男叫骂的声音更欢了,祸及沈灵雨的各种女性亲属,她也懒得和这样的人做对手,掀开手中茶壶盖子,单手结印,将壶中茶水变成冰符撒向小个子男。 很少有人会把这一手当一回事,在生死擂台上科学怪人是那样中招,现在站在沈灵雨面前的小个子男也是这样,并没有例外,他只是随意挥舞两下手中的长刀,打算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接招。 冰符劈头盖脸砸过去,都到了身前,小个子男才发觉冰符真正的威力,他猛然后退同时用刀在胸前挥舞着保护自己身体的要害,不得不说能够成为鬼市高级会员的修者都是有些能耐的。 如果在外面随便遇到一个修者用这种方式抵挡冰符,那么他十有八九会变成一只刺猬,但小个子男护住了自己的命,刺向他心脏的那些冰符全部被被打开,转而刺入斗兽场地面。 可是,射向他腿上的那些冰符没有挥开,冰符从腿前进入从腿后飞出,细密的贯穿伤口在他一阵阵闷哼之中出现,鲜血染湿了他的裤子。 “这是什么招数?”他问。 沈灵雨歪了一下头,没有告诉他,因为这个人提问题时语气还是那么冲。 在地上没有来得及融化的冰符在沈灵雨随意的招手动作中,回到她掌心悬浮着。 “你是哑巴吗?”沈灵雨的对手问。 沈灵雨真都不想说话,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高手,说不好哪个就知道她是谁,一开口万一暴露了,就不好玩儿了。 于是她耸肩,手里依旧提着茶壶,样子有点滑稽。 沈灵雨的对手可笑不出来,就算现在沈灵雨忽然学几声猫叫,他也笑不出来,因为沈灵雨手中的冰符骤然多了一倍! 那些冰符在沈灵雨的手中,像是一股小小的旋风迅速旋动,只待一个手势,它们就会冲出去穿破的一切。 小个子男又是气又是怕,他指着沈灵雨,愤怒掩饰恐惧:“我问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招数?你是哑巴吗?快给我回答!” 搬出沈灵雨铁了心不打算回答问题,小个子男生出了歪主意,说:“你有本事就别用这招,别告诉大爷你只会这一招!” 这招好用,凭什么不用? 沈灵雨笑出声来,声音在面具下闷闷的,赢得满场肃静。 冰符脱手而出,追上两腿受伤站都站不稳的小个子男,化作小型龙卷风把人圈在里面,没转几圈就把人伤得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斗兽场内外一片安静,沈灵雨站在斗兽场中间,手提着茶壶,身上一点血都没有染,却成了站到最后的人。 席间保持清醒的那些人之中,有人在说:“我知道这个人,昨天在擂台上,他也是用这种招数打败了那个武疯子。” “武疯子,是那个武疯子吗?”旁边有人搭话。 “是的,是那个武疯子,每年都要和人打生死擂,一直都没输过的武疯子!” “原来是他,”第三个人接话,用手指着沈灵雨,说,“昨天这件事情在鬼市中引起了轰动,因为带着斗篷面具有人能够认出他,他居然是个能上到三楼去的修者!” 他们说的话,一字不差落到了沈灵雨的耳朵里,她才知道自己昨天在鬼市之中引起了多大的轰动,毕竟她从擂台离开后,就一直呆在科学怪人的棚子里和他聊天。 这会儿她打擂者的身份被揭露,居然在席间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所有人都在讨论她,讨论她轻盈的动作,讲她提茶壶那只戴着手套的手后面不小心露出来的一块年轻的皮肤,猜测她使用的招数名堂,以及师承何处。 第八十四章:一抹幽魂 沈灵雨默默接受了大家的注目礼,迎来端着盒子的白衣青年,她从青年手里接过盒子,青年也从她手里接过茶壶。沈灵雨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而后,她在御风术的支撑下左脚在地上轻轻一点,推动着身体向上,跳回到包厢去。 因为情绪十分平静,在离开斗兽场前,她清楚地听见有人在说她:“装什么装?这么好的东西都拿走了,还装深沉。” 沈灵雨没心思去管那些,回到包厢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雪松喊进来,雪松应声而入,带着满脸服务业标准笑容。 “现在就去见面吗?” “是的。”沈灵雨答道。当然了,折腾这一趟,不就是为了见那个人? 雪松保持着微笑在前面引路,沈灵雨抱着盒子在后面跟上,下楼拐了个弯儿,雪松并没有带着沈灵雨从她来时的路经过,而是在二三楼之间的楼梯间敲开一道暗门。暗门后面是一条被鲜花拥簇的小径,穿过花径,来到一间古香古色的屋子,在这里,沈灵雨见到了四长老和一个同她一样,穿着黑斗篷戴着面具的人。 那个人坐在椅子上,从面具后面凝视着沈灵雨,沈灵雨也看向他,穿过线条夸张的面具,看到月光一样冷清温柔的眼睛。 泪水毫无预兆地划过脸颊,事实上,当她走进屋里来,从对方严实的遮挡下找到了零碎的过去,她就已经开始哭了。 眼泪默默滑过面颊,在两种面具的合力掩盖下,她的泪水才没被人四长老和雪松发觉。 月光的主人朝她招手,说:“过来。” 她一步步走过去,身体开始颤抖。 他对四长老和雪松说:“我们有话想单独谈谈。” 于是四长老和雪松转身离开,把整座花园都留给他们。 他站起来,张开手臂抱住她。哭成泪人的女孩子,不断颤抖着,恍恍惚惚,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是我,真的是我。”他说。声音还像两年前那样温柔,这世上只有一个女孩子有机会触碰到他这样的温柔。 沈灵雨颤抖着,哽咽好久,才能用呢喃的语气唤出那个名字:“许砚。” 她不止一次幻想过和许砚重逢的场面,她应该是漂漂亮亮的,用手戳着他的心口问他总想让她改嫁,难道不会心痛吗? 然而现实却是她带着通身刚杀过人,和随时准备再杀人的死神之气走到他面前,在层层面具的包裹下哭成泪人。 许砚在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再说话,只是用放在他后背上的手轻轻安抚她的情绪,就像安抚一个小孩子。 哭到最后,沈灵雨都有些头晕了,她去到屋外面的花园里,在一条流动的清溪之中,取了一些水洗过脸,又用冰块给眼睛消了肿。确定自己的脸不会因为哭完太难看,才回去找许砚。 这会儿许砚也已经取下了面具和斗篷,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有花香从门外飘进来,人像是在一场美梦中,不愿醒来。 “在酆城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 “我看到了你的通缉令。” “那你还问我?”沈灵雨又恼又羞,刚白他一眼,眼泪就要出来。她找找眼睛,把它们都憋回去。 “我的人生经历可丰富呢,在修者之间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她又把自己说笑了,可是许砚笑不出来,他努力压制着,可是难过和自责从嘴角压下去,又从眼睛里跑出来。 “你不知道吧,我搞到了一辆超跑,一分钱都没花,敌人送的,多么贴心!不过,对不起,我把你给我的鱼肠剑弄丢了……” 许砚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柔声说:“你把自己的武器弄丢了,可是也把别人的武器抢到手了。” “……这个你也知道?” “你身上那把藏刀,刀柄上的藏文是另一个汉人的姓氏,你不会把别人的姓氏刻在自己的刀上。你对那把刀并不爱惜,嫌它就随手丢在一边,显然不是买到二手刀或者是别人相赠,我猜你是从俘虏的身上得来这把刀,因为它是一把不错的战利品,所以暂时拿来充当武器。” 沈灵雨听他认真分析完,又忍不住笑了,笑得差点喷出两个鼻涕泡,憋憋嘴说他:“为什么一见面就玩分析推导。” 许砚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听到她在他的魔爪下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问:“你能够出来,是不是代表归墟的事情结束了?你不用再回去了吧!” 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松了力道,沈灵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他说:“不是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带着歉意说出更残忍的话:“不是的,真正的我现在还在归墟之中,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两年前留下来的一抹意识,过不了几天我就会消失的。” 沈灵雨的眼泪就又流下来了,她不想自己这么没出息,却怎么都止不住这该死的眼泪。 “意识……是一魂一魄吧!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两年前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意识怎么可能化为实体?魂魄可以——只有活人身上的魂魄可以,你怎么那么傻?从自己身上抽离一魂一魄有多疼!削弱本体,你在归墟遇到危险怎么办?” 她推开他帮自己擦眼泪的手,看向他手边温热的茶,明白了一切,气得又哭又笑,质问:“你怎么那么有主意?还能想到用温热的茶暖自己的手,怕我发现你用的是义骇?” 许砚手足无措,只有在沈灵雨面前,他才会变成这样,不断向沈灵雨道歉,承诺以后自己不会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见面的,用不了多久……我找到很多东西,知道烛瞳的来历,得到几样宝贝,我搞到一辆免费的超跑还有一把枪,现在我的能力稳定多了,只要我愿意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伤害我。在酆城见面的第一天,你就告诉过我呀,你说这是卵巢彩票,可你为什么放心不下?” 沈灵雨靠在许砚的肩头,默默流着眼泪。她说:“你不要担心,s组织核心成员见了我都要撒腿逃命,等我确定了他们的位置溜进去把他们全部干掉……到时候还有谁能伤害我?” 许砚抱着她,手臂微微收紧,低声应着:“好,你说得对,我会放心。” 她又问:“你在归墟里情况怎么样?我问什么徐公子都不肯告诉我。” 许砚沉默着,停了片刻才说:“我不知道,为了保持战斗力,这一魂一魄已经在一处尚未有人发现,灵性极强的山中温泉里养两年,并没有跟随本体去到归墟。” 沈灵雨心里又发酸,但是已经没什么眼泪可流了。两年前出发时,许砚身体的情况她比谁都清楚,这两年的提心吊胆,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当时他的身体太差了。魂魄支离破碎,被她强行粘合在一起。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恶声恶气骂了一句:“那种情况下你也敢分离灵魂,真是不怕死!”她在他怀里狠狠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仿佛这样自己的心就不会再难受了。 他们走出门去,在花园里闲逛,沈灵雨跟他讲这两年自己收拾过的对手,说自己的学业,显摆自己现在开车稳稳当当的技术。她尽是捡好听的说,把自己受过的伤和算计掩藏得好好的。 许砚默默听着,眉眼温柔。 等到过了半日,四长老找过来,他们已经重新戴上面具披上斗篷,在相对着的两把椅子上坐好。 四长老脸上挂着愁云,看见沈灵雨第一句话就是:“姑娘,你要找的那个老黄有问题。” 他看向许砚,沈灵雨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他才把话说完:“鬼市之前的确每年都会来一个手伤特别严重的老黄,很多人都知道他,每年他都会寻找高手帮忙从武疯子手里搞来的药。但是三年前开始,他就不来了,那个老黄三年前已经死亡,不知道你现在要找的老黄是谁?” 沈灵雨一下子摸不到头脑,下意识看看许砚,才又问四长老:“不是吧,他不是老黄,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拿那种药?” 四长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道:“我也不相信,所以才会仔细查过那个老黄的信息。他是盗墓贼里的高手,二十年前在盗墓的时候伤到了手,从那之后转至地上。八年前他找到鬼市来,开始缠上武疯子,三年前,他被自己曾经害过同伙的后人上门复仇,用乱刀砍死又一把火烧了整所房子。” 所以,来找沈灵雨的那个老黄并不是老黄。 沈灵雨从斗篷底下摸出那瓶药水,端详着,说:“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在这件事里他什么都没得到,想让我被武疯子打死?还是想让我把武疯子打死?我们两个都从擂台上活着下来,现在关系还不错,如果他的目的是杀人,那任务还没有完成,放弃得未免有些太快。” 第八十五章:目标明确 老黄消失了,就像水消失在了水里。 因为想结交沈灵雨,四长老派出许多人去寻找每一个有可能是老黄的人,但是并没有找到。 在这期间,沈灵雨和许砚在鬼市四处乱逛,也去了科学怪人的棚子,给他看看身上的伤。 当他看到许砚就笑了,说:“怪不得都是一样的臭脾气,你们两个居然是……呵呵呵呵。” 原来许砚所用的义骇,是两年前鬼市开启时在科学怪人手里买的。 两年前,科学怪人也是这么怪,在棚子里被许砚两招放倒,却要说:“你现在只是一魂一魄,万一散掉就没意思了,我也不欺负你,就卖你一具义骇,等到哪天回归本体记得回来,你我再好好打一架。” 两年后,他没有等到回归本体的许砚,却等到了他的妻子,但是结局没有改变。这让他很是伤心,哭得身上的伤口都裂了。 科学怪人虽然怪怪的,但因为有个话特别多的远房侄子平时会跟他联系,对外面的事情他也知道不少。知道了把自己打败的这个姑娘是许砚的妻子,也就知道了她是通缉令上的沈灵雨。 对于沈灵雨的通缉犯身份,科学怪人丝毫不介意,他除了打架和做奇奇怪怪的药什么都不关心,其中最不关心的就是钱和世俗之中的名利。 与科学怪人不同的是,他的侄子老坑特别喜欢钱,而且只喜欢钱,为了钱可以恪守道义,但他的道义只是绝对不告密,因为对紫灵水感兴趣,他对沈灵雨的通缉犯身份也完全不在意。 沈灵雨在科学怪人的棚子里知道了老坑这个人,也是在这个屋子里和老坑签订下了回归事务所之前,紫灵水单线供给老坑店铺的协议。 老坑是黑市一家店铺的老板,只要是稀奇货品他那里都有可能卖。他的这个外号总让人误解为是卖翡翠的,或者干脆就是坑人的。 对此老坑并不懊恼,他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老坑出上等的翡翠,我出上等的货品。” 其实说来说去,最开始被叫成老坑,只是因为他脸上出痘留下来的一堆坑。 在鬼市这两天,什么需要动用灵魂力的事情都不用许砚来干,只有一魂一魄支撑的义骇十分脆弱,许砚温养两年才保持住强于大部分人的战斗力,是因为放不下沈灵雨,想在关键时刻跳出来保护她。 当许砚质疑不仅自己温养了两年保持下来的战斗力被禁止使用,连最基本使用灵魂力的资格都差点被她剥夺,是不是被当大熊猫保护了? 沈灵雨对此毫不犹豫地表示肯定:“是的,你老实坐着。” “沈灵雨,你良心不会痛吗?” “不仅不痛,还活蹦乱跳的。”沈灵雨朝他呲牙。 对于许砚的残缺魂魄,沈灵雨持有不同的想法,她想让许砚好好留在自己身边,动用力量会让他受伤,甚至丢失掉这一魂一魄。 她怀疑当初许砚会割舍一魂一魄,就是做好了让自己永远魂魄残缺的准备,而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放不下的人。 沈灵雨不准许砚那样做,虽然每次陪伴几天之后他就要重新温养上好久才能保持状态巅峰,可至少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你的本体。”沈灵雨信誓旦旦。 而他轻声应着:“好。” 沈灵雨整天腻着许砚,丝毫不怕被科学怪人用揶揄的目光看过来,语气中带满嘲笑。 她说:“你也不懂,你是单身狗。” 科学怪人感觉到自己受了伤,捂着心口,满脸的揶揄离开了。 三天期满,鬼市大门再次开启,因为现在自己身边还有一颗很厉害的钉子没有拔除,沈灵雨把许砚送到了徐公子那边,让他帮忙找个地方温养许砚的灵魂。 许砚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但最后还是听了沈灵雨的话。他知道她是怕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出手,最后丢掉了魂体。 沈灵雨抱着对他的思念解决掉一个又一个找上门来的敌人,拿他们送上门的百年老鬼熬制紫灵水,炼成的紫灵水装进坛子卖给老坑,赚个手工费。 沈灵雨把从鬼市里带出来的炉子们交给徐公子,并质问他为何要用从清朝时才存在的东西建构小世界? 徐公子告诉她:“你想要让执念保存在一个地方,即使心愿达成执念也不消失,就要用最好的东西就困住它们。” “所以,你让我找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炉子?”沈灵雨张开双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两人合抱的炉子。 “哪有那么大?”徐公子反问。 沈灵雨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蹦出来,问他:“是你白纸黑字写的,两人合抱大小?” “我说是两人合抱,我不是让你这么大的人合抱,说的是两个苏家人执念合抱,又不是把你装进去,按照自己的比例比划什么呢?” 徐公子摇着手里的扇子,毫不留情地对沈灵雨表示了鄙视。 当时许砚在一旁默默听着,沈灵雨不准他动手他就动口,和徐公子互呛八百个回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徐公子这番解释,从科学怪人那里赢来的生斑铜炉随便拎出来哪个,都足够把整个苏家装进去了。 其余的生斑铜炉,沈灵雨只留下一个作为纪念,其他的,她联系四长老那边,通过鬼市名下的地下拍卖行卖掉,发了笔财。 沈灵雨把这些钱存在地下钱庄里,等以后许砚灰叔和景慕青回来,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两年,不必为生计奔波劳碌。 至于高僧的舍利子,沈灵雨对此很是头疼,能放心去鬼市是因为鬼市里屏蔽一切,她在路上竟绕弯路扰乱鹤松的判断,直到最后进入鬼市他都没能察觉她的真正位置。 可是离开鬼市,一切就不同了,高僧的舍利子所在的寺庙,总是声名远扬,寺庙常年人来人往,每晚都会有香客入住。 如果她冒险去了寺庙,一是有可能被前去拜佛的修者发现,二是极有可能被鹤松利用,他派出去的杀手,混迹在香客僧侣之中还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杀手可能杀害无辜的香客和僧人…… 没有办法,沈灵雨只能把希望放在了鬼市的消息源中。四长老答应过,会替她打听高僧舍利子,如果发现就会出手购入,然后卖给她。 把这些事情安排清楚,沈灵雨的目标越发明显了,她的目标有两个,第一个是做好一切准备去归墟,第二个是让s组织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第二件事如果不达成,有的时候会影响到第一件事,她不行等到自己的家人们回到这里,还要和她一起作为通缉犯亡命天涯。 在这之前,许砚告诉过沈灵雨一件事。 “你将事务所关闭掉,事务所依旧需要出现在人世之间。农历十五月圆夜,那总是个特别好的时候,对人对鬼都一样。在那个时候你可以找一处幽静的地方,把事务所的钥匙插在地上,默念口诀。 事务所会在月亮下出现一夜,直到第二天鸡叫的时候才会消失。在这段时间内你可以接待一些鬼魂,从鬼魂们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有的时候鬼魂的消息比人类更加灵通。” 在说完这些后,许砚才放心跟随徐公子离开。 沈灵雨恍然大悟,并决定按照许砚的意思,每个月都找个僻静的地方这样做。 她甚至在许砚的意见提出后,很快想到了一个对付s组织的方法,通过那些鬼魂! 这个想法在沈灵雨的心中不断膨胀,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只等到下一个农历十五的到来,将这件事情付诸实践! 沈灵雨买了一张地图,装在包里,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这个方法一定可以的。 第八十六章:飚演技 沈灵雨研究着附近哪个地方适合躲避追击,同时适合放下事务所,苏桓的执念出现了,告诉她:“派去鹤松那边监视的死魂回报,鹤松找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妪,让她装成迷路的样子,等到你出去吃晚饭时过来装可怜迷惑姑娘你,然后趁机暗下毒手……” 沈灵雨听到苏桓这样说,默默收起了手里把玩的藏刀,笑着说:“一把年纪的还要费那么多力气来找我,我不出去迎接,似乎有些太没礼貌了。” 对此,苏桓抱有不同的意见,很认真地对沈灵雨说:“姑娘,现在不是当年在苏家,那时候我们人多势众,处理起这种事情来毫不费力,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把柄。可现在不同,姑娘的名字和画像都已经挂在官府发布的海捕文书上,更是有一个可怕的组织在追杀姑娘,这个时候再当街杀人,接下来的麻烦就会更大了!” 在这些苏家人之中,沈灵雨看待苏桓和看待其他人不同,当初她问哪个人愿意出来帮自己解决难题,苏桓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也因为当初的这个选择,苏桓现在在苏家人之中的地位,比以前高出了不知多少。 苏家修族谱,只把五服内的人都写上去,五服外虽然依旧有在苏家修炼玄术的可能,但是想走到上族谱的那一步,这个人不知道要有多高的天赋,有多大的功劳,以及有多厚的运气。 苏桓的运气很好,沈灵雨以烛瞳继承者的身份把他的名字写进族谱,没有人敢对此表示反对。 在这些臣服于自己的执念之中,沈灵雨始终很担心苏正会成为一个意外,这位苏家的族长在进入黑色纸船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如果不是因为早有怀疑,沈灵雨大概已经忘了他是谁。 沈灵雨把重要的物品全部锁好,揣好手机和钥匙,把藏刀别在后腰,套了件宽松的大衣便往外走。 她平静极了,让人怀疑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趟出去,是为了夺取另一个人的生命。 秋天总是短暂的,夏季走了,火辣辣的温度却在好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肯降下去,风吹得人头晕,还没从明媚的阳光中睁开眼来,冬天就要到了。 也许只有一夜,趁着人们睡着时,秋天卷着干枯的树叶偷偷溜走,树叶摩擦着地面发出的哗啦啦声是秋天逃跑时的脚步声,等到人们醒来时它已经跑出很远去,除非坐很久的飞机,不然人们是没办法在很短时间内把它找到的。 苏桓的执念回到小船之中,在沈灵雨的衣兜里保持着沉默,有风吹得沈灵雨的头发凌乱起来,她的鼻头被冻得红彤彤的,双手抄在衣兜里大步向前,就像那些年轻爱美的姑娘一样。 爱美的姑娘在风里打了个哆嗦,暗暗思忖,或许打开事务所的门之后,应该把和许砚一起买的那条羊绒围巾取出来戴上。 走到前面向左一拐,就是一条美食街,沈灵雨打算在这里等人,她摸出人皮面具扣在脸上,极其熟练地把几个角落浮起引起的空气泡按出去,一步跨出去从黑乎乎的巷子走进昏黄的灯光下,街边儿煮羊汤的锅散发出氤氲的雾气,热度迎面扑来,落在沈灵雨的脖子上,痒得很舒服。 沈灵雨有些怀念羊汤的味道,尤其是这种大口锅煮出来的羊汤,在白色的汤里,咕嘟咕嘟着红色的羊肉和零碎的羊杂。 她就在这里停下,转身迈进羊汤馆,系着围裙的红脸蛋姑娘上来招呼她在喜欢的位置上坐下,手脚利落地端来烙得焦酥的饼,又跑去盛了一大碗羊汤来,对她说:“葱花香菜,还有各种调料自己加。” 说完人就走了。 沈灵雨抓了些料扔进自己手边的碗里,拿起汤匙,慢悠悠的,一口一口品尝起久违的美味。 直到那位苏桓跟她提起过的老太太站在身边,沈灵雨也没有抬头去看,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老太太在身边站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小姑娘,我三天没吃饭了,你行行好,给我买点吃的吧。” 说话的声音实在可怜,如果不是苏桓提前告知,沈灵雨一下子可没办法分辨出她是个好还是个坏。 沈灵雨喝汤喝得正开心,头也不抬,大声招呼红脸蛋姑娘:“请给这位老奶奶来一份饭,算在我的账上。” 红脸蛋姑娘从后厨里跑出来,高声应了:“好勒!”就又跑回去跟后厨讲新一份饭菜的要求。 沈灵雨可不认为自己这种办法,就能把这个暗藏凶器的老太太赶走,果然,她站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 沈灵雨暂时不想和她纠缠,于是从衣兜里摸出耳机塞进耳朵,用这种方式告诉老太太:“闭嘴,有什么话等我吃完了再说。” 秋天后天黑得更早一些,沈灵雨的汤没喝上三分之一,陆续有更多的食客抱着自己饥饿的胃,走进羊汤馆里来,外面的冷风随着大门的不断开启溜进来,大家都看到了,站在沈灵雨旁边一动不动的老太太。 这种情景是很容易被人误会的,老太太在地上站着那么可怜,在一旁的沈灵雨却能一口一口享受着美食,这是老太太的脸上,只要表现出一点点的忧愁,围观者便会因为同情心发作全部和老太太站到一个立场上。而沈灵雨,就是那个应该被所有人讨伐的人。 老太太不仅装出了愁苦,还红了眼圈,她静静地用干枯苍老的手背擦去自己的眼泪,埋下头不肯说话,摆出一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流泪的样子。 旁边桌子后面的地中海大叔就看不下去了,他的同情心瞬间发作,提高了声音问沈灵雨:“喂,喂,那个喝羊汤的小姑娘,这是你姥姥还是奶奶?怎么不让老人家坐下,就顾着自己吃喝?” 沈灵雨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老人家是谁?她说自己饿了,我就帮忙向服务员再要一份羊汤给她暖身子,钱当然是由我来付的。至于老人家为什么站在我身边不肯走,那我就不清楚了。” 地中海大叔的目光果然就转移到了老太太的身上,老太太也不替自己辩驳,只是眼圈红得更厉害,眼泪哗哗往下流,她拿苍老的手捂住了自己不断颤抖的嘴。 “您不要这么感动吧,”沈灵雨说,“只是一碗汤,我身上刚好带够了钱就给您也要一份,您快找个位置坐下吧。” 老太太嘴唇颤抖着,擦着眼泪,终于肯说话了:“你在城里过得好了,就不愿意要我这糟老婆子了?我碍事了,放在哪里都碍着你,是不是?” 沈灵雨这样夸赞着老婆子的演技,声音嘶哑得那么让人难过,字字诛心,戳中的却不是沈灵雨的心。 地中海大叔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拿手指着沈灵雨:“你怎么说谎呢?明明是你翅膀硬了,就想要甩掉把你辛辛苦苦养大的人,现在怎么还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认识她?” “小伙子,你不要说了,”老太太抽噎着伸手阻拦地中海,“是我碍事了,活这么大年纪也该死了,不能阻挡孩子的前程,她还小着呢。就当我没有这么个外孙女吧……” 沈灵雨本来并不在意这老太太的一通胡说,可以听到“外孙女”这个称呼,怒火一窜三尺高,忍不住开口说:“很多人老了,都会得老年痴呆症,我的外婆已经去世,哪又来的个外婆?老人家或许是家里遭逢变故,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样一把年纪孤苦无依,想必是家破人亡,儿孙一代死的死、残的残。或许更可怕的,他们把老人踢出家门,没有一个能够负担得起照顾老人的义务,才会让老人在这样的夜晚独自外出,精神错乱认错了外孙女。” 她的语气里带了许多同情和悲伤的成分,这让她的话听起来尽是善意,但真实含义,沈灵雨和老太太双方心里清楚得很。 她就是要用这种方法咒骂老太太的家人,咒骂她老来无依,家破人亡! 地中海大叔半张的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灵雨,他显然是感觉到沈灵雨的话哪里不对,可是沈灵雨憋着嘴看向老太太,眼睛里闪烁的泪花和满满的同情并不像是假的。 他也不知道沈灵雨和老太太对视,其实是另一种无声的挑衅。 “不就是演戏吗?装可怜这种事情,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啊?” 地中海大叔被这种氛围闹得无话可说,在他身后那张桌上一个咂摸着小瓶白酒的中年男人却接上了话茬。 “小姑娘怎么骂人呢?我看你挺能装啊,这明明是你的家人,你居然宁愿把自己咒死了,也不愿意把老人接回家赡养。” “我诅咒我自己?”沈灵雨瞄了一眼,那男人脏兮兮脸皮上面顶着的二寸来长的黑发,讥讽的话脱口而出。 “或许把老太太一脚踹出门的人就是你呢?你这个不孝子?我觉得你和老太太长得挺像啊!” 第八十七章:浮夸的身份 沈灵雨吵起嘴架来也是一把好手,学习甩锅的速度极快,一下子就把自己身上的黑锅甩出去,砸懵了那个嘴欠接茬的人。 “我看事情一定是这样的,你把老太太扔出来,让她找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人缠上。而我独自一人出门,又是个年轻的女生,最容易对付,所以刚才我说老人是被自己的子孙扔出来了,你觉得受到了侮辱。不然,这屋子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你跳出来诬赖我?” 被沈灵雨这样指责的那个男人面红耳赤,竖起食指来指着沈灵雨,他的人已经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如果不是旁边有人眼疾手快把他拦住,这会儿他已经把巴掌扇在了沈灵雨的脸上! “看呀看呀,我没打你也没骂你,你就要跳起来打人,明明是做贼心虚!” 沈灵雨高声尖叫着,引起羊汤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她当然没有打人,也没有骂人,但是她刚才有在身侧悄悄朝那个男人竖了一下中指,这种举动只有男人自己看见了,所以他一跃而起的暴怒在旁人看来未免太夸张,延伸一下,就是他做贼心虚了。 他还想说话,憋得面红耳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沈灵雨看着他,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一场乱子就这样被沈灵雨成功惹起来,男人非要来打她,她尖叫着喊救命,说要报警,趁乱用灵魂力推老太太一把,让老太太的脸撞上男人的拳头。 “啊呀!你怎么打老人!”沈灵雨尖叫声更厉。 看见老人被打,打人的那个混蛋已经被拖住,原本在观望的一些人也上来拉架,七嘴八舌指责那个背了黑锅的嘴欠男。跑出来的馆子老板服务生根本控制不住现在的场面,屋子里乱作一团。 老太太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一刀捅向沈灵雨。沈灵雨起初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而后用随意的一瞥控制住她,把刀子在老太太手里调转方向,送进她的腹腔。 鲜血顺着刀子往外淌,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沈灵雨,血腥的味道被羊膻味和闷热污浊的空气掩盖过去。 这个老人用最阴毒的目光看着沈灵雨,后者冷目以对,放下饭钱,在一片忽然凝固下来的喧嚣之中离开羊汤馆。 闪身进入下一家店,她在里面买了一些中式零食,结过账走开。 她抱着一袋子各式各样的甜点,晃晃悠悠走在这条香气诱人的街上,身后有骚乱的声音响起,沈灵雨没有回头,嘴角却浮现一丝笑意。 她从大大的袋子里取出一块芝麻糕塞进嘴巴,浓浓的香气一下子在嘴里炸开,贪吃甜食的姑娘微笑着眯起眼睛来,抱着一袋子诱人的香气向前走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幸福的小猫咪。 她一路慢慢悠悠走,把袋子里的糕点一个一个送进嘴巴里,吃得腻了就去茶馆里点上一壶茶,坐在那里慢慢吃。 对于身后充满恨意的眼神,沈灵雨就像是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喧闹给冷风四起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温度,沈灵雨慢慢悠悠吃着喝着,直到有三四个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的男人,把视线定格在她的身上。 沈灵雨眼角瞥到他们低声交谈几句,然后有两个男人走过来,一左一右把她前后的退路都堵死,其中一人抱着友好的笑容,亮出自己的证件,说:“警方查案,请务必配合我们。” 沈灵雨抹抹嘴巴,确定嘴上没有食物残渣,才向眼前的警察认真点点头,一副良好公民的样子。 “有人报警说,在街东头的羊汤馆家出了一起案子,一个八旬老人在羊汤馆内用刀自杀,虽然是自杀,但是事出有因我们必须查清楚,我想,你比谁都其中清楚原因是什么吧。” 这个警察不知道的是,沈灵雨在装作漫不经心四处查看的时候,听到他这样的话,脸色一下子有点白了。这些警察不是为了村东头羊汤馆里的事情来找人的,一定不是这样,因为沈灵雨记得很清楚,羊汤馆家没有监控设备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谁都没办法完全知道。 刚才她跑出来,如果报警的话,警察一定要找她没错,可是奇怪的是,为什么警察会认识她?这里没有她熟悉的警察,也没有哪个跟在警察事后前来指认的目击者,他们怎么就认定她一定是刚才在羊汤馆里出现的人? 找一个看着很柔弱的年轻女人谈话,为什么一定要来四个人,其中两个还站在门口把风,除非他们知道,轻视自己娇小柔弱的对手,会害得自己丢掉性命。 “这是怎么做到的?”沈灵雨低声念叨。 官家人为什么能够找过来? 她现在的模样和真实的沈灵雨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姑娘,扔在人堆里,要挑好半天才能把人挑出来的那种,为什么偏偏惹上了注意? 是这一路的行动太招摇吗?并不是,这一路上沈灵雨为了躲避官家的追杀,自己和许砚的卡都给封起来,不用里面的一块钱,改在地下钱庄开的户存放钱财。 地下钱庄不在乎开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而且自身极其重视信誉,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客人的身份。 难道,是鹤松耍了阴招? 想到这里时,前后两个警察已经把她带到门口便于说话的地方。其中一个伸出手来,示意她:“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沈灵雨把身份证拿出来,交到了警察手里。 对于这张身份证,沈灵雨没有丝毫的担心,上面的脸和她现在套上人皮面具是一个模样,名字不是她的,号码编写也不是她的,这些都和原来的沈灵雨在表面上看着没有任何关系。 “姓名?” “苏弥月。” “年纪?” “23岁。” “你的原籍是哪里?” “荔城,宁安县。” “现住址?” “街后边的一家旅馆里。”沈灵雨随手一指。 “住在旅馆里?你的职业?” “作家,”沈灵雨撒起谎来毫不脸红,“写作没有灵感了,躲开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跑到这里来找找灵感。” “你是作家?”反复核对身份信息的警察皱了皱眉。 沈灵雨依旧应对自如,认真地点点头:“虽然现在写的文字还没人欣赏,但以后总会出名的!” 两个警察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个拿着对讲机走开。 沈灵雨很快就明白他是去做什么了。在她十分用心给自己编造身份经历时,那个警察又回来了,问道:“你说你是没有名气的作家,那辆宝蓝色的超跑是怎么回事?” “家里给我的礼物呀!他们都很支持我以写作为业,怕我到处跑,舟车劳顿还容易被人骗,所以把这辆车送给了我。” “一辆进口的超跑?” “是啊,大家怕我在外面玩野了,往危险的路上钻,所以给我一辆超跑而不是越野车。加油站挺难找的呢,我出来才发现这一点,舅舅真阴险。”说到最后,沈灵雨几乎是小声嘟囔,用的是刚好能让对面警察听到的嘟囔。 她还真是不愿意给自己塑造一个富家女的形象,但是没有办法,如果不这样就没办法解释那辆超跑,同时她这样做也是为了给后面做铺垫。 身份和脸都可以伪装,家人却不行。如果官家顺着她的信息查到荔城去,就会发现那家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去了大洋彼岸,再也没有回来。 这也是徐公子建议她留下超跑的原因:塑造一个海外归来,成年后宣誓成为华夏公民的富家女,家里特别有钱也特别宠爱,能够允许她以写作这种容易脱发也容易近视的职业为生,而不需要她在电脑前坐出颈椎病来。 前面这些条件都是为了铺平一条路,那就是让她成长历程空白,家人无法联系,独自一人四处乱跑合理化。 浮夸,太浮夸,亏得徐公子能够想出来。 沈灵雨不由得有些想笑,她觉得自己成长经历中唯一能和富家扯上关系的,就是和许砚在一起后,他给她衣柜里塞的和小公主一样多的漂亮衣服。 而她,在还没高考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大学的学费愁得整夜睡不着觉,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偷流泪。 其实知道徐公子给自己安排的人生经历后,沈灵雨就有偷偷向一个真正的富家女学习对待金钱和人生的态度,被学习的富家女就是苏唯——那个开着法拉利ff去医院给苏煁律送汤,并在后者拒绝喝汤要求出院时,果断甩出一记耳光的姑娘。 沈灵雨学得很像,但是想要通过这一点小手段,骗过对面的官家人可没有那么容易。 “刚才在羊汤馆里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离开羊汤馆,来到这里?” “他们打起来了嘛,老奶奶的儿子非要说他家老奶奶是我的祖母,想要让我把人接回家去,想要骗我,哪有那么容易?回来前家里说过,这样的都是团伙骗子,所以我就乱溜出来了!” “你走的时候,老太太自杀了吗?” “没有啊?我记得没有,”沈灵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满脸无辜,“要是出那么大事,我怎么可能出来呢?” “那你就不觉得奇怪?刚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老太太自杀了。” “你是自杀说成功了?不可能吧,老奶奶哪来的刀?那么多人在想要跑到厨房去拿刀也不容易,只是趁乱拿着刀吓唬吓唬自己的儿子吧!我猜对了吧,一个老奶奶想要在那么多人眼前自杀,随便哪个人上去就能把刀夺下来,怎么可能成功?”沈灵雨笑眯眯的,两眼弯成月牙。 第八十八章:有些事情要问你 她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总有那么一两分无情的味道在里边。 问话的警察轻吸一口气,问:“那么你的意思是并不相信老太太自杀?” “我当然是相信老太太自杀的,不然你们也不需要跑到这里来做调查,我只是不相信身体羸弱的老太太能够自杀成功,她一定是闹得太狠,把大家吓到了,所以才报警请你们来解决,我猜的对吗?” 她自圆其说,说话时的肢体动作和语调与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让自己尽量避免被与旁人眼中沈灵雨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见到两个警察沉默,她又问:“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老奶奶真的自杀成功了?” 沈灵雨装出惊愕的样子,问完就掩住了自己的嘴,眼珠儿左右快速转了两下,让一切看上去很自然。 眼前的警察沉默着,就像是没听到沈灵雨说的这句话,用笔记下了身份证上的信息,然后对她说:“麻烦你跟我们来指一下当时你站立的位置。” 沈灵雨跟着他们回到羊汤馆,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拉起警戒线,那老太太没有死,至少是没有死在这里。 “往里面走。”警察推了一把她的胳膊。沈灵雨顺势走进去,地上只有一小滩血,没有粉笔画出的现场痕迹固定线,更没有一具尸体倒在这里。 “我当时坐在这里,”沈灵雨指着右边的一张桌子,“老奶奶就在我左边,她说自己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所以我就拜托服务员再煮一碗羊汤,算在我的账上。” 后面的事情,沈灵雨基本按照原样复述,只是关于离开那一段,她说是自己偷偷把钱放下,矮下身子去从厮打的人身后钻过去了。 料想其他在场的人记下的口供,和自己所说也不会相差太多,沈灵雨并不担心在这点上自己会招惹到什么麻烦。 警察记下了沈灵雨所说的,前后看了一遍,告诉她:“留一个联系方式,再有事情我们会找你。” 沈灵雨暗暗松了一口气,把自己众多备用手机号中的一个写下来,等到那句:“你可以走了。”她才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戴好帽子,扣好大衣纽扣转身离开。 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沈灵雨是这样想的,可命运并不允许它这么快被平息。 “等一下。”随着斜对面一个警察大步流星走过来,朝自己招手,沈灵雨神经一点点紧绷起来,她的双手抄在大衣兜里,表面看着人畜无害,手里已经蓄足了掩护自己逃跑的力量。 “我们这边有个长官,他有些事情想要问你,请跟我往这边来。”这个年轻的警察很有礼貌,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引导沈灵雨往一辆黑色的轿车那边走。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进了车上了锁,车子一路呼啸着,就能把她再回到监狱里去。 力量已经在她全身盘旋,只是被压制着,不让外面的人看出来。 她可不想和官家人作对,可是s组织逼着她站在官家对立面,和他们一样,成为过街老鼠。 车门已经被拉开了,沈灵雨向里面瞥一眼,真皮座椅的另一头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穿着制服,头顶戴着帽子。托那一顶帽子的福,沈灵雨完全看不清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模样。 “请。”引路的警察再一次示意她上车。 既然已经到这里,再想转身逃未免太迟些,她弯下腰上了车,听得“嘭”的一声车门被关死。 “好久不见,你是喜欢被唤作沈姑娘,还是喜欢被人喊一声许夫人?” 这个人居然直接点破她真实身份,丝毫余地没有留下,让她准备好的腹稿全部作废。 沈灵雨寒毛乍起,只差一点点,身上强大的灵魂力就要涌向身边那个人,这时他摘下帽子看向她,笑着说:“可不要对我动杀机,你的那些招数,我可应付不来。” 这个人居然是小张,曾经跟着胖警官在酆城处理掉一些奇怪的案子,其中几桩事务所也有参与,所以沈灵雨对他有些印象。 沈灵雨身上的杀气并没有散去,小张却摆出很轻松的样子,大大咧咧向后倒在椅背上,把帽子放在中间的位子上,问道:“你搞出的乱子可不少,准备怎么向官家交代?” 小张现在看上去混得不错,制服整整齐齐,肩头上的花虽然沈灵雨都没见过,但从刚才警员对小张的态度上看,他现在的地位不低。至少要比以前的胖警官高出不少。 “交代?不需要交代,”沈灵雨摇摇头,“乱子又不是出于我的意愿搞出来的,要怪就怪s组织去,我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的可怜人,为了生活奔波操劳,同时还要搞定烦死人的学分和毕业论文。一天天愁得头发都要掉了,哪还有心思搞乱?” “怪s组织,”小张闷声笑开,“把犯人放出来越狱的人的确是你呀,你知道为你放出来的那个人危害有多大吗?我们花了那么多警力,到现在也没有抓到他。” “怪我咯?”沈灵雨一摊手,满脸的无奈。 “难道怪我?”小张扭过身看着她,话语中没有丝毫怒气。 “至少你们应该知道,我可没有砍掉贾英英助理的脑袋,要杀一个贾英英,还不至于把纰漏弄得那么大。所以,那监狱我本就不该进去的。” “我知道。”小张说。 沈灵雨一下子被噎住了,她说这话原本只是发泄和揶揄,并不指望能够得到什么,毕竟那件事都定性了。没想到小张会这样说,说得毫不犹豫,眼神中也没有什么虚假的成分在。 他这样,沈灵雨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了。以前没发现小张这个人在把人憋死上有特殊的技巧,可能是胖警官的身形庞大挡住了他的光芒。 “我们已经查清,有s组织潜伏在官家的钉子策划了那一次嫁祸,贾英英的助理是贾英英自己杀的,而后她把车子开出去四处乱撞,落了个轻伤。s组织的间谍抓到这次机会,把这场谋杀算在你的头上,贾英英也顺势将自己身上的嫌疑排除。” 沈灵雨默默听着他讲完,才点点头:“哦,你们都知道了。那么我的通缉令是不是……” “对不起,这个不行。”小张把头用力摇两下。 “为什么?” “在贾英英的事情上,你是无罪的,可是在越狱的事情上,你的罪不小。” 沈灵雨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又起来了,她借着扶额的动作把它们安抚着,说:“这也要怪我吗?我在那间监狱里再多一天,说不好就直接挂掉了,吃的那简直是猪食,什么都看不见,还要被蛇咬,被刀子捅。” 小张又点点头:“上级说过,这件事情上追究太多也不好,许砚也是个令人头疼的人。” 沈灵雨感觉到他这话说的哪里不对,干脆脸上的怒意都不收敛,冷着声音说:“不要把许砚说成危险分子,真正的危险分子可是被我们一手压下来的。在对付鬼王的事情里付出最多的人……他的妻子就在你的身边,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只要你们不过分,许砚不会伤害你们之中的任何人,就像他从来不曾伤害胖警官。 我们只想过平静的日子,如果不是因为鬼王的存在,这种日子我们早就过上了。”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悲剧怕的人不只是她,还有许砚……那个多次帮助胖警官破案但从来不争功,眼中找不到一丝功利色彩的许砚。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一个身手高强的人——尤其他是个男人,在男人都想建功立业的社会里能够保持冷静,说不好哪天就有一大笔利益送到他面前,灼烫他的心。 说真的,许砚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我们在酆城最关注的三个人刚好你都认识,徐公子常驻海外,每一次回华夏都会受到监视。他与高层也有些关系,在一些事情上会卖高层面子,所以我们不能做太过了。 郁溪桥神秘莫测却也不足为惧,他救人很厉害但是好像没什么攻击力。生活是透明的,要么采药要么救人,一年才会出去那么一两次见见好友。 唯一让人头疼的就是许砚,这个许砚身手高得让人害怕,住在我们无法监视到的地方,不像徐公子那样与高层牵扯,也不像郁溪桥那样与世隔绝。 他太奇怪了,好像没有朋友,又好像处处都是朋友。这样的许砚,如果有一天起了什么歹心,我们不防范就太被动了。” 小张的这些话说的也是毫不顾忌,听得在身边的沈灵雨眉头皱了又皱,她想反驳,但终究是放弃了。 身在高位的人,多疑也是正常的。许砚的笑容只有很少几个人见过,他的心思只有几个人懂,也再正常不过。 她在重新考虑把许砚他们从归墟接出来之后的生活,原本以为可以找个宁静的地方大家一起生活,可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容易。 第八十九章:合作 沈灵雨觉得自己想的还是太少,身边的人对许砚的态度多是崇拜,景慕青和灰叔的态度更明确些,他们和她一样知道他的过去,从来不认为许砚有什么野心。 可是沈灵雨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尤其是身在高位的人的感受。向他们证明许砚没有那样的心思,有用吗?现在看来不会,如果有用,许砚这些年在酆城的经历算是什么? 想到这些,沈灵雨沉默下来,静静听着小张说完一串又一串的话,却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我知道你要对付s组织,这个组织不毁掉,你是没有安生日子过的。可是只凭你一个人,能够对付s组织里那么多高手吗?” 拐弯抹角的终于到了正题了。 沈灵雨在心中嘲讽着,表面上却依旧保持平静,微微垂下眼遮住可能从眼睛里溜出来的东西,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 “能够和那个组织正面对抗的只有官家,你所能依靠的力量也只有官家。你也可以为官家效力,不必再像这样孤军奋战。” “胖警官呢?”沈灵雨忽然问道。 小张的思绪被沈灵雨打断,一下子忘了接下来该怎么讲,只好顺遂沈灵雨的心思,讲讲胖警官。 “他的情况不大好。” 听到小张这样说,沈灵雨心想,胖警官这是被扣押起来了,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 没想到小张还有下面一番话:“胖警官在那一次嫁祸事件中被利用,我去酆城发现事情不对时,他的人已经没了影子,我找了好久才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他,当时他灰头土脸的已经没什么意识。我避开外面的眼线把人送到医院去,发现他是被人恶意用棍棒击伤了大脑,如果再晚些时间把他送去,最好的情况也是变成植物人。医生将胖子的命抢救了回来,但是这家伙身上留下了后遗症,以后再也不能出外勤了。” 沈灵雨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如果胖警官真的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人,事务所接待了胖警官这么多年,现在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许砚很失望。 “与我们合作,”小张重复着,“只有和我们合作,你想要做的事情才能成功。” 沈灵雨看着小张落在茶杯上的手,并不想说话,她不是很愿意相信小张,天知道小张和他的背后,到底是s组织的人还是官家的人? 沈灵雨不想答应这个要求,现在满口答应容易,以后想要摇头,恐怕就没那个资格了。 她可不想晕头晕脑的,把自己的各种权利都交出去。 “真奇怪,难道我一离开酆城,你们就跟上了?”沈灵雨随口这样说着,语气中却带满了调侃,神情依旧是冷冷的,明显不相信会有那样的事情。 “当然不是,我也是这两天到了这里,才发现了你的踪迹。说起来,这也是你的老同学做的好事。 还有就是今天晚上一个奇怪的老太太,在羊汤馆里与人争执过后举刀自杀,流了一地的血却还是从羊汤馆里跑出来,不见了身影。这桩案子太奇怪了,我感觉不对才跟过来,对于这两年你在酆城的战斗经历我研究了许多遍,几乎一眼就看出这是你的手笔。 对了,你的老同学现在怎么样了?不会是被你杀了吧。” “我的老同学?”沈灵雨拧着眉头问,她分明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也想到了是哪件事能够把小张引到这里来,偏偏要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你的老同学林淑文,光天化日之下杀死两个人,还差点吓傻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你和林淑文大学时是好朋友,那时候就没有发现她哪里不对吗?” “怎么会有,”沈灵雨撒起谎来眼都不眨,“如果我知道这个家伙会害我成为通缉犯,我早就扭断了她的脖子,又怎么会和她做朋友?” “什么?林淑文也有参与陷害你?” “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沈灵雨快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林淑文害她的事情,只要用心去查,就会找到源头。她要把大白天去杀人的黑锅甩给林淑文,小张却只能相信,反正在那条路上所有的监控录像都被苏桓毁掉了。 小张呵呵笑着,推说自己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并承认他们已经发现林淑文投靠了s组织。 从小张口中,沈灵雨听到了出租车司机供述的林淑文杀人事件始末,根据官家推断,那次恶劣谋杀是s组织内部成员矛盾的结果,林淑文也因此被官家通缉。 这是今天沈灵雨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林淑文害她进监狱,她现在也是以牙还牙,让她的老同学尝一尝,当过街老鼠的滋味。 开心归开心,对于和官家合作的事情,沈灵雨还是不知道该怎样摆脱掉。 “你们不撤销对我的通缉,是有更多原因的,对吧。” “对,”小张一口承认,“我们需要你在外面做诱饵,把s组织的人一个个引出来。” “一个个引出来,然后你们在后面看着我把他们干掉。”沈灵雨毫不留情地呛了他一句。 小张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但沈灵雨觉得他很快就会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还会冲上来要她的命。 “说这话你一定是不爱听的,但我还是要说:你有的时候太自负了,要知道乱拳打死老师傅,你的身手有多高明,也只是个明年春天才能拿到大学毕业证的年轻人,只靠自己如何能够对付那些老油条?如果许砚在这里,我想他会和我持有同样的观点,不会眼睁睁看你拿自己的命去赌大运!” 沈灵雨保持了沉默,人家都把许砚搬出来了,她也只能多想一想,结果真就让她想出个办法来。 “你说你们要对付s组织,真的?” “当然。” “好吧,我告诉你一个s组织核心人物的住宿,如果你们能干掉他,我就一心一意和你们合作。” 这话让小张有些惊讶,不由凑近一些问沈灵雨:“核心人物,你说真的?是谁?” “鹤松,一个很厉害的占卜师,为了对付我他派遣了几批杀手上门,如果不是核心人物,手里是没有这么多资源的。” 小张郑重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个鹤松。 “他很狡猾,也很擅长反追踪,经常通过占卜,预示自己将面临的危险。我们每次要抓他,去到后都会刚好扑个空。这个家伙,你居然有他的居住地址?” “我差点就干掉了他,”沈灵雨耸耸肩,“不怕让你知道,反正我最后并没能干掉他,甚至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能拿到。” 沈灵雨招招手,示意小张给自己拿笔纸来,把鹤松现在的住址和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写下来,交给小张。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只有等待,当太嚣张,把握好这个机会,想办法避开鹤松的占卜术,顺利把人抓起来。 小张得到了沈灵雨给的消息,抬起袖子露出腕表,在腕表侧面按钮上有规律地按了几下,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下车去接这个电话,背对着车子,看样子完全不担心她会逃跑。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来一个好消息:“上面同意设局抓捕鹤松,如果成功将鹤松这条大鱼抓获,对于解除你身上通缉令的问题,他们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重新考虑一下。 沈灵雨表面上对这几个字露出微笑,心里却没有半点的波动,在沈灵雨看来这几个字分明就是安慰,撤销通缉令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那还是s级的通缉令。 “好好考虑一下,和官家合作,总不会有错的。”小张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 沈灵雨的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来了,可就是不愿意相信。有胖警官这个先例在,她可不愿意相信哪条路是绝对保险的。 夜逐渐深了,美食街热闹依旧,下了晚班的人们簇拥着挤进来,享受美食带来的快乐。警察们也迅速散去,一通警笛的吵闹过后,这里再没有他们来过的痕迹。 沈灵雨抱着各种宵夜回到旅馆去,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警察一直把她送到房间门口,才下楼离开,闹得老板娘追上来问沈灵雨,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尽了办法才把老板娘哄走,回屋后已是口干舌燥,狠狠灌下了一大杯水才缓过来。 她回到床上,取出纸船,唤出苏桓的执念,问他鹤松那边盯得怎么样了? 苏桓竖起耳朵停了一会儿,说那边还是老样子,鹤松又在起卦查看她的方位。何松身边的那个保镖一样的修者没有离开房子,从体态和眼神上看,这个人并不简单。 这个鹤松果然是个怕死的可怜虫。 “你让那边继续盯着,如果有奇怪的人靠近鹤松的住宿,或者鹤松从里面匆忙离开,立即告诉我。” “是。”苏桓连忙应道,双手高举向前鞠了个躬,闹得沈灵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快去吧,快去吧。”她最后也只好这样说。 第九十章:敌人被抓 沈灵雨把事务所的钥匙挂在脖子上,换好运动装,背上背包,大步走上旅馆的顶层。打开天台紧锁的大门,对于沈灵雨来说根本不算问题,她所需要的只是走进去,烛瞳的力量一瞬间倾泻而出,覆盖了整个天台。 天台上没有人,也没有埋伏的阵法或者其他什么在这里。 沈灵雨没有就此放松,她走到天台边缘,一只脚踏在栏杆上,弯下腰俯瞰旅馆外。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口不远处,在她被警察送回旅馆的时候,这辆车还不在那里。 她收回目光,在眼前铺展出一条时间的桥梁,而后使用御风术,迅速跳到对面的楼上去。沈灵雨使用同样的招数翻过十几栋楼,最后彻底从可能被监视的圈子里离开,迅速向最近的一处荒废的工地跑去。 苏桓偶尔会向她汇报鹤松那边的情况,他告诉沈灵雨,有一拨人包围了鹤松的住处。 看来小张已经行动起来,今天他如果能解决掉那个麻烦,那就再好不过。 沈灵雨的速度快成一道风,不经意抬头瞥一眼天上圆圆的月亮,脚下的速度就会再快上几分。 快到午夜了,还有两分钟的时间。 风一样的姑娘在废弃的工厂里停下,四处望望无人,摘下脖子上的事务所钥匙,把包里装满鸡血的矿泉水瓶瓶盖处钻开两个洞,在地上迅速画了个圈。 她把钥匙立在圈子中央,双手合十念起口诀来。 没过多久,一道月影投在钥匙上,钥匙折射出温柔的光,沈灵雨站在那里,眼见着事务所的地板在脚下出现,以她为中心迅速铺展向四方。 地板铺到了镜头便顺势向上折,雪白的墙壁在四周立起,屋顶的吊灯紧接着出现,陪伴一起的自然是一楼的楼顶。 大家挑选的沙发出现在沈灵雨身后,她向后倒去,跌在沙发之中,茶几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沈灵雨被抓前没来得及收好的茶杯还在那里。 地板上有一些脏鞋印,不必说,那自然是她被抓捕时跟着她进入事务所的那些人留下来的。 沈灵雨站起来,取了拖把过来,仔细擦好事务所的地面。 暂时还没有鬼魂被吸引,沈灵雨顺着楼梯回二楼去,这里一切也没有变,她回到属于自己和许砚的房间,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月光如水透过落地窗,被上面的窗棂阻拦,生出一道道阴影来。 已经两年,床上早已没有许砚身上淡淡的茉莉花味。她买过好多种茉莉花香味的沐浴露,每一种都没办法让她找到许砚在身边的感觉。 月光如水,倾泻到床上轻吻她的发丝,和光洁的额头。 楼下没有半点声音,这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事务所忽然出现在这里,要进来也需要时机,毕竟不是所有的人和鬼魂在这里都受欢迎的。 沈灵雨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个澡,想了又想,终究是没有用那带着茉莉花香的沐浴露。 不急于一时,用不了多久她就能亲眼去见一见,那被月光和茉莉花爱恋着的男人。 她把二楼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就和以前做的一样,这一次开启事务所是有目的的,但是沈灵雨想把它作为一种仪式,一种承诺——对未来的承诺。她一定要把这座房子里住着的其他三个人找回来,这是他们的家。 听到鬼魂在一楼乱转的声音,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沈灵雨下楼去,远远看见一只鬼正在享受先前她在茶几上摆放好的紫灵水。 看到沈灵雨走过来,那只鬼就愣住了,手里抱着对自己吸引力极大的紫灵水,表情可怜兮兮。 沈灵雨的眼神,没有多少鬼魂见了会不害怕,眼前的鬼魂不是个例外,哆哆嗦嗦把手里的紫灵水献出来,既然讨好,又是惧怕的模样,让沈灵雨哭笑不得。 事实上,它的那副刚被人欺负过的可怜样子,让沈灵雨见了也不好再朝它挥拳头。 “你可以继续喝。”沈灵雨说。 于是眼前那只鬼陷入迷茫,依旧抱着自己的宝贝望着沈灵雨。 “我说,你可以继续喝,”沈灵雨重复,“但是我要问你个问题。” 那鬼喝了一口紫灵水,端着碗,眼睛直勾勾看着沈灵雨。 “我需要你们帮我查清楚,在华夏范围内有什么地方你们觉得特别邪门儿的,告诉我,我需要用这些资料做一件事情。” 说着沈灵雨摊开各个省市的地图,让它们铺满茶几。 那是鬼看看一个沈灵雨,看看地图,又看看自己手中的食物,最终妥协了。它认真看着地图,思考许久才在其中一张地图上用手轻轻点了两下。 沈灵雨赶紧从包里摸出一支铅笔,在鬼魂手指轻点的地方画了个圈。 它继续看下一张地图,点出了几个位置,沈灵雨同样在那上画上圈。 沉默了大概十几分钟,鬼魂画完了所有的地方,回头继续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沈灵雨。事实上,它没能把所有的地图都看完,因为作为一个鬼魂,它但行动范围总是有限的,而且也没必要死之后搞个全国旅游,把所有的地方都逛一遍。 “这些地方,都是你觉得邪门儿的吗?”沈灵雨问。 鬼魂摇摇头,它的修炼级别还不足以支撑它和沈灵雨用语言交流。 “有几处是进不去的。”它用长长的指甲在茶几上轻轻写下。 沈灵雨想了一下,说:“去其他鬼魂那里问一问它们有没有出过这样的问题,如果有回来告诉我,我会给你很多紫灵水喝。” 那鬼魂心满意足,喝净了,剩下所有的紫灵水飘然而去。 没过多久,方才喝水的鬼魂又回来了,带着两个长相不一的鬼魂,来回答沈灵雨的问题。 沈灵雨让两个鬼魂用同样的办法,在去过的范围内,把自己感觉到邪门,或者根本进不去的地点标注出来。 这样做的时候,沈灵雨也没有轻易将目光从他们几个身上离开。 地图上的铅笔印记早已被沈灵雨抹得干干净净,所以也不害怕这些鬼会撒谎,除非是和她一样懂得打架。 这几只鬼,沈灵雨给他们的地图上画来画去,沈灵雨几相对照,确认过几个很可疑的地方,用紫灵水奖励了这些鬼魂,告诉他:“如果有其他鬼魂可以提供新消息,请您务必把它们带来,奖励就是这些紫灵水。” 来的那几只鬼魂开开心心离开了,去铺开关系网,调取华夏每一个角落里的声音,从中找出沈灵雨需要的那一条,到她面前来争取多一份紫灵水。 这招果然好用,沈灵雨将其中几个被确认邪门的地点仔细记下来,然后用橡皮将它们擦掉。 其实鬼魂走了不一会儿,就又来了一只鬼魂,这只鬼魂不同于上一只,它能够和沈灵雨言语交流。 沈灵雨依旧以紫灵水为诱惑,促使它在茶几上摊开的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圈下来的这些,有些很邪门儿,有的我们根本就进不去。”鬼魂这样解释。 沈灵雨听了,觉得事情有门路,便又问:“你进不去的是哪个地方,请给画下来。” 鬼魂就乖乖听命,把自己进不去的地方都用圆圈圈出来。 连鬼都进不去的地方,很值得人思考。阻挡鬼魂进入是一座大工程,需要用强大的灵魂力去支撑,画好阵法或者设好机关。 能做到这一点的,要么就是很厉害的修者,要么就是某个或地上或地下玄术组织的根据地。 设立迫切让沈灵雨希望这些话里能够出现s组织的影子,那样的话,她就可以翻进去寻找一些除掉s组织的消息。 来到这里的鬼魂画下的大多是,现在所在的城市,或者是邻近城市的可疑之处,能有几个画到了旁边省市去就是幸运。 不幸的是,有些人根本看不懂地图,虽然他们去了很多地方,那些线索根本不能让沈灵雨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做这件事情并不是很顺利,但是因为是在事务所里,沈灵雨并没有感觉有多生气,反而有了家在身后便有依靠的微妙思想。 下来之后,沈灵雨再也没有合过眼,一直到天明鸡鸣,她才重新回到机关控制处,将事务所收好。 刚回到完完整整的人世之间,书桓的声音便从纸船中飘出。 “鹤松那边有动静了,包围了鹤松住所的那些人冲进去抓他,现在人已经被抓走了。” 沈灵雨的心开心得怦怦跳,她不能不高兴,鹤松这个让人头脑发晕的家伙终于被抓了,以后走到哪里,再也不用担心,能有人把她算得那么准了! “还有鹤松身边那个很厉害的高手,”苏桓接着说,“他跑掉了,在门窗被破坏的一瞬间他就跑掉了,丝毫没有犹豫。” “他长得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你有注意到吗?” “他一直背对着窗口,我没有办法看到他的真实面容,只听到了鹤松对他的称呼,叫他‘笑里藏刀’。” 第九十一章:小算盘 笑里藏刀。 沈灵雨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个人,更准确地说,是在一张照片上见过的人。 一回到旅馆,她就从背包里抽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将纸摊开了,上面最惹人注目的是“通缉令”三个加粗标红的大字,三个大字上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笑眯眯的,很是慈祥。 “是这个人吗?”沈灵雨问。 苏桓先是惊异于这张画像的清晰,听到沈灵雨问自己问题,连忙回过神来,回答:“是的,就是他,绝对没错。” 沈灵雨的心里浮起些许烦闷,亲手放出来的人居然成了对手,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正想着,叩门声响起,苏桓的执念回到黑色纸船之中,她藏好通缉令,一手扣在后腰的藏刀上,高声问一句:“谁呀?” 人则是闪到门后,贴着墙等待门外回复。 “是我,小张。” 沈灵雨小心防备着,问道:“你记得我们在地宫里见过的那具死尸,她的头上有多少个洞吗?” “九个,蛇咬的,那个女孩被吸干了脑髓。” 于是沈灵雨凑到门镜前看了一眼,确认门外站立的人的确是小张,才放心打开门,请他进来。 小张已经换上了便服,灰色呢子大衣和黑色的裤子加上胳膊下夹着的公文包,衬得他像个大公司里的业务员。 小张走进门,带着满脸的阴云,沈灵雨把他请到的桌子前坐下,自己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他对面。 “怎么了?没有抓到鹤松吗?”沈灵雨故意这样问。 小张摇摇头:“抓到了。” 可是他又说:“跑掉了。” 居然跑掉了。 沈灵雨心里那个喜劲儿慢慢沉下去,她早知道鹤松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没想到对方能够离开得那么快。 她默默看着小张,没有说话,等小张主动讲述鹤松逃跑的经过。 果然,几声叹息过后,小张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鹤松被抓,一部分是因为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占卜沈灵雨的去处,只把沈灵雨当成唯一的威胁,没想到还有官家这只黄雀在后面对他虎视眈眈。 “我们冲进客厅的时候,他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枚硬币,打算起卦占卜你的去处,迷茫最先出现在他脸上,而后又是难以置信和恐惧。鹤松真的是一个残忍的胆小鬼。” 鹤松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警察带走。他们押着犯人回到警局,一切很顺利,路上没有出现任何的阻挠。 因为深知鹤松的狡猾,他们提高了警局的戒备,在更高一级机构的押送车来到之前,他们要保证鹤松的每一根头发都不能离开警局。 被团团围困的鹤松不知为何,逐渐平静了下来,完全不像最开始时,乱吼乱叫手脚发软的那副怂样。 那时候没有人把他的态度改变当一回事,因为安保措施已经做得很周全,没有谁能够突破防线,进来把一个大活人带走,连个进出的苍蝇都会被注意到。 “所以呢,他是什么时候逃跑的?”沈灵雨问。 “凌晨三点的时候。”小张说。 沈灵雨看了一眼时间,鹤松是三个小时之前从警局逃走的。 说起时间,她整夜都没睡,这会儿真是困得要命,当着小张的面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如果对方起疑,以后晚上出去就更不方便了。 “你们查到了他怎么逃出去的吗?” “有人混进了警局。” “可是你说过,警局的安保措施很完备,苍蝇都混不进来,更别说是人。” “是的,我是那样说的,外面没有人能够混进警局,”小张解释道,“但如果那个人原本就在警局中呢?” 所以,又是内鬼? 沈灵雨几乎要笑出来了,s组织里哪来那么多潜伏的高手? 似乎是看破了她的想法,小张又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次不是内鬼,有人几乎在鹤松被抓的瞬间就得到了消息,打晕了一个清洁工混进警局里去。摸清了鹤松后来被关押的位置后,他用下药的方式放倒了几个看管鹤松的人,把鹤松装进手推垃圾车,大摇大摆离开了警局。” 那这个人真是个高手。 沈灵雨心想,这样的人如果来对付她,那么她一定不能心慈手软,不然这个人早晚有一天会把她坑死。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灵雨问小张:“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什么身份你们有查到吗?” “有,”小张从包里摸出一张纸,“当然有。” 沈灵雨看着他的反应,心里一片不妙。果然,他摊开纸,露出上面鲜红的通缉令,照片里该死的老头正朝她眯起眼来笑。 “是他?”她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炸起来,让小张抓到什么破绽。 “是他,你亲手放走的他。”小张这样说着,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真奇怪,我不记得自己有放走这样一个人,”沈灵雨说,“在那样可怕的监狱里,如果我见过一个笑眯眯的囚犯,会忘了他的脸不成?” “你的确是没有放走他,可是他的离开是你造成的,我们不知道你是如何发现破解蚰蜒大狱阵法的方法的,这个人的实力很恐怖,你只在阵法上掀开一个角,就足够他从狱中离开了。” “这么可怕?”沈灵雨忍不住多问一句。 “一点都没有夸张。”小张这样说着。 既然是这个人,沈灵雨便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大概是怎样的了。按照苏桓所说,这个人在警察突围的瞬间逃出去,或许是趁着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放在鹤松身上时,他翻墙出去赶在小张他们前面进入警局,完成了后面那些事情。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能够让你们这样忌惮。” “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这个人最可怕的是没有原则,看一个人顺眼就对这个人好,可是搞不好下一秒就又看得不顺眼,三两下把人杀了。只要给他足够多的钱,他什么都愿意做,上到刺杀官员,下到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别人当玩物。 这样的人总是凶神恶煞,可对于他,绝大多数人是无法防备的,因为他总是笑眯眯的,就和你我平生见过所有慈祥的老人一样。” 这样的一个可怕的人物,被沈灵雨放出来了。 小张身后的人认为,这个人应该由沈灵雨处理掉,所谓:“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担。” 小张笑呵呵的,沈灵雨笑不出来,她感觉自己被敲诈了,抓人这么大的任务居然扔到她的头上来,看样子也不会有什么赏金。 “你们抓到了鹤松,有没有从他口中审出什么s组织的秘密来?”她忽然这样问。 小张沉吟了一会儿,缓慢摇着头:“没有,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他就被救走了。” 撒谎。 沈灵雨心里暗说。 说好的合作呢,还没开始合作,双方都打起自己的小算盘了。 小张交代完鹤松被抓捕和逃跑得大概过程,人也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灵雨对此并没有过多在意,直到小张问出一句:“胖警官的伤,你打算管管吗?” “我?”沈灵雨被问得莫名其妙,小张却是很认真地看着她,让她开不起玩笑来。 “胖警官和许砚那么多年的朋友,他现在变成这样,你不打算管管吗?” “肉体受伤应该去找医生,如果灵魂受到伤害应该去找郁溪桥,你知道我是个文科生,入行后只学了抓鬼,不会治病的。” “你怎么不担心他的伤势?我看在我说出他的情况后,你表现出更多的是释然,一种庆幸,为什么?你能够对林淑文手下留情,说明你不是冷血的人,这样的你为什么对胖警官的伤势毫不关心?” 沈灵雨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确是从《素心神录》里学到了医治伤病的法子,但是并不打算在官家人面前透露。 “这怕什么?如果医院治不了,你们官家的资源最大,一定能够找到最好的医生把人治好的。再说了,郁溪桥一向有悬壶济世之心,你们去请他,他也不可能扔下胖警官这样一位正义人士不管,只要伤得别太狠——事实上很少有伤是他治不好的。” “因为这些,所以你不担心他?”小张对此依旧有所怀疑。 “还有什么是比官家更可靠的?如果官家做不到治好他的伤,那我就更没有办法啦,我可是通缉犯。” 通缉犯。 万万没想到,这三个字也有被当做万金油乱用的一天。 小张对沈灵雨的话表现出被压抑着的不赞同,但也没有继续说。 他沉默着,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最后抬起头说:“别忘了,这个笑眯眯的老头儿,你得把他解决掉。” 他起身离开,把那句话和通缉令一起留在沈灵雨的屋子里。 沈灵雨送他出门,转身把房门反锁,拉上窗帘,钻到被子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沈灵雨困得厉害,她差点没忍住轰小张走,终于等到愿望实现,她又怎么肯辜负这美好的瞬间? 第九十二章:笑里藏刀 再醒来,屋子里一片昏暗。 沈灵雨伸个懒腰从被窝里坐起来,喧闹的声音在耳中逐渐清晰。 窗帘拉开的声音打破了一屋的寂静,打开窗户,晚霞橙色的影子落在一条街外所有行色匆匆的归人身上。 以一人为界,一面是昏黄光线下的喧闹,一面是背深蓝色的阴影笼罩的寂静。 心弦被拨动,荡漾起小小的涟漪。 那是她追求的幸福。鬼王说过,这样的幸福不值一钱,不该是她用尽精力追求的。 然而沈灵雨并不这样想,这世上没有哪个愿望比喜乐无忧更奢侈了,力量太弱的人总是被来自奸人的恶意所欺压,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如履薄冰;手中的力量若是大了,又容易遭小人觊觎被在高位者忌惮,终日不得安宁。 “以我的状况,的确是释放野心比追求无忧更适合一些。”沈灵雨看着旅馆前面巷子里停着的那辆车,小声念叨着。多亏了那辆车里的人,她可以放心地睡一觉,不必在睡着后依旧提着一根弦,防备敌人来袭。 她已经有几天没能联系上徐公子了,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去哪里,干了什么。还好,王霁云说过,徐公子依旧在凡尘之间,没有回到归墟。 沈灵雨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穿好衣服,简单洗一把脸,出门去吃饭。 没想到的是,刚要出门徐公子久违的电话就来了,她接起电话,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在外面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就会回归墟。” 沈灵雨提着一口气,等待他把话说下去,或许他的下一句话就会是:“跟我一起去吧,和你的许砚团圆。” 可是沈灵雨没能等到这句话,他的下一句话却是:“我会悄悄离开,不告诉除你之外的任何人,你也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沈灵雨不明白徐公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不管怎么说,苍瞳新城那边跟随的是他,他离开了总该留下个交代,不然事情会乱的。 电话另一头的徐公子没有为自己的决定作出任何解释,反而是笑呵呵的,向沈灵雨提起了许砚的那一魂一魄。 他也对许砚的大胆行为表示了震惊,言谈之中,有对许砚的佩服,也有丝许不易察觉的欣慰。 “你可以回来把许砚接走,他现在的状况很好,你找个灵力强大的宝贝让他带在身上就可以了。” 沈灵雨听了不由得有些激动,许砚啊,那可是许砚,虽然只有一魂一魄,有属于他的存在——哪怕是只有一道影子,陪在自己身边也好。 沈灵雨几乎是立即将寻找灵力强大的宝贝提上日程,她打的是鹤松他们的主意。鹤松这个人就像一只松鼠,囤粮是一把好手,他怕死,身边宝贝不会少,在他的宝库之中总该有几样稀罕玩意儿。 夺宝和夺命被拧成了一条线,她站在窗口用力伸了个懒腰,从黑色纸船中召唤苏桓的执念,让他查查鹤松他们现在在哪里。 肚子饿得咕噜响,沈灵雨收拾好重新走出房间,风一样穿过走廊,从楼梯间溜了下去。 旅馆大厅里有一台电视挂得很高,电视里放着古代偶像剧,沈灵雨瞥了一眼,电视里的女演员有些眼熟。 电视下面,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爷子正认真看着电视,从沈灵雨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头发花白的后脑勺,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他对这种电视剧的感觉。 沈灵雨溜进夜风中,从巷子里的车边经过,深色的车膜后面安安静静,模模糊糊能够看见车子里的两个人都正歪在座位上打盹儿。 前面一拐过去就是美食街,沈灵雨躲过之前出过事的羊汤馆,心中怀着一份歉意,继续往前走。然后,她的脚步猛地一顿。 前面馄饨摊儿飘出的烟雾后面,站着一个冷眼看着她的男人。 “鹤松?”沈灵雨快步追上去,孰料才走出一步,就被人撞了个趔趄。 “没长眼睛啊!”与她撞在一起的男人怒吼。 沈灵雨懒得理他,绕过他去追鹤松,不料这男人居然不依不饶,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问她:“你是不是瞎?” 沈灵雨终于肯拿正眼去看那个男人,这一眼看得对方缩起脖子,嘴里又骂了两句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她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再要去追鹤松,那还能找到个影子? 在这样人群密集的地方,又不能用烛瞳追踪,沈灵雨只能提着一份警觉依旧往鹤松刚才站立的方向追去。 馄饨摊儿的老板娘长了一副好嗓子,嗓门极大,怎么吆喝都不嫌累。沈灵雨在摊位前驻足,问她:“大姐,刚才站在您这里那个穿得像个和尚的人,您留意过他的去向吗?” 老板娘嘴里依旧高声吆喝着,并不给予理会。沈灵雨提高了声音,又问一遍,同时把从兜里摸出的十块钱推到老板娘的面前。 老板娘斜了她一眼,撇着嘴很不屑的样子,却还是把钱收到了自己的衣兜里,拿手一指:“去那个方向了。” 沈灵雨赶紧朝老板娘说的方向追去,追了大概有十分钟,身边一个摊位都没有了,稀稀拉拉的路灯下是空无一人的石板路。 她没有再向前走,石板路百余米长,上面半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有危险的感觉抵在脊柱上,似乎随时有可能炸开,沈灵雨抬起头,灵光在双眼之中流动。 天上无星亦无月,连丝云彩都没有。 等到她将目光从天上收回来,五米以外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老爷子,笑眯眯的,手里握着半块粗面饼子。 沈灵雨扯起嘴唇,皮笑肉不笑:“这不是通缉令上的人物?鹤松叫你……笑里藏刀?” 对面的笑里藏刀笑眯眯的,他点点头,就好像沈灵雨刚才是向他问了个好。 “你是来杀我的,为了鹤松报仇。” 笑里藏刀维持着笑容,点头承认。 在他点头的瞬间,沈灵雨的灵魂力便已经覆盖了这百余米石板路上,这里已经是沈灵雨主导的战场,这个力量强大的姑娘倒是很期待,想看看被小张说得极其可怕的人物,到底有怎样的实力? 武器在手,沈灵雨穿过力量的河流,径直砍向笑里藏刀的脖子劈砍,她这对手的笑容似乎是用502粘在了脸上,一丝一毫都不曾改变,抬起手来挡住她这一刀。 他真的是挡了一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 他流了许多血,刀子卡在了他的骨头里,无法拔出。 沈灵雨一脚踹在他的身上,借力拔出了自己的刀,顺势向后跃出几米,平稳落地。 站在沈灵雨对面的笑里藏刀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鲜血从脖子流出滴滴嗒嗒落到地上,即使是这样,他依旧能够稳稳当当站在那里。 这可不是正常的,沈灵雨头一回见识到,一个人被说是实力强大是因为他被刀砍了之后,一定能够好好站在那里……小张没有这么说。 不知道这个笑里藏刀修的是什么玄术,再厉害的修者——即便是许砚那种程度的,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可能无视掉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液,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那里。 上一个受了伤也不受影响的对手是鬼王,沈灵雨对这一点记得很清楚,鬼王当时的情况更加令人惧怕,她记得自己在鬼王的要害上捅了几刀,都没能让对方流出一滴血来。 沈灵雨手提着杀人的刀站在石板路上,身后一盏路灯发出呲啦呲啦的电波声,灯光一闪一闪,路灯早晚应该被换掉。 它早应该被注意到,什么时候出现问题,都不该是这种时候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烛瞳的力量四处蔓延,笑里藏刀在烛瞳的控制下,变成了木偶一样的人物,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点,那就是当他身上的时间停止之后,他的笑容有多滑稽和诡异。 沈灵雨挥起手里的刀,接连向笑里藏刀身上的几处要害猛刺一痛,最后退回到自己原先站立的位置,解除了烛瞳的束缚。 在这个时候,够让人惊讶的情况发生了。 沈灵雨捅出去的那几刀,每一刀都招呼在要害上,下手极狠,创口极深。可是当时间的限制被取消之后,被变成木偶一样人物的他,重新变得活蹦乱跳,就好像刚才沈灵雨做的一切努力都不存在。 他向前走出两步,脸上带着微笑。 沈灵雨正对着他,却没有被他脸上的阴狠之色打败。她的目光快速搜寻,想要知道他身上到底哪里才是要命的开关。 笑里藏刀始终没有说话,不知为何,无论沈灵雨说什么,他都不会搭腔。 “那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来好了。”沈灵雨低声念叨着,挥舞起手里的刀,劈向对方的脖子。 没想到这一次刀刃会戳在脖子上,发出一道清脆的金属碰撞音。 “居然和铁一样的感觉!”沈灵雨有些惊讶,难道这笑里藏刀练过铁布衫? 第九十三章:嫌疑人是许砚 不会,当然不该是这样。 沈灵雨瞥了一眼脖子侧面流血的动脉,抵在喉头的刀子更向前一点,金属摩擦传来刺耳的声音。 她转手一挑,挑破了脖子表面的皮儿,一截铜丝赫然出现在眼前。 同时包裹着的是闪耀着红光的探头,她不知道这探头是做什么用的,但终归没有什么好事。 笑里藏刀依旧是笑眯眯的,举起饼子咬了一口。 沈灵雨挥起刀,压了几分灵魂力在刀刃上,反手一挥,连着闪耀红光的探头和这颗假人头一起砍飞出去。 她的脸色就像是天边的阴云,环顾四周,哪里都是空荡荡的,哪里都有窥视的目光。 鹤松和笑里藏刀,联起手来摆了她一道。 如此拖延下去,还不知这两个人会给她招来多大的祸患,沈灵雨索性将烛瞳的力量推到最大,借助御风的力量,跳到半空之中,回放来时路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有那么一两个路人经过,被她束缚在原地,其他位置依旧不断怀念之前的场景。 鹤松的身影终于在大片的灰暗之中出现了,他向这边逃,时不时望一眼身后,担心沈灵雨追上来。 在他经过一片巷子的时候,触碰到一堵墙,人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灵雨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应该跟着她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大概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她来到这片奇怪的巷子,仔细用烛瞳回放了鹤松消失的那一段,看见他的手在几块砖上按照某种次序敲击几下,墙壁打开了一个缝隙,鹤松顺势溜了进去。 沈灵雨跟随鹤松敲击的顺序成功打开了这堵暗门,在用烛瞳的力量包裹了自己的身体后走进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地道里,两边石壁上忽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脚下的一层层台阶。 墙上挂着的是人油灯,沈灵雨对此很反感,攥紧手里的刀,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这条路很长,斜向下铺展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沈灵雨走到哪里,人油灯便亮到哪里,似乎是特地在迎接她。 越往前走,沈灵雨越能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局,有人在前面等她,抱着高高在上的态度。 她的脚步没有停,耐着心走在这条似乎是要通往地心的路上,如果不是人油灯座的花案不曾重复,沈灵雨一定会以为自己是陷入了鬼打墙阵。 她花费了大概半个小时才走完这条路,在虚掩的木门前停下。木门上雕刻着山水的图像,雕工细致,沈灵雨能够看清天上飞着那两只鸟儿每一根羽毛的形状。 “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门后有道苍老的声音在说。 沈灵雨没有丝毫犹豫,用灵魂力推开门,自己则是背着两只手走进去,藏刀在身后把玩着,眼神落在长桌另一头被鹤松服侍的老人身上。 “哟,原来也是个熟人。”沈灵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面须发皆白的老人,心中涌起淡淡的怒意。 她已经不记得这个老人叫什么名字,但是她记得,这个老人曾经出现在镜花楼的聚会上,穿着一身汉服,并且对许砚他们身上的长衫,和姑娘们一身的旗袍表达了不满。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实在想不起来,该怎么称呼你了。” 老人听了这话也不恼火,反而是拈着胡子呵呵笑起来,说道:“比起以前的名字,我更喜欢听人叫我一声斐伯,你这样喊我就好,以前的名字不记得便不记得罢。” 鹤松站在斐伯身边,将身上原本的傲气收敛得干干净净,就像个最称职的服务生,细心地满足客人每一个要求。 斐伯朝沈灵雨招招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 “我在这边藏了二十多年的好酒,今天高兴,拿出来招待与你,你觉得如何呀?” “我觉得不好。”沈灵雨淡定地拂了斐伯的面子。 后者也不生气,嗓子里发出一连串呵呵的笑声,恍悟似的说:“哦,我怎么忘了?姑娘家是不喝酒的,真可惜,今晚在这里不能痛饮一番了。” 沈灵雨默默看着斐伯,揣摩对方的身份。她的余光一直落在鹤松的身上,没有挪开,发现心气高傲的后者依旧是微微向前弓着腰,随时等待命令。他的脸上丝毫不满都没有。 看来这位斐伯在s组织里的地位不是一般高,甚至,他有可能就是s组织的老大! 鹤松不知从哪里搞了牛排,推了一份到沈灵雨的面前,对面的斐伯这时已经用刀叉慢悠悠剔除牛骨,把牛肉放在嘴里细细嚼着。 他看见沈灵雨始终没有碰眼前的刀叉,笑着说:“你应该吃一些,好好吃一些。我查过你这两天的菜单,吃的那些东西一样比一样没有营养,做牛排用的是上好的牛肉,你吃完也不会后悔的。” 沈灵雨表面上没有说话,心里却骂开了花,这个人说的什么享受不享受的,现在她没办法享受,不全都是因为他们造的孽? 就像是没有听到斐伯说了些什么,沈灵雨对眼前的酒和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无论斐伯怎样说,她都没有把刀叉拿在手里。 她更多的关注是在这间屋子里的设计上,进来时那扇门上是中式的浮雕,奠定的是屋子里中式的装修风格。 可是穿过那道门,看到的却是一张西方人喜欢用的长桌。 斐伯在这一头,她只能去另一头。 画面上的纵深感和气场的压制,让她不由得有些想笑。 这屋子里的人才不会把中式的圆桌搬进来,没有这张长桌,想要从她身上找到的臣服又该如何寻到? 沈灵雨默不作声,四处张望屋里的陈设,发现这里就是一座处于地下的中式客厅。 斐伯见自己怎样都无法劝服沈灵雨,只好摆摆手,示意鹤松把牛排端下去,擦擦嘴,对沈灵雨说:“你的天赋还不错,去到酆城这几年的进步,我们也看在眼里。你知道,许砚是一只闲云野鹤,事务所不受官家的派遣,居高位者对许砚的怀疑一直存在,所以,你要是想和官家扯上关系,那以后的日子一定会举步维艰。”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给沈灵雨自己思考的时间。 过了几个呼吸,他才又说:“你们这样在一起,每天都有几双眼睛在身后盯着你们,每一句话都要说得很小心,因为不好说哪一句话就被官家人听到,作为打压你们的把柄。凭借一两个人的力量和全世界对抗并不科学,你可以来我们的组织,你在这里发挥你的实力,我们在这里为你准备好舒适的生活。” 沈灵雨满脸笑眯眯的,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这样下去,等到许砚出来了,他们的日子也没法过得清幽自在。只要许砚的身手还在,只要沈灵雨还活着,生活之中就不会少了监视。 可是她没想到,追杀个鹤松追到这里,居然会被s组织的人招安。 “对不起,我拒绝这样的生活。”沈灵雨说。 斐伯抿嘴巴,显然是有几分不耐烦,但是他依旧不肯放弃,说道:“你不要那么天真,这些年许砚受到了多少猜忌,我比你更清楚。这也怨许砚什么都不肯告诉你……没办法,恋爱之中的人总是这样,以为自己背负着一切,什么都不告诉对方,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们这样过不了安逸的日子的,以前你在许砚的身后不被人察觉,现在却不同,你是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个能够破开蜒蚰大狱阵法,并在监狱里搅起一番风波的人。我真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半点灵魂力的调动不起来,被刀子伤被毒蛇咬,每天只吃那么一点东西……” 说到这里,斐伯打住了话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远了,就又把话题拉回来:“你已经引起了多方的注意,很多人在查你的底,说来奇怪,你到酆城之前的岁月一片空白,甚至从小呆过的村子整个儿都没了。似乎上天都要帮助你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直到刚才我才意识到你的实力有多恐怖,比许砚更值得防范,难怪他要把你藏得那么深,不惜杀害一整个村子的人——” “你说什么?”沈灵雨忍不住打断了斐伯的话头。 她被气得笑了出来,一字一顿重复刚才的问题:“你说什么?你说是许砚杀了一个整个村子的人?” 斐伯微微颔首,脸上没有半丝戏谑之色。 “许砚屠村,”他说,“这是既定的事实。” “你觉得你这样说很有用?红口白牙,把一口黑锅扔到许砚身上,我就该听你的乖乖加入你们的组织,当一个麻木的杀手,把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人的血,为你们辉煌的人生路铺好每一块砖?” “许砚屠杀无辜平民,为了你。”斐伯再一次重复这句话,将最后那个“你”说得很重。 他告诉沈灵雨:“因为你的能力引起了多方注意,开始有人重新盘查李村一夜之间灭亡的事情。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许砚。” 第九十四章:投名状 沈灵雨愤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下来,冷着一双眼打量桌子另一头的斐伯。 他的头发梳成二八分发型用发胶一丝不苟地粘在头皮上,身上穿的是西装,领结儿仔细地系在领口。 他把玩着手里的刀叉,手边放着一杯红酒。 沈灵雨已经不愿意将眼前的这个人,和酆城中那个穿着汉服的老人联系在一起了,他们之间毫无共同点,斐伯潜伏在酆城这么多年,没有被怀疑,和他给自己建立起来的古板到极致的形象脱离不了关系。 酆城并不大,可是妖蛾子不少,谁会怀疑一个把恢复汉族文化看作使命的人,他用责备的目光去看每一个为了好看或者轻便,拒绝穿汉服的人,那样的目光让几乎所有人自动远离他。 眼前的斐伯才是真实存在这个世上的人,沈灵雨睥睨着他,看他慢悠悠把眼前的牛排和红酒都吃到肚子里,满足地擦擦嘴巴,目光落到沈灵雨面前的盘子里,他问话时,语气中不无可惜:“真的要把它浪费掉吗?” 然而沈灵雨不为所动。于是斐伯低下头去,轻轻骂了句:“shit!” 她双手抄兜,坐在桌子这一头,看到对面努力维持着绅士风度的人抬起头来,用虚假的微笑对着她,说:“你能找到这里来,说明实力还算够看……” 说到这里,他仔细观察沈灵雨的表情,发现后者眉梢眼角带着那么一丝嘲讽,呵呵笑着,改变了自己的措辞:“实力是很强大的。我是个爱才的人,不愿意看到年轻人做无谓的牺牲,加入我们的组织,我可以保证你不需要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你可以放心和你爱的人在一起,没有人会拆散你们。等到一切结束,你可以拿到新的身份,去新的地方,过新的生活。你可以像自己希望的那样,挽起头发,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 斐伯的声音越发柔和,他的身体在桌子另一头微微向前探,脸上始终带着慈祥,沈灵雨眼角始终噙着一丝嘲讽,总体来说还算平静,其实心里早已将杀死对方的念头炸过几个来回。 杀到这两个人,出去之后解决掉笑里藏刀,这一切都是可以的,沈灵雨并不认为一下子杀掉多少个高手,对自己来说是多么大的挑战,但是怒意推动着她在这种想法在心里燃烧。 “你们组织的人一直很有趣,”她狠狠加重最后两个字,“你们总想用许砚来对付我,也不想想到底自己几斤几两,也会把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张涛说,许砚要为s组织的老大背锅。 斐伯说,许砚要为李村覆灭事件负责。 许砚如果那么容易被人控制,那么他一定不是真的许砚。 面对沈灵雨的嘲讽和愤怒,斐伯表现得特别淡定,他呵呵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你知道的,丁点心机都没有的人,最后总是死得最惨的,许砚顶得住我们的攻击,但是未必能够逃得过漫天遍地的通缉令。那些看起来没有丝毫用处的纸,一旦印出那样的文字,就会变得特别值钱。可是你同样应该知道一点,那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对许砚产生敌意的人多了,随便喊出几个来,就能把他彻底毁掉。” 沈灵雨对斐伯的直白和毫不知廉耻烦透了。 对方不认为自己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不仅不觉得羞愧反而越发得意,这就是有良知的人和没有良知的人的区别。 对于毁掉许砚的这种事情,斐伯不需要花太大精力,只要挑起一个头来,自然会有许多人愿意去那样做,那些人不一定都要是许砚的敌人,他们可以是陌生人,甚至可以是曾经受过许砚帮助的人。 在这世界上有一些事情,人们保持某种观点,不是因为相信它是对的,而是因为要站队,站在利于自己的那一方,把所有没有道理都变成有理拉到自己的身上,有必要时毁掉站在自己对立面的那个人。 他们通常对自己做出的那种事情不抱有丝毫愧疚之心,足够强大的心理建设支撑着他们前行,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好好的,并嘲笑为自己伤害过的人不够强大。 “你们是铁了心要和事务所过不去。”沈灵雨微微后仰,靠在椅子背上,神情中带着些许不屑。 “我们只是想和你合作。”斐伯摊开手,笑得很无辜。 在这里杀掉两个人不算什么难事。 沈灵雨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连从这里离开后怎样躲避笑里藏刀的偷袭都想好了。 她缓缓从椅子里站起来,瞥了一眼全身紧绷着的鹤松。 她笑了,笑容干净又漂亮,令人心情舒畅。 然后她就不见了,那一笑的影子似乎还得留在原地,她却已经从椅子上消失了,没有人看到她是怎样消失的。 鹤松和斐伯都不知道沈灵雨是怎样消失的,但是他们对于她是怎样出现的,抱有极深的震撼之情。 尤其是斐伯,他不能无视掉沈灵雨的再次出现,一动不敢动,他连伸出去摸红酒杯的手都已经颤抖,仿佛哪个动作不小心错了,脖子上的脑袋就会掉下来。 这也不能怪斐伯的反应,太夸张了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真的有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随时准备把他的脑袋砍得飞出去,最后在地板上轱辘几圈,失去生命最后的辉煌。 “你淡定一点,不要激动。”斐伯这样说着,语气里却是有些发虚的。 沈灵雨把刀子横在他的脖子上,满面的纯良。 她手腕一抬,削掉了斐伯一小缕胡子,痛得他跟什么似的,却也没有半分归还的念头。 斐伯是有些慌的,但远没有到了生死关头的那种感觉,在好一会儿的叹息之后,他告诉沈灵雨:“杀了我,你就离不开这里。” 沈灵雨早就注意到地道里的各种机关,但是如何破解它们?她还有别的办法吗? 沈灵雨在心里更愿意相信斐伯的这句话,他也不可能在预备酒席给客人庆祝之前,不考虑对方的实力,只考虑自己的吃喝。 烛瞳还没有开启,斐伯愿意在沈灵雨的手下毫无还招之力。 沈灵雨瞥了一眼想要向外发送信号的鹤松,将其以瞳术束缚在原处。 “告诉我,你在你们的组织里是什么地位?”沈灵雨捏着手里的刀,冷冷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斐伯宁要充当有骨气的好汉,也不管关心自己脖子上的刀有多锋利? 他的样子在沈灵雨眼里滑稽极了,想要聚集力量来反抗沈灵雨,刚腾升起来的力量,又被沈灵雨生生压回去。 斐伯的脸上很快便只剩下了惊讶,他对沈灵雨的实力大概有了一些新的了解,几次企图用尽全身的力量让自己摆脱束缚,他才发现自己一丝一毫都动不了,一把刀刚好抵在他的脖子上,把他制得死死的。” 沈灵雨不愿意再隐藏自己了,反正也隐藏不住了。拖下去没有任何好处,暴风雨的来临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不如由她挑起来,速战速决。 “我再问你一遍,你在s组织中是什么地位?你们的老大是什么人?” 斐伯嘴里支支吾吾,答应着要给沈灵雨一些交代。然而很快便暴露了自己在撒谎的事实。 “不说实话的人应该受到惩罚。”沈灵雨举起手中的藏刀,听见了斐伯的再次求饶:“我以后不会再欺骗你了?饶我一命好不好?” 沈灵雨对他的这种反应很满意,表面上并不体现出来,而是继续说道:“我只是要一个答案,你要是不愿意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斐伯妥协了,他嗫嚅道:“你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但是我只能告诉你,我是s组织的二把手。” 他的这种话沈灵雨并不愿意相信,斐伯的表现太卑微了,在s组织中这样吃人不眨眼的地方,他该如何才能稳稳当当居雨高位? “我真的是那个组织的二把手。不骗你,如果不是这样,鹤松也不可能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服侍我!” 沈灵雨并没有就此松开扣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而是问道:“你们老大是谁?” “我们谁都没见过老大。”斐伯这样说着。 这个答案未免让人有些气闷,沈灵雨心中便有这样的感觉。追查到这里,居然是那样的结果。 “那么林淑文在你们的组织中是怎样的地位?” 说到林淑文,斐伯停顿了一会儿,仿佛是才想起那是谁,说道:“那个小姑娘,为了所谓的什么爱情来到我们的组织,还有底下的年轻小伙子看上,差点就给祸害了。那姑娘下手也狠,当场就把人废了。她愿意拿你的脑袋作投名状,我们许诺的是,如果她成功了,回来就是我们组织的核心成员。” 沈灵雨忍不住冷笑几声,说道:“拿我的脑袋做投名状,这份投名状未免太奢侈了。” 第九十五章:真真假假 沈灵雨的话让斐伯身体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嘲讽。 前者的可能更大了一些,毕竟他现在就像个落入凶悍恶匪手中的规矩公民,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从喉咙口窜到尾椎骨的寒气冻得他忍不住哆嗦。 斐伯紧紧抿着嘴巴,脸上的愤怒多于恐惧,他一准是没有想到,自己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居然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眼睛狠狠瞪向鹤松,对方却站在桌子另一头,似乎是被这场面吓傻了。 “你真的是你们组织的二把手?”沈灵雨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笑意。 斐伯咬牙切齿,屈服于武力威胁,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是——” “你们组织真的是没希望了,胆小如鼠的人可以成为核心人员,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就没办法站起来的人,居然是二把手。”沈灵雨发出一连串轻灵的笑声,把斐伯气得面皮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多么屈辱,斐伯身上的西装整整齐齐,头发纹丝不乱,可是他输得很狼狈,好多年都不曾这样狼狈过,他的脖子胀得很粗,每一次试图反抗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镇压下来。 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压在身上,让他一动都不能动。他是坐在椅子里的,幸好是坐在椅子里,而不是站在地上。他的身上就像是被绑了几百斤重的石头,整个人往下坠,如果现在是站在原地,他不怀疑自己被这股力量压得跪下去的可能。 这不应该,为什么一个这样年轻的姑娘,能有那么强大的实力? 她一定是作弊了,可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斐伯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贪婪,他以为沈灵雨看不到,却不知自己脸上的狰狞在酒杯表面完全呈现,被视力极好的沈灵雨捕捉了个完全。 “是你太强了。”斐伯依旧咬着牙,说道。 “什么?我没听清楚。”身后的魔鬼用属于年轻女孩子那种轻灵的声音对他说。 斐伯咬咬牙,口腔里弥漫起了鲜血的味道,他提高音量,说:“不是我太弱了,是你太强了。” 沈灵雨没有说话,这让斐伯怀疑她又在想办法折磨自己。 “你得把林淑文给我叫我出来,”年轻的魔鬼在他耳边说,“我想你不会介意,你们组织里少了一个非正式成员。” 锋锐的刀子抵在他的喉咙口,让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沈灵雨凑到他的身边,很快便发现了他口袋里的手机,摸出来的手机,被一张手帕包着放在了桌子上。 “解锁。”她说。 于是双手颤抖的人质伸出自己的拇指,将锁解开。他的额头都是冷汗,颤抖着手去滑开屏幕,眼珠左右轻轻颤抖两下,将手指移到屏幕一个角落,点下去——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将他手里的手机夺走。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麻烦你了。”身后的魔鬼笑盈盈地说。 于是斐伯的脸再一次扭曲了,他看一眼桌子另一头的鹤松,那个蠢货依旧一动不动,他终于明白过来,鹤松是被沈灵雨使用某种手段控制住了。 点击屏幕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特别明显,斐伯额头的汗珠滑下来,淌到了眼睛里。他不得不闭上那只眼睛,说道:“你真的是太可怕了,连我这样的高手都没办法看清你的手段,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回答他的是不断敲击手机输入键盘发出的震动声,只这一会儿,沈灵雨已经不知道敲击了多少个字。 他试着动了一下,果然,手脚上压着的强大力量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 他又问身后的人:“许砚留着你在身边,他其实也是有野心的吧!” 年轻的姑娘嗤笑一声,依旧没有回答他的话。 斐伯额头上的青筋好像下一刻就会突破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他的血在奔腾,耳朵里嗡嗡叫着,这样的痛苦迫使他问出下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样的实力,你总不会是只花了几年的时间就积累出来的,为什么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发现你?是谁把你隐藏起来的……许砚?还是那个徐公子?” 沈灵雨本来是带着一脸的不耐烦在摆弄斐伯的手机,听到他提起了徐公子,颇有几分好笑,便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查我查得那么多,居然没查出我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吗?” “你被隐藏得太深了,”斐伯既是恼火又是气馁,“我们只查到你的母亲,她在大学毕业后傍上了个大款,之后又被甩掉,然后嫁给了一个短命鬼。” “呵呵,短命鬼。”沈灵雨的声音未免太讽刺了些,惹得斐伯越发恼火起来。 “短命鬼,我没有说错,你的母亲嫁给了一个短命鬼,然后自己也变成了短命鬼。我们甚至查不到你究竟是谁的孩子,连那个被傍上的大款是谁也查不到,看来是个很有权势的人物……怎么样?你恐怕是个大人物的私生子,是不是很难过,很不甘心?” 斐伯身体里涌上来一部分热度,热得他的脑子不清醒,他受够了这样被一个黄毛丫头压制着,恶言脱口而出。 被他这样说的人眼神冷冷的,却没有真正动怒的意思。她非但没有朝他发怒,反而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用这种方式刺激我,找到一个破绽摆脱现在的劣势,这种方式的确很好用,尤其是对付一个年少气盛的人。” 说到这里,沈灵雨的笑容越发明显:“可惜你们的情报并不怎么样,连我是个怎样的人都没查清楚。” 斐伯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背对着沈灵雨,他不需要做什么高深莫测者该有的表情管理,脸上扯出几道新的褶皱。 他不知道沈灵雨在他的手机上翻开了多少东西,发出了多少条消息?等到对方终于把手机放回到桌子上,他的心已经冰凉一片。 他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却听见身后的人说:“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说着,她就真的将那把刀从他的脖子上移开。 斐伯抬一下胳膊,发现自己依然动不了。 “别着急嘛,”身后的人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傻,会给你反驳的机会?” 这时斐伯的胆子更大了些,提高了声音问准备离开这里的沈灵雨:“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灵雨头也不回地走到鹤松身边,抡圆了胳膊将刀子砍向他的脖子。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这个麻烦的占卜师就要命丧黄泉,再也没办法找她麻烦! 可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一个程咬金杀进密室里来,毁掉完美的一切。 “笑里藏刀。”沈灵雨冷冷念出这个名字。她手里的刀已经调转反握,挡住了刺向自己侧腹的那一刀。 来的人不一定是笑里藏刀,但沈灵雨默认他是笑里藏刀,因为他脸上带着笑,笑容却是属于一个小丑面具的。 他的面具上挂着笑,声音中也一样,如果沈灵雨还是刚去到酆城时的自己,这会儿八成会被吓得只想逃跑。 “我可以放你出来,也可以送你回去,”她说,“不过,我可没有收到要送你回去的要求。” 沈灵雨向后一跃,同时隔开对手的刀子,她的对手紧跟上来如同饿虎扑食,劈头盖脸砍下来,被她闪身躲过。 沈灵雨不在劣势,但是她笑不出来,因为她发现眼前的人不该是笑里藏刀。至少,那张通缉令上出现过的脸,不该就这样被隐藏起来。 他的身形也不对,和小张描述过的不大一样,这该是个四五十岁的壮年男子,和那个年纪一大把的笑里藏刀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耐烦地用烛瞳拖慢了他的速度,一挥手划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得到处都是,这让全程观察这场战斗的斐伯呼吸紊乱。 沈灵雨回过头去问他:“怎么样?你用了高科技制作出一个假人来试探我的实力,可有什么结果?” 后者故作淡定,摇摇头说:“你的打斗毫无章法,似乎是追求一刀致命。第一场战斗下来,我以为你的速度特别快,现在看来只是你的对手太慢了。” 对手太慢了? 沈灵雨压下心里的笑,点点头。如果他能这样以为,那么再好不过。希望所有的人都会这样看待她,而不是怀疑到她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她走过去,摘掉对手的小丑面具,那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对此毫无抵抗之能。 面具下面的确是一张壮年人的脸,让沈灵雨瞳孔为之缩紧的是,这个人是旅馆门口监视她那辆车子里,两个人中的一个! 怎么会这样?!难道说,官家的组织中依然有s组织的间谍? 如果是这样,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难道官家的组织已经被斐伯他们的人渗透了!! 沈灵雨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实答案,她真想立即跳出去,揪住小张的领子,问个究竟。 但是等到清醒下来,她发现自己不能那样做。如果小张也是对手的人,那么眼前死掉的这个人就会送她上法庭。 第九十六章:小张 沈灵雨满腹疑惑,她真想立即把小张抓到自己的面前,逼迫他把事实的真相交代个清清楚楚。桌子另一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声音的主人显然是想把这种可能会要自己命的声音压下去,但是他失败了,被他当作魔鬼看待的沈灵雨回过头来,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 沈灵雨看了他一眼,便笑了,她可不该笑的,这会儿谁笑沈灵雨不该能够笑出来。所以斐伯额头的汗珠滴答下来。 “你想干什么?你答应过不会杀了我的!” “我的确是答应过,不会杀你。”沈灵雨的脸上带着最纯真的微笑,这样的微笑并不能安抚斐伯奔腾的血液,他的情况不大妙,嘴唇不断颤抖着,显然不是单纯因为害怕才会这样。 沈灵雨答应不会杀他,却没有承诺不能折磨他。 所以当沈灵雨走出这间屋子,留下的是一个趴在地上不断发抖的斐伯,和一个倒在血泊之中僵硬抽搐的鹤松。鹤松没有死,但他被沈灵雨毁掉了双眼,砍掉双手,割毁了舌头。他再也不能用他引以为傲的占卜术去作恶了。对于这样的人,沈灵雨认为毁掉他的资本比杀了他更能起到惩罚效果。 沈灵雨抛弃了那把藏刀,心里却没什么不舍,因为那把刀上面已经出现了裂纹,是抵挡方才朝自己腹部刺来的那一刀的缘故。 她很快就找到了替代品——毁掉藏刀的那把刀,成为她的新战利品。这是一把出自云南工匠之手的短刀,刀身上花纹精致,如同云朵团团拥簇。 沈灵雨很满意,她收好新刀离开这里,并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她把那把杀人的藏刀放在了斐伯的手里,然后顺走了鹤松的手机。 沈灵雨挺直腰背,摆足了赴宴的架势,去和她的下一个猎物相见。走出屋子后,沈灵雨调动瞳术还原了一个s组织的人离开这里的情景,跟随着他从各种诡异的机关中间穿过去,顺利回到地面上。 几乎刚回到地面上,就接到了来自小张的电话,小张的声音有些虚弱,好像是受伤了。 “我接到了你发来的文件,”他说,“你用的是谁的手机?鹤松?你把他杀了?” 当然不是了。 沈灵雨暗暗摇头,却没有把真相告诉小张。现在的真实情况不是沈灵雨随便想想就能判断出来的。虽然已经决定合作,沈淋雨并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小张和他身后的人真的是效忠于官家。 “是s组织的一个头目,”沈灵雨说,“我设法搅起了他和另一个头目之间的争端,然后就趁机逃出来了。” “你用一个头目的手机给我发了那个文件?真厉害……我看了一下,这些对于我们打击s组织有很大的用处,你把那个人的手机带出来吧?” “没有。” 沈灵雨否定了这件事情,便很自然地解释说:“我只是趁着他们打斗时冒险将手机里的内容发给你,也亏得我平时有点手机瘾,下手动作够快。如果被他们两个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你觉得我现在还能慢悠悠跟你通电话吗?” 小张显然是有些无奈,但又不得不接受了沈灵雨的这个解释。他催促沈灵雨快点回旅馆,说自己正在旅馆里等着她。 沈灵雨潜入黑夜之中。夜幕之中处处萧索,冬天已经到了,一件大衣已经不能满足御寒的需要,她用强大的灵魂力在自己面前推起防护罩,把撞得脸生疼的风挡在外面。 沈灵雨已经决定应付过了小张,就想办法回去把许砚的一魂一魄接走。 对付s组织的人,她需要许砚和徐公子帮忙出岀主意,比起摸不清底细的小张,她觉得那个坑人无数的徐公子都要更可靠。 当她回到旅馆,旅馆外面那辆监视她的车子已经不见了。就在十几分钟前,她杀掉了监视她那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为的却是杀掉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旅馆前很安静,静得有些不正常,沈灵雨手握着自己的新战利品,带着满面的平静一步步走进去。 守在前排的大婶不知道哪里去了,墙上的电视依旧在播放一部阿宝色调的电视剧,演员的声音偶尔出现在刺耳的电波之中,马扎还在地上,原本坐在马扎上聚精会神看着电视剧的那个老大爷已经不见了。 沈灵雨握紧手里的刀子,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折入楼梯间,一步步走上去。 楼梯间里黑漆漆的,沈灵雨小心拾级而上,一路无惊无险,很顺利走到了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 似乎是她判断错误。 沈灵雨这样想着,走到自己房间外。她在这里停住,慢慢抬起头,看向房门上方,在门框下贴了一张符,这个位置会对上每一个要迈进这间屋子的人。 她抬头看着那张符,并没有动。 有咳嗽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紧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到了。有手触碰在门把手上的声音响起,她向后退了两步,房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那次引导沈灵雨去车子里见小张的警察,他招呼沈灵雨快进去。 沈灵雨遵从他的话,走进去,才想到哪里别扭。 这是她的房间,为什么她要表现得像个客人? 屋子里很是明亮,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小张坐在沙发里,头仰在沙发靠背上,很难受的样子。 这间屋子里,以前可没有这张看起来质地像棉花一样柔软的棕红色沙发,天知道小张是怎么指挥其他人把它搬上来的。 她走到小张面前去,默默的看着对方。 军绿色制服里他的脸色苍白,像白纸一样,沈灵雨几乎能从他的脸上看清他的血管。 “留在楼下保护你的两个人,死掉了一个,另一个失踪了。”他说。 沈灵雨没有回话,腹诽小张说的保护有多么不靠谱。 她转换了话题,问他:“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说过,留在楼下的人死了一个。” “你杀的?”沈灵雨眉头一挑,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你是想说他是叛徒,暗算了你,所以你杀了他?” “不是的,”小张摇头,“他不是叛徒,在暗算我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有趣极了。 “那么另一个人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这个我还想问你。”小张痛苦地调整了视线,对上沈灵雨的目光。 “问我?我可不知道,你不会怀疑是我做手脚去害你吧?要知道,我可把那两位当成了顶级的保镖呢!” 沈灵雨想把这件事情隐瞒过去,可是小张没那么好糊弄,追问:“你为什么会出门?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们两个哪里不对?” 沈灵雨沉思了片刻,将自己刚出门时见到的所有情景,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然后她想到了奇怪之处。 “当然是去吃饭。我出门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都在车里歪着脖子睡觉。” “在睡觉。”小张重复这三个字。 被问到的姑娘认真点头,确认了这个答案。 小张的脸色白得更厉害了,接连咳嗽了几声,他捂着胸口缓了一口气,拒绝了小警察递来的那杯水,说:“他们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有人盯上了他们,想要利用他们对付你或者我。” 语气顿了又顿,小张继续说:“对付你的可能性更大,或许人刚被杀死,你就出了门,那个时候不是对付你的最好时机,躲在后面的人只好等你回来再说。没想到没有等到你,却等来了我。” 沈灵雨撇撇嘴,没有说话,她不由有些无奈,小张居然毫无事实依据地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可怜的受害者,为她挡下了的灾难。 如果小张没有撒谎,他的暗算为什么不能是因为他的身份?穿着制服如此招摇的人,想必很受邪门外道之人痛恨,对付沈灵雨的时候顺便杀了这个穿制服的讨厌家伙……这种思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出现。 可是小张就这样直接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可怜无辜的人,完全不顾她脸上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奈。 “你这样,有没有找个医生来呀?”沈灵雨又换了个话题,免得小张在这样说下去,自己又欠了他们,到时候不知要杀掉一个笑里藏刀,还要再贴一笔什么免费的业务。 “医生有找,不过没什么用,我这是气血被击得紊乱,不管怎么样,都要调理一段时间才会好起来。” “没事就好了。”沈灵雨随意接了一句。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沈灵雨和小张各想各的,谁都没说话,只有那个勤快的小警察在厨房里跑来跑去,烧水倒茶。 最后小张先忍不住了,问沈灵雨:“胖警官现在很痛苦,你要不要找机会去看看?这个胖子当时是被利用了,才会充当害你的棋子,你不会因此恨上他吧?” “不会。”沈灵雨又是随口接道。 她的样子漫不经心,看起来还没有说服力。 可是她又说:“好歹是许砚那么多年的相识,我怎么好记他的仇?” 这样一句话就把小张后面想要说的全部堵了回去。 第九十七章:做你想做的 小张倒在沙发里,黄色的灯放射出温柔的光,他的脸在温柔的灯光下苍白如纸。他还想和沈灵雨说些什么,咳嗽却愈加剧烈,他咳得很厉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绝对不是气血翻腾能够造成的。 沈灵雨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没有拆穿小张的谎言。 “你应该去看看医生,更好一些的医生。”她这样说。 小张的咳嗽渐渐平息下来,人却依旧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喘息着,从空气中提取维系生命的氧气。 小张没有说话,但是因为担心跑过来的小警察嘴里的话不少,小警察对沈灵雨这样的态度,显然有很大的意见,他直视着沈灵雨的眼睛握紧拳头,怒气在爆发的边缘。 他说:“你这个人真是冷血,怪不得能做出把重刑犯放出监狱这种事情来!长官是因为怕你会出事才一直拖着没有去治疗身上的伤,你倒好,居然在一旁看戏,蛇蝎心肠!” “住口——”小张一声厉喝,把小警察后面的话都压了回去。 小警察被这样呵斥,紧紧抿着嘴巴不让自己的怒气跑出来,那股足以灼烫胸口的气顺着喉咙口向下,燃烧了他的肺叶,他的眼眶因此红起来,有点点泪光在眼角闪烁。 沈灵雨也紧紧抿着嘴巴,眼角却没有半点泪光。她一个闪身来到沙发后面,抓着小张的肩膀一下把人提起来,快速在他后背上敲了几下。 等到小警察扑过来制止,她已经出现在屋子另一头,把小包的紫灵粉倒在一次性纸杯里,拿手捂着杯口,去取小警察刚烧好的水。 热水在纸杯里冲开,沈灵雨取了塑封碗盖将纸杯口封好,连着一根喝饮料用的吸管一起带回去,拨开满面惊恐展开双手挡在前面的小警察,递到小张的面前。 小张已经不咳嗽了,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他用温和的笑容安抚了小警察,接过沈灵雨手中的杯子,眼睛不由微微放大。 除了沈灵雨,谁也没有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小张将杯中的紫灵水一饮而尽,向后仰在沙发里,状态立即就好了不少。 “二哈,你去叫一辆车来,在下面等着我。”小张这样吩咐着,那个小警察虽然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不得不执行命令,转身大步走出了屋子。 沈灵雨已经不想问,为什么这个小警察的绰号叫二哈了。答案都摆在明面上,这个小警察心思单纯性格鲁莽,长得有点儿像哈士奇。 二哈走出房间,小张才开口说:“你不要记恨他,这孩子比你还小一岁呢,因为父亲也是做警察的,他义无反顾投身到这一行来。我倒喜欢这孩子,身上的热血有烧不完的劲头。” “我当然不会记恨他,刚才我的表现会被误会,也是自然的。” “其实,你只要稍加解释他就会明白。” “我不想解释,”沈灵雨回答得很果断,“不是所有的解释都能换来理解的。” 小张看着沈灵雨,后者绕过茶几在一张椅子里坐下,与他对视。 “你在记恨。” “对。” “可你说了,你不记恨。” “我说不记恨胖警官和二哈,可没说不记恨你们。”沈灵雨回答得干净利落。 沙发里的小张深吸了一口气,拿手轻轻扶住了额头。他在理顺思路,因此沉默了片刻。等他肯把手放下来,脸上已经增添三分严肃。 “许砚从来没给过我们解释,我说过他很神秘,你认为自己了解许砚,是因为你要爱上他并嫁给了他。我们可没有那么多和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跟你说过,官家那么多人去请他担任一些职位,他一概拒绝。” “你们要的可不是解释,你们要的是表忠心。许砚永远不可能向任何组织表忠心。” 在野心的问题上,沈灵雨比谁都更清楚许砚的内心所向,可是她不能对别人说,即便是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她忽然有些烦闷,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与任何人争论不休。 沈灵雨任由气氛冷下去,在椅子里垂下眼眸,长睫毛的阴影落在眼窝下,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 小张淡淡说道:“许砚把你隐藏起来是个聪明的决定,我还没见过哪个像你这样年纪的人,在与玄术界的老油条厮杀过后,还能毫无顾忌浪费自己的灵魂力——别紧张,我没有跟踪你,只是你袖口的血迹暴露了一切。你似乎并不怕自己的灵魂力耗尽,在杀完人还能耗费力量替我治疗伤病,顺便用它降低杯子里开水的温度。” “我可不想管你,”沈灵雨反唇相讥,“明明是灵魂受到撞击,却要说什么气血紊乱。要不是赶巧和郁溪桥学了两招,今晚我就只能眼看二哈背着半死不活的你跑出去求医了。” 小张在针锋相对中败下阵来,重重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很无奈的样子。 沈灵雨也不管他,只是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袖口。那里的确有两个小小的血点,她没有注意到,却被细心的小张发现了。 “我知道你是不可能完全相信我们的,”小张说,“不怕你知道,我们也不完全相信你。可是,s组织总要铲除的,我希望我们能够尽量摒除嫌隙,好好合作。” 这是不可能的,嫌隙一旦产生就很难消除。 沈灵雨没有将这句话直接说出来,想来小张心中也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有些事,她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我不相信你们,不完全是因为许砚。我会被抓进蜒蚰大狱是s组织的人陷害,在监狱中被折磨是s组织的人潜伏在你们当中导致,后来在追杀我的路上试图挑起两国争端的那个人,你们说他是奸细。我不知道你们队伍中到底还藏着多少奸细,”沈灵雨一摊手,说,“我可不擅长玩扫雷游戏。” 她这话让小张连连摇头,这个裹在制服里的人笑道:“按你所说,我们的队伍简直就是现实中的黑暗组织,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间谍,而我很有可能就是唯一忠诚于组织的琴酒。” 他的脸上带着笑,却没等到沈灵雨对他这个观点提出反对。沈灵雨是真的担心还有奸细存在于官家队伍里。 “放心,”小张说,“这些年他们在渗透我们的队伍,我们也有派人渗透他们的组织。钉子是不断拔除的,不必太过担心。” 说着,他的话锋一转:“你手里还有多少s组织的文件,我不会强迫你交出来,但你要记得这点,永远不要走上邪路。如果我发现你用那些信息做不该做的事情,对不起,在你成为滥杀无辜的恶魔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滥杀无辜……”沈灵雨轻轻咀嚼着这四个字。 她想起了斐伯说的话,便向小张确认:“李村一夜变成死村的事情,你们是怎么定性的?” 小张没想到她会问到这件事,话题转折得太突然了,他可没有就着这件事情打什么腹稿,于是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沈灵雨眯起眼睛看着他,目光渐渐冷下来。 看来,斐伯说的是真的,李村的事情被重新提出来,形式对她和许砚不利。 在沙发里微微垂着头的小张睇见她的神色变化,知道事情说不过去,只好照实说:“这件事情可疑,两年前就有人提出这一点。拖到现在都没能查出来,是因为李村之中什么都毁了,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道出真相。而且,作为最大嫌疑人的许砚失踪了。” 沈灵雨简直要笑出来了,她压着心中的怒火,问:“当时就有人怀疑许砚,是谁怀疑?他有什么证据?看来没有,不然这件事也不至于拖两年。他有多大的话语权,能够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怀疑提出来?真是奇怪了,你们都知道鬼王的存在,都知道当时李村人的怨气被献祭给鬼王,也知道鬼王同我们有多大的仇恨。 为了救活被他毁掉的酆城地脉,我们耗费了那么多力气,几乎把命搭上……你们竟然怀疑许砚——怀疑我的丈夫?” 小张额头汗涔涔的,显然是并不知道该怎样对付沈灵雨。 沈灵雨发起脾气来也是可怕,她的火气要么是冲自己的对手去,提着刀就把对手砍死;要么是冲自己亲近的人去,因为他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或是怎样,毫不留情出言训斥。 对小张不能拿刀砍死,沈灵雨的火气尤其重些,身为烛瞳继承者,蕴藏在她身上的威严此时释放出来,压得小张有些难受。 小张捂着胸口,尽量保持着平静,说:“只是重新调查,不是就此定性。” “那也差不多吧。”沈灵雨怒气不减。 “你再这样,我就该死在这里了。别到时候许砚没罪,你却是要蹲大牢的。” 听了这话,沈灵雨才发现了小张的脸色不对,她收起身上的威严,脸上多了几分歉意。 她从口袋里又摸出一袋紫灵粉送给小张,对方收了,起身打算离去。 他说:“你要是想对付什么人,就尽管去吧,我会尽我所能掩护你。不过要小心,对你的通缉令依旧没有解除。其实今晚在这里等你,最重要的就是说这件事。这是我的态度,我可以为此负责。” 说完小张匆匆离开,沈灵雨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仓皇。 第九十八章:老年歌单 沈灵雨站在门口目送小张走进电梯,穿廊冷风灌进门,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电梯门和房门几乎是同时关上,沈灵雨抱着胳膊回到屋子里,给自己泡上一杯热茶,没看到楼下二哈从黑色的车子里钻出来,为小张打开后座车门。 初冬的晚上,北风吹透了衣裳。二哈正值爱美的年纪,身上还是初秋时人们常有的打扮,回到车里,人就缩成一团,把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又调。 转头与小张说话时他上下牙打着架,鼻头红彤彤的,捏着自己发冷的耳朵问小张:“长官,你的身体真的完全好了吗?” 小张点点头,这会儿他的精气神已经回到了常态,完全不像是强装出来的。 二哈还是不大敢相信,见到小张闭上眼睛假寐,也不好再多追问,口中嘀咕着:“就这一会儿,就全好了?” 挂上挡驶离这里,没走出多远,他又听到车后座的小张用深沉的声音说:“你的这个脾气,该改一改了,今天没吃亏是因为我在那里,没让你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不管理在不在你这边,如果沈灵雨不想和你讲理,只要一巴掌或者一拳,你今天就要撂在那里了。” 二哈被小张的话唬得一个哆嗦,从后视镜里偷瞄了眼小张,旋即嘻嘻笑起来。 “长官,我胆子小,你可不要吓我。” “我没有吓唬你,”小张半睁开眼,从后视镜中迎上二哈的视线,“你以为被那个从蜒蚰大狱里跑出来的老头儿打一拳在胸口,是随便什么人耍点把戏就能医好的吗?” 见到二哈已经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小张才继续说:“我本来已经做好未来十年都带着暗伤的准备了,沈灵雨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用自己的力量完全修复我灵魂上的伤痕,你认为她真的会像看上去那样,稚嫩柔弱?” 在二哈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嬉笑痕迹,他的嘴巴紧紧抿起来,眼睛里被不可思议填满。 车子在夜幕中不断前行,将一切寒冷和温暖甩在后面,毫不犹豫地往它的目的地去。 享受着温暖驱散寒冷的沈灵雨,在茶杯上方氤氲的雾气之中闭上眼睛,享受片刻的安宁。 今天晚上除了没能抓到笑里藏刀,再没什么可遗憾的,对于小张的承诺她并不完全相信,但既然他敢表态,她也要拿出一点诚意来。 沈灵雨取出藏在床垫底下的超薄笔记本,确认过它没有被人动过,才把鹤松手机中的数据全部导入电脑,仔细比对起来。 在鹤松的手机中,既有鹤松自己的数据,也有斐伯手机中的数据。 沈灵雨早在密室中时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把斐伯手机中的数据全都发送到鹤松手机里,同时,她有利用斐伯的数据库搞了些乱子……那些乱子的效果,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 浏览过两个人手机中的数据,沈灵雨失望地发现,她只能抓住一些无关紧要马仔的信息,在s组织高层中,成员们相互之间都是不用这种现代科技相互联系的。 鹤松手机中有一些和陌生人的合照,照片之中鹤松总是一脸的神秘莫测,那些陌生人脸上带着夸张的喜悦,显然,这些陌生人并不是s组织的成员。根据鹤松在人前的形象,基本可以判断出,相册里的陌生人是找鹤松占卜的客人。 沈灵雨把照片全部转发给小张,作为对小张的一份诚意,至于他能不能查到一些别的,那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沈灵雨打开鹤松手机中记载的运行轨迹,和自己之前买的地图,相互对照一通,圈出几个可疑的地点。这些地点和之前月圆夜鬼魂们在地图上圈出来的并无多少重叠,这并不奇怪,谁让贺松不小心被踢出了核心成员的圈子?估计他也很少有机会能够进入s组织中重要的聚集点。 可惜斐伯手机里没有可以查看其运动轨迹的办法,不然,在寻找s组织重要聚集点这件事上,沈灵雨就要少费不少力气了! 她拿笔在少有的几个重合地点上画了圈,用电子地图查阅了这些地点之中的可疑建筑,决定明天就去实地探查一下。 就在要放下贺松的手机的时候,沈灵雨注意到了手机里的音乐播放软件。好奇心驱使她将软件点开,翻阅鹤松的歌单。 与高深莫测的外表不同,鹤松内心并不是多么的深沉。他起名为“火红”的歌单里,第一首歌就是在中年一代人中传唱度甚高的《山路十八弯》,接下来则是沈灵雨在外婆的录音带上面见过的歌名:《梅花烙》,视线再往下移,后面还有一首大概是歌颂美好景色的《长白山传说》。 鹤松显然是有快乐的业余生活,这张一共才三首歌的歌单,居然为他吸引了几个粉丝。 大概都是一些和贺松差不多年纪的人吧。 沈灵雨这样想着,随手关掉了歌单,把手机扔在了柔软的被子上。 手机陷在被子里,沈灵雨也倒在床上,脑子放空了许久,越想越觉得鹤松的歌单奇怪。 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披上外套风一样离开房间飞下楼去,去找已经属于她的那辆漂亮的超跑。 沈灵雨钻到车子里,翻找了一通,找到了得到这辆车子时,车子里面就已经存在的内存卡。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张卡里的歌,许砚他们离开之后,沈灵雨沉迷电台里的声音,不管是哪里的电台,只要是长时间开车,她总要开一个电台来做背景音。 沈灵雨把内存卡放在车载里,将里面的音乐调出来,一时间西洋乐器的声音充斥在耳膜之中。 手指不停,播放列表一路转下去,沈灵雨发现在鹤松的内存卡中,一首名字是中文的歌曲都没有。 鹤松偏爱西洋乐,出于装深沉的可能性不大,他酷爱巴赫,巴赫同一首曲子很多人演奏的版本在他的内存卡里都能找到。 沈灵雨似乎抓到了什么。她跑回楼上去,将歌单里每一首歌的名字都仔细摘抄下来,将曲子听了一遍,把歌词也细细记下来。 这不是一张简单的歌单,它传达了某种信息——只有s组织的人,能够看懂的信息。 沈灵雨有点激动,她把歌当中可能存在的信息罗列了起来,最后却发现这东西她根本就看不懂。 “山,水,人参,漫天花雨,土家,长白山,梅花……刻骨铭心?这都是什么?” 沈灵雨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参不破其中秘密,干脆把这个歌单截图发给了徐公子,让他帮自己看一看。 做完这些,沈灵雨才倒在被子里,踏踏实实睡了。 再次醒来便是第二天,天上还黑得厉害的时候,有人在敲门,沈灵雨被这有规律的敲门声惊醒,揉揉眼睛,把新得来的刀子眼在身后,闪到门口去问来人是谁。 “是我。”外面的声音说。 沈灵雨的脑子彻底清醒了,但她还是摇摇头,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这是许砚的声音…… 他怎么不等她去接,自己就来了? 沈灵雨一把拉开房门,她没有意识到,如果这会儿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冒充许砚的人,她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但在这个时候,沈灵雨哪能够想到这些?她看到许砚,不掺杂任何虚假的笑容便浮现在脸上。 他就站在门外,穿着长长的大衣,帽子和围巾掩住了他的面容,但是没能挡住他好看的眉眼。 她看着他,眼神呆呆的,他伸出手来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揉了两下,笑问:“我来早了,还困得厉害吧?” 沈灵雨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依旧是傻傻地笑着。 许砚也笑了,顺势在她饱满的脸颊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只一下,就让沈灵雨笑成了甜蜜的小傻瓜。 天凉,在窗边可以听到街上落叶被风推着,与地面摩擦,发出不耐烦的一长串嘶啦声。 沈灵雨烧水泡了杯紫灵水,在杯子里小心摇了一通,再三确认过温度适当,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把杯子递到许砚面前去。 他喝着水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囤的糕点挨样儿捡一份,切成小块摆在盘里,方便他拿叉子去吃。 “一会儿卖早点的出来了,我去买一些回来……徐公子人呢?他没有送你过来?”说着,沈灵雨的眉头微微蹙起。 许砚笑着在她的眉心上点了一下,说:“你把我当成国宝了?虽然我现在魂魄不全,独自出行也没什么大碍,有能力对付我的人不多。” 沈灵雨撇撇嘴,没有和他争辩。 许砚的目光落在屋子里那张小张坐过的沙发上,说:“有人上门找你麻烦了。” 官家发现她行踪的事情,她还没有和徐公子说过,许砚自然也无从知晓。 小张搬来的沙发和屋子里的陈设格格不入,被许砚看出问题来也不奇怪。 “跟咱们一起去地宫,在魔方密室中失踪的那个小张,你还记得吧?” 见许砚点头,沈灵雨才把后面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完这些,她发现许砚脸上笼罩了一层阴云。 “他们利用你。”他的语气中带了不易察觉的愤怒。 第九十九章:不要担心 沈灵雨赶忙安慰许砚,直到后者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 “好了,我不生气了,别把我当熊猫好吗?” 沈灵雨将两只手捧在他的脸上,笑弯的眉眼之间带着小狐狸的狡黠和灵动:“是,熊猫大人,好的,熊猫大人。” 她的话把许砚也逗笑了,笑到一半,沈灵雨不小心晃神,拿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去睡一会儿吧,天还早呢。”许砚如是说道。 沈灵雨认真听话,乖乖回到被窝里睡,刚钻进被窝,一小团黑色的影子猛扑过来扎进她的怀抱。 沈灵雨几乎要尖叫出来,下意识看向许砚,后者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她的心便稍稍放下来。提着那东西的后颈拿到眼前仔细一看,居然是徐公子养的那只黑猫。 “徐公子的猫怎么跟着你来了?”她问道。 “不是跟着我,这个小家伙是要跟着你的。” 于是沈灵雨浑身一震,不妙的感觉浮上了心头。她和眼前的黑猫对视着,这个小家伙在她目光的逼视下淡定自若,甚至能抬起爪子朝她打个招呼:“喵——” 沈灵雨嘴角抽动了两下,勉强回了一个:“喵。” 想着以后每顿饭都要在这个小家伙的指挥下完成,她难过地向后倒在床上,拉上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嘴里小声念叨着:“也许醒来这家伙就不在了。” 黑猫没有做别的反应,只是在沈灵雨的怀里翻了个身,比沈灵雨更快睡过去。 晨光一点点在天际浮现,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外面,凉风降落在的地方,上班族们已经排队买起了冒着热气的早餐。 许砚慢悠悠喝着茶,铺开沈灵雨在桌子上摆放的资料,认真读起来,读着读着,他有些惊讶,抬眼看向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她,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久违的,沈灵雨睡得没心没肺。独自在外的日子,除非困得很了,就像那天半夜应付来到事务所的各种鬼魂,不然她是没办法睡得这样深沉的。 许砚回来了,就好像一切都回到正轨了,没有什么,是他们解决不了的。 虽然她都知道,还有很多烂摊子等着她去解决。 当沈灵雨醒过来,金子一样的阳光洒在云一样白软的被子上,黑猫四爪朝天被子上睡得很没有形象,她转过头去,看到许砚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旁边,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 金子一样的阳光同样洒在他的侧脸上,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回过头来,眉梢眼角浮上笑意。 多么温暖的初冬啊。 沈灵雨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不小心把被子上的那一团扬到了地上,它在半空中醒过来,翻了个身四爪落地,跳回到床上扬起爪子朝她示威,嘴里凶巴巴叫着,踩在沈灵雨胸口居高临下地表达自己的愤怒。 沈灵雨毫不怀疑,它下一秒就会把扬起的爪子拍到她的脸上,然后在她白皙富有胶原蛋白的脸上留下三道长长的血印。 要不要动用烛瞳? 慑于黑猫威严的姑娘心里这样想着,旋即又觉得可笑。她对付一只黑猫,居然也要如临大敌,想到了动用烛瞳? 可是,它的目标是她的脸啊,这看起来可爱的小爪子一扬,她的脸就要挂花了! 沈灵雨眨巴着眼睛,身体缓缓向下缩,小心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无辜地看着黑猫。 “喵——”黑猫这样叫着,扬起的右爪在半空之中一抬一放,也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瞄准。 噗嗤的一声笑打破了严肃的对峙场面,一只修长的手探过来绕到黑猫的肚子下面,一把将这凶巴巴的小家伙捉走,在沈灵雨面前耀武扬威的黑猫到了许砚的臂弯之中,居然一下子温和下来,连眼睛都缓缓眯成弯弯的月牙形,叫声软糯糯的。 “欺负人。”沈灵雨见到警报解除,从被子里钻出来,对着黑猫的小声念叨一句。 “许砚,它只吃它临时主人做的饭菜,你知道吗?之前它躲在苍瞳新城的船上,我不在它就不吃饭,厨子做得多好都没用,如果我晚几天回去,这个小家伙大概就饿死了。” 许砚看着臂弯里的黑猫,黑猫也看着他。许砚的脸上难得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知道徐公子养的这只猫这么挑剔。” “岂止是挑剔,”沈灵雨撇撇嘴,“明明是一只猫,却比牛还能钻牛角尖儿。” 听到这话,黑猫又抬起爪子,朝着沈灵雨凶巴巴叫唤一声,被许砚一把捂住。 沈灵雨看着它乖乖的样子,不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许砚站起身来,说:“走吧,出去吃点东西,不然会生胃病的。” 沈灵雨摸过床头的手机一看,这会儿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她的胃也的确是饿得咕噜噜的,很不舒服。 她并不想,就这样和许砚一起出门,可最后还是和他一起走出去,就这样大大方方的,丝毫不加掩饰。 许砚并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表现得很淡定,就像一贯表现的那样,沈灵雨的心却怦怦乱跳,生怕蹦出来个什么人拿枪指着许砚,义正言辞地说着电视剧里的台词:“我们怀疑你与一桩凶杀案有关,请你配合我们回局里调查。” 如果是那样,许砚的麻烦就大了。 幸好,沈灵雨担心的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在楼下监视的那一拨人已经撤了,他们顺利走出去,美美地吃了一顿饭,还逛了个街。 美中不足,便是那只黑猫一直跟着他们,虽然有许砚能够制得住它,在吃这一点上,黑猫丝毫不退让,好说歹说非要沈灵雨给它做饭才肯去吃。 沈灵雨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寻了个生意不好的小馆子,递给店老板几个钱,借用人家的厨房做了一碗炒饭给黑猫吃。 “其实这只黑猫也吃苍瞳新城我们那个红头发朋友做的饭,你说,悄悄把这只黑猫给他送过去怎么样?”沈灵雨趁着黑猫在那边吃饭正香,和许砚咬着耳朵。 后者点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然而他们的小算盘并没有打成功。 喂饱了黑猫回到宾馆,宾馆大堂里已经多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是背对着他们,在看墙上的电视。 电视机里播放的,依旧是那天晚上沈灵雨偶尔瞥见的古装偶像剧,她对于这种电视剧从来没什么兴趣,所以也不会多去留心。 许砚抬头扫了一眼,却站住了。 “怎么了?”沈灵雨低声问。 “余双双。”许砚低声说出这个名字。 沈灵雨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会儿,想起那个换头的案件里,唯一的幸存者。 “她去当了明星?”沈灵雨也终于将注意力放在电视剧上,看瞎人眼的阿宝色调中,女演员们一水儿的韩式大平眉和粉色的口红,还有个别演员眼中的大号美瞳看得人眼花缭乱。 在那些人之中,有一张脸很不同。她的个人形象是真正和古代妆容贴合的,弯弯的柳叶眉真的是从眉骨上方生长出来的,不需要额外去修饰,轮廓五官无一不是带有古典气质的。 单凭这一张脸,就能让她在这部电视剧中收获一大波人气。 只是,她的脖子上面永远都是有纱巾或者其他物品装饰的,他们在这站了一会儿,电视剧中切换了好多个场景,演员们换过几套衣服,余双双的脖子上永远都不是空着的。 她这样打扮的原因很简单,女歧给的脸在一段时间后有所回缩,脖子上一部分皮肤恢复到了她原本的样子,回缩虽然止住了,萎缩的那一部分皮肤却无法变回去,和上半部分连接很奇怪。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遮挡。 前面看电视的年轻人转过头来,看向正在看电视的他们。 沈灵雨猝不及防处碰上前面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不由有几分惊讶。 “小张?”她轻轻唤出声来。 沈灵雨拉住许砚的手臂,就要把他往后带。同时沈灵雨眼中烛瞳的力量又开始运作,随时准备着将眼前的小张控制住。 “别紧张,他不是来杀我的,也不是来抓我的。”许砚令人信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灵雨抬起头,面色之中依然带着几分担心。 这种担心不是毫无来由的,相比与沈灵雨,许砚的自信才更像是凭空而来的。 “他怀疑你是杀人凶手。”沈灵雨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她才不要相信小张会有那么的理智,这个家伙现在出现在这里,八成是知道了许砚出现在这里了,他不知道许砚只有一魂一魄在这里,便想着前来围追堵截把人抓回去,审问一通。 “别担心。”许砚还是这样说。 小张上前一步,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好久不见,咱们找个地方去坐一坐吧?” 许砚的手握在沈灵雨的手上,如此安慰着她,朝小张点点头。 一辆黑色的车子悄悄停在宾馆门口,他们钻进去,车子绝尘而去。 第一百章:SSS级别的通缉令 小张叫来的车子和上一次的不是同一辆,司机却是同一个——车子由身穿便装,打扮得很不起眼的二哈驾驶着,一路飞驰到一座茶楼前。 小张下车,把二哈换到副驾座去,拈着一张卡片和门口的保安说两句话后,由保安指挥着进入地下停车场。 沈灵雨早注意到这家茶楼的外观,从房顶样式到牌匾刻字设计得都很古朴,乍一看与其他茶楼没什么分别,仔细瞧着,却能从牌匾上遒劲有力的“一实阁”三个大字中感受到威严。不过,那种感觉很淡,不仔细注意,她还真是感受不到。 小张瞥了一眼,发现了沈灵雨的注意方向,笑着说:“一实阁是专门招待修者的,很多修者可以在这座茶楼里自由交换信息。牌匾上这三个字可以将普通人隔绝于茶楼外,实力越强,对这份威严压迫的感受就越弱。” 沈灵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 她虚挽着许砚的手臂,偶尔会蹭到黑猫光滑的毛。徐公子的猫在许砚的怀里酣睡,尖尖的耳朵偶尔动一下,这一路惹得小张看了好几眼。 沈灵雨也不知道为什么,许砚不让她抱着这只猫,尽管小家伙一开始是张开了前爪,朝沈灵雨索要拥抱的。 二哈在地下停车场守着,沈灵雨和许砚同着小张从电梯进入茶楼,在一路的“欢迎光临”之中上到二楼,许砚忽然停下来,从沈灵雨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指一指走廊另一头窗户下面的沙发,说:“我有些事情要和小张说,你先去那边坐一会儿,很快就出来找你。” 小张也回过头来,和她对上视线,沈灵雨仔细打量着小张,见到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恶意,她点点头。借着大衣的掩护,她把自己从敌人手里新得来的的户撒刀塞到许砚衣兜里,确定许砚知道户撒刀所在,心才稍稍放松下来。 许砚和小张进到一间早已定好了的“松”字雅间,熬到茶水点心上了桌,他们才关上门来谈起正事。 “没想到,会在这座城市里见到你。”这便是关上门后,小张对许砚说的第一句话。 许砚放开忽然睡醒,在怀里不安扭动的黑猫,淡淡回道:“沈灵雨在这里,我自然不会在酆城出现。” 小张本来是笑着的,听到他这样说,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连这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沈灵雨离开酆城,是计划之外的,你知道,在做个计划里没有人喜欢意外的,我们也一样。” “我知道,一回来就有人很好心地给我看了沈灵雨的通缉令,欢你们对她实力的肯定,但是不喜欢你们对她的所作所为。” 小张长舒一口气,脸上浮起了无奈的笑容。他摇摇头,目光偏向墙上的壁画。 “许砚,我很佩服你的手段,”他的语气冷下来,“但是我不敢相信你的目的,你当真没有一点私心吗?你把沈灵雨藏得那么深,把这个小丫头当成脆弱的娇花护着,让所有人都对她放下心来。可是呢?如果不是有贾英英那一桩事,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朵娇花是带刺的,甚至能够解开蜒蚰大狱的阵法……” 说到这里,小张的神情越发严肃,紧绷得几乎要发出弓弦张开的声音,他说:“如果你不知道蜒蚰大狱的阵法是怎么回事,我可以告诉你,那个阵法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要破除就可以破除的,所有修者只要踏进那所监狱一步,就会被阵法压制全身修为,监狱里的修者,因此变回普通人。 蜒蚰大狱这些年关押过很多人,天赋多么变态的修者都扛不过这种威严,一些邪道横行一时,最后也只能在蜒蚰大狱之中蹉跎老死。 可是沈灵雨呢?双十年华的姑娘,姑娘……这两个字听着就能引起人的保护欲,事实上呢?她连半个月的时间都没用上,就突破了阵法的压制,利用自己的力量走出那间牢房,还在监狱里成功制造混乱,甚至放跑了几个人…… 哦,如果你不知道,我还可以补充一点,越狱犯之中还有一个没被抓回来,就在昨天,在沈灵雨居住的宾馆里,我被那个越狱犯暗算,差点废了十年的修行。” 说到这里,小张沉默了。他的脸上写着对许砚的不满,并对此丝毫不加掩饰。 许砚静静听着小张把话说下来,就好像听着一个毫无新意的故事,这种神情看久了,小张不由得怀疑自己讲故事的能力太差,居然能把那么可怕一件事说得没有任何触动听众的能力。 “昨天晚上,她很晚才回去,我带着一身伤等她。你的这个小妻子自称是搅和进了s组织成员的内讧之中,后来我查了,在这附近找到一间密室,密室之中有两个死人,一个是我们失踪的警员,另一个……说了你可能不信,他也是酆城民间的一个修者,姓涂。 这个修者是s组织的一个核心成员,我们注意他一段时间了,只是一直没有确切证据能够证明他与那个组织有关。 沈灵雨说自己是无意搅进局,后来被我戳破她才是杀人者。 太可怕了,许砚,这太可怕了。你背着全世界养了一枚核弹在身边,还对所有人说她是一朵连刺都没有的娇花。” 许砚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小张的青筋却一根根爆起来,额头上冷汗渗出。 就在小张就要抑制不住的前一刻,许砚才慢悠悠说道:“所以呢?你说我看上了这个小丫头是核弹,却不管她是被谁逼到这个境地的?我在酆城的时候,你可有见过她这样对过谁?” 小张被气得满脸通红,一时词穷,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半天,他才愤怒地敲着桌子说:“你这是狡辩,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沈灵雨下手狠毒危害程度大,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许砚的平静终于被扰乱了,他的眉头挑了一下,就在“危害程度”四个字从小张口中说出的时候。 或许只有神才会知道,许砚此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冷不热地看着愤怒的小张,缓缓说道:“我有和你的上司说过,不要动我身边的人,连想都不要想,我已经向你们证明过我没有上位之心,不想和你们证明第二次。愿不愿意相信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不要再来烦我,也不要再来烦沈灵雨。” “可是你要知道,一个修者达到了你这种境界,是不可能不被防备的。我们的任务便是把所有潜在的危险排除掉,不允许,有可能扰乱华夏——甚至是这世间秩序的修者存在。” 许砚笑了,黑猫把他修长的手当成了玩具,翘着尾巴上窜下跳,由着他逗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这个部门与其说是华夏的部门,不如说是全世界维持秩序的玄界部门在华夏的据点。你想告诉我,如果我不如你们的意,以后即便是带着沈灵雨离开华夏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你们都不会让我们平静生活。” 他是笑着的,脸色却已经很冷了。 玄界在官家的部门除了神秘不为人知,还有一点与其他的部门不同,那就是与整个世界的连接程度。 在一个国家中,一个部门只属于这一个国家,可能好多年这个部门做的事情都不会与其他国家相同,或相似的部门产生什么联系。 玄界维持秩序的部门却不同,世界上很多国家玄界部门会相互交换危险人员名单,避免某个危险人物逃到另一个国家后,在该国兴风作浪,引起更大的麻烦。 玄术这种东西最让相关部门头疼的一点就是,它不像是一些违禁品,可以动手去搜查出来,它们深深藏在一个修者的灵魂之中,很难被探测到。 小张知道许砚有多愤怒,这会儿却是毫无求生欲的样子,装出很无奈的样子两手一摊,说道:“s级别通缉令是配不上你们两个的,好歹要sss才行。这种程度的如果不分享给国外其他部门,我们是会受到指责,甚至会影响国与国之间的和平。” “哦,那很严重了。”许砚脸上依旧是很冷淡的,用最冷淡的声音说着最冷淡的无奈的话。 玄界维持秩序的部门却不同,世界上很多国家玄界部门会相互交换危险人员名单,避免某个危险人物逃到另一个国家后,在该国兴风作浪,引起更大的麻烦。 玄术这种东西最让相关部门头疼的一点就是,它不像是一些违禁品,可以动手去搜查出来,它们深深藏在一个修者的灵魂之中,很难被探测到。 小张知道许砚有多愤怒,这会儿却是毫无求生欲的样子,装出很无奈的样子两手一摊,说道:“s级别通缉令是配不上你们两个的,好歹要sss才行。这种程度的如果不分享给国外其他部门,我们是会受到指责,甚至会影响国与国之间的和平。” “哦,那很严重了。”许砚脸上依旧是很冷淡的,用最冷淡的声音说着最冷淡的无奈的话。 第一百零一章:墙角 小张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倚在椅子里。他默默看着许砚逗猫,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终于还是说话了,在几分钟之后。他说:“许砚你也知道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很容易,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很难。我相信你,我的上司相信你,总有人不相信你的。” “所以呢?”许砚挑起眉,光洁的额头上因此挤出了三道褶皱。 所以呢?你打算如何对付我们——在解决掉s组织的事情之后。 “这件事情是很好解决的。等到所有的事情结束了,你们可以隐姓埋名去一个不易被察觉到的地方,你收敛起你的手段,也让你的小妻子安分一点。 我想这样,就不至于引起那些猜忌你们的人的注意。过不了多少年,他们就会把你们的事情全部忘掉,到那时你们就彻底自由了。掩藏别人身份,帮其改头换面重新生活的这种事情,我们不是做过一次两次了,可以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忽然,小张向前凑一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拜托,相互体谅一下吧,我的上司是绝对和你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其他人却不然。他也是顶着一部分压力的,只要破除s组织,这条爆炸性新闻在上层流转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s组织上面。他们会充分发挥八卦神经翻出和这个组织有关的一切:这个组织领导是谁?领导的身份和童年,这个组织曾经做过哪些坏事,甚至是这个组织核心成员喝过多少酒,吃过多少肉,捞了多少钱,玩弄过多少无辜的姑娘。 在这样一个强大事件吸引力下,你的何去何从已经不那么受人注意了,只要抓准机会悄悄离开,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再想找你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不要让一些误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和我们的友谊。” 许砚笑了,也许是在笑小张所说的计划,也许是在笑小张说的友谊。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空气中一片难得的祥和寂静。 “我要一个保障。”许砚说。 小张的肢体紧绷起来,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房间一角的巨大花瓶,清了清嗓子,问:“什么样的保障?” “一个可以让我放心的保障,我的妻子,沈灵雨,我要你们用最可怕的誓言向我证明她会平安无事。” 小张承诺了他的沉默,换来了许砚的进一步逼问。 “你若不能做主,可以将我说的话转达给你的上司。” “不,”小张摇头,“不,这件事情我自然是可以做主的,在这件事情上,我的上司授予我很高的权限。你想我怎样做?除了让沈灵雨现在消失在我的监控范围内,其他的要求都好说。” “很好。”许砚这样说。 “你完全不必那么担心,我知道分寸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只是想让沈灵雨接受你们官家下个月的孤岛训练。没记错的话,你是那场训练之中的教官之一。” “许砚你在开玩笑吗?沈灵雨那个程度的,连我这个教官在她手下都不一定走过几个来回,你说让我带着她出海去训练?” 许砚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这证明他根本就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猫的身上弹来弹去,逗得,黑猫将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扭来扭去,煞是可爱。 小张眯起眼睛,看着许砚跳动的手指,沉默了片刻,道:“好吧,就算是带着她出海游玩了。我回去后会处理好这件事情,下个月3号,早上4点钟,我会去宾馆接人。” 说完小张又低声嘟囔着:“带上也好,真遇到什么敌人,带这么个外挂去我的心里也有谱……” 见他已经同意,许砚站起身来,桌上的黑猫也跟着站起来,躬身一跃而起,稳当当落在他臂弯之中。许砚抱着猫出门去,小张站在门口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走廊另一头的沈灵雨身后,这会儿她正窝在大大的沙发里,眼前的茶几上摆放了一本时尚杂志,她听着耳机里的歌儿,将时尚杂志一页页翻过去,百无聊赖的样子。 许砚由着沈灵雨挽住自己的胳膊,回到雅间里,瞥了一眼屋子一角的巨大花瓶,坐下来和小张拉起了家常。 雅间四角都是有装饰的,其中东南角那只巨大的花瓶,额外受到小张和许砚的关注。 虽然他们两个加在一起,看着花瓶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五秒,那这个花瓶受到的待遇也比其他角落的东西强——其他角落的东西直到这场聚会结束,都没被人记住模样。 沈灵雨不懂为什么许砚会说起官家下个月要组织的训练,他在她开口要提问时,朝她无声地做出了一个:“嘘。”的口型。 许砚把精致的人皮面具扣在她脸上,左右端详着,既是嫌弃,又是满意。 “你教我的东西可不少,离开后留下来的笔记,我也有认真看过。当然也认真实践了,不然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她可算是从面具的折磨下被解放出来,赶紧拿一面镜子来看看自己的脸上,是不是被许砚扯出了褶皱来。 “你说,我干嘛还要去他们那儿接受什么训练?小张也是胡闹,他难道忘了我是个通缉犯?通缉犯参加他们组织的活动,是不是羊入虎口的现实表现啊?” 这会儿沈灵雨的话显得分外的多了,而许砚表现得也很奇怪,好像是个小孩子,捏着沈灵雨的脸左右打量。 “哎呀,好好的脸都快被你扯出褶子来了,我做了两年的面膜,就是不想长褶子来着!”沈灵雨伸手不轻不重地把许砚的手拍下来,语气中带着娇嗔。 许砚终于肯说话了,说出来的话,却和沈灵雨的问题没有半点关系:“你才多大?做那么多面膜干什么?没听说过哪个姑娘双十的年华就会满脸长褶子的,就算是再过一个双十,你也不会满脸褶子。” 沈灵雨感觉自己要哭了,说了这半天口干舌燥的,居然只换回了许砚这样一句话。 她不由得有些怀疑,许砚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的魂魄不全。 以前的许砚可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做着不靠谱的决定,跟个孩子似的捏她的脸。 想到这里,沈灵雨哀嚎一声,张开双臂去抱住这个令人无奈的许砚。 许砚由着她抱着,脸上带着微笑,也不说什么令人心安的话。 他们在屋子里静静抱了一会儿,在桌子上的黑猫摇摇头,轻飘飘跳到床上去,在沈灵雨软乎乎的被子里睡了。 打断二人美好世界的,是一阵略带迟疑的敲门声。 沈灵雨和许砚对视了一眼,她示意想要起身的许砚不要动,灵魂力涌向双手和双眼,她带着足够的准备来到门边,用最无所谓的声音问:“谁呀?” 这敲门的声音是很陌生的,小张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节奏敲门,跟在小张身边的那个二哈,也不会抱着这样迟疑的态度来找她。 沈灵雨等了一会儿,就在以为外面的人不会回答的时候,一道陌生的女人声音传进来:“我是余双双,开一下门好吗?” 余双双? 她早已经不记得这个人说话时是个什么样的声音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重点,重点是余双双不该找到这里来。这个曾经的苦命女人,现在的大明星,怎么会那么容易摸到一个通缉犯的藏身之所? 沈灵雨紧皱着眉头,回头去看许砚。他的神情也是戒备的,他走过来,手里握着沈灵雨放在他口袋里的那把户撒刀。 “真的是我,我是被你们救下来的……那个差点毁掉的女人。我有事情来求你们了,请务必帮我,求你们就我的命……”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沈灵雨直接问道。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一个穿运动装的年轻人告诉了我你们的地址。他说他姓张,是你们的好朋友。” 沈灵雨额头的黑线,一根根冒出来,她可没有忘记, 沈灵雨紧皱着眉头,回头去看许砚。他的神情也是戒备的,他走过来,手里握着沈灵雨放在他口袋里的那把户撒刀。 “真的是我,我是被你们救下来的……那个差点毁掉的女人。我有事情来求你们了,请务必帮我,求你们就我的命……”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沈灵雨直接问道。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一个穿运动装的年轻人告诉了我你们的地址。他说他姓张,是你们的好朋友。” 沈灵雨额头的黑线,一根根冒出来,她可没有忘记, 沈灵雨紧皱着眉头,回头去看许砚。他的神情也是戒备的,他走过来,手里握着沈灵雨放在他口袋里的那把户撒刀。 “真的是我,我是被你们救下来的……那个差点毁掉的女人。我有事情来求你们了,请务必帮我,求你们就我的命……”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沈灵雨直接问道。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一个穿运动装的年轻人告诉了我你们的地址。他说他姓张,是你们的好朋友。” 沈灵雨额头的黑线,一根根冒出来,她可没有忘记, 第一百零二章:令人头掉 余双双现在的名字叫余歧。 很容易想到,她起的这个名字,是她的姓氏和女歧名字的结合体。就像她现在这个人,灵魂是余双双的,脸属于女歧。 她在离开酆城之后,偶然间被一个拍古装剧的导演发现,因为面容美得很古典,导演邀请她在自己的电视剧里出演一位大美人。 余歧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几张剧照在网上流传开后,她便在一定范围内小有名气。 观众们惊艳于她的美丽,折服于她的工作态度,电视剧播出后她的名字成了大小论坛里的热词,余歧一夜爆红。 现在的她,也是个明星了。 如果后来的日子能一直这样顺下去,余歧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脖子上有一圈皮肤竟然萎缩了,那一圈皮肤变得很难看,并沿着那条线往上,大有向脸上蔓延的意思。” 对此,许砚解释:“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你的脸是女歧给的,是为了安放在她的脖子上设计的,时间久了便会与你的身体不相容,所以会出现回缩的情况。这点在你离开酆城前,我便与你说过。” 余歧茫然地应和着,说:“我只知道会回缩,没想到回缩后,它会变得这么难看……那一圈皮肤,皱皱巴巴就像是干尸的皮肤表面。我还以为大不了就变成以前那样!” 余歧语气激动起来:“我没有太贪心啊!我想至少在我变回去之前,赚一笔钱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不要再被那样的男人随意践踏尊严!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捂住脸,苍白的双手下脸色潮红。她的脖子上系了一条蓝色的丝巾,丝巾上面印着一些古灵惊怪的符号,这些富有设计感的图案让她看起来很时髦。 在电视上看到她之后,许砚与沈灵雨说了在余双双离开酆城前两天,灰叔如何劝导她放弃女歧的那张脸。 他们可以帮她将身上属于女歧的毒素清理干净。毒素——许砚便是这样对沈灵雨说的,他并不认为这能让人变美的东西是个什么珍宝。 在刚知道自己的头差点被女歧割走时,余双双表现得很激动,怎么也不愿意失去现在美好的面容。那时候没有人劝诫太多,因为她已经失去理智,在那种情况下把话说尽也是没用的。 后来,灰叔去劝她,头发像鸟窝一样乱蓬蓬的不靠谱大叔以为过了几天了,这个傻姑娘能够清醒一点,可没想到对方依旧那么疯狂。 灰叔只去劝过两次,再想去,这个将变美的脸视为上天为她改命的姑娘,已经拖着行李箱离开了酆城,只留了一封抒情的信给事务所。 “你们不看八卦吧?”余歧问。 沈灵雨摇头。她忙着逃命,没时间看八卦。 于是,余歧说:“果然是这样,如果你打开娱乐新闻版块,就会发现里面总有我的名字,换做以往,我一定会很开心自己的名字霸占屏幕,可这次不同。我每次出现在公众场合脖子上都有遮挡物,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 群众们的想象力总是无穷的,很多人就着余歧脖子上的秘密展开讨论,有人猜测她的脖子上有纹身。应景一样,有关她曾经是不良少女的谣言就在网上传开了。 还有人猜测她的脖子上有伤疤,有可能是做手术留下来的。 这些都不算什么,对于真正的秘密来说。 她小心防范着不让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可是火要烧到纸外面去,谁也拦不住。有人偷拍到了她在国外旅游时丝巾不小心脱落,露出的一块脖子。 当时她反应很快,几乎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那条丝巾,没有让整个脖子都暴露在空气中,可还是有一块被人拍到了相机里。 照片传到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在问,问这可怕的皮肤是真的还是p出来的?是不是整形手术后遗症?难道是洗掉纹身时操作不当造成的? 很多人在等她出面回复,她只要在镁光灯下暴露自己的脖子,脖子是光洁的,那么一切谣言不攻而破。 余歧害怕了,她的美好生活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在沈灵雨和余歧交谈的时间里,许砚已经打开手机,上网迅速浏览了相关信息。 他面无表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沈灵雨早已习惯了,他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余歧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很慌张。 沈灵雨并没有急着替许砚解释什么,她也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怕错过了提问的机会,便会被动。 沈灵雨用期待的目光看向许砚,许砚从来不会令她失望,放下手机向余歧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小张?” “谁?”余歧几乎是下意识问他。 许砚眼中似乎是少了几分冷漠,又问:“告诉你我们在这里的那个人,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 “我不该相信他吗?你们的确是在这里。” “结果是没错的,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在之前那件事里没有他的参与,他是如何知道你的头问题出现在哪里呢?” 余歧踌躇了一会儿,告诉许砚,其实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暗中探访事务所众人的下落。 露脖子的照片被放在网上是在两个月之前,那时她乔装打扮回到酆城,发现找不到事务所了,便动用人脉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 说到这里,沈灵雨便明白了,余歧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个通缉犯,因为这些动作她受到了小张的关注。所以后来,才会有小张找上门,主动告知沈灵雨许砚下落的事情。 这个小张到底想干什么? 沈灵雨想的是这个问题,许砚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现在距离你的脸出现问题,大概还剩两年的时间。你这次来找我们,是想暂时处理好脖子上萎缩的那一块皮肤,还是想抽掉身上所有不该有的毒素?” 余歧隔着丝巾摸着自己的脖子,说出的是第一个答案。 于是许砚的眉头偷偷皱了一下。 沈灵雨知道许砚为什么会皱眉,桌子上手机屏幕里的一些数字告诉了沈灵雨答案,余歧成为明星后运气很好,这些年很少有哪个明星走红速度有这么快的,她接了很多代言,商业价值飙升,钱自然也是不少赚的。 在这个明星银行卡里数字少于七位会陷入惶恐的年代,她赚的钱抵得上普通阶层一家人好多年的收入,她若能慢慢退下来,自己银行卡里的钱也够她开一家小店,悠哉悠哉过上舒坦日子。 很少能有人从那种纸醉金迷的漩涡之中退回来,眼前的余歧并不在那少数。 她说:“求你们了,只要把它压制住。” 说着,余歧扯下遮挡住脖子的丝巾,露出了那刺目的真相。那是多么吓人的一圈皮肤啊,就像是一块烂木头的表皮被扯下来贴在了脖子上。沈灵雨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但是那样子她还是记得很清楚,余歧的脖子上,大概四寸高的一圈皮肤仿佛是烂透了的苹果。轻轻一戳,可能它会就此破掉,余歧的脑袋会在这间屋子里掉在地板上,滚几圈停在墙角。 “就算是有办法处理好你的脖子,那也只是暂时的,压制不了太长时间。它早晚会复发,总有一天什么也没办法压制住这股力量,你的脸会一点点变得和你脖子上这块皮肤一样,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到。”沈灵雨这样说了,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改变余歧的决定。 许砚在旁边默默的,安抚住从丝巾掉落那一瞬,就冲出来企图冲余歧撕咬的黑猫。 余歧静静笑着,摇摇头。 现在的她拥有一种画卷里才会有的美,真是令人心醉。 许砚身子微微向前倾,做出了最终的决定:“那就替你解决这一次。” 还不等余歧高兴起来,他却又说:“只有这一次。” 余歧悻悻,难过地点点头。 沈灵雨在许砚的指挥下,从包里取出几根备用的银针,刺进余歧脖子上腐败皮肤的上缘。 银针刺进皮肤的瞬间,沈灵雨看见有一股力量在棕色的皮肤中游走,黑猫也感受到这股力量,嗓子里发出瘆人的低吼声。 许砚说:“集中精力,不要让你的手指触碰到这些力量,它们是无法被净化的。” 沈灵雨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到时候有时会不自觉吸收一些力量,吸收的那些力量总是需要净化的,如果不干净的力量,一直在身体之中游走,她的灵魂会受到伤害。 沈灵雨双手结印,按照许砚教的,念起复杂的咒语。 清脆的嗓音在屋子中响起,余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表情越来越痛苦。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说一句:“我放弃了。” 尽管许砚早就说过,她可以说放弃。 清脆的嗓音在屋子中响起,余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表情越来越痛苦。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说一句:“我放弃了。” 尽管许砚早就说过,她可以说放弃。 第一百零三章:全部告诉你 咒声在房间里回环往复,沈灵雨双眸紧闭,秀气的眉在眉心两侧蹙出一对小小的涡。 许砚静静看着,半是欣赏,半是警觉。 回到他的身边,沈灵雨就变回了刚到酆城时无法保护自己的柔弱姑娘,许砚愿意让她提升自己的能力,但要是在自身安全——他认为她安全的前提下。 余歧脖子上棕色的那一圈皮肤下有东西顶着皮肤出现一个凸起,凸起的这一块在余歧的脖子上四处游走,似乎是有小虫子在找逃生之路,寻一处薄弱点伺机破体而出。 腐烂一样的棕色比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凸起处聚集,这一块凸起的颜色便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一大块深褐色的斑。 沈灵雨瞥了一眼,继续发力,迫使它们继续往一处去,深褐色斑块的面积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颗黑色的痣在余歧的脖子上。 她看向许砚,许砚冲她颔首,于是沈灵雨一鼓作气,拈起桌子上的毛笔,蘸着调和好的朱砂在余歧的脖子上画了一道符。 笔落符成,沈灵雨松了一口气,向后退出两步,说:“好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余歧睁开眼,取出一面镜子,左右打量自己的脖子。激动和惊喜在她的脸上缓缓浮现,许砚对她的决定并不赞同,所以没有表现出多高兴,沈灵雨正忙着喝水,也没有同她分享这份惊喜。 余歧摸出自己的手机,语无伦次地问他们要银行账号,许砚却拒绝了她口中的一百万酬劳。 “我们不想再和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这也是最后一次和你产生联系,以后,余歧小姐,我们知道的就只有余歧——大明星余歧。我们不曾见过你,以后和你也在平行的世界。” 许砚的话让余歧很尴尬,他拒绝得很干脆,余歧并没有因为自己可以省下一百万表现出半点高兴的意思。 她甚至是有些气恼的,沈灵雨也没有帮着说话,任由场面就这样冷下来。 “以后……你们总不会见死不救吧?”她强装欢笑,却没能成功掩饰住心中的忐忑。 谁都没有立即回答她这句话,这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最后是沈灵雨先说话了,她说:“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你与事务所的人相见。以后,很难会再有一个小张忽然出现,给你指路来到我们面前。在分别前,唯一能给你的忠告便是不要那么贪心,钱和命哪个更重要,每一个成年人都该算得清楚。” 余歧有些不服,她显然是想出言反驳的,许砚动了一下,她被他成功吓到,从沙发里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嘴里不知说了一些什么,最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可吓死我了。”这是重新关好房门后,沈灵雨对许砚说的第一句话。她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显然刚才说的话并不是假的。 许砚坐在床边,黑猫翘着尾巴围着他转圈圈,他伸手护住一脚踏空差点摔到床下的黑猫,笑着问沈灵雨:“怕什么呢?” “当然是怕她的头忽然间掉下来呀!你不觉得,那一圈棕色的皮肤就像是苹果上烂掉的那一块,我好怕自己一用力,就有一堆人冲门窗外冲进来,高举着手枪大呼:‘不许动,你们已经被捕了!’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却无从争辩,因为余歧的脑袋就在我的手里,距离她的脖子整整一尺远!” 沈灵雨把沙发调整了下角度,让自己坐在里面后正对着许砚。 许砚的注意力放在她坐着的沙发上,不知在想什么,他问:“你说过这沙发是小张带来的,这间房间里原来没有沙发的吗?” “没有啊。” “那为什么会有玻璃茶几在这里?这茶几也是小张带来的?” “茶几本来就在这里啊。”沈灵雨说到这里,也没觉得哪里奇怪,反倒许砚的眉头越皱越紧。 “房间里除了这张床能坐,就只有一把椅子,这椅子和玻璃茶几未免也太不配套了,和隔壁街早点铺的桌子倒像是一套的。” 沈灵雨听着许砚的话,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来回打量着被抛弃在一边的那把椅子和玻璃茶几,还有茶几上白色的茶壶,她不得不赞同许砚的话。 这把椅子就像是临时从什么地方被带过来的,放在这间屋子里忘记拿走了一样。 她思索的空当,许砚已经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将那把椅子提起来左右打量。 沈灵雨紧跟过来,视线在许砚和椅子中间游走。 这把椅子还是挺新的,沈灵雨没有注意过它,住进这个宾馆的这段时间她忙坏了,或许曾经注意过,但是很快就被别的事情侵占了大脑,把这点小事抛在脑后再未想起。 许砚拎着椅子左右看看,伸出手去三两下就把椅子拆成了几个部分。 椅子里什么问题都没有。 许砚将零件随意抛在一边,脸上却没有就此轻松下来。他又去拆掉了玻璃茶几下根雕的部分,许砚徒手拆家具比沈灵雨掰断一根黄瓜还利落,黑猫跳到沈灵雨的头上,探下前爪踏在沈灵雨的额头上对着许砚喵喵叫。 沈灵雨不想理它,由着这个小家伙踩在自己的头上。黑猫脚下打了个划,踩到她的鼻梁上,沈灵雨眼前一片漆黑。 她叹了一声,只好把它抱在自己的怀里,凑近一些看许砚检查那些根雕。 结果茶几也没有什么问题。 许砚并没有就此放弃,他的视线转移到了那张沙发上。 很快,那张沙发也遭到了许砚的魔爪,沙发被拆开后,里面的内容悉数暴露出来。 他很快就在里面找到了一个黑色的小圆饼,拿到沈灵雨眼前,她辨认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一枚窃听器。 许砚没有说话,把它轻轻放在窗台上。 他继续往下拆,棕色的沙发皮套和里面的棉花全被堆在一边,沙发应该只剩下骨架,事实上却出现了米色的沙发套。 棕色的沙发里面,其实装的是一个米色的沙发。 许砚继续拆,扯开米色的沙发套,里面的东西暴露在眼前的那一瞬,他身形一闪来到沈灵雨身边,护着她滑出几米,闪到门口。 “怎么回事?”沈灵雨低声问。 “蛊。你曾对我说的那种,类似于头发蛊的蛊毒。” “蛊?什么?林淑文难道已经摸到了这里?” 沈灵雨寒毛乍立,她已经设局算计林淑文,没想到她的对手更快一步,已经把手伸到这里来。 可是……“沙发是小张搬来的,他曾经坐在这里。难道?” 她把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只用耳语大小的声音和许砚说话。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许砚说,“你想岔了,小张不是s组织的人。” 沈灵雨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啊?那是怎么回事?” “那把椅子,”许砚提示说,“你不觉得原先放在这里的这把椅子有点多余吗?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把沙发放在这里,明明沙发和茶几更配套?” “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确定我会住在这里,害怕误伤别人?” “或许是沙发里那些东西的缘故。那些蛊是活物,长时间吃不到食物是会被饿死的。” “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要在米色的沙发上又套上一层沙发?这种事情挺难的,不会是一时兴起做出来的吧?” “我们先这样假设,小张早已知道了你的行踪轨迹,他推断出你会住这家宾馆,所以提前下手,取走了林淑文放在这里准备害死你的沙发,之后又放了窃听器,借着由子把沙发送回来。还回沙发的事情,是在你来到之后做,而不是在你入住之前就将事情搞定,是想让你注意到沙发的不同寻常。” “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有些事情我不明白。小张费这么大周折是为了什么?如何判断小张一定没有嫌疑呢?如果说他们只是没能赶在我入住之前把沙发送回来,所以才会变成后来这样了?或许在沙发外面又套一层,是因为他们担心我发现了那些蛊虫的气息,想要用这种方法掩盖掉一些虫子的气息。” “小张不会是s组织的人的。”许砚却信誓旦旦。 沈灵雨果然不懂,她想起之前许砚曾在茶楼里单独和小张对话,便猜到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不会还为了保护我把什么事情隐瞒着吧?” 她问得很直接,这让许砚一时无法作答。 “是的,我的确还有事情瞒着你,我现在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但你要保证听完之后不会因为我的话丧失判断力,如果你变成那样,我会因为现在告诉你这些事情,后悔一辈子的。” 沈灵雨郑重地点点头,她感觉到许砚的确是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还藏在心中。 而这些秘密说出来可能会把她吓一跳,下的时间摔倒沙发 “是的,我的确还有事情瞒着你,我现在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但你要保证听完之后不会因为我的话丧失判断力,如果你变成那样,我会因为现在告诉你这些事情,后悔一辈子的。” 沈灵雨郑重地点点头,她感觉到许砚的确是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还藏在心中。 而这些秘密说出来可能会把她吓一跳,下的时间摔倒沙发 第一百零四章:不是玩笑 许砚的声音就在耳边,他在她的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垂上,沈灵雨感觉耳朵上有些痒。 “我有一个很大的秘密,不能让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听到。我们出去说。” 沈灵雨看着床上那枚小小的窃听器,连连点头应和,她也想找个地方好好坐下来,她觉得自己现在两只脚软得像是刚和好的面,支撑起身体来实在是费力。 谈话的地点很重要,为了避免被窃听,他们去到距离宾馆不远处的一家ktv,装模作样要了一间小包间,进到屋子后随意找了几首歌点开,两人挨着坐在沙发上,许砚在她耳边低声说起了隐藏在心里的秘密。 黑猫从沈灵雨的背包里钻出来,不满地叫唤两声,跳进许砚的怀里,他双手自上而下拢住黑猫的头,大拇指很自然地拨弄着黑猫的耳朵,说道:“其实两年前那场对s组织的偷袭,收获的不只是幕后boss的重伤,还有一部分那个组织的力量落在了我手里。可以说那个组织现在有一半在我的掌控之下。” 沈灵雨简直不敢相信,猛然扭过头看向许砚,眼睛毫无形象地瞪成铜铃大小。 “你在逗我?” “我很严肃。” 沈灵雨搓着双手,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许砚的眼睛看。也只有许砚在烛瞳的凌厉注视下能够保持淡定,完全不被烛龙的威严压垮,还能有心情去打开一瓶饮料递到沈灵雨面前,问她渴不渴……或许徐公子也保持淡定,但谁知道呢?沈灵雨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徐公子,徐公子的人现在也不知是在哪里。 ktv里的光线很暗,沈灵雨做了几组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放缓下来。 黑猫从许砚的怀里跳出去,在沙发背上踩来踩去,沈灵雨发现了它的位置,刚喊出一句:“别让它抓坏了沙发——”这个小家伙跳起来爪子拍在开关上,包间里的光线变换出了新花样,几乎要闪瞎沈灵雨的眼。 沈灵雨闭上眼睛,黑暗之中听到正在放的歌曲被切掉,没过几秒就换上了一首热闹的歌曲,音量一路飙高,差点把沈灵雨震得从沙发上掉下去。 “许砚!许砚!”她崩溃地叫两声。很快歌曲回到了正常的音量,晃得眼睛生疼的灯光也不见了。 沈灵雨如释重负睁开眼睛,就见到许砚一只手提着垂头丧气的黑猫,明显刚才两件坏事都是它做出来的,这会缩在许砚的手里,一动不敢动,样子怂怂的。 “我有点讨厌ktv。”沈灵雨揉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说。 “好巧,我也不喜欢,”许砚说,“以前每次来这种地方,都是景慕青和灰叔拖着我来的。” 许砚把黑猫死死扣在手里,不让它再有任何捣乱的机会。 歌曲在四周回荡,许砚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之前没让你知道,是因为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了,离开酆城之前,我自己都没有理清楚里面到底哪些是我能控制的,哪些是我一定控制不了的。如果贸然告诉你,你会因此产生困扰,不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相信的。干脆,就让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人都不相信,反而会安全。” 沈灵雨思索了片刻,点点头。这两年到酆城去追杀她的人可不少,就是因为把他们都当作自己的敌人,她在动手反杀的时候,才没有任何犹豫。如果知道了这里面有许砚的力量,她动手时难免会瞻前顾后,搞不好就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说回林淑文的事情,”许砚说道,“两年前离开时,徐公子建议她除掉,免得你惦念旧情,栽在这个女人的手上。” 迷恋上鬼王并为之疯狂的女人,林淑文不是第一个,徐公子对她有所顾忌。据他所说,他见过的每一个迷恋上鬼王的女人,最后都造了很大的孽,把很多人包括她自己都害死。 所以徐公子极力劝诫许砚杀掉林淑文,可是那时候她已经从酆城消失,徐公子的建议采纳与否,许砚那时候已经无法触碰到林淑文的喉咙。 “鬼王是我封印起来的,用的是许家的秘法。” “许家秘法。”沈灵雨轻轻重复这四个字,上一次接触到许家秘法,许砚的灵魂受到重创,带了要养上百年才能康复的伤。 沈灵雨眼珠一转,看向许砚,许砚立即明白了她这个眼神是要表达一些什么,连连摆手,道:“那次封印不伤身的,几乎没用到我的力量。” 瞪着眼睛两腮鼓起来的姑娘瞬间没有了脾气,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责怪许砚什么,他要是不去做,这件事情扔给徐公子可能会更糟。在这件事情上她没任何道理朝他发脾气。 沈灵雨,两手叉腰,微侧着身子打量许砚,四目相视之间,她忍不住笑了。 现在的许砚太可爱了,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笨笨的少年。面对这样的许砚,沈灵雨要笑好久才能想起来,他已经在这个世上度过了一千多个岁月。 “你继续说。”她捂着笑得肌肉酸痛的肚子告诉他。 “我们找了很多办法都没能真正杀死鬼王,他的肉体有强大的自愈能力,我把刀子插进他的心脏搅得乱七八糟,没过一会儿他的伤口就好了。鬼王躺在棺材里平静沉睡,脉搏跳动很正常,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我和徐公子便意识到,或许根本就没有能够杀死鬼王的办法,他早晚有一天会醒过来,作恶,并且在这世上逍遥。” 沈灵雨捂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早就知道杀死鬼王没有那么容易,她曾经拿着一把刀子在鬼王的身上要命的穴位扎来扎去,可是没有一个伤口能成为鬼王的致命伤,它甚至没过多久就自己愈合了,连一块疤痕都没有留下。 “或许你能对付鬼王。”许砚忽然这样说着,让沈灵雨一时摸不到头脑。 “你又在说笑。”沈灵雨可不认为自己对付得了那么可怕的人,许砚和徐公子两个人加起来三千多岁都办不到的事情,她凭借什么能够做到? “如果说这世界上的修者还有一个杀死鬼王的,我想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你。我还是最初的那个想法,你记得吧?就那样做。” 许砚忽然打起了哑谜,沈灵雨左顾右盼,怀疑是有新的监听设备对他们使用了。 沈灵雨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人和物,她的注意力回到许砚的身上,低声说:“我知道,那个约定。” 可是那个约定也太可怕了,当时许砚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想到了一个对付鬼王最好的办法,那就是让沈灵雨吸收掉鬼王身上所有的力量,让他无力维持现状。 这对于沈灵雨来说,和虎口拔牙有什么区别? 许砚微微俯下身,将两只手搭在沈灵雨的肩头,用拥有治愈能力的温和声音说:“听着沈灵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计划很疯狂,但它始终是最好的,也是唯一有效的计划。对上鬼王,你最大的对手不是他,而是你自己,十几年前的那件事情的阴影会拖累了你,只有从那些事里走出去你才能真正站到他对面,成为他的对手。” 沈灵雨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她的神情依旧是呆呆的,显然是没有从直接和鬼王对战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你记得吗?王琨说过,鬼王力量最薄弱是在圆月夜,把握好这个机会,不要让它溜走。” 沈灵雨又是点点头,这会儿头脑清晰了一些,逐渐消化许砚说的那些事情。 “徐公子说,林淑文有办法对付你的烛瞳,我利用了我在s组织中能够调遣的力量调查了一番,发现她以此为筹码进入这个组织,并没有将其中秘密告诉任何人。” “那当然是不会告诉的,”沈灵雨笑得有些讽刺,“她除了这一件,怕是再没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能让那个组织接受她的了。” 许砚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气林淑文这个曾经的好友走上邪路,他说道:“我会动用那些力量继续查这件事,威逼利诱,总有办法把其中秘密查出来的。” 沈灵雨摇摇头:“也许不必那么麻烦,之前我用斐伯的手机下了几个命令,其中一道便是让几个s组织的成员去杀了林淑文。想着这样,她对我用的那些小把戏就没用了。” 说完,她沉默下来,许砚一时也是无话。 这两天没有什么消息,谁也不知道林淑文现在是死是活。她最好是死了,不然以后遇上又是另一番麻烦。 “鬼王被你封印到哪里去了?”她问道。 许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在沈灵雨耳边轻声说:“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就算是最忠心的信徒,想要找到他也没那么容易。” 悲伤的情歌在ktv的包间里缓缓流淌,沈灵雨会意地点点头,黑猫早已沉睡,伏在许砚的腿上,偶尔抖两下耳朵。 第一百零五章:窃听器 沈灵雨的脑袋里晕晕的,向后倚在沙发靠背上,慢悠悠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许砚坐在沙发另一边,已经在手机上发了好几条短信。 他在给小张发短信,在离开宾馆之前,他就这样做过,为的是让小张去给他们善后。 放下手机后的许砚脸色有些严肃,如果不是沈灵雨够了解他,一定会把那点少得可怜的严肃忽略掉。 “小张发现沙发外层棉花里也有蛊虫。” 听到这话,沈灵雨瞬间坐直:“不会吧?刚才拆开沙发,咱们可都没看见外层沙发的棉花里有蛊虫……虽然没有长成的蛊虫小得可怜,很难被人发现,不过这个是拆开后里层沙发的那些蛊虫爬到外面了吧?” 许砚慢慢摇头,带着思索的神情,否定了沈灵雨的话。 “小张有解释为什么他把沙发送回去吗?” “没有。”许砚说。 沈灵雨垂下头沉思片刻,人忽然弹簧似的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急匆匆说道:“不好!如果外层沙发里真的有咱们没看见的蛊虫,你当时可是徒手去拆沙发,蛊虫岂不是已经进入你的身体了?” 沈灵雨就像一只兔子,跃到许砚面前,拉着他的手腕,就要带他去看病,一不小心小腿磕到茶几上,发出让人骨头生疼的一声:“嘭——” 黑猫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它从沙发靠背上几乎是滚下来,凭借着优秀的弹跳力跳到沈灵雨身上,扒着她的毛衣跳到肩膀上,抬爪狠拍了一下她的头。 如果是之前,沈灵雨一定会叫唤着要找徐公子算账,说他唆使自己的宠物猫欺负人,可这会儿她已经顾不得那些,甚至没注意到黑猫的行为,拉着许砚就要往外跑。 她没能把许砚拽出去,因为许砚稳稳地站在原地,反手扯住她的手腕,不让她那样冲动。 直到她的腿磕在茶几上,许砚才皱着眉,开口劝道:“我没事,你信我。” 许砚把磕到腿骨,痛得龇牙咧嘴的沈灵雨拽过来,让她坐在沙发上。他去换掉了房间里的灯光,回来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把裤管上推到膝盖,仔细检查起来。 沈灵雨腿骨上被磕到的那一块,已经开始发青。 许砚皱着眉,歉然道:“怪我没有把话说完,你不要担心,我真的不会有事。现在承载我这一魂一魄的,不是真正的躯壳,蛊虫那种东西的攻击对我来说无效,它们只会追踪活人肉身的气息,所以现在真正应该担心的是小张。” “小张?”沈灵雨不解。 “他碰过那张沙发。” “我也碰过呀?” “不一样的,沙发外层棉花里藏着的是虫卵,小张带来的研究人员判断,小部分虫卵应该是在我们到这里前一个小时内陆续孵化的。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坐那一张沙发,自然不会有事。小张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去拿窃听器,附着在窃听器下面的一只虫卵在他手心孵化,钻进了他的身体。” 沈灵雨若有所思,当听到许砚说在场有专业医师时,她在心里替小张庆幸。 正要松一口气,她发现许砚的神色依旧是严肃的。 他看着她,有什么话要说。 “你忘了一件事情。”许砚说。 沈灵雨刚要问是什么事情,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她敲着自己混沌的脑袋惊呼:“余歧!她坐了那张沙发!” 这可如何是好? 沈灵雨站起来,在地上转了两圈,余歧已经离开宾馆很久,再想去追人根本不可能追到,她停下来,转身对许砚说:“还是让小张他们去追余歧吧!他一定是知道余歧的联系方式的,毕竟是他把人引来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许砚回答,“所以我在短信里有告诉他余歧的事情。” 得到回答,沈灵雨松了一口气,这才又发觉自己的腿有些痛,单腿蹦回来在沙发上挨着许砚坐下。 可是还有一点很奇怪,小张究竟为什么要把余歧引到这里来?余歧一来到这里沙发里的蛊虫就孵化了,是不是有点巧? 许砚替她揉着发痛的腿,力道刚刚好。听到她对小张的各种怀疑,许砚只是保持着微笑,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到沈灵雨的腿恢复了,他才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走,我们去处理一下苏家的那些执念。” “啊?现在?” “现在,”许砚说,“再拖下去也没什么益处。” 沈灵雨刚要辩解,许砚从大衣兜里摸出三只黑色纸船,一盒沈灵雨从各家寺庙香炉里得来的香灰,还有一只小小的盒子,他把盒子递给沈灵雨,让她打开。 盒子在葱白一样的食指下打开条缝,里面的光芒便散发出来。 “舍利子?” 简直难以相信,许砚居然替她弄到了一颗真正的舍利子! 沈灵雨看看舍利子,又看看许砚,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又听许砚说:“四长老打听到一颗舍利子要卖掉,我就从他那里买了。” “四长老。”沈灵雨轻轻重复这个称呼,虽然有拜托对方帮忙查舍利子的下落,自从上次分别后,四长老没有半点消息,她发消息去问,对方也不回答。 没想到,舍利子不仅已经找到,还到了许砚的手里。 离开喧闹的ktv,走在路上时沈灵雨还在想这件事,今天天气很好,太阳高高悬在天上,偶尔有微风吹过也不算冷。 她抱着黑猫,手里心里都是暖暖的,以至于没听到许砚说的那句:“四长老骗了不少小姑娘,离他远一点。” 他们躲开小张那些人的视线绕到宾馆后面,取了车子前往最近一家寺庙。许砚来找沈灵雨的路上,也收集了各家寺庙的香灰,加上他之前拜托郁溪桥搞到的香灰,只差拿到最后一家香灰就够了。 “其实还差一样东西,”沈灵雨说,“许砚,还差当初苏家的一样东西。这个该怎么办?你和小青有没有留下当初苏家的什么东西?随便什么都可以。” 她提着心问出这一句,换来的却是许砚的一个摇头。 “没有,我从来不会接受苏家赠与的什么东西,小青前一世死在了归墟,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等到他转世,苏家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半点痕迹都不剩下了。” “那怎么办?”沈灵雨咬着手指低声问自己。 “徐公子那边应该是有的,既然他能给你开出这个方子。”许砚信誓旦旦。 他的这份相信也给了沈灵雨一份信心。沈灵雨打开手机,赶紧联系徐公子确定这件事情。 巧事天天都有,今天的巧事特别多。 行踪飘渺不定的徐公子,此刻就在离他们要去的那家寺庙并不远的一个地方,开车的话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们绕到那个山底下的小村子,徐公子站在村口的大柳树下等他们,他穿得活像个厌倦了打打杀杀隐居在世外桃源的杀手,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一张不喜不悲的脸,手里还盘着一串珠子。 沈灵雨看着他,进入半蒙状态。 幸好这一路是由许砚开车,不然就看到这样一个徐公子,她极有可能一不小心踩错油门把人撞死在村口的老柳树上。 黑猫一见到徐公子就很开心,抢在最前面跳下车去,蹦蹦跳跳跑到主人的怀里撒个娇。 徐公子带着一个出家人的微笑,朝沈灵雨和许砚点点头。 “许砚,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睡着了?他这是要出家?”沈灵雨凑过来跟许砚咬耳朵。 许砚哭笑不得,倒也没有真像沈灵雨说的那样,舍得下手去掐她。 沈灵雨继续嘀咕:“我真不是在做梦吗?徐公子怎么可能有出家的心?他这么会坑人的人,佛受得了他成为自己的信徒吗?” 在她嘀咕的时候,徐公子已经抱着猫走过来,停在沈灵雨和许砚面前。他的脸上保持着微笑,背对着阳光,有光圈在他的身体闪耀光芒。 “我们走吧。”徐公子说。说话时也是一副慈悲宽容的模样。 徐公子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辆车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鹤松又没有在车库里放一辆可以坐四个人的法拉利ff,由许砚开车,沈灵雨和徐公子大眼对小眼,总有一个人要以诡异的造型出现在狭窄的后座上。 还好徐公子的座驾也在,跟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开这里。 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不断在耳畔出现,沈灵雨在脑海里整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忽然听到开车的许砚说:“徐公子的那只黑猫。” “什么?”沈灵雨回过神,开口问。 “他的那只黑猫,你以后在那只黑猫面前不要把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那只黑猫是徐公子的窃听器。你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被这只黑猫转达给徐公子。” 沈灵雨目瞪口呆。 可以想象得到,这种感觉有多么尴尬。难怪在黑猫身边,许砚有时说话的声音也会压得很低。 “这家伙居然是徐公子的窃听器!” 第一百零六章:坑神徐稚 许砚要是不说,沈灵雨大概永远不会发现这一点。也难怪,之前一直嫌弃她的黑猫会主动跟着她,就连以逃犯的身份出海,黑猫也悄悄跟上。 差点饿死在船上也在所不惜。 沈灵雨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徐公子的车就跟在后面,她知道那只黑猫正端坐在副驾座上。 她捏着眉心,默默闭上眼睛。今天接受的信息太多了,她不得不在脑袋里把这些事情逐条理顺。 车子驶过石子路,和一段凹凸不平的乡道,终于回到电子导航指示中的主线路。 点开电台,无聊的卖药广告在车子里响起。沈灵雨随手换了几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听的,只好关掉。 望向车外迅速向后跑去的树,沉默了片刻,她忽然说:“徐公子为什么离开归墟这么久?” 许砚没有回答,他的记忆停留在两年前,对于徐公子和许砚本体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有点担心你。”沈灵雨在安全带的束缚中调整了个姿势,转向许砚。 “为什么?” “因为徐公子不肯跟我讲你在归墟的事情,说什么,等到见面了就知道了,要保持神秘感。你喜欢跟我保持神秘感吗?在分别两年的情况下?” 不等许砚回答,沈灵雨自己嘀咕起来:“两年啊,这个时间本来就足够在我们之间造成什么神秘感的了,还需要什么神秘感?再神秘我就该忘记我们已经结婚,会以为时间回到了刚认识你的时候。” 也不知道许砚是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好久都没有回话。 沈灵雨又问他一遍,他才笑着说:“两年前我的确是不想要什么神秘感的,比起这些,我更愿意和家人团圆。但是……或许在我去到归墟之后,性格就变了,忽然想跟你玩点神秘感。或者我干脆就是在归墟得罪了徐公子,他故意不让你知道我的事情,你知道,他这个人总是很坑的。” 阳光照在沈灵雨的脸上,她才手捂着自己被晃晕的眼,面色颓颓。 半晌,她从鼻子里哼出一道长长的气息,遮挡住面孔的手心底下传出闷闷的声音:“真想把徐公子的猫从车上拖下来,把这个小家伙抓住作为人质……哦不,猫质,以此威胁徐公子把归墟上的事情一点一滴交待清楚。”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翻腾着以前的一些事情,然后重新坐直,双目炯炯看向许砚。 从旁观的角度看,这样的沈灵雨未免有些神经质,她刚才还是颓废得要化掉的样子,不过一眨眼就变得精神奕奕,那目光就像是随时都要把许砚吞掉。 没过多久,沈灵雨也感觉到自己这样吓人,微微放松了眼神,暗自庆幸今天出来时足够理智,让许砚驾车而不是自己坐在主驾座上。 “既然徐公子在什么问题上都有可能撒谎,那有些事情我就不能相信他的结论了。我在一座整体形状像是赑屃的荒岛上,一条很长的隧道尽头,看到一条鲸鱼……” 她把在鲸鱼口中看到的,他们在归墟之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包括徐公子在黑影偷袭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一五一十给许砚说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静静听着,偶尔也会点点头,皱着眉头。 沈灵雨需要他的意见,虽然以前徐公子给过解释,可是那解释经不起推敲。沈灵雨并不相信那条鲸鱼只是闲得厉害,弄了个假的画面来欺骗她。 沈灵雨静静期待着许砚的回答,没想到他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之后便笑了。 “笑什么呢?”沈灵雨柔声问他,一双漂亮的眼睛落在他的眉梢眼角,尽管和许砚在一起之后他经常对着她笑,可沈灵雨还是没有看见他的笑容,就像呼吸了一辈子的新鲜空气也不会厌倦。 他说:“这又是徐公子使了个坏招吓你,让你着急了,他再故意不说出我在归墟里的情况,真真假假的惹你怀疑。然后你就会失去方寸,遂了他的心意受他控制。” 沈灵雨听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许砚的侧颜,默默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结结巴巴:“他是这样的打算?是啊……他要是直接说你们有事,他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件事情,就解释不通。要是说你们没事,以我的性格又不肯直接相信的。所以他才会玩这招,阴险的徐公子……” 电子导航里传来新的指示,车子从前面的叉口拐入右边,进入一条略微狭窄的小路。 路边竖起木制的路牌,上面写着承光寺,后面用油漆画出一个箭头。 上山的路不算是太好走,路有些窄,地面凹凸不平,这边可能是下过雨,所以路上泥土还是湿呼呼的打着滑,还好许砚车技够用,走得也是稳稳当当。有挑水的僧人在路边听见车子引擎的声音,回过头来看着,侧过身子避免水桶与车子相碰。 这一次他们要去的寺庙终于到了,这座庙宇虽然说不上冷清,倒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辆车前后在寺庙门口的一大片平台上停下,车子上的人刚下来,就接受了几道目光的洗礼。 这次换成徐公子走在前面,沈灵雨和许砚对这一点完全没有意见,他们三个人之中,就数徐公子最像个虔诚的信众,说许砚这样子的是个信佛的,佛怕是会忍不住伸出手去给他一巴掌,而沈灵雨……凭着她现在身上若有似无的杀伐之气,进门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徐公子身后用凶狠的表情吓唬他怀里的猫,给两巴掌。 穿过木质的大门,一个庭院和它身后的两间佛殿,还有左手边小小的厢房映入眼帘。比这些更早挤到众人眼中的,应当属于庭院中间那只很大的香炉。 香炉里插着很多没能燃烧尽的香,一个小和尚正在一点一点把这些,不过两三寸长的根儿捡出来扔到垃圾袋里。 香炉前烟雾缭绕,除了那两三把插在香炉里的短香,就数那三根一人多高的高香最惹人注目。 看到这些沈灵雨的手就发痒了,比手更先痒起来的应该是沈灵雨躁动的心。 在这里抓一把香灰回去,搜罗香灰的事情就该告一段落了。 可奇怪的是,徐公子抱着猫,跟随前来接待的年轻僧人进入了厢房。 “他又搞什么?”沈灵雨低声问道。 “不是在搞什么,而是他在算计什么。”许砚这样说着。 沈灵雨想了好久,都没能想到徐公子穿成这样,在这里面驻足的原因。 他们没能跟着徐公子过去看一看,因为有人坐在门口,慢悠悠洗着菜,不让沈灵雨和许砚进去。 沈灵雨急得团团转,很想知道徐公子到底,和那个年轻的僧人说了一些什么,可是她的很多办法都失效了,不得不在外面静静等待着徐公子再出来,或许那样之后他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沈灵雨真就沉下心去,保持镇定,等待徐公子出来。 没过多久,许公子也真就在门口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进去。许砚在等待的时候,去香炉里抓了一把香灰,他们积攒香灰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 徐公子把他们两个带来的所有的香灰都要出来,在桌子上整整齐齐码开,又是盒子,又是瓶子的,看得屋子里坐在床榻上的老和尚手指左右好一通乱捻胡子。 “就是这些,师傅,麻烦你了。”徐公子行了一个佛家礼,老和尚立即回过来。 这位看上去有八十多岁的老人点点头,用沧桑的声音认真对徐公子说:“施主就请放心吧,这件事情一定会办妥。” 徐公子微笑着点点头,拖着许砚和沈灵雨又给老和尚行礼,才又拉着他们两个离开了厢房,在离开前,沈灵雨看见老和尚身边服侍着的年轻僧人抱起被搅和在一起的香灰盒子,跟随着老和尚从屋子另一头出去了。 “这是什么讲究呢?”沈灵雨低声问。 “佛家的东西,自然由佛家人以自身力量加持更好一些。”徐公子说了这一句话,沈灵雨便懂得了他这样做的原因。 这些香灰不是沈灵雨以为的那样,只要是积攒在一起,不必加工就可以用的。 “真崩溃,”沈灵雨低声说,“其他东西还需不需要第二次加工?一起说了吧,不然我一定会想不到的,这种感觉太痛苦了,很失落很失落。”说话之间,沈灵雨捂住自己的胸口,做出一个琼瑶式的神态来。 这样的模仿,让许砚忍不住笑出声,徐公子浑身恶寒。 沈灵雨才不管他的两只手臂上起了多少鸡皮疙瘩,只想把更多的事情套出来。 徐公子这个人呢,根本就是一个坑神,就没有他坑不到的人。 这样的徐公子,实在是让人害怕,沈灵雨不得不使用一些招式来,减轻这种不适的感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也恶心得厉害。 “没有了,”徐公子抱紧自己的猫,“真的没有了。” 他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沈灵雨瞧着,他暴露在空气之中的那一截小臂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你可别记错了。” “真的是没有了。”徐公子就差冲天发誓了。 第一百零七章:没什么可谈的 抱着猫盘着珠子的徐公子面带微笑,看上去有几分慈祥的味道。进了庙就没有不拜佛的道理,三个人去上了香。再回来时,门前又多了一辆车。 这座城市里的庙宇并不多一些,信徒也愿意给这种设施简陋的小庙宇添一把香火,就算是给自己积一份功德。 沈灵雨瞧着这庙里进进出出的只有四个和尚,唯一一个受了戒的,就是刚才和徐公子说话的老和尚,也是这座庙里的住持。她便了解到了这座庙到底有多落魄。 老和尚进了屋子后,好几个小时都没再出来。三个人在庙里吃了素斋,晃荡到门口前面的平台上,眺望远处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对于徐公子这个人,沈灵雨已经不抱太多期待。不想说的话他怎么都会绕过去,或者干脆就利用这一点编出个什么瞎话来,达成自己阴险不可告人的目的。 三个人在寺庙门口游荡,老和尚直到太阳西下也没有出来,除了一个性格沉稳的中年僧人,谁也不能进到老和尚的屋子里去。 托人办事,没有去催的道理,三个人进进出出,把寺庙里外逛了个遍。 太阳消失在地平线,只剩下余晖在山的另一头,像是太阳遗落在天上的一条橘色的舞裙。 白天到寺庙里来上香还愿的人陆续离开了,寺庙本该就此冷清下来,没想到到了傍晚,还会有车子顺着山坡爬上来,小心停靠在寺庙门口。 “今天晚上庙里有法事,三位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前来观看。”一个僧人见他们不解,便主动回答。 沈灵雨对这种事情自然是好奇的,她从小到大进入寺庙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过来,对于僧人们做法事,她还是很有兴趣去看一看的。 怀揣着那么几分激动和好奇,回过头来想和许砚说话,就发现许砚的目光落在向山上爬来的车子上,看样子并没有对刚才圣人说的话产生什么兴趣。 再看徐公子,同样的目光落在同样的位置,他和许砚像是商量好了,一起盯住正往山坡上爬的一辆车子。 沈灵雨被他们两个的行为吸引了注意力,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待到看清了车子的车标,微微有些惊讶。 “那是……什么牌子的?”话是这样说,她却不认为那辆黑色车子引擎盖上的标志是哪个她不认识的汽车品牌。 比起汽车品牌,那个银色的标志更像是某个古老家族的家徽。 许砚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 徐公子意识到许砚的举动,唇角微微上扬,随手安抚了一下在怀里躁动不安的黑猫,依旧一副山人做派。 那辆黑色的车子停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沈灵雨看见车子前面本该挂着车牌的地方,现在贴了一张和车标一模一样的图案。 来者不善。 车子停稳后,里面的司机走下来,来到三人面前,说道:“三位,我家先生有请。” 没有人理会他。 夕阳的余晖之下,夜幕缓缓拥抱大地,有凉风吹来,吹乱了司机额前的头发。 “三位,我家先生有请。”他微微躬下身,做出一个训练有素的仆人模样。 场面实在是尴尬。 沈灵雨和许砚交换了个眼色,她用素来清冷的音色说道:“让他来见我们。” 司机的脸色很不好看,抬起头来,刚要对沈灵雨说点什么,许砚瞪了他一眼,他要说的所有的话就都被压在嗓子眼里。 这个可怜的司机压着心里的慌乱故作镇定,一步步回到车子那边去。 天已经暗下来,如果不是夜视能力很好的人,现在很难会看清不远处的人和物。 寺庙前面的灯瞬间亮起,黄色的灯光映亮了山门前大半个平台,沈灵雨他们三个人恰好在光芒的边缘,那辆黑色的车子则是完全在夜幕的笼罩之下。 司机弯下腰和车子里的人说了好久,才打开车门,将后座上坐着的人迎出来。 “呵,千呼万唤始出来。”沈灵雨看着后座车门后慢悠悠伸出来的一节拐杖,和一只穿着皮鞋的脚,忍不住低声说了这样一句。 车子后座上的人没有琵琶可以抱,只好用车门顶替一下。 被沈灵雨调侃的老人终于离开车子,他没有径直朝他们走过来,而是站在黑暗之中与他们遥遥相望,只有银色的手杖在黑夜之中反射着冷冽的光芒。 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双方都没有动。 这边的三个人谁也不着急,该着急的本就不该是他们,而是冒着危险前来找他们的人。 黑暗之中的老人输了,他一步步朝灯光这一边走过来,手杖杵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他走过来,在距离他们三米的位置停下。 他的脸是微笑着的,微笑着的脸在英式的西装和大衣下,一副老牌英国绅士的模样。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真的是个黄皮肤的英国绅士,仔细看一下,就不难看出他笑眯眯的眼睛里流淌着比蛇毒还要毒的光芒。 聪明的坏人,总喜欢用笑眯眯的模样掩饰自己阴险面相。 “你有胆。”徐公子抱着猫,轻飘飘说出这三个字。 谁又能说这个人没有胆子呢?拄着拐杖,带着满脸自信走过来,一个都很难缠的人,在他对面现在有三个。 “相信你们也猜到了我是什么身份,出于礼仪,我还是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姓贾,你们可以向其他人一样,叫我一声贾老祖。这次我来是代表着我们组织,和你们探讨一下现在我们双方的关系。” “贾诚。”徐公子完全没有给对面这位老祖的面子,直呼大名,完全不打算讲礼貌。 沈灵雨听到这话便想笑,事实上,贾诚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就已经很想笑了。 那位本来已经颐养天年,却在投靠s组织的儿子行事失败,家族受累处于风雨飘摇时,毅然带着一部分族人叛逃,害得贾家被华夏官家仔细盘查,差点毁于一旦的老家主——贾诚,这位一直活在玄界正到唾沫中的人物,现在就站在他们对面。他衣冠楚楚,看起来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 被直呼大名的贾诚显然不可能高兴,但他依旧保持着富有礼貌的笑意,对徐公子说:“年轻人,不要把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丢了。” 沈灵雨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笑声一下子喷出来,一连串的“哈哈哈”在山峦之间回荡,惊破了夜幕之下阴暗的人心。 她绝对不是故意的,除了面色黑得像锅底的贾诚,谁都知道这一点。 沈灵雨不想这样,但也实在是忍不住了,贾诚一个还不到百岁的人,一本正经立着拐杖教训活了两千年的徐公子,以长辈自居,扬起的每一根胡子都那么好笑。 等她笑完,对面的贾诚已经想杀人了。 还好,他并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手。 “小姑娘,笑完了就歇一歇,不要毁了嗓子,那样可没男人会喜欢……难得你们三位都在,我们就来讨论一下以后双方关系。毕竟双方现在是有很深误解的,不化解开了,大家都很辛苦。” “误会?有什么误会?”徐公子继续问,说完话忍不住回头白了许砚一眼。 他并不想说话,可是许砚根本就不爱说话。许砚不爱说,沈灵雨拦着不让说,她小算盘徐公子可知道,无非就是打起来时不让许砚冲在最前面。 “误会可多,这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一谈。” 然而这边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动。 令人恼火的画面又出现了,一只手划出去摆出邀请姿势的贾诚面色尴尬。多好的修养,在这三个狂妄的人面前,都是要火冒三丈的。 沈灵雨上前一步,正色道:“你来说说,我们和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我可没发现有什么误会。” “误会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产生的,如果误会已经被发现了,那就不是误会了。三位既然不愿意另寻僻静之处,不如,我们就在寺庙之中寻找一处安静,坐下来慢慢谈。” 这个主意倒不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的,双方先后走进寺庙,跟着贾诚的司机,将厚厚的一沓钱投入功德箱,又替贾诚取来高香,点燃了,拜了几拜,郑重地立在香炉里。 沈灵雨撇了撇嘴,心里暗骂贾诚玩的假把式,像他这样的心思,求了哪路神佛能够保他一世平安?不扔个雷下来劈死他,已经是宽容恩典了。 一行人很顺利地在司机的操作下,借到了一间僧人腾出来的安静禅房。 贾诚慢慢悠悠跟着走进来,自顾自寻了个地方坐下,脸上的阴霾之色一扫而空。 “对于沈姑娘身困囹圄之事,我和我们组织对这个表示很抱歉。”贾诚微微欠下身,对沈灵雨说道。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沈灵雨撇了一下嘴,脸色上依旧是满满的不屑。 “对此你们的确应该感到抱歉。”许砚冷冷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收买许砚 贾诚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是谁都知道他有多想提刀杀了对面这三个没有礼貌的小兔崽子。他不知道的是这三个小兔崽子加在一起有三千多岁,虽然其中一个的年龄只是零头中的零头。 如果贾诚早知道,打死他也不会跑到这里和个劳什子谈。 有什么可谈的?这怎么让人谈下去?谈个屁! 贾诚在座位上艰难地将身体转向许砚,鞠躬,起身后还用手帕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用苍老的声音说:“这件事情,实在抱歉,我代表s组织向许小友致歉。”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颤抖,就好像方才这一串动作消耗掉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生命能量之中,很大的一部分。 许砚并不为止所动,修长的手把玩着桌前的茶杯,即便是贾诚致歉他的手也没有从茶杯上转移开。 “错了。”他说。 “什么?”贾诚颤抖着放下茶杯,喘气时喉咙里的声音就像是远处有木工在拉锯割木头。 “你不该向我道歉,”许砚指指身边的沈灵雨,“你该觉得抱歉的人,是她。” 贾诚哑然,一双蕴含着愤怒的浑浊眼睛盯紧许砚,可是,很显然,对方没有回应这份挑衅的意思。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外面做法事的僧人们高声吟诵诗经的声音。 没有人想着主动去打破尴尬的气氛,面相最和善的徐公子这会儿忙着看热闹,出去买把瓜子回来他是愿意的,热场这种事情他可没时间去做。 外面稍稍静下来,主持的声音在念:“舍利弗。当知我于五浊恶世,行此难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一切世间说此难信之法,是为甚难。”紧跟着的是铙钹洪亮的一声响。 贾诚被最后这一声惊到,他忽然回神似的张大嘴巴深吸一口气,又用手帕擦了一把眉头。与心生倦怠退军向后脑的银丝遥遥呼应的,那些挂在掺杂在黑色眉毛里的白色毫毛上的细密汗珠,就这样失去原本从昏黄灯光下得来的那点儿可怜的光辉,悄无声息地丧失在了雪白的手帕上。 他看着许砚,微微坐直身体,紧绷的神情和肢体无疑是在宣告:他已经调整了自己态度,决定严肃对待这三个对手。 贾诚很清楚,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失态。使用灵魂力压制他的人就坐在对面,他严阵以待,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许砚身上,没注意到徐公子抬手抹去了嘴边的丝许笑意。 他还是错了。 他以为释放出强大灵魂力的人是许砚,其实不然,动是用这种无声威胁的人,是沈灵雨。这个挨着许砚坐下,偶尔会伸手逗一逗徐公子怀里黑猫的姑娘,拥有即使是曾经是贾家退下来的家主,受到很多人尊崇的贾诚也无法匹敌的力量。 许砚倒是想出手对付贾诚,可是他刚打算有点动作就被沈灵雨从桌子下面掐了一把胳膊,处于恼火和担忧之中的姑娘下手可没有什么轻重,如果不是有外人在,许砚准会摆出个有违他冷漠淡然形象的痛苦表情来。 贾诚不至于愚笨,不然当初也做不上家主的位置。他紧紧抿着嘴巴,转向沈灵雨,又鞠一躬:“对不起了沈姑娘,还请你原谅。” 他的头深深埋下去,无限靠近桌面,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上现在有多难看,沟壑一样的褶皱之间充斥着屈辱愤怒和悔恨。 沈灵雨想要听听他后面还会说出些什么,便不再为难,说道:“既然您都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拿着这件事情不放了,虽然……的确是s组织招惹我在先,如果不是你们非要和我们过不去,这两年的事情也不会变得那么糟心,让我遭受了那么多损失,你们终于肯发发好心,收手了。” 贾诚的脸上越发难看,沈灵雨说这话真真是欺负人了,尤其是在他的面前,沈灵雨万万不该提自己遭受的损失。 这屋子里还有谁比贾诚遭受的损失更多的?死不见尸的儿子,永远不会再承认自己存在的家族,还有…… “沈姑娘,说起损失,你在我的身上已经找回的够多了吧。我的儿子在郁溪桥的医馆失去踪影,不管怎么推算他都是已经死了的,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尸身……人是你杀的吧?原来我还不信,一直到你逃出蜒蚰大狱,我才发现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你做的。 还有我孙儿子平,他……死在了冰冷的深海之中,这也是你干的吧?可怜我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百年之后连个给我打灵幡的人都没有。我损失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他红红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一双眼睛盯紧沈灵雨,他将浑身的力气都放在双手上,一双干枯的老手用力握着桌边,力气大到桌子边缘的木头开始哀嚎,他身上的怒火和杀气才没有喷溢出来。 “贾子平不是我杀的。”沈灵雨轻飘飘地说道。 贾诚向下扯了一下嘴角,并不愿意相信她的话。 沈灵雨摊开手,摇摇头:“林淑文早就给他下了药,有没有遇到我,他都会死在海上。” “你以为自己随便编点什么,我都会相信的吗?我可没老糊涂呢。你说林淑文下毒害死子平,理由呢?她什么理由那么做?” “她用你的孙儿当一个诱饵,给自己预备逃跑的时间。她可聪明着呢,知道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我正面对抗,就把贾子平推过来,自己在幕后操控。” 沈灵雨由衷赞叹,搓着自己的手回忆起林淑文与自己的每一场战斗。 “一派胡言!” 贾诚被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鼻子都要歪了的模样。许砚冷冷地看着他,沈灵雨在他手上捏了一下,不让他出手。 被怒火正面冲击的姑娘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子背上,默默看着眼前吹胡子瞪眼的老人,就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你不相信我。”灯光下的姑娘巧笑倩兮。 在最后那个“我”字话音落地时,她已经站在了贾诚的身后。 贾诚捂着脖子,额上青筋暴起,浑身抖得像一只正在认真工作的筛子。 姑娘手里捏着一把户撒刀,借着灯光打量刀刃上的血迹。 只一招,一次眨眼的时间,贾诚一败涂地。 他的神情痛苦,但是他不会死。 沈灵雨没有想要杀他,只是想让他相信自己的话。 “话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沈灵雨的声音从贾诚的身后飘过去,落在他苍老的双耳之中。 愤怒的老人被一把冰凉的刀子切断了所有的怒火,他的理智终于回归,随着理智来的,还有深深的恐惧。 许砚平静地在一旁观瞧着眼前的一切,徐公子脸上则是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真可怕,”贾诚捂着自己的脖子,克制着声音之中的恐惧,“真可怕,难怪你也在被追杀的名单之中。” 说到这里,贾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笑了起来。 这笑声是钦佩的,这也是无奈的,无奈之中带着幽怨,幽怨太盛,盖过了所有的愤怒。 “既然你拥有这样的天赋,我的儿孙败在你手下,也不算是丢脸。” “看来你并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得到这样的评价,沈灵雨并没有高兴,反而有几分不耐烦。 她说:“我有跟你讲过,害死贾子平的人是林淑文,不要把什么帐都算到我的头上。”在不在意的,沈灵雨也不愿意替林淑文背这口锅。 但是看样子,贾诚是一定要把这个帐算到她的头上了。 这个捂着脖子的老人垂下眼去,保持着落寞的微笑,沈灵雨感觉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都被当成了放屁。 她抚额,一个大大的白眼翻上去,说不尽千般无奈。 在沈灵雨无奈的时候,贾诚已经从丧子丧孙的悲伤之中抽离出来,从衣兜之中摸出袖珍的小瓶,将里面的药粉洒在自己的伤口上。 随着血被止住,贾诚也恢复了理智,等到沈灵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才微笑着继续传达s组织的意思。 “组织所期望的是双方握手言和,你们只是民间的修者,动作大了也会被官家忌惮,这样斗下去你们得不到任何好处,我们也会受到很大的伤害。所以,双方都应该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斗争。” “这一点当然有得说。”许砚率先松口。贾诚的脸上随之露出来一些可以被称作为“惊喜”的成分。 谁能想到,这里面最先松口的会是最不好对付的许砚? “可是。”许砚说。 他用这两个字把原先出现在贾诚脸上的欣喜全部拉下来。 “我们退出了,有什么好处?” “好处?”贾诚微微皱起眉,他显然没有想到许砚会这样说。根据他的了解,许砚不该是个会为了一点好处放弃自己目的的人。 拉过一个酆城玄界和许砚有过接触的人,问问他该怎样才能收买许砚,得到的答案十有八九就是三个字:“神经病。” 贾诚皱着眉头,怕也是在怀疑自己变成了神经病。 第一百零九章:留有后招 “既然要和谈,就拿出一点和谈的诚意吧。”沈灵雨顺着许砚的意思说。 “诚意自然是有的,”贾诚偷偷瞄了一眼许砚,见他默许沈灵雨说话,便笑呵呵对沈灵雨说,“听说林淑文和你有些过节,我们就把她交给你处置,如何?” 沈灵雨眼珠一转,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心里却早已骂翻了。 说把林淑文交出来,这根本就是一张过期支票,沈灵雨自己做的事情难道还不清楚?林淑文经之前的那次算计,现在就算是没有死掉,也该是个半残了。 当时在墙壁内的密室之中,沈灵雨夺下斐伯的手机,用他的手机发出了几条指令,其中一条便是除掉林淑文。 他们要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有什么用? 她原本垂下的眼睛微微往上翻了一下,恰巧瞥到了贾诚眼角的一丝算计。 这个家伙是不是在探她的底? 沈灵雨这样想着,脸上浮起笑意,说道:“林淑文?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干掉她。可是我还没有玩够,直接这样把人抓过来捏在手里,太没趣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年轻人不要这么性急,”贾诚笑呵呵道,“还有一件。” 贾诚将双手放在自己在笑脸旁侧,鼓掌两下,房门便开了。贾诚的司机提着三只黑色皮箱走进来,按照吩咐将箱子在桌子上打开。 箱子里面的颜色焕发着能让濒死之人振作起来的迷人光彩,比桃花更能让人心神荡漾,油墨的味道胜过世间任何一款香水。 贾诚示意司机可以离开了。此时对面三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诱人的颜色里,贾诚对他们这个反应很满意,始终压在自己身上的灵魂力这会儿因为它主人的失神稍有减弱,贾诚也因此找回一点舒适的感觉。 “五百万,怎么样?这些就作为给你们的补偿。” 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是徐公子在笑,说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的是怎样的情感。 沈灵雨回头去看,看见黑猫正飞快挥舞着自己的爪子,去抓半空中盘旋的飞蛾。 贾诚也看见了黑猫这些动作,他的反应却没有那么轻松。 黑猫抬起两只前爪,胡乱扑腾了一阵忽然安静下来,左顾右盼,一双小耳朵竖得直直的,发痒似的抖了两下,然后也不管这些人什么表情,自顾自跳下桌去扒开门缝溜出去,融入漫漫夜色之中。 三人对这比所谓的补偿并不满意。 贾诚调整坐姿的同时,将衣服向身后拽了拽。那股压着他的气场又回来了。 他不自在的神情和胳膊别扭的抬动,无疑在告诉自己的敌人,他的脊背已经湿透,衣服贴在身上很不好受。 对面三个年轻人神态各异,个个懒散,看起来并不难对付,可是强大的灵魂力始终在这间屋子里盘旋,乌云压顶之感久久不愿散去。 贾诚的嘴角往下拉拉,眼睛也随着那股力道坠了下去。他无疑是恨毒了眼前的三个人,他们不过是自己孙子辈儿的年龄,实力却已经强大到能够把他死死压制。 等到他们到了自己这个年纪…… 想到这里贾诚不得不为自己的遭遇扼腕叹息,已经一把年纪,却不得在s组织中混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他心里对此很不满意,嘴上说话也就没了耐烦,他说:“不要觉得我主动来找你们谈,就是我身后的组织想让步到遂着你们蹬鼻子上脸的程度。” 沈灵雨听了他的话,脸上笑嘻嘻的,冲着他摇了摇头:“车轱辘的话,我们不愿意和你左一遍右一遍说。想让我们收手,条件只有,那就是拿一个亿来——记住,我们要的是美元。” “岂有此理!” 贾诚猛然跃起,一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心脏外面的兜里整整齐齐折着灰色的手帕,他捂着手帕原地站着,喘息着,能有半分钟的时间才拿起自己的拐杖,高声嚷嚷:“你们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什么一个亿完全是在戏耍我!” 沈灵雨不紧不慢,手托腮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慢悠悠说:“一个亿对于你们来说很难拿出来吗?你们组织也太穷了吧!” 贾诚被沈灵雨的话气得鼻子都歪了,拿手指着沈灵雨,颤抖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让场面无法挽回的话来,最后他说:“既然你们没有和谈的诚意,我便回去向组织中说个明白,走出这间屋子我们依旧是死敌!” 说完,贾诚不复老态龙钟之相,拿着自己的拐杖飞也似的离开了房间,脚步声在黑暗之中渐行渐远。 对他的离去没有人表现着急,更没有人上前阻拦。在对付同一个敌人时,他们三个人表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沈灵雨使用自己的力量消磨贾诚身上的嚣张气焰时,许砚在桌下往她的手里写字,和她说该如何对付这个贾诚。对于他们两个这种就差掀桌子强行中断所谓和谈的举动,徐公子没有表现出半点异议,笑眯眯地在一旁看戏。 “他走了。”沈灵雨眯起眼看向紧闭的门,说。 想了想,她又问:“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沈灵雨忽然不安起来,贾诚装模作样来到这里,真的会这么轻易打退堂鼓,灰溜溜回去汇报情况吗? 她从椅子里跳起来追出去,刚跑出两步,听到徐公子在身后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杀贾诚容易,激怒了他身后的组织,接下来就寸步难行了。” “他们准是有后招,就这样放走贾诚,接下来如何应对?” 对着手机摆弄了一阵的许砚,在手机消息音响起之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的话题中来,说道:“留住贾诚,也不会耽误他们的后招实施。不如让他离开,我们好顺着这条线把大鱼钓上来。” “放长线钓大鱼?我们有放钓钩吗?” 许砚看了一眼徐公子,又带着微笑示意沈灵雨。 沈灵雨便明白过来,徐公子已经在贾诚身上做了手脚,别管他是什么时候做的,怎么做的?现在,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能跟随着贾诚的行踪去到s组织成员的聚集地。 再一次与夜风亲密接触时,夜幕早已悄悄吞噬一切。天上的星星点点此时变得分外迷人,群山之间一片寂寥,僧人虔诚的诵经声被风吹到黑暗之中,有类似于仙境的气氛正在慢慢出现。 寺庙里的法事没有结束的意思。 因为内急从里面溜出来的两个中年人聊天时提起,这场法事要持续到明天早上。 法事是由老和尚主持的,从百家寺庙里得来的香灰还在老和尚手里,距离这座寺庙最近的旅馆在数十里外,夜里开车并不安全,沈灵雨偷偷数了一遍寺庙里现在的人数,又看了看寺庙中孤零零的两间房子,不由笑道:“今晚是没法好好睡觉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在寺庙里熬过,在外面吹风的时间里,沈灵雨就瞧见了一辆车子缓缓离开寺庙,在黑夜之中凭借着两条光柱慢慢往山下去。 徐公子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过来,沈灵雨望见他在灯光下举着一部手机,手臂左右摇摆两下,示意她过去。 “出了什么事?”沈灵雨走近一些就发现徐公子皱着眉头,他手里的手机也不是他自己的,更不是许砚的,可是他正拿着这部手机和什么人通电话。 沈灵雨走到他面前时,他刚好挂掉了电话,然后把一段录音给沈灵雨听。 这部手机原来是贾诚留下来的,他当然不是不小心将自己的手机遗忘在这里,而是特意留下来,作为和他们远程沟通的工具。 沈灵雨屏住呼吸,去听徐公子录下来的那段通话,电话另一头出现的是一道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冷冰冰地通知他们:“我们在这座山的周围埋了炸弹,是死是活全看你们自己的觉悟。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好好想一想,和我们作对到底值不值得?”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脖子上的血液奔腾,温度迅速升高。 徐公子的声音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丝毫的慌张。他笑了:“你们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居然敢搞这样的大动作……” 那边的声音打断了徐公子的话,说:“不要想着拖延时间,你们只有十分钟,记住。” “你以为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一定没办法逃生吗?如果我们那么好对付,你们组织内部又怎么会被沈灵雨搞得乱作一团?”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片刻,让贾诚来谈和,这件事情做得本来就是冲动了,暴露了s组织现在的情况,在双方对峙之中失去了先机。 “呵呵,徐公子这样有信心,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好啊。”徐公子轻飘飘吐出这两个字,发出了一道意味深长的冷笑,并在对方又要说话之前挂断了通话。 沈灵雨捏着手机看向徐公子,他又调出第二段录音给沈灵雨听。 “年轻人性子这样急可走不长久的,”那边的声音说道,“接下来每两分钟我们就会引爆一枚炸弹,你可以听听这个声音,和另两个人坐在一起好好想想,到底应该怎么做?” 第一百一十章:话唠徐公子 沈灵雨听到对方这样说,寒毛一根根竖起来了。她搓着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徐公子:“许砚呢?” “去找炸弹了。” 于是沈灵雨的头发也一根根竖起来了。 下一句话没能问出口,就听到有那边出来解手的中年男人指着下山的方向大声说:“那车怎么跟喝醉了似的,在原地直打转?” 另一个年岁也不小的男人,听到他这样说,便哈哈笑道:“不会是鬼打墙了吧?” 他们还没能笑上两声,砰的一声巨响把两个人都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炸弹,真的有炸弹! 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相隔数百米,他们依旧能够感受到脸上被火焰烘烤。那辆车子的一部分骨架被气波冲得飞上天去,转了两个圈失去力量掉在火里。 “车、车子爆炸了!死人……了?” 庙里的法事依然没有中断,大门紧闭,诵经和乐器的声音将大门内外分割成两个世界,信众和僧人们没能注意到外面发生了这样一件惨事。 “死人了!”两个男人中的一个狼狈地爬起来,也顾不上那么多,径直往庙里冲。 沈灵雨也愣住了…… 那辆车子里的人被殃及了,她记得车子里坐着的是一对母子,只是想快点回家,却因为不幸和他们出现在同一座庙宇里,被作为一个警示,成为了s组织手下冤魂。 “他们是无辜的啊……”沈灵雨用手捂着心口,那里堵得厉害,连着她的嗓子都跟着堵塞了。 “不行。”她说。 双瞳之中灵光流转,沈灵雨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解决眼前的难题,只要控制住整座山上的时间,那些炸弹就再也不能要谁的命。 徐公子却说:“等一下。” 沈灵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她已经听到庙宇里跟着乱起来了,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已经有很多人跑出来看车子爆炸是真是假。待到他们发现那个中年人并没有撒谎,恐慌便出现,并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等一下许砚。” “我的力量会把许砚一起笼罩进去,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 “不是这个意思。” 沈灵雨又不懂了,可是徐公子打哑谜的功夫太厉害,又总是带着微笑,一副很神秘的样子,似乎很享受看到别人因为自己的谜题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愁苦相。 沈灵雨习惯了徐公子这样,不愿意理他,闭上眼睛向自己的灵魂力铺展出去,很快发现了许砚的位置。 灵魂力触碰到许砚衣角的瞬间,沈灵雨控制不住地把眼睛张开了。 许砚怎么会在车子爆炸的那个方向! 沈灵雨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拔腿就往许砚那边跑,可是刚跑出一步就被徐公子提小鸡一样,扯着后颈衣领提回来了。 “你干嘛啊?”沈灵雨有些不爽。 徐公子面带微笑反问沈灵雨:“就那么不相信许砚的实力吗?你看,他不是正往回走呢!” 徐公子将手往黑暗中一指,沈灵雨顺着他指去的方向仔细辨认了一下,果然,有一道影子在黑暗之中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往这边来。 “这下放心了吧。”徐公子说。 沈灵雨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揶揄,撇了一下嘴,因为心情好并不打算与他多说,只是说了一句:“你要是一不小心爱上什么人,说不好会比我还不理智呢!” 她只是随口这样一说,没看到身后的徐公子笑容微微凝滞,低垂着眼眸陷入回忆。 许砚到了众人能够看到的地方便将速度慢下来,他走到大众的视线内,大家才发现许砚一手提着一个人。 “啊,这两个人就是那辆车里的母子,我记得他们的穿戴,他们没死!” 众人七嘴八舌,口中念着经超度亡者的两个僧人也停下来,带着十分的欣喜看向走到灯光下的许砚。 那对母子低垂着脑袋,显然已经失去了知觉。许砚把他们两个提到僧人面前,年轻的僧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赶忙带着许砚把这对可怜的母子送到僧房里去。 众人拥挤着也跟过去,懂医药的老和尚检查了一通,发现这对母子身上只有一点皮外伤,会晕过去只是因为惊吓过度。 惊吓过度。老和尚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沈灵雨和徐公子都知道,这是被许砚拍晕过去的,不然许砚没办法把这对母子带回来。 心稍微安定下来,大家开始将焦点转移到许砚身上,他们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也太好奇许砚是个怎样的人。 有人说:“能从爆炸的车子里把人救出来很厉害。” 有人说:“一手拎着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连气都不喘,很厉害。” 还有人更想知道:“车子为什么会爆炸?你们是如何躲过去的?明明不是同行者你怎么会在爆炸现场?为什么娘俩身上脏兮兮的,把他们救回来的这个人,身上却干干净净?” 对于这些问题,许砚一个字都不打算回答。 他的沉默让一些人感觉有些尴尬,尴尬的沉默中,外面又传来了一道爆炸声,属于夜晚的沉默让这次的爆炸声更加清晰,有人跑到外面去看了一眼,高呼着:“爆炸!爆炸!”一路跑回来,没看清脚下的门槛,被绊倒在那里,脸朝地好半天都没能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爆炸了?” “天啊!佛祖保佑!” 沈灵雨被这些人的话闹得头疼,干脆释放瞳术,让他们在这个时间点上安静一点。 她走到许砚旁边,将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到丝毫伤害,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这下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先假装答应他们,找机会将他们干掉?” 沈灵雨这样问,忧心忡忡地看向许砚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正确答案。 这种情形真是诡异极了,一群人在屋子里蜡像一样一动不动,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和她的丈夫讨论对一个势力的杀伐。 “我查过了,所有的炸弹都是不可拆卸的,触碰到的一瞬间就会引爆,就像刚才那辆车子碰到的一样。下车的路被封死了,根本没办法走出去,现在这里是一个捷结界,我们也没办法往外面通电话。”许砚说。 沈灵雨握着拳头,似乎是在下决心:“我可以用我的力量将整座山封锁起来。” 她从墓里得来的发带还系在手上,上面轻微的灵光波动给了沈灵雨信心, “我们这里还有一部手机,它可以让我们和外面通信。”徐公子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那部手机,笑着说。 沈灵雨感觉他的这个提议有些不靠谱,那是贾诚留下来的手机,怎么可能让他们借着这个手机联系其他人? “难道你也是这么想的,诈降之后找机会干掉他们?” “当然不是了,”徐公子说,“你以为那个组织的人是那么好糊弄的,一开始死活不答应,过了这几分钟便向他们屈服了,这样会让我们死得更快。” “那么说,他们是铁了心要让我们死在这里。”沈灵雨的低声念叨着。 “没错,”许砚说,“所谓的和谈只是为了把我们引开,目的是在山体周围布置好阵法和这些炸弹。” 沈灵雨摸着自己的脸,她有些想不通,她现在应该是浑身发冷的,却不知为何脸上烫得厉害,难道比起惧怕,自己现在更多的是激动? 两分钟的时间又要到了,徐公子用贾诚留下的手机按下了回拨键。 嘟嘟的声音响起,只有两声,那边便已经接起来。 “你们想好了?”扬声器里传来了经过变声处理的冷漠的声音,手机另一头的人显然是有些得意,说话的速度比上一通电话要慢了许多。 “我们当然是想好了。”徐公子笑着说。 “哦?是想好了还要一亿美元?” 徐公子对他的挖苦毫不在意,甚至能够轻轻松松接上一句:“哈哈,美元哪有人命重要?” 说着话,他来回转悠着,从老和尚怀里摸出了用锦囊包裹起来的香灰。 把香灰扔给沈灵雨,他又打了个响指,说道:“你们实在是太凶了,居然玩真的。现在好了,我们三个人完全在你们的掌握之中,我感觉自己又可怜死了,好歹是被人夸奖是天才的人,居然就这样死在了现代的武器之下。这能证明什么呢?乱拳打死老师傅?好像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应该叫所有的牛鬼蛇神,在科学的大炮之下,都只是纸老虎。” 徐公子满嘴插科打诨,沈灵雨他们看见一只黑猫走进来,嘴里叼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这无疑是徐公子刚才跑出去的那只黑猫,这个小家伙并没有偷着溜出去玩儿,而是去做了一件大事。 在这个注定流血的夜晚,连一只猫都不得清闲。 包裹里装的,是建构小世界的部分材料,加上沈灵雨手里现在的香灰和许砚手里的那颗佛舍利,东西就齐全了。 徐公子居然要在这个时候处理这件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苏正老狐狸 沈灵雨拿手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感觉到世界有点崩塌的意思。 也辛苦了徐公子的黑猫,拖着小小的身子把这么多东西带回来,一定是累坏了。 徐公子的家伙还在电话里跟另一条扯皮,谁都知道他这样拖延不了多长时间的。 沈灵雨和许砚迅速将包裹里所有的东西取出来,一一放进被摆放在桌子上的生斑铜炉里。 那边扯皮的徐公子很满意他们现在的举动,从自己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卷画轴,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放在生斑铜炉里。 然后他忽然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把手机扔出窗外。 那边的人一定是懵掉了,徐公子刚才还在说着认怂的话,话还没说完,通话就断掉了。 “会掉的。”徐公子指了指沈灵雨向下探出去的下巴。 “会炸的。”沈灵雨和许砚同时说道。 像是在附和他们,更近的一道爆炸声传过来,震掉了几块墙皮。 徐公子却做起了热身运动,迅速扭动两下胳膊,十指迅速变换着手势让生斑铜炉里的东西迅速动起来。 沈灵雨见状,凑到许砚身边耳语:“这家伙比我们看起来疯多了。” 许砚听了她的话,笑得有点无奈:“按你这么说,我们也是疯子。” 沈灵雨转过头和许砚对视了一会儿,默默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是啊,谁还不是个疯子呢? 炸药的味道顺着门缝溜进来,有些呛人。沈灵雨忍不住咳嗽两声,掩住口鼻盯着徐公子的动作。 她发觉徐公子手里的那卷画轴有些眼熟,又怀疑那只是自己看错,毕竟这东西长得都差不多。 可是她还是看了许砚一眼,用眼神向他询问。 “如果你觉得眼熟,这是很正常的。” “许砚说得对。” 徐公子那边居然已经结束,大步走过来,说道:“画轴你没有碰过吧?” 沈灵雨知道他这是问的自己,于是摇摇头。 徐公子一副了然的神情,朝许砚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沈灵雨触碰那种东西。” “事实上你送到事务所的东西,我都不会让沈灵雨有机会触碰。”许砚说。 在距离下一次爆炸这两分钟的宝贵时间里,徐公子居然笑了十几秒,才点点头:“也对,如果你对我丝毫不防备,那么现在这里就不该是沈灵雨了。” 说完他也不能许砚的回答,事实上后者也没有打算回答的意思,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够了,刚才还在斗嘴的两个人一起严肃起来。 徐公子对沈灵雨说:“用烛瞳的力量完成这最后一道步骤,我们两个不方便出现在苏家人面前,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 沈灵雨知道情况紧急,连忙点头,这间屋子里的人太多,沈灵雨端着生斑铜炉,闪身到了另一所房子里。 烛瞳的力量几乎在瞬间开启,沈灵雨并没有像徐公子希望的那样,只覆盖着一间房子,而是将这股强大的力量以自身为中心画了个半径数里的圆,几乎将结界内所有的土地都给覆盖上了。 这样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力量的耗费极大。 沈灵雨定下心神,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那条从坟墓里刨出来的发带,那上面飞禽走兽的图案栩栩如生,就好像是它们也被发带上蕴藏的强大力量滋养着,有了生命力。 生斑铜炉里简直就像在模拟宇宙大爆炸,位于中心发光的舍利子越来越亮,最后猛然爆开,各种缤纷的光点在炉子里穿梭,飘落在烟尘之中。 在这之中最奇妙的,就是悬浮在生斑铜炉上的那卷画轴。 沈灵雨原本是有些担心的,徐公子说模拟一个给苏家执念寄存的小天地,需要有与苏家人有关系的东西,苏家人已经死去那么多年,他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痕迹,早已被时间的洪荒碾压殆尽。 没想到徐公子手里会有这种东西,而且这东西沈灵雨早就见过——她曾经跟随许砚亲自将这卷画轴送回到因为失去庇佑,变得乱七八糟怨气四溢的石壁画中世界。 沈灵雨捏着三只黑色的纸船,看见一个古香古色的小小世界正在出现。 在苏家的房子完全呈现在沈灵雨面前时,原本属于这间屋子里所有的情形都被古香古色的街道覆盖掉了。她仿佛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低声念叨着口诀把与三只纸船里的执念通讯的方式都打开,她对他们说:“我已经想办法把苏家找回来了。” 黑色纸船之中各种声音吵得人头大,他们都很高兴,期待了这么久,他们的愿望终于可以映入现实了。 沈灵雨催动口诀,将这些人都从纸船里放出来,他们看见了眼前的建筑,那是他们午夜梦回的苏家。人群之中激起波澜,所有人都像是发疯了一样,有的在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梦醒来,眼前的美好就都会消失。 只有沈灵雨站在人群之外,脸上是满满的平静。大家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沈灵雨的安静,只顾着释放自己的欣喜和快乐。 如此他们闹了能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平静下来。 “但是,”沈灵雨在他们的情绪平稳之后又开腔,“时间过了这么久,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你们出来后要和我一起让苏家复兴。” 她本不愿这么说的,这都是骗人的话,可是完全满足了这些执念的要求,或许下一秒他们就会因为满足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所以沈灵雨不得不这么做。 这句话出口之后,眼前的苏家执念一个个跟着严肃起来,眼前的苏家显然是给了这些苏家人强有力的支持,他们一个个眼睛里几乎要射出亮光来,握着拳头发誓自己一定要努力复兴苏家。 沈灵雨摆出苏弥月的姿态,满意地扫视着对面的这些人,视线很快便落在了族长苏正的身上。只见这个阴险的人正捋着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 沈灵雨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今天如果坏事,那么就一定会在苏正的头上。 果然,这个拈着胡子的老狐狸不负所望,先是在众人沉默后哈哈笑上几声引起注意,等到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他才上前几步,带着微笑和恭敬的态度问沈灵雨:“姑娘,不知道这个世界,您是用什么办法建造起来的?” “什么?”沈灵雨刚要皱眉,忽然想起平时苏弥月对待苏家这些人不是这么个态度,很自然地端起架子,用不屑的态度向苏正发问。 这样的态度果然让苏正有所顾忌,他做了个揖,表现得更加恭敬了,他说:“我们这些都不是活人,如何住得进阳宅?” “我有告诉过你这一所是阳宅?”沈灵雨依旧脸上带着不屑,冷冷反问。 她去反驳这些多困难呀,说不好哪句话就能给说漏了,虽然顶着至高无上的名头,可毕竟老狐狸苏正才是苏家人服从时间最久的人,他说的什么话,大家总是愿意信的。 所以干脆,沈灵雨把这个问题抛给苏正,让他自问自答去。 “那如果不是阳宅,我们住进去有什么用呢?”苏正并不打算放过什么,身子伏得更低,声音却变高了。 沈灵雨脸上波澜不惊,心里把这只老狐狸骂了个底朝天。 老狐狸又说:“重建苏家,要有与苏家相关的东西。恕我直言,当初姑娘你也没能把苏家的什么东西带走,倒是徐公子带走了苏家的几样宝贝。姑娘是不是见过了徐公子?” “你很关心这件事。”沈灵雨依旧学着苏弥月的调子,模仿着那位姑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语气,和看蚂蚁打架一样冷漠的表情。 “不敢,不敢。”苏正的身子几乎整个匍匐在地,声音越发恭敬,态度越发猖狂。 看着苏正一跪到底,沈灵雨的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着终于这个老狐狸不会再就这个问题追问自己了。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老狐狸就拉着这一点不放,只不过是换了个角度,他问沈灵雨:“姑娘可还记得当初和徐公子的约定?” 记得什么?哪里能记得? 沈灵雨瞥了一眼,发觉了沉默的苏家人之中腾升起来的期待,天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如果答错了,所有的苏家人都有可能和自己站在对立面。 “我做什么事情,什么时候需要让族长来提醒了?您请放心,该不该记得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该不该忘的,我也都一件不会忘掉。” 听到这样的话,苏正依旧在跪,沈灵雨怀疑他下一刻就可能跪到地底下去,然后一路顺着跪到地球另一端。 这一次沈灵雨决定先下手为强,高声说道:“苏家不曾垮掉,以后也不会垮掉。现在大家都没办法像活人一样,光明正大行走在人世之间,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我想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我们现在需要低调一些,在实力强大起来之前不能受到任何威胁。” 这些话几乎把之前苏正所有的怀疑都给堵死了,看着他一句话说不出来的样子,沈灵雨心中别提有多快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烧烤? 苏正不得不放弃从沈灵雨这里找到什么能够击溃她的办法,苏家这些执念的情绪已经被沈灵雨的话,和眼前完美复刻的苏家建筑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复兴苏家那样宏伟的梦想,现在终于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他们的家回来了。 苏家的执念们推开大门,鱼贯而入,只剩苏正在最后边面向沈灵雨,一动不动。 沈灵雨默默看着他。她不知道这苏正到底怀揣的是什么心思,她想,这和在归墟时,苏明月亲手杀掉他有一些关系。 这种对视并没能持续太久,在烛瞳的威严下,并非生前实力巅峰的苏正坚持不了太久。 “你该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了。”沈灵雨学着苏弥月的语气说道。 然而对面的苏正并没有从身上取出什么来的意思,就好像沈灵雨根本就没有问这个问题,他开口道:“还差一样东西。” 沈灵雨没有再说话,而是用一个眼神来询问他自己忘掉了什么。 “许砚。”一个微笑在这两个字引起的口型变化后,缓缓漾开。 那是一种阴险的,肮脏的微笑。沈灵雨第一次觉得,许砚这个名字不该什么人都随意念出来。 是啊,还差一样东西。当初,苏正逼迫她答应把许砚的头带到苏家人面前。 这种事情沈灵雨怎么可能办到? 沈灵雨面色不改,心里已经激起波涛万丈。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她都是办不到的。 于是,她冷冷说道:“你未免太贪心了。你要我复兴苏家,我已经把苏家放到了你的面前,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指望我用并不完整的双瞳去对付许砚?” “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呢?” 老油条就是不一样,苏正这个家伙居然摆出一副无辜受疑的样子,就好像沈灵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苏正说:“许砚对于别人来说,固然是难以对付的。可是在烛瞳的威严之下,任何人的任何手段都是无用的,你可以杀了他,就像是杀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简单。” 可是沈灵雨做不到。她自然记得,之前苏弥月卯足了力量,终于在引路人的保命结界中爆发,差点杀了许砚。 直到现在,想到那个瞬间,沈灵雨心中依然隐隐害怕。 苏弥月是苏弥月,她是她。 “呵,”沈灵雨冷笑一声,“你倒也会得寸进尺,依仗着手里藏着我的一只眼睛,一而再提过分的要求,我若是遂了你的心思杀掉许砚,你是不是还打算让我从苏家滚出去,你好安安心心坐在最高的位置掌管这个家族?”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高到刚好让从门里跑出来的两个人听到。 他们两个愣在原地,片刻之后便交头接耳。很快有更多人被吸引着走出来,成为了这场较量的裁判和旁观者。 苏正那双眼睛里明显出现了恨意,但他很快垂下眼去,口中念道:“姑娘多虑了。” “那么,你还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藏起来吗?” 在那么多双眼睛的逼视下,苏正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这一下把大家都惊到了,按照礼仪,族长的确应该给苏家的皇下跪,可是,苏弥月毕竟是苏正带大的,她还从来没让将自己亲手带大的爷爷给自己下跪的时候呢。 沈灵雨也被吓到了,心中将苏正这只老狐狸骂了个底朝天。阶级和人伦哪一个更该被重视? 她不能让苏正跪在这里,不然很快这里所有的苏家人都会倒向苏正,帮助这个老狐狸控制场面,沈灵雨又不能伸手去搀扶,会去搀扶自己不喜欢的人的,不会是苏家的皇。 强大的威严从双眸之中释放,很快,在场苏家人一个个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而苏正,最先跪下的族长,闷哼一声,以匍匐的姿势在地上动弹不得。 场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沈灵雨站在高处俯视这些臣服于自己的意识,她越来越明白苏弥月为什么会那么骄傲。所有人都跪在自己面前等待发落的感觉,就好像踩在云端。 还好,沈灵雨并不沉迷于此。她向往更多的依旧是家人给的温暖,还有人间的烟火气。 “你应该把那只眼睛还给我,除非你另有所图。你曾亲口在苏家人面前说,眼睛残缺的话我早晚会瞎掉。你现在怎么说也不肯把那只眼睛还我,是不是对我变成一个瞎子这件事,抱有什么期待啊?” 听到沈灵雨这样说,苏正的头埋得更低了,还不能埋到地底的样子。他的胆子没有那么小,可也拦不住沈灵雨特意将压迫的力量在他身上加大。 苏正的身子在沈灵雨最后的那个问题被提出时,颤抖了一下。沈灵雨怀疑自己的话是诛心了。 果然,苏正扛不住这种压力和这种质疑,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只锦盒,交给了沈灵雨。 沈灵雨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她不认识里面的东西,可她知道那就是苏明月留下的另一只眼睛——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确定了这个事实。 “你们就安住在这里,我将外面的事情解决,自然会将你们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苏家人受过这样的威严压迫,心里对沈灵雨的服从又增添了几分。他们高呼了一通,无非都是歌颂和打鸡血一样的话,沈灵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为找回了那只眼睛暗暗高兴。 苏家的人一个个走进苏家的宅子,然后画面扭曲着颜色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视野之中。现在在沈灵雨面前的,依然是上面架着一卷画轴的生斑铜炉。不一样的是炉子里原来那些涌动的东西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抔黄沙。 她拿着那只眼睛和生斑铜炉去找许砚和徐公子。她快步回到原来的房间,打算解除掉对他们两个的时间束缚,发现他们两个正坐在桌子的两边悠哉悠哉聊着天。 “这是什么情况?”沈灵雨一时摸不着头脑。难道,她疏忽了,没有把力量覆盖到这里? 许砚朝她招招手:“快过来。” 沈灵雨抱着满腹的疑问走过去,在许砚身边坐下,喝下了他给自己倒来的一杯茶。 “这到底什么情况?”沈灵雨又问。 “我们身上有烛龙的鳞片。”在徐公子又准备卖关子的时候,许砚利落地将答案说了出来。 徐公子讨了个没趣,从沈灵雨手里将盒子要过去,打开来仔细查看了一番。 “有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该怎么办?” 徐公子只回答了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却把沈灵雨好一通恶心:“吃掉。” “啊?!”沈灵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已经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对着沈灵雨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徐公子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她摇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扇子,吟诗一样说道:“煎炸蒸煮,任君选择。” 沈灵雨捂着自己的嗓子,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吃眼珠子?人的?你是在逗我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除了减肥之外,没有任何效果!”她嘴里说了一串,之后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都是想让自己笑出来的话。 可是沈灵雨没能笑出来,因为徐公子的脸上写着:是的,就是这样。 “拜托……”沈灵雨转向许砚,后者皱着眉头,捏了捏她苍白的脸,看起来很是心疼,可即便如此,许砚也没有说出和徐公子相反的意见。 “这是唯一的办法。”许砚只是这样说。 于是沈灵雨夺门而出,对着茫茫夜色深吸了几口气,让恶心的感觉慢慢压下去,才又走回来,刚要说话,又听到徐公子说:“你听说过百色的黑暗美学吗?” “什么?”沈灵雨再度陷入茫然。 “烧烤。”他说,接下来的话却没能说出来,因为许砚伸手在他面前做了个阻止的姿势。 幸好那时候他没有把话说完,不然沈灵雨一定当场崩溃了。她也是后来才了解的,徐公子说的那个百色的黑暗美学,指的是百色的一道美食——把猪的眼珠子串成串儿,放在炭火上烧烤。 “他是吓你的。”许砚没好气地看了徐公子一眼,后者的笑容才微微止住。 许砚走过来,手里依然端着那只盒子。 “我想到一个问题,”沈灵雨伸手推住许砚寄过来的盒子,问,“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这只盒子放了多少年了?我把这里面的东西吃了,会不会因为过期闹肚子?” 这种话惹得徐公子哈哈大笑,拍着许砚的肩膀说他找了一个想象力极为丰富的小妻子。 许砚难得没有和徐公子斗,而是依然带着一点心疼,伸手揉了揉沈灵雨的刘海儿,说道:“没关系的,能让东西腐败的是时间,可是这是烛瞳,烛瞳又怎么会怕时间的侵蚀?” 说着话,他已经取出了盒子中的眼睛,那只眼睛现在完全没有眼睛的样子,而更像是一块黑色的石头。一块软软的,黑色的石头。 “来,吃掉。” 第一百一十三章:月光 沈灵雨看着递到自己嘴边的黑暗美食,表情很是难看,换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念叨出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 许砚终于绷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伸手在沈灵雨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沈灵雨脸上红起来,认命似的把那块黑色的东西咬在嘴里,几乎是一下子就咽了下去。 这下可把沈灵雨的嗓子折磨坏了,她在地上转两圈,跑到桌子前咕噜噜给自己灌下了三大杯水,人才算是缓了过来。 等缓过神来,沈灵雨发觉许砚正在顺着自己的后背,而徐公子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正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她早就对徐公子的善心不抱有任何希望,捂着自己因为咳嗽而发红的脸白了他一眼,就开始往自己嘴里塞也不知道许砚是从哪里搞来的山楂和小苹果,好不容易得空,还要念叨一句:“我们阿许真好,还提前想到给我找果子来压压味道。” 沈灵雨用琼瑶女主式的语气,捏着一块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根本就不存在的泪水,成功地将徐公子噎了个白眼。他双手一摊,无奈地说:“好吧,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战斗力总是爆表的。” 沈灵雨刚要说点什么,身上异样的感觉忽然出现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神识被吸进灵台,脚下依旧是湛蓝的天空,头顶上是山川和万物。沈灵雨从天空一直上浮,半路乾坤骤然颠倒回正,沈灵雨落在孤峰之上,很快就发现灵台之中有了很大的变化。 原本沉睡在这里的山川河流正在醒来,强大的力量从灵台的每一个角落出现,从大地的怀抱里飞向广袤无垠的天空,半空之中出现了云团,那是沈灵雨灵魂力的象征,却又与以前那种虚无飘渺的云团截然不同——它越积越厚,简直是变成了一堵遮天蔽日的云之墙! 沈灵雨看着这一切变化,感觉到身上的力量逐渐充盈,就像是一只饥饿的胃,一点点被美食和甘泉填饱。 她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尽管享受这种感觉。外面的世界还有一个很大的乱子,没能解决,她必须离开了。 御风诀脱口而出,沈灵雨迅速回归现实,睁开眼就看见徐公子在自己的对面抱着那只黑猫。再回头,许砚就在她的身后,沈灵雨正倚在许砚的肩膀上,不然刚才就从凳子上掉下去了。 “看来是好了。” 徐公子看了一眼手表,说:“天还黑得很呢,许砚,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沈灵雨听得出来,他不是随意一问,而是真的想问许砚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看许砚的样子又真有把握,沈灵雨的好奇心不由调动起来,低声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许砚朝她笑笑,摇摇头。 难道是没有? 沈灵雨继续用眼神询问,却得到一个令人抓耳挠腮的回答:“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到最后许砚说了一番话,证实了刚才他只是想逗一下沈灵雨,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他说:“在贾诚出现在山脚下的时候,我就已经通知了小张。他会带着人来解决山上这些炸弹,但在这之前我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沈灵雨问。 “我们要离开这座山,带着山上这些人一起。” 这件事情做起来有两个难点,第一是如何把人带出去,第二是如何把潜伏在山脚下的那些s组织的人干掉。 而许砚说他们必须这样做,在小张他们的人来到之前,沈灵雨覆盖在这座山上的力量必须解除,不然她这双诡异的眼睛就会彻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带来的麻烦有多大,他们心里都有个模糊的概念。 “烛瞳解除后,这座山上的炸弹就都该爆炸了,毕竟,他们说过两分钟就会引爆一枚炸弹,我们都在这里呆多久了?他们发现自己的炸弹无法引爆,一定会很生气地把每一个都试一遍,这座山是保不住了。” 沈灵雨口中这样说着,忍不住拿手捏紧了自己的眉头。这座山上的损失,不能由这些无辜的僧人承受,良心促使她承担着一份责任,只是这样,之前在地下钱庄里攒下的那些钱财就都要取出来了。 梦想中以后一家人享清福的小钱,又要重新赚了。 “可是不对啊,”沈灵雨忽然想到了一点,“许砚,你不是说小张不小心中了林淑文的蛊,在医院里躺着呢吗?这么快就出院了?” 许砚抿着嘴,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沈灵雨,那边看热闹的徐公子又忍不住笑了。 沈灵雨看了许公子一眼,又看看许砚,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切,原来小张并没有中蛊,这是许砚和小张算计着借着中蛊的这个名号,让小张的人手能接触到他们的范围内消失,这样,s组织就有机会找上门来。 许砚早就想这么做,小张布置好了陷阱,只等着s组织的人上门来送上自己的人头。 沈灵雨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不知道该对着眼前这两个人摆什么表情好,只好这样用手盖住自己的脸。 他们行动起来,把这些人一批运到结界的边缘。他们下车去,带上各自的趁手家伙,轻而易举破解了阵法,一步迈出去的同时,新一层屏障从沈灵雨手里发散出,覆盖在三人周围。 机关枪的声音响起。 沈灵雨被吓了一跳,那瞬间她身上的血都要凉了! “没事,我们都没事的,有我在,你别怕。”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握住沈灵雨的手,沈灵雨知道许砚是看破了自己的惊恐。 她笑了笑,说:“我不是怕死,我只是被这吵闹的枪声吓了一跳。” 屏障的范围瞬间扩大,将三个人完全覆盖在其中。 徐公子摇着自己的扇子,脸上很轻松的样子,他说:“以你现在的实力,对付这些人没有什么大问题。” 沈灵雨点点头,丝毫没有客气。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水平,过度的谦虚只会让人觉得虚假。 他们三个人站在屏障后面,在乱枪扫射之中毫发未损,这无疑很让他们的对手还是恼火。 月下有一道影子出现,在距离他们数米外的地方停住。影子的主人是一个通身白衣的人,沈灵雨没看见他的模样,也不知他是男是女,而这很正常,因为那个人根本就没有露出自己的脸,也没有和他们说话。 在这之后,天上飘过去的一朵云遮住了月亮的光辉,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杀气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沈灵雨瞬间加大了手上的力量,让防护罩变得坚硬一些,闭上眼睛,沈灵雨看见一把刀砍在保护着他们的灵魂力层面上。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刀子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刀身上散发着血腥气,那是这把刀已经杀过很多人的证明。 “呵呵,缩头乌龟,敢不敢从你们的壳里爬出来,吃你爷爷一刀?” 原来穿白衣的是一个男人,听声音,他大概是个长得很丑的男人。 沈灵雨咯咯地笑了,出于恶趣味,她很喜欢用天真的语气和自己的对手说话,一个没有什么资历年纪轻轻的人,如果能在力量上碾压他们,如果还要表现出很轻松的样子,那对方一定是会疯掉的。 现在沈灵雨也在用这种语气,拿着刀的白衣男人说话:“我们为什么要出去啊?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战斗,当住你那把刀的是属于我的力量,你连一层灵魂力结成的墙都砍不来,怎么办?你连我们这三只缩头乌龟都比不上呢,给你起个名字叫缩头王八好了!” 这种话说给谁听,谁都是要杀人的,更何况对面的人本来就想杀了他们,于是在沈灵雨的言语刺激下,对面的这个家伙要发飙了。 他咬着牙,口中发出低低的吼声,那声音因为牙关被咬紧,变得闷闷的,却不会让人觉得软弱无力。 开始的一会儿沈灵雨没有在意,可是没过多久,挡在前面的灵魂力之墙扭曲了半寸。 沈灵雨不能不正视眼前的那个人了,至少不能像之前那样,只把他当成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除掉的马仔,至少这个人不会是黄毛那样令人发笑的水准。 她冷笑一声,转动手里的刀子,径直穿过眼前的墙,一刀捅进了那个人的肚子里。 他该倒下去了。 沈灵雨看见被收回的刀子上,那温热的血,失而复得的月光下白衣上开放的艳丽之花,心里这样想着。 那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可是他没有倒下去,沈灵雨自信自己那一刀足够让他倒下去,可事实就在眼前,他正对着沈灵雨露出狰狞的笑容。 沈灵雨这才看见那个人脸上从左上到右下,留下来至少有十年的那道刀疤。 他的身上流着血,脸上却带着最狰狞和富有杀意的笑容。 “你看,你没有杀死我,你也不过如此嘛,小丫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凄清月光 眼前的白衣男子会痛会流血,偏偏就没有倒下去的意思。 沈灵雨并不愿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如果在这种无名小卒的身上都要耗费那么多时间,以后真正杀到s组织的核心,岂不是要因为战斗时间被拉长力竭而死? 月亮被乌云层层遮盖,大地上一片晦暗。 想到这些,沈灵雨下手变得更狠一些,她一个闪身来到白衣男子的身后,反手一刀劈向那个人的脖颈,为了不让变数出现,沈灵雨在那一瞬间爆发烛瞳之力,控制住了眼前敌人。 结果那一刀自然是毫无阻碍,劈中了白衣男子的脖颈,乌云被风吹走,月光重新笼罩在大地上,乳白色的光辉之中生出了一片红色的花。 狂花在月下乱舞,沈灵雨后退两步,默默看着眼前的白衣男人缓慢倒下。 他仍没有死,他捂着自己的脖子,眼中的火热将清冷的月光引燃,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沈灵雨只能从他的唇形中辨认出:“你,可怕,杀,后患。” 然后这个白衣男人失去了最后的生命力,被丢弃的破布娃娃一样狼狈地摔在地上。 沈灵雨从这个人的身上向上转移视线,月光笼罩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他面无表情,看向她时眼中是温柔的。 许砚还是不愿看到她变成一个冷血的杀手,但他也不曾因为那些乱舞的狂花而对她心生半点不喜。 “走吧。”沈灵雨擦干净了刀子,回到许砚的身边。 话刚说完,黑暗之中响起了一阵孤零零的鼓掌声。 “不错,不错,后生可畏。” 沈灵雨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年轻的男人慢慢走到月光下,沈灵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着实被吓了一跳! “鬼王?”她小声问许砚。 “不是他。”许砚的声音,让沈灵雨那颗心放回到肚子里,但是他依旧把沈灵雨往自己身后挡了一下。 沈灵雨的注意力都在对面,长得很像鬼王的年轻人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许砚这个小动作,她把那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终于可以确定他不是鬼王,只不过和鬼王有那么六七分的相像。 “难道他是鬼王的什么堂兄表弟的?” 这种疑问把一旁的徐公子逗笑了,他反问:“你是不是还要猜他是鬼王和林淑文的孩子?” “那当然不可能了……”沈灵雨小声嘀咕着,而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设想有多么可笑,鬼王那么大的年纪,被压在黑山之下那么多年,哪来的什么堂兄表弟? 可是徐公子又不笑了,那笑声不细听没什么问题,但沈灵雨和许砚对他的这种笑很熟悉,笑到最后声音戛然而止而不是自然弱下去,就说明徐公子想到了什么,笑不下去了。 对面长得像鬼王的年轻人穿着一套黑色的制服,这样的颜色让他看着和鬼王分外相像,他说:“打扰你们聊天了,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你们恨毒了那个s组织里的圣骑士之一——离位圣骑士。” 听到这些,沈灵雨忍不住凑到许砚耳边,问他:“圣骑士?那个组织里是按照什么排位的?我跟他们打了两年,连他们组织管理阶层是什么结构都完全不清楚呢。” “s组织是官家给他们的代号,他们自称为圣天。boss为圣王,下一层按照八卦的排列方式封八位圣骑士,再下面就乱了,我也不太清楚。” “看来你对我们组织了解得很多。”对面的那位圣骑士说道,看向许砚时,目光中带着交际界常有的赞许目光。 可是他们在这里并不是搞交际,这里没有礼服没有舞蹈,只有地上流淌的那一滩鲜血,看起来和红酒的颜色有点像。 “你的这个名字有点难记,”徐公子说,“如果不愿意换个称呼,就叫你小刚好了。” 沈灵雨对他这种反应表示很诧异,感觉徐公子是抢了自己的台词,这种气死活人的话,应该是她说出来才对。 但也不知为何,一向不爱和人开玩笑的许砚居然很认真地应和:“小刚,我们都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有话快说。” 小刚被气坏了,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杀气在身体周围出现。 看样子又要有一场恶斗了。 沈灵雨已经进入戒备状态,没想到在对方的拳头狠狠一握之后,身上的杀气蓦然散开。 “我来这里不是陪你们打架的。”小刚说道。说话间,他的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许砚的身上,一丝一毫都不舍得分给徐公子和沈灵雨。 “如果我想和你打架呢?”许砚说。 沈灵雨诧异地看着许砚,感觉他哪里不对。 “许砚啊。”她在身后偷偷扯了一下许砚的衣袖,他真的会杀掉那个人的。可是他怎么能违反与她的约定,出手去对付敌人呢? “我不想和你打架,”小刚两手一摊,“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自然也不会蠢到要和你斗上一斗。我只是来和你们谈论一下,以后该怎么对付你们眼中这个坏透了的组织。” “你想做什么?”沈灵雨问。 “自然是做一些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有益的事情,比如,我和你们里应外合,端掉这个组织高层的势力。” “然后呢?”沈灵雨又问。 “然后由我来做这个组织的圣王,保你们高枕无忧,将这个组织里四层的财宝分给你们。” “真是诱人呢。”徐公子说。 谁能想到这个组织里还有这样的人,抱着这样的心思,难怪今天贾诚会找上门来。 这下子他们都听出来了,这位圣骑士就是电话里威胁他们炸掉整座山的那个人,在电话里他用科技伪装了自己的声音,但是没能伪装掉他说话的语调。 这位年轻的圣骑士,想用这种方法探一探他们的底,决定要杀掉他们回去向组织里请功,还是和他们合作达到自己想要的。 “你可真有胆。”沈灵雨说。 “我的确是很有胆,”与贾诚的轻视不同,这位年轻的圣骑士倒是很在意沈灵雨说的话,“我也很好奇,你们是如何解决掉山上那些炸弹的?” 圣骑士摊开手,他的手里握着遥控开关,搞不好已经按了几百次,这些都没能引爆山上剩余的那些炸弹。 “你要是那么想知道,进去看看不就得了?”沈灵雨脸上挂起真诚的微笑,看得人想要一巴掌打到她脸上去。 沈灵雨感觉自己没办法和对面的这个人好好说话,他长得和鬼王太像了,难道这只是巧合?该死的巧合,这世上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上去杀了他。”许砚对沈灵雨说。 “什么?”沈灵雨感觉自己有点傻了,许砚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授意她去杀人? 沈灵雨自然是在这边摸不到头脑,还没搞明白许砚这边是什么情况,那边徐公子又笑了,这一次他发出的却是一声冷笑,让人毛骨悚然。 他好像是看破了什么,沈灵雨说不出来,只觉得有一股不妙的气氛在这周围出现。 “许砚,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我们问问他如何合作,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不好吗?”沈灵雨扯着许砚的衣袖,将声音压得很低,即便是风也察觉不到他们两个之间被呵出的温热气息。 “没有合作。”许砚这样回答道。 沈灵雨看着许砚,脑子里一片混乱。现在这样的许砚,比最初在酆城见到的那个更加让人琢磨不透。 她又看向徐公子,可是后者已经闭上眼睛抱着猫老神在在的样子,就好像眼前紧张的气氛根本就不存在。 “你相信我,去杀了这个人。”许砚依旧这样说。 而对面,那个被他们自作主张称呼为小刚的年轻人已经摆好架势,随时准备迎接沈灵雨的袭击。 小刚自然也不明白许砚为什么会这样,他眼睛中的疑惑已经向沈灵雨说明这一切。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太像鬼王?或者……许砚怀疑他真的是鬼王! 想到这里,沈灵雨便提刀走到场上,摆好架势同着对方打斗起来。 打了没几下她就发现自己的推测错了,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是鬼王,他已经很厉害了,但是并没有强大到鬼王那种变态的程度。 而且这个人是会受伤的,短短几次交锋,沈灵雨已经在他身上划出了几道口子。 鲜血的味道飘散在凄清的月光之下,刺激着人的嗅觉。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沈灵雨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问。 这明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管打不打算真正和对方合作……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真正和对方合作,除非小孩子,不然谁都知道这种事情就是双方利用,到了最后谁下手得早,谁就是真正的大赢家。 所谓卸磨杀驴,也就是这样。 所以,许砚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徐公子一定是了解其中原因的,但是他显然不打算和沈灵雨说。 沈灵雨陷入茫然。 第一百一十五章:林淑文的梅花 眼前的人,虽然他的长相很讨厌,但他的确不会是鬼王。他和沈灵雨过了几招,在月光下露出半是惊讶半是欣喜的微笑。 “何必这样咄咄逼人?站在了对立的组织,就一定要做对立的人吗?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利益更真实的,你们也知道吧,乱拳打死老师傅,我们组织中的人那么多,你们就算是累死,只凭着三个人,也没办法把他们全部杀光。许砚,你知道官家人有多防范你吧,他们最怕你哪天因为点什么事情反出去,成立另一个s组织。” “小刚,你想多了,”徐公子抢过话头儿,用凉凉的语气说道,“他就是想杀了你,你和他讲多少大道理都没用。他打死第一个强行和他讲道理的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徐公子看了许砚一眼,眼神之中充满揶揄。 “小刚,不好意思,这个姓徐的虽然说话很不中听,但他说的是事实。”许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瞥了徐公子一眼,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很微妙的感觉。 沈灵雨看着他们用眼神互相传递信息,感觉自己晕头转向,忍不住问道:“其实是你们两个结婚了,对吧?之前和许砚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现实中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的伴侣。” 这话引起了徐公子的注意,他抱着猫,人猫一起用惊讶的神情看着沈灵雨。 许砚的声音不由柔和了一些,他对沈灵雨说:“杀了小刚,这件事情我会和你解释的。” 而眼前这些乱象,让完全插不上话的圣骑士终于发飙了,他怒吼一声:“我是离位圣骑士,不是小刚!” 他终于发飙了,展露出了自己的真实实力,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言语激怒,不如轻蔑嘲讽更能引起他的愤怒。许砚和徐公子做得很成功。 沈灵雨烛瞳的力量在双眸之间迅速流转,随时都可以按照她的心意释放出来,轻而易举地将对面的这个人锁定在某个时间点上,让他任由自己来宰割。 可是沈灵雨并没有那么做,她也想看看这位圣骑士的能力到底有多强。 于是在圣骑士一个黑虎掏心扑下来的时候,沈灵雨选择躲避,以及用刀子去挡,这位圣骑士使用的都是再简单不过的招数,简单但是很有效,每一招都直击沈灵雨的要害部位。 比起一个修者他更像一个武者,然而,如果真的把这个人当成一个醉心武术修为薄弱的练家子,那一定会是一件要命的事。 他的这些招数,沈灵雨越看越觉得心凉,说他和鬼王没有关系,那为什么时间越久,他的行动姿态和鬼王就越相像? 任谁忘记,沈灵雨都不会忘记,当初和鬼王打斗时对方的一举一动。 沈灵雨终于忍受不住,烛瞳之力在瞬间爆发覆盖在圣骑士的身上。她举起刀走过去,对准他的脖子劈下去。 “住手——” 年轻女子的嗓子在漫漫黑夜之中破了音,尖锐的喊叫让沈灵雨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已经听清了声音是冲自己来的,也辨别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所以如对方所愿没有将半空中的刀子落下去。 有血腥的味道顺着夜风飘过来,钻进鼻腔刺激神经。 沈灵雨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踏着月色一步步挪过来。不是走,而是挪过来,因为这个女子已经浑身是伤,无法像常人那样走动。 她早应该倒下去了,夜风拂过她的长发,长及脚踝的黑发在空中飘摇,似乎随时都会把人带到天上去。 她穿着一身梅花朵朵的白裙,这世上没有哪种梅花,比她身上的这些更有死亡的气息了。 虚弱的声音被好心的风送过来,她说:“我来了,你要杀我,我来了,你放过他。” 沈灵雨从声音中听到了心痛,便解除了束缚在圣骑士脖子以上的瞳术,让他有看到眼前情况的余地。 “林淑文来救你了。”沈灵雨对他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她还没有想明白这样做的理由,话已经从嘴中溜出来了。 圣骑士微微有些惊讶,抬眼看向以一种踏遍整个世界的勇气和毅力走过来的林淑文,而后,他的又恢复了平静,不再看林淑文一眼。 沈灵雨对他这种反应有点失望,忍不住又问:“不舍得吗?林淑文愿意用自己那条命来换你的活路。我绝对会杀了她,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即便是这样说了,面色冷漠的圣骑士却没有打理林淑文的意思,相反,他忽略掉那脆弱呼唤,问了沈灵雨另一个问题:“你的力量是有多强大,才能把我束缚在这里,一动不能动?” 沈灵雨默默看着他,并没有回答。她对他这种表现失望透了,所以并不愿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圣骑士很快便明白了沈灵雨沉默的原因,忍不住冷笑一声:“林淑文为的可不是我,而是那个叫徐翊的人。” 说着,一条短促的气音从他的齿缝之间跑出来,那道声音象征着轻蔑。 他说:“林淑文很爱那个徐翊,她非说我就是他……这个疯女人,白痴,下贱的东西,她和我在一起,忘情之时喊出的却是徐翊的名字!” 冷汗从沈灵雨的额头渗出,随即而来的是对圣骑士的不屑。 圣骑士的头昂得高高的,无论那边几乎累得断肠的林淑文怎样呼唤,他都不愿意施舍一个眼神。 林淑文身上的伤太重了,每走一步都要喘上一会儿,最后几乎是爬着过来,然后靠着一棵树,努力支撑着能有几分钟的时间才站起来。 “徐翊……”她呼喊着,即便身体已经无力,还是要带着柔情去呼喊恋人的名字。 这样的柔情呼喊,换来的却是夜风中无限的冰冷和沉默。 没有人说话,夜幕之中静得只能听见林淑文无力的呼喊,和痛苦的换气声。 “徐翊,为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是受到伤害了?我来了,你别担心……” 这般的呼喊,几次之后,即便是铁石一样的心肠也要融化了。 “够了,你这个蠢女人!”短促有力的声音在沈灵雨耳畔响起,圣骑士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林淑文,他的脸上挂上了嫌弃,即便是最傻的傻子也该看出他现在的心情有多糟,有多想把林淑文一脚踹开。 这样明显的情绪外露,林淑文却看不见。她推开身边的树,踉跄着往前走,才走出两步就摔在地上,身体触碰石头的声音听得人骨头发疼,林淑文似乎并不感觉到自己有多痛苦,她狼狈地抬起头,眼睛依旧望着圣骑士的方向。 沈灵雨对上了林淑文的目光,后者在用眼神求饶:“求你,不要伤害他。” 沈灵雨没有举起刀继续刚才的杀戮,也没有放下刀顺遂林淑文的心愿。 林淑文的确是这次谈判的筹码,如果一开始沈灵雨他们答应了贾诚的要求,或许林淑文真的会被捆好了送上门,只不过他们拒绝了。 原本,沈灵雨以为是自己的那些短信奏效,让林淑文变成了现在这样,可当“徐翊”这两个字在夜风中传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错了。 昔日的同学,终究是栽在了情字上。 一个长得和鬼王有些相像的人,在s组织中,年纪轻轻的样子却能爬上高位。 当思念成灾的林淑文看到了这样的圣骑士,谁都能想到接下来的发展。 林淑文被当成一个玩具,随随便便摆弄,随随便便抛弃。 然而最可怕的是,林淑文本人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 她口中依然叫喊着:“徐翊……” 冷笑的声音从圣骑士口中发出,他似乎再也不愿意听到有半点声音从林淑文的口中发出,他喊道:“去死吧,你这个蠢女人,你要替我去死,那就去死好了!” 林淑文被这样的话打击到了。 她踉跄着继续往前,终于来到两三米外的地方。 林淑文站在距离沈灵雨两三米的位置,就在那里随着风小幅度摇摆,事实证明她站在那里不是为了防范沈灵雨,而是因为看到了许砚和徐公子。 大概林淑文并不认识徐公子,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将目光锁定在许砚的身上,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迸射出了一种潮红,修者的夜视能力大多很好,所以他们能够借着月光清晰地看到这种病态的潮红。 “你是……你是许砚!我记得你!你抓走了徐翊!告诉我,你把他藏到了哪里?” 许砚看着自己踉跄扑过来的这个女人,林淑文爬到了他的脚下,双手并用抓住他的腿,口中不断呼喊:“你把徐翊还给我!把他还给我!为什么你能和沈灵雨幸福地在一起,却要剥夺我们幸福的权利?” “这不公平。”林淑文用了这样的字眼。 许砚静静看着她,眼神中难得对一个陌生女人没有冷漠之情。 可是他也没有将鬼王的事情告诉她。 反而是徐公子说:“你不要再想了,你知道,徐家的人如果爱上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死掉。如果鬼王真的爱你,早在两年前你就变成一抔黄土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情劫 林淑文现在脆弱得好像是一张纸,用手轻轻一碰就破了。 徐公子的话无疑是刺激到了这个脆弱姑娘的灵魂,她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用目光审判徐公子,她问道:“你是谁?凭什么这样和我说话!” 徐公子正要解释,林淑文却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好像刚才那一下不过是为了斥责他,并不打算真正知道他算是哪根葱。 林淑文的手箍住许砚的脚踝,一直到沈灵雨跑过来都没有放开。她趴在地上,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自己的两只手上,许砚脸上再冷,也没办法伸出脚去把她踢开。 “没有什么不公平。”他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正在苦苦哀求的林淑文一下子愣住了。想了能有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许砚在说什么,于是她笑了。 “你这样真的不公平……不公平!我什么都没图,只图一个他,哪怕是你真的把他杀了,把尸体埋在哪里?告诉我,我要给他起一座坟茔。” “没有尸体。”许砚又说。 “你撒谎,”伏在地上卑微的姑娘用力咬出这三个字,“我一直很尊敬你,即使到后来我们成为对手。因为你可以将传说中的至死不渝带到现实之中,可以为了你的恋人和朋友承担一切。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为什么……你连他的尸体都不肯留给我?” 林淑文哭倒在夜风之中,在许砚残忍的话语之下,她终于熬不住了,身体和心灵都败得一塌糊涂。 沈灵雨在一旁看着林淑文现在的样子,心中忽然什么怨恨都没有了。趴在地上的这个人和当初自己认识的那个,已经没什么相同之处。 记忆中的林淑文是个黄色短发,和谁都能交上朋友,整天抱着自己的新闻记录本大大咧咧到处跑的姑娘,她缠着学校最难缠的人要新闻,听到别人讲黄色笑话,会带着心领神会的笑挑自己的眉头。 沈灵雨还记得林淑文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那时候她发觉自己今生第一次迷恋上一个人,景慕青追到大课上去问她要如何攻下许砚这座冰山。而后林淑文回过头,带着一脸的八卦打听那个霸王硬上弓的馊主意。 当初的那个林淑文一定不会认得现在的自己,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这个头发疯长,哀怨痴狂的女人是谁? “你已经疯了,”沈灵雨说,“你知道那不一样的,你坚持称呼那个人为徐翊而不是鬼王,难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那个名字只是他用来调侃许砚,并不是自己的真名吗?你坚持叫他这个虚假的名字,而不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那个,为什么?你不肯相信他是一个残忍到根本不能说是人的家伙,不是吗?” “不是!”林淑文怒吼。她的声音像是被撕裂了,听得人身体跟着震颤。 沈灵雨摇摇头,又回头去问徐公子:“这个世界上,你对鬼王最熟悉,请你告诉她,徐翊是不是鬼王的真实名字?” “当然不是,他的名字已经好久不被提起,他舍弃了这个名字,就像以前舍弃了徐氏一族。万鬼之王就是他最得意的称号,他不介意别人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带着是怎样的感情色彩,只要人们对他实力表现出恐惧,那便是他想要的。” 在林淑文面前,徐公子极少说话,即便是最初的那一句在林淑文听来是讽刺的话,他也是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 与许砚的平静不同的是,徐公子现在的状态更像是凭借着毅力压下来的。 沈灵雨听出了他的不对,但是并没有细问。许砚明白他为什么不平静,也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话。 林淑文终于肯正眼看徐公子,冷冷问道:“你到底是谁?” “徐稚。”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林淑文,她的眼睛中迸射出一种近似于火花的光,颤抖着因为缺水而干枯的嘴唇,问道:“你是徐翊的徒弟?他最得意的那个徒弟?” 徐公子摇摇头。于是林淑文眼中的光芒渐渐落下去。 他又说:“我不是徐翊的徒弟,我是鬼王的徒弟。” 林淑文的眼睛猛然一抬,又无力落下去:“你和他们两个是一伙的。” “呵,你这么说,许砚可是要打人的。这些年我可把他坑惨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在徐翊面前你们两个就是朋友。” “你知道徐家人为什么那么长寿吗?” 徐公子忽然转开了话题,他知道在这个方面他们是无法说服已经疯狂的林淑文的,只能从其他的方面下手。 日薄西山的姑娘,一开始对这个问题表现出没有兴趣,但是或许因为这是徐家人的秘密,她想知道更多一些,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诅咒,”徐公子笑眯眯地说,“我们这个分支承受了本族强大的诅咒,让本族的人可以像正常人那样活下去,而我们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承受着孤单。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唯一肯承认的徒弟天赋异禀?” 徐公子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等待林淑文的回答。 得到的是林淑文的点头默认。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的天赋那么强大?为什么鬼王能够在被压在黑山下两千年之后,依然保持强大的实力?因为诅咒。我们被诅咒,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只能走上修行的道路,妄图成仙,摆脱痛苦。” “诅咒。”林淑文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到这两个字上面去。 “什么诅咒?”她用咄咄逼人的语气问道。 可是徐公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做一个修者,我们漫长的寿命可以支持我们,让我们拥有比别人更广的上升空间。做一个修者,我们也可以忘记世间的一些纷纷扰扰,时间久了,或许诅咒这种东西在我们身上就失去效用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诅咒?”林淑文越发不耐烦,如果不是身体支撑不住,她现在完全有可能跳到徐公子面前去,掐着他的脖子逼迫他把答案说出来。 徐公子默默看着她,最后吐出了两个字:“情劫。” 林淑文不懂,她如果能懂得,就不会走到今天。 “爱上徐家人的人,都是命苦的,要么徐家人不爱他们,要吗?最后被徐家人克死。甚至,如果哪个人被徐家人欣赏,徐做了朋友,他也是难逃一死的。 在我们徐家,就没有父子亲情这一说,每个人一生下来就会被抱走,远离自己的生身父母,因为爱这种东西会把人害死。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能好好活下来。 沈灵雨和许砚能在一起,是因为千年前,我想办法把那些诅咒转移到我一人身上。即便是这样,许砚因为沈灵雨死了两次。” 他说到这里时,许砚瞪了他一眼。 徐公子摸摸鼻子,立刻收敛。 “姑娘,你说鬼王爱你,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如果他爱上你,早在两年前你就该死掉了——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乱说。” 说着徐公子拿手指向天上,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林淑文看着他,而后默默垂下头去。她知道徐公子并不是在乱说,修者不能随意发誓,尤其是修行到一定程度的人。因为修行在一部分意义上有违天道,发誓之后很容易应验。 可是那之后林淑文又笑了,她说:“那又怎么样?你发了誓就一定是真的吗?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爱我?真真是一派胡言,什么诅咒不诅咒的?全部都是胡说!” 来。 徐公子默默看着她,最后吐出了两个字:“情劫。” 林淑文不懂,她如果能懂得,就不会走到今天。 “爱上徐家人的人,都是命苦的,要么徐家人不爱他们,要吗?最后被徐家人克死。甚至,如果哪个人被徐家人欣赏,徐做了朋友,他也是难逃一死的。 在我们徐家,就没有父子亲情这一说,每个人一生下来就会被抱走,远离自己的生身父母,因为爱这种东西会把人害死。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能好好活下来。 沈灵雨和许砚能在一起,是因为千年前,我想办法把那些诅咒转移到我一人身上。即便是这样,许砚因为沈灵雨死了两次。” 他说到这里时,许砚瞪了他一眼。 徐公子摸摸鼻子,立刻收敛。 “姑娘,你说鬼王爱你,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如果他爱上你,早在两年前你就该死掉了——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乱说。” 说着徐公子拿手指向天上,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林淑文看着他,而后默默垂下头去。她知道徐公子并不是在乱说,修者不能随意发誓,尤其是修行到一定程度的人。因为修行在一部分意义上有违天道,发誓之后很容易应验。 可是那之后林淑文又笑了,她说:“那又怎么样?你发了誓就一定是真的吗?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爱我?真真是一派胡言,什么诅咒不诅咒的?全部都是胡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红色雪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林淑文现在这样释然,至少,被沈灵雨把命捏在了手里的那位,不是这么想的。 这位圣骑士的表现,让沈灵雨对他鄙视到了极限,如果不是有眼匝肌拦着,沈灵雨能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林淑文!淑文,你振作一点,你看看我,我还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呼喊,吸引了林淑文的注意力,她回过头看向现在只有脖子以上能动的圣骑士,他深情款款,拿出最有魅力的样子,说道:“你看我不是在这里吗?我没有死啊!他们要杀我,你快来救我呀……” 林淑文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几番尝试之后终于站起来,白色的衣裙上,朵朵梅花相拥成团,她好像没有看见自己身上流出来的鲜血,眼中就只剩下那边命在旦夕的圣骑士。 糟糕。 沈灵雨皱紧眉头,她能想到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立即杀掉这个圣骑士。 可是接连射过来的两道目光,把她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 沈灵雨不是很懂,趁着林淑文不备,她闪到许砚身边问他:“为什么?” 许砚低声说:“林淑文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看她的样子,酷刑之后能够走到这里来,完全是凭借着对找到鬼王的执念。小刚是林淑文最后一道执念,他的身份……” 许砚的声音越压越低,最后他用连夜风都听不到的声音告诉了沈灵雨,一个她好奇了好半天的秘密。 她忍不住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用发现新大陆的目光看着许砚。许砚这个家伙真是什么都敢干,难怪刚才徐公子会对他冷嘲热讽。 “你们杀了我,把他放走吧。” 果然,在长久的相望之后,林淑文回过身来对沈灵雨说。 她不再理会许砚和徐公子,尽管,她已经对鬼王到底栽在谁手上的事情已经明明白白。 “我是你大学唯一的朋友,事实上,大学时我也只认你做我唯一的朋友。对于其他那些人,我只是随意敷衍,你也知道,为了获得第一手新闻,我总要付出点无聊的代价。离位圣骑士是无辜的,我出言唆使他来到这里和你们作对。” “你想放了他,因为他长得像鬼王。”沈灵雨打断了林淑文的话。 长久的沉默之后,林淑文回了一个字:“对。” 沈灵雨告诉她:“要想达成目标,你也得付出点代价。” “说吧,什么代价?” 面对这样的林淑文,沈灵雨一时哑口,她感觉站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临死的阶下囚,而是一个英勇的战士。 “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见到林淑文没有反对,沈灵雨问,“你要轩辕铜鉴做什么?” 谁也没想到沈灵雨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关于先前林淑文所用的烛瞳克制方法,这个问题让林淑文有些激动,她舔舔干枯的嘴巴,说:“我可以什么都告诉你,你能不能在我死前把那面铜鉴拿出来让我看看?” “不行。” 代替沈灵雨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徐公子,他快步走过来,带着满脸的冷笑,说:“这个问题不用她回答,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铜鉴之中留了鬼王的一抹影子和一部分力量。不然你以为和许砚蜜月期时,鬼王怎么算计你吞噬掉那么多力量,差点瞎掉眼睛? 你眼前可怜兮兮的女人可比你能算计,那面铜鉴到了她手里,鬼王就有复活的机会了。依照鬼王的行事作风,林淑文是他留在尘世间的一步棋。 这本该是最厉害的一道暗棋,谁料想她爱鬼王到痴狂,居然一错再错,失去了潜伏在你身边的机会,而后又混到s组织里,神志不清地把自己交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手里。最后,变成了现在这样。” 徐公子站到林淑文的对面,怀里的黑猫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气息不稳,提前跑下来钻到了沈灵雨的怀里。 徐公子站在林淑文面前,他眼前的这个姑娘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可是他只会冷冷地说:“你所期待的一切都是假的,鬼王只是利用你铺路让自己回到尘世间。如果他真的爱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给你留下,让你一人在尘世之间颠沛流离? 他的确是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已经死掉,你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只是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叫小雪,在地宫里就要被香姨用邪术害死的时候,鬼王出面救了她。你把沈灵雨骗出去参加同学聚会,害她差点被人贩子抓走,在那件事情之后,你是不是有好多天都没有办法见到鬼王? 那是因为他去陪小雪了,每一次你找不到他,他都是在陪小雪。而且就在那个夏天,小雪应咒而死。鬼王亲手埋葬了她。” 说着,徐公子从自己的手机里调出照片来,拿给林淑文看。 林淑文像是被人用钉子把脚钉在了地上,久久地望着徐公子手机里的照片,终于,一口鲜血从她的唇齿之间溢出。 “原来他会笑啊……” 她试图勾起嘴角,没能带来笑容却勾下了泪水。 林淑文在那里又哭又笑,任由伤口崩开鲜血从自己的皮肤表面流出,她笑得太狠了,眼角最后都流下了一滴血泪。 她笑得直咳,声音逐渐嘶哑,后退两步抬眼望着无尽的苍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嗓子里已经很难能够说出清晰的话来。 林淑文要死了,这个错付真心的姑娘已经熬不住了。死亡的气息开始在月下蔓延,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林淑文笑得跌倒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捂着心口,依然在哈哈大笑。 泪珠儿顺着面颊滚下来,没入黑色的地面,身后的圣骑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越发绝望,他口中一直呼喊着:“林淑文!你要救我呀!我就是徐翊,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就是徐翊吗?他们都是在骗你的,我只爱你?你快来救我呀,他们要杀了我——” 圣骑士的自救未免来得太晚了一些,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在这一招最好用的时候,他对林淑文的态度是冷嘲热讽,毫不留情地当着沈灵雨的面,把来救自己的可怜女人说成是最肮脏下贱的东西。 林淑文或许听见了圣骑士的话,但是已经不想去理会他,又或许笑得太惨,根本就没有听到那些。 总之,她最后是瘫软在地上,带着晶莹的泪珠和满口的鲜血,扬起苍白的脸,问徐公子:“我要死了,为他死的,我这样算不算是应咒而死?” 还没有等到徐公子回答,林淑文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息。 她死了。 沈灵雨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堵得很厉害。 “她死了。”圣骑士满面绝望,低声说道。 徐公子沉默了许久,最后走上前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把穿着单薄的林淑文裹起来,他抱着林淑文往黑暗中去。 沈灵雨和许砚在后面跟上,只见徐公子在前面左右望了望,选中一处地点,在那里用灵魂力轰出了一个坑,把林淑文的尸体放了进去。 沈灵雨对风水之学一句了解不多,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徐公子选择的这处地址,作为墓穴是很好的。 他把林淑文埋在这里,在坟头竖起一根树枝,说道:“离开后我会找一个合适的工匠做一块墓碑。” 说完他便转身面向许砚。 山挡住了月亮的影子,这边黑得厉害,徐公子的脸上是什么表情沈灵雨完全是用手机照亮后,才看得清楚。 他对许砚说:“你终于狠狠算计了我一回。” 对此,许砚表现得坦然。 “我把鬼王的灵魂分裂开,这有助于沈灵雨的吸收。” “是啊,当初看到你舍得下手把自己的灵魂分裂开,我就该猜到你后来会怎样对付鬼王。许砚,你发起狠来连我都自愧不如,你的野心也足够大,现在这样居然还嫌沈灵雨的实力不够妖孽……说吧,你一共制造出了多少个长得像鬼王的人?” “仅此一个。”许砚从容回答。 “一个?” “一个。” 于是徐公子哈的一声笑了,他把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忍不住斥责:“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你知道我想问剩下那些被分裂的灵魂去了哪里。” 许砚用最平常的语气回他:“到了这一步,你也没有跟我说实话,你知道我指的是归墟上的事情。” 沈灵雨搓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里没有她能插上话的地方。 两个人对峙半晌,最后是徐公子先打破了僵局,他摆摆手:“算了,反正我很快就会回归墟,你们愿意怎么闹都连累不到我。” 说完他转身回到山的另一头,在那里还有他们很多没有处理完的事情。善后工作总是最难做的。 等到他们回到山前,眼前的景象就让三个人一起愣住了。 离位圣骑士的身体好好地站在原地,可是,他的头不安分地跑掉了。有人把圣骑士的头砍下来,他们三个在这里没能找到那棵被砍掉的头。 沈灵雨用烛瞳回放,只看到一个浑身上下一片漆黑的人挥刀砍掉了圣骑士的头,这个人连自己的那双眼睛都没露出来,想要判断她的身份可是难于登天。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圣骑士认识这个人,在死前他差一点就叫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第一百一十八章:外贸大厦 “哇,这下可惨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呀?” 沈灵雨捂着心口,可以感觉到新吞下的那只眼睛在体内缓缓产生功效。 徐公子指了指站在无头尸体前的许砚,对沈灵雨说:“他知道。” “啊?”沈灵雨发愣,徐公子这家伙难不成又是在置气,要把这个根本无法解开的难题,扔到许砚头上。 她也没有想到的是,许砚真的点头承认自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对徐公子说:“我们去追人,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说完就拉着沈灵雨去把车子开出来,甩开月色,奔向群山的阴影之中。 沈灵雨摸不到头脑,只能在心里重复徐公子刚才的那句:“十分钟之后解除掉覆盖在山上的瞳力。”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有八分钟。 在那八分钟内,沈灵雨望着车灯照亮的这一片土地,心里有许多问题,但不知道把哪个先提出来更好一些。“ “那个组织……你到底在其中安插了多少属于自己的势力?”她最后这样问道。 许砚保持了三分钟的沉默,才回答:“s组织中,真正和我们对抗的高层已经不多了。” “之前你在ktv告诉我,有一半的势力掌握在你手中,我没有搞明白你这一半是怎样去划分的……难道不是像切蛋糕那样?”沈灵雨竖起手掌,很认真地比划。 “不是的,是横着一刀下去,把上面那些奶油全部带走——我说的是那样的一半。剩下一半,只有很小部分的奶油,和很大一块的蛋糕坯子。” 沈灵雨向后倚在头枕上,就好像真的有一坨奶油在自己面前,而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脸摔在了上面,甜腻腻的感觉让她晕头转,她向:“刚才那个带走圣骑士头颅的人,便是少数人中的一个吧。” “嗯。” “你说,圣王以下有八位圣骑士,之前我遇到的那个斐伯是怎么回事?” “他是坤位圣骑士,之前我没能查到他的身份,斐伯死在你的手中也算是机缘巧合。” 沈灵雨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八位圣骑士现在已经死掉两位,按照许砚的意思,其中还有几个已经是他的收下,不由心里发凉,她拿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企图用掌心的温度去暖心脏,问道:“你不要告诉我,眼下的事情做完之后,s组织已经全盘被你握在手中。” 沈灵雨现在最怕听到许砚承认她说得是对的,可他偏偏这样做了。 “没错,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把那些与我们对抗的势力一点点清除。” “许砚你疯了啊?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你可以承认那个组织中有一小部分你的势力,反正咱们是和小张合作的,里应外合还可以减少不少麻烦。要是小张知道那个组织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下,他一定会对着你的太阳穴就是一枪!” 这样的事情,沈灵雨之前可从来没有想过,被困蜒蚰大狱时,张涛用诬陷许砚是s组织的老大来威胁她就范,沈灵雨当时可是要气炸了,可现在,许砚在身边亲口承认他就要成为s组织的老大! “许砚啊,阿许啊……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一下好不好?你这样我的心脏受不了啊,我可不想哪天看见一群官家人端着枪对着你!” “你放心,那一天不会出现的。你要相信我。” 面对沈灵雨,许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这次可以安抚心灵的温柔失效了,沈灵雨都快要哭出来了:“我当然相信你啊,可我不相信别人,他们本来就怀疑你会变成危险分子,我的阿许啊,你怎么真按着那条路走了?” 沈灵雨半是慌张半是期待,期待着许砚笑一声,就像以前每次她犯傻时做的那样,可是他没有,也没有说出能够安抚心脏的话。 夜很安静,一连串车子驶近的声音从前方出现,沈灵雨抬起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的车子停在黑暗之中,那些车子几乎是贴着他们擦过去,渐行渐远。 他们的车子被重新发动,方向盘在许砚的手下转了几个圈,很快,车子便转入正道。 沈灵雨回头望了一眼,在漆黑的马路上,已经看不到方才那些车的影子,但是她知道,刚才他们与小张擦肩而过。 “把背包里的地图拿出来,圈出最近的s组织聚集地,我们去那里。”简单易懂的命令从许砚口中发出,他的语气并不令人反感,沈灵雨而是按照他的意思找到最近的地方,调出电子导航,车子在温柔女声的指引下从冰冷漆黑的夜幕穿进属于霓虹的天地。 他们在路边的加油站给油箱加满了油,许砚在民俗店里买了两个面具,回来后塞给副驾座上的沈灵雨,而后一声不吭继续上路。 沈灵雨有些难过,这不代表她不相信许砚,只是她不懂,许砚为什么要留给敌人攻击他的把柄? 她在车子里找到之前从黄毛他们手里抢来的两把手枪,将子弹一一装进弹夹,期间许砚看了她两眼,她都装作没有看见。 车外的世界一片霓虹,车里许砚从加油站带进来的一股凉气始终不肯消散。 最后,当车子在一座没有物业管理的小区外停住,沈灵雨将一把枪递给许砚,自己也留一把别在腰里。 套好手套的手已经触到门把手,身边的许砚说:“你知道,平凡的幸福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触碰。为了达成目的,我们不得不走过一些崎岖的路。” 沈灵雨沉默着,推开车门走出去,当年袭来的夜风让她头脑之间的温度迅速降下来。 “走吧。”她来到车后,对已经等在这里的许砚说。 他们要去的地方距离这里一条街,这座因为纠纷物业撤离的小区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座商场的后身,绕到商场前面沿着那条白天时人声鼎沸的街走到尽头,就能看见一座大厦,大厦外面挂着最明显的一个牌子写的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名字。 根据之前的调查,s组织的一个具体点很有可能就在这座大厦里,一家普通的外贸公司,鬼魂怎么可能进不去呢? 沈灵雨刚要用烛瞳回放这里门前的情景,忽然看到一个面色凶狠的男人举着手枪从对面走过来,抬手对准他们就是两枪。 她心里发急,赶紧拉着许砚闪开。 “怎么了?”许砚问。 “你没看到对面那个人要杀我们?”沈灵雨急切地问。 许砚看了一眼对面,说:“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沈灵雨大为惊讶,她再看对面,街道上空空如也,哪里来得什么朝他们开枪的人呢? “难道是我眼花?”说完这话,别说是许砚,沈灵雨自己都不信。 “真奇怪,”沈灵雨说,“这个地方有古怪,我们现在一旁躲着观察一会儿。” 许砚答应了沈灵雨的要求,原因很简单,他觉得沈灵雨是害怕了。而沈灵雨能够判断出这一点,完全是因为他拉住了她的手。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额头,她确定自己没有发烧,当然也没有害怕,那刚才看到的离谱情景,一定就是这个楼造成的问题。 他们刚躲到一片树丛后面,就看到有人从大楼里走出来,这个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走到大街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就又回去了。 看样子,这个人就发现刚才许砚和沈灵雨站在这里,心里有所怀疑。 确定过大厦有问题,沈灵雨心里稳定了些,不料,许砚一把拉住要起身的沈灵雨,说道:“这个人手里有枪。” “嗯?哦,我不会乱来的,你放心好了。” “不是,你有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他是不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人?” “啊?”沈灵雨被问得晕头晕脑,她哪里有注意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看出了她的窘迫,许砚也不恼火,只是说:“一会儿你再看到什么奇怪的情景,尽管告诉我。” 沈灵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凭借着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依旧应着:“好。” 他们两个大致摸清外面各个监控头方向,顺利躲开摄像溜到大楼里。 开门的一瞬间,一股阴风迎面扑来。 他们对视一眼,从可怕的面具之中,看到对方眼中澄澈的月光。 “走了。” 一路上沈灵雨完全是跟着许砚向前走,他们把走路的声音压到最低,鞋底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平时听来不算什么,这会儿却是会要命的。 许砚从没来过这里,但是凭借着直觉和经验,他很快就拨开迷雾,从各种光明正大的掩饰中寻找见不得人的蛛丝马迹。 “这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沈灵雨跟紧。 他们顺着楼梯间下到b2层,这里是停车场,下来后没多久他们就在一块凸面镜中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人。 许砚又打一个手势,沈灵雨会意,两个人很快闪到一辆厢货车后面躲了起来。 穿西装的人一步步走到刚才许砚和沈灵雨站立的位置,这回沈灵雨倒是看清了,不远处东张西望的家伙和她在幻觉中看到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天晴 沈灵雨揉揉自己的眼睛,仔细辨认过,那个手里提着枪的凶神恶煞的确是自己在幻觉中见过的那个人。只不过,或许是太冷了,西装男比刚才在上面看见时,身上多了一件大外套。 还没来得及揣测在幻觉中看到这个人的原因,她已经看到那个人转向了这边,大步流星走过来。 糟糕,一定是自己盯的时间太长,引起注意了! 沈灵雨一把拽住许砚的胳膊,拉着他迅速躲到车子另一头。 凶神恶煞的西装男没能找到他们两个,左顾右盼,很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只能就此放弃,从距离沈灵雨和许砚一米多的地方走开。 沈灵雨刚要放松,忽然见西装男转过身来,将手枪转移到腰间,从大外套里取下散弹枪对准沈灵雨和许砚藏身这边,抬手就是两枪。 他打的不是人,而是车子的油箱。 轰隆巨响和乍起的火光让沈灵雨心神一散,她打了个激灵紧闭双眼,手忍不住就抓住了许砚的胳膊。 一只微凉的手隔着薄手套覆在她的脸上,沈灵雨睁开眼,看见许砚用担忧的眼神凝视自己。 她看看许砚,又看看眼前的车子。 不对……没有爆炸,西装男还没有发现他们,他们也没有转移到车子的另一边。 沈灵雨看着西装男,只见他朝这边大步走过来,许砚要把她拉开,她摆摆手,并给了满面疑惑的许砚一个放心的眼神。 许砚见她如此有信心,便也停下来,两个人在这边等到西装男走过来,保险打开的声音落在脚步声之间,烛瞳在西装男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启动。 真险! 她一步步走过去,看见西装男的手指已经在手枪扳机上扣下去,再晚一步她的脑袋就该开花了。 沈灵雨把西装男拉过来,取下他挂在身上的散弹枪,递给许砚。 许砚接过散弹枪,视线始终落在西装男扣住扳机的手指上。 沈灵雨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摸摸自己的眼皮,笑着说:“我没事的,有烛瞳还怕什么?我好像能看到未来了,这就是拥有完整烛瞳带来的力量吗?” 许砚终于肯将目光转移到沈灵雨的身上,他盯得她发毛,在沈灵雨要避开自己的目光前一秒摇摇头,将视线移开。 “摇头是什么意思?”沈灵雨嘀咕,可是许砚已经走开了,她只好在后面跟上。 两个人不断往前走,气氛却在他们之间逐渐凝滞。 糟透了,沈灵雨心想,真是糟透了。 他们在一起经历那么多,两人之间气氛变成这样还是第一次,遇到巡逻的敌人,许砚依旧会把沈灵雨拉到自己的身后护着,却不再看她一眼。 以前,无论沈灵雨多莽撞,许砚都不会这样无视她,而现在许砚护着她,就像是护着事务所一个普通的客人。 沈灵雨真想拉着许砚哭一场,如果不顾眼下的情景,她真的会哭一场。 这一路她心乱如麻,偶尔的清醒是因为许砚停下,直到有一次她没能及时清醒过来,撞上许砚的后背碰痛了鼻子,那双冰冷的眼睛才转过来,默默看着她。 那双眸子的主人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默默看着她。 沈灵雨拿手安慰着自己的鼻子,怄气心起,没有理他。 “出去之后我们好好谈一谈。”许砚终于肯说话了,声音很温柔。沈灵雨没有看他,下一秒眉心就传来了微凉的触感。 沈灵雨看向轻轻触到自己眉心的那根手指,她原本只想看手指,视线却不经意越过那根修长的手指,落在它主人的身上。 见她沉默,许砚轻轻叹了一声:“是我错了,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别生我的气,好吗?” 那些委屈就像是气球里的气,顺着口子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 她还憋着嘴,眼睛却笑了。 “我们走吧。”许砚拨开她额边的发丝,送到她耳朵后边去。 沈灵雨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打起精神,跟着许砚继续往前走。精力回归,她才发现他们已经进到了地下一处秘密天地。 这里处处都是密道,黑色的石头支撑起黑色的秘密,他们两个躲在黑暗之中,看见两个有说有笑的人从眼前经过,嘴里念叨着一会儿去哪里喝酒,全然没能察觉危险就在身边。 这两个人是幸运的,许砚和沈灵雨并不准备那么快就惊动这里的人,于是他们躲过一劫。 许砚对沈灵雨说:“看见了吗?他们两个是戴着面具的。” 沈灵雨说:“难怪这个组织保密性那么强,许多成员相互之间也都不认识。” 他们两个也戴上面具,顺着那两人来时的路摸过去,遇到一条死胡同。 “这里有机关。”许砚说。 有脚步声渐次,二人对视一眼向上一跃双手攀附石岩,看着端盘子的两个人先后从底下经过。 他们径直走到死胡同尽头,伸手去在一块空砖上敲了三下,就在这一瞬间许砚和沈灵雨悄然降落在他们身后,两记手刀落下,这两个人软软倒下去。 闯入者劫了他们手里端着的盘子,扒掉他们的衣袍穿到自己身上,把双方脸上的面具做了交换。 许砚先行走进门去,左右看看,发现这里是一处地下花园,假山流水一应俱全。他招呼沈灵雨帮忙把那两个可怜虫拖进来,用绳子绑好了藏在假山后。 两个闯入者端着装满食物的盘子,大摇大摆穿过地下花园,中途遇到两批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敌人,其中一批还是一个出去执行任务,武器在手的队伍,当对面的人点头致意,他们很自然地还礼,就像他们原本就属于这里。 “喂。” 就在他们要走到地下花园的另一头,忽然有道声音用命令式的语气让他们停下来。 许砚率先转过身,沈灵雨照做,她看到对面两米外溪流旁的巨石上坐着一个男人。 “我让你们把食物送来,你们的动作怎么那么慢?” 依然是许砚走在前面,恭敬地把盘子送过去,说道:“厨子都出去喝酒了,属下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这才……” 坐在巨石边戴着面具的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我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责罚你们,以后不要找更多理由,滚吧。” “是,是。”许砚连忙回来,和放下盘子的沈灵雨一起装出劫后余生的样子,迅速离开这里。 “等一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绊住了两个人的脚步,许砚回身用恭敬的体态等待对方发话。 沈灵雨在身后也没有说话,他们对这个组织了解不深,并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个怎样的角色,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称呼和对方说话才是正确的。干脆,就摆出被吓怕了的样子,等对方先说话好了。 巨石上大大咧咧坐着的男人走过来,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们。 这个人没比沈灵雨高多少,要成全他的居高临下,许砚可是受尽了委屈,得在宽大的衣服里弓着背,他又不愿意弯下膝盖,只好将学着那些高个子男明星拍照时的状态,来了个礼貌腿。 “刚才接受命令去厨房的可不是你们两个,说,怎么回事?” “是……是这样,因为厨师们都跑出去,我们被拉住一起四处找人,找个厨子回来做好吃的,他们两个还没回来,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擅自决定代替他们把食物送过来。” 许砚摆出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沈灵雨在后面看着几乎要笑出来了,许砚的后腰上还别着手枪,散弹枪借着长袍的掩护挂在腿后面。 他随时都有可能把枪掏出来,将对面的人打成筛子,可对面的人不觉得怎样,因为他正扮演着一个被权威者吓坏了的可怜虫。 “过来,你们两个都过来,”得意的男人说,“拿起筷子来。” 沈灵雨和许砚都摆出犹豫不决的样子,二人在男人第二次命令下,颤抖着拿起筷子,将筷子伸向盘子里的菜。 “每一样都给我吃一块。”男人冷冷说道。 可惜眼前两个人并不害怕,他们只是装出害怕的样子,吃得却很开心。那个男人双手抱臂,冷冷看着许砚和沈灵雨将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吃完。 “不错,你们两个照着原样再让厨房给我做一份。” 许砚和沈灵雨赶忙接受命令,他们两个哪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在男人转身的一瞬许砚手里的户撒刀却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男人的头掉在地上轱辘几圈,落在溪流之中。 “你确定这个人不是属于你的力量?”沈灵雨低声问。她摸着自己的胃,心说这个人也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的,中午在寺庙里吃了一顿素,晚上没来得及吃饭就出事了,沈灵雨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这会儿她已经吃得饱饱的,相信许砚也是这样。 “不能确定。”许砚却这样回答。 “那么,如果他真的是你的手下,你把他杀了,是不是有点……” 许砚反问:“在这个组织中的人,哪个是无辜的?” 沈灵雨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现在,她才真的感觉天放晴了。 第一百二十章:低温让脑子不清醒 徐公子发来消息,他已经将善后工作做完。小张实在不好应付,这个家伙旁敲侧击,非要从徐公子那里套出许砚和沈灵雨的去向。 事实上只要小张愿意,查出他们两个人的下落也不算难。 许砚和沈灵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徐公子的缄口不言帮他们得到了这些。 “不过,徐公子不肯将贾诚的行踪透露给我。”许砚说。 谁也不能确定贾诚去到的聚集点也是这里,徐公子因为鬼王灵魂被拆分的事情记恨许砚,许砚都不会多把他的愤怒当一回事,他们两个相识这么多年,相互之间不知道坑了多少次。 许砚和沈灵雨把掉脑袋的尸体搬到假山后面藏好,再想出来,却见有两个人从花园另一头出现,一步三晃往前走。 这样的步态,真的让人有从后面狠狠踹一脚的冲动,许砚和沈灵雨只能耐着性子伏在假山后,等待他们离开。 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居然在栈桥上倚着栏杆,对着这种可有可无的风景,聊起天来。 许砚和沈灵雨躲在假山后守着无头尸体,竖直了耳朵去听栈桥上两个人的对话。 “正月……人参……大补……” 沈灵雨隐隐约约听到这几个词,不由有些无奈,原来这两个家伙一本正经地在讨论养生问题,真是有够无聊。 她已经不再想听下去,转回身来,却发现许砚依旧仔细听着那两个人说的话,神情很是严肃,让沈灵雨没办法开口去打扰他。 等到那两个人离开,许砚回过身,问她:“你之前在s组织两个手下手机里翻到的信息,还在吗?” 沈灵雨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在荒岛时,沈灵雨从跟随林淑文追杀她那两人身上得来的消息。 “不在了,我把手机送到王霁云那边请他帮忙破译更多信息,结果手机爆炸了。” “那两条信息,你还记得都是什么吧,出去后原原本本复述给我。” 沈灵雨点头应下,研究了那么久的信息她当然不会忘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许砚忽然想到那条消息,难道和刚才那两个人说的话有关? 桥上聊天的两个人已经走远,他们两个从假山后面闪出来,依照原来的路线往花园尽头出发。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花园尽头衔接的是地下冰窖。 巨石门缝里飘出来的寒气,看得人牙齿跟着打冷战,门上什么都没有,从地上的印记可以判断出这扇门是朝开的,可是门上又没有让人从外面把门拉开的把手。 石门后面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冰窖,不然也没必要设置这样的进入难度。 沈灵雨上下左右看,只看到一朵大大的菊花雕刻在石门上三分之一处,想必这就是进到门后面去的机关。 她趁着左右没人,迅速开启烛瞳复原冰窖门前的记忆,很快,他们看到一只手在冰窖大门上出现,把浮雕菊花长长的花瓣依次向不同的方向推了几下,许砚照做,眼前大门轰然打开。 二人不约而同将手放在腰间的枪上,神情戒备,随时准备好和敌方火拼。 寒气迎面扑来,尽管有外套阻挡,依然把沈灵雨冻得打了个哆嗦。 “走了。”许砚说完,依旧是走在前面,巧妙将沈灵雨挡在自己身后。 沈灵雨往上凑凑,反而把许砚拉到自己身后,两个人较着劲几番之后,索性并肩而行,沈灵雨说:“你忘了,我的眼睛现在处于完整状态,如果有危险,我会预知到。” 许砚摇摇头,丢下两个字给她:“鲁莽。”而后依旧率先往前走。 冰窖的大门在他们进入冰窖后缓缓关闭,沈灵雨不再和许砚斗嘴,将注意力放在冰窖里的陈设上。 与其说是冰窖,许砚和沈灵雨更像是进入到了屠宰场,冰窖顶端纵横排列着结实的钢骨,铁钩子从上面悬吊下来,吊起一具具死尸。 沈灵雨倒吸一口凉气,更深的寒意从骨头里涌起,不断向外扩散。 “这些都是人。”她说。左顾右盼,沈灵雨居然看不到这座冰窖的尽头在哪里,冰窖顶端的钢骨交叉出来的方块空间,比棋盘上的格子还要多,目力所及之处,每一个方块下面都悬挂着一个人。 挂在这里的这些人身上都是光溜溜的,也不知是些什么身份,死得没有半点尊严。 许砚也沉着脸,仔细观察,忽然,他指着其中一具尸体说:“看,他的十根手指头都被剁了下来。” 然后他又看看距离最近的其他几具尸体,一一指出问题:“这具尸体的眼睛显然是被挖出来,那具尸体胸口有一个大洞,明显是被掏走了心脏……” 沈灵雨跟着他的脚步,随着指引四处观察,脸色越发难看。 许砚发现了这一点,便停下来,对她说道:“好了,我不说了,我拍两张照片回头发给小张,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咱们穿过这里去里面看看。” 说话间,他拉起沈灵雨的手,让她走在自己的身边。 又是这样了,两年了,依旧没有变。 沈灵雨心里这样想着,目光落在许砚拉住自己的那只手上,两年了,他依旧会把自己护在身边,就好像她永远都是那个初到酆城,随便哪个鬼魂都能把她摔出一米多远去的小笨蛋。 许砚似乎并没有发现沈灵雨走神,嘴里偶尔还会念叨几句:“人都是会死的,他们已经死了,肉体不会再感受到痛苦,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你不要害怕,有我在这里。” 沈灵雨傻傻地点了几次头,知道他转过头来,用担心的眼神看着自己,才想起来自己在后面这样点头,许砚根本看不到。 “我不会害怕了。”她说,快要被冻僵的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 “嗯,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许砚说着,话刚说完,却又停下脚步。 诡异的安静瞬间在冰窖里出现。 沈灵雨拉了一下他的手,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询问他为何停住。 许砚抬手做了一个打住的姿势,示意她安静等待。 死一样安静的空间之中,细微的咔嚓声分外惹耳,好像是有什么人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木枝。 这里显然是没有枯木枝的。 沈灵雨左顾右盼,在抬头的瞬间被吓了一跳。她再也顾不上其他,大喊一声:“快走!” 拉着许砚就往旁侧闪去。 原本他们两个站立的位置,一具尸体直直地从头顶掉下来砸在地面上,寒霜和碎冰随着尸体的动作向四面散落,滑到沈灵雨脚边停下。 那具尸体僵硬地扭动着自己的脖子,一圈一圈又一圈,全部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尸体的头就这样在腔子上扭了几圈停下来,身上的冰霜从头到脚迅速融化,肢体的动作也随之变得灵敏起来。 “这里是炼尸场。”沈灵雨在许砚身边说道,她不大想多看对面那具男性尸体,毕竟尸体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 “我们得把这里都毁了,先出去。”许砚说道。 沈灵雨赶往把自己的头点成小鸡啄米状,迅速拓展烛瞳的力量,跟着许砚往另一道门前出发。 走到距离大门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不好的感觉在沈灵雨心里扩散开,同时,许砚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许砚说:“有埋伏。” 沈灵雨点头,打起精神望向大门,她看见自己和许砚走过去推开大门,外面有一排端着散弹枪的人在等着他们。 端枪的人后面还站着五个扛着加农炮的。 “不能出去,不然我们两个死定了。”沈灵雨把刚才自己看到的情景简单跟许砚说了一遍,许砚很能理解,转过身来,面向冰窖中悬挂的这些密密麻麻的尸体。 “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些尸体下手。” “许砚你说啥?” 沈灵雨一下子傻掉了。 他居然说从这些尸体下手,下什么手?这些尸体都光溜溜的如何下手? 沈灵雨摸着自己冰冷的脸, 那具尸体僵硬地扭动着自己的脖子,一圈一圈又一圈,全部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尸体的头就这样在腔子上扭了几圈停下来,身上的冰霜从头到脚迅速融化,肢体的动作也随之变得灵敏起来。 “这里是炼尸场。”沈灵雨在许砚身边说道,她不大想多看对面那具男性尸体,毕竟尸体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 “我们得把这里都毁了,先出去。”许砚说道。 沈灵雨赶往把自己的头点成小鸡啄米状,迅速拓展烛瞳的力量,跟着许砚往另一道门前出发。 走到距离大门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不好的感觉在沈灵雨心里扩散开,同时,许砚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许砚说:“有埋伏。” 沈灵雨点头,打起精神望向大门,她看见自己和许砚走过去推开大门,外面有一排端着散弹枪的人在等着他们。 端枪的人后面还站着五个扛着加农炮的。 “不能出去,不然我们两个死定了。”沈灵雨把刚才自己看到的情景简单跟许砚说了一遍,许砚很能理解,转过身来,面向冰窖中悬挂的这些密密麻麻的尸体。 “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些尸体下手。” “许砚你说啥?” 沈灵雨一下子傻掉了。 他居然说从这些尸体下手,下什么手?这些尸体都光溜溜的如何下手? 沈灵雨摸着自己冰冷的脸, 第一百二十一章:秘密暴露 许砚面向尸体,双手结印口中低念咒语,距离最近的一具尸体扭动着自己刚化冻的手脚,沈灵雨不愿多看,最后将目光放在头上。 冰窖上方,就像是吹过了一阵春风,尸体们纷纷开始化冻,冰霜的屑子下雪一样,噼里啪啦掉下来。 挂在这里的尸体多为男性,光溜溜的无一例外,沈灵雨实在没眼看,只好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大门上。 她看见他们两个再次打开大门,外面的人只少了几个,但是沈灵雨已经很满意了,因为走开的几个都是之前在这里扛着加农炮的。 沈灵雨刚要收回注意力来,发现有一个人从伏击他们的队伍后面走过去,那人端着一只木盘,木盘里摆着一只银色的盘子。 沈灵雨惊讶于一个盘子里的东西——一颗人头。 如果没有看错,那颗人头是今晚从离位圣骑士脖子上掉下来的。 为什么端着一颗人头要像端菜一样? 她摸着自己被冻得冰凉的脸,忍不住低声说道:“像端菜一样,当然是要被拿去吃的!” “你说什么?” 身后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对眼前已经摘掉面具的许砚说:“离位圣骑士的头,要变成某个大人物的晚餐了。” 许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他说:“不能再拖了,我现在就把外面那些人解决掉。” 说话之间,他已经拉着沈灵雨来到大门旁躲避,迅速变换了两个手势,在半空之中被钩子勾住的那些死尸就都活过来,扯掉扣在肩胛骨上的钩子跳下来。 死尸们就像赶集一样来到门前,动手拉开大门,打开一条宽广的路,就这样走出去。 枪声响起,沈灵雨在四处迸溅的墙皮之间,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死尸一具具倒下去。 死掉的人感觉不到痛,那些尸体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栽倒下去,在那之前,紫色的血和肉被枪战炸开,溅得到处都是。 枪声不停,想要靠这些尸体消耗光对方的子弹并不现实。 许砚显然不是那么打算的,在手诀的几次催动下,原本被枪打倒在地的那些尸体一个个又爬起来,踏着坚定的步伐往前走。 沈灵雨决定给许砚减轻一点工作量,许砚控制的那些尸体跳出去,引得外面那些人惊慌失措哇哇乱叫的同时,沈灵雨提取了一部分因为冷气流失迅速,融化的冰雪。 冰符游走在尸体中间,把每一个命运凄惨的活人变成尸体大军的一员。 子弹出膛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许砚说。 沈灵雨也觉得奇怪:“这些人的动作未免太快了,我们潜伏进来,一共也没多长时间,他们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在冰窖里?难道是之前我们留下了什么特别明显的证据,把这些人引到这里来了?” “不是,”许砚说道,“只是因为恰好有人占卜了,我们现在的位置。” 沈灵雨不禁感慨:“哇,要不要这样呀,在这个组织里到底有多少那么厉害的占卜师?” “根据我的情报,占卜师只有一个。”许砚回答。 “那就不会了,鹤松那个家伙已经被我一刀干掉了。” 许砚反问:“如果鹤松还活着呢?” 门前已经没了什么声音,他们两个探头探脑,看见门前地上躺了一堆丢盔弃甲的敌人,而那些尸体正从这里离开,往四面八方去。 尸体会这样做,完全是受了许砚的控制,以这种方式给许砚和沈灵雨换得更多时间。 “你说鹤松还活着?不会的,我亲手杀的他,一刀切在脖子动脉上,这两年我总用这一招对付那些暗杀者,屡试不爽,鹤松当时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一下子人就瘫了,从哪里来的活下来的机会?” 许砚摇摇头,很认真地回答:“鹤松还活着,有人见过他。” 沈灵雨一下子哑口无言,她得意了一大通,没想到这颗钉子并没能拔除,心里不由跟着发起堵来。 想要对付鹤松并不容易,普通人身上有的美好品质,他一个都没有,为人自私胆小又怕事,偏偏又有一些可怕的能力。 沈灵雨来到这个城市这段时间那么狼狈,就是因为有鹤松这个家伙在,他只要把自己的铜钱往桌子上一丢,就能算出沈灵雨的位置。 “鹤松必须要死,他能躲过第一次,我就去杀他第二次。”想到鹤松的可怕,沈灵雨不由开口说道。 “我们先去把离位圣骑士的头找回来。” 许砚招呼沈灵雨走出冰窖,烛瞳开启,二人跟随着刚才端走盘子的那个人七折八拐来到一条两边都是屋子的长廊前。 他们轻手轻脚的,跟随着通过瞳术回放的虚影来在一到石门前,两个人重新戴好面具,将枪掩在身后,推开石门走进去。 一开门,他们就看见一个人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沈灵雨对这种情形有点熟悉,之前潜入墙壁的密室之中,自称是s组织二把手的斐伯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桌子一头,慢悠悠品味着西餐。 斐伯最后死在了沈灵雨手下,毫无优雅可言,想来现在坐在桌子另一头的人享受的也该是同样的待遇。 虽然这个人现在吃的不是超棒的牛排,而是在生吃一颗人头——离位圣骑士的头。 “你们终于是来了。”他放下刀叉擦擦嘴,才抬起头来,笑眯眯看着他们两个。 许砚和沈灵雨一齐将手里的枪举起来,对准这个人。这个品味着脑花美味的男人举起自己两只手,将手心手背给二人看过,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并没有恶意。 “小姑娘,你的那两只眼睛,是能够控制时间的吧。” 沈灵雨看着这个人满脸的笑意,不由得后脊梁发寒。仔细端详这个人,他的年纪在花甲以外,头发全黑明显是染的,眼睛的苍老让头顶的功夫变成了无用功。 感受到危险气息的沈灵雨,想要立即杀死他,可是许砚拦住了沈灵雨,转而向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在用命令行的语气,让对方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令沈灵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并没有因为许砚的冷漠感到生气,而是按照许砚的意思,说出了这样一句:“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我们杀了他吧。”沈灵雨低声对许砚说道。她感觉到有危险在迫近,终于有人看穿了她真实的能力,这可如何是好? 一旦这个秘密暴露出去,以后等待她的会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但是许砚并没有同意这个提议,他示意沈灵雨淡定一点,继续向这个人发问:“今晚寺庙那边的行动有你的份吧,你帮助他设下这个局,可是最后又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你现在在吃他的头,我是不是可以默认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桌子对面的男人露出了笑容。算是默认了许砚的话。 “许砚,我知道你的存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其他的蠢货不懂,我却了解你到底有多大的实力。就连我们的组织也被你渗透了,劣币驱逐良币,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不该受到排挤。” 说到这里他就不再说下去了,因为许砚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连沈灵雨都没能看清许砚是怎样绕到他身后的,这个人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次尴尬,他说:“不要那么冲动,一意孤行是没有好结果的。” 许砚却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跟我说话,现在,你可以把饭吃完。” 许砚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来,但是沈灵雨知道,他眼前的这个人活不了了。 尴尬从被许砚按住的那个人脸上一闪而过,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到底是大风大浪里熬出来的人,调整其心态来,也比一般人快很多。 他用刀子一下一下切着盘子里的脑花,依旧不忘对许砚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我能发现你把手伸到我们的组织里来,即便在这里杀了我,你觉得你们两个还能从这里脱身吗?” 许砚没有回答,就是默默看着他给盘子里的食物撒上调料,一口一口送进嘴里。 他吃东西时享受的表情,让沈灵雨胃里一通翻腾,她想,如果不是这个人抢先一步把离位圣骑士的头割走,这会儿自己是不是也要生吃人脑?许砚不会这么残忍吧,要是让她吃这种东西,她可受不了! 吃脑花的拈起餐巾擦擦嘴,继续说:“我知道你们两个的能力很强,也没有想过自己能够与你们正面对抗。许砚,你已经活了多少年了?因为我的年龄也没有资格教训你,结交一些朋友,好过做一匹孤狼,这个道理我相信你不会不懂。” “你知道得倒是挺多的。”许砚用的依旧是淡淡的声音,似乎眼前这个人无论抖出多少秘密,都没办法让他感到惊讶。 抖露出秘密的人不免有几分得意:“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我的眼睛,这就是一个组织的力量。” 第一百二十二章:永远不会离开你 敌人是一个组织没错。一个组织的力量,花了两年的时间,死了那么多人,直到今天才摸清她力量的来源。想到这些,沈灵雨就忍不住要笑。 他们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她想笑就笑出来了,并笑盈盈地问道:“这两年和我接触最多的,就是你们吧。明里暗里那么多次交手,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桌前那人的刀叉依旧悬在食物的上空,纯白的盘子一角堆着粉色的脑花,在空气之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个至今不肯透露自己名字身份的人对着沈灵雨,一脸的平静。沈灵雨并不指望他能因为自己的话暴跳如雷,只是他不再挂着得意虚假的微笑,便已达到沈灵雨的目的。 她已经看到了眼前这个人的结局,不管他到底是谁,既然这个人一口一口吃掉了离位圣骑士的脑袋,很快的,许砚就会让她一口一口吃掉这个人的灵魂。 他们来到这里,为的不就是这件事情吗?除了眼前这个就要死掉的人,要除掉的还有给他们送来车子和武器的那个鹤松。 一想到鹤松,沈灵雨就浑身不舒服。 被许砚用刀子架在脖子上的人默默吃着自己的最后一餐,许砚看着他把最后一口吃完,对沈灵雨说:“过来。” 刀子举起猛地刺向那人的大动脉,在落下的瞬间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音,沈灵雨定睛一看,在烛瞳的作用下她看见打碎刀子的是一颗子弹,子弹穿过刀子就要打在许砚身上,大事不妙! 她猛然回首,一把拉开许砚,刀子擦着皮儿,在桌前那人脖子上留了一道血印,紧随而来的是哗啦啦一通乱响,墙边的大花瓶碎了一地。 “居然让你们躲过去了。”桌子前面的人头也不回地说,他一点都不害怕许砚和沈灵雨接下来会怎样对付他,因为在他说话的同时,身后两人已经脚下一空,许砚和沈灵雨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到地下,还不等沈灵雨的眼睛发挥作用,他们两个已经掉入水潭之中。 沈灵雨呛了几口水,挣扎之间被许砚一把捞上来,她将头靠在许砚心口,一通咳嗽之后终于缓过神来。 沈灵雨抬起头,确认过许砚没事,就又望向头顶。顶上黑漆漆一片,刚才那片地面显然是又合拢了,在水潭之中,他们只能靠摸索着确认对方的安全。 “我可以控制时间倒退,我们上去杀了他。”沈灵雨说。 许砚却道:“不要那样做。” “为什么?” “你以为刚才那个人是谁?” 沈灵雨本不在意,能和他们谈判的还有谁,圣骑士呗。但经许砚这一问,她有些含糊,问道:“是……是谁呀?” “他就是s组织的圣王。” 听到这个答案,沈灵雨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来:“我们差点干掉了圣王!” “嘘,”许砚捂住她的嘴,“他们有可能在监听,我们小点声。” 沈灵雨连忙点头,跟着许砚摸索着上了岸。 有风自上而下,像石子砸在头上,走上岸,风吹在身上让人直打哆嗦,反而怀念起水里的温暖来。 “走。”许砚只说了这一个字,拉起沈灵雨的手便向前走。 “我手机没事呢,我们……” “不能打手电。”许砚说道。 沈灵雨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将已经拿出来的手机放回去。 眼前一片漆黑,许砚给沈灵雨的感觉,却像是走在了自家的房子里……没错,以前在事务所夜里时分,晚归的他也是这样,毫无阻碍地从门外走进拉紧窗帘的屋子里来,一下子就能隔着被子抱住窝在床一角的她。 “我们运气不错。”许砚低声说道。 沈灵雨没有接话,她完全不明白他们掉到这乌漆抹黑的地方,运气好在哪里?一头雾水的她就这样在黑暗之中跟随着前面的许砚走了几分钟的路,终于见到一缕光明。 她是第一次那么讨厌在黑暗之中见到一点光明,这缕光冷冷的,是会伤人的。 许砚随意一劫,就将飞来的刀子夹在两指之间,刀子挣扎了几下,都没能从他的双指之间挣脱。 沈灵雨猛然踹出一脚,将连接在刀子后面的那个人踹得闷哼一声,紧接着又是一脚,那人便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摔出去,踉跄的脚步声暴露了他的行迹,许砚将夹在手里的刀子向声音的源头一甩,紧接着传来一道痛苦的吼声,那个人咣当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什么声息。 收拾了这个人,他们就要往前走,可是还没走出两步,不寻常的风飘忽着落在沈灵雨的双目之间,烛瞳的力量在瞬间控制了这片天地,沈灵雨穿过胶着的时间,抬手掐死了那个举着短刀要挖掉自己眼睛的人。 这里一片黑暗,沈灵雨看不见对面敌人长得什么模样,却能看见他们手里的刀或剑,真是奇哉怪也。 沈灵雨没有问许砚原因,敌人躲在暗处,对话只会让他们分神。 当这里成为烛瞳的战场,沈灵雨终于松一口气,跟着许砚不停往前走。 “我们要去哪里?” “去为外面的一切做一个结束。” “结束。”沈灵雨轻轻重复最后的两个字。 “对,结束。摆脱圣天,也给官家一个交代。” 停了一会儿,许砚继续解释:“顺着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路,我们可以到达圣天总部。” “原来你知道总部的位置。”说完这话,沈灵雨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怎么会问出这么傻的话来呢?许砚已经控制了圣天大部分的势力,当然不至于连胜天的总部在哪里都不知道呀。 沈灵雨自觉摸不透许砚的心思,每次在许砚身边,她的脑袋就会自动变得不清醒。 许砚给出一个肯定的回应,并没有嘲笑沈灵雨,他偶尔会开玩笑,但从不会真正贬低她。 不怀疑不贬低,自他们在酆城相见那天,就没有改变过。 许砚忽然停下来,握住沈灵雨的双手,郑重地问道:“从归墟回来后,我们会隐姓埋名远离酆城,甚至有可能离开华夏。那样的日子,你愿意和我一起度过吗?” 天地一片黑暗,时间将他们与外界隔绝,两人只能凭借彼此的声音和呼吸判断对方的情绪。 沈灵雨沉默着松开了许砚的手。 然后,她上前一步将自己埋在许砚的怀里,柔声反问:“能和你在一起,我是沈灵雨或是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你可想好了,在这之后的十年二十年,我们都不能像之前那样以真实的身份出现的阳光下。那是一段漫长孤寂的旅程,你会和属于沈灵雨的一切告别,朋友老师学历和荣耀,我们就像是生活在地下,只能接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生意,任何大的举动都可能引起外界的注意。那样的日子很无聊,你……” “我不会后悔的。”沈灵雨打断了许砚的话。 “我不是需要在喧嚣中寻找人生快乐的人,你知道,小的时候,休息日时我可以一头扎进图书馆一整天都不接触其他人,现在我也可以。我早已学会享受孤独,更何况,有你在身边,我并不孤独。” 许砚沉默许久,张开手臂抱住怀里的人,揉着她的发丝,轻声说道:“好,不管未来在哪里,我都不会离开你。” 沈灵雨笑起来,眉眼弯弯傻乎乎的样子,还好在黑夜之中,许砚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踏过极致的黑暗,拐了许多弯,踩碎石子趟过河流,走了很久都没能看到尽头。许砚忽然停下来,低声念了两句口诀,硬是在黑暗之中撕开一道口子,有幽蓝色的火光照过来。 “是……阴阳路?”沈灵雨低声问道。 “从这边走更快一些。”许砚这样回答。 沈灵雨想起他们还有和引路人的一笔交易。可是…… “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那笔交易她们还认吗?” 那个死掉的引路人,是被作为试图杀死许砚的凶手,由沈灵雨亲手杀掉的。 虽然后来徐公子在与引路人团体在协商过程中,将惨剧发生的原因归结为:引路人无法忘记旧情,在被人以旧时恋人魂魄安宁相要挟时选择妥协,充当了刺杀许砚的凶手。 当时徐公子很无耻地对引路人说:“客人进入你们的领地,应当受到你们的保护,这是千百年来你们的承诺。许砚死在了你们之中一个人的手里,他的确是死了一次,是我们千方百计把他从黄泉之中带回来……你们欠他一条命。” 可是,如果引路人们并不愿意乖乖吃下这个哑巴亏,那么许砚和沈灵雨也没什么办法。 许砚捏了一下沈灵雨的手,说:“没关系的,引路人并不是会记仇的团体,她们说过去就算过去了,如果没有那样的信誉,她们也没办法在阴阳路上存在这么多年。” 沈灵雨听到他这样说,当即放下心来,跟着他巷子口拐出去,奔向一道挂着蓝色布帘的门。 第一百二十三章:千刀万剐 掀开门帘,屋里榻上坐着的老婆子拉着苍老的声音说:“欢迎光临——” 待到抬头,看清眼前两个人的模样,老婆子脸上的表情便死了一半。 老婆子沉吟片刻,说道:“不知两位此番前来……” “我们要去一个地方。”许砚如此回答。 沈灵雨看见那老婆子,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相信的那一半大多是给许砚的,怀疑却落在沈灵雨的身上。 这老婆是怕她——直觉是这样告诉沈灵雨的,她也不觉得自己的直觉有错。明明许砚更厉害一些,引路人为什么对她戒备如此之重? 这个问题在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很久,沈灵雨闲下来时才想清楚。 比起状态十分稳定的许砚,她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燃爆的炸弹,在引路人的眼里,她是个一言不合就杀人,毫无顾忌的人。 两年前阴阳路上的那场大肆杀戮,两年后蜒蚰大狱越狱事件,确立了沈灵雨在许多人眼中性情无常和实力恐怖的反面形象。 “如果方便的话,请给我们两身干净的衣服。” 看到许砚说完话再没有什么反应,老婆子也不敢耽搁,从床榻下的柜子里找出两身衣服来。沈灵雨早就被身上湿漉漉的感觉闹得烦透了,接过衣服和许砚先后躲进另一个房间,换了干净的衣服,清清爽爽回到老婆子在面前。 老婆子憋着早已没有牙齿的嘴巴从袖子里掏出罗盘,压低了嗓音念念有词,一道绿色的光芒在眼前出现,老婆子伸出食指就着绿光在空中画了个简易阵法。 阵成,老婆子低喝一声:“去——” 许砚拉着沈灵雨上前两步,融入阵法之中,有狂风袭来,吹得沈灵雨睁不开眼。 她用宽大的衣袖掩住自己的脸,眼睛眯成一条缝小心打量周围的情景。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除了一些形状扭曲的光斑,这里什么都没有。而且看久了,眼睛会很晕,所以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了。 过了好一会儿,风声停下来,许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了。” 沈灵雨顺着声音睁开眼睛,发现周围还是黑色的。 “到了……到哪里了?” “圣天总部。” “许砚,我是不是瞎了?” “……” 经过许砚的解释,沈灵雨才知道他们是在圣天总部的地下。这里阴气极重,死在这里的人生出来的怨戾之气会转化为圣天的力量。 死掉的人生前实力越强,死后的怨戾之气越盛。 沈灵雨抚着额头,说:“哦,那他们也太瞧不起我们了,随意派出两个杀手,就想把我们杀掉?” 她感觉自己有点发烧,从水潭里爬上来后跑了这么远的路,如果不是半路许砚用掌心攒出火来把她的头发烘干了,这会儿沈灵雨八成是要闹头痛的。 许砚再一次对沈灵雨表达了无奈,他说:“暗中的敌人不止那两个,你用烛瞳将时间封锁,当然他们就没办法再出现了。” 沈灵雨捂着自己发热的头,呵呵傻笑:“是哦……” 他们继续往前走,许砚依旧像是走在自己的家里,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杀手出现。 当沈灵雨问及那些出现在黑暗之中的冷光,许砚告诉她,只有她看见了那些冷光,许砚则是凭借强大的听觉能力察觉到了敌人的位置。 说到底,其实刚才沈灵雨的预知能力又启动了,只不过,她自己并不知晓。 “我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这种能力。”她说。 许砚淡淡应了一声,他们两个又走了大概十分钟,终于走到月光前。 沈灵雨看着从岩石缝间透下来白色的光柱,想要上前一步,却几乎是立即就发现这道光柱不对。 “这不是月光。”沈灵雨低声说道。 月光应当是从天而降,而眼前这道光,怎么看都像是从地面向上发射的。 在那道光的源头,沈灵雨看到一堆石头,漆黑无比的石头。 “走了。”许砚拉了沈灵雨一把。 “嗯。”沈灵雨应着,跟着许砚来到那堆石头旁边。 许砚捏了几个手势,眼前的石头就像是被风吹散了,轱辘轱辘向对面滚出几米去。 眼前的光越发强盛,许砚说:“我们的动作要快一些,外面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里不对。” 说着,他一脚踢开眼前的黑色木头板,数十斤重的木板飞到滚出去的石头上面,猛然落下,扬起灰尘无数。 沈灵雨没有在意那些灰尘和刺耳的声音,她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情景吸引…… 乱石下面埋的是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的是鬼王,一个身体残缺不全的鬼王。 鬼王沉睡着,眉头紧皱,一看便知他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又怎么能不痛呢?鬼王站在只剩下头颅是完好无损的,两年的时间让他的头发长得很长,沈灵雨想起同样头发长得很长的林淑文,又摇摇头,将那死去可怜姑娘的身影从脑海中驱逐。 鬼王脖子以下只剩下一副骨架,肋骨下面一颗心脏不断跳动。 “我没有办法杀死他。”许砚说。 许砚用尽办法去杀鬼王,但是鬼王不仅没有死,还在不断修复自己残破的身体。 那颗完好无损的头颅,便是这两年他修复了自己的证明。 杀死鬼王的办法许砚没有,徐公子也没有,他们实在想不到谁能有办法把这个妖孽彻底除掉。 沈灵雨沉默了很久,许砚抬手将她额前一抹乱发别到耳后,柔声问道:“我太残忍了,是吗?” 凌迟,这种只在电视和小说里了解过的古老刑罚,就在眼前,沈灵雨真切地见识到了。刽子手是她的恋人。 棺材里的恶魔被千刀万剐后,他的血肉被送到圣天组织——就在他们现在站立位置的正上方,被那里的人在知情的情况下当做了晚餐。 “我对当时投靠了我的几个高层说,吃掉这些力量会增强,他们就相信了。离位圣骑士是个意外,我本没有把他放进名单,他本是后厨一个贪吃的小子,从来没有人注意他……直到他一步步走上圣骑士之位。” 离位圣骑士吃了太多鬼王的血肉,自身没有什么修为无法抵抗,鬼王的力量轻而易举浸染了他的灵魂,于是他越长越像鬼王。 这个意外导致了后来林淑文的沉沦。 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沈灵雨注意到鬼王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真是奇怪,难道他忽然不痛了? 沈灵雨心知不可能,扯了一把许砚的衣袖,让他注意棺材里的变化。 许砚刚望过去,鬼王就睁开了眼睛。 棺材里半死不活的恶魔扬起一边唇角,神秘地笑了。 许砚把沈灵雨拉到自己身边,微微错开身子把她挡在身后。 “好久不见。”棺材里的人沉声说道。 鬼王看看许砚,又越过许砚望向沈灵雨,沈灵雨正处在犯懵状态,没有触碰鬼王投射过来的视线。 她还没能接受鬼王在这种状态下睁开眼睛,这可怕的人居然能说话了! 鬼王的笑容一如两年前那样邪恶,他问许砚:“过去了这么久,你还没有找到杀死我的办法?我的那个叛逆的徒弟,也没有帮你想想办法吗?” 见许砚没有反应,他又问:“我在这里躺了这么久,你们两个还没有孩子吗?” 许砚依旧没有回答,跟鬼王这样的人,他是没有心情叙旧的,转而对沈灵雨说:“我把他的灵魂拆下来你吃掉。” 听到许砚这样说,鬼王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许砚,如果你真有办法拿走我的全部灵魂,我又怎么会在这里和你说话?” 沈灵雨也不懂许砚到底打算怎么做,她知道许砚不是喜欢折磨人的人,如果早有办法剥离鬼王灵魂,那么棺材里这个满嘴谎言的家伙,早就成为她盘中之餐了。 似乎是因为好久都没见过人,鬼王的话特别多,笑也特别多。 他仰天长笑,连接着头颅的白骨随着笑声不断颤抖着,磕在棺材内壁发出“哒哒”的声音来。 等到鬼王收敛笑容,他看见许砚两指之间已经多了一张紫色的符箓。 “你!”他终于大惊失色。 许砚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双手不断变换结印,紫色的符箓好似一朵花开在它手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来。 紫色的光芒在手上摇曳,一会儿像火苗,一会儿像小孩子在舞蹈。 “没想到,你居然找到了这样的办法……” 鬼王的身上,身体修复的速度骤然加快,五脏六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成功,血肉贴着骨头从胸口向身体四周蔓延。 在许砚身后的沈灵雨默默看着鬼王挣扎,她知道这是徒劳的,她和许砚都在这里,鬼王要怎样的运气才能逃脱一死? 鬼王的头发向上扬起,迅速向下裹挟,企图像蚕蛹那样包裹住自己的身体。 沈灵雨几乎在那些头发动起来的瞬间就察觉到鬼王的意图,瞳力铺展到那些头发上的同时,她说:“你不知道吧,林淑文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居然骗我 沈灵雨并没有对鬼王的回应抱太大希望,她知道棺材里的这个恶魔不可能喜欢林淑文,但至少,林淑文为他死了,他应该知道。 鬼王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半阖着眼,说:“到底是棋错一招。” “林淑文找了你两年,她不知道自己是你的一颗棋子。” “她知道,”鬼王说出让沈灵雨诧异的事实,“她早知道我不可能爱她,她只是我的一个手下,再进一步是一个宠物。这是我能给她的最高荣耀,她早就接受了。” 沈灵雨顾不得其他,抬手捂住自己因为震惊微微张开的嘴巴。 林淑文到底是个怎样疯狂的人? 鬼王或许知道沈灵雨在想些什么,他继续说道:“你一定想说我欺骗了林淑文,但我从来没有骗她,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你怪不得我,你也是徐家人,难道不懂得徐家的诅咒有多可怕吗?” 原来比一厢情愿更可怕的,还可以是你情我愿。 沈灵雨沉默了,她无话可说。 “你根本就是个骗子,哪来的你情我愿。” 一道糯糯的声音从天而降,语气只像是陈述一个事实,说出来的话却是最高级别的责备。 沈灵雨看见鬼王绷起了脸。她抬起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许砚身边的徐公子。 他的一只手扣在许砚的手腕上,不准后者再向前一步。 “你们两个让我找得好苦。”徐公子淡淡地对许砚说。 “你来阻止我。” 许砚的话让徐公子笑了出来,那是善意的笑容,可是他没有松开手。 许砚问:“徐公子,你可有其他除掉鬼王的办法?” 徐公子摇头。 “你不想杀了他?” 徐公子又摇头。 “那就不要阻止我。” 徐公子还是摇头,他终于肯说话了:“许砚,你让沈灵雨吞噬掉鬼王,不怕沈灵雨被反噬吗? “不会。”许砚回答,平静的神态背后是坚定的信念。 徐公子笑着点点头:“许砚,看起来你已经赢了一半。” 然后他就松开手,抱着从肩膀上溜下来的黑猫退到一边,迎接着鬼王仇恨的目光洗礼,默默见证棺材里的人死去。 紫色的光芒笼罩了鬼王的身体,徐公子忽然说道:“你知道吗?小雪没有死,这是我两天前拍的。” 说话间,他迅速滑开手机,将里面的一张照片调出来给鬼王看。 沈灵雨远远地瞥见那张照片,那上面是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子,她没来得及看清女孩子的模样,徐公子已经将手机收回去。 鬼王一时暴怒,沈灵雨难得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目呲尽裂,血灌瞳仁。 笼罩在鬼王身上紫色的光芒本是一寸寸向下侵袭,这会儿却停住了,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与之抗衡。 徐公子笑容恶劣,这让沈灵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然而沈灵雨只能这样,用眼神向徐公子表达抗议,他身上有烛龙的鳞片,烛瞳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鬼王的血肉攀附着筋骨,以可怕的速度还原,沈灵雨尝试了一下,发现无法帮助许砚,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她出手就只能将双方一起控制住。 大地猛然颤动一下,有石块和泥土掉下来,散落在四人周围。 这绝不是地震。 是有人使用了炸药。 徐公子抬头看了一眼,对沈灵雨说:“我不打扰你们了。”继而身子一腾,御风离开。 圣天总部已经乱了。 沈灵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许砚身边,看见他额头青筋暴起。他现在只是一抹分裂出来的残魂,要与鬼王这种变态对抗很吃力。 “是小张他们,不要怕。”许砚说。 沈灵雨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都这样紧要的关头了,他还分神惦记着,担心她会害怕。 因为徐公子造成的麻烦,鬼王的抵抗分外明显,他的脸上爆发出仇恨,不甘和屈辱。 “居然骗我!”鬼王说。 爆发力有多强,都改变不了他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更何况,他的仇恨无法与许砚的执着作对抗,紫色的光芒一寸一寸侵蚀下去,侵入他的体表,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居然骗我……”他低声说。 许砚三两下从鬼王的胸腔里掏出心脏来,抓出一抹黑色幽光,以净化灵魂的手法处理掉上面的一些戾气,递给沈灵雨,说:“吃掉。” 沈灵雨接过来,缓缓吞到肚子里。 就像玻璃渣吞进了嗓子眼,沈灵雨捂着自己的喉咙,表情一时痛苦起来。 许砚又从鬼王大脑处剥离一股力量,喂着沈灵雨吃下去。 她痛得失衡摔下去,被许砚接住轻轻放在地上。 “好痛。” 沈灵雨感觉属于鬼王的力量正在顺着她的食道向下,像绞肉机一样绞毁她的五脏六腑。 “好痛……”沈灵雨摆出这样的口型,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砚抱着她,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坚持一下,把他吞噬掉。” 沈灵雨灵魂痛得四分五裂,眩晕感出现,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的灵台,灵台在召唤她。 她抵挡不了,闭上眼睛,灵魂缓缓下落。 云海之中,两抹黑色幽光相会,不断纠缠着却无法交融。白色的云将黑色幽光隔开,试图将它们撕扯开,与自己融合。 “沈灵雨,沈灵雨,你好大的胆。” 沈灵雨听见鬼王愤怒的吼声,露出淡然一笑,她说:“你想吃掉我的日子里,一定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呵,许砚让你吃掉我,我就以你这具躯体重生吧。” “做梦。”沈灵雨冷冷回答。 为了让鬼王更生气,她补充道:“以我的身体重生……你看上了我们家许砚,要给他生孩子不成?” 鬼王出离愤怒了,黑色的幽光在云海里旋转起来,云海被搅动,沈灵雨感觉到自己气血翻腾。 偏是这样,沈灵雨才不能放弃刺激鬼王,她忍着痛苦高声说道:“你也算是个倒霉蛋了,爱你的女人你不要,你爱的女人千方百计摆脱你,引以为傲的徒弟站在你对立面,现在你什么都没有,连命都没有了。” 沈灵雨又说:“你看我,你要吃掉我的眼睛这么多年都没能成功,我的眼睛反而比之前更厉害了。我有爱人有家人,你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你输掉的原因!” “够了!”云海之中传来一声怒吼。 鬼王的虚影从黑色的幽光之间浮现,两个鬼王站在云海之上,对沈灵雨冷冷笑着,说:“不过是跑丢了一只养在身边的小狗,哪里配得上‘情’、‘爱’二字。你真的很不可爱,比起你,我倒更喜欢你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 沈灵雨的脸上差点没绷住,她不知道鬼王是如何知晓苏弥月的存在的? 她思忖着该如何接话,不断回忆着之前哪件事情让鬼王察觉到了这一点,眼珠儿在半阖的眼帘下微微一扫,睼见鬼王脸上一抹戏谑,她不由想到,这个恶魔是不是在试探? “神经病。”沈灵雨依旧是摆出这样没睡醒的样子,轻轻从唇边吐出这三个字。 再回到常态,她已经有九分像苏弥月。 “你总不能让我用对待许砚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人。”沈灵雨冷冷的,用苏弥月的语气对鬼王说道。 “哦?”鬼王挑了一下眉头,看样子并不相信沈灵雨的回应。 “真是可惜,许砚和徐稚把你保护得太好,如果一直是另一个人主导躯壳,我大概不会挖掉她的眼睛,而会娶了她。” 他的话听得沈灵雨心中一片恶寒,沈灵雨想象不到鬼王向苏弥月求婚会是怎样的情景? 然而让沈灵雨恶寒的还在后头,鬼王刚才的话并没有说完:“以那个人的实力和聪慧,我和她生下的孩子,力量一定会很强大。” 他抹了一下嘴,掩去浮上来的食欲。 沈灵雨咬着牙一指鬼王:“你死去吧!” 十指交错,沈灵雨迅速变换了几个手势,云海翻涌将鬼王笼罩在中间,她今天要将恶魔绞杀在这里。 “用本族的东西对付我……《素心神录》上卷,江海门,红雨。将灵魂力化作强劲的风,划过对手的身体,流出来的血散在风里就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雨,所以这一招名为红雨。” 鬼王笑声中充满了讽刺。 风似刀划过他的身体,这并没能让他产生半点痛苦,他依旧在笑,沈灵雨紧皱着眉头一刻不肯放松。 “可惜你看不到这场红色的雨。”鬼王又说。 另一股更强的风反向折过来,将沈灵雨的力量冲散落回云海之中。 这里是她的战场,怎么能输? 沈灵雨皱皱眉,从烛龙那里继承的力量迅速涌起包围了鬼王。 鬼王哈哈大笑,沈灵雨才发现他站在她的灵魂力之海,她没办法用烛瞳对付他。 沈灵雨没有放弃,她环顾四周,双手结印。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向云海,两道鬼王的虚影被强大的力量压在中间,动也无法动一下。 沈灵雨一跃而起,飞到他面前,跟着来的还有从瀑布那边飞过来的千万道冰符。 “你该死了。”她这样说着,那些冰符刺向鬼王,做了个千刀万剐。 鬼王怒吼着,却无法抵抗,冰符每削下一寸虚影,腾升的云雾就会将它们迅速包裹起来,吞噬掉。 就这样,鬼王被一点一点吞噬掉了。 当沈灵雨醒来,她的身上痛得像是被车子碾过,一时无法动弹。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许砚不在身边。 第一百二十五章:归墟再见 沈灵雨大惊失色,挣扎着坐起来,外面打斗的声音正在不断涌进她的耳朵。 头顶的土层破了一道口子,光照进来,就像是天破了一道口子。 各种属于男人女人的凄惨嚎叫声,让沈灵雨毛骨悚然,许砚一定是在外面与人发生了正面冲突,不然他怎么会把她扔在这里不管? 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每一次呼吸内脏都痛得很厉害。 等到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再用新芽治疗自己身上的伤,现在不行,灵魂力消耗太多只会拖累许砚。 沈灵雨咬着牙站直身,一步步朝被不知被谁打出来的窟窿走去。 就在这时,许砚回来了。他从洞口跳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强撑着的她。 他快步走过来将她扶到一边,并将一柄短剑交给她。 “鱼肠剑!”沈灵雨惊呼。她如何不认得,两年前,和许砚相识不久,他亲手将这柄短剑赠予她用以防身,两年来这柄短剑没少救沈灵雨的命,在被设计入狱之前,这柄短剑极少离开她。 现在鱼肠剑回来了,被它的主人再一次郑重赠给同样的人。沈灵雨双手接过鱼肠剑,小心摩擦剑柄上的每一道纹路。 她很开心,望着许砚,眉眼弯弯。 许砚也笑了,沈灵雨看见,却忽然再也无法笑出来。 “你怎么了?”沈灵雨问。她发现许砚的眼神有些涣散,身形也不大稳。 许砚摇摇头,伸手轻轻在她额头一点,说:“事情该结束了,你知道,无论怎样,都会有人忌惮我们的实力。从圈子里跳出去,眼下就是最好的契机。” “什么?”沈灵雨有些跟不上他的步调。 于是许砚停下来,一步步带着她跟上自己的思路:“只要我们活着,就会有人盯着我们,给我们找麻烦。” “所以?” “我们要死掉才行。”许砚这样说着,脸上泛起月色的光。 沈灵雨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痛起来,她看见许砚的灵魂和躯体有那么一瞬的分离,魂不附体,他支撑不了多久了。 眼泪就要流下来,被许砚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去,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不要伤心,我不是真的死了,只是残魂的力量无法支撑继续在这具躯体里行动。一会儿你将我的残魂收敛在你的发簪里,将残魂带到归墟,我可以在那里回到本体。 在小张他们面前,你只要表现出我已经死掉就可以了,科学怪人的手法高超,修为不高很难看出我使用的是义骸。 我放走了一部分圣天组织的人,接下来的行动,你跟着小张他们一起,然后找个机会诈死脱身。去找郁溪桥,他会帮助你。 还有,把你在荒岛上得到的那两条消息转述给他……” 说到这里,许砚咳嗽了两声,他的灵魂和身体已经有明显分离的迹象,沈灵雨帮忙把簪子取下来塞到许砚手里。 许砚修长的手指滑过发簪内侧,在那里有他对沈灵雨的爱意。 挚爱。 景慕青趁着许砚不在将这两个字刻到簪子上,自认刻字的位置很隐秘,事实上,这么久了,沈灵雨的确没有发现这两个字的存在。景慕青并不知道,他在为自己的刻字行动和灰叔吹牛时,许砚在楼梯上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许砚没有拒绝,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将簪子送给沈灵雨防身。那时他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但心已经替他做了很多选择。 灵魂脱离躯体,许砚的躯体靠着沈灵雨的肩缓缓倒下,灵魂逐渐融入发簪,依靠最后的力量,许砚将簪子戴在沈灵雨头上。 沈灵雨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声音哽住,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归墟再见。”许砚说。然后他再也没了生息。 沈灵雨靠着墙坐下,抱着许砚的义骸,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小张带人跳下来时,她就是这样抱着许砚,一言不发。 这样的沉默感染了闯入者,小张挥挥手示意大家不要上前,只一人走过来,看着眼圈通红的沈灵雨和已然无声息的许砚。 “许砚他……” 小张一时没敢问下去,他只说了三个字,就让沈灵雨的眼泪一下子都流出来,她的眼睛就像是坏掉的泉眼,眼泪不停往下掉,哭得小张慌乱了手脚。 “许砚死了。” 突兀的声音打破沉默,小张回过头想要看看是哪个混蛋这样不懂得看气氛,然后他就看见徐公子抱着猫走过来。 “长官。”小张打了个立正,恭恭敬敬敬了个礼。 沈灵雨听到小张这样说,一双含泪的眼睛就溜到了徐公子的身上。徐公子被她盯得发毛,不由得解释一句:“我不是他直属上司。” 听到这话,沈灵雨的视线才又收回去,重新落到许砚的义骸上。 徐公子轻轻叹了一声,走过来看了看在沈灵雨怀里的许砚,用恰好这里每一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人死为大,早些下葬吧。” 沈灵雨的眼睛再一次溜到徐公子的身上,她看着徐公子微微下垂的眼尾,默默点头。 小张叫来担架,来了两个人将许砚的义骸放上去,用纯白的布单将义骸从头到脚盖住,抬着就往外走。 走之前,沈灵雨瞥了一眼黑暗之中的那口棺材,棺材里什么都没有,鬼王的尸骨一定是已经被许砚处理掉了。 地面上是圣天的总部,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这里一片废墟,有许多穿着制服的人穿梭着带走废墟中的尸体或者伤者。 沈灵雨的目光落在一个角落,在那里尸体横横竖竖躺成一座小山。 小张见沈灵雨很在意那里的情形,便说道:“那些人都是许砚杀的。可惜一部分人被掩护着逃出去了。” 沈灵雨的视线从成山的尸体上收回来,落在小张的身上。她说:“我会帮你们把那些人找回来。” 说完,也不再看小张快掩饰不住开心的面容,将注意力转移到担架上。 她摸了一下发簪,对小张说:“我要回酆城去看看。” 小张刚从喜悦之中抽离出来,顺势问了一句:“酆城?” “对,回酆城去,事情是从那里开始,自当在那里结束。” 沈灵雨的余光落在徐公子身上,她说这些话他不该听不到,既然没有反驳便不会阻挠。 他知道死掉的不是真的许砚,既然徐公子愿意帮助他们隐瞒,沈灵雨就不担心他接下来会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 小张用眼神向去徐公子询问意见之后,又给自己顶头上司发去了消息。 少顷,他得到了确切的回复,对沈灵雨说:“对你的通缉令已经取消,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就可以回酆城了。” 众人从废墟中走出来时,天蒙蒙亮,等二哈开车载着小张徐公子和沈灵雨去到火葬场,已经是正午。 小张出示了一张授权,许砚的义骸便被推进去,门在众人面前紧闭,有一群披麻戴孝的人走完遗体告别仪式,他们抱着老人的遗像跟着棺材走进来,哭天抢地也无法将死者唤回。 出来两个工作人员确认过老人的遗体无误,将遗体推进去,很久都没再出来。 终于熬到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工作人员说:“家属来捡一下死者遗骨。” 沈灵雨走进去,接过手套和夹子,将没有烧干净的骨头一块块捡出来,放在盒子里。 盒子上没有贴许砚的相片,沈灵雨告诉小张:“许砚没有留下照片。” 小张心有疑惑,但很快被接受了这个说法,许砚和沈灵雨结婚两年多,连张婚纱照都没有留下。 他欠她一场婚礼——这句话被二哈记住,眼圈红了又红,躲到外面给自己的小女朋友打了个电话。 事实上,沈灵雨不想让许砚的照片留在这上面。 他还活着,这样做太不吉利了。 做这一行的很少顾忌吉利或不吉利,但沈灵雨这一次就是要信。 满载着沉默的黑色车子带着他们回到酆城,半路经过一片海域,沈灵雨要求下车。 她站在高桥边将骨灰盒里的义骸灰烬洒进大海,面对小张和二哈震惊的目光,她说:“我怕我们的敌人心生恨意,毁了这盒子里的骨灰,这坟不立也罢。许砚一辈子爱自由,就让他顺水漂流,去看看这个世界。或许,要不了几年,我也会随他而去。” 沈灵雨的做法固然有些残忍,小张和二哈也无法反驳,至少,在那句“随他而去”平静地从沈灵雨口中说出后,他们无法开口否定沈灵雨。 处理掉骨灰,沈灵雨的心暂时安稳下来。 这样,再厉害的人也没办法查到今天烧掉的究竟是不是许砚的真身。他们只能默认许砚已死。 等到从归墟回来,许砚隐居十年八年的,个人信息从档案中消除,人也就安全了。 沈灵雨微微松一口气,歪在车子后座上,有一搭没一搭摸着怀里黑猫的背,看向窗外。 “会结束的。”她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对着窗外的天空说。 第一章:他怎么可能死 逃离酆城时,沈灵雨带着事务所的钥匙,跟着王霁云他们热热闹闹闯关。 回来时,她坐在车子里,抱着徐公子的黑猫,几个小时的车程,她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徐公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从殡仪馆出来,就再也没人见过他,快上车时他的黑猫跑过来,跳到了沈灵雨的肩头。 沈灵雨告诉小张:“不要找了,他一定是有事离开了。” 沈灵雨的回归,没过两天就在酆城玄界引起轰动,确认过官家已不再通缉沈灵雨,而且在酆城主事的官家人和沈灵雨关系不错,请柬如同潮水涌向事务所。 但当他们听说许砚已经不在,那红底的请柬烧红了他们的脸,一众人又都散去了。 酆城已经下了几场雪,沈灵雨踏着被车轮碾过的雪来到郁溪桥的医馆,却见只有四儿一人在高柜后面写写画画。 抬眼见到沈灵雨,四儿眼圈通红,眼泪一双一对从圆圆的小脸上掉下来。 沈灵雨安慰了他一通,将半路买来的糖葫芦送给他,才成功将这孩子的眼泪劝住。 四儿告诉沈灵雨,郁溪桥去深山中采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因为是在深山里,电话也完全打不通。 已经是年末了,郁溪桥还在深山不回,沈灵雨忽然有点好奇,他们师徒以前的年都是怎么过的? 抱着七分好奇,沈灵雨离开了医馆。 没过几天,小张打电话来告诉她,苍瞳那边各股势力相互斗争,彻底乱起来了。 沈灵雨给王霁云和安枫各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们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可以联络她,最后只有王霁云一个人回消息来告诉她:安枫重伤,在南方某城的医院里躺着。 小张亲自来找她,再次向沈灵雨提起在医院里身体半残的胖警官。 “治病应该找郁溪桥。”沈灵雨依旧是这样的回答。 “可是郁溪桥不在酆城,你离开后不久他就去深山采药,这已经几个月了也没有回来。我们找了很多医生,医术最高明的一位表示,可以将胖警官身上的病转移到一条腿上,不过这样胖子的那条腿就算是废了。 能够定下来最好的医疗方案便是这一宗,代价是他再也出不了外勤,我们会给他安排一个闲职。但是他不答应,所以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沈灵雨想了想,还是答应跟小张走一趟,她也好久没见到许砚的那个老朋友了。 胖警官没有家室,这段时间一直躺在医院里,由官家出钱照顾着。因为躺得太久,他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哪个护工也近不了他的身,他又闹了几次自杀,最后被医生们像对待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精神病人那样捆起来,捆了一个星期他的情绪才恢复正常。 沈灵雨站在门口和小张看里面的胖警官,一时恍惚起来,觉得病床上的人很陌生。 病床上的这个胖子,颓废得不像样子,头发杂草一样脏兮兮的,往哪个方向支的都有。 脸上浮肿很厉害,鼻子嘴巴轮廓大了一圈,眼睛小了一圈。护工正站在床边说服他剃胡子,他头也不回,两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只是在护工试图将刮胡刀伸过去时,才狠狠将护工的手拍开。 “他快疯了。”小张说。 沈灵雨不得不认同他的话,熬不了多久病床上的这个人就会彻底疯掉。 她推门走进去,护工回头一眼瞧见,刚要问她身份,就见到跟在后面的小张,得到大赦似的逃出病房。 “王哥,你脾气未免太大了,护工赚钱也不容易。” 小张这样说着,也没能换来胖警官的一瞥。 于是小张又说:“王哥,哄你可比哄大姑娘上轿难多了。” 沈灵雨走到床前,问道:“胖警官,你可记得我是谁?” 他当然记得,在沈灵雨叫出他名字的时候,他猛然转过头来,在沈灵雨问完话时,他已经流出了激动的眼泪。 “沈灵雨。”这个大男人哽咽了。 沈灵雨站在一旁微笑着看他擦完眼泪,才说道:“我是来给你看看病的,你这样可不行,脏兮兮的不像样子。” 胖警官听到沈灵雨这样说,哈哈大笑起来,胡乱抓两把自己的头发,又摸摸自己胡子拉碴的脸。 “我这就洗澡刮胡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小张见他终于有些原来的样子,朝沈灵雨投来感激一笑。 胖警官把护工喊进来,沈灵雨和小张在外面等了一个小时,终于看到一个清清爽爽的胖警官。 沈灵雨用灵魂力内视胖警官的经脉,发现他的经脉已经被挤压的干瘪,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用强大的灵魂力将其冲开,但是这样会损伤一部分经脉,毕竟他是完全没有修为傍身的人。 输入灵魂力会耗费修者的修为,如果实力不足,将无法控制力量,必须将灵魂力进入胖警官身体后必须向下走,让力量冲击下肢,这才不至于冲撞胖警官的内脏。 难怪说,让胖警官好起来最好的结局就是毁掉一条腿。 沈灵雨点点头,将手贴在胖警官井穴上,缓缓将灵魂力送进他的经脉。 这种行为让来看胖警官的一位玄医大惊失色,他指指沈灵雨,又不能贸然打断,只好跟着小张到门外去,质问小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人的对话在屋里的沈灵雨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位玄医在道上是很有地位的,小张的上司见了都要礼让三分,所以玄医训斥起小张胡闹来,就像训斥自己的孙子。 小张一边点头哈腰应付,一边给沈灵雨拖延时间,于是挨了好一顿骂。 沈灵雨在屋子里细细听,不由暗自摇头,小张这份工作许砚和她都是做不了的,自由自在倒是件好事。 玄医推开小张闯进来,则是因为中途胖警官承受不住经脉扩张的痛苦,发出了一声怒吼。 门外的人闯进来,就看见像是大布娃娃一样用绳子绑在椅子上的胖警官,他的脸上胳膊上红得像是被按到锅里煮了,而沈灵雨站在胖警官身后,神色淡然如常。 与胖警官不同,玄医的脸色直奔着身后的白墙去了,这次无论小张如何劝说,他都不肯离开房间半步,从医药箱里取出银针,随时准备着应对胖警官倒下去的情况发生。 沈灵雨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 玄医这样做,也是为了胖警官的生命安全负责,她与玄医素昧平生,因为年纪太轻被怀疑实力,也是很正常的。 她闭上眼睛继续内视胖警官的经脉,控制住输送进去的灵魂力,让它们细水慢流一般缓缓流向四肢,待到灵魂力堵塞就稍稍发力冲开一段经脉,到最后再将溢出的力量用烛瞳冻结,一下子抽回来。 待到沈灵雨再次睁开眼,被绑在椅子里的胖警官已经能够坐直,他哼哼唧唧的,脸上依旧很红。 玄医的脸色比胖警官好转更快一些,看到沈灵雨收手,他赶忙上前替胖警官查看身体状况。 又是把脉,又是看眼睛,好有一通忙活。 将这些都做完,玄医已经满头大汗,他一边擦汗一边将视线投向沈灵雨,后者正毫不客气地倒腾胖警官床头的果篮,她从果篮里翻出一只橙子,三两下剥开,大快朵颐。 玄医走向沈灵雨,面带微笑,问道:“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孩子呀?” 当沈灵雨报上自己的姓名,玄医又恰到好处地摆出很惊讶的样子,说:“我还以为你是哪个世家里出来的孩子,看你的天分,世家出身的孩子都比不上你。” 沈灵雨拿出谦逊的态度,同玄医客套了几句,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胖警官的身上。 到底是躺了几个月的人,胖警官只支撑了一小会儿,就又没了体力。 胖警官已经高兴坏了,激动地对沈灵雨说,以为她和许砚一样一去不复返,这辈子是别想再遇见了。 胖警官他们在这里,也没有个人告诉他许砚的事情,在小张连续几次朝他使眼色后不仅没有明白状况,还笑呵呵说:“小张你别挤眉弄眼,许砚这个人我认识的时间比你长多了,在酆城说谁会抛妻弃子我都信,只有许砚,打死我都不相信他会忘记自己的妻子!” 小张默默扶额,以此表达对胖警官的无奈,随即转换话题,对沈灵雨说:“我想起有关景慕青的一件事,有个姓王的姑娘上个月来找他,没有找到人,闹到警局去了。你要不要和她联系一下?” 玄医听说过许砚的事情,赶忙附和:“我这里还有一点玄术问题想要和沈小友探讨,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学人泡吧荒废了修炼,我把他也叫来,我们去外面的茶楼坐坐。”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把沈灵雨的注意力从许砚的事情上拉回来,等到她被玄医拉着离开病房,小张才叹一口气,回头看下神情已经严肃起来的胖警官。 “许砚出事了。” 小张果断摇头:“没有。” “许砚一定出事了,你可别骗我。” “骗你有意思吗?骗你能有漂亮媳妇儿跟我回家吗?”小张眉毛上扬,挤出三条抬头纹来。 “你一定是在骗我,”胖警官面沉似水,“我跟你打过交道,还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小子只有在撒谎的时候,才会变得油嘴滑舌,还漂亮媳妇儿……说吧,许砚怎么了?他当真变心了?” 小张沉吟着,从床头果篮里扯出一串葡萄,一个个往自己嘴里塞,就像那葡萄多酸似的,五官极度扭曲。 “他要是真能变心就好了,按住他让沈灵雨打一顿也行。他死了。” “什么!?” 胖警官像个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从床上弹起来,又因为身体没有恢复猛地摔下来,让床体发出令人骨头疼的一阵“吱嘎”。 “许砚怎么会死?他怎么可能死!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老子可不相信,老子抱上孙子了许砚都不会死!你说他死了,尸体呢?你看他死了吗?他怎么死的?死在哪里了?你们一个个他妈能不能行了?” 他再度跳将起来,连珠炮一样的发问让小张晕头转向,小张站起身连连劝说,让他躺下来好好休息。 胖警官不依,眼里的血丝密结成网,非要小张把事情说清楚,闻声而来的医生护士劝他安静一些,却被他一个个骂出去。 “许砚怎么可能死?” 在小张将事情的经过说完三遍后,胖警官依旧是重复这句话。 “我都没死,他怎么可能死?” “一定是假的,都是假的……” 第二章:交易金额三百万 沈灵雨怎么也没有想到,胖警官会变成她在酆城里行动时最大的阻碍。 胖警官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许砚真的死了,直到沈灵雨向他证实这一点。 于是他拖着自己羸弱的身体参加到剿灭圣天的行动之中,谁也拦不住。 更要命的是每一次沈灵雨面对危险,胖警官都会冲到前面去替她挡住。 依着胖警官的意思,许砚和沈灵雨单独与圣天相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初他被利用陷害沈灵雨,害得沈灵雨不得不从酆城逃走。 “我对不起许砚,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被害死我也有份。”他对小张这样说。 沈灵雨没办法朝抱有这样想法的胖警官下了狠手,她毫不怀疑,在胖警官在场的情况下她死掉,胖警官会连着许砚的离去一起记一辈子。于是,终究是下狠手了。 她从四儿手里买了一株能够让人昏睡一整个月的草药,放在胖警官的饭菜里,让他睡了过去。 玄医很快就发现了胖警官昏睡过去的原因,找到沈灵雨,沈灵雨向他说明这次行动的危险性,胖警官身体的羸弱和精神上的愧疚容易让他做出一些错误判断,沈灵雨做的这种事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好歹能够保住他的命。 玄医默认了沈灵雨的行为,由着胖警官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 沈灵雨想了又想,写了一封信交给玄医,拜托他如果自己不幸死去,就将这封信转交给胖警官,告诉他,许砚从来都没有怪过他,沈灵雨也一样。 沈灵雨一直没有办法联系上郁溪桥,神出鬼没的徐公子却出现在了事务所。 他说自己这段时间是在处理苍瞳内部的事情,忙完就回酆城来了。 徐公子很开心,现在唯一能让他难过的,就数那只在他进门后表现出欢喜,但在围着他转了两圈之后就回到沙发上趴下,再也不想理他的黑猫。 “听说这段时间你在找郁溪桥,你想干什么?” 沈灵雨想了一下,徐公子经常坑许砚,但他不会坑郁溪桥,就照直说:“许砚觉得我在荒岛上得到的那两条信息有问题,让我转告郁溪桥。” 徐公子听她这样说,摸摸自己的下巴,道:“你把那两条消息给我说说。” 沈灵雨有些纳闷:“我没有把那两条消息给你看过吗?” “有吗?”徐公子摊开手,表情很无辜。 沈灵雨一时也记不清自己有没有给徐公子看消息了,只好将自己曾经看过的仔细描述出来,又经徐公子要求,在纸上粗略画了看到的那张图片。 徐公子接过沈灵雨的画,端详片刻,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了吗?”沈灵雨急切地问道。 “你这幅画……画工有点差呀?幼儿园之后再也没画过画吗?” 沈灵雨被他的话噎得难受,连着翻了两个白眼才平静下来,说道:“没办法,您老忍着点吧。” 徐公子掩着嘴呵呵笑了一通,说:“好了,等溪桥回来,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说完这件事,徐公子将话题引到了沈灵雨接下来的计划上。 “许砚已经脱身,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和官家一起对付圣天残余分子,找个机会诈死脱身。”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徐公子的手指轻轻敲在茶几上,手边茶杯里氤氲的香气缓缓向上飘动,分外让人心安。 “你和许砚都是重点观察对象,许砚脱身的办法已经有些疑点,如果你的脱身方式不妥当,那么你们两个做的这些就算是白费心思。” 只凭着沈灵雨一个人,是很难将这件事情做妥帖的,所以许砚才会告诉她回来求助郁溪桥。 那时候许砚可不知道郁溪桥已入深山数月,做了个云深不知处的风骨隐士。 沈灵雨看看窗外飘起雪花,又偷偷瞄了一眼茶几对面的徐公子,属于徐公子的猫还卧在沈灵雨的膝头,怄气似的,怎么也不肯再往徐公子那里挪动半步。 许砚没有告诉她去找徐公子,大部分原因该是徐公子擅长坑人,许砚对他不是很信任。 而且……沈灵雨忽然想起来,徐公子说自己要走啊! 于是她抬头问道:“在那边时,你不是说要回归墟吗?感觉还挺着急的样子,现在又不急了?” 徐公子闻言一愣,继而露出无奈的笑容:“苍瞳的事情给拖住了——内斗严重。处理起来还真要费些心思。圣天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带着你一起去归墟。” 那可好! 沈灵雨忍不住笑了,看来,她离见到许砚、灰叔和小青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走进一个带了几片雪花和一阵北风来的人,从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大帽子里露出一张被口罩遮去大半的脸,他也不急着摘下帽子,从帽檐儿上蓬松的狐狸毛里用尖锐的目光看向茶几边的两个人。 “沈灵雨。”来人唤了一声,身份随即展露在人前。 把自己打扮得活像逃课钻网吧中学生的人,是现任贾家家主贾兴文。 等到他把羽绒服脱下来,坐到沈灵雨对面时,那情景更好笑。 他的脸上挂着成熟人的冷漠,身上穿着的却是青春期没过的男生们会穿的英伦风v领米色毛衣,腿上裹着藏蓝色的裤子,脚底下踩的是不知从哪个地摊买来的白色运动鞋。 最让人想笑的是,他抻出来遮住一只眼睛的刘海中,还有两抹挑染出来的蓝色,穿羽绒服帽子的时候,浮夸的蓝色头发比他的脸更先出现在人前。 “伪装。”面对沈灵雨和徐公子探寻的眼神,他随手扯掉刘海里的那抹蓝色,原来是藏在黑发里的两缕假发。 贾兴文用手将自己的头发向后随意一梳,幼稚感瞬间减轻不少,他也终于能够恢复到素有的状态,摆出一个家主的威严。 “听说你见过贾家的那两个叛徒。”贾兴文开门见山地问。 “对。”沈灵雨也不掩饰。 “我也不和你客套,今天来这里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说。”沈灵雨新砌一杯茶推到贾兴文面前,说话时用的是和贾兴文相似的语气。 她一点也不觉得用这样的说话方式谈生意有什么不好,干净利落,又少费脑子。 贾兴文望了徐公子一眼,后者已经抱着猫去了读书去那边,逗猫读书不亦乐乎。 他对沈灵雨说:“很简单,你遇到叛徒时把人拖住,将位置信息发给我,价格由你开。” 原来是想亲自清理门户。 沈灵雨了然。她没有立即将事情答应下来,因为沈灵雨觉得,把那些人拖住再通知贾兴文,风险比自己直接把人杀了要大得多。 且不说贾兴文在接收到信息后要多久才能赶到现场,他现在这样,到事务所还需要全副伪装,天知道他身后还有多大的乱子。 “你要是让我把他们都杀了倒是很容易,对我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对此,贾兴文持相反意见:“贾家的叛徒,自该由贾家的人杀,外人不得出手。” 可是沈灵雨已经杀掉一个贾家叛徒了,至少名义上是这样,虽然也是替林淑文背的锅。 沈灵雨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她说:“官家已将剿灭s组织提上日程,比起找我,你直接参加到行动之中更合适些。我也是跟着官家走的,真打起来血肉横飞的,或许谁一个不小心就把你的目标打死了。” 这笔钱可不好赚呢。 “我会来找你,当然是因为无法参与到官家的行动之中,”贾兴文皮笑肉不笑,“贾家到现在还处在被监视状态,很多世家趁着贾家出事抢夺资源,我想参与到行动中,会跳出来上千个人说不行。” 所以他才想杀掉叛徒,一来向外界表态,二来稳定家族内部人心,震慑心生贰念的人。 贾兴文见到沈灵雨表情松动,又说:“我已经查过,现在还活着的高层人物中,就只剩下了贾诚和两个跟随出逃的长老。” 他从衣兜里摸出三张照片,推到沈灵雨面前。 “只要他们三个人的行踪,剩余的虾兵蟹将随便你怎样。” 沈灵雨粗略想了一下,只有三个人倒还好办,她给贾兴文开出了个价钱:“一人一百万,如何?” 贾兴文连眉头都不皱就应下来,沈灵雨的开价未免有些离谱,但对于贾兴文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 直到沈灵雨提出现金支付,他才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但随即,那一抹困惑也消失无踪。 现金支付的确是更保险一些,她没有要求不连号,就不错了。 确定下这笔生意,沈灵雨伸了个懒腰,说道:“这几天你别乱跑,我会想办法把人引出来。” “这几天?”贾兴文明显是不愿意相信的。 “就这几天,等到大部队行动时再出手,想要不惹麻烦上身也难呢。” 贾兴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多和沈灵雨客套,重新做好伪装,离开了事务所。 徐公子抱着终于肯理会他的猫走过来,笑问:“你打算怎样把贾家叛徒引出来?” 第三章:天真无辜的狐狸 其实,沈灵雨当时也没有想到该怎样把人引出来。 连怎样联络到贾诚和那两个长老都不知道,她哪里有什么办法哟…… 两天后,镜花楼的请柬被送到手中,她才想到一个把人引出来的办法。 镜花楼请柬不会发得这样频繁,基本上五年才会邀请玄界各路相聚一次,邀请越频繁,说明酆城的事态越不妙。这种事情两年前出过,现在又出现了。 稍微琢磨便可以知道,这次聚会和铲除s组织残余势力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沈灵雨细细梳洗打扮,换上许砚带着自己去做的衣裙,趁着夜色钻进了一辆老式汽车。 汽车一路稳稳当当,行驶到天香楼停下,沈灵雨被服务生引着上楼,在冬雪阁门口停下。 许砚带着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进入的也是这间雅间,如今两年过去,她还记得茶水里梅花的清香,和许砚袖口的暗花。 服务生打开门请她进入,在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屋子中间的那口柜子,能够引起神经的微微跳动。 沈灵雨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回味曾经的清香,才抿一口,雅间的门就又被打开。 回过头去,皮草的外套里,一袭绿色旗袍里凹凸有致的女人摇曳在花香中,珍珠项链修饰的天鹅颈支撑起一张笑盈盈的脸,她说:“沈妹妹,好久不见,生得越发标致了!” “慧姐。”沈灵雨起身,带着微笑点头致意。 慧姐张开胳膊三步并两步来到切近,紧紧抱住了沈灵雨。 “哎,沈妹妹,我可想死你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慧姐,沈灵雨依旧没能习惯慧姐的热情,压着手足无措的感觉附和她笑。 每当这种时候,沈灵雨就分外思念许砚,慧姐又借着拥抱的机会在她脸上摸来摸去,捏一把她的腰,又蹭了一下她的胸。 沈灵雨的脸红成一片,惹得慧姐哈哈大笑。 她尴尬地笑着,暗暗期待慧姐快点离开,却没想到这个女色魔始终没有走出雅间一步,拉着她的手左一句右一句胡扯起来,美其名曰:“唠唠家常。” 其实,大家都是修者,除了杀人除妖和修炼,还有什么好聊的呢? 偏偏慧姐就能拉着沈灵雨的手……更准确地说,是摸着沈灵雨的手,唠了十分钟的家常。 最后,是慧姐亲自将沈灵雨送进衣柜,用链子将衣柜上锁。 门关上的那一刻,沈灵雨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她揉着自己笑得发痛的嘴角,缓缓送出一口气。 二老板亲自迎送,感觉这次的聚会很危险呢。 “不过,正合我意。”沈灵雨轻笑一声,在无尽黑暗之中缓缓闭上眼睛。 狂风在衣柜外呼啸,沈灵雨将手指抵在门缝之间,依然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的变化,就好像衣柜一直是在雅间之中,不曾被移动。 如果不是偶尔有失重感传来,沈灵雨真有一种一直处在冬雪阁的恍惚之感。 听着风声,熬过让人昏昏欲睡的黑暗,风声渐息,门外传来链子落地声。 锁住衣柜的链子被除掉,柜门打开,昏黄的烛光之中,穿着绿色旗袍的慧姐笑眯眯地看着沈灵雨。 慧姐在前面引路,等到沈灵雨真正来到会客厅,这里还一个人都没有。 “从这道门出去可以看一看风景,”慧姐伸出手遥遥指了一下客厅的偏门,“剩下的人会晚一些,我先出去接待他们。” 说完,慧姐便离开了。 沈灵雨顺着慧姐指的那道偏门走出去,踏着红色的地毯穿过光线昏暗的走廊,转到一扇窗前。 推开直棂窗,视线就落在了一堵白墙上……不,那不是世间的墙,而是云墙。 沈灵雨伸出手去探,穿过虚无,云包围了手,就像是手浸到了水里。 随意一抓,徘徊在手掌间的云在进入阁楼的前一瞬溜走,飘也似的回到云墙之中。 沈灵雨再次伸出手去,在云团之中抓一把,棉絮一样的云在手中凝结成团,她将云团收回来,眼看就要成功,却被身后的人一句话吓散。 “你的心情不错啊?” 沈灵雨瞧着溜走的云团,难免有些懊丧,回过头来就对上了站在自己身后半米外的一男一女。 穿灰色唐装的是奇门遁甲两兄弟中的林奇,穿藏蓝色旗袍的,则是曾经跟随斐伯左右的女子。 看见他们两个人双手抱臂站在一起,看向自己的目光并无善意,心里不由得嘀咕:这两个人的亲人叛出正道,而那两个叛徒是被沈灵雨和身边人所杀,现在他们主动找过来,难道是要为自己死去的亲人报仇? “我的心情也就这样,不知两位有何赐教?” 沈灵雨倒真不怕他们,这里是镜花楼,慧姐不可能看着他们在自己的地盘闹事,就算是真要打起来,这样的敌人再来一打也没什么可怕的。 沈灵雨保持着微笑,等待一个答案。 她等到了,这次等待并没有耗费她太长时间。 “没什么,”套着藏蓝旗袍的女子说,“我们都知道许砚死了,你成了寡妇,看见你一人站在窗边,怀疑你想不开。” 还真是来找事的。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鼻子,忍住笑意。 她委屈地憋着嘴,瓮声瓮气地说:“我还真是有点想不开,你们前来是想帮我一把吗?” 穿着藏蓝旗袍的女子变了脸,嘴角从上扬角度拉下去,坐了跳楼机一样一落到底。 她恶狠狠瞪向沈灵雨,后者依旧憋着嘴,用无辜的眼神回应她的愤怒。 一连串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声闯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林奇叹了一声,幽幽道:“酆城的修者术士们交口称赞的婚姻佳话,原来不过如此,爱的时候要死要活,才不过两年,对方的生死就都无所谓了。” 沈灵雨看着林奇,脸冷了下来,她牵起一边嘴角,就当是回应给林奇一个微笑,继而用同样疯刺意味十足的语气说道:“我思念许砚与否,难不成每天都要表演给不相干的人看?” 讲到这里,沈灵雨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她继续说道:“我忘记你们两位都失去了亲人,尤其是你,涂小姐,服丧期还没有过吧?两位能够忍下悲痛前来关心我的心情,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眼前两个人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沈灵雨掩着嘴很感动的样子,眼中却尽是嘲讽。 真是不把豆包当干粮,这两个人难道是看着她年轻又落了单,就觉得她好对付吗? 可笑,她就算是把林甲和斐伯说成是五毒害虫,眼前这两个人有胆子为了叛徒反驳吗? 把人家的脸气得像锅底还不够,沈灵雨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雀跃道:“谢谢两位,有了你们的安慰,我心情果然好多了!” 说完,从两个咬牙切齿的人身边慢悠悠走过,打算回会客厅去。 忽然,两只手同时出现在沈灵雨双侧肩头,明明已经抓住她的肩膀,却不知为何,林甲和涂小姐依旧眼睁睁看着沈灵雨从他们手下脱逃,走出一步后,回过头用懵懂的眼神看着他们。 她缩了缩脖子,无辜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被问到的两个人手上动也不能动,已经恨得发疯,林甲忍不住问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什么叫我对你们做了什么?明明是你们两个莫名其妙举起手来,把我吓了一跳呢!” 沈灵雨叫了一声,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颤抖着手指着眼前的两个人:“啊,我知道了,你们两个打算用这种方式来陷害我!” 沈灵雨惊恐的目光,把两个不能动的人气得要发疯,他们的表情扭曲,极力挣扎着,企图摆脱沈灵雨的控制。 咱们很快就成功了,恶狠狠扑上来,企图掐断沈灵雨的脖子。 “啊——”沈灵雨高声尖叫,惊呼声引来一声斥责。 “你们在干什么!” 风声一左一右,贴着沈灵雨耳朵两侧划过发出闷响,朝沈灵雨打过来的两只手几乎同时收回,吃痛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落下。 沈灵雨揉揉自己发痛的脖子,快速瞥了一眼掉落在墙角的一颗石子,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小丫头阴沉着脸走过来。 沈灵雨记得这个小丫头,上一次到镜花楼来,小丫头负责给大家续茶水。 “镜花楼里有规矩,不得在此斗殴,任何人都不例外。” 小丫头一字一顿说道,捂着手的两个人点头哈腰,赶紧表示自己知错。 小丫头说:“念在你们是初犯,而且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暂且放你们一马。林甲,涂娇娇,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小丫头折回去,走到半路弯腰从地上拾起黄铜色水壶,头也不回地钻进会客厅。 没有人不怕镜花楼的规矩,否则一个小小的端茶丫鬟也不至于让林甲和涂娇娇卑躬屈膝。 他们的确是不敢再动沈灵雨,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她,带着满腔怨恨回到会客厅。 第四章:见死不救 沈灵雨对这种结局很满意,她想要拔掉这两根钉子。可是只凭着人家挑衅了几句,就把人当场放倒,难免显得她小题大做。 在这件事情上,她要徐徐图之,总不能让两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绊住她的脚。 同时沈灵雨也希望这两个人能够知道好歹,至少,在她目的达成之前,不要搞出什么妖蛾子来阻挡她的路。 不然,她就要像对付圣天组织成员那样,对付他们两个了。 回到会客厅时,这里只剩下四把椅子还空着。 沈灵雨分别向朝自己投过来的几道目光点头致意,然后坐到上一次来时许砚坐着的位置。 涂娇娇和林奇压下不满的情绪,捂着被打痛的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在旁人将视线投过来前,迅速用衣袖遮掩住手部异状,没事人一样品起茶来。 沈灵雨没见识过镜花楼处理违反规矩的客人,许砚告诉她不要违背规矩,她就相信了。 现在,沈灵雨得益于这份相信,大大方方地享受着茶水的清香,和敌人咬牙切齿的痛与恨。 当慧姐走进来时,沈灵雨注意到会客厅里有一把椅子是空着的,郁溪桥没有来。 同样能够引起注意的,还有属于苍瞳新城的位置,大大的椅子里歪着一个似乎已经睡着的年轻人。 他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穿着像现代年轻人的人,一双潮牌运动鞋在椅子前面随意交叠,胸膛在灰色的微一下缓慢起伏,鸭舌帽严严实实扣在脸上。他似乎真的是睡着了。 这个人绝不是安枫,从发色来看,他也不该是王霁云。更不可能是宋宇或者熊猫,行为习惯和体型都对不上。 沈灵雨没想明白,新城那边来的是哪号人物,如此不羁,能在这样的一次庄重的聚会上,让自己变成睡猫? 不只是沈灵雨一人好奇,在慧姐进来后,距离那人最近的玄吉道人推了他一把,那人这才悠然转醒,生了个懒腰直起身子,把帽子摘下来反扣到自己的头上。 “苏煁律。” 当沈灵雨看清眼前这个揉着眼睛的家伙,心里已经挂起一排问号。 安枫和王霁云是不是疯掉了,居然让属于和新城势力横竖过不去的大阪分部成员——苏煁律,代表他们来参加一次重要的会议。 如果不是前两天才见过徐稚,沈灵雨会怀疑苍瞳新城分部这是被大阪那边吞掉了。 似乎是没有察觉到沈灵雨的疑惑,苏煁律还举起手来大大方方朝沈灵雨打了个招呼。 一句语调极其欠揍的:“沈妹妹,我们又见面了!”让几道目光同时朝沈灵雨射过来。 天哪,他们都在看什么?那是什么眼神?在乱想些什么?她的心只属于许砚! 沈灵雨强压下拿手捂住自己心口的念头,用一个礼貌疏离的颔首回应苏煁律,同时压下的还有冲过去暴打他的欲望。 安枫和王霁云一定是疯了,才会让苏煁律代替他们来参与会议,如果苏唯知情,那么她也疯了——因为没人陪她喝法式下午茶被气昏了头,才会做出这样恐怖的决定来。 慧姐轻咳两声,宣布会议开始。 会议的内容在沈灵雨的意料之中,而且情况比想象得更要糟糕,很多人一开始还能保持最基本的礼貌,还没有说几句,就忍不住开始向沈灵雨发难,问她:“s组织残余多少力量?官家力量开始向酆城大规模聚集,残余分子一定也是在酆城吧,你与官家走得密切,为什么不肯将消息告诉我们?许砚都折进去了,你却不肯将消息透露半分,事务所存的什么心?” 沈灵雨默默数了一下,朝自己发难的一共有七个人,这次会议规模比两年前要大一些,应该说,总部设置在酆城的各股势力都有派人前来参加会议。 她知道,想要朝自己发难的不止屋子里的这七个人,这些人都代表着自己身后的势力,实际上是有七股势力在对沈灵雨表达心中不满。 在这七股势力之中,有受过许砚恩惠的,有在许砚离开两年之中向沈灵雨展露善意的,当然,还有对事务所心中不满已经很久的。林奇和涂娇娇自然也在其中。 沈灵雨慢悠悠品着茶,清冷的目光慢慢从众人脸上扫过去,看到了沉默,同情,担忧和不屑。 她还是头一遭承受酆城修者投射过来的轻蔑,感觉不怎么美妙,倒也不差到哪里去。 “你们是觉得自己亏了,事务所与官家走得近了,什么消息都是第一时间拿到,而你们只能跟着在后面跑。是吗?” 话一脱口,对面就有两三个人将眉头皱起来,看向沈灵雨时责备的目光,就好像她说错了天大的话。 一个身穿紫色唐装的中年男人摆摆手,不耐烦地说:“沈灵雨,我们只是在说你向我们隐瞒消息的事情,什么亏啊得的,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之腹?你确定吗?”沈灵雨凉凉地回了他一句,这可把他气坏了。 在他右手边落座的独眼女人也看不下去,哼了一声,摇头晃脑帮腔:“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没点儿规矩,也没点儿眼界。” 这话可挑起来一波对沈灵雨的攻击,反对事务所的人纷纷发言,一根根食指指到沈灵雨的鼻子上,责怪她年纪太轻,女人心性。 沈灵雨慢悠悠品着茶,目光一寸一寸冷下去。 等到她再次抬起眼,这些人对她的指责已经上升到她的私生活,他们指责沈灵雨脸上没有半点哀痛的意思,明明丈夫刚死,她居然能够打扮得十分体面前来参加这场会议。 沈灵雨的这一眼,堵住了一群人的嘴。 他们不是被吓到,而是被沈灵雨用强大的灵魂力压垮。 裁缝铺的方大娘并没有受到灵魂力的压制,她左右一看两边人脸色都不对,就知道沈灵雨下了手。 于是,她站出来劝慰:“大家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何必对一个年轻的姑娘如此刻毒?有话可以好好说,上升到人家的生活作风未免下作,这样的话,不该是有修为的人说出来的。” 沈灵雨抬头对上方大娘的事情,朝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而后,她将冰冷的目光钉在了涂娇娇的身上,她没有听错的话,刚才这个女人有说,她是只骚狐狸,许砚是个色字当头的蠢货,才会被她勾去了魂儿。 沈灵雨眯起眼睛,强大的压力压得涂娇娇闷哼一声,从椅子里滚出来摔到地板上,发出让人骨头痛的一声闷响。 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只能听到慧姐在前面翘着二郎腿,用脚尖有节奏地敲击地面的声音。 苏煁律坐在椅子里,身子扭来扭去,两只手扯着兜帽绳的两头来回甩,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音乐的旋律,做一个嘻哈少年。 “沈灵雨,你想干什么?”说话的是玄吉道人。 这些人之中,沈灵雨讨厌这个道人胜过林奇和涂娇娇,因为道人受过许砚的恩惠,最后却站在了事务所的对立面。 被沈灵雨死死压制,这些人并不服气,他们的脸上表露痛苦,同时,也表露不甘和怨恨。 “你别以为你自己很厉害,不过是偷袭,算计了这么多人。” 听到这样的话,沈灵雨默默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许砚夸过很多次,但眼前这些人显然是没有心情欣赏这份美的。 力量二度加强,好几个人从椅子里摔出来倒在地上,露营一样左左右右躺下一片。 “沈灵雨,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们可是看在许砚的面子上,才不和你计较,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许砚的遗孀,就能骑到别人头上作威作福!” 这样的倔强换来的是三度力量加强,会客厅里,除了稳坐椅子里的沈灵雨、苏煁律和慧姐,就只剩下了企图劝和的方大娘。 慧姐始终抱着看戏的态度,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沈灵雨,方大娘站在原地左看右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而苏煁律,他好像就是来cosplay嘻哈少年的,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灵雨,你到底想干什么?慧姐,我们在你这里出事了,难道你不管?沈灵雨这是要杀了我们,你要见死不救吗?” “镜花楼的规矩难道不是不许斗殴伤人吗?慧姐,你难道要为了沈灵雨违反规定不成?‘’ 话音落下,慧姐站起身,应道:“没有人可以改变镜花楼的规矩,任何人都不例外。” 她又转向沈灵雨,问:“现在有人指控你要杀害他们,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沈灵雨看看慧姐,双手一摊,很是无辜。她说:“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要杀人?我明明坐在这里喝着茶,乖得很呢。” 她放下茶盏离开椅子,慢慢往地上一躺,可怜兮兮地说:“呀,刚才说话的家伙要杀我。” 众人不由折服于沈灵雨的无耻,而她躺在地毯上捂着脸低声哭泣,模样好生可怜,如果这时忽然闯进来一个人,一定会以为沈灵雨是受欺负的那个。 第五章:贪婪之心 会客厅里一片诡异沉默,红色的地毯上横七竖八倒下一片人,他们之中很多都在用愤恨或诧异的眼神盯着一个掩面哭泣的姑娘。 沈灵雨哭得正欢,也没有谁趁此机会出手暗算,倒不是屋子里的这些人行事多磊落,而是他们根本就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 “扑哧——” 苏煁律笑得歪倒在椅子里,他对着手机,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没有谁适应这种气氛,他们将目光落在沈灵雨身上,不肯离开,沈灵雨的面容稚嫩,说话办事也不够成熟,可是这些老油条就是没办法应付眼下的状况。 一根老油条低声问趴在自己身边的同道:“这怎么办?” 被问到的老油条被气得脸色发白,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本以为她比许砚容易对付……他娘的,这对夫妻,一个想不和你说话,就不和你说话,让你无从下手。另一个欺负人还要装可怜,这哭的,要不是亲身经历,我也相信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以沈灵雨的耳力,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她依然理直气壮地躺在地上装可怜,等到她突然从地上窜起来,站在对面的慧姐发现沈灵雨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 慧姐的诧异也被沈灵雨完全忽略掉,装得可怜兮兮的姑娘伸出手去,瓮声瓮气问道:“慧姐,你答应送我的酒,现在可以拿来吗?” 慧姐的眉尾微微上挑,她眼睛左右转两下,大概知道沈灵雨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显然是也期盼着沈灵雨接下来做的事情,不问缘由,便拉铃叫人进来。 慧姐附耳向走进来的仆人嘱咐两句,仆人走出去,等到再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坛酒。 沈灵雨要来酒,咕咚咚狂灌一通,半坛子酒都进了肚子,酒香顿时在会客厅里蔓延开。 “你们都太欺负人了!” 沈灵雨怒吼一声,把坛子重重地掼在茶几上,她拿手指点地上的每一个人,骂道:“人走茶凉啊人走茶凉,许砚刚走,你们就忍不住跳出来企图毁他的名声和家业了!说许砚是被我迷惑,呵呵,我一手一个干掉s组织成员时,你们都在家里睡大觉呢吧?!” 她又灌下两口酒,打了个酒嗝,脸上迅速烧起来。 沈灵雨重新提起酒坛子,踉跄着朝众人走来,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就在这时,众人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轻了许多。 他们刚要松一口气,那份压力忽然又重了,比刚才更重。 沈灵雨打着酒嗝跳大神一样,脚步虚浮,来到涂娇娇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说我是狐狸,你自己连只赖皮狗都算不上,我打死斐伯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他求饶的样子有多可笑。一个利欲熏心堕入邪道的人,也有资格求饶。” 她踉跄着踩过涂娇娇的手,来到林奇眼前,指着他的鼻子哈哈大笑:“你兄弟也是个该死的邪道中人,你想为他报仇,门儿也没有!” 最后沈灵雨转来转去,转到了玄吉道人身边,她蹲下去,歪着头去看企图避开自己目光的玄吉,沈灵雨呵呵傻笑,将手里的酒坛子往前一送,道:“来呀,喝一口,喝一口。” 见玄吉逃避,沈灵雨哈哈大笑:“这是敬许砚的酒,你怎么不喝?许砚曾救你性命,三次。没有许砚,你孟婆汤都喝上三次了。这是敬他的酒,你有什么资格不喝?” 说话间,沈灵雨掐住玄吉的脸,一脚将他踹翻,将酒坛子里剩余的酒全部给他灌下去。玄吉支撑不住,被呛得拼命咳嗽起来,头上身上都是酒。 “哈哈哈,你终于喝了,我就知道,这酒你一定会喝!” 沈灵雨将酒坛子强行塞到玄吉怀里,几乎是跳着舞在众人之间徘徊。 她现在像个疯子,可是没有人敢笑她疯,灵魂力的力道随着沈灵雨的又哭又笑,在轻重之间迅速转变。 扑倒在地的这些人,实在没办法承受如此大的压力,他们咬牙抵抗,各自将看家本事使出来,奋力与沈灵雨对抗。 沈灵雨有些累了,她跌跌撞撞来到会客厅中间的空地,席地而坐,狂傲至极又一本正经地向众人说道:“你们以为没有了许砚,事务所就可以被你们随意拿捏。天真,愚蠢。你们以为自己可以随意拿捏我,却不见我这样随意拿捏比你们更难对付的敌人。” 她歪过身子,竖起手肘支撑着头,像是躺在自家的沙发上,继续说:“涂娇娇的父亲斐伯,我杀的,一刀毙命,血喷得像彩虹。贾家上一任家主,我杀的,死的时候舌头都吐出来了。”她掐着自己的脖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贾子平,我杀的,葬身大海……至于总跟贾家人过不去的原因,呵呵,很有趣。” 她已经完全趴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明显醉得厉害,她对着最近的两个人低声说道:“这个秘密我只让你们知道。s组织有宝藏埋在海岛,贾家人负责看守,我杀了贾子平,却没能打开宝库大门,真可惜。那个什么一圈一圈的密码烦死我了,你说进个门搞什么密码?还只有姓贾的知道。 下一次,下一次我带着你们两个一起去,三个臭皮匠气死诸葛亮,我们一定能够得到宝藏……” 双眼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沈灵雨慢慢闭上眼睛,闭眼的同时,施加在众人身上的力量逐渐散去。 大家已经能够支撑着站起来,一个个咬牙切齿想要和她清算。 “你们是不是不相信我?” 沈灵雨嘟囔着,似乎有那片刻的清醒,从衣兜里摸索出一颗珠子,道:“这是我从贾子平手里抢来的。” 距离最近的人也有些好奇,把从沈灵雨手里落下来,滚在地上的珠子捡起来,左右打量一番,不由得有些诧异。 “这是好难得的珠子——血珠!用它来修炼,日就月将,得道成仙也不一定是梦!” 这样的判定在众人之中引起一阵喧哗,大家争相传看,有人说:“血珠我见过,颜色这么纯正的这还是头一颗。” 有人说:“你当然没见过,这是凤凰血,这颗珠子是凤血玉打磨而成的!” 又有人忍不住感慨:“凤凰血,凤血玉我也见过不少,以这颗珠子的大小,得要好大一块凤血玉才能打磨成功。” 大家感慨一通,摸到珠子的人不肯撒手,没摸到的,急得眼睛里要擦出火来。 似乎只要碰一下这颗鲜红如血的珠子,他们就能少受了十年二十年的修炼之苦。 一众人围着一颗珠子转,艳羡过后又是长吁短叹,贪婪已经悄然爬上心头,他们心中怨恨,恨这颗珠子不是自己的。 它属于地上那只不知好歹的醉猫。 于是一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到了沈灵雨的身上。她躺在地上喃喃自语,即便依着修者的耳力,依旧听不清她说些什么。 有好事者把耳朵递过去,刚凑近一些,就被“啊!”的一声尖叫震得耳朵嗡嗡乱响。 “你要干什么?你们在干嘛?” 沈灵雨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像是一只踩到钉子的猫,乱蹦乱跳,最后终于将注意力定格在其中一人的手上,更准确些说,是定格在他手里的血珠上。 “我的珠子怎么会在你手上?!”沈灵雨怒喝一声,风一样闪过来再闪回去,那人手里已然空空如也。 “这是我送给许砚的,你想要门都没有!” 看着沈灵雨凶巴巴的模样,还保持着拿珠子造型的那人情不自禁搓了搓自己的手,他笑得很腼腆,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第一个朝沈灵雨说出难听的话的人。 这个中年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紫色唐装的下摆,上前一步,说道:“死者长已矣,许夫人,你要节哀。” “边儿去!”他的好意只换来沈灵雨凶巴巴的一句呵斥,中年男人又拉了两下唐装的下摆,面色窘迫,再也没有说。 沈灵雨明显是喝醉了的,屋子里的大多数人相信这一点,如果没有喝醉,她怎么会将这样一件宝贝随意拿出来? 如果没有喝醉,那么这个小丫头也是个好对付的。在镜花楼里他们不能对她出手,难不成她要永远住在这里再也不离开? 又或者,她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认为实力决定一切,这一群人加在一起也没办法,想个好主意把她做掉? 沈灵雨打了个酒嗝,用手帕将珠子擦得干干净净,小心收在兜里。 她冷笑一声,对众人说:“不要那么无耻,我给我丈夫的东西你们也要偷?难不成你们是看上了许砚,想要和我抢?真是下流,除了我,许砚谁都不喜欢,你们死心吧!” 沈灵雨转了个圈,然后就看到了玩手机的苏煁律,她咯咯笑了,拿手指着苏煁律,说:“我认识你!你是我大侄子!” 原本没什么事,几乎被人忘记了存在的苏煁律从手机中将视线挪上来,对上了沈灵雨的目光。 “姐姐,不是我抢你珠子,你的敌人在那边。” 第六章:好的老祖,可以老祖 “你是我大侄子。”沈灵雨脸上涌起一股热浪,脸红得很厉害。 苏煁律摊开手,笑得玩世不恭:“我不是你亲戚,小唯才算。她得叫你一声老祖。” “她叫我老祖,你也得叫,你们两个还分什么你和她。”众人看着沈灵雨脚下踉踉跄跄,好几次珠子险些从手里飞出去,不由得提了一口气。 满脸戏谑的苏煁律,忽然也红了脸,似乎是被沈灵雨的酒气传染,他点点头:“可以老祖,好的老祖。” 一抹羞怯在放荡不羁的脸上呈现,分外珍贵。 这不算什么,没过一会儿,他笑得更羞怯了,好似大姑娘上轿,脸红了个透。醉得忘乎所以的沈灵雨嘻嘻笑道:“大侄子,走,跟我去找小唯,给你俩儿说亲。” 说完也不顾其他,上前去一把扯住苏煁律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她这样其他人可不愿意。 一连串:“哎哎哎。”在身后响起,众人将想要走的两个人堵回来,目光依旧盯在沈灵雨手里的珠子上。 沈灵雨本就一副喝多的样子,朝堵路的众人嚷嚷一通,苏煁律像是被酒气熏晕了,也跟着嚷嚷起来,责怪众人:“不要挡我的路,耽误了我找媳妇你们赔啊?” 最前面两个挡路的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变臭。 中气最足的一个高声嚷道:“你们两个这样像什么话?” “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灵雨虽然一副随时都有可能睡着的模样,怼起人来却毫不嘴软。 她用明显的鼻音哼了两声,嘟囔了一句:“比教导主任还能唠叨。” 苏煁律附和道:“是啊是啊,十个教导主任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么爱管闲事。” 他这一说话,枪口便从沈灵雨身上转移到了他的头上。 独眼女人将苏煁律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皮笑肉不笑地问:“你是什么人?我可不记得苍瞳新城高层里有你这号人物,如此狂妄自大,真是不知死活。” 被人这么说,苏煁律也没有发火的意思,他以呵呵的笑声应对,也学着独眼女人的样子,上上下下把她打量几遍,说:“我们苍瞳的人,每个是什么身份,都要来你这里报备不成?” “你这是没事找事,想要找架打了!”性情暴躁的紫色唐装男额头青筋一根鼓起来,咬牙切齿瞪着苏煁律,像是要一巴掌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打出去。 看起来已经支撑不住,趁着双方交锋的当口摸到一张椅子歪进去,昏昏欲睡的沈灵雨,这时忽然又睁开眼,骂了一句:“臭不要脸。” 等到大家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她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这边苏煁律已经不再关注沈灵雨是否清醒,他活动了手腕脚腕,眼睛里燃起斗志,显然是已经准备好和大家好好打一架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慧姐终于肯站出来,清清嗓子,高声道:“诸位,请记住镜花楼的规矩。” 镜花楼二老板发话,分量还是很重的,燃起的战火很快就被浇灭,只是双方依旧对峙着,众人将对苏煁律的攻击点放在了他的身份上。 “苏煁律这样一直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分明只是个无名小卒,羞于启口。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真的有资格和我们一样站在这里,参加会议吗?” 此言一出,质疑的声音迅速跟进,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在质疑,讽刺,甚至是不带脏字地辱骂。 被人这样说,苏煁律居然依旧不生气,他捏着自己卫衣帽子上的帽绳,左一圈右一圈甩来甩去,像是根本就没看到眼前的这些人。 一直到屋子里安静下来,他才转眼看向慧姐。 慧姐被他盯得浑身难受,最后不得不站出来为他解释:“这位的地位和安枫王霁云相同,苏煁律先生自苍瞳大阪分部而来,大家不了解也属正常。” 此言一出,屋子里陷入了另一种沉默,对于苍瞳两个分支之间的斗争,酆城玄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耳闻。 原本对立,水火不容的两个分支,现在居然…… 一时之间,几乎没人记得在椅子里已经睡过去的沈灵雨,心思都放在了苍瞳的大八卦上。 沈灵雨就在这个时候,偷偷睁开一只眼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状况,又迅速闭上眼,继续装睡。 苏煁律摇摇头,走过来伸手在她肩膀上推了两下,口中道:“走,老祖,别睡了,我的媳妇还要靠你帮忙娶呢!快醒醒,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沈灵雨慢悠又睁开眼,伸出一只手来,懒洋洋说道:“来,大侄子,扶老祖一把,回头咱们去堵姓贾的,把他们的宝贝全抢了去下聘!快快,别磨蹭,再过几天贾诚就会死,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煁律闻言,额角抽了一下,却依旧是笑眯眯伸出手去,把她扶起来。 他回过头来,严肃地对慧姐说:“我看这会议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主角都醉成猫了,二老板,我们这就告辞了。” 得到慧姐的应允,苏煁律扶起沈灵雨就往外走,身后众人自是不愿,被苏煁律一眼瞪过来,又用镜花楼的规矩警告之后,不得不放弃把人堵死在这里的想法。 他们也不愿就这样看着沈灵雨离开,于是纷纷向慧姐道别,紧接着也回到各自来时的房间,钻到衣柜里等待离开。 沈灵雨和苏煁律在无人的一个岔口分别,沈灵雨用微凉的手摸着自己发烫的脸,目光清明,没有半点混沌。 她随手将放在衣兜里的血珠丢给苏煁律,说:“谢了,这个就送你。一会儿如果那些人缠住你,我相信以你的聪慧,一定知道该怎样才能把自己摘出去。” 而后在苏煁律惊讶的目光下,回到搬运自己来的那个衣柜里。 铁链迅速在衣柜门外缠绕上锁,黑暗之中,她忍不住笑了。 等到离开这里,她的计划就会被按照既定的路线实施。 沈灵雨需要贾家那几个叛徒的下落,所以所谓宝藏守卫者的头衔,贾诚不认也要认了。 回到天香楼,沈灵雨几乎是立刻冲下楼去,抢在其余人找到冬雪阁之前坐上老式汽车,趁着夜色回到事务所。 凌晨三点,沈灵雨踏进事务所的大门,屋子里一片死寂,今天没有过路的鬼差在这里歇脚,茶几上为鬼差们预备的元宝蜡烛紫灵水原封不动。 沈灵雨提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去,酒香随着气息在空气之中隐隐波动。 屋子里太安静,静得只听见她的叹息…… 她闭上眼,让自己适应这一份孤独,而后提着勇气走上楼去,将一路遇到的灯悉数打开。 打开手机播放搞笑节目,洗漱,擦护肤品,确定过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酒气,她才一步步回到房间里去。 已经凌晨三点多,沈灵雨困意很浓,却依旧没有勇气睡过去。 她打开衣柜,伸出手去捏了一下柜子最右边的一件,套了防尘罩的黑色衣服。 许砚在方大娘的裁缝铺里做了那套黑色长衫,黑色衬托他的气质,白色袖口的暗花很精致。 气质好的男人可以有很多,能让沈灵雨不顾形象一直盯着发花痴的,只有许砚一人。 她的手向左划,触碰到一套西装,款式很经典,多少年都不会过时。她还没有见过许砚穿这套西装……或许见过一次,那是在梦里。 沈灵雨不喜欢那个梦,梦里许砚穿着西装,好看得一塌糊涂,很开心地去娶另一个女人。 沈灵雨憋憋嘴,打定主意,等到许砚回来,一定要让他穿一次给自己看看…… 一定很好看。 她向后一仰倒在床上,久久望着头顶,不知何时,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在沈灵雨睡得正香时,酆城里暗流涌动,多少人彻夜难眠,将沈灵雨的名字在口中念百次千次,又将“凤凰血珠”念了万次。 没能在天香楼堵到沈灵雨,对那颗血珠念念不忘的修者们被气得咬牙切齿,差点来了一出怒丧天香楼。 在天香楼赌不住,沈灵雨他们自然是想要去事务所把人抓出来,这些人大多是被气糊涂了,吃了闭门羹之后他们才发现,想要找到事务所的大门,不是那么容易。 尤其,是在心怀恶意的情况下。 于是这些人没能打扰到沈灵雨,让她一觉美美睡到大中午。 沈灵雨端着一杯茶下了楼,坐在面对着大门的沙发上,看热闹一样,看着门口这些人左转右转就是看不到她。 “真是太好玩儿了,比听相声还有意思。” 她在冰箱里囤了好多吃的,这几天就不打算离开事务所了,她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忍不住将注意力转移到贾诚的身上。 在门口的这些人之中,或许就有能带着她把贾诚找出来的那一个。 三天之后,沈灵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给贾兴文打了一通电话,通知他准备好承诺的钱,给车子油箱加满油。 第七章:年轻人不要像没吃饱饭 王霁云打来电话时,语气中疲惫满满。 他对沈灵雨说:“苍瞳内部出了一点事,苏煁律赖在这里,怎么也不肯走,我见他实在无聊,赶又赶不走,索性给他安排一点事情做。” 所以苏煁律才会代替他们去参加镜花楼那场会议。 王霁云对沈灵雨将血珠送给苏煁律表示很难过,他说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也不会让那姓苏的小子占了便宜,沈灵雨那日自天香楼脱身之后,贾家叛徒贾诚负责看守s组织宝藏的事情不胫而走。 很多人怀疑沈灵雨放出的是假消息,谁都知道当初沈灵雨以逃犯的身份离开酆城,全是因为贾英英栽赃嫁祸。 现在她放出这样的消息,不大可能没有报复的成分在其中。 但是大家依旧开始四处搜寻贾诚的下落,因为他们发现,沈灵雨的那颗凤凰血珠出现在了苏煁律的手中。苏煁律很是得意,拿着珠子四处炫耀,又在私下里向苍瞳的人透露,贾诚在先前那一场官家对s组织的围剿之中,趁乱逃跑…… 沈灵雨又联系到开了地下商行的四长老,拜托他散播一些消息,就说官家也在寻找贾诚守着的那批财宝。 原本忌惮贾诚身后力量的人们得到这样的消息,有胆子大的通过一些手段搜寻贾诚的下落。 沈灵雨暗自庆幸足够舍得,如果不是用一颗极为难得的凤凰血珠吊着,又花了一大笔钱拜托人脉极广的四长老帮忙散播消息,又有多少人肯上当,冒险去钻她设下的圈套? 当贾兴文收到沈灵雨的消息,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可真是有办法。” 沈灵雨笑得像一只狐狸,为了不引起怀疑,脱身前她不能将事务所所有人账户里的钱都转出去,虽然为减少损失想出各种损招,比如以为外婆和许砚修葺坟墓为名,大手大脚花了许多钱。 她夸大金钱份额,又暗中提出不少钱转到地下钱庄里去,可是未来想要过上不那么遭罪的日子,她很需要贾兴文许诺的高额报酬。 为了那笔钱,她可是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的。 在镜花楼胡闹一通的三天之后,贾兴文开着车停在酆城一家流量最大的商场外,他两眼放空望着外面,偶尔吸溜一口手里的草莓味饮料,等到一个穿着宽松卫衣,戴着鸭舌帽的姑娘钻进车子坐上后座,才发动车子,缓缓向市区外驶去。 “你是说,贾诚现在在市区外的一所出租屋内。” “嗯。” 贾兴文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姑娘,她似乎并不喜欢自己头上的鸭舌帽,压着帽檐左右转了几个圈都觉得不舒服,索性摘下来随手放在一边,开始整理自己被压乱的发型。 “从来就没有什么宝藏,可这种荒唐事情,你居然让这么多人相信了。”贾兴文撇开嘴笑了一下,笑容中不无嘲讽之意。 “人有几个没有贪欲的呢?他们只记着凤凰血珠,怕是连梦里都不曾忘记。我把珠子送给他们得罪不了的人,这更让那些人眼热,他们会想什么呢?我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能随意送出去,是不是得到了很多更好的东西,所以根本就看不上一棵小小的凤凰血珠?他们想要找我讨要,可是连门儿都没有,那就只能去找贾诚试试了。” 沈灵雨整理完自己的头发,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挂了一只耳机在耳朵上,却并没有听歌。 贾兴文从后视镜里看向她,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看向前面越发空旷颠簸的路。 与沈灵雨不同,贾兴文的脸上可没有那么轻松,他问道:“你把动静搞得那么大,有没有想过如果s组织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该怎么办?他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趁乱卷钱逃跑,背叛了s组织吧。” 对于这个问题,沈灵雨没有直面回答,却说:“我把官家也拉到这件事里了。” “你说的我知道。”贾兴文点头。 沈灵雨又说:“官家没有联系我。” 贾兴文眉毛微微上挑,面露惊讶之色:“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官家却没有与你联系。也就是说,他们默许你这样做了……他们也在暗中盯着呢!” 可是想了又想,贾兴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他忍不住问:“那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落单,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酆城?” “这个其实也不难,”沈灵雨将手随意摊开,似乎已经融入了休闲女孩的人物设定,“我先前一件事情上嫁祸了贾诚,他自己作死,又站错了队,备受冷落后在组织生死存亡的关头转身离开,也属正常。” 沈灵雨暗自庆幸,当初她杀了斐伯,而后借用斐伯的手机发出一些指令,其中几条,便是告诉一些效忠于他的手下:贾诚问题很大,留意他的行动。 有了这几条消息,就算是后来她失手,让鹤松活了下来,对贾诚的算计依然成功。 鹤松阴险狡诈,又有几个人肯信他的话? 至于后来贾诚会投靠到离位圣骑士那边,多多少少也和自己在组织中地位下降有关。 想起鹤松,她便有些心烦,她找不到鹤松的位置,那次行动之后,s组织成员的尸体被一具具抬出来备案,里面没有一具尸体是和鹤松有半点相像的。 许砚说过,鹤松活着。 想到这个人,沈灵雨的心上便像是悬了一根刺,很不舒服。 贾兴文的话将沈灵雨从思绪之中拉出来,他说:“既然有官家人在,我就不好出面了。你是如何打算的?让我当着官家人的面杀了叛徒,还是回头潜入警局,做一回暗杀者?” 这可不算什么好话,贾兴文脸上虽然没什么反应,心里说不好怎么埋怨沈灵雨办事不力,居然给自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听完话,沈灵雨咯咯笑了,她说:“我怎么会让你这样做?当着官家人的面杀人,这种事情只有疯子做得出来,如果早是这样打算,我就会让你给自己准备精神病院的诊断书。” 笑完,她才认真解释:“你放心好了,不会坑你。前面就要到了,你转到加油站的停车区里,我们步行到目的地。” 贾兴文无奈,只能听从指挥,停好车之后和沈灵雨大步朝前面一个村子走去。 他们一路走到一间民房前,沈灵雨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油漆斑驳的木门上,被撕掉了一半的门神画。 院子里有争吵的声音传来,沈灵雨上前一步,大大方方推开了大门。 院子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吓住,等到他们看清门口站的是沈灵雨,脸上错愕之色越发浓烈。 “沈灵雨!” 穿着粗布麻衣的老头拿手一指沈灵雨,愤愤不平,然后他又看向从后面跟上来,站在沈灵雨身边的贾兴文,愤怒的火焰摇摆几下迅速熄灭,气势消失无踪。 “兴……兴文。” “你没有资格称呼本家主的姓名,”贾兴文的五官绷得紧紧的,不想透露出任何情绪,“贾诚,贾家被你害惨了,我今天来就是要清理门户。” 贾诚的脸一下子白下去,又青上来,就像是一捧水泥被风吹到了脸上,难看得厉害。 他们两个在这里对峙,沈灵雨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院子里另一个人的身上。 “玄吉道人,我们又见面了。”沈灵雨皮笑肉不笑,抬手打了个招呼。 方才在院内和贾诚争吵的,便是这玄吉道人……不止他一个,沈灵雨瞥见屋内有人影在动,不知是什么人躲在那里。 沈灵雨朗声道:“屋子里的朋友,躲躲闪闪可不是待客的道理,何不出来一见?” 话一脱口,屋子里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真的有人走出来,一来便是两个。 “涂娇娇,林奇。” 沈灵雨呵呵冷笑:“我们还真是有缘,跑到这么远来,还能碰上你们两个。” 被说是有缘的两个人,却没有因为这份缘分产生半分喜悦,他们两个咬着牙瞪着眼,恨不能把沈灵雨千刀万剐的样子。 双方对峙的当口,一把刀破空划来,径直刺向沈灵雨的大动脉。 沈灵雨看也不看,一脚将刀子的主人踹出去,只听得扑通一声,那人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暗算沈灵雨的便是贾诚,他已经和贾兴文厮打起来,双方使出的每一招都直奔要害,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沈灵雨笑着说:“贾兴文,你可不要留情啊,万一你死在这里,我回去对你的族人可不好交代!” 贾兴文头也不回,沉着嗓子回了一句:“你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沈灵雨嘻嘻笑着,又说:“年轻人不要像没吃饭一样,动作快一点,再晚些官家人找上来,我的报酬就没有了!” 刺激过贾兴文,她又回过头来挖苦涂娇娇和林奇,她笑容可掬,恭恭敬敬鞠躬表达谢意,口中道:“多亏两位在前面引路,不然我们想要找到这边,还不知得猴年还是马月呢!” 第八章:劳动人民的美好追求 林奇和涂娇娇这要是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那可真是蠢到透顶了。 三个人对望之间,有两个人咬牙切齿,脸色涨红,心情极好的沈灵雨又忍不住调侃:“再红下去,就该像红烧猪头了!” 两个人哪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一起向沈灵雨冲过来,争个你死我亡。 可惜到了沈灵雨,这里只有“你死”,没有“我亡”,她对浑身裹挟着杀气的两个人笑着,双瞳之中,灵力迅速流转。 鱼肠剑在手,沈灵雨随意向前一划,胳膊伸展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两具死尸倒下去,血腥味迅速在空气之中蔓延。 贾兴文和贾诚双方还没打明白,就见沈灵雨已经坐在一边不知从哪搬来的小马扎上,有一下没一下擦着手里的短剑。 涂娇娇和林奇死得未免太快,院子里还活着的,除了沈灵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贾兴文和贾诚一时都愣在原地,忘了眼前还有一场生死斗,玄吉伺机逃脱,被沈灵雨手中抛出的短剑追上。 鱼肠剑没入玄吉的后心,玄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呃。” 人便向前拍在地上,死了个干净利落。 沈灵雨一步步慢悠悠走过去,伸手去拔出鱼肠剑,拿着先前的帕子认真擦拭着鱼肠剑,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挑了一下眉头,看向发愣的贾兴文。 “打呀,还愣着干嘛?” “再不快点儿,万一有人追过来,你和我都不好解释。” 听到沈灵雨这样说,贾兴文迅速回归战场,将手里一米长的钢鞭狠狠砸在贾诚的头上。 钢鞭已经碰到贾诚的头皮,却擦着头皮鱼一样滑下去,随着贾诚的再一次闪身,被卸去所有力道。 沈灵雨在一旁翘着脚,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两人打斗。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属于正常级别的高手相互打斗了。 仔细想想,自她进入这个圈子,就没见过几次属于普通高手的打斗。 沈灵雨托着腮在一旁充当观众,贾诚趁着空隙用不善的目光斜了她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恨意。 他如果知道沈灵雨对他的实力毫无敬畏之心,那么他脸上的恨意应该表现得更明显一些。 想到贾诚被气得头上冒烟的样子,沈灵雨忍不住笑出了声。 贾诚被复仇心切的贾兴文步步紧逼,体力不支,逐渐落在下风,沈灵雨的这一声笑扰乱了他的注意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嚣张的沈灵雨,一个不防备,贾兴文手中的钢鞭真就砸在了他的头上。 贾兴文的钢鞭正好敲在贾诚的百会之上,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头发,穿过发迹落到前额,又因为再无阻挡一路向下顺着鼻尖将贾诚的一张脸分割成两半。 贾诚踉跄着向后几步,逃出贾兴文的攻击范围,贾兴文迅速跟上,再度扬起钢鞭,以横扫千军之势挥向贾诚的太阳穴。 贾诚迅速逃避,然而身受重伤的他作出反应的速度,对于年轻气盛的贾兴文来说,实在是太慢了。 钢鞭稳稳当当,落在贾诚的太阳穴上,顺势砸出来一个坑。 贾诚顺着钢鞭的力道,飞出小半米去,重重砸在地上,七窍流血,没了声息。 贾兴文站在原地喘着粗气,他看看自己手里的钢鞭,又看看院子里顶着满头白发的那具,曾经是自己亲人的尸体。 他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等到沈灵雨站起来对他说:“我们快走,不然麻烦还在后头。” 他这才反应过来,从身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口袋和短刀,切下贾诚的头装在袋子里,跟随沈灵雨向东翻出几面墙去,在村头那家村民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前,又翻出院墙离开村子。 血液的燃烧让贾兴文有些激动,压制着自己紊乱的呼吸,他对沈灵雨说:“这一百万你赚到了,还有两个长老的下落你没有提供。” “那两个长老没有和贾诚在一起,应该是还在s组织之中。” “所以呢?”贾兴文问。 “没什么呀,同一招用来对付三个人,一定是不会奏效的,那两个长老有什么性格缺陷,你来给我讲讲。” “性格缺陷……” 贾兴文压制着自己澎湃的热血,拧着眉头回忆起来,他告诉沈灵雨:“那两个叛徒一个是好色之徒,另一个……似乎没有什么性格缺陷。” 可是沈灵雨摇摇头对他说:“是人就会有缺点的。” 贾兴文迅速回了一句:“就像许砚的缺点是你?” 沈灵雨瞪了他一眼,口中无言。 贾兴文当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歉,沸腾的热血也因此逐渐宁静下去。 他们回到车子里时,刚好看见有四辆车子从市区的方向呼啸而来,直奔着他们脱身的那个村子去。 “不是官家的车子。”沈灵雨说。 “这里面有方家人,”贾兴文随手一指其中一辆蓝色车子,对沈灵雨说,“这个车牌我认识,如果没有猜错,车子里坐的是昌荣裁缝铺的方大娘。” “方大娘?”沈灵雨微微有些惊讶,她对方大娘算是敬重的,这次回来后,镜花楼在那场会议上,只有方大娘明白,站出来替沈灵雨说话。 怎么她现在…… 沈灵雨摇摇头,希望是自己以小人之心揣度方大娘的好意,或许方大娘只是因为无法放任同道们胡闹,才要跟着来的。 贾兴文看着沈灵雨脸色之中的挣扎,呵呵冷笑两声,说道:“沈灵雨,你怎么比两年前的我还要天真?凤凰血珠那样的宝贝都被你随意拿出来送人,方大娘又不是信佛吃素的,有得到宝藏的机会,又怎么会忍得住不掺和进去?” 沉默了片刻,贾兴文发动了车子,在倒车时,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灵雨,忽然又说:“郑玲这个人你记得吧?” 这个有些遥远的名字,将沈灵雨从思绪中拽了出来。 “郑玲,书灵生前的恋人嘛,她怎么了?” “你有多久没见过这个人了?” 沈灵雨想了一下:“那件事情解决之后,她就搬走了,后来将书还给我,也是通过快递的方式,并没有亲自来找我。所以,她到底怎么了?” 她心里有许许不安,贾兴文忽然提起一个两年前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一定是有特别的原因。 果然,贾兴文说出了一个让沈灵雨惊愕的事实:“郑玲在离开酆城之后,没有多久便自杀了。这本书回到你身边后的两个月,郑铃的尸体已经躺在法医面前了。” “郑玲,居然自杀了?” 沈灵雨并不是很相信这个事实,她告诉贾兴文:“当时我们三方之间有过协定,书灵去陪一段时间郑玲,而后回来在我身边效力三年,三年之后她们之间怎样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一个有着生活期盼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贾兴文摇摇头,说:“我的话你别不信,郑玲真的是自杀了,只不过最后被判定的不是自杀,而是前夫谋杀。” 听到这里,沈灵雨两眼微亮,她大概知道郑玲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郑玲那个前夫,沈灵雨到现在依旧有些印象,那哪能算上一个男人?根本就是一个人渣,一个能跑到自己前妻家中将人拳打脚踢,抢走前妻钱包里所有的钱的人。 景慕青和贾兴文当时没忍住,狠狠将这个男人打了一顿,并从郑玲的住宅把人扔出去。 当时那个人渣说,他不会放弃,以后还会来缠着郑玲。 也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凑了一笔钱把郑玲送到外地去安居。 想到这些,沈灵雨又有些惊讶,她问:“你是说,那个前夫后来找到了郑玲?” 得到的是贾兴文一个重重地点头。 沈灵雨依旧惊讶:“他居然能找到那么远去……” 贾兴文说道:“一个人渣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做出来的。那个前夫再次找到红灯区,发现郑玲已经把房子卖掉离开,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郑玲卖房子的钱应该有他的一份。所以他咬咬牙,花钱托关系查到了郑玲的去向。再后来……” 他不再说下去,也不需要说下去,沈灵雨已经明白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对利益所得有着明确目标的那个人变本加厉,使出各样的手段对付郑玲。 一开始有书灵的协助,他不敢动郑玲,后来……沈灵雨忽然想起书灵回到她手中后,虚弱不堪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样子。 那应该是书灵任怜珊耗费了过多的力量,导致魂体虚弱,郑玲自觉这样事情永远都无法结束,于是在将任怜珊送回沈灵雨身边后,设下一个局让前夫成为杀害她的凶手。 贾兴文说:“你看,事情总不会像我们期待的那样美好。善恶皆有报,不过是吃苦的劳动人民为了给生活增添一丝希望编排出来的神话而已。” 沈灵雨没有接过话头,她知道,贾兴文是想借着郑玲的事情说方大娘。 她的确是容易将人想得太美好,尤其那个人曾经与她和许砚有交情。 第九章:秋儿姐 贾兴文说:“许砚把你保护得很好。” 沈灵雨微微一怔,没有说话。这不是她头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说,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车子奔驰在沉默的灰色马路上,贾兴文开车很快,在进入市区之前,车速极少低于110。 每一次转弯,沈灵雨都会庆幸自己有养成上车就系安全带的习惯,虽然也是许砚硬拉着她养成的。 她不习惯贾兴文这种把脚踩到油箱子里的开车方法,但也没有阻止,如果在他们后面进入村子的四辆车发现事情最后要追上来,贾兴文现在做的无疑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他们的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车子顺利回到市区,贾兴文把沈灵雨送回事务所,自顾自开车离去。 沈灵雨站在门口目送车子离开,回到事务所后换了一身衣服,从事务所后门小巷转到地下停车场,在那里有一辆她刚才在车上订好了出租车,出租车载着戴了黑色鸭舌帽的她奔向郁溪桥的医馆。 沈灵雨以为这一次终于能在医馆里看到郁溪桥,今天会来,是因为四儿说过:“师父这两天很可能会回来。” 到了医馆,沈灵雨大步走进去,却只看见徐公子坐在木质沙发里,抱着黑猫品茶。 “沈灵雨,这么着急,到底这里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对郁溪桥说?” 沈灵雨摊开手,无奈地说:“我倒是想和你说说就好,你不知道那图案里面有什么深层秘密,许砚走之前叮嘱我一定要找郁溪桥,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还是耽误了我负不起责任的那种。” 沈灵雨看着满脸笑眯眯的徐公子,正在无奈,抱着一堆草药的四儿从后面跑过来,瞧见沈灵雨,便热情打了个招呼。 “四儿,你不是说你师父这两天会回来?” “是啊,”四儿很热情地点点头,“师父已经回来了。” 沈灵雨听到这样的答案,不由松下一口气继续问道:“你师父在哪里?” 四儿把抱着的那堆草药放在柜子上,双手并作迅速分拣,他抬抬下巴示意沈灵雨:“师父在这里啊。” 沈灵雨顺着四儿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抱猫的徐公子。 “是你改认了徐公子做师父,还是改认了黑猫做师父?” 四儿摆弄草药的双手登时顿住,嘻嘻笑起来对徐公子说:“师父,您老人家的伪装无懈可击啊!沈姐姐这样聪明的人,到现在都没有看穿呢!” 听到四儿这样说,如果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沈灵雨就傻透了,她跟着呵呵笑起来,脸上有些错愕。郁溪桥不愧是徐公子的老友,扮演起徐公子来,和本尊没什么两样。 郁溪桥贴着脖子,撕下一张制作精妙的人皮面具,露出本尊的模样,黑猫站在茶桌瞧见他大变活人的样子,扭着脖子让头部和身体形成标准的直角,呆愣愣看了半天,终于弱弱发出一声:“喵。” 沈灵雨等了这些天,终于等到郁溪桥本尊,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去,连着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许砚交给我的任务,终于算是完成了一件。” 郁溪桥却摇摇头:“任务没有结束,你给我画的那个图片,我根本看不懂。” 说话间,郁溪桥把沈灵雨之前画好的图片拿出来摊开,四儿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凑过来看,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这画的什么呀!” 四儿把那幅画举得高高的,当个新鲜玩意左瞧右看。沈灵雨面上发热,笑容尴尬。 她不会画画,很不会,从幼儿园拉出来个被美术老师表扬过的小朋友,都比她画的要好得多。 “我去找一个厉害的画师,让他根据我的描述把图片还原吧。” 沈灵雨刚要起身,又被郁溪桥拦住。他说:“你现在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意,技术高超的画师难找,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沈灵雨稍作思索,郁溪桥说得不无道理,于是放弃了出门去的想法,问道:“那该怎么办才好……你有信得过的画师朋友吗?” 郁溪桥轻抚黑猫的头,难得露出忐忑的神色,他沉吟片刻,复抬起头问她:“我倒是知道一个值得相信的画师,只是担心联系她会让你为难。” 能让她感到为难的画师?是谁? 沈灵雨屏着呼吸问:“是什么人,我认识的吗?” “秋儿姐。” “啊,”沈灵雨恍然,“是她。” 按照郁溪桥所说,她的确应该感到为难。秋儿姐爱慕许砚多年,中间也闹出试图谋杀沈灵雨的事情,虽然最终放弃,秋儿姐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沈灵雨的情敌。 “秋儿姐在人物画像上造诣极高,不过人来不了酆城,她杀了很多人,名字一直挂在通缉令上,走到哪里都要有人把路探明。现在她的师妹死了,师父五娘又外游不归,来到这边会冒极大的风险。” 做过分析,郁溪桥便不再说话,他也不催促,慢悠悠给自己泡一杯茶,等她想通。 沈灵雨很快就想通了,在郁溪桥的那杯茶刚送到嘴边,便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别说许砚不在,就算他在,我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如果走到这一步她还不相信许砚,那她可真是一个傻子了! 郁溪桥见她答应得这样爽快,笑得两眼弯弯,放下茶杯,道:“早办完早了事。” 播通了秋儿姐的电话,沈灵雨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在漫长的等待后,她听到的是秋儿姐嘶哑的一声:“喂。” 这是哭过的声音,沈灵雨小时候躲在角落哭泣的次数她自己都数不完,对哭泣后压抑的气息和声线再熟悉不过。秋儿姐哭过,而且哭得很厉害。 沈灵雨全部的腹稿,都在秋儿姐压抑的声音下被投入粉碎机,她举着手机,呆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谁。”那边在问。 沈灵雨哑了声音,好半天,一个“我”字酝酿着要脱口,那边的声音又把它堵了回来。 “你是沈灵雨吧。” “嗯。” 最后她只说出这一个字。 在应声之后,秋儿姐忽然开始笑,笑得咳嗽起来,在长达五分钟的断续笑声和咳嗽之后,电话另一头的她已经没了什么力气。 “许砚死了,”秋儿姐低声喃喃,“他死了。我爱了他这么多年,他居然就这样死了。我还设想过,嫁一个对我好的男人,办上几桌酒席,发请柬给他……给你们所有人!我要穿上漂亮的新娘礼服,中式,西式,和式,韩式。他见过我穿旗袍,见过我穿洋装,可从没见过我穿婚纱——我要让他看看,让你们见证!我爱了他这些年啊,他从没正眼看过我,哪怕一眼都没有,我想让他看我一眼,可他居、然、死、了。” 说罢,她又笑起来,笑声癫狂。 “沈灵雨,你告诉我,为什么许砚会死?谁能杀得了他?你的那双眼睛那么厉害,为什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就那样死了?!” “你说呀!” 在得不到沈灵雨的回答之后,秋儿姐忍不住怒吼。她的嗓子已经很脆弱了,这样吼过人,更是拼命咳嗽起来,这次咳嗽简直是要人命,郁溪桥忍不住出声劝她,这样是会出大事的。 沈灵雨哑了哑声音,在考虑要不要把许砚还活着的事情告诉秋儿姐。 然后她看见站在对面的郁溪桥冲她摇摇头。 为什么? 沈灵雨刚想这样问,却又想明白了。如果让人知道许砚还活着,那么他们的处境会很危险,秋儿姐对许砚痴心一片,她如果也掺和进来,那可真是要有生命危险的。 她总得对得起秋儿姐的这条命,也要对得起仅剩秋儿姐这一个徒弟的五娘。 “对不起。”沈灵雨压着声音,向秋儿姐道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道歉,欺骗还是安抚? 秋儿姐没有再说话,如果不是通话的页面,一直没有退出来,沈灵雨和郁溪桥都以为那边已经挂断通话了。 沉默了好久秋儿姐忽然又说话了,沈灵雨硬着头皮等待那边的责问,却听到秋儿姐的声音平缓了不少,问她:“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 沈灵雨稍作迟疑,也让声音变得平缓一些,将许砚交代自己的事情复述出来。 那边的秋儿姐听完,长长呼出一口气。 沈灵雨和郁溪桥身后探出脑袋的四儿四目相对,她实在没有什么自信,秋儿姐能够帮她这个忙。 毕竟,许砚是在和她一起时“死去”的。 就算那边决定不帮忙,沈灵雨也没有资格对秋儿姐表示半点埋怨。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秋儿姐在左思右想之后答应了这个要求。 “你加我微信,通过视频通话,我会根据你的描述把画儿画出来。” 说完,通话便被挂断了。 没过一会儿,一条短信飞进了沈灵雨的手机,上面写的是一串英文字母。 开了视频通话之后,那边再没有半句对沈灵雨的责问,甚至也没再提起过许砚。 秋姐就像个专业的画师,根据沈灵雨的描述进行构图,而后将沈灵雨描述出来的每一个细节都认真画出来。 很快,一幅画便成了。 秋儿姐将画的图放大,拍了一张照片发过来。开了视频通话之后,那边再没有半句对沈灵雨的责问,甚至也没再提起过许砚。 秋姐就像个专业的画师,根据沈灵雨的描述进行构图,而后将沈灵雨描述出来的每一个细节都认真画出来。 很快,一幅画便成了。 秋儿姐将画的图放大,拍了一张照片发过来。 第十章:人参精 郁溪桥对着秋儿姐发过来的图片,陷入沉思。沈灵雨希望他能多看一会儿,至少等给那边回复时,她要打好腹稿才行。 原本沈灵雨心中没有那么多愧疚,只想着完成计划,脱身后前往归墟就好。 她忘掉了秋儿姐,这个爱许砚比她时间更长的人。 “怎么办好呢?”沈灵雨搓着衣角,嘀咕着。 对着图片陷入沉思的郁溪桥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沈灵雨,而后很快明白过来,叹了一口气。 “等到你从酆城脱身,我去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你觉得这样好吗?” 郁溪桥这样问,将沈灵雨的思路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似乎不太好。如果秋儿姐知道许砚还没有死,只是藏到了更偏的地方,这辈子她都没办法见到他,是不是会更残忍?” 沈灵雨用目光向郁溪桥求助,不料想,郁溪桥却轻轻摇头:“你们女孩子家的心事,我一个男人又怎么会懂?” 说完他低下头去,对着手机将图片的每一个角落放大细细查看,任由沈灵雨坐在对面脸上苦恼,手上无意识一下一下摸着黑猫的头,大有把黑猫摸成秃头的趋势。 沈灵雨思来想去,果然,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无论自己怎样说都无法安慰秋儿姐,恰恰相反,哪句话说不好了会火上浇油,引得对方更加伤心。 干脆就不说了吧。 沈灵雨带着一份颓唐向后一靠,脸上的颓唐引得四儿不住地笑。 四儿说:沈姐姐在这种事情上,无助得像个小孩子。” 沈灵雨懒懒看了一眼还是个小孩子的四儿,轻哼了一声,努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四儿捂着嘴巴吭哧吭哧笑,还没有看到自家师父那双眼睛已经盯在了他圆滚滚的后脑勺上。 等到四儿怀着一份敬畏回过头来,郁溪桥已经皱着眉,看了他足有两分钟。 “师、师父?” 四儿的样子很可爱,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逗他两句,此时此刻的沈灵雨却是个例外,她微微调整神色,严肃地看向郁溪桥。 他现在的表情可不是要训斥徒弟的感觉,而是…… 沈灵雨迅速瞄了一眼还握在郁溪桥手里的手机,屏幕尚且亮着,展示的依旧是秋儿姐画出来的图。 那幅图里果然有郁溪桥知道的深层信息。 “那幅图有什么问题?”沈灵雨忍不住开口问。 郁溪桥皱着眉,将目光从四儿身上移开,转向沈灵雨,不知道想些什么,又将视线转回到四儿身上。 他在四儿圆滚滚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两把,说:“你要记着,是许砚和沈灵雨救了你一命。” 听到他这样说,沈灵雨屏住了呼吸,那两条消息指向的目标居然是四儿?怎么回事?不是说酆城的医院吗? 看出了沈灵雨的困惑,郁溪桥拉着四儿的手解释说:“四儿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本是一只成了精的人参,在深山之中被人四处追逐。是我救下了四儿,他也愿意跟着我在这间破旧的医馆里做一个小徒弟。” 沈灵雨这才知道四儿的真实身世,在心里感慨,自己没能从四儿身上看到半点妖性,四儿走出去,走到哪里周围人也都说这孩子真可爱,没人觉得他哪里不对。 四儿有向善之心,郁溪桥也是教徒有方。 郁溪桥端起一杯清茶,抿了一口,然后对沈灵雨说:“这边的事情结束后,你要带着苍瞳的一部分人进入归墟,归墟之中危险丛生,苍瞳之中的人,也是你争我夺勾心斗角。在这之前,你要把外面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我会帮助你,同时,你也要学会摆脱现在的自己,扮成陌生人的样子。” 对于这一点,郁溪桥有很好的理由:“诈死脱身后,沈灵雨这个人就要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苍瞳不比我们几个,里面人际乱得很——我扮作徐稚的模样出现,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要替他压下苍瞳中那些兴风作浪的人。如果沈灵雨的身份在他们面前暴露,那你之前做的一切努力会付诸东流。” 看了一眼凝眉思索的沈灵雨,郁溪桥把玩着茶杯,继续说:“不要心慌,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存在了一千多年的一个疙瘩,终于要解开罢了。千年前的归墟之行画出了一个牢笼,把你们每一个人都套在其中不得自由,但是很快,你们都会获得向往已久的幸福和安乐。” 沈灵雨豁然开朗……是的,郁溪桥说得没错,闯过眼下的关卡,等到了归墟,那边已经是许砚和徐公子他们探好的路,她完全不需要担心。 她最近未免有些瞻前顾后,担心自己事情做得不够周全,这样反而会让坏的结局出现。 这样可不行了。 郁溪桥看到沈灵雨的神情变化,便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不由眉开眼笑。 “对了,这段时间我不会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还没有回来。” 沈灵雨稍作思考,便明白了郁溪桥要做什么。他这段时间一直是以徐公子的身份出现,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自然是易如反掌。 只要他坐在医馆里,来个守株待兔,一定能够把想要抓走四儿的那些人一网打尽。 于是沈灵雨郑重地点点头,装作没事人一样离开了医馆。 刚走出医馆没有两步,小张打来了电话。 沈灵雨硬着头皮按下通话键,迎接来自小张的训斥:“为了引出来个贾诚,你把官家拖下水,现在贾诚的脑袋都没了,院子里一地的死人,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来给我讲讲行动报告该怎么写?贾诚没了,s组织剩下的那些人你让我拿什么把他们引出来?” 沈灵雨的汗顺着额头淌下来,就像是路边树枝上的雪融化成水,滴答滴答往下落。 “贾诚站错了队,早就被现在存活于人世的s组织高层抛弃了。而且他们相信杀害斐伯的人是贾诚,同样的,前几次你们突袭s组织交易地点,凭借的也是贾诚这个线人。那个组织想要杀贾诚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和他凑在一起?” 沈灵雨不得不透露出一些消息,当初瞒着小张做的事情一点点被扒出来,就像一只仓鼠暴露了它藏着准备过冬用的松果。 为了让话题从这件事情上绕开,她又提到另一个问题:“贾诚已死的事情,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你还想有多少人,”小张没好气地说,“也就我们这两车人,还有先行追过去的那四辆车。” 于是沈灵雨就乐了:“那四辆车里的人,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以出现在犯案现场,需要带回去协助调查为由,现在被我押在警局里了。” “那就好办了嘛。”沈灵雨脸上笑开了花。 她告诉小张:“你可以放出信儿去,说贾诚为了活命,交代了一些事情,如果你觉得他级别不够,可以说他知道那些事情消息来自于离位圣骑士。并且,他还有更多的事情想要等到梳理清楚后,全部交代出来。” “离位圣骑士,”小张呵呵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位圣骑士的头呢?也是你带走的?” 沈灵雨哑然,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怎么随意就把黑锅往人头上扣呢?他长得又不好看,我要他的头干嘛?拿回家能玩黑暗插花艺术还是怎么着?” “那你来跟我说说,贾诚的头去哪里了?” “……” 沈灵雨口中不说话,心里不由嘀咕,这个小张挖得一手好坑,绕来绕去又给绕回到原先的问题上了。 左思右想,她不如也来耍个无赖,笑呵呵反问:“你要他的头干嘛?回家练黑暗插花?” 小张在那头猛地咳嗽了一声,明显是对沈灵雨的话很无奈。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也变温和了不少,语重心长地沈灵雨说:“贾诚的头被带到了哪里,我大概也知道,既然你怎么也不肯说,我也不为难你了。下次再这样胡闹之前,麻烦给我打个招呼,像这次这样,两车人去了迎接一院子的尸体,还要面对一堆踩在血液之中捣乱现场的民间修者,真的很累。” 沈灵雨干笑两声,连连表示歉意,可是随即,她又想到了一个坏主意。 “被你们抓走的那些人,其中说不好也有s组织的人,不然他们怎么能够那样快相信我的话,并在那么短时间内打探到贾诚的位置,兴师动众地开车追过去?”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找个理由把他们的扣在警局里,不让离开。” “不是扣在警局里,是让他们协助调查。”沈灵雨笑呵呵纠正。 小张却冷笑一声:“你明明就是觉得这些人接下来会挡住你的路,没办法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想要借着我的手帮你扫除障碍。” “嗯?哪有?我做的事情也是你们要做的事情,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我扫除的是大家的障碍,不是我一人的。” 沈灵雨的声音很无辜,小张冷笑连连,挂断了电话。 第十一章:杀鸡儆猴 沈灵雨擦了一把冷汗。她到底守住了,回酆城后她就玩起了双机模式。 一个手机正常联系外界,如果谁要监控这个手机,那就由着他们去做手脚。 另一个手机只用来安排她的秘密计划,以前那个手机里只有徐公子的号码,现在变成了郁溪桥。 郁溪桥告诉她,在她处理许砚义骸骨灰的那天,徐公子便已启程回到归墟。 徐公子在的期间,他们两个是交替出现的。至少,在医院里替苏煁律手术的是郁溪桥,而不是真的徐公子。 “你要带着一部分苍瞳的人去归墟。” 想起郁溪桥说的话,沈灵雨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她哪里知道该怎样去归墟?如果知道,还用在外面等两年吗? 沈灵雨双手抄兜,踩在化成潺潺溪流的雪上,为了方便行动即便是在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她也没有选择穿羽绒服或者大衣,而是在卫衣里套了羊绒衫,又用灵魂力结成结界抵御风寒。 这样的效果倒也不错,只是出门时容易被老人用“年轻人就是爱美不顾一切,等到老了就会后悔”的眼神默默注视。 沈灵雨需要的就是这种注视,当有人向周围人问起是否见过一个有些奇怪的年轻姑娘,这些热心的老人会告诉他们:“没有印象,非要说哪个人奇怪的话,有个个头一般的小伙子,穿得单薄还不怕冷的样子。” 至于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呢? 耳朵稍微好一点的老人会告诉他们:“我听见他打电话时自称王煦。” 沈灵雨并没有回到事务所去,她一反常态,转到附近的商场刷手机给自己买了一件新大衣,穿着这件大衣,喝着奶茶,慢慢悠悠地,一层一层在商场里逛。 随便走到哪家店,都要仔细看一看,遇到饭店就看看菜单,走到宠物店就逗一逗猫狗。看到什么有趣,就举起手机付款,那样痛快,让一个个接待她的店家忍不住露出笑容。 逛够了商场,再买一桶爆米花,去看场电影。 还没等看完,她已经忘了电影的名字,只记得爆米花甜得倒牙。 从电影院出来,沈灵雨觉得很累了,买了本书钻进一家咖啡屋,坐在那边就不动了。 咖啡屋里的空调让人昏昏欲睡,沈灵雨闭上眼睛,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直到对面座位上多了一个人,她也没有把眼睛睁开。 “你真是好兴致。” 听到这句话,原本脸上惬意的沈灵雨猛然睁开眼,生怕自己看错似的,紧紧盯着对面的人的脸。 “不认识我了吗?”对面的人在笑。 “五娘。” 这人居然是五娘,沈灵雨拿自己钓了半天的鱼,s组织的人一个都没上钩,居然把五娘钓上来了。 “你不是远游了吗?”沈灵雨忍不住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还能不回来吗?”五娘反问。她笑呵呵的,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沈灵雨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脸上,也笑呵呵的,却没有说话。 五娘又问:“真的吗?” 沈灵雨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起疲惫的眉头,用这种方式反问她说的什么真假。 五娘又笑了,这次真是笑得两眼弯弯,她说:“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见她这个样子,沈灵雨倒是放下几分心来,在五娘这样的人面前,沈灵雨不想多说半个字,因为每多说一个字,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破绽。 可是五娘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这个笑盈盈的女人自沈灵雨面前端走那杯从来也没有喝过咖啡,轻轻品了一口,紧锁着眉摇摇头:“咖啡,你们年轻人究竟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沈灵雨把装着方糖的盒子往前一推:“咖啡里放上糖,就会有别的滋味。” 五娘抬了一下眼皮,看着沈灵雨,笑出了一丝苦味。像是那口咖啡染到了她的眉梢眼角,还好,很快那点苦味就随着一块块方糖的摄入消失无踪。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去看一眼秋儿姐,拖着箱子直接就奔酆城来了,”五娘学着沈灵雨的样子摊开手,说“老九的事情,我有错,这些年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和他性格里暗藏的偏执,是我托大,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五娘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勺子一圈圈搅拌咖啡,旗袍下修长的脖颈引得邻桌年轻男生看得眼睛发直。 回头白了一眼邻桌没有形象的男生,五娘笑得有些自嘲,转回来继续说:“他已经不小了,我还把他当成个孩子,始终记着他是老八的弟弟,没发现他早就变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灵雨伸了个懒腰,后背重新靠在软软的沙发背上,也没有再说话。 邻桌的男生又在看五娘,他被沈灵雨的那个懒腰吓得往后一缩,似乎是以为沈灵雨厌恶他冒犯的目光,要跳起来打他一顿呢。 等了一会儿,发现沈灵雨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这才拍拍心口,一副放心了的样子。 而后这个男生又发现沈灵雨长得也不错,于是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五娘和沈灵雨之间飘忽过几个来回,和同行的男生交头接耳,说着自以为声音很低的猥琐言语。 五娘杯子里的咖啡已经见了底,她轻轻放下咖啡杯,拿帕子擦擦嘴,笑着探出身子对沈灵雨说:“现在的男人,真是欠打。” 沈灵雨点点头,侧过头冷冷看着那两个贼溜溜的男生。 察觉到沈灵雨的目光,两个男生不仅没有后退,反而一起走过来,腆着脸说:“两位美女,怎么没有人陪呀?你们是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多巧,去吃个饭吗?” 沈灵雨和五娘相视而笑,两个行为举止都透露出猥琐之意的青年认为,她们会笑,就是同意约会了,不由得喜笑颜开,上前一步就要拉她们的胳膊。 “呀,你们干什么?”沈灵雨掩着嘴,高声问道。 她的声音引来了很多人注意,拉她的下巴上一片胡子茬的青年手停在半空中,左右观瞧,又赶紧来扯沈灵雨的衣袖。 “你小点声,干什么呀?我们又不是坏人!” “你们不是坏人是什么呀?”沈灵雨又喊,声音比刚才还要高出两度。 胡子茬青年慌慌张张来捂她的嘴,对面的五娘也喊了出来:“你们要做什么?光天化日的,耍流氓啊!” 再看咖啡馆里,几乎没有谁没转过头来看,男男女女都放下了咖啡杯,回头来观看这一场好戏。 沈灵雨颤抖着声音呼喊:“救命啊!你们谁快报警,这里有人耍流氓!” 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有人掏出手机,开始在屏幕上点点按按。 “报什么警啊!” 拉着沈灵雨的胡子茬忽然强硬起来,他伸手一指那个对着他们打开摄像头拍摄的,破口大骂:“你拍什么拍?小心我告你侵犯隐私权,我告诉你们,这女的是我女朋友,她被对面这个女人哄了要跟一个开跑车的好,我要带她回家,和你们没有关系!” 准备报警的犹豫着放下了手机,开摄像头的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不怕胡子茬的威胁和怒目,为了得到更好的视角,索性站起来举着手机对准他们狂拍。 胡子茬恶狠狠瞪着开摄像头的,却不见对方对自己的威胁有半点反应,干脆不再理会,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沈灵雨身上。 “你这个贱女人,我对你那么好,给你买化妆品给你买演唱会门票,你居然为了钱跟别人跑!跟我回去!” 沈灵雨一看,呵呵笑出了声。这样的好招数,她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两年前那些被许砚踹飞出去的人贩子,不就是用的类似招数?只要把受害者说得很不堪,旁人也就不好出言阻止他们行凶了。 想起这些,沈灵雨轻叹一声,垂下头去。 胡子茬以为沈灵雨妥协了,难免有几分得意,粗暴拉扯着,就要把沈灵雨和五娘带走。 沈灵雨垂着头,眼睛向旁边一斜,就看到了那个手持手机正在拍摄的人。 她忽然跳起来,一把推开胡子茬青年,尖叫道:“你们见死不救,会遭报应的!” 说完,她一脚踹开拉扯自己的胡子茬青年,扣住五娘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两个人飞也似的离开了咖啡馆,钻进女卫生间洗了把脸,让脸上的热度散去,才站在一个角落,笑着谈起刚才的事情。 五娘说:“你又有什么好主意吧?不然刚才跑出来的时候,你也不会故意把我的脸挡住。” “对。” 沈灵雨并没有否认的意思,她严肃地说:“我要把s组织的人引出来。官家安排了人在我周围,这段时间我也总待在事务所里,他们不敢来。我现在要引起s组织的注意,让他们知道,我又开始乱跑,他们有接近我的机会了。” 似乎早就猜到这些,五娘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微微皱起眉头。 “你真是胡闹,就算是要报仇,也不该以身犯险。” “我知道你担心我,”沈灵雨拉着五娘的手,说,“可是我没有办法,酆城风云暗涌,许砚离开,民间的格局也要变了。有人要上位,就有人要下马,我不能让这一堆麻烦挤在一起,逐一攻破才是最好的办法。”而且,也有杀鸡儆猴的作用。 第十二章:惹事的女人 五娘听到沈灵雨这样说,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啊,有人上位就得有人下马,许砚不在事务所还在,如果沈灵雨表现得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那么事务所还有继续存在的希望。 事实却是,沈灵雨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不仅不是,还因为从蜒蚰大狱成功越狱一事,闹得很多人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 五娘思索的片刻,不无担忧地问:“你有多大把握?” 沈灵雨笑着摊开手:“水来土掩。” 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五娘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呆愣了片刻,伸出手去按在了沈灵雨的额头上。 冰凉的手让沈灵雨再也笑不出来,五娘的声音从手后面传来:“这样你脑子能清醒一点。” 沈灵雨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坐在烤鱼店外的椅子上玩着手机,就和所有逛街累了的人一样。 直到她们看见刚才在咖啡馆里纠缠不休的两个人从不远处走过来,东张西望,脸上带着恨意。 “他们是来找我们的。”沈灵雨从手机上抬起头,说。 五娘顺手将耳边的发丝向后一绕,瞧见那两个人,就笑了出来,她的笑声有迷人的功效,那两个东张西望的人也毫不例外地被五娘的笑声吸引,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声音的源头。 定睛一看,确认过这就是刚才从咖啡馆里跑出来的女人,两个猥琐的青年得意起来,连走路时脚步都是飘着的。 他们四处找寻沈灵雨和五娘时,脸上带着浓浓的怒气,等到真正走到两人眼前,那些可怜的杀气已经被色心融得丁点都不剩,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在咖啡馆里被沈灵雨踹的那一脚有多痛,依旧是笑嘻嘻地对五娘和沈灵雨说:“怎么?舍不得我们,特地在这里等着呢?” “嗯,”沈灵雨也噙着笑,“特地在这里等你们。” 距离沈灵雨最近的那个猥琐青年,明明是笑着的,等到沈灵雨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他却像是看到了一条蛇,整个人猛地一缩,下意识向后退去。 他察觉到这两个女人身上蕴藏的危险,可终究是太迟了,沈灵雨手里的短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商场里温度颇高,原本缠绕在他脖子上的藏蓝色围脖被随意挂在后脖上,这条围脖现在成了沈灵雨的掩护。 从一旁经过的人绝对不会往这边多看一眼,因为沈灵雨手里的鱼肠剑被掩盖得严严实实,只有鱼肠剑底下脖子的主人才知道这把短剑到底有多凉。 五娘笑意盈盈,倒是没有动,可是站在她的猥琐青年也一动未动。 那个青年只是呆呆看着自己的同伴,并没有逃离或者帮助同伴的意思。 沈灵雨从被自己按住的青年身上摸出一只手机,还摸出了一把水果刀。 “装备挺便宜啊。”沈灵雨用食指随意推开刀鞘,将刀子架在青年脖子的另一边。 “没记错的话,这种刀子在超市里是两元钱一把。你们犯罪成本挺低啊。” 两把要命的利刃架在脖子上,青年无论如何也不敢托大,他颤抖着用胳膊肘轻轻碰几乎是挨着自己的同伴,可是同伴一动不动,雕塑一样张大嘴巴望向这边。 “他动不了了,这么长时间还看不出问题,你到底哪来的自信做这一行?” 沈灵雨的嘲讽,让一旁看热闹的五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忍受了嘲讽的青年却不同,他颤抖着试图将手放到裤兜里,却被沈灵雨发现意图,轻轻一刀划在了脖子上。 鲜血当即流出,从毛线围脖下流淌到蓝色格子衬衫上,又顺着衬衫内侧淌到心口。 青年当即慌了,舌头打个结,口中道:“姐姐,姐姐,我错了,我也是初犯,你饶了我吧?” 沈灵雨呵呵冷笑,头也不回地问五娘:“你觉得呢?这家伙够不够诚意?” “当然不够。”五娘从自己的手包里摸出一块糖,撕开了包装时送到嘴里。 “我也觉得不够,该怎么办才好呢?”沈灵雨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瑟瑟发抖的青年。 “饶了我吧,求你,其实我是个大学生,因为不懂事跟着朋友看了不该看的片子,想入非非……” “得了吧,”五娘打断,“就你这个年纪还大学生,真要一直念书的话,博士后都该念完了。” 青年一时语塞,连说了几个“我”,却没有什么下文。 “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很值钱的秘密!” 沈灵雨和五娘快速对视一眼,她们对青年口中很值钱的秘密,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于是,沈灵雨说:“秘密值不值钱,得由我们说了算,你先说出来听听,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值钱,我就饶你一命。” 青年激动得热泪盈眶,刚要说些感恩的话,沈灵雨却又说:“如果这个秘密有假,看见你旁边那个人了吗?” 沈灵雨将两把利刃中的一把刺向青年的同伴,等到冰冷的凶器收回来,上面已经多了一抹红。 青年被沈灵雨杀人毫不眨眼的样子震慑,更让他害怕的是,同伴被捅了一刀,却依旧站在那里没事人一样一动不动。 青年壮着胆子问沈灵雨:“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沈灵雨冷冷说道,“重要的是你的命现在捏在我的手里。” 青年浑身一震,冷汗从额头落下来,他抖动着嘴唇,说:“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要放我走。我绝对不会骗人的。距离我们家不远的废弃工厂里,这段时间晚上总有灯光闪烁,我偷偷爬过去看,有一些人住在里面,四处巡逻的人手里有枪。” 他干咽一下,继续说:“我看他们鬼鬼祟祟一定是坏人,本来想着这两天就去警局报案领赏金,看见你们两个才决定干完这最后一票就收手,等到拿了警局给的赏金就去外地隐姓埋名,逍遥一辈子。” 说完,他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沈灵雨,生怕后者不相信自己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沈灵雨似乎相信了,她问:“那个废弃工厂里有多少人?” “几十人的样子,”青年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在外面巡逻的这些人,多多少少身上有伤,里面的人我只见过两个,是他们出来散步时我看到的。” “那两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一个穿着舒服的棉布衣服,打扮得像个带发修行的,另一个穿着老头衫,脸上一直是笑眯眯的。他差点发现了我,把我吓得几乎是爬回家的。” 青年在描述这些的时候,时不时瞄一眼沈灵雨,试图从沈灵雨的身上看出一点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可是他完全失败了,沈灵雨的表现不像是信,也不像是不信。 最后,她告诉他:“好,既然你这样上路,我就放你一马,带着你的同伴走吧。” 她将手中刀子轻转,有把手的一面冲向青年。 面对青年困惑的眼神,她挑了下眉头,示意他把从超市里买来的刀子带走。 青年颤抖着接过刀子,扶住忽然从呆愣状态解除,痛苦地捂住腹部的同伴。 再看沈灵雨,她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玩手机,就好像眼前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青年扶着同伴,也顾不上对方的哀嚎,几乎拉扯着把人带下楼去。 “果然是有问题的。”沈灵雨摆弄着手机,感受到五娘投过来的目光,于是说道。 好不容易下到底层,打算离开的两个猥琐青年迎上了五个穿着警服的警察。 “有人举报你们拐卖妇女,跟我们走一趟吧……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血……不许动!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商场里出现了小规模的混乱,有五个穿着精神的警察掏出枪来将两个青年围住,其中两人试探着上前,很顺利地从没受伤,那人衣兜里摸出一把带着血的水果刀。 于是两个人都被带走。 警察押着犯人刚刚离开,商场外走进来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制服不是生活中常见的款式,又掩盖着大衣底下,并没有哪个人去注意这是哪里的制服。 男人坐上电梯径直上得四楼,在商场四楼绕了一整个圈,才在一家卖甜品的店里找到两个爱惹事的女人。 “沈灵雨。”男人走过来,刚要说话,就看到了背对着门口沙发上的五娘。 他看着五娘,声音一时哑掉。倒不是惊艳于五娘的容貌风情,而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方便被不明身份的人听到。 “来呀小张,这杯咖啡是你的,刚上来,还热着呢。”沈灵雨改坐到五娘旁边,将一杯没动的咖啡推到小张面前。 小张皱着眉头,很忧愁的样子,他没有直接去喝那杯咖啡,而是皱着眉头,看文件一样端详着杯子。 “我又不会在里面下毒,你怕什么?”沈灵雨见他如此愁苦,不由出言打趣。 “你是怎么想的,知不知道我刚才上网看到了什么?” 小张将手机滑开,一段视频自动在三人面前播放。 内容可不就是在咖啡馆里,沈灵雨爆踹猥琐男的那一段? 第十三章:瞒 沈灵雨将视频从头看到尾,自夸一声角逐奥斯卡小金人的潜力股,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以为这个视频要等个两三天才能在网上发酵呢,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大面积传播开,这才一个多小时呢,你怎么就看到了?”她还想着用点什么特殊手段让这段视频火起来。 小张吸了一下牙齿,显然是对沈灵雨很无奈,他敲敲手机屏幕:“你仔细看看,上传这段视频的人为了博取更多热度,将酆城官方账号提了个遍。” 沈灵雨就着小张的手机将评论大致翻了两页,随口提了一句:“你的粉丝真多呀,都在求你转发呢。” “不算多。”小张喝了一口绿茶,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和沈灵雨进行了多不靠谱的对话,五官紧急集合。 抬头瞧了眼,见沈灵雨认真点头,又恨铁不成钢地敲敲屏幕上面那行字:“你看清楚再笑,标题里写的是什么——‘绝色美女拜金劈腿富二代,纯情男友怒火中烧咖啡馆捉奸!’还想笑吗?” 这种判词被放在谁的头上,都会把人压垮的,偏偏沈灵雨并不觉得怎么样,依旧笑眯眯,对小张说:“那你就帮我辟谣一下呗!刚才这两个人可是被抓了,从他们身上多多少少能套出一些s组织的事情。” “s组织。” 听到这个代号,小张一张无奈的脸瞬间崩起来:“你可想好了,你刚才说的是这两个人是s组织成员。” “他们是不是那个组织的成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来报信的。” 沈灵雨吸溜了一口奶茶,对满目期待的小张说:“这两个家伙装模作样,将s组织余孽的聚集点告诉了我。我有试探,他们的目的就是将我骗到聚集点去。” 不然,当沈灵雨把要命的刀子还给站在自己对面的青年,对方不该是毫无反抗地收好刀子带着同伴离开,而该是搏一把,将刀子捅向沈灵雨。 胆敢在监控设备齐全,人流量较大的商场里纠缠两个女人,他们可不是什么能够计较得清利害的理智人物。 “他们是想玩一招请君入瓮,这陷阱布置得未免太明显了些,这种事情谁会信?”小张不屑地笑开,直等到发现对面沈灵雨脸上还是严肃着的,才重新严肃起来。 “不是吧,沈灵雨?” 小张试探着问,他简直不敢相信沈灵雨居然认真点头,告诉他:“是的,我打算去探探。” “要去也是官家人去,你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人,我们这边是一个团队,在处理这种事情上比较有经验。” “你的意思是,你们替我跳到这个陷阱里?” 沈灵雨的反问让小张哑口无言,一旁看热闹,半天不说话的五娘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得小张心慌意乱。 沈灵雨没有笑,她有别的打算。 眼睛的秘密在圣王那边已经暴露,如果小张他们赶在前面,冲到圣王面前去,为了报复或为了离间,圣王极有可能将秘密抖出来。 这样大的一个秘密暴露在世人面前,沈灵雨怕是等不到计划完成的那天了。 还有一件事注定了沈灵雨要一人去和圣王斗一斗,那边是被圣王吃掉的一部分鬼王残魂,她要把它拿回来。 小张哪里知道沈灵雨的心思,拿出纸笔推到沈灵雨面前:“来吧,把那个聚集地点写出来,我负责派人去探查。” 沈灵雨痛快地接过纸笔,一个笔画刚落下,就听对面小张沉着声音说:“你想好了,不要乱写,只你一人前往的话是必死无疑。” 沈灵雨笔尖顿了一下,果然换了另一种起笔,写下了一个废弃工厂的大概地址。 小张接过去,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用眼神向沈灵雨询问真假。 沈灵雨刚好起身要去卫生间,没有感受到他的视线,于是他又将视线转移到五娘身上。 “是真的。”在沈灵雨走开后,五娘瞥了纸条一眼,慵懒地点了下头。 于是小张一副放心的模样,把纸条认真收在了衣兜里。 五娘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嘻嘻笑道:“怎么我一说你就相信了?不怕我骗你吗?” 小张看了她一眼,耳朵微微发红,他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回答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会害沈灵雨。” 五娘听见他这样说,微微一愣,继而笑得更欢了。 “你这人也真是有趣,资料查得这样分明,却不明白这世界上最难看清的便是人心吗?” 小张又看了她一眼,这次是认真的,他直视五娘的双眼,一字一顿问道:“背叛与许砚之间的友谊,害死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留恋的人,你狠得下心吗?” 五娘原本是笑嘻嘻的,见他这样认真,不由也收起笑容,冷冷反问:“我不害她,那别人呢?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狠不下心吗?许砚究竟是为什么死的?我有问过,出事那天那么多人围剿圣天总部,因为事先有准备,伤亡并不算大,怎么活下来这么多人之中偏偏就没有许砚?” “我也听说前几天在镜花楼,许多人朝沈灵雨发难,许砚刚走,他们就忍不住露出真面目,想要吃掉许砚之前在酆城拥有的一切,这些人之中有多少受过许砚的恩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来告诉我,这是从哪一条说得通?” 五娘的咄咄逼人,让小张着实招架不住,而沈灵雨又没有回来的意思——小张往卫生间那边看了一眼,去卫生间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外面来。 “你这次回来果然是为了你的老友许砚。”小张悄悄转移了话题。 “没错。” 五娘抱着手臂,向后靠在椅子里,模样要多慵懒就有多慵懒。 小张拧巴着脸,可不敢向她靠近半分。 他说:“难得,我以为许砚离开之后,除了郁溪桥再也没有什么朋友了。” 五娘冷哼了一声,知道小张意有所指,出口反驳:“许砚本就没什么朋友,你以为他伸出手去帮助的,就是他的朋友吗?在许砚眼中,朋友只有那伸出手来就能数完的寥寥数人,家人不过一桌,倾心只一人而已。” 小张再没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半点被反驳后的恼火之色,五娘说什么都没用了,许砚已经不在,无论他以前是怎样想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双方沉默着,一直等到沈灵雨回来,她的脸上笑眯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了些什么。 “就这样,地址我带走了,这两天你就待在事务所里不要乱跑。” 小张站起身,顺手抚平衣服上压出的褶皱。 沈灵雨刚要说些什么,又被小张出言打断:“要是冰箱里没菜了,一会就去买,买够一个星期的,怕在家里放不住的话,就买一些酸菜回家炖肉涮火锅。不要总想着理由往外跑,我会派人去监视你。” 沈灵雨哑口无言,这个小张倒是挺懂她,把后路堵得严严实实,这下连出门买菜她都没什么理由了。 在五娘同情的视线下,沈灵雨屈服了。 小张离开后不久,沈灵雨和五娘也离开了商场,她们去到郁溪桥的医馆。 四儿看到沈灵雨去而复返,心生惊异,口中念叨着:“沈姐姐你……” 而后他看见一大包零食被举到自己面前,四儿眉开眼笑,抱着那一大包零食就要往回跑。 “嘿,你这孩子只能看到零食,看不到人是吧?” 五娘这道声音把四儿闹得浑身一激灵,这孩子战战兢兢回过头来,确认了眼前的人就是五娘,吓得手中零食滑到地上。 “五娘……” 沈灵雨确定他是被吓到而不是惊喜所致,完全是因为四儿此时瑟缩的体态。 真是奇怪,这孩子看到五娘就像是老鼠,看到了猫! 五娘看到这孩子却是很开心,伸出手在四儿圆滚滚的脸蛋上揉来揉去。 “小子,看见我像看见大灰狼一样,难道我很丑吗?这才几年你就忘了,抢我桃花酿时,你可不是现在的模样!” 可怜的四儿,只能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像五娘求饶:“五娘,我龊(错)了,龊(错)了,快放开手,我的脸要被捏掉了!” 在四儿一阵哀嚎之中,顶着徐公子面容的郁溪桥从后面走出来,当他看见五娘,也是一愣。 五娘见来者正看着自己,手一松,上前两步和他对上视线。 四儿则是趁机躲到自家师父身后,两眼泪汪汪的,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你好,是徐公子吧?” “五娘。”郁溪桥用自己的声音作回答。 五娘眉头向上一扬,显然是又发现了一件让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她看看顶着徐公子模样的郁溪桥,又看看沈灵雨,眼睛里闪烁起让人后背发寒的精光来。 “你们在酆城都背着我们做了些什么好事啊?” “没什么,”郁溪桥笑着回答,依旧是用的慢悠悠的语调,“徐公子那边走不开,需要我帮个忙而已。” “忙到在自家医馆,也要顶着他的模样?” 第十四章:计划提前 想要哄骗五娘,何其困难。如果有人逼迫沈灵雨在哄骗五娘,和参加高数考试之间做一个选择,沈灵雨会咬咬牙,毅然投向后者的怀抱。 郁溪桥顶着徐公子的模样,笑眯眯的,一言不发。 他和五娘对视良久,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沈灵雨在一旁默默算着时间,这两个人石像一样对视了十分钟的时间,最后是五娘退后一步。 “我没有插手你的事情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既然你不说,我当然也不会一直问下去。” 五娘悠哉悠哉,转身向门外去,她说:“酆城那家特别棒的裁缝铺,我有十几年没去过了。” 走到门口又猛然回过身,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这段日子周游世界玩得太开心,把钱都花光了。” 郁溪桥笑眯眯地招呼四儿去把自己的白金卡拿过来,送给了五娘。 五娘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眼睛一转,又落在沈灵雨身上。 沈灵雨一时如坐针毡,扯出一抹笑,从自己的钱包里摸出了张卡,送到了五娘手里。 五娘这才收了手,收好两张卡,离开了郁溪桥的医馆。 “两张卡够花的了吧?”四儿摸着自己的脑袋问。 他又有些心疼,看看五娘给自己的那一袋的零食,又看看自家的师父:“一袋子零食换走了白金卡,这笔买卖咱是不是亏大了?” 郁溪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沈灵雨却真真要哭出来了:“你们至少还有一袋子零食,我是被空手套走了一张金卡。” 沈灵雨坐在桌子前,陷入了沉默。 郁溪桥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五娘突然回来了,他们的计划不好和五娘说,可是这样隐瞒着又觉得对不起她。 “不知道五娘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接下来的计划太危险了……”沈灵雨没有说下去的是,以后她和许砚都会离开,郁溪桥和徐公子不是一般长寿,大家还有相聚之日。 可是,和五娘他们,或许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了。 五娘在这个时候来到酆城,是许砚都没有算到的,沈灵雨不愿五娘的心意被冷对,更不希望五娘被卷入这件事情,和他们一样,无法从这场风暴中脱身。 思来想去,沈灵雨只想到一个办法,不由抬头问郁溪桥和四儿:“我要是把五娘向胖警官那样放倒,让她在这件事情结束后醒来……” “沈姐姐,你想的什么馊主意?”四儿忍不住问道。 郁溪桥也摇头:“和许砚有交情的人那么多,难不成每一个你都要把他们放倒,做成一个集体昏睡事件?” 见到沈灵雨有些犹豫,他继续说:“世事哪有完美?你们要离开,就一定会留下一些遗憾。” 沈灵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凝重之色不消。 四儿吃起五娘送的零食来,笑嘻嘻地说:“自己的事情解决起来倒是挺溜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巾帼不让须眉,杀伐果断。可以遇到和许砚有关的事情,就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啊,爱情使人盲目!” “盲目……”郁溪桥轻轻吐出两个字,伸出手去,在四儿额头上弹了一记脑瓜崩。 “你小子知道的倒不少,药理背得有没有这么顺?你师父朋友的妻子,你叫姐姐我便不追究了,‘许砚’这个名字是你能够直接喊出来的吗?” “哎呀,师父我错了!” 四儿一个高蹦起来,连桌子上五娘给买的那堆令人流口水的零食也不顾了,捂着自己被弹了脑瓜崩的额头闪到屋子后面,口中连道:“师父师父,我想起来还有几味药需要调配,就不打扰您老人家清修了!” 郁溪桥看着自家徒弟跑远的身影,略微无奈地摇摇头。 沈灵雨看四儿这副模样,倒是想笑,郁溪桥告诉她:“这个孩子,学什么都快,就是药理背得乱七八糟。偏偏是天生地养,灵气十足,灵巧的样子让人生不出气来。” 沈灵雨对郁溪桥的话表示赞同,然后,她对郁溪桥说出了今天在商场的遭遇,以及s组织余孽想要引她进入陷阱的事情。 “离开的计划或许可以提前。”沈灵雨说。这就是她对郁溪桥说这些的目的。 “好,早点离开也好,到时候我帮你安排。” “放心,这件事情我可以做好。”沈灵雨向后院看了一眼,那里安安静静,层层阻挡之后也不知那孩子是在做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s组织要抓四儿的原因,我不觉得这个组织现在变成这样,他们就会轻易放弃原来的目的。四儿一人在这里未免太危险,你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郁溪桥抿着嘴,不置一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 “要抓四儿,原因无非那一种——抓他入药,吸收掉四儿身上所有的灵气,对于普通修者来说,可以让他们一步登天。” 郁溪桥的话让沈灵雨无法去接,她脑海中不由开始想象,可怜的四儿被人抓走虐待并杀害的样子,这孩子可不能被人抓走,他浑身都是宝,要是被抓了准会被压榨到神魂俱散。 “现在距离信息中提到的行动日子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沈灵雨说,“这段时间你一直对外宣称云游在外,未免会引人怀疑。酆城很多同行知道,这间医馆只有你师徒二人守着,无论如何你也不会留着四儿一人孤孤零零在这里过年。” 郁溪桥听到沈灵雨这样说,表现得有些惊讶,又似乎已经知道沈灵雨要做什么,可还是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干脆想办法把他们提前引出来,一起干掉了,心里才算踏实。”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很简单,s组织邀请我去赴这场鸿门宴,我不能不去,去了就把事情做狠一些,逼迫他们提前实施一些计划。到时候你只需要守在这间医馆里,把闯进来的人一个个收拾掉就可以了。当然,如果他们慌乱到忘了四儿这件事,那就更好了。” 沈灵雨的脸上带着微笑,大大方方和郁溪桥对上了视线。 “而且有一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小张那边似乎已经开始怀疑我这场行动之后真正的目的,那边的力量太过强大,只要他们想查就能一直查下去,我不知道还能为自己遮掩多久,要赶在目的暴露之前成功脱身。归墟之行,我已迫不及待。” 沈灵雨摆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脸上却并没有多少苦恼的感觉。 郁溪桥不得不思考沈灵雨的提议,的确,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的计划越不利,五娘已经找上门来,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更多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找过来? 比如……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的秋儿姐。 如果秋儿姐知道自己的师父已经在酆城,失去了恋人,又极为思念亲人的她很容易铤而走险,紧随师父而来。 当然这些郁溪桥并没有对沈灵雨说,如果许砚还以活人的身份,行动在这个世界上,沈灵雨和秋儿姐之间或许还可以以好姐妹相称,就像之前他们在南方相聚时,秋儿姐暂时忘掉许砚,收敛起身为情敌身上的刺人光芒。 可是现在许砚死了,他的死与沈灵雨有关,两个女人之间无论如何,隔阂都不会消除了。 沈灵雨和郁溪桥安排好一些计划,便动身从上一次和徐公子带着许砚来时钻出的枯井向下,很顺利,回到了走过几次的阴阳路上。 她顺这条路回到事务所,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安排好一切,又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存在草稿箱中,等待群发。 “马上就要结束了。”沈灵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小张的电话:“怎么样?你那边查到s组织的确是在今天那两个人说的地点吗?” “我还没有去查。”小张却回了这样一句。 这让沈灵雨有些惊讶。 “为什么不去查呢?” 比如……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的秋儿姐。 如果秋儿姐知道自己的师父已经在酆城,失去了恋人,又极为思念亲人的她很容易铤而走险,紧随师父而来。 当然这些郁溪桥并没有对沈灵雨说,如果许砚还以活人的身份,行动在这个世界上,沈灵雨和秋儿姐之间或许还可以以好姐妹相称,就像之前他们在南方相聚时,秋儿姐暂时忘掉许砚,收敛起身为情敌身上的刺人光芒。 可是现在许砚死了,他的死与沈灵雨有关,两个女人之间无论如何,隔阂都不会消除了。 沈灵雨和郁溪桥安排好一些计划,便动身从上一次和徐公子带着许砚来时钻出的枯井向下,很顺利,回到了走过几次的阴阳路上。 她顺这条路回到事务所,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安排好一切,又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存在草稿箱中,等待群发。 “马上就要结束了。”沈灵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小张的电话:“怎么样?你那边查到s组织的确是在今天那两个人说的地点吗?” “我还没有去查。”小张却回了这样一句。 这让沈灵雨有些惊讶。 “为什么不去查呢?” 第十五章:一起下地狱 沈灵雨编辑好一条群发短信,又给拥有地下商行的四长老发去消息,确认了自己账户里的剩余金额,之后把许砚和自己明面上的银行资产转给郁溪桥。 在去到s组织的聚集点后,才把群发短信发出去。 s组织的聚集点在一家废弃的工厂,位于酆城东部郊区。而小张他们现在,已经在去往北边郊区的路上。 她相信,被抓进去的两个人不会傻到把自己组织的位置暴露给小张。 沈灵雨坐在工厂外的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叼着一根棒棒糖,对着手机等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接到了小张的打来电话。 按下接听键,迎接暴风雨一样的怒吼:“沈灵雨,你在哪里?想要干什么?” “放轻松,”沈灵雨抬头看看云,又把帽子檐压得更低一些,“拖了这么久,该结束了,你觉得呢?你也很为难吧,我这样一枚炸弹放在酆城,有多少人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她抬头看看,工厂里始终没什么动静。 “你知道,在尘世间,我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早就有人和我说过,情深不寿,但是……真没办法,我知道糖吃多了会蛀牙会起痘,说要戒糖我也做不到。每个人都有他的归属,我也不例外。我要去找我的归属了,在这之前,我要解决掉一些麻烦。请你理解,这是最后一次麻烦你啦。” 说完,沈灵雨不等小张那边回话,便挂断了电话。 鱼肠剑在手,沈灵雨单肩背包,手里提着两百响的炮仗,一步步朝工厂大门走去。 在距离十米的时候,工厂大门左右打开,呈现出一个方形的黑洞。 未知的黑暗吸引着沈灵雨,她没有停下,叼着棒棒糖一步步稳稳当当走了进去。 冷笑声起,杀气环绕,鲜血的味道缓缓散开。 “小心她的眼睛。”圣王说。 这只是一种策略,事实上在沈灵雨迈进大门的瞬间,封锁烛瞳的行动便已开启。 石灰的味道迅速驱散血腥气,将沈灵雨团团包围,有隐隐的怒气在寂静的环境中腾升,紧随而来的却是爆开的得意欢喜。 “哈哈哈哈——” 笑声此起彼伏,又一个接着一个被掐断似的失去声响。 “呵呵。”沈灵雨冷笑。 更浓烈的血腥气在黑暗之中蔓延开,女生轻快的脚步声在水泥地面上起舞,带来不祥和死亡。 “怎么回事?”圣王在低声问。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轻快的脚步声始终在水泥地上起舞,血腥味越来越浓,但是没有人倒下,没有人惨叫。 只有沈灵雨的脚步声,四处起舞。 忽然,有鞭炮炸响,金色的光莽莽撞撞,胡乱划开黑暗,将周围照亮。 圣王站在二楼,扶着栏杆正向下张望,硝烟之中,他与缓缓抬头的沈灵雨四目相对。 沈灵雨身上一滴血也没有,当然,也没有石灰。生石灰在地上撒成一个空心圆,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一楼黑压压一片,鲜血之中只有一个人还站着,那人就是沈灵雨。 但是随即,她消失了。 再看到她,人已经站在了圣王的对面。 圣王忍不住后退半步,一滴冷汗从额角流下。 沈灵雨手里握着一柄鱼肠剑,肩上背着黑色登山包,一副黑色墨镜推到头顶,站在圣王身前两米处,干干净净,连发丝都没有乱。 “你就这样,杀了我几十个手下。”圣王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话,可还是说出了口。 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二楼沿路保护圣王的人也都已经死了。 鲜血的味道很浓,即便是圣王这样见惯了死人场面的人,也忍不住为自己受尽折磨的嗅觉皱起了眉头。 “你吃掉了离位圣骑士的头。”沈灵雨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圣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真麻烦,我得吃掉你才行。”沈灵雨嫌恶地皱起眉头,灵光流动的双眼依旧在盯着圣王。 “呵,”圣王摇摇头,“小姑娘你真会说大话,吃掉我,你还差得远。” 说完,圣王猛然向后退出两步,随着一声开关拨动声,工厂内通明一片,沈灵雨不由闭上眼睛,给了袭来的杀气可乘之机。 一把银色的刀划过沈灵雨的脖颈,她微微向后闪身躲过,用鱼肠剑挡住从头顶劈下来的另一刀。 “哼。” 沈灵雨对面的人在笑,他一直在笑,两人连对了十几招,招招凶险,唯一平稳的就是他的笑声。 就像是用录音机提前录好的,没有多大起伏。 灵力持续在沈灵雨双眼之中流转,她没有直接施展烛瞳之术,而是在听到门外车门摩擦地面的声音后拿鱼肠剑抵住砍下来的刀子,猛然向后一跃,落在圈外。 烛瞳在瞬间启动,将圣王和笑眯眯的老人定在原地,沈灵雨笑笑:“对不起了,圣王,笑里藏刀。” 说话间,她已经闪身到圣王身边,卡住圣王的脖子将自己掩起来。 随着一通枪声,沈灵雨面前的圣王抖动几下,身上多出了几个血窟窿。 借着圣王这个肉盾,沈灵雨拔出藏在腰间的枪,一枪一个,干掉了藏在暗中的两个狙击手。 “太麻烦了。”沈灵雨轻叹一声。 烛瞳领域扩散至整座工厂,在与外界失去联系之前,她听到警笛声传来,小张的声音在喊:“里面的人都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沈灵雨迅速行动起来,把圣王的灵魂从身体里强行拽出来胡乱嚼了,而后将背包里的面粉拖出来扬得到处都是。 废弃的工厂里本来就有没清理的粉尘,和沈灵雨带来的面粉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呼吸。 此时,工厂外面已经站满了人,酆城民间术士们被官家人挡在外层,一个个抻长了脖子支起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 他们都是被沈灵雨的短信喊来的,她说已经找到那批宝藏的下落,让他们前来分享。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发现自己被利用,那么他们也太傻了。 既然来了,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退出,大家交换过眼神,都打算看看沈灵雨出来后怎么向大家交代。 一个人耍了大半个酆城,真是作死的节奏…… 小张站在最前面,眉头紧锁,连着喊了几次里面都没有声音,于是下令:“动手。” “哈哈哈,我一个人带上你们全部去地狱,值了!外面的人你们都听着,灭掉s组织的是我沈灵雨,你们要永远记住!” 癫狂的笑声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有人惊呼一声:“这不是沈灵雨的声音?” 工厂里先后传来几道陌生的尖叫声,和沈灵雨不曾断绝的癫狂笑声。 “撤,”小张脸色骤变,“快撤!” 突击队最前面的队员刚冲去两步,就又回来了。 并不是他接受到小张的命令,他根本没能听到小张的声音,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浪掀翻了他。 站在工厂外的所有人都被这股气浪掀翻,扑在地上各自狼狈。 轰的一声响把整座工厂炸上天去,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嗡嗡的,等到他们爬起来,已经觉得脸上发烫——火焰烤得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红彤彤,像是熟透的苹果。 “沈灵雨。”小张站在最前面,被气浪震碎的一块车窗玻璃划破了他的额头,鲜血流下,吓得二哈连声呼喊随队医生。 “沈灵雨,你……”小张推开二哈前来搀扶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冲天的大火,抿起了嘴巴。 “沈灵雨死了。”人群中有人在低语。 小张猛然回头,看向说话的方大娘,她像是没有注意到小张投射过来的视线,呆愣愣望着冲天火光,眼中有水光闪烁。 另一个人却有些恨:“她让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证她最后的疯狂,让我们记得,无论如何,他事务所都是酆城玄界不可忽视的存在。” 小张瞪了那男人一眼,将对方吓得一个哆嗦。小张狠狠擦掉额头的鲜血,转身下令:“所有人注意,注意保护现场,不准任何人靠近。有违反者,一律以s组织余孽的嫌疑对其进行抓捕。” “是!” 响亮的应答声让心里有想法的民间术士们心生退意,大家不得不以向小张告辞,打算离开现场。 主导这次行动的小张并不打算如他们的意,他面上笑着,语气却不容抗拒:“诸位,烦请自行前往警局配合我们做笔录。” 众人回转的脚步皆是一顿,不由低声叫苦,心里将沈灵雨骂了几百遍,却不知这样也如了沈灵雨的愿,他们是很难忘掉老城还有个事事压人一头的事务所了。 废弃工厂的那把大火烧亮了酆城所有报纸的头条,每一个拿起报纸的修者都忍不住跟着糟心,他们心里发恨,恨许砚压他们那么多年,死了还不让他们消停,恨沈灵雨自己想死还耍他们一通。 恨自己居然就那样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了…… 众人慢慢想通了,哪来的什么宝藏?完全是沈灵雨捏造,在死后还要保住事务所的地位。 第十六章:最后的联系断开 年关已近,许多在外地打工的人已经买好票,准备回家,活跃在酆城的时候餐馆小铺有的也将打印好的放假日期仔细贴在门上,拖着行李箱回老家去了。 天蒙蒙亮,街上偶尔有出租车驶过,街边守着一堆行李的旅人把车子拦住,司机下来帮忙把行李一件件装进后备箱,车子呼啸着转向火车站的方向。 这里距火车站很远,街边的店铺关了一片,幸好还有一家早餐铺开着门,不然早早离开家门的人,就只能在车上啃啃方便面了。 天还早着,早餐铺里只有三两桌人在吃早点,其中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对着一份报纸慢悠悠喝着粥,整篇报道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她才将自己要的一屉包子喝一碗粥吃干净。 “听说那座废弃工厂爆炸时,有军队在附近。” 姑娘抬起头,发现老板在邻桌剥着蒜,目光落在自己手边报纸上的那篇与工厂爆炸有关的新闻上。 “军队?”姑娘有些诧异,向老板投去询问的目光。 “军队,”老板郑重地重复,“这几年国际形势紧张,八成是要打仗了。” 姑娘张了张口,没有再说话,她把饭钱放下,和老板道别后离开了铺子。 姑娘戴好口罩扣上绿色羽绒服的帽子,双手抄兜,沿着酆城早上清冷的路走了大约十分钟,一辆灰色面包车停在她的身边。 车窗摇开,从里面探出一颗像是被人打了两拳在眼睛上的圆脑袋,圆脑袋对她说:“上车。” 姑娘一猫腰,钻进了打开的车门。里面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开车的男人竖起大拇指,对她说:“沈灵雨,你真是条汉子。” 圆脑袋伸出胖胖的手,拍在男人的大拇指上,骂道:“宋宇你会说话吗?哪有夸姑娘像一条汉子的?” 宋宇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对,挠挠头却又说:“我只是想要形容这种气场,太爷们儿了,比爷们还要爷们。” 圆脑袋笑骂:“你这话越说越不对,你小子真应该去跟那几个油嘴滑舌的学一学说话的艺术,就你这张嘴笨的什么一样,再不改以后连媳妇都找不到。” 听到他这样说,宋宇就有一些不服气:“熊猫,你不也母胎单身狗,好意思说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吵起来,窝在后座里假寐的王霁云出言喝止:“行了,你们两个爱吵,回去再吵。” 两人抿嘴,皆是默默收了声,宋宇安安心心开车,而沈灵雨从头到尾除了礼貌性的招呼外,一句话都没多说。 临到下车时,沈灵雨伸出手与车内的三人重新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许清。” 三个人面面相觑,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纷纷很自然地和沈灵雨打招呼,就好像真的是第一天认识她。 沈灵雨在酆城呆了两年多,还是第一次迈进苍瞳新城分支的大门。 他们走进门,迎上来的第一个人便是苏煁律,这家伙行走在苍瞳新城分支的地界,就好像他原本就是属于这里的人。 他朝沈灵雨张开双臂,笑得邪气:“来呀,漂亮的姑娘,要不要和我去喝一杯早茶?” 王霁云皱起眉头,抬脚便踹,嘴里骂着:“你这个混小子。” 苏煁律一个闪身,轻轻松松躲过王霁云的攻击,笑呵呵跑开了。 熊猫和宋宇各自离去,王霁云带着沈灵雨去到二楼的小会客厅里坐下,他让人送来了茶水点心,才对沈灵雨说:“等到安枫带着苏唯回来,我们就可以行动了,他们大概是上午九点多到这边的飞机。说起去归墟,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说话间,王霁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归墟那边什么样子,你去过给我讲讲呗?” 沈灵雨左右思索着,将从苏弥月记忆里见到的情景随意挑了几样同王霁云说了,心中却在苦恼,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和郁溪桥或者徐公子联系一下,听王霁云的语气,这次归墟之行,完全是以她为主导。 有一个秘密只沈灵雨一人知道——她完全找不到去归墟的路。 沈灵雨在王霁云的盛情邀请下,慢悠悠吃起果点,趁着对方不注意,还是忍不住给郁溪桥发去一条短信,询问去归墟的路。 郁溪桥也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沈灵雨看着屏幕,默默捂住了脸,她手指上还有橘子的香气。 “这次有多少人跟着一起去归墟?” “其实也不多。” 王霁云开开心心吃着橘子,告诉沈灵雨:“这次跟我们一起去的只有三艘船,只有新城和大阪分支的高层会去。” “大阪。”沈灵雨轻轻重复这两个字。 “对,”王霁云想到了什么,说,“你还不知道吧,徐公子这次从归墟回来处理掉了和我们对抗的那一股苍瞳势力,新城和大阪分支都愿意追随徐公子,所以现在我们和青野也不算是敌人了。” 沈灵雨张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她哪里知道苍瞳已经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也难怪徐公子会回来那么久,甚至分身乏术,要郁溪桥扮作他的模样代替出现。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安枫和苏唯就会回到酆城,他们现在只需在这里安静等待。 然而没有人能够静下来,沈灵雨和王霁云更没有办法保持心如止水。 后来不知从哪跑回来的苏煁律更是这样。 而匆忙跑上来的苏煁律,他的激动和沈灵雨以为的完全是出于两个原因。 “王霁云,你确定他们两个的飞机是9:20到达机场,没有晚点?” “当然,当然,9:20,一分不早,一分也不晚。从那边订好机票到现在,你已经问了我不下三十遍了。”王霁云翻着白眼,脸上却没有真正的不耐烦。 等到苏煁律跑开,他才轻轻叹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沈灵雨说:“这可如何是好,沈灵雨,你说苏唯会选择和苏煁律这混蛋在一起,还是会和我们安枫在一起?” 沈灵雨正吃着橘子跑神儿,哪知道自己忽然会被提问?呆愣愣吞掉自己嘴里的橘子,对着目光殷切的王霁云反问一句:“我怎么知道啊?怎么被你说的那么纠结?三角恋?” “可不就是三角恋,”王霁云一拍大腿,“我得问你呀,苏唯脑子那么脱线,也许就你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开玩笑,”沈灵雨不明所以,“我哪里知道苏唯在想些什么?你们认识苏唯那么久都猜不出她的心思,我上哪里知道?” “可在某种意义上,你们属于一家人呢,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前世姓苏,算起来是苏唯的祖先。” 沈灵雨被他吓了一跳,把刚咬进嘴巴的一瓣橘子整个吞下去,呛得咳嗽起来。 不曾想苏煁律那天在镜花楼说的事情居然是真的,苏唯和她真的是一脉流传,难怪那个丫头表现得奇奇怪怪,之前一起行动时,总会在她吃饭或者发呆的时候,跑过来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看。 王霁云绝对是安枫的好兄弟,他纠结起苏唯和安枫在一起的概率来,比楼下的苏煁律还要痛苦。 这个家伙一说起八卦就没完没了,甚至把归墟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一直对着沈灵雨宣传安枫有多好,苏煁律有多不靠谱,说得沈灵雨一愣一愣,最终也不由感慨:“王霁云,你真是个一等一的月老,那么担心的话,等到他们两个回来,你可以去给他们说媒嘛。” 王霁云左右想想,也觉得沈灵雨的提议靠谱,开开心心跑下楼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沈灵雨得了片刻安宁,直接给郁溪桥打个电话去。 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拿起,那边,郁溪桥问道:“什么事啊?” 沈灵雨想了又想,问那边:“徐公子临走前,有没有留下关于去归墟那条路的只言片语?” “没有。”回答得很果断。 沈灵雨皱了一下眉头,心说果然如此。但依然没有完全放弃。 “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我是能带领着大家去归墟的人?” “也没有说。” 顿了顿,郁溪桥又补充了一句:“之前他让找的那些东西,你都已经带上了吧?” “带上了。” 那些东西她当然不会忘记,当初费了半条命去才把那些东西找回来,如果随随便便就可以忘记那么她也太缺心眼了。 “带上了就好,或许到了地方你就知道该怎么用了。” 沈灵雨知道,郁溪桥这里她是没办法问到什么更多的消息了,或许郁溪桥比她知道得更少。 抬起手,捏一捏头顶的发簪,她笑着说:“那么,再见了。” “再见,沈灵雨。” 电话被挂断,沈灵雨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机通讯录,半天没有说话。 新电话号码是在诈死之后,她从一个报刊厅里匿名购买的,因为沈灵雨已经死亡,她在尘世之间没有了和任何人联系的必要。 挂断这通电话,沈灵雨将郁溪桥的电话号码从通话记录里删除。 从现在起,她和酆城最后的联系断开。 第十七章:卷入风波 两天后,化名许清的沈灵雨与苍瞳一行人已经漂泊在东海之上,酆城传来卫星消息,有十三名恶徒借着夜色的掩护闯入郁溪桥的医馆,不知道是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出来时全部发疯。 有人塞过来一听啤酒,甩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热情地招呼道:“嘿,许清,你从哪儿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沈灵雨在人皮面具下挤出一抹羞怯的笑,回道:“西边来的。” “西边?跟着安枫回来的?我听你说话没有那边的口音呢?长得也不像那边的人——西边姑娘的鼻梁不都高得跟欧洲人似的吗?” 沈灵雨笑着慢慢摇头,她接过了那听啤酒,并没有喝,只是用双手去暖它:“我的父母都是从东边迁移过去的,长相说话自然和原著居民不同。” 问沈灵雨话的这位,打扮得活像中年摇滚乐队贝斯手,如果他登台表演,贝斯在他的啤酒肚上或许会显得弱小可怜。 沈灵雨一路上都没能记住他的名字,他有做过自我介绍,那时是在甲板上,说出的名字被海风和他牵缠不休的乱发带走。 啤酒肚贝斯手很爱聊天,不管沈灵雨躲到甲板上的哪一个角落,他都能找过去,递上一听沈灵雨从来也不会喝的啤酒,然后和她聊聊家乡事侃侃大山。 “我们去的是归墟,归墟,那是个好地方,”贝斯手显然是喝开心了,举起双手拥抱海风,“听说那里遍地是黄金,还有吃下能长生不死的仙药。” 他转过头,对上了沈灵雨的微笑。 蔚蓝的天空下,行驶的船划开白色浪花,扰乱了美丽的天空之镜。 贝斯手喝得脸上通红,半熟一样的脸上露出两排白色的牙:“我有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儿,今年才六岁,如果我能在归墟发大财,回来就可以把她转到国际贵族学校去。我要保护她一辈子,将来她嫁人,婆家人敢对她不好,嘿——看我这沙包大的拳头!” 贝斯手把自己的拳头举起来给沈灵雨看,他想问她,这拳头怎么样? 还没来得及问,有铁锈味的东西顺着鼻腔流到了他洁白的牙齿上,贝斯手随手一抹,拿到眼前一看——“是……是血。”两眼一翻向后仰到,笔直地朝大海摔下去。 在蔚蓝色的天地里,他死得未免太突然,沈灵雨只来得及抓住他后颈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沉尸大海。 杀戮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揭开序幕,沈灵雨环顾四周,天地被蔚蓝和纯白瓜分,它们相互拥挤占有,除了贝斯手死后依旧不断流出的鲜红血液,再没什么能够介入其中。 “杀人了——” 不知哪个方向喊出这样一句,这边的异常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沈灵雨没有脱身的机会,索性站在原地等待人们走过来,握着贝斯手给她的那听啤酒,默默观察每一个人看到尸体时的反应。 沈灵雨在观察众人,众人也在观察她,贝斯手死了,死前唯一有过接触的人便是沈灵雨,这不能不让大家对她产生怀疑和戒备。 人群形成包围圈,将沈灵雨堵在原地。她负栏而立,大大方方迎接每一道或疑惑或愤怒的视线。 从中站出一个身穿中山装,年纪四十开外的男人,他抬抬下巴,问沈灵雨:“人是不是你杀的?” “一定是她,”一个目光阴森的小个子男人走出来,说,“两个人在这里喝酒,为什么其中一个的酒一口都没有喝过。定是她在酒里下毒,把人毒死了。” “你为什么要杀人?” 中山装拿手点指沈灵雨,盛气凌人,沈灵雨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甚至,头都不曾抬一下。 她蹲下来,细细观察贝斯手的死状。毒死的,不假,毒下在哪里?这才是重点。 沈灵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滚到一边的那只空掉的啤酒罐,看看自己手里没开封的这只,她没有说话。 如果有人要毒死她,那么他一定不会把毒下在啤酒里,她从上船到现在,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没有喝过一口酒。 所以,问题要是出在啤酒上,那真凶要杀的人就是贝斯手没错。 那么她在这场谋杀之中被设计成是什么角色?见证者?幸存者?背黑锅的人? 扫量周围人看向自己时的目光,沈灵雨对自己的定位已经清清楚楚。 沈灵雨凭栏而立,面带微笑。看着朝自己逼近的人,他们说:“你杀了人,应该受到惩罚。” 沈灵雨始终挂着亲和力十足的微笑,却朝他们摇摇头。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人一定是我杀的?换一句话说,你们根本不做调查,直接将杀人凶手这样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这样真的公正吗?” “他是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死掉的,不是你杀的是谁?” “那你们来说说我为什么要杀他?” 这样的问题可把围观的人们难住了,他们哪里知道沈灵雨为什么要杀人? 最前面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大家面面相觑,中山装和小个子走上来,打算就地把她按住。 “不要乱动。”沈灵雨冷冷回了一句。 她双眼往这边一瞄,小个子和中山装便齐齐定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沈灵雨的脸色不大好看,就要到归墟了,最后一段旅程中居然还能出事,真的是让人笑不出来。 “怕什么?这女人杀了人还表现得这样厉害,我们把她按住,交给月祭司发落。” 沈灵雨摸着鼻尖打量说话的那几个人,心说,自己这是卷到苍瞳的争斗中来了。 沈灵雨很快便适应了眼下的状况。 千年之前,携手揽腕进入归墟的五大家族,便和此时的苍瞳一样,希望越近,欲望越盛。 谁都想独享财宝和权力,于是他们选择与同伴相互厮杀。 苍瞳的事情,沈灵雨并不愿意管,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他们明争暗斗之中的一个牺牲品。 “我最后警告一遍,不要再往前来。” 眯着眼睛自顾自惆怅的沈灵雨眼睛也不睁,就直接向偷偷朝自己靠近的两个人下了命令。 “再往前一步,我保证你们两个见不到归墟的美景。” “你在威胁我们。”小个子男眯起眼睛,眼里流露出可怕的凶光。 “对,我就是在威胁你们,你能奈我何?” 沈灵雨懒趴趴地从栏杆上起身,看向船舱。 甲板上已经乱了,王霁云,安枫和苏唯谁都没有出现。 苏唯回来之后,沈灵雨只来得及远远看她一眼。与记忆中的形象不同,苏唯现在脸色苍白,更甚于刚到酆城时的她。 即便是脸,沈灵雨也只看到了很小一部分,更多的皮肤被用安枫的外套盖得严严实实。 他们三个都留在船舱里,处理不得不解决的事情,所以这些人才敢明目张胆到甲板上来找她的麻烦。 说是为了增强信任,三艘船上属于苍瞳两个分支的人被打乱安排,现在这艘船上有苍瞳新城的人,有大阪的人,还有苍瞳长老的手下们。 来找沈灵雨麻烦的,多属于长老一脉的人。 只是,为什么他们会盯上自己? 沈灵雨哭笑不得,她已经改头换面,真实的身份在这里也只有安枫王霁云,还有宋宇和熊猫知晓啊! 但等到宋宇端着个盆走到甲板上来,发现这边的乱子时,沈灵雨便明白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宋宇这家伙呀,平时怂怂的,打起架来像个疯子,没有人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控制得住他,除非实力差距悬殊。 熊猫的家伙一整天都睡在自己的床上,房子着火了,都不一定能把他喊起来。 思来想去,还是从沈灵雨这个身份不明的人下手,最为保险。 “你们在干什么?”宋宇从人群之中望到沈灵雨的面容,便忍不住问道。 他脚步飞快地来了,手里还提着个盆,戒备地望着眼前这些人。 “这个女人杀人了,我们自然是要管的。”中山装对宋宇说话时仰着下巴,一副很看不起人的样子。 宋宇看到地上的死尸,惊讶得闭不上嘴,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中山装的一句:“怎么?你这个样子的还要插手长老会的事情?”给挡了回来,围观人群轰然大笑,宋宇在笑声中迅速涨红了脸。 “这位是我们的客人,在事情调查清楚前,你们谁都不能动她。” 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大家一拥而上伸出手去抓沈灵雨的四肢,他们把她举得很高,用力向海里扔。 沈灵雨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看得宋宇忍不住惨叫一声,高呼:“不要啊——” 而在空中做了自由落体的沈灵雨忽然转了个身,伸出脚去,在海面轻轻一踏,在狂风的托举下居然回到了甲板上。 她踩在栏杆上,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这些把自己扔到海里的人,她问:“这就是你们审判的结果吗?如果是的话,你们的审判已经结束,我要回去了。” 这样的沈灵雨更让人顾忌,瞠目结舌之后,有人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 第十八章:杀人狂魔 沈灵雨冷冷地看着问话的人,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船只处在华夏境内,受到华夏监控,如果在这里搞出什么问题,那么她的真实身份有可能会暴露。 回首眺望天际,太阳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忘记带遮阳伞出来了。”沈灵雨抬手去挡阳光,幽幽发出一声叹息。 她踏着栏杆屈腿一跃,跃过众人头顶落在圈外。她拉住发愣的宋宇就往船舱内走。 她这样,那些打算动土的人自然不会允许,一个个回过神来,怒吼一声:“站住!”就围了上来。 沈灵雨回头看看他们,呵呵冷笑:“有本事的跟我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入船舱。 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呆在原地半天,居然纹丝不动! 沈灵雨站在舱门口解除了对那些人施加的瞳术束缚,放开宋宇,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他们想要闹事,但也不至于夸张到在船舱内闹事。大阪分部的一部分人在这条船上,新城分支的人也在这条船上,这也是他们行动那样迅速,抓起沈灵雨就往海里扔的原因。 然而他们失败了,莫名其妙就失败了。 他们不甘心,尤其在发现沈灵雨的确能构成威胁后,他们索性将事情闹大,逼迫新城分支放弃这个外援,由着他们去处罚。 沈灵雨知道这些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却并没有去找王霁云他们,宋宇也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就那样轻易结束,却也没有去找他们三人。 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上严肃思考这个问题。此时熊猫正在对面的床上睡得一塌糊涂,稍微想了想,宋宇一脚踹在熊猫的屁股上,又拿脚底揉了揉,逼迫熊猫醒过来。 熊猫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到底是醒了,哼哼唧唧问宋宇要干嘛。 宋宇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熊猫眯着眼睛,过了好半天才忽然清醒过来。 “那还不快点准备一下,很快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了。还有多长时间能够离开华夏?” 宋宇估算了一下时间:“一个小时吧。” “那就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他们不会一到公海就动手吧?”宋宇还是不敢相信。 “他们不会到公海就动手的,”熊猫冷笑一声,“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把沈灵雨扔进大海?所以我要纠正一下你这句话,他们不是到公海就动手,是随时随地都会动手。” 宋宇听到他这样说,猛地跃起来:“那我去通知安枫!” “别去。” 熊猫伸出手去拦一拦,不让他这样冲动。 “如果真要动手,沈灵雨一个人就能把他们所有人杀光,根本轮不到我们动手,这一点上你不用担心,而我们和长老之间的恩怨在这次行动中一定要有个结果,安枫他们比谁都更清楚。” 话虽如此,宋宇倒在床上依旧辗转反侧,不仅自己睡不着,把熊猫也烦得够呛。 后者扔了个枕头过来,他才安静一点,不再问东问西。 有人来敲沈灵雨的房门,叩击声一声比一声重,躺在床上依旧像是没有听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敲门的声音没有把沈灵雨叫起来,却把船舱里其他很多人都喊了出来。 有人说着中文,有人说着日语,都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女人杀人了!大庭广众之下,毒杀了我们一个兄弟,毫无缘由,那个兄弟还经常给她送啤酒,和她聊天来着!这个可怕的女人,现在就躲在船舱里,不敢露面!” 外面说的每一个字,沈灵雨都能听到,但依旧倒在床上不愿动弹。任由对方诋毁自己,将杀人放火的锅都甩在她的头上。 那人这样说自然也是有人不信的,不信的人提出质疑,问起沈灵雨杀人的动机,又问起杀人的证据,那人只以一句:“只要她从房间里出来,我们就可以知道她和死者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可是沈灵雨并不愿从走出房间去,她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 “你快出来,把事情解释清楚,你这样一直拖着不肯出来,是不是害怕面对我们?因为你杀了人,又没有充足的理由证明自己杀人合理。” 因为沈灵雨的沉默,舆论开始偏向于对她不利的那一方,这样的表现的确可以证明她是亏心的,如果行得端坐得正,又怎么会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连话都不敢接上一句,这明摆着是告诉大家她心里有鬼。 沈灵雨就这样由着他们对自己万般猜测诋毁,一直到外边的人企图强行打开舱门,她也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 喧闹声中,似乎是贝斯手的尸体被抬到了船舱内,有人闹着要沈灵雨滚出去,也有人要给尸体做一次尸检。 就在大家闹得最凶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房间里呆不下你们了,都跑到这里来闹?” 王霁云的脚步声在一片安静之中越来越近,依旧是闹得最凶的声音对王霁云说:“大人,你们带来的那个叫许清的女人杀了我们一个兄弟。” 王霁云啧了一声嘴,问道:“你说是许清杀人,证据呢?” “证据就是这罐啤酒。” 沈灵雨走到门边,听到他得意洋洋地对王霁云说:“那个女人一定利用了这罐啤酒,在酒里下毒杀人,许清是最后见到死者的人,同时,人是死在她面前的。当时他们两个在喝酒,人不是她杀的,还会是谁?” “可是她不喝酒。”王霁云发现了这一点,并提了出来。 然而后者说:“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不喝酒,死者生前却总带着酒去找她,这样才方便下手,两罐一模一样的啤酒,在下毒之后很容易搞混。许清不喝酒,自然也就不存在把酒搞混误伤自己的情况,也因为不喝酒,她只拿着一罐酒一口都不喝,也不会引起死者的怀疑。” 沈灵雨听了他的分析,默默笑了。 他们早有准备,果然,一开始确定的毒杀对象便是那个有中年摇滚气质的男人。 那个男人也是可怜,既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对自己的同伴杀害。 王霁云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尖锐指出了这个问题,又反问:“死者知道许清不喝酒,还非要拿着酒去找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生聊天,这件事情本来就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 发难者丝毫不退缩,压低了声音说:“在枯燥无味的旅行之中,接触一个年轻的女人,虽然对方不够漂亮,好歹也是个女人,她……” “好了。”王霁云打断了他的话,不让更难听的揣测被说出来。 沈灵雨在屋子里撇撇嘴,却并不太在乎这些男人说的话。 她的一颗心都悬在许砚身上,并随着离归墟越来越近心跳加快。 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让她感受到烦躁不适了。 王霁云试图劝退这些人,因为身份所在,他很快便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时,事情的意外出现,在大家的尖叫声中一个人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正是刚才拍着沈灵雨的门叫嚣最凶的那个。 “又死了一个!怎么回事?” 沈灵雨很快听到舱门上有被刮蹭的声音,很快属于在甲板上叫嚣的那个中山装男人的声音响起:“门面上有毒,他是中毒死的。” “许清又杀人了?” 沈灵雨坐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人这样说。 “这个女人真是可怕,杀人不眨眼,连个先兆都没有,出手就杀人,这样的人让我们如何相处?赶快让她出来给我们个合理的解释!” “还有什么解释?” 反对的人说:“这样的人还不赶紧杀了,扔进海里,留着这样的人,是打算被她一个个杀死吗?你们看看她,杀人连理由都不需要,老赵只是想要一个说法,她就把人给杀了!” “你说的也不对,”属于那个小眼睛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个女人不是想要杀老赵,她把毒药涂抹在舱门上,谁拿手去拍就会毒死谁,如果刚才冲到最前面的不是老赵,而是我们,那么现在死掉的就是我们。” “你是说毒涂在门上。”王霁云问道。 似乎是王霁云抬手想要触摸门面,沈灵雨听到一个急切的声音在阻止他:“哎?你可千万别去碰!难道你要和老赵一样死在这里?”、、 王霁云果然再也没有做什么危险动作。 他没有处置沈灵雨的意思,便有人问他:“你要是下不了决定,不如我们让苏唯出来。” 这道声音很不客气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命令,这个人在命令王霁云,把苏唯叫出来。 似乎是王霁云抬手想要触摸门面,沈灵雨听到一个急切的声音在阻止他:“哎?你可千万别去碰!难道你要和老赵一样死在这里?”、、 王霁云果然再也没有做什么危险动作。 他没有处置沈灵雨的意思,便有人问他:“你要是下不了决定,不如我们让苏唯出来。” 这道声音很不客气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命令,这个人在命令王霁云,把苏唯叫出来。 第十九章:人肉抹布 沈灵雨听见外面事情的变化,一时也有点犯懵。 这些人真够狠的,随随便便就可以牺牲掉一个同伴。 又或许是两个同伴。 于是沈灵雨又怀疑,周长老一脉搞这么大手笔,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忌惮沈灵雨的实力出手暗算,这个原因要比担心身份神秘的许清会搞出乱子于是下狠手,要靠谱得多。 沈灵雨也想过,这些人搞这么大动作,是为了逼迫苏唯和安枫现身。但是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以许清的身份出现后,沈灵雨和那两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亲近,甚至没有和他们说过一句话。 登船之后,苏唯和安枫一直呆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周长老一脉如何能够确定,杀掉一个许清能够逼迫他们两个现身? 沈灵雨抿着嘴,心说在这条船上的周长老一脉是留不得了。 她推开门走出去,突如其来的动作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将注意力放在尸体上,距离舱门最近的两个人被吓了一跳,迅速往后退出半步,盯紧沈灵雨的眼神就像是盯紧猎物。 “真是一言不合,就把杀人嫌疑的锅往别人头上扣啊。”沈灵雨懒洋洋地说道。 尸体挡在舱门前,如果不是沈灵雨够瘦,她甚至无法从里面走出来。 她隔着一条帕子捏起倒在地上这具尸体的手,端详他掌心的那一片黑色。 “他是中毒死的,”小眼睛男人阴森森的声音在沈灵雨背后响起,“他是敲门的时候中的毒,这种毒是接触后五分钟之内发作,死前五分钟他一直站在这里,毒就是在这扇门上触碰到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灵雨将两只手都看完,才点点头:“分量挺足的,两只手的掌心黑得碳一样。” “你这是承认了。”小眼睛男人逼近一步,眯起的眼睛里迸射出凶狠的光。 “我哪里有承认?”沈灵雨用谈论天气的语气反问,她无所畏又无所谓的态度实在让人气恼。 “人是死在了你的门前,你居然也能这样理直气壮否认自己杀人,除了你还有谁有机会把毒药擦在门上?” “还有谁?” 沈灵雨呵呵冷笑,突然伸出手去卡住小眼睛的手腕,猛然发力把人往前一带,随着响亮的一声“嘭!” 小眼睛的手心死死贴在了门上,沈灵雨固定住他的手腕,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 “我?” 沈灵雨笑得很开心:“你说我往门上涂了毒药,涂了那么多毒药只死掉一个人,多浪费呀?你也来死一死,去陪陪你的同伴。” 小眼睛极力挣脱,却不知为何自己这样一个大男人,居然在沈灵雨的控制下,毫无反抗之力。 他感觉自己的手就像是被粘在了门板上,无论怎样努力都没办法摆脱这个现实。 不仅没办法将那只手收回来,他的另一只手又很快被强行撕扯着按在了门板上。 小眼睛向大家求助,沈灵雨一眼扫过去,居然没有人敢上前来。 小眼睛又向王霁云求助,王霁云蹙着眉头,两根手指轻轻在下巴上划动,显然是对于这件事情的结果很感兴趣。 沈灵雨卡着时间,让小眼睛的那只手在门板上呆足了五分钟,沈灵雨才把他的手从门板上拿下来,举高了给众人看。 “他没有中毒。”王霁云摆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他的手心颜色红润,很健康呢,完全没有要死的样子。”沈灵雨上下打量着小眼睛,语气中透露出几分阴森。 这让小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中山装说:“你下的毒你自然知道哪个位置不能碰,哪个位置能碰。” “是这样吗?”沈灵雨又在笑。 她一笑,依然在她控制之下那小眼睛就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沈灵雨这次是掐着小眼睛的脖子,把他的人拍到面板上,按着他的头上下左右摩擦。 小眼睛哀嚎不止,每一个想要上前阻止的人都被王霁云横在手中的桃木剑挡了回去。 小眼睛就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次人肉抹布,用脸将门板蹭了个遍。 等到他被沈灵雨掐着脖子拎起来,他的双眼已经迷离,像是一只被人摇得晕头晃脑的大公鸡,歪着头,双脚发软。 沈灵雨提着他,掐准了时间,过了五分钟才把人扔出去。 “你们看,他没有死,门板上没有毒。” “这不可能!” 中山装怒喝:“门板上怎么可能没有毒?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把毒物给去掉了!” “你倒是想得好,”沈灵雨摊开手,“这么多人站在这里,我有什么机会在门板上做手脚?而且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毒是下在门板上的?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在说,你们说我在甲板上杀人,你们说我往舱门上涂毒,那你们就来说说我为什么要杀人?” 中山装一下子哽住了,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杀人动机。 没等到中山装想出这个问题更合理的解释,沈灵雨继续说:“从开始到现在什么话都是你们说的,你能说我杀人,你们说我下毒,你们说我畏罪潜逃,现在又是你们说我在舱门上动手脚。可是你们有什么证据?” 中山装这次彻底被问住,从他的沉默中,新城和大阪分部的人都可以看出,到这里来找麻烦完全是胡搅蛮缠,终极目的是向苏唯发难。 “你做的这些并不是滴水不漏。” 沉默中的中山装忽然抬起头来,神采飞扬,他上前一步指了指舱门,又指了指地上那具死尸的手掌心。 “我说你在门面上做了手脚,他的手就是证据。” “哦?那还请你来讲一讲,我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中山装笑得很轻蔑,他拿手虚指死尸黑色的掌心,朗声问道:“方才敲门的是他,他的死因是手掌接触到毒物,即便是他手上的毒是从别的地方沾染的,敲了你的门,门上也该有毒素残留……如此剧烈的毒,只要沾染一点,便可置人死地。 为什么到后来你尝试触碰的门面时,门上的毒就一点不剩了?” 终于抓到了一个可以攻击的点,中山装穷追猛打:“你想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证明自己是无罪的,却是欲盖弥彰,暴露了你下毒的事实!如果你没有问题,为什么要去掉门上残余的毒素!” 沈灵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也没有迅速接上话。 众人议论纷纷,讨论双方孰对孰错,王霁云翻了几个白眼,看向周长老一脉的人,神色越来越冷。 熊猫和宋宇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人群后面,他们两个后面还跟着几个人,神情戒备,眼睛紧盯着这边,只要王霁云下令,他们就会动手和周长老的手下们厮杀起来。 “依我看,还是请月祭司出来主持公道。” 中山装笑眯眯地对王霁云说。 王霁云挑起眉头,又迅速落下,他笑着反问:“你是觉得,新城这边主事的只有苏唯一人?这等小事需要那样身份的人出来调和? 方才你便提起让苏唯和安枫主持公道。这让我有点难过,毕竟我和安枫的地位是相同的,我就站在这里,你却要找安枫……还是说,你看不起我王霁云,不觉得我这个执事的有什么能耐?” “这……” 面对王霁云满脸的杀气,中山装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太敏感了,你和安枫是同样的地位,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是的,”王霁云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如果你们连这都不知道,还在苍瞳里混什么?” 中山装吃瘪,后面准备好的腹稿都烂在肚子里,环顾四周,发现属于新城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只能又对王霁云陪个笑脸。 “是我太过鲁莽,说话不注意分寸,见怪,见怪。” 王霁云看着他,半晌才用鼻子哼了一声,问道:“这件事情由我来处置,你可有意见?” 想让中山装后退一步,却有些难度,只见他低着头看向地上的尸体,再抬起头来,眼眶居然红了。 “一码归一码,”他说,“我们两个兄弟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件事情总得有个说法。这个女人太危险了,说杀人就杀人,再这样下去,怕是还没有到达归墟,我们就都死绝了。” 沈灵雨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个家伙是咬着她不放了。 看王霁云的态度,他也不想退让,苏唯那边不知是什么情况,王霁云现在完全是在拖延时间,等到那边的事情结束了,也就不用和周长老手下的这些人虚以委蛇了。 中山装清清嗓子,说:“这个名为许清的女人,不如就囚禁在她自己的屋子内,等到事情查清了,再决定如何处置。” 王霁云看了沈灵雨一眼,向她征求意见,看到沈灵雨点头,他才答应下来。 “好的,就这么办,在事情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近许清的屋子。” 说完,便亲自把沈灵雨请进去。 大门关紧。 第二十章:拖延时间 他们在拖延时间。 设定里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被紧紧关上。没过一会儿,有念咒的声音响起,这种唱咒声沈灵雨很了解。 外面的那些人搞出了个结界,把沈灵雨封锁在屋子里,确保她不会趁机逃走。 除了这扇门,沈灵雨在客舱里也找不到其他可以通往外界的地方,除了床头正对着的小窗户。 若是从窗户跳出去,沈灵雨才真是傻了,窗户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从窗户跳下去无异于自杀。 沈灵雨倒是无所谓,回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打开手机翻阅起登船之前缓存在手机里的小说。 原来中山装他们那一拨人是想要拖延时间,针对她的行动更多是为了试探,试探她的实力,同时也试探苏唯那边的情况究竟有多要紧。 看来那些人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然刚才的事情也不会就这样结束了。 沈灵雨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对于她,此刻除了身份暴露再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了。 只是这时的沈灵雨不知道,危险还在后头。 到了晚饭的时间,沈灵雨已经睡了两觉,肚子被饿得咕咕叫。 也该有人来送饭了,可是并没有,竖起耳朵,门外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这是沈灵雨第一次为自己的境况担忧,原因是到了晚饭的时间她却没能吃上饭。 又在手机上看了半个小时的书,看了一集手机里缓存的电影,门外依旧没有半点活人发出的动静。 沈灵雨摸着自己的胃,心说那些混蛋该不是想要把她饿死在这里? 洗了把脸贴上面膜,又过了十分钟才终于有人敲响舱门。 沈灵雨快步走过去,推开门就看见门外餐盘里堆着的香喷喷的饭菜。 前来送饭的厨子站得有三四米那么远,他满脸堆笑,告诉沈灵雨:“不好意思许姑娘,都是那些人忘记告诉我,你还没有吃饭呢。这个错误明天不会再犯,明个儿一大早我就把饭给你送来,吃完饭餐盘你不用管,放在门口,明天送饭时我一起带走。” 说完,厨子逃命一样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沈灵雨歪着头,看着厨子狼狈逃窜的背影,默默回忆了一下厨子的名字,好像叫郑大峰。 这不是沈灵雨,第一次见到郑大峰了,之前接触时,郑大峰对她可不像现在这样,老鼠见到猫似的。 上一次东海之行,郑大峰也是充当了船上的厨子,沈灵雨被黑猫胁迫着钻进厨房做饭时,郑大峰还在一旁哈哈大笑,嗑着瓜子看热闹来着。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脸,她脸上还敷着面膜,不然郑大峰一定能够看出“许清”的真实面目。 外面的地板上金光流动,有符文在不断闪烁,提醒沈灵雨再往前一步就会有生命危险。 她默默摇头,把餐盘端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门的瞬间她听到类似于叹息的声音在耳后滑过,门再一次被封印起来,她出不去的。 这一夜船上发生了许多事情,都是沈灵雨无法看到的,比如:午夜时分,几个喝了酒这大男人跑到甲板上兜风,吹牛侃大山正开心的时候,他们之中有人看到一道黑影坠入大海。 等到那个人惊呼着唤来伙伴,提着灯照向大海,海里什么都没有。 这一异常引起了部分人的怀疑,他们喊来王霁云,王霁云决定像查寝室一样,把船上的人数一遍。 结果船上一个人都没少,也没有什么重要物件坠入大海——重要的物件也不会放在甲板上,任由狂风吹拂。 沈灵雨知道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郑大锋确认过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再次出现在门外走廊里时,不像昨天晚上那么害怕,这次他只站在门外一米处,手里端着刚出锅的油条豆浆和榨菜,朝沈灵雨露出微笑。 “许姑娘,该吃早饭了。” 郑大峰微笑着将早饭递到沈灵雨的手里,听着她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转身离去。 沈灵雨接过早餐,果然,地板上的符文依旧随着她都靠近闪烁金光,警告她不准再向前一步。 沈灵雨欣然从命,端着餐盘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她拿筷子挑了几下那一小碟榨菜,锁着眉摇了摇头。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筷子啪嗒一声扔在桌子上,沈灵雨再也不看那香喷喷的早饭一眼,一个回身把自己扔在了床上,两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肚子里咕噜噜叫个不停。 她拿手捂住肚子,不许它提出抗议。 门口摆着的是昨晚郑大峰端来的餐盘,她依照郑大峰说的,将餐盘放在了门口。 如果郑大峰当时往门里边看一眼,就会惊讶地发现,餐盘里的饭菜沈灵雨一口都没有吃过。 她从背包里翻出一袋开了封的压缩饼干,就着一瓶矿泉水,带着满脸绝望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沈灵雨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问自己。 连着吃了两块饼干,沈灵雨感觉自己吃不下,恨恨地把饼干塞回到背包里,把早饭端到门口和昨天晚饭放在一起,刷了个牙回来做了皮肤护理,倒在床上继续睡觉。 沈灵雨心想,这样的日子只要过上两天她就能疯掉,还好,外面的那些人没有让她等那么久。 到了中午,郑大峰又来送饭,这次沈灵雨没有开门。 任凭外面怎么叫,她都从床上起来的意思,反而是戴上耳机看起了电视连续剧。 敲门声越来越急,即便是戴着耳机也无法将声音完全阻隔。 突然,敲门的声音停下,沈灵雨摘掉耳机,听见有脚步声渐行渐远,那声音很是平稳,没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慌乱。 于是沈灵雨笑了,郑大峰那只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不枉费她吃了这么多令人讨厌的压缩饼干。 这样想着,她又从盒子里摸出两块饼干,皱着眉头送进了嘴巴,每一次咀嚼都像是在给自己上刑。 如此一直挨到晚上,送饭的人如约而至,沈灵雨躺在黑暗之中,静静听着郑大峰的脚步落在门外停顿了很久,才抬起手轻轻敲击房门。 敲击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重,沈灵雨始终默默听着,连一声大气都没有喘。 她听着敲门的声音,从杂乱的节奏中听到了喜悦,甚至兴奋,郑大峰终于开始喊叫:“开门!快开门!我是来送饭的!你怎么连中午的饭都没有拿进去吃?” 他的声音之中藏着喜悦,因为要压制这一份喜悦,给自己减轻麻烦,他喊得破了音。 于是沈灵雨忍不住笑了,笑得无声无息。 沈灵雨听到郑大峰的脚步,在门外渐渐走远,过了约莫有五分钟的时间,更多杂乱无章的脚步向这边靠近。 沈灵雨起身,仔细整理自己的头发,戴好人皮面具,等待大门打开。 光明投射进黑暗的那一瞬,沈灵雨脸上浮起了微笑。 她对上那些从门外探进来的脸,他们或惊讶或愤怒,然而更多的是不解。 “郑大峰,你说她死了?”中山装回过头去,狠狠剜了郑大峰一眼。 后者缩着脖子,好像自己做错了天大的事情,一吭都不敢吭。 “这个女人的确是玩了把戏,你就不要怪这个厨子了。” 小眼睛记恨着沈灵雨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看向沈灵雨时眼睛里恨不能飞出两把刀子来。 他端起了放在门外的餐盘,给大家看。 “这是中午的菜是没错,这个女人中午的时候没有吃饭。” “她是故意引我们来到这里的。” 屋子里的灯被打开,众人涌进来,便有人注意到放在门内一角的两个餐盘。 “许清不只是中午的饭,从昨晚到现在她一口饭都没有吃过。” 说话的人有些惊讶,他忍不住喃喃:“许清是要干什么?忍住了不吃饭,难道就是为了伪造死亡,引诱我们来到这里?” 可是说不通,他摇摇头:“如果是那样,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饭应该也放在门外,端到屋子里来又不吃掉,除了她自己的胃遭罪,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众人探索着,将目光放在了沈灵雨身上。 沈灵雨顶着许清这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享受着众人注视的目光。 她左右摇摇自己的脖子,说:“我知道害死第一个人那凶手是谁了。” 这话一出口,便有人忍不住出言嘲讽:“害死第一个人的凶手不就是你?你搞得兴师动众,难道是为了自首,争取个什么宽大处理?” 沈灵雨并不在乎他的嘲讽,只是默默摇头:“你这样的人去到哪里都是白去,因为脑子里有碗那么大的坑。” 这话可把人气坏了,那个人冲过来就要和沈灵雨决斗,被中山装一把扣住,推到了一边。 “害死第一个人的凶手?呵呵,你想说的话,我就让你说一说,你说那个人是谁?”中山装眯起眼睛,似乎想要用自己那双凌厉的眼睛,看破沈灵雨的内心。 可惜很快他便放弃了,因为他看见的只有沈灵雨笑眯眯的脸。 第二十一章:什么都知道 沈灵雨似乎是下了把人气死的决心,坐在床边,单手撑在膝盖上支起下巴,二郎腿一翘,笑眯眯看着中山装,直看到对方怒火中烧,她才懒懒说道:“你觉得我需要减肥吗?” 中山装没有回答,眯起眼睛用追踪猎物的神情盯着沈灵雨。 她又将视线转向王霁云,王霁云果然比中山装识趣,笑着摇头:“你很苗条。” “我也觉得是这样,”沈灵雨夸自己丝毫不觉得脸红,“所以我饿了一天一夜,可不是为了变瘦折磨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眼睛已经很不耐烦,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围在这里,相信他会一拳朝沈灵雨打过去。 “我想说的还不清楚吗?我不吃饭,当然是因为饭有问题啊,吃了会死人。” 小眼睛被逼着接受了沈灵雨的赠予——一个大大的白眼。 小眼睛正要发作,被中山装上前拦住,后者转向沈灵雨,继续保持着微笑发问:“你的意思是有人要你的命,证据就是摆在这里的饭。” “没错。”沈灵雨点点头。 “你怀疑是谁要杀你?” “送饭的那个人。” “郑大峰?” 这个名字被中山装直接拎出来,很多人都笑了。 他们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在说沈灵雨把锅甩错人了。 郑大峰身手不错,在各种行动中表现优异,但他这个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爱厨房胜过战场,每一次行动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抢下后勤的活儿来,钻进厨房,为大家准备各种好吃的饭菜。 正是因为郑大峰的独特爱好,苍瞳新城的人很喜欢跟他一起出任务,如果没有他在,大家就只能靠着压缩饼干和矿泉水熬过十天半个月的了。 “郑大峰与你无怨无仇,又怎么会害你?你不要随意攀咬,这样是无法解除你自己的杀人嫌疑的。” “你说我是在诬赖他,我也说自己的判断没错,那么就把他找来当面对质一下,究竟是谁在乱说,不就一清二楚了?” 沈灵雨望向王霁云,后者回望过来,神色中写着浓浓的不解。 显然,王霁云也不大相信郑大峰会无缘无故杀人,尤其沈灵雨用的是许清的身份,这个身份的底干干净净,郑大峰没有理由这样害她。 但是王霁云还是答应沈灵雨提出的要求,招呼在人群最后面的郑大锋过来。 站在沈灵雨面前的是一个满脸写着无辜,无辜中又有一丝不解和愤怒的圆脸中年男人。 他身上穿着厨子们常穿的白色制服,一顶厨师帽端端正正戴在头上,脸胖胖的,但并不会让人心生厌恶,相反他笑起来会让人有亲近之感。 小眼睛拿手戳着郑大峰的胳膊,眼睛斜向沈灵雨,嘴巴一撇:“你说他是杀人凶手?” 回答他的是沈灵雨一个干脆的:“对。” 于是小眼睛仰天大笑,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狠厉,从嘴唇里露出来的两排牙咬紧的牙齿,似乎随时准备着啮噬血肉。 他又要说话,却被沈灵雨无情打断,沈灵雨就像是没看见他满脸阴云下杀人的目光,围着郑大峰转了一圈,冷笑:“他不是郑大峰。” 中山装眯起的眼睛周围拉紧一堆褶皱,他沉着声音问:“不是郑大峰?呵,那你说他是谁?” 沈灵雨没有回答,就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听到这个问题,虽然,她距离中山装只有半米的距离。 沈灵雨绕到郑大峰身后停住,她用手指摸着光洁的下巴,上下打量郑大峰的身形,又伸出手去在他后背上捏了两把。 “郑良,好久不见。”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淡定自若的郑大峰身体忍不住发出颤抖。他也只来得及抖这一下。 随着一句“你是郑良?”飘下来,郑大峰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剑。 王霁云手里的桃木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微微用力,上面来回流窜的雷电光球就会把他变成脆皮烤人。 “我是郑大峰……不认识什么郑良。”郑大峰忌惮着那把剑,小心翼翼给王霁云解释。 这样的解释自然不会换来王霁云的信任,他追问:“你不是郑良,为什么刚才听到这个名字,你的反应那样异常?” “因为……因为她在我后背上掐了两把,太痒了,我没忍住所以就抖了两下。” 沈灵雨赶忙提示:“他戴的是人皮面具,扯下来就好。” 王霁云从腰间取出一柄匕首,贴着郑大峰的脸滑上去,一张人皮面具跟随着匕首掉了下来,郑良不甘而又愤怒的脸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许多人都在盯着郑良,并防着他忽然搞出什么特殊举动。 郑良却直勾勾盯着沈灵雨,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沈灵雨已经死了千次万次。 他想要冲过来,可是王霁云手里那柄剑上的雷电顺着他的动作跑过去,呲啦呲啦的电声响起,郑良脖子上黑了一块,整个人也抖动了十几秒才停下来。 “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真实身份的?”就这样屈服,郑良心不甘情不愿。 “因为你和郑大峰长得有点像。”沈灵雨不假思索地回答。 “就是因为这样?” “不然还能怎样?”沈灵雨反问道。 郑良摇摇头,说道:“这个理由太蠢了,我们身上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你和郑大峰一起参加过一次行动,相互之间已经有了信任,怎么可能忽然就怀疑到我的身上?” “这个理由更简单,我不喜欢吃熟圆葱,这一点在第一次行动时便已告诉过他。可是他记错了,连生圆葱他也记着我不爱吃。从那之后,他也真就牢牢记住了这一点,每次给我打菜都不会选择有圆葱的那种。可是……” 沈灵雨端过这两天的饭菜,摆在桌上,用筷子挑起其中一盘里的榨菜,加起圆葱给郑良看。 “你不记得这一点,所以在榨菜里放圆葱,这一份饭是特地给我的,郑大峰从来没有搞错过。” 大家也听着沈灵雨在讲,听到这里便有人觉得奇怪,高声发问:“凭借这一点,就断定他不是真正的郑大峰吗?万一就是他这次搞错了呢?人嘛,忙来忙去总会搞错一点事情。” “当然不是凭借这一点。”沈灵雨竖起食指,比划了一个“一”。 她继续向大家解释:“当时我也只是在想郑大峰搞错了,昨天晚上来送饭时,他表现得有些害怕,说不好是因为恐惧,所以才会弄错。” “我也只是出于保险,才没有吃昨天晚上的饭菜。” 听她这样说,屋子里嘘声一片。不少人在感慨沈灵雨命大,如果昨天晚上她没有起防范之心,搞不好现在真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今天早上,我躺在屋子里听到郑大峰完全不同于昨晚的脚步声,便怀疑他昨晚的恐惧都是装出来的。” 沈灵雨望向周围抱着听戏态度,还不能人手一桶爆米花的群众,仔细解释:“他太着急了,迫切想要确定我已中毒,于是这一次他直接站在门口等我出去。” “我从他的手里端过装有早饭的餐盘,同时发现一个问题——他的手掌干裂,比起厨子,那更像一双常年在外面奔波拼命的手。我也记着,郑大峰的手是肉乎乎的,不像他的手,又干又瘦。” 提到这一点时,沈灵雨自己都觉得幸运。如果不是之前那次行动中黑猫缠着要她去给自己做炒饭,沈灵雨哪有机会观察在一旁不停嗑瓜子的郑大峰呢? 郑良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他们黑乎乎的,即便是洗了,那几条干枯的裂纹也没办法洗成粉粉嫩嫩的模样。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因为这双手暴露了。 “我有一个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凑进来的熊猫举起手来,小学生一样认真提问:“不懂就问,昨晚和今早我们都有查过船上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个郑良是怎么混进来的?真正的郑大峰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提得好。”沈灵雨鼓掌,脸上挂起慈祥的微笑。 熊猫顿时一窘,自己居然像小学生一样被沈灵雨这样看待,感觉真奇怪。 “这个问题你们不知道,我又哪里去知道呢?”沈灵雨摇着头依旧在鼓掌,脸上依然带着慈祥的微笑。 她说:“熊猫,这个问题你应该向这位穿着中山装的大人物询问,向这位小眼睛的询问也可以,他们什么都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凑进来的熊猫举起手来,小学生一样认真提问:“不懂就问,昨晚和今早我们都有查过船上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个郑良是怎么混进来的?真正的郑大峰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提得好。”沈灵雨鼓掌,脸上挂起慈祥的微笑。 熊猫顿时一窘,自己居然像小学生一样被沈灵雨这样看待,感觉真奇怪。 “这个问题你们不知道,我又哪里去知道呢?”沈灵雨摇着头依旧在鼓掌,脸上依然带着慈祥的微笑。 她说:“熊猫,这个问题你应该向这位穿着中山装的大人物询问,向这位小眼睛的询问也可以,他们什么都知道。” 第二十二章:鲸现深海 听王霁云这么一提点,在场几个反应比较快的人便想明白了其中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晚上,在甲板上喝酒嬉闹的人看到黑影投入大海,当时便怀疑是有人坠海,可是后来清查人数,船上并没有少人。 现在想来,不就是郑良把郑大峰丢进了大海,替代了他的身份? 这样一想,和郑大峰平时关系较好的几个人眼睛里血丝就红了起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握着拳头纷纷要上前来给他们的好兄弟报仇。 郑良梗着脖子,丝毫不畏惧,沈灵雨心想:就郑良的那一身肌肉,这几个人上来胡乱打几拳就和做按摩差不多,完全起不了惩罚效果,搞不好还会打疼了他们的手,让他们吃饭都没力气拿起筷子来。 让沈灵雨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郑良的最后一个原因,就是郑良的这一身肌肉,在荒山上,郑良脱了衣服和变异的僵尸对打,在场所有人都对这一身肌肉记忆深刻。 就在沈灵雨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有几拳砸在了郑良的身上,拳击的砰砰声响起,郑良始终扬着脸站在那里,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骄傲和对殴打自己这些人的亲密。 挨了一顿打,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有懂鉴别毒物的,从自己的房间里取来银针套件,将三个餐盘里的食物一一检测,确认了里面的毒一样比一样狠,而且那种毒娇贵得很,需要冷藏处放,沈灵雨的房间里根本没有让这种毒存活的条件。 所以不存在沈灵雨在餐食里下毒陷害别人的可能。 郑良已经挨了几十拳,他一直维持着骄傲,不肯将头低下去。 沈灵雨看着越加愤怒的人群,并没有将另一个事实说出来,那就是郑大峰……那个被同伴悼念的人,并不是大家印象中的什么简单无辜的胖子。 谁都没有注意到沈灵雨说的那道有圆葱的菜,不是昨天晚上被送来的,而是跟着今天的早餐被送来的。 昨天晚上的饭是真的郑大峰送的,他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把沈灵雨讨厌的菜送来,沈灵雨把早上的圆葱榨菜放到昨天晚上的餐盘里,不过是因为在揭穿了一个郑良后,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再把郑大峰拉出来,出于感情,这些人是不会相信她的话的。 而事实就是昨天晚上的饭菜,和上一次行动中让沈灵雨胃部剧烈疼痛,害得她失足坠海的那种毒也是郑大峰下的。 但是有一点沈灵雨也没有想通,既然要杀她,上一次行动中郑大峰明明是得手的,为什么她最后会活下来? 那边,王霁云估算着大家的愤怒发泄得差不多了,再这样打下去,也担心郑良死在这里不好处理,于是出言阻止,压下了众人愤怒的情绪。 然后是郑良,有令人胆寒的玄术傍身,站在那里老老实实被一群修者打一顿,这会儿也有一些吃不住了。 他的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却依旧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盯着沈灵雨,忽然笑开,鲜血在他的牙齿上分外扎眼。 “我想,我最坏的结果应该是栽在许砚手上,可是真是没有想到,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许砚居然就那样死了,而我没能伤到你一根毫毛。” 郑良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他的五官扭曲着,告诉这个世界,他不甘心。 “居然是你,我早知道留着你会是个祸害,可那些蠢货没能除掉你……他们居然想着把你拉到自己的阵营来?呵,真是无可救药。你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地是哪里?哦,归墟。” 郑良自问自答,笑得很是嘲讽:“真是做梦,你们顶多来个环游世界,还想去什么归墟?找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方?尤其是你,你不是很爱许砚吗?为什么他死了,你还会想着长生不老?” 他摇摇头,将那一份讽刺转移到许砚身上,也不看沈灵雨几乎能杀人的目光,自言自语似的往下说:“他也是真蠢,为了保护你才死在了圣天总部,结果他前脚死掉,你后脚就追求长生不老去了!哈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啊,沈灵雨?” 被郑良点破了身份,沈灵雨迎接了满屋子人目光的洗礼。 在那些目光之中有困惑的,有诧异的,有厌恶的,也有惊喜的。 对于所有的感情,沈灵雨都坦然接受,她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的样子。 船只早已越过公海,脱离华夏的监控范围,沈灵雨不必再怕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扯下人皮面具后,把头发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式梳起来,伸个懒腰,浑身清爽。 “另外两艘船走到哪里了?”她无视掉中山装几乎穿透自己心脏的视线,转头问王霁云。 王霁云掏出对讲机问了几句话,那边很快回答:“还有十分钟三艘船会和。” “很好。” 沈灵雨点点头,望向窗外,海面上有薄薄的雾升起来,这场白雾来得太快,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外面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船上的人,有几个是跟着去南边抓过蒲鱬的,他们见沈灵雨望着窗外,便很快也明白过来,这场白雾会带着他们进入归墟。 一众人难免兴奋起来,把失去兄弟的苦恼暂时抛在了脑后。 王霁云用无线电确认过几次,另两艘船已经跟过来,他才放心让船继续向前开。 可是没过多久,那边传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船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座山。 “一座山?” 王霁云听到这个说法,就觉得有些诡异,等到他拉着沈灵雨跑到船头去一看,果不其然,前面有一座大山挡着,不让他们再向前去。 “你们开过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里有一座山?”王霁云拿手指了指挡在船前面的那一大坨,问船长。 “的确是没有发现,”船长也纳闷,“雷达上没有显示这里有一座山。” 可它就是出现了,事实就是这样,说什么都没有用。 船停在无边大海上,随着浪花轻轻摇摆。 另两艘船,跟在后面也停了下来,他们问王霁云,为什么这里有一座这么宽的山,差点撞在上面了,他们才发现?他们的眼睛是不是该去医院治疗一下?是不是船上的雷达也坏掉了? “你问我我问谁?你们不是也没有发现吗?你的意思是三艘船上的雷达都坏掉了?” 在那边问话的正是苏煁律,王霁云说话的语气也毫不客气。他甚至翻了一个白眼,完全不顾形象。 于是那边苏煁律说:“徐公子说过,这次引路人是沈灵雨,你问问她,接下来该怎么走?” 沈灵雨在一旁听着,却装作没有注意到,她后背汗涔涔的,脑子不停地转。 她又没去过归墟,哪里会知道该怎样才能进入归墟? 还没等她回答,苏煁律又说:“我想起来了,徐公子还说过,我们将船连接起来,不然就只有你们那一艘才能进入归墟。” 王霁云已经指挥着手下人行动起来,帮忙将三艘船连在一起,沈灵雨故作平静,头上却急得冒烟。 偏偏在苏弥月的记忆之中,进入归墟这一段,她只能看到黑色的海水,根本没有进入归墟的方法。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 沈灵雨低声念叨着这几句,将所有在东海之行中遇到的奇怪事情想了几遍。 她望着眼前凭空出现在海面上的那座山,脑子里闪过一丝灵感,为了抓住灵感,她跑到甲板上,使用御风之术托着自己上到半空。 沈灵雨一直向上攀升了三百米,才终于看出一点门道来。 眼前的这一座山,并不是山。 她回到船上,目光中多了几分自信。 她一把拉住跟着同伴来回跑的宋宇,问道:“这些东海之行获得的宝贝,都带着吗?” 宋宇一愣,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那当然。” “都在这艘船上吗?” “那当然——不会了,”宋宇嘿嘿笑道,“其他两支力量本来就不大相信我们,作为引路人的你,和新城三位高层都在这艘船上,如果那些宝贝也一起放在这艘船上,我们不是想甩他们就甩他们吗?” “那就好。”沈灵雨放心地点点头。 在宋宇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她交给他一个任务:“却把王霁云找来,让他把得来的宝物中随便拿一样交给我。” 宋宇虽然不明白沈灵雨是什么意思,但依旧照做,很快,沈灵雨从海水之中得来的那个会发光的匣子,便被带到了甲板上。 匣子被拿到甲板上的一瞬间,挡在船前面的那座山便动了几下。 “宋宇,回到船舱里。”沈灵雨端着匣子,笑眯眯地说。 “啊?”宋宇问,他也只来得及用这一个音节发出询问,因为下一秒,眼前那座山猛地打了个旋,将脸对准了船头。 “啊!鲸鱼!好大一头鲸鱼——救命啊——” 鲸鱼猛然张开大嘴,白色的浓雾从嘴中喷薄而出,笼罩了整艘船。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十三章:到达蓬莱 鲸鱼的眼睛看久了,很容易让人产生深海恐惧症。 沈灵雨不想看那双古井一样的眼睛,可又不得不看,她是引路人,需要确认行动路线无误,她也没办法将视线放在其他的地方,因为鲸鱼的一只眼睛都比她脚下这艘船还要大。 沈灵雨瞪着眼睛安慰自己是条汉子,愣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船只,离鲸鱼越来越近。 有陌生的声音惊呼:“我们要被吞掉了!” 鲸鱼的嘴巴彻底张开,大有遮天蔽日的势头,它猛地一吸,沈灵雨脚下的船便迅速朝它靠过去,一头扎进一望无际的黑色深渊。 “归虚下有通灵地﹐广利中含济物功。” ——明李东阳《初预郊坛分献得南海》 熟悉的情景再次出现,世界一片黑暗,所有的光源都被黑暗紧紧缠绕,同样消失的,还有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沈灵雨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她端着那只会发光的盒子,感受着心在肋骨下方一跳一跳,很有力。 马上就会相见了。 沈灵雨知道后面等着自己的还有很多危险,但这一刻,她只想到了许砚。 “许砚,许砚……” 微笑在唇边浮起,沈灵雨抿着嘴巴,不让喜悦冲昏头脑。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心跳逐渐平复。 这一片黑暗来得格外长,沈灵雨感觉自己已经将和许砚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回忆了一遍,黑暗才逐渐散去,将人类喜爱的光明释放出来。 海浪声一下子冲进耳朵,沈灵雨睁开眼睛凭栏眺望,眼前一望无际是黑色的海洋。 “我们成功了?”王霁云走上来,和沈灵雨一起眺望远方黑色的海洋,试探着问道。 “成功了。”沈灵雨点点头,她望着自己的手心,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手里那个会发光的盒子不见了。 如果有人从沈灵雨手上拿走了它,她没道理感觉不到,然而现实就是那个盒子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不见了。 看来那个盒子算是给鲸鱼的过路钱。 这种东西没了就没了,沈灵雨并不想在那上面费太多的心思。 “快看,”王霁云高呼,“蓬莱!” 沈灵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在苏明月记忆中见过的仙山。 “蓬莱——” 一道声音落下,另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四处都是欢呼,三条船上,处处都回荡着人们的雀跃的声音。 他们终于到了归墟,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沈灵雨凭栏望海,并没有融入到他们的喜悦中去,沈灵雨知道,有一些准备了一路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应该发生了,果不其然,很快,痛苦的尖叫代替了喜悦的呼喊。 不但有恶寒的号召声从四面响起,有人在喊:“杀了王霁云,灭掉安枫,活捉苏唯!”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喊完第二次,声音戛然而止,有一根拖把穿过他的身体,连拖把带人一起坠下黑色的大海。 还有人在喊:“杀了沈灵雨,这女人最难对付!” 沈灵雨从发呆状态回过神来,静静看着朝自己砍过来的那把刀,只一眼,那把刀就不动了。 那凶巴巴的刀疤脸想要把钉在半空中的刀子抢回去,他的眼睛瞪了沈灵雨几个来回,依然没能防住沈灵雨手里的短剑。 沈灵雨没有让他受太多苦,一下砍在脖子动脉上,用力一送,鲜血如彩虹喷出,刀疤脸倒地,再也没有醒来。 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沈灵雨,烛瞳气场全开,沈灵雨提着染血的短剑,一步步走进战场,原本绝命厮杀的众人在她靠近时纷纷丢盔弃甲,匍匐在地接受沈灵雨的注视。 这里便是归墟,沈灵雨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急剧增加,但这并不会让沈灵雨觉得痛苦,她的身体很享受这种被天地洗礼的感觉。 她张开手臂望向苍天,天很蓝,没有太阳,白云每一团每一朵都像是技术精湛的画家仔细画在了天上。 “走了,”她说,“靠岸再说。” 说完,沈灵雨头也不回地走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依旧凭栏眺望,话也不说一句。 船很快再次启动,目的地便是目力所及之处那一座蓬莱仙山。 船开得特别快,没过一会儿便搁浅在沙滩上,大家已经不在意船停得怎么样,恨不能立即冲到蓬莱把那长生不死的秘方夺来,将无数的金银珠宝掠夺而空。 原本被沈灵雨震慑住的三股力量,这会儿又复苏了相互厮杀的念头,他们迅速打起来,在厮打中争取上岸的机会,但每一个冲上甲板,打算踩着栏杆跃到岸上的人都被敌人拉了回去,再一次陷入没完没了的打斗。 他们很快就杀红了眼,这一次沈灵雨没有阻止。 沈灵雨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被云雾笼罩的山顶,忽然凭空跃起,耳听得“当——”的一声,沈灵雨原本站立的位置,一把刀飞过钉在栏杆上,竟直接将那一截栏杆削断。 如果不是刚才留了一部分力量在身后,沈灵雨还真的没办法预知这一波危险。 她站在半空之中,顺势跃上海岸,就这样在众人的惊诧之中做了第一个成功登陆的人。 沈灵雨依旧是头也不回向前走,她要找到许砚,这太难了,蓬莱山实在太大,不赶快行动起来她怕是要急死在这里了。 王霁云在身后呼喊一声:“沈灵雨!” 他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放弃了。 如果他将自己的要求直接说出来,沈灵雨可以选择假装没听见,径直往前走,或者是回过头去,可他这样犹犹豫豫,沈灵雨只能回过头来用眼神向他询问喊住自己的原因。 “没事,你快去找许砚吧。”王霁云顺手砍死想要暗算自己的一个人,笑着对沈灵雨喊道。 沈灵雨默默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更没有一般人应该有的那种感激之情,她操控着御风之术回到船上,在很多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船舱,凭借着记忆很顺利转到安枫和苏唯的房间。 这时的安枫和苏唯,已经和想要伤害自己的那一拨人打了起来,不知是为了什么,苏唯很激动的样子,她这眼神像是要把这些人都吃掉,安枫却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动手。 看到了沈灵雨,安枫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那一抹诧异很快便消失不见,再次出现的是浓浓的感激。 “沈姑娘,请帮我把苏唯带走。”安枫急忙呼喊,他清秀的脸上写上了类似于哀求的神色。 沈灵雨点点头,也不多说废话,一把拉过苏唯的胳膊,转身就往外走。 在不隐瞒实力的情况下,沈灵雨鲜有对手。 几乎每一个想要朝沈灵雨砍过来的人,都被沈灵雨反手夺刀,轻松反杀。 人左右又倒了一地,血,鲜红一片染了一路,各种武器乒乒乓乓掉得到处都是,当然那些声音都是跟随着沈灵雨的脚步出现的。 外面的很多人都被沈灵雨震慑了。 他们发觉在沈灵雨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鸡崽子,只要沈灵雨抬一抬脚,他们就会粉身碎骨。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真的是人吗?太可怕了……” “你是鬼吧?” 沈灵雨默默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更没有一般人应该有的那种感激之情,她操控着御风之术回到船上,在很多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船舱,凭借着记忆很顺利转到安枫和苏唯的房间。 这时的安枫和苏唯,已经和想要伤害自己的那一拨人打了起来,不知是为了什么,苏唯很激动的样子,她这眼神像是要把这些人都吃掉,安枫却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动手。 看到了沈灵雨,安枫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那一抹诧异很快便消失不见,再次出现的是浓浓的感激。 如果他将自己的要求直接说出来,沈灵雨可以选择假装没听见,径直往前走,或者是回过头去,可他这样犹犹豫豫,沈灵雨只能回过头来用眼神向他询问喊住自己的原因。 “没事,你快去找许砚吧。”王霁云顺手砍死想要暗算自己的一个人,笑着对沈灵雨喊道。 沈灵雨默默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更没有一般人应该有的那种感激之情,她操控着御风之术回到船上,在很多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船舱,凭借着记忆很顺利转到安枫和苏唯的房间。 这时的安枫和苏唯,已经和想要伤害自己的那一拨人打了起来,不知是为了什么,苏唯很激动的样子,她这眼神像是要把这些人都吃掉,安枫却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动手。 看到了沈灵雨,安枫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那一抹诧异很快便消失不见,再次出现的是浓浓的感激。 “沈姑娘,请帮我把苏唯带走。”安枫急忙呼喊,他清秀的脸上写上了类似于哀求的神色。 沈灵雨点点头,也不多说废话,一把拉过苏唯的胳膊,转身就往外走。 在不隐瞒实力的情况下,沈灵雨鲜有对手。 几乎每一个想要朝沈灵雨砍过来的人,都被沈灵雨反手夺刀,轻松反杀。 人左右又倒了一地,血,鲜红一片染了一路,各种武器乒乒乓乓掉得到处都是,当然那些声音都是跟随着沈灵雨的脚步出现的。 外面的很多人都被沈灵雨震慑了。 他们发觉在沈灵雨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鸡崽子,只要沈灵雨抬一抬脚,他们就会粉身碎骨。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真的是人吗?太可怕了……” “你是鬼吧?” 沈灵雨默默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更没有一般人应该有的那种感激之情,她操控着御风之术回到船上,在很多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船舱,凭借着记忆很顺利转到安枫和苏唯的房间。 这时的安枫和苏唯,已经和想要伤害自己的那一拨人打了起来,不知是为了什么,苏唯很激动的样子,她这眼神像是要把这些人都吃掉,安枫却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动手。 看到了沈灵雨,安枫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那一抹诧异很快便消失不见,再次出现的是浓浓的感激。 第二十四章:他们死了 沈灵雨离开战场,心中没有丝毫的愧疚,同样,王霁云他们也没有要求她同他们一起。 沈灵雨独自离开,如果后面有人跟上来,出于感情因素,她希望那是新城的人。 她已经帮了新城一个忙,控制住了那么多的敌人,如果他们仍旧无法在这场生死斗中取得胜利,那即便沈灵雨救了他们一次,他们也没办法走到最后。 毕竟蓬莱仙山上,处处都是陷阱。 沈灵雨顺着苏弥月记忆中见到的场景一路往前走,她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力,居然能够把这里的路记得丝毫不差。 沈灵雨大步向前,绝不回头看,一直到穿过一段两边树上长着诱人果子的山路,她才停下来,回望船停泊的方向。 不知会有多少人跟上来,至少长老一脉和王霁云他们是水火不相容的,这一场仗不打到最后,是不会有人跟上来的。 沈灵雨想了想,从路边找了一段树枝,在松软的地面上写下:果子有毒。 她在这四个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确定跟上来的人能够看到自己的字,才又放心往前走。 沈灵雨要穿过这段路,速度很快,托了苏弥月的福,哪一段路上有陷阱?哪一棵树上掉下来的叶子能够杀人?哪一处灌木丛中有能够要人命的毒物……这些沈灵雨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一路走一路做标记,行进速度极快,她四处观察,试图找到人类活动的迹象。 许砚他们在这里呆了两年,那些迹象不该被掩埋得干干净净。 抬手摸了一下发簪,确定它还在,沈灵雨跃上一棵参天古树,一路翻腾向上,很快便出现在树顶。 她站在这里向四下眺望,忽然,她有些后悔。 如果之前能够跟徐公子把那个寻人的法子学会了,这会儿也没必要站在高处,傻子一样左顾右盼。 沈灵雨想了一下,从腰间外套下取出轩辕铜鉴。 沈灵雨是空着手跟随王霁云他们离开酆城的,她走到哪里都是双手抄兜,谁也不知道她除了那柄经常拿出来的鱼肠剑,还有一些什么看家宝贝。 这下掀起外套,那些门道便暴露了在了阳光之下。 沈灵雨的长外套下面,特地缝制的腰带上绑了一堆宝贝,腰带上衣兜里有毒药,有治伤药,有符箓,有真空包装的紫灵粉,从鬼王那里得来的铜鉴就别在后腰上,特制的卡扣卡住铜鉴手柄,无论怎样翻腾铜鉴都不会掉下来。 取下头上的发簪,轻轻放在铜鉴上,灌输一定灵魂力到铜鉴之中,镜面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如水在表面一圈一圈静静流淌。 对着铜鉴,沈灵雨露出无奈的微笑。她问过徐公子很多次这面铜鉴的使用方法,对方都不愿点明,只是微笑着说:“以后你自己会知道的。” 一直到后来,沈灵雨的实力与日俱增,能够仅凭威压放倒一片高手,她才发现,起初用不了这面铜鉴只是因为力量不足。 可沈灵雨还是辜负了鬼王和徐公子的苦心,比起这面铜鉴,她还是比较喜欢用许砚送的鱼肠剑。 流动的光芒向铜鉴中心的发簪上涌去,抬着簪子悬浮到半空中,发簪在半空打了个旋立起来,以底部为圆点在半空之中划圆锥,划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沈灵雨的注视下指向一个方向,不动了。 沈灵雨顾不上许多,操控御风之术,就朝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人向前,风向后。 速度提起来,只剩风声与心跳声离自己最近。 沈灵雨盯着铜鉴上的发簪,每当它角度倾斜,沈灵雨便迅速转变方向,朝着它指出的方向奔去。 这个方法很好用,沈灵雨在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发现发簪完全直立起来,一动都不再动。 沈灵雨低下头,看见一片空地,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这片空地,和之前在荒岛,从鲸鱼嘴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最重要的是,幻境中两个苍瞳人坐过的岩石后面,有三座已经长了草的坟包。 沈灵雨落在坟前,坟前没有立碑,看样子,其中两座里面埋的,该是那两个由徐稚带来的苍瞳的人。 剩下的那一座里面埋的不会是事务所的人——理智这样告诉沈灵雨。 如果是事务所的人不幸离去,剩下的人一定会给他立碑,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家人做无名之鬼? 沈灵雨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再去看铜鉴上面的发簪,簪子依旧纹丝不动,大有把沈灵雨扔在这里不管的架势。 沈灵雨拿它没有办法,只好收起发簪和铜鉴,自己顺着路往前走。 幸好这里只有一条明显被人走过的路。 沈灵雨耐着心往前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才终于发现一点让自己信心重起的线索——一堆燃尽的柴。 她上前仔细查看,惊喜地发现这堆柴余温尚存! 沈灵雨赶忙搜索地上的脚印,顺着鞋子的印记向前走了百余米,向右折入一座林子,四处查看被人为掰断的树枝,摸索着走到一潭绿水前。 到了这里,沈灵雨便不再向前走了。 她看到了一个人背对着自己蹲在水边,看样子是在洗脸,那个人顶着鸟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 沈灵雨试探着喊了一声:“灰叔?” 那人应了声,回过头来,正对上沈灵雨的视线。 在那瞬间,好多种情感从灰叔的脸上、身上滑过。有惊讶,有喜悦,有欣慰……只有一种激动的沈灵雨没能捕捉到,那便是退缩。 沈灵雨几乎是一下子飞到灰叔面前,拉着他的手臂上下左右打量,开心地问:“灰叔你没事了吧?看样子是都好了!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往后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 灰叔笑着回应,笑容有些牵强,这样的奇怪情况,被喜悦环绕的沈灵雨,在半分钟之后才发现。 察觉到情况不对后,她再也笑不出来,怎么以前和事务所里所有人都亲近的灰叔,现在却像是不大想见到自己的样子? 压着快要跳出来的心,她问道:“灰叔,出什么事了?” “没事啊。”灰叔几乎是下意识地笑着摇摇头。 “已经走到这里,你还要哄我吗?”沈灵雨有些不敢相信。 灰叔垂下头去,眉头紧锁,想来是在考虑该如何与沈灵雨去说。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后面飘过来:“沈灵雨,你来了。” 听到这软糯的声音,沈灵雨的心便一点点沉下去,她回过头来看向徐公子,后者也正望着自己,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徐公子,我已经来了,许砚在哪里?景慕青呢?” 许公子依旧脸上带笑,笑容却减轻了那么几分,沉默着,显然是不打算那么痛快就回答。 “他们死了。”灰叔冷不丁冒出一句,让沈灵雨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 她扶着灰叔递过来的手臂,在几次摇晃之后终于站稳。 “你说什么?他们两个死了?”沈灵雨看着灰叔,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把他吓了一跳。 灰叔咬咬牙,重复:“他们死了,已经死了两年!” 沈灵雨推开灰叔的手,摸索着拔下头上的发簪,紧紧握在手里。 “灰叔,你不要开玩笑了。” 灰叔上前一步,抬起手试图拉住沈灵雨。 他说:“你不要想不开,把手里的簪子给我。” “我没有想不开,”沈灵雨抚着额头,说,“我怎么会?我只是……” 只是许砚的一抹幽魂寄存于发簪中,她想从其中寻求让自己保持镇定的源泉。 灰叔不会骗人,即便是欺骗,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拿许砚和小青的死活开玩笑。 可是沈灵雨也不会相信他的话,如果许砚和小青都死了,他又怎么会乖乖在这里等她来到? 即便如此,灰叔依旧重复那句话:“他们两年前就死了。” 沈灵雨无奈,只好求助徐公子,后者已经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他们两个都没有死。” “你胡说!”灰叔怒喝。 徐公子却带着微笑,用平静的力量压制了灰叔的暴怒,他说:“他们两个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许砚愿不愿意活下来。” 沈灵雨屏住呼吸,用眼神向徐公子询问一个真切,后者不负所望,告诉她:“他们可以说是死了,也可以说是没死,至少,在破解那道机关前,谁也没办法确定他们的生死。” 说到这里,徐公子便停下来,换了一种微笑的方式,凝望沈灵雨的双眸。 于是她懂了,许砚和小青的生死,只能由她来揭晓秘密。 灰叔试图阻拦沈灵雨,他不顾所有,大声呵斥徐公子,告诉沈灵雨那机关有多危险,连许砚都栽在其中,徐公子让沈灵雨去破解机关,这在灰叔看来完全是谋杀。 沈灵雨回给灰叔一个微笑,她告诉灰叔:“我得去看看,无论如何,得把许砚和小青带出来才行。如果我也死了,出去后你去地下商行找黑市四长老,我存了一笔钱在那里。” 灰叔被气得双目通红,正要张口骂人,嗓子又哽住,心疼得不得了。 “那里那么危险,他这是让你去送死,你和许砚一样在这里面,你认为许砚知道了会开心吗?” 沈灵雨带着平静的笑容,说:“灰叔,你就让我去看看。” 第二十五章:我好想你 沈灵雨一路无言,跟随徐公子前往困住许砚和景慕青两年的地方。 沈灵雨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许砚已经死了。在荒岛上,从鲸鱼的嘴里见过那样的场景之后,她不是没有想过糟糕的情况。 许砚可能会出事,小青和灰叔可能会出事。但是他们都不会死。许砚不是第一次来归墟,他在这里呆过几百年都平安无事,怎么人忽然就没了? 沈灵雨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灰叔见她去意已决,便不再出言阻止,只是,一路上脸上都写着悲伤和不舍。 徐公子带着他们,穿过一片林子爬上山头,越往前走,沈灵雨越觉得眼前的光景眼熟,到最后看到一根通天铜柱,豁然开朗。 这根铜柱里住着的应当是烛龙。 “你是想说,许砚和小青在铜柱里?” 得到确定的回答后,沈灵雨的心猛然沉下去,被困在烛龙的住所,那的确是……凶多吉少了! 沈灵雨几乎是一下子就扑到了铜柱前面,在这里,她能够清楚看到铜柱上那些孔洞边缘烧灼过的痕迹。 顺着孔洞向里面看,铜柱里通明一片,可是除了通明什么都看不到,烛龙不在,她也看不到除了烛龙以外的任何东西。 沈灵雨回过身,问徐公子:“他们两个是怎样进去的?” “荷花暗算。” 徐公子淡淡吐出这四个字,似乎是很无奈,他捏着眉心,缓缓道出事情原委。 两年前来到归墟的那一批人之中,只有两个人许砚最在乎,一个是身上余毒未消,逐渐步入老迈却永远无法死去的灰叔,一个是魂魄残损昏迷不醒的景慕青。 最要命的是,许砚本身也带着很重的伤,在那不久之前,他几乎因为灵魂碎裂而死去,能够复活已经是奇迹。这样的他,为了继续帮助沈灵雨解决外面的事情,还生生剥离了一魂一魄。 来到归墟后,许砚最急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从荷花手里夺回景慕青被夺走的残魂。 荷花已经死去千栽,亡魂徘徊在归墟之中,不肯离去。 荷花的怨念日与俱增,又因为留在灵气极其充沛的归墟,力量强大至极。 许砚找上门时,她俨然成为一方魔主,不仅不担心许砚能够从她手里将景慕青的残魂夺走,还放出话来,要把景慕青的主魂和躯壳也抢过去,同她天荒地老比翼双飞。 许砚与荷花大打出手,虽然荷花状态处于顶峰,但敌不过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许砚,最后恼羞成怒,耍了阴招把景慕青拖进山洞,许砚不得不去救人。 结果,山洞塌了,三个人都埋在了里面。 沈灵雨听得心惊肉跳,听到最后又感觉有些奇怪。 “你说他们消失在山洞里,怎么又说人是在铜柱里?” “因为在那之后有一天,我们听到铜柱里传来许砚说话的声音。” 沈灵雨听到这话,眉头便是一皱。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她暂时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山洞已经完全坍塌,里面煞气横生,强行扒开只会造成二次坍塌。想要找到他们两个,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眼前的铜柱。” 沈灵雨拧着眉头,始终觉着哪里不对,她转头看向灰叔,却见灰叔的眼圈红红的,并没有朝自己看过来。 “先去山洞那边,或许我有办法。” 沈灵雨用眼神向徐公子询问意见,对方并没有质疑或者否定,很痛快地转过身去引着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们来到了,千年之前荷花寻死的山崖下。 徐公子指着一堆冒着黑气的石头给沈灵雨看,他说:“他们两个便是被引到了这里。” 沈灵雨抬手捏了捏头上的簪子,心神有些不稳。 如果徐公子不说,她可绝对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一个山洞。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矮一些的山,现在变成了一堆乱石,如果当时许砚和小青没有躲过去,那…… 沈灵雨一口气只上来一半,胸中憋闷得紧。 烛瞳之力在瞬间爆发,催动着眼前的石头回到两年前的状态。 枯木回春,落花寻叶,眼前的黑气迅速落下去,倒塌的碎石飞快还原成山。 沈灵雨看到许砚在洞口,一剑刺向荷花,后者尖声厉啸,向山洞内逃窜。 许砚追过去,然后山体开始晃动。 沈灵雨胸口一窒,将时间定格在那一刻。她飞身扑进洞口,看到一剑刺进荷花心脏的许砚。 一块石头砸在他的后心,有鲜血从手臂嘴角流出,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忘记护住昏迷不醒的景慕青。 拖着脆弱的身体打这一仗,不知他有多勉强自己。 “我们许砚真好……”沈灵雨低声嘟囔,笑着流出了两行眼泪。 时间继续向前推,被刺中要害的荷花使出最后的力量,双手抓住许砚手里的剑,又用自己的头发缠住了许砚的腰,怎么也不肯放手。 她仰天长笑,似乎很得意当初许家的天才最后会毁在她的手里,更开心的是爱慕了一辈子的人,终于要留在自己身边。 即便是灰飞烟灭。 在下一个瞬间,许砚忽然回过头来,笑了一下。 沈灵雨当即愣住,许砚笑得好温柔……是在对她笑吗? 她回过头,除了山洞外等待自己的徐公子和灰叔,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所以,这个笑容是留给两年后来到这里的她的。 许砚早在两年前便知道,知道自己死讯的她不会轻易放弃,一定会来到这里寻找他留下的痕迹。 沈灵雨对着那个温柔的笑容,呆愣了半分钟的时间,才舍得将时间推移下去。 可是在那之后,黑色的怨气与石块和尘土一起落下来,像道厚厚的幕帘,将一切都挡在时间的另一头。 沈灵雨企图拨开幕帘,可是哪有那么容易?眼前的一切都是她复原出来的,拨开了那些依旧存在的石头,她也触碰不到早已消失不见的许砚了。 沈灵雨盲目地在山洞之中向前摸索,推开每一块石头,四处去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许砚留下来的任何痕迹。 直到她从另一头走出来,在刺眼的光线下看到正在等待自己的徐公子和灰叔。 灰叔脸上始终挂着担忧,但他不与沈灵雨多说什么,或许是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公子想知道的答案,都写在了沈灵雨的脸上,所以他也没有多问。 沈灵雨默默走出来,身后乱石轰隆落下去,没过一会儿就变回了两年后该有的样子。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沈灵雨勉强笑着,对徐公子和灰叔说。 两个担心她的人交换目光,最后点点头。 沈灵雨独自走向来时经过的河流,用身上带着的帕子接着河水擦了脸和手。 她看着清澈的河水,水中自己的倒影很平静,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或悲。 “许砚,我知道你没有死,如果你看到我就来见见我吧。” 她对着河流低声说道。 有一件事徐公子不知道,她却很清楚,那便是当烛瞳作用于一个广泛的区域,这个区域里所有的人或事都会回到沈灵雨想要见到的那个时间点上。 刚才从山洞里走了一遭,她见到了曾经的许砚和景慕青。 但是,她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她甚至也没有找到许砚惯用的那柄长剑。 压在山底的不可能凭空消失,唯一的可能,就是许砚当时带着景慕青成功逃出了山洞。只是不知为何,逃脱后他要躲避着徐公子,连着灰叔也一起隐瞒了。 沈灵雨摘下头上的发簪,贴在心口,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吱吱的叫声从身后传来,沈灵雨好奇地回过头,就瞧见一只额头上画着梅花的大老鼠正朝着自己作揖。 “灵鼠小梅花!”沈灵雨忍不住尖叫,又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站起来来回看,确认徐公子没有跟来,她才蹲下来仔细端详景慕青养的灵鼠。 “小梅花,你是来带我去找许砚和小青的吗?” 小梅花吱吱叫两声,转过身去飞快地往前跑。 沈灵雨怕跟丢了它,也跑起来,紧跟上去。 小梅花带着沈灵雨跑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挑的尽是些难以下脚的路,也偶尔会转过头来,确认沈灵雨没有跟丢。 沈灵雨脚下生风,等到小梅花的身影消失在一个小小的老鼠洞中,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了。 这是在一堆巨石之中,沈灵雨顺着最容易下脚的石头往前走,绕过最高的石头山,看见一个周身黑衣的男人抱着一柄长剑,倚在石壁上假寐。 沈灵雨小心翼翼走过去,蹲下来伸出手去,在他白皙的脸上捏了一把。 “别闹。”男人修长的手指按住沈灵雨的手,他并没有就此放开,而是顺势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沈灵雨,我好想你。” 沈灵雨环住他的腰,较劲似的用力抱住。 “许砚。”她轻轻呼唤。 “我在。”他低声回答。 于是沈灵雨哭了。 是许砚,真的是许砚,温暖的许砚,她思念了两年的许砚。 “我好想你。”她带着哭腔,说。 第二十六章:分割灵魂 两年没见,许砚的头发已经很长了,用簪子随意挽,俨然千年时的样子。 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清洗的头发,叶子的清香随着他的动作飘出来,很是让人心安。 许砚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沈灵雨的头发,柔声劝她不要再哭,不料想她哭得更厉害了。 面对沈灵雨,他总是没什么辙,见越哄越糟,只好在她耳边不断低语:“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不要哭了,会哭坏眼睛的。” 沈灵雨哭了好一通,终于肯停下来,在此期间,许砚的心脏就像是坐了过山车,他也不怪她,依旧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现在好一点了吗?”许砚柔声问道。 沈灵雨却摇摇头。 “怎么了?”许砚又问。 “没事了。”沈灵雨傻笑起来。 她只是忽然有点难过,再次相见时的情景,当初在酆城没有分开时,沈灵雨便想过。 她想,自己应该换上一条漂亮的裙子,好好梳妆打扮一下,向他证明这两年自己依旧活得轻松漂亮,不曾受半点委屈。 然而事实上,她几乎是逃命逃到这里,面颊清瘦了不少,气质也因此从叛逆可爱变成了清冷忧郁。 从许砚抚摸着自己面颊,微皱眉头的样子,她便知道他有多难过。 “我还真害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沈灵雨胡乱擦了两把眼泪,说,“我还想过,多年以后我成为一个老太太应当是什么样子?” 沈灵雨憋着嘴,学了一下:“应当是倔强的样子,拄着拐棍站在路口,等待好心的年轻人来扶我过马路。也许哪一天,你走过梧桐树下的林荫路,会扶我一把。” 沈灵雨拍着腿哈哈大笑,那副场景真是越想越好笑。 可是许砚没有笑,他微微皱着眉头看向沈灵雨,好久才说出一句:“不会的,以后我们不会分开了。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沈灵雨收敛了笑容,久久地望进许砚的眼里。 她展开双臂,许砚很有默契地上前一步,他们拥抱彼此,长达两年的思念在此刻缓缓消融。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轻咳。 沈灵雨猛然转过头,正好看到景慕青站在数米之外,脸上挂着很八卦的笑容。 他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断你们亲密相处的。”虽然这样说,沈灵雨并没能从这张眉飞色舞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歉疚。 景慕青的眼镜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头发也很长了,同许砚一样,将头发梳成千年前的样子,那瞬间沈灵雨认知混乱,差点将“苏珏”二字喊出来。 景慕青摇头晃脑,用吟诗的语调说:“呀,小别胜新婚,分隔三年,当是干柴烈火……”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因为沈灵雨和许砚几乎是同时闪到他的身边,抬腿便是一脚。 景慕青一个夸张的跳跃躲过攻击,啧啧嘴,口中道:“真要命,许砚在这边欺负我两年,你这丫头一来就帮他欺负我!重色轻友!我鄙视你!” 沈灵雨可不把他的鄙视当一回事,哈哈大笑着,追得他四处乱跑。 这样闹了一通,景慕青连连求饶,口中道:“行行,你们两个厉害,你们继续腻歪,我先去找我的小梅花了。” 说完,景慕青如同一只火箭窜出去,消失在了远方。 看到健康的景慕青,沈灵雨很开心,她捏捏许砚的腰,问:“你从荷花那里把小青被抢走的魂魄夺回来了?” 虽然是问,沈灵雨也早知道了答案,景慕青活蹦乱跳的,除了残魂回归再没别的可能。 不料想,许砚却摇了头。 他告诉沈灵雨,在制服荷花后,他发现疯狂的荷花为了和苏珏永远在一起,吞掉了那一块残魂。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那块残魂早就与荷花的亡魂融为一体,根本无法抽离。 “那你是如何将小青唤醒了?”沈灵雨越发好奇。 “我用提炼紫灵水的方法净化了荷花灵魂中的戾气,把她的魂魄装进了小青的身体。” “啊……” 沈灵雨微微错愕,许砚这样不是要逆天吗?而且,当时景慕青魂魄那么脆弱,填充了荷花的魂魄进去,如果后者反客为主,那景慕青就彻底完蛋了! 这样想着,她擦了一把冷汗。 还好许砚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告诉沈灵雨,是荷花自愿融入景慕青身体的。 “她早已厌倦在归墟游荡的生活,然而作为戾气极重的亡魂,她没办法离开这里。 我说服她融入小青的身体,其实荷花最大的怨念是苏珏从未正视过她,想到从此之后自己将被铭记,她很痛快就答应了。” 许砚说到这里,和沈灵雨一起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沈灵雨才问:“景慕青知道这件事吗?” 许砚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他知道,我本想在他醒来情况稳定后,再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可是他清醒后的反应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 荷花得逞了,苏珏会记住她,一辈子。 但还是有一件事沈灵雨不懂,那边是许砚和景慕青躲开徐公子两年的原因。 说起这件事,许砚满面肃穆,他双手扶住沈灵雨的肩膀,似乎是怕对方听到消息太激动摔倒下去,确认沈灵雨的状态良好,才说出一个令人头皮发炸的打算。 “我要把你和苏弥月的灵魂分割开。” “什么?”沈灵雨一个踉跄,真是要倒下去,如果不是许砚提前有准备,在这一堆石头上,她非得摔个屁股开花不可。 “我大概知道徐公子想让你做什么了,这件事情本来该由苏弥月去做,如果苏弥月和你的灵魂混在一起,这件事情就只有由你代替她去做。这里是归墟,很多事情无法通过我们的意愿去左右。” 沈灵雨一下子哑了声音,她相信许砚,心怦怦跳起来,紧张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件事情我筹备了两年,你放心,绝对会成功的。”许砚微微弯腰,用自己的额头贴上沈灵雨的额头。 沈灵雨不知所措,垂下眸,绞着衣角点点头。 她没有看到的是,许砚眼中的疲惫和欣慰。 “走了,赶在徐公子发现事情不对之前,我们去把这件事情做完。” 许砚很自然地牵起沈灵雨的手,抬头望向抱着小梅花回到这边来的景慕青。 抱着圣灵鼠的景慕青抬起头,对上二人的视线,他微微停顿组织了措辞,才问:“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沈灵雨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三个人,东折西折,折入了灵气充沛的水边。 水面上高高耸立的,尽是些红色的树。许砚和景慕青从附近的山洞里拖出一艘小舟,将小舟推到水里,三人跳上去,纯净清澈的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船桨拨开水面,小船悄悄,向水更深处漫溯。 红色的树就在身侧不远处,每当船要撞上它们其中一棵,就会打个旋,朝另一个方向去。 沈灵雨静静观察着路线的变化,她发现船也不是随性行进,而是遵循着某一种阵法,行进路线很是严谨。 那些红色的树,穿破水面展望蓝天,沈灵雨心想,如果这会儿从高空俯瞰,这些红彤彤的树该像是在水里漂浮的红色草莓,无人在水面打扰之时,它们又该像扔在水信饼上的零星花瓣。 “真美啊。”沈灵雨靠在许砚肩头,低声说。 前面划船的景慕青根本不愿回头来,按照他的话说,他们两个腻腻歪歪的样子看多了容易得蛀牙。 在景慕青熟练的划船技术下,经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到达了这片水域的中心。 绕过这些树,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片孤岛。 许砚带着沈灵雨跳上去,用剑在地上敲了几下,机关打开,地里一口棺材暴露在阳光之下。 许砚持剑推开棺材盖,棺材里的神秘内容便彻底展现在沈灵雨面前。 她看到一堆红色鳞片被摆成人形,在棺材里铺开的样子,难免有些诡异。 “这是……这是烛龙的鳞片!”沈灵雨越发诧异。 三个人,东折西折,折入了灵气充沛的水边。 水面上高高耸立的,尽是些红色的树。许砚和景慕青从附近的山洞里拖出一艘小舟,将小舟推到水里,三人跳上去,纯净清澈的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船桨拨开水面,小船悄悄,向水更深处漫溯。 红色的树就在身侧不远处,每当船要撞上它们其中一棵,就会打个旋,朝另一个方向去。 沈灵雨静静观察着路线的变化,她发现船也不是随性行进,而是遵循着某一种阵法,行进路线很是严谨。 那些红色的树,穿破水面展望蓝天,沈灵雨心想,如果这会儿从高空俯瞰,这些红彤彤的树该像是在水里漂浮的红色草莓,无人在水面打扰之时,它们又该像扔在水信饼上的零星花瓣。 “真美啊。”沈灵雨靠在许砚肩头,低声说。 前面划船的景慕青根本不愿回头来,按照他的话说,他们两个腻腻歪歪的样子看多了容易得蛀牙。 在景慕青熟练的划船技术下,经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到达了这片水域的中心。 绕过这些树,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片孤岛。 许砚 第二十七章:幼年烛龙 沈灵雨的灵魂迅速下坠。进入灵台。 站在孤峰之上,眺望西南方,那里始终被云雾缭绕,无法看清庐山真面目。 但是这一次不同的是,云雾后面传来了嘶吼声。 沈灵雨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其中的愤怒,虽然相隔甚远。 云雾翻涌,不断被撕扯变形,像是有一把锥子从里面向外刺。 有什么要被放出来了…… 难道苏弥月是被压在了那里? 在沈灵雨这样想的时候,从云雾后面传来了更清晰的一道低沉愤怒的嘶吼。 不对,不是苏弥月! 是龙鸣的声音! 快跑吧——沈灵雨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她无处可逃,这里是她的灵台,如果灵台失守,她将无所遁形。 只能面对了。 沈灵雨咬紧牙关,面向西南方,站得笔直。 那些云雾就像是厚重的棉花被从内到外层层撕开,没过一会儿,一道虚影破空而出,狂舞一番庆祝自己重获自由。 沈灵雨仰望天空,天空被青龙占得满满的,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依旧能给她带来不可抗拒的威压。 青龙在天上乱舞,搅得灵台内天翻地覆,沈灵雨捂着肚子,一时间痛不欲生。 那条疯狂的龙舞动着,周身居然着起火来,它不断嘶吼,火光把灵台内的一切都映成红色,沈灵雨隔得很远,依旧有被扔在火上炙烤的痛苦。 沈灵雨忍受不住这份痛苦,连着几个翻身躲到巨石后,不料,体表的炙烤感轻了几分后,更大一股火从五脏六腑烧起来了! “啊——”她低吼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胸腔,可这又怎么可能有用? 她咬咬牙,索性跳起来,用烛瞳去对付那条龙。 然而,当沈灵雨直面青龙,她惊愕地发现,青龙在半空之中缩成一团,一副被烧焦了的模样。 它,闹了那么大声势,就这么死了? “不会吧……”沈灵雨喃喃自语。 事实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自语之后,被烧焦的青龙身上,黑色的焦块陆续脱落,露出来的居然是充盈着火光的鳞片。 “这……” 沈灵雨越发懂了,这条青龙不是被烧死了,而是要化为烛龙! 她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只见越来越多的黑色焦块从青龙身上掉下来,仿佛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新生出来的鳞片,每一片都充盈着火一样的光芒,从尾巴到颈部依次递进。 最后,一颗头从黑色的焦灼之中探出来,赫然是一颗人头……是啊,烛龙不就是人首龙身? 只不过,眼前烛龙的脸和沈灵雨长得并不相像,那更像是一个婴儿的脸,稚嫩无瑕。 烛龙的身体泛起红色的光,每一次深长的呼吸,都让它的身体从虚幻向实体靠近。 它…… “还在等什么?”一道急切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沈灵雨猛然回头,看见苏弥月从山崖下攀附着铁链跳上山峰。 “如果它化形成功,我们两个都会死!” 苏弥月一身黑色衣裙,面色有些苍白。她来不及解释其他,只是催促沈灵雨:“我们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先把它制住!” 沈灵雨定睛去看,果然如苏弥月所说,她们现在必须一致对外,长着人类幼童面孔的烛龙在半空之中一次又一次做着深长的呼吸,每一次呼吸频率都会加快,每经一次呼吸,身形便真实一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化为实形。 沈灵雨与苏弥月一起出手,调动力量去压制那条烛龙。 受到压迫的烛龙自然不肯就范,愤怒嘶吼着企图反抗。 下手的两个人,在使用烛龙力量这一点上,比它更加顺手。 二人极有默契地避开年幼烛龙的眼睛,将其束缚在半空之中,随着力量的不断扩散,年幼烛龙逐渐无法动弹。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自从苏弥月出现,沈灵雨就在防着她,并发现后者身上带着伤。 该是内伤。 对苏弥月身上有伤,沈灵雨并无太多意外之感,许砚损坏自身灵魂强制封印了苏弥月,这样强横的压制,如果不能伤了苏弥月,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对视之间,是苏弥月先笑了,这笑容之间不掺半分虚假,却更让沈灵雨觉得其中有玄妙。 苏弥月说:“你现在倒和我越发相像了。” 沈灵雨撇撇嘴,没有说话。 她说得倒也没错,两年之前,事务所里的饭菜相当不错,沈灵雨的脸给吃得胖嘟嘟的,一派小姑娘气质。 现在,经过了那么多的蹉跎,杀伐越发果断,人也越发清瘦,倒是和苏弥月很像了。 苏弥月忽然向靠近一步,沈灵雨后背绷紧,随时准备着和对方决一死战。 苏弥月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她的戒备,“别过来”这三个字几乎是被沈灵雨写到了脸上。 但是,苏弥月愣是忽略到这一点,笑盈盈的,一步三迈走到沈灵雨面前来。 她的内伤不轻——沈灵雨看着朝自己凑近的这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暗道。 沈灵雨并不认为苏弥月会因为身上有伤,就不值得戒备,正相反,苏弥月下手要比她狠辣得多,说不定下一瞬,沈灵雨就会看到自己的心脏被捏在她的手里。 “许砚让你来杀我。”苏弥月用素有的冷淡的声音问。 沈灵雨摇摇头。 “不杀我?那他放我出来做什么?” 问完,苏弥月忽然睁大了眼睛,只是一瞬,又恢复到原状,她又问:“我被封印有多久了?” “两年多。” 苏弥月微微一怔,然后露出了然一笑:“两年多了,果然,你们已经在归墟了吧。” “你……” 沈灵雨刚想问她怎么知道,转念一想,她当然应该能猜到,如果不是到了归墟,许砚又怎么会放她出来。 “走吧。”苏弥月抬抬下巴,示意沈灵雨出去。 她的意思是要和沈灵雨一起出去,脚下一顿,却忽然冲向半天之中的那条幼年烛龙。沈灵雨一看便知道她这是要耍诈,调集力量也跟了上去。 苏弥月的力量极快,也不知是用的苏家什么招式,居然能脚踏云雾借力,三两下便跃到幼年烛龙的身上。 沈灵雨不甘其后,卯足力气追上去,终究是慢了一步。 苏弥月的手已经扣在幼年烛龙一只眼睛上,只要微微发力,就能将那只眼睛剜出来。 她有些开心,但是并没能开心多久,沈灵雨没有追上来,但是她的力量早就附着在烛龙身上,这会儿她的力量缠上了苏弥月的手。 苏弥月只好用自己的手和沈灵雨的力量做对抗,同时,她也没有忘记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用一堵厚厚的时间墙挡住了沈灵雨。 几乎是一瞬间,一个无法打破的结界在灵台半空形成,苏弥月和幼年烛龙在内,沈灵雨被挡在外面。 沈灵雨转了一圈,都没能找到突破的办法,她知道苏弥月不会给自己留太长时间,烛瞳的力量来自烛龙,是没有办法长久压制烛龙的。 苏弥月一定会赶在幼年烛龙摆脱束缚之前,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 她要做什么已经摆在了面前——夺取烛龙的力量,化为己有。 成年烛龙的鳞片可以让鳞片持有者不受烛瞳控制,幼年烛龙的功力却要弱上很多,时间过了这么久,它也只能在两股包围自己的力量之中微微动两下尾巴。 苏弥月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手上动作快得几乎要划出残影。 “糟糕,糟糕了。”沈灵雨站在外面,嘴里低声念叨。 等到苏弥月夺取幼年烛龙的力量,变得越发强大,她做的第一件事就该是夺舍,第二件应当是杀了许砚。 每每想到这里,沈灵雨的脑袋都会发痛。 可是怎么办呢? 烛龙可以克制烛瞳,烛瞳却不能相互克制。如果不是和苏弥月发生冲突,还真没人会知道这一点。 沈灵雨急得团团转的时间里,苏弥月已经徒手取出烛龙的两只眼睛,她要将那两只眼睛放在嘴里吃掉,动作却忽然慢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身上被沈灵雨的力量包裹,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很吃力。 沈灵雨通过神识,调动了那些属于自己的力量,闭上眼睛,她就能看见苏弥月吃惊的表情,同样也看见了苏弥月手上的鲜血。 年幼烛龙发现身上被去掉一层束缚,反抗的力量增加了几分,没过一会儿,就完全摆脱了控制重新在半空之中舞动。 只不过这一次,它的舞蹈不是因为进化,而是失去双目的痛苦。 “你真是个疯子。” 结界被解除的瞬间,从里面飘出来这样一句话。 沈灵雨对这个评价没有任何异议,撇撇嘴,看着苏弥月被幼年烛龙一尾巴扫过去,差点击中要害。 “你这样忽然撤去力量,就不怕这条烛龙把你我一起杀掉?” 沈灵雨摊开手,说:“我只是认为你比这条龙要难对付多了。” “哦,”苏弥月很敷衍地笑了一下,“能得到你这样高的评价,我很感动。” 沈灵雨没再回答,只是向后一跃,贴着烛龙四处乱撞的头躲过去,随意一个空翻,手里已经多了一把血色的冰符。 第二十八章:一分为二 苏弥月已经意识到沈灵雨要做些什么,眼神发紧,把两只握在手里的烛龙眼睛往嘴里一塞,双手飞速结印。 这是沈灵雨第一次见识真正的苏家秘术,双方都知道这会是一场恶战,所以一开始就没有保留实力。 嘶吼声处处响起,哀怨凄绝,愤怒迷茫。 灵台之中,大地之上,就好像尘土在舞蹈,一只灰白的灵魂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向沈灵雨所在的位置围过来。 沈灵雨双手向前一指,冰符猛地朝苏弥月刺过去,苏弥月控制着鬼魂大军的同时,随意躲开冰符的攻击,却不知那些冰符在自己身后绕了个圈,定了位一样又朝她劈头盖脸扑下来。 幼年烛龙痛得极为厉害,搅得天地之间没有安宁,沈灵雨和苏弥月打斗的同时,不得不躲着它。 那些鬼魂有的已经扑到沈灵雨的头上,却被烛龙的尾巴扫得魂飞魄散,沈灵雨的冰符一部分被苏弥月躲开,却没能被烛龙躲开。 要命的符咒穿破鳞片刺进烛龙身体,又引起了新一波的嘶吼和狂舞。 苏弥月冷笑一声,换了一种手诀,那是与之前她使用的那些完全不同的套路。 沈灵雨觉得有些眼熟,还来不及回忆是从哪里见过,就见眼前一个苏弥月变成了三个。 沈灵雨脸上发白,这一招许砚以前用过,没想到苏弥月也会用!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苏弥月用冷淡的声音解释道:“别忘了,我也是嫁过许砚的,他的一些招式自然也会交给我。” 沈灵雨的脸于是开始由白转绿了,好个苏弥月,居然用许砚来激她! 周身灵力向十方天地扩散,在接触到水源之后,又迅速返回,带来漫天的冰符。 那些晶莹的符咒飘舞在天上,将苏弥月包围其中,同样也将烛龙包围其中。 沈灵雨早就受够了这条烛龙幼崽的捣乱,索性用冰符剐了它,将它身上的力量据为己有。 苏弥月与冰符缠斗的同时,她将极少量的冰符围着烛龙幼崽剐上千百个来回,并召回那些沾染了烛龙幼崽鲜血的符咒,放在手心,吸收掉其中的力量。 她下手够快,苏弥月也不是吃素的,她吸收了那两只眼睛带来的力量,很快便破除了冰符阵法,转而冲向烛龙。 原本,沈灵雨为了方便,用力量将烛龙钉在了半空之中,这会儿见苏弥月想要下手,赶忙解除束缚,烛龙的身体瞬间失去控制,直直向下坠落。 苏弥月追加了力量上去,缓解了烛龙下跌的力道,她想要把烛龙拦在原地,沈灵雨不依,追上来同她打起来。 两个人踩在生死未卜的烛龙身上,相斗甚欢,苏弥月见自己的招式总是被沈灵雨顺利拆解,感慨一句:“除了喜欢上许砚,这一点,你和我倒真像是同一个人。” “我和你才不是同一个人,”沈灵雨想起两年前,心中依然有些不爽,“我可不会想杀掉自己选的丈夫。” “没错,我和你一样,选择了许砚作为自己的夫君。可身为我的夫君,他却不愿和我站在一起,反而处处成为我的阻碍。所以后来在归墟,我想了个办法把他给困住了,没想到,他居然有办法从那里逃脱。” 原本,沈灵雨对苏弥月刺激只是有些烦恼,她给自己做足了心理疏导,苏弥月和许砚怎么样,那都是千载之前的事情。 许砚活了一千多年,如果连个妻子都不曾有过,那他真有可能出家做个和尚,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沈灵雨也只是有些意难平,许砚曾经的人生没有她在参与。 然而现在,她的心思变了,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自己当命看的人被其他人理直气壮地谋害,又把错误都推到了他的头上。 即便,那个人是苏弥月,一个本来就是因为要利用许砚的力量,才选择嫁给他的人。 沈灵雨看向眼前面色如常,似乎一切都在正确逻辑之中的苏弥月,再一想起当初,在苏弥月记忆中听到许砚温和的声音,心里就忍不住要拱火。 她笑着问道:“你说的这是许砚吗?真是奇怪了,你说你要做什么许砚总会阻止,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呢!我做什么他都帮我,为了我不惜以身犯险。看来不是许砚的问题,而是你太缺德了,他看不下去!” 苏弥月眼角抽搐,难得露出愤怒的表情来,连说了三声:“好。”纵身一跃跳到半空之中,一脚朝沈灵雨心口踢过来。 沈灵雨哈哈大笑,心中默念御风诀,身体轻飘飘叶子一样飞出去,躲开了要命的一脚。 就在这时,沈灵雨手腕上莫名跳了三下,就好像有人恶作剧在手腕上弹动,以引起注意。 沈灵雨微微发怔,而后继续哈哈大笑。 她笑得太欢,见牙不见眼,很难防备对手的攻击。于是苏弥月找到了机会,迅速缠上来,用方才藏起来的一片沈灵雨丢过来的冰符,划破了她的动脉。 沈灵雨依旧大笑着,身体却向下栽去,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苏弥月得意之余,发现哪里不对,眯起眼睛看向向下坠落的沈灵雨,看了几秒钟又猛然回头,愕然发现另一个沈灵雨正抱着幼小的烛龙。 烛龙奄奄一息,似乎想要躲开沈灵雨的拥抱,但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沈灵雨的手贴在烛龙的头上,烛龙痛苦地换气,那张和人类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干老化。 “你!” “你不知道吧?” 沈灵雨抢过话头,笑着说:“可能是因为你死时少了一只眼睛,也可能是因为你是强行夺舍而不是自然转世,烛瞳的力量显现在我身上和历代烛瞳表现都有所不同。” 停下来观察了一下苏弥月的反应,确认对方有听下去的意思,才继续说:“我没有经历过五感丧失,但代价就是身体异常虚弱,灵魂力容易衰竭,双手能够夺取附着在其他人或者物上的灵魂力。” 沈灵雨搓搓自己的双手,又对苏弥月笑了笑。 “有一次我差点死了……如果不是和许砚待在一起,当时我准会死掉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有这样一双手,有时候也是好事。” 她的手在烛龙的身上摸来摸去,那些鳞片的光芒只要被她的手触碰到,便会一点点弱下去。 手腕上又有被人弹动的感觉,沈灵雨细细去感受,一共敲了七下,四短三长。 苏弥月没有发现沈灵雨的异常,只听见沈灵雨继续说:“你也只能通过吞食的办法吸收灵魂力,而我可以用这双手,哦对了!” 沈灵雨做出一个很夸张的吃惊表情,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留在外面的那只眼睛被我吃掉了,苏家的那些执念现在寄居于一个小世界中,或许哪天他们就会放弃自己的执念,然后消失掉。” 这次倒是换成苏弥月脸色发绿了。 沈灵雨呵呵笑着,操控御风术,卷起烛龙的尸体,托着它冲向天空。 “你想回到现实中去,也不跟我道个别?” 苏弥月迅速跟上来,企图再度与沈灵雨打斗。 沈灵雨哪里肯依?脚下生风,拖着烛龙幼崽的尸体拼命往上跑。 沈灵雨调动全身精神,去感受外界传来的信息,她在空中左右躲闪,与苏弥月过招。 一直等到信号再一次发来,她如同一只火箭窜向天空,唯一不同的是,之前是躲避着苏弥月的,这一次却是把苏弥月紧紧拉住,胁迫着对方和自己一起冲出去。 那条被用来蒙混苏弥月的烛龙,就停在半空之中,过了小半天的时间才坠落,没入大地。 沈灵雨耍诈,把苏弥月骗了出去。 许砚已经在这里准备好,还不等她们两个因为争夺躯壳的主导权闹得个精神分裂,一道符贴下来后,稳稳贴在沈灵雨的脑门上。 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咒语在许砚口中响起,沈灵雨就躺在棺材板上,身边棺材里是红色烛龙鳞片组成的人形。 灵魂分割开始了。沈灵雨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和苏弥月的灵魂交缠在一起,相互依靠,又相互争斗。 许砚的手指点在沈灵雨的眉心,这是沈灵雨第一次不敢贪恋这种温柔,这种温柔带来的感觉就像是刀子切在了肉上,一点一点往下拉。 沈灵雨忍不住要喊,苏弥月也是这样,许砚没有停手,尽管他的眉头已经因为心疼紧紧皱起。 他只是加快了行咒的速度,面色因此越发苍白。 糟糕,他失去的那一缕灵魂还在簪子里,没有归位! 沈灵雨想要告诉他簪子的秘密,却也仅来得及看他一眼,就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这当真是灵魂被撕裂的感觉,痛得人想要自杀。 如果不是许砚事先准备好,让她失去了控制躯壳的能力,沈灵雨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自杀。 沈灵雨只是痛,苏弥月是痛和恨并存。 她调动全身的力量与许砚做对抗,这让分割灵魂的事情变得更加困难。 许砚告诉她:“我不是想杀你,只是让你到另一具身体里去,在那时候,你和徐公子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会带着我的家人离开,以后大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听到许砚这样说,苏弥月迟疑片刻,终于是放弃了抵抗。 第二十九章:再见了,哥 苏弥月也没有办法继续反抗。 许砚在沈灵雨的躯壳上贴了一堆符,使其无法动弹。寄存在沈灵雨体内的苏弥月,自然也没办法操控这具躯体作出反抗。 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在沈灵雨和许砚里应外合之下,也只能乖乖承受着灵魂被撕扯的痛苦。平静下来之后,几分好奇反倒从心中生出。 她与沈灵雨的意识是独立的,灵魂早已纠缠在一起,许砚找到了什么办法,能把浑然一体的灵魂分开? 怀着这样的好奇,苏弥月但视线落在许砚身上,他的脸色不大好,唇色有些发白,苏弥月熟悉这样的许砚,在前世双方摊牌之后,她可以毫无顾忌在许砚面前暴露自己双目可以视物的事实。 每次完成凶险的任务回来,许砚都是现在这样——现在的他甚至和千年之前一样,利落地束起长发。 许砚的样貌生得太美好,苏弥月坐在花园凉亭里,总能听见三三两两路过的丫鬟窃窃私语,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连一些自诩样貌非凡的世家公子,也不得不承认许砚生得好。 但是,没有人真正上前关切许砚,即便他的脸苍白得让人心疼。 因为他总是抿着嘴巴,冷着一双眼,随时都能拔刀杀人的样子。不单是那些丫鬟,就连后来能够光明正大盯着他的脸看的苏弥月,也不愿多问。 除了偶尔来许家议事的苏珏,再没有谁爱往他身边凑。 眼如飞刀的许砚,此刻却将冷刀融成春水,温柔地看着她——和她在同一具躯壳里的另一个灵魂。 “沈灵雨,你忍一下,很快就好。” 他这样说着,手中诀印迅速变换,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枚火红的鳞片,夹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口中低念晦涩难懂的咒语。 许砚很擅长运用符咒,在这个方面,当初五大家族之中没人能比得过他。 他将那枚红色的鳞片轻轻向前一拨,送到了她的额头上,眩晕感随即而来,苏弥月呼吸不畅,想来沈灵雨也不会好受。 许砚出手迅速,扣起五指猛地探向她的心口,往上一拉,愣是将灵魂的一部分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苏弥月强忍着痛苦盯紧许砚的动作,等着看他下一步该怎样做? 分割灵魂可不是什么容易做的事情,即便是许砚,这样细致的活儿做完,兴许她和沈灵雨早就受不了,一命呜呼了。 让苏弥月没有想到的是,许砚根本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小心翼翼辨别不同的灵魂,徒手从炉灰里拣金砂一样。 他做的事情简单粗暴,竟然用另一片烛龙鳞片将灵魂从中间劈开。 苏弥月想喊出来,灵魂分割的痛苦撕心裂肺,可是无论如何她也喊不出来,原因显而易见,沈灵雨闭紧了嘴巴,不让声音发出去。 真是个天真的小丫头。 苏弥月想要冷笑,在沈灵雨的刻意控制下,这具躯体连颤抖的幅度都是很小的,她不是没有看见,一开始躯体发出剧烈抖动时,许砚脸上心疼的样子。 天真的小丫头,为了不让许砚痛苦,宁愿忍着撕心裂肺的疼,也不愿喊出一声。 难怪许砚会喜欢她。 许砚下手既稳又狠,他握紧鳞片,沿着灵魂中线向下划,全当自己是刽子手,硬生生将灵魂分为两半。 亏得他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如果不是用一片可以让时间静止的烛龙鳞片覆盖在她们额头,苏弥月心想,这会儿沈灵雨和自己应该是见阎王去了。 许砚将那一半灵魂握在自己手中,灵魂没有只存在一半的道理,它迅速分解重组,变成了一个完整人形的样子,只不过更虚弱了些。 他将重组成功的灵魂放置在棺材中,灵魂落在堆成人形的烛龙鳞片上,随着许砚再一次念咒,那些鳞片飞舞着变成一个人的躯体……一句和苏弥月沈灵雨生得一模一样的人的躯体。 许砚看向这边,眼神不复刚才的温柔,他说:“苏弥月,你来这边。” 说着,他再一次伸出手来,这次却是按住她的眉心。 “来。” 短促的命令下达,苏弥月的意识不受控制地落入许砚的掌心,飘飘忽忽,大有消散的势头。 苏弥月心想,如果这时许砚变卦,震碎她的意识,再将转移出去的那一半灵魂放回到沈灵雨的身体之中,那么沈灵雨将轻而易举继承她们共有的一切。 但是,许砚并没有那样做,他将握在掌心的意识放置棺材之中,意识受到灵魂的吸引落入躯壳,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苏弥月再次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棺材中望着蓝天。 她的身上盖着一条天蓝色长裙,那是现代人穿的款式,干干净净,看来是全新的。 苏弥月没有直接坐起来,只是抬起手臂,观察自己的新躯壳。 暴露在蓝天之下的手臂玉藕一样,细嫩的肌理折射出温润的光,偶尔吹过一阵风,拂动着覆盖在身上的衣料,微微发痒的感觉甚是美好。 棺材外面传来许砚的声音:“那条裙子没有人穿过,沈灵雨送你的。” 说完,外面再也没了声音。 苏弥月穿好衣裙,从棺材里出来,正看见许砚背对自己抱着沈灵雨,正在安慰她。 灵魂被强制分离,她尚且虚弱,沈灵雨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沈灵雨颤动着长长的睫毛,睁开眼睛,目光触及到许砚,脸上便浮起微笑。 就好像许砚的脸是她微笑的触发机关。 “成功了。”她低声说。 “成功了。”许砚轻声重复。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沈灵雨雀跃。 “快了,等到你身体恢复些,我们就离开这里,过我们想要的日子。” 沈灵雨本是连坐起来都费力的,听到许砚这样说,竟然挣扎着站起来,抱着他的手臂就要走。 许砚轻轻按住她的额头,说:“身体还没有好,不要乱跳。” 话是指责的话,语气却是满满的温柔。 沈灵雨对这样的许砚毫无抵抗力,听话地安静下来,但依旧是抱着他的手臂,往来时的方向去。 苏弥月看着他们转身,默默的,并没有说话。但是修者的知觉比常人要灵敏很多,许砚已经察觉到她的注视,于是放开沈灵雨的手,柔声对她说:“你先去船上,我一会儿就来。” 沈灵雨看了一眼苏弥月,向许砚点头。她很放心,苏弥月从她的目光之中,感受不到任何担心和敌意。 等到沈灵雨一步步走远,许砚才走过来,问:“你还有事跟我说。”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苏弥月当然有话对他说,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经他这样一问,哑了哑口,居然没能问出来。 最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说道:“有个问题,经过这些年,我也没有想明白,希望你能告诉我答案。” 见许砚并没有拒绝的意思,苏弥月才继续问:“当初你答应娶我,我默认你想要借助苏家的力量扳倒那对占了你位置的父子。可是,后来你并没有这样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答应娶我?” 以千人倾慕的模样,迎娶一个又瞎又哑的女人,受了那些讥讽和白眼。 许砚面无表情,就像他以往一样,苏弥月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破绽,根本是痴心妄想。 他沉默了太长时间,以至于苏弥月对他的答案已经不抱期望。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回答——苏弥月心里这样想着。 然而,许砚终究是给了她一个结果。 他反问:“你现在,是以苏弥月的身份问我这个问题,还是以苏宛儿的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问完,许砚也不等回答。 苏弥月抬眼望向天空,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 她还记着许砚的话。 “从此以后,大家再没有任何关系。”许砚与她无关,沈灵雨与她无关,他们将成为彼此尘封记忆里的一部分,或许从此以后不再会被记起。 一个人缓步朝这边靠近,苏弥月早就发现了他,是苏珏,他以后和她也再没关系,他现在是景慕青,苏家年轻一代骄傲的头衔,和他也再没关系。 景慕青问她:“你不走吗?离开这片孤岛需要经过好长一段路,孤岛的周围全都是法阵,你……” “不必了,这种程度的法阵还难不倒我。” 苏弥月这样说,就将景慕青后面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好,那我们走了。”景慕青轻声应下。 景慕青问她:“你不走吗?离开这片孤岛需要经过好长一段路,孤岛的周围全都是法阵,你……” “不必了,这种程度的法阵还难不倒我。” 苏弥月这样说,就将景慕青后面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好,那我们走了。”景慕青轻声应下。 景慕青问她:“你不走吗?离开这片孤岛需要经过好长一段路,孤岛的周围全都是法阵,你……” “不必了,这种程度的法阵还难不倒我。” 苏弥月这样说,就将景慕青后面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好,那我们走了。”景慕青轻声应下。 第三十章:许砚你够狠 景慕青径直奔向停泊在岸边的小船,不曾回头,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以后自己就是景慕青,苏家和自己再无关系。 残损的灵魂已经被补全,以后,也可以放心大胆提升修为了。 景慕青远远看见沈灵雨站在岸边,抱着许砚的胳膊,将小小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在低声说着什么,看见他走过来,小丫头便欣喜地朝他挥挥手。 沈灵雨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比刚才的状况要好上很多,毕竟,她灌下了许砚冲开的三大杯紫灵水。 沈灵雨被分割灵魂后的状况比苏弥月更糟一些,毕竟是留在了凡胎肉体之中,苏弥月现在的身体是由许多烛龙鳞片凝结而成,过了短暂的不适感,她的精神只会比以前好,绝不会差了。 本以为许砚会将沈灵雨的灵魂转移到那具强大的身体之中,他想岔了,许砚从来都没有那样的打算。 而沈灵雨,也更喜欢自己肉体凡胎的躯壳。 至于苏弥月,许砚曾告诉他:“她会长久地留在归墟。” 虽然不知为何,景慕青心里有几分抑郁,但依旧接受了这个推论。 过去了这么多年,事实上他依旧没有接受那个事实——自己疼爱的,惹人怜爱的妹妹宛儿,忽然有一天,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的苏弥月。 他想当年在苏家除了他,没有谁更难以接受这种身份变化了。 而今他曾经心疼的妹妹,真的要留在这里了,她留在这里想做什么?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吗? 妹妹的想法,他真的不懂。 划过水面的声音唤回了他的记忆,小船晃晃悠悠行进在红色的树木之间,许砚手里的长篙,一下向左一下向右,小船打了个旋,稳稳当当从死门前转入活门。 他们的船晃晃悠悠回到来时的地方,还没等靠岸,远远看见一道清癯的身影站在岸边,默默看着他们。 “徐公子!”景慕青低呼一声。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接下来的状况。 他和许砚躲了两年,就是因为要做的事情不能让徐公子知道,现在,从对方脸上密布的阴云,便可以知道徐公子什么都知道了。 沈灵雨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来笑着拍拍他的手臂。 在归墟这两年,景慕青戴眼镜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沈灵雨从来没见过他不戴眼镜的样子,一时间竟然难以习惯,也几乎忘了之前他那副腹黑的样子,当初被许砚追得到处跑的似乎也不是他了。 现在的景慕青,身上总有一种即将得道成仙的感觉。 船稳稳当当停靠在岸边,船上的人还没上岸,徐公子毒辣的攻击便已按捺不住,脱口而出:“许砚,在诈死这方面,你的演技完全可以够上个奥斯卡奖项。” “哦?多谢提醒,我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果我有得奖的那一天,我希望颁发奖杯的人会是你。” 许砚是完全不惧怕徐公子对自己的攻击,轻描淡写的,居然就给怼了回去。 徐公子的脸阴沉沉一片,真让人担心他会忽然发难,和许砚打个你死我活,可当目光落到沈灵雨的身上,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清灵。 “沈灵雨,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啊。” “是啊,”沈灵雨靠在许砚的肩头,笑着说,“小别胜新婚,我们已经快三年没见了,有点激动。” 徐公子脸顿时绷不住了,差点笑喷出来。 许砚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脸上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耳朵却红了一片。 他低声问沈灵雨:“怎么回事?你跟谁学的讲黄段子?” “忘了,”沈灵雨很自然地在他锁骨上摸了一把,“我遇见过的大男人之中,就没有几个不讲那种段子的。当然,有的女生讲的要比男生还厉害。” 许砚一把抓住她作恶的手,将她两只手收在一起握住,免得她搞出更大的花样来。 “他们把你教坏了。”许砚恨恨地说。 “哼,”沈灵雨娇哼一声,“那也没办法呀,以后你看着吧,谁在讲小段子不避着我,你就拿胶带把他嘴封上。” 许砚:“……你。”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沈灵雨在外面独自闯荡了这些时间,不单是实力突飞猛进,讲起小段子都能让他脸红了。 更可怕的是沈灵雨见他耳朵红了一片,不仅不收敛,还玩得更大了。 她见自己怎样挣扎,都无法将作恶的手从他手心拉出来,干脆放弃挣扎,翘起脚附在他耳边问:“以前没发现我们家阿许这么害羞,怎么办,以后我们在一起,会不会有我是女流氓的感觉呢?” 许砚额头青筋暴起,回过头狠狠瞪她一眼,后者并不害怕,他这一眼毫无震慑力,不仅不害怕,她还忍不住偷偷笑出来。 被晾在旁边的徐公子很无奈,终于忍受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话。 “交流感情的事情,建议在无人处,注意不要受凉。” 他这话一出口,连沈灵雨的脸都炸红一片了。 搞什么?不会是活得最久的老妖怪,说起话来那样让人浮想联翩,而他居然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讨论天气。 这该死的天气。 徐公子的抬眼望了一下天,而后缓缓将视线放在沈灵雨的脸上,用探究的目光看了沈灵雨足有两分钟,才问许砚:“沈灵雨的实力弱了不少,你做了什么?” “你可以直接去找苏弥月了。”许砚避开那个问题,转而回答。 徐公子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沈灵雨一番,面色稍作缓和,冷笑道:“许砚,你下手够狠。” 许砚点点头:“过奖,如果不是被你那死都死不了的师父逼到一定程度,我还真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我师父……鬼王?他如何逼你?”徐公子不由有些诧异,在这场斗争之中,鬼王早已出局,又如何能够逼得许砚想出这么疯狂的招式? 要知道,如此简单粗暴分割开苏弥月和沈灵雨的灵魂,不仅被分割的两条灵魂有破碎丧失的危险,施术者本身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他不知道的是许砚躲避他,这两年就是为了搜寻那些烛龙鳞片。 原本,景慕青说,只要找到四五片鳞片便已足够。 可是许砚心疼沈灵雨,不敢让计划的实施出半点错误,哪怕新造出的身体有一点点问题,他相信苏弥月都不会轻而易举同意转移,那样受伤的只会是沈灵雨。 于是他硬生生躲了两年,和景慕青到处搜寻脱离烛龙身体的鳞片。 烛龙是上古之神,司时间,如果不小心惹恼了它,恐怖的神只要一个呼吸,便可以将面前的生物摧毁,使其灰飞烟灭。 许砚怎样修行,都没办法敌得过时间,这些烛龙鳞片他自然不可能到烛龙的身上去拔,只能冒着危险在归墟之中四处搜寻脱落的鳞片。 想找到烛龙脱落的鳞片,何其难? 根据记载,烛龙要几千年才会脱落一两块鳞片,他一边地毯式搜寻鳞片,一边还要防着徐公子。 除非经历,不然谁也没办法想象许砚都遭了多少罪,冒了多大的风险。 沈灵雨想到许砚这两年多遭的那些罪,眼眶也红了一片。 “不要哭了,”徐公子说,“你们现在也算是修成了。既然沈灵雨和苏弥月已经是两个人,我也没有难为你们,把你们强留在这里的必要。等到这边的事情办完,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顿了顿,徐公子又说:“但是有一个问题,你们要解决掉。” 可是许砚心疼沈灵雨,不敢让计划的实施出半点错误,哪怕新造出的身体有一点点问题,他相信苏弥月都不会轻而易举同意转移,那样受伤的只会是沈灵雨。 于是他硬生生躲了两年,和景慕青到处搜寻脱离烛龙身体的鳞片。 烛龙是上古之神,司时间,如果不小心惹恼了它,恐怖的神只要一个呼吸,便可以将面前的生物摧毁,使其灰飞烟灭。 许砚怎样修行,都没办法敌得过时间,这些烛龙鳞片他自然不可能到烛龙的身上去拔,只能冒着危险在归墟之中四处搜寻脱落的鳞片。 想找到烛龙脱落的鳞片,何其难? 根据记载,烛龙要几千年才会脱落一两块鳞片,他一边地毯式搜寻鳞片,一边还要防着徐公子。 除非经历,不然谁也没办法想象许砚都遭了多少罪,冒了多大的风险。 沈灵雨想到许砚这两年多遭的那些罪,眼眶也红了一片。 “不要哭了,”徐公子说,“你们现在也算是修成了。既然沈灵雨和苏弥月已经是两个人,我也没有难为你们,把你们强留在这里的必要。等到这边的事情办完,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顿了顿,徐公子又说:“但是有一个问题,你们要解决掉。” 可是许砚心疼沈灵雨,不敢让计划的实施出半点错误,哪怕新造出的身体有一点点问题,他相信苏弥月都不会轻而易举同意转移,那样受伤的只会是沈灵雨。 于是他硬生生躲了两年,和景慕青到处搜寻脱离烛龙身体的鳞片。 烛龙是上古之神,司时间,如果不小心惹恼了它,恐怖的神只要一个呼吸,便可以将面前的生物摧毁,使其灰飞烟灭。 许砚怎样修行,都没办法敌得过时间,这些烛龙鳞片他自然不可能到烛龙的身上去拔,只能冒着危险在归墟之中四处搜寻脱落的鳞片。 想找到烛龙脱落的鳞片,何其难? 根据记载,烛龙要几千年才会脱落一两块鳞片,他一边地毯式搜寻鳞片,一边还要防着徐公子。 除非经历,不然谁也没办法想象许砚都遭了多少罪,冒了多大的风险。 沈灵雨想到许砚这两年多遭的那些罪,眼眶也红了一片。 “不要哭了,”徐公子说,“你们现在也算是修成了。既然沈灵雨和苏弥月已经是两个人,我也没有难为你们,把你们强留在这里的必要。等到这边的事情办完,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顿了顿,徐公子又说:“但是有一个问题,你们要解决掉。” 第三十一章:长生不死的仙方 徐公子让沈灵雨管的,与其说是苍瞳的事情,不如说是苏家的事情。 说得更清楚一些,苏唯和苏弥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苏唯遭了难,苏弥月应该出手帮一把。 当然,沈灵雨可以不管。她和苏弥月现在已经是独立个体,苏唯要喊苏弥月一声老祖,和沈家徐家却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徐公子一定没少坑苏唯这一点。 但是沈灵雨还是决定去管这件事,苏弥月大概不会有精力去管,她已经为着自己要做的事情,独自去了其他什么地方。 和苍瞳新城这些人之间,沈灵雨是有感情的,干脆在走之前再帮他们一把,就当是给自己留一条路。 这样想着,沈灵雨便答应了徐公子的要求,挽着许砚的手大步离开。 景慕青跟着他们一起,两个人听沈灵雨说起这两年在酆城的事情,以及以后他们需要隐姓埋名生活的事。 沈灵雨知道许砚是不会反对自己的安排的,当初对外界的压力都是许砚扛的,他们再以真实身份活下去会遭遇多少凶险,他也是最清楚的。 只是,沈灵雨担心景慕青会受不了,毕竟他当初是昏迷了好久,再醒来人已经在归墟,对酆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估计许砚也不会将自己曾面对的那些压力向他吐露。 沈灵雨甚至觉得,自作主张安排好事务所所有人以后的日子,会引起小青和灰叔的愤怒,隐居的日子不好过,她和许砚必须躲起来,小青和灰叔却不那么引人注意。 所以,她迟疑着,又对景慕青说:“王小蕊后来找过你几次,出去后你要见见她吗?” 景慕青正在沉思着什么,听到沈灵雨对自己说话,猛然抬起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笑着说:“我还能离开你们不成?隐居就隐居嘛,换个名字换个身份,我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人。灰叔也一样,他要是离开了许砚,可就活不下去了。” 后面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沈灵雨琢磨着,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景慕青看出她的困惑,索性将灰叔说过的那些以前与许砚相处的日子,挑挑拣拣跟沈灵雨说了一遍。 沈灵雨忍不住大笑三声,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忘记许砚在灰叔脖子上套的那一串大饼。 他们找到灰叔时,灰叔正在河里捞鱼,沈灵雨喊他,灰叔应声回头,呆愣了一会儿,眼圈迅速红起来。 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哭一下笑一下,最后抹抹眼泪,把手里的鱼狠狠扔向许砚和景慕青,大骂一声:“你们两个真够可以的!” 大家嬉闹了一阵,一起出发,寻找打起来的苍瞳中人。 他们几乎是很顺利就来到了海岸边,这里满地都是尸体,白色的船体上也被鲜血染得一道又一道。 许砚看了一下地上的脚印,拿手向左边一指,说:“他们去那边了。” 于是一行人向左追出数百米,穿过一片林子,拐进一片阳光照不到的沼泽地,幸存的人就在这里,他们分为两派对峙着,每个人身上都染满了淤泥,让沈灵雨一时无法分辨哪一方才是自己的朋友。 苍瞳对立的势力在这里打起来,战况已经陷入胶着,只要懂点道行的人都能看出,这两方人现在谁也没什么力气了。 沈灵雨不管他们要打成什么样,抬高了声音喊道:“苏唯,出来。” 自从他们四个来到这里,那打斗的双方便已注意到他们,偶尔有探寻的目光朝这边落过来,沈灵雨没有接上那之中的任何一道。 听到沈灵雨这样喊人,左手边的这一方撑不住了,其中一个泥人高喊一声:“沈灵雨,这是苍瞳内部纠纷,外人不要插手,后果你承担不起。” 于是,沈灵雨知道哪一方是长老一脉了。 她正要回话,许砚上前一步,把她护到自己身后,用清冷的音色回答:“承不承担得起,不是由你来判断的。” 那人一下子竟然愣住了,两只眼睛瞪大了,直勾勾盯在许砚身上,就像是看见了鬼,他颤抖着,打了几个结巴才说出来:“你,你是许砚?” 压不住颤抖的疑问语气,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他们甚至没心思防着对方,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这边。 “许砚,许砚居然还活着!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官方证明他死了!” “我托关系,找到了他被送进火葬场的监控录像!” 这些话当着许砚的面说出来,沈灵雨都替他们感觉脖子疼,这些人也真够大胆的,仗着自己人多,什么都往外说吗? 沈灵雨不想听他们胡说,探着脖子,将里面的泥人仔细辨认过,却发现没有一个长得像苏唯的。 不仅没有苏唯,苏煁律、安枫、王霁云也不在其中。当然,也没有那个青野宸一。 沈灵雨又看了一遍,才在里面发现像是泥水浇出来的宋宇,和蹲在人群后面不知在干嘛的熊猫。 沉默之后,挑衅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呵,就算许砚是诈死,我们也没有必要怕他,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呢?” 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这些想象力旺盛的人这么快就将许砚的死而复活,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长生不死的仙方!一定是因为长生不死的方子,沈灵雨找到了它,然后用它复活了许砚!” 这一声怪叫,可把沈灵雨吓了一跳,她怎么就成了一块人人想要的肥肉?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却被一群人用看猎物的眼神看着。 许砚把沈灵雨护在身后,护得更结实了。 他说:“长生不死的方法,在归墟的确能够找到。” “既然你们承认了,就赶快把方子交出来吧!” 方才打得你死我活的两方人,这会儿心有灵犀地向岸边靠拢。 灰叔见到他们无耻的样子,不由呵呵一笑,因为正好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向景慕青说:“这些人可真有意思,也不想想,沈灵雨上岸这么短时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到什么长生不死的方法?许砚只是随意以说,他们居然就信了!” 景慕青很会接话,也呵呵笑着,对灰叔说:“这有什么办法呢?要怪就怪沈灵雨和许砚诈死埋名的技术太过高明,居然把这些人都骗了!” 他们两个人的话,让朝岸边靠拢的人们没了什么好脾气。 这些人的脸色沈灵雨是看不到的,因为被泥盖得太结实,可是他们把手里武器攥紧的样子,沈灵雨能看得清清楚楚。 “难不成,我们要和他们打一架?”沈灵雨低声念叨。 她性格太急,拉着许砚直接这样走过来的时候,因为太开心,也就忘了许砚在世人眼中已经死得很彻底的事实。 听到这句话,许砚低声笑了笑,他说:“不要责怪自己,既然要离开这里,我的身份就瞒不住,暴露身份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过分遮掩反而不雅。” 说话间,许砚已经长剑提在手中,长臂一扬,剑锋指向靠近的人群。 “要找什么长生不死的方法,你们应该去找徐公子,来找我们又有什么用?” “许砚,你骗鬼呢?如果不是得到了长生不死的仙方,你们怎么会忽然过来找我们?明明一下船沈灵雨就跑了,她根本就是抓紧时间复活你去了!不然你来解释一下,沈灵雨来的时候,只一个人,为什么走的时候多了你们三个?” 叫嚣的声音很刺耳,沈灵雨听得出这人的声音和船上向自己发难的那个小眼睛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这个男人果然有几分本事,在那样血腥的一场乱斗之中,居然没有被人杀死,虽然他这个德性是极容易招惹仇恨,被人找准机会干掉的。 小眼睛男人现在也变成了一个泥人,样子滑稽透了。 沈灵雨看了他甚至有些想笑。 想笑,她就笑了,笑得小眼睛双眼之中喷射出仇恨的光芒。 “要找什么长生不死的方法,你们应该去找徐公子,来找我们又有什么用?” “许砚,你骗鬼呢?如果不是得到了长生不死的仙方,你们怎么会忽然过来找我们?明明一下船沈灵雨就跑了,她根本就是抓紧时间复活你去了!不然你来解释一下,沈灵雨来的时候,只一个人,为什么走的时候多了你们三个?” 叫嚣的声音很刺耳,沈灵雨听得出这人的声音和船上向自己发难的那个小眼睛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这个男人果然有几分本事,在那样血腥的一场乱斗之中,居然没有被人杀死,虽然他这个德性是极容易招惹仇恨,被人找准机会干掉的。 小眼睛男人现在也变成了一个泥人,样子滑稽透了。 沈灵雨看了他甚至有些想笑。 想笑,她就笑了,笑得小眼睛双眼之中喷射出仇恨的光芒。 第三十二章:给徐公子树敌 小眼睛就这样冷冷盯着沈灵雨,直到另一道目光将视线截断。 他猛然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冷水激了一下。 看着他的那道目光未落,小眼睛眨着眯缝眼瞪过来,只听得许砚轻叹:“玄界人才辈出,我才离开两年多,就憋屈到被人当着面欺负自己的妻子了。” 这话如果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无情的人会笑一声窝囊,可许砚说出这样的话,就没人敢笑。 因为,话音还没落地,小眼睛男人就向相反的方向飞出去,接连撞断了三根参天古树,被钉在第四棵树的树干上。 许砚手里空空的,他的长剑充当了钉子,钉在小眼睛男人的胸口。 古树倒下来,随着几声“砰——”撞在其他的树上,那些漂亮的枝叶发出狂风拂过一样的声音,在树林里下起一场叶子雨。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小眼睛男人的身上,他们的目光被小眼睛深深吸引,注意力徘徊着逐渐缩小范围,最后落在那柄长长的剑上。 那个凶神恶煞的小眼睛,在许砚的手下居然都没撑过一招,许砚脚都没有挪一下,只把手里的剑丢出去,就把人杀了——杀得那么痛快! 一路上,小眼睛敢那么嚣张,无非是因为自己在周长老面前受到极大的重视,可现在,他挂在树上,如果许砚能够舍得自己那把剑,小眼睛甚至可以在树干上挂个千年万年,变成一具白骨琥珀。 站在沼泽地里的这些人,望着被钉在树上的尸体,目瞪口呆,被巨大诱惑迷昏了头脑自信心爆棚的他们,终于冷静下来,但也只是冷静了那么一点点. 他们忽然清醒过来似的,回头来看许砚。 许砚站在原地,用淡漠的脸庞迎接目光的洗礼。 他们之中很多人重新打量着许砚——这个消失了两年多的传奇。 那好奇迷茫的眼神,就好像打量着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在过去快到三年的时间里,酆城发生了太多事情,人才不断涌入酆城,又接连在各种磨难中陨落。 许砚这个名字似乎离他们很近,又好像离他们很远,还不到三年的时间,这些人的记忆便产生了偏差,到了这会儿,才正视许砚,心里念叨着许砚究竟是有怎样的实力? 周长老手下穿着中山装的那个阴险男人,上前一步,愤愤不平问许砚:“不知我的同伴怎么得罪了你,你要用这种方法羞辱于他,也羞辱于我们长老一脉?” 若是许砚正面回答自己这样做的原因,那就会中了中山装男人的下怀,中山装男人正需要一股的情绪——愤怒的情绪。许砚冷冷站在这里,给大家带来的只有恐惧,恐惧使人胆怯,愤怒才能带来力量。 中山装深知这一点,所以看向许砚时,情不自禁眯起眼睛,企图给许砚带来压迫感。 他或许是个高手,但不曾在酆城行走,没有和许砚打过交道,所以并不了解许砚这个人。 许砚只用一个淡漠的眼神,和不经意的一瞥,就把这位被同伴拥戴起来的人气得嘴唇发白。 许砚从来不解释,倒是沈灵雨举起手来,朝滚着泥泞的人群中一个体型颇胖的家伙招招手,问道:“苏唯哪里去了?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要找她!” 那胖子缓缓摇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浪了,和安枫王霁云一起走的,苏煁律和青野宸一也该在一起。” 沈灵雨听了熊猫的话,左右打量,果然,大阪分部的两位也不在场。 她急着去找人,完全忽略了熊猫用的那个“浪”字,更没有把中山装白到发青的脸放在眼里。 这给她带来了不大不小的困扰。 中山装还记得沈灵雨之前展现的能力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也深知不能留下这个祸害,于是,他打了几个古怪的手势,沈灵雨没有机会了解这些手势的含义,但是,包围过来的人摊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今天非得有一方死在这里不可! 对于沈灵雨来说,一场仗是否难打,不在于对方人数的多少,人数递增在烛瞳面起不了任何作用。 灵魂力汇集在双瞳,即将释放,这时,却听得许砚在身边说:“我来。” 对于许砚的要求,沈灵雨并无太多惊讶,只是有种久违的感觉。 许砚一点都没有变,面对威胁时,依旧会随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沈灵雨忍不住笑了,待许砚察觉到异常,带着探寻的目光回头来看,她的笑容在仓促之间给藏得严实。直等到许砚夺过第一个朝自己冲过来那人的刀,她的笑才终于盒子里没能封住的彩虹糖果,一下子冲出来,荧光的糖纸晃晕眼睛。 沼泽之中响起一片哀嚎声。 对于有防备的高阶段修者,在沼泽地中自由行走并不是什么难事,这或许就是苍瞳的人选择在沼泽地里决斗的原因。 然而,当厮杀的对手变成许砚,他们之中的很多显然后悔迈进这片泥淖。 许砚以不可抗拒的力量,飞也似的在沼泽之中变换位置,每个挥动武器的人,都被整个儿按进沼泽,他们来不及反抗,就听见一串气泡在粘稠的沼泽表面发出“噗噗——”的声音。 除此以外,能够证明他们曾存在于沼泽的,只剩颜色形状各异的头顶。 许砚在这些头顶上一踏,借力跳到下一个人的肩头,于是,连形态各异的头顶也消失了。 有人举起了枪,在枪还没有举起来的时候,沈灵雨便发现了他们的异常,却没有阻止。 她不需要出手阻止,许砚的动作越来越快,就像一道疾风,难以捕捉,那些举着枪的人甚至没能找准目标,人便消失在烂泥之中。 沼泽之中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没过一会儿,那些武器沉下去。 森林里安安静静,沼泽中少了近半的人,被搅乱的水面打着旋,逐渐恢复到原本的样子。 那些绿色的叶子在沼泽表面轻轻摇摆,是幸存者微微颤动的身体触动了它们。 许砚跃上古树,拔下自己的长剑,又踢了一脚,树干借力,将小眼睛男的尸体抛向沼泽,那具尸体居然就漂浮在沼泽上,没有沉下去的意思。 许砚以尸体为踏板,双脚稳稳站在小眼睛男的后背上,手里的剑则是架在中山装男人的脖子上。 中山装男人狼狈不堪,手上身上都是烂泥水的痕迹,紊乱的呼吸证明了方才逃命时肾上腺素的飙升,和无尽的恐惧。 许砚踏着漂浮在沼泽上的尸体,鞋子都没有脏。 他问:“你们对付沈灵雨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她有个名为‘许砚’的丈夫?” 中山装男人声音哑了哑,没有说出话来。如果知道外面盛传死掉的许砚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可能出这个霉头? 剑架在脖子上,提出问题的人对这沉默的回答并不满意,手臂微微发力,鲜红的血便顺着脖子缓缓流下去,淌入灰色的上衣,让胸口出现一片红色的痕迹。 “你,你不能杀了我,我代表的是周长老,你杀了我便是和苍瞳上层作对!你想开一点,有话我们好好说……” 许砚眯起眼睛,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中山装男见状,呼吸微微放松。 不料,接下来悠悠飘入耳朵的话,却是一句淡漠的:“周长老……是谁?” “你!” 中山装男就要发飙,可许砚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提醒他已经没有资格发飙。 他只能笑得讨好:“我知道,你是站在徐公子那边。徐公子离开苍瞳两年,局势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你要是杀了我,不也是给他树敌吗?” “给徐公子树敌?” 许砚眉毛一扬,微微惊讶的样子,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微笑。 “好啊,我就是喜欢给他树敌。” 话音刚落,中山装男随着他的动作,脖子贴着长剑,整个人转了一个圈狠狠拍在沼泽之中。 殷红的血液瞬间扩散,染红了迅速向外逃窜的绿叶。 说了一堆话,摆明利害关系,中山装男人依旧没能救得了自己。 张老面前的红人无法拯救自己,无名的幸存者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个保全生命的办法。 除非…… 有一个寸头小子颤颤巍巍上前两步,一下子跪在了泥水之中——万幸他记得用灵魂力保全自己,不然就狠狠一跪,非把他拖入更深的泥浆之中溺死不可。 臭小子向天起誓:“我愿意发誓追随于许砚,如有背叛,天打五雷轰!我发过誓了,求你饶我一命……” 他跪在许砚面前,战战兢兢,抖得像个筛子。 许砚没有说话,更多人发现这是个保命的好办法,通通跪在许砚面前,也要发誓追随。 他们却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许砚手里的剑又举了起来。 这一次,剑没有带来杀戮。 许砚说:“你们的追随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益处。” 跪了一片的长老一脉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绝望。 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如此,也只能听天由命。 许砚也没有把他们都杀死,只是扬扬手里的剑,道:“我需要你们发誓,再也不与事务所的人作对。” 长老一脉的人如蒙大赦,赶忙以修者之名向天发誓,以换取存活的机会。 许砚默默看着他们发完誓,踏着脚下尸体跃回沈灵雨身边,牵着她的手,招呼看热闹看得正爽的景慕青和灰叔离开。 新城和大阪分部留在这里的人,早已看得傻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沈灵雨瞧着他们的样子怪可怜,回过头挥挥手:“我们去找你们的老大了,快去洗洗鞋子吧。” 沼泽地里的活人们,这才不约而同把头点成小鸡啄米,纷纷搀扶着离开沼泽地,直奔海边去。 第三十三章:疲惫不堪的灰叔 灰叔看起来很快活,比最初沈灵雨的印象里还要快活。 他背了一只超大的包,一路走到哪里,遇到什么珍稀果子,就扯一把放在包里。 终于,他背不动了,把背包塞给景慕青,居然笑嘻嘻地又从腰间摸出一叠薄布,随风抖开,赫然一只超大号布口袋。 景慕青咋舌:“灰叔,你这是来进货了!” 灰叔依旧笑嘻嘻,伸手往景慕青额前一弹,在后者痛呼声中说起自己的苦心:“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赚够了本,岂不是很可惜?” 说着话,他像个技术高超的魔术师,双手挥舞着居然又从身上取出七八个相似的袋子,塞给沈灵雨和许砚,忙说:“也许以后再不会来了,你们还不快些,装了货出去咱们这做的可是独家限量版生意,搞好了,够咱们吃上两三百年的!” 景慕青见状,惊呼不已:“灰叔,你这袋子居然是特制的那种材质,装个大活人进去都扯不破的,真是下了本儿了!” 灰叔大笑,对自己的这番行动很是满意,连声催促三人帮自己摘果子,割药材。 沈灵雨看着撅着屁股在与一株紫色小草较劲的灰叔,不由得心疼那些被灰叔踩的乱七八糟的植物。 她试探着问:“要不,咱们连根一起挖了,带出去看看能不能种在事务所?” 灰叔猛然抬头,眼中的光芒把沈灵雨吓了一跳,那是与金子光泽度相似的光芒,他连连点头:“对,就这么干!” 于是挥起一把匕首,接连着挖走了几种药草,让它们在袋子里聚了会。 灰叔越挖越开心,最后几乎要将一棵树苗挖走,这样疯狂的势头被景慕青和许砚联合拦阻。 许砚手里提着六只大得出奇的袋子,如果这会儿有人路过,一定会被他的力气吓到。 沈灵雨站在袋子后面,被挡得严严实实,抱着许砚的长剑,手里拎着两只装满宝贝的小袋子。 许砚对灰叔说:“归墟的东西,带出去太多会引起麻烦,这些便够了。” 他说话总是很有影响力,灰叔想了想,收起满是泥泞的匕首,悻悻地跟着大家离开。 无人时,沈灵雨向许砚提起灰叔身上的毒,和他逐渐衰老却无法死亡的痛苦。 许砚告诉她,灰叔身上的毒可以解,但是他拒绝了。 “拒绝了?为什么?”沈灵雨无法理解,哪有解除痛苦的办法就在眼前,却要拒绝的道理? “因为,毒可以解,器官衰老的问题却是无解。” 沈灵雨的心沉下去,她看着远处,他们寻人到山坡上,苍瞳的几个人没有找到,却发现了山坡另一边的花海。 灰叔和景慕青钻进花海,他们发现这里的花入药,可正如许砚所说,不能带更多的东西回到尘世了。 于是他们两个徘徊在花海之间,难以取舍。 “他累了。”许砚轻叹。 沈灵雨久久望着花海中飘忽的那颗鸟窝头,没有说话。 灰叔累了,或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疲惫不堪。 “可他是不死的。”沈灵雨回眸看向许砚,说话声音轻轻的,有点颤音。 一个被剥夺了死亡权利的人,无论多累,都只能在人世上,与岁月蹉跎。 “中毒也——只是徒增苦痛。” 沈灵雨长长吸了一口气,和煦的风从她开始难过就转入寒凉,凉飕飕的气随着呼吸涌进喉管,沈灵雨打了个哆嗦。 “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她压低声音问,不知是在问许砚,还是在问苍天。 “灰叔或许从没想过要长生,”许砚轻声解释,“他会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当初年少贪嘴,偷吃了一枚炼成一半的长生不死丹。” 不死,便是灰叔为贪嘴付出的沉重代价。 许砚侧过头,见沈灵雨有在听,继续说道:“灰叔人生的第一缕执念是我种下的,如果当初我没有走进那间黑店,又或是没有留他一命,结局都会与现在大不相同。但过去不可更改,在分开后,他心中生出了找到我的执着,这是无法阻止的。” “灰叔那时还是个小孩子,迈进修者的大门完全是出于好奇心,和对我展现的力量的羡慕。我曾把他看成自己的徒弟,教他保命和战斗的技巧,开始,他学得很认真。没过多久,对厨艺的爱好却战胜了对玄术的兴趣。 他向我承认,自己在格斗和玄术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分,事实也是如此——入门级的符箓,他画了三个月都还是废符。 我没有强求,从那之后灰叔精心钻研厨艺,再也没有因为自己在玄术上没有天分苦恼过。” “虽然跟着我,他活得一直像个普通人,不断研发新菜式,走到哪里都会和当地有名的厨师切磋厨艺。他的想法很简单,等到哪天走累了,就停下来开一家酒楼,娶一房妻子过完此生。” 说到这里,许砚沉默了。 沈灵雨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许砚没有强求,命运中早已埋下的祸根却没有放过灰叔。 忽然有一天,许砚发现灰叔一直没有老,再三询问下,发现了灰叔吃掉不死药的事实。 灰叔失去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幸福。 “他不愿长生的,”许砚说,“其实我找到了让他停止衰老的办法,他同样不愿接受。” “不仅如此,”许砚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他把不死赠予了我。” 在沈灵雨的惊愕之下,许砚娓娓道出一个事实,那便是灰叔请求烛龙将自己的不死,赠与只受到长生祝福的许砚。 “他怎么办到的呢?”沈灵雨简直不敢相信。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灰叔在那样坚定告诉她许砚已死之后,在见到许砚,却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原来灰叔早就知道,许砚不可能死的。 “我也不知道灰叔付出了什么,才让烛九阴愿意答应他的要求,”说到这里,许砚皱起眉头,“在那儿之后不久,就出了荷花抢夺景慕青的事情,我借那场爆炸脱身,便再也没有和灰叔单独相处的机会。” 灰叔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许砚总不能像对待犯人那样,逼着他交待。 于是那个条件变成了谜。 几年之后,灰叔转世投胎变成一只猫,又过了几年,老猫抓鱼不小心溺死在水里,又转世投胎为一条鱼,没过几年又成了一只狸子……他们才察觉到,灰叔放弃了在那之后所有投胎为人的机会。 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他们在归墟,还在为灰叔的事情感到难过,对灰叔向烛龙提出的交换条件一无所知。 灰叔和景慕青商定好放弃哪些药材,又带走哪些,依依不舍和花海挥手道别,这才各自提着口袋回来。 一些人都说以这样的速度走下去,找到苍瞳的那几个人时,怕是什么都晚了,于是加快了脚步,再也没有看路上的风景。 他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了又有小半天的时间,才终于看到路边岩石上望天的苏煁律。 一看到沈灵雨,苏煁律两眼发光,口中叫着:“老祖——” 小麻雀一样飞下来,扑到沈灵雨面前,他几乎要抓住沈灵雨的手臂,只见沈灵雨向后一闪,居然轻轻松松闪了过去。 苏煁律微微发愣,他看得出做出闪避动作的并不是沈灵雨,而是拉着她向后的那个人。 抬头看过去的瞬间,苏煁律傻了。 “许砚?” “是我。”许砚微微点头,脸上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他对苏煁律刚才的行为有些不满。 苏煁律惊愕归惊愕,反应倒是很快,他嘿嘿笑着,和许砚套起近乎:“别生气,现在我可要和苏唯一样,喊沈灵雨一声老祖——身为小辈的,又怎么会占老祖的便宜? ……话说,你居然也在归墟,徐公子可没有跟我们讲过,说起来,沈灵雨是我的老祖,你是我老祖的丈夫,见面礼应当有的。偏偏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失礼,失礼了!” 苏煁律满嘴没头没尾的片汤话,在许砚面前居然也能说得那么溜,沈灵雨不由得有些惊讶。 许砚微微抬眼,倒也有些惊讶,他说:“苏家后人。” 苏煁律一愣,摇摇头:“虽然我也姓苏,但和苏唯不是同一家。” 他否认得十分郑重,就在沈灵雨揣测其中原因的时候,他又说:“我们可没有血缘关系,可以在一起的。” 这种回答让沈灵雨笑出了声,她还在想这家伙和苏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副坚决撇开关系的感觉,没想到原因会是这样。 让许砚消了火气,苏煁律转过头来,又向沈灵雨求救:“老祖,你可要帮我,咱们这样有交情,安枫那小子抢我媳妇,你可不能让苏唯被他骗走!” 他的话刚说完,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笑声。 “苏煁律,你胡说什么?你个色狼,苏唯要是跟你走,那才是真的被骗了呢!” 这笑声如此爽朗,嘲讽如此直白,除了王霁云苍瞳再没什么人能做出来。 王霁云三两步跳到许砚面前,也是一阵惊诧,绕着许砚东问问西打听,过了好久才将话题转回到苏唯的身上。 他说:“沈灵雨,你可不能被这小子骗了,苏唯还是跟安枫在一起更妥当,安枫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多稳当的小伙子呀!” 沈灵雨一个头两个大,面上带着微笑,借故拉走许砚,她小声对他说:“我觉得这事儿还是留给苏弥月解决更好。” 沉稳如许砚,居然点点头,表示赞同。 第三十四章:传承 沈灵雨几乎是硬着头皮,跟着吵吵闹闹的王霁云和苏煁律去找苏唯他们。 她可不觉得自己可以凭着身份去决定人家到底应该和谁在一起。 “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都这个年代了,我也不能玩封建包办那一套啊。”沈灵雨看着几乎要打起来的苏煁律和王霁云,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脖子。 而且,她来这边是为了救人,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为封建家族家长了? 许砚附在耳边低声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件事一直是苏煁律和王霁云在发表各自的意见,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安枫的意见,并没有被说起。” 沈灵雨微微一怔:“安枫……他是个挺安静的人。” “他不是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能保持安静。”许砚说。 沈灵雨想了想,他们与安枫的接触并不算多,时间最长的一次就是去抓蒲鱬,进入陨嵊岛。 的确,安枫不是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能保持安静,那一次在陨嵊岛,因为需要许砚的帮助,也没少配合着王霁云在她面前夸赞许砚的光辉历史。 沈灵雨有些吃惊:“所以,你的意思是……” 许砚笑了笑:“是不是我想的那样,见到人就知道了。” 他们在吵吵闹闹之中,终于找到了被裹在黑色大衣里,连头发丝都没有露在外面的苏唯,坐在一旁架起火堆烤鱼的安枫,和稍远一些,将大团肉切碎在岩石上的青野宸一。 看到苏煁律,安枫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是青野宸一皱起了眉头。 “这什么情况?”沈灵雨低声问。 沈灵雨本能地向许砚发问,王霁云听见了赶忙挤过来,眉飞色舞地给她解释:“这小子不办正事,就知道追漂亮姑娘,被他老大嫌弃了。” 王霁云面带嫌弃,手一指,可不就指的苏煁律? 一行人相距不算远,苏煁律和景慕青聊东聊西的,想要听见王霁云说自己的坏话,也不算什么难事。以他的性子,这会儿应该上来和王霁云争论的,可他没有。 苏煁律突如其来的乖觉,证实了王霁云的话——他被自己的老大嫌弃了。 青野宸一嫌弃的目光只在苏煁律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当他看到许砚,眯起的眼睛瞬间瞪大,而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恍悟。 沈灵雨已经习惯了各路人对许砚死而复生的震惊,便直接将它忽略掉,径直走到苏唯面前,察觉到声响的苏唯从大衣里露出一只眼,看着沈灵雨眨巴两下,可怜兮兮。 沈灵雨在这样的苏唯面前,忽然生出一种身为长辈的慈爱。 “怎么回事?”沈灵雨擦干净一方地面,坐在苏唯的对面。 “见不了阳光了,太阳照多了会受伤。”苏唯的声音闷闷的。 沈灵雨点点头,凝视着苏唯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等待她把话说下去,苏唯看回来,依旧是可怜巴巴的,却不再说话。 她等着沈灵雨帮她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沈灵雨克制住扶额的冲动,心中暗道:徐公子徐公子,你让我来救人,好歹把救人的法子留下呀? 沈灵雨是烛瞳的继承者,不是神医的继承者,有什么法子能够治好人见不得太阳的病? “变成这样,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沈灵雨问。 “也没遇到什么事情,”苏唯的声音通过布料传出来,依旧是闷闷的,“最近两年很少单独行动。”但变成这样的,只有她一人。 苏唯又说:“徐公子告诉我,你可以帮我治好这个病。” 沈灵雨点点头:“他也这样告诉我,可他有没有告诉你,我怎样才能治好这个病?” “没有,看过的玄医说我是中了毒,洗过两次血,倒也没能把毒洗干净。” 四目相望,皆是茫然。 沈灵雨说:“要不,我给你挡一堵时间墙,把时间阻隔在外,然后你就不用见太阳了。” 蹲在不远处听着她说话的苏煁律捂着脸,忍不住吐槽:“老祖,一辈子不见阳光,小唯会得骨质疏松的吧。” 沈灵雨也很纠结:“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呀,除了这点能力,我也不比你们能够找到的各路神医多点什么。既然徐公子说我能解决,那就一定是与时间有关了。” 一旁安安静静的安枫忽然想到:“与时间有关,那可不可以理解为与苏唯病发的时间?回到病发的时间,或许就能找到出现这个症状的原因。” 苏煁律赶忙说:“如果是那样,我们离开这里就去第一次发病的地点,会发这种怪病,和当地的环境也有一定关系。” 王霁云附和:“对,只有这样了。” 王霁云和苏煁律难得有一次没有发生分歧,可是,许砚提出了一个被他们忽略的问题:“苏唯第一次发病,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四十三天前,”安枫稍作思考,“在东京高架,行驶的车子上。” 苏唯慢慢转过头:“是那个时候吗?” “是。” 苏唯调整姿势,让另一只眼睛也见见人:“我怎么不记得了?” 安枫笑笑,没有说话。 沈灵雨和许砚对视一眼,察觉到这中间有别的故事,自认与安枫没熟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也没有对他的私事加以询问。 王霁云和苏煁律兴冲冲的,两人讨论起回东京高架再走一遭的可能性,却被青野当头泼下冷水。 “东京高架很多,每年那么多人从高架上过,也没见报纸电视台说哪个人忽然怕阳光了。苏唯第一次发病是在高架,不能说明问题出在高架,就算是在高架,那也是有意针对她的一次诱发,你们再回去,也找不到什么线索的。” 虽然没有发表看法,沈灵雨也认为去高架再走一遭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是咖啡馆楼梯井之类的地方,他们大可以去走一遭,高架,这怎么查? “是周长老做的,把他抓来,逼问他下了什么毒。”王霁云抿起嘴巴,额头青筋逐渐凸起。 “你没有证据也抓不到他,那个老家伙比狐狸还精,找上门去他会反告你犯上,诬陷、谋害长老。”青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用烛瞳对付周长老,把人抓来倒不是什么难事。 沈灵雨腹诽着,面上依旧不表现出什么来。 在大家陷入思维的蛛网中时,许砚对沈灵雨说出了另一种可能:“你比神医多出的,不只是烛瞳。” “啊?还有什么?” 许砚提示她:“你从玄阳子手里继承来的。” “啊——” 还有《素心神录》! 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可以尝试用《素心神录》中治病的法子,解决掉苏唯身上的病症。 连忙闭上眼睛,将上卷医病的法子来来回回查阅几遍,最终锁定了自己用过的“新芽”。 新芽号称有易血洗髓的功效,也只有它才有可能清除苏唯血里的毒。 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新芽只能用于自身,苏唯姓苏,和徐家并无关系,难道要将《素心神录》传给徐家后人以外的人? 沈灵雨思忖着,问道:“苏唯,你愿意改做徐公子本家吗?” 苏唯噎住了,所有人都噎住了,淡定的不淡定的齐齐转过头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沈灵雨。 “你们别这样,我没疯,”沈灵雨双手一摊,“我找到个只有徐家人能用,而且只能给自己的治病方法,至于徐公子为什么让我来,我想,他是不好意思胁迫同事做自己晚辈,才让我来做这个坏人。” 沈灵雨解释新芽的禁忌和功效,众人听罢,都认为这就是解毒最好的办法。 但是,安枫想到:“如果传承依靠的是血缘识别,而不是姓氏呢?沈姐姐,你不是姓沈?” 对前因一无所知的青野也不由好奇,问:“许夫人,你不是苏唯本家吗?怎么和徐公子扯上血缘关系了?” 面带着微笑的沈灵雨一个头两个大,心知自己惹来麻烦,这要是解释清楚,她什么都不用做了。 “我们先尝试一下,如果苏唯能够接受传承,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行,就去找徐公子。” 沈灵雨搓搓手,简单粗暴地结束了对话,拉着苏唯去找个更安静的地方把《素心神录》传给她。 至于苏唯不是徐家后代,已经被她抛于脑后,既然徐公子搞出这样令人费解的事情,就该知道她会以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式去解决。 在背着岩石的位置,沈灵雨用树枝摆了个简单的法阵,伸个大大的懒腰,才在满面不解的苏唯对面坐下。 苏唯说:“你这样做,如果徐公子发现后不高兴……” “那就在他哭的时候递一块手帕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反正他也打不过她和许砚。 沈灵雨的回答让苏唯有些无语,瘪瘪嘴,末了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沈灵雨将两手覆盖在苏唯太阳穴两侧,闭上眼睛进入意识。一卷《素心神录》出现在眼前,周遭散发着金色的光。 《素心神录》本来分为上下两卷,在徐家天分道行够格的族人中,通过识海代代相传。每个人只能接受一人传承,正是因为如此,接受玄阳子传承,却又被玄阳子恶意锁了下卷无法阅读的沈灵雨,一直没有办法破解下卷的封印。 如果眼前的是徐家后人,沈灵雨一定不会这样果断将残缺的《素心神录》传过去,幸好,苏唯和徐家无关。 她集中注意力,将《素心神录》拓到苏唯的识海,书页风一样翻过,每一门的知识浮在半空,一分为二飞入新一片识海。 就在沈灵雨以为传承结束时,令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传承没有在上卷书页翻完截止,下卷迅速接上,竟也飞出一些文字! 她以为此生无法破解的下卷封印,在传承中被破解了! 第三十五章:不死之身 对于沈灵雨来说,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她迅速浏览一遍下卷的内容,惊了一头冷汗,难怪当初玄阳子要封锁下卷,这下卷之中尽是逆天的东西,动一城气数,改一国运势,若是随意传承,那还了得? 当然不行,这种东西如果传出徐氏,一定会惹出大祸! 可是,如何在不伤到苏唯的情况下终止传承? 沈灵雨忽然察觉到有只手覆在自己的肩上,心里大惊,那些漂浮在识海之中的文字像是失去了动力,落回到书面上。 传承中断,下卷中只有一门技法成功传到苏唯识海之中。 是什么人忽然闯进阵法之中,打断了传承,却似乎没什么别的恶意? 沈灵雨睁开眼,看向依旧覆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手的主人轻声说:“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啊,是徐公子。 沈灵雨稍稍安心,如果不是徐公子出现及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苏唯紧闭双眼,面色苍白,神情痛苦。 沈灵雨看了,不由有些担忧:“她不是徐家后人,接受传承不会出事吧?” 徐公子凉凉地看着她:“担心出事,那你还敢这么做?” “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你暗示我这么做的。” 徐公子无言,半晌,笑着摇摇头:“苏唯是个特例,下卷的内容没有完全传给她就不会出大事。她也没办法将《素心神录》传给别人,除非接受传承的人做好了经脉倒行,脑血管炸裂的心理准备。” 徐公子噙着一抹狐狸笑,给正在摸脖子表现后怕的沈灵雨说:“如果你把《素心神录》传给许砚,那就要做好许砚经脉倒行的准备。” 似乎又觉得这份恐吓不够,他补充一句:“幸好,你只教给他御风和凝水成冰这种鬼手技法,如果是新芽那样的内修,许砚怕是已经凉了。” 沈灵雨缩缩脖子,又做了个鬼脸。 许砚可没有那么傻,贪得无厌什么都想学。而且,如果新芽能像御风诀那样,可以口传相授,她哪用费力把《素心神录》传给苏唯? 两人站在原地,默默守着苏唯,看她从痛苦之中逐渐缓和了面色。 他们在这边太久了,等到提了剑的许砚带着满脸担忧走过来,苏唯依旧没有睁开眼。 一看到许砚,徐公子便露出了标准的狐狸笑,他朝许砚打招呼,说:“你来得正好,我和沈灵雨刚好在商量,你们将来有了孩子,得有一个姓徐。” 沈灵雨听他这样说,眼角都忍不住抽搐起来,他们刚才哪有提起这种事情?干嘛摆出一副“我们已经商量好,就等你点头”的自信模样? 这种鬼话,想要骗到许砚是不可能的,他差点翻了个白眼,道:“我的子女,可以姓许,也可以姓沈。让我的孩子跟你姓算怎么一回事?” “姓徐不吃亏啊,”徐公子摊开手,“沈灵雨本就该姓徐的,你们的孩子回归祖姓,情理之中。” “想都别想,”许砚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喜欢小孩子,你自己生一个,或者干脆领一个来跟你姓。” 徐公子可怜兮兮的样子,用扇子敲敲额头:“我也想自己生一个,可我也得有妻子不是?” 许砚可不吃那一套,开口便是毒辣辣的:“出去帮你介绍一个……从我的仇家里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绝对不吃亏的,”徐公子继续用扇子轻敲额头,”我要是说让你的孩子姓苏,那你是不是要跳起来杀了我?” “不枉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我的确会。” 耳听得他们之间的话题越跑越偏,沈灵雨不得不出言阻止,将正题拉回来。 “徐公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苏弥月的事情?” 徐公子转头看向沈灵雨,面上写着惊讶和被识破的尴尬…… 看来她并没有猜错。 能让徐公子这么头疼的,在刚才提起的两个姓氏中,也只有那位和苏唯有关的苏弥月了。 “说说吧,你又干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徐公子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云淡风轻,“之前离开寺庙,你们不是把善后的工作交给我吗?苏家人的那些执念,我给扔在太阳下暴晒,现在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所以,苏弥月不会放过你。” “我以为她忘记了,谁知道这位的记忆力这么好,居然还没有忘掉千年前的同族……” 徐公子敲着额头,忍不住小声吐槽:“当初在归墟死了那么多苏家人,也没见她眨一下眼呢,甚至,有几个人是她亲手杀的。” 没想到,他玩脱了。 沈灵雨抿抿嘴,终于忍住了,没有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许砚却不管那些,想笑就笑,完全不同情徐公子额上被扇子敲红的一片。 徐公子无奈之极,连说:“许砚,你太没有同情心了。” 许砚却说:“对着你实在难以生出什么同情来。” 末了,沈灵雨问徐公子:“苏弥月去哪里了?” 徐公子愣住,终于不再折磨自己的额头,收起扇子,郑重地告诉沈灵雨:“她去找烛龙了。” 对于苏弥月要做的事,许砚并不关心,沈灵雨的兴趣更大一些。 徐公子告诉他们,其实自己是连接归墟与人类世界的一段线索。 一花一世界,人所存在的世界不过是其中之一,原本并不受到注意。 偏偏这个世界出现了值得注意的地方……每个世界都可能四处漂游,最后消失在漩涡之中,只有人类所在的尘世,自诞生的那一刻起,最少偏离自己所在的轨道。 归墟中有五座仙山: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山各自独立,飘忽于海上,常随波潮上下往返。 后来,岱屿、员峤顺着洋流飘走,最终坠入海底,只剩剩下三座仙山依旧在归墟漂浮。 想要从漂浮不稳中解脱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尘世建立起一段链接,将归墟和尘世连在一起。 从尘世来的人,身上带着尘世稳定的气息,就是最好的一段线索。 徐公子能够背负起徐氏一族的诅咒,凭借的就是与烛龙签订的契约,作为连接两个世界的线索,行走在归墟和尘世之间。 “契约达成后的最初一百年,我守在归墟不曾离开。 可是我不能长久留在归墟,因为尘世的气息也会相对削弱。也不能一直留在尘世,因为离开久了属于归墟的气息会削弱。这个度很难掌握,我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它摸清楚。苏弥月不同,她会是比我更合适的一段线索。” 因为,苏弥月是一个来自尘世的,拥有烛龙传承的特殊存在。 “如果,没有因为贪心使用秘法拓印归墟的部分世界到自己的灵台,导致经脉爆裂死亡,她早就做了归墟的新守护者了。也是我嘴懒,没有早些把这件事告诉她。” 说完,徐公子呵呵笑了。 沈灵雨摸摸自己的眼皮,终于明白了徐公子和苏弥月来归墟究竟是为了什么,也知道了灵台里出现归墟景物的原因。 原来这都是苏弥月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 对这段事实表现得漠不关心的许砚,听到最后终于舍得换个表情,以轻微的蹙眉表现自己的情绪。 “没把灵魂一起作没了,也是她命大。” “可说呢,”徐公子呵呵笑着,“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她已经魂飞魄散了,我发现苏弥月时,她浑身是血,眼睛也几乎毁了。她剜出一只眼睛交给我,又把收集起来的苏家人的执念一起交过来,拜托我安置好。 我扣住了她的灵魂,在尘世辗转多年,最终选择将她受伤的灵魂安置在沈灵雨的身上。” 说着说着,徐公子又不笑了。 他可不能再笑了,再笑,沈灵雨就该和他动手了。 听人说自己如何被选择作为别人灵魂的容器,没有谁能够高兴起来,沈灵雨自然也不会是例外。 苏唯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依旧闭着眼睛,身体周围有灵气流动,看来已经开始自我医治了。 徐公子看着她,低声说:“毁掉苏家人的执念已经不可挽回,医治好苏唯,也算是给苏弥月一个交代。” 于是许砚又想笑了。解决掉了最大的难题,他的心情特别好,一天几乎要把过去几百年欠下的笑容补回来。徐公子懊恼,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许砚笑得肆无忌惮。 徐公子无奈地摇摇头:“笑吧,如果触了霉头的人是你,我也会笑的。别人都好说,苏弥月这个人,我还真有点怕她。” 他看着那幸灾乐祸,眼睛都变成弯月的许砚,手一抖张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哎,可是有的事情,没个十年八年你是察觉不到的。” 许砚又不笑了,他一下子收敛干净脸上的笑意,和他收剑回鞘一样干净利落。 “什么事?”他问。 徐公子欠欠地摊开手,茫然的样子,反问:“什么‘什么事’?” “与沈灵雨有关的事。” “沈灵雨?我可没说,你听见我说沈灵雨了吗?” 许砚咬咬牙,薄薄的咬肌在窄瘦的脸颊上凸起。他说:“暴晒执念的事情,推给我。” 徐公子满意地笑了,快速摇动扇子,对许砚说:“这下你可赚了,沈灵雨和苏弥月的灵魂本已融为一体,你将灵魂强行劈开,她们两个现在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苏弥月成了归墟的守护者,长生不死,沈灵雨自然也一样,拥有长生不死的灵魂。你和沈灵雨可以拥有长命无绝衰的爱情了。” 徐公子的话让许砚很受用,许砚很少接受什么恭维,但这句他是一定要接受的,更何况,他只料到沈灵雨在与苏弥月灵魂融合后可以长生,没想到还可以因为这段联系得到不死之身。 于是,他又答应徐公子:“出去之后,我说服郁溪桥把他徒弟过继给徐家。” 徐公子:“……” 第三十六章:留着他是个麻烦 “我们走吧。”沈灵雨牵着许砚的手,轻声说。 她刚才的注意力都在苏唯身上,没有听见他们两个的对话,看着许砚满面的笑意,有些莫名,但更多的是开心。 “难得来一次,不多留些日子吗?”徐公子笑着问沈灵雨。 “就不留了吧。”沈灵雨也笑着,回答得干脆。 “这可是归墟,很多修者梦一辈子也来不了的地方,在这里修行一个月,能抵得上在外面修行三年。你想清楚了,出去容易,想再来可就难了,可别后悔哦。” 他这样一说,沈灵雨倒真有几分犹豫,许砚看出她的纠结,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那就留几天?” “不留了吧。”沈灵雨被揉乱的头发蹭得皮肤痒痒的,笑了个眉眼弯弯。 “那就不留。” 徐公子见他们腻得厉害,感慨着爱的力量,自己说了那么多,都不如许砚的几个字。 摇着扇子,他单手托起似乎是在与痛苦激烈搏斗之后陷入沉睡的苏唯,把人扛在自己肩上,去找苍瞳那些人。 众人各自欢快,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龙啸声由远及近,卷起尘土无数,倒海的气势震慑天地,许砚抓住沈灵雨的手臂用力一拽,几乎是下意识把人护在自己怀里。 “不!”沈灵雨痛呼,许砚并不是轻易会妥协的人,他把她紧紧护在怀里,低头说了句什么,沈灵雨没能听清,如同风暴的呼啸声覆盖了一切。 急促的龙息之间,天地为之变色,忽地袭来一阵彻骨寒凉,忽地大火炙人。 惊呼声四起,旋即也被淹没在惊天动地的呼啸引起的风暴中。沈灵雨身体失衡,人要被卷到天上去,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许砚在极力抵抗,带着她一起,在这没完没了的剧烈撕扯中求得生路。 沈灵雨想要拒绝,想说自己可以和他一同面对,不知为何,这一次许砚变得难以商量,不仅不准她用烛瞳,连半点灵魂力都不允许外放。 就好像她是个瓷娃娃,一碰就会碎,得层层保护封箱才行。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风终于停下来。 风歇,不代表灾难过去。正相反,更可怕的新一波灾难正在袭来。 安静的天地间,龙息声再起,许砚带着她扑倒在地,有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耳畔,她听见许砚的闷哼声,属于许砚的灵魂力随即蔓延开抵抗外界的侵袭。 天上下了雹子,沈灵雨对雹子的威力清清楚楚,因为倒地时她的一只手落在外面,被雹子砸一下,居然痛得龇牙咧嘴,半天缓不过来! “许砚,快放开我!”她一边低声呼喊,一边推护住自己的双臂。 许砚的手臂像铁,紧紧箍住她,让她无法挣脱。 “让我去处理这件事。”她这样恳求,用自信又温柔的声音。 “许砚……” “不要动。”他忽然出声,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话。 沈灵雨真就不动了,企图推开许砚的手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闭上眼睛。”他在她额前喷出温热的气息。 说着,许砚护在沈灵雨后脑勺的手用力一压,把她埋进自己的心口。 沈灵雨动弹不得,贴着许砚的心口,紧闭双眼,听见他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紊乱。 不妙的感觉瞬间在心中扩散,外面发生了什么,让许砚如此惊慌,以至于抱着她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是……烛龙! 只可能是烛龙! 它居然找来了! 逐渐靠近的,几乎压断她脊柱的威压,还有垂直吹在发丝上的气息,都在昭示一个事实。 突然,许砚屏住呼吸,手臂停止颤抖,心跳逐渐恢复平稳跳动。 沈灵雨脚下一轻,原是他抱着自己站了起来,不过,那双手臂依旧锢得比铁还硬,不准她有丝毫看见外面光景的余地。 许砚在保护自己——沈灵雨很清楚这一点,即便无法回头,她仍然能感受到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就像老练的狩猎者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我的妻子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你有不满,请冲我来。” 沈灵雨听见许砚坚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每一个音节引起的胸腔震动都敲击着她的额头。他竟然为了她,和烛龙谈判? 烛龙会在乎吗? 会吗? 连时间都不在意的神,会在意一个来自尘世的修者吗? 沈灵雨怕了,真的怕了,尘世中多么强横的人,在烛龙面前都和蚂蚁一样弱小。如果烛龙狂怒之下杀了许砚,那…… 像是在证实她的怀疑,烛龙喷出一阵格外冰冷的龙息,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 沈灵雨像从温水一下掉进冰窟,人不停发抖。 “冷就再靠近一些。”许砚的声音再次从头顶飘下来,还以为她只是被龙息喷得发冷,解开薄薄的上衣把她裹得更严实。 沈灵雨在他怀里摇摇头,柔软的长发在他的颈窝蹭得一声温柔的叹息。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让沈灵雨再度收紧了脊背:“放开她。”那声音不怒自威,不属于沈灵雨了解的任何人,自然应当是烛龙发出。 烛龙果然是奔着她来的。 如果此刻许砚放手,沈灵雨不会怨他,可他不会,沈灵雨知道,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你要违抗于我。”烛龙冷冰冰的声音继续道。烛龙已经生气了,许砚却抱着沈灵雨,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份愤怒。 “你过来,我饶他一命。”这话,烛龙是对沈灵雨说的。 “我不想多说废话,三,二……” 沈灵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从许砚的怀里挣脱出来,转向烛龙,张开手臂挡在许砚面前。 当她看清烛龙的模样,方才生出的勇气竟一下子褪去大半……那烛龙,一只眼睛就有她半截身子那么大,此时正贴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冷冷看着他们呢! 沈灵雨冷不丁看到这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紧绷,许砚要生出多大的勇气,才能出言反抗这样的烛龙? 因为继承了一部分力量,沈灵雨的脸肖似烛龙,可也只有那张脸。 颈部以下,沈灵雨生的是人类躯体,烛龙却长着蛇的身子,片片红鳞似火,灵光流转之间威压足以碾碎万物。 为了缓解压力,沈灵雨向左右看了一眼,在刚才那场风暴中,他们已经与其他人走散。对烛龙最为了解的徐公子此时不知在何处,脚下也是一方陌生的土地。 烛龙看着沈灵雨,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就笑了。 她的笑令人毛骨悚然,沈灵雨惊出一身冷汗,咬着牙隔开许砚再次把自己挡在身后的举动,直接与烛龙对阵。 在沈灵雨后心被冷汗浸透的时刻,烛龙凑得更近一些,对她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沈灵雨。” “沈灵雨……你来做归墟的守护者。” “可是,”沈灵雨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她硬着头皮反驳,“苏弥月才是归墟的守护者。” “我说你是。”烛龙只说出这一句,便不再做解释。 沈灵雨咽了一下唾沫,没有说话。 她可以拒绝吗? 苏弥月到哪里去了? 除了苏弥月谁能开开心心在这里呆个千百年的啊? 许砚上前一步,把沈灵雨拽到自己身后,他的举动让烛龙微微一怔,幸好,也并没有表现出不满。 “请问,守护者为什么要从苏弥月换成沈灵雨呢?”他问道。 烛龙眯起眼睛凝视许砚,沈灵雨提着一颗心,冷风阵阵吹过,背上冰凉一片。 “留着你是个麻烦。”烛龙忽然说。 沈灵雨惊得一下子跳起来,因为那话是对许砚说的! 她的力量瞬间外放,将许砚覆盖其中,烛龙被她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噙着笑冷冷看她挣扎。 沈灵雨的心脏砰砰乱跳,耳朵里声音大如擂鼓,血管发胀,额头上的青筋也跟着暴起来。 她的眼睛发热,很快就有些烫了,许砚在身边说些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见,那些话好像是天边的风,随着白云飘去,不曾落于谁的耳朵里。 “她要杀你,”沈灵雨颤抖着说,“她要杀你!” 凭什么? 她问不出,问了也是白搭,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弱者没资格讲道理。 经历这样的绝望,她是第二次,第一次是知道外婆病入膏肓,却毫无办法。 这是与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是不同的痛苦,她可以闭上眼睛迎接死亡,却做不到看着身边的人被死神带走。 “明明都走到这里……”她扯着颤抖的声音,说出不成样的句子。 不应该。 再晚一步,他们就该离开归墟,回到尘世了! 烛龙呵呵冷笑,鳞片上的光流动比刚才更快一些。她盯着许砚和沈灵雨,忽地将尾巴一甩。 沈灵雨与许砚相互搀扶,眼前一片火光燃烧。 他们怕是要被烧死了。 她闭上眼睛,顺势倒入许砚怀中。 如果这就是他们的结局……真是不甘心啊! 烛龙的冷笑声不断在耳边回荡,沈灵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们之间,还欠着一场婚礼。 第三十七章:美色误人 再一次睁开眼,是因为被钝物碰撞金属时产生的低沉洪亮的声音吵醒。 沈灵雨发现自己和许砚正处在一片幽暗的天地,有光柱从铜壁上留下的孔洞投射进来。 原地转一个圈,发现周围都是这样的铜墙,上面一个个圆形的孔,当然,那些孔只够窥视,远不足以让人从中脱身。 头顶是被封死的,顶端上距他们数百米远,脚下是一片泛着红色荧光的大地,镜头与铜柱墙壁相接,并无向外延展之处。 他们是怎么被塞进来的? 沈灵雨看向许砚,后者也正摸索他们所处的境地。 她摇摇头,总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我们是在铜柱之中,”许砚忽然说,“烛龙呆过的铜柱。” 沈灵雨顿时明了,可不是吗?没有认出来,因为之前她都是从外面看这铜柱的。在苏弥月的记忆中,烛龙就是从这根铜柱钻出去,追杀他们来着。 不同的是,现在头顶没了能够让人离开的门路。 烛龙把他们抓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他们自不量力的反抗,惹恼了那位上古之神,所以她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里,以示惩戒? 铜柱内倒也宽广,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要花费几分钟的时间,然而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铜墙铁壁,想离开难于登天。 沈灵雨俯下身去,被地上那些红色的荧光所吸引,她用鱼肠剑拨弄一下,发现地上的尽是些烛龙已经脱落的鳞片,单一片拿起来光芒远不及烛龙身上的那些鳞片,堆积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湖,晃得人眼睛发花。 沈灵雨赶忙敞开口袋,抓了几把鳞片装回去,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举动难免有些不知轻重,人都有可能死在这里了,沈灵雨居然还有这样的闲心。 许砚没有出言责怪,反而站在一旁低声笑着。 沈灵雨见状,不由也笑:“你倒是看得开。” 许砚反问:“有什么看不开?” “对哦,反正我们现在不会老也不会死嘛,烛龙愿意熬我们,我们就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早晚能够找到出去的路的。” 沈灵雨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更多的,面露惊讶,而后开心地说:“这样算起来,我以后只要注意补水和防晒就行了!” 作为一个大男人,许砚完全没有听懂她说的是什么,只见姑娘摸着自己的脸,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便明白过来她是在说一个女人们总会在意的衰老问题。 他噙着笑,说:“就算是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你还会像现在一样,不会再变了。” 从他口中听到确定的话之后,沈灵雨更加开心了,几乎忘了自己还被困在铜柱之中的现实。 许砚手里把玩着送她的那枚藏剑簪,唇边的笑意温柔,在方才的风暴之中,他抽走了戴在沈灵雨乌发之间的簪子,让寄存其中的一抹残魂紧急归位,之后还没机会把簪子还回去。 对于沈灵雨的那些担忧,他不是知道,自从知道他是长生之人,可爱的姑娘就养成了保养皮肤的习惯,生怕自己老得太快。 被分割岀去的魂魄归位带来的那部分记忆,更让他想笑又心疼,这小丫头,逃亡途中居然都不忘记给自己贴个面膜。也真是胡闹,有几次她竟然戴着面膜去对付那些杀上门来的s组织成员,幸好那些人都死了,不然,准是会掐准她这个习惯,动点手脚。 好险,但凡有一个从死斗之中成功逃脱的,沈灵雨就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幸好,以后他可以永远和她在一起,怎样的莽撞都有他给兜着。 沈灵雨现在很开心,哪里知道许砚在后怕些什么?对于突破眼下困境,她想的倒也很容易,利用烛瞳将时间推移到上一次烛龙从这里离开,那样上面的出口便会重新出现,他们也可以顺利离开。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当她信心满满地向上延展瞳力,无论手里捏着多少烛龙鳞片,释放出的力量都无法让出口的时间向以前推移一分。 有另一股力量从外面封锁了出口,做这件事的只可能是烛龙。 “那位神还真要把咱们困死在这里啊!”沈灵雨额角一跳一跳,终于开始对眼下的状况有些在意。 “喂——有人在吗?”她高声呼喊。 “请让我们出去好吗?苏弥月才是完美守护者啊,请问为什么要选择我?” “上神,理我一下好吗——你好?” 沈灵雨白痴一样喊了半天,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她自知无法与烛龙对抗,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强行突破也不现实,激怒了烛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完蛋,”她拍着自己的额头,低声念叨,“智商下线。” 总是困在这里,她还真没办法保持淡定,长生不死是真,饿肚子的痛苦难以承受也是真。 事实上她早就有点饿了,在外面时倒是吃了点东西,当时她只顾着看分散已久的许砚,秀色可餐,压缩饼干吃多少倒也无所谓。现在,装食物的背包并不在他们这里,环顾囚牢,唯一看着像食物的,除了她自己和许砚,就只有脚下的鳞片。 美色误人啊…… 摇摇头,沈灵雨捡起一块龙鳞,盯着,又忍不住轻轻叹道:“吃了会爆炸的。” 他们怕是会饿疯在这里。 想想都可怕。 “许砚,你说她准备什么时候现身?把人弄死在自己家里不会不吉利吗?” 许砚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她会等到我们被熬得只剩求生的欲望,失去做人的尊严和底线,再朝我们递过一根稻草来。” 这话着实让人崩溃了,沈灵雨脑子飞转,考虑起怎样能够扮演岀一副尊严丧失的模样。 就在此时,铜柱外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眼睛一亮同样听到声音的许砚对视一眼,两人一齐朝声音源头走去。 “我听见了老许的声音。”外面的人说。沈灵雨无需辨认,便可以确定那是灰叔的声音。 “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徐公子问,随即,他用手指敲了敲铜柱,一时间无数回音在铜柱内回荡。 “是这里。”灰叔笃定。 沈灵雨赶忙上前一步,对着一个孔朝外喊:“我们在这里啊!在铜柱里面!” 然而,回答她的一片沉默。停顿片刻之后,徐公子却说:“铜柱里并没有许砚的身影,这里是烛龙的住所,他怎么会在铜柱里呢?” 什么? 沈灵雨大惊,她趴在孔洞上往外看,没有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她连忙换一个孔洞向外探看,也没见到徐公子和灰叔的人影。 “奇了怪了。” 她接连跑了对准几个角度的孔洞,却都没能看到外面有半个人在。 “怎么回事?灰叔和徐公子走了?” 她朝外面喊了几嗓子,都没有人再应。 “别喊了,”许砚说,“他们听不见的。” “怎么会?”沈灵雨下意识反驳,刚才灰叔就是因为听到许砚的声音,才来到这里的! 许砚也没有再给她解释,只是让她自己听下去。 沈灵雨保持着沉默,听下去。 过了片刻,灰叔的声音再度传来,话语之中尽是落寞:“看来是我幻听了,老许和小青是在崩塌的山洞里失去消息的,又怎么会跑到这根铜柱里。” 沈灵雨一下就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 许砚和景慕青?那是……那是之前的事情了。灰叔和徐公子不是因为她和许砚失踪才找到这里,而是之前许砚和景慕青失踪的事情。 刚来时,徐公子的确有说过,他和灰叔来铜柱这边找过许砚,可是后来许砚所在的位置与铜柱没有半点关系,谁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原来,是真的!灰叔没有听错,许砚的确是在铜柱中出现过! 唯一的错误,就是因为时间流速差,灰叔听到的是两年后许砚的声音,一个烛龙打盹时犯下的小错误,或是一个小小的捉弄。 他们不会再找来这里的。 沈灵雨想通这一点,坐在地上,又拿起鳞片,嘀嘀咕咕。 许砚见她拧着眉神神叨叨,就来问她在研究什么。 沈灵雨一看见他的脸,方才因为饥饿而产生的那点焦躁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这辈子对他不会有什么抵抗力了。 有关腹中饥饿之事,她没有对许砚说,说出来除了多一个人苦恼,再没什么作用。她把自己在东海底的宫殿中看到的,第一代烛瞳拥有者因为把烛龙鳞片封禁自己身体,导致肉体烟消云散的记载与许砚说了。 对于吸收鳞片能量的事情,许砚持有不同看法:“你与第一代烛瞳不同,她没有修为,身体承受不得这样强大的能量,你的修为很强,也不是第一次吸收烛龙鳞片上的能量,身体已经适应了。” “可是……” 可是之前她碰到的鳞片,能量比这铜柱中的弱上许多已经被其他生物吸收掉一部分了,再者说,第一回她吸收掉鳞片上的能量,几乎没有完全在自己身上停留,就将其中不小的一部分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作灵魂修复之用。 “自信一点,你可以的。” 许砚双眸微微眯起,想到了一个主意,附耳与沈灵雨说:“我有个办法,能让烛龙把我们放出去。” 沈灵雨自然很开心,把耳朵推更近些…… 许砚说:“我们可以这样……” 第三十八章:你们走吧 许砚想到一个取巧的主意,沈灵雨都不知道他这么严肃的人能想到这么贼的办法。 他退后一步,对外面说道:“咱们来找点乐子吧。” 说罢,两人将龙鳞捧起一大把送到那些孔洞前,借用灵魂力卷起风暴,将龙鳞送出去。 烛龙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她准是没有把许砚和沈灵雨这点小打小闹放在眼里,可是那些鳞片越飞越远,根本没有落地的意思,直奔海岸去。 沈灵雨故意笑得开心,大声说:“嘿嘿,让这些鳞片顺着海水流出去,传到尘世或者什么地方,造福大家。” 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令人失望的是,烛龙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剩下的这些慢慢吸收掉,”许砚附和着说,“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不可能再遇到了。” 沈灵雨连忙道:“对对对,幸好有这些龙鳞,修者最怕的不就是无事可做?有这些宝贝,在这里呆上一百年都不会觉得无聊了!” 如此的热情,他们两个伪装了小半天的时间,送出去的鳞片终于把面色凝重的徐公子,和焦急的灰叔还有景慕青给引来了。 徐公子来到柱子外面,通过那些孔洞往里面看,在沈灵雨开口前问道:“你们怎么会被关到这里,得罪了烛龙?” “六月飞雪,”沈灵雨面色发苦,“烛龙忽然来说,要我做与尘世的那段连接——归墟的守护者。” 她以为徐公子会对此表达质疑,好歹,也该困惑一下,孰料,他居然说:“当然是答应下来啊,这么好的机会就和被斯坦福邀请入学一样,出来了再没人能够对付得了你,和许砚这疯子在一起也不用担心他会家暴你……” “我本来就不会家暴她,”许砚的脸都黑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胡乱挑拨别人家庭关系的徐公子,又笑出一副狐狸模样。隔着铜柱,许砚碰不到他,景慕青和灰叔确认过他和沈灵雨被困铜柱,就商量着怎么把人拽出去,怎么没有留意他们在这边说些什么。 烛龙就在附近,谁也没有看到她,但是大家都知道,她一直在。 众人形成了默契,把那看不见身影的烛龙忽略掉,徐公子和许砚斗嘴,越斗越欢,惹得沈灵雨哈哈大笑。 沈灵雨问徐公子要了些饼干矿泉水,与许砚分食,胃里舒服了,心情就更好了。 眼下的场面绝对不是烛龙想要看到的,她困了这两个胆大包天与自己对抗的人,可不是给他们提供修炼最佳场所,更不是最佳聊天地点。 于是,在聚集在铜柱内外的众人眼中,出现了这样奇怪的事情:许砚和沈灵雨前一秒还在和徐公子聊天,后一秒人就猛地向上飞去,穿过长长的铜柱上了天,又坠下来落在地上。 幸好,他们两个的反应够快,不然非得摔死。 目睹这一幕的景慕青和灰叔几乎是惊叫着跑过来,跑到半路却又被一座大山阻挡回去——一座悬浮在半空的大山。 烛龙不知怎的,从扭曲的一片天空中探出头来,抽出火一样的身子盘在虚空之中,视线落在许砚和沈灵雨身上。 从这位上古神的脸上,谁都别想看出什么情绪来,可沈灵雨就是觉得,烛龙心中不悦,不悦到随时都会喷一口气来干掉他们两个。 出于类似于习惯的行为,许砚把沈灵雨拉到自己身后,此举二度引起烛龙的注意,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许砚吸引了去,这让沈灵雨的心脏砰砰直跳,一路从胸腔跳到了嗓子眼。 沈灵雨微微张开嘴,气息紊乱。她努力做些唐突的动作,把烛龙的注意力拉过来,可烛龙只盯着许砚看,她的那些勇敢的尝试变得有些滑稽。 “你打算一直这样护她。”烛龙启口。 “是的。”许砚没有慌乱否认,也没有表现自己的勇敢,他给出肯定的回答,语气与神情平静得与确认钟表上的时间无异。 “沈灵雨要留在这里。”烛龙却又说。 许砚摇摇头,把沈灵雨护得更紧。 “你还在与我对抗。”烛龙猛地向前探出头,离许砚更近一些。 沈灵雨被她吓得哇哇叫出声,手忙脚乱把许砚拽到自己身边,连他的领子被自己扯开了都没有发现。 “你不要凶他,主意都是我出的,没他的事!” 眼看着情况要遭,景慕青壮着胆子凑过来,笑着对烛龙说:“您不要生气,您看沈灵雨这孩子这么傻,要是把她留在归墟做了守护者,她能被人骗得把三山都给卖了。除了许砚,她什么都能被人骗走,如果真遇到什么变故,她也很难应付……” 听到景慕青这样说,沈灵雨激动到眼泪都要流出来,她从来没因为被人贬低而开心过,今天绝对是个例外。 再说说吧,只要能说动烛龙,说成智障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烛龙却瞥了景慕青一眼,似乎是嫌恶他的油滑,喷出一股鼻息,把人喷得飞出去。 距离近的许砚想要救人,却被烛龙含着灵魂威压的冷哼喝止,他还拉着沈灵雨,烛龙又怎么能容忍他借机把人带走? 幸好,灰叔早有防备,半路把景慕青拉住,两个人合力停住时已在三十米外。 在那之后,烛龙终于舍得将注意力分给沈灵雨一点点,她眯着眼睛看面前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丫头,然后,笑了…… 她笑了? 沈灵雨满面茫然,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烛龙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徐公子摇着扇子款款走来,一抹狐狸笑却让她感觉亲切。沈灵雨并不认为自己此时的感受有什么不对,徐公子与她同族,是长辈,有亲切感是很正常的。 至于以前对徐公子的戒备,早已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 徐公子走到烛龙面前,收了扇子,笑着说:“久不见您有这样的好心情,竟把这孩子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这小丫头看着很灵,遇到感情的问题也是傻得够呛,虽然与苏弥月共用一舍,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您喜静,要是真把沈灵雨留在身边,天天听她念叨许砚的名字,可就没个清静日子了!” 毕竟是相处了那么多年,徐公子的话,烛龙多多少少能听进去些。 见她没什么反感的意思,徐公子继续说:“许砚也是个有主意的,粗暴地将苏弥月和沈灵雨的灵魂分开,以后这两个姑娘灵魂相通,一个在尘世一个在归墟,倒也形成了极有力的联系。许砚的举动,也是歪打正着。” 烛龙眯起眼,点点头,嘴角噙着笑。 她说:“这丫头继承了我的力量,却不比苏弥月像我。” 终于听见烛龙松口,在场屏着呼吸的众人都放松了不少。 沈灵雨一下子卸了力,如果没有许砚扶着,她非得摔个四仰八叉不可。 烛龙早睇见她的反应,笑笑,说:“你们走吧。” 言罢,她没有再难为许砚和沈灵雨,身形一晃消失在了来时的虚空之中。 沈灵雨终于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整个人挂在许砚的胳膊上晃得像个挂件。景慕青和灰叔也松了气,却没有过来打扰他们,只远远地,一边偷偷把捡到的龙鳞放进口袋,一边露出欣慰的笑容。 许砚认识徐公子这么久,很少觉得他这么善良可爱,那瞬间把他以前的那些坑人事迹抛诸脑后。 在众人的视野之外,烛龙落在一座山上,身形慢慢变小,最后在与成年人类大小相似时停住。她来到一道瀑布前,看见盘坐于地上,正对着水气吐纳的苏弥月。 苏弥月察觉到她的到来,立即睁开眼,来在身后跟随。 烛龙对苏弥月很满意,神色不由得柔和几分:“走吧。” 苏弥月悄悄朝烛龙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睛放空,想要透过重重山景看见曾与自己有关系的那些人,一眼看罢,她的脸上再无留恋,跟着烛龙的脚步在山间走远…… 众人启程离开归墟是在七天之后,期间,苍瞳余部打了几架。那个之前不知躲在哪里的周长老闹得灰头土脸,在几个比他更加狼狈的高手的护送下,和苏唯青野达成某种协议,一众人带着一小块黑色的棺材板不知是去做了什么,最后青着一张脸回到自己的船舱里,连饭都要人送到他屋子里去。 苍瞳的人是被徐公子忽悠来的——在看到那块棺材板之前,沈灵雨一直这样认为。 不能怪她想错,来时路上那些家伙也在说什么长生不老美女香车,可没有人跟她提及棺材板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 “那块棺材板,什么情况?”沈灵雨问王霁云。 “苍瞳的最高崇拜。”王霁云说。 沈灵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可乐,又看了一眼确定那就是可乐。他没喝酒。 许砚告诉她,苍瞳和千年前的五大家不同,五大家真的是抱着长生的愿望来的,苍瞳更多是为了那块棺材板。 一块蕴含着秘密,只有苍瞳人能解的棺材板。 第三十九章:婚纱 四人重聚事务所,已经是久违。 他们在挨着南边海岸的城市暂住,这里距离酆城很远,出门时只要稍作伪装,就不必担心被熟悉他们过去的人发现。 景慕青双手挥舞,查了一堆婚纱的牌子,罗列出来让沈灵雨认真挑选。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要慎重。”他说。 茶几上摆满了各类婚纱杂志宣传册,景慕青把它们推开,给自己的电脑腾出位置。屏幕上一堆窗口,随意点开哪个,也都是婚纱。 沈灵雨早已看花了眼,满眼都是浪漫的白色,哪里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哪个? “如果喜欢,每年拍一次也可以。”许砚随手抹开沈灵雨因为纠结皱起的脸,窝在沙发里,阳光照在身上,眯起眼笑的样子懒洋洋的,像只大型猫科动物。 景慕青闻言,连连拍掌叫好:“又开始虐狗了,看来我很快就能做舅舅了。” 许砚也乐得附和:“孩子舅舅,你的红包要早准备了。” 沈灵雨闹了个红脸,笑着合手推许砚一把,不轻不重的,让他心里发痒。 许砚从沙发里坐直,伸手一捞,把沈灵雨留在自己面前的几本宣传册拢在一起,沈灵雨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听见他说:“反正都是要去试的。” 沈灵雨有些雀跃,但很快又将那点欢喜,和随意而来的小小失望全部压下去。 她不可能像普通新娘那样,随意推开一家婚纱店的门,在店员的笑容和让人脸热的夸张赞美下,去尝试最喜欢的礼服。 热情与喜悦会让神经放松,会暴露属于他们的一些习惯,危险随之而来。 这小小的遗憾,不会是沈灵雨后悔同许砚隐姓埋名生活的理由。她永远不会后悔,只是出于一个姑娘的浪漫情节,对神圣纯净的白色,对水一般静静流淌在肌肤上的缎子,和月色般朦胧的薄纱有着诗意的向往。 “别闹。”她娇柔柔地,压低了声音在许砚耳边嗔怪道,伸出手胡乱在他的短发里揉了一通,才把宣传杂志从他手里抱出来,仔细翻阅起来。 许砚不是在胡闹,他严肃的神情在说,他是认真的。 “我们去海外吧。”他抬高音量,对所有人说。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景慕青从电脑里抬起头,沈灵雨放下杂志,在厨房里忙着做甜点的灰叔探出头来,手里还端着个平底锅。 景慕青最先反应过来,双指搓着光洁的下巴稍作思考,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说:“在华夏,二十年内都会有人记得我们,去海外躲一躲风头或许是个好主意。” 言罢,他看向灰叔,灰叔放下平底锅,走过来坐在沙发里。 “我没有意见,”灰叔挠挠自己的鸟窝头,“其实我早就想去外面看看了,老许之前接过几次国外的业务,可客户也没带上我的机票……” 许砚看向沈灵雨,沈灵雨也应和着:“去外面住住也好。” “那就这样定下了。”许砚的手举起来,做了个一锤定音的手势,最后手轻轻落在沈灵雨另一侧肩头。 “有一个问题,”景慕青问,“你们两个的婚礼……” “在华夏办完吧。”沈灵雨说。 她还是对华夏感情更重一些,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办婚礼,总觉得别扭。 “那就在华夏办婚礼,”许砚对此并无异议,“之后去国外玩一圈,就当是蜜月旅行了。” 提及蜜月旅行,沈灵雨想起领证之后去荔城的那次,海风吹在脸上的清凉,和耳垂那一吻的温暖又回到感官中。 她很自然地垂下头去,伪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脸上却红了一片。许砚在身旁看见,顺势在她白皙的天鹅颈上轻抚一下,低声笑开,待到她红着脸瞪过去,又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更多笑声落在耳畔,沈灵雨诧异地抬起头,原来灰叔和景慕青已经看破他们两个的小动作,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灵雨脸上索性烧起来,甩开许砚,捂着脸跑回到楼上卧房躲着去了。 她趴在床上,自顾自害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人已经好好地躺在被窝里,床头亮着一盏温暖的小夜灯,许砚坐在床边,借着灯光读一本《牡丹亭》。 沈灵雨懒洋洋地爬起来,歪在床边,把下巴抵在许砚肩头,微垂着头去看书页上的“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又侧过脸,鼓着双颊看他含笑的眼睛。 较劲一样,沈灵雨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只盯着许砚的眼睛看,不老实的手却在偷偷溜到他紧实的腹部,挠了他的痒。 “睡饱了,羞怯小媳妇就变成女流氓了?” 许砚一把抓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就把人重新带到床中间去。 作恶的沈灵雨笑得狡猾,还没能笑个欢畅,许砚的手已经落在了她的领口,。 “既然要耍流氓,就该耍到底。” 沈灵雨忽地有些紧张,有关海风和热吻的回忆,好像因为下午这场好眠又远了许多。 “你别……灰叔和小青……” “他们化装成一对旅游的叔侄,去参加临市的啤酒节,今晚都不会回来。” 一个吻落下来,温柔绵长,把沈灵雨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她的手穿过许砚的头发,闭上眼睛,感知集中在那个让体温升高的吻. “阿许。”沈灵雨窝在许砚怀里,双臂搭在他的脖子上,那对手臂纤细又丰盈,在暖色的小夜灯下泛起玉一般温润的光。 她低声呢喃着,头靠在许砚的肩头,柔软的长发蹭在他脖子上,痒得让他意乱心迷。 “嗯?”许砚随手拨开她额前乱发,别到耳后去,慵懒的声音中有轻微的嘶哑。 面染桃色的姑娘懒懒摇头,葱白的手指在他的腹肌上戳了戳:“没事,只是想喊你。” “别闹。”他抓住姑娘恶作剧的手。 沈灵雨的手软软的,生得肌骨轻盈,借着灯光端详,想要看见柔软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并不是什么难事。 “真好……”许砚轻声说。不知道是在说沈灵雨,还是她的手。 “肚子饿吗?” “不饿。” “那,早些睡吧。再过五个小时就要起床了,别忘了,今天还要去试穿婚纱。” “过五个小时?今天?”沈灵雨看看窗外的月亮,心里有些懵。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许砚看她呆呆的样子就忍不住要笑,这傻姑娘准是以为自己只睡到傍晚。 沈灵雨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在温暖之中徜徉,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中她被白色的头纱笼罩,祝福声在耳畔,美得像在云端。 这种飘忽的喜悦从梦中照进现实,在婚纱店里,沈灵雨穿着看中的婚纱从试衣间走出来,每走一步脚下的高跟鞋都会发出惊喜的感叹。 她提着裙摆走到许砚面前三米处停住,他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额前的头发悉数梳到脑后,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不知道等了多久。 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停住,他收好手机抬起头,人一下子傻在原地。 沈灵雨心中小鹿乱撞,本来是抿着嘴巴压制得意,见他这样的表现,一个没忍住笑得花枝乱颤。 傻掉的许砚可很少见,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沈灵雨用心记下他现在的样子,错过这一次,之后很多年可能都遇不到了! “怎么样?”沈灵雨撒开裙摆,在被灯光映亮的白色地面上轻灵地转了两圈。 个性使然,她和许砚进店后一眼便看中了一套设计优雅轻盈,风字系列的礼服。 婚纱的料子笼着身体,修身的蕾丝内衬若隐如现,礼服穿上身沈灵雨就彻底爱上了它,从天鹅颈下舒展向双肩的锁骨随着唇边笑意的出现微微颤动,戴着刚买来戒指的手随意扯动外层因为方才转圈而乱掉的裙摆,纤细的腰比这裙摆更轻盈,这几年坚持锻炼的活力偶尔会从蕾丝和轻纱底下溜出来。 热情的店员取来吹风机,对着裙摆一吹,许砚的眼睛更加无法移开了。 “你觉得怎么样?”沈灵雨走到许砚面前,伸手在他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许砚猛然回过神,笑得眉眼弯弯,连说:“很好,很好。你……再试试其他的?” 话虽这样说,他的视线并没有朝店里其他的婚纱上多看一眼。 “我觉得这身就很好。”沈灵雨抚摸着裙摆,笑着说。 “那就这一身,”许砚爽快决定下来,“再去选身敬酒服,还需要两套旅拍的,出门前也需要一套。” 沈灵雨惊讶着,还没等说话,旁边候着的小店员已经凑过来,拿着本装帧精美的宣传册对他们说:“出门前多用中式嫁衣,可以在这里选一下。” 沈灵雨粗略看了一遍,脸皱在一起。 “瓜皮帽子戴上像地主家二傻子,”她小声对许砚嘀咕,“不要了吧。” 许砚点点头,深表赞同:“我以为你会喜欢,没好意思说。” 沈灵雨嘴一瞥:“我审美有那么差吗?” 许砚的手指轻轻点上她的额头:“没有,说你审美差不就是在骂我自己长得不好?” 第四十章:找不到的婚鞋 这世上他们能够邀请来参加婚礼的朋友已经不多,即便如此,婚礼中该有的哪一步都没有被略过。 许砚说:“一生只有一次,不能留下太多遗憾。” 因为婚礼只能低调,在选择场地上,事务所四人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讨论。参加婚礼的人会很少,在酒店包层会显得场面很空,所以最后确定在面积不大但是很有古韵的一座山间老宅举行婚礼,身为新娘的沈灵雨可以安置在阁楼中。 在古宅举行婚礼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必担心被外人偷窥,给自己惹来麻烦。 在化妆待嫁的时间,轩窗前端坐于檀木椅中的沈灵雨笑容柔柔的,十指轻轻滑过椅子扶手上雕刻精细的花纹,头纱下的面容像朵美好的棉花糖。 跟拍的摄影师和化妆师都是邻国来的,她并不用担心婚庆公司在业务流程中把他们还活着的事情暴露出去,让旧相识们发现。 说起来,从邻国请来婚庆,这事儿不是许砚做的,而是青野宸一和苏煁律主动揽下的。 事务所四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从远道赶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除了想方设法从酆城消失几天的郁溪桥师徒,都是苍瞳的人。 这些宾客当然是受欢迎的,灰叔脸上都笑开了花,他穿了一身得体的西装,乱了大半辈子的鸟窝头用发蜡摸得一丝不苟,和同样穿戴整齐,戴上新金丝眼镜的景慕青在宅子里跑前跑后,承担下招待宾客的艰巨任务。 徐公子比苍瞳新城和大阪的人来得都晚些,他端着一只漂亮的礼盒缓步走过跨在潺潺溪水上的石板小桥,盒子里不知装的什么珍宝。看见站在院子里穿戴整齐,神情中透露出一丝紧张的许砚,他摸着下巴,思忖半晌终于问道:“我也算沈灵雨的长辈,要不,一会儿我牵着沈灵雨的手把她交到你手里?” 许砚一身笔挺的西装,人活像从画工顶级的漫画里走出来的,比沈灵雨当初一梦中更加夺目,男人见了都要真心实意赞一句好看。这会儿他正搓着自己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沈灵雨阁楼所在的方向,听徐公子这样说,便愣了一下。 “你来晚了,灰叔在自己头上抹了两斤发蜡,为的就是成功从景慕青手里抢走把沈灵雨送到我面前的任务,你抢,他能给你下毒。” 徐公子明着摆出很失落的表情,暗里却用手指掩去唇边那一抹狐狸笑:“也好,我虽然是长辈,可长得年轻,做这样的事情倒显得老了……不如,一会儿我以长辈的身份上台讲个话?” 许砚依旧处于千年难得一见的紧张状态,将自己白净修长的手指来来回回挫了不知多少遍,听到徐公子这样说,他停下手上动作,可算有点平时的样子,眯起眼睛看向自己眼前的老狐狸:“你在占我便宜。” “没有啊。”徐公子满目无辜。 “你有。”许砚笃定。 “怎么算都不能说我占你便宜啊,”徐公子振振有词,“我是沈灵雨的长辈,比你大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岁了,你说,这里是不是我辈分最大?” 许砚思忖着,说:“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比我年纪大了。” “所以啊。”徐公子腕子一抖,折扇在胸前撒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你还是以朋友的身份上台讲话吧,”许砚到底是让了一步,“以长辈的身份,你该怎么说?说自己已经两千多岁了,很高兴能参加自己族中现存最后一位后人的新婚典礼?” 那场面,想都不敢多想,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徐公子被许砚传染,不自觉也搓起手来:“按你那么说,场面是有点难以控制,可是,朋友?你确定要以朋友的身份?” “不然,”许砚眉头一挑,“以曾经敌人的身份?”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徐公子眼周神经跳了两下,已经想象到了自己站在大家面前,高兴地讲自己是如何从千年前做起,坑完新郎坑新娘,还间接坑死了新娘的亲娘的故事…… 其实,无论他怎样说,都注定了这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 许砚见他无话可说,这才笑说:“本来留了个伴郎的位置给你,既然你不……” “谁说我不愿意?”徐公子露出更明显的狐狸笑,换衣服去了。 婚礼的吉时,好歹在许砚要把自己修长的手指搓破之前到了,男宾们欢呼着,跟随许砚去到阁楼叫门。 守门的是苏唯和大阪分支的小雪,苏唯自称是第一次做伴娘,却比任何一个许砚见过的职业伴娘都要精明,要起红包心比黑夜都黑,可是她嘴里说着顶级的吉祥俏皮话,让门外的男生们笑得合不拢嘴。 就凭她这些俏皮话,即便是要个十万块的红包,许砚脸上的笑容都不会减去半分。 幸好,苏唯并不知道许砚的承受底线在哪里,和小雪各得了999,就开开心心收手了。 青野宸一在角落里瞧着,面带鄙夷,对苏煁律说:“她挺无耻啊。” 苏煁律笑得比苏唯还无耻:“我觉得不错啊,许砚也不缺这点钱,就热闹热闹呗!” 青野看看大笑的苏煁律,又看看正把钱往自己手包里揣的苏唯,忽然就明白他们两个的共通之处在哪里了。 被拦在门前的迎亲队伍终于进得门去,苏唯和小雪伙同以娘家人身份出现的景慕青又好一顿难为许砚和他的伴郎团——郁溪桥和徐公子,还有友情协助的王霁云苏煁律,让他们出各种节目,又把新娘婚鞋藏得紧实。 苏煁律这个家伙一进门就反了水,看热闹不嫌事大,尽帮着苏唯搞事,难为起和自己有过节的王霁云来尤其积极。 安安静静玩着手持烟花筒的安枫和青野对视一眼,难得有默契,一齐上前去把苏煁律按住押至一旁,这才让王霁云没把他给活撕了。 婚鞋藏得太严实,徐公子猜想被苏唯放在梁上,跳上房梁,梁上被擦得发亮可以当镜子用,除了自己的脸他什么都没看到。 四儿给郁溪桥说了悄悄话,认为依照苏唯跳脱的性子,婚鞋可能就在新娘裙摆下。王霁云在一旁听到,直接嚷出来,许砚唰得红了脸,屏住呼吸把新娘长长的裙摆压下去,并没有发现婚鞋,反而松了一口气。 至于本就在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两位伴娘穿得轻便,迎亲队伍里都是男生,她们都是有分寸的,也不可能玩那么大,把鞋子藏在自己身上。 唯一可疑的景慕青,他一身笔挺西装,郁溪桥和徐公子左右把人架起来抖了几下,除了一部手机什么都没掉出来。 青野和安枫翻出窗子,将檐头屋脊甚至琉璃鸱吻检查了个遍,都没能发现什么。 苏唯笑吟吟,告诉他们:“我有分寸,不会让你们耽误吉时,只是嘛,找不到婚鞋,得给我再包个大红包当开口费!” 跟拍的摄影师憋着笑,等看许砚怎么在迎亲队伍把屋子翻遍依旧没找到鞋子的情况下,除了破财,还有什么办法把新娘带走。 许砚站在屋子中间,所有人都在看着,等他想出个主意。 明媚的阳光从格子窗外照进来,屋内珊瑚红的床幔轻纱因风而动,床边竹筒风铃声音轻灵,一袭流苏下端坐着他羞怯的新娘。 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头纱下,沈灵雨垂着眸,脸颊微红,一段星蓝的纱在婚服上,像是一朵花,顺着她上身的曲线裹上去,在胸口分开,纤细轻盈地飞上两侧肩头。 圆润的珍珠坠在金色的链子下,落在锁骨尖儿,链子的另一头落在她光洁的后背上,长长的,直坠到腰间。 许砚还是第一回看沈灵雨穿这套婚服,之前试装沈灵雨撒娇不肯让他看,方才为了找婚鞋,他绕过沈灵雨去压她身后的裙摆,新娘的身子微微发颤,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轻轻敲打在纤细的骨节上,许砚的心也跟着一颤。 睇见新娘脸上的小得意,许砚知道,她为给自己准备的小惊喜达到的效果很满意。 景慕青在旁边看着,见许砚这会儿沉默,哈哈大笑一通:“许砚,你也有没辙的时候啊,想娶走新娘,看来得费点力了!” 许砚毫不气馁,掀起床上红缎被子却并没看到什么机关暗门存在的痕迹,他回头看向捂着嘴乐的景慕青和苏唯,笑了笑,单手抱起沈灵雨,惊得新娘低呼一声。 许砚手上一抖,缎子被抖到床尾去,中间小小的暗格痕迹在眼前暴露无遗。 打开暗格,一双高跟鞋端端正正摆在其中,许砚取出鞋子,景慕青已经把被子重新展开,一到他放下暗格板子,就将被子铺回到床上。 许砚小心地把沈灵雨放回到床上,在床前单腿跪下,拨开杏仁黄的裙摆,带着虔诚把鞋子套在她白嫩的小脚上。 欢呼声四起,众人欢庆这一场胜利,许砚将一把红包撒出去,趁着众人哄抢,抱着沈灵雨大步离开了小楼。 沈灵雨见他走得太快,不由出言提醒一句:“等等摄像师吧。” 摄像师也争气,有一双好腿,没一会儿就扛着笨重的机器跟上来,气喘吁吁的。 许砚有些后怕似的,长舒一口气,说:“要是不借机跑出来,天知道那些家伙能想出多少整人的主意。” 沈灵雨抿着嘴笑,没有说话。 光明正大折腾许砚的这个机会,谁愿意错过?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完结章:烟雨迷蒙 许砚抱着沈灵雨,直到来在举办婚礼的花园入口,看见灰叔迎上来,他才把人放下。 灰叔开心得像个老顽童,手舞足蹈,他手里还有面小镜子,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形象。沈灵雨去等来苏唯小雪,去换过参加仪式的婚纱回来,趁着许砚离开,灰叔又对三个姑娘讲起几件以前许砚的事情,四人说说笑笑不提。 这时候,五娘和邱国安从外面来了,他们早收到许砚沈灵雨还活着的消息,来时迷了路,转悠着终于找到这里。 在这之前,五娘怨了一段日子,总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沈灵雨,许砚和沈灵雨心里觉得对不起她,却不能让五娘再卷进来,直到从归墟成功出来,才将他们活着的消息说给她听。 五娘又喜又恼,在电话里大骂许砚一通,连着郁溪桥一起骂个狗血喷头,又敲诈了许砚一整年的酒钱,这才安下心来。 邱国安倒是很开心,他一直不相信许砚就这么死了,现在执念成真,只觉得大大的痛快! 宾客们先后入席,和摄像师一起来的司仪是个华裔,说起中文丝毫没有令人不适的感觉。 在司仪的欢迎声中,灰叔替沈灵雨放下头纱,引着她从垂花门下步入花园,在宾客祝福的目光中走过鹅卵石路,忽地起了一阵风,扬起满路乱花,花落在新娘的身上。 沈灵雨席地的裙摆迎风而起,贴着她的腰向后舞去。摄影师赞叹不已,赶忙将镜头对准花路和新娘,喀嚓喀嚓一通拍。 沈灵雨从头纱下嗔了许砚一眼,后者背着手,一派无辜模样。 这阵风来得出奇,分明就是他用灵魂力吹出来的! 沈灵雨在灰叔郑重地引领下来到许砚面前,纤细柔弱的手被交予一只修长的大手之中。 许砚握住她的手,就再也不没有放开,温暖包围了沈灵雨,她的心跳加速,体温开始升高,意识恍惚得很舒服。 司仪说着吉祥话,伴娘苏唯送上婚戒,沈灵雨和许砚交换了戒指,欢呼声再起。 她脸上含笑,眼里心里逐渐只剩下身边的许砚,其他的一切都迅速跑向耳后,跑到天边去了。 仪式结束,宾客们吃喝笑闹,沈灵雨换上一身轻便的敬酒服,和许砚挨桌给人敬酒。许砚又没少被人灌酒,幸好他酒量很好,不然非得出糗。 后来,等到许砚被苏煁律拉去和徐公子拼酒时,青野悄悄来到沈灵雨身边,将一只包装好的礼盒递给她,低声说:“恭喜恭喜。” 沈灵雨一怔,这说话声音和青野素来声线不同,倒好像在哪里听过,有些耳熟。 见她诧异,似乎想起什么又没想起来,青野笑了:“黑市中的事情,谢谢你。” 沈灵雨晃了个神,终于将眼前眉清目秀的青野和黑市里一个干巴巴的中年人对上号——“你是老黄?” 对方笑着应下:“虽然迟来,还是奉上当初的报酬,和一份小小的新婚礼物。” 她捏捏自己手里的礼盒,礼盒小小的,里面装着当初老黄承诺的那张卡,和别的什么。她下意识瞥了眼青野完好无缺的手,不明白他费那么大力气让她拿到科学怪人手里那瓶药,临了又跑掉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手,”青野笑着说,“是我哥哥。当初在黑市,虽然仔细伪装,还是被仇家盯上,我想,那瓶药放在你手里更安全些,所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沈灵雨自然也不会难为他,找了个机会在山间一片空地打开事务所大门,取出那瓶药交给了青野。 青野握着那瓶药,面上激动,再三向沈灵雨道过谢,才悄悄隐匿在宾客之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后来,沈灵雨才知道,青野的哥哥因意外废掉一只手,已经颓废几年。青野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到黑市,几经试探发现那科学怪人的确难缠,便在沈灵雨从蜒蚰大狱逃脱后,将希望放在了她的身上。 当然,沈灵雨会去黑市,也是有徐公子在其中指引…… 婚礼过后,大家散去,事务所四人用新身份离开了华夏,飞往大洋彼岸开始新生活。凭借强大的实力,他们的事业风生水起,灰叔甚至在唐人街开了家饭店,要去他的饭店吃饭,怎么也要提前一周预订才会有位置。 景慕青在天地银行买的股票赚了大钱,每天数钱数到手软,手提电脑换了配置,金丝眼镜也多配了几副。 几年之后,许砚和沈灵雨的名字在酆城依旧会偶尔被人提起,镜花楼的聚会上,大家也会缅怀曾经的事务所,故人已去,那些恩恩怨怨也随风而逝。 酆城之中,和许砚有过一面之缘的普通修者,有的会有意无意向人提起事务所,说自己当初和许砚关系有多好,以此作为提升身份的价码。 因为许砚的死,秋儿姐难过了很久,也恨着沈灵雨,后来她从五娘口中得知沈灵雨和许砚之间的生死相随,呆愣愣在窗边从天黑坐到天亮,最后长叹一声:“为他几近生死,我做不到……” 终于释然,回到了原本的生活。 胖警官升官了,他在家里莫名睡了好久,几乎怀疑自己会变成睡神,醒来后得知沈灵雨和圣天余孽同归于尽,他已经没办法兑现对许砚的诺言,难过了很久。 自那之后,他化悲愤为力量,打击起邪魔外道来越加努力,没过两年就从胖警官变成了胖局长。而在那时,小张已经进入绝密阶层,很少再来酆城了。 许砚和沈灵雨的名字,被时间的长河冲刷褪了颜色,只在四年后,因为当红女星余歧托人四处寻找时才被重新提及。 来人带走二人已死的消息,没过多久,处于事业巅峰期的余歧忽然在网络上宣布退隐,再也没出现在大众视线之中,即便最厉害的狗仔,也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有人说,余歧去国外治病了,工作压力太大,她的身体早就受不了了。 有人说她生病是障眼法,其实是嫁给了低调富豪,富人家规矩多,婆家人不愿她抛头露面,所以余歧才会放弃了事业。 又有知情者在论坛爆料,余歧因为爆红,人也变得不知轻重,出言不慎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掉了许多资源,无奈退隐后没多久人就郁郁而终了。 至于这个知情者,被各路网友用刁钻的问题逼问一通,放了几张模糊的余歧尸体照片来引起舆论轰动,没过多久又被人扒岀是从医学论坛拷来ps的。 或许是受不了强大压力,没过多久,这个知情者就删帖了。 余歧的退隐成了娱乐界一大悬案,为网友津津乐道。 最伤心的人,王小蕊要算一个,她每次放假都要飞回酆城找景慕青,起初她总是缠着景慕青,明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感情,依旧要缠着他去玩。 找不到景慕青后,她还可以找沈灵雨,后来,沈灵雨也找不到了,她去警局报案,有知情的警员好心告诉她沈灵雨和许砚都已经死了。 王小蕊难过地离开酆城,这份感情埋藏在了心里。 蝉鸣声此起彼伏,酆城每年入秋都会下几场雨,烟雨迷蒙之中,十七八岁的孩子攥紧录取通知书,满面期待,拖着行李箱赶到学校去报到。 郁溪桥的医馆里,四儿依旧会趁着自家师父不注意溜出去,事发了,就被提着领子拎回来,蹲在高柜后分拣药材。 他也会想起,总给自己带糖来吃的好心沈姐姐,想着想着,就打个大大的哈欠,肉呼呼的脸蛋往两只小胖手上一搭,趴在药材堆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