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眸》 分卷阅读1 ?《桃花眸》作者:酒天星 文案: 宋承起初只是心疼宋清和,也顺便顺着阿娘的意思和她好好相处。 可宋清和满身都是刺,半分要和他好好相处的意思都没有。 等他好不容易同宋清和和谐相处时,却发现周遭的人看他和宋清和的眼神变了。 宋承对此毫不在意,反正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会对宋清和动心的。 不曾想宋清和一朝“假死”,却让他瞬间慌了。 *伪兄妹 *狗血梗 排雷: 1.男女主SC,HE。(女主白切黑,前期因为自身原因,所以有心理疾病,会做出一些不是正常人做的事情。后期会慢慢被身边的人感化。) 2.有私设,剧情慢热!!且无逻辑,杂糅乱炖各种朝代,拒绝考据。 ————大噶可以预收一下星星子接下来要开的《金玉其中》喵,鞠躬感谢! 姜皎是相府的二姑娘,玉骨冰姿,孤高清冷,是长安城里女子当中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存在。 有朝一日,相府败落,宰相身上负上了罪名,人人皆等着看这位二姑娘从神坛跌落,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是没想到的是,宰相倒也看得开,直接辞官回乡,带着一家老小回去种田、做做小生意。 谁也没能看到她最后是什么样子。 后来姜皎父亲病重,唯一的缺憾便是没能脱离罪名。她决心回长安替父洗刷罪名,便在离京的三年后重新回了长安。 …… 侯府世子裴琼是个多情的种,常年流连青楼窑子,花钱如流水,却也没看出他到底对哪个姑娘上过心。 可他的至交好友顾陵却再清楚也不为过了。他这哪是风流不上心?相反倒是被伤了情,才过上了这纸醉金迷的生活。 顾陵当年可是亲眼听到裴琼说完那句:“小爷我要是再对你上心,小爷去青楼扮一个月老鸨!” 而那个姑娘只是轻笑了声,什么话也没说,像是看着一件不屑的东西。 三年的时光,裴琼以为他再也不会对姜皎上心了。 直到他又看到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那颗沉积许久的心终于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扮一个月老鸨算什么?他扮就是了! …… 姜皎重来长安之前。 母亲告诉她,唯有示弱,才能活下去。先前的相府便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姜皎觉得,人不能一直示弱,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不会受人白眼。 CP:姜·孤高白切黑疯批小仙女·皎×裴·假纨绔·琼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清和(闻芷和)、宋承 ┃ 配角:球预收《金玉其中》《肆意》 ┃ 其它:杂糅各种朝代 一句话简介:没想到自己真喜欢这一款! 立意:任何人都阻止不了自己的命运。 第一章 文/酒天星 又到了每月初发放俸禄的时候了。 一身绿衣的云瑞前去库房里清点了自己主子的布帛和禄米,交握着手、心事重重地走回了揽月殿。 等她进入殿中,正瞧见宋清和极其认真地在摆弄着几枝娇艳欲滴的海棠花,随后抬起纤细白嫩的手将这几枝花插入了青瓷花瓶中,神色疏淡,像是没有什么兴致的样子。 这便是她的主子——六公主宋清和。 云瑞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宋清和的身边,道:“公主。婢子方才清点完毕后,发现似乎少了些什么。” 宋清和闻言转身,脸上没有多大变化,眼中视线轻轻掠过面前的云瑞,只回了句:“我知道了。” 倒是另一个婢女降香瞪了云瑞一眼,似乎在指责她不该说这些话。 云瑞登时吓得低下了头,手指拢在袖中,捏得死死的。忽而想起方才回殿之时,看到的那些急忙奔走的宫婢们以及她们身后跟着的太医:“公主。刚刚婢子看到了有太医进宫,大概是哪位娘娘病了。您用不用去看看?” 宋清和手上沾着些花瓣上的朝露,凉凉的,手指微捻片刻,朝着盥洗之处走去。听到云瑞这话,脚步顿住,眼睫微敛,在眼睑处落下一小圈阴影,樱唇一掀:“不必了。” 这宫里的人大多皆是不太愿意见到她的吧。 降香明白公主这是要净手,于是快步走在她前面,提前打了一铜盆清水搁在台上,看了眼她的神色,轻声解释道:“云瑞是前几日刚来的,年纪尚小,做事情没有分寸。希望公主不要怪罪她。” 宋清和原本也没在意,嗯了声后,慢条斯理地清洗着双手,随后接过降香递过来的干帕子,擦净了手。这才回到了案边。 檀木制成的案上摆着一卷书册,名曰《女诫》。 单看这名字,宋清和便提不起兴致来看。若不是这是前几日长孙皇后派人送给她,说是让她好好研习的话,她可能早就把这书压箱底了。 她盯着这书卷,半晌,终是抬手翻开书页,顿时一阵浅淡的书香之气 分卷阅读2 扑面而来。可看了没多久,那书中气息仿佛是催眠的利器,让她不禁有些困意。 渐渐的,她一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半梦半醒间,轻轻地阖上了自己眼睛。 降香看着宋清和此时安静的模样,心里兀自松了口气,也没想再打扰她,只是悄悄拉着一边的云瑞一齐退了出去。 平日里宋清和所表现出来的姿态太过冷淡,虽说也没做过什么让人觉得过激之事,可就是让人觉得她难以接近。 每次只有她睡着之时,那种因为睡眠而在她脸上显现而出的松懈之意才让她多了几分恬淡,像是正常少女的样子。 不曾想刚至殿口,便有人匆忙走了过来:“降香,六公主在殿中吗?” 见是采湘,降香便知不好。 采湘是长孙皇后的贴身婢女,此时慌张赶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殿内宋清和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殿外人的声音,睡意全无,立时睁开双眸,起身走到了殿口,问道:“采湘,何事?” 只见采湘的眼泪都要迸出来了,喉中哽咽:“公主。皇后娘娘用完朝食之后,突然吐了口血,导致昏厥,至今未醒。刚刚太医看过后,说是因为娘娘心中郁结才会至此。婢子想着,平日里娘娘念叨最多的便是您,觉得公主您可能知道些什么。” 宋清和听到这话,鹿眸微睁,陡然间清醒过来,原来早先云瑞说的那个娘娘就是长孙晚,却又觉得不可置信。 长孙晚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吃食上面也颇有讲究,怎么可能会这样? 况且,只因心中郁结便能吐血昏厥? 仿佛是在一瞬之间,宋清和的脑中窜出许多不堪的回忆来,心中一沉,而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捏紧,语气凉薄得不像话:“降香,随我去立政殿。” * 此时是大胤临治六年,春和景明。万物皆是明媚的样子,放眼望去是无穷的蓝天,偶尔飘着几朵形态各异的白云。而空气里亦是暖融融的,一点儿都不寒冷。 立政殿中,鎏金花纹五足香炉中燃着熏香,浅淡的烟自炉中升起,使得殿中弥漫着一股清香,甚是好闻。 宋清和匆忙赶至立政殿中时,远远便瞧见长孙晚紧闭着双眼,一脸惨白地躺在床榻之上。而太医刘远正在紧急地施针。 她从来没见过长孙晚这副模样,很脆弱,就好像一张纸片,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她轻吸了一口气,浑身有些发抖,不自觉地用指尖抵着自己的掌心,似要深深嵌进去。随后脚步微移,跪在了长孙晚的床边,垂眸低声道:“阿娘……” 降香看着宋清和紧绷着的脸,心中亦不是滋味。她跟在公主身后好些年了,自然知道长孙皇后对公主来说,意味着什么。 宋清和一出生便死了生母,皇帝不知为什么也不待见他这个六女儿,早先都直接将她安置在寒寂阁中,只留了两个嬷嬷陪着。后来两个嬷嬷突然暴毙,长孙皇后见她可怜,这才将她养至身边,到了及笄之年才让她又独自住在揽月殿。 后宫中流言蜚语颇多,加之她性格甚至可以说有些孤僻,任是谁皆不太愿意和她相处。 除了长孙皇后。 所以,长孙晚是公主在这个皇宫之中唯一的光亮,也是公主心底唯一在意的人。 太医刘远施针完毕,额头上已是汗涔涔的,将器具收回药箱之后,这才看向了床边正在跪着的人,登时眼睛都挪不开了,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 肤若凝脂,五官明艳动人,一双鹿眸惹人怜爱,只是细看却又觉得这人冷若冰霜。 宫中何时有这样一个人了? 降香眼瞧着刘远一直看着宋清和,心中顿觉不快,立时低声斥道:“大胆太医,六公主岂是你能这般看的?” 刘远这才讪讪地收回了视线,却因着降香方才所称呼的,心中也暗暗地记下了宋清和。 倒是宋清和听着身后两个人的交谈,恍若未闻,仍旧凝视着床上的长孙晚,麻木地跪着,一言不发。似乎他们所言,与她无关。 少顷过后,长孙晚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倒是寂静的殿中忽而响起了几声不轻不浅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殿中的婢女低声唤道:“宁王殿下。” 刘远眸光一闪,也闻声见礼。 直到这时,宋清和木讷的神情才出现了些晃动,不知想起了什么,揪了揪一侧的衣裙,低低说道:“降香,我们回去吧。”随后扶住了降香的手,才堪堪站起来。只是腿已经麻木,还伴随着刺痛,实在是难以站稳。 眼看着她脚步不稳的样子,一袭紫袍的宁王宋承已走至她的身边,眉头一皱,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她的臂弯,轻声道:“小心。” 宋清和感受到臂弯受力,只轻轻瞥了一眼,眉目间依旧毫无变化,不在意地挣开他的手,低声谢过宋承,随后便借着降香的力,慢慢地走出了立政殿。 转瞬而过的诧异之后,宋承没再想着宋清和,而点漆的眸子看着床榻上的人,握紧双拳,指骨泛白。须臾过后,他稍松双手,唇角一挑,看似丝毫不在意,声音却沉沉,问着身边的刘远:“刘太医,我阿娘她如何了?” 刘远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宋承这些细微的动作的, 分卷阅读3 只垂首道:“皇后娘娘是因为太过劳累,心中郁结才会如此。我方才已替娘娘施过针,不多时,娘娘便该醒了。” 宋承闻言,微眯双眼,把玩着手中拇指上的扳指。 时辰一点一滴地过去,刘远觉得自己的脊背发凉,而脸上、手上因着冷汗的缘故,亦是变得越来越湿润。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这殿中气氛时,忽而听到宋承不紧不慢的哦了一声:“刘太医果然好医术,待我阿娘醒后,必然对你有重赏。你先下去吧。” 刘远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谢过宋承之后,便快速地离开了立政殿。 而在刘远离开之后,宋承脸上挂着的笑意蓦地消失殆尽,看着床榻上的长孙晚,神情分外紧张,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紧接着唤了声:“铁霄。” 紧接着,铁霄衣着黑衣,身形挺直,出现在宋承身后。 “你来看看我阿娘到底怎么了。” 铁霄得令,立时上前扣住了长孙晚的手腕,看了眼她的指甲,眉头紧蹙,又扒拉了一下她的眼睛,细思之下,心中立时有了论断:“殿下,据属下观察,娘娘应该是中毒了。只是症状较轻,看起来与正常晕厥无异。但是若是不将体内的毒化解,日后身体会越来越衰竭。” 口唇泛白,指甲微微青黯,可见毒性并不深。 宋承闻言,舌尖抵了抵齿根,心中汇集了一团火气,眸中亦像是淬了寒冰。他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放心:“需不需要我将锦娘唤回来?” 锦娘是他身边的一个医术高超的医师。 “殿下放心,此毒无需锦娘,属下便有法子可解。” 宋承沉沉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看着长孙晚的容颜,心中有了盘算,将躲在殿口暗自垂泪的采湘唤了进来。 采湘刚到宋承的跟前时,便吓得跪了下来,哭哭啼啼的,口中说的皆是她对不起娘娘,才让娘娘遭此罪。 宋承见状,皱了皱眉头,本就心烦,而采湘又是这般模样,惹得他越发不悦。 好在铁霄跟在宋承身边多年,已能大致知道他的些许想法,便直接张口问采湘:“先前皇后娘娘用的朝食是否还有剩余?” 结果采湘更加惊恐,连连叩首:“殿下,婢子也不知道那份早膳里竟然有毒,是婢子不够谨慎,婢子罪该万死……” 宋承的眼眸忽而凝住,转身盯着采湘,像是要把她看穿,片刻过后,才开口:“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有毒的?” “是六公主……六公主方才临走时,用银针验了下,婢子就知道了……” 第二章 宋承的神情晦暗不明,脑海里倏忽又出现了方才少女冷淡孤执的模样,不自觉抿紧双唇。 不得不说,采湘这个回答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此时空气中像是凝结了一层冰,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采湘止不住的啜泣声。 半晌,宋承开口:“她还说什么了?” “六公主还问了婢子早上取膳食之时,有无可疑之处。” 采湘抽泣着说完,又补充道:“六公主只问了这个。然后婢子想了想,便只想起来司膳房里的玉如偶然问了婢子一句‘这是不是娘娘的朝食’。可是玉如真的也只是和婢子说了那么一句话而已,别的没有任何与往常不同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你是阿娘身边的人,我暂且不动你。等到阿娘醒来后,再处置你。但是你要记住,太医诊断出来的是长孙皇后心中郁结才至此。其他,你一概不知。”宋承眸如黑墨,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眼中滑过几分凌厉,而手捻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语气不咸不淡地,对着采湘说。 采湘微怔,虽然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但是仍旧连连叩首,之后便退了下去。 而铁霄看着采湘彻底离去后,抱拳道:“殿下,需不需要属下把那个什么玉如抓过来?拷问一番?” “不用。这么做反而会打草惊蛇。”宋承垂眸握住长孙晚发凉的手,心中一阵酸楚,“我想知道他们想借这件事做什么。” 既然敢伤害阿娘,无论是谁,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至于宋清和…… * 临近傍晚,天还未上黑影,宋清和没告诉任何一个人,独自出了揽月殿。 长孙皇后因为用了朝食而导致昏厥,现如今整个司膳房里的人皆惴惴不安,生怕皇帝一个怪罪下来,从而导致小命不保。 恐慌之下,司膳房内的婢女们要么开始无止尽的劳动,要么就通过交谈来纾解自己的苦闷。不过,话多了,有时候就会朝着宫廷八卦中引去。一来是因为好奇,二来则是因为聊别人的事总是要轻松许多。 “玉如,话说皇后娘娘病了,怎么也没听说陛下去看娘娘啊?” 对面的青衣婢女明显很是惊诧:“啊?这你都不知道?皇帝和皇后好多年前就生了龃龉了。就是因为皇后娘娘要将六公主养在膝下,皇帝不肯。可娘娘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皇帝答应了,但是之后除却每月初一、十五或者朝会大典,就没再到过娘娘宫中去。” “这样吗?我只听说过六公主是陛下最厌恶的一个孩子。不过,这六公主可真是晦 分卷阅读4 气。陛下原本只是厌恶她一个人,现在连娘娘也……” “可不是吗?” “……” 一个年老的宫婢忽而从外走到司膳房里,看到几个婢女交谈的样子,呵斥道:“你们做什么呢?不好好做事,在这里叽叽喳喳,小心你们的嘴。” 司膳房内一下子就没了声音,皆埋头干活去了。 而不远处司膳房边上的拐角处,宋清和突然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眼盯着司膳房内那个青衣婢女的身影,神色莫辨。 * 夜幕降临,很快漫天是浓重的黑。以往都能瞧见一星半点的星星,今晚却什么皆瞧不见。只有一轮孤月挂在空中,寂寞冷清。 婢女们陆陆续续地从司膳房中出来,可见是一日的活计已经结束了,如今正欲回掖庭宫休息。但直到司膳房内半点声音皆听不见时,房内的烛火还未熄灭。 还有人未走。 少顷过后,青衣婢女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看了看外面,随后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抬手一抛。之后便回了司膳房,灭了烛火,这才独自一个人不紧不慢地从中走出。 不过,此时的她并没有发现有人正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 直到她听到了低低缓缓、如同咒怨一般的声音:“玉如……” 玉如原本径直走在回掖庭宫的路上,忽而听到这么一个声音,登时浑身竖起了汗毛,脊背发凉,亦不敢回首去看身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只盼望着是自己听错了。可正当她在心中自顾自地安慰自己之时,身后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甚至声调拖长。 玉如的身体开始颤栗,捂住耳朵,直接加快脚步快速朝着前方走去。只要到了掖庭宫,人多起来后,她就不会怕了。 但她没有料到此时此刻,一双纤细白嫩的手自她身后抚上了她的脖子。 “啊!”玉如的脖颈一被接触到就开始尖叫,声音刺耳尖锐,又带着颤抖。 只是宋清和没再给她尖叫的机会,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冷冰冰地说:“别叫了。” 玉如脸色惨白,害怕得要命,却没有办法,只能呜呜呜地说不出半句话。 许是她发现宋清和没有接下来的动作,甚至连捂着她嘴的手皆渐松,竟然在手指缝隙之中吐出了句话:“你……你是谁?” “呵。”宋清和眉眼似乎笼上了一层阴影,看似是不在意地说,“不是你下毒,想要谋害我的吗?” 玉如看不到背后人的脸,心里本就恐惧,而又听到这么一句话,腿登时软得就要瘫倒在地,颤抖着声音将自己知道的全招了:“不是我……娘娘,不是我,不是我要下毒害您,是元盈和我说,事成之后会想办法送我出宫……而且她说那个毒一下子根本不会要娘娘的命,只是让您伤了元气,身体会大不如从前……这不怪我——” 元盈? 宋清和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手下没在留情,直接使了狠力,掐着她的脖颈。 玉如似乎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但是明显也不想让身后人好过,突然就抬手抓了一下宋清和的手腕,登时一条血红的痕迹显现在宋清和的手腕上。而她也借此趁机瞧到了身后人的脸,蓦地瞳孔睁大,满目惊恐。 大抵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宋清和。 “怎么?不认识我了?”宋清和睁着一双不带任何温度的眸子,披散着头发,眼角却好似半含着笑意。而在月色的映照下,她的脸白的分外诡异,像是涂上了一层白。粉似的,宛如鬼魅。 话毕,她再也没给玉如机会,掐着玉如脖颈的手一折。 玉如的脑袋立时就歪了过去,断了气。 只是临死之前,双眸都未闭起。 大抵是觉得自己死的冤枉? 宋清和瞥了她一眼,心中没有半分波澜,拎着她的手腕随意地朝着旁边的花草丛中拖去,就像是在拖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一般。 若不是玉如碰到了她的底线,她不会动手的。 她可以接受别人诋毁她,但是别人不能伤害长孙晚。 一旦伤害,她就不会留情。 玉如万不该的,就是她亲手投了毒。 …… 事毕之后,宋清和并没有急着回殿,而是慢悠悠地又走到司膳房边上,凭着自己的记忆找到方才玉如抛东西的那个地点。 果不其然,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她看到一些杂草上覆盖着点点粉状的东西。 她蹲下身,伸出食指,用指甲勾了其中的一些粉末,随后起身没有片刻犹豫地离开。 揽月殿中,降香和云瑞都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派人去寻之际,宋清和回来了。 可她们刚一抬眼看到公主,就差点吓得魂都没了。 宋清和头发散乱,暗色衣裙上有明显的褶皱,宽大的袖口拢住了双手,面色白得瘆人。 “公主,您上哪里去了。可把婢子们吓坏了!”降香掩住心中的胆怯,上前对宋清和道。 可是宋清和没有回话,眼中古井无波,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随意拿了一块粉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食指。 降香一看这情形,觉得有些怪异,皱了皱眉。于是先让身边的云瑞去净室替宋清 分卷阅读5 和放好沐浴的水。 而云瑞心中早有些惶惶,听到降香安排她做事,便立刻出去了。 “公主,婢子先替您宽衣吧。”降香担心地瞧着宋清和,手正要伸向她的衣襟处。余光却瞥见她白皙的左手袖口处,好似滴了一滴血。 触目惊心。 “公主,你的手——” 宋清和低头看了眼,这才说了一句:“没事。” 但降香心疼的不得了,立时去檀木柜中取了一瓶金疮药来,随后轻轻拉起她左边的衣袖。入目的是明晃晃的三条长长的血口子,登时惊呼一声。 “降香!”宋清和看着她的神情,已有些不悦。 降香咬唇忍住自己想要哭的冲动,打了一盆清水来,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替宋清和清洗了伤口,但是渐渐的,眼眶还是红了:“婢子这就给您上药。” 说着,她熟练地旋开瓶塞,倒了些药出来,抹在了宋清和的伤口之上,“可能有些痛,公主您忍忍。” 其实她知道,就算不说这话,也没事。 因为,自打她跟在公主身后,就没听过她喊过一声疼的。 可是,降香想不明白的是,怎么会不疼呢? “元盈是谁?”宋清和忽然开口。 降香手上动作轻柔,闻言略微诧异:“元盈?元盈是云妃娘娘身边的婢女。公主怎么想起问她来了?” 宋清和没再说话,眼睫微颤,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三章 翌日,天际泛起鱼肚白。 宋清和趁着早凉的天和降香去四海池边上采了些朝露装在瓶罐里,随后便去了立政殿。 采湘明显是哭了许久的模样,眼睛通红,肿得像鼓鼓囊囊的枣子,对着宋清和见礼道:“娘娘昨晚便醒了,只是怕打扰到公主。便没有告诉您。” 宋清和微微颔首,让降香把朝露递给采湘,抬脚进入殿中。 只见长孙晚珠钗饰发,脸色苍白,一身粉霞锦绶凤纹罗裳披在身上,看到快步走向她的宋清和,立时从榻上起身,只是突然喉咙间似乎有些发痒,又连连掩唇咳嗽了几声。 宋清和难得的蹙了蹙眉,边朝着床榻走去,边解开斗篷的系带,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降香,坐到了长孙晚的身边,敛眸艰涩地道:“阿娘。您身体尚未恢复。还是躺在床榻上吧。” 长孙晚虚弱地浅笑了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好孩子,让你担心了。” 宋清和闻言,有那么一瞬之间,忽然很想说,她不是好孩子,不要对她好,她很晦气,所有对她好的人,皆没什么福气,非死即伤。 但是她不敢。 她贪恋着长孙晚带给她的所有温柔。她害怕她说完之后,长孙晚会讨厌她。 良久,她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无助且又悲哀。 直到殿外有内侍匆匆走了进来,向长孙晚禀告:“娘娘,不好了。司膳房外围发现了一具女尸。” 宋清和听到这话,面色平静,没有流露出半分惊诧或者胆怯的情绪来。 长孙晚眉头微蹙,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样子,低叹了声。 心里在想,有的时候清和确实冷漠得不像话,好像不管何事皆唤不起她的心。 内侍还在等长孙晚发话,长孙晚只想了片刻,便借着身子虚弱,让采湘过去瞧一眼情形再做打算。 随后对面前的宋清和道:“清和,后宫之中,一直都不太平。这些天,你就安稳待在揽月殿,哪儿都不许去。” 宋执锐那个性格,定然是不会让这件事轻易掀过的。 但她担心有心人会将这事牵扯到宋清和的身上。 闻声,宋清和眼中有些许迷茫,怔怔地看着长孙晚,随后固执地抱住了她,脑袋抵在她的肩头,汲取她身上的温暖气息,依旧一句话没说。 最后松手的时候,她的眼中却不再平静,满是恋恋不舍,轻轻说:“阿娘,我回去了……” …… 女尸一被发现之时,掖庭宫的宫婢内侍们便指认出了这是司膳房里的婢女玉如。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以往虽然也死过人,但是那些大多是因为犯了错事或者是惹怒了主子,直接杖毙被抬出去的。像玉如这样莫名其妙遇害的还是在少数。 难得融融春日,却像是寂寥的秋日,肃杀得很。 此时宋承一袭紫袍,腰束镶金蹀躞带,正准备去看望长孙晚。这才走到宫门,便瞧见皇帝身边的内侍赵德将一个被白布包裹住的人抬上了马车。 他神色微晃,停下脚步走了过去,不紧不慢地问道:“赵公公,这是怎么了?” 赵德回道:“宁王殿下。早些时候,几个婢女在司膳房外清理地面,不曾想竟让她们发现了一具女尸。陛下知道后,命咱家将这女尸抬至宫外,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查审。” “女尸?”宋承的手指划了划腰间的带钩,似随口问了一句,“赵公公可问清楚了这女尸是谁?也方便寻到她的家人,说不定能对这起案件有帮助。” 赵德应声道:“不瞒殿下,这是司膳房的婢女玉如。不知是惹恼了何人,昨晚便死在了司膳房外面,真是令人为之悲哀。”说完,不 分卷阅读6 禁喟叹了一声,“不过,在这宫中,谁是谁非,咱家也说不准。说不定她的死,本就是罪有应得咧……咱家只是一时感慨,还望宁王殿下切莫怪罪。” 竟是玉如。 宋承眸色一闪,转而摇了摇头,嘴角带起浅浅的笑意,让人觉得他分外温和且又容易亲近。“赵公公说的在理,不过,不知赵公公是否能让我瞧一眼这具尸体,说不准我能发现什么。” 面对陛下的嫡长子宁王,赵德自然不会拒绝,只说:“殿下,时间紧迫。” 宋承颔首,随后上了马车,目光微顿,转而抬手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玉如的身体彻底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扫了眼她的身体,只见她衣裙完好,几乎没有破损之处,只是可能因为她被抛尸的时候在地上摩擦了一阵,遂衣裙上净是灰尘。但脖颈处有明显的勒痕,而眼睛并未完全阖起,估计是因为死前是惊恐万分的。 他敛眸,正要收回视线离开马车,余光却突然瞥到了玉如的垂在两侧的手上,准确的说,是手指甲上。 她有三根手指头的指甲上都有红色的痕迹,不过食指上的最为明显。 知道赵德在马车外看着他,宋承只不动声色地捻了一下她的食指,随后便下了马车。 “殿下可有什么收获?” 宋承道:“据我观察。她是被活活掐死的。除了脖颈处有致命的勒痕之外,身体别处应该没有伤痕。” 赵德看了眼天边日渐升高的日头,复又施了一礼:“殿下所言,咱家会转告给裴少卿的。咱家还等着回宫向陛下复命,便先走了。” 车轱辘声响起,赵德驾着马车驶离了皇宫。 而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宋承这才抬手,瞥了眼自己的指腹。 是方才在玉如指甲上摩擦下来的东西,红渣渣似的。 若是不出他所料,这应当是凝结的血。 …… 日头升高,光线打在宋承身上而形成的影子渐渐拉长。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沉如水,须臾之后,才抬脚不紧不慢地朝着宫内立政殿走去。 走至半路,恰巧遇到正要回去的宋清和,脚步一顿。 宋清和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倒是一头乌发衬得她肌肤雪白,加之她穿的又是偏深色的湖蓝衣裙,周身气质显得清冷又勾人,宛如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不过,宋承也只是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既然他这个六皇妹没瞧见他,他又何必凑上前去同她说话?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他又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便瞧见她的衣袖似乎过于宽大,导致两只手都藏在袖中,至多只能瞧见葱白指尖。 这种情况,要么是她刻意缩了手,要么就是挑了宽大的衣裙。 宋承神色微晃,正当宋清和要和他擦身而过之时,他唤住了她,声音悠沉:“六皇妹。” 宋清和立时停下脚步,鹿眸毫无波澜,转身朝着他见礼:“大皇兄。” 宋承不得不承认,她无疑是个冰肌美人。她浑身上下,几乎无可挑剔,除了那双眼睛。 太过于无神,没有半分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神韵。 见他一直未开口,宋清和樱唇一掀:“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六皇妹不必这般无情。”宋承轻笑了声,随后才慢悠悠地将自己想说的话问出了口,“你的手怎么了?” 空气似乎在一瞬之间变得凝重起来。两个人面对面互相对视着,但是都没有再说话。一个没回答,一个没再继续问下去。 降香跟在宋清和的身后,心里却有些着急。她一直都知道公主是个什么脾性,公主此时的沉默便意味着不想回答。 可对面的宋承似乎真的是在关心宋清和,于是她稍稍放开了自己胆子,道:“殿下,公主昨日手受——” “降香!” 宋清和陡然出声,声音冰凉,是在警告降香。 降香还从未听过公主这么唤过她,一下子半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气氛似乎变得更加紧张。 而对面的宋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视线又在宋清和的袖口处停留了片刻,倏忽笑了:“六皇妹既然不想说,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不会逼迫你。” 宋清和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眼中却没有被人戳中心事的飘忽不定,反而直勾勾地瞧着他。这样看来,倒感觉像是宋承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觉得宋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这样问。 那她就不能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半晌,她再次垂下脑袋,不轻不浅地说了一声:“谢谢。” 之后,便没再管宋承,和降香一齐离去了。 不过宋清和走得并不快,她依稀还能听到宋承似乎悠悠地“呵”了一声。 第四章 紫宸殿中,皇帝宋执锐刚用完午膳,内侍赵德便回来了。 宋执锐坐在案前,神色莫辨,抬手随意地敲着面前的长案,一声一声地扣着,在空寂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沉沉道:“赵德,交给裴少卿了?” 赵德弓着背,垂首回道:“是,陛下。” 分卷阅读7 “掖庭宫那边可有人说了什么?” 赵德内心复杂,张了张口,似乎在想如何说为好。 先前皇帝一边让他将尸体带出宫外,予裴少卿审查,一边又让他去找掖庭宫中与玉如亲近的婢女,询问她们,看看是否能问出些什么来。而若是有情况隐瞒不报者,直接杖毙。 只是,这问出来的结果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嗯?”宋执锐见赵德一直未说话,转而瞥了他一眼。 皇帝的眼神不禁让赵德觉得身上发毛。他咬咬牙,立时道:“掖庭宫有婢女说,在玉如遇害当日,似乎看到了六公主。” 殿中扣着手指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德心惊胆战,鼓起勇气,瞄了一眼宋执锐面无表情的脸,果真是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也暗暗地替宋清和捏了把汗。 虽说宋清和这人不太讨喜,但是好歹是天家贵女。若是真是她做了这件事,依着皇帝的性子,只怕是难逃一死。 时辰在流逝,然而宋执锐仍没有对赵德说的话有什么回应。 “陛下。”赵德心里有些没谱,再次瞄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揣摩着他的意思,“老奴觉得许是那个婢女看错了,六公主风姿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看着也木木讷讷的,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只是赵德话刚说完,殿外便有人通报了声:“云妃娘娘来了。” 云妃身姿窈窕,穿着一件藕红色的曳地襦裙,臂弯处挽着绣着金丝的披帛,含着笑意走到了宋执锐的身边,接过身后元盈手中捧着的瓷碗,出口的声音媚到了骨子里:“陛下,这是妾方才做的桃胶银耳蜜露,正适合午膳后用一些,陛下何不尝尝?” 宋执锐嘴角一扯,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将她一把拉到自己的怀中:“云妃倒是有心了。” 云妃赵含茹软软地瘫在宋执锐的身上,微微仰头瞧他:“陛下是妾的至爱,怎么会不上心?” 宋执锐笑笑,下一刻转而抬手推开她,自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捏住她的下巴,语调似乎带着嘲弄:“赵含茹。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赵含茹也不恼,手轻轻一挥,挥开了那只捏着自己的粗糙的手:“妾不过只是想让陛下用食,哪里有别的歪心思?陛下这样想妾,可真是让妾难受。” 宋执锐捻了下指腹,蓦地笑了笑:“朕如此宠爱你,自然是跟你说笑呢!别当真。”说着,便重新坐下,用勺子舀了一勺蜜露含在口中,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说真的,云妃来此不只是为了让朕喝这些蜜露吧?” “确实。”赵含茹眸色一转,顾盼间惹人怜爱,“妾今日来,是想让陛下去瞧瞧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昨个儿晕厥,这两日身体不太好,可正是需要陛下您的时候呢!况且,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可万万不能出现什么差错才是。” 宋执锐神情晦暗不明,不知他究竟是在想什么,只道:“云妃所言,朕会考虑。” 不过赵含茹似乎确实没有别的想法,等着皇帝吃完,便让元盈将空碗端走,随后便施礼退下。 殿中又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赵德潜意识里觉得皇帝所言的考虑基本可以认为是去的,于是道:“陛下,那现在是要去立政殿?” 宋执锐眸色渐深:“不,去揽月殿。你去将那个说是六公主的婢女也带到揽月殿。” …… 揽月殿外,云瑞在清扫着地面上的灰尘。 渐渐的,由于炽热的日头映照在她身上,她的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而她正要撑着扫帚,停下来歇一会儿时,眼睛却看到了不远处穿着一身淡黄色常服的皇帝,登时一惊,立时扔下手上的扫帚,跑进了殿中:“公主!公主!陛下来了!” 宋清和捧着书卷的手一顿,眼中忽明忽灭。 不多时,伴随着赵德的一声“陛下驾到”,宋执锐迈着大步子进了揽月殿。 揽月殿时常没什么人,如今一下子来了皇帝等人,显得这殿中有些拘束。 宋清和起身,规规矩矩地给宋执锐行了个礼,神色疏淡。 宋执锐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开口的第一句便是:“知道朕为何来吗?” 宋清和默然垂首,竟是半分要回话的意思都没有。 而宋执锐见状,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掖庭宫的婢女说,看到你杀了玉如。” 他说完这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想要在她脸上找到破绽或者是看到她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但是他失败了。 宋清和没有因为这句话,给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寡淡地问了一句:“谁看到的?” “将人带上来。”宋执锐沉声道。 一个绿衣宫婢垂首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皇帝衣裳的下摆。 以往若是能瞧见皇帝一个衣袖都是好的,可是她被赵德带到这里,满心里就只有慌张。 “你抬起头来看朕。是你说,你在玉如遇害那天,看到了六公主?”宋执锐问道。 绿衣婢女轻咽了咽口水,正要点头,目光却正好触及到那边宋清和冷淡的视线,立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头 分卷阅读8 皮发麻,但还是道了一个字:“是。” 宋清和闻言,嘲弄般地勾了下嘴角。 她很确定,她在掐死玉如的那天晚上,周围没有人。可是这个婢女却一口咬定是她。 而她的父皇在面对她和婢女之间,直接倾向了婢女那头,冷漠地对她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宋清和沉寂多年的心,依旧觉得可笑。 她眉眼冷淡疏离,固执地不开口。 渐渐的,宋执锐也没了耐心,直接吩咐赵德:“将她拉出去,先杖三十。若是还不说,不用禀报朕,继续,直到她说了为止。” 降香垂首站在宋清和身后,心中惶惶,但听到皇帝这般吩咐,纷纷惊慌失措,连忙跪下来,带着哭腔道:“陛下,公主性子就是如此,您不能就这样责罚她啊!陛下!婢子求您了,公主她禁不起责罚啊!实在不行,便由婢子代罚吧!” 云瑞闻言,也随着降香跪在皇帝面前。 宋执锐却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冷哼了声,拂袖坐在了殿中的坐具上,似要亲眼看到宋清和受到杖打,又许是要迫切得到他想要那个结果。 而宋清和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半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们二人的后背,带着难得的柔和,小声道:“没事。我不会死的。” 降香的泪水立刻决堤。 她服侍公主七年了,除却在长孙皇后那儿,她鲜少见到公主这般真实的样子,不像之前,活得像个面具人,还是一张没什么变化的面具。 紧接着,宋清和毫不犹豫地站起,走到了赵德身边,完全不似要受罚的样子:“赵公公,走吧!” 赵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她呆也不呆,傻也不傻。可是做的事情却让人觉得分外怪异。 实施杖刑的自然不是赵德,而是赵德在掖庭宫内侍省中挑了几个壮实的内侍施刑。 那几个内侍来之前便知道这次受刑的是六公主。而当他们真正看到宋清和背对着他们趴在刑具上之时,却觉得有些下不去手。 宋清和是个养眼的美人,身姿纤细,看起来太柔弱了,哪里能被打几次。万一一个失手直接把人打没了,陛下要是发怒可如何是好? 赵德看了眼殿内的宋执锐,轻叹一声,低下头对宋清和道:“六公主,不是老奴没提醒您,这木棍可不是个长眼的。你若是多叫几声,或许这木棍就长眼了。您顺便再仔细想想,如何同陛下说明白。” 意思很清楚,只要宋清和表现出来疼痛难受,就可以打轻一些。 这也算是他给宋清和能免于重伤的法子了。 宋清和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神情的变化。 赵德希望她能听进去,这样也能好受一些。随后手一抬,示意内侍们可以动手了。 第一棍打下去的时候,宋清和觉得那真是火辣辣的疼,可她依旧咬紧双唇,至多也就闷哼了几声。而接下来的几棍,许是她渐渐麻木了,反而没有第一棍那么疼痛。 宋执锐看了几眼之后,问道:“赵德,你找的内侍是不是下手轻了?” “没有。老奴可以保证,他们都是按律法施刑的。” 只是降香看着殿外的架势,心痛不已,泪眼婆娑,又跪着走到宋执锐面前:“陛下,公主惯来会忍着这些痛苦,就是疼也不会张口的,求陛下放过公主吧!不然真会要了公主的命的!陛下!” 结果宋执锐只道:“这倒是个会护主的,堵上她的嘴。” 降香受人牵制,随后呜呜呜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却听到宋执锐又道:“朕今日倒是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下一刻却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杖打的声音不见了,随后是女人悲戚地唤了一声清和。 降香闻声,却松了一口气。 公主有救了! 其中一个内侍突然跑了进来,对宋执锐道:“陛下,皇后娘娘和宁王殿下来了。皇后娘娘让宁王将六公主带走了。” 话毕,长孙晚便怒气冲冲地走进了揽月殿,至宋执锐跟前,语气极其不善:“怎么?陛下这是要当着这人多人的面杀女?可杀一个有什么意思?不如将妾也一并杀了。” 第五章 宋执锐倏忽站了起来,锐利的双眸锁紧长孙晚:“皇后此举未免太不将朕放在眼里。” “那敢问,陛下有将妾放在眼中吗?”长孙晚眼微晃,自嘲般一笑。 赵德站在两人的身边,连脑袋皆不敢抬起来看这二人一眼。帝后相冲突,岂是他们这些人能阻拦的? 而长孙晚仍在不依不饶地说着:“妾在立政殿中,您从来不管不问。这个,妾不怪您。您是天子,自然有各种理由去解释这些。可陛下您知道吗,妾中毒,而太医却说妾只是心中郁结从而晕厥?若不是清和发现妾用的朝食有问题,妾说不定早死了。那样,陛下您就满意了?” 宋执锐有许多年没见过她声嘶力竭的模样了,一时被她接连几句话震住了心魄,看着她精致的妆容变得颓败,发上的步摇因为自身情绪太过激烈而晃动,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句句扎他的心,他却无可奈何。 分卷阅读9 良久,他像是耷拉下脑袋的无家之犬一般,颓然地坐了下去:“除了皇后,所有人都退下。赵德,你去将太医署的刘太医唤过来。就说朕有话要当面问他。” 赵德领命退下。 殿中空寂,两人相顾无言,窗棂外的鸟鸣声听得一清二楚。 还是长孙晚先开了口:“陛下,妾以为您同意将她养在我膝下时,便不会故意为难她了。” “朕没有为难!她既然被婢女指认了出来,朕必须要处置她!” “处置?陛下,妾看您这就是无计可施,才会借着这件事去处罚她。她做错什么了?就因为那婢女一句口头之言,您就这么不相信清和?”长孙晚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自己的心情,但是说话仍带着颤音,“您想做什么?您想让她死吗?” 宋执锐嗤笑一声,说的话确是极其残忍:“她难道不该死吗?” 长孙晚的心立刻一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眸中潋滟着水光:“陛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您的心胸竟然是越来越狭窄。您也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妾当初真是看错了您!” “说过的话,再说就没意思了。晚晚。”宋执锐不以为意,“等下刘太医若是真有问题,朕会替你做主。至于宋清和,如果所有罪证都指向她,朕也不会轻易饶过她。” 这是他面对长孙晚,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 与此同时,宋承已单肩背着宋清和回到了立政殿。一路上,宋清和除了偶尔嘶了几声之外,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甚至有种感觉,认为她伤得并不重。于是,便没有仔细地去照顾她的伤口,只想着要快些赶回殿中。 直到宋承将她放下,让她趴在床榻上时,才发现她的脸已经一丝血色也无了,双唇泛白,狼狈不堪,身体也在由轻到重的在哆嗦。 应该是想强迫自己忍住,而身体却很实诚地忍不住了。 “锦娘!”宋承望着她凌乱的发髻,纤瘦的后背上布满着累累伤痕,血红的长印子触目惊心。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得立刻将锦娘唤了进来。 他想,若不是他和长孙晚一听到消息便赶过去,只怕她现在连命都没有了。 锦娘快步走到宋承身边,抱拳见礼后,便将目光放到了床榻上的人身上,蹙了蹙眉,转而对他道:“还请殿下回避一下,属下要褪下公主的衣裙,处理她后背上的伤口。” 见宋承颔首离开后,锦娘才开始动手试着揭开宋清和背上的衣裳。 可裂开的伤口与衣裳混在一起,甚至有了凝结的趋势,使得处理起来异常难为。若是使劲拽的话,不仅疼痛万分,还会将伤口再次撕裂。 “公主,或许会有些痛,您忍着些。”说着,锦娘去旁边的案几上取了自己方才带来的药水,随后用手慢慢地涂抹在宋清和的伤口处,以便让衣裳和伤口分离下来。 宋清和没有回应,只是紧闭着双眸,额头抵着玉枕。她的额头渐渐出了细密的汗,抑制不住地低喘了一声。 只是当她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之时,她立时死死地握紧了双手。似乎手上传来疼痛之时,会抵消一些后背上的疼痛。 锦娘下手虽然轻,但是也是知道这滋味不好受的,又看着宋清和这般忍耐,于是轻声劝道:“公主,若是实在受不住,就张口喊几声。这里没有旁人,不用忍。” 只不过宋清和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般。 锦娘诧异地瞧了她一眼,继续道:“公主,我现在帮您把衣裳褪下了。您要是受不住,一定要和我说。” 可直到她的后背完全显露在锦娘的眼前,她都没有叫过一声。 锦娘看着原本雪白的后背上呈现出一条条长长的血口子,宛如可怖的爬虫,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那些内侍们下手也真是够狠的,竟然将好好一个女郎折磨成这样。 此时她才觉得宋清和真的是分外能忍受痛楚。 这该有多痛啊!她就这么生生撑住了。 在宁王府时,经常有卫兵受伤,而每次到她那边治疗时,总会有人痛得哇哇大叫。那些还都是大男人呢! 而像宋清和这样一声不吭到这种地步的,倒是和宁王殿下有的一拼了。 不过为了防止伤口恶化,锦娘很快沉浸在了替宋清和上药的过程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将这些伤口处理好了。 “公主。我已经帮您上好药了,以后每日务必让您的婢女给您换一次药。”锦娘说完,便随后拿了搁置在衣架上的衣裙披在了她的后背上。 只见宋清和瞥了眼自己如今身上的火红色,皱了皱眉头。 锦娘以为宋清和是嫌弃这衣裳可能被人穿过,于是道:“公主,这是我的衣物,我从未穿过,您放心好了。” “我不喜欢这个颜色。”宋清和寡淡地开口,只是身体的疼痛让她出口的声音亦有些哑。 原本锦娘没指望宋清和能回话的,忽而间耳中便窜入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快速回道:“公主,今日您这情况特殊,别管颜色不颜色的了。不会有多少人能看到的。” 宋清和微微颔首,只是又没再说话,默默地趴着,眼神空空地看着 分卷阅读10 床头。 锦娘看着她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声,拎起自己的药箱便要走出去,结果刚走出内殿前的一瞬,她霎时发现宋清和的左手上竟然有血。 她赶紧回到床榻边,抬手正要抓起宋清和的左手,看看伤势,不料宋清和直接躲开了她的触碰。 “我没事。你回去吧!”说着,宋清和将手埋到了绵衾下。 锦娘却不这么认为,她说:“公主,我是医师。我不可能看到你受伤,眼睁睁地走人。况且,殿下说了,让我帮你把身体上所有受伤之处都要处理好。不然,殿下会罚我的。我好歹救治了你,你不会忍心让我受罚的吧?” 宋清和眼神略带了些挣扎,片刻之后,到底是伸出了手。 “不过,公主,您这个伤口倒像是被抓伤的。只不过还没有彻底愈合,便又裂开了。”锦娘仔细看了眼后,随后重新打开药箱,取了药替她抹在了手上。大抵是觉得这伤口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于是又道了一句,“公主没事不要折磨自己啊!” 意料之中。 宋清和没回她。 锦娘倒也无所谓,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这才放心地走出了内殿。 外殿中,宋承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见到她一出来,宋承便问道:“如何?” 锦娘:“这次幸亏殿下你们去的及时,若是再去晚些,那些棍棒再打下去,就有可能伤及肺腑。如今只是皮肉之苦,在殿中养月余左右便能好了。” “那还有别的什么伤口吗?” “确实还有一个,应该是因为公主自己不慎,从而导致的抓伤。” 宋承闻言,眼珠微转。果不其然,和先前心中的猜想不谋而合,随后微微颔首,让锦娘退下了。而自己迈步走进了内殿。 刚走进去,便瞧见了宋清和此时的模样。 她后背上披着一件红衣,让她凭空添了几分明艳,而青丝如墨散乱在她肩头,侧颜是虚弱的白。 气色是要比方才稍微好了一些。 宋清和听到身边传来动静,扭头瞧了过去,正好和宋承四目相对,但是她丝毫不胆怯。许是脖颈有些疲惫,她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趴着。 少顷,宋承慵懒而又随意的声音入了她的耳:“六皇妹,既然你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不如我们来聊聊?” 他顿了一下,道:“玉如是你杀的吧。” 这是一个肯定句。 宋清和听闻后,目光微顿,也没觉得奇怪。 她其实在今早碰到他时,她便隐隐约约猜出来他大概是知道了。 只是,他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是做什么呢? 她低咳了一声,语气凉薄:“怎么,你也想像父皇那样,杖责我?” 第六章 揽月殿中,赵德神色惶恐地领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走进了殿中,道:“陛下,刘太医……到了。” 因着刘远跟在赵德身后,从而被遮挡了视线,宋执锐没太看清他的模样。 可是当刘远傻笑着,疯疯癫癫地晃到了宋执锐面前时,他不禁眉头一皱,侧身躲开,拧眉看着这张布满灰尘的脸,沉声问道:“刘远这是怎么了?” 赵德犹豫了片刻,垂首实话实说:“太医署的人说,刘太医自打听到玉如丧命之后,精神便受了刺激,有些失常,与人正常沟通都甚是困难。” 玉如丧命之后…… 原本宋执锐便已不悦,如今见到刘远这副模样,又听到赵德这般说辞,心中的火气倏忽间尽数涌起,眸色一暗,握紧双拳,手上青筋蓦地暴起,半晌对着赵德冷冷地道:“去打一盆水来。” 赵德依言行事,将满盆的冷水递给了他。 瞬间,宋执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水盆倾倒,兜着刘远的头浇下来。 水一滴一滴地从刘远的发上滚落,脸上是尘泥和着水,浑身的素色衣袍顿时湿漉漉的,显得狼狈至极。他浑身感到刺骨的凉意,哆嗦着身体,而双腿发软,他一不小心便摔了下去,跌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身体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他便叫唤出了声,医者所拥有的风骨荡然无存,只留下满身的可悲。 “刘远,你现在清醒了么?”宋执锐阴沉地睖着他,“朕在这宫中,见过无数疯了的人,但是最后要么是自己陡然清醒过来,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要么就是牵连了三族的人,导致家破人亡。刘远,朕问你,你现在是属于哪种?” 长孙晚已许多年没瞧过宋执锐发这么大的火气了,忽而闻言,静默了一瞬之后,还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臂弯,不过只是一瞬,便已然放下。 宋执锐感受到手臂间那一瞬而过的触碰感,微微一怔,一股莫名的感觉自心头升起。 而他面前的刘远皱着一张脸,目光停滞了片刻。在皇帝的注视之下,扑了扑身上的水渍,慌乱地站了起来,却明显已不是疯癫的样子,只是口齿仍有些不清:“陛下,不是臣要装痴傻……臣实在是被逼无奈啊!是有人暗中让臣诊治之时,切莫说实话,还威胁臣,若是不那么说,就不让臣活下去啊!陛下。” 宋执锐听到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闭了闭眼,深 分卷阅读11 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继续问道:“是不是因为你听到玉如死的消息,所以你觉得事情已经败露,随后觉得自己无路可走,只能装疯卖傻?那朕问你,毒是谁下的?” 刘远没有否认皇帝的话,颓然地回道:“是玉如……” “那朕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远神色复杂,半晌垂下头来:“臣……不知。” 不知? 不知又是如何说出口的? 宋执锐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没想到刘远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是个嘴硬的。他舌尖抵着齿根,话头一转:“那朕再问你,暗中威胁你的人是谁?而玉如是被谁害的?” 刘远依旧摇头:“臣猜测,玉如许是被她背后的人杀害了,以防因为她而牵扯到幕后之人。” 一边的长孙晚觉得他这话有几分道理,心里暗暗也松了口气,估摸着宋清和应该能减轻不少嫌疑。 她本来就觉得,宋清和性子虽然孤僻了些,但是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啊!况且,宋清和原本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只是她没想到,宋执锐紧接着又道:“既然没有确切的人,那么六公主是凶手的可能性仍然是最大。” 长孙晚没有想到面对刘远的这番言语,宋执锐想处置宋清和的心思一点没有变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口闷闷地,直言道:“陛下,您难道要为了一个意欲谋害皇后的人讨回公道,从而杀害一个根本不知道是否是凶手的公主?” 说完之后,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那一张脸,只兀自朝皇帝行了一礼,随后便退了出去,没再看宋执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表情,朝殿外走去,脚步飞快。 采湘跟在她身后,有些着急,只得道:“娘娘,您慢些走。您身子也才刚好,不能走这么快。” 长孙晚心中一直记挂着宋清和,午后她亲眼见到宋清和伤得是有多重,而如今没有亲眼看到她的情况,甚是忧心。 但是好在这件事被她这么一搅和,再加上宋执锐对她残留的情意。不论是何种情况,宋执锐近来想要再对宋清和做些什么的可能性并不大。 日昳时分,周遭不似早间那般明亮了,有些暗淡,有几处甚至是灰蒙蒙的。而空气里似乎还有些闷热。 想必是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长孙晚前脚刚走进立政殿,后脚殿外就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 只是当她刚进入内殿的那一瞬,她便听到了宋清和虚弱而又凉薄的一声:“怎么,你也想像父皇那样,杖责我?” 她登时心中一惊。 而此时床榻边上只站着一个宋承。 故这话只能是对着他说的。 她当即板着脸对着宋承挺拔的后背,扬声:“他敢!他要是敢,我便先把他腿打断了。” 殿中寂了一寂。 大抵谁也没料到平日里温婉的皇后娘娘竟也有如此泼皮的一面。 还是宋清和先缓过神儿来,动了动身子,作势便要朝外看去,轻声唤道:“阿娘……” 长孙晚立刻走到她的边上,心疼地看着她:“你好好养伤,不要乱动。” 宋承站在床沿外,无奈地瞧着她们,看着长孙晚眼中掩饰不住的酸楚,心道算了。 事已至此,那个结果反而不重要了。 若是真如他所想,阿娘或许会很伤心吧。 想到此,他便也没让她们温存多久,而是道:“阿娘,六皇妹她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您还是别打扰她了。” 长孙晚立时一惊,拍了下身侧,缓过来后,便要让她休息。 而就在长孙晚和宋承均要离开内殿时,宋清和低低地说:“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话更多的是问长孙晚。 她觉得,宋承必然是已知晓的差不多了。 不然,之前他也不会那么直接。 长孙晚的身体滞了滞,转而回首笑道:“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别的事,以后再说。” 但是宋清和显然没想等到以后。 她像是在回忆什么,不紧不慢地说:“玉如是受人指使下的毒,我那日装神弄鬼将她吓得不轻。她说是元盈让她这么做的。而元盈是云妃身边的人。” 她说这话,便是变相告诉他们,是她杀了玉如。 而宋承即便已有很大的把握猜到玉如是宋清和所杀,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却是另外一种感觉。 他觉得她的举动有些不可理喻。也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而长孙晚直接愣住了,半晌一句话说不出来。 宋承不自觉地摸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语气颇重:“玉如投毒,本就罪该万死。而且在这宫中,她既然敢投毒,那也有无数方法让她丧命,你却选择了最粗暴的法子。你明知道阿娘喜欢你,你居然还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宋清和眼睫微颤,却没有回他的话,只道:“玉如死前,我看到她将一些粉末撒到了草堆里,后来我用手指勾了其中一些放在了帕子里,那个帕子现在被我放在揽月殿的床榻边上。” 她说这话,用意无非就是想让宋承将那粉末拿去,仔细检查一番。 可宋承却笑 分卷阅读12 了,轻嗤了一声,在这偌大而又空寂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也砸在了宋清和的心上:“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感激你吗?阿娘或许会心疼你,但是我不会,我只觉得你平白惹是生非。” 不料宋清和闻声之后,立时激动起来,趴着的身体微微一侧,忍着剧痛,撑起自己的身体看向宋承,声音全然不见以往的冷淡,甚至还很凶狠:“我没要你感激!没要你心疼!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宋承怔住,依照他以往对宋清和的认识,要么是不说话,要么是说别的话,总之不该是这样。像只炸毛的猫。 而长孙晚显然也没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后,抬手锤在了他的后背上:“阿承,你不要刺激她了。” 说着,快步走到宋清和的身边,安抚着她,才让她情绪安稳下来。 宋清和的一双鹿眸之中少见地出现了羞愧的神色,白净的手勾住长孙晚的臂弯:“阿娘……” “阿娘在呢!你好好休息,等你睡着了,阿娘再走。” 不知是过了多久,只知道外面小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渐渐地,天色蔼蔼。 长孙晚才听到了宋清和绵长而又稳定的呼吸声,而苍白的一张脸看起来很是温顺。 她这才稍稍安了心,只是刚起身,身体便不受抑制地一晃。宋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长孙晚,将她带出了内殿,才说话:“阿娘,您身体也还未好。我让锦娘开的药方已让采湘拿去,等下您将它喝了。” 长孙晚点点头,低叹一声道:“这么多年,我总觉得清和怕接触生人,所以我也不太让她和你接触。只是最近她越来越偏激了。我怕她再这样下去,她根本活不下去。而阿娘在这深宫之中,早已没有什么真正知心的人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几时。阿娘现在身边真真切切只有你和清和了,阿娘希望,不管以后怎样,你们两个都能好好的。” 第七章 翌日,晨光熹微。 在经历了一场春雨之后,碧空如洗。宫中花草树木被雨水冲洗得焕然一新,处处洋溢着清爽,而空气中还存留着几分雨时的潮湿感。 内殿里仍旧昏沉一片,床榻上帷幔掩映之处,火红的衣裙被搁置在一边,宋清和裹着藕粉色的薄纱侧躺在床榻上,可是绵衾未能完整地盖在身上,依稀可见的是玲珑有致的身形,而那乌发如瀑铺散在背后。只是她似乎此时进入了梦魇,双手靠在一起压在胸前,眉眼微颤,像是遇见了不好的事情,浑身亦在不自觉地颤动。 降香走进来正欲唤宋清和起身,却见到她身上盖着的绵衾一大半落在了地面之上,登时心中一惊,快步走至床榻边,拾起了绵衾,重新盖在宋清和的身上,又瞧见她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心道坏了,赶忙抬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滚烫一片。 心里立刻明白,公主这是生了温病了。 当下,降香立即去取了一块浸过冷水的帕子,随后抬手将帕子贴在宋清和的额头上,而自己则按住帕子,以防滑落。随后才轻声唤道,试图将公主唤醒:“公主?” 不曾想梦魇中的宋清和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直接尖叫了一声—— “嬷嬷!” 随后她整个人比之前发抖得更加厉害,像是坠入了无比寒冷的深渊,怎么也没法出去。 降香明显被宋清和震住了,没有想到她的反应竟然这么激烈,忽又听到她刚刚唤出的那两个字,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只能敛下心中的情绪,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肩头,给予她安慰。 没想到反倒让宋清和浑身抽搐得更厉害了,紧接着她直接伸手将降香推了出去,连带着敷在额头上的帕子也落在了绵衾上,身体又是剧烈一颤,这才恐慌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降香,眼神渐渐变得迷茫。 恰逢长孙晚此时已醒了过来,刚更衣完毕,正准备进入内殿看看宋清和,结果一进来便瞧见了倒在地上的降香,心中霎时一惊。 而降香一下子就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扶着地面站起,垂首唤道:“娘娘,娘娘!公主她……” 长孙晚闻言,脚步微移,连忙走到宋清和的床榻边,看到她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坐了起来,浑身瑟瑟发抖,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知。方才婢子来看看公主是否醒来,便瞧见绵衾掉了一地,而公主面色红晕,婢子上手一碰,才发现公主这是生温病了。都是婢子不好,昨夜里下了好大的雨,公主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婢子应当隔一会儿便来看看公主的。”降香红了眼眶,抽泣着道。 长孙晚皱了皱眉,话不多说,直接让降香去掖庭宫领罚,随后担忧地看着宋清和,轻轻拉住她的胳膊:“清和,清醒些。我是阿娘。” 宋清和缓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渐渐清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之后,低下头:“阿娘……我头好晕……” 长孙晚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扶着她的肩头,让她重新以一种尽量不会伤害到自己的姿势侧躺下,随后自己唤来采湘,让采湘去烧一炉治温病的汤药来。 “清和,没事的,等下你将药喝了,就会好了。” 长孙晚安抚着她,声音柔 分卷阅读13 柔,莫名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只是当宋清和听到长孙晚说的下一句话时,她立时眼神黯淡了一瞬。 “那你能告诉阿娘,你梦到什么了吗?” 宋清和揪紧手指,静默不语,眼睫垂下,在眼睑处形成了一小圈阴影。 梦到什么了? 那根本不是梦。 * 那年她才八岁。正是特别爱玩闹的年纪,她虽然住在简陋且通常没什么人的寒寂阁,可是依旧很自在,平日里受着身边的嬷嬷们的教诲,她过得很是拘谨,只敢偷偷摸摸地趁着别人看不到的时候,自己去摸些石子过来玩,在地面上画圈圈。 直到有一次,宋清和偶然出了寒寂阁,悄悄地跟在一个婢女后面晃悠着。随后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女郎在四海池边上的花园里荡秋千,荡完之后还有婢女给小女郎端了一盘瓜果。 随后,皇帝宋执锐从花园的亭子里走了出来,看到活泼的小女郎,不禁笑了,捏了捏她的脸蛋,将她一把从秋千上抱起,举得老高,而小女郎也乐得咯咯咯直笑。 那一刻,不得不承认,小小年纪的宋清和是真的嫉妒了,为什么年纪相仿,这个小女郎所能享受的,她就不能。 她知道,她也是父皇的女儿啊! 可是父皇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总是用一种冷淡、甚至厌恶的眼神看着她,还把她放到寒寂阁里,再也没有管过她。 后来,她听到婢女们称小女郎为三公主。 那一瞬间,她的心拔凉拔凉的。明明同样是公主,她过得就像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她想,是不是因为宫里的人忘记了有她这么一个公主? 于是,她时常出寒寂阁,去别的殿里玩耍。只是别的殿里的人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甚至言辞里暗讽她。 直到她去了立政殿,她才觉得自己受到重视了。 因为长孙皇后真的对她很好很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让她也能拥有。 自那以后,宋清和便经常、也只去立政殿了。 只是嬷嬷们并不赞同,她们苦口婆心地告诉她,宫里不是她能随意乱走的,就算是去长孙皇后那儿也不行。因为万一犯了事,没人能救得了她。而且,只有她不起眼地活着,才能安稳地生活下去。 但那时的宋清和不明白。 于是在她失手打碎了立政殿里的青瓷灯盏之时,恰巧那时皇帝宋执锐正从外进入殿内。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她的父皇脸色立时沉了下去。 宋执锐双目圆睁,看到她仍坐在破碎的瓷片旁边,双手握紧,脚步一抬,登时靠近她,把她拎了起来,声音宛如从喉间挤出来一般:“是谁让你打碎它的?真是废物!” 紧接着,宋执锐又将她朝着地面上重重一摔,就像是想直接把她摔死。 宋清和呆住了,身体上的疼痛却又使得她大声哭了起来。可是她这一哭,反而让宋执锐更加厌恶,立时又踹了她一脚。 她突然不作声了,脸色惨白,也喊不出来了。一是太疼了,疼到喘口气都难受。二是她不敢了,生怕宋执锐再打她。 长孙晚进殿便瞧见这一幕,立时指着宋执锐的脸,震惊地道:“宋执锐,你在做什么?!” 宋清和从来没见过长孙晚发那么大的火,但心里也隐隐知道长孙晚是在保护她,沉寂的心立时一暖,紧接着她听到父皇的声音,似含着极大的痛苦。 他说:“晚晚,灯碎了……” 长孙晚闻言,忽地怔住,眼微晃,半晌才说了一句:“不过是一盏灯而已。陛下您这是又何必呢?灯哪里有公主重要?” 宋执锐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孙晚,最终也只是咬了咬牙,什么话都没说,挥了挥宽大的衣袖,面色铁青地走出了殿外。 长孙晚看到宋执锐走后,连忙让采湘唤了太医过来,这才保住了宋清和一条命。 自那之后,宋清和养了将近三个月的身体,才渐渐恢复。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便结束了,结果并没有。 忽然有一日,以往从不来人的寒寂阁中突然来了人,而且是一个面相凶狠的内侍,带了皇帝的命令,声音尖细:“陛下说了,六公主身边的嬷嬷教导无方,须受杖刑一百。而为了让六公主谨记,六公主也须得亲眼目睹她们的受刑过程。” 宋清和身边统共只有两个嬷嬷。 两个嬷嬷被人带出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嬷嬷似乎不能接受这种惩罚,直接冲开挣脱,想要一头撞死在柱上,但是很快便又被身后施杖罚的人逮了回来。 宋清和听到那内侍阴恻恻地嗤笑了一声,说:“宫中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她觉得毛骨悚然。 但更让她觉得快要窒息的是,她亲眼所见的两个嬷嬷最后因为承受不了杖刑,瘫倒在刑具上颓废垂败、口吐鲜血的样子。 而那个内侍还在对她说:“六公主,这两个嬷嬷都该感激你,让她们多活了三个月。” * “清和,清和?”长孙晚瞧见宋清和又在发呆,连连唤道。 宋清和脑袋眩晕,涣散的神色这才重新聚拢起来,瞳眸微 分卷阅读14 微一动。 想到刚才所忆之事,她至今都还记得当时的一个嬷嬷口吐鲜血,直接喷到了她浅白色的衣裙上面,宛若鲜艳而诡异的花朵。 许久,她还是没有说话,最后看到身边长孙晚愈发不好的脸色,才低低出声道:“阿娘,我没事。” 没事了,她身边还有阿娘。 而长孙晚见她不太想说,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也不敢强行问她,只道:“清和,你心里要是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憋着。” 第八章 少顷过后,采湘便已将药烧好,舀出来倒在了白釉瓷碗之中,端进内殿,垂首走至床榻边。 长孙晚看了眼,紧接着一手接了过来,一手慢慢托住宋清和的脖颈让她倚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将药汁喂到她的口中。 药是苦的。 刚入喉,宋清和便轻轻皱了皱眉头,长长的羽睫掩住自眼中流露而出的不适感,随后直接抬起右手将长孙晚手中的瓷碗接过,一口将药尽数吞了下去。 动作一气呵成,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长孙晚手上一空,瞧着这样的宋清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取回空碗之后,便拿了一个蜜饯放到她手中:“这药一定很苦,吃块蜜饯吧!” 宋清和低头看了眼手心上呈放着的蜜饯,没什么表情地含到口中,咽了下去。 “是不是好些了?”长孙晚问道。 宋清和想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有点甜。” 其实,岂止是有点甜? 在她的感觉器官里,这个蜜饯实在是太甜了,甜得牙酥,还不如口中单单纯纯苦涩的味道来得舒服,而且这苦味过一阵子也消弭了。 现如今,口中甜苦交加,味蕾受了双重刺激,她着实不太喜欢。 而长孙晚却笑着说:“甜就好了,甜才能盖过苦味,这样就不苦了。” 这时,原本将空了的药碗拿去清洗的采湘忽又进入了殿中,脸上是说不出来的高兴,兴致冲冲地对长孙晚说:“娘娘,方才陛下身边的内侍赵德来传话了。他让婢子告诉娘娘,陛下替娘娘做主,严惩了刘太医。而玉如因为已死,没有过多追究,只是下令让大理寺少卿不再追查此事。说算是全了娘娘的想法。” 闻言,长孙晚心里的那块大石总算才落了下来,转而看向宋清和,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清和,你这些时日就安安稳稳地待在立政殿养伤,等你好了再回去。” 宋清和却摇摇头,盯着长孙晚碰她的枯瘦的手,好半晌道:“阿娘,您不该再插手我的事的。我不会留在立政殿,过些时辰,我便回自己的寝殿了。” 先前那些婢女说的不假,父皇确实因为她从而对阿娘忽冷忽热。 而这些本不该是阿娘受着的,她不能拖累阿娘。 长孙晚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见她态度这么决绝,又连连劝了几句,还是拗不过她,便也作罢。 …… 宋清和在立政殿中用完了午膳,随后在云瑞和降香的搀扶下出了殿口。因着她的伤口在背后,长孙晚便没有替她安排步辇,而她也不让更多的婢女照顾她。 只是慢慢地随着身边两个婢女走回去。 一路上除了垂首匆忙行走的宫婢内侍,也少见其他人。 这倒也合了她的意。 许是昨日里下过雨的缘故,正午自天上倾泻下来的光线不是那么刺眼灼热,温暖的令人贪恋。若不是她有伤在身,或许她会独自坐在揽月殿前的台阶上,感受着这融融春日气息。 宋清和的后背上由于走路而牵连起的疼痛一阵一阵的,眼瞧着再拐个弯便要到揽月殿了,脚步正欲加快,倏忽间却看到前方走出来了两个人。 左边那个穿着湖蓝色绣着云纹的锦袍,长眉入鬓,一双眸子黑沉沉的,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正是云妃所生的四皇子齐王宋谨行,只比她长两岁。 而另一个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素袍,剑眉星目,宛如天外谪仙人,她不认识。 依着礼仪,她脚步一顿,对着面前走来的人道了声:“四皇兄。”算是见礼。 可宋谨行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更别谈回礼了,便同她擦肩而过。倒是那个素袍郎君好似瞥了她一眼。 这情形算是意料之中。 宋清和也不在意,只是脑海中忽而又飘过了那白衣郎君的模样,觉得他方才瞧她的眼神里似乎带了探究的成分,于是轻声问道:“降香,你可知齐王身边那人是谁?” 降香朝着她耳边凑了凑,小声回道:“是大理寺少卿裴韫。” 宋清和了然,眸色一敛,便也没再问话,随后回到了揽月殿中。 揽月殿里还是昨日的样子,什么都没变,依旧空落落的。 也是,若是没了她和降香云瑞,便是一座空殿。 * 一连过了一月有余,长安城步入了夏日。 而宋清和的身体也已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日,她见完长孙晚正要往回走,却看到了穿着一身粉蝶缎衣的女郎不紧不慢地走在宫中的路上。 她也没做他想,宫中的人她本来就认得不全,径自便要从女郎身边走过去。 分卷阅读15 不料这女郎突然“啊”了一声,在宋清和刚经过她的一瞬,摔倒在了地上。 宋清和瞟了她一眼,沉静如水的脸没有一丝波澜,也没管她,继续朝前走。 蓦地,宋清和的脚腕被人一攥,她立时眸光一闪,冷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腕处。 先前那倒在地上的女郎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小脸皱巴巴的,明显是因为方才摔痛了。片刻之后,她睁着一双水灵的杏眼,仰头瞧着她:“咦,你这人,看到有人摔倒在地上了,你都不会扶一把?不过这宫中路上也会有绊脚的石块啊!” 宋清和抬了抬脚,将脚从女郎手中挣脱出,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反问道:“我为何要扶你?” 女郎自觉有些失礼,立时松开了手,转而被她这话问得一愣一愣的,站起来后,扑了扑自己的衣裙才说:“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宋清和:“我没有。” 女郎:“……” 好在这个她并没有气馁,她似乎很想说动宋清和,于是又道:“怎么会没有呢?那我问你,如果你受伤了,你觉得会有人帮助你吗?” 宋清和这次倒是给了肯定的回答:“会。” 女郎欣慰地笑了:“那不就是了,人与人是相互的,你帮助别人,别人也会帮助你。如果只是单方面的,那么这个人不久后是会被孤立的。” 宋清和闻言,不语。 能够帮她的人除了长孙晚,似乎没有旁人了。而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旁人都对她并不友好,所以她早就对这些没什么念想了。 只是这话,她断然不会和这女郎说。 女郎的声音还在耳边叨叨,眼中亮晶晶,期待地看着她:“那你下次看到我摔倒了,你还会扶吗?” 宋清和直视着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摇头。 女郎目瞪口呆,大抵是被她这话气住了,不可置信地说:“那我刚刚说的那些都白说了?算啦算啦,我肚量大,不和你计较了,你唤什么啊?我是孟知让。” 第九章 宋清和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她之前偶然听一些婢女议论过,说是孟知让是定远大将军的嫡女,是蜜罐里长大的,府中皆极其疼爱她,将来指不准是要嫁给天家贵胄的,所以不能怠慢。 收回思绪,宋清和再抬眸看向她之时,眼中带了分复杂,回了一个哦字。 哦? 孟知让大抵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人,她欢欢喜喜地想与人交好,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 但是她并不气馁,继续问道:“那你呢?你唤什么啊?我以前在宫里好像没有见过你。” 宋清和看着她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到底还是说了:“宋清和。” 孟知让听到后,心中惊诧了一番。 宋是天家的姓氏,所以这宋清和也是天家的人了? 只是,先前的皇族宴会或者活动中,她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宋清和? 突然之间,她想起来,皇帝似乎是有一个鲜少出现在人前的公主的,据说是因为皇帝不太待见她? 可是为什么呢? 孟知让不禁抬头又瞄了几眼宋清和,宋清和脸蛋白皙,长眉连娟,唇红齿白,衣着散花如意云烟白裙,气质出奇的清冷。鹿眸虽说好像没有什么神韵,却也让她觉得这女郎足够的好看。 她在心中感叹着,忽而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长得真好看。而且你给我的感觉特别像一个人。” 宋清和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没谦让,也没回应。 孟知让瞬间觉得有些无趣,耷拉着脑袋:“你怎么不说话啊?” “说什么?” “你应该问我,你像谁?不然,我刚刚说的那话有什么意义?” “没有人愿意像我的。” 孟知让:“……” 真是无可救药了。 “那我告诉你吧,你特别像一个我喜欢的人。他浑身上下给我感觉和你给我的感觉差不多,就是他的脾气比你好些,起码他还会接我的话。” “会接话就是脾气好了吗?”宋清和见她一直在说话,心知自己如果继续保持原态的话,她便会一直这样下去,于是随口问道。 “这倒也不能说的那么绝,我父亲之前和我说,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有距离感,但是实际上接触起来后却是极好的人。而有些人看起来很好相处,说的话也甚合你心意,实际上可能会给你背后捅刀子。” 宋清和默然。 时近午时,她抬头看了眼越来越明媚的光线,觉得自己在这里耽误的时辰有些久,也甚是无趣,便道:“孟女郎,我该回去用膳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孟知让瞠目结舌,杏眼跟随着宋清和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窘迫,不自觉地轻轻蹬了蹬脚。 她自认自己脾气不坏。 况且,之前谁见她不是笑脸相迎的,她还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 …… 而那边宋清和一回到揽月殿,降香便快步走到她的身边,精神有些振奋,眼睛里像是带着星星,不似以前,总有些没精打采:“公主,方才陛下遣人送来了一套衣裙,您 分卷阅读16 快穿上试试。” 宋清和瞥了眼那套衣裙,是一件茜素青色碎花纹襦裙,披帛是淡蓝色绣着水纹的,做工细致,比她之前的那些衣裳不知好了多少,她问:“为何要送?” 她并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这是父皇在表达他的愧疚。 一物换一物,父皇将这送过来,她可不认为是白送的,她猜必然是她在父皇眼里有了价值。 降香道:“赵公公说了,过些天陛下会在梨园马球场展开马球比赛,皇子大臣们都会参加比赛。而女眷们坐在场外的坐席上观战。公主您到时只要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便好了。” 天家贵胄大多皆爱马球,他们驰骋在赛马之上,每击中一球便能带来极大的愉悦感,故宫中时常举办马球比赛。可宋清和之前也没见过皇帝让她去观战的。 这次突然唤她前去,她心底有些不明白,也抵触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降香正欲替宋清和宽衣,却直接被她抬手拦住。 “不用。你去放在衣架上。” 降香微怔,她跟了公主这么多年,到如今还是很难理解公主的举动。不过她还是依言照做。 云瑞此时进来将午膳端上了食案,让宋清和用膳,气鼓鼓地说:“公主,今日午膳有些简单,您若是不喜,婢子再去和司膳房的人说看看,能不能换一份。” 说完却又像是泄了气,哭丧着脸,歉疚地看着宋清和,犹豫片刻道:“公主,不如我们去和皇后娘娘说说吧,她那么疼您,一定不会让您受到司膳房那些人这样的对待的。” 宋清和看着面前的膳食,确实如云瑞所言,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连一道荤食都没有,全是素菜,却也不恼,只是道:“不许去找阿娘。” 长孙晚一直很担心她,她哪里还能在这些小事上再去打扰阿娘? 况且,这些于她,都是无所谓的东西。她也并不恼。 不过以往确实再寒碜,也鲜少连一些荤食都不给的。 于是她想了一下,眼中带着嘲讽:“今日司膳房可有说什么理由?” 云瑞瘪了瘪嘴,道:“吐谷浑派了使臣和王子前来,正是今日到了长安,陛下便摆了盛宴招待使臣。于是,司膳房的那些人就说是因为事情紧急,食材不够用了。只能苛扣宫中的人。” 说是苛扣宫中的人,谁不明白,这苛扣的无非就是那些不得宠的人。 “吐谷浑?” “是的,公主。吐谷浑两年前便有和大胤结秦晋之好的想法,只是陛下一直未曾明确表态,这次吐谷浑直接派使者过来求亲了。陛下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大摆宴席的。” 宋清和闻言,眼眸忽地凝住,片刻后垂眸看了眼自己涂了蔻丹的指尖,神色莫辨。 半晌,她嗯了一声,抬手拿起玉箸,便挑了些菜吃。 殿中气氛莫名其妙地陡然间沉了下来。 降香和云瑞垂首瞄着默不作声用膳的宋清和,心中霎时竟然生了几分怯意,却不知从何而来。 良久,宋清和放下了手上的玉箸,随手拿了边上放着的帕子,慢慢地擦拭着唇角,只是手指攥着帕子越来越用力,眼中也愈发冰冷。 第十章 吐谷浑进京的一队人马被皇帝安置在了皇宫外的官驿里,内侍传话之时,说是让他们可以趁着来京的机会观赏长安盛景,也不枉此行。 然他们最希望的还是能带一位大胤公主回去,以求吐谷浑和大胤的和平共处、长期发展。 故后来的几天,使臣又多次向皇帝提过请求,只是皇帝始终没表明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倒是他们接到了皇帝的邀请。 这日天气甚好,万里无云,天空蓝汪汪的。 梨园马球场四周竖着红旗,宽阔而又敞亮,非常适合众人在骏马上肆意飞奔。而场上东、 南、西面都由矮墙围住,唯有北面是坐席。天子和皇后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是在中央且在高台上,能够看清楚场中的整个情形。 宋清和一早便被降香梳妆打扮好,随着内侍的指令走进了坐席中。 金粉色的日光沿着天际倾泻而下,落在席位上,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她寻到她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而面前的黄花梨案几上摆放着分外诱人的瓜果和精致的白釉茶盏。 周边正团在一起闲聊的世家贵女们乍然瞧见一个新面孔坐到了席位上,一时皆偷偷瞄着那边茜素青色的身影,打心底里有些好奇。 有个年纪小的双环髻女郎藏不住心思,便直接开口问了:“咦,这个女郎是谁呀?我怎么之前从未见过?是哪个府上的?长得可真好看,就是看起来太冷淡了些,感觉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三公主宋蕴只瞟了一眼,便轻嗤了一声,脸上满是不以为意:“她?虽然本公主不是很想承认,但她确实是我六皇妹。” 众女郎闻言,心里了然,眼睛却像是不受控制地又瞄了一眼。当下就有人道:“原来她就是那个不能见人的六公主啊!怪不得我们没见过,可是今日陛下怎么又让她来了呢?” “谁知道?或许是父皇近日来心情好,便暂时不管她之前那些事了吧?” “之前 分卷阅读17 ?之前什么事?” “……” 宋清和刚落座没多久,便听到了身后女郎们的窃窃私语之声,声音虽说不大,可到底能有一字半句入她的耳。 降香垂首站在宋清和的背后,脸色凝住。这些声音自然她也听到了,可是她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这些人胡乱说着,可是她心里又替公主委屈。 但她也明白,其实不能怪这些女郎们这般说辞。实在是天家有这么一位可以说是卑微的公主,便会有各种谣言传出,再加上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添油加醋地那么一说,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不过相比降香的垂头丧气,宋清和却表现得无动于衷,一丝一毫的不满都瞧不见,漠然得彻底。 就在这时,忽地传来一声悠悠沉沉的声音,似高山落石般击在人的心底。看似是在说笑,却让听者觉得心里发怵:“三皇妹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同是父皇的子女,何来承认与不承认一说呢?况且,三皇妹这么喜欢嚼人舌根?” “大……大皇兄。”宋蕴平日里嚣张惯了,也没见什么人会责备她,于是心里想说什么通常张口即来。可没想到自己一时嘴快说的话,直接被宋承听到了,还被当着这么多女郎的面说教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立时觉得自己既尴尬又没面子,却也没办法,只能撅了撅嘴,弱弱地回道:“大皇兄,我以后不会了……” 宋承微微颔首,嗯了一声,桃花眼微微转动,随意地滑过宋蕴,瞥了一眼前面那道茜素青色的身影,顿了片刻之后,抬脚沿着小道继续朝前走。 可惜那人的身体动都未动,更别指望说能给他一个眼神了。只怕她都没有听到他说的这些话。 但是,潜意识的,他觉得她听到了。 呵。 不炸毛的小猫,真没意思。 宋承走后,宋蕴深吸一口气,忿忿地瞧了眼前面独坐的宋清和,却也不敢再轻易说些什么,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不论哪个女郎再同她搭话,她都不理了。 而宋承朝着高台上的皇帝行了一礼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 …… 少顷过后,随着皇帝的宣见,吐谷浑的使臣和王子来到了皇帝面前,朝着皇帝抬手鞠躬行礼。 这时女郎们的目光也从宋清和转移到了来人身上。 这二人均穿着长帽短靴,衣袖是小口,头发虽是弯曲的,却也齐整。 而宋清和听着二人不标准的汉话,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异族人有什么好奇之心,非要不时地看上两眼,只是固执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黄花梨长案上的花纹。 “吐谷浑王子诺伊铎见过陛下。” “吐谷浑使臣程千一见过陛下。” 二人见礼完毕后,穿着淡黄华服的宋执锐威严地嗯了一声,抬手示意赵德将他们安排到坐席上:“你们自西北远道而来,朕定然不会让你们白来一趟,会让二位好好看看大胤的风采。” 程千一年纪略大,脸上褶皱颇多,一笑起来整张脸似乎都在动,拱手问道:“敢问陛下今日将我等请来,可是为了让我等观看一场马球赛?” 宋执锐不可置否:“确实如此。” 程千一了然,心下思虑一番:“陛下,您身在高位,定然时常能看到自己士兵的比拼,难免无趣。不如让我们吐谷浑一族人同大胤族人比一场!说不准会有新鲜看头。而且,我们诺伊铎王子也颇痴迷于马球,心里也特想自己亲自上场。” 宋执锐闻言,朗声大笑,登时同意了程千一的话:“好!既然使臣有这样的想法,朕又怎么会让使臣失望呢?” 这时坐在一侧的云妃眼含春水,对着宋执锐忽而开口:“陛下,既如此,不若便让齐王带队上场吧,齐王偏爱马球,想必他也愿意有这样一场比试。” 宋清和听着云妃娇柔的声音,抬头蹙眉瞧了眼她的侧脸,随后敛下眸子来,眼珠微晃。 这风头自然是谁都想出的。 宋执锐听着云妃这话说的中肯,心中也清楚齐王的球术,并没有犹豫:“那便派齐王领队吧!” 云妃抿了口茶水,嘴角微抬。 而宋谨行听到自己母妃推荐他上场,父皇又同意之后,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起身行礼之后便去准备了。 随后,鼓声响起,教坊奏乐,两队人各自穿着队服,持着彩绘的球杖驾着马进了场中。 宋谨行为首的一行人穿着深红夹黑锦衣。而诺伊铎为首的吐谷浑一行人则是墨绿衣袍。颜色分明,即便是在场中那么混乱的情形下,也能清晰可见队员之间的比拼。 紧接着号令声一响,水漏中水滴一滴滴开始落下,马球赛开始。 只是渐渐的,比赛的局势并没有大胤朝臣想的那么好。 初始吐谷浑球队的冲劲就很强悍,没多久,便连下两筹,只消再赢一筹便能获得胜利。 程千一看着赛场上的局势,坐在席位上,无声地笑了。 而宋执锐的脸色已经渐渐变得不悦起来。 平日里的马球赛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两国来说,被一个不如大胤的小国连下两筹,绝不是什么颜面有光之事。 而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宋谨行在棕红色的骏马上驰骋,明显也有 分卷阅读18 些着急了,正要用球杖击球时,只可惜力不从心,而此时他忽而被身后的骏马一冲撞,蓦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大胤朝臣的心随着他这一摔而揪起。 而这时,吐谷浑球队又中一筹,彻底赢了。 坐在皇帝侧面的云妃立时握紧了双手,心里被吓得一颤,连忙走下坐席,朝着宋执锐一拜,对皇帝道:“陛下,尽快让太医瞧瞧齐王吧。” 原本她是希望宋谨行能大胜一场,让皇帝更加重视他,只是没想到这吐谷浑的士兵这么勇猛。还竟然让她的儿子不小心摔下了马。 宋执锐微沉了眼,旋即抬手让人将宋谨行扶下去,由太医署的人检查一番。 而云妃看着宋谨行被扶出场外,自然自己也待不下去了,便同皇帝说去照顾宋谨行而退下。 一场比赛告歇,场上场下的人各怀心思。 似乎只有宋清和至始至终没有什么兴致,偶尔才抬起头来看两眼,眼中却也没什么波动。 高台上的长孙晚瞧着宋执锐皱着的眉头,知道他心中不悦,可他又不能轻易地将这种情绪显露在表面上,只低声劝慰道:“陛下,谨行毕竟年少气盛,这次让他长长记性也是好的。若是陛下您觉得大胤不当输,或许可以将宁王派上场再比一次。而且,妾好像记得,大理寺少卿的球术也很是不错。以他二人为首,或许有胜率。不过,吐谷浑在这方面本就厉害,就是输了也没什么觉得难堪的。” “那就依皇后所言。”宋执锐心情稍微好转了些,轻轻拍了拍长孙晚的手,侧首轻声回道。 回过头来时,他对着坐席中的程千一说:“朕觉得使臣定然还没有看尽兴,不若再来一局?” 程千一微愣片刻,似乎没想到宋执锐居然还想比一次,但他很快举起案上琉璃盏,朝着宋执锐道:“陛下所言极是。” …… 两支队伍经过调换人员之后,重又上场,进行了新一轮的比拼。 许是大胤朝臣的呼喊声比上一场更加激烈,使得宋清和不禁抬眸瞧了一眼场中,忽而便发现了宋承没有再穿他之前经常穿的紫色。 或许,方才他来时,她就该发现的。只是她一直不想朝别人看去。 此时他的发髻只用一根玉簪簪住,身着月牙白色的缺胯袍,双腿夹住马,手持着曲杖,正奋力地驶在黄土压实的球场上,英姿飒飒。 而同样是白袍的裴韫与他配合得极好,可这也让他原本所拥有的谪仙气消失无影无踪,多了几分不似他身上该出现的勇猛的气息。 传球、击球之术,眼花缭乱。就在众人不经意间,大胤球队便中了一筹。 身边女郎们皆激动地啊了一声,不过约莫是由于府中礼仪的缘故,她们的声音都是憋着的。 听到这样的声音,宋清和才清醒过来,不禁眉头一皱。 她怎么看得进这场马球赛的? 想到此,她心中有些莫名地生气,眼立时收回,不再去看场上的情形。却也意外发现斜对着自己的一个女郎,脸色是很奇怪的红润,甚至这个女郎的双眼不敢朝着场中看去,忽闪忽闪的。 宋清和不是很明白这种姿态,随后侧头低声问了身边的降香:“降香,那个女郎你可知道是谁?” 降香顺着宋清和的视线看过去,点头:“那是英国公府的贺女郎。” “那你说,她为何是那种奇怪神情?” 降香微怔,小心翼翼地又瞄了眼那女郎,果然见到她如公主所言“奇怪”。却又不禁心疼起公主来,因为公主甚至不能明白那是女儿家含羞的表现。 于是降香低头解释道:“公主,许是因为贺女郎有她喜欢的人,而且,这个人应该就在场中。所以,她才会这样。” “喜欢的人?”宋清和咀嚼着降香的话。 却似乎发现降香所说的喜欢和她脑中以为的喜欢不一样。 比如说,她见到长孙晚并不会像贺女郎这样。 只是她也只想了一瞬,便没再想,视线继续回到了场中。只是这时便没有了先前那么认真。 意料之中的,这一场是大胤队伍胜了。 …… 阳光炽烤着大地,马球场上的人皆已大汗涔涔,纷纷接过内侍递上的湿帕子,擦着额头与脖颈。 经过方才观战,高台上的宋执锐甚是满意,浅声笑着,对着长孙晚道:“相比之下,果然,还是宁王合朕心意。”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长孙晚面色一顿,正欲说什么,吐谷浑的王子便已下了马,对着皇帝道:“大胤果然是人才倍出!小王还是第一次打马球打得这么尽兴!” 宋执锐对诺伊铎这话很是满意,哈哈大笑起来,之后让所有人共同举杯,庆贺这一日。 而程千一见第二轮输了,只稍稍皱了皱眉头,随后站起朝着皇帝直言道:“陛下,我等非常感谢陛下这日的邀请。只是我等再过两日,便要回国。还望陛下不要让我等空手而归啊!” 这话说的极具含义,宋执锐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宋执锐蓦地笑了,眼忽而朝着宋清和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道:“使臣所言,朕明白。朕也正有此意。使臣不若瞧一眼那角落里的女郎, 分卷阅读19 觉得如何?” 他说的方向正是宋清和所在之处。 程千一微愣,旋即道:“女郎天人之姿,自是极佳的。” 宋执锐又道:“这可是朕的六女儿。若是将六公主许给诺伊铎王子,使臣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满座震惊。谁也没料到皇帝竟然是这个打算,而他身边的长孙晚嘴角僵住,捏着指尖,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侧颜。 而宋清和听到这话,心里虽然早早有了底,但手指还是禁不住紧紧攥着裙侧,眉眼间愈来愈冷冽。 程千一双目微睁,心中立时涌现出一阵喜悦,正要感谢皇帝,却听得身边的诺伊铎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陛下,小王心有所属,还望陛下恩准。” 原本宋执锐想让宋清和与诺伊铎联姻便已足够震惊的了,不曾想这诺伊铎说的话才是更让人震惊的。 诺伊铎继续道:“小王知道,陛下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女儿所以才一直不曾表态。而小王在长安这几日,倒是已经迷恋上了一位女郎,若是陛下同意让这位女郎远嫁吐谷浑,小王保证,百年之内,吐谷浑不会袭击大胤以求共同和平。” 宋执锐拿着酒杯的手微微晃动,神色不明,顿了片刻后方道:“哦?不知哪府上的女郎,值得王子心心念念的?” “正是英国公府的贺女郎。” 第十一章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皆转到了贺成莘的身上。 诺伊铎能为了她从而拒绝皇帝的亲生女儿,着实是让人觉得分外讶异的。 可正因如此,倒也让宋清和身边的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降香在宋清和身侧,微不可察地做了个祈福的动作,垂首小声嘀咕着:“希望贺女郎也对王子有意……” 这样公主便能少了一分机会嫁到西北去。 在她的印象当中,西北可是鸟不拉屎之地,公主去了怕是凶多吉少。 宋清和瞥了一眼降香,便回神盯着不远处高台上宋执锐的脸,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能敲定她命运的东西。 但她只看到了因为长孙晚在他身边说些什么,从而导致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就在此时,贺成莘忽而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之后,定定地说:“陛下,小女也爱慕诺伊铎王子,也愿意嫁与王子。求陛下成全。”说完,朝着场中的诺伊铎抿唇一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了起来,似乎没有人敢再出声说些什么话。而皇帝方才既然说了要将六公主嫁与诺伊铎的话,那摆明了这事基本是敲定了的。 只是连皇帝本人都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 现如今,众人皆摸不准皇帝接下来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不过宋清和听到贺成莘的话,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像个木头人。她心里觉得父皇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让她不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可众人也都明白,此事发展到如今,若是皇帝不允许,那么宋清和便是那个横插一脚、散人姻缘的人。 场上的宋承下意识地抬眸扫了一眼宋清和那边,果然如他所料一般,除了那双睖着高台上的眸子,冷静得像是事外人。 尽管如此,也比之前的无动于衷有长进多了。 思及此,他施施然对着皇帝道:“父皇。既然诺伊铎王子和贺女郎两情相悦,不如您就同意了这门婚事。您是爱女心切留下了六公主,也让王子心满意足。” 宋执锐双目圆睁,冷眼瞧着场上的人,舌尖抵着齿根,半晌没有说话。他清楚得很,这诺伊铎和宋承两个人说的话,看似是给他台阶下,实则分明只能让他按照这二人的意思来,不然他便是不仁。 片刻之后,他道:“既如此,朕也不好强求王子。那朕便收贺女郎为义女,封她为永安公主,许给王子如何?” 诺伊铎心下一喜,立时抬手一鞠躬:“谢谢陛下。愿大胤和吐谷浑世代和平,永远安康。” …… 马球赛结束,众人按着规矩离开梨园马球场。 宋清和孤零零地走在靠后面的位置,垂着脑袋,生生让她原本高挑的身材看起来变得矮小了一些。 而她看着地面上青石板路,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等到出了马球场,人皆散尽,各自回殿之时。她却还在沿着朱红色的宫墙,不紧不慢地晃荡着,像是被羊群抛弃的幼羊,单瞧着背影,就让人觉得可怜。 降香同样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么多年下来,降香多少能摸到一些公主的性子。 比如说现在,公主一定是有不能理解的事了。所以她才会放慢脚步,竭尽所能地去思考自己想要弄明白的东西。 可是降香没有问。即便问了,公主也不会说。 因为公主讨厌被人挖掘心事。 傍晚的余晖洒落在宫墙之上,渲染出一片晕黄色。两个人的影子也不徐不急地在宫墙上悠悠地摇晃。 蓦地,有一道影子不动了。紧接着,后面那一道被吓得一颤,紧接着也停了下来。 “公主?”降香迟疑了一下,还是唤道。 宋清和恍若未闻,脚步一动不动,微 分卷阅读20 眯双眸,冷冷地看着前方的拐角处。 那里是两座宫殿的交叉口,而再她目光所及的那面墙上,多出了一条似乎是人腿的影子。 “谁?”宋清和开口了,声音穿过迎面而来的暖风,在这一空旷的地方显得异常清晰且寒寂。 “呵。六皇妹这警觉性似乎很厉害啊!”宋承依旧是先前那一身月牙白袍,嘴角携着笑意,在暖黄光线的沐浴下,显得柔和又迷人。 宋清和眸光滞了滞,她一直都知道,宋承的长相更偏向于长孙晚,而不是宋执锐。 所以有的时候,她会在宋承的脸上看到类似于长孙晚的东西,她就会很喜欢。 但是她也知道,宋承不是长孙晚,或许他又是一个要将她往火坑里推的人。 须臾之后,宋清和见礼道:“大皇兄。” “六皇妹为何此时还未回到殿中?”宋承走进她的身边,微微靠近她,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莫非六皇妹又想对谁下手?” 宋清和不习惯他的靠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抬眸看向他:“大皇兄想多了。你先前的话,我有听进去。” 就是那日在立政殿中,他情急之下对她说的那些不善的话。 “最好如此。有些人不是你能想动就动的,做事之前要动动脑子。”宋承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道:“那日,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些事情,没有想到后来你会受到刺激,是我的不妥。” 宋清和突然间眨了眨眼,茫然地低声问道:“你这是在向我道歉吗?” 从小到大,那么多诋毁她的人,从来没有人向她道过歉。这是头一次。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她便收敛下来这种情绪,又恢复到往常的状态了,好像刚刚她外露的情绪就是一场幻影。 宋承将她这一系列变化看在眼中,莫名有些心疼她,食指指腹摩擦着拇指上的扳指,道:“你若是觉得是,便是吧!” 紧接着又是一阵不见底的沉默。宋清和和宋承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有说话。余晖渐渐散去,天际染上了黑色。 宋清和思绪翻飞,多年下来的孤寂似乎有了消散的踪影,忽而问道:“今日你说的那话,是在保我吧?你究竟是为什么?” “我阿娘那么喜欢你,她将你当成亲女儿,那我自然也会将你当成亲妹妹。” 宋承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有些假。但是他还是说了。 第十二章 他只是觉得宋清和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阿娘,除却先前她动手杀了玉如,也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顶多是人冷清了些,不像一般女儿家那么招人喜欢。 况且阿娘对她也分外看重,他便没有理由对待她像是个陌生人。 而且多个这样的妹妹看起来也不错。安安静静,不会多话,估计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可是你明明知道父皇厌恶我,你却还那样同他说话。你不担心你会因为我而遭到父皇的不喜吗?”宋清和盯住宋承的眼睛,似要从中找出一丝丝波澜,一丝丝因为听到她这句话而出现的波澜。 但她失算了,宋承压根儿就不在意她这句话。 他轻嗤了声,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问我,我也不能给你答案。父皇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测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应该谢谢贺女郎,不然纵使我说何样的话都无用。” 宋清和沉默了。 同样的,她也不能理解为何贺成莘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诺伊铎驳了父皇的话。 在她看来,那些行为一定会让父皇更加生气,从而更难达到自己的目的。 暮色四合,热浪的气息却还没有远去,暖风一阵阵刮着,透过袖口钻进人的身上,闷闷的。 宋承将想要说的话净数说完,抬头看了看天,心知时辰已不早了。 大胤是有宵禁制度的,若是他如今再留在宫中,只怕他都不能及时回到自己的府邸。 片刻之后,他同宋清和道了别。 宋清和自是点头,可当宋承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眼前,她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时辰点,他为何也在宫中? 不等她细想,身后的降香便斟酌着开口:“公主,您方才不应该那么和宁王殿下说话的。若是被一些嘴碎的人听到了,总归是不好的。” 听到降香的声音,宋清和置若罔闻,蓦地想起早先降香同她说的那些关于贺成莘的话,觉得降香似乎很懂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于是轻轻问道:“你能明白为何贺女郎今日会那么做吗?” 降香在心中微叹一声。公主总是这样,不想回答的话便直接跳过。 但她又有些诧异公主竟然会问这样的话。 她想了想,回道:“婢子之前倒是听过一句话,说是真正的喜欢会让人奋不顾身的,公主。” 是这样吗? 宋清和皱了皱眉,忽而想起自己面对长孙晚时,似乎也是这样。 那便说得通了。 …… 揽月殿中灯火亮着,殿口的云瑞在来回地徘徊,一脸焦躁。 等到她好不容易看到宋清和的身影出现在了眼中, 分卷阅读21 她立时松了一口气,快步跑向宋清和。 “公主,孟女郎来了,现在在殿中发脾气呢!” 宋清和眼微晃,显然没反应过来云瑞这是说的是谁。 云瑞见状,连忙加了句:“孟女郎就是定远大将军的嫡女呀。” 宋清和此时正踏在台阶上,闻言,微抬了眼,看向殿中。 而殿中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登时从中走了出来。 相比于孟知让的背后是让人觉得光明的无边光亮。 此时宋清和背映着黑不见底的苍穹,再加上她冷漠疏离的双眸,茜素青色的衣裙在暗色的笼罩下变得更加冰冷。 孟知让单单看着,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鼓起勇气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这话问的着实奇怪。 宋清和瞧了她一眼:“我回自己的寝殿还要同你打招呼了?而且,你凭什么进入我的寝殿?” 孟知让眼眸凝住。 这宫中进入别人的寝殿都是要先让婢女通报一声的,可是她来揽月殿见只有云瑞一人,后来又不想一直在外面站着,便自作主张地先行进来了,主要是云瑞也没有阻拦。 宋清和身边的降香深怕公主冲撞了这位女郎,垂首道:“公主方才从马球场上回来,还望女郎见谅。” 孟知让一脸的不可置信,也没揣摩要说什么话,唇一掀,张口就道:“你这次,居然去了?怪不得我一直没等到你。我以为你又像以前一样,不会去的。” 说完的那一瞬。她才感觉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好,只得讷讷地又言:“我是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孤独,就想过来陪陪你……你不会怪我没和你说,便进入你殿中吧?” 宋清和古井无波的眸子若无其事地扫过面前的女郎,情绪依旧没有什么转变,语气寒凉:“我不需要人陪。” 孟知让还以为会遭到责怪,不曾想等了片刻,只听到这么硬生生的话,心里顿时有些咂舌,慢吞吞地回道:“可是我觉得你需要。” “那是你的事情。” 孟知让:“……” 好心当作驴肝肺!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的。她一时心里也来了气,倏忽间又想起今日裴韫也去了马球场,心中更是没有滋味了:“但是我为了你都没有去见裴哥哥!” “关我何事?” 一连几串对话下来,孟知让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要窒住了。 她长这么大,未曾遇见过这种人。 似乎从来都用自己的想法考虑事情,都不管别人的。 她无言以对,最后只恨恨地留下了一句:“活该你没有人喜欢!”便气吞斗牛似的匆匆地跑开了。 降香杵在宋清和的身边,听到这话都觉得心口一颤,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公主的侧颜,低声道:“孟女郎在府中受宠惯了,可能总觉得事事该围着她转。没成想到您这儿碰了壁,所以才会那样说。公主您别放在心上。” 良久,宋清和眼睫微颤,寡淡地嗯了声。 她以往又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听多了也就这样了,本就没必要放在心上。 盥洗之后,宋清和穿着淡粉色的寝衣正准备再看一会儿阿娘给的书时,孟知让突然回来了。 只见孟知让耷拉着脑袋,像是漂泊在外、无处可归的流浪犬一般,走到了她的面前,可怜兮兮地说:“我对我先前说的话和你道歉。但是我是因为你,如今才被迫留在宫中的。你得收留我一个晚上。我不和你睡一张床榻,我就打个地铺就行。” 这话听起来说的理直气壮,半分不容人拒绝。可实际上是带着谨慎的,生怕宋清和不同意。 这是宋清和第二次听到别人的道歉,她的目光从长案上的书移到孟知让的脸上:“随你。” …… 夏日的雨总是来的让人猝不及防。 当天深夜,天上忽然下起了漂泊大雨,夹杂着阵阵雷鸣声,连闪电发出的刺目白光都是那么惊心动魄。 宋清和迷迷糊糊间被雷声打醒,而后好不容易睡着了。身边突然窜上了一个人,让她立时惊醒过来,随后眼神变得冰凉,抬手,下意识狠狠地按住那个人。 然后,她便听到了惨烈的一声尖叫。 “你轻点,是……是我啊……” 宋清和定了定神,黑暗之中,透过仅有的一点月光,她看清了身边的人。 不是孟知让又是谁? 她眼珠微晃,心里不悦,但还是收回了手。 “咳咳咳。”孟知让连连喘了几口气,心里直呼自己倒霉,却再又一次听到雷声之时身体一缩,无奈道:“我怕打雷。你就发发善心,让我和你一起睡吧!我不会打扰到你的,你放心。” 第十三章 宋清和却没有管她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此时已不悦到了极点。她从来没有与旁人睡在一张床上的习惯,即便是长孙晚都没有过。 渐渐的,她的眼神愈发像是掺了发着寒光的刀子,直直地看着旁边的孟知让,唇一掀,凉薄地说道:“我不习惯。” 宋清和的皮肤很白,孟知让看到她的第一眼之时便知道了。 可如今皎白的月光透过窗纸落在她的 分卷阅读22 脸上,又似在她的脸上笼罩了一层白雾。而这白雾又因为交加闪电变得忽亮忽暗。那漆黑的瞳孔紧紧地锁在自己身上,愣是让孟知让凭空生出诡异且无力的感觉。 这是一种比雷鸣闪电更恐怖的东西。 孟知让白白地吓得浑身一颤,可是自小受到的教养让她不能在宋清和面前落荒而逃。她轻轻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举起一根手指,颤抖着说:“就一次?” 宋清和还在继续看着她。 半晌之后,宋清和掀开了身上的绵衾,直接弯腰赤着脚踩在不算柔软的床上,随后看都没看孟知让一眼,径自又光脚下了地。 半夜的地面上很冰,可宋清和却半分感觉也无,飞快地在毛毡上躺了下来,拉过一边的被褥,直接盖在了她自己的身上,闭上了眼睛。 孟知让刚从恐惧之中缓了过来,垂首怔怔地看着如今与她换了个位置的宋清和,此时正背对着她,看起来竟有种莫名的凄凉。 窗外雷鸣声过了许久才总算停止,只余下滴滴砸在窗棂上雨打声,经久不散。 …… 第二日孟知让醒的时候,宋清和早已起身,坐在长案前,手中捧着的似乎是昨晚她在长案上看到的那一本书卷。 降香沏了壶清茶放在宋清和的面前,随后回首朝着她见礼:“孟女郎。” 孟知让嗯了声,因着一宿没有睡好,眼下乌青一片,浑身看起来都很疲惫。但是看到此时正在安静看书的宋清和,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人其实并非像表面那样看起来难以接近。于是脚步又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宋清和的旁边。 “你在看什么啊?”孟知微微蹲下身体,杏眸忽闪忽闪的,有些不敢看她,犹豫地问道。 宋清和看的一定皆是一些生僻却又甚是正经无趣的书。孟知让这样想着。 而对于宋清和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闻言,手上一歪,看了眼书卷的名字,便道:“《女诫》。” 孟知让本都做好听不懂她说什么的打算了,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二字,登时觉得自己耳朵不灵光了:“《女诫》?你在看《女诫》?” 这《女诫》可是教导女性品德修养、为妇之道的书。可是宋清和浑身上下哪一点有书里说的那些妇人之德? 宋清和没有瞧孟知让的脸,单从孟知让的语气就听出了“不相信”的意味来。可她没有做任何解释,依旧将眼对着书卷,看完一页之后便翻了过去。 “你为何会看这种书?”孟知让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眼见着书卷被翻了几页,还是张口问道。 “阿娘送给我的。” “皇后娘娘吗?那想必娘娘是想提早做打算了。所以让你好好研习为妇之道呢!” 孟知让说着,跪坐在了长案边上,而手肘撑在案上,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宋清和执书的手微微一顿,捏着书卷的拇指越来越用力。 此时,原本守在殿口的云瑞忽而垂首走了进来,对着两人说:“公主。立荷殿的元盈方才让婢子传话,说是昨日齐王殿下腿摔伤了,让孟女郎去看看殿下。” 孟知让闻言,脸色立时就不好看了起来,却没有办法:“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正当她要起身离开时,手臂忽地被人握住了。她一抬眸便瞧见了那双毫无温度却带着压迫感的眸子,呼吸一窒。 “你为何要去见齐王?”宋清和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窥探她心底的秘密。 “你也听到了,云妃娘娘让我去的啊!我不能不去。” 孟知让隐隐约约觉得宋清和对齐王或者云妃这两个人有很大的敌意,不然也不会直接动手问她。 宋清和顿了一下,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转过视线,仿佛方才她什么话都没有问。 …… 眼见着孟知让的离去,宋清和忽地阖起了手中的书卷,唤了降香同她一同出去。 降香方才一直站在公主的身后,自然将公主所作所为皆放在了眼中,她原以为公主会是去立荷殿,结果没有想到是去了立政殿。 一至立政殿,一股清淡的熏香味扑鼻而来,甚是让人舒心。 采湘进去通报了声后,宋清和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长孙晚正站在书案前练字,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温婉地笑了一声,随后道:“清和,过来帮阿娘研墨吧!” 宋清和依言,站到了阿娘的对面,沉默地研起了墨。 长孙晚的字很好看,不似男人一般粗狂,也不似女儿家那般过于清秀,反倒是独具特色,别有一番风味。 “清和要来写几个吗?” 宋清和摇头。 相比于长孙晚,她写的字歪歪扭扭,丑的不成形状。 但这也不能怪她。 幼时在寒寂阁里,没有人教过她写字。她第一次写字还是在立政殿,长孙晚亲自教她的。 写的是一个字——和。 为的就是教她为人相处要和睦。 只是可笑的是,她学明白了,别人没有。 过了许久,宋清和才开口:“阿娘,我今日来是想问您,那日您为何将《女诫》一书送予我?” 分卷阅读23 长孙晚闻言微怔,将手中的笔放置在笔搁上,抬眸看向宋清和,语气听起来很是坦然:“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阿娘送你东西会有什么必要的原因吗?” “那上面讲的是为妇之道。我没打算成亲。”宋清和的话不含糊,直接说到了重点上。 长孙晚听到后,皱了皱眉头:“瞎胡闹,什么叫没打算成亲?你难道想在这宫里过一辈子?” 宋清和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一压:“所以,阿娘,您现在是有打算将我嫁出去了,是吗?” 长孙晚忽而不作声了。清和说的的确没错,她是有这个打算,近来也一直在物色一个能将清和托付出去的好郎君。 宋清和看着阿娘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测的果然不假。忽然间便觉得自己最后的依靠原来也是要将她推出的,自己可能又要变得和幼时一般了。 想到此,她的情绪倏忽间又控制不住了,朝着长孙晚大声地唤道:“我不嫁人!我只想陪着阿娘!阿娘您别抛下我!” “清和。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我护不住你了。你现在已经不适合待在宫中了。只有离了宫,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长孙晚微叹一声,话语里藏匿着悲伤,“你要是不想让我担心,便听我的话。这段时间好好待在殿中,等着阿娘替你寻一个好的夫家。” 宋清和听着长孙晚的话,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半晌,她问:“是因为父皇吗?” 长孙晚面容顿住,神色复杂,轻轻地点头:“你父皇最近越来越偏激了,我现在一点都看不懂他想做什么了。” 宋清和不自觉地握住手指,张了张唇,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要问出的问题:“阿娘,那您告诉我,为何父皇这么厌恶我?” 她一直都不明白,能是有多深多大的仇怨,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鄙夷至此。 长孙晚看着宋清和,心中大恸,微叹一声:“清和,你别问了。” “阿娘您不觉得您很残忍吗?我是用了多大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您知不知道。而您,知道一切,却从来不同我说。我连最起码的,我为何被人厌恶的原因,我都不知道,却要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宋清和语气平静,“阿娘,您告诉我,我难道就该承受这一切吗?” 长孙晚听着这些话,心口一抽一抽的,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忽地眼前一阵发黑,竟有些站不住脚。 若不是宋清和眼疾手快,只怕这时长孙晚便已摔到地上了。 “阿娘?你怎么了?”见此,宋清和也不敢再轻易问下去,只让降香去寻太医过来。 * 自从先前刘远那一档子事之后,太医署的人皆不敢有异心。 降香及时将年迈的李致太医带了进来,替长孙晚诊治。 李太医握着长孙晚的腕,皱眉道:“皇后娘娘原本身体还未恢复好,今日情绪波动比较大,受了些影响。让臣给娘娘开一个药方,让婢女每日熬一碗,等到状态恢复如往昔,再停药即可。” 采湘记住了李致说的话,转而跟着他去拿药。 刚一出殿,迎面便撞见了紫袍猎猎的宋承,只是他的面色明显不嘉。 “阿娘她今日怎么又有头晕之症了?”宋承问。 采湘见礼道:“六公主方才和娘娘说了会儿话,就这样了。婢子守在殿外,也并不知情。” 宋承微微颔首,随即大步迈了进去。 第十四章 内殿之中,长孙晚被诊治过后,便撑着宋清和的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倚在雕花床头上。随后侧头看向一旁坐在她身边的宋清和。 只见宋清和低着脑袋,在烛火的照映下,长长的眼睫在眼睑处落下了一圈阴影,而双手搭在垂着的腿上,一声不吭。 长孙晚瞧着她这模样,便明白她这心里定然不好受,不禁抬手抚了抚她一侧肩膀,道:“阿娘没事。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宋清和的身子这才微动了一下,稍稍转身,吸了吸鼻子,搂住了长孙晚,闻着她怀里淡淡的馨香的味道。 而此时宋承一进内殿,便瞧见了这个情形,眼微晃,若有所思地走了进去,对着长孙晚唤了一声:“阿娘。” 长孙晚方才便已听到他的脚步声,并没有诧异,但还是问道:“阿承怎么突然过来看我了?” 宋承回道:“儿刚下早朝,听闻您身子不适,便赶紧过来瞧瞧。” 立政殿中一直都有他的人在,若是殿中一有异动,便会有人通报给他。所以他自然会知道。 宋清和原本是背对着宋承,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之间,便松开了搂着长孙晚的手,重新缓缓地放在了腿上,转过脑袋,见礼:“大皇兄。” 长孙晚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小毛病了。有清和在殿中陪我,便不用你时常过来瞧我了。” “六皇妹是六皇妹。我是我。这不一样。阿娘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宋承不紧不慢地说着,忽而瞥到宋清和若有若无地揪了揪手指,心中一动,又想起了方才采湘说的话,“阿娘。若是儿想和六皇妹单独说些话,不知阿娘能否应允?” “这有何不可?我巴不得你们好好相处呢!”长孙晚笑了 分卷阅读24 ,眼睛都似要眯成了一条缝,抬手轻推了宋清和的后背,话锋一转,“但是,你要是敢欺负她的话,可别怪阿娘不客气。” 宋承莞尔:“阿娘大可放心。” 宋清和闻言起身,将长孙晚身上盖着的绵衾压严实了,之后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宋承的身后,走出了内殿。 时辰还未至午时,外面日头还在缓缓升高,只是因着夏日炎热,阳光毒辣。金色的光线自天上倾泻下来,落在宫殿群之上,宛若披上了一层金光。 宋承带着她走出立政殿,寻到了一处有荫蔽的朱色宫墙边上,这才转身道:“六皇妹,我方才在殿口,听到采湘说,你和阿娘说了几句话之后,她便犯了症状。” 宋清和抬头看着宋承,几乎刹那间便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她知道他觉得是她的话引起了长孙晚的症状。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但是她的神色仍旧毫无波动,就像之前明明她被指控成凶手之时,也丝毫不慌乱,只道:“所以呢?” “那六皇妹能告诉我,你和阿娘说了什么吗?” 这时空中没有半点风,安安静静。故宋承沉定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晰。 宋清和仰头定定地看着他,思索片刻后,语气冷静:“我为何要告诉你?这是我的事情。我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你又凭什么有理由知道?” 宋承冷哼一声,倏忽笑了:“她是我的生母。她若是因为你的不慎之言导致如此,那我有什么理由可以不用知道?” 他这是又将话头抛给了她。只是他却没有等她再开口,便扯了下唇角,道:“六皇妹,我是说过会将你当成亲妹妹,言下之意自然是不会亏待你。可若是你伤了阿娘。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我之前说过什么,都不会作数。你最好明白这件事。” 宋清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竟有着上扬的趋势,可是细看却什么也没有。 她淡漠地出口:“亲妹妹?大皇兄。你以为我稀罕吗?” 她并不稀罕。 她的生活和以前也并没有多了一个所谓的“亲哥哥”而有了变化。 这次轮到宋承怔住了。 他自认他当时所言,并没有完全的真心,这里面到底还是掺杂着一些阿娘的缘故。但是不曾想,原来宋清和根本不领情。 宋清和也没想瞒他,她先前确实是带着不甘心,对阿娘说了那些话。没成想阿娘竟然招架不住。 她心里并不比宋承舒坦。 她垂下脑袋,低低地说道:“我只不过问了一些关于我自己的事情。有那么难吗?” 宋承不知道她问了什么,但看她这模样,便知道一定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问话,能让阿娘突然之间犯了症状? “你该明白,若是阿娘会说,早在一开始便告诉你了,何必等到现在?你以前没问,现在突然之间,不顾一切地问阿娘。你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宋承微叹一声,“六皇妹,做人不能只顾着自己。” “只顾着自己?那别人有顾过我吗?大皇兄,你又凭什么指责我?” “因为那不是别人,那是阿娘。她是对你好的人。难不成你也想让阿娘对你也和别人一样?” 宋清和愣住,双手背在身后,死死地揪住。 她自然是不想的。 这时宋承又悠悠开口,眼一瞬不瞬地瞧着面前的人儿,低头靠近她,轻声道:“不过,六皇妹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告诉我,或许我也能帮得上忙?” 这话说的隐晦,但是宋清和明白。 她微诧地抬头,结果不曾想他距离他如此之近,加之他的头低着,她险些要撞到他的下巴。 宋清和下意识退了一小步,但是并没有拉开很大的距离,她一回神儿,便对上了他如漆的双眸,顿住。 她一直都知道,他有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的右眼角下有一颗不仔细看就不容易看清楚的小痣。衬着他的眸子显得更加勾人。 勾人? 宋清和霎时又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着发烫的宫墙,她才停了下来,头一次觉得不知所措。 她为何会觉得宋承勾人? 第十五章 宋承看着她略有些受惊的模样,不徐不急地轻笑了声,随后压低了声音,戏谑地道:“原来六皇妹竟也会害怕呀!” 宋清和闻言,后背脱离了宫墙,走到了距离宋承约莫一步远之处,淡然地瞧了他一眼,随后凉凉地说道:“我不喜欢你的靠近。” 是给他方才说的这句话的解释。 “哦?”宋承唇角微挑,微微垂下了脑袋,佯装无奈的模样,“那可真是让我伤心的。” 宋清和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高大的人,突然之间就变得像是一头受伤的小鹿,眼眸中竟然还夹杂着哀伤。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看错了。 这该是宋承应该出现的神情吗? 而她自己也未曾见过这般样子的人,也不知如何再回他,只能默然不语。 宋承等了片刻,没听到面前人的声音,大抵知道她断然是不会回他的了,于 分卷阅读25 是继续诱导着她,道:“阿娘久居宫中,近来年的见闻定然是没有我多的。而我这些年一直住在宫外,见识应当是比阿娘广的。若是六皇妹不嫌弃,可以告诉我,只要不是什么烧杀抢掠之事,我定会竭力助你。” 宋清和见他兜兜转转地说了这么些话,最终还是打着主意地问她这些,心思一动,瞬间明白了过来,声音清冷:“若是大皇兄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阿娘。阿娘若是想告诉您,自然会告诉您。而我现在不会告诉你。因为,你有什么资格知道我的事情?” 直到此时,宋承才总算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相信他。 不过也是,这么多年下来了,也就这月余接触了几次。其余每次见了面,也就是只是看到了对方而已。 只是认识那一张脸。 而他仗着自己的身份,见惯了阿谀奉承的人,便私以为宋清和也应当如此,结果自然不能如他的意。 也罢,他不介意等,等她可以接受他的那一天。 * 之后,宋承让锦娘重新诊治了长孙晚,见与李太医说的无异,便离开了。 宋清和因为长孙晚方才那一瞬间的晕厥,也不太敢问长孙晚那些陈年旧事了,心里想着再等一等。 总归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她安顿好了长孙晚之后,便准备和降香一同回殿。 天气炎热,又快至正午。这炽热的光线打在人的身上,便要将人炙烤出一身汗来。 降香在立政殿里同长孙晚借了一顶轻纱帷帽替宋清和戴上,并扎好系带。 公主毕竟娇皮嫩肉的,这样好歹能让公主少受些太阳的刺激。 等走至半路,宋清和看到早前从她殿中离开的孟知让,此时正面色不虞地从立荷殿中走出,而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绿衣婢女。 “孟女郎。”见此,宋清和盯了她一眼,抿唇唤道。 孟知让原本低头走着,忽而听到这冷不丁的一声,头一歪,正好瞧见了宋清和,脸上的神色登时收敛了几分,不太自在:“六公主。” 宋清和闻声,只道:“孟女郎若是有话同我说,不若去揽月殿讲。” 孟知让:“?” 她是有什么表情泄露出来这个意思了吗? 但到底她也没反驳,抬手朝着身后婢女摆了摆,示意婢女退下,随后跟在了宋清和的身后。 …… 进了揽月殿,降香接过宋清和摘下的帷帽,搁置在一边后,颇有眼力见地沏了清茶放在二人面前的案上,对着孟知让和颜道:“孟女郎,这是用今早刚采的朝露制成的,很甘甜,女郎可以品品。” 孟知让瞧着眼前青瓷杯盏中澄净的茶水,微微颔首,笑道:“好,我试试。”说着,便一手抬袖掩唇,另一只手端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细细品尝后方又道:“果然如此。” 降香闻言一笑,便退出了殿外。 而宋清和紧接着跟在孟知让后面轻呷了一口,等对面人的心情似乎稳定下来了,才开口:“我记得女郎是去见齐王殿下的,怎么却是从立荷殿中出来了?” 孟知让一听到这话,原本早已稍稍平静下来的心湖登时被激起一团水花。整张脸都似染上了不悦之色,“扑通”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在寂静的殿中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你不问这个还好,你一问这个,我就有些来气。”孟知让杏眼圆睁,气呼呼地说着。 宋清和眸色未变:“为何?” 孟知让想了想:“那你得保证,若是我和你说了,你可不能和别人说。不然我就完了。” “可以。” 孟知让原本心里就不舒坦,但又不知找谁去诉说这些。恰逢宋清和想知道,又得了她的保证。这才开了口:“你当知道,我是世家女子,是不该经常往后宫中来的。但是,我母亲前阵子却和我说,云妃娘娘想见见我。原本我并不想去的,但是母亲后来又和我说,说这云妃娘娘独得圣宠多年,她既然能说这话,这其中必然是有了陛下的意思。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过来了,毕竟圣意难违。” 宋清和微晃了眼,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轻轻嗯了声,是想让她继续说。 “我其实以前对云妃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她长得分外妖艳。而且我觉得她很厉害,她年纪并不小,却能有一副不会衰老的容颜。可我顶多也就因此感叹一两句。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但是上次我进了立荷殿之后,她便突兀地对我说,她很喜欢我,而且时常听到齐王提到我。我当时就纳闷了,齐王看起来那么一个不好惹的人居然会提到我?” 孟知让说着,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茶,只是这次全然没有初始时的礼仪,飞速喝完,甚至没有注意地拿袖口擦了下唇边的水渍。 她继续道:“那时,我姑且相信了。但是你看我的性子,便能猜到,我这人藏不住事,于是有一次,我当面拦住了齐王,我直接问他,你为何经常向云妃提到我。然后,你猜怎么着。” “嗯?” “他就跟我说了一个字——滚。”孟知让说着,越来越气,脸色渐渐涨红,“之后,我便明白了,这云妃和齐王就是两个两面人。糊这是在弄我呢!”b 分卷阅读26 r 宋清和听了许久,慢慢地抬起右手,食指靠在嘴边,让孟知让先莫说话。紧接着将殿口的降香重新唤了进来,让她将空了的茶壶重新倒满茶。 宋清和接过茶壶,纤白的手指按着壶顶,替孟知让倒了半杯,道:“女郎不用说的这么着急。” 孟知让喘了口气,点点头,停止了话头,端起茶水喝着。 她说到现在,宋清和一直都在细细地观察她。 她在说这些之时,并不假。 但是若是她说的皆是真的,那便能说明这云妃对孟知让如此,并不是空穴来风。 而孟知让这样的,最明显的一点好处,便是她背后的定远大将军府。 或许,云妃是有意想让孟知让嫁与齐王。那样,齐王的背后,便会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宋清和不知道齐王是怎样的人,但是她知道云妃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先前她诱使玉如说出元盈,可她虽然知道,却也一直没动元盈。 便是因为云妃。 保不齐元盈的背后之人就是云妃。 而云妃多年来,在后宫承圣宠而不衰,可见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第十六章 思及此,宋清和眼珠微转,最后目光定在了案前的茶盏上,一瞬之后,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你与齐王之事可有定下来?” “定,定下来?”孟知让口中的茶水还未咽下去,乍然听到这么一声,含糊不清地回应着。 等到一口茶完全咽进肚中,她才明白宋清和说的这话是何意,忙不迭不屑地道:“怎么可能?先不论齐王那时对我说了什么话。且谈我尚未及笄之时,我便听说齐王这个人脾性古怪得很,大多世家贵女们皆不愿意离他很近。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会和他接触?而我除了别无办法,绝不会和他‘定下来’!” 宋清和听着她这甚至可以说是气急败坏的话语,心底微微一晃。 她原以为这宋谨行只是对她无礼冷漠。 如今看来,并不只是这般。 “说到这些贵女们,哼,只怕她们最愿意接近的就是裴哥哥了!”孟知让说到接触这个话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分外不高兴,续道:“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裴哥哥,我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对你。” 宋清和没明白孟知让说这话的意思,她也不想听这些没有意义之事,唇一掀,试图调转孟知让的话头:“那你方才为何还甘愿去立荷殿?” 孟知让闻言,微怔,立时低叹了声,接上了她的话:“我那哪是甘愿?我也不想啊!我不过是朝臣之女,在天家面前,实在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云妃既然传话让我去,对现在的我来说,还并非难以接受,就是去了又是如何?况且,我方才之所以没去见齐王,便是因为齐王派人到立荷殿传话说是不便见我。看他那样子,估计也是不喜我。我想着,说不准我再和他多接触几次,他就越发讨厌我,自己就会和云妃说,不需要我了呢!这多好?” 宋清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孟知让打的是这个主意。看来她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傻乎乎的。 但是孟知让记错了一件事。 云妃盯住的并不是她这个人。 “女郎,你这么做,看似可行。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并非是要你这个人?或许,即便你做了再多惹人厌烦之事,但凡你的那点价值并没有被磨灭,他们便绝不会放弃你?” 孟知让自从认识宋清和以来,就从未听到她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一时竟然有些受宠若惊。而后细细揣摩了这番话之后,便发现实在是甚有道理。顿时让自己豁然开朗。 可明白过来后,孟知让的后背好似立时生了薄薄一层冷汗,心中亦慌得很,话一出口,发现声音竟然莫名带了颤抖:“那我该如何?” 宋清和神色未变,食指和拇指相互捻了一番:“确实有办法。而且若是成了,云妃是不会再想着动你的了。” “是何法子?” “你近日便让你阿娘替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孟知让眼眸凝住,手指微微拢起。 的确,这是最快速有效的法子了。 孟知让的脑海中飘过那一袭白袍身影,可是转瞬过后,她便有些欲哭无泪,杏眸中好似压抑住了什么,似有星星坠落。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是,他不喜欢我。他不会娶我的。” 宋清和对这件事却是看的分明,直接指出了另一面:“那难不成,你是想嫁给宋谨行?” 孟知让连忙摇头,脑袋像是拨浪鼓一般转着:“不想。我只想嫁给裴哥哥。” “但是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宋清和古井无波的眼瞟过她的脸,出口的声音却是在逼着她,冷漠至极,“你没有。” 孟知让此时穿着一身散花白色长裙,裙摆甚至要到了冰凉的地砖之上,她倏忽间站了起来,不慎踩到了裙边,让那白如雪的边上染上了灰色,身体一歪,却像是无事发生般,俯视着对面的人,定定地说:“我总要试一下的。” 就算裴韫不喜欢她,可是她若可以许诺出各种好处,万一其中一个,便让他瞧上了,那说不准便答应 分卷阅读27 了。 宋清和虽不明白孟知让这样的心思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她自己的想法却是成了的。 她心里很明确,她不想让定远大将军府和云妃产生任何的关系。 一点也不行。 因为,她不能让对阿娘虎视眈眈的人身后的势力壮大。即便这个人只是有可能,也不行。 殿中寂静,原本宋清和甚至都觉得孟知让是时候该走了时,孟知让突然开口了:“单凭你方才说出的话,我便知道我父亲说的果然不错。万不能凭表面看人。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的。以后,我便唤你清和吧!好不好?” 宋清和怔了怔,没料到孟知让的脑回路切的这么快,能从方才那般样子直接到这句话上。 半晌,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指尖,道:“随你。” 因为,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 可第二天,宋清和便有些后悔昨日她亲口说出的那声“随你”了。 本是随口一句,可是在孟知让心里,便是将这话当作同意了。而且越发让孟知让有些“黏人”。 孟知让因为多了宋清和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分外欢喜。翌日午后,日还未落西山,便又来了揽月殿,作势便要挽住宋清和的臂弯,却直接被宋清和不留痕迹地躲了过去。 孟知让低头看了眼落空的手,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是她的难过失望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便将这事抛到脑后去了,径自对宋清和说:“清和清和。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宋清和瞥了她一眼:“……” 孟知让将这视作为默认,自顾自又说了下去:“过五日是他的生辰,我想送他一份生辰礼物。清和你和我出宫去街上瞧瞧,顺便帮我挑件礼物吧?” 宋清和没理会的过来她这意思,可也听降香说过一点。 说是给喜欢的人送礼物,贵在心诚。 而她不相信连自己都知道的道理,孟知让不知道。 许是孟知让看出了宋清和心中的疑惑,唇角微微朝下压了压,颇为不自在地说:“他不喜欢我。我再怎么挑,他也都是那一副温润的表情。别人不知道,以为他是满意的。可是,我暗地里观察了他这么久。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一直那样,正是因为无感。” 宋清和:“……” 她心中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也不理解为何一个郎君温润的表情也是无感。但她从小到大,也只送过亲近的人生辰礼,况且也不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而是身边人先选出来让她过目。而不管是什么,她皆看不出来什么差异,便听着身边的人意思定了一个。 她沉默了会儿,忽而想到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点,道:“为何是我挑?” 孟知让摩挲着双手:“因为你和他给我的感觉很像。虽然你们看起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而我觉得,你们这样的人,喜欢的东西应当都是很像的吧!” 宋清和的孤独是明面上的,而裴韫则像是藏在心底的。 她之前偶然一次,看到裴韫一个人独自坐在榕树下,独自饮酒。她有时甚至都想上前陪他一起,但是她不敢。 而这是宋清和第二次听到孟知让对她说,她像一个人。 再加之孟知让之前说的那些话,不难知道这个人便是那个所谓的裴哥哥。 看来,这个裴哥哥,也是个怪神秘的人。 可若是让她挑礼物,她可能真挑不出来。 因为,她没有喜欢的东西。 “那你会和我去吗?”孟知让见宋清和始终没有明确表示出愿意与否,内心着实是有些忐忑不安的,片刻后,她又加了一句,“你昨日里和我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作为朋友,难道你不是为我好吗?” “作为朋友,便是要对你好?” 孟知让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呆愣片刻后,缓缓点头。大概是没想到宋清和压根儿不明白朋友究竟是样子的。 缓了片刻,她道:“朋友就是对待对方以诚挚的心,其实也可以浅显的说是对人好啦!” 宋清和似懂非懂地微微颔首,抬眸又见到她格外真挚的眼神,一时之间她竟然也狠不下心去拒绝了。 况且,宫外,她真的是许久都没有去过了。 上一次去的时候,还是因为嬷嬷向长孙皇后请求带她去她生母住过的院子里瞧一瞧。 不过也只去过一次而已,因为后来被皇帝发现了,就再没去过。 她的生母留给她的印象唯有那一座院子。 枯败荒凉。 片刻之后,她做了决定,对着孟知让说:“好。” 第十七章 两日后,东方欲晓。 宋清和醒来之后,一睁开眼睛,立时起身,伸手拿起一边衣架上的冰蓝色锦绣绫裙,穿在了身上。 降香守在殿口,一听到殿中的动静,便赶快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了已穿着完毕的宋清和,登时有些吃惊:“公主,今日是有什么事吗?” 公主通常起得早,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一般公主起来后,先是披着一件浅色常服,等到盥洗完之后,才会将它换下,穿上白日里应该穿的衣裙。 “我待会要出宫, 分卷阅读28 你不必跟着我。”宋清和道。 降香闻言,立时更惊奇了。她之前并没有在公主身上瞧见什么要出宫的兆头,如今这被公主措不及防地说了出来,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况且,她跟了公主后,压根儿不曾见过公主出宫过。 她心里有些担心:“公主,是您一个人出去吗?还是皇后娘娘带着您?” 宋清和随手将案上的轻纱帷帽拿在手中,顿了下,道:“和孟女郎。” 降香瞪大眼睛,更是震惊。 她虽然知道孟女郎近来似乎和公主走得很近,但是她也知道这孟女郎是立荷殿的贵客,故孟女郎和云妃之间必然是有着一丝半缕的联系的。 孟女郎或许单纯无害,可是立荷殿那位娘娘就不知道了。 这无论怎么想,也不能让公主直接跟着孟女郎出宫啊! 况且,公主在宫内尚且如此艰难,在宫外更是无人庇护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公主,婢子听说宫外甚是危险。而您也只是和孟女郎两个女儿家而已,难免不安全,要不,您还是别去了吧!” “无碍。我心中自然有数。”宋清和回道。 天际渐渐泛白,火球一般的太阳逐渐升起,恣意横行,让这黯淡的天空变得明媚起来。光亮透过窗格,入了殿中,让地砖上呈现出一抹白来。 宋清和盥洗过后,接过了帕子擦了下手,便独自去立政殿同长孙晚张口说了此事。 长孙晚听完清和的请求之后,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她居然要出宫。而且是和另一个连长孙晚自己都不太熟悉的女郎。 但是眼看着宋清和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想法要出宫,而不是继续闷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自然不会驳了清和的意。 她随后走到了自己的妆奁台前,打开了上面的一个暗格,取出了一块玉佩。 玉佩通体莹白剔透,温润而泽,其上刻着一个“晚”字。而下面坠着一长串朱色流苏。 “清和,你拿着这块玉佩,便可以出宫了。”长孙晚将手中的玉佩递到了宋清和手上,揉了揉她的脑袋,“记得傍晚之前便要回来,不准滞留在外面。” 宋清和低头看了眼手中握着的滑腻腻的玉佩,是那样的精致。嗯了声,转身离开。 * 巍峨皇宫外的不远处,有马车停着。 宋清和走出皇宫,便将手中的帷帽戴在了脑袋上,系紧了系带,似有所察觉,她连连瞧了几眼那辆马车。 而马车上的人儿似乎也有所感应,一双白净的手挑起车帘,露出一张明媚张扬的脸来。 孟知让正在向她招手。 宋清和看着这样的场景,微微一愣,便缓过神儿来,唇角若有若无地向上挑了一下,朝前走去。 车夫在马车边摆了几个墩子。宋清和提着裙角,踩着墩子便进了马车。 她一进入马车,孟知让便道:“清和。我先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们这些久住宫中的人一定很喜欢。” 宋清和抚平了衣角的褶皱,微微蹙眉,倒是无所谓是好地方还是坏地方,透过车帘边上的缝隙看着外面的光亮,只道:“傍晚之前,我要去一个地方,你不能拦我。” 孟知让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你说去哪,便去哪。” ……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行驶着,随后向东经过宣阳坊,停在了东市。 孟知让摆了摆手,示意车夫将马车停至一边,自己则拉过宋清和的手进入东市。 东市里店铺毗连,商贾云集。街边小贩时不时地吆喝,想让行人停下脚步,到他们那儿买些小玩意儿,也好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 这便是孟知让带宋清和来的地方。 “清和,你看看这些铺子里的东西,可有什么是你合眼缘的?若是瞧上了,我送你一个。”孟知让向四周张望着,口中说道。 而因着她看向宋清和的视线被轻纱遮挡,她没有发现宋清和已有些不悦。 宋清和屏住呼吸,使了点力气从孟知让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方没有温度地道:“你不是说让我挑东西送给你裴哥哥?” 裴哥哥这三个字,本是非常亲密的字眼,如今从宋清和口中说出,听起来的感觉仿佛和正常人无异。 可孟知让闻言,到底还是有些害羞,脸颊微微泛了红,甚至开始灼热了起来。她连忙低头,轻声快速说道:“嘘!清和,你小声些,周围这么多人呢!而且,你不许唤他裴哥哥。” 宋清和唇一掀:“我只知道他叫裴哥哥。” 孟知让:“……” 哎呀,清和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对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通?这该让她怎么说才好? 她想了想,于是道:“清和,我唤他裴哥哥,只是想与他的关系更近一步。不想让我和他看起来那么生疏。你想想你对你亲密之人唤什么,便知道啦!” 说完,孟知让又揶揄地问道:“不过,我也正想知道呢!” 她是真的有些好奇。 宋清和看起来这么冷冰冰一个人,会唤什么呢? 下一瞬,宋清和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直接道:“阿娘。” 孟知让:“……” 分卷阅读29 她早该知道的。 “那除了你阿娘以外的人呢?”孟知让咽了口气,继续问道。 除了长孙晚的话…… 宋清和虽然不知道回答这些有什么用处,但是想来也不会损害她什么。 于是紧接着道:“唤名字。” 孟知让:“……” 没救了没救了。 同样和她一样是碧玉年华之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看着宋清和高挑的身姿,孟知让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闭了下眼睛,再睁眼微微仰头看着她。 真是可恶,宋清和为何要长这么高,害的她现在还要仰头看她。 她轻叹了口气,估摸着说的太复杂,宋清和也听不明白,于是眼珠一转,干脆道:“反正,当你对一个郎君有异样的感觉之时……当然这前提是好感。你唤他哥哥总没错!你信我的。” 宋清和透过轻纱,看到孟知让一脸的无奈,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恰在此时,孟知让转身正要带她往别处走走时,扑朔的眼睫蓦地不动了,而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瞧。 宋清和起先还在疑惑,方才还一直叽叽喳喳的女郎怎么突然间不说话了,而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瞧见对面一袭白袍的郎君,此时正在铁匠铺前看着匠人制刀。 不知白袍郎君和匠人说了什么,片刻过后,他便抬脚朝着背着她和孟知让的方向走了。 孟知让眨了眨眼睛,眼中流露出了她最为熟悉的痴迷,忽而小声地和她说了一句:“清和。我看到他了。我想去和他说句话。我等下就回来。你可以在周围这些脂粉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说着,不等宋清和回应,她便迈开腿朝着他的方向快步走去。 而宋清和看着她追了过去,微眯着眼,又仔细看了那白衣身影,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来。 她记得这个人。 大理寺少卿裴韫。 原来孟知让心心念念的裴哥哥竟然是他。 可她也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裴韫之时,裴韫是和宋谨行走在一起的。 …… 日头渐高。 孟知让眨眼之间没了踪影,而宋清和也不愿意在原地枯等她。 天气炎热,她单是缓慢走着,背后便已出了汗。 可她仍旧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眼中所见的铺子对她似乎毫无吸引力。她不过是随便扫两眼,主要还是等待孟知让回来。 原本这应该是一个令人倍感焦躁的过程,可是宋清和却仿佛没有什么感觉,似乎只要身体在动,她便觉得足矣。 旁边一个卖玉石的商贩见到这么一个纤瘦清冷女郎独自走在街上,觉得她定然是哪个府上的贵女,下意识憨笑地唤住了她:“女郎,您需不需要些玉石首饰?这些皆是小店的最新款,您要不试戴一下,绝对符合您的气质。” 此时,宋清和的余光之中出现了一只黝黑粗糙的手来,正在摇摆着,似乎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可惜她只瞥了一眼,冷淡地道:“不用。” 之后,再不管身后商贩接连的声音。 渐渐的,她快要走到东市的尽头,正欲返回,倏忽间,鹿眼中看到了一个肩宽腰窄的男人,头戴玉冠,背影如松,迈步走进了前面的平康坊内。 她脚步莫名顿下,双眸锁紧那人的身影,随后鬼使神差地出了东市,跟了上去。 第十八章 平康坊内多是秦楼楚馆,是风流薮泽之地。官宦世家,江湖侠士有时皆会来此释放自己的欲望,吟诗赋词,彻夜不眠,耍个通宵。 可宋清和久在宫中,从未来过这里,故自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何地。 她只是跟着那人,从北门进入坊中,入目的便是几幢精致的阁楼,但都大同小异。 再往里走去,她便看到有些阁楼前站着一些脸上脂粉甚浓的女子穿着艳丽,正在卖弄风骚。 她的眼神这才稍稍停留了片刻,但很快便又溜走了。 宫外惊奇之事总是多的数不过来的,本就无必要在意这些。 她始终还记得自己是为何进入这坊中的。 想到此,宋清和眼神朝前一瞟,看到那截墨色衣诀似要从她眼中滑走,她立时又继续抬脚跟了上去。眼看着那人进入了其中一个阁楼中,便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阁楼上的红木牌匾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春日楼。 宋清和只抬眸瞧了一眼,便要进入楼中。 刚走到门口,她便被一个脸圆腰粗的婆子拦了下来。 婆子一身穿的花里胡哨,脸上涂着雪白的脂粉,可或许是涂抹得太过浓了的缘故,看着竟然有些滑稽。而她看向宋清和的视线因为受到帷帽遮挡,从而看不到对面人的正脸。 但很快,她的视线便黏在了她裸露在外的白嫩脖颈上,想尽量透过被微风拂动的轻纱看清她的脸。而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可多得的尤物一般,随后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道:“女郎,这处可不是你该进的地方。还是去往别处吧。” 宋清和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那人进入楼中一拐弯,连最后的衣诀皆消失在她眼中。她一时凝了 分卷阅读30 眼,心中着实不悦。而身前还拦着个人,不让她继续前进。 她拢了拢手指,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婆子,不留情地道:“若我是非要进呢?” 婆子笑了笑,将手摊在了她的眼前,嘴角一弯,看着就是不怀好意的样子,紧接着手上竖起了几个指头,道:“女郎,平日里有郎君来此处,都是给的这个价。若是您能给双倍,自然是会让您进去的。” 宋清和粗略地理会了她的意思,觉得尚是自己可以接受的,不假思索道:“可以。” “女郎,你可得想好了。若是你进去之后,给不了这个价。那你可就别想从这春日楼里再出去。”婆子双目圆睁,恶狠狠地说着,想要恐吓她。 却又像是引诱她。 只是宋清和早已懒得再听婆子这絮絮叨叨的话语,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 阁楼内的装饰豪华精致,处处透露着奢靡。而云鬓酥腰的女子们吹拉弹唱,与她们面前的郎君们谈笑风生,好不自在。 宋清和双眸扫了一眼四周,没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便又要朝着二楼走去。 然,宋清和头戴轻纱帷帽,孤零零地站在一处,周遭早有不少郎君女子发现了她,视线偶尔会朝她那儿瞟去。 不过那视线之中,似乎藏匿着幸灾乐祸的,同情。但更多的是麻木。 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身边没有男人,接连看了宋清和几眼,径自走到她身边,问道:“女郎,您来此是为何?可否需要我帮您?” 宋清和微掀双眸,本不想说话,可又不想让琵琶女纠缠,随口道:“找人。” “找什么人?我们这儿女儿家多,别的皆是一些不入流的郎君。若是女郎您是找的高贵些的郎君,只怕是在楼上那几间包房之中。不若女郎说说,您要找的那人是何等模样?好让我顺便帮您瞧瞧。”琵琶女眼眸微闪,不紧不慢地道。 宋清和摇摇头,听到琵琶女这番话,她竟然心生抵触,不想再寻了,索性直接等他出来。 他又不是不会出来的。 至于孟知让…… 宋清和觉得她一定趁此机会好好与裴韫交谈了。 而身边琵琶女颇为不自在地颔首,转而便从她身边走过。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地面上有积水还是那一方地砖过滑的缘故,琵琶女竟然不慎摔倒在地。 宋清和自是听到身旁的声音,眼睫颤了颤,正要离琵琶女远些,却忽而想起昔日孟知让跌在地上之时,同她说的那些话。她忽而间,心里竟犹豫了一分。 只是这种感觉,仅仅只有一瞬,她的眼眸瞬间似要凝结成霜,冷得不像话。她直直地朝琵琶女走了几步,蹲下身子,透过轻纱紧盯着琵琶女,伸出洁白的双手,声音似要将着盛夏的天冻结成寒冬:“给我。” 琵琶女此时正瘫在地面上,没有想到宋清和竟然这么快便发现了,心中一紧,登时张口唤了声:“妈妈,妈妈!这边有个女郎奇怪得很!您快来瞧瞧。” 宋清和不知道她唤的这个妈妈是谁,只知道她必然是要去寻找帮手,来对付自己。她周身之气越发冰凉,甚至有戾气出现。她抬手抓住了琵琶女的手腕,迫使琵琶女从地面上坐起来,随后手伸向了她的腰侧,想要拿到自己的东西。 不料此时便有人疾步走来,像是带了一阵风,还没等宋清和反应过来,便有一个大汉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用蛮力将她带至墙边。紧接着有一道语气不善却又甚是耳熟的声音入了她的耳:“好啊!你一个女郎,竟然欺辱我春日楼的女儿家。真是比她们还不知羞耻。我现在很怀疑你是否真的能给我双倍的价了。你若是此时拿不出来,便休要怪我扣留你,留在我这春日楼做事。” 宋清和的双手被禁锢,眼睖向发出声音的这人。 原就是方才那个婆子。她瞬间明白,这便是方才那个琵琶女说的“妈妈”。 而这婆子已是用尽全力去说这些话了,可是宋清和被她手下的汉子扣在身前,仍旧身形不变,连她时常听到的那些求饶声,一丁点没听见。 登时觉得奇了怪了。 宋清和的手腕被汉子扣着,已是分外不悦,又闻婆子这话,固执地道:“她偷了我钱袋。” 婆子听到这话,歪了歪嘴,已然明白她定然是交不了应付的价了。可看着她丝毫不慌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被激发出了斗志。心想难不成还治不了一个小丫头? 随后双眼上下扫了眼宋清和,又细细瞧了眼她面上的轻纱,忽而一笑:“张三,把她脸上这层纱摘了。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郎,竟然会干出这种下作之事。” 那个糙脸大汉得到命令,便空出了一只手要去摘宋清和的帷帽。 而宋清和见状,立时抬脚朝着大汉的下身袭去。 大汉一惊,没想到宋清和这么生猛,蓦地瞪大双眼,似是不可置信,慌忙收了手,退后了一步。 而此时,宋清和的双手皆无了束缚,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步到了婆子跟前,直接上手扣住婆子的脖颈。 这场面是所有人皆没想到的。 原本还有不少郎君坐在案边看戏,而看到此时脸涨的通红的婆子,立时觉得要是闹 分卷阅读31 出人命就不好了。纷纷上来围在宋清和身边,要让她停手。 而宋清和恍若未闻,手上的力丝毫微松:“你让她把东西还给我!” 婆子看她这架势,面色惊恐,挣扎着点点头。垂在两边的手一直在摇摆着,而地面上的女子得到了命令,立时颤颤巍巍上前,将一个彩线绣成的钱袋递给了宋清和。 宋清和这才松了手,将婆子朝前一推,接过了琵琶女手中的钱袋,立时打开来瞧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自己所要的那个东西,立时脸色沉了下来。将琵琶女逼到了原本是她待的墙边,冷声道:“玉佩呢?” 琵琶女见到事情瞒不住了,而在女郎又不是个好惹的,浑身瑟瑟发抖,正要从怀中掏出玉佩,那边的刚喘了口气的婆子却是发疯了一般朝着宋清和袭了过来。 宋清和对事物的敏感程度本就比其他人要甚,婆子冲上来那一瞬间,她便感受到了,连忙一把夺过琵琶女怀中的玉佩,随后侧身一躲。 只是不慎之下,还是让婆子扯断了脖颈上的系带,帷帽歪了,须臾之后,滑落在地。 周遭的郎君仿佛静止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似火的眼神仿若要将宋清和烧出洞来。 他们从没有在这春日楼中见过这么绝色的女子。 眉目精致,单是看着,便觉得她的脸若羊脂玉搬细滑。而她为了戴帷帽更方便些,只扎了个郎君发髻,此时看来竟多了几分英姿。而冰蓝色衣裙衬得她气质孤高清冷,实在是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唯有一个红衣郎君错愕地看着宋清和,那眼中有着太多不可磨灭的情绪。 他缓缓地走到宋清和身边,下意识地抬手要抚上她的脸,却被她沉着脸躲开了。 “初婕……”他看着她的脸,唤了声。 这次轮到宋清和怔住了。 这名字她太熟悉了。 自打她记事开始,身边的嬷嬷便和她一再地说过,她的生母沈初婕是一个多么好多么好的女郎。 是她听错了吗? “你说什么?”宋清和问。 红衣郎君死死地盯住她的脸:“你是初婕,对不对?” 但半晌过后,他又泄了气,眼神中蕴含着太多伤感的情绪,是宋清和不懂的:“对不起,是我看错人了。” 宋清和愣住,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背对着她,就要离开。可是她的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唤住他,可是却又不知道他唤什么。 此时二楼包房中的人们闻声,皆出了房门,站在走廊上,朝这里看来。 当宋承一眼看到一楼角边被人围绕着的女郎之时,微睁双眸,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以及怒意过后,连忙抬脚下了楼梯,拨开人群,拉过了她的手腕,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浑身没有什么伤痕,才沉着眼将她藏在自己身后,随后才松了手。 而前方原本已离去的红衣郎君,此时回眸一瞧,乍然间看到了宋承,来回在他和宋清和之间看了几圈,似是茫然,颤着音,指着宋承身后的人和他道:“她是你什么人?” 宋承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这里不方便说话,不若到外面说。” 随后眼神冷漠的像是三九天的寒冰,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心下立时有了算计,直接拉过宋清和的手腕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一句话没和宋清和说。 …… 外头的天还是明媚的,暖阳高挂。 宋承带着两个人到了东市里的一处酒楼里,寻了个幽静雅致的位子坐了下来。 他同闻曜之介绍道:“闻尚书。她是我的舍妹。” “我早已不是什么尚书了,担当不起。”闻曜之听到此话,微微侧头盯着宋清和的脸,像是要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唇,还是道了出口:“她是沈婕妤的孩子,是不是?” 宋承也并不意外他能说出这话,乜眼瞧着他,微挑了眉,不可置否:“确实。” 闻曜之这才感叹了一句:“怪不得这么像。” 宋清和坐在宋承身边,本来是不想跟来的。她也并不在意他的想法。 可孟知让还在外面,看这日头,说不准已经回来了,她总归不太想让人等。 但是强行被带来之后,她也不会干坐着。听着闻曜之的话,她垂眸问道,想从中汲取些她一直很想了解的事情,话语虽然淡漠,但是其中隐隐约约带了几分期冀:“您是认识我的生母吗?” 闻曜之听着宋清和冷冰冰地说着,喉中竟然有些哽咽:“认识……” “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宋清和凝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 幼时,嬷嬷还会和她说关于生母的事情,可是嬷嬷没了之后,她便再难听到了。 长孙晚不知为何,也几乎不会和她提及。而她,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地问长孙晚。 “明媚阳光,有小性子,甚是胆小。” 宋清和却有些诧异了。 这和她知道的不一样。 嬷嬷曾经说过,她的生母最为刚烈勇敢。 是个烈女子。 第十九章 还不待宋清和张口再询问这话的真假, 分卷阅读32 孟知让便从酒楼外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进入了她的视线之中。 只见孟知让的杏眼中似乎沁了水,而藕红色衣裙的裙摆处、裙侧沾染了不少尘灰,就像是不慎在哪儿摔的。而眉头皱起,看似很生气的样子,却明显委屈得很。提着裙快步朝着宋清和的方向小跑了过来。 “清和。你怎么自己到这儿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方才有个黑衣郎君告诉我,你在这里,只怕我还要再找一会儿。你都不知道,都快急死我了!”孟知让距离宋清和还有几步远时,见周围没什么人,忙不迭开了口,慌张的神色中带着些松懈。 等到她完全走到宋清和的身边,才发现她的身侧赫然坐着一位玉面郎君,身着藏青色翻领胡衣,英姿勃发,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翘,手随意地搭在双腿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可就是这般,还是让她险些吃惊地踉跄了一下。 这,这不是宁王吗? 孟知让没有想到宋承竟然在此,又想起自己方才咋咋呼呼的模样,登时大脑一片空白,缓和过来后,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宁……” 宋承眼皮一抬,轻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从鼻息中窜出个字来:“嗯?” 打断了孟知让唤他的封号。 孟知让浑身一颤,忽而又想起自己的亲哥曾经说过,天家的人每逢外出,皆喜爱微服化名。那想来宋承也是这般。可当脑海中又回荡起他适才沉沉的一个嗯字时,她觉得全身心都毛毛的。 心道,果然天家人,不能光看表面,说不准内心里是多么深不可测。 太可怕了。 宋清和看着忽而间木然的孟知让,蹙眉仰头看她:“你怎么了?” “啊?”孟知让眼微晃,听到她清清冷冷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没怎么……只是,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哥哥。” 哥哥? 宋清和闻声,忽而想起先前孟知让和她说的话—— “当你对一个郎君有异样的感觉之时……当然这前提是好感。你唤他哥哥总没错!” 她不禁转头瞥了眼宋承棱角分明的侧颜,思虑片刻后,唇一掀:“我哥哥怎么了?你很怕他吗?” 这话一出口,宋承与孟知让俱是一愣。唯有说这话的当事人像是并非自己说出口的,表情淡淡。 孟知让闻言,心里却在叫苦。宋清和问的这话就像是在给她挖坑。她说怕,不对;说不怕,那更不对了。 好在宋承并没有管孟知让即将要说些什么,只是轻笑了声,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宋清和:“六妹妹很希望她怕我吗?” 宋清和丝毫没有意识到宋承对她称呼的变化,只反问着:“为何要怕?同样是人,有何好怕的?” 而站在一边的孟知让瑟瑟发抖。 同样是人,现在她真的怕啊! 这宁王一看就不像是好惹的,她还不想招惹到他啊! 她寻思着,一定要带着宋清和尽快离开酒楼,好让她的心弦不用越来越紧绷着。这实在是太难捱了。 宋承侧目微笑着,随后收回视线不语,抬手拎起面前的酒壶,将酒水倒入眼前的琉璃杯中,自己饮了一口,又放回了原处,却始终没有回答宋清和的问题。 孟知让正暗暗思考如何才能将宋清和带出去,还不能让宋承怀疑,倏忽发现对面一个陌生的红衣郎君正目不转睛地朝着她们这个方向看着。 她立时将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孟知让其实很早便注意到这个郎君了,只是这个郎君也没说什么话,看起来和宋承并不亲近,更遑论宋清和了。所以,她对他近乎漠视。 直到方才陡然间对上的一眼,让她心神一晃,发现这个人或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闻曜之见状,大抵是发现了孟知让的异样与犹豫不决,于是也不再多言,只含着哀伤似的看了眼宋清和,起身告辞。 宋承朝他回了一礼,没有阻拦。而宋清和始终盯着闻曜之的背影,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着。 闻曜之走后,酒楼里这个角落此时便只剩下了三人。 孟知让瞄了那边的宋承一眼,觉得自己似乎又可以了,壮着胆地靠近宋清和,小声对她道:“清和,你还没有陪我挑生辰礼。我们要不要……” 说着,孟知让做了一个手指向门口的动作,是在催促宋清和与她先出去。 她才不要再待在这里。 宋清和没有犹豫,点点头。却听得身边的宋承沉沉开口,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轻吐了一口气:“谁的生辰?” 宋清和皱了皱眉头,看都没看孟知让一眼,便要开口。 孟知让看着她的样子,估摸着她会实话实说,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意,立时抢先道:“是我的,是我的……” 若是被宋承知道是给裴哥哥挑,总归是不太好的。 毕竟两个女儿家,这事哪能放在明面上说? 闻言,宋承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眼孟知让,没再说话。只在她们二人离去之前,忽而道:“孟女郎,六妹妹若是挑好了,便让她回到我这儿来,我正好方便,可以将她送回宫中。就不劳烦女郎了。” …… 分卷阅读33 等到宋清和二人皆出了酒楼以后,躲在暗处的铁霄才走到宋承身边,对宋承抱拳道:“春日楼里的人都处理好了。那个婆子说要报官。” 宋承看了眼黑色衣袍的铁霄,神色晦暗不明,轻嗤了声:“这种事情用的着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做?” 背地里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妄想蒙骗天家公主,只怕是活得不耐烦了。报官又能如何? 铁霄闻声,默然垂首,没有多话,余光却扫到了边上的窗外,这才道:“殿下,裴少卿来了!” 酒楼中摆着数不过来的酒坛,而开了封的酒浓郁扑鼻,酒香四溢。 白袍郎君自外走进,脸上仿若沐浴着春光,乘着空气中存在着的香味,像是酒中仙。 裴韫不紧不慢地走着,好似没有看到宋承,直到快要擦身而过之时,才蓦地回首,佯装意想不到,道:“宋兄。原来你也在此。” 宋承勾了下嘴角,眼神示意他坐了下来:“裴少卿看来很闲呀!怎么今日也有空逛这酒楼来了?” 裴韫浅淡一笑,跟店家要了只酒盏,替自己倒酒,回道:“今日休沐,不想让自己太过忙碌,故而来东市为家中添些物事。正好途径酒楼,便想着来饮一杯,恰巧遇到了宋兄。” “难怪。”宋承回之一笑,“不过,方才我身边的人看到有位女郎跟在你后面,不慎摔倒,还让你给扶了起来,可是你有了红粉知己了?” 裴韫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笑,让人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怒是喜:“宁王殿下说笑了。我孤身一人已久,又何来的红粉知己?” 宋承微微颔首,没有质疑他的话,冷不丁问道:“我记得裴少卿的生辰似乎是在夏日里。” 裴韫嘴角的笑意凝滞住:“生辰那些皆是虚空的,记它有何用?” “确实。”宋承不可置否。 两人又相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裴韫忽而从袖中捏出来一张纸团来,不经意似的扔进了自己方才打开的酒壶盖上,推给了宋承。 ……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宋清和从酒楼中走出后,与孟知让一齐逛了许多家铺子,可都没有她觉得动心的,最后连孟知让自己的眼睛也逛花了,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无可奈何之下,还是孟知让自己决定去庙里求一块平安珠串送给裴韫。不仅寓意好,也容易携带。 只是时辰流逝飞快,宋清和再不回去,只怕到时候便要到了宵禁之时,让长孙晚担心。于是她便没再坚持要去自己一开始想去的地方,而是直接返回方才宋承所在之处。 此时宋承在另一辆朴素的马车上等着她。 一上了马车,宋清和二话没说,便开始闭目养神。她今日在外逛了一日,着实是有些累着了。 只是她在外面,睡眠太浅,纵然已很累,可就是睡不着。 她登时觉得很烦,索性直接睁开眼睛,抬手挑开了车帘,看着外面倒回的景象。 第二十章 车内空间相对密闭,晚风透过挑起的车帘缓缓入了车中,扬起了宋清和的碎发。 天色渐渐犹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街边的小摊贩们正忙着收拾货物回家,而剩余的铺子里也皆燃起了烛火,等待着最后一波晚归的人们。 这是宋清和在宫中从未见过的场景,太自然惬意了。不像在宫中,索然无味,勾心斗角。 她的眼滑过这一切,久久不愿放下手中抬起的帘子。 还是身后陡然有人悠悠沉沉地出口道:“六妹妹倒是入神。” 宋清和抬高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头,便知道这话是出自谁口。 她冷静地放下了手中的车帘,正身坐在车中,垂眸而道:“我鲜少见到这种场景。” 是回答宋承方才问的话。 宋承不可置否,双腿随意搭在一边,目光若有若无掠过她垂着的脸上,右手尾指勾了勾腰上的带钩,神情晦暗不明,音色沉沉,宛如落石砸在她的心上:“你难道不解释解释,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春日楼?阿娘放你出宫,不是让你去那里的。” 宋清和闻言,皱了皱眉头,抬头看着宋承道:“若是我说,我是看到了你,便跟着你进去的,你信吗?况且,那里是什么地方?你能去,我为何不能去?” 而且,那里还有那么多女儿家。 宋承错愕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回答。 他默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那等烟花之地,舌尖触了触齿根,却只生硬地吐出了几个字来:“总之,你不能去。” 宋清和微微转头瞧了他半晌,不知所然,眼微晃,问道:“阿娘都能安心让我出宫,你又凭什么管我?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没资格。” 其实在她心底,已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若不是因为长孙晚,宋承大概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更何况还会让她上了他的马车,还会这样对她说话? 只是宋承紧接着对她说的话却并并非是她想的那般,而是先前他便同她说过的那些:“六妹妹未免也太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你觉得,我会眼睁睁地不管你吗?” 宋清和微怔,小扇子似的的羽睫忽闪忽闪的, 分卷阅读34 这次才明显发现了他对她的称呼已然变成了“六妹妹”。却也并没有出言阻止他,因为方才是她自己愿意亲口唤他一声哥哥的。 不过如此说来,宋承或许也并不讨厌她?也不完全是因为长孙晚才对她这般吧。 但是,她还是不愿相信,将她方才所想的一切皆埋在了心底,偏执地回道:“你不必管我。你的出现,让我觉得不习惯,甚至想排斥。” 其实,不只是宋承,还有孟知让。 大抵是周围一切对她与旁人不同的,她皆觉得不知是何种滋味。 他们的所作所为让她的生活似乎变了些,但是又发现不了变在哪里。她厌恶极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却又忍不住靠近。 她潜意识里觉得,她就该被人厌恶,被人不喜欢。 可是他们,让她有些茫然了。 让她居然觉得自己或许也并没有那么令人厌恶。 随着日头西落,马车中愈发暗了下来,宋承随手燃起了一盏小灯,朦胧的灯光晕在宋清和的脸上,让她显得柔和了许多。 他瞧着她在光晕下呈琥珀色的鹿眸,其中藏着若有若无的悲悯以及固执。脑中片段一闪而过,他忽地想起自己幼时也是见过她的。那时她还不像现在这样。 那时,他曾经偶然一次经过寒寂阁,而小小的她就窝在地面上,像是一个团子,把玩着手中一颗颗灰色的石子,不亦乐乎,脸上洋溢着的是他从没有在别的宫人脸上见到过的快乐。 能因为一颗石子便会开心的人,数年之后,却对什么也不上心了。 怎么会呢? 宋承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良久,他道:“你排斥也无用。下次见到,我还是会管你。你若是实在不习惯,那便请你习惯。” 宋清和不知道此时应当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唇角微微往下压了压。 这时,马车已行到皇宫口,宋清和并没有接过宋承方才的话,踩着墩子下了车。 天上繁星点点,月华如水,悉数落在了宋承的身上,让他一身的藏青色仿佛被覆上一层莹白的霜,天然贵气。 宋清和回眸看了眼,便立时能觉得自己似乎能将他这般模样刻在脑子里,登时回了神,转身便进了宫中。 * 此时的立荷殿中,暖黄色的烛光晕在窗格上,元盈端了碗夜宵搁置在了云妃身边的小案上,低头轻声道:“瑞丫头来了。” 云妃赵含茹正坐在小榻上,手中执着一根绣花针,正在绣着龙凤呈祥的扇面,闻声,微微掀了掀眼皮,看了眼旁边的元盈:“哦?瑞丫头?可有说是什么事?” 元盈:“娘娘,瑞丫头要直接同您说。” 赵含茹原以为这“来了”是“来过”的意思,结果听元盈这意思,竟然是她现在就在殿口。 她娇媚的脸倏忽间一沉,口中道:“胡闹。这个婢女不晓得好歹。既然已经将她送给了揽月殿那位,还来我这立荷殿做什么?不是白白让人知道她与我的往来吗?” “瑞丫头一向机灵,做事都有分寸,通常不会这般马虎。她这次既然能来,必然是看准了时机的。”元盈道。 赵含茹的脸色这才好转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刺绣,让元盈将人带进来。 须臾过后,穿着青衣的云瑞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赵含茹的身边,恭敬道:“娘娘。六公主近来同孟女郎有所交好。前些日子孟女郎还在揽月殿住了一宿,而今日六公主出宫,说是孟女郎随她一起的。” 赵含茹闻言,冷哼了一声:“孟知让那个丫头片子,我让她拥有了自由出入宫中的权利,可不是让她来给我添堵的。不过,再让她随意这么几次。以后等她成了齐王妃,看我不好好管教她。真的是在家中被宠大的,没轻没重的,竟然和什么人都能玩到一起了。” 云瑞听着赵含茹这一连串的话语,再加上她那一身狐媚妖娆的姿态,莫名觉得有些阴恻恻的,身体险些要站不稳,眼神游移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微张了张唇:“娘娘,婢子想知道婢子的妹妹是否安然无恙。” 这才是她想当面问的。 赵含茹眉眼弯弯,笑了:“这个你放心好了。我自然会将她许给一个好人家,让你不用担心。不过,我最初派你去揽月殿,可不是为了听这些。” 云瑞咬了咬唇,思虑片刻后,回道:“六公主与宁王殿下并无……” 她话还未说完,赵含茹便打断了她的话,笑意盈盈地瞧着她愈发惨白的一张小脸:“瑞丫头,你为人机警,我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你敢有半点造假,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云瑞浑身都似要僵住,晃了晃神儿:“娘娘,婢子确实不知。六公主不喜生人,将殿中事务主要皆交给降香管理,婢子甚至都很难接触到六公主。” “她不喜生人?那假如她身边的熟人没了,你不就是熟人了吗?” 云瑞猛地一抬头,对上了赵含茹那一双含着秋波、富有深意的眼睛,忍不住又垂首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 无垠夜空,星河璀璨,将漆黑的天映照得明亮了起来。 坊门未关之时,宋承及时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分卷阅读35 盛夏的天本就闷热至极,他不过午后出去了几个时辰,背后便被濡湿了许多汗,粘在紧束的胡衣上。 铁霄默不作声,抱着剑跟在他的身后,随着宋承一同进入了府中。 宋承入了府,穿过几道长廊,径自走进了书房之中,燃起了案边的烛火,随手将身上藏青色胡衣褪下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又披上了他在府上常穿的月白色常服,坐在了书案前。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复又抬脚走到衣架边,从胡衣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攥在手心。 片刻后,他将烛台朝眼面前端近了些,神色未变,摊开手心,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下午裴韫悄无声息推给他的那张纸团。 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他的脸显得明明灭灭。 宋承轻轻捻了一下纸团的一角,迅速地展开了它,粗略地扫了一眼后,不自觉地唇角勾了下。紧接着又将纸的一个尖靠近烛火,燃烧了起来,随后他将已烧了一半的纸团压在香炉中,飞速地烧成了灰烬。 他后背靠着座椅,闭目沉思。 那张纸团上只有几行小字,皆是宋谨行近来的行动,目的就是想拔除他的亲信。 这与他午后去春日楼查探得到的消息几乎无异。 他本欲不争,无奈他人的所作所为不允。 那这也不能怪他了。 * 另一边宋清和刚进入宫中没几步,便瞧见了迎面匆匆赶来的降香。 应当是在某处等了她许久,一瞧见她的身影便直接上前了。 降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竹扇,跟在她身后,替她扇风驱暑。 凉意袭来,可宋清和身上还有着黏糊潮的湿感,她极其不喜欢这种感觉,迈着步子快步走进殿中,直往净室而去,想着赶紧将身体清洗一下才好。 可距离净室还有几步远之时,她忽然眉头一蹙,环顾了一下四周,倏忽间脚步顿住,陡然间问道:“云瑞呢?” 降香持扇的手微微一顿,虽然奇怪这句问话,但还是细想了一下,方道:“云瑞说掖庭宫的老嬷嬷找她有些事,便说离开一会儿,等下应该就会回来了。” 这话听起来没有半点问题。 可宋清和对待事情的敏感程度一直都比常人警觉,她本就不太信任云瑞,此时忽而听到降香这么说,立时转身,回到了外殿,坐在案边。 降香讶异地看着即刻转身的宋清和,有些摸不着头脑,脚步却未停,跟了上去,口中却仍问着:“公主,您不沐浴了吗?” 宋清和闻言,漆黑的瞳眸中毫无光彩,甚至有些阴冷,点到为止:“等云瑞回来。” 降香懵懵懂懂地点头,这么些天不曾见到公主这幅神情,突然见到,心口一跳。 公主一直都有着偏执的固执。她是知道的。比如这个时候,公主完全可以先沐浴再等云瑞,而非像现在这样。 但她尊重公主的决定,安分地站在公主的身后,手中的竹扇一下一下地替公主扇着。 天气炎热,这种情况下等人,本就是极其枯燥的,降香原本候着晚归的宋清和就花了不少精神体力,现如今也快要坚持不住了,持扇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可宋清和依旧像个没事人一般,感受不到半点无趣,翻阅着案上的书卷,眼紧盯着。 依旧是《女诫》。 她已经读到最后一卷了,但是每当她想要理解这其中行为之时,却发现无论如何她皆不太能理解。譬如有一句“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祖宗。” 紧跟着这后面的话,就是说只要这样做,就会有好的名声。 只是,她压根儿不相信。若是如此,便能遭人喜爱,她何至于此? “降香,别扇了。你去喝些凉茶。”宋清和自是感受到了扇的风力渐弱,瞥了身后一眼,见降香已有些使不上力,直接开了口。 降香摇头,她还是觉得照顾公主更加心安理得。 可听完公主整句话之后,却又觉得心头一热。 她这才明显的感觉到公主是有变化了的。 以前的公主只会说“别扇”,而不会加上那后一句。 公主似乎变得有人情味了起来。 不等降香欣喜,宋清和语气不虞道:“你是希望我替你倒吗?” 降香闻言,登时心中一跳。她自然知道公主说一不二,她既然能开口,必然会这般做。立时便将竹扇搁在一边,去取了一只瓷杯,倒了些茶水喝了下去。 殿外蟋蟀声阵阵,闷热的天裹挟着暖风,呼啸着。这时,殿口传来一串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若是不注意聆听,只怕还甚难听到。 宋清和按着书的手蓦地一顿,眼帘微抬,侧头朝着殿口看去。果然不多时,云瑞便出现在了她的眼面前,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像甚是害怕有人发现她。 她唇角一扯,不紧不慢地唤道:“云瑞。” 云瑞没想到刚进入殿中,便迎面撞见了坐在案边的宋清和,加之她有些诡异的声音,登时被吓得有些双腿发软,渐渐的脚步都有些不稳,定了定神儿后道:“公主……” 降香看到此景,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瓷杯,上前来扶了一把云瑞,让 分卷阅读36 她站稳些。 宋清和盯着她略发惨白的脸,脑海中霎时便想起了昔日玉如临死之时,也有着这样,胆怯而又恐惧的神情。 可是她可还什么皆没做。 呵。 宋清和的小拇指勾了勾书页,眼随意滑过书上那些话,像是随口问道:“你去哪儿了?” 说这话的人语气平平,可在云瑞听来却宛如催命的符咒,登时颤抖得更厉害了。她不确定是不是宋清和知道了什么,但是她很清楚,那段时间宋清和不在宫中。 更重要的是,她也早查探过了,宋清和除了降香之外,身边并没有什么可靠的人,更遑论是“眼线”。 她看着那张阴晴不定的美丽脸蛋,却觉得似乎比赵含茹更加可怖,将自己发颤的双手朝身后藏了藏,不想让宋清和发现太多异样,佯装镇定,努力张口说道:“掖庭宫的老嬷嬷先前待我很好……今日便想让婢子帮她一个忙,婢子便去了。” 这是事实,她也的确去了。 但这是一个不太靠谱的障眼法,若是仔细一调查,便瞒不住了。 宋清和眼没有看向她,听着云瑞这故作镇定的话语,心里已然明白这其中多少有掺假的成分,却没继续问下去,嗯了一声后,便让她去做别的事了。 云瑞心中立时松了一口气,而降香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走上前来安慰道:“公主其实挺好的。你不用太害怕,只要你别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惹公主生气就行。” 她看了眼降香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忽而想起方才赵含茹说的那一袭话,眼睫不自在地垂下,遮蔽了许多不可言说的情绪:“谢谢降香姐姐了。” 而宋清和将案上的《女诫》阖起,抬眸不带温度地看着眼前的二人,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在云瑞的眼面前,又将降香唤到身边来,低声对她说了一句:“你去同掖庭宫的人打听一下。” …… 深夜。 宋清和沐浴完之后,擦净了身体,身上只着了一件软纱裙,正准备休息。耳中突然传来极快的脚步声,分外急躁。 她微微蹙眉,稍稍转身,便瞧见了云瑞苍白着一张脸,快步朝她走来,随后“扑通”一声,毫不犹豫地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眼眶通红。 轻纱因为云瑞跪时带起的一阵风,往上飘动了一下又落了下去。 这原本在旁人看来甚至会吓一跳的事情,可宋清和却什么表情也无,只垂眸看着地上宛如蝼蚁的人。 云瑞看着这样的宋清和,脊背一凉,心道她猜想的果然不错,捏了捏手指,咬咬牙还是张口道:“公主。婢子是受了云妃娘娘威胁才会那样做的……您对婢子怎么样,婢子皆无所谓。只是婢子想求您能否护住婢子的妹妹。婢子知道,即便您不能,但是宁王殿下一定可以。” 方才宋清和在殿中的那些行为,她约莫知道是宋清和要彻底打探她的底细了。 按理说,就算这么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知道她是云妃的眼线,也并没有什么用,依旧不能做什么。可是每当她想起宋清和那阴冷的眼神之时,她便有些瑟瑟发抖,莫名其妙地担心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好了。 加之她来揽月殿的这段时日,降香姐姐一直在帮她,她不能害降香。 况且,她也并不是很信任云妃,反而觉得若是宋清和能出手,倒比云妃可靠得多。而且,这些日子看下来,宁王殿下分明是偏向公主的。那这样,她便有了多一分的把握。 云瑞低着头,等着宋清和问她,她替云妃做了些什么。可等了片刻,却也没听到身前的人开口,而她早就编造好的一套说辞根本无法说出,顿时冷汗阵阵,唇齿打颤。 而此时宋清和正冷眼看着云瑞,瞧着她晃动的身体,忽而抬手拨过她的脸,让她那张哭花了的脸对着自己,伸出食指勾住她的下巴:“你说,我为何要相信你说的话?” 云瑞微怔,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不染粉黛的清丽容颜,没明白过来公主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一番话,反应过来后,哭哭啼啼道:“婢子自知自己无理,可是婢子实在没有办法了。婢子不想伤害降香姐姐,但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妹妹……婢子保证,婢子日后会好好对待公主,忠心不二。公主,婢子求您了。” “求?”宋清和蓦地松开了捏着云瑞下巴的手,嗤笑着重复了说了一下这个字眼,觉得分外好笑。 曾几何时,她求着别人,别人可曾饶恕过她?饶恕过她身边的人? 宋清和的记忆瞬间回到的很远的地方,回过神儿来后,又低头看着眼面前的云瑞。 哀伤绝望,像极了多年之前的她。 错神间,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云瑞摔倒在地,怔忪地看着她,泪水不止。 “你是不是觉得宁王似乎护着我,比云妃要靠谱得多。而云妃一定让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情,索性你就直接背弃了云妃?” 宋清和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云瑞心中不堪的心思。她没有想到,宋清和远不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这分明就像是一只潜伏已久的猎豹,只等着有机会可以反扑,一招致命。 云瑞立时浑身皆似乎没有了力气,像 分卷阅读37 是一个纸片人一般滑落在地。 她觉得她大概是要完了,而她甚至还想着要保住她的妹妹。 真是见鬼了。 先前云妃说她机灵,到如今,她才幡然醒悟,实际上她是最蠢笨的人。 宋清和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竟生了悲悯之意。 许久,她像是想给当初的自己一个机会,轻吐一口气,冷冷地道:“云瑞,假若你日后不听从于我。我会杀了你。” 云瑞闻言,心底一抽,却在瞬间过后,又明白过来,公主这是在给她机会。她反应过来后,忙不迭重又跪下,磕了几个头,呜咽着言谢:“谢谢公主,公主大恩大德,婢子没齿难忘……那,那我妹妹……” 宋清和听到这不间断的话语,忽地蹲下身体,直视着云瑞:“你既然还想同我谈条件。那我最后再跟你说这句话。若是你不背弃我,这个要求你不用担心。若是你背弃了,你得准备好承受后果。” * 翌日,朝霞满天,阳光明媚,又是一个晴好天。 宋清和一大早,趁着天还没那么热,同降香去了四海池边采了些朝露,装进折枝花果纹青瓷瓶中,随后踏进揽月殿里。 等到日头渐高,长孙晚用完早膳,来到了揽月殿中。 云瑞守在殿口,先行见礼。长孙晚见状,摆了摆手,旋即进入殿中,快步走到宋清和的身边,担忧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开口便是:“你昨日在宫外遇到了危险?”生怕她身上有何因意外而生的伤口。 宋清和正站在窗棂边看着窗外之景,闻声回眸,立时让跟在长孙晚身后的云瑞去烧制朝露茶。 云瑞经过昨晚,再不敢有什么歪心思,如今踏踏实实做事,得到命令后,眼疾手快地去案边拿起了装的满满当当的瓷瓶,随后倒了一部分拿去炉中烧制茶水,剩下来的放在了柜中,随后便去炉旁待着了。 宋清和转身,看着忙碌着的云瑞和降香,随即脸朝着长孙晚,抿唇摇头,回道:“没有,阿娘不用多想了。” 话毕,她却突然想起长孙晚是如何知道的。 可是她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一种可能,便是宋承告诉阿娘的。 想到此,她的脸微微沉了下去。 而长孙晚看到她这副模样,大抵是明白她是在想什么了,及时道:“是我不放心你出宫,寻了个护卫一直远远地跟在你后面,但是不到分外危急的时候,不会出现的。阿娘知道你不喜被人打扰,但是阿娘还是得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宋清和微垂眼睑,眼微晃,心中隐隐约约出现了错怪宋承而产生的不自在的心思。不过很快便消失殆尽。 她低低地嗯了声,既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她面对长孙晚时,总是不敢轻易拒绝。 长孙晚微张双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能让宋清和会觉得好些的话之时,宋清和倏忽想起那个在春日楼中盯着她瞧的红袍郎君,开口问道:“阿娘,您认识一个唤作闻曜之的人吗?” 长孙晚眼眸凝住:“——!” 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从宋清和口中说出之时,恍如隔世。 “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的?”长孙晚张了张唇,片刻之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激动,连忙又收敛了些,眼微晃,略抗拒与宋清和直视,“我这一生见过许多人,哪个名字对哪个人,我都不太清楚了。说不准,我是认识的。” 宋清和看着长孙晚分明有些虚假的神情,心思一动,明白纵使长孙晚知道,也必然不会同她说。 就像和宋承之前说的话一般,若是长孙晚想告诉她,那早就告诉她了,何必等到现在? 而后,长孙晚见宋清和无事,便没再留在揽月殿中,直接趁着早凉回去了。 只是,她刚一出殿口,背对着宋清和,整个人便失魂落魄了起来,神色不定,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而正将长孙晚送出的宋清和心思一动,连忙又追了上去,道:“阿娘,您的玉佩能否再借我用一日?” 长孙晚敛了情绪:“你这是又要出宫吗?” 宋清和颔首。 她觉得长孙晚一定有什么在瞒着她,但是她问不出来,或许,从闻曜之身上下手,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但是她并没有这么说,只眼珠一转,道:“孟女郎明日还要去一趟庙里,她让我同她一起去。” 这话是假的,孟知让并没有说过这话,但是她此时毫无办法。因为长孙晚不肯松口,她只能另辟蹊径。 长孙晚迟疑了片刻,心里知道不能直接回绝宋清和,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必然知道她有什么在瞒着她。可是,按照宋清和方才说的话,保不齐她已经见过闻曜之了。 她不知道闻曜之是个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但是她不能因此不让宋清和出宫,最后只得道:“那你去一趟之后,就得回来了。我多派几个护卫跟着你。” …… 此时,早朝已下。 宋承一身紫色官袍,出了含元殿后,沿着丹陛正要从夹道返回自己的府邸,皇帝身边的赵德突然笑眯眯地跟了上来。 赵德垂首,见礼道:“宁王 分卷阅读38 殿下,陛下请您一叙。” 宋承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微讶,却并未多话,跟着赵德前往了宣政殿。 宣政殿中,宋执锐此时正坐在案前,一身淡黄龙纹锦袍在身,目光炯炯,提笔在批阅奏章。 “陛下,宁王殿下到了。”赵德将人带到以后,朝着宋执锐行了一礼,悄悄地退了下去。 空寂的殿中连一个宫人也无,似乎已被人唤了出去。宋承眸色微转,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随后朝着宋执锐一拜,沉声道:“不知父皇将儿唤来有何事?” 宋执锐闻声,搁下朱笔,从案边站起,直接走到宋承身边,威严地问道:“宁王,这里只有你与朕二人。你不必担心。朕今日将你唤来,只是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你们兄弟四个,谁担得起这龙位?” 宋承一怔。 这话背后的意思,若是他这都不明白,就白活了这么些年了。而且,宋谨行近来所为多少也是为了此。 只是没想到原来父皇这时真有立储君的打算。 空气中仿佛凝滞了片刻,宋承自然知道这话若是回的不好,便是大逆不道。 稍作思考后,他道:“自然是父皇您。我们兄弟四人才学疏浅,是担不起的。” 宋执锐黑粗的长眉微微一动,似是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嗓音浓重地道:“没想到你现在竟然对朕也这么敷衍了。” “儿不敢。只是君意难测,儿不敢妄言。”宋承镇定地回道。 “那好,既然不敢妄言揣测朕,那朕便问个简单些的,你觉得朕对待云妃如何?” 这哪里是简单? 宋承没有想到宋执锐又问了这么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问题,只能垂眸道:“这是父皇后宫之事。父皇宠爱谁与他人有何干系?” 不过,不只是后宫中,皇帝对云妃的宠爱之甚,已让大多外臣皆知晓。甚至有的朝臣还擦着边、拿着此事督促皇帝不应当沉迷个中后妃,应当雨露均沾才是。 宋执锐神情变幻,低叹了声,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但很快便又被他掩盖过去了,旋即道:“那你认为,朕会因为宠爱云妃而将储君之位给予齐王吗?” 这话一出,算是直接将事情挑明了。 好在宋承早有心理准备:“父皇圣明,凡事自然有您的道理。” “朕一直都明白,齐王与你不和。而齐王性子古怪甚至有些残忍,若是将这储君之位与齐王。以后,万一你要是惹了事,你和皇后不会好过。而你二皇弟和三皇弟,他们皆爱游玩,心思不在朝政上,强行加给他们也无用。” 宋承表面上冷静地听着皇帝说着这些话,可是心里却已惊涛骇浪起来。此时此刻,他哪还能不明白宋执锐是什么意思? 他神色微顿,微微握紧双拳,却见宋执锐摇摇头,忽地咳了几声:“你母亲那里,朕自会同她说明白。你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宋承原本还想再同宋执锐说些什么,无奈之下,也只得先行走出宣政殿。 …… 走出殿外,宋承抬头看着湛蓝的天,思虑片刻后,还是决定暂且先不回宁王府,而是先同长孙晚提及一下此事。 长孙晚一直都不同意他去争那个储君之位,而如今他违逆了阿娘的意思,却是要给个交代的。 一入立政殿,长孙晚听到宋承说宋执锐单独寻了他后,心下一跳,声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陛下找你说了什么?是不是……” 母子连心,宋承看了眼长孙晚的神色,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莫再说,随后缓缓地嗯了声。 长孙晚:“……” 她立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低声道:“我这一生所求已不多。那个位置,你明明一直都知道,我不想你去争……” 宋承摇头,果断道:“多说无益。阿娘你也该明白,争与不争有时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若是如今的不争为日后埋下了祸根,阿娘您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吧!” 长孙晚听着宋承的话,便明白宋承这是势在必得,而她也知道他们的处境确实并非眼前看到的这么安稳。渐渐的,脚步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一方小榻上。 她无奈道:“罢了,你愿意,你就去吧。” 只愿他不要变得连她这个阿娘都不识了。 宋承眉眼沉郁,安抚了长孙晚后,忽又听得长孙晚道:“明日你若是得了空子,便派人照看下清和。她同孟女郎似乎有约。我担心依着清和的性子,会甩开我派的那些护卫。” 宋承没多想,应道:“好。” * 宋清和第二次出宫时,要比头一次要容易许多。 只是,这一次皇宫外,并没有孟知让在等着她,倒是意外地瞧见了宋承。 宋承正坐在马车之中,挑起车帘,桃花眼微眯,笑着看着她:“六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可需要我送你过去?” 第二十二章 明媚的暖黄光线打在地面上,现出薄薄一层亮色。 宋清和立住,掀眼瞧向车上的宋承,语气中带着不明的意味,道:“你怎么在这儿?” 宋承唇角一扬:“我方才在宫中办事,正好出来, 分卷阅读39 坐上马车,便瞧见六妹妹你出宫。我又瞧见这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你可以搭载的工具。故想着不若顺路将你送过去?也算不枉你那日唤了我一声哥哥?” 宋清和站在原地没动,眼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总觉得宋承此时在这并不是意外。 但是宋承眉头一挑,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中有着吸引人的魔力,让她一时之间难以辨别真假。 半晌,宋清和撇清了脑中那些纷乱复杂的想法,敛眸沉思着。 且先不说,她这次出宫的目的是想找到那日的红衣郎君,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问个清楚。就说最简单的,她身后跟着长孙晚派来的护卫,那这些护卫一定是知道她这一趟出去是作甚的。若是她此时不去寻孟知让,只怕还不好同长孙晚交代。 而她,其实并不清楚孟知让家中府邸在何处。若是无人带着她,只怕会很困难。 想到此,宋清和脚步轻抬,毫不犹豫地朝前走了几步,上了宋承的马车,坐在了他的对面,平静地看着他道:“大皇兄可否将我带去孟女郎府中?” “呵。”宋承闻言,轻笑了一声,转了转眼珠,音中带着蛊惑人的意味,似随口说道:“六妹妹求人可是要付出些诚意的。” 宋清和听到“求”这个字眼,面色登时一冷,蹙了蹙眉,生硬地回道:“求人?不是你让我搭你的马车吗?” 宋承没想到宋清和反应这么迅速,无声地笑了一下,音色悠悠沉沉:“六妹妹说的不错。确实是我。但是那又如何呢?你如今上了我的车,总不能白乘吧?你觉得心里舒坦吗?” 他有点好奇接下来宋清和会有什么反应。 宋清和闻言,鹿眸凝住。 她还真没考虑到什么舒坦不舒坦的。这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而宋承原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不曾想她作势便要下了马车。 他下意识地便抬手捏住了她的臂弯,却忽地心口一顿。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到宋清和究竟是有多瘦了。 夏日里穿衣皆不厚实,宋清和臂弯处的衣料甚薄,他手一捏好像直接便能捏到她的骨头。 她这是平日里都不怎么吃东西么? 而宋清和手臂被制住,不悦地回眸瞧了眼抓着她的手,忍不住道:“松手!” 这声音中像是藏着冰渣子,引得宋承眉头一跳,手上不自觉便松了下来。 “好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六妹妹切莫当真。”宋承含笑着说道,随后让坐在车前的车夫驾车去将军府。 …… 将军府前立着两只石狮子,口中各含着一颗圆珠,看起来威猛异常,镇宅护卫,又对上将军府这座大宅,颇有气势。 宋清和先行下了马车。 而宋承却并没有下车,只是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踩着台阶,上前扣了扣将军府朱门上的铁环,神情慵懒,随后背倚在车壁上,闭眼假寐。 铁环声响,府中有仆从闻声,立时将府门开了条缝隙,探出了个脑袋来,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圈,看了眼府外,待看到府外站着的人时,他不禁有些看呆了。 女子不着粉黛,眉眼精致,身姿窈窕,穿着冰蓝色水纹绫衣,就这么突然的地站在府口。 无疑,她是美的。 而这种美和孟女郎不同,孟女郎是一种娇羞阳光的美,而她则是冷艳的美。 直到前边传来了一声轻咳声,仆从抬眸朝远处一桥,看到前边的马车车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起。 只是他还没有看到车上人的正脸,车帘倏忽又放了下来。 凭直觉,应当是个贵人。 仆从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低下了头,额头渐渐沁出了冷汗,生怕自己因为方才的不礼貌从而招致灾祸:“敢问女郎来将军府所为何事?” 宋清和直言:“我找孟女郎。” 话未毕,府中便另外有人开口:“是谁要找我啊?” 声音渐渐变大,应当是正往府口处走来。 是孟知让。 粗衣仆从忙不迭避开孟知让,站到一侧,垂首恭敬对着她道:“女郎,便是这位。” 孟知让歪了歪脑袋,直接抬手推开了府门,正好与外面的宋清和清冷的视线对上,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片刻后磕磕绊绊地道:“清……清和?” 宋清和没想到她会露出这么不可思议的神情,又想起宋承此时还在她不远处的身后,眉头一皱,道:“你那日不是说要去寺中求一串平安珠串?” “啊?”孟知让如捣葱般颔首,“是的,可是现在……” 宋清和打断了她的话:“那走吧!” 孟知让微怔,大脑卡顿了一下,没想到宋清和今日来居然是为了同她一起去慈恩寺,反应过来后心下立时便兴奋了起来:“好,清和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换一件衣裳。” 换好之后,她让仆从同府中的人说一声,便随着宋清和出了将军府。 直到上了马车,孟知让才发现这辆宽敞的马车里居然还有一个宋承,立时瞪大眼睛,在宋清和上车之后,朝着身边的她宋清和靠了靠。 她现在可还有些抵触宁王呢! 分卷阅读40 更何况,她怎能和男子同乘一辆马车? 宋清和深色微闪,看着孟知让的动作,稍稍往角边缩去。 宋承却像是没瞧见这二人的动作,看了眼面前这二人:“孟女郎不用担心,没人会知道。你要去哪里?我将你们送过去便离开了,回头还指望你将六妹妹安稳带回宫中。” 孟知让心里这才感觉好了些,点头,随后颤颤巍巍地道:“我们去慈恩寺。” …… 慈恩寺在晋昌坊中。马车行驶了不短的时辰才到了目的地。 寺中香烟袅袅,白雾一般笼罩在寺院之中,来来往往的行人们经过此处,难免都要进去,拜拜佛,以求得一分心安。 宋承说话果然不假,一将宋清和二人送至慈恩寺,他便离开了。 孟知让扭头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想起方才后来三个人坐在马车上均一言不发,气氛尴尬得要窒息,觉得奇怪,心下却也因为宋承的离去而松了一口气:“清和,他怎么会跟着你过来啊?我刚刚一上马车,对上他那张脸,吓得我小命都要没了。” “偶然碰到的。”宋清和眸色不变,忽而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问道:“你为何这么怕他?” “这,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他是天家的人,给了我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孟知让想了想,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这话是将宋清和也带进去了,忙道:“这里面不包括你啊!只是大部分的,我看到他们真心觉得汗毛要竖起。” 宋清和下意识地看了她眼,也也没再问其他话,跟随着孟知让,沿着寺前的台阶,进入了慈恩寺。 孟知让走过一段路,进入了大雄宝殿,跪在了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几拜。 宋清和站在孟知让的旁边,静静地看着她,这才发现原来平时再闹腾的人在此时也是如此安静。 这大概是因为心中有真心想求的东西吧! 孟知让站起后,朝着宋清和腼腆一笑:“清和,听我母亲说,这里的佛祖很灵验的,你也可以拜一拜。我现在去找住持求个签,你若是不想跟着,便在此等我,好不好啊?” 得到了宋清和轻轻的嗯了一声,她便朝着偏殿走去。 慈恩寺住持正在其中,见到她,温和地笑道:“施主想要求什么?” 孟知让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半晌道:“方丈,我想求姻缘。” 方丈面容和善,转身去取了签筒,递给了孟知让。 孟知让接过后,轻轻摇晃了下,片刻之后 ,有一根竹签吧嗒落地,她弯腰拾起竹签,看了眼,递给了方丈:“还望方丈告知何意?” 方丈垂眸看了眼,隐含深意地笑道:“施主,心诚则灵,在何处皆是一样的,不过若是施主中途言弃,那便会更加多舛。” 第二十三章 另一边宋清和站在一根朱色圆柱边,看着眼前经过她的人们,大多皆上前拜了拜,态度基本是诚恳的,鲜少有嬉皮笑脸地直接走过去的。 可她不信神佛,依旧没有求佛拜佛的想法。 时辰一点一滴过去,熏香气味缭绕在她的身边,朦胧间,宋清和的内心竟然有了一丝丝动摇。 她仰头看着金莲座上的佛祖,默默地在心里道,难道真的有那么灵吗? 就在她脚步微动之时,孟知让一脸坚定地从偏殿出来,走到了她的身边:“清和,我方才向住持讨要了这串平安珠串,所以裴哥哥的生辰礼不用担心了。我们可以走啦!” 宋清和微微颔首,眼神又滑过了高大的金身佛祖,转瞬过后,便随着孟知让走出了大雄宝殿。 …… 出了慈恩寺后,孟知让带着宋清和去了晋昌坊的曲江边。 曲江流经皇家园林,水流清澈碧绿,人要是靠近些瞧,甚至能清晰地瞧见这其中的小鱼小虾。 不过,孟知让带她来的这处,并非是园林中,而是靠近园林的一个角落。此处绿树成荫,凉风习习,最重要的是来人也甚少。 孟知让神神秘秘地瞧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这里人这么少?我告诉你呀,这里可是我自己发现的,还没带别人来过。算是我的秘密基地吧!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啊!” 宋清和嗯了声,忽然抬起来手,示意她暂时莫要说话。 不远处,有一对男女靠在一起坐在一颗棵粗壮的大树下面,看着远处的平静如镜的江面。 宋清和凭着良好的记忆力,她几乎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个女子正是昔日马球场边的贺成莘。 而孟知让瞧见宋清和的视线一直朝着那边看去,有些疑惑,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正好瞧见了穿着粉蝶缎衣的贺成莘,脸上洋溢着的是无边的欢悦。 而贺成莘的身边,站着的正是那吐谷浑的王子诺伊铎,长发未束,扎成了许多缕,垂在了脑后,额头上配着银片。 “咦?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前些日子吐谷浑便将和亲公主迎回去了。”孟知让眨了眨眼,脱口而出,紧接着撅嘴叹气道:“不过,我的秘密基地就这样被发现了……” 宋清和遥遥地看着那二人亲密的样子,又闻孟知让这番问话,摇了摇头。 分卷阅读41 她也不知道。 而贺成莘或许是感觉到了身边似乎有人正在瞧着他们,连忙松开了诺伊铎牵着她的手,眼朝着四周看去,便瞧见身后两个异常显眼突出的两个女郎,微微一愣。 她认得,一个是将军府的孟女郎。 还有一个是六公主。 她在马球赛那天见过宋清和,不会认错,于是凭着礼仪,上前几步,对着二人见礼道:“六公主。孟女郎。” 宋清和微微颔首,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倒是孟知让问了句:“贺女郎,你怎地还在长安?而且还和王子殿下?你们不应该已经在回吐谷浑的路上了吗?” 贺成莘温柔地笑了笑:“我知我这趟一去,便很难再回来。所以便想在长安多待一会儿。而诺伊铎知道我这个想法后,便应允了。所以明面上和亲公主和王子已前去了吐谷浑,实际上并没有。不过过些时日,我便是真的走了。” 孟知让微讶地张了张唇:“啊,这样吗?那王子待你可真是好。” 连这样的请求都会答应。 贺成莘不自在地瞧了眼身边挺拔的男人,脸色微微发红,如蚊音般嗯了声:“他对我确实很好。” 原本宋清和只是静静地瞧着他们,听到她们这番对话,心思一动,倏忽想起了昔日自己的困惑,忽而问道:“所以,这便是你当日为何那么勇敢的缘故吗?” 贺成莘一怔,没有想到宋清和乍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明白过来后,点头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便喜欢他了,后来他告诉我,他也是这样。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还要放弃他呢?我又怎能因为皇权的压迫,选择屈服?我当时就在想,若是有一点点可能,我都要尽力一试。更何况,那时候,是他先说的,是因为他的勇敢,才让我变得勇敢了起来。” 宋清和听了这一番话,敛下心思,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而孟知让听到贺成莘的话后,便分外羡慕贺成莘。 两情相悦,是她奢求的。 而在她眼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贺成莘话已至此,抿唇道:“六公主,孟女郎。你们可不要将此事对外人说啊。我现在要和诺伊铎去下一处了,以后有缘再见啦!” 她说完这句话,便挽着诺伊铎的臂弯,离开了。 …… 宋清和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却在揣摩贺成莘方才说的话,默然不语。 她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也没对男人有过什么冲动。 此时日头已在正午,炽热的阳光扑面而来,连站在阴凉处,都能感受到浓烈的热意。而一出了这片角落,便甚是晒人。 孟知让连忙带着宋清和去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客栈,走了进去,便让店家上了两支冰棍以及两碗冰镇酸梅汁。 客栈中的各个角落里被放了冰,而冰上又被撒了盐,不易融化,使得整个客栈中并没有外面那般炎热。 宋清和吃完冰棍后,抬手端起面前的碗,瞧着碗中紫黑色的汤汁,轻轻抿了一口,感到有酸甜意缠上了味蕾之后,又继续饮完了一整碗,才放下。 “清和,是不是很好喝?这种天气,喝到这个真是太舒服了。我记得我喝的最多的一次,足足喝了几大碗。”孟知让喝完一碗后,轻轻舔了下唇上沾着的多余的汁液。 宋清和看着她意犹未尽的神色,道:“你若是想再喝,便再去让店家端一碗过来。” 可口中说的话刚结束,客栈旁边的窗棂处走过了一道红色身影。 她眼紧随着那道身影,快步走出了客栈,追了上去。 整个过程,飞速至极,连孟知让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目瞪口呆地付了钱,赶忙追随而去。 …… 客栈外的一个拐角。 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之上,有两个人正在快步走着。 浑然不觉他们的身后有一个女郎紧紧跟随着。 一个年纪略大的阿婆低声道:“闻家郎君,不瞒您说,昔日我们府三女郎未进宫之前,便已有了身孕。” 闻曜之多年未见到与沈初婕有关的人,陡然见到,心中早已升起对当年的回忆,又闻言,脚步顿住,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瞧着琴姑:“你说什么?” “是真的。只是三女郎还没来得及告诉您,便被皇帝召进了宫中。”琴姑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闻曜之忍住自己愈发要炸裂的情绪,正要说话,忽地眼眸一凝,瞳眸漆黑,转头睖着一处,沉沉地道:“谁?” 有人在跟着他们。 而宋清和见自己已被发现,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直面着闻曜之和琴姑。 琴姑看着此刻出现的人瞪大双眼,手指微微颤抖:“三……三……” 闻曜之趁着琴姑还未说完,便已然打断,见礼道:“六公主。” 宋清和不说话,站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二人。 闻曜之压制住自己眼中涌现出来的情绪,深吸一口气道:“公主,这是你生母还未入宫时的贴身婢女,若是你想认识她,唤她琴姑便好。” “琴姑?”宋清和这才缓缓出了声,看向闻曜之身边的阿婆。 分卷阅读42 琴姑木然地瞧着眼前纤瘦高挑的女郎,这才发现她只不过是与沈初婕相似了些,而因沈初婕故去多年,她的记忆有些模糊,这才认错了人。 可闻曜之却唤她公主,那她莫非是天家的人? 等等。 方才闻曜之说她是公主生母的贴身婢女……那这个公主岂不是…… 她震惊地看了眼宋清和,双眸在她和闻曜之之间扫了一番,紧接着垂首、颤抖地唤道:“六公主。” 宋清和神情晦暗不明地瞧着她。 她与闻曜之满打满算,这一次见面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他说的话能否当真还不是个定数。而这时,他却又将一个陌生的女人介绍给了她。 让她属实不能接受。 闻曜之说完话,也明白是自己心里太过慌张激动了。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突然的话。可他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有像这般无措却又欣喜的时候。 原来,上天还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苛待他。 “公主。若是你不相信,你可以问琴姑一些关于你生母的问题,她会回答上的。”闻曜之眸色翻滚着,宛如浓墨飞舞,定定地道。 第二十四章 “不用。”宋清和冷淡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我也不知道我生母如何?我怎么问?” 皇帝从来不让任何人透过任何口风告诉她,有关她生母之事。 而昔日她身边的嬷嬷也只会在疲惫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同她说一些,也仅是说一些简单的事情。 比如说她的生母甚是勇敢,不是寻常女子能及。 前些天,闻曜之口中所说的那个沈初婕一点都不像是嬷嬷口中的那样。 只是,她这个亲生女儿却永远无法辨别谁是谁非。 抑或者,他们皆是对的,或者皆是错的。 闻曜之听到宋清和这话之后,点漆的眸子立时流露出类似于哀痛的神情,双手不自在地握紧,还是琴姑伸手在他后背上轻拍了一下,他似乎才缓过来些,低哑地道:“不知道也没事。就这样,也挺好的。” 宋清和掀眼瞧他,不明白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他于她不过是陌生人,为何他说的话总让她觉得他们的关系不止一丝一缕? 站在闻曜之身边的琴姑到底还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微垂着的头抬起,飞快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宋清和,皱了皱眉头:“六公主。闻家郎君是……是您生母在世时最好的朋友。您的生母去世之后,他时常牵挂着。若是公主不弃,或许可以尝试接受闻家郎君当做一个很好的长辈,又未尝不可?” “他做什么了,我要接受他?”宋清和瞥了闻曜之一眼,“而我,即便再落拓,也是公主。” 琴姑默然,张了张唇,却不知如何开口。 宋清和如今是天家公主,确实无论从哪一方面说,皆是不能与闻曜之这种外男有什么关系的。 可是…… 闻曜之拧眉看了眼琴姑,微微摇头,转而对宋清和道:“公主莫要紧张。琴姑大概是觉得公主和我有缘,故有此一说。” 宋清和没管他们口中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这一趟出宫的意图便是要寻到闻曜之,问他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而现下,此人就站在她的眼面前。 这么好的机会,她不可能白白丢掉。 她盯住闻曜之的眼睛,极其认真地问:“你认识长孙皇后吗?” 闻曜之微愣,没料到她突然问到了长孙晚,片刻之后,他微微颔首:“自然是认识的。皇后娘娘昔日和初婕相处极好,我去寻初婕时,也总能见到皇后娘娘。” 说这话的时候,他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里,连唇角皆若有若无地微扬。 “那有多好?” “无话不谈,知心朋友。” 宋清和闻言,古井无波的眼神仿若掀起了惊天巨浪,涂着蔻丹的手指甲死死地抵在掌心之中,像是要让自己努力清醒。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她一直信任的阿娘,其实也在她非常在意的事情上,欺骗了她。 她虽然一直都猜测长孙晚可能什么都知道,而先前她也变相地逼迫过长孙晚,可是她宁愿阿娘直截了当地拒绝告诉她,也不想被一种自以为是的欺骗搪塞过去。 她孤苦地在黑暗中长大,没有人过问。是长孙晚给了她无尽的阳光。 可是阳光再强烈,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何平白无故地要在黑暗中长大。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不甘心。 良久,等到宋清和渐渐平息了自己心情后,稍稍松了紧握的手,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指甲连着血,血肉破裂。可她仍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眼睑微垂,神色镇定道:“那你当时为何不阻止我生母进宫?照你这些话,你不是喜欢她吗?为何不勇敢些?” 就像贺成莘和诺伊铎那样。 假若闻曜之勇敢些,她也不会出生在这世界上,也不用遭受着莫名其妙的事情。 面对着她直直抛过来的三个问题,闻曜之面色瞬间又黯淡了下去,恍惚间回到了当年,苦涩一笑。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些。当年的事情不是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分卷阅读43 而且他也不想让这个大概是他……他亲女儿的人知道。 只是宋清和还没有等到闻曜之的回答,身后的拐角处,孟知让额头上沁着大颗的汗珠,急里忙慌地跑了过来,看到她平安站在此处后,立时又抬脚朝她赶来。 “清和。你没事跑这么快做什么?”孟知让喘着气,“害的我找了好久,不过,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幸好幸好……” 宋清和转身,呆愣地瞧了眼前略狼狈的女郎,似乎没想到孟知让竟然真的会一直寻她。 半晌,她开口:“你没必要寻我的,我自己会回去。” 孟知让闻言,立时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脸上便浮现出了低落的模样:“清和,你怎么这样啊……你连一句好话都不说,还这么冷冰冰的……” 宋清和看了她几眼,忽而想起之前每当她觉得不悦时,长孙晚便会摸摸她的头发,她便觉得好多了。 一想到此,她轻轻抬起手,碰了碰孟知让的发顶,似在安慰。 这下轮到孟知让呆呆地看着她了。 孟知让从来不觉得这个动作会出自宋清和的手,若不是此时亲眼看到,且亲身感受到,定然是匪夷所思的。 须臾之后,宋清和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孟知让讷讷地瞧着她,缓过来之后,沿着她的视线,轻轻歪头朝着她面前看去。 一眼便瞧到了那日见到的郎君。 长眉入鬓,目若星辰,脸颊却是不与五官匹配的有些暗沉,红衣胜火,高挑强健,若撇去那些疲惫之色,颇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倒是缺了红衣在身的风流韵态。 “清和,这个人你认识吗?”孟知让轻声犹豫地问道,有些担忧,生怕宋清和识人不清。 闻曜之习武多年,耳力一向要比常人好上许多,不等宋清和回答,便道:“我与六公主不过是萍水相逢,先前并不认识。” 可心里却是在想,他若是当年便知道宋清和的存在,一定会在最开始便想办法将她带出宫来,远离长安。 只是,他现在却不能。 孟知让缩在宋清和的身后,有一种被抓包的错觉。 而宋清和在闻曜之说完话后,轻轻地嗯了声,算是应了他的话。 耳边热风阵阵拂过,惹得各人心中皆有些闷。 此时孟知让在宋清和身边,她也没再继续问下去,眼睫垂下,朦胧间竟像是只迷失的小鹿,无助且又坚定:“你当年和她那么要好,一定知道许多事吧?我想知道。” 也许知道之后,她便能明白当年之事了。 闻曜之思虑片刻,微微颔首:“那便让公主随我去个地方,如何?” …… 此时,静僻雅致的宁王府。 宋承正在书房中看着边疆的布防图。近来突厥猖狂,时常袭击边疆要塞。虽说没有造成重大伤亡,但是边疆的百姓却是遭受不住的。 皇帝知道此事后,便让各路将领均做好抵御的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宋承自然也在其中。 这时铁霄忽而从门口悄然而进,对宋承道:“殿下,属下派的人一直跟在六公主身后,说是公主中途去寻了一个红袍郎君。” 宋承按着布防图的手一顿,掀眼看向铁霄,口中重复了一句:“红衣郎君?” “便是前日里,殿下您见到的那位。” 宋承神思收拢,悠悠地哦了声,转而坐在了木椅上,自在地倚着,双眼微眯,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道:“他们有说什么吗?” “听派的人说,公主和红衣郎君一开始说了些关于公主生母的事情。” 宋承唔了声,抬手敲了敲书案:“那闻曜之是什么反应?” “据说,看起来不太好。但是后来他们声音转小,就听不清楚了。” 宋承眯了眯眼,眼珠微转。 闻曜之是十几年前辞任尚书一职的,那时他年纪还小。但是当年他偶然一次听得阿娘和父皇谈话时,说到了闻曜之。甚至还听到他们曾经说过:闻曜之的心上人是沈初婕。 正是当年莫名其妙死掉的沈婕妤。 若是闻曜之和宋清和说了那些久远之事,那么真的只是因为宋清和是沈初婕的女儿吗? 第二十五章 他觉得这其中并没有那么简单。 可这件事于他来说,暂时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损害。他纵使是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又有何用?反倒可能会给自己招致灾祸。 铁霄黑衣凛凛,腰间挂着一把横刀,仍垂首抱拳站在他的身边,在等待着宋承接下来的命令。他虽然不知道为何殿下会这么关注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但是他明白,殿下自有他的道理,也无需过问。 宋承的食指和拇指摩挲了片刻,似随口问道:“那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铁霄闻言,立时单膝跪地,面目却是沉静的:“属下的人跟丢了。望殿下责罚。” “跟丢了?”宋承轻哂了声,“无妨。那人本来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你的人若是没被他发现,反倒是不正常。” 说完,他话锋一转,道:“不过,该领的罚不能忘了。无事便退下吧!” 分卷阅读44 铁霄应声而退,雅静的书房中又只剩下了宋承一人。 他一双桃花眼微眯,眸中像是流转着华光,而双手搭在木椅的把手上,神色慵懒,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转而抬手将随手搁在书案上的宽袖玄袍穿在了身上,抬脚去马厩里牵了匹马,跨上马,出了宁王府。 …… 而另一边闻曜之已带着宋清和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 孟知让原本想跟着过来,可无奈宋清和并不允许,只得作罢,回客栈等着。 现下宋清和的视线缓缓落在了这处院子。 单看外形,院子并不大。只是院旁有着潺潺的流水,碧树围绕,空气中还弥漫着阵阵幽香。 她看着眼前景色,与她昔日所见大相径庭,心中难免泛起了讶然,只是藏于外表之下,谁人皆看不出来罢了。 其实方才来时,她便有所察觉。这条小路,她虽说只走过一次,却像是刻入了骨髓之中,记忆犹新。 正是她之前出宫想要来的地方——她生母曾经的住处。 她以为多年未见这院子,一定会比之前见到的还要破败荒凉,不曾想却是如此。 闻曜之先开了口:“公主身后的尾巴已经跟丢了。公主若是想进去瞧瞧,便进去吧。不会有其他人发现。” 话毕,他便率先推门而入。 宋清和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抬脚跟在他的身后,入了院中。 放眼望去,院中花朵争奇斗艳,而步入主屋的一条小道显得非常干净。 分明是被打扫过的模样。 宋清和双眸扫过这一切,声音中沾染了些莫名的情绪:“这些都是您打理的吗?” 闻曜之摇摇头:“不是。我前些日子刚从幽州回京。这一切想必是琴姑做的。” 若不是琴姑传信给他,他只怕是再也不愿意回长安。 “那为何我九年前来此之时,它很荒凉?也没有人打理过?” 琴姑跟在两个人的身后,闻声回道:“昔日,沈府衰落之时,三女郎不忍心我因沈府而遭罪,便给了我盘缠,让我独自寻一个小村落安定下来。我当时自然是不愿的,可是三女郎同我说,若是我活下来了,说不准到时可以救她。于是,我便依言。可是没想到,等我再回长安之时,三女郎已经……” 琴姑的话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下来,眼中发酸。 宋清和神色微敛,掀眼瞧向她,似要辨别这其中的真假。 “后来我没有陪女郎赴死,是因为我想起女郎昔日曾说她十分看重沈府外的那一处院子。让我日后万万要打理好它……” 宋清和鹿眸微微一动,冷不丁打断了她,淡漠地道:“你若是真想陪着我生母一起死,还会在意这院子?” 琴姑听着这带刺儿的话,哑口无言:“……” 她愣愣地瞧着宋清和,一时生了无力感。 这怎么会是三女郎的女儿?一点都不照顾别人的想法,冷硬得很。 宋清和没去管琴姑眼中流露出来的惊诧。眼又看向闻曜之,直接果断道:“你不是说带我来此,是要同我讲当年之事吗?” 闻曜之微怔,眸中含着宋清和看不懂的神色:“公主怎会如此急迫?” 连片刻都不愿意等。 可是她的模样,却也不像是一个很爱自己母亲、想要迫切了解自己母亲的样子。 太冷漠了,也太难从中看出端倪了! 一想到这里,闻曜之心中隐隐约约明白,只怕宋清和在宫中过得并不好,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他登时忍不住握紧了双拳,手上青筋暴起。 可宋清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她并不想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回他的话。 大概是她有一种执念吧。 闻曜之见她并不说话,抬手朝身边挥了挥,示意琴姑先出去。从而让这屋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宋清和一瞧见琴姑出了门,耳中又听到木门被阖起的声音,登时心中警觉了起来。连带着目光都变得极为不友善。 琴姑必然多少也是知道当年之事的,而闻曜之此举,她并不喜欢。 她不喜欢和一个陌生人单独在一间屋中。 闻曜之看着这样的宋清和,不知道此时他该是喜是忧。而明明他还没有去查探事情的真相,可他心中已然将宋清和归为自己的亲女儿。 亲女儿再怎么样,他都不觉得厌恶。 “公主不用这般……”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如今的分为。外面琴姑忽又推门而进,慌张地道:“外面有个骑马的郎君来了,说是要找公主的。看着像是不好惹的!” 屋中的宋清和闻言,鹿眸微晃,皱了皱眉头,立时转身出门,朝远处看去,视线正好与院外那个驾着红棕宝马的男人隔着一段距离对上了。 高马上,男人黑袍烈烈,腰束镶金蹀躞带,身姿挺拔。 不是宋承又是谁? 不多时,宋承便夹着马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瞧着她。 宋清和说不上此时是何种感觉,但她分外不悦,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分卷阅读45 宋承微微一笑:“听说你被别的男人带走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实在放心不下六妹妹,所以就来寻你了。而正好遇到孟女郎,她说你沿着这边的方向走的,我便来试试运气。” 宋清和:“……” 这时,所谓“别的男人”的闻曜之从屋中走了出来,正好清楚地听到了宋承这番话,登时脸色一沉。 而宋承看着闻曜之眼中莫名出现的敌意,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眼神? 他是宋清和兄长,难道不能为了她的安全,说这些话了? 第二十六章 闷热的天裹挟着热意,偶有微风吹过,使得周边花草树木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气氛一时令人难以捉摸。 两边的男人一个坐在高马上,一个站在平地上,一高一低,隔着距离遥遥地望着,仿若是在暗暗对峙,神色中均有几分耐人寻味。 还是宋清和打破了这分琢磨不清的气氛。 她一双没什么情绪的鹿眸锁紧宋承,唇一掀,笃定道:“你跟踪我。” 是肯定的语气。 单凭这个冷冰冰的语气,宋承便已在宋清和寡淡的脸上察觉出她此时的不悦。 他还以为,除了长孙晚,她对任何事皆是漠然的。 这么看来,比之前倒是有长进多了。 不过宋承也不恼,嘴角仍旧携着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挑不出他的一丝错来,好像错的那个人是宋清和。 他也没回避她这个问题,承认道:“不错。我确实有派人跟着你。不过是因为阿娘生怕你甩开她派来保护你的人,所以才出此下策。只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况,你还真没让阿娘失望。” 宋清和微微蹙了蹙眉,她对语言的感知虽说没有其他人那般敏锐,但心中也大概明白这宋承必然是在暗讽她呢! 不经意间,她的唇角微微下压了一下,眼仍旧没离开他英挺的脸,凉凉地回道:“那你身边的人真是厉害。” 只是语气中带了几分连她都不曾察觉的东西,悄然生长起来。 宋承闻言,轻嗤了声,余光又瞧见那边身着红衣的闻曜之亦在瞧着他。 目光……并不是那么友善。 他微怔片刻,立时回神,一双桃花眼上下掀合了几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转瞬过后,他扯缰下了马,随后牵着马朝前走了几步,经过宋清和的身旁,走到了闻曜之的面前:“闻尚书。” 闻曜之面色平静,还算恭敬地道:“我说过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尚书,也担当不起了。若是殿下您一直这么唤我,只怕我无福消受。还望殿下。体谅。若是殿下不嫌弃,直接唤我小字——应敢。” 不知为何,闻曜之这话说的半点问题也无,可宋承莫名其妙地从中听出了细微的不满来。 好在他也不会在这些无关的细节上深究太多,眼波流转,道:“不若这样,我唤您前辈,可好?” 闻曜之瞧着宋承这般模样,是势必与他争论个不停的了,于是回道:“若是殿下不担心这有损于您,便随您吧。” “闻前辈说笑了。怎会有损?”宋承抬眸看了眼远处即将暗淡的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要带六妹妹回宫,闻前辈应当不会阻拦吧?” 这才是他方才说那些话,最关键的点。 闻曜之心中虽然不愿,但也明白如今的他何事也做不了,甚至还会让宋清和难堪,只得沉着脸微微颔首。 对于这事,宋承并没有想到要得到闻曜之的首肯,说完话之后,便走到宋清和身边,离她更近了些,低低地说:“六妹妹,走吧!” 只是宋清和站在原地没动,愣是死死地盯着他,固执地道:“我不喜欢被跟踪。” 她厌恶这种行为。 宋承扬了扬唇角,嗯了声:“我也不喜欢。但是就如同阿娘想的那般,必须为你的安全着想,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宋清和敛下双眸,“在外面,我不会那么容易招人迫害。” 她这样的人,约莫外人皆不会轻易上前同她说话吧。 更遑论迫害她?而且她也并非是无用之人。 宋承听到此话,不禁在心中轻嗤了声。 不容易招人迫害? 他不知道该是说宋清和太自信,还是说她太傻。 而看样子,前日里,春日楼里的事情还没有让她惊醒。 她似乎不知道,单单凭着她宋清和那张脸,便会引人注意。即便是戴了帷帽,那纤细宛如柔柳的身姿,不知多少男人会惦记着? 即便,她是一个公主。 只是,话到嘴边,他却没有这样说,而是不轻不浅地反问道:“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所有人。不过话说回来,六妹妹你老实告诉我,你先前将那些人都甩开,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阿娘发现你和闻前辈走在一起?” 宋清和:“……” “你在怕什么?” 碍于闻曜之就在他身边的几步远处,他并没有具体地问一些东西。 比如,是不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 宋清和完全听不明白宋承在说什么, 分卷阅读46 瞟了他一眼:“我没怕。” 宋承乜眼瞧着她,顿了片刻,轻笑道:“行。不怕就不怕。那六妹妹可否同我回去了呢?” 宋清和脚步微转,看向身后的闻曜之。 她想知道的东西,仍旧没有答案。 闻曜之同样也在看着她,只是神色中多了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似悲似喜,夹杂着无尽的忧愁。 就在宋清和又转身之时,他唤住了她:“……六公主。” 宋清和脚步顿住,掀眼看他。 “没什么……”闻曜之摇摇头,忽又想到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信函来,对着宋承道:“倒是殿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殿下可否……” 宋承:“何事?” “我手头上有一封书信,不知殿下可否将它交到长孙皇后的手中?”闻曜之紧接着道:“殿下放心,绝没有对天家不利之事,不过是说说家常而已。” 宋承微微挑眉,伸手接过了闻曜之手中的书信,眼随意地滑过了信函,“闻前辈的品德,我还是相信的。” 闻曜之点头,抱拳算是回礼道谢。之后,便转身回了院中,背影落寞。 …… 日头快要落下。 孟知让正在客栈中焦急地等待着,不知道宋承究竟有没有将清和带出来。 她不止一点担心清和。 看人不看外表,万一那个红衣郎君虽然看着挺和善,若是有着贼心,可如何是好? 她想直接去寻宋清和,可又害怕宋清和不喜欢她这样做。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她便瞧见了远处拐角之处出现了两个人。 正是她期盼的二人。 不过与其说是两人,不如说是两人带着一匹马。 此时宋承手拉着马缰,身前坐着的是宋清和。 郎君面冠如玉,女郎纤秾合度。远处看着,似乎依偎在一起。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一幕。 就这么瞧着,孟知让竟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了般配的感觉。只是这感觉一出现,她便立即甩头将这想法甩出去。 什么嘛! 她怎么能这么想,他们两个是兄妹哎,这还得了。 正这么想着,那匹马在她身侧停了下来。孟知让这才发现,原来这二人之间还是留了一隙的。 宋承先下了马,随后宋清和在宋承的帮助下,也下了马,在孟知让面前站定。 宋清和朝着宋承微微颔首,转而对着知让道:“孟女郎,我们走吧。” “欸,好!”孟知让忙不迭点头,将宋清和带到她的马车边上,却倏忽想起来宋承还跟在她们身后,她们就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不太好吧? 于是,孟知让微微侧身,正要回头同宋承说些客套话时,宋承此时已迈着步子走了过来。她看着贵气天成的宁王,到底还是有些慌张,连忙欲施一礼,正瞧见宋承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侧。 她悄悄转头,瞧见宋清和提起裙摆,正要上那辆装饰精致的马车,她连忙轻声提醒道:“清和,殿下似乎有话同你说。” 恰逢宋承也唤住了宋清和。 宋清和停下身上动作,回眸看他。只见他伸手递过来一张信函。 “六妹妹,你把这个交给阿娘。就说是有人要带给她的。原本该是我亲手交给阿娘,可是我今日还有其他事,便由你代劳,六妹妹意下如何?” 宋清和没有说话,眼凝了一瞬那张书信,才接了过来,只是神色疏淡,丝毫没有想问这书信缘由的念头,点头。 她之前没少做过这种代劳之事,多做一次也无所谓。 …… 此时立政殿中的氛围与方才宋清和所处氛围全然不同,甚至有些轻松。香炉中的安神香仍在从孔隙中钻出来,入殿中个人的鼻中,让人觉得舒畅。 长孙晚站在外殿的窗棂边,望着窗外高墙,手中执着一把团扇,正给自己扇风,自自在在。 采湘站在长孙晚的身后,原本是想自己替娘娘扇风的,只是娘娘一直觉得她的力道不对,便不让她替娘娘扇了。 “采湘,你这些天可打听的怎么样?”长孙晚掀合眼皮,略带些疲惫地道。 采湘闻言,不禁笑道:“娘娘可以放心。婢子可打听到了,是礼部侍郎家中的二郎君对六公主有意呢!婢子还听说呀,那日马球赛之后,那位郎君一直在描绘着六公主的丹青。” 长孙晚略起了兴致,问道:“那他品性如何?” “听说是个忠厚老实的,先前一直没有什么上心的女郎,那次看到六公主之后便上了心。若是娘娘觉得可以,婢子觉得其实六公主嫁得这样的郎君也是不错的。” 长孙晚微敛双眸。 也只能是不错而已。她哪里不想将清和嫁得一个更高贵的人家?只是她太清楚了,越是高贵者,反而不久的将来会朝着反方向走。 不若去一个平凡人家。 待她再看看。 长孙晚正想着,采湘忽又开了口:“婢子在打听之时,其实还发现了裴少卿近来也一直在打听着公主的事情呢!说不准,这位裴少卿也是对公主有几分好感的。” 长孙晚听到此话,却皱了皱眉头。 裴少卿? 分卷阅读47 那不是和齐王交好的吗? 莫不是齐王发现了什么? 采湘观察着长孙晚的神色,缓缓道:“娘娘,您就别太担心六公主的事了,婢子觉得六公主天仙似的一个人,定然不会缺乏求娶的对象的。” 长孙晚轻轻颔首,觉得采湘说的没错。应当是她多想了。 清和近年来毕竟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尽管为人冷冷清清的,可若学会她赠与清和的书上的那些东西,日后定然不容易不被别人喜爱。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一桩心事即将要了结,忽而殿口进来了一个穿着灰衣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娘娘,派去的护卫都跟丢了。” “什么?”长孙晚眉头一皱,立时从榻上站起,不可置信,“怎么会跟丢了的?那些护卫虽说不是什么武功高强之人,但也不至于连两个女郎都能跟丢吧?” “听一个护卫说,六公主跟着一位红衣郎君走了没多久,便瞧不见公主的身影了。” “什么?” 长孙晚踉跄了一下,还是采湘及时扶住了她。 此时她混沌的脑中只剩下了那四字“红衣郎君”。 恍惚间,她好似又瞧见了当年沈初婕红裙在身,翩跹一舞,惊动了不知多少人。 或许,这红衣郎君便是她想的那个人,可是当年那个人分明只爱一身胜雪的白衣。难道是因为沈初婕,所以一反常态吗? 第二十七章 但是现在的情形不能容她多想。首要的必然是尽快将清和找回来。万一她在外头有了差错,长孙晚难以想象自己会是个什么心情。 想到此,她不禁揪了揪手指,细眉上扬,厉声对着灰衣小太监道:“你去和那些护卫说,让他们尽快找到六公主,若是找不到,休怪本宫无情。” 旁边的采湘从未见过这么动怒的长孙晚,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伸出手按压着长孙晚的双肩,好让娘娘舒服一些,让她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下来,慢慢安慰道:“娘娘,六公主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 长孙晚捏紧手指,唇角微微一扯,莫名轻笑了声,眼角泛起了细小的皱纹。 好歹是她自己抚养在身边好几年的孩子,若是真遭遇不测…… 不过假若带走清和那个人真是他,那也不错,起码清和绝对会被保护得很好。只不过往事大抵是瞒不住了。 瞒不住也好,那便在宋执锐发现之前,让清和早些脱离这皇宫,随便去哪里都好。 时辰不知过去了多久,长孙晚一直像是一块木雕一般站在窗棂边,手中执着的团扇早已落地,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惹得鬓发纷飞。 她愣愣地看着殿外,直到宋清和的身影落在了她的视线之中,她的眼神才有了些许波动,紧接着连忙抬脚朝着殿口走去。 “清和!” 长孙晚唇一掀,张口,声音半含着沙哑,看着宋清和的神色像是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令宋清和不禁觉得心中滑过一瞬愕然。 “阿娘?”宋清和鲜少见到阿娘这般模样,不知所措地唤道。 面前的长孙晚一口气将心中所想说的话尽数说出口:“你明知道阿娘派了些护卫跟在你身后,你为何还要甩开他们?你难道不相信阿娘派去保护你的人吗?” 宋清和微拢了拢手指,鹿眸黑白分明,像是没听出长孙晚话语中的急迫怒意,顿了下,微张双唇,艰涩地道:“不信。” 她没说假话。 是真的不信。 连阿娘对她这么好的人都会欺骗她,更遑论是那些素不相识的护卫? 她怎么可能信? 长孙晚面色白了分,立时觉得自己很是挫败,心下一窒,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这些,只得无奈转换了话头:“那你是如何回来的?” “是孟女郎将我送了回来。”宋清和不清不淡地道。 长孙晚微微点头,忽而想起先前那“红袍郎君”,张了张口,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又不敢轻易问出口,害怕将这种好不容易与清和保持的平衡打破了。 清和这种人,只要让她感觉到好,她便会对自己也这样。这种平衡来得简单,却遭也受不住半点破坏,不然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就在长孙晚犹豫的瞬间,面前的宋清和已然从袖中取出了一张书信递到她的面前:“阿娘,这是大皇兄说有人要交予您的。” “……?”长孙晚眼微晃,一开始听得是宋承让宋清和代为转交时,以为是哪位世家大族的信函。可当她用手指捻开这书信的一角时,眼随意地瞟了下落款的人。 几乎是在转瞬间,她捏着书信的手便有些捏不住了,薄薄的纸张在空气中打了个转儿落到了地面上。 因为她发现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这封信的落款姓名正是她的好友沈初婕的心上人——闻曜之。 这短短片刻,宋清和极其准确地判断出了长孙晚的异样,并随着面前的人的目光落到了地面上。 她也精准捕捉到了闻曜之三字。 宋清和微敛双眸,纤长的睫毛微颤,动了动了唇,再次问道:“您认识闻曜之吗?” 她先前问 分卷阅读48 过一次,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这次,她想再问一次。 长孙晚浑身一颤,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失态,不复她以往的淡然。此时的她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说她半分不认识这个人了,不然以着清和的脑袋必然会发现她在说谎话。 她微叹一声,似在感叹这沧桑数年,宛如过眼云烟。半晌,她低声问着宋清和:“清和。你知道多少了?” 宋清和微垂眼睫,没想到阿娘直接这么问她,但也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扑朔迷离,她也太想去戳破这一层窗户纸了,可是没有任何趁手的媒介。 “他没和你说吗?”闻言,倒是长孙晚诧异了。 “没来得及。” 长孙晚颔首,缓了片刻后,待恢复成常态之后,重又拾起地面上的书信,细细地看了下去。 信上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和她问了好,问她是否安康。 可是却让她顿时觉得浑身发冷。 半晌,她轻声道:“你还信不信阿娘的话了?” 宋清和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阿娘觉得,有些事并不需要我直接告诉你。到你该知道的时候便知道了。有时候你过早知道一切反而是一种负担。因为,那个时候你会发现,原来现实是那么荒谬,那么不可理喻。但是,那就是事实,你不能改变,我也不能,只能接受。” 长孙晚说的这话似乎是在暗示什么,但是宋清和却没再追问下去。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清和。我是一直念着你好的,你是知道的。而你并不适合宫中,我会尽快将你的出路安排好。” 宋清和垂下眼睑,任凭那片幽黑的阴影落在眼睑处,压了压唇角,漠然问道:“出路是将我嫁出去吗?” 来时,她便听到采湘说了,说是礼部侍郎家的一个郎君对她甚是有意。而阿娘也有意撮合。只要她能同意,便会尽快将此事定下来。 她以为长孙晚会支支吾吾、讶异地瞧着她。不曾想长孙晚直接告诉她:“若是你不想嫁,可以只是借着嫁人的由头永远脱离宫中。” 宋清和猛然抬头,睁大眼睛,看着阿娘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镇定,一时之间心中也有些动摇,五味杂陈。 其实,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脱离这个地方。她自小生在这里,觉得自己的根都扎在了皇宫深处,即便是死,应当也是一把枯骨被宫中的人扔出宫外。 * 紧接着又过了半月。 这日天边刚泛起一线白时,凉风透过窗格上的缝隙穿了进来,拂动了摆在窗台上青瓷瓶中的绿叶,而幽黑的殿中,帷幔掩映处,宋清和眼皮微动,紧接着便睁开了双眸,看着床顶,兀自发呆。 这些时日,她过得非常安稳。 除了长孙晚,没有人来打扰,也没有人借着由头地欺负她。而先前在宫外遇到的那些人也未给她传过什么书信。 连宋承都没有再见到过。 像是一种隐形的“囚禁”。 宋清和盥洗过后,不多时,早朝方下,云瑞急里忙慌地跑了过来,对着宋清和说了一件今日刚发生的一件大事:“公主公主!今日陛下在大殿上说啦,封了宁王殿下为太子!” 她穿上了件藕荷色的芙蓉纹罗裙,闻得此言,蹙眉没有说话。 而面前的云瑞还在叽叽喳喳道:“公主您知道的,婢子先前是云妃的人,云妃一直想让齐王夺得太子之位,不曾想今日陛下直接封了宁王,婢子觉得云妃定然心中愤恨。会对着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下手,保不齐就要对您下手。公主要小心些。” 降香一身青衣杵在一边,听云瑞叽里呱啦说了这么多,掩着唇笑道:“云瑞你个死丫头,心思倒是不少,难怪云妃一直想让你替她办事,不过你为何不担心你自己呢?你背叛了她,难道不担心遭受报复?” “这不简单么!若是公主无恙,婢子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况且,云妃惯使阴招,不会明面上来,所以应当不会直接对婢子下手。而且,婢子的妹妹已无忧,云妃再也没有办法使婢子听话了。不过说到这,还得感谢公主。” 云瑞自从自己宫外的妹妹被宋清和使了手段解救后,便开朗了许多,不似以往沉闷。 宋清和瞥了她一眼,手指打着圈地划着身侧的衣裙,眼珠微转。 宋承为太子,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的。毕竟皇帝十分宠爱云妃,对齐王也分外关照。 之前有宫婢偷偷议论时,也大多猜测会是齐王坐上这太子的宝座。 不过,宋清和并没有管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她极不喜性情多变的齐王,况且若是齐王得势,那她和阿娘必然不会像之前那么好过。 如此想来,宋承倒是极好的了。 …… 午时过后,天色尚好,宋承被降香请至揽月殿。 他如今正身着黑烈锦袍坐在案前,手指随意地敲着面前的长案,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宋清和,随意地端起了杯盏,饮了一口茶。 却见她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于是宋承神思微转,戏谑地说:“六妹妹特地将孤请至你殿中,就是为了请孤饮茶?还是半 分卷阅读49 月没瞧见孤,六妹妹便觉得有些想念孤?” 宋清和凉凉地瞧了他一眼,唇一掀道:“云妃或许会加害你。” 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冷淡些,想起之前孟知让告诉她,在有些人面前要多些人情味些,忽而加了句:“……你小心些。” “——!”宋承听得她第一句话,眼中闪过一瞬而过的凌厉,手指忽地顿住,但到底沉得下心,嘴角依旧携着淡淡的笑意:“六妹妹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不过,六妹妹你这是在关心孤?” 宋清和不咸不淡地道:“宫中闲言赘语多,我听到了,便告诉你。” 宋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眼波微转,低笑了声,却又迅速收敛起面上的表情,转而淡薄地对她说:“六妹妹。有些话并不能相信。” 宋清和:“多注意一下比较好,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然就像是她之前亲手掐死的玉如。 她不希望她或者是对她有几分好的人这样。 宋承听到她说出“死”字,忽而眉头一跳,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确实听着分外别扭。他不喜欢这个字眼,不仅晦气,还让人心里不悦。 只是他惯常不会将情绪外露,仍旧是那副自在的模样,倏忽站起,身体却忽而朝前倾,逼得宋清和不自觉地朝后仰。 或许是距离过近的缘故,宋清和的鼻中甚至能闻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清淡草木香。 宋承看着她镇静的脸色,顿觉无趣,双手撑了一下长案,回到自己原本的姿势,懒洋洋地道:“放心,就算孤死了,也不会让你死。” 第二十八章 宋清和闻言,面色略有些迷茫,她从未听到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冰封已久的雪山忽然受了暖阳的映照,有了融化的迹象。 她不明白,为何宋承突然间会说这样一句话。 她搭在案上的一双素手稍稍拢起,忽闪的眼睫垂下,解释道:“我没有说我会死。我是觉得你稍有不慎会死,告诉你一下。” “……”宋承的笑意登时凝固在嘴边,听完这一整句话,他才明白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不过仅一瞬间的工夫,他便已敛下自己方才的尴尬,不以为然地轻嗤了声:“孤会死?六妹妹未免将孤想的太弱了。孤不妨告诉你一些东西。” 宋清和的眼帘掀向他,脸蛋在藕荷色的罗裙衬托下,显得更加白嫩,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想听听他是有多“不弱”。 面前的宋承桃花眼微眯,摊开修长的手,随后勾了勾手指,示意她离他更近一些。只是宋清和仿佛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坐在原地丝毫不动,但眼神仍旧是直凌凌地瞧着他。 他只得泄气似的轻叹一声,自己从案边走了出去,站到了她的身边,弯腰垂首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道:“这半月来,我手上沾了不少血。” 男子低沉的声音入耳,宋清和竟没由来地想要躲开,唯有神色倒还是惯常的冷漠。 微微侧首后,她抬眸便对上他极具欺骗性的桃花眼。而那涂了口脂的红唇险些要贴到他的脸侧,惹得宋承莫名心中一慌乱,立时站直了身体。 只是宋清和自己仿若浑然不觉,冰凉的眸子染上了一些常人才会有了波澜,仰头盯着他突然远离她的脸,轻启双唇:“那又如何?” 宋承声音透着些哑,面上继续保持着那分似笑非笑的神情,嘴角上扬,若无其事:“你不怕我吗?” “我为何要怕你?”宋清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手上沾过血又如何?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手上同样也沾过别人的血?那你有怕我吗?” 听到此话,宋承实打实地被宋清和所说的话堵住了喉咙,失笑道:“六妹妹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哪有女儿家直言人之生死这么轻松无畏的? 不待宋承细想,面前的宋清和忽而道:“哥哥。我今日好心提醒你,你是不是也该还我些东西?” 宋承险些被这声“哥哥”震住了,虽说先前宋清和也唤过他一回,可那毕竟还有外人在场又是在宫外,他没有觉得特别奇怪。如今这次就在他眼面前,入耳的声音宛若幻觉。 极快的反应过来后,他细想午后之事,这才堪堪明白,重又坐在了宋清和的对面,随之轻笑一声,手指勾着腰间带钩:“六妹妹先前所言不过是幌子,你的目的其实现在正要问出口,对吧?” 宋清和眼微晃,眼眸中全然没有被揭露出的慌乱,手端起了面前摆着的一只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水,继续不慌不忙地道:“你说的不错。” 能只通过半月,便让同样也觊觎太子宝座的齐王落了下风,她不难猜到宋承远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所以能猜到她的心思,纯属意料之中。 “那你怎么知道孤一定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宋承掀眼看向她,不徐不急道:“你不怕我不告诉你,或者随口胡扯几句?” “我问的东西很简单,不难。你没有理由不会回答。而且对你无害。你告诉我又怎样?” “呵。”宋承的瞳眸忽地幽深起来,“孤又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是你先借口再先,孤就是不告诉你又有何错?” 分卷阅读50 宋清和:“……” “不过,在孤知道的前提下,你若是答应孤两个条件,倒也不是不可以。”宋承笑得眉眼弯弯,尤其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只等着猎物的上钩。 “好。” “答应的这么快啊?都不再考虑考虑?你就不怕孤让你做什么烧杀抢掠之事——” 宋清和没等宋承说完话,便皱眉径自打断了:“我既然答应你了,你还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你,这半月以来发生了什么?还有孟女郎和闻郎君现在如何了?” 云妃一心想让孟女郎嫁与齐王,以便让将军府支持齐王。她心里有点忧惧知让的遭遇。 而闻曜之,则是迟迟没有将她想要知道的消息传进宫中,她不甘心。 宋承手头上扣着带钩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眼神随意滑过她的脸颊:“你就这么想知道?” 半月里,他不仅拔除了齐王身边大部分党羽,也知道了些他之前未曾发觉之事。 比如说,他偶然间发现原来宋清和并不是真正的天家公主。 * 在见到闻曜之之后,宋承其实一直担心他有不轨之心。 闻曜之的书信之所以最终能到达长孙晚的手中,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看过那上面的内容了。 的确没有挑拨离间之言。 除了最后一句有些奇怪:希望皇后娘娘也能回信。 这就像是阿娘和闻曜之之间有什么事情一般。 不过,后来阿娘的信转交到他手上时,他迟疑了。 多年养成的警觉习惯,让他很想看一看这里面写了什么。 但是他最后并没有。 只是将书信搁置在了书案上。 但是他留了一个心眼。 他将闻曜之请到了宁王府,想让闻曜之当着他的面看信。 闻曜之很快收到消息,穿着便装,戴着顶斗笠便进入了府中。 府中皆是亲信,宋承便让他直接摘下来斗笠,却让正在外面晒太阳的锦娘看到了闻曜之的正脸。 锦娘不禁没忍住出了声:“殿下,这位郎君眉眼甚像一个人……像,像是六公主!” “——!”宋承听得这话,脑子里忽然就窜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像是烟花炸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炸得他心口一颤,但是他尽力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好,随后带着闻曜之走进了书房。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闻曜之,好似并没有听到锦娘那番话一般。 第二十九章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男子若是听到有人说自己神似天家贵女,绝不该是现在这样沉默。起码会有一番说辞,去填补说者的无心之举。而不是理所当然地像什么都没发生,恍若未闻。 宋承眸色凝住,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却是对着锦娘道:“锦娘,以后说话时记得要想好再说。若是在外面,我也救不了你。你如何能说他人的眉眼像是公主呢?” 锦娘方才逞了口舌之快,心下惴惴,又听得宋承这般说,立时垂首,求了个惩罚后,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闻曜之听着宋承这话,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愿深想。只抬脚跟上宋承的步伐,随着他走进书房。 书房内装饰简单质朴,并不像一些天家贵胄那样花里胡哨,内里的陈设也不过是案几与日常所需之物。 可见宋承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没有多看重。 血气方刚的年纪,大多人皆想着建功立业,为自己一争功名。若是没有功名的,也会在自己族人的照拂下,弄出些名堂来。而这些人有着一些共同点,便是太过于看重外人以及自己虚假繁荣的表象。 而像宋承这样,看着是个贵人,却没那种庸俗的贵气的,倒是少见。 想到此,闻曜之平空生出了几分赞叹之意来。 不过,他也没忘记了此次来此的目的。 “殿下,不知皇后娘娘的回信在何处?” 宋承闻言,微微一笑,微敛双眸,眼神随意滑过静静摆在案几上的书信,眼珠微转。 方才闻曜之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可疑,他亦不想浪费这么好的时机放过闻曜之。 下一刻,他走到案边,随手拿起那封书信,正要递给闻曜之时,唇角一勾,似随口不经意的一句:“闻前辈,我听阿娘说,你和六妹妹的关系匪浅。” 闻曜之伸出的手登时一滞,宛若点漆的眸子凝住,转瞬过后却是不失礼数地微笑:“殿下在说什么?我与六公主不过萍水相逢,又哪里来的关系匪浅?或许娘娘只是见我昔日和初婕关系不错,才有这话。殿下无需在意。” 说着,闻曜之便接过了那封书信,指尖一捻,书信便渐渐展开。 宋承看着闻曜之低下头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手中的书信,嘴角笑意收敛,目光陡然转凉。 他现在愈来愈确定了,闻曜之在撒谎。 “前辈,我阿娘在信中可说了些什么?是否是您想要知道的?” 信笺上字迹端庄有劲,并不是那么密集。闻曜之很快便看到了底,面上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拇指仍死死地捏着信笺的一角。耳边是宋承的声音。 “殿下,我想 分卷阅读51 同皇后娘娘当面详谈。”闻曜之冷不丁道。 宋承微怔。他没有想到闻曜之竟然这么大胆,居然想见长孙晚。缓过神儿后,他把玩着手上的青玉扳指,不紧不慢地道:“前辈既然也明白你这等身份是不能与阿娘见面的,又何必为难我?” “殿下!”闻曜之听着他这话,拔高了声音,嗓音浓重,带着几分无奈,随后低声道:“殿下……我绝非大恶之人。有些事情,唯有皇后娘娘方能为我解惑。况且,娘娘在信中的意思也是如此,不知殿下能否助我?”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宋承微眯了眯桃花眼,眼中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凌厉,沉吟半晌,扯唇而道:“前辈,兹事体大,我需要问一下阿娘。” 说完之后,他话锋一转:“况且,我这个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若是事成,前辈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前辈可想明白,要怎样还我?” 闻曜之心中急迫,稍稍思索片刻后,微微颔首:“只要我能做到,任凭殿下指派。” 随后宋承眼看着他离开之后,便立刻进宫与长孙晚说了此事。 长孙晚言辞之中,同闻曜之说的那话是一个意思。他心下便已了然,虽有疑虑,但也没问出口,直接在翌日安排好了人手,将闻曜之打扮成内侍的模样,让他混进了宫中。 为了以防万一,他一直伪装成宫中护卫,悄悄地守在立政殿外,防止出现纰漏。直到他听到了殿中有摔破瓷瓶的声响。他如风一般就入了殿中,也正好听到了那句话——“你带清和走吧,她是你女儿。” 清清楚楚,从他阿娘口中说出。 * 思绪渐渐被唤回,宋承掀眸看向此时面前的人,低笑道:“六妹妹,你若是真想知道,孤自然不会不告诉你。” 宋清和盯着他,目光灼灼,就是等着他说出口。 宋承指尖相互抵了下,道:“据我所知,孟女郎犯了错,此时应当在府中关禁闭。而闻前辈,事务缠身,忙的不可开脱。” 宋清和抓住了重点:“犯了错?” “这得让我好好想想了……”宋承倏忽笑了声,“啊想起来了,你这个朋友着实是胆子大得很,竟然喝醉了跑到齐王府府口破口大骂,说什么‘我和齐王就是八字不合’,惹得长安城中大街小巷对此都津津乐道。孟大将军生怕天家怪罪于孟女郎,此事一出,一早便向父皇领了罚,说什么幼女无知,还让齐王不要因此和孟女郎计较……呵。真有意思。不过,将军府若是想再和齐王府结成姻亲倒是不太可能了!” 宋清和神色未变,认真而又仔细地听着。 她大概是猜出来为何孟知让会这么做的。孟知让不喜齐王,又恋慕着裴少卿,而近来定来齐王有心拉拢势力,十有八九会对将军府下手,不如她先想个法子让齐王对此事不了了之。而如今看来,孟知让顶多就受个罚。 不过,宋承说孟知让是她朋友…… 他才见过孟知让和她几面? 原来,这些在别人的眼中,便是朋友了么? 她不懂朋友的含义。只知道在现在的她看来,似乎有个朋友也并不是是一件令人难受之事。 看着宋清和寡淡的模样,宋承随口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关禁闭是最轻的处罚了。虽说无聊是无聊,但你总不希望孟女郎受伤吧?” 宋清和没回声。 在她心里,轻和重没什么区别。只要不死,都算好的。 第三十章 可是她忽然又觉得这样想不对。 毕竟那是孟知让,并不是她自己。 她似乎不能用看待自己的方式,来看待孟知让。 恍惚间,宋清和嗯了声,声音中夹杂着几分难捱的无措。 宋承眉头一挑,对她这般模样没什么意外,抬手叩了叩面前的长案,“笃笃”两声像是卵石击在了宋清和的心中,惹得她忽而抬头瞧他。 他道:“六妹妹若是无事,孤便回去了。” 宋清和收回看他的视线,拢了拢臂弯间要滑落的披帛,没有挽留,轻启双唇:“好。” 宋承转而便站起,抬脚走到殿口,忽而停下脚步,随口问道:“你怎么不问问闻前辈?不然你方才提他作甚?” “不是你说他事务缠身吗?”宋清和险些要撞到他的后背上,蹙了蹙眉,立时道。 闻言,宋承一时无言。这话确实是他说的没有错,但是他没有想到宋清和就这么直接相信了,连半分其他的问话都没有。 原本他自然是不希望宋清和同闻曜之扯上一丝半点关系的,因为闻曜之此人离开朝堂已久。此番回京,也不知是何用意。也不知是敌是友。 总之,还是少接触为妙。 可如今让他误打误撞,正好发现了当年的真相之后,他便不这么想了。 他知道闻曜之发现宋清和是他的女儿之后,断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将宋清和扔在宫中。况且,他阿娘的意思也是将宋清和送出宫去。 尽管他不明白具体是何缘由,但是他心里莫名地不希望闻曜之或者阿娘将宋清和带出宫外。 宋承隐隐觉得,若是宋清和离开宫中,山高路远,他大抵是再也见不 分卷阅读52 到她了。 他不想这样。 宋承想到此,蓦地皱了皱眉头,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忽而覆上了一抹深沉,有些意外自己方才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他与宋清和接触良多,已生出了些兄妹情意?才会不想吧? 应当是这样。 而身侧的宋清和见着宋承没有及时回话,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睛落在对面的朱色宫墙上,等着他开口。 “六妹妹原来这么相信孤说的话?”片刻后,宋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没再多想,唇角微扬,戏谑地乜眼看她。 面前人悠沉的声音融在空气中,微风由外而内吹拂着,宋清和一身水蓝色云纹衣裙时而飞动,白皙的脸颊在日光的沐浴下,显得异常柔和,连带着瞳眸中似乎有亮光在一闪一闪的。 只是,等宋承细细看去之时,却是丝毫波澜皆看不到的。 她道:“没有别人会告诉我这些。我只能相信你。” 宋承闻言,莫名从中听出了无奈且嫌弃的意味来,抬眸看向天空,嗤笑一声道:“这么说来,六妹妹的意思可是若是有其他人告诉你,你便不相信孤了?” 老实说,他并没有指望宋清和回答什么,说不准她还理解不了这些弯弯绕绕 ,可惜这次是他失策了。 刚才那话一说完,他便听到了不轻不重的一声“相信。” 他遽然回眸。 宋清和鹿眸眨都没眨,直愣愣地看着他,口中又重复了一下,“我还是相信你。” 她觉得,宋承……和别人不一样。 他会帮她。 宋承低头看着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竟然觉得分外光艳逼人。 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他的呼吸莫名一窒。 只是他太清楚了。她的相信,并不值得他将任何所知皆告诉于她。 因为,这可并不是一件划算的买卖啊! …… 天边晴好,宋承回到东宫,宫中内侍恭恭敬敬地随在他的身后,口中道:“殿下,方才闻郎君来此,说是要见您,老奴将便将他带至明德殿中。” 宋承神色微顿,摆了摆手,内侍便退下了。随后大步朝前迈去。 而闻曜之听到宋承回宫之后,便从明德殿中疾步走出,对着他一拜道:“殿下。” “前辈无须多礼。不知今日前辈找孤是有何事?” “我只问一句,那日殿下可否听到了娘娘说的话?”闻曜之垂眸沉声问道。 那日他是背对着宋承站的,宋承进来之时,他还没有察觉。如今想起,估摸着宋承已经知晓了。 宋承面色沉稳,眼波转动,唇一掀:“不知前辈说的是哪一句?孤也不知道哪一句话是您想知道的。” 闻曜之握了握拳,打心底不愿亲口说出。可是单看宋承这般似狐狸的模样,他便明白,宋承一定是听去了。 他咬紧牙关,倏忽之间,便弯曲双膝,跪了下来:“殿下,我知您必然是听到了。我所求不多,她在宫中什么样,我已有所耳闻,况且,娘娘也不愿意与我详谈此事,必然是戳到伤心事了。而我,别无他法,只是希望您能护好她。这宫里单凭一个娘娘,只怕远远不够啊!” 宋承听到这么一大段话,心里一下子宛如明镜似的,眉眼沉定。 若是他所料不错,这次连他也被阿娘算计了。 阿娘是故意让他在那个时候知道的。这样他就不得不护着宋清和。 因为当年之事,阿娘在其中一定有很大的手笔,他不可能不保护阿娘。而在这一大件事中,唯有护好宋清和才能稳住这个局面。 “前辈多虑了。六妹妹那样的女郎,不用阿娘说,孤也是会护的。” 闻曜之这才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整张脸也不似刚见着之时那么紧绷:“谢过殿下。” “只是,孤想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对六妹妹?是要带她走吗?” 闻曜之怔住,转而苦涩一笑,却是异常坚定:“若是有机会,自然是要带她走的。她不适合这牢笼似的宫中。我想带她去看看外面的盛景。她应该会很开心。” “带她走?且不说父皇这一关过得去过不去,单说六妹妹,你怎知她就愿意跟你走?” 闻曜之舌尖抵紧牙根,双拳愈发握紧,怅惘地说:“总会有办法的……” 宋承晦暗不明地瞧了他一眼。 日后之事,谁还说的准呢? 第三十一章 片刻后,闻曜之忽而道:“不过,我听娘娘说,她的生辰似乎快到了。这么多年了……我亏欠了她许多……不知殿下可否将这个带给她?” 宋承垂下双眸,看着映入眼帘中的一双粗糙的手。这双手上托着一只鱼形木塑,制作精良,栩栩如生。 他只看了眼,便笃定道:“她不会喜欢这个的。” 闻曜之听得这话,倏忽间收回了手,有些失落地笑了:“是我疏忽大意了。以前她生母特别喜欢这些东西,我就以为她也会喜欢……那殿下,您能告诉我,她喜欢什么吗?” 宋承微掀眼帘,看着闻曜之真诚而又认真的目光:“……” 这么 分卷阅读53 些天的接触,他觉得她什么都不会喜欢。 “殿下也不知道吗?” 宋承:“……” 怎么听着闻曜之这话,倒像是他必须要知道? 半晌之后,他微叹了口气:“前辈,罢了。你将那木塑交予孤,孤将它带给六妹妹就是。你大抵是知道的,六妹妹她性子偏冷,鲜少对事情会有兴趣。那不论送什么,在她眼中皆是一样的。不如就送那个木塑,也算是全了你对她和沈婕妤的思念,如何?” 闻曜之原本就对此事毫无头绪,又听得宋承提及沈初婕,心中难免不好受,稍稍平复心情之后,觉得也可行,忙不迭颔首:“若是她瞧见这个不喜欢,便别送给她了,寻个地方扔了便是。毕竟也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宋承嗯了声,继续问:“那你没想过和六妹妹见面吗?前些时候,六妹妹还特地同孤提起了你。想必她还是牵挂你的。” “……她提起我?”闻曜之有些诧异,忽而忆起之前宋清和临走时的眼神,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无奈地扯了下唇角,“许是她一直想知道她生母之事,然而到现在都没得到我的回话,所以才如此吧?” 宋承不可置否:“这便是你的事情了。不过孤想提醒你的是,孤的父皇或许已经发现你了。所以啊,凡事你都得想仔细。不然,休怪孤不念旧情。” …… 闻曜之离开后没多久,天色便黯淡了下来,空中悬着一星半点的星星,月影婆娑,映照在宫墙上呈现出一片褐色来。 也正是在这时候,东宫中忽而来了人。 还是一个女人。 女人步伐轻盈地跟在铁霄的身后,身上穿着一件鲜艳夺目的烈火色衣裙,在昏暗的殿宇中宛如鬼魅,却又极其撩人。只不过她的眉眼却似小家碧玉该有的模样,若不是她的身材足够配得上这件衣裙,只怕是会让人觉得分外滑稽。 “林女郎。殿下就在殿中。”铁霄将话撂了下来,随后便笔直地走到殿前一侧,神色冷淡地抱剑站着。 女人忍不住笑了声,又似要逗铁霄玩,甚至还上前凑近了些,调笑着道:“铁霄哥哥,你怎么还是这副老样子?都不带一点变化的?太无趣啦!” 四周幽暗,唯有几盏灯火为即将落下黑幕的天映上点点明亮。 透过那浅黄色的光亮,女人还是瞧见了铁霄渐渐泛红的耳根,笑容倏忽便有些凝住了,转瞬之后才又恢复成常态,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铁霄哥哥,原来你这么禁不住别人说话啊!” “林欢!”铁霄压着声音,企图发出狠厉的声音。 林欢歪了歪头,就像是没听到一般,拍拍铁霄的肩膀,对着他摆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头也不回地准备直接进入殿中。 而宋承此时已将外袍褪下,穿上了素白常服,正坐在长案前。昏黄的烛光下,他眉眼低垂,周身皆被染上了一层奇异的暖光,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 林欢隔着一段距离便瞧见了这样的场景,不禁捏了捏手指,随后鼓起勇气进入了殿中,走到宋承的身边,恭敬地轻声唤道:“殿下。” 话刚唤完,她稍稍抬起眼帘,便瞧见了宋承手中正执着一把光亮的短刃,刀锋尖利,刀柄上还刻着一个鹰爪的纹样。 她有些好奇,却又不敢直接开口问,只能假装不经意地扫了几眼那个短刃,甚至想再看仔细些。 恍惚间,林欢觉得这把短刃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可不等她再多看几眼,宋承便已然若无其事地将短刃收回了袖中,负手站起,漫不经心地问:“如何?” 林欢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宋承在问什么,不过幸亏她来之前早有准备,缓过来之后,硬着头皮回道:“殿下,您上次来春日楼嘱咐我打探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头绪。因为来春日楼的大多是些文人雅士,他们经常想同我们吟诗作对,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也没看到什么武夫一类人。” 宋承眼眸微转,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一个人……好像叫什么岳凌,我当时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觉得是个朴实的人,可后来偶然发现他经常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宋承:“什么话?” “就是他饮酒突然饮高了的时候,口中就会说些……好像不是我们平常听到的话……有点让我觉得……”林欢顿了顿,有些不太确定,“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宋承目光微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既然如此,你便盯紧他,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异动。若是有异动,需立即传消息给孤。还有,明日你若是再次见到他,记得绘一张他的画像,随后让铁霄带给我。” “是,殿下。” “今日天色已晚,坊门已关。若是无其他事,你便让铁霄为你安排一下住处,明早再走。” 林欢依言点头,转身朝殿口走出去。距离殿口还有一小步时,她忽然转头复又看向了那个坐在案边的高大男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人从她最初见到之时,便被强烈惊艳,直至如今。 不过她不敢将她的眼神停留在宋承身上太久,生怕被他发现了什么,片刻之后,她便出了殿。 傍晚的 分卷阅读54 风透着凉意,却不似寒冬的风那样刺的人生疼,只有淡淡的,属于秋日的味道。 走着走着,脑中蓦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想起来了,那把刻着鹰爪的短刃似乎是宋承从不离身的兵器。她甚至很少看到过他拿出过那把刀。 所以方才,才会觉得眼熟,因为她之前见到过他使这把刀。 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他。 她在一座古山之中,被巡路的几个山匪包围着,山匪态度恶劣,直冲冲地向她走来。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宋承忽然出现了,像是天上的神祉。他眼神凌厉,极快地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刃出来,刺向她身边这些山匪。 瞬间,几个山匪的血,迸发而出,像是一层血雾。 不过她只战战兢兢了一会儿,便恢复了正常。因为她知道,不是她惨死,就是这些山匪死。 她该感谢宋承。 于是,之后她自愿成为春日楼的妓子,为宋承打探各路消息。 思绪收回,林欢有些不明白,殿下怎么会突然将那把短刃取出来看呢? 应当是个极其重要的东西才是。 第三十二章 翌日早朝过后。 宋承正欲离去,赵德忽而快步走来,屈身恭敬地对他道:“殿下。请随老奴走一遭吧。陛下要见您。” 宋承会意:“还劳烦赵公公带路了 ” 赵德忙不迭说了声“不敢”之后,便带着宋承进入了紫宸殿。随后垂首快速走到皇帝身后,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宋执锐此时正负手站在案几前,闻声这才转身,微微颔首,摆手示意赵德退下,转而看向宋承,语气不失威严:“太子过来看看这些。” 宋承心中虽然有些许困惑,但是还是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距离长案还有一点距离时,他彻底看清了案上的东西。 是一幅幅画卷。 只是画上描绘着的却皆是女子。神态各样,体态婀娜多姿,各有美处。 他眼微晃,心里立时有了底,垂首明知故问:“父皇这是何意?” “朕不相信你不知道朕为何意。”宋执锐眸色一沉,:“不过,朕也不和你打马虎眼了,朕今日便是想让你在这些女子中挑一个做你的太子妃。你意下如何啊?” 宋承沉默了一瞬:“回父皇。儿暂时并无娶亲的打算。” “这不是你想不娶就不娶的。这其中利害,你应当是再清楚不过的。怎么?难道这些女子还不够你挑吗?都没有你中意的?”宋执锐忽而想到了什么,“难不成,你是有属意的人了?所以才不肯?” 宋承微微拧眉:“并无。” “既然如此。你再看看,若是真没有你中意的,朕也不会强求。”宋执锐复又说了一次,只是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是随宋承的意,实际上却透露出一种强势的意味来。 便是想让他必须从中挑一个出来。 宋承再次垂眸看去。 许是画人像的画工手艺太过精湛,使得画像中的女子们一个个看起来既鲜活又动人,就像是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但是他却依旧不为所动。 但是莫名的,宋承此时的脑海中却是跳出了另一张女人的脸来。 清冷却又艳丽,冷漠却又……勾人。 当他意识到自己再想什么的时候,眼皮立时跳了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屈起。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宋清和? 真是万不该的! 但是确实,这些画像上的女子,他鲜少有认识的。也不知哪个府邸上的女郎。 相比之下,宋清和反而和他是接触最多的。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吧? 紧接着,宋承尽量排除杂念,目光在这些画像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父皇,儿确实无意。” 这些女人再美,于他而言,不过是陌生人。 而但凡是陌生人,他便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因为一个女人从而使自己万劫不复,可不是太卑微了? 宋执锐气的有些吹胡子瞪眼。 他不相信宋承不明白娶了这些女子会得到什么。 这些女子们皆代表着一个个世家,得到她们便可以让自己的势力扩大。 最终,无人能及。 而眼下,对于宋承来说,还有什么比巩固自己的势力重要? 宋执锐不悦地睖着他,似要让他回心转意。 可宋承一袭黑烈锦袍,无惧宋执锐渐渐沉了脸色。而他的双眸又实在太过清亮,坦坦荡荡。 宋执锐皱了皱眉头,有些恨恨地道:“那你退下吧。” 随着宋承的离开,宋执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刹那间,眼前忽而一灰。他登时抬手按住了身旁的案几,这才足以站稳。 片刻后,他使劲地眨了眨双眸,才缓过来,只是脸上明显又苍白了些。 赵德刚进入殿中,便瞧见宋执锐这一副像是站不稳的样子,一时竟然有些心惊,连忙上前扶住皇帝,语气悲戚:“陛下!” 宋执锐却轻轻摇摇头:“无妨。” 赵德还是很担心,连 分卷阅读55 忙又道:“陛下,需不需要召一下李太医,让他帮您瞧瞧?” 宋执锐无声地笑了,再次摇摇头,轻咳了声,唤道:“赵德!” 赵德立马站直身体:“老奴在。” “摆驾立政殿。” …… 早半天还是充满凉意的,时至晌午,天气却炎热起来。温差极大,宋执锐坐在步辇上,背后濡湿了一层汗。 不得不说,秋老虎的天气可真让人怪难受的。 眼瞧着便要到立政殿了,宋执锐让身边抬着步辇的侍婢们纷纷停下,自己从步辇上下来,随后独自一人走了几步后进入了殿中。 采湘一瞧见是皇帝来了,登时要开口告诉长孙晚,却被宋执锐及时拦住。 他道:“嘘。不要打扰她。朕自己悄悄进去便好。” 采湘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么温和的模样,有些怔住了,可脑袋却不受使唤般地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随后宋执锐让殿中的闲杂人等都退出殿中后,这才施施然掀了下衣袍走进了内殿,脚步声却很轻,生怕惊扰到殿中人一般。 长孙晚此时刚把内殿中的事情忙活完,整个人皆有些疲惫,趁着身边无人,揉了下小腿,旋即坐在了小榻上。 刚坐下不久,她陡然瞧见视线中出现了一道浅黄色的身影。 她微怔,反应过来后立时站起,礼节性地朝皇帝行礼:“陛下。” 宋执锐目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让她坐下,而自己也上前几步坐在了长孙晚的身边,莫名奇妙地说了一句:“朕方才同太子说,让他从世家女子中挑一个做太子妃。” 长孙晚低头,兀自唇角一弯,似在嘲笑:“那想必陛下必然是得到了自己不想听到的结果吧?” 所以才会来她这儿。 “确实不是朕愿意听到的结果。”宋执锐面色有些憔悴,贴在长孙晚的身边坐着,整个人都有些松懈了下来,紧接着问道:“有茶水吗?” 长孙晚垂眸看了眼宋执锐搭在自己手上的手,青筋越来越显露,肤色枯黄,绝非健康之人该有的模样。她的眸光闪烁了一番,动了动嘴唇,下狠心道:“陛下,您知道的,妾鲜少饮茶,平日里自然也不会备着这些。若是陛下实在爱茶,不若去含茹妹妹那儿,她那儿一定有您爱喝的茶水。” 宋执锐眉头一皱,心中苦涩蔓延,一口老血险些要吐出,却也只扯了下唇角,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方小榻上,谁也没再开口。 长孙晚是最受不了这种苦闷的宁静,侧首朝着宋执锐看去,冰凉地道:“陛下,妾之前同您说过,妾不希望阿承为太子。妾记得,您当时是同意的,可是如今又算什么?难道这就是您的君无戏言吗?” 宋执锐却是笑了,似乎无所谓身边人的语气是否如他所愿:“皇后,你作为一国之母,应当知道,国之要事,朕难道不应该交到朕认为最适合的人手上吗?你这妇人之言,属实不中听。况且,你又怎知,不是他想要当这个太子?” 长孙晚冷笑:“你是皇帝,难道还会有人迫你行事?” 宋执锐舌尖抵了抵齿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长孙晚这无情的模样,心口有些发疼。 他忽然忆起往昔,闭了闭眼,缓慢而又低沉地道:“若是当日朕知道沈婕妤的死让你与朕再也回不到往昔,朕当日便不会——” “你不会怎样?”长孙晚倏忽间推开了靠在自己身上的宋执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他,“你是不是想说,你不会让我知道初婕死了?” 这么多年来的相处,她有时是能明白宋执锐在想些什么的。 宋执锐喉头一滚,愣愣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就算你当日不告诉妾她死了。总有一天,妾还是会知道。既然妾有知道的那一天,那总有一天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的。” 宋执锐听着长孙晚的话,真的很想问一句:那要怎样,才会不变成现在这样? 只是,这个因是他种下去的,他必须要承担这个果。 半晌,他道:“朕知道,朕自己心中有数。” “有数?有若是数,您当日便不会让初婕撞柱而亡。”长孙晚的情绪愈发有些激烈,“当年她什么都没做错,就是莫名其妙入了宫,就必须死吗?” 宋执锐:“她在宫中生下了不是朕的孩子。朕只能保住一个,不然这就是天大的丑闻。况且,那也是她自愿选择的。” “自愿?初婕那么惜命温柔的女郎,你觉得我会相信她做出那样的选择?再者,您明明知道闻曜之与她两情相悦……闻曜之难道不是你的至交?你就这么忍心看他痛失所爱?你知道我当初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有多崩溃吗?我所爱的人不是我爱的那个样子了,好像只有一副空空的躯壳。” 宋执锐定定地看着她,却毫无办法。 “你知道吗?每当我想起很久之前,我特别高兴地和初婕说,你有多么好多么好,我就有一种要死的感觉,我的感觉真的痛不欲生。” 长孙晚积蓄多年的泪水一下子都涌现了出来,眼眶通红,仿佛要将脸上精致的妆容冲了个干净。 宋执锐有些呆了,不禁抬手,用指腹 分卷阅读56 慢慢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只是并不管用,那泪水像是无止境一般,一直在淌。 “别哭了……晚晚。朕错了,还不行吗?” 长孙晚也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就是觉得很难过。在这一瞬间,她身上的盔甲似乎分崩离析,毫无用处。 她不怪他广纳妃嫔,冷落她。但是她真的怪他害死了她的至交好友。 那是一个多么阳光明媚的女子啊! …… 内殿中的二人情绪的波动皆有些大,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内殿外正站着一个身体微僵的人。 宋清和手中死死地捏着先前长孙晚予她的那个可以随意出宫的玉佩,站在殿口,怔怔地听着殿中人的对话,分外茫然。 原来,她根本不是父皇的女儿。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立政殿。 采湘看着宋清和刚刚才进入殿中,不消几刻,便又从中走了出来,一时有些疑惑。 本来皇帝在殿中,采湘是不该什么话都不说就让宋清和进去的。但是长孙晚曾经下达过死要求,不得阻拦宋清和进立政殿,于是她也只同宋清和说了一句,陛下在内殿。 便让她进去了。 可谁又料到她这么快又出来了。甚至还有点……失魂落魄。 等着宋执锐离开立政殿后,采湘正想同长孙晚说这件事,却发现长孙晚的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一时之间便扔下了自己要说的话,转而担忧地去取了帕子将长孙晚的脸清洗干净,口中紧张兮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陛下同您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娘娘,您别往心里去就是了,什么都没有娘娘您开心重要。” 长孙晚唇角牵起:“没事。” 采湘看着长孙晚像是比先前好了很多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正准备离去将手中的帕子用水洗净之时,忽然想起了宋清和。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长孙晚。 “娘娘,方才六公主来了一会儿,只是很快便又走了。” 长孙晚眼眸凝住,面色顿时一变。 …… 而另那边,宋清和手持着玉佩,出宫自如。 她回首望了眼身后的皇宫,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向侍卫打听了一下东宫的位置,便立刻朝着东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东宫的宫外有卫兵在守着,鸦雀无声。 宋清和身上穿的是一件绣着碎花的白裙,她如风一般走上前……眉眼疏离,唇一掀道:“我要见太子。” 卫兵适才远远瞧见这个女人的时候,便觉得她生得极美,皎若秋月、艳色绝世,明明穿着是毫不起眼的白,却比昨晚来东宫的那个红衣女子还要美。 可走近看才发现这个女人双眸锋利,丝毫没有女子该有的柔弱,玉骨冰姿,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还让人觉得有些惶恐。 尽管如此,但是因为他们从未得到过命令说可以放这样的女子进入东宫。 所以无论宋清和说怎样的话,卫兵们都严肃着一张脸,毫无动静。 就在卫兵和宋清和僵持不住之时,身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宋清和微微侧首,便瞧见了远处马蹄声阵阵,尘沙飞扬,年轻男人坐在马背上,黑衣猎猎,俊美异常。 渐渐的,马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马上的人极快地下了马,声音温润却又带着轻笑似的:“六妹妹怎么突然出宫了?看你这样子,似乎还是专门——” “寻孤”二字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对面的女人打断。 宋清和面无表情地道:“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下闻郎君,我有话要问他。” 这应该是一句求人的话。 按道理说,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只是宋清和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又冰冷又凉薄,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宋承欠她的呢! 不过,宋承并没有在意宋清和说这话的语气,只是收敛了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直视她道:“怎么突然想要见他?” 宋清和没说话。 宋承捻了捻手指,盯着她的眼睛:“你得给孤一个理由。不然孤凭什么帮你?” “你是我哥哥,哥哥不就是对别人好的吗?” “……”宋承哑口无言。 他自然知道宋清和不可能明白这些情啊爱的,那便是有人告诉她了。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这教的还如此不对。 “六妹妹,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不会因为一个称谓,一个人就会对另一个人好。”宋承微叹一声,温柔地笑着,继续循循善诱道:“更多的是,你对孤好,孤就对你好。况且,不是所有人都无条件地愿意帮助你,你明白吗?比如现在,你起码给孤一个理由,一个帮助你的理由。孤便可以帮你。” 宋清和沉默着,她并不想说出她从长孙晚那里听到的东西,只道:“我想知道我生母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东宫外微风拂过,两人面对面站着,衣诀翩飞,静寂无声。 宋清和见他微眯着双眸,迟迟并不开口,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白嫩的双手死死地握紧,鹿眸凝着他,像是要将他的脸看出个洞来。 宋承看着眼前人 分卷阅读57 那双漂亮的眸子中翻涌着他未曾见过的情绪,心中也隐隐约约有了猜测。他忽而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此时这种情景。 而宋清和却开口:“你不能带我去吗?” 宋承眉头拧住。 确实如她所说。他并不想带她去见闻曜之。 闻曜之此人毕竟牵扯到不少事情。况且,还是宋清和的生父。 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见了面,会说些什么。 宋清和:“你既然不能带我去。我便自己去了。” 现在她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执念。她知道闻曜之一定知道什么。 而她也极想知道这些。 宋承看着她,想狠下心来命人将宋清和送回宫中,却又在看到她锁紧他的眸子后,竟然觉得有些不忍心,一时便没开的了口。 宋清和不再犹豫,收回看向他的视线,抬脚便要直接经过他朝外走去。却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细白的左手腕上覆上了一只有力的手,禁锢着她,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丝毫没有像正常女郎一般,被人突然攥住之后,觉得惊讶,只是不悦地回眸,凉凉地道:“你凭什么阻止我?” 宋承这才低笑了一声,反问道:“难道,孤应该放你一个人,去寻一个你自己都不怎么熟悉的男子吗?而且,你并不一定能找到他。孤看你般模样,甚像是不寻到不罢休。怎么,难道你想让阿娘平白无故担忧你吗?” 若是宋承不提到长孙晚还好,现下他提到了,宋清和竟然没由来地觉得浑身一紧。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出宫的时辰,更加焦虑。 估摸这时候长孙晚必然已经知道她已出宫了,说不定还知道了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而时辰已经越来越紧了。她却连闻曜之的人都没看到。 她不能白出宫一趟! 宋清和回道:“我不想让阿娘担忧。所以,你带我去见闻郎君,我见完就回。不然,你知道我的,我杀过人,保不齐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宋承忽然笑了,嘴角微扬,透着嘲讽:“你威胁孤?” 一旁守在东宫前的卫兵们,此时大气不敢出一声。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殿下竟然会和一个女人说这么久的话,而且这个女人的言辞之间,处处透着冷漠锋利。他们又想起不久之前他们还和这个女人僵持了许久,脊背一下子便隐隐出了冷汗,可又觉得很好奇,殿下是怎么和这个女人有过接触的? 真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但是,宋清和根本不会注意到卫兵们的想法,听着宋承的话,却觉得无聊好笑,手上用力,使劲将手腕从宋承的手中挣脱出来,但是她失败了。 她挣脱得越厉害,那边宋承抓得便越紧。 最后,她眉头轻蹙,深知这么下去对她一丝好处也没有,眸光一暗,倏忽间,左手不再挣扎而右手飞速地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匕首来,极快地便作势要朝着宋承一侧的肩上扎去。 宋承眼一抬,反应亦是极快的,登时放开她的手腕,微微侧身,躲避她手上的刀锋,想要趁机夺走她手上的匕首。 这个时候,卫兵们也立时冲了上来,拔出剑,对着宋清和。 宋承见状,冷着脸,示意卫兵们不要轻易举动。 而宋清和见手腕上的手已不再,很快便收回匕首,转身离去,却不料直接被身后的宋承扳过了肩膀,逼迫着她直视着他。 可她仍旧一点都不害怕,轻启双唇:“哥哥,你看啊!你想抓着我不放手,但是没用的啊!所以,你要是带我去找闻郎君,我将我想问的话问完,我便回宫,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你不让我去,会发生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呢!” 不得不说,宋承活了这么多年,甚少有憋屈的时候,可是眼下这个场景,他却觉得让他甚是难忍,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因为,可能他说的话,宋清和根本不明白。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用一种很愤怒的神情来宣泄自己极端不悦的心情,以此恐吓她。可她那双太过于淡定的眸子,让他紧接着做何样的行为皆像是个笑话。 简直荒谬极了! 下一刻,宋承使了力,直接带着宋清和上了一侧的马,紧接着,夹着马离去。 直到卫兵们都看不到两人的踪影,他们才突然醒悟过来,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 骏马飞快地驰骋,耳边的风在放肆地呼啸着。 此处人迹罕至,不远处还有一片树林,只不过林子里的枝叶都泛了黄,着实是一个凄凉的景象。 宋清和坐在马上,身后便是一脸沉定的宋承。她望着眼前之景,估摸着已经行驶到了坊外。其实她更希望宋承是带她来找闻曜之的,不然她方才的行为便没有了意义。 可是,宋承还没有驶到林子里,便勒停了马,先行下马,随后便径自将宋清和拽下了马。 宋清和跌跌撞撞地站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险些要摔倒,而洁白的衣裙上沾染上了浅褐色的灰尘,发髻有些松散,青丝飞扬着,有些狼狈。 宋承不为所动,冷眼以观,静静地看着她渐渐站稳。 原本若是这种事情放在另外一个正常的女郎身上,或许会觉得难 分卷阅读58 堪,早就面容红透了。可是宋清和只是慢慢地抬起眼,看向宋承,轻声问道:“这是哪里?” 宋承双眸如点漆:“你说呢?这里什么人都没有,孤想要毁尸灭迹不是很简单?” 宋清和皱了皱眉头,笃定道:“你不会杀我。” “孤为何不会杀你?你方才拿匕首刺向孤的时候,可是一点没想留情。你要知道,在大胤,刺杀太子可是死罪!孤杀了你,死不足惜!”宋承说完这话后,觉得宋清和会解释什么。 他其实看出来,宋清和方才并不是想要杀他,而是借机脱离他的控制而已。 “那你杀吧!我就在这儿。” 宋清和淡淡地说着,没有解释,也没有害怕。 宋承忽而怔住。午后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一阵明,一阵灭。 是了。他险些都忘了。 他这个六妹妹,可是不怕生死的人呢! 第三十四章 地面上尘沙因风而起,枯败的黄叶随间歇的风纷飞,慢慢悠悠、晃晃荡荡地坠落下来。偶尔有一两片甚至落到了两人的身上,粘在衣袍上,无端地生出了几分寂寥。 “呵。”宋承不觉低笑了声,抬手撇了撇不慎粘到自己衣袍上的落叶,随后定定地看向宋清和。 只是在他的直视下,她的面容仍旧不起丝毫变化,仿佛方才那话压根儿就不是她说的。 宋承甚至有一种感觉,她可能并不想活着。 想到此,他的声音透了些凉意,道:“你把匕首给孤。” 宋清和想都没想便直接将袖中的匕首递了出去,神情淡漠。 在她听来,他说这话的意思便是要用这把匕首杀她。 宋承瞳眸深邃,接了过来,垂下视线,看着自己掌心中正安稳放着的匕首。 确实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把兵器了。可是出现在宋清和的身上便显得有些突兀。 一个普通的、不受宠爱的公主,怎么会有这么一件利器? 他忽而瞥到,这把匕首的刀柄的底端似乎若有若无地刻着一个“和”字。 他不禁抬起手指,轻轻摩挲了一番那个字,唇角一勾,将这把匕首收进了自己的袖中,不紧不慢地道:“虽然孤实在不想承认,但是你确实说对了。孤不会杀你。杀你对孤来说,除了徒增麻烦之外,没有一点好处。但是你方才拿这把匕首偷袭孤,孤确实是意料之外的。至于这把匕首。你作为大胤公主,本就不该有的。” 宋清和微微睁大眸子,似有些不能理解:“……你不杀我了吗?” 宋承听到这话,咬紧牙关,一时无言。 他怎么会不想杀她?他真想掐住她的脖子,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 他何曾被什么人偷袭过?到头来却险些栽到了一个女人身上,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他不能。 但是他的愤怒对于宋清和来说,又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 真是绝了!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复又睁眼之后,他还是决定要尝试着告诉她一些东西,这才不徐不急地出口:“你觉得孤方才生气了吗?” 宋清和:“……?” 她略迷茫地看了眼宋承,低下头,想了想才道:“应该有吧。” 她不明白宋承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她觉得这没有什么用。要不要杀她这件事,本来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有了杀意便杀,不是很好? “不是应该。”宋承顿了一下,“孤很明确地告诉你,孤很生气。但是孤不会杀你。不是因为你受阿娘宠爱,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莫须有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比生气、比愤怒更重要。就像你之前说,你更相信孤一样,你明白吗?所以,不会杀你。” 宋清和眼睫打颤,不禁微拢了拢手指。她不知道为何突然之间宋承要说这样多的话,这让她有些措不及防,甚至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一瞬间,她有些想躲避,她蹙了蹙眉,少见地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既然比生气愤怒更重要,那你现在带我去见闻郎君。” 宋承眼微晃,舌尖触了触齿根。 你看,他和她说了这么多的话,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在她心里,只有她想要的那些东西。 下一刻,他沉沉道:“好。你既然这么想见他。孤带你去便是了。” 纵使他的这个决定可能会导致许多意外之事,他也认了。 他倒要看看,宋清和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之后究竟要做什么。 …… 两人相顾无言地重新上了马。 一直到烈马再次停下,宋清和都有些恍惚,颇有些呆呆的,素白的衣裙褶皱加深,手侧甚至有划破皮的痕迹。 她虽然很希望宋承带她去见闻前辈,但是她又觉得不该是这样。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 而和方才一般,宋清和近乎又是被宋承拉拽着,下了马。 等她再次站稳之后,才发现宋承带着她来的这个地方,正是她上次同闻曜之带她来的地方很像。 连小路的宽度都没什么变化。 宋承自方才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没有再说过话,脸上亦没什么表情。 分卷阅读59 一点都不像是之前她见到的那样。 这个时候,她才真的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 大概,他此时真的不悦吧! 可是宋清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凭着感觉顺着小路继续朝前走。 而宋承就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周身像是被冰封了一般。 越往里走,宋清和就愈发肯定,这里必然是她生母先前所住之处。 她还记得,上次来时,还是在夏日,草木郁郁葱葱,鸟语花香,蝉鸣阵阵,溪流潺潺。 而这次除了冷清了一些,几乎没什么差异。 而事实也证明了她的想法。 没多久,她的眼前出现了那个曾经在她梦里出现的破败荒凉的院子,那个曾经在琴姑的照料之下,充满人气的院子。 原来,闻曜之是住在这里吗? “都到这里了,你不进去看看?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让孤带你来吗?怎么真正到了的时候,反而迟疑了?”宋承看着眼前杵着的人,轻嗤了声。 宋清和望着这一切,原本古井无波的眼中到底还是泛出了些水花,道:“他为何要住在这里?” “孤怎会知道前辈心中所想,你不应该自己去问他吗?” 宋清和点头,不知不觉间又走了许久,眼瞧着院门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的脑海中又飘出早先长孙晚与宋执锐的对话来,心中一窒,下意识抬手便轻轻敲了门。 …… 闻曜之此时身着一件朴素的粗布麻衣,正在院中拿着器具修剪着枝桠,陡然间听到了敲门声,忽地心下一紧。 这里除了琴姑会来之外,还会有谁来?可是他曾和琴姑约定好,她若是来,是不用敲门的。 闻曜之垂下眼睑,天边光线的映照下在他脸上落了半边阴影。 他随即抄了身边的一个石铲,朝着院门逼近。 他心中紧绷,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紧盯着院门,随后抬手轻轻打开一个缝隙来,视线微微朝下一扫。 却正巧撞进了宋清和的眼中。 他下意识便将院门拉大,惊讶道:“……六公主?你?” 宋清和一身看起来很是狼狈,但眼神确是直勾勾地看着他,唇微张:“我想问您一些事情,您可以告诉我吗?” 闻曜之当然不会拒绝,立时便将宋清和带至了主屋中,寻了张木椅给她,甚至还要寻帕子来让她讲身上的泥泞擦拭一番。 却皆被她直接拒绝了。 “我今日来,只是想问您一些东西,不需要坐。” 闻曜之愣了下,连连点头:“你想问什么便问什么吧!” 宋清和也不加以掩饰,直言道:“我是不是您亲女儿?” 闻曜之彻底傻眼了。 他没想到宋清和一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话。 他承认他很希望宋清和能认他,但是眼下这个时机着实不佳。 第三十五章 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是断然不可能像她那样,张口便能直接说出自己想说的东西。 他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我是不是您亲女儿?”宋清和盯着他不自在的眼神,重新又问了一遍,步步紧逼。 闻曜之不禁叹了口气,抿唇反问道:“公主所言可千万要谨慎,若是被旁人听去了,这可是罪过。” “您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便是了。您若是骗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你。” 闻曜之闻言,握紧双拳,却仍犹豫着,不愿吐出那一个字来。半晌,他才无奈地微叹道:“公主,你为何这么想知道?” 他想说,却又不敢说。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生活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宋清和眼神穿过屋中的窗棂外,看着渐渐西落的太阳映照在空中的余晖,慢慢地说出口。 从小,她孤零零地在寒寂阁,身边亲近的嬷嬷因她而死。之后被阿娘养在身边,阿娘便不受皇帝喜爱。好像……对她好的人似乎都过得不好。有时连她自己都不希望有人再对她好了。 而她小时候梦寐以求的那种温暖亲情,对于别人却是唾手可得。 世人都说天家的公主一定锦衣玉食,活得无忧无虑,甚至还有先生的教导。可是对于她来说,却并不是。她吃不好穿不暖,炽热的心渐渐变得冰冷,她会做数不尽的噩梦。 说真的,她无数次地想去死。但是当她看到长孙晚那么温柔的神情时,她便不忍心了,不忍心伤害阿娘。 但在她心底,她始终想知道到底为何会这样。 阿娘或许是为了她好,不肯告诉她,但她是真的想知道。 就在今日,当她忽然听到宋执锐和长孙晚那番对话的时候,她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难怪之前阿娘说,真相会是那样的荒谬。 真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闻曜之看着宋清和空洞的神色,加之她此时狼狈的模样,眼眶蓦地发酸。 他隐隐猜到她在宫中过得并不好。可是当她这么无神地说出口时,他还是觉得心口发麻,宛如被刀剜过。 倘若他早知道他的女儿在宫中遭罪,当年他就是顶撞皇帝也一定是要将她带 分卷阅读60 出来的。 让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最气人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有她的存在! “您若是不想说,我便走了。”宋清和孤寂的声音复又传来,隐隐约约藏着些涩然,“反正我怎样也都不关您的事。” 说完,她作势转身,便要离开主屋,素白的衣诀飞动,转瞬又落了下来。 闻曜之见状,立马有些站不住了,登时上前走了几步。 若说让他和旁人斗智斗勇,说不准还能胜过一筹,可是这次他面对的是宋清和。 他心中的歉疚太多了,也不愿对她说谎。 而此时此刻,也只有他们二人。 他握紧双拳,缓缓开口:“……若是我说,你是我亲生女儿,你会如何?” 宋清和背对着闻曜之,身体微微颤抖。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明白了为何宋执锐那么不喜欢她。 她又不是真正的天家公主,不过是长孙晚拼命保住的可怜儿,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的喜爱? “假若你觉得甚是厌恶我,便当作没听到吧。”闻曜之轻轻道。 “你要我怎样才能当作没听到?”宋清和蓦地转身,鹿眸中压抑着复杂的情绪,逼视着闻曜之,“你都知道我是你女儿,你不来找我!我难道就该这么卑微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闻曜之听到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昔日他辞官之后,便离开了京城长安。若不是收到琴姑的传信,他可能也并不会回来,踏上这片旧土。 但他那时也只知道初婕有一个女儿,并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了真相。 那时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真是既悲愤又欣喜,却又害怕。 之后,他便小心翼翼起来,惶恐无奈,书信也不敢传递,更遑论去见宋清和了。 良久,闻曜之道:“要是我早就知道,你以为我会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宋清和眼微晃。 半晌,她道:“那你知道之后,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厌恶我,也怕你根本不愿意认我。” 宋清和闻言,没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闻曜之。 其实她来找他,一开始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知道她那时听到的话究竟不是真的。她也没有想过,知道真相之后,她该怎么办。 所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闻曜之。 闻曜之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当年我被陛下派去幽州处理事务,回来时,你生母便已经进宫了。我无论和陛下怎么说,他都不肯让初婕见我。我后来盘算好一个计划,准备悄悄地将初婕带走时。我便听到她已经……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便辞官去了幽州,本想着再也不回来。但是……” 话越说到最后,越是哽咽。 “她为何会进宫?”宋清和轻声问道。 “陛下那时刚即位没多久,政权不稳固。他便广纳后宫,为自己谋利。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对初婕下手。若是我知道,我当年根本不可能帮助他夺这个天下。” 这属实是大逆不道的话,但是闻曜之已然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满心里都是悔恨。恨他没有看透过宋执锐这个人。 宋清和依旧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话,却也分不清真假。她很难相信一个人。即便这个人说他是她的生父。 她忽然想起,她先前甚是想知道她生母的事情。 此时她突然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人都不在了,知道那些还有什么用? 宋清和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良久,她晃了晃眼,道:“我走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闻曜之张了张口:“那我……” “您别跟出来。” 闻曜之看着她刻意挺直的脊背,渐渐湿了眼眶。 …… 宋清和缓慢地走出院子,轻轻带起门,转而走到院墙的侧面,倚靠在墙边,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一动不动。但不知不觉中,她的眼泪就无声地掉下来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她先前受过那么多次责罚,那么多次毒打,她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宋清和觉得掉眼泪真的是一件很没出息的存在,她渐渐地抱着脑袋,蹲了下来,泪水打湿了素白的衣裙,洇出一团又一团水渍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泪才稍稍止住了一些。 “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辰了。你若是再不回去,今日便回不了宫了。”宋承悠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突然响起,在这一方寂静之处显得格外清晰。 宋清和这才将埋着的脑袋从自己的膝上抬起,眼眶红红的,眸中漾着水光,楚楚可怜。 这模样不禁让宋承觉得有些异样。也让原本他难以平静的内心慢慢缓和了下来。他掩唇咳了一声,道:“你先前宁愿拿着匕首刺孤,也要缠着孤,让孤带你去见闻郎君,就是为了让孤在这里看你这个小哭包的吗?” 看来世人有时候说的也是对的。女人的哭真的会让人原本盛怒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宋清和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分卷阅读61 ,没做声。 宋承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低叹一声,声音渐渐放低,最后同她一般,蹲了下来道:“你方才拿匕首刺孤之时,不是很勇敢吗?怎么这个时候反而像是变了个模样似的?” “哥哥。我今晚不想回去了。”宋清和嗓音发哑道。 宋承微微一愣,转而轻笑一声:“不回去?那你去哪?难道你就不害怕阿娘担心你?” 宋清和露出了些挣扎的神色来,到底还是忍住了,依旧摇摇头:“我今日真的不想回宫了。哥哥。” 第三十六章 她知道长孙晚此时一定在寻人到处找她去了哪里。可是这次,她想任性一次,她不想再受任何人的桎梏。 宋承忽而抬手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瞳眸如点漆,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可这次,她竟然闪躲了。 “孤不问你同前辈说了什么,但是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你一个大胤公主,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宋清和霎那之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动物,立时便缩回了手,挣脱开他的控制,站起身,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承看着她如今这莫名其妙的动作,加之她惶惶的模样,目光微顿。又想起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心里隐隐现出了一个念头。却又不太敢相信。 他微微捻了捻指腹,不紧不慢道:“六妹妹,你之前曾经答应过孤两个条件。你还记得吗?” 宋清和忽而抬头看向他,张唇道:“……记得。若是你因此要求我回宫,我会回去。” 这是她曾经答应过的,她不会食言。 宋承听着她艰涩的声音,心中升起心疼来,思虑片刻后,他道:“不用。你待在这总归是不太好的,随孤回东宫,会有你的一席之地。这算是第一个条件吧!” 夜幕快要降临,四周已微微暗了下来,亦有些朦胧。 宋清和闻言,直愣愣地看着他,却说不出半个字。 他的桃花眼惯来会吸人,尽管此时他背对着光,面色有些暗,可她还是觉得他好吸引人哦! 或许是宋清和的眼神太过炽热,连带着宋承都有些吃不消。他就不明白了,明明刚刚还悲戚的不得了的人怎么突然之间,眼中像是发光了。 他不禁又掩唇轻咳一声:“孤等下会派人告知阿娘你在孤这里。” 宋清和这才收回视线,垂眸嗯了声。 原来,除了那座冷漠的皇宫,她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 东宫前的卫兵还没轮换,依旧是早先宋清和看到的人。 宋承带着宋清和进入东宫后,那些卫兵们打心眼里觉得震惊。 谁能想到会有一个女郎莫名奇妙拿着匕首就要刺太子殿下,结果最后还能安安稳稳地走进东宫的? 莫不是这个女郎对殿下很重要? 以后看到这个女郎,必须得小心些。 铁霄腰间插着一把横刀,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瞧见这些卫兵们挤眉弄眼的样子,立时皱了皱眉头,呵斥道:“你们干什么呢?有一个卫兵该有的样子吗?每人领一顿棍子去!” 其中一个倒八字眉的卫兵开口道:“您不知道。方才殿下被一个女郎差点刺了,但殿下却丝毫没有怪罪那个女郎的模样,我们这些兵就有些好奇,就想知道日后若是再见到这位女郎应当该怎么办,是直接放进去吗?” 铁霄:“不该你们打听的事情别打听。你们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卫兵们立时噤若寒蝉,规规矩矩站回原位。 铁霄冷哼了声,便抬腿迈步走了进去。 锦娘恰好走了过来,同他道:“铁霄,你这是去找殿下吗?” 铁霄点头,嗯了声。 “那你过会儿再去找殿下吧!我刚听人说,殿下带了个女郎进来,也不知道是做什么事情的。不过我看着殿下现在确实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万一就是做那档子事,被你撞破了,多不好啊!”锦娘诚恳地建议道。 铁霄:“……” 锦娘看着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听了她的话,突然之间像是变成了一个含羞的女郎似的浑身僵住,立时打趣道:“哎,我骗你的。你还真信啊!我们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实话告诉你吧,方才的确有一个女郎来了,不过,那是六公主。” 铁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紧按着刀的手渐渐放松下来:“那我便先去找殿下了。” 此时宋承已将宋清和带至了东宫的一处偏殿里。 两人刚进去,宋承便将殿中的烛火点亮,瞬时之间,满室昏黄,再也没有初进时的那般黑暗。 宋清和环顾了一下四周,喉咙忽然间有些微痒,低低地咳了一声,随后身体不自在地颤抖了一下。 站在她身边的宋承自然发现了她这细微的动作,眉头一拧,抬手碰了碰她的手,果然如他想象的一般,冰凉的。 他立时便让几个婢女去寻了个暖炉来,驱散殿中的寒气。 等偏殿中一切打理差不多之后,他才道:“你洗漱过后,便可以休息了。孤待会会让锦娘送一套衣物过来。” 宋清和这才将落在自 分卷阅读62 己手侧的视线抬高,看着他,微微颔首。随后朝着净室走去。 净室里的一切亦已准备妥当。 她停在了木桶边,垂眸看了眼其中的水,上面覆着一层艳红的花瓣,眉头微蹙,随后自己动手将那些浮着的花瓣都挑了出来,这才褪下衣裙,泡在了水中。 水温不冷不热,她闭上眼睛,泡在其中,极其舒适。 许是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实在让她身心疲惫,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这一闭眼,便昏睡了过去。 昏睡中,她还是觉得甚是难受,她甚至能感觉又有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边流下,只是她却有种睁不开眼睛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忽而听到了几声急切的声音,甚是耳熟—— “六公主!” “六公主!” 锦娘焦急地喊着,将手中拿着的青色罗裙先放到了一边的衣架上。 原本她是在净室口唤宋清和的,可是她一连唤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她,她这才反应过来,约莫是出问题了,赶紧跑进了净室中,果然看到了不省人事的宋清和。 这可如何是好? 锦娘抬起宋清和的身体,尽量让她不要继续泡在水里,随后使了点力便将她从水中拉了出来,又赶紧寻了块干帕子,将她的身体快速地擦拭干净,替她穿上那件罗裙。 宋清和感觉她的身体似乎被人拖起,随后被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又过了一会儿,她朦胧中又听到了男人焦急的声音—— “锦娘,你过来瞧瞧她现在如何了?” 宋清和听着这些声音,隐隐约约察觉到这是在唤她,但是她的眼皮好像只能耷拉在那里,根本不受她的使唤。 “公主她生温病了。待我去寻几味药来,熬制一番,让公主喝下,再好生休养几日便没事了。” “那你快去!” “是。” 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 宋承坐在榻上,侧身垂眸看着此时昏睡中的宋清和,气得牙痒痒的。 他没有想到,她这么不爱惜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但是他很清楚他方才听到锦娘派人告诉他六公主昏过去之时,胸中的那股气立刻便涌上来了。 第三十七章 翌日,晨光熹微,第一缕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格照进来之时,宋清和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只是刚睁眼的那一瞬间,她陡然间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脑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分外难受。 怎么回事? 当她尝试着慢慢坐起来时,她忽然发现靠近她不远处的长案上,正有一个人歪着头,用手托着脑袋,似乎在歇息。 只是她的视线依旧很是模糊,还没完全恢复,依稀只能看到这个人如刀削的侧颜。 宋清和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楚这个人。 不是宋承又是谁? 真是奇怪,他怎么好端端地不回自己的寝殿睡,反而到她这偏殿这里坐着睡呢? “哥哥……”宋清和忍不住出了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是如此的沙哑,甚至一开口,喉间还有些许疼痛。 只是刚刚头太疼了,反而遮蔽了喉间的难受。 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而坐在长案前的宋承本就是浅眠,又极其警觉,听到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后,便惊醒了过来,站起身,神色不虞,直直地朝她走过来。 宋清和看着宋承,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宋承听到宋清和张口便是这句话,不禁觉得好笑,唇一掀:“你问孤?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有好好爱惜自己吗?” 他说这三句话的态度属实算不上好。 宋清和直觉宋承如今有些不快,自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低声道:“我这是生病了吗?” “你说呢?昨日若不是锦娘来得及时,只怕你现在便是一缕亡魂了。”宋承凉凉地说着,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宋清和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宋承。 “锦娘方才又替你去熬药了,你等下喝完药,再睡会儿。” “好。” 几句话说完之后,两边都甚是安静,好似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了。 恰逢锦娘此时已经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在宋承的示意下,将装着黑乎乎药汁的药碗递给了他。 宋承接了过来,随后轻轻坐在宋清和的身边,冷冷地道:“张嘴!” 宋清和明显不适应这种喝药的方式,微微蹙眉,哑着声音:“我自己来。” 宋承微微挑眉,竟然也没拒绝,顺从地将药碗给她:“行。” 宋清和立马伸手想将药碗接过来,可直到那药碗放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的手软得厉害。她只稍稍碰到碗底,便没接得稳,差点让那碗汤药洒落到了绵衾上。 宋承立时将药碗接住:“不行就别逞强,没人逼你。” 宋清和怔怔地看了眼落空的手,低下头,嗯了声。 宋承用勺子先舀出一勺汤药来,放在自己口边吹了一下,才将勺子递到宋清和唇边:“喝。” 分卷阅读63 宋清和看了眼,依言将一勺药都吞进了口中,口中立时便充斥着浓烈的苦味。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锦娘在一旁看到,连忙递过一颗蜜饯给宋承:“殿下,这碗药的药性极强,所以它的味道也是极其的难以入口。让公主吃一颗这个,或许会好受些。” 宋承看了眼,接了过来,正欲让宋清和吃下。 “你先让我把药喝完。”宋清和摇摇头,直接道。 宋承也不勉强她,便紧接着又舀了几勺。 很快,汤药便见了底。 锦娘在一旁都快要将眼睛都给瞪大了。这药是她配的,什么味道她自然知道。没想到宋清和眼眨都不眨一吓,悉数入了口,连一块蜜饯都没吃。 这,这还是人吗? 不过,她瞬间又想起,昔日六公主受了皇帝的杖刑之后,她给公主上药,公主也是像这样一声不吭的。 唉。 不得不说,宋清和实在是太能忍了。 忍的她都觉得心疼。 此时忽而有一个卫兵自外而来,凑在宋承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便又退下了。 宋承微眯双眸,稍稍沉思了片刻,随后站在床边替宋清和掖好被角,对着她道:“你刚喝了药,便再休息一会儿吧。阿娘那儿,孤会再让人帮你说一声。你这几日便在这里歇下吧!孤暂时还有些其他事情,便不在这里陪你了。” 宋清和默默地点点头。 随后宋承便带着锦娘从偏殿中出去了。 宋清和看着宋承高大的背影,在一片天光中,仿佛周身都染着光,心底忽而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 日头渐高。 宋承从偏殿出来以后,抬腿在廊下快步走着。 锦娘一直跟在宋承的身后,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直到最后一刻,眼瞧着宋承快要步入主殿了,才将他唤住。 宋承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你要说什么?” 锦娘咽了咽喉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殿下,我认为,昨日公主必然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导致生了温病。我昨日去的并不迟,公主顶多在冷水里泡了一小会儿,应当不至于病得如此厉害。而我方才想了许久,忽然忆起之前看的一册医书中,有过这种情形。况且,公主之前的状况,我也有所了解。所以,我觉得公主可能是有心病的。而且,按照书上说,这病是拖不得的。” 宋承神色微敛,眼珠微晃,若有所思道:“孤知道了。” 锦娘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屋中。而宋承转瞬之后,则直接迈步进入了主殿。 铁霄正杵在殿口,随后紧跟着宋承走了进去。 他昨日来没多久,宋承便因故急忙地离开了。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将自己查到的东西告诉宋承。 “殿下,林女郎之前让人画的那幅画像,属下看过了。那个岳凌确实是京城人的扮相。但是岳凌的脸看着却像是异族人。随后属下又去春日楼查探了几次。偶然得到一次机会,属下便跟着他,发现他竟然出了城,和另一个髡发的男子说话。”铁霄顿了下,“说的也并非汉话。属下猜测这二人是突厥人。” 宋承微眯双眼,语调上扬,哦了一声:“突厥人?” “正是。因为属下清楚地看到那个髡发人的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而那种弯刀,我朝从未制过。属下因此才敢猜测。” 宋承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慢慢悠悠地说:“若是真如你所说,便不要打草惊蛇。让林欢继续盯着。” 没想到听到这话的铁霄却迟疑了,忙不迭垂首道:“殿下,昨日顾尚书来春日楼,说林女郎是他的孙女,便将人带走了。” 宋承倏忽眼一抬,语气不善:“顾尚书?顾云岭?你就这么让人把林欢带走了?” 铁霄喉间一动,心知殿下必然已经生气了,立时跪了下来,后背笔直,脑袋垂着,眼只对着冷寒的地面。 宋承见到铁霄如此举动,睨了他一眼,眸子冰凉,像是随口一问:“铁霄,你是不是喜欢林欢?然后林欢也不想留在春日楼,你便趁机放她走了?” 语气冰凉,听得铁霄心头一颤,像是被一块石头砸在了身上,他咬紧牙关,依旧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宋承不禁轻嗤了声:“你现在倒是出息了,私自让林欢离开,连我都不用告诉?嗯?” 铁霄眼颤了颤,喉头一滚道:“属下愿受责罚。” “先去领三十道军棍,随后你再派人盯着岳凌,也不用打草惊蛇。” 铁霄几乎在听到殿下这话的瞬间,便起身走了出去。 宋承轻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想到林欢借着铁霄对她的情谊,从而离了春日楼,着实是意料之外的。 当初他还以为林欢对他绝对忠诚,看来也不尽如此。 既然这样,他日后再见到她也不会对她留有余地。 第三十八章 宋清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至晌午了。 这次殿中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 她忽然心里没由来地有些失落。 这种感觉一出来,她便觉 分卷阅读64 得不太对劲。明明以前也会这样,但她内心毫无波澜。 可是这次…… 还没等她细想,殿口处便有青衣婢女垂首进来了。 婢女走到她的身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有些害怕,颤着声音道:“女郎,婢子来替您更衣。” 她方才可是听有一个卫兵说了,这个女郎竟然敢拿着匕首对着殿下。 这可真是一个狠人! 宋清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下了床,问道:“你唤什么?” “婢子唤景思。” “哦。” 景思听着宋清和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字来,心里更加慌张了,连手上的动作都做的不是那么连贯了。 她想着尽力做好,可是越想越做不好。到最后连自己都有些放弃了。 宋清和皱眉看着她,最后抬手按住了景思的手,缓缓道:“我来吧!” 景思立时便要被吓哭了。 她会不会被女郎一个不愉快就被砍了啊!她还想活久一些! “女郎……婢子错了,婢子有好好帮您更衣!” 宋清和愈发觉得聒噪,摇摇头:“你退下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景思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这下宋清和倒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正要开口,宋承却在此时走了进来,朝着殿中的两人看去。 宋清和看着他,平静地道:“她不让我更衣。” 景思登时便呆住了,望了眼宋清和,又转头看了眼宋承,连连摇头,像是拨浪鼓似的:“殿下,婢子没有……没有……” 宋承听着景思结巴的话语,拧眉道:“景思,退下!” 景思的眼眶立时红了,嘟囔着嘴,有些不情不愿地退下了,只是眼眸中还残留着惊慌不甘的神色。 宋承略有些诧异地瞧了一眼景思。 景思这个丫头,他是有点印象的。因为年纪尚小,平日里都是活活泼泼的,面上也都是笑嘻嘻的,鲜少露出像方才那样的神情。 明显一副惊吓不轻的模样。 他转而将视线缓缓地落到了宋清和的身上。她眉眼疏淡,面容还带着些病态的白,身上仍穿着昨日的青色罗裙,裙上绣着细碎的花朵,衬得她像是山川绿林见的清冷仙子,而腰侧垂着一串白玉流苏。 “不是我。”宋清和看着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轻声,“我也不知道景思为何会那样。我只是想自己更衣。” 她以前不会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辩解什么,可这次,她没由来地便出口了。 话一说完,连她自己皆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宋承声音低沉,微微颔首,“孤知道。” 他本来就并不觉得是宋清和对景思做了什么事情。 宋清和莫名地揪紧了手指,垂下了头。 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感觉什么话都不说好像很不好,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承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只是忽而背对着她,转而从一侧的柜子中取出了一件衣裳,递给了她,道:“等下孤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将这个穿上。孤在殿外等你。” 宋清和下意识地抬手接住,随后徐徐展开这件衣袍,才发现这是男式衣袍。 是一件样式简单的翻领胡衣,浅褐色,袖口绣着金线,简单却又精致。 她连连看了几眼,启唇问道:“这是你的衣袍吗?” “嗯。孤之前从未穿过,你放心好了。”宋承说完,便抬腿朝着殿外走去,将偌大的偏殿留给了她自己。 宋清和闻言,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才走进屏风后面,褪下了自己的青色衣裙,换上了这件胡衣。她没穿过这种衣裳,刚朝着身上披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不过幸好,男式的衣裳穿戴方面并不复杂,她稍稍理了一下,便穿好了。 不多时,她从偏殿中走了出来。 宋承听到动静,一转身,便瞧见了换好胡衣的宋清和。只是青丝却还是散乱着,配上这精贵的胡衣,没由来地有些落拓郎君的味道来。 他不禁轻笑出声:“六妹妹打算就这样同孤出去?” 宋清和显然没有意识到什么,道:“我这样,难道不对吗?” “是不对。”宋承声音悠悠,紧接着慢慢靠近她的身体,抬手越过她的脖颈,挑起她的几缕青丝,“你看,你头发还没有簪住。” 宋清和愣愣地看着他,自己下意识地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下一刻,宋承便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根碧玉簪来,挽起她的发,极快地将她的头发扎成男子发髻,插上了玉簪。 宋清和觉得头皮稍稍一紧。 而身前的人在手上动作结束之后,退了几步,朝着她笑道:“这样便好了。”说完,他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 她身形在女子当中本就算高挑,此时穿着这件胡衣,颇有些英姿,加之碧玉簪束发,一下子便从方才的落魄样变成了矜贵的郎君。 “怎么了?”宋清和瞧着宋承一直看着她,莫名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也低下头看了两眼,却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什么。”宋承微微一笑,“走吧,六妹妹。” …… 分卷阅读65 白日的长安城总是热闹不已的,商贩们在街坊路边吆喝着,摊上都卖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宋清和跟在宋承身后,看着这一切,莫名有些不喜。她很少进入过这种环境,陡然进入,明显有些融不进去。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孤替你买一个。”宋承道。 宋清和立时便想摇头,可是就在此时,她的眼前不远处,有个老汉面前的摊上摆满了一串串红色的果子。 她突然忆起这个东西她幼时曾经吃过,还是嬷嬷从宫外带给她的。 可惜只吃过那一次便再也没吃过了。 她现在都记不得这个果子是什么味的了。 “那我想要那个。”宋清和轻轻伸出纤白的手,指了指那一串串红色的果子。 宋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串串的冰糖葫芦,不自觉微微勾唇,点头道:“好。孤给你买。” 约莫等了一会儿,宋清和如愿以偿地吃到了这个果子。 又酸又甜。 是幼时的味道。 她一颗一颗,吃完了所有果子。 宋承看着她恬淡的模样,忽然觉得分外美好。 闲逛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的,没多久,天便又要暗下来了。宋承抬头看了眼天空,道:“我们去前面的客栈,吃完晚膳便回去吧!” 宋清和乖巧的嗯了声,随着宋承走到客栈门口,仰头看了眼上面的牌匾:醉欢客栈。 又朝客栈内看去,里面人很多,摆在里面的方桌几乎人都要满了。 两人刚刚走进去,小二便走上前来,招呼着他们:“两位郎君,请问需要什么?” 宋承看了眼宋清和,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宋清和摇摇头:“我都可以。” 她也没吃过这些,纵使是让她挑也是挑不出来的。 宋承听到这话,便对小二说了一句:“来几份招牌菜便好,再来一壶酒。” 小二连连颔首,随后将他们迎到一间雅间里后,便立刻去让人着手准备了。 待两人皆坐了下来后,宋承看了眼面前的人,随口问道:“你不问孤,为何要带你来这里吗?” 宋清和这才稍稍抬头,看向宋承,唇一掀:“这有问的必要吗?” 宋承笑了,摇摇头。 没多久,小二便将几道菜端上了方桌,又放了一壶酒和一壶茶:“两位慢用。” 宋承点头。随后抬手先打开茶壶,准备替宋清和倒一杯茶,却倏忽被她拦了下来。 宋清和盯着刻着花纹的酒壶,直接道:“我想喝这个。” 宋承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能喝这个。你病还没有好。” 宋清和垂眸看了眼那一壶酒,默默地将杯盏递了出去。她没有饮过酒,也不知道酒究竟是什么味的。只知道她好像听一些婢女们说过,酒能解千愁。 她不知道愁的具体含义,但是她最近心里很乱,万一这个名为酒的东西也能解决她现在这个问题呢? 所以,她想喝。 宋承微微挑眉,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杯盏,终究是抵不住她的眼神,执起酒壶,浅浅地倒了一些:“只能喝这一点,再多就没有了。” 宋清和看着自己杯盏中似乎只有一层的酒液,抬手端起,直接一口咽了下去。 饮了下去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一点点酒的劲头有多大。 明明只有一点点。 可是这辣味通过喉咙,扑鼻而来之时,还是让她有些晕乎乎的。 渐渐的,她甚至感觉面前的宋承分裂成了两个、三个…… “怎么回事?哥哥?你怎么有这么多个?”宋清和呢喃着,试着伸手上前摸上一把,想知道哪个是真的宋承。 宋承根本没有想到宋清和的酒量这么浅,根本就是滴酒不能沾。 他看到她脸蛋泛红的模样,立时便有些后悔了。 他就不该听她的话。 他看着面前人的手在他脸上乱摸,略微有些慌乱地朝后躲:“早知道孤便不让你饮了。” 听到这话的宋清和,突然之间,眼泪就涌出来了,白皙的脸颊上挂着一串又一串晶莹的泪珠。 宋承立时更加懵了,深吸一口气之后,尝试着安抚她:“怎么了?” 不料他刚说完这话,面前的宋清和凭着感觉,蓦地上前一把拥住了宋承,双手牢牢地搂住他的腰。 虽然有很多个宋承,但是他们看起来都好温柔啊,像长孙晚一般,而她也最贪恋阿娘的怀抱了。 她觉得他的怀抱也一定像长孙晚一般。可是当她真真切切地抱上去时才发现和她想象的有所差异。 他的怀抱硬梆梆的,不过很好闻。有草木香的味道。 宋承顿时浑身都僵硬了。他甚至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只觉得面前人的眼泪哗哗地淌在了他的衣袍上。 直到宋清和陡然间说了这么一句:“你不是我哥哥。你为什么不是我哥哥啊!” 宋承登时瞳眸幽深:“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但是宋清和压根就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说:“虽然之前孟女郎和我说过,若是有郎君对 分卷阅读66 我好,我便要唤这个人哥哥。因为这个人会很高兴。但是其实我又不傻,我知道的,其实只有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这样唤。” 宋承听着她这话,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孤确实是你的哥哥啊?” “不,不是的。”宋清和眼中汪着一滩水,“我不是……” 宋承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的想法立时得到验证。她必然是已经知道了。难怪,她昨日会那么急切地想要去找闻曜之。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正这么想着,宋清和忽又开口:“我其实并不知道我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是什么。我不受人喜爱。若不是因为阿娘,我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所以,我很早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哪天阿娘不在了,我一定随她走了。” 宋承自然是不会同意这话的,随后慢慢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而缓慢地道:“别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喜欢你,不想你好过,你为什么不能过得比他们都好,让他们不得不向你屈服呢?” “可是我又有什么能力呢?我什么都不会。除了会杀人,别的我什么也不会。在寒寂阁的时候,没有人教我东西,只有嬷嬷会教我一些自保的功夫。” “所以,那把匕首,是你之前的嬷嬷给的了?” “嬷嬷说那把匕首是我生母的,她想让我像刀一样锋利,不软弱。”宋清和低低地继续说,“我觉得我做不到。这太难了。” 宋承渐渐将手覆上了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抚慰着她。 其实在他眼中,宋清和从来没有软弱过。 从来没有。 除了此刻。 她是真的将她的脆弱全都暴露在他眼面前。 宋承其实并没有想到,平常那么冷淡偏执的宋清和醉酒后竟然是这么一个状态,这让他也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她在他怀里哭,原来,他不会推开她。 宋承看着眼面前的泪人,慢慢抬手覆上了她的后背,试图安抚着她。忽而脑中跳出了一个他先前怎么也没有想通的问题来,垂眸沉思片刻,抿唇趁机问道:“孤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知道孤知道前辈在哪?万一孤也不知道,你不是就是白来了吗?” 宋清和闻言,蓦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睛眨了一下,轻声细语道:“你是太子。即便你不知道,你也有能力知道,不是吗?难不成,你作为太子,在这长安城中寻一个人都寻不到?”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我之前和你说过了。除了阿娘,和别人比起来,我更相信你。” 宋承眼眸凝住。 若说宋承之前并不是十分地相信宋清和的话。 这次,他确是实打实地相信了。 突然间,他听到怀中的人说了一句:“……若是我现在死了多好啊!就不用想着这些东西了。我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宋承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忽而想起今日锦娘同他所说的话—— “六公主或许是有心病的。” 他眼皮登时跳了跳。可是如今,即便他是东宫之主,也毫无办法。 这就像是一个死局。 除了她自己,谁可能都不能让她走出来。 第三十九章 宋清和眸中汪着泪水,贪婪地嗅着环绕在身边的草木香味,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人愈发沉寂的面容。 她像是想要把多年来所有该淌的眼泪都要淌掉似的。 宋承的衣襟上此时已被濡湿了一大片,可他依旧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 只是看着她,轻轻开口:“其实你也没必要这样。那些事情对你来说,太过遥远,与你并无关系。你没有必要执着这些。” 宋清和显然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仍旧垂着头,无助地啜泣着。 而宋承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凭着感觉,抬手一下一下慢慢抚摸着她的后背。 许是他低沉的声音有着安抚人的力量,宋清和渐渐松开了双手,在浑浑噩噩中,竟睡着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怀中的人,眼中像是覆上了浓墨。 身旁这一桌膳食还未动用,宋承只看了眼,想都没想,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沉着双眸子便出了雅间。 铁霄一直暗中跟在宋承身后,此时正在外面的桌边坐着,面无表情,手上拿着个包子。可还没等他吃完,便倏忽瞧见宋承抱着个人从中走了出来。 登时手中的包子没拿稳,掉了下来。 而醉欢客栈的其他用着晚膳的客人们,陡然间瞧见了一个华贵的郎君抱着一个俊俏的郎君,便从楼上包间中走了出来,一时都有些瞠目结舌。 这…… 现在大胤的男子都这么开放了吗?找小倌都不用遮蔽了? 不过客人们虽然看着这番情形,很是好奇,可都也憋在自己心里,并不敢直接说道什么。直到那二人的身影远去,甚至不见踪影了,才敢窃窃私语起来。 “没想到如今这世道,风气变成这样了。两个大男人都能搂搂抱抱,唉。” “你知道什么,这叫情趣!你不懂!两个男人怎么了,就不能是好兄弟了? 分卷阅读67 ” 可能说这话的前者是个榆木书生,听到后者立时说的这句话,立刻就不赞同了起来:“大庭广众之下,怎么搂搂抱抱?京城人要有京城人的风度!还是应当效仿先祖,恪守规矩!” “你……” 只可惜这句话还没说出几个字来,便有一个身着黑衣的冷面郎君抱剑走了过来,随后抬手“砰”的一声,将剑搁置在了桌上,震的桌子咣当一声响。 下一刻,桌子裂开了。 “你们若是再在人后议论是非,当心你们宛如此桌!” 于是,众人立时一个声音也不敢出,瑟瑟发抖地看着他。 铁霄这才转身,追着宋承的步伐赶去。 …… 马车缓缓驶到东宫时,天色已暗。 铁霄先马车一步,赶到东宫,对着卫兵们说了几句话之后,才转身站在马车边,等候着太子殿下下车。 马车中,宋承垂眸看着将脑袋倚在他肩上的人儿,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试图将她唤醒,以便容易下车。 他将她扶稳些,随后轻轻摇了摇她的肩:“六妹妹?” 宋清和脸上红晕未减,被几番摇晃,意识稍稍回来了一些,只是仍旧有些朦胧。她歪了歪头,看着身边的人,颇有小性子:“咦,你怎么在这?我怎么在车上?” 宋承扶额,解释道:“你刚刚醉的不省人事,不能见人。孤便让人寻了辆马车,让你待着了。” “啊?哦。那你怎么也在?”宋清和又问。 宋承:“……” 还不是因为担心她? 不过,他还是没将这话直接说出口。 “别急,孤这就去带你醒酒,你自然就明白了。”宋承低头,看了一眼正轻扯着自己衣袖的那双手,不禁低叹一声:“小酒鬼……” 这次宋承带着宋清和进入东宫,倒是没有任何一个卫兵露出讶异的神色来。锦娘早就得到消息,已煮好醒酒汤,就等着宋清和归来。 得到宋承的示意之后,锦娘便离开了偏殿之中。 “六妹妹,这是醒酒汤,你喝完之后,感觉就会好一些了。”宋承端过汤汁,准备让宋清和喝下去。 不料宋清和连连摇头:“不,我不想喝。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一点都不想醒。醒了多难受啊!” 闻言,宋承的心仿佛抽了一下。 她说她一点都不想醒。这是不是意味着,这次醉酒实际上也是她有意为之? 多少有她自己促成的缘故在。 想到此,他眸色晦暗不明,抬手将瓷碗放回了桌上,沉沉地道 :“那就不喝了。” 宋清和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她在正常时从不可能出现的神色来,似乎是高兴的,她道:“好!” 宋承唇角微微上扬,看着酒醉后的宋清和竟也觉得分外可爱。 “哥哥真好!” 宋承微愣,原本不想和这酒鬼打交道,后来还是忍不住问了声:“你不是说孤不是你哥哥吗?” “不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你也不知道呀!”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宋承轻哂,不紧不慢地接着她的话说:“你记着,孤永远是你哥哥。不管你认不认。” 宋清和的心似乎被他说的话戳到了,倏忽间停住了笑意,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我认的。” 宋承看着她这么认真的面庞,险些以为她根本没醉,可转瞬之后她又连连打了几个呵欠,不由地轻笑一声:“可是,你看啊!这天色也不晚了,你既然又不想喝醒酒汤,便提早歇息吧?” 至于让她自己沐浴,他还是不敢想了。 宋清和晃了晃脑袋,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嗯字。 之后,她摇摇晃晃地坐在床上,躺了下去。 宋承替她盖好绵衾,掖好被角,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良久,这才准备离开。 只是没料到他才刚动了一下脚,原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的人,突然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不过眼睛还是闭着的,喃喃:“不要走……” 宋承转而回眸,目光不留痕迹地掠过她抓着她衣袖的手,收敛起心中的诧异,静静地道:“为什么不要孤走?” 可床上已不省人事的人哪还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说着:“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嬷嬷……” 宋承这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嬷嬷。 什么嬷嬷? 他为何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是因为年事已高,被放逐出宫了吗? 而他也很清楚,能让她在睡梦中唤的人必然对她很重要。 只是他也很清楚,她这样下去,明显又是不准备睡个安稳觉的了。 他无奈地微叹了一声,扯了下唇角,颇有些不自在,凑近她的耳边,低低地道:“公主,该睡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本来也只是想着试试而已,没想到他这话竟然真的奏效了。很快,宋清和抓着他的手渐渐松开了,眉头也渐渐舒展了开来。 宋承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才离开了偏殿。 殿外月华如水,罩在幽寂的夜里, 分卷阅读68 像是覆上了一层白亮的光晕。 宋承从偏殿出来之后,便将铁霄唤了出来,嘱咐道:“铁霄,你派人去打听一下当年六公主身边的嬷嬷哪里去了。” 第四十章 铁霄眸色微滞,微微颔首,旋即派了个机灵的卫兵去宫中打探消息。 宋承吩咐完事情之后,才又抬脚继续朝着承恩殿走去。 承恩殿是他的寝殿。 原本他没打算在寝殿中处理白日里没来得及处理的公务的,可是此时天色已晚,夜幕笼罩着东宫,皎白的月光悉数洒落在在丹墙上,显现出一片深灰色的阴影来。 半路上,东宫管事的徐叔跟了上来,要给他报告一些事情。 宋承嗯了声,走到距离承恩殿还有一小截路段的时候,他忽而听到身旁小花园里传来窃窃私语、甚至很奇怪的声响,他拧眉,但也并没有想过多管束这些。 这声音一听,便能知道是在做什么事情。 东宫之中,大部分的仆从们皆是恭恭敬敬的,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绝不会奢想着自己不该想的东西。但也总是有意外的,就会像这样,趁着深夜,躲在小花园这里做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宋承冷冷地朝着声源处看了眼。只见在月光的掩映下,一对男女正搂在一起,而因为身上的衣料相互摩擦着而导致的声音亦在这寂静的夜空之中显得出奇的大。 “殿下,老奴现在便将这二人抓住,让他们过来受罚!”徐叔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越来越凉。他以为自己将东宫之中这些仆从们管教得够好了,结果没想到反而让殿下看到了现行,还看到的是这么污秽的东西。 宋承淡淡地瞥了徐叔一眼,抬手道:“他们现在正在兴头上,你这时去打断他们,多么不好?不如就让他们来个最后的疯狂,也不是不可以。” 说这话的语气平平淡淡,让人听不出宋承究竟是愤怒还是怎样。可徐叔莫名地心中一跳,在心中不禁咒骂了声。 宋承转而正要朝着承恩殿走去,倏忽之间突然听到方才搂抱中的那个女郎柔媚地说了一句话。 他眼微晃,蓦地停住了脚步。 徐叔显然也听到了,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适才那处。 那边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 “嗯……二郎,我昨日见到那个女郎了。她好像真的和你说的差不多哎,感觉好凶的样子。” “那是。我说的怎么会有假?我跟你说,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只是个美艳的尤物,说不准就是太子在外惹的情债。可谁知道这个女人后来居然想刺杀太子。当时真的是震惊到我了。不过……”男人调笑着,忽而话锋一转,“我上次也和你说过了,殿下非但没有怪罪这个女郎,还将她光明正大地带了进来。景思,你说,这样的人,要不要防啊?” 景思撅了撅嘴:“可是,我感觉她应该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可怕,除了她好像很会和殿下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之外,别的也就是她给我的感觉让我很害怕。” “……” 那边说着的话语声又断了,随之而来的是衣帛落地之声,以及若有若无的娇喘之声…… 清冷月光下,宋承的眸中愈发的寒凉,桃花眼眼底细碎的光仿佛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他转身,没有迟疑地、悄悄地向着那二人走去。 而那二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浑然不觉身旁有人正在走来,□□。 徐叔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没有武功,若是脚步声引起了那二人的注意,反而让殿下更加恼火可还得了?不过要他说,这两人的胆子也真的是忒大了,在这里做着这种事情,还不怕死地嚼舌根子。 那宋清和岂是他们就能胡说的?就他瞧着殿下这几日的样子,那是宝贝她宝贝得紧呢! 徐叔正这么想着,那边忽而传来“叮”的一声,是刀剑钉在地面之上的声音,震得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便朝着那处看去。 宋承腰间挂着的一柄横刀已经出鞘,就落在了那二人身边。 那二人登时一同浑身一抖,与之同时的是景思浅浅的惊呼声。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找到的地方竟然会有人。况且,天色这么晚了,他们原本都算计好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的。 男人心中无措,立时扯过一块衣角盖在自己的身上,随后朝边上看去。 一把泛着寒光的横刀就那么斜斜地戳在了地上。可见使这把刀的人的蛮力绝非等闲之辈。 他视线又往上抬了抬,看到了一双绣着金丝的长靴,以及被风拂动的猎猎衣诀,腰间悬着一块质地细腻的墨玉。 他瞬间如同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呼吸都要像是停滞了。 而景思原本便是承恩殿的婢女,对宋承的声音自然是无比的熟悉。此时听到这沉如击石的声音,立时心中便被一吓,颤抖着双腿转身,跪了下来,惊慌失措:“殿下!婢子知错了!婢子万不该在此处行不轨之事!” “你们,把衣服穿上。”宋承的眼睛避开看向他们。 景思的如今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绿裙,桃红色的肚兜若隐 分卷阅读69 若现,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红红的。而那个男人更是衣不蔽体。 直到这时,景思身边的男人才彻底反应过来。两个人慌忙扯着衣服,好不容易让自己变得人模人样起来,又双双跪了下来。 宋承这才继续问话,双眸幽深,乜眼看着那个男人:“你是谁?” “属下……属下叫做张允。”张允身体发抖,声音更是发颤,垂着头惊恐地继续道:“是,是东宫口值守的卫兵。” 宋承闻言,轻嗤了声:“卫兵?孤掌东宫的时日并不久,是还没来得及教你们如何行事。可是,你们给孤的惊喜未免也太大了吧?还是,你是新来的?” 寒风簌簌地刮着,像是冰碴子一般一波波地砸在景思和张允的身上,愣是砸得他们无话可说。 宋承见他们二人瑟瑟发抖,却又不说话,唇角一勾,似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说,孤该怎么处罚你们呢?” 景思听到这话,立时连磕了几个响头:“殿下!千错万错都是婢子的错,是婢子不该和他在此……您要怎么罚婢子都可以,但是他没有什么错啊!” “嘘!”宋承微微一笑,抬起食指放在唇边,让他们暂时不要说话,“景思,你说张允什么错都没有,是吗?” 景思手指抓着地面,不觉之间,竟然划出了几道痕迹来,但仍旧在麻木地点头。 宋承轻叹一声,不知是在同情她此时的举止,还是在嘲笑她,缓缓地道:“景思,你作为东宫里的婢女,你应当知道,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子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的。是吗?” 景思死死地咬着双唇,唇上鲜血顺着咬破的口子流出,却也浑然不觉。她只觉得身体的血液都要涌到头顶上来了。 她以为宋承只是逮着她和张允幽会,却不曾想连他们方才说的闲话也一并听了过去。 可是他们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两人白日里几乎不曾见过面,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在一起,总要找些话头来说说的。 没想到…… 景思心底的悔意愈来愈深。而身前的殿下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你昨日之所以害怕她,就只是因为你身边的这个男人同你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宋承慢悠悠地说着,脸上冰冷,“他说什么,你都信?你为何不自己睁大你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是不是他说的那个样子呢?” “殿下,婢子再也不敢了!殿下,婢子知道错了!”景思狼狈地叫唤着,“婢子这就去给女郎赔罪!婢子这就去……” “不用了,你这个样子过去,反而倒是碍她的眼。”宋承毫不留情地说着,转而望向不发一言的张允,“你是东宫的卫兵,不是街坊里的婆子。你以后不用在这里当值了,你可以滚了。” 张允眼珠子瞪得很大,似乎还是没能从状况中脱离出来。他动了动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当他看到旁边磕破了额头的景思时,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孤留你这样的人不死,只是为了给她些福分。你若是连这些都不知道珍惜,那就别怪孤手下无情了。” 景思看着这样的宋承,眼泪直掉,心知若是此时再不让张允离开的话,说不准殿下就不会留他的性命了。她连忙推了几把张允,让他赶紧离开。 张允神色恍惚,依言,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这里。 而景思也听到了她的结局—— “景思,你以后也不用待在承恩殿了。让徐叔重新给你安排一份你值得的事情。” 景思差点就要昏了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晚上,她从一个一等婢女降为最劣等的婢女,而自己喜欢的郎君也不能再入东宫。 她抱着脑袋,浑身颤抖。 …… 安睡了一晚的宋清和自然不知道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她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之后便看到锦娘正在殿中忙活着。 她揉了揉有些发懵的脑袋,皱了皱眉头道:“锦娘。我昨夜是……” 话还未毕,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异常清晰。 宋清和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怎么会有昨夜里那样的行为? 简直不可思议。 那还是她吗? “六公主,您若是觉得身体还不是很舒服,便再躺一会儿,反正现在外面也没什么好事。殿下正在外面训人呢!那场面,我都不敢看!”锦娘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不过,您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您先将这个喝了。” 宋清和茫然,木讷地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口中的药味还没完全散尽,她轻轻问:“外面怎么了?” 锦娘摇摇头:“殿下今日一早醒来,便让东宫中所有的府兵集合起来,亲自训诫。我还听说,昨个有个卫兵被他驱逐出去了。” “哦。”宋清和闻言,微微点头。 这在东宫应当算是寻常之事吧。 “您若是想要见殿下的话,估计还要再等一会儿呢!您要是不想休息,我便将膳食端来,让您用了。” 宋清和听到这话,沉默了一瞬。她现在可真是没有半点想见到宋承的想法。 莫名其妙,她的心里隐隐约约不知道 分卷阅读70 到底该怎么面对他。之前她直接将短刃刺向他,她也没觉得那是多大的事情,毕竟只是一个幌子,她又不是要真的杀他。 可是现在……那些她醉了之后所做出的异常举动,实在让她有些难堪。 这也是她之前未曾出现过的情绪,她也切不准她要是现在看到宋承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而且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醉了之后的状态为何会是那样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记得那些。 明明她之前听那些婢女说的时候,是说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为何她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六公主?六公主?”锦娘看着宋清和有些呆滞的模样,在她的身旁连连唤了几声。 宋清和这才回过神儿来,眼睫微颤,淡淡地道:“那你便将那些膳食端进来吧!” 锦娘点头,转身飞快地出了偏殿。 再回来时,她的手中已端着一托盘的膳食来了。 膳食很清淡,就一碗菜粥和一壶姜汁红糖水。 “殿下说了,公主现在只能吃这些,别的都不能吃,不然对您不好。”锦娘看着这膳食都觉得有些太过草率,尴尬地笑了笑,便放在了食案上,“不过殿下说的也是真的,这些都是能暖身子的东西,不亏!” 宋清和安静地颔首,道:“好。” 锦娘大概是不知道的,她曾在皇宫之中甚至吃过冷菜冷饭,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了,公主。我现在要去将一些药草分下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便先走了。”锦娘忽而想起,开口道。 宋清和轻轻地嗯了声。 锦娘走后,宋清和慢慢地走到案边,坐了下来,垂眸看着案上的菜粥。粥上漂着鲜绿的碎菜叶,混合着浅黄色的小米,看起来也很诱人。 她抬手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将粥往口中放,淡淡的咸味侵蚀着她的味蕾,心底没由来地蔓延出了其他的感觉。 很暖。 窗外,日头正盛。 温热的风拂动着周边的一切。 不久,似乎有巡查的卫兵经过这里—— “今日殿下这一番整顿,估摸着这以后,我们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怎么这么说,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不然总有人浑水摸鱼。” “也是。不过殿下现在还在前面训人吗?” “应该快了!我们巡视完便赶紧向殿下汇报情况吧。” “行。” “……” 宋清和面前的碗中的粥已经快要见了底,外面卫兵的话陆陆续续传到她的耳中。 她忽地手中顿住,放下了手上的勺子。 站起朝着衣架走去。 自己的脑中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她。她赶忙换上自己的青色水纹衣裙,极快地扎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凭着自己的记忆力,沿着几日前来时的路径,走了出去。 她感觉宋承要过来找她了,可是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离开这里。 她不想看到他。 可是她明明不厌恶他啊! 这真是一种奇怪而又矛盾的感觉。 路上的婢女们看到她皆低下头,不敢直视着她,也不敢上前去问一句她这是要去哪里。毕竟这位女郎是东宫中的例外,又看起来冰冰冷冷,一瞧便是个不好相处的,谁也不敢轻易上前说些什么话。 直到宋清和走到了东宫口,她才被几个值守的卫兵给拦了下来。 领头的卫兵周方看了她一眼,问道:“您要去哪里?有无殿下的允许?” 宋清和眸色古井无波,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玉佩,道:“这是皇后娘娘的信物,你们应当知道。而我现在要去见娘娘,你们不能拦我。” 虽然这些卫兵没见过她,但是长孙晚的玉佩,他们不会不认识。 周方心中一惊,抬腿上前,仔细地看了眼她手中的东西。果然是长孙晚的信物,迟疑了片刻,正要说话试图阻拦住宋清和,却见宋清和趁着他们松懈的空隙,直接屈起手臂,朝后一击,周方没反应过来,便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使得卫兵们皆没反应的过来。 而宋清和早趁着他们扶周方的工夫,迅速跑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东宫。 重新站起来的周方脸色铁青,猛地拍了下腿,对着身边的人吼道:“还不赶快向殿下禀告?这种时候是扶我的时候吗?一个个的,像个呆鹅!就这么让她跑了?” 众卫兵面面相觑。 谁敢拦她呀,那可是敢拿刀朝着太子去的人,人家太子殿下都没说什么,他们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况且,又没有得到殿下的命令,须得严加看管她。 周方看着他们这副怂样,更气了,随手指了个卫兵去禀告宋承。 他看着空荡荡的眼面前,不禁骂骂咧咧:“娘的!这女郎气力还真大,幸亏我是个爷们,不然今天我还死在这里了。” …… 一轮红日悬在天边,周边一圈都像是被渲染成了浅金色,不刺眼也很美丽。 日头渐渐西落,拉长了宋清和的影子。 她缓缓地走在去宫中的必经之路上。 眼看着朱色的宫墙 分卷阅读71 渐渐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却有些想停住了。 实话实说,这几日是她离开宫中最长的日子。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有一天能离开宫中这么久。 尽管只有几日。 守在皇宫前的侍卫自然是认识她的,也没有拦她,直接让她进入了宫中。 宋清和呆滞地走了进去,步伐缓慢,踩在属于皇宫的道路上。走了几步后,她忽而又停住脚步,回眸看着身后的朱墙黛瓦,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她又回来了。 这几日的时光终究是如梦一般。可是却又让她铭记在心。 宋清和回到揽月殿之时,降香和云瑞正坐在殿前的台阶上,郁郁寡欢。 降香是率先看到宋清和的,看到的第一眼,她便抬脚跑到宋清和的身边,气喘吁吁地说:“公主,您总算回来了,可把婢子们吓死了。您不知道您那天晚上没有回殿,婢子和云瑞是怎么过来的,简直是吓了一大跳。等到婢子们急得快要去寻娘娘的时候,采湘过来同婢子们说您在太子殿下那儿。这才让婢子们松了一口气。可是,公主,您这一趟怎么去了这么久啊?而且,还是一个人,怪让婢子们担心的。” 云瑞跟在降香后面跑了过来,连忙附和着她的话。 宋清和却摇摇头,也没管她们在说什么聒噪的话,只道:“无事。” 说完,便提裙踏上了殿前的台阶,一阶一阶地踩了上去。进入了殿中后,她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的装饰一眼,便径自坐在了案前。 以前她住在这里,所以这一切对她来说,应该是再熟悉也不为过的。可是现在的她,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过本来也是啊!这里原本就并不属于她。 她根本不是天家公主,所以连住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降香看着宋清和寡淡地走进了殿中,隐隐约约觉得公主这出去一趟,好像和之前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公主,婢子早时用早先贮存着的玫瑰做了玫瑰茶,您若是渴了,婢子便端来给您用茶。” 宋清和转头看了她一眼,道:“好。” 降香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中一喜,忙不迭出去将自己烧制的玫瑰茶端了进来,按着壶口倒了些茶水至白釉茶盏中,看了眼宋清和的脸色,这才笑着说:“公主,不是婢子说大话。婢子为了学这个玫瑰茶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呢!婢子感觉味道还是可以的,您快尝尝吧!” 宋清和低头,凝视着这茶盏中的晶莹剔透的茶水,泛着微微的粉,而上面飘着一瓣花瓣,而鼻中已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味。她抬手晃了晃,这才将茶盏放置在唇边,抿了一口。 “公主,怎么样?” “嗯。” 降香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一个字,心中难免有些失落,看着公主用完茶水之后,便将茶盏和茶壶收拾了一下,准备清洗一下。 “降香。你做这茶水时是什么感觉?” 降香的手还没碰到茶盏,冷不丁听到宋清和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呆愣了一会儿,讷讷地道:“婢子当时就觉得,若是公主喜欢喝这茶水,那婢子便不亏了。婢子跟在公主后面也有七八年了,公主待婢子一直都很好。可是婢子似乎始终不能让公主觉得好。婢子只是想待您好一些。” “好一些?”宋清和听到这话,唇角微微上扬,眼眸中流转着光影,似是在嘲讽,“你为何不像其他婢女那样?我既不受陛下的宠爱,性子又不好。和我有点关系的人,后来都不怎么好。你就不担心日后被我连累吗?” 降香从未听过宋清和说过这样的话,诧异地看了公主一眼:“您是公主。婢子理当对您好。” 宋清和掀眼盯了她一眼,对她的答案并不是很满意,却也没再问什么。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等下若是没我的命令不用再进来了。” 虽然这话说的语调平平,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降香心里突然有些毛毛的。她觉得公主似乎并不满意她这个回答。 可是她的回答又有什么错呢? 云瑞一直在收拾着殿中的杂事,降香端着茶盏从殿中走出来时,忙问道:“降香姐姐,公主如何啊?” 降香摇摇头:“说不上来,我觉得有些奇怪。” “先前采湘说,公主一回来,便要告诉娘娘,那我们现在要去告诉娘娘吗?” 降香看了她一眼,犹豫着道:“娘娘对公主很好。这几日定然也让娘娘着急了,依我看,还是去告诉娘娘吧。” 云瑞得了首肯之后,便快步前往立政殿,告诉了她们,宋清和已经回宫的消息。 …… 长孙晚知道之后,立时穿上了芙蓉蕊花长裙,携着采湘,匆匆赶到了揽月殿。 殿中宋清和正一脸平静地看着案上,侧颜白皙,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而纤纤素手随意地放在了案上,按着案上书册的一角。 长孙晚只看了眼书册的边角,便知道她还在看《女诫》。 “清和。” 宋清和转头看向来人,面不改色,慢慢地站了起来:“阿娘。” 长孙晚看着她这时的样子,心中有些恍惚,连忙 分卷阅读72 上去轻轻搂了下宋清和,温和地问道:“你怎地那时突然要出宫了?还去阿承的府邸?阿承平日里也不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总是有很多事情忙活着,不会顾及到你。我真害怕你待在他身边,待的人都没以前精神了。” “没有。”宋清和垂下眼睫,落在眼睑处成了一圈小阴影。她扯了下唇角,状若无意道:“哥哥对我很好,不会有您认为的那种情况出现。” 长孙晚眨了眨眼,心中紧绷的弦渐渐松了下去,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提心吊胆的,不好受。” “不会的。” 长孙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她感觉清和好像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那一副冷清的模样。但她还是很知道宋清和那日是不是听到她和宋执锐的谈话了。 可她又不太敢问。万一是她多想了,那可怎么办? 清和现在这样敏感,她只要稍稍一问,清和必然会发现什么。 宋清和看着眼前面露犹豫的长孙晚,大抵猜到她想要知道些什么了,也没想保留,直接张口道:“那日,您和陛下说的那些话,我听到了。” 长孙晚有些猝不及防:“……” 心中的那根弦立时便断了。 她复杂地看着宋清和,半晌不知道她应该说什么话,结结巴巴地道:“那你……你……” “正如您想的那样,我出宫是为了讨一个真相。我记得您先前曾经说过,真相是那么脆弱不堪,说我总有一天会知道,没有必要执着于一时。而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会去寻求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长孙晚无言,半晌道:“但是你要知道,无论怎样,我都是你的阿娘。” 宋清和尽力让自己变得和常人一般高兴些,扬了扬唇,点头:“好。” 宋承也说过类似的这种话。 她都信。 …… 星云低垂,夜幕时分。 宋承在明德殿中处理好了今日的事务,又想起下午卫兵的传话,说是宋清和已私自离开了东宫。他不禁觉得有些头疼。不过在打听到她安全回到宫中之后,又松了口气。 他想到此,低低地“呵”了一声。 一声招呼都不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真是难为他方才还挂念了那么久。 此时铁霄忽而走来,恭敬地在他的身后站着:“殿下,您先前让属下打听的那件事有了点眉目了。” “说。” “宫中人传出的消息是说,六公主当年身边是有两个嬷嬷的,只是年纪大了,身体难免不好。在六公主七岁的那年夏日相继没了。说是中了暑气,便没了。” “相继没了?” “是。” “六公主七岁那日,可是天丰四年?” 铁霄想了想:“正是。那年的夏日,殿下您和陛下皆在凌云行宫中。” 宋承听到这话,目光陡然一顿:“那年她并不在行宫。你有没有查查那个时候,有没有人看过那两个嬷嬷的尸体?” 铁霄摇头:“当年大部分宫婢内侍都随着陛下去了行宫,只留了少部分的人。不过属下听闻,当年陛下身边的酷吏来磬是留在宫中的。来磬此人心胸狭隘,只替陛下办事。” “来磬?”宋承抚了抚拇指上的扳指,“孤记得几年前他不是被父皇处死了吗?” “的确如此。不过,属下听到有老嬷嬷说,当年看到来磬拖着两具尸体从寒寂阁中出来。但是谁都没有人敢上前确认。听说是因为来磬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对此事指指点点,不然如那两具尸体无异。” 宋承眯了眯眼睛,问道:“若是只是中了暑气,又怎么会不让人前去看尸体?只能说绝非暑气。” “是。殿下英明。” ***** 长安进入了冬日后,没多久便下雪了。洁白的雪花,飘飘摇摇地自无边的天际上落了下来,落在了檐上。 一连多日,宋清和都一个人待在揽月殿中,半句话也不说,什么地方也都不出去。 降香和云瑞看着这样的宋清和,反而觉得更加可怕。这感觉就像是公主中了什么邪症了。 降香想着法子,想让宋清和开心一些,但是都没什么用。于是这天她小心翼翼地道:“公主,您要不要去四海池边看看?今日下雪了呢?树枝上都是白色的雪花,可好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宋清和正想摇头,可一低头就看到了降香期待的眼神,一时便又将自己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轻声道:“你若是想去看,我们便去看吧!” 降香立时便两眼放光起来:“是,公主。婢子去给公主拿一件大氅来。” 柜中的大氅并不多,且颜色单一,大部分皆是蓝、白二色。 降香看了眼,迟疑了一下,从中挑了一件冰蓝色绣着红梅的大氅,捧在手中,走到宋清和身边,替她披上:“公主,这大氅听说是邻国进贡来的,特别暖和。让婢子给您披上,公主可好看了。” 宋清和闻言,抬手抵在了那件大氅上,问道:“哪来的?” 她很清楚,她没有这件大氅。 况且,纵使是有,这种邻国进贡而来的衣物 分卷阅读73 也不会是给她穿的。 降香被宋清和这冷漠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抿了抿唇,道:“这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送来的。婢子想着您和殿下相处得很愉快,约莫是能接受殿下的这些东西的。而且殿下说了,若是公主不收,殿下便将这些衣物都扔了。婢子觉得若是都扔了,怪可惜的。便自作主张将这些东西都留下来了。” 宋清和:“还有别的吗?” “殿下送过来的东西,大都是衣物,没有别的东西。要是您真的不喜欢,婢子便将那些都扔了。”降香看了眼宋清和的神色,缓缓地道。 她其实没说完整。 宋承那日找到她时,特地同她说了,他说公主病了,要多多和公主说说话,不能像之前那样。 宋清和默了默:“先留着吧。” 降香轻吁了一口气:“好!” 四海池边枝桠上挂着雪,极其可爱。 降香跟在宋清和的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公主,您知道吗?婢子特别喜欢雪天。因为婢子觉得雪天里,看什么都是白色的,是很单纯的颜色。” 宋清和:“……” “虽然天气确实是有些冷,可是看到这样的景色,也是很好的啊!公主,您觉得的呢?” 宋清和嗯了声,没觉得降香烦,但是依着她的警觉性,她还是发现了这次她回来之后,降香的话就特别的多。但她也没问。 降香觉得能听到公主有回话就是好的,即便是一个嗯字也不错。 这么想着,她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稍稍又好起来了,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 直到她发现宋清和停住了脚步。 她有些奇怪,顺着宋清和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对面九曲回廊中,陛下正在亭中和三公主宋蕴下着棋,两个人其乐融融,看起来分外和谐。 她忽然觉得不妙,心道坏了。 早知道她便不带着公主过来了。 万一让陛下和公主碰了面,又说些公主不好的话,那可怎么办? 可是她都能看到了,那边回廊里的宋执锐自然也瞧见了。 宋执锐转过头,看向亭外的人儿。 宋清和穿着一件散花白裙,外罩着织锦大氅,背后映着漫天的飘雪,站在不远处,宛如是九天的仙子落入凡尘。 他一向都不喜欢她,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宋清和的确很美。就像她的生母一般。 只不过她的生母偏爱红衣。 宋蕴见宋执锐的目光没有落在棋盘之上,追着宋执锐的视线遥遥望去,看到了雪地中的宋清和,一时之间便觉得有些忿忿不平。 怎么宋清和一来,父皇的视线便被她给勾走了? 明明父皇最讨厌宋清和了。 宋执锐收回视线,看了眼棋盘,立时落了子:“蕴儿,你输了。你回去再多多练习。” 宋蕴咬咬唇,有些生气。 父皇居然没有让她,但她也不敢多说,行了一礼之后便退下了。 而对面的宋清和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脚步都没有动。 赵德站在皇帝的身后,见此,对皇帝的心思有了几分猜测,在宋蕴走后,便出了回廊,将宋清和请到了亭中。 宋清和依言,跟着赵德坐在宋执锐的对面。她看了眼方才皇帝和宋蕴下的这盘棋。 棋盘中的白子都被黑子包围着,绝无扭转之势。 很明显,黑子胜得厉害。 她掀眸看向宋执锐的脸。 忽然发现他真的苍老了很多。在她的印象里,虽然宋执锐一直都对她很恶劣,但是不论是在外,还是在宫中,总是意气风发的,还不像现在这样,双鬓染白,脸上的皱纹细密,细细看来,竟还有些恐怖。 宋清和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 宋执锐看着她这冷淡的样子,扯了下唇角,笑了:“朕是不是从没有和你好好说过话?” 话刚说完,他便想起来了,之前不论哪一次,他都不待见宋清和,也不会给她好脸色,有一段时间,甚至心里只想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 宋清和眼中毫无波澜,回道:“陛下可有何事?” “朕老了,事情到了现在,朕也不打算像之前那样了,朕就想替自己积点德。现在朕觉得朕多活在这世上一天都是好的。” 宋清和没说话。她不明白为何宋执锐突然要说这些。 宋执锐看着她冷清的模样,摇摇头:“算了……不过朕听说,这些时日,你拿着皇后的玉佩出入皇宫多次,你是去见什么人了吗?” “您要因此杀了我吗?”宋清和道。 “朕是天子。所以,你能去见什么人,朕是再清楚不过的。只是你别以为别人说的都是对的。”宋执锐顿了下,“比如说你的生母。为何当年的花名册上明明没有她,她却能进宫?” 宋清和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她好像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东西,慢慢地道:“那又能怎么样呢?” 宋执锐微微一愣,没想到等到的是这么一句话,不由地轻嗤了声。 “朕还以为昔日她拼死也要保住的女儿是个怎么好的人呢。结果连她的生死都无所谓。 分卷阅读74 那还不如你别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降香原本垂首站在宋清和的身后,突然听到皇帝说的这么一句,心里不禁有些着急,立时便说出了口:“陛下,公主这些年已经活得够苦了,望陛下不要再说了。” “你应该庆幸你的背后还有皇后。不然当初朕根本不可能让你平安长大。” “那你为什么不做的更绝一点,让我根本不能出生呢?” “朕答应了皇后,放你出宫。等过月余,朕便让人将你送出宫,从此以后你就不用再回长安了。” “为什么要放我走?” “你不走,日后便走不了了。南齐的赵王不知从何处见过你,有意向我朝求娶你。若是你不想嫁到他国,便趁着朕心意没改,赶紧离开吧!” 宋执锐没有再给宋清和机会,直接起身,带着赵德离去了。 宋清和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盯着被黑子包围的白子,半晌没有动。 周边的雪下的越来越大,似乎有将这一方四海池吞没的意思来。 “降香,你说我是不是没有心?”宋清和抬头望着远方,“我好像根本无所谓我生母怎么样。可是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是很感激她的。” “呸。”降香眉头一皱,“公主您别管别人是怎样的。他们又不是你,又怎么知道你的苦?” 宋清和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喃喃道:“是这样的吗?” …… 天气寒凉,经过了些许日夜,宫中像是坠入冰窖里似的,冰棱悬在檐边,已经要到冬日最冷的时候了。 降香一早便将暖炉放置在殿中,没多久殿中便暖和了起来。可是她还是有些担心公主着凉,特地又寻来了一个镂空镶银的手炉递给了宋清和:“公主,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您拿这个捂捂手,防止又生温病。” 宋清和刚起身,此时已盥洗完毕,她坐在榻边,双足随意地放在地上,低头看了眼那个手炉,伸手接了过来。 她张口问道:“哪里来的?” 她记得之前过冬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保暖的东西供给揽月殿。虽然有手炉,可是皆是陈旧的,而降香拿来的这个分明就是新的。 降香垂首道:“是刚发的。” 宋清和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对了,公主,我方才让云瑞去煮长寿面了。今日是您的生辰,不能不吃。而且,吃了之后说不定福运连连。” 这话说完之后,没多久,云瑞便将长寿面端了进来。降香接过长寿面,又无声地朝前走了两步,给宋清和递上一碗长寿面。 宋清和看着自己面前这只瓷碗,瓷碗钟放着一根根白条条的面条,上面还放着些葱姜之类,热气从碗上冒出,看起来分外的香。 不是降香今日将这面端到她的面前,她就又要忘了。 原来今日是她的生辰啊。 腊月初四。 永远是在最冷的时候。 宋清和虽然并不听信那些福运连连之类的话,只是看着降香的眼神,到底端在手中,用玉箸挑着面条吃着,咸咸的。 降香看着宋清和一口一口吃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日头快要到中午的时候,暖暖的太阳高挂在天边,洒下了浅浅一层金色。 采湘笑着走到了揽月殿中邀请宋清和道:“公主,娘娘说让您前往立政殿,说是要帮您庆生。” 宋清和微微蹙眉,也没拒绝。这是每年的常态。 以前到了这个时候,长孙晚便会亲自给她一个人庆生。 宋清和穿了件织锦大氅,带着降香,朝着立政殿中走去。 等到走进去了之后,她才发现今年同往年不太一样。以前殿中只有长孙晚一个人,顶多宋承会出现打个照面。 今日不止长孙晚在,甚至多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郎。 女郎身穿着藕荷色的高腰襦裙,端端正正地坐在长孙晚的身边,还帮着长孙晚倒了一些茶水。 “阿娘。”宋清和神色看起来与以往毫无差异,慢慢地走到长孙晚的身侧。 长孙晚看着她,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清和来啦!正好娘同你介绍一下,这是顾尚书府上的,唤作林欢。你以后称她林姐姐便好了。” 宋清和抬眸看向她,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道:“林女郎。” 她并没有接受长孙晚的意见。 不过林欢似乎也不在意宋清和的态度如何,只是笑笑,看起来分外温和的样子:“六公主。” “我们今日便不等阿承了,随他什么时候来,这个时候,他说不定还在忙他的事情。”长孙晚道。 桌上的食物被动了几块之后,宋承一袭玄衣,长身玉立,出现在了立政殿中。 宋承垂首见礼:“阿娘。” 长孙晚摆摆手,示意他落座。 “来,阿承。这是林欢,顾尚书府上的。我看她温婉大方,为人不错,便想让你认识一下。” 宋承漆黑的眼渐渐抬高,滑过了那张熟悉的脸上,并不意外:“林女郎。” 而林欢似乎有些害羞,连忙又低下了头。 前后几乎不过须臾,坐在林欢对面的宋清和却看得一清二楚。 分卷阅读75 自打宋承一出现,林欢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他。只是宋承似乎并不愿意分一些目光给她,甚至眼中有些寒意。 但这并不妨碍林欢还是会偷瞄着他。 而宋清和也仍旧盯着林欢,忽然之间,发现林欢的眼神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这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而她之前也有过。 她很讨厌林欢这样看哥哥。 她立时便蹙眉,脱口而出:“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哥哥?” 殿中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起来了。 宋清和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登时有些发怔。 林欢的脸有些僵住,没想到这时竟然会有人说教她,更何况这话还直接戳穿了她那不堪的心思。 她忍住自己心中蓬勃升起的怒气,将它们压在心底,尽力扬唇笑道:“公主。太子殿下芝兰玉树,我欣赏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有什么不对?” 宋清和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话堵住她的口。却在转瞬过后,她忽而想到,自己怎么会对这样的事情上心,怎么会没忍住自己,就这么说出口了? 此时长孙晚掩唇轻咳了几声,笑着,若有所思地瞧了眼宋清和:“今日主要便是为清和庆生的,怎么净说这些话?阿承你也不说点话,看着两个小丫头争论你,感觉很好吗?” 宋承抬起手指,举起酒杯,将酒杯在手中晃了晃,悠悠道:“孤觉得六妹妹所言极是。” 林欢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原本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神情瞬间崩塌,牵强地笑了声:“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也不会再这样。” 一桌原本是为宋清和庆生的午膳,瞬间变得奇怪了起来。 林欢吃着面前的菜,却如同在嚼蜡,食不知味。只是心里却又觉得不甘心,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又轻轻用眼睛瞟了瞟宋承,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到些不忍的神情,或者是方才那话是说笑的意味,只可惜,她想多了。 怎么会这样?她好歹也替宋承做过许多事情,他怎么能这么冷漠? 她当时之所以愿意跟顾云岭回家,就是因为想要拥有一个和他并肩的机会。若是她一直在春日楼中,就一直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因为她的出身太卑微了。 现在她是顾云岭的嫡孙女,这样便可以和他站在一起了。可是为何,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林欢越想,越觉得委屈,唇角不禁向下压了压,道:“皇后娘娘,我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我便先回去了。” 长孙晚也没阻止她,点点头。 直到林欢的身影彻底离开立政殿的时候,长孙晚才又开口:“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样子?林女郎是外客,你们都是我的身边人。怎么还有让客人难堪的道理?” 她说完,心下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目光又朝着他们二人扫了一番,觉得自己是多想,但又害怕是自己想的是真的。 宋承和宋清和两个人默默用着自己的膳食,其间几乎没有半点交流。 这还是宋清和离开东宫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呢! 宋承听到长孙晚这样的问话,不禁弯唇一笑:“阿娘,您自己都说了,我们是您身边的人,那哪有身边人的被外人说教的道理?” 长孙晚:“……” 行吧!你们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 …… 午膳用完,宋清和搁下碗筷,同长孙晚说了一声便先离去了。而宋承看到清和走了后,也作势要跟上去,却被长孙晚给留了下来。 长孙晚斜睨了宋承一眼,悄悄地问道:“你同阿娘说说,你觉得方才的林女郎如何?” 宋承不动声色:“阿娘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阿娘的意思是,陛下不是有意为你择取太子妃吗?与其等陛下替你选,不如你自己挑一个你喜欢的。而今日林欢同我说,她对你有意,而我看着她又像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我便想着便将她带来给你瞧瞧,万一被你对上眼了呢?” 宋承听着长孙晚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唇角一勾,慢悠悠地道:“阿娘您可知道她在没被寻回顾尚书家时是在哪?” 长孙晚疑惑地看着他。 宋承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道:“是在平康坊,春日楼。” “这……”长孙晚震惊地看着他。 “所以阿娘,这件事可千万别帮我乱点鸳鸯谱啊!”宋承悠悠地说着,心里却有些着急:“时候也不早了,阿娘,我也该回去了。” 长孙晚看着宋承即将出了立政殿,连忙又唤住他:“等等。” 宋承转身看向长孙晚。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清和是不是有非分之想?” 宋承眼眸凝住,心头一跳:“——!” 他不知道阿娘为何要这么问他。 第四十一章 宋承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对于他来说,宋清和只是一个妹妹而已。因为阿娘很喜欢她,她又不是一个很闹腾的人,他便尝试着接受了。 哪来的什么非分之想呢? 可是他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轻轻摇头,对着身后的长 分卷阅读76 孙晚道:“阿娘,没有的事。” 长孙晚又细细地看了眼他的神情,见他眉眼间并不假,轻吐一口气,笑道:“没有就没有吧!本来我也在想清和日后会被许给谁,可万不能便宜你这小子。”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 不过即便有这种可能,她也是不敢往其中深想的。 因为宋承真和宋清和在一起,宫中必然会掀起各种谣言秽语的,这种场景她永远都不愿看到。 而宋承看着长孙晚面容中竟有那么几分认真的神色,不禁有些失笑:“阿娘多虑了。” …… 方才宋清和一出了立政殿,才发现外面正飘着轻盈小雪,稀稀落落的。身后的降香见此情形,立刻给她身上披了一件绣着银线的蕊花大氅,随后打开了手中的竹伞,撑在了宋清和的头上。 天气寒凉,即便空中悬着太阳,也不能缓解冷意。宋清和下意识地加快步伐。 不一会儿,她眼见着揽月殿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声音悠悠沉沉,像是高山流水击石之声。 这声音她自然是再熟悉也不为过的了。 宋清和思忖了一瞬,抬手便接过降香手中的竹伞,对她轻轻说了声:“你先回去吧!我等下再回去。” 降香稍稍一回头,看到不远处的宋承,心下了然,遥遥地对着宋承行了个礼之后,便先回去了。 这时宋承已经跟了上来,身姿挺拔,一身玄衣,在天地之间显得是那么的明显。他的肩上落着雪,更透出一股冷峻之气来。 “哥哥这时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宋清和脚步未动,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其实是有些害怕见到宋承的,毕竟之前在他面前展露出了本不属于她的那一面,又一声不吭地从东宫中出来了。 甚至方才在立政殿,虽然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但是她怼林欢的那话属实令人匪夷所思。 宋承见她一脸平静的样子,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真难为他还会以为她要同他说些什么,原来竟是什么话也没有,却是问他来做什么的。 他扯了下唇角,朝着她走了几步,从袖中取了一只匕首来,递给了宋清和,口中也没提及先前之事,道:“以前听阿娘说,你不太喜欢接受别人的东西,所以都没给你准备过什么生辰礼。这次孤想了想,还是决定送你一个生辰礼。你……觉得怎么样?” 宋清和手中一凉,微怔,默默地盯着这把刻着鹰爪纹样的匕首,十分精致,搁在手中的质感都和她之前那一把不一样。 她竟一点也不讨厌这个。 但是宋承为何要送这个给她? 况且…… “你若是要将这个给我,不如将我之前那一把还给我。” 宋承瞳眸一深,莫名有些不快,道:“你那把短刃可是行刺孤的物证,须得留在孤这里。” 宋清和默了默,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转而道:“你不是说天家公主不能用这些东西吗?” 宋承闻言,掩唇低低地咳了声,才道:“孤给的,无碍。只要你别再拿着这把刀刺杀孤。你用多久都是无妨的,况且,在危险时刻,你确实是需要它的。” 宋清和听到他这话,微微蹙眉,唇角下压,固执地解释道:“我当时真没要杀你,只是想拿我自己要的东西而已。” 宋承笑了笑,那也着实让他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也不想再深究这些了。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从身上取出了一只木塑来,接着道:“还有这个,是闻前辈让孤带给你的。” 宋清和的视线移到了他的手上。 是一个鱼形木塑。 很精致。 “你看看,前辈和孤说了,若是你不喜欢,便让孤将这个扔了。” 宋清和一时无言,良久她才缓缓出口:“他为何要送这个给我?” “这个,你得自己去问他。” 宋清和沉默了,到底抬手接过了那只木塑。 明明她对这个东西无感,可是她就是不希望它被丢弃。 宋承看她接了过去,心中略有些诧异,可更多的是欣慰。 这些日子下来,宋清和的情绪一直都有波动,但是还好,人情味在一点一点地迸发出来,起码不像最开始那样冷漠了。 想到这里,他忽而觉得有些高兴。但反应过来后,他的心中却又流淌出异样的感觉,加之长孙晚先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他愈发觉得自己似乎真有些不太对劲起来。 宋清和仍旧站在原地,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垂眸看着手中的木塑,蕊花大氅罩在她的身上,使得她的脸颊看起来小小的,竟然有些莫名的可爱。而她的背后映着飘渺的雪,倒是增添了不少柔和感。 许久,宋承才发现他盯的时间有些久了,陡然回神之后,他立时握紧了拳,颇有些不自在,之后便同宋清和道了别。 宋清和的视线从手中的木塑转到眼前人的身上,发现宋承此时已背对着她离开。 不过这背影,似乎并不像他之前给她的感觉那样坚毅,反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是落荒而逃。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 分卷阅读77 转而便朝着揽月殿回去了。 殊不知离他们不远处,有个女人一直在偷偷看着他们。 林欢自然知道宋承的武艺,所以尽可能没留下什么破绽,双手手指揪紧了衣裳,屏气凝神看了许久,虽然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只看他们的动作,她的眼中便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难怪。 殿下会那样绝情。 原来是因为宋清和在搞鬼! 她方才都做到那份上了,宋承一定能明白她的心意的,可是为何方才在立政殿,他却表现的让她如此难堪? 必然是因为殿下不得已为之。 加之眼前景,林欢觉得一定是宋清和撺掇的宋承。 她越想越气。 但是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之前听到的传闻,说是南齐的赵王相上了六公主,正打算向大胤求娶。 想到此,林欢不禁冷笑一声。 殿下纵使向着宋清和又能怎样?可宋清和哪里还有多少机会能继续留在大胤了? 殿下必然不会让大胤陷于不义之中,到时候说不准会亲自送宋清和和亲去南齐的。 不过,她一定会加快这一天的到来的。 只是还没等她得意片刻,她后背倏忽遭人一击,痛得快要没了知觉。 她都来不及看清是谁,便昏了过去。 * 雪停后的好几日,皆是极寒的天气。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宫中却出了一件大事。 之前一直受皇帝恩宠的云妃被皇帝关在了立荷殿。 说是关,其实就是囚禁。 听说是因为云妃在紫宸殿大闹了一番,口口声声要替齐王讨个公道。 只是不曾想,她这番行为直接将皇帝激怒。于是便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此时的揽月殿中燃着暖炉,白烟袅袅,飘着一缕缕清香。 降香照例同宋清和说很多话,从殿中的花花草草讲到宫中一些宫人们的八卦之事。宋清和也没拦她,就静静地坐在案前。 云瑞来报的时候,降香明显有些吃惊,手头上做着的事情都停了下来。 云妃娘娘娘独得圣宠多年,陛下竟然也忍心,由此可以见得,这深宫之中生存当真是不易。 随后降香先是瞧了一眼宋清和的神色,才道:“要婢子说,云妃娘娘这是自讨苦吃,陛下的性子怎么会让她大闹呢?所以就是得了这个下场也没什么意外的。” 云瑞则要谨慎得多:“降香姐姐,你小声些,这宫里都是眼睛,可切莫让别人逮个正形。况且……依婢子看,云妃这样做一定是有她的原因的。她心思缜密,不会做损自己的事情。” 宋清和抬手按着茶壶,慢慢地从中倒出些茶水来,眉眼没有丝毫变化,也不知道她心底在想着什么。 云瑞看着公主的神色,迟疑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说话,道:“婢子先替公主将这些零碎的东西扔了。” 只是还没过多久,云瑞又匆忙而进,鬓发微乱:“公主!齐王殿下来了!” 云瑞说的话有些急迫,明显是快步赶来,而她刚说完这话,她的身后便走上前了一个人,正是宋谨行。 宋清和此时正在喝着清淡茶水,看着陡然闯入的宋谨行,眸中一闪,但也没有露出太过意外的模样,只是抬手让身边的降香和云瑞退至一旁。 宋谨行一身灰色长袍,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住,看着她冷静的样子,嗤笑道:“六皇妹果然好手段!” 宋清和双眸没有波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四皇兄说的什么意思?你闯入我的殿中,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么一句话?” 宋谨行咬紧牙关,神色颇为不屑地道:“你不要以为你有皇后和太子的照拂,便能为所欲为了。” 宋清和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默默不语。 她同宋谨行素来没有什么来往,他此时却冒冒失失地跑来,也是够奇怪的了。 早先她听说宋承将宋谨行的羽翼折了个遍,莫不是因为这个,导致宋谨行如今的行为有些巅疯了? 她坐在案边,也没站起,就那么直直地仰头看着宋谨行,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宋谨行看着她这个眼神,心里那股郁结更加浓重,直言道:“我听说你与宋承私交甚好?那你是不是经常助他?不仅将我身边的人除去,连带着我母妃身边的人,你们都要加害?怪我眼拙,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不起眼的弱懦之人,不曾想,原来你才是这宫中最深藏不露的人!” 宋清和眼帘微抬,轻轻瞥过他着急的脸颊:“你说这些,与我有何干系?你说这些,便能让你畅快了吗?” 宋谨行闻言,脸上青筋暴突,握紧双手,大跨几步,便走到了宋清和的身前,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歪着嘴对她道:“即便与你无关。那据我所知,你也是对宋承也是个极其重要的人,你说,若是我将你捉走,借你威胁他会怎么样?” 两侧的降香和云瑞见此情形,立时惊呼一声,转而便朝着宋谨行抓去,似乎要将宋谨行抓离宋清和。 倒是宋清和没什么表情,除了脸颊有些因为窒息而微微泛红。 “那四皇兄你可真是糊涂……” 宋谨行手更加 分卷阅读78 用力了。 “我是大胤六公主,你说一个公主在宫中消失了,陛下会查吗?况且,陛下如今对你和云妃娘娘正不喜当中,若是再查到是你所为,你以为你还能站在我这揽月殿和我这样说话吗?” “那又能怎么样?要是我不好过,你也不会好过的。” “可是你的最终目标不是我。”宋清和脸颊微红,有些喘不过气,“我们两败俱伤,但是……” 宋谨行似乎真要下狠手,眼见着他手上的力气愈来愈重,突然之间,他却一头栽了下去。 宋清和按了下自己的脖颈,视线转而落到了云瑞的身上。 只见云瑞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手中拿着一根木棒,胆怯地道:“公主……婢子……这可怎么办啊!公主一定要保住婢子呀!” 宋清和垂下眼眸,拢了拢衣襟,低低地咳了声:“没事。” 说着,她扶着侧边的小案站了起来,只是脚步仍有些虚浮:“你们两个将他送到宣政殿里去。” …… 宣政殿中。 宋执锐正在殿中议事,赵德忽而走进,在他耳边道了一句:“陛下,六公主来了。” 宋执锐微微拧眉,有些意外,看了眼面前的两个大臣,摆摆手,让他们退下:“按你们说的去做吧!” 两个大臣跪拜了皇帝之后,便退了几步,走出了宣政殿外。只是他们二人刚走到殿口的丹陛上,便瞧见宋清和以及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而两个婢女还共同架着不省人事的齐王宋谨行。 这画面真是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两位大臣面面相觑,可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是天家的家事。况且齐王最近并不得势,若是因此被皇帝责罚,可就是得不偿失了,还不如直接当作没看见。 是故宋清和等到了入殿的命令后,便随着赵德直接走进了宣政殿。 宋执锐大抵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竟会看到这样的一幕,脸色立时便沉了下来,眼若铜铃,直接沉沉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宋清和不卑不亢:“陛下。四皇兄方才闯入我揽月殿中,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我失手将他打晕,但又担心等四皇兄醒来后说不清楚,故我特此告知陛下。” 宋执锐双目圆睁,睖了眼前人一眼,闭了下眼睛,随后侧耳又对赵德道:“先将齐王弄醒。” 赵德微微一怔,心下了然,便派了个内侍去取了桶水来,浇在了宋谨行的脸上,不一会儿,宋谨行便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到站在身边的宋清和,又感受到自己后背的痛楚。 瞬间便皱紧眉头,态度恶劣道:“好啊!你竟然敢偷袭我?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只是他还没有动手,便听到身边沉沉的一声:“齐王!” 宋谨行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正要伸出的手立时就顿住了,不可置信地盯着宋清和,意识彻底回笼之后,倏忽便跪了下来:“父皇!并非儿对她这么无礼,实在是因为她和太子要构陷于儿!儿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啊!” 宋清和什么话都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宋谨行张牙舞爪的样子。她还从来没有看过原来宋谨行还有这么卑微的模样。 还不如她。 “你这么说话,可有证据?” “儿,儿暂时没有,但是裴少卿已经在帮儿查了,终有一日,儿会将证据呈上来!” 宋执锐听到这话,长眉陡然一跳,抬手重重地朝着桌子一拍:“好啊!齐王如今是无凭无据便敢造谣,朕是管不了你了?” “来人,将齐王带回齐王府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再迈出齐王府一步!” 闻言,宋谨行直勾勾地看着宋执锐,眼底竟然有几分无措,心中却也明白自己再怎样做,也是无济于事,只能握紧拳头,随后睖了眼宋清和,像是要将她吃掉。 可惜,宋清和受到他这样灼热的视线,都没有半分眼神是留给他的。 宋谨行被内侍带走之后,宣政殿中又恢复了安静。 宋执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瘫坐在龙椅上,无奈地道:“你走吧!朕不打算责罚你。齐王这些年来做的事情,朕心里太清楚了,今日不责罚他,只怕日后会更加猖狂。” 宋清和静静地看着宋执锐,半晌没有走。 因为,这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没有想到宋执锐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便放过了她。 要是在之前,宋执锐必然会将她往死里整。 …… 一开始宋清和的举动被宫人发现之后,便有些嘴碎的宫人会说些闲话。后来皇帝下令不准乱言,传言又很快便停息了。 而宋承几乎是听到宫中的风声之后,便赶来了揽月殿。 走进殿中的那一刻,他便注意到宋清和脖颈上的红色痕迹,分外清楚,明显是被人掐伤的。 宋承的神色晦暗不明,心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火 ,他快步上前走到宋清和的身边,眼角眉梢都带着怒意:“孤不是送了你一把匕首吗?” 怎么还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第四十二章 宋清和微微蹙眉,没想到宋承似乎有些发火了,于是摇头解释道:“没事 分卷阅读79 的,哥哥。我不怕的。” 好一个不怕! 他就知道她会说这样的话。 宋承不禁冷笑一声,声音沉定:“你是不怕。但是你想过阿娘吗?若是你因此丧命,阿娘会如何?” 宋清和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微晃,犹豫道:“四皇兄不会杀我的。” 她顿了一下,“他若是真将我杀了,陛下又怎么会容他?” 先前她听闻齐王受挫,如今云妃又被皇帝囚禁,若是齐王一点不知数地将她害死。即便皇帝想包庇他,朝臣也不会。 因为她在世人眼前,始终是大胤六公主。 宋承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但他心里甚是明白,依着宋谨行那古怪的性子,是真会杀了她。 况且,宋谨行现在已经不能同正常人相比较。 宋承舌尖触了下齿根,到底没接着她的话继续说,而是几步上前,在宋清和的面前站定,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瓶金疮药出来,递给了一边的降香:“这是金疮药,你去给公主上个药。” 降香眼眶红红的,闻言,轻轻颔首,旋即走到了宋清和的身边,低声道:“公主,让婢子来给您上个药吧!您是不痛,可是婢子却觉得痛极了。” 宋清和闻言,羽睫扑闪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就在降香的手快要伸至她面前时,她忽而一躲,抬手便将那小瓷瓶握住:“我自己来就可以。” 降香无奈,只得退至一旁。 此时云瑞和降香守在两边。而宋承身姿挺拔,一袭墨绿色竹叶纹长袍,腰间束着镶金蹀躞带,神色明显有些不虞。 半晌这殿中竟是无人言语,宋清和也是自顾自地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涂抹着药。 宋承心中仿佛登时之间便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感,立时抬手一挥,让降香和云瑞先退下了。 宋清和这时已抹好了药,抬眸看向他,问:“哥哥这是还打算在揽月殿中久留了?” 她原以为他只是来送个药而已。 宋承:“……” 等了一会儿,宋清和也没听到宋承说话,不免有些奇怪,想了片刻,问道:“哥哥此时来,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宋承盯着她平静的眸子,最终还是败下阵了,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微叹了声:“算你还算聪明。” 他续道:“你以后别接近齐王。” 语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宋清和的视线落在了他刚刚抚摸过她青丝的手上,口中道:“不是我要接近他。是他自己突然过来的。” “嗯。孤知道。只是孤要告诉你的是,齐王他现在可能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他的行为举动会出乎你的意料。” 宋清和心口一顿,随后眼帘一掀,看向面前的宋承:“哥哥的意思是齐王如今并不正常?” “你若是想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他现在很危险,你不能接触他。甚至连立荷殿的所有人都不要接触!” 宋清和虽觉得宋承这话有些奇怪,但也并未过问,只道:“我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的,只有他们会突然来找我。” “那你便顺着他们的意思说,别和他们争论。” 宋清和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宋承看着宋清和认真的神色,姑且放下心来,随后坐在了她的对面,手随意地搭在案上,看着她:“六妹妹现在是在学制茶吗?” 案上摆着制茶的用具,许是初学者,故所以皆是些简单的东西。而袅袅茶香此时弥漫在殿中,分外好闻。 宋清和闻言嗯了声,瞥了眼即将制好的茶,正想问宋承要不要试一试。 耳边便听到宋承说:“那孤可以喝一口吗?” 宋清和点头,按着壶盖,轻轻地倒出了一些茶水来。青瓷茶盏中茶水微微摇晃,散发出馥郁的清香,上面还飘着一些花瓣和绿叶。 宋承轻呷了一口,紧接着便说:“孤倒是没有想到六妹妹还有这样一手。” 宋清和唇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扬,语调不紧不慢:“这是我第一次制茶,你也是第一个喝的人。” “那真是孤的荣幸了。” 宋承笑着,手又晃了晃这个茶盏,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加愉悦了,眼中更似有万般星辰在流转。 忽而之间,宋清和双手交叉,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哥哥。云瑞是不是你的人?” 宋承的手忽地顿住,眼眸幽深,微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发现的?” 宋清和思忖片刻,才缓缓道来:“云瑞一开始是云妃的婢女,但她对待云妃未免太过凉薄,怎么说也是伺候过多年的主子,说叛了就叛了,而且看起来竟然没有一点不舍。而当时我也不过是顺手帮了她一把,救下了她所谓的妹妹而已。” “所以?”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的是,云瑞每次开口都极其小心谨慎,像是在告知我一些什么的东西似的。这让我更加奇怪了。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或许云瑞是你的手下。齐王今日掐我脖颈的劲有多大,我是再清楚不为过了。可是云瑞,看起来这么一个柔弱的人,居然随便拿起木棍就能直接将齐王击晕。我想,这不是运气就能实现的吧 分卷阅读80 ?于是,我便想到了你或者阿娘。可是依着阿娘的性子又怎会在立荷殿安排她的人,所以,我便猜测是你。于是,我才说出了刚才我所说的话。” 宋承轻笑了声,也没觉得不舒坦:“原来六妹妹这样仔细。” 宋清和这下更是一点没有怀疑了,又道:“当日云瑞所说的她的妹妹是不是也是不存在的?只是为了让我相信她,所以编造出这么一个人?” “你说的的确没错,云瑞她是一个孤儿。” 宋清和听到这话后,心中忽而之间有些闷闷不乐,她知道宋承不是故意将云瑞安插在她身边的,但是当她知道她的身边被安插了人时,她还是很不高兴。 她眉眼低垂,自己又替自己倒了杯茶,默不作声地喝着。 “孤并非有意将云瑞放在你身边,只是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况且,现在云瑞在这里,也能保护你,孤反而安心些。”宋承声音悠沉,这其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话来,忽而话锋一转,“你疼吗?” 宋清和微怔,旋即抬眸看向他,鹿眸微微睁大,目光中染着疑惑。 “宋谨行那样对你,你疼吗?” 宋承复又说了一遍,宋清和愣是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其他东西来。 她摇摇头:“我不怕疼。你知道的。” “可是孤怕。”宋承定定地看着她,“孤知道你不怕死,更不会怕疼。或许你的感官对于那种濒临死亡的疼痛是无所谓的,但是你得记着,你并不只是一个人。” 宋清和不知道为何听着他这话,眼中竟然有些发酸,半晌唇角扯出一抹笑来:“没事。我自己知道。” 她好像变了,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 她现在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有那种一死了之的想法了。因为她发现,即便她遭人非议,但现在她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她以前想象的那样卑微。 你看,她的身边,现在有阿娘,有哥哥,有降香,有知让。 还有…… 闻曜之。 其实已经足够了啊!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她啊! 或许,她也该试着去寻找他们所说的快乐。不能一味地躲在自己的情绪当中,那样不仅自己也走不出来,甚至她身边的人也会很难过。 宋清和想到这些,道:“放心吧,哥哥。我有爱惜自己的。” 他之前说她不爱惜自己,现在她要尽可能做到爱惜自己,才不会让哥哥失望啊! ……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暗淡。 宋清和盥洗过后,便褪下了外裳,躺在了床榻上,正准备休息。 今日她有些累了。 这时降香匆匆走来,垂首道:“公主。外面有个内侍,似乎很急的样子。您要见见吗?” 宋清和眼微晃,便从榻上坐起,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件水蓝外裳,披在了身上:“让他进来吧!” 内侍从外面的石阶上一阶一阶踩上来,快步进入了殿中。 宋清和随意地披上了一件大氅,此时内侍便走到了距离她几步远处。 她微微抬头,便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 是闻曜之。 此时闻曜之穿着宦官所着的圆领窄袖袍衫,不过似乎衣服有些小了,穿在他高大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滑稽。 宋清和张了张唇,却又不知道应当说什么,片刻后轻轻道:“您怎么来了?” 闻曜之刚进来,视线便盯在她的脖颈处,想看出她是哪里被宋谨行掐伤了,直到现在听到了她的声音,眼晃了晃,才低低地道了一句:“我来看看公主。” 宋清和手垂在身侧,下意识地摸着大氅光滑的衣料,却不知道自己此时应当说些什么,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您此时不该来这,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若是你这样,让陛下知道了,他不会饶了您的。私闯皇宫是大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是谁带你来的?是哥哥吗?” 闻曜之微微颔首:“我听到你被齐王殿下欺辱,实在担心不过,这才来瞧一瞧。若是打扰到公主殿下您,我这就离开。不过,还请公主一定要将这个收着。” 说着,他将手中紧紧握着的一只小药瓶搁置到了宋清和身边的桌上:“这个是我在一个神医那儿求来的,说是药性极好。” 宋清和凝视着案上的白釉药瓶,上面瓶塞是红色的。 她不禁抬手覆上了那个药瓶,到现在甚至都留存着温热感。不过,这一点点温热感,都让她觉得她的心跟着热了。 她不禁垂眸道了一句:“谢谢。” 闻曜之听到这话,立马道:“不用……不用……” 宋清和看着他有些慌乱了模样,想了想,还是说:“您那个木塑,我也应该很喜欢。” 闻曜之的眸子中不自觉地漾起了笑意,却仍旧有些局促。他想起了上次他和宋清和见面时,宋清和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便觉得自己实在亏欠她太多。 “喜欢就好。”闻曜之赶忙接着说。 但他其实还想问,是不是宋清和心中已经有那么点是愿意接受他的了,但他又不敢问出口。 “您还有什么事吗?”宋清和看着他 分卷阅读81 。 闻曜之听着她问的这一声,才想起他这次来,确实还有一件很紧要的事情要说。 “公主,南齐的赵王一心求娶您。皇后娘娘不想您前去和亲,我……我也不想。所以,你愿意离开宫中吗?” 宋清和拢了拢身后的衣袍,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闻曜之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脑海中又跳出之前宋执锐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问道:“你是要带我走吗?” 闻曜之颔首:“是的。皇后娘娘说你不适合这里。她说您在这里没有什么好处,也是希望您离开的。” 宋清和有些迟疑了。 虽然这个地方留给她的回忆大部分都是令人不想回想的。 可是不得不说,总还是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存在的。 “公主,其实外面很好的,只是您一直没有出去过。我之前去过很多地方,也想带您去。您不应该被这里约束着,出去对您也好。而且这也是娘娘的意思。” “阿娘的意思吗?” “是的。” 宋清和沉默了。 照这样看,她知道自己也不会留在宫中留多久了。 无非就是两条路。 一条是和亲,一条是出宫。 “那你们有想好怎样带我出去吗?” 她如今好歹是公主,若是突然之间没了,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闻曜之听到这话,心中松了一口气:“公主近来只需要装作生病就好,别的娘娘会告诉你。” 后来,闻曜之走后,宋清和一个人躺在床上,仍旧有些累,却很清醒。 她快要离开这里了。 这是她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第四十三章 是不是离开了这里,她就可以再也不用去想之前的任何事情,可以永远忘记以前那些她曾对之偏执的东西? 那似乎,也很好啊! 想到这里,宋清和忽然唇角微微上扬,心里竟然是没由来地有些期待。 * 夜幕笼罩着大地,天空一片漆黑,偶有几颗星星散发着浅淡的光辉。 马车行驶在羊肠小径上,路途颠簸,使得整个车身一震一震的。 林欢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像是什么都瞧不见。她伸手够了许久,才摸到了一个可以撑的地方。她使劲抓住它,随后坐了起来。而这一坐,却意外察觉到脖颈后是火辣辣地疼。 真是该死! 在宫中,她都能被暗算! “嘶——”林欢有些吃不住疼痛,不慎叫唤出了声音,而这声音一响,车中突然进了一个人,随后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 林欢初初心中胆怯,可当她闻到熟悉的气味,发现这个人是谁之后,便松了一口气,唇角一弯,伸出舌尖轻轻舔。弄了一下那只手,冷与热的触碰,使得这个人的身体一僵。 捂在林欢唇上的手立刻便松开了。 林欢调笑着道:“没想到多日不见,铁霄哥哥现在也会同我玩起这样的游戏了。” 她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了铁霄的手上,使得铁霄的手愈发要缩了回去。 铁霄冷着脸看着她:“林欢。你不该偷窥殿下。” 林欢闻言,心中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面上却勾了勾唇角,用近乎呢喃的语气道:“我不过是耍了些小性子而已。铁霄哥哥,你就放过我嘛,我也不是故意看到殿下和六公主的。只是刚好顺路瞧见了而已。” 铁霄的手死死地按住了腰间的横刀,眸中是说不出的复杂。 半晌,他道:“林欢,我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怎么知道?”林欢看着铁霄直勾勾地瞧着她的样子,心里有些犯怵,续儿道:“不过,铁霄哥哥,方才袭击我的并不是你吧?” 铁霄冷哼了一声:“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林欢眼珠微转:“殿下在揽月殿也安插了人,是吗?” 如果是这样,那之前她所看到的一切,说明殿下是在利用六公主么? 说不定他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迫不得已。 “这是殿下的事情,与你无关。” 林欢咬了咬唇:“可是我不想白白被人打。铁霄哥哥,你告诉我好不好?” 月光此时透过车帘照了进来,林欢媚眼如丝,眼泛秋波,不禁让铁霄微微侧首,不想去看她。 “林欢。你最好收敛一点。不该你问的事情,你最好别问。问了,对你也没好处。还有这个,我收回了。”铁霄极快地将手碰了下林欢的腰间,将自己想要的东西取出来来后,便跳出了马车,凉凉地道:“殿下不允许你有。” “你还给我!”林欢看着那个令牌从自己的身上脱离,不禁大唤了一声,随后紧跟着铁霄跳了下来。 这个令牌是万不能被铁霄拿走的。 若是连这个都没了,她以后若是想见到宋承就丝毫没有办法了。 “铁霄!我虽然离开了春日楼,但是我还是可以继续做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的!要是你现在拿走了,我有什么发现怎么向殿下汇报呢?” 铁霄冷漠地看着她,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分卷阅读82 :“你是因为想向殿下汇报,还是因为你对殿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令牌,面无表情道:“这是谁的意思,你应该再清楚也不为过。” 这一句话像是一块重石狠狠地击在了林欢的心上。 她也不再故作姿态,唇角一弯,冷哼了一声:“见不得人的心思?怎么?我承认我是喜欢殿下,这种心思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铁霄没想到林欢会这样回他,他又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道:“殿下的事情,你最好别管。殿下是殿下,你早该明白,他不是你能肖想的。况且,若是殿下会喜欢上你的话,还会派你去春日楼那种地方吗?” 林欢听了铁霄的话,觉得心中的郁结之气更旺盛了,她立时唇一掀,道:“要你管。” 转而她嗤笑一声,“铁霄。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可是你对我的喜欢,又有多喜欢呢?还不是冷眼看着我被殿下派去春日楼,什么话都不反驳?” 铁霄积压在心中的事情就这么突然的被林欢戳穿,睁大眼睛看着她:“我……” 林欢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笑得越发猖狂:“所以啊!大家都不要比较,有什么好比的呢?谁又比谁高贵?又比谁低贱呢?”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漫漫长夜中便有人的声音划破长空,沉沉落在她的耳中,像是梦幻一般。 宋承踏着银白的月光负手而来,墨绿色锦袍上覆着一层光晕,背后是一片幽暗的夜色,一双桃花眸中闪烁着阴冷的意味,睖向不远处站在铁霄面前的林欢。 他扫了一眼一边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铁霄,又看向林欢:“林欢,你知道你低贱在哪里吗?” 林欢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凉下来了。 殿下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什么薄情的话,平日里看着都是极其温和,也没说过什么重话,而浑身上下透出贵气天成,使得她深深地迷恋着他。一如她最初被他救下的时候,明明手起刀落,血光飞溅,但是她就感觉他一点都不冷冽,反而像是一道光。 直到这一刻,她忽然发现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熟悉过殿下。 林欢呆呆愣愣地看着宋承,手上不自觉握紧。 “孤当日派你去春日楼,是命令。铁霄作为孤的属下,自然是服从。你觉得他那个时候凭什么因为你抗拒孤?况且,铁霄暗中保护你,不是孤指派的,是他自己要去的。他难道没将你保护得很好吗?在那样污浊之地,你都能保持清白。” “所以你说你这样自私的人,怎么会不让人觉得你低贱?” 林欢震惊地看着宋承,久久说不出话来,她的鼻头忽而一酸,手上涂着蔻丹的指甲戳着手心,似要陷进去,她突然之间觉得她回顾家之后所有的骄傲都破碎了,她还是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她眼眶中有了水光,抽泣道:“没想到殿下竟是这样看我的……” “可是我有什么错吗?我就是喜欢你,谁让您当初救下了我?我就是喜欢你,殿下,您凭什么不让我喜欢您?” 宋承冷冷地看着她:“你管好你的喜欢,若是你的这份喜欢伤害到了其他人。孤眼下就不只是这般了。” 林欢闻言,只觉得脊背发凉。她跟在宋承身后很久了,自然知道他的眼神、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哀伤地笑了声:“怎么?殿下是想杀了我吗?” 铁霄站在一边,有些欲言又止。宋承却嗤笑一声:“你说呢?” “殿下你说我低贱,可是我见你也没好到哪去。你以为您就不低贱吗?您居然喜欢您妹妹,若是这让陛下知道了,或是谁知道了,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林欢笑着说着,眼泪就顺着眼角出来了。 既然宋承如今都这么说她,那么她之前所想的那些便通通是错的。既然都是错的,那她那个时候看到他对宋清和那样好,还能是什么? 她才不相信那是普普通通地对宋清和好,怎么就没看到他那样对别人呢? 宋承眉头微拧,腰间的刀倏忽之间便出了鞘:“你胡说什么?” “怎么?殿下,是被我说中心事了吗?” 宋承的刀架在了林欢的脖颈上,身边的铁霄看到殿下这个架势,双眸睁大,连忙上前一步,跪下道:“殿下,林欢不能杀。林欢现在是顾尚书的嫡孙女,若是她死了。顾尚书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宋承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铁霄:“怎么,要不要让孤将你派去做林欢的贴身护卫?” 铁霄立时不作声,但是仍旧挡在宋承的面前,生怕宋承手中刀一快,林欢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欢却闭上了眼睛:“殿下要杀便杀。昔日我的命是殿下救的,如今还给您,我也无所谓。” 刀在黑夜中散发着阴森的银光,就在林欢以为今晚逃不过时,宋承却收回了刀,轻笑了一声:“孤不杀你。” 林欢却觉得这样的宋承更可怕了,她身体有些颤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宋承。 “你现在过得这么好,这么死了也没意思。”宋承摸着刀鞘上的纹路,漫不经心地说着,“听说顾尚书 分卷阅读83 对你百般宠爱?” 林欢心中忽而“咯噔”了一下,不太敢相信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顾云岭对她确实是非常好,几乎是想要将她之前空缺的十几年都补回来。 可越对她这么好,她就越不安,深怕有一天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再有了。 “你说,若是顾尚书知道你不是他嫡孙女,会怎样?” 宋承的话就像是鬼魅入耳,愣是让林欢一个害怕便昏了过去。 铁霄看到林欢这么倒在树下,下意识地便要将她扶起来,可余光一看到宋承那冰冷的目光,便又收回了心中的想法,笔直地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你将她丢到顾尚书府前,有机会你再同她说,只要她不闹什么幺蛾子,孤不会对她动手,让她还安安稳稳地做顾尚书的嫡孙女,也算是孤给她最后的体面。” 铁霄垂首,抱拳称是。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若是林欢泄露出我们在调查突厥人……” 还没说完,宋承便接过了话。 “所以啊,这是孤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宋承看着幽黑一片的天空,星光点点,若有若无。 林欢毕竟替他做了那么多事,对他也是忠诚的,只是有些地方犯了糊涂而已。他还不至于因此将林欢除去。 …… 深夜。 烛火熄灭,万物都沉静了下来。月华如水,洒在青瓦红墙上。 承恩殿中昏黑一片,宋承躺在床榻之中,却怎么也睡不着。 白日里的事情似乎在他的脑中形成了一个结。 林欢说他喜欢宋清和。更早的时候,阿娘也打着边地这么同他说过。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中意宋清和。 宋清和性子那么冷,除了相貌是比一般女子要明艳不少。 可就是这样一副相貌,却因她自己,也平白少了许多分神采。 有什么好的? 更何况,她甚至还将匕首刺向他。她情绪又不好,锦娘还说她有心病。 这么个人,他怎么可能会中意?真是奇了怪了。那些人都是胡说的吧! 他的表现真有那么容易被误解吗? 想到此,他有些困惑且不悦,随后觉得自己是睡不着了,索性便起身,将袍子随手往身上一披,走出了殿中。 殿口正站着两个卫兵,兢兢业业地值守在承恩殿。 宋承从殿中走出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还有些心神一晃,不知道殿下怎么突然又出来了。 “你们两个,来一个人过来和孤聊聊。”宋承倚在殿口,眼神随意地滑过了这两人。 两个卫兵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殿下大半夜不睡觉突然想和他们聊聊是什么意思。 可殿下金口玉言,哪能让他再催一遍。 索性其中一个便垂首走了出来,抱拳道:“殿下,属下是赵七,不知殿下有何事要问?” 宋承垂下眼眸,张了张口,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好半晌才开口道:“你……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赵七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宋承在说什么,登时眨了眨眼道:“属下……” 他也是难得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回答一些东宫中的事务,他必然能有条不紊地说着。 可这…… 赵七摸了摸鼻子,在宋承威逼利诱的眼神之下,才低低地说着:“有的,而且等这次属下回家,便就成婚了。” 宋承眼微晃,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会喜欢她?” “因为她是属下见过的最好的女郎。她聪明善良,勇敢上进,几乎所有美好的词,都可以形容她。况且她对属下也很好。殿下您说,这样的女子,属下为何会不喜欢?” 宋承微叹了一声,若有所思下意识地捻了捻拇指上的扳指:“好了,孤知道了!” 原来赵七所说的这些,便能称之为喜欢了吗? 赵七应声退下,宋承抬腿,又返回殿中,自己独自坐在案前。 赵七说他喜欢的女子有许多好的方面,那宋清和呢? 他不得不承认,宋清和是他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是他见过最冷漠的女子,是他见过的最心狠的女子,是她见过的最简单的女子…… 她的身上确实有能吸引他的地方,可是这便能成为喜欢了吗? 他不知道,内心里也有些不敢知道。 宋清和名义上是他妹妹,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动心呢? 宋承的心思有些杂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抬手捏碎了一只茶盏。 第四十四章 天家之事,瞬息万变。原本正得圣宠的云妃倏忽之间像是被打入了冷宫一般,连齐王宋谨行也因自己行为不端从而被皇帝责罚。 朝野之中,原本试图替齐王挽回衰落局面的老臣们渐渐地都垂着头,也不敢轻易言语。谁也不知道皇帝在听了这些言论之后会做出些什么举动。 宋清和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的时候,正在学着做女红。 说来做女红这件事的起因不过是因为降香见公主时常坐在案边对着窗棂外的景色发呆,她觉得怪怪的。 总是这样,降香觉得对 分卷阅读84 公主不好。 于是降香便尝试着同公主说:“公主,您经常看着窗外,是不是因为窗外很美?婢子觉得您可以将它们绣出来,这样便能永久保存了。” 本就是说出来没什么底气的话,结果却出人意料。 宋清和思忖了片刻,点点头。 降香几乎是拿出了看家本领来教宋清和,好在宋清和学这个还学得挺快,不消多久,便能绣出些大概轮廓了。 降香看到公主学得这样快,心里也高兴不少,和公主愈发亲近了,边教边说着宫中的轶事,以逗公主开心。 而那些闲言碎语传到宋清和耳边的时候,最先觉得开心的还是宋清和身边的降香。 降香现在已经不像一开始和公主相处时那么拘谨,反而像是好姐妹,她一边指点着宋清和刺绣,一边口中说个不停:“公主,要是这样多好啊!这样后宫之中也没人再敢仗势欺人了,长孙皇后若是重新得到圣宠,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不瞒您说,婢子之前还特别担心云妃会……您是不知道,我之前每次看到元盈都是绕道走的,元盈那个人仗着自己是立荷殿里的婢女,趾高气昂,哼,现在好,风水轮流转,看她还那么嚣张。” 宋清和听到“元盈”这个名字,拿着绣花针的手微微一顿,已不像许久之前那样厌恶心堵。那时她刚知道阿娘中毒有元盈的手笔时,就隐隐约约猜到这之中必然是有其他人的主意。 不然好好一个宫婢怎么可能有胆量去谋害皇后? 她不是没有想过像杀玉如那样将元盈也杀掉。可是后来宋承说的那些话在她脑中一直盘桓不去,她也渐渐明白杀一个元盈也是没有用的,元盈的背后有人,杀了她反而打草惊蛇。 她于是收敛了自己的心思,所以到了现在,她还能心平气和地听着降香说着元盈这些人的事情。 “公主,你怎么都不说话?婢子难道说的不对吗?”降香侧首看着宋清和。 宋清和看着降香的脸,忽地轻笑了声,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像是从枯寂中鲜活了过来,衬得她那一张脸愈发明艳动人,看得降香一愣一愣的。 降香这丫头,许是跟在她身边太久了,不曾真正接触过那些阴暗的一面,连宫中那些事情都能想得如此单纯。她知道,哪有降香说的那么简单? 但是她还是不点破了。 于是她嗯了声,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降香讷讷地看着她,可能她也不怎么见过公主笑,遂她刚刚竟然有些怔住了,半晌她低低地说:“公主还是多笑笑比较好,人都看起来比以前精神了不少。” 而且,比以前更加容易相处了。 宋清和微微一愣,转而轻轻抿了下唇。 可能是因为她快要离开了,所以有些事情她就没有以前那样在意,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压抑着自己了吧。 想到此,殿外云瑞忽而带着一个人进来,垂首道:“公主,立政殿的采湘来了。” 宋清和见是采湘,心中便已有了计较,让降香云瑞立刻退了出去。 采湘毕恭毕敬地给宋清和行了一个之后,便道:“六公主,娘娘身体抱恙,不便前来。便让婢子来看看公主。娘娘还让婢子将这个带给您。” 说着,她将手中一直捧着的托盘,放到了一边的案上,继续道:“娘娘说了,公主最喜欢吃她做的桂花莲子羹。特让婢子带给您。” 宋清和闻言,静静地看着采湘替她将托盘上的瓷碗的碗盖打开,眼微晃,正要抬手接过来,余光一扫便看到采湘迅速地从袖中取出一团纸包扔到了她的袖中。 她眼一顿,不动声色地接过瓷碗,用勺子舀了一口,这才道:“那请采湘替我好好谢过阿娘了。” 语气中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采湘随后便等宋清和用完羹之后,便又将托盘捧起,施礼告退。 宋清和看着采湘的身影消失在殿中,这才抬起另外一只手朝那只被塞进纸包的袖口捏了一捏,神色莫辨。 …… 夜晚,降香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看到安然躺在床榻上的宋清和,心下了然,随后走到烛台边上,将烛火一一吹灭,这才屏息走了出去。 殿外的声音轻轻,可捱不住此时的寂静,还是清晰可闻。 “云瑞,公主已经睡下了。我守在这里就好,掖庭宫的桂嬷嬷方才差人过来,说是让我们去取个东西。这次轮到你啦。” “好。” 声音渐渐消失,宋清和原本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当耳边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时,才慢慢从床榻上坐起,透过昏黑的殿内,冥思着什么。 过了没多久,她侧身下了榻,光脚轻轻地踩在地面上,静悄悄地走到案边,抬手点燃了一支蜡烛,烛火微弱,但也足够了。 她垂眸从袖中取出了那个纸团,而纸团中又有一个小纸包。 宋清和没着急打开这个小纸包,倒是将原来包裹着的那张纸平铺开来,靠近烛火旁边照了照,便瞧见纸上还有一个娟秀小字。 烛火摇曳间,宋清和的脸明明灭灭,连带着纸上的字似乎也在摇晃。 那是一个“死”字。 她立时便明白了阿娘的意思,置之死地而后生。 分卷阅读85 宋清和死了,便不会再在这个世上了,更不会有大胤六公主。 她抬手将纸团靠近燃烧着的烛火,平静地看着这张小纸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化成了灰烬。 第四十五章 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宋清和神色一闪,立时转头看向纸糊的窗格边,果不其然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窗外经过。 宋清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处,脚不自觉往后退,退到床边,她手快地将藏在枕头下的鹰爪纹的匕首拿了出来,死死地握在手上。 随后,她抬脚轻轻地朝着外面走去,屏气凝神。 下一刻,殿口便有不轻不浅的惊呼声响起。 “孟女郎?您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宫里?”降香打了个呵欠,声音中带着疑惑,低声说着,“公主方才已经歇下了。” 宋清和闻言,这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握匕首的手松了下来,随后重新往床边走了几步,将匕首重新塞回枕下,便坐在了床榻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弱,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道:“让她进来吧!” 降香原本还在和孟知让信誓旦旦地说着公主此时必然已经睡下了。结果却听到了宋清和的声音,蓦地睁大眼睛,撅了噘嘴,和孟知让道了个歉,便带她进去了。 宋清和随手披了一件藕红色的织锦外裳,抬眸望向刚进来的两个人。 孟知让刚进来,便示意降香退了出去,这才迈着步子走到了宋清和的身边。 这时宋清和已经下了床,将殿内的烛火尽数燃起,这才清晰地看到孟知让的脸,明显是瘦了一圈的样子:“孟女郎,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孟知让吐了吐舌头:“我前阵子刚被父亲从家中放了出来,总算自由了,但是也只能在府里活动。压根儿都不给我出来的。今天好不容易我溜出来了,正巧碰到了太子殿下,我顺道让他将我捎进去了。然后我就去找了皇后娘娘,说要来陪你。那娘娘自然是同意的啦!只是刚刚在殿口,降香说你睡了,可没差点让我吓一跳。我就说嘛,清和怎么可能这么早就睡了!” 宋清和个子要比孟知让高半个头,她微微低头看她,弯唇笑了下,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就这么出来,不担心将军府的人来找你吗?” “所以清和你得把我保护好啊!万一他们要是真的来了,你可要留我一会儿,不要那么急就把交出去了。” 孟知让似乎还是老样子,可可爱爱,说话没心没肺,让人相处起来感觉蛮有趣的,她说着便又在食案上拿了一只甘蕉,剥了皮便吃了起来,继续道:“我在府中那么久了。我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你。清和,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不过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那天知道的时候,真是感觉大快人心!” 宋清和闻言,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随后问道:“你是说齐王的事情吗?” “那是。他被皇上勒令不准私自出府。真是活该。我之前看他那种样子就知道他断然会要出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罢了。” “虽然说齐王的性子是古怪了些。可是你为何这么不喜他?”宋清和看着她吃的鼓鼓囊囊的两腮,双手手指触碰了一下,问道。 孟知让听到这话,脑海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迅速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眼中净是厌恶,紧接着微叹了一声:“不止。如果只是因为他性格不好,我之前也不会和他撕破脸皮。那样,我岂不是太任性了些?” 说着,她悄悄地靠近宋清和的耳边:“我为了将军府,怎么也会忍忍……其实我一直都没敢告诉你们,我亲眼见过宋谨行吃过一种药,他吃完药之后满脸红润,就像是要发疯了一样,太可怕了。” 宋清和闻言,心中一动:“你知道那是什么药吗?” “我哪知道,当时因为我父亲让人去送一些东西给齐王,我心想着不如就趁此机会装作一个仆从去看看那齐王长什么模样,结果便看到那一幕了。我当时吓得浑身冰凉,哪里还敢再特意去打听那是什么药?” 孟知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低落:“再说,我一直喜欢的就是裴哥哥……” “那你和你裴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宋清和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没有继续追问,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孟知让却是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看着宋清和,一脸不可置信,猛地将手一拍:“好啊!清和,你现在都会问这些了!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肯定发生了不少事,快和我说说!” 宋清和摇摇头:“我没什么事情。” “好啦!我们这么久没见面,刚刚一见面净说宋谨行的事情!多晦气?而且看你这样子,你肯定有事,你就告诉我嘛!好清和。” 见宋清和还是沉默,孟知让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你看,我每次都和你说很多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为何到你那里,就什么都没有呢?” “那些事情……”宋清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下,“对你来说,应该都是蛮无趣的事情。” 孟知让明显不赞同她的话:“你怎么知道对你来说是无趣的事情,我听来也会是无趣的事情呢?你之前就是因为你总是 分卷阅读86 封闭你自己,所以你才会那么不快乐。” 宋清和听到这话,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指尖,张了张口,半晌道:“我之前拿着短刃刺向过哥哥。但是哥哥没惩罚我。” 孟知让轻轻地哦了一声:“就这件事啊!” 待她反应过来后,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双唇不自觉张大:“等等,你说什么?你哥哥?太子殿下?” 见到宋清和缓缓点头之后,孟知让更加惊讶了:“不是,你为什么拿短刃刺他啊?他惹着你了?” 宋清和没想到她会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在她百般缠着之下,她忽而笑了,回了一句:“大概是那个时候很想挣脱开他吧!” 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为什么,都是在那种情况下,那时候的她会选择做出的举动而已。 孟知让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紧接着又缠着宋清和讲了很多事情。她越听越觉得上头,就差要和宋清和纠缠到天亮了。 每当宋清和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和孟知让说的时候,便就从食案上又拿了个果子递给她,让她能忘了一下方才她想问的事情。 事实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解释,也不是所有的解释都能说出口。 比如,宋承不是她哥哥,闻曜之却是她亲爹。 但是她转念一想,她都快要“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她会和这一切都告别,也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她待了这么久的皇宫。 她想拥有一个全新的生活。所以,她要学会放下以前的固执,以前的倔强。 如果有一天她还能遇见他们,那也一定是命中注定。 第四十六章 一抹白自天边劈开,不消多时,天光大亮。 这几日休沐。 东宫之中,铁霄垂首杵在宋承的身边,恭敬地道:“殿下,那两个嬷嬷的事情又有了些线索。昨日,一个自称是当年亲眼见到那番场景的老妪找到属下的一个手下,说是知晓实情。但是后来属下当面问她之时,她又并不肯直接告诉属下,非说要让真正想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见她,她才能告知。” 宋承闻言,微晃眼珠,双手交叉碰了一碰,随后才不紧不慢地道:“铁霄,依你所看。你觉得这个老妪究竟知不知道真相?还是只是想将孤引诱出来?” 铁霄沉思了片刻:“殿下,属下认为此人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调查这件事。而且,这个老妪应当是受人指使,不然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看出来属下不是真正想知道这件事的人。” 他说着,便渐渐吞吞吐吐起来,像是有些难以开口。 “你只管说,孤不会责罚你。”宋承看出了他的犹豫,轻嗤了声,对他道。 铁霄吐出一口气,神色严肃:“属下不经常出现在街坊中,就算是在宫中,没有殿下您的允许,属下也断然不会出现。可是这个老妪给属下的感觉却是她似乎见过属下很多次。况且,她甚是笃定,似乎对六公主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属下认为,这个老妪有可能是天家贵胄曾经的身边人。而他们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让您出现。” 宋承闻言,下意识地捻了下拇指上的扳指,脸上依旧平静,看不出来他此时脑中打着什么主意,半晌之后,他眼帘一掀,看向铁霄,像是随口说了句:“那就见见吧!” 铁霄蓦地抬头,微诧地看了眼宋承,见他的神情松懈,毫无紧张之感,心里估摸着殿下只怕是已经有了对策,立刻得令离开了。 铁霄走后,宋承负手走到了窗边,站在窗棂边看着天上的光色。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宋清和到底经历过怎样的遭遇,不然怎么会让一个好好的少女变成当初那副模样。 没过多久,铁霄便又回来了,说是那个宫婢说现在便要见。 他原以为宋承会迟疑片刻,结果宋承直接提着把刀,随后悬在腰边,走了出去。 独留他留在原地,愣了片刻。 …… 日头高悬在空中,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 宋承出了东宫之后,便朝着晋昌坊里的一家酒肆走去。 铁霄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 那个老妪曾经是宫中的婢女,当年出宫之后,便开了一家酒肆,生意虽然不说兴隆,但也足够养家糊口。 宋承佯装是前来饮酒的贵客,慢慢悠悠地走进酒肆,刚进其中,便看到一个老朽,头戴着一顶很大的兜帽,将她的五官几乎遮了个遍,只留下了一个尖细的下巴。 老妪听到有脚步声走进,张口便道:“请问贵客要什么样的酒?” 这声音沙哑,并不像是那种因为老才出现的音色。 不过她这声音加上她的衣着,着实有些阴森恐怖。 宋承稍稍退了一步,倚在门边,看了铁霄一眼,见他微微颔首。 便又回头遥遥地看着老妪,似想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忽又听得她这么问,轻笑了声道:“阿婆。您这有什么烈酒?” 老妪身体一滞,有些意外。她听这声音便知道这是一个新来的客人。 她转身,朝着身后看了眼,继续道:“酒有很多,我身后这一排子酒或许都是你要的。” 宋承朝着 分卷阅读87 老妪的方向走了几步,看着这些酒,忽而笑了:“阿婆。我只要这第六个。” 老妪的身体彻底顿住,因着兜帽的遮挡,宋承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不过他在等她说话。 半晌,老妪道:“你跟我来。” 宋承眼皮一掀,若有所思,抬腿便跟了上去。 “阿婆,您怎么猜出来的?” 老妪的脚步未停:“门外守着的人是不是你的属下?我见过他一次,所以便猜到了。更何况,你这般跟我过来,便是再明显不过了。” 宋承自然明白她是在说铁霄,可是他并不相信这个老妪说的话。这话听起来好像一回事,可是内里破绽重重,更何况,一个老妪见到一个陌生人,只凭这两点便相信一个人,未免太过草率。 他跟在老妪身后,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她的兜帽,漫不经心地道:“阿婆,您何不将这兜帽摘下?天气闷热,若是闷出病来,不是一件好事。” 老妪摇摇头:“我相貌奇丑,贵客还是别打这样的心思了。万一吓着了贵客,那我便是罪该万死。” 说着,她便带着宋承走进了一间很破败的小屋里,里面的桌案陈旧,除了必需之物,几乎没有其他东西,甚至有一种腐朽的阴湿味,异常刺鼻。 宋承站在屋中,没有坐下来,看着老妪道:“阿婆这是何意?” 老妪笑了:“贵客待不惯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正常的……” 她话还未说完,宋承的眸光就冷了起来,腰间的刀直接出鞘落入手中,趁着老妪不备,直接挑落她的兜帽。 紧接着,一张惨白的脸落入了他的视线中。不过这不是最可怖的,最可怖的是她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新旧杂陈,惨不忍睹。 宋承虽然早有准备,可真正看到这样一张脸,还是忍不住牙关一颤。 好在他恢复极快,很快脸上便挂上了一副笑,只是这感觉却比老妪还要阴森:“阿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妪到了此刻,自然知道宋承早就看穿她的把戏了,直接扬声道:“你若是要杀了我,直接杀吧!再不杀了我,只怕你也杀不了我了。这屋里的气味,俱是毒物所生……” 宋承眉头一挑:“我为何要杀你?我今日来只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杀了你,只怕才是吃亏的吧!” 铁霄方才在老妪扬声之前,便悄悄潜在了门口,此时就站在宋承的身边,提刀便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老妪冷眼看他,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也并不完全相信。 “既然你不愿意说。不如让我来猜猜……”宋承丝毫不因老妪的话而感到害怕,反而佯装沉吟片刻,不徐不急,“你是陛下的人?” 老妪苍老的而又可怖的面容忽地一耸,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笑话一般,只是仍旧不为所动。 “如果你不是陛下身边的人,那会是谁呢?”宋承的双眸紧紧锁住老妪的眼睛,不愿错过任何一丝异样,“总不能是六公主的人吧?” 听到这话,老妪突然身形微晃,眼中滑过一抹慌乱。若不是铁霄反应足够快,只怕是这架在她脖颈上的刀已经划了出去了。 宋承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大抵已明白了,随后让铁霄放下手上的刀,将老妪强行带出了这小屋,唇一弯:“你同六公主是什么关系?” “你这么同我说话?还想从我身上知道你想要的东西?”老妪不屑地道。 宋承闻言,微微屈了下手指。铁霄会意,直接上前同老沉沉道:“你别不识好歹。这是大胤太子殿下。你今日若是不说,殿下总有各种方法让你说出来!” “太子?”老妪盯着他了脸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怪不得你这张脸让我这么讨厌。真是恶心!” 铁霄几乎是一瞬间便要抬手掐住老妪的脖颈,却被宋承制止了。 宋承神情莫测,又朝着老妪走了几步,温声道:“孤不知你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孤对六妹妹却是出自真心,这些年六妹妹过得应当不算好,孤也想补偿。但是六妹妹之前一直有心病,所以,孤这才想打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相信我吗?” “你是长孙晚所出吧?”老妪冷不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而后见宋承没否认,嗤笑了声后,“我都不相信长孙晚,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你?你们天家之人,都是凉薄之人,我就是死,也不可能相信你们。” 宋承抬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缓了缓神之后,便又将手放了下来,闭眸想了片刻,直接道:“据孤所知,当年清和身边的两个嬷嬷是被皇帝派人活生生打死的。但是或许其实当时没死的成……而你,就是当初活下来的那一个。” 老妪的眼眸忽地凝住了,而此时腿也渐渐使不上力气来,缓缓地蹲了下去,最后坐在了地面之上:“你猜的没错。” 宋承看着将脸埋在自己膝上的老妪,动了动唇道:“那件事应当是六妹妹心中的一个结。你既然还活着,或许还能让她走出来。她从来没和人说过那件事。若不是孤之前调查了她一番,只怕还不知道。” 他这话说的属实是情真意切,可是老妪却很难接受他这番话,轻笑一声:“我如今就在你们手里,你们要杀要剐, 分卷阅读88 我都无所谓。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我只能勉强相信你一分。那我问你,你可知道当年陛下为何要娶初婕?” 宋承听到这声“初婕”,眼中一晃,紧接着极快地回道:“父皇或许是对沈初婕有几分情谊。” 还有一点,他没说。 沈家当时手握重权,父皇必然是有拉拢权势的打算。 老妪自然知道他在胡扯,不以为意地又问:“那你知道最后沈家为何会被抄吗?” “孤记得,是因为沈长云与突厥勾结,此乃谋逆之罪。” “你信吗?” 宋承听着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但却在老妪的眼中看出了漫天燃烧的火,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应当用什么话回答才能让她平息,只稳妥地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陛下心中自有一番主意。” “是啊!所以,宋执锐就和长孙晚联合起来,一齐将初婕逼上了绝路?”老妪瞧见宋承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波澜,不禁轻蔑一笑,“你不是想知道当年我们是怎么死的吗?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是在六公主眼前,杖责百余。而血染上了六公主的白裙。” 第四十七章 夜晚凉意习习,卷着暖意的风透过窗格飞进了殿中。殿中燃着烛火,宛如白昼。 宋承处理完今日的政事,耳边忽又盘桓着那怪异的老妪的话—— “你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问问你的好父皇。” “当年宋执锐为了他自己,残杀了多少忠良。又害怕遭人报复,只想着斩草除根。” “天家当真冷血啊……” 想至此,宋承抬手招了一个守在殿口的卫兵:“赵七,你去将孤昨日带回来的那个人带过来。” 赵七抱拳称是,没多久,老妪便被带了进来,腿脚有些不稳,跌跌撞撞的。但看到眼前站着的宋承之后,她又咬咬牙努力站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不知道你此时又有何事?” 宋承见她这般,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她语气里的不敬,对她道:“你昨日说的那些话,孤听明白了。若是一旦让孤知道你在说谎,孤不会手软。” 老妪轻嗤了声,脸上的疤痕像是一瞬间抖动了几下:“我从不觉得你会信。同是天家之人,我又能对你抱有什么期望?你不如给我一刀痛快,我倒还会感激你。” “昨日你说那屋中俱是毒物,可是孤却并未中毒。”宋承没接上她的话,反而背过身,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说起了昨日之事,“所以,其实那屋中根本无毒,你当时只是想激怒孤,从而如你所愿,在孤盛怒之下,将你一刀毙命吗。可是你没有想到,孤好像根本不在意。” 老妪闻言,双手紧握,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宋承高大的背影,口中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而今日你又提到了死。你既然这么想死,你又为什么不给自己一刀。反而处心积虑地想让别人杀掉你?”宋承平静地说着,“或者,你其实并不只是一个婢女。你与六妹妹的关系也不仅是主仆关系。你努力地活着是为了你心中的执念,但其实你根本不想活,又不想亲手了结自己。因为你心中有愧。” 老妪心中一震,扯了下唇角,听着他的话,浑身越来越紧绷,眼不自在地瞟了眼地面,故作镇定:“看来你查我花了不少工夫,但是你又怎么能确定你查的都是真的呢?” “那你觉得六妹妹会不会认出来你是谁?孤想,若是六妹妹将你认了出来,有些东西便能解释了。” 老妪:“——!” 她没想到宋承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这话的意思是要带她去见宋清和吗? 她一想到自己未来和宋清和相见的模样,立刻像拨浪鼓一样摇摇头,扬声道:“你别带我去见她!” 她不怕宋清和认不出她,只怕宋清和将她认了出来,却发现现在的她已经如此丑陋不堪。 那样她会更痛苦。 宋承听到她这近乎声嘶力竭的一句话,转身垂眸看着她。 那张可怖的脸上现在更多的是一种无名的悲伤,像是浸透了烟雨风尘,那种接近悲悯的感觉。 “你既然都能查到我和六公主的关系不止那么简单。那你必然查到我叫妘姑,但你知道我具体叫什么吗?” 宋承桃花眸微眯,并没有回答她。铁霄的打探能力是极好的,可是根据铁霄得到的信息,他暂时也就只知道这个婢女不是那么简单,当年很受人尊敬,背后里别人都是要尊一声妘姑的。 但是具体叫什么,他还真不知情。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 翌日晨光熹微。 宋清和一身素裙,独自一人从宫中出来,走到了东宫。好在这次卫兵们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将她拦截在外面,只是让一个卫兵朝内通报了一声,她便进去了。 东宫中有一处地方是专门供卫兵们练武的场地,此时一波又一波的卫兵皆已晨练结束,陆陆续续地从场中整齐划一地出来。 宋清和到的时候,场上只有宋承。 早时的风裹挟着浅淡的热气斜斜地扑在场地中,身着月白色缺胯袍的男人手中挥舞着横刀,身手矫捷,每 分卷阅读89 一个动作都透着犀利,干脆利落。他耳力过人,听到场边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时,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腿往边上走了几步,从摆在木架子上的铜盆中取出个湿帕子,随手抹了一把脸,这才看向来人。 宋清和发上并未过多装饰,眉眼清冷却比之前少了不少距离感,晨时的光线打在她的身上,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薄薄一层暖色。一双像是沁了露水的鹿眸有着浅淡的光,加之她穿着白色水纹长裙,显得有些仙气。 他的眼极快地滑过了她。 “怎么突然来了?孤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宋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可还记得当时宋清和一声不吭地从他这东宫之中偷跑了出去。 相比于宋承调笑着说话,宋清和显得要冷静的许多,她缓缓走到他的身边,神色有些凝重:“哥哥。借一步说话。” 宋承看着她的神情这般肃然,立时敛下了面上的笑意,轻声道:“那你跟我来吧!” 随后,他将宋清和带到了承恩殿中。 “什么事?”宋承问。 宋清和思忖片刻,道:“昨日,孟女郎来找我,她同我说,齐王之前吃过一种药。说是那种药似乎可以让人脸色红润。我觉得齐王如此行为,必然不是正常的。” “确实。”宋承听完她说的话,认真地点点头,“齐王近来一直在吃隐幻丹,这是一种可以让人致幻的药。就是让人在短时间内感受到极度的愉悦。而且,这种丹药早在父皇未登基之前便已经被明令禁止了。” 宋清和听到他这样说,便知道他早已知道这件事了,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悦,之后便又释然了。 哥哥一直都很厉害啊! “那这种丹药怎么还能被齐王拿到?” 宋承轻笑一声,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忘了云妃的故土是哪里的吗?” 方才他伸手摸她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想躲,可是心中又觉得这样未免有些疏远。内心矛盾的瞬息之间,宋承已经收回了手。 而宋清和也被他的问话吸引了过去。 她之前有听降香絮絮叨叨地说过云妃。好像云妃原本不是大胤的人,而是南疆和亲过来的公主。 第四十八章 “你是说,齐王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的母妃?”想到这里,她仿佛有那么一点明白了过来,可是她还是觉得难以相信。 在她的印象里,一个母亲应当不会做出对自己孩儿不好的事情,就像她的生母虽然早就离她远去,但是还是会有人告诉她,沈初婕有多好。 所以即便是沈初婕根本没有陪她度过任何一个春夏秋冬,她也对沈初婕厌恶不起来。 宋承细细瞧了眼宋清和紧蹙的眉头,若有所思:“你怎么突然想要告诉孤这件事?” 宋清和闻言,心中一动,其实若是实打实说起来,只怕她自己都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只是觉得这件事或许对他很重要,便来找他了,没想到宋承根本无须她的告知。不过也好,这样的宋承,有能力保护阿娘,保护她身边那些对她不错的人。 那她也能安安心心离开。 她沉默了半晌道:“我不知朝堂之事,但是我之前隐约觉得你与齐王并不对头。如今他被陛下责罚,你若是能借机直接将他扳倒,是再好不过的了。” 宋承听这淡然的话语,挑了挑眉道:“六妹妹一点都不担心孤所作所为?假若孤的所为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或者齐王的所为才是你心中想要。那你不就站错队了吗?” 他还未说话,就瞧见宋清和微启双唇,似要说些什么。他摇摇头,低笑一声,伸出食指靠在唇边,示意她先别说话,方慢慢悠悠地道:“如果你发现你选择错了,你会难过吗?” 宋清和的神色始终很平静,没有波澜,但是要比许久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要好很多。鹿眸中出现了一丝又一丝的光泽,她笃定道:“不会。” 宋承不自觉挺直脊背,垂眸看向她。 “你知道的,我相信你。而我,从来不会对我所相信的事情抱以难过的情绪。如果真的错了,我会舍弃它。” 宋承听着这话,突然就想起当日她酒醉之时,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很快,不像之前因为在朝堂上与官员争论,也不像因为战场上浴血奋战,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他甚至不敢去深究它。 四周仿佛在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宋清和觉得她说错了话。 她蹙了蹙眉,直接问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宋承的桃花眸幽深,闻言,他不禁晃了晃眼,笑道:“没有。”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方才是得到了阿娘的允诺才出来的,不过我也同她说好了,只待一个时辰便回去了。”宋清和轻声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对他行了个礼,恭恭敬敬,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宋承见状,心中有些奇怪,却并未多想,颔首道:“那孤送你。” “不用了,这点路我自己就可以。”宋清和摇摇头,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哥哥你就去做你自己事情吧!” 分卷阅读90 说完,她便抬脚出了承恩殿。 殊不知,身后的宋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 他觉得自己疯了,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宋承不禁扯了下嘴角,刚要踏出承恩殿,余光却看到殿外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个老妪。 他眼珠微转,看着她木楞楞地站着,手指轻轻点了点身侧,缓缓而道:“既然看到了,怎么不上去说几句?” 这话说的极其揶揄,但老妪却像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一般,枯败的脸上流露出一点欣慰,摇摇头道:“公主她现在看起来过得还不错,我又何必去打扰她?”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她过得还不错的?孤可还没察觉到。” 老妪微叹了一口气,虽然她方才没有听到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可是她刚刚看的可清楚了。 宋承同宋清和相处的那么融洽,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依赖。而她以前还照顾过宋清和一段时间,也对宋清和有那么几分了解。 宋清和是个死脑筋的人,既不容易对别人释放爱,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接受别人的好。 或许这个宋承,是个值得相信的人呢? 可是她转念一想,宋执锐和长孙晚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宋承见这老妪好一会儿都不说话,轻嗤了声,作势便要从她身边经过,去做他要做的事情。可脚刚迈出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公主以前是很无忧无虑的,可是后来皇帝对她颇有微词,她就不怎么敢像之前那样放肆,甚至有点封闭自己。她小时候见过多次皇帝陪着三公主玩耍。其实我看在眼里,知道她其实也想要皇帝陪,但是我们没有任何办法。直到后来公主失手打碎了皇后宫里的青瓷灯盏,处罚完公主之后,公主其实就已经经常发呆,不怎么说话了。后来,她又亲眼看到我们被杖打。我知道那个时候,她一定很崩溃。” 宋承的脚步顿住,回首看向老妪,舌尖不禁碰了碰齿根,淡淡地道:“你说的不错。以前,六妹妹确实很偏执固执,情绪波动也很大。现在,她已经好多了。” 老妪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其实,孤的阿娘才是你最要感谢的人。若不是你口中的皇后将六妹妹养在身边,只怕你现在见到的她就不是这个样子。” 老妪浑身一僵,连连摇头:“那又能如何?若不是当时长孙家和皇帝沆瀣一气,沈家又怎会背负那样一个谋逆的罪名?最后又怎么会惨死?” 宋承看着老妪说个话将脸说得通红,不自觉扯了下唇角,凉凉地道:“你还是好好仔细想想,切不能恨错了人。”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不愿意相信这疯批似的老妪说的话。 他的阿娘,怎么能被无端指责? “还有一点,若是真相未浮出水面。孤希望你不能说一句对皇后大不敬的话。不然孤立刻将你带到六妹妹面前。你难道真乐意告诉她,她现在所在乎的一切都是泡影?你这么想让她又缩回她的壳里?” 第四十九章 其实这个老妪说话已经不知触了他多少逆鳞,但他却都忍了下来,没有立刻处置她。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在当年的事情上会很重要,更何况,若是宋清和知道自己伤害了这个人,可能会很伤心。他实在不愿意再一次看到宋清和那么冷漠的眼神。 铁霄站在树荫之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思虑了半晌方又走了出来,抱拳而道:“殿下。您不认为这个老妪很是可疑吗?她孤身一人在京城中开酒肆,又是怎么能知道我们要查寻当年的事情?属下当时甚是谨慎,也就是同几个信得过的宫人说了些,让他们趁机查探而已。可是这个老妪又是怎么知道?甚至还能找到属下的手下?” 宋承摇摇头,轻笑了声,自然是看出来了铁霄是在提醒他,却并未多言。 徒留铁霄跟在他的身后,手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有些……莫名其妙。 他难道说的不对吗? …… 午时过后,天气暖融融的,阳光铺散在各个坊间。朱墙青瓦的皇宫亦染上了一层金光。 宋承这次去宫中并未带着铁霄,只带了赵七。 宣政殿外,赵德恭恭敬敬地守在殿口,眼中突然瞧见了宋承,忙不迭走下丹陛,行了一礼道:“殿下此时怎么来了?待老奴向陛下禀告一番。” 宋承微微颔首,在殿外等了一会儿,赵德便又从宣政殿中走了出来,垂首道:“陛下让您进去。” “谢过公公了。” 宣政殿中,皇帝正拿着朱笔批阅着奏章,听到面前传来的脚步声,也没抬头,只低低沉沉地问了句:“太子此番前来,有何事?” 宋承垂首见礼,道:“父皇,儿此次前来是想说一下四皇弟的事情。” “哦?”宋执锐这才将头抬起来,眸中似乎带了了兴味,“太子想说什么?” “儿发现四皇弟近来在食用隐幻丹。”宋承说完这句话,顿了一下,抬眸轻瞥了一眼宋执锐的表情,见他似乎没什么反应,才有继续道:“这种丹药因为它致幻的作用,在许久之前便已被明令禁止。儿初闻此时甚至有 分卷阅读91 些不敢相信,可是又联想到四皇弟近来的举动,的的确确像是因为食用了这种丹药而引起的后果。望父皇明察。” 宋执锐闻言搁下了手中的朱笔,两眼沉沉如墨,忽而笑了,苍老的脸上显现出纹路来,那是一种饱经沧桑之态,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宋承乍然想起没多久之前的父皇,那时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这才过了几年就如此? 而宋执锐笑完之后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朕知道了。” 语气中尽是疲惫之感。 宋承又行了一礼:“父皇圣明。不过父皇的龙体要紧,我去将太医署的人唤过来——” 宋执锐又摇摇头:“不必了。太子若是无事,便离开了,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 话毕,他见宋承仍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忽地眉头一动,问道:“太子还有事?” 宋承知道自己若是不问,或许永远得不到答案,他咬咬牙,终是开了口:“儿还想知道一件事。还望父皇能告诉儿。” “何事?” “当年您在行宫避暑之时,来磬是否带人残害过六公主身边的人?” 宋执锐眼帘一掀,睖向了宋承,随后站了起来,负手站在了他的面前,记忆却飘了回去,冷哼了声:“太子对这么久远的事情都感兴趣了?” 紧接着,续而道:“你说的不错,当年宋清和身边的两个嬷嬷就是朕派来磬将她们残害了的!” 这话说的极为压迫,像是宋执锐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也或许,这本来就全是他的责任。 “儿能知道什么原因吗?”宋承的内心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可听到宋执锐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也想知道那两个嬷嬷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结果宋执锐又笑了,看向窗外。外面的光线覆在他的脸上,一半明媚,一半黑暗:“没什么原因。太子觉得朕想要处置一个人,需要什么原因吗?” 宋承听到这话,不自觉握紧拳头,霎时浑身皆都有些凉。 他想过宋执锐会解释,但是没想到父皇会说这样的话。 这难道就是帝王? 这一瞬间,他有些原本想问的东西更不愿问出口了。 因为不论他问什么,宋执锐的这句话都能成为一个极佳的理由。 “朕也老了,不想管这些了。朕之前对宋清和算不上好。正巧南齐的赵王心心念念着宋清和,朕和皇后也看过这个赵王了,确实是个良人,宋清和嫁过去不会受苦,而且还能让大胤和南齐世代交好,实在是一件美事。太子,你说对吧!” 宋承双唇微抿,没有料到皇帝突然将话头转到了宋清和的身上。 其实他之前便有耳闻这件事,可如今真真切切地听到这话从宋执锐的口中说出来,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也就在那一瞬间,他敢肯定,他一点也不希望宋清和就此离开这里。 不管这是出于对皇帝的话的逆反,还是什么。 但是确实,方才皇帝那句话说完,他觉得挺失望的。 毕竟父皇对他一直都很好,从不像对待别的皇子那样苛责,甚至有些无原则地信任他。他之前觉得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皇帝,可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 宋承出了宣政殿,与往常一般去了立政殿。 长孙晚瞧见他神色之中隐隐含着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不禁有些担心,连忙让采湘去煮了些他爱喝的茶来。 “阿承,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悦的事情了?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没精打采的?” 宋承摇摇头,唇角扯出了一抹笑来:“儿刚刚从宣政殿出来。儿听父皇说,您和父皇都决定将六妹妹嫁到南齐了?” 长孙晚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一张口就是这话,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嗯了声:“是。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件事?” “为何?” “我之前有打听过那个赵王,听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容貌也不错。我上次特地让人对着那赵王画了幅画像,等下我便让采湘拿来给你看看。”长孙晚笑着,采湘听到了她这话,便立刻去边上的檀木柜子中取出了一幅画卷来,交给长孙晚。 采湘:“娘娘,您要的东西。” 长孙晚接过来后,便在宋承的眼前将这幅画徐徐展开,笑得眼睛都合不拢了,还用手指指着上面,侧首对宋承道:“你看看,这赵王是不是仪表堂堂,和清和甚是般配?不过最主要的是,清和喜欢!” 宋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中忽然窜出一股无名的闷意来,甚至心中还不好受。他舌尖触了触齿根,轻嗤了声:“哪里般配?” 还清和喜欢? 见鬼了! 这么壮的一个人,六妹妹那小身板哪里吃得消? 长孙晚闻言,眼微晃,盯着他刀削般的侧脸看了半晌,轻轻摇摇头。 “人家赵王好歹是南齐的俊俏人物,性格又好。你呀,有这样的妹夫不觉得开心,反倒这样说他们。属实不应该。” 宋承听着阿娘这话,也知道自己方才确实是口快了,但是他 分卷阅读92 忽然觉得他在这里甚是膈应,行礼之后便离开了立政殿。 连一些原本想要接着问的话都不问了。 长孙晚看着宋承快步离去的背影,垂下眼眸,若有若无地笑了声。 采湘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有些奇怪:“娘娘,殿下想必是想替六公主寻个更好的如意郎君呢,他可能觉得和亲不好。况且,南齐那么远,殿下肯定不放心。” 赵七站在立政殿外,没多久便看到一身锦袍的宋承迈步走了出来,心里不由地有些纳闷。 这速度有点快啊! 感觉刚进去没说几句话就出来了。 好在他面上表现的不是很明显,紧接着快步走上前,垂首道:“殿下,现在回去吗?” 宋承斜睨了赵七一眼:“怎么,你还有更好的去处?” 赵七登时将头垂得更低了,他这是头一次跟在殿下后面,也不知殿下此时是怎样的意思,更不敢轻易开口了。 宋承此时的心情是说不上的不虞,他没管赵七便又径自朝前走了几步。 快要走到宫门时,他的脚步倏地顿住,咬紧牙关,握紧了双拳,脸色是出奇得不好。他鲜少有优柔寡断的时候,怎么方才却…… 明明以往什么事情,他都能甚是果断,也能很快地分辨出怎样处理这些事情是最好的。 再说,宋清和喜欢那赵王,对大胤喝南齐而言,本就是幸事。他为何会觉得心中不满? 真是绝了! 赵七杵在宋承的身边,不禁有些瑟瑟发抖,他还未曾见过殿下这般,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他忽而又想起方才有个婢女匆匆跑到了立政殿,还叫人传了一句话。 说是六公主身体有恙,无法来立政殿请安。 “殿下,属下方才听一个婢女说,六公主身体有恙。”赵七本来并没有想将这事说出口的,可他突然想起那六公主好像就是当日宿在东宫的那位,心里立时打了个激灵,犹豫着说了出来。 宋承闻言,双眼微沉,睨了他一眼,眼底像是淬了冰一般,随后身形一转,一个字也没回赵七,便先走了出去。 而赵七登时脊背一凉,心道不妙,却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第五十章 揽月殿。 一身绿衣的降香在殿中急得焦头烂额,刚刚让云瑞去打了铜盆水过来,自己又忙不迭找了块白帕子用凉水打湿,快步走到床榻边,放到了宋清和的额头之上。 宋清和脸色微红,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些红色的小点点,让人看到格外瘆人。而她的头发随意地搭在枕上,看起来又多了几分脆弱。 李致刚从太医署赶来的时候,看到床榻上的女子,皱了皱眉头,便同降香要了块没用过的帕子盖在了宋清和裸露在外的一截手腕上,望闻问切了一番,朝降香看去:“六公主怎么染上这病的?” 降香抽泣着,仔细回想了一下:“婢子也不是很清楚。昨日公主还是好好的,只是过去了一晚上,今早婢子来看公主,就变成这样了。那时公主还是清醒的,便说自己能坚持,吃几味祛风寒的药便好了,谁知到了这时……呜呜呜呜呜……” 李致微微颔首,又同她们要了纸笔,写了几个方子交到了云瑞手中:“公主这病来得突然,但是怕是因为之前便有病根留下才导致如此。你先随我去拿些药来,再用炉子好好烧制,再让公主喝下,看看公主气色如何,我才能再做判断!” 云瑞认真地看了看太医交到自己手上的方子,连忙点头跟在李致的身后,快步走了出去。 日头西落,天边悬着一抹黑云,隐隐有落雨之势。 云瑞瞧见这样的场景,想了一想,又回殿中取了把竹伞,急急忙忙地跟在李致的身后。 路至一半,云瑞的耳边忽而传来了沉沉了一声:“云瑞。” 这声音她自然熟悉。 果不其然,她张望了一番,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正在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她立时行了个礼。 李致年长,眼神不像云瑞那样好使,好一会儿后才发现那个原来是太子,登时见礼。 宋承走到他们身边,拧眉看向他们,问道:“六公主怎么了?” 云瑞斟酌了一下话语:“殿下,公主身体有恙。婢子正和太医去拿药。” 宋承微眯双眸,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嗤笑了声:“云瑞,孤倒是没发现,你现在回话变得这么不走心了。” 云瑞立时跪下,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婢子不敢。” 李致看着此景,心中一琢磨,便觉得古怪,却又不敢多话,只能打着圆场:“殿下。六公主的症状并非只言片语便能说的明白的,她现在也是心急,可能说话不过脑子。只是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让云瑞同我去取药,不然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宋承闻言,点头,到底没在这事上同云瑞做过多争辩。 天色愈来愈昏沉,渐渐地便有不大不小的雨滴落了下来,砸在了他身上。他微微皱眉,脚步加快,便走进了揽月殿中。 降香仍在忙个不停地照顾宋清和。 是以,宋承来时,她都没有半分察觉。直到余光 分卷阅读93 瞄到一双黑色胡靴,立时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便看到了来人。 降香着急地见了礼,问道:“殿下怎么突然来此?公主似乎受了点风寒,身体不适,无法见人。殿下今日要不还是先回去。若是有什么紧要的事,等公主身体好些后再来?” 宋承摇摇头:“孤听说六妹妹抱恙,就是来看看她。” 降香无奈,有些犹豫,公主如今还在昏睡中,加之脸上又莫名其妙出现了那些点点,让殿下瞧见是不是不太好。 正想着,床榻上便传来虚弱的一声:“让他进来吧!” 宋清和醒了。 宋承一听到这声音,几乎是快步上前,便走到了床榻边,见她一张小脸露在绵衾外,柔柔弱弱的样子,脸上又生出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乍然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油然而生。本来还想沉声责备她一句,结果张口话就软了下来:“怎么回事?” 宋清和稍稍牵起唇角,摇摇头:“没事。应该只是风寒。” 说着便要坐起来,她今日躺到现在了,浑身都有些难受,殊不料直接被宋承按了回去。 “你还是好好躺下吧!别这么不让人省心。” 宋清和藏在绵衾的手微微拢起,在毛毡上滑过,眼却不禁瞄了宋承一眼,低低地嗯了声后,随意问:“你今日怎么突然来看我了?” “孤方才去了阿娘那儿,正巧听到降香说你不适,孤便打算来瞧瞧你。”宋承道。 “哦。” 紧接着是一片寂静。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个人站在床边垂眸不语。氛围属实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宋清和感觉宋承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太好,于是开口道:“你今日没有其他事了?” 宋承闻言,险些要笑了:“没有。孤像是那种有事才会来找你的人吗?” 宋清和眼微晃,这才反应过来,是他将她的意思理解错了。 她的意思是宋承作为太子势必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可宋承理解的大概是以为她在问他找她还有什么事。 思及此,宋清和也不想解释什么,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像。”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哪次来找她,不都是为了个什么事情? 宋承闻言,登时佯装自己不悦的模样,连帮宋清和掖被子的力气都重了许多,咬牙道:“哪像了?孤就不能是关心你了?嗯?” 宋清和眨了眨眼睛,脑中突然闪过前夜临睡之前孟知让塞给她的一本话本子上的内容,轻轻地道:“好哥哥,你说什么都对!” 声音里还带着病态的沙哑。 “……”宋承听到这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无奈道:“谁教你说这个的?” “没有谁教我。”宋清和摇摇头,“前几日孟女郎来殿中,临走时还给我送了几个话本子,说是现在京城中的许多人都爱看,于是我便看了几眼。结果我发现还挺有趣。我看里面一个女郎便是这样唤男子的……” 宋承:“……” 半晌,他将外面的降香唤了进来,对她道:“把你们公主看的话本子,拿来给孤瞧瞧。” 降香闻言,忙不迭点头,赶忙去一边的案上将书拿给了宋承。 书皮是陈旧的,看着就像是被人翻了不少遍,里面纸张也有些泛黄,又有些褶皱。 宋承按了按眉心,抬手翻了几页。 果不其然,就是那种京城中摊贩们经常卖的言情话本。 他随手翻了几页,觉得无趣,正想还给降香,让她放回去。却忽然瞥见这泛黄的话本子上的一行字:“颠鸾倒凤,曲尽其趣,酣畅淋漓……弄得竹娘魂不附体……①” 宋承登时眼眸凝住,脸色一黑:“……” 紧接着语气凉凉地道:“这书你看到哪了?” 宋清和想了一下:“我才刚看到竹娘碰到那个小生。” 宋承又随手一翻,心下松了口气,得亏还没看到那里。 “这书你不能看了,孤等下会都带走。” 这孟知让竟然带这些给宋清和看,真是居心叵测。 宋清和茫然地看了宋承一眼:“为何?” 宋承低低地咳了声,只道:“这书你不能看。” “我为什么不能看?” 这下宋承没再回答她,或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和她说,只正了正神色,道:“这些书都是那些不学无术之人看的。” 宋清和微微侧头看着他,竟然发现他的耳尖有点红,眼神一晃,觉得自己是昏头了,都看不太清了。 “总之,这书,孤带走了。你早些休息。” 她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宋承夹带着那几个话本子走了。 真是奇怪。又不是什么不能看的书。 怎么会是不学无术之人看的,明明那书看起来挺正经的啊! 而且听说京城里的好多人都喜欢看话本子,怎么她就不能看了? 这下连在这揽月殿的最后一点新鲜都没有了。 要是哥哥,你知道我快要离开了,你会难过吗? 第五十一章 宋承回到东宫之后,正巧裴韫后脚也来了。 此时他手中还 分卷阅读94 拿着那几本书卷,觉得好似有些不妥,微微沉思片刻,趁着裴韫还未到他身边,便将书抬手扔给了一边的锦娘,让她随便找个木柜收好便是。 锦娘是方才采药回来,身上还背着个竹篓,碰巧就站在宋承几步远的距离。 闻言,她双眼微闪,便接了过来,见宋承丝毫不紧张这书的模样,不禁有些奇怪。风忽而吹动了书页,哗啦啦几声,她好像看到了里面的一些内容,顿时觉得有些诡异。 再一看书封,正是京城风月录五个大字。 这…… 殿下竟也爱看这些书? 真是不敢想象。 …… 裴韫来的时候明显有些急了,到宋承身边的时候微喘了口气,才侧头低低地对宋承道:“殿下,齐王那边有动静了。” 宋承眉头一凛,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带钩,问道:“他没察觉到你吧?” 裴韫眼神微变,转而摇摇头,随意笑了声:“殿下尽管放心。” * “父皇将我关在府中,必然以为我会乖乖听他的话。”宋谨行坐在案前,看着面前的一众谋士们,不禁嗤笑了声,“我偏不想如他的意。” 孟九坐在宋谨行的斜侧边,微微拧了拧眉,起身抱拳道:“殿下,您切莫不能心急。我们宁可多花些时辰,也不可小看了我们面前这些敌人。况且,我们谋求的是大业,半分马虎不得。” 宋谨行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细长的双眼睨了他一眼:“你说,宋承是不是觉得我已经输得彻底了?” 孟九看着宋谨行这番模样,心中不禁蔓延出了凉意。 宋谨行性子古怪,几乎是所有跟着他的谋士们都能察觉到的事情。 先前,有个刘三郎便是极力推崇自己所认可的东西予齐王,而齐王当时面带笑容,甚是爽快地接受了。可是结果刘三郎一离开齐王府,宋谨行便让人将他杀害了,并以此杀鸡儆猴。 在那之后,大多谋士都甚是胆怯,毕竟他们都要养家糊口。若是只是为了自己,反而招致灾祸,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坐在下面的其他谋士听到齐王这般说,其中有些人不禁微咳了几声,以此提醒孟九,是想让他少说几句。 胡轶此时端起面前的酒杯,朝宋谨行看去,顺着他的话道:“殿下,此时云妃娘娘仍在宫中,殿下若是此时动手,万一陛下拿娘娘作为要挟,那可如何是好?” 宋谨行忽地笑了,眸子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东西,手复又举起琉璃盏。琉璃盏中的酒液在晃动,他垂眸看着其中,瞳孔好似都映在了透明的酒液中,摇摇晃晃。 “母妃么?呵呵。” 在座的谋士们听到这个笑声,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宋谨行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轶的话其实明里暗里和孟九都是一个意思,只是换了另一个方向罢了。 但是孟九却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齐王非要此时动手,他只能另谋出路。 否则,就不只是他一人死这么简单了。 他正欲张口说话,那边的宋谨行又摇了摇手中的琉璃盏,目光扫视了一圈谋士们,才道:“别这么紧张,我方才都是随口说说。至于什么时候动手,自然还是要听听你们的意见的。都坐下来,不过是饮酒而已,何必要这么认真呢?” 孟九这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也不敢太确定宋谨行这话说的是否是真的,万一只是随口扯的幌子,那岂不是真不妙? “但是,在座的各位,你们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想给我耍什么花样。我先前已令一些卫兵去各位家中待下了。只要大事告成,加官进爵都是必然的事情。所以,这些时日,你们便陪我待在齐王府,如何?” 宋谨行这话说的分外瘆人,谋士们心中倏忽之间拔凉拔凉的,大抵都是明白了宋谨行这是在拿他们的家人做要挟呢! 无奈之下,诸位谋士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垂首称是。倒是孟九想说些什么,被他身边的另一个谋士立时打断了,深怕孟九说出什么胡话来。 “看到诸位如此诚恳,我真是感激不尽!”宋谨行哈哈大笑起来,“来,诸位,我们共同一饮而尽。随后皆随我到书房来一趟,谢过诸位了。” 饮毕,一众十来个人便跟随着宋谨行去了书房。 书房中干净简洁,案几明净,装饰也甚是简单,正中间的墙壁之上有一个来源于南疆的印记,墨黑色,并不大,但是出奇地显眼。 众人其实之前已来过这里,对这里的一切并没有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都在等着宋谨行开口。 宋谨行双眸微眯,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了一个书卷所在之处,不知是按动了什么开关,那墨黑色印记居然从中间裂开,分成了两个。 这下,所有人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暗门,不禁惊呼了一声,后背上莫名冒出了凉气来。 看着这些人有些大惊小怪的模样,宋谨行也不恼,只抬了抬手,让他们进去。 而所有人进去之后,那扇石门忽地又合了起来。 他们慢慢走了进去,才发现这里面竟然装满了各种铁制武器,横刀银枪,各式各样,甚至还有一些厚重的盔甲,越往里走, 分卷阅读95 他们越胆寒,像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一般,心里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宋谨行似乎只是让他们游览了一番,便拍了拍一旁的石凳,示意他们皆坐下。 众人战战兢兢,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别害怕呀,我将你们带到此处是为了更好地密谋,在外面,我总是觉得不安稳。父皇的那些人总是让我甚烦……明明他之前看起来那么宠爱我,我无论做什么他都不管。可是到头来却都是假象,怎么能让我不忧心呢?所以啊,我得为自己留点后路不是?我招兵买马,也是为了你们啊!” 宋谨行说的情真意切,一些见识短浅的人便已然开始出口安慰,甚至还说要帮殿下出一个极佳的主意。 宋谨行自然不会拒绝,便同身边这些人热火朝天地说了起来,其间交换了数种法子,从白日一直交谈到黄昏才敲定了一个计策。 便是定在半月之后,皇帝命朝臣要去见南齐的使者之时。 那时,皇帝为了彰显国力,会派出一些精锐候在宫外,而宫中的宫婢们会精心收拾打理宫中,以迎接使者的到来。他们就在那个时候派出一队兵马去袭击那些精锐。陛下为了声誉,必然会增兵以减少混乱。届时宫中便没有那么森严了。 他们的目的就是逼宫谋逆。 “殿下,计策已出。我们实在是有些劳累,可不可以让我们回家中一趟再回来?早上来的时候也甚是急切,都没和家里好好说话啊!殿下。”胡轶用殷切的眼神看着宋谨行。 宋谨行只是微微一笑,这其中竟然有些阴恻恻的:“这点要求,我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只是你们还要替我做一件事。来人——” 一众身披黑甲的髡发士兵不知从哪里出现,手中都各持着泛着银光的刀刃,几乎是在瞬间,刀刃上便已沾染上了浓热的鲜血。 谋士们瞪大了眼睛看着宋谨行,可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就这样断了气。 可谓是死不瞑目。 但其实他们早该料到有这一天。 宋谨行乜眼看着地上躺着的这些人,不由地咧嘴大笑出声:“这又怎么能怪我呢?你们一人一张口,万一便把机密泄露了出去,我找谁喊冤?不过,我会好好安置你们的家人……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咳咳咳,快,快,快,将丹药拿给我!” 他话还未说话,喉间忽然一痒,身体忽然开始止不住地抽搐,嘴巴张大,想要呼吸更多的空气。 是又开始犯毛病了。 为首的一个士兵见状,似乎已见怪不怪,极其淡定迅速地从这暗室中摸到了一个机括,紧接着打开,从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枚丹药递给了宋谨行。 宋谨行瞳眸猩红,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额间浮现出细密的汗,缓了半晌,他总算恢复正常。 “四殿下,现在应当如何?”说话的兵口中讲着并不标准的汉话,脸颊瘦削,鹰钩鼻,眼神中藏着令人汗毛竖起的危险。 宋谨行闻言,握紧拳头,冷哼一声,又瞟了一眼地上死相凄惨的谋士们,歪嘴道:“方才我们讨论的时候,你们不是听得很清楚吗?现在只要等待就好了。” “行。他日事成之后,四殿下记得要将东西给我们。” 宋谨行颔首,抬手扑了扑自己的衣袍,以便将在暗室中所染上的灰尘扑掉,随后将那些兵重新安置下来,自己复又出了暗室。 书房中寂静无声,像是什么事皆没有发生过。 第五十二章 翌日午时过后,立政殿中熏香缭绕,几个婢女在殿中打理着,长孙晚看着她们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不觉有些心烦意乱,便抬手一挥,让她们都退下去了。 前几日太医署的太医便说过清和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症状也不见有改善的,还说若是不好好调养,只怕会折寿。 可只有长孙晚自己心里清楚,这并不是折寿,而是自此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当日陛下同她说这话之时,她还觉得震惊。因为她没有想到宋执锐竟然会放过宋清和。 毕竟那么多年了,宋执锐始终不喜欢清和这个孩子,对她的杀意始终没消减过。 只有最近这些时日,宋执锐整个人变得都分外疲惫不堪,脸上的皱纹要比之前深了许多,眼窝亦有些深,做事手段显得也没有之前那样雷厉风行。 就像是快要油尽灯枯一般…… 长孙晚的脑中突然跳出这个词时,心中一恍惚,又有些隐隐地害怕。 后宫之中,嫔妃甚多,勾心斗角不在少数。昔日宋执锐登基为帝,便立了她为皇后,还有几位权臣之女为妃。至于云妃,还是在第二年,南疆为求与大胤百年交好,特将南疆公主赵含茹送进了宫中。 至此以后,云妃盛宠不断,连带着她的儿子宋谨行也是风光无限。 倒是她,平白无故地受了冷落。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宋执锐还是太子之时,便已与她情投意合,虽说是年轻气盛,可是真情实感却是做不了假的,没有理由那南疆公主一来,宋执锐便跟丢了魂儿一般对她置之不理。 她当时也有些心高气傲,就等 分卷阅读96 着宋执锐同她道歉,可是她只等来了立荷殿中云妃有喜的消息。她当时觉得整个人都要颓废了,若不是阿承还在她身边,她只怕要不顾其他要让宋执锐给她一个交代。 说好的天长地久,说好的不离不弃…… 最后都成了空话。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纳了一个又一个,这其中甚至还有她的至交好友沈初婕。她当时在宫中遇到初婕的时候,觉得心都凉了。 她很想问初婕为何会在宫里,可是初婕再也没有像在宫外那样对她无话不谈,相反,对她是爱答不理。 直到沈初婕身死的前一天,沈初婕挽着她的臂弯,像是从前的模样,到最后却只是为了央求她,保住宋清和。 保住沈初婕和闻曜之的女儿。 长孙晚含泪答应了,所以在之后,她忤逆过很多次宋执锐。 她甚至觉得他会废后。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是皇后,鲜少受到来自后宫的威胁,而她的孩儿也成了太子。 相比于其他嫔妃,她这些年都算过得顺风顺水,除了先前突然被人在膳食中动了手脚,遭了点罪。但在那之后,不管是膳食还是其他方面,比以往更加紧张,一瞧便是受了皇帝的指令。 想到这,长孙晚的手忽而微颤了起来,眼凝着木柜上的青瓷灯盏,脚步微抬,轻轻地走了过去,将它拿了下来。 当初清和失手将这盏灯打碎后,宋执锐气得不轻,又让工匠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在了这里。 但她也很清楚,这灯再怎么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是当初那个了。 当初那盏灯,是宋执锐亲手做的,是他们之间所谓的定情信物。 而这个则是工匠做的。 “娘娘!”采湘忽而从殿外进来,脸色有些焦急,张了张口却又有些难说出口,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六公主她面上的红点点消退了些,可是还是不见好转,仍旧半昏半醒。婢子方才瞧了,似乎六公主有些痛苦。” 长孙晚手中还捧着那个青瓷灯盏,听到采湘这样说,脸色微微一变,随后便立即将灯盏放回原处。 许是手上动作有些大了,灯盏放到木柜上之时,她忽而听到了“格嗒”一声,眼又朝着灯看去。 随后她说:“你先出去。” 采湘不明所以,看着长孙晚有些呆滞的目光,心里也不好受,连忙退了出去。 而长孙晚复又盯着那个灯盏,将它再次拿了下来,手往盏底轻轻一碰,便碰到了一个机括,她用力按了下去,倏忽之间,一个鱼形的玉石掉了出来。幸亏她眼疾手快,这才没让这玉石摔在了地上。 玉石微凉,长孙晚细细看了眼,恍惚之间,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却又觉得可笑至极。 …… 同采湘想的不同,她以为娘娘出来是要去见六公主,结果反而却是让人抬了个凤辇,带她去宣政殿。 采湘只不过是一个婢女,自然也不敢多问,只默默地随着步辇走着。 过了一会儿,凤辇在宣政殿停下,长孙晚扶了下采湘的手,便要进去。 赵德见状,连忙先让人和陛下通报了声,自己则上前迎了上去:“娘娘请。” 长孙晚微微颔首,便跟着赵德进入了殿中,一眼便看到那个坐在案前批阅奏章的人。 宋执锐满脸疲惫,眼下俱是青灰,见她来了,才正了正神色:“皇后怎么来了?” 此时殿中其他婢女内侍见此情形,早已识趣地退了下去。长孙晚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宋执锐的身边,什么话都没说,直至在他的身旁坐下,眼中掩着一丝丝莫名悲戚来。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帮他研磨,像是平常人家的夫妇一般,口中说的话也甚是随意:“陛下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开始,您就当知道,我不是一个害怕磨难,害怕别人在背后诋毁我的人。” 宋执锐听到她没有再向之前那样自称“妾”,微微一怔,侧首看着她,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要说这些话。 这么多年过去,长孙晚也苍老了不少,没有年轻时那样恣意活泼,多了许多分温婉来。 “我不需要无谓的保护。陛下。”长孙晚凝着他的眼眸,在他的眼中找寻着当初的她,“我以为您知道的。” “皇后在说什么?朕不明白。朕与皇后相识多年,还有什么不知道你的?” “那你为何自我入宫后,对我视而不见?可吃穿用度半分不少?每年都会送来我喜欢吃的,喜欢用的……”长孙晚说着说着便有些激动了,眼看着宋执锐张口便要解释什么,又立刻说道:“您那么宠爱云妃和齐王,可为什么不废了我,立云妃?为什么把太子之位给阿承?您又为什么把这个放到那个灯盏里?” 她越是问,宋执锐就越有些难以回答,此时见她将那个鱼形玉石放在了他的面前,他双眸顿住,微微垂首,有些狼狈。 这是什么,他再也清楚不过了。 “陛下,是我想的那样,对不对?”长孙晚鼻尖一酸,眼不自觉地朝外瞟了一下,随后又看向他。 见宋执锐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他那漆黑如墨的双眸凝着她,她却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长孙晚忽地 分卷阅读97 直接抬手抱住了宋执锐的腰身,身体有些颤抖,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滴落在他身上的那件淡黄色的龙袍上,很快五爪龙纹的一只爪子便被濡湿了。 在宋执锐面前,尽管她已经克制了许多年,但事实上她始终还是当年那个少女,那样一味无故地欢喜着他。 “你既然知道了,便不要再问那么多了,安安心心地待在立政殿便好。朕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的。”宋执锐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其间已经多出了几根白色,原来竟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们都这样苍老了。 长孙晚听到这话,立刻从他的身上坐了回去,眼眶虽红,却是清明的,她轻笑了声:“你将我带进宫中,平白无故让我受冷落这么多年。现在却还是要赶我走,你不觉得你做的太绝了吗?” 宋执锐没再看她,而是将先前不慎落在案上的朱笔重新拾起放到笔搁上,手却是微微颤着的。 “我这么多年的失落心灰,你就用一句话将我打发了?”长孙晚盯着他的脸。 这话之后,宣政殿中静悄悄的,直到赵德忽而走了进来,垂首恭敬地对皇帝道:“谢太医正候在殿外,这时是否要让他进殿替陛下诊断?” 宋执锐复又掀起眼帘看向赵德,像是做出了一个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沉定道:“让他进来。其他人现在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进来。” “是,陛下。”赵德退出殿中后,谢林手中端着烧制好的药壶,快步走了进来。 在得到宋执锐的首肯之后,便放到了另一边的食案上。 长孙晚初初听到是太医来诊之时,心便往下一沉,眼瞄了一下宋执锐的神情,随后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宋执锐没有回答她,只是同已经在他面前站定的谢林道:“谢太医,皇后想知道朕现在如何了,你同她说。” 谢林不敢违背皇命,想了想,道:“陛下体内积毒已久,最近仍在调理。只是身体损耗太大,微臣也无能为力。” 长孙晚闻言,微微一怔,眼从谢林的身上又转到宋执锐的身上,下意识道:“你和陛下联合起来骗我的,是不是?陛下身子骨一直都极好,怎么可能突然……你说他体内积毒,那是什么毒?” 她说的话一声一声地传到了谢林的耳中,他登时“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连连磕了几个头:“娘娘,那是异域的一种毒,初时在体内不会有什么反应,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陛下便会越来越疲惫难受,直到发现是中毒了。只是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法子了……” 长孙晚摇头:“你胡说!陛下乃是九五至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遭人毒手?” “因为——”谢林几欲说出口之时,却被宋执锐拧眉打断了。 宋执锐咳嗽了几声,对谢林道:“你就告诉皇后,朕还能再活几年便是了。” 谢林嘴唇动了动,双眼紧紧盯着地面,低声无奈道:“若是情况好的话,应该还能有两年。” 长孙晚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紧紧一缩,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宋执锐,半晌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原本已经憋回去的眼泪又极快地淌了出来。 “谢太医退下吧!”宋执锐知道长孙晚定然还想再说什么,却又有些不忍心让她说出来,“皇后也退下吧!” 他没想到一贯温柔的长孙晚此时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道:“我不走!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 可是他后来想想,他还是太子之时,他和长孙晚就是这么相处的。不曾想这么多年了,他还能看到这个模样的长孙晚,不觉之间,他扬唇笑了下。 “我这些年一直都不好过,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初婕的事情,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现在,我发现居然是因为陛下您自己。陛下真是好计谋,借着初婕身死从而让我对你死心?” “朕是皇帝。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你就应该听朕的命令。” “我都不怪你广纳后宫了,我知道你为了巩固皇权,这是无奈之举。但是你怎么能直接将我推离你的身边?” 宋执锐看着她的模样,低低地笑了声,扯唇道:“你以为,皇帝这么好做的吗?皇帝也有私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今天你所知道的东西全部都忘掉,和以前一般继续生活在宫中。至于那块鱼形玉石,你之后交给太子吧!他知道什么情况该用这块玉石。” 长孙晚眼闭了闭,仍旧不愿意听从宋执锐的话,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放下。 宋执锐轻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张了张口,使了点力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拿了下来,随后唤道:“赵德!” 赵德一进入殿中便瞧到皇后双眸通红,仍五次三番尝试着去碰陛下,而陛下却是一脸的嫌恶,甚至对他说:“赵德,将皇后带出去!” 第五十三章 窗棂外,残阳如血,晕染在天际,间或有鸟雀纷飞,很快便又没了踪影。 长孙晚闭着眼眸坐在殿中,神色淡漠,亦有些没精打采,眼下显现出了几分青灰。似乎太过疲惫,连用脂粉掩饰一番的念头皆没有。 不消多时,宋承一身斜纹玄衣,腰束玉带,迈着大步走了进来,随后垂 分卷阅读98 首道:“阿娘,此时找我来是有何事?” 长孙晚见他人来了之后,抬手一挥,便让原本候在殿中的婢女内侍们退了出去,而自己则站起来,走了几步到他的跟前,神色难以捉摸,轻轻道:“你且将手伸出来。” 宋承微讶,但还是照做了,下一刻,他感受到手心上覆上了一层凉意,低头一看,竟是一块鱼形玉石。 待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他眼眸一凛,唇角微微一勾,又垂下眼眸细细看了眼,收拢五指,握在了手中,静静地看了眼长孙晚:“阿娘,这是何意?” “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自然知道。”宋承漫不经心地回道。 这是能统领天家暗卫的玉石,本应当在父皇的手中,怎么如今却在阿娘的手上? “你父皇将这个藏在了立政殿中,被我发现之后,他便让我将这个转交给你,说是对你有用。” 手心的玉石被宋承的手心包裹着,渐渐不似方才那么凉了,可是他却觉得这一切有些荒诞。 可是更荒诞的是长孙晚接下来的言辞和反应。 “你父皇踩在其他人的身上,真是替我们铺了一条好路。哈哈哈哈哈……”长孙晚垂眸盯着他手中的那块玉石,蓦地转过身去,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宋承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阿娘笑得这样悲戚,她一直都很温婉,做任何事都是规规矩矩的。如今这样,倒让他属实有些奇怪。 他眉头一拧,正要张口说些什么,便又听到长孙晚开口道:“你既然已经拿到了它,便走吧!不然等城门关闭,难不成你要留在立政殿过夜?” 宋承拧了拧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长孙晚,方垂首离开了立政殿。 殿外,采湘见宋承出来,立时见礼。 宋承看了她一眼,随后朝她勾了勾手:“你过来。” 采湘不明所以,依言走了过去。 “阿娘近来可有些什么异常的举动?” 采湘想了想,有些犹豫:“娘娘她……之前婢子从揽月殿回来,同娘娘说六公主的状况不太好。若是往常,娘娘必然立刻便去瞧瞧六公主了,可是并没有,娘娘反而去了宣政殿。后来,娘娘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眼眶红了,就像是碰着了什么难过的事情一般。” 宋承皱了皱眉头,眼微晃,捕捉到其中的关键,沉沉地问道:“六公主怎么了?” “六公主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中,太医皆有些束手无策。甚至有太医说……”采湘顿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索性心一横,“说是公主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香消玉殒……” 闻言,宋承的眼眸倏忽凝住,舌尖紧紧触着齿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喉头一滚,一字一句像是从喉中挤出来一般:“你再说一遍?” “殿下,您已经听到了,何必再让婢子说一遍,徒增伤心?”采湘跟在长孙晚的身后,时常见到太子与六公主。虽然这两人明面上看着似乎都有些疏离,可实际上却都又牵挂着对方。 闻言,宋承不禁握紧双手,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你是说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娘反而先去寻了父皇?” “是。” 听到这肯定的一声,宋承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思绪纷杂,尽数汇聚到了一起。 他忽然想起之前父皇曾经对宋清和做过的那些事情,现在想来,会不会连这次其实都是父皇所为? 阿娘不同他说,父皇又像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他觉得宋清和或许就是这宫中许多人手中的玩物,别人想让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 忽然之间,这寂静无声且又透着某种足够让人喘不过来气的皇宫之中,敲响了丧钟之声。 一声声像是撕扯着人的灵魂,血肉剥离,让人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长孙晚原本端坐在殿中,此时蓦地站了起来,脚步却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 而殿外的采湘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吓得身体都在发颤,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说不出口。而她面前的宋承看起来要比她淡定许多,甚至还同她说:“去问问怎么回事?” 只是细细听来,这声音之中夹杂着太多情绪了,不比采湘好过。 采湘红着眼睛微微点头,随即抬脚走了出去。 采湘走后,宋承不自觉朝后退了几步,他还没意识到,脚便触到了墙壁之上,随后他的背重重地朝墙上一靠,心却是有些慌乱的,深怕真听到那个答案。 他很想现在去一趟揽月殿看看,但是他不敢。 一向果断干脆的他,在这一刻竟然有些失了分寸。 他的脑海中忽然跳出了许多关于宋清和的事情,有她受父皇惩罚的,有她情绪失控的,有她靠在他怀里唤哥哥的…… 他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天,宋清和有可能会消失在他的面前。 不是说这病不碍事的吗? 他不过就几日没去看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宋承的眼眶蓦地泛红,胸腔中许多情绪都无法爆发出来。 隐隐约约间,他似乎感受 分卷阅读99 到有什么东西自眼角滑下,连忙抬手抹净。 但是在这一刻,他终于能确定,他对宋清和确实就有了不堪的心思。 不然他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之前也不会因为她有可能和亲去南齐而觉得不快。 似是过了很久,采湘又匆忙赶回,只是身后还多了一个发髻散乱,面目有些狰狞的元盈。 宋承定睛一瞧,见状,眼微晃,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元盈“扑通”一声跪在了宋承面前,止不住磕头:“殿下,求您救救婢子。云妃娘娘在立荷殿莫名奇妙就没了,婢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呜呜呜呜呜……求求殿下救救婢子……” 宋承闻言,心中原本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松弛了下来,随后不紧不慢道:“云妃娘娘?她不是被父皇囚在立荷殿,不许出来?怎么会没了?难道是自缢?” “不不不,不是的。娘娘她一直都很好,从未想过死,此次定然是有贼人想要谋害娘娘,求求殿下告诉陛下,让陛下能尽快抓住凶手……” 采湘有些嫌恶地瞅了一眼元盈,奚落道:“平日里没见过你们求人,与立政殿也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凭什么云妃一出事,便要我们殿下相助?你怎么不去找齐王殿下?” 她已经从方才沮丧的心情中缓了过来,此时又见到元盈这副嘴脸,登时便不想说什么好话。 元盈的手指紧紧抠着地面,死死地咬住嘴唇。若是她能有办法联系到齐王殿下,哪里还会在这儿看采湘这张得意的模样? 娘娘走得冤枉,她就是再害怕,也必须求得陛下的帮助。 可是照先前陛下对娘娘那番决绝,她又害怕陛下原本就是打算让立荷殿的人皆自生自灭的。 忽然,她的脑海中又跳出了方才云妃在殿中,倏忽一声便一头栽到了地上,脸色可怕得很,眼睛睁着,直直地望着屋顶。 大概是也没想到自己就那么死了吧。 “求求殿下了,婢子方才冲撞了些婢女内侍,就是为了云妃娘娘。纵使你们之前再怎么不喜欢娘娘,可是斯人已逝,便帮帮娘娘吧!”元盈止不住地叩首,滴滴泪珠砸在了地上,见面前人没什么反应,忽地又想到了什么,旋即又站起冲向了立政殿中。 采湘被她这一举动一惊,连忙追了过去。不过宋承的动作更快,他眼神一变,抬腿运着轻功,瞬间便落在了元盈的面前,阻挡了她的去路。 元盈自知躲不过,只能在殿外大声哀求着:“皇后娘娘!婢子求皇后娘娘帮帮我们娘娘吧……” 她双眸通红,这一声像是耗尽了她极大的力气。 宋承看着她柔弱得快要晕厥的样子,嗤笑了声,道:“没想到云妃身边竟然还有你这么忠心的婢女。若你不嫌弃,孤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 立荷殿。 元盈听到宋承同意帮她之后,心中吊着的那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又听得宋承让她带他去看看云妃娘娘,立时便同意了。 宋承不紧不慢地抬脚踏入立荷殿时,扑鼻而来的便是一阵浓浓的香味,不禁掩鼻皱了皱眉头,问了元盈一句:“云妃娘娘之前一直在殿中制香吗?” “是的。娘娘心灵手巧,不仅精通女红,还精通香料一类的东西。之前娘娘制过许多种安眠香,皆分外好闻。有时婢子太过困顿之时,闻着闻着便睡着了。” 宋承扯了下唇角,食指摩挲了一番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云妃娘娘技艺这么高超,那为何孤鲜少听到后宫中有人说此事?” “娘娘说南疆的女郎制香都很优秀,所以她会制香不值一提。” 宋承听到这话,没再说话,只是紧接着又随着元盈进了内殿,一眼便瞧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冷冰冰的人。 他收敛了一下情绪,敛眸朝赵含茹的尸体走了过去,随后轻轻蹲了下来,细细看了眼她的脸,缓缓将她的眼皮拂了下来。 到底是天家后妃,不能随意待之。 而赵含茹的脸上涂着一层薄薄的脂粉,此时阖起双眸后,死相并没有像常人一般可怖。 宋承轻轻地微叹一声,又站了起来,随后四下观察了一番立荷殿中的东西。 这下他才发现这内殿之中,入目的皆是那种粉嫩的颜色,纱幔是嫩粉色的,壁柜上的装饰也是藕荷色的,妆奁台上的饰品也是温柔平淡的色泽,看起来倒是和赵含茹这个人有些不太像。 赵含茹这个人每次出现在宫中都是极尽张扬的,衣着打扮也甚是妖艳。而她的脸像是不会苍老一般,这些年来几乎是一层不变,还像昔日刚入宫时的模样。 身后的元盈在看到赵含茹的那一刻开始,原本忍住的眼泪又稀稀落落地掉了出来,尽管抽泣得很小声,可是在寂静无声的殿中听起来还是有些刺耳。 宋承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你也想像云妃一样吗?” 元盈一惊,登时就止住了眼泪,滑稽又可怜。 “孤倒是没想到,云妃平日在殿中,竟然是喜欢这些。看起来云妃还挺多变的。” 元盈心中一顿,没有回宋承的话。 宋承也甚不在意,又朝着更里面走了进去,走到 分卷阅读100 床榻旁时,他眼神一凝,忽而发现床脚边上有一支花鸟玉簪。 若是不注意观察,只怕是就会将这处忽略过去了。 第五十四章 宋承眼珠微转,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眼,随后拿了一块白帕子将这簪子包在了其中,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 元盈看着他这番动作,也不敢吱声,只能怔忪地看着他。 奇怪,她可从未见过娘娘戴过这支簪子。 “好了,你去掖庭宫领罚吧。” 元盈看了眼宋承的背影,低下头,沉默地退了出去。 她大抵也明白,宋承既然这样说,便是会告诉陛下了。 …… 此时天际已悬着一片黑,宋承抬头看了看天,眉头微皱,估摸着城门即将要被关闭了,倒不如留在宫中留宿一晚上也不错。 想到此,宋承脚步微转,便朝着揽月殿的方向走去。 揽月殿中灯火通明,几个婢女在殿中来回地走动,隔着老远,宋承便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登时眉头便皱了起来,脚步更快了,直到殿口。 云瑞看到宋承,立时便垂首见礼道:“殿下。” 宋承朝她摆了摆手,随后迈着步子直接走进了殿中,口中问道:“六公主如何了?” 云瑞跟在他的身后道:“公主这些时日状况还是不太好。” 宋承嗯了声,随后直直地便走进了内殿,眼眸落在了那个躺在床榻上的少女的脸上,立时脸色便冷了下来,声音沉定:“你们先退下。” 降香和云瑞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忤逆他的话,最后还是降香弱弱地说了一句:“殿下,六公主这些日子缺不得人彻夜照顾的。殿下您身体更为重要,不应当将时辰花在这事上,公主有婢子们照顾便可以了。” “由你们照顾?”宋承的视线从宋清和惨白的一张小脸看向一边的降香,“你们就将她照顾成这个样子?” 降香登时心口一窒,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憋了好几日的泪又快要涌进眼眶,不禁撅了撅嘴,抬手捂着脸便跑了出去。而云瑞则是诧异地瞄了宋承一眼,又跟着降香出去了。 此时各种药味缠绕在宋承的身边,而床榻旁边的一张小几上还温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与宋清和那张苍白的脸比起来恰好成了对照,看起来分外瘆人。 宋承不知此时该作何感想,只能默然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时辰不知过去了多久,但约莫此时如银钩的月亮已经高高的挂在了天边,木讷地将莹白一片的光打在屋檐上,可惜这对烛火明亮的揽月殿并没有任何用处,那光显得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宋清和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宋承凝滞的眼眸这才晃动了一番,眨了眨眼,看向了她那双纤瘦的手,像是皮包骨似的,这些日子真是苦了她了。 他艰涩地轻轻出口唤道:“六妹妹?” 宋清和觉得自己一定是吃了犯病的药吃糊涂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居然看到了哥哥那张脸?而且那张脸上没有哥哥惯有的轻松戏谑的表情,反而倒是像是受了什么极其严重的伤一般,失落彷徨,但隐隐中还有分惊喜? 肯定是又做到什么奇怪的梦了。 不过做梦也能梦到哥哥,还挺好的。 总比梦到那些曾经奚落她的人强。 她尽力地睁大眼睛,以为等看清楚之后,宋承的身影便会如泡影一般消失不见,结果不曾想,她越是睁大,反而看的越清楚。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唤出口:“哥哥?” 宋承听到她孱孱弱弱地唤出了声,陡然惊醒,随即低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要喝药了?” 说着,他便缓缓抬手,看了一眼棉衾,在上面摸索了一番,才将手慢慢地伸进被中,轻轻地握住了她一边的臂弯,随后将她扶着坐起来些,随后才端起小几上的汤药,用勺子舀了舀,递到她的面前:“这药一直温着,不烫,你可以直接喝。” 宋清和意识虽然有些迷糊,但是已然觉得这根本不是幻象了,立时蹙了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再不来,你真想孤替你收尸?”宋承咬紧牙关,喉头一滚,说道。 他说话有些狠厉,宋清和怔了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听出这语气中竟然有些可怜的味道,加之她现在脑袋本来就有些不好使,便更没反应过来了。 但她看到如今宋承这副模样,微启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反问道:“那我若是真的死了,你会难过吗?” 她想这个问题想了好久了,只是一直没问出口。此时这么轻松脱口而出,到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何一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闻言,宋承原本还算缓和的脸登时一沉。 “你再说一句死,孤便拉着你身边这些为数不多的对你好的人,给你陪葬。”宋承的双眸瞬间幽深,手上握着的勺子直接便放入她的口中,微微一侧,让药汁尽数入了她的口,毫不留情。 宋清和含糊地将药汁咽进喉中,木然地看着他:“陪葬?” “孤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这样不爱惜你自己,孤……孤不喜欢你这样。”宋承 分卷阅读101 说着说着,声音皆变小了许多,像是斟酌了一番之后才说出的话。 宋清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像是个木头人,她的头脑昏昏沉沉,也想不出来宋承是怎么说得出这些话的。不会是他真的是幻象吧,只是因为这幻象有些厉害? 所以,才导致她一直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你有没有听清孤在说什么?”宋承见宋清和无动于衷的模样,一抹异样自心头升起,“孤的意思是让你好好活着。” 宋清和恍惚了一下,这才彻底明白这是活生生的宋承。她微微闭上了眼,笑了声:“好。” 她会好好地活着的,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宋承看到她答应的这么干脆,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宋清和这个人说的话还是能当真的,只要她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就是再厉害的病魔也不见得能打败她。 于是,他轻吐一口气,道:“不早了,你既然喝下了药,便继续歇会儿吧!说不定过几日便好了。” 宋清和将脸又往绵衾里埋了埋,低低地嗯了声,只是眼神始终在他的脸上,像是有些不舍。 “没事,你歇着便是了,孤……”宋承蓦地顿了下,有些难以启齿,“孤今夜在这照顾你。” 说着,他便转身,将殿中的烛火轻轻吹灭,只余下自外而来的皎洁一片的银辉,映得地面之上像是铺上了一层亮银色,而他棱角分明的脸也因此一半明一半暗,直到他又重新坐在了床榻边的檀木凳上,头靠着墙壁,闭眸浅眠起来。 宋清和眨巴着她的双眸,怔怔地看着屋顶,她潜意识里是觉得宋承这行为是有些反常的。虽说他平日里似乎也很关心她,可是今日给她的感觉不一样,但她又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殿中幽暗,昏沉倦意再次席卷而来,不知不觉中,她又昏睡了过去。 在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沿着她的额边碰了一碰,却是极尽温柔。 …… 翌日天刚蒙蒙亮,宋承便醒了过来。 此时宋清和还在安然地睡着,他也没打扰,只是蹑手蹑脚地走出殿中,让降香和云瑞二人又进去照顾她。 云瑞原本跟在降香身后,可是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降香先进了殿中之后,方垂首对宋承道:“殿下,请容属下多嘴,您不觉得您对六公主关心得有些不对劲了吗?” 宋承闻言,正欲离开的脚步忽地一顿,回首乜眼看向云瑞,唇角一勾:“哦?那你不如说说看,是怎么个不对劲?” “殿下您以前不会像这样这么对待一个女子。属下不知殿下心底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可是属下还是想说一句,殿下,请您以大局为重。”云瑞道。 “呵。”宋承闻言,立时转身,睨着她似笑非笑,“孤竟然不知道孤如今做事都需要你来管教孤了?是孤将你派出去替孤办事久了些,让你都忘了规矩了?” “属下不敢。” “那孤有没有说过,六公主若是有了什么事情,你要汇报给孤?”宋承一双桃花眸底的花瓣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冰凉且又锋利的刀刃,话里话外对云瑞皆是极其不满意,“那让孤问一句,你这个做下属的,你做到了吗?” 云瑞登时觉得脊背一凉,嗫嚅了片刻,眸光闪烁着,不甘心道:“若是殿下真如属下想的这般,会毁了您的,天家不可能接受的!殿下!” 听到她这话,宋承微眯了眯眼,唇角一扯,手指随意地勾了下腰间带钩,冷漠道:“孤做事,何时还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了?看来揽月殿这里,你是呆不下去了。午后,孤会找人代替你,你暂且回东宫思过一番。若是还是如此行径,你便自我了结吧!孤这里是留不得你了。” 云瑞猛地抬头,双唇咬得死死的,却又不可置信。 六公主竟然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第五十五章 天光大亮,揽月殿中的月白色帷幔已经遮不住自窗外而入的光线,宋清和这一觉睡得极其久,醒来时头脑仍旧与前几日无异,属实昏沉得很。 不过这也正说明了阿娘给的药,药力之足。 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濒死之人,整天大部分时间皆是在昏睡。 她不用去妆奁台前用铜镜照照自己,便知道自己此时的这番模样必然像是一个从阴间来的鬼一般,苍白可怖。 宋清和情不自禁地扯了下嘴角,想起昨日宋承昨日看到她时那奇怪的模样,立时便觉得不足为奇了。 虽说她留在宫中的时间不多了,但她也不愿意真的就像久经病症之人那样瘫倒在床榻之上。 “降香。”她神色平静,使了点力坐了起来,嗓子有些沙哑,轻轻朝外唤了声。 之后,便有脚步声从外而至,只是并不是降香,是一身紫衣的锦娘。 锦娘只用一根玉簪挽了发,面色有些倦意,忧虑地走到了宋清和的身边,稍稍行了个礼,道:“公主,您需要什么?” 她昨日研习医术直到深夜,本想着早上能多休息一会儿,结果便被刚回来的殿下派来了这里。 着实有些不悦。 而宋清和则是诧异地看了眼锦娘,掩唇微咳 分卷阅读102 了几声:“你怎么来了?” “殿下不放心太医署的太医,便让我来代替云瑞。”锦娘道。 宋清和闻言,眼神微晃,轻轻地道:“云瑞是做错什么事了吗?” 锦娘眉间一动,心道:这六公主还挺能揣测殿下意思。 只是面上还是淡然地说:“殿下所为,哪里是我们这些下属敢妄言的,或许如公主您所言,也或许不是。” 宋清和沉默了会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锦娘既然这么说,那她必然是得不到答案的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锦娘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先前的云瑞也是。 可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宋承的事情啊! 真是好生奇怪。 “公主,先让我替您把个脉,看看您的身子骨到底如何了。”锦娘说着,便抬手伸向了宋清和的腕子,却不料直接让她躲了过去。 锦娘微讶地看了眼宋清和,不知道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是因为什么。她之前已经给宋清和瞧过几次身体了,也没见她反应这么大的。 以前不都是没有反应,像是个活死人吗? 没想到这才过去了没多久,宋清和的性子倒是发生了这般明显的变化。 “不用了。昨日,太医刚瞧过,还给我开了新的方子。”宋清和缩回了手,埋在绵衾里,语气染上了几分疏离,垂眸道。 锦娘几乎是听到这话,便接着道:“公主,你这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如这宫中的太医?” “没有。” “那您便让我看看。” “……” 宋清和蹙了蹙眉,眼帘一掀,朝她看去,当即声音便凉了下来:“怎么?你是哥哥身边的人,就能对我大呼小叫的了?” 这话一出,让锦娘原本所迸发出的那些刺儿登时全都收了回去,脑袋都耷拉了下来,双唇一抿:“不敢。” 她大概也是昏头了,以为这个时候的宋清和会好“欺负”些,她既想完成殿下派给她的任务,又想从宋清和口中知道一点她想知道的东西。 果然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连把个脉这么简单的事情,宋清和都有些不愿意了。 殿内的气氛似乎压到了最低,锦娘忽然觉得她站在这里便有些浑身不舒服,可是面前人的眼神又袭在她的身上,让她不得不面对。 她怎么都忘了,这可是一个敢拿刀指着殿下的主。 想到此,锦娘不禁咽了下口水:“公主,是我逾矩了。” 宋清和微微颔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问道:“降香呢?将她唤进来。” 锦娘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寻思着公主这意思是想让她出去,于是微转了一下眼珠道:“公主,降香她昨日似乎太累了,在殿口便睡着了。所以刚刚才是我进来想照顾公主。公主,要不您看在降香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便让她多歇息一会儿吧!” 宋清和藏在绵衾中的双手微微一碰,探究似的眼神看向锦娘,歪了歪头道:“你说的不错。既然降香不在,那便请你将今日的药汁递给我。” 锦娘点头,脚步微转,正要去小几上将盛有药汁的瓷碗捧起,便又听到身后传来不轻不浅的一声:“顺便你也想想,哥哥究竟让你来我这里是做什么的?” 锦娘心中一骇,手瞬间一抖,险些将瓷碗推出小几。 这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还没将瓷碗捧起。只是片刻之后,她便又觉得心中绷紧。 宋清和怎会猜到殿下派她过来是别有目的? 殿下不是对她一直都很好吗? 而且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怀疑殿下的样子啊! 怎么突然之间,这么让她措手不及呢! 锦娘眨了眨眼,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使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将瓷碗捧在手中,几步走到了宋清和的身边,递给了她,垂下眼睫道:“公主,您快喝吧!” “好。”宋清和双手接过瓷碗,瓷碗的碗身是温热的,放在手中甚是舒服,既不凉也不烫,就像她接下来说的话那样,“我喝完,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说着,她便轻轻仰头,将这黑糊糊的药汁尽数下了肚,随后面色冷静地看着她。 “不是……公主,殿下让我代替云瑞,只是因为担心您,我有医术傍身,能更好地照顾您。” 宋清和“唔”了声,似是了然,可是她那幅病弱的样子看起来压根儿不像是相信她说的话。 锦娘不由地有些头皮发麻,许是真被她唬住了,说话都不那么带脑子了,心直口快道:“公主,殿下对您那么上心,怎么会对你做不利的事?我可从未见过殿下对别的女子有对您这么好的。当然了,这里面不包括皇后娘娘的。” 宋清和听到这话,浑身便怔住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打心底是愿意相信锦娘方才说的那句话的。 因为,哥哥的所作所为,她的的确确皆看在眼里。 他像是雪后升起的第一束阳光,将她心底冰封着的雪慢慢融化,化成一滩裹挟着暖阳的水。 “这样啊……”宋清和呢喃了一句,而心中所想有些被锦娘带偏,“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挺想知道你为 分卷阅读103 何说哥哥对别的女子不如像对我那般?” 锦娘的脸立时拉了下来:“……” 她总觉得宋清和是故意这么问的,可是微微抬头,一看到公主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便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也对。 即便宋清和这些时日是变了不少,可是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根深蒂固,很难改变的。 遂她在向宋承复命之时,便也没提及这一个小插曲,只是道:“殿下,公主的表现确实有些异样,她一开始甚至不太愿意让我诊断。后来还是因为我趁着公主又昏睡之际,偷偷摸摸地替公主把了下脉。” 宋承听到这话,眼帘微掀,似是不以为意,紧接着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可有诊断出什么?” 锦娘抿了抿唇,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有。虽然公主的行为让我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可是我却什么都没察觉到,与宫中那些太医所发现的几乎毫无差别。” “她都看出你的目的不单纯了,怎么可能还会将‘弱点’暴露在你面前?必然是想方设法地掩盖住这一切,不让你发现才好。”宋承轻嗤了声,对她的回答丝毫不觉得奇怪,是在意料之中。 其实那日他同宋清和说,让她好好活着之时,他便发现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很坦荡地说她会的。 可按照那群太医们的说法,她的身体约莫是不太好的。 而她在揽月殿中,必然能经常听到太医这番言辞,多多少少皆会对她的心态造成影响,总归不会是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 况且,阿娘也很可疑。 纵使是父皇真的做了什么,可依着之前阿娘对宋清和的态度,怎么可能都不怎么去瞧瞧她。 这便能充分地说明了宋清和生的这病,其中一定有鬼。 而且,说不准还是她自己硬生生扛住的。 可是,究竟是何种缘由,宋清和竟然连他都不信,甚至还要隐瞒? 宋承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拧了拧眉,心中莫名地涌现出了几分烦躁来,惹得他自己竟倏忽之间生出了不虞。 他黑眸沉定,道:“你回揽月殿,继续看紧她,但是不要盯得太紧。” 她既然想瞒着他,便让她瞒着就是。只是,她这个人做事总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她此举是不是会惹出什么风波来,还是看紧一些为妙。 他也好及时地扶她一把。 只是,他到底不喜欢宋清和这样对他。 第五十六章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揽月殿中的氛围依旧是那么沉寂窒息,混合着各种药味。似乎除了宋清和之外,其他进入殿中的人的脸上总是挂着几抹难言的哀戚。 自上次锦娘被宋清和问的心里添堵之后,就没有再任意妄为,收敛了许多。不过对每日提供给揽月殿的药物愈加谨慎,总是先拦截下来让她检查一番才能让婢女们拿去烧制。 这日宋清和从昏睡中浅浅醒来,像之前一般披上了一件素白色的大氅,便缓缓地从殿中走了出来,坐在了殿前的青玉台阶上,手托着脑袋,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一切。 “公主,您怎么又出来了?”降香急急忙忙地从殿中出来,手里拿着个暖炉,递给了宋清和。 虽然现在处在季夏时分,可是公主身体哪能受得了风吹?万不能再着凉了。 宋清和脸色苍白,微微侧头,抬起视线看向她,轻声道:“无妨。” 听到这话,降香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抬手抹了抹眼睛。 此时降香刚从太医署回来,一眼便瞧见这坐在殿口的一高一矮的人,登时眨了眨眼,快步走了过来,语气是同样的焦急:“公主,您还不趁着这时候将身子养养好,养好了身体,随您什么时候都可以坐在这里。” 宋清和不为所动,答非所问道:“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倒也不是没有回答,只不过是被锦娘含含糊糊地说过去了。 锦娘抿了下唇,眼神闪烁了一番,看着公主道:“公主既然这么想知道,您可以直接去问殿下,我不过只是一个属下,哪能洞悉殿下的心思?但是我能肯定一点,殿下定然是不愿意你像现在这样的。” 宋清和神色未变,唇角微微扬起,似有似无。 她想了想,正要撑着降香的手站起来,忽然之间眼一瞥,便瞧见了天边飘来了一片乌云,紧接着天色似乎就暗淡了下来。 降香这丫头登时便叫唤了起来:“公主,要下雨了,赶紧进殿吧!” 这样的天气在夏日里简直是再寻常也不为过了。 宋清和微微点头,便站起转身踏进了殿中。 不消多时,殿外的乌云越聚越多,黑压压的,隐隐有压城之势,旋即便下起了漂泊大雨,哗啦啦地从天而降,砸在青石板路上,噼里啪啦。 宋清和透过被雨打湿的窗棂远远地朝外看去,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又含着些淡淡的忧伤,低低地道:“这天变的,真不是时候啊……” 不过,这也与她无关了。 …… 大概是连南齐的使者都没有料到他们前脚刚踏进京城,后脚便下了这么大的雨。 分卷阅读104 大胤的精锐们身披着银甲,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守在使者即将到来的官道上,浑身上下皆湿透了,甚至连眼睛都有些难以睁开。 不知过了多久,官道上终于响起来马车的车轱辘压着泥浆的声音,滋滋地响,紧接着一众穿着胡衣的南齐人出现在了精锐们的视线之中。 礼部尚书顾云岭原本正在士兵们临时搭建起来的帐中躲雨,此时也施施然出了帐中,身边的随侍刘满立即便拿起了一把竹伞,撑在了顾云岭的头上,防止那不长眼的雨滴打在了顾云岭的身上。 顾云岭步伐走得较急,身上穿着的朱红色官袍的袍角有些落了泥,他也没甚在意。 他刚走到路上,正巧南齐的九王萧定襄也不急不慢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见到他后,稍稍地颔首示意。 “您便是顾尚书了?”萧定襄鬓发上染着些雨滴,身着一件白色的外裳,眯着一双凤眸,从身边的婢女手中接过了青伞,瞧了他一眼。 顾云岭心中微动,摸了下花白的胡须,笑道:“正是。您可是南齐的九王殿下?” 萧定襄但笑不语,算是默认了他这话。 世人皆传闻南齐九王是个难缠的人物,如今看来倒有那么几分意思。看起来似乎无甚牵挂,可就是让人有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本王今日带着众人来大胤,一是为了南齐与大胤的世代交好,二则是为了本王的五弟赵王。顾尚书应该都知道吧?” 顾云岭闻言,立时道:“自然知道。遂陛下今日特地让臣在此迎接您。” 他这话刚说完,忽地之间不远处传来混乱的叫喊声,夹杂着雨声,甚至有些不真切。 还是精锐们先发现不对劲的,他们一转身便瞧见了身后树林中的空地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大波人,立时警戒了起来。 萧定襄长身玉立地站在马车边上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轻笑道:“顾尚书,看来情况有变啊……” 顾云岭蓦地睁大眼睛,皱着眉头,立时让一个之前做过斥候的精锐赶紧上前查探一番。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再看到那个精锐时,精锐的胸口插着一把弯刀,鲜血浸满了衣襟,被人腾空一甩,甩回了他的面前,再无生机。 顾云岭的心中立时便泛起了作呕之意,抬眼立即看来过去。 只见一众髡发的士兵手持着泛着银光的弯刀,正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这里。 还有一身披黑甲之人坐在高马上,应当是这群人的首领。 “是突厥狗!” 官道中有人大喊了起来,所有大胤人的胸中俱涌现出了无尽的怒火。 顾云岭乃是一个文官,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心中便有些发怵,侧首问了一下今日率精锐前来的凌风:“凌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凌风的握紧双拳,冷眼看着那边的突厥人,心中粗略地算了一番,有些没底。 突厥此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前来必然是有了万全的准备。但是,他们的动作如此嚣张,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况且,照这情况,突厥很明显也是想直接冲上来和他们一战到底了。 凌风心里盘算了一番,随后悄悄地对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士兵道:“小十,你快马加鞭赶回去禀告陛下这里的情况,尽快让人支援这里!”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萧定襄,倏忽又无声地笑了。 顾云岭没想到此时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心中慌乱,立时让身边的人提高警惕。 而那边的突厥人似乎受到了命令,已经持刀冲了过来,面目狰狞,像是看到了许多美味的猎物。 …… 与此同时的齐王府。 裴韫一袭白衣坐在宋谨行的对面,垂眸看着面前的棋盘。 上面黑白子交错。而黑子被白子包围着,显然有些无力。 宋谨行看着这棋局上的局势,忽而扬唇笑了:“裴少卿的棋艺还是如此高超,我自叹不如。” 裴韫脸色不变,只道:“多谢殿下相让,才让我险胜一棋。” “多谢?”宋谨行乜眼看着他,良久,漆黑的眸子里晕染着不知名的愠意,动了动双唇,忽而张口笑道:“裴少卿,你的多谢未免也太过虚伪了。” 裴韫垂下眼眸,不语,心中微微一晃。 这些时日,宋谨行似乎对他有所察觉,不论发生什么要紧事皆将他拒之门外。 而此时,他听到宋谨行说这样的话,却是让他心底的疑虑尽数打消。 果然是被他发现了。 “我自认待你不薄,可是你是怎么对待我给你的这份信任的?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宋谨行细长的双眼一掀,其中似乎有狂风暴雨袭来,冷冷地道。 可他说完却又觉得心中一抽一抽地痛。 这么多年下来,他没从没信任过什么人,唯独对裴韫甚好,他也满心以为裴韫不会背叛他。 结果到头来,还不是背叛了? 裴韫白衣胜雪,丝毫不见得有慌乱的模样,像是心中早有预料:“殿下既然知道了,我任凭您处置。” “处置你?处置你有何用?可我倒是很想问问你。”宋谨行眼眶发红,“为何你们皆愿意这么向着宋承?我哪里不 分卷阅读105 如他?为何必须是我做他的垫脚石?父皇明面上喜爱我,却是将所有灾祸都招给了我,而他宋承平安这么多年,白白得到了太子之位。而你,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 他话还未说完,面前的裴韫便从袖中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到了他的手上,凉彻心扉。 他霎时觉得好笑。 “殿下,问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我知道背叛您是什么下场,如今我也别无所愿,只愿您能让我痛快些。” 宋谨行睁大双眼,死死地攥着那把匕首,渐渐的,它不再冰凉。 “你以为你说死,我便让你死吗?我会将你囚在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地方,让你孤寂而死。哦,不,也不能算做孤寂吧。因为我会每天都去瞧瞧你,瞧瞧你这一尘不染的模样,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裴韫仍旧是一言不发,神色镇定,唇角微扯:“殿下想让我做什么,我自然会做。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 他顿了一下,道:“殿下您说您信任我,那您又是怎么发现我背叛您的?难道是偶然吗?还是让我说的更清楚些?殿下想必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人吧!这难道也能称为信任?” 宋谨行闭了闭眸,一时竟然不知该怎样去反驳。 “殿下若是不想说,何必还与我僵持在这里?” 宋谨行看着他这一副淡然无畏的模样,胸腔之中的怒意更甚了,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对他的回答分外不满,却又有些束手无策,只能握紧拳头,额头上青筋凸起,喉头一滚,从喉中挤出了几个字道:“好,既然如此,如你所愿。来人!” 隐藏在暗处的心腹忽然而来,垂首站在宋谨行的面前:“殿下,有何吩咐?” 宋谨行不再看向裴韫,只道:“将裴少卿好好地送到那里。” “是。” 殷晖领命之后,便抬起脚步走到了裴韫的身边,不出一言,快狠准地击在了他的后背上,甚至没有给过他片刻的反应时间。 裴韫便眼前一昏,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身旁再无声音,宋谨行不自觉地瞥了那道身影一眼,却发现殷晖正粗鲁地拽着裴韫一侧的手臂,要将他带离这里。 “慢着!”宋谨行拧了拧眉头,将殷晖唤停。 殷晖不明所以,回头看向宋谨行,问道:“殿下?” 宋谨行嗤笑了声,不屑地盯着他,口中话语缓慢却又令人头皮发麻:“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我是让你将他带到那里,可是我让你对他这般不尊敬了吗?” 殷晖的眸光一变,舌尖抵了抵齿根:“属下知错。属下不该这样对待裴少卿。” 其实他方才所为皆是习惯,之前凡是府中人犯事,若是他行为粗鄙些,殿下反而看起来更愉悦。 这次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殷晖带着裴韫走后,宋谨行仰头看了眼山雨欲来的天,阴狠地笑出了声。 这么多人都愿意追随宋承,他一定要让所有人皆发觉他们错了。 总有一天,他会登上大宝,让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 第五十七章 东宫之中。 “他同你说,让你不跟着他?” 晨来垂首道:“是,殿下。裴少卿说齐王殿下心思难测,若是属下作为他的侍从跟着他反而会让齐王起疑。于是,属下便只待在齐王府外的一处隐蔽之处等着裴少卿。” 宋承拧了拧眉头,看着面前垂着头的晨来,随后抬手随意地将案上的书卷阖起,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晨来是自宁王府便跟着他的卫兵,但是鲜少露在人前。是故他对晨来还是比较放心的,这次让晨来跟着裴韫,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晨来闻言,登时跪了下来,神色肃冷:“当时裴少卿进入齐王府之前,特地嘱咐属下,若是在日落时分,他还没出来,便让属下莫要等他了。” 宋承闻言,转而背对着晨来,看不出是何种神情。 殿中气氛凝滞,寂静无声,殿外鸟雀飞旋,扑闪着翅膀的声音皆清晰可闻。 晨来咽了下口水,按在冰凉地面上的手青筋凸起,定定地道:“属下当时有想过潜入齐王府,寻到裴少卿,但是属下又害怕打草惊蛇,所以迟迟不敢动手。殿下,属下办事不利,请求殿下责罚。” 宋承负手而立,闻言,摇摇头,微叹一声道:“昔日孤察觉出裴少卿似乎暴露了,也曾劝过裴少卿,但是他执意还要回一趟齐王府。想来他也是有什么必要的事情要做。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一条路,我们谁都阻止不了。晨来,你日后便一直盯紧齐王府,看看齐王还有什么动作。若是见到裴少卿,也别轻举妄动,先回来告知孤,再做打算。” “是,殿下。” 晨来刚领命退下之后,宫中便有人急匆匆地赶到了东宫口,焦急地敲了敲门。 管事的徐叔闻声走来,立时便打开门,伸头瞧了出去,口中刚问着:“贵客可有凭证?” 下一刻便对上了来人的脸,正是陛下身边的赵德。 只见赵德满脸慌张,脸上褶皱颇深,眼中的焦急之意清晰可见,可见近来并不安稳。他急急地道: 分卷阅读106 “咱家有要事禀告太子殿下。” 徐叔一看这情况,便知事态紧急,登时便侧身将赵德请了进去:“赵公公,先容老奴转告一番殿下。” “不用了。”宋承方才出殿准备透透气,可他耳力过人,听到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些错杂的声音,便运着轻功飞了过去,正好瞧见赵德跟在徐叔的身后,面色难堪。 “赵公公可有何事?今日的筵席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赵德轻喘了一声,平复了一下心情,直接道:“殿下,顾尚书去迎接自南齐而来的使者,遭遇了突厥贼寇,此时亦不知道是何情况了。咱家领了陛下的旨意,让您立刻带兵增援顾尚书。” …… 官道之上,朦胧的雨宛若雾气,士兵手持着白刃,挥舞混乱间,兵器相交,叮叮作响,不一会儿,便有飞溅而出的血珠,不知是从谁身上蹦出来的。 萧定襄仍旧是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带着自己身边的一些南齐人,远远地躲在了树林荫翳之中。 “殿下,我们不去帮帮大胤那些人吗?”其中一个南齐人透过雨幕,遥遥地问道。 萧定襄若有若无地笑了声,瞟了眼身边的人,意味不明道:“坐山观虎斗不比冲上去送死的好?况且,这本来就与我们无关。若是这次大胤败了,南齐为何还要与之结盟?” 那边的顾云岭身为文官,眼睁睁地看着士兵在奋力挥刀舞剑,却发现自己在这场混战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宛如蝼蚁,甚至自己还只能躲在这些拼了命的士兵面前,顿觉面上无颜。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眸黑黑沉沉,氤氲着万般无奈,手立刻拔出了身边随侍身上的剑,“唰”的一声,便迎风出鞘,扬声道:“众士兵皆是保家卫国的勇士,如今突厥贼寇如此行为,我们大胤定当不会放过!” 说着,他便冲到了前方,胡乱地挥舞着长剑,若非凌风一直在他身边替他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几剑,或许他甚至连片刻皆坚持不了。 凌风看着顾云岭这一把老骨头了,却不顾自身冲到了他的身边,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是会嘲笑顾云岭。 因为他觉得像顾云岭这种文人只适合在陛下面前耍耍嘴皮子,一到战场必然是缩头乌龟,只会躲在热血奋战的士兵的身后。 今日,着实是刮目相看了。 但他看着顾云岭有些力不从心的模样时,却又觉得有些拖累,便插着空儿,勉强道:“顾尚书,此处太过危险。若是您一直待在这里,我也会分心。不若您暂且避开这些,等待援兵的到来。援兵应该很快就到了!方才我已经让人赶回去禀报陛下了!” 顾云岭听着这话,眼前忽而又横生了一柄白亮亮的刀刃,直擦着他的脸滑过,登时吓得他心脏一缩。他手中拎着的剑瞬时便要拿不稳了,手连连又抓了几番,才没让它从手中滑落。 此时他后背上的冷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生了出来,手心亦出了薄薄一层汗,还没彻底将凌风的话听明白,浑身便有些僵硬了。 风中湿热,凌风抬手又替顾云岭挡了一剑,随后又抬手将他往后推了一下,对一边的士兵道:“看好顾尚书!” 顾云岭原本身体就有些疲惫不堪,此时更受不住凌风的轻轻一推,身子摇摇晃晃,便跌到了一个士兵的身上,缓了一会儿,才堪堪站稳,抬起袖袍将额上的汗擦净。 下一刻,飘渺雨雾中,似乎又有另一队人马冲了过来,顾云岭看不清人,心中却又惊诧,生怕又是突厥人,手握得紧紧,凝神仔细看着。 若是真是突厥,他纵使是拼了老命,也不会让突厥人践踏大胤的土地。 直到一个士兵长声一唤:“太子殿下来了!” 他紧绷的心这才松懈了下来。 …… 宋承率领着皇帝交给他的兵马疾驰到官道上时,有那么一瞬,已分不清面前的士兵们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马,也不能很快地找到朝中官员。 好在顾云岭是个聪明机智的,他眼瞧着周边混乱,旋即将自己身上的朱色官袍解了下来,随后伸手朝空中扬了一扬。 宋承微眯双眸,沉声对着身后的士兵道:“曹岳、荀末,你们二人率各率一队人,沿着小路寻到突厥的后方。突厥此番前来必是做足了准备,断然没有想到大胤的援兵会如此快的到来。若是你们能发现贼寇的首领,抓不到活的,便直接杀之。孤带着剩下的人抵御顾尚书身边的这些贼寇。” “是。”曹岳、荀末抱拳而道。冷静严肃的声音夹杂着雨水的淅沥沥声,有些不真切。 宋承在说完命令后的一瞬间,便夹着马冲了过去,抬手便将腰间的刀出鞘。 银光泛寒,手起刀落间,一个个突厥人皆倒在他的脚下。 他渐渐地有些杀红了眼。 耳边风声雨声似乎在嘶吼着,在诉说着这场大战的悲壮。 突厥人见势头不妙,忽地不再像先前一番那么横冲直撞,提刀便刺,而是用着一种汉人听不懂的话相互交流着什么,很快,同大胤士兵们以弯刀纠缠的突厥人越来越少,甚至他们的步伐似乎有些松动,皆在往后退一般。 宋承眼瞥了过去,拧了拧眉头,同 分卷阅读107 一齐作战的凌风扬声道:“凌将军,突厥人似乎要跑了!” 凌风冷哼了一声:“没想到这群贼寇还是一群孬种,太子殿下,我们追上去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吧!” 宋承唇角微微上扬,漆黑的眸子中映照着眼前的一片混乱,随即道:“凌将军心之所想,也是孤的意思。” 这话还未说完,凌风便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两个人各带着身后的士兵,追赶了上去。 雨势渐渐转小,原本落在地面上的澄澈雨水因着厮杀从而变得透着血一般的红。 马蹄践踏着水滩,溅起了猛烈的水花,砸在一众士兵们的袍角上,泥浆带血,晕染在了上面。 就在此刻,荀末和曹岳自那头冲了出来,将原本退散着的突厥人们冲得个七零八落。 曹岳扯了下缰绳,随即下了马,在宋承身边抱拳道:“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方才那个突厥狗身边真没有什么人守护着,属下和荀末带兵赶过去的时候,那个狗面如死灰,满脸震惊。他眼睁睁地看着属下快要到他跟前,结果,殿下您猜怎么着?他娘的,这突厥狗居然拔刀把自己砍了。” “擒贼先擒王,既然这些突厥人的首领已死。那么这些突厥人岂非就是一盘散沙?”凌风闻言,登时喜不自禁。 此时大胤的精锐们已将这些零落的贼寇包围了个彻底。众人哄乱一团,贼寇们手紧紧握着弯刀,猩红着眼,像是亡命之徒。 宋承看着眼前这纷乱的场景,眉头一皱,莫名之间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直到突然有个突厥人惊恐大叫起来:“别杀我!” 宋承眼帘一挑,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髡发人正连滚带爬地跑着,脸上、衣袍上沾着血迹。 而有一名精锐正提着剑要刺过去。 在那一瞬间,宋承眸色一凝,抬手将腰间扣着的一把匕首扔了过去,直直地打在了那把剑上。 精锐一怔,奇怪地看了宋承一眼。 而宋承径自下了马,朝他走去。 “你不想被杀?”宋承的语调微冷,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手指触着刀柄,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那你总得付出些什么,孤才能放过你。” 髡发人浑身瑟瑟发抖,颤着牙关,口中说的却是再标准不过的汉话,道:“我……我不是突厥人……我就是大胤的子民……你们不能杀我!” 第五十八章 闷热阴沉的风裹挟着愈渐变小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官道上。 曹岳听到这个髡发人断断续续说的这话,登时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立刻抬起手中的剑便架在了此人的脖颈上,扬声道:“他娘的,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砍了?” 冷寒的剑刃贴着髡发人的脖颈,即便混着雨,也能被他清晰地感受到。 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宋承瞥了曹岳一眼,手中的刀微微一晃,极快地击落了那把剑,不咸不淡道:“杀人多容易?凡事不能只随性莽撞,你跟着孤也这么久了,这么点道理都没明白?” 曹岳动了动唇,讪讪地捡起了地上的剑,默默不语。 “殿下说的是。属下一时心急。” 宋承的目光从曹岳转到髡发人的身上,眸光犀利,又似随口问道:“哦?你说你是大胤的子民?可是你们这般模样,手里还拿着突厥的弯刀,袭击我们。你让孤怎么能相信你不是信口胡说?” “我……”髡发人双手紧握,眼帘颤抖着,嘴唇蠕动着,半晌过后又像是横下了心,直接说:“你首先保证不能杀我!我才能告诉你!” 宋承唇角微微一提,撩了下眼帘,不紧不慢道:“孤能凭你说的话决定你究竟是该生还是该死。可你有什么呢?” 髡发人听到这话,登时像是歇菜了一般,如鲠在喉,方才强作镇定的神情也土崩瓦解。但他仍旧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求得生机的机会。 “小人没有说假话,小人叫做方不凡,是是武陵城六合庄的人,但是就在去年,我们庄中的一些人忽然神志不清起来……又过了一些时日之后,他们变得更加奇怪起来,不仅改变了自己平常的装束,口中还说着一堆我们听不懂的话……我一开始以为是他们在装神弄鬼,可后来发现他们像是邪物附体了一般。那时我心里害怕又胆怯,于是就和内子如娇躲在自己屋中,再也不敢出来……”方不凡浑身仍有些颤着,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缓,可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心跳加速,愈发有些喘不过气,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可曹岳以为方不凡无话可说了,心里仔细一想,便觉得说不通,立马道:“那你们是怎么度过这每一日的?你们的存粮竟然如此丰裕?”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人没有办法,只能悄悄出门寻找粮食,却……却发现庄中毫无半点人迹……”方不凡面色痛苦地回忆着,“我便更害怕了,心里萌生出逃离家中的念头。纵使是做乞儿,也好过这样战战兢兢地生活着。于是,我便赶忙回去找如娇,想带着她一起走。结果,我回去后,便发现……屋门大开,屋中的人却消失不见了……” 分卷阅读108 宋承听着他说的这些怪异之事,不禁拧了拧眉,心思百转千回地绕了几圈。随后眼神微晃,轻轻地瞥了一眼身后的曹岳。 而这场凶猛的雨势终于停下了,天边白亮亮的,枝叶上的水珠还在缓缓滴落,绿叶变得鲜活起来。 曹岳感受到宋承的目光,了然催促方不凡道:“你这是在说书吗?说的这么慢?小心我一个来气便将你砍了,你便带着你心里的秘密进土里吧!” 说着,他又拔出了腰间的剑,“刺啦”一声清响,在这宽阔的土地上清晰可闻。 方不凡被吓得浑身一激灵,讷讷道:“好好好,小人说快些!你们别杀我!” 曹岳这才满意地收回了剑。眼中还有那么一丝丝小得意地望向宋承。 只不过宋承根本没有搭理他。 “小人之后再次见到如娇时,是在距离六合庄不远处的碧云寺。不对,不止她,还有我们庄的所有人,都在寺中。他们所有人都是异族人的打扮,男子便是髡发、窄袖胡衣,女子便是将发垂下,扎成许多小绺,穿着粗劣的胡裙。我当时远远地看着他们被寺中的和尚带出来又回去,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做什么,但是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可也不敢直接上前同他们说话。”方不凡说着,“后来,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便是自己也穿他们穿的那些装束,混入其中。没想到真的成了,没有人发现我是混在里面的,或者说,他们没有人认识我,包括如娇。” 宋承听到这里,才开口问道:“碧云寺中除了你们以及那些和尚,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方不凡道:“有,我看到几个道士打扮的人,他们每隔几日便会带着丹药给我们,让和尚看着我们吃下去。我不知道那些丹药是什么东西,在含进去之后便偷偷吐了出来。” “那其他人呢?” 方不凡眼眶微酸,有些不愿意回忆当时的情景,只道:“那些和尚递给他们后,便吃了下去。” “那你们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碧云寺那些和尚让我们来的。我被逼无奈,只能跟着。只是没想到我们来这里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杀人。” 方不凡这些话说完,众人皆面面相觑起来。 这一切听起来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像“突厥狗”的人。 一旁的顾云岭眉头紧蹙,湿透的朱色官袍搁在臂弯上,瞧着方不凡,眼中全然是一副不信的模样。他抬腿微微上前走了一步,侧首对着宋承道:“殿下,您认为……” 宋承眼睑微垂,没回顾云岭的话,兀自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的吗?” 方不凡摇摇头,一脸颓废地瘫倒了下去,哀戚地道:“没有了,殿下!您别杀我,我只是想和内子平平静静地活下去而已……” 宋承目光微顿,眸色中闪过了一丝复杂:“孤暂且先保住你一条命,若是你所言有假,到时便不是一死这么简单了。” 话毕,他唤了一下身边的荀末,让荀末将方不凡带走。 “顾尚书,您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宋承看向顾云岭,正欲听听他的想法。 “方不凡说的这些东西,臣先前从未听闻过,甚是玄乎,就像是编纂出来的一般。臣并不敢轻易相信。” 宋承沉沉地嗯了声,并没有表现出不认同顾云岭的样子来:“顾尚书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吗?” 他还没等到顾云岭回话,便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几声拍手之音。 宋承皱了皱眉头,一转身,便看到萧定襄裹着清冷白袍,腰间悬着通透玉佩,带着身后一干使者向他走来。 萧定襄眼角上挑,凤眸染笑,张口便道:“真是好一个不可信其无!” 宋承瞥了眼萧定襄衣袍上的银线玉饰,又是一副贵气凌人的模样,便已然猜测出这便是南齐的九王。 他撩了下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萧定襄一眼,轻嗤道:“九王,这场戏你认为如何?” 萧定襄摇摇头,浅笑着:“自然是不如何的。那些都没有太子您来得惊艳。真是救人于水火之中,不然我们这些南齐人说不准就要葬送在这里了。幸亏你来得及时。” “九王说笑了。大胤可是很期盼着与南齐交好,又怎么可能让你们遭受这无妄之灾?” 宋承说笑着,眼底却若有若无地泛着些寒光。 听者无心,说者有意。 宋承不知道萧定襄在方才之事中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可是只凭萧定襄处变不惊的模样,他心中便隐隐约约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但是又不能操之过急,以防落人口舌。 萧定襄微眯双眸,瞧着宋承,扬唇笑道:“太子说的极是。” …… 一场腥风秽雨悄然结束,泥浆零碎在道路上,血腥味浓重,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而那些尸身之中不乏有大胤的精锐兵,也有方才被认为是“突厥狗”的髡发人。 宋承拧了拧眉,看着这肃杀的四周,低低地微叹了声,抬手让手下的士兵去清理一番。 “殿下,顾尚书和凌将军已将九王殿下护送至官驿。”荀末从骏马上而下,对着 分卷阅读109 宋承抱拳而道。 宋承闻言,沉沉地嗯了声,忽而对荀末道:“你看这景象,是不是有些像当年?” 荀末微微一愣,抬头望了一圈眼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惜的是,这次连孤也被算计了。” 突厥族人骁勇善战,崇尚武力,又极具野性,杀人绝不手软。 哪里会像是刚才那群髡发人那样弱不禁风? 宋承原本就有些奇怪,为何这次的突厥人这般孱弱。 而他在听到方不凡说的那些话后,他几乎可以笃定,这次表面上看起来是他胜了的一战。实际上还没开始,他便输了。 “这突厥贼寇狡诈诡异,可是也不应该来的这么突然。殿下您说,会不会是朝中出现了……”荀末的话忽而停住,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敢说下去,深怕自己一个说错了话,从而被旁人听去。 宋承的眼中氤氲着如雾一般的浓重感,听着荀末的话,不自觉地扯了下唇。 大胤此时还并非是什么落败之国,可还是有人想方设法地想让它倒下,从而据为己有。 呵。 可真是做了一个绝世美梦! 第五十九章 宣政殿中,宋执锐颓然地坐在案前,屏退了身边的一干婢女内侍,面色灰白,出神地看着空荡荡的殿中。 方才赵德将消息传来之时,他还觉得甚是诧异。 他自认为自己将大胤治理的不错,虽说并没有像千古明君治理得那样富饶,但好歹国泰民安,河晏海清。除了边疆偶尔会生出战乱,其余鲜少发生战争。 结果,如今突厥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京城一带,他还没有任何察觉。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莫不是他真老眼昏花至此? 殿外,赵德步履匆匆走了进来,垂着眼到宋执锐的身边,低声恭敬道:“陛下,云妃已经处理好了。” 宋执锐微微点头,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好,浓厚地嗯了声,也没过多地询问细节,只问:“南齐的使者已经到官驿了吗?” “是,陛下。顾尚书和凌将军已将南齐九王安置好,现在正要赶来同陛下您复命。老奴估摸着,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了。” “那些突厥人怎么样了?” 赵德犹豫了下,低声道:“听说都快死绝了。” 这话虽然有些不好听,但是却让宋执锐的心情稍稍愉悦了些。 可他转念一想,又问:“太子他们没留活口?” “老奴听说这次的突厥人不堪一击,大胤的精锐们下手也未曾留情,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不过,具体情形还得由太子殿下向您禀告。” 宋执锐不知是觉得赵德这话说的言过其实了,还是觉得甚合己意,一双黑沉的眸子微晃,却并未回话。 就在此时,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匆匆垂首走进殿中,细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宋执锐眼眸忽地一亮,抬起袖口一挥,衣袍上的五爪龙纹颤动了一瞬,示意小太监将人领进来。 随后宋承便一身银甲从殿外走进,小太监便识趣地退下去了。而赵德先前便已低头走到了皇帝的身边,静默不语。 “父皇。”宋承行礼后,眼帘一抬,瞧了眼皇帝身后的赵德,复又收回视线,继续道:“儿发现那些所谓的突厥人并非真的是突厥人。” 赵德跟在皇帝身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有些话是可以一同说给他听的。 而宋执锐不明所以,沉沉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些‘贼人’之中,还有一个活口,名唤方不凡。据他所言,这些所谓的‘贼人’,实则是大胤的子民,而并非是突厥人。” 此话方毕,宋执锐眉峰拢起,一个没留神儿,手肘便抵到了晕着墨的砚台上,旋即“刺啦”一声,砚台差点便被撞离了长案,得亏赵德眼疾手快,抬手便将砚台截住。 可就是这么急切地拦下,还是不可阻挡地有几滴墨汁洒落到了宋执锐淡黄的衣袖上。 赵德见状,倏地便跪了下来:“陛下!是老奴罪过!” 宋执锐轻咳了一声,闭了闭眼,颇有些烦躁地道:“无碍。” 赵德微微抬头,谨慎地看了皇帝一眼后,才慢慢地站起来。 而宋承眉头微拧,正要说些什么,便被宋执锐的话打断了。 宋执锐似乎有些疲惫,眼中无光,抬手按了下眉心,声音带着些低低地嘶哑,道:“那方不凡是这次来袭击大胤精锐的其中一人,他的话如何信得?” 他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的,但是宋承能这样毫不犹豫将它说出来,却是让他内心动摇了。 可事实若真是如此,未免也太过滑稽了吧! 宋承道:“突厥人善战,而今日,我们碰到的那些‘贼人’过于不堪一击。实在不像是突厥人所为。” 宋执锐闻言,沉默着。身后的赵德跟随皇帝多年,自然是能猜测出皇帝此时的心思的,不禁开口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突厥人虽说善战,可我们大胤的精锐也不差。何必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孤并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若是在战 分卷阅读110 场上不能看清自己的利弊以及实力,总是异想天开,那总有一天会输的一败涂地。” 赵德喉中一噎,登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宋执锐瞥了宋承一眼,抬手在长案上敲了敲,缓了片刻之后,道:“赵德不必再说了。既然太子这么说,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若是真如那方不凡所说,那很明显,这不过是表面,而在这背后必然还有其他阴险毒辣之人存在着。” 说着,宋执锐话锋一转,“朕命你彻查此事,若是真查出了什么。朕自会重重有赏。” 宋承此时根基还不稳,若是他真能查出什么来,公之于众,必能信服众人。 …… 方不凡等人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了齐王府中。 听到殷晖的禀告之后,宋谨行的脸色瞬间有些发青,垂在身侧两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我知道了。”宋谨行面无表情地说完话后,便抬脚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殷晖紧随其后。 像往日一般,他按下了书房中的机括,墙壁上南疆的印记因此分开,而他立时走进了暗室。 这暗室里有一条通往齐王府外面的密道,便是宋谨行为了他的大业做打算,从而命一个忠心属下找了一些百姓暗地里专门为他打造的。不过,当这密道打造好之后,那些招募过来的百姓们便被他悄悄下令给纷纷暗杀了。 后来,当宋谨行发现父皇并没有像所表现的那样“宠爱”着他,甚至是想牺牲他替宋承铺路的时候,他当即便气急攻心,满脑子只想着要怎样才能报复回去。 遂他特地派人和突厥一族人达成合作,为的就是要将宋执锐和宋承从云端拉下来,跌在他的脚边,对他俯首称臣。 原本,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此时皇宫重应当没什么兵驻守着,他也正按照计划要将自己手下的兵马带去包围皇宫,好让皇帝无奈之下,被迫让位给他。 可他没想到,还没到他出兵的地步,第一环节便被打得七零八落。 这让他如何甘心? 暗室静谧幽深,宋谨行沿着密道往里走,心底的那股闷气便越来越浓烈,蔓延至胸口,愣是让他越发不是滋味。 殷晖瞧了眼宋谨行阴恻恻的脸,转瞬又转移了目光,心下一怵。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越是往密道里面,空气中的气味便越难闻,像是什么食物馊了一般。而四周环境越发幽暗,甚至隐隐约约透出些水滴滴落的声音。 宋谨行听到这声音,便知道这密道是要到头了,愈发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他便瞧到了一丝丝微弱的光。 第六十章 密道的出口掩着一块巨石,而那光亮正是巨石和出口之间的缝隙所透出来的。 “殷晖,那巨石上有一个凸起,是移动这块巨石的关键,你去按下它。”宋谨行细长的眼皮微微耷拉,眼中闪过一瞬而过的悲悯,语气冰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殷晖闻言,莫名浑身上下有些发麻,可他一向听令于宋谨行,于是便循着巨石的方向过去,抬手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缓缓地触摸着。 果不其然,他的手便碰到了个圆圆的东西。 殷晖下意识地掉头看了眼宋谨行。 在宋谨行颔首注视后,他深吸一口气,下一刻手掌用力,按了下去。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巨石便在他眼前慢慢移开了。微弱的光渐渐照了进来,殷晖看着四周越来越明亮,心中吊着的那口气才稍稍缓和。 只是还没等他彻底放松,须臾之后,那巨石竟歪歪扭扭向他的方向砸去!速度之快,甚至连他皆没反应过来,只能愣在原地,瞪大他的双眼,瞳眸中映着飞速滚落的巨石,渐渐撑满了他整个瞳孔。 他一句话皆没有说出口,而下一刻血瞬间飞溅而出。 宋谨行贴着密道的侧边,听着不远处的声响,闭了闭眼。良久却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站在原地。 殷晖为何有这样的下场,他是再清楚也不为过的。 昔日他担心有人误打误撞发现这个密道,便让人设置了这个机关。而一旦有人触动了这个机关,那么这个人会当场毙命。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 殷晖是他的下属,为他而死也算是个好归宿吧! 宋谨行动了动快要僵硬的身子,抬手掸了掸肩上若有若无的灰尘,朝前迈出了一步。 外面的光已经照亮这幽暗的密道,再也不像之前那样黑暗昏沉,可真是明亮! 宋谨行抬手遮了遮光线,走出密道后,便进入了一片树林之中。 树林阴翳,空气中飘荡着闷热的气息。 他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走着,直到发现了一个荒败的茅草屋。 人迹罕至之处,出现了一家住户,实属是诡异的。 他的眼锁紧了这间屋子。 “齐王殿下。” 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宋谨行闻声,倏忽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着深褐色胡衣,头戴着一顶异族装束的帽子,眼睛凹陷在眼窝之中,鹰钩鼻,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探究,却又藏着轻蔑的意味。 分卷阅读111 “你是谁?”宋谨行微眯了眯眼,心下不自觉紧绷起来。 “如果按照你们汉人的叫法,那我应当是——岳凌。” …… 方才在宣政殿中,宋执锐在听到宋承说了那样的一席话后,倍感疲惫无奈却又无能无力。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他是真的老了,连基本的是非对错都判断不出来了。 不对。 他何时判断对过? 自从他的体内藏了毒,他便变得偏执荒谬。 真是好笑,他乃大胤皇帝,最后落得这般模样,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赵德得了宋执锐的命令,跟在宋承的身后,将他送出了宣政殿。 宋承微微转身,看向赵德,压低声音,温和地问道:“赵公公,孤听闻云妃娘娘没了?” 赵德苍老的面孔上波澜不惊,恭敬地回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云妃触犯了陛下的逆鳞,是故陛下赐她一杯毒酒。” “实不相瞒,云妃没了的那日,孤正巧在阿娘的殿中,然那云妃的婢女元盈苦苦相求,始终不肯相信云妃娘娘没了,便特地央求孤来问上几句。若是可以的话,孤倒是希望赵公公可以安抚几句。”宋承不紧不慢地说着,桃花眼中闪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陡然间话锋一转,“不过,云妃娘娘如今有了罪过,婢女自然不能包庇,当按什么责罚便按什么责罚吧!” 他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早先元盈让人对阿娘下毒一事,他还没追究,这次刚好一块办了。 闻言,赵德垂首称是,心下却百转千回。 那婢女元盈竟然大胆到央求太子殿下,这实在是不像话。 “还有,那日孤在立荷殿中发现了这个,孤瞧着这玉簪的模样像是父皇之前赐给阿娘的那支,但是时间久远,孤也有些记不清了。赵公公便将这个带给父皇瞧上一眼吧!”宋承从袖中取出当日包着花鸟玉簪的白帕子,递到了赵德的手上。 * 夏日闷热悠远,按照大胤往常惯例,这时天家子弟本不应该待在宫中,而是去凌云行宫避暑。 今时特殊,竟然没有任何人提出要去避暑的打算。 宋承回到东宫之后,便同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僚们着手审查“方不凡之事”。而大理寺中人人皆也发现了大理寺少卿裴韫一连几日不见了踪影,不免便有些焦虑。 大理寺卿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唤作刘宏,见此情景,顿觉不妙。 裴韫是个什么品性,他自是十分清楚的。如今一直见不到人影,只怕是遭遇不测了。 “殿下,裴少卿这几日一直未来,怕是家中有了急事,才会如此吧?”有个官员深怕宋承怪罪,赶忙道。 这话说完,这个官员便收到了刘宏的一记眼刀,他这才想起来裴韫无父无母,哪来的家? 刘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宋承便张口打断了。 宋承眸色晦暗不明,摇摇头道:“不必说。孤知道。裴少卿的事情,孤会放在心上。” 大理寺一干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白日里的事情纷杂,众人忙到快要宵禁之时,仍然是一头雾水。 其间方不凡又被宋承拎出来审问了几番,但是也没有再得到什么新的信息。总之,一切看起来都还是那样的玄。 一日下来,众人皆疲惫不已。 …… 晚间,宋承站在回廊之下,抬头看着天边如银河般的星辰,思绪渐渐飞去了远方。 不知道六妹妹如今怎么样了呢? 有没有…… 想他? 这个念头刚在自己的脑海中窜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既不可思议又有些异常的兴奋,冲淡了一天的忙碌。 他正这么想着,忽地身后晨来的声音让他回了神儿。 “殿下。”晨来疾步上前,神色微敛,“齐王此时不在府中。” 宋承转身,闻言,低头瞥了他的侧脸,漫不经心地问了声:“哦?不在齐王府?孤记得父皇不是不许他迈出齐王府一步的吗?” “属下前几日一直守在齐王府的外围,后来得了个机会,便悄悄潜伏进了齐王府。属下发现齐王极其器重一名唤作殷晖的人,凡事必让殷晖紧随其后。属下便经常观察殷晖。后来,属下发现殷晖随着齐王进了书房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第六十一章 四周变得昏暗,月光洒在宋承的脸上,侧脸如刀削,呈现出冷白色,身上穿着的墨绿色的衣袍在光的映照下像是被染上了一线白。 宋承抬腿微转,背对着晨来,许久没有说话,良久才道:“可有发现裴少卿?” 晨来站在宋承的身后,似乎意识到自己主子的心情不是很好,便也默不作声,只是站着。直到宋承的声音自黑夜中清晰地穿来,他连忙回道:“属下在齐王府几日,曾试图找过裴少卿,但是奇怪的是,裴少卿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空气中忽而飘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紧接着宋承道:“好了。孤自有主张,你也不用去齐王府了。” 之前裴韫给他带来的消息之中有提到过,齐王宋谨行偷偷招兵买马,意在 分卷阅读112 图谋不轨。 如今连半分苗头皆没瞧见,这宋谨行便没了踪迹,着实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 “公主,孟女郎来了。”降香话还未说完,孟知让便踩着急切的步子走了进来。 此时宋清和已卧床多天了。 长孙晚送来的药之前便被她吃了下去,现在药性渐渐起了作用,她的身体便也越来越疲惫。 若是不出意外,出宫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她没曾想到在这个关头还能见到孟知让。 宋清和艰难地抬起愈发耷拉下来的眼皮,锦娘在一边扶着她的肩,她才撑着从床上坐起。 随后降香连忙将一件织锦斗篷披在她的身后,忍着难过道:“公主,小心着凉。” 孟知让也没想到只不过一些时日未见到宋清和,再见面时,宋清和便成了这副模样。 面色苍白,全身皆没什么力气似的,之前双目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丝丝神采此时荡然无存,唯余憔悴。 开朗如孟知让,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那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般,可怜得很。 而原本心中想要求助的话登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木愣地盯着宋清和。 “清和……你怎么了?” 怎么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宋清和微微摇头,掩唇轻咳了几声,示意她莫要慌张,才低低地道:“无碍。不过你怎么突然来了?” 她的声音像是浸染了风霜,宛若枯木,那是一种濒死的感觉。 孟知让听到这声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裙,强忍着眼中泪水落下,正欲出口的话变成了一句:“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 宋清和细细地看了孟知让一眼,眼滑过身侧照顾着她的降香和锦娘,心思微微一动,便让她们暂且先出去了。 锦娘依旧有些不放心,连忙道:“公主身子虚弱,可别折腾自己。” 宋清和回之一笑,没说什么。 这时殿中只剩下了她和孟知让两个人。 “说吧,你究竟为何来?” 殿中安静,宋清和如瀑的长发垂在身后 ,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看起来是异常的脆弱。 孟知让看着身边只剩下了宋清和一个人,又听得她这么问,知道她是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原本憋住的泪水立时涌了出来,汪在了眼眶之中,化成泪滴顺着脸颊流下。 “清和,你帮帮我好不好?”孟知让眼眶红红的,嗓音带着哭腔,像是个丢了糖的稚童,眼底净是不舍,“我找不到裴哥哥了。” 宋清和沉默着,她记忆中的孟知让皆是神采飞扬的,还不曾见过孟知让这般模样,如今乍然瞧见心中蓦地泛起了波澜。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安慰。 “对不起……”孟知让抬起衣袖擦了擦脸,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你病了。” “裴少卿怎么了?”宋清和蹙眉,微喘了一口气,问道。 孟知让虽然心中不想让宋清和操这份心,但是事关裴韫,她又不愿意放弃任何希望,只得抽泣着道:“我偶然听到我阿爹说,裴少卿失踪了。当时我还不信,后来我偷偷去大理寺,就想着瞧瞧他一眼便好,可我在外面等啊等,只等来了他的同僚们说了一句‘没见到他’。” 说着,她顿了一下,心中的涩然缓缓升起,“我以为只是那日他没当值而已,可之后,不论我什么时候去,去几次,一次都没瞧到他。” “且先不说裴少卿——”宋清和正欲说下去,喉间陡然微痒,连连又咳嗽了好几声,吓得孟知让赶忙上前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缓了一会儿后,宋清和摇摇头,示意孟知让放下手,方道:“若是裴少卿真的失踪了,你又为何要每日都等在大理寺门口呢?再等也是白等呀。不若你去问问有谁是最后见到裴少卿的,或许就能从中发现一点猫腻,或许便能找到他了呢?” 孟知让垂着眼眸,浑身有些虚软地无力,直接便坐在了地上,手搭在裙上,轻轻地说:“我只是觉得,我每天去大理寺门口等他。若是他有一天回来了,我便能很快看到他了。” “那你为何不去他府上等他呢?” “因为,对他来说。大理寺才更像他的家吧。” 宋清和皱了皱眉头,显然没明白孟知让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人将自己当值的地方作为家呢?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奇怪,孟知让大抵也猜出来她心之所想,不由地惨然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之事一般,慢慢地道:“清和,你还记得我说过你和我喜欢的人很像吧!” 宋清和不明所以,微微点头。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们还没认识多长时间。 “因为他也像你一样冷冰冰的。明明看着是那么不好相处的一个人,但是偏生吸引住了我。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我甚至骄傲地觉得他最后一定是属于我的。”孟知让说到这里,不禁笑了,泪水落在衣襟上,濡湿了一片,“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像是我说的?可我是定远大将军的嫡女啊!我也是有血性的,又有谁愿意那么卑微?” 宋清 分卷阅读113 和默默地看着她。 “这辈子,我除了他谁都不想嫁。所以,即便他不要我送给他的平安珠串,也明确拒绝了我,但我还是会留有一丝念想。我总觉着,只要我还在这个世上一天,只要他的身边没有出现其他女郎,我总还是会有机会的。所以,我便想着法子断绝我和齐王的可能,我才不要做那‘和亲’一类的事情,我要嫁就要嫁给我最喜欢的,不然我就是孤独终老,也是无所谓的。” 孟知让的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像是将她从小到大所有消极的情绪都爆发出来了,无奈又凄楚,“可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宋清和虽未经情爱,但她依旧为孟知让这浓烈的爱意所震撼。 她真心觉得,那裴少卿必然是上辈子积大德了,不然怎么配得上孟知让的这份爱? “所以,清和。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知道你和太子殿下关系挺好的,他是太子,必然比我有用得多。” 听到这话,宋清和的眼眸凝住。 她登时便明白了孟知让的意图。 是啊! 她处在这宫中,举步维艰,又哪里有能力去帮孟知让呢?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外臣? 而相较于她来说,作为太子的宋承自然更有能力些。 只不过,原本她都已经做好了再也不见宋承的打算了。 见宋清和没有及时回话,孟知让心里有些着急,却又忍住了,只吸了吸鼻子,单单问了一句:“可以吗?” 若是宋清和不愿,她也不会勉强。 人都有难处,若是强逼着宋清和,只怕连这好不容易生成的交情都磨灭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她现在已经找不到裴哥哥了,不想连清和都失去。 好在宋清和只是微晃了下神儿,须臾过后,她下意识地扬了下唇角:“好。我会替你问问哥哥。不过揽月殿如今染着病气,你也莫要常来,到时我会让降香告诉你。” 孟知让听到宋清和答应了之后,登时眼中便亮了起来,紧接着鼻尖一酸,眼泪又不自主地淌了出来,嘴角若有若无地往下撇,但是她却挺开心的。 她知道,若是有了太子殿下的相助,那么希望便会多上许多。 “你怎么又哭了?像个小哭包似的。” 宋清和看着孟知让满脸泪痕的脸,忽然就想起很久之前,她刚被人欺负的时候,也会经常哭,然后那个时候长孙晚便会温柔地向她走过来同她说这样的一句话。 如今她看到孟知让这般模样,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将这话说了出来。 倏忽间,孟知让愣愣地看着宋清和,半晌才道:“清和,你真的变了好多……” “是吗?”宋清和闻言,微微低头笑了下,呢喃了声,“或许吧。” 谁又说得清呢? 第六十二章 只可惜,当宋清和告诉锦娘说,她想见一次宋承之时,宋承却已带着一干人去来碧云寺查“方不凡之事”了。 碧云寺位于武陵城六合庄的东南方的山上,地处偏僻,原本就鲜少有香客进香,而寺中的和尚们似乎发现寺中近来会遭难,早就收拾了包袱悄悄下山溜了。 宋承到的时候,寺中便几乎算做是空寺了。 而寺中杂草丛生,也无人打理,一片破败荒凉。 曹岳紧随在宋承的身后,看到此情此景,双目圆睁,骂骂咧咧道:“这些狗东西,一定是知道我们会来碧云寺,早就提前跑了。” “都说为僧之人皆清心寡欲,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尽然啊!”刘宏摸着胡须道。 “清心寡欲个——”曹岳正要反讽一声,忽然想起这人是大理寺卿,于是摸了摸鼻子,顿了下,“您或许待在京城待久了,不知外面是什么样了。这外面啊,有的僧人可长着一颗黑心,明面上是佛家子弟,背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哦?你小子看来懂得挺多啊!”刘宏声线洪亮,看着曹岳。 他并非不知道,不过是年纪大了,看到这些早已没有年轻时那样热血沸腾,反而只会像是看尽世间百态一般,顶多发发感慨罢了。 “那当然。”曹岳听着刘宏的话,甚是骄傲,眉飞色舞,“我当年跟着太子殿下去平州打突厥狗的时候,狼心狗肺的东西见的可多了。” 刘宏笑了声,眼角的纹路皆皱了起来,道:“难怪。” 曹岳发现刘宏面相这么和蔼,且又经常回他话,口中一时便停不下来了。 “曹岳!”宋承忽地回首,睖了他一眼,“你去那边的斋房看看。” 曹岳木楞了一下,知道宋承这是在嫌弃他话多,傻笑了下,下意识挠了挠头,随后麻利地走了进去。 宋承转身对刘宏歉意地道:“让您见笑了。” 刘宏却摇摇头:“没有,挺好的。我挺喜欢这小子的。” 说完这话,两人一同走到了侧边的观音殿。与殿外杂草丛生不同,殿内的佛像不仅没落尘,地上也干干净净,甚至佛像前还摆了贡品,明眼人一瞧便知道这里必然有人打理过。 “这里似乎还藏着人。”刘宏道。 宋承嗯了声,眸子沉沉,又出了观音殿,将铁 分卷阅读114 霄唤到了他面前。 “如何?” 铁霄抱拳而道:“寺中没有发现一人,但可疑的是,大部分存有佛像的殿中,均是干净的。而其他的禅房、斋房一类里面却已落了灰,像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住了。” 宋承眼眸凝住,侧首问刘宏:“您觉得这是为何?” 还不等刘宏回答,那边的曹岳风风火火地从一间斋房中跑了出来,口中大喊:“殿下,我发现了这个!” 他的手中拿着一本经文一般的书,直冲冲地到了宋承跟前,交给了宋承。 宋承拧了拧眉,抬手翻了几页,却发现这本经文似乎皆是空白的。 “怎么什么字都没有?难道这些和尚皆有火眼金睛不成?每次只照着这种空白的经文看?”曹岳瞄了好几眼这经文,虽说他不识字,但是这全是空白的也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谁跟你说都是空白的了?”宋承翻页的手停了下来,眼对着面前这一页,那上面赫然有一排小字。 曹岳作势正要歪过头去看,突然想起自己纵使看了也看不明白,又讷讷地站正了。 那边的刘宏已接过宋承手上的经文,眉头皱着:“这经文的意思是说,若是无人照看这些神佛,神佛自有办法照看自己。只不过若是存在着人,反而不照看,会被神佛谴责,会丢了性命。” 闻言,宋承轻嗤了声,反问身边的人:“这话,你们信?” 曹岳几乎是在宋承话音落下,便道:“我们在战场上杀了多少恶鬼了,都没死成!岂会因为这种原因,无故死了?骗鬼吧!” 紧接着,其余人等也皆如此说。 就在此时,荀末拽着一个胆胆颤颤的和尚走了出来。 “殿下,我抓到了一个!” 而那被钳制住的和尚脸色发黄,声音也颤颤巍巍的:“小将军,贫僧实在着急啊!您先放过贫僧吧!” “放了你?你们这些和尚,一天到晚正事不做,鬼鬼祟祟。将你放了,不是在给你溜走的机会?”荀末改拎着和尚的衣领,直接带到了宋承面前。 “哪里发现的?” 见宋承问话,荀末抬手在和尚的后背一拍:“你给我老实点,不然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随后他才道:“这和尚简直大逆不道!我是在搜查那边一座金殿,结果中途听到了像是黑鼠的声音,原本我没想管,后来觉得这声音愈发奇怪起来,我头一转,便看到他从一个金身罗汉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那其他和尚呢?”宋承心里清楚,既然这里已经出现了一个,那势必还有其他的,只不过皆偷偷躲起来了。 和尚低头不语,心中惊慌,神色难堪。 “问你话呢!”曹岳抬脚便踹在了和尚的身上。 因这一踹,和尚几乎便要摔在地上,而手不得不撑在了地面上,但他依旧没有说话。 “欸,你这和尚,还挺有骨气?” 宋承睨了一眼曹岳后,便走到了和尚的跟前,猜测着问:“有很多人跑了,是吗?” 和尚依旧不答,只是死死地盯住宋承。方才的孱弱气仿佛一下子就消失殆尽。 “你说你着急,你在着急什么?是因为你发现我们来了,所以要趁机告诉其他还留在这里的人,是吗?” 宋承的语气平缓,像是在述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此时日头正盛,天空湛蓝,万里无云,阳光自上而下洒落,映得四周的地面像是铺上了一层光似的。 宋承依旧在问:“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只不过若是那些人让我们找到,那么性命能否保住便另谈了。你觉得我们会找到吗?” 一连三个反问,和尚的内心已经是分外煎熬,额角开始蹭蹭蹭冒汗。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只明白自己落入了这些人手中,只怕是没什么好的结局了。 更何况,他…… 热浪的风吹过,和尚看着面前牵制着他的人,无声地笑了,紧接着,他下了狠心,手指一动,“唰”的一声,一根袖箭冷不丁地射了出去。 直直地落在了的他自己的心口。 血,从和尚的唇角淌了出来。 众人皆没反应过来,荀末虽急忙抬刀挡了下,但仍是无力之举。 他心口一颤,立时低头仔细地察看了和尚,抬首怔怔地瞧了眼宋承,“殿下,这和尚……” 话只说了半截,他便对着殿下摇了摇头。 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时之间,谁皆没有说话。 好半晌还是曹岳动了动嘴唇,颇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这和尚身上竟然藏着暗器,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他了!现在连这唯一的活人都没了,殿下,我们现在该如何?” 四周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论谁都没想到这和尚竟然会做出此举。 现在应当如何? 众人皆有些茫然。 荀末将和尚放在地上,转而抱拳对宋承道:“殿下,既然这个和尚能躲在金身罗汉之中,或许还有其他和尚也是这边,不若我带着人将这寺中的佛像尽数搜查一遍?” 这话说的在理。 分卷阅读115 宋承抬手一挥,便是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荀末接到命令,转而带着自己的一干下属,整齐有序地分批走进了各个房中、殿中。 搜查的声音间歇传来,夹杂在空气中,徒增烦躁之感。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荀末所带着的那些人却是一无所获。 天气又闷热,这不禁让众人都有些焦躁不安,脊背上甚至流淌出细密的汗水来。 宋承随手接过一个兵手上拿着的湿帕子,对着脸抹了一把,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而身边的刘宏则显得更加不适,脸上被阳光晒得通红,眼角皱纹都藏着汗滴。 没过多久,荀末手下的那些兵便纷纷出来了,均是一无所获,并入了宋承身后的兵中。 直到最后搜查的几个兵也朝着这处跑来时,纷乱的声音隐隐约约在人群中响起,惹得众人愈加躁动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不会这寺中的神仙是真的吧!不会如果我们没按照那经书上那样做的话,真会丢了性命吧!” “你说的有点道理……刚刚那个和尚突然给自己来了那么一箭,不会就是因为那经书——” 宋承转身瞧着身后这群兵,明明天气炎热,可他的眸子却像雪那般冰凉,缓缓一抬,扫了一圈面前的人。 这其中不乏有之前跟着他去平州作战的。 可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怂样? 想到此,他唇角微微一扬,凉凉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第六十三章 空中飘荡着一股沉闷的气息,士兵们身着的浅白缺胯袍半粘在身上,异常得难受。 刘宏作为大理寺卿,也鲜少见到宋承愠怒的时候,大多瞧见的宋承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虽说不是那么疏离,却也难以接近。 直到他方才听到宋承颇具威慑力的话,他的记忆这才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 当年的宋承不过也只十七岁,年纪轻轻,血性却高。这一年正逢突厥来袭,正当含元殿中的将领文官们讨论着应当派谁去平州时,龙椅上的皇帝眼眸沉沉,抬手挥了一下淡黄色的衣袖,直接便让当时还是宁王的宋承率军前往平州。 那时,殿中的人皆大吃一惊,甚至便有人上疏皇帝,让陛下收回成命。 一来是宁王年纪尚小,二来并无作战经验。 但是并无用处,当时不仅皇帝心意坚定,而且宋承也并没有说过多的话,近乎一声不吭地带着一批人马从长安直奔平州。 有官员实在担心,后来便又劝诫皇帝将定远大将军也加派过去,同宁王一同协作对战突厥,却被皇帝一口回绝了。 刘宏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原因的。 定远大将军威望极高,若是将其派出,那么军中会生二心,从而不会只听令于宋承,这是军中大忌。 就在朝中大臣胆战心惊地等着平州战报之时,平州大捷传来,这也让许多人皆松了口气,之后便纷纷对陛下的决定再无阻扰之意。 如今的宋承不比当年,却依旧有当年的影子。 当年甚至连他都认为,陛下或许是不太在意宋承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放心地让宋承率兵前去,甚至不派什么人保护,只让宋承自己去忍受平州的寒来暑往。 万一战败,那么宋承还得忍受世人的唾弃。 而齐王却被好好地保护在皇宫之中,吃饱穿暖,什么都不缺。 而当朝臣都觉得陛下太过溺爱齐王之时,陛下却将太子之位给了宁王,几乎打了大部分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后来刘宏深思一番,却又恍然大悟。 之所以陛下这么放心,正是因为他对宋承太过熟悉,知晓他的能力,遂才这么放心大胆地将人马交给他,而此举既能让宋承在朝中立好根基,也在为他之后的路做好铺垫。 如此一来,这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齐王宋谨行便像是故意养在温室的嫩芽,或许稍稍一折便断了,最后只怕会落得一个任人蹂。躏的下场。 真是令人细思极恐! * 荀末从斋房中出来之时,便发现这些兵像是被霜打来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活像一个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多半是被殿下训了。不过这些兵确实该被整顿一番了。 不过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便忘了战时的艰苦了。 这哪能啊! 荀末正了正神色,将手中提着的刀放回腰间,便朝着宋承走去,垂首抱拳回道:“殿下,没有不妥之处。” 宋承眼皮一撩,桃花眸中隐匿着若有若无的光,嗯了声后,忽地转身走了几步。 若是这碧云寺是座空寺也就罢了,可怪就怪在这里还留有一个这么奇怪的和尚。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等等!”宋承脚步一顿,忽而想到了什么,语气略急,“你方才是在哪里找到的这个和尚?” “罗汉堂。” * 宋承只带了几个人随他进入了罗汉堂,余下的人皆让刘宏带领着守在外面。 罗汉堂内陈列着五百罗汉,千姿百态,栩栩如生,面目若慈若凶,士兵们 分卷阅读116 走进去无一不觉得有些轻微的压迫感。 宋承微微拧眉,侧首看了眼荀末,问道:“方才那个和尚是从哪个罗汉中出来的?” “是在伏虎罗汉中。”荀末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属下刚才去察看之时,发现这个罗汉的后背有一个不起眼的机括,正是通过这个机括,使得那个和尚得以藏身,不过这应当不是原本那个了,而是被动了手脚的仿制品。” 曹岳听着荀末的话,眉头一竖,快言快语:“真是狗东西!” 宋承则缓步走到那尊“伏虎罗汉”前,眼一抬,认真地打量着它。 他细细地看了又看,抬手微微按压。 果真正如荀末所言,“伏虎罗汉”的后背有一个不起眼的机括,而在这个机括在被按动之后,“伏虎罗汉”的后背忽地裂出了一条缝。 而这条缝隙刚好能使人侧着身子走出来。 宋承微眯了眯眼,思忖片刻,一句话未曾撂下,便抬腿侧身走进。 身后的曹岳等人见状,立时便要跟上去,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宋承一脚踏进去的下一刻,这道缝便又倏地合了起来! “殿下!”曹岳双目瞪大,立时扑了过去,伸手便要挡住那道合起的阙口,可惜的是他的手只重重地打在了“伏虎罗汉”的后背。 而太子殿下则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娘的——”曹岳的手从上面滑落了下来,又不服地使出了浑身的蛮力,抬手拍打了好几下,但是这罗汉依旧毫无动静,安安稳稳地杵在地面上。 “曹岳!”荀末心中虽然也焦急,但是眼瞧着曹岳这番动作实在无用,便赶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停下!你别犯傻!方才殿下是按动了机括之后才进去的!你怎地不先试试找到那个机括?” 曹岳心中火气正盛,听到荀末这么说之后,那火气又被浇灭了些,挠了挠头之后,便迅速盯着面前的罗汉,想要找到那个机括。 但他看了半晌都没发现,不禁又有些焦虑额,道:“荀末,你快来瞧瞧!我眼神似乎有点不好使了!” 荀末闻言,于是便上前一步站在了曹岳前面,慢慢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心中愈来愈凉,道:“不妙!这个机括也有玄机!” …… 随着身后的缝隙“砰”的一声阖起,宋承心中微微一颤,紧接着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他微微皱眉,心里很清楚,他方才脚下踩到了一个石子一类的东西。 许是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他被困在这罗汉之中。 不过宋承也不着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后,眼睛便稍微适应了当下的环境。又因着他习武多年,夜视能力不弱,所以在幽暗之下,他倒也能看到些东西。 他慢悠悠地扫了一眼。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尊“伏虎罗汉”的内里,竟然有一条密道。 他眼珠微转,索性便抬腿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密道偏窄,宋承猫着腰朝前走着。黑暗中,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忽然之间,这寂静之处竟然传出了些“沙沙”的声响。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因为一些畜生们随意跑动而发出的。 宋承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取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刃,目光微冷,瞧向了发出动静所在的地方。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 “净空——”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倏忽出现在这里,“是净空吗?” 宋承没说话,只是循着声音继续往前走,果然没几步便察觉出他离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只隔了一堵墙的距离。 里面的人不知外面的动静,仍在轻轻地唤着:“净空……” 另一道声音随之出现:“净空师兄许是有了什么急事,所以一直未归,师父您别着急……” 宋承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短刃,而短刃上刻着“和”字的纹路,他凝神细思的同时,拇指也若有若无地划过这纹路使得自己能稍稍放松。 里面的人迟迟听不到外面有人回应,叫唤声渐渐地也停了下来。 宋承并不敢轻易出声,他不知道那里面的人是否会因为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从而从别的地方溜走。 他必须找到进去的机括,之后再见机行事。 宋承轻手轻脚地摸索了一遍这一块地方,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像是能启动的机括。 恍惚间,他自己甚至觉得方才所出现的声音会不会是他的幻觉?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了声音:“师父,师兄若是再不将吃食送来,只怕我们会饿死在这里……” “慌什么?净空不是那等不守信之人。”依旧是那道苍老的声音。 “早知道如今是这般模样,师父,当初我们便应该离开碧云寺。如今这碧云寺成了牢狱一般,再也不是从前了。” “师弟你糊涂啊!是师父将我们拉扯大的,碧云寺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能抛家呢?” “都怪那个道士!说什么能使碧云寺增添福祉,受越来越多人朝拜,结果呢!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 宋承屏息,近乎将耳朵贴在了这块墙上,这才听到了这些人说的话。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些便是寺中还留着 分卷阅读117 的那些和尚。 而那位净空和尚,多半就是之前死在他面前的那个。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这些和尚还未进食,仍在等着净空送过来的话,那这里必然是有可以传递食物的地方的。 或者就是有直接见到这些和尚们的法子。 想到此处,宋承的眼不免又扫视了周围一圈。 依旧是没有任何发现。 几番下来,宋承倒是没了先前那种非要进去的想法,反而漫不经心地随意坐在了一个石头上,闭眸听着这空荡之处的动静。 他在等。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辰之后,又出现了那种“沙沙”的声响。 这次声音却像是近在眼前。 宋承缓缓睁开了眼眸,只见不远处的地面之上竟然起了裂缝,随着沙沙的声音,那块地砖愈来愈被掀开。 他唇角微微扬起,也不准备站起,只是懒洋洋地望着那处。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可闻,盘桓在这一片幽暗之处,透着一丝丝的诡异。 那一处的裂隙渐渐张大,有一块石板状的东西被掀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从从中冒了出来,微弱的光打在上面,甚至有些在发光。 显然是一个和尚。 这个和尚侧首低声道:“师父,我先上去瞧瞧净空师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若非宋承耳力过人,只怕压根儿听不清这和尚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微扬唇角,心中已然明白这些和尚藏身在此,也便没有先前那番急迫了,反而有些不紧不慢起来,似是想知道这和尚何时才能发现他。 时辰仿佛过得很慢,那和尚脚步很轻,随后又缓缓地将石板盖了回去,一番动作甚是熟练,没有半分犹豫之处。 也丝毫没有发现昏暗的环境中有一双眼睛正半眯着瞥着他。 直到他听到了不轻不重的一声叩指声,他登时身体一抖,眼睛似乎要竖起来,颤颤巍巍地问:“谁?” 他屏息凝神站在原地又听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四下寂静,一瞬之间,他猜测自己大概是神经太过紧绷而产生幻听了。 正当他要放松一口气的时候,那叩指声倏忽间又响了起来。 这下就是和尚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他顿时脑袋一僵,甚至不敢轻易朝别处看去,只能抖着声又说:“……谁?别装神弄鬼的!” 宋承慢悠悠地呵了一声,手指摩挲着短刃上的“和”字,眼皮一撩道:“你又是谁?” 和尚被这冷不丁出现的人声吓得浑身一哆嗦,随后鼓起勇气才出口:“小僧是碧云寺的僧人……你,你怎能来此?这里是寺中机要之地,闲杂人等皆不能来此。你若是有敬佛爱佛之心……你,你便赶紧出去……” 宋承听着他说这么一串话,只觉得聒噪,于是直接抬腿朝前一迈,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和尚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让他赶快离开的话。 “敬佛?爱佛?”宋承觉得好笑,凉凉一抹笑显现在唇边,“我问你,碧云寺中之前是否来了一批平头百姓?” 和尚蓦地察觉到这人似乎就在他的背后,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又听得他问了这么一句话,登时心中便一震。 他……是如何知道的? “小僧也不知。” “哦?可是你那净空师兄也是什么皆不说,最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和尚一听到这样的话,更加震惊,脱口而出一句:“什么!” 师兄……怎么可能…… 第六十四章 “是你们将净空师兄杀了吗!”和尚满眼不可置信,“你们怎么这么残忍?你们简直比那杀人放火的还可怕——都是你们!所以我们才不得不躲藏在这寺中,还平白无故背上了那么多鲜血……你们真该死……” 他说着说着,便要朝着宋承扑过来,可他实在是饥肠辘辘,纵使是会些功夫,可是如今却也使不上全力,在宋承面前几乎半点用处皆无。 一刹那间,他的脖颈间忽然一凉,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往侧边瞥了一眼,而那道寒光刺激了他的瞳眸。 不是匕首又是什么? 而宋承此刻已站在了他的身后,正歪着头慢悠悠地对上他朝后瞥的僵硬的眼。那和尚只瞄了一眼便看到了他那双凉飕飕的眸子,登时便又胆怯地收回了视线。 “我不杀你。”宋承淡淡地瞧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唇一掀,随后又在和尚的诧异之下,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你只需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便好。除非——” 宋承顿了一下,轻飘飘地又瞥了他一眼,抬手转了转手中的匕首,漫不经心地道:“除非你真的想死,那我也不拦你。” 随着那阵凉意从脖颈处消失,和尚恍然觉得自己已死里逃生一场,可又听得他的话,感觉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这里又不止你一个。” * 密道之中忽然传来了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似乎很急切,隐隐约约还伴随着人声,且愈来愈响,和尚见宋承一直没有杀他的意思,便一直沉默着 分卷阅读118 ,直到这声音如潮水般入了他的耳中,他才猛然惊醒过来,立时拔高了声音:“你带了人过来?” “大概是因为我身边的那些人担心我遭遇不测,所以便想方设法地进来了。”宋承轻哂一声,“只能说他们脑袋还不笨。” 此话刚说完,这昏暗之地便染上了晕黄色的光亮,紧接着一队人飞快地奔到了这里。 曹岳手中持着一个火把,刚到这里便眼尖地发现了宋承,抬手将火把递给身后一个士兵后,便匆匆地跑到了宋承的身边,大唤了一声:“殿下!” 宋承眉头轻拧,看向他,问:“其他人如何了?” “其他人皆在外面候着。这些狗东西把这些个机括做得如此精妙,若非荀末仔细且又通晓这些,我们还进不来了。”曹岳没好气地说着,眼睛瞟到这儿还有一个和尚,立即又拿过了火把,上前走了几步,明亮的火焰照在和尚的脸上,将他的害怕胆怯尽收眼底。 曹岳霎时嗤笑了声,抬手便拽住了他的后领,将他往自己跟前拖,口中也不停:“你们这些狗和尚,一心向佛不好吗?非要做这些狼心狗肺的事情,做完了又胆小如鼠地躲到这里……” “什么狗和尚?我们寺中的人皆是向善向佛之人,你凭什么侮辱我们?”这和尚被曹岳说的话一刺激,便有些不管不顾了,使劲挣脱开曹岳的手后,双目没了半点清明,愈发猩红起来。 曹岳双目圆睁,没想到自己一时失了手,当即便要将他捉回来。 忽地宋承直接身形一动,拦住了曹岳。 曹岳不解地瞅了眼宋承,正欲开口,身旁那些士兵便突然怪叫了起来。 原来那地面上突然裂了一个口子,没差点让其中几个兵直接摔下去。 正当士兵们奇怪之余,一群和尚从那地下爬了上来。 曹岳眉毛一抖:“原来这些狗东西都躲在这里……” 宋承随着曹岳的视线望了过去,对这些人的出现并不意外。这里的吵闹声都这么响了,而这和尚亦没下去,显然是被人发现了。 “施主手下留情!”一个身着红袈裟的老和尚从一群士兵中快步冲了出来,眼观了一番这群陌生人,最终停在了宋承面前,“贫僧是这碧云寺的住持,法号寂照。站在施主边上的那位是我们寺中一个不起眼的僧人,法号云清,况且他年纪尚小,难免做出一些冲动之事,还望施主见谅。所以能不能先放开贫僧身边这些人?” 宋承微转眼珠,看着不远处十几个和尚被士兵们架着,不禁轻笑了声:“既然您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不给您面子。大家都松开吧!” 寂照这才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眼又“唰”地看向了云清。 “师父!不是——”云清怔怔地看着寂照,正要反驳,便被寂照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云清,还不快给这些施主们道歉?” 云清看着寂照以及寂照身后的其他师兄们极具威慑的目光,深感无奈却又不愿屈服。 碧云寺已背负得够多了,为何还要连累寺中一干众人? 这不公平。 与其如此,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想到此,云清便做了决定,眼一闭,便要直接朝身旁的一堵墙撞过去,结果意料之外的是曹岳立即上前拉了他一把。 没死成。 倒是寂照的脸色登时铁青,似乎对他这种做法极其不满,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颓败地后退了一小步。 见状,身后的其他僧人们立时上前扶住了他。 而曹岳抓着云清的手臂,白了他一眼,骂骂咧咧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狗和尚没什么本事,遇到难事了只知道一头撞死。方才就碰到了一个,幸亏这次我早有准备。” 说完,还得瑟地瞧了眼宋承。 宋承没理他,抬脚走到云清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云清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真是半分活着的意想皆没有了,只艰涩地道:“你们这些贼人,害得我们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老天总有一天会收了你们的!” 那边的寂照看着云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甚是担心云清真要寻死,连忙抢先道:“你们要问什么?冲贫僧来,云清他什么都不知道。” 宋承抬手勾了勾腰间的带钩,抬眸看向寂照,慢慢地问:“你们在躲谁?” 第六十五章 去年这个时候,碧云寺人烟稀少,偶有寺中的和尚会下山采购一些食材和布匹。而山上除了阵阵念禅声之外,可谓是分外幽静的。 虽然几乎没什么香客,可是待在此处却甚是惬意。 和尚们皆也很喜欢这里。 这一日天气晴好,正轮到净空当值。 净空察看了眼寺中的库存,发现寺中的余粮已不足,便与住持寂照说了一声,随后收拾了包袱,便下山了。 净空在他们这一代里年纪是最大的,为人也忠厚本分。 故寂照对他无疑是放心的,便像往常一般,只稍稍叮嘱了几句,便放他出去了。 当然,净空在采购完毕之后,便忙不迭赶回来了,只是寂照没想到的却是这次上山的不止净空一人 分卷阅读119 。 净空的身后跟着三个人,皆穿着白袍道服,眼窝有点深,高高瘦瘦,且他们的腰间都配着一把长剑,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正派人士的模样。 净空见寂照的视线落在了这些人身上,心中了然,便抬脚走到了寂照的身边,微侧着头道:“师父,方才我上山的途中,碰到了这几位道长,他们听闻这里有处寺院,便想过来借住几日。” 寂照愣了片刻之后,随后便面带笑意迎了上去,问道:“既然来到了碧云寺,便是贵客。敢问如何称呼贵客?” 三个人闻言,相视一笑,只是那笑中颇有些轻蔑,随后其中一个人操着一口还算标准的汉话道:“我叫做岳凌,而他们两个人,一个叫孙传,一个叫尹隼。” “好。”寂照微微皱了皱眉头,将自己心头的那抹不安撇了出去,“岳施主,孙施主,尹施主,请随贫僧来吧。” 三个道士闻言,觉得这称呼有些新奇,登时咧嘴怪笑了声,但也没多说话,便随着寂照走进了碧云寺。 后来,这些道士在碧云寺住下之后,竟然没有丝毫要离开的迹象。 而寺中的粮食原本是满打满算买的,足够让整个寺中的僧人们吃上半月有余,可他们三个人吃食的分量却要赶上五六个人,属实是让僧人们有所怨言。 净空见状,心中亦懊恼,早知便不将这些人带上来了。 这纯粹是想白吃白喝啊! 他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模棱两可地同那三个道士说了些让他们离开的话,可那三个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也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耳边。 直到后来,岳凌突然来找了寂照一次,说是他们三个人要下山办一些事情,暂时便不留在寺中了。 这话一说,净空的心中便缓了一口气,估摸着他们以后也不会来了。 而寺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那三个人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寺中一般。 可好景不长,让他们大吃一惊的事情出现了。 那三个道士又上山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们。寺中的僧人听到这消息皆懵了,还是寂照稳住了心神,带着净空前往寺口去见这些人。 为首依旧是岳凌,只是这次他却要比之前落拓不少,脸上手上都像是蒙着一层灰似的,而身上的道袍也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浆。至于孙传和尹隼的状况要比他还惨。 只不过最惨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站着的一群百姓们,目光无神,眼中空洞,所有人都像是在泥浆中滚了一圈似的。 最可怖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身上似乎都有伤痕,血迹斑驳。 岳凌佯装歉疚地道:“我们兄弟三人下山之后,发现了不少贫苦的百姓们,心中悲悯,便将他们都带在了我的身后,可是我们实在没有法子,顶多只能去采些草药来……师父,我知道你们碧云寺乃佛家之地,怜悯众生,不若让他们留下吧……也好过让他们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净空站在寂照的身后,听到岳凌这话,眼在这些百姓的脸上扫了好久,心中一时无言。 寺里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啊…… 岳凌似乎看出了面前和尚的顾虑,立时从自己的袍袖中取出了一个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齐”字,道:“我知道师父在担心什么,但是不用担心,因为我们是齐王府的人。若是师父能救济这些百姓,到时齐王殿下一定会大肆褒扬你们的,说不准你们这碧云寺日后便成了家喻户晓的寺院!” 寂照接过那个令牌仔细看了眼,便又还了回去。 他不知道岳凌说的是真的假的,但他看着这些人赤。裸裸的眼神,心知他们是非要留在这里了,可不知为何,他的不安愈来愈强。 身旁的净空不禁开口问道:“岳施主,可是我们寺中已没有多少余粮,哪里能供得起这么多的人呢?” 岳凌闻言,大笑了一声:“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已传书给齐王殿下,他很快便会援助我们的。” 之后,他们便在碧云寺中住了下来。 * 寂照满脸疲惫,将这些往事缓缓道来。 宋承听着他说的这些话,眉头一拧,大概明白了他们可能是着了突厥人的道,于是道:“你说那个为首的人叫岳凌?正巧我也知道一个人,他也叫做岳凌。不过,他是突厥人。” 林欢走后,宋承便让铁霄继续盯着岳凌了,只可惜那岳凌也是个狡猾的,似乎发现有人在跟着他,连夜易容跑了。 如今又在寂照的口中听到了这个人名,心中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寂照闻言,双目圆睁,声音似乎都在颤抖:“你们……你们也知道他是突厥人?” 曹岳听到这话,立时翻了一个白眼,道:“我们殿下许久之前便同突厥人打过几仗,还将他们都打趴下了,怎么可能连突厥人都认不出?”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离谱了,宋承也知道曹岳这是在开玩笑,也并不阻止。 毕竟寂照如今对他们谨慎小心得很,讲了这么久的往事也不过是些几乎没什么作用的细节。想要从他口中撬出什么具有实质性的东西,确实并非易事。 不如先夸大一些事实,好让他们明白他们和岳凌不是一伙的。 分卷阅读120 寂照眉头动了动,盯着宋承:“殿下?” 宋承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而曹岳见到殿下这般,也明白了殿下的意思,忙不迭道:“这是我们大胤太子殿下。” 寂照一怔,连忙拉着身边的和尚们便要对宋承行礼,可那边的云清却不这么认为,他眼看着师父快要拜了下去,忙道:“师父!不可!昔日岳凌来的时候,也说自己是齐王殿下身边的人,如今却害的我们这么惨!这次甭管什么殿下——” 宋承一听到这话,眼一掀,抬手便将手中的匕首朝云清一甩,那气息凌厉,擦着云清的耳边过去,稳稳地插在了云清身后的墙上。 云清登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后背冷汗频频。 虽说他方才有勇气寻死,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匕首扎到他的面前。 寂照也是被吓得不轻,连忙跪了下来:“殿下!云清他年纪小,每日总说些胡话,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放了他一条生路吧!你们想知道什么,贫僧都说!” 反正碧云寺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若是能还他们一个清白,才是最好的。 曹岳看着这些和尚瑟瑟发抖的模样,嗤笑了声,觉得他们真是可笑。 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让人动真格了,才做出这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来。 宋承一双冰凉的眸子缓缓落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寂照,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你们既然这么反感什么‘殿下’,你们难道有见过除了孤之外的‘殿下’?” 寂照听到这个问话,倒是怔住了,不禁凝眸仔细思索了一番,摇摇头:“没有。那日岳凌只说他是齐王殿下的人,可贫僧只见过令牌,并没有见到过齐王殿下。” 曹岳又听得他这么说,不禁扶额,出言讽刺道:“你们莫不是吃斋念佛念傻了?还说什么甭管‘殿下’?你们连一个真正的‘殿下’都未曾见过,张口就诋毁天家贵人!可真是厉害,难不成你们还指望佛祖护佑你们吗?” 寂照说不出话来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起初不过是想救助那些百姓们而已,他哪知道最后竟换来这样的结果。 若是他能预知今日,当时就是那些人全部赶走,他也无所谓了。 可,世事难料。 “这位小将军,慎言。我们久居山上,除了日常采购,已多年未曾沾染尘世,亦没料到如今尘世中竟有这么多是是非非。落到这个地步,我们无话可说。”说话的是正扶着寂照的一个僧人,言辞恳切,“师父年岁已高,还望小将军口下积德。” “弘露……”寂照耷拉着脑袋,疲惫地看了眼身侧,“他们说的是对的。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因果轮回,当初我既然让那些人进了寺中,便也要接受如今的局面。” 第六十六章 宋承看着眼前这些和尚们悲春伤秋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脾气几乎已磨尽了,也不想再同他们周旋。 曹岳跟后的一个兵这时也将方才宋承扔出去的匕首拿了回来,垂首递给了宋承。 宋承轻瞥了眼,便将这匕首又拿在手中转了一转,显得随意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四周昏黄,匕首的寒光却若隐若现,众人一时俱不敢出声。 寂照跪在地面上,抬手将弘露的手掰开,郑重地对宋承一拜,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未再抬起:“殿下,那些百姓们后来之所以变成那样,皆因贫僧而起。与贫僧身后的这些僧人们毫不相干。殿下想怎样处罚贫僧都行,但是他们是无辜的。” * 起初那些百姓们被安置在一个荒殿之中,起居饮食皆由岳凌等人负责。 寂照有时瞧见了,觉得他们三人实在是太忙了,甚至还想派几个僧人前去一同照料,可是无一不都被岳凌他们婉拒了。 说是平日里僧人们也很忙,无须在这些小事上操心了。 而那时,恰好齐王殿下派人送了许多粮食布帛来,一下子让小小的碧云寺瞬间富裕起来,吃穿用度再不复从前清贫。 这一连串的事情,寂照真心觉得他们这三人心地纯善,不免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惭愧,心中便想着若是有机会便要多地帮衬着他们。 后来过了没几日,岳凌便沉着一张脸,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似的,颇有些无奈地对他道:“这些百姓身上的伤着实有些严重,并不容易治愈。我想着,我要同孙传、尹隼去外面采购草药,回来做些丹药,让他们吃下去才好。可是百姓人多,做丹药又有些棘手,不若你们到时将丹药喂给他们吃吧?怎样?” 寂照一想,这有何难? 寺中僧人虽然没有那么多,可是比起岳凌等三个人那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这可是为善的事,他没有任何道理拒绝。 可他从未想到便是因着这一番未拒绝,从而使得碧云寺走上了万劫不复之地。 岳凌那些人每次隔一阵子便会带些丹药来,僧人们也依言将丹药喂到了百姓的口中。 可时间久了,寂照便发现这些百姓除了身体上的伤口在缓缓转好之外,可神情却越来越呆滞。 他明明记得最初的时候,有那么 分卷阅读121 几个百姓的眼中净是恐惧,看起来还有些像是人。 现如今,便好似只剩下了一副空壳,行尸走肉一般,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咿咿呀呀,像是初生的稚子。 不止寂照心存怪异,连其他僧人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可到了此时,为时已晚。 寂照看着岳凌等人桀桀地笑着,肆无忌惮。而他们的眼中,口中皆是在笑他们愚蠢,轻蔑之意顿显。 “你们这些和尚,真是替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日后突厥和大胤若是打起来,可正是需要这些百姓啊!”岳凌抬手拍了拍寂照的肩膀,目中无人地扫视着僧人们,“你们可真是大功臣!” 寂照的身体抖了抖,愣是没听懂岳凌这话说的什么意思,慌张地看着岳凌,问道:“你们不是为了这些百姓们好的吗?” 他定然是听错了,岳凌一定不是那个意思,是吧! 可惜,接下来岳凌轻描淡写的话破碎了他的幻想。 “确实,这些百姓们日后皆是为国捐躯的栋梁,是要受到上天爱戴的,怎么能说是不为他们好?” “你竟然——贫僧这就去告发陛下,你们……你们这些歹人……” “哈哈哈哈哈,告发?”岳凌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就凭你们?那些丹药可是你们亲手喂到那些人口中的。按照你们佛家的说法,你们已经背负了这么重的孽,还妄想将这些过错推到我们身上?” 寂照的脸霎时惨白,竟然无法反驳他的话。 紧接着,岳凌慢悠悠地走到他的身边,用着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语气说:“你若是不想碧云寺覆灭在你的手上,就乖乖听我们的话。” *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便对岳凌那突厥狗言听计从?”曹岳听着听着,忍不住大骂了一句,“就没见过比你还自私的和尚。那可是我们大胤的百姓啊!你明明都已经知道了,还……” 寂照痛苦地闭了闭眼,脑中盘桓着曹岳的话,深知自己的罪孽深重,连连对着宋承磕头,很快便蹭出了血来。 “后来,你让这些和尚们跟着你继续喂丹药给百姓,而百姓因此变得神志不清。”宋承抬脚将寂照的下颌抬起,盯着他的眼睛,“那百姓们是怎么变成突厥人的模样的?又是怎么将自己当作突厥人和大胤的精锐们打仗的?” 寂照额上的伤口仍在止不住地流血,他眼前有些发昏,连连睁了几眼才看清楚宋承的脸,耳边又传来宋承的话语,像是有回声似的,一声又一声绕在他的心头。 倏忽之间,他实在受不了,“啊”了一声,头一歪便晕倒了过去。 弘露眼中含泪,赶紧将寂照搀扶住,让寂照暂且先靠着他,随后才低低地道:“岳凌不止恐吓师父,也恐吓我们……他说他是齐王的人,齐王又是陛下的爱子,做齐王喜欢的事情对我们不会有坏处。而若是违背命令,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让做什么,我们便做了。那些百姓后来几乎没了什么神智,突厥人便给他们灌输了许多假的东西,强行将‘他们是突厥人’这个观念灌输到他们的脑中。” 闻言,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连齐王的影子皆没见过,怎么就偏生相信岳凌的话?”宋承依旧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刀柄上的字,轻飘飘地看着弘露。 “因为当时寺中有僧人违逆了岳凌,后来被岳凌用残忍的手端肢解了……因此,寺中还疯了不少人……再后来,便有许多僧人们皆趁着月色偷偷溜了出去……剩下来的人实在没有法子只能……” 这句话,弘露没有说的下去,而众人也都明白了。 突厥人残暴,向来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更何况面对的是大胤人呢? “师父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无非是想让我们剩余的这些人不受此事影响,而碧云寺还能在世上存活。”弘露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地上,地上的沙石尘埃抵在他的手心,直至扎破他的掌心,陷在血肉中,他忽而望向那边被曹岳制服的云清,扯了下唇角,“云清方才始终不说,也正是因为如此。说出来了,碧云寺的清明便被毁了。” “碧云寺的清明被毁了?”宋承在口中回味了一番这句话,轻笑一声,“可是那些百姓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变成‘突厥人’的。” 第六十七章 紫宸殿中,刻着花鸟的镂空银炉中飘散着清浅的安眠香,四周摆放着几个冰鉴,使得殿中并不炎热。 可殿外仍旧像是处在火炉之中,热气扑鼻。 赵德看着步履匆匆的宋承踏上丹陛,走进了殿中,忙不迭见礼道:“殿下。陛下近来总是头痛,适才好不容易入眠,若是您没有什么要紧事,便暂且先等一等?” 宋承微微拧眉,摇头道:“是急事。事关四皇弟,孤要立刻禀告父皇。” 赵德闻言,这才退了一步。 宋执锐方才还未真正入眠,外面的动静便听了个大概,知道宋承进来了,便随手将放在绵衾上的衣袍披在了身上,自己则侧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等待着来人。 宋承进了内殿时,发现宋执锐已经在床边坐好,垂头走了过去,见礼道:“父皇 分卷阅读122 。” “什么事?”宋执锐说着,低低地抬手捂唇轻咳了声,这才又看向了宋承,却忽然发现眼前似是一晃,有些看不真切。 宋承将碧云寺中发生的一切尽数告诉了宋执锐。 宋执锐细细地聆听着,不禁叹了一口气,脸上疲态尽显,好半晌他道了一句:“造孽啊……” 宋承见父皇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便没再说其他话,舌尖触了触齿根,犹豫了片刻问道:“父皇,现在是否要召见四皇弟?毕竟那是碧云寺僧人们的一面之词。若是以此定他的罪未免有些不公平。” 况且,勾结突厥人可是大罪。 纵使他是天家人,又有何用? 宋执锐又重重地咳了几声,黑漆漆的眸子微晃,盯着他看了眼,正欲说些什么,便有一个小太监匆忙跑了进来,跪在了宋承的身侧,对着宋执锐道:“陛下!齐王殿下他……” 小太监有点说不下去,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道:“齐王殿下不见了!” 齐王这个时候失踪无疑是让此事几乎没有任何扭转的可能。 宋执锐一时之间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 他心里很清楚,宋谨行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很大一部分便是由他导致的。 若非他心中存了私心,一直溺爱着宋谨行。让宋谨行成为了一个没有什么头脑的“废物”,又给了他莫大的幻想,让他觉得这天下以后都是他的,他想要的东西必然都是他的…… 宋执锐一生工于心计,他很清楚这样做无疑会毁掉这个孩子的一生,但他实在是不能忍受当年赵含茹对他所做的,所以便将仇恨转移到了宋谨行身上来。 可是如今他老了,现在想想,是不是自己有些过了,毕竟宋谨行也是他的儿子啊! 宋执锐抬手按了按眉心,想让自己那些复杂的想法都偏离出自己的脑中,可是却依旧没什么用。 他又望了眼面前的宋承,无奈道:“此事……朕自会处理。” 这话刚毕,殿外便有人吵嚷了起来,宋承一听到声音便知道这是揽月殿的降香。 降香不顾赵德的阻拦,便冲撞了进去,原以为殿中只有皇帝一人在,进去之后才发现太子殿下也在,登时便觉得希望多了几分,可那眼泪还是汪在眼眶中的,她连忙擦了下,急急地叩首道:“陛下,求求您救救我们公主吧!” 宋承一听到这话,神色一凛,瞳眸都变得幽深了起来,忙不迭道:“她怎么了?” “公主身子越来越弱了,虽说每日都在喝着太医开的药,但是好似没什么用处。李太医方才还说……还说公主熬不过今晚了……”降香话还未说完,身侧的宋承便如风似地飞奔了出去。 宋承顿时觉得他浑身都是冰凉的,他从未想过会在别人口中听到宋清和熬不过去这种话。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过是去处理了一件事,回来就告诉他六妹妹要熬不住了? 什么玩意? 揽月殿此时的药味是真的浓郁,让人闻着便觉得苦,即便是婢女故意添上些许浓重的熏香都盖不住那味道。 宋承到的时候长孙晚已经坐在宋清和的床边了,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皮肤惨白,愣是没有睁眼看他,他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几步远处,也不敢上前。 李致就站在他的旁边。 宋承握紧拳头,尽力掩住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对李致道:“太医……六公主现在如何了?” 李致轻轻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是再明显也不为过的。 随后李致听到了宋承“呵”了一声,立时觉得汗毛竖起,却也不敢多言,只能木木地站在原地。 他听到宋承唤了声:“锦娘。” 那个叫做锦娘的婢女回眸看到宋承,神色明显不太好,慢吞吞地朝着宋承走来,站在了宋承面前,“你告诉孤,她怎么了?”宋承这话说的平静,可是锦娘隐约知道这不过是山雨欲来的前景,她心一抖,有点不敢说,可是殿下的眸子愈发骇人,若是她再不开口,只怕等下连她都不好过。 想到此,锦娘才低低地开口道:“殿下,公主她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了……” 这话说的隐晦,可是聪慧如宋承,怎听不出锦娘这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他腿有些站不住,身形一晃。 “殿下!”锦娘双目猛然睁大,立时上前扶了一把宋承,也是这一声,让长孙晚回了神儿,转而看向这里。 只一瞬,长孙晚便收回了目光,垂眸看不出神色来。她掖了掖宋清和的被角,这才站起朝宋承走去:“阿承,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 随着长孙晚走出殿外的这一段路,宋承也渐渐恢复了理智,他看了看眼尾微红的阿娘,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有些淡然得过分了。 宋承意识到这一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了:“阿娘,他们是不是说的是假的?” 不然按照以往阿娘对六妹妹的关爱程度,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一想到这个情况,他稍稍缓了下来。 长孙晚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带着他慢慢走到了四海池边,池中的水被暖 分卷阅读123 风吹过,泛起阵阵波澜。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她和宋承。 长孙晚心中回味了一番方才宋承的表现,几乎笃定地道:“阿承,你对清和动了心思。” 起初没弄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的时候,宋承且还会犹豫一下。如今他这心里清清楚楚明白他就是有那方面的意思,自然片刻的犹豫皆没有,认真地嗯了声。 长孙晚定定了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撇,心中有点一言难尽:“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不是替你养的,你倒好……” 闻言,宋承仿佛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枯败的东西又活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阿娘,六妹妹她没事吧?” 长孙晚也不瞒他,低声道:“她没事。” 宋承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浑身皆松懈了下来,可不过须臾,他又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若非你是我亲生的,只怕我今日一个字也不会说。”长孙晚瞥了他一眼,“清和她不适合这里,我和她父亲便想着让她死遁出宫。这样既可以让她重新活在这个世上,又正好可以推了南齐赵王那个婚事。” 宋承闻言,有些被气笑了:“就因为这个?可是这些我也能做到。” “你确实能做到。可是她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妹妹,你若是娶了你妹妹,是要遭世人谴责的!” “谴责?我会怕这些闲言碎语?” 长孙晚不知他脑袋犯迷糊了还是什么,抬手拍了下宋承的肩:“你确实可以不怕,可是天家不行。” “况且……”她迟疑了一下,才道:“清和自己也说了,她想和宫中的一切告别,她想试试新的生活,这对她来说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宋承心中的恐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没由来的烦躁。他自然明白阿娘说的这话,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更何况她这次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而且,宋清和说和一切都告别,是将他也算在里面了吗? 可真是够狠的。 平日里他待她也不薄,结果临走之时连一句话都不说。 “再说,你若是真喜欢,以后你见到她了,你再光明正大地告诉她。若是她也愿意,那不是更好?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她。而非像现在这样碍于她是你妹妹的身份。” 第六十八章 三年后的秋日。 平州城黎县。 这一年的风来的要比往年强烈些,枝头上泛黄的叶子禁不住这风,摇摇晃晃地便落了下来。空气中夹杂着落叶的味道,却是清爽的。 闻芷和穿着一身绿衣罗裙,束着个简单的发髻,便出了闻家大院。 当年宋清和假死脱身,便成了现在的闻芷和。 闻曜之几乎是在宋清和的“尸体”送出宫来的第一时间,便按照原先同皇后商量好的计划,将“尸体”运了出去。 这三年来父女两个生活得很温馨,几乎没什么矛盾,每日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种菜浇花,然后再拿到街坊里卖。离开了皇宫,日子过得真是悠闲得很,又没有什么令人憋闷的事情。 只是偶尔闻芷和瞧见父亲坐在院口,似乎在沉思什么时,便会多看上几眼。 虽然她没问过,但她隐约觉得父亲是在回忆——沈初婕。 “阿和!”此时闻曜之推着一个小木车,里面装着许多刚采的果子,“跟爹去卖果子咧!” 闻芷和听到父亲的声音便立刻出了院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抬手将闻曜之的手挪到一边:“爹,我来推吧!” 闻曜之温和地看着她,将小木车让给了她,自己则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几年下来,许是因为生活的影响,阿和的性子渐渐变得没那么偏执了,反而温柔了许多,浑身亦变得明媚起来。 这才像是一个女孩子啊! 闻曜之也甚是欣慰。 刚走到街上,迎面便碰到了一个人,正是这处县尉家的二郎张霖,字云洲。 闻芷和看到了他,便打了声招呼:“张云洲!” 张霖瞧见她唤他,有些不好意思,耳根泛出了丝丝红意:“芷和妹妹……” 三年前闻芷和随着闻曜之来到这里的时候,县中好多郎君登时便被惊艳到了。 平州城处在边疆,有时还会遭到敌人的偷袭,住在这里的人相对而言比较稀少,也从未见过什么美人。 实在是闻芷和长相太过出挑,明艳精致,任是哪家儿郎看了心都痒痒的。 当然,也有不少人尝试着去说亲,可惜无一例外都被闻曜之以各种理由打发了。 张霖看清她手中推的东西后,他又道:“你这是又要出去卖果子吗?” 闻芷和微微颔首,随后便要经过他继续朝前走去,不曾想直接被他拦住了,他慢吞吞道:“芷和妹妹……我近来挺喜欢吃果子的,不如你将这些果子都卖给我?” 闻芷和诧异地看了眼他,有些无措,回眸又看了眼闻曜之。 他家的果子是近来才成熟的,随后她才会和父亲摘些下来去街上卖挣些银两,可前两日刚摘下来的果子就都是被张霖买了的,今日他又要买…… 真是好生奇怪! 闻曜之瞧了眼张霖 分卷阅读124 这架势,大抵也明白他是什么心思,可无奈的是,阿和虽然比之前好了很多,但她对这“情”字真的还是基本没通什么窍。 他思索了片刻,反正这张霖也没明说,他既然要买,便让他买就是。 “既然他这么喜欢吃,我们便都卖给他吧!” 闻芷和这才点点头,而张霖也立即让身后的仆从拿着竹篓,将这些果子一个个都放了进去。 “这么多果子,你吃的完吗?”闻芷和看着忙碌的仆从们,还是问了一句。 张霖摸了摸鼻子,笑道:“本来是吃不完的,可是听说近来县中要来一支军队,等他们来了,正好顺道给他们带一些……” 闻芷和蹙了蹙眉:“军队?” “是的,突厥接连多次偷袭边疆,这次京城中便派了军队来,我觉着,以我们大胤军队的实力,这次突厥必然玩完了!” 京城来的人…… 闻芷和听着,有些微怔,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昔日长安城里的事情了,也没有向别人打探过如今天家是什么情况。 她唯一知道的是,宋执锐前两年便因病崩逝了,后来太子宋承即位。 太子哥哥啊…… 此时乍然想到宋承,她心中还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一句:“那你知道这次军队的主帅是谁吗?” 张霖没想到她会对这个感兴趣,但也没多想,只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我还没见到,所以我也不清楚,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去问我爹。他肯定知道的。” 谁料闻芷和摇摇头:“不用了。” 她也不是特别想知道,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身后的闻曜之若有所思地瞧了自己女儿一眼。 张霖见闻芷和没再问什么,似乎有些尴尬,便带着仆从离开了。 等到他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的时候,闻曜之才开口:“你想知道谁?” 闻芷和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略无辜的表情,轻轻又摇了摇头:“没有,我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闻曜之轻笑声,没再问她,只是拉过她手中的木车道:“回来的时候给爹来推。” …… 日头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洒在了大地上。 大批大批的人马进了平州城,在空旷的地方扎了营。唯有一些将领悄悄去了一趟刺史府。 闻芷和在家中,自然不知道这些,她也没想过和京城来的人接触。 而闻曜之这时带了弓箭出了门,说是要捉一只猎物给她吃,让她再晚点的时候出去找他。 很快夜幕四合,闻芷和看了眼四周,便回院子里拿了根木棍,转而正要出去,忽然身边似有一阵风吹过。 倏忽间,她的手腕被人拽了过去。 闻芷和登时心中一紧,几乎想也没想,屈肘便要朝后打,结果直接撞到了一个人的手掌。 “怎么一见哥哥就打?”一把戏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隐隐有些颤抖,却很熟悉,像是几辈子没听到过了。 闻芷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僵住,不敢回头。 而身后的人还在似笑非笑地问道:“多年不见,想哥哥了没?” 她从未想过会与宋承再次相见。 她原以为当初假死而走,便是再也不会见了。 如今她这心里仍旧有些发懵,但是手臂已经垂了下来,沉默着。 老实说,她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轻佻。 宋承轻瞥着她白皙的后颈,有些不悦,手上使了些力,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第六十九章 闻芷和感受到了身后那一道灼灼的视线,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若是不顺着哥哥的意思转过身去,反而倒是有些刻意了。 想到此,她顺势将被禁锢的手臂收回,脚步一动,垂着的脑袋便清楚的瞧见了那绣着金线的玄色袍角,随着晚风轻轻地晃动着。可是她心中还是有些莫名的怯意,给自己做了几番暗示之后,她才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一下子便对上了他那双撩人的桃花眸,而此时四周偏暗,他的眼底像是碎着浅浅的星光,一如许久之前那般,着实勾人得很。 自从她离开后,宋承便再也未见过她,此刻看到她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心中郁结着的闷意终是消散,悠悠沉沉道:“看傻了?” 不过看到她眼中藏着在宫中从未有过的光亮,他便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应当不错。 “你怎么找到我的?”闻芷和一直都知道哥哥很好看,瞧着他的脸便不想将视线落下去了,忽然听到他这么一声,不禁眨了眨眼睛,眼朝外瞟了下,低头故意没接他的话。 宋承唇角一弯,低头凑近她的耳边:“我想找个人,是什么难事吗?” 确实。 哥哥如今是这大胤的帝王,找个人有何难的? 闻芷和瞬间便反应过来她这话问的着实是有些幼稚了。 她没再说话了。 宋承看着她这么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前,不免有些烦躁,抬手拿过她另一只手上的木棍,试图挑起话头:“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我爹他去捉猎物了……所以我带根木棍去当做趁 分卷阅读125 手的工具。” 这话说完,她又不说话了。 宋承微叹一声,抬手捏了捏眉骨,无奈道:“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道同我说说话……难不成是厌恶我了?” 语气中带了莫名的怅惘。 闻芷和一听到他这样说,登时便摇头回道:“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 宋承瞧着她略着急的模样,低低地笑了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知道。我随口说说的。” 这时一个人影忽然闪了出来,抱拳站在了宋承身边。 正是铁霄。 “陛下,曹将军有急事找您。” 宋承嗯了声,转而便让铁霄退下了。 闻芷和听着这称呼,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以她现在的身份同宋承这样面对面站着,似乎有些太大不敬了。 她不禁蹙了蹙眉,正要行礼,宋承又开口了:“我等下便走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 闻芷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以为他或许要问她当年为何不同他说一声便走了,抑或者是要责备她。 可是她没想到他竟然极其认真地问了一句:“之前在宫中之时,你讨厌我吗?” “没有。”闻芷和顿了一下,望着宋承神色莫辨的脸,当下觉得回的有些敷衍,便又加了一句:“真的没有。” “呵。”宋承眼皮一撩,漫不经心瞧了她一眼,随后又不轻不重地唔了声,才道:“既然不讨厌……那便是喜欢了?” 闻芷和一怔,茫然地看着他。 下一刻,宋承慢慢地再次拉过她的手腕,指尖在她腕间打转,而唇则有些贴近她的耳边,慢悠悠地道:“正巧,我也挺喜欢你的。” 闻芷和浑身僵住,木讷地看着他身侧的一截黑袍,不知道为何宋承如今见到她便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 手腕上的触觉仍存,明明这天气凉快,可她的脸颊却渐渐热了起来,她猛地将手收回,随后谨慎地回望着宋承。 “好了,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等有空我再来找你。” 方才铁霄出现,便已是在催促他了,他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 临走前,宋承想再摸摸她的头发,却直接被她躲了过去。 他有些意外,心知自己太着急了,却也没再说什么,朝她笑笑,便直接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闻芷和缓了好半晌,轻拍了下自己微烫的脸,才清楚地意识到宋承找到她了。 也不知道为何要找她。 …… 那边的宋承快步走在月色中,回想起自己方才的那番举动,不禁低低地扯唇笑了下。 也不能怪他心急,实在是三年下来,纵使他有意地在克制自己思念六妹妹的念头,可是还是会不免地想到她。 所以他会故意去做很多事情,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忙起来的好处便是晚上沾床便能入眠,可是有时他刚睡着,六妹妹便入他的梦中了。 次数多了起来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入魔了。 长孙晚看到他疲惫的模样,心中也不好过,几乎每日都让人送些补品到他宫中。直到后来父皇崩逝,这补品才算是停了。 之后他登上皇位,便是比在东宫时更累了。 朝中的臣子大多是父皇的旧臣,心高气傲,难免有几个不服他的,带着自己的部下们联合起来甚至想推翻他。 他咬咬牙,雷厉风行地将这些臣子们通通处置了一番,又培养了一批自己的心腹,才总算消停了。 这其中,父皇昔日予他的鱼形玉石便发挥了作用。 暗卫一共八十一人,纷纷出动,将京城中的反叛者尽数消灭,丝毫不拖泥带水,速度之快,连宋承自己都有些震惊。 再后来,朝局几乎便稳定下来了。 唯有一点,便是边疆周围,突厥人还是时不时地来袭击一波,只是势头似乎没有那么狠了,看似平静了下来。 众人皆猜测是因为之前那场突厥的大败,可熟知内情的人却始终紧绷着一根弦。 不止因为突厥,更因为宋谨行。 那年宋谨行失踪后,宋执锐悄悄派人寻找,结过果派出的人只活下了一个,跌跌撞撞地告诉宋执锐,宋谨行叛变了。 …… 阴寒的风呼啸着,起伏连绵的山脉隐藏在浓浓的黑夜之下,唯有一顶顶营帐中亮着烛火,使得四周晕染着浅浅的暖橘色。 宋承抬腿便走到了主帐里,里面的人对他都抱拳道:“陛下。” 他眼皮一撩,坐了下来,随手拿来面前的杯盏饮了一口,不紧不慢道:“如何?” 曹岳头皮一紧,将先前斥候打探到的消息禀告给了宋承:“突厥狗在沧溟山中出现了,但是他们狡猾得很,很快便溜走了。我手下的兵一个都没……没捉到。” 宋承倏忽间便将手中的杯盏朝下一放,清晰地一声脆响,冷眼看着曹岳:“不是让你们别打草惊蛇吗?” 曹岳闻言,不禁咽了下口水,手握着腰间的横刀愈发紧张,后来一想,索性便直说了:“是我考虑不周,这次派去的人中有新兵,这小子没见过世面,一看到突厥狗就被吓得要命,因此才引起了那群突厥狗的注意。” 分卷阅读126 宋承轻哼了声,不以为然,凉凉地道:“那是你的过失。下去领罚吧!” “是。”曹岳乖乖地垂首走了下去。 另一处站着的荀末微微摇摇头,心中对曹岳了解的一清二楚,道:“曹将军一直都有些急功近利,总想着在您面前邀功,估计这次也是想将那些人捉回来的,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多少年了?”宋承听着荀末这话,脑中闪过许多他们一起作战时的情景,有些冷漠,“他倒是一点没变。还以为自己很年轻吗?这次若是不给他一个教训,他会一直再犯。” 荀末神色未变,微微颔首。 宋承揉了揉眉心,走到长案边上,看了眼案上摆着的地形图,道:“让凌风带兵去把手沧溟山的山口。” “是,陛下。” 随着帐中将领们的离开,帐中此刻便剩下了宋承一人。 晕黄的烛火将白帐染成了橙色,他这几日快马加鞭赶到平州,难免有些疲惫,于是将腰间的刀搁在了案边,自己则用手撑着脑袋准备小憩片刻。 可他始终入不了眠。 朝中安定,他虽然离开了京城,但对朝政没什么太大影响。而且,如今的宫中的事务暂时交在了长孙晚的手中,又有暗卫在暗中保护着,他并不担心。 这次,他亲自前来,便是想亲眼看着突厥人彻底离开大胤的土地。 至于宋清和……他是偶然发现她在这里的。 并不是像他方才在她面前所说的那样。 黄昏时分,他刚到平州,便去见了平州刺史张晋。 说来也巧,没多久张晋家中的二郎便带着一堆果子回来了。 张晋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张霖道:“还不来见过陛下?” 张霖的脸色白了一下,赶紧让仆从们将果子放在一边的角落里,快步上前一拜:“陛下万安!” 毕竟是个年轻的郎君,难免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宋承也没过多在意,只随口问了句:“怎么运了这么多果子回来?” 还没等张晋朝张霖使眼色,张霖一股脑便说出口了:“我瞧一个女郎卖果子卖的辛苦,索性便都买下来了。” 张晋闻言,脸色铁青:“……” 宋承却觉得有点意思,看了眼张晋道:“应当是你家这孩子瞧上人家女郎了吧?若是两情相悦,不如便给他们定个亲如何?” 张霖听到宋承这么说,没想到如今的新帝这么善解人意,觉得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眼神期冀瞄了几眼宋承,就等着父亲说一个“好”字了。 可是父亲却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那一瞬间,张霖觉得心都凉了。 “陛下,您有所不知。霖儿瞧上的那个女郎,看着便不是那么简单。容貌实在太过出众,而且,她那个爹也同我们这的人不一样。我们这的百姓大多穿着朴素,她那个爹却总喜欢穿一袭暗红色的衣袍……这看着着实让人有些觉得奇怪啊……” 张霖听到父亲这么说,立时便反诘道:“父亲,您不能以貌取人!” 宋承心思飘了下,那一瞬间仿佛自己踩在云端上一般,根本听不得别人的任何话,他下意识地扯了下唇角。 虽说没有看到真人,可是他觉得…… 那就是她。 第七十章 闻家大院东边的林子中。 闻曜之手中拎着几条鱼,正慢慢悠悠地从河边走到干燥的旷地中,此时他的袍角因为捕鱼而湿透了。 他想着等阿和来了,两个人便搭起木架子烤鱼吃,顺便将衣袍脱下来也烘干。 可是等了两柱香时间,阿和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闻曜之抬头看了眼天边高悬着的一轮明月,皎洁的光线自天边洒落,落在了枝头树叶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银辉。 不对。 阿和向来很准时,不可能到了这个点还未来此。 闻曜之心头莫名多出了几分烦躁,眉头拧着,正要将鱼随手甩在地上时,一个浅绿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这才松了口气。 “阿和!” 闻芷和听到闻曜之急促的声音,心中一跳,脚步也加快了几分,直至走到他的身边,看向了他手中拎着的几条鱼,忽地便无声地笑了:“爹,这就是您说的猎物啊?” 闻曜之的眼不禁朝下一瞥,颇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是能捉到的,但是他们跑得太快了……后来我算着时间,估摸着你要来了,觉着捕鱼快些,便去捉了几条鱼。而且,你不是挺喜欢吃烤鱼的吗?” 闻芷和脸上的笑意还未褪下,抬手便碰了碰闻曜之的臂弯,道:“那我们先搭个架子?” 这话说完,两个人便忙活起来了。 烤鱼的木架搭建好,闻曜之又去找了些易燃的草堆放在架子下,生了火,很快小小的火苗愈窜愈旺。 而鱼就搁在木棍上,慢慢的,一丝丝白烟从上面升起,不时还有“滋滋”的声响。 闻芷和见忙活的差不多了,便随意找了块不硌人的地方安静地坐了下来。片刻后,闻曜之也坐在了地上。 一瞬间,似乎有些寂静得过分了。 分卷阅读127 闻曜之皱了皱眉头,看向了闻芷和,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现在的阿和似乎像是有心事。 这个念头一从他的心头跳出来,他便觉得不妙。 这几年来他想尽了各种法子,好不容易才让她从阴郁的情绪中走出来,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怎么如今看起来又像是要回去了呢? 这可不行。 他还记得阿和刚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偶尔还会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乱喊着,有的时候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就那么沉默地坐着,一动不动。 “阿和,今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闻曜之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闻芷和的神情,丝毫不敢错过她的任何一种情绪。 闻芷和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分外紧张自己,摇摇头后又点点头,迟疑了声,道:“爹,我今日瞧见哥哥了。” 闻曜之觉得自己耳朵怕是不好使了,这么近的距离居然没明白阿和在说什么,便又问了声:“谁?” 闻芷和唇角微微向下压了一下,低低地道:“哥哥。” 这次闻曜之算是听清楚了,可是这个“哥哥”是谁? 在这平州城中,他可没听到她唤过任何人为哥哥,那这个人只能是之前京城里的人。 京城里的人…… 闻曜之蓦地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压低声音问道:“宋……宋承?” 闻芷和不自在地嗯了声。 “他在这里?他找你做什么?” 一听到这个问题,闻芷和的脑海中忽然窜出前不久前宋承拉着她腕子的情景来,温柔却又怪异,甚至她还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但她知道她不厌恶。 她之前就不讨厌哥哥,怎么可能现在会讨厌他? 所以,按照哥哥的意思,她自然也是喜欢他的了。 耳边闻曜之还在试探性地问她,问得她有些情绪上的抵触了,她索性直接实话告诉他:“爹……哥哥他说他喜欢我。” 闻曜之:“……” …… 翌日天刚刚亮,军队中的士兵们便已经起身了,正在空地上操练刀法。 曹岳昨日刚刚领了顿军棍,倒现在屁股都还疼,只能趴在毛毡上,动弹不得。不过也不是不能动,只是这一动吧,他便觉得火辣辣地疼,觉得这伤又更严重了些。 索性便趴着,等它真的变好了一些再说。 荀末进了他的营帐,瞧见他这副模样,登时咧嘴笑出了声:“啧,没想到我们的曹将军也有今天啊!” 曹岳斜斜地瞧了他一眼都觉得自己废了不少劲,当下便有些恼火:“滚。老子现在不想说话。” “行。不说话就不说话,那我走了。” “诶诶欸!”曹岳见他真要走了,不免又有些好奇,赶忙将他喊停,“你是做什么来的?” 荀末眉头一挑,蹲下来看着他,伸出手掌递到了他的面前,道:“陛下让我把这个给你。上好的金疮药,别浪费了!” 曹岳神色不明地瞧了眼面前这个瓷瓶,慢悠悠地将手伸出来,拿到自己眼前凑近看了眼。下一刻,余光瞟到荀末正要离开,情急之下便又喊了声:“等等。” 荀末转头盯了他一眼。 曹岳没敢看他,有些心虚:“你就好人做到底呗,帮个忙?” …… 平州城离突厥很近,近些年时不时地被突厥人骚扰,但当地的平州军却没什么大作为,连一个活的突厥人都没抓到过。这次京城派了军队下来,百姓们都长舒了一口气,也都期盼着他们能彻底将突厥打败,再也不要侵犯这里。 可还没几日,沧溟山发生异动,突厥人夜里偷袭,使得大胤的士兵有所损失。 消息传到城内之时,百姓们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突厥人当真这么厉害? 这日,闻芷和照常和父亲去摊贩上采购些日常用品,便听到了街坊中都在谈论此事,可还没听全,只依稀听到了军队中有不少伤亡便被一支巡逻的队伍打断了。 平州军的军首坐在高马上,冷眼看着一众百姓扬言道:“休要乱传谣言!有违者死!” 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话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悄悄地溜了回去。 见状,闻芷和蹙了蹙眉,心中倏忽间多了一抹焦虑。 军队中有人伤亡? 那哥哥呢? 他不会也受伤了吧! 闻曜之瞧见女儿在一瞬之间便又闷闷不乐起来,知道她是将这些人说的话听了下去了,微叹一声,道:“既然军首都说是谣言了,那便是假的了,你别慌。” 闻芷和微微点头,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蹙着的眉也没平下去。 闻曜之微转眼珠,似是明白了什么,紧接着低声道:“他如今是帝王,多少人都在护着他,不可能出什么事的。” 闻芷和依旧有些沉默,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接上这句话时,他忽然听到他这女儿说了一句:“可是我还是有点担心。” 她转而望向闻曜之,满眼似乎只有一句话—— 我想见他。 第七十一章 闻 分卷阅读128 曜之瞧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隐隐有些松动,却又故作严肃,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当时离开宫中的时候,不是说与那里再无相关?” 闻言,闻芷和沉默了半晌,只道:“他不一样。” 可究竟是怎么不一样,她也没说的出来。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父女俩面面相觑,没人再说话。 这样的情况下,还是闻曜之先叹了口气:“好好好,爹来想法子。” 这些年他本来就事事顺着她,而如今她这么坚决,他这个当爹的又怎么会拂了她的意? 只不过,那军营又岂是好进的? …… 天边劈开了一片白,紧接着日头越来越高,遥远的天似乎与远山连成了一条线,夜中的雾气还未散去,笼罩在这平州城中。 军营外驻守的士兵们腰间悬着长剑,笔直地站着。 闻曜之脸上带着笑,走到为首的士兵的跟前,说明了来意:“我们有个亲人在里面当兵,没见面好多年了,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他出来见我们?” 十方眉头皱起,不善地盯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闻芷和,道:“他既然入了军营,便要遵循营中的规矩,万不能坏了军纪。况且,军中是有闲暇时分让你们相见的,你们不用着急,再等等吧!” 闻曜之微微颔首,知道他说的没错,脚步往后一退,手若有若无地碰了下闻芷和的臂弯,是在安慰她。 闻芷和有些失落地看了眼面前的军营,又抬头望了望天,脚步却未动。 以前的她若是碰到不顺心的事,不论对人对物都不会轻易放过,甚至心底深处那股阴暗气会涌上心头。 别人越是拦的,她越是要想方设法得到。 可是如今,她看着十方,手藏在袖中,触碰着短刃的刀柄,却始终没有勇气将它拿出来,再像很久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硬碰硬。 十方瞧着他们二人还站在原地,眉间一拧,声音比方才还大了些:“此处是军营,你们走吧!” 闻芷和的手指愈发揪紧了。 她只是想知道哥哥如今好不好,却连营口都进不去。 闻曜之看着自己女儿这架势,自然明白她多半还是不愿走的。她宁愿在这等上几日,也不想空手而归。 他轻轻摇摇头,转而看向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温和地对她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好不好?” 闻芷和的目光微晃,唇角不自觉地朝下撇,莫名就有点泪意。 自从跟闻曜之来到了这里,她才真真切切感觉到有爹是什么感受,渐渐的,她也快要忘却宋执锐带给她的那些痛苦了。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点头。 而那边的十方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以为这父女二人知难而退,走了便是走了,谁还能想到闻曜之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毛毡和几日的干粮,就在这附近待下了。 而这二人挑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却能将这营口走动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十方心中膈应,可是又不想多管闲事,便由着他们去了。 …… 沧溟山异动过后没几日的一天夜里,突厥人便又出没了。 灯火昏暗,将领们临时被召在主帐中,脸色都有些难看。 一连被突厥人挑衅了几次,还伤了不少士兵,论谁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而这其中,曹岳便是那个最憋不住的人,他刚一进主帐,还有一只腿没踏的进来,口中便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狗东西,尽做些偷袭的勾当,真当我们大胤无人了!要是真打起来,老子非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宋承听到这声音,眉头一拧,睖向了他,不虞道:“怎么?你很厉害?” 曹岳向来有些怕宋承这眼神,登时便摸了摸鼻子,慢吞吞道:“这不是不让大家那么泄气吗……” 荀末瞧了眼宋承的神色,连忙低声打断了曹岳:“你少说点。” 曹岳这才噤了声。 随后众人讨论了一个多时辰,做了一番部署,才纷纷离去。 既然这突厥这么爱偷袭,便让他们偷袭个够。 翌日傍晚,从临近平州城的各州运来的粮草运到了军营外。 守在的营口的士兵已经换了一波,瞧到这些粮草,又看了眼他们的凭证,便赶紧让运粮的人进去。可不曾想,将这些人刚放进去的片刻,运粮的人便不知从哪抽出了弯刀,正要袭击他们。 可士兵们反应也是极快的,大声朝内唤了声:“突厥人偷袭!” 便拔出了腰中的刀剑,与其争斗着。 电光火石间,突厥人皱眉看着这些兵准备充足的模样,意识到自己恐怕是中计了,连忙趁空,朝天上放了一支鸣镝,自己则用力往外冲。 主帐中的人听到士兵的通报,均是心头一喜。 宋承不动声色道:“放他们出去。荀将军引他们到沧溟山下!凌将军则抄小路上山,准备包抄他们!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荀末一听,便知道宋承是何意,连忙率了一队奔了出去。 …… 这几日一直待在这里,闻芷和难免有些倦怠,便眯着眼小睡了 分卷阅读129 会儿,陡然间听到军营中传来声音,登时便睁开了眼。 她连忙又将闻曜之推醒。 “爹。好像有情况。” 闻曜之眼朝那一瞥,便看到一行人从营口冲了出来,手中均持着弯刀。他神色一凛,道:“突厥人!” 闻芷和一愣,还不等她取出袖中的短刃,四周便有嘈杂的声音出现,不是汉话,她听不懂,像是一群野人似的。 闻曜之又听到这个声音,双目圆睁,连忙一把拽过闻芷和的腕子,带着她冲到了一块看似安全的地方。 可是下一刻,他们的面前便飞来了一把弯刀,那弯刀的刀锋堪堪擦着闻芷和的脸划过去。 几乎在一瞬间,闻芷和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长又细的口子,可是她却像是什么都没发觉,抬手将袖中的短刃拿了出来,立刻掷了过去。 那个落单的突厥人瞬时倒地。 闻曜之的脸立时沉了下来,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先凝神看着身边,以防又有突厥人出没。 不消多时,又响起了嗒嗒嗒的脚步声,闻曜之心口一紧,咬咬牙,正要说什么,便听到身边的闻芷和道:“爹,你别抛下我。” 闻曜之登时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唇角微扯。 他哪能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怕他为了保护她,从而想法子让她一个人先走。 “爹不走。” 闻曜之安抚似地回了一句,心神却是紧绷的。 方才只是他们运气好而已,碰到了一个落单的突厥人。若是等下突厥的主力蜂拥而至,他们两人只怕是丁点希望都瞧不见。 那些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闻曜之不自觉地抓住了闻芷和的手腕,并越握越紧,眼看着不远处出现了人影,他心中一抖,连忙带着她一拐,躲到了一棵树后面。 两个人缓缓蹲了下来。这里有灌木丛阻挡,除非突厥人离得近又仔细,不然不太容易发现他们二人。 之后没过多久,便有一队髡发的突厥人执着弯刀出现了,他们身披着灰甲,口中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眼神也分外的凶神恶煞。 闻芷和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动。 可是事与愿违,一个眼尖的突厥人似乎发现他们这里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正抬腿往他们这走。闻芷和虽看不到突厥人的上半身,可是视线中却出现了一双马靴,眼瞧着距离她只有五六步的距离,她缓缓抬手将藏在腰上的短刃取了出来。 这把短刃和之前被她掷出去的那把不同,这刀柄上面刻着鹰爪。 她死死地握着,有些不舍。 就在那突厥人离她只剩两步时,她闭了闭眼,猛地站直身体,连身旁的闻曜之都没反应过来,寒光一闪,那短刃直接扎进了对方的胸膛,登时血飞溅而出。 “快走!”几乎在一瞬之间,闻芷和抽出了短刃,随后拉着闻曜之便朝着这群人反方向跑了出去。 这一声不仅将微愣的闻曜之唤醒,也直接让那队突厥人反应过来。 为首的那个突厥人眼眸泛红,一个抬手便让身后的其他人先追过去,自己则翻了下倒地的下属,见他的确是没气息了,才恶狠狠地咒骂了声,转而又跟了上去。 闻芷和方才插了那人一刀几乎是用尽全力,手已经有些脱力,险些连短刃都拿不稳了。而她的脸色苍白,先前意外被弯刀划伤的那个口子仍在滴着血,沿着脖颈滑落了下去。 “爹……” 闻曜之拉着她的臂弯带着她往外跑,回眸便看到她这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可是眼下别无他法,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回了声:“阿和别怕,爹在。” 他正这么说着,身后似乎窜起一阵疾风,他下意识地朝侧边一躲,果不其然看到一把弯刀飞了出去。 闻曜之的脸色登时白了。 突厥人追上来了。 而他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怎么和这些人打? 千钧一发之际,前方有马蹄声响起,溅起了尘土,有人坐在高马上带着一队兵杀了进去。很快,闻曜之的身后响起了刀剑相撞之声,以及突厥人的惨叫声。 他脚步一晃,若非他还挽着阿和,只怕都要跪了下去,但是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阿和别怕……你哥哥来救你了。” 闻芷和浑身也已经无半点力气,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清,眼中泛着一阵一阵的黑,头一歪,便昏厥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那些佯装送粮草的突厥人被放走之后,便立刻向躲在暗处的其他突厥人呼救。而荀末和凌风率兵出去时,便是想将这些暗处的人也一网打尽。 可不曾想,这突厥人倒也没想着让这支队伍中的所有人去救这些残兵,还留了一批人就在平州城附近转悠,眼瞧着这军营之中涌出一队队人马,猜测这营中已没什么兵力,便想着趁机捣毁它。 斥候将打探到的消息报告给宋承时,宋承立刻便又做了决定,准备让另一位小将去剿灭这批人。 这时营中主力还剩六成左右,而那突厥此次本就是偷袭,根本没有多少人。而就在他要施发调令的时候,十方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上前对他说:“陛下! 分卷阅读130 不好!营外还有两个百姓!” 旁边的曹岳登时就皱眉看向他:“百姓?军营附近,怎么会有百姓?” 十方忙不迭道:“之前他们来的时候,说是要见他们的亲人。我知道他们见不到,便想将他们劝回去,结果……结果他们就在营外待下了!后来军务太多,我就忘了这茬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待在那里。” “你这做的糊涂事!”曹岳忍不住破口大骂,“两个百姓能会什么?现在外面都是突厥狗,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宋承忽地打断了他的话,眼直勾勾地盯着十方,问道:“那两人长什么样?” 十方冷不丁听到这话,心中一悸,实话实说道:“似乎是父女两个,但是都挺标致的……” 宋承脸色骤变,抬手便将案上的横刀拎起,飞快地奔了出去,声音比三九天的寒冰还冷:“十方,带上你的人,跟朕走!” 也不用再调遣什么小将了。 …… 当他们到达斥候所探到的地方之时,却没有发现突厥人的踪迹。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宋承身披着银甲,驾着马,眼几乎转都不转,凝神望着四周,深怕漏看了什么。没等多久,前面林子便出现了簌簌的声响,他盯紧声源处。 而此刻十方正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着动静,眉头一跳,站起来直接道:“有脚步声!听动静不少于二百人!” 与此同时,林中逃窜出了两个人。 那簌簌的声音便是他们的裙袍擦着草丛所现出来的。 宋承在看清那跌跌撞撞的两个人的一瞬,瞳眸一沉,便夹着马赶紧超前奔去,正巧大批突厥人也赶至此处,他上前斩杀了几个,手起刀落间,血溅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妖艳的诡异。 他冷漠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十方:“这些人,你有把握吗?” 十方连连点头,道:“方才那两个便是属下之前说的那两个百姓。您赶紧去看看他们还能不能撑住!” 没等十方说完,宋承便已至闻曜之的旁边,旋即下了马,看到昏厥过去的宋清和以及她苍白的脸上的那道血迹,心口一窒,连忙上前从闻曜之手中接过她,打横抱起,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脸色沉得可怕。 闻曜之身形晃了下,紧跟了几步:“殿……陛下。” 宋承头也不回,固执地抱着怀中的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带着人上了马,过了片刻,他顿了下,俯视着闻曜之,冷冰冰道:“朕先回去带她去看军医,您等下随着十方一同回来。” …… 军营中。 各个营帐前皆已经摆好了燃着火的木架子,照得整个军营都在一片橙黄之中。 宋承冷着一张脸,一回来便将人带到了军医的帐中,也没管身边一些士兵诧异的目光。 孟知让瞧见宋承这般模样,便知道这个人的重要性。忽又发现这是个女郎,也没多想,只抬手将这女郎扶了过来,眼顺带看向了她的脸,登时一怔,口中有些颤抖:“清……清和?” 宋承略有些疲惫地嗯了声,语气中晕染着不明的意味:“你看看她怎么了。” 孟知让这才缓过来,忙不迭让她平躺在地上,仔细察看后,松了口气:“她没事,应该是太累了昏过去了。她脸上这个口子不深,但是是刀伤,等下我处理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她话说完,只见宋承倚在一边的木柱旁,闭着眼眸,胸口仍旧在喘着气,身体亦似乎有些在抖。 估计是太慌了。 孟知让知道此刻她应该让宋承休息,可是她还是有些忍不住地问了一声:“她……真的是清和吗?” 清和不是三年前就病逝了吗? 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这? 宋承没睁眼,听到她问的话,却也回了声:“等她醒了,你自己问她。” 帐中一下子就没了声音,只有外头的火苗在滋滋地燃烧着。 外面的将士们得了他的命令,一时半会也不敢进来。又过了两个时辰,荀末和凌风脸上带着笑,率兵回来了,正要见宋承,便被曹岳拦下了。 荀末皱眉看向曹岳:“你做什么?” 曹岳看着他们面露喜色的模样,便知道这次突厥人败了,自己心中也欢喜,可一想到他们是要去找陛下,连忙抬手招了招荀末,随后靠近他耳边,小声地道:“陛下方才抱着一个女郎回来,在孟军医帐中,他让我们暂时别去打扰他。” “女郎?” 曹岳沉重地点点头,继续说:“就刚才殿下回来那阵,我都觉得殿下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人都散发着凉意,像是见谁就想砍谁的样子。所以,我估摸着啊,这个女郎肯定不是一般人……说不准是殿下的……” 荀末登时不悦地瞧了他一眼:“怎么可能,陛下这几年身边都没怎么出现过女郎。之前那些老臣们说要将自己女儿嫁给陛下,结果都被陛下收拾了一番。陛下怎么可能会在意什么女郎?” 曹岳故作老成地摇摇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帐中便有人走了出来:“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曹岳浑身一僵,眼不禁朝那边瞟了下,正好对上宋承那双黑沉的眸子,立时便像个鹌 分卷阅读131 鹑一样站着不动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陛下听过去了多少。 好在陛下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身边的荀末已经开始说沧溟山的情况了。 他这才虚虚地松了一口气。 在沧溟山上,荀末和凌风搭配甚好,将那突厥人引入山中,从而将他们击杀。 总之,是大胜。 宋承听完后,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让他们好好修养生息,随后便又回到了军医的帐中。 第七十三章 帐中烛火摇曳,泛着浅淡的光,使得帐中一片柔和。 此时闻芷和的身上盖着一条绵衾,露在绵衾外的脸颊苍白,那一道口子分外显眼。孟知让正在她的身旁忙碌着,轻手轻脚地在木案上制着膏药。 孟知让见宋承出去了没多久,便又折了回来,心知他必然是放心不下闻芷和,想了想,走到他身边,轻声道:“陛下,有我照看着,清和没事的。” 宋承闻言,半晌没吱声,只是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浓如墨的眸子来回看了闻芷和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嗯字。 孟知让手中的膏药很快便做好了,而草药的香气早已浸入了这帐中。 宋承看了眼那浅绿色的膏药,微微拧眉,动了动唇道:“让朕来吧。” 孟知让一怔,未能理解他这是何意,便瞧见他伸出来了一只手,恍惚间她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道了一句:“这事怎么能劳烦陛下。” 话虽这么说,手中的药碗却已递了过去,她暗骂自己手快,而那边的宋承比她的反应更快,甚至还在问她:“上这个药,有什么要注意的?” 孟知让思忖片刻,摇摇头:“和之前那些士兵受伤了一样,她这个伤口不深。” 宋承微微点头,手中拿着药碗,顿了一下,似无意地对她道:“好,朕来给她上药,你先出去,可行?” 孟知让:“……” 她哪敢拒绝陛下。 随后侧身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等到孟知让彻底离开了帐中,宋承的脚步才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朝着闻芷和走去,低头看了眼她昏睡的容颜,想都没想便跪坐了下来,靠近她,抬手将她额前微乱的拨正,定定了看了几眼后,将膏药轻柔地抹到了她的脸上,自眼角往下,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他不禁低喃了声:“你说你没事站在外面做什么?” 说完忽又想到了什么,扯唇轻笑:“我不会就是你想要见的那个人吧?” “你怎么这么傻啊?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若不是我近来有些忙,我肯定是会去找你的呀,何必你这样?” 若有若无的声音飘到了闻芷和的耳中,她先是觉得脸颊上有些疼,而后意识才稍稍回笼。 她这是在哪? 她觉得自己的眼皮很沉重,尽力睁开了眼睛,余光便瞄到身边似乎有人。她登时清醒了几分,朝着身侧看去。 宋承正背对着她卸着自己身上的银甲,还没发现她有了醒来的痕迹,动作轻缓,将那卸甲之声压到了最低。 闻芷和脑袋昏沉,忍着疼痛侧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后背,可却在他即将调头的上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这一刹那,她亦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不敢看他。 直到她感受到她的眼睫上像是被蜻蜓点水似的拂了下,鼻尖也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她登时浑身僵硬,陡然便睁开了双眸,正好将宋承那抹呆滞瞧的一清二楚。 他们离得极近。 他英挺的脸距离她只有半指的距离。 不过宋承虽然怔愣了一瞬,但反应也是极快的,连忙端坐了起来,轻咳了声,若无其事地问:“什么时候醒的?” 闻芷和也没瞒他,只瞥了眼他泛红的耳垂,道:“你刚刚卸甲时。” “醒了怎么没跟我说?” “我也不知道。” 宋承微叹了口气,心想那些话她到底是没听到,不过也没事,看到她醒过来比什么都好。他正想让闻芷和好好休息时,她忽然道:“哥哥,你为何有些脸红?你刚刚做什么了?” 宋承瞧着她滴溜溜的眼,纯洁无暇,半晌无言,只能无奈道:“刚刚银甲在身上,我有些热。” “可是,那你怎么会离我那么近?” 宋承略狼狈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刚刚才醒过来,怎地就有这么多话要问,可是他也知道,要是一直躲避,她能一直问下去。 他唇角一扬,低笑了声道:“因为担心你呀,想仔细看看你。” 可是还是没忍得住—— 吻了吻她的眼睫。 明明在他之前做过的梦里,有比这更大胆的事情,可他不敢,怕把她吓坏了。 他忍了三年,也不在乎多忍一时。 闻芷和见他似要走了,立时从绵衾中探出了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袍袖:“你能不能等下再走啊?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宋承垂眸看了眼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抬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拿了下来,重新塞到绵衾中,沉沉地嗯了声:“那等你睡着,我再走?” 闻芷和应了声,之后便又闭上了 分卷阅读132 眼。她身上有伤,也过于疲惫,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宋承看了眼她恬静的睡颜,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绵衾,这才走了出去。 …… 十方率领的那队人马也回来了。 他让手下的兵回帐之后,自己便候在了主帐外,等着宋承回来。 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宋承才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主帐。十方紧随其后,将晚间的情况告诉了宋承。 这支突厥队伍瞧见状况不对,便带着残部急忙撤离了这里,朝北逃窜。 而十方见状,也没再跟上去。 宋承听后,微微颔首:“你做得很好,不必恋战。” 十方似乎从未听过陛下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而对面宋承又问道:“那个随你一起回来的百姓呢?” 十方一愣,忙道:“他说他去找他女儿了。” “你让他来主帐,朕要见他。” 十方虽然不知道宋承为何要见闻曜之,但还是依言去将闻曜之找了过来,将他带到了主帐之中。 闻曜之身上暗红色的衣袍已沾满了泥泞,抬腿走到了宋承身边,行了一礼道:“听说陛下要寻草民?” 宋承坐在一个木椅上,双腿随意地搭在地上,面前的长案上搁着一把横刀,他手指敲了敲长案,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冷眼看向他:“你为何要和她守在军营外?” 这个“她”不言而喻,而宋承这话一出口,闻曜之便知道宋承这是在针对他。 其实他当时也没多想,只是想尽可能满足阿和的所想,也忘了军营其实也是个危险的地方。 闻曜之自知理亏,但也不想自己女儿白白在外面等这一遭,还受了这个活罪,道:“前些日子,沧溟山一战,阿和听到军中有不少将士受伤,便担心您也会受伤,便想来见您。其实总的来说,是因为她紧张你。虽然几年未见,但在她心里,你始终应当占据着不少地方。” 宋承听到这话,心中某块地方莫名就软了下来,但是一想到闻芷和险些没逃得出来,他便又觉得甚是生气,直言:“她年纪小,她胡闹你怎么不拦着她?她站在军营外傻等,你也傻了,你不知道这军营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这么糊涂的?这次算是你们好运,若是有下次——” 他的声音忽地顿住。 不会有下次了。 有他在,就不会让她处在这么危险的境地。 第七十四章 翌日闻芷和醒来的时候,帐外的士兵们已经开始操练,为了鼓舞士气,不时传来一阵阵激昂的呐喊声。 或许是昨日她太累了,不过刚刚动了一下身体,想要撑着毛毡起来,没曾想却直接没撑得住,登时又跌了下来,实在腰酸背痛得很。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执着地想再尝试一次。 可她方才那一动已经有了不小的动静,让原本在另一边忙活的孟知让闻声回首,正巧看到她艰难地想要坐起来。 她一惊便立马冲了过去,抬手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让她坐了起来,又连忙去找了袋水囊递给她:“你刚醒。喝点水吧?” 闻芷和的眼从这袋水囊上落到了孟知让的脸上,有些意外却又收敛得很好,基本上没怎么看出异样来,她垂眸捏住水囊,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孟知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可缓过来之后她的眼泪瞬间便掉下来了,像是春日里的雨滴似的,没个停歇,抽泣着道:“当年我……我以为你死了……我那么真心地对你,你都不知道透露一个消息给我,说你没死吗?呜呜呜呜呜。” 闻芷和原本还算淡然,可是转眼发现她这般模样,她脑袋也懵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将手上的水囊搁到一边,抬手抹了下她的泪珠,犹豫了一瞬道:“你能不能别哭啊?” 语气温柔,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可是在孟知让听来却更加难受了,连忙用袖子将脸上擦净,瞪大眼睛说:“我才没哭。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什么要哭?眼泪三年前都流干了……” 那时她一直没找到裴哥哥,又听闻六公主命陨,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每日以泪度日,一连数月皆没缓过来。 闻芷和听完,心口一紧,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又说了她们见面后的第三句话:“……对不起。” 孟知让立时摆摆手,不在意地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啊?你有你自己的主意,不告诉我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当年也是我一直缠着你。哎呀,不说这个了,久别重逢,我们说点别的吧?” 闻芷和默了默,她已经很少去想三年前的事情了,可看到了孟知让后,有些事情她恍惚间便从她脑中跳了出来,她不禁问道:“你找到裴少卿了吗?” 这话一问出来,孟知让的脸肉眼可见地僵了下,她想要牵强地扯一下唇角,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的确是她让清和转移话头,可没想到她一上来便问这个,她属实有些吃不消,也不想回想。 闻芷和看到她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皱了皱眉,自言自语似的:“难道哥哥没帮你吗?不行……” 孟知让听到闻芷和说到了宋承,及时 分卷阅读133 打断了她:“没有。陛下早就帮了,只是没有用,还是找不到裴哥哥。陛下说,当年之事只有找到齐王才有用。” 说完,她又道:“清和,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别的伤兵。” 闻芷和怔怔地看着孟知让飞快离去的背影,心里隐隐约约察觉到孟知让是不太愿意和她继续说下去了。 莫名的,她似乎有些难过。 …… 一场秋雨在不知不觉中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洗净万物。雨水从各方营帐的帐顶上滑落,落在了地面上。 闻芷和就坐在毛毡上,一直望着外面的落雨,也不觉得无聊,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但若是落到旁人眼中,只怕会觉得这是个痴子。 早些还没下雨的时候,闻曜之过来同她说了会儿话,便又离开了。 是她让的。 闻曜之年纪不小了,昨日拉着她跑了一路,他比她更需要休息。 而军营中人人皆很忙,几乎没有任何闲暇时间。对于宋承来说,更是如此。纵使他有心想要趁空过来看看闻芷和,可是几乎一有空余时间,便生了事,就离不开了。 但他仍旧有些不放心,便让铁霄去将闻曜之叫醒,让他去照看一下闻芷和。 闻曜之被人唤醒之后,不悦地拧了拧眉,随后自帐帘向内刮来了一阵风,又听到外面滴滴答答的水声,立时坐了起来,披了件外袍,便赶了出去。 果不其然,他一到阿和的营帐之中,便瞧见阿和木楞楞地看着外面。 闻曜之深吸一口气,走到闻芷和的身边,像往常一般,坐在她的身侧,慢慢地问道:“阿和。你怎么了?” “爹,我没事。”闻芷和回神,摇摇头,“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每逢下雨天,闻芷和就会变得很奇怪,有时甚至能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安安静静,却也很让人害怕。遂他从不会下雨的时候,让她一个人呆着。 今日算是个意外。 但是此时外面已经没什么雨了,只是有不少深浅不一的地方会有积水,可空气却是非常清新,他想了想,便试探着问:“外面雨停了,要和爹出去走走吗?总是待在营帐中怪闷的。” 闻芷和点点头,便被他拉了一把站了起来,随后他将一旁的青色斗篷披在了她的身后:“小心着凉。” …… 军营中不是随处都可以去的,不过好在闻曜之之前已经向宋承打听过了,便自己摸着路同闻芷和随意走走。 好巧不巧,便要走到了操练场。 闻曜之眉头一皱,自然知道那里面大部分都是些新兵,且基本上没什么女郎,转而便要拉着闻芷和往回走,却发现她的脚步停住了,正往一棵老树下看去。 那里站着几个中途休息的兵。 闻曜之正奇怪那些兵有什么好看的,这些兵的声音便入了耳—— “欸,你们听说没有?昨日陛下抱回来一个女郎!” “啊?真的假的?陛下这么风流?”回话的是一个小个子的兵,脸上黝黑,惊奇地看着方才说话的人。 “风流?那你真是孤陋寡闻了,我们这位陛下自登基以来,身旁从未有过女郎,就昨日这么一个。” “那那个女郎长得什么模样?都能让我们这位陛下动心?” “这我倒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不过听昨日看到的兄弟说,那身段简直比那青楼的头牌还要好,只是脸上受了伤,陛下又走的极快,没看清楚样子,但肯定也是个美人。” 又有一个人意味不明的“啧啧”了几声,猥琐地笑道:“那陛下可有福了!” 闻曜之听到这么荤话,面色铁青,立马便要冲过去揍那几个人,却被闻芷和拦下了。 而那边的话还在继续—— “欸,会不会是这个女郎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把我们陛下勾得魂儿都没了?不然依着刘哥这说法,我们这清心寡欲的陛下怎么就突然……” 这下,闻芷和再也拦不住闻曜之了。 闻曜之几个大步一走,怒气冲冲地走到了那几个兵面前,抬手便将方才说的最欢的人一揍,打得那个人顿时头昏眼花。 几个兵也没料到现在这个场景。 他们不过是随便闲聊了几句,正准备回操练场,身边一个弟兄便被打了一拳。 见状,他们几个兵反应过来后,也围着闻曜之打。 虽然闻曜之功夫不错,但是也背不住几个人上来围殴,很快他的后背便被重重地一击。 闻芷和急忙将身上的斗篷褪了下来,跑了过去,旋即将腰间的短刃拔了出来,一个侧身,便抓住了那个小个子的兵的手腕,往后一压,将短刃抵在了他的喉间。 众人顿时皆惊了。 小个子的兵吓得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惊恐地望着面前的人。 闻芷和脸色冰凉:“不许打我爹爹,再打,我要了他的命。” 这边的动静太大,一下子就将操练场上的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荀末按着腰间的横刀,立即走了过来,待看清持刀人是闻芷和时,心陡然一掉,赶紧对身后的校尉小声说:“你现在去将陛下请过来。” 分卷阅读134 他自然知道这个女郎是陛下带回来的,可如今她这般行为,实在是…… 荀末思索着对策,正想让闻芷和先将手中的短刃放下之时,闻芷和说话了。 “你们侮辱我在先,我爹爹打你们几下,不过分吧?” 那几个兵瞪大了眼睛看着闻芷和,没想到自己随意说出来的话被正主听到了,顿时一慌。闻曜之趁机从中退了出来,走到闻芷和身边:“阿和,你把刀放下。” 已经有不少人发现这边的动静了,若是她还这样,对她的名声不好听。 哪有女郎没事就将刀放人脖颈上的? 可闻芷和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依旧冷眼看着面前这些兵,继续道:“我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说我狐媚,说我勾引哥哥。但是我知道昨天我杀了两个突厥人,两个都是短刃穿心。而我脸上的这道伤,也是被突厥人的刀锋划来的。你们呢?除了说风凉话,你们杀过人吗?” 雨后天凉,那几个兵仿佛觉得自己置身在冰窖之中,看着闻芷和平静的脸,身子止不住一晃。 而那个被闻芷和制住的小个子士兵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只能挨着她才能勉强站稳。 “阿和。”一道冷清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放下他,过来。” 紧接着便是孟知让急躁的喊了声:“清和!” 闻芷和听到这声音,愣是没动,直到身后的人又唤了声,她手中一松,闻曜之这才趁机将小个子士兵拎了出去。 她慢慢地将短刃重新插回了腰间,转身看向宋承以及他身旁一脸焦急的孟知让,道:“不是,你们错了。我唤闻芷和。” 早就不是什么清和了。 第七十五章 任谁也没想到军营之中会突然生事,操练场内的士兵一边操练,一边又分外好奇地瞄着闻芷和这边。直到荀末转身过去,瞧见他们这副姿态,一怒之下又让他们加练了一轮,他们这才收敛起来,再也不敢望过来。 宋承神色莫辨地盯着闻芷和,看着她缓缓转身,而她那一双冰冷的眸子一抬,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有些后怕,无奈地微叹了声:“过来。” 闻芷和神色渐缓,脚步一动,却是朝着闻曜之的方向过去的。方才那几个兵没轻没重,她实在有些担心。待她走近了,她才发现闻曜之可能比她想的伤的要更重些。此刻他脸色发白,唇上也渐无血色,像是撑着身子才足以站在这的。 她瞬间有些慌了,登时便想找个大夫替爹爹瞧瞧。 “孟军医,你先去瞧瞧他。”宋承见闻芷和没走到他身边,也没恼,知道闻曜之对她也甚为重要,当下让孟知让过去了。 孟知让早就发现闻曜之状况不太妙了,可是她始终没等到宋承的开口,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刚才宋承来的时候,脸色沉得可怕,她险些以为他要处罚清和了,更遑论是闻曜之? 可她听着他压着的声音,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走到闻曜之的身边,看了眼,对他的身体情况大致有了猜测,随后对周围的几个兵道:“你们将他扶回我营帐去,我会仔细诊断一番。” 闻芷和闻言,也要跟着闻曜之离开,却被孟知让拦了下,对她道:“你现在是叫芷和,是吧?你……你爹爹他没事,不用担心。倒是你,把我们陛下吓着了,你不去安抚他一下?” 孟知让慢吞吞地说着,声音愈来愈小,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可置信。当方才宋承告诉她,那个闻曜之是芷和的亲爹之时,她觉得自己魂儿都丢了,整个人都凌乱了。 这…… 本来她就觉得宋承对芷和的态度有些奇怪,现下又知道了他们根本半分血缘关系也无,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实在是太“震撼”了。 闻芷和听到孟知让这句话,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又瞄了眼那边站在原处不动、身姿挺拔的男人,想了想,对闻曜之道:“爹,我先去找一下哥哥。” 闻曜之望了眼女儿,又看了眼宋承,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还是忍住了:“好,爹在军营营帐中等你。” …… 那边宋承迟迟见闻芷和不肯过来,终究还是自己先迈着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而此时旁的人也已先行离开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慢悠悠地问着:“怎么,生气了?” 闻芷和垂着头,没去看他。她不知道为何,她胸口很闷,也并不太想搭理他,但她心底又觉得有些怪,因为她很少这样。 所以,她应当是生气了。 几瞬之后,闻芷和闷闷地嗯了声。 “我听到你说的那些话了。你说你杀了两个突厥人。”宋承轻柔地扳过她的肩,自己微微弯下腰,对上她的鹿眼,笑了,“你很厉害。阿和。” 闻芷和眼一晃,讷讷地看着他,便又听到他说:“你不狐媚,也没有勾引我。你都这么厉害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实则是我想勾引你。” 刹那间,闻芷和觉得自己的脸颊似乎在发烫,她从未听过这么赤。裸裸的话,也不知道宋承到底想做什么。 重逢之后,他一开始便告诉她,他 分卷阅读135 喜欢她。 她以为是和三年前一样,应当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可是现在…… “你为什么……”闻芷和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感情经历极其贫瘠,对她好的就那几个,也没人告诉她,她要怎么回应别人对她的感情。 不然,当初她最后也不至于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和孟知让说,也没和宋承说。 宋承看着她懵懂的眸子,尽管知道此时还是为时过早,也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他还是想说:“阿和。我要食言了,你我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我亦不想将你当做我的亲妹妹了,可好?” 他不愿让她对他的情感总是停留在兄妹关系上,可是她始终跨不出界限,他只能亲自将她拉出界。 闻芷和浑身一僵,她不知道为何宋承要说这些话,只呆呆地望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眸,里面流光溢彩,极其认真,立时便让她的脑子没转的过弯,来了一句:“那你想我当你的什么?” 宋承眼神一暗,哑口无言,险些要气笑了,沉默了半晌后,他认命地道:“不着急,你以后会知道的。” 闻芷和低低地哦了一声,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宋承心想,她怎么就这么乖呢? 还真不问了。 …… 回营帐的时候,闻芷和同宋承两个人并排走着,相顾无言。 闻芷和之前未曾觉得有什么尴尬的时刻,此刻倒是有一丝丝察觉到了,她琢磨着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可正当她要开口时,帐中的闻曜之出来了。 她一下子便将宋承抛之脑后,撒腿跑了过去:“爹,你没事吧?” 闻曜之从未见过女儿这么慌忙的样子,连忙摇摇头:“方才仲军医替爹上过药了。爹之前习武的时候,也经常鼻青脸肿的,这点小伤,你别怕。” 话毕,那边的宋承也不徐不疾地跟了过来。 或许是闻芷和有所感应,她察觉到宋承的靠近后,反而越来越不自在了。 闻曜之这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只怕她这个慌张之中还有几分原因来自宋承。 想到此,他对闻芷和道:“里面有几个伤兵,你去帮军医们打打下手,我和陛下说几句话。” 闻芷和诧异地瞧了他一眼,点点头,便先进去了。 独留他和宋承面对面站着。 “您跟她说什么了?”闻曜之的眼锁紧了他的脸。 宋承撩了下眼皮,无惧闻曜之的眼神,看向他,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若是朕想娶她——” 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顺着风吹散,飘入了空气中。而帐中突地传来一声“扑通”的声响,紧接着闻芷和略带慌张的声音便出现了:“对不起,我没拿得稳……” 这动静一出来,闻曜之便知道女儿必然是听到了宋承说的话,登时暗骂宋承“狗东西”,张口便冲道:“你敢!” 宋承似笑非笑地眯眼看着他。 闻曜之咬咬牙,悄悄回首看了眼帐中的情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阿和好不容易从宫中出来,你要娶她的话,她不是又回去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第七十六章 夜幕降临,月华如水,士兵们各自回了营帐休息。四下阒静,烛火也被孟知让吹灭了,帐中立时陷入了漆黑中。 宋承没将闻芷和安排在别处营帐,直接让她和孟知让待在一起,因为她们相互之间熟悉一些,又能有个照应。 闻芷和心不在焉地侧身躺着,听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便知道孟知让在她身边躺下了。 只不过两个人分别盖着一条绵衾,中间还隔着一步的距离。 孟知让则是平躺着,眼直直地望向帐顶,渐渐地,目光所及从一片黑到了能稍稍看清一些,她猜闻芷和没有睡着,试探地唤道:“芷和?” 虽然声音细声细气,可在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闻芷和半张脸埋在绵衾中,闻言,低低地嗯了声。 孟知让默了默,随后道了句:“你还没睡啊……” 闻芷和:“……” 紧接着,是一段更长时间的沉默。 但两个人都知道对方还没有睡着。 三年了,她们似乎变得更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以前孟知让总会缠着她说很多事,她有时甚至会有些不耐。但如今这般,闻芷和的心中还是莫名窜出了一丝悲凉。 其实这也是她活该,不是吗? 闻芷和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孟知让已经斟酌着开口了:“芷和,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就是……你应当听到之前陛下说的那句话了吧?你有什么想法啊?” 闻芷和没想到孟知让是想问这个,愣了下,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她当然知道宋承那话是什么意思。她刚来平州城的时候,便有不少媒婆上闻家大院替她说亲,甚至不乏有青年才俊直接登门拜访她家,可是都被闻曜之一一回绝了。 回想宋承之前所言所行,她其实能隐隐约约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可是亲耳听到和感觉是两码事。 分卷阅读136 更何况,他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好半晌,闻芷和才木木地道:“我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了这种想法的。” 孟知让听着她平静的声音,随即翻了个身,离闻芷和更近了些,趴在毛毡上,望向她,思忖了片刻,觉得她应当知道,便还是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陛下和你之前认识的不太一样?” 不等闻芷和回话,她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不要听世人如何说陛下。我只知道当年你离开之后,陛下其实颓废了半月有余。那时先皇看到他那般模样,都非常生气,更何况又交叉着齐王叛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后还是如今的太后娘娘好生相劝,陛下才恢复了往昔。只是,他的处事手段比之前还果断,该杀的该流放的,他丝毫没有半分犹豫,惹得朝臣真是半分异心也不敢生。” “……为什么?”闻芷和听着这些话,心口一窒。 “我当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后来我听人说,那南齐的赵王不知为何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听说你死了,立马跋山涉水奔到了长安。还说纵使你死了,他也要带着你的尸身走……”孟知让说着说着,自己都要发笑,“其实,这些不过是因为那赵王不相信你是真死了,以为你是不想和亲,然后他就甚是生气,向先皇讨要说法。后来,你猜怎么着,那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当天独自拎着剑到了赵王所在的官驿,同赵王单挑。若是赵王输了,就再不能提此事。” 闻芷和心口闷闷的,扯了下唇角道:“所以,后来哥哥赢了,是吗?” “那是自然。我们陛下文武双全,岂能败在那赵王手中?只不过那赵王是个不讲道理了,后来还将九王唤来了……” “九王?” “是啊!可是九王来也没有用。我们陛下当场便说,谁要是拿他妹妹开玩笑,他不会客气的。之后有几个不怕死的还真在街坊上嘀嘀咕咕,被陛下知道后,直接‘咔擦’了。之后啊,你就是我们不能提的存在咯……” 亦是没人再敢提及的禁忌。 那时她也尚在悲伤之中,没有仔细想过宋承这些举动,可现在想来,便已有迹可循了。 那分明就是动了不轨之心。 闻芷和的手用力地掐着绵衾的一侧,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宋承会这样。当这些往事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只能沉默。 身后孟知让似乎还想继续说,闻芷和却有些吃不消了,登时打断了她:“知让……你别说了。我有点累。” 孟知让眨了眨眼,眼中渐渐汪出了泪来,笑道:“好。我不说了。但是说实在的,我其实很羡慕你。” 宋承为了她,可以做这么多事。 而现在看来,芷和也并不是对宋承一点男女之情也没有,只不过没开窍罢了。 可是她为了裴哥哥所做出的付出,终究成了泡影。 …… 隔天旭日东升,闻曜之便候在了闻芷和的帐外。 孟知让穿着一身灰袍刚走出去,便瞧到了他,瞬间被吓得心一抖,道:“您等芷和吗?” 闻曜之点点头:“我们不是军营中人,如今身上的伤也快好了,我要带阿和回家。” 况且,他们来军营不过就是为了知道宋承是否安好,虽说这个缘由有些滑稽,可到底不该继续待下去了。 外面说话声陆陆续续传到了闻芷和的耳中,她飞快地穿上了一件青色交领散花裙,便走了出去,迟疑地说:“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是啊!我们待这里有些久了,该回去了。”闻曜之摸了摸她的头发,唇角上扬,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我同你哥哥说过了。” 闻芷和闻言了然,回头看了眼孟知让,目光中有些歉意,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而在得到了孟知让的颔首之后,她便随着闻曜之走了出去。 两人离开后,孟知让又杵在原地杵了一会儿,眼中藏着说不上的酸楚,正要回帐制药,便瞧到宋承又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看着像是之前便是候在这的。 她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好,走到宋承的面前,淡淡地道:“陛下,您让我说的那些事情,我都告诉她了……” 宋承不自在地嗯了声,却听到她这么冷淡的语气,舌尖触了触齿根,问道:“你是不是怪她?” 孟知让闻言,立刻抬头看了宋承一眼,鼻尖一酸,也不管有没有冲撞龙颜:“难道我不该怪她吗?我当初对她那么好,她最后就留了一具‘尸体’给我?” 当年她白白淌了那么多泪,若非她还有亲人,她必然绷不住就要去寻死了。 可是闻芷和她却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三年。 凭什么? 第七十七章 “我同陛下您不一样,陛下您能做到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是我不行。我觉得我的付出和她根本就不平等。我以前对她那么好,是觉得她只是那时有一点点冷漠而已,等处熟悉下来,我们一定会很要好。那我做的也就值了。可是现实……”孟知让苦笑了声,“就算您拿帝王之威命令我,我也难以做到了。” 雨后空气清新,微风划过脸颊,是一片凉 分卷阅读137 意。偶有营帐上的滴水被风吹到空中,落到了宋承的侧脸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孟知让,抬手随意地将拿滴水抹掉,不紧不慢道:“你是不是觉得,裴少卿也是这样的人?” 孟知让浑身一僵,心口微微地开始发麻,咬咬唇道:“陛下为何这么说?” 若是三年前,她是必然不敢对着宋承还嘴的,可是当年“宋清和”死后,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横冲直撞也要去瞧瞧“宋清和”,那时她便鼓起勇气和宋承顶了几次嘴,再后来,她就没有之前那么怕他了。 “其实若要说性子,裴少卿的性子是有几分像那时的阿和的。” 孟知让听着,手指缓缓握紧,指甲愈发抵着掌心,有刺痛渐渐散开来,她恍然不觉,等着宋承将话说得更明白些。 最好说的连她自己都要认同。 宋承看着她愈发空洞的目光,轻轻摇摇头,估摸着自己可能是猜对了一部分,又继续道:“朕和裴少卿是极好的朋友。这个世上,朕敢说,除了朕,没有人更理解他。当年齐王受父皇宠爱,他为了朕着想,便故意与齐王接近,成了齐王的入幕之宾。” 先前,孟知让是有所猜测的。 因为就算当年有宋清和嘱托,宋承其实也没必要帮她,毕竟裴哥哥是和齐王一边的人。 不被帮才是正常的。 可是后来她发现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甚至宋承比她还早就开始寻裴哥哥了。她悲痛之余,亦察觉出几分奇怪来。 但她从未问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直白真切地听到此事。 她眼睫颤了颤,指甲在掌心中陷得更深了,甚至隐隐有血迹渗出,她艰涩地开口:“那您现在将这个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朕想告诉你的是,裴少卿有他自己的苦衷,那时的他不能跟你牵扯上什么瓜葛。但他并非真心想对你无情。” 孟知让闻言,忽地双眸圆睁,急急忙忙地又问了一句:“什么苦衷?” 刚问完,她便立刻住了口,暗骂自己没出息。 一听到裴少卿并不是对她无情,她的心中便涌出了丝丝热意。 “朕答应过他,不能说。” 孟知让眉头动了动,无所谓似的哦了声。 若是以前,她定然会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也要让宋承告诉她,可是如今裴哥哥下落不明,她纵使是知道了,又有何用? “你应该恨朕的,如果不是朕,裴少卿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 “谁敢恨陛下啊?”孟知让被宋承这句话给逗笑了,可眼眶却莫名红了,“况且,裴哥哥不管做什么事,必然是考虑再三的。所以,我没事恨陛下做什么?” 宋承却话锋一转:“那你恨裴少卿吗?” 孟知让回不上来了,她刚松开的指尖,立时又抵了回去,这次指甲的一戳,让她感受到了扎心的疼痛,她登时“嘶”了声。 宋承见状,皱了皱眉头,瞟了她的手一眼,意识到了什么,忽地厉声道:“你把手掌摊开。” 孟知让站着没动,道:“小伤,没事。我现在是大夫,我知道轻重的,陛下用不着担心。” 她这样说,宋承也没再逼她,反正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只关心一句,一句说完就不会再说了,随她自己折腾。 他也不想再和她周旋,直接将话挑明:“朕不管你恨不恨裴少卿,但是朕要提醒你一点,你不能把对裴少卿那份怨念也转到阿和身上去,这对她不公平。” …… 一连几日,突厥人都没有再骚扰过平州城,像是偃旗息鼓了一般。军营中的士气也因着先前一战而大涨,都在暗戳戳地等着和突厥人再干上一战,心中都藏着一股劲,必须要将那突厥狗打回他们老家去,让他们再也不敢在大胤的土地上兴风作浪。 而闻芷和也回到了闻家大院,院中几日没有打扫,已有了薄薄一层积灰。而闻曜之出去摘果子,不在家中,她便去角落中拿了把笤帚便闷头打扫起来。 待打扫差不多时,她的额上已有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她有些难受,便抬起手臂点了点额头,将其擦净。 忽而间,她的笤帚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闻芷和蹙眉,抬头望去,瞬间眨了眨眼,说:“你怎么来了?” 宋承穿着一袭墨绿色锦袍,脚踏玄色革靴,腰间束着一条浅色的玉带,看起来比往日多了几分恣意来。此刻他唇角微微上扬,正漫不经心地瞧着她,而那桃花眸中有着细碎的光,裹挟着未绽的嫩芽儿似的。 不像她之前见过他的任何模样,也很新奇。 他怎么突然穿了这颜色? 片刻后,他懒散开口:“没事就不能来吗?” 闻芷和愣住,心底着实有些怪异。 哥哥现在真的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各种行为就像是掐着她的心似的。 “我爹爹说……你很忙。要是真的很忙的话,你还是……” 宋承佯装叹了口气,“啧”了声,似有些委屈:“现在阿和都不欢迎我了。” 闻芷和:“……” 一瞬过后,她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这样,像三年前那样对我就行了。你这样,我不习惯。” 分卷阅读138 宋承听到这话,也不再开玩笑,正了正神色,自嘲地笑了:“像三年前?然后你再来一招死遁,半分都不告诉我?” 他同孟知让其实是一样的,他也很恨闻芷和那个不把人当回事的举动,但他又舍不得。他怕自己最后将她越推越远,可是再忍着再忍着,他还是一个不小心说出来了。 第七十八章 氛围突地凝滞了起来。 闻芷和好似察觉出了宋承周身弥漫出来的凉意,沉默了半晌,慢慢道:“……可是你不是知道吗?” 不然也不会来找她了。 宋承看着她那张真诚的脸,半分也没有胡诌的意思,登时便心生无趣,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和她多做探讨。 说了也是白搭。 枉他还以为闻曜之这些年的照顾,能让她变得机灵点,结果还是老样子。除了说话没以前那么刺耳,表情没有之前那么平淡…… 可这些有什么用? 宋承忽地想到了张霖,又想到张晋对她的描述,便猜到了闻芷和生活在这的这几年有多招人。他立时便有些不悦。 用处都在这些上了。 还不抵之前在宫中时,起码人冷冷清清,说话也不中听,肯定不会招郎君喜欢。 想到此,他磨了磨牙,倏地问道:“平州城中可有阿和心仪的郎君?” 闻芷和没听到先前她问话的回答,陡然又听得他这么问,愣了一瞬,可还不等她说个只言片语,宋承便又揉了下眉心,摇头道:“不是……我来这里不是问你这些的。你上次走得急,我有些话还未同你仔细说说。” 这话他说得极快,像是故意要掩盖什么一样,可他低头瞧着闻芷和那双清澈的眸子,便又有些说不出来,顿了一下,续道:“你以后若是想来军营找我,你直接同守在营口的士兵说一声是来找我的便好。万不能像上次那样犯傻。也不知道你和你爹怎么想的,居然就在营外过了几宿。要不是你命大,只怕你现在已经是突厥人的刀下亡魂了。傻不傻啊!” 闻芷和点了点头,手下意识地想将笤帚抓得更紧些,却发现抓了个空。她这才发现笤帚早已被宋承搁到了石墙边,蓦地有些无措。 她知道哥哥说得都对,可是平白无故被说了这么一通,又觉得他是单纯认为她傻,她便有些不舒服了,垂着头,张了张口便道:“可是我明明是因为担心你才……” 之前在闻曜之口中,宋承便听到了这样的起因,当时也只不过是觉得心中隐隐一动而已。如今被闻芷和亲自提起,就这么直白地入了他的耳,他这才感受到了其他的感觉来,像是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湖中,清脆的一声响,却能搅得他心波荡漾。 他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言语,估摸着说得生硬了些,让她有些不适,便朝她靠近了些,低头想安抚她。 却不曾想闻芷和也在此时抬起了头,而那娇嫩鲜红的唇便擦着他的下巴一瞬而过。 柔柔软软,带着些浅淡的香味就这么窜进了他的鼻中。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皆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一抹绯红正从闻芷和的脖颈渐渐往上爬,她愈发不自在起来,悄悄瞄了宋承一眼,发现他好像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那耳垂上也露着红。 宋承轻吐一口气,斟酌着开口说些什么,冷不丁被一阵含着愠意的声音打断—— “宋承!你要对阿和做什么?” 是闻曜之回来了。 他甚至都没管手中推着的木车有些不稳,他一松手,木车便倒了下去,车中的果子晃晃荡荡地洒满了一地。 脸色尤为难看。 闻芷和也被他一吓,立时脚步朝后面退了一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只是潜意识觉得她和哥哥这样被爹爹看到不好。 倒是宋承看到她的动作后,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满,挑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紧接着侧身大剌剌地望着闻曜之。 闻曜之憋住自己心中的一口气,让闻芷和先回屋中,随后睖了宋承一眼,示意宋承跟他出来。 他才不管宋承如今的身份,但凡动他女儿的心思,他便不会有好脸色。 …… 那日父亲和宋承说了什么,闻芷和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天闻曜之回来之时,面色明显不虞,她猜测估计是两个人冲突了。 而她正要问出口之时,闻曜之直接摇头,便是不说的意思。 她便也在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天闻芷和坐在屋前的石阶上,看着闻曜之将果子挑挑拣拣,留了些个大的果子放在了屋中,剩下的又重新装进了木车中。 闻芷和立时站起,走到了闻曜之的身边,问道:“爹,现在走吗?” 闻曜之瞥了她一眼:“走什么?这一车果子等下会有人亲自来拿。无须我们出去一趟了。” 有这么好的事? 闻芷和眨了眨眼,觉得这事甚是奇怪,却也没多问。 不消多时,院口的门被敲了下,闻芷和听到声响便直接走了过去开门,想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居然会上门来取。 门一开,她便怔了下。 来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织锦长袍,袖口 分卷阅读139 上绣着吉祥云纹,而微垂的脸被帷帽上垂下来的黑纱遮住了,可是她瞧着这身段,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是哥哥? 闻芷和正要凑近些仔细看看,便被身后跟上来的闻曜之拦住了,连半分思考的时间都没再给她,直接将谜底揭晓:“陛下,您怎么来了啊?” 宋承眯了眯眼,抬手将黑纱撩起,眼却是望着闻芷和的,他扯唇一笑,屈着腿,漫不经心地倚在了院口的墙上:“来买果子的。” * 几乎没有哪个父亲在看到自己女儿和别的郎君暧。昧的时候还能保持好心情的,闻曜之更是如此,那天他将宋承叫出去,第一句话便是:“您如今是这大胤的帝王,我无法与您抗衡,但是您对阿和未免太过轻佻。阿和对你是和对别人不一样,但是这也不能是你随意对她的理由。况且,您日后总会有更多的后宫佳丽……而阿和只是我的女儿,我活到现在,唯一剩下的也就是这么个女儿了。您能不能看在这份上,放过她?” 若是他当初不明白宋承的心思倒还无所谓,可是一旦发现了,他打心底就不想再让阿和接触宫中。 更何况,宋承的心意究竟能持续多久,没人知道。 他不敢赌。 而宋承听到这话后,却肆意地笑了,又唤起了从前的称呼,清楚地道:“闻前辈,那您别把我当皇帝。您看看我到底适不适合您女儿,也替她……” 宋承没再说下去,未出口的话随风消散,没留半点痕迹。 而闻曜之在听到他没自称朕的之时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是想做一个普通的人来获得自己和阿和的认可。 而非帝王之威。 宋承的性子,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既然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也舍不得阿和难过。 * 宋承似乎真的只是来买果子的,将一车果子推走后,闻芷和按耐不住心底的那抹好奇心,立即走到闻曜之的身边,问道:“爹,哥哥怎么突然想来买我们的果子了?” 闻曜之眉毛一动,耸了耸肩,摇摇头:“这得你以后自己去问他。我年纪大了,也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了。” 闻言,闻芷和哦了一声,便也没再问了。 …… 在那之后,闻芷和一连半月有余皆没有再见到宋承。她不用问也知道是军营之中事务太过繁冗复杂,是闲不下来的。 可宋承之前那些明里暗里的表现,却像是一株小芽儿似的种在了她心里,渐渐生根发芽了起来,且那长势还分外得好。 她有时忙着忙着,不经意间想起哥哥那些若有若无亲近她的动作,她的脸颊便会不自在得红了。又因着她皮肤本就白皙,好几次险些被闻曜之以为是生了温病。 这情况,连闻芷和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最后只能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哥哥。只要她一有想他的苗头,便赶紧掐断,去做其他事。 不过这法子还挺管用,后来她确实是能克制住了。 此时闻曜之正在院中的空地上练剑。他之前带阿和来到平州之后,便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丢弃了自己往常练剑的习惯。可那日他和女儿差点没逃得出来,又有宋承这么一头猛虎候着,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到时候真连阿和都保护不了。 而闻芷和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肘抵在石桌上,歪着头看着闻曜之练剑,也不觉得疲累。 忽地院门响了几声,闻芷和倏地站了起来,朝着院口跑去,将门闩拉开,正要说什么,后领瞬间被闻曜之一拎,她脚步险些打滑,皱了皱眉。而下一瞬有几枚银针从她脸前飞了过去。 她被闻曜之扶稳后,登时警惕了起来,浑身紧绷,盯着门口。 果不其然,那里站着五六个人,皆是髡发勾鼻,眼窝深陷,身上穿着灰白的胡衣,手中均提着一把弯刀。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然是突厥人找到了他们这处,想杀他们灭口。 闻芷和不自觉地将手伸进腰间,将那印着鹰爪的匕首慢慢地拿了出来。她倒是不怕死,可是一定要多拉着几个人陪她一起上路。 双方僵持了片刻,还是那边突厥人的首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几瞬,淫邪地笑了声,笨拙地用汉话说:“小娘子……长得真不赖,不愧是大胤的公主……” 闻芷和听清后,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握着匕首的手愈发紧。而她身后的闻曜之脸色更是冷了下来,脚步一转,长剑出鞘,挡在了闻芷和的身前,不善地道:“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第七十九章 他话说得凶狠,可同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愈发紧绷,手握着剑柄愈发用力。他猜测不出自己和阿和是否是他们的对手。 而这几个突厥人既然能寻到他们的住处,又能将阿和那么久远的身份都说了出来,分明是有备而来。 为首的突厥人轻蔑地笑了,抬起手上银亮的弯刀,直直地对准了闻曜之,冷哼了声:“好自为之?究竟是谁该好自为之?那日让你们两个侥幸逃脱了,你们还以为今日会像那日那么幸运吗?不过……” 随后,他阴恻恻地笑了声 分卷阅读140 ,乜眼瞧着闻曜之身后的闻芷和:“不过,要是小娘子愿意从了我,我倒是可以放了你们,哈哈哈哈……” 闻曜之眉头一拧,冷眼瞧着他,忍不住怒吼道:“你放屁!” 闻芷和诧异地瞟了闻曜之的侧脸,没想到他的口中竟会飙出粗话来。 “不从?不从的话,你们都别想活。”为首的突厥人抬手一挥,随他而来的人便一股脑朝着闻芷和二人走去,要将他们包围。 闻曜之见此情景,没再忍让,直接抡着剑向他们劈去,而那些突厥人反应也是极快的,一不留神儿的工夫便被他们躲了回去。但是闻曜之铁了心地要杀他们,几番下来,便倒下了三个突厥人,不过他自己的身上也多了几处刀伤,皮开肉绽,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滴在了突厥人的尸体上。 剩下的突厥人心头一骇,便转而想着先拿下闻芷和,提刀便要捉住她,没料到被她侧身躲了过去,再回头已一刀被她刺进了胸膛。 只能震惊地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 不消多时,便只剩下了那个为首的突厥人。 只见他阴沉着脸,似乎没想到这几个人这么没用,低低地咒骂了一声,随后却又笑了:“你们不会以为我就带了这几个人吧?既然如此,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不客气了。” 闻曜之闻言,暗道不妙,正准备拉着闻芷和先跑出去,便看到面前的突厥人狠狠地拍了几下手,清脆又响亮,似乎都能将外头树上枯黄的树叶皆震落下来。 很快,闻家大院四周的围墙外传来了窸窣的动静,下一刻便有数人翻墙而落,笔直地站在了院中,均蒙面,穿着白袍,束着发髻。与方才那几个突厥人不同,他们看起来几乎与汉人无异。 闻芷和瞧着这架势,心中也不免起了些波澜,再回望了下闻曜之,见他白着一张脸,手指上染着血,没由来慌张起来。 她扯了下唇角,反而轻退了一步,扶着闻曜之,低声道:“爹,我牵住他们,你出去要立刻找哥哥。” 闻曜之听得她这句话,猛然睁大眼睛,刚说出了一个“你”字,闻芷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了刚才仅剩的那个突厥人面前,短刃在手中转了圈,随后执在手中向面前人刺去。 不得不说,闻芷和几乎用尽了全力,出手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狠辣,很快突厥人便要架不住了,连忙大喊了声:“先来救我!” 那些人原本是直接奔着闻曜之去的,犹疑了一瞬,便都又冲向了闻芷和。 闻曜之看着尽数扑向闻芷和的人,双目猩红,撑着自己的身体便要提剑杀过去,又听到她扬声道:“你快走!若是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闻曜之脸上青筋暴突,他是非常清楚阿和的性子的,也知道她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他却迈不开一只脚,脚像是粘在了地上。 他怎么能走? 怎么能丢下阿和? 闻芷和见他迟迟不动,急忙又唤了声:“爹!求您……” 却也正是这一声让她分了神,转瞬之间,她的左臂上便被人划了一刀,她忍着痛意,手下仍是不留情,而身上的衣裙也被划开了数道口子,雪白的肌肤隐约可见。 闻曜之闭了闭眼,脑海中全是阿和奋力厮杀的场景,一时间气血上涌,脚步一转,便朝着她冲去,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和她并肩作战:“阿和,只要有一种可能,爹都不会放弃你。” 他不能想象若是他就这么走了,阿和会怎样。 既然如此,倒不如一起死了。 闻芷和听到后,没再说话,心想这样也好,这辈子过到如今这般模样,她已经很满意了。 忽地之间,她的手腕被人一划,她吃痛地有些拿不稳短刃,“扑通”一声,短刃跌在了地上。下一刻,她察觉到身后有剑锋袭来,但她躲不过,只能硬生生地受着。锐利的刀锋刺进了她的肩胛,血瞬间溅了出来,而她的口中也漫出了一丝丝猩甜,身子一晃,便要倒了下去。 那一瞬,她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阿和!”闻曜之的心快要炸裂,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可他的面前还有不少人在围攻他,他根本无法穿过他们去接住闻芷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又有一刀要朝着她刺去,那是心口的位置。 这时一阵疾风掀来,马蹄声响彻云际,溅起了万千尘土,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将一把横刀掷了出去,正好将那一剑打飞。 闻曜之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群士兵冲了进来。 那是京城的兵。 恍惚间,他觉得他的身体渐渐的鲜活了起来,他当下不再犹疑,继续举剑挥动着。 而那边宋承飞快地下了马,迎面便撞上了几个冲向他的人,他一点没心软,手起刀落间,这些人纷纷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他大步一冲,揽住了摇摇欲坠的闻芷和的腰,瞧着她浑身浴血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眸子冷的宛如冰封万里的寒冬,沉声令下:“一个不留!” 闻芷和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非常熟悉的怀抱,即便她的脑袋有些发晕,也知道今日自己不会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死得那么惨了。 她撑着眼皮, 分卷阅读141 瞧了眼宋承紧张的神情,轻轻呢喃了声:“哥哥,你来救我啦……” 宋承眼眶微红,望着她没吱声。 闻芷和又道:“哥哥……我好困……” 哪知道宋承听到她这话,立时冷喝了声:“不许睡!” 惊得闻芷和的魂似乎都一颤,但她坚持到现在是真的累了,可是哥哥又不让她睡觉,她只能尽力不让自己睡,又颤着声说了一句:“你……你怎么这么凶?” 宋承垂眸没答,可是微颤的身体却表明了一切。 他是真的害怕了。 方才他听到突厥人出入平州城,是去闻家这边的庄子时,便率兵马不停蹄赶来了。 刚到这,便看到庄中的人皆倒在了血泊之中。 刹那间,他的血液要凝住了,祈祷着阿和千万要没事时,便看到了那惊险的一幕。 若是他没有恰好赶到…… 他不敢想。 第八十章 闻芷和被宋承带回军营时还是受不住昏迷了过去,待她再次转醒时,已过了整整一日。 帐中只点了一只蜡烛,微弱的烛光拂在了闻芷和的脸上,像是染上一层暖黄的光。她眉头紧蹙,手指动了动,头痛欲裂之感便扑朔袭来,随后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一丝丝亮光入了她的眼。 周围甚是安静,似乎这个帐中并没有其他人。 闻芷和初醒,喉咙之间干涩得厉害,便下意识地动了下身子,想起身去弄些水来喝一口,可她刚刚一扭动身体,那种钻心的疼痛便使得她动弹不得,额上浮现出冷汗来。她只能先尽力憋住自己,不让自己因此叫唤出声。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耳边有急促的一声:“阿和!” 意识到她此时并不是一个人,闻芷和的心慢慢地静了下来,用余光去瞄身侧的人。 从事发到现在,宋承便没真正歇息过,直到方才才勉强撑着手肘入了眠。他听觉灵敏,闻芷和那边有一点点细微的动静,便能清醒过来。 此刻他眼下乌青一片,脸色亦不太好,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闻芷和,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的珍宝,见到她似乎想要起来之后,便抬手轻轻拉了一下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宋承垂头看着自己怀中的人:“感觉怎么样?” 闻芷和有片刻失了神,忽而听得头顶传来微哑的声音,便想歪着头瞧他,可是脖子一动,便牵扯到了肩胛处的伤口,愣是让她皱了皱眉。 哥哥的胸膛很温暖,但是看不到他的脸,她有点不太乐意。 她犹豫着开了口,不曾想竟然比他还要沙哑:“哥哥……你这样,我看不到你的脸了……而且我有点渴。” 宋承听到这话,便又缓缓地往前挪了一点,找了块蓄着绒的枕头搁在她腰侧,这才重新站了起来,找了个杯盏,替她倒了杯水,放在离她最近的木几上:“这水有些烫,待稍冷些,我再拿来给你。” 闻芷和点点头,伸手够了下他的袖口:“哥哥,你也坐。” 宋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摇头道:“不行。我先让孟军医看看你的情况。” 孟知让在宋承的传唤中忙不迭走了进来,手中拎着药箱,在闻芷和面前跪坐下来:“陛下。劳烦您先回避一下,我帮她换个药。” 宋承嗯了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孟知让的脸色似笼罩着一层阴翳,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默不作声地打开药箱,取了些膏药出来。 “我现在要褪你身上这件衣裙,你忍着点。”说着,她抬手便要拉下闻芷和身上的衣裳。 闻芷和愣了瞬,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是一件绣着碎花的白裙。 根本不是那天她穿的那件。 孟知让瞧着她略显迷茫的神情,撇了撇嘴道:“别愣了,你身上这个也是我帮你换的。不然,你以为是谁?” 闻芷和回味着孟知让这语气,忽而想起曾经,道:“你好像变了很多。” 孟知让一怔,倏忽笑了,褪闻芷和衣衫的手却并未停下,也甚是轻柔,她不紧不慢地说:“三年足以改变了。” …… 孟知让替闻芷和上完药便回去了,宋承随之重新进了帐中,刚进来第一眼便看到闻芷和在对着帐帘发呆。 她受伤的肩胛被绷带包扎着,鼓鼓囊囊,没由来地有点可爱。 宋承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顺带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闻芷和低头,回想起刚刚孟知让利索的动作,最后甚至也是无甚反应的走了,便有些意外,迟疑了半晌,才唤出那个名字:“知让,她是不是不待见我?” 之前重逢时没觉得,可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些异样。 “你别多想,她只是心疼你。怕在你面前哭出来。” 闻芷和沉默了一瞬,看样子像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宋承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和她说下去,眼下看着她活生生的样子,便已心满意足。 “那我爹爹呢?” 听到她提及闻曜之,宋承不可避免地皱了下眉,回道:“他伤的没你重,不打紧。” 话毕,闻芷和的视线 分卷阅读142 被他身上褶皱的衣袍吸引住,又瞄了瞄他略有些狼狈的脸,旋即讷讷地问了句:“你不会一直没休息吧……” 她印象中,那日宋承赶来救他们时,甲胄中裹着的衣袍颜色便是这种颜色。 她又问:“为什么?” 见他不答,闻芷和有些明白了,蓦地便觉得心口一堵,鼻尖一酸,刺激着眼眶也渐渐变红,她吸了下鼻子,慢慢道:“哥哥,你抱抱我。”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真的对她很好,她甚至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她便很有安全感。 宋承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也没多想,象征性地搂了下她,也不敢加深这个拥抱,防止伤着她。 “没事了,你再睡会儿吧。”说着,他便扶着闻芷和,让她侧躺了下去,“军中还有其他要紧事,我还要去看看。” 闻芷和闻言,乖乖地点头,闭上了眼睛。 …… 帐外,闻曜之来回徘徊着,却始终不敢进去,没多久便瞧见宋承从内走出,眼中闪烁了下,却也没意外。 宋承睨了他一眼,沉沉道:“她睡了,您明日再来看她吧!” “她……怎么样?”闻曜之身上虽然有数道伤痕,可都是轻伤,基本上只要每日按时上药,五日不到便能痊愈。 宋承轻嗤了声,故意道:“没事,死不了。” 这话是对着闻曜之说的,虽说有玩笑的成分在里面,可愣是让他心中一颤。 宋承瞥了眼他无力的模样,扯了下唇道:“别在这站着了,去主帐,朕有事要问你。” 两个人一路无言地走进了主帐之中。 宋承抬手将腰间的横刀取下,搁在长案上,随后随意地坐在了木椅上,望着面前站着的人道:“那日,那些突厥人怎么进来的?” 闻曜之将神情收敛住,仔细回想了一番,把他所能想到的尽数说了出来,顿了片刻后,忽地脑中窜出了当日那突厥人说的话,立时又道:“还有,他们知道阿和之前是大胤的六公主。” 他所说的同之前铁霄禀告给宋承的几乎一模一样。 除却方才最后这一句。 宋承眯了眯眼,没料到这些突厥人竟然还会将闻芷和的事情挖出来,实属奇怪。而昔日宋清和命陨,是昭告天下的,怎还会有人这么言之凿凿地说闻芷和便是宋清和? 他的手指不禁点了点面前的长案,眼珠微转,凝神想了会儿,便豁然开朗。 只有一种可能—— 宋谨行。 第八十一章 突厥自从失手了几次之后,一连月余,便再没有同大胤的士兵起过冲突,不知是怂了还是在谋划着更大的战事。 冬日已过,春日又来。 平州城地处大胤边疆,山峦起伏,山棱与天的交界处连成了一道线,只可惜这几日来薄雾笼罩,倒是有些看不清了。 原本的平州军被并入了京城那支军队中,没日没夜地操练着,都等着未来那一战,能将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让他们再也不敢肆意侵入大胤的土地。 他们心中有恨。 因为他们始终都记得,突厥人之前是怎么入侵土地的,也记得他们是怎么惨无人道灭了一个庄子的…… 同样的,宋承白日里练刀,晚间他所在的主帐中烛火亮的时辰也愈来愈久。 此时天已黑,宋承坐在长案前翻看着兵书,忽然间面前的一侧摆上了一只茶盏,他没在意地说了声:“不用了。” 说完便想起来他如今并不在宫中,军营中省吃俭用,也未带婢女,怎会有人这么贴心? 他一眼望了过去,果真同自己心中想的一模一样,不禁低笑了声:“阿和怎么来了?” 闻芷和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道:“哥哥你喝一些润润喉。” 宋承放下手中的兵书,依言端了起来,一口饮毕后说:“天色已不早了,阿和回去休息吧。”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宋承便再也不让她和闻曜之两个人回闻家大院了,那里已经不安全了,索性给他们搭了营帐,让他们待下。 闻曜之起初有些不愿,可一想到自己女儿的安危,便什么话都没说地留下了。 闻芷和此刻比坐着的宋承高出了大半个头,她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瞧见他唇边残留的水渍,倏忽间便伸出手指将其捻干净。 宋承的眼登时便幽深起来,一下子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警告道:“别闹。” 闻芷和颇有些理直气壮:“哥哥你没喝干净。” 随后便挣脱开了他的手。 他本就没有使什么力。 宋承瞧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无奈地笑了,宠溺地摇头道:“你以后别这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闻芷和见他说了一半后又不说了,便有些好奇,继续问了下去。 闻言,宋承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心知若是自己不说明白了,这榆木脑袋便不会懂的,索性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 闻芷和:“……” 明明之前也听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是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不一样。而且他先前也明确说过不想让她 分卷阅读143 当妹妹了,也说过想娶她。 在她鲜少的认知中,也知道“娶”是什么意思。 是两情相悦,永结同心,白首不分离。 那她喜欢宋承吗? 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是另一种她不敢奢求的喜欢。 她自己也不清楚。 况且,纵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她潜意识里还是认定宋承是她的哥哥,现在若是让她打破这层关系,她有点难以接受。 宋承望着闻芷和有些复杂淡然的脸,心渐渐沉了下来,方才所言之时的刺激感也一点点消逝,他不禁扯了下唇角,道:“你若是觉得听到后不舒服,便当作没听到吧,是我心急了。这些话,我本来想留到以后慢慢同你说。” 闻芷和立时摇头,像是逗孩童的拨浪鼓:“没有……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奇怪……但是不讨厌……” 宋承心口的丝丝戾气渐渐没了,抬头看着她泛着些浅粉的脸,莫名有些愉悦,剩下憋在肚子里的话也忍不住了,佯装深沉道:“其实你没有真正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尝试喜欢我。不然哪来的以后?” 闻芷和微微睁大双目,似是不知怎么回答他。 宋承轻笑着,口中悠悠地道:“好啦,逗你的。别多想,谢谢你的茶,早些回去休息吧。不然你爹又要同我吵,我好歹是皇帝,若是我一个生气直接将他砍了,到时候你难过都来不及。” 闻芷和旋即认真地道:“你不会的。” 宋承没说话,静候她的下文。 却没料到闻芷和直接将茶盏拿在手中,转身便往帐外走去。 宋承哑然失笑。 这小白眼狼,不会是真的信了吧! 可闻芷和蓦地却停下了脚步,眼盯看着帐帘,神情极其不自然地道:“要是可以,我……我会尝试用你喜欢我的方式喜欢你的……” 说完,便飞快地走了出去。 独留宋承坐在木椅上目瞪口呆,可自心底窜出的蜜意却怎么也退不下去。 到底没白疼。 …… 这件事就像是一个短暂的梦境,让宋承皆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他没想到阿和会这么快愿意试着接纳他。 可眼下突厥还未彻底击败,他也不能分太多的心到闻芷和那,只能期望着快点结束这一切。 只是没想到翌日一早,曹岳匆匆忙忙地跑进主帐,抱拳对他道:“陛下,不好了!平州城里都在传闻家女郎是媚上的妖女!” 宋承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这媚上的闻家女郎是谁,便听得曹岳又道:“这些百姓也不知道听信哪个狗东西的谣言,非说闻芷和是昔日六公主殿下,还说什么她勾引您,才迟迟不发兵攻打突厥,说您醉死在温柔乡里……” 曹岳说着说着,便觉得不对劲了起来,等他想闭口时已经叽里呱啦说完了。 他不自觉缩了缩脑袋:“……” 宋承倒也没怪他,只是声音里明明白白透着一股冷意:“去查查,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些百姓根本不知他们未攻打突厥是因为找不到他们。 突厥人乃是游牧民族,向来洒脱惯了,没有固定的大本营,时常迁移。 若是他们没有一定的把握,是不能凭空瞎赌。 赌输了可能就全军覆没。 “好,属下这就去。要不属下再派人安慰一下闻家女郎?她突然遭这么一顿谩骂,肯定觉得很憋屈。”曹岳悄悄瞄了眼宋承,心想按照陛下对闻芷和的照顾程度,他这次必然说对了。 然而,宋承漫不经心瞧了他一眼:“不用了。” 第八十二章 同来客栈。 这是平州城里最受欢迎的一家客栈,平日里来人也是最多的,鱼龙混杂。 一个糙壮的大汉坐在桌边,正挤眉弄眼地讲着他听来的小道消息,声音虽轻,但是周边的一些人也能听到:“听说这个闻家女郎长得极其狐媚,我们陛下一看到她就被勾了魂,连仗也不打了,逗不将我们这些百姓放在心上了,这还了得!” “什么!你听谁说的不打仗?” 大汉故作一副不可说的模样:“我答应过那个人不能将他供出来了。毕竟是小道消息,大伙就当听个乐子!” “听个乐子?这哪行啊!要是陛下真不打算打突厥了,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我们!” “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他好好一个皇帝,没事御驾亲征做什么?能单单被一个女郎勾引,估计也不是什么好——” 张霖一个人默默喝着闷酒,耳中不时地窜进这些扰人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再也忍不住了,当即站了起来,走到那群人面前,面色难看地道:“难道诸位不知道背后说人坏话是要遭天谴的吗?” 这一桌的人正说在兴头上,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脸立刻拉了下来,纷纷看向他,刹那间脸上变幻莫测,挤出笑来:“原来是张小郎君。我们说的话,您别在意,只是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同朋友一起分享而已。” “分享?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在诋毁天家?是要被砍头的!”张霖道。 方 分卷阅读144 才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大汉倏忽笑了:“可是谁又能听得到呢?我若是说我没说,你们又能奈我何?纵使你是刺史家的儿子,也不能污蔑人啊!是吧。” 语气嚣张至极,压根儿不把张霖放在眼里。 张霖立时瞪着他,没想到这人竟然睁眼说瞎话,一时气急,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性子温吞,平日里几乎从不与人吵闹。 估摸着这些人也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 正当这群人得意之时,忽地有人开口:“他不能。你看看你爹我能不能?” 大汉心口一悸,顺着声源望去,正看到一人从对面的那个桌边站起。而这个人的旁边还有一个白袍的郎君,看着矜贵得很,只不过背对着他们,他瞧不见正脸。 而曹岳的手按在腰中的剑柄上,眼神凶狠,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愣是让大汉心中有些打退堂鼓,可是又拉不下面子,脚步一动没动。 曹岳唇一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是你狗东西在说陛下坏话?” 适才他同陛下只不过来探探风头,没想到还真逮着了。 那些话说得可太逼真了,若非他知晓陛下是个怎样的人,只怕还能信了去。 可正因如此,也越可恨。 大汉故作镇定,装出比曹岳还要骇人的模样,只可惜他个子比曹岳还要矮半头,登时一点气势也无,实在太过滑稽。 他胡说道:“什么陛下?我们何时在谈论陛下了?” 曹岳不禁翻了个白眼,知道这是个泼皮,只靠嘴是不行的,于是笑了声:“希望你等下也能这么自如地说话。” 大汉不明所以,但很快他便知道了。 一队士兵整齐划一地跑进客栈中,在得到曹岳的命令之后,便将这趟人纷纷扣住,将他们拖了出去,无论他们怎么鬼哭狼嚎都没用。 张霖显然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木木地看着他们被士兵带走的样子。 直到曹岳轻嗤了声,往回走去,他才清醒过来,同时也看清了那白袍郎君的侧脸。 他登时一惊,急忙走上前去,便要见礼,却被曹岳直接打断。 “你小子,会不会看时机?” 张霖望了宋承一眼,点头。 知道他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 方才那些人说的话又让他心中有些蠢蠢欲动,他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道:“这些谣言都是假的,对吧?” 宋承扬了扬眉,轻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回了句:“你是以什么立场问的?” 张霖虽说有些胆怯,可是他真的不想自己再困扰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于公,我不希望我们平州城的百姓再活在水深火热中……;于私,您知道的,我一心爱慕闻家女郎,我……我……” 他的话越发显得结巴,宋承看着面前的杯盏,用手敲了敲,忽地打断他:“百姓是国之根本,我岂会不懂?而你所说的闻家女郎……我与她相识的时日确实比你久,她的心思我也明白,你以后莫要再打她的主意了。” …… 平州城中的百姓见军中抓人了,便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后来又得到了军中的保证,说是不会弃百姓于不顾,众人这才放了心。 大汉等人被带到军营之中,首先遭受的便是一顿军棍,结果这棍子还没下去,有的人便被吓尿了。 倒是那大汉,还坚持了两三棍,也算“顽强”。 主帐中曹岳兴冲冲地赶来,口中一上来却还是骂骂咧咧的:“这些狗东西,胡言乱语挺厉害,结果这棍子还没下去,人就吓傻了,什么都招了!” 宋承神色未变:“说来听听?” “根据那大汉所说,是有人给了他们一大笔赏金,让他们将这些消息传出去的。是故意为之,想让民心溃散之计。” “有人?可说这人长什么模样?” “说了,他说这个人长得瘦瘦高高,眉眼细长,脸色苍白,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人当着他的面发了病。” 宋承眼眸凝住,不自觉抵了抵腰间的带钩:“他还说什么了?” “后来属下问他,他们是在哪里见面的。他跟我说是在沧溟山后的碎石林里。” “碎石林?”宋承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忽地像是想去了什么,立刻将地形图找来出来,手指敲了敲这上面碎石林这三个字。 曹岳瞧见陛下这动作,当即也明白了过来,凑到地形图面前去看。 一瞬间似有什么在脑中迸发出了火花。 既然这人在碎石林和大汉见面,让大汉放出这样的谣言,必然是想在人心波动的情况下给大胤来重重一击。 可是这也正说明了突厥人就躲藏在他们身边的不远处。 或许,就在碎石林附近。 “曹将军,你让荀将军派几个机灵的斥候去沧溟山探一下情况。若是有一丁点异动,立刻派人回来告诉朕。但是他们不能打草惊蛇!至于其他人,让他们严阵以待,随时领命。” 曹岳连连称是,便退了下去。 宋承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地形图上,心中隐约感觉到有一场硬战在等着他们。 第八十 分卷阅读145 三章 果然如他所料,派去的斥候确实在碎石林中发现了好多突厥人的踪影,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告诉了宋承。 宋承当机立断,便让曹岳带着他的兵先去将这批突厥人引出来,又让荀末等人在后方躲着。看看这次突厥到底来了多少人,还是只是一个幌子。 一瞬间,举军上下,皆沉浸在了一片绷紧的氛围中,所有人都在随时待命。 不知是等了多久,一个浑身带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回来了,刚进主帐便腿脚不稳,直接跪倒了下去,口中道:“陛下……突厥那边至少十万人。是孙金荣率领的……” 宋承神色一晃,又听得“孙金荣”这个汉名,心中立时了然这是突厥的主力。 他眉头一皱,便有了决断,立刻调遣了六万人马随他前往碎石林。 加上荀末和曹岳的,便一共有九万余人。 …… 闻芷和几乎是在曹岳等人出营之时,便知道这次情形不同小可。 她不敢轻易上去打扰宋承,只能远远地望着,神色略有些紧张。 站了许久之后,她又瞧见宋承披坚执锐地出了营帐,朝着帐外的兵大喊了一声,便要率军出发。 闻芷和没做多想,抬腿跑了过去,唤了声:“哥哥,我能随你们一起去吗?” 她不弱,也可以和哥哥并肩作战的。 更重要的是,她很担心。 宋承黑漆漆的眸子一闪,半分犹豫皆没有:“不需要,你们只需替朕守好这军营。一切情况,你们听从凌风即可。” 替朕。 不是替我。 是替这万里河山,芸芸百姓,守好这片军营。 闻曜之上前拉过了闻芷和一侧的肩,将她带到自己身边,让她与自己一同拜了下去,对宋承道:“谨遵陛下之命。” 军营是何等的重要,无须任何人言说。 这还留在营中的几万人皆十分清楚。 一整个晚上,闻芷和浑身紧绷地站着,望着营口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等着宋承他们回来。空气中似有似无地传来前线的喊杀声,压根儿不需要想便知道有多激烈。她不禁死死地握紧了手,瞳眸中压抑着暗色。 闻曜之心中也慌张急迫,但看到女儿这番样子,不免有些气闷,轻拍了拍她的臂弯,对她道:“阿和,你去歇会儿吧,我来守着。有情况立刻告诉你。” 闻芷和依旧无所动作,像是一座冰冷的石雕。 她没经历过战争,只是在平州待了几年,耳濡目染,也知道战争是有多么残酷。有很多人去了便回不来了。 她怕。 所以她要等。 闻曜之见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微叹了声,知道劝不动她,便随她去了,只是忙碌之时眼总会朝她瞟去,深怕她身体扛不住。 似乎时辰过了很久很久,也似乎没有多久,纷杂的马蹄声愈渐响彻云霄,有人大喊了一声:“我们大胜回来了!” 处在紧张之中的军营突地像是点燃的爆竹,霹雳拍啦,交错着各种声音,无非是难掩的激动。 闻芷和眸光一闪,眼中倒映着火一样的光亮,她悬着的心不禁急促了起来,远远地看到了在众人的簇拥归来的宋承。 她下意识地抬腿朝他走去,走了两三步后才发现他是被人架着回来了,身上的银甲沾着赤红一片,而素色的缺胯袍袍边渗透着即将要滴落的血。 再近些,她才发现他唇上已无血色,瘦削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惨白。 闻芷和的脚步倏忽间动都动不了了,只能麻木地望着。 “闻女郎,你傻看着做什么,军医呢!” 闻芷和心晃了一下,没吱声,转身便要去找孟知让,但是始终没找到她在哪,心下更慌了,好在仲云军医和他身边的徒弟们都在营中给人包扎。 她赶紧跑过去,焦急地看着蹲在地上给一个伤兵抹药的仲云道:“仲军医,救救陛下吧!” 仲云眼睛猛地一瞪,没想到闻芷和张口便是这么一句,心下担忧得要命,急忙撒腿便跑。 陛下是明君,可万万不能出了岔子啊! 主帐中灯火通明,挤满了人,闻芷和只能站在外面无措地等着,闻曜之在身后一直轻拍着她的肩,缓缓安抚着她。 但她还是静不下来。 她从来没有一刻是这样的焦灼,比她自己受伤还疼。 没多久,主帐中的人便纷纷地走出来了,仲云站在帐口对众人说了声:“陛下无碍,只需静养,你们不要打扰陛下。” 闻芷和眨了下眼,这才觉得心中郁结的气消了,手往后碰了碰,拉住了闻曜之的手,轻轻地道:“爹,我们也回去吧!” 闻曜之自然是点点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女儿杵了这么久,心下早就不是滋味了,若非心中一直对她有愧,基本上什么事都纵容着她,他早就强制将她拉走了。 结果他们还没走到半路,离自己的营帐就差几步之遥,铁霄一袭黑衣忽地走到他们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陛下要见闻女郎。” 闻曜之脸色一沉,这真好巧不巧,偏要在这个时候,阿和好不容易想回去歇息了,又把她叫回去,可他 分卷阅读146 不悦地正准备开口,身边的闻芷和已经闻声一溜烟地先走了。 闻曜之只能将这口气憋回去。 …… 此时主帐中一片静谧,守在主帐前的士兵看到是闻芷和过来了,皆淡定地将她放了进去。而后闻曜之也要进去,便被拦下了。 “陛下只见闻女郎。”其中一个兵冷漠地道。 闻曜之眉头一跳,但是也没办法,只能咬咬牙又站在外面等。 宋承这么晚还把阿和叫过来,是想做什么! 他又想起闻芷和那急迫的样子,心中气恼也无用,早知道将她带到别的地方去的,让她不再有和宋承碰面的机会。 可他也很清楚,要是没有宋承,按照阿和当年那性子,估计早就…… 帐中的闻芷和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可这步伐再轻,宋承还是听到了,他若有若无地牵了下唇角,躺在毛毡上,闭着眼睛,没看她。 方才仲军医来的时候,帐中一堆人站着,愣是没瞧到她的影子,他不免有些怅惘。待一干人等都走后,他还是忍不住让铁霄将她唤来了。 这小没良心的。 “哥哥?” 闻芷和望了望他,发现他没有半分动静,眉头蹙了下。明明是宋承让她过来了,怎地还先睡着了? 宋承等了良久,都没有等到她再出声,心里却有些着急了。 两个人不能就这样傻傻的一句话不说呀。 他磨了磨牙,佯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睁了睁双眼,喉中轻咳了声:“水……” 闻芷和一听到这话,立时利落地将他扶坐了起来,随后利落地倒了杯水来,递到他的面前。 宋承睇了眼这杯盏,眼中一片清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轻地道:“阿和,我手受伤了……” 闻芷和:“……” 她不自觉地扫了眼他的手。 然而,她没看到伤口。 宋承眼神闪烁了一番,掩唇轻喘了声,虚弱地道:“主要是内伤,而且手臂上被贼人也刺伤了,所以脱力,抬不起来……” 说着,他瞄了眼闻芷和,见她蹙了下眉,便知道她是信了,于是他紧接着道:“阿和,你喂我喝,好不好?” 闻芷和没做过喂人这件事,听到宋承这么说,原本是想拒绝的,可对上他苍白的脸,想起自己之前受伤的时候,他对自己也几乎是百求百应,心便软了下来,抿了下唇,便将杯盏递到了他的唇边,小声说着:“你喝吧。” 宋承慢悠悠地喝着,水入了他的喉中,是从未有过的甘甜可口。 此时外面忽地传来了几声脚步声,帐口的士兵恭敬地唤了声“曹将军”,便让来人进了帐中。 正是曹岳。 曹岳一进来便瞧见这个场景,登时便想笑,滴溜溜的眼睛对着宋承眨了好多下,才正经了起来。 真是奇事! 陛下竟还会让人喂水喝。 啧啧啧。 宋承看着曹岳这副模样,不禁凉凉的瞟了他一眼,像是把冰刀似的,让曹岳顿时垂头摸了下鼻子,忽地又想起自己和荀末想出来的助陛下一臂之力的计策,便又有点忍不住想笑。 只不过他这几番动作,使得陛下看过来的目光更冷了。 就连闻芷和也觉得奇怪,怎么来了一个人,一直站在后面,也不上前说话,立时便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他们,便开口问道:“我先出去避一避?” 不等宋承说话,曹岳便立刻走上前了,扬声道:“不行!” 闻芷和回眸,诧异地看向他。 而宋承的瞳眸更深了,明里暗里都表达出了“让他快滚”的意思。 曹岳心下一咯噔,此时若是真遂了陛下的意,走了,那他这一趟不就是白来了? 况且,此时被陛下赶了出去,定然吃不了兜着走。既然如此,还不如尝试着将这计策使完,万一让陛下满意了,不就可以将功赎罪? 真是个好主意! 第八十四章 闻芷和被曹岳那一嗓子唬得一愣,转瞬之间,曹岳又恢复了正常神色,仿佛方才那一声不是他喊的。 宋承只觉得脑袋突突的,身上的伤连带着更痛了,先闭了闭眼,忍住自己要发火的冲动,再睁眼望向曹岳,冷冷地道:“你先出去。” 他还以为曹岳此番前来是要禀告什么要事,结果待在这里这么久也没瞧他说出个什么东西,还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便知道这小子十有八九是来瞎胡闹的。 曹岳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故作深沉地看了眼闻芷和,又朝着她招了招手:“闻女郎,我有话要同你说。事关……陛下。” 闻芷和没想到曹岳会说这样的话,她还以为他是来找宋承的,又听到他说的和宋承有关,立时便起身,看了眼宋承,正巧对上宋承那双不悦的眸子,意思很明显,不想让她去。 宋承眼中这么表示着,口中亦警告道:“曹岳!你做什么来了?” 也不知今日曹岳究竟是哪来的胆子,见宋承不肯让闻芷和随他出来,便一嗓子嚎了出来:“闻女郎,你不知道啊!陛下他受了重伤,你别看他现在这么轻松的模样,实则都是装出来的,不想让你 分卷阅读147 为他难过!而方才在战场上的时候,陛下他以为自己时日无多,还告诉我们,若是他不在了,要替你挑个好人家……还有,之前城中疯狂传你的谣言,陛下怕你听到,什么也没告诉你,自己想方设法让世人不在说你坏话……我那时才明白,原来女郎你在陛下心目中这么重要……女郎,你就给陛下一个机会吧!” 曹岳的语速非常快,几乎不带喘的,愣是让闻芷和听得一愣一愣的,而宋承听着这些话,脸瞬间就黑下来了。 “铁霄!将曹岳拉出去!”宋承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瞧见曹岳这个傻样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嘴炮很厉害,留下的烂摊子也不知道给谁收拾。 而闻芷和眼睫微颤,动了动唇,讷讷地问了声:“……什么机会?” 此刻铁霄已扣住了曹岳的手臂,正将他往外带,他听到闻芷和的声音,想都没想,直接推波助澜道:“给陛下一个娶你的机会啊!唔……” 曹岳说不出一个字了,他的嘴被铁霄捂得死死的,不过他也不在意,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经都说出来了,剩下的以后总有时间告诉她的。 宋承:“……” 闻芷和:“……” 帐中又变得很安静。闻芷和看着不发一言的宋承,到底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你伤得很重?” 她不否认,当听到曹岳说他伤得很重的时候,她心一颤,莫名的害怕。 宋承扯出一抹笑来,下意识地摇摇头:“曹岳这个人神经大条惯了,做事没正形,就喜欢胡扯。你别信……” 闻芷和眼微晃,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低地道:“一句话都不能信么?” 宋承听到她这细弱蚊蝇的声音,暗叫不好,只怕是她已经全然都听下去了,可是他又怕她知道了这些,会因为愧疚从而遂了他的愿,他不想这样。 闻芷和没听到宋承的回话,心一跳,登时道:“你把上裳褪下来给我瞧瞧。” 宋承眼忽地凝住,转而轻笑了声,悠悠沉沉道:“阿和,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你若是看了我的身体,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你知道的,我不懂这些。你只需给我看看就好。”闻芷和说着便上手了,一只手刚探到宋承的衣襟处,便被宋承捉住。 闻芷和瞄了眼他覆在她手上的手,冰冰凉凉的触觉让她心一晃,道:“你的手不是使不上力吗?” 宋承的眸子处变不惊,并没有因此掀出波澜来,可他咬紧的牙还是暴露出来他此时的痛楚,只说:“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了?我就看一眼不行吗?你……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闻芷和意识到了什么,忽而瞥见他白色的里衣上染上了一抹红,倏忽间眼眶便有些红了,“你给我瞧瞧,好不好?” 宋承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地怔了下。 他鲜少看到她哭。可是她这时的表情,似是哭了? 因为他吗? 就呆了这么一个瞬间,闻芷和便躲开了他手上,轻轻拉了他的衣襟,他没系紧,只是松垮垮搭在那里,所以几乎她没怎么动,宋承宽阔的胸膛便露了出来。 闻芷和盯着他,手指在发颤。 她艰涩地开口:“怎么弄的?” 他的胸口左侧至肩的位置缠绕着一圈一圈的绷带,可似乎是因为方才动了几下,那伤口又裂开了,遂血又冒出来了,将白色的绷带添了一抹艳色。而其他地方,则有几道疤痕,像是留了很久的样子。 宋承微叹一声,不想让她再看下去了,抬手便将衣襟收拢,慢慢地同她说:“真的是小伤,只不过伤口有些长而已,不然我怎么还能跟你说到现在的话?况且,我若是真的伤得很重,曹岳也不会来这里胡说八道地打扰我。” “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那是好早之前的事情了,大概六七年前吧,突厥侵犯幽州,我随着定远大将军去前线历练,就是那时候受的伤。都好了,没事了。” 闻芷和双手紧紧地交握着,愣是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她如今甚是后怕。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若不是为了家国安康,谁又会去那战场上拼命? “可你是皇帝,你为何也要去?你明明可以不去的。” 宋承望着她眼中的点点泪光,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墨发,却发现此时他当真半点力气皆没有了,于是便作罢,依旧笑着道:“可能是觉得当年有我在场,突厥人被打跑了。这一战,我也在的话,会让军心大涨。况且,朝中此时很安稳,我也将后路都安排了下去,纵使是没了我,大胤也不会乱。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安稳坐在前朝,等着这里大胜的军报。谁的命不是命呢?” 闻芷和不知不觉陷入了他真诚的双眸中,朵朵桃瓣此时就像是在她的心头绽开一般,异常的美丽。 她坚定地道:“我相信大胤有哥哥,必然会越来越繁盛的。” 宋承低低地笑了声,不可置否,可还不等他说话,耳边她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曹将军说的那些真的都是假的吗?” 闻言,宋承不禁咂舌,她怎么就揪着这事不放了呢? 他还以为她已经忘了。 想 分卷阅读148 到此,他便想将曹岳那小子拎起来揍一顿,整天正事不干,浑事干了一堆。 “那天,你和我爹爹说的话,我听到了的。”闻芷和捏了捏手指,若无其事道。 宋承拧眉:“什么事?” “就……”闻芷和有些难以启齿,“就你说你想娶我的事。” 宋承:“……确实。” 若不是她当年一招死遁,打乱了他的计划,不然也不会一拖再拖。 “所以,曹将军说的那些是真的吧?” 宋承听着她兜兜转转说了这些话,最后还是将话头绕到了这上面,无奈地承认:“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不想你有愧于我。昔日父皇那么对你,宫中你也没什么知心人,你白白受了十几年孤寂……” 闻芷和蹙眉,蓦地打断了他:“那你是因为愧疚,后来才对我那么好的吗?” “当然不是。不过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是因为阿娘的缘故,便多多照顾你,只是没想到后来我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而已。”宋承看了眼她有些迷茫的神情,心思微动,索性将话说的更加清楚些,“我会控制不住想你,我也害怕你被人欺负了,你生病那阵子,我怕你就那么离开我了……刚听到你死讯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是真想把你身边那些人拉去陪葬的,可后来阿娘将我从崩溃边缘扯回来了……她说你没死。” 闻芷和听着他轻描淡写说着这些,心中莫名泛出密密麻麻的心疼来,忽地又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张唇道:“其实……” “嗯?”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好像也有一点点。”闻芷和坐在他的身边,没去看他的眼睛,“你之前走的时候,我站在帐外一直等到你回来,我害怕你回不来。可后来你回来的时候,你被士兵们架着,我觉得我血液都凝固了,我一点都不想你受伤。我知道你就在帐中,可是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不敢进去看你,只能等到仲军医替你诊治完出来。见你没事,我才敢走。再往前……你说你喜欢我,你说你想娶我,我并不抵触。以前在宫中之时,我也没想到我后来会那么在意你……只不过因为那时我想得很清楚,哥哥你必然是要继承大统的,我不能扯你后腿——” 闻芷和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之间便被一扯,紧接着似有浓重的呼吸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唇上也覆上了温凉。 宋承的吻的来势汹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根本不等她反应片刻。 闻芷和被迫承受着这一切,渐渐的她觉得自己脸颊似乎发烫了,她“唔”了声便想要挣脱开来,可是又想到他身上的伤,愣是没敢推开他,甚至虚虚地扶着他。 她能感受到他在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唇线,就在她快要沉浸在其中时,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她下意识地将脸一侧,宋承那变的滚烫的唇便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哥哥……别……我难受……”闻芷和轻轻地推着他,见他真的没有再继续的意思,这才偷偷瞄了他一眼,正好发现他胸前的血迹更深了,立时吃了一惊,“你的伤!” 宋承看着她脸上发散不出去的潮红,却觉得甚是值得,他用他那双迷人的桃花眸直勾勾地看着她:“阿和,重新帮我上个药?嗯?” 他从来没听过阿和说过这么多的话,还处处说到他心窝子里去,于是一时没忍住,牵扯到了身上的伤,疼是真挺疼的,可是也值得。 第八十五章 可惜闻芷和压根儿没将他的话听下去,她知道自己不是大夫,又怎么敢上手替他拆绷带,连忙走出了主帐,对着守着的士兵道:“快去请仲军医,陛下伤口又出血了。” 独留宋承在帐中无声地笑了。 闻曜之一直候在外面,自然看到了这边的动静,趁着仲云进去的同时,他也跟了进去。这一进去便先瞧了眼宋承又往阿和看了眼,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奇怪的氛围。 “陛下,您先将衣襟拉开,随后臣重新帮您上药缠绷带。”仲云跪坐下来,随后将自己身边的药箱打开。 宋承微微颔首,只不过他刚抬手,身边便立时窜来了一个人,将闻芷和拉到了另一边,背对着宋承。 “阿和,陛下要褪衣裳,你不能看。”闻曜之认真地道。 宋承皱了皱眉:“……” 自发生方才意外之事后,闻芷和便有些不敢看宋承,这时闻曜之的举动无疑让她舒了口气。她点点头道:“好。” 宋承听到她这弱弱的一声,也不表态,只是难得见到她畏手畏脚的模样,觉得稀奇,便多瞄了几眼。 仲云正在拆他的绷带,见他的视线老往旁边瞟,便提了句:“陛下,别往旁边看,不然绷带扎得不正,还得重扎。” 闻芷和一听,便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有爬升的趋势,她感到自己呆不下去了,咬咬唇,说了声:“我先出去一下。” 人便飞快地离开了。 闻曜之见状,立马想跟上去,忽地被宋承唤住了。他立时又转身垂首对宋承见了个礼道:“陛下还有何事?” 宋承瞧着他冷着张脸,扯了下唇角,但还是将自己心中的话说出来了:“谢谢。” 闻曜之一愣。 宋承却 分卷阅读149 不说话了,但笑不语,摆摆手让他走了。 谢什么呢? 谢谢他一直陪在阿和的身边,让她那冷冽的性子变得生动起来。 也谢谢他挡了阿和的桃花,还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 闻芷和出来后,迎面便吹来一阵凉风,拂在她的脸上甚是凉快,驱散了她内心中的一股燥热。等她真正平静下来,却发现自己已在军营中走了挺远的了。 忽然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停下了脚步,回眸望去,正好瞧到了摸着头的曹岳,微微一愣,唤道:“曹将军?” 曹岳颔首,收起了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起来倒多了几分少年气。 闻芷和朦胧间想起好像曹岳是要比宋承还要小上三四岁的,便也不觉得诧异了,只是道:“曹将军有什么事吗?” 曹岳闻言,走到了她的面前:“闻女郎,你别笑我刚才在帐中的样子,我也是怕陛下罚我。若是我正儿八经地说那些,他肯定少不了收拾我一顿。我若是装出一副胡说八道的样子,他恼一下便过去了。但是,闻女郎,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闻芷和蹙了蹙眉,没理解他是何意。 曹岳微叹了声:“陛下比常人要能忍,你别看他现在似乎还能动便觉得他伤得轻。他有时是刻意装出来的,生怕我们担心。上一次陛下是随定远大将军出征的,其中有一战,陛下被突厥狗重伤,大将军便让他好好休息,让另一个人暂时顶替了他,就是那一顶替,那个人就没活着回来。后来陛下一直很自责,他一直觉得若不是他受伤了,那个人也不会死。” “后来陛下伤好了,便立刻提刀又重新上战场了。好几次陛下遇到了险情,都被他的下属救下了,只是原本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少,都变成了一抷黄土。所以除非触碰到陛下的底线,他对下属皆要分外宽容。” “闻女郎你想,他对下属都如此,对你只会更加用心。” 闻芷和不自觉揪紧了腰侧的衣裙,听着曹岳继续往下说。 “这一战中,当时陛下肩胛中了一剑,腰腹中了一剑。其中有一剑还是宋谨行伤的,若非南齐的九王殿下救援及时,只怕我们根本捱不到大胜,更遑论将陛下带回去?可陛下对我们说,假如他回不去了,便让我们替你找个好人家。” 曹岳后面说了什么,闻芷和已经有些听不进了,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甚是难受。 天边银辉洒落在地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光,曹岳离开后,她就抱膝坐了下来,木木地望着远处,不知过了多久,她牵了下唇角,慢慢地站了起来,回了自己的营帐。 …… 翌日天晴。 闻芷和前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得着,夜里翻来覆去,脑子里都在回荡着之前宋承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她一直觉得像哥哥这样的天子骄子,这样勇敢大义的人是不会喜欢她这种人的。 或者说,是没有人会喜欢她这样的人。 可是如今摆在她眼前的这一切都让她措不及防,她好像一直没觉得宋承对她的喜欢有多深,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真的以为是阿娘,所以她才能拥有这么好的哥哥。 所以当年她离开宫中时,便是觉得和既然阿娘告别了,那么附属于阿娘所得到的自然也要割裂开来,是不能有半分念想的。 但宋承的所作所为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想试一试。 就这么想着,她便朝着宋承的帐中走去。今日的阳光不刺眼,很温和,落在她的身上,暖暖的,连带着她心中的紧张感皆被消散了不少。 守在帐外的士兵将闻芷和放进去后,她的眼便同里面的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宋承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单是睡了一晚上的工夫,便能自行起来给自己弄水喝了。此时他身上随意地披了件宽大的墨绿色外袍,看了她一眼后便轻笑了声:“你怎么来了?” 闻芷和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抬腿便快步朝他走来,扶着他的胳膊:“你怎么起来了?不再休息一会儿?你的伤肯定还没好,等好了再起来?” “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宋承轻呷了口水,笑眯眯地看她,“可是一直躺在那,我会被闷死的,你何时见过我整天到晚待在这里的?况且,我身子骨强健,没什么大碍的。” 闻芷和见他这么不紧不慢的说着,全然不将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的样子,便有点生气,话锋一转道:“你之前不是跟曹将军说要替我找一个好人家?” 宋承一怔:“我……” 他正想出口解释几句,便又听到她说:“我不要什么好人家,我只要哥哥。可是,你必须得好好的,不能乱来,该养伤就养伤,不然落下了病根子,你以后拿什么娶我?况且……” 她说话突然断断续续起来,似有些羞涩,但她咬咬唇还是说出来了:“况且你都亲过我了!” 这么多话一哗啦被闻芷和说了出口,连宋承皆彻底懵了,口中舌头都不好使了:“你……你……” 他之前确实一直在诱导着阿和去喜欢他,昨日实在忍不住吻了她,他心里亦有点后悔,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闻芷和今日这一番话。 还是当着他的面 分卷阅读150 的。 这么直白。 像她又不像她。 “我什么?”闻芷和瞅了眼他震惊的神色,自己也有点慌了,轻轻戳了戳他的臂弯,“难道我想错了,其实你不想?” “不是。”宋承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漆黑的眸子泛着点点星光,很亮很亮。他怎么可能不想,他想了好几年了。 只是,他必须要问清楚她为何会这样。 “你能告诉我你今日这举动是为了什么吗?” “没有为什么,只是突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闻芷和不敢看他,将他扶到木椅上后,自己便随意地坐在了他对面,垂着头小声地道:“就是不想让你一直等我了,而且好像我对别的郎君也从未动过心。” 只有你,才能让我一直惦念着。 第八十六章 宋承微微抬头看着她有些闪躲的眼神,低低地笑了声,可他这心里却像是浸了蜜一般的甜,不知不觉他便又有些蠢蠢欲动。 想再亲亲她。 果然,吻人也是有瘾的。 可是他正慢慢地往前倾之时,帐中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愣是让他在一瞬之间坐正。 闻芷和自然也是听到了动静,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立马直起身,脚步一移,朝边上站了站,眼看向来人后,却诧异地唤了声:“知让……” 此时孟知让的衣袍上沾染着泥泞,灰头土脸,分外狼狈,唯有那双杏眼分外明亮,她一下子跪在了宋承面前,道:“陛下,我想见齐王。” 宋承唇一扯,不紧不慢道:“你昨天不是混在了军中?难道你没看到他死在了朕的面前?” 孟知让闻言,身体一颤:“不可能!您当初明明答应我说,要将齐王带到我面前的。陛下您一言九鼎,是在骗我,对不对?” “他这些年一直靠南疆的隐幻丹续命,才存活至今。昨日朕与南齐九王联手将突厥击败,宋谨行知道逃不过,便自戕了。孟女郎,这应该是你亲眼看到的。朕走后,你似乎还亲自去看过他是否有没有断气罢?” 孟知让眼微晃,双腿发软,便歪倒了过去,目光中波光粼粼,觉得自己心中一直执念着的最后一个机会也没有了。 她不想相信却也没办法不相信。 那根紧绷的弦也断了。 她双手捂着眼睛,不想让自己流泪的样子被任何一个人瞧见,她也许久没有这么哭过了,撕心裂肺,令人心疼。 旁人或许不理解,可是她自己却知道,这三年的功夫都白费了。 “知让……”闻芷和在她面前跪坐了下来,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怎么了?” 谁料孟知让似乎很厌恶她的触碰似的,直接手一甩将没有防备的她推倒在地,眼神冷且哀伤:“你为何还活着?索性也死了算了!白白浪费了我那么多的眼泪。” 当年一个死了,一个失踪。 死了的能活,可失踪的却连半分希望也无。 没人知道她那些时日是怎么过来的,苦辣酸甜她也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她以为自己把毕生的泪都流光了。 闻芷和的手肘、后背直接摔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她有些撑不起来身体,眼望着孟知让,默默无言。还不等她开口,她便被宋承一把拉了起来,动作轻柔。 宋承眉眼冷冽,宛若刀刻的脸上更显凌厉,身上的墨绿色外袍因为方才急急的一起身,便落在了地上。 他没想到孟知让会推她。 那一瞬间,他觉得他的心都被提起来了。 “孟女郎,朕知道你想找他。齐王死之前,给了朕一把玉骨折扇,或许对你有用。”宋承语气着实不太好,但到底不能怪罪于孟知让。 本来他就是对不孟知让的,也对不住裴韫。 “等回宫后,朕会派暗卫去寻裴少卿,只是能否找到,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但是,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孟知让一直在抽泣着,听到宋承的话后,讷讷地看着他放在她手中的折扇,折扇上有一幅山水图,边上还有几排小字。 她双唇微颤,问道:“这是?” 宋承看出她眼中的期冀,微微颔首。 * 最后那场大战的结尾是他和宋谨行的交锋。 突厥人被打得溃不成军,四处逃亡。突厥军军首孙金荣没有办法,便将主意打到了宋谨行身上,以为将宋谨行还给大胤,便可以求和。 宋谨行那时模样狼狈,鬓发散乱,细长的双眼耷拉着,似乎对突厥人的做法早有预料,所以不慌不乱,跟着大胤的士兵,脚步晃荡地到了宋承面前。 宋承看着他的模样,几年不见,已瘦了一圈,轻哼了声,问道:“四皇弟这些年过得如何?”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我还以为你会直接一剑杀了我,将我的首级刮在平州城,让世人知道你的厉害,也让世人记得大胤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齐王哈哈哈哈哈哈……”宋谨行笑着笑着,眼睛突然变得猩红,紧接着他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似要将面前所有的空气都吞入腹中。 宋承拧眉,朝着身边的近侍抬了下手:“拿袋水囊。” 分卷阅读151 近侍将水囊递给宋承,随后他直接旋开塞子,捏着宋谨行的下颌,便将冷水从他的喉中灌了下去,口中凉凉地道:“这能让你好过些,你知道的。” 许久之后,宋谨行的喘息声渐渐平静下来,乜眼看他:“看来我还有用,不然你怎么会还让我活着?不过这种让我在你的阴影下活着,还不如让我死了。不过难受也难受不了几天了,就算你不让我死,老天也得将我收了去。” “朕不跟你绕口舌,只问你一句话。裴少卿被你藏在哪了?” 宋谨行眼凝住,忽地又桀桀大笑起来,阴沉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宋承,口中道:“难怪呢!原来如今大胤的皇帝连一个人都找不到,真没用啊……也对,谁知道那人是死的,还是活的,说不准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上哪找去?” 他话未说完,宋承身边一个士兵便忍不住上前,一脚将宋谨行的身体踹得歪到了一边,扬声道:“岂能容你诋毁陛下?” “哼。陛下?我可不认。一个在先皇羽翼包庇之下生长起来的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帝?就凭先皇的爱么?真是可笑!”宋谨行的脸扑在了地面上,蒙上了一层灰尘,他抬手随意地拍了几下,便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士兵又要上前,便被宋承拦下了。 “你说朕是在先皇羽翼之下坐上的这个皇位?当时的达官大族从未将朕放在眼里过,朕只能去前线率兵打仗,用差点死在前线的一条命换得他们的青睐。而你……” 宋谨行不以为意地嗤嗤笑着,忽而道:“我与你之间必须要做个了结,不然纵使我死了,我也不安生。你让你身边的这些人都退下,离我们远一点,就我们两个人好好谈谈,若是谈得好,我就告诉你裴韫在哪。如何?这交易不错吧?” 宋承沉默了一瞬,桃花眸中晦暗不明,身边听到宋谨行说这话的将士们都觉得不可,连忙劝诫着宋承,可他思忖了片刻后,却让他们依着宋谨行的话行事。 众将士无法,只好点头。 宋谨行看着他的举动,扬眉冷笑了两声:“你胆子还挺大?不怕我趁机杀了你?你的兵离你那么远,就是想救你也来不及了。” 宋承没管他话里话外的嘲讽,平静地道:“怎么?你让朕单独同你在这,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只不过是想请你听一个故事。” 第八十七章 有一个小郎君出生在白雪茫茫的寒冬,他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爹一直站在屋外等,生怕屋中的母子不能平安。 等到小郎君一声啼哭清脆嘹亮地响起来时,他爹才松了一口气,进去看他,神情分外紧张。 而他的娘则是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昏睡了过去。醒来之后,他的娘和爹坐在榻上一起看他,画面分外美好。 真的特别像一家人。 这虽然是他身边的嬷嬷告诉他的事情,可是他一直坚定地认为爹娘和他就是那么亲密无间。 永远不会有隔阂,也永远不会分离。 尽管他知道爹除了他娘之外,还有很多女人。 可那些女人在他心里都是摆设,都是爹为了让他们娘俩更好地生活,不得不带回来的。而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和娘比。 他得到了爹很多的宠爱,比其他任何兄弟姐妹所得到的还多。 而兄弟姐妹中最不受宠的当属六妹和大哥。 六妹一直住在凄清寒凉的屋中,除了她身边两个嬷嬷,平日里也没人愿意和她玩,她只能自己玩自己的。但他能感受到她很想有人陪她一起玩,而她也曾向他示意过。 怎么示意的呢? 就是用她那双明亮单纯的鹿眼傻乎乎地望着他,看起来非常渴望和他一起玩,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其实是愿意的。但是他一想到爹很不喜欢她,他便也随着爹一般不喜欢她了。他记得有一次,六妹用她那双稚嫩的手想替他倒茶,但却因为身形摇晃不小心便洒到了他的衣袍上,他登时便责骂了她几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是他却记得临走时她眼含的泪水,可怜兮兮,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在那之后,他心中是有一丝丝的后悔的。可是他被爹宠得无法无天,他张不开嘴去道歉。而六妹也再没有再在他面前出现过。 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孤身一人被长孙晚收在膝下了,只是脸上再也没有表情了,只是规规矩矩做着别人让她做的事情,像是个活死人。 只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不是他让她变成这样的。 他有爹的宠爱,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至于大哥,他更没有放在眼里。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爹宁愿关心另外两个整天吃喝玩乐的哥哥,也不愿去关心大哥。 所以,爹一定很不喜欢大哥和长孙晚吧。 他自以为是的想清楚了之后,每次看向大哥的神情都带着悲悯同情,却也觉得这是大哥应得的,谁让长孙晚夺走了他娘的位置。 正宫皇后本就是应该属于他的娘的。 让他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在和吐谷浑的马球赛中,爹让他带队上去同吐谷浑王子交手。这不过是 分卷阅读152 一场普普通通的比赛,可是他意外落马之后,他却看到了爹的眼神中竟然有嫌恶的意味。那一瞬间,他以为他瞧错了。 可后来他忍着痛站在场边,看到大哥带队赢了吐谷浑之后,他爹眼中那股发自肺腑的笑容是骗不得人的。 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未看到爹这么对他笑过。 一瞬间的恐慌瞬间填满了他浑身上下,他必须要弄清楚怎么回事。 后来,爹又来同娘一起用膳,娘为爹准备一壶上好的琼浆玉露,缓缓地按着壶盖倒入了琉璃盏中。爹正含笑地要将它饮下去之时,他玩心大起,仗着爹娘的宠爱,径直抢过了那琉璃盏,一口气尽数吞进了腹中。 他以为爹娘又要像从前那样玩笑般地说他几句,可他却看到了娘倏忽间惨白的一张脸。 那顿饭后来吃的食不知味,而娘更是笑得牵强,唯有爹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自顾自地用着自己的膳食。 恐惧感再一次油然而生,他有些坐不住了,正搁下玉箸朝爹望去,在心底斟酌了一下措辞正要开口,唇不过刚张开,爹便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地道:“食不言,寝不语。” 这句话直接将他要说的所有话都堵住了,他只能讷讷地点头。 心思叵测的一顿午膳用完之后,爹便先行离开了。可是爹一走,娘便跌坐了下来,脸色苍白无奈,朝我这里爬来,拽着他的衣诀道:“是娘对不起你……” 说完,娘又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翻箱倒柜地去找东西,最终拿出了一个白釉瓷凭,从中倒出了两个药丸,捏着他的下颚,颤抖地塞进他的口中。 他措不及防地吞进了两颗药丸,莫名其妙地看着娘,愈发不安。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杯琼浆玉露! 后来果真如他所想的一般,娘对他说,那杯琼浆玉露里面放了红查花的汁液和隐幻丹的碎末。 红查花是什么,是能使人神志不清的毒啊!而隐幻丹则是会让人发狂、会让人上瘾的东西。 娘这是想让爹死啊! 他的娘一直在同他道歉,还一边残忍地说:“这本该是宋执锐受的……” 是啊,确实要向他道歉。 那两颗药丸只能解了红查花的毒,而隐幻丹则是无药可解,他的以后每日都要和隐幻丹相伴。 更重要的是,是娘亲手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 他以为爹和娘是真爱,可娘都想让爹死了,又怎么可能是真爱? 不过是装出一副相爱的样子来迷惑旁人而已。 而爹必然也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始终想不明白。 自那日之后,他便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 直到他羽翼被折,娘被关在殿中自省。而自己由于隐幻丹的瘾冲进了揽月殿,发狂般地掐着六妹,六妹却轻易将他击昏,带到了爹的面前。 可爹真是半分怜惜都没有给他,明明爹对那么讨厌的六妹都能那么宽容。 后来啊,他彻底明白过来了,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靶子,为爹真正所爱之人挡了风霜雨雪,让他变得像个废人,心机能力都赶不上他的大哥,活该他落到如今的地步。 他是真恨啊! 凭什么啊! 恨意和瘾一同上来的时候,他性子变得阴晴不定。 再后来,他的性情变得更加古怪,更加残忍嗜血。因为娘对他的不设防,所以当他暗中派人在娘的膳食中投毒时,娘半分察觉也没有。 为什么要害娘? 若不是娘,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不过听说她死了的时候,他还是很难过。 一难过恨意更甚。 甚至想毁掉大胤,毁掉他生长的地方,所以他要和突厥联手。 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快意。 * “怎么样,这个故事有趣吗?”宋谨行忍着心中泛起的恶心,阴恻恻地笑着。 宋承半晌无言,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他似乎有点理解宋谨行心中炽热的恨意,可是又无法理解宋谨行的叛变之举。 “别用你那可怜同情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 宋承按了按腰间的横刀,沉沉地道:“朕并不同情你,这些都是你自己选择的。我也听完了你的故事。你现在可以告诉朕,裴少卿在哪了吧?” 宋谨行一怔,乜眼看向他,忽地又笑了:“裴少卿?我差点都忘了,我的故事里,他应该也占很大的一部分。” 裴韫在他年少时便一直帮助着他,在他情绪不稳之时、在他烦恼头疼之时……裴韫总有法子让他平静下来。 那一袭白衣胜雪,早就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 可惜,天一亮,月光就消失了。 裴韫从来不是为他考虑,而是在为宋承铺路。 这让他怎么甘心? 可是他也真的下不了手杀他,年少时的相伴,裴韫已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了,他的心中已然生出其他的令人恶寒的东西来。 宋谨行沉默了下来,却没再同宋承说话,他并不想告诉宋承,裴韫之于他的意义。 只是斜睨着宋承道:“你想知道 分卷阅读153 裴韫在哪?可以啊!” 宋承闻言,眉头一拧道:“有什么要求,你提就是。” “真是……”宋谨行细长的眉眼一挑,“真是一点意思没有,你想用你的东西和我交换?好啊!若是我说,我要和你比武,若是我输了,我便告诉你他在哪,怎么样?” 宋承眸色一闪,腰间横刀出鞘,冷冽地道:“那你说话算话。” 宋谨行在突厥待了三年,手中的弯刀已使得出神入化,刀刀逼着宋承的要害。好在宋承也不是花架子,他的武功要实在的多,每一刀下去都是硬生生的,力气十足,而且他的武功路数重在持久。 宋谨行后来果真是有些架不住,索性使了个阴招,一刀便刺入宋承的腹中,血水登时便溅了出来。 可同时,宋承的刀也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宋承忍着腰腹处的疼痛,扯出笑来:“你输了。”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士兵们,纷纷冲上前来,护在了宋承的身后。 宋谨行孤零零地站在对面,瞧见这一幕,觉得分外好笑,便张狂地笑了起来,眼中的猩红起伏,他知道瘾又上来了。 他睨了宋承一眼,从怀中拿出了一把折扇,扔在了宋承的脚下:“我输了。但是我只会告诉你线索,这把扇子就是线索。想让我把具体位置都告诉你?你做梦吧!” 说完,他脚步一移,脖颈便撞上了横刀的刀锋,血滚烫地流了出来,他却觉得心安。 这辈子的苦楚总算是结束了。 愿来生他不再入帝王家,也愿他能有一个真正爱他的爹娘。 第八十八章 又是一年春季,花草树木开始抽芽,一丝丝暖意劈开了凛冬的冰层,泄露了出来,罩得天地人间沉浸在温暖之中。 更何况,这一年,突厥彻底被大胤击败,率着残部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不止军中将士们欢天喜地,寻常百姓亦是如此,各家各户的人的脸上都弥漫着笑容,大抵是因为知道再也不会有突厥人偷袭他们了吧。 而再一次踏上长安的土地时,闻芷和还有些恍惚。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回来了。 那日虽然宋承告诉她说,若是她不愿意,可以不回去,反正现在朝中安定,他无须一直待在宫中,抽空过来也是可行的。 可是她想了很久,并不想负了宋承,也不愿他为她分心。 如今她一个人坐在马车中,掀起帘子朝外看去,便看到不远处朱色的宫墙,心口蓦地一窒。 她又要回到宫中了吗? 似乎是发现了闻芷和不算好的脸色以及她甚至都没怎么说过一句话,宋承驾着马、慢悠悠地走到马车旁边,轻轻地问道:“阿和。你不高兴吗?” 闻芷和沉默了瞬,还是不想欺骗宋承,望向他点点头。 她不知道回到宫中后,她该怎么办。 许是阳光刺眼,宋承不禁眯了眯眼,“唔”了一声,悠悠沉沉道:“那我们先不回宫里了。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去,我们再回?” …… 闻芷和以为宋承是随口说的话,不曾想等她下了马车后,面前直对的是当年宋承还是太子之时所住的东宫。 她心中冒出了说不清的动容,闷闷地问了句:“你不回去,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我现在是皇帝,他们管不了我的,顶多就是在我耳边一直念叨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老实说,我都腻了。”宋承看出她心中所想,微耸了下肩,便带着她进去了。 而其他将士们则在宋承的允许下,都兴奋地回去看看自己的一家老小了。已两三年未见,此时真是分外想念。 闻芷和微微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环顾了下四周,问道:“我爹爹呢?方才下车,我怎么没瞧见他?” “他好像有事要找铁霄,此时应当和铁霄走在一块。”宋承眼也不眨地回道。 闻芷和却愣了下。 爹爹什么时候和铁霄这么要好了? 她怎么不知道? 还不待她细想,宋承便在她面前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拇指上那截青玉扳指分外明显,不过他的面上却是有些不自在,耳廓渐渐晕上了浅粉。 闻芷和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手有点凉,你能帮我捂捂吗?” 闻芷和眨了眨眼,下意识又看向他的手,抿了抿唇,伸出一截纤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手心,发觉他的比她还热,不禁道:“我的手比你还凉,捂不热的。” 这话刚说完,她那双柔白小手便被宋承一下子握在了手中,紧接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插入她的指缝中。 她的手登时就热了起来,立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要缩回手。 可宋承捉着她的手却是越握越紧了,轻咳了两声,道:“你凉,我帮你捂。” 这下闻芷和再木头脑袋也品出了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来,便也不再挣扎,任由他去了。而自心底窜出的甜意也让她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两个人默默地走在东宫中的青砖路上,原本候在这里的婢女仆从皆在宋承的授意之下,早就离开了,现下路上空荡荡一片,只有他们二人 分卷阅读154 。 微风拂过,草木生香,春意盎然。此时临近黄昏,天边朝霞熏黄,连成一条长线。 “我让膳房做了些你喜欢吃的东西,让他们送到承恩殿了。”宋承微转身,低头看着她。 闻芷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自言自语:“我喜欢的?” “我去问你爹的……”宋承眼微晃,“他应该没骗我吧。” 闻芷和扬了扬唇:“没事。只要是哥哥让人给我做的,我都会喜欢的。” 宋承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顺滑的青丝,忽然觉得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当真是值得的。 可当他一脚踏进承恩殿中时,他却瞬间将闻芷和护在了身后,冷眼看了进去。 殿中有人。 “哀家连这里都不能来了?”长孙晚甚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看到他这般护仔的模样,又看到他冰凉的脸色,便知道他心里不快。 若不是她是他阿娘,说不准今日有罪受了。 她本来是不打算来的,可中途听到宋承带了个女郎回来,甚至还为了她没先回宫中,她这心里便有些好奇,便过来了。 此时闻芷和在宋承的身后,从她的角度看,只能看到这个女郎的青绿的衣诀,也不见她上来来拜见,心中也有些不快。 “怎么?连我也不能见她吗?” 闻芷和藏在宋承的身后,深吸了口气,手指在宋承的后背轻点了几下,让他不要担心,便微转脚步,走了出来,颤着声唤了句:“阿……阿娘。” 就在闻芷和整张脸出现在长孙晚的眼前时,她险些觉得自己看错了,连连在阿和和宋承的脸上扫了好几眼,又想起宋承在阿和死遁之后颓废的神情,登时便明白了过来。 到底还是回来了。 一时之间,长孙晚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朝着闻芷和招招手,让她到自己的跟前来。 “瘦了。”长孙晚拉过她的双手,仔细地看着她,“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闻芷和听着这轻柔的话,忽而间那股回长安的悔意便消失了一大半。 “阿娘……” “你说实话,是不是阿承硬是让你回来的?若是这样,我便得处罚他了。” 长孙晚冷不丁瞥了眼那边站着的宋承,她刚刚看的可清楚了,她这儿子抓着阿和的手一直不肯放呢! 闻芷和连连摇头:“我是自愿回来的。” 生怕长孙晚罚宋承似的。 长孙晚看着她这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微叹了声,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只知道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白菜还是被自家儿子拱了。 “方才膳房送来了不少吃食,今日天晚了,你也饿了吧?和阿娘一起用膳吧?” 闻芷和点点头,眼却瞄了眼身后的宋承,慢慢道:“那哥哥呢?” 闻言,长孙晚瞥了宋承一眼,声音凉凉:“他先站着。”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阿和带了回来,连句招呼都不打,让她还以为是他带了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女郎回来的,生了半天气,结果这女郎是阿和。 况且,她听得可清楚了,芷和还唤他哥哥呢! 他就是这么当哥哥的? 闻芷和略有些局促地站着,最后被长孙晚手一拉,坐到了她的身侧。 几年未见,长孙晚不免多问了许多话,也知道了她现在唤作闻芷和。 桌上的膳食眼见着热气皆要消散了,不远处插不上一句话的宋承有些头疼。他原本计划是等过几日再带着阿和去见阿娘的,不曾想阿娘来了个措手不及。 现如今,他只能无奈地干站着。 “阿娘,膳食要冷了,阿和她还未用膳……”宋承冷不丁出口提醒道。 长孙晚有很多话想问她,可还没问到一半,陡然听到宋承的声音,瞬间反应过来,放下了闻芷和的手,对着她道:“哦,对。芷和,我们先用膳。” 闻芷和手间一松,听得阿娘这样说,眼不禁又瞄了瞄那边罚站似的宋承,手指不禁点了点绣着菡萏的袖口,轻声道:“阿娘……哥哥也未用膳……” 长孙晚轻嗤了声,一脸不在意的样子:“让他饿着。” 闻芷和这下也没有法子了,只能低头,拿起玉箸,随意搛了几块菜入口,可面上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低落。 长孙晚自然也发现了,心中有些生气却又觉得好笑,生硬地将宋承唤过来:“你过来用膳!” 宋承挑了下眉,慢悠悠地坐到了闻芷和的身边,先给阿娘和阿和夹了几道菜后,才不紧不慢地自己吃了起来,姿态优雅。 长孙晚看着更来气了,正要对闻芷和说些什么,便听得那边的宋承道:“别不高兴了,我这不是来了么?” 长孙晚:“……” 怪不得把芷和的心都给勾走了。 第八十九章 长孙晚用完晚膳后便回宫了,婢女低头进来将桌上的残羹玉盘皆收拾了出去,丝毫没有瞧见闻芷和脸上残留着的尴尬神情。 殿中又剩下了她和宋承。 可是这次她却有些待不下去了,正想准备掐个由头便溜出去时,宋承开口了 分卷阅读155 :“你准备去哪?” 闻芷和的脚步瞬间凝住,弯了下唇角,试探地问着:“我今晚住哪?” 宋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桃花眼微微上挑,内里染着细碎真挚的光,愈发勾人,口中说着引诱一般的话:“嗯?你难道没听到方才阿娘说的话吗?” 虽说阿娘不喜他欺瞒,可也真的是他亲娘,又或许藏了点别的心思,便说出那样的话。 闻芷和觉得脸上有些微微发热,她当然听到了,还听得很清楚。 阿娘说,你们既然都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生一个小皇孙啊? 她抿了抿唇,佯装淡然地开口道:“听到……听到了。” 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宋承鲜少见到她这副模样,配上她艳丽的容颜,觉得分外可爱,本来也只是想逗逗她而已,可是看起来她好像当真了。 “阿娘是说笑的。你别慌,我们还未成亲,不能生小皇孙的。” 闻芷和莫名松了口气,没有注意到他用的是“成亲”这个词,抬眸看向他,正巧他此时话锋一转,道:“但是,我将你带到这里,外面的人自然都认为你是我的人了,再将你安排到偏殿去住,对你不好。你今晚便就在这里住吧,我打个地铺就好。” “啊?”闻芷和没想到他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她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只要哥哥对她从一而终,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她想着,便要反驳。 宋承微叹一声,瞧着她这样子便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得实诚地道:“其实是我想看着你入眠。” 闻芷和:“……” 他怎么这样啊! 他以前明明不这样的,现在每说一句话像是带着根羽毛似的,挠得人心痒痒的。 …… 翌日,闻芷和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神色怔忪,有些没想到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你醒了?”宋承正在长案前练字,听到床榻上的动静,便转眸望去,果然看到了睡眼朦胧的闻芷和,轻笑了声,便朝她走去。 闻芷和用鼻音嗯了声,颇有些不自在。 “我让人做了些水晶虾饺,等下送过来,你先垫垫肚子。等下阿娘要同我们一起用午膳。” “好。”闻芷和说完,便一股脑地起身了,飞速拿了件衣裙便躲到红木屏风后面更衣。 长孙晚到的时候,闻芷和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承练字。 宋承的字遒劲有力,笔墨横姿,实在好看得很。而每新写一笔,手肘便往外移一点点,就快要和闻芷和贴在一起了。 长孙晚愈发觉得自己看错了这儿子。她原以为他对女郎不会动多余的小心思,只会将心思放在朝政上面,现在一看…… 啧。 但她也明白,芷和的性子再怎么变也不会是个热情的,只能阿承自己想方设法地让阿和依赖他。 想到此,长孙晚站在门口又看了眼这二人。 算了,总归是自己亲儿子,不如再帮他一把。 “阿承。你别只顾着自己写呀,让芷和也练练。”长孙晚迈着步子走了进去,偏头看向愣住的芷和,“正好这么多年,让阿娘也看看你的字有没有进步?” 闻芷和立时摇头。 她在平州待的几年,过得都是悠闲日子,平日里去街坊里卖些果子,晚间和爹爹一齐出去逛逛,早将宫中的生活抛到一边。 况且,当年她的字便不好看,像是春蚓秋蛇一般,便更加不想写了。 “没事,不好看的话,让阿承教你。” 长孙晚眼中期冀,闻芷和到底不愿意拂了阿娘的意,硬着头皮从宋承手中接过了毫笔,开始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着字。 可惜写出来的第一笔便有些扭曲。 闻芷和唇角朝下一压,虽说是在意料之中,可是还是有一点那么不是滋味。 正当她准备写第二个笔划时,她的手背上忽然覆上了一层温热,她不自觉歪头看去。 “我教你,专心点。”宋承若无其事地道。 宋承现在距离她极近,仿佛就在她身后贴着,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她的脖颈间,一股难言的热意扑面袭来。 很快,一个完整的字便写好了。 闻芷和看着本来应该是那么精致的一个字,却因为她的第一笔几乎算是毁了。 可是她也想不得这么多了,现在宋承对她的影响力更大。 到最后,她是泛红着脸写完二十个字的。 长孙晚看着他们这么和谐的画面,不禁亦有些泪目,想起了多年以前也有一个人像这样对她。她压制住了心口那一抹伤感,道:“练完了,就来用午膳。” 闻芷和一听到这话,便“蹭”的一瞬,从宋承身边溜了出来,乖乖地坐在了食案边,等着膳食由婢女们端上来。 宋承收起了纸笔,温柔地看向闻芷和,一缕阳光落在了她的发间,像是镀上了暖暖的霞光,既可爱又温暖。 正当他和长孙晚一起走到食案边上时,送膳食的婢女便走了进来。 宋承对上这个人的头戴帽纱的一瞬,瞳眸便微睁,连忙想要冲上去制止,可还是迟了一步。 分卷阅读156 那人快速地将食物放下后,便陡然按住了闻芷和的双肩,摇着她道:“你居然没死,活着为什么不替你娘讨回公道?” 话未说完,这人便被宋承强行一手给制住了,紧接着他便要将这人带离承恩殿。 “等等。”闻芷和忽地唤住他,目光中带着惊讶和无措。 这个人的声音,就像是在梦里发出来的。 宋承咬紧牙关,知道她约莫是认出来了,但是他并不想让她面对,索性道:“这个老婢以下犯上,你无须求情。” “不是这个。”闻芷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妪,一个一个字从口中蹦出,“妘嬷嬷?” 老妪受着宋承的牵制,浑身动弹不得,视线隔着一层帽纱恨恨地从内穿透出来,道:“你又没死!怎么能和他们谈笑甚欢?你这么快就将你亲娘忘了?” “若不是他们,沈府会被抄家吗?若不是他们,你娘会进宫吗?若不是他们,你娘会死吗?若不是他们,你从小会活得那么苦吗?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全都忘了,是不是?一尝到甜头,便将以前所有苦楚忘了个精光,你不觉得你很下贱吗?” 好像有很多年没听到有人用这么恶毒的词说过她了,闻芷和听到后,眸子慢慢凉了下来,笑容渐渐收敛,神色间竟然有几分像是当年在宫中之时那般。 她没想到妘嬷嬷会这么说她。 这时宋承将铁霄唤了出来,让铁霄将老妪押下去。 他没想到他的一个疏忽,竟然给了这个疯子可乘之机。 昔日六公主假死,这个老妪便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口齿不清,见到他还对他恶言相向,打心底觉得是天家害了六公主。 按道理,这样的人死个千百回都是值当的,可是他想到,这是当年为数不多对阿和好的几个人之一,他便将她留下来了,却没想到当她意识到阿和还活着之后,便冲进来辱骂阿和。 简直无理取闹! 闻芷和眼睫微颤,遥遥地望着妘嬷嬷,对铁霄说:“我有话同她说,你先松开她吧。” 铁霄看了眼面色铁青的宋承,在得到后者的同意后,便缓缓松开了扯着老妪的手。刚一松开,那老妪便又朝着闻芷和扑了过来,他登时心神一凛,将老妪又扣了回来。 这下连宋承也不愿意让这个疯老妪自由地同闻芷和说话了,磨了磨牙,对闻芷和道:“你们就这样说话就可以,这个老妪已经神志不清了,她很有可能会伤害你。” 闻芷和点点头,吸了下鼻子,走到了妘嬷嬷的身前,温柔地撩开她的帽纱,看到她脸上布满的密密麻麻的疤痕时,心口一堵,却没有过多意外,轻轻地道:“嬷嬷,你以前待我很好的。我受了一点伤,你就心疼得不得了。当年的事情,我很难过,我不知道我无意的动作,会让先皇那么生气,从而导致了你们离我远去。我看到你现在还活着,我挺开心的。” 闻芷和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或许是因为脚下踩着的是长安的土地,又亲眼看到了她幼时身边的嬷嬷,从而那些她很想忘记的记忆又陆陆续续回来了,像是在剜她的心。 而那种痛苦到麻木的感觉又泛滥了出来。 “可是……嬷嬷,我从来没听过你说过我下贱。我真的很下贱吗?” 老妪咧嘴一笑,脸上的疤痕随着这笑而耸动着,看着分外可怖,出言不逊,甚是刺耳:“你说呢!你过着逍遥的日子,便忘记了你的出身,忘记了你与天家的仇恨,这不是下——” 宋承站在一边,再也听不下去了,身上玄黑色五爪龙纹的衣袍随风晃了下,抬手便掐住了老妪的喉间,冰冷地道:“朕能容忍你活到现在,就是看在阿和的面子。” 老妪喉间发紧,脸色憋得通红,瞪大眼睛看着宋承,不屑极了。 “阿承!松手!”长孙晚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立时出口道。 而此时闻曜之也赶来了,一眼便瞧见这样的场景,先是奔到了闻芷和的身边,安抚了她几句,随后神色冷清地看向了老妪。 听到长孙晚的声音,宋承知道阿娘应当是有话要说,纵使是再生气,也将手放下来了。老妪喉间松开,连连咳嗽了好多声,总算缓过来了些。 “怎么?你也有话要说?”老妪看向长孙晚。 长孙晚忽略了这话中的讽刺意味,道:“哀家觉得你应当知道,这世上最不能责骂阿和就是你——沈初妘。” 这个名字一出口,众人便有些茫然,而闻曜之双目圆睁地看着远处疯癫的人,犹疑道:“太后娘娘……你说她是谁?” 长孙晚身着绯色散花衣裙,雍容华贵,却苦笑了声:“沈初妘。你知道吗?当年先皇选妃的花名册上根本没有初婕的名字,有的是你沈初妘的名字。” 第九十章 “我记得当年初婕同我说过,你那时是有个情郎的吧?”长孙晚没管现如今老妪是个什么神情,“初婕觉得凭着闻曜之和先皇的交情,就是她顶替进宫也不会有事,之后她只要说明白了,她便能全身而退和闻曜之成亲。况且,这样还能让你和你的情郎一直在一起。” “可是,初婕算错了先皇。先皇即位之初,朝中上下一堆眼 分卷阅读157 睛在盯着他,他为了巩固皇权,牵制朝中,不惜选了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女郎放在后宫。而沈府也是其中之一。” “沈府统共就你和初婕两个女郎,先皇是知道闻曜之和初婕的关系的,那主意自然打到了你的头上。不过很可惜,初婕代你入了宫。” “而在宫中,为了第一次侍寝的宫妃好,通常会在殿中点迷情香。” 说到这里,长孙晚忽地不说话了,而闻曜之听完了这一袭话,呆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似乎没想到当年的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闻曜之半句话都说不出来,长孙晚说到这里,后面的一切几乎很明了了,初婕在有孕的情况的下和先皇进行了鱼水之欢,这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初婕侍寝之后,便分外慌张地找来了太医,确定了腹中的胎儿没有因此从而不稳。可后来她便沉浸在了悲伤之中。因为她知道,她和闻曜之再也没有可能了。” “而先皇,自然知道初婕腹中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他不能忍受自己因此染上污点,便让初婕打掉这个孩子。但是初婕不肯,那么活泼善良的女郎最后过来求我,分外悲戚,求我让先皇能够留下这个孩子。最后你们都知道的,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个孩子的生,可是先皇始终清楚这不是他的孩子,便随意丢在了一个殿中。后来他中毒之后,脾气更加狂躁,就做出了很多伤害阿和的事情。我便将她放在了自己膝下。” “而哀家,不信你不知道当初是初婕代你入宫的。或者,正因为如此,你心里罪恶感太重,便寻了个机会留在了她的女儿身边。” 沈初妘听着长孙晚说的这些话,觉得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一般,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中关于她的部分是真的。 她那些年来一直压抑着崩溃的情绪,几近要疯,而后来又听到了宋清和的死讯,疯癫立时便发作了出来,就算方才看到阿和,也收敛不住了。 “至于你所说的,沈府被抄家……朝堂之事,哀家并不清楚。但哀家在先皇驾崩前夕,问过先皇。先皇说当年证据确凿,根本不是含冤而死。” 沈初妘忽地捂住了双耳,再也不想听长孙晚说下去,大喊了一声:“不!不对!” 闻芷和站在原地,听着长孙晚将当年之事悉数道来,像是在听别人的事一般,有点难以代入其中,她感受不到那种绝望,只知道自己幼时生活的痛苦。 若是没有长孙晚,她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不对!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到现在才说?”沈初妘狰狞地望着长孙晚,她仍旧不愿意相信这一切,“这些都是你自己编造的,对不对?” “先皇在时,这些不能说。先皇崩逝后,哀家也没打算说。只是哀家不想看着芷和因为你的出现,又陷入往日的折磨中,这才说了出来。你难道没发现此时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吗?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哀家不会让别人知道的。还有一点,芷和现如今不是六公主了,她将是大胤未来的皇后,请你放尊重一点。” “皇后?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初妘口中呢喃了几声,最后跪倒在了地上,止不住地笑,诡异又绝望。 闻芷和到底看不得她这样,抬脚上前便蹲了下来,扳回了沈初妘的肩膀,唇角微微下撇,有点难过:“嬷嬷,你别这样……我……” 沈初妘止住了笑声,渐渐平静下来,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的柔情好像让她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她的身边只有两个嬷嬷,可是却不觉得孤独。 “阿和。我从来没听你唤过我姨母,你唤一声给我听听吧……” 沈初妘的声音很小很轻,小到只有闻芷和能听到,轻到气若游丝。 闻芷和的眼前晕出了一层水雾,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再也抓不住嬷嬷了,她猛地抱紧沈初妘,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姨母……” 沈初妘牵起唇角,碰了碰她的腰侧,算是回应她,之后便垂下了手,闭上了眼睛。闻芷和望了望沈初妘,终于落了泪。 这一瞬间,闻芷和忽然明白,沈初妘恐怕并没有想通过自己去查探那虚无缥缈的真相,只是通过她来麻痹自己,麻痹自己隐隐猜测而出的事实。 …… 沈初妘被葬在长安城外一个山清水秀的山庄旁边,她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从未好好活过,如今安葬在这里,看看这些美景,也是好的。 宋承过来的时候,闻芷和正跪在墓前,沉默地望着墓碑。 那日沈初妘来找闻芷和前便已服下了毒,是抱着必死的心来见她的。 “阿和,你跪在这里跪好久了,起来吧!她也不想你这样,你这样,她会更难过的。”宋承伸出一只手拉住闻芷和的臂弯,将她拉了起来。 闻芷和微微颔首,正要站起,腿弯却一酸,便又要跌了下来。宋承扫了眼她的腿,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闻芷和一惊,不自主地便搂上了他的脖颈,脸颊微热:“这样不好吧?快放我下来。” “没什么不好的,你姨母看到会开心的。”宋承温热的呼吸喷洒她的脸旁,慢慢悠悠地继续道:“走,我们去成亲。” 闻芷和诧异了一瞬,唇微张,虽然早有准备, 分卷阅读158 也听到了阿娘说过宋承打算立她为后,可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道;“会不会太早了?而且不是很多事要忙吗?” “早?”宋承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呢喃似的,“我觉得很迟了……你难道不知道么?我早就想将你娶回来了。” “可是,立后大典——”闻芷和蹙了蹙眉,在她印象里,这当真是冗长而又复杂的事情,哪会像他说的这样容易? 宋承倏忽捂了下她的唇,摇摇头:“不是立后。是成亲。” 闻芷和怔住,鹿眸闪烁着不解,便听得他的声音在山高水长中传了过来,低低沉沉,搅得她心中春水起伏。 他说:“阿和,你先是我的妻,然后才是皇后。别的寻常人家有的,你也会有。” * 后来红烛帐暖,郎君一袭红袍,轻轻拿开了她团扇遮脸的手,吻上了她的唇。 这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正文完 第九十一章 番外 孟知让一回到长安,便随着陛下派给她的人手,根据折扇上的线索,加紧寻找裴韫。 尽管她知道希望渺茫,可总归还是要试一试的。 当齐王府的一条地下通道被发现时,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呼吸皆要停止了,她脚步加快,一直往前走,直到一扇铁门前。 她忽然不敢进去了,只是木讷讷地看着身边的人将铁门打开,里面一股难言的气味扑面而来,可她眼眨都没眨,一瞬不瞬地望着里面。 里面当真有一个人。 瘦弱病态,脸颊几乎算是皮包骨,鬓发散乱,瞳眸空洞,正倚在石壁上闭眸小憩。 这人听到铁门处传来动静之后,眼“唰”的一下便睁开了,对上了门口处那人微红的杏眸,瞬间他的眼中泛起了不可思议。 穿着粉嫩襦裙的女郎快步走了过来,温柔地拉起了他的手,忍住自己即将落下了泪水,道:“裴哥哥,我们回家。” …… 裴韫自从离开了困住他多年的牢笼之后,便回了自己府中。府中因为多年没人清扫,已有不少积灰,而以往的落叶也都积在地面上,乍一进来,甚至都不知道从哪落脚。 孟知让不知道从哪寻来了一把大笤帚,便扑棱着开始清扫起来。每当裴韫实在看不下去,要夺过她手里的笤帚时,便被拒绝了。 “裴哥哥!我很难过的,我不想在你面前哭,你让我多做一些事情缓缓,好不好?” 裴韫默然地望着她,收回了手。 孟知让将裴韫所住的院子大致扫了干净,便又走到裴韫的身边,拽住他的手腕,便将他往屋里带,口中道:“虽说太医已帮你诊治过了,可我还是不放心,你让我也望闻问切一番。” 裴韫原以为她是说了玩的,可是看到她那么熟练地替他上药之时,便按住了她的手腕,忍不住问道:“你何时会的医术?” “你失踪过后没多久,我便跟随老太医去学了些,后来去军中做军医又做了几年,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治死。”孟知让听到他问,便多说了些。 裴韫沉默了瞬,转而道:“……谢谢孟女郎了。” 孟知让听着他这么客气的话,手上倏忽便没控制住力,稍稍重了些,索性道:“谢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么?你要是真想谢我,便娶了我吧!” 裴韫摇头,眉间凛冽之气却相较于很久之前少了许多:“我本来就是苟延残喘之辈,实在是配不上你。” “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孟知让忽地扳过他的脸,没轻没重地便亲了下去。 裴韫显然没想到如今的孟知让变得这么勇敢,以前她总是偷偷地躲在他的身后,做着那些大部分女儿家们都会做的事。 以前那样的她,都能在他心里添上不轻不浅的一笔,更何况是现在的她? 他能感受到她在尝试吻他,很用力但是却很生疏。忽而间,裴韫感受到了淡淡的咸意,是她的泪卷到了他的口中。 那一瞬间,他想,或许该自己一个机会。 于是他伸出手回抱住了她的腰,给予她最热烈的回应。 …… 自此,孟知让便每日都往裴韫这里跑,连自己爹娘都管不了她。 谁让她真的是太喜欢裴哥哥了呢! 这日天空灰蒙蒙一片,几朵乌云悬在半空,呼啸的风席卷着长安城。孟知让前脚到裴韫这儿,后脚豆大的雨滴便落了下来。 “的亏我跑得快,不然我都要被雨淋湿了。”孟知让一来便挽住了裴韫的臂弯,笑眯眯道。 裴韫轻笑了声,摸了摸她的头,瞟了眼外面的天,忽而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孟知让干脆地答应了,心里美滋滋地在想他要带她去哪,结果她发现他根本连府门都没出,只是在府中走着,便有些奇怪,直到她的眼前出现了“祠堂”二字。 她含笑的脸淡淡地收敛起来,默默地随着他走了进去。 里面点着白蜡,照亮了整个屋子,灵台上摆着许多灵牌,不用说孟知让也知道这些都是曾经的裴家人。 裴韫拉着她,和她一起跪了下来,叩了三个头后,对着这些灵牌道:“不孝子孙裴韫在此,历 分卷阅读159 经数年才将大仇得报,列祖列宗都可以安息了。我身边这位女郎,将来是要与我携手相伴一生的,我将她带过来,让你们认认……” 说着,他便又牵起了她手,带着她走向了其中两个灵牌,道:“知知,虽然我们还未成亲,可是你可以提前唤一声父亲、母亲么?” 孟知让能感受到他心情的低落,心里也不好受,凝视着那两个灵牌,轻轻道:“父亲,母亲……” 裴韫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流淌过淡淡的暖意。 …… 出了祠堂之后,孟知让张了张唇,迟疑了一瞬,还是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你刚刚说大仇得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裴韫摇摇头,并不想告诉她那些血腥的往事。 那些事只要他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了,况且,云妃和齐王也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这就够了。 “好吧!你既然不想告诉我,那我就不问了。”孟知让拉着他的手,忽地转身,歪着头笑着看他,“但是我有一个特别想知道的问题……就是,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啊!前几天陛下都和芷和成亲了哎!” 裴哥哥回来之后,她的心情都好了很多。况且,历经了这么多事,她也不是当初那个任性的女郎了,也知道自己对待闻芷和的态度一直欠妥,于是便趁着陛下成亲前夕,偷偷摸摸去找了闻芷和,将所有事情都说了明白。 说明白之后,她才发现她还是舍不得闻芷和这个朋友的,于是顺水推舟,两个人和好如初。 一身白衣的裴韫闻言,唇角微微上扬,一把抱起了孟知让,笑得比冬日暖阳还耀眼,说的话却将她震惊了好久,他毫不犹豫地说:“就现在。” 所有的东西都已准备好,就差新嫁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