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 分卷阅读1 ?  南园 作者:蕃小木木 入园(上) “楸叶——上好的楸叶,鲜嫩的楸叶,娘子买个楸叶剪花样戴戴呗——”一位前面摆着两筐新鲜的楸叶小贩在巷陌路口吆喝着。 今儿是立秋,东华门外的大街上卖的大多是小贩们从山上刚摘下来的楸叶,立秋之日将楸叶剪成花样儿戴是東朝妇女儿童的习俗。这不,南园的陈嬷嬷起了个一大早儿给她家的姐儿们买楸叶去了。秋月里头,瓜果梨枣等果蔬最是丰盛:灵枣、牙枣、青州枣、亳州枣……在回园的路上,陈嬷嬷还特地绕了几条街坊到梁门里的李和家去买柔姐儿最爱的鸡头。一路采买下来,陈嬷嬷身后丫鬟们手里的菜篮子也是满满当当了。 “你们快些走,今儿柔姐儿进京,得早些回去拾掇好,可不敢让他们久等了。”只见陈嬷嬷拉了拉身上罩着的青蓝色石榴提花如意暗纹的罗外衫,边走边说道,因步伐匆忙,风扬起外衫一角,露出紫红镶边素缎衣及真丝绢底金澜荷包。身后跟着的那群杏腮轻粉、度翠穿红的丫鬟们也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南园位于宣德楼朝南坊巷御街外的东交巷子里,陈嬷嬷回南园得经过一条约阔二百馀步的御街,御街中间安两行朱漆杈子,乃供皇室行往的中心御道,杈子里砌有两道御沟,遍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绣。两侧才是行人来往、市人买卖的黑漆杈子御廊。 州桥曲转,陈嬷嬷一行方才回到南园,走了角门,避了轿厅,沿经一条一射之地的复廊,过了几道月洞门,未到厨房,便听得一声唤道“陈嬷嬷,您老可回来了,老太太有请呢——”陈嬷嬷立马嘱咐好身后的小丫鬟们,便急急地向涵碧山房走去。 涵碧山房位于南园的东北角,是一座三进院落的独立建筑。远香堂虽为涵碧山房的正厅,但出身于簪缨世冑的老太太平日里最爱看些佛、道经书,闲静宧才是老太太日常所在了。“宧”在《周易》中指东北方,为“阳、养”之义,悟道清修的老太太故以方位命名。 守在闲静宧门前的素玉见着陈嬷嬷来了,赶忙请安问好,打起纱帘。“老太太——”陈嬷嬷立于榻前唤道,只见老太太慢慢地抬起眼,容容遂遂地将手中的经书放在小案几上,拨弄着冰裂纹粉青紫口铁足哥窑小香炉里的沉水末香,发出沉稳而慈祥地声音问道:“柔姐儿也该到京了吧?” “是的呢,该到了,老奴一大早就去东华门外的市井坊街采买了,合着时辰也快过朱雀门了。”陈嬷嬷笑着答道。 “这孩子,也是怪可怜见的,以后就安在香草居吧。” “是,我这就着人去收拾出来。” 香草居原是涵碧山房的一间上下两层式书斋,书斋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光线甚好,斋前池水涟漪、枫香落照、湖石叠翠、箩蔓连枝、幽兰独秀,很是清静雅致,作为女孩儿家的闺房再适合不过了。连着香草居和远香堂的是一道依水而建、曲折蜿蜒的穿山游廊,廊柱两旁挂着一幅“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的木联,廊中开了四扇仿照“琴、棋、书、画”样式的漏窗,透着漏窗依约可以看见中部花园的景致。 入 园(中) 兰雪院内,香气袅袅。“娴姐姐,听说柔儿快到家了,祖母还特地把她精心布置的香草居赐给她做闺房呢。凭什么呢,祖母也太偏疼她了吧,她可是个克母的灾星呀……”半倚着靠枕的杭盈,手指卷着真丝络流苏穗儿,嘴里嘟嘟囔着。 “住嘴!”坐在一旁绣花的杭娴立马出声打断“盈妹妹,你竟忘了么?爹爹和祖母三令五申,不许家中再提及这些话,你竟是当耳旁风,小心爹爹和祖母听见责罚。” “我!”杭盈杏眼圆瞪,一口气还没说完。 “好了!别吵了,这是在兰雪院,又不是在别处,盈姐儿说说怎么了?况且事实本就如此,不说难不成就不存在了么?”苏月娘扶了扶额,恨声说道“你们祖母也颇为偏疼偏心,本想着顾大娘子过世那么些年了,你祖母也该松口,扶我为正室,可没成想她非但不松口,反而把那小妖孽往家接了来,竟还安在香草居,放在身边养着!这全然忘了先前道士说的话了吧,还亏得老太太是个崇道尚佛的,我看呐,这就是寻思着小妖孽大了,快出阁了,得放在身边养着,好让她以嫡女的身份寻个高门大户出嫁!哎……想我那娴儿、盈儿,哪个不是顶顶好,原想着放在老太太身边养着,抬抬身份,日后嫁得个贵勋世族也是不在话下呀!”边说边拿帕子抹着泪儿,另一只手里紧紧地攥着衣裳,指甲也变得白白的毫无血色了。 “小娘,快别这么想,也不该这么说。祖母接来自是有祖母的打算,我们这做小辈的很是不该在背后议论呢,况且六妹妹本就是杭家嫡女,加之从小丧母,接在祖母身边养着,也是无可厚非呀!至于我和盈儿能否嫁入高门大户,原就不该我们操心,我想,爹爹和祖母会给我们做主的。”杭娴顿了顿,拢了拢鬓发,神情若有所思,脸上也透出一丝红晕: 分卷阅读2 “再说了,以祖母靖王之女——昭和郡主和爹爹正三品翰林大学士的身份,我们姐妹即便是庶出,也总不能沦落到嫁去低门小户了呀。” “娴儿呀,你总是天真单纯的,哎!不说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我决计是要让你们嫁入好人家,决不能比在外散养了几年的杭柔低了去,否则我这些年在这个家就算是白筹划了!”苏月娘眼神坚定又不乏爱怜地看着身边的杭盈。 杭柔一行人从苏州到京城,乘舟换轿,舟车楫马,就这么反复折腾奔波,耗了数十天总算是到了京城。杭柔掀开芙蓉缠枝纹明绿锦缎的车帘,打量着窗外繁华热闹的京城。夹岸垂柳,丹樨杜英,蒲柳芙蕖,绿凫鸿雁悠泳其间;桥亭台榭,棋布相峙,庙宇楼阁,鳞次栉比;买卖吆喝,锣鼓喧天,响彻坊街;来往行人,驷马轩车,络绎不绝。“好一个京城!”杭柔心中暗叹道。又想起曾有文人赞过的南园“有十样亭榭,工巧无二,俗云‘鲁班造者’。射圃、走马廊、流杯池、山洞、堂宇宏丽,高明显敞,如蜕尘垢丽入窈窕,邃深疑于无穷。于是飞观杰阁,虚堂广厅,上足以陈俎豆,下足以奏金石,莫不毕备……” “姑娘,前面就是南园了。”同行的婆子说道。 杭柔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放了帘子。整了整自己的鹅黄鸢粉蝶的纻丝褙子,理了理紫缎镶边的絮白线罗单衣,低头看了看被粉绿色盘金蝴蝶绣的裳裙遮住的绣花鞋,全身上下确认一遍后,方才端坐了起来。 “姑娘,今儿老爷不在家,老太太已经命人将她院里的香草居整理了出来供姑娘日后居住,老太太的涵碧山房在园里的东北角,待会儿马车直接停在东北门,您再换轿入园呢。” “全凭嬷嬷安排便是。” 下了马车,只见一面高高的粉墙中嵌着一扇只允许一顶轿子通过的乌黑漆实木门,门前站着一位身着青蓝色石榴提花如意暗纹罗外衫的妇人,几位穿红戴翠的丫鬟,以及一顶由两位轿夫抬着的宝蓝色仙鹤团纹轿。 “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老太太特地派老奴在这候着姑娘,这是老太太日常园里使用的轿子,”一脸喜意的陈嬷嬷说着,便用手指了指身后的轿子,“姑娘快些上轿吧,老太太已在远香堂备好饭菜,可是久盼着了呢。” 杭柔点头笑了笑便上了轿子。 入 园(下) 轿子落在了远香堂的庭院内,只见远香堂宏敞精丽,前层后轩,高屋广庭,廊庑环绕,一席尚容。纵观四壁也俱以细砖砌之,层阶均以文石置之。庭内摆满应景的观赏金菊,当真是“金钱装面密如积,金钿满地无人拾”。 “可是我的柔儿来啦,我那可怜的孩儿,快到祖母身边来,让祖母好好看看!”杭老太太头戴一顶灰蓝底白花镶朝珠元宝冠,两侧各别一支金鹤缀红珊瑚宝簪,一袭深褐色绮四合如意几何“米”字纹对襟褙子,内着棕黄色松竹梅缎衣裳,站在台阶上望着前方的杭柔,似悲似戚、似怜似爱地说道,身后若干仆妇丫鬟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拜见祖母。”杭柔朝着台阶诺诺行礼。 “好孩子,一路辛苦了,来!快来!到祖母怀里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是。”杭柔低低答应,却似有一丝顾虑,在身旁的陈嬷嬷和同行的丫鬟们的簇拥下,慢慢地走向了台阶。 在杭老太太怀里的杭柔竟有些局促,身子硬硬的,眼睛低垂看向了文石堆叠的云阶。 “柔儿,竟和如欣无二般模样,鹅蛋盘子、细长眼、俊俏鼻儿、下巴圆。真好!真好!”杭老太太刚刚悲戚的脸上在仔细打量了杭柔后,也重现笑颜,转而又叹了口气,“唉,只是你母亲……算了算了,不提不开心的事,柔儿来,咱们进屋尝尝陈嬷嬷为你做的秋社饭。” “七姑娘,尝尝这秋社饭,是将猪肉、羊肉、腰子、奶房、肚肺、鸭饼、瓜姜等切成棋子片儿状,滋味混合调制,再将其铺于蒸好的红紫乌黑的米饭上的。南边怕是没这样式,快些尝尝吧。”陈嬷嬷笑眯眯地说道。 “谢谢嬷嬷。”便夹起一块儿羊肉入口,香软糯滑,咸中带甜,甜中含鲜,甚是润口。在美食和气氛的感染催化下,杭柔也不由得松快了些,没了之前的局促感。 “今日立秋,百司休务,你爹爹本该在家休息,但因宫中宣召,也不得不去,也就没陪你接风洗尘,别怪你爹爹,来日方长,他疼爱你还来不及呢,而你大哥因科考在即,书院路途遥远,立秋假休一日,来往时间不能够,也就留在书院,不曾回来。想来在路上,也有同行的婆子和你说了家中的情况,你爹爹还有两房妾室,一位是苏小娘,育有二女一子,分别是你二姐杭娴、四姐杭盈、三哥杭笠;另一位是柳小娘,育有一子一女,你六哥杭逸、五姐杭岚。他们本是该来为你接风洗尘的,但是我想你一路劳顿,寒暄交际也是乏力,便也没让他们来。”老太太拉着杭柔的手,满是怜爱地解释道。 “柔儿不敢怪罪,父兄均有要务在身,柔儿有着祖母陪着已是万般满足,尚无它求,至于其他姊 分卷阅读3 妹兄弟,祖母也说了来日方长,不打紧。”杭柔依旧是眼神低垂,续答道。 一顿饭毕,杭柔陪着老太太叙了会儿话,老太太见她神色疲惫,念着她一路车马颠簸,也就让陈嬷嬷领着去香草居休息了。 陈年往事 “素玉姐姐,你说今儿咱七姑娘能不能见着老爷呀?七姑娘这都入园小半个月了,其他房的小娘、姊妹兄弟们个个都见过了,还赠了好些许礼物呢。可就是咱家老爷连个影儿毛也没见着呀,大公子在书院那是山高路远,事出有因,可偏偏为啥同住在一个园子里的老爷,竟也如此难以得见呢?姑娘去了好几次博雅堂拜见老爷,回回都是闭门羹,要不就是不在家无法相见,要不就是公务缠身不得空,次次皆有理由,回回不得相见。”巧儿端着一盆刚从水房烧好的热水,准备进去伺候七姑娘起床盥洗呢,正巧碰到老太太派来给七姑娘送蓑衣饼的素玉,便在她跟前嘀咕了几句。 “嘘!”素玉一手提着银里花梨木雕花的点心盒子,一手拉着巧儿往房门外的水廊走了几步,“你可小点声,姑娘可曾起来?仔细姑娘听见。” “素玉姐姐,放心呢,姑娘昨儿练字练得晚,今儿指定得晚起呢,我,我就是一锯了嘴闷不住的葫芦,犯着嘀咕嘛,好姐姐,求您给指点指点吧。”巧儿扁着嘴小声央求道。 “嗳,这事说来话可就长了。”素玉边说边拉着巧儿坐在水廊的美人靠上,“你是自小跟着七姑娘的,虽说不曾在园里住过,却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吧。老爷的正房妻室,也就是七姑娘的亲生母亲,开国侯顾长林之女、赵康王妃顾如敏之妹——顾如欣,而老爷杭士白是赵靖王之外孙、老太太昭和郡主之子,这本该是一桩京城人人称赞的婚事,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令多少人羡艳不已呀!顾大娘子在入园两年不到,便生下了大公子杭卫,但也因身子虚,此后几年一直无所出,老爷钟爱着顾大娘子一人,对于子嗣稀少也不甚在意,但是顾大娘子生性宽厚仁爱,作为当家主母不得不为着杭家人丁子嗣的兴旺着想。 “即便是老爷万般不愿意,也还是为他纳了一房妾室——从九品文林郎苏戚之女苏月娘,苏小娘也是争气,入园的第一年便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也就是二姑娘杭娴和三公子杭笠。再过几年,又生下了四姑娘杭盈。至于柳氏,呵,那可就真是一个‘意外’了,柳氏本是顾大娘子房中一位洒扫丫鬟,只因老爷那次在外应酬喝得醉醉醺醺,回到家中便如往常一般地去了大娘子房中歇息,可正巧大娘子在老太太房里说话,柳氏便得着上醒酒茶的空隙,入了大娘子房中……此后也就有了身孕,本来按照家法,狐媚主子,以下犯上,她该是堕胎后,发落出去卖于人牙子的。 “但是顾大娘子心善,一则念着主仆之情,二则念着杭家血脉,也就把她纳了进来,就有了五姑娘杭岚、六公子杭逸。至此,杭家也算是人丁兴旺,其乐融融了。在六公子出生不久后,大娘子竟有了身孕,这可把杭家上下给乐坏了,尤其是老爷,喜不自胜呀!因着主母有孕,不宜操劳,加之身子本就弱,也就把管家权移给了苏小娘。在此后的几个月里,顾大娘子也是安心备胎,足不出户,不问世事。身子也渐渐地康健了许多,郎中也就建议大娘子可以适量地去室外园子散散心,也便于生养。 “恰逢元宵节后,收灯毕,京城的达观贵族们皆有出城探春之习俗,大都在城南的玉津园外的习林池亭榭、月神观以及龙湾的奉圣寺旁的麦春东园。老爷和大娘子想着郎中的话,借着探春会去外面散散心、透透气。 “说来也巧,马车一路行至奉圣寺前,竟发现车辘子快将裂了,老爷念着大娘子的安危,又想着这儿离麦春东园不远,春容满野、暖绿暄明,步行也是极好的。便着人在此修车,老爷大娘子一行人下车步行。这时顾大娘子的婢女霜儿向顾大娘子提议去奉圣寺求个平安签儿,说是听坊间传说,这儿的签特别灵。顾大娘子本是无意前往求签儿,但老爷一听到平安签儿很灵验,便欣然前往地要为顾大娘子求个去。 “正巧老主持外出云游去了,便由一个新的僧人领去求签,爱妻心切的老爷头回儿在神明面前求签,也不知是老爷手生,还是为何,摇了许久也不见签子跌落,最后呀,还是在僧人的帮助下,摇得一个签子。拿着签子换了卦文,只见上面写着‘登山涉水正天寒,舐犊欲亲哪得近。若遇虎儿一人远,仙家可保汝安康’。 “由于解签的老主持不在,又急着赶去探春会,只求了个平安符,解签之事也就搁置下来了。但自从探春会后,大娘子的气色和胃口那是愈发地好,人也是丰腴了好几圈,苏小娘每日派来的郎中也都是夸娘子身体安康,只是嘱咐月份大了,身子重了,也该小心起落,大娘子听之也就不甚爱走动了,生怕有个闪失。 “临产的日子终于到了,可大娘子难产了,生了好几天也没能把七姑娘给生下来,最终大娘子拼尽全部力气,把七姑娘给生了下来,那个头比大公子出生时还要大呢,但大娘子也因产后血崩而亡。老爷悲痛欲绝,怕 分卷阅读4 是哀莫大于心死,整日里都失魂落魄,任凭何事都置若罔闻,如同行尸走肉,却又想起了奉圣寺求的卦文,仔细品味一番——‘登山涉水正天寒,舐犊欲亲哪得近。若遇虎儿一人远,仙家可保汝安康’,经一道士解签后,竟得出是七姑娘克母,自此对七姑娘也是讳莫如深。 “老太太也不忍心见老爷伤心过度,为了安抚老爷,也为了化七姑娘的克母之说。便派了些许奶娘、婆子、丫鬟,将襁褓中的七姑娘送去了苏州的别院里养着了。这也就是为何老爷迟迟不肯见七姑娘的缘由了,唉,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些年,老太太原想着老爷也该释怀了,又可怜七姑娘自小丧母,孤苦无依,便接回园里。没想到……” “这……竟有如此故事呀……”巧儿听了素玉这一番讲述陈年往事的话后,怔怔的半天才回过神来,气愤道“但我家姑娘无辜,也太可怜了!” “好巧儿,这话我只说与你听,此后可不准在姑娘面前乱嚼舌根,无端生事,使姑娘伤心,现在一切都有老太太呢!这是老太太特意让人请的苏杭厨子做的——蓑衣饼,用的是冷水干面,揉擀薄皮,卷拢再擀,撒上猪油、白糖,反复卷拢擀薄,最后用猪油熯至酥松金黄。老太太也是担心七姑娘初到京城,水土不服,难免思念苏州的口味,便着人一大早做好送与姑娘吃。时间不早了,我也不便多留,老太太也该寻我了”说完便将银里花梨木雕花的食盒放在美人靠上,三步并两步地离去了。 剩下依旧沉湎于陈年往事的巧儿独坐在美人靠上发愣。其实仅隔几步之余的房内,杭柔也是一脸怔怔,陷入了沉思,没成想竟是将她们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听了个真真切切的…… 秋日游园(上) 秋高气爽,正是个看花赏景的好时节。所以老太太一大早就吩咐了下去,今儿在家的姊妹们都去十样锦亭赏秋看花儿去。十样锦亭是南园中部花园香林苑内最巧致独特的一座亭子。亭制横圭,上园下方,下砌半墙,不设门窗,勾栏藤茎,顶似鹿羶。种于十样锦亭前的大片玉簪花,秋日盛开,洁白如玉,一望成雪,微香轻馥,沁人心脾;而植于十样锦亭后的二亩丹樨林,林下地平似缎,净不染尘,花坠地,即取食。诗云“小山则丛桂留人”,秋日绽放,黄白相间,浓淡夹杂,香气绝佳。最是秋日赏花的好去处! 晌午饭毕,略作小憩,老太太带着几位姑娘、公子、妾室及众多婆子丫鬟便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十样锦亭。 “七姑娘,您瞧这天色多好呀,园中的景色就更好啦,来园子大半个月啦,总是呆在涵碧山房内,还没正经地逛过这偌大的南园呢,来京前就听人念叨过,南园如何如何的美,如何如何的大呢,这下可算是见得一二啦”巧儿望着这满园秋景在杭柔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那是自然!我们杭家的南园可是名冠東朝,自打开国,圣上感念南家功勋,御赐太爷于此地造园,历经几十年方才建成。凿池叠山,引泉理水,秀石堆峙,美木于间,堂宇宏丽,屋舍巧精,绵亘十里,比拟宫宇。区区苏州别院岂可媲美,打小我就在园内嬉戏玩闹,园中景致早就熟稔于心,嘁!无知村姑!”还没等杭柔出声,走在一旁的杭盈便挑着眉,傲声抢白道。 “四姑娘!你!”巧儿脸色涨红,被呛得噎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儿巴巴地瞅着四姑娘及身后丫鬟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姑娘!您说这也气人了!四姑娘怎么可以如此说话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虽说是一个奴婢,但也是您自小贴身的丫鬟,她一妾室庶女这么说,也太不把您这正室嫡女放在眼里了!”巧儿气气囔囔地絮叨了半晌,也不见杭柔有丁点儿反应,便拉了拉她的袖子,“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里老是一个人发呆,魂不守舍的,和您说话也是爱答不理,就连刚刚四姑娘如此呛声,您也默不作声,可是水土不服,身子不适么?我这就去回禀老太太,请个郎中来看看。”说完便要跑去回禀。 杭柔见状一把拉住她,温声道“我无妨,只是有些累,不碍事,别去惊动祖母,待会儿到亭子里歇歇就好。” 巧儿顿住步子,猛一回头狐疑地打量着她家姑娘,瞧来瞧去,看上看下,但鹅蛋似的脸儿上也丝毫不见半分病态,这才放了心,止住了要去回禀的步子,继续跟着姑娘往亭子走去。 “既然您没病,四姑娘如此过分,您刚刚为何不作声,难不成我们这正室嫡女的身份还怕了她们么?” “傻巧儿,你这脾气还是得敛敛。我们初来乍到,虽是嫡女,但也名存实亡。要不然入园半月有余,为何爹爹至今还不得见,他果真日理万机无空相见么?” “这……”巧儿生怕一个不小心说漏了,被七姑娘知晓了那些陈年往事,便嘘了声,不敢言语。 “我虽有祖母偏疼,但在这个园中实际掌权人却是爹爹,爹爹不待见我,园中各人谁人不知谁不晓,再加之四姐姐的母亲苏小娘又代为管家十几年,根深蒂固,早已是一副正经大娘子的做派了,虽说不曾开祠堂上族谱,扶为正室,但却是个实实在在 分卷阅读5 的管家人,园中的人心早就被她笼络收买。我与她争辩,非但不是她的错,三人成虎,被人编排一番,反倒会成我的错,说我初到园中便以嫡女做派欺压庶女,说我不念姊妹情分,到时我就是有祖母撑腰,也是百口莫辩,本就树小根浅,摇摇欲坠,若不小心谨慎,那就愈发不得人心了。当时是一逞口舌之快,看似解了气,可是这些后果你可曾想过?”杭柔挽着巧儿耐心地解释道。 “那我们就要永远地夹着尾巴做人了么?” 杭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冲她笑了笑,说道:“快些走吧,祖母怕是在十样锦亭等着我们了”。 十样锦亭内。 “柔儿,坐过来,挨着祖母坐。”杭老太太笑盈盈地看着刚到亭内的杭柔,朝她招手拍了拍坐着的紫檀木绘秋景山水图嵌金银箔三面靠榻示意道。 杭柔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祖母右手边空着三把紫檀木嵌螺钿卍字锦纹靠背扶手椅外,其余的黄花梨木圆墩皆有人落座,从老太太的右边除去三个空位起依次为苏小娘、杭娴、杭盈、杭笠;左边依次为柳小娘、杭岚、杭逸。杭柔心里正暗罕着:“这三把椅子要坐何人?”不及细想便在老太太的催促下,在榻上落了座。 榻是一张仅供两人使用的坐具,中间立着一张供人倚靠的四方黑漆小凭几。凭几上摆着一张装有石榴、蜜瓜、葡萄等时令瓜果的汝瓷盘,一只插着茉莉、兰花、丹樨、秋菊的柴窑瓶。榻前数步放置着一张黑漆镶大理石案板的花腿方桌,桌上摆着些许秋日时令花枝,有丹桂、洒金秋海棠、竹节海棠、百合、千叶石榴枝、枸杞、蝴蝶兰、月季、木芙蓉、宝珠山茶、宫粉茶、细竹枝、竹柏、柳条、石竹、松枝、木槿、细叶菊、小紫菊、石菊、重瓣金菊、千日红等。间列四五寸的如意哥窑青釉弦纹瓶、长颈蓝釉哥窑一枝瓶、龙泉葱青釉瓶、定窑白瓷小胆瓶、汝窑豆青釉瓶、红若臙脂钧窑双凤小尊、乌泥黑釉刻花缠枝莲纹瓶、大食玻璃纸槌瓶。若干精致点心小食、新鲜瓜果不一而足。 “今儿天色好,便邀着大家伙儿来十样锦亭赏秋看景,陪我这老太婆热闹热闹。”老太太摸着杭柔的手说道。 “盈儿自小就最爱同祖母赏花看景啦”身着一袭浅石青窄衫、淡黄底小白花长裙、朱红色披帛的杭盈最先答道。双蟠髻上首饰灿然,随着杭盈身子的摆动而愈加流光溢彩。柳叶眉下,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甚是灵动。 “盈儿作为孙女恭谨温顺,自是乖巧孝顺,但作为姐姐就更是要尽心尽力地爱护弟弟妹妹们才好呢!”杭老太太一双细长精明的眼睛笑呵呵地看着杭盈,意有所指地说道。 “祖母说的是,盈儿定当谨遵祖母教诲,与诸位姊妹扺掌而谈、伯埙仲篪呢” “嗯,如此甚好。”老太太呷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今儿除了赏秋看景,待会儿还有几位贵客来访,你们可不要失了礼节才是呢”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秋日游园(中) “报!赵康王妃顾如敏大娘子携小王爷赵辰宁、小郡主赵卉音前来拜访老太太。”前方奴仆传来消息。 “请!快请!”老太太说道。 “柔儿呀,你可曾知道赵康王妃顾如敏是何人么?” “莫不是,我生母的亲生姐姐?” “很是了,是你母亲的同胞姐姐,嫁给了赵康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二弟,生了一子一女,赵辰宁和赵卉音,是你的表哥表姐儿。你的嫡亲姨妈,听说你进京回来了,便想着来看看你,这不昨儿派人送了拜帖,今儿就登门拜访来啦。”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如敏来晚啦”只见一位头戴花钿冠累金纱,上饰珠翟五个,前后珊瑚各一个,松玉翠彩十二片,金花宝嵌丝十个,肩覆深青色蹙金绣云霞纹,衣着真红色对襟立领绫长褙子,粉绿色金佩饰纹长裙的夫人边走边说道,步伐摇曳,腰间玉石璎珞琳琅,光彩照人。 身后跟着一位浅赭色袍红锃金銙、灰蓝白裤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公子哥,以及一位正如诗中所言的“绛绡频掩酥柔素,黛浅愁红妆淡伫”的世家小姐。 “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也刚刚到,正教着他们规矩,怕待会儿失了礼节,吓着贵客呢。你便来了,不晚不晚,快些上座吧!” 杭家众人纷纷起身,与她们相互见礼问好。 “柔儿,这便是你姨妈顾王妃,以及你的表哥赵辰宁、及表妹赵卉音。” “见过姨娘、表哥表姐。”杭柔朝着他们盈盈一拜。 “我的柔儿!我可怜的柔儿!从小便孤苦无依,一人在苏州别院……”坐在一旁的顾王妃站了起来,激动地一把搂住杭柔,泪不成泣。 “姨母……” “顾大娘子,快些别哭了,柔儿如今进了京,大家今后便可把那些年的遗憾找补回来。”老太太也抹着泪劝说道。 “是呀,娘亲,别哭,柔儿妹妹这不是回来了么?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疼爱她呢!可别伤心了! 分卷阅读6 ”一旁的赵卉音也劝说道。 顾如敏止住了泪,拉着杭柔左看右瞧,上下打量,不住地说道:“像!真像!竟和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杭柔想起了早逝的姐姐难免又不禁神伤,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继续说道:“好孩子,以后你有了姨妈和表哥表姐们,再也不是一个人,你从此以后都有人疼有人爱了!” “是呀,妹妹,以后有我和哥哥呢!是吧,哥哥”赵卉音用手肘顶了顶赵辰宁说道。 “嗯,别哭了,可别辜负了这大好的天色,赏花看景罢。”赵辰宁漫不经心地说道。 待她们情绪平复后,老太太便说道“今儿请大家过来赏花看景,没成想刚刚认亲伤心了许久,现在就做点应景的事儿吧,我今早特意命人摘了这些许新鲜花枝儿,备着这若干瓷器瓶,也就想着下午我们来边赏景,边插花,到时评出个甲乙丙丁来,前三甲再分别表演个节目,助助兴,岂不雅事一桩?” “极是呢,瓶中插花本就是我朝的雅致之事,虽说用的皆是寻常花枝,但实则关人性情,若非个中意趣,巧思布置,如何能艳压群芳?”顾王妃也拊手应和,称赞道。 “赞同” “妙哉!妙哉!” “祖母真是雅致尽出,孙女定当竭尽全力。” 见众人皆赞成欢呼,老太太便命人点香,以一炷香的时间为定,看谁能别出心裁,一举夺魁。 秋日游园(下) 燃香伊始,杭盈一马当先地将红若臙脂钧窑双凤小尊拿起,朝着赵辰宁盈盈一拜,说道“辰宁哥哥,盈儿可否坐您旁边,那儿太远,不便取花呢。”赵辰宁不置可否,并未出声。杭盈便坐向了赵辰宁和杭柔的中间。 赵卉音嗤笑了一声,便去取了汝窑豆青釉瓶,赵辰宁选的是乌泥黑釉刻花缠枝莲纹瓶,杭娴拿的是如意哥窑青釉弦纹瓶,杭逸、杭笠、杭岚分别选的是长颈蓝釉哥窑一枝瓶、大食玻璃纸槌瓶、龙泉葱青釉瓶。 “一炷香的时间并不算长,要将这些花枝儿与瓶器结合成‘虽有人造,宛自天开’却也并不十分容易,人造终究是有雕琢的痕迹,如何才能将此痕迹剔除呢?做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同时,且又不崭露头角、引人注目呢?”杭柔正一手托着下巴,低低看着眼前的花枝儿和瓶器,苦思冥想,一张圆圆的脸蛋竟皱起了小眉头,一双眼睛圆溜溜地打转转,而另一个手指则悄悄地在葱青柳绿色绮印花彩绘蝶恋芍药花襕边的裳裙上画圈圈。 坐在杭柔旁边的赵辰宁,胸有成竹地摆弄着,不经意间朝杭柔撇了一眼,这专注地小模样儿被一览无余,冷峻严厉的脸上嘴角竟有一丝弧度。 殊不知,这一丝笑容竟被远隔三座之外的杭娴所瞧见,杭娴的脸色有些莫测,若惊若喜,若明若暗,心中暗罕道“冷峻如他,鲜露形色,因何而悦?悦从何来?” 而全神贯注的杭柔全然不知这“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波云诡谲。其实这也非杭柔常态,杭柔在外自来都是循规蹈矩、藏巧于拙的,只不过她过于专注,物我两忘,竟将私底下闺房之中的小女儿娇态显露了出来。 在其他人各怀心事之余,杭柔却灵光一现、茅塞顿开。紧接着她便拿起那只没人选的定窑白瓷小胆瓶,以千叶石榴为主花,辅之三株参差不齐、玉滴垂落的枸杞,零星小紫菊、细叶菊、石菊,一串木樨簇花,一枝宫粉宝山茶,最后以松枝作底。一幅《榴杞菊樨宫松图》便跃然于案上了。 “燃香已尽,时间到——”守香的婆子喊道。 “既然时间到,那就让我们一同来评评大家的作品吧,康王妃,你看可否?” “然。” 首先评看的是赵卉音的《宝兰芙棠汝窑豆青釉瓶插花》,她选用的是汝窑豆青釉瓶,以宝珠山茶为主花,配之蝴蝶兰、洒金秋海棠、木芙蓉,最后以千日红四周点缀,色彩浓艳、富贵逼人。 “不错不错,不愧是赵康王府贵戚权门出来的女儿,此插花浓艳得当、明丽堂皇、金枝玉叶,配之名贵清雅的汝窑豆青釉瓶,更是阳春白雪、高雅不凡,不流于俗呀!可堪魁首!甚好!甚好!”杭老太太夸赞道。 “胡乱簪点,愧作魁首,可别这样夸她,不然卉音尾巴都快翘上天啦!”赵康王妃拿着帕子的手点了点赵卉音的头笑道,但眼里却满是自豪。 其次评看的是赵辰宁的《秋菊竹枝乌泥黑釉刻花缠枝莲纹瓶插花》,选用乌泥黑釉刻花缠枝莲纹瓶的赵辰宁,只选用了两种花枝儿,分别是大面积的重瓣金菊及数枝细竹枝。但在造型上却别具一格,重瓣金菊高低起伏,错落不一、层次分明,加之细竹枝点缀,看似随性却又意趣盎然。 “这个倒是别出心裁呀,乌泥黑釉刻花缠枝花莲纹瓶本就雍容华贵、富丽堂皇。选取花枝,颇为不易,花艳则俗,花淡则黯。而辰宁采用重瓣菊花加之竹枝点缀,虽然种类简单,但既压住了瓷瓶,不喧宾夺主,又妙趣横生,免于艳俗!相得益彰!赵康王府当真如世人所说,芝兰玉树,遍布庭 分卷阅读7 阶呀!”苏月娘看着赵康王妃赞许道。 “苏小娘谬赞,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顾如敏淡淡地答道。 苏月娘顿时脸色悻悻,有些挂不住脸。 “依我看,也是很不错的呢!我们再看看下一个吧。”杭老太太见状便出声打了圆场。 下面评看的是杭盈的《粉季海槿菊钧窑双凤小尊瓶插花》,以红若臙脂钧窑双凤小尊为瓶,将宫粉茶、粉月季、竹节海棠束为主花,搭木芙蓉、细叶菊,也是满瓶秋色、淡雅宜人。 “四姑娘这作品很是独树一帜呀,选取的瓷瓶是式雅色佳的红若臙脂钧窑双凤小尊,配上的花也是《花经》里头‘九品九命’的花枝儿,雅致非凡,只可惜呀,清一色的粉终究是不如红呀!四姑娘,你们大家觉得呢?”赵康王妃盯着杭盈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说道。 杭盈脸色煞白,但又不好依着平日里的性子发作,只得忍下,一字一句地回道:“王妃,说、的是了。” “娘说得极是了,音儿也觉得正红色就是耐看呢,不然正宫娘娘、正房嫡妻为何都用红色呢?”赵卉音也在旁帮腔道。 “后面还有几个,杭老太太、娘亲何不快些看看?”站在一旁的赵辰宁出声道。就在此时眼泛泪光的杭盈向赵辰宁投以感激娇羞的眼神。但赵辰宁却视若无睹,径直向下一个瓶插花走去了。 按照刚刚插花的座位下一个是杭柔的《榴杞菊樨宫松定窑白瓷小胆瓶插花》。 “这,倒是少见了,千叶石榴一般是用作辅花,但柔儿却浓墨重彩地用作主花,再伴之各色小花,倒也是清新别致,出其不意了。”杭老太太说道。 “柔儿呀,摆弄的也是有趣,只不过要是再将主花换一换,怕是更好,不过没关系,还是可以慢慢学的。”顾如敏刮了刮柔儿的脸颊,宠溺地说道。 后面的分别是杭娴的《百合芙蓉石竹千日红如意哥窑青釉弦纹瓶插花》、杭逸的《丹桂蝶兰木槿长颈蓝釉哥窑一枝瓶插花》、杭笠的《各色秋菊大食玻璃纸槌瓶插花》以及杭岚的《竹柏柳条松枝龙泉葱青釉瓶插花》。 一圈评看下来,众人皆觉得前三甲应为赵卉音的《宝兰芙棠汝窑豆青釉瓶插花》、赵辰宁的《秋菊竹枝乌泥黑釉刻花缠枝莲纹瓶插花》、杭盈的《粉季海槿菊钧窑双凤小尊瓶插花》。按照之前约定,他们三人分别要表扬一个节目来助兴。 “杭祖母、阿娘,我要不就弹奏一曲《梅花三弄》吧,哥哥你来吹箫,我弹琴。”赵卉音说道。 “嗯。”赵辰宁应道。 “既是如此,那盈儿便随着节奏舞一曲吧。” 说罢,便着人取琴取萧,杭盈也去换上了水袖舞服。 清越的泛音在赵卉音的指间羽然而出,伴着赵辰宁空灵幽远的萧声,随着杭盈曼妙的舞姿,似风荡梅花玉飞舞,又似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一曲奏毕,犹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众人皆道妙哉,再叙了会儿茶,见天色已晚,顾如敏便起身告辞,大家一一相互行礼,并送至门前。 偶遇杭士白 临近酉时,夜幕降临,宣德楼朝南坊巷御街上,彩棚幕次张灯结彩、环门红楼火树银花,丝竹鼎沸、喧闹震天;商贾云集、铺肆林立,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当下金秋,最热闹的要数卖着品种不一的菊花铺子啦,人头攒动的王茂之家铺子门前就摆着:黄白万龄菊、红粉桃花菊、檀心木香菊等诸多品种。東朝人秋季赏菊那是出了名的,就连鬻酒肆铺也在门户之上缚着各式各样的菊花束儿。除了菊花,还有卖刚出炉的石榴、栗黄、松果、杏仁的糕点铺子也是摩肩接踵、人流如织,面团揉制,捏成样式,上癨果实,放置屉笼,须臾片刻,蒸汽腾腾,香气四溢……赵康王府的马车在路上缓慢地行驶着。 刻花髹漆金箔绘漳缎四脊竖红色五凤璎珞车马内。 “哥哥,你为何刚刚要帮着杭盈?素来听闻杭家四女杭盈,自命不凡、眼高手低。庶女出身竟一副嫡女做派,仗着士白姨丈宠爱加之苏月娘管家,根本就不把柔儿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出放在眼里,太可气了!哥哥你向来心高气傲、不理世事,竟两次三番地给她解围,这是何故?莫不是看上她啦?这可不行呢,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想想就令人生厌,我可不允许你喜欢她!哎,哥哥……你说句话呀!”赵卉音坐在马车上一脸气愤,喋喋不休。 “翠叶金花小胆瓶,轻拈微嗅不胜情。”赵辰宁并不理会,只是出神地看着车窗外丰乐楼飞栏玉榄上垂挂着地灯烛荧晃的红纱栀子灯,低吟着这句诗。 “阿娘!你看看哥哥!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样子!你见他何时曾这样过?娘!”赵卉音依偎在顾如敏怀中怒嗔道。 “好啦,卉音,别玩闹了!下面我和你们说个正事。我想着柔儿刚到杭家,虽有老太太宠爱,但老太太毕竟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者杭士白不待见,现又有苏月娘把持着杭家,虽明面上不敢做得太难看,但庶母对待嫡女难免不会尽心尽力,柔儿本就在 分卷阅读8 苏州落下了几年的诗书礼仪教习,现如今回来了,若不及时找补,等到及笄择婿出阁之时,柔儿比起京城其他名门闺秀始终都会矮人一截。如果我这个做姨母的,再不为她想着,将来黄泉之下着实无颜面对妹妹呀。我想着要不把柔儿接过来,到王府的家塾来学习,一则可以学习,二则有我们赵康王府撑腰,旁人不敢轻看。你们意下如何?”顾如敏道。 “母亲说的甚对,理当如此才好。”赵辰宁回过头,正色道。 “好呀好呀!以后就可以和柔儿一起上下学啦”赵卉音欣喜地说道。 “既是如此,那我便修书一份与杭老太太说去。”顾如敏道。 南园内。 走在“百尺云根老,斑斑长绿苔 ”的假山上,翠喜不住地嗔怪道:“巧儿,你竟是将主母留给姑娘的墨绣《妙法莲花经》遗落至何处呀?这假山上下里里外外都寻遍了,还是没见着,可是被人捡了去,这该如何是好呀?这是主母亲手绣的,绣了整整十二年……” “姑娘,我真的是将它放在攒犀戗金长柄提盒里的,但昨日竟起了一阵大风,我被风沙迷糊了眼,慌忙之中,不慎将盒子打翻,东西全部跌落了出来,但我立马就将跌落的东西拾了起来,只因当时天色忽变,唯恐落雨,匆匆忙忙之间也未曾仔细检查,也就赶着忙儿回了香草居。今早起来,原想着将重新裱装好的经书收入黄花梨百宝嵌顶箱柜子里,翻看盒子,不曾想什么都在,唯独丢了经书……呜呜……呜呜……”巧儿说着说着,便呜咽了起来。 “既是母亲亲绣的经书,此等贵重物品,丫鬟婆子即使捡到也决不敢轻易昧了去,再者昨儿傍晚至今,时辰也不算长,假山挨着涵碧山房,少有人来,既是有人路过,也大多是涵碧山房的丫鬟婆子,先找找看,如若不见,再回山房寻陈嬷嬷问问,总归还在园子里的,可别哭了,快些找找罢。”杭柔安慰道。 “就是,别哭了!姑娘不哭,安慰你,你反倒委屈了起来!” “呜呜……”巧儿小声啜泣道。 “好啦,且寻经书去吧。” 忽见前方有个人立于假山之上的幽翠亭内,走近一看,竟是个年近不惑的男人,头戴五梁冠,身着圆领宽袖紫长袍,间束锦鞓玉銙金铊带,腰佩金鱼袋,手上拿着一本金边蓝底的经书,虽是不惑,但依旧神采飞扬,可一窥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可神色间似有悲恸。“祖母曾说过爹爹是正三品翰林大学士,这副打扮俨然就是正三品常服着装,手里还拿着经书,此处是深宅内院,闲杂外男也不得入内,此人,莫不是爹爹?”杭柔打量一番,暗自思忖。 就在她打量杭士白的同时,杭士白也在打量她,眼神迷离,恍惚之间,竟以为是顾如欣,迟疑道:“如欣……” “杭柔拜见爹爹,爹爹万福。”杭柔朝着杭士白行礼,身后的巧儿和翠喜先是一惊,紧接着也跟着行礼。 “你是,杭柔?”杭士白回过神问道。 “回爹爹的话,正是。”杭柔答。 “竟是如此相像……”杭士白低叹道,接着又问:“何故一大早在此处?” 杭柔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回禀。 “是这本经书吧。”杭士白拿起手中的经书问道。 杭柔上前几步,接过手中,细看一番,便小心地用帕子包住,答道:“正是此书。但不知为何在爹爹手中?” “我也是今早从你祖母处出来,正打算外出务公,路经此处,拾此经书,竟发现是你母亲遗物。既是你母亲所留,你便好生收着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上苍保佑,可算是找着了!幸好!幸好!”巧儿双手合十激动地祷告道。 一旁的翠喜推了推巧儿,指了指杭柔。只见杭柔依旧看着杭士白远去的方向发愣出神,眼角上隐约有两滴清泪。 “姑娘……” “我没事,找到了就好,我们回去吧,急着出门肚子竟有些饿了,快些回去吃早饭吧!”杭柔看着巧儿和翠喜,强颜欢笑道。 “好!咱们去找老太太,她指定让陈嬷嬷做了好吃的蟹羹、杏酪和玉带糕等着姑娘呢。”翠喜心疼道。 杭娴点茶 深秋已过,隆冬将至。今天是难得的冬日暖阳,陈嬷嬷一大早便派人将给柔姐儿新做好的御寒的貂貉风领、狐獭披风等拿到太阳底下抖晒抖晒,再放入黄花梨瘿木圆角木轴门柜里将备着。入园也快三个月了,这些日子,杭柔除了每日给祖母请安说话,与众姊妹读书写字、赏花游园等,也未作其他,见爹爹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虽说如此,但她这性子倒也将坐得下。 今儿吃过早饭,杭柔坐在香草居一楼正厅内的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休息,打算待会儿练字。现在虽是初冬,但北方的京城早已是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了。东耳房,又名虚白斋是杭柔日常读书写字的地方,上面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用薄而坚实的绿心檀木,贴“虚白”(取自《庄子·人间世》的“虚实生白”)其间,镂空雕之, 分卷阅读9 字旁髹漆,字后贴白,俟成,木黑无泽、字白有光,玲珑剔透。 两侧挂有金银织绣鲤鱼戏荷绢帘,窗下设一张紫檀马蹄足條桌,后立一排黄花梨卷草如意书架,架上骨董书籍间落,墙悬一幅玉瓢御宝的瘦金体《闰中秋月贴》。巧儿在紫檀马蹄足條桌几上铺好绨绵,放好上刻五色绫纹的象牙火笼,换上翠玉桃形砚,后立一紫檀嵌宝冬雪砚屏,将青白瓷砚滴内置入酒,以作书滴。 “姑娘,摆好了。可以写字绘画了。”巧儿说道。 “嗯,喝完这盏茶就来。”杭柔端着一盏莲子均窑杯,腿上放在一个仰莲坐细钱纹青铜手炉。 “柔儿妹妹,可是在喝什么茶,竟如此香?”只见门帘掀开,杭娴外裹印金菊花芙蓉花缎狐狸毛披风,内着桔黄色貂毛镶边窄袄棉裙,手里拿着一个铜萱草纹洒金小手炉,嘴里呼着热气,巧笑盈盈地说道。 “二姐姐安好。”杭柔将茶杯和手炉放在几案上,起身行礼。 “妹妹安好。”杭娴也随之回礼,“可是在喝蔡襄所制小龙团茶?一进门就闻到了。” “姐姐好嗅觉,正是蔡襄所制小龙团茶。因姨母怜爱,前日里派人送了一点,也就尝个鲜。”杭柔道。 “素来听闻茶之贵,莫过于御贡龙凤团茶。如今得以见闻,定当腆脸讨上一杯。”杭娴边脱披风边笑道,站在一旁的杭娴婢女夕儿将披风挂好。 “姐姐哪里的话,翠喜,快将平雕荷花纹汝窑托杯拿来,給姐姐倒茶。”杭柔道。 “是。”翠喜答道,便去缠莲八宝纹描金朱漆箱内将平雕荷花纹汝窑杯取了来。 “姐姐,请!”杭柔道。 杭娴拿起平雕荷花纹汝窑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半晌方才说道:“厚而甘,好茶!今儿,我也带了一套茶具,想和妹妹一同点茶切磋,只不过妹妹御茶珠玉在前,让我如何敢献丑呢?” “谁人不知姐姐点茶功夫京城一流,姐姐这样说倒是让柔儿愧不敢当、无地自容啦。刚刚那杯茶全凭姨母垂怜,赠予好茶,并非妹妹点茶功夫了得,姐姐权当是妹妹抛砖引玉。听闻已久,也让妹妹见识见识罢。”杭柔道。 “姐姐这就献丑啦。”说罢,便同夕儿耳语几句,夕儿便匆匆出门,不一会儿,只见夕儿领着四五个婆子连同丫鬟,鱼贯而入,两人抬着一个高约七寸、径约四寸、脚高三寸、风穴高一寸的铜制风炉,炉两侧各有一个高一尺七寸半的耳襻,便于搬运,也可用于悬挂炊筒、漉水囊、茶筅等。风炉内部分二层,上层架火置釜,下层进风接灰。取自道法自然,人体心火在上、肾水其下,寓意水火相济。其他人分别拿着六眼竹莒、铁制炭挝、链银火筯、鎏金银茶钤、鎏金银茶碾、鎏金银茶槌、鎏金银茶罗、鎏金银茶则、鎏金银茶匙、鎏金铜茶盆、粗葛茶帕、青白瓷茶瓶、紫檀茶籯、紫竹茶筅、双篾都篮……一一放置好便出去了。 “按陆羽《茶经》里头说的,本应有二十四器,但我却嫌其累赘繁琐,便简而为风炉、竹莒、炭挝、火筯、茶钤、茶碾、茶槌、茶匙、茶瓶、罗合、茶帕、茶盆、茶则、茶籯、茶筅、都篮这十五种器具。”杭娴说道。 “这个我在苏州时虽不曾做过,却也在《审安老人茶具图》里看过,分别是韦鸿胪、木待制、金法曹、石转运、胡员外、罗枢密、宗从事、漆雕秘阁、陶宝文、汤提点、竺副帅、司职方。虽有图解,但仍有不懂之处,还望姐姐答疑解惑才好呢。”杭柔道。 “很是了,审安老人意用官名呼之茶具,以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意。韦鸿胪是茶焙笼、木待制是茶槌、金法曹是茶碾、石转运是茶磨、胡员外是瓢匏、罗枢密是罗合、宗从事是茶刷、漆雕秘阁是盏托、陶宝文是茶盏、汤提点是水注、竺副帅是茶筅、司职方是茶巾。也就是这些啦。”杭娴解释道。 “原来如此,极妙!”杭柔道。 “那么,我就开始了。点茶分为六步,其一为炙茶,仅限于陈年旧茶,若是刚采的新茶则无需此步。我今儿要点的茶是经木樨、兰蕙熏制过的碧螺春窨茶,所以得炙上一炙。”只见杭娴往风炉内加入槐木炭烧热,将窨好的茶放于镀银釜内,沸水渍润,撇去油膏,用鎏金银茶钤箝出,小火烘炙,待水干敛尽,再用鎏金银茶碾将茶碾碎,说道:“此为第一步炙茶,现在进行第二步碾茶。” 杭娴用两层剡藤纸内将碾好的茶包好,接着隔着剡藤纸用鎏金银茶槌将茶再次碾碎,然后把槌好的茶放入鎏金银茶碾内研磨,说道:“碾茶须现磨现用,如此碾出来的茶末方为白色,不然茶色易变,味不纯正。此为第二步碾茶,接下来是第三步罗茶。” “罗茶就是滤筛茶末”杭娴拿起鎏金银茶罗,将碾好的茶倒置罗合之中,轻轻筛滤,说道:“所用的茶罗不宜过于细密,细密则茶末起浮,也不宜过于疏落。疏落则茶末沉淀。茶感最佳,应是均匀悬浮,不沉不浮,水末融合。此为第三步罗茶。” “第四步乃候汤,也就是烧水,水是今早着人去玉泉山上现取的活水,清轻甘洁最宜做茶。候汤也是最难的一步,水未熟 分卷阅读10 便茶末浮,水过熟则茶末沉,须取似沸非沸之汤,着实费功夫。”杭娴说道,用铁制炭挝将槐木炭捣碎,加至炉内,羽扇轻拍,链银火筯拨弄,静待水似沸非沸。与此同时,杭娴便将之前让夕儿烧好的沸汤倒置盆中用于烫盏,“烫盏,顾名思义便是将茶盏烫热,使其茶更易与水融合。此乃第五步。” “咕嘟——咕嘟——”杭娴见水将沸,立马拿茶帕将青白瓷茶瓶的瓶柄包裹提起,放至一旁,紧接着屏气凝神地用鎏金银茶则勺起一勺茶末倒入刚刚烫好的定州窑盘螭纹茶盏内,再提起青白瓷茶瓶倒入少量茶汤,用鎏金银茶匙调匀,最后一手拿着紫竹茶筅击拂,一手拿起茶瓶点水至盏中,点至七成方停,一气呵成。 只见茶汤鲜白,汤花细腻,咬盏不散,茶盏无痕。 “好了,点茶完毕,快趁热品尝吧!”杭娴长舒一口气,说道。 杭柔已然沉醉其中,半晌才押了一口茶,久久回味,方才说道:“二姐姐,闻名不如见面,果真如此娴熟,一气呵成,可敬可叹!如此功夫,实在羡艳,教我可好?” “只要你愿认真学,必定倾囊相授。”杭娴说道。 “我愿意认真学,唯恐二姐姐会嫌我愚钝呢。”杭柔说道。 “七姑娘,老太太远香堂有请——”翠喜掀开帘子回禀道。杭柔也纳闷,不知是何事。 “你去吧,无妨,改日再来叨扰便是。”杭娴说道。 杭柔便起身行礼拜别,披上藕荷色海棠双鸟绣貂毛披风,往远香堂方向去了。 王府来人 杭柔带着翠喜、巧儿,穿过一道穿山游廊,越过了一道贝叶洞门,拐过一条廊庑,绕过一道暖廊,再迈过一道葫芦宝瓶洞门,最后穿过敞卷,方才到达远香堂正厅。 远香堂是一座五间正房重椽七架梁草架式卷棚顶建筑,前为敞卷,后为海棠轩,中间是正厅,旁各两间。四周暖廊环绕。远香堂内,正上方悬挂着一幅菊榴葫团纹锦缎缕翠平金绣“远香堂”三个大字的匾额。匾额下方是一扇朱漆彩绘木雕蝙蝠鹿寿桃图重屏,屏前放至一张紫檀黑漆平头案,案上置黄花梨嵌云石座屏一个、汝釉小天球瓶插花一对、铜鎏金寿字纹鼎式炉一个、太湖石摆件一对。案前一对紫檀黑漆莲花纹宝座,一张紫檀黑漆细腿方桌。厅内四周对称摆着四张紫檀黑漆圈椅、两张紫檀黑漆小方桌。厅壁两侧分别悬挂着雪堂客话图、梧阴清暇图及小幅山水小景图。 杭柔进入正厅后,只见杭老太太坐在左侧紫檀黑漆莲花纹宝座上,下首紫檀黑漆圈椅上坐着一位身穿长春色狸毛半臂、内搭金边紫缎袄衣裳、头戴珍珠金花簪的妇人。便上前行礼道:“祖母安好,给祖母请安。” “柔儿过来,见过金嬷嬷。这是赵康王府家的金嬷嬷,你如敏姨母的大管家。”杭老太太说道。 “金嬷嬷好。”杭柔行礼道。 “姑娘安好,可当不起您这行礼,快别折煞老奴了。”金嬷嬷连忙起身问好,屈腰虚扶着杭柔,说道:“在我心里,您和辰宁、卉音一样都是我的主子,可当不起呢。” “金嬷嬷说笑了,您原在开国侯顾府时,就是顾王妃的贴身女使,后又随王妃嫁入赵康王府成为大管家,既是顾府老人,又是代表王妃前来,于情于理都使得。”杭老太太说道。 “祖母说得极是了,您本就是顾府老人,见您就如同见阿娘、姨母。承蒙嬷嬷厚爱,把我与表姐表哥同等看待,我却也是把嬷嬷当作长辈,望嬷嬷不要嫌弃柔儿愚笨才好呢。”杭柔说道。 “老太太、姑娘如此一说,老奴以后只得更加尽心伺候着才是呢。今儿顾王妃派我前来,为的是两件事。一是快入冬了,想着给姑娘送些狐貂皮货披风袄子、以及一些首饰玩意儿、文房用具。王妃说,虽说南园权门缨贵,要啥啥没有呀,但她作为姨母也要一表心意才是呢。也请老太太和姑娘别瞧不上眼才好呢。” “柔儿在这先谢过姨母的拳拳之心,姨母能想到柔儿,柔儿便感激之心无语言表。赵康王府深受皇恩,奇珍异宝何其不有?哪次所赠不是价值连城、世上罕见之物呀?就如上次姨母赠予的蔡襄所制小龙团茶,便是凤毛麟角,珍贵异常。柔儿惜之,平常并不胡饮。”柔儿起身朝着对面的金嬷嬷谢道。 “素来听闻老太太教养极佳,今日有幸得见姑娘,着实明白外人为何如此称赞?又着实理解王妃为何会时时掂念着姑娘了?柔儿姑娘实在可人,如何不使人惦念、使人怜爱呀!”金嬷嬷笑道。 “嬷嬷过誉啦。”杭柔低头,抿嘴一笑。 “金嬷嬷果真不愧是赵康王府大管家!三言两语便使人心花怒放,直捧心窝,相当了得呀!”杭老太太也被说得笑呵呵的,“不过,金嬷嬷所来的第二件事是?” “第二件事呢,还想请老太太和老爷恩典了。顾王妃念着柔儿刚到京城,才将适应,想必杭家也还为着急请好师傅授课吧,倒不如将柔姑娘接至王府同辰哥儿、音姐儿一道念书,一则促进姊妹兄弟间的感情,不至于生分了; 分卷阅读11 “二则南园姊妹虽多,可以一道念书,但终究是嫡庶有别,柔姐儿到王府家塾念书,既可学习诗书礼仪,也可结交京城其他世家公侯的嫡女闺秀,这于柔姐儿来说,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王妃还说,老太太定会不舍柔姐儿,但柔姐儿可以每日吃过早饭后,乘坐马车前往王府念书,下了课便回来,只中午一顿在王府用膳,其余两顿便是同老太太一道进膳。 “不仅如此,王妃还亲自带人将音姐儿旁的明瑟馆整理了出来,供柔姐儿中午用膳小憩。但王妃也说,要是老太太舍不得也无妨,她只是先将明瑟馆整理出来,即便柔姐儿不去念书,就是日后过府,也有歇息之地。不论如何,王妃都为柔姐儿留着明瑟馆。”金嬷嬷说罢,端起建窑酱褐釉兔毫纹茶盏呷了一口。 杭老太太抱着手中的铜鎏金飞鸿嵌螺钿小手炉沉吟半晌,望着杭柔问道:“柔儿,你是怎么想的?” “柔儿全凭祖母安排。”杭柔答道。 “既是如此,那你便去罢,同你表哥表妹们一块念书,只一道要好好念书学礼,不得做无礼越矩之事。”杭老太太说道。 “是,柔儿定当好好念书习礼,不做无礼越矩之事。”杭柔答道。 “这便甚好,杭老太太放心,王妃视柔姐儿为已出,就是耍点小性子,也是本真可爱,尚且杭老太太教养如此之好,定不出错的。现下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府向王妃复命去了。”金嬷嬷说道,便要告辞。 “金嬷嬷再坐会儿罢,喝喝茶。”杭老太太说道。 “承蒙老太太看得起老奴,如此盛情,只不过我出来时日也不早,一是怕王妃久等,二是府中还有杂务要忙,也不敢多留。”金嬷嬷推辞道。 “那我也就不便多留,金嬷嬷改日再来陪我这老婆子喝茶聊天罢。陈嬷嬷,送送金嬷嬷。”杭老太太道。 “是。”陈嬷嬷便领着金嬷嬷离开了远香堂。 “你们也退下吧。”杭老太太指着巧儿和翠喜说道。 “是。”她们便行礼告退。 堂中摆着的朱漆描金蝙蝠葫芦暖炉内,石炭被烧的通红,发出呲呲的声响,案上铜鎏金寿字纹鼎式炉内也燃着安息香,白雾缈缈,如缕直上。 “柔儿,和祖母说说,你内心到底想不想去赵家私塾念书呢?”杭老太太摸着杭柔的手说道。 “祖母,柔儿也不知道该不该想,要不要去。全凭祖母做主便是,祖母肯定是为着柔儿好呢。”杭柔说道。 “我杭家虽说世代簪缨,但毕竟不曾封公拜侯,现在的泼天富贵也全凭祖上的世代积累。你爹爹本该前途光明、封侯拜相,光耀杭家门楣,只因你娘去世后,无心仕途,你爹爹这个翰林大学士也是全靠圣上垂怜恩典,哎……加之,我年事已高,很多事也力不从心了。苏月娘管家十余年,盘根错节。但柳氏也非善茬,她们各自为营,各自盘算,杭家这盘账恐怕早已腌脏不堪。 “幸而,你嫡亲哥哥杭卫较为争气,学识颇有你祖父当年的风范。但你是女儿家,不必承担光宗耀祖的担子,只需觅得好夫家,相夫教子、共度此生。所以你姨母为你考量的不无道理。原本这些话,我打算烂在肚子里,但情势如此,况你日后必定也是当家主母,其中曲折弯绕也必须知晓。”杭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道。 “祖母……”柔儿坐在黄花梨的圆墩上伏在杭老太太的膝上嗫嚅道。 远香堂内寂静一片,朱漆描金蝙蝠葫芦暖炉内的石炭也被即将烧尽,颜色不复通红,只留些许残热余温在偌大的堂中回旋散去…… 柳怒娴哭 翠暮轩内。 柳氏对着铜花鸟纹六瓣梅花镜,拿着一支点晕着烟墨的眉笔细细地描眉,勾勒出一道依约月上柳梢的模样。鸡翅木三屏风蝶花鸟纹扶手椅式镜台上,还摆着一个如意纹铜面叶妆箧,里面放着一对金竹叶桥梁式钗、一只银缠钏、一对金穿玉荷叶莲苞耳坠、一对金花叶耳环、一对金菊花耳环、一支金折股钗及胭脂水粉若干。 站在一旁的玲珑,拿了一支金连二连三式花筒钗在柳氏的发髻上比划着,边说道:“小娘,奴婢前日同涵碧山房的小丫鬟吃酒时,曾听说赵康王府的大管家金嬷嬷来了,说是要接柔姑娘过府念家塾,并说王妃还亲自带人把卉音郡主旁的院子收拾了出来,给柔姑娘呢。柔姑娘呀,也真真是福气匪浅呢……” “当真?兰雪院那可有什么动静不成?”柳氏将手里的眉笔放下,问道。 “可不就是真的么,听说那日老太太派陈嬷嬷送送金嬷嬷,然后还叫着柔姑娘房里的巧儿和翠喜出去,和柔姑娘说了好一会子话呢,等她们出来时,进去打扫的小丫鬟们说,堂内炉子石炭燃尽,火都灭了。兰雪院倒是没什么动静,自打上次秋日插花游园会后,盈姑娘便也不怎么去招惹柔姑娘了,就连苏小娘也不复往日高调专横了呢。莫不是她们那日被王妃落了面子,才如此安分?”玲珑答道。 “呵!她们娘俩自顾是专横跋扈的,就此一回 分卷阅读12 ,改了性,怕是不能够,如今这么夹着尾巴、悄无声响,物极反妖,想必是有所图谋。玲珑,上次芝粉斋不是送来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么,带上我们给兰雪院送去。”说罢便打扮一番,前往兰雪院去了。 兰雪院在南园的东部,翠暮斋则在南园的西部,从翠暮斋到兰雪院要经过南园的中花园。南园的中花园原是一个天然湖泊,造园时,杭家祖上将其括入南园造景,名曰沧海。一湖二堤,一为羕堤,一为颍堤。堤上分别伫立着两山——羕堤银山、颍堤钖山——乃人工堆叠,遥相呼应,取自《易经》八卦阴阳相生之理,藏风纳气,聚财兴人。 两堤交叉、湖心聚合又将湖一分为四,可赏春夏秋冬四景,四季更迭,生生不息。柳氏一行从翠暮斋出来,穿过一条连接西花园与中花园的复廊,正巧经过夏日观赏十里荷花的藕香榭时,见一小厮背对着她们行色匆匆。 柳氏停下,玲珑会意,喊道:“前面何人?见着柳小娘也不上前行礼。”但话落半晌,也不见小厮回头请安行礼,反而杵在原地,既不答话,也不回头,更不往前。只见他衣裳单薄,寒风之中竟有些瑟瑟发抖。柳氏见状,便派两个婆子前去,押他至跟前回话。 不等柳氏出声,只见那小厮扑通一下便跪在海棠菱花式鹅卵石铺地上,手里拿着的包袱掉落,金银票子散落一地,连声求饶道:“小娘饶命!小娘饶命!”细问之下,方才得知竟是杭逸那个浪荡公子哥跑去丰乐楼吃花酒,同人赌钱,又逢对家是个老手,竟将带去的钱银输了个底朝天,便被捆了起来,着人回园取钱银赎人。 这便有了刚刚那一幕。柳氏听后气得七窍生烟,连声骂道:“这个孽障!这个不中用的孽障!”玲珑在旁劝道,“小娘可别在这置气了,小心苏小娘知道了,大做文章,何不将他带回翠暮斋再作发落呢?”柳氏一想也有道理,便着人押着他回了翠暮斋去了。 兰雪院内。 “哈哈哈,可是好笑着呢,阿娘,你可没瞧见柳氏那张脸,气得竟是扭曲了呢!哈哈——”杭盈坐在榻上笑得前俯后仰。 “柳氏,一个下贱奴婢爬上了老爷的床,仗着肚子便以为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这种货色生出来的儿子也是轻贱骨头,不堪重用,笑笑便是了,不足挂齿。倒是这个杭柔,还真得费一番功夫了!在没有想好之前,不准轻举妄动,也不准去招惹她!”苏月娘道。 “是呢,娘,您看,我最近可是老实得很呢!只不过呀,娴姐姐倒是好手段,隔三差五的跑去香草居,又是点茶,又是送字帖,又是品香,好不殷勤呢?旁人不知的,竟以为杭柔才是她的嫡亲妹妹。”杭盈嗤之以鼻道。 “本就是家中姐妹,只不过投缘了些,便多了些走动,怎么到了你口中就便得如此不堪?”杭娴低头绣着花,平心静气地说道。 “你!”杭盈指着杭娴。 “别吵!你们竟是上辈子的冤家吧,从小到大吵!一天到晚闹!能不能消停儿!都是嫡亲姊妹,为何不能相亲相爱?”苏月娘头疼地说道:“杭娴,你也是,没事儿便到老太太跟前伺候去,赢得老太太青睐,这才是正经,一天到晚的跑去香草居厮混,又有何用?难不成你同她交好,她就会带你去王府家塾念书了?难不成她的姨母表哥表妹就成了你的了么?你爹爹向来厌恶她,你屡次跑去,别连带你父亲也厌恶了你去,同样都是我生的,怎么就那么不贴心呢?” 坐在一旁的杭娴独自落泪,也不答话。惹得苏月娘更加生厌,便叫她要哭出去哭,别留在这晦气,留下杭盈幸灾乐祸。 杭娴出来的急竟忘了披着披风,寒风一吹,竟有些打颤儿,不由得双臂抱紧。她伤心地走着,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涵碧山房旁假山上的幽翠亭。 坐在亭子里,她竟想起了——在她六岁那年,正逢祖母过寿,她也是因着和杭盈拌嘴,便母亲数落了一顿,万般伤心委屈之下,便独自跑到幽翠亭,暗自哭泣。 没曾想,在这里遇到了个衣着华贵的小公子,见她哭泣便掏出怀里的帕子给她,并叫她别哭了,便转身走了。当时的小杭娴觉得十分温暖,第一次有人关心她,让她别哭。 那块被她珍藏了起来的帕子上绣着“辰宁”二字,一遇到委屈难受,便拿出来看看。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小公子是何人,但后来渐渐长大了,她才得知竟是赵康王府的小王爷赵辰宁。 小的时候,杭娴觉得是因为她不乖巧听话,所以母亲偏疼弟弟杭笠、妹妹杭盈。于是她努力变得懂事听话,静心读书习字,但依旧得不到母亲的疼爱。 慢慢地长大了,她才明白,当时顾如欣为爹爹纳妾,就是为了延续香火,母亲进门自然想生个儿子巩固地位,生下了龙凤胎,作为姐姐的她自然没有弟弟惹得母亲怜爱关注。 等到后来,母亲慢慢在南园站稳了脚跟,便又有了妹妹杭盈,而她仍旧无人怜爱…… “啊嘁——”寒风刺骨,杭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也将她从回忆的思绪中拉了回来,见依旧无人寻她,而一旁的涵碧山房里欢声笑语,不时飘来 分卷阅读13 阵阵菜香,她便神情落寞地往回走了…… 家塾风波 一转眼,杭柔在王府读书念字也两月有余。这日,杭柔正在王府跟着淳夫先生学习着国画的山水训。郭淳夫是東朝的山水大家,也是御画院的首席画师,独步一时,名声大噪,画作更是千金难求、价值连城,世人皆赞其“不学而小笔精绝”,赵康王府特地将他请了来到家塾授课。 杭柔将黄花梨角榫镶铜圆面叶文具箱提起,拉开铜水滴嵌盒,从中取出一支斑竹管玉笋兔毫笔,在澄泥砚上蘸上墨,接着在玛瑙雕荷叶笔舔上捋了捋笔尖,便在绢布上按着淳夫先生所教的“平远、深远、高远”法,看着李成的《寒林平野图》绢本,用心地体悟着画山石的“卷云皴”法及画寒林的“蟹爪”法,慢慢下笔。李成是淳夫先生的恩师,也是東朝一位集大成者的画家,只可惜驾鹤西去。淳夫先生在课上经常念叨着:“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足见其淡泊高义。 家塾内上课的学生不多,只有五人,分别是赵辰宁、赵卉音、杭柔以及开国郡王程天明的嫡次子程青舒、嫡女程青娣。说起这个程家,那可是大有来头了,程家世代勋爵暂按不表,提起现任的开国郡王程天明那也是東朝人人称道的人物,他并不像大多数世袭的王公贵族一般,只图贪享祖上功勋,却在朝廷不思进取,徒有其表、浪得虚名。虽及冠便已袭得王爵,但却并非是碌碌无为之辈,反之是个勤奋好学、敦本实干的人物。顶着从一品开国郡王的头衔,稳扎稳打官至正一品太傅。 程家的正室嫡妻赵燕蕴也是家世显赫,祖父是赵靖王,杭老太太便是她的嫡亲姑母。程家世代清流,均未纳妾,只有正室嫡妻。程天明和赵燕蕴生了二子一女,嫡长子程青平、嫡次子程青舒、嫡幺女程青娣。程青平和杭柔嫡亲哥哥都在书院念书,以备明年春闱科考。临近年关,书院也将休务,杭卫和程青平就快要回京了。杭家和程家均得到消息,左不过这几日便要到京。 程青娣因着哥哥回京的消息,在学堂上左顾右盼、坐立不安,她回过头看着认真临摹的杭柔,悄声说道:“昨儿接到哥哥书信,不过一两日便可到家,同行的还有你家哥哥杭卫呢”见杭柔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说道:“哎……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欣喜呀,还有心思绘画……也难怪,毕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不如我和青平哥哥亲厚!” 杭柔并未搭理,只是继续临摹。坐在前座的卉音听到了,转过头打抱不平道:“你懂什么,教习礼仪的嬷嬷说过‘大家闺秀要不喜形于色,不溢于言表。时时刻刻都要耐得住性子。’谁像你呀?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哥哥呀!嘁——” “是呢,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我有哥哥,而且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疼我爱我的嫡亲哥哥!”程青娣盯着杭柔,骄傲地说道。 “不要脸!”赵卉音小声说道。 “你说谁呢!”咻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便要和赵卉音理论。赵卉音也是个从小娇惯的主儿,哪里受得了这口气,便也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准备“迎战”。 后座的杭柔也耐不住性子,静心临摹了,只是头疼地抚了抚额。这一切都被一旁的赵辰宁看在眼里,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看着杭柔这幅可怜的模样,心竟咯噔一跳,顿生怜爱,正欲出声时。 守在外头的程青娣丫鬟彩琴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喊道:“小姐,大公子回家了!刚刚府上派了小厮前来报信。”一个不小心竟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学堂上。 程青舒便斥责道:“成何体统!这是学堂!还不速速滚下去!”接着便向淳夫先生作揖赔礼:“先生莫怪,是程家未教好下人,竟让她如此无礼,扰乱学堂秩序!回去后定当重罚,以示规矩。望先生海涵见谅!” “既是如此,那便下课吧,你们兄妹也可早点团聚。”淳夫先生道。 “多谢先生!”程青舒、程青娣齐齐拜道。 程青娣顾不得收拾案几上的文房四宝,便一溜烟儿地往大门走去,险些撞到走在前头的淳夫先生。 “你瞧瞧她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哥哥是有多稀奇金贵呢?妹妹可别把她刚刚说的话放在心里才好呢,有些人虽然从小一块长大,但却并不见亲厚;而有些人从小未在一起长大,但却彼此心里念着对方,见了面,反而更见深厚呢。”赵卉音宽解安慰道。 “不妨事的,我并不曾放在心上。表姐,你看我新得了一盒胭脂盒,是芝粉斋的新品,我这蒲柳之姿用了也是无益,想着配姐姐的花容月貌倒是真真好!”说着从花梨角榫镶铜圆面叶文具箱内拿出一个黑漆螺钿亭台楼阁美人图盒,递给赵卉音。 “真香呀!那就谢谢柔妹妹啦!”赵卉音打开盒盖,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了一些,抹在手上,说道:“许是加了天竺传来的茜红草,颜色才可如此鲜艳呢!为何我昨日去逛芝粉斋却未曾看到呢?” “表姐好眼力,竟被看了出来。就是天竺传来的茜红草呢,也是妹妹运气好罢了,有次逛芝粉斋, 分卷阅读14 正巧碰到他们上新货,掌柜说,仅此一盒。妹妹一眼看着就觉得适合姐姐,便买了下来。”杭柔道。 “柔妹妹就是贴心,真是有心!,程家哥哥回来,想必杭卫哥哥也到府中了,你也快些回去见卫哥哥吧!”赵卉音拉着杭柔的手高兴地说道。 “姐姐说的是,柔儿便告辞了。”杭柔行礼道。 翠喜、巧儿将案几上的文房四宝收好,提着花梨角榫镶铜圆面叶文具箱,便跟着杭柔一道回家了。 赵辰宁站在曲溪楼上,神色未明,望着远去的杭府马车,扶着栏杆的手渐渐攥紧…… 杭卫回府 博雅堂是南园里杭士白的生活起居之所,平日里他也鲜少去苏月娘的兰雪院和柳氏的翠暮轩,对园中的内务家事也不甚过问。每日除了上下朝、前往翰林院办公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博雅堂,潜心钻研,理学之道。但经年累月、雷打不动的就是每月考问家中几位哥儿的功课了。 因着今日杭卫从书院回至家中,杭士白早早地便从翰林院回来了,坐在博雅堂,明镜书斋内,手里拿着一本《左传》,但半个时辰过去了,却迟迟还没翻页。 不停地唤小厮荣顺前来询问,“卫哥儿可曾到家?”,一旁的荣顺每每回答都是“不曾。”便摆摆手让他出去了,不过一会儿,便又唤了来,几次三番,来来回回,不下十遍,就连添茶的女使也是换了一盏又一盏。 其实按照往常,杭卫刚从书院回至家中,先是去涵碧山房的远香堂给祖母请安问好。随后再前往博雅堂给父亲请安问好,接着杭士白便会考问他近一年来的功课。 “杭卫给祖母请安。”杭卫行礼道。 “卫儿,终于回来了,一路辛苦了,快些坐下。陈嬷嬷上茶。”杭老太太道。 “孙儿不孝,不能侍奉祖母老人家膝下。”杭卫一脸惭愧道。 “卫儿的心意,祖母明白。但男儿志在四方,哪能像我老婆子一样成日里头待在园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可不是好男儿该有的志气呢!你啊,是我们杭家的后起之秀,也是未来的顶梁柱,杭家的门楣以后全靠你撑起了呀!任重而道远呀!”杭老太太道。 “祖母,孙儿定当和二位弟弟共同担起这份重任!”杭卫道。 “快别说那两个不中用的庶子了!一个杭逸,整日里头吃酒看戏、投壶关扑、走马掷钱;而杭笠呢,虽说不曾沾染恶习,但也终究是个平庸之辈,毫无天资可言,科举之路,也是难于上青天!唉……”杭老太太道。 “祖母别忧心,逸弟顽劣,心智未熟,但脑子却是极灵光,待日后心智开窍,科举之路也是前途可堪呀?只是笠弟,虽在孔孟文章之列,尚不开窍,但对舞刀弄枪倒是颇有天赋,倒不如日后再大些,从军报国便是。”杭卫道。 “好了,你刚回来,不提他们!几次与你书信,想必也是知晓你嫡亲的柔妹妹回来了,只不过现在在赵康王府家塾念书,现已派人去王府送信了,待她中午回来,一起吃个团圆饭才是正经。”杭老太太道。 “祖母说的是,在书院接到家中书信说是柔儿妹妹回来,便想着告几日假回来一趟,见见我那可怜的妹妹。只是您在信中说道来日方长,加之,路途遥远,春闱将至,学业繁重,离回家也不过数月有余,数十年都等过了,也不差这短短数月,也就作罢。也希望妹妹不会见怪才好呢。”杭卫道。 “正是这个理呢,我同你妹妹也解释过了。你妹妹知书达礼,是断然不会怪你的。莫要担心,中午就可见着妹妹了。”杭老太太笑道,“你父亲今日想着你要归家,也早早地回来了,在书房等着你呢,也别在我这瞎耽误功夫了,快些去吧!” “祖母说的哪里话,陪您尽孝怎会是瞎耽误功夫呢?不过,卫儿回来倒是有些功课要请教父亲,那卫儿待会儿来陪祖母和妹妹吃饭,就先告辞了。”杭卫道。 “去吧,好孩子。”杭老太太道。 博雅堂明镜书斋内,杭士白背着黄花梨镶楠木瘿面流水纹书案,书案上覆蓝罗绣山水奇石双层锦巾,案上摆着紫檀嵌百宝绶带鸟海棠纹长方盒、剔黑荷塘水禽纹葵式印盒、寿山石紫檀莲花底座摆件、理细色紫稠桑砚、石雕三十二峰笔搁、紫檀木紫毫笔数支、铜狻猊蹲坐博山炉…… 杭卫进去时,杭士白正盯着墙上挂着的细笔白描画《杭士白自写画像》,目不转睛、若有所思。只见画中的杭士白额高颔阔、细目长眉、鼻直口方,头戴幞头,身穿澜衫。画上写有自白题字:“其情亦深,其念甚留。倚天而问,提剑怒指。上不孝母,下不贤子,欲把酒尽醉,一复往昔,却奈何醒却仍旧今朝。” “爹爹,杭卫问爹爹安好。”杭卫道。 “卫儿回来了。”杭士白慢慢回过头,抬手拭了拭眼角,似有泪痕,声音沙哑道。 “是,儿子回来特地给祖母请安后,便来给爹爹请安。爹爹一切安好?”杭卫询问道。 “为父身子向来如此,卫儿坐。”杭士白指了指黄花梨镶楠 分卷阅读15 木瘿面流水纹书案前的黄花梨卷草纹圈椅,说道。 “儿子此次回来便是结业,明年开春后,便去参加春闱。”杭卫道。 “甚好!虽不是寒窗苦读,但也是耗费心神数十年,终于快到科考之日,杭家以后就指望你来挑起担子了!为父惭愧,并没能将杭家发扬光大,而你其他两个弟弟也是顽劣愚钝、不学无术,不堪大任。每月考问功课回答的皆是囫囵吞枣、模棱两可、不知所云!要是你娘还在的话,断然不会把他们养成这副模样……唉……”杭士白叹了口气道。 “爹爹,卫儿必定好好备考,金榜题名,望爹爹保重身体,别过于忧心,您好、杭家好,才是我们这些晚辈的福分呢!”杭卫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听祖母说,柔儿妹妹已经回了园子,今儿在赵康王府家塾念书,爹爹,您……” 杭士白听到这个名字,恍若隔世,抬眼看着杭卫,方又垂下头,沉吟许久,才开口说道:“你的这个妹妹,是我,是杭家对不住她……前段时日偶然见了一次,却是相顾无言,一度竟以为是你阿娘回来了,她,长得真像你阿娘年轻时候的样子呀!百感交集,口不能言,便仓惶离去了。事后也想着去看看你妹妹,尽尽做父亲的责任,但终究还是跨不出这一步,为父惭愧……既然你现在回来了,长兄为父,你便好好疼爱些她,弥补以往杭家对她的亏欠吧。” “爹……柔儿妹妹,我自是会好好疼惜,但兄妹之情终究还是抵不过舐犊情深呀!柔儿自幼丧母,襁褓之时,便远离家人,独往苏州,一住就是数年,观之杭盈、杭娴、杭岚,虽不是嫡母所出,但却爹疼娘爱,家人陪伴!爹,孩儿恳请爹爹去多多怜爱柔儿妹妹吧!”杭卫双手抱拳请求道。 “我也累了,你也回房歇息去吧……”杭士白摆摆手,疲惫道。 杭卫无法,只得行礼告退,离开了博雅堂。 颓坐在黄花梨镶楠木瘿面流水纹玫瑰椅上的杭士白,望着铜狻猊蹲坐博山炉中散发着缕缕伽阑木的香气,陷入了深思之中…… 卫柔喜见 “紫云,快些把那套‘内府’款识芝麻酱釉红朱单数濂溪爱莲均窑的碗、碟、盘、茶盏、押手杯、壶等从库房里拿出来,今儿老太太说了卫哥儿回来,中午吃团圆饭,喜庆,摆上这套应景。”素玉手抱一对青白釉划花玉壶春瓶,口中指挥道。 “是,我这就去取。”紫云道。 正在给青花缠枝花纹三足炉内点珠子散香的小丫鬟说道:“好久不见远香堂这么热闹啦!虽说每日熏香、点香,但从未见这屋子里透着股喜庆,如今卫哥儿一回来,立马连屋子里的空气都便热闹啦,真好!” “可不是嘛,今儿一大早陈嬷嬷就带人出去采买了,正好十二月,街市坊间尽卖着撒佛花,陈嬷嬷心情好,指不定给你我带上几枝,簪于发间,可是漂亮呢!”另一个正在擦拭紫檀黑漆圈椅的小丫鬟答道。 “嘻嘻,也就多了一个人,咋就热闹喜庆了许多呢?莫不是你们这些小丫鬟见着卫哥儿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春心荡漾,所以才觉着热闹了不成?”紫云笑道。 “呸!好你个紫云姐姐,竟拿着我们打趣儿,明知道是因为卫哥儿为人风趣幽默,又温柔心细,园子里头哪人不知,哪人不晓?哪次卫哥儿回来,不是人人高兴呀!”小丫鬟啐了一声,说道。 “好了,快别再玩笑打趣啦,都仔细些,姑娘也该下学回到园子啦,得预备着厨房上菜了,你们快着些!”素玉将那对青白釉划花玉壶春瓶,插上大红宝珠山茶花、腊梅、金边瑞香、水仙等鲜花枝儿,摆在两旁的紫檀黑漆细腿方桌上,说道。 “姑娘,您说卫哥儿长啥样呀?是不是和您长得相似呢?”巧儿问道。 “笨巧儿,待会到了远香堂见了,不就知道啦,都是嫡亲兄妹,左不过相差到哪里去呢?”翠喜道。 “杭卫哥哥,我也只是从人口中听说过,都说是相貌堂堂、才高八斗,究竟长啥,现在也是未可知,倒不如走快些,早点到了远香堂,一见便知,何必胡乱瞎想呢?”杭柔道。 “姑娘说的极是了,我们一回园子,婆子便来报,说是老太太和卫哥儿已在远香堂等着姑娘一起用膳了呢。要不是刚刚在马车上才发现因着上午程家小姐和卉音郡主争执时,将墨汁滴在了咱家姑娘的衣裳上,连累姑娘要回香草居,换衣裳,耽误了些时辰,否则呀,现在肯定见着啦!这个程家姑娘可是刁钻跋扈着呢!”翠喜道。 “就是就是,坏透啦!”巧儿搭腔道。 “好啦,马上就到远香堂了,待会儿可不许胡言乱语,省得祖母担心,初次见哥哥,不说这些事。”杭柔叮嘱道。 “是。”两人回道。 远香堂内,杭老太太坐在紫檀黑漆圈椅上,左髻上簪金麒麟凤凰纹搔头式簪,右髻上别着金镂空花筒簪,耳戴金累丝镶宝耳环,项戴数圈南海朝珠链,身着深红色宝相花纹镶紫貂毛长褙子,内穿黑色四经绞罗夹袄。而坐在一旁是一位玉冠青袍狐皮袄的男子,眉目如 分卷阅读16 星、朱唇皓齿、面色白净。两侧则站着一众婆子及丫鬟。 “杭柔拜见祖母,路上耽搁因而晚归,祖母久等了,请祖母恕罪!”杭柔行礼道。 “柔丫头,恕你无罪,过来,见过你的大哥杭卫。”杭老太太道。 “大哥安好!”杭柔走至杭卫跟前,行礼道。 “柔儿妹妹安好!”杭卫也起身回礼道。 “柔儿,我早就听说你归了家,本想着即刻便启程归家,与你相认,但奈何山高水远,加之春闱将近,想着书院结业也不过几个月的光景,数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便打消了念头。还请妹妹不要记恨哥哥才是呢!”杭卫坐下后,接着开口说道。 “大哥,妹妹理解,并不敢有所怨恨责怪之心。当时只盼书院早日结课,我也能见着自己的哥哥了。现下,柔儿有祖母、大哥陪伴身旁,这是在苏州时断不敢想的,怎会有丝毫怨恨责怪呢?”杭柔道。 “来,先别顾着说话,先吃菜,陈嬷嬷可又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先趁热吃,晚些再叙话。”杭老太太吆喝道。 “好咧,我在书院一年都吃不到陈嬷嬷做的好菜,可把我给馋坏啦!这顿定要吃个过瘾才行!”杭卫瞧了瞧一旁站着的陈嬷嬷,拍拍自己的肚子,滑稽得很,说道。 “你这猴孙泼皮,难不成书院短你吃喝不成?还得要拍拍肚子吃个过瘾?”杭老太太乐呵着说道。 杭柔及一旁的婆子丫鬟也忍不住纷纷笑出了声。 “难为着卫哥儿还想着老身的饭菜,老身心里真真是高兴,倒不会被人说成,老而无用,倚老卖老啦!”陈嬷嬷笑说道。 “书院虽不曾短我吃喝,但吃着陈嬷嬷的饭菜便更能念着祖母的疼爱,叫孙儿如何不思念呢?”杭卫撒娇讨好地说道。 而一旁的杭柔脸带笑意地看着他们如此亲密无间,羡慕不已。暗自思道:“要是娘亲不曾因我而难产身亡,要是娘亲还在,我是否也如哥哥这般,一幅撒娇卖乖的模样呢?” “柔儿,以后有祖母和哥哥在,也定当短不了你的吃喝!吃好喝好,一生管老!过些天便是腊八了,哥哥带你去宝癊宫看热闹去,想来你到京城数月也不曾好好出去逛逛吧,眼下大哥回来了,带你去吃喝玩乐,极尽潇洒去!”杭卫似有察觉,打着哈哈,玩笑地说道。 “很是了,是得带你妹妹好好去逛逛,让她感受感受京城庙会的盛况才好呢!我年事已高,没什么心力带她出去逛逛,这下你回来了,也正好歇息几天,带你妹妹去玩玩!” “真的吗?谢谢祖母!谢谢大哥!”杭柔一扫阴郁,高兴地说道。 “柔儿,快尝尝陈嬷嬷清炒的韭黄、黑芽,腊月里头才能吃着呢,平日里可不常吃,甘甜脆口,鲜得很!”杭卫从濂溪爱莲均窑盘里夹了一筷子清炒的黑芽韭黄,放至柔儿的碗里,说道。 “这猴孙可是怜爱着妹妹呢,大冬天里,韭黄可是不易得,得移根至温暖的地窖内,浇上农家肥,暖和密实才能生长,因着不见风日,叶子便是黄嫩嫩的,故而叫韭黄。而这黑芽更不易得,需水浸泡着黑豆子,等太阳晒到长了芽子,就用着糠皮实实地覆紧豆盆,接着铺上细沙,再将发芽了的豆苗儿种上去,用板子压住,等蹿苗时就拿着桶盖好,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就不会被风日侵害了。”杭老太太解释道。 “唷嗬!我可算听明白啦,明着解释给大家伙儿听,黑芽、韭黄来之不易,实则敲打我偏心柔儿妹妹,来,祖母,孙儿这就给你夹!”杭卫便又夹了一筷子到杭老太太碗里。 “猴孙,在书院学了一年归来,竟晓得变着法来,埋汰祖母啦!”杭老太太佯装生气道。 “岂敢呢,祖母您老快尝尝呗,否则冷了就又得抱怨了呢?如今的老太太呀,不比往昔,难伺候着呢,哎……”杭卫作出一副西子捧心,心痛不已状。 “哈哈——”惹得众人又是一顿大笑,就连杭老太太也是哭笑不得啦。 饭毕,接着吃了些点心,喝了盏茶,说了会话,也就散了。 走在回香草居的路上,翠喜和巧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哎呀,没成想大公子竟是这样一副模样,真真是太讨人喜爱啦!”巧儿道。 “可不是嘛,原以为会和老爷一般,哈哈,却是个如此幽默之人,以后园子里可热闹啦!”翠喜道。 “你们呀,这难道还瞧不出,大哥和祖母唱着双簧呢,大哥这副七窍玲珑心,真真是通透!为着逗我乐,解我心结,费劲心思呢!真真是难为祖母和大哥了……”想起刚刚那幕,杭柔心里头还是热乎乎的。 “巧儿,姑娘说他们是故意的,你可曾看出?”翠喜道。 “不曾呢,哪里就故意啦……”巧儿纳闷道,抬眼发现杭柔竟跑出十米开外,便拉着翠喜,边跑边喊道:“哎——姑娘,等等我们呀——” “不等咯,你们且慢慢仔细想去吧!”杭柔戏谑道,便又跑远了。 蓦然回首 分卷阅读17 香草居内,巧儿和翠喜一大早起来便去小厨房准备今儿游玩的吃食了。“刚刚陈嬷嬷派人来送了一盘柔姑娘爱吃的蜜姜豉,现下又准备了蔷薇露、麸蕈馅、二色灌向藕,预备着也将将够了,昨儿卫哥儿的小厮来传话,说是无需准备太多吃食,市食便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还说今晚卫哥儿还要带着姑娘去丰乐楼吃饭去呢,这样想想怕也是够了。”巧儿边将桌上做好的的点心小食放进百宝嵌花果紫檀提盒内,边说道。 “很是了呢,虽说老太太昨儿吩咐今早不叫打搅姑娘,前些日子念书,每日都是早起,今儿好不容易歇息,说是让姑娘偷会懒,不用去请安陪吃早膳了。但现在也近晌午,你放好这些,便去快些叫起姑娘,准备盥洗,梳妆打扮,吃过午饭便要出门去了。我去盯着小厨房准备午饭。”翠喜道。 “好呢,放好马上就去。”巧儿答道。 待巧儿收拾妥当,端着热水进去时,杭柔已经醒了,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睡眼惺忪。 “姑娘,您醒啦?便起来吧,待会儿吃过午饭,大公子便要带着您出门啦。” “嗯——”杭柔坐起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散地答道。 一番盥洗梳妆,杭柔总算清醒了,看了看铜嵌百宝月下玉兔镜中的自己,说道:“巧儿,将我那副金缕百事吉结子耳饰拿来戴上。” “姑娘,是这副不是?”巧儿问道。 “是,就是它啦,想当初因着这副耳饰还险些丧了命呢!”杭柔道。 “可不是呢,在苏州时,您有一次去灵泉寺给主母牌位上香,戴着这副耳饰,谁知返程途中竟发现主母留给您的耳饰丢了,您便不管不顾地要回去寻了回来,当时天色渐晚,灵泉寺离城里又远,加上当时您还小,我与巧儿也不大,就只有一个赶车的小厮年纪稍长。当时心里真是没谱儿,既害怕又担心,哎……好在回去寺院里找着了这副耳饰,可把我们高兴坏了,但谁又曾想,天晚路远,虽是十五,月色正好,回城的途中还是遇上了贼人,得亏遇着了一位似卫哥儿一般年纪的公子和他的侍从们出手相救,否则呀,哎,想想就后怕……”翠喜回忆道。 “哎呀,咱们姑娘福大命大,肯定是逢凶化吉的啦!主母在天之灵保佑姑娘,派这位公子来英雄救美呢,这位公子也是好心人,非但将我们安全地护送回城,还不透露姓名,真真是好心人呀!”巧儿插嘴说道。 “谁说不是呢,那公子身手了得,骑上快马追上了贼人,三下五除二便将贼人解决,夺回耳饰还给姑娘。”翠喜道。 “姑娘,自从那次后,您便将这副耳饰珍藏了起来,不再佩戴。如今为何又想着拿出来了呢?”巧儿问道。 “如今我有了大哥哥的保护,自是无需再担心贼人啦!”杭柔看着铜嵌百宝月下玉兔镜中的自己,摆弄了几下,晃了晃头,耳饰摇曳,得意地说道。 巧儿和翠喜也在一旁挤眉弄眼地乐呵着。 密合色提花经锦缎马车内。 “柔儿,昨晚做了什么美梦不成?看起来这么开心!”杭卫看着杭柔一脸喜色地笑道。 “因为我有哥哥了,自是开心的呢!”杭柔答道。 “傻丫头,你一直都有哥哥呀,哥哥永远都是你的哥哥,永远都在!”杭卫握着杭柔的手,掷地有声地说道,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妃色金线缂丝织花的香囊,递给杭柔,说道:“这是御赐的腊药,里头放着的是药材屠苏,特地给你准备的,也不知你是否喜欢这个颜色款式的香囊,合着眼缘选的,你要是喜欢就随身带着吧。” “我喜欢,谢谢大哥哥!”杭柔双手捧着妃色金线缂丝织花的香囊,开心地答道。 “待会儿到了东角楼平明街上的胡饼店,我让小厮去买些宽焦薄脆,你保准爱吃!”杭卫说道。 “谢谢大哥哥!”杭柔笑眯眯地说道,眼睛竟弯成了一道月牙儿,灿若星河,甚是好看。 马车行至东角楼平明街上的胡饼店门口时便停了下来,杭卫果真叫小厮去买了几份宽焦薄脆。“真好吃,哥哥真好!”杭柔嘴里咬着焦酥脆薄的宽焦薄脆,仰头朝着杭卫满足地说道。 “真的好好吃!谢谢大公子!”马车外的翠喜和巧儿也说道。 马车一路悠悠荡荡终于到达了宝癊宫。腊日的宝癊宫人山人海,灯火繁盛、浩馕胜状,只因着今儿景龙门预赏元夕,处处金铃彩缕、户户春帖幡胜。 “柔儿 ,待会儿人多,你务必要跟紧我,可别走散了,巧儿、翠喜,你们俩也要好生看紧姑娘。”杭卫道。 “我紧紧跟着大哥,做大哥的小跟屁虫,大哥可不许厌烦我呢!”杭柔撒娇道。 “请大公子放心,奴婢们一定好好照顾姑娘。”翠喜和巧儿说道。 宝癊宫内外彩帘幕设,游人嬉聚、人烟繁浩,两边皆置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有拨弄鼓乐“卖梅子”的乐人、有叫卖画纸涂彩泥捏小象儿的小贩、有制作鹁鸽铃、虼蚪儿、符袋儿的匠人、更有舞龙闹狮、平索戏车、缘橦杂戏、丁都 分卷阅读18 赛曲、傀儡木偶、黑花马戏、蹬坛跑马的杂技艺人…… 杭柔竟被这场面迷瞪了眼,说道:“琳琅渐欲迷人眼呀!竟不知该看向何处才好呢?”翠喜和巧儿也是缭花了眼,拉着杭柔东瞧西看的。 不一会儿,便和杭卫走散了。杭柔想找,可无奈游人如蚁,放眼望去皆是乌泱泱的一片,并不能十分瞧见。杭柔心里很是着急,想着要不干脆回到刚刚下马车的的地方去罢,这样哥哥也好寻人。便带着翠喜和巧儿,在熙来攘往、比肩继踵的人群中,缓步朝下车处走去。 好不容易快到了下车处时,眼尖的巧儿说道:“姑娘,快瞧!好像是咱们的马车。”杭柔和翠喜纷纷朝巧儿指着的方向望去,因马车停在树下,灯火昏暗,看不清大概,只见一辆形似密合色提花经锦缎的马车旁边,站着一位背对着她们的公子,身量体形与杭卫无二,以及一位小厮。 杭柔没做它想,顿时说道:“瞧!哥哥在那等着我们呢!快走吧!”,便赶忙向马车方向走去。 “哥哥!”杭柔走至树下,兴冲冲地喊道。 只见背对着杭柔的公子立马转过身来,面带微笑,但在看到杭柔的一瞬间,嘴角的弧度便凝固了,眼里一刹而过的疑惑,转瞬即逝,便又恢复了往常清冷的样子,出声道:“姑娘,可是认错了人?” 其实就在程青平转过身子的一瞬间,杭柔也发觉认错了,只是觉得这人竟莫名的熟悉,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在哪里见过。 当他开口问道时,杭柔方回过神,说道:“抱歉打搅到公子了,只因我与哥哥走散,故而回至刚刚下马车的地方,又因树下灯火昏暗,并未曾看清,便误认为是自家哥哥,贸然出声,唐突了公子!着实抱歉,望公子不要介怀!” “无碍,姑娘别处找找罢。”程青平语调平和、毫无波澜地回道,只是眼睛来回扫视着杭柔的脸颊好几遍。 杭柔行过礼便带着翠喜和巧儿离开了。 “姑娘,我刚刚瞧见马车上挂着牌子上写的是‘程府’。但却不知是哪家程府?生得竟比大公子还要俊秀好看呢!”巧儿道。 “还能是哪家呀?那位公子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头簪翡翠镶金束发冠,内穿貂毛麒麟卷云缎袍,外披浅灰金佩纹白貂披风,脚着缂丝锦缎乌皮靴,如此华贵的穿着,除了开国郡王程家,还能有谁?”杭柔说道。 “可是程家的公子姑娘,我们都见过呀!但不是程青舒公子呀,莫非是程家哪位宗亲的公子哥?”翠喜道。 “之前在学堂上,程青娣不是与我和卉音闹了一场,可不就是为了她的大哥,程青平么?”杭柔道。 “对对对!我竟忘了这茬,原来竟是程大公子,难怪生的如此一表人才!但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巧儿道。 “我也竟有如此感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杭柔道。 “哎呀,我的姑娘哦,你怎也和巧儿这个傻丫头一样犯傻了呢?养在世家的公子哥哪个长得不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刚刚你错认,不过就是因着他身量体型有些像大公子么,只不过大公子没有他俊美罢了,别瞎想了,庙会快散了,早些寻着公子才是呢!”翠喜催促道。 杭柔一听,觉得言之有理,也不多想,便与她们一同找杭卫去了。经过一番寻找,她们终于在贩售锦装新历、门神桃符的商铺前寻到了杭卫,大致说了一下刚才的经历。杭卫发现她们不见了的时候,焦急万分,但不见踪影,只得到处寻找。万幸找到了,否则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呢。接着杭卫数落了翠喜和巧儿几句,便坐上马车一同回去了。 与此同时,站在树下的程青平看着杭柔一行离去后,程青娣带着几个手里拿着泥黄胖的丫鬟就回来了。原来程家也是今晚来宝癊宫游玩,只不过刚刚回家的途中,程青娣看上了路边贩卖的泥黄胖,闹着要买。程青平便叫马车停在树下,派了几个丫鬟跟去买,自己和小厮便在树下等着。不曾想,竟使小丫头错认。 坐在马车上的程青平想起小丫头叫自己时,自己转身回头的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一句诗:“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低头笑道:“缘分呐,妙不可言!” 一旁的程青娣问道:“哥哥,你在嘀咕什么呀?”程青平只是微笑着,并不答话。马车渐渐驶离了繁华热闹的市井街坊,慢慢地朝安静威严的程府大院驶去…… 酒酪醉柔 杭柔回到南园时,肚子竟有些饿了。但时辰不早了,也不好麻烦巧儿、翠喜再去叫小厨房做些吃食来,便想忍一忍将就一下,沐浴后就歇息的。可无奈肚子叫唤得厉害,杭柔正犯愁呢。 谁曾想一回到香草居,留在家里的丫鬟便回禀,下午姑娘走后不久,赵康王府赵辰宁小王爷的小厮便送了东西来,说是赵王妃给准备的,现在正放在里屋的黄花梨方套环细腿桌子上呢。 杭柔进屋一瞧,只见黄花梨方套环细腿桌子上放着一个紫檀仿剔犀如意纹食盒,打开一看,里面 分卷阅读19 有三碟一注碗一叉一著:白玉雕荔枝纹碟,白釉菊瓣碟,松石绿釉碟,青白瓷注子、温碗,镶玉柄银叉,银镀金箸。上头分别装有春盘饾饤、玉屑糕、腊八饼和金橘酒酪子。 她用手碰了碰青白瓷注子、温碗,发现金橘酒酪子竟还是热乎的,高兴地赶忙坐了下来,将三碟一碗从食盒端出。巧儿上楼去整理床铺了,翠喜去打热水了,左右瞧瞧,并无他人,便提起青白瓷注子,对着壶嘴便喝了起来,接着又拿起镶玉柄银叉,叉了一块玉屑糕一口包住,嘴里便塞得鼓鼓囊囊、满满当当的,吞咽后又猛喝了一口金橘酒酪子,顺了顺胸口,然后又用银镀金箸夹了一块腊八糕,大口吃下。 一阵大快朵颐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便起身向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倚去。 倚在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的杭柔,其实内心觉得母亲给取的这个名字并不十分贴切,她骨子里并不算是柔弱端庄、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相反骨子有几分桀骜、几分叛逆。记得她八九岁在苏州别院住着的时候,京城派去的奶娘忽然因染疾而亡,杭柔伤心了很久。 管事的嬷嬷便在苏州当地找了一个庄家人当奶娘,说是耐克性的,这也是她私底下听丫鬟们背后议论的。当时她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做耐克性,随着后来渐渐长大,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独自来到苏州,独自一个人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但是那个庄家人奶娘却是除了翠喜、巧儿,第四个真心待她的人了吧。 第三个是之前病逝的奶娘,奶娘原先是宫里贵人精通礼教的嬷嬷,因着到了年纪,便出宫嫁人了,后来因缘巧合又成了杭柔的奶娘,教给杭柔许多大家闺秀的礼仪教养以及一些贵人日常摆弄的小玩意儿——插花、点茶、焚香诸如此类,杭柔好学又聪明,一点就晓,融会贯通,很快便将奶娘那里的东西学了个遍。 上次秋日赏园,杭老太太举办了插花比赛,若是按着杭柔原本的实力,拔得头筹是毫无悬念的,但她本着藏巧于拙的念头,并不愿过早地显山露水,中庸便好。可惜奶娘染病身亡了,杭柔因着伤心,连着几日高烧不退,神志不清,病了好久。看病的郎中也说,成与不成,全看姑娘的造化了,丫鬟婆子都以为她快不行了。但是庄家人奶娘也不说话,只是用着她乡下的土法子精心照料,慢慢地杭柔方才好转起来。 庄家人奶娘并不相信什么克不克的说法子,虽不曾念过什么书,识得什么字,但教给杭柔的道理却是最朴实无华、影响深远、长久的,并且是杭柔童年为数不多的的快乐源泉之一,庄家奶娘是个闲不住的,在苏州别院里头开垦了一块荒地,种了些果蔬,每日里照顾杭柔之余便去菜地里拾掇,杭柔也会跟着奶娘一同前去。 苏州别院外还有几口池塘、几亩水田,奶娘也会带着杭柔去塘边挖蚌壳,田野里抓泥鳅。奶娘常常讲着一些乡间怪异故事,嘴里念着一些跟土地打交道的秘诀,奶娘不懂什么是“道”,但却用最简单直接的秘诀教会了杭柔——什么是“道”,后来杭柔在书中看过这样一句话,“春花夏荷,秋香冬雪,道即自然”。 后来杭柔回了京城,奶娘因着苏州家里也有一家老小,也就没有跟来,杭柔心里也偷偷难过惆怅了好些时日,只因着长大了,渐渐懂事,脸上也就不显露出来了。 上次偷偷听见了素玉和巧儿的对话,杭柔心中已然是了了分明。说不难过是假的,说不在乎也不真切,可是难过和在乎又有什么用呢?索性横着一条心,别人都靠不得,干脆就靠自己吧!祖母、杭卫大哥也好、赵康王府也罢,总归都是可怜自己罢了,待真有个什么大事临头,肯定也都是以大局为重,到时谁又还能顾着谁呢?这世上果真有用命护着自己的人吗?有,但仅有的母亲却因着她过世了…… 或是今晚的金橘酒酪子过于醉人,竟让她思绪飘至如此之远。她其实并不是一个生性悲观怨世的人,她倒是觉得既然母亲拼死将她生了下来,她便不能辜负了母亲,不为着谁,就是为着死去的母亲、为着待她好的两位奶娘,也总该好好认真地活下去,将自己的人生经营好。 “姑娘,热水备好了,您快去沐浴歇息吧。”翠喜走至杭柔跟前说道,打断了杭柔的思绪。 “好,这就来。”杭柔拍了拍红通通的脸颊,不小心触碰到了那副金缕百事吉结子耳饰,愣了一下,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程青平那张清冷俊秀的面容。杭柔摇了摇脑袋,说道:“果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接着便沐浴去了,洗完后便躺在红酸枝如意纹足六柱架子床上,翠喜和巧儿放下落花流水绢纹帘幔后,杭柔好眠,一夜无梦。 黄雀在后 后市街清河巷金波桥熙春楼内,翠幕红帘、纱幔绮丽,鼓瑟笙箫、朝弦暮歌,孟貂蝉、赛西施们个个涂脂抹粉,争妍斗艳,迎来送往,巧笑言言。烟花柳巷,上至玉鞓紫袍,下至白袍布裳,皆络绎不绝,可谓门庭若市、车马更迭。 “娘子,刚刚南园杭逸公子遣人送来了些许妆合珍玩,现下正摆在外头 分卷阅读20 的桌上呢,您瞧,这?”一位秀丽的丫鬟在帐外请示道。 粉金芙蓉缠枝锦帐内,一位姿色艳丽、风情万千的女子半倚着三彩剔划花兔纹枕,一双涂满蔻丹朱红的青葱玉手,拢了拢松散的发髻,挑了挑眉,懒懒地说道:“放着吧,道声谢便是了。” “是。”丫鬟便退了出去。 “小翠姑娘,玉沐娘子怎么说?可欢喜不曾?”杭逸的小厮守在熙春楼杏雪阁前,见小翠出来,便急急问道。 “玉沐娘子让我道声谢,多谢杭公子,公子费心了!”小翠道。 “那……可曾再说?”小厮道。 “娘子累乏,尚未起身,也并未说其他。”小翠道。 “那我家公子何时才能得见玉沐娘子呢?”小厮道。 “玉沐娘子向来是深藏幽阁,轻易不见人,偌大的熙春楼在京城也是屹立百年的金字招牌了,这规矩您又不是不知,而玉沐娘子又是熙春楼的花魁翘楚,若是轻易见人,坏了规矩,只怕是无法立足,望哥儿代为转告杭逸公子,娘子也是心有苦楚,不得已呢!请杭公子不要见怪,按着规矩来才是呢!”小翠福身一拜道。 “娘子,刚才按您的吩咐回了杭逸公子的小厮,只是……您为何这几个月来只将礼物收下,却并不见杭公子呢?若说您不喜杭逸,那中秋宴上又为何大费周章地引起杭逸的注目,致使他对您一见倾心。莫不是嫌弃杭逸是庶子?但杭逸虽为庶子,杭家却是簪缨世家。况且其母柳氏在南园数十年也是置下不少庄铺、田产。您连白袍布裳尚且都能与之月下抚琴、吟诗作对,为何独独撂着杭家公子,迟迟不见,这是何故?”小翠不解道。 “男人就是喜欢欲拒还迎的这种臭德行,要是相见过早,便容易索然无味,且吊着吧,暂叫他百爪挠心、焚心似火罢!届时相见,便如罂粟迷魂,欲罢不能!南园杭府,怕是探囊取物,股掌之间,欲之与之!”玉沐双目微眯,眼勾俏尖,慊恨道,接着转了个身,罗衫滑落,香肩玉露,又媚笑着道:“我要起身了,打水去吧!”。 杭逸坐在熙春楼二楼的厢房内,身旁珠环翠绕、红妆罗绮,唱曲歌吟、钱银尽洒,喝酒猜拳、掷衣以娱,不亦乐乎。此处位置极佳,上可达名娼遂阁,下可观楼台赶趁(吹拉弹唱谓之赶趁)。 小厮从三楼杏雪阁下来时,杭逸一眼便瞧见,赶忙呼来,问之何如?小厮据实答曰,杭逸先是一怒,欲横冲直上,转念一想,又谓之“情趣”,妙哉!且再攻之,断不怕金银赏玩炸不毁,珠玉宝珍催不烂!便又与身旁众人饮酒作乐,一夜笙箫,又见天明。 兰雪院内,坐在上方黄花梨雕花鸟纹圆椅上的苏月娘端起银錾蜀折枝牡丹蜀葵纹茶盏,抿了一口,说道:“妹妹,听说逸哥儿昨夜又是宿眠花柳,近余月来更是为着一名娼艺伎一掷千金呀!” 坐在下首黄花梨灯挂椅上的柳氏,神色一顿,手指紧绕,帕子一绞抹着眼角儿,回道:“哪里来的乱嚼舌根、莫须有的话污了姐姐耳朵,小孩家家向来喜卖弄,在家看了些诗词歌赋,按捺不住,想去同人切磋高下,交流长进。昨儿便与一众诗友聚会吟诗,下雪雅集,怎就以讹传讹,谣传成了宿眠花柳?姐姐,管家十余年来,人人交赞,明察秋毫、处事公正、不偏不倚,断不会轻信小人之言而冤了逸哥儿呢,逸哥儿也担不起如此罪名呀!还请姐姐明察!” “我定是相信从小看着长大的逸哥是个好孩子,也相信妹妹断然教不出这样的歪风习性的孩子,逸哥儿也断不会做出如此有辱南园清流之事。但我虽信,却难堵众人悠悠之口,毕竟有人亲眼所见,这众口烁金,时间长了,日子久了,难免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虽说十余年来,信任我也不大打理这园中之事,但对于子女的教习品性却是断没有疏忽过,恐怕老爷若是知道了,逸哥儿就……”苏月娘话未落尽,便又端起银錾蜀折枝牡丹蜀葵纹茶盏喝了一口,叹了口气,似是惋惜。 “姐姐,老爷这日理万机、无暇过问的性子,您会不知?若姐姐不提,老爷又怎知呢?”柳氏看着苏月娘说道。 “哈哈,妹妹,莫非是疑我向老爷告状咯?这园子里大大小小、桩桩件件,事事皆要我过问,我哪里得闲还去老爷跟前寻逸哥儿的不是呢?况且,我既代为主母管事,那在园子里的子女教养上,也有一份责任与义务,断不用禀却老爷,再来裁决定夺,此番只是念你我姐妹情深,念逸哥儿年轻无知,特寻你来好生劝诫。你非但不听,倒是反咬一口,攀诬起我来了,刚好今日老爷在家,倒不如一同前往博雅堂,分辨个是非黑白,一清二楚才好呢!”苏月娘厉声说道。 “姐姐,莫生气,妹妹也是一时着急上火,口不择言,心口不一。心里明明念着姐姐的好,念着姐姐平日里对妹妹的照拂,但这一着急上火竟胡言乱语了起来,姐姐,莫气!妹妹在这给姐姐赔不是罢!”柳氏连声说道。 “罢了罢了,我也乏了,就不留妹妹坐下喝茶了。刘妈妈送送柳小娘罢,外面冰天雪地,妹妹可别着急上火,得留心脚下才好呢!”苏月娘说完,便起身回房,头也不回。 分卷阅读21 柳氏一脸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看着苏月娘的背影暗自咒骂。 刘妈妈回到房中,走至苏月娘身后,便揉肩便问道:“小娘,今日为何要请柳氏前来,说如此一番话,逸哥儿宿眠花柳本就板上钉钉,您直接家法处置便是,何苦请柳氏前来,说长道短的呢?” “我虽为代为主母管家,但非名正言顺,并不能同其他当家主母一般行事处置,说不好听,我与柳氏皆为妾室,我若直接拿了杭逸处置,杭逸有错便也不是全错,我反倒惹了一身骚。但如今我把柳氏请问明面上劝诫一番,一则履行了代管主母之责,二则把事情扩大,宣扬了出去。即便我不去老爷跟前寻杭逸不是,博雅堂及涵碧山房也自会知晓,至于惩处杭逸,自不必我去费心了,我们隔岸观火便是了!我何必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如此一石二鸟岂不妙哉?”苏月娘微阖双目,悠然说道。 “小娘真是足智多谋,七窍玲珑水晶心呀!是老奴愚钝了,竟不及小娘万分!”刘妈妈说道。 “柳氏一房,我向来不把她放在眼中。倒是杭卫、杭柔,始终刺手呀!他们一房自是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竟找不出丁点儿错处,让人无从下手!真真是头疼!”苏月娘道。 “小娘容禀,我这老婆子经常上街采买,又时常与园中婆子吃酒玩乐,倒是听得些许私密之事,只是不知真假,不敢随意胡说。”刘妈妈道。 “你我主仆两人,但说无妨!”苏月娘道。 “我听得园中婆子曾说,柳氏在为妾之前,与顾大娘子的婢女霜儿情同姐妹,感情深厚。顾大娘子难产后,霜儿也就不知去向了,听人说是出府嫁人去了。但同我吃酒的一个婆子说,虽说出府嫁人,但却在府中便怀了孩子,孩子与柔姐儿的岁数相差半年罢了。嫁人后,不到半年便生了一个女儿,夫家嫌弃霜儿这残花败柳,便寻了人牙子将这一对母女发卖到了妓院。 “后面婆子就不知了,而我听着蹊跷,便花了些银两前去妓院打听,细细追问,方才得知。卖到妓院后不久,霜儿便病逝了,剩下一个女儿,老鸨看着她女儿姿色动人,便请了先生悉心教养,现在已成了熙春楼的头牌,玉沐娘子,也就是逸哥儿一掷千金的那位。但更奇怪的是,这玉沐娘子在中秋宴上处心积虑地吸引了逸哥儿,使得逸哥对其一见钟情,但逸哥连着几个月送礼,玉沐娘子却并未相见,只是派婢女道谢。您说这事蹊跷不蹊跷!”刘妈妈道。 坐在白酸枝玫瑰椅上的苏月娘听着听着,愈发奇怪,思来想去,忽然脑子串连出一个惊天的想法,她倒吸了口气,摸了摸胸口,半晌方开口说道:“南园,怕是要变天了……” 接着便朝着刘妈妈附耳细语一番,刘妈妈脸色大变,疑看向苏月娘,惊呼道:“小姐!这……”惊慌之下,刘妈妈竟道了苏月娘出阁前的称呼。刘妈妈定了定神,便记下苏月娘嘱咐的事宜,告退出去了。 窗外大雪纷飞、白雪皑皑,地上的一切皆被白雪覆盖、包裹住了。苏月娘独自一人坐在白酸枝玫瑰椅上,望着窗外的雪景,念着:“屯云闭星月,春阳化融冰,终究万里无云……哈哈,好!” 隐梅园趣 赵康王府明瑟馆内,金织玉设、锦经罗绞、篦环绣段,彩漆描金绘锦地牡丹纹方桌上,摆着一盏彩绘雁鱼铜灯、一个鎏金银熏球,熏球下面放着一块月白色天竹水仙缕翠绣的帕子,熏球内发出阵阵梅花的清香。一旁置有几个空锦盒,赵卉音坐在彩漆描金锦地芙蕖纹小圆墩上,对着一桌子的奇珍异宝挑挑拣拣,准备选好放入锦盒中。 这时环儿及其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走了进来,环儿对着赵卉音行礼道:“郡主,刚刚辰宁小王爷差她们俩来送了一幅立轴绢本设色《腊梅山禽图》和一张九霄环佩琴,说是知道您今儿去同柔姑娘去隐梅园品香赏梅,托您一并带去呢,也算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心意了。” “单单只有这两样么?哥哥可还曾说了别的呢?”赵卉音一手托腮,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丫鬟们手里的礼物,问道。 “她们还送了御品轩的嵌珍珠宝石鎏金蝶头饰一副、黑漆嵌寿山石闲庭月兔宝盒一盒。说是小王爷专程派人为您去御品轩命人设计打造的。世上罕有、独一无二呢,说是做哥哥的自然不会偏爱,一碗水端平才是呢!”环儿笑着回道。 “嗯,这才差不多,行吧,咱们带上我为柔妹妹准备的锦盒,及哥哥的这两样,出发吧!”赵卉音道。 “是。”环儿回道。 杭柔盘腿坐在香草居一楼正厅内的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拿出之前原宫中礼教嬷嬷,也就是那位早逝奶娘传授的一大沓香谱方子,左翻右看、精挑细选,慢慢研究。唤来巧儿问道:“我让你准备的香炉、香盛、香盘、香匙、香著、香壶、香罂可曾备好?” “姑娘昨儿交代时,奴婢便去备齐、装拢妥帖了。现下也就等姑娘起身便可出发去隐梅园了。”巧儿道。 “时辰也不早了,估摸着卉音姐姐也该出发了,我们南园离 分卷阅读22 隐梅园虽近,但也不好太晚出门,使姐姐久等呢!” “那我现在便去门房叫小厮将马车套好,等着姑娘。”巧儿道。 “嗯,去吧!”杭柔道。 隐梅园位于郊外葛岭路的半山坡上,是前朝重臣的一个别苑,后因改朝换代,隐梅园也就成了皇家园林,供游人观赏玩乐。里面遍植梅花,品种多达19种之多,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一是绿萼梅,花蒂纯绿、枝梗皆青,更甚者将其比为“九重仙子萼绿华”,有诗云“前有艮岳萼绿华堂,后有隐园绿萼花连”;二是百叶缃梅,又名千叶香,丛花重瓣,蕊俏黄,花蒂紧密,个头稀,独具幽香,惹人喜;三是磬口梅,此梅又名檀香梅,非原梅本支,但香色似梅,便取之檀香梅。其花小贵、香沁清芬,类紫檀,近香岚。梅自古以其雅韵高格闻名,作为世家清流的达官贵人们自然是慕名赏之。 南园由于离隐梅园近,杭府马车早早地便到达隐梅园门口,停在一旁等候赵卉音的到来。坐在马车上的杭柔,百无聊赖,随意翻动着放在腿上的香谱,而后又揭开帘子的一角,望着窗外,只见一辆紫赤金色描金宝络锦宽罩马车朝着隐梅园缓缓驶来,两旁及身后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随从,领头的是一位身骑颈缨绣罗鞍罩马、衣着白青色貂皮玉缎的俊秀公子,旁边同样是一位身骑颈缨绣罗鞍罩马、衣着竹绿色狐皮锦衣的白净哥儿。 杭柔定睛细看,衣着竹绿色狐皮锦衣的白净哥儿竟是同窗的程青舒,那旁边那位白青色貂皮玉缎公子想必是程青平了吧,看这阵仗如此之大,马车内怕是程府主母、靖王孙女、和雅郡主赵燕蕴。 放下帘子,杭柔静默了片刻,若马车内是程府主母赵燕蕴,她是祖母的亲侄女,那自己也该下车向长辈行礼问好。可无人引荐,且自己又不曾见过这位表姨母,若贸然下车,是否也会失了礼数呢?正在杭柔左右为难之际,车外的巧儿说道:“姑娘,卉音郡主到了。” 杭柔便搭拉着巧儿的手,迤逦下车,此时,赵卉音也恰好下了马车,走向杭柔,两人说了会子话。待程府的马车停稳,程家主母及程青娣下车后,赵卉音便领着杭柔一同前去行礼问好。 “卉音见过和雅郡主,郡主安好。”卉音行礼道。 “卉音有心了,今儿也是前来隐梅园赏梅么?”赵燕蕴头戴金并头荔枝簪首,两侧分别簪金瓜果嵌宝石珍珠如意簪、金满池娇荷叶簪,耳戴一对金累丝镶绿松石耳环,身着一袭海棠红贴金镶珍珠牡丹纹锦白狐直领对襟长褙子,内着深兰色宽袖长袄,手戴一对红宝石嵌金钳镯,开口说道。 “正是呢,今儿同南园杭府的柔姐儿一道前来赏梅品香。这位便是杭柔。”卉音指了指旁边的杭柔回道。 “杭柔见过和雅郡主,郡主安好。”杭柔行礼道。 “哟,你就是南园的柔姐儿吧,早就听人说过,只是不曾相见,你按礼数辈分应唤我一声表姨母才是呢!”赵燕蕴道。 “是,表姨母安好。”杭柔福身道。 “嗳,真是不错,好孩子,杭姑母的身子近来可好,原想着除夕后去给她老人家拜年请安的呢。可曾想今儿便遇见了你,真真是缘分呐!”赵燕蕴道。 “祖母身子向来安康,劳表姨母挂心了。”杭柔道。 “如此便好,你在赵康王府念书,肯定也是认得青舒和青娣,但你可曾认得我那大儿子程青平?”赵燕蕴指着身后的程青平问道。 “回表姨母的话,虽不曾亲眼见过青平表哥,但早就在祖母和杭卫大哥处,听闻青平表哥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定是明年春闱科考金榜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呢!”杭柔回道。 “好孩子,真真是嘴儿甜,青平还不上前来见过柔表妹。”赵燕蕴道。 “柔妹妹,今儿虽初次相见,但却像是似曾相识,认识许久了,看着可真是亲切呢!”程青平眯着眼,戏谑道,心里腹诽道,明明前几天才错认,如今却一本正经地说不曾见过,鬼丫头,你要装傻充愣,我便奉陪到底便是! “表哥许是看着柔儿这泯然众人的样子,才说似曾相识罢。”杭柔道。 “柔妹妹说是,那便是了。”程青平盯着杭柔,慢慢说道。 “你们既也是来赏梅品梅,正好我也带着我们这家子前来赏梅,若不介意,那便一道,正好做个伴,你们看如何呀?”赵燕蕴问道。 赵卉音看了看杭柔,见她脸色无异,便道:“若郡主不嫌弃,那我们便跟着一道赏梅品香罢!” “阿娘,您不是说今儿是咱们家的赏梅乐事么?为何要拉着外人一道呀!”程青娣拉着赵燕蕴的袖子小声嘟哝道。 “哪个是外人?”赵燕蕴看着程青娣问道。 程青娣顿时便不作声,默默跟在赵燕蕴身旁,一同前往隐梅园。也是了,哪里有外人呢,赵卉音的父亲赵康王是赵燕蕴的宗亲表兄,杭柔又是赵燕蕴的表侄女,个个皆是沾亲带故的,哪里有外人呢! 一路上,程青平见杭柔故意走得慢些,像是躲着他一般,心里更加气,便寻着赵卉音去同程青舒说话 分卷阅读23 的机会,走到杭柔身旁,打趣道:“柔妹妹,前几日在宝癊宫,还脆声爽朗地喊我哥哥!今儿怎就换了副模样呢,装作不认识,变得如此生分了呢?可是怪哥哥当日没有给见面礼不成?” 杭柔羞死了,心里骂道,程青平人前一副正人君子的好皮囊,没想到暗地里竟是这样一副妖魔泼皮相,只得笑呵呵地应承道:“表哥哪里的话,那日错认,也是事出有因,柔儿当时也道了歉,素闻表哥心胸宽广,想必定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才是呢!” “好一副伶牙俐齿呢,但是哥哥喜欢!平日里头这等小事呐,哥哥早就不挂怀于心了,只不过,那日柔妹妹喊得着实好听,要不,柔妹妹再喊一句罢!”程青平没脸没皮道。 杭柔面对如此泼皮无赖也是无法,只得紧走了几步,追上赵卉音和程青舒。 好不容易到了暗香疏影亭,杭柔暗自舒了口气,心里暗罕道,“杭卫哥哥不是说程青平自是少有的稳重自持、人品秀拔的世家子弟么?为何今日相见便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浪荡公子样,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那晚亏得我还以为他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呢!莫是庄子奶娘乡间异话所说的,幻化人间的妖孽不成!”杭柔一想便觉后背发寒,不禁打了个寒噤,一抬眼正对上程青平那副摄人心魂的眼眸,便立马转移目光,若无其事。 众人坐于亭内,亭外遍植名梅。正道是千株树下一枝梅!赵燕蕴看着此景,便道:“此处果然不同凡响!也终是明白,为何前人会语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了!” “如此良辰美景,可不能辜负了,那便开始制香品茶吧!”程青舒提议道。 “说得好,只是何人制香?何人点茶呢?”赵燕蕴道。 “我与柔妹妹带了香器,便一同制香罢。”赵卉音道。 “那卉音郡主既是制香了,那我们程家人便是点茶插花吧!”程青平道。 如此分工后,赵燕蕴命人搬了一个鎏金飞鸿银炉置于亭中取暖,亭子四周皆为黄杨透格,透格上镶满净琉璃烧制成的冰片子,既密不透风、温暖如春,又可观雪赏梅。 杭柔着巧儿将一众香器搬来,便开始制起了韩魏公浓梅香,此法甚古,做法也久。此番拿来的是半成香,已在园中窨数月有余,制香方子如下: 一字麝香、一钱腊茶末、半两黑角沉香、一分丁香、半分郁金、一米粒定粉、一盏白香蜜,依次研磨成粉,先将麝香细研成末后,接着加入一钱腊茶,倒半点茶汤,待末水澄清后,方可调研麝香,再依次加入沉香、丁香、郁金香研磨,最后倒入剩余的茶汤和定粉,全部研末,加入白香蜜,均匀调和,收瓶窨藏。 赵卉音所制的延安郡公蕊香,便现制现焚,先将半斤玄参,四两甘松,二钱乳香、白檀香、麝香,放入槌杵中,研为细末,再倒入香蜜,按一两细末、一两香蜜的比例,混合和匀,揉捏成丸,接着放入臼中杵数百下,延安郡公蕊香便已制成。赵卉音将制好的香丸放入紫檀嵌螺钿螭龙香盒内的银叶上,银叶设于炭上,使火不燃香,使得香自然舒缓,并无燥气。 程青舒、程青娣则在一旁点茶,取的是蔡襄所制的上品龙团。先以绢纸密置,再用钤炙烤,接着拿槌盘碎,而后团茶表面末白,正所谓“钤槌茶表乌如墨,银罗内末白胜雪”。紧接着将槌碎的茶末放入银碾中碾置,后用茶罗过筛,滤出细末。最后斗茶,也称点茶,用茶筅击拂茶末,用瓶注汤七分,扬花水沫,均匀搅动,汤花咬盏,方可。 程青平则在一旁用水墨丹青在绢布上画下此次雅集景致。 “柔儿的韩魏公浓梅香清雅宜人、卉音的延安郡公蕊香沁心润肺,皆各有千秋,不分高下;而青娣、青舒所点的茶汤也平分秋色、各有所取;青平此次画作也属写实精绘。此番雅集便可为佳话一段。”赵燕蕴道。 “母亲所言甚是!前有姜夔雪访范成大,书《暗香》、《疏影》,弹词唱曲;今有杭赵巧遇程众家,制《梅香》、《蕊香》,制香品茶。可不为佳话一段?”程青平道。 众人在一番制香品茶、观雪赏梅中,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一日将尽,便纷纷起身,话别返程。 间生嫌隙 赵康王府马车行至一半,赵卉音忽然想起自己和哥哥的礼物竟忘给杭柔了,便命人调转马头,朝南园的方向驶去。 杭府马车在南园门口停好,杭柔下了马车,正欲入园,便听得小厮喊道:“柔姑娘,且慢——” 回头一看,竟是赵康王府的马车,赵卉音赶忙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向她跑来,笑着道:“柔妹妹,瞧瞧我这记性!我与哥哥原是备了些新年礼物给你,但刚刚遇着程府众人,赏梅品茶,竟是忘了!待马车行至半路上,才想起来,便赶了来,将礼物给你。” “卉音姐姐,您待我如此好,这份情真意切,妹妹我,竟是无以为报!”杭柔双手握着赵卉音的手,真切地说道。 “可别,不就是一点点心意嘛,不值当如此,你喜欢便好。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赵 分卷阅读24 卉音拍了拍杭柔的手,笑着回道。 回到香草居,杭柔差人将赵卉音送的礼物放在黄花梨方套环细腿桌子上。上楼更换了衣裳,便走至桌前,将礼物一一打开,礼物大大小小一共有四个,秋香色卷草纹锦盒里装的是玉雕松鼠葡萄佩、鸭青色如意纹锦盒里装的是铜鎏金瑞兽席镇,而剩余的分别是一幅立轴绢本设色《腊梅山禽图》和一张九霄环佩琴。 杭柔坐在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看着这些礼物有点犯难,无须费神想,一猜便知哪些是卉音姐姐送的,哪些是辰宁哥哥送的。卉音姐姐送的倒还好,虽是名贵之物,但也算是日常小件,礼尚往来,日后寻着机会再回礼便是。 但辰宁哥哥每次都是大手笔,次次所赠皆为无价之宝,不说之前的送的鸂鶒木嵌宝落花流水图长方盖盒、红漆描金夔凤纹管紫毫笔……单就这次送的立轴绢本设色《腊梅山禽图》和九霄环佩琴,就足以让杭柔头疼的了!寻常人可能不知,《腊梅山禽图》乃上钤“天历之宝”、“奎章阁宝”印记的御书设色花鸟画,上用瘦金体书“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 而九霄环佩就更是来头不小了,谓之鼎鼎唐物。伏羲式的琴制,浑厚古朴,梧桐为面、杉作底,通体紫髹,篆刻书,内刻历代名人墨宝无数,说价值连城都不为过。更可贵的是,千金易得,宝难寻!赵辰宁一送还送俩! 杭柔揉了揉眉心,又想起之前逛宝癊宫那日下午,辰宁派人送的春盘饾饤、玉屑糕、腊八饼和金橘酒酪子等吃食,甚是细致熨帖,金橘酪子竟用青白瓷注子、温碗装着,保鲜又保温。“哎……”杭柔忆起往日辰宁哥哥所做的种种,不禁叹了口气。 赵辰宁本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何在她身上花如此多的心思呢?若只是顾着表兄妹的情谊,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耗费心力才是!虽说赵康王府黄金万两,但也不至于如此出手阔绰、豪掷万金吧! 杭柔不敢细想,也不愿深究这其中的缘由……她一克母丧母的孤女,实在是不敢多想,人生在世,难得糊涂!赵辰宁既不揭破,那自己也就一并装傻。下定决心,便叫来翠喜将这幅画和这张琴收入库房,好生保管,不得出岔子。 洗漱后,躺在红酸枝如意纹足六柱架子床上的杭柔,望着落花流水绢纹帘幔,独自出神,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程青平那张俊秀妖孽的脸庞,以及他人前人后两副做派的样子……杭柔辗转反侧,直至丑时方才入睡。 次日,兰雪院内,杭盈一大早便跑来苏月娘处,哭哭啼啼地抱怨道:“小娘,您不是说只要我与柔丫头好好相处,便能靠近赵辰宁,进入赵康王府的家塾,进而赢得他的欢喜吗?!这几个月来,我倒是敛气屏声,好生与杭柔相处,可非但没有见到赵辰宁,反而还让杭柔在京城世家名门中处处露脸、崭露头角! “每次只要一提关于家塾的事,她便找须请示祖母和顾王妃的由头,将我搪塞了去,明知道祖母向来不待见我,顾王妃我又轻易见不到,哪里能请示呀!每每去香草居便碰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想想就来气!关键您还叫我忍着,这是何道理?难不成看着杭柔在京城世家贵族中站稳脚跟,待她及笄出阁嫁得高门吗?小娘!” “我的好姑娘,可别哭了,哭得为娘的心肝都疼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有不为你盘算的道理呢?只是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如今我与刘妈妈知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怕是南园都要变天了,到南园出乱子时,咱们再浑水摸鱼、雪中送炭,届时整个南园都紧紧攥在咱们手里,不怕你爹不倾向咱们兰雪院。待我成为南园真正的大娘子之日,盈儿你就是正宗的嫡女,杭柔那个孤女决不会是你的绊脚石,你还愁嫁不了高门么?”苏月娘安慰道。 “小娘,您是说真的吗?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呀?”杭盈立马破涕为笑,眼巴巴地看着苏月娘问道。 “阿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呀!不急,此事牵连甚广,涉及到了已故的顾如欣,等我与刘妈妈商议好,再告诉你,只不过你现下暂且忍气吞声,忍过了这段日子,便是守的云开见月明了!以后南园就是兰雪院的天下了!只不过,你要切记不可将此事说与第二人听,包括杭娴和杭笠,你可晓得?”苏月娘心有成算地说道。 “有娘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且再憋屈一段时日便是。”杭盈道。 “这才是我的乖盈儿呢!我叫刘妈妈去给你打盆水,阿娘亲自帮你重新洗脸梳妆,瞧你这大花脸哦,哭得都不好看啦!”苏月娘一面拿着帕子拭着杭盈眼角的泪水,一面说道。 其实,杭娴一大早就端着亲自做好的松胡饼,想着趁热送与苏月娘吃,就在她正要进入房中之时,在门口听得杭盈在里面哭诉,便停在门口,想着别进去触了霉头,拿她撒气。对于苏月娘的偏心,她早已见怪不怪了,虽有准备,但亲耳听到苏月娘如此疼爱杭盈,心里的防备还是立马崩塌,不由得犯酸难受,本想着离开,但竟听得苏月娘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便止住了脚步,听了个墙角。 杭娴心里暗 分卷阅读25 自纳罕:“到底是什么惊天大秘密?竟牵扯到逝去的顾大娘子……”但就在此时,听得刘妈妈即将出来给杭盈打水,此时离去也来不及,便走至院中,装作一副刚到的模样,喊道:“小娘,我刚刚做了好吃的松胡饼!” 苏月娘使了个眼色,刘妈妈立马出去了,瞧着杭娴一副刚刚到的模样,便迎她进了,朝苏月娘回了个眼色,表示不曾听闻,方才出门给杭盈打水去了。 “给小娘请安,哟,盈妹妹也在呀,妹妹安好,我一大早便起来亲自做了这松胡饼,小娘和妹妹快来趁热尝尝吧!可香了,是用松子、胡仁砸碎成小渣粒,再加白糖、香油,和了昨儿发酵好的老面,然后放入炉中烤炙而成,最后加了点芝麻、牛奶酪子,闻着可香了!”杭娴一边端着胡松饼,一边笑着说道。 “放这吧,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成日里就喜作厨娘,你房里的下人是干什么用的,竟任由姑娘亲自下厨,依我看便是得拖出去打几板子才是呢!”苏月娘皱着眉头,一脸不悦道。 “小娘,恕罪!这并不能怪我房中的奴婢婆子,是我想着小娘爱吃这些,便一大早起来做了。”杭娴垂眼连忙解释道。 “那你以后也少下厨,我爱吃,自有奴婢婆子下人操持,何来你亲自动手,要是没什么事,便回房去吧,你妹妹今儿有点感风,身子不适,也吃不下。”苏月娘看都不看桌上的胡松饼,说道。 只见杭盈扑在苏月娘的怀里,背对着杭娴,并看不见正脸,要不是刚刚听得她们的对话,还当真会以为她这是病了。 “那妹妹没事吧?”杭盈装作不知地问道。 “无碍,休息会便好,你先回房吧。”苏月娘道。 “是,妹妹好生休息,那女儿便先告退了。”杭娴道。 走出兰雪院的杭娴,竟不知该去往何处,明明有生母,却似有若无。人人皆说杭柔可怜,但杭柔上有祖母,下有哥哥,外还有赵康王府为之撑腰!可她自己呢,虽有亲生爹娘兄弟姊妹,但形同虚设,杭娴不由得自嘲:“果真可悲!” 杭娴回至房中,独自伤心了一会儿。便擦干眼泪,暗下决心,既然无人心疼自己,那自己也要好好爱自己,为自己筹谋一二!便将剩下的松胡饼装入剔红彩漆葫芦纹样食盒中,叫绿儿提上,朝涵碧山房的方向走去了。 “柔妹妹,我今儿做了些松胡饼,想着你这小吃货必定爱吃,便特意提来,给你尝尝鲜呢!”杭娴走至香草居院内便喊道了。 杭柔听闻,便出房相迎,就连御寒的披风也不及披上,巧儿赶忙拿上藕荷色海棠双鸟绣貂毛披风,跟着杭柔出门。 “娴姐姐,人真好,一做了什么好吃的便想着我呢,这天儿真冷,快进房来,屋里暖和些。”由于屋内外温差较大,杭柔不禁搓了搓手,口里吐着热气说道,巧儿在身后给杭柔披上藕荷色海棠双鸟绣貂毛披风。 “还是妹妹热情体贴,穿得如此少,还出门迎我呢!快些进去,可别感风了才是,否则姐姐我的罪过就大了!”杭娴道。 她们进了屋,杭柔便吩咐巧儿去热一壶琼花露,上些小甑奶糕、乳糖狮儿、金铤裹蒸等点心小食来。杭柔和杭娴围坐在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前面置有一个铜鎏金衔芝卧鹿暖炉,杭柔将双手放至上面,上下转动,烤火取暖。说道:“姐姐做的是什么饼,刚刚的房内并无听清,说的妹妹都馋了,姐姐快些打开吧!” “松胡饼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想着你素来爱吃小食,便送了来。”杭娴打开剔红彩漆葫芦纹样食盒的盖子,端出松胡饼,说道。 杭柔不等巧儿将青玉镶金箸拿来,用手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吃毕,大呼美味,便又拈起一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时巧儿、翠喜才将小甑奶糕、乳糖狮儿、金铤裹蒸,以及热好的琼花露端了上来,翠喜看着她家姑娘这副模样,不住地说道:“待老太太看见你这样不拘礼节,指不定罚你抄经书呢!” 杭柔吐了吐舌头,央求道:“好翠喜,这儿又没外人,别拘着这些小节啦!可别老太太呐!” 翠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得亏娴姑娘不是外人,否则被别人瞧见了,指定说咱们南园没家教呢!姑娘在外可得矜持注意着些才是呢!” “好好好,我在外保证不会如此,放心放心!”杭柔道。 杭娴听着她们主仆如此亲密熟稔的对话,心有所动,既有些艳羡她们主仆间的感情深厚,又有些许感动,她们竟言语间竟不把她当外人看待,就连兰雪院内的亲生小娘姊妹都将她当作外人一般防着。 杭娴喝了口琼花露,不经意地问道:“待出了元夕,开春不久便是柔妹妹的生辰了,妹妹可曾想过要什么礼物呢?姐姐好早做准备才是呢!” “劳姐姐挂念,只是柔儿从不曾过过生辰呢,柔儿出生便是母亲难产……”杭柔神情低落道。 “对不住呀,妹妹,姐姐竟忘了这一茬,姐姐原想着给妹妹过生辰准备礼物的,却不曾想提了妹妹的伤心事。真真是姐姐该死!”杭娴拉着杭柔的手, 分卷阅读26 抱歉道。 “姐姐,无妨,过去这么些年了,妹妹也习惯了。”杭柔道。 “妹妹,也别怪姐姐多嘴,顾大娘子虽说身子羸弱,但听下人们说,自从怀了你后,便是悉心调养,身子也是康健了许多,谁曾想竟会难产!我素来是不信相克之说的,更加不信柔妹妹克母之说。 “坊间的话本子不常常写一些高门显贵人家,为争夺地位,使出些下三滥的肮脏手段,谋害子嗣。这克母之说,莫不是别有用心之人为掩饰罪责,而编造出来的鬼话不成?”杭娴看着杭柔,慢慢说道。 “姐姐,不信柔儿克母,妹妹自是感激,至于别有用心之人,姐姐怕是坊间话本子看多了,也跟着糊涂了不成?”杭柔将这话题一掠而过,并不深谈。 “也是了,姐姐便是话本子看多了,竟胡言乱语起来了,妹妹莫怪才是呢!”杭娴道。 “娴姑娘,快些尝尝这金铤裹蒸,趁热吃好呢!”翠喜插嘴道。 杭娴同杭柔接着说了会子无关要紧的话,眼见中午将至,便起身告辞了。 从香草居出来后,杭娴和绿儿走在回房的路上。“姑娘,柔姑娘在听您说关于顾大娘子那段难产话时,脸上并不甚在意,翠喜还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呢?”绿儿道。 “你见过哪个炉外扇风的婆子,把控得了炒菜的火候呢?但要想火候恰到好处,却万万离不了炉外扇风的婆子。”杭娴道。 绿儿似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姑娘,在说什么呀?” “又要落雪了,快些回去吧!”杭娴顾左右而言他道。 云涌暗生 杭娴走后,杭柔端起银梅梢月纹碗喝了一口琼华露,眼眸低垂,神色不明。 “姑娘……”翠喜迟疑地唤了一声。 “我,没事。”杭柔抬起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着翠喜,过了会儿,又开口道:“娴姐姐,此话怕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胡言乱语的,不像是空穴来风,反倒是在敲打我。” “姑娘的意思是?顾大娘子难产别有隐情?”翠喜惊疑之下,脱口而出。 “嗯,翠喜,你去打听打听,母亲之前院内的婢女都是何人?现在何处?”杭柔吩咐道。 “是。”翠喜道。 “巧儿,你去留意一下兰雪院最近的动向,娴姐姐如此提醒,肯定是知晓了什么,怕和兰雪院的脱不了干系。这事你们莫要声张,切记守口如瓶,尤其不能向杭卫大哥透露半分,春闱科考将至,可不能让他分心!”杭柔细细叮嘱道。 “是,姑娘放心,奴婢们自当严守秘密,小心行事,不对外透露半分。”巧儿和翠喜道。 腊八过后就是除夕,一转眼除夕到了。杭士白一大早便着玉带紫金鱼袋服,往禁中赶去,参加驱傩式。今日是除夕,禁中举行大傩仪式,事官虚戴面具,女童绣衣彩书,士军执枪举旗,天帝阴神六丁,天帝阳神六甲,共同驱傩赶祟。后教坊使装将军,镇殿将军装门神,诸人分扮判官、钟馗、土地、灶神等,上千余人,自禁中驱魑魅魍魉于宣横门外,爆竹震天、锣鼓呼地,似山崩地裂,响彻京城。 南园里,庭扫的丫鬟婆子们寅时三刻就起来洒扫门户,准备张贴门神、钟馗、糊糨桃符、桃板。厨房的尚食娘子们也早早起来,准备赶早集,置备好今夜守岁百余种的消夜果儿、大合簇饤、蜜饯珍果、花饧豆萁等。 各房的丫鬟嬷嬷们也偷不得懒,须得一早起来,用熏笼香熏、熨烫好姑娘公子们的今日所穿的衣裳,更换好屋内的摆设用具,准备好今晚压岁的五色糖果钱,添置好今晚“照虚耗”的明灯蜡烛…… 杭柔起来时,便觉屋里屋外焕然一新。这是她在南园过的第一个除夕,许多规矩也与在苏州别院时大有不同,更是繁琐复杂地多。杭老太太也怕柔姐儿不太适应,便派了陈嬷嬷前来教习除夕礼仪。 “陈嬷嬷告罪,柔儿昨夜睡得太沉,以致今早迟迟不能起床,望嬷嬷见谅。”杭柔梳洗出来时,见陈嬷嬷已在香草居等候多时,便赶忙说道。 “柔姐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该睡足些,不打紧的。快来用早膳吧,这是老太太特意命人做的。姑娘早膳后,老奴再来告知姑娘这几日须注意的事宜。”陈嬷嬷一脸慈爱道,一边打开能够保温的黑漆描金嵌螺钿团花盖食盒,从中端出山楂红枣粳米、兔儿熝肉、笋鲜灌饼、林檎旋乌李,接着说道:“老太太说,怕今儿吃食多,姑娘吃多积食儿,便命人做了这山楂红枣粳米粥、林檎旋乌李,让姑娘吃了消消食儿,现下还是温热的,姑娘吃些罢。” “柔儿谢过祖母,谢过陈嬷嬷,祖母和陈嬷嬷果真是世上最怜爱我的人啦。”杭柔甜腻腻地笑着说道,便上前用膳。 用过早膳,陈嬷嬷告知杭柔这几日的风俗礼仪,以及这几日世家贵族之间走亲串戚该注意的礼节事宜。杭柔一一记下,陈嬷嬷见杭柔皆了熟于心,也便告退,回远香堂去了。 远香堂内红灯高挂,烛火荧煌。前卷 分卷阅读27 后轩,敞卷上挂有两盏春雨斋所制的绢囊素缎无骨灯,上饰镂空犀珀,间缀玳瑁珠子;海棠轩挂有两盏五色网珠的珍珠璎珞灯,上烧琉璃瓦子,下珰流苏络子,精巧绝美,巧夺天工。 杭士白从禁中回来后,换了常服便来涵碧山房给杭老太太请安拜年。远香堂内热闹非凡,儿女满堂。杭老太太坐在上首左侧紫檀黑漆莲花纹宝座上,右侧留有一空位,再右边是苏月娘、杭盈、杭笠,左边是杭卫、杭柔、柳氏、杭岚、杭逸,众多丫鬟婆子围绕身后两侧。众人见门外丫鬟掀起织金蝙蝠鹿寿桃缎纹锦门帘,杭士白大步迈进堂内,纷纷起身行礼请安。 这是杭士白第一次同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席喝酒,也是第一次同杭柔共桌用膳。杭士白环顾一圈,其余众人皆是眼神交流、目光交错,唯独看向杭柔时,目光一扫而过,不留半点温情。 杭士白坐在上首右侧紫檀黑漆莲花纹宝座上,余光瞥到杭柔那和顾如欣如此相似的脸。心里早已是百味杂陈、波涛汹涌,但久经官场的他依旧是面上丝毫不显,端起莲瓣葵花形金盏,喝了盏茶,叙了会儿话,便与众人一道步行至祠堂前,祭祀杭家列祖列宗。 杭老太太、杭士白为首的众人皆立于祠堂香案前,沐手振衣。杭士白念读拜祖文:“腊月除夕,贺岁新朝。南园宗祠,杭氏祠堂。杭家子孙,肃立祠前。虔诚奉拜,追思念德。杭家先祖,源远流长。追根溯本,寻探轩黄……”三拜,身后众人皆跪,各三拜,炷香添油,而后依次赴远香堂除夕宴。 筵席伊始,丫鬟们鱼贯而入,端八果绣花高饤两盘:桂圆、金桔、橙子、乳梨、冠梨、山楂,时令果蔬两碟:甘蔗、柿子、藕铤儿、番葡萄、木瓜方花儿,脯腊一行:牛肉条儿、旋鲊虾子、酒酱醋肉、咸豉豆菇,雕花蜜煎一行:雕姜花儿、雕笋花儿、雕青叶梅儿、蜜冬瓜酱儿,砌香咸酸一行:梅子萘李、甘草椒花、杂丝樱桃、香萱葡萄,珑缠果子:荔枝梨肉、珑缠蜜桃、霜糖蜂果、香酥松仁,下酒十盏:莲花鸭签、鲜虾猪蹄脍、鹌鹑水晶荟、炙肉脯、炉焙鸡、风干鱼、鲫鱼清羹、羊腰蛤蜊、鹅粉肫掌、鳝鱼酒酿、……各色盘碟,层出不穷。 菜上齐后,杭士白先端起玛瑙斗笠酒盏,领着众人恭祝杭老太太身子康安、福寿延绵,接着作为嫡长子的杭卫便端起秘色花卉纹越窑盏恭祝祖母、父亲和各位小娘、兄弟姊妹,几番觥筹交错后,杭士白有些上头,借着酒意,走至杭柔跟前,艰难地开口道:“为父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你受苦了!你娘之死或是人为,或是天命,皆与你无关!” 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平地响雷,惊醒众人,顿时大家脸色各异。杭老太太、杭卫等闻之皆是欢喜。而杭盈愤愤不平,几欲起身,苏月娘便一把按捺住她,拍手示慰。一旁的杭娴表情则明晦不清,欲言又止。 最费解的要数柳氏,几乎在杭士白出口时,面色便已煞白无华,像是心气不足,喘息不已,杭岚手忙脚乱地摸着柳氏胸口,顺顺气。只是众人皆沉浸在杭士白的话中,并未注意柳氏的反应。 杭柔在听完杭士白的话后,心中并无想象中的波澜汹涌,倒更像是湖中投石,只泛起圈圈涟漪。淡淡地开口说道:“爹爹,女儿省得,并无怪罪之心!” 对于杭柔的反应,杭士白先是一愣,而后摇头道:“连这脾气秉性也像足了你母亲,都是为父的不是,为父日后定当好好补偿你才是!” 杭士白伫立半晌,杭柔只是微笑,不予答话。杭卫见状便解围道:“爹爹,柔儿怕是不胜酒力,有些晕乎,您先回去坐着,我去倒些醒酒茶来罢!”杭士白方才回座,在杭卫、杭笠的吆喝带动下,宴席复才热络起来,刚刚的小插曲像是未曾发生过一般。 杭老太太见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便命丫鬟婆子们撤了紫檀黑漆莲花纹桌上的盘、碗、碟,上了醒酒茶,以及各式点心小食。众人喝了醒酒茶,又坐了会子,酒也醒了大半,杭老太太便提议移步琼芳馆,看戏守岁。 琼芳馆内早已张灯结彩、繁光如昼,艺伎名伶皆脂粉艳涂、华服彩衣、珠翠钿冠。戏台之上,丝竹奏响、锣鼓齐鸣。 杭老太太一干人等坐毕,丫鬟呈上戏折子,杭老太太点了三出杂剧《四郑舞杨花》、《唐辅采莲》、《黄杰进延寿乐》,杭士白点了一出杂剧《三钓鱼泛清波》,苏月娘点了王双莲的诸宫调 ,杭卫、杭柔共点了一出杂剧《木兰花爨》,接着杭盈点了香陈渊的唱耍令,杭娴点了孟客的唱京词,杭笠点了王润卿、尚保义的影灯戏,杭逸点了花中宝的舞绾百戏、金逢仙的撮弄杂艺,杭岚点了陈宜娘、陈喜生的鼓板。柳氏因身子不适,回了房并未点戏。 戏台上演出的是双调杂剧《唐辅采莲》,此剧分三段,现在演的是最精彩的那段《新水调》,大家正看得起劲时,巧儿偷偷走至杭柔旁,在她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杭柔便寻了个由头,起身离开。 香草居内,杭柔问道:“你可亲眼所见柳氏着小厮出了门,随身还带了火折子?” “奴婢不敢瞎说,自打您让我时刻注意着兰雪院的动向,我便时时 分卷阅读28 留意,发现这几日苏小娘身边的刘妈妈常常借着外出采买的时候,偷偷前往熙春楼,打听名叫玉沐娘子的花魁。着实奇怪得很,我便又悄悄跟踪了几日,也使了些银两,向熙春楼打听玉沐娘子的身世背景。 “加之,翠喜和园里婆子吃酒时,打听得知顾大娘子院内有个名叫霜儿的丫鬟,这霜儿和柳氏从前是顶好顶好的姊妹,可是后来柳氏成了妾室后,她们来往便不密切了。更奇怪的是,这霜儿出园嫁人后,不久便被夫家发卖。 “经多方打听,方才得知,这玉沐娘子是原顾大娘子贴身奴婢霜儿的亲生女儿,近日和柳小娘房中的杭逸公子纠缠甚密,杭逸公子为博美人一见,屡屡一掷千金,常常彻夜未归。上次在兰雪院,柳小娘还因此吃了苏小娘的一顿排头呢!所以我和翠喜连带着翠暮斋也一并留意。 “刚刚在席上,柳氏在听着老爷说‘大娘子之死或是人祸’一语时,柳氏脸色顿时煞白,出不了气儿。我心疑,莫不是做贼心虚了?便偷偷跟着柳氏回房,没过多久,便瞧着一位乔装打扮的小厮,胸口鼓鼓囊囊的,出门去了。这小厮被我认了出来,就之前在中花园被柳氏抓住的那个小厮。 “我便偷偷跟着他后面,发现他走到炭桥关子巷中的一户人家门口,鬼鬼祟祟地四下察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东西,点了火,方才晓得是火折子,看这架势怕是要出人命官司。我便匆匆回来报信。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正巧碰到了身骑白马的程青平公子及其随从小厮们,他见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以为是你出了事,神情也变得慌张起来。 “我心想呀,救人要紧,便说我亲戚家着火了,求着他救人。他一听不是你,也松了口气,便命人去关子巷的军巡铺屋,叫人救火。五个铺兵、几个夜间巡警、领公事拿着大小桶、洒子,纷纷赶去救火。其实这时,望火楼上的瞭望官兵也发现了火情,也派了人前去救火。最后火被扑灭了,里面的人也救了回来。只是,您猜,里面的是何人?”巧儿道。 杭柔想了想,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柳氏竟要如此赶尽杀绝,恐怕此人异常关键,而又是因着爹爹今晚说的话,才痛下杀手。既如此,这人莫不是我娘身边的婢女霜儿?” “姑娘真是聪明,就是霜儿。起先,她被救出来时,并不说实话,只是和她一起的竟是素妆打扮过的玉沐娘子,因近日偷随刘妈妈去熙春楼多了,便也认得了。心下一猜,便是霜儿。我也不敢告知他人详情,只得央求程小郡爷帮我寻一处好地方,把她们安置了。 “这程小郡爷也是个明白人,我虽不曾多言,但他一听便晓,派随身小厮将她们请至他名下的别院,叫人好生看管,不得走丢。然后又让我向您转告:‘亲戚,他自会好生照料,但要见人,后日丰乐楼内,与您不见不散’。”巧儿道。 “这个程青平,流氓!无赖!”杭柔咬牙切齿道,随后又思考了一会子,复道:“阿娘之死怕是和柳氏脱不了干系了。按我猜想,应是如此,柳氏与霜儿交好,但霜儿受柳氏教唆,或者是被抓了什么把柄,毒害了我阿娘,然后我阿娘死后,柳氏便以她要出府嫁人为由,让她离开南园。 “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夫家将她发卖了,致使女儿沦落熙春楼这种烟柳之地。玉沐、霜儿,仔细推敲一番,不难发现玉沐便是雨、木、目。玉沐处心积虑地想接触六哥杭逸,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直指柳氏。但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渊源瓜葛,还是得等见到她们,问了才可知晓。”说道这,杭柔便又锤了锤了案几,怒道:“这个程青平!阴魂不散!” “姑娘,话也不能这么说,要是没有程小郡爷,怕是她们娘俩就葬身火海了,那我们也无从知晓往日的秘辛了。”翠喜道。 杭柔抚了抚额头,揉了揉眉心,半晌方说道:“我该回琼芳馆了,时间久了,怕她们生疑。程青平虽说是个浪荡子,倒也是个靠谱的,人放在他那,倒也放心!也罢,先去看戏,且骑驴看唱本——走着再瞧呗。” 杭柔、翠喜及巧儿便回了琼芳馆内,继续看戏守岁去了。 祸起萧墙 次日,五更时分,晨间巡逻事打着铁牌子循门报晓。从城东宋州门外,至城西梁涌门外,从城北丘封门外,至城南庆潘门外,分人分地报晓。 此时诸多赶集入市的人,听见这铁梆子的敲击声便起身赴圩。东躲西藏了一晚上的纵火小厮,正饥寒交迫,一听到铁梆子的敲击声,便闻声而起,跟着从四面八方来赶集赴圩的入市人群,欲悄悄潜回南园。 殊不知,程青平昨晚便已派人一路跟踪纵火小厮至此。小厮本意神不知鬼不觉潜回南园交差复命,怎奈何遇上程青平这个混世妖魔,怎能容许你这小鬼在他眼皮子底下撒野呢?程青平派的人跟踪纵火小厮至南园后,只留一个人在外盯着,剩下的人便回去复命了。 翠暮斋内,柳氏头敷一块帕子,半躺在黄杨木嵌大理石罗汉床上,床上设有一张黄杨木嵌大理石三弯腿案几,几上摆有银鎏金鱼纹茶盏、银鎏金花口嵌边时令果碟、银瓜棱瓶插花。玲珑进 分卷阅读29 来时,柳氏正双眼微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小娘,他今早回来了。”玲珑轻声唤道。 “人呐!快叫他进来!”柳氏双眼一睁,精光毕露,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只见纵火小厮屈着身子走了进来,一见到柳氏便扑地一下爬在地上,惊恐道:“小娘,救我!小人纵火被人发现,现下官兵正在外面捉拿我呢!好在我机灵,晓得躲到犄角旮旯的角落头,今早随着赶集赴圩的入市人群,偷偷溜了回南园向小娘复命,才不至于被人捉了去!小娘,求您看在我,冒死为您做事的份上,救我一命吧!小人愿离开京城,永世都不回来!还望小娘派人将我送出京城!”说完便死劲地磕头求救。 柳氏丝毫不为所动,全然漠不关心,只是问道:“那户人家怎么样了?” “回小娘的话,小人在她门前堆了些干柴火,然后用火折子点着了,不一会儿便浓烟四起,一片火光,小人本想看着房屋燃成灰烬再离开,只是被一位路人瞧见,还报了官,喊人救火。我见势不妙,便立马跑了。 “但是却迎面遇到了几个救火的铺兵,慌忙之下,怀中的火折子竟跌落了,无奈被发现后,他们便要抓我,我趁着乱子,逃了出去。一晚上东躲西藏,夜里又冷又饿,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早,偷回了南园。”纵火小厮道。 “也就是说,屋子里的人,你并不确定有没有被烧死?反而被官兵盯上了,要缉拿追捕你?”柳氏眯着眼,狠狠地盯着小厮问道。 “怕……是,如此……”小厮哆哆嗦嗦地回道。 “哐当——”柳氏将黄杨木嵌大理石三弯腿案几上的银鎏金鱼纹茶盏,重重地掷在地上,盛怒道:“废物!蠢货!人没烧死!反倒惹一身骚!还有脸叫我救你!” “小娘,您若如此绝情,不顾小人性命!那小人贱命一条,光脚不怕穿鞋的,豁出去便是。小人这就去官府投案自首,到时下了大狱,小人这嘴可是保不准,一不小心什么都给抖露出来了。您这金尊玉贵的身子怕是吃不消这阴冷潮湿的大狱吧!”纵火小厮涎着脸,昂挺起单薄的身子,看着柳氏说道。 “你!竟敢威胁我?!”柳氏怒不可遏地厉声说道。 “小人不敢,小人也是为求自保,若小娘怜悯,小人定不会断尾求生,请小娘明鉴。”纵火小厮磕头恳求道。 正在此时玲珑在柳氏耳边嘀咕了几句,柳氏想了一会儿,便道:“你为我做事,我自是不会亏待你,既如此,你先委屈去柴房待着,等到傍晚,你便随着赶集赴圩出城的马车一同出城吧!” “谢小娘!小人谢过小娘的大恩大德!”纵火小厮不住地磕头道。 纵火小厮被玲珑带去一个偏僻的柴房后,柳氏把案几上的银鎏金花口嵌边时令果碟、银瓜棱瓶插花通通砸在地上,在房中来回踱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绝不会因此而倒下!数十年都过去了,眼见着好日子就要来了!决不!霜儿这对贱人母女,这对下作的贱蹄子!决不能让你们挡了我的去路!” 一顿发泄后,便冷静了下来,坐回黄杨木嵌大理石罗汉床上,沉吟半晌,见玲珑回来了,便唤她过来,与她窃窃私语了一番,方才了事。 与鸡飞狗跳的翠暮斋不同的是,插科打诨、欢声笑语的兰雪院。昨晚,刘妈妈也留意到柳氏一房的异常,只因昨儿是除夕,加上戏台上的杂剧、影灯戏等着实好看,也就并未放在心上,及时派人关注着。 今早外出采买时,刘妈妈便听人说,京城一户人家昨夜被人蓄意纵火谋害。要是搁在往常,这样的消息也是见怪不怪。只是昨夜是除夕,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京城治安也会比往常严上许多。 京城天子脚下,除夕夜里,发生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难免会造成人心惶惶。再加上三告投杼、众口铄金,自然而然成了正月里头街头巷尾的闲余谈资。 “竟有这事,这正月里头发生这样的事,怕是不大吉呢!”刘妈妈在侍奉苏月娘起身盥洗梳妆时,在一旁说起坊间闲言,苏月娘听后便如此说。 “谁说不是呢,但那户人家到底还是命大,被路过的人瞧见,喊了巡街的铺兵救了下来。”刘妈妈道。 “阿弥陀佛,听着怪吓人的。”苏月娘道,接着又说道:“你说,昨夜在宴席上,老爷借着酒意寻了柔姐儿说的这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老爷真的想通了,不再将柔姐儿当作是克母灾星,还是老爷发现了什么,借机敲打一二呢?” “依老奴看,老爷昨夜表现的如此情真意切,倒不像是知晓了什么,若是知晓了什么,按老爷如此深爱顾大娘子的性子,也决不会忍气吞声地敲打谁,直接捆了家法处置才是呢!”刘妈妈一旁分析道。 “说的也有道理,恐怕这杭柔的地位在南园会越来越稳固了,这也绝对不行,你是没看昨儿宴席上,盈儿一听老爷这样对着杭柔说,她顿时气得不行,要不是我摁住了,非得发作不可。她这性子呀,还是耐不住,哎……”苏月娘道。 “这盈姑娘也是从小按着嫡女娇惯长大的,性子自然是娇气跋扈了些,只 分卷阅读30 要小娘为其寻得一门好夫家,有南园给她撑腰,就是跋扈一辈子,别人也是无话可说的。只不过这杭柔,倒是越发成熟稳重了。”刘妈妈道。 “嗯,这杭柔是得收拾,数年前,我们可以把她说成是克母灾星,那数年后更是可以。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杭柔,而是那位名冠京城的玉沐娘子以及生母霜儿,顾大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必须先一步知晓,占得先机,绊倒柳氏一房。到时候,是黑是白,还不任由我们揉捏了嘛!”苏月娘道。 “小娘就是比旁人想得远、看得准。”刘妈妈道。 “那你最近可有打听到些什么?”苏月娘道。 “老奴几番探寻,发现玉沐娘子隔三差五便会提着东西,去炭桥关子巷中的一户人家,一进就是半天,也不知在里面捣鼓些什么。我也向街坊四邻打听过了,没人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终日都是大门紧闭,也没人见过里面住着的人。”刘妈妈道。 “一个院子?玉沐还常去?她一孤女会牵挂何人……”苏月娘思量斟酌道。 “孤女还能牵挂谁,左不离便是沾亲带故呗。”刘妈妈道。 “对!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呀!或许霜儿压根就没死,才致使玉沐如此牵挂,隔三差五便去看望。”苏月娘拊掌说道,“你快快去那户人家那,细细打探,看看究竟是不是霜儿!” “这,人死还能复生么?”刘妈妈道。 “说你一语点醒梦中人,怎么就犯糊涂了呢!霜儿许是假死,故意制造的假象,迷惑人用的!”苏月娘道。 “老奴明白了,这就去打探清楚。”刘妈妈说完便告退了。 巧儿一早就撺掇着翠喜,待会儿姑娘起来后,央求着姑娘今晚带她们去看年节上的关扑。老早在苏州就曾听说过,京城正月里的关扑竟是官府允许的,在正月里头开放三日,街头巷尾、邻里街坊是用瓜果蔬薯、柴炭薪木、点心小食作为娱乐赌资。 而潘楼街、马遛行这一带则是高设彩棚、戏台、酒肆、食铺,摆置好冠鈿簪钗、翠珠玉佩、锦衣罗缎、涎花香囊、古玩字画等。一入夜,便是歌舞升平、铺卖盈市,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关赌赏戏,好不热闹! “巧儿姐姐,刚刚门房说有人捎了封信给您。”小丫鬟手里拿着信道。 “我的信?嗯,你辛苦了,下去吧。”巧儿狐疑道,一面说与翠喜听,“谁会写信给我呀?我自幼是个孤儿,在京城也非亲非故的,况且我也并不识字呀!” “你是不识,可姑娘识呀!”翠喜道。 “你的意思是,这封信是写给姑娘的嘛,然后假借我的名义。”巧儿道。 “聪明!走吧,去叫姑娘起来了。”翠喜拉着巧儿边走边道。 杭柔在她们半推半就下,起了身,趴在床头,懵懵懂懂。巧儿说了刚刚发生的事,并将信递给了杭柔。杭柔打开信后,迷糊的眼神愈发清醒了起来,只是问道:“你们可曾见到送信的人?” “不曾见到。”巧儿道。 “嗯,那便是了。这个程青平真是个老到精干之人,说是妖孽真是不为过!”杭柔拿着信说道。 “这是程小郡爷派人送来的?可说了些什么?”翠喜问道。 “无非就是邀功呗,他明面上说派人跟踪到了那个纵火小厮,只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引出幕后主使,便没有立即捉拿归案,只是派人悄悄在他身后跟着,说他在街角旮旯里躲了一晚,今早便回了南园。所以特地派人前来送消息与我,这人着实鬼精! “明面上是帮我跟踪打听,要想邀功,实则是将我们近日追踪查访之事,探听地一清二楚,这些不为外人道的、不见光的内院阴私事儿,倒被他知晓得个清清楚楚!这下反倒要被他牵着鼻子走,真是气不过!”杭柔一脸气鼓鼓地说道。 “姑娘,想必程小郡爷知晓了也不会瞎说的,肯定是有分寸的。”巧儿道。 “是,他是有章程分寸了,竟拿捏到你姑娘我头上来了!打蛇打七寸,真真是被踩住了痛脚,看来明日不去也不成了。索性明日来个单刀赴会,看他能唱出个什么鸿门宴,结出个什么‘孙刘联盟’来!”杭柔道。 “姑娘是在说什么,竟是愈发听不懂了。”巧儿、翠喜面面相觑道。 “哎呀,明日就晓得了。快去打水,我要梳洗一番给祖母拜年呐!”杭柔催促道。 “是。”巧儿、翠喜道。 杭柔梳妆打扮一番,便去了远香堂给杭老太太拜年请安。那时正巧杭士白、杭卫也在,杭柔也一一行礼拜年请安。杭士白也破天荒地没有早早回博雅堂去,反倒是陪着一起用了早膳,弄得杭柔好不自在,毕竟她习惯了杭老太太、杭卫、她祖孙三人同桌用膳,忽而跑出个杭士白。 饶是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也是食不下咽,只是推脱道,昨儿吃得太饱,有些积食罢。杭士白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但派人去拿了山楂调中丸,还亲自将水端至杭柔面前,看其吃下。杭柔真是一阵如坐针毡呀! 好不容易等杭士白走后 分卷阅读31 ,杭柔才长舒一口气,想着今早巧儿说起的关扑,便央着杭卫待她们一同前去看热闹。杭卫鉴于上次宝癊宫之事,本不欲人多之时带她出去,但也经不起她几次三番地闹腾,便也就答应了。只是约法三章,不得像上次那样瞎跑乱逛,否则没有下次!杭柔一一点头答应。 吃过午饭,再睡了会子午觉。他们出发之时,正巧杭娴来香草居找杭柔,也就一同前去了。他们一行人坐着马车,便浩浩荡荡地前往潘楼街去了。 石破天机 正月一日年节,京城开放关扑,允许贵士庶民关扑三日。一大早,街坊巷里便备以瓜果蔬薯、柴炭薪木、点心小食使作赌资。州東门、州西门、州北门以及州南门外早已高设彩棚、搭台摆酒、戏衣鬻食。贵家妇女便是铺冠簪钗、佩珠戴翠,世家公子哥则以锦衣罗缎、涎花香囊。嬉闹成风、笑讶互乐,喧嚣盛市、热闹升腾! 坐在密合色提花经锦缎马车内,杭娴有些许忐忑、雀跃。她早就打听到今晚杭卫要带杭柔一行人出门去潘楼街关赌赏戏,其实她也不是喜欢凑这种热闹,只不过她此番前去,一是为了打压一下杭盈的嚣张气焰,二是为了尽可能地见一见久未露面的赵辰宁。 她内心也并不很确定赵辰宁今晚是否也会去潘楼街,但是她想试上一试,不愿放过任何有一丝可能的见面机会。她想通了,父母兄弟皆是薄凉,既如此,倒不如自己拼命向前,为着自己的前途搏上一搏! “娴妹妹,今儿是第一次随着我出门吧?”杭卫客气地问道。 “是呢,托柔妹妹的福,今儿也跟着大哥一块儿出去见见世面呢!”杭娴侧头看了眼一旁的杭娴,笑着回道。 “谁说不是呢,娴姐姐呀,就是借着我的名儿要外出看热闹,昨儿我还瞧着苏小娘在责怪娴姐姐四处跑,不着家,那敢情好!打着我的名儿外出,怕是回家去了,我又得背一个大黑锅啦!嗳……”杭柔垂着头,佯装生气地打趣道。 “呀!柔儿这个促狭鬼!大哥您可瞧瞧,这伶牙俐齿的小模样儿,真真是打不得骂不得!着实让人哭笑不得!您可得好好评评理才是呢!”杭娴手指绞着水红色绸绣兰芷折桂帕子,故作嗔怪道,还不时拿眼睛瞟了瞟坐在对面的杭卫。 “正如孔圣人所言,‘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熟读孔孟,谨遵教诲才是学生之道。不作评论!不予评说呀!”杭卫理了理青袍狐皮袄,皱着眉地说道。 “大哥竟是个裹着青袍狐袄的玉面滑头,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呢!可不就是司马懿破八阵子、水仙不开花么?”杭娴笑着说道。 “我倒觉得更像是唐僧看书,妥帖合适些呢!”杭柔也立马应答道,说完和杭娴对视一眼,皆捧腹大笑、不可自抑。 “这……这又是为何而笑?从何说起呀!”杭卫倒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发问道。 杭柔和杭娴见状,更是笑得人仰马翻、东倒西歪。好一会子,方才缓过来。见杭卫仍旧不解,杭柔才解释道:“枉费哥哥苦读如此多年,就连街头巷尾的一些俚语也不曾听得!果真是学问高深,不近人气儿。要我说呀,天天之乎者也,竟不知民间一二,这为官的学问到底还是使民利民,但如此不就有悖读书致仕的初衷了么?” “柔妹妹,这一番话非但没有解释这俚语的意思,反倒引出这些许子话,若你是男儿身,也很该去参加春闱才好呢!我素来惯知你是伶牙俐齿的主儿,倒不曾想有如此心胸和见地,真是可惜生的一副女儿身了!”杭娴在一旁咥笑着接话道。 起先坐在对面的杭卫竟是低头不语,陷入沉思,随后拊掌大笑:“妙哉!妙哉呀!” 看着对面一头雾水的杭娴、杭柔,杭卫说道:“你们这一出俚语笑言倒是帮哥哥破了一个大难题呀!早先先生曾布置过一个文题,名为‘孔孟之道下的经世治国论’,这话题看似俗腻,难以出彩。我也是思索许久,不得破题。而今,柔妹妹这番话竟是一语惊梦中人,‘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呀!原以为这是一个死题,不得解,今儿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迎刃而解了。哥哥如今是文思泉涌,恨不得立马坐至案前,酣畅淋漓一书为快!” “既如此,哥哥那便快些回去才是呢!我和娴姐姐不打紧,刚刚出门前正巧碰上卉音表姐派人送信来说,今儿她与辰宁表哥也会去潘楼街关赌赏戏,我也着人回话,大哥和娴姐姐一同前往,约好在潘楼街前的门楼边上会合。哥哥不必担心,有赵康王府在,断不会有事的,你自可先行回去罢!”杭柔说道。 “那,我便留几个得力小厮与你和娴妹妹,这样才可放心!但切记,断不可同之前那样,胡乱瞎跑,一定要跟紧辰宁他们。看完早早回来,也别使园内担心才好呢!”杭卫嘱咐道。 “是!”杭娴、杭柔答道。 杭卫在交代几个小厮后,便骑马离开了。 赵辰宁和赵卉音一行人,早早地就在潘楼街前的门楼边上等着了。赵卉音憋着一口气,撇了眼探着身子朝前观望的赵辰宁,嗔盻道:“催催催! 分卷阅读32 欲见伊人马上催。追追追!最忆琌人却深闺。妆未匀,衣未熨,丹寇不曾纁。奈何行者憝,怎个苦不迭已?” “现是几时?”赵辰宁头也不回地问着身后小厮道。 “怕是酉时三刻了。”小厮答。 “也该来了才是!”赵辰宁暗自呢喃道。 赵卉音见哥哥如此冷落自己更是生气,径直跑去他跟前,掂着脚尖儿,躲住前方的视线。赵辰宁这才蹙了蹙眉头,瞧了瞧赵卉音,不耐烦地问道:“何事?” “哥哥何至于如此?是为着杭盈,还是杭娴?”赵卉音顿时语噎,捋了捋舌头,方才回道。 “自是!”赵辰宁猛然觉醒,顿住不说,接着挑了挑眉道:“与你何干?” 环儿看着情势不对,赶忙上前将郡主劝开。执拗的赵卉音见赵辰宁面色不霁,无法也自得将杏黄色石榴花卉盘金绣狐毛披风一甩,甚是不悦地走开了。 “你说,哥哥究竟是为着谁呢?”走在一旁地赵卉音问着环儿道。 “奴婢也不知,但小王爷的心思向来是莫测的,郡主何必要去触小王爷的逆鳞呢?小王爷为着谁,终究是要王爷和王妃点头首肯,奴婢知道郡主担心,小王爷被狐媚鬼怪勾了魂。但有王爷和王妃在,绕是手眼通天的孙泼猴,不也乖乖地被佛主压在五指山下了么?郡主快别和这些不值当的置气,没得气坏自个的身子,这才叫赔本买卖!再者说,小王爷现在还不曾怎么样呢,就是以后怎么样,那您作为她的妹妹,那也是插上门儿打瞎子,好歹还是一家人,总不会房顶开门,六亲不认罢!郡主且放宽心才是呢!”环儿劝解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此那便回去等柔妹妹罢!”赵卉音边说边往回走去了。 初觉情愫 “噔——噔——”一辆密合色提花经锦缎马车,徐徐地朝潘楼街前的门楼边上驶来。赵辰宁定睛一看,却道是南园马车,暗地里喜不自胜,脸上却也不显,只是快走了几步,欲迎上去,但转念一想,甚是不妥,又退了回来。只见他双手交握别于后背,一袭狐毛白袍挺立于前,注视着前方,从从容、潇潇然,抵似仙人哉! 待马车停稳,车外小厮将车帘打起,杭娴便先一步下马车,往外抬眼一瞧,正对上赵辰宁那似有不悦的眼,杭娴心下疑惑,也顾不得多想便匆匆下车。恰好这时,赵卉音也回来了,杭娴朝着他俩行礼。赵卉音联想起刚刚的种种,也并无什么好脸子,稍作点头,便大步略过,朝杭柔走去。 “见过表哥、表姐,你们竟是早到了。路上耽搁了些,真真是不好意思呢!”杭柔行礼道。 “要我说,这早或晚本就无妨,只不过,是看人罢。柔妹妹自是准时的,怕是碰上不准时的拖累了吧?哎呀……也不说这些许无用的话劳子了,快些凑热闹去罢!”赵卉音唏笑道。 杭柔不解,几欲出声,但听闻—— “柔儿,为何不见杭卫表哥?”赵辰宁环顾一周后,问道。 “卫大哥,本与我们一同前来,但在路上忽而破了一道文题,便打道回府破题去了。”杭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言两语便隐去了杭柔点醒破题一事。 “嗯,春闱在即,很该是以学业为重。既如此,那柔妹妹今晚就由我来照顾了,这样方可让园内放心才是呢!”赵辰宁看着杭柔道。 “正是!正是!我们当中,就数柔儿没有练过武功,哥哥说得极对!今晚柔儿由我们保护!”赵卉音一听此言就来劲儿,随即附和道。 关扑席屋彩栉缬幕,高朋满座,热络盈盈。街头小贩们早早就摆好各式小玩意儿:磨镜、篦子剔、襻膊儿、打娇惜、吹叫儿、绢孩儿、印色盝、靘笙、香橼坐子……赵辰宁护在杭柔其左,赵卉音护在其右,果真如之前所言,今晚势要护住杭柔了。杭柔看此场景,也是哑然无言。 杭娴只得默默跟在身后,心下已是了然,暗自神伤道:“原来赵辰宁心里的人儿竟是杭柔,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不可休……为何念想总是让人肝肠寸断呢?为何心中唯一的希望却要破灭呢?难道上天将我造出,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聊无可恋的人生么?我该怎么办……” “你瞧,这销金斗叶真真是有趣!还有那状似犀牛、大象的博具,当真稀奇好玩呢!”杭柔回过头将杭娴牵至身旁,笑着说道。 “是呢,小巧别致。”杭娴淡淡地答道。 “柔儿,你要是喜欢,那就去买上几个把玩便是。”赵辰宁道,接着就要派小厮去买。 “不不!我只是在苏州从未见过这些子小玩意儿,新奇罢了,看看就好,买了置家倒是平添尘埃。多谢表哥了!”杭柔答。 “那好吧,你若喜欢什么,尽管说,今儿你哥哥不在,你就把我当你哥哥使唤便是!”赵辰宁说道。 “那行吧,你就把我当你姐姐使唤便是!”赵卉音也学着说道,此话一出,卉音和杭柔便又笑作一团了,就连冷面寡言的赵辰宁也忍俊不禁。 却说他们一行人逛了一会子,赵卉 分卷阅读33 音也有些乏累,便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子小食糕点,垫巴垫巴肚子。 “我瞧着前面有家八仙茶坊看着不错,要不我们就进里面喝喝茶、听听曲、歇歇脚吧!”赵卉音提议道。 “也是累了,休息休息。”杭柔道。 “嗯,坐坐便是。”杭娴道。 每夕达旦,八仙茶坊内,欢歌笑语、朝弦暮歌。他们一进门,便有头戴杏花帽儿,提壶献茗的人,上前招呼,谓之“点花茶”。随后,他们登上二楼,找了个雅座,又有鬻酒者,赵辰宁使小厮照例与一贯钱,谓之“支酒”。 方才坐下,一位捧着小炉柱香的老妪走了进来,口中请着安,接着介绍着她手里炮制好的香,“各位贵客,这是本店的招牌香,是由上好的青皮、半夏、豆蔻、韵姜、薄荷制成……”,待她讲完,赵辰宁便让小厮打赏了一贯撒噆钱,这才递上吃食酒水单。 赵卉音翻了翻,点了些章举、海蛎肉、蜜丁等醒酒口味的吃食,杭柔则点了虾茸、萁豆,杭娴只点了一道酒浸锁管子。赵辰宁点了壶雪醅,并交代店家,指名要郑厨的手艺。 “看来娴姑娘也是个吃得辛辣之人呀!”赵卉音道。 “人生自来就是辛辣交集,有何吃不吃得?向来是无从选择,怪道是天命。既是天命,何不顺之?吃便是!”杭娴幽幽地道。 “娴姑娘倒是个极通透之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说是不是这样的道理呢?”赵卉音道。 “哎呀!两位姐姐就因着一道菜都能引出这些子人生哲理来,倒是显得妹妹没见识,我可不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别再说这些子大道理,听着真真是无趣!倒不如,我们行个酒令,助兴取乐,如何?”杭柔见杭娴兴致怏怏,便岔开话题道。 “这个倒是好,只不过,你欲以何为令?”赵辰宁问道。 “行酒令要数韩翃的‘春城无处不飞花’最为有名,那就行飞花令吧!”杭柔道,“今儿是正月,恰好借用放翁的诗‘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那就以草为令吧!且行令的令位是依次后推,我先来‘草色遥看近却无’。以我左边依次飞花,下一个是娴姐姐。”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杭娴道。 “好!下一个,卉音表姐该你了。”杭柔道。 “雨中草色绿堪染。”赵卉音道。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赵辰宁答。 “我接着来,天意怜幽草。”杭柔道。 “嗯……花、易凋零、草易生。”杭娴似有酒意,半趴在桌上,掰着指头,一字一句道。 “错啦错啦!草应在第六位!罚!喝酒!”赵卉音拍手笑着说道。 “呀……错了呀……我认罚!”杭娴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表哥,你接着来,草在诗中的第六位哦!”杭柔俏皮地说道。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赵卉音得意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赵辰宁盯着杭柔似有意味道。 “好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只是何必贪恋一枝花呢?”杭娴呢喃自语,接着又端起酒杯,闷头大喝。 “娴姐姐,这次不是你罚酒,为何一饮而尽?”杭柔道。 “酒,是好酒!对酒当歌,莫使金樽空对月呀!来,干杯!我们姐妹喝一个!”杭娴摇摇晃晃地拿着酒杯,向着杭柔道。 “娴姐姐,你醉了,别再喝了!我瞧着时辰也不早,要不今儿就到这,咱们未行完的令,改日再续。”杭柔道。 “嗯,来日方长,那就送你们先回吧!”赵辰宁看着杭柔道。 马车徐行,赵辰宁一行人在护送南园马车入园后,这才离去。 回到房中,房中一片幽暗凄冷,房内的丫鬟趁她外出,也犯懒打牌吃酒去了,并未剪炷换盏、添炭暖炉。杭娴走了几步,倚在黄杨木缠枝花卉纹榻上。 她其实并没有醉,只是当时的情形,她不想面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询问赵辰宁,为何只单恋一枝花?为何眼中再无她人?只得借酒装醉,才不至于失态。 想着想着,眼泪不禁打湿了衣袂,子时将至,外头的爆仗声复而响起,杭娴拢了拢衣裳,在泪眼朦胧中,悄然入眠…… 赴鸿门宴(上) 话说,纵火小厮昨夜本应混在赶集赴圩出城的马车里头一同出城,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程青平早早就派人盯住了南园的各个出口,时时刻刻关注着,一有动静便及时来报。到了傍晚,纵火小厮化作赶集买卖人,牵着一辆给南园送菜的驴车,窜头晃脑地走出了南园偏门。 一出门,蹲守在南园四周的探子便已察觉,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等他出了城门,行至郊外,程青平派出的探子本欲动手,将纵火小厮拦下。就在这时,他们又发现另一路人马在跟踪纵火小厮,似有杀意。 为首的探子稍作思考,打算给他们来个瓮中捉 分卷阅读34 鳖,将他们一网打尽。便将他们的人手分成两小队,分别从两边包抄,来他个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动手——”随着另一路人马为首的一声令下,跟在纵火小厮身后的杀手们便冲上前去,将他团团围住。 纵火小厮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早就吓破了胆儿,立马下跪磕头求饶,只是他不知自己有何可图,竟惹来如此多的匪盗?许是惊惧过度,也就虎着胆儿求告道:“小人一身褴褛,并未有何值钱的物件儿,即使将小人杀了,也搜不出几个值钱的玩意,反倒还污了各位大爷的手。求各位大爷,放过小人吧!饶我一命吧!” “哈哈哈——你既死到临头,我也就与你说个明白。你这小子,虽是没钱,但有人出高价要买你的命。我们既是拿人钱财,便自是与人消灾。所以今天并不为图你的财,而是谋你的命!反正今天你也是逃不掉了,识相的便老实点,我们手起刀落,也让你死得痛快!”为首的匪盗大声说道。 纵火小厮一听,顿时魂飞魄散、面如土色,便瘫倒在地,犹如烂泥,哪里还有半分力气支撑着? 匪盗见他毫无胆色,气焰更加嚣张、猖狂,正欲拔刀。“嚯——”只见四面火光顿起,紧接着“嗖嗖——”一阵箭雨簌簌落下,而后听闻“里面的贼人速速放下武器,缴械投降!否则乱箭射死!”。 里面为首的匪盗被这一系列的阵仗,弄得慌了神,六神无主。剩下原本沆瀣一气的匪盗见状后,更是群龙无首,涣散成沙,纷纷弃甲投降。 这时,程青平派出的探子才上前来,将他们一一捉住捆好。为首的匪盗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并非官兵,而且人数竟比他们还少两个!但是后悔晚矣!对着这瞒天过海、浑水摸鱼的计谋也只能甘拜下风。探子将他们带回别院,程青平便到了。 一番审问后,方才得知,原来是今儿晌午时分,一位头戴毡帽面纱的女子在掮客的搭桥牵线下,找到了匪盗,并予以重金,要他们买纵火小厮的命,杀人的时间和地点都说与地一清二楚。虽说不曾见过那位女子的样貌,程青平一听便也猜得个七八分了,便吩咐将他们安顿好,也就回了府。 一路上,程青平细细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加上之前派人打听得知的南园的往事,思来想去,这前因后果的也就了然于心了,手里摩挲着白玉雕天马把件,玩味道:“南园,果真名不虚传呀!” 除夕一过,那便是正旦大朝会了。这天是東朝最热闹的日子,仪仗千人、雅乐登歌,殿庭黄麾法驾,百官冠冕朝服,诸国外使皆进殿入朝,献贡拜贺。 杭士白这几日一大早便入了宫,去起拟朝会文书了,出门前,还特地命人将牙雕染色双陆棋盘子送去香草居。杭柔今日要去见程青平,也是早早就醒了,杭士白派人送牙雕染色双陆棋盘子时,杭柔便起身坐在床上。 翠喜将其拿至杭柔跟前,说道:“姑娘,这是老爷出门前派小厮送过来的,奴婢从未见过这个,倒像是小玩意。” 杭柔接过来,打开瞧了瞧,说道:“这是双陆,也叫双六,局中左右各有六路而得名。是一种棋类玩具。长方形的是棋盘,分为左右两阵,前后各有六路,叫做梁,就是前后梁。在这梁上布一棋子呢,叫做马。这个双陆呢,还分南北双陆,爹爹这次派人送来的是北双陆,黑白马各有十五,分别按‘右前六梁,左后一梁各布五马;右后六梁二马;左前二梁三马’这样的规则布局,黑白对称。而南双陆呢,它的子是棋子状,不像这北双陆是捣衣椎。” “姑娘懂得可真多!感觉可好玩了!姑娘能不能教教我玩呀?”巧儿恰好也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准备伺候杭柔洗漱。 “好呢!改日得空便教你们俩,今日有事,早点洗漱完去给祖母请安吧!”杭柔伸了个懒腰道。 “谢谢姑娘!”巧儿开心道。 杭柔洗漱后,便跑去远香堂给杭老太太请安,用膳时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捶背的,好一阵扑腾! “说吧,小泼猴,又犯了什么事呀?无事献殷勤!”杭老太太笑眯眯着说道。 “祖母!瞧您说的,难不成,柔儿就不能是过了年,长大了一岁,更懂事孝顺了么?”杭柔粘着杭老太太撒娇道。 “哟!我们柔儿长大了呀!看来读书还是明理的,那今儿柔儿就更要乖乖回房里读书习字才好呢!”杭老太太促狭地笑道。 “哎呀——祖母!不带您这样的,柔儿今儿想出去逛逛,同卉音表姐一起。”杭柔仰着头,眼儿巴巴地央求道。 “就知道你这小猢狲,心里打着鬼主意,那你就让杭卫带着你出去吧!”杭老太太道。 “不行呢!祖母,哥哥临近春闱了,更要静心读书,不可分心。今儿呀,我就自己带着翠喜、巧儿出门,一定乖乖的,逛逛就回。肯定不会出事呢!”杭柔道。 “虽说東朝民风开化,但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可不能只带两个婢女出门,传出去,你日后还要不要嫁人呀?既然不便打扰你大哥,那么就让陈嬷嬷跟着一同去吧,多派几个小厮,也好有个照 分卷阅读35 应!”杭老太太道。 “是!谢谢祖母!”杭柔一把抱住杭老太太说道,随后便带着巧儿、翠喜离开了。 “姑娘,您让陈嬷嬷一同跟着,那您还如何见得程小郡爷呀?”翠喜问道。 “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出去了再说,到时你们俩就负责拖住陈嬷嬷。”杭柔道。 “啊——陈嬷嬷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奴婢怕是瞒不住呀……”巧儿迟疑道。 “我和程青平在丰乐楼见面,到时再给你们开一个包厢,你们便拉着陈嬷嬷一同吃茶喝酒。”杭柔支招道。 “这……只能试试看了。”巧儿道。 说完便一同朝门房走去,那里小厮已备好了马车。 赴鸿门宴(下) 因着元旦朝会临近,京城里头也多了许多异域着装的诸国使人,有头顶金冠、后檐尖长似莲叶,身着紫袍金蹀的大辽使;有金冠短服、绯窄金蹀、小吊敦背的夏国使;有长髯高鼻、锦帛绕发的回纥使;又有金花毡笠、金丝束带的于阗使;还有椎髻乌毡、僧衣织锦的南蛮番使…… “姑娘,这些子好生奇怪,从前竟是未曾见过呢!”巧儿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奇装异服的人们问道。 “这些是来参加元旦大朝会的诸国使臣,我们在苏州是没有机会得见,但之前也听得祖母谈过一二,听说大辽和高丽使臣今晚便就馆赐宴席了,其他诸使分别是在京城的都亭驿,或者同文馆、礼宾院呢。”杭柔道。 “原来都是外国来使呀!生得真的和我们大不相同呢!”翠喜道。 “听闻诸国来使皆未受过中原的教化,不懂中原的礼仪,个个粗鲁野蛮,巧儿、翠喜你们几个小丫头待会出去,可得注意些!见着他们,宁可绕着些远路,也决计不要靠前!”陈嬷嬷在一旁叮嘱道。 “是!”巧儿向陈嬷嬷吐了吐舌头道。 “是!”翠喜道。 到了丰乐楼,杭柔命翠喜去订了一间上好的包厢,并点了些吃食酒水,便和陈嬷嬷说道:“嬷嬷,今儿同我出来也劳累了,翠喜已订好了包厢,您老快去歇歇脚,看着这情形,卉音表姐也还没来。我也先去她常去的漪兰间等着,留巧儿一人伺候就行。我知道,祖母派您来,是担心我们仨,但你就隔我们几个厢房,也不远。 “一有什么事,您肯定也是最先晓得,再加上您是园中的老人了,让你在一旁伺候着,那倒是折我这小辈儿的福寿呀!你和翠喜先去歇歇,待会儿再来换巧儿,您看可好?”杭柔滴水不漏地说道。 陈嬷嬷本欲反驳,也寻不出个不是来,但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默认答应。 杭柔见陈嬷嬷、翠喜两人进了厢房,便也带着巧儿进了程青平订好的漪兰间。走至门前,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长方巾,别于耳后,戴上遮面。 一走进房中,便有一股茶芜香扑鼻而来。杭柔曾听闻这茶芜香是广延国的国香,之前也只是在赵康王府上品香课时,曾略得一品,虽说只是瞬间,但那股子香气早已深入杭柔的骨子呢。今儿又得以闻之,便是立马就知晓是这沁人的茶芜香了。 杭柔心中不由暗叹:“如此浓郁的茶芜香,该是何等用量呀!想是近日元旦大朝会,广延国进贡的茶芜香。前有燕昭王以香铺地,今又有程郡子燃香扑鼻!” 她抬眼朝前望去,只见廊芜掩映、幽兰吊竹、翠幕风帘,竟不见尽头。又走了几步,方才听闻隐隐约约的琵琶声,如泣如诉、如琢如磨,含蓄内敛。沿着廊芜,七拐八绕,复才进得正房。 程青平一人独坐在正房上首的黄花梨雕花鸟纹靠背胡床中,手握一支玛瑙八卦纹双耳杯,另一只手撑着头,屈膝半倚着。侧下首坐着一位手抱琵琶的异域美人儿,正在絮絮低弹着《塞上曲》。程青平见杭柔进来,便挥了挥手,打趣笑道:“换个《十面埋伏》吧,应景!” “见过程小郡爷。”杭柔见礼道。 “见过程小郡爷。”一旁的巧儿也行礼道。 “柔妹妹,今儿为何要掩面出席?”程青平痞笑着问道。 “程小郡爷见笑了,柔儿也只不过是按着京城的风俗来,到底都是大户人家,也总不该比得市井小户不是么?”杭柔答道,心中一阵腹诽:“好你个程青平,岂不是明知故问么?未出阁的女子哪里单独轻易示人!” 程青平也不接茬,只是说道:“坐吧!上茶!” 一旁的侍女便端来一盏白釉带托花口盏托,放在杭柔桌前。杭柔点头谢意,随后看了看四周,说道:“程小郡爷既是邀我来谈正事,那何不屏退旁人?” “柔妹妹,且先欣赏这曲《十面埋伏》,莫不觉着曲似人生,颇有意味么?” 杭柔不语,起身离开,程青平这才示意,旁人纷纷行礼,退出房中,讨好地说道:“妹妹好没意思呢!竟开不得丁点儿玩笑!坐!坐!谈正事!” 杭柔复而坐下,看着程青平。程青平才坐直,慢条斯理道:“纵火小厮昨夜傍晚 分卷阅读36 扮赶集买卖人,出了南园,待出了城门,便尾随了一群匪盗,行凶杀人,被我派去的探子救下。经审讯,是昨儿晌午一位头戴毡帽面纱的女子找到了匪盗,予以重金,杀害纵火小厮。 “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谁。只不过,被害的那两位女子,倒是有意思极了!在我别院呆了好些天,竟是一句也不说。当然不说,我也有别的法子知道,只是这样一来,就失了人证,日后你若翻旧账,也得她们做个人证才是。” 杭柔心里酝酿了一会儿,说道:“程小郡爷,言之有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那就还得暂时先叨扰程小郡爷了,劳您费心,再将她们在你家别院多待些时日。” “安顿她们在我家别院,这个虽说简单,只是你凭什么认定我会答应呢?”程青平戏谑道。 “程小郡爷如此耳聪目明的,之前就把我打探得个底朝天儿,便特地选了这间卉音表姐常用的漪兰间,而不是您专用的采薇居。这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护我名誉么?加之程小郡爷不舍昼夜地派人盯着纵火小厮,守着被害女子,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小郡爷,是友非敌么?若如此,柔儿还是不懂小郡爷之意,那就真真是蠢笨至极了!”杭柔一脸坦诚地看着程青平说道。 “哼!明目张胆求我办事的不少,拐着弯儿、变着法儿,千方百计利用我的也如过江之鲫,至于你这样,明摆着拿捏我的倒是头一个!你就不怕我一生气,撂挑子不干,反而还给你全都抖落出来了么?”程青平气哼哼地说道。 “怕呀!怎会不怕!但是柔儿知道,程小郡爷是真心实意帮我,那还何怕之有呢?”杭柔笑着说道。 “你倒是惯会说话,平常见你,却是个锯嘴的闷葫芦,怎么不见你这样伶牙俐齿呀?见着我,倒是老鼠见着猫,难不成我会吃了你?”程青平更加气愤地说道。 “才不是柔儿嘴巴甜,那不是因为之前不够了解么?越接触越才发现程小郡爷的好呢!柔儿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杭柔低着头,忽而抬眼看向程青平,娇羞道。 “哼!现在才知道我的好了吧!没良心的小东西!可别枉费哥哥对你这小丫头的一番心思呢!”程青平傲娇道。 不止巧儿,就连从小跟着程青平一块儿长大的小厮茗宋也是惊得不行!这……一贯高冷的小郡爷怎会如此……撒娇?还语气亲昵嗔怪!茗宋着实吓得不轻,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谈完正事,程青平又将琵琶女唤了进来,与杭柔一道品茶赏曲。 “时辰也不早了,我担心园中嬷嬷寻人,也该告辞了。”杭柔对着程青平行礼道。 “也好,你们去吧!路上注意些!”程青平似有不舍地说道。 “只是……”杭柔话未说出口。 “你放心,那两位女子,我自会另寻时机,让你见见。”程青平看穿了杭柔的心思,抢先一步道。 “那就有劳程小郡爷了!柔儿就此拜谢!”杭柔道。 “无妨,且去吧!”程青平道。 就在杭柔她们二人消失在廊庑尽头,程青平还意犹未尽,直愣愣地盯着她们远去的方向。身旁的茗宋赶忙唤了几声“小郡爷——小郡爷——”,程青平方才回过头,傻傻地笑着说道:“回府!” 引蛇出洞 话说杭柔一行人坐上马车,离开丰乐楼。行至凌家刷牙铺时,巧儿想起杭柔的鎏金如意纹象牙刷牙子上的马鬃毛有些磨损了,便说道:“姑娘,你的象牙刷牙子上的马鬃毛有些毛躁了,正好路过凌家刷牙铺,想着去买些马鬃毛来置换一二。” “嗯,你去吧。等等——刚好我也许久未逛凌家刷牙铺子了,想起之前杭卫大哥的墨洗有些陈旧了,正好中瓦子俞家文房铺子也在这附近,我也与你一同下车,给大哥物色一个。陈嬷嬷,您老要不坐在马车上歇歇?”杭柔说道。 “姑娘,可别再折煞老奴了,刚刚在包厢歇脚,没进去伺候就已是姑娘宽和,现若还是倚老卖老,那真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我随姑娘一同去,留下几个小厮在一旁守着马车便是了。”陈嬷嬷道。 “如此,便一同前去吧。”杭柔带着巧儿、翠喜和陈嬷嬷下了马车,前往邻街的铺子。 “萚兮萚兮,风吹其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前头河上传来一阵歌声,歌声欢快、明朗,杭柔、翠喜和巧儿也不由得被吸引了。 放眼望去,只见一位头簪珠饰绢花、衣着妍丽薄裙的女子,站在船上吟唱。寒风凛凛,人愈发显得娇弱可怜,歌声也愈加空旷轻灵。一河两岸及金波桥上站满了围观的贵家子弟、少年郎君,吆喝欢呼,鼓掌叫好。 陈嬷嬷见杭柔主仆三人被吸引住了,赶忙说道:“姑娘,可别看了,快些走吧!这一片都是修内司,供子弟公子哥们以处游艺的地儿,河上的是娼优姬妾,专诱少年郎。这里乱得很,常常混杂些买卖货物、以假亦真、偷梁换柱的白日贼。可得仔细着些,这街上也有不少觅贴儿呢!” “什么是觅帖儿?”巧儿问道 分卷阅读37 。 “便是解人香囊,脱人钱袋,偷人佩环的贼了。”陈嬷嬷道。 杭柔便和陈嬷嬷她们快步向铺子走去。在陈嬷嬷的催促下,杭柔匆匆选了几样,便坐上马车回南园去了。 次日,厨娘们一大早就在忙活张罗今儿的早膳,陈嬷嬷以及身后跟着好几位翠袄红裙的丫鬟,步履匆匆地将一位容止循雅、精明干练的女子及其身后跟着的若干厨婢迎进了厨房。 原来这是宫中的尚食娘子,寻常官宦人家断然是请不到来府中备厨,就是贵胄世勋之家平日里头轻易也请不来。只不过,今日是赵康王府、程郡王府、顾侯爵府除夕后来南园的走戚宴,東朝几大世家汇聚一堂,这排场肯定是金铃彩缕、竞豪奢。于是杭老太太亲自修书一封,请了尚食娘子来主厨。 尚食娘子行至厨房,本在忙活张罗的厨娘们起身相迎,恭敬地等着训话。陈嬷嬷本欲向尚食娘子介绍一二,不料被尚食娘子扬手打断,只是自个儿四周环顾,上下打量了一番,同时身后跟着的厨婢井然有序地将带来的行奁中的金银玉等厨具器物取了出来。 她当下取了笔墨,挥洒自如,林林总总地拟下了一份菜谱及食材用量。上面写道:洗手蟹六份,生蟹需备二十斤,熬熟冷却麻油一壶,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末、水姜、胡椒各一斤碾成微末;炉焙鸡六份,鸡十二只;松江鲈鱼鲙六份;羊头签六份,羊头需备十二只,葱齑六碟,葱姜需备六十斤…… 南园的主厨娘子接过菜谱单子,饶是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才略带疑问地问道:“尚食娘子,向来是操持惯了宫里大宴席、大场面,只不过我们这走戚宴虽是几大名门望族一同吃席,但也就六桌而已,断没有宫中那气势恢宏的排场和桌数,想来娘子写惯了宫中贵人的单子,一时忘了只需六桌这一茬,食材用量倒是按着往常,忘了添减也未可知才是呢?” “这单子用量的没错。”尚食娘子不容辩白道。 南园主厨娘子看了看陈嬷嬷,陈嬷嬷便将单子接了过来,粗粗略过,先是对着尚食娘子道:“尚食娘子莫见怪,我们园内的厨娘没见过什么场面,您素来是操持宫中的贵人的吃食,见多识广,经验丰足。”接着转过头来,叮嘱道:“既是尚食娘子开了口,说没错,那就是没错!那你们听吩咐便是。好好做活,可不许推诿懒怠,否则重罚!” “是。”厨娘们齐声答道。 “尚食娘子,您请!”陈嬷嬷道。 “既是杭老太太信任,那我就却之不恭、姑且一试吧!”尚食娘子谦虚道。 “娘子,言重了,您尽管使唤这些厨娘下人,要是她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请您多多包涵!”陈嬷嬷道。 “不敢不敢。”尚食娘子道。 两人客套了一番,陈嬷嬷便离开了厨房,打理别的杂务去了。 “春琴,你这丫头又放懒了!仗着刘妈妈这几日早出晚归,便是陶制龙口的水也是小了不少,明知道今日是走戚宴,用水的地方多着呢!你看看,等了半天,这斗型水缸中的水也不曾装满,假山后头的竹笕定是淤堵住了,不能完全流出水来,你也懒得检查疏通。仔细皮痒,看刘妈妈回来腾出空,怎么收拾你这小贱蹄子!”兰雪院中的大丫鬟绯絮怒骂道。 “姐姐,又是冤枉我了不成!明明是刘妈妈派人来交代这几日将竹阀门关小些,苏小娘近日犯头疼,吵不得、闹不得,不想听这哗啦啦地流水声,因而我才关小了竹阀门,并非是姐姐口中说的淤堵。”春琴一脸委屈地解释道。 “这几日都不曾见过刘妈妈,你也口说无凭,怎么我就没听说小娘病了,想来是你偷懒耍皮,还污篾刘妈妈,将责任推脱到她身上。她每日便是一大早便出了门,早出晚归地给苏小娘娘家购置探亲的礼物,哪里有这闲功夫管着水声大小的事儿!我看呐,就是你懒怠贪玩!”绯絮继续责骂道。 春琴气不过,“哇——”一声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绯絮见她死不承认,还泼皮耍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愈发骂道,两人一度争执不下。 正巧杭柔陪着杭老太太游园散心,路过此地,见她们二人吵闹,并未及时上前制止,而是停在一旁,听了个全部。后来见场面变得不可收拾,想着今日走戚宴,人来人往场面十分难看,便派人上前,将她们带来问话。 “你们二人都是兰雪院当差的么?叫什么名字,因何吵架?”素玉问道。 “回素玉姑娘的话,我叫绯絮,原是顾大娘子房中的人,但娘子去后,苏小娘见我伶俐,便收在兰雪院做事,现是小娘身边的一等女使。今儿走戚宴,我被陈嬷嬷调用安排,检查园子里的设施用度,路过这里,见水缸中的水未满,便质问了几句。哪成想这丫鬟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还反咬诬陷、强词夺理,不由分说便往地上一坐,泼皮耍赖了起来。”绯絮眉色间似有得意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真的是、刘妈妈、交代的,说小娘最近头风病又犯了,不让我放大水,打搅小娘休息……”春琴一字一句地抽咽道。 “你还狡辩 分卷阅读38 !看我不撕破你的嘴!”绯絮说着便想上前打她。 “住手!老太太还在这呢,你们成何体统!难道你们兰雪院就是这样教规矩的么?!在老太太和姑娘面前还敢打闹,还有没有家规理法可言了!来人,掌嘴!”素玉说道。 婆子便上前,狠狠地赏了绯絮几个耳光。接着素玉看着绯絮道:“你可服气?” 绯絮低着头,因着鬓角的头发有些松散、凌乱,加之又用手捂住了脸,并瞧不见神情,只听得:“是绯絮的错,不该在老太太和姑娘面前猖狂放肆,一时忘记规矩,多谢素玉姑娘赐教!” 与此同时,一旁查看的婆子也已回来,在素玉耳旁低语了几句,素玉又在老太太旁附耳切言,老太太才缓缓开口说道:“这事的由来,我大概也清楚了。春琴,你既是负责蓄水清淤,那绯絮见水势不大,责问你也是责无旁贷! “但既然水小并不是淤堵所至,并非你怠懒所为,那在绯絮诘问之时,就因及时找对方法应对,是否淤堵,走至假山后头一探便知,可你却只知一味哭闹撒泼,不及时解决问题,推衍塞责,这便无责也成了失责!等会儿退下,按照家规自行领板子去!” “是,谢老太太教诲!”春琴不情不愿道,绯絮则在一旁哂笑着。 “至于绯絮,查园本无错,但其错有三。一则不问青红皂白,便打骂下人,仗势欺人,一点一等女使的做派和威信都没有,枉担虚名! “二则明知今天是走戚宴,大家伙儿都忙碌异常,园子里头人来人往,不仅有园子里的人,还有外面聘请的四司六局、杂技班子等以及即将到来的世家贵族们,你却任凭事态发展,不加制止,到底是无能?还是平常日狐假虎威惯了,任意打骂,一切由心!竟不将规矩放在眼里,藐视家规、枉顾法度! “三则婆子唤你二人前来,便是主人家要查明事由,你可倒好,在我老太太面前也敢指手画脚、厮打责骂,让外人误以为我南园竟是连个下人都管教不好,都能肆意妄为、以下犯上!如此如何服众、如何治家,到时被谏官参上一本,落得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倒是成了京城里的独一家! “看来苏小娘是把你们这些身边人骄纵惯了,才敢如此横行跋扈!这次,我也不处置你,你既是兰雪院的人,而她又是管家人,那就回去让苏小娘处置吧!”老太太道。 杭柔扶着杭老太太移步回了涵碧山房,路上杭老太太问道:“柔儿,要换作是你,这事你会怎么处置呢?” “柔儿年轻,哪里懂得管家理事呀?只晓得好好陪着祖母,孝顺祖母便是了。”杭柔道。 “若非要你说出个一二三呢,你当如何?”杭老太太追问道。 “哎呀,祖母……”杭柔道。 “说说吧,这又没有外人,即便是说错了,祖母也不责怪你,谁叫你是祖母的心肝肉儿呢!”杭老太太宠溺道。 “既如此,那柔儿就胡诌一二啦,祖母,可不许见笑!”杭柔道,杭老太太点头应允,杭柔这才慢慢说来:“要孙女看呀,柔儿也会依着祖母行事,曹随萧规。” “哦,为何?说说其中的道理。”杭老太太道。 “这明摆着就是春琴虽为尽责,但不知辩责。遇事只晓哭闹,不知正确处理问题,若是说得严重些,那就是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觉着委屈,只顾小我,耍小性儿,不顾大我,自证清白,平息事态。 “而绯絮,那就是典型的仗势欺人的老油子,全然枉顾家法规矩,仗着是苏小娘身边的红人,想着谁不曾卖她几分面子,便不管不顾,依着性子肆意打骂底下人,这种歪风邪气,并不利于培养南园的清风正气,要是大家都有样学样,上行下效,不顾家规理法,那不得乱套了! “至于这股子邪气,也并非一天两天就能成的,定与苏小娘掌权弄势数十年脱不了干系。祖母明着不处置绯絮,交由苏小娘发落,看似是给足了苏小娘面子,敬重她这个管家人。但实则是敲山震虎,借机敲打,要是苏小娘护短,不能好好处理此事,那祖母定是要连苏小娘一起处置的,到时候就连管家权也是岌岌可危的; “若是苏小娘醍醐灌顶、门儿清,看清形式,抓得住主次。处置得宜,那还些许可以保住这管家权,但即使是处置得当,苏小娘也是自断胳臂,不仅损了一名心腹,而且还得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前来涵碧山房给祖母请罪。这倒是打落牙齿活血吞,怎么想都是一桩赔本的买卖。但这样一来,苏小娘也该偃旗息鼓一段时日了。”杭柔分析道。 “说完了?”杭老太太意犹未尽地看着杭柔道。 “嗯,孙女不才,胡诌了些,还请祖母莫怪才是呢!”杭柔腼腆道。 “柔儿呐柔儿,我道你是个不经世事的女孩家家,没曾想心胸倒是有这样一番成算,若是悉心教导,假以时日,便是独当一面的当家主母了呀!原想着,你还小,待你长大些,再教你如何管家理事,你倒是像极了你母亲的聪慧,通透极了!”杭老太太不住地夸赞道,眼里满是笑意,又带了些许惭愧和自责。 “祖母可 分卷阅读39 不许讥笑柔儿呢!”杭柔撒娇道。 杭柔将杭老太太送回远香堂,便回了香草居,巧儿见杭柔进来,便道:“姑娘,陪老太太逛园子可是累了,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说完就去了小厨房准备姜茶。 “说吧,我知道你一肚子疑问,你问,我说。”杭柔坐着说道。 “姑娘,您为何要令我派人去春琴处,假传刘妈妈的话,交她关小竹阀门。而且今日还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小厨房鼓捣了这么多吃食,专程提给老太太,吃完后还拉着老太太游园消食,偏巧就遇上绯絮和春琴在争执,这……”翠喜问道。 “太巧了,是么?不是巧,我就是故意的,故意命你假传消息,故意让她两人发生争执,故意带祖母游园至此,故意让祖母撞见,一切都是有意为之。至于原因,那就便是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再一网打尽。”杭柔道。 “可是姑娘怎知春琴和绯絮一定会闹,怎知何时会闹呢?”翠喜问道。 “绯絮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炸,今儿仗着查园,更是神气得很。遇上春琴这个柔糯迂直的性子,定是会发生争执。而想要知道她们何时争吵,这还不简单,昨儿我去祖母处,便旁敲侧击出陈嬷嬷今日的差事分工单子,估摸着路线,大概那时,绯絮便会行至春琴处。 “绯絮素来跋扈,况且她原是我娘院中的人,何以成为苏小娘身边的贴心人?我断不会相信,是因为她能干,能干的人多人去,况且她这做事高调张扬的性子,还能有多能干不成?但苏小娘依旧将她放在身边,加之她多疑的性子,必定是极其信任才会成为心腹。 “一个从我娘院中出来的奴婢,竟成为了苏小娘的心腹,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要不就是她原就是苏小娘安插在我娘院中的人,要不就是绯絮卖主求荣。而这两点都足以让她受罚了,不算冤屈了她。 “至于春琴,倒是个老实人,我倒是对不起她,但听闻她在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只是她家穷,一直没有银两将她的身契赎回,这次事过,你便派人支些银子给她家,让她爹娘将她身契赎回,再给她准备一份嫁妆,让她风光出嫁。如此也算是对得起她了!”杭柔道。 “姑娘,您这主意可真是太大了,但你既然决定了,我也就跟着姑娘便是。”翠喜道。 “好翠喜,此事先别与巧儿这丫头说,她心思浅,装不下这些子事儿。接下来,你就好好派人留意兰雪院的动静便是了。这炮仗丢了下去,总得炸出一些大鱼才是呢!”杭柔枕着手臂,歪着头道。 “姑娘许是困了,便去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歇歇吧,世家亲戚们这一时半会也还未到,您眯一会儿,养养神!” 杭柔点了点头,便去歇息了。 南园宴乐(上) 过了晌午,巧儿见杭柔仍旧未醒,又赶上了老太太派素玉来催促,说是赵康王府等将要过府,要着杭柔一起见客去。巧儿便走至杭柔身旁,轻轻唤了几声,见杭柔依旧不搭理。正要用手拍一拍唤醒她家姑娘。 这时,杭娴走了进来,对着巧儿轻声笑着道:“柔妹妹,可是好睡呢?今儿这大日子也不曾起,待我吓唬吓唬她罢!”说罢,便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踱至床前,正欲挥手,突然杭柔睁大眼睛,猛然坐起。杭娴和巧儿“啊——”的一声,反被唬了一大跳,吓得直摸胸口,笑骂道:“太瘆人了!柔儿,你这分明是早醒了!装睡吓唬人!” “哈哈——本来没想着捉弄你们的,但我听见你们私下嘀咕要吓唬我,那我就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呗!”杭柔笑道。 “柔儿真真是个小促狭鬼,我这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临了临了,唬了自个儿!”杭娴戳了戳杭柔的脸,说道。 说笑了一回,杭柔便起床洗漱梳妆,杭娴则在一旁喝茶,忽而眼瞅见了一个精美异常的白玉嵌宝石香炉,便问道:“这炉子倒是个好宝贝!我一进来便闻着香味儿,只是顾着捉弄你,却也忘了问,看其器型想来也是禁中之物吧!” “姐姐,就是眼儿尖,很是了,这是之前卉音表姐与我打赌打输了,便给了这个作为赌资呢!”杭柔风轻云淡道。 “这白玉嵌宝石香炉往这屋内一摆,也真是活色生香,怪不得米芾在《西园雅集图记》中写道‘炉烟方袅,草木自馨,人间清旷之乐,不过于此’!很是妙了!”杭娴接着道。 “姐姐,素来见地都是极好的。妹妹也就看着好玩,便命人摆上焚香,原觉着没此意境,但经姐姐这妙嘴生花,这样一说,便觉是极有意趣了!”杭柔道。 杭娴倒是捂着嘴被逗乐了,接着闲叙了几句,杭娴便告辞离去了。 走在回房的路上,杭娴心中纳闷道:“原想着这炉子该是赵辰宁所赠,这心中还略不是滋味,借故问了一句嘴。赵卉音虽说同是王妃所出,但这性子倒是粗放义气得很。怎会有如此巧思,赌上这精致文器?但瞧着这柔儿的神色,张口就来,倒也不像有假,莫不是自个又多疑了么?且不管这些了,下次遇着机 分卷阅读40 会再试探便是了……”想着想着,也就走到了兰雪院内。 “姑娘,可是尚未清醒,脑子也是迷糊了,这白玉嵌宝石香炉明明就是辰宁小王爷特地为您寻来的,上次小厮送来时,还特地交代了,您怎就忘了?”巧儿站在杭柔身后梳着头道。 “这我哪里忘得了?这不是娴姐姐在这么,我故而瞎诌了。以后要是辰宁表哥再送什么东西来,你们且管收下,但记住都放在库房封存起来,别再拿出来便是了!”杭柔道。 “这是为何?”巧儿道。 “哎,姑娘说什么,我们听就是了,总归是没错的。”翠喜插嘴道。 “哦……”巧儿闷闷地应了声。 “巧儿你也别郁闷嘀咕了,以后自会告诉你们俩,都是陪着我一同长大的,在我心里早就把你们当成是自家姐妹。现在不说,只是时机未到,待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定不会瞒着你们俩,现在照做便是。”杭柔道。 “是。”巧儿、翠喜应道。 临到酉时,夜色将至。雪夜中的南园显得格外刺目,金红相织的缎绸连幔,迤逦数丈、遮天蔽日;连幔下的是一盏一盏的珠珞琉璃制成的灯笼,繁星点点、璀璨如昼;琉璃灯下摆放着的是一盆一盆国色天香、娇艳欲滴的姚黄魏红花篮,此乃牡丹品种里头最为名贵的两种,是从洛阳马不停蹄运送过来的。 因时值正月寒冬,盆花不易存,故匠人们在运输过程中特在其根土之中施以硫磺,为着姚黄魏红愈发雍容华贵,运至京城再将其切成鲜枝花,再烧其柄,置于瓶中,缓加水。夜里再洒水至地,铺就苇席,复洒水,铺花其上,次日方可编造花篮…… 门房下人来报,赵康王府、程郡王府、顾侯爵府的马车即将驶过宣德楼朝南坊巷御街外的东交巷子。原本端坐在紫檀黑漆圈椅上的杭老太太听闻,看着身侧的杭士白道:“既如此,便至门前迎贵客吧!”杭士白点头说是,便上前扶起杭老太太,杭卫、杭笠、杭逸等一干人也起身跟随,出了远香堂,行至南园大门外。 只见先是程府马车向南园缓缓驶来,为首的是由几位小厮牵着的三辆马车,马车后面跟着一众捧着锦盒的丫鬟婆子。待马车停毕,程天明与赵燕蕴夫妇先下了马车,接着是程青平、程青舒和程青娣。 程天明和赵燕蕴等人见杭家众人在门前相迎,紧走上前,说道:“见过姑母,给姑母拜年了!姑母您老身子看上去可是愈发康健了,这天寒地冻的,还劳烦您老在门口迎我们,可是折煞我们这做小辈才是呢!” “有什么折煞不折煞的呢,便是做长辈的心疼小辈罢了,这何来一说呢?”杭老太太道。 “母亲自来是心疼小辈们的,程大娘子言重了!”杭士白道。 “杭大人说得在理,长辈心疼小辈,乃人之常情,要是母亲着实过意不去,倒不如待会儿给姑奶奶的拜年利市钱再封得大些,这礼数到了,心意便到了,也就两全其美了。怕是尊老重孝的孔老夫子也是不能说什么了吧!”程青平圆场道。 此言一出,大家伙儿都忍俊不禁,言笑晏晏。 说罢,程家与杭家兄弟姊妹们也互相见礼,待寒暄几句过后,赵康王府及顾侯爵府的马车也纷至沓来,大家伙儿互相拜年问好后,杭老太太便与他们一同入内,进明晖堂去了。 明晖堂是南园逢年过节招待贵客的地方,寻常时节并不轻易开启。虽说平日里头不曾使用,但每日的打扫清洗却是丝毫马虎不得的。里面的贵重器物摆件,原是封存在库房里头。 今儿上午,陈嬷嬷才带人去库房,拿着册子,清点取出,一一摆上。待宴席一过,又将清点造册,放回库房中。按理说这些子事儿,应是管家人苏小娘管的,但因明晖堂内的器物摆件是杭老太太自个的体己物,或是嫁妆、或是御赐……所以也并不曾让苏小娘插手其中。再加之苏小娘这几日称病不出,走戚宴也撩手不管,这才叫了陈嬷嬷为之操持打理。 一进明晖堂,一股子香气扑鼻而来。赵康王爷便朝杭士白道:“士白兄,这香倒是异常地清远深长,莫不是黄庭坚《药房贴》中记载的婴香?” “正是了,赵康王爷果如坊间传言,皇家贵冑中的清雅君子,名不虚传!”杭士白道。 “嗳,坊间谬赞罢了!只是这婴香是用角沉作为主香,近来,海贼屡屡侵犯我東朝边土,朝中也早已下了禁海令,取消海上互市,你们如何得之这中海南沉香的呢?” “这虽为婴香,但却并不是真正的婴香,如今中海南沉香得之实属不易,故用钦州的番香替之,但番香质重气烈,着实不属幽久耐燃、清雅飘逸的之类,便取少量番香和着梅花、幽兰、佛手瓜等花果一道蒸香,如此可祛其烈性,取其沉性。”杭士白解释道。 “妙!果真乃大学士也!博学多才,出奇制胜!”赵康王爷赞道。 “话可坐下慢慢叙,还是先请入座才是正理呢!”程天明道。 “甚是,忙着说话,倒是疏忽了,招待不周,大家见谅。请!各位请!”杭士白道。以赵康王爷为首的宾客们,方 分卷阅读41 才一一入席。 明晖堂是一座勾连搭顶式九架梁建筑,分前后两厅,前是男宾待客的正厅,又名燕誉厅;后面是女宾待客的正厅,又叫凝秀厅。中间隔着一道厅壁,厅壁边框是由紫檀木制成,中间是以白贝母为底,打磨而成的一幅长约两丈、宽约数丈的巨型壁画,上面还镶嵌了些许红、蓝宝石、玛瑙、珍珠、螺钿等奇珍异宝。最妙地要数,坐在凝秀厅的人可透过壁画观得燕誉厅其外,但燕誉厅却只见壁画,不得窥其凝秀厅其内。 而凝秀厅的女客们,也在杭老太太的盛情邀请下,入席坐罢。杭老太太笑道:“今儿是个好日子,咱杭家、赵家、程家、顾家这些子亲戚总归是齐全了,也承蒙各位不弃,看得起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太婆子,赏脸参加这走戚宴。在此我代表杭家欢迎各位光临寒舍,大家伙儿聚聚,吃些粗席,饮上几杯酒,陪陪我这老太太,热闹热闹!”随后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赵康王妃顾如敏、程郡王妃和雅郡主赵燕蕴等众人也端起酒杯,回敬饮罢,复才说笑起来。 说笑了几回,尚食娘子才带着一簇丫鬟婆子进入凝秀厅,手里端着都是刚刚烹调好的菜肴。杭柔因着心里惦记着事儿,想要设法遇上程青平,快些见着霜儿及玉沐娘子等人,查明真相。对着这些美味佳肴也不甚在意。对着程青娣夹枪带棒的搭话,也是寥寥数语,敷衍应付。 倒是赵卉音,又是护崽儿的母鸡似的,出声呛到。杭盈屡屡数次欲要插话,见缝插针、融入其中,但也是不得法门,只得倖倖作罢,为了掩饰尴尬,倒是转过头,与杭娴交谈了起来。 奈何杭娴也是个心事重重的主儿,也不甚搭理,杭盈自觉没趣,又念着前厅的赵辰宁等贵家公子们,便想着出门去,看看能否寻着机会撞见一二,与之交谈,想法既出,便跃跃欲试地出门去了。 南园宴乐(下) 话说,杭盈出了凝秀厅后,便往南园的中花园走去了。但走了半日,也未曾见得什么人影,反而黑黢黢地漆黑一片,只有些许零星地灯笼,昏暗暗的,一阵寒风袭来,冷得她直打抖儿,于是冲着身后打着烛火的绿儿嚷道:“什么劳什子的破宴会!无趣极了!还想着能趁着这宴会,借此露露脸,冒个尖儿,也不枉我小娘将养得这么个沉鱼落雁之姿,文姬道韫之才!可惜! “哼,这杭娴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晚上魂不守舍、神神叨叨的,仗着与杭柔的交情,愈发不把我这亲妹妹放在眼里了,可得寻着机会教训教训她不可!还有赵卉音和程青娣,郡王嫡女了不起么?一个个没眼力劲的人,着实恶心!总有一天,我非得要把她们统统踩在脚底下!” 正说着,忽而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杭盈暗罕道,“莫非上天怜我,不愿辜负我这虔诚的期许,便遂心遂愿地派了个世家公子哥与我偶遇不成?”便立马拢了拢头发,理了理衣裳,满心欢喜地等着来人。怎知,站立许久也不见来人,反倒听见两位婆子喃喃细语。 “今儿,可是酸累呢!”徐妈妈道。 “谁说不是呢!你说,自从顾大娘子去世后,南园就再也没有举办过走戚宴,今年柔姑娘一回来,老太太便寻着由头,广发帖子,不但将几大世家全部请了来,还特地请了尚食娘子前来掌勺,你瞅瞅这场面、这阵仗!倒让我想起之前杭老太太相看顾大娘子时的场景。”蔡妈妈道。 “哟!你不说,我还没觉着,你这么一说吧,还真是有点像!难不成,是老太太想给卫哥儿相看不成?”徐妈妈道。 “哪里的话,今儿来的贵冑世家,就独独程家有一女,名为程青娣,从小就是个刁蛮跋扈的主儿。老太太哪里看得上她呢!虽说顾大娘子这样的,满京城找不出几个,但总不能差得离谱了吧!”蔡妈妈道。 “那你又说相看?”徐妈妈道。 “你好歹也是南园的老人了,这么点子名目还不曾看出么?可见果真是个榆木脑袋!”蔡妈妈道。 “哎呦,我的老姐姐,我这狗肚子里向来也是没几两肠,哪里看得出这些子来?哪里有您这七窍玲珑心、九曲十八绕的花花肠唷?您话既说到此,倒不如究得细些,也好点拨点拨我这不开窍的脑子呀!”徐妈妈道。 “也好,那我就说道说道。我看呐,就是咱们家的老太太想在赵康王府、程郡王府里头择婿才是正理呢!”蔡妈妈道。 “嗳——徐妈妈,蔡妈妈,你们可叫人一通好找,原来你们躲这清闲去了呀!赶紧着,陈嬷嬷正到处寻你俩呢!”远处传来丫鬟地一声叫喊,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徐、蔡两位妈妈闻着声,话未说完,也就赶忙离去了。 “择婿……”杭盈自顾自地琢磨道。 “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儿怪冷的,小心冻着自个儿。”绿儿劝道。 “嗯……”杭盈心下仍旧犯嘀咕,草草应道。 再看燕誉厅的众人,杭士白与赵康王及程郡王相谈甚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三杯两盏下肚后,皆是有些上头,醉醺醺的。便命人打了热水来,洗了把脸 分卷阅读42 ,又喝了杯醒酒茶,方才略略清醒过来。 反观程青平、赵辰宁等人,倒是循着礼节,你问我答,小抿几口,聊表心意。虽寻不出什么错儿,但也不觉有多亲近。程青平和赵辰宁面上平平、不似热络,倒也可理解,皆因心思都飘乎远去,向着仅一壁之隔的凝秀厅,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杭柔的身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虽望眼欲穿,倒是求而不得。 而杭卫与着自家这些异母兄弟们向来也是说不到一块,程青舒只因几位哥哥们都无甚反应,也就闷着头,兀自享用尚食娘子这独到的手艺了。 杭老太太见众人都进了漱口茶,便道:“南边唱京词的蒋郎妇、诸宫调的王双莲以及舞绾百戏的花念一郎最近得排了几出新戏,特地请了来今晚搭台角戏,且去看一看罢?” “姑母有此雅兴,燕蕴定当相陪,同着一道凑凑趣儿。”赵燕蕴道。 “忙活年岁晚节大半个月了,也是好一程子未看这些了,今儿倒是借着老太太的光,得了这闲暇功夫,岂不珍惜?”顾如欣道。 赵卉音、程青娣等小辈们见如此说,也是雀跃赞道。 戏台子仍旧是搭在南园的琼芳馆,但与此前不同的是,今夜的琼芳馆用青灰色鲁绣芙蓉双鸭缦纱帘隔成了两大间,一间为女眷,一间为男客。但杭士白等人由于酒醺意来、雅兴大发,赵康王爷便道:“久闻士白兄,藏品颇丰,倒不如秉烛夜游,书房清谈,把酒赏玩,品诗论画,也不失为美事一桩哉!” “此言甚是,妥!”程天明道。 赵辰宁心中另有成算,便道:“杭大人的藏品久闻大名,心神往之,但奈何辰宁不胜酒力,不欲扫了父辈们的雅兴,本想着还是去琼芳馆歇歇,看看戏,醒醒酒罢!” 不待杭士白等人说话,程青平便道:“赵小王爷一人前去琼芳馆甚是不妥,青平却愿相陪,非杭大人藏品不足以一观,终是南园酒烈性浓,醇厚美酒,不忍贪杯故醉,为避佯相,还是陪着小王爷一道省酒自怡为妙。” “这……”杭士白看着二人道。 “罢!罢!尔等小辈皆去也,今儿欢喜,便不究着考问学识,且乐去吧!”赵康王爷摆手道。 程青平听后,虽觉不对味儿,但见目的已成,也就哑然一笑,揖手退去。赵辰宁等人也跟着往琼芳馆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赵辰宁都在盘算着如何才能与杭柔见上面儿,说上话,虽有一肚子的衷肠要诉,但到了琼芳馆,依稀看到被青灰色鲁绣芙蓉双鸭缦纱帘挡住的杭柔,在乌桕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柔美动人,台上纵有千般好戏也赛不过这一出美景,不由凝住心神,呆看了去。程青平在一旁忽而瞧见,玩味地看了看,便洞彻清浅,挑了挑眉,不悦地押了口茶,转而看戏。 隔着缦纱帘的杭柔也无心看戏,特意挑了个离缦纱帘近点的角落旮旯,欲寻着机会与程青平交谈。怎知赵辰宁眼疾手快,也挑着另一头紧邻缦纱帘的角落坐了下来。杭柔见是赵辰宁,又不好起身离去,也只得佯装认真观戏,不作他想。 赵辰宁几欲开口,但皆被杭柔的软刀子给收了回去:要不就是侧着身子与旁人评戏,要不就是帕子跌落弯腰拾捡,要不就是喝茶吃小食…… 再看了一程子,杭柔便假借更衣,走至杭老太太耳边絮叨几句,带着巧儿和翠喜便先离去了。不多久,杭柔回来后径自坐到了顾如欣的身旁,说说笑笑起来。 如此一来,赵辰宁并未与杭柔说得一句话,心中憋闷,无处可发,只得阴沉着脸。起初胸闷气短的程青平,看着这折子守株待兔、避而不及的戏越发合了心意,倒是觉得着实有趣,看出了其中究竟,会出了奥妙玄机,饶是未曾坐与她身旁,未曾与她说上话,也不免心满意足、气定神闲。 又过了一会子,月上中天。杭老太太也是神色倦乏,顾如欣向着赵燕誉使了个眼色,赵燕誉会意,也跟着一道辞行。 杭老太太本欲多留一会子,但身子却是困乏得很,顾、赵二人也皆借故推辞,只好作罢,便派了小厮去唤赵康王爷等人。杭老太太和杭士白等一路相送,直至南园大门外,依依话别后,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这才回去歇息。 兵不厌诈 因着昨晚嬉闹得有些晚,临睡了已是五更天,杭柔睁开眼时,便是日晒三竿了。她怠懒地坐起来,抻了抻身子,透过灯景式花结嵌玻璃窗,看着院子内的梅花却是含着苞儿,一粒一粒的,甚是可人。初春的阳光扑腾腾地跃在花骨朵儿上,更添了几分俏。杭柔不禁吟道:“春江水暖鸭先知,哪里是鸭先知,分明就是春阳滟人梅先晓。” “姑娘,可是起来了?我这就去打了水来,伺候您洗漱。方才门房派人来了,说是有人递了一盒吃食,交与我,我便急咧咧地跑前去拿,哪知一个偌大的食盒里头,才放着两块小小的甜饼子,真真是怪道!本想着和翠喜一人一个,吃了算了,但翠喜是个心细的,瞧着这上头竟印了俩字,甚是蹊跷,莫怕是程小郡爷派人送信不曾?便留了下来,等您醒了再禀 分卷阅读43 。”巧儿道。 “甜饼子现在何处?拿与我瞧瞧。”杭柔道。 “这儿呢,您瞧。”翠喜道。 杭柔端至跟前,只见上头用印模子刻了“宴乐”两字,不解其意,几番琢磨,方才悟道:“原来他是叫我正月初六前去丰乐楼一聚。” “何曾看出呀?”翠喜费解道。 “这个倒是巧思了,宴,一分为三,宝盖头、日字中、女其下,宝盖头则代表宝字,演化变成了宝马日,即是马日,正月初六。汉朝东方朔《占书》一书曾载,正月初六为马日。宋朝的陈元靓《岁时广记》引《文宗备问》所载,颛顼高辛时,宫中生一子,不着完衣,宫中号称穷子。其后正月晦死,宫中葬之,相谓曰‘今日送穷子’。 “東朝这日便是沿袭岁时旧例,送穷子罢了,到时的京城定当是人潮涌动、热闹喧嚣,为着送穷子,大家伙儿都忙着给穷子结柳作车,引帆上墙,芭蕉代船送之。我便得央得祖母,求个恩典看这热闹,借这时机,也好会一会这程青平。日字中自然是指正午时分了,至于乐字,那便是丰乐楼了。”杭柔道。 “竟是这般曲折心肠,弯弯绕。也只有姑娘您才能明白。旁人且是看不懂了。”翠喜道。 “快别阿谀你主子了,我这一睡也是晌午已过,肚子便是饿了,快去给我准备些吃食罢。”杭柔道。 “早就预备着了呢,姑娘且去梳洗,便可吃了。”巧儿道。 “鬼丫头,还是你们懂我,不枉我这么疼你们呢!以后定给你们寻得个如意好郎君!”杭柔道。 “羞羞羞!姑娘,您一未出阁的女子,竟有这般说辞,小心我告诉老太太,罚你抄个百遍《女则》罢!”巧儿笑道。 “好你个鬼丫头,竟是编排起主子,寻其我的不是了!看我不打死你!”说完,杭柔便一把拉住巧儿和翠喜按倒在床,嬉戏打闹起来了。 且说,兰雪院这段时日,因着苏小娘头风症犯了,这府中的大小事儿也是撂下不少。刘妈妈便是三天两头地寻药问医,隔三差五便带回几个人来看诊把脉,一开始觉得兰雪院人来人往,甚是扎眼,人多嘴杂的,也不免传出些流言蜚语,杭老太太“杯酒释兵权”,苏小娘“托病不接招”……但日子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司空见惯了。 今日,刘妈妈又找了个郎中打扮的人,带他一路七拐八绕地进了兰雪院。一进门,刘妈妈唤道:“小娘,人带来了。” “嗯,霜儿可是你的家人?”苏小娘挑眉问道。 “回夫人的话,霜儿正是小人的婆娘,只是她行为不检,勾搭奸夫,便被小人发卖了。”那个扮作郎中模样的男人回道。 “你是作何认定霜儿勾搭奸夫,行为不检?又是将其发卖去向何处?”苏小娘道。 “回夫人的话,小人家门虽远不及南园这勋贵世家,但一家子也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说媒的寻着我家,说是要给我牵个红绳,配个贵勋大家出来的丫鬟交与我。 “我一听,心中倒是欢喜,想着南园大娘子身边出来的丫鬟定是差不了,便给了好些银两,还置办了好些则个大物件儿,迎她进门。一个贵勋家族出来的丫鬟给我做正头娘子,也不能叫人看轻了她去。 “谁曾想,这竟是一个□□寡耻的贱妇,洞房那日,她推着身子不适,小人也不敢唐突了她,便依着并未行大礼,做玉成之事。但连着一个月,皆是各种理由推脱拒绝,小人便找了郎中给她瞧了瞧,这不瞧还好,这一把脉,大夫连连给小人道喜,贺小人喜添麟儿! “小人这一听,当头棒喝,不可置信,连着问了几遍,大夫都确定是有了身孕,赶忙着又寻了几位大夫。大夫无一不恭贺小人,小人这才死了心。质问贱妇,孩子为谁人所有?贱妇不肯答,小人一怒之下,便将其交与人牙子,发卖了去!此后的事,小人便不得而知了。”霜儿丈夫道。 “看来,你是不知霜儿的奸夫是何人了?”苏小娘问道。 “小人,也曾问过好几次,纵是毒打之下,贱妇也未曾一言,小人便想着,许是杭大人?”霜儿丈夫道。 “放肆!竟敢攀诬当朝大学士!要是将你送官,定治你个诬蔑朝中重臣之罪,非要将你的舌头绞了不可!”苏小娘道。 “夫人恕罪,小人一时失言,望夫人切莫挂怀于心,饶了小人一命才是呢!”霜儿丈夫求饶道。 “也罢,看在你前来问话,且据实回话的份上,暂不追究。要是你在外头敢如此胡言乱语,定当送官严惩!”苏小娘道。 “是!小人定不敢瞎说八道了,定会管好自己的嘴!”霜儿丈夫道。 “既如此,你可知与你说媒的媒婆现将何在?”苏小娘道。 “这……小人并不得知,当时大夫说贱妇有喜,小人便立马去寻了这媒婆,哪知她早已是人去楼空,不知去向。当时想着找南园讨要个说法 ,但却无路可走,毕竟是媒人来说,并不是南园主母促成的姻缘,再加上当时主母难产而亡,南园也是无暇顾及小人这桩子事儿,只是后来,有位自称 分卷阅读44 主母身边的婆子前来安抚,拿了些银两,教我发卖贱妇便是。”霜儿丈夫道。 “主母身边的婆子?是何人?她是如何得知你识破霜儿身子的?”苏小娘道。 “想来是小人曾前去南园,向门房打听贱妇当时在何院当差。门房并不曾搭理我,小人见南园一片素缟,皆是挂白,想来是有主人家的故去,也就想着回去算了,只是当时路过的一个婆子叫住了小人,问了详情,以及小人家住何处,说过了几日便与小人答复。过了几日,婆子便带着银两交与小人,还叫小人发卖了贱妇便是。至于那个婆子,小人并不知晓她唤何名。”霜儿丈夫道。 “嗯,如此,你便退下吧,今儿也辛苦你了,刘妈妈送送便是,再支些银子聊表谢意。”苏小娘道。 “是。”刘妈妈道。 “谢谢夫人。”霜儿丈夫道。 刘妈妈将那人送出南园后,便匆匆回了兰雪院。刚一进门,便听闻苏小娘连声嗳骂道:“你个蠢货!竟是连个杯子也是端不稳当了?想着春琴,前日子因得罪老太太,被贬去了柴火房打杂,今儿你也想效仿她,随她一同去了不成?!真真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这是我最心爱的龙柄葵花式玉杯,你竟失手打了去!想是看我近日没怎么收拾你们,个个都尾巴翘上天去了,毛松皮痒了则个!来人!将这小娼妇拉下去,重重打上个三十板子,定要好好教训不成!否则,你们个个都懒懒散散,成什么样子!” “小娘息怒,这劳子事儿,果真不值当如此生气,杯子虽为珍贵,但在奴婢心中,什么也不及小娘的身子珍贵呀!小娘快些息怒,这点子事儿,便交与奴婢去办便是!”刘妈妈在一旁劝解道。 “嗳,还不快滚下去!”苏小娘道。 “刘妈妈,近日这院中的人是愈发不得用了,人心惶惶,做事也是懒懒散散。这大权旁落,就遭人冷眼相对,咱们得抓紧些才好呢!”待旁人退下,苏小娘方才说道。 “小娘顾虑,奴婢如何不知,只是这事儿急不得呀,近日,您称病不出,频频叫我带人进园看病 ,就已是风声四起。要是再加快些,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刘妈妈道。 “但我等不了了,兵行险招,才能一招制敌,出奇制胜!这霜儿和玉沐娘子想来是找不着了,要想着重回大权,非得先人一步不可,既是找不着,那便不找了。”苏小娘道。 “小娘,您的意思是?”刘妈妈眼神看着苏小娘,心中似有成算地询问道。 “是了,正是这个意思,你去办吧。”苏小娘点了点头。 “这……”刘妈妈迟疑道。 “去吧,有道是‘黑云压成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该是清算收网的时候了!”苏小娘道。 “是。”刘妈妈道。 误入春山 次日,杭柔带着前几日在中瓦子俞家文房铺子买的青州砚及汝窑墨洗,前往林泉馆给杭卫送去。杭柔蹙蹐而行,途径一片小琴丝竹林,心生赞叹:如此料峭,却仍旧郁郁葱葱,如此品格,正不愧是“任尔东西南北风”,着实令人起敬!便落住了脚步,往里走了几步,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一片幽幽的小琴丝竹林后面竟别有洞天,掩着一处粉墙黛瓦的小院落,甚是新奇,但见此院并无匾额,却是粉墙两侧悬着一对蕉叶幽绿、蕉筋墨黑、字体石黄乳金的蕉叶联,绿蕉粉墙,清幽雅致,可谓是“雪里芭蕉分外娇”,上面写道:“绿玉尽处是春山,室庐独予春山在”。 杭柔细细品道,慢慢琢磨,终是不得其意,又朝前望去,大门上挂着的同心如意锁早已是铜锈斑驳,台阶之上也遍布青苔,只是时值初春,苔痕却是脱落、不复青绿。 “这是何处?又是何人居住?为何此地鲜有人来,两行对联又作何解?”杭柔暗自忖度道,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闻脚步将至,便匆匆避入竹林中。 “人还是没找到么?”柳氏道。 “未曾,当夜派去的人至今一个未归,后来便又派人去城外查看,只见那辆送菜的驴车,人却一个也不见,四处查看,也不见什么打斗痕迹,只是远处草丛中有火烧过的痕迹,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莫怕是被官兵捉了去?”玲珑道。 “那官府可曾前去打听?可有什么消息?”柳氏道。 “并未有什么消息,想来也不是官兵抓了去。”玲珑道。 “一个区区小厮,何至于逃出生天,难不成竟有大罗菩萨救了他不曾?!这些蠢货,还自称是第一帮派,简直是放他娘的屁!一些中饱私囊的酒囊饭袋!只知拿人钱财,但与人消灾倒是谎话连篇!何等废物! “一个从小就卖身在园子里的小厮,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一路人马跟在其后,非但没有斩草除根,反而搭连着自个儿也折进去了!呵!简直是见了鬼!难不成还能插翅飞了?上天遁地去了?一个大活人竟凭空消失?还连带着一众人也凭空蒸发了?!”柳氏道。 “他们后来也找了许久,但目前仍是没有 分卷阅读45 消息。”玲珑道。 “看来他们真是要自砸招牌了,从此也别在江湖上混下去了,说什么神通广大!过去这么些天,人也找不着,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一群废物!”柳氏道。 “小娘息怒,莫不是遇上山中劫匪,把他们一道劫了去?”玲珑道。 “要是真被劫了去倒是了却我一桩心事,怕只怕是被有心人捉了去,那可真就要痛杀我命!吾命休矣!”柳氏道。 “小娘,快别这么子想,这程子还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且把心放宽!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总不能翻了天去不曾?好不容易日子熬到了头 ,可别先自个儿灰心丧气的,没了主心骨,振作起来,您还有岚姐儿和逸哥儿等着您为他们筹谋呢!”玲珑道。 “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求上天怜我,助我渡过此劫,信女定当好生供奉,日日上香、月月添油!”柳氏低头闭眼合十道。说罢,又朝着小院落看了几眼,厌恶道:“成也是你,灭也是你!怨不得我!要怪就怪自个红颜薄命,无福消受吧!” “小娘莫怕,定是会好的,且先回去歇息吧。”玲珑道。 “嗯。”柳氏道。两人便离去走远了。 杭柔躲在竹林中听此对话,早已是魂飞魄散、灵魂出窍!又惊又气、又喜又怒!惊的是刚刚好险,险些被发现!气的是自己想来推测的却是如此,但只能暂时躲藏听角,不得大声怒斥!快意恩仇! 喜的是路子是对的,网撒下去了,慢慢收紧,鱼也渐渐逼得跃出水面,得以苟息了!怒的是柳氏毒害生母,歹毒心肠!恩将仇报!害母女分离,迫使自己襁褓离家!拿着青州砚和汝窑墨洗的手也是时时颤栗!阵阵发抖! 她望着粉黛小院,饶是了悟:“绿玉尽处是春山,室庐独予春山在。绿玉即是小琴丝竹,春山便是小院的代称,室庐,取的是杭士白的士、顾如欣的如,代指爹爹和娘亲,这所院落便是爹爹和娘亲从前恩爱的独予处了! 嗳,椿萱之情,果真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又道是天妒红颜怨佳偶,便叫阴阳两相隔!”情难自禁、泪流满面,待衣帕尽湿,方才平息,敛好情绪后便独自往林泉馆去了。 待到林泉馆,一进门,小厮丫鬟们见了是杭柔,正要禀了去,杭柔连忙嘘声打住,便接过丫鬟手里端着的茶盏,自个端了进去。 进了屋,杭柔愈发舒步缓入,里面静悄悄的,只见杭卫正坐在流水卷草纹紫檀木书案前,手里握着缥缃,专心致志。 杭卫误以为是添茶换盏的丫鬟,眼皮也不抬一下,依旧阖脸埋书,但久久也不见丫鬟有丝毫动静,只一味地侍立在旁,一言不发,遂问道:“何事?” 见久不回声,杭卫正欲抬眼出声呵斥,但见一双皭皭似玉的手映入眼帘,接着便是一方红丝石制成的文竹莲蓬式青州砚。 杭卫心生诧异,转头眄视,便见一袭印花彩绘芙蓉人物窄袄长裙的杭柔抃笑道:“哥哥好是耐心,好是静心,书院果真铸颜,竟培养出哥哥这般的彬蔚君子!饶是摛藻修辞,道不及哥哥万分则个!” “柔儿,愈发坏了!竟是打趣起自个大哥,好没意思!”杭卫被说的赧赧然,故作嗔怪道。 “哥哥,可不是柔儿捉弄,柔儿可是给大哥送好物件来的,前些日子见哥哥的墨洗便是旧了些,便临去了中瓦子俞家文房铺子,买了新的汝窑墨洗,又瞧着这新上的青州砚,有道是好砚须得配君子,尤其是这理密、声坚清的红丝石砚。自是一道买了,今儿特特送了来,大哥非但不感怀于心,倒是怪罪起柔儿来,柔儿这一片肺腑之心,也全然喂狗去罢!省得这伤心断肠!嗳!”杭柔边道边拈着帕子拭泪。 杭卫这一从小便与男子打交道的人儿,哪里见过女孩家这副娇柔欲滴的模样儿,加之又是自己心爱的嫡亲妹妹,更加惭忸、愈发卑陬,自责不已、心疼不行,不遑分辨,只是一个劲地赔罪道:“原是哥哥的不对,哥哥并非责怪,只是与柔儿玩笑罢了,柔儿莫哭莫气,要打要骂,尽管使来,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那倒是做哥哥的大罪过了!” “既是哥哥有意嗔怪,心下捉弄,起了坏心眼子,做妹妹的便也向来心宽大度,不好径自地揪着不放,这一桩自是翻了篇,倒是哥哥明知柔儿心意,还故作责怪,如此糟践,辜负了妹妹的一片心意,这又该做何算法呢? “这一桩要是草草结案,匆匆翻篇,那说到天边儿也是无理可言,更不奇这孟女哭长城、窦娥夏飞雪了,真真是没个说法,决计答应不下来的!”杭柔止住抽噎说理道。 “那依柔妹妹之见,哥哥该是如何个说法才将过得去呢?你自管说,哥哥答应便是了!”杭卫好声好气道。 “哥哥此言又是差矣!这难不成是妹妹逼迫所致了?哥哥如此做,倒像是妹妹屈打成招,冤屈了哥哥不成?哥哥只是一味赔罪,倒忘却了关捩,废弃了絜矩,妹妹哪里是要哥哥答应何事,只不过是说说理罢了,哥哥这样一来,倒是舛驳,妹妹断不至于答应! “昔闻刘聪谓晋怀帝‘顷昔赠朕柘弓 分卷阅读46 银砚,卿颇忆否?’帝答‘焉敢忘之,但恨不能早识龙颜。’借此典故赠砚与哥哥,哥哥却是将把柔儿当坏心,赤城之心,日月可鉴,独不见哥哥所感。有道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犹不可不伤心断肠!”杭柔道。 “是是是,柔儿正解,哥哥侈谈,定当改正!只不过,不为柔儿做些什么,不把礼数做足,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妹妹高风亮节、正气凛然,自是看不上哥哥这区区谢礼,但终究是哥哥的一番心意,妹妹倒是成全了哥哥则个不是,也好宽慰哥哥这愧怍之心呀!”杭卫腆着脸道。 “哥哥此番言语才是正经话儿,妹妹若是推三阻四的,倒是枉费了哥哥的一片心意,反成了做妹妹的不懂事,那便却之不恭了,也没甚请求,现只愿哥哥正月初六到丰乐楼预定个上好的厢房,也好让柔儿请卉音表姐等诸姊妹,聚上一聚,到时再烦请哥哥派小厮套马车送我出门便是,如此便无其他。”杭柔道。 “这倒是好办,只是为何不将卉音表妹人等请至园中一聚,哥哥也自当备好美酒佳肴,岂不更畅快?”杭卫道。 “哥哥便是有所不知了,正月初六是京城有名儿的送穷子,我幼小远在苏州不得见,今儿好容易来了京城,自是央着姊妹几个陪我一道见见,丰乐楼,便是个极好的去处。哥哥答应便是了,何须赘言,若是不答应,哥哥也别再说甚个心意之事儿,终是妄言!”杭柔道。 “好好好!这个倒是简单,也就顺嘴问上一问,答应了便是!那日自管放宽心,消去游乐,哥哥定当给你安排地妥妥帖帖!”杭卫保证道。 “哥哥如此说,哪还有不放心之理呢?便是谢过哥哥了!”杭柔说完,接着又道:“哥哥也是临近春闱,须得静心温书,妹妹也就不便叨扰了,便自去了。哥哥且安心习字才是!” “虽说春闱将至,但也不差得这一时半会儿,且喝盏茶,坐坐再走。”杭卫挽留道。 “不了,出门之时,未曾与翠喜、巧儿说,怕是她们满园子通找,时辰不早,也该陪着祖母午饭了,柔儿也就先行告辞了,愿哥哥静心温书,早日高中,光耀门楣!”说完这程子话,杭柔也就离去了。 待杭柔离去,杭卫盯着桌上这两件小物件,反反复复,思来想去,终是砸巴出不对劲儿来,原是柔儿无事不登三宝殿,设了个套儿引我钻,假意伤心,实则讨要,真真是个鬼精灵,纵是不闹这一出,开口直言了,我又何曾会拒绝呢? 想来这曲饶的心性,也是患得患失所致,从小不在至亲身边养大,终是漂泊无依,待寻着个机会,还是要好好与她推心置腹,解了其不安之感,这次干脆不戳破,索性成全了她便是。 拨云见日 话说柳氏未曾听闻纵火小厮半点儿消息,惶惶不可终日,也学着苏小娘托病不出,整日窝在翠暮斋,闭门不见。而苏小娘自打那日与刘妈妈密谈后,下定了决心,也就恢复了往日那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头。园中的婆子丫鬟们无一不兢兢业业、小心行事。 这日正是初六,杭柔一大早就起来预备着出门,前往丰乐楼。今儿街上皆是柳车蕉船,人潮涌动,杭府的马车艰难地在这拥挤的御街上挪动着。 杭柔见时辰临近正午,加之马车在街上仍旧被围得水泄不通,久久不得前进,心想着要不下车走了去,倒也比在这干等急耗着强。打定主意后,便戴上之前让翠喜准备好的围毡帽儿,披上披风,下了车。 好容易到了丰乐楼,杭柔见程府的马车预先停在了丰乐楼一旁的饮马棚,往四周瞧了瞧,见无人跟着,便匆匆上了楼。 杭卫这次着人预订的厢房,因想着柔儿要看街上的送穷子,便叫人定了丰乐楼的最高一层,果真是槛外行云、手可摘星,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杭柔爬上厢房时,也免不得是气喘吁吁,待平静一番后,才推门进入厢房中。 这次程青平却不似前番那般赏乐听曲,倒是站在窗户前,望着窗外。杭柔进去时,程青平正负手背对着她,听见开门声,也不曾回头。杭柔心中暗罕,轻轻唤了几声小郡爷,也不见答应,只好上前走至窗边。 “这八街九陌的京城,如此姹紫嫣红,花堆锦簇的,却说花无百日红,你说,何时花谢消散呢?”程青平轻描淡写地问道。 杭柔顿时一愣,不甚明白此出何意?也只好了了敷衍道:“这软红十丈、接袂成帷的九衢三市,饶是闾阎扑地、里巷遍地,想着是不能够瞬间幻化成海市蜃楼吧!” 程青平不语,朝她笑了笑,便起开话题道:“都准备好了,待会儿你换上我让人准备好的衣裳,扮作我的小厮,随我出门去吧。” “有劳小郡爷费心了。”杭柔福身道。 程青平出去后,杭柔便叫翠喜进来,伺候着换了衣裳,紧接着又吩咐了些许子话,便出门与程青平一道离去了。 因是扮作程青平的小厮,杭柔也不免要与程青平同坐一辆马车,程青平解释道此次为了不扎眼,特地换了辆比寻常要小上一些的马车。 分卷阅读47 别院远在郊外,马车一路行驶,渐渐远离了热闹喧嚣的坊井市街,在这狭□□仄的空间里头,除了外头马车“嗒——嗒——”的疾驰声,就只听到程青平那平稳低沉的呼吸声了,杭柔有些喘不过气,心也扑通扑通地直跳,脸上不由泛起了红晕。 可能是她从未有与男人独处的经历,她自小就和着婆子丫鬟们一块长大,不曾接触过什么男人,唯一亲密接触的便是大哥杭卫了。但杭卫是自己的大哥,且又幽默风趣、善解人意,杭柔与大哥在一起时,从未觉察过丝毫尴尬。 而赵辰宁也是杭柔接触的为数不多的男人之一,她却也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一则没有如此独处过,二则杭柔和赵卉音一样,将他当成哥哥,虽然赵辰宁似乎还有别的想法,但杭柔却是视若罔闻,仍作缩头乌龟,避而不见,也还能得过且过。 程青平似乎有所觉察到杭柔的异样,遂出声问道:“柔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劳小郡爷关心,许是今儿起得早儿了些,有些晕泛,不碍事。”杭柔答道。 “如此,你便眯一会儿吧,这儿离别院还有一程子路远,在车上打个盹,养养神。”程青平道。 “嗯。”杭柔不置可否道,暗忖着:“这程青平好生奇怪!之前还一口一个柔儿妹妹,甚是亲切,甚是妖孽。今儿倒是白咧咧地唤我作柔姑娘,刚才还问那样没头脑的问题,果真是如外人相传的那般,喜怒无常、阴晴变化。罢了罢了,还是迷瞪会儿,大眼瞪小眼真够奇怪的……” 一路上摇摇晃晃,别院终于到了。这是一座江南园林式的别院,青砖瓦黛、小桥流水。今儿的天气甚是温暖,午后的太阳有些偏西,并不十分烈艳,忽喇喇地打在粉墙上,愈发苍白,正如杭柔的脸色。 杭柔也不知究竟是为何,饶是迷瞪了会,这难受的晕泛感也没消减半分,心中隐隐按捺不住、躁动不安,越是接近真相,她越是害怕。 这时,程青平适时拉住了杭柔的手,杭柔先是本能地一缩,程青平随即紧握,安抚道:“有我在。”虽然只有三个字,却字字千钧,传递着无尽的力量,温暖的大手包裹着杭柔冰冷纤细的小手,杭柔顿时心里热热的,很是熨帖,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慢慢放松了紧张的防备感,任由程青平牵着往前走去。 玉沐娘子和霜儿在这别院住了也有好几天了,一开始以为是歹人见纵火不成,又生一计,将她们捉至此地,欲图害命。只不过,接连了好几日除了每日送饭的哑婆子,也并未曾见过别的什么人了。玉沐娘子和霜儿想旁敲侧击地打听点什么消息,也无从得知,只好收了心,在这听天由命了。 杭柔、程青平进去时,玉沐娘子和霜儿正在做些针线活,倒很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两人皆穿的是粗布衣裳,玉沐娘子也失去了往日头牌的风流颜色,素净嫩白的脸庞上垂下一缕碎发,残留着丹寇的双手便抬了抬,将头发拨至耳后。 纵是如此,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位绝色美人,怨不得杭逸会这般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了。反观霜儿,却是有着与她年龄不相匹配的苍老容貌,想必也是历经沧桑,但眉眼间依旧流露着半老徐娘的风采,年轻时也怕是一位风姿绝代的佳人吧。杭柔不解,为何这般人物会急急下嫁,离开南园?随后又被发卖至妓院,而又为何柳氏要赶尽杀绝?诸多疑问、诸多秘密,今天终于要水落石出、重见天日了! 霜儿最先发现杭柔和程青平进来,立马警惕起来,张开双臂将护在玉沐娘子身后。玉沐娘子也反应过来,抱着霜儿,低低唤了声:“娘!” “你们别怕,我不是要取你们性命的人,若是要取你们性命,也不会将你们救出火场,安置在这里。”杭柔开口道。 “你们、是何人?”霜儿道。 “故人。”杭柔走上前,朝着杌子坐下道。 程青平见状道:“有事便叫我,我在门口等着。”便出去将门带上了。 “这位小哥如此面生,何以故人相称。”霜儿道。 杭柔笑了笑,将头发裹着的巾帕取下,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霎时倾泻下来。 霜儿一看,面作惊恐,神色慌张道:“大……娘子?”,然后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娘!你说什么?她是何人?您为何如此惊慌!”玉沐娘子道。 “很好,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霜儿还是没有忘记。”杭柔道。 “啊——大娘子!霜儿对不起您!霜儿也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才做出对不起您的事!大娘子,求您饶过我吧!都是柳氏,都是柳氏骗我的!”霜儿跪在地上不断地告罪。 “娘!您快些起来!大娘子已经故去那么多年了,人死不可复生,定是这丫头装神弄鬼来吓唬您,您别怕!快些起来!”玉沐娘子道。 “果真是混迹风月场的头牌,见多识广,倒也是临危不乱,有些胆色!”杭柔道。 “你到底是何人?”玉沐娘子道。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娘子的事,柳氏又是如何逼迫你 分卷阅读48 的,你又为何匆匆出了南园,下嫁商贾,又是为何被发卖至妓院?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一个真相!”杭柔道。 霜儿已恢复了平静,瘫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你也可以选择不说,你不怕死,但你得想想自己的女儿。你尽力保住她,将她隐藏在身后,可是她却在大年三十要将你们母女俩毁尸灭迹,说与不说,你自个儿考虑吧!”杭柔道。 霜儿沉思良久,终究开口道:“贵人怕是大娘子拼死生出的姑娘吧,模样倒是像极了大娘子,只是神情却不尽相同。” 杭柔笑了笑,说道:“按辈分,你是伺候我娘亲的老人了,也该唤你一声姑姑,只不过,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也顾不得认亲攀戚的。姑姑若是怜惜柔儿,也定当成全我这丝丝心愿了。我只要一个真相!” “作孽,都是作孽!嗳……”霜儿道,“也没什么遮掩了,大娘子那么好的人,也不该如此死于非命。我告诉姑娘便是了,但只求放过我们母女俩,给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定会远离京城,隐姓埋名。” “嗯,你说便是了。”杭柔道。 “我本是大娘子院里的洒扫丫鬟,大娘子见我做事伶俐,便将我抬了身份,放在身边做了一等女使。柳氏原也是大娘子院里的洒扫丫鬟,我与她擎小就在一块玩,情同姐妹。我得大娘子青眼相看,成了一等女使,更是感恩戴德,尽力伺候着。 “而柳氏见我成了一等女使,许是心有不甘,加之心比天高,便因使了计,摇身一变成了小娘,和我也是越走越远了。再后来,大娘子有了身孕,南园上下皆是欢喜,只不过大娘子向来身子骨都不怎么好,也就将管家权移给了苏小娘,自个便在院子里安心将养着。而后来,大娘子月份大了,身子骨也日渐好起来。主君便想着趁着春色正好,带着大娘子出去透透气儿。 “说来也巧,许久不曾来往的柳氏忽而跑至大娘子院中来,给大娘子请完安后,便寻着我说会子话。因柳氏成了小娘,我们往日的情分虽生疏了些,但毕竟是自小来的情分,虽淡犹在,也就和她聊了一程子。这家长里短的,也并无什么不妥,只不过后来说着说着,竟是说起过几日要去踏春的去处。柳氏便说了句嘴,说是奉圣寺的平安签儿特别灵验。 “我当时也没怎么上心,谁曾想到了踏春那日,马车却在奉圣寺前坏了。我便想起之前柳氏说的这儿平安签很是灵验,就和大娘子提议进去求支签也是极好的。大娘子原先是不信这些的,但主君一听,为了给大娘子和肚子里的孩子求个平安,满口答应。 “他们便一同进去了,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柳氏竟然在寺里做了手脚,寺里求签的殿中燃了一种来自西域的香,这种香味道淡雅,像极了平常寺院里头的燃香,但只需闻上半个时辰,便可以让孕妇食欲大增,胎大难产。本来求签也不需什么时辰的,可谁知道柳氏竟买通了寺里的僧人,胡诌称主持云游去了,便由他领着去了燃着香的殿中,哪知就连求签的签筒也是被做了手脚的。 “不仅签子难以跌落,而且不论是摇落哪支,上面的签文都是‘登山涉水正天寒,舐犊欲亲哪得近。若遇虎儿一人远,仙家可保汝安康’。柳氏心机深沉,这样一来,若是大娘子难产,也只会推得在姑娘您身上,说是您克母,而不会觉察到她。 “本来我也不知这其中的道道,但自从那回踏春后,大娘子的胃口愈发好。大娘子有次想吃台鲞煨肉,因院子里没了台鲞,正好柳氏又是台州人氏,她的院子里指不定还有台鲞,所以我便寻了去。临到了翠暮轩,只见院中丫鬟皆不见人,甚是奇怪,我便往翠暮轩的小厨房走去。 “却听见有人在窸窸窣窣地说着些什么,本是不该隔墙窃听的,只不过我听到了大娘子、孩子什么的,便走近听了去。里头是一男一女,女的是柳氏,男的却不认得,细细一听,方才得知柳氏的奸计。心下愕然,正欲悄声离去,不料却被发现了去,柳氏便命那位男子将我绑至房中,竟丝毫一点都不顾念姐妹情分,叫那男子将我污了去,还威逼利诱我不得透露半分,否则我在外的老母亲就会有危险。 “我又惊又怕,又羞又恨,但奈何,柳氏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最是晓得我的七寸在哪,我哪里敢声张,只得掩面抽泣。到了后来,见天色不早,怕大娘子寻人,才将我放了回去,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院中,大娘子见我面色不霁,询声问道,我只推脱身子不适。 “大娘子便让我回去休息,回到房中,我越想越怕。到了第二天,本想着跑去大娘子前说出真相,但这时,柳氏身边的丫鬟寻了来,交与我一个物件,我仔细一看,却是我那老母亲的贴身玉佩。这样一来,我便被唬住了,哪里还敢说出半分呢! “这时距离大娘子临盆期也就不到一个月,我只得时时劝着大娘子不要多吃,省得孩子太大,难以生产。但是每日看诊的郎中却说,大娘子身子虚弱,趁着能吃,得将补起来,日后才有力气生产。 “我一听郎中的话,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郎中每日把脉看诊,总归是错不了的,许是那种香对大娘子这虚 分卷阅读49 弱的身子没效果,也就没再劝大娘子要少吃些。到了临盆那天,大娘子果真难产了,我悔恨不已,却也毫无法子,只得在一旁端水擦汗,祈求神明,保佑大娘子。 “哎……大娘子最终还是难产而亡,我当时悲痛欲绝、自责不已,立马想跑去主君那,一禀前事,为大娘子讨回公道。谁知柳氏便在半路叫人将我拦了下来,连夜就把我送出南园,请了媒婆,匆匆将我嫁与商贾。只是我那时腹中已有了贼人的孩子,却不忍心将其打掉,最后被商贾发现,便被发卖至妓院。” 杭柔听完后,紧紧攥住的手指已是泛白,掌中也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迹,沉吟良久,方才问道:“按你这样说,柳氏是直接害死我娘亲的凶手!那为何那郎中日日问诊,也觉察不出半分,还依旧让着娘亲多多进膳?” “这,我也不甚清楚,只不过这郎中是管家的苏小娘每日派来的,这其中是否有猫腻,我也不得而知了。”霜儿道。 “所以,你被发卖到妓院后,将玉沐娘子抚养成人,这玉沐娘子处心积虑地接触杭逸,也是为了报仇么?你既已对外宣称因病身亡,为何还是惹来了柳氏的赶尽杀绝?”杭柔道。 “玉沐接近杭逸原就是为了报仇,但毒妇如此心狠手辣,定是玉沐与杭逸的事儿,被柳氏觉察了,为了斩草除根,这才痛下恨手,将我们母女俩处之而后快。”霜儿道。 “这事儿,我也明了,虽说你不是直接害死我娘亲的凶手,但她之死也与你脱不了干系,但我之前答应你,将你们母女俩送出京城,就决不食言。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将功补过,在我爹爹面前作个证人,一五一十地此番话原封不动地告诉我爹爹,揭发了这毒妇的真面孔,以慰我娘亲在天之灵,你可愿意?”杭柔道。 “要的要的,我早在十几年前就想这样做了,奈何毒妇将我赶出了南园,这也成了我最大的一块心病。揭穿了柳氏的真面目,我与沐儿也可安心离开这是非之地。”霜儿道。 “嗯,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仅凭你的一面之词,爹爹也不好就将毒妇发落,需想出个万全之策,才能将她一招击毙,无后路可退。也先劳烦你们母女俩在此处稍作安顿,待我谋划好,便会唤你前去作证。”杭柔道。 “是,那我和沐儿就先在此处,静候姑娘的消息了。”霜儿道。 “嗯,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南园了,出来久了,也没得理由,先行告辞了。你们就安心在这生活便可。”杭柔道。 霜儿点头答应,杭柔便离去了。 程青平果真守在门前的游廊上,见杭柔出来,便温声道:“别怕,想做什么,只管做去吧!一切有我!” 杭柔扯了扯嘴角,神色疲惫,只道:“我累了,送我回丰乐楼吧。” 程青平便带着杭柔回了丰乐楼,杭柔换回原来的衣裳,也就径自回了南园。 柳暗花明 这日晌午,杭老太太打发素玉前来香草居请杭柔,说是赵康王妃带着赵卉音、赵辰宁等人来过府喝茶叙话,请柔姑娘也一同陪着。只不过,素玉还未进香草居,便见得翠喜和巧儿俩人在院子里嘀咕。素玉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又在这里做些什么,姑娘呢?” “素玉姐姐来了,可是有何事?姑娘这程子还在睡着呢,未曾起来。”巧儿道。 “这是怎么了?这会子了,也还不见起,怎这发怠懒呢?”素玉笑着道。 “素玉姐姐可别打趣了,姑娘想是昨儿受了些风寒,贪睡了些,我这就去唤姑娘起来。”翠喜道。 “也好,今儿赵康王妃带着小郡主和小王爷来过府喝茶,这会子怕是已在路上了,老太太特意交代我来让柔姑娘收拾一下,待会儿一起见客。”素玉道。 杭柔早就醒了,但是因心里藏着事儿,很是郁结,起来也是闷烦,倒不了躺在床上躲清闲。方才院子里头,翠喜、巧儿和素玉间的谈话,她也听着了,本是打算装睡,省得见客这一番繁文缛节的琐碎事儿。 但转念又一想,自己虽然知晓了真相,但却仅凭霜儿的一面之词,也不足以将柳氏揭发绊倒,再加上霜儿之言,也并不可全信。莫约这一点就是可疑,既是日日有郎中来问诊请脉,怎会觉察不出娘亲身子是否适宜进补呢?真真是大大的可疑,须要一点点地查证不可。 今儿姨母她们过来,何不话语间旁推侧引、隐晦曲折地点出一二,料想姨母这见惯了波云诡谲的人物,也该深知这其中的奥妙婉转。若是姨母悉知了,定会私下里再细细询问,倘若那时,我再一一禀了去,借着赵康王府的力量,不怕不能将这段陈年疑案查的个一清二楚,也好告慰我娘亲的在天之灵。不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糊涂死去,也好让那些为奸作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打定主意,便一个骨碌就起身了。 翠喜进来时,杭柔也已穿戴完毕了。见着翠喜,便道:“快些打着热水来,我要盥洗梳头。” “嗳,姑娘看上去可是好些了,我这就去。”翠喜道。 赵康王府她们一行 分卷阅读50 人到的时候,杭柔已在远香堂陪着杭老太太说着话儿了。苏小娘自从头风症好了以后,这南园大大小小的会客见礼,均是一个都不落下,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而杭老太太自打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煞了苏小娘的脸面后,也是每日念佛抄经,不理园中事。 杭柔刚坐下不久,还没和杭老太太说上几句体己话儿,苏小娘便带着杭盈、杭娴等人闻风而来。沉寂低调了许久的杭盈,今儿的打扮可谓是光彩照人:一身湖绿色绢花桃青牙边如意袄,一袭水光云色打籽绣团花纹彩霞裙,外披彩绘狮子戏球纹貂毛短褙子,头簪金环耳瓜棱瓶顶锥簪、耳戴一副金镶水晶紫茄耳环,手戴一只金镶宝珠钏。款款而来、满屋芬芳,接着盈盈一拜道:“盈儿拜见祖母,请祖母安。”苏小娘和杭娴也纷纷请安问好,杭老太太颔首免礼,她们便入了座。 “日前,我与刘妈妈前去集市采买,倒是听个笑话,想说与老太太听听,逗大家乐乐罢。”苏小娘道。 “嗯,是何笑话,不妨说来听听。”杭老太太道。 “这坊间传呀,有个名叫章元弼的书生,娶了一位名叫陈氏的端丽女子,但这元弼不仅容貌丑陋,却是个书痴儿,成日里头就只晓得嗜学观书,也是废寝忘食,将自个的貌美妻儿冷落一边,不甚搭理。久而久之,这陈氏也按捺不住了,自个儿的丈夫非但貌丑,还让自己独守空房,心里甚是怨念,便提出了和离。 “这元弼呢,也是个怪人,竟放任妻子离去,逢人便沾沾自喜道,吾乃读《眉山集》而致之。这事一出呀,倒是成了满京城的一个笑话,大家皆说‘莫学痴人章元弼,临了到头妻终散’。你们说这元弼是不是个傻子呀?可笑不可笑呢?”苏小娘道。 “唷,这事倒也罕见,头回闻着,亦是好笑。”杭老太太道。 “莫怪痴人频做梦,怪他说梦亦痴人。这痴与不痴,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杭柔道。 “到底还是柔姑娘有见地,就这一出子解闷的笑话,倒是可论出这些子禅理。嗳,还是赵康王府的先生学问高,可怜我盈儿、娴儿,同是杭家血脉,却没这等子福分呢,若是能得王府的先生教诲一二,想必也是能够出口成章、文思才敏了吧,老太太,您说呢?”苏小娘道。 “这也不消问得杭老太太,福气这事呢,是天注定的,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嫡长宗法制自古就承袭,又不论仅在我朝我代,我看呐,人还是得乐天知命,安分守己的好,否则没的自生苦恼,不过呀,也就是有些子人,才有庸人自扰这一说呢!”赵卉音道。 赵卉音这一机锋打的,竟将苏小娘呛得个半死,噎得有苦难言。回头转向杭老太太告罪道:“给杭老太太请安,卉音心直口快,在门口便听了苏小娘的高论,忍不住未给老太太请安便出声辩之,乞老太太宽怒!原谅卉音这无失之过吧!” “无妨,小孩子家家本应纯真可爱,童言无忌。你们何时到了,这园子里的下人们也不知来报,竟未远迎,真真是失礼!这些懒怠泼皮们,定是要好好责罚才是!”杭老太太道。 “老太太这么说倒是将如敏当作外人了,我就担心您又像上次那样在门口迎我们,兴师动众的,真真是折煞如敏这些做小辈的了。于是我不让下人回禀,叫他们自顾带了来,还望老太太见谅!”顾如敏道。 “嗳、嗳,哪里还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道理呀,你们能来陪我这老婆子,我高兴还不及,快快坐下,咱们好好叙叙话儿,卉音,真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来,上我这来坐,挨着柔儿,我真真是喜欢黏着你们这些小姑娘,和小姑娘待在一块呀,我这老婆子也容光焕发,着实年轻活泛了呢!”杭老太太乐呵呵地说道。 “哎,卉音就这来,我也喜欢老太太呢,慈祥又博爱,谁人能不喜欢呢!”赵卉音道。 “这卉音表姐的嘴呀,真真是吃了蜜,瞧把祖母美得,笑开了花儿呢!简直就是敲开的木鱼——合不拢嘴呢!”杭柔道。 “哈哈——”顿时大家笑作一团。 大家喝几盏茶,叙好一会子话,也是到了晚饭时分。杭老太太便道:“今儿好不容易这么热闹,我便叫人预备好了火锅,咱们转场,去中花园的沧海的湖心亭围坐一起,吃吃火锅,咱们娘几个也附庸风雅一回,学学那些文人骚客,看雪围炉吧!兴许还能吟咏几句,倒也出一本《南园雪夜围炉诗集》,也不枉大家消遣娱乐一番!” “这个提议好,妙得很!还是老太太脑子活络灵光,吃火锅就是要人多,而且火锅本不稀奇,但是在雪夜里头的湖心亭吃火锅,那就是别有一番风味了!可是快去吧!饶是等不及了!”赵卉音欢欣鼓舞道。 “你这小皮猴儿,长辈都还不曾搭话,你倒是抢了先,真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好在老太太不是外人,不见怪你,否则你这名声就坏了!”顾如敏道。 “我就是稀罕卉音这直不隆咚的性子,哪像有些小门小户教养出的女儿,一句话下来不是嗡嗡嗡的听不真切,便是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令人费解,不消说还让人花心思去琢磨、揣测。高门大家里 分卷阅读51 面出来的姑娘就该是这样豪爽直性儿,大方伶俐,身后有娘家作为看顾,有啥可怵!一点都不能小家子儿,这才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儿,这性儿很是对我脾气呢!”杭老太太道。 “老太太又是夸她,这小皮猴儿本就没个眉高眼低的,再加上您又这么捧她,她不得愈发上天去了!要我说呀,就该煞煞她这气性儿,学学柔儿这沉静的性子,我也就放心咯!”顾如敏道。 “各人有各性,卉音有卉音的好,柔儿有柔儿的妙,敢情都是自家孩子,都是喜欢、稀罕的。要是都一个气性儿,那不得无趣死啦!这女娲造人,饶是如此想,错不了呢!”杭老太太道。 “说的也是,还是老太太有智慧,胸怀韬略。”顾如敏道。 大家又说了会子话,方才移步至中花园沧海的湖心亭。 自打杭柔从赵康王府的家塾年底结课后,赵辰宁就再也没寻着机会单独和杭柔说上几句话,心里很是烦闷。今儿一听母亲说要来南园做客,一向不喜走亲拜戚的他竟也跟了来,不过是想寻着机会,与杭柔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 可是自从进府到现在,杭柔一直和杭老太太、赵卉音她们如影随形、形影不离的,让他想见缝插针地寻机会也是不能够。惆怅惘然,他便独自撇下众人,自个跑至园中透透气,望着南园这奇亭巧榭、层阁重楼,林泉之意、尽收眼底,就连胸中这郁结之气也不由得消减了几分。 赵辰宁游览了好些功夫,正欲返回湖心亭,却不想这南园甚大,一时之间竟迷失了方向,欲询问园中下人,却因杭老太太今儿要去湖心亭围炉吃锅,各院子的婆子丫鬟们不是在厨房帮衬,就是在中花园里头伺候。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误打误撞,随处辩路了。 好巧不巧,一位风流温雅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出声询问道:“小王爷,可是在找前往湖心亭的路?” “正是了,还烦请姑娘给带个路。”赵辰宁道。 “小王爷客气了,请随我来便是。”原来这位风流温雅的女子正是杭娴,可这却不是偶然遇之,而是刚才在席上杭娴见赵辰宁离了席,便想跟上前去,最好能够搭上一句半句的,也好解了自己那一片痴情。 可是赵辰宁前脚刚走,她却不好后脚跟去,只得在席上又稍坐了会,这才借故离席,寻了他去。但这南园广阔,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的曲幽小道比比皆是,一时竟不知他的去处,也只好满园子的瞎转悠,不曾想倒是给碰上了。杭娴这心里甚是欢喜,便上前询问了去。 赵辰宁跟着杭娴走了一程,却是无话,想着倒也尴尬,好歹也是自己的指路人,如是闭口不言,倒教姑娘耻笑了去。故侧眼打量了一番,只见她面似桃花、眼若秋水、凝眸巧笑,足以倾城!心里暗罕道:“这南园的丫鬟却也生得这般貌美!”不禁再度窥视,倒是有些印象,这不是之前柔儿带来一同前去关扑的娴姑娘。便开口道:“姑娘好生面熟,莫非是园中的二姑娘,杭娴么?” 杭娴虽有些纳闷,这一路上来,赵辰宁不予搭话,但作为大家闺秀,贸然带路已是犯了忌讳,又怎好再三搭话呢!只得闷着头,径自带路,不作他想。沉默了好久,忽而听到赵辰宁出声询问,还将自己认了出来,心下欢喜,害羞答道:“小王爷好记性,正是娴儿。” 赵辰宁也不接话了,心里暗忖道:“之前这位娴姑娘也见过几次,但也未曾发觉竟有如此美貌,想是柔儿珠玉在前,竟将她的光芒给掩了去,又或许是自个眼中只有柔妹妹,也未错眼看过她人。今儿这么一瞧,便愈发觉得这南园果真是山水养人,个个钟灵毓秀、倾国倾城……”一路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湖心亭。 杭娴便欠身道:“前边便是湖心亭了,我也不好随着小王爷一同前去,还请小王爷先行一步,娴儿稍后再进,望小王爷恕罪!” 赵辰宁见杭娴如此知书达理,哪敢造次责怪,只是道:“有劳姑娘了,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说完,便离去往湖心亭的方向走去了。 杭娴望着赵辰宁的背影,依依不舍,顾盼神飞。赵辰宁也似有感应,倒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一眼倒是叫杭娴面红耳赤、烟视媚行,好不羞人!但却满心欢喜!好一个“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又道是“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围炉夜话 赵辰宁到湖心亭时,她们已经开席了。顾如敏见着他,因问道:“这是哪里去了?半天竟不见人。”赵辰宁揖手道:“才刚坐着有些闷,又素闻南园园子秀美于天下,故而借此机会游览一番,不料尽兴晚回程,误入南园深处,嗟叹之余,只得兜兜转转,为此才耽误了这些许功夫,还望杭老太太和娘亲恕罪!” “无妨无妨,哥儿本就是少年,气血旺盛,哪里能像我们这些妇人这般坐得住,沉下性子来说说闲话儿,想出去走走本也是应当,倒是我的疏忽,早该唤了杭卫陪你一同去,也不至于使哥儿这样迷失了。”杭老太太道。 “就是,小王爷倒是见外了,既是想一览南园风光,何不叫上我一同作 分卷阅读52 伴,一人游览岂不形单影只?若是触景生情,诗兴大发,想吟哦几句,那也是无人应和。这寻花问柳的雅趣还是得三三两两作伴才是呢!”杭卫道。 “还是杭大哥有见地,倒是辰宁想不周真了,既如此,待大哥春闱高中后,我们再去寻幽访古、独辟蹊径,岂不更妙些!”赵辰宁道。 “如此却是更好了!”杭卫道。 “被这么一说,这览胜观景之心却是一发蠢蠢欲动了,只盼杭大哥蟾宫折桂、登科及第,我也好早日与大哥携手赏玩。”赵辰宁道。 “这话说得却是极妙!来来来,让我们举杯共饮,预祝杭卫哥儿早日高中,也好为这后来的小辈们整躬表率了!”顾如敏道。 大家伙儿纷纷举杯,预贺杭哥龙门烧尾之喜。就在此时,杭娴也寻着空隙儿,悄悄进来,在杭柔旁入了座,还不时往赵辰宁处瞟去,暗送秋波,只这一眼便叫心生厌烦、无聊张望的杭盈给瞧见了。 就在众人热热闹闹的献酬交错、走斝飞觥之际,紫檀剔花桌上的银镀金“寿”字火锅也沸腾了起来。侍立在一旁的丫鬟们便回道:“这锅子热了,贵人们可预备着提箸下筷了。” “是了,我瞧着也可以吃了,大家别光顾着说话,喝空酒,快夹些菜下肚,消消酒意,也不容易醉了。”杭老太太道。 杭柔便将桌前的莲瓣圆钮如意足的银火碗揭了盖,拿着青玉镶金筷,朝银镀金“寿”字火锅中夹起一片嫩牛肉,放至火碗中,再次涮了涮,便夹起蘸了蘸绿地墨彩秋葵花鸟料碟中的酱料,方才入口吃了去。 只觉鲜嫩爽口、滑而不腻,于是接连吃了好几块。几块下肚,始觉油腻腻的,杭柔端起青玉菊瓣盏,勺了几口燕窝,这才解了油腻。但也不敢再吃涮肉了,只是夹了几片蔬菜,涮着吃。 这一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动作,竟白咧咧地被赵辰宁瞧了个全部,与杭娴相较之下,还是觉着柔妹妹更是可人,虽说不能与之交谈,嘘寒问暖的,但光这样瞧着,心中便是愈发欢喜起来。在明确了心意后,赵辰宁的胸中自是舒缓了许多,就连胃口也是好了不少。 “柔儿,我见你从不夹起这锅中的羊肉食用,冬日进补羊肉,温阳补肾,对身子大有裨益,你却从不下筷,这是为何?可是闻不惯这股子羊膻味儿?”顾如敏细心道。 “姨母,倒不是柔儿吃不惯这股子羊膻味儿,只因念起羊羔跪乳,又思及自身,却是连为母尽孝、乌鸦反哺的机会也没有,心中终究不忍,故而不食,还望姨母见谅!”杭柔垂泪道。 “嗳,好孩子,饶你有这份孝心,想是妹妹在天之灵,也是欣慰不已。”顾如敏似有哀恸道。 “姨母,柔儿近日夜里频频做梦,梦见自己的娘亲。心里总是不安,想着娘亲许是在地下有些苦楚,这才频频托梦。柔儿便想着要是能在奉圣寺里,再为娘亲做一场法事,倒也是我这做女儿的孝心了。”杭柔悲戚道。 “真真是至纯之心,又有何不允之理呢?柔儿既是有着一片心,那我这做姐姐的也要添点香油,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顾如敏道。 “姨母若是愿意一同前往,那就多谢姨母了。只不过,柔儿查了查日子,现在黄道十二宫是在玄枵宝瓶,娘亲又正好是宝瓶星宫罹难逝世的,倒不如就这几日前往奉圣寺做场法事吧!”杭柔道。 顾如敏点头答应,杭老太太也道:“难为柔儿还有这份心思,如此便需要多少银两、什么物件儿,只管去苏小娘处支去,如若人手不够,园中人物随你使唤。” 杭盈在一旁嗤之以鼻,暗自嘀咕道:“惺惺作态,矫揉做作。”而苏小娘却是面色青白,似有不豫道“是,缺钱短物只管找我支便是,丫鬟婆子们也尽管使唤。”杭娴却是低眉阖眼,脸上哂笑之意,转眼消散。 “柔儿这里谢过祖母、姨母和苏小娘了。今夜围炉吃锅本是祖母的雅兴,不料却被柔儿这耽搁了些许,便要向祖母告罪。”杭柔伊立倚身拜道。 “嗯,既是有罪,那就该赏罚分明,这才是我们大户人家的做派。依你之见,该罚你什么好呢?”杭老太太笑道。 “哎唷,这个还不简单么?老太太今儿本就想这围炉夜话、把酒歌唱,雅集作诗、自当别话。那不得先让柔妹妹小试牛刀、一展身手,作诗一首,便当自罚了,应景且雅事儿,何乐不为?”赵卉音道。 “妙!妙!还是卉音脑子瓜好使,局器得很,既解了柔儿的围,又应了今夜的景!柔儿便依言行事吧!”杭老太太拊掌赞道。 “柔儿遵命,只是才情枯竭,只得抛砖引玉了。敢问以何为题?以何限韵?”杭柔道。 “现在又是雪夜,但雪这诗集,自古便是文人墨客必定咏吟的诗题,不觉索然无味、烦腻枯燥。既是女儿们的夜话,那就要出个别出心裁的题儿,倒不叫男子们轻看了去。刚刚谈及了二十八星宿,倒不如就以此为题,不限韵脚,作些诗词,摘录成册,也是风流佳话一段。”杭老太太道。 “是,那柔儿就献丑了。”杭柔道,心下忖度道:“玄枵宝瓶、娵訾双鱼 分卷阅读53 、降娄白羊、大梁金牛、实沉阴阳、鹑首巨蟹、鹑火狮子、鹑尾双女、寿星天秤、大火天蝎、析木人马、星纪磨蝎,又忆起《事林广记》中记载:宝瓶青州、磨蝎扬州、人马幽州、天蝎豫州、双女荆州、狮子洛州、巨蟹雍州、阴阳益州、金牛冀州、白羊徐州、双鱼并州。何不如以为串连,作个诗去。”又思索了一程子,便飞鸿戏海、一挥而就,不一会儿,一张娟秀隽逸的簪花小楷便呈于素笺上。上面写着: 娵訾双鱼正当天,玄枵宝瓶故辉弦。 青州已室并州甾,何时徐州降娄连。 今夜遥望朱雀远,明日自当金乌见。 星如缥缈细作尘,人似沧粟使蹉仙。 众人见杭柔文不加点,挥毫泼墨如行云流水一般,已是赞许不已,又见杭柔诗词对仗工整、用词清新、立意深入,更是拍手称妙! “原来不识闺中才,误将道韫雪里藏。真是失敬!失敬!”杭卫朝杭柔拱手道,继而复说:“素日只听闻柔儿只是略识得几个字,看得几篇文章,哪里晓得竟有如此高才!” “大哥,如此说真真是羞死柔儿,柔儿本就是赋诗请罪,诚惶诚恐,哪里还有什么文采可言,就想着快些做了去,好请祖母原谅柔儿则个!”杭柔道。 “看在你七步成诗的份上,也就不追究了。既有柔儿在前,那我们便跟着一道做下去罢!”杭老太太道。 众人依允,便也埋头苦作起来了。杭柔之诗可谓是‘笔落惊风、诗成泣雨,若论生花,也是文章’。若想超越,也并不是易事儿,尤其是杭盈一脸气愤,看这神色是定要将杭柔压过一头才解气! 一旁的杭娴,则遂遂容容、不紧不慢地落笔添墨。赵卉音向来是不善于此,见杭柔珠玉在前,也无意争魁,便乐得自在地信笔涂鸦。再看杭卫和赵辰宁,许是被一位闺阁女子的才气所惊,也是蹙眉深索、搜肠刮肚地遣捏词句。 一炷香的功夫,断断续续都已题毕。只见杭卫写道七言律诗: 南有朱雀首火尾,中断翼轸属九衢。 气鼎山河欲遮天,鹑尾双女煞分野。 荆楚辰巳张十一,黄日秋暑数月余。 江陵远去登高尽,玄德窃取计孔明。 赵卉音写道五言绝句: 闾阎钟鸣羡,船舫连长天。 若说磨蝎远,莫约扬州仙。 赵辰宁写七言绝句: 周幽燕北戏诸侯,隋炀涿阳囤骠骑。 人马笑看中原事,悠悠千载弹指间。 杭盈写七言绝句: 实沉阴阳辩申牵,鹑尾双女压步前。 居于旷林心乃燥,便与阏伯决胜考。 帝喾二子共参事,西夏商丘转封敕。 妻携琴瑟兄鼓翕,正是人间子孝亲。 杭娴写五言绝句: 金牛黄道坐,大禹分九州。 晋冀汾水过,吕氏记春秋。 杭老太太和顾如敏一一看过,皆道:“杭卫和杭柔写的很是黄娟幼妇,略胜一筹,杭盈写的也是不错,可惜立意狭促了些,但也不失为一首好诗。赵辰宁、赵卉音、杭娴的绝句也算是值得赏读。各有千秋,此次诗集,甚是妙哉!” 再吃了些小食,喝了些茶,众人们也就散去了。杭柔特地儿说:“天黑园大的,我送姨母和表哥表姐前至马车前吧。祖母,这天更深露重的,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如敏道:“柔儿说的极是,您还是早些回屋歇息,这儿有柔儿送就成。” 杭老太太便只好答应,回屋去了。剩下杭卫和杭柔,杭柔对杭卫道:“现离春闱也不过半月有余,你还是得抓紧温书,方不辜负众人对你的期望,今儿也热闹了一天,想是也得尽快回去温习一番才好。姨母这,有我呢!想来姨母也定不会责怪于你!” “是了是了,卫哥儿仔细温书才是正经,自可先去了。不必拘着这些子旧礼,这里有柔儿呢!你若是去了,我也好和柔儿说说体己话,去吧,好孩子!”顾如敏道。 杭卫无法也只得行礼离去。杭柔见人都散去了,只剩下赵卉音、赵辰宁及几个贴身丫鬟婆子,便挽着顾如敏的手,说道:“姨母,柔儿送您出园子。” 一路上走着,杭柔总是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儿,与顾如敏解闷打趣。但顾如敏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今晚就瞧着杭柔一反往昔,不若之前那般藏巧于拙,也不似从前那般谨言小心,倒是一发地出风头,紧着惹人眼红心热的。刚刚散席前,还想着各种找说辞要遣去了众人,只留她独独地送客。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柔儿定是在南园遇着什么难处,却又难以启齿,这才吞吞吐吐、不欲轻露。 “晋有名家陶渊明写了篇《桃花源记》,里头写道,渔夫误入桃林,见此乐土,甚是惊奇,游乐一番,离去之时,林中人叮嘱道,所见所闻不足为外人道矣。你说,林中人嘱咐渔夫,只因渔夫是一外人,怕外人扰了清静。但若是至亲,又有何不能道也?”顾如敏道。 “柔儿近日念了孟郊的 分卷阅读54 《游子吟》,对里面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深有感触,又看了些许坊间话本子,故事却是后人偶然得知前人的雪泥鸿爪,追查之下竟发现数干年前那户人家的奸佞之人来了个请君入瓮,但前人却燕雀处堂尚不自知,故而草草逝去。后人得知真相后,却奈何乃涸辙之鲋、枯鱼之肆,虽为寸木岑楼,但愿泾渭分明,含冤昭雪……”杭柔叙叙道。 “这个话本子倒是有趣,是何书,我也想翻阅一番。”赵卉音笑着道。 “卉音姐姐若是感兴趣,柔儿改日便将话本子着人送到王府去。”杭柔道。 “这些都是唬你们这些小孩子看的。”赵辰宁不屑一顾道。 “我自小最爱看这些话本子了,只是年纪大了,一看书便觉倦困,柔儿要是得空上我府上,仔仔细细说与我听,你看可好?”顾如敏话里有话、一语双关道。 “承蒙姨母不嫌弃,明儿柔儿便得空,吃过早膳就来赵康王府说与姨母听,只是姨母别厌烦才好呢!”杭柔道。 “怎会?那姨母自当备好吃食,恭候柔儿大驾了。”顾如敏道。 “是。”杭柔道。 “马车就在前头了,柔儿就送到此处吧,早些回去歇息。”顾如敏道。 杭柔不允,仍旧等着她们上了马车,离去后才回房。回至房中,杭柔心里暗喜道:真真是奏效了!姨母果真是个明白人,这哑谜打的,也就只有姨母福至心灵、一点就通,真真不愧是娘亲的血亲。今儿还是早点歇息,养足精神,明日早早地上王府去。如此想来,便一番洗漱就入睡了。 灵光一现 话说柳氏见全然没有纵火小厮和霜儿母女的消息,心下愈发慌张,但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没精打采地称病不出。而苏小娘这边,却派人寻了霜儿丈夫后,也找寻不到霜儿母女,一时间竟断了线索。心中很是烦闷,想着要不就去探探柳氏,瞧瞧她的端倪罢了。吃过早饭,苏小娘便带着刘妈妈等一众丫鬟婆子朝翠暮轩方向去了。 初春的南园,一些子花草都冒出些芽尖儿来,几个丫鬟正在花园里除草施肥。“这个花儿好生奇怪,春寒料峭的,竟开得如此绮丽?要我说呀,同是寒冬早春的花期,梅花也当不得它好看呢!”一位丫鬟边干活边说道。 “谁说不是呢,这花无依无靠地独此一朵儿,在这一片黄草枯枝地里,怎不是鹤立鸡群,只可惜这不是匠人们栽种的正经花儿,还是得除了去。”另一位丫鬟道。 “这有什么呀,这花园子里头不能种,但可以把它移到自个屋里头种呀,我去年也见着这花了,觉得丢了可惜,拔了种在屋子里头,等花开得盛时,真真是满屋子都是芳香味,还省了熏香这一道呢!等花朵子快凋谢时,将它晾晒变干,磨了粉,还可做香料呢,我现在身上别着的香囊荷包,就是装着去年磨好的香粉呢。”一位丫鬟插嘴道。 说说笑笑地正干着活儿,她们见着苏小娘前来,赶忙起身行礼。苏小娘点了点头,依旧朝前走着,眼睛不经意地一撇,忽而顿住了脚步。问道:“这是什么花朵子,从前竟未见过,长得这么艳丽奇特?” “回小娘的话,奴婢也不曾见过这种花,想来是鸟虫儿传播的花种子,撒落在这园子里头,便长了根,发芽开花了。”丫鬟回道。 “这种花型和颜色倒不像是中原本土的花种,原先我在闺阁时,曾见爹爹载了一株来自西域的花儿,和这株倒是挺像的。今儿看着这株花儿,竟让我想起幼时闺阁光景。只是这花开得还不够浓郁,不能闻其香味儿,也不知这花儿的香味是否与爹爹种的那株相近。”苏小娘忆起往事,慢慢地说道,竟没有之前管家那股子精明强干的劲儿,反而温柔起来了。 丫鬟见着苏小娘这般模样,便鼓着胆儿,殷勤道:“小娘不必惋惜,今儿这花儿虽说未开,但去年这花儿开得极盛,奴婢便摘了磨成粉,现身上的香囊荷包正带着呢,如若小娘不嫌弃,倒是可以闻闻这花朵子的味道!” “放肆!你当这是什么,怎可将自个儿贴身用的下作之物拿来主子跟前,还有没有点规矩,我看你这是皮痒了!”刘妈妈开口道。 “小娘饶命,小娘恕罪,奴婢只是一心想着小娘,并未多想,便胡口说了,求小娘饶命呢!”丫鬟求饶道。 “罢了,这事是我提起的,你如此说便是你的一番心意,不怪你。看你这也是个伶俐精神的丫头,荷包香囊也断然脏不到哪儿去,既如此,你便拿出来,我闻闻吧。”苏小娘打道。 “谢小娘!谢谢小娘!”丫鬟道,便将腰间别着的荷包解了下来,取下交给了刘妈妈。 刘妈妈拿着荷包,用手朝着苏小娘处扑扇了几下,苏小娘凑近闻了闻,眼神一转,便觉异常熟悉,却不是爹爹种过的那株味道。而又想不起是哪里闻过,心里却是很熟悉,极度想得知是在何处闻过。便不动声色道:“好丫头,这个味道果真是家父的栽种过的味道,真真是解了我这相思之情,你处还有余下的香粉么?” “回小娘的话,屋里还 分卷阅读55 有一小包子香粉,小娘若是喜欢,我便往兰雪院送去。若是能解小娘的思念之情,也是奴婢莫大的福分才是呢!”丫鬟道。 “果真是个伶俐的丫鬟,瞧着也周正,放在园里当粗使丫鬟也着实是埋没了人才,你可愿意伺候我,到兰雪院里头当差呀?”苏小娘问道。 “奴婢叩谢小娘的大恩大德,奴婢若是有这份福气去兰雪院内当差,必当做牛做马方才能报小娘的大恩呐!”丫鬟边磕头边道。 “那今儿就收拾一下,到了兰雪院便找刘妈妈,她自会安置你的。”苏小娘道。 “谢谢小娘——谢谢——”丫鬟不住地磕头道。 苏小娘便继续往翠暮轩方向去了,心里头依旧疑虑着这股子味儿,但饶是想不起来,愈发想不起来,这心里头就愈发不得劲,直觉告诉她这事定有蹊跷,内含文章,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闻过。一心较着真儿,苏小娘便忙命身边的丫鬟拿着香粉去外头的市肆商铺,寻懂行玩粉的人问去了,自个仍旧带着剩下的丫鬟婆子们往翠暮轩走去。 “这狸奴很是乖巧,也不枉小娘用柳条穿着一尾甚是名贵的琥珀眼朱砂鱼特地去聘它回来了。”玲珑道。 “它是乖巧可人得很,只不过不知……唉……”柳氏一手支着头,哀哀地道,语气里满是忧愁。 “小娘放宽心,这么些时日都过去了,想是没什么事儿,不然也不至于今儿还没丝毫消息呀,这老话说得好呀,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您也别多愁,没准儿是自个唬着自个呢!”玲珑宽慰道。 苏小娘进来时,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模样,柳氏半卧在黄杨木嵌大理石罗汉床上,案几上摆着一个鎏金鹦鹉莲瓣形银盆,盆里盛着捣碎后凤仙花的汁液,旁边还摆着一个鎏金瓜形银碗,里头装着少许明矾,碗边还放着几块片帛。侍立在一旁的玲珑手里抱着一只白黄相间的长毛狮猫,柳氏正用沾染好凤仙花汁液的签儿,给狮猫指爪儿上色呢…… “妹妹,果真是好雅兴,饶是有着闲情逸致地给狸奴染甲儿。也怪不得有文人写道‘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原来妹妹也是钟爱狸奴,聘猫之人呐!”苏小娘道。 柳氏抬头一看,见着是苏小娘,也心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也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儿,应付道:“可不是嘛,哪里比得上日理万机、事事操心的姐姐呢,只是呐,有些人别是做着操心的事儿,却坐不上操心的位儿,终其一生也终究是为她人作嫁衣裳罢了。这就该是起课先生说的‘劳碌命’吧!不过这也就在村门小户里头才有的事儿,咱们这锦衣玉食、花团锦簇的门户儿,哪能出现这等稀罕事呢? “姐姐可别误以为妹妹在影着谁呢,也就是话赶话,说到这程子上头去了。姐姐可别见怪才是呢!嗳哟——您瞧瞧我,说了这老半天竟也没得让姐姐上座,玲珑,还不快请小娘上座,敬茶!” 苏小娘虽面色不郁,到底还是久经风雨,哪里就会因此而气恼,便笑嘻嘻地回道:“妹妹虽说养在深闺,足不出户,肚子里头的奇闻异事倒是颇多。妹妹和姐姐说些趣事儿,姐姐哪里就会放在心上呢。 “近日听闻妹妹身上不好,可是终日里坐着无事,这才招出这些子富贵病灶呢。嗳,我倒是想和妹妹如此歇息,却也是不能够呐,这园子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儿,哪一件离得了?不是这个示下,就是那个问安,可是恼人!” “难为姐姐惦记着妹妹,大老远儿巴巴地看望妹妹这病弱的身子骨,还不忘念叨着园子里头的大小事儿,妹妹虽弱,但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没了,何必劳烦姐姐如此呢?妹妹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既是姐姐日理万机,妹妹也不便多留了。妹妹这身子骨儿,姐姐也放心,饶是小鬼想收,怕是阎王也不答应。 “虽是柔弱些,可也似蒲草般韧如丝,姐姐何须忧心?还是且去画策点卯为妙,省得老太太和主君又怪道妹妹不懂事儿,拉着姐姐误了正事儿。”柳氏心神不宁,又见苏小娘口舌生锋、唇枪舌剑,无力应付,便乖觉地扯着事由打发了她去,免得露了破绽。 苏小娘见柳氏如此言语,倒不见往日那般咄咄逼人,便愈发觉着可疑,但奈何柳氏悄无声息、滴水不漏地下了逐客令,她也不便多待下去,再仔细寻着错儿,只好鸣金收兵道:“罢罢!许是姐姐不讨喜,倒是让妹妹心生不快,却如此打趣儿,姐姐虽忙儿,但看妹妹这程子功夫倒也挤得出的,但妹妹既是身子弱,姐姐也不便多留,扰了妹妹清静,妹妹好好休息便是,姐姐改日再来看妹妹。”说罢,便起身离去了。 “外出的丫鬟回来了没,可是打听到了些什么?我瞧着今儿柳氏着实怪哉,这里面定是大有文章。”苏小娘端起平雕荷花纹八角大杯,拈着紫檀木嵌玉银勺,喝了口葛仙米,朝一旁的刘妈妈问道。 “还不曾,待那丫头回来,我便立时带她来回话,小娘放心,先安心地喝完这葛仙米才是正经呢,这道膳食,可是花了老奴不少心思呢,相传这方子是东晋道家葛洪献给圣上的,皇家吃了后,身子骨清爽硬朗了起来,便赐名‘葛仙米’,可是一道 分卷阅读56 御膳呢。 “前些日子我去奉圣寺烧香,听一僧人说来的呢,我寻着这方子的原材料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尤其是这地耳,可是在新门外东青门霸子头的菜市上托人寻了许久,才买着呢。买回来后,又挑着最好的火腿和鸡,炖了好几个时辰,这才只见地耳不见火腿和鸡,小娘可还喜欢这味道?”刘妈妈笑着道。 “奉圣寺……奉圣寺……”苏小娘嘴里含着葛仙米,砸巴念叨着,来来回回地琢磨了好几遍,忽而灵光一闪而过,身子一激动,手中端着的葛仙米也洒了出来,点头道:“正是!正是!咳——咳——” “哐当——”苏小娘手里的平雕荷花纹八角大杯也坠了地。 刘妈妈看着苏小娘如此模样,很是奇怪,却又摸不清缘由,于是一边轻轻拍打着苏小娘的背,一边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斟茶,只好说道:“可是这味道不称心呢?小娘若是不喜欢,我便去再做些别的吃食就是了,甚是激动,把自个呛着,仔细伤了……” 因刚刚过于激动,苏小娘便被自个给呛着了,咳了好一阵子,这才缓过神来,舒了口气,道:“哪里是这个缘由呐,起先还没觉着这葛仙米如此曼妙,这样说来,便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也不及于此呀,刘妈妈,果真是个福气的人儿呐,这么苦思冥想不得解的事儿,便是一道葛先米就迎刃而解,岂不痛快?想是大罗神仙佑着我,这才机缘巧合地让我吃着这葛仙米,妙哉!妙哉!” “小娘这又是什么说头,老奴怎愈发不明白了,这云里雾里,漫山烟雨的,好不迷瞪!莫不是小娘咳着咳着,咳出个幻象来不成?阿弥陀佛,这可如何是好呀?”刘妈妈担忧道。 “哈哈——你这老货,愈发说得离谱了,哪里咳就咳出幻象了?现在也来不及解释了,你速去把那丫鬟带来,我要好好询问一番!去!快去!”苏小娘迫切得意地说道。 刘妈妈见苏小娘如此吩咐,也不好再三询问,便依命行事去了。 王府承情 清河坊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临河而筑的客舍商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挑着车鱼卖的小贩经济,正用力吆喝着:“博鱼唷——博鱼——五纯六纯博鱼咯——” 派去的丫鬟问明了香粉的用处,正打算马上回园子向小娘禀了去,步履匆匆间,忽而与迎面而来的男子撞了个正着——“嗳唷!你这人冒冒失失做些什么?浑浪子,腌臜货!”丫鬟拍了拍绣荼缎袄裙,啐骂道。 “你这姑娘家家的,看你也是标标致致,穿得也不甚俗气,怎说出的话就如此臭气哄哄的呢!咦——真臭死个人!”被骂的那人顿足回首,驳道。 “你!这人!还有理了不成?!明明是你撞我在先,一声不吭地跑了,反过头还骂我了!你倒是死急赶着投胎去呀!”那丫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毫不示弱地回道。 “嗳——懒得和你一般见识,我还急着去博鱼呢!”男子 “哈哈,笑死个人,就凭你,只怕鱼贩觅得个盆满钵满,你倒是输得丝文不剩则个呢!”丫鬟刻薄地酸道。 关扑之人,别的不动气,若是遇着个博前便泼冷水之人,势必是要与之争个上下高低。这可倒好,彻底惹怒了男子,便厮混拉扯着,要与丫鬟理论到底…… 说巧不巧,杭柔的马车也正从清河坊路过,翠喜看到是苏小娘身边的丫鬟,便敲了敲马车,杭柔揎开帘子,问道:“何事?”翠喜低低回禀,杭柔听后,默然地使了个眼色,翠喜会意便向丫鬟走去了。 丫鬟见着翠喜来了,心里很是欢喜,被这男子烦扰得叫苦不迭,心中早已是后悔连连,可奈何为时晚矣,只得被一味地纠缠。 “这是怎么了,你们这一个姑娘家,一个大老爷们在这闹闹咧咧的,可是不像话,小心被衙役巡着,究你们的不是,倒不如让我做个和头,双方都消停消停,乌蝇搂马尾——一拍即散了罢!”话说这男子与丫鬟争休了这许久,也是累个半死,只不过两人都似好斗的公鸡,丝毫不让。 这时忽而出现个做和头的人,双方都是巴不得儿,但男子面子上还是得争上一争,于是就半硬半软和着地在翠喜的说和下,便解了纠纷。 翠喜拉着丫鬟,软乎地说道:“前面有家豆腐甜奶酪子做得极好,你这费了半天口舌,想也是累了,不如去前边儿铺子坐上一坐,喝完奶酪子,又解乏又暖身子,真真是美不过!” “这……我还急着回去呢……” “哎呀,瞧你这死脑筋,我们这做丫鬟的,自个不心疼自个,还想着主子来心疼吗?这么冷的天儿,喝碗奶酪子快别提多舒服了,我这也是出来给柔姑娘采买胭脂,顺道想去吃个奶酪子,正巧遇上你,不如一道结伴去吃碗则个,我一人去也是孤单,今儿有缘,我请你吃,也费不了多少工夫的。”于是翠喜半拉半就地带着丫鬟去了奶酪铺子。 “翠喜姐姐,今儿幸亏遇着您了,否则还不知该怎么结果呢?真真是晦气,遇着这么一个人!”丫鬟喋喋不休道。 “这些子关扑的男 分卷阅读57 子呀,向来都是博字比天大,你说你又何苦与他这样的人争论不休呢!哎,也不能怪你,你年纪尚轻,又是久居这深宅大院,出来的也少,不懂那关扑之人,也是正常。快别想了,一碗热腾腾的奶酪子下肚呐,啥事都烟消云散了!今儿天可真冷呀,你怎么得空一人出来逛逛呢?”翠喜道。 “哪能呐,我们这丫鬟命,哪有一天清闲功夫,今儿不过是奉了差事。”丫鬟道。 “你也来采买胭脂的呀,闻着你身上这味真真是淡雅,这香味儿却不是寻常胭脂水粉味儿,想来你是寻着了好宝贝了吧!快些告诉姐姐则个,也好让我寻了去,哄姑娘开心呐!”翠喜不经意道。 “翠喜姐姐,这可不是什么胭脂水粉,更别提给姑娘用了,这可使不得呢!这香气邪乎得很!”丫鬟边吃奶酪子,边含含糊糊道。 “这又是为何?是不是你心眼小,见不得姐姐我得主子欢心,故意藏着掖着不告诉姐姐我!”翠喜嗔怒道。 “不不不,姐姐可是多心了,今儿您帮我解了大围,还请我吃着奶酪子,感激都来不及,哪会对您藏着掖着呀!是真的,这香粉邪乎,断然不可给姑娘呢!”丫鬟解释道。 “你这越说越离谱,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何物,如此邪乎?真真是勾起我的好奇,今儿要是不说,真真是要吊死个胃口呢!”翠喜道。 “这……”丫鬟面露难色道。 “你要是有难言之隐,或者不信任姐姐,就当姐姐没问,姐姐理解!”翠喜道。 “姐姐,不是妹妹不信任姐姐,只不过……”丫鬟道。 “没事!姐姐理解!”翠喜抚上丫鬟的手,善解人意道。 “罢了,姐姐,我若悄悄告诉您,您可别透露出去呀!”丫鬟道。 “放心,我这性子,你还信不过么?”翠喜道。 丫鬟便附在翠喜耳朵嘀咕道,说罢,便和翠喜告别,匆匆离去了。 赵辰宁晓得今儿杭柔要来,眼儿巴巴地起了个大早,左等不适右等不来,这会子气焉焉地正躺在大红酸枝木围子罗汉床上,赏玩着最近寻来的前朝骨董物件儿——粉彩公道杯,下承凸足、器底置孔、紫砂胎底、粉绘彩纹、内立莲蓬、莲蓬中空、旁伫小童,造型甚是可爱别致。赵辰宁一见着便想着送给杭柔去,适合得紧,这最妙处呀,还不是这生动可爱的外观。 而是这杯的设计,原来公道杯又唤平心杯,杯身斟满,过中立莲蓬头儿,酒便从杯底细孔处全然流光,谓之“满招损、谦受益”。《易》曰:杂物撰德,便是器物用举形上之道也,不作训诂论。赵辰宁觉着杭柔便是如此,永远都是平平的,一平如水,不逾矩,慎独克己。越看越想,越想越乐,真真是盼着杭柔立马倚在眼前儿…… 话说翠喜同着那丫鬟说了好一程子话,杭柔也在马车里迷瞪了会儿,养精蓄锐,可却是睡不着,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闪现着那些场景。现在便到了真相呼之欲出、水落石出的时刻,真真是心都吊在嗓子眼儿,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是前功尽弃。脑子里正胡乱地想着,便听见—— “姑娘,我回来了。”翠喜道。 “嗯,可有什么说头?”杭柔道。 “姑娘果真料事如神,和您预想的竟是不错,这苏小娘果是发现了些寻子猫腻,今儿特派那丫鬟出来求证,要我说,苏小娘也还是低估了些这粉的作用,要不然也不会使了这丫鬟来办这差事,也得亏是这丫鬟,若是兰雪院的别的心腹丫鬟,怕是难套出话来。依我看,这丫鬟一回去,苏小娘那边也就马上晓得了,这该如何是好?这赵康王府是去还是不去?”翠喜道。 “怕什么?就是要让她晓得,她也不是什么善茬,时时刻刻寻着机会要处置柳氏,只可惜每次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细微末节,也不值当大动干戈,这下被她逮个正着,你说她还能放过不成?南园这趟浑水,是搅得越乱越好,浑水才能摸鱼。 “我这瓮中捉鳖,也先得让人把瓮给支架起来,我还正愁没人帮我,这可倒好神不知鬼不觉就能一石二鸟,我也学学那黄雀,可劲由着她们扑腾去吧!”杭柔看了看帘子外头,又接着道:“不过,这粉又是怎么来的,按说这柳氏也不该如此不小心才是呢,怎就任由这花在园子里开得如此艳丽,还被丫鬟磨成了香粉末子,着实是可疑!” “奴婢这就去派人打探清楚。”翠喜道。 “哎,也别派别人了,别人去我也不放心,还是你亲自去吧,这里留着巧儿和其他丫鬟小厮就成。反正也是去赵康王府,去不了什么大乱子,自可去罢!”杭柔道。 “是。”翠喜便依言而行了。 且说,那头赵康王府,顾如敏昨儿就发觉杭柔的不对劲,但游玩了一天,身子也是困乏得很,顾不得细想。今儿早晨起来,用过早膳,吩咐了小厨房备好杭柔爱吃的吃食,顾如敏端起瓜形玉杯,抿了口经龙脑熏制过的建安龙团胜雪茶。她细细回想着昨儿一天发生的情景,思绪如潮、掠影经氤,饶是从残字碎句中,估摸出了杭柔今日的来意。脸色不由凝重了起来,于是放下瓜形玉 分卷阅读58 杯,静默地等待着杭柔的到来。 杭柔走进撷秀阁时,便看到顾如敏这般模样。心里也顿时有了几分底,行礼问安道:“给姨母请安,姨母安好!”顾如敏忙上前扶道:“快莫行这些虚礼了,赶快坐到姨母这里,咱娘俩好好絮叨絮叨。”并吩咐下去,不准旁人擅自打扰,便退去了房内的丫鬟婆子。 “柔儿,昨儿那番话,可是意有所指?可是发现了什么不曾?莫非妹妹之死另有蹊跷不曾?”顾如敏开门见山道。 “姨母,您都猜到了……”杭柔也毫不隐晦道,在此之前还想着还借着话本子,可劲地绕着圈子讲话题引入,但一进门看着顾如敏的神情,怕是姨母是知晓了几分,便也不兜圈子了,自顾自地说继续道:“姨母,柔儿开始也并无多想,只是怨自己害了娘亲,但在南园住了这小半年,须臾间,耳边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捕风捉影,一开始也并未曾往心里去。 “不过,杭娴姐姐,于有有意无意间暗自点拨,也不得不叫柔儿往心里去。于是顺藤摸瓜,竟也翻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娘亲并不是自然地难产而亡,却是被人算计,白白断送了性命……”便一五一十地将如何找到霜儿和玉沐娘子,以及霜儿说出的当年往事,柳氏如何迫害娘亲,苏小娘又如何间接迫害娘亲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关于程青平的这段便隐去不提。 顾如敏听后,迟迟不肯出声,只是坐着,半晌才哽咽道:“没成想,妹妹竟是被这群贱人活活害死!之前原是想着有些关于妹妹的事儿,你要与我说来,却也不曾想竟是如此恶毒!可怜我这妹妹,心肠如此之良善,却也落得个这般下场!老天为何还留这些恶人于世!竟然老天不作为,那就让我来亲刃这些贱人吧!柔儿,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吧!我自会给妹妹和你一个交代!” “姨母,姨母您的心意,我明白,只不过,柔儿并不想让她们如此便宜地了结自己。爹爹和祖母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为了南园的门楣,柳氏定是暗自处死,而苏小娘顶多是幽禁起来。这样的结果并不足以泄愤,我想让这一切公诸于世,我想让她们得到官府的惩决!柳氏该死,必是在刑场于光天化日之下处死! “苏小娘虽为间接暗害,罪不至死,但我也要她处以流放,永世不得回京,她一官家女儿,又在南园掌权数十年,在我娘亲的位置上舒舒服服地呆了十年,幽禁着实太过轻饶!若是流放,她如此高傲的性子,怕是比要她死还难熬吧!”杭柔道。 “那也好办,我这就去派人向官府递状子,不怕这事不秉公处理。”顾如敏道。 “不,姨母,柔儿想,向官府提状子,固然是一劳永逸,却也不是柔儿初衷。柔儿想,她们既然如此蛇蝎心肠,倒不如就让她们两虎相残,咱们坐山观虎斗。明里暗里地帮着苏小娘,等到柳氏已败,苏小娘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再杀她个措手不及。她的算计向来引以为傲,自诩聪明过人,若是晓得卿卿性命,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场面却也是精彩绝伦了,岂不快哉!想来也能一慰我娘亲的在天之灵了。”杭柔道。 “柔儿……你的才谋与妹妹截然不同,若是妹妹有你这果决,也定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吧……小小的柔儿便是长大了,当家主母也是做得了!姨母甚是欣慰!不过,柔儿,心胸既有如此成算,又为何要与我说之,想来还是有什么需要姨母出手的吧,尽管说来,且不必遮遮掩掩。”顾如敏道。 “姨母果真是一针见血,柔儿真真只能是原形毕露,不堪一击了。柔儿无能,还得请姨母帮忙,我想请姨母找出当年给娘亲每日问诊的大夫。柔儿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加之苏小娘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找人不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又想着赵康王爷向来掌管这兵部,手下的情报网定是星罗密布,找出个人于柔儿是大海捞针,但玉赵康王府却如囊中探物,轻而易举,所以不得不找上门来。”杭柔道。 “你这小机灵鬼!姨母晓得啦,定会将此事办妥,你只管放心做你的事去,姨母定会为你保驾护航!”顾如敏宠溺道。 话又说了好一会子,日高三竿,也临近中午了,杭柔便陪着顾如敏一道用膳,午膳过后也惦念着翠喜那边,也就起身告辞离去,不曾见过还在熟睡的赵卉音,自然也未见到赵辰宁。 当赵辰宁得知时,杭柔已走了许久,不胜懊恼,责问下人,为何不及时来报。只因顾如敏吩咐道不得让人打扰,杭柔来府的消息自然没有透露出去,所以赵辰宁也不得不暗自苦闷,这粉彩公道杯也只得日后再寻着机会送与杭柔了。 踏雪留痕 话说那丫鬟一进南园就被守在门口的刘妈妈赶急忙慌地啐骂道,:“你这死丫鬟,是去散魂呐!花去这些时辰,晓得你这小贱蹄子不经事,办个差都混混吞吞的!麻利些,小娘还在屋子里头等着呢!看待会儿我怎么收拾你!” 丫鬟原本想辩驳几句,将刚刚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但碍于刘妈妈的盛威,话到嘴巴也囫囵地咽了下去。只得兢兢战战地疾步朝兰雪院去了。 来到兰雪院,刘妈妈进去通报 分卷阅读59 了声,丫鬟便哆哆嗦嗦地跟了进去了。只见苏小娘半倚着,屋里除了刘妈妈,并无其他丫鬟,静谧得很,丫鬟匍匐着请安问好。 苏小娘哑然半晌,道:“如何?” 丫鬟道:“回小娘的话,刚才奴婢去了趟香粉铺子,起先铺子里头的伙计并无识得这种香粉末子,后来还是掌柜见多识广,将这香粉末子识了出来。这香粉末子是来自西域的一种奇花碾成的香粉,味道和寺庙里头的香很相近,但却不一样,这种香更烈性,也伤人,尤其是妊娠的妇人闻了,最是容易胎大难产,或是胎死腹中……” “你是说,此花易堕胎?”苏小娘突然起身,狠狠地盯着丫鬟问道。 “是……掌柜饶是这样说的……”丫鬟喏声道。 “哈哈——”苏小娘拊掌大笑,与此同时,刘妈妈示意让丫鬟退了下去。 刘妈妈目送丫鬟出去后,左顾右盼了一番,才转身关好门,连声疑道:“小姐,您这是发现了……这!这!太玄乎了!” “不错,你这不愧是跟了我许久的老人儿,一点就明白,是了,顾大娘子许就是被这股子邪香给害了命,说来也不能怪这香,只能是说她顾大娘子命薄了,受不起这滔天的富贵。许是老天给我个机会,这里头可得好好地做做文章,也不枉我熬了这些年,终于能有机会越了她去,名正言顺地享这些许富贵荣华!小娘!小娘!终究是小字当头!” 苏小娘接着道:“这邪香也算帮了我的大忙,那时每日请安把脉的大夫,虽晓得这里头有些道道,但却并无察觉是这邪香作祟。即使颇有微词,但却碍于我死捏着他的七寸,踟蹰不敢言,更不敢在老爷、老夫人面前造次了去!更可况大娘子向来体弱,这胃口大增,旁人皆误以为是体质渐好,谁曾往其他方向想了去,真真是福薄呐!” “这心计,也真是毒辣,简直杀人不见血呀!小姐,您以为这会是何人所为呢?这翠暮轩的那位,不过是个贱婢出身,真有这心计能耐,想得出这一招吗?”刘妈妈道。 “下三滥的人做下三滥的事,这越是下贱的人儿,越是为了稳固地位,不惜付出何等代价!越是蝼蚁,越是不能小瞧!这些年,也得亏我们防得紧实,不然呐,黄泉路下,做鬼也冤呀!这事且不说是与不是翠暮轩所为,即使不是,那也得是,这些年头了,斗得也乏了,也该收网清鱼了!”苏小娘道。 “依小姐之意,该如何呢?”刘妈妈道。 “这事必须做的滴水不漏,其他倒是不怕,就是担心那大夫,可不能被有心人挖了出来。否则就是杀敌三百,自损三千!得不偿失呐!我虽无直接害了她,就这推波助澜之力,也足足让老爷厌了我呀!”苏小娘叹道。 “小姐,这大夫好些年前就被我们打发走了,就连我们也不曾有消息,更何况是别人呢!再者说,大娘子本身就体弱,加之邪香催之,哪里还想得到大夫呢?临了,最多就说大夫医术不精,未识得出这邪香,大娘子去世后,这药渣也验过了,并无问题。小姐还是把心搁在肚子里头,好好过您这好日子吧!”刘妈妈劝慰道。 “许是我过度担心,哎,还是好好谋划这事!”苏小娘道。 “小姐,别过于忧虑了,我去小厨房给您做碗山药茯苓鸡豆粥,健健脾胃,安安心神!”刘妈妈道。 “嗯,是有些饿乏了,你去吧,我养养神……”苏小娘道。刘妈妈帮苏小娘掖了掖身上的白貂皮毯,也离去了。 香草居内,巧儿和翠喜忙张罗着晚上的吃食,里里外外端了好些吃食:一盘浇洒着琥珀蜜的玉屑糕,一大碗羊肉科斗细粉,一小盘消食的河阳查条,一小碟腐乳蘸春子鲊,一盘薄荷蜜蓼花,一碟桃穰酥。翠喜接着又热了一大壶雪醅端上桌。数九寒冬,屋子外北风肆虐,剐打着光秃秃的枝丫,吱嘎作响,而暗火通红的鎏金双凤纹青铜炉子则透着善气儿,衬得满屋子暖烘烘的。 杭柔默默地倚在榻上,耳边充斥着的是窗外凛冽的呼啸声、屋内嘎嘣的炭燃声、巧儿与翠喜的笑语声……不由得头向着内侧转了去,枕着的缎巾也氤氲了…… “姑娘,吃食好了呢,可别贪眠了,起来吃些罢!”巧儿道。 “嗯,就来,寻着香味儿,再懒不执拗不过肚子的馋虫的。”杭柔似有若无地轻拭眼角,打趣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雪欲,能饮一杯无?如此好诗更不能辜负这一桌美食,翠喜、巧儿,你们也坐,这儿没外人,用不着拘着规矩。” 巧儿、翠喜相互望了望对方,也欢喜地坐上桌来。 “姑娘,还是姑娘,一点儿都没变,我们还是像从前那样,热热闹闹的。”巧儿道。 “这是姑娘给我们的赏赐,你可别把这南园当做苏州别苑,在外头可得循着规矩,饶是姑娘不罚你,你看这园子里头的规矩可曾放得过你!毕竟姑娘是咱南园的嫡女,身份不能被人低瞧了去。”翠喜捅了捅巧儿的胳膊道。 “省得!省得!”巧儿吐了吐舌头道。 “哈哈,翠喜快别念叨她了,巧儿如此聪慧的丫鬟,虽说寻常 分卷阅读60 憨憨可爱,但那叫傻人有傻福!”杭柔戏谑道。 “就是嘛!还是姑娘会识人,晓得我巧儿的好,咦……不对呀,感觉姑娘还是在说我傻呀,姑娘!你坏透了!”巧儿嗔怒道。 就在说说笑笑中,桌上的吃食被风卷残云,外头的雪也落下来了…… 饭毕,杭柔抿了口茶,抻了抻身子,看了眼翠喜。 翠喜会意,正色道:“姑娘,我旁敲侧击地去打听,听说这花在园子里头开了好些年了,因着园子里花草甚多,加之地方又大,也未曾引人耳目,也就是苏小娘前些日子发觉,否则还是在那块安安静静地开着呢!说是来源,那些打理花草的婆子丫鬟们知之甚少,说不清则个。我便留了个心眼子,在那些花的周遭仔细刨了个深浅,却是发现了猫腻。喏,您瞧!”便从兜里拿出一个用白纱绫包住的东西。 杭柔接了过来,捻开上边的绳结,忽而一股子怪味传来,好不恶心!只见白纱绫中包裹着一个看似香囊的玩意儿,上面结满了陈土,看上去是好些年头了,且香囊因长埋土里,也有些腐烂,质地像是定州缂丝织造的,还未曾全烂,残留着一绺儿穗边,隐隐约约看得出是香囊。 “虽残破了些,却看得出是个织法为长短戗的缂丝香囊,翠喜,你是说?”杭柔看着翠喜问道。 “是了,姑娘,我想这或许是花的来源。”翠喜道。 “可是香粉,如何能长出花儿来呢?”巧儿问道。 “怕装得不是香粉,而是香籽。”杭柔道。 “这是如何得知的呢?”巧儿道。 “我刚刚将此物翻刨出来后,由于天色渐晚,也瞧不真切,于是收了起来,赶忙回至房内,在烛火下,细细翻看,却并未见有粉末的痕迹。而且这味道也并不是兰雪院那丫鬟拿去香粉铺子求证的那种香粉味,所以我猜想许是香籽。”翠喜道。 “你刨土时,可有旁人看见?”杭柔问道。 “不曾,姑娘特地交办的,我哪里会如此不小心,我特特等到酉时,各个房门交班之时。丫鬟婆子都去吃饭了,值夜的小厮们还在交接牌门钥匙。”翠喜道。 “嗯,这样便好。只是你待会儿摸着黑再去将此香囊埋回去。”杭柔道。 “姑娘,您这是?”巧儿不解道。 “姑娘,这是要隔山观虎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翠喜道。 “这怎么个隔山观虎?又怎么个黄雀在后呀?真真是越听越糊涂!”巧儿道。翠喜见巧儿如此这般,便附在她耳边,如此如此解释道,巧儿这才恍然大悟,连声说,“妙!” 杭柔接着道:“这定州缂丝不是寻常人可以使用的物件儿,是御贡。且南园支配这些料子定是有记载的,得去库房里查一查,便可坐实,虽说你我都知此物是谁的手笔,可还是需要实证。 “只是年头尚远,你我贸贸然去库房翻本子,定是会打草惊蛇,那届时如何隔岸观火?不若顺水推舟,将此事抛与苏小娘,她掌管库房久矣,查这料子岂不易如反掌?不过,为何会用这如此珍贵稀有的料子来装此香籽,真真是耐人寻味儿!” “奴婢之前听兰雪院那丫鬟说,香粉铺子的掌柜说这花籽很是奇特,非要缂丝这种质地硬挺的珍贵物什儿方不粘连,否则易黏连化了。”翠喜道。 “这是奇了,果真是奇花,也亏是这奇花,这证据还断然不好找呢!”杭柔看了眼窗外,接着道:“这雪愈发大了,明儿天一晴,苏小娘定是要派人去仔细搜查,今夜这雪,怕是要留痕,仔细痕迹。” “是,翠喜晓得,这就带上把扫帚,清清路痕。”翠喜便欠身退下了。 元夕赏灯(上) 今儿是正月十五元夕节,也就是上元赐福之辰。在東朝不管男女老少均是参与其中。大内皇家为了彰显威望,福德恩赐,特慰困民,官放僦屋就医之资、縕袍粝食之给三天三夜。 自城北尉司水磨头,至城南白塔岭下桥,从城西卢家雪窨,到城东骆家跳巷,皆缚彩结灯、五色络串、绘群仙图、述神仙事。更有上御宣德楼,高灯缬绣,引得百姓观瞻,山呼万岁!民间舞队早在冬至伊始便布置起来了,十四日就换好行头,挥扬热闹起来了。 凡遇官府,为显与民同乐,便支散钱酒吃食,饶是□□之军遇着舞队,也照旧犒赏。而寻常买卖商家也讨个喜头,纷纷打赏。真真是银钱铺满地,华彩动人间! 赵辰宁自从那天杭柔来府,未见其人,心生郁闷,便暗自筹划元夕之日,撺掇上赵卉音,携了粉彩公道杯,去南园寻杭柔观灯去。这不,今儿一早,便赶了丫鬟去唤赵卉音出门。 “哥哥,可是早了些,这才什么时辰,大白天的观什么劳子灯,好是扰人清梦,甚是讨厌!你去告诉那丫鬟,我在歇会子就起了,哥哥再使人嚷嚷,我就不出门了!”赵卉音怨愤地嘟嘟囔囔道。 丫鬟将话回禀了赵辰宁,赵辰宁可是气极!可奈何赵卉音这秉性像足了他,均是执拗得很,他也不敢惹恼了她去。只得在屋 分卷阅读61 内靸拉着鞋,来来回回。正苦闷,却是灵光一现,为何不借着拜会杭卫之名先行一步呢?何至于在此苦等干坐!想罢,便叫人留下话与赵卉音,自个便往南园去了。 顾如敏今儿得知赵辰宁兄妹二人将去南园,还想着让他俩顺带稍些昨儿御赐的布料给杭柔。才刚迈入院内,只见丫鬟小厮们行礼问安,顾如敏道:“辰宁可曾起来?” “回王妃,小王爷早就起来,现已往南园去了。”小厮道。 “这才几时?卉音这丫头也起得这般早!”顾如敏道。 “回王妃,卉音郡主未曾起身,只小王爷先行一步,说是拜会杭卫公子。”小厮道。 “这辰宁几时和卫儿如此交情了,竟一大早便拜会?”顾如敏嘀咕道,“罢了,既然辰宁不在,便是让卉音将这捻金锦、素绿锦、樗蒲绫送与柔儿吧。” 顾如敏一行人便往卉音那去了,在路上,顾如敏道:“辰宁近日却是爱往南园跑呢,这往日孤僻的性子也开朗了不少。” “小王爷本就少年,心性儿也未稳定,遇着投缘的人儿变得开朗,也是有的,瞧着南园的柔姑娘、卫公子也是极好的教养,小王爷与其交往甚密,也无妨吧。”金嬷嬷道。 “柔儿和卫哥自是好的,尤其是柔儿,小小年纪就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和风范,要是卉音似柔儿那般,我也就安心了。只不过辰宁这性子变得有些快,怕是不妙,想来是少年情愫……”顾如敏道。 “您是担心小王爷对柔姑娘暗生情愫吗?这柔儿姑娘向来稳重自持,纵是小王爷别有心思,想来柔儿姑娘也能不动声色地掩了去。上回在南园的琼芳馆看戏,奴婢瞧着辰宁小王爷特地寻了紧邻青灰色鲁绣芙蓉双鸭缦纱帘的座位,想着也就是为了柔姑娘吧。 “那会子,我还特地看了好几眼,辰宁小王爷借故搭话,都被柔姑娘不冷不热地回绝了,可是碰了个软钉子,他那脸色可真真难看得很。您要是今儿不提,奴婢也快忘了这茬事儿。如此想来,恐怕不是空穴来风。”金嬷嬷道。 “竟有这事,那这可如何是好?愈发是应了心里的预感……”顾如敏道。 “王妃,您不也看好柔儿吗?加上您又是嫡姨母,不更是亲上加亲,不过现在年纪尚小,是不能逾距,等他们再大些,郎才女貌的,岂不妙哉!”金嬷嬷道。 “要我们是寻常人家,我也是喜闻乐见杭柔嫁进王府来,这也无需担心日后她婆家对她不好,也算是以慰了妹妹的在天之灵。可正是我们赵康王府,所以辰宁才娶不得柔儿,南园虽是名门望族,可终究是没落了…… “王爷这心思,怕是难以同意,哎,且走一步看一步了!等今儿辰宁回来,我得和王爷商量,为绝了他这心思,还是送他去外地书院念吧!之前王爷说过好几次,我都因舍不得而推了,如今看来,此事也不能妇人之仁了,否则这两孩子一旦情根深种,怕是都要受伤,这亦是我不愿见的。”顾如敏道。 “王妃真是为着他们思虑周全呐!”金嬷嬷道。 “快些走吧,要是晚了,怕卉音也走了。”顾如敏道。 “是。”金嬷嬷道。 香草居内,杭柔正坐在书房里头观徐熙的画作《岚锁翠峰》,巧儿打起帘子,便道:“娴姑娘来了。” 杭柔起身,望着杭娴微笑道:“姐姐来得正是时候,快来瞧瞧我这新得的画作。” “妹妹,总是诗情画意,今日又是得了什么好画呢?竟早早地观赏起来了。”杭娴道。 “便是徐熙的《岚锁翠峰》,前些日子在爹爹那里寻来的,这些日子过年热闹,也无暇顾及,今儿早膳时突然想起,便观摩一番,这不正看着,姐姐就来了。姐姐也是个画作大家,且一同观之。”杭柔道。 “那姐姐也沾沾妹妹的福气,正好一饱眼福咯。”杭娴说着便上前来。 “真是不错,五代南唐的古画,保存至今,仍旧完美。可见收藏者心思不浅,甚是珍爱。再观之其画,也难怪《梦溪笔谈》里头评价道,‘以墨笔为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别有生动之意’。果真不虚呐!”杭娴道。 “姐姐这鉴赏力,可见功力之深。说了这么多,还未曾让姐姐喝杯茶呢,巧儿这丫头又犯懒,快去沏茶,上些点心来。”杭柔道。 “妹妹,莫急,姐姐也是刚刚用过早膳过来的,不渴,点心也吃不下。就咱姐妹说说话,聊聊天,岂不好么?”杭娴道。 “当然好了,只不过怕怠慢了姐姐呢。”杭柔虚挽着杭娴步出书房,往耳房的榻上坐去了。 “妹妹,今儿可曾听说,下人在花园里头发现了一物件儿。”杭娴盯着杭柔道。 “哦?是什么物件儿?妹妹今儿起来,用过早膳,便在书房观画。因着祖母过年时节免了我们的每日请安,还未来得及出门呢,未曾听说呢。”杭柔环过头,问道:“翠喜,你们可曾听说什么?” “姑娘,我和巧儿昨夜因着您劝饮,雪醅又合脾胃,便贪喝了几杯,现在还晕乎乎的,日头出来了才起。今儿皆是未 分卷阅读62 出香草居,哪里听得到什么呢!可是娴姑娘吊着胃口,快些说与咱听吧!”翠喜道。 “是了,昨儿晚上外头雪大,天寒地冻的,便叫着她们俩一起上桌,热了一大壶雪醅,高兴地多喝了几杯,早早就睡了,今早也起晚了。想来我们香草居是不晓得了,还是姐姐说说呗!”杭柔道。 “姑娘们,别光顾着说话,快喝些茶。”翠喜端着托盘,将沏好的茶送了来。 杭娴一面接过茶,一面道:“我也是刚刚从兰雪院出来,遇见刘妈妈带着一婆子匆匆忙忙地去见我小娘,便留神打听了一下,说是在花园里头发现了什么劳子,怕是和当年顾大娘子的难产有关。” “咣当!”杭柔失手将手中的茶杯跌落至地上,赶忙道:“姐姐,说什么?什么和我娘难产有关?是在苏小娘那知道的吗?我,这就去兰雪院,问问清楚!”说罢,便起身要冲了出去。 杭娴一把拉住杭柔,道:“这不也是刚听来的吗?妹妹,莫急,你这性子平常瞧着也是安静得很,怎么一遇事就如此火急火燎呢!这事只是猜测,还没定性呢!听说我小娘已经去找祖母和爹爹了,此事还下定论,万一弄错了呢,你这贸贸然地跑去,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呀!妹妹稍安勿躁,耐心静候才正经呀!” “娴姑娘说得对!姑娘,您别急,这杯子跌落可曾伤着您不曾?快让我瞧瞧,巧儿,快将这些碎渣片儿扫了去!”翠喜心疼道。 “呀!流血了,我这就去拿药匣子来。”翠喜三五两下便将药匣子拿了来,先清洗了一下伤口,再洒上上好的金创药,仔仔细细地包扎了一番。巧儿又送来了安神汤,让杭柔服下,好一阵忙乱,杭柔才在榻上躺了下来。 “娴姑娘,这一顿忙乱姑娘也是累了,您看……”翠喜道。 “都怪我,怪我嘴上没个把门的,事还未有定论,就和柔妹妹说,哎,还害得妹妹受伤,我真真是过意不去!”杭娴边说边要抽自个耳光,被翠喜拦了下来。 “姑娘,您还嫌我们这不够乱吗?您这打自己非但无济于事,传出去还会说我们姑娘不懂事,还让姐姐打了自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您要是真心难受,倒不如先让姑娘好好休息,等她醒了,您再来看她便是。”巧儿愤愤道。 “饶是我的不是,我便不在这碍事了,改日等柔儿缓过来,我再来赔不是,这会子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了,那我就先走了”。杭娴说完,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杭柔,才慢慢离去。 待杭娴走后,杭柔睁开眼,瞟了一眼门帘,翠喜会意地走出房门,张望了一下,随即回到榻前,道:“娴姑娘走了,屋外没人。” 杭柔这才起身,说趣道:“哟,可真真是疼呢,怪道十指连心,果是不虚。” “姑娘,您这是何苦来哉!明晓得今日苏小娘会着人去翻那花土,寻出物件,哪还这么冒冒失失地糟践自个的身子呢!真真是让人心疼!”巧儿怨道。 “傻巧儿,我如何不知今日事发,只不过娴姐姐刚才是故意将消息透露于我,想试探试探我,我若是不把戏做足,她如何相信,这事儿我得撇个干净,将自个择清。反正好戏就从今儿开始,咱得养足耐心慢慢看。”杭柔道。 “哎,反正我就是心疼姑娘,别的才不管呢!”巧儿嘟囔道。 “晓得呢,今儿是十五吧,卉音表姐上次邀我今日去赏灯,可这事一发,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这个娴姐姐真真是会给我出难题呢?”杭柔道。 “可不是嘛,姑娘若是去,那不就显得早已知晓此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是容易引嫌;若是不去,一年一度的東朝灯会也着实难得,错过就得等明年,也是可惜。这真够让人头疼!”翠喜道。 “这娴姑娘可真不是什么好人呐,矫揉造作,哼!还误我灯会。如此也只能待在园子里头了……”巧儿气鼓鼓道。 “哎呀,其实也不难,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去灯会倒也容易。”杭柔托腮,狡黠道。 “姑娘,当真?!咱们能去赏灯吗?”巧儿精神一振道。 “去,如何不去,都说了得养足精神好看戏。瞧这时辰,估摸着卉音表姐也快来了。也该用午膳了,巧儿,你这会子去大厨房,不经意间向娴姐姐的丫鬟透露卉音和辰宁要邀我赏灯的消息;翠喜,若是卉音表姐来了,你便告诉她我身子不舒服,让她先去祖母那坐坐,吃些点心,喝喝茶。”杭柔吩咐道。 巧儿虽是不解,但胜在听话,便按杭柔的吩咐做去了,留下翠喜守在房内,待卉音来了便引去了涵碧山房。 元夕赏灯(下) 话说,赵辰宁本想着早些来南园,因着卉音未起,只得绕着弯儿地“围魏救赵”寻起杭卫来了。却不巧,正因临近春闱,杭卫爱幽静、喜僻静,为专心备考也出门往净慈寺南翠芳园温书去了,得春闱前后才回。 在杭卫那吃了个闭门羹,又不好径自去香草居找杭柔,也就先去了涵碧山房,拜见杭老太太,喝了盏茶,便见着苏小娘带着刘妈妈步 分卷阅读63 履匆匆,似有什么事儿要回禀,故请辞出来。上回赵辰宁游了游园子,便觉雅致,这会子正好在园子里头兜兜转转打发时间。 杭娴从香草居出来,正琢磨着刚才发生的事儿,一抬眼却发觉前面有个人酷似赵辰宁,心下暗忖道:“真真是日思夜想,这会子还显出个幻影儿来了。嗳,可是想煞人也!”于是用帕子揉了揉眼,接着定睛一瞧,竟未消失,又想道:“许是思念过深,这幻象也愈发难消,嗳嗳嗳……” “姑娘,那不是辰宁小王爷吗?可要去上前问安?”婢女夕儿说道。 杭娴听罢,迷瞪着眼睛道:“你也瞧见了?然不是迷幻境儿?” “姑娘,您在说什么呢?什么叫迷幻境儿?这不就是辰宁小王爷吗?这会子像是要朝咱们这方向来了,喏,来了不是吗?”夕儿道。 杭娴见着赵辰宁果真朝着自己的方向来了,心里由不得咯噔一跳,唬得脑子热烘烘的,手心里也沁出了汗。缓了会神,平静了下来,也就大大方方地请安道:“给小王爷请安!” 赵辰宁凭着记忆,寻寻觅觅,一路循着香草居的方向走来。忽而见花丛树桠间依稀闪现出一道丽影,海棠红缎貂毛连帽大氅,在这满园白雪中,分外扎眼。杭娴立驻着身子,躲在大大的貂毛大氅里头,微侧着脸颊,探出些许,依旧含露着,透着密密实实的绒针,恍恍惚惚地偷瞟着对面的赵辰宁,双手紧紧地抱住铜萱草纹洒金小手炉。 而对面的赵辰宁因着这大氅遮脸,误将杭娴错认,心中猛生惊喜,手摸了摸别在腰间的用玄青色缎锦纹荷包装着的粉彩公道杯。衣袖飞尘,疾步朝着杭娴方向走去。走至大半,正靠近时,忽而听到杭娴开口请安,于是凝顿住了,敛了喜色,牵了牵嘴角,点头示意道:“娴姑娘,安好!”却也闪了去。 杭娴来不及回话,只闻得淡淡的檀香萦绕,望着赵辰宁远去的身影,心下恹恹,闷不做声地离去了。 赵卉音在翠喜的引导下也先去了涵碧山房,一进门正巧碰上苏小娘眉眼傲气,尽是藏不住地喜色,卉音不屑,碍于礼节,也不咸不淡地打了个照面,便进去拜见杭老太太了。 杭老太太道:“卉音,今日是特地来看望我这老婆子呀!还是来寻柔姐儿?” “卉音本想着是约柔儿去赏灯,但心中很是惦念着老太太,这脚下呐,不自主地就溜到了涵碧山房,翠喜可作个见证呀!卉音虽则镬镬,但咱可不磨刀嚯嚯。讨喜得很!老太太,您说是不是呀!”卉音撒着娇卖巧道。 “真真是可人疼哟!我这老婆子也心花怒放了!”杭老太太道,然后看向翠喜:“这柔丫头是怎么了?为何使着你,带着卉音先来我这坐坐?” “禀老太太,老太太英明,我们家姑娘本来早膳时还好好的,今儿娴姑娘来了香草居走了一遭,柔姑娘许是伤了些神,这会子正在屋里头躺着呢!”翠喜支支吾吾道。 “什么叫伤了些神?这是何意?娴姑娘可是说了什么不曾?”杭老太太道。 “老太太,奴婢不敢说呀,奴婢哪里敢传姑娘间的对话呢!老太太恕罪呀!”翠喜跪下告饶道。 “这里也没外人,你说,免你罪责,不然柔丫头有什么好歹,你哪里当得起这责!”杭老太太逼问道。 “是,娴姑娘先前也就是与柔姑娘闲聊,谈诗论画,而后说着说着,娴姑娘就问我们,早上可曾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们昨儿晚上因着雪夜,姑娘怜悯体恤我们这些奴婢,就许着我们一起围炉饮酒,趁着天冷,又想着明儿无事,可怠懒会子,晚起些许也无妨,便也多饮了几杯,今儿服侍完柔姑娘用过早膳后,都还未曾出门。娴姑娘就来了……”翠喜道。 “然后呢?又说了些什么?”杭老太太道。 “然后娴姑娘说,今儿一早下人在花园里头发现了一物件儿。”翠喜捻着眼,望向杭老太太,犹疑道。 “噹——”杭老太太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掷,“这事我已知晓,这两姐妹间日常里拌拌嘴,也就时常有的,柔丫头呢,也还小。你们做丫鬟的,寻常里最是跟着姑娘,也该规劝规劝,不能由着姑娘来使小性子,伤了姐妹间的情分。你可听明白了么?” “是,谨遵老太太教诲!奴婢铭记于心!”翠喜道。 “卉音呀,难为你有心来看我,这会子也快午膳了,我老太太吃得清淡,怕你们这年轻人吃不惯,也就不留你陪着我寡然无味了,让翠喜领着你去找柔儿,你们姐妹间也说说话,傍晚时分呐,带着她去看看咱東朝的夜市,也正好散散心。”杭老太太道。 “老太太所言极是,您老呐,先歇息会,可别担心,我这就去看看柔儿,那卉音就先告辞了。”言毕,福了福身子,便离去了。 赵辰宁兜兜转转,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进去找杭柔,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不得其法。只得孤零零地在香草居旁踱来踱去。虽是雪后霁晴,但天气仍旧寒冷,急急忙忙、火急火燎之间,却没带上个小手炉,这天寒地冻的,不免要呵气、搓手、跺脚,两鬓及眉毛因着嘴里呵出的热气,遇冷立马 分卷阅读64 凝成了霜花,像极了打了焉的茄子。 就在此时恰巧遇着赵卉音一行人,赵卉音瞅着,啧啧笑道:“哟,这不是咱家小王爷吗?怎如此狼狈地寒风中干瞪眼咧!身边的小厮呢,不知道给小王爷带个手炉,可是冷透了,哥哥真傻,怎不径自进去咧,这外头怪冷的,敢待我不来,哥哥就干等着吗?真是个呆痨子!” “给小王爷请安,小王爷万福!小王爷快些请吧,进屋子里喝壶热酒暖暖身子。”翠喜道。 “嗯,麻烦翠喜姑娘带路了。”赵辰宁略过赵卉音,朝翠喜道。 一进屋,赵辰宁便觉浑身舒畅,烧得通红的炭火冒出的热气,就着袅袅篆香,暖意袭人,沁人心脾,恍如“日影萦阶睡正醒,篆烟如缕午风平”这冷热交替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是他头一遭进除了妹妹赵卉音以外的女子闺房。这感觉很是新奇,与妹妹赵卉音很是不同的是,杭柔屋子里少了些脂粉气,多了些墨香气。 赵辰宁正拘谨地打量着,翠喜端着一杯刚热好的酒,出声道:“小王爷这外头的披风也是湿了些,穿着怪冷的,不如让奴婢拿去熏一熏,祛祛寒湿气,也好不伤着身子骨。喏,这杯是奴婢刚用青白瓷注子温好的酒,小王爷喝些罢,暖暖身子。”于是回过神来,默许地点了点头,将披风解了下来,递给翠喜,顺手把酒杯端了过来,正待喝时,便听到—— “可是让表哥表姐们,久待了。柔儿身子骨不争气,很是该赔罪!”杭柔半松散着发髻,面色苍白,披着大氅,在巧儿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虽是病恹恹的,却也真真是我见犹怜。 “妹妹,这是怎么了?前几天才见过,好好的,可不是感风了?”赵辰宁顾不上喝酒,急切地问道。 “无妨无妨,只是近乡情更怯,这过年过节的,不免想起来自己的娘亲,心下伤感。今儿是元夕,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话,翠喜、巧儿快去小厨房看看,可有备好午饭,表哥表姐们想必也饿了,早些吃完,就去观灯赏景吧!”杭柔瞧了眼赵卉音,说道。 “是了是了,我也饿了,翠喜、巧儿快去催催,我和柔儿坐坐先。哥哥,你就快饮口酒,暖一暖,瞧着着急忙慌的样儿。真真是羞!以前哥哥可不是这样的,多么骄傲,多么冷静自持的赵家小王爷呐!”赵卉音会意,打趣道。 “我这是关心爱护妹妹,你这皮糙肉厚的,哪里用得着操心?不出半天,便也生龙活虎了。”赵辰宁乜眼道。 “你!你!赵辰宁!你还真是会膈应人!我怎么就皮糙肉厚,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这话传出去,我还要不要面子!”赵卉音咋咋呼呼道。 一番说笑嬉闹后,众人在香草居用过午饭,便浩浩荡荡地朝着御街赏灯去了。 许是心里搁着事,从观灯到回来的这一路上,杭柔都安安静静的,赵卉音瞧着也一反往常,安安静静地陪着,并不聒噪多话。而赵辰宁则有些忸怩,开口道:“柔妹妹,平日里头可看些奇闻志异之书。” 杭柔摇头说:“不曾,表哥可是有什么好玩的故事?便可说来听听,也好解解闷子,今日因我身子不适,倒是扰了大家的兴致,很是该打,今儿表哥若是有什么趣闻,倒不妨说出来,供大家一乐。” 赵辰宁一听,便来了兴致,于是说道:“这《闻奇录》里头有一个关于画工的故事,相传唐代有个进士叫做赵颜,有一天呢,在一画工处寻得一幅软障,里头画着一位容颜艳丽的女子。赵颜将其挂至房中,日夜观摩,千呼万唤,口中不住地喊‘姐姐——’,呼之百日,于是画中女子应声而答:‘诺’,赵颜就赶忙用百家彩灰酒灌与她吃,然后……” “然后如何?哥哥你倒是别掉人胃口呀!赶快往下说呀!”赵卉音听得正入神,急着说道。 赵辰宁又看了眼杭柔,见杭柔也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更是来劲看,接着道:“然后呀那位女子便活了,从画中走了出来,言笑晏晏,饮食如常。还对着赵颜道个万福,说道:‘谢君招妾,妾愿侍箕帚’,就这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地过了一年,女子生了一大胖小子。但就在儿子两岁那年,赵颜一位友人对赵颜说:‘此妖也,必与君为患。余有神剑,可斩之’。 “等到傍晚时分,赵颜就拿着指向了那位女子,女子亸袖垂泪道:‘妾南岳地仙也。无何为人画妾之形,君又呼妾名,既不夺君愿。君今疑妾,妾不可住。’一说完,便带着她的儿子,步入了软障,呕出了先前所饮下的百家彩灰酒。接着再看这软障,仅就多了一孩子,都是画的。” “嗳嗳——这赵颜真是负心之人,宁可信其友,不信日夜相伴的枕边人,真真是活该!”赵卉音道。 “枕边人,枕边人,若枕边人是好,信也无妨,若枕边人貌合神离,又该如何信呢?”杭柔听后,半天不语,方才吐出这一段话来。 “柔妹妹,真是人小鬼大,还未出阁,便思及这些!”赵卉音嘘声道。 “若是我,我必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赵辰宁信誓旦旦地看着杭柔道。 杭柔急忙撇开眼去 分卷阅读65 ,打开帘子,瞧着车窗外,打着岔道:“南园也快到了,我也该下车了。今儿难为表哥表姐如此盛情,这天儿冷,表哥表姐也早些回去歇息。”说完便垂头不语了。赵辰宁噎了半晌,气馁胸闷,只得暗地里轻捶马车。 待马车停稳,杭柔便下车了。赵辰宁也马上追了下去,取下用玄青色缎锦纹荷包装着的粉彩公道杯,气鼓鼓地塞给杭柔,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杭柔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叹了口气,便交给了翠喜,让她和之前的那些物件一起收好。 “姑娘,不打开看看吗?”翠喜道。 “看什么呢?终是多情却被无情恼……收好便是。”杭柔说完,便回房了。 水落石出 苏小娘昨儿天刚擦亮就派人去花圃里头翻寻,稀罕地发觉了一个香囊,这里里外外打量一番,便也认得是定州缂丝织造的香囊,如此御贡之物,也着实罕见。 她马上着人去翻库房里的领取簿子,虽是年代久远,但左不过苏小娘这望眼欲穿、胜券在握的心思,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封锁着消息,紧紧把牢着库房,亲自坐镇,加派人手,仔细翻找着。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人终于在厚厚的几箱账簿里,找到了那册领取定州缂丝的记录。 接过册子,苏小娘小心翼翼地翻阅着,生怕漏过一个字,最后目光锁定在:御赐定州缂丝一尺八寸,再郑重其事地往领取人一栏看去,而上面赫然写着霜儿!苏小娘原本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紧着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依旧是御赐定州缂丝一尺八寸,领取人霜儿!她犹不甘心,再将账簿前前后后再核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关于定州缂丝的记录只有这一条。 苏小娘眼倦瘫软成一垛地窝在椅子里,而手中的账本跌落在地,不住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绝对是柳氏那贱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到底是哪里!” 身旁站的刘妈妈,弯腰拾起那账簿,一行一行的循着字眼,翻来覆去地看,结果依旧。刘妈妈见着苏小娘如此颓废,心疼地劝慰道:“小娘不必如此心灰意冷,虽说这账簿上未显示出她柳氏,不能直愣愣地将她伏法,雁过留痕,终究是会找到的。这霜儿原本是大娘子身边的丫鬟,可这柳氏不也是从大娘子院子里出来的吗? “霜儿和柳氏感情小,或者是霜儿和柳氏一起谋划了呢?虽一时半会不能查出来,但这么年都过来了,也差不得这许些时日。只不过今儿咱们闹得动静太大,如若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势必会给柳氏可乘之机,让她得以喘息,销毁罪证。” “那依你之见,你觉当下该如何是好?”苏小娘听了刘妈妈一番话后,又打起精神地问道。 “以老奴之意,当下就去回禀了老爷和老太太,老爷如此深爱惦念着大娘子,难道能置之不理吗?肯定是要将整个南园彻彻底底地掀个底朝天。而如今虽是捕风捉影,但整个园子闹得天翻地覆之际,咱们难免不能来个浑水摸鱼!”刘妈妈道。 “可如此一来,那她杭柔不就解了克母之说?那于我也未占得什么便宜呀!”苏小娘道。 “小姐呀!现如今,杭柔羽翼未丰,虽然杭柔克母之说,老太太下令将消息严禁封锁,但这越是讳莫如深的消息,越是会不胫而走,再加上当时您让我有意无意间将消息透给了坊间茶社说书人中,杭柔克母之说被含沙射影地说了这么些年。 “即使如今真相大白,而试问整个京城,哪个世家门第面对杭柔克母之说,毫不不忌讳呢?当下要紧的是,将柳氏一网打尽,届时您名正言顺地接管了南园,饶是不能给您大娘子称谓,但南园之中又有谁可以与您抗衡呢? “纵是杭老太太不快,也全然找不出一个能制压您的人来。再加上老太太这年纪渐长,哪里又有那么多的精力呢?就是熬,您也熬得过!何必现今来因小失大,错失良机呢!”刘妈妈苦口婆心道。 苏小娘沉思良久,道:“刘妈妈,还是你看得远,我这最近呀,像是鬼迷了心窍,一股脑儿要找出能一击必中的证据来,却忘了迂回之术!真真是糊涂了呀!” “小姐最近是过于心急,加上弹精力竭,一是考虑不周也是在所难免。老奴呀,这辈子也没别的心愿,您和盈姑娘、笠公子、娴姑娘过得好呀,老奴就是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惜了。”刘妈妈道。 苏小娘感激地看着刘妈妈,拉着她的手依偎着。然后便重整旗鼓地拿着香囊往博雅堂里去了。刚到博雅堂便扑了个空,杭士白因着是元夕佳节,代表着皇家恩赐福德,去看慰穷苦百姓了。于是折路绕道去了涵碧山房。 刚到涵碧山房,苏小娘便遇着赵辰宁坐在里面与老太太喝茶叙话。本想着拿出南园主母、长辈气派来和赵辰宁套套近乎,嘘寒问暖一番,可赵辰宁很有眼力劲地向杭老太太行礼告辞。苏小娘吃瘪也不是一次两次,更何况这次来是有要事,简直是喜上眉梢,哪里在意这么多,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何事?”杭老太太坐在上头的紫檀黑漆莲花纹宝座上,敛声问道,神色 分卷阅读66 宁和,目光深邃。 “母亲——”苏小娘刚一开口便被打断。 “你是忘了规矩吗?我是士白和如欣的母亲,你该叫我什么?陈嬷嬷,你教教她!”杭老太太话音刚落,陈嬷嬷便上前赏了一个耳光,说道:“小娘还是得谨记着南园里头的规矩,不得僭越,不得尊卑不分。在这南园里头,只有当家主母才能唤老太太一声‘母亲’,小娘,可曾记住了?” “是!”苏小娘捂着脸颊,恶狠狠地与陈嬷嬷对视道。 “嗯,你接着说。”老太太道。 “老太太,我这次是有要事来禀,事关重大,您看要不屏退左右?”苏小娘忍着气,放低声量道。 “哦?既如此,陈嬷嬷——”杭老太太道。陈嬷嬷挥手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老太太身旁。 “老太太,前些日子,我路过花园里头看到了一种艳丽奇特的花,丫鬟见我喜欢,便拿了它研磨成香粉的香囊给我,我一闻,就觉得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出于好奇,于是便让丫鬟去往外头的香粉铺子问问。 “这一问却是翻出了陈年旧事,这香粉末子是来自西域的一种奇花碾成的香粉,味道和寺庙里头的香很相近,但却不一样,这种香更烈性,也伤人,尤其是妊娠的妇人闻了,最是容易胎大难产,或是胎死腹中……”苏小娘说到这,便戛然顿住。而老太太和陈嬷嬷的神色是愈发凝重。 “可曾知晓是谁?可有证据?”杭老太太问道。 “证据有,倒是不全。而始作俑者已浮出水面,只是过于狡诈,而让她一时滑溜了去。还不能即刻指认了便是。”苏小娘道。 “何人所为?”杭老太太道。 “怕是翠暮轩的所为。”苏小娘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杭老太太紧接着问道。 “前些日子,我听说逸哥儿连着几个月在熙春楼眠花宿柳、一掷千金,我虽不是当家主母,但毕竟老太太和老爷命我协理南园大小家务,总该是尽心尽责才是。所以便派人去打听了一二,证实了后,我还特特地唤了柳妹妹前来,委婉地劝诫了一番,柳妹妹当然是不承认的,只是说逸哥儿是与人饮酒品茶、谈诗论道罢了。 我也不好明面上拂了她去,也就只好暗自地派人查查这玉沐娘子究竟有何奇异,竟引得咱家逸哥儿如此痴迷。这可好,不查不晓得,一查便是发现了端倪。原来这玉沐娘子是顾大娘子身边婢女霜儿所生的,这霜儿之前可是与柳妹妹情同姐妹、形影不离。 “但这霜儿在顾大娘子难产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是悄悄出府嫁人去了。但经多方打听,才晓得这霜儿早在府中便有了身孕,出府后嫁了个商贾,这商贾我也找着了,也询问过他,他说这霜儿未曾与之同房,便被诊出身怀六甲,百般逼问也不曾说出这奸夫是何人。 “于是商贾一怒之下,找了个人牙子将霜儿发卖了出去。而后便被卖至妓院,但霜儿生下孩子不久,便病逝了,留下一个女儿,被熙春楼悉心培养,成了花魁头牌。 我这一听这消息,便觉着有些蹊跷,哪有这么凑巧的呢?刚好逸哥儿就独独对着玉沐娘子情根深种,而霜儿与柳妹妹又是情同姐妹。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呀!便派人紧紧盯着这玉沐娘子,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几番跟踪探寻后,发现她隔三差五便去炭桥关子巷的一户人家里头,一进就是老半天,向这周围的街坊四邻打听,也无人知道这里头住着的是何人,终日里大门紧闭。 “妾身就想呀,一个从小在青楼长大的孤女,在这世上能去探望谁呢?左不离该是亲戚罢,但霜儿也是一孤女,通过人牙子卖进南园的,哪里来的亲戚呢?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怕不是霜儿未死,故弄玄虚。本想着过些日子前去证实。可没曾想竟有人先下手为强,在除夕之日便派人纵火,一把将那屋子烧了去。这大火却将屋子烧成废墟一片,尺骨无存。 “若是之前,玉沐娘子接触杭逸,可认作巧合,但这回纵火真真不可能是巧合了。这屋子旁还被发现了有火折子。但至今仍未将纵火之人捉拿归案,而霜儿和玉沐娘子也是不知所踪。加之前些日子,管家来报,原先逸哥儿的小厮也不知去向。 “正当陷入迷雾重重之际,便发生了刚刚所言之事。妾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前来请老太太拿个主意。只是这种种线索,纷纷指向暮翠轩。使人不得不心生怀疑。”苏小娘一五一十道。 “嗯——那这花丛中可曾派人搜寻,可有什么发现?”老太太沉吟半晌,方才说道。 “妾身今儿一大早便派人去仔仔细细搜寻了个遍,却发现了一个香囊。刘妈妈,拿与老太太瞧瞧。”苏小娘道。 杭老太太将陈嬷嬷手里捧着的香囊,孜孜地瞧了个遍,于是说道:“这香囊质地却不是个寻常物件儿,像是御贡之物,莫不是定州缂丝?” “老太太不愧见多识广,真真是好眼力劲儿,这却是不是等闲物件儿,这是好几年前御赐的定州缂丝,这香囊里头装的是香籽,估摸着花之所以在花园里头扎了根,妖艳绽放,怕不是与之 分卷阅读67 脱不了干系。 “至于这为何会用如此贵重的面料来惹人耳目呢?听香粉铺子的掌柜说,是因为这花籽很是奇特,非要缂丝这种质地硬挺的珍贵物什儿方不粘连,否则易黏连化了。”苏小娘道。 “可曾查证是何人领取了此物?”杭老太太道。 “回老太太,今儿一翻着这香囊便立马去了库房,这御赐之物定当是登记在册的,翻遍了册子,终于找着这领取记录,但您猜,却是何人领了去?”苏小娘道。 “你说说看。”杭老太太道。 “是霜儿!是顾大娘子身边的婢女霜儿!是与柳氏情同姐妹的霜儿!您说,这怎么不让人怀疑是柳氏所为呢?顾大娘子多么好的一个主母呐,竟这样被人生生害了去,其心可诛!若不早日让凶手伏法,仍旧逍遥法外,如何对得起顾大娘子的在天之灵呢!”苏小娘越说越是气愤填膺。 “但现在没确切的罪证,只凭你记忆中的香粉却是不能够让人信服。况且这些仅仅是你的联想,如何能给柳氏定罪?”杭老太太道。 “那就这么置之不理了吗?妾身想着要不就先派人将翠暮轩给封锁起来,再对其院中的婢女下人们严加审问,肯定可以审出个所以然。”苏小娘追问道。 “不,如欣若真的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冤枉,不揪出真凶,如欣泉下有知,又将如何告慰?只是目前尚无确切的证据,不能妄下决议。且咱们杭府百年清流世家,怎能做严刑拷打之事呢?没得辱没了杭府名声!也愧对列祖列宗! “这事我已知晓,待老爷回来后,与之好好商量,再作定夺。在此之前,你切不可轻举妄动,也不能走漏风声,事关重大,咱南园百年清誉,不能毁于这桩家丑之上!你可曾听明白?”杭老太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说道。 苏小娘本想着撺掇杭老太太立马将翠暮轩围起来,再对其心腹玲珑严加拷问,不怕她不说出实情。可是杭老太太却将其蹬脱,不让她再插手此事,眼看着柳氏马上要大祸临头了,却又被搁置了。真真是气急败坏,可却没奈何,若是此刻强出头,硬要再作分辨,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只好依着杭老太太所言,心怀不满地离开了涵碧山房。 棋高一着 杭柔这两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里躲在香草居。实则暗地里派巧儿、翠喜紧紧地盯着翠暮轩和兰雪院。在得知苏小娘是心怀不满、气急败坏地离开了涵碧山房,杭柔便猜着了七八分,许是祖母为了维护杭府名声,不许苏小娘轻举妄动,还打算将此事掩下,暗地里头调查,再悄无声息地将柳氏赐死,对外宣称是因病身亡。这样做既保全了南园的脸面,又将柳氏得到了她们所认为的“应有的处罚”。 是,没错,自古以来不管是皇家内院,还是世家大族,但凡出了些不可告人的家闱秘辛之事,皆是暗地里处置,秘而不宣。但是杭柔一点都不愿意,她想为死去的娘亲沉冤昭雪,她想让柳氏和苏小娘在娘亲牌位前磕头谢罪,她还想一洗这身上挂着的十几年的莫须有的“克母”之名! 笑里藏刀之人竟不能像穷凶恶极之人那般,得到官府的制裁,世人的唾骂!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地暗自处理!难道娘亲就这样白白死去吗?难道她就活该被扣上“克母”之名吗?这偌大的南园,竟可有一块干净的土地?如此不公,如何令人信服! 所以她在此之前便打点好了一切,这些事儿都在一步一步地朝着预想中的方向发展。不出意外,今儿程青平便会派人带着霜儿和玉沐娘子去京城府尹内状告杭柳氏,毒弑主母,杀人灭口。正当她躺在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深深地陷入思考中时,忽而听到翠喜回禀:“姑娘——可是出大事了!”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杭柔半阖着眼询问道。 “姑娘,刚刚大理寺派人来了咱南园,说是要捉拿柳氏归案呢!”翠喜气喘吁吁道。 “什么?大理寺?”杭柔一下子坐了起来,惊问道。 “是呐,就是大理寺,这会子老爷正在和大理寺派的人交涉呢,而大理寺来的人也不明说柳氏到底所犯何事,那老爷怎肯轻易将柳氏交出,现在正僵着呢!”翠喜道。 “这,怕是祖母并未将事情原委告知父亲,这才僵着呢!不过为何是大理寺来人?大理寺,岂是霜儿和玉沐娘子等寻常百姓可以进得的?按照之前和程青平的约定,应是程青平派人护送霜儿和玉沐娘子,去京城府尹里头状告柳氏谋害当家主母才是呢?这如今,怎是?”杭柔忖度道,又接着道:“呀!莫不是,程青平亲自去状告了不曾?这才引得大理寺的人前来捉拿归案!” “可是这事和程小郡爷并无什么干系,这贸然去状告,不就是白白地得罪了杭家吗?这又是为何呢?”翠喜道。 “为何……怕是为了我吧,嗳,这……”杭柔道。 “姑娘,我就更是不解了,程小郡爷怎就是为了您呢?难道让霜儿去府尹状告就不可吗?非得亲自去状告?”翠喜道。 “嗳,他果真是个七窍玲珑 分卷阅读68 之人,我这心思竟是被看得个足足的,我何尝不想去大理寺,何尝不想把这事搅得个天翻地覆,闹得个世人皆知,只是碍于杭家嫡女的身份,不能去告。这程青平却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叫板南园杭府,独这一片赤诚之心,也不知如何去报呐!”杭柔叹息道,但神色间隐约有些惊喜赞叹。 “那依姑娘所言,这程小郡爷便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这义海恩山,这只能姑娘以身相许了。且若是姑娘嫁了他去,岂不是燕侣莺俦、鸾交凤友!”翠喜道。 “啐——好你个死丫头!看我打不死你!”杭柔嗔怒道。 “嗳呀,姑娘可别气了,那程子人还在僵着呢!这可如何是好呢?”翠喜道。 “祖母呢,祖母未曾出面吗?”杭柔问道。 “听素玉姐姐说,老太太一早就出门去了,现今不在园子里头。”翠喜道。 “那苏小娘呢?这事按理说,她不可能不掺和呀!这可是她拍手称快之事,怎未见动静?”杭柔道。 “这苏小娘,今儿一大早随着老太太一块出门了。”翠喜道。 “既如此,那可怎生是好?这父亲不知所以然,硬拦着不放人,这柳氏若是得了消息,不得逃之夭夭呀!不行不行,可是不行,还是得你前去和父亲身边的荣顺,将事儿说清楚,再让其转告父亲。我一未出阁的女儿着实是不好出面,否则如此大快人心的场面,怎可缺席呢?那柳氏那边,你可曾派人盯着,千万别让她卷了细软给跑了去。”杭柔道。 “放心吧,姑娘,虽说老太太在苏小娘唧哝后,未大张旗鼓地处置柳氏,但今儿早上听素玉姐姐说,老太太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里见着柳氏很是孝顺,为着抄经祈福,闭关半个月。这醒来后便派了陈嬷嬷前去,将事儿告知,并问柳氏可有抄经,柳氏自然是没有。但又因着老太太做了梦,那柳氏也自然得遵照了去,现下正在房内抄经呢。为了不让人打搅,也显得柳氏虔诚,老太太还特地将其屋子里的下人撤了下去,说是为了腾出空间让柳氏静心。还派人驻守在房门外,柳氏除了见着每日送些茶水的丫鬟婆子,其余见不着一人呢!”翠喜道。 “唷,祖母这招真是棋高一着呐,以柔克刚,惩幽禁为无形。却是美其名曰,尽孝。纵是她想反抗,也是动弹不得呢!”杭柔拊掌道,随即又说道:“翠喜,既如此,你便快些儿去。我在屋子里等你的消息。”翠喜依言便找荣顺去了。 明晖堂内,正当杭士白和大理寺派来的人僵持不下之时,荣顺便提溜地小跑赶至杭士白跟前,在其耳边私私回禀。眼瞧着杭士白原本因起争执而赤红着的脸,煞的一刹那,阴沉沉的铁青一片,手里端着的茶盏也是颤颤巍巍的。 腾地一起身,双手高举将茶盏重重地掷碎在地!溅起的茶水珠末,滴落在杭士白那荼白暗缎的长袍边,晕染成一点一点的茶渍洇儿。低沉道:“速提那贱人来!”荣顺领命,正要迅速带着小厮家丁往翠暮轩赶去时,杭士白蹿地一下,道:“我亲自去!”。大理寺派来的人也随即跟了去。 当杭士白怒气冲冲地一脚撂开虚掩着的房门,门因着重力而剧烈地空晃了半晌。只见柳氏一身素衣,鬟髻未梳,披头散发,粉黛未施,脸色苍白。跪坐在菩萨前,神色释然,但又幽怨道:“终于来了。”而一旁散落着大量字迹潦草的经书,和揉碎的纸团,笔毫似鸡毛堆样的毛笔,打翻的食盒,残留的菜羹…… 杭士白本欲朝着柳氏心窝狠狠地踹去,但还是收回了脚力,咬着牙根,沉着脸道:“贱人!为何谋害如欣!” “为何……为何……”柳氏喃喃自语道,忽而尖声疯叫道:“啊——因为不甘心!凭什么顾如欣什么都有!有开国侯顾长林般的父亲!有赵康王妃顾如敏般的姐姐!有乖巧懂事的嫡长子杭卫!还有疼爱倍加的老太太! “更有老爷!更有您!将其视如至宝!而我呢,被你!弃如草芥!即使是生杭岚的那天,也不见你来看看我和孩子,我等呀等,终是不见人!直待中秋家宴,您才在宴席上远远地略瞅了一眼岚儿,连抱都不曾! “我开始以为是因为岚儿是姑娘,不受您待见,我就又想方设法地怀上了逸哥儿,逸哥儿可是杭府正儿八经地男丁呀!可是您依旧不待见,至此我算看明白了,只要有大娘子在的一天,您眼里就容不下别人!您说!叫我如何不恨呐!” “你恨我!为何要将如欣谋害!当初若不是如欣力排众议,将你纳了进来,你早就被堕胎发卖出去了!你竟还恩将仇报!是何道理!”杭士白急的攥着拳踱步,切齿地问道。 “老爷,你终究还是文人风骨,又哪里想象得到妇人的嫉妒呢!大娘子对我是好!可是她越对我好,越显得我在您面前卑贱、低微!大娘子像是施舍、炫耀,映衬下我多么卑贱!摇尾乞怜!蜷缩求生!我不甘心呐!我想着大娘子要是死了,您是不是就会多看我一眼,我是不是就会分得您的宠爱!哈哈哈——于是我丧心病狂、恬不知耻,昧着良心做下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可是,老爷,您以为这园子里就我一 分卷阅读69 个是肮脏不堪的吗?您错了!您自小在老太太的庇佑下,饱读圣贤书,您和大娘子眼里都只有春花秋月,哪里看得到这些腌臜龌龊事儿!这园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是脏的!都是脏的!哈哈——脏的!脏的!”柳氏一说完,便起势疾冲,往着墙上一撞。 不过说时迟那时快,大理寺派来的人一把抓住了几欲自尽的柳氏,将其捆住后,向杭士白行礼告辞。而杭士白脱空地杵在那,不管不问,呆若木鸡。随后撇下众人,哀毁骨立般地游走了。 杭士白失魂落魄地走至春山别馆,隐入一片小琴丝竹林,径自进到门前。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深藏在怀内的藕合色香囊,从中拿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再将帕子一点一点的拈开,豁然躺着一把同心如意样式的铜钥匙,因着积年累月的摩挲而鉴光瓦亮。 他颤抖着握紧钥匙,但大门上的同心如意锁早已铜锈斑驳,试了一遍又一遍,终究无法打开。未果,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倚着大门慢慢滑落,颓坐在台阶上,掩面嚎啕大哭,道:“如欣——如欣——却是我害了你呀!如欣——如欣——我的如欣——” 杭岚在兄弟姐妹几个中,素来是性子最弱,最不理事的,最不争宠的,一直以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前得知小娘被祖母罚抄经书,估摸着是与逸哥儿整日里头不着家有关,惩戒其教子不严,也并未往深处想。 而她人微言轻,从小与父亲、祖母就不亲厚,也不敢去父亲、祖母面前多嘴,撒娇求情。又想着只是闭关抄抄经书,并无什么大碍。而昨晚睡一囫囵觉醒来后,却听说小娘被大理寺带走了,隐隐约约听说是与大娘子有关,心下急的不行。想找杭士白求情,救救她小娘,无奈又找不到人,想找杭老太太,老太太一大早也携着苏小娘出门去了。 而自家的哥哥向来是葫芦提、呆里撒奸的没个正行,这会子又不见踪迹,不用说,定是寻花问柳去了。杭岚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去杭柔处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寻个确切的说法。 这样想着便来到香草居门前了,杭岚站在门前,见院门紧闭,半天也不曾有人进出。正欲抬手叩门,却看到杭盈朝着这边走来,大老远就春风得意地喊道:“哟!这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藏幽闺的岚妹妹么?这是什么风呀!竟把你吹来了,哦——我倒是忘了,你小娘刚刚被大理寺抓了,你得舔着脸出来,卖皮面通关系呢! “哈哈——不过呀,你小娘谋害的可是柔妹妹嫡亲嫡亲的大娘子呀,你这脸即使是卖了,只怕是送上门去自讨没趣吧!哈哈——要我是你呀,我就窝在房中,闭门不出,虔心祷告,以洗脱自个身上流着的心肠歹毒的血液!”说罢,便走了。 杭岚脸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的,像是涨破了脸皮,哑口无言,又定着神儿,仔仔细细地瞧了眼香草居的大门,然后闷着头走了。 杭柔在房间里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个清清楚楚,一言不发,端着茶盏,不断地吹气,只是茶盏里头早就没了热气,茶碗盖上还一绺一绺地流着水渍呢。 “姑娘,我去给您换个茶盏吧,茶盏都冷透了,你还端着,仔细冷着手。”翠喜道。 “哦,这茶盏竟然冷了,亏我还不住地吹气,竟是没发觉。”杭柔回过神,将茶盏放下的说道。 “这杭岚看起来也怪可怜的,杭盈也着实可气,肚子里尽是憋着坏水儿,使着劲地嘲讽,可真真是可恶。”巧儿端了盅刚炖好的甘棠梨递给杭柔,说道。 “柳氏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吧,接下来就是苏小娘了。”杭柔向翠喜问道。 “是,带走了。今儿不知老太太带苏小娘去向何处,一大早就出门了。”翠喜道。 “奉……圣、寺。”杭柔端起那盅甘棠梨,嘴里吃着入口即化的梨肉,含含糊糊地说道。 “姑娘,您这院门紧锁,又由着杭盈嘲讽杭岚,您就不怕兔子急了还咬人,将新仇旧恨的都记在您的头上吗?”巧儿追问道。 “这是歪打正着,我闭门只是不愿去沾染,懒得搭理对付,费精神。只是这杭盈却来得正好,不是我呢控制住的,我呀,自管扫清门前雪,哪里管得了别人瓦上霜呢! “至于其他,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巧儿,小厨房的厨艺又精进了呢!这甘棠梨甜滋滋的,很是对我胃口呢!哎呀,困了困了……”杭柔打着哈欠,捏了捏盖在身上的貂毯,便支着手欹靠在蝶恋芍药暗纹绸枕上,阖眼小憩了。 愿者上钩 杭老太太和苏小娘果如杭柔猜测那般,去了奉圣寺询问当年的情况。只不过,时隔久远,当时的主持僧人云游的云游,圆寂的圆寂。找不到知情人,苏小娘很是气馁,只得和杭老太太无功而返,这回来的路上还在盘算,要不先将霜儿的商贾丈夫先唤至老太太跟前问话,这另做筹谋。 哪成想刚到南园,便听说柳氏被大理寺来人带走,以及杭士白如何与大理寺僵持,又如何对柳氏大发雷霆的细枝末节。着实是天降甘霖、地出澧泉! 苏小娘脸上这是掩不 分卷阅读70 住的笑意,于是赶忙说:“嗳,还是苍天有眼,这下子也可告慰大娘子的在天之灵了。不过呀,这柔丫头倒是白背了这些年的名声,真真是罪孽。只盼呐,大理寺明察秋毫,早日定罪,我看啊,那柳氏生出的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骨子里想必是坏透了。也得尽早发落到外面的庄子上去。省得连累了其他几个哥姐儿。也算是了了咱南园一桩心事呢!” “你这是什么话,是巴不得南园出乱子吗?你这心里的算盘,我奉劝你最好先收着,我和老爷还没死呢,还轮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杭老太太含着怒气道。 “老太太息怒呀!妾身这也是为着南园着想呀!柔姐儿多好的孩子呀,襁褓间就被送去了苏州的庄子上,多可怜呀!如此真相大白,哪能不快刀斩乱麻,将这些个心肠歹毒之人好好地处置了不可呢!”苏小娘深知杭老太太怜惜杭柔的软肋,顺着意儿道。 “这事我和老爷自有决断,你退下吧!还是那句话,你不准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我老太婆翻脸不认人!”杭老太太道。 “是,妾身告退。”苏小娘道。 在回兰雪院的路上,苏小娘都是喜笑颜开,刘妈妈见状提点道:“小娘,这事看来没那么简单呀!这大理寺来人,可是必定得有一官半职或者是皇家贵冑之人去告发呀!寻常人家哪里就进得去大理寺递状子呢?这事也就你知我知,老太太知,听刚才下人回禀,老爷似乎也是今日才得知。 “老太太并未告知老爷,否则老爷哪会与大理寺来人僵持不下呢?又怎会突然转了调性子而大发雷霆呢?这些疑点真真是奇怪,小娘,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呀!这会子柳氏只是被抓了去,大理寺又未透露半字。到底是因着什么由头给抓了,现在都不清楚,真真是让人不放心!” “呀!你说得对!我这得意的一时忘了形,却不曾虑及这许多,还是你个老货想得周全,那现下就得去查查到底是谁往大理寺递了状子?又是以什么由头递的状子?这事急得很,你快去办吧!上下打点的银子,你也尽管支了去使。”苏小娘道。 “小娘,放心,刚刚老奴一听说就派人去了大理寺打探消息了,小娘贵人事多,思虑不及也在所难免。”刘妈妈道。 “有你在,我这心里就熨帖呀!今天这一顿忙活,肚子竟有些饿了。甚是想念你做的入炉细项莲花鸭呢!”苏小娘道。 “这就回去给您做去。”刘妈妈道。 话说程青平坐在书房里头,听着茗宋回禀着昨日在南园发生的事情,看着这手里捏着的绵枨金橘,想着那头的杭柔听着这消息,铁定是一副苦大仇深、老气横秋、似喜似嗔的表情。这杭柔正和这金橘一样,外表皱皱、拧巴得要死,其实内里藏着十足的蜜,甜甜沁沁地透到人心里头去了。思绪至此,程青平眼里的笑意捂都捂不住,直愣愣地溢出外头来了。 “小郡爷?小郡爷?”茗宋轻声唤道。 “嗯?”程青平晃过神,正色道。 “接下来,我们是否连带着将苏小娘一举击破,一齐告发了去呢?”茗宋问道。 “不急,先等等,咱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程青平道,“这些天,可有人来府递什么消息?” “小人每日都往门房处询问,归拢着的信件就都在您桌上了。”茗宋说道。 “不曾?可还真沉得住气!行,我也按捺住性子,索性沉下心。看看我在你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几分?”程青平喁喁自语道。 “小郡爷,您到底在说什么呢?”茗宋道。 “下去吧。”程青平说道。 茗宋转身告退,但忽而想起一事,顺嘴道:“刚才在门房里,门房小厮说甚草药方子,很是奇怪,并未署名,只是画了一株益母草,可能是哪家顽劣孩童的信笔涂鸦,也不见人认领。我觉得这画儿画的好看,小厮便将它赠予我去了。” “一株益母草?现今方子在哪?快拿与我瞧瞧。”程青平道。 “喏,在我袖兜里头呢。”茗宋便从袖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药方子,用手熨了熨,呈至书桌上,见程青平盯着这皱儿巴巴的方子,眉眼之间很是不悦,便抓耳挠腮,嘿嘿地笑着说道:“小郡爷,别见怪,被奴才揣在兜儿里,弄得皱了些。” 这方子上只写了三行字:石香葇壹拾玖,茵芋伍拾叁,冰片壹。落款处画着一株益母草。 程青平拿着这方子,仔细琢磨一番,于是拍案叫绝:“哈哈——妙!果是蕙质兰心!七窍玲珑心!不枉我这一片痴心!” 茗宋一脸不解地望着程青平,被一怒一喜这给惊得一时语塞。 “蠢才!这也怪不得你们,这方子饶是费思量,寻常人哪里看得透,也正是看不透,她才写了这方子递消息。明日记得备好马车,轻车简从,咱巳时三刻便出发去云香馆。”程青平吩咐道。 “是,不过小郡爷,咱去哪做什么?云香馆不是间茶舍吗?这外头的茶哪里比得上咱程府的御贡茶呢?您向来不爱凑热闹,怎么想起来要去那呀?”茗宋问道。 “云香之意 分卷阅读71 不在茶,只在朝夕美人也。这方子呐,可是文君救急方,慰相如之思渴。虽寥寥数语,但胜却卢扁无数呀。石香葇取末字谐音葇,即指杭柔;壹拾玖,即指正月十九日;茵芋属芸香目,取谐音云香馆;伍拾叁,即指午时三刻;冰片壹,更是妙,冰片本就归心经、开心窍,更有诗云——一片冰心在玉壶。这般至情至性,这般妥帖用心怎不叫人牵肠挂肚、萦锁心头呀!”程青平眉开眼笑地解释道。 “这张小小的方子竟是如此暗藏玄机!那益母草,又是做何解?”茗宋道。 “益母草,自然是指我为她娘亲击鼓鸣冤、沉冤昭雪之事了。”程青平扬着药方,身子往后一靠,将双脚叠起,架在书案上,浑身舒畅地说道。 “照您之言,活脱脱的一幕风流才子俏佳人的戏本呢!”茗宋道。 “嗯!所言甚是!茗宋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呀!传我的话,去账房支赏钱去吧。”程青平道。 “谢小郡爷赏赐!”茗宋闻言谢恩后,脚底抹油似的地往账房跑去了。 赵燕蕴得知程青平状告柳氏一事,心下哑然,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怎么就牵连上了,况且青平向来稳重,这么做怕是有缘由。便赶忙来到程青平房中,见程青平一脸喜色地拈着个绵枨金橘,痴痴傻笑。 她轻咳了几声,程青平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她,笑道:“娘,您怎么来了,这下人也不通禀一声,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哪里是下人不通禀,明明就是你自己魂不守舍地痴痴傻笑,你这近日不好好温书,哪里还有这闲工夫去大理寺状告起柳氏来了?”赵燕蕴诘问道。 “娘,您这真是和我心灵相通呐,儿子什么事都瞒不住您!”程青平撒着娇道。 “少来这套,究竟是为何?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非让你爹家法伺候!”赵燕蕴道。 “为何?自然是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程青平便挑轻撇重地将自个撞见纵火小厮的事儿一一告知。 “就这样?”赵燕蕴道。 “不然呢?您老放宽心,这事定不会耽误春闱的!好了好了,我该温习经史了!”程青平边说边将赵燕蕴推了出去。 赵燕蕴心下存疑,打算去杭姑母那走一遭,探探口风先。 这两日因着柳氏被抓,杭士白遭了打击,又一度回到从前那般销魂夺魄、槁木死灰。杭老太太空有雷霆手段,却奈何钟鸣漏尽,已是颐养天年之际,难免心余力拙。而嫡长子杭卫又远赴净慈寺温书备考,恰逢夺取功名的紧要关头,又不能雁书尺素地将其召回。 其余众人或各怀心思,或年纪尚轻,皆不堪重任。观之苏小娘,为一劳永逸地统揽南园大权,名正言顺地成为当家主母,有心刁难作怪,故意纵容挑事,这南园上下不免松散懈怠、颓然衰败,死气沉沉。 杭柔早晨去往涵碧山房给杭老太太请安问好,途中便见婆子奴婢三三两两、懒懒散散,闲聊唠嗑;更甚有小厮赌牌斗殴……而这些下人们见着杭柔,只是屈屈行礼,未等杭柔离去便复作前态,我行我素,丝毫不将这位嫡出贵女放在眼里。杭柔默而不语,加快脚步赶往涵碧山房。 “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好!”杭柔半跪着,行礼道。但半晌未见杭老太太出声让座。 杭柔心下顿然明了,便一股脑地跪了下去:“孙女不孝,请祖母责罚!” “你向来温俭恭良、谦谦礼让,有何不孝?”杭老太太道。 “孙女不孝,为生母沉冤昭雪,为自己洗刷罪名,勾结外人,欺瞒、忤逆长辈。”杭柔铿锵有力道。 “你瞧瞧你这语气,哪里还有半点认错的姿态!”杭老太太道。 “孙女只为愧对祖母,心下怆然,因说不孝,但从始至终并不认错。孙女何错之有?大尊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其下能养?我如何养?如何能承欢膝下、晨昏定省?在苏州别院之时,有多少个孤衾寒枕的夜晚,我是多么希望椿萱并茂,我是多么想念白云亲舍! “自打我记事起,便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克母拭亲,除了翠喜和巧儿,还有奶娘,其他人都对我退避三舍,唯恐沾染上晦气!可要是有娘亲在,我也是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孩子,我也能像邻家孩子一般,穿上娘亲亲手针黹的衣裳,我也能在娘亲怀里撒娇耍泼,我也能亲口尝上一碗娘亲做的香甜的酪子…… 杭柔泣不成声、几度哽咽,接着又道:“慈孝之心,人皆有之,而我的慈母呢,无端遭人毒害,叫我如何能含构忍辱、含冤负屈!杭柔无悔此事!唯一愧对的就是疼我爱我的祖母……祖母,可是柔儿真的没办法,真的……” 杭老太太听了杭柔的一番话,早已是泪如雨下、涕泗滂沱,走至杭柔跟前,一把搂住她,说道:“好孩子!祖母知道……杭家对不起你,对不起如欣,你这些年受委屈了!如欣也是含冤而死!如欣,多好的孩子呀!我又怎会不知,如欣之死,其中定有猫腻。 “只是你父亲当时神志不清,几欲寻死,若是我再深究下去,怕是连你父亲也活不下去呀 分卷阅读72 !若是你父亲死了,而一旁的苏氏、柳氏虎视眈眈,剩下你、杭卫和我这孤儿寡母,四面楚歌,南园危如累卵。仅凭我一人之力如何撑起这南园杭府!杭家的百年基业决不能毁于我手上呀!否则我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杭府的列祖列宗!为了保全你父亲,保全杭府南园只得委屈你。 “即使现今你未有所行动,待你和卫哥儿长大成人,这盘账,我也是要好好和她们清算的!只是你还是操之过急,如今正当卫哥儿蟾宫折桂、扬眉吐气的紧要关头,我是担心南园一乱便会影响你哥哥的心思,牵连他的前程!所幸如今,你哥哥外出求学温书去了……” “祖母教训的是,柔儿一心只想报仇雪恨,并未思虑这许多。但哥哥的前程,南园的根基,柔儿是决不想动摇半分的!所以我才趁着哥哥外出求学之际,央人前去告发,以柳氏遣人纵火害命的罪由,将其收监。至于毒弑大娘子的罪名,柔儿想等哥哥春闱之后,再将证据呈上。”杭柔解释道。 “我老了,精力也跟不上了,你也长大了,有什么想法就去做吧!过几日,我会将南园的管家钥匙交给你,剩下的就看你的了!”杭老太太道。 “祖母,柔儿惶恐!柔儿怕管不下这偌大的南园。”杭柔道。 “管不下?你这泼猴,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小狐狸,哪晓得你有这能耐,若是如欣也似你这般滑头,也不至于命丧于此,嗳……说来都是命,你也别怕,祖母虽说年纪大了,但也还宝刀未老,在这南园还算得上个执牛耳。这苏小娘以为代管南园多年,盘根错节,就真能一举成为当家主母?!美得她!我猜你娘之死,她也脱不了甚干系!放手去做吧!祖母给你撑着腰呢!”杭老太太道。 “既如此,杭柔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得硬着头皮试试看了。只是父亲那边,该如何是好呢?”杭柔道。 “你父亲就是个天生的痴情种,也难为他这么些年苦撑着这个家了,是时候柔杭卫撑起杭府了。就随他吧!”杭老太太道。 “嗳……”杭柔叹了口气。 “你刚刚所说央人?所央何人?程家小郡爷吧!在祖母跟前还不说实话。说起这个程家,也是极好的,世代勋爵。且他爹爹开国郡王程天明那也是个人物,并非是碌碌无为之辈,是个勤奋好学、敦本实干的。 “程家世代清流,均未纳妾,只有正室嫡妻。听说这程青平也是个靠谱的主儿,他母亲燕蕴是我嫡亲侄女,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端庄,为人谦和。要是咱们柔儿有这福分,可嫁进这程家呀,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呀!”杭老太太道。 “祖母!您可真坏!”杭柔露出女儿娇态,嗔怒道。 “哟!哟!还害羞了呢!女大当嫁,这也无厚非,要是将你所托良人,我也就了了一桩心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忙去吧!先让陈嬷嬷带你去熟悉熟悉这园子里的账本簿子,和各房的老人,有得你忙活呢!”杭老太太道。 “是,柔儿告退,祖母您也好生歇息!”杭柔便随着陈嬷嬷离去了。 杀鸡儆猴 杭柔现在开始慢慢接管南园了,大小诸事可是冗杂繁绪,这不还未睁眼,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声。陈嬷嬷隔着帘子道:“姑娘可得起了,外头站着的管事婆子们都乌泱泱的,都等着您训话示下呢,可不能和从前那般怠懒了,您现在是这园子里的主事之人,得拿出当家主母的气派来,才能让底下的人服众呀,若是您都懒散赖床,这上行下效的,底下人也就更难教化了。姑娘——” “啊,嬷嬷——我昨个从早到晚,直至今儿丑时才刚看完那摞子账簿,这才几时呀!天都还擦亮吧!我困呀……嗷呜……”杭柔迷迷瞪瞪地抱怨道。 “今不比往昔,您刚接手是会辛苦些,过些阵子,您熟络了,自然就好了,快些起身,可不能犯懒,外头还等着呢!”陈嬷嬷一把掀起帘子,吩咐翠喜和巧儿伺候杭柔梳洗。 好一通忙活,杭柔在众人的摆弄下,妆扮得像模像样,随后又在嘴里含了片参,太阳穴抹了些薄荷制成的药膏。定了定神,方才煞有介事的出了房门。 厅堂里头早就站满了各房管事的婆子,外头还排满两列各房婆子带来的丫鬟们,果真是乌泱泱的一片,穿红度翠,好不耀眼。 “各位主事们,久侯了。”杭柔在上首榻上坐定后,抿了口茶,方才说道。随即又扫视了一遍这屋里屋外的婆子丫鬟们,或神色傲然、或没精打采、或不以为意……懒懒散散、稀稀落落地站着,丝毫不将杭柔放在眼里。 于是接着道:“我也是头一回这样郑重地见过各位主事,怪柔儿以前整日里坐在屋子里,并不怎么往园子各处走动,也不十分能认得全,只得麻烦各位主事们,先各自报一下家门吧,喏,就从左侧开始吧!翠喜呀,这点卯的簿子拿好了没,主事们报一个,你就圈一下,我也好认认全。” “给柔姑娘请安,老奴是园中负责采买的魏三娘,平日里头大家都管我叫魏大娘。”魏三娘道。 “哦,原来 分卷阅读73 您就是负责采买的魏三娘呀,虽未见其人,但您老往日里采买的羊羔酒,可是甚得我心,这味儿地道着呢,后劲也足,这寒夜里暖上一壶,就着牛羊涮锅,可是暖到人心底里头去了。您老一般是从哪买的这羊羔酒呀?味竟如此醇厚!”杭柔道。 “回姑娘的话,老奴连着好些年都是去御街南边的遇仙酒楼采买置办。这酒楼也是老字号,能得园中贵人的一句好,也是咱做下人的最好的赏赐了。”魏三娘道。 “我这喜欢得很,这酒什么个价钱呢?回头也想花自个的体己钱买了些,托人送与苏州庄子上的奶娘尝尝。也不枉她老人家这般尽心伺候我一番呢!”杭柔道。 魏三娘见杭柔这般与她家长里短地唠嗑,便真以为是杭柔就如外头传言一般,是个没见识的软性子,第一天见面,便和主事们推心置腹的,铁定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便透着底儿道:“这羊羔酒呐,八十一文一角。” “哎,还有那种叫,哎呀,叫什么来着?也很是好喝,甜滋滋的,带点儿酸。”杭柔笑着问道。 “姑娘,您说的莫不是叫银瓶酒吧?”魏三娘道。 “对对!是这么个名!这酒也好,也想买了送人,该是怎么个卖法呢?”杭柔道。 “这酒也是从遇仙酒楼采买的,七十二文一角。你若是送人,各四角就是将将够了,既让人尝了个味儿,又不失了体面。”魏三娘道。 “这魏主事真是个中行家,不仅对这些物件儿记得清清楚楚,就连每个的价格竟也记得那么熟,真真令人敬佩!还难为您为我想着,四角便是妥当。翠喜记下了么?就按魏主事说的买。” “承蒙姑娘夸奖,这真不算什么呢,货比三家、比价算数可是咱手头上吃饭的家伙。承蒙园中贵人们的信任,若是这都记不住,也无法在这位置上,一干就是这么些年呢!”魏三娘道。 “嗯,是好些年了,那您肯定对于物品的市值行情了然于胸了。那就劳烦您听听这些是否合理呢!”杭柔示意道。 翠喜看着账簿念道:“轩正二十九年至三十五年,置银瓶酒柒佰贰拾角,八十九文一角,计陆万肆仟零捌拾文,约合陆拾肆点零捌两白银;置羊羔酒柒佰贰拾角,九十八一角,计柒万零伍佰陆拾文,约合柒拾点伍陆两白银。” “这银瓶酒原是七十二文一角,你却抬至八十九文,仅这柒佰贰拾角的银瓶酒和羊羔酒,这短短七年,便吞了二十四两白银!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也左不过十两,可你倒好仅仅在这酒钱上,七年功夫就吞了寻常人家两年多的花销!如此中饱私囊!如此蠹弊蚕食!这偌大的南园,可还禁得起几下折腾!”杭柔顺手将账本接过,重重丢在魏三娘头上,呵斥道。 魏三娘一听,脸色顿时寡白,颓然跪地,垂着头,鬓角旁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双手交叠,手指揉搓,惶恐不安。 “陈嬷嬷,按照家法该如何处置?”杭柔押了口茶,问道。 “回禀姑娘,按照家规,中饱私囊数额巨大者,应先杖责三十,令其上缴私吞钱财后,逐出南园,发卖与人牙子。”陈嬷嬷一字一句道。 “好,我也刚接手,这初来乍到的,不懂这许多,也怕自个做主,白惹了人笑话,既是有家规,那就按家规来吧!也免得旁人说我有失公允!来人,带下去!好好查查这账簿,看看这魏三娘到底要上缴多少,不可污了她,也不可短了杭家。”杭柔道。 “姑娘!饶命呀!姑娘!老奴不敢了!老奴一时鬼迷心窍,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罪过!姑娘!您给老奴一个机会吧!”魏三娘被下人一边拖着,一边哭天抢地道。 “呀!这一大早的真是闹心!真真是对不住各位主事了,恰巧呢,我爱喝这酒,就略微翻了翻账簿,没曾想刚好就发现了端倪。哎呀,也怪我年纪尚轻,不知道如何酌情处理,就只得依规办事了。还望各位主事海涵,多多指教和包容我这黄毛丫头!”杭柔谦道。 众人纷纷肃然躬身道:“柔姑娘秉公办事,老奴(奴婢)不敢有所异议!” 接着又开始自报家门,这样一番下来,日头也是老高了。最后杭柔说了些敲山震虎、刚柔并济的话语,便让大家散去了。待众人离去,杭柔往后一倒瘫卧在榻上,抱住蝶恋芍药暗纹绸枕蒙头就睡,好半晌,口中才喋喋不休道:“陈嬷嬷,祖母这个老狐狸!累死我了!难怪祖母要将此差事丢与我,可真真是累死个人儿!翠喜、巧儿,我饿了!我要吃翡翠珍笼包子!胡蝶齑疙瘩!羊肉碧碗羹!还有鹅梨粥!” “好好好!姑娘这两天辛苦了,老奴这就给您预备去,吃饱了,补好身子,方才有力气继续打理这园子呀”陈嬷嬷道。 “姑娘,您刚才可是厉害了呢!瞧把那些主事们吓得呢,简直就是当头棒喝!这下任凭谁也不敢小觑了您去!”巧儿雀跃道。 “这哪就厉害了!你以为他们真是被唬着了?!你以为仅凭魏三娘一人就真能在苏小娘眼皮子底下,捞着这么多油水么?里面门道多着呢!我刚刚这出呐,只是杀鸡儆猴,先给个下马威,只够让底下的丫鬟小厮们收 分卷阅读74 敛着些,不敢怠懒,暂且恢复往昔的井然有序,也就明面上不会太难看。 “否则我这刚管家就镇不住乱子,那还得了!这些老主事,个个都是人精儿,哪里会怕?!追本溯源呐,黑手还在后头呢!就昨儿几天翻了翻这账目就晓得,这园子里,怕是从根上就烂透了!如今,爹爹这是一概不理事,整日里迷道崇仙,祖母年纪大了,压在我这肩上的担子可真是够实乎的。罢了,且走且看吧!力挽狂澜、拨乱反正还真是得费好些心血呢!”杭柔嘴里含了颗罐子党梅,慢条斯理道。 “姑娘,今儿午时三刻,您还得去云香馆呢,现在瞧着时辰,估摸着您吃完早膳,时辰就差不多了。”翠喜提醒道。 “嗳!你不说,我还差点真就忘了,这几日陀螺似地连轴儿转,真是忘性大,还得去赴那呆霸王的约呢!不过呀,此时此刻,我已成为园子里的众矢之的。我的一举一动就有人盯着着,我若是贸然出去,恰好被抓了个正着。 “姑且不论能不能走得好下一步,将苏小娘也绳之以法;就是这私会外男一重罪也足够我受得了,我今儿是去不成了。”杭柔道。 “您不去?那该如何是好?您不去,却约了程小郡爷,这位爷儿,看起来可不是个善茬,您若放他鸽子,害他白走一趟,咦——想想就可怕!您信不信他得寻上门来找您说道,届时怕不是私会外男这一罪名了!指不定兰雪院的人会怎么大作文章呢,肯定得泼您一身脏水,说您勾结外人,暗算柳氏,您也得被牵连进去!”翠喜道。 “可不是嘛,我当然晓得不能放了这位爷的鸽子,这我不是正犯愁吗?既得躲避众人的目光,又得熄了这小郡爷的怒火。”杭柔眼睛骨碌一转,盯着巧儿道。 “您,这,我害怕呀!小郡爷,他……性情琢磨不透,我怕……”巧儿缩着头道。 “你别怕,你尽管去,你只需如此如此说,我保管你安然无虞。”随后杭柔在巧儿耳边窃窃私语,巧儿不住地点头。 “待会儿用过早膳,翠喜就和我前往兰雪院。咱们去吸引众人的目光,掩护这巧儿这小蹄子。”杭柔道。这会说话的功夫,陈嬷嬷便将早膳预备好了,正端进屋来。杭柔闻着味儿,就觉得香,不等陈嬷嬷放下,便拿了一个翡翠珍笼包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今儿是正月十九,刚过了元宵,街上还是热闹一片。巧儿特地换上寻常小厮的衣裳,避人耳目、躲躲藏藏地出了南园,待到走入祥宁门杈子外至清和门间的南瓦子街,里头挤满了金银盐钞引交易的商贾人流,街边铺面也堆满了榷货务算清盐钞引的金银物件、现银等看垛钱,并且都备着打钑炉鞴,数不胜数。 巧儿之前只是听园子里的老人说过,但从未见过这阵仗,但心里装着事儿,也不敢过多停留,四处觑了觑,便往人堆里钻去了,生怕被人尾随。不知不觉,巧儿抬眼一看便到了云香馆,瞧了瞧周遭的马车,竟未发现程府的马车,于是松了口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云香馆茶肆不大,却也是布置妥帖。铺面里列着若干花架,上面摆放着些怪松奇桧,将茶桌隔断开。这与街上推车担设浮铺有所不同,茶肆还会敲击茶盏歌唱叫卖,浮铺则是通过点茶技艺,来吸引、招揽客人。巧儿刚一落座,还未叫茶,便见着一群衙门打扮的兵司拥了进来,手里提着茶水。 巧儿甚是奇怪,这本就是茶肆,这些官兵为何还自带茶水,也不上座,径自往铺台处走去,将茶水往台上一放,这掌柜便无不涎着脸道:“今儿账面还未进得这许多,劳烦各位爷们高抬贵手。”原来这些人竟是来敛取财物的。 又听得旁边桌的茶客悄声说:“得了,又是来龊茶的。”眼见着官兵满脸不耐,正欲动手,巧儿正琢磨待会打起来,自个该如何保全,免被误伤。 这时,只见程青平提住领头的官兵,说道:“这李先府就是这般带兵的?今儿爷心情甚佳,暂且放你们一马,还不快滚,不然就得等挨刑吧!”官兵见程青虽是平常打扮,却气度非凡,也并不敢惹,便溜走了。 “你家姑娘呢?怎么就你一人?”程青平眼尖地认出巧儿,走上前来,问道。 “姑……娘,被府中杂务缠身……”巧儿哆哆嗦嗦地说道。 “舌头捋直了再回答,怕我作甚?能吃了你?”程青平道。 “回……小郡……爷,奴、婢,不敢……”巧儿道,然后猛吸了口气,又灌了一大口茶,平息了一会,才利索地说道:“姑娘,本是想亲自前来,只因刚刚接管了杭府,大小杂事繁琐,实实是抽不出身。 “且姑娘说,小郡爷是再聪明智慧不过的人了,药方写的明白,小郡爷定是会谅解。冰片壹,不仅是‘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还是‘空怜一掬水,珍重此时情’。既是珍重此时情,那哪能单单空怜这一掬水呢?小郡爷的恩情更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赠我情’,所以姑娘这才派了我前来。” “你家姑娘倒是个巧言令色的,不过,这话却是说到我心窝里去了,深千尺?那可不是嘛,还算杭柔这丫头有点良心。她如今 分卷阅读75 独自一人打理南园?”程青平道。 “回小郡爷的话,正是呢,姑娘心里无时不惦念着小郡爷的好,上回听着大理寺来人抓拿柳氏归案,可是唬了姑娘一跳,开始还不解其意,后面明白过来了,口中只是说道,这一片赤诚,竟是无以为报!”巧儿道。 “果真?她果是如此说?”程青平眼巴巴地望着巧儿。 “这还能作假么?巧儿是个实诚人,若是姑娘不曾说,巧儿哪里敢在小郡爷面前鹦鹉学舌呢?如今姑娘孤身一人打理这偌大的园子,身边的主事婆子们都不趁心,昨儿姑娘都忙活半宿方才歇息,今儿天还未量,便起了身,只因外头婆子们等着训话示下。 “这眼窝呐,瞧着就心疼,乌青乌青的,熬得人都瘦了,为着这烦心的琐事,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巧儿恳切道。与此同时,刚刚大快朵颐了一番的杭柔,本想着去趟兰雪院,与苏小娘斗智斗勇,无奈吃得太饱,正让翠喜扶着在园子里四处优哉游哉地溜达——消食呢,不住地打了几个饱嗝,嘴里全是胡蝶齑疙瘩的味儿。 程青平心满意足地砸巴着这一番话,随后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又是自责地说道:“这柔丫头身子骨弱,一时半会哪能担得起这担子,这不是白白地折磨人吗!你家老太太也真是,欸……我待会儿就让茗宋去取些进补的药材,你回头带去给你家主子补补身子,可别是累坏了。这累坏了,还怎么报答我这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恩情呀!” 巧儿听得愣愣的,忙说:“主子身子就是一时半会吃不消,休息休息就好了。只是过于劳累,不能亲自前来拜谢小郡爷。用不着这上好的药材大补,都是虚症儿,直接用上这上等的药材,怕更是雪上加霜吧! “小郡爷,您别担心姑娘的身子,咱做奴婢的,铁定会照顾好的。您只管放心!姑娘还有一事相求,能否先将柳氏以杀人纵火、谋害小厮的罪名论处,因着杭卫公子临近春闱,姑娘怕大娘子之事影响了公子的前程。” “此话有理,便依你家主子。”程青平道。 “小郡爷,奴婢也不敢出来太久,怕引人耳目。若是没什么要吩咐的,奴婢就先行告退了。”巧儿道。 “嗯,也没什么其他要嘱咐的,只一点,你要好生服侍你家主子,若是有什么难题,千万别自个扛着。尽管来程府找我,我若是不在,交代茗宋也是一样的。”程青平叮嘱道。 “是,多谢小郡爷挂念关怀,奴婢记下了,定当转告姑娘。那奴婢便告退了。”巧儿行礼道。 越俎代庖 杭柔在园子里悠悠荡荡、瞎跑闲逛,还将香草居的婆子丫鬟都带了出来,可谓是倾巢而出,大张旗鼓地招摇过市。一则是为了掩护巧儿,吸引火力,二则是确实想看看经过今天早上的训诫,底下的婆子丫鬟们是否还偷懒散怠,三则,自然是为了消食了。 转悠了几圈,杭柔看园子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也就宽了心,本想着去兰雪院会一会苏小娘,但又转念一想,还是去祖母那坐坐罢,免得积着食还得费脑筋。 涵碧山房里,杭老太太正看着从京城教坊里请来的伶人们表演的杂剧呢。这杂剧在京城可是卖座叫好的很,每日五更按时上演,稍微晚点儿便没了座。杭老太太爱看这些热闹,但因自持身份,不能像寻常人家那般挤在彩棚里吆喝叫好,所以只得将人请进园子里头来。但杭士白不管事,苏小娘没那份心,自个又年纪大了,懒得操心,就一直拖着未成提上日程。 今儿能将这些伶人们请来,也是因着赵燕蕴这做侄女的有心,之前杭老太太在她面前说过一次,想看杂剧,所以她趁着教坊旬休,便使了好些银子,托了些关系,请了来。 今儿一早,赵燕蕴便派人递了拜帖给杭老太太,虽然帖子上字里行间都透着侄女对姑母的挂念之情,但杭老太太这人精,哪里读不懂这背后之意,无非就是程青平亲自告了柳氏,想来探探杭家的口风。老太太本就爱这杂剧,心下痒痒,而她也想探探赵燕蕴的意思,所以便有了这一出。 杭柔还没进门,就听得咿咿呀呀地声响。犹是暗忖,这不年不节的,祖母这咋就唱上戏了。难不成她老人家将这担子踢给我了,就安心在屋子里看独角戏了?可也没见下人回禀呀,什么时候请了教坊,这支出也没见着主事来示下呀?怕是祖母自个掏的体己钱请来的……便顿住了脚步,屏退众人,自个留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姑母,您瞧这徐婆惜唱的多好呐,得亏托着姑母的福呢,不然也无法看这精彩的杂剧表演呢!”赵燕蕴道。 “燕蕴哪里的话,这话本该是我这老太婆说才是呢!不是因着你记挂着我呀,估计也看不成呢!”杭老太太乐呵道。 “姑母,您这就错了,程天明那的秉性,您还不清楚呀,固执古板得很,哪里爱看这些?哪里懂这些枝头傀儡、悬丝傀儡、药发傀儡呢!我要是将这戏请进府里头来演,保准也是我独乐乐,多无趣呢!哪里比得上和姑母众乐乐来得有趣呢!”赵燕蕴道。 “哈哈——这般说来, 分卷阅读76 倒是咱娘俩志趣相投呢!”杭老太太道。 “可不是呢!我没那福气,竟生些顽皮的男孩儿,您也知道这青娣,我虽视为己出,但终究不是自个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总归觉得隔亲疏落,不能贴近这心里头。哪像姑母您呢,这膝下嫡亲孙女众多,个个跟贴心小棉袄似的。多有福气呢!”赵燕蕴道。 “青娣这孩子,打小也是你带大的,你这心贴心地视如己出,她也定当将你视为生母,可别是多想了,仔细误伤了孩子的心呢!这天明郡爷虽说不苟言笑了些,你瞧瞧他对你是多么一往情深,连个妾都未纳,家里清清爽爽的。 “欸……我那儿子虽是情根深种,奈何和如欣的夫妻缘分太浅,这如欣一走,他的魂儿也被勾走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管这家里大大小小,更别说光耀门楣了…… “我家除了卫哥儿顶事些,你看看另外两个孙儿,哪个成器?再看看,你这两个儿子,个个都顶尖的好,人中龙凤的。这次春闱,平哥儿便是要赴考了吧,待蟾宫折桂后,更是凤毛麟角了!”杭老太太道。 “姑母过誉了,这青平性子古怪,实在是难以琢磨,不似青舒,青舒这秉性倒是实诚,这青平吧,还真难猜。这次我前来,也是向您老告罪的,这青平也不知犯了什么魔怔,竟去大理寺将柳氏给告了。实在是对不住呐!都是燕蕴的错,是我教子无方,束子不严!”赵燕蕴见半晌杭老太太不提这茬,便先发制人地将话题引了出来。 “这事我也知道了,哪能怪平哥儿呢,都是南园家门不辛,出了这么个冤孽,欸……既是大理寺插手了,我们也不便过问,便等着状子下来吧。瞧,这尹常卖《五代史》了,精彩着呢!”杭老太太扯开话题、装聋作哑道。 赵燕蕴心下更是暗罕纳闷了,这姑母怎么跟没事人一样,被青平这一状告,那杭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今天本是忐忑地前来探探口风,看看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没想到,这杭老太太竟还若无其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越发看不明白了,但姑母不欲多言,也只能按着性子先看戏了。 杭柔站在屏风外听了仔细,暗叹祖母的智慧,也感念着程青平的恩情,关于娘亲之事竟是只字未露。这也不便多待,便匆匆离去了。 杭柔刚出去,便遇上了陈嬷嬷,陈嬷嬷道:“姑娘,可正找着您呐。这马上就是二月朔——中和节了,姑娘也得预备起来了呢。” “中和节?却是个什么来头?”杭柔道。 “中和节便是立春之后的祭勾芒神的节日,祈求丰年,这寻常人家大多是用青囊装好菽粟、瓜果的种子,走家串户地相互送去,以求得子。而皇宫大内的宫女们,则是用百草来斗戏。而朝堂之上,官员们则进献农事之书,以稳社稷根基。 “待到上丁之日时,国子监便会举行奠礼,祭拜文宣王,通常是以祭酒、司业来作为三献官,掌祭祀献爵之礼。各地的州县辟雍,便是当地的学政来奉行的。再到戌日,便是東朝祭拜社稷,朝廷会派官差往太社、太稷坛进行祭坛。 “再过些日子呢,等到州府将元宵节的花灯收了后,就算正式过完了年,这时便会在点检酒派例二十万贯钱,用来修葺、装点京城各大湖旁的亭台楼阁,桥街圃道;蓺植奇卉、栽种名花。霎时,真真是春满人间,湖光山色两相宜!”陈嬷嬷道。 “柔儿虽未曾见过,只得在西晋周的《风土志》上看到过立春前后的相关习俗,大约说的是吃五辛盘的事儿——‘正无日俗人拜寿,上五辛盘。五辛者,所以发五脏气也。’但听嬷嬷您这一番言语,更是长了不少见识,早已经是心神向往,等不及去赏春踏青了呢!”杭柔道。 “我的好姑娘,现在可不是想着赏春踏青的时候,现在您该想着怎么筹备这中和节、上丁日祭祀?”陈嬷嬷道。 “您刚说的不是寻常人家、皇家大内和朝廷祭祀么?”杭柔道。 “是呀!但咱们杭府世代清流、书香门第,往年中和节后的上丁日都得备着祭文孔大礼呢!”陈嬷嬷道。 “既如此,便依着前例,我也不知这些礼数,萧规曹随便是了。”杭柔道。 “姑娘,这本是该循着前例。但愁就愁在,往年都是老爷亲自祭典。今年老爷怕是不问世事了,本来若是卫哥儿在家,也能名正言顺地祭典,不过他现今又不在家,这该如何是好?”陈嬷嬷犯难道。 “爹爹现在一心修道,哪里还会管这些事儿?前几天,我想去拜见爹爹,却吃了个闭门羹。哥哥不在家,杭府的男丁就剩下杭逸和杭笠,但终非嫡子,且杭逸沾花惹草,生母柳氏又刚收监,由他祭典怕是辱没了圣人。而我并不想抬了苏小娘的脸面,让杭笠取而代之哥哥。 “但若是不行此礼,便是会被宗亲诟病,真真犯难!现在修书让哥哥回京,一来一回,时间已是不够,尚且春闱在即,也不便让哥哥如此辛劳奔波。那不如就请了杭府宗亲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前来代为祭典。一则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二则撇除杭笠祭典之可能。”杭柔道。 “姑娘这主意甚好!那老奴便去禀了老太 分卷阅读77 太,着手去办此事了。”陈嬷嬷道。 “嗯,有劳嬷嬷,不辞辛劳地从旁协理柔儿,柔儿资质尚浅,许多地方都还得仰仗嬷嬷呢,还请嬷嬷不吝赐教、多加指点呢!”杭柔道。 “姑娘可是哪里的话!这协助主子,自是我做奴婢的职责,定当义不容辞!姑娘不嫌弃老奴唠叨就好呢!”陈嬷嬷道。 “想嫌也不敢呀,谁让陈嬷嬷说的都有道理呢,想嫌也只得默默领教呐!”杭柔促狭道。 “这柔丫头真皮!看来还是唠叨得不够呀!明儿便丑时起床吧!”陈嬷嬷道。 “嬷嬷,柔儿错了,柔儿不敢了!”杭柔拉着陈嬷嬷的衣袂撒娇央求道。 “好了,逗您的,姑娘也累了好些天了,今晚就早点歇息,明儿便依着您,晚些起!我待会儿去和主事们支一声,晚点来示下。”陈嬷嬷道。 “陈嬷嬷,您真好!”杭柔道。 “老奴得去找老太太复命了,姑娘早些回屋吧,老奴刚刚命小厨房做了一碗桂花山楂羹,您回去喝些,健健脾胃。早上吃的太油腻了,易积食,痰湿内热。”陈嬷嬷道。 “多谢陈嬷嬷,柔儿这就回去,您老慢走!”杭柔笑道。 再看那苏小娘,本来刚晓得杭老太太让杭柔接管南园,心下是火冒三丈,当下就想找之理论!但刘妈妈劝道:“柳氏刚被抓住,您之前又被褫夺了协理之权。这时不可贸然与之大动干戈,否则便有往柳氏身上泼脏水之嫌,万一老太太将当年之事再深究下去,难免不引火烧身,那之前的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 “此时宜静不宜动,老太太不想您接管南园,怕您独揽大权,柳氏一倒,怕镇不住您了。便推出了杭柔,这个自小在外头养大的黄毛丫头,哪里有这般见识,哪里又能管得下这刁钻古怪的下人们? “您之前提携了这么多主事,谁人不为我们所用?小娘您就静观着南园窝里闹吧,到时候收不了场,老太太又年事已高,自然就将园子的管辖大权落到了您的手里!您还愁这一时半会么?现在呀,就是得让园子乱,越乱越好,越乱才越能显出您的雷霆手段!显出您的重要呀!” 听了刘妈妈一番劝后,苏小娘也冷静了下来,明面上不发一言,暗地里可是使着劲儿憋坏水呢,就想将南园搅得天翻地覆!哪里想到,杭柔三下五除二便将心腹魏三娘给提溜了出来,还不痛不痒地就当着各大主事、丫鬟下人们的面,四两拨千斤地给处置了! 既震慑了南园的下人们,又翦除了苏小娘的羽翼,还连带着将以魏三娘名义置办的产业,以及多年挪用积攒下的银两都给掀了个底朝天!苏小娘哪里不气!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不小心晕厥了过去!醒来时,恨及了!没想到这杭柔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一出手就将自个杀了个措手不及! 苏小娘痛定思痛,欲以回击!这思来想去,眼下就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扳回一局:那便是过些天的上丁日杭府祭典大礼!现今杭卫不在,杭逸又是不正经,就只剩下自个的儿子杭笠了,这笠儿虽不如杭卫,勤勉好学,但却比那没出息的杭逸好上百千倍儿!这次祭典,若是以杭笠作为主祭,定能在杭氏宗亲、甚至京城世家贵族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届时,日后自己成为大娘子也有了筹码,便是“惬心频拾芥,应手屡穿扬”!便打算和刘妈妈一道备着重礼,前去各位宗亲面前打点,到时候便向老太太和杭柔施压,这次非让杭笠祭典献祀不可。 花落谁家 杭娴自是晓得柳氏这些事儿的来龙去脉,见着杭柔当权掌了这南园,自个小娘吃瘪,被活活地憋屈了一大闷头,也只能咬断牙根活血吞!近日好大的气性,她无事也不去招惹,绕着道而走,在兰雪院当个闲散游人,也好比走上前去嘘寒问暖,又挨这一顿破骂!这心肠冷了,也不欲像往日那般,凡事操心,却不得善待! 她之前在杭柔面前唧哝的那些话,也并不是无心之举,而是有意为之。为何如何?却是因着自个小娘,着实偏心杭盈和杭笠,她倒是个外人儿。怎么上赶着往跟前贴,都是招人厌烦的那个。 既如此,却得为着自己考虑筹谋了!若是自家小娘如愿当了南园主母,那日后好的亲事特定是先了杭盈,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自己身上。倒不如先依附了杭柔,怎么说也是嫡女,又有杭老太太、赵康王府撑腰,加上杭卫即将参加春闱,若是真真的金榜登科,那于杭柔就更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这小娘还怎么和她斗,索性横下心,干脆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而且看赵辰宁的心思,怕是意属杭柔,自个与之也争不来,万一日后杭柔嫁入赵康王府,她念着自己与之交好,自己明里暗里地央及与她,不怕她不答应,到时效仿娥皇女英、环肥燕瘦,岂不是一桩美谈佳话?杭娴打定心思,便打算去香草居坐坐,熟络熟络感情。 正欲出门,杭娴便碰上苏小娘带着刘妈妈,提着许多贵重缁器,也急赶着出门,还带着杭笠一道,这杭笠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了的:头上束着月白色纶巾,鬓角上梳 分卷阅读78 ,一丝不苟,一袭月白色圆领宽袖襕衫。 “给小娘请安,小娘这是要带着笠哥儿去哪儿?竟这般郑重……”杭娴万福道。 “大人的事,你少管!你这又是去哪?前几日怎么也不见你人?”苏小娘不耐烦地说道。 “这几日,身子不甚利索,便在床上躺了几日。”杭娴道。 “你倒是越发会躲清闲了,整日里身子不适,行了,我还有要事。”苏小娘打发杭娴道。 “是,小娘慢走。”杭娴福了福身子,说道,便也往香草居去了。 自打那次被杭盈讥笑过后,杭岚连着几次想去哀求杭士白,救救她小娘,可杭士白闭门不见客,任凭谁也见不着。然后又去求杭老太太,老太太自说道:“这大理寺不是寻常人可以过问的,且柳氏到底犯了什么事,都不清楚。故且耐着性子,等着官府的开堂审讯吧。”便打发了她去。而那不争气的哥哥,因着玉沐娘子忽然失踪,受了打击,心灰意冷,整日里都浸在酒楼内,醉生梦死。 “杭岚派人去酒楼内找了好几回,杭逸因着醉醺醺的,也不甚搭理。她碰了这一鼻子灰,四下无门,每日里就在屋内抄经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她小娘,平安无事,早日归来。但小娘身边的玲珑却整日噩梦连绵,精神萎靡。杭岚听说上春时节的桃枝,午后乃阳气最为旺盛,便趁着今日这般天气,打算去园子里头折上几枝,压与玲珑枕下,祛祛邪秽,清清梦魇。 “如今的翠暮轩除了玲珑还在,其他的丫鬟婆子下人们,见柳氏被抓,树倒猢狲散,都另谋差事去了,也得亏陈嬷嬷新采买了四个小丫鬟,否则翠暮轩就真的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了。 初春的南园,万物复苏,空气沁着一股清新生机的草荇味,虽地面还被白雪所覆盖,但那种充满生气的味道却冲破禁锢,顽强地透了出来。杭岚胸中连日的压抑苦闷,也被这时令所感染,消褪了不少,不由得神清气爽,步子也不禁轻快了些,正寻着桃树呢,便看见杭娴款款而来。 “娴姐姐,安好?”杭岚行礼道。 “许久不久了,岚妹妹,最近可还好?”杭娴也见礼,寒暄道。 “谢姐姐感念,妹妹尚可,便不打搅姐姐了”杭岚正欲离开。 “嗳,妹妹,凡事想开些,别将什么事都积在心里,有什么话,可以与我说说,虽说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有地吐露吐露心里话,也好比闷在心里强!再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你依旧是南园的五姑娘!”杭娴开解道。 杭岚愣了愣,并未出声搭理,便走了。 “这五姑娘好生无趣,姑娘您有心开解,她反倒不领情!真是心冷肠硬之人!”杭娴身边的丫鬟夕儿说道。 “这也不能怪她,换做谁遇上这事,百般求告无门,也会冷了心肠。我这也是看她可怜,便好言劝慰!”杭娴道。 “姑娘是好心,可是她却并不领情,何必沾染这晦气之人呢!听说翠暮轩的婆子丫鬟都走光了,就只剩下玲珑了。翠暮轩里死气沉沉的,骇人得很呢!”夕儿道。 “好了,快别说了!这人生在世,谁还不会遇上个坎呢,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这样刻薄呢!”杭娴打断道。 杭岚并未走远,将她俩的对话听了个正着。自叹道: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惹人厌弃了!人情淡薄,冷暖自知,嗳……自己却是这般无依无靠,遭人唾弃!不过听着这话,娴姐姐却是个心肠好的,还不见弃于我!我虽为南园五姑娘,却是空有虚名,哪里有人把我当作是五姑娘看待呢!竟连个下人都不如了!自怨自艾间,便忘记此行的初衷,回翠暮轩去了。 杭娴和夕儿,侧着身子隐在花丛边,看着杭岚落寞地背影,茕茕孑立…… “姑娘,为何要我这般说?”夕儿道。 “有时候,看似没用的人物,关键时刻,便是能成大气候的,可别小瞧了去。尤其是这种孤立无援之人,你若施以援手,假以时日,她必当投桃报李!这种买卖如何做不得呢!”杭娴道。 “姑娘高见!”夕儿道。 “待会儿,你去翠暮轩送些炭和吃食,看看她那还有什么缺的,回来一并再送了去。”杭娴吩咐道。 “是。奴婢记下了。”夕儿道。 香草居内,管库房的主事婆子来请杭柔示下,过几天的上丁日祭祀,该用哪些物件,一一确认完毕,才好开启库房将其登记造册,领了出来。 “姑娘,这祭祀的青鼎,该是用什么规制的呢?还请您示下?”主事婆子道。 “以往祭祀用的是什么规格?”杭柔反问道。 “这得看祭典献祀为何人?依着献官的尊位大小来选定不同规制的青鼎,之前老太爷还在时,听着前人说,用的是错金云纹鼎,此鼎为扁圆形,鼎身通体金银镶嵌,纹饰繁复,分别有莲瓣纹、云纹、几何纹、三角纹,颜色亮泽,纹饰精美,耀眼夺目,此为南园库房里青鼎之首。 “近几年老爷用过蟠虺纹小口铜鼎,此鼎纹饰为上古蟠虺,鼎身为立耳、蹄足、腹深。还有一口长铭文小克鼎,也为立耳 分卷阅读79 蹄足,不同的是敛口方唇,且沿宽腹鼓,而纹饰为曲纹、重环纹。这鼎却是未曾在上丁日祭祀用过,若是小辈作献官祭典,配上此鼎也是恰当。”主事婆子道。 “这上古蟠虺是《述异记》里说道的‘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的那种虺吗?”杭柔问道。 不待主事婆子回话,只听得——“正是呢,便是这种虺,不过最早的记载却不是出自《述异记》,而是《诗经˙周南》卷耳里头的‘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杭柔往门外那一瞧,却是杭娴。 “妹妹莫见怪,我瞧着院子里无人,便未曾使人通禀,就不请自来了。”杭娴笑着道。 “哪里,姐姐可是稀客,许久都不上柔儿这走动了,还怕是妹妹哪里照顾不周,竟使得姐姐咸少问津我这香草居呢!姐姐,快请坐!”杭柔道。 “妹妹可是生分了,竟说这般话。姐姐不过是前些天,身子不爽快,直犯哆嗦,便窝在屋内,歇息了好些天,哪里都不曾去。”杭娴坐在杭柔下首的杌子上,说道。 “姐姐,怎坐此,快些来妹妹旁这榻上坐着罢。”杭柔道。 “不了,妹妹现在掌管南园,位同主母,娴儿哪能如此不懂规矩,于此僭越呢?再说还有主事在此,我都怕是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改日,我再来找妹妹叙话罢。”杭娴说着便要起身。 “姐姐,刚刚还说姐妹之间不可生分,这一来,姐姐不就又生分了么?妹妹哪里是这个意思,就寻思着杌子坐的不舒服,并没有要赶姐姐的意思。再说,妹妹初掌南园,不懂的地方多如牛毛,现下正向主事请教呢!”杭柔忙道。 翠喜沏好一杯阳羡茶送与杭娴,杭娴接过茶盏,笑着道:“既是无妨,我就也蹭蹭柔妹妹的福气,一起涨涨见识呢!” 与此同时,巧儿将另一杯沏好的阳羡茶递与主事婆子,婆子端起喝了一口说道:“这茶真香呀,我今儿也蹭蹭娴姑娘的福气,牛嚼牡丹一回!” 又喝了一口,意犹未尽,说道:“请教便是不敢当,承蒙两位姑娘瞧得起咱这粗人,咱也就只能厚着脸班门弄斧地卖弄一二了。蟠虺便是上古神兽,龙的分支,蟠螭是龙的二子,这蟠虺纹与蟠螭纹很相近,一般来说龙纹形大、互相交织的为蟠螭纹;龙纹形小,缠密卷曲的为蟠虺纹。” “这蟠螭,我倒是在《说文》里面看到过:‘螭,若龙而黄,北方谓之地蝼,从虫,离声,或无角曰螭。’不过,您刚才说还有一口长铭文小克鼎,这鼎却是未曾在上丁日用过,若是小辈作献官祭典,配上此鼎也是恰当。却是何解呢?”杭柔问道。 “老奴只是瞎琢磨,老爷今番崇道修仙,怕是无暇俗间尘世,那推下来便只有小辈代为祭典了,既是小辈祭典献祀,那便用这长铭小克鼎最为合适,故而有了这番言论。如有不得当,也还请柔姑娘见谅!”主事婆子道。 杭柔算是明白了,这主事婆子话虽未点透,但这话里话外均指此番祭典献祀之人为杭笠。哥哥杭卫远在净慈寺的南翠芳园,断然赶不回来,而男丁里的小辈,不外乎杭逸、杭笠,杭逸醉生梦死,绝无可能,只剩下这杭笠稳操胜券了。 “不过,不知道这主事如此言语,究竟是苏小娘指派,还是自个琢磨,却难以分辨,只得仔细留意,以观后效了。一番思量后,杭柔说道:“难为主事考虑周全,都说老马识途,这古话总是不曾说错!不过,柔儿却想自己才刚掌家,这许多旧例也不好一味破旧图新,遵循着些老例,也才不弄巧成拙,遭人耻笑了去,主事,您说呢?” “姑娘,说的极是,力求图稳,按着前例总归是不会出差错的。那老奴便去将蟠虺纹小口铜鼎给取了出来。”主事婆子道。 杭柔和主事婆子又将上丁日其他的祭祀器物商定了一番后,主事婆子方才领命离去。 杭柔让翠喜和巧儿去准备了一些吃食:旋炒银杏、小甑枣糕、沙苑温桲、玉棋子、春饼,还暖了一壶齐云清露。 “怠慢了姐姐,许是妹妹的罪过,姐姐怕也是听得厌烦了吧!快些吃些点心,饮些暖酒。”杭柔笑道。 “妹妹,这干净果决地劲儿,便是姐姐从前未曾见过的,刚才便是领教过了。不愧是大娘子生养的嫡女,老太太教养的嫡孙,若是换做姐姐,怕是应付不了这些场面!”杭娴拈起一块春饼,送入嘴里,咽下方才说道。 “姐姐又来取笑妹妹了,妹妹连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脑子里嗡嗡嗡地闹个不停,这主事刚走,那主事又来了,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繁芜冗杂,不胜其烦!奈何祖母托付,却不得不尽心尽力!嗳……哪里比得及姐姐这闲情雅致的闺阁生活呢!”杭柔托着腮,叹气道。 “妹妹刚才说到,闲情雅致的闺阁生活,姐姐前些日子卧床,闲来无事看了五代王仁裕的《开元天宝遗事》,里头记载道:‘初有木芍药,植于沉香亭前。其花一日忽开一枝两头,朝则深红,午则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昼夜之内,香艳各异。’便有个提议,过些时候,便是三月三花朝节。 “自打 分卷阅读80 那晚围炉夜话后,咱们园子里也许久未曾雅集过了,冷冷清清的,怪无趣的。妹妹现虽为掌家管事之人,但终究还是个闺中女子,还是别落下咱们这闺阁女孩的情趣,否则人生苦短,日后嫁了人,自己当了主母后,更是无暇顾及于此,此时还不及时行乐,更待何时呢?”杭娴道。 “姐姐说的,正中妹妹心怀,妹妹也早有此意,刚才就算姐姐不提,妹妹也想着待忙过中和节、上丁日。便好好让园子里的各位姊妹们聚聚,热闹热闹!不过,妹妹却分身乏术,这次花朝节事宜还得劳烦姐姐操持筹划了。”杭柔道。 “妹妹能这样想,那便再好不过了!妹妹事务繁杂,姐姐定当为妹妹分忧,姐姐便当仁不让了,将这差事领了下来!”杭娴道。 “多谢姐姐了,此次花朝节,费用开支就只管拿了来,从妹妹的体己里头出,算是给各位姊妹的一些赔罪了,还望各位姊妹担待海涵!这时日着实是照料不周!”杭柔道。 “妹妹也别过于放在心上,这次花朝节,我定会好好筹办!至于银子花销嘛,还是会为妹妹省着些!毕竟是自家姊妹,这肥水不流外人田。”杭娴说趣道。 一番说笑叙茶罢,已桑榆暮景,杭娴便告辞离去。 投桃报李 夕儿按杭娴的吩咐,提了些炭火吃食前去翠暮轩,敲了半晌门,才看到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探出个脑袋,问道:“是何人敲门?” “你是谁?”夕儿问道。 “我是翠暮轩新来的丫鬟。”小丫鬟弱弱地答道。 “新来的?何时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夕儿问道。 “我是陈嬷嬷前些日子在人牙子手上新买来的。姐姐又是谁?”小丫鬟警惕地反问道。 “我是兰雪院娴姑娘身边的丫鬟夕儿,娴姑娘特地遣我来送些东西。岚姑娘现在可在房内?”夕儿问道。 “姑娘一回来就在屋子里抄经念佛去了,不许旁人打扰,姐姐可是要见姑娘?”小丫鬟道。 “既是姑娘在礼佛,我也不便打搅,这翠暮轩现今有几个丫鬟?可曾缺资短物的不曾?”夕儿问道。 “现在屋里头,加上我一共有四个小丫鬟,对了,还有玲珑嬷嬷。谢娴姑娘、夕儿姐姐的好意,如今却是什么也不缺,姑娘平日里除了一日三餐吃些清淡粥饭,其余时间都呆在屋内抄经念佛,使不了什么物件儿,况且翠喜姐姐隔三差五便会差人来送,所以也不缺什么。”小丫鬟甜甜地笑着说道。 “哦,原来翠喜隔三差五便会派人送东西来呀!”夕儿道。 “是呀,翠喜姐姐今天早上还刚送了些吃食和衣裳来呢,说是我们这几个小丫鬟刚入园子,给我们做了几身体面些的衣裳,也好光彩些,别给岚姑娘丢人呢!”小丫鬟道。 “那你们姑娘为何,今日一人出门进得园子,你们这些小丫鬟也不跟着服侍?”夕儿道。 “我们原也想跟着姑娘一同去的,但姑娘性子喜静,说去去就回,不让我们跟着,所以才没去服侍呢!”小丫鬟急着解释道。 “哦,这样呀!既是你们不曾缺了什么,那我们娴姑娘也就放心了!这东西,你也收下吧!和你们主子问个好,我差不多也回去了。”夕儿道。 小丫鬟这才将门开了半扇,伸手将东西接了过来,再道了个谢,“嘎吱——”一声地将门阖上了。 这夕儿看着这扇紧闭的大门,却是哭笑不得,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也没多作停留,急急回去找杭娴复命了。 苏小娘上午带着杭笠一道去拜访了各位宗亲长辈们,在她一番巧言令色之下,加之这些贵重缁物。杭家族内大多数的长辈们都赞成推杭笠为上丁日祭典献祀之人,只余下一两个德高望重的老顽固,模棱两可地打着太极,临了还将提去的东西又送了出来。 她也打算不理他们,得了大多数宗亲长辈的认可,反正到时候也不能凭空冒出个比杭笠更适合的人选了!美滋滋地回到了南园,见夕儿步履匆匆的,苏小娘喝道:“站住!火烧眉毛了?这般冒冒失失,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身边教养出丫鬟的样子?这娴儿也容忍得下,真真是没出息!哪里丝毫像是我生下的姑娘!去去去,别在这碍眼了!” “是!”夕儿被数落地抽抽搭搭的,还是行礼道,便蹑手蹑脚地回了房内,进房前,还小心翼翼地将眼泪拭了去,强颜欢笑地走至杭娴跟前,正要回禀。 杭娴在屋里早就听到自家小娘这骂骂咧咧的声响了,见夕儿这副模样,心里更是不落忍,安慰夕儿道:“受了委屈就说出来,在我面前就不用这般掩着了,小娘就是这种性子,自小对我也是这样,你也别挂在心上,左耳进便右耳出了,不理就是了。” “姑娘,夕儿不是为着自个委屈,夕儿是为着您委屈呀!夕儿受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委屈,只是姑娘您,却……”夕儿哽咽道。 “我开始也觉得委屈,也花了千百般功夫,想竭力讨得小娘欢心,但有的时候命运就是如此,既然强求不得,那便弃 分卷阅读81 如草芥呀!干脆死了这份心,便也能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杭娴眼神平静地看着夕儿,接着又说道:“翠暮轩那边怎么样了?”夕儿便敛好情绪,将刚刚发生的事情细细地复述了一遍。 “这柔妹妹却是做得这般熨帖,实在不简单呀,心思竟是这般细腻!”杭娴赞道。 “这杭岚不懂规矩,底下的丫鬟也是如此!真是可气又可笑!”夕儿道。 “你这却是不懂了,就是要这般不懂规矩,才不会将杭岚给欺负了去,否则换些深谙规矩的丫鬟婆子去,定当奴大欺主!这杭岚的性子哪里斗得过,还不就任凭揉捻了吗?杭柔这般做法,却是为着杭岚着想,给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这新采买回来的丫鬟,本就声怯,在园子里又毫无根基,很是好管教。这柔妹妹看起来也是个心肠软乎、胸怀大度之人呐!竟不快意恩仇,却也善待有加!看来,我与柔儿交好,也是个明智的选择!既如此,那便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杭娴道。 “你明日一早便去香草居找翠喜,告诉她,我小娘今日带着杭笠一道,提着贵物缁重去拜访了各位宗亲长老,回来后,喜上眉梢的。”杭娴吩咐道。 “就说这些吗?”夕儿道。 “是,就按我刚才说的,只字不落地告知与翠喜就行。”杭娴道。 “姑娘,你哪里晓得小娘是去拜访了宗亲长老呀?出门的时候,小娘又没说,而且回来的时候,您也未见着小娘呀,哪里就晓得她是喜上眉梢呢?”夕儿道。 “哪里晓得,凭脑子晓得呀!小娘带着杭笠,打扮如此隆重,然后下午在杭柔那,主事婆子又在回禀关于祭祀物器之事,那自然是与上丁日祭典献祀之人有关了,此时小娘不去拜访各宗亲长老,还能去做什么? “难不成,老太太会支持她,让杭笠成为献官吗?而且刚刚小娘仅是骂了你几句,便放你离去了,若是平常心情堪忧时,你又正好撞上,你觉得她会如此轻易放过你吗?定是不依不饶的非罚则打!你说刚刚小娘是不是喜笑颜开?”杭娴道。 “神了!姑娘!刚刚小娘确是喜笑颜开,春风得意。”夕儿道。 “好了,去洗把脸,收拾一下,等会子就用晚饭了。”杭娴道。夕儿喏了一声,便梳洗去了。 今儿杭老太太请了苏家巷的傀儡戏班子进园子里乐呵乐呵,便让陈嬷嬷、素玉和紫云去叫各房来一同热闹热闹。陈嬷嬷自然去香草居请杭柔,而剩下素玉、紫云分别去了兰雪院和翠暮轩。 夕儿正和翠喜嘀嘀咕咕说着话呢,陈嬷嬷便进了来,看着翠喜问道:“姑娘,可在里头?”。翠喜和夕儿赶忙见了个礼,翠喜道:“嬷嬷,姑娘这会子正在里头看账薄呢!中和节、上丁日快到了,负责各种大小诸事的主事们都将花销单子预先呈了上来,姑娘正在里头一笔一笔地核算呢!” “嗯,那我进去瞧瞧她去。”陈嬷嬷道。 “是,我这就去通禀,嬷嬷请!”翠喜道。 “饶是无需通禀了,柔姑娘也不是外人,我自进去就行了。这夕儿是娴姑娘身边的丫鬟吧,怕是娴姑娘有什么话要交代,你便留下来,听听也好。”陈嬷嬷道。 “陈嬷嬷,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确实是咱娴姑娘昨儿来香草居,喝了柔姑娘处的阳羡茶,今儿起来竟还想回味一番,便差了我来向柔姑娘讨上一些呢!”夕儿道。 “嗯,这宜兴的阳羡茶确实是味醇、芳清,之前听得老太太曾念叨‘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这娴姑娘却是个识货的主儿,这茶怕是赵康王府那边派人送来的吧!老太太那也送了一份。”陈嬷嬷道。 “嬷嬷果然厉害,正是赵康王妃之前派人送来的,说是贡茶。送了四份,老太太、老爷、卫公子和咱姑娘那各一份。”翠喜道。 “嗯,你们接着聊,我进去了。”陈嬷嬷道,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子对着夕儿道:“今儿老太太请了彩棚里的傀儡来园子里热闹热闹,素玉去兰雪院请你家姑娘她们,你也记得早些回去,仔细着姑娘要人服侍着梳妆打扮呢!程家也来!” “是,多谢陈嬷嬷!奴婢一会就回去。”夕儿道。 夕儿将刚才未说完的昨晚娴姑娘吩咐的,一字不差地说与翠喜听,然后便离开了。 “给姑娘请安,姑娘,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气派了!”陈嬷嬷打起帘子走了进去,见杭柔正认真地核对这些花销单子,欣喜道。 “嬷嬷,您怎么来了,翠喜这丫头又犯懒了,也不引着您进来,还让您亲自打门帘,真真是愈发没规矩了!”杭柔看着陈嬷嬷道。 “却也不是翠喜的错,是我自己让翠喜用不着通禀的,娴姑娘身边的夕儿来了,正和翠喜说着话呢,说是娴姑娘昨儿在你这,喝了杯阳羡茶,今早起来仍是回味,便派了她来讨上一些。”陈嬷嬷道。 “是呢,昨个午后,娴姐姐来了我这闲坐了会子,便上的是阳羡茶。娴姐姐极是个识货的主儿,什么好东西呐,都瞒不过她!”杭柔道。 “识货是识货,只可惜 分卷阅读82 投错了胎,终究是个庶出的,哪里比得上姑娘您呢!怕就怕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姑娘,平日里还是得提防着些,切不可推心置腹呢!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出来的,人心犹是隔着肚皮呢!”陈嬷嬷扢皱着眉头道。 “嬷嬷所言,柔儿明白,都是自家姐妹,平日里走动得多了些,但却也只是说些没查没利、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杭柔道。 “姑娘别嫌老奴多嘴多舌,只是跟着老太太久了,自然看多了这侯门世家里的道道,说句僭越的话,老奴也是将姑娘您当成自家孙女来看待,所以才多说了些!”陈嬷嬷道。 “嬷嬷,不消您说,我也懂得嬷嬷这一片赤诚,柔儿又何尝不是将你当长辈来相待呢!昨儿,掌管库房的主事前来示下,说是在上丁日上,要用什么规制的青铜鼎。我问她有哪些规制,分别有什么区别?她都一一答了,不过她这话里行间却说着,那个长铭文小克鼎适合小辈。 “您说,这不就是暗示着我,这祭典献祀之人该是杭笠吗?我也没顺着她的话说,只是说,自个还小,又是刚掌事,还是依着旧例的好,便委婉地驳了她去。也不知这婆子到底是苏小娘的说客,还是自个揣摩的?”杭柔道。 “姑娘,这样说便很妥当了!既不明指,含含糊糊的掩了人选,又不让人挑出毛病,很是好呢!姑娘果真冰雪聪慧,这老太太听了指不定多高兴呢!”陈嬷嬷道。 “嬷嬷,快别夸柔儿了,柔儿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祖母对于此次祭典献祀之人,是怎么个意思呢?”杭柔道。 “老奴将那天柔姑娘说的,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便说您这样做很得当,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她便派了老奴去请族中最有声望的长辈来主持本次‘丁祭’,姑娘只管放心!”陈嬷嬷道。 “嗯,有祖母和嬷嬷在,柔儿很是安心呢!嬷嬷,这次来,可是祖母有什么嘱咐吗?”柔儿道。 “是呢,老太太说最近园子里太冷清了,年纪大了,爱热闹,便让人去请了棚子里的傀儡班子进园子里来,还请了程家,算是给之前程大娘子请老太太看戏的回礼吧!便让我来告知姑娘一声,好让您早做准备!老太太便是想让您用心打扮一番,毕竟您今时不同往日,既是杭府嫡女,又是掌权理家之人!可不能被那些魑魅魍魉给比下了去!”陈嬷嬷道。 “哈哈——这祖母,真真是老顽童,哪里来得魑魅魍魉?又怎么会给比了下去!再不济也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呢!即使衣着略微简单了些,但那通身的气派,祖母看看自个,也得只管把心搁到肚子里去呐!”杭柔道。 “姑娘,这张嘴哟,真真是比黄鹂还厉害呢!这般婉转动听!老太太若是在这呀!定会被您逗得开怀大笑!”陈嬷嬷笑道。 “嬷嬷,您和祖母说,保管放心,柔儿肯定把自个打扮的妥妥帖帖,定不给祖母跌份子!”杭柔道。 “有您这句话,老奴也好回去复命了。这傀儡班子就要进园子里了,我得去接应一下,别不打扰姑娘您看单子了!老奴便告辞了!”陈嬷嬷道。 “嗳——还未坐下这许久,但柔儿也晓得嬷嬷事多,也就不便多留了,嬷嬷,慢走呢!”杭柔道。 陈嬷嬷笑着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了。 新曲春生 程青平正在书房里头念着“满眼春生梅柳意,山居清听风泉。又因初度说今年。华颠相望处,新曲忽来前。”听得程青娣站在屋外,问刚进门的茗宋道:“你这是去哪了?哥哥可曾用过早饭了?我特地做了些吃食。” “给三姑娘请安,奴才刚刚去了趟园子里。公子用过早饭了,这会子正在屋子里温书呢。刚刚吩咐说,春闱将至,不许旁人打扰!”茗宋道。 “哦,这么早就用过了呀!哥哥可真用功,这么早就在书房温书了,可是我这也是一大早起来亲手做的呢!”程青娣嘟嘟囔囔道。 “要不,奴才将姑娘做的吃食先提进去?待公子看完书,歇息之余,奴才再把吃食递上去,定将姑娘您的心意转呈给大公子!”茗宋道。 “又是你提进去!你拦过我几次了!你说!这都多少天了!每次都是你送进去,我都许多天没见过哥哥了!”程青娣不满道。 “姑娘息怒呐,并不是奴才从中阻挠,确实是公子有吩咐,奴才也不敢不从呀!还请姑娘体谅一番咱这做下人的难处呀!”茗宋道。 “如果,我定要送进去呢!”程青娣道。 “如若您要硬闯进去,奴才也没法。但公子置起气来,他这脾气,姑娘您也清楚,打骂奴才可都不要紧,就怕到时候公子这脾气一上来,波及了姑娘您,奴才可就担待不起了呀!”茗宋道。 “这……这,大哥舍得骂我吗?”程青娣道。 “大公子肯定舍不得骂姑娘您,只是就怕到时候,公子劈头盖脸地骂起奴才来,这火气万一没收住,不小心殃及了您,这不也得不偿失嘛?还不如让奴才待大公子歇息时,将吃食送进去,大公子那时身乏疲倦,再吃了一些您亲手做 分卷阅读83 的吃食,不是更加惦念您的好吗?”茗宋道。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那你定要好生和哥哥解释,这是我亲手做的!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呢!”程青娣道。 “姑娘,您保管放心,奴才办事,您哪回见着不妥当了?一定将您的心意带到!”茗宋道。 “行吧,那给你吧,我走了。”程青娣望了眼门窗紧闭的书房,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茗宋提着紫檀仿剔犀如意纹食盒,苦着脸走进书房,回禀道:“公子,这食盒——”。 “按往常那般,你吃了便是。”程青平头也不抬,若无其事道。 “可是,公子,这,姑娘天天这般送,奴才福薄,真是吃不消呀!若是被姑娘晓得,她这些时日送的吃食,都进了奴才的肚子来,那奴才到时候就真的是百口莫辩、难辞其咎了呀!姑娘那脾气,肯定得把奴才整死不可呀!奴才每天应付姑娘已经够难了,您还让吃过早饭的我,再将这些吃食给吃了,奴才真是……”茗宋道。 “那从明日开始,吩咐小厨房,别做你的早饭便可。”程青平道。 “小郡爷——这,啊——”茗宋欲哭无泪道,见程青平不理他,只好闷着头提着食盒,有意无意道:“嗳,这也不知刚刚南园派人来送信是做什么?听说如今是柔姑娘当家了,这信怕是她派人送来的吧……” “如今信在哪里?”程青平猛然抬头出声问道。 “公子,您这敢情不是听不见呀?”茗宋声若蚊蝇道。 “你嗡嗡嗡地说些什么?大点声!”程青平急切地问道。 “回公子的话,奴才并未说什么。”茗宋道。 “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柔姑娘派人送了什么信?”程青平道。 “哦,是,奴才刚的是南园派了人送信过来,不是说柔姑娘派人送信。”茗宋道。 “信呢?”程青平道。 “奴才不知。”茗宋道。 “那你知道什么?”程青平道。 “奴才知道待会儿奴才要将这吃食吃干抹净,还不能留下蛛丝马迹,被青娣姑娘察觉了,还得将这食盒送还回去,并且将您如何吃这吃食,如何夸赞这吃食的话,一一向青娣姑娘回禀。”茗宋愤愤不平道。 “好了,下次我让青娣别送了,我知道你辛苦了!你刚刚说的信,现在在何处?”程青平耐着性子道。 “是,有您这句话,奴才就安心了。这信现在在程大娘子处呢,今早我在园子里碰到门房送信的小厮,说是南园送来给大娘子的,像是一封请柬。”茗宋道。 “你为何不早说?”程青平道。 “奴才没机会说呀,这一回来还没进屋呢,就被青娣姑娘给堵门口了。您还让奴才将这一大盒吃食都吃了,奴才、奴才,嗝——”茗宋打了个饱嗝,委屈地说道。 程青平丢下书,便大步流星地朝赵燕蕴处去了。 程青娣从程青平那一出来,觉得心里头闷着气,便往赵燕蕴那走去,想让赵燕蕴说说程青平,别老是将她拒之门外。一进门,看见赵燕蕴身边的丫鬟们正在将黑漆嵌螺钿紫檀木妆奁抬出来,丫鬟们见着程青娣纷纷行礼,程青娣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阿娘呢?” “回姑娘的话,大娘子在里头挑选衣裳呢。”丫鬟回道。 “挑选衣裳?今日可是要付什么筵席么?”程青娣正说着,赵燕蕴便出来了。程青娣忙赶着上前撒娇道:“给娘请安,娘真是愈发迷人了!果真是雍容华贵,牡丹失色呢!” “你少在这奉承你娘,说吧,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还上我这来了?”赵燕蕴道。 “娘,您瞧您说的,难道青娣就不能早早地来给娘亲请安吗?自然是青娣想娘亲了!”程青娣挽着赵燕蕴亲昵道。 “娘——您今儿是怎么如此容光焕发呢?”程青平刚迈进门,便毫不掩饰地溜须拍马道。 “大哥!”程青娣雀跃欢喜道:“哥哥,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温书吗?可曾吃了青娣做的科斗细粉和窝丝姜豉?” “嗯,味道不错。”程青平点了点头道,又看着赵燕蕴,接着道:“娘亲,今日穿得如此隆重,可是要去哪不曾?恰好孩儿这几日看书也有些厌倦了,不如让孩儿陪着您一道前往吧!也可为咱这国色天香的娘亲保驾护航呀!” “是呀是呀!娘亲要去哪!哥哥要给娘保驾护航,那青娣也要给娘鞍前马后!”程青娣道。 “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商量好了上我这来阿谀奉承吗?”赵燕蕴狐疑地看着他俩,说道。 “哪能呐!这不是孩儿看书看得乏了,想着许久未来娘亲这走动,便来了。这孩儿见自个的娘亲哪里还有这么多可怀疑的呢?”程青平道。 “哥哥说的极是,青娣也是这般想得,虽未曾商量,但奈何心有灵犀,便一前一后地来了。”程青娣含羞道。 “我这都还没说要去赴宴,你们就都跟事前诸葛似的,又是保驾护航,又是鞍前马后,哪里不让人怀疑呢?再说,我也不是去郊外,是杭老太 分卷阅读84 太差人送了帖子,邀我到南园去看傀儡戏。你们不是不爱看那玩意的吗?这次我也懒得带你们,免得你们坐着闷得慌。”赵燕蕴道。 “哦,原来是去南园看傀儡戏呀,那娘亲自是不需要青娣鞍前马后的了,青娣还是和大哥一起呆在家里好了。”程青娣道。 “娘亲,青娣不爱看,我可是爱看,这几日经史子集看得也腻烦了,正好随娘一起去看看那市井间的傀儡戏,也好解解乏,换个心情。省得身子疲乏了,精气神倦了,也不利于春闱临考呀!”程青平道。 “哥哥,说的有道理,青娣也在府中待着闷闷的,正想出去透透气,我也跟着哥哥一起随娘亲去看傀儡戏。”程青娣见程青平如此说,立马改了调子,附和道。 “好了好了,你们这一唱一和的,那下午就一起去吧,待会儿再问问青舒去不去,总不能只带你俩,顾此失彼吧!”赵燕蕴道。 “谢谢娘亲,我这回去准备准备!”程青平作揖道。 “谢谢娘,我也随着哥哥一道回去准备准备!”程青娣尾随着程青平,一道离去了。 程青娣跟在程青平身后出了延光阁,复入了一回廊,迂回曲折的,程青娣这三寸金莲并就步步生花,踥蹀慢行,而且这廊子还回环反复、七拐八绕,更是平添波折,不由得喊道:“哥哥,你等等青娣呀!” 程青平缓了缓步子,说道:“怎么了?” “近日,青娣送了好些吃,哥哥都闭门谢客,青娣好是伤心呢!青娣都多久没见过哥哥了?都多久没和哥哥好会子话了?以前哥哥不是这样的,哥哥以前对青娣可是千般疼爱,如今这却是为何?”程青娣小跑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 “青娣,你别多想,这是近日春闱将至,愈发抓紧了些。”程青平解释道。 “可是哥哥刚刚还在书房里头温书,为何突然跑至娘亲这儿来,说要出去散散心透透气呢?”程青娣不满地质疑道。 “自然是看书倦了,想来看看娘亲,顺巧碰上娘亲要赴宴,这才临时起意,并不为何?”程青平道。 “那哥哥不曾厌烦青娣吗?还同往日一般对待青娣不曾?”程青娣问道。 “别多想,早些回去打扮打扮。”程青平说道,然后便又大步流星地走了。 “嗳,哥哥!”程青娣犹是怨愤道,随后喃喃自语道:“哥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发现了什么?为何待我如此冷漠了呢?” 程青平一边走,一边想着前些日子在响月廊假山旁拾得的那枚鎏金双凤纹带盖银盒挂件。程青平记得这个银盒是自己送与程青娣的,当时是在融和坊南官巷的珠子市上买的,因着小巧精致,内含暗盒,可置放些姑娘家的胭脂水粉、香草花料,所以一眼相中,买了来送与程青娣。他记得程青娣当时见着爱不释手,整日里都佩戴在身上。 “今日为何跌落至此?定是这个小妮子粗心马虎了!”程青平想道,这银盒因长年累月地佩戴在身上,自带一股奇香,不过跌至假山旁,沾染了些许泥土,他便拿出怀中的方巾,擦拭着这银盒,一不小心按下了盒钮,竟给打了开,里面的东西便掉落了下来。程青平弯腰去拾,却发现竟是一块帕子,因跌在地上而松散了来,帕子下赫然藏着一束用缨绳系成同心结的两绺头发! 而头发旁有着一张碧云春树笺,上面写着一行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还有一行写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程青平这一看便是瞠目结舌了!这两个生辰八字,分别是自己与程青娣的!这!这!简直是胡闹!程青平便想着拿着这盒子去找程青娣,看看她究竟想做些什么?! 又想着,姑娘家脸皮儿薄,这少女怀春对象却是自家哥哥,若是当面数落,恐她下不来台!正思量着,便听得程青娣的声音传来:“快仔细找找!去哪了!怎么就掉了!”程青平立马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收拾好,放回原地,自家则闪进了假山当中。 “姑娘,在这里!”程青娣身边的丫鬟彩琴,兴奋地说道。 “呀!果然是它!我的命根子呀!要是掉了,倘或是被别人捡了去!我该丢了魂了呀!所幸,菩萨保佑,寻了回来!”程青娣异常激动地说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见里头的东西都原原本本的躺在那,便长舒了一口气,又仔细地揣进了怀中,四处探看了一圈,见着没人,便带着彩琴离去了。 程青平这才从假山中走了出来,想着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自家妹妹虽说年近及笄,正是情窦初开、有女怀春之际,可千不该万不该做出如此有悖伦理!违反纲常之事呀!怎可如此糊涂! 这思前想后,却只得当作不知,渐渐疏远些,或许等年纪再大些,遇着了真正喜欢的男子,懂事了些便会幡然悔悟。罢!罢!此等秘密便随风而逝吧!自此程青平便不如往日那般亲昵无间,能避则避,能躲便躲,故作冷漠严厉。 程青平走着走着,一抬头已然是补秋山房,便将思绪拉了回来,打算用过午饭,小憩一会,养足精神,下午好去南园逗逗他那可人的柔姑娘! 分卷阅读85 语出惊人 杭柔看完各院主事呈上来的中和节、上丁日花销单子,便有些犯困,又有些口渴,唤了声:“翠喜——” “姑娘,有何吩咐?”翠喜拿了个樟木山水诗意图三叠画匣,走了进来道。 “我有些困倦,又有些口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杭柔问道。 “姑娘,现在快午时了,您若是困倦,也等会子用过午饭后再歇息,我这就去给您沏茶,您想喝什么茶?”翠喜道。 “阳羡茶吧,刚刚娴姐姐遣夕儿要了些阳羡茶吗?”杭柔道。 “奴婢这就去准备。”翠喜说完,便将那画匣放在桌子上了。 “咦,这是什么?”杭柔问道。 “哦,差点忘了,这是您之前说要去库房里找的一幅《春庭行乐图》,我刚才去找了来。”翠喜道。 “嗯,我正好看看,鉴赏一番。”杭柔走上前来,取了樟木山水诗意图画匣,携至东耳房虚白斋的紫檀马蹄足倏桌上,再到凤首黄花梨六足面盆架前,盥洗双手,玉笋般纤长的手指相互交错,溅起滴滴水珠,皓皓如雪、青葱翠嫩,随即搽干敛尽,方回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画匣,两手托住画轴两端取了出来,解开紧系着的锦丝,沿着画轴上的云锦,将绢素一点一点地仔细展开,一边还用软绢细细拂之,恐至裂损。这般动作下来,杭柔方才领略到,白居易所言“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这《春庭行乐图》是在匀净细密的独梭绢上作画,十分的古香可爱,杭柔静静凝看着这质地,犹是想起了“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此乃工笔仕女画,精细工整,描绘的是春日暄和、庭院深筑、妃子凝思、宫女逗鹦、白鹤信步、山石叠亭、连廊环水榭、花木影疏前……好一幅《春庭行乐图》! 不过图中的妃子凭栏静望,支欹凝思,春水涟漪,却是在想什么呢?杭柔不由得看得呆了,脑海中竟浮现出程青平那双风姿特秀的眼,嘴里吟哦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却是为何?竟会思及程青平!定是妖孽!妖孽! “姑娘,茶沏好了!”翠喜端着白玉莲纹茶盏,边走边说道,见咱家姑娘面如春色,目含秋波,情思暖腻,神色迷离。 “嗳,怎么才来!竟是渴死我了!”杭柔掩着神思,走上前慌忙地接过茶盏,胡乱地喝了一口,却是如此滚烫!这丁香檀口哪里受得住呢!“哎唷!哎唷!”地叫唤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平日里也不见如此急躁呀!可是伤着了?巧儿,巧儿,快去取些冰块来,再去小厨房拿些白糖!”翠喜忙接过白玉莲纹茶盏,见杭柔面色涨红,伸出舌头,不住地嗳气,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巧儿取来冰块和白糖,上气不接下气的,翠喜便拿了冰块让杭柔含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吐掉冰块,就着清水敷上白糖。杭柔这才消停了些,蔫儿吧唧,恹恹地窝着,泪光闪烁…… “姑娘,您这看画却看得神魂颠倒的,这画饶是有如此大的魔力么?瞧把自己给折腾的,晚上还得去赴宴呢!您这还怎么说话呀!”翠喜嗔道。 “呜呜呜——”杭柔因着烫伤了舌头,呜咽不清地说着话。 “说不清楚就别说了,仔细休养些才是呢,姑娘也真是的,刚刚到底怎么就脸若彩霞,红晕浸染?”翠喜道。 “脸若彩霞,红晕浸染?这不就是话本子上描述的少女怀春、深闺思情的样子吗?难不成,姑娘看画竟看出个意中人来了?”巧儿说道。 “这还看不出吗?肯定是晚上能见着的程小郡爷呀!不然,谁还有这本事,俘获了咱姑娘的芳心呢!”翠喜笑道。 “辰宁小王爷也不错呀!对咱姑娘温柔体贴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却也极好呢!”巧儿反驳道。 她们这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杭柔被她们揶揄得无地自容,欲出声辩解,奈何口齿黏连,重如千斤,果真是难以启齿,只得蜷缩一旁,任凭取笑。 “姑娘,翠喜还有正事向您禀报,刚刚夕儿前来,却不是为了杭娴姑娘讨了一些阳羡茶,她是来传话的,娴姑娘让她转告您——苏小娘昨日带着杭笠一道,提着贵物缁重去拜访了各位宗亲长老,回来后,喜上眉梢的。”翠喜道。 杭柔看着翠喜,点了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翠喜,你说起夕儿,我便想起了还有一事。你昨个早上不是去送了些吃食和衣裳到翠暮轩吗?回来后,发现还落了点东西,便让我去送一趟,我便提着东西去了翠暮轩。听翠暮轩的小丫鬟说,昨天你刚走不久,娴姑娘身边的夕儿便也提着些东西要见岚姑娘,但岚姑娘在礼佛,却也没空,便拉着那小丫鬟打听了好一会子呢,问长问短的。我估摸着就是不怀好意!想借机收拢这岚姑娘!”巧儿道。 “巧儿,这日子便是大有长进嘛,听着小丫鬟说话,还能瞧得出是娴姑娘想借雪中送炭之名,来趁机收拢岚姑娘!可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巧儿了!”翠喜道。 “那可不是 分卷阅读86 ,巧儿聪明着呢!这娴姑娘看上去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儿!”巧儿道。 杭柔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慢悠悠地拍了拍心口,又指着自个的肚子,最后摸了摸她们的手。 “巧儿,姑娘让咱们,心知肚明就好,不得外说。”翠喜道。 “晓得晓得,守口如瓶。不过这姑娘这作哑巴的姿势比划却很是娴熟呢!看来很是有天分呢!”巧儿取笑道。 气得杭柔从榻上一跃而起,顾不得穿好,便趿拉着绣鞋,追着巧儿一顿要打,翠喜在一旁欢呼雀跃地拍手叫好!巧儿见着翠喜如此幸灾乐祸,便躲在她身后,三人顿时厮混做一团…… 皓月当空、月明星稀,涵碧山房的远香堂前山棚彩结,绳缚成扎,绕廊回环,悬挂灯烛百盏,望之延绵,宛若白日。内设一华台,青幕纱帘,玉巧花灯;左右两侧廊下,笙簧琴瑟、鼓板铜锣。而幕后的傀儡们,个个衣着鲜丽,簪花肩朵;巧着翠帘珠冠的细旦们,樊素蛮腰,婀娜多姿,真真个六宫粉黛无颜色! 程家众人在陈嬷嬷的引导进入了涵碧山房,杭老太太和赵燕蕴一番寒暄后,便携手入席,其他人便也跟着入座了。因着是家宴,知根知底,又是自家亲戚,且男女对座,故未挂女宾席帘。 程青平看着对面的杭柔,心中很是欢喜,甚是满意这次家宴未悬挂纱绢之举,盯着杭柔好一会子,也不见她眼皮抬起,往他那撇上一分。但程青平是谁?自古的妖孽祸胎,哼,既不能“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那便山不转水转,你既纹丝不动,那我便抛砖引玉! 然后程青平看着席面前摆放着的一道黄耳蕈药膳,说道:“这道黄耳蕈羹,如此爽口鲜美!真不愧有诗云‘老楮忽生黄耳蕈,故人兼致白芽姜’,杭大姑姥姥为着这顿家宴真真是费心思呢!青平在此敬您老一杯,祝杭大姑姥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谢谢青平的祝愿!不过呀,这道菜却不是我的功劳呀!如今南园里头当家的是柔儿,这道菜谱便是她别出心裁临时添上的!你要谢、敬便谢她、敬她吧!”杭老太太笑道。 杭柔本在慢条斯理地勺着碗里的黄耳莲子猪心羹,这道汤是翠喜特地吩咐厨房临时加的,因着杭柔刚刚吃茶烫伤了口舌,心开窍于舌、脾开窍于口,便加了这道补心健脾的膳羹,又不好只单单给杭柔一人,便临时在席面上加了这碗羹。今晚她也不能多言,就索性安安静静地吃些汤水,看会子傀儡戏,所以她闭了心口眼,六根清净,压根对外界不闻不问,哪里晓得程青平对她的云奔潮涌!又哪里晓得话锋一下子便落到了她的头上,口不能言,真真头疼! 她看了看程青平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又看了看祖母那张殷殷顾盼的脸,起身行礼告罪后,便让翠喜代为发声:“老太太、程小郡爷,今儿我家姑娘怕是不能喝您这杯感谢酒了,姑娘下午被茶盏烫伤了口舌,心开窍于舌、脾开窍于口,因而临时加了这道补心健脾的黄耳莲子猪心羹。姑娘现在这会子也是说不了话,还请各位主子见谅!” “烫伤了,严重吗?请了大夫看了不曾?可有化脓红肿?我那却有些上好的烫伤药,现在便让茗宋回府去取了来!”程青平迫切道。 杭老太太看着程青平如此火急火燎的,而在座的众人见程青平如此心切无不惊讶,故而出声打着圆场道:“燕蕴,你真是教子有方,如此关心自家妹妹,青娣,也真是好福气呀!有这样一个大哥!我看柔儿既能坐着吃些汤水,想必也是问题不大,青平莫急,这寻常肌肤烫伤,都得疼上一疼,更别说是最为娇嫩的口舌了,今晚说不了话也是正常。柔儿,你自个感觉呢?可还忍得住不曾?” 杭柔微笑着看向杭老太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又起身向程青平行了个万福,表示感谢。 “便是我经验不足,一时间将烫伤想岔了,便觉得口不能言很是严重了,竟手忙脚乱起来!还请见谅才是呢!”程青平并不觉得是关心则乱,他就是光明正大地着急心疼杭柔,也不觉着是小题大做,于他而言,杭柔的事从来就没小过。但杭老太太既出声圆场,也不好驳了去,便顺着台阶说道。 其实程青平并不晓得杭柔被烫伤了,他这借题发挥也纯粹是想着如今杭柔当家,这家宴膳食也定当是她操持,又不好直接夸赞于她,便使了个心眼子,借花献佛地敬谢杭老太太,再水到渠成地牵出杭柔,便可一石二鸟,却不曾想歪打正着地竟是她受伤了才临时加的羹膳,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是呢,我这儿子打小就知道心疼人呢!也让大家伙见笑了!我们程府确实有一种上好的烫伤药,姑母也晓得的,程家祖上以前是军营出身,各种跌打损伤、烫伤烧伤的药方都一流的。柔姑娘这伤虽说问题不大,但姑娘家的,肌肤娇嫩,还是仔细些才好呢。而且刚尝了一口这羹,犹是鲜美,好喝的很!还是托柔姑娘的福!这就更得感激柔姑娘了,就凭这羹也得送药来不是吗!茗宋,你现在便去取吧!”赵燕蕴道,茗宋便依命行事了。 程青娣看着自家哥哥如此着急杭柔,很是不甘心,怎么哥哥对一个外 分卷阅读87 人尚如此呵护备至,这些日子却对她淡漠之极!她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不能是自己非程家亲生嫡女之事被他发现了不曾?所以哥哥才对她如此?程青娣想着,更是心伤郁结,不由得多吃了好些酒。 清若空酒虽是“满酌吴中清若空,共赏池边半丈红”的清淡酒,性子不烈,但也架不住她这般猛喝,更何况她本就不胜酒力,所以没等傀儡戏上台呢,她就醉醺醺地趴在宴席之上了。 身旁的杭娴见着她这副模样,犹是觉得不妥,但让夕儿悄悄地向杭老太太回禀。杭老太太闻后,便私下向赵燕蕴提议,让杭娴带着程青娣去她房内歇歇,喝些醒酒茶。赵燕蕴看到程青娣那副醉态很是不悦,眉头紧蹙,接着朝杭老太太一脸歉意,点头同意。 杭娴便带着夕儿一道将程青娣扶了出去。杭盈看着这程青娣醉眼朦胧的样子,内心却是暗讽,还说程家清流人家,这教养出来的嫡女竟是这般作派,真真是丢人现眼!而这杭娴也假惺惺的,惯会做老好人,姿态真真是矫揉造作! 程青平满心满眼都是杭柔,加之程青娣又坐在廊下柱子旁,被遮挡了些,不注意瞧,还是真是难以发觉!赵燕蕴看着被扶走的程青娣露出的衣袂,又看看程青平那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杭柔,顿时觉得兴致寥寥,连很是欢喜的傀儡戏,也不能将她吸引了去!这副画面一直在她脑子里萦绕,竟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程青娣、程青平、杭柔…… 而她却丝毫不能显露,于是镇定地端起酒杯,轻轻地酌了一口,打算印证一番,便试探道:“姑母,刚听您说,柔儿现今却是掌管了这偌大的杭府,恕燕蕴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刚刚从进大门一路走来,坐下到现在,竟是觉得今儿的南园比之前些日子更是井然有序、紊然不乱。愈发觉着柔姑娘很是不简单,刚接手便能把这南园上下打理得一丝不紊,秩序严明呢!这柔儿也是快及笄了吧!可曾许配人家?”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为何?先不说杭柔乃当事人,且说杭老太太、苏小娘、杭盈、杭笠哪个不在意杭柔的婚事?更别说心仪于此的程青平了! 赵燕蕴这次竟堂而皇之地公然问及,杭老太太这倒是始料未及,前番傀儡戏上,赵燕蕴便有意无意地想把话头引至于此,被她挡了回去,今儿却如此捺不住性子,只得搪塞地说道:“我这柔儿才刚接回不久,心疼尚且还来不及,哪里就舍得轻易将她许了人,洗手做羹汤!况且柔儿年纪还未及笄,还想着再养几年呢!” “姑母说得极有道理,若是我有柔儿这样的女儿,我也同着姑母一般,不肯轻易嫁了去,只不过,像柔儿这样貌气派、家世学识都出众的姑娘,京城却也是少见,何不早早地择个好夫婿,先行聘下,待老太太养几年再过门,怎不妙哉?”赵燕蕴接着道。 “说是这般说,要是能找着个佳婿,先行聘下,那就再好不过!但我这老太太许久未曾出门,哪里去寻这般佳婿,况且杭家女儿甚多,柔儿却是最小,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杭老太太道。 “姑母此言差矣,宋时宰相王旦立见范令孙——登甲科,人以公辅器之——便立即妻以息女。且还有诗云‘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过些时日便是春闱了,等金榜一出,来个榜前择婿,见着丰姿秀美的贵婿,便先打了主意,为柔儿等杭家女儿聘下,岂不甚好?”赵燕蕴道。 “燕蕴此言却是不错,过些时日还真可去榜下物色一番!”杭老太太饶有兴致道。 “姑母不怪燕蕴多舌便好呢!我这也是看着杭家女儿个个都出众,忍不住出献画策!”赵燕蕴道。 “怎会呢!感激还来不及,青娣也快到择婿的年纪了吧,到时候,咱姑侄俩一同前去争看榜下郎,不更是美事一桩吗?”杭老太太道。 “好好!姑母,这等好事,燕蕴怎能不依呢!这等便定下,到时候咱携手一道来个榜下择婿!”赵燕蕴笑道。 一番说说笑笑后,临着又看了几出戏,已临宵寐之际,杭娴也将程青娣送了回宴席上来,赵燕蕴起身告辞。杭老太太便让陈嬷嬷再将赵燕蕴一行送出园子,便也散了宴席。 但闻琴语 回府的路上,程青平脸色青得发黑,虎着一张脸,话也不说,连带看都不看赵燕蕴一眼!他着实是气愤,娘亲怎么能在杭老太太面前说出榜前择婿这等荒唐的提议!这杭柔板上钉钉只能他程青平的媳妇,任凭谁也抢不走!今晚宴席上忍着不发声,那是给大家都存着些面子,别好好地一场宴席弄到大家都下不来台! 其他人他才不在乎,只是杭柔,他不能不顾及!他必须得讷言敏行!否则依着他骨子那混世魔王的劲儿,早就当场发作了!打小骨子里存着的就是个离经叛道的混世魔王,只不过长大后收敛了些,将那股子离经叛道深掩在积石如玉、列松从翠的皮囊之下,外人看来仍旧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程庭玉树! 他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不能辱了杭柔的名声,在他心里,杭柔是做他程青平的贵门嫡妻!要贽雁献羔,明媒正娶地抬进程家大门的,岂 分卷阅读88 能因逞一时口舌,而乱了他虚左以待的章程?今番便先枉尺直寻!想到赵燕蕴提议要在榜下为杭柔择婿,程青平这心窝就直犯疼!杭柔可是他的和璧隋珠,怎可在榜下随便找个人!真真是蒹葭倚玉! 而赵燕蕴今晚这话只是投石问路,想验证一二罢了。她仔仔细细地盯着程青平的一举一动,当抛出杭柔是否婚配时,青平的眼神明显是炽热发光,而当听到要为其榜前择婿后,这目光渐渐变得凝重,然后湮没,最终竟是深不可测!这番下来,却果不其然!真真是如此! 这样一来,前般诸事便是迎刃而解了!自家儿子为何会亲自前往大理寺呈堂状告?又为何今早突至延光阁,竟要去陪着一道去看最觉无趣的傀儡戏?嗳,此等种种,皆为情这一字所扰!至于青娣如此反常,怕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罢了!冤孽!冤孽! 许是今晚的月色过于迷人,杭娴辗转反侧,久久难眠,脑子里一直重复着刚刚那幕,她和夕儿将程青娣扶至房中,便吩咐夕儿下去备些醒酒茶,房中只留她和程青娣二人。 程青娣已然一副酒酲迷离的样子,仍是梦断魂劳,眉头紧皱,一脸苦楚,不住地流着泪珠儿,口中语焉不详地念道:“哥哥——青平——青平——哥哥……”杭娴乍一听,还心生羡慕,这程家兄妹的感情真好!纵使在睡梦中,仍叫唤着自家哥哥!嗳,不由得自怜一番!自个纵有兄弟姊妹,却是独行睘睘,岂无他人?艳羡归艳羡,见着被子滑落,怕其着凉,便又将被子往上拈了拈。 哪知程青娣一把攥住她的手,死死不肯松,无奈只得靠近些,任由其捏住!程青娣嘴里还激动地说道:“哥哥!不要走!不要抛下青娣!青娣不是哥哥的妹妹!请不要丢下青娣!青平!青平!青平!”杭娴听着未免哑然失笑,这酒喝得脑子竟是糊涂了,这般胡言乱语起来!什么叫不是哥哥的妹妹! 后来夕儿将醒酒茶端了上来,杭娴和夕儿将茶水喂与她喝,不料刚扶起身,程青娣便吐了一身。杭娴头疼地吩咐夕儿去打些盥洗水来,她便去开窗透气,散散味道。 许是闻着味难受,程青娣便自个扯着衣裳要脱掉,哪知一把将怀里的鎏金双凤纹带盖银盒挂件扯下,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杭娴不由得叫道:“我的姑奶奶哟!可消停些吧!”便走过去捡起来,出于好奇打了开,这一开却是吓得不轻!一束结发,两个生辰八字,联系起刚刚她说的那些话语,杭娴这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透!惊得竟连夕儿进来,也未察觉! 待夕儿走近,又被吓得“啊”地一声尖叫!夕儿也被唬了一跳!说道:“姑娘怎么了这是?怎这般惊吓?夕儿竟也被姑娘吓得不轻!” “没、没事,快、去给程姑娘洗漱一番吧!”杭娴跌坐在杌子上,喘着气地说道。 而后又回想到在宴席上,杭柔喝茶烫伤了口舌,程青平那般着急忙慌,却也很是奇怪,而听说前往大理寺状告柳氏之人正是程青平,柳氏之事,只是收押在监,却也不开堂候审,若不是有人从中干涉,怎会如此?这看似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儿,前后一联系,杭娴又不得倒吸了口气! 程青平莫不是……哎,若果真这般,那赵辰宁又当如此?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况且她还指望着杭柔嫁进赵康王府,连带她一同去效仿那娥皇女英呢!杭娴脑子越想越清醒,思绪乱糟糟的拧成一团,不知不觉已是鸡鸣破晓…… 第二天一早,素玉便奉了杭老太太的命,提了些吃食去香草居看望杭柔。这些日子,因着杭柔口舌伤着了,杭老太太便让那些主事婆子们每日暂时先到涵碧山房问话示下,由陈嬷嬷代为掌管操持。素玉一进香草居,便见着翠喜在院子里头擦拭一把古琴,问道:“姑娘可曾起来?” “不曾呢,许是口舌伤疼,昨儿很晚都未歇下,一晚上都在鼓捣这把琴,还吩咐我今早要将琴擦拭好呢!很是不明白,这琴摆在屋里头好好的,每日都有洒扫丫鬟擦了去,哪里有半分积尘?姑娘的心思还真是琢磨不透!”翠喜回道。 “兴许是姑娘身子不适,心里有些不痛快,便耍了些小性子罢,幸亏姑娘不是个刻薄刁钻的主儿,不然呐,我们这做下人的,就得更难做了!我刚刚还碰着兰雪院的丫鬟,说是要上外头去找大夫,我问她为何,她说屋里有个丫鬟因着不合苏小娘的心意,竟被打了个半死,现在只吊着半条命了,奄奄一息,刘妈妈见着不妙,也怕出了人命,这才让她去外头请大夫去,真是作孽呀!”素玉说道。 “极是呢,柔姑娘平日里头待我们可是极好的,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就叫亲如姊妹!虽然偶尔会耍些小性,但也就一阵风,一吹就过了!”翠喜道。 “是呢,姑娘福泽深厚,自然心胸宽广、通情达理,不比那些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嗳,听这就作孽呀!真是可怜哉!如今老爷不管事,老太太又精神不济,园子里也得亏有柔姑娘操持着,否则指不定得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呢!我倒是不怕,终究是老太太身边的,她也不敢得寸进尺,随意招惹了去,只是园子里其他人就不是这般说了!幸好如今是姑娘管家,这才消停了些!”素玉叹道。 分卷阅读89 “是呀,多亏老太太在背后扶持着,不然柔姑娘哪能这么容易就接手了这管家大权,咱做丫鬟的也能跟着沾沾光,扬眉吐气一回!虽说大权在握,不过姑娘这些时日,可是眼见着消瘦,着实是累人呢!嗳,不说了,姐姐今番又带了些什么好吃的,闻着竟如此香?”翠喜道。 “老太太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吃食,说是姑娘这些日子受累了,好好将补将补,但也不敢用太过滋补的方子,便找了几道清淡的食疗方子,一道是人参笋,用细笋制成人参形,浇了些蜜汁水,别看这一道小小的笋菜,可是花心思呢!这笋可是来自天目山,天目山的笋甚是有名,说是有‘焙息、扁尖、肥挺、小挺、秃挺、直尖’之分呢,还用淘米水浸泡了一番! “另一道是用上好的观音籼米,然后取了南烛树的叶子与观音籼米一道,先用旺火,再至小火,最后蒸成青精饭。听老太太说,这是唐代有名的道家食疗古方,柔姑娘现今不能吃过于油腻的,吃些清淡的五谷,利于伤口恢复!”素玉道。 “哎,先是闻着就香,如今听着这做法,更是馋得不行!老太太真真是疼咱姑娘呢!素玉姐姐随我一道进来吧,屋子外头讲话怪冷的。我这也擦拭的差不多了。”翠喜道。 素玉便随着翠喜一道进了屋,杭柔在巧儿的伺候下,也起来了,正坐在榻上看着琴谱呢。见着素玉和翠喜,便慢慢地说道:“素玉姐姐,来了,快请坐!” “哎,多谢姑娘,今儿瞧着姑娘这口舌像是比昨儿好了不少,能说些话了。”素玉道。 “是呢,慢慢说,还是可以的,多亏了程家的那瓶药。”杭柔道。 “可不是嘛,昨儿见程家大公子如此着急姑娘,我们在场的都是吃了一惊呢!原来程家竟是个如此会心疼人的主儿,倘若改日姑娘嫁进程府,老太太也无须担心挂念了呢!”素玉打趣道。 杭柔听着听着脸“唰”地一下就泛了粉晕,娇嗔道:“素玉姐姐,怎么也学得如此坏了呢!尽晓得捉弄柔儿!怎么和翠喜、巧儿一般狭促!” “姑娘害羞了!往常伶牙俐齿的姑娘这会子倒是羞出小女儿姿态了!”素玉拉着翠喜笑道。 “好了好了,不打趣姑娘了,老太太派我送些吃食给姑娘补补,姑娘既洗漱完了,就趁热吃了吧!”素玉道。 “嗯,祖母真是疼柔儿,素玉姐姐代我谢过祖母,多谢她老人家如此惦念!”杭柔道。 “姑娘,这琴,我擦拭好了,今儿可是要弹么?”翠喜道。 “是该弹弹了,前些日子诸事冗杂,抽不出空,手也是生了,心也乱了,正好趁这几日歇息,便重操旧业,养养性情。”杭柔道。 “姑娘,素玉却是个没见识的,向来听人说,弹琴可以修心,却不得其义,弹琴是如何修心呢?还望姑娘不嫌素玉愚笨,点拨一番罢!”素玉道。 “这也倒容易,伏羲画卦制琴,推演天地之象,琴发天地之声,自然取天地之气,天地变化,数月轮转,便是十二气,即十二个月。十二个月又分为四季,土乃王,衍生于四季之中,合之为十三,而你看这琴身,共有十三个徽,就是由此得来。土既为中,在琴上便是十三徽中的七徽,为宫音,取其中。 “其余十二徽,分别临其左右,疏密相间,按阳律阴吕,即六律六吕,六律为黄钟、大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六吕为林钟、南吕、应钟、大吕、夹钟、仲吕。步自然之节,合天地之数。十二律配十二徽,中徽配闰月,便是取其自然之道,既是与自然同步,那操琴自然是与天地共鸣了,岂不修身养性乎?”杭柔解释道。 “却是如此,可见姑娘学问之高,素玉倒是佩服得很呢!”素玉道。 “这是学琴之人必须掌握的,不足为道也。”杭柔道。 “便是请教过了,素玉也不好久待,姑娘先用早膳吧,待会子,我再派小丫鬟来取这食盒,这便是告辞了!”素玉道。 “嗯,忙去吧,代我问祖母的安。”杭柔道。 “是。”素玉便起身离去了。 杭柔吃过早膳,闲来无事便援琴鼓之,弹了两曲,一为《秋竹》,二为《积雪》。翠喜从来不曾听过杭柔操这两首琴曲,于是问道:“姑娘,这两首可是新学来的曲子呢?竟不曾听过姑娘弹过?” “这两首曲子出自楚国宋玉《讽赋》,相传宋玉在外出疲惫之际,遇到一户人家正巧开了门,但主人翁却不在家,老妪又去赶集市了,只剩下主人的小女在家。这位姑娘便安置宋玉在兰房之室,里头有一张琴,宋玉为了避嫌及劝诫,先弹奏了两首曲子,分别是《幽兰》和《白雪》。 “那位姑娘在为宋玉炊雕胡之饭,烹露葵之羹之后。又挑逗、调情于宋玉,宋玉为了自制和婉拒,便又弹起了《秋竹》和《积雪》。”杭柔答道。 “这两首曲子竟有如此深意,姑娘昨儿便在鼓捣此琴,今儿一早又弹这曲子,可是要表达什么不曾?”翠喜道。 杭柔莞尔一笑,依旧埋头操琴…… 欲擒故纵 分卷阅读90 今儿是二月一日,中和节——乃祈求丰年、祭勾芒神之节。杭柔一大早就忙活起来了,今天要将前些日子置办好的单罗衣裳给各个院子分发下去,这不各院的主事婆子们,早早就来香草居领赏示下了。 而且呀,今天还要用青囊盛着五谷瓜果的种子互相赠送呢,虽说是民间的习俗,南园里头是用不着循这礼,但杭府名下还有好些庄子呢,这些庄子的收成可大部分是来自耕地务农收租呢!所以各个庄子上也来了好些管事的,一同在香草居等着领赏示下呢! 这也是杭柔掌家以来,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所以今天格外忙碌呢!好在前几天,杭老太太和陈嬷嬷将今天要做的事儿,要循的旧例礼节,一一交代清楚。 今儿杭老太太仍旧让陈嬷嬷陪在杭柔身旁,生怕有什么闪失,出什么差错。毕竟这是杭柔第一次主事中和节,不仅是园子里的主事,而且庄子上的主事也都来了,决不能落下面子,失了威信! 这循着旧例,照本宣科地见了一众主事,然后问话、训诫、提点、鞭策、赐赏……里里外外忙活一通,终于将今儿的中和节弄妥帖了。 接下来杭柔依旧不能松口气,还有明日的重头戏呢!明日二月二日,是挑菜节,東朝皇家内苑,以往都是设御宴,将事先预备好的朱绿花斛,下边用彩罗丝帛卷成小卷儿,上边用红丝系好名目单子,再放置些生菜、荠花之类的时令蔬果。 等到开宴奏乐以后,各位贵人们在殿内按照名位高低,依次用金篦挑之,最为好玩的是,今日只领赏不惩罚。而领赏的法子是每次以十斛为一轮,挑着五个红字则领赏,赏品有上下品之分,上品为珍珠、玉器、金器、篦环、珠翠、领抹等,下品为银器、酒器、冠镯、翠花、缎锦、香料、扇子、笔砚、各大窑器等。 而虽说今日无惩罚,但若遇着五墨字还是得罚上一罚,却是无伤大雅之罚,多为吟诗作对、唱曲起舞、吃辣含冰、饮水背书等,徒增笑资戏话!京城里的世家贵族们也纷纷效仿,所以明日却也是一场重头戏! 杭柔待各位主事走了后,听着陈嬷嬷念着明日置办物什的单子,忍不住地犯困,支着头打着呵欠,泪眼汪汪硬撑着。陈嬷嬷一丝不苟地念完单子后,见杭柔没半点反应,抬起头看了眼,杭柔早就趴在案几睡着了。 陈嬷嬷忍不住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嗳,可还真是个孩子呢!这就倦乏了!今儿起得早,也是累了!”见翠喜端着早膳进来,便摆了摆手,接着道:“姑娘睡着了,让她睡会吧!我先去预备着,下午再来寻姑娘。”让翠喜拿了被衾过来,替她盖好便离去了。 苏小娘这几日很是休养生息、韬光养晦,性子也不似往日那般燥脾,一心等着上丁日祭祀献官之礼。如今柳氏被羁押在大理寺,生死未卜,她之前也让刘妈妈使了些银子去打听,奈何大理寺不比寻常的府尹衙门,竟是水泄不通,丝毫也打探不出。 得此消息后,苏小娘还颇为焦灼道:“那天陪着老太太前去奉圣寺,竟也未曾找到之前任何的蛛丝马迹,哪曾想柳氏竟也被人给告发了去,大理寺还亲自来抓了人。不过,被抓也好些日子了,竟也没个说法,前去打听也是只字未露,可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曾?真真是让人揪心! “而今掌家权又被那个老妖婆托付给了小蹄子,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事不来,坏事成双!想我苦心经营了那么些年的南园,就要被那老妖婆和小蹄子肢解得支离破碎了,我在南园也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了!” 刘妈妈便劝慰道:“现下柳氏没了南园杭府做后盾靠山,就如折了翼的孤鸟,既落魄又跌簸,哪里还扑腾得起来呢!您瞧,这好些时候了,也不见老太太过问一二,而如今老爷却又是个寻仙问道的,更是凡事不问。 “您觉得就凭那小贱人自个,哪还有半分翻身的余地了呢?况且这膝下的一子一女,要不就是懦弱胆怯,整日里闭关念佛,要不就宿花眠柳,一天天地醉生梦死!哪个还有什么出息呢! “您且放宽心,虽说这南园的掌家大权暂时旁落,但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又掌得住几时呢!终究老太太会老,杭柔要嫁人,到时候这南园不还是您说了算吗?且放宽了心,趁杭卫不在的这段日子,好好地将笠哥儿推出去,待脚跟站稳了,就是老太太也拗不过去了!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慢慢熬,媳妇总会熬成婆,到时候,老太太、老爷都不在了,这园子就数您辈分最大,您不就是一家之主了吗?况且您还有个笠哥儿靠着呢!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一边让笠哥儿在杭府宗亲面前立住了,另一方面督着笠哥儿求取功名,这两样都办妥了,南园杭府不就唾手可得了吗?何必如今和老太太、杭柔过不去呢!争得这一时意气,却自损了元气,实在是划不来,何不暂且忍忍,将心思着重花在笠哥和两位姑娘身上。” “你说的也是,我如今用不着管这南园诸般大小事儿,正好腾出手来,去赴京城贵门世家的各个宴会,反正每次都少不了杭府南园帖子,杭柔这未出阁的姑娘又去不了,老太太爱静,也没甚精 分卷阅读91 力去。倒不如我领了去,拿着帖子去串串门儿,多结交些人,也好为笠儿、盈儿日后的婚事先趟趟路呢! “毕竟盈儿日后归宿好了,嫁得高门大户,我这在南园也更能昂起头,挺直身板呀!而笠哥若是鲤鱼打挺、跃过龙门,那我就更加母凭子贵了,哪里还愁这后半生呢!不错不错,现在虽在名分上不曾更近一步,但外头人又哪里晓得,这半遮半掩的最是迷惑人,再说每次见着都是我赴宴,这人呐走着走着就熟络了,关系也自然就打通了,久而久之真就误以为我才是当家主母呢! “若是有什么好佳婿,我也可提前筹谋不是么?赵康王府、程郡王府这两家,是不指望了,但是其他的世家却还能盼得一二,这买卖倒是划算!”苏小娘忽而开窍道。 “小娘若是这般想呀,老奴就再高兴不过了,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路什么明的,老奴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诗句儿,但胜在话糙理不糙。”刘妈妈道。 “什么路什么明,那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老货,真真是逗乐!既是这等说,那我们过些日子,等开春了就得去香草居走一趟,要那些帖子,谅杭柔也不敢压下不给!”苏小娘笑道。 这不一转眼便到了中和节,苏小娘晓得今儿按惯例,杭府全部的主事都要来府内请赏。她估摸着时辰,这会子差不多也该散了,杭柔定是疲惫不堪,再去寻她要帖,她怕也是没这功夫和我絮叨,便是三下五除二就能将此美事给承了下来!苏小娘便带着刘妈妈一行人,慢悠悠地赏着园内的春景儿,大摇大摆地朝着香草居晃荡去了。 这春光明媚百花追,木气清奇千树回的天儿,煞是迷人!真是浅草透嫩尖,绿叶吐新芽,复如燕子过,莺见柳条亸。杭柔信步其间,身子愈发爽落!刚刚那些个倦乏,也一扫而光!是了,她自陈嬷嬷走后,没盹多久便醒了,吃了些早膳,仍旧觉着胸闷气短,又看着这外头春色如此大好,便撂下这恼人的杂事,临了去偷得浮生半日闲! 正赏着景儿,忽见苏小娘往这边走来,本想躲个清闲,哪晓得苏小娘眼尖,便高声叫道:“柔姑娘,哪儿去呢!正要往香草居寻你去,不曾想竟在这园子里碰着了,可巧的缘分呢!” 杭柔见躲闪不及,也只得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子,纳个万福,说道:“我见着这园子里春色正好,出来散散,正打算去前头瞧瞧杏花可曾吹雨,桃花可曾落英呢,竟是未曾看见小娘,倒是柔儿的不是了!还请小娘莫要见怪呢!” “柔姑娘说得哪里话,好歹我也是你长辈,哪就那么没气量了?这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天儿,哪里就能看得见我这半老徐娘呢,嗳,犹是没了你们这芳华正好的心性呢!竟还想着杏花吹雨、桃花落英! “哎,哎,老了,果真是老了……老则老,却也是可怜,整日里关在这园子里,怕是到老也没个说话的伴儿,这柳妹妹又生死未卜,老爷又寻仙问道,这偌大的园子,竟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寻不见,真真是叫我好苦呀!”苏小娘拈着帕子掩着泪道。 “小娘,这是怎么了?怎就哭了呢?许是柔儿嘴笨,不晓得哪里犯了小娘的忌讳,竟是招来小娘的伤心事,柔儿真真难辞其咎,心中有愧!”杭柔也依葫芦画瓢,跟着苏小娘一道矫揉造作地说道。 “嗳,这并不能怪柔姑娘,是我自己见着这春色,一时间触动了伤心事,情不自禁,便伤春残泪,犹是不怪柔儿!不过,若是能得个说说话的体己之人,想来也不会有这芳草年年心事茫,伤春销魂愁断肠吧!”苏小娘道。 “听小娘之言,便是因园子冷清,没个说与体己话之人,便伤感起来了。柔儿却是不知该如何为小娘分忧呢?”杭柔道。 “这倒也还好办,只是不知柔姑娘是否乐意了?”苏小娘道。 “哦?既是柔儿能尽绵薄之力,为小娘分担忧虑,哪里就有不乐意的道理呢?还请小娘不要与柔儿见外,但说无妨,柔儿愿闻其详!”杭柔道。 “呀!却也不是什么,就是听说开春后,京城妇人常常办些个宴会,妇人们能一起聚聚。我就想呀,这些妇人许是有投脾胃、合心意的,若是认识一二,闲来之余说说体己话,逗逗乐子,也能解解心中乏闷不是? “只是这宴会,想来都要帖子,往日帖子都少不了咱南园,我寻思着老太太喜静,也不大乐意去,柔儿又还未出阁,也不便前去同那些妇人们插科打诨,倒不如给了我,也好一解心中烦闷才是呢!只是不知柔儿意下如何呢?”苏小娘道。 “原是这般呀!好说好说!这宴会,听陈嬷嬷说过往年大部分是祖母亲去,这祖母年纪上来了,也不爱去了。帖子闲着也是闲着,若是能解小娘忧虑,倒是正是适得其所,物善其终,如此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柔儿哪里会不依?既如此,我便交代下去,以后凡是未指名道姓、亲点谁人的请柬帖子,都送与兰雪院去。您看,可好?”杭柔道。 “嗳!好!好着呢!难为你惦念着小娘,既如此,我也就不打搅你赏春的雅兴了!院里头还有些事,我便先行一步了,真真是多谢柔儿了 分卷阅读92 呢!”苏小娘心满意足地说道。 杭柔微笑着目送她们一行人离去,而后翠喜道;“姑娘,你怎么如此糊涂呀!竟答应她这等好事,这不是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还虚情假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弱不禁风的模样,您怎么也被蛊惑了呢!唉!可真气人!” “我哪里不晓得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天欲摧之,必先任之!好了,该回去了,陈嬷嬷还等着我商量明日挑菜节诸事呢!”杭柔笑道,说完便往回走了。 药到病除 昨儿刚回去不久,陈嬷嬷便来了,这好一阵商量议定后,才将明日之事敲定了下,不觉已是日暮山头。杭柔本欲留下陈嬷嬷一道用晚膳,陈嬷嬷推辞道:“恐老太太身边没人伺候,定要寻人,也就承蒙姑娘好意,便是心领了。” 杭柔也不勉强,便让巧儿命小厨房传了一小份膳食,草草吃了些,便在灯下看了首温庭筠的《送人东游》,当读到“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时,心下不免凄怆,犹是想起了咸宜观中的鱼玄机,色倾国、才无双,虽为倡家女,但在十岁那年,以一首《赋得江边刘》却让一代才子温庭筠所折服,便将其收为弟子,时常接济,教习诗书。渐渐地出身卑微的玄机也被温庭筠的才华和人格所打动,终是萌生了非分之想。 奈何温庭筠自知年长且貌陋,便从中牵线,使其嫁与李忆为妾,怎知李忆妻却是个性妒之人,百般无奈之下的鱼玄机竟赶去了道观,写下“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而后的之事更是令人唏嘘,妒杀婢女,获罪下狱,最后留下一首《狱中作》辞世。 杭柔伏在案桌上,偏头叹气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暗想着,若是温庭筠未曾将其引荐与李忆,而是惺惺相惜,互为佳偶,那文骚诗坛之中,是否就多了一对千古传唱的璧人呢? 而那李忆,这一负心人,却让一位奇女子香消玉殒,下落如此凄惨!真真是煮鹤焚琴!而狱中的玄机又是何心境,写下“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该是多么淡然?一女子却有这份胸怀,不免又想到她另一首“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哎,空悲切! 不禁想起程大娘子那日在宴会上说起的那番话,榜前择婿,若是自己也如鱼玄机一般,嫁得中山狼,却是怎处?也该绞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吗?杭柔这心性犹是不想!临死也得拼个鱼死网破,哪能轻易就心灰意冷地遁入红尘!人活一世,究竟是为着谁?何苦要自个与自个过不去呢!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到死也该一个拼字才是! 若是胡乱糟践了自己,岂不是枉费女娲补天、抟土造人!真真是傻!一边骂道,一边脑子里又浮现出程青平的身影,杭柔不住地“呸!呸!呸!这是怎么了,最近可别是中了魔怔,怎么老是出现些无关紧要之人!” 翠喜见杭柔看会子书竟又是怨、又是怒、又是喜、又是嗔!忍不住出声问道:“姑娘,这书竟怎么招惹您了?情绪这般牵动?” 杭柔咳嗽了几声,气噎哑然道:“我许是最近过于劳累,加之葵水初至,亏了气血,这才脑子出了幻觉!不行不行,得好好补补,不然这三天两头地冒出幻象,搅得人心神不宁,突突直跳!嗐!准是如此!” “姑娘又在嘀咕什么呢?什么气血两亏?”巧儿道。 “没什么,明日你去上外头给我抓几服药。”杭柔道。 “姑娘身子哪里不适?我这就去找陈嬷嬷,让她来看看!”巧儿着急道。 “无妨无妨,只是最近感觉有些气血不足,喝几副四物汤就好了。不碍事,这区区微恙可别大惊小怪,惊动了祖母。你就按我的吩咐去办,上外头抓几副四物汤!”杭柔道。 “四物汤?却是治啥症候的?竟不需大夫把脉,对症下药,您自个就开方了?您什么时候竟偷入杏林了?”翠喜道。 “我这微恙,哪里消得劳烦大夫跑一趟呢,这四物汤却是之前学堂之上,听夫子讲过的,寻常女子气血双亏,服之最好不过了。四物便是当归、川穹、芍药、地黄,最为补血益气,血属肝经,气属肺经。而这四物汤却不是补肺疏肝之药,倒是补中健脾之物。”杭柔道。 “这既是血属肝经,气属肺经,何为又用这补中健脾之物呢?”巧儿道。 “为何?这倒是话长了,总之便是根据中医河图之说,天人合一,取其天象,道法自然,人便也是如天一般,气机似圆,而土为中,中气如轴,四维为承,气血双亏便是中气不运化所致,故而补中益气,健脾生津。正如阴虚之人,不能使红砂糖,得改用冰糖。此间种种,一时之间不能赘言。”杭柔道。 “姑娘果真好学问,我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却深以为然!明日我就按姑娘的方子去上外头抓药,姑娘也该安歇了,奴婢服侍您洗漱就寝吧!”巧儿道。 “嗳!是有些困乏了!明日还得操持挑菜节呢,便是洗洗睡吧!”杭柔说罢,于是洗漱一番后,便上床歇息去了。 话说挑 分卷阅读93 菜节却是杭柔第一次操办园子里的宴席,之前那次请了程家一行人来园子里头看傀儡戏,也是杭老太太和陈嬷嬷亲自打点的,她事先并不晓得,也未曾出什么力。今日这番却是她一手操持,想来也是忐忑了些,毕竟这园子里接连出事,不仅兄弟姊妹们也许久未曾聚聚,而且下人婆子们也是懒懒的,打不起精神。 虽说自从上回整顿了后,形势稍微好转了些,但她心里晓得,这南园的气还是没聚起来,好些人的心都凉乎乎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度日。这样下去,哪里能重振南园呢? 纵是那回看傀儡戏,人倒是不少,但场子上却也是闷闷的,就程大娘子说了好些不着边际的话,让她羞赧得简直想钻进地缝里头去。姑娘家家的,竟被当着众人的面议论起自个的婚事来了,真是好不羞煞人也! 前些天便交代翠喜和巧儿要去通知各房,今儿午后让大家到闻妙香室去摆上一桌,喝盏茶、吃些小食,赏赏春景,吟哦一番,应一应节气,顺便逗逗乐子,解解闷。 杭柔用过早膳后,便问翠喜可曾通知了去,翠喜说:“早就通知了,大家都说闲来无事,聚聚便也是极好的,都答应了要来。只不过,岚姑娘不曾见着,翠暮轩的小丫鬟说姑娘闭关礼佛,并不见人,她会代为通禀,但却不知是否前来。” “无妨,通知到了便是,心意到了,剩下的就看她自个了。对了,巧儿呢,怎么一大早不见人的,这丫头敢情又去哪耍去了?”杭柔道。 “姑娘可是好记性,昨儿晚上性急白咧地要让巧儿今儿去外头药方抓几副四物汤,这才睡了一觉,却是忘光了不曾?”翠喜笑道。 “是了,倒是冤了她,哈哈,可别告诉了她去,否则回来定要和我闹腾!”杭柔道。 “按时辰也该回来了,我去外面瞧瞧。正好她回来,我拿着药去煎了。姑娘,待会子是否要去给老太太请安问好?”翠喜道。 “嗯,去看看祖母,这几日都懒怠没去,现在便得去看看。你便留下了,等着巧儿,我一人去就行了。”杭柔边系大氅边吩咐道。 “嗳,姑娘,拿上这汤婆子,虽说开春了,但还有好些冻呢!仔细些身子。”翠喜道。 “是是是,我的好翠喜!”杭柔接过汤婆子便出门去了。 杭柔到了涵碧山房,见着陈嬷嬷,陈嬷嬷道:“老太太这会子还在礼佛,刚刚交代了若是姑娘来了,便让姑娘在这吃些小食,略等一会子,她礼完佛便出来见姑娘。” “是呢,柔儿不急,在这有陈嬷嬷好吃好喝的招待,乐不思蜀,哪里还想着回去呢?不过,祖母还真是神算子,竟晓得我今儿就会来看她老人家!”杭柔道。 “哪里是什么神算子呀!老太太道,这有好些日子不见柔儿来看看我这老婆子了,若是今儿还不来,我倒是赌气,不理她才好呢!干脆断了念想,省得我天天盼,这没良心的小东西还浑然不知地躺在香草居大吃大喝!”陈嬷嬷惟妙惟肖地学着道。 “哎呀,祖母真真是老顽童,越活越调皮了,这哪里就是柔儿没良心呢,这明明就是柔儿有孝心,听祖母的话,好生在屋子里将养着,争取早日出来为祖母分忧。怎么这到祖母嘴里竟成了柔儿的不是!哼!柔儿可不依呀!嬷嬷,您得帮衬着我一道和祖母评评理才是呢!”杭柔撒娇道。 “你们这一对祖孙俩呀,就是一对活宝,不见吧就惦念,见着吧,又乌眼鸡一般,打个嘴仗!老太太也越来越年轻了!竟和姑娘耍起小性子,斗起气来!不过这也多亏姑娘进得园子里来了,之前老太太一人也真真是孤单寂寞,虽说膝下儿孙满堂,真正能说话解闷的,就只有杭卫公子了,但杭卫公子又远赴求学,长年累月地不在家,老太太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头却是寂寞得很,幸好姑娘来了,老太太这心里就开心起来了!虽然嘴上经常嫌弃,但心里头可真是疼着姑娘呢!”陈嬷嬷感慨道。 “嬷嬷说得柔儿都晓得,祖母年纪大了,也爱热闹些,柔儿以后定当多来陪陪祖母便是!祖母为这杭府也操心了一辈子,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只盼大哥此次春闱一举夺魁,争些个功名傍身,届时再寻着一门好亲事,找个好娘子,这下祖母就彻底放心了!”杭柔道。 正说着,老太太便出来了,佯装生气地说道:“你们嘀嘀咕咕又说我什么坏话呢!我虽然年纪大了,可还是耳聪目明的,你们这唧唧哝哝的,我都听得见!” “祖母,柔儿哪里敢呢!这不是说,盼着大哥春闱折桂,再给您娶一房识大体、懂规矩的孙媳妇,接管了南园,您这也就安心了不是?”杭柔道。 “哼!这倒差不多!柔儿你个没良心的小猢狲,瞧着你这伶牙俐齿的劲,嘴上的伤也是好了,你也别老是说你大哥娶媳妇,你自个呢?不也得找位好夫婿,我临了才能真正地放心!就是一时背过气,也有脸面见你那死去的娘亲呀!”老太太道。 “祖母!又胡说了不是?您这精神如此矍铄!柔儿还得多陪您几年呢!哪就想嫁人之事了呢!您上次在宴席上不也说,要多留我几年么?怎么今儿倒反水变卦了不曾?” 分卷阅读94 杭柔道。 “你个小猢狲惯会拿我的话来噎我,还晓得将我一军,你这灵光的小脑袋瓜子,难道不曾看出,燕蕴宴席之上是在试探?她既能试探,那我就不能依样画葫芦么?正好也试探试探她,顺便看看某个人的反应喏!”杭老太太道。 “这这,又说的什么跟什么呀!柔儿饶是听不懂呢!祖母,快临近午膳了,柔儿也得赶回去看看婆子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便不多留了!”杭柔不等杭老太太出声,抬起脚便溜了。 巧儿刚从药材铺子里出来,便遇着了程青平,本来打着马虎眼混入人群中闪了去,哪晓得程青平打小习武,这五感纵是比常人要敏感许多,便道:“巧儿姑娘,这是干嘛去呢!” 巧儿只得很不情愿,但又笑嘻嘻地转过身子,将提溜的那袋子药遮掩在背后,说道:“唷,见过程小郡爷,小郡爷万福!” “你去药铺做什么?背后藏着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程青平道。 “没有,就是些寻常的风寒药,翠喜身子有些感风,我便来帮她抓些药喝。”巧儿道。 “哦?既是寻常风寒药,为何你如此遮遮掩掩的?定不是风寒药,我劝你最好自个乖乖拿出来,否——则——”程青平眯着眼,拖长声调道。 好个乖乖!巧儿本就对程青平很是畏惧,加之他这一说,哪里瞒得住,一哆嗦便老老实实地竹筒里倒豆子,抖落得个一干二净! “是个什么症候?之前可曾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曾?”程青平问道。 “之前就吃过晚膳,在灯下看书,看着看便长吁短叹的,具体看得什么书,我也并不认得,大概只听得姑娘说什么无价宝、有心郎什么的?”巧儿道。 “鱼玄机的诗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程青平道。 “对对对!正是这首,还是小郡爷聪明!”巧儿道。 “那你姑娘说完却是什么表情和反应?”程青平道。 “又喜又怒又怨又嗔,奇奇怪怪的,我也琢磨不透!”巧儿道。 “哦?如此这般,怕你家姑娘便不是气血双亏!”程青平窃喜道。 “不可能!姑娘昨儿说的头头是道的,怎么就不是呢!还给我们解释这四物汤经方的来由呢!”巧儿辩道。 “你听我的,我哪里害过你家姑娘了?你虽没学过医理,总该见过临盆后的产妇吧?那气血双亏的模样,你参照产妇来想,你家姑娘可是如此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程青平道。 “倒也不是,面色红润,一抹飞霞,煞是好看!泪眼汪汪的,却是可人!”巧儿道。 “那不就对了,你家姑娘压根不是气血双亏,若是将这滋补之药喝了,指不定会出什么气血逆行,反噬害身,难道你想见着姑娘气血倒施,七窍流血则个?”程青平唬道。 “不不不!巧儿不想!”巧儿害怕地摇头道。 “那就是,你按我说的做,保管你姑娘健健康康!”程青平道,随后便在巧儿耳畔献上锦囊妙计。 “当真?”巧儿狐疑道。 “保管药到病除!你只管放心做去!”程青平言之凿凿地说道。 巧儿见他如此凿凿有据,又想着程小郡爷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从来都是帮衬着姑娘的,便打算半信半疑地按着他的法子办了。 挑菜彩头 巧儿听程青平的话,按他的方子将四物汤换了去,然后回了南园。见着翠喜一个人在屋子里头悠闲地磕着瓜子,便问道:“姑娘这会子上哪儿去了?身子不爽落,怎还不呆在屋子里将养着,虽说是开春了,但这邪风依然厉害得紧。” “谁说不是呢,今儿姑娘不是得在闻妙香室摆上一桌么?这会子去给老太太请安,并且邀着老太太一道前往呢!临走前,我还让姑娘披着大氅,抱了个手炉,放心吧!”翠喜说罢,瞅了瞅巧儿,道:“你咧,怎么抓副药却是这么久?肯定又被外头的新鲜事物绊住了吧!” “胡说!我担心姑娘还来不及呢!哪里就有心思去上外头耍!不过……”巧儿先是气愤,但心里犹是泛着嘀咕,欲言又止道。 “不过什么?吞吞吐吐的,敢情是遇着什么了不曾?说来听听,我,你还信不过吗?帮你分担分担便是!”翠喜放下手里的瓜子追问道。 “你觉着,姑娘当真是气血双亏?需要喝四物汤滋补吗?”巧儿神秘兮兮地问道。 “如何不是?昨儿姑娘说得头头是道、出神入化的,你不还佩服得五体投地吗?怎么今儿却是疑心起来了?”翠喜道。 “翠喜,我虽然不曾读过书,学过医理,但却也见过气血双亏之人呀!你想想,产妇生产后是否最为气血双亏?你想想之前在苏州别院,隔壁王大嫂子生产后,那副模样!脸色煞白,毫无血色,虚脱了一般,你再想想昨儿咱姑娘,这脸颊儿一抹飞霞,眼含氤氲,似笑似哭,哪里像是气血双亏呀!”巧儿道。 “嗳,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不对劲了,姑娘虽说这些日子操劳了些,但 分卷阅读95 身子骨却并未清减,脸色也红润得很,比寻常女子抹了胭脂还好看几分呢!况且,之前也并未见着反常,只是昨儿姑娘不知看了何书,这才长吁短叹,心神不宁了起来。”翠喜道。 “是吧,这愈发说明姑娘却不是气血双亏了!”巧儿愈发坚定道。 “巧儿,你这出去一趟,回来便是机敏了不少,换作往常可是姑娘说什么,你做什么,怎么今儿却质疑起姑娘来了?”翠喜道。 “这……我这还不是担心姑娘吗?就多留了一份心!”巧儿道。 “当真?我却很是不信,咱们打小一同长大,你这哪里就瞒得过我,你既连我都瞒不过,更遑论姑娘了,你不信,待会子姑娘回来,指不定得问你个哑口无言,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先同我说说。若是为着姑娘好,你也好有个帮衬不是?”翠喜道。 “嗳,我就晓得瞒不过你,更别说鬼精鬼精的姑娘了,方才我抓好了药,正要往回走,很是不巧被程小郡爷给撞见了,躲又躲不掉,你晓得的,他向来是老奸巨猾的,轻轻巧巧地一顿发问,我便是没招了。然后小郡爷听说后,便同我说,断不能给姑娘服这些药,不然会雪上加霜,气血逆行!我这一下子就慌了神,后面程小郡爷便给我支招,我想着小郡爷素来对姑娘都是爱护倍加,从未曾害过姑娘,便半信半疑地听从了……”巧儿道。 “那这程小郡爷,却是出的什么主意?”翠喜道。 巧儿便走近了,附在翠喜耳边说道。翠喜起先是一惊,而后便觉得言之有理,方才道:“如此便按小郡爷说的办,瞒着姑娘便是!” “嗯!”巧儿点头道。 闻妙香室隐于南园的中部花园里一片茶花丛之中,寻常并不轻易得见,恰似“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方才豁然开朗,识得庐山真面目。 之所以取此名,便是源于茶花本无甚香气,只是茶花开得艳,人置于其中,不免心生通感,顿觉香气袭人,故而取之。说起这茶花丛却大有来头,并不是普通的茶花,而是从滇蜀移栽而来的,花冠招展,型大逾碗,繁盛似锦,攒积成团,更以分心、卷边、软枝而名冠一绝。 而闻妙香室的窗户也很是精妙,木格相间、中设细条,牡蛎薄片、明瓦缠丝,室内室外、浑然一体,断不会有昌黎先生“闭门读书史,窗户忽已凉”的观感。 杭柔选此作为挑菜节的场地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挑菜节虽说是家宴小聚,算不上正式,但却在東朝也是个说得上名号的习俗之一。既不能过于隆重,也不能过于敷衍。而这闻妙香室,因隐于花园之中,便如阳春白雪般傲然于南园之中,况且早春时分,正是茶花怒放之际,用来作为挑菜节的场地,再合适不过了。 用过午饭,杭岚便往闻妙香室去了,却是来得最早,见着室内就杭柔带着几个丫鬟在装点,二人行礼后,便也四处游览了起来,见着这梅花清供,十分的古朴可爱,便说道:“这梅花枝插供得却甚是好看,妹妹真真是费了心思了!”。 “可不是呢,我猜这花枝定是今儿一早去梅园里折得,不然定不能如此娇艳!花蕊夫人曾作诗道——殿前排宴赏花开,宫女侵晨探几回。”杭娴刚踏入室内,说道。 “姐姐说得不错,这梅花还真是今晨派人去园子里折供的,取的还是露晞半开的花枝。取下来后,便用火烧其折处,待其凝固后再渗入泥土,使其稳定,便能使其香色久存。”杭柔道。 “柔妹妹闲情雅趣,尔等便是附庸风雅,真真是无趣!”苏小娘带着杭盈也来了,杭盈才刚进门便呛声道。正在这时,杭老太太也到了,众人纷纷行礼问安。 杭柔搀着杭老太太坐在正首,见其余众人也依次落座后,方才开口道:“承蒙祖母厚爱,将次挑菜节重任交于我一黄毛丫头,也多谢各位兄弟姊妹赏脸赴宴。如若小宴有办得不周到之处,还请海涵!既如此,那便开宴吧!” 丫鬟婆子们便鱼贯雁比地将事先备好的菜肴端了上来,因着是午膳后的小宴,所以端上来的都是些点心小食,这打头阵的便是春盘和五辛盘了。 春盘是由芦菔、芹芽、豆芽等翠缕红丝的时令蔬菜以及春饼制成,而五辛盘则是小蒜、大蒜、韭、芸薹、胡荽等嫩菜和以粉丝而制成。立春前后,吃上这些春盘和五辛盘便可生发五脏之气。随后又端了些的仿金鸡彩燕形状的糕点…… “这糕点做得真真是惟妙惟肖的,让人不忍下口了!”杭老太太看着这盘中的糕点,笑着说道。 “祖母菩萨心肠,看着这‘朱户黏鸡,金盘簇燕’的样子,自然是不忍食之,不过呀,柔妹妹怕是想讨个春日的彩头,才想着让小厨房做了这等模样,犹是柔儿无心之过了!”杭娴道。 “可不是嘛,哪里能怪柔姑娘呢,柔儿姑娘毕竟年轻不经事。又哪里晓得咱们東朝自古就有习俗,立春前后,剪彩为燕以戴之,今儿柔姑娘别出心裁,不似前人那般簪彩燕迎春,而是一改往日老祖宗留下的习俗,做了这盘糕点模样,却也是无妨,都是家里人,也闹不出什么笑话才是呢!大家都能担待了去,无伤大雅! 分卷阅读96 ”苏小娘这看似劝解,实则绵里藏针地说道。 “祖母,这真真是柔儿的罪过了。前几日立春那会子,赵康王府派人来送了盘点心,说是御赐下来的,姨母说也送与我尝尝。柔儿瞧着这点心外形便是仿金鸡彩燕而做得,便想着将这御赐之物,分与大家一同尝尝,可是御赐之物毕竟稀少,也不能一一分得。 “特地寻了厨房里头的糕点师傅,让他拿着这点心好好研究一番,待挑菜节时,与大家一道感念皇家厚恩呢!却是不曾想,竟是闹了笑话!真真是柔儿的错!还请祖母原谅!”杭柔四两拨千斤地将这事儿踢向了御赐这档风口。 “祖母哪里舍得怪罪柔儿呢,我是说这糕点过于逼真,不忍破坏,怎么就牵扯上闹笑话之说呢!况且这还是大内新传出来的风尚,怎么就能说是笑话呢!好了好了,我这老婆子便先替大家尝上一尝,感恩皇家圣恩的同时,也感受一下咱柔儿的一片孝心呢!大家也一道尝尝鲜!”杭老太太道。 杭柔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苏小娘,说道:“小娘也尝尝吧,看看是否合您口味呢?” 苏小娘一脸讪笑地拿起糕点,说道:“哪里的话,仿御赐而做,自然是合的、合的……” “刚刚小娘之言,却是提醒我了,差点竟是忘了,瞧我年轻不经事的脑子,老是忘事!翠喜,快快将前些日子命人打造好的簪钗拿上来。”杭柔道。 翠喜领命,不一会便呈着一块紫檀木首饰托盘走了进来,杭柔道:“祖母,柔儿之前也向园子里的老人打听过了,说是挑菜节是有赏无罚,人人皆有,便命人打造了这些簪钗,有双鸾衔寿果金簪、鎏金青鸟卷云簪、鎏金双春燕银簪、鎏金云雀纹银簪,不仅有穿燕钗,还有金累丝伏牛望月簪、镂刻双鸡纹金花簪等等,咱也得有个迎春应春的好彩头不是?刚刚光顾着说话了,却是忘了今儿的重头戏呢!现在彩头到了,还请祖母示下,该是如何来讨赏方好呢?” “柔儿果然有心,而且还思虑周到,事无巨细都办得妥帖。难为你小小年纪便懂得这些习俗,竟还将迎春的牛、燕、鸡打了簪钗,真真是不错!至于如何讨赏,那便大家热闹热闹吧!按着往常的法子,每斛十号,遇着五红字便赏,运气不佳,遇着五墨字便罚,大家觉着可好?”杭老太太道。 “好极了!”大家附和道。 这样一轮下来,杭岚手气颇佳,竟拿了个上赏,不过领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吟哦一句关于彩头的诗句,方能取之。 杭岚这次想拿的是的双鸾衔寿果金簪,便借用吴文英的诗句《梦窗花˙解语花˙立春风雨中饯处静》,念道:“花鬓愁、钗股笼寒,彩燕沾云腻。” 杭娴也得了个赏,想取那支花叶蜻蜓金簪,便来了一句朱继芳的《草虫便面》:“蝶舞蜂歌倦,蜻蜓看未休。谁知织妇意,方夏已思秋。”。 老太太则是以一首曹植的《洛神赋》:“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得了那支金累丝伏牛望月簪。 苏小娘手气也是不错,吟诵了一句白居易的《长恨歌》“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将那支鎏金云雀纹银簪给领了去。 杭柔自个便挑了支鎏金青鸟卷云簪,赋上李商隐的《无题》:“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其实杭柔为了让大家都能讨个彩头,特地将十斛里的五红五墨,改为九红一墨。 而杭盈这番运气却是十里挑一,在九红一墨中领了个罚,便装扮起了西施,跳了一段西施采莲。虽说杭盈性子骄纵,但这舞技却是在東朝,也算得上屈指可数,真可谓是“楚楚纤细掌中轻,盈盈一握柳枝凝。” 几番热闹过后,杭柔预备好的彩头也被领的差不多了,日近西山,大家便也散了宴,各自回房去了。 中和节变 忙过中和节、挑菜节,便是上丁日祭祀了。兰雪院中,杭娴冷眼瞧着苏小娘和众人围着杭笠各种张罗,神色很是清闲,只听得杭盈得意地说道:“经过此番祭祀,咱笠哥哥在杭氏在宗族前,也算是立下了根,就是在京城那也算得上名号了,日后任凭谁也不敢小瞧了咱们这兰雪院!才不管什么的庶出嫡出,不照样是登坛拜相吗?” “非也!妹妹这个成语可是用得差了!登坛拜相怎可用于此处呢!”杭笠驳道。 “哥哥怎么这会子还在瞎琢磨、穷讲究这劳什子咬文嚼字呀?!这不是心里头高兴,一时嘴瓢了么!”杭盈嘟嘴抱怨道。 “话却不是这般说,今儿好歹也是上丁日祭孔,便这般不严谨,任由你张冠李戴的,哪里能显得出我这番祭祀的虔诚之心呢?”杭笠道。 “小娘,您瞧,哥哥这还没祭祀呢,就这副老学究的模样,若是真真日后掌了家,非得被他磨死不可!”杭盈道。 “哎唷,呸呸呸!我的两个小祖宗哦,今儿什么日子呀!还这样拌嘴,动不动就说不吉利的话,笠儿,你也是明晓得妹妹是一时高兴,便是说错了又何妨,左不过意思是对的。就是经此一祭,咱们兰雪院算是洗刷了近日的憋屈 分卷阅读97 ,扬眉吐气了!”苏小娘道,杭盈和杭笠被苏小娘这样一劝解,便也和好如初,不再别扭,复而其乐融融。 杭娴在一旁看着他们这般谈笑风生,顿觉好生无趣,便带着夕儿出了院子,漫无目的地四处荡去,忽见前面众人簇着一位身着曲领方心玄端,头戴礼冠的长者朝这边走来,她拉着夕儿忙闪躲进一旁的假山,待众人离去后,方才出来,嘀咕道:“这长者衣着如此正式,莫不是前来祭典的么?这就是柔妹妹想出的应对之策吧!这之前做的如此悄无声息,怕是想今儿来一个釜底抽薪、扬汤止沸吧!若是如此,今儿小娘必定得怄死! “前些日子柔妹妹将送与杭府的拜帖都给了小娘,让小娘代为出席,小娘可是风光了不少,前几天小娘便到柔儿那,说是各大世家贵冑的娘子们,你请我送的,礼尚往来,杭府也不好就巴巴地来而不往非礼也,便是想今儿丁祭,杭府几代书香清流,祭典也能请了些娘子们来观礼,待典礼过后,私底下也聚聚,方才合了规矩。 “我当时还想着柔儿作为掌家之人,断不会让小娘如此逾了她和祖母去。没曾想,倒是一口应承了下来,还说了许多小娘辛苦之话,真真是令人费解,不过拜帖却是以杭府的名头下的,说是这样才不失了南园的礼节分寸。小娘一听,心花怒放的,这下里子面子都有了,哪里就不欢喜呢!没想到……杭柔在这里等着小娘呢!” “姑娘,你这嘀嘀咕咕的,柔姑娘怎么小娘了,那位长者又是何人呀?祭典?不是笠公子当献官祭典么?”夕儿问道。 “你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亏我带着你这些年,老是没长进,待会子可是有好戏看了!”杭娴道,忽而心绪一振,便往典礼处走去。 陈嬷嬷在伺候完杭老太太早膳后,便往香草居去了,这刚进屋子,便听得杭柔说:“茶酒厨子可有安置妥当?合用之物,昨儿赁铺也曾齐放了不曾?” “姑娘,只管放心,这些劳什子事儿,苏小娘前几天便插手,亲自带人办稳妥了呢!许久未曾见小娘如此积极,更何况是帮衬咱家姑娘打点,这般费心费力,怕是亲娘老子也只能做到这步田地了吧!”巧儿吐舌道。 “浑说!哪里学的什么亲娘老子这些子胡话!仔细陈嬷嬷听见,又寻你的错处,罚规矩!”杭柔道。 “这里是香草居,自个的屋子里,哪里有那么多听得见呀!不过,姑娘,您说苏小娘这性子转得也忒大了吧!竟是为您忙前忙后地一通跑,莫不是真真是改邪归正了?”巧儿道。 “无利不起早,若不是打着自个的如意算盘,哪里会这般盘算操劳,说是为我,实则就是为了自己。但这也好,我便顺水推舟、乐得自在,免了不少麻烦事儿。”杭柔道。 “姑娘,怕不止是这番打算吧,您这是让苏小娘鞍前马后地为您做嫁衣呢!今儿她请了京城那么多世家娘子前来观礼,听说还花了重金打点宗亲长辈,不仅如此,还特地去了便门外横河头的布市捡了几匹上等的料子,找了有名的裁缝给笠公子做今儿的礼服呢!若是晓得,待会子献官之人并非笠公子,宴席主位却是老太太,那不得气得打跌,咬着牙活血吞呀!这场面想想就期待!”翠喜道。 “翠喜,是愈发精刁了,这些小心思都给你瞧了去,看来日后我也可以省省心了。不过,你说到裁缝,前些日子我派人找了绣娘绣的海屋添筹,可曾拿回来了?”杭柔问道。 “早就拿回来了,前些天就给杭老太太送去了,正好今儿宴席能穿,老太太铁定高兴呢!”翠喜道。 “这拿回来,怎么也不给我看看,便自作主张地送了去,老太太自小锦衣玉食,什么不曾见过,若是绣得不好,那不就白花我这一番孝心吗?这才刚夸过你,怎么做事就又毛手毛脚起来了!”杭柔不满道。 还不等翠喜回话,陈嬷嬷便走了进来,出声说道:“这倒也不能怪翠喜,这便是老奴的主意了!前几日,正好碰上翠喜将衣裳取了回来,多问了几句,才晓得姑娘这一片孝心,瞧着这绣工和寓意着实好呢!便对翠喜说,用不着拿回去给姑娘示下了,干脆我先拿回去,借花献佛,帮姑娘讨老太太欢心,姑娘这些日子忙,顾不上日日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小孩似的气着呢,正好将这衣裳送去,老太太满心欢喜,便是擅自做主了!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嬷嬷这是哪里的话,我刚才是担心翠喜这小丫头,做事毛躁,没见过世面,随便将衣裳送与祖母,万一绣的不好,便是弄巧成拙,白瞎了这番心思。既是有嬷嬷把关,我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柔儿谢过嬷嬷还来不及呢,何谈见怪一说!那祖母见着,可是满意?”杭柔道。 “姑娘巧思,年纪轻轻就晓得海屋添筹,老太太的原话是——‘这丫头,难为有心了,海屋添筹出自苏轼的《东坡志林》:“海水变桑田时,吾辄下一筹,迩来吾筹已满十间屋。”看来这丫头平日里也看了不少书,善于讨喜,取这题材的缎绣,不错,想来心里头还是惦记着我……’”陈嬷嬷道。 “祖母开心便好,我这做孙女的,才算尽了孝心。嬷 分卷阅读98 嬷,别光顾着说话,快坐下来喝口茶,歇一歇。”杭柔道。 “谢过姑娘好意,这会子怕是不得歇息了,宗亲长辈们到了,正往文庙那去,老太太先去陪着了,让我来通知姑娘,准备好了便也早些去。虽说是姑娘家家,不好太抛头露面,但毕竟今儿身份不一样,该是撑场子时,还是得拿出当家主母的样子,今儿这会子便忘记自个是未出阁的杭府七姑娘。”陈嬷嬷道。 “是,祖母既然发话了,那我便也谨遵教诲。”杭柔说完,转头看着巧儿道:“将那支金镶玉芦苇金蟹簪取来,今儿祭典孔圣,便戴此簪,寓意大哥一甲传胪、科举高中。” “是,出身不凡,天生中甲,今日戴这簪子,他日科举,定当高中。”巧儿喜滋滋地说道。 由于是杭府家中设祭典,所以大小诸事便都减了规格份例。祭祀人员为通赞一人、赞引一人、纠仪官一人、主献官一人、陪祭官两人、祝官一人、司阍者四人、司盥者两人、司罇者两人、执帛者两人、执爵者四人、礼生、乐生、歌者、舞生若干。祭祀分正坛、配坛:正坛有犊一、羊一、豕一、豋一,实以太羹;铏二,实以和羮;笾十,实以形盐;藁鱼、枣、栗、榛、菱、芡、鹿脯、白饼、黑饼豆十,实以菁菹;芹菹、鹿醢、韭菹、醓醢、兎醢、笋菹、鱼醢、脾析、豚胉簠二,实以黍、稷;簋二,实以稻、粱;篚一,实以制帛……配坛有羊一、 豕一、铏二、爵三、簠二、簋二、笾十、豆十、篚一、馔盘一。旁边设有雅乐礼队,分别有锺、磬、柷、敔、建鼓、搏拊、琴、瑟、篴、笙、凤箫、横笛、埙、篪、麾、引节。 苏小娘带着杭笠、杭盈等人花枝招展、眉飞色舞地招呼四方宾客,若是旁人不知,还真真是以为她定是南园的当家主母了才是呢! 这吉时将至,杭老太太携杭柔及众人才从文庙旁边的厢房里头出来,姗姗来迟,杭柔扫了一眼苏小娘。她眉眼之间尽是掩不住地欢喜,下巴一抬,略带轻蔑地向着杭老太太请安问好,接着目光一转,发现老太太旁竟俨然站着一位玄端礼服的杭氏长辈,随即开口道:“老太太真是有心了!笠儿,还不快见过为你撑场子的宗亲长辈们,难为宗亲长辈们还跑来为你做这亚献官呢,定是看老太太的面子,快!来!拜谢你祖母!” “不必了!”杭老太太摆手略过,引着玄端长者朝通赞走去,然后点头示意通赞开始,接着请玄端长者位列上首,立于主献官之位。这下子,不仅是底下人一片哗然,就连苏小娘和杭笠他们也大失所望,几欲上前辩解,但杭柔早就预料到此,陈嬷嬷带着众婆子不等他们有所行动,便干脆麻利地将人制伏,轻轻巧巧地架离了典礼。 这一幕无声之戏,底下观礼席虽看得真真切切,但都是见过世面的当家大娘子们,哪个没有一点雷霆手段,哪个又不曾经历过血雨腥风,若不是那神色间一刹而过的蹙眉,外人还真以为今日丁祭如此风平浪静、四平八稳呢! 丁祭如往常一般平顺地进行,开始排班就位,接着瘗毛血、迎神、奠帛、初献、亚献、终献,然后饮福受胙、撤馔、送神、望燎,最后乐止礼毕。 接下来,杭老太太便领着杭柔赴宴,与各位世家贵族的大娘子们互相寒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和谐!宛如刚刚什么也未发生一般,这样一来,杭柔算是在京城世家圈子里头正式地露了脸,也代表着杭柔是杭府认可的嫡亲孙女,日后京城贵族间的宴请交际,也定当不能忽视了她去不曾,南园主位、杭府大权,终于尘埃落定! 原本该是苏小娘、杭笠唱作主角的戏台子,霎时间轰然坍塌,苏小娘被陈嬷嬷等人架出文庙后,直接送上了马车,马不停蹄、一路疾驰。她脑子嗡然作响,心乱如麻,胸中满是怒火!满是疑惑!怎么会?!怎么会不是笠哥主献代替?!半路哪里杀出个玄端长者,明明一切都打点妥当,明明一切都如预想般水到渠成,怎么就这样了呢?! 为何重金受贿的宗亲长老也不见在场?心里纵有百般不解、千般愤懑!被布条紧紧勒住的嘴、被绳索牢牢捆住的手,被婆子如草芥般丢弃在别院柴房内的苏小娘,不知为何,临了就落得此地步!难不成……竟是东窗事发?苏小娘不敢想,柴房四周安安静静的,刘妈妈不知去向,杭笠和杭盈也不晓踪迹,就这样焦灼恐惧着,油枯灯灭般地煎熬着…… 宴席结束后,杭柔回到房中,身子疲乏得很,翠喜刚刚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蜜枣甘豆汤,不等尝尝,便听得门外有人喊道:“柔妹妹可曾回来?我有要事寻她——” 巧儿在院子里,拦着道:“娴姑娘明日再来吧!姑娘劳累了一天,这会子正要歇息,明日一早再来找咱姑娘吧!” 杭娴看着巧儿道:“你家姑娘断然没歇下,这一天发生的事儿,她怕不给我个交代,那也是睡不着的!横竖都是发生了,躲也躲不过,我平日里气性虽好,但却还是正正经经的杭家六姑娘,哪里犯得着你来教导我?赶紧给我让开!”说完,一把扯开巧儿,径自走了进去。 “姐姐,好大的气性,仔细伤了肝气,快喝些蜜枣甘豆汤,补脾胃、缓肝急。”杭柔不 分卷阅读99 疾不徐地说道。 “我现在哪有妹妹这般闲情逸致,哪里吃得下,小娘如今不知所踪,杭盈、杭笠也不知去向,兰雪院冷冷清清,我还不得来向您这个代管的当家主母讨个说法不成?”杭娴怒道。 “姐姐若是不饿,妹妹可是饿了,那就等妹妹先喝几口吧!”杭柔端起便喝了起来。 “杭柔,你算计谋害我小娘,怎还有如此心情喝甜汤?!”杭娴气急败坏道。 “谋害?!咣——”杭柔将碗往一旁重重一掷!接着说道:“我娘亲惨死,你小娘做了什么?!若要说起谋害,那一万个我也比不及你小娘吧!” “你、你这是何意……”杭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姐姐,你如此冰雪聪慧,我娘亲的死,心里大概也隐隐知晓了些吧,若是毫不知情,怎会哆哆嗦嗦地发问,自己都心有存疑,怎么能坚定地跑来诘问我呢?姐姐,你之前几次三番地点拨妹妹,怎么如今却愚钝糊涂了起来!”杭柔说道。杭娴默不作声,倚着桌子,随后带着些狼狈地说道:“妹妹身子既是乏了,那姐姐便是不打扰妹妹了。” “姐姐,妹妹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只是想为娘亲讨要个公道说法,虽说南园很难做到表里如一地连枝同气、兄友弟恭,但只要我在的一天,园子里该是几位兄弟姊妹,那就永远是几位兄弟姊妹!”杭柔说道。 杭娴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香草居,在路上脑子里回想起刚刚杭柔的话语,不禁想:“杭柔此言,怕是不假,不过,小娘到底去了何处?” 爱及尘微 杭柔自从杭娴走后,洗漱一番便草草睡下了,直到第二天晌午,方才悠悠醒来,觉着神清气爽,暗想:“莫不是昨儿借着中和节将苏小娘给撇了去,这会子悬着的心掉下些,才睡得如此安稳不曾?”,遂眼角含笑地喊道:“巧儿——快些服侍我起身!” “姑娘,昨儿可是好眠,竟是许久未曾如此安眠了,看来此药果有奇效,不枉我这吊着的担忧呢!”巧儿见杭柔此番神情,便也笑着走上前来说道。 “药?什么药?可是我让你去抓的四物汤?这药是活血化瘀的,莫不是最近胸闷气短,身体里头有些郁结之气,故凝血成淤,服了此药,方才打通经络,舒畅了不少!”杭柔道。 “这哪里是四物汤的功效呀!分明就是——”巧儿兴高采烈,竟一时得意忘形,险些将赵小郡爷吩咐之事给吐露出来,忙掩住嘴,扯些不着边际的话来糊弄过去。 杭柔是谁?七窍玲珑心,旁人这些许不对劲都能捕捉了去,更何况是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巧儿呢!于是板着脸:“你到底要瞒着我何时?!” 巧儿一听,顿时慌了神,暗忖:估摸着姑娘这话,怕不是早已知晓,若此时还不说,日后怕是不妙! 索性横着心,一五一十地说道:“姑娘,巧儿若是说了,您别生气,巧儿也是没法子,任凭谁遇着这混世小魔王,也是跳不脱、躲不过。再加上,奴婢瞧着赵小郡爷对您也是一片赤诚之心,绝不会害着您,您瞧,您现在精神气色不是好多了么?” “你这突突冒冒地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遇着混世小魔王?又绝不会害我?赶紧捋直舌头,慢慢说,别想着囫囵吞枣地给我含糊了去!”杭柔听着愈发迷糊,赶忙截了她的话茬说道。 巧儿期期艾艾道:“那日,奴婢按您说的,去了铺子里头抓好了药,出门之事,正巧碰着赵小郡爷,奴婢就赶紧想躲了去,您也知道小郡爷这行伍出身,耳聪目明的,哪里躲得掉,于是就被抓了个现成。他瞧我手里提着药,顿时紧张得不行,连声问,你家主子怎么了?那股子慌张劲,哪里像平日里头那个颙颙昂昂、如圭如璋的小郡爷!” “颙颙昂昂、如圭如璋?哟,您这又是在哪偷了这么些子词,好不新鲜?”这时,翠喜刚好将盥洗的用具端了进来,听见一耳朵,便打着趣讥笑道。 “哪里的话!翠喜,你这又是看不起人了!士别三日还得刮目相看呢!更何况咱跟着姑娘,整日里吟诗作对的,就是耳濡目染也该沾染了些!”巧儿很是不满地嚷嚷道。 “打住!这‘颙颙昂昂、如圭如璋’出自《诗经·大雅·卷阿》,我已许久未曾读过此书,而且这颙颙昂昂也是形容贤臣庄重恭敬、气概轩昂,哪里就套用得上程青平身上呢?这话,你是打哪听来的,这般乱套!没得败坏我的名声!想拍马屁,也得选对位置,不然就拍马蹄上去了!”杭柔不悦地说道。 “真不是巧儿乱说,这个词果真是我在哪听说的!若不是从姑娘处得知,那巧儿会从哪知晓呢?嗳,瞧我这脑子,想起来了,那日午后,在园子里头,我瞧见岚姑娘一人坐在石墩子上晒太阳,便想着上前请安问好。走近些时,听见她嘴里念着‘颙颙昂昂,如圭如璋……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当时觉得朗朗上口,便用心记了下来,这不才在您面前鹦鹉学舌了么?哪曾想还成了个现世宝了!嗳!”巧儿哎哟喂地叫唤道。 “你也别卖乖!程青平的事还没交代清楚呢 分卷阅读100 !别净想着茶壶里煮饺子,也别想着竹篮里盛稀饭,就你这脑瓜子,扯起谎来也只能漏洞百出,自个干脆利落些,不然你就是罗锅跌跟头,两头不着地,吃力不讨好!待会子你还是老实招了! “不过,你是说杭岚坐在石墩上念《诗经·大雅·卷阿》,这首诗写的可是周王出游卷阿,诗人所陈赞美之歌,并暗含劝勉周成王要礼贤下士。那这岚妹妹却是何意?挑菜节也露了面,中规中矩,并无出错,而今又吟这赞美周王、礼贤下士的诗句,那这般看来,她怕也是想通了,如此甚好!”杭柔说道。 “那倒是好极了!这样便少了一个敌人,姑娘管起家来,也省心了不少。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少了敌人,便是多了朋友!”翠喜说道。 “嘿嘿,还不是咱姑娘平日里对她好么?从不做那捧高踩低之事,这日子久,自然懂得谁是谁非!咱姑娘的惠泽深入人心,那叫啥,润什么无声来着?”巧儿道。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杭柔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还是姑娘有学问!”巧儿欢呼道。 “对什么对!事情还没交代完呢!别给我打马虎眼儿!程青平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致使你吃里扒外、胳膊肘子往外拐?还有,他是如何吩咐你的?”杭柔由喜转怒地说道。 “冤枉!姑娘,您这可真真是冤枉巧儿了!您仔细想想,巧儿虽不如翠喜聪慧,但对您的忠心,那真就差掏出心窝子了!那日抓完药后,碰到小郡爷,他十分着急忙慌地问您情况,我开始不想说,但是架不住他这阵势,想着他对您只有真心,从无害意,便和他说了说您的症状,他便很是认真地辨析起来,最后还得出您这不是气血双亏之症!而是月满则溢、情思萦虚……”巧儿被杭柔这一顿吓唬,也不顾不管地全抖落出来了。 “胡说!月满则溢、情思萦虚!这都是些什么污言秽语!明明白白地欺负人了不是!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杭柔使劲拍着大腿,气懑道。 “然后……他就叫人给您抓了些安神静气的药,说是调理情思光有这些还不够,治标不治本,得从根源上治,方可药到病除,病去无痕。只是这病有些费劲儿,需得找对药引子,但具体是啥药引子,奴婢却不得而知了。只是留下一个口信,说是三更枣,留门好,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这是哪里的话?三更枣,留门好,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这暗含两句隐语,三更枣出自《高僧传》:禅宗五祖弘忍传法于六祖慧能时,给了他三粒粳米一枚枣,慧能领悟到是让他三更早来的意思。 “而东风一句便是出自苏轼的《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两者联系起来,莫不是三更约我看海棠花开?这又是什么孟浪之语!亏他还是世家子弟出身,净想着什么损招儿!我一堂堂杭府贵门嫡女,还能被他这么辱没了不成?!浪荡子!浪荡子!我非要去讨个说法!”杭柔连声骂道。 翠喜见杭柔气得不轻,忙上前去,一手扶着一手拍着背,给她顺顺气,然后说道:“奴婢虽是大字不识几个,但依平日里程小郡爷的性子,断然是不会辱没了您!您想想看,小郡爷既然是偷偷背着您吩咐巧儿的,那留这口信给巧儿,不明摆着让您知晓么?小郡爷向来是不按常理出牌,那故意漏这破绽,借巧儿之口知会您,其目的何在呢?想来也是,近日您躲着他的缘故吧!特地留这话语,激激您,指不定您这一气愤,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冲动之余便钻了他的圈套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杭柔冷静了下来,仔细想想,觉得翠喜之言也不无道理,于是作罢,接着问巧儿:“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若是被我发现你还有瞒着我的事,我定当外头寻个人牙子,把你发卖了去,到时可别怪我不念情分!” “小郡爷真的就只交代了这些,其余的啥都没说了,姑娘您要相信巧儿!”巧儿呜咽道。 “姑娘,巧儿自小心大,肚子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呢?想来也就是这样了,您也别气了,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这样一搅合,白瞎了呢!您快些洗漱一番,吃些小食,还有好些婆子正等着您示下呢!”翠喜劝慰道。 杭柔一听,揉了揉额头,昨儿丁祭刚过,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苏小娘一行人给安置了,但这遗留下的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要费神费心去善后呢?毕竟南园这错综复杂的局面,里头千丝万缕、纷然杂陈,真真是让人千头万绪!叹了口气,便起身洗漱去了。 而程青平自打那日在药铺门口见着巧儿后,一直都未曾探知杭柔的消息,心里窝着的火,使劲儿往上蹿,抑都抑不住。这桌上的经史子集,那便成了助燃的干柴火,越看越焦躁!算着日子,这几副药也该喝完了,按着杭柔那心细如丝的性子,加之巧儿又大大咧咧,要说早该发现了才是呀?怎会到如今还不曾有所动静,不能够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忽而,眼神一撇,程青平瞧见书房中挂着的《海棠春睡图》,神思不禁又温柔了起来,回想那日留与巧儿 分卷阅读101 之语,恍惚中便显现出杭柔那张出水芙蓉似的脸庞儿,那慵懒的神情恰如“海棠春睡早,杨柳昼眠迟。” 又念及宋代释惠洪的《冷斋夜话》记载:“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明皇笑日:‘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 他的杭柔不正如睡眼迷蒙的海棠一般么?其实他将此唐突之言说与巧儿,存着两份心思:一是“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正是他心里所思所想,心尖上的杭柔便是如此,却也不是想唐突了她! 而是文为心生、载情于言,这首诗虽是极好的,但也不能将杭柔曲尽其妙;二是依着巧儿之言,杭柔便也是情思郁结于心中,唯恐她伤了肝血,肝主升发,升发阳气以调畅气机,是以《黄帝内经》所言: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他宁愿被她责骂、怪罪,也要让其撒气,解了这肝郁之气!如此叹着、护着、念着、惦着……真真是“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巧儿和翠喜服侍完杭柔用过早膳,见杭柔进了厅堂议事,便拉着翠喜走至回廊外,倚着柱子说道:“嗳,刚才可真真是吓死我了!姑娘好大的气性呢,如今也是愈发威严了!若不是程小郡爷事先将应对之事吩咐于我,我怕也是招架不住呢!哎、可怜的小郡爷,披心相付,却被冤枉了!何苦来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你说什么呢?这怨春伤悲的,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长吁短叹,可是被姑娘骂糊涂了不曾?”翠喜道。 巧儿见翠喜一知半解,便将那日之事,悉数说出。翠喜听后,也被程小郡爷这番良苦用心给打动了,连叹几声,说道:“看来小郡爷是“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这话咱俩也不敢和姑娘说,姑娘怕也是郎有情来妾有情,只不过面子薄,这层窗户纸呐,也不知何时能捅破?感情这事,真真是难以言说!” “哎,谁说不是呢?”巧儿说道,接着两人相伴远去。 此时,回廊内门后掩着的杭柔,却是怔忡不已。杭柔进了厅堂后,发现自个的帕子不见,叫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想来巧儿、翠喜见闲来无事,指不定去哪躲清闲了。于是打算回房,自己取了来,这刚想迈出房门,便听得巧儿和翠喜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这话还没说出口,就依稀听见程小郡爷,出于好奇,便耐着性子听了一墙角。 哪曾想却是这么一出!这、这,却顿时让她慌张了起来,程青平为何如此?嗐!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语塞凝噎,心里叹道:“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这话看似劝慰自己,又恰似开解他人,但个中情愫,止不住地心悸却最为真实! 顺势而为 又过了几日,傍晚时分,素玉从外头采买回来,路过连廊之时,瞧着垂花门外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心生蹊跷,便悄悄地跟了上去。是一副小厮模样的打扮,但是看着这身板却很是娇小,而且身影又很是熟悉。 这心里更加奇怪了,素玉尾随潜行,只见那小厮侧身斜视、步子急促地出了南园,随后进了一条巷子,掏出怀里的包裹,与一位粗布黑衣的男子交涉了一番,随即换了一小袋物什,匆匆离去。 素玉一路跟着,直至她进了兰雪院。心下暗罕:这人却是兰雪院之人?身形如此之熟悉,莫不是绿儿?可她携着包裹却是为何?又与男子作何交易?换了何物?又想到日前,听得底下的丫鬟们说,自打苏小娘和杭笠那日从文庙架走后,至今不见踪影,院子里乱成一锅粥,杭盈日夜闹腾,还几次三番地寻至涵碧山房内,都被丫鬟们挡了回去,于是就在屋子里头使劲折腾。 而杭娴那晚在香草居闹了一场后,回去却是安安静静,一言不发,闷在屋子里,茶饭不思,任凭杭盈上蹿下跳,可谓是冰火两重天!难不成绿儿见兰雪院大势已去,苏小娘不在,没了主心骨,而两位姑娘又如此,便偷了些金银细软拿出去变卖? 素玉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到了涵碧山房,一进屋子,便听闻里头笑语连连。这时,杭柔正坐在杭老太太旁边绘声绘色地手舞足蹈,而老太太则捧腹大笑,笑骂道:“泼猴儿!哪里来的泼猴儿!哈哈——”素玉便请安问好。 老太太说道:“您回来的倒是正巧,柔儿有心给我这老太太做了些碧涧羹,但人老了,脾胃运化功能总是弱了些,哪里吃得下这般许多?只食了这一小碗,便觉胃满。喏,这食盒里盛着的便是未曾动过的,你也尝尝,看看咱柔儿的手艺,可比得上你不曾?” “谢谢老太太赏!谢谢柔姑娘!老太太却说的哪门子的话?柔姑娘冰雪聪慧,学什么都快,上道得很,只是平日里金枝玉叶,哪需要学这些呢?还不是为着对您的一片赤诚孝心,才洗手作羹汤,光凭着这点,奴婢就差了好一大截儿,天差地别!更遑论柔姑娘随老太太这般心灵手巧,一点就会,老太太如此说,这不是折煞奴婢么?”素玉说道。 分卷阅读102 “哟!瞧瞧素玉姐姐这张嘴喏,想来是在外头偷吃了蜜吧!这一番话说的,横竖两边都讨喜!甭说这些了,你快尝尝,这是我特地让巧儿去郊外庄子上,摘回的新鲜楚葵,祛其根,取茎叶,过水焯,再加之苦酒、黑芝麻、茴香等佐料,最后变为菹菜。吃起来却很是清馨爽口,犹如碧涧。”杭柔道。 素玉尝了尝,赞不绝口,复而将刚刚所见所闻,一一回禀,然后退下。杭老太太听后,转头看向杭柔说道:“柔儿,你是如何看待此事?” “祖母,柔儿最近在看《管子》和《老子》,里头有这么两段却让人记忆颇深,一是《管子》:‘春秋冬夏,阴阳之推移也;时之短长,阴阳之利用也;日夜之易,阴阳之化也。然则阴阳正矣,虽不正,有余不可损,不足不可益也。天也,莫之能损益也。’ “二是《老子》:‘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您觉得是管子的天也,莫之能损益?还是老子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更为合适恰当呢?”杭柔并未作答,而是将话又抛回至杭老太太。 “损益之事,须得具事具理而加以明晰辨别,天固不可移,但世间万物却可析其理,因循利导而趋于改之,不也正是合于老子所言?”杭老太太说道。 “如此便正合柔儿之想,如今咱们杭府虽有些风波,却无惊涛骇浪,这船行万里,哪有不禁风浪呢?更何况是咱这艘百年世家之巨船,载负甚重,难免需要修修补补。现下父亲寻道遁世、柳氏获罪入狱、苏小娘软禁别庄,从前依附于此二人之菟丝旁支,自然是惶惶不安,另谋出路,因此乱起南园。 “但却未曾动摇根基,毕竟还有您坐镇于此,暂且一时地阴阳失衡,也未必是件坏事。正好能够循着老子所言,暗行其道,损不足,奉有余。自此一来,正好清理门户、吐故纳新,恰如‘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 “待大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后,还他一个清清爽爽的杭府,干干净净的南园!此等除奸革弊之事,此等刮骨疗伤之事,便由我来做吧!也算是为着这杭府做些事吧!想来也能宽慰娘亲的在天之灵!”杭柔说道。 “柔儿,终于长大了!别的也并无要吩咐的,只一句‘法虽不善,犹愈于无法。’好了,放手做去吧,我也累了,该歇息了!”杭老太太说完,双眼阖上,忽而鼾声渐起。 杭柔见状,便给杭老太太掖了掖身上的毯子,也离去了。回房的路上,杭柔环顾四周,虽是小院春寒闭寂寥,但抬眼望去,却是灿若星辰、风清月朗,诚如月夜流光相皎洁! 话说杭娴,那日从香草居回来后,也是茶饭不思。起初虽说是抱着隔山观虎斗的想法,但后来这态势却是始料不及的,哪有让下人们直接这般架走?而且临近傍晚也不见他们踪影,这才慌了神,黑夜笼罩着的兰雪院恰似日暮穷途,无尽的黑夜,悄无声息。她恐惧、害怕,既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那不如祸福在呼吸,拼死赌一把。于是一个激灵,怒从中来,杭柔怎敢如此独断专行?热血上头,便不顾不管地跑去香草居讨要个说法! 但是后来却被杭柔那几声质问给唬了去,杭娴何等聪明,一旦冷静下来,哪里会想不明白?顿时倒吸了一口气,背后一阵发凉,沿着脊梁骨簌簌地扑出冷汗,手脚也变得绵软无力,浑浑噩噩地离去了……回至房中,越想越是心灰意冷,脑子里闪现过众多场景,一会子是对赵辰宁“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的绝望,一会子又是对苏小娘、杭笠“生死不明两茫茫”的担忧,一会子又是对自己“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的悲叹,千丝万缕乱麻团,满腹愁思无处诉!何地遣?醉酒一壶殇满天,漫漫长夜对愁眠…… 第二天醒后,已是傍晚时分,杭娴头疼欲裂,嗓子也似冒火般,疼得厉害,哑着声叫唤道:“夕儿……夕儿……” 夕儿原本就守在房门口,昨夜她家姑娘一回来就将自个锁在屋内,不许任何人进去,心下担心得很,却又没办法。她主子的脾气是个说一不二的,看似柔柔弱弱,实则执拗得很。这不一听到杭娴叫唤,立马就赶进屋里头,应道:“嗳,来了!”这一进门,便被好大一股子酒气给熏着了,接着说道:“姑娘,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呀?这又是哪里来的酒呀!夕儿竟是不知,怎么就如此糟践自个的身子骨呢?” “我、要喝茶……”杭娴道。 “奴婢这就给您倒去!”夕儿忙着出去给杭娴备些茶水,又一面吩咐人将屋内打扫一番,但是跑上跑下地找人,也不见小丫头们,更别说进去伺候了。 杭娴等了许久,不见人来,而后夕儿进门前,特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但泛红的眼圈却瞒不过她,心下了然,无声地叹了口气,惨白的脸上扯着笑,说道:“想来是夜深了,丫头们都睡了吧。无妨……” “姑娘……”夕儿叫了句,然后不再作声地给杭娴披了件外衣后,便将几扇明瓦窗给支棱了起来,说道:“姑娘可是饿了, 分卷阅读103 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做些吃食。姑娘刚喝了酒,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那我去给您做些清粥吧!” “好,粥、养人,粥好、养胃……”杭娴哪里不知道,如今这些帮闲钻懒的见小娘毫无踪迹,小厨房肯定是黑灯瞎火、清炉冷灶,其他的做起来都麻烦,不如弄碗清粥来得实在! 正当夕儿要出去预备时,只听得屋外的帘子“吱嘚——”一声,杭娴纳闷地说道:“今夜的风怎这般大?竟连帘子都哐当作响!” “刚刚还平静得很,这会子倒是刮起了邪风不成?不对呀,您瞧着窗外的树都没动静呢!”夕儿看向窗外说道。 两人正暗罕着,听得传来:“咦——可真是冲人!姐姐有这般好酒,却是一人独饮,好没意思!” 杭岚走了进来,身边带着一个小丫鬟还提着一个紫檀仿剔犀如意纹食盒。见着杭娴她俩很是惊讶,倒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一屁股坐在榻上,吩咐小丫鬟将食盒中的吃食拿了出来,说道:“姐姐可瞧瞧,您独自享美酒,妹妹可是惦念着姐姐,刚做了这些吃食,趁着热乎劲,马上就放入食盒中,赶忙跑了来呢!” 杭娴虽还有些酒意上头,但也是个恰如比干多一窍的人儿,说道:“妹妹这话说的,倒不是姐姐气量小,独自饮酒,确实是这酒也是第一次喝,不知清浅、不知浓烈,哪里就敢贸邀了妹妹来,这不得先以身试酒,知其轻重,方显诚意不是?” “如此说来,便是我错怪姐姐咯?那岚儿这里便以这些吃食向姐姐赔个不是,那姐姐能否看在这些吃食的面子了,原谅妹妹的唐突呢?”杭岚俏皮地说道。 “妹妹这般惦念着姐姐,姐姐哪里会怪罪妹妹,夕儿,去,打水来,伺候我起身。闻着味儿,倒真觉得饿了!”杭娴说道。 一番梳洗后,杭娴便吃了起来,问道:“这道羹很是柔脆,叫何名字?” “锦带羹。”杭岚说道。 “哦?可是杜甫的诗句“香闻锦带羹”的锦带?”杭娴说道。 “正是!正是!姐姐好文采,这般博览群书!怪不得——柔,哦、哦……怪不得外头说您是,若、吟柳之道韫,才思饱学之女子!”杭岚说道。 “又在这胡吣了,只就一句香闻锦带羹,哪里就论得上才比道韫?”杭娴笑道。 “嗳呀,左不离就这些个意思,这叫以小见大。古书上不是,虽小必大么?这话是出自何处来着?我怎就记不起来了呢?”杭岚拍了拍脑袋,摇着头说道。 “你说的是《管子》里的‘万物之于人也,无私近也,无私远也;巧者有余,而拙者不足,其功顺天者,天助之;其功逆天者,天违之。天之所助,虽小必大;天之所违,虽成必败。’可是这个?”杭娴道。 “呀呀呀!可不是么?姐姐您还谦虚,这般文采!犹如明珠出海呐!”杭岚道。 “明珠出海?只怕是‘越裳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罢了!”杭娴自嘲道。 “明珠华美,于夜光辉,那华美如明珠——为何不同您刚说的《管子》那般巧者有余,而拙者不足,其功顺天者,天助之——趁夜绽放?顺势而为呢?”杭岚道。 此话一出,杭娴犹是明白杭岚此行之目的了。沉吟良久,方才说道:“罢!罢!同作花根叶,复作叶前花。花中七姊妹,并蒂复连丫。” “诶!那自当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这花朝节将至,姐姐可有何想法不曾?也好让姊妹间热闹热闹呢!”杭岚道。 “嗯,待我好好想想。”杭娴道。 “这夜也深了,姐姐想来也是乏了,妹妹就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叨扰姐姐!”说罢,杭岚便起身告辞离去。 杭娴独坐在桌前,烛光昏昏暗暗,将她的影子打在墙上,随风飘摇,烛芯也噼啪地燃着…… “姑娘,您说岚姑娘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声不响的,怎地今日却来看望您呢?”夕儿不解道。 “这哪里是岚妹妹?分明就是杭柔的好本事!”杭娴道。 “柔姑娘?这又是从何说起呀?”夕儿道。 杭娴解释道:“首先杭岚提着的食盒,是紫檀仿剔犀如意纹食盒,这分明就是香草居的物什,其次这锦带羹、这明珠出海、这管子,哪一件不是暗指我放下心结,顺势而为?再者,刚刚岚妹妹差点就说漏了嘴,什么若吟柳之道韫,明明就柔!杭柔竟能让杭娴来做说客,这个倒是我小瞧她了! “哎,这般手腕,叫我如何不心甘,上辈子的恩怨,她都能放下,止步于此,那我又何必计较这许多呢?况且这兰雪院早已是银样镴枪头般,苗而不秀,着实是要为着自个打算!南园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不顺水推舟,助她将这南园打理得肃肃兔罝些呢?” 夕儿听得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杭娴见她这般模样,说道:“你这脑瓜子哪里装得下这些道道,夜也深了,歇息去吧!明日早些起来,我还要去趟香草居呢!” “是。”夕儿一脸沉思,缓缓挪步,临走之前还不忘将窗子关好,帘幔放下。 分卷阅读104 飞花似梦 仲春上旬,往日里宫内都要进茶,通常是福建漕司进第一纲蜡茶,此茶名为“北苑试新”。北苑一词由来已久,最早是源于南唐,南唐禁宫有一处北苑使,里头是以制茶功夫而名扬天下,当时就有“洛阳纸贵,北苑茶香”的说法。 而后来,建州凤凰茶产出的茶叶,也名唤北苑茶。由于茶叶精贵,量少且稀,往往都是按小夸来计量的,方寸之间,小小一夸,甚为昂贵。进贡御前,乃止百夸,由此可知其贵异常! 这不,今儿赵康王府刚被赏赐了二夸北苑试新茶,赵辰宁得知便想着取了一些,分与他的柔妹妹尝尝鲜。一入库房,便寻着管事的,问道:“近日赏下来的北苑茶可入库了不曾?” “回小王爷的话,这北苑试新尤其昂贵,仅二夸,便未入库,只在册子上登记了,现今应在王妃房内。”管事的答道。 赵辰宁正欲转身离去,恰巧碰上顾如敏带着婆子丫鬟前来例行查库,请安后,笑着说道:“娘亲,儿子听说您那房内藏有好茶呢?您与父亲两人品茗有何乐趣呢?还是让儿子帮您分担分担吧!一块儿尝尝鲜!” “哟,你这小子消息倒是来得快,昨儿贡茶刚进京,今儿才赏赐下来,你这就循着味儿来了?想来哮天犬也不及你这般厉害吧!”顾如敏打量道。 “娘亲哪里的话,这不开春了么?正好尝尝这新茶,润润喉,运运这节气,想来跟着老天爷走,道法自然的,身子骨肯定差不了!那不日的春闱也定当放榜梅花独枝秀。”赵辰宁说道。 这话却是说到顾如敏的心坎里去了,虽说赵康王府世袭王位,但试问哪个为人父母的,不期盼自个家的孩子琢玉成器,也好为日后进阶获取那立本之资!于是欣慰地说道:“你若真是存着这份心思呐,何消说几夸茶,就是更稀贵的,为娘也是舍得,行了,待我翻完这些册子,你便随我回房,我亲自给你泡上一杯!” “哎呀,娘,您这日理万机的,您只管忙您的,我现在去你屋里取了便是,用不着麻烦您老这金贵之躯!”赵辰宁忙说道。 “你晓得哪里取哦?瞧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哪就有这么馋?这一时半会都等不急?哪里还有半分小王爷的样,白得惹人笑话!这北苑茶,外头是黄罗软盝护着,里面用黄罗包裹着,然后捆上一层青箬,再封上朱印,接着拿朱漆小匣装好,镀上金锁,最后用细竹丝编织成的笈来加以保存,层层保护,生怕有了闪失。你这毛手毛脚惯了,哪里晓得取这些细致活?且等等便是。”顾如敏道。 “哦,那便依娘所言……”赵辰宁闷声道,然后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等候着。 就在此时,赵卉音身边的丫鬟环儿寻了来,行礼问安道:“奴婢环儿拜见王妃,拜见小王爷!” “你怎么来了这?卉音今儿不是出门去杭府找柔儿了么?”顾如敏问道。 “回王妃的话,奴婢是奉郡主之命,特地来找小王爷,郡主说,小王爷可是有什么东西要带,现下马车已经备好,却迟迟不见小王爷来,便打发奴婢来寻小王爷。”环儿道。 “难不成你这心急火燎地一大早要这茶,原来是要借花献佛呐?”顾如敏看着赵辰宁问道。 “儿子想着,这柔妹妹自小在苏州别苑长大,哪里有机会尝尝北苑茶呢?咱们赵康王府向来与南园交好,您又是柔儿的嫡亲姨母,想来母亲也肯定不为这点子茶而说些什么,于是就打算让卉音今儿带着些给柔妹妹尝尝。刚好又碰上您查账,儿子也不好过多打搅,只得一旁恭候佳音了呗!”赵辰宁等着有些不耐烦,略带埋怨地说道。 顾如敏听着神色忽明忽暗,难辨喜怒,随即笑着道:“难为你这么心疼惦念着你柔妹妹,就是你不说,我也要请她来尝尝的,何必这么急匆匆地送去!我这也许久未见柔儿呢,怪想念她的,倒不如正巧让卉音今日顺便送个拜帖,邀你柔妹妹过府一叙,届时再仔细尝尝,岂不更妙?” 赵辰宁一听,眉飞色舞,喜不自胜,连忙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还是娘亲想得周到!快快!环儿,这就随我来,我去拟拜帖,你拿着给卉音带去!”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库房。 顾如敏望着赵辰宁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身旁的金嬷嬷问道:“王妃此番却是何意?既是不想撮合这门亲事,又为何还让二人见面?这不更是难舍难分么?” “你哪里懂我的心思呀!此番邀柔儿前来,一是探探柔儿的意思,二是与其让辰宁眼儿巴巴地惦念着,那就不如把人请回来,眼皮子底下也好把控,三是我这心里头也确实想着她了。听人说柔儿代管南园,也是有模有样的,再者妹妹之死,现在是何结果,柔儿又作何打算?还是得当面问,较为合适呀!走吧,回房歇息会子,许是年纪大了,这册子密密麻麻的,看着心烦意乱的!”顾如敏道。 “大娘子也别过多劳心了,今早采买送了些安息香,说是沉速品种,里头有双料,待会子回去给您燃上一支,能够开窍、辟秽、定神呢,您回去就先躺会。老奴再去就 分卷阅读105 给您做碗金镶白玉板,如今菠菜也是正当时令,加些酱水、豆腐,再用上清泉水炖煮,清淡色鲜,定当健脾醒脑。”金嬷嬷道。 “嗯,还是嬷嬷最合我的心意。”顾大娘子拍了拍金嬷嬷的手说道,然后一行人便往撷秀阁去了。 赵卉音来到香草居时,杭柔刚将各房管事的婆子一一应对完,对牌也发放了下去,还未歇上一口气,就听得卉音朗声说道:“呀!柔妹妹这香草居果然是气派了不少,原先这可是并无屏风的呢,现如今也添置了起来,这大理石镶嵌的底座,不错!不错!阔气得很,这才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嘛!寻常女儿家的屏风都是‘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妹妹可倒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难不成真要来个‘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么?” 杭柔起身迎上去,说道:“表姐又在嘲笑柔儿了,柔儿这些添置还不是祖母的意思吗?柔儿是个什么样的,表姐心里头还不清楚么?就如春日里头刚出洞那怠懒的蛇,饶是抽些鞭子才能不得已瞎动弹些,可是让表姐笑话了不是? “纵是柔儿想‘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那也不能够呀!”一边拉着卉音一边落座,接着埋汰地说道:“巧儿,快上茶,上好茶,今儿稀客来临,得拿出咱那镇宅的宝贝来,不然指不定得让赵康王府的天家郡主,笑话咱杭府这当家主母的寒碜劲儿,虽说是挂名,那也得垫垫脚,撑起来才是正经,方不失了体面!” 赵卉音进了屋子,拉着杭柔的手,嗔怪地说道:“瞧瞧!瞧瞧柔儿这张嘴喏,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女儿娇态,敢情做了几天当家主母,这就是不一样呐,我回去呀,也要让娘亲把协家掌权之事交与我做做,我也好威风威风!可不能比柔儿低了去!”随即两人四目相对,捧腹大笑。 巧儿疑惑地问道:“姑娘,咱这镇宅之宝是啥呀?是哪门子瓷器么?” “镇宅之宝,就是你姑娘最心爱的物件儿呀!平日里头舍不得拿出来用的,今儿你都给我翻出来,我也好选选,带家去,方显你家杭府当家主母的气派呀!”赵卉音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姑娘平日里最爱的?还得带家去呀?”巧儿嘀咕道,“那好像没呢?姑娘平日里也没见喜爱啥呀?若说最喜爱的莫不就是巧儿了?整日里巧儿——巧儿——的嘴边挂着!但是您想把我带家去可不成,我誓死是要跟随姑娘的!” “哎唷,你瞧瞧这巧儿,可真真是随了你家主子,一听着我要挑选了带家去,赶忙地改了口风,还不忘表一番忠心!啧啧啧,我这环儿喏,要是有你一半的机灵劲,我就知足了!”赵卉音乐不可支地说道。 “我这巧儿呀!实诚得很,哪里听得懂你这好赖话哦!可别逗她了!巧儿,先去备些茶水和点心,再去把青绿古铜博山炉拿来,燃上一支沉水香。今儿一大早那些婆子便来了我屋子里头,人多气杂的,正好燃上一支,祛祛味儿。顺便再将那支黄杨木底盖的香筒取来,正好放入怀袖中,恰如折得花枝犹在手,香满袖。”杭柔说道。 赵卉音扭着头儿,探了探身子,透过那扇海棠凌角式长窗,说道:“我来得时候,外头正下着春雨呢,正是风雨时时添气候,妹妹这恰巧取了博山炉,燃上沉水香,倒颇有古人那般‘共听茅屋雨,添炷博山云。’的意境了,着实雅致得很。” “这不是恰逢表姐来了吗?蓬荜生辉,遂天降甘霖、风调雨顺的。”杭柔接道。 “好了好了,晓得你巧嘴生花,这一车轱辘的吉祥如意话倒用不着对着我使,赶明儿几天,你把这话倒是留着,留与你那嫡亲姨母听,指不定心里头多欢喜呢!咱姊妹间就不兴这套了,多腻乎呢!湿乎乎、粘答答,没得生分咱俩之间的情分。”赵卉音说道。 “表姐莫怪,这一天天的见着人也多,饶是有川脸谱儿,换也不及我这般勤吧!如今倒也是体会了管家之不易,可真是难呀!千人千面,一时间却是疏忽了,任其黏糊在脸上了,倒也忘了卸,多难为情呐,真真是对不住了!”杭柔顿时脸儿羞红,难为情地说道。 “这原也不打紧,你才多大的年纪呢?正是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的年纪,非让你干着非人哉的活,哪能不累乎?姐姐定是知道你的,只是吧,咱毕竟是女儿家,还是得学着撒娇,学着肆意,不然如今就一副深沉老道的模样,哪有男子敢娶回家喏?”赵卉音道。 “呀!羞不羞呐!姐姐你一未出阁的大家闺秀,竟说出这般话来,真是羞死个人呢!”杭柔满脸飞霞地嗔怪道。 “嗳、嗳,这有可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娘亲像咱俩这般年纪的时候,便与我父亲定了亲。不过你这当家的风范却是像我娘亲那般,倒不如嫁与我那傻哥哥,嫁进咱赵康王府来,咱俩又处得好,断然不会出现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的场面。 “我可舍不得刁难你个可人哦!不过,瞧你这满脸含羞的劲儿,是否早已芳心暗许?和姐姐说说,或许我倒可帮你牵线搭桥,想来我这妹妹做个红娘,却也是极方便的。”赵卉音说道。 分卷阅读106 “真真是口无遮拦!越说越没谱儿了,我与辰宁表哥,就单单是兄妹之情,怎就牵扯上这般儿女私情来了呢?姐姐也是晓得的,我统共在赵康王府念书时间也不长,且每日都是兄弟姊妹几人一块儿,哪里有半分僭越?又哪里有半分私情? “哎,这话连是玩笑也是不该说的,毕竟牵着两个家族,尚且赵康王府还是皇家贵勋,权势显赫,这儿女亲事就更马虎不得,哪能是咱这种小辈可私下议论的呢? “若是传了出去,知道的说咱们姊妹间的闺房乐趣,不知道的,或碰上个乱嚼舌根的,指不定如何编排我呢?姐姐自然是不打紧,只是我一刚刚来京落脚的断根浮萍,暂还未生出根来,怎就敢生出这般非分的念想,这原也不是我该想的! “如今这园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多如牛毛,我日日兢兢战战、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戳着脊梁骨,高处不胜寒呐!这话,原也不该说,只是咱俩姊妹间,承蒙姐姐盛情,也没啥不可说了,杭府看着光鲜,里头却是日渐腐朽。只盼望着大哥这次能蟾宫折桂,光耀我那杭家门楣,再娶回一房贤惠嫂嫂,我这也算是不辱此命呀!”杭柔掏出心窝子,缓缓地说道,说罢却是一身轻松、痛快得很。 赵卉音痴痴地听着,许久还是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杭柔也不言语,静静地坐着。 “姑娘,快吃些玉棋子酥蜜食,甜沁沁的,闻着可香了!”巧儿边说边端着点心走了进来,见二人不言语,以为是闹了别扭,于是道:“快些尝尝蜜煎雕花,吃了保准嘴儿甜甜蜜蜜,啥恼人的事儿都甜没了”。 “表姐,尝尝吧!巧儿的手艺可是不错呢!”杭柔夹了一块递与赵卉音嘴旁,赵卉音望着张着嘴,吃了口,忙说道:“甜!真甜!柔儿妹妹的愿景定会比这蜜食还甜!” “那就承姐姐吉言,来喝口茶,润润喉。”杭柔说着又递了杯茶与赵卉音。 后来赵卉音将拜帖给了杭柔,将事说与她听,杭柔接下拜帖,说道:“姨妈的心思,柔儿省得。柔儿将准时赴约,还请表姐将这番意思转与姨妈便是。” 离别之时,赵卉音抱了抱杭柔,说道:“妹妹自个也要保重,若是有任何事都可让人来王府寻我,旁的话也不多说了!”然后起身离去。 杭柔望着窗外淅淅沥沥地春雨,雨打芭蕉,滴落心间,莫名感伤,不禁吟出:“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春风解意 且说杭娴,那晚杭岚看望过她后,想着第二日要去香草居寻杭柔,说说体己话,也为自个之前的冒冒失失,赔个不是,再者和她商量一下花朝节之事。囫囵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随便吃了些清粥小菜,便带着夕儿往香草居去了。 不巧地是扑了个空,原来杭柔一大早就跑去涵碧山房,找老太太去了。昨儿收到张拜帖,说是程家在清明时节要举办一场蹴鞠赛,想邀请杭府前往观看。杭柔之前也去过不少各大世家们举办的各种宴席、聚会,只是当时的拜帖不经她之手,她只需跟着家里大人们去便是。 而今这番这场蹴鞠赛,杭柔从未见过,也不晓得有何礼数,需要做何准备,况且拜帖也未明说,邀请何人,这些杭柔拿捏不准,今儿便早早起来,打算去祖母那取取经,顺便伺候祖母一起用个早膳。 杭娴见杭柔不在,在香草居里坐着也是干等,倒不如去园子里逛逛,如今这草长莺飞二月天,赏心乐事最是快活不过了!顺带着去翠幕轩坐坐,和杭岚说会子话,虽说心下了然,但也想验证一二。这样打算着便出了门,往翠幕轩去了。 二月的南园,春山澹冶而如笑,园子里的假山用的是来自洞庭山旁的太湖石,太湖石性坚且润泽,眼前这座假山选取的是色青黑的太湖石,纹理交错,隐而不显,因风浪吹刷,表面呈现出许多弹子窝,远远望去,似婉转险怪,千姿百态,峰峦叠嶂、以假乱真,间或乔松置之,真真是“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杭娴望此假山,便叹道:“石之品性恰如其人,人之品性由此观照,人生在世大抵总不离忙忙碌碌路茫茫、汲汲营营蝇急急!燕石乱玉之事便是如此!” “姑娘在说些什么呢?这假山摆在这都多久了呢?与往日也并无什么差异呀?今儿姑娘怎就生发出如此多的感慨来?而这燕石乱玉却是什么劳什子物件?是件稀罕宝贝么?倒真是听得稀里糊涂了!”夕儿跟着身旁问道。 “夕儿倒是说着了,这燕石乱玉却也是稀罕,但却不是稀罕宝贝,而是件稀罕事儿,说来也是可笑,《太平御览》里头记载道,宋国有个愚人在梧台东边得了一块燕石,以为是个了不起的大宝贝,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生怕磕了碰了,从周朝来了个客人听说有件大宝贝后呐,就想着一睹这稀罕物,主人呢,便沐浴斋戒七天,穿着极为庄严的玄服,杀鸡宰羊的祭祀这件宝贝儿,这块燕石吧,被一华美的箱奁装着,还包着一层又一层的红黄丝巾。 “但当客人俯下身子一瞧,却是憋不住笑了,没忍住地说道:‘此燕石 分卷阅读107 也,与瓦甓不异。’但是吧,主人非但不觉得自己错了还大怒,最后藏之愈固!哈哈——你们这是不是个稀罕事儿?!这便是燕石乱玉之说了。”杭岚从一方峻秀石洞旁穿出,笑着说道。 “咦,妹妹怎在此处?我和夕儿在这说了半会子话,却也丝毫未曾察觉有人在里头呢!这假山果真造得巧妙,方信书中言之:‘信足疑无别境,举头自有深情’。”杭娴说道。 杭岚提着一个鎏金鹦鹉莲瓣形带盖银盒,慢束罗裙、轻挽发髻,窈窕风流、颦笑媚生,说道:“如今这二月春日,正是‘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的日子,园子里的杏花开得正浓,便想着来踏着春光,打发春困,摘些杏花,前日在《太平圣惠方》里看到一则方子,说是杏花具有补中益气、祛风通络的功效,可盈润养肌。游游荡荡一番,便也乏了,临了进了这石洞歇会子脚,那正巧碰着了姐姐主仆二人,倒也没忍住便多嘴插话了。姐姐莫怪才是!” “这说起杏花,我倒也看过一个方子,古籍《鲁府禁方》里有一个美容秘方,唤作“杨太真红玉膏”,传说是宫廷内杨贵妃美容专用的。 “制作之时,要将杏仁把皮给去了,取上等例的滑石、轻粉,接着将其混合后,研末成粉腻子,蒸上一蒸,放入少许龙脑和麝香,再用鸡蛋清混合调匀,一早一晚将脸洗净后,敷上半刻钟,说是能让面容红润悦泽,数日后,更是色如红玉呢!”杭娴接口说道。 她打量思忖一番,随后又道:“不过,近日妹妹雅兴却是极好的,莫不是趁着春光,化作春思?似这般都付与这姹紫嫣红?但、徽宗倒是有一首词却是极应景,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装,艳溢香融,羞煞蕊珠宫女。”说罢,眼神黯然神伤…… 杭岚一听哪里不晓得杭娴意有所指,徽宗这首词后几句却是“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于是开解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同样人也是如此,莫虚度年华,将一腔春情化作满腹愁怨,怎奈何?白白将大好年华付诸东流,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不如趁时趁势,齐心协力,方可扭转颓势,所向披靡、其利断金。 “祖母心里儿透亮着呢,明镜似的,咱们这想整幺蛾子也难扑棱几下,再说柔儿大度,杭卫大哥也是个明理之人,此上一辈的恩怨断然不会殃及我们姊妹几个,再者母辈的恩怨,原也不是我们能置喙的,父亲如今为情遁世,祖母隐于幕后,柔儿掌权杭府,风气也将清明起来,何不放宽心思,知天命,顺其自然罢!” “妹妹这番话,我哪里不晓得,嗳……罢罢!花朝节将至,妹妹可有什么想法可说与我听听,今儿早上本打算去柔儿那坐坐,商谈一二,却不巧她往祖母那处去了。现下正巧碰着了妹妹,咱俩先商量商量,再同柔儿说,倒也是极好的,妹妹意下如何?”杭娴道。 “姐姐这想法好极了,妹妹哪有不依之理呢?正好我多采了些杏花,那就去翠幕轩坐坐,让丫鬟们做些杏花糕,咱俩尝尝鲜,边吃边谈,岂不快哉?”杭岚说道。 “好,依你便是!”杭娴说完,与杭岚往翠幕轩去了。 杭柔主仆二人在武康石和碎瓦片堆砌斜切而成的花间小路上走着,许是春雨的滋养,碎瓦片上布满绿油油的苔藓,古雅自然、曲径幽人,真真是“不独春光堪醉客,庭除长见青苔来”!今儿杭柔的脸色分外动人,明眸善睐,一双眼睛灵动得能沁出水来,活脱脱地直教人移不开眼来。 昨儿身子乏弱得很,巧儿特地熬了一大汤子药材包,让杭柔“浴兰汤兮沐芳华”,还特地泡了好一会子,疏通经络、活血化瘀、驱风散寒,这不今儿的神采真真是应了那句诗“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这药材方子也是宫廷里的御用秘方,是上次程青平后面派人从府里取来,送与巧儿带回去的。这程青平的心思呀,真真细腻得紧,生怕将杭柔含糊了去,如此惦着念着,这般子无微不至地呵护着! “姑娘,巧儿听人说妇人臝戏也蛮好玩的,说是在护国寺的高峰露台那,元宵那日可热闹了,嗳,可惜没看成,今儿程府派人来送了蹴鞠的请帖,到时候姑娘去吗?”巧儿眼儿巴巴地说道。 “去不去的,这也不是我说了算,世家间的礼尚往来的人情世故,这里头的门道,我却不是很摸得清,这不得去涵碧山房找找祖母,商量商量么?看看她老人家的意思,左不过若我去,带你便是,不过如今,却也不晓得。我一未出阁的姑娘,怎好上外头去抛头露面的,若无家中长辈带着,那不就平白地惹了笑话了吗? “如今家中,能倚靠的便只有祖母,但祖母素来喜静,这般闹腾的蹴鞠赛,也不知道祖母身子可受得住,若是祖母不去,那咱南园的姑娘便是去不成的,临了便指着哥儿们前往,但这下子却怕是失了礼数,毕竟是程大娘子亲自下的拜帖,这事还真真是犯难?走吧,想来这程子祖母也该做完了早课,正等着用早膳呢!”杭柔说完,不时想起了什么,眼角倒是隐着一股子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素玉端着早膳,看到 分卷阅读108 杭柔主仆二人,马上说道:“姑娘来得却是巧了,老太太刚从闲静宧里习完早课,准备吃早膳了,如今在远香堂里,姑娘正好配着老太太用个早膳,老太太甭提多开心了!” “素玉姐姐又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光闻着味儿,就垂涎欲滴了,让我猜猜可是火腿?”杭柔问道。 “这柔姐儿,鼻子就是灵泛,正是呢,黄芽菜煨火腿。选了上好的火腿,去皮剥油,留下精肉,先用着鸡汤把剥去的皮而提鲜调味,再接着将火腿煨至酥软,然后放入黄芽菜心,得连根带茎的切,约莫是二寸长,后面放入蜜汁、酒酿、少许清泉水,最后煨上个半日功夫,这菜方大功告成。”素玉道。 “呀!饶是这般麻烦,那姐姐真真是辛苦,这不得大半夜便起来忙活了,那今儿柔儿却是有福了!赶巧沾沾祖母的光!只不过却是辛苦了姐姐……”杭柔说道。 “倒也谈不上辛苦,咱这做奴婢的,伺候好主子便是自个的本分,平日里老太太对咱们这做下人的也是极好,将心比心,做奴婢的自然也得对主子好才是。往日也用不着起这般早,老太太往常吃得也是清淡,今儿这道菜,是前些日子一位朝天宫的道士告诉我的,想着近日老太太胃口不太好,便做了这道菜。”素玉解释道。 “嗳,难为姐姐了,我这做小辈的倒是不能日日晨昏定省,一时疏忽了祖母的身子,真真是不该!幸而多亏有姐姐相伴,柔儿这才放心了些。”杭柔说道。 “柔姐儿,快别说这些分外话了,赶紧进去吧,虽说开春,可还是倒春寒的日子,一来外头冷,姑娘要仔细身子,二来莫让老太太等着。”素玉说完,便一同进了屋内。 杭柔伺候老太太用过早膳后,丫鬟们撤了桌,摆上了些点心果子,换了两杯热茶,于是将帖子拿与杭老太太看,说道:“祖母,您瞧这事该如何办,方为妥当?” “这蹴鞠呀,是咱東朝的一个习俗,咱这皇家也有筑球三十二人,左军一十六人,右军一十六人。我这印象里,最深的一次便是“天宁节”的那场蹴鞠赛,在那殿前旋立着一个高度大约三丈有余的球门,编织了许多彩旗络带。 “这左右军筑球的球头呢,长脚幞头,身着红袄,而余下的人便卷角幞头,也穿着红袄,那精神头劲劲的!如今老了,这场合也去的少了,不过柔儿,却是作何想?”杭老太太问道。 “柔儿,却是不知,所以特地来请教祖母。”杭柔含羞地答道。 “往日这种小事,你哪里会来寻我?想来心里很是犯难,但这难处却在何处呢?我这老婆子呀,虽然眼神儿不好,也是足不出户的,但你这小心思,我倒是猜的着个□□分。程府虽是这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这程青平倒是个不错人选,我看着心里很是欢喜,若是这事定了,那了却我一桩大心事。”杭老太太说道。 “嗳、嗳,祖母说什么呢?好端端的蹴鞠,怎么就扯上了程青平了呢?这,明明就是程大娘子,您那嫡亲侄女邀着咱杭府去看蹴鞠,您这乱说一通的……”杭柔声音越说越低。 “柔儿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祖母跟前还有什么不可说?这燕蕴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好相处的人,程青平也无太多纨绔子弟的习气,这门亲事,我很是满意。既如此,那这蹴鞠便应下了。清明时分,春闱也放了榜,你哥哥也回来了,程家倒是想得周到,一举两得,咱这算是榜前择婿,给足了杭府脸面。只是柔儿之意?”杭老太太道。 “柔儿年少,哪里懂这些,但凭祖母做主便是了。”杭柔羞答答地小声说道。 “这园子里头近日倒是安静,你怕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吧!”杭老太太忽转话锋地问道。 杭柔正色道:“全凭祖宗恩泽,祖母坐镇,柔儿这才稍微理顺了些。丁祭日之前,我找了岚姐姐说了说体己话,将这杭府形势、过往恩怨一一说与她听,逸哥儿靠不住,夜夜花眠宿柳的,岚姐姐生来淡薄,又是个明白人,哪里不晓得这些。 “一来二去,这结倒是解了,而娴姐姐,心气高,我去找她,断然是行不通,便拜托岚姐姐上门当一回说客,这才妥当平稳了去!至于杭笠,送去外头参军,本就是件好事,孔孟文章向来不喜,偏爱舞刀弄剑,便遂其心意罢。 “但怕苏小娘之事,让他心有芥蒂,日后埋下隐患,送他参军之前,我还特地去了庄子上,同他将事情摆开了说,至于日后如何,但凭良心了!杭盈素来娇惯,心思倒是浅,扑腾几下,日后捋着顺毛,怕也翻不过天去。” 杭老太太听后,答非所问地说道:“那便好好筹办花朝节,园子里也该热闹些了!”杭柔点头称是,因着杂事缠身,也不能多待,便离去了。 暗流涌动 潘楼东去十字街,又叫作竹竿市,里头有个从行裹角的地方,那里的茶坊每日五更点灯,开市的净是些小本买卖,比如衣服图画花环领抹之类的,到第二天一早便散集。当地人又把这里称为鬼市子。 绿儿今个特地给别的丫鬟们替了班,说是白天喝了许多茶,晚上精神着,再 分卷阅读109 说这几日杭盈闹得厉害,她害怕着呢,于是向管事婆子报备,说是想上门房里守几日。 昨儿管事婆子心里也是纳闷得很,早晨在香草居便和杭柔嘀咕了几句,杭柔一听,又想起那日素玉说的看见的黑影,故意数落道:“想来是盈姐姐闹腾得厉害,她那脾气,你们也是见识过的,既然绿儿想上门房待着,那便合了她的心意,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嬷嬷您老这般事事管着,多累呐,这等小事以后便无需回我了!” 婆子听完心里老不是滋味,事后找其他婆子喝酒,还暗自说了几句嘴碎子,称杭柔少不更事,仗着自个刚管出点模样,便洋洋得意起来了,便耍起派头来了!反观杭柔非但不气,还特地吩咐人将这些子话在园子里头传了开。这叫啥?招神惹鬼,得先把幡旗子给摇起来呐! 绿儿本就是个鬼灵精,等听到园子里都这般说时,这才放下思量、大了胆子,就着夜色待婆子们插上门栓,落了锁,又趁着门房的便利,偷摸着溜出了门,往鬼市子去了。杭柔早就指派了人跟在身后,这不等绿儿将赃物刚与鬼市上的人儿买卖时,便被跟随在后的人抓了个正着! 杭柔早就在兰雪院杭盈房里头候着,刚一进杭盈屋里时,那真是一片狼藉,杭盈没日没夜地闹腾了几天,本就是个美娇娘式的弱身子,这不吃不喝的闹,这身子骨哪还经得几下折腾? 她瘫坐在黄杨木芙蓉并蒂纹贵妃榻的踏几上,身子倚着榻上半耷拉半跌落的锦被上,次间葵式长窗的步柱也被重物砸出了几个窟窿,上头的明瓦也支离破碎,风灌进来,不觉有一丝寒凉。杭盈虚卧着,见着杭柔,气愤极了,好几次想起来,但也无力支撑,手颤抖地哑声道:“贱种!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不曾?!” “你这如今有什么值当,能博我一笑?还跟冲冠炸毛的好斗公鸡似的,何苦来哉?屋子怕是被人搬空了,犹是不知,整日里闹,闹坏的最终是谁的身子?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散了,你这气又是撒给谁看?谁还能心疼你不曾?我大可不必看你笑话,成王败寇,已成定局! “如今我这番前来,既不是施舍,也不是可怜,更不是看你笑话,我倒是难废那程子功夫,平日的杂事就够我忙活了,还差你这桩子笑话么?我来,乃是整顿家务、肃清邪佞!”杭柔边说,边将屋子里的灯全部掌了起来,屋子一下子便敞亮了起来。 “你敢!你还敢把我处置了不曾?”杭盈眼睛因许久未见光亮,微微眯着,透着惊恐地说道。 杭柔不说话,摆了摆手,于是婆子们把人拖了上来,连人带赃物一并丢在杭盈跟前,明晃晃的物什儿,光芒璀璨——翠柄雕勾莲银镀金二齿叉、白玉沁色灵芝佩、飞天金饰件、鎏金双凤压花菱形银盘、如意形头银叉…… 最耀眼的要数一件点翠石榴宝石玉簪!不知是屋子的烛火太亮,还是这珍宝过于夺目,杭盈不可置信地张大着眼睛,止不住地喘息,恨声道:“这、这、这!你!好、好你个绿儿!” “瞧瞧你这推心置腹的丫鬟,却背着你干着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可惜喏,这鬼市子什么地方,都是些小本买卖,绿儿这把一件件珍宝辎重丢与那里交易,真真是舍本逐末、买椟还珠的买卖! “不知是有眼无珠,还是鱼目混珠、别有所图,总之这点翠却是极为贵重的禁物,贵到当初永庆公主有一日‘衣贴绣铺翠襦入宫’,皇帝见了便说‘汝当以此与我,自今勿复为此饰’,此后下令禁铺翠。 “今儿你这丫鬟拿着点翠首饰出去贩卖,若是被查处、追究起来,这落下的罪名,却是要算谁头上?是你?还是杭府?亦或是你那贪得无厌、罪恶多端的小娘?先王仁政,惠及草木生灵,不可妄自杀生害命,故下此令!而你的丫鬟如此做出此等之事,莫非是你授意?想加害于杭府?拉着南园与你一同沦亡?!”杭柔厉声逼问道。 “不不!不是我!我没有!我不敢!我……贱婢你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杭盈慌忙地解释道,又指向绿儿问道。绿儿也在一旁不住地磕头告罪,请杭盈搭救! 杭柔径自跨过绿儿,一把抓住杭盈,警告道:“我不管此事是否与你有无关系,如今大哥春闱在即,南园容不得出一丁点儿乱子,你爱闹爱折腾,在你屋子里都由着你,吃穿分例往常如此,往后也照旧。 “但若是想做出对不住杭府的事儿,或者试图搭救你小娘,却想也别想!若是再犯,到时也别怪我手段狠辣,不留姊妹情面!如今这局面,你也该识趣,不然我直接把你发卖出去,任凭人牙子转手与勾栏瓦舍,届时你再也不是锦衣玉食的杭府四姑娘,场面何等凄惨,你自个好好想想! “别怀疑我敢不敢,你小娘竟敢谋害我娘亲、谋害杭家大娘子!我发落区区一个庶出失势的女儿,有何不可呢?!这事孰轻孰重,你自个好好掂量,若是想不明白,再耍魑魅魍魉的鬼把戏,我定以雷霆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把杭盈一丢,她便虚脱地软了下去,随既杭柔交代婆子,对绿儿审讯后,留下口供,清点追寻赃物,然后第二天按着家规,当着全府上下众人的面 分卷阅读110 ,将她杖责一番,唤来人牙子发卖了出去。 夜凉如水、冷月无声,回到香草居的杭柔凝望着窗外的池塘里倒影的月,柳梢拂水,池塘清浅,月影婆娑,忆起今日之事,不禁沉思,如今的自己,如此老谋深算、如此兵不血刃,却真真能成为他心目中的白月光么?嗳,怕不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 今日是杭柔要去赵康王府品茗,虽说那日赵卉音来,杭柔琢磨出来了些许意思,但终究不能摸透,更何况这园子里还有个对赵辰宁暗生情愫的杭娴,今儿若是自己独自赴宴,这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怕又得被猜疑,以致隔阂渐生。 倒不如邀着杭娴一道,她对茶的这品鉴功夫自是一流,倘若唤了杭娴,那杭岚若是不请,那也是不妥,心下想着,便派巧儿、翠喜分别去翠幕轩、兰雪院请两位姑娘。 杭柔正吃着茶,巧儿回过话来,说是杭岚近日有些梦魇,精神头不太好。她放下白玉螺式杯,说道:“梦魇?随我看看去,这些时日,园子里事情多,也顾不上去探望岚姐姐。” 来到翠幕轩,杭岚卧在拔步床内,眼底一片窝青,脸色也是煞白煞白的,额头、鼻尖扑出细细的冷汗。杭柔见状,很是心疼,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却成这般模样?可曾请了大夫?多久的时日了?” “咳——咳——妹妹来了,快些坐吧,今日姐姐这副容颜,倒是让妹妹见笑了。大夫看了,只是不见好,说是我内热郁结之故,但自打想通了后,并无多少忧心之事,怎么就愁思归夜两悠悠,素留空床饶梦魇了呢?”杭岚捏着被角蒙住脸,瓮声瓮气地说道。 “都这会子功夫了,姐姐哪还顾忌这些呢?本就胸闷气短的,还捂着?都是自家姊妹,有什么打紧的,快快掀起被角,透透气!姐姐这症状倒是像极了我之前在苏州时的一丫鬟,最后一云游四方的老道拿了个方子,丫鬟服用了几次便好了。奶娘也将这方子留与了我,我给带进了园子里,我这就让翠喜去找了来,快些服用,也好解了这症状!”杭柔说完,吩咐巧儿去将方子取了来。 巧儿拿了方子,上面写道:精怪迷方——苍术不拘多少,磨为粉末,用酒调制,空心服用一钱,定当奏效,若无苍术,平胃散也亦可。 杭柔赶忙让人按方子抓药,又在屋子里陪了会杭岚,见她神色虚困,也未多坐,吩咐丫鬟好生照顾,便离去了。这还没到香草居,就看到翠喜慌忙地朝杭柔跑来,说道:“姑娘,可是把你找着了,真叫我这一通好找,我刚刚去兰雪院请娴姑娘,却也未见着,她底下的丫鬟说,娴姑娘脸上长了好些红斑点,又红又肿的,近日闭门拒不见客呢,想来今日也是去不成了。” “这真真是奇怪了,园子里的姑娘一个个的,却是为何?走,再去看看娴姐姐。”杭柔道。 兰雪院内,杭娴将自个锁在屋子里,不让人打搅。夕儿见杭柔来了,敲了好一会子门,杭娴方才开了一条小缝隙,用帕子遮住了脸庞,神情怆然道:“今儿姐姐真真是无颜见人,妹妹莫怪!妹妹还是请回吧!” “嗳,姐姐等等,大夫看了不曾?怎可讳疾忌医的呢?锁在屋子就能好了么?早些寻了大夫来看看才是正经呢!”杭柔劝慰道。 “看了,哪里不曾看,大夫说这症状来得蹊跷,生得古怪,也是药石罔顾呀!”杭娴说道。 “姐姐怎可这般想,你这花容月貌难不成就这般弃之不顾地瞎糟践了?前些日子,程家派人送了些夜容膏来,祖母每年春日都因花絮而过敏,程大娘子有心,送了这宫廷秘药给祖母,祖母搽拭后,果有奇效。 “柔儿猜想,姐姐这症状是否也是花粉之故?既然大夫说药石罔顾,那就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试试便是。只不过,前些日子,因着夜容膏用完了,祖母还特地问程大娘子要了方子,让我派人去外头配齐。 “如今方子,我依稀记得,白芷、白牵牛头末、玉女粉、密陀僧鹰条、白檀、白茯苓、白蔹、白丁香、白及各等例份,磨成细粉末子,用着鸡清和成丸子,待其阴干,每次使用时,混着唾沫一起,调匀涂面。姐姐也别嫌恶心,这奇方必有奇效,我让翠喜去祖母那取了来。”杭柔诚恳地说道。 杭娴见杭柔如此情真意切,便打开房门,让她进来坐坐。杭柔很是好奇,说道:“这几日倒是怪事,今日本打算邀着你和岚姐姐随我一同去赵康王府品茶,姐姐那日在香草居的点茶技艺,妹妹至今还记忆犹新,有姐姐给柔儿撑撑场子,柔儿也总不至于怯场,失了杭府的脸面不是?但你和岚姐姐均是抱恙在身,真真是奇了怪了!” “哦?妹妹今日要去赵康王府么?可我这容貌,却是、嗳……”杭娴叹了口气,又道:“岚妹妹,她却是怎么了?”。 杭柔变将杭岚之事说与她听,杭娴听后,大惊失色,连忙说道:“莫不是那日冲撞了杏花花神?这才导致我们姊妹两个这般病儿怏怏地狼狈不堪?” “这、这真有这般说法不曾?这二月的花神却是杨妃玉环,想来以杨妃这闭月羞花之姿色、雍容华贵之气度,断然不会将你们怪罪了去,不 分卷阅读111 过,姐姐说起这花神倒是提醒我了!花朝节将近,姐姐筹办得如何了?有何想法不曾?说与柔儿听听,柔儿也好学习学习,有所增进不是?”杭柔说道。 杭娴便将那日与杭岚讨论的事宜一一说与杭柔听,当说到那日在假山旁遇着摘杏花的杭岚,又与她回翠暮轩做了杏花糕吃时,杭柔总是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杭柔说不上来,事情哪有这般巧,恰好那日后,两人皆过了病气,而花朝节又在即,这不是不花开且自凋零么?假若那日姊妹几个都病恹恹的,那这花朝节办得又有何滋味呢?她好不容易将园子理得稍微顺意了些,还想着花朝节将程家、赵家这几个平日里走得近些的世家,邀请来聚一聚,也好闹一闹杭府这往日寂静般的气性儿。 如今这番,园子里姊妹因采了杏花便病倒两个,说什么触怒了花神,这要传出去,不就笑话我这德不配位,害姊妹们遭殃么?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蓄意?杭柔不及多想,翠喜便催促道:“姑娘,时辰到了,马车在外头备好了,咱得启程往王府去了,若是迟了,顾大娘子虽不会怪罪,想来也是失礼的。”杭柔依言,好生叮嘱杭娴仔细养着,便离开了。 杭柔刚坐上马车,见巧儿气冲冲地赶了来,满脸的愤懑,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晚?气鼓鼓地、眼睛还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姑娘,我刚刚将方子取了后,便好心交代这药要如何如何服用,该注意些什么,就听到好些个丫鬟下人们聚在一堆,嘀咕说你是灾星,克完亲娘,克小娘,克完小娘,克姊妹,迟早杭府被你克败!我听后气不打一出来,便和她们辩驳了几句,一下子没忍住,也就厮打了起来,衣裳不小心破了,只得匆匆回去换了身衣裳,赶忙跑了来。”巧儿道。 “果真如此,想来并不是什么触怒花神,倒是些鬼祟作怪,罢!先去王府,回来再作打算。”杭柔说完,便阖上双眼闭目养神,任凭马车颠簸地行驶在喧嚣的大街上…… 蝶愁休梦 今儿杭柔来赵康王府品茗,赵辰宁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天未擦亮就翻身下床,看着外头灰蒙蒙的,也不好把小厮闹醒,便枯坐在窗前的榻上,裹上一件金丝雀羽织就的大氅,呆呆地望着天光,一点一点地等着天明,看着晨曦一缕一缕地透出,扑亮庭院中那几株心爱的辛夷,这潮涌般的情思也似那晨曦中的朝阳一样,喷薄而出,却道是“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卿,坐也思卿。” 他浮想联翩之余,便忆及王维之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心下不悦,暗骂道:“这却是什么酸腐之诗!什么纷纷开且落!还暗藏于涧户中,不好、不好!”连带着心爱的辛夷,也增添了几分憎恶,摇头晃脑地空锤了几下。 忽又想起——辛夷又名玉堂春,不恰合晏殊的词么?——“帝城春暖。御柳暗遮空苑。海燕双双,拂扬帘栊。女伴相携、共绕林间路,折得樱桃插髻红。昨夜临明微雨,新英遍旧丛。宝马香车、欲傍西池看,触处杨花满袖风。” 好一个女伴相携、共绕林间路,这才是玉堂春嘛!红烛高照满堂春!心情至此也分外地愉悦!就这样心绪起伏的好不容易捱到吃过早膳,他换上一身朱边外镶珍珠栀黄色灵芝云纹缎袍,步子一抬,便出了房门,见着金嬷嬷正使唤着婢女们搬着大箱子,问道:“今日不是柔妹妹前来饮茶品茗么?怎么如此大的动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回小王爷的话,这些便是为着柔姑娘今日前来准备的。里头装的都是些酒具,王妃说今日宜到佳晴喜雨快雪亭去,作宴客饮会之事。”金嬷嬷答道。 “哦?佳晴喜雨快雪亭,这倒是有何深意不成?这亭子的名字却讲究得紧,佳晴取自范成大之‘佳晴有新课’,喜雨又取《春秋·梁谷传》中的‘喜雨者,有志于民也’,而快雪的源头便是王羲之的名帖《快雪时晴》。而亭子位于外巽之位,宜作园池,阳极阴前,背荣向枯。”赵辰宁心下暗忖,接着道:“但这往常宴乐却在秋容堂,今日为何选在佳晴喜雨快雪亭?说是品茗,那拿酒器又是为何?” “王妃说,秋容堂在外大德宅位,您春闱在即,宜动土翻新。这不找了大内顶好的泥水瓦匠,趁着这几日修缮一番,取个好兆头。选这亭子,因为亭中设有流觞曲水之雅致,可让各位贵人们,喝茶赏景、临水禊饮。”金嬷嬷道。 赵辰宁剃头挑子一头热地说道:“原来如此,娘亲有心了,劳烦嬷嬷费心!”一边吟着“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一边迈着愉悦的步子游荡开了。 你道,赵辰宁欢欣雀跃所为何事?盖因其会错意之故,原来这赵辰宁心里想的是这《宅经》里记载:外大德宅位,宜开拓,勤修泥,令新净,吉。关键是后面那几句,又宜子孙出豪贵,婚连帝戚,常令清净,连接丛林,花木蔼密。 这秋容堂在外大德宅位,如今此番修缮,不就是为了宜子孙出豪贵,婚连帝戚之说么?赵康王府乃帝戚,自是不必连,但柔妹妹若是嫁入王府,那必 分卷阅读112 是连帝戚,娘亲此番打着春闱的幌子,怕是要为自个谋娶一门好姻亲!真真是嫡亲姨母呢,如此为着柔妹妹着想,也真真是嫡亲阿娘呢,难为这番曲折心思了! 杭柔一下马车,便由婆子引着,前往撷秀阁,去拜见姨母。顾大娘子吩咐了婆子小厮到御街口那候着,待杭府马车一来,小厮便牵着马车,撇过王府正门,沿着墙垣,走至东南门,再由婆子引着从南边花园穿廊而过,径直来到撷秀阁。是以赵辰宁在门口翘首企足,如枯苗望雨、云霓之盼,总不见人来,真真是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当婆子进去通禀时,杭柔便在正厅,也不落座,也不四处张望打量,神情平和、淡定自若地站着。顾如敏隔着层层赪霞纹鲛绡帘幔,一面观着杭柔,一面听着婆子低语:“今儿虽是派人在御街口候着,但柔姑娘一路上并未多问,只一味地跟着,倒是小王爷,奴婢进来时,听刚从门房换下班的说,在大门口等了好些时辰了。” “嗯,让柔儿进来罢!”顾如敏道。 “是。”说完便把杭柔请了进来。 这顾如敏的厢房,杭柔是第一次来,往常几次拜见都是在外间的厅堂,如此私密之处,倒也未曾来过,这也愈发印证心中所想,于是上前福身请安。 “我的儿,来!快坐下,坐到我身边来。”顾如敏言语柔和,目含威严地说道。杭柔忽觉这样的姨母有点陌生,但也不好拂了长辈之意,便移步坐了上去,低头不语。 “近日这春光明媚,花园里的景好极了,待会子便去佳晴喜雨快雪亭坐坐,陪我赏赏春光,顺带见见你那整日里不着调的表哥、表姐们,可好?”顾如敏心照不宣道。 “难得姨母有这般好兴致,陪着姨母赏春是柔儿莫大的福分,许久不见表哥表姐了,也不知柔儿这成天忙着打理园子杂务,身上尽是些世俗气,会不会被兄弟姊妹们嫌弃了去?”杭柔此言却是一语双关,既表明自己整日繁忙,无法脱身顾及其他,又暗示自己世俗之气难以匹配赵康王府。 顾如敏不动声色,接着说道:“咱这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婆子下人们协理家务,也是井井有条,但也总免不了皇族贵戚间的迎来送往,耗费心神,许是年纪上来了,往往是顾此失彼,若是有些顾念不周的地方,柔儿也要体谅姨母才是!” “姨母多虑了,哪次前来不是好礼相待呢?不论是婆子丫鬟,还是哥哥姐姐,都待柔儿极好,哥哥很是体贴,送了柔儿好些儿物件,柔儿自知福薄,也消受不起,便填了单子,存入库房,待哥哥大喜之日,再以妹妹之名送与嫂嫂添妆,倒是不枉哥哥待我的这番情谊才是呢!”杭柔索性挑明了说。 “嗳!好姑娘,真真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但既是哥哥送与妹妹的小物什,柔儿留着便是,免得辜负了做哥哥的一番心意,你存着这份心,咱赵康王府都会惦记着,不消多说,留着便是,妹妹要还在的话,看着柔儿如此识大体,该是多高兴呀!”说到这,顾如敏方才有了笑意。 杭柔又将这些日子如何将苏小娘、柳氏发落的事,拣了几个关键的说,顾如敏也交代叮嘱了几句,便一起往佳晴喜雨快雪亭去了。 赵辰宁左等右等不见人,担忧之余又有些懊恼,怎如今见这柔妹妹愈发难了!在空地上踱来踱去,遇着一块石子儿,狠狠地踢了一脚,因着石子小,力气大,身子不觉趔趄,暗羞叹道:好没意思!忽又闻得小厮前来回禀,佳晴喜雨快雪亭即将开宴,王妃特派人请他赴宴。 赵辰宁问道:“开宴?柔妹妹可曾来了?” 小厮道:“来了许久了,在撷秀阁与王妃说了一会子话,现在正在亭子里等着小王爷呢!” 连日下着的雨,今儿好不容易敛了,春日初晴,乍暖潮衫,一阵春风吹过,赵辰宁刚刚因着焦急,毛孔微张,出了些汗,打了个颤栗,提了提领子,整了整袍子,说道:“还是这南风知我意呀!” “可不是嘛!这风枵是江南的小吃,因着皮擀得薄薄细细的,风一吹就动,霜白香甜、薄脆如丝。用着那面粉浸透,制成小片儿,加入猪油,两面煎烤,等它起锅后,放些白糖,那色泽白霜似的,晶晶亮亮的,入口即化,好吃着呢!”赵辰宁进来时,便听得杭柔在说着话,正说到兴头上,她眼里直泛光亮,忽闪忽闪的,珠辉玉映怕也不及于此。 “说什么好吃的呢?瞧柔儿这般模样,真真是让人垂涎三尺了!”赵辰宁直愣愣地盯着杭柔说道。 顾如敏瞅着他这痴痴的样子,说道:“辰宁来了,你妹妹正说着好吃的呢,今儿本是让你妹妹来品茗,但我想着,上巳节快到了,但又恰逢春闱,怕冲突了去。今日又春和景明,便提前些日子,来这亭中效仿兰亭,流觞曲水,雅集一番,岂不妙么?” 她哪里是怕上巳节和春闱冲突呐,起初就是想趁着流觞曲水之故,借着酒意,探探柔儿和辰宁是否暗通款曲、互生情愫,也好为着今后的局面再作打算,如今柔儿之意已然明了,而却是自家孩儿这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害相思,这番模样,怕不是三年五载却也难舍难分! 分卷阅读113 “娘亲说的极好!便先品一品这北苑茶,由淡转浓,方觉真味。”赵卉音道。 “这说起真味,我倒是想着一个典故,相传晋元帝时,有一老婆子,每日清晨便独提一器茗,去市集上贩卖。她的茶卖得非常好,人们竞相买之,但奇怪的是,她的茶从早卖到晚,却丝毫不减,而且她还把卖茶的钱分与路旁的孤贫乞丐,人们就感受很是奇怪,有好事者便将此事告与官府,官府派人将其捉拿关在狱中,等到了晚上老婆子提着所鬻茗器,从狱中的窗户不翼而飞了!你说奇不奇,便真真是得了真味,习习生风、羽化成仙罢!若茶品至此意境,诚如弘景所言古茶轻身换骨!”赵辰宁侃侃而谈。 “哥哥哪里看得这些故事,莫不是自个杜撰了不是?”赵卉音打趣道。 “怎会是我臆想?此事却是出自《广陵耆老传》,若是不信自可查证,如今我这还有几则茶事异话,也可证明我所言非虚,如《续搜神记》里秦精采茶遇毛人指路,《神异记》里虞洪山间采茗遇丹丘子、《异苑》里的陈务之妻诚心茶祭,后获巨资相赠。”赵辰宁不服气地说道。 顾如敏见赵卉音还想辩驳几句,赶忙说道:“好了好了,茶汤上来了,快品品,都说饮泉觉爽,啜茶忘喧,这水呐,可是来自福建产茶之地的泉水呢,倒是取陆羽的‘烹茶于所产处无不佳,水土相宜’之说。这产茶当地的泉水轻清甘洁,更是清寒。” 杭柔端起来闻了闻其味,然后抿了一口,复而道:“姨母说的很是了,味美者曰甘泉,气芳者曰香泉,依柔儿之见,这泉水却是二者兼有之。之前听得人说,珍珠泉的水因气盛脉涌,不宜泡茶,只可用来酿酒。倒是不信,泉水竟是有这般讲究不成?今儿有幸得借姨母之光,品上一品,方信以为真!这造化钟灵秀,果有意趣!” “不错,这泉我虽未曾亲见,想来也如《易经》所言,山下出泉曰蒙,蒙,稚也,物稚则天全,水稚则味全,既得其性,却未失偏颇,因而泡出的茶汤如此回味悠长!这说起《易经》山水蒙卦,我却想起了卫哥儿,他一人在外求学,不正如蒙卦一般,君子以果行育德么?辰宁,你说,是与不是呢?”顾如敏道。 “娘亲说的是,杭卫大哥坚毅果勇、志艰行苦,此等衔胆栖冰、雪天萤席之精神真叫人敬佩!相形见绌,顿觉惭愧!”赵辰宁道。 “很是,杭卫在外求学,定是珠玉在侧,吾儿若是有此觉悟,为娘很是欣慰,你既有如此志向,那做娘亲的定当全力支持!前些日子,你父亲说要把你送去书院求学,我念你自小在我们身边长大,定受不了这般苦,你既有这打算,为娘当不阻拦,恰逢你柔妹妹、卉音等姊妹几个都在场,今儿宴席便当作为你践行,愿吾儿在外有所精进,学成归来!”顾如敏道。 赵辰宁这下子却是骑虎难下了,原本说那番话虽出自真心,但大多还是因着杭柔在场,想要恭维一番,趁机卖个乖,哪晓得顾如敏如此就坡下驴,一下子就把话说的死死的,不给人留半分商量的余地,真真是进退维谷!无法,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心下却是叫苦不迭! 一番祝贺热闹后,婆子们换上酒具,这酒具也颇为讲究,有醉倒终同卧竹根的竹根杯、叶似葛花实如梧桐的藤酒杯、还有玉盏、虾头杯等等,再引着泉水,便开始行流觞曲水之乐。 顾如敏提议杭柔出个酒令,杭柔因着来时见着南边园子里的平步青云石有些突兀,又想起米汤粥油浇沃,雨后便生青苔,绿油油的被褥一般,甚是可爱,于是道:“酒令不外乎花草虫鸣,也觉得腻了,刚才柔儿路过南边园子时,见平步青云石有些光秃,恰好辰宁表哥即将外出求学,想来学成之日便是青苔翠卧,拾阶而上、平步青云,光耀门楣!便想以青苔为题,吟哦一回,不知可否?” “此题妙!就以青苔为题!”顾如敏道。酒杯流至杭柔面前,杭柔先是喝了一口,念道:“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 流经赵辰宁,他猛地浮一大白,看向杭柔说道:“心事一春犹未见,余花落尽青苔院。” 待传向赵卉音时,她倒是爽朗,一饮而尽道:“幽鸟林上啼,青苔人迹绝。” 不知为何,许是感知赵辰宁的离愁别绪,这酒杯竟又停在他身旁,他悠悠晃晃地摇了摇,饮干后,犹觉不尽兴,迈向放酒处,提起酒坛,仰头大喝,一坛下肚,随后说道:“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说完便醉倒在地。 顾如敏见了,赶忙叫着婆子丫鬟备醒酒茶,让小厮扶他回房,说道:“你们这哥哥许是兴致来了,多喝了些,还好是自家人,也不至于闹了笑话,今儿这宴席就散了吧,柔儿也早些回去歇息,也累了一天了,你如今当家后,想来园子里杂务也多了许多。日后得了空,咱娘俩再说说体己话。” 还不待杭柔回道,赵卉音抢先说道:“娘亲,哥哥这副模样真叫人心疼,您干嘛要让他远去求学,他这心思,您还不清楚么?这柔儿又不是外人,干脆遂了哥哥心愿,这多好呀!” “姨母,柔儿刚出门时,婆子们便有好些杂务要同我商量,但又先答应了您这 分卷阅读114 ,便只好让她们在家等着。承蒙姨母款待,如今也是酒足饭饱,也该归家去了,若是回的晚,也怕祖母怪罪。柔儿便先告辞了!”杭柔见状赶忙扯开话题,起身告辞。 顾如敏见杭柔如此灵巧,便命婆子好生将杭柔送出王府,然后对着卉音道:“咱虽说是王府,权势显赫,但很多事终究是身不由己呀!如今你还小,日后便懂了,走,看看你哥哥去。” 赵卉音看着略带疲惫的娘亲,话及嘴边仍咽了下去,讷讷点头,也跟着去了,一路上看着园中蝴蝶蹁跹、花丛嬉闹,春色宜人,心里却涌出一句“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花朝节(上) 这忙活了好几日,终于迎来了这花朝节。杭柔因着想让杭老太太热闹热闹,遂宴请了赵康王府、程家。天还没亮,翠喜便将杭柔唤起,要为她好好地梳妆打扮一番。 “却为何要这般早?还困着呢,按往常那般梳洗,哪里就要这样累人呢?”杭柔很是不满地嚷道。 “姑娘,您这终日厌厌倦梳裹的,倒还怎么选个风流佳婿呢!今儿是花朝节,又叫扑蝶会,试问今日哪位女子不悉心打扮一番,一是为着祭奠花神,二是这百花竞放的时节,五陵年少纷纷出游赏春。 “今日还是您主事南园后的宴请,多好的机会呐,还不好好打扮打扮?昨日临睡前,陈嬷嬷特地来香草居吩咐,说是今儿要给您仔细打扮,这是老太太交代的,您说,咱们做奴婢的,哪里有不听的道理呢!来,姑娘,您身子坐正些,我用毛刷子给您些胶,定一定,可令鬓角不乱,如镜生光。”翠喜道。 “这又是什么劳什子胶,味道怪香的。”杭柔问道。 “这是用鹿角菜浸滚汤,待冷却后凝固成胶,做成的鬓发膏,我特地加了些香料末子,所以闻着香香的。”翠喜说道。 “姑娘起来了?”陈嬷嬷打着帘子,手里拿着一个白玉鸳鸯柄圆盒,边走边说道。 “嬷嬷,早呐,怎这会子过来了?”杭柔说道。 “喏,给姑娘送好东西来了,这可是老太太私藏的好东西呢!”陈嬷嬷扬了扬手中的圆盒,说道。 “祖母又私藏了什么好东西?这盒子倒这般精致!玉质润洁细腻,还有一对连体鸳鸯,瞧这雕工多精巧呀,这细阴刻线雕琢的栩栩如生!里头装的白色粉末子又是何物呢?什么东西竟值得用这贵重的盒子装了去!”杭柔边问边接过圆盒,认真把玩地说道。 “这盒子可是跟了老太太许多年了,是个老物件了,老太太未出阁时就用着,里头装的是白牙散,虽说配方的药材并不名贵,但却是老太太每日必用的,所以自然盒子也讲究了些。”陈嬷嬷道。 “白牙散又是何物?”杭柔问道。 “白牙散,是美白牙齿之物,里头都是些药材,用的是香附一两、石膏四两、白芷、藿香、川芎、甘松、沉香、零陵香各二钱,防风五钱,细辛二钱五分,全部混合好磨成粉末子,清晨常用,固齿盈白。 “前些日子早就该拿了来给姑娘用,可我这年纪大了,老记不住事,今儿还是老太太念叨着呢,瞧瞧还是老太太惦念着姑娘您呐!老太太说了,用这白牙散,牙齿锃光瓦亮的,亮堂堂的敞亮,非把那些个见不得光的腌臜泼才给显没了去!”陈嬷嬷道。 杭柔对着镜中的自己,凝思了一会,说道:“劳祖母挂念,嬷嬷费心,翠喜还是快着摆弄些,这心里搁着事儿,总是不放心,我还要再去园子里转转,看看有何疏忽、遗漏了不曾?虽说近日有些风言风语,但也没多大妨碍,倒不知今日花朝事宜是否会出什么岔子?” “姑娘思量不无道理,越到紧要关头越是谨慎行事,但身子骨也得保重,昨儿听巧儿说,姑娘这几日胃口不怎么好,老奴便让人做了碗面条,补补心气,《本草纲目》里头说“米能养脾,麦能补心”,一会端过来后,姑娘趁热吃,这面果真是香着呢!砸巴砸巴都能香掉舌头呢! “五香面,那可是名不虚传的,酱、醋、椒末、芝麻屑,还有那焯笋煮虾后的鲜汁,先用椒末、芝麻屑拌入面中,然后在调鲜味,将那酱、醋、鲜汁匀进去,这拌可大有来头,不添水,只用这鲜调汁,而且得拌得极匀称、极细薄。最后呀,再用滚汤浇之,啧啧啧,那滋味、那嚼劲,怕是鲜得舌头,还得驴打滚呢!”陈嬷嬷绘声绘色地说道,为的就是要给杭柔宽心,将她馋虫给勾了起来,增增胃气! “哈哈,鲜掉舌,驴打滚!这驴打滚不是黍米面、黄豆粉、红糖豆沙馅做成的京城小吃么?京城人还诌了首打油诗——红糖水馅巧安排,黄面成团豆里埋。何事群呼‘驴打滚’,野驴撒欢顿扬尘。怎到嬷嬷这就成了个鲜活词去了!这面还真能让人驴打滚儿不成?”杭柔乐呵道。 陈嬷嬷见杭柔开怀大笑,心里也放心了许多,又说了会子话,便上大厨房盯着今儿宴席的菜肴去了。杭柔梳洗完,吃了一小碗五香面,还真觉味美鲜咸,心情顿然大好,随后带着翠喜、巧儿往园子里去了。 今日花朝 分卷阅读115 节,园子里果真是繁花似锦、争奇斗艳,好一派杭家南园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最耀眼的要数那几株五色灵芝,有色如珊瑚、艳丽炫目的赤芝、色如紫金、光明洞彻的黄芝、色如玄漆、凝润可爱的黑芝、色若翡翠、绿玉碧亮的青芝、色如素雪,莹白冰清的白芝。 “这灵芝长得真真是妍丽夺目,却是谁人栽植的?”杭柔问道。 “回姑娘的话,这是奴婢栽植的,承蒙贵人看重,奴婢这心里真真是高兴!”一位小丫鬟不掩骄傲地说道。 “看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这拿手活计是打哪学来的?”杭柔道。 “奴婢自小被卖进园子里,开始在翠幕轩做粗使丫鬟,因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便讨得了玲珑姐姐的欢喜,平日得空就教我怎么摆弄花草,这种灵芝的法子也是姐姐教的,说是道家的法子,每次栽植前都要先捣烂糯米饭,加入雄黄鹿头血,包好放在冬笋旁边,等到冬至那天,再灌药到残树古木的腐根处,第二年春雨一下,就会长出五色灵芝了。”小丫鬟说道。 “哦?这法子是玲珑教你的?柳小娘身边的玲珑如此精通花草之道么?”杭柔道。 “是呢,玲珑姐姐最爱研究这些道道了,前些日子我恰巧碰着她还采了些杏花,做什么香粉腻子,我图新鲜,想抹上一抹,却被她大叫给唬住了,说是莫乱动,仔细伤着自己!这香粉腻子哪里就会伤着自己,铁定是姐姐小气,不想我偷学了去,哼!”小丫鬟不满道。 杭柔打量忖度了一会子,微笑地说道:“小丫头,我同你说,你这灵芝虽美,但少了些雅致,若是旁边再植些松、兰,那便恰如其分了!但如今也着实种的不错,该赏!今日花朝节,随花赏,讨个喜头。巧儿,将那支银凤衔花结簪赏这小丫鬟。” 小丫鬟听后兴高采烈,不住地谢恩,赶忙跟着巧儿领赏去了。而杭柔望着小丫鬟雀跃的背影,心中却盘算裁夺了一番,电光石火之间,有些东西便不言而喻了。 南园挹香榭临湖而建,三面环水,一面绕圃,是一座卷棚歇山顶样式的建筑,屋檐下还嵌有一葵式万川挂落,里头的仰尘之上琢一藻井,其间雕刻了莲叶、菱角等图案,取《风俗通》:“井者,东井之像也;藻,水中之物,皆取以压火灾也。”究其更深之意,乃合天圆地方之故。 杭柔选挹香榭作为花朝节宴席的场所,却也极其妥当。挹香榭旁有一大块花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牡丹,有御衣黄、锦袍红、舞青霓、粉西施、腰金紫、羊脂玉……四周玉砌雕台,内列清奇异石,后植修竹衬之。竹傍一粉墙,以作隔断,惟有漏窗,可稍许窥得其间艳丽,原来花圃被墙垣隔为若干块,靠近挹香榭的是牡丹圃,墙后是瑞香丛,紫白相间,正如诚斋诗云:“买断春光与晓晴,幽香逸艳独婷婷。齐开忽作栾枝锦,未圻犹疑紫素馨。” 而墙边山岩之间缀迎春花,淡黄香郁,柔韧垂曳、花立枝头、繁茂悠韵。山岩叠垒、步道攀援,曲通阁楼,真真是“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面来”,实乃赏春景的上好去处!花圃过道两侧悬设书画、玩器、珠冠、罗帛之物,意欲仿关扑之乐。璧珠翠冠,璀璨夺目;竹竿花篮,结玉镂金。 杭柔转了一圈,未曾发现异样,正打算返回香草居,便看得杏花疏影里,秋千倚佳人,走上前去,只见杭娴独自坐在秋千上,双瞳剪水、梨花带雨,痴望着枝头杏花,真真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于是说道:“姐姐好雅兴——今日花朝节,柔儿可忙得不行呢,姐姐竟是在这儿躲清闲!好没意思!” 杭娴忙捏着帕子捂了捂眼睛,说道:“哪儿的话,风大迷糊了眼睛,所以这才坐了下来擦擦。” “瞧姐姐这气色已是大好,本该亲自跑去看望姐姐的,但姐姐也晓得,杂事着实是缠得紧,柔儿就连半步也支使不开,只是日日派了巧儿前来问安,倒是菩萨保佑,这脸蛋呐,看上去竟是比之前还要嫩滑呢!听下人们说,娴姐姐也好利索了,真真是祖宗有灵,不然这花朝节,一个个病恹恹的,倒是柔儿的罪过了!”杭柔说道。 “哪里就是妹妹的罪过,怕也是邪风所致,再说若不是妹妹这方子,哪能好得那般见效!要怪也是怪我和岚妹妹自个不小心,冒犯了花神才是!我这几日想想也很是奇怪,那日也并未做些亵渎神灵之事呀!真是蹊跷! “嗳……不说这事了,妹妹这几日辛苦,想来花朝事宜准备得很是妥当,算着时辰,邀请来的贵人们也该来了,妹妹快去准备准备,别临门一脚松懈了去,没得净在我这瞎耽误功夫!”杭娴神思倦困,不欲多言,忙打发地说道。 杭柔见杭娴这般郁郁寡欢,想来怕是与赵辰宁离京远赴求学有关,也怪自己,那日从赵康王府回来,心里隔着事儿,遇着夕儿在香草居候着,说是杭娴让人做了些吃食,怕自己在王府拘谨,放不开吃,肚子饿着。 巧儿那个心直口快的,忙说:“承蒙娴姑娘费心,饿倒是不饿,只是有些愁,嗳,日后怕是难见着赵小王爷咯!”夕儿此来本就是打探消息的,一听这要紧的话,赶忙问了个仔细,杭柔本 分卷阅读116 就被弄得有些烦闷,心不在焉,加之也想看看杭娴的反应,便并未阻拦,反而有意让巧儿将此事说与她去。 哪里晓得杭娴却是这般深情,倒真真是自个的罪过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倒是推波助澜一番,两人说个明白,让杭娴趁早死了这份心,怕也不会这般牵肠挂肚了! 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了主意,说道:“姐姐,那妹妹便先去忙活张罗了!姐姐今日过于素净,等会子我让巧儿送件刚做好的粉蓝缎蔷薇纹的衣裳来,姐姐穿上甭提多好看了!那我先去瞧瞧辰宁表哥他们可曾来了没?” 杭娴听后,顿觉清朗,正想多问几句,没曾想杭柔却是走远了,于是急急忙忙地回房打扮去了。 而赵辰宁这边,那日醉后,连着几日也是茶饭不思,但碍于面子,不好出尔反尔,作有悖君子之行。好不容易逮着今日可以前来赴宴,哪能不欢喜! 一进南园,便想着邂逅杭柔,好互诉衷肠!杭柔早就派翠喜杵在门口,见着赵辰宁便往廊下引,而另一边让巧儿送衣裳与杭娴,再接着将其往廊下请。 但却说来也巧,阴雨绵绵,天气潮湿得很,衣服未见着阳光 ,也有一股子味儿,杭柔又是个极爱清爽的人,哪里受得了这股子味,巧儿、翠喜便拿着杭柔惯用的香,前前后后将箱笼衣橱内的衣裳薰了好几遍,就连带那件全新的粉蓝缎蔷薇纹的衣裳也被那味儿浸染得足足的。 话说这两丫头,只听从杭柔吩咐将这俩人往廊下请,旁的也没多说,她们二人将赵辰宁、杭娴引进廊下便离去了。这幽长曲折的廊呐,如同这两人的九曲情肠——肠断山长水远时。 杭娴眼尖,隔着几根柱子,便认出了赵辰宁,这心扑通扑通直跳,赶忙背过身子,倚着廊柱,手掩口唇,踟蹰不前。 赵辰宁也发现了前方的倩影,走上前,虽无法辨认,但这香味却让他笃定便是杭柔,不敢造次,苦思冥想一番,便吟道:“日射纱窗风憾扉,香罗拭手春事违。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 “记得同烧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而今独自睚黄昏,行也思量,坐也思量。”杭娴向来是才思敏捷,复而答道。 赵辰宁心潮难己,郎有情来妾有意,便想着再攀谈几句,剖心析肝,倾吐情长,便听得有人说说笑笑地朝这走来,杭娴慌了,这般孤男寡女,岂不是瓜田李下了么?照旧掩着脸儿,低着头匆匆离去。 他忙解下腰间玉佩追上前去,从后面握住她的手,将玉佩交与她,说道:“何以付情思,契阔托美玉。”不待杭娴回应便离去了。 杭娴许久才回过头,望着那凄清幽静的长廊,双手捧玉,含着热泪道:“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花朝节(下) 话说赵康王府、程家两家在南园里游园赏玩、饮酒作乐,好不快哉,朝歌暮宴,众人自是尽兴,疲惫之余,惟有一人独自不乐,此乃程青平是也!却是为何?有道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又道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落得个“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正当宴席散去时,他便提议道:“今日花朝节,天庆观设老君会诞,燃华灯千盏,祈福万民,吾等深受皇恩,自当惠泽百姓,何不前往拈香敬拜,瞻仰一番,以谢隆恩眷顾。” 话音刚落,众人疲态的脸上便呈现出些许异色,为首的便是杭老太太、赵康王妃顾如敏以及赵燕蕴。程青平这鬼精的人儿喏,明明是自个想寻着机会、变着法子找独处的机会,却说得这般大义凛然,竖起一番大旗,竟也挑不出错来,明晓得这一天下来,各位长辈们身子都乏了,哪里还打得起什么精神跑去天庆观上香祈福?却正正好算准了这步棋,长辈不去正合心意,作为世家,又不能不表示一二,遣着几个小辈作为代表便是。 作为母亲的赵燕蕴哪里不明白自家儿子的心思,于是狠狠地瞪了程青平一眼,接着又听杭老太太说道:“青平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今儿天庆观设圣修斋,这等为民祈福的大好事,我们理当前往,只不过我这一大把年纪,身子骨大不如前,现今卫哥儿外出求学,园中柔姐儿管事,派她前往也是一样的。园中的岚姐儿、娴姐儿大病初愈,也不便到那人多混杂的地方去,免得又过了病气。” “确是如此,辰宁明天一早便要起身外出求学,今夜也得好好收拾行装,出门前你父亲还交代我,今儿要早些回来,想来是有话要嘱咐与你,既如此便正好让卉音前往,与柔儿也有个伴不是?”顾如敏说道。 “是了,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青平你是大哥,定当要好好护着妹妹们。”郎大不由娘呐,赵燕蕴内心叹了口气地说道。 “请各位长辈放心,青平定不负重托!”程青平眉飞色舞道。 路上,本该在外头骑马的程青平愣是说晚上喝了些酒,身子骨受不了这倒春寒的风,硬生生地钻了进马车,陪着杭柔、赵卉音一道。 “今儿妹妹胃口看似不太 分卷阅读117 好,面容最近看着也清减了不少,若是今晚的菜肴不合口味,现在尝尝这鱼松蘸面饼,虽说看上去油滋滋的,入口却是鲜嫩极了。”程青平拿出一个青碧色的罐子,说道。 “多谢程小郡爷,柔儿今番吃得饱极了。”杭柔一副拒人于千里外的生冷面孔,让程青平碰了个不痛不痒的软钉子,可他是谁?不混说,不容拒绝地启开罐子,从一方荼白的棉纱帕中,夹起一块白玉般细腻、凝脂般柔软的面团子,洒上鱼松,顿时马车里头香气扑鼻,食欲大增。 饶是果真吃饱了的赵卉音闻着这味,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气,道:“程哥哥,哪里来的好东西,卉音却是未曾见过,香极了!快,给我尝尝鲜!” “这东西呀,精髓就在鱼松和面团,主要是鱼松,是由青鱼切段,浸了大半日的酱油,再取出来,用油煎香,等它冷却后,剥去鱼皮和鱼骨,只取其中白肉,然后捣碎,放入锅中,接着用小火慢炒,时不时翻拨一二,要紧的便是不能停手,将它焙成极细碎的丝儿,最妙之处是松、细、白,这才是要诀。最后等它自然冷下来,再耐心地剔去芒刺细骨,加入姜末、椒碎,收入罐子密存,随吃随启。”程青平边将面团递与赵卉音,边解释道。 此二人吃得津津有味,杭柔坐在一旁也着实突兀尴尬,便也顺着程青平的台阶,吃了起来,果真胃口大开,今儿紧张绷着的情绪也舒缓了许多,脸上也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程大哥哥哪里学得这门手艺,平日倒是深藏不露。”赵卉音道。 “早些年,路过苏州的灵泉寺,一位前来上香的老妪告诉我的。”程青平漫不经心地嚼着面团,瞟了一眼杭柔说道。 “苏州的灵泉寺?咦……柔妹妹自小不是在苏州么?柔妹妹可曾吃过这等吃食?”赵卉音问道。 “柔儿打小便在别院,深居简出,未曾出过门,并未有程小郡爷这番机遇,遇着老妪给这方子,这吃食吃起来也并不是苏州当地的风味,便是柔儿的孤陋寡闻了。”杭柔答道。 “柔妹妹说得在理,灵泉寺那地方远在郊区,山林密布、羊肠小路、曲折蜿蜒,别说遇着老妪,若是遇着歹人,便是难以盼着英雄前来救美了不是?”程青平半开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这话却正击中杭柔的内心,“灵泉寺……歹人……莫不是当日救我的就是他?”杭柔暗忖着,接着猛一抬头正色地盯着程青平。 “什么好人歹人的,一顿好好的美食真真是愈扯愈离谱了!喏,天庆观就在前头了,等下柔儿紧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赵卉音打岔道。 “这两个小丫头片子,既是跟着我出来了,还能让你们丢了不成,虽说人多,但咱们的马车是径自驶入观内的,早就有人在那候着了,何须你这一顿瞎操心的。”程青平笑道。 “噢,原来程大哥哥早有准备。”赵卉音嘟囔道。 “也不全是,我只为需要准备的人准备。殊不知‘闲倚胡床,虞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么?”程青平道。 赵卉音向来不爱参与这等咬文嚼字的说道,既是不解,也不答话,但杭柔却明了,此下句为“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本是苏子登山玩水、赋诗唱和之词,如今在这等情景之下说出,便是另有一番旖旎意味,情愫蔓生,不可捉摸! 天庆观内外辉映如昼、灿若星辰,有道是“黄道宫罗瑞脑香,衮龙升降佩锵锵”。他们一行在观内道士的引导下按着流程祭拜完,杭柔便由程青平护着往回走,不禁唏嘘:“如此热闹,烧香的烧香的,跪拜的跪拜,祈福的祈福的,可真真却有上天神仙来庇佑么?依我看,不过是各求心安,殊不闻‘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柔儿这话却也不错,若人人皆能独立守神,那么个个不都成真人了么?这世间之所以千姿百态,正因为众生百相,皆有所欲,若要各从其欲,非神人不可为之,正如此便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说,也诞生了各派各教,毕竟信奉的精神力量远比现实中的嗔痴苦恨来得要容易,也更能够化解,便易得观自在,自证如来,若是单以讥而看待,倒有失偏颇,独立守神固然妙哉,但普天之下多为芸芸众生,世间包罗万象便是有容乃大之故。”程青平道。 “若是信奉的力量远大于现实,那何不以宗教代之?”杭柔轻声道。 程青平顿住步子,仔细地打量了杭柔一会,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此话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原不该你说,但因是你说,所以我也甘愿冒而释之。华夏民族、炎黄子孙,打从根上起便注定是个文化源远流长的种族,崇文重教,自是不必我说,儒家在历朝历代都被推崇,奉为圭臬,这是历史的选择,也是必然的结果。远的不说,就单论本朝,从开国之日起,便除一切苛冗之政,蠲免损祸之赋,休养生息,民以聊生,德于百姓。此非朝廷,何人能为?若光求于宗教,那以何为准则?人?或神?假使宗教代之,那必将成为当权者的利器,人论即是神论。 “而如 分卷阅读118 今四海升平,德育万民,儒家大邦,威服四海,声名远播,何不美哉?再者,我朝恩霈军民,岂是神能为之?换而言之,即使感念上苍,有斯神谕,也将传于当权者,将其转而化之,惠泽于民。哪朝哪代,能有我朝这般,凡遇上干旱祈雨、祷雪求瑞,或者临着降生及圣节、日亏月晕、邪风淫雨、寒霜暴雪、百姓艰难,有时碰上庆贺大典,哪次不是恩降皇榜,赏赐军民各关会二十万贯文。若是遭逢年成歉收,米价高涨,官府便将开仓放粮,赈济百姓,或者是按量收购,这都是真真切切地务实惠民。 “更甚者,若是遭遇火光天灾,蔓延烧至民居,朝廷便会派差吏挨家挨户地上门登记,将其受灾的全家老小,按照人口数分发散钱口粮。朝廷还在城里城外设柴场,共计二十一场,允许大小官吏及百姓进行交易,价钱则由官司量收,与市场价相比大有利润。百姓有疾病,州府还置施药局在戒子桥西,委托官吏进行监督,按照方子修订制做丸散药剂,上门就诊者,详细询问其病源,给药医治,便是朝廷下拨一十万贯钱,命令帅府采取多种措施,赏罚分明,督促医员,每个月按实际数额报于州府,州府再上呈朝廷。诸如此类举措,不胜枚举,柔儿可还有什么不解之处?” 杭柔凝望着程青平,久久说不出来话来,最后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便往前走去了。是的,她今日对程青平很是不满,怪他打着祈福的幌子将已是劳累了一天的她诱骗出门,实则只是为了捉弄调戏,以解闷子,这是世家子弟惯用的伎俩,轻薄浅识慕风流,杭柔早就嗤之以鼻,深恶痛绝。所以一路上,她诸般撂脸子、挑刺头,均是不随其心愿,带挑衅似的说出这大逆不道之言,为的就是让他下不来台,为的就是让他难堪! “可哪成想,程青平这么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皇室贵胄,竟懂得如此多治国理政之策,对本朝的举措也如数家珍,这让杭柔对其大为改观!而且最重要的是,言语之间并没有卖弄之嫌,也没有秉持一贯做法——女子不得涉政论政——而是将其视为平等,耐心解释,这般做法着实很是触动杭柔内心深处那颗放荡不羁的灵魂!忽而脑海中冒出这般诗句“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归凤求凰意,寥寥不复闻。” 走在前面的赵卉音却被院墙边一丛荼蘼吸引住了,口中念道:“今儿花朝节,正是百花齐放的大好日子,唯独你却依旧还是小花苞,花骨朵儿,难不成不想在这春光潋滟的时日,含苞怒放么?却也是个无意苦争春的主!也是,争与不争,有何要紧,争也是开,不争也是开,此时不开或许惋惜,但届时开,不同时日遇着不同的赏花人,或者另有一番际遇,何苦非要争这春光呢!或许不争才是一种豁然呢!” “卉音表姐却是说什么呢?这一轱辘的话,窸窸窣窣的,却不真切!”杭柔赶了上来,问道。 “哪里说的什么话,只是看着这丛叫不出名号的植株,光有花骨朵,原本今日大好的花朝节,竟也不开,叹息一声罢了!”赵卉音说道。 杭柔纳罕地瞧了瞧赵卉音,接着又凑近去看那丛植株,分辨了一会,说道:“这怕是荼蘼,盛开之时,花小而繁密,香味也是浓郁得很,有诗云‘一年春事到荼蘼’,现今才二月望,你叫它如何开放呢?” “哦,原来它就是‘折尽荼蘼,尚留得、一分春色’的荼蘼呀!不开花竟认不出它来,竟是它!”赵卉音道。 “姐姐今儿有些奇怪,为何好端端地悲春伤秋了起来,这倒不符合你这一贯的秉性,好生叫人奇怪!”杭柔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还不是为着我那明日即将远赴求学的傻哥哥,唉……”赵卉音话音刚落,杭柔就自知失言,不该如此冒失地唐突了,竟把这程子话给她引了出来,这个中缘由,旁人不晓,杭柔难道不知?正当后悔之际,忽而听到: “曾经听闻有一种制作荼蘼酒的方法,是在文人的飞英会上流传开的,将一种名为‘木香’的香料细磨成粉末子,再置于酒瓶中,然后将其加以密闭。到了饮酒宴乐之时,再开瓶倒酒,那时的酒液呀,定当芳香四溢,接着在酒面上洒满荼蘼花瓣,这一时半会呐,不知酒香,还是花香,真真是难以辨别。虽未曾饮过,但单单想想这画面,在暮春时节,浮着片片荼蘼花瓣的酒杯,便是雅致极了!”程青平解围道。 “听起来确实很香,那改日待到暮春时节,荼蘼花开,我们可要尝试一番,看看究竟到底有没有程大哥哥说得那样香哈——”赵卉音边打哈欠边说道,一旁的杭柔也被跟着打了个哈欠。 程青平见状,于是叫人唤来马车,便上车离去了。 峰回路转 花朝节一过,马上就是三月三上巳节,杭柔好不容易腾出空想好好收拾一下自个,于是早晨起来唤了巧儿拿来之前制作好的洗面八白散。 “今儿倒是怪了,这洗面八白散在柜子里头也放了好些时日了,哪个世家小姐在家不是想着法儿变美么?好容易从宫里拿了这方子,费了好大的劲,又是白丁香、白僵 分卷阅读119 蚕、白附子,又是白牵牛、白芷、白芨、白蒺藜、白茯苓的。 “为了配齐且找最上好道地的这几味药材,我可是绕着京城一通跑,费了好大功夫制作好了,之前催着姑娘洗洗用用,却也一直不遭您待见,今儿倒是奇了,姑娘自个主动要起来了!自打那回您从天庆观回来,像是有些不太一样了!”巧儿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玉兔捣药样式的琉璃罐子,朝着杭柔说道。 “就你话多,什么叫不太一样,之前忙,便是无暇顾及这般许多,今日好容易得空歇息,便是想了起来,用用便是,看看它是否真有如此功效,有甚好奇怪的!你这丫头,怕是最近学坏了,愈发刁钻怠懒了,叫你拿瓶八白散,却是引出这般话头!到底是我素日太惯着你了!”杭柔脸颊绯红,编排道。 “哟,瞧瞧!翠喜,你看,姑娘这脸红得哟,还嘴硬!我想呀,还是得早日嫁入程府,遇上个镇得住的婆婆,才能治住咱家姑娘这张颠倒黑白的嘴!”巧儿边说边往外跑,气得杭柔想跳起来追上去狠狠收拾她不可。 翠喜这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羹走了进来,说道:“好了好了,姑娘别和巧儿这口无遮拦的丫头一般见识,这心直口快的倒也没说错,若是真能嫁进程府,倒真真是一桩好姻缘,姑娘洗漱完,便尝尝着肉羹吧!是用三精三肥肉煮熟后,切成小丁块,再放入松仁、核桃、鲜笋,如今这春笋上市,鲜得很,最后起锅时,再加些藕粉勾兑,口感很是鲜嫩润滑。” 杭柔被这一唱一和的两丫头气得哑然无声,又闻着味儿,也就不再计较,洗漱完,端起肉羹尝了尝,直呼鲜甜,接着道:“玲珑那,可曾办妥了?” “姑娘放心,前些天大理寺来了人,说是要将相关涉案人等带回去审问,这事应该是出不了差错了。”翠喜说道。 “本来就该如此,现今也是晚了一步,倒叫她在这园子里又兴风作浪了起来,失了主子、没了靠山便还想蹦跶,唉,真不怪我做事太绝,倒也没冤枉她,柳氏那犯下的罪恶,玲珑也肯定是幕后帮凶,之前一直不动她,是想着先将柳氏伏法,接着再来收拾她,若她这些时日消停安分些,我也不至于将她送至大理寺,至多寻个错处,将其发卖至岭南闽西那边便是。至少还能保住性命,如此一来,怕也难了!”杭柔说道。 “姑娘到底是心慈,但别人却不会同您手软,您说这事当真就是玲珑一人所为么?真没有岚姑娘在里头掺和么?按理说,纵使她是柳氏身边的老人了,但主子进了大理寺,寻常人早就吓破了胆,她还哪来的胆量在这背后装神弄鬼呢!”翠喜道。 “不管是与不是,此事都到此为止,之前我说过了,上一辈的恩怨只步于上一辈,南园的兄弟姊妹之间断不可再发生‘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事了,南园也再禁不起什么折腾了!”杭柔拨弄了一番博山炉内的沉水香,低头一看洁白纤细的手也脏了,说道:“打盆清水,去把胰子拿来。” 不一会子翠喜端了水进来,说道:“这胰子果真好东西,原是血腥之物倒也能化腐朽为神奇,真是大自然的造化!听园子里的婆子们说,这腊月后的猪胰脂越多越好,剁至极烂极细,加入花腻搅拌匀,接着再剁,然后搓成大团子后,将它压扁,最后挂在通风阴凉处晾干就行,您说是不是很神奇?” “肤若凝脂,不就是形容肤质极好么?这加工制作后的猪胰子用着洗手,不仅手留余香,而且还不伤皮脂,依旧细腻,不就正合了这世间万物取象类比之道么?”杭柔边洗边道,“等会子,我要去趟祖母那,不知三月三上巳节有何讲究没有?这自从在南园里管家后,真真没一刻消停,唉,真是劳碌命哟!只盼哥哥早日高中,迎娶一房贤惠能干的嫂嫂进门,我也好解脱了不是。”二人又说说笑笑一番,便出门去了。 涵碧山房假山前凿一小池,四周皆以太湖石缀之,外植野藤森森、细竹幽幽,水乃活泉水,专门从距南园数里的真珠泉引入的,水质清澈,深可见底,池内养了几尾金鱼,有名贵如印头红、琥珀眼,又有一般如玉带围、莲台八瓣,灵动可爱,隐于碧绿翠润的水草之中。 杭柔被这小池中几尾金鱼所吸引,驻足观之,说道:“都说‘水石精神出,江山气色来’。我看这一勺池水便也是江湖万里嘛。若是遇着月夜,却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韵味,着实是美的!” “你这小丫头倒是识货,我这小池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想当年,你祖父本就是个极风雅之人,再加上为了讨我欢心,便命能工巧匠在这假山旁凿这一方天地,南园里头泉水不佳,便从数里的真珠泉引了进来,才有今日这清澈之境。柔儿却来得不是时候,这观鱼并非现在这日出三高最妙,而是要早起,在日出之前,这时鱼儿来回游动,甚是活泼。 “或者是在凉爽的月夜里,月光如水、碧波荡漾,鱼儿便是腾跃穿梭,那叫一个波光粼粼!又或是在雨后新晴,这时水波细纹,皆为观鱼之绝佳妙时!”杭老太太从后面走了过来,说道。 “祖母,您真真是个享福之人,这世间能遇着的好呀,都 分卷阅读120 叫您给享过了!柔儿真是羡慕不来呢!”杭柔撒着娇说道。 “鬼灵精,又到我老太婆这来做什么?我这可没什么好东西来给你压榨了!”杭老太太嗔怪道。 “祖母哪里的话,柔儿哪是这般人,这不是想您老人家了么?这不就来给您请安问好来了!”杭柔道。 “说吧,又遇上什么犯嘀咕的事了!小泼猴!”杭老太太道。 “这不马上就三月三上巳节了么?柔儿特地来向您取经,看看这上巳节有何说头没有?”杭柔道。 “三月三上巳节,最早是到水边嬉戏,以祓除不详。后来便有流觞曲水的缘由,无非是踏青饮褉。时至今朝,便衍化为北极佑圣真君圣诞之日,佑圣观香火素来盛,也是皇家御观,那日将由内侍接手观中大小事务,赐御香、修醮录、奏仙乐、列朝贺、敬谒丹陛,而后咏经书,烧香祈福……贫家百姓便是洒水献花。 “但这次礼节却与我们无甚关系,你父亲现今也致仕隐朝,不过,倒是可以前去踏青游赏一番,城外有处温泉极好,带上姊妹们前往,住上几日,确也不错,柔儿你去寻陈嬷嬷,让她协助你准备准备。”杭老太太说道。 杭柔点头应下了,又说了一会子话,见杭老太太有些倦意,便起身告退了。 这日,南园外早早就停好了几辆马车,为首的是一辆密合色提花经锦缎马车,这辆马车要比后面几辆大,能容纳八个人之多,而后面几辆除去一辆使作备用,其余则是装箱奁物件之用。 用过早膳,杭老太太便带着杭柔、杭娴、杭盈、杭岚及众多婆子丫鬟等一行人出发了。 “这马车内的香味倒是好闻?许是百和香?又或是蘅芜香?”杭盈说道。 “不,我倒觉得是蔷薇香。岚妹妹,你觉得呢?”杭娴道。 “这个不好说,那我猜一下,是不是瑞麟香?”杭岚道。 “柔妹妹,你快来揭晓答案!可急死我了!”杭盈催促道。 “这便要请教祖母了,这香是陈嬷嬷给我的,祖母那稀罕物多,我也并不识得,也不晓得是何香。但要我说呀,和檀香无异,而且听闻檀木性冷,夏天时大蛇喜爱盘绕于此,人远远望见,并不敢上前,只是射箭标记好,等到冬天大蛇蛰伏后,再去伐取之。”杭柔玩笑着看向杭老太太道。 “岚丫头说对了,这是瑞麟香,又叫金凤香、辟寒香。是宫中之物,汉朝皇后公主出行,乘坐七宝辇,四周悬挂五色玉香囊,里头放上这瑞麟香,芬香满道。”杭老太太道。 “岚妹妹如何晓得这香,真真深藏不露。”杭盈诘问道。 “这……”杭岚犹豫道。 杭柔却是明白,翠暮轩有个精于花草香道的玲珑,也难怪杭岚犹豫不说,于是解围道:“快别说这些了,前些日子园子里可是进了好些绫、罗、锦、绢、纱,因着这段时间忙,也来不及腾出手来整理,听说有好些新样式,等回头给大家送去。” “是柿蒂样的,还是狗蹄样的绫?那罗呢?有没有花素?还有纱,茸纱我最喜欢了!”杭盈问道。 “这些样式,都是进贡的,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杭柔道。 “若是有内司坊的绒背锦就好了,想做把扇子,挑了很久的料子,总遇不到合适的。”杭娴道。 “这做扇子,倒是要配上湘妃竹、紫白檀的扇骨更雅致,女儿家用起来也轻便,当然也可用象牙或者玳瑁,做成圆头、绦结样的。这扇坠最好是用伽蓝木,或者是白脂玉,这女儿家握着,‘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甭提多妙了!”杭老太太道。 “还是祖母高见,娴儿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挑料子了!”杭娴笑道。 又是说说笑笑好一程功夫,大家便互相倚着团垫小憩,待到走了一半的路程,遇着一处寺庙,便下来歇歇脚,舒展舒展身子,也正好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柔儿,这一路上可曾备上什么吃食不曾?这可是咱南园第一次出城上庄子去,可曾打点妥当?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别被你给颠散架儿喽!”杭老太太打趣道。 “祖母,您老人家大可放心,今儿的吃食保准您少有吃过,新鲜得很,都是一大早派人往市井沿街巷陌里买的,都是接地气的烟火味,地道着呢,您这天天在园子里吃些精细膳食,也该换换口味,尝尝这市井味。”杭柔笑道。 “哦?倒是啥子吃食,等会子大家都尝尝,看看柔儿这烟火味到底如何?”杭老太太说道。 杭柔命翠喜、巧儿提了两个大的紫檀仿剔犀如意纹食盒,边端边报食名道:“金银炙焦牡丹饼、枣箍荷叶饼、卖米薄皮春茧、肉酸馅、骆驼蹄、笋丝麸儿、七宝棋子、陈州果儿、油多澡琼芝、波丝姜豉。您瞧瞧,可有喜欢吃的,来祖母,您用这双金双喜福寿纹筷子,也就是给咱做小辈的添福添寿了!” 杭老太太乐呵呵地拿起筷子尝了起来,大家也一同吃起来,杭柔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让人撤下碗碟,换上一盏新茶,便道:“这里的寺庙虽不出名,但是却有一口好泉,名为褉泉,这既是 分卷阅读121 应这三月三的时节,便少不了喝上一壶褉泉泡好的茶,这泉水早在三日之前便叫人汲取了上来,停放了三天三夜,这泉中的石腥味也散去了。今儿泡的茶,也是京城少有的,乃是我特地让人从江南捎回来的,大家品品。” “日铸雪芽,卧龙瑞草,不消说这是雪芽茶!”杭娴道。 杭柔竖起大拇指,赞道:“若说论茶,谁人能及娴姐姐!” 一番笑闹交谈,茶过三盏,复而上路。舟车劳顿了一天,到庄子上已是黄昏前后,大家吃过晚饭,杭娴、杭柔姊妹几个玩了会子斗草,不多时,都说困倦,便各自散了。 等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春色撩人,处处韶光淑气。杭娴披了一件大氅,便悄悄地出了房门。虽说是一阳复始,空气依旧寒冷,尤其是在这山中的庄子里。因着昨儿到得晚,灰蒙蒙的,杭娴也未仔细打量这别庄,之前听说过这庄子有处极好的温泉,但也不曾来过,沿着回廊,只见这边用片片竹子筑成一道道天然院围,而另一处则是以荆棘编织出一块块绿篱,虽很有山林野趣,但却有些萧瑟凄凉! 而再往前走,便是环绕着叠锭式的漏明墙,半隐着芭蕉梧桐。她手中握着那块白玉,此情此景,便是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正当心底一片凄苦惘然,暗自垂泪之时,忽见一位身着黛蓝色竹叶纹锦袍的俊雅男子,走了过来,说道:“如此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大好时节,姑娘怎独自神伤?” 杭娴泪眼朦胧地望去,一时好不恼人,怒道:“哪里来的登徒浪子,殊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竟敢擅自闯进私家别苑,可是没了王法!还不快快离去!仔细官府的板子!”说完马上逃荒似的跑了。 剩下那位男子哑然失笑,从未见过哪位女子有这般……起先还独自伤神,而后又嗔怒诘骂,随即便落荒而逃,真真是“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今番倒是不虚此行呐! 双喜临门 杭娴跌跌撞撞地往回跑,正巧在内花园里头碰到杭柔、杭岚、杭盈及丫鬟们,她们束着襻膊儿正玩着蹴鞠,花球在空中一荡一荡的,合着这春光,真真是“粉杏夭桃出苑墙,堤边杨柳拂波光。梭门耸插彤云里,风引花球丝缕长。” 杭柔见杭娴魂不守舍的,脸上又是细细密密的汗,赶忙问道:“娴姐姐一大早哪里去?可叫妹妹一顿好找,本说今早天色好,众姊妹们来场蹴鞠,活泛活泛筋骨,派了丫鬟去寻你,却是不见,如今这番着急忙慌的花容失色,可是出什么事了?” 杭娴本想将刚才遇着的登徒浪子这一遭说了出来,看着众姊妹因蹴鞠而轻松闲适的笑脸,转念一想,这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许是误入此地,以后出行带上丫鬟们就是,还是不扫兴为好,于是说道:“我有些认床,早上便起早了些,想着出门走走透透气,哪晓得在那头回廊上遇着条小蛇,妹妹知道姐姐素来怕这冷血之物,哪里又不跑不惊,便是慌不择路地往回跑了!” “娴姐姐真真胆儿小,这场球就你没踢了,我们踢了好几场,已是累了,正打算偃旗息鼓,你倒来得不巧,没赶上趟!”杭盈说道。 “哪里不巧了,刚没听素玉说么?早就为咱们略备薄酒餐食,待我们踢完便可开席,这娴姐姐许是故意这番赶来,建个现成的,哪像我们大汗淋漓的,好不黏人!”杭岚戏谑道。 “不管有意无意,反正也不差她这一份,待会子咱们先回房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裳,再让她先自罚三杯,我们便饶过她罢!”杭柔笑道。 “此提议甚好!哈哈哈!”大家欢呼道,笑作一团,随后便各自回了房梳洗。 早膳设在庄子里的澄心亭,亭子是攒尖顶的,似一顶笠帽,取自《诗·小雅·小鸿无》中的“何蓑何笠”。亭身古朴浑圆,置于假山岛屿之间,四周绿水环绕,使其状如渔翁,头戴蓑帽驾一叶扁舟,闲适谧于碧波之中,更得林泉隐逸之趣。 换好衣裳的众姊妹三三两两地来到亭中,个个头戴荠花,正所谓“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杭老太太也闻声赶来热闹热闹,杭娴到此,在众人起哄下,也不消说,便端起酒杯打算一饮而尽,正眉头紧蹙,忽觉并不浓烈辣喉,连饮三杯,与杭柔相视而笑。 “咦——什么时候娴姐姐的酒量变得如此好了?竟可连饮三杯还面不改色!怪了!许是其中有所掺假!”杭盈不信,便端起酒杯闻了闻,接着道:“这酒味淡得很,作弊呀!” “什么掺假不掺假,作弊不作弊,殊不闻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薄浓虽异醉相同。若是让娴姐姐连饮三杯,牛嚼牡丹的,又有何意趣?快些尝尝这流香,这可不是什么薄薄酒了,是正儿八经地从御库中产自的。禁中御酒唤蔷薇露,赐予大臣谓流香。”杭柔道。 “话说蔷薇露只从书中看过,采蔷薇花蒸气成水,工序繁复,边采边蒸,日积月累便积复成香,若不经意洒在衣裳,便是余香绕裳,经久不消。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这流香。”杭岚道。 “这流香 分卷阅读122 之味却异于羊羔酒,我去年冬天按照宣和化成殿真方酿羊羔酒,称一石大米,同往常酿酒那般浸泡成浆,接着加入七斤嫩肥羊肉,十四两酒曲,一斤杏仁,一同煮烂,连汁拌末,再加入一两木香同酿,切勿犯水,十日便能酿好,甘滑润喉。”杭娴说道。 杭柔拿起一块蜜麻酥,说道:“娴姐姐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快,去年我倒是赶上了这趟,曾尝过娴姐姐酿制的羊羔酒,可不比御街南边的遇仙酒楼的差。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这流香酒就着这候潮门内泥路的蜜麻酥,我能连饮好些呢,还要啥子设法卖酒!” “可不是嘛,咱们姑娘家不懂这朝政之事,只是听过朝廷为了卖酒增课,可是请了不少伶人娼妓坐肆寻乐,唉,也就苦了逸哥儿!好在杭卫大哥哥即将科考,想来南园又该添一桩喜事了!”杭盈看着杭老太太卖乖讨巧道。 “很是了,如今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咱娘俩几个,人丁着实是稀零得很,若是现今大家还不团结一心,怕这凋敝之势也是无法扼制了!姑娘家虽说终归是要嫁人的,但有个强大的娘家作为靠山,那自然是不会被夫家欺负了去,这主母之位也坐得稳当;如若支离破碎,那也是唇亡齿寒,往后嫁到夫家也是低人一等,如今你们这些姊妹都慢慢长大了,自己也该好好想想是否合这个道理,当然我作祖母的也该为你们思量。 “柳氏、苏小娘之事,我之前虽未明说,但你们也知晓缘由,如今大理寺尚未审出结果,也是卖了南园几分薄面,不然一则影响杭卫仕途声誉,二则耽误你们几个姊妹婚配良人。三月三除了祓除不详、流觞曲水之意,也是未婚男女互为探看之时。 “今日,我便叫了我一顶好的手帕交,带上她家孙儿来庄子上做客,孙儿名为林乔轩,是往年进士,长得很是一表人才,如今奉旨在翰林院,算是你们父亲的同僚,虽说家世比不得咱杭府,林家也是一个书香门第。但如今南园颓圮,也不容咱挑三拣四。现在趁着我尚未糊涂,该为你们打算的都会一一安置妥当。 “你们这几个姊妹中,要数娴姐儿年纪稍长些,今番此意也是为着相看娴姐儿,娴姐儿素来识大体、知分寸,蕙质兰心,若是嫁去此番相看也是费了我好大一番心思,你们切要小心行事!莫生事端!”杭老太太苦口婆心吩咐道。 杭娴一听,小脸儿顿时煞白,原来!今晨那名男子便是!心里的苦楚却是无从说起,伤心欲绝,只得借着酒意,装醉卖痴,几欲回避。杭老太太见杭娴醉意丛生,便派丫鬟送她回房好生照顾,煮些醒酒汤,莫要误了今晚的宴席。 回到房中的杭娴,斜瘫在榻上,脸颊紧贴着那块白玉,触感沁心凉,与涌泉而出的热泪形成对比,一冷一热,心头更觉苦楚悲凉,不禁哽咽道:“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姐姐……”杭柔迟疑地唤道,见杭娴只是一味地流泪,并不回应,又道:“姐姐的心思,妹妹怕是猜到了几分,本以为那回在长廊下,你与辰宁表哥已说清,这份心思也会随着辰宁表哥的远去,随着时间渐渐搁浅,以至于淡忘,哪成想你竟如此伤心,这又是为何呢?不应该呀! “姐姐,莫嫌妹妹话说得直,那赵康王府的大门可不好进呐,纵使王妃是我姨母,那日我本欲唤你一同前往赵康王府,只因姐姐身子不适便未能成行,也就是那日姨母敲点我,让我断了这份念想。只不过我素来就没存着这份心思,辰宁表哥虽好,却也不是我心上之人。” “你、是说?赵康王妃连你都不容进门么?”杭娴抬头望着杭柔道。 杭柔抚着她的手背,拿帕子边帮她拭去眼泪边说道:“妹妹何时哄过你?那日姨母试探我,我便同姨母说,辰宁哥哥很是体贴我这个做妹妹的,送了好些物件,但我自知福薄,消受不起,便填了单子,存入库房,待哥哥大喜之日,再以妹妹的名义送与嫂嫂添妆。姨母听后连夸我懂事有心,脸色也好了起来。姐姐,你想想赵康王府为何要把辰宁表哥送去外出求学,正宗的皇室血统,皇亲国戚的,何曾需要去外出求学历练,不就是为了断断辰宁表哥在京城的心思,日后好择一门锦上添花或门当户对的利益亲事么? “咱们南园是外头看着风光,但日渐萧条的景象,姐姐如此慧心不会察觉不到,就这样的家世想攀上王府,可谓是难于上青天!更何况,辰宁表哥的心,你又可曾抓住?若是不成,只一味地一厢情愿,即使嫁了进去,也是落得个‘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呀!人这一辈子如此短暂,又何必虚耗在此呢?” “可是,若辰宁小王爷对我无意,那日在长廊又为何解下腰间玉佩,又为何对我说出‘何以付情思,契阔托美玉’?他这一番情谊,我便是‘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即使是作妾,即使是受尽委屈,我也认了!”杭娴道。 “可是姐姐,那日之事,我想许是误会。姐姐莫怪,我也是好意,那日从王府回来,知晓姨母的态度后,便一直想同姐姐说,但是姐姐也明白,这女儿家的心思,我也不太好开口,加上园中杂事繁锁,一 分卷阅读123 来二去也就耽搁了,正巧花朝节,我就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索性让你们说个明白,便也不会这般牵肠挂肚了! “所以才让翠喜引着辰宁表哥,巧儿引着姐姐往廊下去了,正碰上那几日阴雨绵绵,巧儿、翠喜便拿着我惯用的香,前前后后将箱笼衣橱内的衣裳薰了好几遍,就连带那件给姐姐做的全新粉蓝缎蔷薇纹的衣裳也被那味儿浸染得足足的。我想许是这里出了岔子,导致了后面的误会。 “姐姐,妹妹并不是说自个有多优秀,得了辰宁表哥青睐,只是我和他接触得比姐姐多,而且自小就送往庄子里,表哥对我产生怜意,也是情有可原。妹妹这般做,也是因为姐姐这般花容月貌,如此才学,若真是蹉跎度日,真真是可惜之至呀! “再说这林家,今儿听祖母的口气,能和祖母是手帕交的定是个上等人家,长得又是一表人才,姐姐若嫁了进去,做个当家主母,琴瑟相鸣,才子佳人,岂不是一段佳话!再者,姐姐又有杭府,有祖母作为靠山,在他林家断不会受什么气!这孰好孰坏,妹妹只能言尽于此,剩下的,姐姐冷静后好好想想吧!”杭柔说完便离去了。 三月上旬便是各州府得解士人赴春闱,各州士人们从二月间便陆陆续续地来到京城,寻找歇脚之地,准备安心待考。随后向朝廷呈验自己身份的解牒,获得入场的考试资格,并且置办试篮桌椅之物。 等到春闱日定后,众考生便在贡院前的赁房内夜宿于此待试,并查看自己的考试座序图。春闱分为三场:第一天比本经,第二天比论,第三天比策。这次春闱,三年一次,来京城赴考者不下数万人,骈集于此,一时间铺席客栈供不应求,车水马龙、摩肩如云。 本来杭卫可以无需参加此次春闱,直接参加荫补未仕官人铨试,这是专为文武官员荫授子弟、宗子荫补者而设的。但他却偏要参加此次春闱,为的就是撇去祖荫的光环,靠自己光耀门楣! 今日便是放榜的日子,南园阖府上下聚于明晖堂,杭老太太正襟危坐,神色凝重,杭柔、杭娴等几个姊妹们一道陪坐在两侧,底下的婆子丫鬟也个个屏气凝神。杭卫则一大早出门去榜前等候。不过几炷香的功夫,便听得下人们报:“喜虫儿来给老太太报喜了!杭公子中了!中了!” “好!好!卫哥儿争气!中了!中了!快将喜虫儿唤上来,重重有赏!”杭老太太大笑地拊掌道。 接着堂下一片欢呼贺喜之声,个个笑逐颜开,于是杭老太太吩咐道:“快备宴席,今晚要好好地大肆庆贺一番,这园子里多久没遇着这大好的喜事了!今儿不消银子,只管铺张便是!哈哈!” “祖母,放心,宴席早就预备下了,就等大哥回来便是!您老想听清音社的清乐还是绘革社的影戏?您老定夺后,我好叫人去请。”杭柔说道。 “你个鬼精灵,怎就知你大哥今日一定高中?若是未能高中,这不就白费这心思了么?清音社的过于静了些,还是影戏吧,大家一同热闹热闹!”杭老太太说道。 “祖母,此话可是差矣,这坊间还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再不济大哥也是咱杭府出来的,就祖母这风范还能差哪去呢?更遑论大哥这苦读甚久,哪有不中的道理!若真真是考官看走了眼,那就当为大哥接风洗尘,热闹热闹也是极好的!既如此,我便派人去请绘革社的今晚来园子里过堂子。”杭柔说道。 “妹妹这话却是老道,反正横竖都是你占理!但这次春闱得中,虽说有杭氏祖先的庇佑,加上自身的努力,但不得不说春闱却是朝廷的恩泽,殊不闻‘国家取士之制,比于前世,最号至公。盖累圣留心进求曲尽,以谓王者无外,天下一家。收议者谓国家科场之制,虽未复古法,而便于今世。其无情如造化,至公如权衡,祖宗以来不可易之制也。’”杭卫从外头边走边说道。 “哟,我道是谁,这一副老僧入定的叨叨,原来是高中的大生员,未来的老学究,咱这光耀门楣的大哥哥回来了!”杭柔戏谑道。 “鬼丫头,就你话多,也不怕闪了去!见过祖母,给祖母报喜了,今儿放榜,孙儿承蒙皇恩及杭家祖荫,幸而榜上有名,现为生员,改日至都点堂请复试,而后面圣殿试。”杭卫向上首的杭老太太行礼说道。 “卫哥儿辛苦了,此番春闱不易,祖母也深知其中艰辛,如今终于熬了出来,便是光祖宗而耀闾里了!快坐下来歇歇,喝口茶!”杭老太太慈爱地看着杭卫,又道:“如今咱们杭府好事连连,前些日子娴姐儿又与林家订下姻亲,今番卫哥儿又高中,着实好呀!” 杭卫放下茶盏,笑道:“如此大好事,真是恭喜娴妹妹!这林乔轩在文人间很有名气,妹妹倒是择了个风流佳婿!哥哥在此恭喜妹妹了!” “多谢大哥,娴儿能得此姻缘,全靠祖母老人家一手筹划,娴儿在这谢过祖母!”杭娴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都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儿,祖母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动,便要将你们一一安置妥当了才是!大家一大早在这陪我,想来也是累了,便回房歇息去,养好了精神,今晚咱祖孙 分卷阅读124 几个可要一醉方休,不醉不归!”杭老太太说道。 众人便依言而行,各自回房歇息去了,临到出门时,杭娴唤住杭柔:“柔妹妹——这次真要多谢柔妹妹将姐姐点醒,不然姐姐怕是要误终身了!林乔轩是个良人佳配,姐姐一庶出之女能得此姻缘,也是莫大的造化了!” “姐姐言重了,姻缘乃天成,姐姐自有这份福气,却不是柔儿的功劳,柔儿可不敢贪功!”杭柔说道。 两人结伴同往,一路上说了好些话,快到香草居,才各自分手回房。却是“才女惟应逢雅士,彩鸾端合配文萧,并肩人立如双壁,遥看星光耀碧霄”! 并蒂花开 杭卫高中回府后不久,杭老太太便把他唤了去,将他不在的这些时日杭府南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与他听,也包括娘亲顾如欣的死因……杭卫听后,先是沉默良久,然后热泪盈眶地跪了下来,行礼请罪,直呼不孝! 杭老太太赶忙将他扶起,连声说:“此事怪不得你,若真要怪,便怪我这把老骨头识人不明,没把这家给掌好,总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的过着,如今你们都大了,是时候把家传给你掌管起来了!你也该找个贤惠识大体的姑娘,早日娶进门。柔儿撑着这么些时日,也是辛苦,该给她寻门好亲事,松松担子,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 杭卫道:“祖母说得对,孙儿自当将此家业发扬光大,也好让祖母颐养天年,让妹妹不再受委屈!至于孙儿的亲事,全凭祖母做主便是!” “卫哥儿既有如此孝心,又如此懂事明理,那祖母便代为帮你物色一房媳妇!”杭老太太欣慰地说道。祖孙俩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杭卫便告退了。 自打那日放榜大肆宴席后,杭柔是真真累着了,整日里窝在香草居是啥也不想动弹,杭老太太也派陈嬷嬷带着大夫来过几次,开了些方子,总是不见起色。 起先杭老太太和杭卫是着急忙慌的,后来亲自看望后,杭老太太见气色尚可,便道:“这小皮猴装死耍横呢!随她吧,这一阵子也确实辛苦她了!偷偷懒也未为不可!” 于是每日派素玉换着法子来送吃食,杭柔刚开始见着每日无需早起管事,还能吃上可口的菜肴,日子好不快哉!可今日起身后,天气渐暖,发觉往日轻薄些的衣裳便是有些发紧,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庞圆润丰盈了不少,话说哪个女子不爱美,这一来,杭柔却是坐不住了! 在榻上打着滚儿嗷嗷大叫,这一叫不打紧,可把在外头的翠喜和巧儿吓坏了,齐刷刷地冲进来,翠喜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适?这般哀嚎!哪里不舒服?” “是呀,姑娘,你这叫法和外头菜场被杀的猪无异呀!可是这般难受!我这就去请大夫给您瞧瞧!”巧儿吱吱喳喳道。 “哀嚎?被杀的猪?平日里到底养了群什么呀!这些蠢丫头!”杭柔翻了个白眼,气得不行腹诽道,看着那两个傻丫头一脸着急,只得深呼一口气,说道:“没事,就是这些时日吃得多了些,又不甚活动,丰腴了些,内心难受罢了!” “嗐!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这般哀嚎,原来不是将被杀的猪,而是已被养肥的猪!哈哈哈——”巧儿和翠喜笑作一团。 “促狭鬼!促狭鬼!白眼狼!白眼狼!”杭柔边碎碎念,边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杭柔来到涵碧山房,便看到陈嬷嬷折了好些柳条,问道:“嬷嬷哪里去?折这么些柳条做啥子呢?” “哦,是柔姐儿了呀!看气色,身子应是好了些吧!是来找老太太么?可是不巧,老太太出门去了,往攒宫朝陵去了,老太太作为宗室之女,公爵之家,便在寒食节前两日,也就是今日前去行朝享礼了。本来我也要跟去伺候的,但老太太临出门前,吩咐我带人去园子里折些柳条,做些枣饼,插于各院门上,这是寒食节的旧例了,叫做明眼。”陈嬷嬷回道。 “寒食节,早在苏州听人说过,但也不知咱园子里有何习俗惯例,还请嬷嬷不吝赐教!”杭柔道。 “赐教不敢当,柔姐儿总是这么地谦逊。这寒食节就是清明节前两日,咱京城的人是从冬至后开始数,数至一百零五日,就是寒食节。这天呢,家家户户都会插柳条在门前,柳条上还会串上飞燕造型的枣饼,枣饼是在此前一天做好的,叫做炊熟,这是为了纪念被晋文公放火烧山而死的介子推,后来就慢慢形成了寒食禁火的习俗。 “而且这天不论是官家子弟还是寻常百姓,只要是家中子女不曾戴冠及笄的,都在这天束发加冠插笄,以示成年。等到了清明节那天,宫苑帝庙用麦糕、稠饧来祭献,而前往坟冢便是用枣饼、姜豉。”陈嬷嬷说道。 杭柔心中一一记下,接着说道:“多谢嬷嬷,那您快去忙吧!我就不在这耽误您功夫了!”待陈嬷嬷走后,杭柔想到:枣饼、姜豉,清明那日便要去娘亲坟前上柱香,行祭拜之礼,便想找大哥杭卫商量一二,于是往林泉馆去了。 林泉馆前有一条小溪蜿蜒流淌,馆外是一条单面依墙环水曲廊,廊墙上嵌有卍字纹内嵌方形的八角漏窗 分卷阅读125 ,卍字纹首尾相接构成的图案,称之为“卍字流水”,取其“曲水万字,如水网河道,四通八达”之意。廊中有一观鱼亭,名为“濠上观”,源于《庄子》中著名的“鱼我”之辩,及濮水钓鱼之故。 “濠濮观鱼,杭卫大哥倒也是个怡然自得之人。倚南窗以寄傲,我又何尝不想过这般生活?”杭柔自语道。 “既然想,那便能!”程青平一旁笃定地说道。 “程小郡爷何时来此?作梁上君子,帘窥壁听的有何意趣不曾?青天白日的没得背后冷不丁地唬人!”杭柔不满道。 “这可是冤枉我了,至此路过,便听得柔儿说话,哪就成梁上君子,帘窥壁听了?这罪名可大发了!难不成掌家后,这主母的架势也起来了不是?就只许主母放火,不许路人多言么?不过有这气焰架势也正正好,我家府上正好却这么个管家理事之人!”程青平戏谑道。 “什么主母不主母的,登徒浪子!孟浪!”杭柔转头正好望见杭卫,求助道:“哥哥快来!你看看你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如此!如此!” “青平兄,我可是好不容易见着个柔儿都招架不住的人呐,平日里这丫头是多么刁钻地得理不饶人,今番倒也能被咽得哑口无言!也是稀奇,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杭卫说道。 杭柔见杭卫非但不帮她说话,还借此机会奚落她,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嗔怒道:“哥哥!” “好了好了,不逗柔儿了!这小脸气得,圆鼓鼓的饶是更红润了不少!甚是好看!卫兄,青平在此告辞了!咱们之约,定不辱命,自当放心!”程青平说完便走了,临了朝杭柔深深地看了一眼。 杭卫一旁哄着杭柔许久,方才消气,两人进屋商量了一会清明祭母之事,然后杭柔不经意间地问道:“哥哥和那浪子有何约定呀?” 杭卫笑而不语,接着又摸了摸杭柔的头,说道:“这个嘛,自是男人间的约定!说了半天话,柔儿定是饿了吧,我那有些桃穰酥、琥珀蜜,吃些垫垫肚子。” “好呀好呀!还是哥哥心疼我!不过,哥哥向来不爱吃这甜腻之物,怎会备有这等吃食呢?难不成哥哥未卜先知的晓得今儿妹妹要来?”杭柔问道。 “我自是不爱吃,但奈何有孟浪之人偏要送来,又有啥法子呢?”杭卫笑道。 杭柔吃着桃穰酥,一口没顺好气,噎着了,赶忙喝了口茶,闭嘴啥也不问了,安静地吃着……许是这桃穰酥的作用,心里头竟是甜蜜蜜的。 清明那日,程府门前的牡丹芍药那是满地开花,一盆便是一个品种,有颜色微紫、有十二片大叶的宝妆成,紫袍金带的金系腰,似宝相蔷薇的红宝相,大瓣旋心的醉西施,艳色绝伦的冠群芳……便有足足八十八种,怕是牡丹芍药谱也不及于此,堆砌在大门高墙两侧,重重叠叠、倾泻而出。真真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程门”!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今番这程府这阵仗倒是蛮大,可会累坏了程大娘子吧!”杭娴看着这程府宾客车马络绎不绝的景象说道。 “累肯定是累的,只不过也还好,你看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府中长年养着的四司六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做事保准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你瞧这帐设司专管仰尘、搭席、帘幕、屏风、绣额、书画、簇子等府中布置事宜。厨司,专掌打料、批切、烹炮、下食、调和节次等宴席菜肴之事。 “茶酒司,专掌宾客茶汤、暖荡筛酒、请坐咨席、开盏歇坐、揭席迎送、应干节次。台盘司,专掌宾客迎来送往、端茶斟酒等事。果子局,专门负责筹办与装点时新水果等事宜。蜜煎局,则采办蜜饯干果等一干事宜。 “菜蔬局,负责采购时新蔬菜等。油烛局,掌管筵席时灯火照明等工作。香药局,专掌各类香料及醒酒汤药之类。排办局,掌管挂画插花、椅桌拭抹、洒扫之事。”杭柔解释道。 “不错,之前咱南园的走戚宴都是上外头聘请的四司六局,这程府倒是阔气,直接长年养着这四司六局。”杭娴道。 “想当年我还未出阁时,王府中便有一套受宫中教养过的四司六局,即使是你祖父还在时,咱园子里也有一套四司六局的人马,只不过后来……唉,老了,越活越回去了。”杭老太太叹息道。 杭柔顺了顺杭老太太的背,安慰道:“祖母可别伤心,如今卫大哥高中,咱园中的日子也定会越来越好的!” 正在此时,赵燕蕴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迎面走过来,笑吟吟地说道:“姑母大驾光临,真真是有失远迎,照顾不周,还请见谅!”接着转向杭柔,拉着她的手说道:“柔儿来了,这些时日不见,竟愈发出落得伶俐了!也不愧是姑母带出来的世家嫡女!好!好!” “燕蕴哪里的话,今儿这程府高朋满座、宾客如云,这布置打理得也很是矜贵气派,在这百忙中,还亲自迎接,这还能叫不周么?燕蕴确实既能干又细心,全京城也难找几个如你这般的当家主母!这柔儿呐,虽说是我带出来的,但和你相比却是差得远了,哪里撑得起这样大的场面,还是向燕蕴你 分卷阅读126 好好学习才是!”杭老太太说道。 “姑母又谬赞,只要柔儿不嫌弃,我们作长辈的呀,对待柔儿这般小辈自是会用心,您说是吧,姑母?”赵燕蕴说道。 “柔儿愚钝,能得燕蕴的教导自是莫大的福气,哪里还有嫌弃之说?这会子宾客也多起来了,燕蕴别光顾着和我们说话,先忙去吧,咱们来日方长,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杭老太太说道。 “是是是,姑母说的是,瞧我这光欢喜着和姑母说话了,就忘记了时辰,让您在门口站着,快快请进,待会子宴席上,咱俩姑侄再好好絮叨!”赵燕蕴说罢便命主事婆子领着杭老太太一行进府去了。 这次程府的宴席乃蹴鞠牡丹宴,场地设在程府后花园一宽阔的草圃地中,在草圃中央竖立起两根高约三丈的球杆,上部的球门大小约一尺,名为“风流眼”。而草圃外圈玉砌雕台,堆攒着的便是各式各样的牡丹丛株,比之大门独株独类的摆盆,这里可谓是“三月牡丹呈艳态,壮观人间春世界”! 宾客则围坐在场外高台处的轻纱帐中,饮酒宴乐,观赛喝彩。宴会伊始,轻纱帐前袅烟阵阵,异香齐出,一群身着白衣头戴牡丹的歌伎次第而入,为首的别着一枝照殿红,其余别着积娇红、妒鹅黄、银含棱、覆玉瑕……一旁的乐伎执板笏、引丝竹,歌咏中吕宫《紫苏丸》、《缕缕金》。 一曲奏毕,俄而另一群衣紫白花、紫花鹅黄的歌姬舞姿妙曼,款款而来,祝酒吟唱,一时间人花不分,竟不知在仙界亦或人间。随后便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蹴鞠赛,可谓是“再坐程府牡丹头,异香烟上碧圃楼。众人同向青霄望,鼓笛声中度彩球。” 杭老太太一行与赵燕蕴坐于上首的纱帐之中,见赵燕蕴举杯向杭卫贺道:“恭喜卫哥儿!此次春闱,金榜题名!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尽长安一日花!日后杭府也必将更加地竹苞松茂!” “杭卫谢过程大娘子!”杭卫致意后,一饮而尽。 “既是已放榜,姑母也该为卫哥儿寻门好亲事了,您老也可早点含饴弄重孙呐!现今卫哥儿可曾看上哪家姑娘不曾?”赵燕蕴说道。 “杭卫长年在外求学,并不曾有心上人,至于自己婚事全凭祖母做主!”杭卫答道。 “真真是个好孩子!那姑母可要仔细物色才是呢!”赵燕蕴说道。 “是了,我这老婆子长年累月地在家,如今哪家姑娘真真是不太熟悉,还是要靠大家帮忙牵线才是!”杭老太太道。 “姑母放心,我也自当留心。话说柔儿这几个姑娘也大了,听说前些日子府上的娴姑娘已聘于林家的大公子林乔轩?”赵燕蕴问道。 “是的,前些日子我那娴姐儿便与林乔轩订亲,待择好吉日便嫁入林府。”杭老太太道。 “这可真真是门好亲事,林乔轩此人我曾见过,一表人才不说,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姑母还谦虚说自个消息不灵通了,您呐,怕早就是胸有成竹,只是一味谦虚罢!”赵燕蕴道。 “燕蕴可是冤枉姑母我了,这林乔轩的祖母与我自小是手帕交,所以这才近水楼台先得月,将这门亲事促成。哪里就胸有成竹,故作谦虚呢?”杭老太太道。 “是呀,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我与姑母这层关系自不必说,是否也能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呢?”赵燕蕴道。 “燕蕴之意?”杭老太太问道。 “柔儿这姑娘,我一见就欢喜得很,碰巧我又有个混世魔王平哥儿,若是柔儿能嫁入我程府,帮我管束管束,我就阿弥陀佛了!”赵燕蕴道。 “娘亲,哥哥如今不在,您怎可擅自做主帮他订下亲事呀!这杭柔自小放养在外,怎么就能管束下哥哥,您可要三思呀!”程青娣赶忙出声阻止道。 “青娣!你太没规矩了,大人间说话,容许你小孩子插嘴,赶快向姑母和柔姑娘赔罪!”赵燕蕴厉声对程青娣道,转头又向杭老太太赔罪道:“姑母莫怪,我这青娣打小娇养惯了,口无遮拦的,您别见怪!”。 “柔儿虽说自小因身子不适在庄子上静养了些时日,那也是我杭府嫡出的贵女。这青娣性子骄纵,口无遮拦,我这自家做长辈的倒是可以谅解,但燕蕴呐,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若是放在外头,别人可就不一定能谅解了! “这小孩子嘛,还是得多教导,不然没得惹笑话不是?燕蕴,姑母人这一老呀,话就容易多,你这也别见怪喏!”杭老太太呷了一口茶,不徐不疾地警告道。 “姑母,说得极是!怪我平日里过于纵容了,青娣还不过来向杭老太太和柔姑娘赔罪!”赵燕蕴道。 “我不!我才不向克星赔罪!她配不上青平哥哥!凭什么要我赔罪!”程青娣喊道。 “她配不配得上,自有我说了算!哪里容你在此置喙!青娣,你还不向未来的嫂嫂赔罪!请求她的宽恕!”程青平外披还不曾脱下,衣袂被扬起,大步流星、风尘仆仆地走过来,声音低沉地说道,言语中有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程青娣知道哥哥这是真生气了,于是只得不情不愿地小声道:“方才是青娣不懂 分卷阅读127 事,还请杭老太太、柔姑娘见谅!” 杭老太太板着脸应了声,杭柔满脸通红,腹诽这程青平怎么比程青娣还口无遮拦!怎么就成了未来的嫂嫂!一边暗骂一边点头表示谅解。 随后杭老太太朝程青平笑着问道:“青平这是从哪里来?这一脸风尘仆仆的。” “谁晓得呢,这小祸根从寒食节那天得了个什么消息便出门去了,今儿才见人!您老说说,是不是得找个人好好管管,也好让他收收心呐!这春闱赴考,也是敷衍了事,虽说后面侥幸中了,可他倒好,却说不参加殿试,要弃文从戎!真真是!唉!还不快去洗洗,换身衣裳,得亏这帐子里儿没外人,不然呐,哪家姑娘敢嫁了你去?”赵燕蕴一脸埋汰道。 “管她哪家姑娘要不要!反正我只要杭家柔姑娘!”程青平嬉皮笑脸道,然后交代赵燕蕴要好好照顾杭柔,他去去就来,便出了帐子换衣裳去了。 赵燕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姑母您瞧他这痴傻样!我也不瞒姑母说,这青平呐,虽说在外头是哪哪都好,但唯独骨子里有根逆骨,得摸顺毛,逆着来呀,那就是个混世魔王了!姑母也别为我这番说辞担忧,自古便是一物降一物,据我观察这青平就吃柔儿这套,您说这难道不是天定的姻缘么? “咱们作长辈的,不就希望小辈们过得称心如意么?程杭家不消说自是知根知底,姑母您将柔儿嫁入程府,且只管放心!”赵燕蕴边说边起身道,走向杭柔拉着她的手,将腕上的家传玉镯褪了下来,不容分说地套进了杭柔的手腕里。 “这……程大娘子、祖母……”杭柔分别向两人看看道。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程府若是有意,我这做祖母的自是乐见其成。柔儿你便依祖母的,将玉镯收下,谢过程大娘子!这玉镯可是家传之物,可要好生保管才是!莫要辜负了燕蕴这一片心意!”杭老太太道。 杭柔点头称是,行礼谢过程大娘子。然后杭老太太想着今儿刚订下,也不好在程府久待,传了出去倒像是自家姑娘上赶着似的,虽说很满意这程青平,但也不能坏了礼数,因此推脱身子疲乏,便带着杭柔一行先行离去了。 阴差阳错 话说程青娣自打那日从蹴鞠牡丹宴回来后,在屋里是大发雷霆,把能砸的都砸了,能摔的都摔了,可仍旧是无济于事,伤心欲绝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身边的丫鬟彩琴见状,说道:“姑娘可别如此伤心,这凡事都还有转机,现如今大娘子只是将手镯给了杭柔,尚未择良辰吉日正式向杭府提亲,那便还转圜的余地! “只不过,姑娘您这心思,奴婢虽说知晓,但您这阻了一个杭柔,日后保不齐还有陈柔、刘柔、张柔、李柔,您这终究是舍本逐末、饮鸩止渴呐!您心悦青平大公子,但名义上,你们终归是兄妹相称,又如何能玉成好事呢? “何不这次就宽了心思,央求大娘子为您择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嫁过去,难道不比自个在这怨天尤人、自怨自艾的,临了还气坏了身子骨强么?姑娘,您还是听彩琴一句劝,您还年轻,路还长着,这心思慢慢会随岁月淡去的!” 程青娣只听得进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哪里听得进后面的话,急急忙忙地问道:“有何法子可以阻止杭柔嫁给大哥?快快说来?以后什么陈柔、李柔、张柔的,我管不了这么多,只一条眼前的杭柔得先除掉,我与大哥日后究竟能不能成,是另一码事,这杭柔克母,且故作姿态,在学堂之时我原本就讨厌她,如今她就要嫁入程家,我哪里肯依?!无论如何,这口气也是咽不下去的!你且将法子速速说来!” “唉……”彩琴无法只得附在程青娣耳边将计谋一一说道,程青娣听后连呼:“妙!妙!便按你的法子行事,快去!快去!切莫误了大事!” 随着杭娴与林乔轩的婚事渐渐提上日程,这南园也开始张罗忙活起来了。这日,杭娴提着一罐刚腌制好的青脆梅往香草居去了。那会子杭柔正在和众婆子们商量如何筹办杭娴的婚事,杭娴站在门口,只听得七嘴八舌—— “姑娘,这可不行,若是按嫡女的行头来办,这所需的银两便是多了不少,如今包括您,便共有三位姊妹待字闺中,且杭卫公子也不曾娶妻,您这不先紧了杭卫公子和自个的这份,反倒越过祖制,现下都拔高了去,却哪里有这么多银两来支使?更何况,即使有也不能忘了祖制才是!”一管事婆子说道。 “我与祖母、大哥商议过了,娴姐姐的婚事按杭府嫡女的行头来置办,现下园子里人丁也不兴旺,也就那么几个兄弟姊妹,没得别分出个高低,我和大哥的份例减下来,诸位兄弟姊妹一视同仁,等份便是。 “虽说前有祖制,但制度礼法终归是人定的,不要拘泥于礼法祖制,要与时俱进地处理事情。如今园子里虽有些吃紧,但这等大喜事也不是年年都有,总归就那么几个兄弟姊妹,若是按嫡女行头出嫁,不说别的,在夫家便是会被高看一等,再者若嫁出的姑娘在夫家站稳了脚跟,那自然也有益于咱杭府,毕竟是休戚与共、山水相依。 分卷阅读128 “抱团取暖总比单打独斗地好,只如今各处的开销要缩减一些,但我相信一旦度过这些艰难点时日,日后定会红红火火、好上加好!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只希望诸位耐住性子,摆正心思,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将事情做好便是!杭柔在此谢过诸位了!”杭柔恳切地说道。 众婆子见此也只得各自领命行事,拿着令牌便退下了。杭娴听得动静便闪到一边,待婆子们离去后,再进得屋内,开口道:“妹妹这份心胸和肚量真真是望尘莫及!让姐姐果真是无地自容!” “姐姐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便不可说如此见外的话!祖母、大哥和我都希望咱园子里头的兄弟姊妹们上下一心,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杭柔看着杭娴手里提着的罐子,又道:“这是何物?包扎的这般密实,很是小巧精致!” 杭娴见杭柔这般说,心中很是感念,想说感激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接着话头道:“这是青脆梅,想着小满将至,前有青梅煮酒论英雄,咱们女儿家的却不兴这个,但也不可辜负了这诱人欲滴的青梅,便采了些,用槌子将核弄碎,用尖尖的竹签把核仁去掉。 “再用那矾水浸泡一晚,第二天拿到太阳底下晒干。这时呐,洒些盐到腌制的瓶底,封存好。将晒得略干的梅子按每三斤十二两,配生甘草末四两、炒干冷却后的盐一斤,捣成细末的生姜一斤四两,晾干后的青椒三两,择干净的红干椒半两,将这些一起搅拌。 “接着用木勺将其装入瓶内,表面再洒一层盐,最后用双层油纸加绵纸密实杂紧,过若干天便可食用了。这不刚一做好,还没起瓶,便想着带给你尝尝,但也不知这次是否成功?” “难为姐姐如此惦念着我,快快起瓶,让我尝尝!姐姐这手艺定是好吃的!”杭柔笑道。 杭娴、杭柔两人边吃边谈,甚是开心,忽而杭柔道:“对了,我这也有东西要给姐姐,喏,桃花娇面香粉。姐姐这不快出阁了么?虽说姐姐天生丽质,但用些这香粉末子也总归是锦上添花,也是极好的。这方子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我这也只做了一瓶,姐姐先拿去用,用着好便可按方子来配。” 杭娴接过香粉,又看了看方子,上头写道:寒水石二两、官粉十两、银朱五钱、密陀僧二两、白芨一两、麝香一钱,研成细末,加鸡子白调和,盛瓷瓶蜜封,蒸熟后,晒干,再研磨一道,水调敷面。她谢过杭柔后,说道:“妹妹,姐姐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哎……” “姐姐快别这么犹豫踟蹰,咱们姊妹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杭柔道。 “妹妹,之前所说的心上人是否是程府大公子程青平?”杭娴问道。 “这……”杭柔低头不语,面若绯霞。 杭娴一看便知,接着道:“那便是他了,既如此那妹妹日后嫁入程府,定要小心程青娣!” “是那次宴会上之事么?”杭柔问道。 “那次只是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妹妹可还记得那日赵大娘子带着程家兄妹来园中看傀儡戏之事?那日程青娣多饮了几杯酒,便由我带着扶入房内歇息,但不曾想,她在睡梦中一直唤着:青平——青平——,我当时虽觉奇怪,也未多想。 “可是后来她音喝酒燥热,将衣领扯了开,脖间的一枚鎏金双凤纹带盖银盒挂件跌落了下来,里面藏着一束结发,还有一纸碧云春树笺,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里头还有两人的生辰八字……”杭娴道。 “可,他们不是亲兄妹么?她怎可如此?”杭柔道。 “其中内情我却是不知,今日告诉妹妹,也是给妹妹提个醒,别犯糊涂,要处处留心,免得着了别人的道。”杭娴道。 杭柔拉着杭娴的手说道:“多谢姐姐将此事告与妹妹!” “这不是妹妹所说: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妹妹凡事多留个心眼才是!”杭娴说罢便离去了。 杭娴走后,杭柔独自回想刚刚她说的话,心中却是不安,便打算去涵碧山房找祖母打听打听程府的情况。杭柔行至涵碧山房却是扑了个空,原来杭老太太由杭卫陪着一块兴致冲冲跑去园中的沧海垂钓去了。她又往园子里的沧海寻去,可是一通好找。 只见祖孙俩怡然自得地对这话,言语间透着禅机:“祖母,你因为什么钓着鱼呢?” “因为我有六件钓鱼工具,所以能钓着鱼。” “六件钓鱼工具有了,就一定能钓着鱼么?” “有了这六种工具而钓着鱼,是人力所为,有了这六种工具之所以能钓着鱼,并非人力所为。” “敢问祖母,这是为何?” “六物就是鱼杆、鱼线、鱼漂、鱼坠、鱼钩、鱼饵。有一样不曾备齐,就一定钓不上鱼。如果六件工具都置办齐了,还是钓不上鱼,这就是非人力所及。备齐工具还是钓不上鱼实属正常,但六物不具备钓不上鱼就不正常。因为备齐这六件工具,是人力所能及。但对于钓鱼,只能是愿者上钩,仅凭天意。若六件工具都不曾备齐而 分卷阅读129 钓不上鱼,此非天意,乃人力未及也。”杭老太太解释道。 杭卫若有所思,答道:“孙儿明白了,自当铭记。” “祖母却是偏心,特地将大哥唤来如此悉心教诲,却撇下我,害我绕着大半个园子,一通好找呢!”杭柔埋怨道。 “咦,我道是怎么回事呢?空气中竟这般酸酸涩涩的,原来呐,是小醋坛子打破喽!”杭老太太笑着说道:“小醋坛子找我这老太婆何事呢?竟绕着园子一通好找?” “哎呀呀,祖母!这不是清明节前后,京城内诸酒库开煮了,刚一得了几坛子好酒就想着拿去祖母尝尝,您这还打趣我呢!”杭柔随口编了个理由,胡诌道。 “哦?果真如此?那便难为柔儿这一番心思了!不过这等小事派个丫鬟前来就行了,又何必自个亲自跑一趟呢?”杭老太太有意戳破道。 “这,这不是想着初八将至,皇太后圣节也快到了么?听婆子们说,往常各地都要建祝圣道场,满散进寿仪范。这批贡院新进的贡士们是否要前往赴宴,是否要准备何事?作为妹妹的是否要为大哥准备些什么?这不得借着新酒一一向祖母讨教么?”杭柔道。 “唷,柔儿何时竟如此为大哥之事上心了?大哥才一新进生员,人微言轻的,还需准备什么劳什子?哦,前些日子听说,这次圣节由程府负责,我道应是此缘故!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祖母,您瞧,这人还未嫁过去,心就早飞了去!”杭卫看了眼杭老太太,两人笑作一团。 “呀呀呀!你们太坏了!我!”杭柔挣红了脖子梗道。 “柔儿有心却也是好事,凡事未雨绸缪嘛,不过这圣节却并非程家一手操办,只是挂了个名而已。具体的还是礼部等诸部门负责。”杭老太太道。 “祖母,那程府似乎兄弟姊妹也并不多,程郡王才娶了一房正室,生下两儿一女,关系倒也是清朗。这两位兄弟倒是好相与的,只是这程青娣却对我似有成见与敌意。”杭柔装作无意间说道。 “这程青娣是骄纵任性了些,这终归不是正房所出,虽说自小得燕蕴教导,但这骨子里的小家子气仍是根除不掉。那日之事,你也别放在心上,无妨,燕蕴是个明事理的。一位养女,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杭老太太道。 “程青娣难道不是赵大娘子亲生的么?”杭柔问道。 “并不是,她是程天明的故交之女,病故前将襁褓间的女儿托付给了程家,程天明、赵燕蕴夫妇二人便对外宣称乃程家嫡女。此乃高墙大院的辛秘之事,寻常人也不知。”杭老太太道。 杭柔听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杭老太太问她何事原来如此。她却不答,扯了别的话头掩了过去,再过了一会子,日晒三竿,便陪着杭老太太一道回涵碧山房用午膳去了。 初八日,宰执亲王等文武百官依次班列进入大内,先是前往皇太后殿中拜寿朝贺,一番行礼后,再回紫宸殿赴宴。紫宸殿前搭设一硕大的山棚,山棚之上添龙彩凤,下侧乃教乐司众人,效仿百鸟朝凤之鸣叫,以示庄重肃穆,一时间鸾歌凤舞、高翔九天。 宦官引宰执、亲王等正五品以上官员殿上入座,品阶稍下者坐于殿庑内。殿中赐座席前摆环饼、油饼、枣塔等。程天明带着程青平前来,与赵康王、赵辰宁上下对坐。程家素有世袭功勋,况今番程青平还中生员赴殿试,特得此恩典,准许入殿赴宴。 殿旁两侧立着些许身着紫宽袍金带黄义襕的看盏之人。俄后,皇帝携皇太后入席就坐,看盏之人纷纷斟酒,众人分班肃立进御酒,一拜再拜。 礼毕,便见远处正首山棚中,教乐司伶人均裹长脚幞头,彩衣宽衫,奏琵琶、箜篌、羯鼓、箫、笙、埙等。前方便是群舞戏乐,称之为“挼曲子”。其后又共进七盏御酒,其间御膳不计其数:群仙炙、双下驼峰饺子、炙子骨头、蜜浮酥捺花、莲花肉饼、肚羹、太平毕罗、缕肉羹、天仙饼、炊羊排…… 赵辰宁见圣上与皇太后喝得正在兴头之上,于是上前跪拜请旨道:“今逢寿和圣福皇太后圣节,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辰宁恭贺皇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辰宁请起,朕与太后初见你时还才小小个,今番却长大了不少,玉树兰芝、一表人才!朕前些日子还与二弟赵康王念叨,许久不见这辰宁,可曾婚配否?你父亲告诉朕,你外出求学,不得功名不成家!”皇帝说道。 “回禀皇上,辰宁前些日子外出求学,听闻今日圣节,如此大好之日,定要前往,感念皇恩沐浴,便星夜兼程于昨夜才赶回。父亲说得正是,之前外出求学乃立志不得功名不成家,但经一番远赴游历后,方才父母在,不远游,深知父母之恩,于是便想早日成家以慰父母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赵辰宁回道。 “辰宁此言甚是,感念父母之恩,也不枉远赴求学这一遭!听辰宁之意,心中可是有合意之人?不妨说来,朕为你作主赐婚!”皇帝说道。 “谢陛下隆恩!辰宁自小与杭府六姑娘杭柔念书,深知其为人品行端庄、贤良淑德、知书达礼、容貌上佳。还请陛下作主为辰 分卷阅读130 宁与杭柔赐婚,辰宁定当深念皇恩浩荡!”赵辰宁边说边磕头谢恩。但此言一出,真是语惊众人! 程青平便是按捺不住,立马起身上前跪道:“启奏皇上,门生乃新进生员程天明之子程青平,有要事请奏!望陛下容许!” “程青平,原来是你!早就听闻程天明有个异常出色的儿子,舞文弄墨皆可,小小年纪便走南闯北、舞刀弄枪,今番入围殿试,别人求之不得的,还听说你要弃笔从戎?可是真的?”皇帝饶有兴趣问道。 “门生不才,正是门生,弃笔从戎才是受皇帝陛下感召,近年海贼屡屡进犯我東朝边土,使沿海百姓备受困扰!青平想是男儿自当报效朝廷,马革裹尸,浴血战场,保家卫国!因而想弃笔从戎!”程青平平静且不乏力度地答道。 皇帝点头称赞,问道:“好志气!不愧是我朝男儿!青平有何要事上奏?说来便是!” “回禀皇上,杭府六姑娘杭柔已于清明蹴鞠牡丹宴在程府便与门生订下婚约,母亲以家传玉镯为聘,传于杭柔,以此为证,赴宴众人皆可见证。辰宁小王爷刚才所请实属不可,有悖人礼道德,还请皇上明察!”程青平回道。 “回禀皇上,臣弟犬子辰宁,刚游学归来尚不清楚状况,还请皇上见谅,宽恕他无心之失、不知情之过!”赵康王上前禀道。 皇帝见此,便道:“既如此,众人皆是无心之失,理当互相谅解,恰逢今日圣节,便赐程青平与杭柔之婚事,待成亲之日再行赏赐!” 程青平磕头叩谢皇恩,赵辰宁欲多言,也被赵康王一把拉住,只得无奈作罢!此番宴席,便是千载一时不再来,九天阊阖庆今开。三生石上注良缘,恩爱夫妻彩线牵。 榴艾情香 天气渐渐变热,一眨眼便是五月了。香草居庭院内的石榴花开的却是极好。这日,吃过午饭,杭柔穿着一件北绫半臂小衫,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腕,发髻松散倒显得愈发乌黑发亮,头歪侧着倚靠在南窗上,痴痴地望着那几株石榴树。 狭长的枝叶相互交柯,密密地映衬着那一朵朵石榴花,清一色的都是深红色重瓣,之所以得名重台石榴,是因其中心花瓣像堆叠的楼台,花头不似一般石榴花那样小,颜色也愈加深红。其间还开有一朵并蒂花,红花白缘的,倒像是异株!可谓是“庭下石榴花乱吐,满地绿阴亭午”,为这午后的夏日也增添不少色彩! 杭娴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不禁想起那首诗:“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清香随风发,落日好鸟归。愿为东南枝,低举拂罗衣……”于是也不忍打破,便也痴痴地立于阴凉下。 这时恰逢巧儿端着一盆用冰块浸着的荔枝膏,走了过来,看着这俩人痴傻的模样,笑道:“今儿算是见着了何为痴傻之人,莫说姑娘痴,更有痴似姑娘者!” 杭柔、杭娴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我这一进来就被柔儿这般模样给吸引住了,不觉目酣神醉!便也成了巧儿眼中的景中画、画中人般的痴傻状!” “姐姐,快进来说话,外头暑气热,仔细伤了!”杭柔唤道。 “姑娘先喝杯热茶消消外头的暑气,这冰浸的荔枝膏虽说爽口清凉,但身子骨却是架不住,先喝些热茶,滋阴补液,透一透再吃些荔枝膏。”巧儿边斟茶边说道。 “这巧儿还是柔妹妹调教的好,饶是这般善解人意的!我今儿来,也是刚绣好了几个样式,想拿与妹妹瞧瞧,我在园中的时日也不多,若是觉着好,便多做些,留与各位姊妹一个念想。却不计较这时间,得亏妹妹不曾午睡小憩,不然空跑一趟不说,倒还打搅了妹妹!”杭娴饮了口热茶道。 “姐姐哪里的话,这般见外!我寻常是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今儿倒是精神足足的,吃过午饭又被外头的榴花唬住了,便留神多看了会。姐姐来得也是巧,何谈打搅之说,这般天热竟也跑了出来,这般情谊倒叫妹妹怪难为情的!”杭柔说道。 杭娴拿出新绣好的样式,说道:“这些都是不同织物绣成的,有缎面、绫面、绸面、绢面、纱面、罗面,都是那些御贡的布料,我裁了小块,因着珍贵也不敢轻易下手,拖了许久,才绣了这些样式,妹妹瞧瞧先。” 绣品逼真精美,栩栩如生,图案大多是花草图案,如海棠双鸟、梅竹鹦鹉、芙蓉鸳鸯、扁豆蜻蜓等等。 “花之深浅向背,叶之疏密正反,均拿捏得很是恰当,且绣线的颜色配得也足以以假乱真了!真真是佩服姐姐这手艺,这林乔轩果真有福,娶了咱这娴姐儿!”杭柔一面感叹,一面又将巧儿唤来让她将云裳取来,又接着道:“我这专门上外头托人做了件金银线织就成的云裳,这袖口和衣领处是以孔雀毛拈成线绣的,今儿上午巧儿刚刚取回来,姐姐瞧瞧可还喜欢?若姐姐不嫌弃,就当是为姐姐添妆了!” 杭娴见此物金翠夺目、光彩照人,便知此物的贵重,便道:“柔儿这般破费!这等稀罕物!姐姐怎敢收下!” “姐姐,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这姊妹之谊纵是 分卷阅读131 多少黄白之物也买不来的,且管宽心收下!姐姐也别过意不去,待妹妹出阁时,你也是要添妆的,到时候肯定得加上一些,妹妹在这里等着姐姐呢!”杭柔笑着道。 “既如此说,那姐姐就却之不恭了,妹妹这段姻缘乃是御赐的!届时姐姐定给妹妹送上一份大礼!”杭娴说道,“哎,这桩婚事说来也是悬乎,若那日程小郡爷不曾赴宴,这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程青平那日是否赴宴都不重要,结果都会是一样,我是断然不可能嫁入赵康王府。之前也同姐姐说过,我心悦之人并非赵辰宁,所以我打心眼里就不喜入王府,再者那日有赵康王爷在,也定不会允许这婚事。 “只不过,那日宴会出了这档子岔子,倒也阴差阳错地得了皇恩,竟御赐得此段姻缘,也算了却一件心事。只一件事,尚不明白,这辰宁表哥怎会突然回京,并且在宴会上请求赐婚,这其中定有人作怪!”杭柔道。 “会不会是赵康王府自己人给辰宁小王爷通风报信?”巧儿道。 “我看不见得,姨母之所以匆忙间将表哥送往外地求学,为的就是断了断他的念头,自然这王府向来治家严明,内部也定被姨母管束的如铁桶一般,寻常下人哪里敢冒这等风险,况且辰宁表哥的行踪,寻常下人也并不知晓,除非……”杭柔道。 “除非有人暗中指使,花重金买通关系,探听之后再遣人报信,但若非涉及切身利益,何人会去费这番心思呢?”杭娴分析道。 “那是何人呢?”巧儿问道。 杭柔、杭娴相视一笑,说道:“妹妹所想怕是和姐姐的一样,若真是如此,那此人也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妹妹可要万分小心才是呀!” “妹妹自当省得,多谢姐姐提点!起先妹妹还担心,这辰宁表哥返京,姐姐这心中是否会生波澜,如今看来却是妹妹多想了!”杭柔道。 “姐姐已然大悟,这儿时的情谊并非日后能依靠度日的护身符,况且只是我一人所思所念,若深陷于此,倒会如临深渊、自食恶果,我不愿再过那种如履薄冰、患得患失还得不到结果的日子了! “只愿有个温暖的依靠共度此生,林公子这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不论从长相、人品、前途还是家世,我这一庶女能嫁与他,便也是高攀了,更何况是那等皇权贵胄!人一想通,便会心如止水,平静许多!这说来还是要多谢妹妹!”杭娴说罢,俩人又吃了些荔枝膏,说了些话。 巧儿站在一旁伺候,急着问道:“两位姑娘说了好些话,终是兜着圈子,也不曾说那作怪之人到底是谁!是何人要破坏姑娘的姻缘?我巧儿定是第一个不答应!” “好巧儿,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家姑娘都心有盘算、胸有成竹的,你倒是火急火燎!”杭娴笑着道。 “除了程家那位好事的主儿,还有何人呐!真真是白跟我这般久!”杭柔嗔怪道。 “哦哦!竟是她!那要不要给程小郡爷报信呀!”巧儿道。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别说我还没嫁入程家,就真是嫁了进去,这事也定不能我来出手,这引火烧身之事可是做不得呢!且看着吧!”杭柔道。 “妹妹说得极是,今后自个小心些便是!这时候不早了,屋内还有些事务要筹备,我也该回去了。”杭娴说完便带着云裳离去了。 待杭娴离去后,翠喜走进房来说道:“姑娘,这日日门房都能收着好些来自赵康王府的信笺,您看这?” “烧了吧!”杭柔道。 “姑娘,那程青娣如此使着坏想阻止您嫁入程家,难不成这口气,我们就得咽下不成么?欺负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这还没进门,若是进了门,那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巧儿道。 “这事自有程家、赵康王府解决,咱们要做的便是不闻不问,那叫明哲保身之道!傻巧儿,这急性子呐,啥时候才能改改!”杭柔头疼道。 “可是总得让程小郡爷晓得吧!不然万一日后程青娣在他面前造谣生事,使其心有芥蒂,猜测您和辰宁小王爷有私情的话,那您怎么办?这不是辜负了您么?若是让他现在知晓,至少心里也有个谱呐!”巧儿不死心道。 “若是程青平连这事都摸不准、看不透,也枉费我对他的一片情谊,若真如此,也没必要再去说什么了,终归是自己的选择罢了,我也认命!出去吧,我有些累了。”杭柔眯着眼靠在榻上说道。 翠喜见状便拉着巧儿出门去了,劝道:“咱姑娘是什么性子的人!这般高傲,哪里就愿意去解释这些呢?唉,你也是多说无益,相信姑娘,也要相信程小郡爷!” 巧儿只得点头祈求道:“但愿老天善待咱家姑娘!” 马上就是五月五端午节了,東朝又名为“浴兰令节”,程府从那日皇上御赐婚事后,便是忙活起来,赵燕蕴在延光阁打点着端午去杭府南园下聘提亲之事,这几日在兴头上的程青平也一早赶来商议。 一进屋内,他便闻得一阵艾草与菖蒲混合的香气,顿时提神醒脑,再细看原来是屋内正首的黄花梨 分卷阅读132 高束腰马蹄足香桌上摆放着一个大食盘,里头架着天师、以艾叶剪成虎形的艾虎、染以五色的蒲丝、质轻而细的百草霜,共设三层,上面装饰有珠翠以及葵花、榴花、艾花等时令花材,悬挂有象生蜈蚣、蛇、蝎、壁虎、蟾蜍等样貌的五毒虫。 下方两侧的香几上还供着以锦葵作主花,以菖蒲、艾草、萱草为辅的瓶花,这是专为端午清供之物。有诗云: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 他进来时,赵燕蕴正在拿着册子点数:“罗五十匹、绢一百匹、金瓶酒八樽……” “娘亲这会子做什么呢?这般认真!”程青平问道。 “做什么?还不是为着给你这混世魔王娶妻准备着么?”赵燕蕴道。 “难怪呐!我说今儿一进来这延光阁就异常地香气袭人,原来是娘亲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整个屋子也因此而蓬荜生辉了起来!”程青平奉承道。 “少给娘戴高帽子,不给为娘的添乱就是烧高香了!前些日子春闱刚放榜就又往城外跑,连着几日不见人,倒是做什么营生去了?这么忙!竟在蹴鞠牡丹宴上匆匆赶回……”赵燕蕴问道。 “还能干嘛,这春闱也考完了,不就是一门心思为着给您找儿媳妇么?”程青平边吃了个木瓜边说道。 “胡说!找什么儿媳妇,找儿媳找到京城外头去了不曾?”赵燕蕴道。 “娘亲,这还真是,您还真别不信!”程青平于是将杭柔母亲遇害之事,且目前大理寺正缺少那位当年给她母亲每日问诊大夫的人证,一一说与赵燕蕴听。 赵燕蕴听了半晌,说道:“这柔儿也是个可怜人,但我这儿子也是个痴心汉,罢了!你们小一辈的事,我也没心思管了,你也大了,自个做事也有分寸!” “知子莫若母,我这娘亲呐便是世间最好的娘亲,只不过我有一事尚有疑问,还想请娘亲帮着分析分析。”程青平说完便屏退众人,将门关上,接着道:“那日圣节,赵家小王爷竟在御前请求赐婚,差点可把您的好儿媳给抢了! “据我所知,这赵康王府不喜杭柔嫁入王府,特地将赵辰宁送去外头求学,为的就是断了他这念头,但他竟在圣节前赶了回来,着实是蹊跷,若非有人通风报信、出谋划策,我想断然是不可能得知此事,并赶回请求赐婚。 “赵辰宁外出求学的行踪,赵康王府是有意隐藏,且求学之事便是王府有意为之,王府上下早就被管教的水泄不通,故不可能是王府内部之人通风报信、出谋划策。但会是谁呢?要阻止我与柔儿的这桩亲事呢?不惜花如此大的力气,买通王府知情人,且不远千里通风报信?” “依你之见,只能是万分不愿见到柔儿嫁入程府之人,那……”赵燕蕴抬眼看着程青平道,眼神间多了几分肯定。 “我先是觉着奇怪,便私下派人打听了一番,是赵康王妃身边的一位丫鬟透露的行踪,现在王府已将其发卖了出去,而再细查下去,这个丫鬟便是咱们府上彩琴的姐姐。”程青平故意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彩琴?青娣身边的那个彩琴?”赵燕蕴问道。 “正是。” “那这幕后主使之人不就是……” “正是。” “这……” 说到这里,程青平又将此前在响月廊假山旁拾得的那枚鎏金双凤纹带盖银盒挂件之事说了出来。 赵燕蕴听后万分惊讶,只得将程青娣的身世说了出来:“造孽呀!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这还了得!青娣乃是你父亲故交之女,但自小养在程府,对外宣称嫡女,若此事传出,真真是颜面扫地!王府那边可有追查下去?” “娘亲放心,此事事关程府颜面,我已派人将彩琴姐姐安置妥当了,断不会再传出任何风声,只是青娣这却如何是好?” “放心,此事交与为娘来办!”赵燕蕴说道。 “有劳娘亲了。这端午将至,儿子这还有些事尚未了结,便先行告退了。”程青平说完,便回补秋山房去了。 一回到补秋山房,程青平就赶忙问茗宋:“之前吩咐你准备的红纱彩金盝子可曾预备好?” “小郡爷您只管放心,这早就预备好了,保准您满意!”只见茗宋将红纱彩金盝子呈了上来。 这红纱彩金盝子是里头用菖蒲雕刻了天师驭虎像,四周悬挂的是染成五色的菖蒲,上面还铺有雕刻了生百虫的图案,再用葵花、榴花、艾叶等围裹着。里面则是一些百梭络子织成的彩线、艾虎、细巧缕金花朵、银样鼓儿、糖蜜韵果、糖蜜巧棕、香罗细葛、紫练红蕉、葵榴画扇,更有五色真珠编成的经筒符箓。 程青平仔细欣赏了一番,说道:“不错,这差事倒办得好!只是差了点东西,待我添上。”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里面包着一个状若张天师骑猛虎、手持宝剑的紫金锭。 “这不是紫金锭么?”茗宋问道。 “正是,文蛤、大戟、山茨菇、千金子、朱砂、雄黄、麝香制作成的紫金锭。”程青平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好,说道。 分卷阅读133 “这不是寻常孩童备着的么?怎给柔姑娘送去?”茗宋道。 “混小子,你懂什么?这柔儿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娃、我的宝儿,与孩童无异,自然是要备着了,这五毒日毒虫瘴气全都跑了出来,万一伤着我柔儿怎可是好?我不在她身边保护着她,这紫金锭能祛秽避毒,便是派上用场,有备无患嘛。”程青平满意地看着红纱彩金盝子道。 “爷,茗宋不明白您为何送红纱彩金盝子给柔姑娘呀?”茗宋问道。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程青平沉醉似的吟道。 两人正说着话,程青娣带着彩琴便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哥哥在做什么呢?这天气儿热,妹妹带了些沙糖菉豆、水晶皂儿,用银碗乘着,外头裹着冰块儿,很是消暑解渴。” “哦,这么热的天还瞎跑什么?叫丫鬟送来不就行了!”程青平埋头卖弄着说道。 程青娣便依势坐了下来,让彩琴将沙糖菉豆端出,还冒着丝丝冷气,看着就很消渴,但程青平仍旧置若罔闻似的,接着说道:“哥哥,这个可真是精巧,许是做了送与杭柔姑娘的吧!哥哥对她可真好。 “可惜妹妹却是为哥哥不值呐,青娣往日在学堂上学时便看到他们俩经常眉来眼去的,这辰宁小王爷之所以从外头赶回来在圣节上请皇上赐婚,就是因着他们俩打小就青梅竹马的,并不避讳外人,郎情妾意很是亲密呢!哥哥这一片心思却错付了,哎,妹妹真真是为哥哥不值呐!” “嗯,还有事儿么?”程青平漫不经心地回道。 “哥哥……”程青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若是无事,我便出门了。”程青平起身道。 “哥哥,等等!这是龙涎香等制成的香佩,用在扇坠上很是应这时节。”程青娣咬着嘴唇,眼含秋水地说道。 程青平背过身子并不看她,略带警告地说道:“妹妹费心了,这些以后下人做就是,你嫂嫂年纪与你不相上下,你差不多也到出阁之时了,也该修身养性、摆正心思,好好为自己择一位如意郎君!日后旁的闲话就莫要说了!” “是,青娣记住了。”程青娣不情不愿道。 金榜题名 这日便是殿试了,杭卫和众士人一道在集英殿候着,预备着殿庑赐坐引试。大家依次坐好后,各自拿着印刊策题,除了文房四宝外,其余各物一律不得带入殿中,因为在东华门便有士兵搜检,看是否有夹带。到了午时,便有专人发放吃食、砚墨之类。待午后时辰到,众人便交了卷子出殿。 这次殿试,还是依照往常旧例,卷头仍是密封的,不露生员信息,以示公正。卷子收齐后,先由各考官一齐商议初定名次,再将初定名次的前三魁呈与文德殿御览。 待圣上裁定后,再启封卷头,宣读唱名三魁之姓名,一般宣读要数遍以上,三魁者方敢出列应答,再一一细问姓名年龄籍贯等,核对无误,才可请入状元侍班处,换上御赐的官服,绿襕靴筒。 第一名状元及第,官授承事郎,第二名榜眼,官授承奉郎,第三名探花,官授承务郎。三魁进殿献诗跪恩,圣上御赐筵席,并独赐御诗与状元。中三魁者均由帅槽与殿步司置办车马仪仗,并馈赠开设“鹿鸣宴”,同年生员俱赴宴庆贺。 杭卫交完卷子,出了宫门,望着蔚蓝的天空,心中长舒一口气,是以多年苦读终于尘埃落定,只待他日殿上唱名,若得以名次,便是光复杭府,重振南园! 这样想着,忽听得——“卫大哥请留步!”。他转头一看,原来是赵辰宁,于是上前相互行礼道:“辰宁表弟为何在此?” “却是得知今日卫大哥殿试,特以前来等候给大哥接风洗尘、预先庆贺,辰宁以等候多时,望卫大哥移步和丰楼,畅饮抒怀!”赵辰宁说道。 “这……感谢辰宁表弟一番好意,只不过家中长辈怕是等候许久,改日再宴请表弟,与表弟不醉不归!”杭卫推辞道。 “家中长辈那只需派个小厮报信即可,相信长辈也定能理解,你我兄弟许久不见,我已在此恭贺大哥许久,望大哥见小弟这一番情谊的份上,还请移步,为小弟答疑解惑!”赵辰宁一脸憔悴、神情恳切地说道。 “既如此,那便依弟之言!”杭卫便遣了小厮先行回去报信。 到了酒楼,赵辰宁先痛饮三大白,稍有醉意道:“小弟先干为敬!预祝大哥青云直上!及第登科!” 杭卫见赵辰宁借酒浇愁,一脸痛苦之色,心中也猜得个七八分,知晓名曰为其接风洗尘、预祝登科,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杭柔之事也,于是也装作不知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多谢表弟一番好意,大哥在此心领了!” 酒过三巡,赵辰宁借着酒意,哭诉道:“为何柔儿要嫁与程青平!我哪点不如他!她为何不等我!那日花朝节,在南园长廊之中,明明对我说记得同烧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而今独自睚黄昏,行也思量,坐也思量。并且还收下了我的玉佩,这难道不是与我订下情约 分卷阅读134 么? “为何才短短数月,便物是人非!曲终人散!为何要如此对我!如今我往府上寄信、送拜帖,无一不是石沉大海!这柔儿之心为何如此铁石心肠!按理说,她都这般待我了,我理应将她放下,大丈夫何患无妻!可是我却是始终放不下呐!心如刀绞!这种感受,大哥,你可明白!” 杭卫看着他这副落寞酸楚的模样,说内心毫无波澜却是假,长叹一声,说道:“辰宁表弟,你与柔儿之事,我也曾听闻一二,这事怕也有乌龙。柔儿与青平相互心悦倾慕已久,在柔儿心中,一直是将你视作兄长般看待,那日花朝节,你在廊下所遇之人并非杭柔。 “而是杭娴,只是杭娴那日所穿衣裳恰巧是杭柔为她新做的,放在柔儿衣柜里熏染上了她日常惯用的香,加之是她房中巧儿、翠喜引之,故你将杭娴误认为杭柔,着实闹了个大乌龙,但杭柔如此做,却并非戏耍于你,而是想化解杭娴心里所困。 “此事说来话长,杭娴自小爱慕你,前些日子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柔儿为了让她断了这个念头,便想着趁你游学出门前,让你们俩当面将事情说清,也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于是安排你二人在廊下见面,将话说明白,哪成想却是个美丽的误会,闹得个痴男怨女,好在杭娴在杭柔的劝说下,将心结打开,如今也婚配给了林家,这是此事还望辰宁表弟为着姑娘家的名声着想,切勿说外说。 “这些事,我原本也并不知晓,前几日柔儿特地找到我,将事情说与我听,并且拜托我,若有机会遇上你,还望与你将这些事情说明白。 “如今圣上也御赐姻缘与她和程青平,却再也不好私下与你有所接触,所以才会有你所说的书信、拜帖如同石沉大海,但她心中一直记挂着你对她的兄长之谊,所以才前来拜托我,如寻着机会,定要同你将事情说清。 “唉……辰宁表弟,虽说这事可能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但事实却是如此,你也当放下执念,朝前看去!你这身世、相貌,果真是大丈夫何患无妻?” 赵辰宁呆呆地听着,仍旧不信,端起酒壶猛灌一通,自嘲道:“哈哈!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都是我一厢情愿!都是我!都是……都是……”然后咚地一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杭卫上前查看,见他只是醉得昏睡了过去,就唤来王府小厮,将其送回王府,自己便也出了和丰楼,走在回园子的路上,想起赵辰宁这般矜贵傲气的小王爷也因情所困,醉态落魄至此;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杭士白,自己回府多日,想前往拜见,却遭到拒绝,也是个因情所困之人; 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惨遭毒手,死于非命,现今杀人凶手也尚未伏法;再想到杭府南园的日渐萧条落寞,这自己身上的担子却也是重了不少,也不知自己是否能抗起这份担子,一面隐隐期待自己未来的良配,一面暗自担忧南园杭府的前途…… 忽而抬头望去,眼前一片繁华热闹,御河之上潮平江阔,月映其中,波光点点,真是星垂平野尽,月涌大江流!他不禁吟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寄沧海!”又见着路边州桥夜市上,叫卖着冰雪冷元子、广芥瓜儿、金丝党梅、鸡头穰……想着园中的那个小吃货,便买了些素签沙糖、麻饮细粉和冰雪冷元子。许是受夜色的感染,杭卫这回园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又过了几日,香草居内,翠喜和巧儿正忙着将茉莉、建兰、栀子等夏日应景的花摆在庭院里头的回廊下面。而屋子里的杭柔就胡乱吃了些三脆羹、荔枝甘露饼,便坐在一旁榻上把玩着程青平送来的紫金锭。 忽而想起这几日大理寺传来的消息,为顾大娘子每日看诊的大夫找到了,现下也招了供,是苏小娘用重金收买了他,是以他每日问诊也只是报喜不报忧,这才导致了顾如欣的胎大难产……刚开始听闻这个消息,心中很是欢喜,终于可以定其罪了,如今这般心愿也得以了结,很是感激顾姨母的照念,只因自己如今不便前往赵康王府道谢,便叫了杭卫大哥代为感谢,杭卫从王府回来,带来的消息却是并非王府出马将人寻了回来。 这时杭柔疑惑了,得知此事的,除了姨母,却还有何人?这脑子里一下子便闪现出来的是,那日程府清明蹴鞠牡丹宴上,程青平风尘仆仆的样子。会是他么?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正这样想着,便听到院子里夕儿和巧儿说着话,原来是杭娴近日得了副《溪山积雪》,让杭柔前去品鉴一二。 杭柔便起了身,换了件梅子青素纱罗衣,挽了个小髻,出门往兰雪院去了。还没进门,这欢笑声便传了出来,杭盈、杭岚都在,杭柔进去时,她们正在玩着“升官图”,这是一种博具,也称“彩选”,掷以明琼,计点数之多少,再定迁擢,以数之多少定官职之大小。 “柔妹妹快来,就等你了!”杭娴说道。 “我说怎么外头听起来这么热闹,原来是在玩这个,怎么?如今战况如何?”杭柔问道。 “娴姐儿怕是好事连连,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你瞧,这一下子功夫,便掷到了执宰之位,还我们怎么玩呐?柔儿,你也来,看看能不能杀杀这娴姐儿的锐 分卷阅读135 气!”杭岚道。 “什么好运不好运的,不就是个博彩么?就是图个乐子,昏昏忘其大,扰扰争其细。有何意思?不玩了,不玩了!”杭盈不满地嚷嚷道。 “盈姐姐这是输不起吧!哪有娴姐儿赢得快,难不成你就见不得自家姊妹好了不成?手气不好就不玩了!真真没劲儿!”杭岚讽刺地说道。 “什么叫做见不得自家姊妹好!我哪里就嫉妒她将要嫁入林家,我觉得没意思,不玩还不成了?这是何道理?难不成我与你签下卖身契了,非玩不可?”杭盈气愤道。 “我这哪里说你嫉妒娴姐儿将要嫁入林家,你别不打自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杭岚回呛道。 “你!你!你以为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如今杭柔、杭娴都有了好的归属,你不也还至今待字闺中,无人问津么?真真是不知你哪里来的傲气,五十步笑百步!”杭盈道。 “好了好了!好好的怎么就撕破脸皮了?可是忘了祖母那日所说得不曾?都是自家姊妹,理当唇齿相依、抱团取暖,怎么能因着这点娱乐之事伤了自家和气,如今我和娴姐儿是先于你们定下婚约,但并不代表祖母和杭府就对你们俩不闻不问了,卫大哥殿试唱名马上就要得着消息了。 “之前祖母与大哥商议,等殿试结果一出,便来个榜前择婿,为你们俩好好筹谋一番,你们倒好,自个先是闹起来。所幸是在家中,若是在外头,这传了出去,不说杭府家教不行,就连你们自己想再觅佳婿也是难了!这点道理难道还要我明说么?”杭柔说道。 此一来,良人方才偃旗息鼓,杭娴作着和事佬道:“都怪我不好!这大热天的,玩什么升官图,没的撩起燥火,要不咱们吃些白醪汁,配上些砌香樱桃,很是酸甜可口,甚是消夏。 “吃完后,再玩些扇牌儿,我为大家准备着坊间好些玩意儿,比如靘笙、檐前乐、洗翠等等。今儿只管玩尽兴了再回去!不说别的,我这马上也要嫁入别人家了,这般同姊妹们聚在一起的机会已是数着指头算了。 “唉……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们几个姊妹应当珍惜眼前才是呢!” “娴姐姐说得在理,我便放下性子好好玩上一遭,只一条,若是赢了太多,娴姐姐可不许心疼才是!”杭岚说道。 “靘笙,是用高丽铜做成的那种么?檐前乐又是什么?”杭盈喝了口白醪汁,挑着眉问道。 “是用高丽铜做成的,再加上些绿蜡,焙暖后使其声音清越。”杭娴解释道。 “檐前乐,应该是铁马吧,曾有诗云:牙旗穿夜市,铁马响春冰。”杭柔道。 “是了,檐前乐,是源自元帝的典故,相传他喜欢在池边赏竹听其声,但竹子后来枯萎了,每当他想念竹声之时,便是难以入眠。底下人便献策,用丝线将数十枚薄玉龙穿好,悬挂在檐底下,到了晚上,风一吹,声音听上去和竹声没什么差别。百姓得知后,纷纷效仿,但不敢用龙,就用马代之。檐前乐、铁马就这样流传了下来。”杭娴道。 “听上去还不错,那我就姑且勉强留下来,陪着你们玩玩好了。只不过,若再有人惹是生非,到时候我翻脸不认人,那也别怪我不念及姊妹之情了!”杭盈傲气地说道。 杭娴、杭柔皆晓得她这刁蛮脾气,也就帮劝着杭岚,便一块玩了起来。玩了好几轮,大家都尽了兴,杭柔打趣着问道:“娴姐姐派夕儿来请时,可说有一副好东西。如今却还不见,莫非是蒙着妹妹前来不成?” “哪里的话?我这不是一时半会给玩忘了么?等着,这就取了出来,给你瞧瞧。”杭娴说完,便拿出那副《溪山积雪》刺绣。 “悬崖斗峙、古树偃松、半山草亭,果真生动!意境尽出!姐姐哪里来的好东西!”杭柔道。 “还能是哪?林公子为讨娴姐儿欢心,一大早送来的呀!”杭岚笑道。 “真真是郎情妾意!羡煞旁人呐!晓得娴姐姐不喜俗物,竟是寻了这等高雅之物!”杭柔说道。 正说笑着,外面陈嬷嬷喜笑颜开地说道:“姑娘们,都在这呢?可让老奴一顿好找!快去明晖堂,老太太有请!” “嬷嬷这般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不曾?”杭柔问道。 “姑娘们,去了就晓得了,快去吧!”陈嬷嬷故意卖着关子道。众人便随着陈嬷嬷一道前往明晖堂去了。 到了明晖堂,只见满屋子挤满了人,热闹喧腾、一片喜色,杭卫身着绿襕靴筒,头簮一枝御赐的五色绢花。原来今儿唱名,圣上钦点杭卫为探花,在得知他乃杭家之后,更是隆恩圣眷,命帅漕和殿步司准备鞍马仪仗,先行送回杭府报喜,随后再赴丰豫楼的“鹿鸣宴”。 杭老太太喜不自胜,连连道:“好!”杭柔等姊妹几个也一同道贺,热闹一番后,杭卫便前往丰豫楼赴宴去了,剩下众人就在园子里大摆宴席、除去外头聘着的四司六局及做事守夜的仆人们,其余房中的丫鬟婆子均一道喝酒庆贺,今晚的南园被一阵接着一阵的欢笑声、炮仗声、烟火声淹没! 分卷阅读136 夏暑寒消 因着杭卫及第登科之事,南园接连着热闹沸腾了好几日,迎来送往的也都络绎不绝,接着又是杭娴出阁,这一连串下来可是把杭柔累坏了!好不容易想歇息会子,转眼又到了六月,又该预备着六月六崔府君诞辰之事。 崔府君相传是唐滏阳令,而后封为神,受人香火,管世间幽冥之事,再后来香火渐渐旺盛,便得诏重修庙宇,并封为护国显应公。京城之人往往借着崔府君诞辰,进献烧香、欢庆嬉乐,泛舟游湖,乘凉避暑。 要是按照往日,杭柔也无需多准备什么,只要吩咐了各管事婆子们,按惯例办就是,只不过此次,涉及到杭卫择妇、及杭岚、杭盈选婿,就不得不打起精神,事先预备起来。 这日,杭柔便带着翠喜、巧儿往涵碧山房去了。天气炎热得很,外头的太阳也灼热得直烧皮肤,路上的青石板就连隔着樱草色淡彩百蝶纹绢面鞋也能将脚给融化了,两旁的玫瑰倒不惧骄阳似的开得极盛。 杭柔独自暗叹道:“红豆蔻,紫玫瑰,谢娘家傍接越王台。你开得倒是好!如此繁盛、热烈!却也只能被人浸酒、制糕、入菜肴,倒还是那么带着刺,一股子傲气地开着!如今娴姐姐也出阁去了,园子里便是冷清了许多,我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了……” 忽而瞧见前边假山湖石旁露出的那株紫薇花,细细碎碎的花瓣竟也缀满枝头,垂落下来,热热闹闹的,于是吟道:“谁道花无红十日,紫薇长放半年花。却真是个紫薇花对紫薇郎!” 她用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又回过头问道:“这去年冰窖里的冰块也该派上用场了,这些日子忙,我竟忘了吩咐婆子按照份例给各处派发冰块,你们这些人也不提醒我一下。” “姑娘,倒真真是健忘了不曾?前些日子那管冰窖的婆子不就前来示下么?您那时不就让她开窖派冰么?”翠喜道。 “可不是嘛,这您整日忙着,却是未察觉屋子里有丝丝清凉么?若不是有冰块,哪能这般凉爽呢?”巧儿道。 “是么?那我怎么不见你们将那铜钱纹开光的柏木冰桶拿出来用呢?这天热得很,水芽鲜荐藕,冰果脆尝檎。若是每日能吃上些鲜果冰碗子,用玛瑙盘装着,透心沁齿的,该是多舒服呐!”杭柔说道。 “这冰桶内的铅皮镶边起了个角,拿去新开南巷的箍桶匠那修去了。再说了您这月信将至,也不宜吃太多冰碗果子,仔细伤了身子。”翠喜道。 “晓得晓得,真真啰嗦!”正说着她们便到了涵碧山房。 “姑娘来了,老太太刚念完佛,如今在敞室之中。”素玉朝杭柔行礼道。 杭柔来到敞室,只见房内北窗大开,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宽大的叶子茂盛地长着,广叶结青阴,浓翠蔽日生。其余各处垂有湘竹帘,掩着外头刺眼的阳光,窗下放有一张斑竹榻,两边对称的是花几,上头摆着建兰盆景,四处悬挂着用马尾篮装着的栀子、茉莉等鲜花朵儿。 杭老太太半倚着磁州窑白釉黑彩拜寿瓷枕,躺在蕲州竹子编织成的簟席上,见着杭柔说道:“这外头那么热,柔儿快坐下,吃些枇杷、紫菱,解解暑气。” “多谢祖母,还是祖母这清静凉爽,一进来便有如入得清凉境,既生欢喜心。”杭柔坐下说道。 “柔儿这般说,倒是折煞我老太太了,哪里就有这般夸张,佛教里的清凉地岂是寻常人就能修得?”杭老太太笑道。 “柔儿可不懂什么劳什子佛家清凉地?只知晓祖母这地儿好,那叫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是佳室,那也因祖母德馨!”杭柔说道。 “哈哈,这柔儿的嘴呐!总是可以把老婆子哄得一愣一愣的!说说吧,今儿又是做什么来了?这小皮猴儿!”杭老太太慈爱道。 “那还不是孙猴子遇着难,只能向佛祖取经了不是?六月六崔府君诞辰,问了管事婆子按照往常只需往观中捐些香火钱,那日若是得空便前往烧香祈福。但今时不同往日,前些日子您说,要趁着这机会为大哥择妇,园中姊妹选婿,这个柔儿倒是不知该如何操办了?”杭柔饮了口酸梅汁道。 “这事你倒不必操心了,上次也就同你这么一说,这娴姐儿也出阁去了,接下来就是你了。上次端午,程家来了人将聘礼送了过来,你应该也还没去仔细瞧瞧吧!刚好现下得了空,你这段日子好好筹备自己的婚事便可,园中的事暂且放放,女儿家家的也就这段闲暇了,日后嫁作人妇却再也不能这般轻松自在了!”杭老太太说着说着,便伤心着抹泪道。 “祖母,您别伤心难过,柔儿即使嫁进程府,那照样还是您的孙女,隔三差五地就回园子里来看您,就怕到时候您嫌我烦呐!”杭柔上前抚着她的背,宽慰道。 “哟——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老奴我一个转身,柔姐儿倒把老太太给招了呀!柔姐儿,这可是您的不对呐,我老婆子陪着老太太这么些年,这伤心可是少之又少呀! “柔姐儿总不能因着老太太得了个乘龙快 分卷阅读137 婿,就故意惹她呀!她呀,刚得了乘龙快婿不说,又得了金榜探花,虽说有这么好的福气,旁人都羡慕不来的,也架不住你这样的呀!”陈嬷嬷在外头听到柔儿的劝慰,特地端着一个食盘走了进来打趣道。 杭老太太听后哭笑不得,说道:“你这老货又瞎说什么呢!风大沙子迷糊了眼,老叫你要将青撬帐挂上,总说不听,你看吧,这下倒是迷糊了我老太太的眼,还赖人家柔儿,你羞不羞呀!” “是是是!是老奴的不是!既然是我错怪了柔姐儿,又害得老太太风沙迷糊了眼,那老奴只得赔罪呀!要不尝尝我这刚做的清凉小食,蒸好的荞麦仁饭用井水浇冷,调以盐酱,清脾肺火的。还有这沁入冰块的乌梅蜂蜜,辟辟暑气。”陈嬷嬷道。 用过清凉小食,杭老太太道:“虽说你只管放下心思操办自个的婚事,但趁着六月六崔府君诞辰,咱倒是可以去荡舟游湖,姊妹几个热闹热闹,那日湖中多是画舫,才子仕女纷纷前往纳凉避暑,柳荫斑驳、风拂荷香,再于清泉之中浮些甘瓜酸李的,纵是苦夏,也得快消!” “可不是嘛,那日一大早便会有许多戏耍,什么跳索呀、合笙、浪子杂剧、斗鸡、上竿、相扑等等。”陈嬷嬷道。 “既如此,那柔儿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六月六大家一道前往金明池泛舟游湖,消夏解暑。”杭柔道。 “嗯,去吧。”杭老太太道。 吃过晚饭,杭柔懒懒地躺在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早已日落西山,屋内昏暗暗的,翠喜走了进来将正厅内的一对花鸟人物的料丝灯点亮,说道:“还是这灯亮堂,一点亮便明晃晃的,跟白天似的。” “谁说不是呢?这灯可费工夫了,料丝料丝,煮料成丝,早先我就听园中老人说,这灯呐,新安的最好,制作流程可多了,说是要先用玛瑙紫石英等药石,碾成屑末子,再一并煮了,等煮到像粉状般才行,然后还得加上北方来的天花菜,就同卤水点豆腐般,后来就缫成丝、织成绢。这还不算完呢,还要让巧手艺人绘上图案、添上颜色方才做好,你道麻烦不麻烦?”巧儿道。 “麻烦是麻烦了些,但你瞧这绚丽样儿,倒也是值了!”翠喜道。她们二人说着,见杭柔并不搭话,转头一看,杭柔兴致缺缺地望着窗外的夜空。 巧儿见杭柔闲坐无趣,又恐她早早睡去积了食,说道:“姑娘,我今天给您寻了本坊间话本子,您要不瞧瞧,打发打发时间,免得犯了瞌睡。” “哦?什么话本子?拿来瞧瞧。”杭柔这才提起些兴致问道。 巧儿将书递给杭柔,她接了过来,念道:“《碾玉观音》,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意思!”然后就读了起来,过了好久方才看完。 “唉,也真真是可怜人!论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依……”杭柔合上书叹道。 “姑娘这话本子讲些什么呢?”巧儿问道。 “话本讲的是璩秀秀和崔宁的故事,秀秀生得异常标致,书中是这样描写的:云鬓轻笼蝉翼,蛾眉淡指春山。朱唇缀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莲步半折小弓弓,莺啭一声娇滴滴。人也聪明伶俐,但身世却是贫寒,家中做些装裱营生。但她有一手拿手绝活,叫做金针刺绣群芳样。后来迫于贫寒的家境,她的父亲便将她卖与咸安郡王。 “从此,正是芳华少女的秀秀,进入侯门成了养娘,失去自由。再后来有位碾玉的崔宁,帮郡王雕刻了一枚观音,甚得郡王欢心,便玩笑着将秀秀许配给了他,崔宁心里便有了些许指望。 “有次秀秀趁王府失火带了一帕子金珠富贵私逃,撞见崔宁,告诉他王府失火,大家都各自逃命去了,如今没法子了,只得带她去躲避则个。途中,秀秀先是说脚疼,让崔宁带她到自己家中歇脚,然后又说肚子饿,要崔宁去买点心买酒。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借着酒劲,秀秀大胆主动地提出要崔宁当夜就做成夫妻。 “崔宁答道,做夫妻可以,但要趁乱趁夜色远走他乡,方才安稳。秀秀道,只要今夜做成夫妻,一切都依你,于是二人当夜就做了夫妻。四更后,各自带着金银细软出门了,直到跑至距京城二千里的潭州,崔宁还使钱派人打听京城的消息,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安顿了下来。从此二人过上夫唱妇随的安稳小日子。 “好景不长,后来被府中排军郭立发现并告与郡王,郡王大怒,命人皂雕追紫燕、猛虎啖羊羔般将其捉回府中,刚开始想将此二人剁了,但后经夫人劝阻,便将秀秀捉入府中,崔宁解去临安府,对着官府他却一一从头供说,不敢有半点隐瞒,说他是不得已才与秀秀同走的,将罪责都推到了秀秀身上,最后得以从轻发落,罪杖后被发遣到建康府。 “而秀秀则在府中杖责而亡,她的父母也因担惊受怕投河而死。秀秀魂魄追上崔宁想再续前缘,可他不但没有生离死别突然又重逢的惊喜,反而‘心下好生疑惑,伤弓之鸟,不敢揽事,且低着头只顾走’,在秀秀一番解释下才放心和她前往建康府居住。 “后来又被排军郭立发现,并报与咸安郡王。郡王不信,说郭立胡吣,郭立急 分卷阅读138 了勒下军令状,去将秀秀捉来,却反遭秀秀戏弄,最后被打了五十背花棒。 “而崔宁在得知她为了自己而屈死成鬼,不但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却怕得要命,赶紧说:‘告姐姐,饶我性命!’秀秀回道:‘为了你,我被郡王打死埋在了后院。却恨郭排军多口,今日已报了冤仇,郡王已将他打了五十背花棒。如今都知道我是鬼,容身不得了。’ “说完,秀秀就带着崔宁一起在地府做了一对鬼夫妻。就同话本结尾说的‘咸安王捺不下烈火性,郭排军禁不住闲磕牙,璩秀娘舍不得生眷属,崔待诏撇不脱鬼冤家。’”杭柔说道。 “这也太感人了吧!这个咸安郡爷真不是什么好人,那么美好的爱情非要破坏,就不能成全么?想来这有权有势的都这般霸道!仗势欺人!”巧儿愤慨道。 “你这小丫头指桑骂槐的又是说谁?哪就那么多感慨!一棒子倒是把有权有势的都打死了不成?这话本子,我最佩服的却是秀秀,如此敢爱敢恨,如此果决勇敢,如此机智聪慧!反观崔宁怯弱、胆小、谨慎,人要自保孰能理解,但总觉得比起秀秀少了些什么,唉……”杭柔道。 “姑娘可别叹气了,这世上咸安郡王和崔宁千千万,程小郡爷虽说有权有势,却是个例外,对咱姑娘又体贴又呵护,打着灯笼也再找不着了!”巧儿道。 “你这丫鬟,真真碎嘴,半句不揶揄你主子就难过,饶是皮痒痒了,横竖待我出阁时,将你随便找个小厮嫁了,省得天天在这叨叨!”杭柔佯怒道。 “啊!姑娘,我可不嫁,我要陪着姑娘,好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过我这一回吧!”巧儿求饶道。 “行吧,看你态度尚可的份上,你去那对荔枝金耳环找出来,明儿就戴这对去游湖。”杭柔道。 “是!我这就去,荔枝并蒂果,多好的寓意呀!青平姑爷真真是爱极了咱家姑娘!”巧儿笑着道。 杭柔面上不说,心里可是将刚刚看话本子的感伤一扫而尽,随之而来的便是春风十里柔情,起身打算将窗户关上,忽闻一阵淡淡的清香,寻香而去,便是暗香微透纱窗,是池中藕花。 夏日的月夜,安静得只听得见虫鸣蛙叫,院子里的池塘也洒上了一层朦胧地柔光,折进窗户里,也渗入了人的心里,不禁想起那句“夜凉如水琉璃滑,自起开窗放月归。” 脉脉青语 这日便是六月六显应观崔府君诞辰,巧儿拿出莲瓣式漆戗金奁,打算给杭柔梳妆。这金奁是今夏最新的样式,前几日程青平派人送来的,巧儿这小鬼精,一送来便将旧的换了,说是图个新鲜,应应景。 奁盖上戗刻有一副《仕女庭院消夏图》,奁身的十二棱间戗刻有春之桃花、杜鹃,夏之石榴、荷莲,秋之茶花、菊花,冬之水仙、梅花,四季花卉争奇斗艳,一年之景尽收眼底。 “姑娘今儿想梳些什么样式的发髻?”巧儿问道。 “你家姑娘不论梳什么样式的发髻都是光彩夺目的!”杭岚进得屋内道。 “姐姐,你怎么这会子来了?”杭柔问道。 “还能为何?来打探打探军情,问问今日这六月六相看,祖母是何打算?哪晓得遇上柔儿梳妆,真真是不要让人活了!本就天生丽质的,现今还这番精心打扮,可是要把我们比下去,不带这样的,柔儿都已然得了一桩好姻缘,若还如此,可叫人如何是好?”杭岚埋汰道。 “姐姐说得又是哪程子的话?这般逗趣,您瞧瞧这镜中的你我,我这一副尚未睡醒,蓬头垢面的模样,而姐姐又是这般的折茎聊可佩,入室自成芳!”杭柔回道。 “岚姑娘来了,哟,我的小祖宗呐!姑娘怎么还没梳洗好?早饭也还不曾吃,素玉姐姐刚刚来催了,说老太太这边好了,来问问姑娘这边好了不曾?”翠喜端了碗嫩笋、小蕈、枸杞头做成的三脆面走了进来,说道。 “别急别急,巧儿你随便盘个小髻,就穿那件藕合色素罗裳,横竖也是快,翠喜,你将面端过来,我吃几口垫垫肚子就好。岚姐姐可曾吃过了?”杭柔吩咐道。 “我吃过了,妹妹先忙活吧!待会子再说话,不过自从柔妹妹赐婚后,人也是愈发娇懒,哪里有半点之前那种杀伐决断的模样,果真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杭岚道。 杭柔听后,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一副半羞半喜的模样,哪里还用得着什么胭脂呢?然后任凭她们几个取笑,反正就是不搭话。 好容易上了马车,杭老太太和杭盈已经坐在里面了,杭盈说道:“还是柔儿的派头大,左等右等的不见人,祖母都等瞌睡了!哼,终究不是自个的事!” “这事要怪就怪我,要不是我这一大早跑去香草居,同妹妹说着话一时忘了时辰,便耽搁了,还请祖母见谅!”杭岚抢着答道。 “你倒是惯会顺着杆往上爬,刚嫁了个杭娴,眼红心热地便学娴姐儿,却这会子巴巴地上赶着去!”杭盈呛道。 “都是自家姊妹,走得亲近了些,也是自然,怎就成 分卷阅读139 巴结?”杭岚反唇相讥道。 “够了,今日乃崔府君诞辰,你们姊妹就在这拌嘴,不是平白地造口业么?真是罪过!带你们出来,难不成就是听你们俩拌嘴的么?什么巴结不巴结的! “盈姐儿,日后说话要过过脑子,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得先用脑子捋一捋,过道筛子,嘴上也要有个把门的!还有柔儿和岚儿,早上怎的就这般磨蹭,晓得如今天热,日头毒辣的,还不早些出门?”杭老太太说道。 “是,祖母教训的是,今日姊妹间的唇齿之争皆因我所起,出门晚了也是我的不是,昨儿听素玉姐姐说,祖母这几日身子不太利索,有些咳嗽,我问了症候,想来是天热积食,导致痰多咳嗽。 “之前听说酥琼叶可止痰化食,便昨夜做了些,今早就贪睡了会子,幸好岚姐姐前来催促,这才紧赶慢赶地,哪曾想还是误了些时辰,还请祖母莫责怪两位姐姐!”杭柔说道。 杭老太太见状,便道:“既如此,便将你的酥琼叶拿来,给大家伙尝尝,便是将功折罪了!”于是杭柔应声喏,将其取出,分发给众人。 “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这味道却是不错,吃着舒服,柔儿有心了!”杭老太太尝了口说道。 “祖母喜欢就好。咦,今日怎么不见大哥?”杭柔道。 “你大哥有些公务,待会子径自来金明池同我们汇合,让我们且先去,不必等他!”杭老太太说道。众人又说了会子话,马车便到了金明池。 金明池四面环山,景象幽窈、岚翠合绕,绵延盖四十余里。湖中筑有长堤,横亘水面,连接远山。堤上亭榭参错,花柳成烟,引水之桥不计其数;湖中芙蕖相映、画舫如梭,蔚为大观;船上缙绅云集、粉黛迤逦,灿如织锦。 “真真是人烟繁盛、旁午交织!”杭盈叹道。 “我们的画舫停放在前面的柳汀花坞处,那儿僻静些,景致空气也好上许多!”杭柔说道。 众人迤逦而行,上了画舫,程青平俨然坐在其中,正同杭卫谈笑风生!大家互相见礼后,杭卫说道:“祖母,今日邀请青平前来,乃是为着两位妹妹的婚事着想,青平素来广交才子。 “恰逢六月六,士人皆爱往这金明池避暑游赏,倘若妹妹们相看上合适的,便可央了青平前去打探说合。虽说咱東朝有礼法,柔儿与青平成婚前不得见面,但礼法也当为人情所改,故而邀了前来。还望祖母莫要怪罪!” “如此甚好,真是有劳青平!难为这般费神!”杭老太太说道。 “自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是柔儿的姊妹,那理当与我姊妹一般看待。”程青平说道。 说话间,画舫便往湖中菱荷处划去,程青平兴致盎然地提议道:“暑月炎热,何不将酒放入荷叶中束之,再放些鱼鲊到其他荷叶中,待泛舟回程时,酒和鱼鲊经过一番风熏日炽,定是香味扑鼻,到时取来食之,真真惬意!” “小郡爷这提议真妙!我刚才见着对岸边有一蔷薇架,想着待会子上岸后,择些蔷薇花,回去后置于书册之中,做成花腊,到了冬天便取来插戴。”杭盈附和道。 “这也不错,東朝习俗素爱簪花,今儿六月六,只可惜咱还忘了戴通草花呢!”杭岚惋惜道。 “五色通草花,看来我有先见之明,早早预备着了!”程青平说完,将袖中盒子打开,取出通草花,递与众人。 “小郡爷真真是知情知趣!饶是太贴心了!”杭盈道。 “好花配美人,拂掠新妆,时宜头面,绣草冠儿小。”程青平看向杭柔说道。 杭柔见程青平如此殷勤,心生烦闷,转身离席,打开门帘,走向画舫的甲板上透气。 程青平便跟了过去,笑着说道:“柔儿,今日打扮素雅,配上这对荔枝并蒂果金耳环也是极好的!” “哦,巧儿早上随便戴的。”杭柔冷冷地回道。 “柔儿,这是怎么了?许是不高兴?”程青平问道。 “哪里敢不高兴?小郡爷素来繁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儿给这个姐姐寻门好亲事?明儿又给这位妹妹挑如意郎君?这晓得的还说小郡爷知情知趣,不知道的倒会纳罕这堂堂小郡爷竟也干上了媒婆的勾当!这般热心肠!反倒叫人盛情难却了! “这会子不在画舫中出谋划策,却到我这里来寻不是?”杭柔撂下脸子讽刺道,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自个说得都是些什么话?怎就同拈酸吃醋的女子一般,气量如此小!竟还将气向程青平撒了出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儿许久未见程青平,心里明明是这般思念,怎么临了就转了话头?变成这般患得患失的模样了? “柔儿这是哪里的话,竟这样生疏!想来我的心,你早已知晓,可这许久未见,为何这般生冷对待?我这般煞费苦心倒是为着谁?还当真我如此闲!竟这般饶费心思地寻无趣么?一日不见柔儿,心里便跟猫抓猴挠似的,四处逮着机会想见上一见。 “好不容易听杭卫说,你们姊妹几个今日避暑游湖,我便寻了个由头,舔着脸上赶着来,饶是满腔 分卷阅读140 热血,反倒被这番对待!竟是为何?莫不成真如青娣所言,柔儿自小与赵辰宁青梅竹马,被我横插一杆地截胡,坏了你的好姻缘么?”程青平一腔情衷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心里好不是滋味,也略带置气地说道。 “青娣所言?是,你倒有个青梅竹马的好妹妹!我与辰宁表哥向来克己复礼、循规蹈矩的。自己同妹妹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不说,反攀诬我一口,没得污了我的名声。 “既然家中妹妹如此好,还跑过这里来同我说什么?何不好好珍惜?好好对待?也不枉费她这一番心思!横竖来我这找没趣的!真真好没意思!”杭柔本就后悔刚刚所言,但被程青平这一激,更加心口不一了起来,背过身子胡乱地回击道。将之前同巧儿说好的,程青娣之事不放在心上,不掺和也不置喙,全部抛诸脑后。 程青平听到杭柔亲口说自己同赵辰宁并无其他逾越之举,心中很是欢喜,刚刚那通置气地抢白一说完,他也是后悔不迭,自个心心念念的宝儿,朝思暮想的心尖尖,自是打不得骂不得的,怎么脑子却犯了糊涂,竟愚钝了! 虽说他心中明白杭柔与赵辰宁并无纠葛,但听她亲口所言,那意味却大有不同,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般,顿时一颗焦躁难耐的心被抚平了!后面杭柔说的话通通置若罔闻,一心只想好好地抱住她,将这颗心都掏出来给她,任凭她处置! 于是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杭柔,下巴抵在她那柔弱纤细的肩膀上,脸颊紧贴着,轻声服软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好!是我惹柔儿生气了!是我思念心切!是我太过着急!可是归根结底都是我太过在乎柔儿了! “稍有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你的一颦一笑便牵动着我的心。我也不知这番心思从何而起,想来真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矣!唉……只愿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柔儿,你可知我的心?” 杭柔起先是挣扎着,随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听完这番剖心析肝的肺腑之言,心下已然感动,望着湖面叹道:“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 程青平从怀中掏出一支通草蝴蝶头花簪,小心翼翼地簮在杭柔的发髻上,说道:“通草花簪茜草裙,这样一配却是极好的,你果真认为我今儿帮着说媒拉纤、准备那些通草花是为着她们么? “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见你,但没法子做的太明显,便处心积虑地央求你大哥想了这招!至于青娣,那就更是无稽之谈!我同她只有兄妹之谊,不论日后你听到什么,且只管相信我便是!只盼中秋佳节早日到来,我好光明正大地八抬大轿迎娶你进门,那时便无需再忍受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了!” 杭柔依偎在他的怀中低头不语,好一会子,敛好情绪,说道:“方才我说话也是急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这些日子许是累了,一些往日不常有的小性子都跑了出来,我……竟也不知是为何?遇着些关于你的事总是阵脚大乱,以至于失了分寸。 “这些日子我也会好生自省,日后嫁入程府,也会时刻牢记自个身上的担子,孝敬公婆,相夫教子,断然不会再发生这般口角之争了!” “柔儿且多虑了!我迎娶你入门,并非是为寻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你尽管有自己的小性子,若在我跟前还架起一副姿态,倒是生份了!我爱你、疼你,全出自我的真心,并非假意,所以你的一切好的坏的,我都接受并且包容,只愿你可以相信我,将自己全部托付与我,不要将我推开,不要同我生份了才好!”程青平道。 杭柔点了点头,说道:“进去吧,在外头久了也不像话。” 程青平望着杭柔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他晓得杭柔自小的经历导致她轻易不愿放下心防,好容易耍了回小性子,不一会子就又缩了回去,将心门紧闭。唉,慢慢来吧,终有一天会让她毫无顾忌地在他跟前卸下盔甲,毫不设防! 回到舫内,杭老太太正同杭卫下棋,杭老太太教育道:“宁输数子,勿失先机。若想出奇制胜,必得掩人不备,切勿恋战,宜速战速决。若是遇上困局,那就遵循一条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哥哥这正直不阿的人哪里懂得这些迂回曲折?祖母何不教我,同我对弈才有趣呢!”杭柔故意打趣道。 “柔儿莫要小看我,我虽正直却不迂腐,如今入得官场,更应深谙此道!但要论迂回曲折这权谋之术,谁人能比得上我那青平妹夫呢?”杭卫坏笑道。 “你们这俩人定是说私密话去了,且去这么久?”杭盈道。 “天儿热得很,画舫虽凉,却也无趣,祖母同大哥下棋想来也是乏了,我们俩磕着瓜子直犯瞌睡,不如寻些乐子才好!”杭岚解围道。 “莫若乘了一小舟,到湖中莲塘深处采莲罢!”杭柔掩饰道。 “不可不可!外头能把人晒化了不成,我这一身肌肤娇嫩的,可不想被染黑了去!”杭盈摇头道。 “既如此便赏荷吟诗作对罢!”程青平道。 “那便以莲为诗,以阙中联、句中眼为定 分卷阅读141 ,一人一句,若是答不出,便罚酒!”杭柔说完,见众人同意,接着道:“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床去,眠睡抱莲子。” “盛夏非游节,百虑相缠绵。汛舟芙蓉湖,散思莲子间。”杭岚道。 “千味红芙蓉,照灼绿水边。余花任郎摘,慎莫罢侬莲。”杭盈道。 大家玩得正起劲,忽而听得一阵笛声传来,笛声不语含情,吹向流云与凤听。 杭卫道:“水调何人吹笛声?竟这般悦耳,想来是名女子!”于是众人怂恿道:“大哥上外头瞧瞧去,许是佳人!” 好奇之下,杭卫出了舫门,一位双眸剪秋水,十指拨春葱的女子独自立于另一画舫之上吹笛。他不禁被吸引了去,可是画舫却愈离愈远了!失落之余,回到舫内,惋惜道:“是位佳人,可惜不知姓名!” “卫哥儿,可还中意?”杭老太太说道。 “甚好,只是伊人远去,不见踪影。”杭卫答道。 “满意就好,此女乃我为你相中的世家女子,若是满意,那过几天就上门提亲去。”杭老太太笑道。 杭卫喜不自胜道:“全凭祖母做主!” 接着又玩闹了一会子,程青平有事便先行离去了。杭老太太对着杭盈、杭岚道:“今儿主要是与你大哥相看,你们姊妹二人的婚事,我也放在心上,莫要急,一步步来,皆在我的掌控中。”二人听后,连忙称是。 沉冤昭雪 这些时日,南园忙活着给杭卫纳采定亲之事。光是纳采礼就有好几十种,如寓含吉祥祝颂之意的羊、香草、鹿;象征夫妇百年好合之意的胶、漆、合欢铃、鸳鸯、凤凰等;激励劝勉夫妇崇尚美德的蒲苇、卷柏、舍利兽、雁、九子妇等。这样一顿忙活,弹指之间便是七月流火,七夕乞巧节也将至。 临着七夕,陈嬷嬷前来香草居送赤小豆,说是《齐民要术》中曾记载:“七月七日,男吞赤小豆七颗,女吞十四枚,可令疫病不相染。”杭老太太特地嘱咐她往各院子里送去。 陈嬷嬷来时,杭柔恰巧不在,前往园中的沧海择取荷花。七夕有采莲之说,京城中未出阁的女子皆爱采莲花,尤其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摘上一朵并蒂莲,寓意花开并蒂、佳偶成双。 杭柔对于并蒂莲却不甚热衷,主要是想着采些莲子放入刚绣好的荷包中,送与程青平,以表相思之情。这些日子,程青平送来的东西实在是多,昨儿便又送了摩睺罗,摩睺罗是乞巧节物,乃释迦如来的眷属,是灵巧智慧的代名词。他送来的摩睺罗是象牙雕镂而成的,外置碧纱金缕罩,下雕木彩装襕底座,真身穿戴之物皆为七宝饰之,金光灿灿。 她不得不报之以桃,投之以李,想来想去,便亲手做了个荷包香囊,今早起来前往莲塘采些莲子,装入其中,以表心意。 清晨的荷塘,空气十分清爽,巧儿和翠喜摇着双棹,杭柔坐在舟中,吟唱着采莲曲。秋风轻轻掠过,荷气衣香便从水上飘来,满眼皆是“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远处两两鸳鸯小,交颈戏水闹。舟行其间,忽而鸳鸯惊起去,潜入水中,犹剩花下女儿知。杭柔等人采了好些莲子,见天渐渐热了,便上了岸回香草居去了。 “姑娘,听闻七夕那日,南朱雀门外街上有许多好玩的物什,比如彩画金缕的水上浮、雕刻花样的花瓜、糖蜜制成的果食笑靥儿、束以红蓝丝线的种生豆麦……”巧儿道。 “京城素来繁华,遇着时节大多是帐设彩幕,买卖货齐,坊间百姓可指着这些营生呢!我晓得你这丫头打着什么主意,咱们七夕那天断然是出不去的,姑且死了这条心。 “不过,纵使不能看看坊间的热闹,也能凑凑咱园子里的热闹。七夕乞巧女儿节,乃咱们姑娘家的佳节,自个还能怠慢了不成?”杭柔回到房中,吃了口玉井饭,接着道:“白藕真是鲜嫩,莲子也是香甜,这名取得好,吃食也做得好!”。 “玉井饭可有什么讲究不成?”巧儿问道。 “这玉井饭源自一个神话传说,相传华山西峰有口名为玉井的深潭,里头遍植白莲,又名玉井莲,花足足有十丈高,而它结成的藕像船一般大。 “韩愈有诗曰: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玉井代指莲花,藕和莲子都是莲花结成之物,所以藕与莲子制成的饭便叫玉井饭。”杭柔道。 “哦,原来还有这般说道!真真是长见识了!姑娘,您说乞巧那日,咱园子里会是怎样热闹呢?”巧儿道。 “过几日,你就晓得了。”杭柔卖着关子道。 过几日便是七夕乞巧节,素玉带了一些丫鬟在梯云楼洒扫,预备着那晚的宴席。梯云楼位于南园西南处一独立庭院内,是园中最高的建筑,乃登高望月最佳观景处。 庭院墙边堆砌着太湖石叠成的假山,假山中用处有二,一则为景致所设,二则为登楼踏跺,石又称之为“云根”,登此假山犹如行云踏雾,故取名为“梯云楼”。 “你们这些丫鬟好犯懒呀! 分卷阅读142 这假山下的翠云草竟快枯萎了!若是被老太太和姑娘瞧见,仔细你们的皮!”素玉道。 “素玉姐姐莫急,我有法子可使此草复生!”一位丫鬟说道。 “哦,什么法子?”素玉道。 “这法子有些不堪入耳,但却也实在,用那旧草鞋浸粪坑一天一夜,再拾起晒干,反复数次,最后用石块压平,放在草边,不出一日便可使其复生。”丫鬟说道。 “那便依你说的做,这儿由你负责便是!做好了有赏,若是做不好,那自行领罚去!”素玉道。 杭柔被巧儿怂恿着前往梯云楼,正赶上素玉训斥那些丫鬟,素玉上前请安道:“姑娘这会子怎么过来了?这楼上还未曾整理妥当,姑娘就别上去,怪沾灰惹尘的,没得脏了衣裙。” “无妨,早上吃多了些,便在园中走走,消消食,随意转转便到了此处,这儿的凌霄花开得真盛呀!”杭柔指着那些从假山上垂落下来的凌霄花道。 梯云楼旁假山处种有一株年岁甚老的凌霄花,枝干虬劲有力,蜿蜒盘旋在假山上,花开成簇,灿如云霞,仲夏里头争辉显得更加艳娇。 “姑娘也同大娘子那般爱这凌霄花,想当年大娘子怀着您,那会子您在大娘子腹中才四五月的光景吧,那年夏日这儿的凌霄花也开得特别好,柳氏为了讨大娘子欢心,可是费了心思,将这凌霄花好生呵护,精心照料,也得亏她房中有个擅养花木的玲珑,才让刚刚从别处移植的凌霄开得如此盛!哪像今儿这些侍弄花草的小丫鬟,不用心学习其中的门道不说,做事还怠懒!”素玉道。 “这儿的凌霄花是柳氏为讨我娘欢心,特地移植的么?”杭柔问道。 “是呀,这凌霄花年岁久远,可是花了大价钱从外头采买来的。”素玉道。 杭柔点了点头,说道:“嗯,你先忙吧,我再四处走走。”待素玉离开后,她暗忖道:“这凌霄花虽好,但因着花香太劣,闻得久了妇人容易堕胎,难道精通花木的玲珑和柳氏竟会不知? “想来也是蓄谋已久的,果真蛇蝎心肠!我要将此事说与大哥,让他知晓跟紧些,断不能让大理寺轻判了不成!只不过,要抓紧将岚姐儿的婚事说定才好,不然案子一断,再说岚姐的婚事就难了!”然后便前往涵碧山房,同祖母商量去了。 是夕,月朗星稀、澄澈空明,梯云楼檐梁上悬挂着一排福州所进的白玉灯,上面绘有鹊桥相会等样式,栅栏下放着若干盆夜晚盛开的玉簪花,形如玉搔头,洁白无瑕,灯月交辉、宝光花影,而四面轩窗皆落水晶帘,玉带流苏,风吹帘动,泠然作响,花香袭人,隐约间宛如置身广寒月宫中。众人来时,素玉等人早已将红爊鸡、时新果食、五色饾饤等节令之物摆放好。 “祖母真真是会教底下人,瞧这素玉姐姐多会布置呀!这玉簪花摆在这,多应景呐!妆成试照池边影,只恐搔头落水中。嫦娥云髻玉簪斜,落地飘然化作花。今夜虽不是满月,但想来嫦娥仙子也在广寒宫中望着底下众人,故将这玉簪掉落,化作了梯云楼上之花吧!”杭岚奉承道。 “什么嫦娥仙子,今夜乃织女牛郎相会,岚妹妹又在这牵强附会了!净胡说!”杭盈不痛快地说道。 “总归都是月下美人、天上仙娥的,咱今儿也托祖母的福,附庸风雅一回,纵使说错了也别见谅!”杭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高兴道。 “岚妹妹自然是喜庆,好运道,虽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好歹家世清白,择了个及第进士,谋得个好前程,今儿酒喝起来了,话也多了不少,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杭盈因自个婚事仍还悬着,杭柔、杭娴、杭岚都有了好归宿,于是夹枪带棒道。 杭岚并不理会,径自吃酒,随后转头向杭柔感念道:“妹妹所为,姐姐心中都记着,在此敬妹妹一杯!” “姐姐言重了,都是自家姊妹,理当同心!”杭柔莞尔一笑,也一饮而尽。 杭盈本就是个心思浅的,虽说气性大了些,但饶是没什么坏心眼子,见杭柔杭岚言笑晏晏,便跑到杭老太太那诉苦,杭老太太安慰道:“盈儿莫急,该有的都会有!祖母记着呢!”杭盈这才不闹腾了。 吃过宴席,众人又下了楼,在庭院里设桌案,铺陈好瓜果酒脯,对月穿针,焚香敬拜。然后又将蜘蛛安于盒子内,第二天清晨起来,观其网之疏密,再定其是否得巧。 杭柔为了解开杭盈这些日子的郁结之气,特地让人在盒中做了手脚,使其网织得是又圆又密,次日观之,谓之祥瑞,寓意喜从天降、喜事连连!园子上下无一不传杭盈昨夜得巧,好事将至了! 话说,那日杭柔同杭老太太商议后,经一番悉心挑选,最后遣了媒婆将杭岚婚事定下。七夕过后,待杭卫下值回府时,她便又去了趟林泉馆,将发现凌霄花之事说与他听,望其多多督促,紧跟案情,尽早断案,将恶人罪昭大白于天下,也好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杭卫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此事无需我过多插手,已有人将此事处理得妥妥帖帖!如今证据确凿,但尚未将案子断了,此乃顾及南园的 分卷阅读143 面子,腾出时间让咱把府中事宜打点好,再立马将案子断了!” “是何人?”杭柔虽说心中早有了答案,但仍旧踟蹰地问道。 “你道还有何人,能将你如此放在心上,如此揣摩你的心思,如此这般为你着想,除了他还能有谁?为母亲日日看诊的大夫,便是他不远千里去抓回来的,那日清明蹴鞠宴,为何风尘仆仆,就是如此!妹妹,如今能得这么一归宿,我这做大哥的也宽慰了不少,母亲在天之灵也得能以安息!”杭卫摸着杭柔的头说道。 杭柔坐在紫檀马蹄足條桌前,回想起昨儿杭卫对她说的那些话,心中百感交集,说不上来的滋味。她忙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到正在临摹的《尊胜目连经》,自语道:“快别想了!认真抄经吧!”由于婚期将近,待嫁之女不能擅自出门,所以预备着中元节那天让杭卫前往道观设斋醮,她便在家中抄写经书,超度祈福。 中元节将至,京城的市井上热闹呐,比之不久前的七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早早就有卖冥衣、彩段、面棋、乳糕、麻谷窠儿、鸡冠花、纸糊架子、五彩衣服、练叶等等。 茗宋带着几个小厮走在潘楼街上,拿着程青平给的单子一一对照采办,自顾自地念叨:“铺衬桌面的练叶、供养先人的鸡冠花……”一番采买下来,惹出一身白毛汗,他见着路边有贩卖瓜桃枣梨的,便上前买了些,用新鲜荷叶包着,下面系了红绳索口,然后打道回府,交差去了。 程青平问道:“寺庙里都打点好了不曾?” “小郡爷放心,都交代好了!瓦舍的乐人也吩咐妥当了,那日便会在寺庙上演《目连救母》的杂剧,保准不出错!只是那日,往常都是祭拜自家先人,您这一来,郡爷夫人那,该如何是好?”茗宋道。 “他们那边我自有主张,大理寺那可曾催过了?如今柔儿将府中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也该结案以慰她心了!”程青平又道。 “是,都按小郡爷的吩咐办了,这几日就当有消息。”茗宋道。 “嗯,仔细些,总没错,这些天辛苦了!下去歇着吧!”程青平说完,见他手里拿着一荷叶包,又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何物?” “哦,这个呀!刚才路上口渴,见有新鲜的瓜果买了些,没吃完带了回来,一回府就径自复命来了,还来不及放下。小郡爷,要不尝尝,现在这瓜果梨枣的可是丰盛了!又新鲜又解渴!本来还想买写些鸡头米,但想着得煮着吃,便作罢!”茗宋扬了扬手中的荷叶果子道。 “现在有新鲜的鸡头米么?”程青平问道。 “是呀!大街小巷哪哪都是,可多了!”茗宋道。 “柔儿最爱鸡头米了,你歇会子再跑一趟,买些新鲜的鸡头米送去杭府。”程青平道。 “送鸡头米给柔姑娘?可是,小郡爷,这寻常之物,柔姑娘若是爱吃怕是杭府的婆子也会采买,何必咱这巴巴送去呢?”茗宋道。 “你懂什么?虽说是寻常之物,但却是情真意切,真真把她记挂在心上,所以遇着她爱吃的,便想着送去,你别问那么多,照吩咐做就是了!”程青平道。 茗宋应了声,然后照办去了。 中元节那天,杭卫赶往道观设斋醮,而杭柔则在家中设案祭拜。刚行完祭拜之礼,便听得巧儿大呼小叫道:“姑娘——姑娘——” “何事如此惊慌!跑得这般上气不接下气的!”杭柔问道。 “刚刚——刚刚——大理寺来人了!说是——柳氏一案现已审明——证据确凿——大娘子之死——得以沉冤昭雪了!”巧儿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地说道。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杭柔合十道。 “还有——程小郡爷!他——他今日——在”巧儿依旧喘着粗气。 “不急,先缓缓,慢点说!”杭柔道。 “小郡爷,他今日在寺庙建盂兰盆会,广施米粥钱银,又架了高五尺的竹竿台子,最上面编有成灯窝形状的盂兰盆,上头挂了好些五色彩衣、冥纸物什等,然后烧掉。还请了乐人接连上演杂剧《目连救母》。”巧儿道。 杭柔一听哪里不知,程青平这是为着谁?大理寺一事若说今日结案是巧合,那建盂兰盆会决计不可能再是巧合了!于是道:“嗳!这番情谊可叫人如何是好?” “怎么如何是好?姑娘竟是糊涂了不成!若有人愿这样待我,我必定将整颗心都交与他!您这会子还犯什么愁了不是?您这是桃源路接天台路,缔得今生美满缘!还顾虑什么呢?”巧儿道。 “他既如此待我!用情至深,我也决不负他!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君心不负卿。”杭柔眼角带泪,心下有了成算,决意道。 中秋月圆 中秋前后,京城内外馥郁芬芳,大街小巷的丹桂皆繁英满目,天香云外,真真是“露邑黄金蕊,风生碧玉枝”!昨夜杭柔因着今日乃出阁大喜之日,早早地便被素玉催促歇息了,但越是想入睡越是难眠,索性独自起床,悄悄地将窗户打开。 分卷阅读144 十四的月亮虽不如十五的圆润,但总归是皎洁的,忽而又闻得一阵丹桂飘香,香草居并未种植桂花,想来是园中香林苑十样锦亭后的二亩丹樨林,杭柔想起刚进得园中的光景,想起那个秋日,想起在园中的种种……不禁吟道: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 靡靡风还落,菲菲夜未央。 玉绳低缺月,金鸭罢焚香。 忽起故园想,冷然归梦长。 夜渐渐深了,秋风四起,略带着些凉意,杭柔打了个寒噤,便轻轻地关上窗户,回去歇息了。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陈嬷嬷带着一众丫鬟来了香草居,戴红叠绿的,脸上个个洋溢着喜气,一进门便直给杭柔道喜。杭柔因着昨儿睡得晚,她们进来时仍旧恍恍惚惚的,任由着素玉梳洗摆弄。 “哟,我的好姑娘,今儿是您的大喜日子,虽说繁文缛节多了些,但精神头可得打起来呀!我昨儿特特吩咐了素玉要伺候您早些入睡,怎今儿还这般迷瞪呢?素玉去将薰陆香取来燃上,清神醒脑。”陈嬷嬷说道,然后又拿起一瓶蕉叶纹水晶罐,将里头东西倒在手上,抹向杭柔发间,顿时满屋子清香。 “嬷嬷这是何物?竟这般香?”杭柔问道。 “这是香发木犀油,涂上可令发丝乌黑发亮,且随着时辰越久,香气越淡,到了晚上,姑爷闻着保准欢喜!”陈嬷嬷道。 杭柔脸色瞬间疑似染上了一抹绯霞,唧哝道:“嬷嬷几时也爱这般取笑柔儿了?” “倒也不是什么取笑,这姑娘大了,到了出阁之时,自然是要明白这些,本来这些一般都是大娘子在出阁时,交待给姑娘的,只是……如今老太太便唤我来将这些说与姑娘听,望姑娘不要嫌弃才好!”陈嬷嬷道。 “嬷嬷说得是哪里的话,竟这样见外?嬷嬷只管教诲,柔儿定当仔细听、用心记!”杭柔道。 陈嬷嬷便让其他人退下,关上房门,拿出一本小册子,边翻边说与杭柔听,杭柔虽脸红成一片,却也耐着性子,仔细听着这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一番交谈后,陈嬷嬷便又让丫鬟们进来张罗,过了一会子取出一套头面,说道:“姑娘今儿是中秋,与二月十五的花朝节相对,花朝对月夕,寻常姑娘家戴些如意云月兔纹的耳饰、金镶紫晶月兔簮便可。 “但今儿不同,您除了戴上程府送来的催妆花髻,还特特得穿戴上这支金嵌珍珠松鼠葡萄簮,以及金累丝松鼠瓜蒂镶珍珠耳环。这是老太太专门为姑娘置办的,松鼠与葡萄代表着送子多子,寓意多子多孙。” “嗳,多谢祖母的一番心思,今儿我便要出阁了,也不能时常侍奉在祖母身边,祖母年纪也越来越大,想到这些,心里总归不是个滋味……”杭柔道。 “姑娘,有这份心,老太太就高兴了,老太太那有我们照顾,姑娘也不必过于担忧,只不过若是得空,时常回来看看,也好宽慰老太太的心呐!”陈嬷嬷道。 “嬷嬷说得极是,祖母那还要请嬷嬷多多费心!”杭柔道。 “姑娘自是放心,赶快吃些雪霞羹、广寒糕,今儿得忙活一整天,整日可能都吃不上东西,趁着现在闲暇些,多吃点!”陈嬷嬷让素玉打开食盒,将那些吃食取了出来,说道。 “日后怕是想再吃嬷嬷做的吃食,怕是难了!”杭柔夹了块广寒糕,咬了一口,如鲠在喉道。 “姑娘快别说这些话了,仔细又将眼泪惹出来,好不容易将妆面化好,今儿不兴说那些伤心话!瞧瞧姑娘今儿多美呀!直叫人移不开眼儿!”陈嬷嬷转过头偷偷抹净眼泪说道。 忽而听得外头一阵礼乐声、鞭炮声,响彻云霄,丫鬟捂着耳朵进来报:“姑娘——姑爷来了!现今正在二进门,被大伙拦着给利市钱呢!好不大方,散这利市钱物花红等都跟撒水一样,大把大把的!红彤彤一片!” “是了是了,这是咱姑爷对姑娘的疼爱呢!”陈嬷嬷、素玉等人笑吟吟道,复而将杭柔全身上下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见着并无差错,便将销金盖头盖上。 “昨儿便按着旧俗惯例将巧儿、翠喜派去了程府,这東朝的旧例,迎娶前一日女方要前往男方家铺房挂帐、添设奁具,直至将新妇迎娶入房中,才能走动离开,也不知这两个丫鬟可曾将事情办妥不曾?”陈嬷嬷道。 “嬷嬷放心,这俩丫头自小跟着我,虽说巧儿寻常贪玩了些,但遇着正事,却毫不含糊。”杭柔道。 “姑娘莫急,姑爷虽说到了二进门,但还需一程子功夫,得拿酒款待他们一番呢!姑娘和姑爷是御赐的亲事,没经过完整的那些婚娶之礼,像娴姐儿便是一整套下来的,咱老太太可是先聘了媒人,拿那草帖子送与林家,林家再拿草帖前去问卜算卦,求得吉利,方才回帖,再唤了媒人过细帖,细帖中除了将写明议亲之人的生辰八字,还要将双方三代内的家世及所带财产写得一清二楚,这才叫做定帖。 “然后双方便会假借园子、或画舫相看,若是双方合意,便将金钗插于发髻中,若是不合意便送两匹彩缎,以 分卷阅读145 示压惊。若是插钗,媒人便往两处协商,议聘礼之事。林家那回也是看重娴姐儿的,送了珠翠首饰、金银器物、茶饼绸匹、销金裙裳,还牵了两头羊来。 “不过咱杭府回礼也是妥当,姑娘自是晓得,紫罗彩缎等不消说,还打造了两双金鱼箸。姑娘管家这些时日,园中众人都说您心善大度,这些子庶出的姊妹,您个个都视同嫡亲姊妹一般,竟无嫡庶之分!姑娘这般好,上天横竖该是配着姑爷同样好的人!”陈嬷嬷见时辰尚早,便与杭柔说起了闲话。 程青平今日确实很高兴,早早就穿戴好了,草草扒了几口吃食,便上下踱步巡视着忙碌的众人,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天,内心焦躁地算着时辰,慢慢熬着。 好容易等到刻定的时辰,他催促着行郎快快发亲,只见行郎分别捧着五色花瓶、照台、百结、衣匣、花烛、裙箱……礼乐官奏着喜庆欢乐的鼓乐,吹吹打打着,引着迎花担子前往杭府南园。 到了南园,本以为马上就能见着他日思夜想的柔儿,哪晓得却被拦了下来,他赶紧命人将那利市钱、银碟、花红等物散了出去,挥金如土。然后又在堂内喝了一轮待婿酒,这才进得内院。 在香草居前,礼乐官鼓乐催妆,素玉等丫鬟在门前拦道:“今番姑娘出阁,姑爷可曾备诗不可?若是不曾,那就当下来一首,要不咱们可不依呢!” “喜气拥朱门,光动绮罗香陌。行到紫薇花下,悟身非凡客。不须脂粉涴天真,嫌怕太红白。留取黛眉浅处,画章台春色。”程青平道。 “一首太少,甚无诚意,姑爷再作一首罢!”素玉捂着嘴笑道。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程青平不假思索道。 “俗话说,事不过三,姑爷最后再作一首!”素玉刁难道。一旁的克择官报着吉时,很是催促。 程青平情急之下,绞尽脑汁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杭柔在里头听着,这三首催妆诗,一首比一首着急恳切,想来这程青平真真猴急了!便打算不为难他,让人将房门打开。 房门一开,程青平便三步并两步地长驱直入,进了香草居后,反倒手足无措起来,牵着杭柔的手汗涔涔的,略带紧张道:“柔儿,我来了!” 杭柔盖着盖头轻轻的应了声,在克择官的催促下,他们来到明晖堂拜别了杭老太太、杭卫等人,便出阁上了轿子。 因着是中秋,一路上很是热闹,丝竹鼎沸、彩络招展、锦旆飘扬。临街铺子上随处可见绒线、蜜煎、新酒,以及时令水果石榴、梨、枣、弄色枨橘、板栗等等。为今儿的迎亲队伍更是增添了几分喜色! 等迎亲人马回到程府时,时辰却也是刚刚好,克择官拿着盛满五谷豆钱彩果的花斗,朝门外撒去,候在门外的小孩子纷纷拣拾,这是为了压住青阳之煞气。 待杭柔下轿后,一位侍女朝轿子相反处捧着镜子,而另几名侍女手拿莲炬花烛,在前边引着路,杭柔身侧是南园随嫁过来的两名丫鬟,在她们的扶持下,她踏着青毡花席,跨过马鞍,稍微弯曲着身子平秤而过,入得中门,进一房内,坐在事先预备好的悬帐里头。 等了一会子,程青平也进得房中,谓之坐富贵。而后,在礼乐丝竹声中,程青平一手执槐筒,一手绾住同心结,杭柔则牵着同心结的另一头,步入中堂。 程天明、赵燕蕴等程府众人坐于其间,一番行礼跪拜之后,程青平拿着机杼挑开盖头——“香腮沾霞,耳坠璎珞直摇曳,云鬓染墨,头环凤钗欲飞扬!”——杭柔好一副云鬓香腮的芙蓉之色便露于人前,他看得呆愣愣,直到一旁的礼乐官咳嗽示意,方才回过神来,按着引导,又带杭柔前往家庙祭拜……此后等等繁文缛节自是不必说。 捱到月上柳梢时,杭柔才回到房中,稍稍透了口气。巧儿、翠喜早已等候在此,见杭柔回房,说道:“姑娘今儿可是累着了,姑爷特特叫人备好了金玉羹、菊花饼、糖蜜酥皮饼、真珠元子。小厨房刚做好端上来的,姑娘定是饿了,快吃些吧!” 金玉羹乃山药、栗子加以羊汁熬成的,杭柔一入口,便觉香甜滋养,想到程青平如此贴心,心里不觉更加愉悦,嘴角也是抑不住的上扬! “姑爷现今还在中堂宴饮,今儿来往赴宴的亲朋好友真真多,一时半会子也脱不开身,刚刚便派茗宋来报信,说姑娘若是累了,可先行梳洗,不必拘着俗礼,早早换下这一身厚重的行头,在房中等他便是!”翠喜道。 杭柔吃过晚膳,也觉又累又重,既然程青平派人传话并不介意,那她也乐得自在,便吩咐翠喜、巧儿伺候梳洗更衣。一番梳洗后,换上轻便的衣裳,她顿时舒了口气,今夜的月色分外地好,坐在南窗之下,遥望着天上的明月,月光溶溶,笼罩其间。 程青平进来看到的便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的样子,在酒意的侵染下,不禁意乱神迷!上前轻声唤道:“娘子——柔儿——” “你回来了?我让翠喜、巧 分卷阅读146 儿去准备盥洗之物,累了吧,泡泡零香草药浴,解解乏!”杭柔道。 程青平见杭柔仍旧拘着,想来刚嫁入程府,难免会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应道:“有劳娘子了!” 巧儿、翠喜将盥洗之物备好便出去了,杭柔生硬地帮着程青平更衣,毛手毛脚的,全然不见平日里头的半分灵光,虽说陈嬷嬷今儿早上刚刚交代过,该如何如何,可真到了这一步,面对着程青平,饶是杭柔内心再强大,也终究不过是个刚出阁的豆蔻少女,这闺房之事如何叫她不羞涩呢? 程青平明白杭柔的尴尬,由于喝了酒,声音也带着些沙哑,听上去更加沉稳,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洗好便出来!” 杭柔连忙点头,如释重负、落荒而逃,出了耳房,她仍旧是坐在窗边,抬头痴痴地望着月亮,想象着今夜坊间该是有多么热闹,金明池上的羊皮小水灯肯定是铺满水面,灿如星辰;园子里的香林苑十样锦亭后的二亩丹樨林,祖母、大哥他们今儿肯定在那赏月宴乐;而香草居今夜又该是多么的寂静…… 屋内描金大喜字的红烛呲呲地燃着,芸辉草磨成屑涂饰的墙壁也泛着淡淡的幽香,透过撒满金银钱、五色彩果的大红销金帐子,沁入心扉,就这样想着想着,她倚着窗边,双手枕着,沉沉睡去。 程青平兴冲冲地洗完出来寻杭柔,却发现她沉沉睡在窗边,心底哑然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月光笼罩下的杭柔,让他想起书房中挂着的《海棠春睡图》,回想起自己早先对画思人之事,如今出水芙蓉似的脸庞儿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眼前,睡得那般慵懒。 程青平餍足地看了半晌,却终是不忍心打搅!望着桌上那两盏不曾动过的合卺酒,叹了口气道:“海棠春睡早,杨柳昼眠迟。罢了!”便蹑手蹑脚地铺好床铺,将她抱了过去,细心地掖好被角,放下帐子。 描金大喜字的红烛依旧呲呲地燃着,隔着大红销金帐子,程青平望着枕边的杭柔,心中一片旖旎,回想起小时的灵泉寺的相遇,长大后宝癊宫的初见,而后种种一幕一幕地浮现在他眼前,这个小丫头竟这般不声不响地钻入了他的心里,并深深地烙下印记,成了挥之不去的心尖人,忽而明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却是何意! 秋深露重,银蟾清辉,月圆人圆,程青平抱着杭柔也沉沉睡去,描金大喜字的红烛仍旧呲呲地燃着,真真是“帘幕香浓宝鸭浮,妆台月满夜如秋。花开并蒂摇金屋,带结同心绾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