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他想开了(穿越)》 分卷(1) 咸鱼他想开了 作者:迟晚 文案: 江倦穿书了,穿成一个装病多年的炮灰,被迫嫁给离王薛放离。 然而无人知晓,薛放离没活过三章,江倦只要熬死他,就会收获快乐的咸(shou)鱼(gua)生活。 成婚当日。 薛放离:本王时日无多,委屈你了。 江倦:不委屈,王爷光风霁月,是我高攀。 薛放离:送你走,你意下如何? 江倦:我愿长伴王爷左右。 沉默片刻,薛放离低头轻咳,指间渗出血迹,既然如此,过几日本王再来问你一遍。 江倦面色苍白地摇头,心里却美滋滋。 过几天再问?没可能的,三章之内你必死。 薛放离则无声轻嗤。 长伴左右?病弱至此,你能撑几日? * 后来,三章过去了,薛放离频繁咳血但人健在。 几个月过去了,江倦心疾时常发作但人无事。 薛放离:? 江倦:? 再后来,剧情脱缰,薛放离成了皇帝,两人也都改了主意。 他不能死。 这日,江南名医入京,江倦立刻出宫寻人,他一脚踹开房门,大夫,我夫君经常咳血,体虚无力,我暂时还不想守寡,可否 门内的薛放离单手捏住名医的脖子将他提起,他满面阴鸷道:孤的皇后心疾动辄发作,柔弱不能自理,你治,还是不 两人目光相对。? 出大问题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欲与王爷比命长 立意:认识世界是改造世界的前提。 作品简评: 江倦穿书了,穿成一个装病多年的炮灰,被迫嫁给离王薛放离,但他知道,薛放离没活过三章,只要熬死他,自己就会收获快乐的咸鱼生活,可事与愿违,三章过去了,薛放离频繁咳血但人健在,几个月过去了,剧情脱缰,薛放离非但没有去世,还成了皇帝。本文基调轻松,诙谐幽默,人物形象刻画鲜明,互动甜蜜有趣,感情描写细腻,循序渐进,角色之间有羁绊更有救赎,令人动容,值得一读。 第1章 想做咸鱼第1天 公子!公子! 老爷,您就饶了公子吧,求求您了,公子体弱,放过他吧 尖锐的呼喊带上几分哭腔,江倦突然从梦中惊醒,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被人狠狠一扯,跌倒在地。 疼,好疼。 江倦混沌的意识勉强清醒几分。 江倦,我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们尚书府送进离王府的人,都是你,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一脸厌恶道,你别忘了,是你把小念推进了湖里。 离王府?小念?他在说什么? 江倦越听越耳熟,他心中涌起了一丝不妙。 顿了一顿,中年男人瞥了眼哭花脸的丫鬟,又对他道: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嫁进离王府,你与小念的事情,从此便可一笔勾销。 他语气轻蔑,姿态也高高在上,好似准许江倦嫁入离王府是一种天大的恩赐。 江倦: 他好像知道了。 这不是昨晚表妹分享给他的小说《重生后我成了团宠》吗? 那会儿他即将上手术台,面临成功率只有10%的心脏修复手术。江倦嘴上说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实际上心里还是紧张的,他在夜里辗转难眠,陪护的表妹便说:哎,哥,我看了本小说,里面有个炮灰跟你同名同姓,你要不要一起看? 反正睡不着,江倦就问表妹要了地址,炮灰在第一章 就拉满了仇恨,江倦说:现在我是不是应该熟读并背诵全文,以防第二天穿书? 表妹笑个不停,江倦又翻了几章。 《重生后我成了团宠》是篇耽美爽文。开局主角受就重生了,上辈子安平侯倾心于他,但主角受不以为意,后来他被指给离王,结局郁郁而终,反倒是那安平侯,因为时局动荡,成了帝王。 从头再来一次,主角受极力扭转剧情,并先后攻略了他的礼部尚书爹、官二代同窗,以及宫里几位皇子,成为团宠本宠。 而这一次,主角受接受了安平侯的表白,决定走另一条路。 这个主角受,他叫江念,也就是小念。 至于与江倦同名同姓的炮灰,安平侯曾有一个未婚夫,就是他。 主角受不嫁离王,那么必须有人代替他嫁。原文中,江倦的未婚夫就是在这个时候要求与他解除婚约,他一气之下把主角受推进了湖里,所以就由他这个倒霉蛋来将功赎罪。 江倦想得认真,睫毛低垂,竟有一种乖顺感。 江尚书看得一怔,随即皱了皱眉。 这个江倦,看着倒是老实,心思却实属恶毒。 江尚书素来瞧不上这个儿子。他自小待在乡下,由外祖父抚养长大,性格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若非因为心疾严重,需要求医,江尚书根本不可能把他接回京城,这个儿子,只让他觉得丢脸。 思此及,江尚书对他更是厌烦,又道:对了,刚才侯爷来了一趟。你即将嫁入离王府,他不便再见你,让我当面砸碎你们的信物,再给你带一句话。 话落,一块玉佩砸向江倦,江尚书也又开了口。 你与江念,天壤之别。婚约已解,玉佩也无需再保留,你好自为之。 玉佩即将落地,江倦慌忙按在身上,紧急拦截退婚就退婚,玉佩是无辜的,这么漂亮的种水色,砸碎太可惜了。 江尚书误以为他还没死心,又警告道:江倦,不论玉佩如何,今后你都是离王妃,莫再痴缠安平侯。 江倦只顾着检查玉佩,江尚书见他捏着玉佩不吭声,又问他:江倦,你可有什么不满? 江倦白得一块玉佩,当然没有不满。但是对于书中的江倦来说,不满的地方太多了。 先不说安平侯之后会如何,宫中有传言,这个离王,尽管是个病秧子,但他性情残暴、喜怒不定,行事荒唐至极,甚至亲手杀害了他的母妃! 再者说,书里的江倦从乡下来到京城,正是因为他与安平侯的婚约,他把这个未婚夫看得极重。为此,江倦不惜装病也要远赴京城。 没错,他其实没有心疾,充其量只是有点先天不足而已,远不到需要进京求医的程度。 按照剧情,出于对离王的恐惧,再加之被安平侯退婚,还听到了如此诛心之言,连番打击之下,书中的江倦心灰意冷地咬舌自尽了。 可是他不知道,大婚第二日,离王就去世了。 这还是主角受上辈子的剧情。王府没了王爷,主角受每日自由自在,宫里的贵人念及他嫁进来是为冲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日日照拂着他,然而主角受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整日闷闷不乐,这才忧思成疾,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江倦当时看到这段,就觉得离谱,并向表妹发出了灵魂质问:怎么会有人不想做咸鱼? 表妹回答:主角嘛,要有事业心,怎么能做废物呢! 江倦真诚地说:如果我穿书了,我就老老实实走剧情,熬死了王爷,我就是最咸的鱼,快活似神仙。 结果 现在他真的穿书了。 江倦陷入了沉思。 江大人,江大人!喜婆匆匆赶来,喜气洋洋道,吉时要到了,三公子得往离王府上送了。 江倦闻言,倏地抬起眼,眼神亮得惊人,喜婆看见他的脸,怔了一怔。 少年容颜极盛,纵是一身寡淡的素色衣衫,也不曾遮去一分颜色。或因方才的拉扯,他的头发散落大半,垂落在肩头,少年肤色太白,唇色又太淡,只显得人更为孱弱,仿若风一吹,就会散开来。 都说尚书府三公子是从乡下来的,沾染了满身小家子气,与那乡野村夫无异,今日一见,怎会这般的、这般的出尘脱俗? 当真是这样的神仙公子把二公子推进了湖里? 喜婆心里直犯嘀咕。莫说是她,连江尚书都有些发愣,只觉得江倦的眼神过于清亮,不同于往日的阴郁。 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冷哼一声,怎么?你有话要说? 江倦费力地抓住他的衣摆,终于说出了穿书以来的第一句话:快,扶我起来,别误了吉时。 江尚书:??? 他掀起衣摆,后退一步,好似江倦是什么脏东西,恨不得退避三舍。江尚书只当他现在打击过重,开始胡言乱语了,不以为然道:来人,把三公子送上轿。 三月廿一,宜嫁娶。 离王府上,悬灯结彩,鞭炮齐响,好不热闹。 花轿一路摇晃,江倦坐在里面临时抱佛脚,努力地回忆相关剧情。 这个离王,书中对他描写不多,除了是个病秧子以外,还用了两个词来形容他。 罔顾人伦、暴戾恣睢。 至于这场婚礼,文中的江倦还没送到就咬舌自尽了,倒是主角受在重生前,有过一段回忆。 离王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他令人畏惧,更令人恐慌。江念记得自己从下了轿起就低着头,不敢窥视分毫,那一路走得心惊胆战,更可怕的是,中途他竟发了病,江念目睹离王杀了许多仆从,血流成河。 好像蛮可怕的样子。 江倦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 问题不大,他活不过三章,江倦你可以。 新人到! 喜婆高声呼喊,离王府的人忙不迭上前相迎,江倦深吸一口气,被搀扶着下轿,他两脚刚落地,耳旁便传来破空之声,有支箭迎面射来。 江倦僵在原地,长箭堪堪擦过他的耳廓,削断了一缕长发,钉在他身后的轿子上。 江倦脸色苍白吓的。他下意识抬起头,结果又是嗖嗖几声,两支箭往他的方向射来,江倦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 有刁民想暗鲨我! 惊慌之中,江倦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 男人清瘦挺拔,如竹如鹤。他肤色苍白,唇色却又是极红,穿着一身黑金色长袍,本是极尽张狂的颜色,偏生他气质温雅,生生压下了这份轻狂,只显得矜贵不已。 他的身份也一目了然。 离王,薛放离。 见江倦望向自己,薛放离漫不经心地颔首致意,拉弦,松手,他再度向江倦放出一箭。 嗖! 王爷,够了,够了!王府的管事小声道,三箭定乾坤,三箭就够了。 薛放离收手,把弓箭交给管事,缓缓向江倦走来。 本王听说,新人下轿要向花轿射箭,用以驱逐晦气,但本王许久不曾练习箭术,方才有一箭失了准头,薛放离语气温和,吓到你了吧? 江倦愣愣地没答话。 这是离王? 那个罔顾人伦、暴戾恣睢的离王? 顿了一顿,薛放离又诚恳道:三公子,是本王唐突了。 江倦:??? 好半天,江倦才慢吞吞地摇头,啊,没事。 薛放离见状,仍是神色歉然,三公子没事就好。本王才想起三公子患有心疾,受不得惊吓,应当与三公子提前说好才是。 话音落下,他笑了一下,一派光风霁月、芝兰玉树。 江倦: 是不是哪里不对? 江倦没有说话,神色迷茫不已,薛放离又慢条斯理道:说起来,本王听闻三公子嫁入离府,并非出于本意,若是你当真不愿 江倦立刻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回答:没有不愿意,我是自愿的! 他真的是自愿来做咸鱼的,比珍珠还真! 薛放离一怔,垂眸望他,少年语气坚定,眼神也亮晶晶的,他并未从中看出一丝勉强,反倒尽是雀跃与期待。 雀跃与期待? 这个尚书府三公子,不怕他? 薛放离眉梢轻抬。 许久,薛放离向江倦伸出一只手,似笑非笑道:三公子,那便拜堂吧。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owo *排雷:间歇发疯攻X人美心善受(有救小动物的情节)。攻喜欢受身上的味道,且在受身边才睡得着觉,设定老套,建议及时止损,不要勉强自己。 第2章 想做咸鱼第2天 江倦毫不犹豫地把手给他,好啊。 少年的手,白净又匀称,指尖淡淡的一点胭脂色。 薛放离看了眼,握住江倦的手。 他真不怕自己,手都敢伸过来。 以及 还挺软。 仆人见状松开江倦,不再搀扶他,江倦跟着往前走了一步,然而刚才那几箭他还没缓过来,腿仍在发软,这一动,江倦便直直地往前跌去。 完蛋了。 这是什么社死现场。 江倦觉得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一个狗吃屎了,结果突然有人拉了他一把,他转而撞进了薛放离怀里。 江倦懵了一下,薛放离问他:三公子,怎么了? 腿软,还是被吓软的。江倦要开口,想想又觉得太丢人了,放弃说实话,他灵机一动,扯了个谎:心口疼。 薛放离低头,江倦的气色确实很差。而此刻两人离得又近,他闻到了少年身上的草药清香,很淡很淡。 他不讨厌这个味道。 薛放离道:那便歇一歇再走。 江倦哦了一声,他瞄了眼薛放离,心里更是纳闷了。 分卷(2) 离王不是挺好说话的吗? 书里对他的描写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作者重新定义了罔顾人伦、暴戾恣睢这两个词啊? 江倦思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只好选择放弃。这个时候他也感觉自己差不多歇够了,可以走动了,便后退几步,江倦扯了扯薛放离的衣袖,王爷,我好了。 随着他后退的动作,萦绕在薛放离鼻息之间的清香也渐渐散去,再闻不到。 薛放离眉头皱了一下,却是语气如常道:嗯,走吧。 这桩婚事办得仓促,不止薛放离与江倦都身着常服,就连离王府也只来得及在门口挂上灯笼与红绸,至于府内,也与往常无异。 江倦看了几眼,倒也不在意。 他现在在想另一件事情。按照原文的剧情走向,薛放离应该就要发病了吧? 江倦开始频频偷瞄薛放离。 薛放离注意到了,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并没有过问。 步入喜堂,喜婆恭敬地送上一根红绸,江倦与薛放离各执一端。 江倦刚攥紧红绸,就发现了一丝不对。 身旁的男人,动作似乎顿住了。 他抓住红绸的手,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苍白的皮肤下浮出几根青筋。薛放离半阖着眼,眉头皱得很紧,另一只手放在太阳穴处,似乎痛苦到了极点。 他头痛欲裂,犯病了。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喜堂内的所有人王府的高管事、丫鬟、仆从、侍卫,甚至是喜婆,都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他们的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下。 高管事把手伸往衣襟,因为手指抖得厉害,他摸了好几次才顺利拿出药瓶,颤巍巍地向外倒药。 叩叩叩满堂静寂中,唯有瓶口磕在手心的声音,然而几经倾倒,高管事都没有倒出药丸,他脸色一白,意识到了什么。 药没有了。 他呼吸一滞。 王、王爷 你头很疼吗? 高管事与江倦同时开口,高管事又惊又怒地望向他整个喜堂之中,唯有这位三公子还站立着,高管事一时不知该说他是无知无畏,还是勇气可嘉。 满京城人所皆知,离王虽病体沉疴,但他喜怒无常、鸷狠狼戾,若是碰见了他,又恰好赶上他发病,便可以等死了。 江倦接收到高管事的眼神,很是不解,当然,他更不解的是怎么所有人都跪下了,不过这又好像不太重要。 迟疑片刻,江倦问薛放离:要不要我帮你揉一下,说不定可以缓解一点。 当初在做心脏病手术之前,江倦其实还去中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毕竟手术的成功率太低,家人极力反对冒险。他每天在病房里什么也干不了,连散步都不能走远,江倦只好去隔壁病房跟老中医学推拿。 虽然只学了皮毛,不过应该还是能缓和一点痛感吧,就当感谢他刚才扶了自己一下。 江倦等了一会儿,见薛放离不搭腔,还以为是他不信任自己,又补充道:我真的会推拿。 薛放离终于掀起眼皮,血丝几乎染红他的眼睛,痛苦之意也不言而喻,他盯着江倦,面无表情道:好啊。 啪的一声,高管事头上的冷汗滴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江倦的眼神与看死人无异。 唉,也不知三公子没了,宫里的贵人会不会怪罪下来。 江倦丢开红绸,把薛放离按坐到椅子上,浑然不觉男人落在他脖颈上的目光,以及眼神之中极为惊人的戾气。 猝不及防地,薛放离抬起手,指尖触上江倦的皮肤。 江倦一愣,怎么了? 薛放离置若罔闻,五指微微合拢,将要使力,他又闻到了一股清香。 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药草香味。 他动作一顿。 头痛所引发的烦闷与焦躁,似乎被什么抚平,薛放离嗅着这个味道这个他不讨厌、甚至还颇是喜欢的味道,心绪竟在渐渐归于平静。 薛放离手指很凉,江倦瑟缩了一下,他又问了薛放离一遍,怎么了吗? 薛放离望入少年清亮的眼中,顿了一顿,语气平淡道:这里有颗红痣。 江倦低头,红痣恰好在颈窝处,他看不见,不过江倦还是惊了一下。 好巧啊,他这儿也有一颗红痣。 江倦胡乱点点头,嗯,是有一颗。 薛放离收回手,江倦也站起来绕到他身后,开始帮他按揉了。 少年力道很轻,穴道也找得很准,但也仅限于此,他只是会而已。薛放离却没有制止,他双目轻阖,一言不发地闻着少年身上的气息,周身的戾气也跟着消散于无。 高管事跪了许久,始终没有听见惨叫声,他试探地抬起头,当即惊掉了下巴。 怎么回事? 王爷怎么没杀人? 这不应当啊。 高管事愣在原地,目光也跟着停留了太久,薛放离似有所感地看他一眼,高管事当即一个哆嗦,猛地匍匐在地,心脏也扑通扑通狂跳一通。 薛放离神色倦怠地开口:滚去取药。 高管事急忙应下:是! 他一头冷汗地站起来,扭头就跑,恨不得拔足狂奔。 江倦给薛放离揉了好一会儿,嫌累了,他开始偷懒,企图用说话代替动手,王爷,你总是会头痛吗? 嗯。 其实这也是江倦第一次实践推拿,他是从小被宠大的小孩,再加上身体不好,家里几乎把他当眼珠子在疼,好在江倦被养得性格不错,除了吃不得苦以外,没什么坏毛病。 江倦又问薛放离:我的推拿是不是还不错。 尚可。 江倦心满意足。 没多久,高管事回来。他似乎一刻也不敢逗留,出去时一身冷汗,回来时又是一身急汗,薛放离接过药瓶。 推拿大师趁机跑路,江倦低头看看,好奇心发作了,他记得文中并没有明确地介绍过离王的病,只说无法治愈,便问道:王爷,您的病是什么呀? 喉结滚动几下,薛放离服下药丸,目光却是陡然冷了下来。 什么病?疯病。 他漠然地望着江倦。 尚书府上不受宠的三公子,说是从小在乡下长大,性格胆小又畏缩。他看不然。 胆子倒是大。从被送进离王府起,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 想杀他,易如反掌。 不过 薛放离想起少年的眼神。没由来的雀跃与期盼,明净得好似没有惹上一丝尘埃,看他便是看他,没有惶恐,更没有不安,只是看着他而已。 杀了他,不至于。 赶走便是。 思此及,薛放离缓缓开口:咳血。 药物似乎缓和了他的痛苦,薛放离又披上了那层温文尔雅的皮囊,只是神色之间却多出了几分疏离。 咳血啊。 江倦睁大眼睛。 会引起咳血的疾病,好像都蛮严重的,难怪书里的薛放离会在成亲第二日去世。 江倦叹了口气,然后非常诚实地问薛放离:王爷,你好点了吗,还可以接着拜堂吗? 拜完堂,从此你便是离王府的人了,薛放离轻叩药瓶,漫不经心地说,本王时日无多,只会委屈你。 不委屈,江倦眨眨眼睛,如果快乐做咸鱼也是一种委屈,他真的愿意委屈一辈子。江倦真心实意地说,王爷光风霁月,算是我高攀。 薛放离瞥了他一眼,趁还未拜堂,送你走,你意下如何。 当然不怎么样,江倦拼命摇头,我愿长伴王爷左右。王爷生,我是王爷的人,王爷不在了,我可以替王爷守一辈子王府。 薛放离: 他与江倦对视,少年乌黑的瞳仁里一片赤诚。手指又轻叩几下药瓶,良久,薛放离道:既然如此,过几日我再问你一遍。 话落,他低头轻咳几声,指间当真渗出几丝血迹。 江倦看见了,唏嘘不已。 唉,没有过几天啦,小说里第三章 你就没了。 仆人给薛放离捧上金盆,他慢条斯理地净手,水波荡漾中,薛放离莫名想起江倦说过的话。 我愿长伴王爷左右。王爷生,我是王爷的人,王爷不在了,我可以替王爷守一辈子王府。 病弱至此,走几步路都会心口疼,能撑多久? 他无声轻嗤,嗓音倒是温和。 那便继续拜堂吧。 喜婆自知方才在阎罗殿前兜了一圈,慌乱地擦擦额头的冷汗,她堆起了满脸笑,扯开嗓子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话音刚落,江倦突然想起了什么。 拜堂这一段的剧情是什么来着? 离王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他令人畏惧,更令人恐慌。江念记得自己从下了轿起就低着头,不敢窥视分毫,那一路走得心惊胆战,更可怕的是,中途他竟发了病,江念目睹离王杀了许多仆从,血流成河。 江倦:??? 他看看面前温润如玉的薛放离,又看看毫发无损的仆从,再一次深深地陷入了迷茫之中。 第3章 想做咸鱼第3天 江倦沉思许久。 人设相差这么远,他该不会拿了假剧本吧? 正在思索间,有人步入离王府。他年岁不大,一身锦衣玉袍,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嘴里只顾着嚷嚷道:放这儿,这几箱东西都放这儿轻一点,你这个蠢材! 待箱子都落了地,他又扭头道:五哥,父皇遣我来观礼,再顺道把他老人家私下给你添的贺礼一起送来,我是不是来晚了啊? 他喊的是五哥,身份也不言而喻。 六皇子,薛从筠。 薛放离:不算太晚。 薛从筠嘿嘿一笑,他与薛放离同为皇子,不必行什么礼,但旁人却不行,与他同行的人恭皆敬道:奴才见过离王。 离王殿下,这是礼单。 尖尖细细的嗓音响起,与六皇子薛从筠一起从宫里过来的,还有在圣上跟前伺候的张公公。薛放离扫了眼高管事,高管事忙不迭接过礼单,重新退到一边。 张公公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阵了然。 离王并不在意这位新娶的王妃。否则,礼单合该由他拿着才对。 不过嘛,想也知道。 张公公笑吟吟地开口:方才在宫里,陛下还在念叨三公子,今日一见,果真 果真如何,没了下文。 薛从筠一听,也扭过了头。他与江念走得近,当然知道江念最近出了点事,他念哥就是被这个乡巴佬推、推薛从筠看清江倦的脸,愣住了。 少年骨肉匀停,乌发松垮垮地垂下来。 他眉眼之间的颜色,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是不逊于月光与雪色之间的殊色,遑论他的气质极为纯粹,整个人简直不似凡尘俗物,仿若来自瑶池。 薛从筠被惊艳到了,几乎挪不开眼。 这是江倦?这是那个乡巴佬?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好看啊? 张公公的反应与他如出一辙。他愣了一下,原先准备的客套话没用上,反而情不自禁地夸赞道:果真是雪玉堆就、姿容绝艳。 这位三公子,怎么与京城之中的传闻,相差这么大? 他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词相由心生。原来的江倦,其实底子也好,但他实在太自卑了,见了人几乎不敢抬头,气质也畏畏缩缩,怯懦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自然不会再有人注意到他的脸。 现在的江倦,是被家里养得很好的小孩,举手投足自然不复那股小家子气,甚至还有种浑然天成的不出世感,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薛从筠一个晃神,下意识跟着点头,但他脑袋晃了几下,又猛地回过神来。 不对啊,他可是来给念哥出头的! 这乡巴佬再好看,还不是生了副蛇蝎心肠,连他念哥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他念哥可是人美心善呢。不像这人,空有一副好皮囊,他们两人,云泥之别。 想到这里,薛从筠怒气冲冲地瞪视江倦。 他的目光太不友好了,江倦当然注意到了,不过他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也就不意外他怎么会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六皇子可是主角团之一。 团宠团宠,当然要组团宠爱主角。原文中,六皇子是最小的皇子,颇得圣上宠爱,所以也养成了霸道无比的性子,无论在宫里宫外,都是人嫌狗烦。 后来他遇到了主角受,在主角受的温柔劝导下,六皇子被感化并收敛了本性,整日念哥长念哥短地跟在主角受屁股后面,成为了主角受的头号小迷弟。 小迷弟大概是来出头的吧。 江倦没猜错,薛从筠是特地把这桩差事揽过来的。他瞪够了人,冷哼一声,转头对薛放离道:五哥,父皇也真是,什么人都往你府上送。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瞥来一眼,嗯? 放在往常,薛从筠必定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毕竟薛放离发起疯来太可怕了,他从小就怵他,不过现在情况特殊。 薛从筠得为江念出头,而且他知道这桩婚事,本来薛放离就没松口,会顺利举行,大抵只是给他父皇一个面子而已,所以薛从筠难得有了次底气。 他愤愤不平道:前几日,就前几日,这个江倦因为一点小事把念哥他亲哥哥推进了湖里,念哥受惊又受凉,到现在都还没痊愈。 说完,薛从筠看了眼江倦,企图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羞愧之色,结果目光一落到他脸上,薛从筠自己就先恍惚了,忘了他的本意,直到江倦无辜地回望他。 薛从筠:? 这人在装模作样什么?他凭什么一脸无辜?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分卷(3) 实际上,江倦不仅无辜,他还非常理直气壮。 把江念推进湖里的是过去的江倦,与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薛从筠见状,恼怒不已,不过他多少还是知道分寸的,只对薛放离道:五哥,他心思这样歹毒,你可得小心一点。 说到这里,薛从筠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长得倒是跟个天仙儿似的,不食人间烟火 话音刚落,不知怎么地,薛放离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薛从筠心里一紧,登时寒毛直竖,差点咬上舌头,他硬着头皮接口道:要、要我说,五哥,你们这婚事不成也罢,反正父皇也说了,都随你心意。 当然,这并非圣上的原话,他的原话是:到你五哥府上瞧瞧。礼成了,这些就是贺礼,万一没成,你也放机灵点,别惹你五哥生气。 知子莫若父,就连当今圣上,也知晓薛放离的脾性,料想这桩婚事成不了,更别提薛从筠了。他赶到之后发觉两人已经拜完堂,别提有多惊诧。 都随我心意?薛放离笑了一声,自然知道这不是原话,但他懒得追究,本王知道了。 薛从筠费了这么大一通口舌,纯粹是在向江倦示威,可听在江倦耳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劝分,这是在劝分吧? 江倦本来不想搭理薛从筠的。毕竟是高贵主角团,他惹不起,可是薛从筠告状就告状,又说什么婚事不成也罢,咸鱼都不能忍。 江倦幽幽地问:六皇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毁人婚事,天打雷劈。 薛从筠一愣,没、没有? 江倦点点头,那你现在听说过了。 薛从筠:?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呐呐地说:我毁哪桩婚事了?我不过和五哥说你为人,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五哥就该直接把你撵薛从筠话音一顿,终于明白了。 他张张嘴,想到天打雷劈,又重新闭上了,可薛从筠哪是吃瘪的人,他不甘示弱道:不说这个就不说这个,那你把念哥推下湖,这一点我说错了吗? 只要薛从筠不劝分,他说什么就什么,江倦恢复了咸鱼本性,敷衍地回答:嗯嗯,没说错。 薛从筠: 他怎么更气了? 薛从筠深吸一口气,必须得在江倦身上扳回一局,既然你承认了,那你道个歉也不过分吧? 江倦瞄他一眼,非常能屈能伸地说:对不起? 他就差把糊弄两个字写到脸上,薛从筠要被气死了,你跟我道什么歉,我是让你跟念哥道歉! 怎么都不对,江倦叹口气,慢吞吞地解释:跟殿下道歉也没错啊。我要是早点知道殿下的胜负欲这么强,你说什么,我就老老实实地听着,不跟你顶嘴。 说完,江倦又真心实意地跟他道了一次歉,对不起。 薛从筠: 薛从筠:??? 这乡巴佬在说什么?什么叫他胜负欲强? 薛从筠气得要跳脚,偏偏对方软乎得跟棉花团似的,他有劲也使不出,憋了一肚子火,我没有,你少胡说八道!你自己做的事,我只是 张公公见状,轻声劝慰他:殿下不必在意。奴才听说三公子才被江大人接回京城不久,想必还不大懂京城里的规矩,三公子没有坏心,只不过 他话里话外,都在暗指江倦不懂规矩。 宫里的人惯会踩高捧低,先不说礼单的处置,薛从筠这番摆明是来找茬,薛放离却没制止,态度再明显不过了,张公公乐得踩江倦一脚,讨好薛从筠。 顿了一顿,张公公又道:说起来,殿下,这大喜的日子,三公子这么一身素淡,是不是不大合适? 薛从筠愣了一下,还真是,他心里一喜,趾高气昂地责问江倦:谁家成婚穿一身素色? 江倦:? 这也行? 你是不是故意的?薛从筠借题发挥,你不知道我五哥身体不好吗?就算婚事仓促,你穿什么颜色不好,非得穿这样一身来讨嫌,晦不晦气? 薛从筠一通输出,叭叭叭不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江倦吭声,自觉扳回一局,连番吃瘪的郁气都散去了不少,只觉得浑身舒爽。 实际上,江倦根本没打算搭理他。 他好冤,真的好冤。 这一身是穿书初始外观,他能怎么办? 天大地大金主最大,江倦顾不上给傻子支教,他在想该怎么跟薛放离解释。 我没想这么多。 江倦说着话,手也无意识抓住薛放离衣袖。薛放离垂眸,少年蹙着眉,不大高兴的样子,甚至还有点懊恼,这让他身上少了几分出尘空灵感,眉眼反倒俱是生动。 而薛放离的衣袖,被他攥出了几道褶皱,衬着浓墨重彩的黑金色,少年的手指显得很白,仿若瓷做的一样。 像是在委屈,也像是在撒娇。 薛放离看着他没搭腔。 薛从筠见他这样,倒吸一口凉气,又立刻捂住嘴。 怎么有人敢上手抓他五哥? 是不想要手了还是不想要命了? 薛从筠烦江倦归烦江倦,也没真想他怎么样,薛从筠想提醒几句,又有点犯怂,反倒是张公公,不怀好意地添了一把火,三公子,这大喜的日子,您但凡长点心,也不至于拍完薛从筠的马屁,他又来讨好薛放离了。 话没说完,薛放离的手落在江倦手腕上,少年从袖中露出来的这一小截,细白、不堪一折。 果然,他五哥要动手了。 薛从筠不禁目露怜悯,只见薛放离抓住江倦的手腕,握紧,然后轻轻拿下。 与此同时,薛放离缓缓开口:够了。 薛从筠:? 想象之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他瞪大了眼睛。 今日辛苦你了,薛放离语气如常地对江倦说,先回房休息吧。 江倦不太想走,他怕六皇子和太监又挑事,尤其是这个太监,坏得很,走了就得背锅了,江倦犹豫道:我 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薛放离微微一笑,本王信你。 听他这样说,江倦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薛放离嗯了一声。 江倦看他好半天,感觉薛放离不是在哄自己,立马快乐地躺平了,那好吧。 薛放离颔首,唇角还噙着笑,他一个眼神也没给另外两人,只一字一字地吩咐道:来人,送王妃回房休息。 他说的是王妃,不是江倦,更不是三公子,薛从筠眼皮猛地一跳。 江倦被领着走远,薛放离收回目光,淡淡道:六弟,你可是忘了本王平生最恨什么? 话音一顿,他又望向张公公。薛放离面上还带着笑,他姿态闲散,语气悠然,好似只在与人闲谈,你们当着本王的面,说本王的人没有规矩? 薛放离神色平静道:好大的胆子。 第4章 想做咸鱼第4天 他五哥最恨什么? 薛从筠一愣,没多久,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触了他五哥的逆鳞。 规矩。 他五哥,是皇祖母口中,不合规矩的野种。 五、五哥,我忘了,薛从筠动了动嘴唇,被吓得够呛,他慌忙解释,而且这桩婚事,五哥不也不满意吗?我只是、只是 薛放离问他:那是本王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薛从筠嗫嚅道:我、我 薛从筠怕极了他这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张公公也没好到哪里,他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在马腿上,当即跪到地上,讨好道:王爷,您大人有大量,想必也不会在意薛放离笑了一声,张公公身体一僵,立刻伸手打自己巴掌,王爷饶命,是奴才多嘴,是奴才多嘴! 啪、啪、啪! 巴掌声不绝于耳,张公公用力极大,压根儿不敢浑水摸鱼,他脸上火辣辣得疼,脑子也嗡嗡作响,可手上的动作却始终不敢停下来。 大人有大量?薛放离慢条斯理道,张公公记错了吧,本王向来睚眦必报。 张公公一听,只觉遍体生寒,他慌忙手脚并用地爬向薛放离,声泪俱下道:王爷饶命!饶命啊! 薛放离一脚踹开他,张公公的声音也跟着变了调,薛放离淡声道:来人,把这狗奴才舌头拔掉,缝上嘴巴,吊上房梁。 侍卫听令,纷纷上前捉拿,张公公连连后退,但根本无济于事,他的肩膀被按住,张公满脸惊惧,口不择言道:王爷,是陛下派奴才来的,是陛下!奴才若是回不去,您让陛下怎么想? 薛放离不为所动,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啧啧叹道:真是可怜啊。 一个奴才而已,薛放离道,父皇会怎么想?本王只是在教你规矩罢了。 话音落下,张公公被团团围住,剑光闪在他脸上,他腿一软,面如死灰。 他完了。 薛从筠都看呆了,薛放离似乎才想起他,略带歉意道:六弟可是贵客,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是本王招待不周。 薛从筠整个人怂如鹌鹑,连忙摆手表示不用了,喝什么茶,他现在只想开溜。 给六弟上茶,薛放离却视若无睹,本王记得,方才六弟说王妃一身素淡,晦气。 薛从筠试图辩解:我那是 薛放离撩起眼皮,难道是本王听错了? 薛从筠硬着头皮老实回答:没、没有。 丫鬟上前斟茶,薛放离又笑道:六弟紧张什么?坐啊,喝茶。 薛从筠瞪着茶水,头皮发麻。 交谈间,张公公已经被倒吊在房梁上,正对着茶盏旁的座位。他满脸是血,形容可怖,张公公还在痛苦挣扎,血水不断滴落,啪的一声,落入杯中。 血色晕开,一片猩红。 薛从筠不敢再惹薛放离,他僵硬地坐下来,完全不想碰这杯茶。 薛放离却平静地问他:六弟怎么不喝茶?不喜欢? 在他的注视下,薛从筠只好强忍着恶心,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喝了,五哥,我喜欢,我喝光了。 薛放离闻言,满意地颔首,他盯着满地的斑驳血迹,又问薛从筠:六弟,现在还晦气吗? 薛从筠疯狂摇头,不晦气,一点也不晦气! 那便好,薛放离瞥他一眼,下逐客令了,时辰不早了,六弟该回去了。 薛从筠求之不得,他一下弹起来,我这就走! 可没走几步,薛从筠又被叫住,等一下。 薛从筠心头一惊,缓缓扭过头,五、五哥? 薛放离:父皇遣你来观礼,六弟就没准备什么贺礼? 薛从筠: 他当然没准备。不过出宫之前,薛从筠终于从父皇那儿讨来了自己垂涎已久的蚌雀将雀鸟雕像置于蚌壳内,时日长了,养出一身珠光宝气。 这玩意儿精巧无比,做起来耗时又耗力,至今唯有他父皇手上有几枚,这只雀儿的是最好看的,薛从筠原本打算玩几日就送给他念哥,他甚至已经提前知会过了。 可现在 准备了,薛从筠不敢说自己是两手空空来的,他欲哭无泪地摸出蚌雀,自己都还没捂热呢,这个我好不容易从父皇那儿讨来的呢。 薛放离看也没看一眼,六弟有心了。 薛从筠肉痛不已,可他还得强颜欢笑,五哥喜欢便好。 说到这里,薛从筠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五哥,既然婚事成了,明日你们别忘了入宫见父皇。 薛放离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薛从筠来时走路带风,临要走了,不仅被收拾了一顿,连宝贝也丢了,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结果没几步,听见王府的人问:王爷,这几箱东西? 薛放离垂眸,厌倦的神色之下,是森寒的冷意,拖走。 他对赏赐的态度,高管事已经数见不鲜了,正要叫人,薛放离却又改了主意,他若有所思道:既然是贺礼,那就拿给三公子吧。 天仙,薛放离想起薛从筠的形容,江倦那张脸,当真生得不食人间烟火,仿若无欲无求,他饶有兴趣道,本王倒要看看,他可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高管事应下来。他原先还觉得王爷对这位三公子态度颇好,现在看来,这位三公子也只是恰好引起了他们王爷的兴趣罢了。 上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人,坟头草都已经三丈高了。 高管事摇了摇头。 薛放离又把一个小物件抛过去,这个蚌雀也一并送去。 宫里出来的东西,再怎么稀奇,他也兴味索然,高管事接到手上,开始忙碌起来,薛从筠听不下去了,他简直心如刀割。 给那乡巴佬。 父皇的贺礼连带他的蚌雀,都给了那乡巴佬。 他怎么这么酸啊。 薛从筠步履匆匆地走出离王府,他越想越心痛,越想越不平衡,挠了把头发,薛从筠决定明天去蹲江倦。 当然,才被狠狠地收拾完,薛从筠不大敢做什么,他的意图很卑微。 跟他的蚌雀再见一面。 能再摸上一把,就更好了。 分卷(4) 呜呜呜。 江倦被送回了房。 离王府颇大,江倦跟着仆人左拐右拐,穿过回廊又走过池塘,到了地方人已经懵了,根本记不住路。 仆人把门一推,就有人急忙扑来,担心不已地问江倦:公子,您没事吧? 她的声音很耳熟,江倦看了几眼,认出是刚醒来时为他求饶的丫鬟。江倦想了一下,这个丫鬟应该是兰亭,书中的江倦与外公还住在乡下时,兰亭就跟在他身边。 仆人把他送到地方,关上了房门,江倦摇头回答:我没事。 可兰亭听了,还是难过不已,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说到这里,兰亭的神情更是低落,老爷连多派几个人伺候公子都不肯。 男子成婚,虽然不兴什么陪嫁,可多少也要有几个自己人在身边,江尚书却是连这也免了,他只让兰亭收拾好江倦的衣物带过来,与其说是成婚,不如说是卸掉了包袱。 江倦不大懂这些,刚好他正满心疑惑,便问兰亭:你知不知道离王是什么样的人啊? 兰亭与他一同从乡下来的,当然不知道,但对于离王还是略有耳闻,她小声道:奴婢听说王爷凶狠残暴,无缘无故杀过许多人。 跟小说倒是对上了,可江倦还是茫然。 今天这一天,那位离王的态度很好,不仅有为他着想,甚至在他被扣锅的时候,也说相信他,完全就是江倦:可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兰亭啊了一声,江倦忍不住猜测:他被说得这样可怕,有没有可能是误传? 兰亭哪里会知道,她不确定地说:可能? 江倦思来想去,原文中,涉及离王的篇幅太少了,他甚至没有正式出场,所以离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根本无从探究。 也许,他真的被人以讹传讹了? 门外,正要敲门的高管事一愣。 好人? 他们王爷? 高管事:? 他的表情有一丝龟裂。 许久,高管事心情复杂地敲响门,兰亭连忙打开,高管事恭敬道:王妃,王爷让奴才把几箱贺礼送来您这边,王妃可随意取用。 说完,他又把礼单呈上,王妃可依此逐一清点。 江倦低头一看,礼单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他勉强认出来几行。 翡翠莲花。 碧玺锦鲤。 珊瑚翠翎鸟。 玉藕坠。 江倦:? 看名字就属于博物馆镇馆级藏品。 他再看箱子,也许是搬运途中锁扣被晃开,隐约可见的绿色浓烈欲滴,江倦简直要被这抹帝王绿刺伤眼睛。 太贵重了,江倦不敢收,他忙不迭摇头,我不用,都用不着,你再搬回去吧。 高管事看他几眼,苦笑着说:王妃莫要为难奴才。王爷送出来的东西,奴才再给他搬回去,遭殃的可是奴才。 好像直接退回去的确不礼貌,江倦犹豫了一小会儿,只好说:那先放着吧。 高管事点头,又道:王爷夜间咳得厉害,怕王妃睡不好,已经在另一间房歇下了,今晚王妃不必等王爷回房。 江倦一点也不意外。 小说里也是这样。在主角受的回忆中,他与离王成亲当晚也是分房睡的。 对了,王爷还让奴才转告一件事情,高管事说,明日一早,王妃需与王爷一同进宫面圣。 好的,我知道了。 交待完一切,高管事不再逗留,行了礼便走。江倦捏着礼单继续往下读,他越看越震惊,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 离王,真的是个大好人。 帮了他那么多,还送他这样贵重的东西。 可是按照剧情的走向,明天晚上离王就去世了。 想到这里,江倦手里的礼单看不下去了。 他记得离王是急症去世的。哪怕御医赶来得足够及时,也没能把他救回来。 江倦叹了口气,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江倦决定了。 以后每逢祭日,多为薛放离烧几沓纸,让他成为全地府最有钱的鬼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谢谢,大可不必。 第5章 想做咸鱼第5天 夜深了。 高管事提着灯笼踏入凉风院。入了夜,整座王府便寂静无声,丫鬟们沉默地侍立在一旁,唯有歌姬在絮絮轻唱。 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 薛放离靠在软榻上,他的发冠已被摘去,墨发垂落,衬着苍白的皮肤、殷红的唇色,莫名显出几分诡艳之感。 王爷高管事掀开幕帘,走到他身旁,轻声道,贺礼已经送到了。 薛放离懒洋洋地问:他可喜欢? 高管事如实回答:奴才见三公子脸上似乎只有惊讶,并无欣喜。他还让奴才把这几箱东西再抬回来。 薛放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明日再看。 话音落下,他动了动手指,往高管事怀里扔去几枚金叶子,赏你的。 高管事连忙捏起一枚,用牙齿咬了一下,他瞅着金灿灿的牙印,笑得合不拢嘴:谢王爷! 薛放离没再搭理他。 高管事收好金叶子,也想好了怎么花他有段时日没去红袖阁喝酒了,这次得多点几个美娇娘陪他。 心里正美着呢,高管事冷不丁又想起什么,忙压下心头的荡漾,道:对了,王爷,还有一事奴才忘了说。 嗯? 奴才赶到时,正好听见三公子说高管事面色古怪道,三公子说王爷是个好人。 薛放离动作一顿,短暂的错愕过后,他笑了出来。 好人。 这是薛放离头回听人如此评价他。听惯了暴虐无常、鸷狠狼戾,这个形容,于他而言实在是新奇。 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薛放离噙着笑问正在弹唱的歌姬:红玉,依你看,本王可是个好人? 被他唤到的歌姬一个哆嗦,弹错了一个弦,她硬着头皮道:王爷、王爷自然是个好人。 你说谎了,薛放离怜悯道,怎么怕成这样呢?忘了本王讨厌你们言不由衷? 歌姬面色一白,不敢再答话,她慌忙跪下,放在身旁的手颤得不成样子。 薛放离缓缓敛起笑,索然无味道:既然你爱跪,那便跪着吧。 歌姬停止了弹唱,舞姬却不敢停止跳舞。裙摆纷扬间,高管事连忙使眼色,其中一人接过琵琶,僵硬地坐下来,不多时,弹唱声再度响起。 薛放离饮了几口酒,神色倦怠地垂下手,酒杯砰的一声砸在地上,酒水泼洒一地,濡湿了委地的衣摆,他却浑不在意。 高管事见状,走到一旁将早已备好的香料点燃。 这是西域来的香料,有安神、助眠之效。 伴着靡靡之音,青烟袅袅,松香沉沉。没一会儿,高管事便昏昏欲睡,他勉强支起眼皮,瞄了眼软榻上的人,薛放离合着眼,但手指却合着节拍轻轻敲击。 香料放得少了,对薛放离并不起效;放得多了,他倒是一夜昏睡,可第二日更是疲惫,不如不睡。 高管事无声叹了口气。 他们王爷,时不时头痛就罢了,怎么连个觉也睡不安稳。 明明是天潢贵胄,却日日都在活受罪,还没他过得快活。 高管事一阵感慨,又重新低下头,在旁打起了瞌睡,并不知道软榻上的薛放离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人活一世,总有所求。他的这个管事,离王府别人避之不及,他却一头跳进火坑,皆因他好色。 那位三公子呢? 薛放离心不在焉地听曲。 又是一夜无眠。 翌日。 车夫早早候在府外,江倦被扶上车时,薛放离已经入座,正在闭目养神。 男人似乎才沐浴过,发梢仍有几分湿润。听见响动,他掀起眼皮,神色散漫而倦怠,昨夜可睡得惯? 江倦不认床,他几乎倒头就睡,但晚上还是被床硌醒了两次,不过这是可以克服的,江倦回答:还好。 薛放离颔首,又看了他几眼。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江倦今日特地挑了身缃色外衫。明艳艳的颜色,他又生得殊丽,可他唇色太淡,气质也太干净,一身冰肌玉骨,纵是盛色也成了仙气。 除此之外,江倦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佩饰。 薛放离眉梢轻抬,那些贺礼,你不喜欢? 江倦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我喜欢的。 他说得坦然,眼神却一片纯净,没有丝毫欲念,薛放离问他:喜欢怎么不用? 江倦诚实地回答:太贵重了,而且 随意一件都是稀世珍品,他不配,怕打碎了。要不是不符合社交礼仪,江倦还想退回去呢,他只想做咸鱼,混吃等死就够了,不用这么风光大葬。 薛放离没听他说完就抬起一只手,疲倦地撑起额头,江倦看出他的不适,轻声问:你昨晚没睡好吗? 嗯。 是病情更严重了吧。 江倦欲言又止他想提醒薛放离,可原文又说得很清楚,薛放离的病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就算现在提醒,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江倦干脆不打扰他,只掀起轿帘,好奇地往外张望。 街上人来人往,一盏又一盏的花灯被高高挂起,摊贩叫卖声不停,四处无比热闹。 江倦看得兴起,他问薛放离:待会儿可以到街上逛一逛吗? 因为他的病,江倦不是在住院就是家里蹲,其实他很喜欢凑热闹,然而他支离破碎的心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宣布罢工,所以根本不被允许乱跑。 薛放离:你想逛? 江倦:嗯。 他侧过头,眼神亮晶晶的,薛放离望了几眼,忽然道:你不喜欢那些东西。 江倦茫然地问:啊?不喜欢什么? 薛放离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漫不经心道:想逛就逛吧。 江倦满足了,正要放下轿帘,却猝不及防看见一张血淋淋的皮,手倏地一紧。 他吓了一跳,薛放离抬起眼,怎么了? 江倦不敢看又担心,眼神飘忽,狼皮。 不远处,猎人手持猎刀,正在利索地割着一张狼皮。他时不时扯起狼皮向其他人展示,血泊中的狼血肉模糊。 就在猎人脚底,还有一个笼子,里面蜷缩着一只幼狼,它浑身血污,惊恐地瞪大眼睛,瑟瑟发抖。 害怕?薛放离懒洋洋地问他。 不是,江倦摇摇头,他拧着眉说,它们好可怜。 可怜薛放离笑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什么,神色微嘲,不忍心? 江倦点头。纠结了一小会儿,江倦说:我想大的已经死了,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薛放离缓缓地说,小的那只,爪子和牙齿都被掰断了,就算救下来,它也活不了多久。 江倦一愣,完全没注意到,他震惊不已地说:怎么这样啊。 薛放离问他:还想救吗? 当然要救了,江倦还是点头,只不过幼狼伤成这样,就不止是买下来放回山林的事情了,江倦犹豫地望向薛放离。 养宠物需要获得室友的首肯。薛放离勉强也算他的室友吧。 可以吗? 江倦征求他的意见,薛放离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要救?它的狼牙和狼爪都断了,你养它又有什么用? 它被折磨得太可怜了,江倦不确定地说,而且也还是有点用处的吧?养好了伤,它还可以看门呢,应该也能吓唬一下人。 薛放离望着他没说话。不知怎么地,薛放离想起高管事的话。 奴才赶到时,正好听见三公子说三公子说王爷是个好人。 好人啊。 你问本王的意见,薛放离噙着笑摇头,不行。 江倦:那好吧。 他语气有点低落,不过倒也没有责怪什么,只是扭头安静地看向幼狼,睫毛低垂,努力思索了起来。 很乖,太乖了。 薛放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触上戴在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直到江倦又开了口。 兰亭。 他喊来丫鬟,兰亭疑惑地用眼神询问,江倦对她说:帮我把那两只狼买下来,再多给猎户一点银两。被剥皮的那只让猎户埋了,小的那一只养好伤就放了吧。 江倦尽力了。 不管怎么样,先保下它的命再说吧。 兰亭点头,立刻去办,然而只是说话的功夫,猎户已经剥完了整张狼皮,又打开笼子,拎出里面的幼狼,准备对它下手了。 幼狼被按在案板上,猎刀高高抬起,正待砍下之际,浑身是血的幼狼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猎户一个没留神,竟让他逃脱了。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呼啦一下退避三舍,猎户提着刀边追边骂:你这畜牲往哪儿跑!? 幼狼一瘸一拐地跑着,突然之间,它对上了江倦的目光,然后毫不犹豫地追赶而来,随即奋力一跃! 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高管事懵了一下,连忙呼救,侍卫迅速拔剑,狠狠地把它甩在地上,与此同时,江倦觉得有什么溅在他脸上,一片温热。 分卷(5) 他顾不上擦拭,忙不迭望去,侍卫的长剑正抵着幼狼,它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含着泪仰头看江倦,哀哀鸣叫。 这畜牲,高管事走来,抬脚踹了几下狼崽,真是不长眼。 提着刀的猎户也赶了过来,他一看见高管事,就认出这是离王府的马车,当即吓得哐当一声,猎刀都握不住了。 猎户立刻跪下,朝着马车磕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草民没看住这畜牲,让它冲撞了您,我这就把它剁了给您赔罪! 说完,猎户哆哆嗦嗦地捡起刀,薛放离没说话,更没有制止,只是漠然地看着。 剁了这畜牲之后,离王会不会放过他,猎户心里完全没底,但他知道不剁这畜牲,自己绝对不会被轻饶,于是咬了咬牙,用力一砍不要!江倦连忙阻拦,猎户一愣,下意识收手,江倦对薛放离说,它刚才没想伤人,它的牙齿和爪子都断了的 江倦想起幼狼泪汪汪的眼神,就觉得无比难受,他硬着头皮问薛放离:能不能饶了它? 薛放离没搭腔。 有意思,真有意思。 被江尚书捧在手心的二公子江念,尚且攒了不少心思,反倒是江倦这个不受疼宠的小儿子,被养出了一身剔透心肝、菩萨心肠。 在一片沉默声中,高管事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诽谤了一轮又一轮。 这是在做什么? 三公子还真把他们王爷当成大善人了? 上一个胆敢求情的人,下场可是被连坐了呢。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爷。 江倦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有多软。 薛放离终于撩起眼皮。 江倦的脸上,落了血渍,殷红的一点,似雪中红梅,色若春晓。江倦本淡如云烟,偏偏这一抹艳色,把他生生拖入红尘,唯见盛色。 而他透亮的眼神之间,满是请求,再不是无欲无念。 好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悠悠然地开口,笑得令人捉摸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王爷也是大善人。 第6章 想做咸鱼第6天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高管事听完,却猛地瞪大了眼睛。 答应了? 王爷竟然答应了? 狼崽跳上马车,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放在别人身上,有人求情,饶了便饶了,只是一句话而已,可这偏偏是薛放离。 他们王爷,何曾这般好说话? 让高管事没想到的是,这还没完,后面还有更令他吃惊的事情。 本王现在饶了它,日后养好伤送回山林,它还是活不了,薛放离嗓音低缓,本王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江倦好不容易松口气,又紧张了起来,那 带回王府,薛放离平淡地说,既然本王饶了它一命,它就不能再死。 话音落下,薛放离又随意地吩咐道:高德,给它找个兽医。 高管事:? 他愣了半天,一度怀疑自己没睡醒,于是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高管事疼得龇牙咧嘴,绝望地发现这不是梦,连忙应下来,是,王爷。 江倦怔了一下,倏地睁大眼睛,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他认真地说:王爷,你真的是个好人。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是吗。 江倦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回望薛放离,目光干净而纯粹,充满了信任,似乎对此笃信不已。 薛放离微微一笑,你说错了。 江倦眨眨眼睛,啊? 薛放离没有解释,只是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江倦脸上,江倦懵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薛放离对他的疑惑视若无睹,他用指腹揩去少年眉心处的一点晕红,而后低下头端详片刻,遗憾地说:果然是小菩萨啊。 血渍拭去,少年好似立地飞升,身似菩提、不惹尘埃。 只可惜,小菩萨错把恶鬼当作好人,他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薛放离轻嗤一声,王府的丫鬟向他递来手帕,薛放离擦拭手指,江倦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后知后觉地说:谢谢? 嗯。 事情了结,幼狼得以安置在王府内,不过江倦还是让兰亭给猎户塞了点银两,让他把另一只狼埋好。 离王府的马车渐渐远去,猎户攥着银子却没立刻起身,他既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不免想起惊惶之际看见的那张脸。 真美啊。 回味许久,猎户返回摊位,正打算收了摊找地方把狼埋了,可他的摊位上,除了一片血污,空空如也。 那只狼以及它被剥下的皮,不知所踪。 马车里很安静。 车帘也被溅上了血渍,不想蹭到身上,江倦往里坐了一点。再怎么宽敞的马车,座位也有限,江倦便与薛放离紧靠。 我 江倦正要解释,抬头却看见薛放离闭着眼睛,想到他眉眼之间的倦怠,江倦便噤了声。 实际上,他一有动作,薛放离就察觉到了,只是懒得睁开眼睛。 而随着江倦的靠近,薛放离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清香。像是混合了许多种草药,清新如雨后的草地,沁人心脾。 清清淡淡的气息,效力却是无穷大。 脑海中的嘈杂声响、无法入眠的烦躁,都在此刻消弭于无。薛放离久违地感受到了平静,他甚至一反常态地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允许少年靠近,更允许他道路不平坦,马车猛地颠簸一下。江倦犹豫几秒,向薛放离伸出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这样就不至于被颠醒,可以在路上多休息一会儿。 做完这一切,江倦又瞄了几眼薛放离,男人皮肤苍白,唇色却殷红至极,看着看着,江倦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 软的。 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江倦陷入了沉默。 他只是觉得颜色怪好看的。 他这算不算婚内性i骚i扰啊? 江倦心虚地收回手,无比庆幸薛放离睡得沉,没有被吵醒。他扭过头开始数帘子上的琉璃珠,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被硌醒两次的原因,数着数着,江倦也睡着了。 在他平稳的呼吸声中,薛放离缓缓睁开眼,指腹掠过下唇,而后停留在一处。 是江倦方才摸到的地方。 没多久,薛放离收回手,他重新坐好,身旁熟睡的少年却少了支撑,又黏黏糊糊地跟过来,歪倒在他肩上,睡得毫无防备。 薛放离垂眸望他几眼,到底没有把人推开。 鼻息间的清香似乎更为明晰,他听着少年一呼一吸的声音,没多久,薛放离竟也生出几分困倦。 这是头一次,没有过度使用香料,薛放离生出了睡意。 他正欲阖眼,车夫却一甩马鞭,立刻有人向他禀报:王爷,到了。 嗯。 薛放离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却没有下车的意思,王府的仆人不敢多嘴,只好静立在一旁,倒是候在宫门处的汪总管走过来轻声询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仆人摇摇头,没说话,江倦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说话声,也慢慢转醒,他迷迷糊糊地说:王爷,到了吗? 说着,江倦坐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薛放离肩上睡着了,江倦不太好意思地说:马车晃得我好困,不小心睡着了。你怎么没叫我呀? 正要叫你,薛放离神色如常,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不算香,尚可。 江倦愣了一下,茫然地抬手闻了闻,他什么也闻不到,于是不确定地说:可能是香囊吧。早上兰亭拿给我,我不喜欢,她就收起来了,应该沾了点味道。 薛放离嗯了一声,踏出马车,江倦跟在后面,他人还没彻底清醒,步履不太稳,汪总管见状连忙扶了他一把,江倦向他道谢:谢谢。 汪总管一愣,眉开眼笑道:王妃说得哪门子话呀。您一走出来,奴才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下了凡,能给您搭把手,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倦: 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啊,又是天仙又是小菩萨的,他这条咸鱼不配。 陛下一早就遣了奴才在这儿候着,汪总管笑眯眯地说,陛下见了王妃,心里定然欢喜。 江倦听完,连忙扭头问薛放离:王爷,待会儿我要怎么办? 他是穿书的,不大懂宫里的规矩,不过还好,书里的江倦也没见过世面,江倦便理直气壮地说:我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有进过城,好多规矩都不懂。 薛放离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没什么规矩。 江倦:? 他觉得不应当,还想继续追问,汪总管也开口道:咱们陛下从不在意这些虚礼,王妃无需多虑。 好吧。 江倦点点头,又回忆了一下剧情。 小说里,这个皇帝出场不多,只有三次。他第一次出场是安平侯请求赐婚,第二次是安平侯与主角受江念大婚,第三次则因为沉迷养生之术,驾崩了。 也是个工具人。 江倦放心了,不过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来不及思索,他们已经到了寝宫,汪总管轻声细语道:陛下,王爷与王妃到了。 总算来了。 门由内打开,披着龙袍的中年男人倒履而来。他面上带笑,但一身天家威严,却又如寻常父亲一般,与久不见面的儿子打趣,汪总管,这是谁呢?朕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汪总管笑道:奴才也觉着眼熟,好像是、好像是 是谁,他偏不说了,当今圣上弘兴帝睨了薛放离一眼,自你建了府,朕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今日倒是托了三公子的福。 薛放离笑笑地说:父皇,无事又岂能频繁入宫。 托辞而已,弘兴帝当然知道,他也懒得拆穿,转而对江倦微笑道:你叫江倦是吧?来,让朕看看你。 江倦点头,倒也没露怯,弘兴帝打量他片刻,越看越满意,连连点头,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弘兴帝和蔼地叮嘱道:以后有什么不顺心,尽管进宫来找朕做主,这么好的孩子,哪能受什么委屈呢。 江倦眨眨眼睛,不用麻烦您,王爷就可以呀。 哦?弘兴帝一愣,随即笑开了,他轻拍几下江倦的肩膀,是了,找老五就是,找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昨晚老六已经被老五收拾了一通。还有那些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主子面前挑拨是非。 啊? 被王爷收拾了? 江倦睁大眼睛望向薛放离,有点高兴,也有点担忧。 六皇子再傻,也是主角团之一。 收拾他没有关系吗? 薛放离与他对视,只淡淡道:总该让他长点记性。 老六就是个不成器的东西,确实该教训一下了,弘兴帝嫌弃地摆摆手,又想起什么,接着说,倒是你大哥,多少要给他一点面子,别让他下不来台。 上回的宴会,你们两人 正说着,殿外有人传报:陛下,安平侯求见。 殿内静了一瞬,许多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了江倦身上,明着暗着打量他的神色,就连薛放离,也掀起了眼帘。 江倦:? 安平侯? 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江倦一时没反应过来,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间福至心灵。 这不是他那未婚夫吗? 不对,应该是前未婚夫。 沉默几秒,江倦也想起来他忘了什么。 原文中,江倦被送入离王府的第二日也就是江倦咬舌自尽的第二日,安平侯就入宫请求当今圣上为他与主角受江念赐婚了。 他们好像,撞上了。 江倦: 怎会如此。 他记得,跟他同名同姓的炮灰,真的很爱安平侯。 江倦头皮发麻地回忆剧情。 按照剧情,安平侯与江倦的婚约,在京城不是个秘密,更何况江倦入京以后,只要有安平侯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他,恨不能时刻痴缠在安平侯身边。 大门大户养出来的公子小姐,自然不会像他这样,人家要脸,也得顾全家族名声,江倦便成了独树一帜的奇葩。 他光缠着人,其实还算是好的。 安平侯出身不凡,相貌英俊,爱慕者众多,江倦在其中微不足道。比家世、比才情、比相貌,他毫无优势,唯有一份婚约。 江倦本就不安,结果又发现安平侯对江念的态度很不一般,他心里不舒服,便询问婚约之事,安平侯只说不便,婚期也一推再推。 再到后来,察觉安平侯想悔婚,江倦狠狠心,先是给他下药,后又趁其留宿尚书府,爬上了床,但无一例外被发现了。 几次逼婚,江倦让尚书府颜面无光,也让安平侯生出不满。 更别提他还为了安平侯,把自己哥哥江念推进了湖里。 江倦: 他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就这么爱吗? 江倦在想什么,其他人当然不晓得,但他痴恋安平侯一事,是连弘兴帝都略有耳闻的,弘兴帝就怕两人相见,闹得不好看。 沉吟许久,弘兴帝问江倦:好孩子,你说朕,见还是不见? 汪总管听了,不由得替江倦捏了把汗。 不见,三公子怕不是问心有愧,王爷哪还容得下他? 见呢,三公子若是再露出痴态,王爷照样容不下他。 江倦其实不大想见的。 分卷(6) 他只想混吃等死,安安稳稳做咸鱼,不想靠近主角团,否则绝对会变得不幸。 不过现在他就不要影响剧情了。 江倦一脸坦然地说:当然见呀。说不定侯爷有什么要紧事。 薛放离向他瞥来,江倦回望,还回了一个无辜的眼神,薛放离唇角轻掀。 怎么忘了,这位三公子可是心有所属。 在他眼中,王爷是好人,那么安平侯呢? 大圣人?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笑着,神色却冷到了极致。 不多时,汪总管尖着嗓子道:宣安平侯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江懒,可食,味清甜,有安神、助眠之效。 第7章 想做咸鱼第7天 立刻有人被请入殿内。 微臣见过安平侯正要行礼,弘兴帝一摆手,免了免了,不必多礼。 安平侯站直身体,又看见殿内的另外两人,当即眉头一皱。 江倦? 他怎么在这儿? 安平侯今日入宫,是为请弘兴帝为他赐婚。 身为天之骄子,安平侯一直不满自己与江倦的婚约。这个从乡下来的少年,胆小、畏缩,说话不敢与人直视,眼神满是阴郁。 他极度厌恶这个未婚夫,也不想承认这份婚约,至于江倦,更是不配踏入侯府。 可他舅舅不这么认为。 安平侯父母早逝,长公主,也就是他的舅母把他接到了公主府。他是由舅舅与舅母抚养长大的,而这门婚事,也是他舅舅定下来的。 彼时安平侯想解除婚约,但他还没有承袭爵位,依照大兴律令,承袭爵位会降级,长公主为此多次进宫面圣,安平侯不想在这个时候自找麻烦,便没有再提。 而现在,侯位已经尘埃落定,他的舅舅与舅母又出京散心,安平侯便想趁机取消婚约,又入宫请求赐婚。 待他们归来之时,木已成舟,圣上的金口玉言更是无可更改,舅舅再气恼也无济于事。 不过 安平侯没料到会碰到江倦。 昨日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希望江倦听进去了,不要再对自己胡搅蛮缠。 这样想着,安平侯警告般的看了江倦一眼,然而少年却不如以往那样,见了他就巴巴地望着,安平侯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他站在离王身旁,肤色白皙,睫毛低垂,乌发落下的一绺,贴在脸庞上,莫名显得柔软又乖顺。 安平侯一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江倦不太一样了。 他好像 照时,你进宫来,是有什么事吗? 弘兴帝开口,打断了安平侯对江倦的探究,他回过神来,对弘兴帝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前几日,安平侯去尚书府探望江念,他临走时江念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含着泪问:侯爷,您还要我吗? 安平侯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江念苦涩道: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吗? 怎么会没有他? 安平侯满心满眼都是江念,也只有江念,甚至连他做梦梦见的人,也全是江念。 同是尚书府的公子,江倦一无是处,江念却与他不同。江念是金枝玉叶,气质温雅端方,哪怕他相貌只是清秀有余,但美人在骨不在皮,江念仍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 他心地善良,才华满腹,安平侯早就被他吸引,只可惜江念从无回应,安平侯原打算默默地守护着他,没想到这一日江念会主动抓住他的手。 狂喜过后,安平侯一把搂住了江念,我心里究竟有没有你,难道你不清楚吗? 江念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安平侯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激荡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他也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 与江倦退婚,迎娶江念。 微臣想请陛下为臣与尚书府二公子江念赐婚。 安平侯说完,余光下意识扫向江倦。 在他看来,江倦不识大体,更不会审时度势。哪怕他已经与离王成亲,恐怕都没有多少身为王妃的自觉,按照以往江倦对自己的痴缠程度,安平侯觉得他说不定会当众崩溃。 不止是他,若有似无的目光又都落到了江倦身上,就连汪总管,也没控制住自己,眼神飘了过去。 江倦: 为什么都在看他? 挚爱安平侯的是过去的江倦,与现在的江倦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想着,江倦笑了一下,试图传达祝福,顺便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们一个是主角攻,一个是主角受,天设地造,天生一对,请立刻锁死。 安平侯对上江倦的目光,愣了一下。 少年望着他,眼神清透不已,他柔软的唇向上轻弯,眼睛也弯成了一个月牙的弧度。 他本就生得殊丽,这么一笑,更是不可方物,只是少年唇色太淡了,身量也显得过于孱弱,好似琉璃美人,脆弱又易碎。 安平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的气质怎么变化这么大? 而且以前江倦一碰到他,不是低着头就是紧张地拧着衣袖,他嫌他气质阴郁、举止粗俗,从未发觉他的脸原来这样美。 不过 美又怎么样? 只是一具漂亮的皮囊罢了,他心思那样恶毒,怎么也比不过心地善良的小念。 短暂的失神过后,安平侯只觉得意外了。 少年笑得毫无介怀,也浑不在意,好似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向圣上请求赐婚,而他又刚好碰上了。 他不介意? 安平侯心下疑惑。 江倦当然不介意。 注意到安平侯在看自己,江倦礼貌地对他点点头,然后收回目光,往薛放离那边贴近了一点。 薛放离侧眸望他,江倦歪歪头,疑惑地冲他眨眼睛,比起安平侯,他表现得与薛放离更为熟稔,也更愿意靠近一些。薛放离看了他许久,笑着抬起眼。 传闻,似乎也不尽其然。 安平侯猝不及防地与薛放离对视。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神色之间满是彻骨的寒意,安平侯心下一骇,浑身都在叫嚣着危险,只觉得好像被猛兽盯上,一阵毛骨悚然,他慌乱地移开视线。 与此同时,弘兴帝也开了口:驸马可知晓此事? 安平侯稳了稳心神,勉强回答:不知道。 弘兴帝便笑了,你这孩子,是想用朕来压你舅舅? 安平侯低着头没说话,他本要思考该怎么回答,可却又不受控制地走了神。 他想不通江倦的态度。 就在前几日,江倦还因为被退婚把江念推到了湖里,而在昨日,江倦也执意保留他们婚约的信物,不舍得那枚玉佩被打碎,今日他怎么就毫不在意了? 安平侯没说话,弘兴帝思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朕觉得不妥。成婚一事,岂非儿戏,朕点头了,回头驸马不满意,朕便是好心办坏事。 安平侯堪堪回过神,他张了张嘴,陛下 弘兴帝摆摆手,朕不好插手你们的家务事,待驸马回来,你们自己商量吧。 安平侯懊悔不已,他本是踌躇满志而来,没想到竟在紧要关头走了神,功亏一篑。 不过他并未放弃,想了一下,安平侯又道:陛下 这个时候,殿外有人朝汪总管使了个眼色,汪总管意会地点点头,又对弘兴帝耳语几句,弘兴帝打断了安平侯,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先陪朕一道用膳。 顿了一下,弘兴帝又道:老五,最近沈道长给朕配了鹿茸血酒,你身体不好,也尝一尝吧。 薛放离颔首,汪总管立刻吩咐下去,侍女们鱼贯而入,很快就布置好一桌席面,弘兴帝率先落了座,笑道:你们也随意,不必拘束。 汪总管端来血红的鹿茸血酒,伺候着弘兴帝喝下,弘兴帝突然说:老五,说起来驸马还做过你的太傅,你还记得吗? 弘兴帝语气平和,可饮下的血酒染红了他的牙齿,好似在茹毛饮血。 薛放离:没什么印象。 弘兴帝倒也没说什么,只遗憾道:驸马这个人啊,那会儿还是状元郎呢,打马过京都,风流出少年,现在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而问安平侯:你舅舅现在还与往常一样,整日游手好闲,钓鱼喝酒? 安平侯无奈地笑了笑,不好说什么。 弘兴帝冷哼一声,汪总管用勺子慢慢地搅动血酒,浓稠的血色在杯中翻涌,他又伺候着弘兴帝饮下一口,弘兴帝的嘴唇也慢慢染上了猩红的颜色。 王爷,奴、奴婢伺候您饮用。 侍女端来鹿茸血酒,跪在薛放离身旁,她努力让自己端稳酒杯,可对薛放离的恐惧让她根本无法控制地发抖,血酒也跟着在杯中反复晃荡。 弘兴帝闻言,随口道:老五,你尝尝,这酒腥味重,但效果不错,你若喝得惯,朕让沈道长给你抄个方子,日后你在府上也可以喝。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嘴唇开合间,牙齿、舌头,甚至是整个口腔,满是斑斑血迹,浓重的血腥味在殿内蔓延开来,薛放离面无表情地看了许久,垂下眼皮。 侍女捧着酒杯在发抖。 血水摇晃间,薛放离的耳边响起女人泣不成调的声音。 你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你怎么不向着我?你为什么不向着我? 你这个野种,你该死,你该死! 我要你食我肉,喝我血,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好吵,太吵了。 太阳穴又开始跳动,尖锐的痛感袭来,薛放离眼前一片猩红,他闻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又想起满嘴是血的弘兴帝,气息逐渐变得冰冷。 真是恶心。 他头痛欲裂,也无比烦躁,无尽的戾气被激发出来,直到薛放离听见一道声音。 王爷,你怎么了? 声音很轻,语含担忧。 与此同时,他的衣袖被扯动几下,薛放离鼻息间的血腥味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闻了一路,少年身上独有的药草清香。 无比干净,又纯粹的气息。 这一刻,他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江倦见他没反应,又对惴惴不安的侍女说:你先放下吧。 侍女依言放下,可酒杯还没落下,薛放离已经冷冷抬起了眼,侍女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当即一个哆嗦,失手打翻了这碗鹿茸血酒。 哐当! 血酒泼在薛放离玄色的外衫上,侍女懵了一下,当场就吓哭了,她慌忙跪下求饶:王爷,奴婢、奴婢 薛放离倦怠至极,没有理会他,只是双目轻阖。 江倦隐约觉得薛放离状态不对,很小声地问他:王爷,你怎么啦? 弘兴帝也皱眉问:老五,你没事吧? 薛放离没搭腔,江倦犹豫了一下,牵过他的手来查看,还好,没有受伤,江倦正要松开,那只手却倏地抓紧了他的手。 江倦一怔,茫然地望过去,薛放离神色平静,也没有看他,可握着江倦的手却在颤抖,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江倦只好任由他握着了。 但薛放离越来越用力,江倦也觉得越来越疼了。 弘兴帝又问了一遍,老五,没事吧? 薛放离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江倦只好抬起头,忍着疼替他回答:王爷没事。 他的眼神湿漉漉的,睫毛也软软地黏在一起,像是要哭却又没有哭,安平侯佯装无意望来,当即僵在原地。 他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只听见心跳如擂鼓。 可这根本不应该。 他怎会被肤浅的皮相吸引? 弘兴帝又道:老五,你原先住的陵光殿,应当还有干净的衣物,先去换一身衣裳吧。 这一次江倦不能替他答话了,只好晃了晃手,薛放离淡淡道:嗯。 随之放开了手。 薛放离起身,立刻有人为他引路,江倦不确定要不要跟上,弘兴帝向汪总管递了个眼色,汪总管忙堆起满脸笑,王妃这是头一次进宫,不如奴才带您四处逛逛? 完全陌生的环境,江倦下意识向薛放离求助,他的睫毛还湿润润的,薛放离看得脚步一顿,片刻后,面无表情地颔首,江倦这才答应下来,好。 安平侯见状,好似明白了什么。 难怪江倦把他视为陌生人,难怪江倦始终无动于衷。 他怕离王。 连是走是留,都无法自己做主。 方才那样,也是被欺负了吧? 思此及,江倦经过安平侯时,安平侯对他低语道:待会儿我有话与你说。 江倦惊诧地望了他一眼,匆匆走出去,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靠近主角会变得不幸的。 躺平装死,他最擅长了。 江倦就差把拒绝写在脸上,安平侯却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没多久,殿内只剩下安平侯与弘兴帝,弘兴帝知道安平侯的性子,认定了什么就无比执着,他无奈道:怎么?还是想求朕为你赐婚? 安平侯正要说什么,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江倦被打湿的睫毛与他潮湿的面庞,像是含着露水的玉瓣,莹润一片。 鬼使神差地,安平侯摇了摇头。 第8章 想做咸鱼第8天 江倦逛得挺没劲儿的。 他走了几步就不想动了,什么御花园,什么山石园林,江倦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够了,并不想七拐八拐地亲身体验。 汪总管见他神色恹恹,连忙凑过来询问:王妃,可是身体不适? 江倦当然不能说实话他嫌累,也嫌无聊,便点点头,有点不舒服。 汪总管赶紧把他请到凉亭内歇着。 凉亭三面环湖,碧绿的荷叶浮出水面,江倦趴到栏杆上吹风,现在天还不热,自然风也吹得很舒服。 分卷(7) 就是不知道夏天到了怎么办。没有可乐,更没有空调。 这样一想,江倦又有点蔫了。 他垂下手,侧头枕在胳膊上,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露出一小截手腕,本该是雪白的一片,偏偏被捏出了几道红色的指印。 喂,你薛从筠蹲了一个早晨,终于抓到落单的江倦了。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凉亭,正要拿腔作势一番,结果刚一低头就吓了一跳。 江倦皮肤白,这几道红印堪称触目惊心,好似遭受了什么虐待,薛从筠话音一转,你手怎么了?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警惕地说:我就问问,可不是我干的,回头你可不许给我五哥乱说啊汪总管,你也得给我作证。 不怪他反应过度,鉴于江倦的心思之恶毒,再加上昨晚他被收拾得太狠,薛从筠被迫谨慎做人。 老奴见过六皇子,汪总管行了礼,笑眯眯地说,六皇子多虑了。 江倦还在伤心他在夏天失去了空调与可乐,暂时不想理睬薛从筠,薛从筠忍了好一会儿,看他蔫巴巴的心里莫名有点不得劲,就问:喂,你怎么了,不高兴啊? 他就是怕被人误会是他惹的,问问而已,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江倦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 作为主角团之一,六皇子在文中是个活宝,专门用来调节气氛。他其实就是个憨憨,也没什么心眼,江倦不讨厌他,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玩。 也因此,虽然不太想和主角团打交道,江倦还是理了理他,他搪塞道:有点不舒服。 薛从筠哦了一声,他是听他念哥说过江倦有心疾,薛从筠继续问:那你手呢?该不会被人欺负了吧? 他不说,江倦自己都忘了。江倦低下头,他的手和腕子红了一片,看着挺疼的,但其实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江倦摇摇头,没有啊。 薛从筠却不大信,没被欺负他怎么会闷闷不乐地趴在这儿。 薛从筠平日虽然浑,但很有正义感,于是硬邦邦地说:念哥都说了,那日是你把他约到湖边的,你早有预谋。 我看你也不傻啊,薛从筠瞅着江倦纳闷道,问你半天都不说怎么回事本皇子虽然也讨厌你,但我公私分明,你要是真被欺负了,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出个头的。 江倦: 谢谢你了。 主角受知道你是这样的二五仔吗? 想了一下,江倦如实道:是王爷不小心捏的。 薛从筠安静了几秒,从善如流地改口:你就当无事发生。 刚刚他还是正道之光,一听是薛放离就变成了只怂鹌鹑,江倦没忍住笑了出来。 薛从筠也是要面子的,他有点恼羞成怒,气咻咻地抬头瞪人,结果一对上江倦的笑眼,自己就先熄了火。 可恶,真好看。 本来就长得跟天仙儿似的,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不,不行。 他不能被美色迷惑。 真正的美人是他念哥,人美心善,内外兼修,江倦只是徒有其表,他是虚假的美人。 薛从筠努力挣扎。 过了好半天,薛从筠才板起脸,别别扭扭地进入了正题,喂,我送的那枚蚌雀,怎么样? 江倦:? 蚌雀?什么雀? 他一脸茫然,薛从筠提醒道:一块儿牌子,雕了只小雀,看起来摸起来都像珍珠。 江倦:啊? 薛从筠忍了又忍,昨晚我五哥给你的。他不是让人把贺礼全送你那儿了吗,我那枚蚌雀也一起送过去了。 江倦陷入了沉默。 他该怎么说,那几箱贺礼太丰富,他连礼单都没看完,更别说什么蚌雀了,江倦压根儿就没注意到。 不过出于社交礼貌,江倦还是很配合地说:我想起来了。 薛从筠满脸期待地盯着他,眼神催促不已,江倦却没了下文,薛从筠不甘心地暗示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倦一头雾水,说什么? 当然是把它夸出朵花来! 薛从筠的虚荣心没能得到满足,他深吸一口气,又开始臭着脸摆谱了,你这样的乡巴佬,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好东西吧? 江倦连蚌雀都没见到,根本无从对比,迟疑几秒,他很佛地说:你说得对。 薛从筠:? 迟疑,你妈的,你竟然敢迟疑! 别说天仙了,这下子天王老子来了薛从筠都起了鲨心。 你知不知道这蚌雀有多难养,薛从筠情绪激动,渔民把牌子放进蚌壳,要等上好多年才能把它养得跟蚌珠似的,全天下只有几枚! 江倦:嗯嗯这样啊原来如此我懂了。 薛从筠: 感觉又被糊弄到脸上了。 薛从筠越想越气他好不容易讨来的宝贝上缴了,结果对方还不识货,夸都不知道夸一下,竟然还敷衍他。 我的蚌雀不算好东西,那你说什么才算好东西?薛从筠恼火不已,算了,就算你见过比蚌雀还宝贝的东西,那我也有比它更更好的东西。 你等着! 憋了半天,薛从筠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他库房里那么多宝贝,他就不信挑不出顶好的玩意儿给江倦送去,让他这个乡巴佬好好开开眼界。 他这该死的胜负欲! 薛从筠气势汹汹地走开,彻底忘了他蹲江倦的初衷最后再摸一把他的蚌雀,甚至即将再贴进去几样宝贝。 江倦叹了口气,不顺着他生气,顺着他还是会生气,六皇子是河豚成精吗,整日都在气鼓鼓。 江倦没管他,又安安静静地吹了会儿风,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返回,但他今天显然很不幸,走了一个薛从筠,又碰上了安平侯。 江倦: 唉,晦气。 他本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过去,安平侯却叫住了他,王妃。 江倦只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侯爷。 安平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与弘兴帝独处时,他竟然因为江倦走了神,也没有再坚持让弘兴帝为他赐婚。 他想,是愧疚吧。 放在往日,见了自己,江倦会紧张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凑近他、讨好他,与现在礼貌又疏离的态度相比,判若两人。 若非清楚他还保留着玉佩,又目睹了他与离王的相处,安平侯只会以为他终于死了心,或者是彻底放下了。 是了,那可是离王。 太后在他面前,都讨不了好,更别说是江倦。他惧他,不敢触怒分毫,更不敢泄露情意,是理所应当。 沉默片刻,安平侯低声问江倦:你可怨我? 这桩婚事,本应落在江念头上,是安平侯与江尚书齐力斡旋,大皇子也从中出力不少,这才让弘兴帝松口,改为了江倦。 他知道江倦心里有他,但他也没有办法。 不啊。 江倦怎么会恨安平侯。要不是他们,江倦就不会与离王成亲,更做不了咸鱼,他真心实意地说:我还想谢谢你呢。 答案出乎意料,安平侯听完,皱了皱眉,随即笃定地说:你心里怨我。 江倦:? 他没有,真的没有。 江倦奇怪地看了安平侯一眼,不想再理他了,要走,结果安平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安平侯抿了抿唇。 刚才江倦的眼神,莫名让他恼怒。 那样的清透,也满是不以为意。 与他从前的阴郁截然不同。而且安平侯也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情意,只有对自己的避之而不及。 江倦下意识挣扎,安平侯意识到不妥,手顺势滑落,改为抓住他的衣袖,江倦的手腕露了出来,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色指印。 安平侯一怔,是王爷? 江倦不理,你松手。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安平侯已经彻底肯定了。 江倦在离王府过得不好。 想也知道。离王就是这样的人,他生性残忍,热衷于折磨他人。 没由来的恼怒消散了,安平侯愧疚道:嫁入王府,是我对不起你。 江倦:不,你没有。 他头皮发麻,不知道安平侯在做什么,只觉得这人黏黏糊糊的,好讨厌,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中心思想。 你说气话,我不信。 可江倦真的不气。他换了芯子,而且死过一次,惜命,知道生气不值得,气出病来了怎么办。 想了一下,江倦认真地说:侯爷没有对不起我,真的。王爷光风霁月、温文尔雅,与传闻很不一样,他也对我很好,能进离王府,是我之幸。 离王是什么人,安平侯又怎么会不清楚。他与离王多少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危险、暴虐的男人。 安平侯道:你不必如此。离王为人荒唐,鸷狠狼戾,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何况江倦又不是没和薛放离相处过,他不想再跟安平侯车轱辘下去了,再次尝试抽出手,侯爷慎言。 安平侯望他许久,只当他害怕,江倦,你本王再如何,也比不过侯爷,背后论长短。 男人淡淡的嗓音传来,他神色懒倦,不知道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安平侯神色一变。 顿了一顿,薛放离慢条斯理道:侯爷说了这么多,怎么就忘了,三公子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 安平侯僵住了。 薛放离望着他,状似好心的提醒,侯爷,手。 安平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还是江倦自己趁机夺回,就觉得倒霉。 撞上了安平侯,还被薛放离当场抓获,会不会被王爷误会啊? 这样想着,江倦瞄他好几眼,目光润泽。 撒什么娇? 薛放离扫他一眼,自然也注意到了江倦的小动作,他眉头一皱,终于又开了口。 本王为人荒唐,鸷狠狼戾,侯爷日后可要多注意一些,薛放离缓缓地笑道,再有下次,本王说不定会要侯爷的一整只手。 他说得平淡,似乎只是在开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安平侯却知道,薛放离是认真的。 他在警告自己。 安平侯低头道:是。 薛放离唇角噙着笑,许久,他才又悠然道:侯爷可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三公子? 安平侯不知他意欲为何,只得不卑不亢地回道:王妃。 原来侯爷知道,薛放离撩了撩眼皮,似笑非笑道,那方才本王怎会听见,侯爷唤了三公子本名? 都说侯爷有幸受过白先生的点拨,为人处世亦有其几分风范,知礼更守礼。侯爷见了三公子,不仅直呼其名,更是纠缠不休,这就是侯爷所谓的君子风范? 薛放离笑意不减,偏偏眉眼一片寒凉。 安平侯知道离王在借故折辱自己,可他毫无办法,离王发起疯来,连当今圣上都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更别说他。 沉默片刻,安平侯道:是本侯冒犯了。望王爷与王妃海涵。 薛放离抬眼,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显然还不够。 安平侯见状,咬了咬牙,双手高举至额间,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揖礼,望王爷与王妃海涵。 薛放离瞥向江倦,示意他开口。 江倦:没、没事的。 他大人有大量,当然选择原谅。 实际上,江倦也不敢不原谅,他现在内心很复杂。 安平侯可是主角攻诶。 可是,咸鱼躺平,有人撑腰,好快乐,真的好快乐。 薛放离颔首,再没施舍给安平侯一个眼神,只对江倦说:回府吧。 江倦问:不用再回去见陛下了吗? 薛放离嗯了一声,抬脚先走,江倦连忙跟上他。 安平侯起身,沉默地看向远去的两人,隐忍的眉目间闪过一丝肃杀。 离王。 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至于江倦,不怪他会与自己置气,自己终究对他有所亏欠。 他会尽可能弥补他的一腔情深。 江倦要是知道安平侯的想法,大概会连夜出逃京城,但是江倦还不知道。 皇城不允许马车进入,他与薛放离还走在路上,江倦心不在焉地回忆剧情。 关于离王的去世,书中有这么一段描写。 那天晚上,离王歇在别庄。夜半时分,他急病发作,咳血不止,随行的御医匆匆赶来,却也无计可施,天未亮时,离王的死讯已经传入京中,天子闻之震怒,罢朝三日,斩首百余人。 怎么斩了这么多人? 纯粹是迁怒,还是 江倦想得认真,薛放离突然问他:在想什么? 思绪被打断,江倦下意识回答:在想你 的死讯。 还好及时回过神来,后半句江倦没说出来,薛放离眉梢一抬,饶有兴趣地问:哦?想本王什么? 可是侯爷说的话,薛放离道,本王为人荒唐,鸷狠狼戾。 这有什么好想的,江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王爷又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这样想?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问:你不信他? 江倦立马摇摇头,我只相信王爷。 想了一下,他抬起头,睫毛眨动了几下,柔软的唇向上轻弯,他也笑得眉眼弯弯,就像之前王爷相信我一样。 分卷(8) 第9章 想做咸鱼第9天 薛放离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他先是低低地笑,也许是实在觉得有趣,后来笑得颇为开怀。 怎么会有人这样天真? 片刻后,薛放离垂下眸,语气恶劣地说:可本王,就是这样的人啊。 江倦抬起眼,认真地说:不是的。 他目光纯澈,语气肯定。薛放离与他对视,不期而然地,薛放离想起头最痛时,自己握住的那只手。 柔软、温暖。 他用力地握紧,好似抓住了自己与人间的最后一点关联,甚至有一丝贪恋。 可是不行啊。 薛放离阖上眼帘。 他对这位三公子,似乎过于和颜悦色,也过于感兴趣了一些。 少年喜欢什么,入离王府求的又是什么,再怎么菩萨心肠,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会留他太久。 他这样病弱,也撑不了多久。 再睁开眼,薛放离面无表情地跨入马车,他掀袍落座,态度也冷淡下来。 江倦察觉到了,但他没太在意,只当薛放离身体不适,安静地坐到一旁。 车马声辘辘,马蹄踏过青石板,远离了巍峨的宫殿,进入喧嚣的街市,吵嚷声渐起。 江倦认出是早上自己想要逛的地方,他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又扭头看看薛放离,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主动放弃了。 算了。 以后再来逛吧。 江倦松开手,帘子也跟着散下来,珠串叮当作响,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琉璃珠。 薛放离本以为他会提,但江倦没有,甚至是一反常态的安静,他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江倦看。 江倦似有所感地望过来,疑惑地问:王爷,怎么了? 一直在看他。 薛放离没搭话,只是垂下了眼皮。 许久,薛放离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在跟江倦说话。 去别庄。 江倦一听,不小心扯动珠串,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啊,别庄。 剧情好像要来了。 车夫闻言开始掉头,不够宽敞的街道几乎要被占满,过路人纷纷避让,无人不知这是离王府的马车镶金嵌玉,琉璃点缀,极尽豪奢。 吁! 与此同时,又有一辆马车迎面驶来,对方的车夫勒紧了绳索,及时避让,坐在车内的青年轻声问:怎么停下来了? 回主子,前面是离王府的马车。 离王府 青年面色一白,似乎想起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手指也不住地发颤。 丫鬟点翠发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二公子,您没事吧?是不是前阵子落水,身子还没彻底 二公子。 是了,他现在还是尚书府二公子,不是什么离王妃。 青年,也就是江念,缓缓地舒了口气,终于镇定下来。他摇摇头,强笑道:我没事。 点翠还是有点不放心,不停地盯着他瞧,可看着看着,她就走了神。 还没入府时,点翠就听说二公子是京城第一美人了。可头一次见到二公子,她觉得也没那么美,后来偷着问了几位姐姐,才知道是自己太肤浅。 美人在骨不在皮。他们少爷,虽不惊艳,但是耐看,且气质顶好,小谪仙可不是开玩笑的。 点翠大字不识一个,现在还没能领会到二公子的美,可是全京城都夸公子生得美,那公子便是美的,她只当是自己无知。 注意到她的目光,江念好笑地问:你怎么又这样看我。 点翠回答:公子好看嘛,毕竟是京城第一美人。 江念笑了一下,温柔地制止她,别乱说,让人听了该笑话了。 点翠吐了吐舌头,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嘛。 江念听得无奈,心情却颇好。 上辈子,他被指给了离王,现在正胆战心惊地待在离王府,寸步不敢离开院子,生怕又撞上离王发疯被殃及鱼池,与现在同丫鬟说说笑笑的轻松状态完全不同。 是的,上辈子。 天可怜见,江念在郁郁而终之后,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他凭借着上辈子的记忆,绝不会再为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比方说,与他的同窗和几位皇子交好。 比方说,接受安平侯的示爱。 上辈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位最终竟落在了安平侯身上,他将是世上最尊贵之人。 只要陛下首肯,只待宫里赐下婚来。 他也会成为贵不可言之人。 别庄在京郊处。 山下已是人间芳菲尽的季节,山上却还是一片紫藤花海。 到了地方,江倦被单独安置在别院,待一切准备妥当,高管事也来了一趟。 得知王爷在别庄歇脚,他忙不迭取了一盒香料送上山来,当然,高管事还顺手拎上了江倦救下的狼崽。 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得养些日子。高管事说。 江倦点点头,蹲到笼子前,幼狼好像认出了他,脑袋抵在笼子上,安静地流眼泪。 江倦叹口气,好可怜。 他问兰亭要来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幼狼擦眼泪,兰亭觉得不妥,轻声说:公子,奴婢来吧。 江倦摇摇头,不用。 狼崽可能疼得狠了,眼泪实在太多,根本擦不完,江倦摸摸它的脑袋,高管事看得颇是费解。 只是一只畜牲罢了,怎么值当亲自上手? 这位三公子可真是个奇人。 想归想,高管事面上却未表露分毫,他笑道:王妃,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 好,江倦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他,等一下。 江倦问:王爷还好吗? 高管事一愣,搪塞他道:还好。 实际上,不太好。 高管事在府上待了好几年,知道王爷轻易不会来这座别庄,除非他的状态已经差到不能再差。 持续的隐痛,发病时剧烈的痛楚,以及长久无法休息,就是大罗金仙也熬不住。 江倦哦了一声,接着给幼狼擦眼泪,高管事便退了出去。 兰亭看着看着,小声地说:其实这只小狼崽也没有那么可怜。起码,它还遇见了公子呢。 话音刚落,兰亭突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懊恼地说:公子,今晚你该药浴了。 江倦一怔:药浴? 他在穿书前,除了定期去医院住院,也是一直在用药浴温养身体。 不过回忆了一下设定,江倦就明白了。 他的这个角色,心疾是装的,先天不足却是真的,会药浴也不足为奇。 可这会儿在山上,哪里会有药材,江倦不确定地说:要不然改天? 不行的,兰亭摇头,不敢拿这个开玩笑。她想了想,道,奴婢去问问高管事。 说完,兰亭匆忙起身,去追高管事。 高管事脚程颇快,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不见踪影,兰亭只得继续往前,她一路小跑,不想刚踏上石桥,旁边有人拐来,两人便撞上了。 哎! 这人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上捧着的木匣也脱了手,兰亭正要道歉,抬头一看,竟是高管事。 管事,我们公子得定期药浴,庄子上可有 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高管事面色苍白地打断她。 木匣大开着落入湖中,片状的香饼陆续被浸湿,松散一片,明显不能再用了。 兰亭被他吓到了,我、我 高管事动了动嘴唇,恐惧让他吐不出一个字来,好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说:这是王爷要用的香料,你要害死我们所有人了! 我没有兰亭不安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高管事面色惨淡,王爷可不管这些,他只要香料。 偏偏香料又浸了水,用不了了。 而现在正是王爷状况最差的时候,没有香料的舒缓,他只会无比暴戾,疯上加疯! 想到这里,高管事寒毛直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僵持间,有一道声音响起。 怎么了? 是江倦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兰亭都没回来,江倦出来找人,结果高管事一脸颓丧,兰亭眼中也含着泪,江倦问她:你怎么哭了? 王爷的香料 兰亭自责地低下头,讲清楚始末,高管事补充道:王爷对味道挑剔,只闻得惯这种香料的味道,现在唉! 高管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兰亭一听,自知闯了大祸,泪汪汪地低下头,江倦最怕女孩子哭了,连忙安慰她:你别哭啊,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高管事: 还能有什么法子啊? 高管事焦头烂额,倒是江倦,哄完了兰亭,突然想起什么,他连忙问:兰亭,早上你给我的香囊还在吗? 在的,兰亭虽然不解,还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香囊,给。 江倦松了口气,在就好,他对高管事说:要不然先把香囊拿给王爷? 高管事有点为难。 不是什么味道都可以,王爷只要这个香料,也只闻得惯它的味道。况且它的安神之效,多点一些甚至可以让王爷入眠,尽管副作用不小。 睡了,便彻底无知无觉,第二日也会昏昏沉沉。 当然,后面这些效用,高管事不会对江倦提起。 高管事艰难地说:可能不太行。 江倦坚持道:试一下吧。 早上进宫时,薛放离问过他身上是什么味道,还说了尚可,那就应该不讨厌香囊的味道。 高管事颇为犹豫,本身就犯了大错,还拿劳什子的香囊,他可没活腻。 江倦见状,干脆说:我自己去问王爷好了。 高管事惊诧地看他一眼,去就去吧,他也乐得有人担责,赶忙道:有劳王妃了这边请。 高管事在前引路,不多时,他们抵达一座阁楼。 尚是白日,竹帘全然拉下,纱幔重重遮掩之下,四处昏暗无光,唯见一座金漆点翠屏风。 王爷 香呢。 高管事一听,支吾半天都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还是江倦听不下去,替他回答:王爷,你的香料用不了了。 全掉湖里了 江倦小声地说完,又立马补充:不过早上你问我的香囊,我拿到了,你要不然先凑合一下? 高管事: 凑合一下。 他肠子都悔青了。实话实话,王爷可能还会给他留个全尸,现在估计他骨灰都得被扬了。 高管事差点气笑了。 薛放离更是没开腔。 寂静,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立在一侧的两名丫鬟移开屏风,男人从榻上起身,垂落的长发与繁复的黑金色长袍几乎融为一体。 香囊? 他缓缓开了口,嗓音靡靡。 江倦走近几步,伸出手来,他白软的手心上放着一个香囊,这个,早上你说味道尚可。 薛放离神色倦怠地接过。昏暗中,他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套过朱红的细绳,而后抬了抬手,拎起轻嗅。 是白芍、秋兰与决明子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沾上了一丝别的气息。 很淡,却无比清甜。 不是它的味道。 指腹一捻而过,薛放离松开手,香囊随之落在地上,他掀起眼帘盯着江倦,密布的血丝下,血色翻涌。 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大概凑合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咸鱼,危。 第10章 想做咸鱼第10天 他就说不行! 高管事一点也不意外,他在心里暗恨江倦的不靠谱,这下好了,他们都得完蛋。 不是吗?江倦毫无危机感,只觉得困惑,可早上就是这个香囊呀。 他捡起来拍拍灰,也低头闻了一下,江倦对气味并不敏感,就觉得一股药味,和其他的中草药没什么区别。 江倦奇怪地问:不是这个味道,那还有什么味道? 薛放离没有立刻答话,许久,他才缓缓地说:过来。 过来就过来,江倦走得更近一些了。 其实他不止是对气味不敏感,对气氛的感知也格外迟钝。就好比现在,高管事已经开始为他默哀了,江倦却没有任何防备地靠近。 薛放离看他几眼,手放至他的右肩,广袖之下,是苍白而劲瘦的手腕,薛放离稍一用力,人也俯下身来。 他目光所至,是少年的脖颈。 修长的一截,白皙又漂亮。几绺乌发松松地垂落,贴在少年的脖颈处,同一个地方,红痣色浓欲滴,秾艳至极。 与此同时,他离得越近,属于少年的气息就越是明显。 难以辨认的药草清香。或许是哪一种罕见的药材,或许是多种药材混合的结果,总之并不杂乱,它们无比契合,味道清浅而柔和。 薛放离灵魂深处的疯狂与暴戾,都在这股气息下得到平息,甚至连他极度不稳的心绪,也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王爷? 江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茫然地抬起头。 横斜的光影从竹帘的缝隙处钻入,恰好落在他白净的脸上,琉璃珠帘晃动不止,他与珠子,竟不知哪一个更剔透,少年睫毛轻动,柔软、纯粹,好似莲座上的小菩萨。 分卷(9) 他就在这儿,触手可及,却又像是抓不住的云与雾,总会散成一片,踪迹无寻。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地,薛放离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把他弄脏。 把他拖入红尘。 可这么干净,弄脏似乎有点可惜。 薛放离垂下眼皮。不多时,他从江倦肩上拈起什么,神色平静道:狼毛。 他的整个举动,似乎都只是为了拈起狼毛而已,江倦眨眨眼睛,也没有多想,刚才陪了一会儿狼崽,可能蹭到了。 薛放离颔首,嗯。 平静地结束了这一段对话。 高管事:? 就这?就这? 王爷没有发怒,更没有发落他们。 什么情况啊? 高管事错愕不已,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什么从拜堂到救狼崽,再到送香囊,这已经不是王爷第一次破例了。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前两次还可以说是王爷对三公子感兴趣,可这一次 那可是香料啊! 王爷这都没发火? 他们保住了一命!? 高管事大为震惊,不过在震惊的同时,也隐约明白了什么。 三公子,绝对不能得罪! 不论王爷有什么打算,总之就凭着王爷对三公子的优待,往后他必须得打起百倍精神供着! 香料不能用,香囊又用不了,江倦心里有点过不去,他忍不住问薛放离:王爷,那你待会儿怎么办? 薛放离瞥了眼高管事,示意他会处理,江倦哦了一声,又说:那你接着休息? 嗯。 薛放离淡淡地应下来,江倦知道他该走了,不过没几步他又返回来,还是想留下香囊,他坚持道:万一能用呢。 薛放离看了一眼,不置可否。 江倦把香囊塞给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薛放离没看香囊,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后,他语气平淡地开口。 说吧,怎么回事。 奴才正赶来送香料呢,三公子那丫鬟冒冒失失地撞了上来,奴才没拿稳,匣子便脱了手 经过确实是这么一个经过,可丫鬟再怎么冒失,他若及时避开了也不会如此,两人各打五十大板的事情,高管事却把责任全推在对方身上。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高管事被看得心里直发虚。在王爷面前,他的想法、他的意图,仿佛都能被轻易看穿,他的一切行为都无所遁形,更无从隐瞒。 强烈的压迫感让高管事冷汗直流,他又硬着头皮道:对了,王爷,那丫鬟当时好像说三公子得药浴,奴才估摸是想问庄子上可有药材。 药浴啊。 原来如此。 经年的温养,少年才养出了这么一身药草味。 要什么给他便是。 王爷,庄子上好像没有 话没说完,高管事就意识到他在犯蠢,恨不得掴自己几掌。他谄笑道:庄子上没有,奴才大可以下山买,也可以回府取。 薛放离眉眼一片凉薄,不耐烦到了极点,他冷戾道:滚。 高管事立刻走人,不过在关上门前,他又不得不多问一句:王爷,您的香料,奴才也回府再取一盒? 薛放离双目轻阖,香囊混杂的气味令他感到不悦,但是依旧留有几分属于少年的气息,他没什么表情地说:不必这么多。 他来别庄,本想休息一晚。 既然心绪已经平复,便不必再多用香料。 有了这么一遭,高管事再来别院,态度就更为恭敬了。 王妃,您可是要药浴?高管事问,有没有固定的方子? 江倦都要忘了这回事,他不确定地说:应该有吧? 药方当然是有的,江倦不知道,兰亭倒是背得滚瓜烂熟,她迟疑地问:管事,你问药方是? 高管事笑眯眯地回答:王爷交待过了,王妃缺什么尽管提便是,奴才来替王妃准备。 江倦眨眨眼睛,真心实意地说:王爷人真好。 就是死得太早。 高管事: 他勉强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这话他没法接。 兰亭本来自责不已,以为公子没办法再药浴了,闻言可算放下心来,给高管事报药方:血苓片一两、扶桑叶三两、归芷一两 高管事听得一愣,似乎都是些颇为名贵的药材。 据他所知,三公子与其外祖父在乡下生活了许多年,往日他也用的是这些名贵的药材吗? 不对,三公子不是还进京求医了吗,大概是大夫新开的方子吧。 高管事也没多想,反正王爷说了,要什么给什么便是,于是他把方子记下来以后,马不停蹄地下山了。 几个时辰后,药包终于被送来,兰亭忙前忙后,开始准备药浴的事宜。待一切准备妥当,她上前帮江倦解衣裳,江倦摇头说:我自己来吧。 兰亭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到外面,等江倦坐进浴桶后,才又走进来替他挽起头发。 火光下,少年睫毛轻垂,脸庞玉润,兰亭看着看着,轻声道:公子变了好多呢。 听她这样说,江倦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并没有隐藏本性,而兰亭又伺候了很久以前的江倦。 江倦: 大意了。 阿难大师算得可真准,兰亭接着说,他说公子十八这年有一劫,若是熬过来了,福缘双至,只是性情会有所改变,若是撑不过来还好,公子没事。 顿了一下,兰亭抿唇笑了笑,公子这样也挺好的。 没那么阴沉,不再钻牛角尖,心肠更是软了许多,也比以前开朗了不少。 江倦被她吓了一跳,还好兰亭自己圆过去了,他松了口气。 不过江倦挺好奇这个阿难大师的,他想问兰亭,又怕会露馅,只好趴在浴桶上回忆原文里有没有这个人物。 阿难大师。 阿难。 入了夜,别庄颇是安静。簌簌的风声、沙沙的轻响,彼此交融,江倦思来想去都一无所获,他正要问兰亭,突然听见一阵响动。 哐! 哐、哐、哐! 江倦一愣,兰亭把抱在怀里的干净衣物交给他,自己循声过去。 好像是幼狼在撞笼子的声音,江倦听了一会儿,也披上外衫,他找不到鞋,便光着脚走了过去。 真的是它。 幼狼焦躁地往笼子上撞,白天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渗出了不少血迹,纱布都被染红了。 怎么了?江倦问。 兰亭摇摇头,也是一筹莫展,她给江倦让出地方,狼崽呜呜咽咽地冲着他叫起来,急迫不已。 这只狼崽颇为聪明,遇险会求救,痛狠了还会向人撒娇,江倦犹豫了一下,替它打开笼子,问道:你要做什么? 幼狼一瘸一拐地爬出笼子,又迅速钻出半掩着的房门。 江倦不敢让它乱跑,忙不迭地追上。 兰亭本要说什么,结果突然看见江倦光着的脚与浑身的水汽,惊得咬到了舌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等她缓过来,狼崽不见了,江倦人也不见了。 兰亭登时就急了,急忙追出去。 公子这衣衫不整的,要去哪里? 江倦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幼狼跑得跌跌撞撞,江倦跟在它后面,根本没注意方向,直到他见到一座阁楼。 什么人? 守在阁楼外的侍卫纷纷戒备起来,握着刀走近,结果看清来人以后,他们都怔了一怔。 少年浑身氤氲着水汽,就连松松挽起的发,也潮润润的一片,而他宽大的外衫下,是一对光着的足,白皙又漂亮。 王、王妃 他们认出了江倦,当即不敢再看,结结巴巴地阻拦道:王爷在休息,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江倦顾不上这些,狼崽已经溜了上去,他急匆匆地上前,侍卫们想拦又不太敢拦。 若是阻拦,必定免不了一番拉扯,王爷说不定会不悦。 可王爷休息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包括他们! 天人交战间,江倦已经走入了阁楼,侍卫们面面相觑,干脆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进了阁楼,幼狼低下头嗅了一路,江倦一个不留神,不知道它又钻到了哪里,而这个时候,江倦已经站在了薛放离的门外。 他先在周围找了一下,确定幼狼不在,这才不好意思地敲响房门。 早些时候来,是兰亭撞翻了香料,这么晚了,又是他找不到狼崽。 王爷。 王爷? 无人回应。 是睡下了吗? 江倦拧了拧眉,突然就想起了剧情。 那天晚上,离王歇在别庄。夜半时分,他急病发作,咳血不止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王爷该不会是已经发病了吧? 这样想着,江倦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没人回应,他不免有些担忧,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 下一秒,他差点心脏骤停。 阁楼空寂,纱幔翻飞,男人繁复的长袍曳地,他手中持剑,姿态散漫,气势却凌厉不已,正与七八只狼对峙而立。 听见吱呀一声,薛放离并未回头,他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殷红的唇掀了掀,似是在嘲讽,也似是在叹息,不理睬你,也偏要凑热闹。 你可真是个小菩萨啊,见不得有人受苦受难。 作者有话要说:江懒:让我康康王爷还有没有气owo可恶,还有oo 第11章 想做咸鱼第11天 江倦: 他不是,早知道有狼,他跑得第一快。 事实证明,好奇心不仅能害死猫,还能害死咸鱼。 江倦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几对绿莹莹的眼睛更是看得他心里发慌,只想夺门而逃。 当然,没能付诸于实践,纯粹是被吓的。 正在他手足无措之际,脚步声渐近,侍卫们也追过来了,王妃,您不能话音未落,侍卫们见到狼群,当即大骇! 哪里来的狼? 王爷即使不常来庄子,这整座山,每天也都会例行巡逻,他们今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没有什么野兽出没的迹象。 保护王爷! 为首的侍卫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举剑入内,对峙的形势在这一刻被打破,狼群也不再坐以待毙,猛地向一人扑去! 哐当一声,侍卫挥剑,堪堪躲开了狼的攻击,也将一盏琉璃灯击碎,他们举着剑与狼群正面交锋。 夜风又起,观景台处轻纱浮动,珠帘叮叮当当,江倦突然发现有只狼藏匿在暗处,正欲偷袭薛放离,他下意识往前几步,王爷脚下踩到什么,刺入肉中,江倦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痛说:后面。 狼凶狠地扑向薛放离,他早有察觉似的避让,又有几只狼从观景台处缓缓现身,于是他们被围困于内,前后左右都是狼。 王爷,我们掩护您,您快先杀狼王。 薛放离神色平静地说完,反手就是一剑,先前偷袭他的狼后退几步,似乎被激怒,它低叫几声,所有的狼一同发动攻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细细弱弱的声音响起,仿若小动物在呜咽。 先前不知道钻到哪里的狼崽,被另一只大狼叼着后颈出现了。 它的呜咽好似并非无意义地鸣叫,而是在与狼群进行沟通,没过多久,狼群便放弃了攻击,但仍旧保持着警惕。 一只又一只,它们陆续离去,直到只剩下狼王与叼着幼狼的那只狼,它们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倦,也从观景台处一跃而下,隐入黑暗。 一场恶战便这样被化解。 江倦茫然。 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倦觉得奇怪,但也没法再细想了,之前太紧张了还好,现在他一松懈下来,只觉得脚底钻心的疼。 江倦受不了了,他跌坐在地上,低下头想看又不敢看,薛放离望过来,怎么他话音一顿。 少年坐在地上,睫毛低垂,他碧绿色的衫子贴在身上,水痕犹在,挽起的长发散落不少,也还在一缕又一缕地往下滴水。 而衫子下,是白皙而纤细的脚踝,他的一双脚是光着的,形状漂亮,脚趾圆润,本该颇为赏心悦目,却是血迹斑斑的一片。 好疼。 江倦抬起头,他的脸庞、双眼都湿漉漉的,鼻尖也有点发红,整个人都好似氤氲在水汽中,潮湿又可怜。 莫名的烦躁在心中升腾,薛放离的语气却平静不已,你就是这样过来的? 江倦从小就怕疼,也忍不了疼,他没有认真听,只是小声地重复:王爷,我好疼。 薛放离低头看他,没多久,他那身繁复的长袍落在江倦头上,将他捂得严严实实,薛放离俯身抱起江倦,把人放在榻上。 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声道:还不滚去查清楚怎么一回事,是想让本王现在就发落你们? 侍卫们闻言,纷纷面色一白。狼生性狡猾,又颇识人性,被狼群盯上只会防不胜防,可无论如何,是他们没有及时发现,现在只能将功赎罪。 他们领命要走,薛放离又道:让孙太医过来一趟。 人陆续走完,江倦还躲在衣袍下面,他本来只是疼,疼着疼着又有点想家,眼泪无声地滚落,浸润在衣袍上,打湿了一小片。 他哭得悄无声息,也不再喊疼了,手指把衣袍攥出几道褶皱,薛放离好像发现了,也好像没有发现,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亮蜡烛。 分卷(10) 为什么要过来? 过了很久,薛放离突然开口,他抬手掀起衣袍一角,江倦含着泪望来,随后他的下颌被轻轻掐住,又抬起来,薛放离说:哭得真伤心啊。 江倦觉得丢人,偏了偏头,薛放离却掐得更用力,没有让他挣脱,薛放离打量片刻,说:你在委屈。 委屈什么呢?薛放离垂下眼,离开别院的是你,闯进来的也是你。今晚你若是乖乖待在别院或者自行离去,又怎么会受伤? 江倦当然委屈,他想念他的布洛芬,但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所以他只能忍着疼。 况且我本来没想进来的,又怕你发了病,早上你就不大对劲。 江倦的声音闷闷的,还带了点鼻音,他仰头看着薛放离,睫毛都湿透了。 薛放离一怔。 我怕你昏过去了。江倦又补充。 火光摇晃,映在少年的脸上,明明灭灭间,只有他那对乌瞳格外透亮。 薛放离问:为什么? 江倦回答得很快,你人好,对我也好。 小说里,离王死于急症。这个江倦帮不上忙,但是做点临终关怀还是可以的,万一王爷真的发病了,他早点发现说不定能早点想办法帮忙减轻痛苦。 薛放离听完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很久,掐着江倦下颌的手放开力道,转而用指腹替少年拭去眼泪。 真有意思。 他想。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少年却对他盲目地信赖着。 他并不抵触扮作好人,就这样哄着少年,好像也不错,可薛放离又想起少年哭泣的面容。 垂着睫毛,眼泪无声滴落,成了落难的泥菩萨,被卷入人世苦海,狼狈又可怜。 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呢? 算了。 薛放离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听说庄子上来了狼,高管事人都吓傻了,他领着孙太医一过来,就跪伏在薛放离脚底下痛哭流涕,王爷,吓死奴才了! 王爷这一遭,实在是来得太惊险了! 先是来庄子上。他们王爷戒心重,用了香料,从不许人贴身护卫,尤其是他打算休息,毕竟香料使用过度会让他一夜昏睡。 再是那狼群。庄子建在山上,巡逻更是一日不落,从未有过野兽出没的痕迹,偏偏它们今晚就出现了。 狼素来奸诈狡猾,或许藏匿已久,趁侍卫不备之时长驱直入,或许是从深山绕入,总之,它们是直奔王爷而来的。 这样阴损的法子,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骂到一半,高管事闭上了嘴,跟他们王爷不对盘的,统共就那几人,还都是贵人,哪是他能指着骂的。 薛放离瞥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不是他们。 他大哥与那个女人,远没有这个脑子。 除了对他的各种习惯了若指掌以外,这人似乎还知道不少事情。 从狼群主动撤离的那一刹那起,薛放离就确定了是那碗鹿茸血酒有问题。他从不在外用食,无论是不是血酒,是否让他心绪不稳,这碗酒都会被打翻。 然而鹿茸血酒被人换成了狼血酒,狼群为复仇追来了别庄。 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每一步,都下的是死棋。 可偏偏,幼狼还活着,少年执意要救它。 薛放离笑了笑,神色却冷得令人生寒,有些事情,连父皇都不知道,本王倒想知道,他又是从何而知。 高管事听了,没敢搭话,只在心里庆幸不已。 不管怎么样,王爷没有事就好,这次可真是太凶险了。 若是王爷歇下了,若是三公子没有救下那只狼崽,更没有及时赶来,他们王爷,可就没命了! 想到这里,高管事不禁喃喃道:多亏了三公子 三公子同情那狼崽,结果兜兜转转,竟是阴差阳错地救了王爷一命! 薛放离闻言,抬起了眼,孙太医正在为江倦处理伤处,他的脚踩在打碎了的琉璃灯上,碎片需要一片一片地取出来。 少年披着黑金色的长袍,人坐在美人榻上,受伤的脚抬起搭在软垫上,孙太医给他取碎片,还没怎么使力,江倦就已经疼得往回缩了。 孙太医只好安慰他: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好后悔光着脚乱跑,但再怎么后悔也得挨疼,江倦慢吞吞地伸出脚,孙太医接着为他处理。 碎片不算大,可是全嵌在肉里,江倦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只是取碎片而已,他可以,他没问题不行,还是好疼,他没法忍。 江倦又缩了回来,这回无论孙太医怎么劝说,他都不停摇头,孙太医只好向薛放离求助:王爷,王妃脚上的东西,要尽快取出来才行。 他有多抗拒,薛放离自然看见了,他问江倦:你是自己忍着,还是要人摁着你? 可以两个都不选吗? 江倦蔫巴巴地问,他已经疼怕了,薛放离没搭腔,只是走近几步,俯身握住他的脚踝。 感觉很奇怪,江倦下意识挣扎,披在身上的衣袍滑落,他自己的衣摆也被带起来,细白的脚踝往上,是光着的两条腿。 白皙、骨肉匀称,漂亮到连膝盖都是淡淡的粉色。 薛放离握着他脚踝的手一紧,盯着江倦没说话,江倦却还在无知无觉地乱动,他改了口说:我自己来,我觉得我可以忍住了。 薛放离却没松开。 手上的触感一片温软,少年的脚踝很细,细到不及一握,他的手抓来时,拇指落在腿肚下方,雪白的皮肉也跟着被掐出了几分下陷。 王爷? 江倦见他不理自己,疑惑地喊了一声,眼神干净不已。 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开一瞬,薛放离对上他的目光,却又重新抓住,他垂下眼皮,说:你忍不了。 摁着就摁着吧,江倦说:好的吧。 顿了一下,薛放离又语气平淡道:把衣服披好。 江倦随手把这件不属于他的外袍拉上来,薛放离也坐到了他旁边,把江倦原本搭在软垫上的脚放在自己身上,而后瞥向孙太医,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孙太医见状,颇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薛放离会亲自上手,不过他也没看太久,毕竟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次一定行。 江倦紧张地低下头,结果孙太医还没动手,他就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只想往后躲,可是脚踝又被按得很紧,他动也动不了一下。 怕就别看。薛放离说。 江倦也不想看,可他忍不住,总觉得不看更没有安全感,结果他正想着,孙太医趁机取出了一块碎片。 江倦疼得睫毛一颤,孙太医却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又接二连三地往外挑。 好疼,真的好疼。 江倦的眼中满是水汽,他不敢眨眼睛,眼泪忍得很辛苦,有只手突然按上他的后颈,又往一个方向用力,江倦只觉得他的额头抵上什么。 他伏在了薛放离的肩上。 江倦也终于敢眨眼睛了,凝在睫毛上的眼泪落下来,他轻轻地抽气,攥着薛放离的衣袖不肯松手。 少年这样怕疼,却不怕他。 只要他想,他会有一百种方式让少年更疼,让他疼到哭也哭不出来。 薛放离望着江倦,许久,他凑在江倦耳边,用一种极为轻缓的语气说:你可知,本王饮过人血,也食过人肉? 江倦疼得意识恍惚,他知道薛放离在和自己说话,可是他暂时还无法思考,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具体含义。 他没有什么反应。 薛放离掀了掀唇,缓缓地笑了,可他的眼中却没什么温度。 听见了,却当没有听见? 还是不怕,但是不想再理他了吗? 果然啊,小菩萨就是小菩萨,心地善良,见不得一丝污秽。 为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倦突然出声,他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喃喃地说,难怪早上王爷看见那碗酒后就不对劲了,你也吓到了吧。 算啦,你肯定也不想的,我不问了。 他声音很轻,尾音也有点打颤,却还在努力安慰薛放离: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再想了。 薛放离眼皮倏地一掀,他没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江倦,那股疯魔的念头再度升起。 无法克制。 他怎么敢安慰他? 他怎么敢不怕他? 他本想放过他,让他接着做那莲台上的小菩萨,他想普度众生便普度众生,他想救苦救难便救苦救难,可这小菩萨却三番五次、无知无觉地招惹他。 那就留在他身边吧。 他是无间地狱里的恶鬼,度化他,或者一起下地狱。 第12章 想做咸鱼第12天 江倦无知无觉地伏在薛放离怀里。 琉璃碎片被挑出来,孙太医又给江倦包扎好,这才交待道:最近不要下地,也不要沾水。 江倦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蹭在薛放离怀里,本来只是药浴时打湿了发梢,此刻额间也泌出了薄汗,少年浑身都是一股清甜的药草味道。 薛放离嗅着他的气息,放在江倦后颈处的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神色颇为散漫,也有着久违的放松。 孙太医还没见过比江倦更怕疼的人,不禁失笑道:好好休息吧。 江倦也累了,他抬起头,没精打采地问薛放离:王爷,我要怎么回去? 不能下地,他走不回去,兰亭一个女孩子,更不能让她背自己。 薛放离:不必,你歇这里。 江倦其实也不太想再动了,他一听,揽住榻上的扶手,蔫巴巴地说:那我就睡这儿。 他很自觉地睡美人榻,不跟薛放离抢床位。 江倦揽住美人榻,身体也歪了过去,从薛放离怀中离开。萦绕在鼻息间的味道开始消散,薛放离眉头一皱,却是神色平静地颔首。 他站起身,整张榻都归江倦了,江倦几乎倒头就睡,不过昏昏沉沉间,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想起了书中的一段原文。 那天晚上,离王去了别庄。夜半时分,他急病发作,咳血不止,随行的御医匆匆赶来,却也无计可施,天未亮时,离王的死讯已经传入了京中,帝王闻之震怒,罢朝三日,斩首百余人。 夜半时分,急病发作。 天未亮时,死讯已经传入了京中。 孙太医给他处理完脚伤的时候,怎么好像就已经要天亮了? 江倦:?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兰亭才被放进来,正在给江倦擦脸,她见状小声地问:奴婢吵醒公子了吗? 江倦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扭头往外看去,已然晨光熹微了。 江倦:??? 这小说怎么回事啊,王爷的人设相差这么远就算了,剧情也完全对不上。 夜半时分,王爷并没有急症发作,反倒来了一群狼。 等一下。 这么多只狼,他要是晚来或者没来,更没有理会幼狼的异常,王爷是不是也要出事? 也许,王爷的死,本来就是一场意外,根本不是什么急症发作? 他跟王爷几乎相处了大半个晚上,王爷也真的没有急症发作。 江倦: 还挺有道理的。 也就是说,他好像误打误撞地救下了王爷,还改变了剧情。 意识到这一点,江倦的心情有点复杂。 王爷是个大好人,江倦每次想到他的结局,都觉得遗憾,现在王爷相安无事,当然再好不过。 然而江倦又不太好了。他是来做咸鱼的,也想好了王爷去世后要怎么快乐躺平。 可现在 他的咸鱼生活飞了,快乐也没了。 江倦欲哭无泪,他低下头绝望地往扶手上撞。 怎么了? 薛放离见状,淡淡地开口,倦郁闷地摇摇头,没怎么。 薛放离低头望他,少年皮肤白,他撞得再轻,额头也还是红了一片,薛放离问道:不高兴什么? 当然是他畅想的快乐生活没有了守最久的寡,做最咸的鱼,在王府混吃等死一辈子。 可江倦又不能说实话,他恹恹地回答:脚上好疼。 不提还好,话一说出口,江倦就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剧情发生改变,王府无人伤亡,除了他的脚。 江倦: 怎会如此。 为什么受伤的是咸鱼? 这就是他不想努力的下场吗? 江倦又轻轻地撞上扶手,完全是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了。 他忍不住东想西想。 王爷没去世,他待王府就不够自由,更没法混吃等死,大概率还得好好做王妃,每日被迫营业,还可能跟主角团打交道。 不行。 他只想做咸鱼,不想做王妃。 要不,溜了吧? 按照剧情设定,他还有个外祖父,回乡下投奔外祖父也不错,江倦越想越觉得可行,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王爷 嗯?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久久地落在江倦身上,神色令人难以捉摸。 他在撒谎。 少年不高兴的原因,不是脚伤。 江倦心虚地说:成婚那天,你要送我走,还说过几天再问我一遍,现在你可以重新问我了。 薛放离眉梢一动,怎么了? 我改主意了,江倦慢吞吞地说,我想了一下,我好像一直在给你添麻烦,要不然还是送我走好了。 薛放离听完,没有立刻答话,他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掀起殷红的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然后颇为遗憾地说:不行啊。 少年伏在他怀里哭泣之时,早一分、早一秒,他说想走,他都会送他走,可是他没有,现在再说要走,已经晚了,他也改主意了。 分卷(11) 薛放离垂下眼皮,笑得温和,你救了本王一命,本王报恩都来不及,又岂会嫌麻烦? 何况也算不上什么麻烦。 江倦:算的。 他还没死心,想再挣扎一下。江倦灵机一动,又说:王爷,我从小心疾难愈,大师都说十八这年有一劫,可能会撑不过去,我怕会给你过了病气。 薛放离掀起眼帘,无碍,本王本就有不治之症,与你无关。 顿了一下,薛放离若有所思地问:这就是你不高兴的原因? 江倦眨眨眼睛,没法跟他解释,只好点头,嗯,我怕拖累王爷。 薛放离盯着他看,许久,他走了过来,向江倦伸出一只手,苍白的指尖抚过少年额头撞红的地方,他轻轻一笑,你脚上有伤,不宜奔波,安心养伤便是,不要乱想。 江倦:好吧。 他都忘了这回事。所以江倦是真的暂时走不了,也走不掉。 不过王爷的不治之症,是咳血吗? 江倦想起成婚那日他说的话。 本王时日无多,送你走,你意下如何? 江倦思索几秒。 他也许、好像,还是可以做最咸的鱼。 不行,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江倦在心里大声地斥责自己,然后又诚实地躺平了。 三章都过来了,再熬一段时间,好像问题也不大? 尚书府。 江念执起一杯热茶,低下头轻吹几下,茶叶在杯中打着旋儿,热气扑在他的脸上,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上辈子,现在他已经在动身赶往别庄了。 离王去世了。 他惧怕这个男人,怕到哪怕得知他的死讯,也不想去送他最后一程、见他最后一眼,但作为离王妃,江念又不得不去,他只得踏上马车。 还好,江念最终没有赶上。 圣上听闻噩耗,亲自赶来别庄,他见之哀恸,不忍再看,便让人封了棺,直接送入陵寝。 舒了口气,江念回过神来,却又忍不住拧起了眉。 父亲怎么还未回来? 今日应当不上朝的。 在江念的记忆中,离王于深夜去世,这一日,陛下没有上早朝,父亲也应当早就回来了。 他心中忽地涌起一丝不安。 又是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门外终于有了声响。 小念,怎么了? 江尚书大步走来,他听下人说江念在书房等他,连忙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念摇摇头,问他:父亲,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江尚书失笑道:今日又不休沐,我上朝了啊。 上朝? 江念一怔,迟疑地问:父亲,昨晚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朝堂中的事,江尚书从不瞒他,也有意提前锻炼江念,不过今日确实没什么事,江尚书答道:没有,怎么了?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江念试探地问:离王府昨晚也没出什么事吗? 提起离王府,江尚书这才好似想起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哦,离王府啊,也没什么大事。 江念追问:怎么了? 江尚书语气平平道:离王府的人与我说昨夜江倦受了点伤,明日应当不能回门。 江念脱口而出:那离王呢? 江尚书一头雾水,离王怎么了? 他没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 江念打量江尚书几眼,见他确实一脸疑惑,毫不知情的模样,不禁狠掐了下手心。 怎么会这样? 离王似乎没有出事,陛下今日也没有罢朝。 自重生以来,江念经历过的事情,与上辈子如出一辙,从未有过意外。 这不应该 江尚书见他面色苍白,担忧地问:小念,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江念没说话,只是眉头拧得很紧。 他一直把重生视为一场馈赠,更因为重生过一次,江念得以利用信息差让自己躲灾避祸,争取他想要的东西,可现在竟然出现了意外。 离王怎么会没事呢? 他应该死了啊。 江念惧怕这个男人,可是他更想确认一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江念勉强稳下心神,向江尚书提议道:父亲,我们去看望一下弟弟吧。 看望他?江尚书皱了皱眉,没必要。你跑这一趟,他还不一定领你情。 父亲,您别这样说,江念温柔地笑了笑,弟弟一心恋慕安平侯,却嫁入了离王府,想必他心里本就难受,更何况离王他 离王是什么样的人,江念不说,江尚书也知晓。江念顿了一下,同情不已道:弟弟与离王朝夕相处,想必定是日夜煎熬、心惊胆战。 江尚书浑不在意,他心思如此恶毒,这也是他应得的。 江念无奈道:父亲 对于江尚书来说,江倦这个儿子可有可无,但江念便不一样了,见他执意探望,江尚书只好松口:那就去看看吧。 也就是你心善,江尚书摇摇头,无奈地说,人善被人欺,你啊,多想想你自己吧。 江念目光闪了闪,他微微笑道:儿子晓得。 第13章 想做咸鱼第13天 几经辗转,江尚书与江念来到别庄,投出了拜帖。 高管事忙把人请入庒内,又亲自斟了茶,这才客客气气地说:小的已经让人去请示王妃了,江大人与二公子请稍等片刻。 江尚书矜持地点头,端起茶杯也没再说什么,倒是江念,他知晓高管事的身份,见高管事还能在这儿待客,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离王没有出事。 高管事见江念在看自己,笑吟吟地问:二公子可有吩咐? 江念先摇了摇头,略一思索,又向高管事打听:这位大人,王妃怎么会受伤? 江念满目担忧,神色不似作伪,高管事见状只是笑了笑,语焉不详道:出了些意外。 他伺候王爷这么多年,对察言观色颇有心得。这位二公子,面上好似诚恳关切,实际上,这担忧连一分真也没有。 不过 这位尚书府二公子,不是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吗? 高管事又不动声色地端详他几眼,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可与他们王妃比起来,简直就是欺负人。 天仙和美人,可不就是欺负人吗? 高管事缺德归缺德,面上却是不显,而江念听了他的话,犹豫片刻,又问:可是因为弟弟不懂事,触怒了王爷? 离王什么脾性,江念又岂会不知,江尚书一说江倦受了伤,他第一反应就是离王动的手,更何况高管事对此事这般避讳。 上辈子,离王对他也是如此,他险些被这个男人杀死。 江念一顿,又愧疚地说:弟弟自小在乡下养病,前些日子才被接回京城,许多事情他不懂,绝非有意触怒王爷。 高管事:? 怎么扯到他们王爷身上了? 王妃的伤,可真与王爷无关。 先不说王爷待王妃,本就格外放纵,这次王妃可是救了王爷一命,他们王爷再怎么暴戾,也不会恩将仇报。 高管事无奈道:二公子多虑了。 江念只是笑了笑,还是认定了江倦是为离王所伤。 也许离王的结局发生了改变,可一个人的脾性,却是无法更改的,离王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啊。 暴戾、阴鸷、喜怒无常。 上辈子,江念日夜煎熬、胆战心惊。 这辈子,江倦日夜煎熬、胆战心惊。 江念端起茶杯,轻饮一口茶水。 真可怜呢。 通报的下人久久不来,高管事见江尚书已有几分不耐烦之意,便道:江大人与二公子再坐一坐,小的去看看。 江尚书晚些时候还有事,他催促道:快一些。 结果高管事这一走,却也是一去不回了。 岂有此理! 约莫被晾了一个时辰,江尚书再也忍不住了,茶杯砰的一声落在桌上,他怒道:岂有儿子让老子等的理。好心来看他,反倒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江念也觉得江倦有些过分了,他皱了皱眉,不过还是安抚江尚书:父亲,别生气,说不定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江尚书冷哼一声,我看他是翅膀硬了! 实际上,江倦很无辜,他真的很无辜,晾着江尚书与江念,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天亮了才重新睡过去,下人第一次通报时,江倦都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迷迷糊糊道:我想睡觉。 下人犹豫地望向薛放离,薛放离淡淡道:让他们候着。 被吵醒过一次,再睡就没那么安稳了,江倦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复几次,终于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有什么事吗? 江倦隐约记起有人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困倦不已地询问,通宵还没睡好觉,江倦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这会儿高管事也回来候着了,见人醒了,他笑眯眯地说:江大人与二公子来看您了。 江倦:谁? 高管事便又重复了一遍,江大人与二公子,现在正候着您呢。 那不就是主角受吗? 江倦安静了好一会儿,可怜又无助地拢紧了薄被,他问高管事:他们等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吧。 江倦: 一个时辰。 他是不是继把人推下湖后,又得罪了一次主角受。 江倦绝望地问:怎么没有彻底叫醒我? 高管事瞟了一眼薛放离,江倦见状,奇怪地回过头去。他占了榻,男人便倚在床边翻阅一本古籍,他头也没抬,没必要。 好吧。 江倦只好没什么底气地接受现实。 高管事问他:王妃,现在可要见江大人与二公子? 江倦点点头,他便去请人过来,兰亭也忙不迭给江倦收拾了一番,好让他见人。 可江倦还是觉得不妥。 他家教颇严,没有坐在床上见人的习惯,江倦低头看看,想套上鞋,起码好好地坐着,结果脚还没落地,已经被人按住了肩。 江倦回过头,薛放离皱眉问他:你要做什么? 江倦回答:坐好呀。 薛放离:你不能下地。 江倦:我只是坐起来,不算下地吧? 怎会不算,脚一落地,也要使力,薛放离问他:你不怕疼? 怕。 江倦清醒了一点,可他又实在觉得不礼貌,在心里纠结不已,薛放离看他几眼,突然开口问道:只是想坐起来? 江倦点头,嗯。 薛放离颔首,本王知道了。 知道了? 王爷知道什么了? 江倦还在疑惑,薛放离却已经伸手揽住他的腰。下一刻,薛放离落了座,江倦也被抱坐在他怀里。 江倦:??? 他震惊地仰起头。 薛放离与他对视,神色如常道:你坐起来了。 江倦茫然地说:可是我想自己坐。 这样抱坐着,比他窝在榻上见人更不礼貌吧! 脚落地会疼,薛放离一低下头,怀里人的气息就在他鼻尖萦绕,他阖了阖眼,语气散漫道,哭了又要哄,麻烦。 江倦:我没有 要你哄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江倦就收了声,他想起昨晚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太疼了,就被薛放离拉进怀里安抚。 江倦只好改口:这样好麻烦的,你不用管我。 薛放离睁开眼,笑笑地觑向他,悠悠然道:不麻烦。王妃救了本王一命,本王知恩图报。 江倦诚恳道:我好沉的,坐久了,你会不舒服的。 不沉,薛放离轻轻一笑,颇是光风霁月,尚可。 其实还是轻了的。 日后要好好养一养才是。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想。 不过,把少年抱坐在怀里,感觉倒是不错。 人是软的,味道是甜的。 江倦听完,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话,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推薛放离。 手忙脚乱中,江倦的手肘不知道撞到了哪里,薛放离轻咳几声,江倦吓了一跳,当即不敢再乱动了。 你没事吧?江倦小心翼翼地问。 薛放离本要说没事,却对上他担忧不已的目光。 坐在他怀里,少年本是抗拒不已,此刻整个人都乖顺了下来,不再挣扎。 薛放离垂下眼皮,片刻后,他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那就是有事了,江倦一听,紧张地抓住他衣袖,是不是又咳血了? 薛放离一怔,没想到江倦还记得咳血,这只是他当时随口一说而已,但薛放离还是语焉不详道:无碍。 江倦这下子真的不敢再乱动了,抱就抱吧,他想开了。 不过 分卷(12) 王爷身体是真的不好诶,动不动就咳血。 况且都到咳血这一步了,应该已经蛮严重了,难怪他会说自己时日无多。 江倦思索几秒,决定以后对王爷好一点。 临终关怀,他最行了。 薛放离则望他许久,笑得漫不经心。 小菩萨就是小菩萨啊,心这样软,也这样好拿捏。 江尚书与江念一进入楼阁,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少年被抱坐在怀里,薛放离姿态散漫,他一只手松松地环在少年腰上,正垂眸与少年说些什么,少年也低着头看摆在面前的果盘。 江念脚步一顿,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离王?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把人抱在在怀里,他怎么会待人这般和颜悦色? 他分明是只恶鬼,有一颗捂不热的心,以践踏他人的真心取乐。 这一瞬间,江念有些呼吸不稳。 上辈子,他怕离王,可是他也一心恋慕着离王。 被指婚之时,江念的内心是欢喜的,他坚信离王再如何暴虐残忍,自己也能软化他,在他身边获得一席之地。 可是不行,现实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成婚前,不论他做什么,这个男人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就连成婚的时候,男人也只是掀起殷红的唇,轻嗤一声。 这就是京城第一美人?不过如此。 他恨离王。 他为他拒绝了安平侯,他的尊严却被他狠狠踩在脚下,最后甚至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平侯登基为皇。 江念狠狠地掐了一下手心,痛感让他从上辈子的憎恨中抽离,他勉强唤回几分理智,面无表情地打量薛放离怀里的人。 本事倒是挺大,连离王也能拿下。 对方低着头,看不见脸,江念心中莫名有一个猜想,可随即他又觉得不可能。他那个弟弟,胆小又畏缩,与这人的气质相差甚远。 所以,江倦呢? 他们不是来见江倦的吗? 思索间,江念已经恢复了平静,高管事道:王爷、王妃,江大人与二公子到了。 话音刚落,少年听见声音,抬了起头,正好与江念对视,江念又是一怔。 他就是江倦!? 第14章 想做咸鱼第14天 江念心中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短短几日,他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江念上一次见他,江倦都是怯懦而阴郁的。 他从不敢与人正视,更不敢与人交往,他在京中备受嘲笑,可除了江念,无人知晓,这位令人生厌的三公子,其实生了张极美的脸。 他时常暗中偷看江念,以一种充满了羡慕与向往的眼神。 这一张脸,本是美的,却被他的自卑与阴郁损耗了不少。可现在,这些都一扫而空,江倦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他眼神纯然,美得不可方物,却又未曾沾染分毫人间俗气,仿若来自瑶池。 外貌也许可以借助外物在短期内改变,可是一个人的气质与性格,会在极短的时间发生改变吗? 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 除非 江念猛地想起什么,睁大了眼睛。 难道江倦也重生了? 不对,不可能。 江念很快就排除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假如江倦也重生过一回,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甘心嫁入离王府,毕竟最终登基的是安平侯,他没有理由冒险。 可是江倦又怎会变化如此之大? 他又怎会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离王怀里,没有一丝惊惧与不安,好似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如何的暴戾? 江念想不通。 当然,他更想不通的还有一件事。 离王怎么会愿意把他抱坐在怀里? 这一次,他就不嫌脏了手吗? 江念出神地盯着江倦,过了很久,他才微笑道:王妃。 毕竟是主角受,江倦礼貌地应了一声,嗯,哥哥你们来啦。 江倦想了一下,又向他解释道:刚才让你们等了那么久,是我、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不会那么像反派骑脸挑衅,江倦卡了壳,薛放离见状淡淡道:他在睡觉,本王未让人通报。 江倦: 好像有点嚣张。 他轻轻扯了一下薛放离的衣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管,薛放离望着江倦,却没什么反应。 紧张什么呢? 连他都不怕,对上这位二公子,却会紧张成这样。 薛放离垂下眼帘,神色若有所思这落在江念眼中,却是另一层意思了。 他在不悦。 江倦嫁入离王府,似乎颇受宠爱,这让江念始终不敢相信。上辈子的经历,他还历历在目,江念无法接受江倦与他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这一刻,离王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终于让江念得以安慰自己分毫。 再怎么颇受宠爱,也只是颇受宠爱。 看吧,一个微小的举动,还不是会惹得离王不悦? 江念生出了几分报复性的快感,他也失去了平日的分寸感,弟弟,王爷这般回护你,你怎还埋怨上他啦? 江倦一愣,没有啊。 江念微微笑道:那你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薛放离掀起了眼帘,似笑非笑地盯着江念。 与上辈子如出一辙的眼神。 高高在上,也漠然至极。男人是笑着的,可他的笑意根本未及眼底,他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江念,好似看穿了江念心底所有的丑恶,讥讽不已。 江念恨他,也是真的怕他。 心跳倏地一滞,江念白了整张脸,他低下头,勉强一笑,是我失言了。 江尚书皱了皱眉,江念素来温和有礼,方才那番挑拨离间的话根本不似他能说出口的,不过江尚书也没多想,只当等了太久,江念心中不满。 江尚书心中也颇为憋火。 本打算见了江倦好好数落他一通,没想到薛放离也在,他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 略一思索,江尚书恭敬道:王爷,我们这趟是为探望王妃,全是一些家常话,您大可忙您自己的,不必作陪。 本王没什么事,只是过来陪陪王妃,并非知晓江大人来,特意作陪,薛放离瞥他一眼,笑吟吟地说,江大人不必多虑。 江尚书一噎。 停顿片刻,薛放离又道:既然是一些家常话,江大人大可随意,当本王不在。 江尚书: 王爷坐镇,这怎么随意得起来?他又怎么敢随意? 江尚书欲言又止。他与江念一样,本以为以离王的性格,江倦嫁入离王府没什么好果子吃,没想到王爷似乎待他不错,也有几分为他撑腰的意思。 就不该来这一趟的。 江尚书肠子都悔青了。 可来都来了,话也已经说出口了,顾忌着薛放离,江尚书心里憋着火,面上还得挤出微笑,温和地问江倦:你这是伤到哪里了? 态度变化太大了,江倦奇怪地看他,好半天才回答:脚。 江尚书笑容一僵,忍着火气,和蔼地问道:怎么伤到的? 江倦搪塞道:不小心崴到了。 江尚书与江倦本就不亲,平日父子俩也没什么好说的,问完伤情,江尚书就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他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 怎么不说了?薛放离好整以暇地问,这就没了? 自然还有,江尚书强颜欢笑道,小念,你二人向来关系不错,你可有话要说? 江念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没有听见江尚书喊他,江尚书见状,只得自己又假惺惺地对江倦说:明日你不能回门,待脚伤好了,定要回来看看,家里人都颇是想念你。 江倦又不傻,敷衍道:嗯嗯好的。 江尚书又故作担忧道:说起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脚伤可要好好养着,免得日后落了病根。 江倦:你说得对。 江尚书: 他在这儿绞尽脑汁,江倦就差糊弄到他脸上了,江尚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即拉下了脸,你话还未说出口,薛放离已经掀起了眼帘,他漫不经心道:江大人,本王说随意,当本王不在,可不是让你这样随意的。 江尚书与他对视,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意,他僵硬许久,又轻声慢语地对江倦说:你心疾近日可又复发了?天热了,你要注意一些,不可贪凉,更不可 江尚书又是一番东拉西扯,出于社交礼貌,江倦先前还勉强打起精神糊弄他一下,后面越听越困,眼皮也越来越沉,连糊弄也没有了。 他靠在薛放离怀里睡着了。 江尚书: 更气人了。 但他敢怒不敢言,只得木着脸再度按下那股越烧越旺的火气,压低了声音问薛放离:王爷,既然王妃倦了,那下官也告辞了,免得影响王妃休息。 又被晾了许久,薛放离才缓缓开腔,江大人说的是。 江尚书:? 薛放离又道:来人,送客吧。 江尚书狠狠地咬了一下牙,无论如何,他们总算是脱了身。 两人被请离,出了别庄,江尚书只觉得连空气都格外清新,他面色不善道:王爷倒是护着他。 江念不愿承认,只喃喃道:王爷应当只是一时兴起。 这个男人,最为薄情。 哪怕现下他对江倦宠着护着,可这一份宠爱,又能撑上几日呢? 不会有例外的。 绝对不会。 江念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反复在心底告诫自己。 离王绝非良配,但安平侯是。 江念突然很想去见安平侯,便对江尚书说:父亲,我想去一趟侯府。 听他提及侯府,江尚书问道:前几日侯爷说要进宫请陛下赐婚,赐下来了吗? 江念摇摇头,他还没与我说,应当还未入宫。 若非他那舅舅,你们俩早成了,江尚书冷哼一声,以前傲一些便算了,白先生首徒呢。你自小满腹书华,他瞧不上你,反倒是对江倦多有青睐。 江念勉强一笑,白先生名满天下,举世敬仰,驸马又深得他真传,也许我确实哪一点不及弟弟。 怎么可能,江尚书并不赞同,说起来,长公主不日返京,他那舅舅也该回来了,让侯爷早点进宫定下来。 江念点头,好。 迟疑片刻,江念忍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父亲,弟弟与侯爷的婚约究竟从何而来? 江尚书回答:他外祖父与驸马定下来的。 江念吃惊道:那不是一位住在乡下的老人吗?怎会与驸马相识? 江尚书记得也不大清楚了,似乎说是救过驸马一命,我也没细问。 江念心思重重道:这样啊 楼阁内,江倦睫毛一动,似乎有些转醒,他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十分敬业地营业了起来,嗯,没错,你说得对。 高管事在旁差点笑出声,拥着江倦的薛放离瞥来一眼,他连忙忍了下来,只是肩膀抖个不停。 要他说,糊弄人比直接出言冒犯、置之不理还更气人,偏偏他们王妃并没有意识到。 王妃可真是个妙人。 高管事感慨不已。 江倦缓缓睁开眼,发现江尚书与江念居然不在了,他茫然道:人呢? 薛放离:你睡着后就走了。 江倦哦了一声,下一秒,他想到什么,身体又僵住了。 他是不是三连得罪主角受了? 说着话的时候居然还睡着了。 江倦: 他真是反复跳在主角受脸上的大反派,江倦悲伤地叹了口气。 薛放离问他:怎么了? 江倦恍惚地说:以后我一定要小心做人。 说到这里,江倦想起薛放离做人也蛮嚣张的,他又对薛放离说:王爷,你也是,不要再乱得罪人了。 少年一觉才睡醒,眼神湿润透亮,声音也软得很。薛放离垂眼望他,本该轻嗤一声,最终却只是微笑道:好啊。 第15章 想做咸鱼第15天 高管事: 继王爷是个好人之后,又来了个王爷不要乱得罪人。 高管事的面容再次龟裂。 王妃敢说就算了,王爷也真是敢应啊。 他腹谤不已,江倦倒是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听王爷答应得这么干脆,江倦忍不住困惑地问道:王爷,你性格一点也不坏,京城怎么都那样说你? 薛放离明知故问:嗯?他们都是如何说本王的? 江倦怕伤害到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只语焉不详道:说你是个坏东西。 这样啊,薛放离遗憾道,也许是他们对本王多有误解。 江倦叹口气,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无比同情道:没关系的,王爷,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这个我们,不仅包括了自己,还包括高管事等人,所以江倦说完,看了看高管事,示意他也说点什么安慰王爷,毕竟被误解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高管事欲言又止半天,还是屈服了,他一脸麻木道:是的,王爷,我们都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外头说了什么,您不必放在心上。 分卷(13) 薛放离轻轻一笑,本王知道。 高管事: 唉,俗话说得好,钱难挣,屎难吃,为了红袖阁的小娘子,他忍了。 江尚书和江念走了,江倦觉得薛放离也不用再抱着自己了,他便对薛放离说:王爷,他们走了,不用再抱着我了。 想了一下,江倦又说:要不然我现在回别院吧? 他没休息好,还想回去补觉,睡在美人榻上伸不开手脚,江倦总觉得自己会摔下去。 薛放离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少年坐在他怀中,鼻息间始终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药草清香,他的心绪也久违地处于长久的平静之中,他并不讨厌与少年如此亲近,甚至还颇是愉悦。 片刻后,薛放离终于开了口,却是对江倦说:用完膳再说。 江倦肚子也饿了,回别庄和填饱肚子之间,他没出息地选择了先填饱肚子,好的。 犹豫了一下,江倦又提了一遍,王爷,我可以自己坐了,真的。 薛放离扫他一眼,制止道:别乱动。 江倦: 他是什么人形抱枕吗? 江倦觉得别扭,但又不太敢挣扎,他只好自己哄自己。 算了。 王爷时日无多,王爷说了算。 只不过被抱一下而已,反正他做的王妃的营业期也不长,熬一熬就过去了。 江倦把自己哄好,高管事已经让人开始准备席面了,丫鬟们鱼贯而入,先上了不少开胃菜与水果。 江倦看看,他想吃荔枝,手还没伸过去,已经有丫鬟忙摘下一颗,轻声道:王妃,奴婢给您剥壳。 江倦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丫鬟已经手脚利落地剥了壳,把果实喂给江倦,他只好张口咬了一下。 莹白的果肉被咬破,浆水溢出,沾在江倦的嘴唇上,唇色都变得莹润起来。 江倦想做咸鱼,可饭来张口有点太过分了,他不太适应有人伺候着自己用食,便摇摇头,对丫鬟说:我自己来,不用你他还是说晚了。丫鬟已经又剥好了一颗荔枝,闻言犹豫不决地看着他,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江倦见状,只好把这一颗也吃了,他说: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来。 薛放离对桌上的东西似乎不感兴趣,只盯着江倦的嘴唇看了许久,在丫鬟又要将荔枝喂给江倦时,淡声道:这颗不甜,吃这一颗。 他也摘了一颗荔枝,姿态优雅地剥开,抬手向江倦送来。 高管事在旁看见,错愕不已。 每一颗都长得一样,王爷怎么知道不甜? 何况这些荔枝都是摘下来就从南疆连夜送往京城,知道是王府要的,更是精挑细选,颗颗圆润饱满,不可能有不甜的。 当然,除此之外,更让高管事震惊的是,他们王爷居然肯伺候别人用食。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江倦不知道高管事在想什么,但他也是纠结的他伤的是脚,又不是手,用不着投喂,可薛放离已经送来了,出于社交礼貌,江倦还是张了口。 荔枝的果肉晶莹剔透,江倦的嘴唇也被打湿,本是偏淡的颜色,又笼上了水光,一片润泽。 他的嘴唇,也莫名变得可口起来,似乎比及荔枝,要更软一些,也更甜一些。 薛放离望着他,待江倦咬下整颗荔枝,他也没有收回手,而是状似不经意地触上江倦的唇,指腹反复掠过一处。 真的很软。 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江倦一怔,荔枝都咬不下去了,鼓在两腮,他看看薛放离,奇怪地问: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语气平静,沾了汁水。 江倦哦了一声,也没有多想,不过他下意识想舔嘴唇,结果舌尖忽然碰到什么,江倦倏地睁大眼睛。 薛放离动作也是一顿。 柔软的舌尖舔在他的指尖上,是潮湿而温热的触感,很软,软到他心里都在发痒。 薛放离没说什么,面色如常地收回了手,江倦却觉得无敌社死,他在心里把荔枝拉入黑名单,结果刚吃完,薛放离又送来了一颗。 江倦: 薛放离:吃。 不行,他没法忍了,江倦努力提醒他:王爷,我的手没事,不用喂我。 嗯,薛放离颔首,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把这颗吃了。 江倦: 两人对视,江倦还是屈服了,他慢吞吞地咬下去,不知道要怎么说自己真的不需要投喂。 几乎一整盘的荔枝,都被薛放离喂给了江倦,待他的手指在托盘中探了空,薛放离轻啧一声,竟有几分遗憾。 他问江倦:荔枝怎么样? 江倦挺开心地回答:好甜。 薛放离瞥了眼高管事,高管事立刻会意道:奴才这就让人再从南疆多送一些。 薛放离嗯了一声。 江倦吃了不少荔枝,待席面布置好,菜肴倒是丰盛,也色香味俱全,可他没吃几口就饱了。 吃饱喝足,江倦只想补觉,他又对薛放离说:王爷,我想回去睡觉了。 薛放离轻描淡写道:在这里睡。 江倦摇摇头,榻好窄,我老怕掉下去。 薛放离道:那就上床睡。 江倦一听,头摇得更厉害了。他上床睡,薛放离当然不可能睡在榻上,那两人就得睡一起,江倦不喜欢和人分享床位,他坚持道:我回去睡吧。 昨晚你好像也没睡好 薛放离垂下眼帘,没有答话,江倦等了一小会儿,当他默认了,他拿开薛放离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从他怀中移开。 这一瞬间,怀里变得空荡荡的,香甜的气息也从淡到无,那些被抑制住的烦躁、暴虐又重新涌上心头,薛放离阖了阖眼。 不太想放人走。 可他是个好人啊。 兰亭一个女孩子,江倦当然不能指望她背自己回去,便随手指了一个护卫,问他:你可以送我回别院吗? 送倒是可以送,但没有薛放离的首肯,侍卫不敢擅自离开,他询问薛放离的意见:王爷,卑职能否送王妃回别院? 薛放离神色平静道:嗯,送他走吧。 侍卫领命,背起了江倦,兰亭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自始至终,都有一道目光落在江倦身上,但他浑然不知。 直到门被合上,薛放离才索然收回目光。 楼阁内只剩下垂手侍立的丫鬟,四处安静又空旷。 席面丰盛,江倦没吃几口,薛放离更是没怎么动过筷子,他扫了一眼,仍是没什么食欲,淡声道:撤下去吧。 是。 丫鬟们立刻忙碌起来,薛放离心中始终烦躁不已,他又道:把香料点上。 没多久,熟悉的味道弥漫开来,本是他闻惯了的味道,薛放离此刻却只觉得不合心意。 味道太浓了,也太乱了。 薛放离靠着这香料度过了许多个日夜,却不想有一日,这香料再压不下他的烦躁,他甚至连片刻宁静,也无法从中获取。 来自灵魂的暴戾在涌动,深入骨髓的躁动使他不得安宁,薛放离厌倦地抬起手,小指从怀中勾出了一个香囊。 朱红色的香囊。 昨晚江倦塞给他的。 薛放离拎起香囊轻嗅,属于少年的气息已然散尽,只剩下香囊原本的味道白芍、秋兰与决明子混杂的气味。 还是乱。 他面无表情地攥紧香囊,突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好人,又为什么要做好人。 荒谬又可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管事处理完事情,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冷不丁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他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王、王爷 薛放离把玩着手里的香囊,语气玩味道:去一趟别院。 告诉王妃昨日的香囊丢了,问他再要一枚。 第16章 想做咸鱼第16天 高管事赶来别院时,江倦还没有睡下,他趴在桌上,兰亭拿着一个小手炉在为他烘头发。 还好没睡,高管事松了口气,忙道:王妃,王妃! 江倦抬起头,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他茫然地问:怎么了? 昨日您不是给了王爷一个香囊吗?高管事说,昨晚那一阵兵荒马乱的,香囊给丢了,王爷让我来再问您要一个。 江倦当然没有了,这一个还是兰亭要给他佩戴,他嫌味道重又摘下来,兰亭顺手收起来的。 江倦如实回答:没了。 高管事登时愁眉苦脸起来,江倦见状,问他:是王爷怎么了吗? 高管事自己都没弄明白王爷这是在闹哪一出,哪里敢乱讲,只好苦笑道:没有就算了,奴才这就回去禀报王爷。 说完,高管事急匆匆地走了,江倦没什么精神地趴回桌上,又不免担忧起来。 王爷怎么在要香囊? 他怎么了? 兰亭把江倦的头发烘干,这才轻声细语地说:公子,你可以睡了。 江倦本可以倒头就睡,可现在他心里又有了事情,躺上了床,入睡也非常困难。 好半天,江倦拥着薄被坐起来,他行动不便,就问兰亭:兰亭,你可不可以去看看王爷怎么了? 算了。 江倦叹了口气,他只是条咸鱼,不应当营业这么努力。 高管事空手而归,颇是心惊胆战,他低着头小声地说:王爷,王妃说香囊没了 嗯。 淡淡的一声,听不出情绪,高管事偷眼望去,薛放离倚在榻上,神色索然,墨色的发铺开,衬着苍白的肤色、殷红的唇色,始终有一种苍寂的冷艳。 过了许久,薛放离突然问高管事:你觉得王妃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王妃他 短短几日,高管事对江倦改观颇大,再加之他知晓王爷对江倦态度特殊,便谨慎地回答:王妃心思纯善,也颇是无畏。 不知道是哪一个词取悦了薛放离,他忽地低笑起来,该怕的人他不怕,不该怕的人他倒是怕得很。 可这份愉悦只维持了一瞬,话音落下,薛放离的笑意收敛,他捻着香囊的细绳,又开了口:既然心思纯善,依你看,他会回来看本王吗? 香囊只此一枚,薛放离自然知晓。 他借口要香囊,只是让少年知道,有人在受苦受难。 少年要是不来,那便算了。 可他要是心软,要是来了 薛放离垂下了眼皮。 他的话,像是在问高管事,又像只是这么随口一说。 高管事闻言,还是愣了一下,他心中浮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所以,王爷只是想见王妃? 可王妃行动不便,高管事并不觉得他会来,不过他还是支支吾吾道:也许? 薛放离没再搭腔,楼阁内又陷入了一片无声的寂静之中,安静到令人不安。 咚咚咚。 下一刻,毫无预兆地,有人敲响了门。 高管事倏地抬头,薛放离仍是那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并不好奇来者是谁,直到一道模糊的声音传来。 王爷。 薛放离掀起了殷红的唇,颇为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喟叹,我的小菩萨果然又来救苦救难了。 高管事不敢接话,只垂着手侍立在原地。 王爷? 门外,江倦又唤了一声。 他没法下地,所以只好再拜托侍卫送自己过来,江倦也很绝望,他只想摊开做一张无忧无虑的咸鱼饼,可是又实在担心。 江倦想开了。 毕竟王爷对他好,他的临终关怀用心点也合情合理。一时的营业,一辈子的快乐,值了。 咯吱一声,高管事开了门,江倦都顾不上跟他打招呼,只拧着眉问薛放离:王爷,你怎么了? 薛放离抬眼望他。 少年皮肤很白,是一种孱弱的、几近透明的白皙,他的睫毛在眼底打出黯淡的光影,与一片淡淡的鸦青交织,倦意一览无余。 他与薛放离对视,担忧、不安几乎要从眼中溢出。 少年为他而来。 少年满眼都是他。 不得不说,这一刻,薛放离是享受的。 他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神色如常道:你不是要休息,怎么又过来了? 顿了一下,薛放离似乎想起什么,略带歉意地问:是我让人去要香囊,吵醒你了? 不是,我还没睡,江倦摇头,拧起眉心问他,你要香囊做什么? 老毛病犯了,薛放离轻描淡写道,你那香囊味道清爽,本想压一压味道。 老毛病? 是咳血吗? 江倦正想着,薛放离倏地轻咳起来,他咳得颇急,苍白的指间渗出了猩红的血迹。 江倦吓了一跳,王爷 薛放离双目轻阖,口吻平平道:没事。 他这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江倦不放心地说:好多血啊,你让孙太医来看看吧。 没必要,薛放离道,看与不看,都一样。 江倦坚持道:有必要。 若是还咳,再让孙太医过来也不迟,薛放离垂下眼皮,香囊没有就算了,你回去休息吧。 分卷(14) 可是 江倦怎么听都觉得他在搪塞自己,他犹豫了一下,来都来了,就问薛放离:我可以不回去吗?你给我分一点床位。 你睡觉又不许有人守着,万一你再咳血,我也能发现。 薛放离闻言,没有立刻回答,江倦又说:一点就够了,我不会占太多睡在榻上真的不舒服。 过了许久,咬破的舌尖轻轻抵在上颌处,薛放离缓缓地笑了,状似无奈道:随你。 他说过许多遍,他不是什么好人,可少年不信,那么他只好扮作一个好人。 实际上,他恶劣、毫无耐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并不咳血,唯一的病疯病,只有少年可解。但薛放离并不介意让少年误会下去。 就这样同情着他吧。 是少年自己要心软,也是少年自己要救苦救难。 永宁殿。 薛从筠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夏公公招呼着人搬来几个箱子,又挨个打开,谄笑着对薛从筠说:主子,这些怎么样? 薛从筠扫了一眼,不行。 夏公公一愣,举起一只粉荷杯,主子,这个也不行吗? 说了不行,薛从筠不耐烦道,这又不是多稀罕的玩意儿,你就不能挑点乡巴佬没见过的东西吗? 自打上回在宫里蹲到江倦,薛从筠就气不顺得很,他既然瞧不上这蚌雀,薛从筠就非得找出几样宝贝,给江倦这乡巴佬开开眼界。 夏公公想了想,问他:主子,上回太后娘娘赏您的珊瑚树如何? 薛从筠不屑道:珊瑚谁没见过啊。 夏公公:那您从陛下那儿讨的金镶玉碗呢? 薛从筠:不行! 薛从筠瞪他,我库房里有这么多东西,你就想不起来几个有意思的? 有倒是有,夏公公迟疑道,主子,您有对金蝉玉叶,还有只翡翠孔雀,这两样奴才就觉得不错,不过 夏公公一说,薛从筠也想起它们来了,立刻拍板道:就它们。快,给我找出来,明儿个一早我就去给那乡巴佬开开眼! 夏公公听了却一动也不动,薛从筠催促他:你快去啊,磨蹭什么? 夏公公只好提醒道:主子,您忘了吗?二公子马上就要生辰了,这不是您特地留着给他做贺礼的吗? 薛从筠还真给忘了,他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夏公公是真的冤,但他也只能认了,奴才再去库房找找还有没有差不多的? 江念生辰,薛从筠自然准备的都是顶好的宝贝,他思来想去,还是说:算了,离念哥生辰还有一个月,先放放吧,你去把金蝉玉叶和翡翠孔雀给我取出来。 天大地大,他得先让那乡巴佬服气再说。 他这该死的胜负欲! 第17章 想做咸鱼第17天 江倦要留宿,薛放离也应允了,丫鬟们便连忙整理床铺,又加了一个枕头。 都下去吧。 整理得差不多了,薛放离如往常一样,撤下了所有人,她们纷纷离开,倒是兰亭犹豫不决道:公子,你还要上药,奴婢 我自己来吧,江倦说,你照顾了我一天,今天不用管我了。 可是 兰亭习惯了住在偏房照顾江倦,她还要说什么,高管事忙打断道:王妃自有人照顾,你就听王妃的吧。 兰亭只好作罢。 不过她还是不太放心,毕竟江倦有些先天不良,兰亭谨慎地说:公子,你若是有不舒服,千万别强撑着。 江倦点点头,兰亭这才与高管事他们一同退下。 兰亭提醒了江倦,他的脚还得上药,江倦小心地解开纱布,还好伤口不深,现在已经结了疤。 怎么就一脚踩上了琉璃碎片,江倦叹了口气,我好倒霉。 薛放离扫了一眼,少年脚心白嫩,偏偏多了几道深色的疤,他说:下次小心一点。 江倦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没多久,江倦的药被人送来。淡粉色的指尖浸润,他轻轻地往脚上涂药油,因为疼,江倦涂得很潦草,多碰一下都不肯。 他涂得快收工也快,刚要放下脚,脚踝倏地被握住,江倦一怔,王爷? 薛放离平静地说:好好涂。 江倦无辜地望他,我有好好涂呀,已经弄完了。 薛放离瞥他一眼,手还握着江倦的脚踝没松开,另一只手的指尖则触上江倦的脚心,将那没涂开的药油化开。 他力道放得很轻,可是太轻了,江倦只觉得痒,珠玉似的浑圆脚趾蜷起,还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江倦轻轻吸气,别 薛放离动作一顿。 他掀起眼帘,江倦正咬着下唇太痒了,他忍着不动好难受,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了榻下的软垫,指节微微泛着白,与深色的软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倦眼神湿漉漉地看着薛放离。 薛放离握着他脚踝的手忽地失了轻重,江倦又吸了口气,好疼。 薛放离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松开江倦的脚踝,江倦也趁机缩回脚。 他痒怕了,干脆背过身去,如临大敌道:我自己来,这次我好好涂。 江倦来时,头发只用了一根绸缎束着,现在全然散开了,他的颈间、肩膀下,尽是乌黑的发,散发着淡淡的栀子香,与那股药草味合在一起。 薛放离厌恶多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的气息,可偏偏放在江倦身上,他却并不厌恶。 你的头发是用手炉烘干的? 嗯,晾干太久了,兰亭怕我着凉。 江倦低着头,真的有在认真上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回过身,向薛放离伸出两只手,全是药。 薛放离击了几下掌,很快就有丫鬟端着清水走入,清洗干净以后,江倦想了一下,问薛放离:要不要喊个人进来帮忙? 薛放离:嗯? 这里,江倦一只手指着软榻,另一只手又伸长了指向床,到这里,这么远,我走不过去,你身体这么差,应该也捞不动我。 薛放离: 他俯下身,直接把江倦揽进怀里抱起来,走了过去。 江倦眨眨眼睛,欲言又止,你 薛放离似笑非笑道:本王身体再怎么差,这么远的距离,也还是抱得动你的。 有几个字眼他咬得很重,江倦一听,忍不住反思自己,他应该表达得委婉一点,这样太伤人自尊了,王爷就算真的不行,也得硬撑着说行。 江倦用力点头,真诚地说:嗯嗯,王爷你可以的。 薛放离: 江倦行动不便,上了床就自觉地爬在内侧。 他几乎没跟人同过床,躺好以后,颇有些束手束脚,不太敢乱动,薛放离伸手撤下帐子,淡淡地说:睡吧。 江倦没说话,他背对着薛放离侧躺着。明明没上床之前困得不得了,结果沾上床了反而又睡不着,江倦在枕头上蹭了蹭,铺开的头发被他压在了身下。 有只手探入他的后颈,薛放离把江倦的长发抽出,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可有小字。 有的,江倦回答,江懒。 说完,他一下转过身,郁闷地说:你不许笑。我妈我娘当时要是给我取江勤,说不定我现在就很好动了。 薛放离本来没想笑,见他这样,反而有些想笑了,他掀起唇角。 没有讥讽,更不是平日冷漠的笑,只是他想笑了。 薛放离其实生得颇是艳丽,艳到几近锐利,此刻他神色缓和下来,当真是一片光风霁月、芝兰玉树。 江倦看看他,觉得还挺赏心悦目的,便很大方地说: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过了一会儿,江倦又问他:你有小字吗? 薛放离仍是笑着,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一片凉薄。许久,他才颇为遗憾地回答:没有。 顿了一下,薛放离垂下眼,漫不经心地说:我与你讲个故事,你可要听? 反正睡不着,江倦点了点头,对古代睡前故事抱以极大的好奇,好啊。 薛放离微微一笑,曾有一家女儿,前半生平顺安稳,父母疼她宠她,夫家敬她护她。 然后呢? 然后 薛放离双目轻阖,他毫无预兆地想起一个极为平静的夜晚。那一晚,女人没有发疯,只是伏在案前痛哭。 她的双肩剧烈颤抖,眼泪浸湿了全部的纸张,女人吃吃地说: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必有烧手之患。 薛放离放在江倦后颈处的手倏地一动,好似烫着了一般。 江倦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下文,他又问了一遍,王爷,然后呢? 薛放离掀起眼帘,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江倦看,眼神无波无澜,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他留下少年,只是想留下他,与爱欲无关。 他也没有爱欲,他只有无尽的憎恨。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终于开了口,他语气平平道:没有然后了,你该睡了。 江倦: 算了,不讲就不讲吧,万一是什么痴男怨女的故事,他大概会气到睡不着觉。 江倦安慰好自己,扭过头开始酝酿睡意了。很快,他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江倦一觉睡到了隔天早上。 睡少了头疼,睡太久了也不舒服,江倦刚捂着额头坐起来,兰亭就拉开了帐子。 公子,你醒啦。 嗯。 江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床上只有他一人,便问兰亭:王爷呢? 奴婢来时王爷已经不在了。 江倦哦了一声,兰亭正要问他用不用膳,高管事听见声音,也敲开了门,王妃,六皇子来了,等了您好一会儿。 江倦一愣,六皇子? 高管事笑呵呵地说:他说要给您看个宝贝。 江倦: 他不想看宝贝,也不想变得不幸,可是人都来了,江倦只好勉强道:好吧。 高管事连忙去请人,待薛从筠昂首挺胸走来,兰亭也已经给江倦收拾得差不多了。 薛从筠一见他,就得意洋洋地说:乡巴佬,今儿个我要给你开开眼界。 话音落下,他把捂在怀里的小匣子推给江倦,你看看里面的东西。 江倦好奇地拉开,他低头一看,差点魂飞魄散。 匣底蹲了只虫子! 江倦很怕虫子,他小时候也经历过类似的恶作剧,本想从桌肚里拿书,结果却摸到了一只虫子。 时隔多年,江倦再次被这种恐惧所支配,他吓得差点要扔了匣子,还好薛从筠及时接住。 薛从筠怒道:你做什么? 江倦也有点生气,你才要做什么。 我薛从筠气势汹汹地吼他,结果才吐出一个字,他自己先慌了手脚,你你你哭什么? 江倦其实也没想哭,只是过去他被吓狠了,眼泪它有自己的想法,江倦不承认,我没哭。 薛从筠一个混世魔王,从来吃软不吃硬,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生硬地闭上,就是眼神老忍不住瞟向江倦。 怎么没哭呢。睫毛都软软地耷了下来,眼神更是生出了一片潮意,整张脸都好似氤氲在水汽中。 奇了怪了,这乡巴佬怎么哭起来也挺好看的? 不行,这个想法太危险了。 他念哥才是真正的美人,人美心善,这乡巴佬是虚假的美人,徒有其表! 可是这乡巴佬真的怪好看的啊。 薛从筠挣扎半天,还是失败了,他郁闷地摆弄几下锁扣,上回你非不承认蚌雀是好东西,我就专门找了这两样给你,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哭什么啊。 说完,薛从筠又看他一眼,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还是别别扭扭地道了个歉,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对不起行不行。 江倦没缓过来,不过鉴于对方道了歉,江倦还是理人了,那你也不能这样啊。 薛从筠问他:我哪样了? 你拿来的东西,你还问我?江倦气闷地说,那么大一只虫子。 薛从筠比他更莫名其妙,什么虫子啊,我这里面只有一只翡翠孔雀和一只金、金 话音戛然而止,薛从筠突然反应过来,顿时一阵爆笑。 薛从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倦:??? 薛从筠再一次把匣子推到江倦面前,示意江倦打开,江倦拼命摇头,薛从筠只好自己打开。 你看好了。 薛从筠从匣子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物件薄如蝉翼的玉叶子,上面蹲了只振翅的金蝉,栩栩如生。 薛从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倦: 薛从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大一只虫子啊。 江倦: 分卷(15)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薛从筠笑出了猪叫,江倦却失去了梦想。 过了好半天,薛从筠终于笑够了,他揩去眼角的泪水,不解地问:你和念哥究竟怎么回事啊?就你这胆子,还敢把人往湖里推? 不可能。 薛从筠一锤定音,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因为社死而被动洗白(。 第18章 想做咸鱼第18天 江倦: 他并不想要这样的洗白,太丢人了,江倦真诚地说:没有误会。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实我特别恶毒。 就你?薛从筠又开始模仿他了,你拿来的东西,你还问我? 江倦: 薛从筠再接再厉,那你也不能这样啊。 薛从筠又爆笑起来,咸鱼都没法忍了,江倦决定跟他互相伤害。 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吗?江倦幽幽地说,不过如此。这样的东西,我见过好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个小玩意儿确实精妙,不过江倦穿书前还挺喜欢逛博物馆的,所以他说见过很多,也不纯粹是在伤害薛从筠,江倦是真的见过不少。 果不其然,薛从筠一听,再笑不出来了。 他打小胜负欲就强,又贵为皇子,他说好的,从来没人敢说不好,几乎所有人都顺着他来,唯独碰上了江倦一再吃瘪。 薛从筠又要跳脚了,什么叫不过如此?你给我好好看看。它的雕工,它的意趣,独此一份好吗? 江倦低头看看,慢吞吞地说:嗯嗯,挺好的。 薛从筠: 可恶,感觉又被敷衍了。 他深吸一口气,金蝉玉叶不行,还有一只翡翠孔雀呢。薛从筠又小心翼翼地捞出翡翠孔雀,这个呢? 他指指雀翎处的颜色,生怕江倦不识货,特意解释道:这叫五福临门这么一小块翡翠,汇集了五种颜色,你知道多难得吗? 确实挺难得的,何况这只孔雀雕得也漂亮,不过江倦还是使出了他的糊弄大法,啊,这样吗,我懂了。 薛从筠: 不,你不懂。 真的懂了它的珍贵程度,不是应该可以开始夸了吗? 虚荣心得不到满足,薛从筠瞪着江倦,只能无能狂怒:你怎么回事啊,这都没反应?什么不过如此,我看你就是不识货! 薛从筠骂骂咧咧,你这个臭乡巴佬,你再给我好好看看! 他气咻咻地把翡翠孔雀塞给江倦,恨不得摁着江倦的头来看,大有江倦今天不看出朵花来就不罢休的架势。 江倦瞅他一眼,再逗下去说不定要被记仇了,这才实话实话:我骗你的,这两样都是好东西。 说完,他笑了一下,柔软的唇轻弯,潮湿的睫毛下,水光莹润,这一刻,少年的眉眼俱是生动。 薛从筠一愣,本来被人耍成这样,他该生气的,可是一看江倦,他就被笑得没了脾气,瓮声瓮气道:我就说 过程虽然不尽如人意,但结果总归是好的,薛从筠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他大手一挥,算你识货,都归你了。 江倦当然不能收,他回绝道:不用啦,太贵重了。 贵重吗?薛从筠听完,更是心花怒放了,他故作不屑道,这等品相的东西,我库房还有不少,拿出来了怎么可能再收回去,给你就收着。 江倦: 六皇子是散财童子再世吧。 江倦一阵失语,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剧情。 主角受生辰。 按照习俗,年轻人不应当做寿,但主角受毕竟是团宠,抵不住他的好友与安平侯偏要为他操办一场。 原文中,这一日阵仗闹得颇大,先是主角受的三位至交好友六皇子、丞相之子、将军之子,前来送贺礼。 他们三人皆出身优渥,出手又大方,尤其是六皇子,恨不得掏空自己的库房。 安平侯自然更是不甘示弱。主角受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也是主角受在尚书府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他便为其准备了十里贺礼,在京城沦为一桩美谈。 不过安平侯给的倒是多,却没有六皇子给的精,六皇子送的东西,有一样甚至还在后续剧情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是什么来着? 名字呼之欲出,江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记得,干脆放弃了。 反正不是金蝉玉叶与翡翠孔雀。 江倦犹豫了一下,对薛从筠说:那我只要孔雀,这只金蝉就算了。 知道了,薛从筠翘起腿来,得意地说,金蝉你不喜欢,改天就来我府上再挑几样别的,就当、就当给你这个乡巴佬开眼界了! 江倦:谢谢? 薛从筠:不用客气。 他一过来就直奔宝贝,这会儿总算心满意足了,薛从筠东看看西看看,又好奇地问江倦:说起来,你脚怎么伤了啊? 上回在凉亭,江倦被他五哥捏的满手指印,薛从筠迟疑片刻,凑近他小声地问:是不是又是我五哥啊? 江倦眨眨眼睛,连忙解释:不是,是我自己 自己怎么了,江倦没脸再往下说,可这听在薛从筠耳中,更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唉,我五哥发起疯来是挺六亲不认的,薛从筠满脸同情道,尤其是这段时间,你小心点吧。 江倦茫然地问他:这段时间怎么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薛从筠一听,便凑得更近,也更小声地对江倦说:月底就是虞美人我五哥他母妃的祭日,你到了这天,千万、千万别惹他,否则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了。 这简直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薛放离一个眼神瞥来,薛从筠只觉得后脊生凉,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慌忙放下腿来,那股嚣张的气焰也迅速掐灭,又成了只怂鹌鹑,五、五哥,你回来了。 薛放离走入,这两人方才凑得多近,他自然看见了,薛放离冷淡地望向江倦,随即目光一顿。 少年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应当是哭过一场,显然被人招惹过一番。 他并未出言询问江倦,只是神色平静道:六弟,本王方才来时,听见你说要给乡巴佬开眼。 乡巴佬是谁? 薛从筠: 他张张嘴,决定装傻,啊,乡巴佬?什么乡巴佬,没有吧,五哥你听错了。 薛放离:是吗? 薛从筠猛点头,又扭过头拼命向江倦求救,求生欲让他迅速改了口,倦哥!倦哥!是五哥听错了对吧? 他倒是不怎么意外他五哥会追究这个,江倦到底是离王妃,他五哥自己对王妃再怎么粗暴,外人却是得放规矩一点。 江倦犹豫了一下,毕竟拿人手短,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薛从筠刚要松口气,薛放离又问江倦:那你哭什么。 薛从筠扭头一看,江倦的睫毛还湿润润地黏在一起,当即心又凉了半截。 人可是他吓哭的! 薛从筠拼命朝江倦使眼色,但江倦也没看他,薛从筠只好艰难地咽口水,总觉得这一次他要被他五哥丢去喂虫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江倦终于开了口,但他却是说:脚疼。 薛从筠一愣,没想到江倦愿意为自己兜着,尤其是在他五哥待他这般粗暴的情况下。 薛从筠越想越感动,也彻底对江倦改观了。 他这个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实际上,江倦只是嫌丢脸,不想实话实话罢了。 薛放离垂眼望他,笑得颇是漫不经心,神色也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在说谎。 他的王妃,为了薛从筠,在对他说谎。 这个认知,让薛放离感到不悦,他的戾气与暴虐又开始涌动不息。 江倦对气氛感知迟钝,但这一刻又实在太安静了,他便摊开手分享快乐,王爷,你看这只翡翠孔雀,是不是好漂亮。 薛放离漠然地望过去。 漂亮吗? 不过是块石头。 成婚那一日,送进他院子里的几箱贺礼,他一样也未碰过,反倒是得了只翡翠孔雀便如此高兴。 许久,薛放离平淡道:不过尔尔。 薛从筠: 他这该死的胜负欲。 不行,这是他五哥,他惹不起,要忍。 江倦啊了一声,倒也没有不高兴,毕竟审美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只是说:我还挺喜欢它的主题的。 薛放离望他几眼,压抑着内心的烦躁,微笑着问:你喜欢孔雀? 江倦点头,他有一年住的医院附近养了只白孔雀,江倦经常趴在窗边看它开屏。 开屏好看,尤其是白孔雀。 翡翠雕出来的孔雀,再怎么栩栩如生,也是一件死物,薛放离缓缓地说,别庄养了几只孔雀,你若是喜欢,用完膳带你去看它们。 江倦惊喜道:这儿养的也有孔雀? 他不自觉地放下了手里的翡翠孔雀,薛放离见状,心情终于平复几分,颔首道:本王若是没记错,还有一只白孔雀。 高管事:? 他在旁听得实在忍不住了,嗫嚅道:王爷,咱们别庄哪有 薛放离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两只蓝孔雀,一只白孔雀。 高管事心里一个激灵,忙不迭改口:哎呦,这不巧了吗,还真是有几只孔雀,还刚好有王妃喜欢的白孔雀。 顿了一下,高管事道:既然王妃喜欢,奴才这就让人先去打扫一番,免得乱糟糟的一片。 薛放离应下,嗯,去吧。 高管事满面笑容、步履从容地退下,结果门一关,他就火烧屁股似的往外冲。 必须得在王妃用完膳前弄来三只孔雀! 作者有话要说:高管事:猛男流泪.jpg 第19章 想做咸鱼第19天 管他什么孔雀,薛从筠现在只觉得坐立不安,他硬着头皮说:五哥,你们看,我先走了啊。 薛放离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走什么,一起用膳。 薛从筠太怵薛放离了,不笑的时候吓人,笑起来更吓人,薛从筠猛摇头,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他这会儿心虚,又怕挨收拾,恨不得拔腿就跑,可薛放离又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只好僵在原地。 江倦没看出暗潮汹涌,听薛从筠说要走,就很礼貌地与他告别,路上小心。 说完,江倦又问薛从筠:王爷,现在可以用膳吗? 薛放离嗯了一声,终于不再看薛从筠,薛从筠松了口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扭头就要开溜,结果日后再不放老实一些,本王多的是时间教你规矩。 薛从筠一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歹这次没再被拦,他夹着尾巴就跑,再一次对江倦感激不已。 他五哥明显没打算轻饶他,结果江倦已经道了别,自己的王妃多少要给面子,他五哥这才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薛从筠忍不住腹谤。 他只是不小心把人吓到了而已,他五哥倒是好,把人弄得一身伤,今天是手腕,明天是脚,后天不知道又是什么了。 想到这里,薛从筠更是同情了,他决定修养几天之后再来探望一下江倦,并多送他几样宝贝。 嫁了他五哥,太惨了。 何以解忧,唯有宝贝。 江倦对薛从筠的同情一无所知,他只对庄子上的孔雀好奇不已,所以菜肴一上完,就开始用餐了。 唯一不好的是,薛放离又把他抱坐在怀里。 江倦: 他仰头看薛放离,再一次诚恳地说:王爷,我可以自己坐的。 薛放离只说:这样方便。 江倦:? 方便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兰亭还在往米粥里拌蟹粉,薛放离已经剥好一颗荔枝,要喂给江倦。 他自己不怎么动筷子,反而很爱看江倦吃东西,更热衷于上手投喂,江倦见他都剥好了,只能张口吃下。 好甜。江倦说。 才送来的,薛放离又摘下一颗,淡淡地说,张嘴。 他还要喂给江倦,这一次,江倦却是接过剥好的荔枝,抬手要给他吃,你尝一个。 果肉洁白晶莹,少年的手指也很白,唯独捏着果肉的指尖是漂亮的粉色,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哪一个更为可口。 薛放离看了几眼,没有说话,若是高管事在场,势必会出来圆场。 王爷并不爱甜食,也很少碰甜食。 可他不在,丫鬟们更是无人敢多言,全然低着头,江倦却一心与他分享,真的很甜,你尝。 片刻后,薛放离当真尝了一口,江倦却无比震惊地望他。 果肉与江倦的手指,都被咬入了口中。 牙齿轻碾而过,不疼,就是有点痒,潮湿的气息掠过,烫得江倦手指一跳。 王、王爷 分卷(16) 是很甜。 薛放离说完,平静地与江倦对视。 江倦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本来还有点慌张,见状也好了一点,他哦了一声,搅起了早已拌匀的蟹粉米粥。 少年低着头,睫毛也轻轻垂下。也许是他的乖顺,也许是他的气息,薛放离的躁动彻底消散,心绪也彻底归于平静。 不多时,薛放离又状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本王用别的与你换那只翡翠孔雀,如何? 啊?江倦抬起头,六皇子给我的孔雀吗? 薛放离微笑着颔首,嗯。 江倦拿出翡翠孔雀。这一块翡翠的种水很好,润得好似含着一汪水,颜色虽然多,却不杂乱,又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孔雀开屏时的华美翎羽。 他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回话,薛放离无声地笑着,目光却越来越危险。 舍不得吗? 就这么喜欢? 不用换,江倦摇了摇头,弯弯眼睛说,王爷想要就拿走吧。 话音落下,江倦犹豫了一下,又说:不过王爷你体质差,之前碰到你的手好凉,你不要经常玩玉。 薛放离一怔。 给你。 江倦放到他手边,开始喝粥了,他还惦记着活孔雀,也想看真的开屏。 好半天,薛放离才又说:你不问本王要做它什么? 为什么要问?江倦不解地看他,语气认真道,反正我都会给王爷的。 薛放离掀起眼帘,过了很久,他又温和地问:本王要什么,你都会给? 江倦只是一条咸鱼,王爷问他要东西当然得给,他要老实做鱼,嗯。 薛放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桌上的翡翠孔雀,苍白的手指摩挲几下,他触摸着江倦留下的余温。 少年的毫无保留无疑取悦了他。 薛放离懒洋洋地掀起唇,颇是愉悦地说:你想要什么,本王也会给,不必收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用完膳就该看孔雀了,江倦把手清洗干净,王爷,我好了。 薛放离颔首,用眼神询问高管事。 不久前他才匆忙返回,好悬没找到孔雀。 高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王爷、王妃这边请。 江倦还是不能下地,薛放离便俯身抱起他。尽管不知道孔雀安置在哪里,但肯定不会近就是了,江倦迟疑道:王爷 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薛放离已经回答了,江倦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好吧。 王爷的自尊心也挺强的。 薛放离: 江倦在想什么,简直一目了然,他似笑非笑道:你抱紧一些。万一途中本王失了力,你跌下去兴许会受伤。 江倦啊了一声,信以为真,他环着薛放离的手收紧了一点,额头也抵在对方肩上。 薛放离本意是吓唬他,结果江倦紧张地缩在他怀里,让他抱了满怀,薛放离突然发现这样也不错。 到了地方,软榻与矮桌被置好,绫罗绸缎铺了一层又一层,足够柔软以后,薛放离抱着江倦落座。 不远处,三只孔雀在空旷的地方走来走去,倒是没一只开了屏。 江倦只是看上一眼,矮桌就已经被丫鬟们填满了小食,他才用过膳,自然再吃不下了,可薛放离又给他剥起了荔枝。 薛放离:吃。 江倦: 他拼命摇头,我吃不下了,你自己吃。 不想吃,薛放离淡淡地说,倒是看你吃东西,本王觉得很有意思。 江倦: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他语气很软,还有点不自知的委屈,薛放离轻笑一声,不是喜欢吗? 江倦绝望地说:喜欢也不能一直吃。 薛放离这才作罢,没有再继续投喂江倦。 几只孔雀还在场地上走来走去,它们拖着一束尾巴,叫得倒是厉害,可就是不肯开屏。 江倦还好,知道孔雀开屏本就不是想看就能看见的,薛放离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矮桌,怀里的人不能投喂,孔雀又不开屏,他颇有些不耐烦。 高管事见状,忙道:王爷,奴才听说孔雀逗一下也能开屏,这就让人去逗一逗它们? 薛放离无所谓,嗯。 江倦犹豫了一下,还是阻拦道:不要吧。 薛放离望他,怎么? 孔雀开屏,不是为了求偶就是受到了惊吓,江倦小声地说:它们会被吓到的。 薛放离动作一顿,问他:你不是想看吗? 江倦是想看,不过他耐心好,也愿意慢慢等待。江倦说:嗯,想看,但是它不开屏也没事的。 薛放离掀起眼帘望他。 怎么就忘了,无论少年在自己怀中再怎么乖顺,再怎么柔软,他也生了副菩萨心肠呢。 善良到几近悲悯,也洁净到好似全无欲念。 他喜欢荔枝,却不会没有节制;他喜欢孔雀,却又不一定要看它们开屏;他喜欢翡翠孔雀,却又可以不问缘由地赠予他。 他什么都喜欢,他什么也不喜欢。 薛放离无端觉得烦躁,他倏地掐住了江倦的下颌,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江倦一怔,王爷 好干净,太干净了。 薛放离望入他的眼中,却什么也没说,他漠然地看着江倦,指尖是皮肤细腻的触感,而后微微用力。 疼。 江倦神色茫然,睫毛也很轻地眨动几下,他感觉得到薛放离在生气,可又不太确定原因。 是孔雀吗? 还是他不肯让他再投喂吗? 可王爷人这样好,不应当会生气。 江倦还是茫然。他被掐得很疼,可即使这样,江倦也没有发脾气,只是疑惑地问薛放离:王爷,你怎么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 或者说他什么也不在乎。 江倦的懵然不知让薛放离更是烦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倦,突然想起江倦方才说过的话。 他想要什么,少年都会给。 那么,他究竟又想要什么呢。 他想要 薛放离双目轻阖,女人的尖叫声却又猝不及防地在脑海中响起。 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哈,必有烧手之患! 薛放离一顿,倏地站起身。 繁复的长袍堆叠在地,他收回了手,薛放离垂下眼皮,再没看江倦一眼,只是冷淡地说: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王爷再表演一个那个。 《我没有爱欲》 第20章 想做咸鱼第20天 江倦跌在软榻上,愣愣地看着薛放离远去,慢慢拧起了眉尖。 王爷不会这么小气的。 他不想再吃荔枝,拦下不让逗弄孔雀,王爷不至于会生气。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想了好一会儿,江倦都没什么头绪,他低头看果盘里的荔枝,冷不丁想起薛从筠的提醒。 祭日。 王爷的母妃虞美人的祭日要到了。 是因为这个吗? 江倦想得出神,高管事倒是见怪不怪了,毕竟这副喜怒无常的模样,才是王爷常有的状态,不过这应当是王妃第一次被如此冷待。 高管事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对江倦说:王妃,您瞧那只蓝孔雀,是不是要开屏了? 孔雀开屏再好看,江倦现在也没什么心情欣赏了,他摇摇头。 犹豫了一下,江倦问高管事:王爷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心情不好吗? 虞美人的祭日。 高管事一怔,竟险些忘了日子。 要说心情不好,其实王爷每一日都不太好过,但到了虞美人的祭日,他还是会更为阴鸷一些。 算算时日,到月底也不过三四天了,可这几日,尽管王爷还是不那么好相与,他的疯劲却是收敛了不少。 是,高管事回答,确实不太好。 王爷的母妃江倦斟酌了一下用词,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虞美人的事情吗? 关于虞美人,文中其实提过一两句,但主要目的却是为了表明王爷的暴戾他亲手杀害了他的母妃。 可江倦不觉得会是王爷,毕竟与王爷有关的剧情,没一个地方对得上,连人设都相差甚远。 这 高管事想到了一些传闻,他本就不清楚,也不敢说太多,虞美人本是位孤女,在妙灵寺上香时偶遇圣上,圣上一见倾心,她被带入了宫中,自此荣宠不断,只是有一日午后,虞美人的春深殿走水,她又染了风寒在休息 高管事没再往下说,江倦还是猜到了结局,他有点被吓到了。 人是活活烧死的。 肯定好痛苦啊。 江倦叹了口气,很是同情虞美人的遭遇,随即他又想到了薛放离。 虞美人死得这样惨烈,薛放离大概也不好受。江倦家庭幸福,不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但他想如果有这么不幸的一天,他会非常非常的难过,甚至一度无法释怀。 想到这里,江倦突然很担心薛放离。 王妃,开屏了,那只蓝孔雀开屏了! 江倦正想着,高管事喊他看孔雀,江倦却有些心不在焉,我想见王爷,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高管事:当然可以。 弄来这三只孔雀,高管事着实费了不少工夫,他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又挣扎了一下,王妃,您看这孔雀,它开屏了! 江倦担心薛放离,还是摇头,走吧。 高管事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好的。 除了他,竟无人在意孔雀开屏了。 呜呜呜。 薛放离在书房。 毕竟是与江倦不欢而散,高管事把人送到之前,委婉地劝说道:王妃,王爷兴许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您要不然 江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先看看吧。 高管事只好点头,敲开了门。 王爷,王妃他 话音戛然而止。书房跪了一地的侍卫,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腥味,高管事一僵,暗道不好。 赶上王爷处置人的时候了。 上回狼群进了庄子,不管什么原因,侍卫都逃不掉失职的罪名,只是王爷当时按下未提,今日才来发落。 高管事低声道:王妃来了。 薛放离面无表情道:送他回去。 江倦还没进来,但他听得见里面在说什么,他当然不肯走,我不回去。 薛放离没有搭腔,只是冷漠地看了眼高管事,浑身都是戾气。 高管事一个哆嗦,出了一身冷汗。 你心情不好,江倦认真地说,我想陪陪你。 薛放离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卫有几人已经被罚过,浑身是血,更多的人则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等候他的发落。 让少年进来,大概会吓一跳。 路上碰见的幼狼、庄子上的孔雀,他都要救,他都见不得受苦,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薛放离掀起殷红的唇,笑得有些讥讽。 他想在少年面前做一个好人,可这一刻,他又忽然不想再披上那一身温文尔雅的皮囊。 好啊,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几近恶劣地说,那你进来吧。 话音落下,江倦被送入了书房。 江倦确实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在。江倦也闻到了血腥味,他疑惑地望过去,睫毛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江倦才抬起头,对薛放离说:王爷,你的手给我一下。 薛放离淡淡地扫他一眼,没有抬手的意思,江倦只好自己主动握住他的手。 下一秒,薛放离的手心被放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送你花,江倦仰头望他,很认真地胡诌,在我住的地方,紫藤花又叫忘忧花,它会吃掉所有的忧愁和不快乐。 不要不开心。 少年长睫掀起,瞳光清亮,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也很柔和,语气近乎于轻哄。 薛放离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的戾气竟就这样被全然安抚。 许久,薛放离终于开了口,却是问江倦:他们受罚,你怎么不拦? 江倦奇怪地看他一眼,做错事情就要接受惩罚,而且王爷又不会罚得很重。 薛放离神色平静,若本王罚得重呢? 江倦摇摇头,笃信道:王爷你这样好,不会轻易伤人的。 薛放离与他对视,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他却只有无尽的烦躁。 苍白的手指捻动几下,薛放离掌心的花瓣被揉碎,软乎乎地皱成了一团,水光漉漉的,他低头看了一眼,无端想起睫毛潮湿的江倦。 许久,薛放离低声笑了起来,神色却厌倦不已,是啊,本王又怎会伤人呢。 都滚出去。 他平静地开口,跪倒在地的侍卫们闻言俱是一震,而后纷纷叩首,依言离去,强行忍下了心中的惊异。 王爷本不会轻饶他们! 分卷(17) 是王妃! 江倦对此一无所知,在他看来,这只不过再次印证了王爷是个好人的事实。 待他好,待下人也足够宽厚。 侍卫全然离去,久久的沉默过后,薛放离玩味地问江倦:为什么想来陪本王。 江倦迟疑着回答:你母妃的祭日好像要到了,我怕你 薛放离倏地掀起眼皮,神色一片凉薄。 慈宁宫。 金身佛像下,鎏金香炉烟雾袅袅,皇太后跪在蒲团上诵经,她拨弄着手上的念珠,姿态虔诚不已。 哗啦一声,江念轻轻翻过纸张,他提笔一页一页地誊写佛经。 老了,没多久,皇太后睁开眼,她喟叹一声,人老了,就是不顶用,跪也跪不住了。 江念停了笔,忙要上前搀扶,皇太后却是挥了挥手,只让宫女过来给她捶腿。 哀家就喜欢你这样的孩子,皇太后看着江念,满面笑意道,不浮躁,也沉得下心来,不像那老六,成日风风火火,惹人烦心。 父亲总怨晚辈没有一点少年心性,江念道,他倒宁愿晚辈活泼一些。 皇太后摇摇头,打趣道:那不若换一换好了。 江念无奈道:让六皇子听了,又该闹您了。 皇太后抬起手,宫女搀扶着起身,她轻哼一声,闹就闹吧,哀家只想要个乖孙,可不稀罕他这泼猴。 江念看着皇太后,抿唇笑了笑。 上辈子,离王去世以后,江念无意在照安寺见到过皇太后,只可惜彼时他为离王妃,皇太后恨屋及乌,对他颇是不假辞色。 皇太后与已故的虞美人,似乎有过一段仇怨。 重生之后,江念知晓先机,每逢佛祖诞辰,皇太后都会亲临照安寺,是以他也于这一日去了照安寺,江念佯装不识皇太后,与她谈经论道,又为她誊写佛经,就此入了眼。 你这字,写得越发i漂亮了,皇太后低头看江念誊写的佛经,夸赞道,宛若行云流水、鸾飘凤泊。 晚辈家中有一位弟弟,字写得更好,江念目光微闪,轻声道,他写得一手瘦金体,笔锋清冽、挺瘦秀润。 哦?皇太后来了兴趣,倒是从未听你提过弟弟。是谁?说不定哀家晓得。 江倦,江念微笑道,太后娘娘可曾听闻? 未曾,皇太后思索几分,毫无印象,若当真写得这般好,改日哀家可要叫来宫里看看。 弟弟自小患有心疾,在乡下养病,大抵闲暇时日多,是以费了不少功夫练字,江念正说着,忽地想起什么,为难道,太后 怎么了? 江念犹豫道:弟弟如今已为离王妃 哗啦一声,皇太后失了力道,扯断了念珠,珠子骨碌碌地滚落一地,她面上的笑也缓缓收敛了。 离王妃啊,皇太后说,那哀家更得叫进宫里好好地瞧一瞧了。 宫女见状忙蹲地捡珠子,皇太后看着看着,若有所思道:若哀家没记错,过几日便是他母妃的祭日。 那野种定要去妙灵寺拜祭。 皇太后神色冷凝,也好。他在妙灵寺拜祭多久,他那王妃就来宫里给哀家跪上多久吧。 第21章 想做咸鱼第21天 绝大多数时候,江倦的钝感力都很高,可是这一刻,他却察觉到了什么。 薛放离的眼神,太复杂了,也太浓烈了。 是厌恶、憎恨,也有讥讽、嘲笑,但更多的却是凝在眼底的冰冷寒意。 江倦怔了一怔,王爷 谁与你说的? 高管事一听,立刻心虚地埋下头,薛放离他看一眼,江倦却没有把人供出来,听说的。 也不算骗人吧。他先从薛从筠那里听来,又向高管事打听了一番,不过江倦还是有点心虚。 他好像根本就不该提,王爷更生气了的样子。 薛放离静静地盯着江倦。 难怪来陪他,难怪要哄他。 他的小菩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无知得让人恼火,偏偏又愿意莽撞地捧上一颗真心。 可他的心,又捧给过多少人呢? 薛放离双目轻阖,莫名的情绪在发酵,又被他深深地压下。片刻后,他恢复如初,微笑着说:本王如何,与她无关。 那个女人死了,他又怎会不高兴。 只可惜她就算死了,也阴魂不散。在他犯病的时候,在他短暂的梦境中,女人流着血泪,声声刺耳,日复一日地诅咒着他。 本王没有心情不好,也不用你陪,薛放离垂下眼,既然不看孔雀,那就回去休息。本王还有事,顾不上你。 他下了逐客令,江倦犹豫了一下,怕真的耽误什么事,还是点了头,好的。 临出门前,江倦回过头,男人立在书桌前,身姿挺拔,他有几绺黑发垂落在肩上,唇色红得诡艳,明明在笑着,可又好似笑得不那么真切,也无端显得寂寥。 见江倦看自己,薛放离又道:过几日是她的祭日,本王要去妙灵寺,你一人待在庄子上,不必拘束。 江倦下意识问他:我可以一起去吗? 薛放离只是道:你在庄子上。 这就是不肯带他的意思了,江倦嗯了一声,好吧。 他倒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薛放离怎么这么早就说了这件事,不过很快江倦就明白。 这一走,江倦接连三日再没见到薛放离。 薛放离不在,江倦一人独享大床房,快乐还是挺快乐的,咸鱼终于可以自由翻身,不用怕吵到身旁的人了,不过江倦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薛放离的状况。 期间孙太医也来过一趟,给他检查脚伤,江倦恢复得还不错,已经可以下地了,只是站不了太久。 月底这一天,江倦特意早起,他拉开罗帐,兰亭,你在吗? 兰亭自然守在江倦身边,她连忙应声,在的,公子。怎么了? 能不能帮我看一下王爷他 天还未亮时,王爷就已经与管事出了庄子。 兰亭知道他要问什么,早上她刚巧看见了。江倦一听,拉着罗帐的手又放开了。 今天是虞美人的祭日,江倦还是不太放心的,本想蹲一蹲王爷,人已经走了,他只好点头,好的。 无事可做,江倦又咸咸地躺回床上,摊成一张鱼饼,兰亭见状,说:公子已经醒了,用完膳再接着睡吧。 也好,江倦穿好衣服,都坐到桌子前了,宫里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妃,皇太后身边的宫女低眉顺眼道,太后娘娘一心礼佛,诸事不问,前几日才知晓离王成亲,今日抽了空,想邀您进宫一叙。 皇太后? 江倦一愣,回忆了一下剧情。 团宠文的快乐之处就是,除了反派,所有人都欣赏主角受,也心甘情愿地成为主角受的工具人。 皇太后在文中就是工具人之一,江倦记得她很喜欢主角受的,也是个挺和蔼的老太太。 不过再和蔼,也属于主角团势力,江倦不太想营业,可皇太后又算一位长辈,他正在犹豫之时,江倦听见有人喊他。 王妃。 薛放离不在,高管事也与他随行,庄子上只留有侍卫,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颇是为难地说:您 要怎么说呢? 皇太后与虞美人、王爷之间早有夙怨。可贵人们的怨怼,又岂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妄议的。 侍卫开了口,又不知道该如何拦下江倦,转而对宫女说:王妃脚伤未愈,进宫兴许多有诸多不便,不若改日再 宫女轻声细语地打断他,太后娘娘可不是日日都有空的。 江倦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勉强营个业,他对侍卫说:应该还好吧,孙太医说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 说完,他看看宫女,宫女笑笑地说:王妃这边请。 江倦便与她一同走了。 被留下来保护江倦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多时,为首的侍卫咬了咬牙,你们跟上去,我这就去寻王爷。 这是江倦第二次进宫。 上次有王爷,这次只他一个人,江倦默念了一路小心做人,终于抵达慈宁宫。 皇太后跪在一片香火之中,不停捻动着手中的珠子,宫女轻声说:太后娘娘,人带到了。 啪嗒一声,皇太后攥住珠串,不再转动,她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就是江倦? 嗯。 你可知哀家供奉的是什么? 江倦抬头看看,佛像周围摆放了许多牌位,这题他会答:薛家的祖先? 不错,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宫女上前扶她起来,我薛家的列祖列宗,都在此处。 哀家日夜礼佛,为先祖积福,为我儿祈福,只求国运昌盛,延绵不息。 皇太后转过身来,你 她话音一顿,神色复杂地说:倒是个漂亮的孩子。 皇太后平生最恨人生得漂亮。偏偏江倦的好看,与那轻浮的艳气无关,他生得倒是盛色,气质却又明镜如许,见了便让人心境澄澈。 皇太后礼佛多年,尤爱有佛性之人,她之所以满意江念,就是喜欢他的恬静气质,觉得他有佛缘。 可今日见了江倦,更是惊为天人。皇太后朝他望来时,江倦也正垂目看她,香火缭绕之中,她一个恍惚,还当是莲座上的菩萨。 只可惜人已经入了离王府,也已经成了离王妃,不若她定要日日叫来宫里,陪着自己礼佛。 思此及,皇太后叹口气,只悠悠然道:你是新过门的离王妃,理应跪一跪列祖列宗,再为我大兴国运焚香祈福三日。 江倦震惊地看她。 焚香祈福三日,也就是要跪三天,这也太久了吧。 皇太后笑吟吟地看他,端得倒是慈眉善目,怎么?不愿意? 江倦确实不太愿意,不过他感觉得到这是一道送命题。 跪列祖列宗,他不情愿,那就是目无尊长。 为国运焚香祈福,他不情愿,那就是其心可诛。 江倦: 咸鱼做错了什么。 江倦心情好复杂。 他想小心做人。 可是,跪三天真的好久好累。 不行,他得挣扎一下。 不是不愿意,江倦慢吞吞地说,我、晚辈从小身体不好 心疾是块砖,江倦正要搬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更好用的借口。他问皇太后:太后娘娘可知道童子命? 皇太后信佛多年,自然知晓童子命。 仙童眷恋人间,偷摸下凡,浑身仙缘却与人世无缘,是以大多体弱多病、容易夭折。 晚辈心疾频繁发作,好几次差点没熬过来,后来江倦说,外祖父遇见一位大师,他说晚辈是童子命格,注定早夭,若想多活几年,此生不得踏入寺庙,更不得礼佛。 说完,江倦思索几分,不太确定地说:那位大师好像叫什么阿难? 阿难大师? 皇太后闻言,惊坐而起,你见过他?是在何处,又在何时? 江倦提起阿难大师,纯粹是为了增加可信度,没想到皇太后反应会这样大,他含糊道:晚辈也不知道。当时病得太重,已经没了意识 皇太后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又捻起手上的珠串。 童子命格,若是放在别人身上,皇太后只会勃然大怒,可偏偏是江倦,皇太后本就认定他有佛性,更何况他提起了阿难大师。 许多年前,皇太后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后妃,她被先帝发落来照安寺,以为要在此处终老,皇太后哭泣不止,这时有位僧人安抚她:姑娘莫哭。您命格尊贵,每逢遇难必呈祥瑞,日后贵不可言。 这位僧人,他自称阿难。 此事谁也不知,皇太后更是不曾向人提起。只是每逢佛祖诞辰,她都会去照安寺一趟,可惜自那以后,她再未见过这位大师。 如此说来,你确实不得礼佛。 皇太后轻哼一声,本想以先祖与国运为由,让江倦不想跪不愿跪,今日也非得跪,此番倒是让他躲过一劫。 江倦偷偷舒口气,无比诚恳地说:要不是命格不允,晚辈愿日日礼佛,以求国运昌盛。 佛礼不得,皇太后觑他几眼,笑笑地说,那你就替哀家抄经吧。 话音落下,皇太后好似想起什么,慢悠悠地问江倦:若是哀家没记错,今日应当是虞美人的祭日吧? 江倦点点头,是的。 皇太后笑了笑,倒是赶上了。那你就替哀家为她誊写《毕兰经》吧。 抄经他可以,江倦答应下来,结果宫女一把经书取来,江倦就后悔了,厚厚的一本,足以媲美《英汉大词典》。 好多字啊。 江倦叹了口气,可再怎么后悔,他也还是提起了笔,毕竟虞美人是王爷的母妃,抄经书又好像有祈福的效用。 王爷不带他去妙灵寺,他咸鱼有大量,替王爷的母妃祈福一下也好。 这样想着,江倦一页一页地开始誊写,不过这么多字,江倦还是没忍住偷了一点小懒。 皇太后看他写得认真,示意宫女扶自己过去,她低头端详一阵,怪异道:你这字写得倒是 分卷(18) 齐整,但也只是堪堪齐整而已。远不到那一日江念所夸的程度。 皇太后不悦道:好好写。 江倦一听,心虚地换了只手。 他是左撇子,不想好好写字的时候,就换右手来鬼画符。 江倦换好手,又开始抄经,几行字还没写下来,皇太后却是问他:怎么是唐楷? 唐楷不行吗? 江倦迟疑了一下,换了一种字体,没多久,皇太后又道:行书? 江倦听出她的诧异,只当皇太后还是不满意,只好再换一种字体,皇太后这次倒是没说话了,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怎么还不行啊。 江倦有点绝望,他没法子了,又换了他会的最后一种字体,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写瘦金体。 江倦的爷爷是位国学大师,他从小心脏不好,就被送在爷爷家静养。说好的陶冶情操、宁静致远,结果江倦被摁着描了一本又一本的帖子,也学了一种又一种字体。 许久,皇太后缓缓地说:你竟擅长这么多字体。 前几日,你哥哥说你写得一手瘦金体,笔锋清冽、挺瘦秀润,皇太后称赞道,今日一见,原来不止瘦金体写得好,唐楷、行书、颜体也都练到了纯熟的地步。 江倦: 原来如此。 吓他一跳,还以为皇太后与他爷爷一样,嫌他没好好写字呢。 不过还好他也会瘦金体,不然岂不是就露馅了。 江倦庆幸不已。 倒是可惜了 皇太后又开了口,只觉得江倦处处都合她心意,可他既是离王妃,又生了副童子命格,她再喜欢,也不能如江念一般召进宫里。 顿了一顿,皇太后轻飘飘地说:既然你会这么多字体,那就每一种字体都给哀家誊写一遍吧。 江倦:? 这算执法钓鱼吗? 怎会如此。 江倦内心很抗拒,光誊写一本,他可能都得不吃喝地写上一整天,更别说是誊写四本,何况站了这么久,他的脚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江倦犹豫地说:太后娘娘,我脚上有伤,站不了太久。 皇太后看他一眼,笑吟吟地说:若是站不了太久,那就跪着抄完吧。 江倦: 不行,这么多他抄不完的,手也会疼。 他得想想办法。 江倦平日懒趴趴的,不爱动更不喜欢动脑子,可是一旦面临过度营业,咸鱼大业受到阻碍的情况,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克服困难,好让自己翻个身重新躺平。 好比这一刻。 写四遍简直是要鱼命,还不许他坐下来,江倦思来想去,他忍不了,决定划个大水。 江倦低下头,重新握住了笔,又开始一行一行地抄写经书,仿佛已然接受现实,决定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写到天荒地老。 皇太后见自己不需要再费什么口舌,对江倦的识时务颇是满意,她让宫女扶着自己坐下来,开始慢条斯理地饮用茶水。 江倦抬头看看她,又看看周围的环境,瞅准了铺着绵软红丝毯的地方,啪嗒一声,松了手里的笔。 下一秒,江倦的手按在桌上,他蹙眉道:心口好疼。 放在胸口处的手指缓缓收紧,江倦轻轻地喘着气,慢慢俯下身来,他额头贴在桌子上,动也不敢动一下,好似痛苦到了极点。 皇太后一愣,记起江倦的心疾,霍然起身道:来人,快来人! 宫女正要过去,就在这个时候,慈宁宫外,也是一阵喧闹。 王爷,未经太后娘娘传召,您不得入内! 王爷!王爷! 太后娘娘,王爷闯进来了! 脚步声、呼喊声接连响起,四处乱成一锅粥,江倦也如愿倒在柔软的红丝毯上,一点儿也没摔疼自己。 装病,他最行了。 他可是资深心脏病患者呢。 江倦安详地躺平装死,浑然不知有人大步走入慈宁宫,男人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委地的衣摆几欲扬起。 砰! 下一刻,薛放离面无表情地踹开门。 本王的王妃呢? 他笑得阴鸷不已,血色在眼底翻涌,浑身的戾气也大到好似才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第22章 想做咸鱼第22天 宫女扶江倦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随即短促地惊呼一声。 声音不大,可薛放离还是听见了,他望了过来。 这一眼,他几近疯魔。 江倦倒在丝毯上,衣衫堆叠,乌发倾泻一地。他的皮肤很白,却不是养尊处优的那种凝脂似的玉白,而是带着病气的颜色,像是白雪。 丝毯一片艳色,他又闭着双眼,本就孱弱的少年此刻更显得单薄,比云烟还易散开,又比琉璃还易破碎。 他一动也不动,好似了无生机。 恍惚间,薛放离又看见了那个女人。眼前一片红色,既是猩红的血泊,也是上窜的火舌,女人一身嫁衣,手指攥住锋利的刀刃,血珠一滴一滴地落下。 她笑得温柔,放离,你听我说。你这一生,来时无人期待,走了更无人牵挂,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 薛放离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步子迈得不沉,也很缓慢,可一下又一下,宫女只觉得一阵骇然,巨大的压迫感让她浑身僵硬不已。 薛放离向江倦伸来一只手,还未碰触到人,这只手又掩入袖中,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宫女,他冷冰冰地说:看看他怎么了。 被这样凶戾的目光注视着,宫女惊惧不已,她含着泪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触江倦的鼻息。 江倦: 怎么会这样。 他前脚刚昏过去,王爷后脚就赶来了,好像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这也太巧了吧。 他要不要翻个面啊? 如此尴尬的场面,江倦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思索了一下,逃避可耻但有用,决定继续装死,不过江倦还是特意控制着让呼吸更为平稳。 还、还有气,宫女战战兢兢地说,王爷,王妃只是昏过去了。 只是昏过去了?薛放离意味不明地重复了她的后半句话,每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还不叫太医? 宫女吓得一个哆嗦,是,奴婢这就去! 说完,她仓皇起身,满头冷汗地冲出去。 薛放离低下头,伸手拂开江倦脸上的头发,他的动作放得很轻很轻,可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全然浮出。 滔天的怒火,无尽的戾气几乎要将他吞噬,这一刻,哪怕鼻息间萦绕着少年清而浅的气息,薛放离也无法再平静下来。 他这一生,活在无尽的憎恨与厌倦之中,他什么也不在乎,更不曾想留下过任何人。 除了江倦。 皇祖母,好久不见。 薛放离掀起眼帘,平静地开了口,嗓音冷冽如冰。 皇太后抬起下颌,冷漠地问他:谁许你进来的? 薛放离没理她,只是抬眼看向神台。许久,他淡漠地开口:皇祖母罚人,向来只罚跪,您让他跪了多久? 皇太后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倒是记得清楚。看来那年哀家让你跪了一段时日,你尚且有印象。 薛放离笑得凉薄,本王记忆犹新。 皇太后叹了口气,怪哀家。住持一早便道你天生刑克,哀家不信,结果如何? 你那母妃虞美人倒是让你生生克死了。 皇太后感慨道:还好哀家及时找来了化解之法,才没让你这扫把星再酿成什么灾祸。 薛放离安静地听她说完,微笑着说:究竟是不是本王克死的,皇祖母会不知道吗? 您声称一心向佛,不问前朝事,可心里比谁都清楚,薛放离说,不是您不问,而是您想问也问不得,父皇他敬您,但他更恨您。 你! 皇太后面色沉了下来。 自春深殿那场火后,她与弘兴帝的确生了罅隙,弘兴帝足有十年再未踏足慈宁宫,她怨过恼过,可弘兴帝就是不为所动,母子二人彻底离了心。 她深居后宫多年,只是弘兴帝不愿见她,但弘兴帝到底为她保留了几分薄面,只说她一心礼佛,今日竟被薛放离直言说出,皇太后恼火不已。 哀家才让人把你这王妃接进宫没多久,你就从妙灵寺赶了过来,你对他倒是上心,皇太后说,比起哀家,你倒不如担心你自己。他本就是薄命相,也不知捱不捱得了你这刑克命。 薛放离缓缓一笑,他如何,不劳皇祖母费心。 顿了一顿,薛放离问她:您让他跪了多久? 江倦先是胡诌一通童子命格,又提起阿难大师,皇太后并未让他跪,但她并不打算如此相告。 她贵为太后,就算真的让江倦跪了,他又能如何? 皇太后笑了笑,你以为他是怎么昏过去的? 薛放离颔首,眼底一片凛寒。 皇太后又道:你既然还记得哀家也让你跪过,那也应当还记得如何化解,你若当真对你这王妃上心,不若也替他化解一番。 薛放离没有搭腔,只是走向神台。佛祖端坐莲台,双目轻垂,眼神悲悯。 他曾在此跪过十余日,身旁就是虞美人的尸身。一把锁落下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腐烂,看着红颜化为烂泥,他恐惧过,他也哀求过,可无人理会。 佛祖悲悯,他却未受过分毫。 许久,薛放离一字一字道:本王不信鬼神之说。 话落,他抬起手,广袖一挥而下,砰的一声,佛像被掀倒在地! 你怎敢如此造孽?皇太后惊坐而起,你摔佛像,出佛身血,犯五逆十恶罪,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薛放离微笑道:我本就在地狱。 他又挥袖一掀,牌位尽数扫下,本王不信鬼神,让本王的王妃跪他们受不起。 皇太后气极,指着他怒道:这是薛家的列祖列宗,你怎敢如此?你这不肖子孙,你怎么敢 薛放离漫不经心道:本王如何不敢? 他们在天有灵,绝不会轻饶你! 倘若他们当真有灵薛放离厌烦道,父皇欠我,她欠我,您欠我,他们也于本王有所亏欠! 住持道本王是天煞孤星,孽根祸胎,薛放离说,皇祖母,您信因果循环,报应不息。 那也该信您造孽太多,本王这是来讨债了。 他笑了笑,浑身血腥气,可怖至极。 皇祖母,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本王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怕。 皇太后指着他半晌,气到浑身发抖,到底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跌坐在椅子上。 她怎么就忘了,他自然什么都不怕,光脚的又岂怕穿鞋的。她贵为太后,可薛放离却是个疯子,发起疯来不管不顾,什么都敢做,偏偏弘兴帝还有意纵容! 皇太后急促地喘气,气得眼前直发黑。 江倦的心情也很复杂。 王爷以为他跪了太久,这才心疾发作昏了过去,又在帮他出头。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跪,更没有心疾发作,他只是想偷个懒。 王爷好生气的样子。 江倦十分心虚,后悔没有早点翻面,现在他再想翻面也晚了。 太医已经赶到了。 薛放离抱起江倦,让太医诊为他脉,尽管知道自己是有先天不足的设定,江倦还是不免有点紧张。 王妃他 太医皱眉道:脉来缓慢,又有歇止,此为代脉,主脏气衰微,会昏倒应是心疾发作,不过王妃似乎护养得不错,气血调和,暂时没有大碍。 江倦松了口气。 薛放离问:他什么时候醒? 太医思忖道:这说不一定,但不会很久。 薛放离嗯了一声,既然没有大碍,他便不打算在此久留,抱起江倦走出慈宁宫,并未发现有人正在注视他。 或者说,他发现了,但是连一个眼神也懒得分出去。 待他们走远,江念从假山后走出来。 丫鬟点翠惊异道:公子,刚那是离王殿下吗?他怎么、他怎么 传闻之中,离王阴狠暴戾,可依她方才所见,离王抱着怀中的人,神色倒是阴鸷得吓人,动作却是轻柔得很,好似、好似唯恐弄碎他怀里的人。 点翠感慨完,头一抬,正对上江念怨毒的眼神,她吓了一跳,心脏咚咚咚跳不停,公、公子,奴婢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江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升腾的嫉妒与不甘,微笑着说,怎么了,你吓成这样? 点翠鼓起勇气又望他一眼,刚才的怨毒好似只是错觉,江念笑得温柔可亲,点翠也没多想,刚才看错了,以为说错了什么话,公子生气了呢。 江念无奈地问他:我何时与人生过气? 点翠吐舌头,看错了嘛。 江念笑了笑,放在袖中的手却是狠狠一掐。 他知晓皇太后与虞美人之间存有夙怨,也知晓皇太后厌恶离王。 上辈子,因着他是离王妃,在照安寺遇见皇太后之时,被她好生磋磨一番,是以前几日他特地提起了江倦。 凭什么只有他一人受辱? 思及被抱走的江倦,江念只觉得痛快不已,江倦也受了一番磋磨,看样子还昏了过去。 分卷(19) 可离王也在,想也知道是为接江倦而来,他又隐隐有着几分不甘。 凭什么呢? 想着想着,慈宁宫到了,江念平复几分情绪,推开门来。 太后娘娘 他抬起头,只见上辈子对他颐指气使、这辈子慈眉善目的皇太后,正抚着心坐在椅子上,宫女也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太后娘娘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哀家怎就心软,没让他那王妃给哀家好生跪一场! 满地的狼藉中,佛像破碎,牌位倒地,如此大胆的行径,只能出自一人之手,而皇太后之言,让江念仅存的痛快也没了。 到头来,仍是只有他一人受过磋磨。 而磋磨漏网之鱼,江倦,正在薛放离怀里想东想西。 主角受不愧是团宠本宠。在小说里,皇太后那么和蔼,结果换了他和王爷,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他们果然是特大反派。 啊,还有,皇太后也让王爷跪过,王爷还说记忆犹新呢。 江倦本来打定主意装死到底,又改了主意,他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假装中途转醒,王爷 他纠结该怎么说,眉心拧了起来,薛放离却问:还难受? 江倦一愣,还是点了点头,演完了全套,嗯,还有一点。 我刚才好像听见江倦小声地说,太后娘娘也让你跪了好久。应该不是梦吧? 嗯。 那她让你跪了多久? 江倦问得小心翼翼,本是十来日,他大可语焉不详地代过,可薛放离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一日不落地说:十四日。 江倦一听,惊到了,跪这么久肯定很难受,他为薛放离打抱不平:她怎么这样啊,还欺负你。 薛放离垂下眼,与他对视。 少年瞳光清亮,眉尖轻蹙,似是同情不已。薛放离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几分悲悯,与那尊佛像如出一辙。 可佛像看得是万物,悲悯的是苍生,而江倦看的是他,在这一刻,他只看着他一人。 再无可平息的怒火、再惊人的戾气,都在此时被浇灭,薛放离几乎溺毙于江倦眼中的怜爱里。 江倦轻声安慰他:都过去了。 薛放离凝视他许久,应了一声,嗯。 鼻息之间是少年清甜的气息,怀中又是一片温热。 你都痛昏了过去,却偏又听见了这件事。 薛放离掀起殷红的唇,低低地笑了,你可真是我的小菩萨啊。 第23章 想做咸鱼第23天 江倦:? 总觉得王爷好像误会了什么,可是解释起来又得从装病说起,江倦只好选择默认。 昏一会儿醒一会儿的 王府的马车候在宫门口,上了马车以后,江倦很善解人意地说:先去妙灵寺,然后再送我回别庄吧。 你也去妙灵寺。 我可以去吗?江倦一愣,王爷不是不想让我去。 你还是该放在身边,薛放离平淡地说,身体太差,也太容易被欺负。 江倦辩解道:我没有 薛放离又说:妙灵寺的住持擅长针灸术。你这段时日总是心口疼,今日也又昏了过去,让他给你看看。 江倦: 心口疼,他装的。 昏倒,还是他装的。 江倦挣扎了一下,不用了吧。太医说护养得不错,没有大碍的。 薛放离轻嗤道:真有大碍,他也不敢说出来。何况你疼得太频繁。 江倦欲言又止好半天,慢吞吞地说:好吧。 实际上,他心里很慌,并且拉响了十级警报。 针灸好疼啊。 江倦很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装心疾发作了,老老实实地抄会儿经,反正王爷很快就会赶到。 等一下。 他抄的经。 王爷,江倦说,之前我还在太后娘娘那儿抄了经,但是没抄完。她说是给虞美人的,没写完会有事吗? 薛放离掀起眼帘,若有所思地问他:她让你抄的什么经? 江倦想了一下,回答道:好像叫什么《毕兰经》的。 薛放离微笑道:无事。 《毕兰经》用以镇压邪灵。死后不得往生,即使侥幸逃脱,也只能坠入畜生道,生生世世,死于非命。 江倦不知情,只当《毕兰经》与《大悲咒》之类的经书无异,是生者对死者往生的祝愿,皇太后却不可能不知情。 更有甚者,她礼佛多年,对因果报应深信不疑。《毕兰经》如此阴毒,于誊写之人自然也福报有损,她是特意让江倦抄的。 江倦却一无所知,还为自己没抄完而担心。 薛放离淡淡道:果真不能留你一个人。 江倦眨眨眼睛,啊? 薛放离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江倦等了一会儿,只好撩开帘子,看了一路的风景。 妙灵寺建在山间,不同于别庄的紫藤花海,这里草木葱茏,黄墙黑瓦,别有一番意境。 马车停好,江倦刚松开帘子,薛放离又要抱起他,江倦摇摇头,我走得了。 薛放离撩起眼皮,江倦自己往外钻,结果他没扶稳马车,脚底也突然滑了一下,幸好有只手及时揽住了他的腰。 怎会柔弱至此。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说着,把江倦扣入怀中重新抱了起来。 江倦:我只是脚滑了。 薛放离:嗯。 他应了一声,但明显没把江倦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在逞强,仍是把人抱在怀里。 江倦: 他一度怀疑王爷把他当成了人形抱枕,不然没法解释怎么抱他抱得这么顺手。 不过,他这条咸鱼连面都不用自己翻,还是有点快乐的。 江倦咸咸地叹了口气,薛放离也没看他,只是问:怎么了? 江倦反思自我: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连路都不用自己走,我好过分。 这又如何? 薛放离口吻平常,好似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还道:本王见你不爱让人伺候太多,若是你愿意,只会更闲适。 江倦十分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的临终关怀还没有结束,王爷虽然病得严重但还健在,现在他得支棱起来,不能躺得太平,他还要营业。 薛放离抱着江倦走出马车,高管事候了好一阵子,见状小跑过来,王爷、王妃,你们可算来了。 顿了一下,高管事小声地说:王爷,奴才刚才似乎瞧见了蒋公子。要是奴才没看错,将军府上也来了人 他在同薛放离说话,但连续两个关键词蒋公子、将军府,让江倦也跟着警惕了起来。 主角受的至交好友之一,蒋轻凉,就是将军府上的公子。 应该碰不上吧? 江倦心不在焉地想着,薛放离淡漠的嗯了一声,抬脚踏入妙灵寺。 妙灵寺不算什么大寺庙,但香火还是不少,而薛放离身份尊贵,自有小沙弥跟着他。他再度返回,小沙弥忙不迭行礼:王、王 江倦好奇地抬头张望,小沙弥看见他的脸,愣了一下。 薛放离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问:还未看够? 小沙弥脸是红的,心却又是凉的吓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王、王爷,贫僧 江倦奇怪地看他,后颈突然被一只手按上,迫使他把脸埋入自己怀中。 王爷? 薛放离动手动得猝不及防,江倦也挣扎不开,他茫然地问:怎么了? 薛放离低下头,少年睫毛眨动,眼神又无辜极了,他压抑着内心无名的躁动,温和地说:有风来。 江倦信以为真,哦。 他被按在怀里,什么也看不见,毫无安全感,只好紧紧地抓住薛放离的衣袖。 薛放离盯着他看,忽而生出了一个的念头。 不止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还想要更多。 想让少年就这样乖顺地由他抱在怀中,想让少年伸出手只抓得住他,想让少年永无止境地对他心软对他同情,更想让少年不期而然地,薛放离想起小沙弥看江倦的眼神。 惊艳的、痴迷的。 薛放离脚步一顿。 出于惯性,江倦一下撞在了他的胸口处,不算很疼,但江倦还是被撞得有点发懵,他抬起了头。 薛放离与他对视。 江倦专注地看他,目光润泽、眼神纯然。 模糊的欲念在心底发酵,他却无法勘破。 王爷,江倦唤了一声,正要问怎么了,突然看见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他停顿几秒,这才又说,罗汉堂 王爷,我想去罗汉堂数罗汉,可以吗? 数罗汉是一种挺有意思卜算方式。罗汉堂内摆放有许多尊罗汉,每一尊罗汉都有一个灵签,以特定的方式数到罗汉之后,根据灵签上的偈语,所求、所问之事也有了结果。 江倦每次看见罗汉堂,都喜欢进去数一下,不过他纯粹是觉得有意思,倒也没什么所求、所问之事。 薛放离侧眸望去,片刻后,抬脚走入罗汉堂。 罗汉要自己数的,江倦说,王爷,你真的可以放我下来了。 薛放离却置若罔闻,只问他:你想走哪一边? 左边 江倦下意识回答,薛放离便依言从左侧走入,江倦见他不松手,只好选择屈服,那你慢一点呀。 薛放离颔首,走了没几步,江倦又恍然大悟道:等一下,忘了一件好重要的事情。 他停下脚步,江倦则双手合十,微微低下头,似乎在认真地许愿。 庙宇庄严肃穆,神态各异的罗汉居高临下地凝望世人,江倦睫毛轻垂,姿态虔诚,青烟缭绕而过,沾在他的眼角眉梢上,少年的脸庞再看不真切。 这一瞬间,他在薛放离的怀里,却又好似隔着千山万水,比及云烟还要缥缈一些。 心中升起无尽的烦躁,薛放离揽着他的手倏地一紧,江倦睁开眼睛,奇怪地问他: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你想要什么,连本王都给不了,还要让你求神拜佛。 江倦一愣,摇了摇头,我没有许愿,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不肯再说了,薛放离定定地望着他,汹涌的、晦暗的情绪在眼底滋生。 他该剜了那小沙弥的眼睛。 他该砸了这罗汉堂。 他该王爷。 衣袖被轻轻扯动,少年清越、柔和的声音响起,薛放离冷漠地望过来,江倦抬起手,指尖即将触上他的眼皮,又停下了动作。 江倦担忧地说:你眼睛里好多血丝啊。 怎么了吗? 薛放离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的手,这眼神如有实质,江倦竟觉得滚烫,他忍不住蜷了一下,就要收回,却被一把握住。 薛放离握得很紧,也很用力。 江倦觉得疼,可是他又觉得王爷不会故意弄疼他,便忍着疼问:王爷,你又难受了吗? 他勉强忍得住疼,却忍不住眼泪,睫毛沾上水汽,眼底也潮成一片,江倦却还在问:你要休息吗? 薛放离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才缓缓地开口:不用。 数你的罗汉。 他松开了手,江倦的手上又被捏出了几道红痕,艳生生的一片,好似雪中的红梅,而少年的脸庞上还沾满水汽。 菩萨无喜无悲,更不会哭泣。 他的小菩萨却会。小菩萨怕疼又爱哭,可只有他疼起来,哭成泥菩萨,才好似在人间。 想让他疼,又怕他哭。 想让他哭,又怕他疼。 他到底想要什么? 薛放离垂下眼皮。 他抱着江倦走过一尊又一尊的罗汉,江倦怏怏地仰面看着,突然间,他轻声说:王爷,是这一尊罗汉。 是佛陀密多尊者。 江倦低头辨认偈语,康壮前程任君行,万事可成无烦恼。1好好的签啊。 江倦从小就被说是有福之人,但他觉得他的福气仅限于抽签,他总是能抽到上上签,这次也不例外。 江倦弯了弯眼睛,王爷,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他说:刚才我没有许愿。我只是在问罗汉,以后还有没有人欺负你。 罗汉说没有。 第24章 想做咸鱼第24天 薛放离一怔。 无可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心情,暴烈而又炙热。 这一刻,风未起,幡未扬,却又有什么在动荡不止。 江倦一无所觉,只是突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王爷你好像不信鬼神之说,那就算啦。 薛放离只是望着他,许久,才开口问江倦:疼不疼? 什么?江倦眨眨眼睛,很快就反应过来他问自己手的疼不疼,他犹豫了一下,还好,不疼。 分卷(20) 又在说谎。 薛放离的语气轻而缓,神色令人捉摸不透,不疼,你哭什么? 江倦被他当场拆穿也不心虚,非常理直气壮地说:我本来就怕疼。 停顿了一下,他不装了,江倦很认真地恳求道:王爷,你下回轻一点好不好? 江倦因为心脏病,大大小小动过几场手术,麻醉药效过去以后就是他的噩梦时刻,江倦经常会痛到神志不清,胡乱抓过什么,而这通常会是他家人的手,所以他很能理解薛放离。 他说完,安静,唯有一片长久的安静。 嗯。 过了很久,薛放离终于开了腔,他平静地说:本王不信鬼神,但这是你的福气。 本王要。 江倦看看他,抬起手摸了摸薛放离的头发,很轻地说:福气都给你,王爷以后会没有烦恼的。 至于康壮前程,王爷病成这样,大概没什么可能了,只能等下辈子再拼了。 江倦叹口气,他的罗汉已经数完了,便对薛放离说:王爷,可以走了。 嗯。 薛放离并未带江倦去别处,而是直接去了妙灵寺的寮房。 不同于庄子上的豪华大床房,寺庙的寮房朴素许多,江倦坐到床上,冷不丁听见薛放离吩咐高管事:让住持过来一趟。 江倦: 他身体一僵,可没忘了住持精通针灸术,让住持过来,他可能要倒大霉。 想来想去,江倦慢吞吞地说:王爷,我的心疾发作得也不是很严重,不用麻烦住持了吧? 你常说心口疼,薛放离淡声道,近日又有脚伤,药浴也未再做了,让他给你调理一下。 江倦拼命摇头,过几天就可以做药浴了,真的不用住持来帮我调理。 他的抵触太明显,薛放离看他几眼,若有所思道:本王近日头痛欲裂,让住持来,也可以给本王看一看。 江倦:好吧。 他的病是装的,王爷却是实打实的病秧子,江倦再不情愿让住持来,也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薛放离见状,轻轻一笑,针灸不算疼。 可是针好长 江倦很绝望,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问薛放离:王爷,要不要我再给你推拿一下? 江倦之前也给薛放离推拿过,他感觉效果好像也还行,自己应该可以再临时上岗一次。 薛放离见他兴致颇高,便也没有拒绝,他颔首道:嗯。 江倦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不太方便的样子,就用手拍拍旁边的位置,王爷,你坐这儿吧。 薛放离依言坐下,江倦凑过来。 他倒没有立刻动手,毕竟只是个业余推拿大师,实践次数不多,江倦眉目轻垂,思索起各个穴位的位置。 薛放离看着他。 睫毛挺长。 眨动的时候,好似下一刻就会软软地触来,无端生出几分痒意。 而他一呼一息间,甘甜的气息四处萦绕,清新如初春雨后的草地,气氛也静谧如许。 倏地,江倦抬起头,浓长的睫毛轻轻掀动,薛放离看了几眼,朝他伸出手。 这只手,苍白而瘦长,但它无疑是优美的。指尖自江倦的眼尾处掠过,又状似不经意地蹭到了什么。 江倦一愣,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平静道:这里,沾上了香灰。 他的手指还未离去,江倦觉得痒,忍不住退后,却任由那只手动作,就是有点奇怪地问:还没好吗? 片刻后,薛放离收回手,好了。 江倦点头,嗯,谢谢。 薛放离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收回来的这只手。 指尖处的柔软的触感尚存几分。 少年的睫毛,比他想象中更软,从指尖扫过的时候,也他比想象中更痒。 他轻捻几下,拂去并不存在的香灰。 江倦大致记起穴位,开始他的推拿按摩了。 由于身高差距,薛放离就算是坐下来,也要比江倦高上一个头,他得抬起手才能按,所以没过多久,江倦就不行了。 举起手好累啊。 江倦人如小名,怕苦怕累第一名,他觉得这样不行,思索几秒,又对薛放离说:王爷,你枕我腿上好不好? 薛放离没有立刻回答,江倦已经自顾自地坐好了,他生怕薛放离不肯让他按了,向他保证:要不了太久,一会儿就按完了,真的。 好不容易有人让他上手,江倦不想放薛放离走,语气也不自觉地有点软。 撒什么娇呢。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想着,到底嗯了一声,依言枕在了他的腿上。 江倦低下头,这样确实比之前顺手多了,他不太熟练地找穴位,下手很轻很轻。 但其实推拿就是要用一点力气,他这样不仅没什么效果,还像是有只猫在磨蹭个不停。 来妙灵寺的前几日,薛放离都是独自歇在另一个院子里,自然而然地,他又是彻夜不眠。 此刻枕在江倦身上,四处都是那股淡淡的药草气息,薛放离重新获得了平静,他缓缓阖上双目。 薛放离一睡着,江倦就发现了,他觉得这得归功于他的推拿,舒服到王爷都睡着了。 江倦非常满意他的实践成果,不过还是坚持做完按摩,每个穴位都按到了结束。 他刚收回手,高管事敲开了门。 王爷 嘘。 江倦摇摇头,冲他比了个手势,可为时已晚,薛放离还是被吵醒了。 他的太阳穴一阵跳痛,没什么表情的抬起头,眼神之凶戾,让高管事心里猛地一惊,奴、奴才 薛放离懒得听他废话,什么事。 高管事讪讪道:住持现下脱不开身,晚些时候才能过来。还有虞美人的法事,王爷您去吗? 不去。 薛放离漠然地吐出两个字,高管事忙不迭点头,要走,却又听见江倦在问:王爷,你母妃的法事,你不去吗? 那我可以去吗? 江倦会这样问,除了同情虞美人以外,他还想再趁机跑个路,躲到住持给王爷看完头痛再回来。 江倦真诚地说:我没给她抄完经,想去法会上看看。 薛放离语气平淡道:你也不去。过来睡觉。 江倦奇怪地说:可是我不困,不想睡觉。 薛放离看他一眼,陪本王睡。 江倦:? 他怎么突然又多出来了一项陪i睡服务? 江倦欲言又止,薛放离则烦躁地瞥向高管事,还不快滚。 高管事行了礼,立刻开溜,江倦却还想再挣扎一下,他说:王爷,我真的不困。 薛放离看着他,忽然道:你可知,皇祖母让我跪的那十四日,她也在。 江倦一怔,薛放离垂下眼皮,没什么表情地说:本王目睹她腐烂。 江倦啊了一声,被惊住了,薛放离神色厌倦道:每逢她的祭日,本王总会梦见那十四日,反复看见她腐烂。 这么恐怖,江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看看薛放离,想安慰又无从安慰,只好爬上床,用行动来表明一切。 那好吧,我陪你睡一会儿。 江倦同情不已,你别想了,我就在旁边,你再做噩梦了可以叫我。 薛放离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他看着江倦舒不展的眉心,殷红的唇却轻微扬起,笑得漫不经心。 怎么就这样容易心软呢。 怎么就落入了他手中呢。 他什么也没有,只有足够多的苦难,多到可以一桩一桩地揉碎了、掰开了来说与少年听,让少年日复一日地为他心碎,再为他心软。 江倦被动开启陪i睡服务。 其实早上他起得有点早,又连续奔波两趟,沾上床了才发觉还是有点累的,江倦便打算睡一觉,结果怎么也不舒服。 他努力克服,忍了又忍,可是实在忍不住了,便从床上坐起来。 薛放离问他:怎么了? 江倦没说话,只是伸手拉开铺在床上的棉布,果不其然,有一角叠在一块,他这才说:背上硌得好疼。 江倦把它拉平整,重新躺下来,安稳了没一会儿,他又不行了,江倦翻来覆去,整条咸鱼都很痛苦。 王爷,我睡不着。 江倦难受地说:床好硬啊。 薛放离望他,江倦抿着唇,一只手垫在背后,床不舒服让他有点懊恼,他不高兴起来,眉眼反倒是生动了不少。 娇气。 许久,薛放离开了口。他伸手揽住江倦的腰,而后稍微用力,把人拉入怀中,江倦几乎趴在他身上。 江倦睁大眼睛,王爷 薛放离淡声道:睡。 床是硬的,人其实也没软到哪里,但还是舒服了不少,可江倦不太好意思,他说:要不然我不睡了吧 命运的后脖颈又被按住,江倦的脸埋在了薛放离怀里,薛放离仍是平静道:睡了。 江倦动了几下,头抬不起来,只好屈服。 他说不困,结果却是第一个睡着的,薛放离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后颈,也缓缓地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了很细的喘气声。 有人环住他的脖颈,咬在他的肩上,猫似的哭声,薛放离睁开眼。 少年满脸潮气,睫毛被眼泪打湿,面庞浮出惊心动魄的艳气。 他浑身光裸,雪白的肌肤上,脖颈处的一颗红痣,几欲流动。 第25章 想做咸鱼第25天 只一眼,目眩神驰。 薛放离与他对视,掌心贴在一处,是瘦韧的一截腰,莹白如玉,又不及一握。 他几乎是无法自控地、不自觉地掐紧。 然而这一切,却又一触即灭,掌心下的温香软玉转瞬间便消散无踪。 薛放离再度睁开了眼睛。 寮房空寂,罗帐散下,怀中的少年睡得正熟,他的乌发铺散在肩上,呼吸声绵长。 只是一场梦。 他双目轻垂,偏偏掌上的触感犹存,耳边好似还能听见那猫似的泣音。 江倦哭过许多次,可没有一次,他发出过这种声音是被反复品尝,满是艳i情与欢愉。 在此之前,江倦身上的气息总是能及时抚平他的一切躁动与暴戾,可这一刻,香味再如何清幽,薛放离也无法归于平静。 他的手松松地搭在少年的腰际,也许是出于一种遗憾,也许是想知道这截腰可是真有那么软,他用力地握住。 当真是不及一握。 也当真 软得让人心痒。 好疼。 江倦睡得沉,但不影响他嘴上抱怨,模模糊糊地吐出两个字以后,他侧过头,卷翘的睫毛动了几下。 干净的,没有覆上水雾。 薛放离望他许久,有什么在心底逐渐明晰,并生根发芽。 他不止要他留在身边。 他还要答案近在眼前,薛放离却猝不及防地听见一道声音。 放离。 女人轻声呼唤着,随之而来是剧烈的头痛。他本在寺庙的寮房中,却又看见了坐在镜前的女人,她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语气温柔。 你知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留下一个人? 铜黄的镜中,她轻轻弯起红唇,金步摇在发间晃动不止,永远、永远不要动心。 她说:雀鸟要折断羽翼,蛇要拔掉毒牙,让它畏惧你,让它只能仰仗你而活,成为你的菟丝子。 可若是你动了心,你便会舍不得,你瞻前顾后、你心生爱怜,那么你只留得下她一时,日后你忘了关上笼子,她就飞走了。 女人笑吟吟地说:我的放离,你记住了吗? 一念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即具世间诸苦。1轻喃着,女人的身形淡去,薛放离又听见她在崩溃地哭泣,怨恨地诅咒。 我恨你,我好恨你,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留不住我的。这辈子,你留不住任何人,也没人愿意为你而留。 你是个怪物,你就是个怪物,你该死,你该死! 尖锐的叫声几欲刺穿耳膜,薛放离的眼前一片血红。 他想留下江倦。 哪怕他病弱至此,本就留不下太久。 那些汹涌的、明晰的欲念终究被克制在心底,薛放离漠然地阖上眼。 他记得那个女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江倦再醒过来的时候,寮房内只有他一个人。 他坐了一会儿,准备下床了,结果手往旁边一按,软乎乎的一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床上又铺了好几层皮毛。 江倦越摸越舒服,往后一躺,再度发出了真心实意地感慨。 王爷人真是太好了。 高管事: 听多了这种话,他已然麻木,现在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高管事敲开门,对江倦说:王妃,刚才住持来了一趟,但您还在睡着,王爷没让喊醒您,住持便道您醒了他再来,现在奴才去喊他? 薛放离又不在,江倦当然选择逃避,他摇摇头,我出去走走吧。 说完,江倦又问:王爷呢,他怎么不在? 高管事回答:王爷被骠骑大将军请过去了。 分卷(21) 江倦哦了一声,记得来时是听高管事说过将军府的人也在妙灵寺。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把自己收拾好以后,江倦说:王爷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去散步了。 话音落下,江倦走了出去,他要散步,守在外面的侍卫也连忙跟上。 妙灵寺与普通的寺庙差不多,江倦没一会儿就不想逛了,他思索了一下,决定去虞美人的法会上看看。 可是他又不知道地方,江倦左看看右看看,就近找了一个扫地僧询问。 请问你知道虞美人的法会是在哪里举行的吗? 天宝殿。 扫地僧给他指了个方向,江倦道完谢,正要过去,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喂,你去虞美人的法会做什么? 声音是从上方传过来的,江倦好奇地抬起头,见到树上坐了一个少年,与他年纪差不多大,手上拿了颗桃子啃得津津有味。 我 江倦正要回答,树上的少年看清他的脸,愣了一下,桃子也从手上掉下来,骨碌碌地滚了一路。 江倦便又问:你怎么了吗? 少年恍惚地摇摇头,没、没怎么 说完,少年又瞄了江倦一眼。 江倦正仰面望他。他生得并不明艳,眉眼之间,是一种比月色皎洁,又比雪色明净的殊色,出尘脱俗。 这个美人,他曾见过的。 太眼熟了,就是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少年勉强稳了稳心神,从树上跳下来,又问了他一遍:你去虞美人的法会做什么? 江倦回答:去看看。 少年看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去看别人的法会? 江倦眨眨眼睛,不想去啊。 少年却说:都是法会,你去看虞美人的法会,怎么就不去看别人的法会? 江倦奇怪地问他:我为什么要去看别人的法会? 少年很是一针见血地说:虞美人不也算别人吗?那么多别人,你怎么就选了虞美人? 江倦: 这天没法聊了,全是些车轱辘话,江倦礼貌地跟他道别,我先走了。 哎,你等等,少年几步追上来,你去虞美人的法会是吧?我跟你一路。 江倦啊了一声,问他:你也去呀? 少年奇怪地说:什么叫我也去啊,你能去,我难道就不能去了吗? 江倦:? 他只好慢吞吞地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一问,我不知道你也去虞美人的法会。 少年听完,却再度对他发出了灵魂质问:难道你不知道我要去,我就不能去了吗? 江倦: 好绝望,这人是杠精在世吧?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大概是他沉默太久,少年又主动跟他搭话,你自己问的我,现在你又不说话了,你礼貌吗? 江倦沉思片刻,实在不想和杠精交流,于是选择使用糊弄大法,嗯,你说得对,我不礼貌。 少年看看他,又缓缓地说:你说不礼貌就不礼貌吗?你能代表所有人吗? 江倦心平气和地说:啊,你说得对。 你长了张嘴,就是来说你说得对的吗? 你说得对。 你你说得对。 少年瞪着他,好好的一个杠精,竟被堵得再也杠不出来一句话,世界也终于安静下来。 江倦松了口气。 可他没想到,下一秒,少年挺高兴地说:你脾气还蛮好的嘛。我有几个兄弟一跟我说话就忍不住想揍我,还扬言没人不想对我动手,我看你就还好。 江倦瞅他一眼,怕上当就没吭声,不过没多久,这少年自己又主动说:你叫什么啊? 问完,他也自报了姓名,两人几乎同时开的口。 蒋轻凉。 江倦。 江倦懵了一下,震惊不已地说:啊?是你? 蒋轻凉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不可置信道:是你把念哥推的湖里? 江倦: 怎会如此。 妙灵寺这么大,他为什么还会碰见主角团。 蒋轻凉: 难怪他觉得这个美人他曾见过,他是真的见过。 只不过这个江倦怎么变化这么大!? 等一下。 他现在已经是离王妃了。 想到这里,蒋轻凉倏地抬起头,神色惊诧不已。 江倦没注意到,只是回忆了一下剧情。 在原文中,蒋轻凉出身武将世家,却被迫弃武从文,被大将军扔去了国子监,他心里不满,课业一塌糊涂,聚众闹事倒是擅长得很。 后来经过主角受的一番劝解,蒋轻凉总算是在国子监老实下来了,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会背地里使坏。 这人从小习武,人还蔫坏,江倦犹豫了一下,宁愿回去针灸了。他说:算了,我不去法会了,我先走了。 蒋轻凉却说:你等一下。 江倦:啊? 蒋轻凉心情还挺复杂的,念哥的事情,我们待会儿再说。你来这儿虞美人的法会,是谁让你来的? 江倦如实回答:我自己啊。 蒋轻凉打量他几眼,又问:王爷呢? 王爷他王爷不想来,不过江倦还是用语言加工了一下,他在忙。 蒋轻凉嘲讽道:在忙?我看他是不敢来吧。 江倦拧起眉,他不喜欢蒋轻凉的语气,他每回不想搭理的人时候就会开始糊弄。 可是这一次,你说得对都到嘴边了,江倦却还是没能忍住,他认真地说:王爷不来有他的原因,但肯定不是因为不敢。 你就知道了? 蒋轻凉嗤笑一声,你说说看,为人之子,他不仅亲手杀害了他的母妃,还要放火烧他母妃的尸体,他怎么敢来? 江倦一怔。 第26章 想做咸鱼第26天 按照蒋轻凉的说法,江倦长了张嘴只会你说得对,他长了张嘴,大概是为了找到支点来撬动地球的。 对付杠精,要么糊弄,那么就比他还杠,之前江倦不想理他,但是现在江倦彻底改了主意,他决定用魔法对抗魔法。 江倦认真地问:你是春深殿的房梁吗,就那个又横又长的一条杠。 蒋轻凉莫名其妙地说:你才是房梁。 既然你不是,那你也没有亲眼看见春深殿发生了什么,江倦说,你又怎么会知道是王爷亲手杀害了他的母妃,还要放火烧了她的身体? 蒋轻凉提高声音说:我就是知道! 江倦慢吞吞地说:真的吗,我不信。 他语气很好,可不知怎么地,蒋轻凉就是听得火大,他没好气地说: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虞美人因为一些原因,对王爷不太好,王爷大概早就恨上了虞美人。 江倦想了一下,还是说:真的吗,我不信。 蒋轻凉: 他纳闷地问江倦:你能不能换句话? 江倦看他一眼,如他所愿道:你说事实,又用了大概两个字,这说明你自己也不确定,连你都不确定的事情,能算事实吗?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蒋轻凉:?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倦,好半天才说:你究竟在胡搅蛮缠什么? 江倦奇怪地说:你才是在胡搅蛮缠吧,那么多逻辑上的漏洞,我只是好心给你指出来。 蒋轻凉暴躁地问他: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江倦:如果你想道谢,也可以。 蒋轻凉: 他被堵得彻底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蒋轻凉才郁闷地说:我可算知道我兄弟怎么都说我欠揍了,说一句被人顶一句确实挺火大。 江倦思索几秒,继续伤害他:真的吗,我不信。 蒋轻凉: 他好恨。 深吸几口气,蒋轻凉实在被江倦怼得难受,他憋不住了,对江倦说:行吧,我偷偷和你说件事情,这件事我是可以确定真实性的。 话音落下,蒋轻凉犹豫该从哪里说起,结果余光瞥见江倦有话要说的样子,当即怒道:我管你信不信,你先闭嘴听我说! 江倦眨眨眼睛,哦了一声,其实他这次没想伤害蒋轻凉的,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今日是虞美人的祭日,王爷来是为母妃来妙灵寺,将军府的人又为什么来? 况且看蒋轻凉的态度,很为虞美人打抱不平。 这是? 好多年前,虞美人走的那天晚上,我听见我爹和我娘在说话,蒋轻凉低声道,我爹说她并不是被烧死的。在春深殿烧起来之前,她就已经死了,一把匕首刺入了心脏,而王爷被找到的时候捏着把匕首,满手都是血。 蒋轻凉讥讽一笑,我与王爷,也算是表亲吧,要不然我干嘛总和他过不去? 江倦震惊地说:表亲?可是虞美人不是孤女吗? 蒋轻凉缓缓地说:她是我姑姑。 江倦:? 这是什么情况? 江倦睁大眼睛,突然间他就想起有天晚上,王爷给他讲的那个无疾而终的故事。 曾有一家女儿,前半生平顺安稳,父母疼她宠她,夫家敬她护她。 这样的故事,总会突逢巨变,可王爷当时没有再往下讲了,江倦有一种直觉,这就是虞美人的前半生。 那么她的后半生呢? 江倦又记起自己也曾向高管事打听过虞美人的事情,高管事当时也同他讲了一些事情。 虞美人本是位孤女,在妙灵寺上香时偶遇圣上,圣上一见倾心,她被带入了宫中,自此荣宠不断。 江倦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蒋轻凉神色复杂道:春深殿的火,不是王爷放的,又会是谁呢? 这么多年来,每逢姑姑的祭日,他到妙灵寺,却从不肯拜祭,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反正不会是心虚。 江倦声音很轻,语气却十分肯定,他说:虞美人也不会是王爷动的手,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蒋轻凉不由自主地杠他,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嗯,我说不是就不是,江倦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他的王妃,每晚和他同床共枕,没有人比我更懂王爷。 蒋轻凉: 他又被噎了一下,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翻一个白眼,然后下颌一抬,到了。 江倦已经没心情了,他疑惑的事情太多了,想回去问王爷,所以摇了摇头,我不进去了。 说完,江倦要走,却再一次被蒋轻凉拦住,不行,刚不是说了,还有念哥的事情。 把念哥推湖里,你是怎么想的? 蒋轻凉纳闷地说:就你这张嘴,不轻易叭叭,真叭叭起来了能气死人,你用嘴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动手? 江倦一言难尽地看看他,认真地说:你说得对,下回我用嘴,不动手了。 蒋轻凉: 可恶,怎么又开始了! 他没好气地抱臂,打量几眼江倦。 说实话,蒋轻凉真的没法把他跟念哥描述中的那个自卑、善嫉的弟弟联系在一起,这也是他听见江倦报出名字以后,震惊的原因。 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怎么会把人推下湖? 蒋轻凉百思不得其解,江倦又急着想走,我真的要走了。 蒋轻凉:你等等,我这儿还没说完呢。 他又杠话又多,江倦才不想听,他吓唬蒋轻凉:你信不信我把你也推湖里? 就你?蒋轻凉怀疑地看他一眼,下巴一抬,你推吧,我就站这儿给你推。我要是下得了湖,我喊你爹。 如此奇怪的要求,江倦从没听过,这个儿子要不要的无所谓,他就是想满足一下蒋轻凉,江倦真的上手推了一下,结果蒋轻凉纹丝不动。 蒋轻凉嘲笑他,你这点力气,还想推我下去? 江倦沉思几秒,回头对侍卫说:帮我把他扔下湖。 蒋轻凉:??? 侍卫领命,一拥而上,蒋轻凉虽然从小习武,但王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何况他还傻了眼,蒋轻凉就这么被扔下了湖。 噗通一声,水花溅了老远,蒋轻凉浮出水面,他都气笑了,你还耍赖呢? 江倦才不理他,只慢吞吞地问:现在可以开始喊那什么了吗? 蒋轻凉满脸菜色道:我是让你推,不是让你的侍卫推。 江倦说:可你说的是你要下得了湖就喊,没有说非得我把你推下湖才行。 分卷(22) 蒋轻凉沉默片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江倦伸出手,那你先拉我上来,衣服一拧一把水,太沉了,我游不动。 江倦也没多想,真要伸手来拉他,蒋轻凉得逞一笑,刚要用力往下一拉噗通一声,他又被人踹进了水里。 蒋轻凉:??? 江倦也惊住了,他回头一看,竟是薛放离来了。 王爷 薛放离颔首,颇是冷淡地盯着泛起波澜的湖面,不知道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蒋轻凉哗啦一声浮出水面,听见江倦喊了一声王爷,心里一惊,强自镇定地看了过去。 薛放离居高临下地问:若非本王在,你还想拉他下水? 蒋轻凉很冤,他先动的手啊,我就想把他也骗下来。 薛放离闻言,缓缓地问江倦:你对他动手了? 他口吻平淡,但江倦就是听出了几分不悦,江倦想起蒋轻凉说过虞美人是他姑姑,那么王爷也算他表哥,王爷可能真的不高兴了。 江倦本想解释什么,但想了一下,还是坦诚地说:动手了。我不该 你是不该。 江倦话还没说完,薛放离已经淡淡地打断了他。 湖里的蒋轻凉一听,又是别扭又是得意地看了江倦一眼。 这些年来,薛放离虽然从不与将军府亲近,但也从不为难将军府。 他这个王爷表哥,大概要给他撑腰做主了。 正乐着呢,结果下一秒,蒋轻凉就听见薛放离不悦地说:他从小习武,一身精肉,皮糙肉厚不怕疼,你与他不同。 薛放离垂眸问江倦:你手疼不疼? 蒋轻凉:??? 他被人动手,结果王爷还怕他王妃手疼? 还有没有天理了? 江倦眨眨眼睛,也有点惊讶。 薛放离抓起他的手,江倦刚才推他的那下,真的让手心红了一小块儿,薛放离摩挲几下,抬起眼冷冷地看向蒋轻凉。 蒋轻凉: 妈的,有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薛放离漫不经心道:你既然这么爱在水里待着,还要把王妃也一起拉进水里,不如替本王找一样东西。 本王的小叶紫檀手串不慎落入这片湖中,你替本王找一下吧。 蒋轻凉: 他欲言又止。 薛放离似笑非笑道:怎么,不愿意? 蒋轻凉再不情愿,也只能说违心话:没有,我这就找。 他正要潜入湖中,江倦连忙说:你等一下。 蒋轻凉一愣,满怀希望地抬起头,还以为江倦是良心发现,要替自己说什么话呢,结果江倦却是说:你忘了那个吗? 你要是下得了湖,你就喊我什么来着? 蒋轻凉: 他只是一个无助又可怜的杠精,怎会如此。 蒋轻凉简直万念俱灰,动了动嘴,实在喊不出口,十分痛苦。 江倦瞅他一眼,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说:好啦,我就知道你喊不出来,我是故意的。 让你天天乱讲话。 江倦看着他,认真地说:以后不要再说王爷的坏话了,你只是这样就受不了了,王爷只会比你更难受。 他真的很好很好。 第27章 想做咸鱼第27天 他的手还在薛放离手中,薛放离闻言,倏地攥紧。 江倦轻轻吸了口气,慢吞吞地说:王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可以捏,只是要轻一点。 他被捏疼了,却也没怎么发脾气,只是很小声地提醒薛放离,你又用好大的力气。 力气大吗? 只是他太怕疼,也太娇气了。 薛放离没说话,只是盯着江倦看,过了很久,他才开了口,语气温和不已,抱歉,本王忘了。 江倦嗯了一声,他咸鱼有大量,不跟王爷计较,又说:王爷,我也帮你出头了。 之前都是他这条咸鱼躺平,王爷帮他撑腰,今天他也帮王爷教训了乱说话的杠精,江倦看向薛放离,眼神亮晶晶的。 薛放离怔忪片刻,殷红的唇掀起,他轻笑着说:麻烦你了。 话音一顿,薛放离又缓缓地说:下次不要自己动手,你本就怕疼,王府养那么侍卫不是做摆设的。 蒋轻凉: 他现在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王爷很好很好? 他好个屁。 不过 他好像对江倦这个王妃是挺上心的。 蒋轻凉转念一想,要是他也被这么一个小美人全心信赖着,怎么说他不好都不肯相信,那他我操,他也怕他手疼。 不行,这是什么危险的想法。 蒋轻凉甩甩头,恍惚间,他已经盯着江倦看了很久,结果这一回神就对上了薛放离要笑不笑的眼神,蒋轻凉当即一个激灵。 王爷好不好的他不敢说,但他知道自己再看下去,王爷决计能手撕了他。 哗啦一声,蒋轻凉潜入水中,悲伤地去找那不存在的手串了。 江倦问薛放离:王爷,你怎么来了? 找你,薛放离似笑非笑道,之前没让人叫醒你,本想待你醒了再让住持过来,结果本王不在,你便出来了。 江倦: 意图被看穿,江倦眨眨眼睛,很认真地狡辩:法会还没结束,我就想来看看。 那就进去看吧。 话落,薛放离抬脚走入殿内,江倦一愣,王爷,你不是不想来吗? 薛放离口吻平淡道:本王不想,但你说了太多次,来了也无妨。 江倦哦了一声,跟在他身旁,一起步入法会。 殿内,不少僧侣席地而坐,正在低声诵经,江倦听了一会儿,听不太懂,他想着来都来都看,干脆拿起几支香,拜祭一下。 虞美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江倦现在只有一点猜测,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不幸的,江倦握住香,闭上了眼睛。 薛放离既不阻拦,也未与他一同上香,只是远远地看着。 江倦垂首,他眉心轻拧,脸庞几欲笼在青烟之中,但神色里的同情与怜悯,却未被掩去分毫,他专注而虔诚地为虞美人祈福。 看着看着,薛放离的神色冷了下来。 他怎么就忘了,这是他的小菩萨,却又不是他一人的小菩萨。 他的悲悯,不止对他一人。只要有苦难,什么都能让他同情,什么都能让他心软。 狼是,孔雀更是,就连他素未谋面的人,也是如此。 薛放离有多喜欢他的心软,又有多擅长以心软来拿捏他,在这一刻,他就有多厌恶江倦的心软。 因为这一份心软与专注,并非他所独有,他更无法独占。 少年生了副剔透心肝、菩萨心肠,是他早已知道的事情。 薛放离双目轻阖,压下那些不悦与不满足,微笑着凝视着江倦。 也许那个女人并未说错。 想要留下一个人,就要让他畏惧,让他只能仰仗自己而活,成为菟丝子。 可他想留下的是一个小菩萨。小菩萨不知道他本性,无畏亦无惧,他怕疼也娇气,但他永远不会是菟丝子,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 太多太多了。 他喜欢的太多,他怜爱的也太多了。 灵魂深处的暴戾又在肆虐,薛放离几乎无法克制。 王爷,我好了。 江倦上完香,回到薛放离身旁,他问道:现在回去吗? 薛放离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突然问道:她本王的母妃,你什么也不问? 江倦纠结地说:想问的,但是 他有好多事情想问,但是又怕问了王爷心情会不好,只好先忍着,打算等想好了再问。 上一回他直接说祭日,王爷就好几天没再出现过,江倦觉得自己得谨慎一点。 薛放离看他几眼,平静地开口:蒋轻凉与你说了什么? 话音落下,他自己先嗤笑一声,眉眼凉薄一片,他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本王杀了她,还想放火烧了她。 江倦一怔,很小幅度地点头,然后又连忙补充:但我知道不会是王爷。 倘若就是本王呢? 薛放离掀起眼帘,他嗓音很低,也以一种极为冷戾的语气说:你知道本王有多恨她吗? 恨不得生食其肉,生饮其血。 在江倦眼中,王爷大多数时候是温柔的,极少数心情不佳的时候,也只是淡漠了一点,可这样暴戾的时刻,江倦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懵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地望着薛放离。 目光还是那样的清透,他与他的整个灵魂,都好似洁净到了极点,不惹一丝尘埃。 薛放离与江倦对视,他的戾气几乎凝为实质,他忽而对这场扮演好人的游戏厌烦不已。 就该让他畏惧自己。 就该把他养成一只金丝雀。 他心里装的东西再多,折断了羽翼,关进漂亮的笼子里,他也只能看着他一个人,怜悯他一个人。 王爷 走了。 薛放离垂眼,突然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更不想再看他无论江倦会投以怎么样的眼神,都不会是他想要的。 薛放离漠然抬脚,江倦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王爷,你等一下。 薛放离没有回头看他,但脚步却是一顿,江倦重新回到炉鼎前,他低头看了看,伸出了手。 江倦很快就回来了,王爷,走吧。 他的语气与平常无异,可不知怎么地,薛放离还是侧眸望了过来。 江倦正抿着唇,睫毛也往下轻垂,还沾湿了一小簇,好似凝着露水。 薛放离望了许久,到底还是垂下眼皮,问道:刚才吓到你了? 啊?江倦摇摇头,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没了下文,薛放离等了片刻,烦躁再度袭来,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那就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回了寮房。 住持已经被请过来了,高管事正在为他添茶,见两人回来,高管事忙道:王爷、王妃。 薛放离没有搭腔,江倦倒是应了一声,但情绪不太高,高管事看看他,笑着说:王妃,这便是妙灵寺的住持。 江倦望过来,住持放下茶水,微笑道:贫僧可否为王妃把下脉? 江倦嗯了一声,给了他一只手,住持把手搭上去,片刻后,他轻声道:看脉象,王妃脏气衰微,应有先天不足,定要好生调养,切莫放松。 他与太医说得差不多,不过大抵是住持也看出江倦心情不太好,又道:除了注意调养,王妃也要保持心情畅通。 顿了一下,住持又道:王爷道王妃频繁心口疼,今日还昏倒了一次,贫僧为您疏通一下经络吧。 江倦: 他觉得他不用疏通经络。 江倦欲言又止地瞄向薛放离,但薛放离只是垂着眼坐在一旁,并没有看他,江倦被迫赶鸭子上架。 至阳穴有宁心安神、宽胸理气之效,王妃,贫僧今日为您在此处施针。 至阳穴在后背,想在这儿施针,衣衫得褪至肩胛骨才行,江倦慢吞吞地解开衣裳,又慢吞吞地往下拉。 白皙而圆润的肩头刚露出来,忽而有只手大力地按住,没有让他再往下拉,薛放离平静道:高德,你出去。 高管事本就低着头不敢乱看,闻言倒还松了一口气,是,王爷。 先在床上趴好。 薛放离又冷淡地开了腔,江倦看他一眼,紧张地趴好,薛放离替他拉下衣服。 光裸的后背,是雪似的颜色,洁白莹亮,乌黑的发散落不少,只衬得更是玉润一片。 薛放离动作一顿。 王爷,真的不疼吗? 江倦太害怕了,他的两只手放在枕上,抬头看薛放离,因为他的动作,头发从后背落下,漂亮而纤长的脖颈也露了出来。 薛放离没说话,只是盯着江倦看。 王爷? 薛放离不搭腔,江倦更害怕了,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才道:嗯,不疼。 江倦信了。 结果下一秒,住持开始施针,后背处的痛感还是让江倦轻吸一口气,他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枕头。 不攥还好,这么一攥,江倦的睫毛倏地一颤,又凝出了水雾。 好疼。 江倦的左手不自然地蜷起,他忍了一路,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痛得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往下落。 再怎么怕疼,针灸也不该疼成这样,薛放离低头看他,倏忽间,他好似看见了什么,一把抓起江倦的左手腕。 这只手上,指尖处竟烫出了好几个燎泡,又被他不慎按破。 怎么回事? 刚才王爷你说恨虞美人,我就把给她上的香全取出来了。 江倦疼狠了,睫毛也颤得厉害,他的眼泪落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可是不小心烫到了 王爷你讨厌她,我就不给她上香了。 第28章 想做咸鱼第28天 分卷(23) 薛放离一怔。 江倦的眼泪太多了,无论是滚落在枕上、凝在睫毛上,还是淌入了发间,他的每一颗泪珠,都好似落在薛放离的心上。 没什么重量,轻飘飘地砸下来,却又烫得惊人。 不该是这样。 薛放离低下头,久久凝视着江倦。 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少年也许会劝他放下怨恨,也许会惊惧于他的凶戾,可他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只是安静地取回了香。 为什么?薛放离问。 王爷你这么恨她,肯定是有原因的江倦蔫蔫地回答。 薛放离在想什么、又因为他的话而引起多么大的波澜,江倦一概不知,他对薛放离有着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赖。 王爷是个好人。但每当他表现得不那么像一个好人,而是一个坏东西的时候,那么一定是对方有问题。 江倦又补充说:我信王爷,我也只信王爷。 说完,江倦泪眼婆娑地低头看手,就觉得自己倒霉,实在是太倒霉了。 他的脚伤还没好彻底,手又受了伤,与此同时,背上也还得扎针,疏通经络。 十指连心,江倦痛得直抽气,薛放离看了他很久,指节明晰的手伸来,替江倦揩去了泪水,又把人揽进怀里。 江倦怕针灸,结果手伤完全掩盖了针灸刺入时的疼痛,他还在吹手指,住持已经施完了针,又轻声问道:王爷,王妃手上的烫伤可要一并处理? 薛放离嗯了一声,抓着江倦的手伸出来。 江倦被他抱坐起来,这次他也不敢看了,老老实实地把脸埋在薛放离怀里,然而就算不看,疼痛也还是客观存在。 他每回一疼起来,手指就会想要攥紧什么,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薛放离瞥他一眼,用了点力气,迫使江倦舒展手指。 不能攥手指,那就只好忍着了,可是让江倦忍痛实在太难,没一会儿,他就受不了了,江倦咬住了自己右手的指节。 下一刻,苍白而修长的手掐住他的下颌,薛放离垂下眼,别咬手。 江倦不理他,薛放离见状,迫使他抬起头来,手指也探入了江倦的口腔。 他本想推出江倦的手指,结果江倦觉得不舒服,反抗得厉害,舌尖也在努力把他向外推拒,薛放离的指尖一片湿痕。 他停顿片刻,后面的动作几乎称得上是强势,薛放离在江倦的口腔之中搅弄不停,终于让他放弃再咬自己的指节。 江倦难受得不行,他抬头看了薛放离一眼,眼神简直称得上是委屈,他一下咬住了薛放离的手指。 这一眼,几乎与一场梦境重合。 梦里,少年不止后背光裸,他贴在薛放离怀里,肌肤软腻温滑,眉眼之间尽是盛色,美得不可方物。 这一刻,少年在他怀中,仰着头望薛放离,他眼尾晕红,睫毛尖上还覆着水汽,呼痛的声音模糊不清。 疼呜 像是呜咽,猫似的声音。 被含在口中的手指几欲被浸湿,江倦咬得颇重,薛放离却只觉得痒。 少年的头发再度散开来,堆在他圆润的肩上,贴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薛放离用另一只手替他揽到一边。 乌发被缓缓拂开,脖颈处的红痣露出来。 艳i色无边,摄魂夺魄。 薛放离看了很久,手指即将抚上去,住持处理完江倦的手,抬起头说:好了。 他倏地回过神来,手还是放了下来,却只是将一绺遗落的乌发执起,拂至另一侧。 住持又道:时辰差不多了,贫僧为王妃取针。 扎针的时候还有点疼,取针就真的没什么感觉了,住持很快就把所有的银针取出来,他叮嘱道:王妃近日不要用左手。 江倦: 他郁闷地吐出薛放离的手指,点了点头,薛放离的掌心贴上他的后颈,安抚似的轻捏几下,又忽而顿住。 薛放离皱起眉,他的背怎么回事? 江倦袒露的后背上,本是玉润而洁白的颜色,好似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瓷釉,但现在他突出的肩胛骨附近,淤青一片。 住持看了一眼,无碍,只是王妃皮肉细嫩,若明天还没消下去,热敷几天就好了。 薛放离嗯了一声。 住持给江倦施完针、包扎好手以后,就没有别的事情了,他收拾好药箱,向薛放离道别,薛放离颔首。 江倦看不见自己的后背,只好用手去摸,他不碰还好,手一摸上去,又疼得他一僵。 薛放离道:别碰。 江倦好绝望,我怎么到处都在疼。 是啊,你怎么到处都在疼,薛放离望他,真是可怜啊。 江倦蔫巴巴地枕在薛放离肩上,低垂的目光突然看见薛放离的手,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咬出来的牙印,问薛放离:王爷,疼不疼? 不疼,只痒。 薛放离正要回答,对上江倦关切的目光,说出口的话便变了样,不是很疼。 不是很疼,那就是疼了,江倦很懊恼,他抓起这只手,很轻很轻地给薛放离揉了起来,对不起。 薛放离任他揉弄,微笑着接受江倦的愧疚。 可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絮絮低语。 不够,还远远不够。他想让他更心软。 薛放离双目轻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问江倦: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江倦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王爷的她指的是虞美人,他犹豫着问:可以吗?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薛放离看着他,笑得漫不经心,没什么不可以。 毕竟能让少年更同情他一点。 是她 在过去的许多个夜晚,在他头痛欲裂的时候,在那些短暂的梦魇之中,薛放离时常回到那一日。 他的手上有一把匕首,一端在他手中,另一端刺入了女人的胸腔之中。 女人握住薛放离的手,用力地推入,薄而尖利的刀片挤出猩红的血迹,她红唇轻弯,以一种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轻声呢喃。 放离,你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你说谎,不信守承诺,你的舌头会被拔掉;你害我不得脱身,你手指会被一根一根地剪掉;你食我肉、饮我血,又杀了我,你要被投入血池,反复溺亡。 我要看着你。看着你去死,看着你下地狱,看着你永世不得超生 薛放离又嗅到了那股味道。 血腥气与胭脂淡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恶心至极,令人作呕。 过去与现实逐渐模糊,他的眼前一片血红,薛放离神色渐冷,苍白的手背也布满青筋。 王爷 江倦发现他的不对劲,连忙凑过来,扯了好几下薛放离的衣袖。 此时此刻,江倦离得近了,那一身药草味也格外明晰,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于薛放离而言,却非同一般。 他于一片浓郁的腥气之中,嗅到了一丝药草清香。 这股气息,淡到几不可闻,可它就是钻入了薛放离的鼻腔,萦绕在他周身,也拉回了薛放离的神志。 地狱与人间,一息之间。 薛放离缓缓垂下眸。 他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再告诉少年完整的真相。 少年会是怎样的反应,想也知道。 他会蹙起眉心,用那一种充满了爱怜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同情地喃喃:她怎么这样啊? 徒惹伤心而已。 薛放离只字不提虞美人是握住他的手,把匕首刺入了胸腔,只平静地说:她活够了,自戕而亡。 江倦一愣,那为什么都怪王爷? 薛放离淡淡道:大抵是因为她屏退了所有人,在本王面前自戕的吧。 江倦啊了一声,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怔怔地看了薛放离很久,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薛放离低下头,怎么? 江倦摇摇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闷声问他:王爷,当时你害怕吗? 害怕? 薛放离轻嗤一声,他捏住江倦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颇是遗憾地说:不记得了呢。 你说谎。 嗯? 薛放离应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盯着江倦看。 少年的眼神哀伤至极,他的心疼与怜爱,多到几乎化不开的地步,他专注地望着薛放离,而这一份专注,无疑最大限度地取悦了薛放离。 他唇角噙起笑,轻柔地抚上江倦的脸庞,心底却有一个恶劣至极的想法。 明明可以让少年更心疼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抚在江倦脸上的指尖触到了一片水渍。 温热又潮湿。 薛放离一怔,望了过去,江倦含着泪,睫毛眨动间,水珠一颗又一颗地滚落。 你哭什么? 我觉得你害怕。 江倦再一次抱住了薛放离,他不太擅长口头上的安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没关系的,都已经过去了。 怀里的人把他抱得很紧,薛放离眼帘轻垂,看着沾上了水迹的手指。 他害怕吗? 薛放离问自己。 他从出生起,就不受期待。他只是一个筹码,他被期望成为一个软肋,可是那个女人却为他起名放离。 她执意要走。 她没有任何软肋。 也许他害怕过吧,只是他忘记了。 这么多年来,他什么也不怕,他只是一个疯子,他什么也不在乎,他也什么都不怕失去,因为他什么也没有。 薛放离看着江倦,他看了很久,最终轻轻地笑了,怎么会哭成这样,比本王还伤心呢? 他抬起一只手,搭在江倦腰际,缓缓地收紧力道。 肩上濡湿一片,少年让他抱了满怀。 薛放离既遗憾没让江倦更心疼,也庆幸没让他更心疼。 第29章 想做咸鱼第29天 江倦没说话,只是伏在薛放离怀里,他越想越觉得难受,眼泪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薛放离口吻平淡道:没什么好哭的。这些事情,本王早就不在乎了。 早就不在乎,又不是根本不在乎,江倦抬起头,很认真地说:王爷,你以后在乎我吧。 王爷真是太可怜了,家庭不幸、身世凄苦,还命不久矣。 江倦本来只是象征性地营业,为王爷做一下临终关怀,但是现在他改了主意。 他想对王爷好一点,好好地送他最后一程。 江倦又补充道: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薛放离似乎并未料到江倦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低头盯着江倦看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若你后悔呢? 江倦不解地问:为什么会后悔? 因为 苍白手指抚上江倦的脸庞,薛放离不厌其烦地为江倦拭去每一颗眼泪,才缓缓地说:你太爱哭了。 疼了会哭,觉得别人过得不好会哭,怎么都会哭。 终有一日,江倦发现自己受到了哄骗他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个疯子,喜欢为他人带来苦难,又会哭成什么样呢? 天都要塌了吧。 江倦说:我 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他唇前,薛放离望着他,殷红的唇轻轻扬起,他温柔地说:不要对本王做出任何承诺。 本王当了真,就算你做不到,也必须要做到。 江倦怔住了,他的后颈处被人按住,又伏回了薛放离的怀里。 这一次他倒是很安静,没有再哭了,不过江倦也累了,没多久,他就在薛放离的怀中熟睡。 薛放离却还单手揽着江倦,垂眸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心也软成一片,几乎溃不成军。 翌日傍晚。 虞美人的祭日过去了,王府的马车驶离妙灵寺。 昨日蔫了大半日,江倦今天心情还不错,他坐在薛放离怀里,认命地做人形抱枕,投喂什么吃什么。 还逛不逛? 突然间,薛放离开了口,江倦一愣,茫然地仰头望他,薛放离轻抬下颌,示意他看外面。 这条街,上回来你说想逛。 逛的。 江倦也想起来了。他其实不喜欢闲逛,毕竟太累人了,不过穿书以来,江倦开启的地图实在有限,他还蛮好奇其他的地方,这才想到处看看。 薛放离嗯了一声,让车夫停了车,他道:本王去茶楼等你。 江倦眨眨眼睛,王爷不一起吗? 他若是同行,江倦就没什么好逛的了,毕竟离王威名在外,不过薛放离只是说:本王喜静。 江倦哦了一声,倒也没怎么怀疑,毕竟平常丫鬟们也都很少发出声音,做什么都静悄悄的,那我看完就来找你。 薛放离颔首,江倦从他怀里起身,手刚摸上帘子,薛放离又道:等一下。 江倦回过头,啊? 薛放离召来高管事,淡淡地吩咐几句什么,高管事看看江倦,走了,待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个帷帽。 薛放离给江倦戴上,这才又说:去吧。 帷帽檐宽,轻纱及腰,江倦拨开一点,奇怪地问:王爷,我戴这个做什么? 鲛绡扬起,少年姣好的面容露出小半,已然美得不似人间凡物,薛放离垂下眼,平静地说:天热,晒伤了你受不了。 好有道理,江倦也是真的不想再受伤了,他真心实意地说:王爷你想的好周到啊。 分卷(24) 薛放离微笑道:是吗? 江倦点点头,重新把帷帽戴好,这才下了马车。 薛放离自然不会让他一人在此闲逛,侍卫也跟了不少,只不过没那么大张旗鼓,江倦东看看西看看,倒也没什么新奇的,直到他踏入了一间书肆。 盏色贵黑青1。这种黑瓷,已经烧不出来了,更别说它是曜变,珍贵着呢。 书肆的掌柜小心翼翼地托起一个茶盏,它通身漆黑,杯底不少褐色圆点,看似平平无奇,可角度微倾之时,晕蓝的光浮出,荧荧璨然,恍若碗中盛有宇宙星河。 江倦睁大眼睛,他在博物馆里见到过这种被称为曜变的茶盏,不过那是残缺不齐的半只,但饶是如此,也足够令人惊叹了,更别说这是一整只,梦幻如极光。 江倦有被美到,掌柜身旁的人也不外是,有人问:掌柜的,这个杯盏出手吗? 不出,多少银两都不出,掌柜把杯盏收起来,不过嘛 他卖了个关子,我们先生是个诗痴。这杯盏,千金不换,但若是写一首让他满意的诗,兴许他一高兴,就转手相赠了。 用诗来换,倒是不用花大价钱,可写首好诗也不容易。江倦喜欢归喜欢,也没有很想要,只要能多看几眼,他就已经很高兴了,江倦便打算看个够。 浑然不知,书肆二楼,有人已经看了他很久。 用诗来换?这不巧了吗,侯爷在呢。 可不是,我们写不出来什么好诗,侯爷可不一样了,那可是出口成章。 这间书肆,本是一位大儒的藏书楼,存储各种古籍,后来他向京中文人开放,一楼出售各种拓本,二楼又与茶楼相通,可供歇脚,文人们聚会大都爱挑在此处。 今日安平侯受邀前来参与聚会。他身份尊贵,又盛传曾受到过白先生的教导,是以京中不少名门学子唯他马首是瞻。 诸位谬赞,安平侯沉稳道,本侯的诗,也不过寻常而已。 侯爷莫要谦虚,刑部侍郎之子,李铭摆摆手,你要只是寻常,我们就该跳护城河了。 安平侯无奈一笑,只好改口道:这只黑瓷茶盏与本侯没什么眼缘,本侯不打算参与。 李铭一听,忙用手肘撞身旁的人,听见了没,你不是念叨着想要吗,侯爷若是参与,那他必定是手到擒来,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安平侯听得更是无奈,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水,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楼下。 少年一身淡色,帷幔落下,身形几乎掩入那层轻纱之中,纵使不见容颜,也一派冰肌玉骨、仙姿玉色。 侯爷,您在看什么呢?李铭跟着低下头,随之一愣,这是二公子来了? 不怪他认错人。尚书府二公子江念,在京中素有小谪仙之名,他气质清雅,温和端方,又被戏称为第一美人。 再加之安平侯看得这样出神,思及他对江念素来情谊颇深,李铭自然想岔了。 听他提起江念,安平侯终于回了神,他缓缓道:不是小念,是三公子。 李铭陷入了沉默,他印象里的江倦不是这样的,不过由于帷帽挡住了窥视的目光,李铭又看不清脸,只好尴尬地笑笑,啊,不是二公子啊。 没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说:他现在不是离王妃了吗? 江倦痴恋安平侯一事,他们这些与安平侯有交情的人多少知道一点,李铭又生性轻浮,是以压低了声音说:侯爷,您每月都会来书肆一趟,他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就今日来了呢? 李铭挤挤眼睛,怕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安平侯皱了皱眉,慎言。 李铭与他混得熟了,知道他没真生气,还在同他嬉皮笑脸,其他人也起哄道:侯爷,不若请王妃上来喝杯茶吧。 安平侯不太赞成,本要一口回绝,又听李铭调侃道:他都是王妃了,还寻侯爷至此,侯爷你若不见,当真是君心似铁啊。 安平侯低头看江倦,目光忽地一凝,望见江倦包扎起来的左手,终是改了口,也好。 他本就对江倦有诸多亏欠。上回在宫里,许多事情不便多说,这一次倒可以说清楚了。 安平侯唤来小厮,低语几句,小厮立刻领命下楼。 李铭看着看着,没忍住问安平侯:侯爷,你觉不觉得他变了好多?上回见还连头也不敢抬呢,今日怎么就 怎么样,李铭没了下文,毕竟江倦再怎么样也是离王妃了,话说出来有些不敬。 怎么就这么心痒他帷幔下的那张脸。 安平侯看他一眼,竟意会到了李铭未说完的话,他莫名想起那一日江倦睫毛晃动,脸庞潮湿的模样,心也跟着一动。 下一秒,意识到了什么,安平侯重重地放下茶杯,本侯看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没变就没变,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李铭嘟囔几句,亲自给安平侯斟酒,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来,喝酒喝酒。 与此同时,小厮也已经下了楼,他叫住江倦,低声道:王妃,侯爷请您上楼一叙。 江倦缓缓扭过头,侯爷?哪个侯爷? 小厮失笑道:还能有哪个侯爷?自然是安平侯。 江倦: 怎会如此。 他只是出来闲逛,怎么就碰上了安平侯。 安平侯作为主角攻,江倦本就避之不及,何况上回和他见的那一次,安平侯实在太黏糊了,江倦更是不想搭理他,于是摇了摇头,我觉得不用叙。 这小厮犹豫道,王妃,侯爷诚心相邀。 江倦诚恳地说:可我也觉得真没什么好叙的,你就这样回禀侯爷吧。 小厮只好应下,匆忙返回,李铭见只他一人,还打趣道:王妃呢?该不会听说侯爷相邀一叙,反倒生出了几分怯意,要先缓一缓? 同行人也都笑道:说不一定呢。王妃原先对侯爷可是一片痴心,这还真是侯爷第一次邀他相见,而不是他眼巴巴地凑上来。 安平侯望他们一眼,制止道:莫再说这些,他已是离王妃,让离王知晓了,定会心生不悦。 但在他心中,也不认为江倦会拒绝与他相见,是以询问小厮:王妃怎么了? 小厮俯下身,本欲凑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安平侯却道:无妨,直接说吧。 小厮为难道:侯爷 李铭一手搭上他的肩,让你说你就说,王妃怎么了,你还得瞒着我们大家伙,该不会是王妃让你私下与侯爷传什么情吧? 众人笑成一片,倒是安平侯迟疑片刻,怕江倦真说了什么不好让旁人听见的事情。 兴许是离王暴虐,向他求救。 安平侯正要改口,李铭又啧啧叹道:侯爷可真是艳福不浅啊,咱们第一美人倾心于你,第一美人的弟弟也倾心于你。 安平侯一顿,到底什么都没说,小厮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侯爷,王妃说与您没什么好叙的,他不见您。 话音落下,满座俱静。 之前起哄起得有多开心,现在气氛就有多尴尬,没人想到江倦会拒绝,更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 他不是痴恋安平侯吗? 他怎么就这样落了安平侯的面子? 李铭起哄起得最厉害,也是最不解的一个,尽管他不是安平侯,但现在他已经恨不得替安平侯钻进地缝里了。 被当众拒绝,还是一个没人觉得会拒绝邀约的人,丢人,简直太丢人了。 想到这里,李铭偷瞄一眼安平侯,安平侯神色未变,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侯爷不在意。 实际上,连李铭这个旁观者都觉得丢人,更别说安平侯了。 他颇是颜面无光,但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没有外露分毫,只不过放在袖中的手握得很紧。 没有什么好叙的? 自己一片好心,就算他心存怨怼,也不当如此不留余地。 安平侯越想越是恼怒,正在这个时候,李铭突然惊讶道:怎么要走了? 安平侯下意识望过去,是江倦转过了身,似要离开。 李铭连忙趁机圆场道:王妃不来,应当是有什么事吧,不然怎么会不理会侯爷? 在一片附和声中,安平侯的恼怒并未消减,他盯着江倦看了几眼,霍然起身道:本侯出去一趟。 众人面面相觑,倒没人多说什么,只目送他离开。 可没多久,砰的一声,房门又被踹开。 侯爷,你怎么 几个侍卫恭敬地站在一侧,男人缓步而来,他的肤色苍白至极,唯独唇色艳得惊人,此刻又噙起了一抹笑,浑身都是戾气。 并非安平侯去而又返,而是离王来了。 本王方才在隔壁听见了一些颇是有趣的事情。 薛放离垂下眸,瞥了一眼走近江倦的安平侯,笑得漫不经心,本王的王妃,又岂会对他人有意? 你们长了张嘴,却只会嚼舌根,依本王之见,这舌头不如割了吧。 第30章 想做咸鱼第30天 他语气很轻,却又凉得令人脊背生寒。 离王为人之暴虐,行事之残忍,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说割舌头,那么势必做得出来这种事! 李铭面色一白,恐惧地求饶:王爷息怒! 其余人也跪下,胆战心惊道:王爷您大人有大量,饶命啊! 哦?怕什么呢?薛放离平静道,方才不还有说有笑吗? 王爷,私下妄议王妃,是我们胆大包天,李铭哆嗦着说,知错了,我们知错了! 说完,他跪在地上,头重重地往上磕,王爷息怒,您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嘴长在你们身上,你们日后还敢不敢,本王又岂会知道?薛放离微微一笑,还是割了吧,一劳永逸。 他这样说,也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今日来此聚会者,皆是一些名门学子,日后是要恩荫入仕的,倘若割了舌头,他们这辈子就完了! 王爷饶命,饶命啊! 是他!从头到尾,都是这个李铭在起哄,也是他在羞辱王妃,王爷,您割李铭一人的舌头就够了! 对啊,王爷,错全在李铭,全是他的错! 李铭目眦尽裂,你们在说什么?难道只我一个起哄,你们就没有附和吗? 薛放离却是饶有兴趣地问李铭:王妃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你说的? 李铭嘴唇动了动,王爷 薛放离颔首,本王知道了。 来人,割了他的舌头,嘴也给本王缝起来。 侍卫抽出刀,向李铭走近。 这一刻,李铭本就处于极度恐惧的状态,又因为被昔日好友背刺而恨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一把夺过侍卫的刀,怒道:我不好过,你们也休想好过! 他一刀挥下,追砍起好友来,鲜血当即喷涌,众人惊叫不已。 薛放离厌恶地看着这狗咬狗的场景,冷淡地起了身。 他本要让侍卫候在此处取舌头,目光一垂却又望见楼下的少年,薛放离改了主意,他平静地开口。 报官吧。 书肆一楼,江倦往外走去,倏地听见一道声音。 王妃。 安平侯拦住他的去路,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江倦: 唉,他就是不想跟安平侯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 再怎么不想靠近安平侯,江倦也只能叹口气,然后礼貌地问他:你有事吗? 安平侯隐忍道:即使你对我心存怨怼,又何至于羞辱至此? 江倦:? 他茫然地看着安平侯,发出了灵魂质问:你在说什么? 想了一下,江倦又补充道:我对你没有怨怼,也没有想羞辱你。 他只是一条咸鱼,毕生梦想是躺平摊成咸鱼饼,羞辱人也太为难鱼了,他只能翻个面罢了。 安平侯问他:那你为何不与本侯相见? 江倦诚恳地回答:没什么好见的啊。我是离王妃,你是安平侯,和哥哥还有陛下的赐婚,可能避个嫌比较好? 安平侯一怔。陛下并未赐婚,他那日频繁晃神而错过了时机,安平侯犹豫片刻,向他解释道:我与小念 江倦却不想听主角攻与主角受的爱情故事,毕竟他看过小说了,王爷在茶楼等我,我去找他了。 江倦说走就走,帷幔垂下的鲛绡被轻轻带起,拂过安平侯的脸,安平侯看见一截若隐若现的脖颈,纤长、雪白,他心思一动。 本侯想补偿你。安平侯脱口而出。 江倦侧头望来,为什么要补偿? 他用一种很疑惑的眼神看向安平侯,清透的目光之中,全无往日的痴态,平淡而又不解。 江倦越是无动于衷,安平侯的行为就越是显得可笑,不甘在心中凝聚,安平侯深吸一口气,道:本侯见你看了许久的黑釉瓷,你可是喜欢? 江倦警惕道:不喜欢,就是看看。 安平侯却自顾自道:你若是喜欢,本侯为你取来。 江倦:我不话音未落,安平侯已经开了口:掌柜,以诗换盏,本侯可否一试? 分卷(25) 掌柜爽朗一笑,自然可以。 江倦: 还挺尴尬的。 他很认真地说:侯爷,我要是想要,可以向王爷讨要,你不用这样。 安平侯仍是道:本侯只是想补偿你。 可是没什么好补偿的,江倦摇摇头,我觉得不用补偿。 江倦一再拒绝,安平侯性格再怎么内敛,怒气也浮出了几分,他问江倦:你可是觉得本侯不及王爷,无法为你讨来这只茶盏? 江倦:啊? 正说着话,掌柜已经为安平侯捧来了笔墨纸砚,侯爷,请。 安平侯看江倦一眼,开始提笔书写,不再言语,倒是他的小厮,轻声对江倦说:王妃才来京城不久,兴许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京中有二人,广受推崇。一人是顾浦望顾小公子,幼而敏慧,另一人就是我们侯爷了,他们被称为上京玉珏。 小厮言谈骄傲,侯爷的舅舅也就是驸马,是白先生的亲传弟子。侯爷自小受驸马言谈身教的影响,再加上又受到过白先生的指点,也算是师承白先生了。 顿了一顿,小厮问江倦:王妃,您可知晓白先生? 知道。 江倦记得,在小说里,这位白先生全名白雪朝,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入朝为官三十年,从政清廉,一心为民,不止文人推崇他,百姓也极为敬仰他。 小厮道:侯爷师承白先生,又岂会取不来茶盏? 江倦眨眨眼睛,总觉得怪怪的。 白先生是白先生,安平侯是安平侯。他能不能取到茶盏,看的是个人能力,与师承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但明显只江倦一人这么想。听说安平侯要写诗,书肆不少人凑了过来,小厮话音一落,大家也都附和不已。 是啊,侯爷可是师承白先生呢,这茶盏啊,侯爷简直手到擒来。 先不说白先生是何等的才华,当年的驸马不也是才藻艳逸吗?侯爷得了此二人的教导,定也斐然成章。 好了。 安平侯写下最后一字,将诗交予掌柜,掌柜倒也没看,只微笑道:侯爷稍等片刻。 顿了一下,掌柜问安平侯:侯爷当真受过白先生的指点? 安平侯不语,掌柜权当他默认了,笑着说:我们家先生,平生最为敬仰之人也是白先生,这茶盏啊,看来就要易主了。 说完,掌柜小心翼翼地捧着诗,快步离去,可没多久,他便神色古怪地回来了。 掌柜的,你怎么一脸菜色? 该不会茶盏才拿出去,就要送走了,肉疼的吧? 掌柜摆摆手,只问安平侯:侯爷,您当真师承白先生? 安平侯一愣,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询问道:掌柜何出此言? 掌柜的吞吞吐吐道:我们家先生说了您若受过白先生的指点,诗却还写成这样,便是您冥顽不灵,您若未受过白先生的指点,写得这样糟,倒是情有可原,只可惜了顾公子,与您并称上京玉珏,您徒有其名,他倒也声名受损。 安平侯在京中,素来颇负盛名,除了他出身尊贵以外,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受过白先生的指点,只要听说此事,无人不对他赞扬不已。 这么多年来,这是安平侯头一次被人指着说徒有其名,他错愕不已。 小厮更是愤然,写得这样糟?我们侯爷的诗,怎会写得糟?你们家先生因为修缮这间书肆被称为大儒,便真当自己是哪位大儒了吗? 你家先生可知,白先生只夸赞过一人江南楼氏楼月如。白先生称其文章璧坐玑驰、辞无所假,而正是楼先生,几年前愿以千金换得侯爷文章一篇,若侯爷当真徒有虚名,楼先生又何必如此? 掌柜一听,愣住了,安平侯也道:本侯的诗,兴许入不了先生的眼,但先生又岂能直言本侯徒有虚名? 本侯不在意声名,但平白让人这么说,总得问个清楚。 安平侯道:你家先生,姓甚名甚?他若是如楼先生一般的大家,说诗不好,本侯无话可说,但他若本身无才无德,纯粹在指手画脚,本侯定不会轻饶。 掌柜看看他,颇是欲言又止,安平侯皱眉道:快说。 掌柜只好无奈地说:我家先生,如无意外,就是侯爷口中的楼先生。 停顿片刻,掌柜又慢吞吞道:若小的没记错,我们先生当年求侯爷的文章,也是听闻侯爷受到过白先生的指点,而我们先生又颇为敬仰白先生,是以 也就是说,楼先生当年千金求文章,压根儿不是为了安平侯,而是冲着白先生。 安平侯又求仁得仁,他说若是如楼先生一般的大家指摘,他无话可说,结果正是楼先生本人。 书肆安静得落针可闻。 江倦: 不行,这也太尴尬了吧? 安平侯会不会记他仇啊? 安平侯要取茶盏,江倦不是自愿的,可再怎么说,也算是他害安平侯丢了个大脸。 江倦思索几秒,努力地安慰安平侯:其实写得也没那么差啦,我觉得还挺好的。它好就好在好在哪里,江倦也编不出来了,他只会背诗,不会做诗词赏析,江倦只好硬着头皮说:好就好在它真的很好。 江倦说得诚恳,可在这个关头上,比起安慰人更像是在气人。 短短一炷香内,安平侯接连两次颜面无存,饶是他性格再擅长隐忍、再喜怒不形于色,也无法保持冷静了。 他抿紧了唇,过了很久,才咬着牙对江倦说:你好得很。 话落,安平侯拂袖而去。 江倦:? 可恶,他真的被记仇了。 可是关他什么事? 江倦很郁闷,他觉得自己也挺无辜的,他只是一条咸鱼,却总是被迫成为反派,不是跳在主角受脸上,就是让主角攻丢脸。 江倦叹了口气,后脖颈被人按住,他被迫收回了目光,耳旁也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叹什么气? 薛放离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江倦眨眨眼睛,惊喜地问他:王爷,你怎么来了? 安平侯踏出书肆的脚步一顿,薛放离语气轻缓地回答:你在书肆待了太久,过来看看怎么了。 江倦哦了一声,薛放离轻抬下颌,又问他:喜欢那只茶盏? 喜欢不喜欢的,看看就够了,再说江倦也有点怕了,所以他对薛放离也是说:不喜欢。 不喜欢还看了这么久?薛放离微微一笑,你若是喜欢,本王替你取来。 江倦:? 这不是安平侯的台词吗? 江倦欲言又止,太害怕梅开二度了,他拼命地摇头,不要不要,我们走吧。 安平侯丢脸就丢脸吧,王爷可不行,他身体不好,得保持身心健康。 薛放离似乎看出江倦的担忧,只是轻轻一笑,本王心里有数。 话音落下,他对高管事使了个眼色,高管事与掌柜低语几句,掌柜眼前一亮,问薛放离:王爷,此话当真? 薛放离颔首。 掌柜喜气洋洋道:王爷请稍等,小的这就去禀告先生。 薛放离嗯了一声,掌柜一路小跑,江倦好奇地问:王爷,你答应了什么啊? 薛放离不咸不淡道:用一些东西与他交换。 安平侯在心里冷嗤一声。 这茶盏一早便说了千金不换,再珍贵的东西,在这位楼先生眼中怕是也不值得一提,他看离王也要吃瘪。 果不其然,没多久,掌柜的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摆摆手,王爷,不行,我们先生说不能用这茶盏与您交换。 安平侯轻哼一声,笑意还未压下,又听掌柜道:您那一套《山海项轩集》失传已久,实在是珍贵,我们先生不敢收、更不能收。 先生还说,这只茶盏赠您,他还有不少藏品,王爷若是感兴趣,可以多挑选几样,您那套《山海项轩集》,他只借阅几日便可。 嗯,本王知道了。 安平侯笑容一僵,他怎么就忘了,这间书肆本是藏书楼,先生既是个诗痴,却也爱书。 倘若他没忘、倘若是他以古籍来换 安平侯回过头去,正对上薛放离似笑非笑的眼神。 与他一身狼狈不同,男人姿态矜贵地取下茶盏,交给了江倦,拿好。 江倦摸摸茶盏,仰起头再一次感慨:王爷,你真的太好了。 安平侯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江倦,少年笑得眉眼轻弯,眼神专注而认真。 也就在这一刻,安平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江倦是真的觉得离王对他很好。上回在宫里,也不是在与他赌气。 安平侯觉得可笑,更觉得气闷不已,他恼怒地踏出书肆,迎面却又撞上不少官兵。 为首的官兵向他拱拱手,望向书肆里面,询问道:何人报的官,说书肆有人行凶? 薛放离懒洋洋地开了口:本王。 官兵:? 气氛凝滞一秒。 不怪他们如此惊异,离王会报官,真是见了鬼了,这位主儿自己就是个活阎王,他们官府只能管阳间事,可不敢管阴间事。 薛放离对此视而不见,又慢条斯理道:在楼上,似是与侯爷同行的人。 官兵们再怎么一言难尽,也还是尽职地上了楼,安平侯很快就意识到什么,惊骇地问薛放离: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薛放离撩了撩眼皮,正要开口,江倦却挡在他面前,拧起眉心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说话就说话,王爷身体不好,你不要吼他。 第31章 想做咸鱼第31天 安平侯:? 他愣愣地看着江倦,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王爷身体不好,你不要吼他。 王爷是纸糊的,还能把他吼散了不成? 安平侯:??? 他越想越诡异,神色也越来越复杂,忍不住说:你可知道本王没事。 江倦这样护着他,安平侯觉得错愕,薛放离也是始料未及。 被人挡在身后,于他而言,倒是一种颇为新奇的体验,薛放离并不讨厌,他甚至还扬起唇,缓缓地说:让他吼,本王不在意。 王爷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得知王爷的身世之后,在江倦眼中,王爷就是一个病弱、无助且命不久矣的小可怜,现在听他说自己不在意,江倦更是满心怜爱,看向安平侯的眼神也谴责不已。 安平侯: 离王在搞什么鬼? 安平侯看不懂,但大为震撼,他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便嘲讽道:脾气太好?王爷若真脾气好,又岂会在书肆行凶? 安平侯知晓离王本性,再加上与他同行的人方才都在拿江倦取乐,尽管不知道离王又在报什么案,但他还是认定了行凶之人便是离王。 江倦就不这么认为了。他不想招惹安平侯,可是更不想王爷被污蔑,江倦很认真地说:王爷只是好心报官。 安平侯: 他只想问江倦一句话。 离王究竟给你灌了什么汤? 无论如何,安平侯到底留有几分理智,他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出口,反倒是薛放离,轻笑着说:他不信便不信,无妨。 话音刚落,官兵也押出若干人,他们一个个状若疯癫、浑身鲜血淋漓,再不复往日的清高姿态,安平侯惊骇不已,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官兵答道:有个叫李铭突然发疯,夺刀砍伤多人。 李铭为人轻浮,但是颇讲义气,安平侯震惊地问:怎么会这样? 现下还未审问,官兵当然也不知晓个中缘由,只是摇头,他又转头对薛放离拱手,神色颇为诡异地说:多谢王爷报案。若是再晚来一刻,说不定就酿成惨案了。 薛放离微笑道:是本王该做的。 官兵: 气氛再度凝滞几秒,官兵讪笑几下,拖着人走了。 江倦问安平侯:你听见了吗,是王爷好心报案。 安平侯:嗯。 江倦又慢吞吞地说:你好像应该给王爷道个歉? 本侯 本王不在意声名。 薛放离轻嗤一声,他垂眸问江倦:接着逛? 江倦抬头望望他,还是很心疼王爷,他叹了口气,算啦,走吧。 薛放离嗯了一声,与江倦并肩而行,从头到尾,江倦都没有再看安平侯一眼。 在此之前,安平侯一直认定江倦痴恋于他,甚至还为他的痴缠感到困扰,可这一刻,江倦对他视若无睹,安平侯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几近不甘而又愤懑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保留着我们的信物? 信物?什么信物? 江倦怔住了,我 薛放离眼皮一掀,安平侯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一惊,好似被什么危险的猛兽盯上,巨大的压迫感向他袭来,安平侯僵硬道:是本侯冒昧了。 走了。 薛放离并不停留,抬脚就走,江倦忙不迭地跟上他,连话也未与安平侯说完。 分卷(26) 与此同时,书肆外又停下一辆马车。 二公子,您慢一点。 江念捧着古籍踏出马车,他抬起头,凝神望向书肆,回忆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情。 没人知道,这间书肆,在江南楼氏的名下。 楼氏世代经商,为江南巨富,当地的一首童谣上有老苍天,下有楼百万,三年不下雨,陈粮有万石1,说的便是楼氏之富裕。 这一代商号的掌权人为楼如月。此人的经历颇是传奇,年少时一心舞文弄墨,颇有才学,后来觉得文学造诣再无法精进,便又弃文从商,从此销声匿迹。 上辈子,时局之所以动荡,不止有,更有天灾,而安平侯能登基,并获取民心,很大程度便仰仗于楼如月。 饥荒之时,他以安平侯的名义开仓赈粮。 至于楼如月好古籍,江念之所以知道,还是上辈子安平侯来过一趟离王府,他取走了府上的所有古籍,并尽数赠与楼如月。 这辈子,江念知晓先机,哪怕他与安平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在试探过后,得知安平侯现下还不知晓此事,江念也决定由他来做这件事情。 只是现下离王未死,他也不是离王妃,为了集齐这套古籍,江念下了不少功夫,但总归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江念勾了下唇角,丫鬟点翠看了眼,感慨道:公子可真好看。 话落,她又想起什么,笑嘻嘻地说:公子,昨日顾公子说丹青圣手杨柳生要来京城了,可是真的? 这位丹青圣手平生只画美人,点翠又说:那他来京城,肯定是要求见公子的,毕竟公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江念笑着摇摇头,他说不定瞧不上我。 公子确实一眼过去只是清秀,又略显寡淡,点翠当年还为此失望过,觉得这个第一美人名不符其实,不过在府上姐姐们的指点下,她就懂了的。 点翠有样学样道:公子这是骨相美,需要有审美情趣才能欣赏,他若瞧不上,便是他审美不行。 江念只是笑,倒也没再说什么,点翠还要说什么,余光忽而瞥见一个少年。 淡色的衣衫,及腰的帷帽。 似是起了风,垂下的鲛绡被掀起几分,少年露出来的那半张脸,当真是仙姿玉容。 点翠愣住了。 好美啊。 不,不行。 他与二公子相处了这么久,审美情趣怎么还会如此低级,喜欢这种肤浅的、外露的美色呢? 点翠在心里挣扎不已。 可是他真的好美啊。 而且怎么还有点眼熟? 点翠心里疑虑不已,还想扭头再看,但少年的面容已然掩入了轻纱之下,她落了个空,心里颇是遗憾。 而在这个时候,江念也进入了书肆。 侯爷? 他看见安平侯,惊诧地唤了一声,安平侯扭过头来,勉强一笑,小念,你怎么来了? 江念回答:得了本古籍,听说这间书肆有不少藏书,想来换阅。 安平侯点头,本侯先走了。 江念迟疑片刻,到底没叫住他,只是一笑,好,路上慢一点。 安平侯大步离去,江念则找到书肆的掌柜,向他说明来意,这套古籍可否与书肆换阅其他的古籍? 掌柜的低头看看,是《鹿泉经注解》,他摆摆手,这一套书我们先生有抄本,若还有别的古籍,再来换阅吧。 江念只好无奈地应下来,嗯。 他来时亲自抱着古籍,走时一无所获了,又把古籍交给点翠,江念走在前面,眉头皱得很紧。 上辈子安平侯拿的是离王的古籍。 现在他又该去哪里再寻一些古籍? 无论如何,楼如月,势必要讨好。 江倦坐上了马车。 他放好茶盏,趴在桌上看。 薛放离垂眸看他几眼,执起茶盏,听不出情绪地问道:这么喜欢这只茶盏? 江倦这回说实话了,嗯,它好漂亮,也好难烧制。 薛放离把玩几下,漫不经心道:还不错。 之前不论是什么,薛放离的最高评价也只有尚可二字,这还是他第一次说不错,江倦一听,大方地说:王爷你也喜欢吗,那你收起来好了。 薛放离动作一顿,那你呢? 江倦能摸到就已经很开心了,他摇摇头,我没关系的。 薛放离没搭腔,过了很久,他才语气很淡地问:你对什么都是这样吗? 嘴上说着喜欢,却又随手送出去。你是真的喜欢,还是只在搪塞本王? 江倦一愣。 他当然是真的喜欢,但是江倦也是真的物欲不高。 穿书前,他的心脏病实在太严重了,家里的病危通知书都可以装订成册,江倦很早就接受他活不了太久的事实,也很早就学会不再执着于拥有,只要看看就够了。 不过杯盏是王爷特意为他换的,他说喜欢,却又要王爷收起来,好像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他其实并不喜欢。 江倦想了一下,向薛放离解释道:我以前身体不好 我喜欢好多东西,但我再喜欢,也只能看看,因为我病得厉害的时候甚至拿不动它,以后也更是拿不走它,我就觉得有和没有,其实都差不多。 江倦想得很开,他天性乐观,说起这些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薛放离揽着他的手却是倏地一紧。 江倦病弱,成婚那日,薛放离便已知晓,何况后来他的心疾还频繁发作,但这却是他第一次从江倦口中听见只言片语。 病得拿不动,也拿不走。 薛放离嗅着少年身上那股清甜的味道,心中却升腾起无尽的烦躁。 此时此刻,江倦还趴在桌上,帷幔也没有取下,轻纱垂落,堆叠在手肘处,恍如云烟,他的一截皓腕若隐若现,单薄得好似一樽琉璃美人,易折也易碎。 看了他许久,下一刻,薛放离放下杯盏,他拨开那层轻纱,又捏住了江倦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你喜欢的,就是你的,薛放离缓缓地说,你拿不动,也有本王为你拿。 顿了一下,薛放离又问他:那只茶盏,你怕日后拿不动,不想要,那安平侯的信物呢? 薛放离垂下眼,神色晦暗不已,你保留着什么信物? 本王送的东西,你转手就可以不要,为何安平侯的东西,你却要保留? 第32章 想做咸鱼第32天 江倦眨眨眼睛。 信物 刚才安平侯提及,他都没想起来,现在王爷也在说这个信物。 是什么玩意儿来着? 江倦陷入了沉思。 啊,是那块玉佩! 江倦思来想去,终于记起来了。他刚穿书的时候,那位尚书爹就往他身上砸了一块玉佩,还说什么婚约已解,玉佩无需再保留。 婚约解除不解除的不重要,主要是那块玉佩太漂亮了,江倦不忍心看它碎掉,就收了起来。 江倦如实相告:我只是觉得那块玉佩挺好的,当时它差点被砸碎了,我觉得太可惜,这才留了下来。 他穿书以来,行程实在是太满了,刚收下玉佩就又被送来离王府,江倦便把玉佩交给了兰亭,让她放起来,放好没多久江倦又去了别庄,玉佩就这么被彻底遗忘了。 薛放离闻言,并未说什么,但神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江倦想了一下,这块玉佩象征着他与安平侯的婚约,再留在他手中确实不太妥当,江倦便问薛放离:王爷,改日回了王府,我把玉佩找出来,你让人帮我拿去当了怎么样? 薛放离: 他眉梢一动,缓缓地开口: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 江倦是识货的,那块玉佩,小归小,可是放在他生活的时代,拍上七位数都不成问题,江倦笑眼弯弯地说:王爷,我当侯爷的玉佩养你。 薛放离: 少年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薛放离的那些不悦、滋长的晦暗,就这样消散无踪,片刻后,他也轻轻一笑,状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碎了可惜,拿出去当了也没必要,不如收进王府的库房吧。 好啊。 江倦很好说话地点点头,薛放离为他取下帷幔,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不去别庄了,回王府。 江倦:? 怎么就回王府了?不去别庄了吗? 江倦茫然地抬起头,薛放离瞥他一眼,口吻平淡道:天热起来了,别庄太吵。 也是,山上虫子多,天一热叫得此起彼伏,吵得实在是厉害,王爷睡眠又很浅,比起来还是王府清净一点,江倦便信以为真,这样啊。 不过既然王爷提起了夏季,江倦本来就担心夏天太热还没空调,过于痛苦,连忙追问薛放离:王爷,你夏天都怎么办啊? 嗯? 会不会很热? 江倦忧心忡忡地说:我好怕热啊。 薛放离望他几眼,江倦眉尖都拧了起来,他悠悠然地说:有冰块给你用,若你想去避暑山庄也无妨。 江倦一听,他这条咸鱼终于放下心来,不用再害怕夏天翻面被烤熟了,江倦快乐地说:那我可以了。 高管事: 他本要说什么,手已经掀起一角帘子,听见里面的对话,又火速收回了手。 冰块还好,王爷要多少有多少,但是避暑山庄 这想要,只得去问陛下讨了吧? 他可不敢去。 高管事心有戚戚然。 正想着呢,马车内,男人的嗓音平淡地响起:高德,晚上抽空进宫一趟。 高管事: 唉,他忍了。 离王府太费人,开出的俸禄是最高的,王爷还经常给他打赏,实在是给得太多了。 到了王府,兰亭不在,江倦只好自己翻箱倒柜地找玉佩,好一会儿才摸出来。 王爷,给你。 玉佩是上好的玉佩,江倦却没什么不舍,他一交出玉佩,就跟没骨头似的趴到软榻上了,薛放离把玉佩握在手中,却也没看一眼,只是望向高管事。 王爷,奴才这就收进库房?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收好。 高管事一愣,试探地问道:奴才把他收好? 王府的库房,自然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往里放的,薛放离嗯了一声,高管事懂了,当即乐得合不拢嘴。 这水头,好东西啊! 高管事接过玉佩,恨不得亲上两口,不过他向来守不住财,还没焐热呢,已经想好了这块玉佩怎么处理。 这几日他在别庄,没空去红袖阁,红玉肯定又要同他闹别扭,这玉佩一送,天大的火气也浇灭了。 高管事直咧嘴,只觉得王妃真是个活菩萨,自打他来了王府,王爷发火少了,赏得也多了。 高兴归高兴,高管事也是有眼力见儿的,王爷说要收进库房,那怎么都做足样子,高管事忙道:奴才这就把它收起来。 他行了礼,急急退出厢房。 江倦懒趴趴地窝在软榻上,抬头看了一眼,见高管事走了,他便把鞋袜都褪了,舒服地把自己摊平。 薛放离望他一眼,目光忽而一顿,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了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 江倦奇怪地问: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没说话,江倦只好自己坐起来,低头看看脚。 好多疤啊。 有疤倒也没什么,只是江倦皮肤白,这几道疤的颜色又太深了,实在是显眼。 薛放离看的却不是这几道疤,而是江倦脚踝上的红痕。 他肤色白,脚腕又细得很,好似瓷做的一样,偏偏又沾上一点艳色,仿若雪山映澄霞,美不胜收。 好好上药。 薛放离说完,复又问他:脚踝怎么红了? 江倦心不在焉地回答:蹭到了吧,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他懒到鞋袜也不想动手脱,是在软榻边缘磨蹭下来的,连带着脚踝这处也蹭红了。 薛放离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挪开目光,他看得久了,江倦疑惑地抬起头,王爷? 薛放离这次没应声,只是从手腕上取下一物,戴在江倦的脚踝上。 润泽的佛珠,还留有体温,颜色是带点紫调的深棕。 江倦拨弄两下佛珠,问他:王爷,你的手串怎么给我戴上了? 薛放离垂下眼,小叶紫檀佛珠的颜色很深,江倦的脚踝又很白皙,好似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 珠子又偏大,与江倦这截纤细的脚踝并不合衬,但也正是因为珠子偏大,才多出了一丝别的意味来。 它是被人刻意戴在少年的脚踝上的。 还你。 过了很久,薛放离才这么回答。 江倦茫然,啊? 薛放离平淡地说:你给本王一块玉佩,这串小叶紫檀,就当补偿了。 江倦觉得不用什么补偿,毕竟王爷也送了他不少东西,他斟酌着该怎么说,下意识往软垫上一倒,立刻轻轻吸了口气。 好疼。 江倦被迫坐直了,手也往背后摸去,指尖碰到的地方,疼得厉害,他再也顾不上手串了,对薛放离说:王爷,你快帮我看看。 昨日扎完针后,他的后背就开始疼了,江倦背对着薛放离,低头解开衣裳。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晚了。 丫鬟们悄无声息地掌了灯,晕黄的灯下,江倦衣衫半褪,肩头往下,肤色玉润,细腻如瓷,突出的肩胛骨漂亮不已,只是横生了一片淤青。 分卷(27) 看着看着,薛放离抬手触去。 王爷,怎么样了? 江倦忍着疼问,薛放离道:淤青还在,要热敷。 江倦哦了一声,薛放离吩咐道:打盆热水。 丫鬟领了命,忙不迭准备热水,薛放离又对江倦说:趴好。 江倦回头望他,王爷,你帮我敷吗? 嗯。 江倦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趴好,没一会儿,丫鬟就捧着热水回来了,她放好盆,又取下帕子,薛放离接过。 帕子不够细软,还浸了热水,敷在背上本就又烫又疼,而除了热敷,按揉也有助于化瘀,所以薛放离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江倦就更觉得疼了。 王爷 忍一下。 江倦那么怕疼,根本忍不了,他难受得又想咬手了,薛放离望他一眼,把另一只手给江倦,别咬自己。 江倦胡乱地摇头,本想推开他的手,结果指尖堪堪相触,薛放离又揉了一下他的背,江倦下意识抓住这只手。 他皮肉细嫩,薛放离力道放得再轻,也觉得受不了,不过这一次江倦没那么丢人地哭出来,只是睫毛凝着水汽。 背上实在疼,薛放离又一下按揉,江倦扬起了白皙的脖颈。 几绺乌发被濡湿,湿漉漉地贴在脖颈处,他轻轻地喘着气,与薛放离十指紧扣,攥得很紧很紧。 薛放离垂下眼,随即动作一顿。 江倦疼起来,不止手指攥得很紧,圆润的脚趾也蜷了起来。 而在那截白皙的脚腕上,深色的小叶紫檀佛珠晃动不止。 第33章 想做咸鱼第33天 这串小叶紫檀佛珠,在照安寺供养了许多年,质润而清透,沾满了香火气,寓意为消除业障。 江倦平日又是一片洁净。他身似菩提、心若明镜,仿佛一不留神,就会立地飞升。 可现在,江倦伏在软榻上,他因为太疼,在不停地乱动,通身都是潮湿的水汽,身上的气味又莫名甜腻。 而他脚踝上的小叶紫檀手串象征着圣洁与沉静的佛珠,衬着那白皙的肤色、蜷起的脚趾,无端显出几分颓艳之感。 此时此刻,少年再不是那个不惹一丝尘埃的小菩萨,他是自身难保,被佛珠扯入了万丈红尘的泥菩萨,业障丛生。 他本是就是业障。 不渡苦海,偏要渡人入欲海。 王爷,好了吗? 薛放离很久没有动作,江倦忍不住出声询问,薛放离盯着他的脚踝,指尖触上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似在摩挲什么。 他握过这一截脚踝。 细瘦、不堪一折,明明没有用力,也会留下指痕。 倘若他用力握紧呢? 妙灵寺内,他滋生的诸多欲念,终于在此刻明晰。 王爷? 还是没人理他,江倦回过头,一下子对上薛放离的目光,暗色涌动,眼神令他捉摸不透。 江倦看不懂他的时候太多了,不过他确信王爷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所以也不觉得害怕,只是自顾自地说:好了吗? 他坐起来,慢慢地把衣服理好,低头拨弄起戴在脚踝上的小叶紫檀手串。 乌发堆在肩上,江倦轻声抱怨:难怪脚踝也有点疼,被硌到了,王爷,你看。 他把手串往上拉,珠子硌在细嫩的皮肉上,留下圆润的红痕。 怎么什么都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薛放离向他伸来一只手,抚上江倦的脚踝。与记忆中的触感一致,他垂下眼,几乎不自觉地想要用力好痒啊。 江倦忙不迭地缩回脚,无辜地看着薛放离。让人看脚踝的是他,不许多碰的也是他。 薛放离与他对视,江倦不疼了,那股笼着的潮气也淡了,他眼神洁净,气质纯然。 什么业障、什么欲念,他浑然全无。 本是要渡人,却又诱人滋生业障,偏偏他自己还无知无觉,也从未在意。 多可恨呢。 还是让他疼起来、哭起来更好。 他再不在意,也只能投入自己的怀中,泪眼婆娑地讨取哄慰。 薛放离阖了阖眼,压下这股灵魂深处的疯狂与躁动,克制地说:好好休息,饿了就传膳。 江倦奇怪地问他:王爷你呢? 有事。 薛放离淡淡地撂下两个字,本要走了,又突然开了口,你的脚伤已无大碍,可以恢复药浴了。 江倦啊了一声,药浴一泡就是好久,他只想沐完浴早点睡,明天再恢复吧。 薛放离望着他,回来时还在与本王撒娇,说你病得厉害,什么都拿不起来。 江倦:? 他当时没有在撒娇,只是在解释。 不过王爷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江倦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可这是他穿书之前的事情,完全没法澄清,江倦只好认了。 先药浴、再泡澡,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江倦已经昏昏欲睡了,待他趴回床上,兰亭也从别庄赶过来了。 她连忙给江倦烘头发,江倦摇摇头,算了,烘干太久,你给我擦一下就好了。 兰亭没答应,不行的,公子,不快点弄干你会着凉的。 江倦只好抱住枕头,任她给自己烘头发。 这张床,他睡过一晚上,好硬,现在铺了不少软绸,摸起来倒是软了不少,可是江倦伏在薛放离怀里睡了好几觉,再怎么软也不如王爷舒服。 保持恒温、钻怀里有安全感,他每天被迫做抱枕,还可以趁机抱回来。 江倦忍不住问:王爷呢? 兰亭回答:王爷歇在凉风院。 好的吧,没有王爷就没有王爷,江倦只是遗憾了几秒,又趴好了,毕竟床够软,他还是可以睡好觉的。 可薛放离却睡不好,甚至无法入睡。 凉风院里,歌姬轻吟浅唱。 纱幔重重间,薛放离倚在软榻上,他才沐过浴,墨发湿黑,肩上濡出一片深色,薛放离却浑不在意,只是执起金樽饮酒。 他已经许久没有再用过香料了。香气缭绕一室,效果却微乎其微,薛放离与往常无数个日夜一样,百无聊赖地消磨寂寂长夜。 他真正能入睡,也不过几个夜晚而已,无一不是抱着江倦,闻着他身上清甜的气息,安然睡去。 少年骨肉匀称,抱起来却格外舒服。 若是他在,便能拉入怀中,只要低下头,就能攫取他脖颈间的味道。 只不过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薛放离缓缓地开了口,神色厌烦不已。 他不怕烧手。 他只怕留不住江倦。最终与弘兴帝落得同样的下场。 因念生痴,因痴生障,因障生魔。 可怜又可笑。 心绪浮动,躁意与隐痛一齐袭来,薛放离恹恹地按上太阳穴,吱呀一声,高管事回来了。 王爷,陛下说他倒是有几个避暑山庄,但不如行宫住得清爽,天气热了,您与王妃去行宫住着就好。 薛放离颔首,似乎并不觉得入住帝王的行宫,是什么荣恩,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高管事犹豫几秒,又低低地说:奴才见陛下挺高兴的,他说这是您第一次向他讨要什么。 薛放离不再搭腔,高管事打量他几眼,又接口道:王爷,陛下还让您明日进宫一趟。 停顿片刻,高管事又说:奴才走时,看见刑部的李大人,他就跪在养心殿外,兴许是与今日之事有关。 嗯。 薛放离不怎么在意地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香囊。 高管事瞄了一眼,他对这只香囊印象深刻,毕竟明明在王爷手上,他还让自己以香囊丢了为借口,去寻王妃再要一枚。 都是香味,怎么只有他一人的味道,本王会这样喜欢。 薛放离垂下眸,像是在问高管事,也像是在问自己。 拍马屁,高管事最会了。他长了双眼睛,可不是用来做摆设的,之前高管事只觉得王爷对王妃颇是纵容,现在高管事倒觉得不然。 他们王爷,这是陷下去了。 王妃说孔雀有孔雀,说怕热有避暑山庄,荔枝连夜从南疆送来,王爷还一怒砸了慈宁宫呢。 这哪是什么王妃,分明是妖妃。 这说明王妃与王爷,是天设地造的一对,高管事说,王妃心思纯善,待王爷极好,王爷喜欢王妃的味道,王妃又何尝不喜欢王爷? 薛放离饶有兴趣地问道:依你之见,王妃喜欢本王什么? 高管事沉默几秒,从容地答道:王妃喜欢王爷是个好人。 薛放离轻嗤一声,讥讽地觑着高管事,高管事对上他这发凉的目光,连忙低下头。 王妃一日能说上三次王爷是个好人,王爷回回听了也不是这副面孔,甚至还当真端着一副光风霁月的姿态哄着王妃呢。 高管事正在腹谤不已,又听薛放离道:去看看王妃睡了没有。 高管事应下来,是。 没多久,高管事去而又返,王爷,王妃已经睡下一段时日了。 顿了一下,直觉王爷知道会高兴,高管事又道:王妃睡下前,还问了王爷您在哪儿。 薛放离嗯了一声,懒倦地垂下眼皮,滚吧。 高管事得了令,忙不迭往外跑,薛放离思索着高管事的话,低低地笑了。 是啊,他是个好人。 少年让他抱让他搂,愿意睡在他怀里,对他从不设防。 他在克制什么? 好人听得多了,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人了吗? 翌日。 天还未亮,江倦就被喊醒了。 公子、公子在兰亭的呼唤下,江倦勉强睁开眼睛,罗帐被一只苍白的手撩开,薛放离低头望着他道:与本王一同进宫。 江倦:? 他看看天色,还黑着呢,自从穿了书,每天早上没有护士查房,江倦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这么早,他必不可能动弹。 江倦:我不想去。 薛放离:你想。 江倦慢吞吞地说:可是我更想睡觉。 薛放离微微笑道:马车上睡。 马车能有床舒服吗? 江倦摇摇头,翻了个面,对早起抗拒不已,薛放离看他几眼,掀开薄被,直接将江倦抱坐起来,对兰亭说:给他收拾一下。 江倦: 就算王爷是个小可怜,这么早就让他开始营业,太过分了吧。 江倦:我不薛放离:你睡你的。 这还要他怎么睡啊,江倦仰起头,幽幽地看着薛放离。 薛放离却对此视而不见,只是低下头,轻嗅着江倦身上的气息,积攒了一夜的躁意与戾气都在此刻被抚平。 只因少年坐在他怀中,只因他迷恋少年身上的味道。 江倦不快乐地洗漱,不快乐地换好衣裳,整条咸鱼都因为营业过早而蔫巴巴的。 薛放离盯着他看,没多久,他淡淡地开口:你若实在不想进宫,就算了吧。 江倦精神一振,立刻说:那我 你可记得昨日本王报官,薛放离道,安平侯却认定是本王在行凶。 江倦一怔,点点头,嗯。 薛放离垂下眼,行凶之人的父亲昨晚进了宫,要父皇给他一个说法,也认定是本王的错。 江倦一听,啊了一声,心又有点软了。 好过分啊,江倦拧起眉尖,王爷明明一片好心,他们怎么都误会你。 薛放离平静地说:本王早已习惯。 他这样说,江倦就更觉得可怜了,他叹了口气,怜爱地说:算了,王爷,我陪你进宫吧。 薛放离问:你不睡了? 再咸的鱼,现在也没法躺平了,江倦说:路上也可以睡。 嗯。 薛放离唇角噙着笑,温和地说:路上那么久,在本王的怀里睡吧。 第34章 想做咸鱼第34天 早起从做人形抱枕开始。 刚一上马车,江倦就被揽过去了。 他没吃早餐,车厢里倒是备了不少小食,江倦低头看看,最后还是放弃了,咸咸地靠在薛放离身上。 薛放离见状,拈了块桃酥喂他,江倦摇摇头,不吃。 怎么? 会睡不着觉。 现在江倦的瞌睡还在,摆好姿势可以立刻入睡,再晚一点瞌睡彻底没了,早起他得恍惚一整天。 薛放离嗯了一声,放下了桃酥,慢条斯理地净手,江倦好奇地问:王爷,你怎么不吃? 这不是第一次了。王爷只热衷于给他投喂,江倦要是不吃,他就会让人全撤走,自己却不怎么碰。 不想吃。 可是 王爷病得这么厉害,必须要好好吃饭才行,江倦委婉地问他:王爷,你是仙子吗? 嗯? 仙子只喝露水,你好像也蛮喜欢喝露水的。 薛放离眉梢轻抬,放在他腰间的手把人揽得更紧一些,他低下头,几乎是凑在江倦的耳边开的口,嗓音懒洋洋的。 你是,本王不是。 下一刻,江倦的肩上落下一点重量,薛放离的下颌抵在他肩上,倦怠地说:睡吧。 分卷(28) 话落,他先阖上了眼帘。 江倦: 他怎么又成了人形支架? 为什么每天都有新业务? 营业好艰难,江倦叹了口气,他本来也要睡了,结果忽然瞄见什么,又多看了几眼。 王爷的睫毛还挺长。 看着看着,江倦忍不住上手摸,结果还没碰上去,他回了神,手也被握住了,薛放离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问:怎么了? 被当场抓获,江倦只好实话实说:王爷,你睫毛好长。 薛放离:不睡了? 江倦:睡的。 话音才落下,江倦的眼睛就被捂住,薛放离坐起来,把他往自己怀里按。 你怎么看什么都想摸一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薛放离又开了口,江倦眨眨眼睛,突然一阵心虚上回也是坐马车进宫,王爷睡着了,江倦觉得他唇色好看,就上手摸了一下。 睫毛晃动间,软软地扫过掌心,薛放离动作一顿,漫不经心道:你的睫毛更长。 也很软。像羽毛,动一下能痒进心坎。 江倦又眨了几下眼睛,轻柔的触感再次传来,薛放离捂着他眼睛的手加大了力道,别动了。 江倦哦了一声,连忙闭上了眼睛,以为薛放离是让他睡觉。 他现在几乎被牢牢桎梏在怀中,什么都看不见,唯一完好的手也被握着,江倦就这么安静又柔顺地贴着薛放离。 好乖,太乖了。 鼻息间萦绕着令他平静的气息,薛放离垂眼望向江倦,这一刻的静谧,是他所享受的,他微微掀起唇角,也又阖上了眼。 早起让江倦恍惚,高管事也脚步浮虚。他才从红袖阁出来,结果眼还没合一下就被迫上工,明明不用这么早就进宫,陛下都不一定起来了。 到了皇宫,高管事撩开帘子,他并不意外江倦在补觉,倒是薛放离也在休息,令他颇是无语凝噎。 高管事: 所以,他们这么早就来的意义在哪里? 高管事的动静很小,然而再细微的声响,也还是打扰到了薛放离,他不悦地撩起眼皮,高管事心里一惊,忙要告罪:王爷江倦动了几下,薛放离抬起手,安抚似的揉捏他的后颈。 他手上的动作足够轻柔,可盯着高管事的眼神却冷得可怕,高管事见状,立刻闭上了嘴,讪讪地放下帘子。 哦,王妃还睡着呢。 尽管薛放离什么也没说,但处于高危职业离王府的管事,高管事还是懂了要怎么办,他对车夫说:掉头,继续往前。 江倦一觉睡到饱,再睁开眼,已经快正午了。 我本来只想睡一小会儿。 江倦很茫然,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这么久,他问薛放离:王爷,你怎么没叫醒我? 薛放离语气轻而缓,本要叫你,但你是陪本王进宫,不如让你先睡好。 其实不用的 江倦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他还是很感动,王爷你真好。 薛放离微微一笑,没什么。 高管事: 该怎么说呢。 王爷也没比王妃早醒多久啊。 王妃在睡回笼觉,王爷也抱着王妃休息了一上午呢。 高管事眼神复杂地瞅着江倦,在心里哀叹不已。 唉,他们王爷,心可真脏,就知道哄骗生性单纯的王妃。 高管事再怎么扼腕,江倦这个受骗者也毫不知情,他下了马车,与薛放离一齐被请入养心殿。 陛下! 我儿出门时,还是一个翩翩少年郎,晚上臣再见他,浑身血污、披头散发,臣自知这孽子大错已酿、罪无可赦,可若非王爷,他又怎会如此? 两人一走进来,就看见有人在捶胸顿足,李侍郎跪在地上,几乎声声泣血、字字含泪,弘兴帝却只是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朝他们抬起头来。 来了。 弘兴帝笑了笑,他抬起下巴,都坐吧。 顿了一下,弘兴帝又平淡地说:李侍郎,你也入座吧。 陛下,臣李侍郎跪在地上,还欲开口,被弘兴帝打断了,朕既然答应了会为你做主,就会给你一个结果。 做主? 王爷果然被告黑状了。 江倦叹口气,很是同情地看向薛放离,薛放离瞥来一眼,怎么了? 江倦小声地问他:陛下说要为他做主,不会真要处罚你吧? 薛放离向来行事荒唐、毫无章法,不乏有人进宫告御状,他从未放在心上,这一次也不例外,薛放离笑吟吟地说:应当不会。 应当? 不是肯定的说法,那么就很有可能会发生,江倦一听,更不放心了,他对薛放离说:王爷,你快与陛下说清楚。 他拧起眉心,担忧几乎要溢出来,薛放离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料到江倦会如此上心,他一怔,随即缓缓地笑了,没什么事。 有事的。 江倦好怕他被扣锅,比薛放离本人都还紧张,王爷,你不能就这样听之任之,让他们说你不好也不解释。 薛放离与他对视,少年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连此刻的担忧与紧张,也都因他而起。 江倦的专注,薛放离总是格外享受,他本可以告诉江倦,他说没事是真的没事,但他又贪心地想再多获得片刻的注视,所以什么也没有说。 王爷。 江倦又唤了一声,薛放离只是垂眼望他,并没有要开腔的意思,江倦不解地看着他。 王爷怎么什么也不肯解释? 明明王爷什么也没做错。 江倦有多怜爱王爷,现在就有多气恼,他慢慢松开了手,自己低着头坐好。 有点生气。 江倦其实很少生气,他本是性格就好,再加上心脏太脆弱,根本无法负荷这种负面又浓烈的情绪。 可这会儿江倦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他也被人误会过,知道被扣锅有多难受,但是王爷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甚至也不肯解释。 江倦垂下睫毛,安静得一反常态,薛放离见状,伸手揽他的腰,却被江倦轻轻地推开。 陛下 薛放离皱眉,江倦也轻轻地开了口。 弘兴帝看他,怎么了? 王爷什么也不肯说,江倦再怎么生闷气,也忍不住替他解释:昨日在书肆,王爷好心报的官,好像没什么好做主的。 是不是王爷做得对,有人在书肆行凶,他报官阻拦才没酿成惨祸,您打算做主做主重赏王爷? 弘兴帝听完,愣了一下。 江倦这番话,回护之意倒是明显,只不过他的做主,向来只是不痛不痒地说几句,弘兴帝这次如此打算,过去也无一例外不是这样,李侍郎长跪不起,就是知晓他格外纵容薛放离。 江倦神色认真,弘兴帝看看他,又看看薛放离,忽然惊觉一件事情。 老五的这个王妃,和老五倒是亲近,既不怕他,也愿意维护他。 想到这里,弘兴帝欣慰不已,他本想给李尚书一分薄面,现在却改了主意,弘兴帝连连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老五报官有功,有赏,重重有赏! 李侍郎一愣,他从昨日跪到今日,可不是为了看弘兴帝赏赐离王,他老泪纵横道:陛下,千般错、万般错,都在臣那孽子身上,可王爷又岂无辜! 江倦听得奇怪,忍不住问他:王爷不无辜,难道是王爷捉着他的手行的凶吗? 李侍郎让他问得一滞,沉声回答:回王妃,王爷并未。 江倦不解地问他:那王爷怎么会有辜? 还是说王爷用了什么术迷了他的心智,让他在书肆行凶伤人? 李侍郎: 李侍郎被堵得说不出话,过了好半天,才咬着牙道:王妃有所不知,那一日是王爷恐吓臣那逆子要割了他的舌头,臣那逆子才会惊怒交加,失了理智,酿成如此惨祸。 江倦听完,觉得好奇妙,他想了一下,走到李侍郎跟前,啪的一下给了李侍郎一巴掌,声响很是清脆,但其实是很轻的一下。 李侍郎一阵错愕,随即他反应过来什么,涨红了脸,王妃,卑职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羞辱卑职? 江倦回答:你胡说八道,惹我不开心,我怒火中烧,烧没了理智,才给了你一巴掌,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 李侍郎:??? 江倦替他说出了心里话,很没有道理对不对? 我不该打你,所以你也不该把过错归咎在王爷身上,江倦跟他讲完道理,还顺便道了个歉,对不起,我怕讲不清,所以才对你动了手。 李侍郎: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憋闷不已,却又无话可说,毕竟江倦是在用他的那套说辞堵他自己。 弘兴帝看得瞠目结舌,片刻后,竟是抚掌无声地笑了出来。 江倦动完手,又坐了回去,薛放离也笑着抓起他的手,正要问他疼不疼,结果还没完全握住这只手,江倦就已经收了回来,一眼都不肯看他,还在生闷气。 生气归生气,并不妨碍江倦维护王爷,停顿了一下,他又对李侍郎说:王爷脾气这么好,不会轻易割人舌头,除非令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应该从令郎身上找原因,而不是迁怒王爷进宫告黑状。 李侍郎:? 他震惊地盯着江倦,满腔的怒气都忘了发出来。 王爷脾气这么好? 离王脾气好??? 李侍郎有点恍惚了。 别说是李侍郎,连弘兴帝都极为惊诧,但到底是天子,他只好将手握拳抵在嘴边,佯装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脾气好? 老五脾气好? 他给他这个王妃灌了汤吧??? 弘兴帝一时心情复杂,他瞄了眼薛放离,却发现他这个儿子自己对这样的评价都处之泰然,那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怎么吃惊,也只好强行镇定下来,弘兴帝微笑着颔首道:嗯,是的,老五确实不错。 李侍郎瞪大眼睛,一时间哑口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可是陛下,王爷兴许脾气很好 说出这几个字,李侍郎胃里简直在狂泛酸水,他低声道:可王爷再好的脾气,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吧?臣听说,曾有人触怒王爷,王爷便让人砍尽他的四肢,割了他的舌头,就这么养在猪圈。 还有午夜归家却迷了路的樵夫,他向王爷问路,却被王爷活生生地剥了皮。 李侍郎道:也许昨日恰好赶上了王爷心情不好,臣那孽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哪一处没合王爷的眼缘,王爷便恐吓要割了他的舌头。 江倦睫毛一动,他从坐回来开始,就又低下了头,根本不理会薛放离。 本就觉得他的状态与往日不同,薛放离始终紧紧盯着江倦,他不在乎李侍郎说了什么,却连江倦一个再细微不过的反应也不曾放过。 此刻,见江倦睫毛轻掀,眉心也慢慢地拧了起来,薛放离的神色染上几分阴鸷。 少年在抗拒什么? 是因为李侍郎说的话? 听说,全是听说,不是口口声声相信他吗? 无尽的怒气涌上心头,他的那些暴虐、疯狂在侵蚀着理智,薛放离深深地看了眼江倦,一改先前漠然的态度,缓缓地抬起头。 李侍郎又道:还有一件事,似乎发生在城南,有那么一户够了。 薛放离嗓音淡漠地开了腔,弘兴帝知晓他的脾性,这是不耐烦了,尽管觉得颇是诡异,不过弘兴帝还是有意替他兜着好人这一印象。 弘兴帝对江倦说:已经正午了,朕方才见了蒋家那小子,留了他用膳,现在席面应该也布好了,朕听说你有心疾,也一同去用膳吧,别饿着了。 江倦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是挺饿的,可是他又不放心王爷,有点不太想去。 去吧,再留下来,不知道还要听多少、信多少,薛放离垂眼道,那些东西你吃不了,过去坐一坐也可以。 他说得又轻又缓,心中再如何翻涌着戾气,也未对江倦泄露分毫,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柔和。 江倦怕他吃亏不想去,可现在又是他让江倦去,江倦哦了一声,看起来倒是乖顺,但其实也有点赌气的意思。 赶他走就赶他走吧,反正他已经努力过了。 弘兴帝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小太监来领路,江倦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薛放离神色晦暗地看着他走远,面上的笑意也一下收了起来。 李侍郎,你可知道,本王不止想割了令郎的舌头,嘴也打算缝上。 江倦不在,薛放离再不需要遮掩,他神色冷得惊人,戾气也在不断地释放,可惜他夺了侍卫的刀,反倒去砍同行的人了,免去本王脏了自己的手。 薛放离嗤笑一声,神色讥讽不已,刀是他夺的,人是他砍的,倒怪在本王身上。 李大人,昨日他又是如何与你说的? 薛放离掀了掀殷红的唇,可是与你说不知怎的本王偏要与他作对,却只字不提自己是如何调笑本王的王妃。 依本朝律法,如此不敬,理应当斩啊李大人。 李侍郎动了动嘴唇,本要说什么,听见后面的话,当即骇然不已! 调笑王妃,他那逆子确实只字未提没提。 薛放离噙着笑道:本王本不想计较,只命人斩去他的舌头,缝了他的嘴巴,可现在,多亏了李大人,本王的王妃不高兴,本王也不高兴了,突然又想与他计较了。 分卷(29) 李大人,本王只是小施惩戒,你却是要令郎的命。 他一字一字地说完,李侍郎的心也跟着凉了下来,他后悔更懊恼,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心知求离王无济于事,李侍郎咬了咬牙,对弘兴帝说:陛下,求您饶了臣那逆子一命! 他是无心的,他决计并非有意对王妃不敬! 弘兴帝看着他,也不说话,李侍郎恨不得以头抢地,臣入仕二十余年,每日战战兢兢,不敢说劳苦功高,但陛下吩咐的事情,从未出过岔子,求陛下看在这二十多年的君臣之情的份上,饶了那逆子一命! 不然臣今日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与臣那逆子一同去了! 李侍郎抬起手,微微颤颤地指着殿前的金柱,薛放离见状,掀了掀唇角,笑得凶神恶煞,撞啊,李大人快些撞。 撞死了便算了,薛放离嗓音冷漠,若是没撞死,本王大可以送你一程。 李侍郎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他这副模样,简直形同恶鬼,可怖至极。 李侍郎,子不教父之过,朕看在与你二十多年的君臣情分上,此事不与你过多计较,只是法不可违,律法说当斩,那便应当斩杀,朕恩准你再去见你儿子最后一面,莫再胡搅蛮缠了。 弘兴帝也挥挥手,快去吧。 完了,都完了。 李侍郎腿一软,跌坐在殿上,涕泪横流,他几乎是爬出的养心殿。 李侍郎的事情有了决断,江倦也在这会儿被带到了用膳的地方。 他还未走进去,就听见一道很熟悉的声音正在与人争论什么。 什么?不是养生药膳吗,它怎么只能调养气血,那我的心肝脾肺胃呢? 应当也有效?给你的心肝脾肺胃调养过吗?没有?没有你说什么也有效。 可以强身健体?你刚不还说它只能调养气血吗,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矛盾啊。 好吧,单方面地抬杠。 江倦: 蒋家那小子原来就是蒋轻凉。 怎么是这个杠精啊。 江倦后悔了,他不该过来的。 不过他还是有点生王爷的气。 可他也有点担心王爷。 唉,也不知道他走以后,王爷有没有被人欺负。 第35章 想做咸鱼第35天 再怎么担心,来都来了,江倦还是走了进去。 王妃。 见到江倦,汪总管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他满头大汗,显然招架不住蒋轻凉,正拿着条帕子在脑门上擦个不停。 蒋轻凉扭过头,看看江倦,也没说话,江倦就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蒋轻凉奇怪地说:久吗?好像也才一天吧? 江倦安静几秒,点了点提头,真诚地对他说:你说得对。 蒋轻凉: 怎么回事,又是这种熟悉的、被噎住了的感觉。 从药膳开始上桌,蒋轻凉就叭叭叭个不停,汪总管现在听见他声音就犯晕,趁着这会儿安静,汪总管连忙招呼江倦:王妃,这一桌全是养身药膳,兴许您的心疾也能养一养,奴才给您布膳尝一下? 蒋轻凉张了张嘴,不知道哪个字眼又触动了他的杠精之魂,你刚不还说江倦:你说得对。 蒋轻凉倔强地把话说完:养身药膳只能强身健体。 蒋轻凉: 他瞪着江倦,你懂不懂社交礼仪,怎么不让别人把话说完啊。 被杠精指责不懂社交礼仪真的很奇妙,江倦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最后只有四个字:你说得对。 蒋轻凉:。 在遇到江倦之前,他的人生从未经历过沉默,只有他把别人杠到不敢吭声的份上,被噎到无话可说简直是人生头一回,而且江倦还只用了四个字。 你说得对。 可恶,他不要面子的吗? 蒋轻凉很郁闷,但再怎么郁闷,也只能无能狂怒,他问江倦:你能不能说点别的啊。我说你不懂社交礼仪你都不知道反驳吗,干嘛任我骂你?你就这么任人欺负吗? 他语气还蛮凶的,汪总管乐得看蒋轻凉吃瘪,却又怕两人真的吵起来,连忙盛起鸡汤,笑呵呵地说:两位快尝尝这个,陛下回回喝都赞不绝口呢。 实际上,汪总管的担心真的很多余,江倦才懒得跟杠精吵架呢,太费口舌了,能用四字箴言解决的事情,他才不要车轱辘半天,江倦拿起调羹,低头尝了一口鸡汤。 江倦: 这一口,五味杂陈,真的是五味杂陈鸡汤原本的味道与熬制好的中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酸苦甘辛咸五种味道,居然每一种味道都有。 江倦毫无防备,根本没想到弘兴帝竟然想用黑暗料理毒害他,生理性眼泪一下子被逼了出来。 喂,你 江倦不理他,蒋轻凉又觉得不得劲了,他忍不住回想自己说的话,怀疑是不是话说得有点重了。 这样想着,蒋轻凉没忍住喊了他一声,结果江倦望过来时,睫毛沾着水渍,眼神湿漉漉的。 草。 怎么哭了。 不就说了两句,至于吗? 蒋轻凉瞠目结舌,他挺怕人哭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小美人再不想承认,江倦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跟个天仙似的,再这么含着泪,他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罪无可赦。 你、你别哭啊,蒋轻凉抬杠第一名,安慰人就不太行了,他干巴巴地说,我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你哭什么啊。 我我我蒋轻凉手足无措道:对不起啊,是我没礼貌,我不该说你,我以后不抬你杠了,我 江倦:?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倦沉思几秒,咸鱼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瞄一眼蒋轻凉,慢吞吞地问:真的吗? 蒋轻凉:不是真的难道还有话还没说完,蒋轻凉想起自己才说的不抬他杠,梗了一下,改口道:当然,比珍珠还真。 江倦哦了一声,端起另一碗鸡汤,我原谅你了,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蒋轻凉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大致知道他是要自己喝鸡汤,就也尝了一口。 呕! 蒋轻凉面色铁青,这什么玩意儿,怎么是这个味道?是不是有人下毒了? 江倦心有戚戚然,是吧,好难喝啊。 汪总管连忙解释:可不能这么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膳当然也是这个理,鸡汤本就大补,又和药材一起熬,补上加补呢。 道理江倦都懂,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可是它真的味道好奇怪。 蒋轻凉吨吨吨地灌了大半碗冰糖雪梨,终于压下了那股味道,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木着脸问江倦:所以你刚才没被我气哭,只是鸡汤太难喝了? 江倦无辜地看着他,不然呢?不会有人那么爱哭吧? 蒋轻凉: 蒋轻凉: 好气啊。 他渐渐起了鲨心。 不行,鲨人犯法,而且他才被王爷制裁,被迫在水里泡了一晚上。 蒋轻凉忍气吞声地捧起碗,再次吨吨吨地干起那碗冰糖雪梨。 汪总管看得直想笑,不过到底忍了下来,他又布起了菜,二位再尝尝这个烤乳鸽吧。 这一整桌,上的都是药膳,鸡汤都能熬成那种味道,别的就更不用想了,同为鸡汤受害者,江倦与蒋轻凉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 王妃,您身子弱,奴才再给你夹一点鹿茸 蒋公子,您吃这个,养生粥,有清热解火之效。 绝望,江倦真的好绝望。 可是这一桌席面,又是弘兴帝赏赐的,不吃又不好,蒋轻凉表情沉痛地夹起一筷子,江倦也只好鼓起勇气,再往嘴里送。 不行,他就是饿死,从这跳下去,也不会再吃一口。 江倦现在才懂,王爷怎么会说这里的东西他吃不了,思索几秒,江倦决定溜了。 下一秒,他手里的银筷啪嗒一声落了地,江倦捂住心口,痛苦地蹙起眉。 汪总管一惊,王妃,您怎么了? 江倦苍白着脸摇头,心口有点难受,我 他怎么了,没了下文,好似疼到喘不上来气,汪总管忙不迭过来搀住他,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过了一小会儿,江倦才又说:有点闷,透不过气。 汪总管可吓坏了,那快出去透透气。 汪总管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江倦脚步颇为浮虚,却又在经过蒋轻凉时,冲他眨了眨眼睛。 快逃。 蒋轻凉:? 他一愣,随即乐了,手从袖中伸出来,偷偷给江倦比了个大拇指,赶紧跟着一起混出去。 这个江倦,其实人还不错嘛,够机灵,也挺有义气的。 不想用膳,干脆装心疾发作,不止自己开溜,还提醒他也快逃。 不过这么机灵的一个人,真的是他把念哥推下湖的吗? 上回他就疑惑过,江倦叭叭叭起来也挺气人的,何况他本就有心疾,明明可以暗地里坑念哥一把,不必要这么傻。 思来想去,蒋轻凉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江倦和他念哥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在蒋轻凉这边,江倦无意间洗白了自己,他装病一时爽,本打算演一会儿就恢复正常,结果还没来得及恢复,薛放离就来了。 江倦正被汪总管扶着,薛放离一过来,就抱起了他。 王爷,您可算来了! 江倦心疾发作,他自己说没什么,歇一下就好了,汪总管却是放心不下,不仅瞒着江倦差人请了太医,也让人赶紧去养心殿通知了王爷。 江倦: 他还不想理王爷呢。 怎么又疼了? 薛放离垂下眼,江倦的肤色本就是一种近乎于剔透的白,再加上他又神色恹恹,整个人脆弱得好似一碰即碎。 江倦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之后又低下了头,眉眼轻垂。 与在养心殿内无异,安静得异常。 薛放离望他几眼,只得克制地阖了阖眼,江倦不说,他便满面阴鸷地问汪总管:他怎么了? 汪总管叹口气,方才用着膳呢,王妃突然说心口疼,透不过来气。 想了一下,汪总管犹豫道:不过在此之前,王妃与蒋公子斗了几句嘴。王妃有心疾,受不得气,奴才便拦了一次,后来见王妃只是在与蒋公子闹着玩,就不再拦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蒋轻凉:??? 这老太监心怎么这么黑? 怕自己被责怪,锅全扣他头上了。 路过的蒋轻凉一僵,暗道糟糕,他放轻了步子,本要拔腿就跑,结果薛放离头也不抬道:站住。 蒋轻凉: 他好恨。 王、王爷。 蒋轻凉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老老实实地行了礼,薛放离撩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蒋轻凉。 怀里的人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薛放离抱着江倦甚至不敢用力,唯恐他会碎在自己怀中,可在听完汪总管的话后,他几乎无法压下自己的戾气。 不肯理他,却愿意与旁人闹着玩? 不是说相信他,现在又在与他闹什么脾气? 薛放离漠然地问蒋轻凉:本王的小叶紫檀手串,你可在湖中寻到? 蒋轻凉硬着头皮答道:没有。 他又不傻,王爷都没去过虞美人的法会,又怎么会把手串掉在湖里,让他找手串,纯粹是为了折腾他罢了。 薛放离颔首,漫不经心道:本王想起来了,妙灵寺若是没有,手串兴许是落在宫里的未央湖,你水性颇好,再去替本王找一找吧。 蒋轻凉:??? 他做错了什么? 不能因为他叫蒋轻凉,就让他一直在水里待着吧? 蒋轻凉很崩溃,可薛放离是王爷,他身份高贵他说了算,蒋轻凉只好痛苦道:是,王爷。 衣袖忽而被扯动几下,是怀中人牵出的动静,薛放离低下头,江倦侧着头,很轻地说:跟他没有关系。 就算真的是因为受了气,我的心疾才会发作,也不是因为他。 蒋轻凉一听,颇是感动地朝他看来。 好兄弟,救他于水火之中。 蒋轻凉倒是知道江倦的心疾发作是装出来的,但又不好说,现在江倦主动帮他澄清,蒋轻凉无锅一身轻。 感动着感动着,蒋轻凉对上了薛放离冷戾的目光,这一眼,他后背都凉了大半,心脏也几乎停止跳动。 草,这么凶做什么? 不就是多看了两眼他的王妃。 等一下。 他这个王爷表哥,好像还挺在意自己的王妃的,但是刚才江倦却在帮他说话。 蒋轻凉: 不是吧不是吧,这也值得不高兴? 蒋轻凉完全僵在原地,思考了几秒,强烈的求生欲让他选择还是去水里清凉一下吧,蒋轻凉假笑着说:天挺热的,我还是下水吧,王爷,我去给您找手串了。 这一回,蒋轻凉再走,薛放离也没有拦下他了,他缓缓垂下眼皮,与江倦对视,过了很久,才嗓音冷淡地开了腔。 分卷(30) 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本王? 薛放离问他:你气什么呢? 是本王把人做成了人彘,扔在猪圈里太残忍,还是本王活生生地剥了猎户的皮,你受不了? 江倦慢慢地拧起了眉心,薛放离抚上他的脸庞,神色颇是漠然,嗯?怎么不说话? 他一顿,笑得漫不经心,本王怎么忘了,本王的王妃,生的是一副菩萨心肠,想必哪一桩都受不了,对不对? 江倦一怔,我 薛放离微微一笑,他不觉得江倦要说的话,会是他乐意听见的,薛放离又问江倦:不是说相信本王吗? 这就是你所谓的相信? 他有滔天的怒火、无尽的戾气,却又无处可施怀里抱着的是一尊琉璃美人,他病弱更脆弱,不能用力,更不能生一点气。 情绪在翻涌不息,骨子里的疯狂也在肆虐,薛放离强行压下,最终只是语气冷淡地说:罢了。 少年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他不生气,只要他好好的。 薛放离半阖着眼帘,缓缓地开口道:你患有心疾,本就不能生气,也不必为此生气。那樵夫,他本欲行刺话音一顿,有只手贴在他的唇上,是江倦没再让薛放离往下说。 江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生气,王爷却也误会了什么,只好同他解释:我没有相信他的鬼话,连他自己都说的是听说。 王爷,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江倦垂下睫毛,轻轻地说:王爷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任由别人乱讲?书肆里的事情,再怎么样都怪不到王爷身上,可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 王爷也是受害者,江倦知道自己不应该生王爷的气,可是他真的忍不住。 江倦抬起眼,瞳光清亮亮的,他认真地说:王爷,我不想你被误会。 第36章 想做咸鱼第36天 话音落下,安静,长久的安静。 薛放离不搭腔,被他这样误解,江倦也有了新的不开心,他气闷地问:王爷,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抱歉。 许久,薛放离望着江倦,终于吐出两个字。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信了他的鬼话? 因为 少年太善良,他却绝非善类。 是他杯弓蛇影、是他如履薄冰、是他惶惶不安。 也是他心底有什么在冲破樊笼,是他的不满足,也是他的欲念。可不满与欲念,皆是结出的果,不知何时种下的因,深埋于心底最晦暗的地方,久不见天日。 不期而然地,薛放离又想起女人的话。 你知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留下一个人? 永远、永远不要动心。 薛放离一顿,双目轻阖,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他们怎么想,本王不在乎。 长久以来,薛放离饱受疯病与头痛的折磨,他本性暴戾,人若犯他一分,他定要偿还十分。 他享受这些人的恐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并不完全无辜他睚眦必报,且报复得足够狠毒。 可是这些,他没必要如实告知江倦。他享受少年给他的同情与怜爱,更享受少年目光里的专注与认真。 也因此,薛放离再开口,用的是一种轻柔而无奈的语气。 这样想的人太多了,薛放离说,本王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与他们解释。何况他们再如何憎恶本王,也奈何不了本王。 他无畏无惧,只是一个疯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惹怒了他,不过自寻死路而已。 明明江倦在对他兴师问罪,结果薛放离这样一说,江倦就有点没法再跟他生气了。 你不在乎,可我在乎。 江倦几乎脱口而出,薛放离神色一动,目光沉暗地凝视着江倦,他那些涌动的暴虐与愤怒,在这一刻奇异地得到安抚,他也被极大地取悦。 过了很久,薛放离唇角轻扬,他对江倦说:本王知道了。 江倦瞄他一眼,总觉得王爷在敷衍自己,他闷闷地说:你最好真的知道了。 薛放离垂下眼,你不能生气,本王以后自然会多加注意。 顿了一下,薛放离又道:这一次,是本王的错,惹你生气,致使心疾复发。 还难受吗? 江倦本要摇头,又觉得装病还蛮好用的,王爷都答应了以后不再任人误会,他得物尽其用。 江倦摸摸心口,还有一点难受。 薛放离皱了下眉,江倦又慢吞吞地说:王爷,除了生气,我觉得还有没睡好觉的原因。 我身体不好,觉也多,你以后不能再天不亮就拉我起床了。 嗯。 想了一下,江倦又试探道:王爷,你也不要动不动就抱我了,我的脚已经好了,可以自己走路的,适当走几步,对心疾也有益处。 江倦挺不解王爷怎么会这么爱抱着他,之前他每次挣扎都失败了,江倦只好认命做抱枕,他趁机再次提出抗议。 薛放离抱江倦,纯粹是喜欢抱着他,味道甜,手感更好,抱在怀中让人爱不释手,只不过扫过少年苍白的面庞,薛放离到底还是应了下来,嗓音颇是遗憾,好。 江倦:? 答应了?这就答应了?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装病也太好用了吧? 他应该早一点碰瓷王爷的。 没多久,太医赶来了,江倦也被抱到了附近的宫殿,他伸出手,太医摸了摸脉,与上次的诊断无异。 观脉象,王妃本就有先天不足,太医谨慎道,王妃会发病,应当就是一时动了气,情绪波动过大,致使阴阳失衡,邪气入侵。 薛放离:可有大碍? 太医:这 太医一时语塞。心疾不同于其他疾病,本就受内外部环境影响,再加上王妃是先天有损,近日发作得又太为频繁,太医可不敢担保太多。 回王爷,说不一定。 太医声音压得很低,王妃的心疾是从娘胎带出来的,无法治愈,更无法药到病除,只能调养与保持心情,难保哪一日王妃就又因什么而发作。 今日倒是并无大碍,日后卑职不敢断言。 薛放离嗯了一声,太医开了几服补药,起身请辞,薛放离问江倦:你怎会病弱至此? 话音才落,薛放离又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少年对他说过的话。 我喜欢好多东西,但我再喜欢,也只能看看,因为我病得厉害的时候甚至拿不动它,以后也更是拿不走它,我就觉得有和没有,其实都差不多。 少年的以后,是去世以后吗? 他万事不过心、喜欢也不渴求,就是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死去? 薛放离垂下眼,神色一片沉暗。 他想留下少年,可他又无法完全留下少年。 太医说得太严重,连江倦自己听了,都吓了一跳,他颇是心虚地开口:王爷 薛放离望他,嗯? 江倦小声地说:也没那么严重啦。 可听在薛放离耳中,也不过是几句无谓的安慰,薛放离没放在心上,只是平静地问他:现在回府? 江倦点点头,好的。 汪总管一同跟了过来,闻言连忙道:王爷,不妥吧? 他担忧道:王妃心疾才发作,受不了舟车劳顿,陛下也说了,今晚您二位可以留宿宫中,让王妃好好休息一番。 江倦在哪里都可以,他就安静地揽着薄被,也不说话,薛放离瞥了眼江倦,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嗯了一声。 汪总管一听,喜笑颜开道:奴才这就去回禀陛下。 说是这样说的,汪总管忍不住觑了几眼江倦,只觉得惊奇不已。 王爷不爱外宿,自建府以后,也不爱进宫,更别说留宿了,毕竟他年少时 汪总管摇摇头,不再往下想。临要走了,他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王爷,您与王妃可要用膳? 薛放离问江倦:吃不吃东西? 江倦想吃,又有点害怕,他心有余悸地问:不会是药膳吧? 用膳,口味清淡点,不要上药膳。 好,奴才去安排,让人全程盯着。 汪总管行了礼,退了出去,江倦到处看看,好奇地问薛放离:王爷,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吗? 薛放离淡淡道:不是。 江倦啊了一声,他只是随口一问,薛放离却问:想去? 也没有很想去,就是好奇,不过江倦还是点了点头,嗯。 薛放离道:用完膳带你去看看。 吃饱喝足再散个步,江倦对安排很满意,便答应了下来,不过他还没快乐多久,就又听见薛放离说:明日回了府,本王让住持过来再为你多调养几日。 调养就是扎针。 多调养几日,就是多扎几日针。 江倦: 他抬起头,努力挣扎道:我觉得,不用吧? 薛放离没搭腔,只是定定地看着江倦。此时此刻,他既不是平日笑容晏晏的模样,也没有不悦时的冷淡与疏离,就这样垂下眼皮盯着江倦,莫名显出几分强势。 怎么不用? 江倦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决定先糊弄过去,他敷衍地说:好吧。 装病哪儿都挺好的,就是扎针也挺疼的。 他得想个办法,必不可能再扎针。 不过没多久,江倦就发现,除了扎针疼,他还有新的痛苦。 太医开的药煎好了。 薛放离:趁热喝。 江倦: 碗里黑乎乎的一片,江倦低头闻了一下,竟分不清与那碗鸡汤究竟哪个更要命,江倦抗拒不已,王爷,我想先吃东西。 补药要空腹服。 作为一条咸鱼,江倦怕苦怕累第一名。当然,他怕的苦,是各种意义上的苦,江倦拼命摇头,闻着就不好喝。 薛放离瞥他一眼,见江倦实在是不情愿,便自己低头尝了一口,尚可。 他神色不变,口吻平淡,只是闻着苦,没什么味道。 江倦怀疑道:真的吗? 薛放离望他一眼,本王再替你尝一口? 话音落下,他当真还要再尝一口,是药三分毒,对江倦来说是补药,可以滋补他先天不良的心脏,对王爷就说不定了,江倦信了他的话,不情不愿道:好吧,我喝。 江倦拉过他的手,低头看看药,叹了好长的一口气,江倦才鼓起勇气,就着薛放离的手服下。 江倦: 可恶,好苦。 真的好苦。 他只喝了一小口,就要推开薛放离的手,结果不仅没推开,反而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捏住江倦的下颌,迫使他喝完了整碗药。 江倦喝光药,薛放离把药碗递给侍女,侍女问道:王爷,现在传膳吗? 嗯。 侍女忙不迭开始准备,薛放离再回过头来,江倦这条咸鱼惨遭欺骗,已经失去了梦想,在不快乐地装死。 怎么了? 好苦啊。 江倦抱怨不已。他当然知道药不可能不苦,只是王爷说得这么认真,还要再喝第二口,江倦信以为真,以为没那么苦。 结果苦到头掉不说,他还被摁着喝完了整碗。 薛放离瞥他一眼,嗓音温和道:药再苦,你也要喝啊。 他想留下少年。就算他留不下少年太久,能留一日,他也要多留一日。 说完,指尖触及少年唇瓣相接的地方,薛放离又道:张嘴。 江倦以为他要检查自己有没有把药吞下去,并不配合,薛放离便自己用力,探入了他的唇齿之中。 江倦本来就在记仇,觉得王爷好不是人,骗自己喝药,还不相信自己,他越想越不高兴,没忍住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颇是用力,可薛放离却低下头,他殷红的唇掀起,轻轻地笑了。 还是苦?薛放离望着他,实在不高兴,就多咬本王几口。 把你吃的苦咬回来,别自己生闷气。 当然还是苦,咬就咬,江倦这条咸鱼正要二度发威,口中竟然蔓延开了一丝丝甜腻的味道。 薛放离刚才撬开他的唇舌,原来是喂他吃蜜饯。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装病好苦,我错了,下次我还敢。 第37章 想做咸鱼第37天 舌尖上的苦味被压下,蜜似的甘甜充斥其中。 江倦好受了一点,只是他已经咬住了薛放离的手指,思来想去,还是再咬一口吧。 这一口,江倦咬得不重,牙齿轻轻地碾过,比起报复性咬人,更像是在咬着玩。 待他咬够了,又用舌尖抵了一下,想把手指推出去。 潮湿的气息中,薛放离本该收回手,只是指尖处的触感过于柔软,他便没有任何动作。 推一下不行,江倦又推了好几下,可舌尖再怎么用力,也不过猫似的力度,无法推动分毫,江倦只好抬头看薛放离。 他含着手指,唇齿微张,神色颇是茫然,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宁愿被咬也不肯收手。 分卷(31) 低头看了他许久,薛放离微微一笑,不咬了? 江倦郁闷地点头,咬是咬够了,就是王爷太配合,他好像一点也没有报复到。 薛放离收回手,状似不经意地瞥去一眼,指上水痕莹亮,舌尖一掠而过的痒意,也尚未平息。 许多无法言明的欲念,在这一刻被引发。 薛放离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起手。 江倦咬开蜜饯,声音含模模糊糊的,苦就苦,你还不说实话,故意降低我的警惕性。 薛放离语气悠然,不这样哄着你,你又岂会服下? 江倦很有意见,纠正他道:你这是骗我喝,不是哄我喝。 薛放离眉梢轻抬,看了江倦几眼,低低地笑了,本王知道了,下次改用哄。 他倒是摆出了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可江倦却不太好,他一听还有下次,立刻倒在床上,摊成了一张失去快乐的咸鱼饼。 起来,用膳了。 不知不觉间,侍女已经把菜上齐了,江倦慢吞吞地坐起来,有只手揽过他的腰,薛放离把他抱起来,再一次放在自己怀中。 江倦: 他仰起头,幽幽地问:王爷,你不是才答应过我,不会再动不动就抱我了吗? 薛放离动作一顿,波澜不惊道:明日再说。今日你才心疾才犯,正是病弱之时。 好的吧。江倦勉强答应下来。 不管怎么样,人形抱枕最后一天营业,江倦还是配合的配合地坐在王爷怀里让他抱着,配合地接受各种投喂。 不过吃着吃着,江倦突然咬住筷尖。 怎么了? 薛放离皱起眉,你怎么什么都爱咬? 江倦觉得他的指控好没道理,自己也没乱咬过什么,不过这不是关键,他奇怪地问:王爷,你只喂我,自己不吃吗? 薛放离索然道:没什么胃口。 江倦看看他,执起银筷,夹起一块八宝豆腐给他,你有胃口。 薛放离垂下眼,仍是没有要进食的意思,江倦只好又说:王爷,我心口还疼着呢。 说完,江倦装模作样地摸摸心口,你又不是仙子,我不许你只喝露水。 薛放离与他对视,少年嘴上倒在威胁人,眉心却拧了起来,神色也担忧不已,这是一种纯粹的关切与怜爱,纯粹到让他几欲沉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到底妥协了,他低下头,神色厌倦地吃下一口。 反向投喂成功。 江倦心满意足,觉得还挺有成就感的,本想再喂王爷点什么,汪总管却在这时去而又返。 他行了礼,轻声问薛放离:王爷,陛下又遣奴才过来,让奴才问问 汪总管低下头,您年少时,有一段时日似乎对丹青颇感兴趣,也经常作画,陛下让奴才问问,那些画可还在? 薛放离倏地撩起眼皮,神色漠然地望过来。 他没什么表情,神色也与往常无异,只是多了几分凉薄与讥讽,汪总管即使低着头,也感受得到一阵凉意袭上心头,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他又岂会不知王爷素来不爱旧事重提,只不过唉。 薛放离不搭腔,汪总管也只能候着。 长久的寂静中,调羹碰壁发出叮咚一声脆响,江倦将它执起,伸至薛放离的唇边,继续他的反向投喂大业,王爷,喝口汤。 汪总管一怔。 王妃! 汪总管与江倦统共不过见了两面,但汪总管对江倦的印象很好,所以也情不自禁地制止他道:王爷不喜 话音一顿,身为总管太监,汪总管自然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本想说,王爷颇是厌食。 王爷若是想吃,自己便会动筷当然,大部分时候,王爷进食只是不得不吃,每日i逼着自己吃,保持精神和体力。他若不想动筷,王妃再怎么一片好意,不仅无济于事,指不定还会激怒王爷。 王爷发起疯来,着实无人招架得住,何况王妃本就才犯了一场心疾,可受不得惊吓。 啊? 江倦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汪总管。 汪总管不好对他明说什么,只能冲江倦摇摇头,江倦没读懂他的意思,思索了一下,实在觉得手举起太久有点累,决定先勉强完王爷再说。 王爷,江倦说,你快点喝,我手好疼。 薛放离缓缓垂下眼,看的好像不是一勺汤,而是什么令他深恶痛绝的东西,汪总管见他神色不悦,简直又替江倦捏了一把汗。 王妃这可真是、可真是可真是什么,汪总管还没有想到合适的用词,就见他们王爷冷漠地下头,不悦地喝下了这勺鸡汤。 汪总管:? 王爷还真喝了? 更让汪总管惊愕的还在后面。薛放离喝下鸡汤以后,抬眼问江倦:心口不疼了? 江倦眨眨眼睛,一点也不心虚地说:说不一定。王爷好好吃完这顿饭,大概就不疼了,王爷要是不好好吃,可能就会疼。 薛放离: 知道了。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自然知道江倦的真实意图,他执起银筷,虽然不太有胃口,还是每一样都尝了味道。 江倦有点遗憾地问:王爷,不用我喂你了吗? 他的反向投喂其实也挺快乐的王爷没有食欲,但他偏要勉强,然后王爷就被迫用膳,非常有满足感。 不必,薛放离淡淡道,举得久了,你手又要疼。 江倦哦了一声,不喂就不喂吧,他又看回汪总管,问他:汪公公,你刚才是要说什么吗? 汪总管看看江倦,又看看正在慢条斯理地用膳,姿态近乎矜贵的薛放离,好半天才摇了摇头,笑呵呵地说:没什么,是奴才想岔了。 他确实没想到,王爷厌食至此,竟会吃王妃亲手喂来的食物。 他也更没想到,怕惹王妃生气,王爷竟又主动用膳。 江倦似乎是相信了,点了点头。 之前他被投喂一番,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又被揽在怀里,走不掉,只好低头戳弄糕点,没多久,待薛放离放下银箸,江倦也心血来潮地说:王爷,汪公公说的画还在吗,我也想看。 汪总管呼吸一滞。 他也终于想到了一个形容王妃再适合不过的词。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再怎么样,也怪不到王妃头上,毕竟许多事情,他并不知情。 汪总管去而又返、陛下让他前来求取的,实际上,是虞美人的画像。 汪总管这回可不敢再乱提醒什么了,怕弄巧成拙,只好垂着手沉默地立在一旁。 王爷? 江倦扯几下薛放离的衣袖,侧过头来望着他,满眼都是好奇,我真的想看。 薛放离语气很淡,也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时隔多年,本王也忘了放在何处。 江倦听完,难得不依不饶起来,再多找一下? 薛放离:没什么好看的。 江倦:那我也想看。 他摇摇头,声音很轻,语气也不自觉地放得很软。 几乎要软进心坎里。 怎么这么爱撒娇呢? 薛放离望着江倦,没有立刻开口,江倦见他无动于衷,只好松开手,慢慢地蹙起眉心,又捂住自己的心口,王爷,我好像又有点难受了。 薛放离垂下眼皮,平静地盯着他看。 汪总管: 王妃可真是,恃病而骄啊。 王爷说忘了放在何处,就是在婉拒王妃的请求,可王妃却依旧不依不饶。再往前说,就连最开始汪总管提起此事,王爷都不搭腔,也是他懒得取画。 这一回,汪总管是真的不觉得王爷会松口。 毕竟那是王爷的母妃,毕竟王爷恨极了这些的过去。 想到这里,汪总管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是下一刻,薛放离终于开了口,他的嗓音漫不经心,腔调也淡淡的。 那就看吧,薛放离道,本王让人去取画。 汪总管闻言,神色错愕不已。 王爷竟然答应了? 王妃想看画,王爷竟然应允了? 江倦不知内情,笑弯了眼睛,他真心实意道:王爷,你真好。 薛放离低下头,似笑非笑道:下一次,这个借口也许就不好用了。 江倦睫毛眨动几下,无辜地看看他,什么借口啊,我是真的不舒服。 薛放离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去与人交待些什么,江倦却立刻趁机问汪总管:汪公公,刚才你想说什么? 王爷不喜欢什么? 汪总管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哭笑不得地问道:王妃,您一定要看画,就是想支走王爷,问奴才这件事? 江倦嗯了一声,我总觉得刚才你有话要说,好像还挺重要的样子。 汪总管: 该怎么说呢? 他方才纯粹是想提醒王妃,王爷厌食,可王爷再厌食,在王妃面前,也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王妃为了问清楚这件事,反而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了王爷更大的逆鳞,而王爷竟也欣然应允。 思及此,汪总管神色颇是复杂,想着这些事情告诉江倦也无妨,便斟酌着用词道:王爷在吃食方面,素来有些心结,与他母妃有关。 王爷年少时 汪总管实在不知晓该怎么说,所以吞吞吐吐半天,江倦却想起一件事情,他问汪总管:王爷是不是被他母妃喂过血肉? 汪总管一愣,王妃知晓此事? 其实还远不止如此。 汪总管低声道:因为一些原因,虞美人待王爷,不太好,除却给王爷喂食过血肉,她也时常给王爷下毒 薛放离交待完,再回来的时候,懒洋洋地伸手揽过江倦,这一次,江倦什么也没说,他要抱就任由他揽起自己。 江倦破天荒地没有申明自己不用抱,薛放离低头打量他几眼,江倦奇怪地问:怎么了? 薛放离若有所思道:没什么。 江倦哦了一声,也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小会儿,他突然问薛放离:王爷,为什么你这么厌食? 薛放离一怔,想起了什么,笑得漫不经心,吃够了吧。 江倦睫毛一动,抬起头望过来,他的眼神悲悯而又哀伤,好似深谙一切苦难,也懂得这些苦难背后的苦痛。 江倦轻轻握住那只搭在自己腰际的手,王爷,你在说谎。 他很慢很慢地说:王爷,我好难受。 第38章 想做咸鱼第38天 这一整天,江倦一直在喊难受,可只有这一刻,他是真的很难受。 薛放离盯着他看了许久,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望向汪总管。 汪总管也没想到江倦的反应会这样大,他握住自己的两只手,不太敢吭声。 王爷,你不要看他,江倦说,你老实交代。 薛放离笑笑地说:你不是都知道了。 江倦神色低落,可我想听你说。 薛放离口吻平淡,就是那些,没什么好说的。 不止,肯定不止。 汪总管知道的,肯定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事情,不为人所知。 有什么好难受的? 薛放离嗓音散漫,与你说过多少遍,本王不在乎。 江倦怔怔地望着他,王爷,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为什么? 记忆中的女人,很少有过平静的时刻,也很少给过他温情,只有这么一次,女人牵住他的手,把他拉进了怀里,笑吟吟地说:我的放离,娘怀胎十月生下的放离,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封信,是你与娘的小秘密,谁也不要说,谁也不要提,好不好? 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你父皇。 那是娘的夫君啊。他来了,他要带娘走了 薛放离阖了阖眼帘,平静地说:她恨本王。 江倦还想再说什么,被派去取画的侍女回来了,她恭敬道:王爷,画取来了。 薛放离颔首,又有几名侍女上前,一同将画卷铺开,总共七幅画,有六幅画的是一个女人。 应当是同一个人吧? 江倦努力辨认,丝绢受了潮,也有不少虫蛀,受损严重,只能大致看出一个轮廓,可饶是如此,也不掩女人的国色天香。 她是王爷,她是你的母妃吗? 江倦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难怪弘兴帝让人来取画。 难怪他胡搅蛮缠时王爷推辞不已。 江倦只是想支开王爷,向汪总管问清楚怎么回事,可是他好像又不小心戳开了王爷的伤疤。 王爷 江倦愧疚不已,薛放离却若无其事地问他:不看了? 江倦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摇摇头,薛放离便把这几幅画像丢给汪总管,淡淡地说:拿去给父皇。 汪总管惊喜道:是。 顿了一下,汪总管又提醒道:王爷,那儿还漏了一幅画呢。 分卷(32) 总共七幅画,还有一幅尚未打开,侍女听了忙道:汪总管,这幅画受损太严重了,奴婢怕展开会散,便没有打开。 汪总管迟疑道:王爷,这幅画,是您自己留着还是奴才一并带走? 苍白的手伸出,指尖触上画卷,薛放离摩挲几下,淡淡地说:这一幅画的不是她,留着吧。 汪总管应下声来,是。 江倦低头看看,忍不住问他:王爷,这一幅画的是什么? 薛放离笑了笑,本王也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又怎么会知道画上不是虞美人? 王爷既然愿意留下这一幅画,那就说明这幅画肯定有什么意义的吧? 可惜画受损得太厉害了。 江倦想得出神,连汪总管走了都没发现,直到下颌被抬起,薛放离垂眼问他:去散步? 江倦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之前他想去,纯粹是好奇王爷以前住的宫殿,可王爷本就没多少美好的回忆,故地重游,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折磨吧。 何以解忧,唯有睡觉。江倦心情一不好,就会睡个昏天黑地,他觉得王爷现在也可以休息了。 王爷,你睡觉吗? 你想睡? 江倦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睡觉,不过他想到王爷还挺喜欢抱着他的,就点了点头,嗯。 他慢吞吞地说:这张床我不喜欢,王爷,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江倦太愧疚了,也对自己戳伤疤的行为耿耿于怀,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主动开启人形抱枕的业务,再让王爷多抱一个晚上。 薛放离眉梢轻抬,自然知道他主动投怀送抱的原因,他本要说什么,到底没有开口。 他的那些过去,现在唯一的意义就是用来拿捏少年,让他心疼、让他怜爱,可是他又怕少年太心疼,哄起来也太麻烦。 只要少年不哭,他的那些愧疚与主动,薛放离照单全收,并乐在其中。 好啊。 没多久,薛放离开了腔,他抱起怀中的人,颇为愉悦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汪总管也捧着画,回了养心殿。 说实话,他这一趟来,本没抱多少希望,王爷对虞美人的心结有多大,这些年来,简直有目共睹。 陛下!陛下! 汪总管喜悦地步入殿内,正要呈上画幅,发现殿内还有一人,他定睛一看,连忙行了礼,奴才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薛朝华笑了笑,问汪总管:公公这是给父皇送来了什么好东西,笑得见眉不见眼? 弘兴帝本在低头饮茶,闻言倏地抬起头,动作之大,茶水都溅在了身上,他却浑然不顾,拿到了? 汪总管笑呵呵地回答:回陛下,拿到了,多亏了王妃呢。 王妃? 老五的东西? 薛朝华笑容一敛,只觉得晦气不已。 怎么又是那个疯子。 弘兴帝手指发颤,语气也急促不已,快,快呈上来给朕看看。 汪总管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像。 丝绢存放多年,又因为保管不当,已然风干,成了薄而脆的一层,画面泛黄,虫蛀多处,美人面庞也模糊不清,唯有她的风华,一如当年。 弘兴帝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汪总管连忙道:陛下,画幅受损太严重,您可得轻一点。 经他提醒,弘兴帝动作一顿,到底没舍得抚上画卷,只是柔情万千地看着画中之人。 观他神色,画中为何人,薛朝华即使不看,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虞美人,定然那个虞美人。 老五的母妃。 薛朝华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此次前来,本是受李侍郎所托,为他那被治了大不敬、即将处死的儿子求情。 李侍郎是他母族的旁支,再加之他与薛放离向来不对盘,只要能让薛放离不痛快,他就痛快了,于情于理,薛朝华都得过来求见弘兴帝。 略一思索,薛朝华道:父皇,儿臣听说丹青圣手杨柳生昨日进了京。他不止画工好,一手丹青技艺出神入化,还擅长修缮古玩。恰好儿臣与人相约,明日要去百花园踏青,据说杨柳生也在,要不儿臣带着您这画过去,他要能修复,就让他修复,修复不了就重画一幅? 修复也好,重画也好,只要画中人的音容笑貌可以再清晰一点。 弘兴帝缓缓地道:也好。 顿了一下,思及自己也许久未再出过宫,弘兴帝又道:明日朕与你一同去吧。 他们父子二人许久未再增进过感情,薛朝华一听,喜不胜收道:父皇也去?那儿臣这就让人关了百花园,明日只许不必,弘兴帝道,朕只是去看看,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 薛朝华正要劝说,又听弘兴帝对汪总管吩咐道:明日把老五跟他的王妃也叫上吧。 汪总管应下声来,是,陛下。 薛朝华: 本以为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现在又得与薛放离同行,薛朝华一脸菜色,更觉得晦气了。 弘兴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提起江倦,又想起自己答应赏赐,笑着道:老五都把画给了朕,朕却是忘了他的赏赐。 他问汪总管:你说,朕该赏他点什么? 汪总管想了一下,迟疑道:陛下,王爷好像没什么偏好,不过颇为看重王妃,不然明日看看王妃有什么喜好? 也好。 弘兴帝点头,他挺喜欢江倦的,第一次见面本就印象不错,这一次更觉得有意思,想到江倦在殿上的行为,弘兴帝笑着摇了摇头,老五看重他,也是有看重的道理。 汪总管也感慨道:王妃真真是个妙人。 说完,弘兴帝这才想起什么,回头问薛朝华:老大,你来找朕,是有什么事? 薛朝华一僵,他又不傻,当然知道现在不是求情的好时机,毕竟他父皇还在行赏呢,只好勉强地笑道: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父皇。 弘兴帝颔首,你有心了。 翌日。 江倦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王爷,陛下打算去百花园踏青,让您与王妃也一起来。 汪总管压低了声音,说完,他下意识抬起头。 红木床上,雪青色的罗帐悠然垂落,轻纱层层叠叠,却仍是薄透不已,无法完全遮挡床上的风光,少年身形模糊,趴伏在一人身上,他的长发堆了满肩,腰际正搭着一只手。 苍白、劲瘦,好似一伸开,就能紧紧握住这截细瘦的腰,或者说,这只手已然握了一宿。 他们亲密的姿态,显然让汪总管误会了,他忙不迭低下头,只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接着说:陛下与大皇子已经准备好了,就差您与王妃了。 江倦蹭了一下,薛放离垂下眼,江倦没睁开眼,只在有气无力地问: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踏青。 江倦:? 踏什么青,有什么好踏的,江倦这条咸鱼十分抵触这种大型户外活动,他好郁闷地说:我不去踏青,我只想睡觉。 薛放离便淡声道:你睡吧。 江倦说自己觉多,是真的很多,而且天赋秉异,他的觉不仅睡不够,还会越睡越多。江倦一听,重新把脸埋进薛放离怀里,他困劲儿还在,又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之际,突然想起一段剧情。 小说里,主角受也有一段关于踏青的剧情。 团宠文除了宠,也少不了苏。这一段剧情就是主角受去踏青,结果碰上了闻名天下的丹青圣手杨柳生,这位丹青手,他平生最好美人,也喜欢画美人,所以一碰见主角受,就立刻请求为他作画,至此,主角受的前缀就不止再是京城第一美人,全天下都知晓了他的美名。 快乐是主角受的,江倦才不要靠近他的主场。 想着想着,江倦的意识就又散开,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王爷,您与王妃,不去踏青吗? 薛放离哄江倦的话,让汪总管听见了,他迟疑地说:陛下总归也是一片好意。 薛放离确实没什么兴趣,不过百花园与回王府顺路,去一趟倒也无妨,薛放离淡淡地说:去吧。 那王妃就让他休息? 嗯。 汪总管还以为他的意思是让王妃留在宫里休息,连忙招呼侍女道:都长点心,看着着王妃,他若是薛放离瞥他一眼,他也去。 汪总管:? 他一愣,没过多久,汪总管总算懂了王爷的让王妃休息,但王妃也去百花园,是怎样进行的了。 王妃让人收拾好,王爷就这么抱起他,走出宫殿,坐上了马车。 从头到尾,王妃都躺在王爷怀里,睡得香甜无比,而王爷就这么抱着他走了一路。 汪总管: 王妃不肯起来,王爷就把他抱来抱去。 王爷这、这也太宠着王妃了吧? 他正想着,弘兴帝也看见这么一路,江倦都是被抱在怀中,动也没动过一下,便皱了下眉,问汪总管:老五的王妃怎么回事?心疾又发作,人昏过去了? 汪总管欲言又止,思来想去,他还是给江倦留了一点面子,回陛下,王妃是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不舒服到这么一路,都没把他给惊醒呢。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我昏了,我装的zzzzzzzz指睡为昏(bushi) 第39章 想做咸鱼第39天 圣上出宫,即使不想声势浩大,也是浩浩荡荡一队人马。 四月伊始,本就是踏青时节,百花园又正是桃花李白、花团锦簇之时,是以不少公子、小姐相约前来踏青游玩。 江念与安平侯就在其中。 见过陛下。 他们两人与若干世家子弟行了礼,弘兴帝摆摆手,不必多礼。朕只是过来看看,你们也去逛自己的吧,不要拘束。 众人纷纷告退,弘兴帝说过来看看,也真的四处走了走,倒是江念,他注意到与弘兴帝同行的还有一辆马车,然而车中之人始终不曾露面,不禁多看了两眼。 待人几乎走光,这辆马车也终于有了动静。 男人走了出来。他身姿挺拔,一身繁复的黑金色衣袍,倒是生了副好相貌,偏生又好似有着压不住的邪性,只显得诡艳不已。 而在他怀中,有一个少年,垂首与侍女说了几句什么,抬起脚走了。 正是离王。 他怀中的人,则是他那个弟弟。 次次见到这个弟弟,都窝在男人怀里,从前怎就不知他生了副这样的软骨头? 江念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再回过头,却见安平侯也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离王踏入的海棠苑,神色复杂。 江念皱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地问道:侯爷,你在看什么? 安平侯收回目光,姿态坦然,离王。他怀中抱的人可是江倦? 江念:嗯。 安平侯沉声道:成何体统。 倒是他多想了。 侯爷素来恪守礼节,会出神地看那么久,不过是觉得荒唐罢了。 江念摇摇头,暗道自己多心了,他笑道:王爷向来如此,从不顾念他人作何感想。 说着说着,江念垂下了眼,满心都是不甘,他本该与安平侯去赏桃花,却又鬼使神差地说:侯爷,你不是想陪陛下走走吗?不然你先去找陛下吧,我待会儿来寻你。 安平侯问他:怎么了? 江念微笑道:陛下应当不会待太久,你若先陪了我,陛下可能就走了。 他说得有理,安平侯思索几分,那便这样吧。 两人各自分头,江念深吸一口气,踏入海棠苑。 落英缤纷间,一把软榻摆在海棠花荫处,薛放离俯身放下江倦。 从怀中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睡眠再好,江倦也还是有些转醒的迹象,薛放离拂去他侧脸的一绺长发,又伸手揽过他的肩,姿态散漫地轻拍几下。 尽管他没什么表情,可动作却带上了一丝温柔。 这份温柔,哪怕只有一丝,但它出自离王,也足够令人惊诧。 江念看了许久,走近几步,佯装邂逅,王爷,您也在这儿? 薛放离头也不抬,江念又道:弟弟怎么了?是睡了吗? 江念担忧道:他身子弱,就睡在这儿,会不会着凉? 薛放离终于撩起眼皮,不悦地开了口,却没有搭理江念。 本王说了,不许任何人踏入海棠苑,你们是聋了? 江念一僵,随即略带歉意地笑道:王爷,不是侍卫的错,是我,不知您与弟弟在此,唐突地闯了进来。 现在你知道了,薛放离一字一字道,还不滚? 他语气很冷,几乎凝成了冰,重重地向江念砸来,而那身戾气既让江念感到恐惧不已,也让江念感到不忿。 凭什么? 他重生过一次,他改变了这么多事情,唯独离王,他始终无法扭转他对自己的态度。 倘若离王对谁都如此便罢了,可偏偏,他对江倦不是这样。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江念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他好不甘心,他真的不好甘心,江倦都可以的事情,为什么他不可以? 明明在过去,江倦只是他的陪衬,江倦样样不如他,江倦也处处被他压上一头。 他们的父亲,偏心于他,江倦的未婚夫,心悦于他,就算江倦生得再美,也不为人知,京城第一美人是自己。 可这样的江倦,偏偏得了离王的青睐。 是他避之不及、却又暗自喜欢的离王。 分卷(33) 嫉妒几乎吞噬江念,他也失去了理智,江念胸口起伏不定,他垂目道:王爷,他当真值得您如此对待吗? 您可知,他对侯爷一往情深,不止将我推入了湖中,甚至还妄想爬侯爷的床。 寂静,海棠苑内,倏地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笑了笑,他心善,再如何与你生气,也只是把你推下湖,本王却不一样。 你再多说一句,把他吵醒,本王今日捆了你的手脚,让你沉湖。 他的语气又轻又缓,却又笑得可怖至极,形同恶鬼,令人背脊生寒。 而这股森冷的寒意,也让江念从浑浑噩噩中抽离,他惊惧地看向薛放离。 这番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兴许只是恐吓,可从离王口中说出,他做得出来! 后怕、后悔两种情绪交杂在心中,江念脚下仿佛生了根,动也不敢动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见薛放离道:二公子,你的那些心思,你当真以为本王一概不知? 他轻嗤一声,收好的你的眼神,真是恶心。 他知道! 他居然知道! 这个认知,让江念愣在原地,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江念血气上涌,只觉得无比羞耻,上辈子那种无力与憋闷再次袭来,他狠狠掐着手、咬着牙,不让自己泄露一丝声音。 直到汪总管找来。 王爷,王爷! 陛下正到处寻您呢,快与奴才来杏苑。 汪总管说完,看见江念也在,又道:二公子,您也一同来吧,侯爷也在呢。 江念尚处于恍惚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好心情,低声道:好。 薛放离却是与侍卫交待:看好他,醒了就带过来。 侍卫齐声应下,江念心中却仍是一片冰凉。 离王知道他的心意。 这辈子,离王看得出来,那么上辈子,离王也定然看得出来。 可他无动于衷。 可他一再践踏他的真心、践踏他的尊严。 他好得很。 江念气息很急,被掐破的掌心,血流汩汩。 竹林清幽,水流环曲。 酒杯被置于上游,手一松,就顺流而下,在一片哄笑声中,流水将酒杯送到杨柳生面前,他执起一饮而尽。 杨兄好酒量! 咱们京城的水,不仅养人,还好客呢! 怎么不是,这流觞曲水,十次有八次都让杨兄把酒喝了去。 一群人聚集在水边,开怀谈笑,有人赏完花归来,见杨柳生还在饮酒,提醒他:杨兄,你怎么还在这儿喝酒,方才我可瞧见江二公子了。 杨柳生此次进京,除了与好友相聚,就是为求见江念,他连忙询问:二公子在何处? 往海棠苑去了。 杨柳生连忙请辞:诸位,我去寻二公子了。 他平生好美人,也只爱画美人,在场人皆众知,是以倒也没人挽留,只他友人道:杨兄,这二公子的美,可不是寻常美人的美。 别的倒没什么,杨柳生一张嘴,刻薄至极,友人纯粹是好意提醒,免得他第一眼不觉得好看,日后改了心意,还得上门赔罪。 关于这位二公子江念,杨柳生早已听闻诸多,如此提醒他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二公子的美,不在于肤浅的皮相。他乍看平平无奇,可却十分耐看,性格又温柔可亲,与他相处,令人如沐春风,再加之二公子本身诗书满腹,气质更是高雅至极,有小谪仙之称。 杨柳生居无定所,大江南北的跑,见过不少美人,唯独江念这种没见识过,所以更感兴趣了,他挥挥手,知道了。 一路哼着小曲,杨柳生抵达海棠苑。 还未踏入,杨柳生往里望去,只一眼便惊在了原地。 海棠花满地,软榻上的人,似在熟睡。 花色喧嚣,秾丽得几乎化不开,人却是清清淡淡的,如雪似月,浑身最重的颜色,竟是那头如云的长发。 杨柳生来得正巧,没多久,少年悠悠转醒,扶着榻坐了起来。 他的鬓发乱了,堆在肩上,贴在雪白的脖颈处,有侍女上前与之说些什么,海棠落在他的发间颈上,一点盛色,艳得惊心动魄,他却恹恹无力。 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1! 不知怎地,杨柳生就想起了这句话。 真真是海棠春睡,殊色无边! 杨柳生惊艳不已,只想立刻画上一幅《海棠春睡图》,可他才上前一步,就被驻守的侍卫阻拦,不得入内。 杨柳生急得抓耳挠腮,正在这时,他的友人在不远处唤他,杨兄!杨兄! 唯恐惊扰到美人,杨柳生连忙回身,友人惊喜道:你小子撞了大运了,陛下今日也在百花园,还特意召见你,快随我来! 杨柳生一愣,可友人没注意到杨柳生的异常,扯着他走了好远,杨柳生才勉强回过神,他不住地惊叹:二公子江念,当真是第一美人! 与此同时,侍女对江倦说:王妃,王爷与陛下在杏苑,让您醒了也过去。 并不想踏青,结果一觉醒来被强行带来踏青的江倦很懵,他哐哐撞了几下扶手,简直生无可恋。 踏青。百花园。 确认过关键词,就是原文中的踏青情节。 江倦又来到了主角受的主场。 他陷入了沉思。 王爷给他翻面的手法也太娴熟了吧?他已经完美适应到就算被铲进油锅,也能安然地摊成一张咸鱼饼。 不行,他得支棱起来。 王爷命不久矣,可以嚣张一下,但他给王爷送完终以后,还想快乐做咸鱼呢。 他不能再得罪主角受了! 今天他一定小心做人。 江倦做好决定,对侍女说:我现在去杏苑吧。 杏苑。 草民杨柳生见过陛下。 杨柳生跪下叩拜,弘兴帝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本要直接询问画幅修复之事,弘兴帝见他眉飞色舞、满面春风,便顺口问道:怎么如此高兴? 回陛下,草民向来好美人,只要看见美人,就喜不胜收、心花怒放。 哦?你看见了谁? 杨柳生:江二公子江念。 他一提起江念,话就滔滔不绝了起来,京城的水,当真是养人。都说二公子并非一眼惊艳的美人,胜在骨相美,要耐下心来静看,可草民方才一见,只觉他生的是天人之姿,当真是冰肌玉骨、雪玉堆就! 杨柳生赞不绝口,浑然不觉在场之人都望向了一处。 江念方才受辱,此刻正在安静饮茶,垂目之间,他想到离王,想到江倦,嫉妒与怨恨让他生发了无数个念头今日之辱,他要离王与江倦加倍偿还! 名字忽然被提及,江念抬起头,倾听片刻,扭曲的心绪终于被压下几分,江念也好受了一点。 是,这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无法为他带来任何益处,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可这是他重生以来,费尽心思与众人结交,又一再投其所好、曲意逢迎换来的结果。 他这人,就好虚名,就好攀附权贵,他有他的野心。 再度饮下一口茶,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江念微微一笑,从容道:柳先生谬赞。 杨柳生一愣,扫过去一眼,没怎么在意他,更不知道这人在谬赞什么,只是不满道:岂是谬赞?江二公子的姿容,我杨柳生走遍大江南北,从未见过第二人有他此等殊色!他话音未落,有人来了杏苑,杨柳生抬头一看,正是刚才在海棠苑熟睡的少年,当即眼前一亮,兴高采烈地迎上去,二公子!江念公子! 江三公子倦:???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今天一定小心做人!(开始吟唱) 1出自《冷斋夜话》 第40章 想做咸鱼第40天 江倦懵了。 其他人也懵了。 唯有薛放离,本是神色淡漠,见状似乎意识到什么,颇是不悦地走来,拉过了江倦。 他冷冷地说:他是本王的王妃,并非二公子。 杨柳生脱口而出:那二公子呢? 友人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小幅度地抬了抬下巴,低声说:二公子,在那。 杨柳生:? 他扭过头一看,正是方才说谬赞的人,这下子,杨柳生也懵了。 二公子不是京城第一美人吗?杨柳生惊愕道,他算什么美人? 反应再迟钝的人,这会儿也该明白是什么情况了,何况江念本就心思颇深,他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这个杨柳生,竟把江倦当成了他! 他先前夸了那么多,全是在称赞江倦,而非是他这个二公子本人! 本就受辱一次,杨柳生此举,更是让江念怒极,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得发作,皆因他是温柔端庄的尚书府二公子。 江念攥紧了手,缓缓地笑道:我确实比不过弟弟。 每一个字,江念都得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才说得出来,他的不甘心、他的怨恨,不得泄露分毫,他不能让自己苦心维系的形象毁于一旦。 听江念如此说,杨柳生附和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二公子都知晓自己这个第一美人,名不符其实,你们怎还偏要冠以他这样的名头? 杨柳生此人,不仅说话刻薄,性格也极为耿直,否则他的友人也不会再三提醒他,生怕他得罪了江念,结果提醒得再多,他也还是狠狠地把人得罪了。 友人又狠狠地撞他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你少说两句吧。 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再怎么少说,先前的话也已经撂出来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江念气得手指发抖,他在乎,心里在乎得要命,却又不得不云淡风轻地笑道:杨先生说的是。江念一早便说过,京城第一美人,另有其人,我过誉了。 安平侯却道:杨先生,你被誉为丹青圣手,怎会如此美丑不辩? 皮相之美,看一眼、看两眼,惊为天人,看得多了,也不过如此,唯有内在之美,才能历久弥新。依本侯之见,杨先生,你也不过庸俗之辈,迷恋皮囊,不知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言下之意,江倦是再美,也比不过江念,不识江念之美,就是庸俗之辈。 杨柳生沉思片刻,说:侯爷,草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安平侯微笑道:你讲。 杨柳生委婉道:您是否有眼疾? 多长时间了,可曾看过郎中? 安平侯贬低他审美低级,杨柳生便暗地里说他瞎,话不投机半句多,安平侯一甩衣袖,不再理会他,杨柳生则抽空打量一眼江念。 还真是平平无奇。 他若是没见到那少年,兴许还会因为这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仔细研究一番他美在何处,可现在见过皓月,又怎么在乎萤火? 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杨柳生不再看江念,而是询问江倦:王妃,草民可否为你作画一幅? 江倦: 怎么回事啊。 他只是睡了一觉,剧情怎么就不好了。 江倦还处于震惊之中,薛放离已经替他给出了答复:不可。 想了一下,江倦诚恳地说:你给他画,我哥哥二公子,他真的值得你画。 杨柳生也一脸诚挚地说:二公子是京城第一美人,你却是天下第一美人,你们二人,我更想画你。 江倦纯粹好心,想把剧情拉回来,可听在江念耳中,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在羞辱自己。 他岂会需要他的怜悯! 江念只觉得血气上涌、头晕目眩,他用力地抓住座椅扶手,本已血迹斑斑的手上,又掐出了许多道印子。 狼狈。 狼狈至极。 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一刻。 今日之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座京城,他这个好弟弟,竟能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往日倒是小瞧了他! 江念呼吸急促。 尴尬的气氛并未消除多少,弘兴帝不得不出面,转了话题,杨柳生,朕召你来,是听说你擅长修复古画,可否替朕修复几幅画? 杨柳生:可以是可以,就是弘兴帝:就是什么? 杨柳生看一眼江倦,又提了一次,陛下,修缮画作,颇是耗费精力,草民风尘仆仆地赶来看京城,还没来得及歇一下呢,说不定发挥不好,除非 江倦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杨柳生道:除非王妃能允了草民为他作画,这样才打得起精神。 弘兴帝: 江倦: 此人颇是无赖,弘兴帝听完只觉得好笑,他望向江倦,询问他的意思,江倦什么都还没说,薛放离再次冷淡地开了腔。 不必。 杨柳生连番纠缠,薛放离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他抓起江倦的手,要带他走,江倦却突然想起什么,自暴自弃地说:王爷,让他画吧。 薛放离望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江倦却无知无觉,正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倏地握紧。 他茫然抬头,王爷? 薛放离问他:有什么好画的? 江倦也不想让杨柳生画,可他又有事情求杨柳生,只好胡乱摇了摇头,王爷,你快松手。 薛放离不止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用力,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江倦脸上,意味不明道:天下第一美人? 分卷(34)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倦就失去了梦想,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讲。 薛放离望他许久,嗓音淡漠道:本王也不觉得你美。 管他美不美的,主要是被捏得手疼,江倦夺了下手,夺不回来,只好说:王爷,你别捏我了,好疼。 少年睫毛轻抬,脸庞清艳,薛放离看着看着,只觉得厌烦,戾气也不受控制地涌出。 看他的人怎么会这么多? 倘若折了翅膀,关进笼子里,再怎么美,也只有他一人独赏。 只是 他太爱哭,也太难哄了。 疯狂的、阴暗的念头升起,又被硬生生地压下,薛放离没什么表情地看几眼江倦,到底松开了他的手。 江倦也没有多想,他松了手,就返回原处,对杨柳生说:我给你画,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杨柳生问也不问,立刻大喜过望道:好,你尽管提! 只要江倦答应画,什么都是现成的,连题材杨柳生都想好了,就画一幅《海棠春睡图》,杨柳生忙不迭应了弘兴帝的请求,告退之后,急急扯着江倦,要为他画作,生怕他反悔。 杨柳生:王妃,画海棠春睡怎么样?你就、就友人低下头,嘴唇微微动了动,你不要命了?你没看见王爷的眼神,恨不得将你活剐。 杨柳生确实没怎么注意别人,闻言抬起头,正对上薛放离冰冷至极的眼神,他心口一跳,什么恨不得活剐他,分明是活剐后还要一片一片下进锅里。 可怕,太可怕了。 杨柳生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肖想海棠春睡了,认怂道:王妃你随意。 杨柳生下笔飞快,没多久,大功告成,他再抬起头时,一顶帷幔也落了下来,轻纱遮住了少年的脸庞,再看不真切。 杨柳生: 这位王爷,究竟是离王,还是醋王? 多看一眼都不给,忒小气了吧。 江倦也下意识仰起头,结果什么也还没看清,就被拽了起来。 他正要说什么,又猝不及防地与不远处的江念对视,眼神之怨毒,让江倦一个趔趄,一下抓住了薛放离的衣袖。 王爷。 薛放离看了侍卫一眼,似乎下达了什么命令,这才又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江倦却对此浑然无知。 江念的眼神,他越想越怕,回忆了一下书中安平侯夺权以后的剧情,江倦喃喃地说:王爷,我要死了。 我可能没法给你送终了。 第41章 想做咸鱼第41天 死什么? 薛放离语气淡漠,江倦又不能跟他讲剧情,只好幽幽地说:我觉得我活不了太久了。 薛放离皱起眉,又不舒服? 江倦胡乱点点头,薛放离一顿,本要拂开江倦的手,终是任由他牵住自己的衣袖。 上了马车,一路无言。 这样安静的时刻,往日并非没有,只不过大多是江倦在睡觉,可他要是没有睡下,还是会同王爷扯东扯西的,但是现在江倦是真的一点心情也没有。 本想小心做人,快乐做咸鱼,结果不知不觉间,他就把主角受和主角攻全得罪完了。 尤其是主角受。每回江倦都在睡觉,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醒过来就已经跳在了主角受的脸上。 好冤,他真的好冤。 想到这里,江倦悲伤地说:王爷,我要改名,我以后要叫江不倦。 他人如其名,又懒又倦,睡起来没完没了,真的不能再睡了,也不能再拉仇恨了。 江倦想得太出神,没有发现薛放离一直在盯着他看,更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眼神。 沉黑、阴鸷。 他在不悦。 不悦江倦让人作画。 更不悦江倦说自己活不了太久。 晦暗的情绪在心底发酵,薛放离厌烦这种无法掌控的情况。 他早知少年活不了太久。 少年让人作画与否,本也不该有所谓。 可在他的心底,那些欲念与不满足,从未停止过叫嚣。 不想让少年看别人,更不想他被别人注视。 少年的眼中,只应有他一人。他想少年全心全意地、专注而认真地,看着他一人。 薛放离双目轻阖。 少年活不了太久,与他计较什么呢? 是他欲念太深太重,是他渴求得太多,也是他无法克制。 到了王府,江倦回了自己的院子。 在路上,他信誓旦旦不能再睡了,结果到了地方,没过多久就又咸咸地瘫在床上,再一次被懒惰打败。 高管事过来的时候,江倦在玩一个玉质九连环,这是兰亭从几箱贺礼里找出来的,给他打发时间。 王妃。 高管事捧着一碗药,笑眯眯地说:您该服药了。 江倦:? 这一刻,他又想起被中药支配的恐惧,江倦慢吞吞地说:喝什么药,我很好,不用喝药。 宫里的太医不是给您开了几贴补药,高管事道,后厨刚熬好,您快趁热喝了。 你先放着吧,江倦一心想赖掉,好烫,我待会儿再喝。 高管事摇摇头,这可不成,王爷让奴才看着您喝完。 江倦: 他低头看看,还没喝就觉得头皮发麻,高管事见状想起什么,忙又取出一个小袋子,差点忘了,王爷还让奴才准备了蜜饯。 准备得如此齐全,可江倦还是不太想喝,他吃了颗蜜饯,问高管事:王爷在做什么? 高管事:王爷他自打回了府,王爷的兴致就不太高,阴沉着一张脸,不过高总管早就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也不觉得怎么样,只要注意着不触他霉头就是了。 王爷在休息。 江倦哦了一声,你帮我取个东西,我就把药喝了。 高管事:什么东西? 江倦小声地说了一句,高管事迟疑道:那得先问问王爷的意思。 江倦点头,好,你去问他。 高管事忙不迭地返回凉风院,薛放离听见响声,手指轻敲几下,头也不抬地问:他把药喝了? 高管事支支吾吾地答道:王妃还没喝呢。 薛放离瞥他一眼,神情冷淡,药没喝,你回来做什么? 高管事只好如实相告:王妃说喝药也行,但他想要王爷的画。 正在敲击矮桌的手指一顿,薛放离皱眉,本王的画? 高管事点头,王妃说,王爷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幅画,他想要这幅画。 薛放离一怔。 在重华殿,他总共取出八幅画,有七幅画扔给了汪总管,让他交给弘兴帝,只留下了这一幅画,它破损得太严重,甚至无法再展开。 也没什么好要的。 他要这幅画做什么? 这王妃没说。 高管事摇摇头,不太清楚此事,薛放离也未再开口,只是垂下眼皮,神色若有所思。 在一室寂静中,高管事犹豫道:王爷,若是不行,奴才这就回禀王妃。 薛放离不置可否,只是展开了手边的一幅画像。 寥寥几笔,画中之人,已是形神兼具。 海棠花荫处,少年坐在榻上,长发垂落肩头,落下几片花瓣。 指腹缓缓摩挲而下,薛放离知道,若是拂开他堆在肩上的长发,少年的颈间有一颗红色的痣,比海棠的花色更浓。 杨柳生,不愧被誉为丹青圣手。 若是他未让人夺来,若是这幅画流传开来天下第一美人。 徒惹多少觊觎的目光。 不悦再次升起,画幅也被他捏皱几分,薛放离神色冷得惊人,许久,他才缓缓道:那幅画,给他吧。 高管事一愣,心知那幅画可能并不简单。毕竟王爷对王妃有求必应,王爷沉默如此之久,说明那幅画对他而言,颇是特殊,不过嘛,再怎么特殊也比不过王妃在他心中的地位。 高管事刚要应声,有名侍卫求见,他神色颇为诡异地说:王爷 方才管事端的那碗药,被王妃倒在了窗外。 薛放离: 高管事: 这就是王妃要画的原因? 就为了把他支走,再把药倒了? 无语凝噎好半天,高管事问薛放离:王爷,您那画,还给不给王妃了? 薛放离笑了一声,自然也反应过来了,但还是懒洋洋地说:给他吧。 高管事点头,没走几步,又听见薛放离说:盯紧一点,他怕苦。 他盯得再紧,也得王妃自己愿意喝,高管事苦着脸问:王爷,王妃若是实在不肯喝,奴才该怎么办啊? 喊您过去吗? 薛放离漫不经心道:再说吧。 他还在同他计较啊。 没多久,高管事捧来了一个小匣子,装的是画卷。 王妃,您要的画。 江倦也给他看看空碗,理直气壮地说:药我喝光了。 高管事: 他委婉地说:王妃,您有所不知,王府的每一处,都有侍卫值守,您下回,还是不要再用药水浇花了。 现在尴尬转移到了江倦身上。 他陷入了沉默。 画卷的事,江倦跟兰亭交待过,兰亭接过匣子就要出门,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江倦:公子,今日你该看完烟花再回来的。 江倦问她:什么烟花? 高管事也知道此事,便道:陛下今日游园,颇为开怀,想着独乐不如众乐,便命人在晚上放烟花。 居然还有烟花,江倦心动了。 药倒掉一碗,还能再煮一碗,高管事去盯着后厨煮药了,江倦思来想去,决定去找王爷,让他陪自己看烟花。 他的凉风院,江倦来过两趟,不太记得路,不过一路都有丫鬟,江倦很快就摸到了地方。 王爷。 江倦敲响门,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动静,男人冷淡的嗓音传来,有事? 他推门而入,兴冲冲地说:王爷,去看烟花吧。 薛放离望他,少年神色雀跃,眼神亮晶晶的,很难让人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实际上,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也几乎不曾拒绝过少年的请求。 你的药喝了? 并未给出答复,薛放离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话。 江倦诚恳道:聊点别的吧。 看来还没有喝,薛放离不咸不淡地说:药喝了,你再去看烟花。 江倦抱怨道:可是好苦。 薛放离:有蜜饯。 江倦:那也好苦,我喝不下。 不要撒娇。 江倦:? 说药苦怎么也算撒娇了,江倦觉得王爷有时候真是不讲道理,他郁闷地说:我没有。 薛放离瞥他一眼,与丫鬟交待几句,没过多久,高管事端着药碗过来了,薛放离问江倦:你是自己喝,还是要人摁着你喝。 江倦震惊地看他,摁着喝? 薛放离下颌轻抬,两个侍卫走上前来,他垂眼望向江倦,挑吧。 江倦后悔邀请王爷去看烟花了,但凡他自己跑路,就不必再面对喝药的痛苦。 薛放离:选不出来? 江倦:我自己喝吧。 江倦叹了好长的一口气,捧起药碗,他闻了一下,味道实在是太讨厌了,又放了下来,王爷,我不想喝。 他总不肯承认自己在撒娇,可语气软成这样,不是撒娇,又是什么? 薛放离望向江倦。他本可以把人揽进怀里,哄着他喝下,可他又不太想。 少年总是这样懵然无知。 少年总是这样没心没肺。 他的烦躁、他的戾气,一再克制、又一再翻涌,可是自始至终,始作俑者都一无所知,他主动凑近,甚至还对自己回以无辜的眼神。 多可恶呢。 薛放离缓缓地说:那就让他们摁着你喝吧。 江倦一愣,两名侍卫领了命,对江倦说:王妃,冒犯了。 他们向江倦走来,再怎么样,江倦也不想被摁着灌药,太没有面子了,他抗拒不已,王爷 薛放离置若罔闻,只垂下眼帘,没有再搭腔。 江倦想要躲开,结果没注意到脚下,被什么绊倒,磕到了膝盖。 这下子,江倦彻底安静了。 薛放离不想再管、不想再看,可此刻又过于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 少年这样娇气,这样怕吃苦,撒娇也好,抱怨也好,总归会吵个不停,不该这样安静。 皱了下眉,薛放离到底望了过去。 江倦坐在地上,好像摔疼了,他低着头,在查看自己的膝盖,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薛放离漠然地看了许久。 怎么只漏了一眼,他就能让自己受伤? 怎么计较到最后,他还是一无所知,自己却先心软了。 薛放离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江倦走来,他捏起江倦的下颌,垂下眼问他:是不是只有把你供在佛台上,你才不会再把自己摔碎?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黑化中咸鱼卷:摔倒王爷:过来抱一下。 分卷(35) 第42章 想做咸鱼第42天 江倦奇怪地说:什么摔碎,我只是磕了一下,没有碎。 薛放离不予评价,垂下双目。江倦已经把亵裤卷到很上面了,他浑身骨肉匀称,就连一双腿也生得细白而挺直,只有一处沾上了颜色。 膝盖上,是淡淡的粉色。 磕了一下,细嫩的皮肉被蹭破一层,倒是没有出血,但薛放离还是俯下身,把坐在地上的江倦抱了起来。 江倦:没有流血,应该没事吧? 薛放离:你也会说没事? 确实没什么事,就是挺疼的,江倦不忍了,诚实地抱怨:好疼啊。 薛放离瞥他一眼,娇气。 江倦: 他就不该讲话的。 薛放离把江倦放到榻上,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端一盆热水,再取一盒生肌膏。 丫鬟急急退下,很快就把东西全部送了过来,江倦只顾着脱掉鞋袜,曲起腿看别处有没有受伤,还好只有膝盖蹭到了,他放心了。 这一点不用上药吧? 江倦太知道了,本来膝盖就疼,碰了只会更疼,他说:天要黑了,王爷,我们去看烟花吧。 薛放离没有搭腔,只是接过丫鬟浸湿了的帕子,他擦拭膝盖,结果还没碰上去,江倦就吓得开始推他,薛放离桎梏住他的手腕,手动不了,还有脚,江倦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他踹来。 没踹上。 江倦受伤的膝盖,恰好是戴着小叶紫檀佛珠的那只腿,脚踝被一把抓住,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唯独这串佛珠,还悬在他脚踝上晃荡不停。 木质的深色珠子,与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它与江倦是契合的,明净亦无尘,它与江倦又没那么合衬,珠子大了一点,尺寸也大了一点,无言地昭示一件事情。 他是被原先的主人从手腕上摘下,特意戴在江倦的足腕上。 佛珠是圣洁的,可此刻它又悬在江倦的脚踝上晃个不停,莫名多出一层宣示所有权的意味。 看着看着,薛放离抓住江倦足腕的那只手,抚上珠串,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珠子被缓缓拨动。 他摸的是小叶紫檀珠串,可江倦就是觉得好痒,玉润的脚趾几乎不受控制地蜷起,江倦往后躲了躲,但他的脚踝被攥得太紧了,他收不回来。 你松手。 江倦小声地说:这样好奇怪。 薛放离问道:哪里奇怪? 他口吻平淡,甚至说这话的时候,还在摩挲珠串,好似正在慢条斯理地把玩珠串,可把玩的却又不太像是珠串,因为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江倦蜷起的脚趾上。 江倦:哪里都奇怪。 薛放离:那这样呢? 手指探入珠串,抚在足腕外侧的踝骨上。 指腹偏凉,可触上来的一刹那,江倦却只觉得一片滚烫,他的反应也如同被烫着了似的,倏地往回缩,却又不慎一脚踩入放在地上的水盆里。 哗啦一声,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溅在江倦的腿上,溅在薛放离的衣袖上,这一刻,四处很静,唯有水声依旧。 我不是故意的。 过了好一会儿,江倦才心虚地开了口,薛放离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替他把膝盖处理好。 江倦不想喝药,只想开溜,他又向薛放离提了一遍,王爷,去看烟花了。 他在想什么,实在是好猜,薛放离望过去,放了一段时间,药已经凉了,再煮上一遍,只会更为腥苦,再逼着他喝,说不定又要咬人。 补药就算了,你不想喝就不喝了,薛放离缓缓地说,再如何补,你若心情不好,心疾照旧会发作。 江倦眨眨眼睛,对他的上道很是满意,嗯,我不能生气的。 薛放离又道:先沐浴,再去看烟花。 江倦想回来再说,他怕赶不上了,我不话还没说完,薛放离瞥他一眼,淡淡地问道:浑身都是水,你想染上风寒?补药可以不喝,若是染上风寒,每一剂药,都得老老实实、一口不落地喝完。 江倦: 他有被恐吓到,只好迅速趿上鞋,让丫鬟领着自己去沐浴。 换好干净的衣物,收拾好自己,江倦忙不迭地催促薛放离:王爷,看烟花。 薛放离颔首,去吧。 江倦拉着他就要跑,薛放离却纹丝不动,江倦疑惑地回过头,他淡声道:本王何时答应过你一起看? 江倦:? 不行,害他磨蹭了这么多时间,王爷必须得去,江倦瞅他一眼,慢吞吞地问道:王爷,你不去吗? 王爷要是不去,我就心情不好,我心情一不好,说不定心疾就要发作,我心疾一发作,王爷你也不得安宁了。 他这不是提醒,而是明晃晃的威胁。 灯光下,少年睫毛掀起,眉眼俱是灵动,薛放离看了很久,他再如何不满足、他再如何烦躁,这些纷乱的心绪也于此刻尽数烟消云散,他几乎融化在少年的目光之中。 让本王不得安宁 薛放离掀起唇角,轻轻地笑了,那本王只好去了。 烟花是在宫里放的,与王府有一段距离,想好好看上一场,只能到朱雀大街,然而江倦催得再急,也还是没能赶上。 夜色沉沉中,轰隆一声巨响,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江倦坐在马车上,只能看见一点坠下的小尾巴。 开始了。 江倦仰起头,王爷,你快看。 薛放离对烟花并没有太大兴趣,江倦在看烟花,他却在看江倦,薛放离问道:你喜欢看烟花? 江倦嗯了一声。 他身体不好,每年都很眼馋跨年烟火,想去现场玩,可是跨年夜人又多又挤,他心脏也太脆弱,只好看看直播了。 烟花放了好一会儿,江倦也看了好一会儿的小尾巴,他其实还是有点遗憾的,蔫巴巴地趴在窗边,失落地问薛放离:王爷,现在回府吗? 薛放离打量他几眼,嗓音平淡地问道:不想看了?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江倦一愣,啊?还有吗? 薛放离颔首,还有。 江倦立马又快乐起来,想看,还想看的。 马车继续驶向朱雀大街,薛放离姿态矜贵地掀起一角帘子,悠悠地看向高管事,高管事带着一脸惨淡的笑容,自觉地跳下马车。 开始了,王爷又开始了! 王妃抵达朱雀大街之前,他要弄到烟花,再让王妃看个够! 朱雀大街,京中最为繁华的街市,此处建有一座朱雀台,用以登高远望。 马车就停在附近,江倦却不太想下车。 好高啊。 江倦只想看烟花,并不想爬高楼,他诚恳地说:王爷,在车里看就好了,不用到上面。 薛放离不为所动,下来。 江倦磨蹭半天,薛放离朝他伸来一只手,江倦只好握住,慢吞吞地踏出马车,结果脚还没落地,那只手倏地发力,他一下子被扯了过去。 也被扯进了怀里。 江倦吓了一跳,薛放离顺势揽起他,抱着他走上朱雀台。 江倦一愣,连忙抱紧他。 可以偷懒是挺好的,就是朱雀台太高了,江倦有点害怕,他不安地说:王爷,你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 自己走?薛放离望他一眼,你在府上摔一跤,只是磕到膝盖,在这摔下去,就不止是膝盖了。 可是 江倦好担忧地问:王爷你行吗? 薛放离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问他:本王不行,你行? 反正江倦觉得他比王爷行,不过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会伤到王爷的自尊心,江倦连忙说:王爷你行的,你最行了。 薛放离: 他不再理会江倦,抱着他登楼。 可江倦还是害怕,毕竟他在王爷怀里,王爷要是撑不住,他也得跟着一起倒霉,江倦说:王爷,就在这儿吧,我不想上去了。 我真的不想再往上了。 薛放离垂眼,见江倦缩在他怀里,几乎不敢往下看,还是嗯了一声,把他从怀中放了下来。 他们没有到最上面,但也爬到中间了,江倦不太讲究地坐到台阶上,还邀请薛放离一起来,王爷,坐这儿。 薛放离看了他一眼,掀起衣摆坐下来,明明是席地而坐,姿态却依旧优雅不已。 此时,晚风和煦,夜色如水。 江倦看看天空,不确定地问薛放离:王爷,真的还会有烟花吗? 薛放离颔首,嗯。 他这么确定,江倦被说服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又要对薛放离说什么,轰的一声巨响,烟火升空,在空中徐徐绽放,落下一地星辉。 轰轰轰! 烟花一簇又一簇地绽放,满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江倦仰起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好久,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幅画卷。 王爷,给你。 薛放离看过去,随即一怔。 下午问你要的画,江倦说,在百花园的时候,陛下让杨柳生帮忙修复旧画,我想起来你手上也还有一幅损坏更严重的旧画,就想让他也帮你修复一下,所以答应了让他作画。 可是他居然还想再画一幅,还说上一幅被人抢走了,怎么会有人抢我的画像? 这是兰亭刚才替杨柳生转达的话,江倦听了只觉得奇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江倦对薛放离说:王爷,你快打开看看,有没有修复好。 薛放离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江倦看。 烟火摇曳中,少年的脸庞忽明忽暗,他笑得眉眼弯弯,柔软的唇也向上轻弯,眼神清透又纯粹。 江倦问他: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说:你 他开了口,哑着嗓音吐出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少年问他要画,是为他修复旧画。 少年答应作画,也是为他修复旧画。 是为他,也又是因为他。 薛放离与江倦对视,他想起自己许多次的意动,也想起自己许多次的克制。 一念妄心才动。 他若是未起妄念,又怎会日日如履薄冰、杯弓蛇影、瞻前顾后。 他若是没有心动,又岂会想让少年心生怜爱,又怕他太过心疼,想让少年畏惧自己,又怕他真的畏惧自己,连哭也不愿再伏进他怀里。 他早就起了妄念,也早就心动了。 也许是少年笑弯了眼说他是好人,也许是少年伏在自己怀里哭得一塌糊涂还在安慰自己,也许是他在罗汉堂把灵签送给了自己 是他小心翼翼,是他再三克制,也是他情难自持。 这一刻,压抑了许久、深埋于心底最隐晦的渴求,终于溃堤,汹涌而来。 他想要的很多,他想要的也不多。 他想要江倦,要江倦满心满眼都自己,要江倦的一切都属于自己,他也只想要江倦。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终于开了口,他望着江倦,神色令人捉摸不透,语气却是又轻又缓。 本王今后只在意你一人,你意下如何? 第43章 想做咸鱼第43天 江倦还在等他看画呢,听完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给出了答复:我觉得不好。 说的是不好,江倦却还托着脸在笑,睫毛眨动间,光影浮动,美得不可方物。 薛放离眼皮一掀,神色有一瞬的晦暗,可也只是一瞬,他也笑了一下,悠悠然地问江倦:为什么不好? 他语气很好,笑得也很温和,可身上就是弥漫着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息。 江倦对气氛感知迟钝的特点在这一刻再度得到证实,他慢吞吞地说:上回我让王爷在乎我,王爷都不肯,那现在我也不行。 我也是要面子的。 他的上回,还是在妙灵寺,江倦知道了一些关于王爷与他母妃的事情,不想让王爷再被过去裹挟,所以就让他以后在意自己。 可是王爷拒绝了他。 这样啊。 薛放离又笑了一下,殷红的唇轻微掀起,笑得遗憾而又无谓。 答应也好,不答应不好,早在问出来的时候,薛放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无论少年意下如何,他也只要这一个答案。 问江倦,不过只为彰显他是个好人而已。 唯一遗憾的是,若是少年再乖顺一点,答案再动听一点,兴许会将他取悦,他也会耐心许多。 真是可惜啊。 薛放离垂下眼,却又听见江倦问他:王爷,你怎么回事啊。 薛放离:嗯? 江倦郁闷地说:我说不行,你就不再问一遍吗,万一我改了主意呢? 他不问,江倦只好再暗示他:你拒绝过我一次,我也拒绝了你一次,现在我们扯平了,王爷,我觉得你可以再重新问一遍了。 薛放离一怔,又有一束烟花骤然升空,流光坠落,璀璨而盛大,江倦仰头看烟花,他却凝视着江倦。 片刻后,薛放离低低地笑了,内心的阴鸷一扫而空,他愉悦地、轻松地笑了。 江倦扭头问他:王爷,你笑什么? 薛放离望向画卷,这幅画你打开看过没有? 江倦摇了下头,薛放离见状,便在他面前缓缓展开画卷。 分卷(36) 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们在看烟花,画的也是烟花。 江倦忍不住说:好巧。 薛放离颔首,是啊。 那些年的事情,他从未忘却一丝一毫、一点一滴,他学丹青,是为取悦那个女人,他为她画了一幅又一幅画像,也是为取悦她。 因为弘兴帝的再三恳求。 你是她的骨肉,你生来就是她唯一的牵绊。她对朕再如何狠心,也不会恨你,替父皇留下她吧,不要让她走,老五,她狠心至此,唯有你能替父皇留下她,唯有你能让她心软 他的出生,只是一个筹码,一场赌注。 七年前,弘兴帝输了,输得彻彻底底,那个女人死在七夕。那一晚,宫里素缟纷飞,宫外火树银花,薛放离执起笔,画下了这幅画。 他那虚无而又令人生厌的人生,终于有这么一刻在为自己存在,而后却又陷入了无尽的憎恨之中。 七年后,有这么一个少年,他想留下他。 过去他所厌恶的、痛恨的,令少年心软,更让少年怜爱,他开始庆幸他有足够多的苦难,可以日复一日地拿捏少年,好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本该沉溺于无尽的憎恨与厌恶,却有一只手向他伸来,把他带回了人间。 那是他的小菩萨,渡他脱身于苦海。 既然如此,本王只好再问你一遍,薛放离笑笑地说,本王今后只在意你一人,你意下如何? 你在意吧,江倦这一次倒是老实了,他认真地说,王爷你可以多在意一点。 你身体这么差,不是头痛就是咳血,多在意一点,说不定也能多活一段时间,我就可以晚点再送你走了。 薛放离: 他动作一顿,打量江倦几眼,少年不仅说得认真,神色也无比认真,好似当真认定薛放离会比自己先走,他得替薛放离送终。 沉默片刻,薛放离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笑道:好,本王尽量晚点再走,倒是你,心疾发作得如此频繁,定要多撑一段时日。 薛放离自知留不下他太久,到那一日,他会亲自送少年走,只是他不想送得太早。 两人对视许久,江倦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病得这样厉害,王爷再晚走,又能有多晚呢? 薛放离也垂下了眼帘,神色若有所思。 心疾发作得如此频繁,少年撑得再久,又能有多久? 砰! 烟火升空,火花绽开,巨大的响声让薛从筠手一抖,差点没拿稳茶杯,滚烫的茶水泼出来。 父皇怎么让人放了这么久的烟花? 薛从筠纳闷不已,今晚这场烟火燃了太长时间,炸得他耳朵都在嗡嗡嗡地响不停。 坐在他对面的江念含笑道:想必是陛下今日心情颇好,就让人多放了一阵子吧。 今天白日,薛从筠没去踏青,就与江念几人约了晚上来聚贤阁吃饭,结果蒋轻凉与安平侯都有事,所以到场的只有薛从筠、江念与顾浦望三人。 薛从筠感慨道:要不是这烟花,姓蒋的话痨的不在,耳边肯定能清净不少。 江念饮了口茶水,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什么,略带歉意地对顾浦望说:对了,明日你们率性堂与广业堂的箭术比赛,我怕是去不了了。 率性堂与广业堂,皆是国子监内的六堂之一。率性堂的学子以顾浦望为首,广业堂的学子又以蒋轻凉为首,他们两人关系不错,是以两堂走动也颇为频繁,前段时间还商量来一场箭术比赛,蒋轻凉便让江念也一起来玩。 蒋轻凉不在,顾浦望闻言只是饮了口茶,平淡地说:没关系,来不了就算了。 顾浦望与蒋轻凉皆就读于国子监,毕竟他们二人,一个是丞相之子,一个又是将军之子,薛从筠就不行了,他这个皇子得老老实实地去大本堂念书,没人同他一起鬼混,每日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想了一下,薛从筠兴致勃勃地说:念哥去不了,明日我去看你们比赛吧。 顾浦望凉凉地说:你就算了。蒋轻凉一个人话就够多了,你们两个再凑一块,吵死了。 薛从筠一听就不高兴了,扑过去掐他,本皇子光临大驾,你不跪迎就算了,竟然还嫌弃,你妈的,你给我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顾浦凉拍开他手,懒得搭理他,只是给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物,薛从筠还要再骂人,突然听见隔壁桌有一群书生在聊江念。 诸位可曾听说,今日在百花园,咱们京城第一美人易主了? 易主了?换了谁? 你们猜猜看。 冷不丁地说起这回事,又不给任何提示,这谁猜得着,所以同行人提了几个名字又全被否决之后,都在催促他快点说,这名书生却还在卖关子,你们是不知,二公子再如何温柔端方,被誉为小谪仙,在此人面前,也压根不够看,杨柳生都说了二公子啊,是萤火之光,那个美人,可是皓月之辉,二公子再他跟前,压根儿不够看的! 江念手指一颤,茶杯砰的一声落下。 他早料到百花园之事,不久后便会传遍整座京城,但当真亲自耳闻,心里却还是不大好受,只不过此时不像在百花园,他就算被羞辱,也不能露出丝毫不忿,因为念哥,你没事儿吧? 薛从筠问得小心翼翼,江念摇了摇头,笑得极为勉强,没事。 他这样,怎么也不像没事,薛从筠担心不已,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那一桌的书生们还在喋喋不休。 这么美,此话当真? 你可是不知道杨柳生为何人?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丹青圣手,平生好美人,也只画美人,这番夸耀之话,可是出自他口,你说当不当真? 在一片惊叹声中,忽而有人道:说起来,我头一回见二公子,还在想他怎么会是京城第一美人,那张脸说破天也不过只是清秀,偏偏侯爷和六皇子又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也只好跟着一起说美了。 王兄,你也如此?不瞒你说,我也是这样! 你二人竟也是?我还当只我一人眼光奇差,审美情趣低级,欣赏不了二公子的美,原来并非我一人? 皓月是谁都还不曾知晓,一群人已然附和起来,平日默认尚书府二公子是第一美人,提起他来众人就赞不绝口,今日却发现原来大家都心存疑虑他的脸,似乎并没有那么好看。 他的气质,不错是不错,却也不是顶好。 至于所谓的骨相美,就更是虚无缥缈了。 尚书府二公子,本就和美人沾不上边儿,却偏要提什么骨相美,说实在的,骨相美也好,皮相美也好,只要美,总能让人看得见,总不能一样不好看,就硬扯另一样吧? 所以,现在的第一美人是谁? 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与此同时,薛从筠也啪的一声丢下碗筷,对江念说:念哥,我过去一下。 江念脸上一片苍白,语气却温柔不已,你过去做什么?是因为我吗?让他们说吧,我不在意的。 薛从筠看看他,还是站了起来,我倒要听听看,念哥你不是第一美人,谁又是谁第一美人,是不是真的配得上这第一美人的称号。 江念忙要伸手阻拦,却没能拦住,薛从筠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江念蹙眉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闪动。 他费尽心思、百般讨好,可不是单是为了一声念哥,他们的用处大着呢,就好比这一刻。 想到这里,江念勾起唇角,他缓缓收回视线,却又猝不及防地对上顾浦望的目光,心中一颤。 他与薛从筠、蒋轻凉与顾浦望交好。三人之中,他在顾浦望身上下的功夫最多,可也正是顾浦望,时常让他挫败他太清醒了,好似与自己交好,却又从不肯与他交心,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顾浦望能够看穿自己。 江念对顾浦望笑了笑,顾浦望没说什么,只是看寻衅滋事的薛从筠,他已经向那一桌书生们走了过去。 喂,你们现在的第一美人,是离王新娶的王妃,也是尚书府三公子! 薛从筠: 两人同时开的口,他的手都要拍在说话人的肩上了,却又一下僵在半空中。 怎么是他啊? 这乡巴佬不对,现在是倦哥了,爱哭是爱哭了点,不过他还真的挺好看的。 念哥的第一美人给他,好像也 没什么大问题? 感觉还挺合适的。 薛从筠陷入了沉默。 话最多的书生不知身后来了人,同行的人却是看见了,眼珠子一下瞪得老大,疯狂用眼神暗示他,这人频频收到暗示,奇怪地回头一看,差点跌在椅子下。 六皇子! 居然是六皇子! 谁不知道他与二公子交好! 六、六皇子 思及自己说了不少江念的坏话,书生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生怕薛从筠会收拾自己,可薛从筠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气氛堪称诡异至极。 良久,薛从筠悬在半空中的手往下一拍,他缓缓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认错人了,回见。 然后就走了。 书生:??? 就这?他不是来为二公子出头的? 侥幸逃过一劫的书生满脸茫然,江念更是惊诧不已,他知道薛从筠的性格,从来都是风风火火、嚣张至极,若是放在往日,他这会儿已经掀了书生们的桌子。 江念攥住手,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他不动声色地问:今日你倒是转了性子,我还在担心呢。 薛从筠还挺心虚的,他不敢与江念实话实说,觉得江倦还是挺配这个第一美人的,只好小声道:我五哥太恐怖了,一听是他王妃,我就不敢说话了。 江念一怔,倒也是,离王护江倦护成这样,薛从筠又免不了与他二人打交道,若是传入离王耳中,薛从筠肯定讨不了好。 原想着薛从筠今日发作一场,此番言论多少会收敛一二,可算盘到底打错了,但江念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温柔地笑道:也好,你没有生事,回了宫也不会再被陛下责备。 薛从筠摆摆手,端起茶杯喝茶,江念一想到皓月之辉与萤火之光这句话,便气闷不已,他又并非当真不在意,便轻声道:我出去透透气。 江念起身站起,他走后,顾浦望定定地看着薛从筠,慢悠悠地问:你和离王妃,到底怎么回事? 顾浦望就是这样,眼睛毒得很,一丁点端倪也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薛从筠趴到桌子压低了声音同他说:之前我找过他一次麻烦,后来觉得 薛从筠挠了挠头发,问顾浦望:你有没有见过他啊?反正我觉得他和念哥可能有一点误会,他不像是会把念哥推下湖的人。 顾浦望思索片刻,他对这位离王妃并无太多印象,只是偶尔从江念口中听见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顾浦望摇头道:不曾。 至于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顾浦望更是不清楚,只是提醒薛从筠道:误会之事,别问念哥。 薛从筠茫然道:为什么啊? 顾浦望没答话。 他性子偏淡,更不似薛从筠与蒋轻凉二人一般没脑子,是以多少知晓江念并非如他表现出来的一般温柔淡薄。 江念此人,有野心、更有心计,他既然向他们提起过江倦,那么心中肯定是不喜江倦的。 停顿了一下,顾浦望又道:日久见人心。你与离王妃只见过几面,却与念哥相处了几年,这就认定他没错了? 薛从筠说:他吧,就真的唉,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不学无术的下场就是词到用处方恨少,薛从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江倦,他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这样吧,明日射箭比赛,我把他拉来一起玩。 你看见他就知道了,还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有没有意思,顾浦望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位离王妃还是挺厉害的。 薛从筠从来张口闭口都是念哥,也一向被江念牵着鼻子走,这倒是他头一次没有为江念出头。 顾浦望无所谓,见一见也行,还能知道这位离王妃究竟有什么魔力,便道:随便你。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我要给他送终。 王爷:我要给他送终。 第44章 想做咸鱼第44天 看完烟花,就该回王府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江倦本来不困的,结果硬生生地被摇困了,他靠在薛放离身上,又开始昏昏欲睡。 怎么就是睡不够? 薛放离望他几眼,掀唇笑了笑,江倦好似没有听见,专心睡觉,他也是真的很能睡,以前就老被表妹笑话,充电十八个小时,待机时长却只有六小时。 到了王府,薛放离没有叫醒他,而是直接把人抱下马车,但没走几步江倦还是醒了,他抬头看了看,指向另一个方向,王爷,我的院子在那边。 薛放离脚步不停,不与本王一起睡? 江倦诚实地回答:我自己睡也可以啊。 和王爷一起睡,可以趴在他身上,舒服是挺舒服的,可是王爷抱得太紧,他不能自由翻面,只能同一个姿势维持很久,这就又有点不舒服了。 薛放离望他,少年的眼神干净剔透,没有一丝杂质,更没有一丝 欲念。 他什么也不知晓,尚且不识情爱。 他愿意让自己在乎他,还让自己再多在乎他一点,是出于怜爱与同情,而非喜欢。 这个认知,让薛放离的脚步倏地顿住。 怜爱与同情,本已足够,可现在,他还想要更多。 与江倦有关的一切,他什么都想要。 分卷(37) 薛放离垂下眼,神色沉沉,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温柔,好似有着无尽的耐心,不是才应允了本王,让本王今后只在乎你一人吗? 你自己睡,万一心疾发作了怎么办? 江倦下意识回答:不是有兰亭吗? 薛放离笑了一下,心里的不悦并未流露分毫,只是温和道:你有丫鬟睡在侧房,本王却不喜有人在旁侍候,你不与本王睡在一起,本王若是再咳血,该怎么办? 江倦被问住了。上回在别庄,狼来了,都没一个人发觉,王爷自己睡,要是再咳血,大概也没人会知道。 思索几秒,江倦还是答应了,好吧,我睡你那儿。 薛放离嗯了一声,殷红的唇轻轻掀起,他抱着江倦一步一步走入凉风院。 他不算有耐心,但对上江倦,多少有一点耐心。 不识情爱就不识情爱吧。 他总会把他扯入万丈红尘。 翌日。 薛从筠一早便来了离王府。 按照正常的情况,江倦现在应当还在睡觉,他见不到人,可今日薛放离自己有事早起不说,还让兰亭把江倦一起叫醒,让他用早膳,江倦痛苦地说:我不想吃,睡醒了再说。 兰亭笑道:王爷让公子吃饱了再睡。 江倦郁闷地说:可是吃饱了,我的睡意也没有了。 兰亭淡定地说:公子这么爱睡觉,耽误一小会儿不碍事的,反正沾了床你就能睡着。 她说得好有道理,江倦只好爬起来,才被收拾好,高管事就领着薛从筠进来了,王妃,您瞧谁来了。 江倦抬头看看,不大热情地问薛从筠:你怎么来了? 薛从筠: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坐到江倦对面,自觉地捏起一块糕点,刚要往嘴里喂,看见什么,欲言又止地问:你手怎么了? 江倦低头看看,上回他取香烫着了手,现在还没有完全好,所以几只手指还包扎着,江倦有气无力地说:不小心烫着了。 怎么烫的,说起来还挺丢人的,江倦不想多提,再加上他本来就没睡好,整个人都恹恹的,薛从筠一看,还以为这段时间江倦又让他五哥给欺负了,情绪低落着呢,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感慨道:我五哥真不是人。 江倦:??? 他茫然地抬头,不知道王爷怎么好端端地就挨了骂,正要问呢,薛从筠也想起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 你看这个。 江倦的注意力立刻被转走了,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薛从筠答道:同心球。见过没有? 他把同心球放在手上,看材质像是用象牙磨雕而成的,最外层的那颗象牙球花纹复杂,里面又套了好几颗象牙球,全是镂空的,一支金簪插入其中,精美又漂亮。 江倦本要摇头,老老实实地说没见过,但想起来他骂王爷不是人,就改了主意,说:见过,见过好多次,这种同心球我都是拿来打水花的。 薛从筠:? 他那该死的胜负欲又上来了,薛从筠一听,差点气个半死,你胡说,你怎么可能见过好多次,还用它来打水漂!? 薛从筠一点也经不起激,他自己就嚷了起来,它叫同心球,也叫鬼工球,就取自鬼斧神工的意思。你看看它的雕工,每一层雕刻的花纹都不一样,主题一致,内容却又不重复单调,而且同心同心薛从筠取出金簪,套在里面的四颗象牙球立刻转动起来。 精巧吧? 薛从筠颇为得意,可这得意没维持一秒,他就又气咻咻地问江倦:这套同心球就我母妃手上有一套,你哪来的见过好多次,还在用它打水漂? 江倦一点也不心虚,慢吞吞地回答,我真的见过,在梦里。 薛从筠: 可恶,他好像又被耍了。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薛从筠很郁闷,他每回见到江倦,必定要吃几次瘪。 不过江倦说在梦里见过,那就是没见过同心球,薛从筠又有点高兴他的胜负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看看江倦的手,薛从筠想到他也挺可怜的,决定不与他计较,当即大手一挥,送你了。 江倦一愣,啊?为什么送我? 薛从筠神色复杂道:当然是因为你 太惨了。 嫁了他五哥,还日夜惨遭折磨,实在是太惨了。 何以解忧,唯有宝贝。 这套同心球,薛从筠在他母妃那儿一看见,就打定主意得摸过来送江倦玩。 当然,主要是上门慰问一下,免得在他五哥的折磨下,江倦会想不开。 想到这里,薛从筠同情地说:你太艰难了,以后有什么宝贝,我还第一个送来给你玩,你可不要有什么想不开。 江倦:? 啊?什么想不开江倦更茫然了,薛从筠也不同他解释,只是自顾自地把同心求塞给江倦,说起了正事,待会儿有场射箭比赛,你要不要去玩? 作为一条咸鱼,江倦怎么可能主动参与户外活动,他拒绝得很干脆,不去。 薛从筠极力劝说道:你一人在府上有什么意思,不如和我一起出去玩。 江倦奇怪地反问:在府上怎么会没有意思?我想睡觉就睡觉,想吃东西就吃东西,在府上才有意思。 薛从筠:可是只有你一个人啊。我跟你说,今日射箭比赛,国子监率性堂和广业堂的学子都在,热闹得很。 一听人这么多,江倦更不想去了,他把头摇了又摇,我不去,我用完膳,还想接着睡觉呢。 怎么还要睡,薛从筠问他:昨晚你没休息好? 江倦也是要面子的,他想了一下,对薛从筠说:嗯,昨晚大半宿没睡好。 薛从筠总算消停了,那算了,你睡吧。 说完,薛从筠把刚才捏的那块糕点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昨晚还和顾浦望说要拉你一起过去玩呢,结果你不去。 江倦: 顾浦望? 还好他没答应。 顾浦望也是主角团之一。不同于游手好闲的六皇子和蒋轻凉,顾浦望可是个才子,与安平侯在京中并称上京玉珏。 他幼而敏慧,小时候是神童,长大了是才子,六艺精通,只是为人性格孤傲,也就与主角受一人交好,后来又逐渐与六皇子、蒋轻凉有了来往。 江倦已经被迫对上了六皇子和蒋轻凉,实在不想再和主角团打交道了。 不如睡觉。 没能拉走江倦,薛从筠只好自己去玩了,他又吃了江倦好几块点心,这才扬长而去,江倦低头摆弄他留下的同心圆,吃饱喝足玩够了,重新坐回床上,打算再睡个爽才怪。 还没躺下去,薛放离就回来了,他对江倦说:本王要出去一趟,既然还未睡,你也来。 江倦:? 怎么都要让他出门,江倦拼命摇头,我不去,我要睡觉。 薛放离望他,笑悠悠地说:在宫里不还与本王说,你的心疾要适当走几步路,今日就带你去散步。 今时不同往日,江倦诚恳地说:想走路的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一点也不想动,我不散步,王爷,你自己去吧。 薛放离眉梢轻抬,不想动? 他向江倦走来,俯下身一把揽起坐在床边的江倦,你不需要动,本王动即可。 江倦: 什么带他去散步,王爷就是想要人形抱枕吧。 江倦怕摔下去,只好抱住他的脖颈,然后幽幽地问道:王爷,你还记不记得你也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动不动就抱我?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问:你想自己走路? 江倦沉默几秒,把他抱得更紧了,立刻做出了选择。 休想骗他多走一步路。 本来他可以躺平的,王爷非要把他捞出来,王爷就得负责,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王爷把自己抱来抱去了。 马车驶出京城。 这一路上,江倦都在行使他的抱枕职能,在薛放离怀里坐完了全程,不过到了地方,他撩开帘子一看,不太想下车了。 王爷,你要做什么? 京郊处,田野间,流水潺潺,简直是户外活动的首选之地,江倦震惊地问:你不会真的是带我来散步的吧? 薛放离来此,只是鹿茸血酒被换成狼血一事,有了些眉目。 至于会带上江倦,本来不过是在逗他,但才把人抱了满怀,江倦就自己环了上来,薛放离觉得带上他也无妨,就一同抱了出来。 这些倒是不必告知江倦,薛放离笑笑地问:你若是想散步,待本王处理完事情,就陪你走一走。 江倦当然不想,忙不迭摇头,不想,我一点也不想。 唯恐被骗去走路,江倦白净的手指攥住软垫,不肯下车,薛放离倒也没有勉强,只是道:在此候着本王回来。 只要不让他翻面,怎么都可以,江倦立马答应下来,好的。 薛放离看他一眼,留下了几个侍卫。 到最后,江倦也不知道他们出来这趟是为什么,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王爷不在,他一个人在马车里,先是懒趴趴地往后靠,又没骨头似的躺下来,换了好几个姿势,江倦才重新入睡。 一连睡了好几觉,江倦再醒过来的时候,王爷却还是没有回来。 江倦纳闷地撩开帘子,四处张望,结果王爷没看见,反倒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少年端坐在岸边,正在低头垂钓。 春日阳光倒是和煦,但少年坐的地方又正对着太阳,他好似被晒得睁不开眼睛,却又没有换一个位置垂钓的意思。 江倦忍不住问他:你不晒吗? 少年似乎知晓马车内有人,听见了声音也不意外,更没有回过头来看,只是慢悠悠地回答:还好。 江倦又好奇地问他:钓鱼的乐趣在哪儿? 水里泛起阵阵涟漪,钩子也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似乎有鱼上钩了,少年却也没有收杆,江倦只好提醒他:你好像钓到鱼了。 少年嗯了一声,却还是不动,待水面平静下来,才又在回答江倦上一个问题,钓鱼很放松,也可以放空。 江倦思索几秒,对他发出了灵魂质问,那你为什么不多睡几觉? 少年动作一顿,缓缓扭过头来。 沉默、长久的沉默。 江倦认错:对不起,我瞎说的,你继续钓鱼吧。 少年却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话落,他又平淡地开口:但我每日天未亮就得起床。 起这么早,这也太惨了吧,江倦问他:你起这么早做什么?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少年打量他几眼,问他:你不认识我? 江倦摇摇头,不认识啊。 少年心下了然,他也就是顾浦望,对江倦说:我自五岁之时,就被冠以神童之名,父亲恐我江郎才尽,规定我每日寅时起床早读,至今未曾有过更改。 寅时就是凌晨三四点,江倦十分同情他,太早了吧,不睡好觉,哪有精神念书啊。 顾浦望闻言,深感认同地点了点头,他对江倦露出了一个颇为冷清的微笑,缓缓地说:其实方才我就在睡觉。 江倦: 顾浦望:刚才你是不是也在睡觉? 江倦点点头,两个人对视,不约而同地在彼此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如果非得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现在的状况,大概只有一个。 咸鱼相惜。 第45章 想做咸鱼第45天 咸鱼见咸鱼,分外亲切。 江倦时常因为自己过于咸鱼而感到格格不入,现在只是睡了觉,周围就出现了条野生咸鱼,他不禁感慨道:好巧啊。 顾浦望:确实巧。 今日顾浦望本该在国子监与干同窗比试箭术,只是广业堂多的是不服管教的刺头,祭酒怕他们惹出什么事端,统统轰了出来,行人只好重新找地方比试。 顾浦望懒得动,借口钓鱼,向附近的村民借了鱼竿,在这儿打了上午的瞌睡。 来的时候,停在此处的马车他看见了,也认出来是离王府的马夫,只是没想到车上居然还有人。 不是离王,那么他的身份便不言而喻。 顾浦望问道:你是离王妃? 江倦嗯了声,大方地应下声来,他问顾浦望:你呢? 话音刚落,道呼喊声在不远处响起。 顾浦望! 别钓鱼了,滚回来射箭! 顾浦望微微笑,在下正是顾浦望。 话音顿,他语气诚挚道:昨日六皇子说你为人颇有意思,今日见,果真如此。 他满目赞赏地望向江倦,惺惺相惜之意几乎要溢出,若是旁人,被性格孤傲的才子顾浦望如此赏识,肯定会受宠若惊,但江倦听完他自报家门,没有宠只有惊。 江倦整个人都懵了。 啊??? 顾浦望?怎么是顾浦望? 他怎么会在这儿啊? 江倦无比震惊,然而再怎么震惊,也改变不了他在无意间又与主角团之打了交道的事实,甚至还因为同为咸鱼,而得到了对方的赏识。 分卷(38) 江倦: 这也太离谱了吧。 江倦有点想不开,就在这时,刚才喊顾浦望的人也过来了,顾浦望,你还愣着干嘛,走蒋轻凉话没说完,看见趴在车窗上的江倦,愣了下,问他:你怎么也在这儿? 问完蒋轻凉就悟了,根据他丰富的被迫跳湖经验,他左看看右看看,肯定地说:你是跟王爷起来的吧,王爷人呢? 江倦也想知道王爷在哪儿,他睡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江倦回答:王爷去忙了。 那刚好,蒋轻凉说,走,待会儿我们要比射箭,你也起来玩。 江倦: 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要摇头,蒋轻凉却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快下车,快点快点,待会儿我赢了秋露白,分你半坛。 江倦还是不大想动,结果顾浦望幽幽地说:六皇子让人设了个休憩处,有人掌扇举伞,还有冰饮小吃。 果然只有咸鱼最懂咸鱼,江倦立马改了主意,我来了。 蒋轻凉说完就走了,没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他喊江倦起来玩,纯粹是上回在宫里,对江倦有了极大的改观。 只是没走两步,蒋轻凉又意识到了个大问题。 顾浦望性子淡,他拉上江倦无所谓,六皇子却是个炮仗,念哥刚落水那几日,整天摩拳擦掌地想找麻烦,待会儿见了江倦说不定得炸。 蒋轻凉思来想去,他可不想再下水泡次,回头对江倦说:马上六皇子要是怎么了,你记得往我后边躲。 江倦脸茫然,啊? 事实证明,蒋轻凉预料得十分正确,薛从筠看见江倦,当场就炸了。 他正提起弓箭,佯装要射蒋轻凉,结果余光突然瞄见个本该在离王府睡觉的人,薛从筠登时就不好了,他质问江倦:你怎么来了? 江倦眨眨眼睛,我 蒋轻凉生怕薛从筠怎么江倦了,自己又要被离王制裁,连忙解释道:是我拉着他来玩的。 薛从筠:??? 他不解释还好,解释薛从筠眼睛瞪得老大,他不可置信地问江倦:他拉你来的?凭什么啊? 薛从筠语气不忿,蒋轻凉以为他在为江念打抱不平,指责自己的不是,已经迅速打好了套腹稿,比方说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他和念哥可能有什么误会。 可话还没说出来,薛从筠下句话就蹦了出来,他气愤不已地问江倦:凭什么我拉你来你不来,他喊你来玩,你就来了? 蒋轻凉:? 江倦心虚地说:我本来也不想来的,就是 有点渴,想吃冰。 沉思几秒,蒋轻凉也反应过来了,他瞪着薛从筠,缓缓地说:好啊你个薛从筠,整日嘴上嚷着要给念哥出头,结果背地里却在偷偷找离王妃! 话音顿,蒋轻凉得意道:结果人家还不搭理你,最后跟我块儿来了。 薛从筠: 这委屈,薛从筠受不了,他气死了,又扭过头瞪着江倦质问了遍,凭什么你跟他来了? 江倦: 真要说的话,他是跟着顾浦望来的,但江倦的直觉告诉他,实话实话兴许会扩大战局,他只好眨眨眼睛,什么也没说。 好在蒋轻凉的杠精属性又发作了,主动加入了战局,凭什么他不能跟我来? 薛从筠怒道:他是我五哥的王妃,我倦哥在族谱上,可是我嫂子呢! 蒋轻凉也气势汹汹,你五哥也是我表哥,他也算我表嫂呢! 表亲而已,薛从筠脸不屑,他可是我亲亲的嫂子。 亲嫂子又怎么样,蒋轻凉豁出去了,他还是我爹呢! 江倦:??? 薛从筠:??? 江倦震惊地说: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认爹啊。 蒋轻凉提醒他:那日在妙灵寺,我不是说若把我推下水,我就喊你爹。 江倦: 可恶,还真有这么回事。 他无语凝噎,薛从筠骂道:爹你个大头鬼,有种你当着大将军的面喊他声,大将军非得把你头给打掉! 蒋轻凉点也不慌,反正人是我带来的,他也和我最好! 薛从筠不服气,你放屁!他和我最好,我还时不时跑去给他送宝贝玩呢! 两个人互相瞪视,谁也没法说服谁,就在僵持不下之际,顾浦望平淡地开了口:你们先去比局射箭吧。谁准头最好,王妃就和谁天下第好。 薛从筠:好主意。 蒋轻凉:走? 两人接受了顾浦望的建议,也不再嚷嚷了,忙不迭地跑开,各自拿了把弓箭,当真要去为此比试番。 江倦: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小学鸡? 终于安静了,顾浦望扭头问江倦,去喝冰饮? 他向江倦发来咸鱼的邀请,江倦快乐地接受了,好。 夏公公从冰鉴内取出扎酸梅汤,恭敬地呈上,江倦接过喝了几小口,不到夏天,喝冰饮还是有点凉了,他只好捧在手上,先放放。 顾浦望倒是不嫌凉,酸梅汁口饮尽后,他往树上靠,对江倦说:你自便。 他头往下低,又开始睡觉了。 江倦: 他咸鱼归咸鱼,却还是有点讲究的,这又不是在马车上,江倦就算想起躺平,也过不去心里那关,他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左看看右看看,江倦也拿起把弓箭,他不会射箭,就照葫芦画瓢地举起来,通瞎玩。 忽然有只指节明晰、肤色苍白的手伸了过来,紧接着有人朝他俯下身,男人嗓音很又沉又淡,位置不对。 这根手指、还有这根江倦白净的手指被只只扣入,对方分开他的手指,引导着他抵在弦上,却没有再松开,而是保持着五指紧扣的动作。 王爷,你回来了。 江倦精神振,要回头来看,又有只手捏住了他的下颌,没让他转头,身后的薛放离道:教你射箭。 他几乎把江倦揽在怀里,说完,捏住江倦下颌的手松开,覆在了江倦握住弓身的手上,而后微微用力,开弓拉弦。 江倦学得却不太认真,不许他转头,他就仰起头来,轻声地问:王爷,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 他仰起头的时候,肩颈线条格外漂亮,又是才睡醒不久,鬓发微乱,整个人都恹恹的,懒倦得诱人。 薛放离望他眼,压下了心头的不悦,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忘了本王走时与你说过什么? 江倦回忆了下,无果,他真的忘了,说了什么? 薛放离垂下眼,本王让你在马车上候着本王回来。 江倦哦了声,我本来是在马车上的,但是睡醒好几次,王爷你都没有回来。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问他:怪本王? 江倦无辜地看看他,什么也没说,但意思却很明显。 不然呢? 又在撒娇。 薛放离瞥他眼,没再搭腔,只是松开了江倦的手,对他说:自己试次。 江倦:啊?我不会。 薛放离淡声道:方才教的你如何握弓拉弦。 江倦理直气壮地说:可是我们在说话,我没有注意。 薛放离:本王再教你次。 江倦:可以不学吗? 他本来就是无所事事,乱玩通罢了,真让他学,江倦只觉得手疼,见他摇头,薛放离问道:不想学,你跑这里做什么? 江倦:是本来想说自己也是被叫过来的,可王爷好像对他跑出马车耿耿于怀,江倦就没有再往下说了。 薛放离淡淡地问:嗯?是什么? 江倦还在想借口,不远处,薛从筠与蒋轻凉比试结束,似乎是蒋轻凉赢了,他大声喊道:倦哥,我赢了!你等着,待会儿秋露白我也给你赢过来! 薛从筠射箭输了,口头却不肯认输,谁许你喊倦哥了,他是我倦哥!就算你赢了,我跟我倦哥也是第好,你快滚吧你! 江倦怎么来的,显而易见,与他们两人脱不开关系。 薛放离笑了下,慢条斯理道:本王倒是不曾知晓,何时你与他们如此亲近了。 江倦诚恳地说:我和他们不熟。 薛放离:是吗。 江倦正要点头,薛放离又握住了他的两只手,开弓、拉弦,嗖的声,支箭射了出去。 破空之声传来,薛从筠吓了跳,咚的下,这支箭从他脸上擦过,正中靶心。 薛从筠整个人都傻了,过了好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就要骂人,谁啊,长不长他抬头看,竟是他五哥,薛从筠当即个激灵,硬生生吞下了眼睛两个字,强颜欢笑地打了个招呼,五哥,你来了啊。 摸摸自己的脸,薛从筠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幽怨地问薛放离:五哥,我什么也没有做啊,你这箭为什么冲着我来? 薛放离撩起眼皮,口吻平淡地说:你走路先迈左脚。 薛从筠:??? 话音落下,薛放离又要笑不笑地瞥向蒋轻凉,蒋轻凉身体僵,扭头看看旁边的溪流,这幕他太熟悉了,熟悉到都不用薛放离开口说什么,蒋轻凉就自觉地张了口。 王爷,您的手串是不是也可能落在这里了?我到这条河里给您找找看吧。 说完,噗通声,蒋轻凉跳入水中,对整套流程熟悉得令人心疼。 薛放离掀掀唇,眉眼片凉薄,与这两人算完帐,本要带江倦走,结果他的目光垂,正与江倦对视。 江倦眉心轻轻蹙起,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过了好会儿,江倦问薛放离:王爷,你刚才是在故意吓唬六皇子吗? 薛放离嗯了声,不咸不淡道:他太吵。 江倦点点头,又慢吞吞地说:那之前就是成婚那日,我刚下轿的时候,你也对着我射了好几箭,也是在故意吓唬我吗? 第46章 想做咸鱼第46天 薛放离: 始料未及。 这桩婚事,起初他确实觉得没什么必要,那三箭,也是以三箭定乾坤,去晦气的由头,射向江倦的。 江倦幽幽地问:王爷,你怎么不说话? 薛放离神色不变,本王的确是有意而为之。 江倦:? 他震惊地说:王爷,当时你说失了准头,道歉还那么诚恳,我都信了的。 薛放离:本王身患不治之症,不想耽误你。 本王在京中,本就有诸多传闻生性暴戾、手段狠毒。你一下轿,又朝你射向三箭,本以为如此,再问及送你走之时,你有再多的顾虑,也不会选择留在王府,但 江倦相信了这番说辞,甚至还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交给他。 抱歉。 薛放离垂下眼皮,神色歉然不已。 他生就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对上江倦,又刻意收起了一身戾气,只显得温润可亲,此刻又摆出这种愧疚的神态,简直让人没法再责备什么。 江倦: 这么说来,王爷吓唬他,也是在为他着想。 可是他当时真的有被吓到。 江倦有点心软,薛放离见状,殷红的唇轻扬几分,又温声道:你若实在是在意,也朝本王射来几箭,把受过的惊吓全部讨回来,如何? 顿了一下,薛放离言辞诚恳道:你有心疾,受不得气,本王怎样都可以,只要你不再惦记此事。 江倦瞄他一眼,可是我不会射箭。 薛放离道:本王教你。 江倦摇头,我不想学。 薛放离又道:让老五替你射箭? 江倦一听,头摇得更厉害了,不行。 他在担忧什么,薛放离完全猜得到。 薛从筠游手好闲,整日只晓得吃喝玩乐,射艺不佳,连靶子都射不中,这么不靠谱,他说不定真会射中人。 思索片刻,薛放离又报出一个名字,蒋轻凉? 蒋轻凉从小习武,射艺好是好,可江倦还是没答应,也不要。 怎么也不行,薛放离望着他,却没有丝毫不耐,只是轻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江倦垂下睫毛,想了好一会儿,难得使了一下小性子,我要静一静。 分卷(39) 嗯? 王爷,我在和你生气,你先走开一点。 薛放离看他几眼,江倦嘴上在说生气,可却又没有生气的样子,他轻轻一笑,这才答应下来,好,本王等你消气。 他抬脚走了,江倦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低头喝自己放了一阵子的酸梅汤,再放下杯子,正好与顾浦望对视。 你 顾浦望眉头微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神色诡异地问江倦:方才与你说话的人,可是离王?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江倦点头,嗯,是王爷。 顾浦望: 江倦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顾浦望缓缓地摇头,没怎么,我只是在想,兴许我还没睡醒。 大名鼎鼎的离王,竟会说什么本王身患不治之症,不想耽误你、本王怎样都可以,甚至还态度诚恳地道歉,脾气好到仿佛被夺了舍。 这怎么都像是他还没睡醒吧? 顾浦望对江倦说:你掐我一下。 江倦:? 江倦一脸茫然,当然掐不下手,恰好蒋轻凉偷偷摸摸爬上岸,过来喊人,顾浦望便抬起手,在他身上狠掐一把。 啊疼! 顾浦望你做什么!? 蒋轻凉一蹦三尺高,嗓门之大,吼得所有人都望了过来,顾浦望看看他,叹了口气,不是做梦啊。 蒋轻凉:? 他怒骂道:姓顾的,你是不是有病! 顾浦望没理他,蒋轻凉骂完,没好气地说:动一动,别养神了,去射箭。 顾浦望这才理了理衣冠,慢悠悠地起身,走之前,蒋轻凉问江倦:你过去看吗? 顾浦望:他不去。 江倦:嗯,我不去。 江倦与顾浦望对视,两条咸鱼再度交换了一个惺惺相惜的眼神。 能躺平,为什么要站起来? 蒋轻凉:? 他看看江倦,再看看顾浦望,莫名觉得这两人还挺处得来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默契,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格格不入,蒋轻凉只好放弃强行拉走江倦,也哦了一声。 蒋轻凉:不去就不去吧,你等着,待会我给你把秋露白赢过来,这酒好喝。 江倦:谢谢? 蒋轻凉跟顾浦望也走了,只有江倦一人坐在原处,他终于没忍住,回过头去张望,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他没有看见王爷人,猜测王爷应该坐在马车里。 王爷现在在做什么呢? 撵人走的是他,好奇的也是他,思来想去,江倦对夏公公说:公公,你可不可以帮我送一扎酸梅汁? 夏公公是薛从筠的心腹,他知道江倦的身份,自然忙不迭地应下来,没问题,王妃,奴才这就去送。 那你 江倦小声地对他交待几句什么,夏公公吃惊地问:当真如此? 江倦点头,嗯,就这样。 夏公公面有难色,但还是艰难地说:好的,奴才这就去。 马车内。 侍卫低声道:王爷,那农夫交代了。 薛放离头也不抬地问:说了什么? 侍卫取出一样物件,他道指使他从摊贩处偷狼的人,并未言明自己的身份,见面的两次,都戴着一个面具,看不见脸,这人在事成之后,赏了他一块玉佩。 话音落下,侍卫将玉佩恭敬地呈上,薛放离懒洋洋地接过,端详片刻,似笑非笑道:我那大哥,确实没什么脑子,却也不至于没脑子到这种地步。 哐当一声,他把玉佩抛至矮桌上,上好的羊脂玉白润细腻,右下侧刻有一个字,正是大皇子薛朝华的华字。 侍卫低头不语,薛放离也若有所思。 狼血一事,处处透露着蹊跷,却又查无所获。 每每一有线索,要不了多久,涉事者不是遇害就是自尽,今日耗时这么久,就是提前放出了消息,打算引蛇出洞,结果对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并未再派出人马。 思及此,薛放离淡淡地说:继续往下查。 至于这枚玉佩 看来无论如何,他都要抽空去他大哥府上坐一坐了。 薛放离双目轻阖,神色倦怠道:退下吧。 侍卫行了礼,刚撩开帘子,就听一位公公尖着嗓音问道:可是离王府的马车?王妃让奴才过来送酸梅汤。 薛放离眉梢一抬,睁开了眼睛。 生着气,却还让人给他送酸梅汤,这算生什么气? 嘴有多硬,心就有多软。 薛放离笑了笑,瞥向侍卫,侍卫会意地点头,正要替他取来,又听公公道:王妃说,早上几位大人守车辛苦了,这酸梅汤,是特地给你们喝的。 侍卫一顿,下意识问道:王爷呢? 夏公公压低了声音,嘘,小点声。 他苦着脸,把江倦的原话复述了一遍:没有王爷的份。王妃说了,只许几位大人喝,一口也不许分给王爷。 侍卫: 薛放离: 声音压得再低,该听见的,还是让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夏公公说完就要溜,结果还是被叫住了,公公留步。 男人嗓音靡靡,颇是动听,可听在夏公公耳中,只觉得宛如催命一样,他腿一软,当即就跪在了地上,慌里慌张地问道:王、王爷,有何吩咐? 若是您也口齿干渴,奴才再给您取来一扎酸梅汤? 薛放离:不必,帮本王带一句话即可。 夏公公:啊?什么话? 薛放离淡淡地吐出几个字,问问王妃,他的气可是消了。若是没有,本王稍后再问一遍。 夏公公:? 难怪王妃不给王爷喝酸梅汁。 原来是与王爷置了气。 可问题是这是离王啊!那个性情残暴,一言不合就伤人的离王! 离王竟是如此宠爱离王妃? 夏公公神色恍惚地起了身,他实在是太恍惚了,以至于没有听见,说完这句话后,男人又淡淡地开了腔。 把酸梅汤拿进来。 夏公公说得明明白白,是给侍卫喝的,一口也不许分给王爷,薛放离不仅置若罔闻,还颇为冷淡地对侍卫说,你们若是渴了,前面就是溪水,自己去喝。 话音落下,他给自己斟满一杯酸梅汤,低头轻饮几口,这才不急不缓地掀开帘子,夏公公正与江倦说些什么,江倦抬头望了过来。 薛放离与他对视,唇边噙着一抹笑,江倦却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还在生气,你自己待着吧。 薛放离: 没多久,射箭比赛分出了胜负,果真是蒋轻凉赢到了秋露白,他提着一壶酒走过来,江倦一点也不意外。 蒋轻凉本就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习武,射箭颇有天赋,连他的父亲骠骑大将军都自愧弗如,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参军,还会在百万军丛中,直取敌人的首级。 当然,未来再怎么煊赫,现在的蒋轻凉也只是一个幼稚且杠的小学鸡,跟薛从筠凑在一块儿,整个世界都不得安宁。 蒋轻凉兴冲冲道:倦哥,你快尝尝秋露白。 薛从筠翻他一个白眼,倦你个头,你得叫王妃! 蒋轻凉:你怎么不叫王妃? 薛从筠:我和倦哥是什么关系,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两人嚷成一片,一个胜负心极强,一个又杠得不行,没说几句话就掐了起来,江倦一言难尽地看看他们两个人,只觉得吵。 顾浦望显然对此早已习惯,淡定地向他推来一个酒杯,尝尝。 江倦没怎么喝过酒,对秋露白也颇是好奇,他低头轻嗅几下,只觉得味道清冽,又带着一股甜香。 顾浦望介绍道:秋露白是以繁露水酿的酒。这一壶秋露白,取的是金秋时节桂花瓣上凝出的晚露,集了五年,才酿出这一小壶。 听起来工序还挺麻烦的,江倦便饮下一小口,仔细地品尝它的味道。 真的有桂花的香气,甜滋滋的,但这股甜味,并不腻,而是一种回味无穷的甘甜,再加上露水本就清冽,喝起来格外爽口。 江倦没喝过这样好喝的酒,忍不住又给自己倒了好几杯,顾浦望见他喝得高兴,就没拦着他,于是等薛从筠和蒋轻凉吵完架,江倦已经喝懵了。 薛从筠回过头来,当即吓了一跳,他怎么了? 顾浦望看了一眼,喝醉了。 薛从筠问:醉了?这就醉了?才多久啊,他喝了多少? 顾浦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薛从筠望过去,江倦已经没有在用酒杯喝酒了,而是抱着酒壶在喝,所以究竟喝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从筠: 他头都大了,生怕又被五哥找麻烦,连忙来夺江倦怀里的酒壶,可江倦人倒是懵的,却还知道护食,他把酒壶攥得很紧,不满地抬起头。 江倦肤色很白,一点颜色也掩不住,平日出尘洁净得仿若天仙,此刻面上晕出艳色,眼神也潮润得好似覆着蒙蒙水汽,就这么把人瞟上一眼,心都得跟着颤几下。 薛从筠僵住了,蒋轻凉和顾望浦也都是一怔,但下一刻,有只手就环上江倦的腰,把他抱了起来,脸也按入了怀中。 黑金色的衣袍,冷漠的神色。 薛从筠一个激灵,五、五哥 江倦在怀里不停乱动,薛放离无暇搭理他,只是冷冷地瞥来一眼,比起给江倦喝酒,反倒是他们看见了江倦的醉态,更让他不悦。 薛放离撂下一句改日再与你算账,就抱走了江倦,薛从筠惊恐地倒吸一口冷气,欲哭无泪道:我完了。 可没多久,薛从筠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大声喊道:关我什么事啊?倦哥喝酒,酒是你蒋轻凉给他赢来的,喝这么多,没看住的是你顾浦望,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与我算账? 蒋轻凉和顾浦望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装作没有听见,顾浦望饮了口酒,感慨不已:王妃确实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美人。 蒋轻凉深感认同,是的,好看。 幸好是离王妃。 生了张这样的脸,当真惹人觊觎。 也唯有离王,最能护得住他。 感慨完毕,蒋轻凉摸起酒杯,动作忽然一顿,大叫道:秋露白呢?我赢来的秋露白呢?我还一口都没喝啊。 顾浦望饮下最后一口秋露白,慢悠悠地说:王妃一起拿走了。 蒋轻凉: 他缓缓地扭过头,瞪住顾浦望。 薛从筠要被他五哥收拾,蒋轻凉忙活半天一口酒也没喝上,唯有顾浦望,什么都掺和了,却什么事也没有,酒更是喝够了,蒋轻凉迅速倒戈,与薛从筠一起扑上来掐他,你妈的,你怎么总是一条漏网之鱼!? 假如江倦在,这道题他会回答,这属于咸鱼的特殊技能。 可现在,江倦还在薛放离怀中动个不停。 上了马车,薛放离放开对他的桎梏,江倦抬起头,他晕晕乎乎的,看了好久,才认出是薛放离,慢吞吞地说:王爷,我还在与你生气呢,你走开。 说完,他伸手去推,可醉成这样,怎么也推不动,他便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原来还拎着一壶酒呢。 是秋露白,好甜,他又仰起头,对薛放离说:王爷,我偷他们的酒给你喝,你尝一口,好喝的。 说的是给王爷喝,可江倦闻到酒香,自己又忍不住尝了一小口,酒水溢出,沾湿了他淡色的唇,他舔了一下,而在不知不觉间,江倦的鬓发也更乱了,可在他身上,却毫无狼狈之感,他整个人又恹又艳,当真像极了海棠,还是揉皱了、软成水的海棠花瓣。 王爷,你尝。 薛放离垂眼望他,许久,他夺过江倦手中的酒壶,你醉了。 喝醉的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江倦摇摇头,我没有醉。 说着,他伸手来抢酒壶,薛放离抬起手,江倦怎么也够不着,便按住他肩,软乎乎地横跨在他身上,主动坐进了薛放离怀里。 江倦满眼都是秋露白,也只有秋露白,他轻声说:王爷,我还想喝。 薛放离漫不经心道:不是让本王尝吗? 江倦恍惚地说:那你快尝呀。 薛放离盯着他的唇,喉结轻轻滚动,饮下几口秋露白,江倦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又连忙晃晃他的手,王爷,你给我留一点。 薛放离抬眉,语气颇是遗憾地说:好像喝完了。 江倦啊了一声,慢慢拧起了眉心,喝完了吗? 这一次,江倦再去拿酒壶,薛放离松开了手,江倦摇了几下,真的喝光了,他好失落地说:一滴也没有了。 薛放离笑了一下,捏住江倦的下颌,抬起他的头,慢条斯理地说:还有一滴。 江倦缓缓睁大眼睛,在哪儿? 薛放离望着他笑,唇色殷红一片,沾有几许酒渍,他嗓音又轻又慢,好似在低声诱哄,自己找。 我找不到。 江倦拿起酒壶,晃了又晃,真的一点也没有了,只好茫然地抬起头,结果他的手指突然被握住,又被抬起来,放在那殷红的唇上。 分卷(40) 薛放离垂眼问他:想喝吗? 想喝就自己来。 第47章 想做咸鱼第47天 指尖湿软。 江倦眼睫动了动,喝醉了酒,他的思维几近迟缓,但手指抚上的地方,颜色漂亮到几近艳丽,他还是下意识摸了好几下。 想喝。 反应不止慢了半拍,过了好一会儿,江倦才恍惚地答话,他很慢很慢地靠近薛放离。 药草的清甜、桂花的香甜,融成一片,在这一刻,江倦身上的味道甜蜜至极,好似咬上一口,连皮肉都是甜的,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尚在惦记那一点酒渍。 想喝要自己来,江倦出神地看着男人唇上的酒渍,没什么力气地按住他的肩,又把自己往前送了一点。 鼻尖相对,双目对视。 他们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酒再清冽,也比不过怀中少年的甜软。 薛放离看着他,殷红的唇微微扬起,他笑得极具蛊惑性,嗓音更是一片靡靡,想喝,怎么还不来取? 江倦抬起手,淡粉色的手指头又重新抚上薛放离的唇,他摸了好几下,慢慢地说:好。 下一刻,江倦收回手,他垂下睫毛,舌尖一下一下地舔起自己的手指头。 他在舔自己手指沾上的酒渍。 怕他跌下去,薛放离始终把人轻揽在怀,也无比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上钩,可见此情景,他倏地握紧那截瘦韧的腰。 江倦低下头舔得认真,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神色变得有多可怕,甚至可以称得上的危险,他只觉得被箍得好疼,茫然地说:王爷,你在做什么? 又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又摆出一副懵懂的神态。 薛放离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江倦没听见回话,又轻轻舔上自己的手指,他唇色很淡,舌尖的颜色却红得惊人,指上留下一片湿痕,润泽莹亮。 神色沾上几分暗色,理智终于分崩离析,薛放离正要再度掐住他的下颌,江倦却慢吞吞地问:王爷,你也想喝吗? 再给你尝一口。 说着,江倦抬起了手,放到薛放离唇边,大方地与他分享。 他自己送上门,薛放离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送上门的时机太巧了,恰好在薛放离不想再克制,恰好在他不想再管会不会把人吓到。 攥住江倦的手腕,薛放离似笑非笑道:你究竟是真不懂,还是在与本王装傻? 本王让你自己来,不是让你用手指。 江倦眨眨眼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薛放离见状,低头咬住江倦的手指,惩罚似的用了点力气。 当真连皮肉都浸着一股甜。 比秋露白美味,也比秋露白更醉人。 他咬得不算用力,但江倦还是疼得蹙起了眉尖,他后悔与这人分享快乐了,想夺回手,可手腕又被攥得很紧,根本夺不回来,只好小声地抱怨。 好疼,你不要咬我。 平日他有意无意地就在撒娇,更别说此刻,醉得不省人事,不止声音软,眼神更是软,还有点委屈。 江倦:我都给你尝秋露白了。 薛放离:不够。 他望着江倦,不仅咬住了那漂亮的指尖,又轻轻地舔了一下。 与自己舔手指的感觉不一样,很烫,也很痒,江倦轻轻蜷起手指,却也无济于事,指尖被含在唇齿之中,潮湿不已。 甜的。 垂目望着江倦,薛放离缓缓吐出两个字,颇是意有所指。 江倦也尝过手指上的酒味,他慢慢地摇头,不甜,好淡。 薛放离轻轻一笑,甜。 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江倦却反应不过来,只好困惑地盯住自己被咬住的手指。 好似真的很甜,被含住的那一小截,被人反复舔i弄、轻咬,江倦晕晕乎乎的,他都忘了挣扎,只是一味地顺从与放任。 许久,这只手终于被放开,薛放离不再欺负他,把人按进了怀里,江倦乖顺地伏在他肩上,却又低着头不停地看自己湿漉漉的手指。 还疼? 薛放离慢悠悠地问他,江倦没说话,依旧低头看着,然后又在薛放离的注视下,毫无预兆地将指尖含入了口中。 不甜。 他抬起眼,酒意熏得江倦面庞潮湿,睫毛晃动之际,拢着的无边盛色散落开来,美得惊心动魄,也诱人到了极点。 意识到被骗了,江倦蹙起眉心,一点也不甜,你说谎。 面对这样的指责,薛放离并没有立刻搭腔,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了他片刻,才缓缓地开口:兴许是被本王舔干净了。 下一次,本王会记得给你留一点。 好吧。 江倦很好说话地应了下来,好似接受了他的说法。 可实际上,薛放离究竟说了什么,江倦听见了,却也无法理解,他整个人实在是太恍惚了,也太困倦了,秋露白喝光了,手指也不甜,江倦就在他怀中蹭了几下,轻轻地闭上眼睛。 自始至终,都毫无防备。 薛放离见状,替江倦拂去散乱的头发,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像是在与江倦说话,也像是在与自己说话。 看看本王还能再等你多久。 江倦睡得一无所知。 他几乎一闭上眼睛,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唯有睫毛轻轻地晃动了几下,终是归于一片沉寂。 梦境正香甜。 承德殿。 大皇子薛朝华正端坐在棋盘边,与一人对弈,身边的张公公悄无声息地走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薛朝华听完,眉头直皱。 知道了。 他点点头,大抵是心烦意乱,薛朝华再静不下心来对弈,执在手中的棋子重重一落,与他对弈的人抬起头,安平侯问道:殿下,怎么了? 薛朝华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刑部侍郎李大人一事。 前一阵子,李侍郎之子李铭在书肆出言冒犯离王妃,依照律令,以下犯上者,理应当斩,但此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李侍郎又为薛朝华母族的旁支,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求求情。 实际上,薛朝华也尝试过了,只是上一回求见弘兴帝,没赶上好时候,弘兴帝尚在思索该怎么赏赐老五,他再一说,肯定讨不了好,这才暂时没有提及。 弘兴帝为人豁达,平日更是不拘礼仪,唯独在政事方面,从不许后宫插手,他的母妃梅贵妃急得团团转,却又无法亲自说情,于是一日恨不得派人来他这承德殿催上四五次。 薛朝华叹口气,父皇格外纵容老五,若非此事与他有关,本宫也不必思虑这么久。 他与安平侯关系不错,安平侯父母双亡,得了弘兴帝的体恤,让他与大皇子一同在大本堂念书,两人年纪相仿,再加之安平侯性格沉稳、师出名门,薛朝华也有意拉拢,是以走动颇近,这些事情,他也没有瞒着安平侯。 安平侯闻言,神色一顿。 李铭一事,他当日也在场,至于他冒犯离王妃的一席话,更是让安平侯丢了大面子,但真要论起来,李铭确实罪不至死。 思及此,安平侯提醒道:殿下,解铃还须系铃人。 薛朝华苦笑道:本宫也想过啊,可那老五就是个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吐出疯子两个字来,薛朝华道:他一个不顺心,谁知道又会怎么发疯。 安平侯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殿下怎未想过,兴许可以找离王妃说说情。 提及江倦,安平侯的心情复杂不已。 他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江倦嫁入离王府以后,只是短短的几日,他怎就会宛如脱胎换骨了一般,不仅是过去的自卑与阴郁一扫而空,甚至就连对自己的那些情愫,也再寻不见。 他当真恋慕过自己? 安平侯不禁产生了如此疑问。 自书肆偶遇之后,安平侯在百花园又远远地见过江倦一面,只是那一次,他被离王抱在怀中,乖顺得让安平侯心中升起了一丝隐秘的遗憾。 倘若他没有退婚,此刻抱着江倦的人,可会是自己? 思绪渐沉,安平侯面上却不显分毫,倒是薛朝华经他提醒,恍然大悟道:有道理,侯爷你说得有道理,说不定还真行得通! 找父皇,他既然亲自下旨,本就是在为老五出气,倒不如找离王妃说情,本宫见老五待他那王妃倒是薛朝华也想起了那日之事,只不过安平侯是在百花园见的江倦,并不知就连在宫里,薛放离也是一路把人抱上马车的,薛朝华感慨道:老五疯归疯,待他那王妃,倒是宠爱有加。 宠爱有加? 生性如此残暴的离王,竟会懂得宠爱他人? 安平侯冷笑一声,心中却是有着说不出的烦闷,而薛朝华听他点拨,立刻便有了主意,本宫这就让人准备一下,晚上请老五和他这位王妃过来坐一坐,再想个法子支开老五,跟他王妃求求情。 说完,薛朝华又想起什么,自行摇了摇头,还是不行。 江倦这位离王妃,嫁入离王府前,本就不大爱走动,更不与人打交道,薛朝华与他并不相识,突然要他帮忙说情,似乎有些唐突,唯有一人,离王妃兴许会卖这个面子。 侯爷,薛朝华道,本宫听说,离王妃在嫁入王府之前,与你有一段旧情,可否 安平侯知道他的意思,都已经过去了。 薛朝华不以为然道:话是这样说的,但过去得再久,也总归会有些留念。 说起来,本宫在宫外曾有一位老相好,至今还保留着她赠来的发簪,并时不时取出来把玩一番。想起旧日的恩爱,再思及现下她已为人妇,心中眷恋不已,只可惜再与她相见,也只得当陌路人,毕竟人言可畏。 安平侯闻言,神色一动,忽而想起一枚玉佩。 象征着两人婚约缔结、本该打碎,却又被江倦保留在手中的玉佩。 他保留玉佩,可是如同大皇子一般,内心存有眷恋? 他眼中再无丝毫情愫,也不愿与自己叙旧,可也是担忧人言可畏? 薛朝华不知安平侯的内心想法,只当他对离王心存顾虑,便道:你放心,本宫会安排好,让你与王妃独处,不会连累你。 安平侯本不该掺和此事,他向来懂得明哲保身,可那日在书肆,江倦对他的态度,始终让安平侯如鲠在喉,也因此,兴许是出于不甘,兴许是出于探究之心,薛朝华的请求,安平侯到底答应了下来。 好。 薛朝华大喜过望,拍了拍他的肩,对张公公道:快去备宴! 侍立的张公公忙不迭要吩咐下去,可走了没几步,他又想起什么,轻声细语道:殿下,这可不凑巧了,前几日您不是才把歌姬和舞姬都送出去了吗,若是备宴,没有助兴的节目,似乎也不太妥当? 是有这么一回事,薛朝华险些忘了,不过他也没太放在心上,随口道:无妨,你这就去趟红袖阁,让那鸨母挑几个唱歌跳舞不错的花娘送过来。 公公应下声来,是,殿下。 第48章 想做咸鱼第48天 醉宿的下场就是浑身难受。 大半个白天都被睡过去了,江倦再起床,也还是没什么精神,他反省道:我再也不喝酒了。 喝了一小壶,结果全身乏力,头疼胃也疼,浑身就没有舒服的地方。 兰亭见他醒了,连忙端来一碗清粥,闻言她笑了一下,公子你可要记住,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公子睡了一整日,先喝完粥吧,垫垫肚子。 江倦坐过来,动手搅了几下清粥,实在没什么胃口,又放下调羹,不想吃。 恰好有人推门而入,江倦也没有抬头去看,只是推开粥碗,蔫巴巴地趴到桌上。 他长发未束,这么一趴,乌发从肩头散落,如云似瀑,有只手伸过来,先是替他拂至耳后,又捏住他的下颌,让他抬起脸来。 薛放离嗓音悠然,醒了? 江倦推他几下,没把人推开,就又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慢吞吞地问:王爷,你为什么咬我? 他白皙的手指上,泛着淡粉色的指尖处,被咬出了好几个牙印。 喝醉以后的事情,别的江倦记不太清了,倒是自己被咬了几下,他记得清清楚楚,薛放离眉梢微抬,顺势握住这只手,替他揉了几下指尖,你不记得了? 江倦:不记得了。 薛放离瞥他一眼,语气散漫道:你手上沾了酒渍,一定要本王也尝一尝。 江倦:? 他懵住了,江倦语无伦次地问:手上?王爷,我让你尝什么?我手指上的酒渍吗? 薛放离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江倦: 假如他不多嘴,他本可以很快乐,江倦安静了好一会儿,诚恳地向他道歉:王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倒也不必,薛放离微微一笑,小酌怡情,偶尔喝一喝,也无大碍。 江倦还处于崩溃之中,压根儿没意识到薛放离的意味深长,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自己让他尝酒,王爷若是不配合,他一个醉鬼又没法强迫王爷。 总之,江倦充满了羞愧,他觉得自己肯定还干了不少事情,但是又没有勇气去问王爷,只好选择装死,江倦喃喃地说:酒品这么差,我不配,小酌怡情也不配。 小酌怡情,怡的是谁的情,薛放离自然不会对江倦明说,他只是扫了一眼没动过的清粥,语气温和地问道:睡到现在,还不饿? 江倦摇了摇头,没胃口。 薛放离看他几眼,收拾一下,与本王去一个地方。 江倦不太想去,我 分卷(41) 指尖又被执起,捏揉了两下,江倦沉默几秒,与薛放离对视。 薛放离问他:不去? 手指被一下一下地揉i弄,江倦被迫想起自己逼王爷吃他手指头,思来想去,江倦还是心虚地答应了下来,去吧。 薛放离微微颔首,嗯。 真是好骗呢。 他望着江倦,缓缓掀起唇角,神色颇是愉悦。 入了夜。 宫中灯火辉煌,处处尽是火树银花。 马车停下来,江倦撩开帘子,奇怪地问薛放离:王爷,我们是来见陛下的吗? 不是。 薛放离的话音才落下,已经有人迎了上来,薛朝华热情道:老五,你们总算来了。 说完,他下巴一抬,笑着骂身旁的张公公:离王妃体弱,还不去扶着点。 张公公忙不迭点头,结果手还没伸出来,薛放离已经抱起江倦,自顾自地下了马车,他漠然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张公公一愣,回头去看薛朝华。 薛放离此举,无疑是落了他的面子,薛朝华心里不悦,但自己又有事相求,只好笑着打趣道:老五,上回去百花园,你抱着自家王妃,今日来赴宴,仍是抱着自家王妃,你王妃就这样好抱?本宫瞧你可真是爱不释手。 江倦: 被王爷抱来抱去,江倦自己也不想的,他轻推薛放离几下,王爷,你放我下来吧。 薛放离置若罔闻,江倦等了一小会儿,见他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只好很小声地再补充一句,我也要面子的。 什么很好抱,爱不释手啊。 听起来好奇怪。 薛放离望他一眼,倒是开了口,却不是在与江倦说话。 本王的王妃,好不好抱,与你有什么关系? 薛放离淡淡地问:大哥,你没有自己的皇妃吗?倒是挺关注本王的王妃的。 薛朝华: 他笑容一僵,险些一句你有病吧就骂了出来,薛朝华忍了又忍,终究只是忍气吞声道:是本宫失言了,不该如此打趣。 薛放离没搭理他,只是低下头问江倦:这样可以了吗? 江倦:啊? 薛放离:不是说你也要面子? 江倦: 他的要面子,是想自己走路,而不是让王爷给他撑腰。 见江倦没说话,薛放离便又道:大哥。 江倦一听,连忙抱紧薛放离,生怕他再误会,又怼大皇子一次,连忙说:可以了,王爷,真的可以了。 薛放离嗯了一声,薛朝华则转过头来,好声好气地问他:怎么了? 薛放离口吻平淡,没事了。 薛朝华: 他脑门上青筋直冒,张公公凑过来,神色颇为担忧,薛朝华冲他摆摆手,几乎是咬着牙说:没事就好。 薛朝华亲自接引,没多久,几人一同入了宴。 薛朝华身为大皇子,素来极为看重排场,今日的晚宴,他也下了一番大功夫,待薛放离与江倦落座,他笑吟吟介绍道:此为金玉满堂宴。 集多地之风味,煎炸炒熘烧兼备,口味多样,咸甜酸辣俱全,荤素相宜,用料极为精细。 江倦只听说过满汉全席,倒是第一次听说金玉满堂宴,好奇地低头看了看。 薛放离一手揽着他,问道:有没有胃口? 这金玉满堂宴,菜品不错,闻起来也挺香的,但是江倦连白粥都喝不下,更别提这些食物了,他摇了摇头,不想吃。 薛放离撩起眼皮,大哥。 薛朝华尚在滔滔不绝地介绍他这金玉满堂宴的妙处,冷不丁被打断,颇有些意犹未尽地问:怎么了? 薛放离:你这里可还做得了莲叶羹。 薛朝华一愣,啊?莲叶羹? 他皇妃怀孕时,害喜害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因着是头孙,弘兴帝也颇为上心,特地让人从江南请来了一位名厨,而莲叶羹,就是那厨子最拿手的一道膳食。 薛朝华虽然不解其意,还是答道:做得了,怎么做不了。 薛放离颔首,上一碗莲叶羹吧。 薛朝华:? 他强笑道:五弟,莲叶羹好做,什么时候都吃得上,但这金玉满堂宴,凑齐可不容易,你不尝尝吗? 薛放离神色冷淡道:莲叶羹便可。 薛朝华: 他动了动嘴唇,不识好歹几个字,险些蹦了出来,好歹还是忍住了,只给张公公使了个眼色。 他这人好面子,又与薛放离不对盘,是以宴请薛放离,自然怎么麻烦怎么来,结果精心准备一整日,薛放离却只要一碗莲叶羹,他花的那些心思倒是付之东流水了。 薛朝华越想越恼火,本欲说些什么,结果一转头,薛放离正姿态闲散地与江倦低语。 他这地方,只有莲叶羹尚可,清甜爽口,你说没胃口,本王特地带你过来尝一尝。 薛朝华: 感情当他这儿是什么菜馆了? 薛朝华饮了口酒,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不生气,他不跟这疯子计较,不过老五待他这王妃,还真是实打实的好。 有朝一日,竟连老五都会心疼人了,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薛朝华哼笑一声,越发觉得让安平侯出面,这事儿还真能成。 思及此,薛朝华抬起头,遥遥地望向窗外的荷塘。 江倦也抬起了头,看向窗外,只不过他看的不是荷塘,而是夜空。这本是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不知何时覆上了阴翳的云层,江倦轻声说:王爷,好像要下雨了。 薛放离嗯了一声,下不了太久,在殿内,也无大碍。 江倦便不担心了,而没过多久,他的莲叶羹也被端了上来,一同出现的还有薛朝华的皇妃苏妙音。 你便是离王妃吧? 苏妙音笑吟吟地说:真真是个妙人呢,妾身一见你,就觉得心里欢喜。 江倦:谢谢? 他礼貌地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看莲叶羹,苏妙音道:这莲叶羹,妾身也百吃不厌。 莲子捣碎,捏成豆子,再以高汤煮之,拧入新鲜的莲叶,味道清淡芬芳。 王爷说清甜爽口,这位皇妃也说清淡芬芳,江倦还挺好奇的,只可惜莲子羹才出锅,实在是太烫了,他搅了几下,还是吃不了,江倦叹了口气。 怎么了?薛放离问。 好烫。江倦回答。 他握住调羹的手被覆住,紧接着调羹被那只手取走,薛放离替江倦一下一下搅动着莲子羹,他语气平淡道:本王来。 江倦哦了一声,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旁人就不这么认为了。 离王竟会伺候人用膳? 身为皇妃,苏妙音多少与离王接触过。 这位离王,当真是性情暴戾、喜怒不定,可眼下,这位动辄杀人的活阎王怀中抱着一个少年,耐心不已地搅动一碗莲子羹。 只因莲子羹才出锅,他的王妃又嫌烫。 说不惊诧,是不可能的,但苏妙音出身名门,再怎么惊诧,失态也只有一瞬,她笑着说:莲子羹还烫着,王妃坐这儿也吃不进嘴里,不若与妾身一同去散散步,如何? 江倦:散步? 苏妙音点头,承德殿内,有一处荷塘,小荷已露出了尖角,情状倒是可爱,王妃可要去看看? 江倦:不去。 饭后他都不乐意散步,更何况饭前,江倦摇了摇头,坦诚地说:我想坐着等莲子羹晾凉,不想散步。 苏妙音: 她一噎,略有些为难地望了一眼薛朝华,又道:殿下与王爷今日应当有要事商讨,他们那些事呀,听着就头疼,王妃若是不想散步,那与妾身过去坐一坐呢? 荷塘里,妾身让人系了一叶扁舟,无事时上船坐一坐,倒也格外悠闲。 江倦诚恳地说:王爷就挺好坐的,不用再过去坐了。 他只是懒得动,可看在苏妙音眼中,就是油盐不进,苏妙音压住心底的不耐烦,调笑道:王妃可真是离不开王爷半步呢。 顿了一下,她又慢悠悠地说:有这么一句话,王妃,小别胜新婚,你呀,也别黏王爷黏得太紧了。 江倦思索几秒,开始糊弄她了,嗯,你说得对。 倒是薛放离,他懒洋洋地问江倦:你何曾黏过本王? 不等江倦答话,薛放离又道:哪一次不是本王黏着你? 你若是肯黏着本王,半步离不开本王,本王可要比现在欢喜得多。 他语气悠然,在与江倦说话,目光却又缓缓落在了苏妙音身上,冷得令人心惊,苏妙音与他对视,心里当即一跳,意识到了什么。 离王在警告自己。 他好似发现到了什么。 也是,如此反复劝说,离王若还未发觉什么,就不会是离王了。 苏妙音勉强一笑,对薛朝华摇了摇头,她从宴会上告退,匆匆走至荷塘。 安平侯已再次等候许久,按照他们的商定,苏妙音会把江倦带来,见只有苏妙音一人独自前来,安平侯的神色沉了沉,王妃他不见本侯? 苏妙音解释道:妾身借口来荷塘散步,却让王妃拒绝了两次,离王在旁边,便没敢再继续劝说。 原来是不知他身在此处。 思及此,安平侯摘下一片浮叶,划出一个照字,交给了苏妙音,让人将此转交给王妃,他看了自会明白。 苏妙音道:那侯爷你大抵要多等一会儿,毕竟离王也在,方才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 安平侯点头,嗯,本侯知道了。 苏妙音转身离去,片刻后,张公公笑呵呵地捧来莲叶,对江倦说:王妃未去散步,皇妃便让人摘了这片莲叶送与您。 江倦接过莲叶,才摆弄几下,就听见薛放离对自己说:莲子羹可以喝了。 薛放离与往常一样,对他进行投喂,江倦尝了一小口,果真清新可口,他再没有胃口,也吃得开心,当即就放下了莲叶,专心进食。 与此同时,殿外忽而风声大作,雨也说下就下。 倾盆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承德殿内只闻风雨声,而荷塘处,没有任何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安平侯站立在雨中,眉头皱得很紧。 怎么还不来?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他浑身都被淋湿,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安平侯几次想要离去,只是思及苏妙音的话,又忍不住心存期待。 江倦兴许已经拿到了莲叶,正在设法赶来。 再等等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在秀恩爱,有人在雨里等待(?) 王爷养鱼心德:小酌怡情。 第49章 想做咸鱼第49天 这场雨,来势匆匆,走得却不急,足足下了一段时间才云散雨初晴。 安平侯站立在原地,雨水从身上滴答滴答地落下,他却想起了许多事情。 过去的时候,他对江倦避之而不及,这个未婚夫,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嫌弃与丢脸,可江倦总会想尽办法与他碰面。 宴会上,江倦悄无声息地请求丫鬟帮忙,向自己递送只言片语,请求与他相见。 与友人相聚,江倦会徘徊在附近,他若待上一整宿,江倦也会等他一整宿,只为与他说上一句话。 他邀请江念外出游玩,江倦会自行跟上,哪怕自己对他不理不睬,甚至一再驱逐,他也从不怨恨,依旧一片痴心。 这一切,都曾令他感到厌恶,可此刻再度想起,安平侯只觉得愧疚。 那个时候,江倦生性胆怯,唯独对上自己,示爱大胆而又热烈。 可安平侯总嫌江倦不够庄重、不懂礼仪,根本上不得台面,更不配踏入侯府,他也从未江倦给过任何回应,只想解除婚约。 他是否也曾在雨中等待过自己许久? 安平侯皱起了眉。 等完了一整场雨,这陡然升起的一丝愧疚,又让安平侯接着在原地等待,可自始至终,都无一人到来。 安平侯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是不想来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 过去种种,安平侯不信可以在短短几日之内尽数磨灭,何况江倦用情如此之深。 他还不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在荷塘与江倦相见,本是安平侯不愿正面对上离王,更不想与他过多痴缠,但此时此刻,安平侯既不甘心,也又心存一线希冀,他决定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平侯缓缓走向正殿。 承德殿内,掌灯的侍女低眉敛目,宫灯火光烈烈,满室亮如白昼。 莲子羹正适口,温温的,也不烫,江倦吃了好几口,想起王爷又是什么也没吃,便拿过调羹,也要喂他。 王爷,你尝一口。 莲子羹口味清爽,薛放离却毫无食欲,他垂目扫了一眼,握住江倦的手,轻轻按下来,不动声色地说:待会儿再吧。 作为糊弄大师,江倦一听就知道王爷是在糊弄自己,便执意要喂他,待会儿凉了,现在就得吃。 他又抬起手,送至薛放离唇边,薛放离皱了一下眉,神色颇是厌倦,江倦慢吞吞地问他:王爷,你真的不吃吗? 薛放离没搭腔,江倦又幽幽地说:反正我也不想王爷老是抱着我,不吃的话,以后抱不动刚好。 分卷(42) 说完,他放下调羹,咚的一声,与碗壁相撞,当真不再喂了。 薛放离眉头一动,低头望着他,手指也轻轻捏上江倦的脸,威胁本王? 他语气又轻又缓,这句话从他口中吐出,本该象征着一种危险,可偏偏他神色又温和至极,而江倦也点点头,应得很是干脆,嗯,威胁你。 这么凶?薛放离轻轻一笑,那本王只能好好用膳了。 江倦把莲子羹推给他,给你。 薛放离问他:不该是你来喂? 江倦眨眨眼睛,不想喂,王爷,你自己吃吧。 薛放离轻笑几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江倦揽得更紧,又顺势握住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揉捏着指尖上的牙印。 此情此景,薛朝华看得无语凝噎。 还要他王妃喂,老五是自己没长手吗? 哦,长手了,但这只手只能再桌下玩他王妃的手指。 肉麻,真是肉麻死了。 薛朝华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只觉得薛放离这个样子比他动辄打杀更为惊悚。 他浑然不觉有人已在殿外站了许久,直到侍女前来送酒,发出了一声惊呼。 侯爷,您怎么在这儿? 声音不大,却还是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连江倦都抬起了头,结果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 安平侯浑身湿透,狼狈不已地站在外面,脚底满是水渍,正目光狠毒地盯着江倦。 江倦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把他抱在怀里的薛放离自然在第一时间发觉,撩了一下眼皮。 安平侯? 他怎会在此? 把玩几下江倦的手指,薛放离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薛朝华。 难怪连番邀请江倦散步。 他大哥,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次宴请,薛朝华所为何事,薛放离再清楚不过。按照往常,他根本不会搭理,但因为那枚刻有华字的玉佩,薛放离本就要来找薛朝华,便应了下来。 至于江倦,薛朝华特意提及,他本不打算带来,只是见江倦没什么胃口,才又临时改了主意。 薛放离一个眼神投来,薛朝华手上一抖,满杯酒差点晃了出来。 私下再怎么安排,也不能放到台面上,何况这事情又不光彩,薛朝华故作惊诧道:侯爷,你怎么来了,还淋了一身雨? 快进来,喝点酒暖暖身子,免得染上风寒。 安平侯却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江倦。 他坐在一人怀中,腰际被人环过,深色的广袖中,伸出一只骨节明晰的手,这只手正抓着江倦的手指把玩,江倦好似早已习以为常。 不论是被抱坐在怀,还是举止亲昵。 实际上,安平侯来得比这更早,他连两人相互喂食,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说之前安平侯还心存希冀,在目睹完全程之后,他便只有愤怒。 他在雨中等了这么久,江倦在做什么? 他不知廉耻地坐在离王怀中,吃着离王喂来的食物,任由离王当众亵i玩他。 自己替他找了这么多理由。 离王尚在,他脱不开身。 雨下得太大,他寸步难行。 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安平侯一巴掌。什么脱不开身,什么寸步难行,他大抵自始至终都坐在离王的怀中,享受着离王的宠爱。 江倦的爱慕,怎会如此廉价? 昨日尚且对他满眼痴恋,嫁入离王府以后,便好似前尘尽忘,与他不过是一对陌路人,使尽浑身解数与他脱清干系。 为什么? 是因为离王吗? 圣上对他最为纵容,世人畏他惧他,唯独江倦一人,从离王眼中获得了一丝爱怜,他便沉溺其中,自认为特殊,在纸迷金醉中迷失了自我。 可这份爱怜又能维持多久? 离王当真是良人? 真蠢。真是愚不可及。 安平侯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恼怒更怨恨恼江倦的痴傻,怨江倦的无情。无尽的愤懑涌出,安平侯觉得不甘心,更觉得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他怎能让自己在雨中空等。 看见莲叶上的刻字,他便是不来,竟也未让人带来只言片语,任由他在雨中空等? 思及此,安平侯怒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入殿中,见过殿下、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来的,江倦有点茫然,不知道安平侯对自己哪里来的怨气,只好假装没听见,低头玩起莲叶,企图降低存在感。 他胡乱地卷起莲叶,结果手指突然掠过不平处,江倦再重新展开莲叶,这才发现上面划出了一个照字,江倦有点奇怪,莲叶上怎么还有字? 薛放离扫了一眼,再抬起头时,容色颇是嘲弄地开了口,倒是巧了。 江倦问他:什么巧了? 薛放离淡淡地说:有人名字里有这个字。 江倦:皇妃吗? 他看小说从来不记名字,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莲叶是皇妃让人送来的,江倦就下意识以为是皇妃名字里有这个照字,殊不知这句话一说出来,安平侯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江倦怎会不知他姓甚名甚? 婚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不是她,薛放离似乎对江倦的反应极为满意,他悠悠然地说,侯爷啊。若本王没记错,侯爷姓宋,名照时。 江倦:??? 安平侯? 莲叶不是皇妃送他玩的吗? 江倦震惊不已,连忙推开莲叶。 他只是不想和安平侯沾上关系,怕再被主角受记上一笔,可看在安平侯眼中,就是江倦迫不及待地与他撇清关系。 让他雨中空等便罢了,现在先是佯装不知他名姓,又这样避之而不及,饶是安平侯一再告诫自己保持分寸,理智也有些崩塌,他一字一字地质问江倦:你心中若存有怨恨,大可直言。本侯也一再与你说,本侯对你始终心存愧疚,也愿意弥补,你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本侯? 江倦:? 他疑惑地问:我什么时候羞辱过你了? 安平侯说一而再、再而三,江倦只觉得自己好冤,他想了一下,除却上次在书肆一事,他真的什么也没干,江倦说:如果你觉得我羞辱你了,可能是什么误会,你说出来,也许我能解释。不过每回碰见安平侯,他都在说什么弥补,江倦觉得这样不行,他再一次认真地对安平侯说:我对你没有怨恨,也不需要你来弥补什么,真的。 怕安平侯不信,江倦又补充了一句:就算真的要弥补什么,为什么要你来弥补,王爷才是我的夫君。 离王,又是离王。 他离了离王,就不得活了吗? 安平侯血气上涌,江倦越是不在意,他就越是恼怒,安平侯沉声问道:倘若本侯始终心怀愧疚,想要为你弥补一二呢? 江倦想也不想地说:那你就愧疚着吧。 安平侯以后会是皇帝,江倦一点不想得罪他,可他总这样黏黏糊糊的太讨厌了,江倦实在忍不住了,他对安平侯说:愧疚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愿意愧疚就愧疚吧。 反正我不想要你的愧疚,更不想要你的弥补。 你变了。 江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似狠狠甩在安平侯的脸上,他沉默了很久,才又艰难地开了口。 过去的种种,原来江倦真的迅速抽离了。 他感到愧疚,他想要弥补,江倦却并不想要。 江倦当然变了,他连壳子里都换了个人呢,不过这件事情江倦当然不能说,他偷偷和薛放离抱怨:王爷,他话好多。 薛放离垂下眼,淡淡一笑,确实很吵。 顿了一下,他状似漫不经心道:本王倒是头一回听你喊夫君。 江倦本来没反应过来,听他这样一说,才回过神来,他连忙解释: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江倦有点词穷,他连忙低下头喝水。 薛放离望他几眼,低笑着说:还不错。 江倦:啊? 薛放离却未再说什么,只是姿态矜贵地饮了口酒。 安平侯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连他自己都觉得狼狈,可他一想到过去,又觉得不甘心,他不甘心到了极点。 江倦真的对他没有一丝眷恋了。 他怎么能对自己没有一丝眷恋了? 倘若他当真再没有一丝眷恋,又为何要保留那枚玉佩? 是啊,玉佩还在他手中。 想到这里,安平侯心中又燃起了隐秘的希冀,江倦表现得再无情,与他界限划得再清,只要玉佩在他手上一日,他们两人之间,就尚存瓜葛! 安平侯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还要再说什么,薛朝华不动声色地撞了他一下,过来打圆场,照时,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先喝点酒吧。 薛朝华用了些力气,才把安平侯他扯过来,侍女连忙斟酒,薛朝华却在心里暗骂不已。 不是说离王妃痴恋安平侯吗? 安平侯这劲头,反倒像是他缠着离王妃才是。 他这是被坑了!? 薛朝华心中无比恼火,可再怎么样,他面上也得维持得体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薛朝华总觉得现在尴尬得很,他眉头狠狠一皱,还是张公公提醒了他一句。 殿下,节目,助兴节目。 薛朝华这才如梦初醒,他一拍掌,本宫倒是忘了,快,上节目,她们可全是本宫特地从红袖阁请来的美娇娘呢。 薛朝华一声令下,没过多久,身着华服的女子鱼贯而入,她们莲步轻移,姿态曼妙无比,歌喉如珠似玉。 安平侯饮下一口酒,纷乱的心绪才被压下几分,他随意地抬起头,结果就这么一眼望去,目光倏地顿住。 为首的女子水袖一抛,轻轻跃起,环佩叮当作响。 而那佩饰,安平侯再熟悉不过。 刻的是喜鹊衔枝,象征着婚约缔结。 正是他与江倦的信物! 它本该保留在江倦手中,却出现在领舞女子一个妓子的身上! 第50章 想做咸鱼50天 砰的一声,酒杯砸在桌上,安平侯霍然起身,大步向那女子走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扯下她身上的玉佩。 再三确认,就是他与江倦的信物,安平侯怔忪许久,无数个念头从心中划过,他一字一字咬着牙问道:这块玉佩,怎会在你手中? 可是你偷来的? 如此变故,女子都惊呆了,好半天她才慌忙摇头,回侯爷,不是的 安平侯沉声道:你老实一点! 女子忙不迭跪到在地,吓得面色苍白,侯爷,真的不是奴家偷来的,倘若是偷来的,奴家又岂敢如此堂而皇之地佩戴在身上? 安平侯捏紧玉佩,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没有接着逼问这名女子,而是神色复杂地看向江倦。 玉佩如果不是偷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可能,会让安平侯失去最后一根稻草,他近来的所作所为,也只会彻彻底底地沦为笑话。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平侯问江倦:这枚玉佩,怎么会在她手中? 江倦也懵了,我不知道。 他认出了这枚玉佩。 上回在书肆,安平侯提及两人的信物,回去江倦就想把它当了,毕竟水头这么好,能换不少银两,但王爷说没必要,可以收进王府的库房,江倦就把它交给了王爷。 见江倦神色茫然,摆明了不知情,安平侯狂跳不止的心终于落回原位,他神色缓和几分,又问江倦:可是她从你手上偷来的? 江倦怎么会知道,他回头看看,用眼神询问薛放离。 你的东西,你自己不知道吗? 江倦还真不知道,只可惜安平侯并不知情,他只觉得江倦的举动刺眼不已,几乎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句话。 江倦: 他好冤,莫名其妙就被怼一下,再咸的鱼也忍不了,江倦慢吞吞地说:侯爷,你也说了,是我的东西,你怎么比我还关心? 我安平侯一顿,到底忍住了,只是又执着地问了一遍,玉佩,可是她从你手上偷来的? 江倦正要答话,薛放离悠悠然地开了口,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侯爷,你问再多遍,他没有印象就是没有印象,何必呢? 稍一停顿,他下颌轻抬,你若真想知道,何不问她。 没有印象? 怎会没有印象? 才缓和下来的心情,又因为这一句话而剧烈起伏,安平侯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倦,咬着牙接着问那女子:不是你偷来的,那这枚玉佩,你又是从何而来!? 女子当然不敢有任何隐瞒,她结结巴巴道:奴家、奴家有一个老相好,他是离王府的管事,姓高,时常来红袖阁取乐,这玉佩也是他赠予奴家的。 他说、说是主子随手赏来的。 随手赏来的。 随手赏来。 江倦说不知道,离王说他没印象,难道当真是随手赏给了下人!? 他当江倦保留玉佩,是心存眷恋。 也因江倦保留玉佩,他认定他心存眷恋,也对自己心有怨言。 实际上,江倦一早就转了手。 江倦要了玉佩,却又随手赏给了下人。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难怪江倦眼中再看不见一丝情愫。 难怪江倦再见他,好似只是陌路人。 心绪接连起伏,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巨大耻辱袭上心头,安平侯感到愤怒,也感到憋闷。 分卷(43) 既然如此,为何江倦不在那一日,就任由玉佩被打碎? 他为何要保留玉佩,给自己传递错误的信号,让他白白愧疚,更让他试图弥补! 安平侯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发黑,他双手紧攥,几乎咬碎一口牙齿,你留下玉佩,就是为了今日? 为了今日羞辱本侯? 安平侯一把摔碎玉佩,目光怨毒地盯着江倦,缓缓地说:你可真是好啊。 侯爷,你可是忘了一件事。 薛放离嗓音淡漠,本王的王妃,好与不好,都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你算什么东西呢? 话落,他掀起眼帘,薛放离笑得讥讽,眼神也带着几分警告,安平侯与他对视,这一刹那,只觉得冷彻心扉,危险至极。 再大的怨气、再多愤懑,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再不情愿、再怎么恨得咬牙切齿,安平侯也只能说:王爷说的是。 照时什么东西也不算。 薛放离微微一笑,垂目扫过他这一身狼狈,骄矜地颔首,你知道就好。 安平侯咬着牙低下头,他浑身都在落水,宛如一只落汤鸡,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可再怎么狼狈,也抵不过尊严被狠狠践踏以后强烈的、无以消除的耻辱感。 是他在自作多情。 从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是在他自作多情。 既然如此,他倒要看看,离王的宠爱,究竟能维持到几时! 江倦,迟早会后悔的! 他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薛朝华看看安平侯,再看看薛放离,只觉得今日这事,闹得实在难看。 他连忙挥挥手,让人把失魂落魄的安平侯拉下去,自己则强笑着对薛放离说:五弟,今日这可真是 晦气,太晦气了。 本想请安平侯做说客,结果这说客没做成,反倒让他闹得没一人高兴。 薛朝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套了。 今天这样子,他五弟那王妃,显然对安平侯没一点心思,反倒是安平侯一直在往上凑,莫不是他见不到人,故意上他这儿来献什么狗屁计策了? 薛朝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阴损,着实阴损! 他在心里暗骂不休,却冷不丁听见薛放离似笑非笑道:大哥,你帮着别人,私下约见本王的王妃? 薛朝华一听,立刻反应过来了,老五这是跟他来算账了,薛朝华含糊道:这不是想让他帮忙说个请嘛。 薛放离似笑非笑道:说情?大哥不若先为自己说个情。 话音落下,薛放离往他身上扔去一块玉佩,前些日子,本王遭人算计,查了这么些天,拿到了这块玉佩。 薛朝华接过一看,当即就变了脸色,此事绝非是我。 薛放离淡淡地说:本王原先也这么认为。大哥再如何愚钝,也不至于赏赐一块刻有自己名讳的玉佩,偏偏今日之事,让本王大开眼界,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是大哥所为。 话里话外都在骂他蠢,薛朝华自然听出来了,可他听出来了也不能怎么样,只能强笑道:五弟,此事绝非是大哥,你给我几日时间,我一定查个清清楚楚,给你一个交待。 薛放离没有搭腔,只是问江倦:可喜欢莲子羹? 他话题转得太快,江倦愣了一下,老实地点头,喜欢的。 薛朝华似乎意会到了那么一点意思,他试探着问道:若是喜欢,本宫让厨子把食谱给你们写下来? 薛放离微微一笑,做的人不一样,口感也有差异。 薛朝华沉默片刻,又试探着问:那厨子你们一并带走? 薛放离慢条斯理地问:大哥可愿割爱? 薛朝华:当然。 个屁。 把他这儿当饭馆就算了,结果一个高兴了,连厨子也想带走,还净跟他装模作样。 要厨子就要厨子,还搁这儿问他可愿割爱,是人吗是人吗是人吗? 薛朝华保持完美微笑,他其实心里挺舍不得的,可今日又狠狠地得罪了一通薛放离,更何况还有玉佩的事情,再舍不得也没有办法。 薛朝华糟心地挥挥手,心如刀割地说:带走吧带走吧。 薛放离: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薛朝华: 妈的,气死人了。 情没求到,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薛朝华只觉得气不顺,江倦却挺高兴的。 他知道王爷提莲子羹是因为自己,要把厨子带走也是因为自己,江倦忍不住对薛放离说:王爷,你真好。 薛放离打量他片刻,掀起殷红的唇,嗯。 关于安平侯的玉佩,薛放离本以为江倦多少会问他几句,见江倦似乎完全忘了这回事,薛放离也不会自找麻烦。 过了一会儿,江倦又说:王爷,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薛放离垂下眼,见江倦眼神亮晶晶的,心中一动,想起他唤的那一声夫君,薛放离朝江倦低下了头,状似漫不经心道:嗯?什么话要这样说? 江倦一下捏住他的脸,郁闷地问道:王爷,你怎么回事啊? 侯爷的玉佩,我说当了你不让我当,还说收回库房,可是你根本就没有。 江倦慢吞吞地说:我觉得现在你得好好给我解释一下了。 第51章 想做咸鱼第51天 薛放离:手。 江倦才不放过他,我不,你先说清楚。 被人捏脸,对薛放离来说,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毕竟在此之前,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大胆,除非不想要命了。 薛放离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江倦,江倦却一点也不怕,甚至还很善解人意地问他:王爷,要给你一点时间,想想怎么狡辩吗? 江倦又不傻。玉佩是主子赏下来的,不是他,那当然只有王爷了,刚才他不提,纯粹也是讨厌安平侯,再顺便给王爷一点面子,现在安平侯走了,江倦就不忍了。 薛放离问他:不高兴了? 江倦慢吞吞地说:你猜。 薛放离神色如常地覆上江倦的手,只是一块玉佩,库房里还有不少,你若是想要,自己再去拿一块玩。 关键又不在于他有没有玉佩玩,江倦向他强调道:王爷,你又说谎。 见他耿耿于怀,沉默几秒,薛放离缓缓地说:此事,本王也不知情。 那一日,本王把玉佩交给高德,让他收入库房,你也在场,你忘了? 江倦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说:嗯,我在。可是薛放离神态自若道:后来本王给他奖赏,让他自己去库房挑一样东西,他应该就是选了这块玉佩。 江倦瞅他一眼,不说话了,好像有点被说服了,薛放离拉下江倦的手,言辞诚恳道:是本王的错。他只说拿了块玉佩,本王并未多问,也没想起还有这一块玉佩,更不知晓他转手就赠了他人。 实际上,薛放离这番话,从头到尾都是在糊弄江倦,没有一句真话。 高管事是什么样的人,薛放离再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好色,薛放离才把玉佩赏给了高管事,也知道不出两日,这块玉佩就会出现在红袖阁,毕竟这枚玉佩实在是碍眼它是安平侯与江倦的信物。 薛放离本以为要过些时日才会被安平侯看见,没想到今日正好撞上了。 这也太巧了吧,江倦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 薛放离颔首,嗯。 江倦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想着人与人之间应该保持信任,他还是说:好吧。 薛放离:回府? 江倦:哦。 江倦点点头,走了几步,又看见舞榭歌台处,因为方才的变故,女子们跪倒一片,而被发难的领舞女子,也低下了头,她泫然欲泣地看着被摔碎的玉佩,伸出手试图拼凑起来。 玉佩又不是偷来的,结果还被人砸了个粉碎,今天唯一的受害者只有她,而且还是一场无妄之灾,想着想着,江倦慢慢地拧起了眉心。 他一不动,薛放离也停下了脚步,问道:怎么了? 江倦叹了口气,她好倒霉啊。 薛放离垂下眼,端详江倦片刻,少年眉尖轻蹙,神色同情不已。 他这副模样,薛放离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往日被江倦这样注视着的人是他,被江倦同情的人也是他,他也异常地享受。 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薛放离并不想与人分享有关江倦的一切,他漫不经心地问:小菩萨又动了恻隐之心? 江倦看看他,抗议道:你不要这样叫我,好奇怪。 薛放离笑了一下,换了一种问法,想帮她一把? 这一次,江倦老实地点了点头,他犹豫地说:想帮她,可是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帮。玉佩倒是可以修复,只是修复得再完好无损,摔碎过一次,也不值钱了,再送她一枚,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玉佩不是我摔碎的,我可以再送她一枚,但又好像是帮侯爷赔了一枚,我又不太想。 江倦很纠结,求助似的望向薛放离,目光满是信赖,薛放离与他对望,心中的那些不悦与不满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他缓缓地笑了笑。 那就帮她吧,薛放离神色愉悦道,谁摔碎的玉佩,就让谁赔。 话音落下,薛放离向女子走近,与她低语几句,交给了她一块令牌,这才回到江倦身边,望他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走吧。 江倦回头看那女子,果真破涕为笑了,他追上来好奇地问:王爷,你跟她说了什么? 薛放离瞥他一眼,抬手转过江倦的脸,漫不经心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竟然还卖关子,江倦推了几下,却没推开薛放离的手,这就算了,他竟然也学着江倦刚才那样,捏住了江倦的脸。 江倦闷闷不乐道:王爷,你松手。 薛放离不仅没松手,还又捏了几下,他慢条斯理地给出评价,手感不错。 江倦:那要我说声谢谢吗? 薛放离:如此客气,不如让本王再多捏几下。 江倦真诚地说:王爷,你可以捏自己,手感也不差,真的。 薛放离懒洋洋道:是吗? 他掀起殷红的唇,嗓音低沉又动听,可为夫更喜欢夫人的手感啊。 江倦:??? 江倦: 被夫人这个称呼惊住了,江倦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他幽幽地说:王爷,你报复心真的好强。 捏一下他的脸,王爷就要捏回来,不小心喊了一声夫君,王爷就要用夫人还回来,江倦慢吞吞地说:你就不能大度点吗? 薛放离望向江倦,似笑非笑地问道:本王待你还不够大度? 江倦摇摇头,哪里大度了? 薛放离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低笑一声,贪心。 恃宠而骄尚且不自知,还在抱怨他不够大度。 真是让他宠坏了。 回了王府,高管事正候在外边。 王爷、王妃。 他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马车停下后,帘子被撩开,江倦又是被薛放离抱下马车的,他攀在薛放离肩上,看看高管事,想起来什么,对他说:管事,你 去前面照亮。 薛放离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一句,高管事对江倦笑了一下,提着灯笼往前小跑几步,江倦也没多想,接着对他说:管事,就是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薛放离神色不变,又一次打断了江倦的话,江倦奇怪地问:为什么要回去再说? 薛放离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想和他说什么? 江倦小声地回答:花娘不是管事的相好吗?她今天受了这场无妄之灾,管事不得去安慰一下吗? 薛放离: 倒是他多想了。 沉默片刻,薛放离笑了一下,神色温和道:现在与他说,只会扰他分心,待晚些时候,他那相好应当也被送了回去,本王再与他说,他也可以直接去寻人。 好像有点道理,江倦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反倒是薛放离,他打量了江倦几眼,又缓缓地说:你倒是心善。 江倦郁闷地说:王爷,你每次这样说我,都好像在笑话我。 薛放离好整以暇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江倦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这样觉得。 薛放离笑了一声,语气悠悠然道:本王自然不会笑话你,你越是心善,本王就越是欢喜,毕竟可以再多对他发发慈悲。 他求之不得。 到了凉风院,江倦被放到榻上,薛放离头也不回地吩咐高管事:本王带回来了一个厨子,去把他安置好。 高管事应道:是,王爷。 江倦没怎么放在心上,而薛放离把高管事打发走以后,也起身去沐浴了,江倦摸出九连环接着玩,结果还没摆弄几下,就有人去而又返。 王妃。 高管事做贼心虚似的压低了声音,您要与奴才说什么? 分卷(44) 他伺候了薛放离好几年,自然明白薛放离方才一再打断,就是不想让江倦与他说上话。 要是放在以前,高管事当然老老实实地避开人,不让江倦抓到他,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么一段时间,高管事算是看明白了。 王爷对王妃有求必应,连王爷都得哄着王妃,更别说他们这些下人了。 王妃有话与他说,那自然是要好好听的。 背着王爷也得好好听。 王爷说晚些再与管事说,免得他分心,江倦就问他: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高管事笑呵呵地说:忙完了,当然忙完了。 江倦犹豫了一下,大致讲了一下今日在承德殿的事情,然后对高管事说:玉佩被砸碎了,她好像很伤心。 高管事一愣,没想到江倦会与他说这些,连忙道:有劳王妃特意告知,奴才得了空,便去看看她。 怕高管事太担忧,江倦又补充道:你也不用太担心,王爷说会帮她。 王爷平日可没这么好心,他怎么会出手,高管事用脚趾想都知道,肯定又与王妃脱不开关系,他心中颇为感激,笑眯眯地等着江倦的下文。 可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江倦都没有再开口,只低着头专心玩他的九连环,高管事迟疑几秒,忍不住问他:王妃,您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江倦茫然道:啊?还有什么事情? 王妃要与他说话,王爷连番打断,这怎么看都像是王爷有事瞒着王妃,不应当只是王妃想提醒他红玉今日受了委屈。 高管事挠挠头,委婉地提醒道:王妃,除此之外,您是不是想向奴才打听什么事情啊? 江倦摇摇头,没有啊。 高管事看他几眼,总觉得江倦比自己还茫然,高管事心里只觉得奇怪,暗自思忖是不是他会错了意,可王爷的模样,又确实再熟悉不过。 他回回哄骗王妃,都是这么一副气定神闲、不动声色的神态。 王妃说没有,高管事也不好再多过问,他其实也想过了,王爷哄骗王妃,就算王妃真的问起来,他也不好拆穿,还得配合王爷混过去,高管事见状,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随口道:王爷把玉佩扔给奴才的时候,奴才也在想,让侯爷看见了是不是不好,不过嘛 水头太好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江倦听见了一个关键字,慢慢地抬起了头,王爷扔给你的? 高管事意识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迟疑地问道:王妃,怎么了? 江倦思索几秒,心不在焉地拨了拨九连环,你怎么没让他再给你换一块玉佩? 高管事慎之又慎地回答:奴才觉得这块玉就挺好的,王爷给什么拿什么,不挑。 江倦: 他沉默几秒,轻轻放下九连环,幽幽地说:王爷果然在骗我。他说这块玉佩,是你自己在库房里挑的,他不知情。 高管事心里咯噔一声,暗自叫糟。 他好像坑了王爷一把。 没多久,薛放离回房。 他一身繁复的深色长袍,墨发尚在往下淋水珠,肩上、衣摆处濡湿一片,薛放离推门而入,却发现江倦不在,唯有高管事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他眼皮一掀,王妃呢? 高管事心虚地回答:走了。 薛放离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高管事硬着头皮道:王妃说您骗他,还一回骗了两次,让您今晚自己睡吧。 薛放离: 高管事暗中打量他几眼,咽了下口水,又说: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是没有,奴才也走了。 薛放离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你往哪里走? 反正横竖都是死,爱拼才会赢,高管事鼓起勇气道:王妃让奴才去见相好。他还说、还说王爷您若不许奴才去,或者怪罪奴才,他就薛放离:他就怎样? 高管事慢吞吞地说:您不止要自己睡,日后死了,他也不给您送终了。 薛放离: 一个眼风扫过高管事,薛放离也不知是被气笑了还是怎么了,殷红的唇掀起几分,气息冰冷不已。 压迫感过于强烈,高管事简直大气不敢出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滚吧。 高管事行了礼,忙不迭就跑,生怕王爷改了主意再把他抓回来收拾一顿。 不过高管事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王妃可真好乘凉啊。 高管事在心里啧啧称奇,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王妃他,地位日渐提升,俨然已是离王府说话最管用的人了! 他们离王府,大概不日就要改名为离王妃府了。 第52章 想做咸鱼第52天 离王妃现在心情很不美妙。 江倦趴在桌子上,长发散落如瀑,他在专心生气,兰亭则拿起木梳一下一下地替他梳顺,江倦喃喃道:又说谎,王爷又说谎。 他突然扭过头,郁闷地问道:兰亭,我就这么好骗吗? 兰亭吓了一跳,梳子还没收回来,要不是反应够快,差点生生扯断一绺乌发,她无奈道:公子,你小心一点,待会儿扯到头发了,你又该疼得受不了,再哭一场,奴婢可哄不好你。 江倦一听,更郁闷了,我哪有这么爱哭。 兰亭: 她张了张嘴,颇是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配合地说:也是,公子哪有这么爱哭。 停顿片刻,兰亭端详江倦几眼,少年面庞极美,如月又似雪,美得如梦似幻,换句话说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瑶池上的仙子,又岂会懂人间险恶呢? 兰亭笑了笑,委婉地说:公子生性单纯,又极为信任王爷,所以 江倦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要保持信任。 兰亭摇摇头,还要说什么,房门忽而被敲响,她连忙放下梳子,快步走过去。 门一拉开,兰亭看清来人,怔了一下,连忙回头道:公子,王爷来了。 江倦头也不回道:让他走开。 兰亭当然不敢这样与薛放离说话,她为难道:王爷 无事。 男人嗓音平淡,并未有任何不悦。 兰亭偷眼打量,王爷满身潮气,头发尚在往下滴着水珠,好像一得知江倦负气离去,就追了过来。 这段时日,兰亭在离王府上,也有了几个相处不错的小姐妹,这位离王的事迹,兰亭从她们口中听了不少,这才惊觉他们公子对王爷的认知,错得有多么离谱。 可再怎么离谱,王爷待自家公子,又是实打实的好,兰亭自然也不会多嘴,何况她也看得出,在公子面前,王爷就算有天大的脾气,也施展不出分毫。 这不,公子一生气,王爷就过来了。 兰亭偷笑几下,又回头来看,江倦还趴在桌子上,他坐的地方,背对着兰亭,面前就是一扇窗,屋内火光幽幽,映得剪影也在轻轻摇晃。 江倦一动也不动,似乎一点也不想搭理人,直到男人又若有所思地开了腔。 不想见吗?薛放离语气遗憾,那本王先走了,待你消了气,本王再过来找你。 江倦:??? 怎么会有人这么过分? 江倦忍不了了,他生气地扭过头,结果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薛放离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说是要走,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江倦身体一僵,当即意识到了什么。 可恶,他又上当了。 王爷也太狡猾了吧。 怎么就气成这样了?薛放离轻笑着开口。 本来就生气,王爷还又这样,江倦更生气了,他转回头,打定主意说什么都不理他了,抬起手捂住耳朵。 薛放离看得好笑,唇角又扬起几分,一时之间,倒是没人再开口。 犹豫了一下,兰亭轻声道:王爷,公子他 捂住耳朵的人又说话了,江倦朝她喊道:兰亭,你别与他说话,他就会骗人。 薛放离闻言,倒也不以为忤,只是笑笑地望着江倦。 只要一生气,东西不许分与他,话也不许与他说,真是可恶得很。 他瞥了江倦一眼,抬起了脚,薛放离并没有走入屋内,而是走了出去。 下一秒,窗户被人从外拉开,江倦的一双手也被握住,轻轻从他耳边压了下来。 本王来接你回去。 江倦想夺回手,可薛放离看似没怎么用力,他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桎梏,江倦瞄他一眼,不怎么高兴地说:不回去。 薛放离:为何? 江倦:看见你就生气。 薛放离缓缓地说:无所谓。平日你都趴在本王怀里,睡了也看不见本王。 江倦: 我不要,江倦慢吞吞地说,今晚我要睡这里。 也好,薛放离面色不变,今晚本王陪你睡这里。 江倦:? 他不可思议地问:你也好什么?不行,你不许睡我这儿,我没答应你,今晚你自己睡,我才不和你睡一起。 薛放离皱了下眉,旋即不动声色地问道:本王一人睡,若是旧疾复发呢? 江倦一愣,还真忘了有这么一回事,立刻犹豫了起来,薛放离见状,唇角掀起几分。 罢了,薛放离垂下眼,你若实在不愿见到本王,今晚本王便一人睡吧。 本王已经许久没有再咳过血,自己一个人,应当也无大碍。 江倦: 这一段时日,王爷确实没有再咳过血了,可这种事情又说不一定,王爷很久没有再犯病,也不能担保今晚一定没事。 生气归生气,江倦的担忧也是真的,他蹙起了眉尖,犹豫不已。 再提供陪i睡服务,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还在生气。 拒绝提供陪i睡服务,那王爷一个人睡,发病了怎么办? 他倒是想守寡,也畅想了不少王爷去世以后,自己要怎么快乐,可守寡的前提是王爷自己撑不下去了,而不是王爷因为疏忽丧命。 江倦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半天,才又说:我 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不少,薛放离看得颇是愉悦,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只是嗓音柔和地说:你不必担心本王,今晚你一个人,也可以静一静。 江倦:? 静一静?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王爷承认了他们成婚那一日,他是故意对自己射箭的,也是故意让几支箭堪堪擦过自己,把江倦吓了个够呛。 江倦缓缓抬起头。 砰的一声,他甩开薛放离的手,迅速合上窗户还上了锁,新仇加旧恨,江倦还都是受骗者,必不可能再陪床。 薛放离: 他看着合上的窗户,眉头轻轻一动,颇是意外江倦怎么不吃这一套了。 不过很快,薛放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轻啧一声,神色遗憾不已。 今晚是真的抱不到人了。 知道过犹不及,薛放离打算返回凉风院,只是还未走出几步,咯吱一声,门被打开,兰亭追了过来。 王爷。 薛放离脚步一顿,姿态散漫地抬起眼。 他来得仓促,浑身都还沾着水汽,湿黑的发、殷红的唇,颜色艳到了极点,此刻江倦不在,他也不再刻意收敛身上的戾气,就这么在夜色中望来,竟有种阴冷的黏腻感。 兰亭一个哆嗦,只觉得与方才的王爷判若两人,她也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小声地说:公子、公子让王爷今晚别忘了找一人守在旁边,免得真的再咳血。 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本王知道了。 再怎么与他生气,也还是在担心着他。 可是这点担心又怎么够? 闻不到少年的味道,无法把少年抱个满怀,只这一点担心,远远无法填满他的欲壑。 要想个办法,早点把人哄好。 哭起来难哄,真的与他生起气来,竟也这般难哄。 薛放离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翌日。 在生命不可承受之痛里,晚睡早起,绝对被提名多次。 江倦被拉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兰亭喂他喝了几口水,这才勉强清醒一点,他问道:你刚才说是谁来了? 兰亭:公主府上的人。 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江倦又问:王爷呢? 兰亭回答:管事说,王爷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所以得您去见一下客。 下着雨还出去,这种天气,就适合赖在床上。 江倦懒趴趴地往后一倒,一点也不想营业,兰亭把他拉起来,好笑不已地说:公子,回来再睡便是了。 回来再睡,那也得先回来了才能睡,江倦这会儿困劲还没下去呢,他有气无力地说:这么早,雨还下得这么大,王爷去哪儿了? 兰亭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奴婢没问,待会儿公子可以问问管事。 江倦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得能见人了,他才走了出去。 老奴见过王妃。 来的是一个太监,他笑呵呵地说:王妃与王爷成婚的时候,咱们主子刚好不在京中,是以这次设宴,特地遣了老奴来王府送帖子。 高管事收下帖子,转交给了江倦,那公公又说:宴会定于明日,王妃与王爷,可千万要来,主子听闻王爷与王妃已经成婚,昨晚可念叨了大半宿。 分卷(45) 江倦太困了,有点晕字,所以也没仔细看帖子,他随口道:嗯,好的,会去。 公公笑了笑,帖子送到了,他也不必再多逗留,便恭敬地请辞,高管事一路相送。 营业结束,江倦放下帖子,只想回去补觉,结果还没走几步,高管事又小跑着回来了。 王妃! 他手上捧着什么,看见江倦,连忙递给他,高管事说,王妃,快尝尝这藤萝饼。 江倦也没多想,高管事给他就接了过来,饼还热着,江倦低头闻了闻,满是花卉的芬芳,他咬下一口。 好香。 藤萝饼闻起来香,吃起来也香,是江倦喜欢的味道,馅料绵软甘甜,外壳酥脆可口,江倦一下就喜欢上了,好吃。 说完,他又下意识问道:管事,是昨晚带回来的厨子做的吗? 高管事犹豫道: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高管事说是吧,江倦觉得奇怪,看他好几眼,江倦还要再接着询问,兰亭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桃酥记的藤萝饼吗? 江倦眨眨眼睛,桃酥记? 兰亭嗯了一声,桃酥记的厨子以前是宫中的御厨,专为先帝做一些小食,后来先帝驾崩,他也离了宫,开了这家桃酥记。 奴婢也是才听说这藤萝饼,每年只有四月才有的吃。馅料用的清晨沾着露的藤萝花,水用的是梅花上集来的雪,每日都得早早地去排队,否则根本买不到呢。 江倦啊了一声,那这藤萝饼 王爷一早就冒着雨出去了,难道就是为了给他买这藤萝饼吗? 江倦低头看看,轻声问高管事:是王爷给我买的吗? 高管事欲言又止,他看着江倦,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好似有所顾忌,江倦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 唉,王妃,王爷不许说,不是奴才不想说。 高管事叹了口气,嘴上说王爷不许说,可这话一出来,藤萝饼是怎么来的,就很显而易见了。 真的是王爷特地为他买的。 江倦眨了眨眼睛,轻轻地捏了一下藤萝饼,这饼还热着,外壳酥脆,没有被打湿一丁点,应当是被王爷护在怀中带回来的。 江倦有点感动,心也软了不少,他慢吞吞地问道:那王爷呢? 王爷他 高管事又开始吞吞吐吐了。 他瞄一眼江倦,颇是心虚,不过这心虚也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因为下一秒,高管事就又愁眉苦脸地对江倦说:王妃,王爷也不许奴才多嘴,免得惹您担心,可奴才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得和您说一声。 王爷昨晚一宿未眠,又问奴才王妃气得狠了,该如何哄,奴才就出了主意,让他去与您买这藤萝饼,可是高管事唉声叹气道:今儿个天气不好。王爷出门的时候,正是雨最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王爷一回来,又开始咳血了。 第53章 想做咸鱼第53天 这下子,藤萝饼再怎么好吃,江倦也吃不下去了。 王爷在哪儿? 怕什么来什么,江倦担忧得不得了,他蹙起眉心,要不要紧? 高管事什么也没说,只是道:王妃您随我来吧。 雨还在下,江倦走了几步,兰亭连忙撑开罗伞追上他,高管事偷摸回头瞄了一眼,心里虚得不行。 唉,他也没办法。 王爷一宿没睡、早早地去给王妃买藤萝饼倒是真的,可他本就睡不着觉。 至于什么受了凉,王爷又开始咳血了,假的,统统是假的,不过是王爷在借题发挥,博取王妃的同情罢了。 高管事知道真相,却又不能实话实说,毕竟这次王妃与王爷置气,都怪他多嘴。 能保下这条小命,全仰仗于王妃,但王妃一日不消气,高管事就得提心吊胆一日,毕竟王爷不顺心,他就可能要遭殃。 高管事能怎么办? 他只好在内心狠狠地谴责王爷,身体诚实地配合王爷把王妃哄回来了。 到了凉风院,丫鬟来来往往,手中端着一个金盆子,浸在水中的帕子染上了丝丝血迹,江倦一看,心里更担心了。 王爷。 他慌忙走入,男人倚在床上,侧眸望了过来。 薛放离时常一身深色,长袍张扬又繁复,今日却是换了一身淡色。他神色厌倦,又略带病气,本身偏艳的外貌,竟也在此刻显出几分雅致。 你怎么来了? 薛放离见状,眼神一扫,最终落在高管事身上,他嗓音冷淡道:本王是如何与你交待的。 高管事: 他牙疼地说:奴才、奴才王爷,你别怪他,是我一直在问。 江倦怕高管事因为自己被怪罪,连忙替他说话,高管事羞愧地低下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唉,王妃这样心善,他太不应当了。 王爷也是,就仗着王妃心善,成日骗他,真不是人。 江倦忧心忡忡地问道:王爷,你怎么样了? 薛放离口吻平常道:本王没事。 他容色苍白,神情倦怠,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江倦又问:太医来过了吗? 薛放离颔首,让本王静养几日。 江倦哦了一声,还是放不下心来,他还要说什么,薛放离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藤萝饼,你可尝到了? 喜欢吗? 王爷被藤萝饼害得咳了血,却还在问他喜欢不喜欢,江倦慢慢地摇头,不喜欢。 听他说不喜欢,薛放离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语气平淡道:不喜欢就算了,下回再给你尝别的。 江倦一怔,王爷 薛放离:嗯? 昨天王爷说谎,江倦是真的有点生气,可现在江倦又是真的被感动到了,他垂下眼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骗你的。 我喜欢藤萝饼,就是 江倦说:你身体不好,下一次,你不要再冒雨去买藤萝饼了。 薛放离望他几眼,知道江倦这是被哄好了,他轻笑着应下来,好,本王听你的。 说完,薛放离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这才又对江倦道:来陪本王睡一会儿。 江倦本来就打算睡回笼觉,也没有再与他闹脾气,他褪去鞋袜,打算爬去里侧,结果膝盖才放上来,腰上就搭来了一只手,他倏地跌入温暖的怀中。 江倦一下撞上去,他这会儿倒是没再给自己喊疼了,只顾着问:王爷,你没事吧? 薛放离低下头,下颌抵在江倦头上,他嗅着少年身上的味道,几乎是贪心地攫取属于江倦的气息,嗓音又低又哑,怎么会没事。 少年身上的味道,总能奇妙地抚平他的躁动与暴戾,甚至连折磨他多年的头痛也能得到舒缓。 分离一个夜晚,薛放离无比渴望再度把人揽入怀中,也无比想念属于少年的气息。 而在这一刻,他的怀抱终于被再度填满。 江倦:啊? 他吓了一跳,赶紧要起身,可那只放在他身上的手好似恨不得把他钉进怀里,江倦只好问薛放离:撞疼你了吗? 鼻息之间萦绕着淡淡的甜香,薛放离放松地阖上眼睛,愉悦地开口:你以为本王是你? 江倦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王爷在笑话自己怕疼,江倦仰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重新伏在他身上,闷闷地说:不疼就算了。 看在王爷发病的份儿上,自己咸鱼有大量,暂且不和他计较了。 薛放离低笑一声,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江倦的后颈。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又一片静谧,江倦趴在薛放离怀中,很快就昏昏欲睡了,只不过意识漂浮之际,他突然想起什么,又一下抓住了薛放离的衣袖,王爷。 薛放离垂下眼,怎么了? 江倦喃喃地说: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薛放离望他,江倦认真地说:以后你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我真的好不喜欢被瞒着。 他这样说,意思就是玉佩的事情不再计较了,但要薛放离答应自己不会再骗他,薛放离却没有立刻搭腔,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你可曾骗过本王? 没有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江倦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心疾也在骗王爷。 沉默几秒,江倦打了个补丁:迫不得已的谎言可以,别的不行 心疾是角色自带设定,他也没有很经常使用,只会偶尔不想营业了用一下。 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反正王爷命不久矣,他演到王爷去世,心疾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江倦安慰自己一番,可还是有点心虚,他把脸埋在薛放离的肩里,薛放离瞥他一眼,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江倦的谎话,不过都是在与他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反话,但是少年被他从头骗到尾的,有两件事情。 江倦误会他咳血。但少年的心疾发作得越发频繁,他兴许撑不了太久了,咳血的事情,不足为惧。 除此之外,少年被他骗得最厉害的,还有一件事。 少年以为他是个好人。 他也在尽力扮演一个好人。 薛放离在心中轻啧一声,缓缓地垂下眼皮。 倘若他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可是会害怕? 他可还愿与自己亲近? 思及此,薛放离双目轻阖,心中浮起几分烦躁,神色也染上几分晦暗。 养心殿。 宣驸马都尉苏斐月。 汪总管尖着嗓音传唤,不多时,有人缓步走入,苏斐月不慌不忙地行礼,臣苏斐月拜见陛下。 弘兴帝端坐在一旁,不咸不淡地看他行礼,也不下令让他起身,苏斐月却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就这么气定神闲地跪着,任由弘兴帝打量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没怎么变。 许久,弘兴帝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才摆摆手,起来吧。 苏斐月站起身来,他已年过不惑,面上却不怎么显老,苏斐月笑吟吟地说:陛下也还是这么英武不凡。 弘兴帝哼笑一声,朕听照时说,这些年你仍是游手好闲,整日只知晓喝酒钓鱼。 苏斐月思忖片刻,道:倒也没有如此游手好闲,偶尔也还是有些正经事的。 弘兴帝来了兴趣,哦?何事? 苏斐月缓缓地说:给扶莺描描眉,再为她画画花钿。 他口中的扶莺,就是长公主,弘兴帝骂道:少与朕嬉皮笑脸。 笑骂过后,弘兴帝又道:你是朕昔日的状元郎,白雪朝的得意门生,如今却只知玩乐,一事无成,你心中就无一丝愧意? 苏斐月笑了笑,很是坦然地说:陛下,臣也没办法啊,谁让这软饭太好吃了。 弘兴帝又骂了他一句,这才说:你与扶莺出京之前,朕就想召你入宫,只你跑得太快,扶莺又一拦再拦,朕才什么也没说,现在你的旧友见了,山水也游玩过一番,总该为朕分忧解乏了吧? 苏斐月也不应声,只是说:这得看陛下的忧与乏棘不棘手。 弘兴帝也不与他兜圈子,朕这几个儿子之中,你觉得谁最可担当大任? 这些年,朕越发的力不从心了,立储之事,先前一压再压,现在看来,却是不得再推了。 苏斐月沉默片刻,问弘兴帝: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弘兴帝觑他一眼,先说点好听的吧。 苏斐月便道:臣曾任少傅之时,与两位皇子有过接触。大皇子为人直爽,性格坚毅,五皇子离王殿下,多智而近妖,尚且年少时,已有威势,至于六皇子 颇为纯良要强。 弘兴帝点头,你这些场面话倒是好听。 顿了一顿,弘兴帝又道:真话呢? 苏斐月诚恳地说:都不能委以重任。陛下不若再多干几个年头,看看您的皇孙之中,可有人能委以重任。 弘兴帝听完,倒也不恼,只是问他:为何老五不行? 老五从小天资就好,至于其他的你的威势,是道他喜怒不定、手段残忍吧?这些尚且可以约束。 苏斐月皱了下眉,提醒他道:陛下,现在尚且无人约束得了王爷,他日又有何人能约束王爷? 弘兴帝道:老五自从成亲以后,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扶莺不是设了宴,届时你再看看吧。 苏斐月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是说:陛下始终不立太子,就是因为朝中诸多大臣,无一不对王爷怨声载道吧?别人尚且不提,可就连蒋将军与顾丞相,也时常在劝诫陛下,连他们都忧心不已。 这一次,弘兴帝未再说什么,顿了一下,苏斐月又道:这些都不重要,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这天子之位,陛下给谁都可以,只是陛下,依臣之见,王爷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陛下想给他,王爷却不一定想要。 哗啦一声,雨势转大,弘兴帝缓缓抬起头,过了很久,他才恍然大悟地说:是啊,他这样恨朕。 朕就算捧给他,他也不一定会收下 第54章 想做咸鱼第54天 分卷(46) 薛放离要静养,江倦就陪他静养了几天。 当然,说是陪王爷,江倦自己躺平得也很开心。每天无所事事,在床上躺累了就换到榻上翻几个面,活动够了再爬回王爷身旁,被他拽进怀里,开启新一轮的陪i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倦已经收获了快乐的咸鱼生活,就是这日傍晚,薛放离轻拍一下江倦,起来。 江倦躺了三天,他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也在床上随处可见,江倦转了一下手上的鲁班锁,低着头问:怎么了? 去公主府。 江倦茫然地抬起头,去什么公主府? 薛放离口吻平淡,你接的那张帖子。 江倦思索几秒,总算想起来几天前,王爷去给他买藤萝饼,江倦接了一张公主府上的帖子。 又要营业了,江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瞟了一眼薛放离。 等他熬死了王爷,就不用再营业了吧? 薛放离似有所觉地望过来,怎么了? 江倦连忙摇摇头,假装无事发生。他接帖子的时候太困了,既没想起来问人也没仔细看帖子,就问薛放离:王爷,是哪位公主? 薛放离:长公主。 江倦:啊??? 江倦惊住了。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江倦会这样,纯粹是因为长公主与驸马身份特殊,而且有一个剧情与他们息息相关。 《重生后我成了团宠》是一本爽文,但就算是爽文,也需要有反派来调剂一下,再制造一点冲突。在这本小说里,除了开局没跳几下就完蛋的炮灰,驸马与长公主就算很重要的反派了。 安平侯父母早逝,驸马与长公主怜他年幼失怙,接在身边亲自教养,对于安平侯来说,把他抚养长大的驸马与长公主就如同他的亲生父母,安平侯敬重这两人,也十分看重这两人。 但他们在安平候的婚事上起了分歧。驸马与长公主更中意江倦,安平侯却一心恋慕江念,在故事的开端,长公主与驸马就外出寻访旧友了,所以他们并不知晓安平侯趁他们不在,先是退了婚,又进宫请求弘兴帝为他赐婚。 按照剧情,长公主与驸马返京以后,设了一场宴会,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安平侯这才告知他们二人退婚一事,长公主惊坐而起,驸马更是勃然大怒,不止安平侯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主角受也被刁难了一番。 江倦想到剧情就有点害怕,怕再被记仇,江倦问薛放离:王爷,我可以不去吗? 帖子已经收下了,去一趟就回来。 好吧。 再怎么不情不愿,帖子也是江倦收下来的,何况公公特意提了长公主想见离王妃,江倦那会儿也答应了下来,他只好说:那我们快去快回。 只要他跑得够快,剧情就追不上他。 再说了,之前剧情已经跑偏了这么多次,这一次去长公主府,在原文中,他应该已经咬舌自尽了,现在却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这个变动也会产生蝴蝶效应,让剧情再一次发生改变。 江倦安慰好自己,坐起身来,让兰亭给他梳理头发,并不知道薛放离正靠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怕什么呢? 长公主的宴会上,又没有豺狼虎豹,怎么就怕成了这样? 他不想去,薛放离本可以说那就不去了,只是见江倦怕成这样,薛放离便觉得有必要去看看了。 他的王妃,连他都捧在心上,怕磕了碎了,旁人更该敬他重他。 薛放离垂了下眼,神色发凉。 长公主府。 今日这场宴会,长公主宴请了不少人,江倦与薛放离来得迟,抵达的时候,客人已经来了大半,府上一片热闹。 才踏出马车,长公主府上的公公就忙不迭迎了上来,行过礼后,他恭敬道:王爷,长公主遣了奴才在这儿候着您,有要事与您商讨,请您先过去与她一叙。 江倦看看薛放离,本想晃一晃就走,看来暂时跑不掉了,他就对薛放离说:王爷你快去快回。 薛放离问:你不与本王一起? 江倦摇摇头,不想动了,我等你回来。 薛放离看他几眼,微微颔首,淡声交待道:若是有人不长眼,惹了你不高兴,不必顾忌什么,只管发落便是。 你是本王的王妃,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倦眨眨眼睛,不知道王爷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个,不过他还是点了下头,好,我记住了。 薛放离去见长公主,又有一名小厮上前来,引了江倦往里走,只是没走几步,江倦就被人叫住了。 弟弟。 江念轻轻唤了他一声,倒是巧了,我一下马车,就碰见了你。 江倦硬着头皮回过头,左看看右看看,还好,只江念一个人,没有倒霉成双,他松了一口气,也礼貌地打了一个招呼,哥哥。 前几日在承德殿发生的事情,江倦觉得挺尴尬的,所以才会看来看去,但这看在江念眼中,却让他产生了误会。 侯爷不在。 江念看着江倦的脸这几日,他在梦中无数次划花过这一张脸,江念再怨恨再气恼,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弟弟,堪称是绝色。 可他生得再美,又能怎样呢? 江倦一心恋慕安平侯,到现在见了自己,都还在下意识地寻找安平侯的踪影,安平侯永远是他的求之不得。 更何况,日后安平侯会登基,他这个弟弟,实在是错过了太多太多,他与江倦之间,输的那一个,永远不会是自己。 思及此,江念微微一笑,近日来的不忿与怨恨终于被消化,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隐秘的优越感。 他走近几步,神色热络,再不见上回的怨毒,江念笑吟吟地说:你是在找侯爷吧?他被驸马唤去了,侯爷说我们的事情也该 话音戛然而止,江念好似自知失言一般地与江倦道歉:我不该与你说这些,毕竟过去你仰慕了侯爷这样久。 说完,江念不安地看着江倦,他面上担忧不已,实际上,他在好整以暇地欣赏江倦的表情。 过去每一回,若是想激怒江倦,他只要像这样提及安平侯,再佯装不经意地戳几下他的心窝子,他这个弟弟急起来,可也是会咬人的。 咬得最疼的一次,就是把他推入了湖中,但也正是江倦这一推,他获得了一切。 想到这里,江念眼中的笑意加深。 安平侯去见驸马了? 是去给驸马说退婚的事情了吧。 剧情可能发生改变,但按照原文的设定,驸马与长公主本来就不太喜欢江念,他们是主角受重生以来,第一次碰见的对他怀有恶意且无法攻略的角色,江倦同情地看看他,这样啊。 同情? 他在同情什么? 江念始终紧盯着江倦,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的这个眼神,他觉得不可思议,更觉得荒谬。 什么时候,连江倦也能同情自己了? 江倦的同情,无端让他感到愤怒,江念也无比讨厌他神色中的怜悯,在他眼中,如果一定要有同情,那也是他施舍给江倦的。 江念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你 江倦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只是营业性地安慰了一下,没事的,侯爷已经进宫请陛下为你们赐了婚。 江念:? 没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江念问他:什么?陛下已经赐了婚? 江倦:嗯,你不知道吗? 江念确实不知道。安平侯倒是与他说过驸马更中意江倦,所以他打算趁驸马与长公主外出,进宫请弘兴帝赐婚,只是后来江念再问起此事,安平侯都语焉不详,江念只当他自有打算。 原来已经赐了婚。 可赐了婚,他怎么没有告诉自己? 江念喃喃道:我确实不知道。 江倦啊了一声,有点心虚了,那他可能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是被我提前说了。 先前江念还因为江倦的同情而感到不满,可现在得知婚事已经定了下来,一切都又变得不再重要了。 陛下既然已经赐了婚,他与安平侯,自此就绑在了一起。 上辈子的执念,这辈子触手可及。 江念粲然一笑,连眼前的江倦,都变得没那么碍眼了,他埋怨道:侯爷竟将我瞒在鼓里,一个字也没有透露若非是弟弟告诉了我,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肯告诉我此事。 江倦不敢说话,他越想越觉得安平侯始终不提赐婚的事情,就是打算给主角受一个惊喜,只好胡乱点点头。 江念心中颇为甜蜜,他还要再说什么,公公传唱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长公主驾到! 离王驾到! 长公主? 江念慌忙跪下,一阵环佩作响后,香风袭来,长公主薛扶莺缓步而来,停在了他的面前,江念心中一阵紧张,轻轻攥住了衣袖。 长公主可是已经知晓了他与侯爷的事情,特意来见他的? 正这样想着,只听薛扶莺道:抬起头来。 天家之女,语气再柔和,也自带威势,说话好似在下达什么命令。 江念连忙依言照做,他唇角微翘,挂上了最得体的笑容,只是抬起了头才发现,薛扶莺并未在与他说话,正看着江倦。 江念面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他就了然了。 江倦身为离王妃,不必如他一般行跪拜之礼,但薛扶莺到底是长辈,江倦还是要对她行礼的,可他就站在原地,薛扶莺一眼望去,自然就注意到了江倦。 他连行礼都不会,皇室成员又向来恪守成规,江倦这般,薛扶莺必定对他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这样想着,江念又翘了翘唇角,倏地,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冷到了极致,也无比危险,他只觉得自己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盯上,好似笼罩在一股几近绝望的恐惧之中。 江念僵硬地侧过头。 薛放离垂下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江念,他神色懒散,姿态高高在上,好似江念低微如尘埃,根本不值得一提,赏他这么一眼,已是破例。 又是这种眼神。 似乎看穿了他的一切,对他不屑一顾,又嗤之以鼻。 不甘心又在心中升腾,江念攥着衣袖的手加大了力道,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见薛扶莺开了口。 真是个好孩子,来,与本宫过来。 薛扶莺仔细端详几眼江倦。少年生得清艳,见了她这个长辈,柔软的唇向上轻弯,整个人都显得乖得不行,更何况他眼神干净,气质也纯粹不已,薛扶莺见了就格外欢喜。 她素来爱与没什么心思的人打交道,拉起江倦的手,薛扶莺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两下,当即就要携着江倦一同入宴,竟是毫不在意他未对自己行礼,也不觉得有任何失礼之处。 江念颇是惊诧,薛扶莺走了两步,眼风一扫,就这么与江念对视了,她眉头一皱,这是哪家的孩子?行礼时却还东张西望,怎的这般不懂规矩? 江念慌忙低头,回长公主 薛扶莺却不等他把话说完,拉着江倦就走了,江念只好咬了咬唇,暗自恼怒不已。 这是他头一回被说不懂规矩。 他礼也行了,不过只是一时疏忽而已,反倒是那江倦,从头到尾都没有行过礼,却是好孩子,到了自己身上,便是不懂规矩了。 江念心中气闷,手也越掐越用力,却又只能垂首静待薛扶莺离去,但下一刻,他又听见有人轻嘲着开了口。 不服气? 黑金色的长袍拖曳而来,在地上堆叠如云,男人嗓音偏冷,却颇有质感,你的那些心思,本王懒得与你一一追究,只有一点。 离他远一点。 薛放离语气平静,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却又满含警告之意,一片森然。 江念浑身冰冷,呼吸都要窒住了,直到男人抬脚远去,他才慢慢地抬起头,却正看见江倦回头抓薛放离的衣袖,男人气定神闲地拂了下去,而后轻轻地握住了江倦的手。 江念面无表情地看着。 是啊,他嫉妒。 他这样不甘心,又怎么能不嫉妒呢。 凭什么被离王如此温柔对待的不能是他,却是这个样样不如自己的弟弟? 可这没什么。 这辈子,他全部的押宝都在安平侯的身上,就算有不甘心,也不会有任何错处。 安平侯品行端正、性格沉稳,比起喜怒不定、无法把控的离王,他才最适合自己。 安平侯才是真正的良人。 他会好好待自己。 薛扶莺把江倦拉到了上席。 江倦坐下来,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坐到这个位置,他可能就跑不掉了。 江倦只好开始祈祷剧情一定要发生改变。 在本宫这儿,不要有拘束。 薛扶莺倒没什么架子,表现得很是平易近人,江倦对她点点头,薛扶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乖顺,不由得又感叹了一次,真是个好孩子。 可再怎么好,也不是自己家的了,薛扶莺叹了口气,愧疚地说:退婚一事,是我们对不起你。 江倦立刻警惕起来,他连忙摇头,没有对不起我,现在我也很好。 他不能让主角受因为退婚被刁难,不然肯定是他被记仇,还是被记了一大笔仇。 薛放离一来,就被喊了过去,正是薛扶莺与他谈及江倦的事情。退婚一事,与离王妃就是江倦,薛扶莺是同一时间得知的,她只觉得骇然。 她这个侄子,实在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江倦被退婚,又嫁入了离王府,薛扶莺直觉与安平侯脱不开关系,是以薛扶莺见了薛放离,就一直在劝告他莫要欺负江倦。 江倦说很好,薛扶莺却还是不太放心,她笑吟吟地说:你这孩子,本宫一见就喜欢,王爷若是真的欺负你了,也不要忍着,只管来本宫这儿,本宫替你做主。 王爷才不会欺负自己,江倦想了一下,认真地对她说:王爷待我很好,真的很好,好到我还要感谢侯爷的退婚之恩呢。 分卷(47) 薛扶莺一愣,倒是被他逗笑了,薛放离也掀了掀唇,嗓音淡淡地说:确实是退婚之恩。 薛扶莺摇摇头,她还是不太放心,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打趣薛放离道:这么好的孩子,真是便宜你了。 话音落下,薛扶莺抬起头,见一人大步走来,她连忙拉起江倦的手,轻声说:斐月,就是这个孩子。 斐月?苏斐月吗? 好像是驸马诶。 江倦也抬起头,苏斐月与薛扶莺一样,一见江倦就满面愧疚地说:是我们对不住你。 薛扶莺捂着嘴笑道:方才呀,本宫问过了,倦倦说还要感谢照时的退婚之恩,他在王府过得好着呢。 苏斐月淡淡一笑,是吗? 那就好。 听他们这样说,江倦勉强放下了心。 其实这一段剧情,江倦也研究过了,江倦觉得长公主与驸马会这么生气,主要是因为与他同名同姓的炮灰角色咬舌自尽了,安平侯也算是间接害死了一个人。 现在退了婚,江倦还好好的,过得也很好,驸马与长公主没有那么愧疚,可能就会好一点。 想到这里,江倦舒了一口气,咬着筷子看饭菜,只是忽然之间,他听见砰的一声,苏斐月放下了酒杯,对薛扶莺道:听说二公子今日也来了,叫过来看看吧。 他与薛扶莺一样,都是宴会前才知晓的退婚一事,苏斐月震怒不已,尤其是在得知江倦还成了离王妃以后。 离王本就威名在外,何况苏斐月还做过他的少傅,深知薛放离是什么样的人暴戾恣睢、行事毫无章法。江倦过得好的这种话,他也只是听听,心中却仍是恼怒不已。 薛扶莺叹了口气,自然明白驸马让人叫江念的用意,也知道他对江倦的担忧,是以并不阻拦,递给了公公一个眼神,去,把二公子叫过去。 江倦:? 怎么就要叫主角受了? 江倦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苏斐月向他看过来,颇为温柔地说:这些日子,你应当受了不少委屈,不论如何,退婚一事,我们都会给你一个交待。 江倦:??? 这本小说怎么回事啊? 他想老老实实走剧情的时候,剧情偏要来一个大逆转,不许他走剧情,现在他不想走剧情了,结果剧情又跑了回来,他被迫直面主角受被刁难。 这剧情怎么会这么叛逆啊? 第55章 想做咸鱼第55天 江倦陷入了沉默。 没多久,公公领着一个人走来,江倦看看江念,又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薛扶莺见状,却是会错意了,笑着问江倦:可是要吃螃蟹? 江倦啊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有一个蒸笼,里边放了好几只螃蟹,蒸得一片熟红。 江倦还挺喜欢吃螃蟹的,就是吃起来太麻烦了,他正要摇头,薛扶莺已经亲自挑了一只螃蟹给他,尝尝。 这是青蟹,四月吃正正好,蟹肉鲜甜,蟹油甘香。 江倦还挺心动的,就是看来看去,实在懒得动手,他的懒惰战胜了嘴馋,只拿筷子拨了几下就又抬起了头,却没想到苏斐月一直在看自己,苏斐月问他:怎么不吃? 江倦:不 说不想吃不太好,懒得吃也不好,思来想去,江倦郑重地回答:不会吃。 江念恰好走来,他看了一眼江倦碗中的螃蟹,唇角勾了起来。 果然是从乡下来的。 真是丢人啊。 这样的回答,苏斐月与薛扶莺似乎也没有料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只骨节明晰的手伸来,拿走了江倦碗中的螃蟹,江倦连忙说:王爷,螃蟹性寒,你不能多吃。 薛放离慢条斯理地取出剪刀,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 苏斐月与薛扶莺对视一眼,也各自从蒸笼中拿了一只螃蟹。 一时之间,桌上再无一人说话,江念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江念拜见长公主与驸马,离王与离王妃。 话音落下,还是一片安静。 江念跪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无人搭理一句,更没人让他起身,因着入宴前被长公主训斥之事,江念也不敢再擅自抬头,但他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意外。 长公主与驸马,应当存了心地晾着他、冷落他。 毕竟他们二人,更为中意江倦,但现如今侯爷私自取消婚约,又进宫请了陛下赐婚,长公主与驸马恼自己,也是应该的。 实际上,不止江念一人这么想。 江倦也觉得长公主与驸马这是在给主角受下马威,毕竟他们是讨厌主角受的反派。 无人发话,江念就这么跪着,面上没有任何的不忿,表现得极为谦良,一心想在长公主与驸马面前,减少一些恶感。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念跪得腿都有些麻了,才终于听见席上有人在说话。 剥好了,吃吧。 薛扶莺向江倦推来一个小碟,蟹壳已经被她敲开、剪碎,敞开的红壳内,蟹肉与蟹黄拥挤而出。 与此同时,苏斐月也把手上那只处理好的螃蟹拿给了江倦,他看了眼薛扶莺推来的碟子,笑着对江倦说:一只是吃,两只也是吃,既然没有吃过,再多吃一只吧。 江倦:? 他看看苏斐月与薛扶莺,再低头看看剥好的螃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所以他们不是在故意冷落主角受? 只是在给他剥螃蟹没顾上主角受? 江倦: 他要是被记仇,真的不冤。 可是吃螃蟹有人帮忙剥壳,真的好快乐。 江倦咬住筷子,心情十分复杂,结果脸突然被捏住,他被迫吐出筷子,有人顺势喂了他一口蟹肉。 江倦咬了几下,蟹肉真的很是鲜甜,他不回头就知道是王爷喂自己吃的,毕竟王爷很是热衷于投喂他。 当然,也确实是薛放离。他看了看薛扶莺与苏斐月给江倦剥好的螃蟹,不动声色地移开,这才又把自己剥好的蟹肉喂给江倦吃。 螃蟹太好吃了,有人剥壳还有人投喂,江倦挣扎不到两秒就躺平了。 被记仇就被记仇,尊重食物最要紧。 这个时候,江念也反应过来了。 江倦说不会吃螃蟹,驸马与长公主竟也没有丝毫轻视,甚至还亲手给江倦剥壳,好让他尝一尝味道。 他们怎就对江倦这样好? 婚约是这样,比起自己,他们更中意江倦,现在亦是。他跪了这样久,长公主与驸马也不喊他起身,只是因为他们在剥壳,忘了自己。 他究竟哪里比江倦差了? 江倦又凭什么比他更受青睐? 婚约一事,江念过去询问过江尚书,哪怕原因他已经知晓,可长公主与驸马对待江倦的态度,还是让江念嫉妒不已,他也始终觉得江倦不配。 江倦只不过是沾了他外祖父的光,外祖父侥幸救过驸马一命而已。 江念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与此同时,苏斐月也堪堪想起让人传了江念前来,他望了一眼,你就是尚书府二公子? 江念:家父江佑。 苏斐月嗯了一声,薛扶莺也瞟了一眼,随即惊诧道:怎么会是你? 江念心中一跳,果不其然,薛扶莺下一句话就是:本宫记得你。行礼的时候还在东张西望,不懂规矩得很。 苏斐月笑了笑,不怎么意外地说:照时道他为人和善、温和端方,我听了便在想,再如何为人和善、温和端方,也不过浮于表面,还真是如此。 驸马这一席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江念听后本想辩解,只是思及驸马与长公主本就不喜欢他,到底什么也没有说,生生地受了下来。 但这确实是江念第一次被人如此评价,说一点也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若非他们抚养安平侯长大,若非安平侯极为看重他们 江念压下了不满,缓缓地说:驸马说的是。江念确实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好,尚且称不上待人和善、温和端庄。 苏斐月听后,点了点头,你也自认为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好?看来还是有过反思的,这些不好的地方又是哪些地方?说来听听。 江念一愣,他说不好,不过谦虚之言罢了,他自认为许多事情,即使出发点并非出于本心,也没有尽善尽美,但足以挑不出错处。 可驸马这样问了,江念只好说:礼未学透。 未学透,苏斐月重复了一遍,笑吟吟地说,只是未学透? 我看你根本不懂礼数! 苏斐月陡然发难,婚姻一事,当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却与照时私定终身,这便是你的礼未学透? 驸马会有如此质问,江念早已料到,他定了定神,轻声答道:我们本想告知长辈,只是那时驸马您与长公主俱不在京中,我们又情不由衷。 好一个情不由衷,苏斐月说,我且问你三个问题。 江倦是你何人? 弟弟。 照时与他又是何种关系? 江念睫毛一动,向他解释道:驸马,侯爷与我定情之时,已然许诺过会解除婚约,我才应下了他。 苏斐月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哼一声,许诺过会解除婚约。也就是说,你清楚他二人身上有婚约。 江念一僵,不得已点了下头,江念清楚,可是 苏斐月并不听他解释,第三个问题。可是你明知你弟弟江倦与照时有婚约,照时又倾心于你,却丝毫不知回避? 江念强笑道:江念有过回避。可我再怎么回避,与侯爷相识多年,总不能过于绝情,他与江念注定不能在一起,但总归还是友人。 苏斐月一字一字地说:有过回避?你的回避便是今日与他泛舟湖上,明日邀他踏青?照时说你二人,是他一度纠缠,错全在他身上,我看则不然。 他贼心不死,你却也蓄意勾引! 苏斐月不留一丝情面,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其实关于安平侯、江倦与江念三人的事情,江念也一直是如此告诉自己的。 他也曾回避过安平侯前来邀约,他并非次次都会前往,只是拒绝得多了,安平侯颓靡不振,江念为了顾及这个友人的心情,只好再邀约一次。 他也不想,只是不愿安平侯愁眉不展。 至于江倦,至于安平侯与江倦的婚约安平侯倾心于他,安平侯也许诺过会与江倦退婚,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也没有任何逾越与不规矩之处。 可就在今日,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被驸马毫不留情地拆穿,蓄意勾引一词出来,江念只觉得被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为人和善、温和端庄,苏斐月再度重复这两个安平侯用以形容江念的词,如此心术不端,你配吗? 从头到尾,苏斐月没有一个脏字,江念听在耳中,却只觉字字如利刃,狠狠地刺在身上。 原以为没人会发现的小把戏,竟就这样被人看破,他的不堪也大白于天下。 勾引弟弟的未婚夫,江尚书当真养了一个好儿子! 苏斐月道:你们尚书府,你的父亲偏心于你,不好生教养你,现下也只好由我这个外人出面教养一番了你抢你弟弟的未婚夫,可曾向他道过歉? 想也知道,不曾道过歉。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与他道个歉吧。 道歉? 江念一听,面上血色尽失,几乎摇摇欲坠。 他怎么能道歉? 他不能道歉。 倘若道了歉,就是承认了自己明知安平侯与江倦有婚约,不仅不避嫌,还以友人的名义,一再往来,甚至蓄意勾引。 江念崩溃不已,而被抢了未婚夫,此刻正在接受王爷投喂的江倦也一下子呛到,没想到驸马说给自己一个交待,竟然会是这样的交待。 薛放离对这场闹剧始终置若罔闻,毕竟于他而言,当真是安平侯的退婚之恩,自始至终他都在给江倦喂蟹肉,一个眼神也没分出去。 见江倦被呛到,薛放离抬手轻拍几下,淡淡地说:没人与你抢,急什么? 江倦哪里是急的,他是吓的。 驸马这番话真的很不留情面了,这么一通羞辱下来,还要主角受给自己道歉,江倦觉得今日之事,他起码能被主角受记三笔仇。 这么一想,螃蟹再好吃,江倦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心,他下意识地往薛放离那边蹭了过去。 薛放离望他几眼,也缓缓抬起头。 江念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好似再承受不起任何摧残,下一秒就会昏倒。 这位尚书府二公子,野心过大,心机不足,说到底,还是一个字,蠢。 他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淡淡的药草味袭来,薛放离不再看江念,重新垂目看去,少年蹭在他身上,手也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袖,被逼着道歉的是江念,他却也浑身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看了几秒,薛放离直接把他拉过来,抱坐在怀。 江倦仰头看看他,难得没有挣扎,他往后一靠,完全是一条废鱼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倦总觉得王爷很可靠,在他怀里也格外有安全感,尤其是在这种被主角受的记仇时刻。 同姓不同命,江倦安心了一点,江念却还处于风雨之中。 苏斐月问他:二公子,你可听见了,给你的弟弟道歉。 江念攥紧了手心,他不能道歉,道了歉就是承认了这些指控。 上辈子,他克己守礼,最后郁郁而终,这辈子凭什么不能遵从心意? 上苍给他这么一次机会,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吗? 他凭什么要道歉? 他为什么要道歉? 分卷(48) 安平侯不爱江倦,执意与他解除婚约,怎么也要怪在他的身上? 思及此,江念双唇紧闭。 他抗拒道歉,但并不打算硬碰硬,是以江念缓缓地抬起头,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泪,好似委屈至极,事情有着万般隐情。 这一招,对安平侯与江念的那些好友管用,只要一摆出这副隐忍而委屈的神情,就能驱使他们为自己做任何事情,可偏偏对上苏斐月,却是无济于事。 苏斐月看了他一眼,了然地说:看来你是不想道歉了。 江念泪流满面地摇头,驸马,我 他怎么样,苏斐月并不想听,也没有耐心去听,然而还有一个人,更是已经耐心告罄。 薛放离懒洋洋地开口:二公子,本王劝你还是早点道歉为好。 他本不想插手,可怀中人总是一对上江念,就格外慌张,薛放离也只好插手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与少年说再多次不必要怕,少年也还是怕,他只好自己替他出头了。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说:若非驸马提醒,本王还忘了应当让你道歉。 他与侯爷的婚约,本王不在乎,可你在本王面前,说了那么多他的不是,总该道歉吧? 江念一僵,又听薛放离悠悠然道:本王之前只是再三警告你,今日倒是突然想与你算一算这些旧账了。 还有一事,本王每每想起,都觉得恶心至极,二公子,侯爷可知晓你心中恋慕之人,其实王爷! 这一瞬间,江念冷汗直流,心脏也几乎停止跳动,因为薛放离直直戳中了他心底最为隐秘、也最为痛恨的地方。 恋慕离王之事,他自己不想承认,更不愿被他人知晓,尤其是安平侯。 他不想道歉、也不愿道歉,可他更不愿这件事被公之于众,这比驸马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蓄意勾引,更让他感到羞耻。 因为他的一颗真心,曾被狠狠地践踏过。 这是他人生之中,最为挫败的一件事,哪怕重活一世,也无法逆转的一件事情,也是他午夜梦回时分,每每想起,都会恨到咬牙切齿的事情。 我道歉。 江念一字一字地说:我愿意道歉。 千般的不情愿、万般的抗拒,江念也不得不看向座上的江倦,他与安平侯已被赐婚,决不能有任何节外生枝。 侯爷待他再怎么好,也决计无法容忍他心中另有其人,何况他已经耗费了这么多心血,不能功亏一篑。 不过是道歉。只是道个歉而已。 忍一忍便过去了。日后这些耻辱,他总会一样一样地讨回来的。 思及此,江念深吸一口气,对江倦说:是我对不起你。 你与侯爷有婚约,我不该没有与他避嫌,更不该交往过甚,我 他在与江倦道歉,可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愧色,甚至在注视着江倦的时候,还不受控制地浮出几分怨毒。 他对江倦的怨恨,多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哪怕他有的比江倦多得多,他也忍不住嫉妒江倦。 就如同此刻。 他嫉妒江倦有人为他撑腰。 他好嫉妒,真的好嫉妒。 可再嫉妒,也无济于事,安平侯并不在场,他应当是与驸马坦白之后,受了责罚,若是安平侯在,他应当也会护着自己,也会试图阻拦。 江倦有的他也有,可他还是好嫉妒。 薛放离平静地说:再以这种眼神看他,你的这一对眼珠子,信不信本王给你剜下来? 江念眼皮一跳,慌忙低下头,心下一片冰凉。 薛放离又道:你当真是不知礼数。 说完,薛放离看了一眼侍卫,侍卫立刻向江念走来。 下一刻,有人一把抓住江念的头发,江念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狠狠地按在地上,他整个人都匍匐在地,毫无尊严可言,头皮更是痛到发麻。 薛放离面无表情道:接着道歉。 江念颤抖着声音开口:弟啊! 才吐出一个字,江念就又被薅着头发提了起来,他眼眶发红,倘若之前那次流泪只是作态,这次是真的痛狠了,泪流不止。 二公子,你在与谁道歉? 男人腔调散漫不已,可语气却一片森寒。 江念流着泪说:弟 薛放离微笑道:错了。 话音落下,侍卫并未心慈手软,又是把江念往下一按,砰的一声,他的额头狠狠地磕在地上,江念被撞得头脑发晕,只觉得天旋地转,再跪不稳。 你到底在与谁道歉? 江念意识到了什么,动了动嘴唇,急切地改口道:王妃!他是离王妃!江念在与离王妃道歉。 薛放离笑得颇为遗憾,原来你知道啊。 继续。 这一次,侍卫终于松开了手,没有再抓着江念的头发把他往地上拽了,江念瘫软在地,被这么一番折腾,即使他的道歉本身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可他的痛苦却是实打实的,以至于他再开口,听起来颇是情真意切。 江念披头散发,额头满是血痕,他跪在地上,满身都是狼狈,仰头看着席上的江倦,泣不成声道:对不起,王妃,我不该没有与侯爷避嫌,我不该与王爷说你的不是。 是我的错,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江倦看着他,却有点走神。 事态的走向与原文一致,主角受在宴会上受辱,可又不完全一致,因为追根究底,侯爷与长公主是为了给江倦一个交待,薛放离也是在为他撑腰。 江倦本来应该因为造化弄鱼而失去梦想,可是他这会儿满脑子都在想别的事情。 主角受什么时候与王爷说他的坏话了? 王爷怎么还背着他见主角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专心给咸鱼卷撑腰。 咸鱼卷抓住了重点并开始生气:???狗男人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见的他??? 第56章 想做咸鱼第56天 江倦想了很久。 王爷也有自己的生活。 王爷想与主角受打交道就与主角受打交道,他就算想跟安平侯拜把子,也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属于王爷的正常社交。 他不应当耿耿于怀,他应该大度一点。 他是一条有大量的咸鱼,从来不记仇,也一点也不幼稚,不跟六皇子和蒋轻凉这样的小学鸡一样,偏要争一个天下第一好。 江倦勉强哄好自己,就看见有只骨节分明的手端起酒杯朝他送来,男人嗓音靡靡。 桂花酒,尝一口? 江倦摇摇头,我不喝。 薛放离:甜的,你喜欢。 江倦才不承认,我不喜欢甜食,甜酒也不喜欢。 薛放离眉头一动,垂目看他。 江倦也不管他,说不喝桂花酒就不喝桂花酒,他推开薛放离执着酒杯的手,低下头来,张口咬住筷子尖,好似在思考该吃什么。 实际上,江倦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甚至连螃蟹都不觉得香了。 他睫毛轻垂,安静得有点异常,薛放离始终在看江倦,自然也发现了端倪,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拆穿江倦蹩脚的谎话,只是语气如常道:嗯,你不喜欢,是本王喜欢。尝一口。 话音落下,薛放离又抬起了手。 江倦坐在他怀中,薛放离一手摁在他腰上,另一只手环过来,喂他桂花酒。 桂花的甜香飘来,江倦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但薛放离注意到了他的犹豫,所以并未收回手,还捏住了江倦的下颌,好喂他饮酒,与秋露白的味道差不多。 就算是秋露白,江倦现在也不喝,酒杯被送了过来,江倦又伸手推他,结果一个不慎,竟轻飘飘地挥在薛放离脸上,啪的一声,好似给了他一耳光。 江倦睫毛一动,怔住了,他手指微蜷,都不知道要不要收回来,也吓了一跳。 王爷 这动静不算大,可那巴掌声还是引来了薛扶莺与苏斐月的目光,江倦只是怔住了,他们两人却是惊住了。 发生了什么暂且不论,他们这侄子,脾气可不算好,被人甩了一巴掌,这、这 怎么看,江倦都怎么危险。 作为长辈,薛扶莺并不确定薛放离会不会卖自己一个面子,但她还是笑吟吟地打圆场:倦倦,放离待你再好,你也不行这样啊,快,与他道个歉。 王爷,我 江倦自己也心虚,他好小声地开口,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放离! 离王殿下! 薛放离的举动,让薛扶莺与苏斐月心中一凉,两人同时开了口,生怕他会就这样折断江倦的手,可下一秒,出乎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 薛放离拽住江倦的手腕,没什么表情地拉近他的手,低头打量几眼,薛放离只是问江倦:疼不疼? 江倦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他在问自己手疼不疼,对着他摇了摇头,不疼。 他说不疼,薛放离却也还是顺势握住江倦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揉捏,而后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了? 薛扶莺: 苏斐月: 还能怎么了? 怕他当场折断江倦的手,结果他被挥了一掌,却在问江倦手疼不疼。 这、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吧? 这真是薛放离?而不是被人夺了舍? 无人答话,薛放离撩了撩眼皮,姑姑,姑丈? 薛扶莺与苏斐月对视一眼,薛扶莺大大方方地说:没什么。方才你沉着脸,本宫想着倦倦有心疾,受不得惊吓,还打算提醒你一下呢。 薛放离捏了捏江倦的手指,嗤笑一声,是怕本王欺负他吧? 他平静地说:本王怎么敢欺负他,从来只有他欺负本王的份。 话音落下,薛放离垂下眼,语气又轻又缓地问江倦:又在生什么气? 本王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江倦嘴硬道:我没有生气。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问他:是本王喜欢吃甜食,也是本王喜欢秋露白? 江倦: 他思索几秒,居然无法回答,于是江倦选择夺回自己的手,很不讲理地说:就是没有生气。 结果也就是这么一下子,江倦的衣袖又扫到了酒杯,砰的一声,酒杯被掀翻,酒水汩汩落下,泼了江倦一身。 江倦甩了甩衣袖,心情更不好了,他轻声喃喃:我怎么这么倒霉。 薛扶莺见状,连忙收起眼中的惊诧,对江倦说:可别着了凉,快去清洗一番,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回来。 说着,她给服侍自己多年的孙公公递了个眼色,孙公公赶紧上前来,恭敬道:王妃,快与老奴来。 江倦本就心情不佳,江念也已经收拾过了,薛放离便不打算再久留,他淡淡道:不必,他与本王回王府。 听他说不必,江倦突然就想叛逆一下,他慢吞吞地说:可是好难受,我想先换衣裳。 薛放离掀起眼帘,要笑不笑地看着江倦。 江倦理不直气也壮,桂花酒在身上好黏,好不舒服。 顿了一下,江倦还推了个锅,都怪你。 薛扶莺看着他们,犹豫着要开口,却被苏斐月轻轻按住了手,薛扶莺侧头望去,苏斐月笑着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再看看,薛扶莺便也作罢。 是本王扫落的酒杯? 不是啊。 可是是你把酒杯放在这儿的,还是你非要问我在生什么气,江倦一点也不心虚,不怪你怪谁?怪我吗? 嘴上说着不生气,少年的眼角眉梢却全是懊恼,他这站不住脚的指控,甚至还颇有几分借题发挥的意思,薛放离望了他许久,低低地笑了。 那就算本王的错吧。 江倦却还是不肯放过他,什么就算你的错啊,本来就是你的错。 薛放离从善如流道:嗯,是本王的错。 成功让王爷认错,江倦的心情总算好上了一点,他可算大发慈悲,放过了薛放离,让孙公公带他去沐浴了。 倒是薛扶莺,此情此景,只让她错愕不已,江倦走了好一会儿,薛扶莺才堪堪回过神来,放离,倦倦说你待他好,原来竟是好到这种程度。 如此一来,他外公那边,本宫与驸马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早先江倦说过得好,薛扶莺与苏斐月本是不信的,可这接二连三的事情看下来,却是不得不信了,让薛扶莺来形容,她只想得到一个词。 恃宠而骄。 薛扶莺抚掌叹道:本宫倒是没想到,放离啊,你竟也是个惧内的。 他这个侄子,堂堂离王,再如何性情暴虐、生杀予夺,回了府上,对上他这弱不禁风的王妃,居然也只有认错的份。 薛扶莺乐不可支,薛放离也没有任何不悦,只是懒洋洋地开了腔:本王说了,本王可不敢欺负他。 娇气得很,也难哄得很。 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长公主府上,凿了一处温泉,江倦一泡进去就舒服地不想动了,所以待他清理好自己,再换上干净的衣裳,时辰也不早。 孙公公候在外头,恭敬地说:王妃,王爷在花园候着您。 江倦哦了一声,本来和王爷胡搅蛮缠一番,他心里好受多了,可泡完温泉,这会儿他又有点不得劲了。 孙公公提着一盏灯笼在前面引路,江倦心事重重地跟着他,没走几步,他停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分卷(49) 孙公公回过头,微笑道:王妃,怎么了? 江倦幽幽地问他:你说 有件事情我很好奇,有点想弄清楚,可是这件事又好像只是一件小事,问起来好奇怪,我要不要问啊? 孙公公一怔,他斟酌片刻,对江倦说:王妃您身份尊贵,无论是何事,只要入了您的眼,就不算是小事,您自然是该弄清楚的。 停顿片刻,孙公公又对他说:您是王妃,您想做什么都有道理,无人可以置喙。 江倦眨了眨眼睛,王爷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思索几秒,江倦决定不折磨自己了。 他要去折磨王爷。反正是王爷说的,让他嚣张一点,惹了他不高兴,不必顾及什么,只管发落便是。 那他就不客气了。 江倦想开了,他点点头,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孙公公笑着摇摇头,又回过头来,替江倦照着前面的路,领着他走入花园。 凉亭内,掌灯的丫鬟站了一排,男人姿态闲散坐在一旁,正往湖中投着果仁,锦鲤拖着红尾巴汇聚,水花浮动,哗啦一声又一声。 王爷。 江倦唤了他一声,薛放离也没抬头,只是把手中的果仁一把全然洒下,这才说:回府? 你先等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薛放离眉头一动,这才望向他。 你 江倦觉得好难启齿,憋了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来。 薛放离好整以暇道:嗯?本王什么? 江倦低下头,就是 凉亭外,牡丹花开得正盛,甚至还有几丛斜斜伸入,枝头的花苞层层叠叠,颜色艳得惊人,江倦伸出手,一片一片地往下摘花瓣。 你怎么还背着我见我哥哥啊? 挺没必要的,可江倦就是想知道,他鼓起勇气问出来,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还在对牡丹花下毒手,用以缓解自己的紧张。 你说他与你说我的不是,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倦声音很轻,轻到好似风一吹,就会散开来。 可薛放离却还是听见了。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也都好似挠在他的心上,薛放离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看着江倦,许久,他轻轻地笑了。 本来就很不好意思,王爷还笑他,江倦要烦死了,你笑什么啊。 又不是什么不能问的秘密。 薛放离悠悠然地说:你确实可以问。 江倦瞅他一眼,那你快说啊。 薛放离垂下眼,定定地望着江倦,他嗓音偏低却又很有质感,为什么你问,本王就要说? 因为 我是你的王妃。 是你让我嚣张一点的。 江倦睫毛动了一下,忽然有点心慌,这些话他怎么也没法说出口。 嗯? 薛放离追问:怎么不说话? 话音落下,薛放离伸出手,轻轻抬起了江倦的下颌,火光摇曳中,少年脸庞清艳动人,薛放离与他对望,又缓缓地开了口。 你可以问,本王也可以不说。除非 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喊一声夫君听听吧。 第57章 想做咸鱼第57天 夫君。 江倦的手一下失了轻重,扑簌一声,花瓣被拽下,牡丹花丛在夜色中摇摆,枝叶发出一阵婆娑轻响。 他的心也好似漏掉了一拍。 喊什么夫君啊,有什么好喊的。 好奇怪,他才不要这样喊。 不过江倦强装镇定道:啊?喊什么? 薛放离望他一眼,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夫人。 江倦立刻应下声来,哎啊? 江倦:??? 他倏地睁大眼睛,本想套路王爷,结果套路不成却被王爷反套路,江倦有点傻眼,呆愣愣地看着他。 薛放离掀起殷红的唇,又无声地笑了。 心跳得太大声,也太吵了,江倦就觉得好烦,也好懊恼,于是他抬起手,恼羞成怒地甩了薛放离一脸的牡丹花瓣。 你好烦啊。 说完,江倦扭头就走。 薛放离眉头轻抬,被兜头甩下一脸花瓣也不恼,只是伸手悠悠然地拂去,他神色愉悦至极,笑得也很轻。 江倦又听见了,他背对着薛放离停下脚步,就算看不见也要管一下,你不许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啊。 他很大声地抱怨,薛放离缓缓地向他走来,嗓音低沉得动听,你近来倒是越发的大胆了,竟还管到了本王的头上。 本王见了谁要管,本王笑不笑也要管。 江倦为自己辩解:我就是随便问问,谁要管你。 是吗薛放离颔首,你想知道,说与你倒也无妨。但你又说只是随便问问,似乎也不是很想知道,那便算了。 江倦: 他想知道啊。 不行。 他都被笑成这样了,他得忍住。 他也是要面子的。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江倦抿了抿嘴,假装一点也不在意。 这一次,没有花瓣再给江倦薅,他也不能再甩薛放离一脸花瓣,江倦只好低下头,对地上的影子下手。 他一下一下地踩上薛放离的影子。 让你笑。 让你不说。 让你想听夫君。 让你乱喊夫人。 江倦睫毛一颤,步子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薛放离回头看他,江倦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摇了摇头,他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自己先坐上了马车。 王爷好烦。 他真的好烦啊。 江倦觉得气氛好奇怪,从头到尾都好奇怪,可又说不上究竟哪里奇怪。 他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只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们之间,有事没事,奇不奇怪,反正都是王爷的错,怪不到他头上。 骂王爷就对了。 王爷就是烦人。 回了王府,时辰已经不早了,兰亭伺候着江倦睡下。 事实证明,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得咸鱼失眠。 从来倒头就睡的江倦,这一晚,怎么也没有睡意,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滚来滚去,江倦自认为动静很小,可没多久,他就被一把拉入了怀中,摁得很紧。 薛放离:怎么了? 江倦:我睡不着。 薛放离嗯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江倦的后颈,舒服是挺舒服的,可江倦心里装的有事情,再怎么哄他也无济于事,江倦纠结地说:王爷 嗯? 我 他又吞吞吐吐起来。 江倦很后悔,真的后悔。 他好想知道王爷究竟什么时候见的主角受。 他想知道,他真的好想知道。 想到这里,江倦开始了自我反思。 这不应当。 他是一条成熟的咸鱼,怎么会如此幼稚和小气。 大度一点。 王爷背着他见主角受,没什么大不了。 可放在晋江文学城,王爷这都算不守男德的行为了,他会被刷负好几百条! 薛放离揽着江倦,他低头嗅着少年身上的气息,尽管对江倦的反常心知肚明,薛放离也还是悠悠然地说:该不会还是想问本王何时见的二公子吧? 不是不想知道吗? 江倦: 可恶,又被堵死了。 江倦想知道得要命,可他也要面子,只好郁闷地说:当然不是。 薛放离轻笑一声,不是就好好睡觉。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啊,江倦把头埋进薛放离的怀里,没一会儿就又抬了起来,慢吞吞地问他:王爷,你睡着了吗? 薛放离没搭腔,只是伸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脸,到底想说什么? 我 黑暗中,薛放离垂眼望他片刻,唇角掀起,笑得颇为恶劣,可他的语气却听不出分毫。 晚宴上你只吃了些蟹肉,可是又饿了? 江倦一点也不饿,可是他能怎么办,他只好小幅度地点头,自暴自弃地说:嗯,我饿了。 薛放离颔首,把江倦从怀中放开,点燃了烛火。 凉风院一亮起来,守在院外的丫鬟便敲开了门,薛放离吩咐道:备膳。 等一下。 这么晚了,江倦没什么食欲,饭菜真的端上来了,他也吃不了,江倦只好硬着头皮改口道:王爷,我又不饿了。 薛放离回头望他,眼皮轻垂,面上倒没有任何不悦,语气状似不解道:你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从在宴会起,就不太高兴。 江倦回忆了一下,也没有很不高兴吧? 薛放离却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停顿片刻,薛放离若有所思道:若非在长公主府上,你说只是随口一问,本王只怕是会误会你介意本王与二公子见面。 江倦: 好,又把他的话堵死了。 江倦安详地躺回床上,伸出手去拽珠串。 珠帘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江倦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去,轻轻地往扶手上撞。 他也要面子啊。 可是他都失眠了。 江倦想得出神,砰的一下,没控制好力道,这一下撞得颇重,他啊了一声,捂住额头坐了起来,江倦蹙起眉说:好疼。 下一刻,江倦捂住额头的手被拿开,脸也被人抬起来,薛放离低头端详他片刻,额头倒是没有见血,只是红了一片。 手指轻轻抚上江倦的额头,薛放离终于放弃再逗弄他了,他垂下眼里,语气遗憾道:想听你说句实话,怎么与你不再弄伤自己一样难。 小骗子。 江倦愣了一下,啊? 薛放离缓缓道:不是想知道本王何时见的二公子吗? 这一晚上,你说了多少次谎? 江倦下意识辩解道:也没有很多次吧。 停顿一小会儿,江倦又反应过来什么,不可思议地问他:王爷,你知道啊。 薛放离颔首,是啊,本王知道。 本王想看看,你的嘴究竟有多硬。 江倦: 亏他还纠结了这么久。 王爷从头到尾都在看他的笑话吧? 你怎么这样啊。 江倦有点恼羞成怒了,什么我骗你,你不也一直在明知故问。 薛放离低笑一声,并不搭腔,只是问他:本王再问你一遍,想不想知道? 江倦觑他一眼,他最后的一丝尊严让他选择含糊不清地开口道:你说呢。 让本王来说?薛放离徐徐道,本王觉得你不想知道。 江倦: 想知道我想知道,江倦不装了,他摊牌了,你什么时候偷偷见的我哥哥? 江倦强调道:我也没有介意,我只是好奇。 还在嘴硬。 薛放离轻笑一声,仍是没有立刻回答,他问江倦:可还记得本王是怎么与你说的? 江倦眨眨眼睛,啊? 薛放离饶有兴趣道:喊一声夫君听听。 江倦想了一下,镇定地说:你先说。我来做一会儿心理准备。 薛放离:嗯?当真? 江倦点头,嗯,真的,比珍珠还真,你快说。 薛放离抬眉望他,神情似笑非笑,江倦不忍了,作势晃他几下,你快点老实交代。再不说,我就当你心虚处理,不和你过了。 都不想与他过了,薛放离自然不能再吊江倦的胃口,他语气轻描淡写道:带你去百花园那一日,你在睡觉,他误入海棠苑,与本王说了几句话。 江倦:? 江倦:就这??? 不然呢?薛放离望着他,笑笑地说:夫人管得这样严,本王又岂敢外出拈花惹草,何况自从你入了离王府,本王何日不是爱不释手? 江倦:??? 他居然为这茶饭不思,还失了眠? 江倦失去了梦想,再一次缓缓地躺平。 薛放离问他:不是喊夫君吗? 江倦耍赖道:我说会喊,又没说会今天喊,明天再说吧。 早料到他会耍赖,薛放离倒也不意外,只是哼笑一声。 今日只是喊一声夫君,明日就说不定了。 江倦躺下没多久,又想起什么,重新坐起来,他瞅一眼薛放离,对他说:王爷,现在轮到我跟你算账了吧? 你看了我一个晚上的笑话。 分卷(50) 薛放离好整以暇地问他:嗯?你要如何与本王算账? 江倦装模作样地摸摸心口,王爷,你知道的,我有心疾,不能生气,所以 凉风院的灯火亮了太久,高管事琢磨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连忙穿戴好衣物,匆匆走了过来,结果他刚抬起手,正要敲响门,就听见他们王妃慢吞吞地开了口。 你给我出去,今晚不许睡这儿了,看见你就烦。 高管事:? 他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房门被推开,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他目光一垂,扫过高管事,语气冷漠地问:有事? 高管事:没、没事。 夭寿了。 他好像撞上他们王爷被王妃赶出房门了。 等一下。 这不是王爷的凉风院吗? 王妃在王爷的凉风院里赶走了王爷。 高管事陷入了沉默。 他们离王府现在是已经正式改名为离王妃府了吧? 第58章 想做咸鱼第58天 是夜。 晚宴结束,长公主府外,车如流水马如龙。 尚书府的马车,也还未出发,停于灯火阑珊处。 安平侯大步而来,他走过一辆又一辆马车,而后一把掀开轿帘。 江念仰着头,正让人用帕子替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见了安平侯,江念把下人屏退,他望着安平侯,微微动了动唇,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唯有眼泪无声地滴落。 小念,你受委屈了。 安平侯皱起眉,轻轻拉起他的手,今日之事,我已知晓,离王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本应在宴上,只是舅舅留了我在书房,才未出席宴会,若是我在,你也不会被如此羞辱。 江念摇摇头,好似对这一番羞辱浑然不在意,只是低落地说:侯爷,长公主与驸马不喜欢我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入了他们的眼? 安平侯安慰他:舅舅与舅母只是没有与你接触。你很好,他们若是肯放下芥蒂与你接触,定会喜欢你的。 江念咬了咬唇,可他们也没有与弟他话音一滞,又想起了在宴会上,自己被人摁着头磕在地上的时刻,这种耻辱与痛楚,当真足以让江念铭记一辈子。 江念攥紧手心,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说:他们也没有与离王妃有过接触。今日第一次见他,我瞧长公主就欢喜不已,驸马与他,更是其乐融融,甚至还为他问责于我。 侯爷,我当真不如他? 马车内,灯火昏暗,江念声音一度哽咽,他面上满是水痕,看起来楚楚可怜,安平侯本要作答,恍惚之间,却又想起了那个少年哭起来的模样。 眼泪沾湿睫毛,仿若含露的玉瓣,睫毛一动,心都要软下来。 江念,当真不及江倦。 侯爷? 许久无人应答,江念轻唤他一声,安平侯这才堪堪回过神来,他勉强一笑,你怎会这样想? 你便是你,无需与他人比较,也不要想太多。 安平侯没有正面回答,但江念却没有发觉,因为他手中被塞入一个小瓷瓶,安平侯向他解释道:这是我从舅母手中讨来的生肌膏。你这几日,便在府上好好养伤吧,药记得每日上一遍,免得留了疤。 江念攥紧了小瓷瓶,嗯。 安平侯又道:宴会之事,本侯已叮嘱过府上的下人不得提起,但来客众多,所以今日之后,若是有人说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念双目轻闭,喃喃地说: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宴会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如此责罚,定会流言万千。 可那又怎么样?他有的是办法让流言止息,也有的是办法再让他们提起尚书府二公子,赞不绝口。 在他的上辈子,这个夏天可不安生。 江倦有离王回护,长公主与驸马眷顾又如何? 再过不久,莫说是长公主与驸马,就连弘兴帝,也会待他礼让三分,他会如往常一样,把江倦狠狠地踩在脚底。 思及此,江念笑了一下,心中终于平复许多。 他状若不经意道:侯爷,先前你道要趁着长公主与驸马不在,进宫让陛下为我们赐婚,现在他们二人已归来,我们的婚事 江念会问他,不过是想看看安平侯作何反应,毕竟他已经从江倦口中得知,婚事赐下来了,他今晚一再隐忍,也是不想让安平侯为难,他二人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可谁知道,话音才落下,安平侯一震,倏地甩开了江念的手,反应剧烈。 侯爷? 江念惊诧不已,安平侯霍然起身,含糊其辞道:出了一些意外。 他仓皇不已,江念只当安平侯不好意思,也一心想给自己惊喜,心中更是甜蜜不已,便佯装温柔道:没关系,侯爷,时日还长,可以慢慢来。 安平侯点头,神色躲闪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好。 道过了别,安平侯走出来,车夫一鞭子甩在马背上,马蹄踏开,安平侯目送马车远去,人却久久未动。 那一日在宫中,他并未坚持赐婚,便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该如何告知江念此事? 翌日。 离王府上。 独享单人大床房,江倦一觉睡到正午。睡到自然醒以后,他也没睁开眼,觉得自己还能再睡一觉,江倦就翻了个身,打算换一个姿势接着睡,结果这一翻翻不动。 江倦:? 他伸手摸索过去,腰上箍了一只手,江倦推了好几下,非但没推开,反倒是自己的手指也被抓住,江倦只好睁开眼睛。 旁边竟然还有人。 谁让你睡这儿的?江倦拧起眉尖。 昨晚不许睡,薛放离和衣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把玩江倦的手,不是已经白日了吗? 江倦:??? 我没有答应。 本王回自己的院子,怎么也要你答应了? 江倦故意怼他:嗯,谁让我管得多。管你笑不笑,还管你见了谁,什么时候见的。 薛放离眉稍轻抬,放在江倦腰上的手一紧,把他拉到自己怀里,让江倦伏在自己身上,你可知晓姑姑如何说本王? 江倦被他抱惯了,也没有挣扎,只是听见他说这话,双手放在他肩上,仰起了头,长公主说什么? 薛放离低笑道:她说倒是没想到,本王也惧内。 江倦一怔,手一下发软,整个人都跌入了他怀中。 惧内。 什么惧内啊。 江倦心跳个不停,砰砰砰的,跳得很快,可他又正好贴在薛放离的胸腔处,耳边传来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与他的慌乱截然不同。 怎么了? 他头埋得太久,也太久没动静,薛放离口吻平淡地询问,江倦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也有点模糊,王爷,你心跳怎么这么稳啊? 他很没道理地指控道:它就不能跳得快一点吗? 薛放离:抬起头。 江倦:啊? 江倦有点茫然,有人倏地捏住他的下颌,让他抬起了脸,然后江倦的手也被拉起一只,放在了一个地方。 薛放离垂下眼,现在呢? 江倦的睫毛动了一下,他与薛放离对视,还是很不解,可忽然之间,他那只被拉起的手它被放在薛放离的胸腔处,感受到了一阵跳动。 砰、砰、砰。 不算很强烈,可江倦的手指就是跟着一颤,王爷的心跳好像变快了,也好像没有,江倦耳边涌入一阵心跳声,分不清是他们两人谁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跃动不止。 这一刻,四下里悄无声息,却又喧嚣一片。 他们注视着彼此。 薛放离缓缓地问道:快了没有? 江倦怔怔地说:好像 咚咚咚。 话没说完,敲门声骤然响起,江倦猝不及防地被惊醒,他一下子缩回手,人也下意识躲了起来,那种陌生、悸动的心情让他感到不安。 当然,再怎么躲,也只是躲回了男人怀中,不想见人而已。 滚进来。 薛放离面色阴鸷,一字一字地咬了出来。 高管事在外头一听,就晓得他们王爷心情不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推门而入,战战兢兢道:王、王爷 说着话,高管事偷摸着往床上瞄了一眼。 他们王妃伏在王爷的怀里,好似还在睡觉,高管事便压低了声音,王爷,今儿个陛下去御马场走了一遭,突然兴致大发,打算办一场马术比赛,这不,邀人入宫呢。 陛下让您与王妃也去散散心。 江倦立马不装睡了,我不去,我不用散心,我心情很好。 高管事本要说什么,结果江倦一抬起头,他就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惊诧道:王妃,您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发热了吧? 江倦:? 他摸摸额头,也不觉得烫,只好奇怪地看薛放离,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结果薛放离一低下头,先前被打断的烦躁尽数挥散,他抱着江倦笑得颇为愉悦。 少年的睫毛之下,笼着一片瑰色,好似揉碎了红尘,美得惊心动魄。 高管事担忧地问道:王爷,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给王妃看看啊? 薛放离的手指动了动,轻轻拂过江倦的脸庞,他漫不经心道:不必。 王爷说不必,高管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王爷,那御马场还去不去了? 江倦不想去,薛放离本要随了他的意,忽而想到什么,他若有所思道:去啊,怎么不去。 你自己去。 江倦一点也不需要散心。再说了,他要是真的心情不好,当然首选是睡觉,只有睡不够才会让他不高兴,江倦很坚定地说:反正我不去。 可以,薛放离微微一笑,昨晚欠了本王什么,还记不记得? 江倦:啊?欠了什 话音未落,江倦就想起来了,他身体一僵,薛放离腔调散漫道:昨日说今天,现在今天到了,喊吧,本王听着。 江倦: 夫君。 这怎么喊得出口啊? 江倦抿抿唇,又想耍赖了,王爷。 薛放离要笑不笑地说:撒娇也没用。 我没有撒娇。 江倦睫毛轻掀,张了张口,是真的叫不出来。 高管事朝他望来一眼,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王妃本就生得美,平日又出尘得好似天仙,这会儿眼神润泽,面庞明艳,颜色竟比方才还要秾丽许多,当真国色天香。 与此同时,高管事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原来王妃真的不是发热啊。 是被他们王爷逗的。 这么个小美人,却被王爷逗成这样,王爷可真不是人。 不行,真的不行。 江倦再三尝试,还是失败了,他蔫蔫地趴回薛放离怀里,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蹭个不停,薛放离轻拍他一下,那就与本王去御马场,教你骑马。 江倦还没骑过马,有点好奇,他问薛放离:王爷,我陪你去御马场,那个就可以不喊了吗? 薛放离瞥他一眼,只是让你再拖一天。 江倦一听就泄气了,他郁闷地说:王爷,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吗? 薛放离扬起唇,笑得漫不经心,不行啊。本王对你,可大度不起来。 江倦只好从他身上爬起来,回忆了一下剧情。 走完了主角受在长公主府上受辱的剧情,现在就是主角受的低谷期,京城会出现许多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不过问题不大。 主角受嘛,他的一生就是这样,起起起伏起起起伏,再怎么低谷,也有翻身的一天,何况他还有主角团。 在原文中,也有提到这一场马术比赛。 薛从筠、蒋轻凉与顾浦望来到了御马场,结果听说了长公主府上的事情,走又走不了,薛从筠干脆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让人不许再提此事。 只是在小说里,江倦这个角色已经咬舌自尽了,所以长公主与驸马再怎么训斥主角受,也与他无关,可是现在,主角受昨晚之所以受辱,就是王爷、长公主和驸马在为他做主。 主角团会不会也对他下手啊? 想到这里,江倦拧起了眉心,有点不安了。 之前的相处,尽管并非出于江倦的本意,可他觉得这几个人也挺好玩的,但那是还没有涉及到主角受,现在涉及到了主角受,他们应该都要和自己翻脸了吧? 江倦叹了口气。 挺可惜的,尤其是顾浦望,他好不容易捕捉到了一条野生的咸鱼呢。 在想什么? 薛放离见江倦想得出神,嗓音淡淡地开了腔,江倦下意识回答:顾浦望。 下一秒,他的脸被人捏住,薛放离笑得颇是危险,想他什么? 江倦对气氛感知向来迟钝,这一刻也不例外,他对这一丝危险无知无觉,只是伸手揽住了薛放离的脖颈,蹭了好几下,王爷,我是陪你去的,所以 分卷(51) 你得看好我了,不能让人欺负我。 尤其是薛从筠和蒋轻凉。 尽管对江倦提起顾浦望感到不满,但少年主动凑过来,软绵绵地撒娇,还是最大程度地取悦了薛放离。 薛放离双目轻阖,本王自然会看好你。 少年像是瓷做的,易碎得很。 只要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把自己摔碎、弄伤,可怜不已。 只有一件事。 在长公主府上你怕,去御马场你也怕。你到底在怕什么? 薛放离撩了撩眼皮,嗓音散漫不已,本王何时让人欺负过你? 做本王的王妃,你总是在害怕,是不是只有让你做了皇后,你才不会再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本王何时让人欺负过你? 刚欺负完咸鱼卷的狗男人如是说道。 第59章 想做咸鱼第59天 皇后? 江倦很是诚恳地说:王爷,你清醒一点啊。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是好好养身体吧,不要想太多了。 江倦手握剧本,他可太知道了,这江山以后要跟安平侯姓,皇后也只有主角受才能当,他和王爷,充其量只是两个小炮灰。 现在过得多舒心,以后要是跑得不够快,大概就死得有多惨。 江倦没太放在心上,薛放离看他几眼,口吻平淡道:那日后就别什么都怕。 对本王,你倒是颐指气使。碰到了外人安平侯、二公子,你却慌得只知道往本王怀里钻,怎么不拿出你待本王的态度,去对他们颐指气使? 江倦怂怂地说:又不一样。 王爷你不会对我怎么样,他们就说不一定了。 最近这一段时间,江倦每天都想小心做人,可他不是让安平侯社死,就是跳在主角受脸上,江倦能怎么办,他只好发誓下次一定不会再得罪他们。 本王不会对你怎么样? 薛放离瞥了江倦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本王只是在等 等什么,他却不说了,薛放离低下头,苍白、骨节明晰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江倦的唇瓣,他缓缓地说:江懒,本王的耐心不多了。 说完,薛放离唇角轻掀,他笑得气定神闲,眼神却又充满了侵略性。 江倦啊了一声,不知怎么地,他莫名有了一点危机感,这也导致江倦都不敢问什么耐心,只想躺平装死。 思索了一下,啪的一声,江倦双手捧起薛放离的脸,让他侧过头去,不再看自己。 危机感终于消失,江倦也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他依旧是一条快乐的咸鱼。 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 用过了午膳,江倦不得不营业,与薛放离来到御马场。 御马场位于京郊之外。 先帝爱马,也精通马术,是以设立了这一处御马场,方圆百里,开阔平坦,水草丰美。 此时正是春夏交接之时,午后也是最舒服的时刻,弘兴帝并未骑马,他走走停停,正与同行的人交谈。 驸马,如何? 弘兴帝神色悠闲,昨晚在宴上,老五的性子可是收敛了不少? 说收敛倒也不至于,毕竟在宴上,离王为了一个称呼,命人按着那位尚书府的二公子磕出了一地血,但真要论起来,也是事出有因,他作为王爷,倒也并无过错,却仍是不堪为君。 为人君主,须得清明宽厚,否则他一个不顺心,动辄斩杀大臣与百姓,又怎么了得? 苏斐月笑了一下,并不正面回答,王爷待王妃,确实纵容。 看出他有所保留,弘兴帝摇摇头,往日他无牵无挂,行事自然无所顾忌,现在有了牵挂,总归是在转变了,是一桩好事。 苏斐月点头,陛下说的是。 你与那老东西,也该有所交代了吧? 弘兴帝哼笑一声,照时可真是你这个舅舅又岂会害他,他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苏斐月完全不想提起此事,只得跟着笑笑,弘兴帝见他一脸晦气,反倒是开怀不已,那老东西都活成了人精,到头来,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 话音刚落,汪总管笑容满面地追上来,陛下,王爷与王妃来了,可要叫过来说说话? 弘兴帝:叫来吧。 汪总管转身就要走,又被弘兴帝叫住,弘兴帝挥挥手,罢了,单让老五来就是了。他那王妃,薄得跟张纸似的,你寻个帐篷让他好生歇着。 是,陛下。 江倦与薛放离一下马车,汪总管就小跑着过来,脸上也堆满了笑容,王爷,陛下唤您去他跟前说几句话。 薛放离侧头问江倦:与本王一同过去? 江倦瞄了一眼,弘兴帝在的地方,必定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所以很好找,他一下就看见了,还挺远的,江倦的懒劲立马上来了,我不想去。 汪总管便道:王爷您尽管去吧。陛下说了,让奴才带王妃去帐篷里歇一歇,王妃有奴才替您顾看着。 薛放离望向江倦,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有帐篷可以歇,江倦当然选择躺平,他就说:王爷,我等你回来。 薛放离颔首,对江倦说:不要乱跑。待本王回来,带你去骑马。 江倦点点头,汪总管领着他走向帐篷处,薛放离也与宫人一同离去了。 这一路上,马蹄飞扬,嬉笑阵阵,江倦看了一眼,汪总管向他解释道:陛下今日心情好,不仅邀了王爷与王妃,几位殿下与娘娘也在,还让不少大人携家眷同来。这些都是府上的公子们。 江倦当然不意外,他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然后开始思考起另一件事情。 主角团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长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情? 薛从筠几人,这会儿的确已经听说了此事。 啪的一声,薛从筠骑在马上,一鞭子甩了下去,他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 被发难的是伺候在梅妃大皇子母妃身旁的丫鬟宝珠,这一鞭子打散了她的发髻,宝珠哆哆嗦嗦地跪下,殿下饶命,是奴婢多嘴 你薛从筠沉着脸,又要甩下一鞭子,蒋轻凉提醒道:你别吓她了啊,越吓越是不敢说。 薛从筠骂他:就你会怜香惜玉。 蒋轻凉无端挨骂,白眼差点翻上天,他恶狠狠地咬了口桃子,把桃核往薛从筠身上一砸,问宝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珠面色苍白道:奴婢也只是听说。昨晚长公主设宴,中途把二公子请了过去,然后、然后二公子被摁着给离王妃赔不是。 余下的,心知二公子与这几位爷交好,宝珠便不敢多说了。 尚书府的二公子,在京中是何等的人物啊,却在昨天夜里,于众目睽睽之下,被撕破了他温和端庄的面具,他被侍卫按倒在地,不知道与离王妃磕了多少个头、流了多少血,又道了多少歉。 他亲口承认,明知侯爷已有婚约,却还不肯避嫌。 他也亲口承认,曾与离王说过离王妃的不是。 宝珠听说此事,只觉得震惊不已。 京中对这位二公子评价颇高。他乐善好施、心地善良,待人处事更是让人舒心,连皇太后都对他青睐有加,宝珠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明知侯爷有婚约却不避嫌,是为不自重。 与侯爷有婚约之人,不是旁人,就是他们府上的三公子,他却还我行我素,简直寡廉鲜耻! 遑论在侯爷婚约解除、三公子嫁入离王府之后,还与离王说三公子的不是,当真为人所不齿! 可再如何,这也是贵人们的事情,宝珠私下议论被抓了个正着,她哭哭啼啼地求饶:殿下,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被摁着与给离王妃赔不是。 念哥被逼着给倦哥道歉? 薛从筠抿着唇,半天没说话,蒋轻凉也是一愣,好似左右为难,唯独顾浦望平静地问:所为何事? 为了 宝珠颤抖着嘴唇,实在不敢说,她怕自己被迁怒。 可她就算不说,顾浦望也大致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过去他也曾提醒过江念几次,安平侯已有婚约,让江念注意与他保持距离,免得惹人非议,可惜收效甚微,江念不是与安平侯泛舟湖上,就是与他外出踏青,并无任何收敛,顾浦望见提醒无效,便懒得再费口舌,现在东窗事发,他毫不意外。 他们与江念交好,可近日又与江倦往来密切,蒋轻凉犹豫道:这该怎么办? 薛从筠也不知道,他试探地问:就当没听见? 蒋轻凉也想当没听见,可江念待他又是真的好,蒋轻凉不确定地说:这样好吗? 江念待蒋轻凉好,待薛从筠更是不错,薛从筠心虚道:好像是不太好,那该怎么办? 蒋轻凉与他对视,一通挣扎过后,蒋轻凉狠了狠心,念哥再怎么样,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他都这样说了,薛从筠也只好跟着点头,鞭子一甩,真是岂有此理! 顾浦望,你怎么看? 此事真要论起来,本就错在江念,可江念又于他有恩 顾浦望没说话,他们几人之中,他向来沉默,只要不出言反对,就会被视为一种默认。 实际上,他只是不想插手江念的这些事情。 蒋轻凉见状,缓缓地说:这样对念哥,实在是太过分了,必须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通。陛下今日也喊了倦哥,薛六,你快去给他一个教训! 薛从筠:??? 冷不丁被点名,薛从筠倒没和往常一样,一被怂恿就气冲冲地杀过去,沉默了片刻,他用平生最真诚的语气对蒋轻凉说:我觉得你更合适。 你嘴皮子利索,又会打架,简直是文武双全。念哥被欺负成这样,我们应该狠狠地给他找回场子,我觉得应该你去。 蒋轻凉谦让道:还是你去吧,倦哥有心疾,我怕我没说几句话,就给他气晕过去了,这不就让他躲过去了吗? 薛从筠摆摆手,倦哥应该没这么脆弱,你最合适,你去你去。 蒋轻凉:他是你嫂子,亲亲的嫂子,肥水不流外人田,教训他也该你来。 薛从筠:上回射箭你赢了,你跟他天下第一好,不该你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要时刻动用武力吗? 蒋轻凉: 薛从筠: 两人对视,纷纷露出一个假笑,陷入了僵局,然后齐齐扭头去看顾浦望,意思很明显。 要不,你去吧? 顾浦望见状,眉头一皱,好似看穿了一切,他冷冷地斥责道:你们口口声声念哥再如何,也不该被如此对待,结果却在又来回推让,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究根结底,可是怕这一去,王妃再不与你们来往了? 薛从筠小声道:我为了念哥,找了他好几轮茬,再来一次,他一准得记我仇,再不理我了。 蒋轻凉也心虚地说:我赢了射箭,还请他喝了酒,我俩现在这么铁,我怎么好去数落他啊? 薛从筠一听,当即怒道:好你个蒋轻凉,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不好意思去,就推我去? 蒋轻凉也不甘示弱:你还说我?你老让我去,是不是嫉妒我和倦哥最好,想取而代之? 他们差点吵起来,顾浦望又道:这些年来,念哥对你们两人多有照顾,现在他出了事,你们就是这样对他的? 顾浦望的语气冷清清的,若是念哥知晓你们如此,定会感到伤心。 此言一出,薛从筠与蒋轻凉都是一怔,他们颇是羞愧地低下头,在内心狠狠地谴责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薛六,你快去! 姓蒋的,你别磨蹭了! 顾浦望失望不已,你们真是冥顽不灵。 蒋轻凉正要狡辩,结果突然意识到什么,骂骂咧咧道:姓顾的,你这人心也太黑了吧? 什么我们两人冥顽不灵?你自己不也是?你有空激我们两个去,自己早就过去了,你激我们还不是你自己也不想去? 他这么一说,薛从筠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他震怒道:顾浦望,你真是个牲口! 蒋轻凉:我提议,心眼最多的去。 薛从筠:本皇子附议。 顾浦望: 他看了蒋轻凉几秒,颇是意外地问道:你竟然看得出来? 蒋轻凉有被侮辱到,他面目狰狞道:姓顾的,我再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顾浦望没搭理他,真实意图被拆穿,顾浦望也丝毫不慌,他面色不变地提议道:耳听为虚,宴会上究竟发生何事,我们尚且只有猜想,于情于理,都该问个清楚,但我们三人又都不想去,那便一起前去,怎么样? 能推一个顾浦望去,干嘛自己也要上阵,薛从筠又不傻,不怎么样。 蒋轻凉也无情地拒绝:我觉得不行。 既然如此,顾浦望迫不得已使出绝招,他幽幽地说:六皇子,我们三个与他一同聊一聊这件事情,你都不敢吗? 薛从筠:??? 可恶,他那该死的胜负欲又上来了。 薛从筠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吭声,顾浦望看他几眼,了然地点头,然后轻蔑一笑,好,我知道了,你不敢。 分卷(52) 薛从筠: 笑话,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的事情,薛从筠受不了这污蔑,他不忍了,怒气冲冲地吼顾浦望:我敢,我怎么不敢! 那就一起去与他说,谁临阵脱逃谁是狗! 蒋轻凉:??? 这简直是天降横祸,蒋轻凉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出来,结果又惊闻三人同去的噩耗,他震惊不已道:怎么了就三个人了啊?关我什么事啊?你敢我不敢啊? 话说再多也无益,说了三个人就是三个人一同前去,少一个都不行,蒋轻凉一脸菜色地被拖走,只好无能狂怒,顾浦望,你真他娘的诡计多端! 托了薛从筠的福,江倦在帐篷,且离王去见弘兴帝了,都被打听得清清楚楚,三人很快就摸到了江倦所在的帐篷外,并开始狗狗祟祟地朝里张望。 也不完全只有江倦一个人。 汪总管侍立在他跟前,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摇着一把扇子,笑呵呵地与江倦讲一些宫里宫外的趣事,免得他一人待得无趣。 打探完敌情,薛从筠说:赶紧的,速战速决,趁我五哥不在,问完就跑,不然他回来了我们都得遭殃。 蒋轻凉不愿再泡水,他赞同道:你说得对,你打头阵,我们随后。 薛从筠:??? 他不可思议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蒋轻凉露出了一个假惺惺的微笑,你终于长大了啊。 薛从筠: 他差点跟薛从筠打一架,还是顾浦望及时拦了下来,他淡淡地说:不必再争这些,既然我们是三人同来,便再三人一同进去。问清楚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然后薛从筠不确定地说: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蒋轻凉犹豫道:不行吧?他有心疾,狠狠地教训一顿,发病了怎么办? 薛从筠也觉得不妥,从善如流地改口:轻轻地教训他一顿? 蒋轻凉重复了一遍,轻轻地教训? 薛从筠问他:太轻了吗? 蒋轻凉回答:不是,他不是有心疾吗,我在想管他教训的轻重,只要是教训,他都不一定承受得了。 薛从筠想了一下,那就谴责他?狠狠地谴责他吗? 蒋轻凉道:轻一点吧。就算不动手,把话说得太狠,也说不定会刺激到他。 薛从筠一听,立马松了口气,那就这样吧,轻轻地谴责一下,不然我也怕他受不了。 他们两个人商量完,得出了轻轻地谴责一下的结果,顾浦望却说:等一下。 他皱了皱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薛从筠和蒋轻凉有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被叫停还挺心虚的,不过蒋轻凉还是挣扎道:不是在商量怎么为念哥出气吗?你上次不也见到他了吗,弱不禁风的,真给气晕了,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顾浦望淡定地说:我只是在想,你们知道他有心疾,不是教训就是谴责,就不怕他被你们气出个好歹? 谴责也重了,与他好好聊聊这件事,再问问他对念哥是什么想法即可。 薛从筠:没问题。 蒋轻凉:可以。 三人达成一致,顾浦望道:我数三声,我们一同进去。 薛从筠插话道:说好的三人共同进退,谁临阵脱逃谁是狗啊。 蒋轻凉收起了嬉笑,没问题。 顾浦望也点了点头,嗯。 三、二、一。 话音落下,帐子被撩开。 正在喝水的江倦一怔,看见了闯进来的薛从筠。 来了。 主角团来找他麻烦了。 他就知道。 江倦内心紧张不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薛从筠。 薛从筠:念哥昨晚他才吐出几个字,就发现了不对劲,薛从筠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咬牙切齿道:蒋轻凉、顾浦望,你们两个是人吗! 说好的共同进退,结果当了真的只有薛从筠一个人,蒋轻凉与顾浦望这两个牲口,根本没进帐篷。 而他的话音落下,帐外传来两道声音。 顾浦望:汪。 蒋轻凉:汪汪汪。 薛从筠:??? 这一刻,他是真的起了鲨心。 薛从筠陷入了沉默,江倦只好主动问他: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薛从筠: 不慌,镇定一点,刚才是怎么说的来着? 倦哥体弱,不能给他教训,也不能谴责他,要好好与倦哥聊一聊昨晚的事情,问问他对念哥是什么想法。 薛从筠稳了稳心神,中气十足地开口:倦哥,你知道四耳猫吗?天下猫两耳,惟四川简州猫盖,轮廓重叠,两大两小,合成四耳也1。 前几天父皇得了只四耳猫,还挺可爱的,待会儿有一场马术比赛,赢了就能把这猫抱回去养,你想不想养啊,待会儿我赢来给你玩。 蒋轻凉: 顾浦望: 他们两个人无语凝噎,江倦也很是意外。 江倦:??? 怎么回事? 以六皇子与主角受的关系,不应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吗? 怎么还要给他送猫啊? 江倦很是迷茫。 这个六皇子其实是个二五仔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简州志》 第60章 想做咸鱼第60天 薛从筠:要不要啊? 会有人不喜欢毛茸茸吗? 反正江倦喜欢。 四只耳朵的猫,江倦还挺好奇的,我想看看。 薛从筠嘿嘿一笑,没问题,待会儿我给你弄过来。 帐篷外,蒋轻凉不解地说:这家伙怎么回事啊?该带上脑子的时候就是个傻东西,该做傻子了反倒又聪明起来。 让他来是问正事的,结果他倒好,张口就是送猫。 蒋轻凉评价道:丢人,真是丢人! 说完,蒋轻凉装模作样地拍拍身上的灰尘,对顾浦望说:我先走了。 顾浦望慢悠悠地问:去哪? 蒋轻凉:随便走走。 蒋轻凉没走几步,顾浦望又幽幽地开口:你走错了,赛马场在另一边。 蒋轻凉脚步一顿,身体诚实地改了道,嘴上却还在嘟囔:我真的就是随便走走。 顾浦望也评价道:丢人,真是丢人。 蒋轻凉: 他被噎了一下,义正言辞道:就薛六那骑术,我怕他夸下了海口最后却抱不回来猫,更丢人。 顾浦望瞥他一眼,懒得搭话,走了与蒋轻凉相反的方向,蒋轻凉好奇地问他:你去哪儿啊? 钓鱼。 薛放离与弘兴帝说完话,宫人领着他去帐篷的时候,薛从筠还在与江倦讲那四耳猫。 这猫可是皇室贡品,薛从筠说,稀奇着呢,当地把它视为神猫。 江倦哦了一声,下一秒,帐子被掀开,男人优雅地走入,江倦喊了他一声,王爷,你回来了。 停顿一小会儿,江倦又问他:王爷,我可以养猫吗? 养猫? 薛放离望他一眼,少年眼神亮晶晶的,好似期待不已,往日被他以这种眼神注视,薛放离都会遂了他的意,但这一次,他却是淡淡地说:不行。 江倦一听,失望地问:为什么啊? 薛放离似笑非笑道:离王府上,进食要人喂,出入要人抱,整日赖在床上的祖宗,只能供一个。 江倦:??? 江倦: 可恶,他有被影射到。 江倦挣扎道:王爷,不用你管它。我给它喂食,抱也有我来抱,它只能赖在我的床上,这样可以吗? 薛放离语气遗憾,还是不可以。 猫太缠人了。 这种小东西,惯会撒娇卖痴,好似一刻也离不得人,痴缠不停。 他可不想少年时时与猫凑在一块儿,遑论整日把猫抱在怀中,分走他的心神。 见王爷始终没松口,江倦只好放弃,毕竟养宠物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江倦就对薛从筠说:王爷不喜欢,那就算了吧。 谁管他五哥喜不喜欢,薛从筠小声地对他说:没关系,放我那儿养也是一样的,五哥不在我就抱来给你玩。 还有这种好事? 江倦又快乐了起来,薛放离见状,凉凉地扫了薛从筠一眼,老六,本王怎么不知道,你竟这么热心肠? 薛从筠被他看上一眼,整个人都差点弹起来,他硬着头皮说:五哥,我一直都这么热心肠啊。 是吗? 薛放离望着薛从筠,懒洋洋地说:既然如此,也帮本王办件事情吧。 薛从筠直觉不好,什、什么事? 薛放离掀了掀唇,若无意外,今晚我们要留宿在御马场。本王向来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五弟你既然如此热心肠,就替本王把这张毡毯上的绒毛拔干净吧。 话音落下,他甩来一张毡毯。 薛从筠:??? 薛放离:记得用手拔,剪刀绞不干净。 薛从筠惊呆了。 早知道他五哥会折磨人,谁知道竟连拔绒毛的法子都想得出来,薛从筠欲哭无泪地问道:五哥,我又怎么得罪你了啊? 薛放离慢悠悠地说:六弟怎会这样想呢。若非是你,本王险些忘了自己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 薛从筠: 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拿起毡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五哥,没问题,交给我了。 薛放离颔首,有劳六弟。 薛从筠心有戚戚然地瞄了江倦一眼,他不常见他五哥,但每回一碰面,必定会挨收拾,也不知道江倦日夜与他五哥相处,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这里,薛从筠的目光越发同情,也努力在用眼神向江倦传达讯息。 猫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五哥,我先走了啊。 嗯。 不敢再久留,怕会变得更加不幸,薛从筠抱着毡毯一溜烟地跑掉,江倦则好奇地问薛放离:王爷,为什么你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啊? 你不觉得抱起来很舒服吗? 薛放离慢条斯理道:有你抱起来舒服? 江倦被问住了,下意识说:我哪知道我抱起来是什么感觉。 很软,也很甜。 薛放离望着江倦,嗓音悠悠然,否则本王怎么会爱不释手呢? 又甜又软。 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啊? 江倦睫毛一动,莫名又有点慌,你在乱说什么啊。 薛放离眉梢轻抬,过来。 江倦看看他,怎么了? 薛放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江倦想了一下,还是朝他走了过来,薛放离伸手一捞,把江倦按进了怀里,他缓缓地说:让本王抱一下。 薛放离低下头,嗅着江倦身上的味道,笑得颇是愉悦,当真是又软又甜。 温热的气息落下来,耳朵都好似笼在一片潮湿之中,江倦觉得好痒,他伸手捂住耳朵,慢吞吞地问:不软也不甜,一点也不。 王爷,你抱过猫吗?猫抱起来才软,软到可以变成一滩猫和一条猫。 薛放离应得漫不经心,是吗。 可本王还是更喜欢夫人的手感啊。 话音落下,薛放离的手穿过江倦的膝窝,把他抱了起来,带你去骑马。 毫无预兆的悬空,江倦吓了一跳,慌忙揽住薛放离,他的额头贴入怀中,不自觉地蹭了薛放离好几下,薛放离忽而轻笑一声,本王倒也像是养了一只猫。 江倦茫然,啊? 薛放离垂下眼皮,生得娇贵,脾气也大得很,稍有不顺心,就伸爪挠本王,可他乖起来的时候又真的很乖,可以伏在本王的怀里,待上一整天。 江倦听懂了,他郑重地澄清道:我没有挠过你。 薛放离问他:昨晚是谁在与本王发脾气? 江倦装傻,是谁啊王爷? 薛放离瞥去一眼,江倦不肯承认,他便嗓音又轻又缓地开了口。 大概是本王养的猫吧。 骑马从挑马开始。 薛放离把江倦带到了马厩,挑一匹你喜欢的马。 江倦又不懂马,让他来挑,只能选一选颜色,江倦让薛放离把自己放下来,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指向一匹通体乌黑的马。 王爷,我喜欢这一匹马。 薛放离嗯了一声,御马场的苑令立刻把这一匹马牵了出来。 简单地熟悉一番过后,薛放离翻身上马,向江倦伸来一只手,上来。 江倦啊了一声,失望地问:王爷,你带我骑吗? 分卷(53) 薛放离眉头一动,你想自己骑? 江倦诚实地点头,想的。 薛放离望他一眼,太危险了。 好吧,同乘就同乘,摔了一起疼,江倦把手给他,被拉着坐上了马背。 第一次骑马,江倦看什么都稀奇,他摸摸马鞍,又扯了扯缰绳,薛放离问他:坐好了? 江倦点点头,嗯。 下一刻,马就动了起来。 顾忌着江倦,薛放离没让马跑得太快,可它一动,江倦还是吓了一跳,紧紧地攥住薛放离的衣袖。 又怕了? 我 这个又字就很讨厌,江倦本来一心要往他怀里钻,可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字眼以后,江倦就努力让自己坐好,他故作镇定地说:我才不怕。 是吗? 薛放离轻笑一声,低头望着江倦攥紧的手指。 少年的手指生得白净,指尖是漂亮的淡粉色,可他太紧张了,也攥得太用力了,所以指尖泛着白。 这有什么好怕的,江倦说,王爷,你就不能快一点吗? 那就快一点吧。 手在马腹上一拍,马蹄踏开,马匹奔跑起来,真的如江倦所愿快了起来。 可是它跑得太快了。 宽阔的草原上,马在飞奔,江倦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见猎猎作响的风声,他觉得自己坐也坐不稳,随时会被马甩下来,慌张地闭上了眼睛。 江倦不装了,他摊牌了,王爷,太快了太快了,慢一点。 薛放离慢悠悠地说:不是你想快一点吗? 江倦摇摇头,再害怕也有借口,我让你快一点,可你快了两点。 把眼睛睁开。 你先慢下来。 他们在说话,风也在耳旁猎猎作响,马扬开四足,猛地跃过水潭,哗啦一声,水花溅开,那一下悬空,江倦的心也提了起来,王爷 这一次,却无人应声。 王爷? 喊一次不应,两次还是不应,江倦突然很慌。 比起马跑得飞快,他更怕王爷不在,可想也知道,马没有停下来,王爷哪里也去不了,但是江倦听不见他的回应,就是感到不安。 没办法了,深吸一口气,江倦慢慢地睁开眼睛。 江倦仰起头,结果薛放离也正垂眼看着他。 怎么了? 江倦与他对视,慢慢地拧起了眉心,他几近指控地说:你听见了,可是你不理我。 薛放离漫不经心道:是啊,本王听见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薛放离问他:你害怕? 江倦慢吞吞地说:嗯,我害怕。 薛放离:怕什么呢? 江倦:马跑得好快。 薛放离缓缓地说:不对,你怕的不是这个。 马跑得快,你害怕,所以你闭上了眼睛。 薛放离掀起殷红的唇,嗓音很轻也很缓,好似诱哄一般地说:现在你睁开了眼睛,又是在怕什么呢? 或者本王应该问你在找什么? 第61章 想做咸鱼第61天 他在怕什么呢? 他又在找什么呢? 江倦一怔。 他怕王爷不在。 他在找王爷。 我 我在找你。 统共只有四个字,江倦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马还在奔跑,风声也很大。 砰砰砰。 江倦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好像比风声还喧嚣,也雀跃得毫无道理。 他们坐在马上,掠过草原、越过山丘,在这一刻,世界好安静,却也好吵闹。 嗯? 江倦不说话,薛放离耐心地等了他许久,才又缓缓地问道:为什么睁开眼睛? 不想说。 他就是不想说。 江倦吞吞吐吐地回答:不是你让我睁开眼睛的吗? 薛放离低头望他,少年的长发在风中荡开,他故作镇定地坐直了身体,可手指始终抓着自己的衣袖,也始终抓得很用力。 有只手从广袖中伸出,薛放离笑得意味不明,怎么就这样嘴硬呢? 下一秒,他轻轻拂开江倦的手,也就在这一刻,手指陡然落空,江倦彻底失去了安全感。 王爷 抓不住王爷的衣袖,颠簸都好似变得剧烈起来,江倦下意识去抓他,可薛放离又存了心不让他碰,江倦几次都扑了空,他只好慌张地抱住马。 看。 没过多久,薛放离嗓音平稳地吐出一个字,江倦下意识抬起头,结果这一看,他更不好了。 湖泊。 他们在奔向一处湖泊。 马还在飞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图,而薛放离更是姿态悠闲,没有任何叫停的意思。 江倦慌得不行,但还在努力安慰自己。 无论如何,王爷都不会让马冲入湖泊。 可是马跑得实在太快了,他们离湖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空气都好似变得潮湿起来,直到马蹄一脚踩入泥泞之处,倏地一矮身,猛地一阵颠簸。 王爷,不要,你快停下来。 江倦忍不住了,快点让它停下来。 薛放离问他:为什么要停下来? 江倦焦急地说:湖泊,前面是湖泊。 薛放离却问他: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江倦一愣,抿了下唇,不吭声了,薛放离见状,遗憾地说:怎么办,好像停不下来呢。 他的那些恶劣,在此刻显露无疑,江倦仰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 王爷是故意的。 故意拉下他的手,不许自己再拽他的衣袖,也是故意不让马停下来,在吓唬他。 因为 因为他不肯好好回答他的问题吗? 因为觉得他嘴硬吗? 那也不能这样啊。 江倦莫名觉得委屈,不知不觉间,他浓长的睫毛晕湿一片,好似凝着露珠、含着水汽,眼尾也红了一处。 这没什么好哭的,也不值得哭一场,江倦努力忍住眼泪,可他还是想不开王爷怎么能这样呢。江倦忍不住了,也不想忍了,沾在睫毛上的眼泪纷纷滚落,脸庞也笼上一层水汽。 薛放离动作一顿,缰绳一拉到底,身下的马嘶鸣几声,终于停下了奔向湖泊的步伐。 江倦的眼泪一开始掉,就轻易停不下来。 薛放离盯着他看了很久,把他揽入了怀中,别哭。 江倦不理他,眼泪无声地砸在薛放离的手指上,湿热的一片,薛放离低下头,指腹轻轻拭去江倦的眼泪,是本王的错,不该吓你。 也不该逼你。 江倦的睫毛动了一下,还是没说话,薛放离又道:你就算不哭,马也会停下来,本王舍不得让你出事。 怎么会这么胆小呢。连一句实话,也不敢说。 江倦小声地辩解:我不怕说实话,我只是 他只是好慌。 那是一种对江倦来说,极度陌生、又前所未有的心情。 悸动、雀跃,还带有许多期待。 江倦发现,王爷不在,他会没有安全感。 他也发现,他好像很依赖王爷。 可是他又隐约有一种直觉,这些隐秘的情绪不能深究,更不能袒露。 他讨厌改变。 他也害怕未知。 江倦低下头,喃喃地说:王爷,我就是胆小,我就是害怕,你不要再吓我了 薛放离望着他,少年好似一只被吓坏的小动物,蔫得都忘了自己还可以伸爪挠人他向来深受偏爱与纵容,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脾气。 少年只是含着泪,可怜兮兮地请求,而他请求的语气,又好似撒娇一样,软得很。 指腹动了动,薛放离替江倦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拂至耳后,他漫不经心地说:嗯,不吓你了。 江倦信了,那我们说好了的,你以后不能吓唬我了,不然 不然日后你都自己一人睡,我才不照顾你了。 说得好似他照顾过薛放离似的,可实际上,真正被照顾的人反倒是撂出狠话的江倦。 才把人欺负哭,自然江倦说什么就是什么,薛放离应了一声,嗯。 江倦满意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他还是耿耿于怀,江倦决定报复回来。 他一下抓住薛放离的手,薛放离眉头一动,看向江倦,江倦很理直气壮地问他:看什么? 王爷刚才不让他抓衣袖,他就狠狠地抓他的手。 薛放离目光低垂,不多时,他反握住江倦的手,并紧紧地扣入指间,薛放离掀了掀唇,没什么。 江倦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并郑重地向他宣布道:以后我不拽你的袖子了,我要征用你的手。 抓起来更舒服,也更有安全感。 薛放离扬唇轻笑,可以。 事情终于了结,可江倦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马鞍太硬了。 即使铺设有几层软垫,可大腿内侧的皮肤本就最为细嫩,江倦又一路颠簸过来,被磨得厉害,也疼得受不了。 之前在专心害怕,现在一没事了,江倦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舒服,他不肯再骑马了,让薛放离把自己放下来。 这是在外面,江倦没法查看,他只好郁闷地说:肯定磨破了。 薛放离瞥他一眼,娇气。 江倦觉得这才不是娇气,他为自己辩解,我又没有骑过马。 他们现在是在湖边,回也回不去,江倦只好待在这里玩,缓一下再接着骑马。 除了他们,湖边还有不少人,都是御马场的马夫,知道来的是两位贵人,这些马夫不敢有丝毫冲撞,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 看看他们,秉承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原则,江倦坐到草地上,百无聊赖地薅着草。 忽然之间,噗通一声巨响,有人落了水。 救命! 救命! 呼救声响起,江倦愣了一下,抬头一看,湖中落了一个人,水浪狠狠地拍打在这人的身上,把他推向远处,他在湖中沉沉浮浮。 这种危急关头,江倦根本来不及多想,何况他离这人最近,江倦下意识趴到岸边,向这人递来了一只手。 快拉住我。 水里的人朝他伸出手,可无论如何,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强烈的求生欲让这人奋力向前,江倦也在小幅度地往前挪动。 没过多久,手终于被抓住。 江倦才松下一口气,正要喊王爷帮忙,可是他另一只撑在地上的手倏地一滑,也载入了水中。 这一瞬间,江倦人是懵的。 好在下一秒,有人及时拉住了他,薛放离面无表情道:救人。 弘兴帝在御马场,他的禁卫军自然也分散在各处,护卫他与一众来人的安全。即使薛放离不吩咐,禁卫军也会救人离王妃可不比什么马夫,他不慎落水,禁卫军自然会第一时间营救,否则他们不止会被问责,甚至会被株连九族! 禁卫军利索地跳入湖中,拖着江倦往前送,薛放离也在前面拉着他的手,没过多久,江倦终于被拉了上来,可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是拂去脸上的水迹,焦急地说:还有一个人,湖里还有一个人,快救救他。 他发话了,禁卫军当然要搭救,哗啦几声,禁卫军游向深处,江倦坐在地上张望,可他看着看着,突然有什么兜头甩来,随之江倦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把完全罩住的,是一件衣袍。 薛放离裹住江倦,把他抱了起来,放在马背上。 王爷? 江倦想拉下衣袍,可他的手才抬起来,就被按住了,薛放离上了马,一言不发地抱住他,他一脚蹬在马身上,马踏开四足,重新奔跑起来。 回去的时候,马跑得比来时更快,好似风驰电掣一般。 江倦也格外安静。 马跑得很快,但是他被抱得很紧,所以江倦并不害怕,可是他又感觉气氛挺不对的,王爷好像有点生气了,犹豫再三,江倦还是没有扯下衣袍,老老实实地藏在下面。 只要他看不见,王爷就没有生气。 江倦落了水,浑身都湿透了,他的头发、衣袖、衣摆都在往下淋水,马在一路飞奔,水珠也在落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 弘兴帝还在与苏斐月一同散步,见状俱是一愣,汪总管打量几眼,心中有了一分猜想,他担忧地说:陛下,这一路都在滴水,可能是王妃落了水。 落水了?弘兴帝皱眉道,快些喊几个御医过去。 汪总管领了命,急匆匆地走了,苏斐月看着马匹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弘兴帝拍拍他的肩,驸马,替朕跑一趟,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苏斐月本就在担心,当然不会推辞,他点头应道:是,陛下。 江倦被抱回帐篷,放在了榻上。 烧水。 薛放离吩咐了一声,江倦深吸一口气,把衣袍往下拉一点,本想鬼鬼祟祟地偷看,结果视线一没有阻碍,正对上薛放离的目光。 分卷(54) 江倦本来就心虚,这一下子,他差点跳起来。 王爷。 不同于以往的温和,薛放离神色冷漠,甚至称得上是阴鸷,颇是可怕。 江倦叹了一口气,王爷还真的生气了,他只好主动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我应该小心一点,不让自己掉进水里。 薛放离捏住他的下颌,眼皮轻垂,听不出情绪地问他:你认为你错在此处? 江倦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他:不是吗? 顿了一下,江倦小声地抱怨:不怪我的。本来都好好的,我还拉住了那个人,可就是我的手滑了一下 薛放离看他一眼,少年就连认错,也一脸的无辜,他压抑住心底的戾气,最终只是缓缓地说:小心一点? 你可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1? 江倦还真不知道,他小声地说:现在我知道了,可是 这又不一样。有人落了水,难道就不管他吗? 薛放离平静地说: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御马场内,到处都是禁卫军。今日你若不在,他落了水,其他的马夫愿意搭救便搭救,不愿意搭救,他被溺死也无人追究,这些禁卫军一步也不会走开,因为他只是一个马夫,他只是一个奴才,活着默默无闻,死了也无人惋惜。 江倦怔住了。 过了好久,他才茫然地说:就算是奴才,他也是人啊,他只是在讨生活 讨生活。 薛放离重复了一遍,双目轻轻阖上。 他不愿再去回想那一刻,江倦趴在岸边,结果一个不慎也落入了水中他本在冷眼旁观,从江倦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他就不悦到了极点,甚至在想少年总爱多管闲事,不若就给他一些教训吧。 可少年真的落了水,从来自诩无畏无惧的他,竟也生出了几分惧意与恐慌。 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有多恐慌失去,这一刻就有多么大的戾气,薛放离神色晦暗不已,声线冰冷至极,你可真是生了副菩萨心肠啊。 话音落下,似乎又想起什么,薛放离轻嗤一声,也是,本王怎么就忘了,你本就是个小菩萨。 奴才也是人,他们只是在讨生活 灵魂深处的暴戾在肆虐,滔天的怒火在翻涌,可薛放离也只能克制道:小菩萨,你下凡这一趟,还真是为了度化苍生啊。 强行压下戾气,薛放离拂袖而去,却在帐外看见一人。 苏斐月不知道来了多久,又听了多久,他颇为意外地挑着眉,唇边的笑意很深。 那一日,弘兴帝召他入宫,问他如何看待立离王为储君,他答的是。 现在尚且无人约束得了王爷,他日又有何人能约束王爷? 啧。 当时似乎答得太果决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史记》。 第62章 想做咸鱼第62天 王爷对他发了这么大一通火,江倦有点懵。 他怔怔地坐了好久,连侍女拿了手炉替他烘干衣物与头发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帐子又被撩开,有人走了进来,江倦下意识唤道:王爷 是我。 苏斐月对他笑了一下,身后还跟着汪总管与太医。 汪总管一见江倦这可怜样儿,嘴里就哎哟了起来,王妃,您可得注意些,你身子骨本就不好。 他匆忙上前来,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一个手炉,开始帮江倦烘头发,太医也在苏斐月的示意下,来给江倦把脉。 王妃并无大碍,只是衣物倒是可以烘干,但多少要一些时间,王妃还是快些去沐浴,免得着了凉。 没事就好,苏斐月颔首,他看了一眼江倦,还是蔫巴巴的模样,便坐到他身边,轻声道:不要想太多。我倒觉得,你的观点 苏斐月笑意盎然:颇有意思。 江倦一怔,问他:你听见了? 苏斐月嗯了一声,也不隐瞒,奴才是人,贵人也是人,只是停顿片刻,苏斐月道:你既然如此做想,想必也不喜欢驱使他人,但凡事都要尽力而为,王爷说得不错,若他不在,不能及时拉住你,禁卫军又来迟了,你该如何呢? 心善是好事,但下一次,多顾惜一下你自。 他态度温柔,一番循循善诱,江倦听进去了,他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苏斐月看看他,又调侃道:幸好你那番话没让扶莺听了去,否则只怕她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江倦茫然地问:为什么会睡不着觉? 苏斐月望着江倦,神色温柔,我与扶莺,都颇为推崇五柳先生。 五柳先生?陶渊明? 江倦眨了眨眼睛,苏斐月吟诵道: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1。 江倦背诵过全文,《桃花源记》。 苏斐月赞叹道:不错,正是此篇,你也读过? 问完,他自却是笑了,你既然会有这般想法,自当读过此篇,我们倒是志趣相投。 苏斐月替江倦圆上了说辞,江倦想了想,也没有反驳,默认了下来,苏斐月还要与他说什么,又有人来了,探头探脑地在外张望。 倦哥!倦哥! 薛从筠打听过了,他五哥不在,这才又偷摸溜了过来,我和蒋轻凉给你把猫弄来了,你快来 他突然瞄到苏斐月,赶紧站好了身体,生怕被告状,姑父。 苏斐月笑着点头,问江倦:是来找你的? 听见薛从筠提猫,江倦就又低落了起来,他想起了王爷,只嗯了一声,苏斐月拍了拍他的肩,与他一同去散散心吧。 江倦本来不想去,但苏斐月安慰了他这么久,江倦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那我也不留了,苏斐月道,陛下让我过来看看,既然你无事,我这便去向他回禀。 苏斐月起了身,而江倦要与薛从筠出去,就不能这么一副模样到处跑,热水已经烧好了,江倦就去沐浴了。 不多时,他收拾好自,薛从筠立刻把他拉走。 到了地方,蒋轻凉坐在树上,正在与顾浦望吵架。 当然,他在单方面地与顾浦望吵架。 姓顾的,你真是老奸巨猾,用心极度险恶,我就说好端端地你钓什么鱼,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做人不好吗? 顾浦望也不理他,只是坐在地上,身旁有一个放倒的箩筐,他一只手抓着箩筐,里面时不时探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江倦好奇地问:怎么了? 薛从筠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话是这样说的,薛从筠却也垮起了一张脸。 这事儿还要从他被制裁说起。得以开溜以后,薛从筠匆忙跑去赛马场,不去不要紧,结果这一去,他当场抓获了蒋轻凉。 蒋轻凉与顾浦望两个人,五哥来了不提醒他就算了,现在蒋轻凉还偷摸来赛马场,实在是过分。 薛从筠差点跟他打一架,最后两人好不容易达成一致,不管谁赢了赛马,就说是他们俩一起弄过来的。 结果他们跑死跑活,可算弄来了这只四耳猫,本打算去找顾浦望炫耀一番,谁知道这猫见了他,就直往顾浦望身上凑,他们伸手一捞就往后躲,偷了半天闲的顾浦望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算我们一起弄来的。 他们能怎么办。 他们要是不答应,这只猫扒着顾浦望不松手,可就算顾浦望一人份了。 谁让顾浦望钓鱼沾了一身鱼味。 猫闻见味道就不走了。 可这些不能告诉江倦,委实丢人,薛从筠改口道:猫在箩筐里,我们仨儿一起给你弄来的。 江倦倒也没注意细节,他走过去,蹲了下来,看着藏在箩筐里的猫。 这是一只小狸花,果真如薛从筠所说,长了四只耳朵,大耳朵里藏了一对小耳朵。 江倦想摸摸它,又怕小狸花怕他,就没有上手,顾望浦见状,把小狸花抱了出来。 归功于他身上的鱼味,小狸花也没有惊慌,只是低头嗅顾浦望的手,顾浦望对江倦说:可以摸,它心情不错。 江倦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上来,他太好奇那两对耳朵了,立刻轻轻拨弄几下,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江倦感慨道:它好可爱。 说完,江倦对顾浦望说:你好招猫喜欢啊。 顾浦望:还好吧。 蒋轻凉: 薛从筠: 狗东西! 蒋轻凉与薛从筠同时在心底暗骂。 与此同时,他们俩也突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倦哥怎么好像与顾浦望挺合得来的?他们两个人待一块儿,甚至还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江倦与顾浦望,他们可是咸鱼相惜,也当然具备咸鱼之间的默契,可薛从筠与蒋轻凉并不知情,甚至一度觉得自变成了局外人,立马决定硬生生地挤了进来。 给我也摸摸。 我也摸一下。 江倦一个人还好,他俩吵吵嚷嚷地加入,小狸花终于害怕了,它一骨碌钻入箩筐,警惕地往外张望,这下谁也摸不着了。 薛从筠摸摸鼻子,毫不犹豫地推锅,都是蒋轻凉,一身悍匪气息,把猫给吓跑了。 蒋轻凉翻他一个白眼,我怎么了就给它吓跑了?你是猫吗,你说是我吓的就是我吓的?我还说它是被你蠢走的呢。 薛从筠扑过去掐他,道歉,给本皇子道歉。 他俩就这么打闹了起来,江倦看看,坐到了顾浦望旁边,他什么也没说,但顾浦望还是敏锐地问道:怎么不高兴? 江倦回答:把王爷惹生气了。 顾浦望:怎么回事? 江倦简单地把始末与他讲清楚,顾浦望沉默了几秒,才评价道:你的想法还挺特殊的。 驸马就没说什么,江倦问他:很奇怪吗? 江倦问完就知道答案了,算了,你别理我,我知道了。 驸马应该还是少数,毕竟教育体系不同,他生活的时代讲究人人平等,这个时代却有三六九等,等级森严。 江倦慢慢地说:反正就是生气了。 他蹙起眉心,抿了下唇,茫然地问顾浦望:我该怎么办啊? 顾浦望看他一眼,肯定地说:撒个娇吧。 江倦一愣,眉尖拧得更厉害了,啊?我不会啊。 顾浦望却缓缓点头,对,就是这样。 江倦:??? 这样是哪样? 江倦还要追问,却突然听见一声尖叫,随之而来的是女人恼怒不已的声音。 来人,给本宫拿下这畜生! 江倦循声望去,女人一身华服,额心一点梅花,她好似受了几分惊吓,手不住地轻抚心口,脚底滚来了一个箩筐,正是小狸花待的箩筐。 江倦在向顾浦望求助,薛从筠又在与蒋轻凉打闹,他们都没有留意小狸花,它自一只猫玩得兴起,箩筐滚远,似乎冲撞到了女人。 说是冲撞,倒也不尽然。 女人怒气冲冲道:你们可是聋了?本宫平生最恨猫狗,怎的还是碰上了,晦气,还不快来人,给本宫挖了它的眼睛! 她大发雷霆,莫说是江倦与顾浦望,就连薛从筠与蒋轻凉也停下了打闹,薛从筠忙道:梅妃娘娘,这是儿臣的猫! 来的是梅妃,无论是蒋轻凉还是顾浦望,都不太好说话,只能由薛从筠上,薛从筠嘿嘿一笑,你不喜欢猫,儿臣这就把它抱走,不碍你的眼。 本宫说呢,这御马场,哪里来的野猫,梅妃觑他一眼,这便是你方才从赛马场上赢来的猫? 梅妃这么一说,薛从筠就懂了。 什么猫冲撞了她,什么晦气,她就是特意来找茬的。 梅妃为人,性格热烈,也颇爱争强好胜,她不止自爱争,也爱在他大哥身上争。 方才这一场赛马,他大哥也参与了,却被薛从筠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挺不喜欢他大哥就是因为梅妃,回回都是他大哥自技不如人,梅妃却总爱找茬,薛从筠本来是想避开他大哥的,可倦哥想要猫,那他不得尽全力吗? 薛从筠嬉皮笑脸道:也不算赢来的,就是碰巧运气好。 梅妃娘娘,你可别挖了它的眼珠子,这可是四耳猫,父皇赐下来的神猫,儿臣还想抱回去好好养一段时日。 父皇赐下来的几个字,薛从筠咬得很重,好让梅妃不能再动辄挖眼睛,否则怎么都算是不敬,梅妃自然听出了他的心思,哼笑一声,神猫? 它有四只耳朵,又颇识人性,薛从筠说,当地人都把它称之为神猫。 有几分意思。 梅妃颔首,她看着箩筐里的小狸猫,若有所思道:本宫昨日到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尚在与本宫说,她这儿平日冷冷清清,想养个听话的小玩意儿作伴,不若就把你这猫送去陪太后娘娘,如何? 你平日贪玩,这猫你养怕是也养不了多久,新鲜劲一过,便腻味了,倒不如让它在太后娘娘身边享清福。 分卷(55) 薛从筠一时语塞。 若是梅妃自向他讨要,薛从筠大可笑嘻嘻地回绝了,偏偏她提起了皇祖母,薛从筠若是不答应,改日传入皇祖母耳中,他母妃就倒霉了。 他母妃一倒霉,薛从筠也要完蛋。 这猫若是他的还好,给就给了,可这猫是给倦哥抱来的啊! 他还答应了趁五哥不在,时时抱去给倦哥玩,还能顺便增进一下感情。 好好的算盘,就折在这里了。 薛从筠左右为难。 答应下来吧,他倦哥就没猫玩了,可是不答应吧,他母妃肯定会收拾他。 不过从头到尾,他也没想过实话实说,猫是给江倦养的,毕竟他倦哥瞧起来就弱不禁风的,还爱哭,若是梅妃对他发难,指不定就被气哭了。 气氛僵持之中,忽而有人开了口,声音清清朗朗的。 梅妃娘娘,太后娘娘信佛,佛家又讲究因果循环,喂养宠物,不利于修行,太后娘娘应当不会想养猫才是。 是江倦开了口。他见过皇太后,还被迫抄过经,所以记得很清楚。 江倦这么一说,薛从筠也反应过来了,他皇祖母可能是提了一嘴,但当真把这只猫给皇祖母抱去,她是决计不会养的,这猫最终还是会落入梅妃之手! 她这会儿又在喊挖眼珠,猫真落入了她的手中,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迁怒与折磨。 哦,是吗? 梅妃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本宫在说谎? 与薛从筠交好的几人,梅妃略有印象,过来的时候,她一眼扫去,倒也没太留意,此时江倦开了口,她这才发现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梅妃要笑不笑地问:你是? 薛从筠忙道:我五哥的王妃! 这种时候,他五哥就格外好用了,无论如何,宫里宫外的人,都对他五哥存有忌惮,薛从筠喊得很大声,生怕梅妃听不见。 梅妃掩入袖中的手狠狠一掐,无尽的恨意涌出,面上却是笑盈盈的,离王妃啊。 她为人好强,年轻的时候,本是宫中最为受宠的后妃,直到虞美人入了宫,失宠不过一夜之间,受尽冷眼与嘲笑。 后来虞美人去世,她终于又爬了回来,可偏偏她那儿子薛朝华,无论如何也不得圣心,她年轻的时候有多恨虞美人,如今就有多恨薛放离。 何况近日刑部侍郎频繁向她求救,请她让陛下收回成命他那独子,冒犯离王妃,即将丧命。后宫不得干政,可事关母族,梅妃只得一再催促薛朝华,时日久了,薛朝华避而不见,母族那边也怨声载道。 说来说去,都与这母子二人脱不开关系,死了的惹人厌烦,活着的更是碍眼! 传闻果真不假,梅妃笑道,离王妃,真真是个美人呢。 顿了一顿,梅妃挑眉道:你道太后娘娘信佛,不应当会想养猫,意思可是在说本宫撒了谎? 江倦摇摇头,很诚实地说:我怕你不知道,只是提醒你一下。 太后娘娘说想养个听话的小玩意儿,应当是在想让梅妃娘娘多去探望她一下。 他说得太坦然了,坦然到让梅妃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愣愣地应了一声,本宫晓得了。 本是她想借题发挥,这一声本宫晓得了,反倒像是江倦把她教训了一番,梅妃在唯唯诺诺地应是。 薛从筠看得好笑,还差点笑出了声,慌忙用袖子捂住嘴。 饶是他反应再快,噗嗤一声,还是让梅妃听见了,梅妃当即沉下了脸,神色不太好看。 无论如何,梅妃缓缓地说,太后娘娘既然提了,本宫就得为她多留留心,从筠这只猫又确实可爱,太后娘娘养或是不养,都有她自行决定,你我又怎能逾越? 从筠,你说是不是? 又来了。 薛从筠头皮发麻,他再怎么清楚皇祖母只是托辞,梅妃就是想讨了猫去折磨,也没法直说。 不能给。 可是怎么说啊? 薛从筠急得抓耳挠腮。 江倦看看他,不管怎么说,这只猫也是薛从筠他们几人辛苦赢来的,皇太后想要,就该让皇来问薛从筠讨要,而不是梅妃借花献佛。 他轻轻地说:梅妃娘娘,六皇子不是不舍得,只是这只猫,他也无法定夺,他赠与了王爷。 您若是想要,可能得与王爷说。 江倦一心想帮薛从筠,只好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他想得简单,薛从筠不是猫的主人,王爷又不在场,他自然无法定夺,而梅妃也不至于会为了一只猫,特意跑去找王爷吧。 梅妃确实不至于特意跑去找薛放离,只是听闻此话,她反倒有了新的打算。 梅妃故作惊喜道:赠了王爷?那正好,不必与他说,你是他的王妃,你大可替他定夺。 江倦眨眨眼睛,我不行 你怎么不行?梅妃捂着唇笑道,你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总不该连一只猫,都无法处置吧? 薛放离是什么性格,梅妃自然晓得,别说是一只猫,怕是连离王府上的一砖一瓦,这位离王妃都无法处置,她这样说,就是不怀好意。 江倦若不受激,就得承认他在离王府上,毫无地位。 江倦若是受了激,擅自处置了这只猫,离王定然不会轻饶他。 本宫近日可还听说,你在王爷跟前,颇受宠爱,梅妃说,他啊,都舍不得让你下地走一步路,这般宠爱于你,不过是一只猫罢了。 这些自然是她从薛朝华口中听来的,梅妃却并不放在心上,弘兴帝最为宠爱她的时候,她也不可擅作主张,何况这是薛放离,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猫呀,你赠予本宫,改日本宫还你一只波斯,如何? 梅妃好整以暇地等江倦做出选择。 在她眼中,人大都是好面子的,江倦嫁入离王府,本就是替他们尚书府的二公子嫁进去的,他必须要人知道他过得好,不能落入下风。 可江倦却是诚恳地说:我就是连一只猫也无法处置,你还是自去问王爷吧。 梅妃一愣,实在想不通怎么有人连只猫都无法处置,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她问江倦:你不觉得羞愧? 倘若是她,只会羞愤欲绝。 江倦慢吞吞地说:为什么会羞愧啊?什么也不用管,每天i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快乐吗? 梅妃:??? 她不理解,并大为震撼。 但不管怎么样,江倦这便是拒绝了,梅妃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她终于不再惺惺作态,收起了面上的笑容,都说你在乡下待久了,连那乡野村夫都不及,不懂规矩便罢了,还颇是不知好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新仇旧恨加诸于一起,江倦无论给不给,这只猫梅妃都要定了,她要笑不笑地说:你这猫啊,本宫瞧着颇是喜爱,有劳王妃割爱了。 说完,她一声令下,来人,带走这畜生! 与梅妃随行的侍从上前一步,忽然之间,他好似看见了什么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梅妃神色一变,骇然抬起头。 不远处,男人缓缓走来,他着深色的长袍,衣摆逶迤在地,姿态骄矜又贵气,偏生周身萦绕着极大的戾气,薛放离面无表情地问:梅妃,本王方才可是听错了什么? 你说本王的王妃不知好歹? 薛放离平静地说:本王倒是觉得,你当真不知死活。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撑完腰再接着跟他生气。 第63章 想做咸鱼第63天 王爷? 王爷怎么来了? 江倦本要欣喜回头,动作又忽然一僵。 他们才吵完架。 王爷还在生气呢。 江倦不敢再去看他,只觉得咸鱼没法做了,他更想做一只鸵鸟,把自己埋起来。 他努力降低存在感,低下了头,完全没发现薛放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江倦的躲闪,让薛放离的气息又冷下来几分,他看了片刻,眼皮微敛,最终只是没什么表情地望向梅妃。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强烈的恐惧浮出心头,梅妃心中一慌。 她执掌凤印,代为管理后宫,六皇子见了她得规矩,离王与她碰面,也应当客气一些,可他张口就是不知死活,梅妃本该对这份不敬感到愤怒,可偏偏这又是个疯子。 怎么能与疯子讲道理? 谁又能与疯子讲规矩? 梅妃跋扈归跋扈,却又不傻,她勉强一笑,王爷啊,说起你你就来了,还真是巧呢。 本宫方才只是在与你王妃开玩笑。 她使了一个春秋笔法,本宫不爱骑马,便说出来走一走,结果这猫突然钻出来,让本宫吓了一跳,本宫原以为是哪里来的野猫,差人捉了去,冲撞了本宫是小事,若是陛下受了惊,可就不好了,王妃却说这是你的猫。 江倦心中一紧。 他想替六皇子留下猫,所以推到了王爷身上,说猫是王爷的,可是 那会儿王爷不在场。 现在王爷来了,梅妃又重提此事。 放在往常,江倦一点也不慌,他知道王爷肯定会帮他圆谎。 可是这会儿自己才惹了王爷生气,他还本来就没准自己养猫,并说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江倦越想越绝望。 王爷说不定会当场拆穿他的谎言。 他怀疑待会儿会是自己的社死现场。 本王的猫? 薛放离重复了一遍,语气却没什么起伏,本王的什么猫? 江倦: 完了,他就知道。 睫毛动了几下,江倦叹了口气,他再一次忍下了回头去看王爷的念头,专心地盯着箩筐里的小狸花。 梅妃是何等的人精,薛放离这么一问,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你不知道?梅妃惊诧道,这猫啊,不是六皇子从赛马场赢来的四耳神猫,打算抱给你吗? 薛放离没有立刻搭腔,梅妃状似恍然回神,笑盈盈地对江倦说:本宫知道了。王妃啊,兴许是太喜欢这只猫了,舍不得让本宫抱去,这才说猫是王爷的,从筠与他都做不得主,得问过王爷才行。 原以为猫真是薛放离的,梅妃激着江倦自作主张不成,反倒让自己哑口无言,这会儿她手上却白得一个把柄。 猫根本不是薛放离的,他那王妃只是拿他当借口。 事儿不大,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总归是在拿离王挡枪,薛放离听了,心里多少会有些不悦吧? 他不高兴,梅妃可就高兴了。 她笑笑地觑来一眼,果不其然,听闻此话,薛放离盯着他那王妃,表情倒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他的神色却一片晦暗。 梅妃见状,别提有多舒心了。 本王还以为你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缓缓地开口,他笑了笑,语气森寒,先是说本王的王妃不知好歹,又明知是本王的猫,却还一口一个畜生,梅妃,你可是对本王有什么意见? 什么? 梅妃笑意一凝。 形势急转直下,她整个人都傻了眼。 拿他挡枪,薛放离却还护着他这王妃? 他心里就没有一丝不悦? 梅妃再意外、再惊愕,也无法真的问出口,而她对薛放离,又怎么会没有意见,可现在又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梅妃只能说:怎会有意见。 陛下常常责备本宫口无遮拦,梅妃笑了一下,本宫当真并无坏心,只是性子急了一点,又生来就是一张刀子嘴。 说完,她蹙着眉拉起江倦的手,神色诚恳道:本宫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江倦怔怔地没说话,毕竟王爷一个急转弯,别说梅妃感到惊愕,就连江倦自己也意外不已。 王爷与他生着气,却还向着自己。 王爷他 正想着呢,手忽然被人抓走,江倦抬起头,是王爷。 他没有看江倦,只是问侍女要来了帕子,而后握住江倦的手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他的手指,每一处都没有落下,好似江倦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与此同时,薛放离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本王婚事仓促,若无意外,这应当是梅妃娘娘头一回见到本王的王妃。 身为长辈,头一回见面,似乎应当给见面礼。 他给江倦擦手的举动,本就让梅妃脸上挂不住,现在又说出这番话,梅妃忍着不耐烦道:倒是本宫疏忽了,来此之前,本宫没有准备。 薛放离淡淡地说:不必特地准备。本王听说,梅妃衔玉而生,后来这块玉又请人雕了梅花,颇是清新可爱。本王的王妃喜欢玉,想必梅妃手上的这块玉,他也会喜欢。 梅妃一听,面上差点绷不住了。 衔玉而生,不过误传罢了,但她确实有这么一块玉雕了梅花,做成了吊坠,从小戴到大,这心爱不已,闲暇时更是喜欢把玩,而弘兴帝赐她的梅字也由此而来。 戴了这么些年,梅妃当然舍不得将这吊坠转赠,她不自然地摸上胸口,故作为难地说:见面礼自然要挑一些好的东西,可这块玉水头不算好,本宫真真是拿不出手。 王妃若是喜欢玉,本宫那儿还有不少,待回了宫,本宫再为他好好挑上一块,命人送去离王府,如何? 无妨,薛放离要笑不笑地说,水头好的,他见过不少,也看腻了,反倒是梅妃手上这一块,来历稀奇,颇有意思。 话音落下,他问江倦:喜不喜欢? 薛放离垂下眼,神色微冷,江倦见状,愣了一下。 他是喜欢玉,但看看就够了,不一定非得拿到手,不过知道王爷是在给自己撑腰,江倦还是配合地说:嗯,有点好奇。 听见答复,薛放离眼皮一掀,重新望向梅妃。 分卷(56) 江倦看看他,王爷毫不犹豫地就挪开了目光,他冷淡的态度,多少还是让江倦不太好受,他抿了一下唇。 说来说去,薛放离就是要她这吊坠,梅妃隔着衣物摩挲许久,总算想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见面礼,方才她强行讨要四耳猫,离王这是在以牙还牙,强行讨要她这吊坠。 都说离王睚眦必报,果真如此! 梅妃颇是气不顺,她把玉坠摸了又摸,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是与离王翻脸的时机,不过是一个吊坠罢了,他要给他便是,可这吊坠,又真是梅妃的心爱之物,她极其不舍。 犹豫许久,梅妃咬了咬牙,若是本宫不给呢? 薛放离走近几步,语气遗憾道:梅妃娘娘,你可记得本王来时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不知死活。 梅妃眼皮一跳,本宫为后妃之首,又代为执掌凤印,你岂敢放肆! 薛放离笑了笑,梅妃娘娘,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本王不敢的。 他这么一笑,可怖至极,好似是从那无边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身上甚至闻得到血腥味,令人惊惧不已! 梅妃满面骇然,也终于回了神。 招惹他做什么? 他是个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这世上,确实没有他不敢的事情,他甚至食他母妃的血肉! 既然王妃喜欢,那便梅妃深吸一口气,到底是取下了吊坠。 她简直心如刀割,这么多年来,这吊坠始终伴她身边,取下来的这一刻,颈项空荡荡的,再无一丝重量,她倍感不识。 好孩子,你拿去吧。 梅妃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她把吊坠塞入江倦手中,怕晚了一秒,自己就会改了主意,再舍不得送走。 江倦低头看看,这吊坠其实水头还不错,梅花也雕得漂亮,他礼貌地说:谢谢。 还在摆弄呢,有只骨节分明的手向江倦伸来,江倦眨眨眼睛,试探地把自己的手给对方,这下子,反倒是薛放离一怔。 动作一顿,薛放离从江倦手心拿起吊坠,又给了侍女一个眼神。 不多时,有人上前来,抱出了箩筐内的小狸花,薛放离把吊坠系在它脖子上,缓缓地说:日后应当再不会被当成野猫了。 梅妃娘娘,你说呢? 梅妃见状,面容几乎扭曲。 她这吊坠,她佩戴在身上,日日极为小心,生怕它磕碎了碰坏了,再寻不到相同的吊坠,结果就这么被戴在了一只畜生身上! 偏偏这只畜生,她本就看不顺眼,自己心爱的吊坠佩戴在了它身上,更是让她无法忍受! 离王是存心的!他存了心在辱没自己! 梅妃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可吊坠已经送了出去,她再不满,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确实。 薛放离颔首,淡淡地说:倒还挺配它。 挺配它? 不过是一只畜生,一只贱畜,怎么配得起她这吊坠? 梅妃几乎被气得说不出话,可这还没算完,她又听见薛放离说:梅妃娘娘说完本王的王妃不知好歹,又道自己刀子嘴豆腐心,让他莫要放在心上。 说都说了,又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薛放离一掀眼帘,漠然地说:梅妃娘娘就算是长辈,说错了话,也该与他道歉吧? 要了她的吊坠,系给了猫便罢了,现在还要她道歉,真是欺人太甚,梅妃沉下了脸,你梅妃娘娘,薛放离淡淡地说,你若是不肯,本王只好让父皇评个对错了。 你先道本王的王妃不及乡野村夫,又道他不识好歹,皆因他不给你这只四耳猫。 梅妃一听,急急地说:等一下! 不行,不可以闹到弘兴帝面前。 在弘兴帝面前,与其说是骄纵,她向来是娇纵的,不那么善解人意,会使一些小性子,但却从未表露出她跋扈的一面。 不可以让弘兴帝知晓她私下竟是如此跋扈,绝对不可以! 那个位置,他们母子二人也想争一争,现在薛朝华不得圣心,只能靠她了。 她不可以失宠! 权衡过后,梅妃咬着牙说:王爷说得不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确实光一句莫放在心上,也安慰不了太多。 好孩子,是本宫的错,梅妃深吸一口气,笑得很是难看,这样说你,真是对不住了。 江倦想了一下,梅妃的话是挺不好听的,但是王爷先是从她手上要来了吊坠,又给自己道了歉,他们也算是两清了,便不与她记仇了,好,我原谅你了。 倘若真的识趣,江倦现在该说的是梅妃娘娘言重了,可江倦就这么接受了梅妃的道歉,梅妃狠掐一把手心。 她真是没骂错。 这位离王妃,真真是不知好歹! 赔了吊坠又丢了面子,梅妃自然不想久留,她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咬了下牙,梅妃笑道:本宫接着散步去了。 薛放离一个眼神也没给她,梅妃扭过了头,立刻就变了一副面孔,满脸都是怨恨。 好一个离王。 好一个离王妃。 还有那一只贱畜。 今日之事,她记下了,改日她必定悉数奉还! 梅妃一走,薛从筠就目瞪口呆道:好爽,这也太爽了吧? 梅妃娘娘诶。 在宫里横行霸道,行事跋扈嚣张的梅妃,今天就这么被他五哥给收拾了。 不过嘛,他五哥能治梅妃,薛从筠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是个活阎王,倒是江倦,他在梅妃面前竟然也没有落入下风,甚至还两次哦,不对,加上最后一次,统共应当是三次噎到了梅妃,薛从筠是真的震惊。 他一把搭上江倦的肩,倦哥,可以啊你,把她噎得说不出来话,亏我还在担心你被她给气哭了。 蒋轻凉本想提醒,被人撞了一下胳膊,他低头一看,是顾浦望制止的他,似乎知道蒋轻凉要说什么,顾浦望摇摇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危险。 这也太缺德了,蒋轻凉闭上了嘴,与顾浦望一起努力降低存在感,蹲在旁边看戏。 刚才不要面子,江倦现在可是要面子的,他慢吞吞地说:什么气哭啊,我哪有这么爱哭? 薛从筠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小的一只虫子还是金子做的蝉,都能把你吓哭,你就是有这么爱哭。 他说这个,江倦就不想理他了,这可是自己的黑历史,江倦幽幽地说:我就不该帮你说话的。 薛从筠嘿嘿一笑,刚才还只是勾肩搭背,现在立马回了一个熊抱,他真心实意地说:倦哥你真有义气,没有让我一个人面对她,我 话没说完,他的肩膀被人按住。 薛从筠还以为是蒋轻凉呢,也没回头去看,伸手就要往下拽,干嘛啊? 江倦却轻轻地喊道:王爷。 这一声,薛从筠差点魂飞魄散,他手一抖,整个人都差点要没了,只能结结巴巴地跟着喊:五、五哥。 薛放离平静道:手。 薛从筠立刻缩回要去拽他的手,可薛放离却还盯着他,他嗓音漠然道: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 啊,他正搭着他倦哥的肩呢。 薛从筠连忙收回,并把两只手背到背后,卑微地说:收回来了,五哥,都收回来了。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疑惑的。 他五哥老欺负倦哥,两个人应该没什么感情,帮倦哥出头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王妃,怎么也不能在外头被欺负,可现在连倦哥的肩都不许他搭,又是什么情况啊? 薛从筠还在迷惑,又听见薛放离问:毡毯上的绒毛拔完了? 薛从筠: 他心虚地说:那当然还没有。 既然还有功夫去赛马,想必拔得颇为轻松,薛放离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把帐中的所有毡毯拿去拔光了吧。 薛从筠: 统共十来张毡毯呢。 他怎么了?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又被加码了? 薛从筠很茫然,他也很痛苦,他简直悲痛欲绝,就差以头抢地了。 还有你。 话音一转,薛放离瞥了眼江倦,神色淡淡地说:跑什么? 他语气还是偏冷,江倦慢吞吞地回答:我只是来看看猫。 腿上不疼了? 薛放离语气平平,父皇给了本王一瓶油膏,你腿上的磨伤可以用,看完猫就回去给自己上药。 话音落下,薛放离抬脚就走,竟然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江倦,放在往常,都是他亲自给江倦上药的,江倦忍不住喊他:王爷 薛放离脚步一顿,却没有回过头,怎么了。 江倦没说话,王爷明显还在生气,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思来想去,江倦不仅毫无思路,反而满脑子都是顾浦望说的给王爷撒个娇。 可是要怎么撒娇啊? 他真的不会撒娇。 江倦安静了太久,薛放离也等了很久,可江倦始终没有开口,薛放离便满面阴鸷地抬起脚。 可下一刻,一阵轻微的晃动过后,他的衣袖又被人拉住。 会这么做的,除了江倦,别无他人。 薛放离垂下眼皮,气息冰冷,叫住本王,又什么也不说,你 夫君。 很轻也很软的一声,江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想起了这个称呼王爷总让他这样叫自己,江倦却一直叫不出口。 这一次,江倦终于喊出来了,他垂下睫毛,慢慢地说:夫君,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第64章 想做咸鱼第64天 薛放离眼皮一撩,本要拂去江倦手的动,也是一顿。 这个称呼,因为太过难以启齿,江倦声音放得很小,咬字也不太清楚,黏黏糊糊的一片,猫叫似的,好像在喊夫君,又好像听不真切。 薛放离嗓音平淡,本王听不懂你在喵喵喵什么。 江倦:? 他好茫然地说:什么喵喵喵,我没有啊,我只是在和你说话。 薛放离问他:你喊本王什么? 这简直是公开处刑,江倦低头瞄着自己的手,慢吞吞地重复:夫君。 薛放离好似还是没有听清,他问江倦:又在喵什么? 江倦:??? 他怀疑王爷是故意的,这一次没有再老老实实地重复,而是幽幽地说:王八蛋,我喊你王八蛋。 薛放离终于转过身,低头看江倦,他挨了骂,神色却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连方才的那些阴鸷与戾气,都淡了许多。 可饶是如此,薛放离还是似笑非笑地问江倦:你以为犯了错,喊几声夫君、撒几个娇就可以混过去了吗? 不可以吗?江倦眨眨眼睛,那我再多喊几遍呢? 夫君夫君夫君。 第一次开了口,后面再这样喊,就容易了许多,但江倦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很努力地克制住了,就是眼神还是在到处乱飘。 少年的语气又轻又软,当真像只猫凑在耳旁喵个不停,嗲得很,偏偏江倦自己还无知无觉,眼神干净又无辜。 好似旁人听得再怎么心软、再如何动情,也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毕竟在他看来,他只是喊了夫君,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在撒娇。 无辜得可恶。 薛放离望了他许久,那些怒火与躁动,消融于江倦一声又一声的夫君之中,他的心也不自觉地软成一片。 再不想承认,少年犯了错,喊几声夫君、与他撒几个娇,真的可以混过去。 也真的可以让他妥协。 薛放离想,何必呢。 早就知道少年生了一副玲珑心肝、菩萨心肠。 早就知道少年喜欢多管闲事。他要救狼,他要救孔雀,他什么都要救,连自己不也是被他一把牵住,拉回了人间吗? 他把少年拘在身旁,想让他只渡自己一人,只做自己一个的小菩萨,可就算是小菩萨,也是菩萨啊。 少年见不得苦难,也想度化一切苦难。 也不是没有想过把他囚于笼中,做一只漂亮的小金丝雀,让他看不见苍生,看不见苦难,眼中唯有自己一人。 可薛放离舍不得。 他舍不得惹哭少年,也舍不得让少年难过。 少年来到这人间,合该受到万千宠爱,他该骄纵又肆意,无忧亦无畏。 与少年置什么气呢。 气到最后,哄人的还不是他自己? 何必呢。 薛放离目光轻垂,掐住江倦的下颌,平静地对他说:你记好了,没有下一次了。 你若敢再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不管不顾地去救人,本王只好 把你锁起来。 他是舍不得少年哭,可少年若是始终冥顽不灵、不知悔改,那么他哭得再可怜,自己也不会心软。 几近警告的语气,可江倦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听出了王爷不与自己计较的意思,既然王爷让步了,他也该好好认个错。 是我太冒失了,江倦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说完,江倦抬起脸,期待地问:那王爷,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本是要颔首,可听见王爷这个称呼,薛放离只是微微一笑,不知道,再说吧。 分卷(57) 再说吧。 有什么好再说的啊? 江倦不喜欢这个回答,他抱怨道:王爷,你还说我难哄,明明你更难哄,也更麻烦。 薛放离眉梢一动,问他:你何时哄过本王了? 江倦想了一下,大方地对他说:王爷,我不想走路了,你抱我一下。 薛放离瞥他一眼,少年本就娇气,何况骑马还磨伤了腿,大抵是疼得受不了了,这才主动要他抱,薛放离依言把他抱起,嗯。 江倦却说:这不就哄你了吗?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问:本王抱你,怎么就成了你哄本王? 江倦很理直气壮地说:不是你总爱抱着我吗?还说什么爱不释手,给你抱,不就算我哄你了吗? 话音落下,江倦又说:王爷,待会儿你给我上药好不好啊? 其实王爷生气,江倦也挺委屈的。 落水是他不小心,可王爷怎么能这么凶,还不肯再搭理他。 王爷就不能好好与他说吗? 他又不是听不进去,他是讲道理的。 尽管现在和好了江倦单方面认定和好了,王爷还没松口,但江倦还是对他刚才让自己回去上药耿耿于怀。 以前都是王爷给他上药的。 江倦受不了这个委屈。 想到这里,江倦自己决定了,好的,王爷,就你了,你来给我上药。 薛放离一怔,盯着江倦看了很久,才缓缓地问:你确定要本王给你上药? 江倦点点头,嗯。 薛放离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江倦:现在回去? 江倦却执着地问他:好不好啊王爷? 是你带我去骑的马,我受伤了,你不应该负责吗? 薛放离还是没搭腔,江倦环上他的脖颈,他感觉王爷还挺喜欢听他喊夫君的,就又这么喊了一声,夫君,你说句话呀。 薛放离: 他养的小东西,又开始喵了。 你只要不后悔,薛放离要笑不笑地说,别到时候又哭哭啼啼地不要本王碰了。 江倦信誓旦旦地说:才不会。 薛放离哼笑一声,你最好不会。 知道王爷这就算答应了,江倦快乐地趴到他肩上,这才说:王爷,我们快回去吧。 有求于他的时候是夫君,没什么事情了,就又是王爷了,薛放离惩罚似的箍紧了江倦的腰,殷红的唇却是掀了起来。 把那只猫一起带走。 走了几步,薛放离头也不回地吩咐侍女。 江倦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问他:王爷,把猫带走做什么啊? 薛放离:你不是想养? 江倦:可以养吗? 想了一下,江倦很善解人意地说:王爷,你讨厌猫的话就算了,我也不一定非要养猫,不养也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有的玩。 不讨厌,薛放离淡淡地说,本王的猫,本王不爱不释手吗? 江倦看看他,薛放离神色不变道:想养就养吧,只是你有心疾,不能太过劳累。猫,府里有人替你养着,平日抱来玩一玩就够了,你不能抱它,更不能让它上床。 养猫有什么好劳累的? 江倦不太懂,但王爷让他养猫,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不能抱,更不能让猫上床,江倦猜王爷其实还是不喜欢猫,也讨厌猫毛,自己要是抱了它,或者猫爬上床,就会沾上猫毛。 江倦立刻答应了下来,好,我不抱,也不让它上床。 浑然不知,薛放离不让他抱,更不许猫上床,纯粹只是不想江倦被分去太多心神。 猫是薛从筠他们几人赢来的,之前说是薛从筠养着,王爷不在了抱来给他玩,现在王爷改了主意,江倦就对薛从筠说:猫我可以带回王府吗? 薛从筠大方地摆摆手,当然可以。 江倦道了谢,又与他们道了别,这才重新趴回薛放离怀里,示意他可以走了,临走之前,薛放离扫了薛从筠一眼,口吻平淡地对他撂下一句话。 毡毯你不必再拔了。 薛从筠:??? 他挨罚挨得莫名其妙,不罚了也莫名其妙。 他五哥行事就没有一个章程吗? 薛从筠满头问号,可他又不敢问薛放离,只能憋着等他们走了,才扭头地问另外两人:你们说我五哥什么情况啊?他莫名其妙的,好端端地突然罚我拔毡毯上的绒毛,没一会儿又不罚我了,他在搞什么? 顾浦望淡定地说:你得谢王妃,若不是他,别说毡毯了,今日你连命都保不住了。 薛从筠:??? 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要谢倦哥? 薛从筠无法理解,我谢倦哥做什么?他怎么给我保命了?你在说什么? 他一张口就是一连串为什么,蒋轻凉看不下去了,提醒他道:就刚才,你把手搭他肩上,你没看见你五哥的眼神?我都以为他要直接下令让人剁了你两只手。 提起这事儿,薛从筠也想起来了,他疑惑地说:我只是搭个肩,我五哥瞪我做什么啊?我只是搭个肩而已,他至于吗? 蒋轻凉无语地说:你没见你五哥多宠倦哥?把梅妃气成什么样就不说了,路都舍不得让倦哥走,还连只猫的醋都吃,不许倦哥抱还不许上床。 薛从筠震惊道:啊?什么宠他啊,我五哥不是老欺负倦哥吗? 蒋轻凉:你五哥舍得欺负就对了。 薛从筠:不是,你听我说,就我每次见到倦哥,他不是手被我五哥捏的全是印子,就是脚伤得下不了地,到处都在受伤,这不是我五哥在折磨他吗? 蒋轻凉: 顾浦望: 你蒋轻凉艰难地说:你好好想想,你五哥真要折磨什么人,能不见血吗?怎么可能只捏出一手印子,除非 薛从筠一听,顿时如遭雷击。 是啊,他五哥要真不喜欢倦哥,早就把人撵走了,不至于留在眼皮子底下,这么折磨人。 何况按照正常的情况,他五哥真要折磨人,力度可不会这么小,只捏出满手的印子,他能把手给卸掉。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他们是在床上打架。 薛从筠: 薛从筠:??? 他恍然大悟,然后呆如木鸡,最后心态崩了,我怎么说每次去找倦哥,我五哥都变着花样儿收拾我。 我还在想连我都这样被五哥迫害,倦哥都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了,我成日都在担心他撑不住了,可别哪一日想不开,有空就跑去给他送宝贝玩。 我 薛从筠一度哽咽,傻子竟是我自己。 蒋轻凉不仅没有半点儿同情心,还当场爆笑如雷,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倦哥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出入都有王爷抱,用膳都有王爷喂,倦哥真是被折磨得太惨了,都要想不开了! 薛从筠汪的一声哭出来,我好傻,我怎么会这么傻,我 改日他五哥不在,他要杀到离王府,恶狠狠地再甩给他倦哥几个宝贝,逼他跟自己第一好。 呜呜呜。 他真的受伤了。 何以解忧,唯有跟倦哥第一好。 不然他一定要狠狠地闹上一场! 回了帐篷,江倦被放在榻上,他坐起来,慢慢地卷起亵裤,王爷,上药。 他低头看看,又用手指轻碰了一下伤处,大腿内侧磨破了一片,还挺疼的。 薛放离取来油膏,瞥了一眼,磨破的地方,肌肤本是雪白,此刻却又浮红一片,明艳艳的,情状竟颇是漂亮。 放上来。 薛放离缓缓地开了口,他握住江倦的脚踝,把一只腿放到扶手上,好给他上药。 这是个被分开的姿势,实在是奇怪,本来还没有很后悔让王爷给他上药,可是现在江倦突然发现他好像草率了,毕竟伤的地方太朝上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倦想放下腿,可薛放离的手还没松开,紧握着他的脚踝,江倦只好晃了几下,薛放离抬起眼,怎么了? 他语气平静,可眼底却一片深黑。 江倦心虚地说:要不然还是我自己上药吧? 薛放离没什么表情地说: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江倦攥住铺在榻上的软垫,好紧张地说:可是我忘了这和后背、手脚受伤不一样。 薛放离问他:怎么不一样? 江倦突然被问住,他眨眨眼睛,没答出来,薛放离等了几秒,手指沾上油膏,开始给他上药。 指尖触碰到伤处,江倦睫毛一颤。 疼的。 薛放离动很轻,也很柔和,可饶是如此,这片肌肤还是太娇嫩了,江倦受不了,他轻轻地吸气,王爷,疼,好疼,你轻一点。 薛放离放轻力道,几乎是轻拂而过,可江倦还是不行,他拼命摇头,王爷,好疼,还是疼。 他不停地喊疼,薛放离也无法再给他上药,垂下眼帘看了片刻,薛放离在江倦的伤处涂上不少油膏,而后缓缓低下头。 下一刻,潮湿袭来。 江倦睫毛一颤,本是因为疼攥着软垫,现在却是因为痒,手指倏地攥了很紧,而后他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僵。 是舌头。 王爷在用舌头为他推开油膏。 微乎其微的触感,舌尖一掠而过,轻如羽毛,这一次不疼了,一点也不疼,可是痒得厉害,而且怎么能用舌头呢。 江倦软着手推他,王爷,不用这样,用手涂开就好,疼我也可以忍,真让他这么一推,薛放离失了几分力度,江倦轻轻一喘,调子都飘了一点,真、真的。 本不想理会,少年有多娇气,薛放离比谁都清楚,他不可能忍得了疼,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薛放离恶劣地扬了一下唇,缓缓抬起头。 疼也可以忍? 他重复了一遍,而后微微颔首,如江倦所愿,换回手指替江倦上药。 可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对比,不管怎么样,手指每一次推开油膏,江倦都疼得难受,甚至比最开始都还要疼,他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眼泪都掉了不少颗,有点忍不了了,轻哼了好几声。 疼? 薛放离停下动,噙着笑地问江倦。 江倦咬住手指,慢慢地点头,薛放离神色如常地问他:疼的话,就不用手指了? 江倦有点犹豫,薛放离见状,继续给他上药,指尖用了些力气,按入松软如雪的肌肤,江倦当即疼得头皮发麻,他不忍了,也忍不了了,好疼,王爷,不要用手指了。 可是这一次,薛放离却没有再遂他的意。 想换也可以。 舌尖微微抵着腮,上面好似还留有少年皮肉甜软的气息,薛放离回味许久,笑得漫不经心,本王辛辛苦苦地替你上药,总该可以向你讨个报酬吧? 江倦茫然地问他:什么报酬? 薛放离掐起他的下颌,喉结滚动,目光轻垂,他与江倦对望,干净的手指抚上江倦的嘴唇,毫不掩饰眼底的欲念,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表面):本王辛辛苦苦为你上药 王爷(背地里):鱼肉真甜。 王爷也算是吃到了鱼肉叭。 第65章 想做咸鱼第65天 他的眼神,沉沉暗暗、深不见底。 这一刻,反应迟钝如江倦,也嗅到到了一丝危险。 王爷好似恨不得要将他拆吃入腹。 江倦慌张地说:我不知道。 指腹反复摩挲少年柔软的唇,薛放离悠悠然道:你不知道,那就 本王想要什么,就向你讨什么。 说罢,薛放离俯下身来,他周身的侵略感太浓烈了,让江倦本能地感到不安,他每逼近一寸,江倦就后退一分,如此几次,江倦一下陷入了软垫之中,再也无处可退了。 王爷 薛放离欺身而来,江倦向他求饶。 此时此刻,少年躺在榻上,头发铺开一片,如上好的缎子,甜香也跟着散开,他整个人都很慌,可又什么办法,只好这么无措地、紧张地看着薛放离。 叫夫君。薛放离嗓音微哑。 江倦好多事情都不太明白,可他却又无师自通了该如何规避危险,比方说在这一刻,他不能喊夫君,江倦也莫名觉得假如他照做了,王爷也真的会把他拆吃入腹。 你不要这样看我。 江倦干脆连称呼也省略了,他抬起手,宽大的衣袖堆叠在手肘处,江倦用白净的手指捂住了薛放离的眼睛,小声地抱怨:好像要吃掉我。 我又不好吃。 怎么不好吃,薛放离抓住他的两只手腕,本王才尝过。 下一秒,江倦的两只手倏地被按下来,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若是不好吃,本王又怎么会食髓知味,还想再多尝几口? 他的尝过,自然是指方才不常规的上药方式,江倦意识到这一点,手指都不自觉地蜷了一下,本就泛着粉色的指尖,更是烧红一片,艳得惊人。 被按在榻上,江倦动也动不了,他只好问薛放离:王爷,你要做什么? 薛放离缓缓地说:索要报酬。 分卷(58) 江倦哦了一声,强装镇定地问他:你要什么报酬? 吃掉你。 薛放离的腔调散漫不已,江倦的心跳却是漏掉了一拍。 王爷,你又吓我。 薛放离问他:你怎么知道本王是在吓你? 江倦慢吞吞地说:你才不会伤到我。 薛放离笑得意味不明,难道你不知道,吃法有许多种吗? 江倦一愣,还没来得及思考,薛放离就朝他逼近。 两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江倦完全被困在怀中,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就连他的手,也被牢牢地按在上方。 江倦慌了神,逃避可耻但是有用,他闭上了眼睛。 只要他看不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与他无关。 江倦太紧张了,睫毛晃了又晃,上面还沾着水汽,这么一颤,好似临风沐雨的花蕊,如出一辙的细软与潮湿。 晃得人心痒,更让人心软,也无声地昭示了许多。 少年在害怕。 他也还没有准备好。 他 算了。 这一次放过你。 望了他许久,薛放离颇是遗憾地开了口,他揉弄着少年柔软的唇瓣,眼中涌动着不息的欲念,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在江倦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好似蜻蜓点水,温柔至极,也浅尝辄止。 薛放离稍微侧过头,凑在江倦的耳边,懒洋洋地问他:还想再躲多久? 我 江倦很茫然,他心跳得很快,额头也很烫,明明王爷的唇触上来并不烫,只让江倦觉得软。 薛放离瞥他一眼,嗯? 江倦答不上来,他甚至还想问王爷躲什么,但此时的王爷又太危险,江倦选择夺回手,一把抱住他,把自己藏进他怀里。 当然,脸也一并埋了起来,他怕再被抓起来亲一口。 这不应当。 而且 江倦太慌了。 他好慌好慌。 好多事情,他都还没想明白。 不安似乎被察觉,有只手伸来,按住了江倦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哄慰似的轻抚,薛放离手上的动作足够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温柔。 本王是说过不会再逼你了,但本王也说过,本王的耐心不多了。 薛放离低下头,抵住江倦的头发,嗓音靡靡,你若是非要嘴硬,本王还可以给你亲软,但到时候,本王就不止是亲你几下了。 江倦不吭声,认真做鸵鸟,薛放离慢条斯理地起了身,又轻拍他几下,报酬本王收了,接着给你上药。 他恶劣一笑,如你所愿,不用手指。 江倦: 他后悔了,他真的好后悔。 可是再后悔,江倦也还是被拽了起来,继续以这种不同寻常的方式上药。 夜色渐深。 这一晚,月满如盘。 蒋兄,我敬你一杯。 另一顶帐内,苏斐月与蒋森涛如今的骠骑大将军,正在对饮,他端起酒杯,与对方轻轻一碰,仰头一饮而尽,两人同人搁下酒杯,而后相视一笑。 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苏斐月悠悠然地喟叹一声,蒋森涛看他一眼,也跟着笑了笑,过了许久,他才说:苏兄,不是说不想再操劳,只想吃软饭吗?近日怎么陛下有传必见,就连这御马场,你也跟着跑了过来。 我倒也想躲着陛下,可实在是没什么借口了,苏斐月遗憾地说,能用的借口都用光了,又不好重复,只能面圣了。 蒋森涛大笑一声,他是武将出身,性格也格外豪爽,摇着头笑道:陛下向来看重你,过去是,现在亦是,他时常提起你,颇是可惜。 苏斐月对此不予评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问蒋森涛:蒋兄,你心里恨过吗? 端着酒杯的手指一颤,蒋森涛知道他在问什么,神情怅然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我蒋家世代忠良,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苏斐月淡淡道:那晴眉呢? 时隔多年,再一次从旁人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蒋森涛竟觉得有一丝陌生,但他的心头,却仍是激起了一片酸涩,她 世人皆知,将军府上,曾有一位小姐,她生得极美,艳冠京都,可惜又红颜薄命,出阁没多少年,在去寺庙的途中,马受了惊,直直冲入山崖,尸骨无存,从此只留唏嘘。 可无人知晓,就在她去世的那一日,宫里多了一位孤女出身的虞美人。 她不该生在蒋家。 许久,蒋森涛缓缓地开了口。 叹了口气,苏斐月轻拍几下蒋森涛的肩,此事也不怪你,那时候你在边关,尚不知情。 蒋森涛却说:我在,结局也不会改变。 她是我蒋家的女儿,陛下要她,我们也只能给。 蒋家当真世代忠良,苏斐月拎起酒壶,又替自己斟了满杯,他笑着说,既然觉得有愧于晴眉,怎么还一直在劝阻陛下立离王为太子?他可是晴眉所出。 我这几次面圣,陛下言谈间,还是有意立离王。 蒋森涛沉声道:不可,离王万万不可。 苏斐月问:可是怨他害死了修然,让晴眉自此一蹶不振,疯疯癫癫? 与此事无关。 蒋森涛叹道:晴眉入宫,本就心存怨恨,又全然发泄在离王身上,离王在她身边长大,心中只有仇恨对晴眉,对陛下,这些年来离王都不曾有过和解,他日他若登上高位,满心仇恨,又如何能怜恤百姓? 苏斐月并不意外,起初陛下问我如何看待,我与你想法无异。 蒋森涛问他:现在呢? 苏斐月轻松一笑,他那王妃,还挺适合做皇后的。 为何这么说? 苏斐月摆摆手,与你说再多也无益,那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改日你若得了空,与他聊几句就晓得了。 离王倒是生性暴虐,罔顾人伦,但他这个王妃,似乎能拉他一把。 苏斐月笑了笑,蒋森涛却想起什么,你说得不错,我也是该亲自见一见他。 之前在妙灵寺倒是碰见他与离王同行,只是时机不妥当,便只请了离王一人,让他好生照顾王妃,但真要论起来,至今还没见过面,总该亲自过问一下他的近况,多加顾看,怎么说他外祖父也于我有恩。 苏斐月哼笑一声,蒋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都多久了,才想起来对人家多加顾看。 幸好你这外甥宠他,不然受了委屈,让那老东西知道了,真杀进京城,看你受不受得住。 蒋森涛笑了笑,也为自己斟满了酒,不提杂事,喝酒,先喝酒。 翌日。 昨晚上药折腾了大半宿,江倦睡得也晚,侍女过来唤醒他的时候,江倦觉得自己才睡熟没多久。 没睡够,痛苦,就是痛苦,江倦坐起来缓了一会儿,还是不行,他就又重新倒下,结果躺下没多久,江倦就被人拉入了怀中。 接着睡。 薛放离嗓音平稳,江倦哦了一声,贴在他怀里,侧着身子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拂去江倦堆在肩上的乌发,薛放离本要顺势抚向他的后颈,余光却又瞥见少年的脖颈处,肤色白皙,唯独一颗红痣,色浓欲滴。 他动作一顿,反复摩挲着这颗痣。 江倦本来就怕痒,脖颈又不比别处,这一片肌肤也格外细嫩敏感,江倦推开王爷讨厌的手,结果没过一会儿,这只手又触摸过来。 睡眠一再被打扰,江倦闷闷地说:王爷,你别玩了,让我睡觉好不好? 你睡,本王玩你。 薛放离语气悠然,还带了几分揶揄,江倦只好捂住脖颈,挣扎着入睡。 可下一秒,他的手指被紧紧扣住,然后拉起来,男人的指腹又在反复地摩挲他的脖颈,江倦痒得受不了了,只好再一次推开他的手。 王爷。 江倦仰起头,没睡好,他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江倦恹恹地说:你放我睡觉,醒了你再玩不好吗? 薛放离眉梢轻抬,压低了嗓音,语气又轻又缓地问:怎么玩都可以? 江倦突然警觉起来,当然不是 思索了一下,江倦终于意识到玩这个字眼不对劲了,他改口道:你想怎么摸都可以。 可是比起摸,本王更想 薛放离掀起殷红的唇,咬一口。 江倦:??? 他慢吞吞地说:这不合适吧? 薛放离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本王昨晚给你上药,怎么不说不合适了? 这又不一样 上药是特殊情况,他怕疼,腿根处的皮肤又格外娇嫩,手指怎么碰都会疼,所以才会、才会让王爷用舌头。 说到最后,江倦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他不想挨咬,在接着睡与被王爷玩身上的痣之间,江倦选择了早起。 他从来没有起床起得这么利索,也从来没有起这么早还不抱怨,江倦坐好,侍女走来替他梳理头发。 梳着梳着,侍女突然说:王妃,您还记得昨日您救下的那名马夫吗? 江倦点点头,嗯,记得。 侍女既然提起来了,江倦连忙问她:他怎么样了? 侍女道:人昨日就醒了,还想来向王妃道谢,只是被人拦了下来。 江倦哦了一声,那你能不能帮我给他说一声,没事的,以后小心一点。 侍女犹豫了一下,他一早便又来了,想与王妃您亲自道谢,王妃,您见是不见? 若是不见,奴婢就替您转告他。 见一面也无妨,就是他为了救这人,王爷还与他生了场气,江倦犹豫地问薛放离:王爷,我可以见他吗? 江倦起了床,薛放离也坐了起来,见江倦问自己,他伸手捞过江倦,把人抱坐在怀中,懒洋洋地说:问本王做什么? 江倦捏他的手指头,你这么难哄,谁知道你还介不介意。 本王该怎么哄,你会不知道? 薛放离低低地笑,而后凑到他耳边,嗓音低沉,刚才不还与你说了本王想做什么? 王爷想做什么? 咬他。 不行,这个真的不行。 江倦立马对侍女说:还是不见吧。 薛放离垂眼看他,江倦也仰起头,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骨节明晰的手指轻轻掐住江倦的脸,好似惩罚一般的把他的脸捏成了一团,江倦烦死了,只好再来推他的手,薛放离却又开了口:传进来吧。 江倦看看他,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王爷,你真好。 说出来觉得不对,江倦又紧急打了一个补丁,除了欺负我的时候。 薛放离没搭腔,只是松开了捏住他脸的手,转而去抓江倦的手指了。 薛放离下了令,侍女忙不迭走向帐外,与人轻声道:快把那马夫谢白鹿带来,王爷与王妃要见他。 江倦:??? 谢白鹿? 怎么会是谢白鹿? 在小说中,谢白鹿是一个重要的工具人。 到了中后期,时局变动,天灾人祸也接连出现,这个谢白鹿就在这个时候出的场。 他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就喜欢阅读一些杂书,尤其是水利方面的,也一个人折腾出了不少发明创造。 在原文中,主角受凭借着上辈子的记忆,知晓有这么一个人,他与安平侯亲自拜访,甚至三顾茅庐,最终总算让这个谢白鹿答应出山。 主角受与安平侯是在哪个地方找到他的来着? 好像就是御马场。 江倦:??? 他怎么好像不小心抢了主角受的戏份?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夫人真好♂玩。 第66章 想做咸鱼第66天 不管怎么样,谢白鹿是主角受的工具人,与江倦无关。 他发明了再多的水利机械,在水利方面再有造诣,日后造福一方百姓,也是主角受与安平侯慧眼识人。 江倦丝毫没放在心上。 说了要见他,没过多久,谢白鹿就被人领了过来。 小人见过王妃与王爷。 谢白鹿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江倦赶紧说:你快点起来吧。 他起了身,谢白鹿一身粗布衣衫,人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也颇为清爽。 这么厉害的人,却在御马场做马夫实在是大材小用,江倦回忆了一下,文中对此倒是有过简单的介绍。 谢白鹿不擅长八股文与试帖诗,是以参加科举屡次落第,时日长了,他自己也心灰意冷,便接了他父亲的班,在这御马场做起了马夫。 小人落水,多谢王妃搭救。 谢白鹿言辞诚恳,江倦却摇摇头,不太好意思地说:也不算是我救的,是禁卫军救的你。 王妃此言差矣,谢白鹿笑了笑,若非是您,小人现在已然成了一个溺死鬼。 那一日,谢白鹿虽然在水中沉浮,意识已然模糊,但他始终记得有一个少年向他伸出了手,甚至在少年也不慎落入水中、被救上岸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也与他有关。 分卷(59) 湖里还有一个人,快救救他。 他虽落魄,可也不愿就此丧了命。 不会的。 不知道他是谢白鹿就算了,现在知道此人是谢白鹿,江倦就肯定如果没有自己,也一定会有其他人施救,但是这些江倦又没法对谢白鹿说,他只好说:以后你小心一点。 小人知晓,谢白鹿说,多亏了王妃,小人才可以苟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小人定会惜命,以期报答王妃之日。 江倦: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报答,江倦说:不过你还是好好保重一下自己吧。 他这样说,谢白鹿听来只觉得更为感动,也更加坚定了报答他的决心,小人会好好保重的。 话音落下,谢白鹿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至此,谢白鹿已经亲口道了谢,不敢再叨扰贵人,他主动告退,只不过在临走之前,谢白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双手捧起恭敬地呈给江倦,王妃,小人闲暇时喜爱做木工,这是小人昨晚连夜赶制的,请您收下。 毕竟是一份心意,江倦收了下来,木盒无法打开,只有一个把手,江倦轻轻一旋,竟然发出一阵轻响。 他好惊讶地说:八音盒? 谢白鹿不解其意,不过稍一思索,这盒子转动起来,会拨动铜片,响声清脆,他羞涩一笑,小人并未取名字,王妃的八音盒倒是一个好名字。 江倦又转了几下,这才发现这盒子并不完全与八音盒一样,它只是能发出响声而已,并不足以构成一段旋律,不过也已经很好了,算是古代版的八音盒。 低头玩了好一会儿,江倦还把它分享给薛放离,见他没有一点对此类奇淫技巧的轻视与不屑,谢白鹿心中更是感激不已。 这位王妃,当真是心地善良。还有离王,似乎也并不如传闻中一般暴虐。 谢白鹿悄无声息地告退,江倦还在玩这小玩意儿,谢白鹿何时走的、蒋轻凉又是何时来的,他都没有发觉,直到蒋轻凉喊了他好几声。 倦哥!倦哥! 江倦抬起头,这才发现蒋轻凉来了,他问蒋轻凉:怎么啦? 蒋轻凉看看薛放离,拿出来一张请帖,我爹请你们晚上来府上吃宴。 其实应当骠骑大将军亲自前来的,只是临要来访,他又被弘兴帝叫了去,蒋轻凉又乐得跑腿,这才是他来送请帖。 作为一条咸鱼,江倦出门一趟就得躺平好几天,还没回离王府就又有了新业务,营业也太频繁了,江倦不太想去,他幽幽地说:王爷,蒋将军请你吃宴呢。 江倦故意划掉了自己,想做漏网之鱼,薛放离瞥他一眼,自然听出了江倦的抗拒,不想去? 江倦点点头,我好累。 蒋轻凉一听,忙劝说道:倦哥,你不能不去啊,我爹就是想见你。 江倦不已,啊?见我做什么? 蒋轻凉不确定地说:好像说是你外祖父救过他一命,之前就想见你了,只是一直没找着时机。 江倦:? 驸马说他外祖父救过自己,怎么连这位将军,他外祖父也救过啊? 他外祖父什么情况啊,怎么感觉什么人都被他救过似的。 江倦心里挺奇怪的,决定回去了向兰亭打听一下,不过蒋轻凉都这样说了,江倦再不情愿也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蔫蔫地说:那好吧。 有薛放离在,蒋轻凉也不想多待,请帖送到江倦手上了,他便也就走了。 怎么白天营完业,晚上也还要营业呢? 好不想营业。 江倦叹了口气,往薛放离怀里一倒,生无可恋地做好了决定。 他得狠狠地再睡上一觉。 薛放离垂眼看他片刻,知道江倦觉多,便把人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王爷真是太懂他了,江倦喃喃地说:王爷,你对我这么好,以后你要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自然要为本王守一辈子寡。 守一辈子的寡。 江倦一怔。 本来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把王爷熬死,再为他守一辈子的寡,再快乐地咸鱼躺平。 可是王爷真的去世了,就没有会再把他抱来抱去,也没有人会陪他睡觉了。 江倦突然不觉得快乐了。 不高兴地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江倦已经在马车上了。 江倦茫然地坐起来,王爷,我们怎么走了? 薛放离回答:父皇回宫了。 江倦哦了一声,他被喂了几口水,终于清醒了一点,江倦拉开帘子,朝外张望。 王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王府。 江倦想了一下,问他:可以不回王府吗? 他一回王府,肯定就不乐意再出门了,唯一的办法只有不让他回去,江倦诚实地说:不然我肯定要赖在床上。 薛放离看他一眼,回不回王府,薛放离都无所谓,江倦既然不想回去,薛放离就道:找个地方坐一坐? 江倦没什么意见,好啊。 薛放离颔首,淡声吩咐了几句,马车改了道,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间酒楼。 这家酒楼,名字就叫一间,起名随便,但是规模颇大,装修也格外豪奢。 马车一停下来,掌柜就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把他们请入雅间。 说是雅间,也不尽然,这并不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面向栏杆,往下一望,就能看见坐在一楼的说书先生。 江倦只是多看了一眼,薛放离就给了掌柜一个眼神,屏风立刻被搬来,江倦无法再到处观察,外面是更无法再窥视分毫。 王爷,这还怎么听说书啊? 江倦向他抱怨,薛放离只是给自己斟了杯酒,头也不抬地问:你用眼睛听的? 江倦: 可恶,好有道理。 江倦被问住了,他只好闭上了嘴,见薛放离在喝酒,江倦也低头看看,他不敢再喝酒,于是给自己倒了茶,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砰的一声,醒木一拍,楼下的说书人开始了。 今儿个咱们不讲女中豪杰花木兰,换一位美人讲。 说书人道:说是在前朝,有个美人生得那叫一个美。有多美呢?她啊,已为人妇、已有所出,结果就是去庙里上个香,却被皇帝给看上了,还被带入了宫里,倒霉吧? 这个开场,让江倦一愣,只觉得熟悉。 被皇帝看上了,那能怎么办呢?美人只得改名换姓入了宫,还为皇帝诞下了一子,更倒霉的事情来了。 说书人叹了一口气,她生了个疯子! 有多疯呢?她这儿子,什么也不吃,只食这美人儿的血肉,他还养了一群凶兽,平日最爱把人丢进去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分食、被撕碎,撕得越碎,他便越是开心,这还没完,他若是真的发起疯来,那更是一片血腥,说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都不为过! 酒楼惊呼声一片,说书人停顿片刻,接口道:再说回那美人。她被掳走之前,已为人妇,但凡有点血性,哪个男人又忍得下这口气? 美人的相公就没忍,说书人摇了摇头,他托人给美人传了信,要带她走。 入宫本就非美人所愿,她也日日思念着这位相公,知晓她这相公还挂念着自己,美人自然喜上眉梢,也欣然答允,只是好巧不巧地,她那疯儿子也看见了这一封书信。 美人求他为自己保密,她那疯儿子也答应了,可真到了那一日 说书人长叹一声,她从白天等到黑夜,与她递送书信,说要带她走的相公都没有出现。 你们猜是怎么回事? 醒木又是一拍,说书人痛心疾首道:还不是她那疯儿子闭嘴。 说书人讲得正兴起,楼上忽而传来一道声音,好似是个少年,酒楼一片嘈杂,他的声音也有些模糊不清。 说书人抬头望去,却被屏风挡住了视线,他倒也没有多想,毕竟来此酒楼多的是达官贵人,说书人好笑地问他:这位公子,小人这是怎么了,您就要让小人闭嘴? 江倦犹豫道:这个故事我不喜欢,你换一个讲。 薛放离才与侍卫吩咐完什么,见状若有所思地望向江倦。 说书人一愣,哭笑不得道:公子,您不喜欢,可有的是人喜欢啊。 江倦还是很不讲理地说:有人喜欢是有人喜欢,但我不喜欢,你快些换一个故事,若是再不换,那就 起初江倦只觉得这个故事耳熟,他还当是巧合美人已为人妇却被皇帝看中,改名换姓入了宫,只是说书人越往后讲,许多细节也越是吻合,很明显已经不止是一桩巧合了。 故事里的美人,应当指的是虞美人,至于疯子,更是不言而喻。 江倦担忧地看看薛放离,男人又执起酒杯,姿态优雅地饮酒,见他望来,甚至还悠悠然地回以一笑,可江倦就是觉得王爷不高兴了。 王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提起过虞美人,江倦也不想他再被那些痛苦的回忆所裹挟,思考了一下,江倦对说书人撂下了狠话。 你若是再不换一个故事讲,你给我出去。 薛放离眉头一动,缓缓地望向江倦。 江倦对他对视,神色颇是无辜。 江倦让说书人出去,与王爷惹恼他,把王爷撵出去一样,单纯是让说书人出去,也没有想对说书人做什么,可是听在他人耳中,就不止如此了。 这少年如此跋扈,他的出去,大抵是不许人家再在酒楼说书,夺了人家的生计。 说书人也是如此做想,闻言一惊,他还没说什么,楼上有人缓缓地开了口:这位公子,先生只是说说书,讲讲故事,他又何错之有?他说书,你不爱听,你走便是,怎么还不许他说了? 安平侯斥责道:天子脚下,竟有人行事如此蛮横跋扈,浑然不讲理! 在座多的是达官显贵,见安平侯站起来,他们纷纷望过去,给了一个赞叹的眼神,安平侯照单全收,神色不变,颇为沉稳地看向被屏风遮挡的雅间。 他向来知道如何收买人心。 江倦: 安平侯? 他听出来了安平侯的声音,可是安平侯又好像没有认出他。 这也太巧了吧? 江倦有点绝望,不过再怎么绝望,他瞄了一眼薛放离,还是担忧占了上风,江倦幽幽地说:我讲不讲理,关你什么事? 安平侯眉头一皱,你! 你可知陛下平生最恨有人仗着出身为非作歹?安平侯道,你既然出入这间酒楼,说明出身非富即贵,并非不识礼教之人,你学的仁义道德都吃进了狗肚子里吗? 江倦很坦然地说:我在乡下长大,没有上过学。 竟会有人自己不学无术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安平侯听完,心中更是厌恶,你我也没有学过仁义道德,江倦补充道,我就是蛮横跋扈,你再多说一句话,你也给我出去。 隔着几扇屏风,又在酒楼之中,杂音颇重,少年的声音听不真切,但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安平侯却又觉得有点熟悉,不过安平侯并没有深究。 这少年,没有上过学还不以为耻,想必也并非来自什么高门大户,安平侯冷笑一声,自报家门:你好大的胆子,我乃安平侯,该出去的,想必是你才对! 来人把他给本侯轰出去! 江倦:??? 他看不懂,也不理解,安平侯居然还想反手把他给轰出去,怎么看都是他比安平侯更高贵吧!? 江倦正要说什么,薛放离低笑好几声,终于不再置身事外,他命人把屏风挪开,也缓缓地开了口。 侯爷当真是威风。 薛放离懒洋洋地说:侯爷可知道,在王府上,本王的王妃就算让本王出去,本王也得老实出去。 你倒是胆子大,非但不出去,竟连他也想轰出去。 话音落下,屏风被完全挪开,薛放离撩起眼皮,冷冷地扫过来,随即满座俱惊。 竟是离王!?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撂狠话:你给我出去! 王爷dna乱动,并下意识想出去(bushi) 第67章 想做咸鱼第67天 这位活阎王,怎么会在这儿? 这一刻,酒楼之中的来客,全然寒毛直竖。 离王性情有多阴鸷、行事有多暴戾、手段有多狠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来客都吓到了,更别提说书人,他眼前一黑,只想捶胸顿足。 离王在此,那么与他同行之人,也就是方才不许他再讲这个故事的少年,想必就是近日在京城大出风头的离王妃。 据说生得极美,连丹青圣手杨柳生见了他都惊为天人,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还深受离王的宠爱。 早知道他就老老实实地闭嘴。 早知道他就马不停蹄地滚出去。 说书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性命垂危,几乎抖成糠筛。 安平侯倒不像他这般,吓得面色灰白,只是屏风被挪开,看清里面的人之后,也是瞳孔一缩。 离王与江倦。 自从上回在妓子身上看见他们订婚的信物,安平侯对江倦,心情便极度复杂。 他恨江倦。恨江倦不给自己丝毫颜面,把玉佩赏给妓子,让他受辱,也恨江倦任由自己误会,看着他像个傻子似的一再表明会补偿却也不解释。 分卷(60) 他也怨江倦。嫁入离王府之前,江倦日日向自己诉衷情、表情谊,嫁入离王府之后,往昔的情愫江倦收得一干二净,专注的目光只给了离王一人。 思绪渐渐飘远,安平侯注视着江倦的眼神也变得怨恨交加,直到他听见薛放离又开了口。 侯爷,看什么这么入神呢。 他下意识望去,男人一身深色的长袍,生得倒是唇红齿白,可笑起来却只让人觉得一片森然,唇色红得好似饮过血一般。 没什么。 安平侯心中一惊,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见过王爷与王妃。 此时倒是知道客气了,薛放离笑吟吟地问他,侯爷,可还要让本王的王妃出去? 停顿片刻,他眉眼凉薄道:亦或许是本王与王妃都出去,为你腾个地方,你看如何? 安平侯艰难道:我并不知晓是王爷与王妃。 不知晓,好一个不知晓。 薛放离笑了笑,神色微嘲,侯爷真是好大的官威,本王都自愧不如。 见他执意要追究此事,安平侯暗暗地咬了下牙,他双手高抬,又弯下腰来,行了一个揖礼,主动赔罪道:王妃,方才之事,多有冒犯,望您海涵。 不论如何,您贵为王妃,我都不应与您如此说话。 安平侯好似在赔罪,实际上,却是在暗地里踩江倦。 他的不论如何,既指的是江倦之前的跋扈行为,也指的是自己并不知晓屏风后为何人,意思也很明显。 他赔罪只是因为冒犯。在王爷与王妃面前,他一个侯爷自然不能如此说话,但他还是不认同王妃的做法。 如此一来,安平侯不仅道了歉,也能为自己换来些许声誉。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座的来客大多吃他这一套,他们就算面上不显,听完安平侯所言之后,心中也喟叹不已。 安平侯当真是高风亮节、高德高义! 不愧是白先生指点过的人,果真得了白先生几分真传! 白先生又是何人呢? 他全名白雪朝,为两朝之臣,年少时因一首《白雪辞》而名动京城,才学冠绝当世,后来白雪朝从官,深受先帝的重用,在先帝驾崩后,又尽心尽力地辅佐弘兴帝多年,也深受信赖。 白雪朝此人,大公无私、刚正无恶,他为官多年,手下判处贪官污吏数不胜数,也一心为民谋求利禄,是以广受推崇,被尊称为白先生。 安平侯师从白先生,在京中并不是个秘密,见他堂堂正正赔罪,却又坚持本心,众人自然赞叹不已。 可这并不包括江倦与薛放离。 江倦受不了这委屈,连王爷都没对他说过这种话,管他什么安平侯、小心做人的,反正已经得罪过很多次了,江倦破罐子破摔道:为什么你说海涵我就得海涵?我心眼比针小。 江倦在记仇,并没有多想,安平侯的惺惺作态,薛放离却是看出来了。 他握住江倦的手,广袖掩住了薛放离揉弄少年指尖的动作,他腔调悠悠然,侯爷可听见了?王妃耿耿于怀呢,你说该怎么办? 他有心疾,平日在王府上,本王可都舍不得让他受一点气。 安平侯低头不语。 薛放离又问江倦:想让本王怎么处置他? 江倦想了一下,他不擅长折腾人,思来想去,也只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爷,你把他给我撵出去。 只撵出去?薛放离眉头一动。 撵出去还不行吗,江倦不确定道:那再给我好好道个歉? 你可真是 好似很会恃宠而骄,真要给他做主了,只会宠却不会骄,薛放离瞥了江倦一眼,笑笑地说:那你按你说的来。 来人,把安平侯给本王撵出去。 他递去一个眼神,几名侍卫来到安平侯面前,安平侯并不意外,只是说:本侯自己出去。 可侍卫却无动于衷,甚至连一声得罪了都没有,直接上前困住安平侯,又以一种押送要犯的动作,制住安平侯。 松手! 安平侯挣扎几下,他是一个成年男性,力气不小,可侍卫本就受过训练,又不止一名侍卫,是以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有挣脱开来,还被扭送下了楼。 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平侯又好面子,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之后,安平侯不再挣扎。 只是被撵出去而已。 只是道个歉而已。 安平侯反复在心中默念,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度,他被侍卫拽到酒楼之外,安平侯掩去不悦,只是隐忍地说:该松手了。 下一刻,侍卫倒是松了手,可他们又陡然朝他膝窝踹来一脚,安平侯一下跪倒在地。 安平侯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侯爷,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短暂的愣神之后,他勃然大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松手! 王妃要本侯为他道歉,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 光嘴上道歉不够有诚意,薛放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侯爷,就这样道歉吧。 安平侯神色一变。 弘兴帝并不在意君臣之礼,是以安平侯就连见弘兴帝也很少跪拜,现在他却被迫跪在地上,面向江倦与薛放离,好似跪的是他们,又好似在为所有人下跪。 他的爵位,是弘兴帝金口玉言赐下来的,可在这一刻,安平侯就这么被按到在地,跪在众人面前,只因不够有诚意。 安平侯倍感羞辱,双手缓缓握成拳头,薛放离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微笑道:侯爷,还不道歉? 酒楼之外,路过的百姓探头张望,酒楼之内,来客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许多道目光落在安平侯身上,好似如有实质。 安平侯有过狼狈的时刻,可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愤怒与怨恨在心中肆虐,安平侯知道自己应该隐忍,他也知道自己应该道歉,可是为什么?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辱自己,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隐忍? 理智的弦被崩断,安平侯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藏在喉头的话语。 离王,你真是欺人太甚! 本侯为何要道歉?安平侯怒道,本侯斥责你这王妃,何错之有? 他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却没有一星半点的羞愧,只会仗势欺人,欺压百姓! 江倦:??? 莫名其妙挨了骂,江倦也不高兴了,他正要反驳,薛放离却轻捏一下他的手指,示意有他在,薛放离语气森然道:本王的王妃也是你能说得的? 来人,掌嘴。 安平侯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下一秒,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地朝他甩来,安平侯人都被打懵了。 薛放离:本王的王妃,最不会的就是仗势欺人,你倒是好,欺压百姓的话张口就来。 安平侯:他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打来,安平侯的头歪向了一侧,话也被打断。 啪、啪、啪! 巴掌声接连不断,没过多久,安平侯就鬓发散乱,脸上全是巴掌印,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挣扎,却被侍卫按得死紧,心中实在气不过,也不堪如此羞辱,安平侯咬紧牙关,尝试把话说完。 他怎的不会仗 啪! 侍卫都是练家子,力气也用了十成十,安平侯嘴角渗出血丝,想说的话也再一次被打断,可他没有求饶,甚至还在断断续续地往外吐字,这看在酒楼来客眼中,这更加证明了一点。 安平侯真君子也! 被摧残至此,也在痛斥离王妃! 就这样,安平侯艰难地吐字,侍卫一巴掌又一巴掌地甩在他脸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酒楼忽而到来一队官兵。 安平侯可在此处? 官兵出示令牌,有人示意他低头,官兵一眼望去,当即惊骇不已! 堂堂侯爷,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掌掴掌得面上一片红肿,再也看不出平日的分毫风采,比那乞丐都还不如! 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官兵环视四周,突然瞄见了薛放离,当即就把事情猜了个六七成。 大抵是侯爷又把王爷给得罪了。 为什么说是又呢? 官兵对安平侯拱了拱手,侯爷,是这样的,有名女子报案说您抢了她的玉佩并砸碎,还一走了之,请您与我们去一趟衙门。 这名女子,并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一个妓子。通常情况下,妓子报案,官府不会受理,何况她状告的还是安平侯,可偏偏这妓子手中持有离王的令牌,这么一来,官府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他们琢磨着离王可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主儿,会给妓子令牌,只能是安平侯把他给得罪了。 官兵此言一出,酒楼之中,一片哗然。 安平侯抢夺他人的玉佩并砸碎,甚至还一走了之? 对方还是个弱女子?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安平侯又向来被夸赞懂礼知礼更守礼,这、这也太不应当了吧? 他竟是连一个弱女子也欺负得下去? 他方才还在怒斥离王妃仗势欺人呢!? 此事是真是假? 安平侯本就被打得耳边嗡嗡作响,甚至眼前一度发黑,没有听清楚官兵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们一拉,竟就无比顺利地把安平侯带走了。 他不挣扎也不反抗,倒是在无形中表明了确有此事。 官兵们来去匆匆,倒是为首的官兵,他在临走之前,还不忘来了二楼一趟,恭敬地捧上一物,王爷,您的令牌。 薛放离嗯了一声,收了起来,他淡淡地说:你们倒是来得巧。 可不是来得巧,刚好赶上离王与安平侯对峙,他们来之前,都做好了带不走人、还被罚一顿的准备,毕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就是这被夹在中间的倒霉蛋,结果侯爷已经被料理了一顿,老老实实地跟他们走了。 若非王爷,今儿个还要费上一番功夫呢。 官兵感慨不已,薛放离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懒洋洋地说:好好查案,该罚就罚,该赔的依本王之见,那女子颇为可怜,不若让侯爷加倍偿还。 王爷都撂下话了,官兵自然点头,应该的,王爷说得不错,那女子确实可怜,幸亏遇见了王爷您,还得了您的令牌。 王爷您可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官兵只是在说一些客套话,但饶是如此,他也说得颇是艰难,毕竟以此来形容离王,真是见了鬼了。 薛放离却神色不变道:本王只是见不惯有人仗势欺人。 官兵: 他颇是欲言又止,也很不理解这话离王是怎么能这么自然地说出口的。 江倦看看薛放离,又联想了一下之前的事情,终于反应过来那次从大皇子那儿离开之前,王爷把令牌给那女子,卖的是什么关子了! 安平侯打碎了人家的玉佩还跑得快,那就报官让官府来制裁他,赔偿女子的损失! 江倦弯了弯眼睛,嗯,没错,王爷心很好的,他就是见不得人被欺负,也很乐于助人。 官兵:??? 心很好?乐于助人? 官兵的面容出现了一丝龟裂。 这个时候,在说书人的故事讲了没多久,就被薛放离遣走的侍卫返回,他低声道:王爷,问过掌柜了,他们不知情。 薛放离嗯了一声,与此同时,那名说书人也被掌柜拉去,低语几句,听完掌柜的话,说书人的心都险些跳了出来! 老天爷! 说书人只觉得腿脚发软,他几乎是爬上的二楼,噗通一声,匍匐在地,涕泪满面道: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原来这少年不许他再讲这故事,并非是他为人跋扈嚣张,而是另有隐情! 这故事竟非前朝之事,也非虚构之事,而是 当朝的深宫秘事。 说书人不傻,掌柜一提点他,几乎立刻就醒悟了过来。 既然这是当朝之事,那么那疯子不就是 离王!? 难怪王妃一再阻拦。 难怪王妃不许他再往下讲。 王妃竟是为了保住他这条命。 毕竟那可是离王啊! 说书人越想越后怕,他感激不已,多谢王妃救了小的一命,是小的不识好歹,是小的不识王妃一片好心! 江倦:??? 他在说什么? 什么救了他一命? 他只有怕王爷听了伤心不许他再说书啊? 江倦不解地扭过头,用眼神询问薛放离,薛放离当然知道这人在庆幸什么,他也确实该庆幸。 若非江倦在场,不论这故事说书人从何得知,今日他只会缝上这说书人的嘴巴,让他日后再不得以此为生,也不得再传播这故事。 但这些事情,薛放离不会告诉江倦,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必理会。 江倦哦了一声,心里却还是茫然,但王爷说不必理会,那就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江倦茫然,酒楼之中的其他人,见到此情此景,却是更为茫然。 什么情况啊? 这发展他们怎么看不懂了? 本该是君子的安平侯,却在欺负一个弱女子。 本该是活阎王的离王,却对这名弱女子出手相助。 这就算了,安平侯厉声斥责离王妃仗势欺人,到头来仗势欺人的却是他自己。 反倒是离王妃,被他仗势欺人的说书人给他磕了一个又一个头,感恩戴德不已。 分卷(61) 这是??? 今日之事,过程曲折,结尾出人意料,可谓是迷雾重重,令人一头雾水,不过有两件事却是无比清楚的。 其一便是安平侯欺负弱女子,人品实属不佳! 平日再如何伪装得彬彬有礼,终究是现了形,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其二嘛堂堂离王,生杀予夺、暴戾恣睢,威风成这样,怎地回了王府,竟也是个怕王妃的!?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躺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一条鱼。 第68章 想做咸鱼第68天 事情尘埃落定,雅座的屏风也被搬了回来。 王爷、王妃,若没什么事,小的这就告退,不打扰你二人了? 说书人才捡回一条命,这会儿惜命呢,他见状颇有眼力见地告退,结果天不遂愿,薛放离扫他一眼,嗓音淡淡道:走什么,本王还有事要问你。 心里哀叹一声,说书人挤出一个笑容,王爷尽管问。 方才那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回王爷 他问起来,说书人自然不敢隐瞒,是一个乞丐讲给小的听的。 小的吃说书这碗饭,那些个乞丐又天南海北地跑,是以大多见多识广,小的只要请他们饱餐一顿,就可以换来一个故事。 薛放离:可还记得这乞丐的长相? 说书人回忆片刻,苦笑着说:王爷,他一个乞丐,灰头土脸的,小的看不清长相。不过他似乎与王爷您年岁差不多。 薛放离又问他:在何处遇见的乞丐。 说书人毫不犹豫地回答:城外的老槐树旁。 薛放离颔首,望了一眼侍卫,去找。 侍卫领命,是,王爷。 既然是深宫秘闻,自然事关重大,说书人忙不迭道:王爷,这故事今日是小的头一回讲,日后再也不讲了,再也不敢讲了。 说着,说书人又连磕好几个响头,薛放离却没有搭腔。 比起承诺,死人不会说话,也可靠得多。 但王爷,你别吓唬他了。 江倦低头闻酒壶里的清酒,好半天没闻出个什么名堂,就抬起了头,王爷不置一词,他打心眼里觉得只是在吓唬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薛放离看他一眼,嗯了一声,终于不咸不淡地对说书人道:下去吧。 说书人一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 还没转过身,说书人就看见这位王爷把坐得好好的王妃抱到了怀里,还执起酒杯送到他唇边,笑悠悠地问:闻了这么久,尝一口? 江倦摇着头推他手,结果推着推着发现说书人还没走开,有点不好意思了,察觉到他的不自然,薛放离头也不抬,只是语气不善道:舍不得走? 小的这就走。 说书人一个哆嗦,恨不得脚下生风,心中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王爷竟真如传闻一般宠爱王妃。 要不把今日之事改一改,当成故事讲出来? 说书人一走,江倦才好了一点,不过他还是抱怨了一下,王爷,你不要突然就把我抱起来。 薛放离嗯了一声,语气颇是敷衍,好似真是江倦说什么先应下来便是。 江倦听出来了,扭头不大乐意地看他,薛放离与他对视,忽而问道:说书人的故事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就不让他讲了? 薛放离扬唇笑了笑,夫人可真是威风啊。 江倦怀疑他在笑话自己但他没有证据,要你管。 薛放离又缓缓道:不问本王? 江倦一愣,他确实没想过要问的,毕竟对王爷而言,又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江倦便诚实地说:不想问。 你想知道他最后为什么没有出现吗? 薛放离又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话,江倦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王爷口中的他,大概就是说好要带虞美人走,最后却没有出现的人。 王爷,我不 他被乱箭射死了。 江倦没拦下来,还被迫听见了答案,他睫毛一动,过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再没有别的反应了。 薛放离饶有兴趣地端详他片刻,而后又轻又缓地开了口,好似是试探,也好似是一种蛊惑。 不可怜他? 停顿片刻,薛放离换了一种说法,本王是不是该死的孽种? 指尖触上酒壶,慢慢捏紧,江倦把酒壶拎起来晃了好几下,听着酒水晃荡的声响,他没有说话。 按照说书人的故事王爷看见了书信,虞美人哀求他不要告诉陛下,可最后虞美人并没有等来她的夫君,那就是 王爷没有为她守住秘密,虞美人希望落了空,他那夫君也被乱箭射死。 这个人可怜啊,怎么不可怜呢。 妻子被皇帝掳走,自己也丧了命。 可是。 可是。 道理江倦都懂,他就是怪不了王爷。 他不仅怪不了王爷,他还能为王爷找到无数个理由。 虞美人待他不好,虞美人一直在折磨王爷。 但无论如何,假如事实真是这样,那就是王爷做错了事情。 可是 他还是有好多理由为王爷开脱。 这是不对的。 可他就是偏心王爷啊。 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江倦垂下眼睫,很轻很轻地开了口,你只是、你只是 他不擅长安慰,却无师自通了开脱,江倦喃喃地说:你也没想到会这样吧。 薛放离动作一顿,没多久,他垂下眼,定定地看着江倦。 少年向来心善,他喜欢多管闲事,也喜欢救苦救难,可在这一刻,听闻这一件事,少年没有指责他,也没有对他横眉冷对,他只是在笨拙地安慰他。 看了很久,薛放离倏地把江倦按入怀中,他按得很用力,好似要把江倦揉入血骨之中。 是啊,本王不知道。 薛放离的嗓音又低又哑。 江倦一怔,心都不自觉地揪了起来,他侧过身来,轻轻抱住薛放离,又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眉尖都慢慢地蹙了起来,好似担忧不已。 薛放离低下头,淡淡的药草清香萦绕在鼻息之间,他享受着怀中人的安抚,感受着怀中人的温软,神色愉悦不已。 骗你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掀起殷红的唇,笑得几近恶劣,小菩萨,你知不知道,你动了凡心啊。 江倦:啊? 他震惊地抬起头,薛放离微笑道:若真是本王害死的他,这件事情,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是父皇自己发现的,与本王无关。 江倦:??? 王爷居然是骗他的。 亏他还安慰了王爷这么久。 亏他还在心里偷偷谴责自己。 王爷怎么这样啊。 江倦不高兴了,他松开手,立刻不再抱薛放离,不过下一秒,这两只手又出现在薛放离的脸上,江倦轻轻地掐他,好郁闷地说:王爷你怎么又骗我,骗我就这么好玩吗? 薛放离目光轻垂,语气悠然,自然好玩。 江倦闷闷不乐道:你好烦。 他有点懊恼了,伸手推薛放离,不肯再坐他怀里,结果薛放离把他揽得很紧,江倦挣脱不开,他只好气闷地说:你松手。 薛放离置若罔闻,江倦就自己低下头来,拽他的手指,结果还没拽几下,薛放离就又淡淡地开了腔。 不是本王告诉的父皇,但她蒋晴眉,却认定是本王告知的父皇。 江倦一愣。 薛放离口吻平淡,平淡到好似只是在问江倦吃不吃这个点心一样,他平静地说:她本就恨本王,得知齐修然死于乱箭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江倦啊了一声,眉心又拧了起来。 方才还在气恼自己挨了骗,不过一两句话、一小会儿的功夫,江倦就又忍不住心软了起来。 他真的很不长记性,也根本没有想过王爷是不是又在骗自己,江倦仰起头,他眼神怜爱,也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王爷,你 不长记性归不长记性,但是江倦记仇啊,王爷骗了他一次,可虞美人又是王爷一切不幸的来源,江倦现在很想安慰他,思来想去,江倦慢吞吞地说:王爷,我想安慰你,可以吗? 薛放离垂眼望他,嗯。 江倦没有立刻动作,他瞟着薛放离幽幽地说:那你先和我道个歉。 你又骗了我一次。你给我道完歉,我再重新安慰你一遍。 本只是逗完江倦,再顺势哄一哄他,少年有多心软,薛放离再清楚不过,但江倦的反应让薛放离来了兴趣,他颔首道:抱歉。 薛放离眉眼轻垂,神色也厌倦不已,好似一提起虞美人,就又被扯入了无休止的痛苦与憎恨之中。 江倦得到了道歉,他向来咸鱼有大量,立马不与薛放离计较了,他再一次、主动地抱住薛放离,环上他的脖颈,像只小动物似的,磨磨蹭蹭地挨上来,软乎乎地贴贴脸,笨拙得可爱。 比起安慰,也更像是在撒娇。 过了好一会儿,江倦问道:王爷,你有好受一点吗? 薛放离:好像没有。 江倦眨眨眼睛,他不擅长安慰,说来说去也只有几句固定台词,江倦不想王爷不高兴,他问道:怎么样你才能高兴一点? 薛放离望向他淡色的唇,漫不经心道:也许让本王亲上一口就可以了。 江倦:不 下意识想拒绝,可话还没说完,就见薛放离眼皮轻耷,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江倦又立马闭了嘴,他安静了一会儿,为难地问道:不可以换一个吗?没有别的能让你高兴一点了吗? 说着说着,他灵机一动,要不然 还在御马场的时候,王爷好像对他身上的那颗痣格外感兴趣,比起被亲一口,江倦倒是宁愿挨咬了,他不确定地问:王爷,要不然我给你咬一口? 给他咬一口? 唇角轻轻扬起,又被不着痕迹地压下,薛放离轻抚江倦的脸庞,不置可否道:你太怕疼了。 江倦是怕疼,可王爷现在心情不佳,却还在为他着想,江倦就越发地想哄他开心了,毕竟每回他有事王爷也都有哄他,江倦就说:我怕疼,你咬轻一点就好了。 说着,江倦换了一个坐姿,他面向薛放离坐在他怀中,又犹豫几秒,伸手抓起了堆在肩上的乌发,身体前倾,大方地说:王爷,你咬吧。 薛放离望他几眼,目光垂下,落在那颗红痣上。 少年肩颈处的肌肤,一片雪白,唯独这一刻红痣,艳生生的,也是少年身上最为浓重的一笔颜色。 苍白的手抬起,指尖拂过这颗痣,薛放离不知想起什么,在无声地轻啧。 佛祖割肉喂鹰,他的小菩萨,这是献身喂他啊。 他求之不得。 手指一掠而过,最终握住少年圆润的肩头,薛放离低下头,药草清香萦绕在鼻息之间,他咬了上来。 气息潮湿。 江倦睫毛一颤,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抓紧了薛放离的衣袖。 唇舌游弋,牙齿轻碾而过。 好,真的好痒。 江倦轻轻喘气,王、王爷,够了吗? 酒楼不算安静,他们所在的雅间,也并非完全独立,竖起的屏风挡得了窥探的目光,却遮不住外面嘈杂。 屏风之外,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可无人知晓,屏风之内,他们在做什么。 这可是在酒楼,到处都有人。 意识到这一点,江倦又想推薛放离了,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薛放离使了点力气,惩罚似的咬了他一下。 王爷。 不算疼,肩颈处一片滚烫,烫到江倦有些失神,他恍惚地看着薛放离,用猫似的声音向他抱怨:让你咬一口,你咬了好多口。 你别咬了。 他的声音都要软成水了,越是撒娇,越让薛放离不舍得松口,何况因为羞恼,少年白皙的肌肤覆上一层薄红,美得动人,口感也甜得诱人。 王爷。 江倦又唤了一声,反复品尝过那颗红痣,薛放离终于餍足,他撩了撩眼皮,嗓音靡靡地问江倦:不想再被咬了? 嗯。 薛放离掐住他的下颌,那就再给本王亲一口。 江倦慢慢掀起睫毛。 脖颈处的触感尚存,好似羽毛挠过似的,潮湿一片。 而这片潮湿,皆是来自一处。 江倦望向薛放离的唇。 让他亲一口。 让王爷亲一口。 上一回,王爷亲了一口他的额头。 很软,他不讨厌。 江倦想得出神,直到掐住他下颌的手微微用力,这才堪堪让江倦回过神。 他们目光相对,呼吸交缠。 嗯? 薛放离的唇色殷红一片,他轻轻地笑了,舌尖掠过红唇,沾湿几分,不说话,本王你当你默许了。 砰砰、砰砰。 江倦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该说点什么的。 砰砰、砰砰。 心跳声雀跃无比,也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分卷(62) 恍惚之中,江倦毫无征兆地想起王爷刚才对他说的一句话。 小菩萨,你知不知道,你动了凡心啊? 第69章 想做咸鱼第69天 动了凡心。 动了心。 江倦睫毛倏地一颤,有什么在贴近,气息令他熟悉,也令他感到安全,可他还是心跳如擂鼓。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气氛也好像变得黏腻起来,气息在交融,又缓缓落下,轻轻拂过江倦的脸庞,好似来自夏日的晚风。 滚烫而热烈。 吻却又轻柔到了极致。 薛放离落下一个吻,或许还不足以称之为一个吻。只是厮磨、只是轻触,他生性恶劣,从来无畏无惧,偏偏在一切与江倦有关的事情上,都格外的小心与谨慎。 比方说这一刻。 他想吻江倦,却怕吓坏了少年,于是这个吻是克制的。 他觊觎江倦,又不想惹哭少年,于是就连一个吻,也是耐心哄来的。 亲吻尚未结束,他们也还在厮磨。 温柔得无以复加,江倦真的不讨厌,只是他太无措了,无措到都忘了要怎么呼吸,只好眼神湿润地看着薛放离。 一直以来,他刻意忽略的、逃避的事情,都好似在这一刻明晰。 难怪他不想王爷伤心。 难怪他会偏心王爷。 他动心了。 所以他一直在逃避。 所以他一直在被莫名的恐慌所裹挟。 因为王爷陪不了他太久。 因为王爷总会走,不会再有人把他抱来抱去,也不会再有人陪他睡觉、为他撑腰。 他以为捂住耳朵,按住心跳,就可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骗自己他只想好好陪王爷最后一程,可是没用的。 江倦很害怕。 穿书之前,他病了很多年,心脏随时都会分崩离析,江倦从很小的时候就被迫学会了放下,也学会了万事入眼不入心,他知道自己什么也留不住,也可以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可是唯独王爷,他无法坦然地接受。 甚至一想起来就很难受。 他害怕,他太害怕了。 怕到 哭什么? 不知不觉间,眼泪无声地滚落,江倦的模样太可怜了,鼻尖发红,眼尾也发红,好似受了欺负,委屈得不得了。 不喜欢本王亲你? 薛放离抬起头,结束了亲吻,他垂眼看了江倦许久,用指腹替他拭去眼泪,语气柔和地说:不喜欢就推开本王,至于哭一场吗? 不是,不是不喜欢。 他不讨厌的。 江倦的心情太低落了,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低下头,把脸埋入薛放离的怀中,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过了好一会儿,江倦才闷闷地说:王爷,我不想给你送终了。 就算要营业,他也想王爷再活一段时间。 他想王爷再多陪陪他。 衙门。 青天大老爷,您要替小女子做主啊 女子跪在堂前,一下又一下地叩首,安平侯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开封府尹张大人手持抚尺,颇是无奈地看看她,又看向安平侯,只觉得自己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本是一桩小事,安平侯砸了红袖阁一个叫红玉的妓子的玉佩,妓子嘛,本来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偏偏这叫红玉的妓子拿着离王的令牌来状告安平侯。 一边是离王,一边又是安平侯,他一个二品官员被卷入其中,这、这唉! 侯爷,您可有何异议? 张大人赔着笑,小心翼翼地询问安平侯。 安平侯被当众从酒楼带走,又安了一个欺负弱女子的罪名,他心中自然是恼怒的,但他也知晓该给这位张大人一个面子,于是吐出两个字:没有。 这就是供认不讳了,张大人便装模作样道:既然如此,依照我朝刑法,损坏他人财物,理应 补偿损失,并收押三日。 但这可是安平侯,张大人自然不敢将他收押,他清了清嗓子,补偿损失。侯爷,您把她这玉佩的损失补上 话没说完,官兵走上前来,在张大人耳边低语几句,张大人忙道:加倍,侯爷,您加倍补偿她这玉佩的损失即可。 安平侯看他一眼,倒也没有多问,只是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甩在地上,张大人便又问这女子:红玉,你可有何异议? 玉佩本就是相好送的,本以为要打了水漂,现下却得了这么多补偿,女子眉开眼笑道:没有,官老爷,没有异议。 谢侯爷,红玉谢过侯爷了。 她手忙脚乱地捡银票,大眼一瞟,心里都乐开花了,这些银票,足够她花上大半辈子! 那一日,红玉在承德殿好好跳着舞呢,玉佩一下被安平侯夺去,还被摔了个粉碎。 她们这些青楼女子,也就年轻貌美时能挣一些银两,这玉佩可是她下半辈子的倚仗,竟就这么被摔碎了,红玉的心也跟着碎了,结果离王竟给了她自己的令牌,还为她出了主意。 她那相好离王府的管事说,大抵是离王妃见了不忍心,又与王爷说了什么,王爷才会给了她自己的令牌,让她来状告安平侯。 相好还说了,那天晚上,离王妃还特意与他说了这件事,要他来安慰自己。 这位离王妃,可真是个活菩萨呢! 红玉越想越感激。 怪不得离王宠他。 这么好的人,可不就得宠着吗? 正想着呢,衙门外,忽而响起传唱。 驸马都尉到! 话音未落,苏斐月已然快步走入,他见了安平侯,二话不说,一巴掌就甩了上去,欺负一介弱女子,我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 见了苏斐月,安平侯的冷脸再维持不下去,舅舅,我 苏斐月冷哼道:莫叫我舅舅,丢不起这个人! 安平侯动了动嘴唇,他知道苏斐月的脾气,到底没再说什么,而苏斐月一来,就给了安平侯一巴掌,红玉吓了一跳,怯怯地看他,注意到红玉的目光,苏斐月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冲她拱了拱手。 驸马,侯爷已经给了银票,他们这便两清了,您不必再苛责侯爷。 张大人笑了笑,帮忙打圆场,谁料苏斐月一听,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只给了银票? 张大人一愣,不然呢? 苏斐月冷冷地说:依照我朝律法,就算赔了银票,不也还应收押三日。 张大人:驸马,这 安平侯:舅舅! 被带回衙门便罢了,若是再被收押三日,安平侯当真要沦为京城的笑料,他恳求道:舅舅,我知错了。 苏斐月却不为所动,张大人,就依照律法来办吧。他是侯爷又如何,犯了法,就应当与庶民同罪! 张大人看得咋舌,只觉得不愧是白先生之徒,外甥犯了错,驸马也丝毫不留情面啊! 苏斐月等待片刻,张大人? 被他唤得一个哆嗦,张大人忙道:那就按驸马说得办? 张大人犹犹豫豫地应下来,苏斐月点了点头,总算是满意了,安平侯不可置信地问道:舅舅,您为何总是如此? 她不过是一个妓子罢了!安平侯心中愤恨不已,您怎么就不过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斐月冷声道:好,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下手来欺负一个弱女子! 她 安平侯闭了闭眼睛,勉强让情绪冷静下来几分,她那玉佩,是我与是婚约的信物。 我在她身上看见玉佩,一把扯下,他离王妃把玉佩赏给下人,不就是在折辱我?他可以赏人,为什么我不可以砸碎!? 苏斐月看他很久,才缓缓地说:你们婚约已解,他又为何要留下玉佩? 玉佩是留是送,皆有他自己做主,苏斐月一字一字地说,王妃愿意送人就送人,愿意砸碎就砸碎,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又怎么算折辱? 安平侯一下子被问住了,可是 苏斐月道:有什么可是? 照时,对婚约不满的人是你,解除婚约的也是你,苏斐月毫不留情地说,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不忿?后悔了?否则你为何追究玉佩的去留? 我 后悔吗? 安平侯问自己。 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也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可每一次他都不由自主地凝视江倦,每一次他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怨恨。 怨恨他变心变得太快,怨恨他只专注于离王。 他 好像后悔了。 否则他为何在意玉佩的去留? 否则他为何会勃然大怒地摔碎这块玉佩? 我 安平侯僵在原地。 苏斐月并不想要一个答案,他只是失望地说:这三日,你好好地反思一下你自己吧。 我与扶莺抚养你成人,可不是为了你这样回报我们! 停顿片刻,苏斐月又道:既然你主动提起婚约,擅自解除婚约,你应当也不曾道过歉。三日之后,我与你一同前去离王府,向离王妃道歉。 话音落下,苏斐月再不看他一眼,只与张大人拱了拱手,就此离去。 张大人愣了好一会儿,看看面色惨白的安平侯,对官兵挥挥手,又试探地问道:侯爷,请? 安平侯恍惚地走了几步。 是啊,他后悔了。 他后悔解除婚约了。 可他却还要去为解除婚约而道歉。 哐当一声,他走入牢笼,大门被锁上,安平侯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后悔了。 可是为时已晚。 入了夜。 将军府上。 王爷、王妃,这边请。 将军府上的仆人客客气气地把他们往里边引。 江倦还是心情不太好,一路都没有说过什么话,他到处看看,将军府还是挺大的,风格也实用又质朴。 江倦与薛放离被请到了用膳的地方,这一次是私宴,所以只摆了一张桌子,他们一来,管家就吩咐布膳。 没多久,大将军蒋森涛姗姗来迟,他拱了拱手,末将见过王爷与王妃。 方才练了一套剑法,这才来迟了,望王爷与王妃见谅。 薛放离颔首,牵着江倦入了座。 酒楼之事,末将已有耳闻。 犹豫再三,蒋森涛还是以此事作为开端,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薛放离,王爷的处理方式,倒是让末将意想不到。 这些年来,蒋森涛一直在关注薛放离,也自然知晓他行事荒唐,否则那一日与苏斐月饮酒,不会说他心中满是仇恨。 于薛放离而言,他妹妹亏欠于他,他们蒋家亏欠于他,甚至就连陛下与皇太后,也都亏欠于他。 到现在,蒋森涛都还记得几年前他闯入慈宁宫救人,十几岁的少年,跪在一地污秽中,缓缓抬起头看自己,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冷漠而空洞,那些恨意,令他心惊不已。 他来晚了。 他到底是来晚了。 蒋森涛见状,只觉得心底发寒。 彼时,虞美人也就是晴眉去世之后,弘兴帝悲痛欲绝,他把自己关在养心阁,既不上朝也不见大臣,连皇太后都拒之于门外,皇太后恨极,便发泄在尚且年幼的薛放离身上。 她让人把离王与他那母妃的尸身锁在一起。 十四日。 整整锁了十四日。 无人送吃食,什么也没有。 这十四日,红颜化为一滩脓水,白骨恶臭阵阵,蒋森涛甚至都不敢去想,这十四日,薛放离是如何熬过来的。 当年他父亲去晚了,从此世上再无蒋晴眉,只有虞美人,后来他也来晚了,少年嘴唇红得好似饮了血,他红着眼睛,状若疯癫,你们都不想让我活下来,我偏要活下来! 过去她恶心我,喂我喝她的血,让我食她的肉,她不想我活下去,那么我就算喝她的血,食她的肉,也偏要活下来! 凭什么你们想让我死我就要死?我要活得好好的,我偏要活得好好的! 蒋森涛上过战场,手下染血无数,可在这一刻,他却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感到恐惧。 因为他的仇恨太深刻也太浓烈了。 哪怕蒋森涛从旧部手中接到蒋晴眉的死讯,得知皇太后囚了薛放离,连夜从边疆赶回来,晚了就是晚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 蒋森涛自诩问心无愧,却与弘兴帝无异,这些年来,都在纵容薛放离。 只因他知道少年时的薛放离有多苦,也知晓他的仇恨有多刻骨铭心。 是吗。 薛放离淡淡地应了一声,不以为意,他抬手示意丫鬟不必服侍,而后亲手执起银筷,给江倦喂食,尝一口。 心情不好,自然也没什么胃口,江倦摇头,不想吃。 他伸手推开,薛放离瞥来一眼,神色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又给江倦调了一碗蟹粉粥,喝粥。 江倦:我不 他还想摇头,薛放离已然把蟹粉粥喂至他的唇边,江倦只好张口吃下。 不过吃下了这一口,江倦还是恹恹地摇头,他拧着眉说:王爷,我真的不想吃。 薛放离垂眼望他,竟也没有任何不悦,语气又轻又缓,近似于轻哄,再吃一口。 平日在府上,江倦已经习惯了薛放离的喂食,也习惯了薛放离哄着他吃东西,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却忘了此刻自己身在将军府。 分卷(63) 在此之前,蒋森涛从未想过薛放离会有这种耐心,也会待人这般温柔,他看得一怔。 十几年前,跪在地上的少年好似恶鬼,状若疯癫,为仇恨所裹挟。 十几年后,男人一身华服,他气质偏冷,双目轻垂,可看向身旁人的眼神却柔得不可思议。 若再不好好吃粥,本王亲口喂你。 他散漫地开了腔,就连恐吓,也是温柔的。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已驯服) 咸鱼卷的独特告白:我不想给你送终了。 第70章 想做咸鱼第70章 亲口喂? 怎么亲口喂啊? 心情再差,好奇心也是存活的,江倦看了一眼薛放离,本来只是奇怪一瞄,结果江倦突然想到什么,身体一僵。 亲口喂。 还能怎么亲口喂。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倦沉默了好几秒,选择拿过调羹,他很有出息地低下头,自己一口一口地喝起了粥。 薛放离轻啧一声,好似颇为遗憾,江倦听见了,他咬住调羹,偷偷踩来一脚。 下一秒,江倦的手也被握住,手指被一下一下地把玩,他听见男人含了笑、几近揶揄的嗓音,怎么,还是想本王亲口喂? 不想。 江倦答得飞快,浑然不知有人久久凝视着他们。 说不惊诧是不可能的。 蒋森涛端着酒杯,半天却没有饮下一口,心中感慨万千。 十几年前,他去晚了,此后无论怎么弥补,少年都无动于衷,只冷冰冰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刺猬,对所有人竖起尖刺,再也不肯信任任何人。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看见这么一幕。 温情、温暖,又温柔。 他也从未想过,过去的那个少年,有朝一日,会对一个人这么耐心,态度珍而重之。 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好事。 苏斐月说得不错。 他这个王妃,拉了他一把。 蒋森涛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来,感激不已地说:王妃,末将敬您一杯。 江倦一愣,哦,好的。 他不喝酒,就没让丫鬟给自己斟酒,左看看右看看,江倦干脆抢了薛放离执起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酒杯被抢,手中空空如也,薛放离倒也没有不悦,只是瞥了一眼喝不惯烈酒,眉尖都拧起来了的江倦,低笑几声。 兴许王府上该多备一些果酒。 少年喝醉的时候最是好玩。 薛放离的神色若有所思。 粥喝得差不多了,感觉大将军和王爷还有话要说,江倦有点坐不住了,他问道:蒋将军,蒋轻凉呢? 在他院子里。 蒋森涛笑道:我是听他说近来常与你打交道,可是想去寻他?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抬个杠,江倦问他:可以吗? 蒋森涛忙对府上的管事使了个眼色,王妃不必这样客气。 江倦点点头,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他的手还被牵着,江倦看看薛放离,晃了好几下,王爷,我去玩了。 薛放离瞥他一眼,既不说话,也不搭腔,江倦想了一下,问他:你也去吗? 薛放离轻嗤一声,不去。 江倦: 那你倒是松手。 江倦奇怪地看着他,只能再晃几下手,薛放离用了点力气,把江倦拉回来,似笑非笑道:以前只肯待在本王身边,现在倒是喜欢与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江倦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说正事,好无聊,我不想听。 薛放离嗯了一声,心下虽有不满,倒也没有真的扣下江倦,只是吩咐将军府上的管事道:他素来有心疾,看好他。 管事规规矩矩地应下声来,江倦的手这才被放开,他和薛放离道了别,跟着管事走了。 蒋轻凉住的院子是良栖院,管事敲响门,随即蒋轻凉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谁啊? 少爷,是奴才。 府上人这么多,你不报名字,我哪儿知道你是谁。 老赵。 姓赵的也不少,你又是哪个老赵? 江倦: 居然连这也能杠,不愧是蒋轻凉,江倦惊住了,蒋轻凉又很欠揍地开了口:怎么不说话啊?你不会不知道百家姓上你们赵姓排第一吧?你到底是谁? 管事苦笑一声,江倦在他前面开了口:你爹。 江倦慢吞吞地问他:你喊过爹的人不多吧? 蒋轻凉: 蒋轻凉: 确实不多。 书房里一阵哐哐当当的响声,蒋轻凉冲过来开了门,兴奋地问他:倦哥,你怎么来了? 江倦诚实地说:找你抬杠。 蒋轻凉:??? 蒋轻凉再一次被噎住,江倦满意了,他探头往里看看,书桌上摊着一本书,纸上也写了不少字,江倦奇怪地问:你在做什么啊? 蒋轻凉一撇嘴,这个月的考核成绩太差了,祭酒找我爹狠狠地告了我一状,我爹罚我把《文苑英华》抄一遍。 江倦就知道。 蒋轻凉在天黑之前得抄完整本书,他摸鱼摸了太久,这会儿都顾不上江倦,没说几句话就又蔫头耷脑地回去继续抄书了,江倦看看,难得大发善心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抄一点? 蒋轻凉惊诧道:啊?你? 倦哥,不是我说,你识字吗? 憋了好半天,蒋轻凉才又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不怪他会这样问,蒋轻凉也没有恶意,他知道江倦一直在乡下长大。乡下嘛,又哪有什么学堂,何况京中也有传闻说他大字不识,所以听见江倦说帮自己抄一点,蒋轻凉才会这么惊讶。 江倦: 可恶,他虽然只是条咸鱼,但也不是义务教育漏网之鱼,何况江倦还有他爷爷拎着他修身养性,被迫学了不少东西,区区一个抄写罢了。 江倦瞄了蒋轻凉一眼,存心吓唬他,不就是抄写吗?不识字也能抄啊,就和画画一样,照着画就好了。 说完,江倦拿过他手中的毛笔,然后低头看看纸张上的字,半天也没下笔,好似真是不识字,在琢磨自己该怎么照葫芦画瓢。 蒋轻凉听得心都凉了,他大叫道:倦哥,不识字就不识字,你别乱来啊,我爹事儿可多了,不许我有涂改,写错了就得重新来,我好不容易抄了这么多,不想从头来,倦哥,倦哥! 不是,这真的跟画画不一样,不能照着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别,别让我跪下来求你! 问题不大。 在他的鬼哭狼嚎声中,江倦毫不犹豫地下了笔,然后啊了一声,好像写坏了。 蒋轻凉: 写坏了,这下子彻底回天无力,蒋轻凉往后一瘫,欲哭无泪道:倦哥,我都跟你说了不行。 被坑成这样,蒋轻凉倒也没想着骂人,只是自己捶胸顿足不已,毕竟他倦哥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只是想帮他抄书而已。 薛从筠与顾浦望就没有这个待遇。 蒋轻凉痛并快乐着,他爹实在事儿太多,就算只是一个字写坏了,他也得从头开始,蒋轻凉认命地从江倦手上要回毛笔,长叹一口气,算了,我从头写吧。 倦哥,你还画着玩吗?玩的话这一张你拿去吧,我再让人给你取支毛笔。 江倦瞟他一眼,你不看看吗? 蒋轻凉心都痛死了,多看一眼多痛苦一秒,他摆摆手,我不看。 江倦不欺负他了,你还是看一眼吧。 蒋轻凉其实真的不想看,但想着江倦没念过书也不识字,说不定这是他头一回写字,还是看了一眼,结果咦,倦哥,你写在哪儿啊? 纸张上,全是蒋轻凉自己的狗爬字,倒也不见什么写坏了的墨团,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倦哥,你没写,在耍我啊。 江倦慢吞吞地说:我怎么没写。最后一个字就是我写的,你抄在哪里你不记得吗? 蒋轻凉:??? 他又看过去,这才发现了问题。 最后一个字还真不是他写的。 但无论是起笔还是字体结构,都与他的书写习惯一样,要不是江倦主动提起,蒋轻凉又回想了一下自己抄写在哪里,还真的认不出来。 不能说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倦哥,你识字啊! 蒋轻凉惊得合不拢嘴。 其实只看上几眼就能把他的字迹模仿到这个程度,江倦肯定不光只是识字,但蒋轻凉只想偷懒,他乐坏了,倦哥,原来你这么行啊。快,再来帮我抄一点。 蒋轻凉立刻变了一副面孔,认错认得从善如流,倦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你了,再帮我抄一点吧。 江倦说帮他抄,本来就只是心血来潮,说完自己就后悔了,现在江倦已经清醒了,摇摇头说:字太多了,我也不想抄了。何况模仿他人的字迹,倒也不是写得越烂越好模仿,毕竟真的写得太烂了,结构之类的就毫无章法,反而模仿起来更累人一些,江倦说:你的字写得太差了,模仿起来太累了。 蒋轻凉: 可恶啊,有被伤害到。 他为什么要多嘴。 为什么要信了谣言觉得倦哥不识字。 蒋轻凉悔不当初。 错事了良机,蒋轻凉只好自己再老老实实地往下抄写,倒是江倦,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好像所有人全都默认他大字不识,其实就连江倦自己也下意识这么认为这个与他同名同姓的角色没有念过书,毕竟他是在乡下长大的,也没有什么念书的条件。 可之前江倦被皇太后为难的时候,皇太后提过一句,主角受说原身擅长瘦金体。 原身住在乡下,他这个外祖父哪有钱给他买笔墨纸砚来练字啊? 何况真的练起字来,这些消耗又很大,对于一位住在乡下的老人而言,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难不成是那位尚书爹给了钱? 好像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吧? 江倦心不在焉地抬起手,搭在几沓书上,指尖无意识地摸了又摸,江倦低头看看,这是本游记,叫《太平游记》。 他还挺好奇古代的游记的,就拿了起来,蒋轻凉正在奋笔疾书,见状也只是说:这几本书是我同窗借我的,他说是好东西。 究竟有多好,蒋轻凉还没来得及看,江倦一听,更为好奇了,他翻开书页,下一秒,江倦整个人都僵住了。 江倦:??? 不是游记吗? 书页上,画幅精美,场景多样,人物更是栩栩如生,可问题是每个人都浑身赤i裸,抱成一团,无遮无挡的。 没有马赛克,尺度这么大,还图文并茂,对江倦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江倦没有看过这种东西,只觉得不好意思,可他又实在是好奇,于是就这么硬着头皮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他不敢细看,翻得也快,哗啦一声又一声,没多久就翻过了大半本,江倦一眼扫过,白皙的手指又要再往后翻去他的动作顿住了。 这一页的最后一幅画上,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腿抬了起来搭在扶手上,另一个人正低着头,是一个埋首的动作。 莫名的似曾相识。 江倦: 江倦: 啪的一声,他几近慌张地合上了书。 毫无预兆的声响,蒋轻凉一个哆嗦,险些写错了一个字,他急忙补救,蒋轻凉边写边问:倦哥,你怎么了? 说着,蒋轻凉抬起头,随之一愣,你脸怎么这么红? 很红吗? 江倦茫然不已,蒋轻凉与他对视,还没多久,他自己的脸也红了,蒋轻凉大叫道:倦哥,你别一直盯着我看啊。 你脸也真的很红。 江倦:? 他摸摸脸,并不觉得烫,蒋轻凉喊着不让江倦看他,自己却忍不住瞄一眼、再瞄一眼,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倦哥这会儿又太太太艳了吧? 面庞都好似沾上的花色,不对,比那花色还要秾丽。非得说出是什么花,牡丹倒是真国色,可比之他倦哥,又莫名俗气了些,玉兰倒是清透又玉润,却又寡淡了不少。 蒋轻凉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这一刻倒是有些后悔往日没好好念书了。 若是顾浦望在,肯定知道该怎么形容。 蒋轻凉在懊恼些什么,江倦并不知情,他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最可恶的是那本书里的画面一帧又一帧地闪过。 不要想不要想。 江倦努力叫停,可他越是抗拒,越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甚至还想起来那一日,舌尖掠过肌肤时的触感。 滚烫、潮湿。 江倦: 垂手立在一旁的管事也发觉不对劲了,他担忧地问道:王妃,您可是不舒服? 江倦喃喃地说:心跳好快。 王爷把人交给他之前,可是交待了王妃是有心疾的,听他这么一说,管事当即吓了一跳,王妃,您可是心疾发作了?奴才这就去请王爷与老爷? 江倦这才回过神来,啊?我没有啊? 分卷(64) 他说没有,可蒋轻凉经管事提醒,也大惊失色道:好端端地怎么会跳得快?快去请郎中,他心疾发作了叫王爷和我爹有什么用?快一点,赶紧让郎中来给他看看! 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管事撒腿就跑,吓得够呛,江倦只好再一次向他重申道: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蒋轻凉却还是如临大敌道:郎中马上就来了,倦哥,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江倦: 他真的没有不舒服。 没过多久,郎中还没到,薛放离倒是先赶来了,他大步走向坐在椅子上、被迫心疾复发的江倦,半蹲在地上。 层叠的衣摆逶迤一片,薛放离却只是握着江倦的手,神色发冷,可语气却是轻柔的,还是不舒服? 江倦认真地说:王爷,你别担心,我没事。 薛放离垂下眼帘,盯着他细白的手指。 管事遣来的人道江倦心疾发作,严重到连书页也再翻不动,他坐在那儿缓了许久都无济于事。 少年这样怕疼,真的难受起来,却只是说自己没事。 他情愿他与往日一样,委委屈屈地喊疼,黏黏糊糊地往他怀里钻。 思及此,薛放离抓着江倦的手,倏地失了几分力道,江倦疼得眉尖一蹙,询问似的望他,薛放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江倦抱了起来。 客房。 许久,薛放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与他一同前来的蒋森涛连忙给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丫鬟便道:王爷这边请。 王爷,去客房做什么啊? 江倦很迷茫,薛放离望他几眼,此时此刻,江倦面上的艳色已然散去,薛放离望入眼中的他,苍白又孱弱。 好似一片茫茫雪色,薄而浅淡,掐一下就会留下印子,摔一下就会碎掉。 薛放离双目轻阖,去休息一下。待郎中来了,好好与你看一看。 江倦: 不是,他真的没事啊。 江倦欲言又止,薛放离抱着他往外走,临要踏出书房,薛放离脚步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垂眼问江倦:可是他又气着你了? 薛放离并未指名道姓,但蒋轻凉听得就是一个哆嗦,知道说的是自己,他一点也不想再下水,慌忙辩白道:我没有啊,我就在那儿抄书,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疾就发作了,我哪儿敢惹他啊。 江倦也连忙摇头,没有,他没有气我。 蒋森涛听了却直摇头,王妃,你不必替他隐瞒什么,这小子成日无法无天,定是他又怎么气着你了。 蒋轻凉无语地说:爹,你讲讲理行不行,我真的什么也没干,不信你问春桃。 蒋森涛看向那叫春桃的丫鬟,丫鬟细声细语地说:回老爷,公子确实一直在抄书。 蒋轻凉嘟嘟囔囔地说:我冤死了我。 你冤?你冤什么? 蒋森涛看他几眼,铿锵有力道:王妃的心疾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见了你才发作,你不好生反省,却还一再顶嘴。 臭小子,给我滚去沙场跑三十圈! 蒋轻凉:??? 这也能怪他? 他招谁惹谁了??? 第71章 想做咸鱼第71天 江倦无比同情蒋轻凉的遭遇,也深知蒋轻凉很冤枉,但是他被抱走了。 客房内,江倦被放到床上,丫鬟见用不着自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吱呀一声,门被虚虚掩住。 短暂的响声过后,室内一片静寂,不知怎么地,江倦突然有点紧张。 他就不该乱看,更不该乱想。 否则也不会现在一看见王爷就别扭。 江倦很懊恼,苍白的指尖忽而抚上他的眉心,薛放离低头问:怎么了? 胡乱地摇摇头,江倦眼神飘忽,都不太敢与薛放离对视,没怎么。 说完,江倦又补充道:王爷,我也真的没事。 薛放离始终在看他,江倦的不自然也被收入了眼中,但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语气淡淡地说:让郎中看过再说,你先休息一下。 怎么说也不相信,江倦只好认命,他哦了一声,爬上床去,躺得很平。 可没过几秒,江倦又重新坐了起来。 好硬。 江倦伸手摸摸被硌疼的后背。 在离王府上,知道他金贵,无论是坐的地方,还是躺的地方,薛放离都让人铺了好几层软垫,免得江倦喊疼。 可这是将军府。蒋将军本就不是贪图享受之辈,是以别说铺设软垫了,就连将军府上的床,也都要比别处格外硬一些,江倦更是睡不惯。 薛放离问他:抱你? 也不是不行,没什么大不了的,王爷好坐又好睡,江倦给自己做了一系列的心理建设,然后慢吞吞地说:要不算了吧? 王爷的抱他,无非就是让江倦趴在他怀中,江倦以前都睡得很快乐,也睡得很习惯,可是现在书中不堪入目的画面再度涌入他的脑海,挥都挥不散,江倦好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其实床也没有这么硬,我还是可以睡的,忍一下就好了。 王爷,你别管我。 说完,江倦又往后一倒。 他忍了一下,忍了两下,忍了三下,忍了 江倦忍不住了,床真的太硬了,也睡得太不舒服了,他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似躺得不是一张床,而是一面油锅,还是油烧热了的那种,烫得他不停翻面,望了他许久,薛放离伸手揽过他,江倦下意识推开,薛放离却态度颇为强硬地把他按入了怀中,眼底一片深黑,既然睡不惯,为什么不让抱? 还在气本王亲了你? 江倦:啊? 他微微睁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说:不是的。 薛放离听不出情绪地问他:那怎么不肯再让本王抱。 他也不是不肯,就是好别扭。 该怎么说啊? 江倦没法跟王爷解释,毕竟真要解释,就得从他拿起那本《太平游记》说起,可这也太丢人了吧? 江倦有点生无可恋。 没有不让你抱啊,江倦心虚地说,你这不就在抱我吗? 薛放离没有搭腔,只是定定地看着江倦,摆明了不信他这套说辞。 江倦左右为难。 说实话吧,他好丢脸。 不说实话吧,王爷又好像误会了。 正在江倦努力做着心理斗争的时候,薛放离又不咸不淡地开了口:你若是不喜欢本王亲近你,与本王直说便是,不值得哭过一场,再如此置气。 别与她蒋晴眉一样,厌恶本王,却又时常把本王召来她身边。 好好的怎么又提起虞美人了? 江倦想制止,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薛放离已经又语气冷淡地开了口:她总喜欢把本王召到她身边,热衷于扮演一个天底下再寻常不过的母亲,为本王热茶、为本王备膳,可她却又在茶里投了毒,点心里放了血。 王爷 江倦一愣,每回王爷一提起虞美人,都不是什么好事,更可怕的是,王爷与他说了不少次与虞美人有关的事情,可每一次都有江倦不知道的事情,每一次也都是虞美人在折磨王爷。 王爷的过去,江倦陆续知道了不少,但他觉得这也只是冰山一角,王爷经受过的苦难,比他亲口说出来的还要多得多,所以每一回只要听他讲虞美人,江倦就会心软。 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这一次江倦还多了点愧疚。 要不是他,王爷也胡思乱想。 江倦:不是讨厌 薛放离:那为何不让抱?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他得坦诚一点。 他不能让王爷再乱想了。 不就是社死吗? 江倦安慰好自己,鼓起勇气说:王爷 薛放离垂下眼,与他对视,江倦看着看着,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幅画姿势暧昧、似曾相识,那一日,他骑马磨伤了大腿内侧,王爷也是这样为他上药的。 江倦: 薛放离:不讨厌,你哭什么,又怎么不让抱? 江倦已然泄了气,眼神到处乱飘,情急之下,他只好胡乱抓了一个理由,你还问我。说好的不要亲,给你咬一口,你咬了好多口,最后还又亲了一下。 你这么过分,还问我哭什么,怎么不让你抱。 毕竟只是一个借口,江倦还是说得底气不足。他一边向薛放离抱怨,一边悄悄往他怀抱外面爬,可没爬多久,脚踝一下被抓住,人也被一起拽了回来,薛放离再次把江倦按入怀中,嗯,是本王太过分了。 江倦低下头,看看他把自己桎梏在怀中的手,郁闷地说:这么过分,你不好好反思,还扯我回来做什么? 薛放离望着他,补偿你。 江倦眨眨眼睛,那你要怎么补偿? 薛放离问他:你想亲回来还是咬回来? 也许是才提起了虞美人,男人的兴致好似不太高,神色也颇为倦怠,要是放在往常,江倦说不定真会恼羞成怒地咬他,可是现在江倦又不太忍心,毕竟他才听完王爷悲惨的身世。 江倦幽幽地说:我又不和你一样爱咬人。 至于亲回来,江倦权当没听见。 他哪个都不选,薛放离盯着江倦看了很久,却是缓缓地说:你讨厌本王亲近你。 江倦一听,连忙摇头,没有讨厌,真的,王爷,我没有。 薛放离只是眼帘轻垂,语气轻缓道:不必安慰本王,你若是真的讨厌,不必顾忌本王,更不要折磨自己。 她见本王,只是在与本王相互折磨,你不必为了本王委屈自己。 男人嗓音平静,可江倦就是觉得他藏了许多情绪,江倦人都慌了,只觉得自己好像害得王爷更难过了。 思来想去,江倦拉起薛放离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王爷,我好像有点不舒服,你给我揉一揉,好不好? 为了证明自己不讨厌他的亲近,江倦深吸一口气,又慢吞吞地说:你占了我好多便宜。我还没想好到底是亲回来还是咬回来,先欠着,让我好好想一下,可以吗? 少年仰头看薛放离,掀动的睫毛下,晕着泱泱的水光。他有不安,更有紧张,江倦看着薛放离,也只看着薛放离,他的悲悯、他的怜爱,他的专注与认真,好似都为薛放离一人所独享。 这一刻,少年再不是莲座上的小菩萨,不惹尘埃、心无一物,他坐在薛放离怀里,于苦海慈航中,落入了心软的陷阱、坠入了纷扰的红尘。 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应下一声,他红唇轻扬,却又不着痕迹地掩去,薛放离低下头,手指动作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替江倦轻轻揉弄着心口。 就像这样。 究竟讨不讨厌与他亲近,他可以不在乎。 只要小菩萨给他怜爱就够了。 他这么可怜,小菩萨,再多发发善心,多疼疼他吧。 良栖院。 少爷,酸梅汤。 丫鬟从冰鉴内取出酸梅汤,蒋轻凉瘫在椅子上,拿起来就吨吨吨地喝了个爽。 他爹罚他去沙场跑上三十圈,蒋轻凉这还没跑过一半,整个人就已经不好了,几乎是让人给抬回来的,半条命都要没了。 冰冰凉凉的酸梅汤颇是解乏,蒋轻凉长吁一口气,还是觉得热,便随手抓过书案上的一本书给自己扇风,结果还没扇两下,啪嗒一声,书封掉在地上,蒋轻凉低头一看。 哦,是《太平游记》啊。 倦哥方才摸去的那本书。 他懒得捡,就没动,只是心里还挺纳闷的,这本书他同窗神神秘秘地与他说是好东西,蒋轻凉也没看,毕竟要他来说,游记也没什么看头,所以一直扔在这书案上。 这样想着,蒋轻凉百无聊赖地瞄上一眼,结果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书封掉了,手上这本书应该只剩下扉页,可它却还有一个封面,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春宫图册》。 蒋轻凉:? 蒋轻凉:??? 草。 怎么是本春宫图。 倦哥方才把这本书摸去看了,不会误会他成日都在看这些东西吧? 蒋轻凉崩溃不已,只觉得自己比窦娥都还冤,不过崩溃着崩溃着,电光火石之间,蒋轻凉又想到了什么。 蒋轻凉: 不是吧? 倦哥脸红得很突然。 倦哥一直在说没有、没事。 他倦哥,也许、可能真的没有心疾发作,他只是脸皮太薄,又不小心看到了《春宫图册》,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蒋轻凉: 他冤不冤啊? 十二圈!他整整绕着沙场跑了十二圈! 他冤死了! 窥见真相,蒋轻凉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怪谁呢? 倦哥又没骗人,也一直在说自己没事。 是他不相信,偏要管事去请郎中。 结果倦哥真的没事儿,他却成了唯一的受害者,被他爹罚跑三十圈。 蒋轻凉几欲呕血,又灌了自己好几杯酸梅汤,简直喝出了借酒消愁的气势,可他还是郁闷不已,最后实在坐不住了,抓起书就往外跑。 客房离他的院子不远,蒋轻凉没一会儿就跑了过来。 分卷(65) 他来得正是时候,郎中已经与江倦问诊完毕,临要告辞,薛放离却要亲自送他一程,于是可怜的老郎中只得战战兢兢地与这位凶名在外的离王一同离去。 蒋轻凉一把门敲开,确认王爷不在以后,立刻嚣张了起来,他拍拍书,不可置信地问:倦哥,原来你心疾真的没有发作,刚才你那样,就是因为看了这本书? 江倦理不直气也壮,不然呢?我都和你说了我没事,你自己不信的。 蒋轻凉无语凝噎道:倦哥,你至于吗? 就是看了本《春宫图册》,不止脸红,还说什么心跳好快,把人吓了个半死。 江倦瞄他一眼,你管我。 蒋轻凉没好气道:不是,春宫图而已,你和王爷成婚这么久了,就算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 江倦: 好问题,好像还真没有,他陷入了沉默。 这不同寻常的沉默,让蒋轻凉意识到了什么,他大惊失色道:还真没有啊? 江倦眼神又飘忽了起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蒋轻凉目瞪口呆。据他所知,王爷对他倦哥真的很是宠爱,这不应当,真的很不应当,思来想去,蒋轻凉神色凝重地问道:王爷是不是不行? 江倦:??? 事关王爷,江倦还是象征性地帮忙反驳了一下,你才不行,王爷行得很。 那你还 江倦真的很不想聊这些,他恼羞成怒道:出去,你快给我出去。 蒋轻凉本就只是过来与江倦抱怨一番,现在抱怨完了,他也不敢多待,生怕撞上薛放离,江倦撵他走,他便也没有再惹江倦。 他倦哥有心疾,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蒋轻凉灰溜溜地要走,结果门再一打开,迎面就是一个人。 薛放离也不知道什么回来的,又听了多少,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蒋轻凉几眼,而后目光下移,落到了他手上的《春宫图册》上。 蒋轻凉: 被薛放离这么一看,他手指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再一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蒋轻凉更是寒毛直竖,只得在心中祈祷薛放离来得晚,没有听太多。 可天不遂愿,江倦见他还不走,又强调了一次,都说了王爷行,你怎么还不走? 蒋轻凉心如死灰。 紧接着,江倦也懵了。 多谢夫人为本王澄清。 薛放离伸手拿过蒋轻凉带来的图册,大致一翻,似笑非笑道:原来夫人不是心疾发作,只是与人看了春宫图啊。 倒是让本王好一阵担忧。 第72章 想做咸鱼第72天 江倦: 怎会如此。 遮遮掩掩半天,最后还是没逃过社死,江倦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生无可恋地说:我和你说了没事的,是你不信我。 江倦不好,蒋轻凉比他更不好。 再怎么样,江倦也不会被收拾,毕竟王爷宠他,但蒋轻凉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他知道自己必定会遭殃,现在只想溜之大吉。 王、王爷,我爹罚我的三十圈还没跑完,我去接着跑了? 蒋轻凉硬着头皮说完,拔腿就想跑,薛放离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他,等一下。 他眼皮一撩,不再多看几眼? 蒋轻凉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薛放离微微一笑,不是喜欢春宫图吗?本王成全你。 盯着看一炷香。若是眨一下眼睛,就再重新燃一支香。 蒋轻凉:??? 这么久不眨眼睛,谁忍得了? 这是让他瞪上一晚上吧? 蒋轻凉动了动嘴唇,王爷,您觉不觉得一炷香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久吗? 薛放离淡淡地说:嫌时间久,那便罢了。 他这么好说话,蒋轻凉一愣,心中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莫名感到不安,果不其然,下一刻,薛放离对丫鬟道:把这图册给你们将军送去,从何而来,如实告知。 蒋轻凉:??? 蒋轻凉立刻改口:王爷,不久,一炷香不久,完全可以,用不着惊动我爹他老人家! 其实蒋轻凉也知道,薛放离纯粹是在折腾他,就和总让他下水捞手串一样,只不过这会儿换了个新花样而已。 他爹不知道,最多就是瞪一晚上的眼睛,若是让他爹知道了,蒋轻凉的皮都得被扒下几层。 蒋轻凉哭丧着脸道:我看,我这就去看个够。 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这一次,倒没有再被拦下来,可没走几步蒋轻凉又想起什么,回过了头来,他看看薛放离手中的《春宫图册》,犹豫地说:王爷,这个 薛放离扫来一眼,怎么了。 蒋轻凉被看得一个激灵,见他没有要把书给自己的意思,也不敢多嘴,没怎么,我走了。 他行了礼,撒腿就跑,浑然不知自己才跑出客房没多远,薛放离就口吻平淡地对丫鬟吩咐道:去告诉你们将军,他带着本王的王妃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本王没收了一册,他那里兴许还有不少。 丫鬟是将军府上的丫鬟,蒋轻凉又是她的少主子,可薛放离却是王爷,丫鬟自然得听他,是,王爷,奴婢这就去告知老爷。 丫鬟忙不迭地照办,也走出了客房。 她这么一走,客房内,又只剩下了江倦与薛放离。 还有你。 收拾完蒋轻凉,薛放离向江倦走来,江倦颇是紧张地说:什么还有我啊?我又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 薛放离要笑不笑地问他:是谁与本王说不舒服,让本王替他揉了半天心口? 江倦说:我那是安慰你。 薛放离瞥他一眼,把手中的书放下,又把江倦揽入怀中,轻笑一声,小骗子。 江倦不理他了,就是春宫图离他太近,江倦低头瞄一眼,实在忍不住了,干脆伸手推开,结果指尖还没碰上去,他的手就被捉住了。 怎么了?薛放离问道。 江倦不自然地说:你都知道这是春宫图了,怎么不还给他?快点拿开。 薛放离却一手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翻开书页,悠悠然地说:本王颇是好奇夫人方才都看了些什么才会被误会心疾发作。 江倦: 什么也没看。 江倦硬着头皮说:你不拿开就快松手,要看你自己看,我才不看了。 哗啦一声,薛放离翻过书页,语气平静,陪本王一起看。 江倦:我不 薛放离掐住他的下颌,目光轻垂,怎么与他倒是可以一起看,却不肯陪本王看。 似乎本王才是你的夫君吧? 江倦郁闷地说:我没有和蒋轻凉一起看啊,就是不小心摸来了这本书,自己好奇地翻了一下。 薛放离看他几眼,倒是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放过江倦,他漫不经心地说:自己一人看有什么意思,与本王一起再看一遍吧。 江倦: 王爷以为他与蒋轻凉一起看过一遍,便要拉自己再与他看一遍,现在他澄清完毕,王爷却还是要他再一起看一遍,江倦慢吞吞地说:王爷,你好不讲理啊。 薛放离置若罔闻,唯独骨节分明的手指又哗啦一下,翻过到了下一页。 客房寂静,声响细微,江倦下意识瞟去一眼,看清楚画面以后脸又开始发烫了。 王爷,你放开我。 江倦一点也不想再重温一遍,只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他开始掰薛放离的手指,却没掰开,依旧被按在怀里。 看。 薛放离神色不变道:身子倒是软。 江倦才不看,薛放离又道:你也挺软。若是你,应当也可以做出这个姿势。 江倦:什么姿势? 他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好奇心,又瞄去一眼,画中的人柔韧度惊人,江倦看得惊住了,他喃喃地说:不可以,我不可以,好累的姿势啊。 说完,江倦意识到自己又上了当,颇是恼羞成怒,你要看自己看呀,拉着我做什么? 薛放离只是低笑几声,并不作答。 休想再骗我看一眼。 江倦打定了主意再不给一个眼神,听着翻页声,他的眼神开始到处乱瞟,唯独不肯再落到书上,可没多久,薛放离动作一顿,翻页声也停了下来。 好安静,太安静了。 江倦靠在他肩上,微微侧过了头,好奇地抬起头,却正好撞入男人深黑的眼中。 王爷? 江倦好奇地唤了他一声,薛放离望了江倦很久,忽而掀起唇笑了一下,低头。 他的低头,肯定是让自己看图册,江倦摇头,我不。 这一幅你也许眼熟。 江倦抗拒不已,薛放离的手便从他的腰间穿过,拿起整本图册,他就算不想看,也被迫看去了一眼。 还真是眼熟。 画中之人,坐在椅子上,腿抬起一只,另一人埋首在一处。 江倦: 他佯装镇定地说:眼熟吗?不啊。 是吗。 薛放离眉梢轻抬,他倚在床上,江倦又坐在他怀里,靠在他身上,腿曲起了一只,这会儿又在不自然地晃动,薛放离伸手抚在他脚腕处的珠串上,一下又一下地摩挲。 江倦忙不迭地点头,薛放离缓缓地说:你再看看。 他低下头,说话时的气息几乎全落在江倦的脖颈上,江倦下意识一缩,就是还好啊。 薛放离:看得不够认真,再看。 我 那只在摩挲珠子的手,忽而拨开珠串,好似在握江倦的脚踝,可指尖却又不住地揉捏他的踝骨,江倦痒得一颤,慌张地推他手。 没什么好看的。 江倦眼神飘忽不定,他真的脸皮很薄,只被逗了这么一小会儿,他的面庞一片盛色,艳得惊心动魄,就连雪玉堆就似的脖颈,也沾上了淡色的粉。 没什么好看的,你脸红什么? 薛放离又开了口,他的下颌搭在江倦的肩上,滚烫的气息落在江倦的脖颈处,潮得好似浸润在水汽之中,江倦觉得自己都要化开了。 你管我。 江倦的心跳又在微微加速,一声又一声,砰砰作响,他却还在嘴硬。 薛放离:那本王只好提醒你一下了。 下一刻,他的唇舌一掠而过,江倦白皙的脖颈处,红色小痣留下一片湿痕,薛放离嗓音轻而缓地问他:想起来了吗? 江倦:我 薛放离噙着笑道:若是还没想起来,本王不介意再为你上一次药。 话都挑明了,江倦没法再装死了,他只好期期艾艾地说:好像想起来了一点。 薛放离:一点? 他又低下头,熟悉的、炙热的气息拂过江倦的肩头,玩够了踝骨,他手指又向上攀爬,轻捏江倦雪白的小腿肚,而后再度往上,来到了磨伤的地方,指尖轻触而来。 王爷 伤口还未完全痊愈,江倦尾音一颤,好像是疼的,也好像是太害羞了,他几乎要哭出来,不过也终于老实下来了,我想起来了,眼熟的,是眼熟的。 他声音很轻,也很软,还带着点委屈,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 得到了想要答案,薛放离好整以暇地欣赏了许久,这才颔首道:下一页。 苍白的手指才触上书页,江倦就慌忙按住,他把头摇了又摇,刚才是几乎要哭出来,这次是真的含了泪。 急的。 不看了,我真的不看了。 知道王爷存心在捉弄自己,而且好像还乐在其中,不打算轻易收手的样子,江倦没办法了,只好使用特殊技能。 夫君,我不看了。 他软乎乎地唤了一声,委委屈屈地问他: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自己做鳏夫啊? 你明知道我有心疾,还这样、这样 欺负他。 夫君都喊出了口,可见人是真的被欺负狠了,薛放离看了就江倦,尽管心中颇为遗憾没能逼着少年与他一同把这春宫图看完,他也尚未逗够江倦。 但薛放离还是见好就收,他揽过江倦,低声笑道:本王怎会舍得气你。 江倦瞟他一眼,我也没见你不舍得。 薛放离捉起江倦的手,轻轻揉弄他的指尖,垂眼道:本王可不想做鳏夫,本王只想本王的王妃无病无恙,再多与本王撒几年娇,多陪本王几年。 多陪他几年。 江倦一怔,抬头看薛放离,过了好半天他才说:王爷,我会多陪你几年的。但是你咳血这么严重,你也要努力一下,多陪我几年,你不要走得太早了,我真的好不想太早给你送终。 薛放离望他,微微笑道:你不走,本王自然也不会走,本王会陪你到最后一天。 分卷(66) 江倦摇摇头,纠正他道:是我陪你到最后一天。 你 薛放离还要说什么,脚步声匆匆而来,随之门被敲响,蒋森涛沉声道:王爷、王妃,陛下出事了,方才他在批改奏折却忽然昏倒,快与末将一同进宫! 江倦听见一愣。 昏倒? 皇帝昏倒了? 在小说里,这是一个剧情转折点,弘兴帝昏倒,就说明他的身体已经被丹药摧垮,时局要乱起来了。 与此同时,安平侯称帝的剧情也要安排上了。 江倦沉默几秒,立马改了口,王爷,侯爷可能要给我们一起送终了。 第73章 想做咸鱼第73天 午夜时分,马车驶向皇宫。 江倦还没见过凌晨的京城,他好奇地撩开帘子,四处漆黑一片,唯有禁卫军在例行巡逻,步伐齐整。 看着看着,江倦的思绪又飘远了。 按照剧情,弘兴帝这次昏倒之后,一病不起,后宫人丁凋零,所以弘兴帝只能矮子里拔将军,让大皇子代为理政。 大皇子又与安平侯交往过甚,安平侯在他手下颇受重用,后来灾患来临,大皇子又遣了安平侯南下,这也为安平侯在民间奠定了一定的声望。 不过大皇子,他与王爷好像得罪过。 安平侯,他与王爷才又得罪过一次。 江倦喃喃地说:王爷,你的封地在哪儿啊?你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要不然明天我们就去你封地? 不,不要明天了,看完陛下,我们连夜出京怎么样? 他好似想一出是一出,可拧起的眉心又显出几分忧虑,薛放离望他几眼,问江倦:为什么要连夜出京? 你又在怕什么? 江倦不能与他讲后续的剧情,只能紧张地说:陛下病倒了啊。 薛放离:嗯?他病倒了又怎样? 江倦:我们的罪了好多人,不快逃吗? 薛放离低下头,轻轻掐住江倦的脸,懒洋洋地说:该担心的你不担心,不该担心的你倒是耿耿于怀。 别说是父皇病倒,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本王为你顶着,怕什么? 江倦的脸都被捏成了一团,他看看薛放离,并没有被安慰到,心里还是很愁。 王爷不肯走,怎么办? 要不他自个儿溜了算了? 唉,不好。 他得想个办法,把王爷一起劝走。 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江倦陷入沉思,却没有发现薛放离一直在看他。 得罪了许多人,快逃。 逃什么呢。 薛放离无声轻嗤一声。 时至今日,他总算知道了少年总在担心什么。难怪自己从未让他受过分毫委屈,少年却总是怕得不行。 他怕得罪人。 他怕弘兴帝出事,他们再无靠山,遭人暗算。 傻得可爱。 本王才是你的靠山。 薛放离微笑道:得罪的人再多又如何?有本王在一日,他们心里再恨,见了你也要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叩拜一日。 可是 江倦还是忧心忡忡,他抿了抿唇,到底什么也没说,薛放离见他这样,神色若有所思。 要想个办法,彻底打消少年的顾虑。 没什么好担心的,也没什么值得他去担心。 不多时,江倦与薛放离赶到养心殿。 他们算是来得晚的,殿外早已来了不少人。 大皇子薛朝华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道:父皇!父皇!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父皇! 他哭得倒是情真意切,江倦却忍不住小声地问薛放离:陛下不是只昏倒了吗?他怎么好像在哭、哭哭得好严重。 本来是想说哭丧的,但江倦又感觉不太好,就换了个词,薛放离轻嘲道:怕哭得太小声,父皇就听不见他的拳拳之心了吧。 薛朝华: 江倦说得小声,但薛放离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薛朝华听见以后,脸上颇是挂不住,只好讪讪地闭了嘴,并在心里暗骂一声。 回回碰上这两口子,就没好事儿。 屁话多得很。 咯吱一声,养心殿的门被推开,汪总管走了出来,他如释重负道:陛下醒了,现下已无大碍,各位娘娘与殿下不必担心。 话音才落,殿外又响起了传唱声。 太后娘娘到! 皇儿,我的皇儿! 大宫女扶着皇太后快步走入,皇太后可不同于后妃与皇子,后妃与皇子再怎么担心弘兴帝,也要等他的传召,皇太后却不需要。 她正要直直走入,汪总管却犹豫道:太后娘娘,陛下交待过了,若是您来了,就请你回去歇息,毕竟时候也不早了,他也没有大碍。 皇太后一愣,哀伤地问:皇儿,你还是不肯见哀家? 没有任何答复,弘兴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汪总管笑着劝道:太后娘娘,你莫要多想,陛下只是身体不适,怕给您过了病气,您 十年了,皇太后说,你与哀家置了十年的气。哀家生你养你,到头来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你便怨恨哀家至此!? 汪咳咳。 殿内,弘兴帝终于出了声,汪总管歉意一笑,连忙跑了进去。 片刻后,汪总管再度出来,皇太后殷殷地看着他,汪总管却是对薛放离道:王爷,陛下要见您。 薛放离嗯了一声,看向江倦,示意他别乱跑,江倦点点头,薛放离这才走。 咯吱的一声,养心殿的门又被合上,皇太后神色黯然地看了许久,最终却是恨上心头,牙齿咬得咯吱响,皇儿,你宁愿见这个野种,也不肯见哀家。 煞星,当年哀家就不该留他性命,真真是个煞星啊! 皇太后语气凄凉,身形微晃,梅妃连忙上前来搀住她,皇太后满眼含泪道:哀家做那些事情,不过是为了皇儿,都是为了皇儿,他怎能怨恨哀家? 梅妃顺着她的话安抚她:太后娘娘,你莫气了,陛下迟早会想通的。 皇太后摇摇头,仍是咬牙切齿道:这个煞星,克死了他母妃,现在又来克我皇儿了,他怎就如此阴魂不散呢? 江倦被皇太后扣留过一次,知道她的煞星是骂的王爷,也大致知道皇太后做过的事情。 春深殿的那场火,似乎与皇太后脱不开关系,后来她又借口化解刑克,把王爷与他虞美人的尸体关在一起。 这是为了弘兴帝吗? 江倦觉得不是。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弘兴帝不见她,皇太后却一味地责怪王爷,莫名其妙的,本来入宫的途中江倦还在为得罪了太多人而慌张不已,现在他想开了。 反正已经得罪过很多人了,皇太后又没有没有得罪过,再多得罪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太后娘娘 江倦慢吞吞地说:您信佛,佛门又有三业身、口、意。您谩骂王爷,这就是造了口业,还是恶口,好像会堕入三恶道的。 三恶道也就是地狱,皇太后一听,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 江倦只当她没听清,又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皇太后冷冷地问他:你诅咒哀家死后下地狱? 江倦认真地说:不是诅咒,您信佛,我只是在提醒您不要造口业,这很严重的。 你! 江倦又想起什么,问她:太后娘娘,您说虞美人是王爷克死的,可有依据?有就算了,若是没有,这又是妄言,也是口业之一。 皇太后怒气反笑,好一个妄言,你懂得倒是多。 太后娘娘,您别放在心上,梅妃笑着说,王妃啊,确实懂得挺多的。您说慈宁宫冷清,上回妾身见了一只四耳猫,本想给您抱来,结果王妃也是说您信佛,养不得猫猫狗狗的,容易造恶业,最后自己抱回去养了。 她好似在劝皇太后,实际上,根本不安好心,说出来的话反倒像是江倦想养那四耳猫,才拿了信佛之人不得养宠物的话来搪塞。 果不其然,皇太后一听,脸色又沉下了几分。 梅妃见状,唇角轻勾。 她那吊坠,梅妃每每想起都恨得咬牙切齿,那薛放离真是欺人太甚,从她手中强行要走,又戴给了一个畜生,今日他这王妃自己撞上了枪口,她可要好好地借题发挥一番。 顿了一下,梅妃又对江倦道:你呀,顶撞太后娘娘做什么?快与她赔罪,再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长辈,你怎么能顶撞她呢? 梅妃好似在做和事佬,可实际上,却在蓄意挑拨。 她这么一说,皇太后倒也反应过来了,她说话又岂有江倦顶撞的理,皇太后冷哼一声,真真是没有教养,还不快与哀家赔罪? 赔什么罪啊,皇太后说王爷那么多坏话,也没向王爷道过歉呢,江倦幽幽地说:可是太后娘娘,我只是怕您忘了佛门禁忌,好心提醒您,为什么这也要赔罪啊? 皇太后问他:照你这样说,哀家还得谢谢你了? 江倦想了一下,回答她:这就不用了,我只是顺口一提,助人为乐。 皇太后本是讽刺,江倦却顺杆往上爬,把皇太后自己噎了一下,她阴沉沉地说:上回见你,倒没发现你竟也如此伶牙俐齿。 这是在夸他吧,江倦谦虚地说:也还好吧,没有很伶牙俐齿。 皇太后真是被他给气笑了,盯着江倦看了好几眼,她本不想再招惹那条疯狗薛放离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上回只是让江倦抄了几页经书,她的慈宁宫就险些被掀了个底朝天。 可是现在,皇太后真是气不过,咬了咬牙齿,她怒声道:你在乡下长大便罢了,竟是这般不成体统! 说着,她向江倦走来,扬手就要一巴掌落下来太后娘娘! 一道人影闪过,有人挡在了江倦面前,除此之外,皇太后的巴掌也被拦下,这却是另外一人蒋森涛,同时江倦又觉得有人把他往后拉,他回头一看,是驸马苏斐月。 至于身前那人,江倦却是陌生的,不过很快,江倦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这人拱手道:顾云之见过太后娘娘。 蒋森涛与苏斐月也向皇太后行了礼,向前踏出一步,不动声色地把江倦护在身后,皇太后皱眉道:你们 顾云之? 他应该就是顾浦望的爹顾相吧? 江倦看看他,顾云之似有所察,微微侧过头来,好似是误会了什么,给了江倦一个安抚的眼神。 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与一个小辈发这么大的脾气? 顾云之微微一笑,不至于。 苏斐月也颔首道:您与他置气,对他动手,最后气的还是自己,太后娘娘可要保重啊。 蒋森涛便罢了,他身份特殊,与薛放离有点关系,出手阻拦倒也不足为奇,顾云之与苏斐月都向着江倦,着实让皇太后诧异。 她打量他们几眼,笑笑地说:哀家自会保重。只是他再三顶撞哀家,哀家想着总该有人教教他宫里的规矩。 原来如此,顾云之点头,臣也在想,太后娘娘向来深明大义,不会无端责罚小辈,更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 停顿片刻,顾云之又道:小辈嘛,性子活泼,但是这一活泼,就容易口无遮拦,只是无心之失罢了,算不上什么顶撞,太后娘娘莫放在心上。 顾云之说着原来如此,却又把顶撞变成口无遮拦,最后成了无心之失。 既然是无心之失,皇太后再执着于教他规矩,就好似真是小肚鸡肠了。 被他这一通高帽戴的,皇太后着实不好再计较,何况顾云之是弘兴帝的肱股之臣,皇太后自然要给他几分薄面,饶是心中有再多不满被指明造口业会下地狱,她也只能笑道:顾相说得在理,小辈嘛,还是活泼了好。 顾云之笑道:不错。 顾云之几人摆明了要护着江倦,皇太后又不好驳了面子,于是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皇太后心中不满,梅妃看得更是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心头暗恨不已地咬了咬牙。 弘兴帝不见自己,皇太后凝视几眼养心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朝大宫女挥了挥手,步履蹒跚地走了。 她走远之后,蒋森涛问江倦:你没事吧? 苏斐月与顾云之也都向他望来,目光关切不已,江倦摇摇头,我没事。 不过他心里有点奇怪。蒋将军与驸马被他外祖父救过,关心他也不足为奇,顾相又是为什么啊? 想了一下,江倦直接问了出来:顾相,我外祖父他也救过你吗? 顾云之一愣,随即笑道:不曾。 江倦哦了一声,心里更奇怪了,结果下一秒,顾云之又道:但他救过浦望。 江倦: 他这外祖父,真是个奇人。 热爱救人就算了,救得也太精准了,不是驸马就是大将军,不是大将军就是丞相的儿子。 江倦无语凝噎。 皇太后一走,殿内殿外都安静了下来,这么一静下来,江倦就有点犯困了,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娱乐设施,江倦习惯了早睡晚起,他揉了几下眼睛,养心殿的门终于被打开,薛放离走了出来。 江倦:王爷 薛放离看他几眼,眉头却皱了起来,少年眼尾发红,眼中一片水汽,好似被欺负过似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道:父皇要见你。 分卷(67) 江倦惊奇地说:啊?见我? 薛放离颔首,嗯。 江倦走了几步,发现王爷没跟上,他又问:王爷,你不一起来吗? 薛放离道:你先去。 江倦只好自己走入养心殿,弘兴帝正靠在龙床上,一见到他就笑道:来啦。 弘兴帝道:好孩子,你可记得那一日在殿上,朕答应要重赏放离? 江倦一愣,哪一日? 问完江倦就想起来了。有人在书肆行凶,王爷报官,却被告黑状,江倦帮他说话若非王爷好心报官,官府也不会赶来得这么及时,说不定会酿成大祸,他不应该处罚,明明应该重赏的,弘兴帝也答应了。 见他神色恍然大悟,弘兴帝轻咳几声,想起来了? 江倦点头,嗯。 弘兴帝怅然道:后来朕就在想,放离啊,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朕赏他的,他应当都不会喜欢,不若赏你算了,但是朕一直没想好要赏什么,今日倒是有了主意。 江倦好奇地问他:是什么? 弘兴帝微微笑道:赏你做太子妃吧。 与此同时,薛放离一步一步走向梅妃,嗓音冷漠至极,梅妃娘娘,本王的王妃似乎哭过一场,本王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其实我只是打了个呵欠qwq 第74章 想做咸鱼第74天 太子妃? 怎么就赏他做太子妃了? 江倦茫然地问:那太子呢? 弘兴帝神色和蔼,你是太子妃,老五不就夫凭你贵,成了太子吗? 江倦:??? 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江倦无比震惊,他什么都写在脸上,诧异更是一览无余,弘兴帝笑道:朕没有食言,给了你们一个重赏吧? 岂止是重赏,江倦喃喃地说:这也太沉重了吧。 剧情又发生了重大改变,本来应该是大皇子代为理政的,可是现在没他一点事了,弘兴帝的意思是立王爷为太子。 江倦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王爷他知道自己要做太子吗? 弘兴帝笑了笑,错了,你应当问,他知道你要做太子妃吗。 江倦眨了眨眼睛,那王爷知道吗? 弘兴帝道:应当马上就知道了。 说完,他凝视着江倦,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 正如他所说,无论是什么,哪怕是这江山,弘兴帝双手捧给薛放离,他都不会要,因为这是弘兴帝的江山。 方才弘兴帝传召薛放离,只问了他一句话。 你可还恨朕? 薛放离没有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弘兴帝,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连一层温和的面具都不愿再戴上,答案昭然若揭,弘兴帝心中苦涩不已,但他知晓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所幸,他这个儿子再恨他,心中也有所珍视。 为了这一份珍视,老五应当会收下这一份大礼的。 弘兴帝微微闭上眼睛,忽而问江倦:你知道多少事情? 江倦一愣,随即意识到弘兴帝大概在问他与虞美人还有王爷之间的事情,江倦斟酌道:虞美人恨王爷,王爷也恨她,但是陛下您好像希望他去讨好虞美人,所以王爷吃了许多苦头。 朕只是在想弘兴帝缓缓地说,哪有一个女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她不肯留在朕的身边,让她生下一个孩子,心中有了牵挂,总该会改了主意吧? 每一次她想置放离于死地,朕都知道,甚至朕也在场,但是朕心存侥幸,弘兴帝说,朕把它当成了一场豪赌。赌她不会真的下手,赌她最后会妥协 她没有,到最后她都没有妥协。不爱就是不爱,她恨朕,也恨放离,从未有过更改。 弘兴帝的声音渐渐隐没,他坐在龙床上,再无江倦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威严,他头发散乱、眼中布满血丝,好像只是一个失意的男人,而不是至尊至贵的九五之尊。 晴眉她赢了。 他喉头一片苦涩。 养心殿外。 薛放离又重复了一遍:梅妃娘娘,本王的王妃是怎么了。 他语气不善,梅妃听得一个激灵,强笑道:王爷你这话说的,你家王妃哭了,倒来质问本宫了。 梅妃是真的觉得冤。 她是存了挑事的心,仗着皇太后在,想让皇太后出手教训这位离王妃一番,可苏驸马、蒋将军与顾丞纷纷出手相助,她这不是功亏一篑吗? 太后娘娘碰都没碰到他一下,还哭一场,这是在碰瓷吧? 弘兴帝后妃不多,可争宠的戏码却是少不了的,像江倦这样,别人都没招到她,却又在弘兴帝露面的时候啼哭一场,梅妃见多了。 若是后妃,这么爱碰瓷,梅妃一准把她往死里收拾,可江倦她却是收拾不了的,甚至还得赔罪道:王爷,本宫觉得大抵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 殿外之人,与江倦有过过节的也只有梅妃一人,至于旁人,再不长脑子,也不敢欺惹江倦,他轻嗤一声,梅妃娘娘既然觉得是误会,那本王只好问一问旁人了。 父皇就在里面,若是误会便罢了,若不是误会,本王今日只好让父皇评评理。 梅妃面色一变,弘兴帝就是她的死穴,她生怕失宠,思来想去,咬牙道:也许是太后娘娘。 薛放离皱眉,嗯? 他见江倦含了泪,并非没有想过皇太后,可江倦胆子小,应当不会主动招惹皇太后,皇太后上回又被他警告过一次,也不该再招惹江倦,是以薛放离排除了皇太后。 梅妃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太后娘娘心中积郁颇多,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王妃他 不太好听的话,无非是那几句野种、煞星,不该留他性命。 薛放离听见了,却懒得理睬。 他这个皇祖母,现如今除了嘴还能动一动,又能如何呢? 本王不在意,他倒是多事。 薛放离轻哼一声,好似有所不满,殷红的唇却微微扬起。 梅妃: 真的觉得多事吗? 那你究竟在笑什么? 梅妃惊异地看了他两眼,忘了继续往下说,薛放离瞥来一眼,笑意敛去,眉眼凉薄道:然后。 梅妃忙道:王妃反驳了几句,太后娘娘动了怒,险些给了王妃一巴掌。 薛放离倏地撩起眼皮,冷冰冰地看着梅妃,梅妃心中一跳,只觉得后背发凉,她连忙道:没有打下来。几位大人驸马、蒋江倦与顾臣拦了下来,太后娘娘便走了。 没有打下来? 他这个皇祖母,真是不长记性。 薛放离面色沉了下去。 梅妃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自己是如何兴风作浪的,心中却还是忐忑不安,她对薛放离说:本宫先去 留步。 薛放离似笑非笑道:皇祖母想打他巴掌,那么梅妃娘娘您呢? 本宫 梅妃动了动嘴唇,下意识摸向胸口,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她动作一滞,想起上回的教训,到底还是说:本宫只是向太后娘娘提了一下那日的四耳猫。 怎么提的,她又是如何不怀好意,梅妃却只字不提,但他就算不说,薛放离心中也有了数,他微微颔首,本王知道了。 话音落下,薛放离转过身,走入养心殿。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却让梅妃感到了一阵极度的不安,梅妃咬了咬唇,眉头皱得很紧,她只得不停在心里安抚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陛下,不是她赢了,是您做错了。 江倦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薛放离步入养心殿,他看了一眼江倦。 王爷。 见到薛放离,江倦弯了弯眼睛,是开心的模样,眼神也亮晶晶的,薛放离嗯了一声,口吻平常,可神色却不自觉地缓和几分。 咳、咳、咳。 弘兴帝本是在微笑,却又不住地咳了起来,汪总管忙不迭递来帕子,他潦草地擦拭过后,重新坐正了身体,笑道:老五,方才朕给了你这王妃一份厚礼,你可知晓是什么? 薛放离兴致缺缺地问:什么? 朕啊,赏他做太子妃,你意下如何? 很早的时候起,弘兴帝就有意立他为太子,但薛放离始终没什么兴趣。 即使这个位子许多人趋之若鹜,即使这个位子他唾手可得,于薛放离而言并无太多意义,毕竟就连他存活于世,也毫无意义,只是出于心中的恨意。 太多人不想让他活下来,那么他偏要活下来。 直到江倦出现。 少年生了副菩萨心肠,薛放离过去那些年的仇怨与苦难,也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让少年心软、让少年心疼,让少年再多疼一疼自己,再多眷恋一些自己。 从他第一次以此作挟,骗得少年心软,哄得少年满目爱怜,薛放离就已经与过去和解了。 他不再耿耿于怀,他不再沉湎于那无穷无尽的苦痛与厌恶之中,他想的只有少年,满心满眼只有少年。 他甚至庆幸于这些苦难足够多。 唯一不满的是,少年胆子太小,怕得太多。 他总是在害怕。 薛放离动了心,有了顾忌,可是少年不该有任何顾虑。 他就该无忧无虑、无畏无惧。 薛放离没有开腔,在长久的沉默中,弘兴帝始终盯着他。 他会收下吧? 为了他这王妃。 也许吧。 弘兴帝闭了闭眼睛。 不错。 下一秒,薛放离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此刻的情景,弘兴帝已经设想过许多遍,可当真没有再被厌恶地回绝,他还是失了态,老泪纵横。 好、好、好。 弘兴帝连说三个好字,嘴唇动了动,心中感慨万千,却只说了一句话,是朕对不起你 薛放离神色不变,父皇,太子之位,遂了你的愿,儿臣也有一事相求。 弘兴帝忙道:你说。 到底是上了年纪,乘上了轿子,皇太后只觉得乏得很,头也痛得厉害,大宫女轻手轻脚地走来,替她按揉太阳穴。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皇太后撑着脸,眼皮子一垂,就要睡着了,后方忽而传来一阵呼喊。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汪总管嗓音又尖又细,他提着一盏灯笼,小跑着过来,皇太后被惊醒,听出是汪总管的声音,她忙让人停下轿子。 太后娘娘,陛下要见您。 皇太后一阵怔忪,而后惊喜道:皇儿要见哀家? 大宫女一听,喜笑颜开道:太后娘娘,好事呀! 先前的乏倦一扫而空,皇太后笑容满面,快回去,回养心殿,皇儿要见哀家。 抬轿的宫人哎了一声,连忙回转,匆匆忙忙地原路返回,汪总管提着灯笼,倒也没急着跟上,只是叹了口气,面上却无分毫喜色。 不多时,皇太后赶到,她几乎是健步如飞,大宫女都险些追不上了,她捂着嘴直笑,太后娘娘,您慢一点,慢一点呀。 十年了,弘兴帝十年不肯见皇太后,他们母子之间生了罅隙,这是头一回弘兴帝肯见她,皇太后如何慢得下来? 哀家没事。 皇太后笑着回了一句话,伸手推开养心殿的门。 陛下 养心殿内,梅妃跪在地上,惴惴不安地问:臣妾怎么了? 弘兴帝道:怎么了?朕倒要问问你怎么了,让人把状都告到朕这里来了。 梅妃一怔,下意识问他:可是宁妃那贱可是宁妃与您说了什么? 若是早茶之事,陛下,您切莫听她胡言!梅妃慌忙撇清道,她为臣妾斟茶,却浇了臣妾一身茶水,臣妾只是一时气急 弘兴帝皱眉道:宁妃? 梅妃见状,心中一慌,又问道:难道是淑美人? 陛下,臣妾绞了您赏她的绸缎,事出有因! 梅妃急切地辩解道:不日就要祭祖,怎能穿红戴艳,她却急不可耐地要去裁了做一身衫子,臣妾觉得不好,就 说到后来,梅妃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毕竟全是借口,还是极为蹩脚的借口,她努力稳了稳心神,与往常一样,摆出一副娇憨的模样,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这一招,往日倒是好用,可是此刻她再抬起头,只见弘兴帝紧抿着唇,好似气极,要说什么,可是一张口就开始咳嗽,梅妃吓了一跳。 陛下!陛下! 她抢了帕子要为弘兴帝擦拭,弘兴帝却是一把推开她,勃然大怒道:朕竟是从不知道,你是如此统领后宫的! 宁妃为四妃之一,你却让她为你斟茶?弘兴帝道,好一个不日祭祖,不可穿红戴艳,你这一身,又是什么颜色? 朕本以为,你只是小性一些,却是识得大体的,否则也不会把凤印交予你,结果你倒是好 私下竟是如此蛮横跋扈! 梅妃一僵,不是这些事情吗? 分卷(68) 那究竟是什么事情? 弘兴帝见状,冷冷地说:你可是一再与老五的王妃过不去? 原来如此。 原来是离王。 梅妃身形一晃,她一被传召进来,就遭到了弘兴帝的问责,一时心慌,竟是忘了此事,反倒抖出了不少事情! 梅妃面色一白,弘兴帝失望道:你执掌凤印,本该统领后宫,却是根本德不配位! 交出凤印,自己去领罚五十大板! 凤印交出,多年经营即将化为乌有,梅妃求饶道:陛下,臣妾不敢了,您就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她一边哀求,一边爬向弘兴帝,想伸手抓他的衣袖,弘兴帝手一抬,梅妃扑了个空,弘兴帝道:朕意已决。 梅妃跌坐在地,眼泪无声流下。 皇太后静静地看完这番闹剧,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却仍旧抱有几分希冀,她笑着问道:皇儿让哀家来,可是想通了? 弘兴帝只是道:母后,过几日朕让人送您去照安寺。自此您就在照安寺常伴青灯古佛,再不要回宫了。 第75章 想做咸鱼第75天 常伴青灯古佛,再不要回宫了。 再不要回宫。 皇太后眼皮一颤,来时有多喜悦,此刻她的心中就有多悲哀,可在弘兴帝对她避而不见的这十年间,皇太后已经流干了眼泪,再也哭不出一滴泪。 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的皇儿,被一个妖女蛊惑,迷得七荤八素,迷得不顾伦理纲常,她不过想出手替他解决这个女人而已! 皇儿,哀家是为了你好。 皇太后动了动嘴唇,哀家做的哪一桩事,不是为了你?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回报哀家的。 世人皆知,皇太后久居深宫,一心向佛,日夜虔心祈福,如今已有十余年,却不知晓只是弘兴帝与她离了心,再不愿见她这母亲而已。 可是现在,弘兴帝不止不见她,甚至连这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要扯开,把她打发出去,再不得回宫! 好一个常伴青灯古佛。 好一个再不要回宫。 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道:皇儿,你好狠的心。 为了朕好 弘兴帝抬起头,满目血丝,母后,您难道不知道晴眉,她就是我的命吗?为了她,朕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她是蒋家的女儿又如何?她成了亲又如何?朕不在乎!朕只要她! 您知道,您什么都知道,弘兴帝说,可是您又做了什么? 给了她匕首,又让人在春深殿放了一把火! 弘兴帝大笑道:她本就一心求死。母后,您哪怕放她走,让朕今生今世再寻不到她,朕也不会恨你至此,你口口声声为了朕好,她想死,你递去匕首,她死了,你让人扣下她的尸首,母后你当真是为了朕好? 弘兴帝声声泣血,皇太后更是身体一晃,几乎要站立不稳,大宫女慌忙上前搀扶,皇太后却一把推开她,你怨哀家? 她以孤女之身入宫,身份低微,你不仅执意要把她葬入皇陵,还要以皇后的规格厚葬,你可知朝臣是如何说你的?你可知史官又是如何记载的? 皇太后哀伤道:我的皇儿,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哀家怎忍心看你被后世口诛笔伐?何况 她那孩子,浑身煞气,大师道若想化解,唯有此法,他已经克死了虞美人,下一个就是皇儿你了,哀家岂能袖手旁观? 为了朕,又是为了朕。 弘兴帝闭了闭眼睛,母后,朕不提,不代表朕不知道。你声称放离命中带煞,刑克父母,可那照安寺的大师却说是你与他这般交待的! 从头到尾,你都不是为了朕,弘兴帝说,母后,你是为了你自己,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皇太后一愣,踉跄几下,她不许大宫女搀扶,只得自己吃力地扶在墙上,这才堪堪站稳,皇太后艰难道:皇儿 谎话说了千百遍,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是啊,她的初衷,只是为了泄恨。 她恨蒋晴眉。 无关她的身世,无关她入宫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她入宫以后,她的皇儿,再不肯听她的劝了。 他好似被迷了心窍,一门心思讨这女人的欢心,他的眼里没有江山,没有子民,更没有她这个母后! 她怎么能不恨。 她都要恨死了。 她的皇儿,她生他养他,先帝在世的那些年,她为他苦苦钻营、为他步步为营,终于让他登上这至高之位,他却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女人! 她恨不得这个女人死,她也恨不得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可这个女人真的死了,却仍旧阴魂不散,让她不得片刻安宁,让她与弘兴帝彻底母子离心,再不相见! 皇太后呼吸急促,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只觉得好似被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难堪至极。 怔忪许久,皇太后才又缓缓地开了口:皇儿,你可想好了? 若你执意送哀家去照安寺,再不得回宫自此,你也不必再认哀家这个母后了,哀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弘兴帝看着她,嘴唇颤抖不已,许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许多事情他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提,就是顾念与皇太后的母子之情,可是他的优柔寡断,已经让他放纵了太多事情。 弘兴帝久久不语,在一片寂静中,皇太后的心中又生起了几分希冀。 可下一秒,她的心就坠入了谷底。 好。 弘兴帝掀起衣摆,缓缓地跪在地上,砰的一声,他向皇太后磕了一个头,这一下,是还母后的养育之恩。 砰的一声,弘兴帝第二次叩首,这一下,是还这十年间,朕对母后不闻不问。 第三下还未叩下,皇太后已然转身离去,可弘兴帝依旧不急不缓地磕下一个头。 这一下,自此以后,朕与母后,再无瓜葛,母后日后好自为之。 皇太后脚步一顿,有什么滴落,她伸手一探,竟是眼泪。 她以为这十年间,她已经流干了眼泪,再哭不出来,原来眼泪是流不干的,原来只是未至伤心处。 皇太后怔怔地拭去眼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可还没走几步,她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大宫女慌忙推她,哭着喊道:太医!太后娘娘昏过去了,快传太医! 弘兴帝脚步一动,到底没有走过去,他只是疲惫地问道:如此你可满意? 侍女撤下屏风,薛放离与江倦就在后面,薛放离懒洋洋地问江倦:解气了没? 薛放离的一事相求,正是让弘兴帝惩处梅妃与皇太后。 江倦其实本来就没生气的,皇太后被他噎了几次,那一巴掌也没打下来,不过王爷也是一片好意,他还是点头,嗯,解气了。 薛放离便答道:他解气了,儿臣就满意了。 弘兴帝却并未就此罢休,他问薛放离:那你呢? 儿臣? 薛放离笑了笑,父皇,已经十年了,太迟了。 弘兴帝一怔。 他知道薛放离的意思。十年前,那十四日之后,倘若他立刻下令送皇太后去照安寺,今生今世不得入宫,薛放离也许会满意。 可是整整十年过去了,他只是不见皇太后,他好似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实际上,他在以另一种方式包庇皇太后。 太迟了。 真的太迟了。 弘兴帝眼神黯淡道:朕知道了。 薛放离对此视而不见,父皇,若是没事,儿臣告退了。 弘兴帝苦笑一声,挥了挥手,去吧。 这几日好好休息。若无意外,祭祖那日,待祭祀过后,朕一道下旨立太子。 薛放离颔首,与江倦一同往外走,江倦忍不住回头去看,弘兴帝被扶着坐上龙床,他好似在一瞬之间苍老了许多,整个人都暮气沉沉的。 怎么了? 江倦看了太久,薛放离出声询问,江倦犹豫着摇头,本来不想说的,薛放离却又问他:觉得他可怜,本王太过分,应该原谅他? 不是的,江倦连忙解释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陛下做错了,王爷你不想原谅,谁也不能让你原谅。 薛放离道:你可以。 江倦一愣,啊? 薛放离缓缓地说:若是你不忍心,想让本王原谅他,本王可以原谅。所以想让本王原谅他吗? 本王听你的。 江倦问他:我说什么都听吗? 薛放离好似浑不在意,甚至嗓音带了几分笑意,本王向来惧内,自然是你说什么,本王都听。 江倦听他说完,故意说:那好啊,你原谅陛下吧。 薛放离颔首,脚步一顿,当真要与弘兴帝说什么,但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江倦慌忙抓住他的手,王爷,不要。 薛放离回过头,嗯? 江倦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弘兴帝看起来可怜,但他也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更是王爷不幸的来源,可江倦说要他原谅,王爷就好似当真愿意放下一切仇恨。 即使王爷自己并不想原谅,即使王爷心中还是有所怨恨。 他不说话,薛放离又问:怎么了? 江倦轻声抱怨道: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我替你决定?我说得又不一定都对,你想原谅就原谅,不想原谅就不要 夫人说得都对。 薛放离淡淡地打断他,若是你觉得他可怜,心里一直惦记,晚上睡不着觉,本王又要费心哄你。 太麻烦,不若一劳永逸。薛放离口吻平淡地评价道。 江倦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闷闷地说:他可怜,但是不原谅,王爷,你不想原谅,我也不许你原谅,刚才我是骗你的。 薛放离并不意外,小骗子。 江倦装作没有听见,只是又有了新的抱怨,我也没有总让你哄啊。 薛放离嗤笑一声,是吗。 江倦: 感动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 他气闷地低下头,才打定主意不再理会王爷,结果没走几步,皇太后就悠悠转醒,她一眼就看见了薛放离,皇太后神情憔悴地叫住了他,薛放离。 薛放离置若罔闻,江倦却是脚步一停,下意识望过去,薛放离平静道:继续走,不必理会。 薛放离并未给她一个眼神,皇太后也不在乎,她只是缓缓地说:你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杀了那么多人,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哀家知道你不信因果循环,更不信报应,没关系,哀家告诉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太后娘娘 江倦又听不下去了,只是他才开口,就被薛放离抱了起来,江倦吓了一跳,慌忙揽住他,王爷。 薛放离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抱着江倦走出了养心殿,江倦更郁闷了,低头轻轻撞他好几下,问他:我话还没说完呢。 理她做什么? 宫灯燃了一路,灯火如昼,薛放离语气平静,不过是到了穷途末路,只能咒骂几句罢了,你搭理她,本王倒怕你口渴。 江倦不撞他了,可还是不太高兴,可是凭什么啊?王爷你什么也没有做,她就说你伤天害理,还会遭报应。 薛放离垂眼道:若是本王当真做过什么呢。 江倦想也不想就说:不可能。王爷你这么好,不可能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是乱说的。 顿了一下,江倦又说:何况我日日与你待在一起,王爷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她清楚多了。 宫灯招摇,少年面庞清艳,火光照得他几近剔透,眼神更是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 薛放离望着他,神色沾上几分晦暗,你与本王日日待在一起,可你这样好骗,也这样笨,本王若是想瞒着你,你又怎么会发现? 江倦: 王爷怎么这样啊。 自己好心安慰他,还被反过来说笨。 江倦更不高兴了,你才笨,你笨死了。 薛放离道:你不笨,那你与本王说说看,本王为何做这个太子。 江倦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可是他又不太确定,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犹豫了一下,江倦还是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 薛放离一字一字地说:你总是在害怕,本王不知道你究竟在怕什么,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既然你害怕,就说明你觉得本王护不住你,本王只好给你一个心安。 这都不知道,还说自己不笨? 江倦睫毛一动,我 他本该反驳的,他本该说自己知道的,但江倦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慢慢地拧起眉心,抬头看了薛放离很久,才茫然地说:王爷,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连这也要问本王? 分卷(69) 江倦不说话了,他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心里也乱得很,只好安静地看着薛放离。 少年神色无辜,薛放离盯着他看了很久,只觉得可恶至极,他掐住江倦脸上的软肉,本王亲你、本王咬你,本王日日恨不得吃了你,你却来问本王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还有什么为什么? 薛放离语气不善,自然是本王心悦于你。 本王不说,只是怕吓到你,本想与你慢慢来,结果慢到现在,亲过更抱过,你却问本王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薛放离眼底一片深黑,那你呢?你又为何给本王亲? 他问得太直接,心跳倏地漏掉一拍,江倦眼神到处乱飘,是你要亲的呀。我只是只是忘记推开你了。 薛放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他轻嘲道:忘记推开了。 薛放离不再开腔,只是把江倦从怀中放了下来,江倦还没来得及询问,忽而被人一把扯来,他的背抵在假山上,薛放离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吻了过来。 这个吻,不同于上一回的浅尝辄止,更没有上一回的温柔与试探。 江倦近乎于盲目的信任,过去一度让他感到熨帖,也一度将他取悦,可在这一刻,却只让薛放离感到恐慌,也在他心中催生无尽的烦躁。 他并不真的是个好人,他也不确定少年是否接受真实的他。 他吻得很用力,几近于凶狠,唇舌撬开江倦的唇,薛放离用力地揉着江倦的腰,在他口中攻城略地。 王、王爷 江倦觉得疼,也觉得没法呼吸,他不喜欢这个亲法,可江倦又敏锐地觉得王爷心情不好,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乖顺地给他亲。 可是实在太疼了,他的嘴唇被狠狠地咬了好几下,甚至连他的舌尖,也被用力含住,江倦愿意忍着疼给他亲,却没办法忍住眼泪。 眼泪打湿睫毛,无声地滚落,他被亲得可怜兮兮的,眼角发红,鼻尖也在发红,可是自始至终,江倦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抗拒。 这片潮湿终于让薛放离触及,他动作一顿,还是放过了江倦,可薛放离没有与以前一样,见了江倦哭就把他揽在怀中轻哄,他只是神色漠然地问江倦:怎么不推开本王? 被亲得没力气推本王,你还可以咬本王。 薛放离问他:是被亲得连咬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还是说你又忘记了。 不是的。 江倦摇了摇头,鼓起勇气说:王爷,我没想推开你。 他以为薛放离会这样,只是因为自己又在嘴硬,江倦努力安抚他:王爷,你别生气了。 上一次,我也不是忘了推开,我想给你亲的。 是吗? 薛放离垂下眼皮,好似在听他解释,却又好似没放在心上。 见他这样,江倦舔了一下被亲红的嘴唇,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想给他亲,江倦主动环上薛放离的脖颈,青涩地献来一个吻。 第76章 想做咸鱼第76天 这个吻,太生疏了。 他像只小动物,只会贴上来蹭一蹭,再用舌尖舔一下,睫毛掀动时,软得不可思议。 薛放离任由他亲或者说,任由他贴上来蹭个不停,却又在江倦觉得足够了的时候,瘦长的手指按住他的后脑勺,不允许江倦退开。 王爷 江倦唤了他一声,声音有点模糊,可他一张口,薛放离的唇舌就又趁机而入,才结束不久的那个吻实在是凶狠,把江倦吓得够呛。 他拼命摇头,软着手也推个不停,薛放离低下头,眼神凶戾不已,怎么?又不给亲了? 不是的。 江倦与以往一样,对危险浑然不觉,却又轻巧地化解了这一切,他好像在请求,也好像在撒娇似的,黏黏糊糊地说:王爷,你轻一点,不要再弄疼我了。 薛放离没开腔,垂眼看他许久,又要吻过来,江倦没得到答案,不敢给他亲,他伸出手,抵在薛放离的唇上,紧张地说:你先答应我。 他才被亲哭,水迹在脸庞上晕开,宫灯摇曳,火光昏黄,美得惊心动魄,色若春晓。 喉结滚动,薛放离嗯了一声,可他拽住江倦手腕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温柔。 双手被用力地压在假山上,薛放离狠狠地吻过来,江倦以为自己又上当了,偏偏唇舌再度探入之时,薛放离遵守了承诺。 不同于之前的攻城略地,他好似只是在品尝。舌尖四处游弋,甚至一度勾缠,滚烫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潮湿不已。 江倦被亲得几乎站不稳,他的手脚都在发软,身后的山石又太过坚硬,硌得江倦疼极了,可他难得地没有抱怨。 王爷不凶了,他喜欢这个亲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吻毕,江倦轻喘着仰起头,他的眼神覆着水汽,淡色的唇也被亲得极红,又留有一片湿痕,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好似皱巴巴的海棠花瓣,稍一用力,就能拧出花汁。 又被亲哭了。 薛放离嗓音低哑,他伸手拭去江倦脸上的水渍,江倦却不肯承认,什么又被亲哭了,我没有。 薛放离问他:这是什么? 他朝江倦伸出手,指尖处,水渍晕开,透着莹亮。 不是眼泪,这又是你的什么水? 江倦:反正不是又。 薛放离:酒楼一次,刚才两次,哪一次你没有哭? 江倦挣扎道:酒楼的时候,又不是被你亲哭的。 薛放离问他:那你哭什么? 江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为自己辩白一下,我只是在想,王爷你以后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薛放离一怔,担心本王? 江倦还是不好意思,他说不出担心,就换了一种说法,不太自然地说:我暂时还不想守寡。 薛放离望着他,许久,薛放离唇角轻掀,缓缓地说:好巧,本王也暂时还不想做鳏夫。 江倦低下头,玩起薛放离的手指,他一不说话,薛放离也不再开口了,气氛却又微妙不已。 应该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呢? 王爷,那你好好保重身体。 不对。 好像临别献词似的。 他得说点别的。 王爷,我 本王心悦于你,你可有意见? 江倦一愣,呼吸也跟着一顿,他无意识地摆弄起薛放离的手指,过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摇头,好像没有意见。 薛放离笑了一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江倦:你就没有别的话要与本王说吗? 江倦不确定地说:有的吧。 他又低下了头,睫毛动了又动,好半天才很轻很轻地问:那王爷,现在我是你的王妃了吗? 以前只是在营业,现在他真的有点想好好做王爷的王妃了。 薛放离却道:还不算。 江倦茫然,啊? 薛放离没有与他解释,只是揽过了江倦,重新把他抱入怀中,江倦顺从地抵在他肩上,才把脸埋入,又听见薛放离道:本王心悦于你,你只有一句好像没有意见? 江倦故作镇定道:那不然呢。 薛放离轻笑一声,你为什么愿意给本王亲? 当然因为是给王爷亲。 他喜欢给王爷亲。 他也喜欢王爷。 可江倦又有点说不出口。思来想去,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江倦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你是我的夫君,我不给你亲,难道给安平侯亲吗? 薛放离脚步一顿,似笑非笑道:你可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倦被看他得心虚,连忙躲进他怀里,薛放离看了他片刻,散漫地说:本王再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想你究竟该说什么。 只要不逼他,怎么都好,江倦哦了一声,怂得像只小鹌鹑。 王爷明明知道的。 为什么还非要听他说出来? 就不可以意会一下吗? 江倦悄悄在心里抱怨。 王爷好烦。 养心殿。 时候已经不早了,养心殿内,却还一片灯火通明。 弘兴帝咳嗽不止,汪总管立在他身后,担忧地轻拍了好几下,直到弘兴帝朝他摆了摆手,汪总管这才退到一边。 你们三人,朕最为倚重。 弘兴帝支了支眼皮,目光依次从蒋森涛、顾云之与苏斐月身上掠过,有气无力地说:一个是朕的大将军,一个是朕的丞相,还有你苏斐月,朕时至今日,都惋惜不已。 朕知晓你不愿入朝为官,是有心结未结,弘兴帝叹息道,当年之事,致使你险些丧命岭南,九死一生、命悬一线,自此再不过问朝中之事,你师父白雪朝更是心灰意冷,辞官而去,是朕的错。 他喟叹不已,朕一时疏忽,痛失两名爱卿! 苏斐月笑了笑,好似浑不在意,陛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臣早已忘了这些事情,更没有什么心结,只是驸马太好做,不愿再起早贪黑了而已。 他停顿片刻,又道:这些年来,臣过得当真不错,有大把的闲暇时间,得了空更是与扶莺四处游山玩水,蒋将军与顾相不知道有多羡慕。 弘兴帝摇了摇头,只是苦笑道:放离的性情与朕不同,朕优柔寡断,他却不是。既然你说已经忘了,那日后便辅佐放离吧。 他终于说到了正题,扫了一眼其余两人,弘兴帝缓缓地说:朕意已决,立放离为太子。 陛下!万万不可! 顾云之一听,眼皮子一跳,皱着眉出了声。 弘兴帝一直有意立离王为太子,先前也并非没有提及过此事,当时苏斐月不在,但蒋森涛却是在场,他与顾云之的想法一致。 离王性情暴虐,不适合做君主。 当时他们二人合力打消了弘兴帝的这个想法,但都心知这只是暂时的,毕竟他们无法左右弘兴帝的意见,只希望能拖一日是一日。 可这一次,令顾云之感到惊异的是,只有他一人在试图劝说弘兴帝,至于苏斐月与蒋森涛,纷纷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劝说弘兴帝收回成命的意图。 顾云之:??? 苏斐月暂且不论,顾云之问蒋森涛:蒋将军,你最近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蒋森涛知道他的意思,直爽地说:之前觉得王爷心中仇恨太多,不堪为君,但今日与王爷、王妃见了一面之后发觉王爷改变颇多,可担此重任。 顾云之: 蒋森涛的态度变化太大,顾云之颇是摸不清头脑,他又扭头问苏斐月:驸马,你也觉得王爷不错? 苏斐月笑眯眯地说:王爷确实可堪大任。他之天赋,远在你我之上,只是懒得表露,往日王爷无牵无绊,现在有了牵制,倒不失为绝佳人选。 牵制? 顾云之疑惑,却又见蒋森涛认同地点头,他更是一头雾水了,什么牵制? 苏斐月笑了笑,顾相当真是事务繁忙,一无所知。 他倒也没卖关子,他的牵制,正是那位离王妃。 王妃心善,王爷倒也颇为纵容,这么一来二去,王爷处事再不似从前那般毫无章法、只凭心情了。 顾云之确实近日繁忙,闻言惊诧不已。 弘兴帝也颇是讶异,他本以为这三人都会劝阻一番,谁知在不知不觉间,只剩下顾云之一人有所顾虑。 这倒是好事,弘兴帝也乐见其成。 苏斐月说得不错,这江山是他的江山,太子是谁,自然是看弘兴帝更看重谁,但弘兴帝之所以再三询问他们,只是希望这三人他日能够尽心辅佐薛放离。 弘兴帝满意道:不错,老五这个王妃啊,着实让他改了性子。 既然你们也无异议,那便如此吧。 苏斐月与蒋森涛自然没有异议,顾云之却是忧虑不已,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与苏斐月、蒋森涛一齐拱手道:是,陛下。 弘兴帝精神不佳地挥了挥手,屏退他们,朕也没别的事情了,都散了吧。 行过礼后,几人一同走出养心殿,顾云之还是忧心忡忡,苏斐月见状,笑了笑说:顾相,别愁了,你若是不信我与蒋将军,就自己抽空与王爷、王妃见上一面吧。 顾云之敷衍道:嗯,有空我去府上拜见一番。 见上一面就能改了主意吗? 他不这么认为。 一个时辰后。 回到离王府,夜色已经很深了。 江倦上了马车就睡着了,他睡得熟,抱了一路也没有惊醒。 薛放离把他放上床,兰亭端了盆热水过来替江倦擦脸,薛放离站在床边看了几眼,走了出去。 凉风院外,有一座凉亭。 紫藤花攀了满亭,如瀑似的垂落,薛放离神色冷漠地拂开落花,坐入了亭内。 没过多久,高管事捧着酒水与酒杯走来。 他心里还挺纳闷的,自打王妃住进了凉风院,他们王爷就好像再没有过休息不好的时候,更是时刻陪在王妃身边,今儿个倒是稀奇了。 到底是主子的事情,再怎么稀奇,高管事也不敢多嘴,他老老实实地斟满了酒,薛放离执起酒杯,垂目凝视许久,却没有饮下一口,神色若有所思。 高德。 分卷(70) 高管事哎了一声,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语气平静道:过去你说王妃喜欢本王什么? 高管事一愣,试探地答道:喜欢王爷是个好人? 薛放离双目轻阖,依你之见,本王可是个好人? 高管事: 王妃嫁入离王府之前,整座府上,无人不是兢兢战战,毕竟王爷这疯病,实在是可怕,他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可王妃来了以后,王爷当真收敛了不少,甚至一门心思与王妃扮演好人,但这也只是在王妃的面前如此作态而已,他还是算不上什么好人。 高管事是个人精儿,他讨好道:王爷,您是不是好人不重要,只要王妃觉得您是个好人,您就是个好人。 薛放离笑了一下,语气嘲弄,瞒他一辈子吗? 高管事不敢吭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又缓缓地开口道:若是瞒不了呢?若是他发现本王不好呢? 高管事听得一愣,许久,他才低声道:王妃与王爷日日形影不离,王爷更是为王妃惩处过不少人,也并非没有见过血,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王妃应当多少也还是知道得大差不差吧? 他不知道。 薛放离垂下眼皮,本王从未让他见到过血腥。 江倦在场,他从不会下狠手,甚至不会自己动手,可江倦不在,割舌头、剜眼睛他折磨人的方式有千百种,在他的潜意识里,江倦接受不了这些,他甚至会心惊于自己的残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1。 最开始,他只是觉得有意思,从未有人给过他如此的信任,他不介意配合江倦,为他扮演一个好人,至于江倦是否会发现真相,他无所谓,甚至还饶有兴趣地猜测他的反应。 胆子这么小,会被吓坏吧? 现在他却只有恐慌。 他也许瞒得了很久,也许瞒不了多久。他怕江倦会被吓坏,也怕江倦会 怕他。 夜风吹拂,紫藤花发出扑簌簌的轻响,花瓣飘落一地,悠悠落入酒杯之中,薛放离一身深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却神色寂寂。 砰的一声,他放下酒杯,终是一口未饮,转身离去。 高管事看了很久,只得叹一口气。 王妃会怎么想,他不太清楚,但有一件事,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王爷啊,真的陷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妙色王求法偈》:因为有爱,所以觉得忧愁;因为有爱,所以觉得恐惧。 第77章 想做咸鱼第77天 离王府上,一连好几日,宫里都在来人。 册封太子可不是什么小事,光是司天监就来了好几趟,到了休沐这一日,本以为不会再有人登门了,结果汪总管却亲自领着两个宫女过来。 王爷,她们是尚衣监的人,要为您量一些尺寸,好赶制衣物。 薛放离嗯了一声,两个宫女行了礼,纷纷走上前来。 他不喜欢有人近身,是以面上没什么表情,神色更是偏冷,这可苦了两名宫女,她们捏着布尺的手抖个不停,好半天都没能甩开。 薛放离不耐烦道:快一点。 宫女都快要被吓哭了,是,王爷。 心里越急,宫女手上的动作反而越不利索,哆哆嗦嗦地扯了半天布尺,还是江倦看不下去了,从软榻上爬起来,绕到屏风后面,轻声说:我来吧。 要给王爷量什么? 腰、腰围、肩宽和领围 江倦哦了一声,接过宫女手中的布尺,宫女连忙如蒙大赦地退出屏风,江倦看看薛放离,开始指使他了,王爷,抬手。 薛放离倒是抬起了手,却又懒洋洋地环住了江倦,江倦推他几下,我给你量尺寸,你抱我做什么? 你还用量? 怎么不用量? 江倦有点疑惑,薛放离瞥他一眼,缓缓报出一个尺寸,你的腰围。 江倦惊诧地问:王爷,你怎么知道? 薛放离口吻平常,抱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江倦:?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腰,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又看向薛放离,还是无法目测,江倦说:我抱你抱得也多呀,我就不知道你的腰围,你肯定是胡诌的。 江倦不信,打算先给自己量一下,有只修长的手却先他一步拿住了布尺,这一次换了薛放离对他说:抬手。 江倦可不跟他似的,得了空就要把人往怀里揽,他让江倦抬手江倦就抬了手,软尺一周缠过来,江倦低下头辨认,不对,王爷,不一样。 其实是差不多的,只错了一点,不过江倦坚持不一样,薛放离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解开衫子再量一遍。 江倦:??? 他震惊不已,倏地抬起头,结果额头一下撞在薛放离的下颌处,江倦痛得吸了口气,王爷,你 你在说什么啊。 江倦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话,他好像是被撞疼了,在朝薛放离发脾气,可声音又软得很,脾气发到最后,反倒成了撒娇似的抱怨。 本王说,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本王给你的尺寸,是你光着身子的尺寸。 江倦: 薛放离慢条斯理地问他:不量一下,看看本王摸得可准? 沉默,良久的沉默。 薛放离望着他,语气颇为遗憾,养了这么久,却还是这么瘦,尤其是你的腰,太细了,本王抱起你,总怕稍一用力,就会被折断,太不好抱了。 江倦恼羞成怒,从他手中夺过软尺甩在薛放离身上,嫌不好抱,谁让你抱了。 你自己量吧。 江倦扭头就走,倒把汪总管看得一阵错愕,高管事见怪不怪地向他解释:王爷又把王妃惹生气了。 顿了一下,高管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怀念地说:这要是在晚上,出去的就不是王妃,而是王爷了。 汪总管: 江倦不经逗,凉风院他待不下去,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兰亭一路追一路偷笑,江倦进了屋子,又开始低头看自己的腰。 江倦问兰亭:很细吗? 兰亭能怎么回答,她只能摇摇头,顺着江倦说:刚刚好呢。 实际上,江倦是偏瘦的。 不过他也不是瘦得太厉害的那种,而是骨肉匀称,都长得在该待的地方,但想多一点肉感,却又艰难不已。 在凉风院里,江倦嘴上不提,心里其实还是好奇的,他问兰亭:有没有布尺? 兰亭点头,给江倦找来了布尺,王爷不在,江倦宽衣解带就格外干脆了,他摸索半天,绕过一周,低头一看,惊住了。 尺寸居然和王爷说得完全对得上。 这一次真的一点也不差了。 江倦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江倦才纳闷地问兰亭:兰亭,你说王爷会不会趁我在睡觉,偷偷给我量过一次? 兰亭: 她吞吞吐吐地说:公子,王爷与其大费周章地为你量腰围,他应当更愿意对你做一些别的事情。 衣服都脱了,只是量个腰围吗? 话本都不这么写的。 别的事情 江倦睫毛一动,觉得兰亭好像说得有点道理,比起给他量腰围,王爷应该更热衷于亲他或者咬他,反正就是骚扰他,让他没法好好睡觉。 想到这里,江倦丢开了布尺。 他回来自己的院子,其实除了被王爷说不好抱有点生气以外,就是还没睡好觉,江倦往后一躺,正打算再好好睡个回笼觉,不幸突然降临。 王妃,驸马与安平侯来了,高管事一路小跑,驸马道是有话与您说,可要见他们? 江倦: 他当然不想见安平侯,可是驸马不仅安慰过江倦,还帮他解过围,江倦痛苦地在软榻上蹭了好几下,才幽幽地说:见吧。 高管事笑眯眯地说:王妃快与奴才来。 高管事过来请示江倦的时候,苏斐月与安平侯已经被安置好了,他们坐在正堂,苏斐月与往常无异,一派悠闲,倒是安平侯,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打了结,好似几日未曾梳洗。 事实上,他也确实几日不曾梳洗。 在狱中被关押三日,安平侯整个人狼狈不堪,他顶着异样的目光走出官府,本要踏上侯府的马车,却又被苏斐月拦了下来。 照时,与我去离王府,向王妃道歉。 苏斐月只用一句话,就让安平侯的心跌入了谷底。 这三日,他想了许多事情。 江倦过去对他的胡搅蛮缠,现在的视若无睹,还有江倦与离王的亲昵,一言以蔽之,安平侯后悔了。 可后悔也无济于事。 再后悔,他也要来道歉,为他的退婚,为他过去对江倦的种种忽视与冷待。 安平侯握紧了茶杯,突然听见苏斐月开了口:王妃。 安平侯抬起头,少年与王府的管事一同走入,他一身春衫,色泽明艳,人又生得肤白发黑,偏偏鬓发微乱,又落下了几绺,无端增添几分懒倦的美感,好似 好似才与人亲热过一番。 思及此,安平侯把茶杯握得更用力,下一刻,啪的一声,他竟生生捏碎了茶杯,瓷片刺入手中,血流汩汩。 侯爷,您这要不要找人来包扎一番? 高管事犹豫地开了口,安平侯沉声道:不要紧。 他说不要紧就不要紧吧,高管事不吭声了,江倦更是不太想理会安平侯,他只在发出响声时瞟来了一眼,然后就收回了目光,并不想管他是不是受伤了。 安平侯见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于给自己,心中更为憋闷。 江倦问苏斐月:驸马,找我有事吗? 苏斐月叹了一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照时他 苏斐月看向安平侯,语气歉然道:退婚之事,是我们对不起你,不论怎么样,照时都欠你一句道歉。 原来是这样,江倦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照时。 苏斐月喊了一声,安平侯恍然回神,同样是道歉,三日之前,他在酒楼里只觉得愤懑与屈辱,此刻却满心悔意,安平侯闭了闭眼睛,缓缓地说:王妃,过去是我对不起你。 明知你的心意,却还一度践踏你的真心,日日与你兄长踏青游玩,丝毫不顾忌你的心情,也一度冒犯你。 我 安平侯动了动嘴唇,心头一片酸涩,我对不起你。 江倦垂下睫毛,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安平侯说:我不接受。 这具壳子已经换了人,江倦是江倦,不是过去那个痴恋安平侯的江倦,安平侯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人为了他咬舌自尽,选择与他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江倦没有资格替那个与他同名同姓的角色接受安平侯的道歉,更没有资格替他选择原谅。 安平侯却误会了什么,他眼前一亮。 倘若江倦接受道歉,就说明他已经彻底放下了一切,对安平侯无爱亦无恨,更没有半分挂记,但他不接受 爱也好,恨也好,总归会记得他,自己在江倦心中,也永远有一席之地。 好,你不接受,好 安平侯语无伦次,你可是恨我?你若是恨我,我会尽力为你补偿,过去你受过的委屈,你心中的怨恨,你大可都在我身上发泄,你 你在说什么? 江倦越听越不解,忍不住打断了他,我恨你做什么? 我不恨你,江倦认真地说,太浪费时间了,有空恨你,我宁愿多睡一觉,况且 我为什么要恨你? 江倦奇怪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心疾吗?我不能生气,更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你又不值得我心疾复发,除非是王爷做了这些事情。 不过江倦对王爷很有信心,他又补充道:王爷虽然讨厌,但他才不会像你这样,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不值得。 江倦说了很多,可安平侯听入耳中的却只有这三个字。 他不值得。 少年竟然连恨也不愿意给他。 也是。 从一开始,少年就不想要他的补偿,并对他避之不及。 可为什么是离王? 为什么是他? 他隐忍多年,离王却行事恣意。 他肩负苦海深仇,离王却逍遥快活! 凭什么? 安平侯咬着牙问他:你就这么相信离王? 江倦蹙起眉心,我不相信王爷,难道相信你吗? 心中的愤懑喷涌而出,安平侯质问他道:他究竟哪里值得你信任了? 你总说离王是个好人,那我问问你,哪一个好人只因一句话的冒犯,就要了他人的性命?哪一个好人动辄砍手、剜眼睛、割舌头?哪一个好人只要疯病一发作,就肆无忌惮地伤人?哪一个好人,他 啪! 江倦一巴掌甩过去,他是真的生气了,王爷的事情要你管? 分卷(71) 他这一下,打得太用力,江倦手指都在疼,安平侯的脸上更是留下了指印,他怔怔地看着江倦,咬牙切齿地问:即使这些事情他都做过,你也觉得他是个好人? 也许是手太疼,也许是太生气,江倦的声音都在发颤,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与他日夜朝夕相处,难道我还要从你口中听你说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 安平侯问他:你可知有这么一个词?无风不起浪,离王倘若当真如你所说,京中对他的传闻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日日哄着你,宠着你,你就真的觉得他是个好人了? 安平侯吼道:他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江倦太生气了,他真的好生气,气得浑身发抖,本想再扬手给安平侯一巴掌,可是手还没抬起来,就被人轻轻握住,又拉入了一个怀抱,男人安抚似的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薛放离看着在他怀里打颤的江倦,平静地说:侯爷,你说本王只因一句话的冒犯就要了他人的性命,你这又是冒犯了多少句话? 今日本王不要你性命,当真是对不住你说过的话。 第78章 想做咸鱼第78天 安平侯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薛放离神色很冷,好似覆着一层薄冰,寒厉刺骨,安平侯的积郁与愤怒在片刻间被抽空,只觉得如坠冰窟。 离王说得出来,更做得到。 想到这里,安平侯面色一片苍白,心中只剩下恐惧。 王爷。 从安平侯失控起,苏斐月就置身于事外,只冷冷地看着他,好似在看一场无关痛痒的闹剧,直至薛放离要取他性命,苏斐月才终于出了声。 照时,是我与扶莺没有教好。 苏斐月眉头紧皱,艰难地说:他确实多有冒犯,但 薛放离嗓音冷漠地问他:驸马要为他求情? 苏斐月苦笑一声,他再如何让我失望,也是我的外甥。 苏斐月的态度很明显,想要保下安平侯,他无奈地说:王爷,给我与扶莺几分薄面吧,今日之事,我们也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苏斐月语气诚恳,薛放离嗤笑一声,给本王一个交待? 本王要什么交待,需要别人给? 薛放离油盐不进,甚至眼皮子都未曾抬起一下,他语气漠然,来人,给本王取了他的性命! 侍卫领命,走近安平侯,他们从腰侧拔出佩刀,寒光一闪而过,安平侯惊惧不已,舅舅! 再如何失望,苏斐月确实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今日丧命于刀口,情急之下,苏斐月只得道:王爷 苏斐月看了一眼江倦,提醒他道:莫要吓到王妃了。 薛放离动作一顿,低下头来,江倦还在他怀中,白皙的手指轻轻抓着他的衣袖,少年的睫毛沾了水汽,好似有话与他说,可犹豫再三,只是抿了抿唇,安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薛放离望着江倦,他并不在乎驸马与长公主,也一分薄面都不想给他们,但他却又不得不顾忌江倦。 他不能在江倦面前取走安平侯的性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终于开了腔,神色厌烦道:驸马,记住你说过的话,本王要一个交待。 苏斐月如释重负道:是,我与扶莺,定会让王爷满意。 薛放离面容微嘲道:把他们赶出去。 此举实属不给面子,也几近于撕破了面皮,但苏斐月还是感激地拱了拱手,谢王爷留照时一命。 薛放离却不再理会,侍卫纷纷驱逐起驸马与安平侯,薛放离眼皮也不掀一下,又缓缓地开了腔:安平侯,这一次是你走运,若是再有下一次有江倦在,薛放离没有把话说完,但他浑身的戾气大得惊人,若是再有下一次,安平侯的下场会如何,不言而喻。 王爷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死里逃生,安平侯尚在手脚发凉,他的嘴唇动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还是苏斐月替他做下了保证。 侍卫一路推搡,砰的一声,离王府的大门被合上,他们被驱逐出府,苏斐月回过头来,神色复杂不已。 舅舅 安平侯闭了闭眼睛,嗫嚅地唤出一声。 这是他头一次被人驱逐,仿若过街老鼠似的,他这舅舅,想必也是头一遭被人如此对待,安平侯心中倍感不安。 苏斐月没有看他,只是平淡地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让你上门来道歉? 安平侯低声道:退婚之事,是我不占理,理应与他王妃道歉。 不止。 苏斐月负手而立,照时,原先我当你是个聪明的,未曾想竟痴傻至此。 他缓缓转过身,眼神失望,语气遗憾,多好的一手牌,却让你打成这样。 苏斐月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安平侯听得发愣,他问道:舅舅为何如此说? 苏斐月笑了笑,罢了,你不争气,擅自退了婚,也未获得王妃的谅解,与你说清楚也无妨,总该让你长长记性。 你怎么不想一想,你的婚事,我与扶莺又岂会潦草地定下? 苏斐月叹息道:你当真以为我为你定下这门婚事,只因他那外祖父曾救过我一命吗? 我原先以为你多少能猜到一些,没想到你竟是一无所知。这一门婚事,是我与扶莺为你求来的,我们不知费了多少力气与心思才为你牵上线,你倒好,平白让与了离王。 照时,你退的远不止是一门婚事。 他这样说,安平侯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心脏也开始狂跳不止。 苏斐月长叹一声,王妃的外祖父居于乡下不假,可他并非凡夫俗子,他 苏斐月念出一个名字,安平侯听完,只觉得如遭雷击,当场僵在原地。 苏斐月喟叹道:当真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1啊。 他与薛扶莺,这些年来尽心抚养安平侯,自认为待他不薄,这门婚事如此蹊跷,安平侯竟是从未细想过,苏斐月只觉得哭笑不得。 摇了摇头,苏斐月抬脚就要走,安平侯却大步走来,舅舅,此话当真? 您是气极了,在与我开玩笑吧? 安平侯不敢相信,更无法接受,怎么可能?他的外祖父怎么可能是这位老人?他与他的外祖父,没有半分相似,他 说到后面,安平侯双目通红,好似悔恨,也好似怨恨,舅舅,您说话啊!您快与我说,您只是气我,只是在与我开玩笑! 苏斐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舅舅,您与舅母为何瞒着我?为何不早与我说! 苏斐月淡淡地问他:我与扶莺不说,只是答应了不说,可你执意要退婚,与二公子定亲,我们没有劝阻过你吗? 你自己退的婚,现在反倒又怪起我与你舅母不早说了。照时,你年纪也不小了,退婚是自己做的选择,无论对错,也该由你自己承担,你怨不得旁人。 安平侯后退几步,得知自己错失了什么,又把什么拱手相让,他只觉得悔恨不已,巨大的遗憾要将他击溃,安平侯无法纾解,他几乎要被逼疯了,只得又哭又笑、大喊大叫。 他才从狱中出来,本就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此刻又状似疯癫,引得过路之人纷纷侧目,不多时,一个消息传遍京城。 安平侯疯了! 离王府上。 撵走驸马与安平侯之后,安抚了许久,江倦终于不发抖了。 我好丢人。 江倦闷闷地说:只会生气,不会教训人。 薛放离握住江倦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揉着发红的指尖,不是给了他一巴掌。 江倦摇摇头,不够,应该再给一巴掌的。 薛放离看着他,而后殷红的唇扬起,无声地笑了笑,夫人与人动起手来,当真是威风。 威风是威风,可手指也是真的疼,江倦垂眼看看被握住的手,睫毛也跟着耷了下来,神色有些发恹。 薛放离淡淡地开口:怎么了。 犹豫了好久,江倦才轻声问:王爷,侯爷说的这些事情,你真的做过吗? 无风是不起浪,但也许只是捕风捉影,江倦对王爷是信任的,可这一刻他又莫名有点不安,想要确认一番。 揉弄手指的动作一顿,薛放离低下头,神色之中的晦暗一闪而过,他的语气却温和不已,你觉得呢? 停顿片刻,薛放离又道:你信他的话? 江倦解释:我不是,我只是想听王爷说。 他仰起头,眼神清透又干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王爷,与你有关的误传太多了,我不信安平侯,我只信你。 往日都是薛放离把江倦往怀中按,但这一次,却是江倦主动环住了薛放离,他的额头贴在薛放离的怀中,江倦很轻很轻地说:王爷,你就告诉我吧。 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 自己是个疯子,发起疯来不管不顾? 方才他是真的想取安平侯的性命,那些事情,他也真的做过? 对于从未做过的事情,薛放离热衷于提起并试探江倦的反应,他喜欢看江倦为自己挣扎不休,也喜欢看江倦对他满是爱怜。 可这些事情他做过。 薛放离没有立刻搭腔,江倦等了好一会儿,疑惑地抬起脸,催促他道:王爷,你怎么不说话啊。 本王 薛放离缓缓地开了腔,却又忽然想起方才在他怀中睫毛晃动、欲言又止的江倦,薛放离话音一转,漫不经心地问江倦:刚才你在想什么。 本王道取安平侯性命的时候。 江倦一怔,诚实地回答:那会儿王爷你好吓人,不过 薛放离眼神沉黑,不过什么。 江倦对他笑了一下,眼睛也跟着轻轻一弯,不过我就猜到你只是在吓唬他,侯爷太讨厌,话也太多,就该好好吓唬他一下,免得总是说三道四。 不是啊。 不是在吓唬。 薛放离双目轻阖,许久,他才平淡地说:既然相信本王,又为何要问? 江倦一愣,啊? 薛放离垂下眼,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倒是好听,你不信安平侯,只信本王,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地询问本王? 话音落下,薛放离拂开江倦的手,面无表情地落了座,江倦看着他,抿了抿唇。 王爷好像生气了。 他就不该多问的。 江倦后悔不跌。 王爷 江倦试探地唤了一声,薛放离只是撩了撩眼皮,神色疏离又冷淡,并没有理他。 你生气了吗? 江倦不安地问他,但问完他就反应过来只是一句废话了,否则王爷早就把他拉进怀里坐着了。 果不其然,薛放离并不应声,江倦叹了一口气,他思来想去,只好说:王爷,刚才安平侯惹我生气,我怕你担心,就没有和你说。 我心口好疼。 江倦装模作样地按了几下心口,眉尖轻轻蹙起来,痛苦不似作伪,他恹恹地说:你能不能抱我一下,再帮我揉一揉? 少年方才气成那样,浑身都在发抖,自然会不舒服,薛放离望他几眼,还是伸手捞过江倦,把他抱坐在怀里。 薛放离的手松松地放在江倦的腰侧,好似当真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在顾忌这截腰过于细瘦,不堪一折。 江倦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了,他把脸藏入怀里,声音模模糊糊的,抱怨得又轻又软,王爷,你再用力我也不会被折断的。 你可以用力,我好抱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久之后,咸鱼卷哭哭啼啼:你这么用力做什么啊?好疼。 王爷:不是不会折断吗? 1出自《增广贤文》:命中注定有的东西,始终都会有;命中没有的东西就不要强求了。 第79章 想做咸鱼第79天 江倦一心替自己澄清,浑然不觉这番话有多么的暧i昧。 薛放离垂下眼皮,再用力也不会被折断? 江倦点头,嗯了一声,你抱这么轻,是没吃饱还是不行啊? 指骨明晰的手指倏地掐住他的下颌,薛放离抬起了江倦的脸,少年眼神倒是无辜,可这张嘴当真是可恶,薛放离淡淡地说: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江倦:啊? 他才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就被用力地吻了过来,江倦这才听懂他的意思,可为时已晚,他在一片黏腻与潮湿中,只能徒劳地承受属于薛放离的气息。 这一回,薛放离再按着他的腰,用了很大的力气,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揉动,滚烫的温度让江倦觉得自己几乎要化掉。 你、你别弄我腰了。 江倦气喘吁吁地侧过头,开始推薛放离的手了,薛放离却问他:不弄你腰,那弄你哪里? 只要别再揉他腰就好,太痒了,江倦牵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讨饶似的说:给我揉这里。 绸缎轻薄,薛放离的指尖轻轻压下,好似能触及那细嫩的皮肉,他漫不经心地揉了几下,盯着江倦红软的唇,又缓缓地开了腔。 分卷(72) 本王给你揉心口,那你呢? 江倦眨眨眼睛,茫然地看他,薛放离低下头,手上在揉,却又一次地吻了下来。 给本王亲个够吧。 有间酒楼。 二公子,您歇了这么几天,总算肯出门了呢。 雅间内,江念喝了口茶水,听丫鬟点翠这样说,只是对她笑了一下,前几日心情不太好。 点翠当然知道他心情不好,也知道她们公子为何心情不好。 自长公主府上的宴会之后,公子的名声一落千丈,总被人说一些闲话,干脆就闭门不出了。 出来散散心也好。 点翠劝慰几句,又给他添了茶水,江念倒也没与她解释什么。 他之所以外出一趟,不止是为散心,他有他的事情要做。 上辈子,这个夏季并不安宁,江南一带会爆发水患,而后流民起义,时局彻底乱起来。 江念要做的,就是预言这一场灾祸,再把消息通过乞丐们散布出去。 在他的记忆之中,祭祖过后,大皇子会代为理政,这场水患他派遣安平侯去处理,江念打算与安平侯一同南下,营造一种他所至何处,何处就停了雨的假象。 届时,无论是朝廷,亦或是起义军,都将尊他敬他,过去他只是温柔端方的江二公子,此后他将是受人敬仰的活菩萨。 他会洗清污名,再一次站在顶端,把他那弟弟狠狠地踩在脚下! 思及此,江念勾了勾唇,他不经意地抬起头,却是皱了一下眉,今日怎么来了这么多小姐与夫人? 这间酒楼,往日倒也不是没有女眷光临,只是说书人的故事颇是荤素不忌,所以大多会避着一些,可今日绝大多数来客都是女眷。 他这么一说,点翠也觉得异常,左瞧瞧右看看,名堂没看出多少,却认出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公子,这不是崔小姐吗?吏部侍郎的嫡长女,啊,与她同行的还有几位小姐,少卿府的顾小姐、侍郎府的孔小姐 认出来的小姐越多,点翠就越吃惊,竟然全是一些官家小姐,这阵仗简直堪比清明时节她们结伴外出踏青了。 怎么来了这么多小姐? 点翠喃喃地开口,江念也满腹疑虑,他正要思索,忽然听见砰的一声,说书人醒木一拍,拖长腔调道:今日我们讲崔莺莺与张生的故事吧。 话音才落下,座下一片唏嘘,好似有所不满,说书人苦笑道:诸位小姐,在下知道你们想听什么,但这故事在下已经连续讲了好几日,更是场场都讲,不若换一个新的故事吧。 可我们来这儿,就是想听你讲、讲那位与他王妃的故事。 江念听见王妃二字,心倏地一跳,他望过去,说话的正是侍郎府上的崔小姐,而她此言一出,获得了不少附和声。 没错,我们可不是为了听你讲崔莺莺来的。 先生,你就再讲一遍吧。 是呀,先生,崔莺莺我们都不想听,今日我们只想听离王、离王妃与安平侯的故事。 离王、离王妃与安平侯的故事? 江念眉头一皱,直觉这段时日出了什么事,但他因为闭门不出,是以什么也不知晓,思索片刻,江念对点翠说:快去帮我打听一下,侯爷这几日怎么了。 点翠应下声来,是,公子。 点翠扭头就跑,江念又喝了一口茶,他对江倦的嫉恨,几乎融入了骨子里,光是听见有人提起江倦,就已经恨到面目扭曲。 不多时,江念强迫自己稳下心神,说书人也无奈一笑,妥协道:好吧,再讲一遍。 那一日,在下正讲着一个故事,二楼的雅座里,忽然有个少年出了声,他蛮横无比地说 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讲述,把之前发生在酒楼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他说书,不知名的少年蛮横制止,颇是不讲理,甚至扬言要把说书人撵出去,但就在此时,安平侯挺身而出,一番制止之后,少年亮明身份,他竟是离王妃! 见王妃受辱,离王也出了手,对安平侯一番严厉惩治,结果形势忽转急下。 指责离王妃仗势欺人的安平侯,竟夺了一个女子的玉佩,并将之摔碎,官府都找来了酒楼! 至于离王妃的蛮横制止,只因这故事是有心之人的造谣,离王妃是好心阻拦。 故事之曲折,发展之出人意料,着实听得在场的女眷们目瞪口呆,最终只得发出一声喟叹,还有这等事情? 先生,那句话,就那一句侯爷可知道,在王府上,本王的王妃就算让本王出去,本王也得老实出去王爷当真如此说过? 听见有人问他,说书人微微一笑,当真说过。王爷的话,在下又岂敢擅自更改? 确实,再怎么样,这位可是个活阎王,说书人有胆子讲他的故事,却是绝不敢胡言乱语的,确认了这番话的真实性以后,酒楼内静了很久,才有人喃喃地说:王爷竟是个惧内的啊。 可也正是他惧内,又对他那王妃宠爱至极,再与他平日的阴鸷暴虐作为比较,反差之大,倒让人歆羡不已了,小姐们纷纷感慨万千。 前些日子我还听人说呢,离王府那王妃好本事,把离王治得服服帖帖,本以为只是一通胡扯,结果竟是真事? 我也听说了,离王宠他宠到都舍不得这位王妃下地,甚至王妃出入,都要戴着帷帽,不舍得让人多看一眼呢。 这 女眷们面面相觑,最终异口同声地感慨道:王爷竟是如此宠爱他的王妃。 先生,再讲一遍吧。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对这个故事颇是意犹未尽,其余人也纷纷道:是呀,先生,再讲一遍吧,这一次多讲讲王爷与王妃。 对对对,尤其是王爷如何惧怕他那位王妃的! 酒楼之内,欢声笑语一片,平日让人闻之惧怕的离王,反倒在宠王妃这件事上,获得了认可,说书人闻言,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再与她们说上一遍。 醒木一拍,说书人从头讲起,江念咬着唇,强行压下那些因江倦而生起的怨恨与嫉妒,思索起了安平侯的部分。 侯爷砸碎了民女的玉佩,让人告上了官府,还被收押了三日。 怎么会这样??? 江念心绪不平,他一连喝下好几口茶,却还是没能压下心头的火气,只觉得憋闷。 丢人,当真是丢人。 侯爷做出此等事情,不止他自己,连江念都要跟着面上无光! 深呼吸几口气,江念再坐不住了,若非要等点翠,他只想找个乞丐,把消息散布出去之后,立刻回府。 还好,没过多久,点翠打听完了今日之事,急匆匆地赶来,她焦急道: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 江念眼皮一跳,点翠哆哆嗦嗦地说:侯爷、侯爷他被官府关押了三日,出来人就疯了! 江念霍然起身,并没有注意到与他正对着的雅间里,有人神色诡异地端起了茶杯。 我说什么牵制呢,原来是这个牵制。 顾云之嘴上喃喃自语,坐在他跟前的相府夫人瞥来一眼,凉凉地问道:你念叨什么呢? 顾云之连忙坐好,谄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夫人快接着听,这故事我瞧你听得欢喜,不必理会我。 他是出了名的惧内,在外倒是风度翩翩的顾相顾云之,回了相府却怕极了夫人,否则也不会在休沐之日,陪夫人来这酒楼听什么说书了。 不过嘛,今日这故事还真是有点意思,不过听来听去,有一句话顾云之印象极深。 侯爷可知道,在王府上,本王的王妃就算让本王出去,本王也得老实出去。 说实在的,顾云之回了相府,也是这样,夫人指哪儿他滚哪儿。 在这一刻,顾云之颇是心有戚戚然,甚至对离王生出了几分相识恨晚之感。 王爷,竟也是个惧内的。 不过嘛,怕夫人好啊。 他只要一犯轴,他这夫人就拧着他耳朵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现下弘兴帝心意已决,这太子只有离王能当,知晓他怕夫人了,就好办多了。 日后实在不行,还能与他王妃告状嘛。 想到这里,顾云之松了一口气,为立太子之事堆积的烦闷,也一扫而空了。 第80章 想做咸鱼第80天 五月十五,宜祭祀。 天未亮,江倦就被摇醒了。 王爷受封太子,他却要受苦,江倦恍惚地坐起来,人都还是懵的,清洗过后,兰亭捧了一怀衣裳过来,给他穿戴好。 过来。 薛放离瞥他一眼,淡淡地开了口,江倦哦了一声,却是直直钻入他怀中,蹭了好一会儿,江倦才有气无力地说:为什么祭祖要这么早啊?祖宗不睡觉的吗? 怎么不睡。 江倦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让他蹭得乱飞,薛放离伸手理顺,懒洋洋地说:王府上的祖宗不就在抱怨吗? 江倦: 王爷又在嘲笑他,江倦不抱他了,本想去梳发,薛放离却又一把揽过江倦,端详他片刻,微笑道:这一身倒是衬你。 尚衣监不仅给薛放离赶制了新衣,江倦也有份。 红色的衣袍,用色热烈却不轻挑,款式偏大,垂委在地,金线在后背处绣了一只青鸟,繁复至极。 江倦不觉得衬,只觉得好重,他拨了拨薛放离的手,走开,我要梳头发。 薛放离语气散漫,本王给你梳。 江倦下意识问他:你行吗? 薛放离扣紧江倦的腰,笑得颇是危险,他慢条斯理地说:忘了本王与你说过的话?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江倦睫毛一动,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立刻改了口,无比真诚地说:王爷你行,行得很。 少年的唇色偏淡,可舌尖的颜色却是一片猩红,他轻轻舔动,唇瓣覆上一层水光,偏又仰起头说什么行得很。 薛放离低下头,好似要吻过来,可又想起什么,最终却只是抬起手,用力地揉弄他的唇瓣,薛放离嗓音低哑地警告道:今日少惹本王。 江倦瞟他一眼,我没有,你快给我梳头发。 兰亭连忙递来木梳,江倦坐好,薛放离替他梳开如瀑的长发,又要来一根红绸,为江倦挽起长发。 好了。 薛放离口吻平淡,可下一刻,他往镜中一瞥,动作倏地顿住。 少年坐在镜前,发色乌黑,肤色白皙,红色的长袍逶迤在地,他生得单薄,却偏又撑得起这一身繁复与浓烈,再加之被揉得又红又软的唇,好似这是穿了一身嫁衣,将要成婚。 薛放离盯着他看了许久,江倦奇怪地往后探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好奇地问他:王爷,怎么了吗? 薛放离双目轻垂,可惜 江倦:可惜什么? 成亲那日过于匆忙,本王还未见你穿过嫁衣。 江倦眨眨眼睛,还好吧。 薛放离却若有所思地说:改日你我重新拜一次堂吧。 江倦:??? 听起来就好麻烦,江倦拼命摇头,王爷,你想看我穿嫁衣,我穿给你看就是了,再拜一次堂就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 薛放离俯下身,捏住江倦的下颌,轻抬他的脸,你我的婚事,本就过于草率,也委屈了你,待此事过后,本王再为你好好置办一场婚事。 江倦: 不,他真的不用,也不觉得委屈。 江倦还是嫌麻烦,头摇了又摇,薛放离却视若无睹,他一把抱起江倦,缓缓往外走去,殷红的唇轻掀,语气颇为满足,娶你两次,倒也不错。 江倦欲言又止。 书里也没写他要嫁两次人。 这是算二婚吧? 祭祖之事,事关重大,不仅弘兴帝亲临,文武百官更要在场。 开年之初,弘兴帝已经祭过祖,这一次再来祭祖,联系到他的近况,不少朝臣心中都有了数。 陛下,要立太子了。 弘兴帝属意之人,不言而喻,朝臣心慌,更有人愤怒不已。 砰的一声脆响,琉璃盏被砸碎,梅妃挨了六十大板,身体尚未恢复,已经静养了几日,可饶是如此,也不妨碍她发脾气。 薛朝华见状,担忧地说:母妃息怒,您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顾惜?梅妃咬牙切齿道,他害得本宫丢了凤印,又结结实实地挨了六十大板,到头来却做了太子,你让本宫如何息怒,如何顾惜自己? 薛朝华苦着脸说:母妃,儿臣一早就与您说过,让您莫惹五弟,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您偏要惹他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梅妃就更是来气,怒骂道:不招惹,好一个不招惹,你只会息事宁人,现在他要做太子了,你呢?你还在与本宫说莫惹他,本宫怎就生出了你这样的软蛋! 薛朝华挨了骂,颇是没面子,毕竟此刻不止他与梅妃两人,他那外祖父李副相也一大早就进了宫,看望他这养病在床的女儿。 五弟这人,本就不能与他硬碰硬,疯又疯不过他 你! 梅妃火气又一下窜了起来,李相来这儿,可不是听他们吵架的,他皱了皱眉,打断道:莫吵了。 大皇子说得不错,王爷此人,绝不可与他硬碰硬,李相道,况且,你急什么?陛下尚未册封,王爷究竟做不做得太子,还要看列祖列宗的意思。 分卷(73) 梅妃一愣,父亲的意思是 李相神秘一笑,并未与她直说,又语焉不详道:再者说,王爷那王妃,出身也颇有问题。 生母难产而亡,而后被送到乡下,由他在乡下的外祖父抚养长大。堂堂太子妃,怎能大字不识、毫无规矩?不说别的,我听江尚书说,他这儿子,成婚至今,都未曾回门。 李相缓缓道:先帝驾崩之时,将陛下托付给了白雪朝,陛下对白雪朝既敬重,也愧疚,提旁人兴许不行,但是提白雪朝,陛下必定会思量一番。 白雪朝平生,最重礼教与规矩,陛下中意离王,说不得离王,还说不得他那王妃吗? 梅妃茅塞顿开,父亲说得在理。 薛朝华却犹豫道:五弟待他那王妃颇为宠爱,我们捡软柿子捏,会不会 梅妃冷冷地说:若再不捏,今日一过,他就成了太子,他本就不把你当大哥,次次让你下不了台,更不曾敬重过你一日,你真当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 薛朝华一愣,倒是想起了不少往事,狠了狠心,他对李相道:此次有劳外祖父了。 卯时,天刚拂晓。 安神已毕,恭请陛下行礼祭神! 太常寺卿高声呼喊,弘兴帝走出,身后跟着薛放离与江倦,群臣恭敬地俯首:吾皇万岁万万岁! 弘兴帝微笑道:平身。 他步入祭坛,手持线香,汪总管立在一旁点香,弘兴帝则缓缓地说:朕今日前来,除却祭祖之外,还为谨告天地。 朕将立放离为太子! 尽管有所猜测,但当弘兴帝亲口说出,群臣还是不免心中震荡,他们看着祭台上的薛放离,神色各异,却又无一人敢开口劝阻。 弘兴帝见状,满意地颔首,准备叩拜天地与先祖。 可他才掀开衣袍,手中已然被点燃的香,竟无端熄灭! 弘兴帝眉头一皱,汪总管看得真切,忙不迭再一次点燃,但是这点火光一闪,竟又熄灭了。 陛下 汪总管嘴唇发白,直觉不好。 弘兴帝面色也不太好看,他沉声道:重拿几支香。 汪总管点头,连忙再取出几支,祭坛上的异常,祭坛下自然也注意到了,弘兴帝神色不变,直到汪总管把新取的香交到他手上,再一次点燃噗嗤一声,火星闪动几下,又一次熄灭。 陛下 在一片静寂中,有人开了口,是刑部侍郎李大人,他与李相遥遥对视一眼,咬了咬牙,挺身而出道:香火连番熄灭,这是不祥之兆啊! 江倦: 就知道今天不会顺利。 他还想早点结束早点回去补觉呢。 江倦叹口气,薛放离侧过头来,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江倦摇摇头,百无聊赖地抓住薛放离的手,低头摆弄起来。 薛放离瞥他一眼,由着江倦玩自己的手,从头到尾都没给李侍郎眼神,倒是弘兴帝,听完之后笑了笑,问道:不祥之兆?此话怎讲? 李侍郎道:往日祭祖,从未出过这种事情,今日陛下一说要立太子,就 弘兴帝笑了笑,李大人的意思是朕这太子,让先祖不满,他们显灵了?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李侍郎忙道:臣只是在想,也许是王妃不适合。 江倦:? 关他什么事啊? 江倦听不懂,也十分不解,李侍郎接口道:王爷若为太子,王妃便是太子妃,可王妃他 陛下,历朝历代,成为太子妃之人,无论是出身与品行,皆为上乘。 李侍郎:王妃是尚书府三公子不错,可他自小在乡下长大,又由他外祖父养大。一个住在乡下的老人家,又能懂得些什么呢?王妃与他朝夕相伴,性子更是无人约束,沾染满身乡野村夫的习气。 若臣没有记错,前不久,王妃被江大人接回京中之后,甚至把他兄长推下了湖。 李侍郎言辞诚恳道:陛下,论出身,王妃的出身差了些,论品行,他似乎也不太端正,王妃如此,怎能做太子妃?又如何服众? 薛放离听罢,嗤笑一声,李大人 弘兴帝却抬起手,制止他再往下说,微笑道:让朕与他说。 薛放离望他一眼,倒也没有坚持,只是瞥向李侍郎的眼神颇为嘲讽。 弘兴帝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一个住在乡下的老人家,又能懂得什么?李大人,你可是忘了,品行最为上乘之人,莫过于白雪朝,他自辞官以后,也隐居于山林,依你之言,白雪朝他又懂得什么? 停顿片刻,弘兴帝又问他:李大人如何看待白雪朝? 白先生不同。 本就意欲提起白雪朝,李侍郎忙道:白先生高风亮节,当真称得上是冰魂雪魄。 弘兴帝点头,又问他:老五的王妃做不得太子妃,李大人,白雪朝的后代,可做得太子妃? 江倦:??? 陛下怎么回事啊? 说好的赏他做太子妃,王爷夫凭他贵,怎么这就要给王爷换一个太子妃了? 江倦很震惊,也很不高兴,薛放离见状,反握住江倦的手,江倦不能对弘兴帝动手,就掐起薛放离,薛放离眉头一动,江倦与他对视。 休想改娶。 江倦抿了抿唇。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李侍郎苦笑道:陛下,您极为尊崇白先生,想必也清楚,在白先生看来,礼教必不可少,越是高贵之人,越是要懂礼守礼,以此进行自我约束。 可王妃他无人教导这些。 李侍郎:王妃若是在尚书府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知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但他没有。他日王妃做了太子妃,行事再无所顾忌,让白先生知晓了,他又会如何作想! 李侍郎说这么多,弘兴帝也不恼,他仍是问:李侍郎,你说,白雪朝之后可做得了这太子妃? 李侍郎一愣,自然做得了。倘若是白雪朝之后,那么无论出身与品行,必定皆为上乘。 朕也这么认为。 弘兴帝点头,这才缓缓地说:白雪朝会如何作想? 弘兴帝不疾不徐道,他给他外孙定下一门婚事,结果因缘际会之下,他这外孙被人退了婚,反倒嫁与了另一人。 弘兴帝微微一笑,想必知晓此事,白雪朝定是辗转反侧、怒火冲天。 李大人啊,真是不巧了。 弘兴帝摇了摇头,语气好似颇为遗憾,神色却自得不已,他那外孙被退婚之后,嫁入了离王府,老五这王妃,正是白雪朝之后。 第81章 想做咸鱼第81天 白雪朝? 他是白雪朝的外孙? 江倦:?? 在原文中,白雪朝并没有正式出过场,但他却又无处不在,因为无论何人提起他,都对这位老人敬仰不已,他就好似圣人一般的存在。 到了后期,就连主角受与安平侯也想请他出山,可白雪朝却始终闭门不见,让主角受与安平侯吃了一个闭门羹。 当时看见这一段,江倦还觉得挺奇怪的,毕竟不应当有人抵抗得了主角光环,况且安平侯还受到过白雪朝的指点,可白雪朝就是不理会他们。 现在江倦好像知道了。 按照剧情,与他同名同姓的角色之所以咬舌自尽,与安平侯、主角受脱不开关系,所以这位老人才没有出山,更不肯见他们二人。 毕竟那是他的外孙。白雪朝再怎么像个圣人,心也是肉做的,不可能毫无芥蒂。 道理江倦都懂,可是白雪朝居然是他外祖父! 他居然有一个这么大来头的外祖父!? 江倦还是懵了。 他在发懵,李侍郎也惊住了。 什么?他竟是 李侍郎连话也说不利索了,陛下,怎么可能?白先生不是 他先前借题发挥一大通,无非在说王妃在乡下被养大,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更不懂什么规矩,德不配位,做不了太子妃,可是现在养大他的外祖父,竟是白先生!? 白先生是何人? 弘兴帝问及之时,他又是如何回答的? 白先生为人,高风亮节,冰魂雪魄。他之后人,无论是出身与品行,必定也为上乘。 李侍郎哑然失语。 先前说过的话,好似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脸上,李侍郎张了张口,还是错愕不已,怎么可能? 陛下,您是在开玩笑吧? 又有人颤着声音说了话,这一次开口的不是别人,而是江尚书。李侍郎错愕,江尚书的震惊也不比他少,毕竟倘若江倦的外祖父当真是白雪朝,那么白雪朝岂不是他的岳丈? 他却一无所知! 当年他在任职途中,路遇劫匪并被砍伤,最终被一名农家女救下。这女子生得颇为清秀,相处一段时日,江大人动了几分心思,女子也半推半就地顺从了。 在江大人心中,这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而已,所以后来得知这女子因心疾去世,江大人并未放在心上,连同她为自己生下的儿子江倦,女子的父亲要亲自抚养,江大人也不太在意,反倒松了一口气。 可现在,弘兴帝竟说江倦是白雪朝的外孙! 那这名农家女,岂不是白雪朝的女儿? 怎么可能? 江尚书不可置信道:陛下,如此说来,白先生其实是臣的岳丈?可为何连臣也不知晓此事? 弘兴帝笑了笑,本要说什么,结果一张口就开始剧烈地咳嗽,最终他只是摆了摆手,言简意赅道:白雪朝入朝多年,树敌无数,辞官之后,为了过安稳日子,他隐姓埋名多年。 爱卿,你可真是糊涂啊。 江尚书愣愣地看着他,忽然之间,想起了许多不曾注意过的细节。 当初安平侯退婚,并让江倦改嫁离王,他也是出了力的,他与安平侯一同进宫面圣,弘兴帝面上好似为难不已,答应得却无一丝犹豫。 既然如此,还是原定的日子送入王府吧。只是婚服来不及赶制,老五也向来喜静,兴许要委屈这孩子了。 彼时,江尚书只以为日子是定好的,中途更改不好,到了日子离王不成婚也不好,弘兴帝这才迫于无奈松了口,现在想来 陛下,只是怕夜长梦多吧? 这个儿子,江尚书一度嫌弃不已。 嫌他生母不自重,嫌他在乡下长大,嫌他性情阴沉,更嫌他居然越过自己定下了一门这么好的婚事。 原来他的外祖父是白雪朝。 原来如此。 江尚书心情复杂不已。 他如今的岳丈,过去给过他诸多帮助,也多次提拔他,这才让他官拜正三品,可他岳丈若是白雪朝他定会青云直上,更上一层楼! 江尚书忽然懊悔不已。 他当真是糊涂! 好似是一场闹剧,在得知白雪朝是江倦的外祖父之后,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轨,弘兴帝也接着祭祖。 这一次,汪总管遣人取了新香,倒也没有再出什么意外了。 开年时祭过一次祖,再加之此次祭祖是为宣布册立太子,是以仪式不算繁琐,一个时辰后,祭祀完成。 江倦被带离了祭坛,整个人却还在恍惚。 王爷 汪总管听了,笑着说:该改口啦。 江倦眨眨眼睛,太子? 他叫惯了王爷,总觉得叫太子奇奇怪怪的,薛放离瞥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江倦喃喃地说:感觉在做梦一样。 从王爷活过前三章起,剧情一路崩坏,还总在给他惊喜。现在可好了,王爷做了太子,他还有了一个举世景仰的外祖父。 我有了一个好大的靠山。 薛放离却误会了,他语气平淡,本王早与你说过话音未落,江倦喜滋滋地说:王爷,日后你太子当不下去了,就跟我回老家投奔我外祖父吧,他可靠谱了。 连主角受和安平侯都得吃他老人家的闭门羹呢。 薛放离觑他一眼,掐住江倦脸上的软肉,似笑非笑地问他:你当本王是死的? 江倦茫然,啊? 薛放离语气不善,本王不是你的靠山? 江倦: 他连忙改口,以一种无比真诚的语气说:是呀,王爷你也是的。 薛放离嗤笑一声,掐在江倦脸上的手并未松开,只是嗓音淡淡地问道:本王与你外祖父,谁更让你安心。 江倦:? 这是一道送命题吧? 江倦幽幽地问道:王爷,你们姓薛的,胜负欲都很强吗? 薛放离微微一笑,你说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爷笑得倒是温文尔雅,江倦却总觉得危险,求生欲让江倦不假思索地说:王爷,当然是王爷! 薛放离颔首,似乎满意了不少,江倦也松了一口气,汪总管看得乐得不行,王太子殿下,您 分卷(74) 走下祭坛之前,薛放离给了他一个眼神,汪总管这才一同跟了过来,这会儿时机刚好,他忙问道:您唤老奴,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薛放离取出一支香,折成两半,香芯却濡湿一片。 汪总管大骇,这、这祭祖事关重大,竟有人胆敢动手脚! 薛放离没有搭腔,这是弘兴帝的事情,他懒得插手,只是问江倦:回府? 江倦却指向一座高楼,王爷,这是什么楼? 镜花塔。 薛放离看了一眼,语气平平地开了口,想上去? 汪总管也望了过去,但他说得更为详细,这是一座千年佛塔,供奉有舍利子,传说一路叩拜至第三十七层,会有真佛显灵。 江倦瞠目结舌,三十七层,好高啊,爬都爬不动,还要跪拜上去。 汪总管摇摇头,心有所求,别说三十七层,就是三百七十层,也有的是人叩拜。 江倦想想就觉得可怕,他对薛放离说:王爷,我想看看这座塔。 他想去,薛放离自然会陪他,只是才抬起脚,薛放离就被人叫住了。 王爷!王爷! 薛放离回过头,来的是一名侍卫,他低声说了些什么,江倦隐约听见了几个关键词。 酒楼、说书人、乞丐之类的。 王爷应该还在查说书人的故事从何而来吧,江倦等了一小会儿,有点待不住了,他说:王爷,我先去塔里等你吧。 薛放离望他一眼,本来不想放江倦走,只是见他百无聊赖的,还是嗯了一声。 江倦很少乐意主动外出,尤其是爬塔,但这座佛塔他真的很好奇,没一会儿,江倦就来到了塔前,他仰头看看,一层一层地往上爬。 木梯狭窄,江倦又一路晃晃悠悠,他走得很慢,跟在他后面的侍卫也是走走停停,这么多人堵在一起,江倦想了一下,说:你们先上去吧。 他把侍卫撵上去了,自己到了第五层,就不想再往上爬了,江倦开始闲逛,佛塔内部大多是壁画,色彩鲜艳,内容也是信徒一层一层楼地叩拜,江倦不太感兴趣,他往观景台走去,想试试能不能看见王爷。 咚还没走出去呢,寂静的佛塔内,脚步声突如其来,江倦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却是空无一人。 是侍卫吗? 江倦没太放在心上,又往外走出一步。 施主,可要摇签? 忽然有人开了口,江倦再回过头,楼下走上来一位披着破袈裟、骨瘦嶙峋的老和尚,他一手捧着竹筒,另一只手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和尚。 不 江倦并不想求签,老和尚却低头与小和尚说了什么,小和尚捧着竹筒小跑过来,结果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江倦连忙拉住他,又帮忙扶了一下竹筒,啪嗒一声,一枚竹签掉下来。 老和尚心满意足道:施主,快些过来,让贫僧为你解签吧。 江倦: 这是碰瓷吧? 江倦无语凝噎。倒是小和尚,他还牵着江倦的手,见江倦不动,小和尚晃了好几下,江倦低下头来,小和尚小声地说:师父解签很灵的。 灵不灵的,江倦也不太在乎,不过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都瘦得厉害,江倦叹了口气,还是主动给他们碰了个瓷,从观景台回到了塔内。 好吧。 老和尚见状,笑得见牙不见眼,施主,给贫僧看看咦,下下签啊,你近来运势不太好。 江倦: 好的吧。 施主,你命格极好,称得上是富贵命,只是命中注定有三场劫难。第一劫,你本已命悬一线,却又峰回路转,第二劫啧,险啊。 如此标准的骗局,江倦配合地问:那要怎么化解? 老和尚眼珠子一转,倒也不是不能化解,只是给你一些银两吗? 老和尚却摆摆手,非也。 钱财乃身外之物,老和尚高深莫测地说,施主,想要彻底化解,唯有一法随贫僧一道修行去吧。 江倦: 江倦:??? 修行那么苦,江倦才不要,不过这老和尚怎么不要他的银两,反倒要拉他去修行,江倦怪异地问他:你们寺庙,就这么缺和尚的吗? 老和尚瞄他一眼,还是在笑,贫僧话还没说完。施主若是实在贪恋红尘,还有下策他捻了捻手指,眼神颇为市侩,花钱消灾吧。 这才像话。 江倦觑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和尚端详江倦几眼,谄笑道:施主生得是富贵命,定为金枝玉叶、高门大户。 江倦慢吞吞地问他:还能具体一点吗? 老和尚好似被他问住了,为难地说:施主,贫僧这只能看个大概啊。 江倦问他:你只能看一个大概,那你给我化解,是不是也只能化解一个大概?这样我岂不是白花了银两? 老和尚振振有词道:施主,话可不能这样说。你命里有劫难,就算只化解一个大概,那也是最为凶险的部分,余下的,你自可安然度过。 江倦不信,觉得全是借口,骗子。 老和尚急了,施主,你可不能平白污蔑人啊,贫僧虽然瞧不出你的身份,但是瞧得出旁的东西。 江倦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你瞧得出什么? 老和尚问他:你可是格外嗜睡? 江倦一怔,他是挺爱睡觉的,便追问道:然后呢? 老和尚神神秘秘道:此为体格虚弱,神魂不稳所致! 江倦: 老和尚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先天不足,当然体格虚弱了,有眼睛就看得出来,毕竟病恹恹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至于什么神魂不稳,大抵只是这老和尚在故弄玄虚。 江倦敷衍地说:嗯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老和尚只听了半截话,他沾沾自喜道:贫僧就说了,贫僧不是骗子。 江倦不想跟他胡扯了,问这老和尚:你知不知道离王啊? 不提离王还好,老和尚一听,立刻打了一个哆嗦,他苦着脸说:施主,好端端地你提这位活阎王做什么?晦气。 江倦慢吞吞地说:不好意思啊,你口中的活阎王,是我夫君,你连这也没算出来? 老和尚: 老和尚: 他神色大变,当即拉起小和尚就要跑,江倦慢吞吞地说:不许走。你还没给我化解,你若是现在跑路,有你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王爷太管用,还是江倦说有他好看的,这老和尚当即脚步一顿,愁眉苦脸地扭过头,艰难地说:原来是王妃啊,贫僧有眼不识泰山、贫僧有眼不识泰山。 顿了一下,老和尚又给自己找补,他嗫嚅道:王妃,你看,我说你是富贵命,当真应了富贵命吧? 江倦瞅他一眼,你确定还要接着骗吗? 老和尚沉默几秒,老实下来了,王妃,贫僧这不是还得讨生活吗? 说着,他拉过小和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贫僧这也是没办法,这小子老喊饿,贫僧只好 老和尚嘿嘿一笑,努力表达他行骗是迫于无奈。 江倦看看他们,他本来就是觉得这一老一小可怜,才过来让老和尚解签的,并没有真的想要为难他,甚至还想日行一善,不过该说的还是得与他们说清楚。 以后不许再行骗了。 江倦从荷包里掏出碎银,老和尚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夺,江倦却拿开了,不给你,你最不老实。 老和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江倦手里的碎银,江倦不给老和尚,却是把碎银交给了小和尚,你收好。 小和尚仰头看看他,愣了一下,这才慢慢攥紧。 再让我发现你招摇撞骗,有你好看的。 江倦蹙起眉,发起威来当真像模像样的,老和尚被他唬了过去,忙不迭道:贫僧知道了,贫僧再也不敢了。 你最好真的不敢了。 江倦瞅他一眼,总算放过他了,老和尚见状,搓着手问他:施主,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江倦摇摇头,老和尚拉起小和尚就跑。他虽然瘦,可跑得却快,小和尚又腿短,没跑多久就跟不上了,结果这老和尚手一丢,竟自己先跑了。 小和尚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追他,嘴上也大喊道:师父,你等等我,师父! 阿难师父! 阿难? 好熟悉的名字。 江倦一怔,扶着栏杆朝下张望,可他还没看清什么,身后突然有人把他大力往下一推。 砰! 天旋地转。 第82章 想做咸鱼第82天 意识在漂浮。 王妃! 公子!公子! 江倦。 黑暗中,呼唤声不绝于耳,江倦觉得好吵,也觉得好疲惫,他谁也不想理会,只想再好好睡上一觉。 意识渐渐散去,声音也在远离,他好似又回到了寂静之处,重新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江倦。 又有人唤了他一声,男人几乎是咬着牙吐出的名字,他嗓音异常冷漠,语气也不耐烦到了极点。 是王爷。 江倦迷迷糊糊地想。 王爷怎么又生气了呀? 他怎么老是在生气? 江倦有点茫然,飘散开来的意识又重新凝聚在一点,他迟缓地进行思考。 是他睡了太久吗? 不对。 他睡懒觉,王爷才不会生气。 那王爷这又是怎么了? 好像是他佛塔之上,台阶回旋,他低头张望,破旧的袈裟一掠而过,后背忽然传来巨大的力道,那一瞬间的失重,江倦失足跌落,天旋地转。 砰! 江倦倏地坐起来。 下一秒,他被拉入一个怀抱。 夜已经很深了,屋内也没有点灯,江倦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这个怀抱他太熟悉了,江倦把额头贴上去。 王爷 细弱的一声,薛放离坐在床边,用力地抱住江倦。 力气之大,好似要将江倦揉碎了,江倦也没有挣扎,他还惊魂未定,被箍得这样紧,反而让他心中踏实了许多。 我好像摔下楼了。 我知道。 薛放离平静地开口,可他眼中满是血丝,血色更是翻涌不息。 我 江倦觉得自己好倒霉,他伸手摸了一下,似乎只有额角伤到了,也只有这里在疼,但已经被人很好地处理过了。 薛放离:疼? 江倦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违心地说:不疼。 薛放离盯着他看,过了许久,才笑得嘲讽,本王宁愿你说疼。 对不起。 薛放离双目轻阖,难怪你总是不安,本王确实护不好你。 江倦一怔,听得出来王爷情绪不对,江倦连忙说:王爷,不怪你呀。 是我自己想爬塔,也是我自己 说着说着,江倦想起来一件事情。 若非老和尚和小和尚出现,若非那一声阿难师父,江倦应该会站在观景台处到处张望,那个时候再被人往下一推,他就是从五层高的佛塔摔落,而不止是摔下楼梯。 江倦睫毛一颤,王爷 不,不行。 王爷本来就已经很自责了,他不能告诉王爷这件事情。 没想起来还好,江倦现在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薛放离说:王爷,不怪你,我也不怪你。 停顿一小会儿,江倦又疑惑地问道:王爷,天好黑,你不点灯的吗? 点灯? 嗯。 薛放离动作一顿,随即抬起了江倦的脸,少年瞳仁乌黑,却是一片无神,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问:你看不见? 江倦回答:这么黑,你看得见吗? 寂静,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薛放离压下心头的戾气,听不出情绪地说:叫太医。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天光大亮。 孙太医来得很快。 他又是把脉又是检查,不多时,孙太医心下一片了然,他苦笑道:王妃应当是摔到了头,淤血阻塞不通,这才导致目不能视。 不是什么大问题,修养几日,便会自行恢复了。 毕竟不是什么大问题,孙太医甚至连药也没给江倦开,只叮嘱了一下注意事项,便背着药箱走了。 江倦也松了口气。 他倒不是在为自己庆幸,纯粹是江倦太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他真的以为自己醒在深夜,这才会问王爷怎么不点灯。 万一他的眼睛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江倦觉得王爷会更愧疚。 分卷(75) 想到这里,江倦轻轻地说:王爷,孙太医说过几天就好了。 薛放离看他几眼,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江倦看不清薛放离的脸,更不知道他的表情,想了一下,江倦抬起手,本想摸一摸王爷的脸,可他怎么也摸不着,江倦只好说:王爷,你能不能过来一下啊? 薛放离没有过来,但知道江倦想做什么,他抓住江倦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江倦一通乱摸,还是摸不出什么名堂,他气馁地说:王爷,你现在心情有好一点吗? 他强调道:摔伤我不怪你,眼睛也只是有淤血,过几天就好了。 受伤的人是江倦,他却还在尽力安抚别人,薛放离望了他许久,神色晦暗不已,可我怪我自己。 话音落下,他放下江倦的手,站起身来。 手一下落了空,江倦下意识去抓他,可绸缎自指尖流过,江倦什么也没有抓住,他坐在床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不安地喊道:王爷。 王爷,你等一下。 江倦心里着急,他来不及思索,试探着下床,脚一阵试探,终于踩在地上,江倦扶着床沿要站起,可他还没走几步,突然被什么一绊。 他又落入了一个怀抱。 跑什么? 男人嗓音冷淡,神色更是阴鸷不已,江倦却一无所觉,甚至主动抱紧了他。 你才跑什么,江倦认真地说,王爷,我真的不怪你,你也不要怪你自己。 薛放离不置一词,只是抱起江倦,怀里的人轻得好似没什么重量,他望去一眼。 江倦在床上躺了三日,人也清减了不少,他下颌尖细,肤色白得几近透明,孱弱得好似纸做的。 他怎么能不怪自己呢。 薛放离想。 少年本就是个麻烦精,擅长撒娇和弄伤自己。他明知少年的秉性,却还放他一人去爬塔,他也早答应过少年会护好他,却还让他伤成这样。 王爷,你不要不知好歹,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薛放离不说话,把江倦放回床上,江倦却抱着他不肯松手,像只小动物似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王爷,你听见了没有啊? 又在撒娇。 怎么就这么爱撒娇呢? 薛放离垂下眼,片刻后,他口吻平常道:听见了。 没有想丢下你,本王只是去处理一些事情。 江倦一听,啊了一声,没有听出来他的处理事情只是态度软化后的随口一说,江倦真以为王爷有正事要处理,他立刻松了手,不缠人了,那好吧,王爷你快去。 就是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江倦还不太适应,就算知道有很多丫鬟,不止自己一人在,可王爷不在,江倦心里还是不安,他慢吞吞地说:王爷,我什么也看不见,有点害怕,你能不能快点把事情处理好,回来陪我啊? 薛放离: 江倦是真的很不安,神色茫然又无措,他坐在床上,不敢大幅度地做什么动作,乖到了可怜的地步。 薛放离没有立刻应声,江倦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等了一小会儿,犹犹豫豫地问:王爷? 王爷,你还在吗? 薛放离正欲开口,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兰亭在路上碰见孙太医,得知江倦醒了过来,但眼睛暂时出了问题,便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公子!公子! 兰亭无声地向薛放离行了礼,走来床前,江倦扭过头,兰亭,是你吗? 是奴婢。 江倦松了一口气,王爷不在,兰亭在也好,不过兰亭,我和你说一件事情,你不要告诉王爷。 兰亭一怔,扭头看薛放离,薛放离神色淡漠地瞥她一眼,把兰亭的话堵在了口中。 她本要说,王爷就在的。 我遇见了阿难大师。 在镜花塔上,江倦就是觉得阿难大师这个名字熟悉,才会去看的,后来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了。 兰亭向他提起过这个人,还说这位大师为他算过命。 他说公子十八这年身逢劫难。若是熬过来了,福缘双至,只是性情会有所改变,若是撑不过来还好,公子没事。 兰亭惊诧道:阿难大师?公子,你遇见他了? 江倦点头,他好像还救了我一命。 江倦把他登上塔后的事情告诉兰亭,包括阿难把他叫回塔内、三个劫难与他神魂不稳,兰亭捂住嘴,好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只能反复道:幸好、幸好。 江倦还挺后怕的,差一点我就没命了。 兰亭也惊吓不已,只是她一抬起头,手脚都要软了,发出一声惊呼。 男人站在门口,气息冰冷至极,他双目赤红,形同恶鬼。 江倦问她:兰亭,怎么了? 兰亭哆哆嗦嗦地说:没、没怎么,只是想到公子你险些被人推下塔,奴婢 她都被吓成这样,更别说王爷了,江倦说:兰亭,你不要告诉王爷,他听了肯定更不好受。 好。 就在兰亭应下声的同时,薛放离抬脚就走,神色凶狠不已。 阿难大师? 什么大师,不过是在装神弄鬼。 本没有什么事情处理,可现在,薛放离却又突然有事情可处理了。 让人找这个阿难。 以及折磨伤到江倦的人。 少年险些被推下塔。 他险些就丧了命。 薛放离阖了阖眼,眼底涌动着血色。 说好的早点回来陪他,王爷再回来,江倦却觉得都过了好久,久到他又睡了长长的一觉。 被揽入熟悉的怀抱,江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他又重新闭上了,有气无力地抱怨:王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还一回来就弄醒了他。 薛放离抚着他的后背,微微一笑,事情有点棘手。 江倦哦了一声,王爷才沐过浴,身上是好闻的味道,只不过好像还夹杂了别的味道。 江倦顿时警觉起来,睡意也没有了,在他怀里动来动去,闻了半天,确定不是别人的味道以后,江倦又疑惑不已。 王爷,是我闻错了吗?你身上怎么有一股铁锈味? 薛放离神色不变道:有吗? 他这样问,江倦也不确定了,只好问道:你去哪儿了啊? 薛放离淡淡地说:书房。 书房。 书房应该是墨臭啊。 江倦百思不得其解,他还要再问,下颌却被人抬起,问题这么多,是睡够了? 话音落下,江倦的嘴唇被什么轻轻舔过,湿软一片,是无声的威胁。 江倦睫毛动了动,要是往常,他肯定立刻就老实下来了,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很想挨亲,江倦就也舔了一下嘴唇,吞吞吐吐地说:王爷,我有点睡够了。 薛放离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江倦等了好一会儿,不大高兴了,王爷,抱人你不行,怎么亲人你也不行啊,我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问他:你这张嘴,怎么惯会气人? 江倦摸到他的脸,会气人,但是也甜,你真的不要亲吗? 薛放离慢条斯理道:本王不行,怎么亲? 江倦郁闷地说:让你亲的时候你不亲,不让你亲的时候你偏要亲,王爷,你真是不合时宜。 王爷就是不行,江倦有了结论,王爷不动他自己动,江倦的手大致摸索了一下,然后主动亲过来。 亲歪了。 手指摸来摸去,柔软的唇也蹭来蹭去,江倦这小动物似的亲法只让人欲壑难填,薛放离轻啧一声,扣紧江倦的下颌,终于吻了回来。 不同于江倦的青涩,他的亲吻,极具侵略性,甚至不单只是一个吻,而是在把江倦生吞活剥,滚烫又炙热。 薛放离好似习惯了为江倦按揉心口,在亲吻他的同时,手也在动作。 江倦几乎被亲得软成一滩水,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忘了他此刻心疾并没有复发,不需要被揉心口,也忘了就算是揉心口,手指不需要探入衣襟。 不知道过了多久,哗啦一声,外面起了风,半掩着的窗户哐当一声,把江倦吓醒了。 他下意识伸手推薛放离,可也就在这个时候,江倦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褪下,皱巴巴地堆在手肘处,这个吻已经不再仅限于他的双唇,甚至一度有往下的趋势。 江倦: 江倦: 他恼羞成怒,一下咬住薛放离的肩。 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在舌尖蔓延,江倦蹙起了眉尖,本想抱怨,可电光石火之间,江倦想起来了什么,身体一僵。 不是铁锈味。 王爷身上的味道,不是铁锈味。 是被冲淡了血腥味。 第83章 想做咸鱼第83天 怎么了? 低哑的嗓音在耳旁响起,江倦回过神来,轻声地问:王爷,你受伤了吗? 薛放离:你咬的这一下? 江倦:不是。 你身上的味道,好像也是血味。 薛放离眼皮一掀,气定神闲地问江倦:本王不是养了只猫吗,怎么成了只小狗。 江倦茫然,什么小狗? 薛放离微微发力,下一刻,江倦被他放在怀中,趴伏在他身上,修长又苍白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少年光裸的后背,薛放离嗓音靡靡,一回来就闻个不停。 怎么?怕本王抱了别人? 江倦:才不是。 是王爷非要抱他,江倦才闻到了奇怪的味道,他对王爷的气息很熟悉,突然多出了一股陌生的味道,江倦当然要警觉。 你才是狗呢。 江倦小声骂他,薛放离只是笑了笑,手环住江倦的肩头,又朝他心口处探去,江倦一下按住这只不老实的手,你做什么啊。 薛放离:不是总喊心口疼,要揉。 江倦:现在又不疼,不要你揉。 他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不再给王爷占便宜的机会,可是江倦却又顾此失彼,他想起来不用王爷给他揉心口,却忘了再往下追究那股血腥味从何而来。 你不要动。 抓住放在心口处的手,江倦有一下没一下地玩薛放离的手指,他慢吞吞地说:我要把便宜占回来。 怎么占回来,江倦想了一下,抬起了脸,向他索吻,王爷,你再亲亲我。 还真是把便宜占了回来,薛放离低头吻他,江倦却连忙用手心挡住他,我还没说完。 你不能乱摸,也不许脱我衣服。 薛放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扣住他的下颌,至于有没有乱摸,有没有脱衣服,亲到最后,江倦一概不知,但他被揽入怀中的时候,几乎是光着身子。 翌日。 丧失了视力,感觉好似格外敏锐。 先是手被放下来,然后离开了熟悉的怀抱,没一会儿,江倦就醒了过来。 王爷? 宫里来了人,殿下去见他了。 高总管立在旁边,恭敬地答完,兰亭也走了过来,她掀开帐子,公子,你醒了? 江倦慢吞吞地点头,兰亭问他:要用膳吗? 江倦其实还想睡的,只是王爷不在,没人揽着他,江倦就有点害怕,他想了一下,决定等王爷回来再接着睡,就说:好。 兰亭立刻去张罗早膳,高管事站在旁边,薛放离交待过让他把人看好,见江倦慢慢地坐起来,高管事不由得感慨道:王太子妃,幸好您没什么大碍,这几日,府上人人心惊胆战的。 他冷不丁地出声,江倦吓了一跳,高管事,是你吗? 高管事:是奴才。 江倦哦了一声,这才问他:为什么会心惊胆战? 那一日,殿下把您抱回来,您浑身是血,昏迷不醒 册封太子,本是一桩好事,谁知道不过几个时辰,王爷再回来,倒是成了太子,可他却是抱着受了伤的太子妃回来。 江倦昏迷三日,薛放离也守了他三日,这三日,府上人人自危,毕竟薛放离浑身直冒寒气,满眼都是血色,好似又回到了过去疯病发作的时候,只是这一次,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发疯。 江倦一日不醒,他便疯上一日。 好在没多久,罪魁祸首就被带入了府中。 高管事苦笑道:殿下的怒火,可算有处发泄了。 听他说到这里,江倦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是谁推的我? 高管事回答:刑部侍郎李侍郎。 江倦:是那位李大人吗? 他不太确定,没法把职位与人对上号,高管事思索了一下,对江倦说:太子妃可还记得,过去您与殿下去过一次书肆,结果碰上一名为李铭的人在书肆行凶? 这个江倦有印象,嗯,记得他。 高管事:李侍郎是他的父亲。李铭在书肆行凶,又对太子妃您出言不逊,陛下下令处斩,李侍郎便对您与殿下怀恨在心。 分卷(76) 这一次,李大人在册封太子之时,说您出身与品行不佳,不堪为太子妃,陛下为您澄清以后,又私下叫来了李大人,要他自行辞官,李大人便 尾随了您一路,也是他推的您。 实际上,这件事不止如此。 推江倦,确实是李侍郎愤恨至极所为,但是册封之时的那番话,却是有人授意,毕竟连香都被人动了手脚,高管事听说查出了不少人,还全是一些贵人什么什么大皇子、梅妃娘娘,李副相之类的。 不过嘛,再怎么尊贵,他们殿下肯定一个也不会放过。 不得不说,这也是头一回,高管事颇是庆幸他们殿下手段够毒辣,毕竟太子妃可真是遭了罪,高管事安慰江倦道:太子妃,您放心,您受的罪,殿下会为您逐一讨回来的。 其余人暂且不提,动手的李侍郎,那可真是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那李大人,他啊李侍郎的牙齿被拔掉,双手被斩断,他一心求死,殿下却不让他死,日复一日地吊着他的命,让他看着自己被一片一片地被凌迟,直到千刀万剐,身上再无一块好肉。 本要与江倦提上几句,高管事话才到嘴边,江倦侧过了头,少年瞳仁黯淡,可气质却又纯粹至极,好似与他多说一句人间的腌臜,都是一种亵渎。 江倦追问:他怎么了? 高管事一怔,恍然回过神,他可不能乱说,虽说殿下是在为太子妃撑腰,但手段太过残忍,太子妃应当听不得这些。 殿下在审问他。高管事语焉不详地说道。 江倦啊了一声,昨天王爷忙了那么久,就是在审问他吗? 高管事:应该是吧。 江倦拧起了眉尖。 好奇怪。 王爷在审问李大人,为什么骗他在书房? 王爷身上的血腥味,也是审问的时候沾上的吗? 江倦想不通,他抿了抿唇,王爷什么都不告诉我。 高总管能说什么,他只能讪笑几下,太子妃在养伤,殿下不想让您操心吧。 江倦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惦记这件事了。 他觉得王爷是怕他心软。 王爷总是笑话他菩萨心肠,江倦怀疑他是怕自己知道了,就不许再审问了。 他才不是这种人。江倦决定为自己正名,下一回王爷再说有事,他得缠着一起过去。 才做好决定,兰亭也让人上了一席菜,江倦还没坐好呢,丫鬟小跑过来,王太子妃,六皇子、蒋公子与顾公子来了。 他们怎么来啦? 高管事问江倦:可要见他们?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江倦说:见吧。 以往江倦用膳,薛放离在就由薛放离投喂,他若是不在,江倦也很少使唤兰亭,但是现在就不行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好麻烦兰亭帮他。 薛从筠他们被带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江倦被投喂。少年安静地坐在那儿,白净的手指攥着软榻上的扶手,兰亭喂一勺,他吃一口,整个人实在是乖得不行。 倦哥。 薛从筠喊了一声,蒋轻凉则比他直接多了,跑来江倦面前,伸出手晃来晃去,江倦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蒋轻凉见状,吃惊地说:你真的看不见了啊。 嗯,看不见了。 江倦说得坦然,不过应该过几天就好了,只是暂时的。 那还好。 蒋轻凉说着,瞟向兰亭,手有点痒,他努力克制。 可没多久,江倦的唇角沾上了米粥,兰亭起身去拿帕子,结果她才把碗放下来,立刻伸来了两只手。 不止蒋轻凉手痒,薛从筠也跃跃欲试。 倦哥吃东西也太乖了吧,好想喂一下试试。 他们两人,一人拿着一边,薛从筠用力往自己这边夺,并先声夺人:你抢倦哥的碗做什么啊?你是不是有病? 蒋轻凉翻一个白眼,你才有病。他丫鬟不是去忙了吗,我想着帮个忙,免得粥凉了。 薛从筠怼他:就你事多,我倦哥要你帮忙吗? 蒋轻凉一眼识破他,他不要我帮忙,难道要你帮忙吗? 薛从筠:要不要我帮忙不知道,但是这碗粥就算凉了,他也不用你喂一口! 江倦: 这也能吵起来,真的很难让人理解,江倦慢吞吞地说:饶了我的粥吧,它是无辜的。 蒋轻凉瞪薛从筠,听见没有?倦哥让你放手。 薛从筠怒道:你怎么不放? 蒋轻凉:倦哥眼睛看不见,他可是我喊过爹的人,我给我爹尽点孝心怎么了? 薛从筠瞠目结舌,你他娘的要点脸行吗? 江倦没办法了,只好使出杀手锏:你们再不松手,我就告诉王爷了。 砰的一声,碗被放下,无论是薛从筠还是蒋轻凉,纷纷松开手,再不敢放肆了,江倦摸到碗,喃喃道:王爷可真好用。 薛从筠听了,一脸菜色,蒋轻凉也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们都被迫害过。 兰亭还没回来,粥也确实快凉了,江倦便自己吃,只是他总得试上好几次,才能把勺子放入碗中。 又一次错开,勺子叮当一声碰在碗壁上,一直在看傻子打架的顾浦望伸出手,帮江倦把勺子放回碗中,吃吧。 江倦还挺不好意思的,谢谢。 薛从筠和蒋轻凉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不对劲,果不其然,顾浦望帮江倦放了几次勺子后,淡定地说:我帮你吧。 江倦有点犹豫,顾浦望接手以后,倒没有一勺一勺地喂尽管在他心中,也觉得江倦一口一口地吃乖得可爱,但他还是颇有分寸地端起粥碗,让江倦自己喝。 这样就好多了,江倦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帮助,并发出了感谢,谢谢。 顾浦望微笑,不用谢。 薛从筠: 蒋轻凉: 这叫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薛从筠和蒋轻凉瞪向顾浦望,并无声地怒骂他道:顾浦望,你真他娘的过于诡计多端! 诡计多端的顾浦望并不在意,只是悠闲地与江倦聊起了近况,再过几日,我便要入仕了。 江倦啊了一声,这么快吗。 顾浦望说:还好,年初郊祀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报上了名目。 蒋轻凉一听,也不甘示弱道:倦哥,我也要去军营了。 他念书实在念不出个什么名堂,还不如直接去军营里锻炼,磨了好一段时间,他爹可算是松口了。 剧情真是到了后半段。 江倦记得,在小说里,长公主与驸马因为对主角受不满,连带着对安平侯也有意见,至于蒋将军与顾相,对主角受与安平侯的态度更是不冷不热,但是后来顾浦望入了仕,蒋轻凉也参了军,主角受与安平侯因为他们的相助,最终还是勉强被蒋将军与顾相接受了。 他们入仕的入仕、参军的参军,薛从筠沉思片刻,觉得自己不能输,只好缓缓地说:倦哥,你缺宝贝玩吗?我看我母妃那儿又有了好东西,改天我偷来给你。 江倦:谢谢,不必了。 他们说着话,兰亭总算回来了,薛从筠上过几次门,兰亭是记得他的,倒是蒋轻凉与顾浦望,都是第一回 来,兰亭借机看了几眼,只是目光落在顾浦望脸上时,她惊诧地发出一个音节。 你 顾浦望看过来,兰亭喃喃道:这位公子,你好面善。 五年前,你可是来过落凤山一带? 顾浦望一怔,颔首道:没错。 兰亭不确定地说:那你可曾遭遇歹徒挟持,后来被我们老爷当地村民救下? 顾浦望确实被挟持过,但他当时高烧不退,记忆模糊不清,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自己最后在一座荒庙中醒来,笑容可亲的少年用手背替他试了试温度,温柔地说:你醒啦? 我是江念,你好像被人挟持了,我让人救下了你。 第84章 想做咸鱼第84天 顾浦望是被挟持过,但不是什么村民相救,是念哥 顾浦望尚在怔忪之际,蒋轻凉替他开了口。 这件事情,当年在京城闹得轰轰烈烈。 顾浦望才赋优异,本就年少出名,又是丞相之子,结果却在天子脚下让人掳走,弘兴帝知晓以后都怒不可遏,遣了不少人配合顾相去找顾浦望。 将近半旬的搜寻,无论是顾浦望还是歹徒,都遍寻无果,他的衣冠冢都被立好了,顾浦望却又自行回来了。 他与彼时还不是尚书府二公子、而是侍郎府二公子的江念一同返京。 京中广为流传的说法是,这位二公子外出探亲,在返京的途中恰巧碰见逃窜的歹徒与奄奄一息的顾浦望,便出手相救了。 后来蒋轻凉与顾浦望混熟了,也向他打听过这件事情,顾浦望没有否认,说是江念救的他。 蒋轻凉不确定道:你是不是记错了啊?还是说念哥求你们先生帮的忙? 兰亭又端详了几眼顾浦望,笃定道:没有记错,就是这位公子。 顿了一下,她犹豫地问道:念哥可是二公子? 一直没有出声的顾浦望点头,是他。 兰亭轻轻的啊了一声,不是啊,就是先生与人在钓鱼,发现这人行迹鬼祟,说是孩子生了病却又不见一丝焦急,没几句就露馅了。 你们先生 蒋轻凉听完,本要杠几句,可他话还没说话,就想起来了什么。 在这件事情上,顾浦望当然没必要说谎,至于这丫鬟她口中的先生,不就是倦哥的外祖父吗? 太庙发生了什么,这几日到处都在说,倦哥的外祖父,可是白雪朝白先生啊! 这个真的不能杠。 蒋轻凉立刻闭了嘴,扭头看顾浦望,顾浦望,这什么情况啊? 薛从筠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颇是肯定地说:白先生肯定是不会骗人的。 那 蒋轻凉犹豫了一下,兰亭好似又想起什么,困惑道:怎么会是二公子呢。先生把顾公子救下没多久,衙门就来了人,说要送顾公子进京,先生不放心,还特意看了令牌按理说,顾公子应该直接回京了,难道是中途又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 心中浮出一个猜想,过了许久,顾浦望才摇头道:返京途中,一路顺风。 白先生救下顾浦望,又把他交给了官府,可最后自己醒来,却是置身于一座荒庙,见到的只有江念,并被告知是他救了自己。 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场高烧让顾浦望记忆模糊,只得在时隔多年以后自行推测,可无论他怎么推测,江念都绝非是无辜的。 这些年来,顾浦望并不是不知道江念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也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但因为这一份恩情,顾浦望从来不说,也一度告诉自己他再怎么样,心总归是善良的。 可现在是念哥假冒救命恩人? 顾浦望想到了,蒋轻凉也反应过来了,他动了动嘴唇,内心挣扎不已,怎么可能啊?念哥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啊? 薛从筠也不可置信,他问兰亭:你可别是在胡说啊。你有没有什么证据? 兰亭想了一下,对顾浦望说:顾公子,你的袖袋内,放有一枚拇指大小的玉葫芦是吗? 葫芦上刻有你的字与出生年月日,若是奴婢没记错,好像是正月初一,而且这玉葫芦是碎了又粘起来的。 蒋轻凉与薛从筠都看向顾浦望,顾浦望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 薛从筠见鬼似的瞪大眼睛,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蒋轻凉更是愣住了。 不同于顾浦望的清醒,在他们两人心中,江念不止性子好,待人更是温柔和善,可想而知这件事情对他们的冲击有多大。 念哥他怎么会这样。 事已至此,无论是薛从筠、蒋轻凉还是顾浦望,都再没有做客的心情了,他们相顾无言,最终与江倦道别。 来时吵吵闹闹,走时却愁眉苦脸,还不是因为挨了罚,蒋轻凉喃喃地说:还不如被收拾一顿,让我在水里泡着,怎么都比这强。 顾浦望,念哥这样,我们怎么办啊。 薛从筠情绪低落不已,他这会儿是真的没了主意,好好的念哥,突然之间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感觉都不认识他了。 顾浦望平淡地说:找个时间,约他出来见上一面吧。 蒋轻凉勉强打起精神,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就现在? 薛从筠忙道:别别别,我现在心里还挺不得劲的,别今天了。 蒋轻凉:那明日? 薛从筠:可以。 相处几年,再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蒋轻凉咬了咬牙,若是念哥肯承认,再好好道个歉,他就还是我念哥,若是他不肯 若是他不肯,蒋轻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真是像薛从筠说的,感觉都不认识他了,蒋轻凉叹了一口气。 薛从筠:我和你一样。 过去江念待他极好,薛从筠也是个重感情的人,只不过有了顾浦望这事儿,薛从筠又不受控制地想,念哥待他好,是不是也有什么别的用意。 分卷(77) 平日最吵的两个人,难得陷入了沉默,顾浦望看他们一眼,那就明日吧。 虽说约见江念,也是顾浦望给了江念一次机会,但以他对江念的了解,顾浦望始终觉得江念并不会对他们坦诚。 安静了片刻,顾浦望说:再过几日,就是念哥的生辰了。 蒋轻凉一愣,算了算日子,还真是的,也不知道念哥这个生辰,我们还能不能陪他过了。 说完,蒋轻凉的心情又沉重几分,薛从筠却倏地惊叫起来,什么?这么快? 他这段时间,每每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就第一时间往江倦手上送,完全忘了这回事儿,甚至连原本给江念准备的宝贝,也挑挑拣拣地送了江倦,现在几乎被掏空了。 薛从筠: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觉得就算念哥不承认,他也没那么伤心了。 他真的没办法在几天内搞到宝贝啊! 他母妃现在防他如防贼! 我外祖父,真是古道热肠啊。 江倦感慨万千。 先生也不是古道热肠,他就是兰亭斟酌了一下用词,神色诡异道,先生出一趟门,就算是去钓鱼,也能捡到人。 江倦: 离谱。 这就是他外祖父救过这么多人的原因吗? 不过既然提起了这个,江倦奇怪地说:顾相说我外祖父救过顾浦望,应该就是这一次吧。顾相都知道,顾浦望怎么会不知道? 兰亭思忖道:奴婢记得约莫半年后,山里有人进京,先生挺惦念顾公子的,就托他送了一封信,顾相应当是这时候才知道的。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顾公子又吃了一番苦头,顾相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再与顾公子说吧。 她说得好有道理,江倦被说服了。 江倦现在吃了早餐,也见了客人,可王爷还是没有回来,以前他还能玩一玩九连环、鲁班锁之类的小玩意,这会儿他连时间都不好消磨了,江倦百无聊赖地说:我再接着睡一觉吧。 公子,你 江倦向来嗜睡,兰亭听了,本要调笑他一番,可是突然之间,她想起阿难说的神魂不稳,心口一跳,硬生生改了口,刚用完膳,公子你先别急着睡呀。 可是不睡觉我也无事可做。 要不然 兰亭说:奴婢把上次带回府里的猫给你抱来玩? 江倦眨眨眼睛,这个可以,好,你快点抱过来。 没过多久,小猫拖得长长的叫声响起,兰亭抱着四耳猫快步走入。 小猫长得快,它来了王府,又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过几日,竟已经胖了一圈,兰亭把它放入江倦怀中,公子,抱稳呀。 江倦点点头,伸手一通乱摸,小猫颇是亲人,一个劲儿地用脑袋蹭江倦的手指,江倦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 啊,好快乐。 薛放离踏入凉风院的时候,江倦吸猫吸得正开心,他抱着猫,整张脸都埋了进去,薛放离眼皮一撩,走进来捏住江倦的后脖颈,怎么与你说的,不记得了? 王爷。 听见他的声音,江倦还挺高兴的,可是王爷一来就兴师问罪,江倦只好茫然地问:什么怎么说的? 薛放离淡淡地说:府上可以养猫,你不能抱,更不能让它上床。 咦,好像是有这回事。 王爷不喜欢有毛的小动物。 江倦有点心虚了,可是小猫的手感又太好,放下来他有点舍不得,江倦挣扎道:我就抱一下,待会儿去沐浴。 不行。 可是江倦真的很想和猫玩,他伸手来抓薛放离的手指,就一会儿。 薛放离拂开江倦的手,江倦又重新抓上去,王爷,我给你亲,你让我抱猫呢。 薛放离的语气颇是不客气,你一嘴猫毛,有什么好亲的。 江倦: 什么一嘴猫毛,王爷好烦人。 这下子,别说再给他亲,江倦连他的手都不愿意再碰了,你还说我长了张嘴只会气人,你才是气人第一名。 江倦有被气到,不仅把小猫抱得更紧,还让兰亭扶他上了床,江倦郑重地说:王爷,我不小心把你床上弄得全是猫毛,今晚你换个地方睡吧。 薛放离瞥他一眼,少年躺在床上,又把小猫放在心口处,小猫低头踩了又踩,少年的衣襟很快就被踩开,没有梳起来的黑发贴着脖颈,落在漂亮的锁骨与这片瓷白的肌肤上。 啧。 薛放离走过来,瘦长的手指在小猫头上一点,小动物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它立马僵立不动了,薛放离又低下头,将要吻过来。 江倦感觉到了这个吻,伸手一下按过去,还在跟他记仇,我一嘴猫毛,你亲什么呀。 薛放离望他几眼,把江倦抱入了怀中,下颌抵在他肩上,攫取着属于江倦的气息,语气散漫不已,亲你。 我改主意了,不行。 江倦生气归生气,只是不许他亲,倒也没有不理人,他又摸了好一会儿猫,问薛放离:王爷,你说给它起什么名字好啊。 薛放离不假思索道:江勤。 江倦:? 什么江勤,不行,江倦说,你是不是在骂我懒。 没有。 江倦一点也不信,他决定了,他得骂回去,叫薛狗好了。 薛放离: 这只猫叫什么,他没什么兴趣,也不介意让江倦骂两句,便懒洋洋地说:随你。 好好的一只猫,就这么叫了狗,兰亭看得颇是欲言又止,但挨骂的人都没什么意见,她也只好笑着摇摇头。 殿下可真是宠他们公子啊。 正在这个时候,下人一路跑来,与高管事低语几句,高管事忙道:殿下,该过去了。 薛放离抬起头,嗯了一声,江倦奇怪地问他:你要去哪儿? 书房,有事。 弘兴帝这场病,来势汹汹,他再处理起政务,也颇是力不从心,是以政务堆积许多。 本来一立太子,薛放离就该入住东宫,代为理政,只是立太子当日,江倦又出了事,他自然无暇顾及这些,现在江倦醒了,一切也该步入正轨了。 方才宫里来人,就是弘兴帝正式下了旨,他又遣了几位大臣,让他们先过来与薛放离接触一番,并把棘手的折子先处理了。 薛放离本没必要回凉风院,但江倦又说自己怕,他这才回来一趟,就为了安抚江倦。 当真回来了,倒也没见少年有多怕。 薛放离垂下眼,江倦抱着小猫在捏它的爪子,玩得不亦乐乎,薛放离掐住他脸上的软肉,语气平静道:走了。待我回来,若是猫还在 我也要去。 警告都没说完,江倦就已经放下了猫,他抱住薛放离的腰,王爷,你一个忙好无聊,带上我一起吧。 江倦还惦记着高管事说的审问。 王爷说去书房,还说有事,江倦立刻警觉起来,昨晚他也是这个说法,所以江倦下意识以为他要去审问李侍郎。 你去? 薛放离看他几眼,倒也不是不行,把人放在身边,他也不必总是担心他是否又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再把自己弄伤。 江倦:嗯嗯,我想去。 薛放离:与你的猫玩。 好似当真不想让江倦跟去,薛放离把江倦放回床上,自己起了身,在这里待好。 江倦伸手抓他,我不玩猫了,王爷,我要去陪你。 薛放离哼笑一声,还是没什么反应,江倦慢吞吞地说:我给你亲好吧? 薛放离看着他,却是微笑道:本王现在不想亲了。 江倦抱怨道:你怎么这么不合时宜。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薛放离低下头,少年被猫踩散的衣襟还未理好,他的肩颈处除了一颗色浓欲滴的红痣,还多出了不少桃色咬痕。 殷红的唇扬起,薛放离扣住江倦的下颌,嗓音又沉又动听,今晚本王教你点新鲜的玩法如何? 好好好。 管他什么玩法,玩的又是什么,江倦并不在意,只要王爷肯带上他,让他证明自己才不会随便心软就好,王爷,抱我。 薛放离替江倦把衣物理好,这才如他所愿,把江倦重新拉入怀中,抱了起来。 高管事在外面等得焦急,又不敢催促,毕竟几位大人已经到了,他们殿下这第一日就让人一阵好等。 至于原因嘛。 高管事瞄了一眼薛放离怀中的人,还不是太子妃太黏人,殿下又宠得很。 管他是做王妃还是太子妃,这位可真真是妖妃! 第85章 想做咸鱼第85天 汪总管,可是出了什么事,殿下还没来? 书房内,顾云之出声询问。 弘兴帝下了旨,让他、苏斐月与蒋森涛三人今日先来离王府上与这位才册封的太子在政务上磨合一番,他们倒是早早地来了,却是久等而人不至。 汪总管笑了笑,回顾相,殿下应当是被什么耽误了吧。 相当于没说,顾云之摇摇头,只好端起茶杯喝茶,倒是坐在他一旁的苏斐月,悠悠然地说:兴许是太子妃怎么了吧。 顾云之扭头看来,正要说什么,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纯黑色的衣衫,绣金的翎羽,繁复而浮丽,薛放离走入书房,衣袂一掠而过,苏斐月几人含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可他却不止一人前来,怀中还揽有一个少年,顾云之一愣,暗自朝苏斐月比了个大拇指,这才又行礼道:卑职见过太子妃。 江倦看不见,却隐约感觉人还挺多的,声音也熟悉好像是驸马、蒋江倦还有顾相。江倦心中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他迟疑地想开口,却让汪总管抢了先,汪总管惊诧道:殿下,太子妃不是眼睛受了伤吗?怎么不让他好好休息? 薛放离语气平淡,他偏要跟过来。 汪总管微笑着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殿下,折子带来了,几位大人也都到了,您把太子妃安置好咱们就开始? 薛放离颔首,嗯。 江倦:??? 什么折子? 王爷真是有正事啊? 江倦一僵,薛放离把他放到软榻上,又命人搬了屏风,这才没什么歉意地说:诸位久等。他眼睛看不见,又离不得人,一定要待在本王身边,来回耽误了一点时间。 江倦: 江倦:??? 什么他离不得人?一定要王爷待在身边? 王爷话怎么会这么多? 这是什么社死现场? 薛放离并未指明,但这个他,在场人倒都明白指的是江倦,自然配合地说:无妨、无妨。 他们再怎么说无妨,江倦也很是绝望。 怎么会这样。 王爷不是审问李侍郎吗? 他好丢人,这也太丢人了吧。 江倦很迷茫,也很困惑,因为过于生无可恋,几乎任由薛放离摆弄,最后他被放在腿上,抱坐在怀,薛放离口吻平常道:开始吧。 是。 顾云之:荆州知州上奏,近日荆州一带受蝗虫侵害 都是一些需要加急处理的奏折,江倦听了一会儿,觉得还挺无聊的,他跑又跑不掉,听又听不出个什么名堂,只好选择睡觉。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兰亭不让他睡,这会儿在王爷怀里,他刚要睡着,头一歪,就又被摇醒了。 干嘛啊。 江倦按住晃他的手,薛放离望来一眼,说:陪本王一起听。 江倦只想睡觉,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听。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问他:本王是为了谁? 江倦想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为了猫。 而且我们家里,有一个人努力就好了,王爷,你行的。 他先是指猫为狗,现在又指人为猫,说得倒是理直气壮,薛放离掐住江倦的脸,又知道本王行了。 江倦点点头,只要不打扰我睡觉,王爷你就是天下第一行。 说完,江倦抓住他的手,诚恳地说:王爷,你这么行,就放我睡觉吧。 江倦真的准备再接着睡了,他在薛放离怀里一通乱蹭,重新给自己找好了位置,又摆好了姿势,万事俱备,只差熟睡。 可苍白的手指向他伸来,掐住了江倦的下颌,薛放离缓缓地说:本王不行。起来,陪本王一起听。 江倦: 他一动不动地装死,这只手又向上轻抚,按在江倦的唇上,薛放离压低了声音说:再装睡,本王就亲你了。 恰好针对荆州刺史的奏折,顾云之与苏斐月交流一通看法,询问道:殿下,荆州蝗灾,您怎么看? 薛放离没搭腔,只是问江倦:还不起来? 他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少年的唇瓣,江倦忍着不动,顾云之等待片刻,又喊了几声,殿下? 分卷(78) 汪总管心中也觉得奇怪,便走了过来,他脚步不重,但还是有声音的,一步又一步,越发地靠近。 再怎么样,江倦也是要脸的,本来王爷第一天营业,就因为他迟到,再让人看见他被亲,江倦真是说不清楚了,他没办法了,只好屈服,江倦闷闷不乐地咬他手指。 轻微的疼痛,薛放离眼皮一掀,知道这是江倦不睡了,总算放过他,应了一声,嗯。 顾云之便又重复一遍,此次蝗灾,您怎么看? 篝火灭杀自然可以。但所需人力物力颇多,地方官府自然无法顾及每一处,不若再下一个悬赏,无论何人,无论是焚烧还是扑打 他悠悠然地开了腔,汪总管也停下了脚步,到底没走入屏风,江倦松了一口气,可好端端地不许他睡觉,江倦还是不太高兴,咬人的力道加重了一点。 下一刻,薛放离话音一顿,少年淡色的唇被揉出一片水红,他又微微张开,咬着一截手指,舌尖无意掠过,留下一片湿痕。 他动了动手指,几乎搅在江倦的口中,咬人的是江倦,后悔的也是江倦,他觉得不舒服,可又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只好伸手推薛放离。 屏风之外,顾云之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薛放离话说一半就没了下文,他追问道:如何? 手指在欺负江倦,薛放离语气却颇是从容,以蝗虫置换米粟。 顾云之思索片刻,缓缓点头,不错,确实不错。 难怪殿下不言语,原来是另有妙计。 江倦: 并不是。 王爷不说话,只是在弄他。 江倦好烦,他要是不追过来,现在被玩弄的,就是那只小猫了,江倦本该在快乐吸猫,而不是在被王爷玩。 大抵是见他受不了了,眼中都覆上一层水汽,薛放离这才放过江倦,江倦咸咸地往后一瘫,王爷不让他睡,他只好勉强打起精神,稍微听一听。 什么私盐,什么官银私用,什么南方频繁降雨。 好无聊,好想睡觉。 等等。 南方频繁降雨? 江倦一下子坐起来。 五月中旬,已然入了夏,也到了雨季。 他差点就忘了这回事。 顾云之道:近来江南一带雨下得频繁,河水涨水,扬州知府要朝廷拨一些银两,用以防洪。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要银两,还是这个理由。 苏斐月听完,笑着摇摇头,好似完全没放在心上,顾云之也叹了一口气,是啊。年年涨水,年年要银两。 苏斐月道:先压一压吧。 顾云之也有此意,便等着薛放离发话了。 王爷 江倦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了口。 在原文中,弘兴帝养病,是由大皇子薛朝华代为理政的,当时也有这么一回事。 彼时,薛朝华也没放在心上,同样是先压下了这个奏章,可偏偏就在这一年,真的下了一场暴雨。 这一场暴雨,淹了不少地方,也让许多人成了流民,牵连众多,甚至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薛朝华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匆匆派了安平侯南下,可是此时再弥补,已是杯水车薪,收效甚微。 之前江倦觉得这是主角受与安平侯的事情,他与王爷只要及时跑路就好了,可是现在王爷已经做了太子,现在是由他处理。 上一个没处理好的大皇子,死得还挺惨的。 不行。 可以往后压吗?万一真的有洪水呢? 薛放离:你管这些做什么? 江倦:不是你让我听的吗? 薛放离瞥他一眼,语气平淡地给他解释:南方夏季多雨,朝廷每年都有拨款。 汪总管听见了,也笑着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南方天气特殊,陛下也极为上心,只是这银两不论怎么给,地方都嫌不够,年年入了夏,奏折一呈上,陛下都得发一场脾气。 顾云之接口道:何况扬州给了,金陵、开封、苏杭等地,也要一并给,不能厚此薄彼,可边疆粮草、兵马又吃紧,不好再给。 江倦:好吧。 他不太懂这些,不过江倦听得出来顾云之的言下之意,不是不想给,而是给不了,江倦慢慢地拧起眉尖,只觉得改命好难。 见他眉心紧蹙,薛放离盯着江倦看了几眼,语气淡漠地问:菩萨病又犯了? 什么菩萨病啊,江倦慢吞吞地说:你才菩萨病呢,我只是 救你一条狗命。 江倦没法和他说剧情,只好胡诌道:上回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场洪水,好多人被淹死了,还有好多人成了流民。 薛放离嗤笑一声,做噩梦?本王见你每一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从未有过一次被噩梦惊醒。 江倦: 这还怎么聊?这没法聊了。 他往后一倒,不大高兴地撞在薛放离怀中,恼羞成怒地给自己找补:谁说做噩梦就要被惊醒了? 我睡眠很好,做噩梦就从来不会被惊醒。 薛放离对此不予评价,只是对顾云之说:顾相,继续吧。 顾云之应了一声,又拿起一张奏折。 江南的水患,好似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江倦想不起来就算了,这会儿被人提起,他还做不了什么,江倦的不安倍增。 他心烦不已,之前是想睡可王爷不让他睡,现在江倦是真的没心情睡觉了。 王爷置之不理,到了盛夏,暴雨来临,他们都得完蛋。 江倦有点坐立难安了,他在薛放离怀里动来动去,越想越害怕,蹙起的眉尖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有一只手抚过来,薛放离烦躁地问他:怎么又开始了。 江倦茫然地问:什么?什么又开始了? 薛放离皱起眉,这一次,你又在怕什么? 该怎么说啊。暴雨是未来的事情,江倦就算如实相告也没人会相信,况且无论是王爷、顾相还是汪公公都和他解释过了,朝廷不是没有拨款。 苦苦思索一阵,江倦实在想不好该怎么说,只好叹一口气。 薛放离望着他,面色不渝,他极其不喜欢江倦如此,至于江倦情绪不对的原因,薛放离并非毫无头绪。 扬州的奏折。 盯着江倦看了许久,薛放离终于又开了腔,却不是在与江倦说话,而是在吩咐顾云之。 顾相,扬州的奏折留下来,顾云之一愣,是,殿下。 江倦也是一怔,然后仰起了头,王爷 薛放离语气冷淡,你要做活菩萨,本王能怎么办。 尽管再一次被王爷嘲讽,但怎么说也是峰回路转,江倦还是很惊喜的,他蹙紧的眉心松开,眼睛也慢慢地弯起来,是一个开心的形状,王爷,你真好。 见他笑得眉眼弯弯,心间的不悦终究有所缓和,薛放离问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做菩萨呢。 江倦澄清道:不是做菩萨,我只是 王爷,做好事,会有福报的。 薛放离嗤笑一声,本王不信鬼神,更不信因果循环,也不需要什么福报。 不信就不信吧,江倦换了一个说法,那你就当是为了我? 薛放离垂下眼,就当是为了你?本王为何留下奏折,原因你不清楚? 本王本就是为了你。 薛放离语气不善,你一不睡觉,便开始烦人,真是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是谁不许我睡的。 第86章 想做咸鱼第86天 江倦:? 王爷居然嫌他烦。 究竟是谁摇醒他的? 江倦还觉得薛放离烦呢,他简直是倒打一耙。 反正奏折也留下了,王爷失去了用处,江倦就不理他了,开始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讲话,只是实在太无聊,没听多久,江倦就开始神游天外了。 这一日,几乎大半天,江倦都被摁在书房,被迫旁听。 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最后一张奏折也终于被处理妥当,顾云之几人无意逗留,便向薛放离告退,薛放离却是道:稍等。 扬州的折子,再看看吧。 意思是要重新商讨了。 扬州的折子,事关重大,江倦听见,总算支棱起来了,他懒趴趴地在薛放离怀里歪了一天,骨头都要软掉了,便趁机活动一番,薛放离见状,淡淡地说:说这个,你倒是有精神了。 江倦理直气壮,这是我想听的,当然有精神了。 薛放离瞥他一眼,抓住江倦的手,扣入指间,这才开口道:江南的地势与天气本就易发大水,往年没出什么纰漏,只是运气好。 顾云之:殿下您的意思是? 薛放离:拨款治理。 好好治理一番,倒也不是不行,毕竟南方一带,确实隐患颇多,但问题在于该如何治理,又该派谁去治理,顾云之叹息道:往年倒是有一个常九山,只是自他辞官以后,朝中治水之材青黄不接,再无人可揽下这一桩差事。 薛放离口吻平淡:朝中无人,那便广发招募,能者任之。 这可不就巧了吗,前不久才碰见一个,江倦犹豫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好像可以。 他精通水利,平日也喜欢动手做一些东西,都可以用来防治水患,连我 江倦一本正经地胡扯道:连我外祖父都夸他是治水奇才,可他就是考不中进士,所以一直没能入朝为官,更不得重用。 拉出白雪朝,纯粹是江倦知道他这位外祖父威信有多高,他说这人可以用,顾相不一定相信,但是他外祖父说可以用,顾相兴许就会放心许多。 果不其然,顾云之一听连白雪朝都赞不绝口,当即来了兴趣,忙不迭询问:是何人?治水才能竟连白先生也青睐有加。 江倦回答:谢白鹿。他叫谢白鹿,是御马场的一位马夫。 谢白鹿 顾云之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明日卑职便与人一同去御马场寻他。 此人若是可用,江南一带,想必也能消停一阵子了。 在小说中,顾云之本就是治水奇才,顾相亲自去寻他,应当还有确认一番的意思,不过这些江倦倒是不担心,他只是说:顾相,要是他能用,他也有可能不愿意南下 江倦记得,主角受与安平侯为了请他南下治水,可是三顾茅庐的,江倦为了保命,懒惰如他,也只好多跑几趟了,他若是不愿意,我和王爷可以上门请他。 顾云之一愣,又笑道:好,待卑职明日去看看。 至此,万事俱备,只欠谢白鹿了,江倦真是松了一口气,顾云之几人也告退了。 外面,天色已晚。 本以为殿下还需要一番磨炼,不想竟是颇有主意与见地。 顾云之笑了笑,今日他从旁协助,本以为这位殿下第一次处理政务,要慢慢上手,不想无论是用人亦或是决策,他都颇是得心应手。 苏斐月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啊,只有不想,没有不能。 顾云之颇是赞同,随即又道:太子妃也是。 心思纯善,挂记民生,他如此贤良,日后想必定是殿下的一大助力。 贤良的太子妃,现在很心虚。 他骗得了顾云之,却糊弄不了薛放离,毕竟那一日见到谢白鹿,薛放离也在场。 人一走光,书房就静了下来,江倦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薛放离问自己,他只好自己打破沉默,王爷,你怎么不问我啊? 有什么好问的。薛放离不咸不淡地说。 本来以为他要问,江倦还挺忐忑的,现在他不问,江倦又有点不大乐意了,你怎么回事啊,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吗? 薛放离:本王不是你。 停顿片刻,薛放离又掀起眼帘,本王每一日都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非要与你追究,也追究不过来。 江倦: 可恶。 何况薛放离问他,就算本王问你,你会老实交代? 当然不会,江倦不吭声了,他生硬地转移话题,王爷,以后你每一日都要这么忙吗? 薛放离看他一眼,不一定。 江倦哦了一声,他还坐在薛放离怀中,真的是坐累了,江倦拿回自己的手,扶着他要站起来,结果还没完全站起身,忽然被环住腰又拖了回来。 王爷,你做什么啊。 江倦看不见,这一瞬间的拖拽,把他吓了一跳,还好最后是又重新被拉入怀抱,坐在王爷腿上,而不是摔了一跤。 薛放离缓缓地问:还记不记得来之前,答应了本王什么? 江倦眨眨眼睛,啊?答应了什么? 薛放离扣住他的下颌,本王说今晚教你点新鲜的玩法。 江倦好奇地问他:什么新鲜的玩法? 薛放离扬了扬唇,你不问玩什么? 答应的时候,江倦没有多想,只一心为自己澄清,现在听见他这样问,江倦就思索了一下。 玩我吗? 江倦轻声问。他并不讨厌跟王爷亲热,甚至还很喜欢挨亲,只要王爷不那么用力地揉他腰,江倦就对他说:给你玩。不过你要轻一点,虽然我不会被折断,但是我好怕疼。 分卷(79) 他说得坦然,可是太坦然了,神色也无辜极了,让人心痒不已。 喉结动了一下,薛放离嗯了一声,他漫不经心地吩咐道:都出去。 书房内的仆从全然屏退,江倦攀上薛放离的脖颈,仰起头来,等他亲吻自己。 少年的唇瓣,薛放离早已揉弄许久,柔软而又湿润,此时此刻,他指腹揉出的水红褪去,又成了一片淡色,比起这个颜色,他更喜欢看少年满面笼着玫瑰似的秾丽。 可以逗成这样、可以亲成这样,也可以 欺负成这样。 这个吻,初时温柔不已,温柔到江倦还可以分心,很是记仇地问他:王爷,我嘴里没有猫毛吧? 到了后来,滚烫的气息交缠,江倦的后颈被按住,唇舌一再侵略,他被亲得几乎要化在男人怀中,只能黏黏糊糊地轻哼。 江倦真的很没有出息。被亲昏过一次,就有第二次,昏昏沉沉间,他的衣带被拉开,腿也被捏住。 这一双腿,骨肉匀称,不多的一点软肉,触感松软如雪。 手上用力,指尖微微下陷,江倦被亲得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轻轻喘气上一个夜晚,他也是如此,被亲得七荤八素,让人占尽了便宜,结果却一点记性也不长。 直到那只手不老实起来。 江倦啊了一声,下意识夹住这只手,他微微侧过头,勉强清醒了一点,不想再亲了,可薛放离却根本不放过他,追过来吻住他。 我不 反应再迟钝的猎物,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危险,可为时未晚,薛放离惩罚似的轻咬他一口,空闲的那只手紧紧按住江倦的后脑勺,让他退无可退,迫使他承受这侵略性极强的吻。 没一会儿,江倦就又被亲懵了,那只被夹住的手,也重获自由,开始在他身上作恶。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低下头,嗓音靡靡,喜不喜欢这个玩法? 江倦慢吞吞地摇头,他头发散落好几绺,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睫毛也是一片潮湿,要哭不哭地说:不喜欢。 亲了这么久,你这张嘴,怎么就是亲不软? 薛放离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坐这么远做什么? 江倦几乎坐在他的膝盖上,薛放离伸手要把人往后揽,江倦却不停摇头,还慌张地推他,我不往后坐,你、你 什么? 好硌。 清理手指的动作一顿,薛放离要笑不笑地看着江倦,本王暂时不碰你,怕什么? 江倦控诉道:刚才是鬼碰的吗? 薛放离:你不是想做王妃吗? 他嗓音悠悠然,本王只是在教你如何做王妃现在应当是太子妃了。 江倦不想理人,他坐得远,不肯往后去,薛放离便俯身抱过来,他的下颌抵住江倦的肩,嗅着少年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薛放离又慢条斯理道:还差得远。 过几日,本王再教你一些更有意思的玩法。 江倦: 玩什么玩,他才不给王爷玩了。 以后只许亲不许再玩他了! 吃一堑长一智,江倦再不上当了,他抱怨道:什么更有意思,你就是想欺负我,你休想再骗到我。 薛放离不以为意,只是懒洋洋地开口道:下一次,不要再夹本王的手了,你又夹不住,多此一举。 总归是亲一下,你就软成了一滩水。 他语气好似遗憾,神色却餍足不已,没出息。 第87章 想做咸鱼第87天 没出息的江倦决定表演一个有出息。 他足足有一分钟没搭理薛放离,但是因为想早点回去沐浴,江倦不得已抱住他,还不忘小声埋怨。 你怎么还没有 不舒服。 还是好硌。 你真当本王不行? 薛放离望他,嗓音微哑,让你舒服了,你又不肯动手,嫌硌也给本王受着。 江倦觉得他好烦,把脸埋进他怀里,只是指尖摸到什么,深黑色的绸缎濡湿一片,江倦下意识问:怎么湿了。 薛放离漫不经心,你弄的。不止这一处。 江倦: 你在说什么啊。你这,我 江倦差点咬到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了,恰巧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江倦低下头,这只手,瘦长、苍白、骨节明晰。 也是这只手,差点让他哭出来,一直在作乱。 江倦: 睫毛动了又动,他不由得想起一些糟糕的事情,江倦有点害羞了,不停用额头轻轻撞薛放离,面庞艳得惊心动魄。 他也总算安静了下来。 隔日。 一大清早,江倦就被晃醒了。 真的是晃醒的。他趴在薛放离怀里,本来睡得正熟,放在他后背处的手就开始晃他,梦境都跟着分崩离析,开始地动山摇起来,江倦恍惚地问:王爷,你做什么啊。 薛放离语气平淡,用完膳,你与本王一起出去。 江倦:? 他痛苦地说:王爷,你自己去吧,人要学会独立的。昨天我陪你听了大半天的奏折,真的好累,我不想 不想什么,江倦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又睡着了,薛放离看他几眼,并没有就此放过江倦,而是直接喊来了兰亭,给他收拾好。 兰亭应下声来,是,殿下。 不多时,江倦被收拾妥当,薛放离揽起他要走,江倦伸出手抱住扶手,破天荒地没有一睡到底,王爷,我不出去。 他意识还模糊着,有气无力地说:以前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现在你把我弄到手了,连我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许,王爷,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少年长了一张嘴,当真只用来亲,薛放离看他几眼,懒得再与他纠缠,只是似笑非笑道:你若是再磨蹭,这一整日,便给本王好好待在床上。 还有这种好事? 可以不营业,那江倦当然要接着磨蹭了,只是薛放离的下一句话,却让江倦这条咸鱼当即翻了个身。 薛放离慢条斯理道:昨日的事情,再接着往下教你一点东西,如何? 江倦: 他迅速坐起来,立马屈服了,出去,我和你出去。 薛放离颔首,却是轻啧一声,可惜了。 用完早膳,江倦被抱入马车,他们来到了一间茶楼。 怎么大清早来喝茶。 江倦没睡好觉,心情不大美妙,兰亭今日跟着一起出来了,她见状只觉得好笑,就是公子你没什么精神,才该喝喝茶,好好提提神。 喝什么茶,提什么神,睡够了不就有精神了吗,江倦很不赞同,他往后一倒,继续追问:王爷?来这儿做什么? 薛放离淡淡地道:见人。 江倦好奇地问他:见谁? 话音刚落,有人被客客气气地引入,杨柳生春风得意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画具的小童,杨柳生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啊,杨柳生。 那个只画美人的丹青圣手。上回在百花园,这人还把江倦错认成主角受,并给他画了一幅画像,导致剧情再次跑偏。 不过之前请你修复旧画,答应了再让你画一幅画像,但是我忘记了。 江倦有点不好意思,杨柳生笑容颇是苦涩。 江倦忘记了,他可没忘记,毕竟杨柳生只画美人,见过江倦以后,再让他画旁人,他只觉得平平无奇,不值得为之动笔。 可几次登门拜访,离王府的管事都说人不在,杨柳生可不傻,当然知道不赶巧是假,实则是有人不愿让他画。 思及此,杨柳生瞄了一眼薛放离,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江倦说:没关系,刚好今日一起画,只是两幅一起,要有劳太子妃多待一会儿了。 江倦茫然,啊?两幅? 杨柳生:殿下没与你说? 江倦摇摇头,薛放离这才语气淡漠道:他帮本王找一个乞丐。 前些日子,酒楼的说书人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前朝之事,可实际上,这故事与蒋晴眉有关。自那日之后,薛放离一直在让人搜查,但告知说书人故事的乞丐自此销声匿迹,不过还是有人对他有印象。 杨柳生被誉为丹青圣手,画功炉火纯青,尤其擅长画人,今日来此,就是杨柳生表示可以根据特征描述作出这个乞丐的画像,但是嘛他要画江倦。 听见王爷说乞丐,江倦就知道是为酒楼的事情了,这属于正事,虽然王爷没有提前告诉他,但江倦还是很大度地说:那好吧。 杨柳生见状,连忙铺开纸张,生怕慢一点,这位殿下就改了主意,再不让他画太子妃。 江倦坐在薛放离怀里,没一会儿,就又开始犯困了。 若是常人,摆出一副困倦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得少了几分神采,可江倦却不是。他神色恹恹,好似一片打了蔫的海棠花瓣,单薄、柔软,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惹人怜爱。 再加之眼睛受伤,江倦被系上一条白色的绸缎,清风吹动之时,光影漂浮,绸缎浮动,少年的肤色又几近剔透,洁净得好似透光的琉璃。 杨柳生这一抬头,几乎忘了落笔。 苍白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一下,声响不大,杨柳生还是下意识望去,不看还好,这一看他当下一个哆嗦这位殿下,冷冷地看着他,神色危险得好,好似他再多盯上一秒,能立刻剜了他的眼睛! 杨柳生慌忙低下头,佯装在勾描。 不就是多看了太子妃几眼吗? 这位殿下也太小气了吧!? 他腹谤不已,兰亭忽然道:咦,那不是顾公子几人吗? 江倦倒是听见了,但与他无关,正昏昏欲睡呢,又让人捏着下颌晃醒了,江倦真是忍无可忍,你做什么啊。 王爷,我要睡觉。 薛放离平静道:困就喝茶。 江倦把头摇了又摇,兰亭见他有点生气,也无奈道:公子,你不要总是睡觉,人是越睡越没有精神的。 王爷就算了,兰亭居然也跟他一伙儿,江倦闷闷不乐道:可我就是喜欢睡觉,想多睡一会儿。 话是这样说的,可兰亭对阿难大师的话,耿耿于怀,她猜殿下也记在了心上。 毕竟往日江倦要睡,殿下都随了他的意,但是自那日之后,殿下似乎也不想再让江倦多睡。 只是江倦并不知道薛放离听去了那日的话,兰亭也不敢与他多说,她只好沉默地看着薛放离端起茶杯,哄着江倦饮下几口茶,半晌,终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神魂不稳。 怎么会不稳呢? 公子,可千万别再出事了。 马车停在楼阁前。 江念与丫鬟点翠踏入揽月楼。 时候尚早,楼内寥寥数人,江念环顾四周,踩上了楼梯,点翠跟在他身后,轻声道:公子,这几日你都闷闷不乐的,今日见了六皇子他们,心情想必会好上一些。 江念这几日确实心情不佳。 原因不外乎安平侯与江倦。 自他听说安平侯发疯,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尽管嫌丢脸,但是这些天,江念还是时常前来探望,可安平侯始终神色郁郁,颇有几分一蹶不振的意思,江念看得不满至极。 但他再不满,弘兴帝已经为他们赐婚,江念与安平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只得安慰自己日后安平侯会称帝,现在多忍耐一些,总会有回报的。 至于江倦,江念险些因他而发疯! 先是离王做了太子,江倦跟着鸡犬升天,成了太子妃。 再就是他这弟弟的外祖父,竟然是那位名满天下的白雪朝! 江念本该为大皇子薛从筠没有理而忧心。这是他重生之后,继离王没有去世,第二次出现的重大变动,可先是得知江倦做了太子妃,他的外祖父又来历不凡以后,江念完全被嫉妒淹没,他在夜里辗转反侧,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抚自己到了盛夏,暴雨一来,一切都会好转的。 他这弟弟如今做了太子妃又如何?他的外祖父是白雪朝又如何? 上辈子,大皇子都因为这一场暴雨而下场凄惨,离王也只会重蹈覆辙! 除非 他能找到谢白鹿治水。 但这怎么可能呢? 唯有他,提前知晓此事,也知晓如何收场,他会借着这一场暴雨、这一阵东风,扶摇直上。 至于谢白鹿,江念会在暴雨过后,亲自前去找他。 只有经历过灾难,再得到援救,世人才会对他感恩戴德。 深吸一口气,江念平复了一下心情。不论如何,点翠说得对,安平侯近日再怎么颓丧,见了薛从筠几人,他是会开心一些。 毕竟他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与他们相处,哄得这几人薛从筠与蒋轻凉团团转,现在是获得回报的时候了。 今日他们三人约自己,江念也大抵猜得到所为何事。 再过几日,便是他的生辰。 顾浦望姑且不论,薛从筠与蒋轻凉,却是对他极为上心的。 走上楼梯,靠窗的一桌已然坐了三人,江念走过去,笑得温柔,怎么这么早? 停顿片刻,江念又笑吟吟地说:让我猜猜看,你们今日见我,可是为了商讨我的生辰要如何过? 去年就告诉过你们,不必再麻烦,江念没有注意到薛从筠与蒋轻凉诡异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今年呢,就来我们府上,我们几人一同好好聚一聚,怎么样? 分卷(80) 念哥。 薛从筠呐呐地喊了一声,江念看向他,嗯?怎么了? 问他怎么了,薛从筠又不说话了,江念没太在意,只是好笑道:还有你。不许再破费了,年年给我送宝贝,今年更是过分,年初就在夸海口,要送什么最稀奇的玩意儿,把蒋轻凉比下来,你呀,力所能及就好了。 江念这番话,听起来好似是在数落薛从筠,可实际上,却在不动声色地激他。 往日薛从筠一听,一准得叫起来,今日他却格外沉稳,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说:念哥,不是为了生辰,是 薛从筠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抓了抓头发,看向顾浦望,一时之间,气氛几近凝滞。 他若是不吞吞吐吐,江念还察觉不了不对劲,但先是薛从筠举止奇怪,平日话最多的蒋轻凉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江念总算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也没想太多,是什么? 问你一件事情。 顾浦望缓缓地开了口,念哥,五年前在落凤山,当真是你救的我? 第88章 想做咸鱼第88天 五年前? 江念一怔,怎么了? 顾浦望轻描淡写地问: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默,长久的沉默。 江念满心以为今日之约,与他生辰有关,此刻只觉得面上颇是挂不住,笑容也跟着淡去了几分。 发生了什么? 江念皱了一下眉,不是你被歹徒掳走,我又在落凤山遇见了你吗? 实际上,远不止如此。 五年前,已然重生的江念知道在不久的将来,顾相的独子顾浦望会被歹徒劫持,他还知道顾浦望会在落凤山被当地的一位村民救下,但顾浦望当时高烧不退,记忆残缺不全。 江念便早早央了他父亲,送他回乡探望祖父与祖母两位老人家,却又在半途改道去落凤山,占下了这份功劳。 原因无他,上辈子,安平侯之所以登基,也有顾相的一份功劳,他对安平侯鼎力支持,而顾相的独子顾浦望,也在朝中大有一番作为。 只要与顾浦望交好,就相当于牵上了顾家这条线,江念这才掐着时间赶到落凤山。 但是这些他自然不会如实相告。 顾浦望孤傲又孤僻,难以接近,凭借这份救命之恩,江念又花了将近五年的时间,才让顾浦望接受自己,尽管与薛从筠与蒋轻凉比起来,顾浦望的态度称得上是不冷不热,但他就是一个捂不热的性子。 江念:好好地你怎么问起了这件事? 顾浦望:昨日有人认出了我。她说当年我被落凤山的一位村民所救,但我毫无印象,只记得醒在一座荒庙。 江念的眼皮狠狠一跳。 怎么可能? 不应当有人知道此事。 也不应当这么巧。 江念目光闪烁,什么人与你说的?你信他这番话?当年之事,你记忆不全,记不得别的就算了,难道也记不得你高烧不退,是我在荒庙照顾你? 他越是往后说,也越是控制不住自己,几乎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可自始至终,顾浦望就这么冷静地看着他,也没有打断他。 直到江念把话说完,顾浦望才说:我记得,但是念哥,我问的是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浦望缓缓地说:你的祖籍在江北,既然是回乡探亲,又为何会出现在落凤山。 江念镇定地说:行路仓促,又遇见大雾天气,车夫走错了方向。 这番解释,早先他就与人说过几次,所以顾浦望问起,江念还可以从容应对,但顾浦望为人机敏,江念不敢多说,只怕多说多错,露出什么马脚。 你不信我? 江念先发制人,他睫毛颤动,眼中好似含了泪,你我相处五年,你会不知道我的为人吗?怎么旁人与你一说,你便如此笃信了? 可他忘了,顾浦望是顾浦望,不是薛从筠与蒋轻凉。 念哥,我知道。 顾浦望看着江念,神色不变地说: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才会问你。 江念嘴唇动了动,你 是啊。 他怎么忘了呢。 一直以来,顾浦望都游离于他们三人之外。好似与他交好,却又从不与他交心,比起参与者,他更像一个时刻在观察着的旁观者,甚至有好几次,江念都觉得自己被他轻易看透。 但是顾浦望从来都不说,江念便也不提,他们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度过多年。 突然之间,江念觉得很恼怒。 他花了这么多时间,费了这么多心思,结果呢? 结果顾浦望在质问他。 他为什么就不能无条件地站在他身边呢? 就算顾浦望并非为他所救,但这些年来,他自认为待顾浦望不薄,为什么他非要执着于此事?与以往一样,装作不知道不好吗? 几乎在转瞬之间,江念就做好了决定,他泪光盈盈地说:你不信我。 这五年来,我待你不好吗?怎么外人挑拨一句,你便深信不疑,你 他几乎说不出话,好似伤心欲绝,江念面色苍白地看向薛从筠与蒋轻凉。 你们二人呢? 江念问:难不成你们与他一样,怀疑我的为人? 话是这样说的,但在江念心中,薛从筠与蒋轻凉远没有这个脑子,他们也从来对自己言听计从,如果非要站队,江念深信他们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是 薛从筠嗫嚅着开了口。 果然。 江念的目光闪了闪,他就知道。 可下一秒,现实就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念哥,你就说实话吧。 薛从筠苦着脸说。 江念的话,摆明了是不想承认的,但薛从筠想给他一次机会,只要江念承认,只要江念好好认错,薛从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在江念看来,这就是薛从筠站在顾浦望那边了。 你 江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身形微颤,好似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转头问蒋轻凉:顾浦望不信我,薛从筠不信我,你呢? 蒋轻凉避开了他的目光,念哥,不是不信你,只是你可知道,真正救下顾浦望的人,是白雪朝白先生。 只一句话,让江念如坠冰窟。 什么!? 白雪朝? 怎么会是白雪朝? 一瞬之间,江念面上血色尽失。不同于先前的作态,这一刻他是真的感到狼狈,多年来精心准备的谎言与面具在猝不及防间被人撕开。 难堪,真的很难堪。 念哥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江念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问出了这一句话。 蒋轻凉犹豫了一下,刻意隐去了兰亭的部分,毕竟她是江倦的丫鬟,含含糊糊地说:白先生的家仆 可江念又怎么会被轻易糊弄过去,沉默了一会儿,他问:江太子妃的人说的,对吗?我猜是他身边的那个丫鬟。 本来就是怕牵扯到江倦,蒋轻凉才不敢如实相告的,现在江念猜了出来,蒋轻凉只好说:嗯刚好被认出来了,但不是倦哥授意的,只是话音未落,江念打断了他,声音尖锐不已,你叫他什么? 蒋轻凉一愣,倦哥? 倦哥,好一个倦哥。 这一刻,江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一声倦哥,既让他觉得刺耳,也让他觉得可笑。 手指狠狠掐着掌心,江念一字一字地问:什么时候,你们关系也这么好了,好到让你喊他倦哥? 难道你忘了,他把我推下了湖,是这个贱人把我推下了湖! 江念恨江倦,但这股恨意,却是源自于他的嫉妒,原先江念还可以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薛从筠、蒋轻凉与顾浦望是向着他的,可是现在蒋轻凉竟在喊倦哥! 顾浦望与薛从筠竟听信他丫鬟的话! 你们怎么能与他来往?你们知道他有多该死吗?他害我在长公主府上受辱,他让离王一再羞辱,他他该死!他该死! 江念情绪彻底溃堤,他又喊又叫,面容扭曲,几近于癫狂,与以往的温柔大相径庭。 此时此刻,无论是蒋轻凉,还是薛从筠,都惊住了。 贱人、该死。 念哥怎么会这样说话? 无论是他的所作所为,还是他对江倦的咒骂,真的彻底颠覆了薛从筠与蒋轻凉过往对他的认知。 你别这样说倦哥,他人真的挺好的。 惊愕过后,薛从筠神色复杂地说:他把你推下湖念哥,倦哥他有心疾,身体不好,哪有力气推你?况且他胆子那样小,之前我送他一只金蝉,都把他吓哭了,他怎么敢推人? 之前我一直想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顾浦望拦了下来,说你会不开心。 薛从筠说:念哥,以前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对你言听计从,但是今天我突然发现我好像根本没有认识过你。 蒋轻凉也说:你怪倦哥害你在长公主府上受辱可是念哥,这件事情本就错在你与侯爷啊。 顾浦望没说话,只是皱眉看着江念,摆明了对他那番话很是不赞同,他们三人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江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为什么这三人忽然向着江倦了? 他们又是什么时候有了来往的? 他们、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更有百感交集,江念真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他花了那么多时间接近他们,他挖空了心思讨好他们,到头来竟成了一场空! 你们 江念只觉得眼前发黑,心里也茫然得很,他咬了咬唇,忍着心中的怒意,撂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 是我看错你们了! 他们就这样撕破了脸皮,闹得这样难看,薛放离他们并不好受,毕竟再怎么样,也是多年的交情。 薛从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趴到栏杆上,愣愣地说: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蒋轻凉也趴过来,迷茫地说:我们是不是真的从来没认识过念哥。 薛从筠情绪低落道:嗯。 顾浦望走过来,纠正道:是你们,不是我们。 薛从筠和蒋轻凉齐齐扭头看他,这一次,他们倒没和往常一样立刻鸡飞狗跳地闹起来,毕竟心情实在是不佳。 他俩用眼神谴责顾浦望半晌,又重新低下头,忧郁地叹气,顾浦望也没再说什么,安静地远望,乍一望去,像极了兰亭感慨道:三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茶楼与揽月楼相向而立,但茶楼较为低矮,再加上有竹帘的遮挡,对面几人倒是在栏杆前站了许久,却始终没看见江倦。 江倦夸奖她:好比喻。 兰亭笑了笑,也不知道他们与二公子说了什么,反正是不欢而散了。二公子瞧着心情不大好,他们也挺沮丧的。 江倦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怎么回事,但是稍微一想,觉得与那日兰亭说的事情有关,毕竟在他们心中,江念算得上是人美心善,这属于人设崩塌了。 这一段时间,他们与江倦走得挺近,本来江倦是想远离主角团的,不过他嘴上嫌弃这是一群小学鸡,心里还是挺喜欢和他们凑在一块儿的,毕竟打打闹闹还挺开心。 想了一下,江倦对兰亭说:兰亭,你帮我跑一趟,可以吗? 不多时,兰亭来到了揽月楼。 六皇子、蒋公子、顾公子 兰亭轻唤一声,趴在栏杆上的三人回过头来,兰亭把背在后面的手拿出来,笑眯眯地说:公子让奴婢给你们送这个。 在她的手上,捏着三串冰糖葫芦,焦黄色的糖衣裹着红色的山楂,兰亭笑着说:何以解忧,唯有吃糖,公子请你们吃糖葫芦。 薛从筠几人一愣,却是乐了,唯独蒋轻凉嘀嘀咕咕地说:吃什么糖葫芦?当我们是小孩子吗? 嘴上在嫌弃,他却又跑得最快,一把从兰亭手中夺走一串糖葫芦,蒋轻凉问道:倦哥呢?倦哥在哪儿?他怎么知道我们不高兴? 在对面的茶楼,往下就能看见了。 蒋轻凉就低下头,逐个寻找起来,没多久,他眼神一亮,悲伤的小狗转瞬间就快乐了起来,蒋轻凉大喊道:倦哥!倦哥! 江倦听见声音,回过了头来,可惜他回头不回头都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江倦还是问道:怎么了? 蒋轻凉扯开嗓门喊道:等我们过来找你玩儿! 最后一个字刚吐出来,竹帘就被拉开,薛放离侧过头,一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瞥过来,几乎凉进心坎里,蒋轻凉只觉得寒毛直竖。 算了,改日再找你玩。 蒋轻凉打了一个寒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很没有出息地屈服了。 薛从筠难得聪明了一次,料到他五哥必定不会放倦哥单独行动,也猜到了这个结果,不能找倦哥玩,他手上还有送来的糖葫芦,薛从筠就低头咬下一口。 好甜啊。 心头的郁结,好似当真淡了几分,他也好受了不少。 什么何以解忧,唯有吃糖。 分明是何以解忧,唯有倦哥。 分卷(81) 薛从筠正摇头晃脑地感慨呢,手中的糖葫芦却让人一把夺去,蒋轻凉吃完了自己的糖葫芦,开始惦记别人的了,他一伸舌头,一下子玷污两颗山楂,薛从筠一看就疯了,你他娘的,这是倦哥给我的糖葫芦! 他扑过去掐蒋轻凉的脖子,见这两人打起来,顾浦望后嫌弃地退后几步,并不想被牵连。 至于手中的糖葫芦,顾浦望却是一口未碰,兰亭见状,好奇地问他:顾公子,你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吗? 顾浦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看着糖葫芦,过了好半天,他才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不是不喜欢。 好久没有人用糖葫芦哄过我了,有点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三小只:好想和倦哥玩owo 第89章 想做咸鱼第89天 这一天,杨柳生画了很久。 毕竟是画美人,他画得酣畅淋漓,也心满意足,至于画完之后该怎么办,反正杨柳生只被允许为江倦画像,画幅的去留,决定权又不在他手上,是以这个晚上,杨柳生苦闷地饮下两斤白酒,与好友哭诉了一整宿,好友捂都捂不住他的嘴,吓得面无血色。 而这一日过后,江倦的生活也日渐规律起来。 早起早睡,每日固定营业白天陪太子处理政务,晚上陪太子睡觉,做太子妃居然让江倦感受到了社畜的痛苦,这么操劳,江倦也只换来了一点可怜的午休时间,他再也不能想躺平就躺平,并随时都会被摇醒,江倦真的有感受到世界的恶意。 在这期间,顾相也特地登门,见了江倦一面,他对谢白鹿的治水才能与一些发明创造赞不绝口。 毕竟事关性命,江倦难得主动营业:他是不是不肯南下?要不要我和王爷去请他? 顾相一听,忙不迭摆手:不必。 他笑呵呵地说:他一听说是太子妃举荐的,立刻就答应了下来,恨不得明日就南下治水,说是太子妃用得着他,别说是治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愿意。 江倦: 好吧。 比起主角受与安平侯,他们这也太顺利了吧。 总之,这一段时间,除了睡不好觉,眼睛也一直没有好转以外,江倦几乎万事顺遂,但转机很快就到了。 那是一个午后,江倦睡着睡着,往旁边一滚,却没有人揽住他,江倦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只见床上空空如也,王爷已经不在了。 王爷呢。 江倦奇怪地问了一声,守在外边儿的兰亭撩开罗帐,笑着说:似乎有什么事情,王爷去处理了。 江倦哦了一声,本要翻个面接着睡,结果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来,兰亭,我好像 兰亭:怎么了? 江倦:我好像有点能看见了。 之所以说是有点,江倦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勉强视物,但这已经足够了。 孙太医当初说不要紧,江倦的眼睛要不了多久就能好转,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也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兰亭别说有多担心了,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太好了。 江倦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难得王爷不在,没人再一个劲儿地弄他,他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江倦又重新躺下来,只想睡个够。 可惜不幸来得太快,江倦还没睡着呢,就有人一路小跑过来,白着一张脸,哭哭啼啼地说:太子妃,太子妃,猫不见了。 江倦: 怎会如此。 江倦还挺喜欢这只猫的,兰亭连忙上前询问,原来是这只四耳猫经常关不住,总爱偷偷摸摸往外跑,满王府地溜达,往日到了饭点,他自己就回来了,所以丫鬟也没太在意。 可是这一次,从昨晚起,这只猫就没有回来,丫鬟今天去看了几次,也到处找了一遍,始终不见它,整个人都慌了。 兰亭问她:猫经常跑去玩的地方看过了吗? 丫鬟回答:找过了,没有。几乎整座王府我都去看过了,除了立雪堂奴婢不敢进去,其他地方,猫都不在。 江倦听完,好奇地问道:为什么立雪堂不敢进去? 立雪堂 丫鬟放在两侧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太子妃也许不知道这些,她们这些当下人却是无比清楚的,殿下还是王爷时,若有人得罪了他,但王爷又不想让这人死,就会带去立雪堂折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立雪堂,也就是一个刑房。 丫鬟不敢如实告知江倦,只好含糊不清道:没有殿下的允许,不可以擅自进入。 还挺神秘的,江倦只当是类似于书房的地方,别人不许进,他应该可以的吧,江倦就说:好,我知道了,你再去别的地方找一找,我过去看看吧。 公子 兰亭握住双手,直觉不太好,你眼睛才恢复,还是好好休息吧。要不,奴婢去找管事,让管事帮忙看看? 江倦也想睡觉,但猫跑丢,他又不太放心,还是想自己去找一找,没事的。 兰亭犹豫道:可 丫鬟不自然的神情,兰亭当然捕捉到了,她隐约觉得这个立雪堂不是个什么好去处,他们公子也去不得。 江倦决定好了,才不听她说什么可是,兰亭,你去吗? 奴婢 兰亭还在想怎么劝他,江倦等了一小会儿,以为兰亭是不想去,就自己走了,兰亭见状,心里再不安,也还是追了上来,公子,小心一点,奴婢扶着您吧。 立雪堂不算远。 侍卫们守在外面,他们见了江倦,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江倦进去了,并不敢阻拦。 就这样,江倦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立雪堂,江倦自己在东张西望,也不忘对兰亭说:兰亭,我看不太清,你也帮我看一下。 没错,团子。除了薛狗,江倦还认真给他的猫取了一个小名,至于该叫哪个名字,得视情况而定。 王爷惹他生气,猫就叫薛狗,指猫骂人,无事发生,就喊它团子。 兰亭应下声来,是,公子。 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正堂,又有不少侍卫守在门外,江倦本来没太在意,也没想进去,只是经过时,他隐约听见了很细微的猫叫和一道熟悉的声音。 王爷和猫? 江倦扭过头来,门关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江倦就向侍卫们确认了一下,王爷在这儿吗? 是。 江倦哦了一声,抬手要敲门。 与此同时,立雪堂内,薛放离正抓住一人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这人已被折磨多日,形销骨立、浑身血污,见到薛放离,他好似恐惧到了极点,双目圆瞪,脑门儿凝出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落,他浑身颤抖个不停,嘴唇也在不停抖动。 想死? 薛放离语气平静,本王让你死了吗? 高管事站在旁边,怀里抱了只猫,他瞄去一眼,觉得这李侍郎人想得还挺美,他把太子妃害成这样,自个儿却又想自尽,打算一了百了。 殿下怎么可能便宜了他? 他今儿个寻的这场死,怕是惹怒殿下了。 高管事摇摇头,果不其然,才想到这里,就听见薛放离嗓音散漫地开了腔:李大人,本王说要将你千刀万剐,现在还差得远,你寻什么死呢? 归功于你,本王的太子妃,至今都还眼伤未愈,你又怎么能死。 薛放离笑了一下,语气遗憾不已,本想留下你的眼睛,让你好好看着自己是如何被千刀万剐的,但是现在本王改了主意来人,给本王剜去他的双目,塞入他的口中,让他吞下! 侍卫听令上前,也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立雪堂内,鲜少有人过来,除非是有什么要事,高管事看向薛放离,见他颔首,这才踩过一地血泊,快步前去开门。 怎么 话未说完,高管事就呆立在原地。 太子妃?怎么是太子妃? 江倦也愣住了。 室内一片昏暗,竹帘全然拉下,掩去午后的日光,浓郁的血腥味在蔓延,角落处有一人被侍卫按住,他浑身都是血污,拖在地上的腿,好似被什么生生削去皮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薛放离接过打湿的帕子,开始一下一下地擦拭手指,也许是高管事太久没有动静,他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眼皮一撩,下一刻,薛放离动作也是一顿。 团子不见了。 头一回看见这种血腥的场景,江倦有点吓到了,他反应向来迟钝,也很少有什么危机意识,可在此时此刻,江倦终于敏锐了一回,直觉告诉他不能让王爷知道自己看得见。 江倦问:我刚才走过听见了猫叫,团子是不是在这儿? 是在这儿的,就在高管事怀中抱着呢,高管事刚才那一瞬间,真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听江倦这样问,这才反应过来江倦看不见。 还好、还好。 殿下前段时间才在担心被太子妃发现他本性呢。 在的。 高管事抬起手,把猫往江倦怀里塞,江倦摸摸它,你怎么到处乱跑。 小猫喵喵叫个不停,扭头去追江倦的手指,江倦又说:王爷是不是也在?我好像也听见他的声音了。 嗯。 薛放离应了一声,江倦不由得把猫抱紧一些,问他:王爷,你怎么回事,白天逼着我陪你,让你陪我睡一会儿午觉,你还偷偷跑掉了。 薛放离盯着江倦看了很久,才缓缓地说:过来。 江倦才不上当,他慢吞吞地说:我过不来,我不要兰亭扶,好几次差点绊倒,你快来抱我。 顿了一下,江倦又说:什么味道,好难闻啊。 薛放离看了一眼高管事,高管事连忙开窗透风,薛放离这才说:试了一支新香。 江倦哦了一声,薛放离朝他走过来,揽过江倦的腰把他抱起来。 你看不见,乱跑什么? 兰亭进不来立雪堂,我就说我带她进来。 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她进不来,你就进得来? 江倦嗯了一声,很努力地保持平静,不然呢。我可是太子妃,难道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 薛放离没搭腔,江倦不敢乱看,本想把脸埋入他的怀中,可是血腥气太重了,他只好作罢,只是江倦又忽然想起来那一天晚上,王爷回来也是这么一身气味。 怎么了? 他动作一顿,就被薛放离捕捉到了。 没有。 江倦摇摇头,薛放离坐下来,江倦就坐在他的大腿上,怀里又抱了只小猫,江倦低下头,佯装与小猫玩,心里却在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听高管事说过,知道王爷在审问李侍郎。 可是李侍郎的腿怎么成这样了啊? 薛放离没有叫停,侍卫们交换一个眼神,听令剜去李侍郎的双眼。 刀刃没入,痛感剧烈,李侍郎刚要叫出声,就被人死死捂住嘴巴,可江倦还是听见了一点,他问:王爷,什么声音? 说着,江倦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扭过了头,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江倦真是差点魂飞魄散。 下一秒,他的下颌被一只手指捏住,脸被转了回来,薛放离神色平静地问:吃不吃葡萄? 王爷 江倦有点发懵,他不说话,薛放离就当他默认,摘了颗葡萄喂给江倦。 那一头,李侍郎的双目被剜下,只剩下一个血窟窿,这一边,薛放离剥去葡萄皮,红紫色的汁水顺着苍白的手指滴落,送至江倦唇边。 江倦被他侧抱在怀,是以江倦要看还得扭头,可薛放离却正对着李侍郎那边,但他自始至终都神色如常。 王爷不是审问李侍郎吗? 这是在做什么? 王爷怎么不叫停? 吃。 薛放离吐出一个字,江倦吓得睫毛一动,他张口咬入葡萄,齿关却在轻颤。 实际上,不止是齿关。 你抖什么? 江倦茫然地说:啊?我抖了吗?是葡萄太酸了吧。 薛放离垂眼,是吗。给本王尝一口。 话音落下,他低下头,吻住了江倦。 江倦却还在惊魂未定。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 那一晚,王爷回来,明显是沐过浴的,可饶是如此,他身上还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可想而知现场有多血腥。 王爷他究竟在做什么啊? 王爷人不是很好的吗? 李侍郎的腿,李侍郎的眼睛 没有王爷的发话,侍卫怎么敢擅自对李侍郎动手? 王爷他、王爷他喵。 小猫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唤醒了江倦,他以往很喜欢被亲,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王爷亲得很用力,也很凶。 王爷 江倦侧过头,心里也很乱,本想逃开这个吻,又看见李侍郎被逼着吞下自己的眼珠,江倦当即僵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毛骨悚然,过了好一会儿,江倦才慢慢地说:王爷,团子找到了,我想回去再睡一会儿。 薛放离看他几眼,口吻平常道:知道了。 江倦又问他:你呢? 薛放离淡淡道:本王还有事。 江倦哦了一声,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江倦就喊兰亭了,兰亭,王爷不能抱我回去,又得你扶我了。 分卷(82) 兰亭白着一张脸走过来,是,公子。 她扶住江倦,尽管也在努力控制,却还是一直在颤抖,江倦走了几步,哗啦一声,一脚踩入什么,他低下头,是一片小血泊。 深吸一口气,江倦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结果薛放离忽然又开了腔。 慢一点,猫把茶杯打碎,前面还有一滩水。 没有啊,就刚才那一滩水。 江倦下意识纠正他,可说完这一句话,他就意识到什么,心脏骤停,兰亭抓着他的衣袖也是倏地一紧。 看见了? 殷红的唇掀起,薛放离缓步朝江倦走过来,他从后面环过江倦的腰,把人带入怀中,而后低头一下一下轻蹭着江倦的侧脸,语气遗憾不已,害怕? 怕也已经晚了。 薛放离在笑,可语气却阴冷得好似一条毒蛇,真是可惜,你再害怕,本王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第90章 想做咸鱼第90天 熟悉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处,这是个亲昵无比的姿势,可江倦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唯一的热源是怀中动来动去的小猫。 江倦都要忘了呼吸。 说一点也不怕,是不可能的,江倦刚才是真的被吓狠了,结果现在又被拆穿,江倦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他轻轻吸气,脸却被人转了回去,薛放离垂目望他,神色如往常一样,笑得温雅,可江倦就是从中看出了几分阴鸷。 王爷。 江倦怔怔地问他:我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薛放离听不出情绪地回答:不是。 那你、我 江倦有点语无伦次,他有好多话想说,可张了口,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低下头,看了很久那只揽着他的手,慢慢地拨开。 眼看着就要挣脱,薛放离却再一次握上来,甚至更为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那么多人告诉过你本王是个疯子,你不肯信,薛放离语气又轻又缓,好似诱哄一般地说,以前不当回事,现在也没必要耿耿于怀。回去好好睡一觉,把这些都忘了,就当没有发生过,如何? 怎么可能忘得掉啊,江倦睫毛动了动,很低落地说:你让我想一想。 薛放离颔首,好,本王等你想好。 江倦:那你松手。 薛放离却还是没有放开江倦,江倦等了一小会儿,正要回头看他,下一秒,江倦却倏地被扯入怀中,薛放离抱着他,用力到江倦都觉得疼了。 王爷。 待会儿就好。 江倦只好给他抱。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终于放开江倦,他语气平静地吩咐道:送太子妃回凉风院。 一路上,江倦睫毛低垂,人也格外安静,兰亭担忧地看了许久,待回了房,终于忍不住了。 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 江倦摇摇头,神色迷茫地坐下来。 小说写得那么清楚,离王为人残暴,他罔顾人伦、暴戾恣睢,他却一心觉得王爷是个好人。 难怪王爷说他好骗,难怪王爷说若是想瞒着他,自己不会发现。 江倦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发现。 我好笨。 江倦声音很轻很轻,兰亭忙安慰他道:公子怎么这样说自己,公子一点也不笨呀。 江倦问她:你知道王爷他其实也没那么好吗? 兰亭迟疑道:公子,奴婢与府上的丫鬟住在一起,她们经常告诉奴婢一些关于殿下的时期,所以 江倦替她回答了,你知道。 兰亭摆摆手,不是呀。最开始,奴婢也不知道的,与公子一样,觉得王爷真是个好人。 她再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江倦叹了一口气,还是闷闷不乐。 犹豫了一下,兰亭又真心实意地说:可是公子,殿下为人再怎么样,他待你,却是真的好呀。不止管事与奴婢说过好几次,府上的其他人也时常在说殿下待公子,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她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江倦还是有点想不开。 立雪堂内的场景太过于血腥了,王爷又自始至终一直在骗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王爷是不是还做过别的事情? 江倦越想心里越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身上一股血腥气,江倦就说:兰亭,我想沐浴。 兰亭忙道:好,公子你稍等。 她往外走,结果门一开,却见到不少侍卫守在外面,兰亭心里疑惑,正要踏出来,却被拦下,侍卫问兰亭:去哪里? 兰亭低声道:公子想沐浴,我去给他烧水。 侍卫却道:不必你去,待会儿水烧好自会有人送来。 兰亭一惊,什么? 见兰亭在门口待了太久,江倦奇怪地问:兰亭,怎么了? 兰亭强笑道:公子,待会儿有人送热水过来。 江倦:可是 兰亭拉开了门,本来乖乖待在江倦怀中的小猫见状,一下子跳出来,几步蹿外边儿去了,江倦话都没说完,急匆匆地追它,结果他与兰亭一样,还没走出房门就被拦住了。 侍卫道:太子妃,您不能出去。 江倦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不能? 侍卫回答:殿下吩咐的。他让您好好休息,别乱跑。 江倦啊了一声,意识到了什么,倒也没有为难侍卫,只是抿了抿唇,不大高兴地说:帮我把猫逮回来吧。 待侍卫把团子给江倦拎回来,他已经生了好一会儿的气,江倦重新抱回小猫,把它身上揉得乱糟糟的,王爷不让我出去。 兰亭叹了一口气,尽力安抚他道:也还好。公子,反正你也不爱出门。 江倦却说:不一样。 我可以自己不出去,但是不可以他不许我出去。 兰亭: 话是这样说的,江倦蹂i躏一番团子,就抱着猫爬上了床,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王爷不喜欢猫毛,也不喜欢我睡太久,我就要抱着猫睡很久。 兰亭能说什么呢,只能替他放下罗帐,无奈地说:睡吧。 醒着心烦,结果睡着了,江倦也不好受。 在梦里,他被人抱起来,坐进了男人的怀里,满室的昏暗中,高管事端来一个果盘,里面放了一整串葡萄,已然熟透了,是很深的紫色,水珠还在往下淌。 瘦长的手指摘下一颗葡萄,喂给江倦,他是习惯这种投喂的,所以全无戒心地张了口,结果下一刻,拈在那苍白的指尖上、往下淌落浆水的果肉成了一团血糊。 这是一双眼睛,江倦认了出来,他几乎吓傻了,可那只手却还在喂他吃。 我不吃。 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王爷 罗帐被风吹动,悠悠然地晃动,江倦睡得并不好,不停发出模糊的呓语,到了后面,几乎是在低泣,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撩开飘扬的轻纱。 床上,少年蹙着眉心,睡得很不安稳,他的睫毛被水汽打湿,是真的哭了一场,还是被噩梦吓哭的。 薛放离垂眼望他,本要伸手揽过江倦,只是手指将要触及江倦之时,又是动作一顿。 连做噩梦都是他。 算了。 不敢抱他,更不敢再如往常一般安抚他,薛放离替江倦拭去眼泪,最后俯下身来,克制地、轻柔地在他睫毛上落下了一个吻。 拎起睡在一旁的猫,薛放离放下罗帐,走了出来,他语气冷淡地问:回来以后,他怎么样。 兰亭一听就知道这是在问江倦的情况,她摇了摇头,公子不太高兴。 薛放离嗯了一声,看好他。 说完,他抬脚就要走,好似来的这一趟,只是为了与兰亭交代这一声,兰亭双手紧握,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殿下 薛放离脚步一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兰亭眼皮一跳,还是把打过无数遍腹稿的话说了出来,她恳求道:您不要这样对公子。 您不能关他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关一辈子? 薛放离语气冷淡,他一日不想好,本王就关他一日,一辈子想不好,本王就关他一辈子。 最开始本王说送他走,是他自己不肯走。 兰亭:可是 尽管心里害怕,深吸一口气,兰亭还是问出了她的疑惑:若是公子想好了,他还是害怕,没办法接受呢? 那就是没想好。 薛放离阖了阖眼,神色染上几分晦暗,再接着想。直到他想好为止。 兰亭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愣愣地看着薛放离走远,男人一身黑金色衣袍,矜贵不已,神色明明冷漠到了极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兰亭却觉得他也在惧怕着什么。 这一个下午,江倦一直在睡觉,可他也一直在做噩梦。 彻底醒过来,已是华灯初上时。 这一觉真的睡得江倦很累,他恹恹地坐起来,恍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扯起薄被,可是东看看西看看,都不见小猫,江倦问兰亭:团子呢? 兰亭轻声道:方才王爷来了一趟,把团子送回去了。 江倦一愣,安静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兰亭颇是不解,江倦只好低下头,攥紧了薄被,慢吞吞地问他:王爷没说什么吗? 说了的,但是那番话,兰亭可不敢讲给江倦听,她思索片刻,答道:殿下让奴婢好好照顾你。 江倦一听,却更不高兴了,让你好好照顾我,那王爷呢?他就不管了吗? 他骗我这么久,还故意喂我吃葡萄,江倦说,就他最聪明,耍得我团团转,还一直在看我笑话。 说到这里,江倦又想起什么,更生气了,他回来一趟,都不找我狡辩吗?我和猫究竟谁是他的太子妃?他管猫都不管我? 兰亭:? 公子应当生气,但是他现在气的地方,让兰亭摸不着头脑,不过她还是勉强解释了一下,公子你那会儿在睡觉,他就走了。 江倦真的要气晕了,他就走了?我做了一下午的噩梦,就是他害的,他就走了? 他凭什么啊,江倦越想越生气,不和我狡辩,也不来哄我,更不跟我道歉,连我做了噩梦,他都只在旁边看看。 他是不是人啊? 江倦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他决定了,不行,王爷休想混过去。 于是没过多久,侍卫急忙赶往书房,与守在门外的高管事低语几句,高管事一听,当即脸色大变,他一把推开门,大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太子妃、太子妃他心疾复发了! 第91章 想做咸鱼第91天 凉风院内,灯火通明。 薛放离过来的时候,孙太医已经背着药箱赶到了,他想给江倦把脉,江倦却不停摇头,不太配合。 兰亭站在旁边,看得颇是忧愁,只是一抬眼看清楚来人,她连忙行礼,殿下 孙太医闻言,也回过头来,殿下,您快劝一劝太子妃。 薛放离掀了掀眼皮。 本来靠坐在软垫上,听见兰亭唤殿下,江倦立刻躺回去,还是侧着身子躺了回去,抗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压下心中的烦躁,薛放离缓缓地说:让孙太医给你把脉。 我不要。 你不难受? 要你管。 似乎是嫌他烦,江倦拉起薄被,把自己整个人都掩住,藏了起来。 你以为心疾是开玩笑? 薛放离面上一片阴鸷,他盯着江倦看了几秒,直接伸手捞人。 江倦身上的薄被被一把扯开,薛放离捏住江倦的肩,要把他拽过来,可归功于一下午的噩梦,这只手触上来的一刹那,江倦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薛放离动作一顿,许久,他终于松开手,神色漠然地说:起来。 江倦又重新用薄被把自己捂住,我不。 他们两人,一个语气冷淡,一个口吻生硬,光是听也听得出来不对劲,孙太医用眼神询问兰亭,兰亭轻轻摇头,孙太医立刻了然了。 吵架了啊。 孙太医赶紧提醒道:殿下,太子妃才犯了心疾,这会儿可受不得气。 他的心疾,他自己都不甚在意,本王又何必顾忌。 薛放离说:让孙太医给你把脉。原先不想吓着你,是以日日哄着你,你真当本王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嗓音很冷,几乎要结出冰碴子,说到后面,近乎于一种警告。 若是旁人,听见这番话,只怕会心惊胆战地求饶,可江倦却一点也没有被威胁到,他不仅不怕,还敢跟薛放离发脾气。 薛放离语气不善,江倦就更凶,有什么好把脉的。说来说去,就是我不能生气,可老有人害我生气,我能怎么办。 分卷(83) 停顿一小会儿,江倦又说:说话就说话,你这么凶做什么? 薛放离看他一眼,语气到底缓和了几分,气什么? 江倦闷闷不乐地说:你还问我?你敢做不敢当吗? 薛放离平静道:没必要。本王与你说了,你大可睡上一觉,忘记这些事情,什么也不会发生改变。 可是 看都看见了,要怎么忘记? 况且他还上了这么大一个当。 他好好的王爷,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人设诈骗犯。 想到这里,江倦又有点沮丧,他坐起来,问薛放离:王爷,要不是我自己看见,你打算瞒我多久? 薛放离答道:一辈子。 江倦慢慢地说:你鬼话那么多,什么试新香,什么地上有水,怎么这种时候就不知道骗骗我了? 薛放离:没必要了。以往本王尚有顾虑,只得事事依着你,处处惯着你,现在没有了。 你既然已经清楚本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不要再让本王把话说第二遍。 王爷又开始了。 又在恐吓他。 江倦用心疾把薛放离骗过来,只是想让他哄一哄自己,或者道个歉也好,结果他不哄也不道歉就算了,态度还这样差。 明明被吓到的人是他。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王爷。 这个王八蛋凭什么这么凶。 本来就在生气,王爷来一趟,江倦非但没有好受一点,反而更生气了,他说:你不说第二遍就不说,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你出去。 兰亭见势不对,慌忙走过来,轻拍江倦的后背,公子,公子,你别生气。 孙太医也太不赞同,他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说:殿下,有什么事,您好好地与太子妃说就是。 没什么好说的,少年见了他就怕,见了他就生气,薛放离双目轻阖,转身就要走。 不许走。 见他真的要走,江倦抿了抿唇,又开了口。 可江倦再说不让他走,却不起什么作用,薛放离只是脚步一顿,又接着往外走。 江倦侧头看他,忽然一把摘下脚踝上的珠串,赌气似的甩到地上,哗啦一声,珠串的线断了,上好的小叶紫檀佛珠跟着滚落一地。 你 江倦是真的气狠了,平日他倒是擅长用丰富的糊弄经验让别人生气,可前提得是江倦自己不在意,现在江倦在意得要死,他也想像薛放离一样,说几句狠话,但江倦最狠的话已经说过了。 你出去。 这已经很没有出息了,江倦却还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气的。 公子,你别哭呀。 兰亭看得焦急,不由得开口安慰,要不是她说,江倦还没发现这回事。 他好没出息,真的好没出息。 王爷要走就走,他这么烦,只会惹自己生气,有什么好哭的。 江倦低下头,用手背去蹭眼泪,结果越蹭眼泪越多,大颗大颗的水珠顺着他白皙的手指淌落,外衫上、薄被上,濡湿一片。 公子 兰亭轻唤几声,拿出了一方帕子,江倦却不接,兰亭不好给他擦,只能担忧地捏住手指,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下一刻,手中一空,帕子被人抽去。 兰亭一怔,抬起头,是去而又返的薛放离。 江倦用手背捂着眼睛,擦不了眼泪,薛放离就给他擦手指上的水迹,江倦看他一眼,伸手推他,薛放离本要与往常一样,顺势揽过江倦,只是手上还未发力,就是一顿。 少年怕他。 短暂的迟疑,江倦已经躲到了最里面,他贴着墙坐在那儿,眼尾与鼻尖都哭红了,睫毛上还有揉碎了的泪珠,要掉不掉地挂在上面。 今天的第二场了。 只是一个下午,他把少年惹哭了两场。 薛放离看着江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地说:都先下去。 再不放心,兰亭却是比谁都清楚,症结出在薛放离身上,她便行了礼,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孙太医也没说什么,跟着走了。 没多久,屋内所有人都被屏退,只剩下江倦与薛放离。 江倦垂下眼睫,安静得不得了,时不时还是有眼泪往下砸,薛放离就这么看着他。 他也只能看着他。 他不敢靠近。 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江倦真是忍无可忍了,他气闷地问薛放离:有什么好看的?你就不能帮我擦一下眼泪吗? 江倦要求了,薛放离才朝他伸来一只手,指腹轻而缓地拭去江倦面上的水渍,动作之轻柔,与他方才说话时的冰冷口吻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给江倦擦拭眼泪,也只是擦拭眼泪,既没有揽过江倦,也没有把他拉入怀中,江倦看了他好几眼,只好作罢。 哭了一场,情绪也有了发泄,待眼泪被擦完,江倦也终于平静下来,他低头看着地上的佛珠,手指慢慢地卷起薄被一角,珠串断了。 断了就断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串佛珠,是照安寺的圣物。当年皇太后借口镇邪,讨来了这珠串,让薛放离日日佩戴,他不信鬼神,只想看看这所谓的圣物可是当真镇得住他这邪祟。 戴在他这邪祟手上,是镇邪之用,戴在江倦身上,就是护佑平安了。 薛放离垂下眼,抱歉。 生了这么多气,还被气到哭,江倦总算等来了一句道歉,不过他也没有很轻易地就接受,江倦问薛放离:你道的是什么歉? 薛放离:不该哄骗你。 江倦:那你故意喂我吃葡萄、我心疾才发作完你跟我说话还那么凶、我不许你走你偏要走呢? 薛放离:是本王的错。 江倦摇摇头,还是不原谅他,还差两次道歉。 薛放离: 听他一桩一桩地道完歉,江倦终于好受多了,他慢吞吞地说:你明知道我在生气,还存心气我,让我更生气,要不是有指婚,你这辈子都别想有王妃。 一直一直气我。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再换一个新的太子妃吗? 江倦评价道:你想得美。 停顿一小会儿,江倦又说:我说回来想一想,你下午来一趟,晚上又来一趟,都不要问我想得怎么样了吗? 薛放离望他,神色晦暗,不是不问,是不敢问。 江倦啊了一声,你还有不敢的吗?我看你什么都敢。 薛放离没有搭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江倦接着问:那你为什么骗我? 答案还是一样,薛放离平静地说:不敢让你知道。 江倦疑惑地看他,薛放离缓缓地说:你是小菩萨,喜欢普度众生,见不得丝毫苦难,我却只会与人制造苦难。 我怕留不住你,也怕你会害怕。 江倦一怔,慢慢地说:我也没有那么胆小啊。 薛放离:是吗。 他看着江倦,目光很沉也很深,里面有许多江倦看不懂的东西,薛放离微微一笑,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可我怕啊。 过去的许多年,他无畏亦无惧,更心无牵挂。哪怕每一日都在被喂食毒药,哪怕与蒋晴眉的尸身被锁在一起十四日,薛放离从未生出过丝毫恐惧,他有的只是厌恶,他厌恶世间万物,他更厌恶他自己。 可是后来,他开始怕了,他怕得越来越多,他的顾虑也越来越多。 他怕江倦心疾复发,怕江倦命不久矣,怕江倦怕他,最怕江倦不要他。 他怕的一切,统统与江倦有关,统统是江倦。 你是菩萨,我与你不同,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薛放离阖了阖眼,我太贪心了。我想我的小菩萨再多眷恋我一些,我想我的小菩萨再多疼一疼我。我若是不成一个好人,装成一个受尽苦难的好人,又要怎么样才能获得小菩萨的垂怜,又怎么样才能让他再多施舍我一些眼神? 他殷红的唇轻扬,明明在笑,却只让人觉得寂寥不已。 我 江倦呆愣愣地看着薛放离,过了好半天,才疑惑地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啊? 我没有这么好。什么小菩萨,都是你自己想的,我根本就不是。 江倦拧起眉尖,我是容易同情心泛滥,可我也不是每一次都是出于同情。茶楼那一次,你骗我说你害死了一个人,当时我就在想,你做得不对,可是我没法怪你,我还在想那时候你过得很不好。 我看见李侍郎被剜掉眼睛,我做了一下午的噩梦。王爷你做得还是不对,可是我却在想你这样做,是为了我。 我江倦抿了抿唇,每一件事,你做得都不对,可我还是忍不住给你找借口你是迫不得已,你是有原因的。 你那么聪明,我装瞎装得那么好,你都能一眼识破,怎么这种时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呢? 江倦看看薛放离,抓住他的手指,我不是同情你,我也不要你装好人来留住我,我只是 我只是喜欢你。 江倦轻轻地说:你再怎么恶劣、再怎么讨厌,再怎么糟糕,我也想跟你待在一起,就算你惹我生气,害我气到哭,我也想让你留下来。 我算是什么菩萨啊。我要是菩萨,早就完蛋了,我根本不想普度众生,我只想渡王爷你一个人。 第92章 想做咸鱼第92天 在此之前,江倦毫无感情经验,所以他一再逃避,也过于害羞,甚至让薛放离做出不再逼他的承诺。 可是这一次,这些话,江倦很自然地就说了出来,他把这归结为恨铁不成钢。 他没出息,王爷竟然比他还没出息,只会想东想西,想的还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再怎么样,心迹全然袒露,江倦还是有点紧张的,他的手指攥紧薄被,等待这一份告白的回馈。 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一会儿,江倦都没有听见薛放离开口,他终于忍不住了,王爷,你话音戛然而止。 江倦一抬头,就望入男人的眼中。黑沉沉的,好似是空寂又寥落的深海,薛放离在看他,又仿佛在看幽深海底浮起的一点萤光。 太专注了,专注到让人心疼。 江倦怔了怔,本来只是紧张,现在被看的又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伸手去捂薛放离的眼睛,边捂边问他: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薛放离任由他动作,不是说过了吗。 江倦不许他蒙混过关,不行,我要你再说一遍。 好,薛放离说,我心悦于你。 真的再说一遍了,江倦却又摇头,存心挑他刺,这句话你说过了,我不要,你给我换一句。 该说什么呢。 他曾深陷泥淖,却有一只手主动向他伸来,薛放离牵住了这只手,于是他回到了人间。 可他天生就是一个坏种,牵住这只手的时候,他并不感激,他只想把少年扯入红尘,让他与自己一同在苦海中沉浮。 后来他日益贪心。他不止想牵住少年的手,他想少年眼中唯有自己一人,他想少年的悲悯只给他一人,他用过往的苦难作为筹码,换得少年的心软与爱怜,他戴上温柔和善的面具,不那么认真地扮演一个好人。 这一日,面具撕开,他本性毕露,他的谎言被揭穿,终日的畏惧与惶恐终于到来,薛放离想,他有的是时间与少年耗下去。 最长不过一辈子。少年哭得再怎么可怜,再怎么畏惧他,他也不会心软,更不会放过他。 他就是一个恶鬼,他就是一滩烂泥,少年沾上了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甩开他。 谁让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谁让少年向他伸出了手,却又不肯给他牵一辈子。 他偏要恩将仇报,他偏不放过他。 可是少年说不是同情。他说无论他是怎么样的人,他都想与他待在一起。他愿意留在他身边。 这怎么不是菩萨呢? 这是他的小菩萨。不渡苍生,只渡他一人。 可他渡了自己一人,便是渡了苍生。 你在我身边,就是在渡我,薛放离说,不是菩萨就不是菩萨吧。莲座上的菩萨,又有什么好做的,来我怀里,做我的心头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 江倦总算满意了,他把薛放离拉上床,然后一下抱住他,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声音模模糊糊的,好,我来了。 薛放离垂眼望他,手抬起,本要触及江倦,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止在半空中,江倦对此无知无觉。 他被哄开心了,账却还是要与薛放离算的,他可不会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江倦用指尖描着薛放离外袍上的刺绣,你自己一通乱罚,把人折磨得半条命都没有了,还要官府做什么啊? 好。 薛放离答应得太快,江倦怀疑他在敷衍自己,想了一下,江倦又说:你最好是真的决定洗心革面了。你老被骂日后要下地狱,你就好了,你不信鬼神,你是不怕的,我好怕。 地狱一点也不好过,我又怕吃苦,万一真的有地狱,你真的会下地狱,我也得陪你一起下地狱了。 江倦睫毛动了动,王爷,你总让我疼你,你也疼疼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吃苦,我也好怕疼。 分卷(84) 薛放离:好。 除了私自用刑以外,还有江倦上他的当。江倦捧住他的脸,接着说:你也不能再有事瞒着我了,什么也不可以。 说到这里,江倦想起什么,又提醒薛放离:那个丫鬟跟我说团子丢了的丫鬟,你也不许私底下罚她。 好。 他仿佛一个无情说好的机器,江倦说什么都答应,江倦灵机一动,还有。日后你再看奏折,不许再拉我一起了。 安静,室内一片安静。 江倦:? 他问薛放离:王爷,你说句话呀。日后不许再拉着我一起看奏折了,你听见没有? 薛放离:再说吧。 江倦可不傻,他的再说,肯定是在糊弄自己,江倦看看薛放离,拉来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处,慢吞吞地说:王爷,我这儿还有点疼,你给我揉一揉。 顿了一下,江倦补充道:我都让你气成这样了,现在我只是不想看奏折,你连这都不肯答应吗? 薛放离:嗯。 目的达成,江倦却还是没有见好就收,他选择再接再厉,还有,我要是想睡觉,你得放我睡觉,不许再摇我了。 薛放离低下头,他不置可否,但神色明显不太赞同。 江倦只好再度使用心疾大法,这次我心疾复发,肯定有睡不好觉的原因,你得让我休息好,睡不好觉,身体要怎么好嘛。 他说得理直气壮,可问题在于任由江倦睡,他可以在床上瘫上一整天,懒得令人发指,一点也没有对不起他江懒这个小名。 但这会儿江倦心疾才发作,他正恃病而骄,薛放离只得顺着他,我尽量。 只是尽量,江倦还是有点不太满意,不过他觉得这不是大问题,耍耍赖就过去了。 要求提完了,江倦又瞄着薛放离看,觉得气氛这么好,薛放离总该抱抱他。 可是等了又等,薛放离也没有动作,江倦快要被他气死了,你怎么还不抱我? 薛放离闻言,怔了一怔,他抬起手,可指尖将要触及江倦之时,动作再一次地停了下来,这一次,江倦总算发现了。 江倦:??? 迟疑!王爷抱他居然敢迟疑! 是我不好抱了吗?你为什么不肯抱我? 江倦又发脾气了,薛放离垂下眼,神色却没有丝毫不悦,他凝视了江倦许久,低低地笑了,手也终于放下来,揽住了江倦。 揽住了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不过只是一日,却好似过去了许久。 把少年抱满怀,闻着他身上的清香,贪婪地攫取他的一切,总能最大程度地令薛放离感到愉悦。 薛放离低下头,用力地吻住江倦,手也在江倦的腰上揉得用力,江倦只好环住他的脖颈,又在他的怀里化成了一滩水,只能喘个不停。 没过多久,孙太医终于得以给江倦诊脉,只是江倦软倒在薛放离怀里,鬓发散乱不已,甚至蹭卷了好几绺,更别说他的唇瓣都被亲红,眼神也满是潮气,浑身都是艳i情,好似被疼爱过一番。 孙太医不敢多看,只是犹豫着提醒道:殿下,太子妃近日心疾发作颇是频繁,您得多注意一些,暂时莫要与太子妃行房。 薛放离嗯了一声,嗓音低哑,本王知道。 若不是顾惜江倦的身体,薛放离自然不止是把人按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揉,他会哄着江倦让他做更多,把人欺负到哭。 只是孙太医说得不错。 看着江倦伸出手,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让孙太医给他诊脉,薛放离神色微沉,才缓和几分的神色又覆上几分阴霾。 少年的心疾,发作得愈发频繁了。 同一时间。 入了夜,官道过路之人寥寥无几,只时不时有马车辘辘驶过,之后便归于一片沉寂。 牵着一匹马,头戴斗笠的老人走得很慢,他本是一身白衣,只是走了太多路,是以满身黄土、风尘仆仆,着实狼狈。 老人已过花甲之年,却还是精神矍铄,他时不时拍拍马头,嘴里念念有词:再走几步。前边儿有个茶馆,到地方了给你要几颗苹果,让你吃个够。 这马好似也很通人性,说走几步就走几步,停下来冲老人嘶鸣,老人便又说:这才到哪儿,再走几步。 念着念着,总算到了茶馆,店里的伙计颇是热心地把马牵走,老人给它要了苹果后,寻了一处坐下来,老板娘问他:老先生,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还在赶路?你是要去哪儿? 去京城探亲。 老板娘呀了一声,你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要你亲自去探亲?你那儿孙呢?怎么不与你同行,反倒放你一人上路了? 老人笑呵呵地说:只有一个女儿,去世得早,只剩下一个孙儿。他啊,自顾不暇,在京城没靠山,让人一再欺负,老夫这趟进京,就是为了他。 老板娘一听,颇是同情地说:难怪呢。我还在说,谁家放心让你一个老人家自个儿上路,原来如此。 老板娘家中也有一位老人,是以感触颇深,她连忙使唤店小二道:快去,给这位老先生把水袋灌满,再让后厨给他上几道口味清淡点的菜。 店小二连忙应下声来,老人则伸手摘下斗笠。 他微微一笑,端的是一身仙骨道风,多谢。 老板娘一愣,随即摆摆手,没事儿。 本来只是出于可怜,可老人把斗笠一摘,老板娘又觉得这老人绝非池中物。 不过这官道之上,来来往往的人见多了,老板娘早已学会不去好奇他人的身份,她只是低下头噼里啪啦地拨算盘。 没一会儿,店小二端着才出锅的热菜从后厨跑出来,他风风火火的,老板娘头也不抬地骂他:做什么?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不是 店小二把菜放上老人那桌子,眉飞色舞道:老板娘,方才老张给我说了个事儿,说的是离王跟他那离王妃哦不对,现在应当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了。 老板娘张嘴就又开始骂他了,你少废话,快给老娘滚去把这位老先生的水袋灌满。 老板娘一发飙,店小二当然得照做,他讪讪地扭过头,正要问老人要水袋呢,就听老人笑眯眯地问道:太子与太子妃的什么事? 店小二一愣,还是如实地与他说了:就是太子对他那太子妃,当真是宠爱有加,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都不为过。 老人一听,饶有兴趣地说:你再仔细说说。 老板娘不听这些,店小二总算有人分享了,他一张嘴就喋喋不休,正说到兴头,茶馆又来了一人。 先生!先生! 来人一副小厮打扮,他小跑过来,对老人说:先生,我问到路了,我们只要 老人冲他摆摆手,待会儿再说,听他讲完。 店小二便接口道:那安平侯啊,可真是踢到铁板了,屏风一撤,里边儿竟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太子妃? 小厮本来疑惑不已,一听清楚店小二所讲故事里的主人公以后,也立刻竖起了耳朵。 毕竟事关公子,可得好好听。 没错,公子。 他们先生此次上京探亲,探的就是太子妃。 唉,也不知道他们公子在京城的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第93章 想做咸鱼第93天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孙太医的话突然提醒到江倦了。 暂时不要行房。 那岂不是王爷就算想对他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了? 诊完脉,孙太医与往常一样,叮嘱几句之后又开了几帖护养心脉的药,这才背上药箱,款款离去。 王爷。 江倦坐在床上,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嗯? 你过来一下。 薛放离朝他走来,江倦一下扑入他的怀里,整个人几乎挂在薛放离身上,然后仰起头,睫毛眨动,亲我快亲我。 他主动索吻,薛放离自然没必要与江倦客气,可他却没想到这是一个甜蜜的陷阱。 呼吸交缠,唇齿勾连间,江倦被放回床上,上一回亲热过后的秾丽还未完全褪去,他的面上又覆上瑰色,细长的睫毛轻轻晃动,少年整个人都艳得惊心动魄。 骨节明晰的指骨本摁在他的腰上,又缓缓向下游弋,江倦一下子警觉,他侧过头来,没什么力气地按住这只手,轻轻喘着气说:王爷,孙太医说不可以的。 关于行房,江倦不太清楚具体流程,但他看过春宫图,也没有傻到让人占了这么多便宜,还不知道薛放离究竟想做什么。 江倦喜欢与薛放离亲热,尤其喜欢被亲,但是他又有点害怕再继续往下发展,现在一假装心疾发作,不仅解决了王爷,连他的后顾之忧也一并解决,实现了亲吻自由。 江倦无辜地问道:亲一亲还不够吗? 问完,他还自问自答:我觉得够了的。 薛放离动作一顿,只得用力地按住少年那截瘦韧的腰,凶狠地亲下来,用行动告诉江倦他的答案。 不够。 公子,面来了。 尚书府内,丫鬟端来一碗长寿面,安平侯不言不语地坐在一旁,修养多日,他整个人都瘦削不少,气质再不复以往的沉稳,反倒是阴郁许多。 六皇子他们呢。 今日是江念的生辰。按理说,不该只有安平侯一人前来,薛从筠、蒋轻凉与顾浦望都会到场为江念庆生,他们与江念一直很要好,只是一直到现在,安平侯都不见他们上门,便发出了询问。 江念神色一变,随即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没让他们过来。人多太吵了,侯爷你又尚未痊愈,我想你更喜欢安静一点的环境。 究竟是本侯喜静,还是你认为本侯见不得人? 安平侯阴沉沉地问江念。 即使他在侯府修养,也知晓无论是茶馆之事,亦或是他得知婚约的真相以后,当街崩溃之事,已然传遍整座京城。 往日的安平侯是沉稳知礼的真君子,现在的安平侯沦为了一个笑话,供人在街头巷尾嘲笑取乐,就连侯府的马车,也遭人指指点点。 侯爷,我怎么可能认为你见不得人。 江念让他问得一懵,急忙解释道:六皇子与蒋轻凉他们二人,一对上就爱吵架,一吵起来又是没完没了,有时候我都受不了,更别提侯爷你了。 顿了一顿,江念又道:况且,侯爷又怎么会见不得人?非要说起来,见不得人的是我才对。 那一日在长公主府上,为了侯爷你,长公主与驸马的怪罪,我全然应下,侯爷,你可知晓京中之人,现下又是如何说我的? 说到这里,江念一度哽咽,他们说我寡廉鲜耻。 安平侯皱了皱眉头,却是问他:为了本侯?什么叫为了本侯? 江念被他问得一愣,正要说什么,安平侯又道:舅舅与舅母难不成说错了? 知晓江倦的外祖父是白雪朝之后,安平侯想了很多事情。比方说他之所以鬼迷心窍般地要退婚,与江念脱不开关系。 若非江念总是给他甜头又给他希望,若非江念总是若即若离地吊着他,他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会与江倦退婚,本就是江念的错! 江念这一次真的傻眼了。 安平侯的意思是他也这么认为? 在长公主府上,天大的羞辱,江念含着恨咽下,他以为不论如何,起码能在安平侯这里换来几分爱怜,结果却是换来了安平侯的这番话。 在这一刻,江念只觉得安平侯自私,他血气翻涌,眼前发黑,可与此同时,江念却是有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安平侯再自私又如何? 他看中的,本就是安平侯日后可以登基,也是安平侯好拿捏。 再者说,他们已有弘兴帝的赐婚,且赐婚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平侯如此丢人与消沉,他尚且忍了下来,没道理现在忍不下来。 思及此,即使心中再多的不满与怒火,江念也只是神情一滞,而后满脸含泪道:侯爷,你 若是往常,安平侯自然是吃他这一套,可是现在,江念的一切,安平侯都忍不住拿来与江倦做比较,最终得出他不及江倦的结果,心中也更为烦闷。 看了江念好几眼,安平侯闭了闭眼睛,缓缓地说:别哭了。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丫鬟,吩咐道:给你主子擦眼泪。 可安平侯的行为,却被江念视为安平侯的妥协,江念松了一口气。 安平侯道:本侯今日前来,除却为你庆生以外,还有一件事情。 江念问他:什么事? 安平侯:本侯要去江南待上一阵子。 江念一愣,侯爷,你去江南做什么? 在他的上辈子,安平侯确实是去江南了的,只不过他是受了大皇子的派遣,替大皇子做事,这辈子轨迹一再变动,江念本以为安平侯不会再去江南。 安平侯神色闪动,舅舅答应了离王太子,会给他一个交待,他让本侯离开京城。 不知怎么地,江念觉得安平侯在说谎,但安平侯既然不愿意与他如实交代,江念便也没有追问,只是故作惊喜道:当真?我也打算去江南,侯爷与我,岂不是可以同行? 安平侯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江念垂下眼,也在若有所思。 他们各怀心思。 分卷(85) 隔日。 心疾发作第二日,江倦不必早起营业,他快乐地睡到自然醒。 也有一点不快乐。 放在往日,江倦可以一觉睡到正午,起来就接上午餐,可是连续早起好几日,他竟然还没到正午就醒了过来。 我算什么咸鱼,居然会醒这么早。 江倦自我检讨一番,并决定吃个早餐再接再厉,结果他才蹭下床,兰亭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 怎么了? 兰亭展开一封信,惊喜地说:先生进京来看你了!他让人传了信,约莫晚上就抵达京城了! 江倦:啊? 先生?是白雪朝吗? 也就是他外祖父要来看他了? 不对。 什么他外祖父,壳子换了人,他是一个冒牌货,这要怎么见白雪朝! 江倦慌了神。 公子,你不开心吗? 开心。 嘴上说着开心,江倦却又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兰亭见状,倒也没有疑惑,只是安抚他道:公子,没事的,先生不会介意的,他哪里会与你计较呢。 江倦眨眨眼睛,好像又发现了隐藏剧情,他试探道:万一他介意呢。 先生多疼你呀,兰亭叹口气,公子,要奴婢说啊,你就是太爱钻牛角尖了。 与先生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兰亭说,先生从未把你视为外人,连同夫人也一样。 她口中的夫人,就是江倦的生母,江朝朝。 江朝朝因为心疾,五六岁时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是白雪朝收养了她,后来江朝朝成年,心疾也愈发严重,她怕白雪朝一个老人日后无人陪伴,便又拼着半条命生下了江倦。 至于彼时还不是尚书的江尚书,江朝朝对他并无半分感情,不过是借种而已。 这些事情,白雪朝从未蓄意隐瞒,也因此,过去的江倦,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他不肯亲近白雪朝,更是一心赶赴京城,与他的亲生父亲团聚,与他的未婚夫成婚。 兰亭叹口气,你总与奴婢说自己笨,不及先生分毫,更比不过他那些学生,可是公子,先生根本不在意这些,比起你有惊世之才,先生更情愿你高兴一点。 江倦好像听明白了。 原身与白雪朝并不亲近,也为自己的平庸而感到自卑。其实江倦理解他,也觉得原身一心想进京,不止是因为挂记他的亲生父亲。 普通人若是置身于一个全是普通人的环境,当然会快乐许多,可怕就可怕在一个普通人与许多聪明人朝夕相伴,何况他还爱钻牛角尖。 江倦想了一下,现在我想开了,不钻牛角尖了。 兰亭冲他一笑,是呀,公子现在开朗了许多呢,让先生见了,想必也会欣慰不已。 可江倦还是慌啊,这可是白雪朝,整本书中,最有名望的一位老人,高洁出尘,活脱脱的一个圣人,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这位外祖父相处。 江倦叹了一口气。 慌可不止慌这一时,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江倦真是茶饭不思、辗转难眠,他实在是紧张,干脆一骨碌坐起来,做下了决定,兰亭,我们现在就去城门口,等着外祖父吧。 兰亭当然是乐意的,好。 马车很快就备好,上了马车,江倦才发现薛放离也在。 王爷,你怎么来了? 不是要去接你外祖父。 江倦眨眨眼睛,本想问他怎么知道的,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府上的事情,王爷怎么会不知道,便哦了一声。 薛放离揽过江倦的腰,把人按坐在怀中,下颌抵上江倦的肩,嗅着少年身上独特的药草清香,薛放离咬了一口他脖颈处的红痣。 今时不同往日,见外祖父,江倦才不要和他鬼混,江倦推了推薛放离,你别咬我,今天我要好好做人。 薛放离眉梢轻抬,齿关微松,他轻轻掰过江倦的脸,要笑不笑地说:本王不想碰你的时候,你偏要凑上来讨亲,本王想碰你了,你又不许本王亲近你。 怎就这般可恶。 听起来还挺有既视感的,江倦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猫就是这样呀。 嫌可恶你就别养了。 说着话,江倦又仰起头,觑着薛放离,一脸的有恃无恐,当真把恃宠而骄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就算了,他还特意凑过来,亲了一下薛放离的唇角,又在要被按住加深这个吻的时候抓住薛放离的手指,慢吞吞地说:王爷,我好紧张啊。 我非要来京城,也不知道外祖父有没有生气。 薛放离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谁敢与你生气。 江倦玩着薛放离的手指,埋怨他道:你啊。你不止敢跟我生气,说话语气还特别差。 薛放离轻啧一声,又与本王翻旧账。 旧账这么好翻,当然要时刻翻一下,江倦不搭理他了,他靠在薛放离身上,拉开帘子,漫无目的地朝外看去。 马车行驶一路,即将抵达城门。 怎么这么多人? 城门口处,许多人翘首张望,好似是在看热闹,江倦也好奇地看过去,好似是有两人起了争执,正在一前一后地追逐。 前面那人大骂道:你这疯子,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就敢对我动手?我乃礼部尚书! 追在他后面的是个老人,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满身都是尘土。他追了几步,到底是体力不支,干脆停下脚步,直接把鞋一脱,就这么远远地砸过去,声音铿锵有力,我呸!打的就是你这个龟孙! 江倦:? 礼部尚书? 这不是他那尚书爹吗? 江倦正在目瞪口呆,有人认出驶来的马车,慌张道:离王府的马车来了!快别看热闹了!离王府的马车来了! 话音一落,人群一哄而散,甚至就连那打人的老人,也面色一变,单脚跳走。 马车停好,江倦没把方才那场闹剧放在心上,他与薛放离先后下了马车,正在东张西望呢,江倦就听见有人喊他。 乖孙。 老人手持斗笠,走了过来,他一身白衣,洁白无尘,仙气飘飘,唯独那头华发,有着些微凌乱,但不影响老人那股飘逸的气质。 他含笑朝江倦点头,真真是一身仙骨道风,高洁出尘,当得起那一声雪圣的尊称。 可江倦却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他外祖父? 这不是刚才打架那老人吗!? 现在倒是白衣洁净、气质出尘,可刚那会儿跟人打架也很赖皮啊,追不上就脱了鞋砸人。 衣服换得再怎么快,江倦也认得出来就是他! 而且江倦也突然不确定他外祖父喊他喊的究竟是乖孙还是龟孙了。 第94章 想做咸鱼第94天 江尚书觉得自己日后再出门,一定要先看看黄历。 江念打算去江南待上一阵子,江尚书本不放心,但江念表示自己是与安平侯同行,江尚书这才松了口,亲自把人送至城门口。 他与江念二人,父子关系融洽,本以为只是一场送别,结果却在途中吵了起来,原因无他,江尚书无意提起了江倦。 江倦如今是太子妃,他日便是小念,为父过去对他颇为冷淡,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补救一番? 这事儿其实江尚书已经琢磨了许多日。自他从太庙归来,每每想起江倦,都觉得悔恨不已,往日他对江倦从不上心,更是直言对他的嫌弃与不满,现在再想维系父子情,江尚书只觉得难于上青天。 但是再难,江尚书也得想个办法。 毕竟江倦现在如日中天。太子对他宠爱有加、有求必应,他的外祖父又是白雪朝,举世景仰。 江尚书之所以询问江念,是因为往常他时常与江念讨论一些事情,江念总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且颇具前瞻性,次数多了,江尚书便习惯了听听江念的意见。 可这一次,江念不似往常那般,思忖过后提出他的建议,他一听完江尚书的话,便面色大变,说话也毫不留情。 补救? 江念质问道:有什么好补救的?父亲,你与他本就没什么感情,不过一个太子妃而已,日后会怎么样,尚且说不一定,有什么必要去大献殷勤? 他的话说得太过直白,江尚书面上有些挂不住,什么献殷勤?我是父他是子,过去对他不上心,现在不过是想弥补一二。 这一段时间,江念事事不顺心,也事事都有江倦的掺和,他实在无法再在此刻保持平静,江念尖锐道:父亲,眼下他高楼起,你便要弥补一二,维系父子之情,他日若是我遭逢不幸,无法再为父亲父亲,你可是又要冷一冷我? 你! 这话真是太难听了,江尚书不再与他多言,扬手就是一巴掌,他满面怒火道:你便是这样与我说话的? 你怨我向你弟弟大献殷勤,怎么不想想原本该是你嫁入离王府,可是你不愿,我为你跑前跑后,三日未合眼,最后反倒让他占了个大便宜! 江念面色一白,却是咬牙逞强道:他占了个大便宜?这算什么大便宜?还不到最后,何人又知晓究竟花落谁家! 就这样,江尚书与江念不欢而散,但饶是如此,江尚书还是目送他离去,但就在江尚书打算回府之时,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头。 为了不引人注目,尚书府的马车停得远,随从也不在跟前,江尚书不耐地回头,才看清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下。 你是什么人? 对方不理睬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拿着根树枝不停地抽打江尚书,明明是是一个身形瘦削的老人,偏偏手劲还挺大,江尚书想伸手夺树枝,却一下被抽中脑门儿,当即嗷的一声,惨叫出声。 江尚书警告道:老头子,你再动手,信不信我把你关进大牢里? 老人冷傲地觑他一眼,啪的一声,直直朝他脸上抽打过来,江尚书急忙捂住脑袋,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老头儿,是不是有病? 有没有病不知道,但这老头儿就盯准了他来打,没一会儿,江尚书就被抽得浑身发青,全身火辣辣的疼,他只好抱头乱窜,嘴上也嚷嚷不停:你这疯子,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就敢对我动手?我乃礼部尚书! 老人答得铿锵有力:打的就是你这个龟孙! 江尚书:??? 好端端地又是挨打又是挨骂,江尚书只得狠狠地骂上一声这老头怕不是有什么脑疾,他也不傻,知道老人家体力肯定不及他,卯足了劲儿往马车停放处跑去。 好不容易拉开距离,枝条终于够不着他,江尚书也不必再挨打了,他才松下一口气,砰的一下,一只鞋子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他头上。 这一下,砸得江尚书头晕目眩,后脑勺直接肿起一个大包,他整个人都懵了,直到听见呼喊声离王府的马车来了!快别看热闹了!离王府的马车来了! 外祖父。 犹豫了一会儿,江倦规规矩矩地喊了人。 白雪朝一愣。 江倦来接他,本来就心里不安,怕被揭穿是冒牌货,见他不说话,更是紧张不已,江倦小心翼翼地问:外祖父,怎么了吗? 白雪朝这才摆摆手,没什么。 他之所以会晃了神,是因为太多年没听过江倦唤他外祖父了。 自从知晓自己的身世,他这个孙儿,就鲜少与他亲近了,并时常表示想要回到他生父身边,白雪朝倒是不怪他,只是有些担忧。 江倦性格沉闷,摔伤了都不晓得哭,常言道会哭的有糖吃,白雪朝总是怕他回了京会吃亏。 事实证明,白雪朝的担心并不多余。 若非苏斐月写信致歉,白雪朝还不知道江倦被退了婚,又被他那爹推给了旁人,这才匆匆忙忙地收整行装,赶来了京城。 时机赶得正巧,恰好撞上了江倦那不负责任的爹,免了他再登门一趟,白雪朝当下就折了枝条,冲上去抽打一番。 要不是江倦他们来了,白雪朝不想让他这外孙瞧见自己这副模样,这王八犊子,白雪朝还有的揍! 思及此,白雪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满面笑意地问江倦:近日过得怎么样? 来的路上,白雪朝倒是听茶馆店小二讲了一些事情,见到了江倦,也发觉他与往日大不相同,应当是过得不错,但他还是放不下心来,便又问了一遍。 挺好的。 虽然前段时间总是被迫营业,王爷不睡他也不能睡,但是大体上,江倦还是很快乐的,说完他想起什么,对白雪朝说:外祖父,这是王太子,我捡来的夫君。 平日让他喊一声夫君,只能是有事相求,主动唤上一声,当真是不容易,薛放离瞥他一眼,对白雪朝颔首道:外祖父。 白雪朝:? 同样是外祖父,怎么他孙儿喊得这么好听,这人喊得就这么讨厌呢? 白雪朝矜持地应下声来,并不想理会这位太子,他朝江倦挥挥手,示意他过来,江倦便好奇地凑来他身边,白雪朝让小厮打开包袱。 梅花酥、木雕人、枯萎的花枝 包袱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好似走了一路,白雪朝便买了一路的小食,也折了一路的花枝。 江倦低头辨认,他正要问白雪朝其中一枝是什么花,结果一抬头,就发现白雪朝颇是紧张地看着他,江倦便问道:外祖父,怎么了? 这位在外被誉为雪圣,受尽天下景仰的白先生,此刻也只是目光闪动,惴惴不安地问:有没有你喜欢的? 江倦一怔。 见他没说话,白雪朝闪动的目光黯淡几分,他也低头望去,随即发现了什么,略带歉意地笑道:外祖父老啦,忘了梅花酥不能放太久,久了就不酥脆了。还有这些花外祖父脚程太慢,没赶上花期,是没什么好喜欢的。 分卷(86) 不是呀。 江倦眨眨眼睛,他不太清楚白雪朝与原身究竟是怎么相处的,但是江倦感受得到白雪朝对他的疼爱,他当然不会让老人失望。 我都喜欢的。 江倦拿起梅花酥,尝了一小口,还好啊,好吃的。 他又低头去拨弄花枝,花叶都枯萎了,但依稀可见盛放时的美景,江倦说:回去我让兰亭再晒干一点,就可以拿来做书签了。 说完,江倦继续吃起梅花酥,他吃了一个又一个,还又要白雪朝也尝一块,外祖父,你尝尝呀,真的好吃的。 江倦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白雪朝就算不想吃,也拿起了一块。 其实不好吃了,几乎要软成了面糕,但江倦说喜欢,语气又很认真,梅花酥在口中化开,白雪朝心里却甜得很。 外祖父,梅花酥你是在哪里买的? 易县。 外祖父,梅花酥放了这么久,都还这样好吃,下回你带我去吃刚做好的,可以吗? 少年语气软乎乎的,他眼巴巴地看着白雪朝,好似一只嘴馋的小动物,无声地用眼神向他撒娇,白雪朝的心都要化了,他把江倦一拉,走。 江倦茫然,啊? 白雪朝郑重道:外祖父现在就带你去吃梅花酥。 别说是区区一个梅花酥了,他这乖孙就是要月亮,他也立马登天去给他摘下来! 江倦:??? 行动力不必这么惊人吧? 江倦极力劝阻:外祖父,你才来京城,先歇一歇啊。 白雪朝浑不在意,没关系,梅花酥要紧,乖孙,咱们走。 江倦: 出一趟远门,江倦起码得先躺上十来天,再给自己做一做心理建设,他并不想要说走就走的旅行,江倦连忙向薛放离求救,王爷!王爷! 薛放离眼皮一掀,总算伸出手,拉住了江倦,白雪朝回头,不满地问薛放离:我带我乖孙去吃梅花酥,怎么了? 薛放离淡淡地说:他昨日心疾才发作过一场,出不了远门。 什么? 白雪朝一听,急忙问江倦:乖孙,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骗王爷,江倦只有一点心虚,但是骗老人就不一样了,江倦在心里痛斥自己,然后对白雪朝说:没什么事。但是外祖父,我应该出不了远门。 白雪朝一听,虽然遗憾,但还是勉强作罢了,改日吧。 江倦松了一口气,好。 接到了白雪朝,他们就该回王府了,几人一同往马车停放处走去,结果还没走几步,就有人急急追上来。 白先生!白先生慢走! 白雪朝回头,竟是江尚书,他手上捧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竹杖,一路小跑过来,向江倦与薛放离行了礼后,江尚书对白雪朝说:岳丈,小婿方才没认出是您,小婿确实该打! 江尚书看看江倦,沉痛道:小婿对太子妃,多有亏欠。白先生您教训的是,只是枝条细软,抽打起来到底不如竹杖,白先生,您用此再给小婿长个记性吧! 江倦:? 求着挨打? 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要求。 江倦看得纳闷,觉得他这个尚书爹必定在作妖,实际上,江尚书确实另有打算。 让白先生结结实实打一顿,无论是白先生还是江倦,对他的怨气说不定都能减少几分,日后他们关系也好缓和。 白雪朝一听,却是神色大变,他皱眉道:你这人在说什么?枝条抽打?我白雪朝岂会做出如此粗鲁之事! 江倦: 他欲言又止。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这个外祖父,自己目睹了他更粗鲁的事情脱了鞋子砸人。 白雪朝不认,江尚书只好帮他回忆:就方才,您老上来就打我,后面还用鞋砸我头,现在还鼓着个大包呢,您看,您看。 一派胡言! 白雪朝怒斥一声。他白衣飘飘,真真是出尘独立,这么一声训斥,也颇有威严,江尚书当即就愣住了,不敢吱声。 白雪朝急急扭头对江倦说:别听这人胡说八道,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癔症。 江倦艰难地说:哦,好的。 白雪朝又忙不迭推着江倦走,快上车,乖孙,快一些,免得他又开始胡扯。 江倦只好率先踏上了马车,白雪朝则回头狠狠地瞪了江尚书一眼,一想到他差点害得自己在乖孙面前形象全无,白雪朝就觉得手痒。 还好,有人顺手替他收拾了这个江尚书。 薛放离悠悠然地走在后面,江尚书的一番话,他自然听见了,嗤笑一声过后,薛放离问江尚书:江大人,你当真想长个记性? 若是白雪朝或是江倦本人,江尚书当然是愿意长记性的,毕竟本就是作态,可这位可是个心狠手辣的,江尚书支支吾吾地说:殿、殿下,臣 后文还没出来,薛放离已然颔首道:好,本王答应你来人! 江大人一番自省,对太子妃多有亏待,本王向来心疼太子妃,自然要应下江大人的请求。只不过枝条太软,竹杖又太硬,江大人想长记性,不若换鞭子吧。 江尚书面色一白,鞭子软且韧,抽打起来,那是真的抽进了肉里,无论是枝条还是竹杖,都不及它分毫! 可此事再后悔,已无济于事,薛放离口吻平常道:开始吧。 侍卫手持金鞭,走近江尚书,他惊骇得瞪大眼睛,腿一软,就这么跌坐在地了。 不多时,抽打声与惨叫声响起,江倦好奇地撩开帘子,本要张望,白雪朝却轻轻按住,阻拦道:没什么好看的。 江倦只好哦了一声,薛放离也上了马车。 江倦好奇心还在,便问他:王爷,你做什么了? 顿了一下,鉴于王爷前科累累,江倦又说:不许骗我。 薛放离思索片刻,微微笑道:只是满足了江大人的无理要求而已。 江倦: 与此同时,一座府邸内,杨柳生伏案作画,他运笔潇洒,旁边的友人却无暇欣赏,只觉得不耐烦,这幅画你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好? 杨柳生心不在焉地说:快完成了。 这幅画,正是薛放离让他根据各人口述的特征,作的一幅画。 据说此人是一个乞丐,在茶馆与说书人乱讲,让说书人讲了一段深宫秘事。 杨柳生摇摇头,搁下毛笔,怎么有点眼熟? 友人也凑上前来看了一眼,确实是有点眼熟。 毕竟是根据口述画出来的,杨柳生不敢断言与殿下要找的人完全一样,但既然他们都觉得画中之人眼熟,就也是一个线索,杨柳生正要仔细端详,好友却是一把扯过他。 走了走了,喝酒去了。 也是,他喝酒作乐就够了,至于画中之人究竟是谁,这是那位太子的事情,毕竟杨柳生的酬劳太子妃的画像,全都被太子夺走了! 杨柳生起身就走,倒是他好友,脚步突然一停。 这幅画中之人,怎么有点像安平侯? 怎么了? 杨柳生奇怪地出声询问,这只是一个突然浮上心头的想法,让他这么一打岔,好友立刻忘了这件事情,他摇摇头,没什么,走走走。 第95章 想做咸鱼第95天 马车辘辘。 江倦与薛放离坐在一边。 马车内部宽敞,两人平排坐,空间也还是很宽裕的,江倦好久没有独立坐过马车,每回一上来,他就得做人形抱枕,这一次总算不用再被拉进怀里,动手动脚了。 白雪朝饮口茶,看看江倦,和蔼地问道:乖孙,挤不挤啊? 江倦摇摇头,不挤。 白雪朝却坚持道:怎么不挤,你都趴在车窗上了。 江倦:? 他在趴车窗上,单纯是在往外张望,并不是因为他嫌挤。 见江倦神色疑惑,白雪朝又缓缓地说:这么挤,来,来外祖父这边坐。 江倦: 他懂了。 有一种挤,是外祖父觉得你挤。 见老人眼巴巴地看着他,虽然不挤,江倦还是点了头,要陪他坐过来,结果腰忽然被揽住,薛放离波澜不惊地说:外祖父赴京,行路匆忙,你与他挤什么? 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 江倦:哦。 他才想起来这回事儿。自己不过去,老人家还可以舒展一下手脚,躺着睡一会儿,毕竟出门一趟,还是京城这么远的地方,真的很累。 江倦就说:外祖父,我还是不挤你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白雪朝: 他暗暗瞪了一眼薛放离。 他就说这劳什子的太子,他一看就不喜欢,乖孙想来陪他都还使坏! 没多久,抵达离王府,白雪朝问道:你们怎么还住在王府? 江倦想了一下,大抵是因为当时一册封完太子,他就出了事,王爷才没有住进东宫吧,不过江倦没有说太清楚,只是模糊地说:王爷好忙,没来得及。 江倦本以为白雪朝还会多问几句,结果白雪朝一听,当即眼前一亮,抓住了重点,忙?乖孙,那你平日岂不是无人陪伴? 白雪朝宽慰道:没关系,外祖父来了,外祖父一定多陪陪你。 江倦:好。 这个发展,这个走向,是江倦未曾预料到的。 到底是一位老人家,白雪朝再怎么想与江倦多相处一会儿,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还是有点精神不济,面上也露出几分疲态。 薛放离道:外祖父,去休息吧。 白雪朝立马瞪薛放离。 休息个屁。 这狗屁太子就是想抢他乖孙! 乖孙好久没与他亲近了,甚至还与他撒娇,休息什么休息。 白雪朝心里骂骂咧咧,表面当然还是端着一副遗世独立的高人模样,他摆摆手,正要推辞,就听见江倦说:外祖父,马车上你就没休息,快点去睡一觉吧。 明日太子不在,你不是还要陪我,你不想陪我了吗? 白雪朝忙道:怎么不陪。 江倦问他:那你不休息好,明日怎么有精神陪我玩? 白雪朝一听,那他必须得休息好啊,立马就挥挥手,外祖父这就去歇着,明日陪你玩上一整天! 江倦弯弯眼睛,好,外祖父你记着呀,别睡忘了。 陪乖孙,这么重要的事情,白雪朝怎么可能忘记,他笑呵呵地说:不会忘不会忘。 就这样,白雪朝被江倦哄去休息,江倦对薛放离说:我外祖父好像个老小孩。 得哄着他,还挺可爱的。 薛放离瞥他一眼,对此不予评价,只是问江倦:捡来的夫君? 江倦一点也不心虚,不是吗?本来该是哥哥嫁给你,结果换成了我,不就算捡到的吗? 薛放离神情似笑非笑,伸手掐江倦脸颊上的软肉,江倦一边推他手,一边好奇地问:王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嫁进来的是哥哥,你们会怎么样? 没想过,嫌他话多,薛放离拦腰抱起江倦,再说话就亲你了。 江倦: 他睫毛眨动,哦,好的。 薛放离往凉风院走去,江倦等了好一会儿,都进了屋,他终于等不住了,江倦小声地埋怨道:你说话不算数。我说话了的,你怎么还不亲我。 薛放离才把他放到软榻上,手还没松开他的腰,闻言动作一顿,江倦伸手攀上他的脖颈,慢吞吞地凑过来,薛放离不亲他,他就自己来。 不论亲过多少次,江倦都没什么长进,只会贴近脸蹭一蹭,跟玩似的,至多再用舌尖舔一下,青涩,也没有丝毫情i色的意味。 可是再往后,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那截瘦韧的腰,倏地被紧握,他这小猫舔水式的亲法,也被制止,因为薛放离趁他张口之际,唇舌探入,不知餍足地索取。 呼吸交缠,气氛都变得黏腻。本来江倦是坐在软榻上,不知不觉间,他被按倒,发冠被摘下,如缎似的乌发四处垂落,衣襟也散乱不已,松垮垮地挂在肩头。 王爷 江倦声音细细软软的,猫叫似的,他黏黏糊糊地说:你别、别揉我腰。 滚烫的掌心贴在腰际,烫得江倦都要融化,他被亲得手都在发软,推了好几下都不推开,可偏偏那只手还在用力揉他的腰,江倦觉得又疼又痒,你换一个地方揉。 只欺负一个地方,真的好难受,江倦也没有不许他揉,薛放离低头望他一眼,恶劣一笑,那就换吧。 下一刻,有只手捏上他的大腿,明知道江倦不是这个意思,薛放离却还低笑着问他:换这里? 江倦摇头,手指缓缓游弋,江倦忽然紧张起来,他没什么力气地按住这只作乱的手,王爷,不行,孙太医说不可以。 回回都是这样。 自己凑上来讨亲,亲完了又与他说不可以。 可恶至极。 薛放离拂开江倦的手,似笑非笑道: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就不算行房。 江倦:? 好像有点道理。 分卷(87) 他眼神潮湿地望向薛放离,薛放离又凑近江倦的耳旁,嗓音靡靡道:今日本王再教你一些别的东西,如何? 什么别的东西,江倦并不想学,他不停摇头,薛放离望他几眼,殷红的唇轻掀,颇是遗憾地问:不感兴趣? 江倦不说话,他伸出手,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薛放离的唇,男人的唇色本就偏红,此刻更是明艳,看着看着,江倦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王爷,我还想亲。 可本王不想亲你。 薛放离微微一笑,除非 他低下头,好似要亲吻江倦,却又在即将吻下来的时候,停了动作,手指却又开始作乱。 江倦睫毛一颤,本要去推,可他又想被亲,纠结一小会儿,江倦还是放回手,轻轻地抓住软垫,紧张地看着他,默许了这一场探索。 薛放离见状,低低一笑,终于吻了上来,作乱程度也开始变本加厉。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倦趴在床上,手指攥着软垫,力道大到指尖泛白,睫毛上也挂着泪,直到一切结束。 薛放离把他揽入怀中,江倦却推拒不已,好脏,不许抱我,你先洗手。 薛放离轻笑道:你连自己也嫌弃? 江倦气闷地说:那里就是不行。 他真的很后悔,就不该一时为了挨亲,而被冲昏头脑。说的是教他新东西,结果江倦还被迫重温了上一堂课,整张软榻都恨不得湿掉。 他哭的。 江倦不肯让他抱,薛放离还是净了手,这才得以把人拉进怀里,薛放离的下颌抵住江倦的肩,他悠悠然道:早日恢复好,本王还等着你尽到太子妃的责任。 江倦躲在他怀里,知道他意有所指,没有到最后一步,都已经把江倦弄得哭了好久,江倦心有余悸道:不行的 就算恢复好,心疾也还是会复发。而且王爷,你不是说上一场婚事太仓促,要和我重新成一次亲吗?那上一回成婚就不算数了。 江倦义正辞严地拒绝婚前行为,能拖一天是一天,我家教好严,没有成婚,不可以做一种事情。 薛放离轻嗤一声,自己舒服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家教严? 江倦: 薛放离又道:又是谁一直在唤夫君,求本王江倦一下子捂住他的嘴,不许说。 停顿一小会儿,江倦又郁闷道:就你长了一张嘴会说话是吧。 他一把扯来薄被,把自己裹起来,开始装死,薛放离瞥他一眼,连人带被,一起抱入怀中,江倦努力挣扎,不给他抱,结果非但没有挣扎成功,反而又被按在软垫上亲了起来。 这一宿,闹到了很晚。 江倦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可他被亲得几乎缺氧,更无法思考,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下一刻,江倦就又晕晕乎乎的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兰亭就拍醒了江倦。 公子,醒醒,公子,你快醒醒。 昨晚他本来就被闹了好久,感觉才刚睡着,就被兰亭唤醒了,江倦捂住眼睛,怎么了? 公子,你该起床了。 江倦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该用午膳了吗? 兰亭摇头,不是呀,现在才卯时。 卯时,也就是五六点,江倦一听,又躺回了床上,这么早,你叫我起来做什么?用午膳了再叫我。 江倦几乎倒头就睡,兰亭看得好笑,只好再摇一摇他,你忘了吗?先生来了。 先生说昨日你让他好好休息,今日来陪你玩。 兰亭捂嘴笑道:先生现在已经过来了。公子,快些起床,去陪陪先生。 江倦: 江倦: 难怪他总觉得他忘了什么。 忘了他哄他外祖父今日来陪自己。 兰亭乐不可支道:先生说呀,今儿个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多陪陪公子呢。 江倦: 他昨晚就不该和王爷鬼混! 都是王爷的错! 第96章 想做咸鱼第96天 再痛苦,老人家来了,江倦也得陪他。 他难过地爬起来,清洗好自己,人还是恍惚的,江倦坐到镜子前,任由兰亭摆弄他。 王爷呢? 这么早,薛放离也不在了,江倦不确定地问:在书房吗? 兰亭点头,嗯,殿下走得早。 不是他一个人早起,江倦好受一点了。 兰亭轻轻揽过江倦披散在肩的长发,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而发出一声惊呼,江倦打着呵欠问她:怎么了? 兰亭红着脸摇头,没、没什么。 她一点也不像没什么的样子,江倦低头看看,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再抬头看镜子,不看还好,这么一看,江倦死了的心都有了。 他脖颈处,也就是长着红痣的地方,昨晚被薛放离欺负了很久,现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既留有暧i昧的咬痕,也有一道桃花似的红印,旖i旎不已,引人遐想。 江倦: 他也是要脸的,江倦简直起了鲨心,昨晚江倦不许薛放离再动手,只好默许他动口,结果还不如动手呢。 江倦很绝望,他已经很丢人了,可是这还没完,因为兰亭给江倦束完发,犹犹豫豫好久,才试探地开了口。 公、公子,你还记得孙太医说过的话吗?你心疾才发作过一场,这种事情太激烈了,你 没有。我们没有行房。 哦好。 兰亭闭了嘴,气氛一度很是尴尬。 江倦深吸一口气,不高兴就骂薛放离,缓了好一会儿,江倦才指了一下脖颈处的痕迹,问兰亭:这里可以帮我遮一下吗? 可以的。 兰亭取出妆粉,仔细地为江倦涂匀,红痕终于被遮掩,江倦又有脸见人了。 全部处理完,江倦这才去见白雪朝。 外祖父,我起晚了。 江倦不太好意思,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白雪朝当然不在意这些,他矜持道:不久,还好,怪外祖父,应该晚一点再来,明日就知道了,辰时再来陪你。 江倦: 那不也是七八点吗? 江倦满脸写着高兴,好,辰时。 起这么早,好在陪老人,不需要动太多,江倦不多的电量还能让他勉强撑一撑,他们先是用了早膳,白雪朝又兴致勃勃地教江倦下棋,直到高管事小跑过来。 太子妃、白先生。 高管事递来一张拜帖,白先生,驸马求见。 驸马?他见外祖父做什么? 哦对,在原文中,驸马是白雪朝的学生,还是他的得意门生呢。 江倦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回事,并暗自盘算驸马来了,他是不是就可以回去补觉了,然而江倦的希望注定要落空。 听见是自己的学生,白雪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手一挥,见什么见,陪我乖孙玩,忙着呢,不见。 江倦: 外祖父,驸马来都来了,江倦慢吞吞地说,你来京城一趟,肯定要多待一阵子,我每日都在,你也每日都可以和我玩,不缺这一日的。 白雪朝沉思一番,还是说:不见。 他轻哼一声,我不与他算账就是好的,把你托付给他与他那外甥,结果呢?若非乖孙你讨人喜欢,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江倦想了一下,驸马是驸马,安平侯是安平侯,他讨厌安平侯却不讨厌驸马,江倦就说:外祖父,当时驸马和长公主不在京城的,而且他们一回来,不仅跟我道了歉,也有帮我撑腰。 白雪朝听完,却是神色复杂不已,他叹了一口气,问江倦:你喜欢他? 也不是喜欢,江倦还记得,上一回在御马场,他因为救人而落水,薛放离大发雷霆,反倒是驸马对他安慰有加,还表示理解江倦的做法。 就是他人好像还挺温柔的? 白雪朝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江倦说完,又突然生起几分好奇心,他问白雪朝:外祖父,驸马以前不是状元吗,为什么现在不干了?难道像顾浦望我的一个朋友一样,被他爹逼的? 白雪朝让他问得一愣,好半天才道:斐月他啊,是太有抱负了。你是不知道那一年他刚考中状元,是什么德性。 江倦眨眨眼睛,什么德性? 白雪朝苍老的面容有着一瞬间的恍惚,他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许久,才无不怀念地开了口。 那一年,他也还是个臭小子 放榜之日,向来是京城最热闹的日子,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白雪朝与友人特意寻了这一日,在茶楼饮茶,忽然之间,马蹄飞踏,喧闹四起,他低头望去,只见那少年郎一身红衣,骑着白马从街上飞奔而来。 老师!老师! 苏斐月抬起头,大声喊道:学生不才,被点了状元。 顿了一顿,苏斐月又无不叹惋道:比起状元,探花郎更为好听,学生本想做探花的,可惜承蒙陛下厚爱,迫不得已做了这状元郎。 白雪朝听完,准备好的贺词生生憋了回去,险些把手一扬,用茶水浇他一头,马蹄还在飞奔,苏斐月大笑道:老师,学生的志向从未有过更改。此生只愿去浊扬清、荡涤世间一切不公! 他的声音远去,此时正是春意最盛之时,长街繁花似锦,苏斐月掐下一枝牡丹,白马踏过开阔平坦的大道,踩碎飘落的花瓣。 天宇高且远。 什么混账玩意儿。 白雪朝笑骂不已,可他笑着笑着,却又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逐渐黯淡,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驸马年轻的时候竟然这么嚣张,什么不想做状元,探花郎更好听,简直和现在判若两人。 江倦听完,反而好奇心更重了,他又问白雪朝:外祖父,那驸马怎么现在就好像经常在和长公主游山玩水,其余的一概都不过问? 白雪朝笑得勉强,人啊,都是会变的。 一直以来,白雪朝都精神矍铄,没有一点苍老之态,也许是忆起了往昔,颇是走不出来,这位老人终于露出了些许属于老人的疲态。 你倒是提醒我了,再过几日,外祖父要去见一位故人。 江倦点点头,好,到时候我陪你。 白雪朝倒没有立刻应下来,似乎有什么顾虑,但是不论如何,究竟见不见驸马,还是需要他发话的。 高管事问道:白先生,所以是不见驸马吗? 白雪朝摆摆手,让他回去吧。 高管事应下声,他召来一个小厮,让这人去回绝苏斐月。 白雪朝不见苏斐月,江倦还是得老老实实地陪着他老人家。下棋太费脑子了,江倦不想动脑筋,只想放空,他灵机一动,外祖父,你要不要看书? 王太子收藏了好多古籍和孤本,你要不要去看看? 白雪朝一听,确实感兴趣,他忙道:去看看。 江倦就问高管事:可以带我们过去吗? 当然可以,只是吩咐一声的事情,太子妃却总是太客气,高管事笑道:太子妃、白先生,这边请。 藏书阁离凉风院倒是不远,但江倦也不是个爱看书的,所以从来没有来过,这还是他头一回过来,刚一走入,书卷的独特香气就扑面而来。 江倦还在东张西望,白雪朝打眼一瞅,激动道:这不是苍济生批注的《三玄传》吗? 他两三步走过去,还没拿出这本书,就又看见了什么,震惊道:《中鉴》《南华通义》《孔论》这些可都是极为难寻的孤本,居然被集齐了! 江倦是不懂这些的,他眨眨眼睛,那外祖父你好好看? 白雪朝一列又一列地看过去,他本来对薛放离是没什么好印象的,可是到了这会儿,也不得不夸上他一句了。 这位太子,眼光倒是不错。 相中他这乖孙这个大宝贝,收藏的书也一本赛一本的珍贵。 白雪朝简直乐不思蜀,每一本都想看,可又不知道究竟该从何处下手,就在他一排一排看过去,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有人试探道:白先生? 白雪朝扭过头去,对方惊喜不已,白先生,当真是你! 江倦一愣,高管事也哎呀了一声,才想起这茬来,他略带歉意地对江倦说:太子妃,奴才给忘了楼先生也在。 楼先生? 好熟悉的名字,江倦正要回忆,高管事向他解释道:上回太子妃不是相中了一个黑瓷茶盏,殿下用一套古籍给太子妃换了过来。 后来楼先生上门借阅,发现府上藏书众多,还都是一些珍藏古籍与孤本,便向殿下请求再多看几本,殿下无所谓,楼先生便几乎日日来藏书楼。 他说完,江倦也想起来了这回事,以及这位楼先生可是江南首富,平生最为敬仰白雪朝。 在原文中,水灾过后,他还真金白银地往下砸,为安平侯博得不少民间声望。 分卷(88) 可是现在这位楼先生日日泡在王府藏书阁,还这么敬仰他外祖父,真的还会再帮安平侯吗? 另一头,白雪朝凝神端详片刻,恍然大悟道:是你?楼月如? 见他记得自己,这位江南首富咧嘴直笑,白先生,是小生!您还记得小生! 白雪朝笑道:怎会不记得,你那文章作得当真好。 多年不见,一朝偶遇,又被敬仰之人夸赞,楼如月心中别提多高兴了,他本想掩饰一番,可实在掩饰不住,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这是? 他看的是江倦,白雪朝轻拍江倦的肩,我的孙儿,江倦。 楼月如恍然道:太子妃? 白雪朝含笑道:不错。 楼月如笑道:是个招人疼的。难怪殿下愿以古籍换茶盏,原来是为博白先生孙儿的欢心。 江倦: 好像在夸他,又好像是在夸他外祖父,只是顺带提了他一句而已。 无论如何,有楼月如在,江倦就轻松了不少,白雪朝与楼月如两人志趣相投,一聊起来就滔滔不绝,也没江倦什么事情了。 高管事还有别的事情,他一告退,江倦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地方,趴下来开始睡觉。 为了保存书籍,藏书阁四处通风,又不朝阳,江倦没睡一会儿,就觉得冷,但他挣扎了一下,还是不想动,觉得自己可以忍一忍,于是又扭过头接着睡。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倦被人抱起来,他本想睁开眼看看,可是眼睛又莫名疼得厉害,喉咙也很不舒服,江倦只好在这人怀中轻蹭几下。 薛放离低笑道:成日不是睡觉就是在撒娇。 江倦觉得难受,眉尖轻轻拧起,根本没力气搭理他,薛放离望他几眼,低下头来,额头与江倦相抵,片刻后也皱起了眉,怎么这么烫。 衣袂翻飞间,薛放离大步走出藏书阁,叫太医! 第97章 想做咸鱼第97天 凉风院。 这几日,孙太医隔三差五都要来一趟,来得实在是频繁,他放下药箱,苦笑道:太子殿下。 薛放离坐在床边,让江倦枕在他腿上,闻言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给他看看。 孙太医走上前来,低声道:太子妃,冒犯了。 他伸出手,先是试了试江倦额头上的温度,又给江倦诊脉。凝神片刻,孙太医叹了一口气,回殿下,太子妃体质虚弱,应当是风寒入体,受了凉,又引起发热。 薛放离问他:可要服药? 孙太医点头,自然 江倦处于半梦半醒间,可是他一听见服药,整个人就警觉起来,江倦迷迷糊糊地说:我不喝药,只是着凉,又不严重,睡一觉就好了。 孙太医却迟疑道:太子妃,你不能这样想。风寒入体,确实休息几日,捂出汗就会有所好转,可你又患有心疾,若是拖得久了,兴许还会使得心疾复发。 说来说去,还是得喝药,江倦抗拒不已,他睫毛动了动,语气有点委屈,王爷,我不喝,你快跟他说我自己能好,我体质一点也不差,真的,我健壮如牛。 说自己健壮如牛,江倦却又恹恹地枕在薛放离腿上,面庞都烧红了,因为实在不舒服,还不停揉眼睛,揉得眼尾通红,眼中潮湿一片,好似才哭过一场,可怜至极。 薛放离抓住江倦的手腕,不让他再揉眼睛,好好服药,免得与本王抱怨不停。 见他不向着自己,江倦晃了晃手,想挣脱出来,可他没什么力气,根本挣不开,只好用眼神谴责薛放离。 薛放离轻啧一声,撒娇也没用。 江倦:? 意思被曲解,江倦很想澄清自己没有在撒娇,可是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想说话,江倦只好选择先记下这个仇,改日再跟薛放离翻旧账。 就这样,江倦把头一偏,又睡了过去。 可是这一觉,江倦睡得不太踏实,也睡得不太熟。 浑浑噩噩间,白雪朝过来了,他到底是一位老人家,江倦又患的是风寒,怕给他过了病气,兰亭慌忙把人劝走。 江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知道白雪朝的愧疚,可他太不舒服了,无法出言安慰,江倦只觉得浑身忽冷忽热,热起来好似被架在火上烤,冷起来又仿佛过了一道冰水。 江倦难受地翻来覆去,直到手脚都被缚住。 薛放离和衣躺在床上,把人完全按在怀中,不让他再乱动,掀开或是踢开毯子。 好热。 江倦蹙起眉心,喃喃地抱怨,他在薛放离怀里蹭来蹭去,手也一路摩挲,最终停留在薛放离的脸上。 这一处,温度不似怀中那样滚烫。 江倦便急忙凑过来,脸也轻轻地贴上,清凉了一瞬,他又觉得热了,便再换一处贴上,像极了小动物,又贴又蹭,软乎乎一团。 薛放离任由他乱蹭,可没一会儿,江倦发现这一清凉并不够,他身上还是很热,就又开始试图挣出这个怀抱,挣不出。 额头沁出细汗,黑发贴在脖颈处,濡湿了好几绺,江倦受不了了,只好摸索着衣裳,慢慢地解开。 不多时,他几乎赤身裸i体地伏在薛放离怀里,江倦轻轻舒了一口气,不热了。 他倒是不热了,枕在薛放离的肩膀上,又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如此温香软玉在怀,还是不着寸缕、毫无防备地睡在怀里,薛放离却舒服不到哪里去。 看得却碰不得。 薛放离垂下眼,目光一片沉黑,他克制地不去触碰江倦的任意一片肌肤,只伸手替他拂开散落在脸庞上的湿发,别至江倦的耳后。 热,又开始热了。 消停没多久,江倦又开始乱动,王爷,我好难受。 薛放离倏地捏住他的腰,别乱动。 清醒的时候,江倦都不会乖乖听话,更何况是现在,江倦烧得迷糊,他睁开眼,眼中湿漉漉的,好似凝着清露,王爷,我真的好难受。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薛放离掐住江倦的下颌,几乎要狠狠地吻下来,让他被欺负到哭着求饶。 可也只是几乎。 不再被困在怀抱之中,江倦立刻爬到一旁,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浑然不觉自己又躲过了一场危机。 也不算完全躲过。 每待一个地方,没过多久,这个地方就会被江倦身上过高的温度焐热,待江倦嫌热了,便又开始寻觅下一个清凉的地方。 他再一次地钻回了薛放离的怀中。 生一场病,比起他自己,旁人受得折磨也不少,偏偏又因为他生病了,一根手指头也动不得。 薛放离抓住江倦的手,抬起送至唇边,力道很轻地咬下一口,在江倦泛着粉色的指尖上留下咬痕。 江倦伏在他怀里,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却不是在喊疼,而是在抱怨。 好硬,一点也不好睡。 薛放离几乎让他气笑,本来就连咬他,也舍不得用力,此刻再咬,却是带了几分惩罚的性质。 就这样,江倦翻来覆去,一直无法安睡,而就在这期间,孙太医开的药也终于被煎好了,兰亭急匆匆地端过来,她掀开罗帐,殿下,药来了,快趁热给公子喝。 放下来。 薛放离颔首,抱着江倦坐了起来,毯子从江倦身上滑落,露出他几近光裸的后背。 兰亭看得一怔,有些想岔了,她欲言又止,直到一双苍白的手江毯子重新拉起来,江倦伏在薛放离怀里,摇着头道:我不要,热,好热。 再热也得裹好,薛放离没有顺着江倦,他把怀里的人裹得再不露一丝风光,这才又重新按回怀中,兰亭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也悄悄地放了回去。 她就说,殿下这样疼公子,怎么可能会在这会儿对公子做什么。 抓住江倦的双手,薛放离开始给他喂药,江倦迷糊归迷糊,中药的味道他却是认得的,鼻尖一嗅到那股讨厌的味道,江倦当即就偏过头,一点也不配合。 薛放离喂了几次,江倦都不喝,兰亭提议道:殿下,要不然奴婢帮您按住公子,您再来喂? 薛放离低头望着江倦,不知道想起什么,淡淡地说:罢了,他不喜欢让人按着喂药,上回这样吓唬他,他还为此哭了一场。 本来就不舒服,再哭起来,本王 舍不得。 薛放离垂目看向药碗,最终自己饮下一口,而后他低下头,吻住了江倦。 江倦对亲吻尤其热衷,何况亲得多了,他也养成了好习惯,薛放离一凑过来,江倦就会主动张口,好让他加深这个吻。 这一次也不例外。 柔软的唇厮磨,熟悉的触感、炽热的呼吸,江倦唇齿微张,薛放离按住他的后脑勺,下一刻,等待江倦的并非是唇舌之间的勾缠,而是腥苦的药,他下意识咽下。 只一瞬间,黏i腻的气氛立刻消散,甚至连江倦模糊的意识都被唤回,他慢慢地睁大眼睛,味蕾上蔓延开来的腥苦,让江倦头皮发麻。 你 他本想抱怨,可一张口,薛放离又渡了一口过来,江倦推他又推不开,人又被按得很紧,没办法长久的不呼吸,江倦只好再一次咽下。 过了很久,薛放离就这么以口渡药,终于给江倦喂完了整碗药。 兰亭收走空碗,她看完了全程,脸也几乎红到脖子根,几乎是逃似的走开。 喝完一整碗药,江倦倒是清醒了一点,可他还是没有发脾气的精力,只好蔫蔫地趴在薛放离肩上,指责不已。 你怎么能这样 趁他不清醒,用吻他做幌子喂他喝药,还是喝这样苦的药。 顿了一下,江倦又说:你是不是人。我都病了,结果你还、你还 喝药之前,江倦伏在薛放离身上,被硌得难受就算了,后来江倦再被喂着喝药,王爷居然、居然也有反应。 江倦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你不是人。 他忍成这样,却又被指责不是人,薛放离垂下眼帘,倒也没有和江倦计较,只是隔着一层毯子揽住他,漫不经心地说:本王什么也没做,反倒让你说不是人,待你好转,真该让你知道怎么样才不是人。 江倦呼吸很重,也很烫,那我就不要好了。 薛放离瞥他一眼,警告似的轻捏江倦的下颌,再说这种话,本王连你好转,也不等了。 江倦连忙往他怀里一埋,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薛放离见状,抬手轻拍江倦的后背,哄他睡觉,那就快睡。 江倦哦了一声,蹭来蹭去,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薛放离双目轻垂,江倦在他怀里睡觉,他便注视着江倦,倒也不嫌无聊,直到高管事推开房门。 殿下。 什么事。 薛放离一个眼神扫来,高管事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陛下病情加重,决定去行宫住上几日,让汪总管来问问你与太子妃要不要一道过去。 不去。 薛放离拒绝得干脆,高管事叹口气,想也知道陛下让人特意过来问,就是想殿下与他一道过去,陪伴左右。 只是高管事摇摇头,奴才这就去回报。 高管事轻手轻脚地合上门,还没走几步,他仰头一看,这才惊觉本是大好的晴日,云层却覆上一层阴翳,乌泱泱的一片,好似山雨欲来。 第98章 想做咸鱼第98天 入了夏,天气越发炎热。 夏日染上风寒,也是最痛苦的事情。 江倦这场病,缠了他大半个月,吃不得冰更吹不得风,江倦每天只好把自己摊成一张咸鱼饼,通过减少翻面为自己保持清凉。 这一日,兰亭回了一趟别院,又给江倦找了不少东西玩,把一个小荷包塞得鼓囊囊,江倦才打开看上一眼,白雪朝过来了。 白雪朝抚了抚江倦的头发,担忧道:怎么还没有好彻底? 江倦顺手把荷包装起来,不太在意地说:应该快好了吧。 他的这场病,白雪朝一直颇为自责,毕竟江倦是陪他去藏书楼的着的凉,还一病到现在,至今都没好利落。 想到这里,白雪朝歉然道:是外祖父没照顾好你。 江倦连忙摇头,不怪外祖父呀。是我自己有椅子就坐,有桌子就趴下睡,怪我自己一点也不讲究。 而且外祖父,这几日太子都不能拉我去陪他看奏折了,我还巴不得多病上几天呢。 白雪朝一听,当即吹胡子瞪眼道:他看奏折就看奏折,拉上我乖孙做什么?他累一点就一点,把我乖孙给累坏了可怎么办? 江倦赞同道:就是。我有空陪他看奏折,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兰亭: 她听完这番话,哭笑不得道:可是公子,殿下拉你过去,也没有让你看奏折呀,哪里累了? 江倦问她:我起床不累吗? 白雪朝也说:怎么不累了?乖孙病成这样,哪有精力陪他看奏折? 这爷孙俩同仇敌忾,兰亭只好改口道:累,殿下太过分了,整日要公子陪他看奏折,真是累坏公子了。 江倦郑重点头,怎么不是。 白雪朝今日过来,一是看看江倦,二是要出门一趟,他见江倦精神不错,便放下心来了,对江倦说:乖孙,外祖父今日要出门一趟,去看看我的故人。 出门啊。 江倦往外一瞅,就算在室内,他也感觉得到太阳的毒辣,江倦在夏天还挺不乐意出门的,不过听白雪朝这样说,还是说:外祖父,我陪你一起去。 分卷(89) 你不去。 白雪朝连连摆手,江倦奇怪地看看他,不大乐意地问他:为什么啊?外祖父,是我见不得人吗? 往日在落凤山,江倦鲜少与他撒娇,这次来一趟京城,他这孙儿成日软乎乎地同他说话,白雪朝真是心都要软了,可这一次,他是真的不能松口。 不是你见不得人,白雪朝解释道,外祖父要去秋麓山,天这么热,你本就风寒未愈,爬山又要捂出一身汗,万一又着凉了呢? 况且 白雪朝笑了笑,你身子弱,也不该去那种地方,免得冲撞了。 那种地方?哪种地方? 江倦眨眨眼睛,白雪朝又摸摸他的头发,好好休息,改日你恢复了,外祖父再带你去。你既然喜欢驸马,他你也应当会喜欢。 好吧,不去就不去,不过江倦没忘对白雪朝说:外祖父,你上山慢一点,记得多带点水。 白雪朝点点头,好。 他跟江倦挥挥手,起身走了,待白雪朝走出院子,兰亭才轻声对江倦说:公子,秋麓山上,好像葬了不少人,先生说冲撞恐怕他这位故人,已经去世了。 江倦啊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一个人,无事可做,又热得很,江倦只好躺回床上,兰亭见他额头泌出不少细汗,到底拿了一个团扇过来轻轻扇动。 想吹空调,想喝冰可乐。 江倦趴在床上,双手垂落,缅怀他失去的快乐。 冰酪? 薛放离走入,语气平静。 从江倦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委地的繁复衣摆,薛放离缓缓朝他走来,江倦伸手抱住他的腿,王爷,我好热。 薛放离垂目看他几眼,轻啧一声,想要冰酪就让人给你做,这也值得你撒个娇? 江倦:? 他要冰可乐,不是冰酪! 不对,他就没有撒娇。 江倦郁闷不已,不过有冰吃勉强也可以接受,他问薛放离:我可以吃冰吗? 薛放离:少吃几口。 江倦立马来了精神,那我要吃。 高德。 高管事哎了一声,薛放离下颌轻抬,他要吃冰酪,让人给他做。 高管事:??? 冰酪这种冷饮,高管事是知道的,用牛乳熬出乳酪,打碎了再冰镇几个时辰,熬制过程极其复杂,火候也不易掌握,会做冰酪的,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个。 奴才去哪儿给 高管事苦着脸要问,薛放离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高管事只好咽下苦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奴才这就给太子妃准备冰酪。 薛放离颔首,嗯。 江倦不知道冰酪的难得,也说:可以让他做快一点吗?我都要热化了。 可以。 高管事笑得悲伤,他走出凉风院,明明是烈日当空,高管事却只觉得心下一片凄凉。 他该去哪儿给太子妃弄冰酪?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有冰吃,江倦心情好上不少,只是他还是懒得动,就这么趴在床边,最后是薛放离伸出手,给他翻了个面,江倦正要顺势滚进他怀里,门突然让人敲响。 什么事? 来人面色苍白,满头都是冷汗,殿下,不好了,陛下、陛下好像要不行了! 不行了? 弘兴帝要驾崩了? 江倦一个恍惚。 在剧情里,弘兴帝驾崩,是因为沉迷养生之术,江倦记得他和薛放离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弘兴帝就在喝鹿茸血酒,也是这鹿茸血酒,差点害了薛放离的性命。 先前弘兴帝前去休养,薛放离尚可不去,现在他病重,薛放离就不能再推脱了,他淡淡地吩咐道:备车。 是。 禀报的人一路小跑,江倦却是一个咸鱼打滚,知道薛放离去,他肯定也跑不掉,江倦唉声叹气地说:我的冰酪 薛放离:改日再吃。你风寒未愈,吃也吃不了多少。 江倦哦了一声,倒也没有与他闹,只是闷闷不乐地说:吃不到冰酪,那我真的要撒娇了。 王爷,抱抱我。 薛放离轻笑一声,揽着江倦的腰把他抱起来,江倦枕在他肩上,忽然轻声问:王爷,要是陛下真的撑不过去,你会伤心吗? 薛放离语气波澜不惊,本王若是说不伤心呢。 江倦看看他,轻轻蹭在他肩颈处,又抱住薛放离,不伤心就不伤心,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没有我重要。 薛放离悠悠然道:不害臊。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江倦抱怨道:你天天对我动手动脚,也不见你害臊啊。 薛放离扬唇一笑,抱着江倦坐上马车。 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江倦却难得没有睡觉。 王爷,你陪我说说话。 虽然知道薛放离与弘兴帝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江倦还是怕他会不开心,想替他分散注意力。 想说什么? 什么都好。 想了一下,江倦问他:有一阵子没见到六皇子他们了,王爷,你知道他们最近在做什么吗? 薛放离神色不悦,怎么总在关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江倦催促道:你快点说。 薛放离瞥他一眼,顾浦望似乎去了大理寺,还破了几个案子,尚可吧。 移交在大理寺的案件,通常都极为重大,顾浦望破获几个案件,却只获得一个尚可的评价,江倦看看薛放离,感叹道:王爷,你好严格。 还有呢。 薛放离:蒋轻凉去了军营。这阵子盗匪猖狂,蒋将军率军剿匪,他也在,似乎没拖什么后腿。 没拖后腿,那就也是立了功的,其实这些书中也有提到过,但江倦就是好奇走向有没有再一次发生改变,还好,顾浦望他们几人的轨迹没有任何更改。 至于薛从筠,江倦其实觉得不用问的,这位六皇子与他一样,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不过江倦还是雨露均沾了一下,那六皇子呢?他也好一阵子没来找我了,好奇怪。 你才患风寒那日,父皇就病情加重,去了行宫休养,六弟陪着他一起。 江倦点点头,难怪。 薛放离漫不经心道:怎么,你想他了? 江倦:? 不是。 江倦叹口气,只好再装模作样地问:那还有一个人。太子呢?王爷,太子最近怎么样啊,我跟太子最要好,也最担心他。 你与他最要好? 薛放离垂下眼,当真? 江倦仰起头,比珍珠还真。 薛放离轻嗤一声,本王不信。 江倦想了一下,只好用行动向他证明了。 他转过身,环上薛放离的脖颈,凑上来蹭了一下薛放离鲜红的唇,我就没有和别人这样做过这样的事情,只跟太子做过。 还有 江倦睫毛动了动,我浑身上下,只有太子看过,也只有他揉过。 薛放离单手揽着江倦,目光很沉,却也只是低头看着他,然后呢。 江倦:没有然后了。这还不算最好吗? 薛放离:不算。 他低下头,嗓音靡靡,行过房,才算最好。 过于得寸进尺,江倦说:那算了,我不跟你最好了,我们就这样比较好。 薛放离低笑一声,用力地吻住江倦,又撬开他的唇舌。 本是想陪他说说话,说到最后,反倒又是江倦惨遭玩弄,待马车停下来,江倦靠在薛放离肩上轻轻喘气,任由他给自己整理衣物。 江倦拉开帘子,行宫坐落于山麓,巍峨豪奢。 看着看着,江倦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在小说里,弘兴帝是安平侯称帝以后才驾崩的,可现在才六月份。 江南水患还未发生,安平侯也没有在民间获得任何声望,弘兴帝却提前病重了。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江倦慢慢蹙起眉尖。 第99章 想做咸鱼第99天 下了马车,江倦与薛放离被请入行宫。 宫殿一片肃静,弘兴帝躺在床上,他比上一回江倦见他,瘦上了许多,整个人也显得死气沉沉的。 汪总管揩去眼泪,凑在弘兴帝耳旁说了一句什么,弘兴帝动了动手指,嘴唇蠕动,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放离 薛放离缓缓地开口:父皇。 他神色冷淡,更是毫无亲近之感。 弘兴帝凝视他许久,浑浊的眼中泪光闪动,最终也只是闭了闭眼睛,走近一点,让朕好好看看你。 没什么好看的。 薛放离微笑道:父皇,你已经看过许多年了。 弘兴帝不以为忤,只是望着薛放离,许久,才艰难地说: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晴眉。 把他与蒋晴眉放在一起,薛放离只觉得厌烦,他轻嘲似的一笑,却是不置一词。 江倦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扭头来看了看薛放离,然后轻轻抓住他的手指。 下一秒,薛放离反客为主,反握住江倦的手,揉i弄起他的指尖。 病床上,弘兴帝又开始咳嗽,他虚弱道:快,给朕把丹药取来。 汪总管极力劝说:陛下,别食用丹药了,您就好好服药吧。 弘兴帝却不听,甚至勃然大怒,朕的丹药!给朕丹药! 汪总管见状,无声地叹下一口气,只得去为他取药。 丹药 江倦犹豫了一下,虽然不喜欢弘兴帝,但他还是小声地暗示薛放离:王爷,这些丹药会不会越喝身体越差啊? 薛放离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的夫君在这里,关心旁人做什么? 我只是 江倦想解释,又没什么好理由,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薛放离。 知道了,晚点会劝。 江倦话还没说完,薛放离就懒洋洋地应了下来,江倦信以为真,眼睛慢慢地弯起来,笑得很开心,好。 薛放离鲜红的唇也轻轻扬起,好似在笑,目光却是一片冷然。 劝他? 怎么可能? 眼睁睁地看着弘兴帝日渐衰老,身体被毒素所侵蚀,可是他的趣事之一啊。 这是他那父皇应得的。 这不是往日他对他做过的事情吗? 江倦又陪了一会儿,终于待不住了。殿内门窗紧闭,空气也不流通,江倦有点不舒服了,他对薛放离说:王爷,我想出去走走,里面好闷。 薛放离看他一眼,倒也没有强迫江倦留下来,毕竟江倦体质差,他颔首道:嗯。 和他道了别,江倦走了出去。 比起皇宫,行宫还是不值得一提,但也足够开阔,江倦左看看右看看,侍立在一旁侍女见状,轻声问道:太子妃,您热吗? 行宫有一处水亭,三面流水如瀑,夏季里很是清凉。 江倦怎么不热,他一听,立马来了兴趣,可以带我过去看看吗? 侍女答道:太子妃这边来。 江倦跟着她走了一路,流水声渐近,一座水亭出现在眼前,临水而建,风车旋转,将水送至水亭顶端,再徐徐淌落。 这水是山泉活水,颇为甘甜。 侍女说着,伸手掀开纱幔,江倦跟着她还没走几步,险些踩着一人,他连忙道歉:对不起。 对方本是颓废地闭着眼睛,呈大字状瘫在地上,差点被踩到也一动不动,反而江倦听见的声音以后,一下子坐起来,倦哥?倦哥,你来了? 原来是薛从筠。 马车上才问起他呢。 江倦点点头,我陪王爷来的。 薛从筠盘腿挪到一边,拍拍旁边的位置,倦哥,坐。 薛从筠反正都擦干净了,江倦就坐了下来,薛从筠看看他,又开始唉声叹气。 江倦问他:你怎么了? 薛从筠咕哝道:还不是我父皇。 薛放离与弘兴帝关系不好,薛从筠却很是敬爱弘兴帝,否则也不会弘兴帝病情加重,薛从筠立刻不再鬼混,非得跟着来行宫陪他了。 江倦想了一下,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他:刚我见到陛下了,还算有精神。 薛从筠摇头,可他 弘兴帝的状态,真的很不好了,现在就看他还能捱上几天,薛从筠一想到这里,更加低落了。 薛从筠往日真的话很多,也很跳,今天太失落了,比上回趴在栏杆上的模样还落寞,江倦看看他,说:别想了。 今天没有糖葫芦给你吃,那就手头安慰你一下吧。 江倦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发,呼噜呼噜毛儿 下半句是吓不着,江倦想了一下,自己改了一下,不要哭。 薛从筠闷闷地说:我才没哭。 还有,是呼噜呼噜毛儿吓不着才对。 分卷(90)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发丝被掀动,轻柔的触感一再传来,薛从筠看了看江倦,少年的眼睛向下轻弯,手也一下一下摸着薛从筠的头发。 没有太多的语言安慰,只有温柔的陪伴。 江倦的笑容总是莫名有一种感染力,看着看着,薛从筠心头的愁绪消散几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见薛从筠总算好上一点,江倦就收回了手,转而开始玩水。 这座水亭,真的很消暑,夏风拂来,水珠也在四溅,惬意得很,比空调房还快乐。 要是可以,江倦真想在这儿支张床,睡上一整个夏天。 快乐总是短暂的。 变故更是来得猝不及防。 正吹着风呢,忽然有人一路小跑,惊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安平侯率军攻入行宫了! 江倦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具体含义,薛从筠已经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跑。 江倦下意识跟着他。 薛从筠去的不是别处,而是弘兴帝休息的宫殿。 门一推开,弘兴帝安然无恙,薛从筠松了一口气。 他跑得太快,过了一小会儿,江倦才赶过来,薛从筠看的是弘兴帝,江倦却要找薛放离,可他发现薛放离根本不在这儿。 汪公公,王太子呢? 殿下去见安平侯了。 汪总管急出了一脑门儿汗,怎么是这个时候呢,怎么就在这个时候。 蒋将军率军前去剿匪,尚未归来,侯爷他陛下平日待他不薄啊。 汪总管一甩手,唉! 对于汪总管而言,这件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江倦倒是知道剧情,但他也没想到安平侯会这么早就动手。 在原文中,安平侯攻入京城,是要在江南水患发生以后,毕竟安平侯还要凭借水患获取民间声望,并成为起义军的首领。 现在江南还无事发生,更没有起义军,安平侯又哪里来的兵马攻入行宫? 江倦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江倦开始惦记薛放离。 王爷可不要出事。 行宫外。 安平侯骑在马上,他一扫之前的阴郁,颇是踌躇满志。 而在安平侯的身后,跟着一众兵马,他们神容戒备,弓箭手更是开弓张弦,瞄准薛放离。 薛放离这边也是如此,处于对峙时刻。 薛放离散漫一笑,安平侯,若本王没有记错,现下你可不该在京城。 先前苏斐月押安平侯上门道歉,安平侯在离王府上发了一场风,苏斐月承诺会给薛放离一个交代,待安平侯养好身体,就把人撵出了京城。 当然,薛放离对此嗤之以鼻。 这算什么交代? 但是他懒得再搭理。 至于眼下这些兵马 薛放离若有所思。 陛下病重,你却将他困于行宫,本侯不回京城,又要如何清、君、侧! 他说得大义凛然,却是一番颠倒黑白,薛放离听罢,只是轻嗤一声,面有讥讽,好一个清君侧,侯爷当真大义。 安平侯道:谬赞。 他确实是去了一趟江南的,又连夜跋涉赶回京城。 此时跟着安平侯的,只是一小部分人手,但饶是如此,也乌泱泱的一片,比禁卫军多上不少,安平侯并不认为不可以与之一战。 只是有人让他求稳,暂且与薛放离周旋一番。 思及此,安平侯便又道:殿下,你生性残暴,杀人如麻,不堪为君。既然如此,何不早早投降,免得败仗再降,不止你要吃苦头,你那太子妃,他也讨不了好。 你怎就偏要提他。 薛放离微微笑道:安平侯,因为他,本王收拾过你那么多次,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旁人你挂念便挂念,本王的人,也是你可以挂念的? 顿了一顿,薛放离怜悯道:安平侯,你再挂念,他满心满眼只有本王,更是离不得本王一刻,本王也苦恼之至。 你 手猛地攥紧缰绳,安平侯的面色不太看,他口吻生硬道:你那太子妃,空有美貌,你当他是宝贝,便当别人与你一样,多看上一眼,就是挂念? 薛放离笑悠悠地问道:侯爷,你只是多看了一眼吗? 安平侯让他问得恼火,他咬牙道:自然! 薛放离又是讥讽一笑,那便只是多看了一眼吧。 他倒是没有反驳,却只让安平侯更是恼怒。 许多事情,安平侯都历历在目。 薛放离扬言卸下他的双手、逼他当众跪下赔罪,再三羞辱他! 怒火在心头烧起,几乎烧没了安平侯的理智。 说起来,有一事本王颇是困惑侯爷对本王的敌意,究竟来自何处? 薛放离又漫不经心地开了腔,原先本王只当侯爷生性如此,嫉恶如仇,后来才发现,侯爷连一介弱女子都欺负,也不过如此,那么这份敌意,就不单只因本王平素行事张狂了。 弱女子? 薛放离若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这件事,安平侯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当日在大皇子的地盘,安平侯摔碎了自己的玉佩,却让这妓子拿着离王令牌,告到了官府。 也因为这件事,他往日的名望尽失,更是遭到了无数耻笑! 安平侯恨道:殿下,你可真是好手段! 薛放离微微一笑,侯爷可曾想过,并非本王好手段,而是侯爷太蠢。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安平侯彻底被激怒,他当即振臂一挥,给我上! 活捉太子! 此时此刻,安平侯心中只有无尽的怒火,他不想求稳,更不想再周旋,安平侯一声令下,兵马纷纷向前冲去。 蒋将军不在,行宫却有禁卫军。弘兴帝来此休养,倒是带了不少禁卫军,但再多,也不及安平侯的兵马。 可薛放离还是在故意激怒安平侯。 原因无他,禁卫军训练有素,安平侯带的人马,想来只是一些招募的私兵,比及禁卫军,松散不已。 果不其然,两派人马一番交战,没过多久,安平侯率领的军队就被打得一片溃散,待安平侯一剑刺入一人的身躯之中,再抬起头时,他带来的人,竟被伏诛不少! 废物! 一群废物! 安平侯面色一变,不再交战,他往后一退,立刻有骑兵上前来掩护。 薛放离撩起眼皮,笑得嘲讽,来人,活捉安平侯。 局势瞬间颠倒,禁卫军纷纷追赶安平侯,安平侯一路后退,直到骑兵被诛杀殆尽,他只得仓皇逃窜。 薛放离问他:侯爷,不是要清君侧吗? 安平侯眉宇掠过一丝后悔,随即狠狠地瞪着薛放离,再不是过往的那一幅隐忍的模样,甚至好似与薛放离有着什么血海深仇。 我总会取你性命! 侯爷,你可真是不识时务。 薛放离抬起手,弓箭手纷纷瞄准安平侯,只待他发号施令。 太子殿下,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出声阻拦,他的语速不急不慢,甚至还含着几分笑意。 薛放离动作一顿,回过头去,苏斐月笑吟吟地冲他点头致意,而在他的身后,更有许多兵马。 苏斐月一个眼神,跟在他身边的护卫立刻放开一个人。 殿下,殿下,不好了! 汪总管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满脸惊慌道:驸马他、驸马他挟持了陛下与太子妃!他的人就藏在留守行宫的禁卫军里! 薛放离眼皮一抬。 他尚且在想,安平侯的兵马,究竟从何而来,苏斐月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果然出了一份力。 薛放离一字一字地说:原来这些年来,你游山玩水是假,招兵买马才是真,藏得倒是深。 苏斐月无奈道:殿下,臣也是迫不得已,毕竟臣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况且殿下不是早有察觉吗? 臣这外甥,南下之时,早让殿下的人跟了一路,他却无知无觉,险些功亏一篑。 苏斐月叹了一口气,他若有殿下一半聪慧,臣也就省心多了,但再怎么说,殿下,他也臣的外甥,既然饶过第一次,就再饶他第二次吧。 薛放离不搭腔,苏斐月只好提醒他:殿下,太子妃现在可在臣的手里,陛下你尚可不在乎,太子妃你总该顾忌的吧? 倒是可惜了。蒋将军尚在剿匪,还未赶回京城,禁卫军又实在有限,太子殿下就是想救太子妃也有心无力啊。 薛放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色冷得几乎要结出冰碴子,满身的寒意更是让人心惊不已。 许久过后,薛放离嗓音冰寒,收箭。 弓箭手纷纷垂下手,安平侯拍了拍衣上的灰尘,骑行至苏斐月身边,苏斐月倒未与他说什么,只是一脸和煦地对薛放离说:多谢殿下高抬贵手。 薛放离只是漠然道:你的要求。 苏斐月轻声漫语道:待会儿自会有人告知太子殿下。 话音落下,苏斐月拱了拱手,抬脚走入行宫。 殿内。 江倦人都懵了。 他坐在一旁,手指把扶手攥得很紧,鼻息之间,全是血腥味,江倦很讨厌这个味道,他低头不敢乱看。 敞开的殿门之外,尸骸堆叠,血流如注。 方才,就在方才,江倦还在等消息,忽然之间,尖叫声、兵刃相交声响起,没过多久,殿门被踹开,许多个身穿禁卫军服饰的人提着剑走进来,血珠一滴滴从刀尖滚落。 江倦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他大致也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好像被俘了。 知道江倦胆子小,薛从筠问他:倦哥,你还好吗? 江倦勉强点头,还好吧。 其实江倦很不适应这种环境,但他也是要面子的,江倦只好努力镇定。 薛从筠:那就好,我还怕你又被吓哭了。 江倦:并没有。 说了几句话,殿外有脚步声传来,江倦睫毛一动,立刻安静下来,心里还挺紧张的。 早与你说了,只与他周旋,你偏要与他作战。 舅舅 苏斐月率先踏入,安平侯紧随其后。 江倦:??? 驸马?怎么还有驸马的份? 安平侯就算了,江倦并不奇怪,毕竟这是剧情,可是苏斐月也掺了一脚,江倦就很是茫然了。 太子妃。 也许是察觉到了江倦的目光,苏斐月低下头,对他颔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好似还是一个温和的长辈,现在不是宫变现场,而是一个宴席。 江倦:你怎么、你怎么 他都惊得词穷了,反倒是薛从筠,一瞬间的错愕之后,就骂了起来,好你个苏斐月,还有你安平侯,你们两个竟然包藏祸心! 薛从筠嚷起来,苏斐月好似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这才说:六皇子,你在也啊。 薛从筠质问他:我父皇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趁他病重兵变?他那样器重你,你 六皇子,苏斐月打断道,陛下自己都曾说过他对不起臣。 薛从筠一愣,苏斐月抬了抬手,又说:来人,这不是六皇子该待的地方,带他下去吧。 他下了令,禁卫军上前几步,按住薛从筠就往外推,薛从筠挣扎道:我不走,倦哥在这儿,我也要留下,我陪倦哥一起做人质! 他倒不是一个人怕,纯粹是不放心江倦,想与江倦待在一块,陪他说说话也好。 苏斐月委婉道:六皇子,你还是走吧。 薛从筠也没多想,我是自愿做人质的,我与倦哥一起做你的人质。 见他没听懂,苏斐月只好叹息道:殿下,你不是太子妃,你留下来做人质,没什么用处,也威胁不到人。 薛从筠:? 草。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没想到是他不配做人质,薛从筠目瞪口呆,他不放心江倦,江倦也是不放心薛从筠的,江倦焦急地问:你要带他去哪儿? 饶是处于这种情况,苏斐月对上江倦,态度总是温和的,他解释道:太子妃放心吧,臣不会对六皇子下手,只是让他换一个地方歇歇脚。 那我跟他一起。 苏斐月摇了摇头,太子妃,你格外重要,这里有重兵把守,更为安全一些,你就待在这里吧。 你放心,臣不会对六皇子下手,更不会对你如何,待臣事成之后,自会放你们安然无恙地离去。 江倦总算找到机会问他了,你为什么要筹划逼宫? 看见苏斐月出现在这里,江倦是惊诧的,但惊诧过后,又觉得好像还挺说得通的。 安平侯的兵马从哪里来的?他一直待在京城,这可是天子脚下,若是敢招兵买马,肯定会被发现。 而且一直以来,安平侯真的挺没脑子的,江倦不觉得他做得到这种地步。 蛰伏多年,悄无声息地换掉禁卫军,再趁弘兴帝病重,蒋将军不在京城之际,一举发兵。 安平侯不行,但是苏斐月完全可以。 只是为什么呢? 他不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吗? 他不是要荡涤世间一切不平吗? 等一下。 分卷(91) 电光闪石之间,江倦想起了什么,苏斐月也开了口:太子妃,你可还记得,臣与你聊过《桃花源记》? 江倦迟疑道:嗯。 苏斐月神色向往,若是能活在桃花源中,该有多好呢? 你 江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来自现代,那是一个公平公正的世界,也有一套秩序去约束所有人,江倦读《桃花源记》,读的是古人的向往,毕竟在古代,森严的等级才是常态。 驸马对《桃花源记》赞不绝口,对他救马夫也表示肯定,可是顾浦望听过此事之后,却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反应过来呢? 连顾浦望都这样,驸马会赞同,真的很奇怪。 你想创造一个桃花源? 江倦震惊地问苏斐月。 苏斐月轻轻点头,强权之下,必有压迫,我要这世间再无强权,也再无压迫。 那你还挺厉害的。 这是江倦的第一反应。但下一刻,他目光一转,看见门外有一截断肢,江倦睫毛一颤,发现了最大的问题。 吓着了吗? 苏斐月见状,倒也没放在心上,确实颇为惊世骇俗。就连我与老师通信,询问他的意见,老师不仅不再搭理我,甚至连上次登门拜访,都不再见我。 江倦记得有这一回事,可是这不是关键,他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被吓着,只不过 你说要世间再无强权,也再无压迫,可你让人一路杀进来,让这么多人丧了命,对他们来说,你不也是在压迫他们吗? 苏斐月叹息道:太子妃,牺牲不可避免,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便已足矣。 江倦无法理解,他们要是跟你一样,都希望建成一个桃花源,并且愿意为之献出生命,这才算牺牲,可他们不是,是你的人突然闯进来杀死她们,这不是牺牲,这是杀害。 苏斐月听完,只是摇了摇头,失望道:太子妃,我原以为你与我一样,心中都有一个桃花源,却不想 你与他们无异。 苏斐月道:今日只是牺牲千百人,来日便可造福数千万人! 可是你要的桃花源,不是公正自由吗? 江倦说:你说你要创造一个桃花源,然后不由分说地杀了他们,你与你所厌恶的强权,又有什么区别? 苏斐月一怔,过了许久,才微微笑道:太子妃竟也如此能言善辩。 这不是能言善辩,江倦确实就是这么认为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苏斐月不再与江倦往下说,只是轻声道:太子妃就在此好好休息吧,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他从江倦身边走过,走向躺在床上,又陷入了昏睡的弘兴帝,江倦又问他:你这样长公主知道吗? 苏斐月目光微动,却是没有说话,只盯着弘兴帝,神色复杂。 他多年的执念,终于要在此终结。 行宫外。 丝帛缓缓展开,字迹遒劲有力。 自刎于酉时前。 薛放离瞥了一眼,殷红的唇轻掀,笑得危险不已。 来使心惊胆战地低下头,但还是颤巍巍地把苏斐月的交待和盘托出,苏大人说望太子殿下多为太子妃考量一些。 白先生是他的老师不错,他也不愿伤及太子妃,但若是太子殿下不肯,那苏大人只好 滚。 薛放离阖了阖眼,双目血色涌动,形同恶鬼。 话已经带到,来使见状不敢再久留,软着脚就往外跑。 手指轻敲桌面,薛放离满心都是戾气,却又不得不静心思考。 蒋森涛尚在返程,再快也要明日才能赶到。 京中的禁卫军已经调来,但苏斐月的人马也在陆续赶来,不同于与安平侯的那一次对战,强行交战,胜算不高。 况且他纵有千军万马,却只有江倦一个软肋,为他生忧,为他生惧,更为他踌躇不前。 殿下,长公主带到了。 侍卫押着长公主薛扶莺走入,与之一同走入的,还有顾相顾云之与顾浦望。 薛扶莺一身华服、鬓发散乱,神色疲惫不已,她好似是一路哭过来的,却又努力维持着天家之女的威严,放离 顾云之道:殿下,臣与望浦带人赶去之时,长公主险些也让人掳走。 话落,他叹了一口气,他怎么就走了岔路。 顾云之不说还好,他一说,薛扶莺又开始流泪了,斐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还有照时。他们、他们 这么多年来,本宫原以为他在陪本宫游山玩水,却不知他在私下招兵买马,本宫与他朝夕相处,却也从未发现他包藏祸心,他 薛扶莺哽咽不已,她拿起帕子,轻拭眼泪,人也越发的憔悴。 薛扶莺恍惚道:本宫的状元郎,怎就成了今日的乱臣贼子呢? 时至今日,薛扶莺都还记得那一年,京城的牡丹花开得当真是漂亮。 她偷溜出宫,本是在赏花,忽然之间,听见一个少年郎的声音。 老师,学生的志向从未有过更改。此生只愿去浊扬清,荡涤世间一切不公! 薛扶莺想,什么人,真是好大的口气。 她撩开帘子,朝外望去,红衣少年策马前行,衣袍翻飞间,眉宇尽是属于少年人的朝气与潇洒。 也许是看了太久,薛扶莺被发现了,少年瞥来一眼,随即一伸手,摘下一枝牡丹花,途径薛扶莺之时,他手一扬,这一枝牡丹花,就这么别在了薛扶莺的耳后。 薛扶莺一愣,本该大骂登徒子,可却是脸红了个遍,最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远去,心口也砰砰跳个不停。 她的状元郎,有着世间最宽广的胸怀,也有宏伟的志向,他消沉过、也有过不得志,可最终也只是付之一笑,潇洒放过。 原来这是她以为,也只是她以为。 原来他没有付之一笑,也没有潇洒放过。 他怀恨于心,筹谋多年。 连自己这个枕边人,都一无所知。 她的状元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呢? 是那一年,他受人所托,前去为人洗刷冤屈,结果当地官商勾结,迫于强权,托付之人也反咬他一口,他被囚于牢狱,私刑用尽,苦不堪言? 可最终,反咬他那人,她的状元郎,也一并救走了啊! 还是那一年,他奋力逃出,将此事告知白雪朝,总算得了皇兄的口令彻查案件,结果费尽千辛万苦,甚至在返京途中,身中数箭,险些不治而亡,命悬一线,总归将人证物证带到,只待皇兄下旨惩处设施官员。 可结果呢? 皇兄根基不稳,此事又牵连甚广,最终选择放火烧尽账簿,并与他说水至清则无鱼。斐月,这一次,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此事莫再插手。 彼时,她的状元郎日日饮酒,消沉不下,往日风流得意的少年郎,伏在她怀中痛哭失声:扶莺,我谁也救不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扶莺,是我错了吗? 她的状元郎,不该是这样啊。 他该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眉宇尽是风流色。 思及往事,薛扶莺更为伤怀,她泪流满面,一时之间,竟有些站不稳,摇摇欲坠,薛放离端详她许久,只对人吩咐道:扶姑母下去休息吧。 侍卫听令,带着薛扶莺下去,薛放离缓声道:顾相,你怎么看。 顾云之思忖片刻,长公主与驸马,多年来伉俪情深,此番哭诉,又颇是情真意切,好似当真深受蒙蔽,但 保险起见,还是让人看好长公主吧。 停顿片刻,顾云之又问道:殿下,驸马可有派人前来,他的要求是什么? 薛放离敲了敲铺在案上的丝帛,顾云之看过来,当即神色大变,酉时?现下已经不早了,只剩下两个时辰! 方才蒋将军飞鸽来信,大军已行至路安县,若是走直路,蒋将军尚有机会赶到,可行宫傍山,必须要绕至盘水县,酉时之前,他是万万赶不回来的! 薛放离漠然道:驸马之意,正是速战速决。 为今之计,只有拖延。 可江倦尚在他们手中。 薛放离看向远方,巍峨高山下,宫殿辉煌,流水穿过宫殿,最终汇聚成河,流向远方。 他神色一动。 殿下,水。 与顾云之一同走入,从始至终都未开口的顾浦望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在大理寺不过一月,却已破获多桩案件,靠的就是细致入微的洞察力。 薛放离正欲开口,又有一位侍卫匆忙走入。 他手持画卷,向薛放离呈上,殿下!殿下!这是前段时间,杨柳生受殿下所托,根据口述特征作的一幅画像,他让人立刻给殿下您送过来。 薛放离接过卷轴,面无表情的打开,画中之人,赫然就是安平侯。 盯着画卷看了很久,薛放离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他衣袖一扬,挥笔写下一封信,立刻传给蒋将军。 第100章 想做咸鱼第100天 这一晚,注定不太安宁。 烛火摇曳,重兵把守之下,江倦已经在大殿待了很久。 他心里很不安。 也不知道王爷怎么样了。 而且 想也知道,他会被用来要挟薛放离。 江倦轻轻叹了一口气,觉得他得挣扎一下,不可以坐以待毙。 忽然之间,江倦想起了一件事情。 下午他去水亭乘凉之时,侍女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水是山泉活水,颇为甘甜。 活水。 岂不是流通的? 江倦倒是会游泳,毕竟穿书之前,他因为心脏问题,做不了太激烈的运动,但又不可以完全不动,所以状况比较好的时候,江倦会被拉出去慢慢游一会儿。 他得想办法过去看看。 思及此,江倦做好了决定。 左看看右看看,江倦使出了他的绝招。 心疾复发。 他本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突然一下子,江倦伸手捂住心口,并趴了下来,好似痛苦至极,睫毛也挂着泪,好疼,我心口好疼,我喘不过来气了。 镇守在一旁的禁卫军见状,慌忙前去通报。 与此同时。 江念问安平侯:侯爷,他们说你挂念我那弟弟,是怎么一回事? 江念本是与安平侯一道南下,他原以为安平侯还要再消沉几日,待水患过后,才会重新振奋起来,结果到了江南,才发现安平侯与苏斐月早有打算。 他们竟早已招兵买马,蛰伏多年,意图夺位! 此时,再回忆上辈子的事情,江念这才惊觉不对劲。 上辈子,安平侯南下赈灾,也就在这不久,起义军横空出世,后来安平侯触动于百姓流连失所之痛,选择放弃朝廷,加入起义军,率领起义军一路攻打至皇城。 可现在看来 什么起义军,本来就是他们的人吧?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重要。 江念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他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因此,在那一日,短暂的惊愕过后,江念便泣涕涟涟地对安平侯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从江南再回京城,江念一路相随,这几日,江念过去的憋闷都烟消云散,只待安平侯坐上那个位置,他就可过去羞辱他的人,逐一加倍奉还! 可就在今日,安平侯与薛放离对峙之话,打了江念一个措手不及。 安平侯挂念江倦? 他竟会挂念江念? 原本一直没有往这个地方想过,也一直以为安平侯心中唯有他一人,可偏偏得知此事之后,江念想起许多往事与细节,他越想越不安,终于前来询问。 安平侯一愣,你在说什么? 江念含泪道:太子殿下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即使早已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在江念面前,安平侯却还是不愿意承认的,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安平侯皱眉道:小念,别胡思乱想。若是我不看重你,又岂会带你去军营,现在也不会一路带着你。 实际上,安平侯带着江念,除却觉得他颇有见地以外,也带着几分愧疚。 真的吗? 江念看着安平侯,安平侯眼神躲闪道:我的心意,从未有过更改。 江念闻言,破涕为笑,他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奔跑而来。 侯爷,侯爷,不好了!太子妃心疾发作了! 安平侯一听,神色大变,转身就走,竟再未给江念一个眼神、一句安抚。 江念站在原地,手指深陷于皮肉之内,他冷冷地看着安平侯远去的背影,最终也跟了上去。 安平侯赶到之时,江倦还捂着心口,睫毛动了又动,潮湿一片,好似当真难受极了。 侯爷,太子妃说要出去透透气。 还不快扶他出去。 安平侯皱了皱眉,立刻应允下来,禁卫军便搀扶着江倦走出门外,江倦却还是紧蹙着眉心,几乎要哭出来了,不行,我好难受,我还是好难受。 少年的痛苦不似作伪,何况一直以来,安平侯就听说他的心疾经常发作,便怒声道:郎中呢?快去叫郎中过来。 江倦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尾音有点颤,侯爷,我要去那里水亭,那里最通风,这里好闷,太闷了。 分卷(92) 安平侯闻言,立刻背起江倦,亲自送他过去。 水亭处,流水潺潺。 江倦一被放下来,就跌坐在地,好似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但总归他紧蹙的眉尖轻轻放开,似是状态好上了一点。 安平侯端详他片刻,放下了心。 谢谢你。 江倦跟他道谢。 安平侯没说话,只是以一种极为沉郁的目光的盯着江倦,过了好半天,他才问江倦:若是太子不在了,你可愿跟我? 江倦: 江倦:??? 本来是装病,江倦一听,差点吓得心疾真的要发作了,他喃喃地说:不了吧。 这便是拒绝了,安平侯咬了咬牙,想起对峙之时薛放离说的话,一把捏住江倦的肩膀,我比他,究竟差在哪里? 江倦诚实地说:王爷对我很好,也没有为别人退我的婚。 安平侯一怔,捏住江倦肩膀的手更为用力,若是我当初没有退婚呢? 这种假设真的很没有意思,江倦摇了摇头,侯爷,可是你退婚了呀。 江倦倒是不痛不痒,可安平侯只觉得痛苦。 他时常悔不当初,也时常在想,若是当初他没有退婚,今日又是何等模样。 可是 他退婚了。从一开始,他就选择退婚了。 安平侯闭了闭眼睛。 罢了,以后之事,以后再说。 那个野种,总归活不过今晚。 安平侯双手握拳,眼中的恨意几乎喷涌而出,他最后看了一眼江倦,见人确实恢复了很多,这才想起江念来。 皱了一下眉,安平侯打算再去安抚他一二。 可才走至拐角处,安平侯就看见满眼通红的江念。 你 江念的牙齿咬得咯嘣作响,侯爷,你果真变了心。 我说呢,难怪那一日提起长公主府上的事情,我说在为你忍让,你反倒怨我的不是。你 江念跟了一路,也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实在无法保持理智了。 他以为安平侯好拿捏,以为安平侯值得托付一生,以为安平侯是良人,为他谋划,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结果不过如此。 他变心了。 他早就变心了! 江念又哭又笑:侯爷,难道你忘了往日的情谊?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那一日,我们泛舟湖上,你说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要进宫求陛下为我们赐婚,你 我是你的未婚夫啊,陛下不是已经为我们赐婚了吗,你为什么还在想他? 多年来的指望,毁于一旦,江念几欲发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该装可怜,他该博取同情,可是江念忍不住,他真的忍不住。 怎么到头来,他还是一场空? 上辈子,他嫁入离王府,郁郁而终。 这辈子,他决定走另一条路,结果又是他这弟弟,坏了他的好事。 江念几欲呕血,侯爷,是不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那弟弟,他与你有婚约,你却一心恋慕我,待他嫁入了离王府,我与你有了婚约,你却又属意他。 你偏就喜欢上赶着别人的冷脸吗? 原本还想哄他,但江念这番话,说得安平侯面上颇是挂不住,他也被激怒了,安平侯咬牙道:你说什么?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安平侯道:当日我进宫,陛下说不合适,并未与我们赐婚,你算什么未婚夫? 况且长公主府上,舅舅又有哪一句话说错了?当初若非是你一味勾引,我也不会与江倦解除婚约,他的外祖父,现在就会是我的一大助力! 每每思及此事,安平侯心中都烦闷不已,他衣袖一甩,怒气腾腾地离开,江念则站在原地,心中只觉得一片惊涛骇浪。 没有赐婚? 没有赐婚? 甚至连安平侯都怨他勾引他!? 好一个勾引。 这就是他挑的路,他以为的良人。 他好恨。 他真的好恨啊。 不知不觉间,江念泪流满面,安平侯已经远去,江念回头看向水亭,江倦坐在地上,双手放在长椅上,人趴了下来。 他一把抹去眼泪,走了过去。 江公子。 守在水亭附近的禁卫军向江念打了一个招呼,江念笑了一下,再看不出方才的崩溃,他轻声道:我有事要问太子妃,你们先下去吧。 禁卫军一愣,但是 江念说:侯爷吩咐的。 江念一路追随安平侯,这群禁卫军是知道他的,也知道他深受安平侯的信赖,听他说是安平侯有事相问,只当什么不可外传的事情,便纷纷退开。 没过多久,水亭之中,只有江倦与江念了。 弟弟。 江念喊了他一声,正在四处观察的江倦抬起头,啊? 江念向他走来,伸手捏住了江倦的下巴,仔细地看他几秒,嫉妒几欲凝为实质,他冷冷地说:你可真是好本事啊。 太子殿下让你迷得七荤八素,侯爷竟也对你倾心不已。 说到后面,江念几乎咬牙切齿,你这张脸,我真是恨不得给你划花! 江倦: 见江念真的很生气,江倦总算有了一点危机意识,他不确定地说:你消消气? 侯爷是你的,我不跟你抢,真的。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江念心中火气更盛。 自己步步为营,以为把安平侯捏在掌心,结果一不留神,就功亏一篑! 对方还在与他说不跟他抢! 江念一把抓住江倦的手腕,捏得很用力,为什么你的命就这么好呢?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给你捧上来?你究竟哪里比我好了? 安平侯是,薛从筠是,蒋轻凉是,就连顾浦望,也是如此! 那一日,江念与薛从筠他们不欢而散,他才坐入轿中,就看见平素冷淡的顾浦望盯着江倦让人送来的糖葫芦,笑得颇是温柔。 薛从筠与蒋轻凉便算了,小恩小惠,他们便记在心上,可那顾浦望,江念当真为他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就连关系最好的时候,也不见顾浦望对他这样笑过。 偏偏江倦就给了一根糖葫芦,他就被逗笑了。 凭什么? 他怎么什么都要抢? 江念:现在好了。我的一切,你都抢走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 越是发泄,江念心中就越是恨,他恨不得杀了江倦,可他又知道他不能动江倦。 无论如何,他与安平侯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若是江倦出事,没人可以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可江念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就此放过江倦。 江念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水亭的水帘上,突然诡异一笑。 他拉起江倦,把他拽至河边,愤怒让江念几乎面容扭曲,他轻声说:我的好弟弟,你还记得那一日吗?我向你请求放过侯爷,他心中没有你,他只恋慕我一人,你只会让他痛苦。 我求你解除婚约,放他自由,让他得偿所愿,与我在一起。 江念轻叹道:那个时候你比现在好对付多了。只是几句话,你就被激怒,甚至没有发现,是我自己落的水,你根本没有碰到我。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为你落了一次水,既然如此,今日你便还我一次吧! 江念伸出手,正要把江倦往水里按,哗啦一声,水中忽然浮起一人,他一把拂开脸上的流水,愣愣地看着江倦和江念。 蒋轻凉: 怪离谱的。 他成日被罚在水里泡着,天天给那狗太子找一些不存在的东西,这一次只是过来探探路,竟让他捡到了这么大一个倦哥。 江念面色一变,反应迅速,来蒋轻凉忙道:念哥,等一下,你听我说! 江念下意识看他,蒋轻凉一下跳上水亭,毫不犹豫地抬手一砸! 江念昏了过去。 蒋轻凉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江念,他刚才的话,蒋轻凉自然也听见了,他恨铁不成钢地对江倦说:倦哥,你怎么回事,人不是你推的,你还从来不解释。 江倦郁闷地说:我也才知道不是我推的啊。 蒋轻凉:算了。 无论如何,找到了江倦,蒋轻凉说:倦哥,快跟我来你会游泳吗? 他喜滋滋地说:把你救走,什么都好说了,不然你在他们手里,咱们打都不敢打。 江倦犹豫道:会一点。不过就走吗?可是六皇子也还在这儿。 蒋轻凉摆摆手,没关系,先不管他,他们傻子一般都命大。 江倦: 见江倦还有点犹豫,蒋轻凉只好说:救一个是一个。再说了,他们用你威胁殿下,让他酉时之前自刎,好逼陛下传位给安平侯。 江倦一听,心都揪了起来,那快点走吧。 蒋轻凉点头,掀起衣角给江倦,你拉好我。 江倦嗯了一声。 哗啦几声,水亭处,除了倒在地上的江念,再无一人。 酉时将至。 双方人马对峙而立。 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苏斐月骑着马,缓缓行至队列最前方,安平侯跟在他身旁,面上好似沉稳一片,可他握住缰绳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好似兴奋至极。 薛放离没有搭理苏斐月,只是对安平侯说:安平侯,方才本王确定了一件事情。 安平侯朝他看过来,什么事? 当年蒋晴眉去妙灵寺上香,是因她与齐修然之子染上急症,蒋晴眉前去为其祈福,薛放离道,蒋晴眉进宫一年后,这个孩子突然夭折,不久之后,齐修然与蒋晴眉相约出逃。 本王问了蒋将军,他说当年赶去,这个孩子已经被齐修然葬下,本王让人掘开坟墓是一座空坟。 安平侯皱眉道:殿下,你在说什么?若是拖延时间,大可不必。 薛放离没有理会,还在往下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本王颇是疑惑。 安平侯竟对当年之事,如数家珍蒋晴眉如何从蒋家小姐成为虞美人、蒋晴眉早已成婚,并诞下一子,竟都一清二楚。 安平侯神色一变,殿下,你究竟在说什么?虞美人是陛下的妃子,与蒋家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打开一幅卷轴,一字一字地问他:安平侯,你究竟是谁? 蒋晴眉之事,知晓之人寥寥无几,为她捏造孤女身份的人,父皇早在当年就已经全部处理,现在知道内情的人,无非那几人,他们自然不会告知你这等无关紧要之人,除非你本就知晓此事。 薛放离掀了掀唇,原本只是猜测,后来竟发现,如此一来,侯爷的敌意,倒也说得通了。 寻常人见了本王,私下再如何与人咒骂本王行事荒唐,见了本王,也满心畏惧,唯独侯爷不同,敌意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想来你真是恨极了本王。 安平侯怔忪许久,早就发现薛放离极为敏锐,但在这一刻,见他这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安平侯还是心里一惊。 他大可拒不承认,可他做了太久的安平侯,他也隐忍了太久,多年的蛰伏,本就是为了今日。 我只恨当初那一碗狼血,没有让你丧命! 安平侯恨声道。 本以为这一碗狼血,便可清除薛放离,让他身受狼噬之苦,可却让他逃了过去! 就连酒楼那一次,他特意选在酒楼散播消息,这么明显的特征,本以为很快就会有人提起离王,也会有人想到弘兴帝身上,在他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却再一次落空! 安平侯恨弘兴帝,更恨薛放离。 这么多年来,他肩负血海深仇,他被迫一再隐忍,可薛放离却可肆意妄为。 明明是他,害得他母亲丧了命! 狼血 薛放离笑了一下,神色讥讽,侯爷,狼血之事,应当是驸马的手笔吧?当真是滴水不漏,谨慎细微。本王追查多日,无一所获,反倒是侯爷,竟会亲自扮作乞丐,让本王意想不到。 你! 安平侯又怎会听不出他的嘲讽,面上当即生出几分怒意。 苏斐月见状,只得伸手按住安平侯,叹息道:殿下,不必再拖延,山路迢迢,蒋将军赶不回来的。 薛放离只是笑笑地觑他一眼,驸马,看样子,你本就知晓他并非安平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把他认作你的外甥? 苏斐月倒也没有隐瞒,殿下想知道,说与你听也无妨。当年臣追查一桩案宗,最终陛下却一把火烧毁证据,让臣莫再追究此事,臣回去以后大病一场,先生便请了他的好友前来照料,恰好此时先生又救下一人 他便是齐修然。射箭的人以为他死了,便把他扔下护城河,结果被先生捡到。养伤期间,我与他交谈甚欢,可惜他还是没撑过来,临终前,将他这独子托付于臣。 说完,苏斐月一声叹息,倒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薛放离瞥他一眼,对此不置一词。 罢了,殿下,不必再闲谈了,正事要紧。 苏斐月问他:殿下,你可考虑好了? 分卷(93) 若你自刎,待诏书下达,太子妃自可安然无恙。先生唯有这么一个外孙,臣当真不想伤及太子妃。 薛放离微笑道:若是本王不自刎呢? 苏斐月无奈道:那便只好委屈太子妃一二了。 来人,带太子妃来。 苏斐月下了令,不多时,派遣而去的人空手而归,他面色惊惧道:苏、苏大人,不好了,太子妃不见了! 苏斐月笑容一敛,抬头看向薛放离,男人衣袍翻飞,神色散漫,他懒洋洋地问:嗯?怎么回事?本王的太子妃被你们弄丢了? 怪本王忘了与驸马交待。本王这太子妃,必定要时刻紧盯,只是一眼不看,他就会惹出什么事端,教人伤神不已。 没了江倦,苏斐月倒也没有太过恼怒,只是喟叹道:罢了,本以为有太子妃在,可以免于一战,减少许多麻烦。只不过殿下,你的禁卫军,不过几千人,臣却有几万人,禁卫军再如何训练有素,想来胜算也不高。 这便不劳驸马忧心了。 苏斐月点头,既然如此,太子殿下,刀剑无眼,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薛放离微微一笑,本王自会。 太子殿下,冒犯了! 话音落下,苏斐月一声令下,可正在此时,忽而马蹄飞踏,尘土飞扬间,似有千军万马,一阵地动山摇。 殿下,卑职来了! 蒋森涛一身盔甲,率先骑马赶来。 在他的身后,乌泱泱的一片,蒋森涛翻身下马,他对薛放离一笑,这一次,卑职及时赶到,没有再来迟! 第101章 想做咸鱼第101天*修文 作者有话要说:【看一下作话!】把宫变的剧情全塞进了99101章,然后又大改了一遍。 其实无论是哪一版,只是情节布局有变化,并没有动大纲,包括驸马长公主都是反派,长公主一版那样写也只是为了增强反转的效果(第三版沿用了这个写法),不是什么为了逻辑,为了评论放飞,我改文只是因为我自己回头审视觉得写得不好,否则我早就从第一章 就开始大修了。 然后当时修第二版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大bug,起义应该直接去弄皇帝,但是基友说一版已经这样写了二版还是不要有太大变化,就硬着头皮写了,请假以后想了一下既然已经停下来了就顺便把bug修了吧。 就这样吧,这一版的效果我还挺满意的。但是看评论一直很想说,从头到尾,我写的一直是我自己想写的东西,如果对剧情不满意,这是我一开始定下的大纲的问题,不是因为读者和评论,这是我的书,我对它有期待所以我觉得这一段没写好在反复修改,它如果不好只能是我自己的原因,与任何人、任何言论都无关,请不要把它跟别人挂上钩,它是好是坏都完全属于我一个人,它的效果如何也是我自己在把控。 最后这段剧情反复修改造成了不好的阅读体验真的很抱歉,后面就开始彻底回归感情线收尾了。 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局势瞬间天翻地覆。 增援赶至,优势全无,苏斐月再不复气定神闲,他稍一思量,立刻返回宫殿。 安平侯紧随其后,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长箭从远处射来,军丛之外,是落后许多,载着江倦的蒋轻凉手持弓箭,直接将安平侯射下马! 江倦: 这动态视力也太强了吧? 不过他也不意外,毕竟在原文中,可是提过蒋轻凉的箭术,甚至可以在百万军丛之中直取敌人首级的。 殿下,倦哥还给你了! 蒋轻凉手痒,只想上场杀敌,马蹄奔腾间,他忽地一推江倦,江倦吓了一跳,下一刻,他落入一个极为熟悉的怀抱。 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握住他的腰,江倦浑身都湿漉漉的,对方的衣袍落下来,江倦被完全罩住,他摸上那只放在他腰间的手,王爷 薛放离垂下眼,日后是不是非得本王把你挂在身上,寸步不离才行? 江倦也还委屈着呢,怪我吗?我只是去乘了个凉,回来就被关了起来。 薛放离低下头,嗅着江倦身上甘甜的气息,那些戾气与躁动缓缓平复,他抬手扣住江倦的下颌,凶狠地吻了过来。 毕竟场合不对,这个吻,浅尝辄止,但足以让薛放离的心平静下来。 江倦配合地贴近他的脸,挨挨蹭蹭,跟只小动物似的,他的不安也终于在这一刻消散。 不多时,蒋森涛汇报道:殿下,叛军皆已降服,安平侯被捕,驸马逃入了行宫 他挟持了陛下! 薛放离颔首,翻身下马,又把江倦抱了下来。 正殿内,苏斐月手持匕首,放在弘兴帝颈间。 都放下武器,再上前一步,陛下就没命了! 即使被围困于内,苏斐月也只是衣衫有些凌乱,姿态却与往常无异。 于薛放离而言,他并不在乎弘兴帝的死活,但又不能任由弘兴帝就这么被人杀害,才轻啧一声,江倦就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薛放离瞥过去一眼,江倦满脸的不赞同,薛放离只得勉强收敛几分。 他们两人的互动,苏斐月注意到了,苏斐月轻轻一笑,殿下与太子妃,果真是情深如许。 薛放离懒得与他多说,只是道:驸马,你是个聪明人,眼下你插翅也难飞,比起白费力气,不如早早地降了。 方才太子殿下让臣明白了一个道理,苏斐月微笑道,不到最后一刻,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薛放离颔首,倒也不错。蒋森涛与顾云之,皆为苏斐月的好友,见他这样,都痛心不已,顾云之问道:苏兄,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蒋森涛也道:何苦至此! 苏斐月只是笑道:我只是想创造一个桃花源,何错之有? 顾兄便罢了,倒是你,蒋兄,苏斐月摇头道,陛下这般待你蒋家,你却心无怨言,当真是胸怀宽广啊。 蒋森涛一怔,那一日,苏斐月与他谈及蒋晴眉,蒋森涛倒是并未多想,此刻再回忆起来,总算察觉了几分异常,原来当日你在探问我的态度。 苏斐月只是笑,可惜了。太子妃让太子殿下改变太多,蒋兄松了口,所以说啊,什么愧疚,都不值得一提。 蒋晴眉之事,是蒋森涛心中永远的痛,若是我当时在京城,自然不会任由事态如此发生! 苏斐月笑了笑,可下一刻,他的面色就变了。 斐月!斐月! 薛扶莺快步走来,她面容憔悴不已,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 扶莺 苏斐月唤了她一声,微笑道: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啊。 我将《桃花源记》讲与你听时,你不也很是喜欢吗? 可你挟持之人,是我的皇兄啊! 苏斐月歉然道:对不起。 薛扶莺看着他,泪流满面,你莫要再挣扎,降了吧。 苏斐月笑得温柔,那我的桃花源该怎么办? 你想一想我啊,你怎么就不想一想我。 薛扶莺泣不成声。 她怎么来了? 薛放离皱了皱眉,一路跟着薛扶莺的侍卫低声道:长公主听说驸马被围堵,又以陛下为要挟,坚持要来劝说驸马。 薛放离嗯了一声,对这种场合并不感兴趣,只是薛扶莺一直在哭,苏斐月手中的匕首又紧紧抵着弘兴帝,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姑母,退后吧,不必再与他多费口舌。 把安平侯带上来。 薛放离吩咐下来,安平侯被人一路推搡至正殿,按倒在地。 来时踌躇满志,此刻的安平侯,却是满身黄土,好似在泥地上滚过一遭,肩上又中了一箭,还未取下,血迹斑斑,他痛得几乎要昏过去,满面苍白。 见到薛放离,安平侯强撑着一口气,你这个野种! 薛放离笑笑地觑他一眼,抬起手,侍卫向他递来一把长剑,我若是你,此刻就会闭上这张嘴。 手指握紧剑柄,长剑出鞘,薛放离缓缓走向安平侯,用剑一下一下拍着安平侯的脸。 本王是野种,你又是什么? 薛放离:没有自己的名字,更没有自己的人生,恨了二十多年,到头来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可怜虫 安平侯猛一闭眼,长剑拍在他的脸上,力道不大,但极具侮辱性质,他恨声道: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再三羞辱! 薛放离语气遗憾,夫人管得太严,不许本王杀人啊。 安平侯:你他倏地闷哼一声。 插在肩上的那一支箭,被薛放离动了一下,骨节明晰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拧动,箭在肉中来回转动,安平侯痛得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驸马,你这外甥虽不是亲外甥,蠢钝至极,但你待他倒是极为看重,屡次向本王求情,既然如此再不放开父皇,本王只好拿你这外甥开刀了。 苏斐月无动于衷道:我又岂会在意他的死活? 是吗? 薛放离笑了一下,轻拍几下手,侍卫听令上前,薛放离缓缓地说:给本王把安平侯的眼睛剜掉,双手卸掉! 苏斐月问他:殿下,你便不怕臣拿陛下开刀? 薛放离噙着笑道:驸马,你说呢。 话音落下,他倏地用力,安平侯一声嚎叫,肩上的箭竟是被硬生生地拔出来,血水汩汩流动,侍卫从后拽住安平侯的头发,让他仰起头,手中的剑光闪动。 安平侯瞪大眼睛,寒光一闪而过,他在剑上看见了狼狈的自己,肩上剧烈的疼痛无法忽视,莫大的恐惧向他袭来,安平侯终于再无法克制。 舅舅!舅舅! 舅舅救救我! 苏斐月攥紧匕首,面上纹丝不动,手却在微微颤抖,薛放离见状,朝侍卫一点头。 长剑高高举起,即将狠狠落下住手! 苏斐月缓缓闭上眼,哐当一声,他丢下了匕首。 降了。 江倦松下一口气。 该结束了吧?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苏斐月被制伏,顾浦望好似发现了什么,上前几步,手指在他脸上一阵摸索,下一秒,陡然撕下! 你齐修然!? 蒋森涛震惊不已。 与此同时,变故陡生! 薛扶莺不知道何时捡起了匕首,双手紧握,一声闷响过后,狠狠地刺入弘兴帝的心脏! 皇兄,我恨你,我好恨你! 我的斐月,是你害死了我的斐月! 眼泪一颗一颗落下,薛扶莺面上溅上血渍,泣声不止,我的斐月,他那么好,他有那么多志向,他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 时至今日,薛扶莺都记得那种锥心之痛。 证据被烧毁之后,苏斐月消沉许久,有一日,薛扶莺再来看他,苏斐月却是一身清爽,躺在树枝上看书。 恍惚间,往昔的那个状元郎又回来了,只是他的眉宇之间,少了过往的风流得意,却多了几分坚毅。 扶莺,我想好了。 苏斐月坐起来,笑着对她说:我再不能这般消沉了。我要去浊扬清,我还要尚公主,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日不行,那就花上一年,一年不年,那就花上十年,我有的是时间。 彼时,薛扶莺仰起头,轻轻地应下声来,好。 她想,不愧是她的状元郎。 他当真有着世间最宽广的胸怀,也有宏伟的志向,他想做的事情,她会一直陪着他做下去。 这一晚,苏斐月与薛扶莺讲五柳先生,与她说桃花源的美好,苏斐月与她说到了很晚,他踌躇满志,眉宇之间,尽是向往。 可是第二日,薛扶莺就惊闻噩耗。 苏斐月,身负重伤。 薛扶莺匆忙赶来,纵是白雪朝的友人江南的一位名医在此做客,见了苏斐月也连连摇头,只说准备后事吧。 薛扶莺想不明白。 昨日还好好的人,昨日还说自己有的是时间的人,今日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她痛苦不已、她心如刀割,苏斐月亦是痛到说不出话,连握住她手的力气都没有,他流着泪说:扶莺,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 扶莺,我不想死。 苏斐月说:扶莺、扶莺 一声又一声,薛扶莺的心都要碎了。 可再不甘心、再多遗憾,苏斐月还是走了,他死不瞑目,满面泪痕,薛扶莺颤着手为他合上眼,他甚至还流出了血泪。 她的斐月,有太多的委屈。 她的斐月,有太多的遗憾。 他的委屈,她要一样一样为他讨回来,他的遗憾,她要一桩一桩为他弥补。 薛扶莺下定了决心。 苏斐月死于报复。 那桩案子,以弘兴帝烧毁证物而告终,弘兴帝的纵容再明显不过,于是苏斐月便遭到了报复,丧命于此。 这场报复,极为隐秘,苏斐月更是死得悄然无声,薛扶莺为苏斐月安排了后事,葬在秋麓山上,把目光投向了白雪朝救下的一个人。 他说自己叫齐修然,妻子为皇帝所掳。 先是苏斐月,再是薛扶莺,接连两场变故,令人错愕不已。 直到汪总管尖着声音道:陛下!陛下! 分卷(94) 殿内乱成一片。 侍卫去抓薛扶莺,她却还持着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向弘兴帝刺去,几乎已经疯了,脸上溅满血渍,可怖至极。 都是你,都是你! 皇兄,你这一生,究竟害了多少人!? 侍卫慌忙去按住她,可薛放离仍在挣扎,不一会儿,薛扶莺的鬓发散开,发簪也掉落在地,江倦低头看了一眼,莫名觉得眼熟。 上面雕了一只小雀儿。 图案好像有点眼熟。 在哪儿见过呢? 江倦努力思索。 挣扎到最后,薛扶莺终于再没有力气,她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却是再不复方才的疯癫,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杀死了皇兄。 她为斐月报了仇。 多年来的仇恨与思念,在这一刻化为乌有,薛扶莺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心中只剩下一片惶然与空虚。 然后呢? 然后她该做什么呢? 桃花源。 是了,她还没有为斐月创造一个桃花源。 长公主,你可真是 人i皮i面i具撕下,露出另一个人的脸,苏斐月再不是苏斐月,瞬息之间,再迟钝的人也能反应过来什么。 蒋森涛尚在震惊于齐修然还活着,顾云之痛心疾首道:长公主,你可真是糊涂啊! 薛扶莺慢慢地直起身子,哪怕她浑身狼狈,哪怕她披头散发,也背脊挺直,骄傲不已。 糊涂?我哪里比得过皇兄糊涂? 薛扶莺怅然道:当年那些人,我逐一了结他们的性命,只可惜现下功亏一篑,斐月的桃花源,无法再为他完成了。 顾云之去长公主府上寻她之时,薛扶莺哭得神容憔悴,可是这一刻,她却满面坚毅,眼神也极为明亮。 你 顾云之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只能一甩衣袖,唉! 倒是江倦,看了薛扶莺很久,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 出王府之前,兰亭塞给了他一个小荷包,让他看里面的东西。 江倦连忙取出来。 荷包里,装了一个牌子,上面雕了一只雀鸟,但是覆着一层珠光。 江倦记得它。应该是之前薛从筠送来的,说是叫什么蚌雀。 看着看着,江倦想起了一段剧情。 在原文中,驸马与长公主不喜欢主角受,也一度为难主角受,直到主角受生辰,薛从筠送了他不少宝贝,这蚌雀,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当时在书中,主角受却称呼它为莺牌。 后来,主角受再去见薛扶莺,就系着这一枚莺牌,不知怎么地,薛扶莺见到这枚莺牌就泪流不止,她向主角受讨来,也终于接受了主角受。 江倦只记得薛从筠送了主角受什么东西,解决了主角受的困境,帮了他大忙,却不知道从一开始,这东西就在他这儿。 这莺牌,对长公主很重要吗? 江倦忽然有一个猜想。 长公主。 江倦本要走上前去,却被薛放离拉住,江倦回头看看他,摇头道:没事的,只是问问她。 他拿出莺牌,这是你的东西吗? 薛扶莺抬起头,只一眼,她整个人就呆住了。 斐月!斐月! 果然。 是苏斐月的旧物。 江倦捏着莺牌,心中还挺不好受的。 此时此刻,薛扶莺面上的坚毅终于被打破,她怔怔地看着这枚莺牌,眼泪和着血一起从脸上淌下来,薛扶莺再没有丝毫天家之女的威严,她乞求道:给我,把这枚莺牌给我,求求你。 那一年,苏斐月受人所托,前去查案,当地有一种东西,名为蚌佛。 在牌子上雕出佛像,再放入蚌壳之中,多年以后,佛像覆上珠光,如同蚌珠。 出发前,苏斐月亲手在牌子上刻下了一只莺,拿与薛扶莺看,他笑嘻嘻地说:扶莺,十年之后,待这牌子养出珠光,也不知你我是什么模样。 薛扶莺只瞪他道:你这哪里是莺,分明是一只小雀儿!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薛扶莺早已忘记了这件事,直到江倦拿出这枚莺牌。 给我,把它给我 江倦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薛扶莺要,就打算给她,只是朝她伸出手时,薛扶莺的反应太大,押住她的人怕她伤到江倦,猛地把薛扶莺往下一按,砰的一声,她没接住莺牌,莺牌也随之掉落在地上。 磕碎了。 薛扶莺呼吸一窒。 斐月 薛扶莺呆呆地看着碎掉的莺牌,她想去拿,可她双手都被桎梏,薛扶莺只能看着莺牌,自始至终都无法触碰。 许久,薛扶莺泪眼朦胧地说:我只是想为他创造一个桃花源,到头来,还是没有为他完成。 江倦说:可你这不是桃花源,只是在发泄仇恨。 薛扶莺一怔。 江倦自己不太敢看,就指给薛扶莺看,外面死了好多人。你想为驸马创造一个桃花源,可也是你,害死了这么多人。 驸马说他要荡涤世间一切不平,你却滥杀无辜,创造不平,长公主,他不会喜欢这样的桃花源,这是鲜血和仇恨创造出来的桃花源,不是他想要的和平、安宁的桃花源。 江倦轻声说:你做了他最讨厌的事情。 她做了斐月最讨厌的事情吗? 斐月不想要这样的桃花源吗? 薛扶莺茫然地盯着莺牌,又想起了一件往事。 秋日里,桂香飘了很远,薛扶莺坐在轿子里,苏斐月跟在轿子外,陪着她走了一路。 薛扶莺说:斐月,你一月俸禄才多少,怎么今日又去给南城的阿婆送米粮了? 苏斐月说:我儿孙不管她,近日又摔断了腿,不能出摊,我若不送,她要怎么过活? 薛扶莺不太在意地说:又不是你的阿婆,关你什么事呢? 苏斐月笑了一下,我看见她了,就关我的事了。 她的斐月,有一颗仁慈的心。 他想帮很多人,他只帮一个人。 每一个他看见的人。 薛扶莺又低泣起来,悲恸到极致,却是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江倦叹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最终筹划这件事情的人,应该是薛扶莺才对,而苏斐月不对,连齐修然,也是听她命令行事。 苏斐月是齐修然。 难怪。 说得出要去浊扬清,荡涤世间一切不平的人,又怎么会杀害无辜呢? 江倦想得出神。 只不过外祖父知道吗? 苏斐月不是苏斐月。 等一下。 上回苏斐月来王府想见他外祖父,外祖父好像根本就没见他? 他还说什么。 好好休息,改日你恢复了,外祖父再带你去。你既然喜欢驸马,他你也应当会喜欢。 这个苏斐月,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有喊过一声老师,一直是称呼白雪朝为先生,甚至江倦与他第一次见面,他也说的是。 你外祖父救过我。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蹙什么眉? 见江倦久久看着齐修然,薛放离扣住他的下颌,迫使江倦望向自己。 就觉得 江倦也不知道怎么说。 反正心情很复杂就是了。 他好奇地问:王爷,你是不是猜到他的身份了啊,不然怎么在用安平侯威胁他。 薛放离只是说:只有一点猜想。 江倦看看他,感慨道:王爷,你好聪明啊。 薛放离神色淡漠,尚可吧。 江倦夸完他,就扭头跟顾浦望打招呼了,并没有注意到语气平平说尚可的男人,颜色鲜红的唇微微扬起,对他的夸赞颇为受用。 不过没多久,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恶劣与小气,薛放离伸手一捞,就把江倦重新捞回了怀里,忘了本王才与你说过的话? 江倦:啊?你说了好多话,具体是哪一句? 薛放离: 他伸手捏住江倦脸上的软肉,似笑非笑道:把你挂在身上,寸步不离。 第102章 想做咸鱼第102天 作者有话要说:【看一下作话!】把宫变的剧情全塞进了99101章,因为发现了一个bug所以又重写了一遍。 这段剧情反复修改造成了不好的阅读体验真的很抱歉,后面就开始彻底回归感情线收尾了。 然后就是我修文真的真的真的只是因为我自己想修我觉得可以写得更好。起码在我看来第二版比第一版合适,第三版比第二版合适,非要说取悦是我在取悦我自己。 至此,事情尘埃落定。 薛扶莺几人被押走,其余的细枝末节,都交由大理寺进行审问,但江倦他们还是离不得半步。 弘兴帝要不行了。 薛扶莺有一刀,捅中了他的要害,弘兴帝在震惊之余,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再说不清楚一个完整的字眼。 短短一炷香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纵然是病糊涂了的弘兴帝,心中也有百般滋味。 齐修然竟然还活着。 扶莺恨到手刃他。 弘兴帝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一下,眼中浑浊一片,似有泪光闪动,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心中过于悲痛。 太医们来得匆忙,可诊过脉以后,无一不是跪倒在地,把头摇了又摇。 汪总管见状,当即就鼻酸了,陛下 弘兴帝挪动眼珠子,汪总管看见,随之望过去,他看的是站在一旁的薛放离,陪伴弘兴帝多年,汪总管自然明白弘兴帝的意思,他连忙擦干净眼泪,殿下,陛下有话要与你说。 薛放离缓步走来,弘兴帝再一次发出了嗬、嗬、嗬的声音,薛放离微笑道:父皇,你说的话,儿臣听不懂。 其实弘兴帝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几句话。 是父皇对不起你。 父皇错了。 可谁说认了错,就会得到原谅。 过去那些事情,薛放离早已经不在乎,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原谅弘兴帝。 就算他不恨了,就算他的那些苦难为他换来了一个江倦,薛放离始终记得那些活在无尽的痛恨与厌恶中的日子。 彼时他尚且年少,毫无自保之力,他这个父皇,只要动一动手指、动一动嘴唇,就可以把他拉起来。 但是他没有。 嗬 弘兴帝呼吸沉重,发出破旧风箱似的声音,薛放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浑身都在痛,血止也止不住,弘兴帝苍老的面容上,满是苦痛之色。 看着薛放离,弘兴帝好似想伸出手,但到了这一刻,无论再怎么用力,也只有手指动了一下,弘兴帝殷切地开口:啊 嗯? 对他手上的挣扎视若无睹,薛放离问弘兴帝:父皇,怎么了? 怎么了? 过往种种,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掠过,他这一生,真的做错了太多事,害了太多人。 生命在流逝,弘兴帝却没有放弃,努力地向薛放离伸出手。 一根手指、两根手指 渐渐地,这只手终于动了,缓慢而艰难地朝薛放离伸来。 拍一拍薛放离的手,这是弘兴帝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的、也是仅存的企望。 可就在他强忍着剧痛、用尽全力,终于把手伸来之际,薛放离却又把他的手放了回去,平静地说:父皇,小心着凉。 弘兴帝怔了一怔。 小心着凉。 好似语含关切,可实际上,他这个儿子,只是不愿自己碰到他。 自始至终,他都不肯原谅自己。 他活了一辈子,心爱的女人恨他,最偏爱的儿子恨他,就连他的皇妹,也是恨他的。 这个认知,让弘兴帝心中一片悲哀。 他看着薛放离,久久地看着薛放离,浑浊的眼中,终于流下一滴眼泪,他好似想起了许多往事,面上浮出悔恨与悲哀,不多时,眼中仅剩的一丝光,也彻底黯淡了下去。弘兴帝的手往下一垂。 陛下!陛下! 汪总管意识到什么,一下扑了过来,他颤着手触上弘兴帝的鼻息间,随即流着泪说:陛下他走了! 哗啦一声,停歇在屋檐上的鸟群被惊得四处逃窜,薛从筠奔跑一路,还是来迟了,他听见汪总管的呼喊声,腿一软,就这么坐在了地上。 父皇!父皇! 有人轻拍他的肩膀,薛从筠抬起头,是蒋轻凉与顾浦望,甚至就连江倦,也回过头来担心地看着他。 父皇 在他们关切的目光中,薛从筠终于忍不住了,他胡乱抱住一人,开始嚎啕大哭。 汪总管忍住悲痛,开始宣读遗诏:朕即位多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皇太子薛放离,意志坚刚、人品贵重,朕欲传位于其,望众臣悉心辅佐、共扶大业。 这一晚,薛放离有很多事情。 清理残局、弘兴帝的后事,与大臣见面林林总总,琐碎又麻烦。 本要说到做到,把江倦挂在身上,不许他离开半步,只是见江倦没精打采的,人也困得厉害,薛放离还是饶了他一次,去睡吧。 江倦瞅他一眼,怎么这么好心。 薛放离似笑非笑道:再多说一句话,就别走了。 江倦可不想听他们说一晚上政事,立马闭上嘴,忙不迭地逃开。 分卷(95) 行宫已经让人收拾妥当了,再不复之前的狼藉,侍女领着江倦去休息,只是经过水亭的时候,江倦忍不住感叹道:好想在这儿支张床啊。 侍女艰难地说:也不是不可以。 弘兴帝驾崩,遗诏宣读后,太子便是新帝了,这一位太子妃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帝妃,别说是想在水亭里支张床,他就是想在床上建个水亭,也没人管得着。 侍女问他:您想睡在这儿吗?想的话奴婢让人搬张床过来? 江倦只是随口一说,当然不会这么过分,不过来都来了,江倦还是想再坐一会儿的,他就对侍女说:不用不用,我进去吹一吹风就好了。 侍女应了声,是。 水亭内,凉风习习,水花阵阵。 江倦趴到栏杆上,用手去摸水帘,他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就跟在做梦似的。 倦哥。 有人喊了江倦一声,江倦回过头,蒋轻凉和顾浦望并肩走过来,他连忙问道:六皇子怎么样了? 弘兴帝去世,薛从筠还挺伤心的,江倦当时看见了,他本来是想跟去一起安慰他,但是江倦被薛放离扣住了。 蒋轻凉把衣摆掀起来,一脸嫌弃地说:哭成猪头了。眼泪鼻涕全蹭在我身上,要不是看他太伤心,早就跟他动手了。 江倦啊了一声,他睡了没有?我现在去看看他? 蒋轻凉摆摆手,睡着了,明日再说吧。 江倦点点头,蒋轻凉和顾浦望一人一边,站在江倦两旁,跟他一起吹风。 没多久,蒋轻凉又想起什么,跟江倦说:倦哥,你是不知道顾浦望有多诡计多端。 江倦:怎么了? 蒋轻凉控诉道:本来他在薛六跟前,突然把我一推,我还在想怎么了,薛六就开始拿我衣裳擤鼻涕了。 顾浦望听了,却是悠悠地说:没有这回事。 蒋轻凉瞪他,你再说? 顾浦望淡定地说:本就只是碰巧什么碰巧,就是顾浦望嫌脏推了他去,蒋轻凉郑重地骂道:你这个狗东西。 江倦看看他们,只好打圆场,顾浦望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蒋轻凉一口咬定:他就是故意的。 江倦想了一下,劝他道:不能把人想这么坏的。 不是,倦哥,你听我说,他 顾浦望皱眉道:薛六蹭的鼻涕,你反倒怪我? 蒋轻凉: 他见江倦也不赞同地看着自己,颇是有苦说不出,只能磨牙道:姓顾的,你就装吧。 顾浦望也没理他,只是问江倦:今日吓到了吗? 江倦摇摇头,还好。 顾浦望笑了一下,那就好。 江倦好奇地问顾浦望:你是怎么发现驸马脸上的人i皮i面i具啊? 顾浦望思索片刻,说:鬓发那里有点不对。 江倦感叹道:你好厉害。 蒋轻凉一听,登时不乐意了,倦哥,他这有什么厉害的?不就是心眼多吗?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谁把你救出来的,还有谁一箭把安平侯射下马的? 江倦: 这又是什么小学生争宠局,江倦只好说:是你是你,你也厉害。 蒋轻凉却还不依不挠,什么叫我也厉害?你知道我是多远射中的侯爷吗? 江倦:那你最厉害? 也还好吧,蒋轻凉嘿嘿一笑,你非要说我最厉害也行。 江倦: 讲点道理吧。 江倦无语凝噎,顾浦望伸来手,轻拍一下他的肩,江倦悄悄跟他说:他还好意思讲别人傻呢。 顾浦望赞同地点头,蒋轻凉看见了,觉得自己有被孤立到,他一下子挤过来,目光如炬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给我也听听。 江倦: 夜已经深了,这又是今日最宁静的一刻,一时之间,倒也没人说要去休息,他们就凑在一块儿吹风。 待薛放离来捉人的时候,江倦趴在栏杆上,险些睡着了。 另外两人,薛放离只是瞥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他伸手揽过江倦的腰,江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王爷,你好了吗? 让你回去睡觉,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凉快。 江倦说:这里的风吹起来好舒服。 薛放离:走了。 他要抱起江倦,江倦有点舍不得走,就又抱住了栏杆,让我再吹一会儿不,我想在这儿睡觉。 见他恋恋不舍的,薛放离轻啧一声,不耐烦地说:改日给你建一座水殿,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江倦感觉这座水亭建起来就挺麻烦的,更别说一座这样的水殿了,他连忙摇头,我不要。 薛放离也没说什么,只是江倦喜欢的东西,他自然会给他。 江倦把手松开,薛放离抱着他回了房。 薛放离今日倒是没罚人,却是臭着一张脸回来的,江倦让他抱了一路,当然发现了。 被放到床上以后,江倦坐起来,他伸手捧住薛放离的脸,问道:王爷不对,是陛下了吗? 你怎么不高兴啊? 薛放离懒得搭腔,江倦想了一下,其实是猜得到的,无非就是要他回来睡觉,结果他却跑去跟蒋轻凉他们玩儿,还睡在了水亭。 江倦叹口气,不高兴的话,太子妃亲一亲你,会高兴一点吗? 薛放离嗤笑一声,日日都在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江倦: 可恶,亲一口都哄不好了吗? 江倦只好更进一步,那给你揉呢? 薛放离垂下眼,哪一次亲的时候没有揉? 江倦: 他张了张嘴,有点被问住了,思来想去,江倦没办法了,他垂下睫毛,忍住羞耻,很轻很轻地问:那给你用手指玩一下呢?只一下。 第103章 想做咸鱼第103天 问完,江倦的手指攥住铺开的锦被,抓出一片褶皱,心里有点紧张。 他低着头,也许是在栏杆上蹭的,头发半披半束,白皙的脖颈也半遮半掩,晕黄的火光下,雾蒙蒙的一片,好似是绘在轻纱上的美人,软得一揉就皱,一捻就化。 你到底玩不玩? 薛放离久不开腔,江倦心口砰砰直跳,这种玩,可不同于平日的玩闹,他是真的很不好意思,可得不到答案,也是真的有点恼羞成怒。 不玩就算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一阵天旋地转,江倦忽地被摁在床上,骨节明晰的手指扣住他的下颌,薛放离目光低垂,笑得危险,用手指玩? 玩哪里? 江倦睫毛晃动几下,上一回你玩过的地方。 薛放离明知故问:嗯?上一回玩的哪里? 玩过的地方太多,记不清了。 江倦的眼神到处乱飘,知道他在装蒜,就去推薛放离的手,让你玩都不知道玩哪里,你好没用。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盯着江倦看了几眼,朝他俯下身,好似要吻他,却又没用完全吻上。 手指轻轻拂开江倦堆在肩上的黑发,薛放离摩挲着他肩颈处那颗红色的痣,嗓音靡靡,这里? 江倦不说话,他的手指又往下游弋,好似要给江倦揉心口,指尖却触在一旁,这里? 江倦细软的睫毛晃了又晃,眼神湿润润的,还是不说话。 没多久,他的腰被掐住,这一截腰,细瘦柔韧,薛放离总是爱不释手。 这里? 江倦陷在锦被之中,胡乱地摇头,他的乌发被蹭得散开一片,彻底铺开,面庞也是一片瑰色。 见他否认,这只手再一次开始作乱,程度也更加的恶劣。 忽然之间,江倦倏地睁大眼睛,薛放离垂下眼,笑得漫不经心,是这里? 停顿片刻,薛放离动了动手指,还是这里? 不是 他问江倦,江倦当然要礼貌性地嘴硬一下了。 不是吗? 薛放离注视着他,语气无不遗憾道:那就算了。 话音落下,他好似要收回手,江倦被他弄得难受到不行,不想让他走,几乎是下意识地夹住了腿。 怎么了? 江倦的挽留,让薛放离颇是受用,但他还是气定神闲地问道:怎么了?不是说不能玩这里吗? 江倦才不承认,我没有。 薛放离看他几眼,终于吻上了江倦,却又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你说了。 这个讨厌鬼,就是存心的。 江倦舔了一下嘴唇,心里很是气恼。 给你玩,你快点玩,我哪里都给你玩。 江倦开了口,声音软得不得了。 薛放离会欺负江倦,江倦也知道他的死穴,江倦望着他,软绵绵地唤道:夫君 猫叫似的声音,黏黏糊糊的,薛放离动作一顿,江倦慢吞吞地问他:夫君,是我不好玩吗,为什么你还不玩? 他都这样问了,自然不必再客气什么,薛放离的眼神都凶了几分。 这几声夫君,倒是让江倦扳回一局,却也害得他哭了很久。 说好的一下,也自然不止一下。 薛放离还很是得寸进尺。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倦睫毛倏地一动,拼命地摇头,他抗拒地说:我不要这个,我不要 薛放离安抚似的亲吻他,嗓音喑哑,我不碰你。 江倦哭了太久,眼角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他的睫毛上挂着泪,很是生气地问:你这叫不碰吗? 薛放离笑了一下,颜色鲜红的唇轻掀,这是蹭。 翌日。先帝驾崩,新帝扶灵返京。 消息早已传入京城,这里再不复往日的张灯结彩,满是缟素与灵幡,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顾云之与蒋森涛率先返京,率领文武百官在此等候许久。 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到这位年轻的新帝,百官跪拜,齐声参见,声响震如雷鸣。 在马车里晃了一路,也睡了一路的江倦被惊醒,他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是薛放离接受在朝拜。 男人骑着马,走在最前方,他的衣袍在风中扬开一片,猎猎作响,金线绣出的凤鸟展翅欲飞,流光溢彩,他生得唇红齿白,整个人的气质却又偏冷,莫名显得诡艳。 王八蛋。 江倦偷偷在心里骂他。 昨晚他几乎没怎么睡,也不太敢睡,毕竟蹭一蹭可是一个著名骗局,江倦当然要努力保持清醒与警惕,他很怕自己一迷糊就被哄得松了口,毕竟真的很吓人。 太大了,肯定会很疼。 不管怎么样,在江倦的极力抗拒之下,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江倦还是被摁在怀里欺负了很久,大腿内侧甚至还磨破了皮,早上他走路都不大对劲了。 不过好在薛放离平日就爱把他抱来抱去,早晨再把江倦抱上马车之时,倒也没有人多想。 平身。 薛放离懒洋洋地开了腔,他余光一扫,却又缓缓地说:李相,没有让你平身,跪着吧。 李相心里一个哆嗦。 今日前来接驾之时,他的眼皮子就跳个不停。 更为准确的说法是,这一段时日,李相心中就颇为惶恐,毕竟册封太子那一日,他授意李侍郎出言劝阻,并以太子妃的出身做文章,结果算盘没打成就罢了,李侍郎又擅作主张,把太子妃推下了楼梯! 弘兴帝若是还在,他那女儿梅妃,兴许还能勉强说上几句话,可现在弘兴帝驾崩了,莫说是他,就连他那女儿,也得仰仗于这位新帝。 他若是追责此事,他、梅妃、还有大皇子几人,没一个跑得掉! 思及此,李相心中一片冰凉,他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冷汗一滴一滴地凝出,撑在地面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紧张地等待下文。 孤听说,你对孤的皇后不甚满意? 薛放离口吻平淡地开了腔,好似不过随口一问,可既然他特意提起,就绝非只是随口一问。 没有,没有的事。 李相干笑道:是老臣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皇、皇 说到这里,李相这才惊觉这位新帝说的是皇后,并不是每一位太子妃都做得了皇后,毕竟圣心难测,可既然这位新帝这么说了,那么这位太子妃就必定会是帝后! 足以证明江倦在他心中的地位之高! 单独被拎出来,李相心中本就惊慌不已,这么一来,他脑门儿上的冷汗更是淋落如雨,老臣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皇后竟是白先生之后,是老臣老糊涂了。 李相哆哆嗦嗦地说:世上再无一人,比皇后更能与陛下您齐肩,皇后与陛下,当真是天设地造、天作之合! 他憋着一股气,尽力吹捧,薛放离听后,似是被取悦了一般,饶有兴趣道:接着往下说。 李相一懵,只好再硬着头皮说:皇后生性纯善,陛下您行事果决,你们刚柔并济,性格调和,相得益彰,是社稷之幸,民生之乐! 分卷(96) 薛放离微笑道:接着。 李相: 皇后与陛下,你们二人、你们二人天生一对 琢磨来琢磨去,李相估摸这位新帝是爱听一些夸赞他与新后般配的话,可李相又实在是词穷了,不知道该怎么再往下接,薛放离等待片刻,颇是不耐地轻啧一声,李相一个激灵,只觉得自己要倒霉。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见这位新帝悠悠然地开了口。罢了。孤与皇后之般配,想必单单几句话,只是以偏概全,不足以说尽,既然如此,李相这几日便待在府上,好好整理一番,给孤写出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李相暂时赶回了府上,冷落之意也溢于言表。 李相一呆,新帝继位,本就是最多事之时,他却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待在府上,就是不会再用他了的意思,日后的仕途,可想而知会有多坎坷。 李相心中懊悔不已,却也只得应下,他苦涩地说:是,陛下,臣一定尽心书写。 薛放离颔首,这才收回目光,再未看他一眼,启程。 人马再次开始走动,跟来拜见的朝臣也跟在队列最后,唯独李相,薛放离不让他起来,就是人走了,李相也不敢擅自起身,只能久久地跪在原地。 这一出,仿佛只是新帝回京,顺手收拾了一下过去对新后大不敬的人,可明眼人都看懂了,这位新帝也是在警告他们。 皇后,惹不得! 这是他护在心尖上的人! 唯独皇后本人,也就是江倦,有一点茫然。 怎么这就皇后了? 他不是才当上的太子妃吗? 这职也升得太快了一点吧? 新帝继位,就该住入皇宫了,江倦也被一起送了进去。 不过薛放离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去的是御书房,江倦去了薛放离少年时的宫殿。 陵光殿。 之前江倦也在宫里住过一次,本想过来看一看,结果没来成,这一次倒是过来了,但是江倦又太困了,根本顾不上考古薛放离的少年时期,往床上一趴,几乎就睡着了。 乖孙。 迷迷糊糊间,江倦听见白雪朝喊他,他勉强睁开眼,还真是白雪朝过来了。 外祖父。 江倦困倦不已,白雪朝却是误会了,他爱怜地说:昨日是不是吓坏了? 他只是去了一趟秋麓山,又在山上过了夜,谁知道再返回京中,当真称得上是天翻地覆,白雪朝忧心江倦,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吓倒是没吓得太狠,但江倦也不能说他精神不好,是被薛放离玩的,江倦只好说:也还好。 白雪朝勉强一笑,怪外祖父。 这次宫变,得知全部过程以后,白雪朝真的很是自责。 齐修然是他救下来的,长公主密谋之事,也并非全无迹象。 之前齐修然或者说是长公主差人送了信到凤栖山上,为婚约道歉之余,提了几句桃花源,也问了几句白雪朝对此如何看待,并直言想创造一个桃花源,希望获得白雪朝的帮助。 白雪朝没有理会。 后来到了京城,齐修然以苏斐月的名义登门拜访,白雪朝不见,以为他们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桃花源美好和乐,可终归只是幻想,长公主字字在写桃花源,白雪朝却只看得见她的恨意,知道她只是想为苏斐月报仇。 白雪朝已经七八十岁了,半只脚踏进了棺材里,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最心痛的一刻,莫过于他的得意门生早早地走了。 走得苦痛不堪,走得满腔遗憾。 也带走了他的满腔赤诚与热情。 没过多久,白雪朝便心灰意冷地辞了官,居于山林之中。 世人称呼他为雪圣,世人夸他赞他,道他高风亮节、冰魂雪魄,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凡人,他的得意门生丧了命,白雪朝选择负气而去,从此再不过问世事。 白雪朝去秋麓山上,就是看望苏斐月。 他本想下山之后,提点薛放离几句,让他注意一下长公主,却不想事情就这么突然地发生了,更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胆大至此,多年来暗自招兵买马。 究根结底,就错在那一年,苏斐月刚走,白雪朝意外从河中救下了一个浑身中箭的人。 苏斐月想活,可他死了,救下的这个人,他也想活,可是以他的身份,注定活不了。 弘兴帝要他死,他就必须死。 彼时,白雪朝想,这也是一个可怜人。 在长公主的提议下,白雪朝托付他的友人江南的一位名医,让他帮忙做了一副人i皮i面i具。 自此,世上再无齐修然,苏斐月则因一桩旧案,失意许久,最终性情大变,每日只知玩乐。 那一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以另一种形式,在世间消匿无踪。 白雪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若是早一日提醒,也不会 长公主,她可真是糊涂啊! 江倦摇摇头,外祖父也没想到的。 白雪朝苦笑一声,昨日尚且精神矍铄的老人,今日就显出了几分苍老之态,乖孙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外祖父 经历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白雪朝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光是嘴上这么一说,他就老泪纵横。 外祖父绝对饶不了自己! 江倦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心酸。 在原文中,故事的开头,与他同名同姓的炮灰就已经咬舌自尽了。白雪朝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场,只有这么一个情节。 安平侯与主角受多次求见白雪朝,白雪朝始终不见。 这个老人,当时该有多心痛呢? 江倦抱住他,外祖父,我没事。 白雪朝拍拍他的后背,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本想说一些趣事逗一逗他老人家,结果江倦还没说几句话,侍女就小跑过来,匆忙禀报。 皇后,梅太妃与大皇子求见,说是设了个宴,邀您过去吃一席。 这一个话音刚落下,又跑来了一个侍女。 皇后皇后,宁太妃与六皇子也来了,说是殿里的荷花开了,邀您过去走一走。 江倦:? 什么情况? 薛从筠在搞什么? 这还没完呢。 没一会儿,侍女又捧着许多张拜帖过来,皇后皇后!张大人、余大人、宋大人、江大人向您求见。 江倦:??? 他茫然道:见我做什么啊? 江倦不清楚这些事情,白雪朝却是懂得的,他哼笑一声,倒是有点眼色。知道新帝和新后,哪一个才是说得上话的人,该来好好巴结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嚣张做鱼.jpg 第104章 想做咸鱼第104天 江倦:? 他听完人更懵了,巴结我?我有什么好巴结的? 白雪朝解释道:新帝继位,诸位皇子的爵位、后宫嫔妃的加封与去处,也要一并安排,新帝他 到底是自家孙婿,自家孙儿又喜欢得很,白雪朝委婉道:性情难以捉摸,他们便来寻你说情了。至于送拜帖的这些人,不是有求于你,也是在为日后做打算。 江倦啊了一声,喃喃地说:这么麻烦的吗。 白雪朝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乖孙你若是不想见,那就不见他们,让他们自己寻新帝去说道,你玩你的便是。 江倦是不想见的这些人,毕竟营业太麻烦,不过其他人就算了,薛从筠还是得见一见的。 昨晚江倦就想安慰他,但是薛从筠已经睡下了,回来之前,江倦又一直在睡觉,现在薛从筠既然过来了,江倦当然要顺便慰问他一下。 外祖父,我想见六皇子。 那就召他进来吧。 白雪朝拍拍他的手,江倦转头对侍女说:可以帮我把六皇子和宁太妃请进来吗? 侍女恭敬道:是,皇后。 侍女领了命,匆匆朝外走去。 陵光殿外,来了不少人,都在翘首以盼,等待传召。 其中最为心焦的,莫过于梅妃与大皇子薛朝华了。 新帝回京之事,很快就传入了他们耳中,当初李侍郎当众说江倦的不是,有李相的授意,自然也有梅妃与薛朝华的默许,现在李相被秋后算账,他们二人自然也慌了神。 往日的梅妃,代为执掌凤印,为人嚣张跋扈,这会儿一听说江倦在陵光殿,梅妃都顾不上自己的伤,慌忙让侍女扶着她过来。 上一回弘兴帝病倒,梅妃在皇太后面前挑拨是非,被罚了五十大板,至今还没有完全休养好。 可是梅妃收到了消息,旁人当然也听说了,于是梅妃与宁妃,就这么狭路相逢了。 姐姐,养了这么些日子,你这气色怎么还是这么差? 薛从筠拽了又拽,都没拉住他这母妃,只好挠挠头,尴尬地跟了上来,也叫了一声人,梅妃娘娘。 他昨日太伤心,早早地睡了,回了宫本来还在消沉呢,就被宁妃带了出来,说得跟新后见上一面,日后也好过一些。 要薛从筠说,他母妃的担忧都是多余的,他倦哥才不会无缘无故地折腾人,但他母妃执意要来,薛从筠也只得跟上了。 梅妃点了下头,笑得假惺惺的,天气太热了吧。 宁妃忙道:姐姐,你伤势未愈,那快些回去歇着呀,怎么还在这儿逗留? 她完全是在明知故问,梅妃听后,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宁妃怎么会不知道她来这儿做什么? 还不是在与新后讨饶示好。 宁妃来此,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归根结底,她们都是先帝的妃子,往昔再如何风光,弘兴帝一驾崩,好日子就过去了,过得舒不舒心,日后全凭新帝与新后的心情。 今时不同往日,放在以前,梅妃早向宁妃甩脸色了,现在她却只能好声好气地说:为皇后设了宴,想邀他过去一叙。 宁妃笑了笑,姐姐,好巧,妹妹那儿的荷花开了,也打算邀皇后过去赏花呢。 她们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状似一片祥和,实际上,风云暗涌。 梅妃笑道:赏花好啊,别有一番趣味。 皇后没见过荷花吗?就这一池破花,有个什么赏头? 宁妃也道:还是姐姐想得更周道。 皇后没吃过好东西吗?还得巴巴地跑一趟,去吃你的宴? 薛从筠: 薛朝华: 没多久,侍女终于走了出来,她歉然道:诸位娘娘、大人,皇后身体不适,见不了各位。 这就是一并推拒了。 薛从筠也没多想,毕竟这种场合,摆明了都是来攀关系的,他倦哥是该一个都不见,不然日后会麻烦不断。 母妃,走吧,薛从筠抱怨道,我都跟你说了,肯定是白来一趟。 是不是白来,那也得来了再说。 宁妃横他一眼,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她冲梅妃点了点头,这才迤迤然地走开。 既然身体不适,其他人也都不必再逗留,投了拜帖的诸位大臣也逐一散开,梅妃与薛朝华心里再急,也只好返程。 只是还没走两步,侍女又开了口:六皇子请留步。 薛从筠一愣,回过头来。 其实不止是他一人回了头,其余人也都还没走远,纷纷跟着看了过来,侍女轻声道:皇后身体不适,赏不了花,请您与宁妃娘娘进来坐一坐。 薛从筠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宁妃,当即就笑开了,忙不迭道:那便多有叨扰了。 她轻拍一下薛从筠,薛从筠也终于回了神。 薛从筠东看看西看看,到处都是羡艳的目光,别说,这一刻他心里还挺爽的。 倦哥谁也不见,谁的邀约也不应,偏偏就请了他跟他母妃进去坐一坐。 薛从筠嘿嘿一笑,走路都要带风了。 好好好,来了来了。 薛从筠得意,宁妃心里自然也是快意的,但她还是含蓄得多,只是笑着瞟向梅妃,轻声道:姐姐,妹妹去陪皇后坐一坐了,咱们改日再续。 好。 梅妃笑着应下,目送薛从筠与宁妃走入陵光殿,脸都要笑僵了,指甲也把手掐出了许多道印子。 险些就忘了,六皇子一早就与皇后混在一起玩,他们两人关系是不错的。 反倒是她,把人一再得罪,现在只得惴惴不安,等待发落。 梅妃心里颇是不平衡,她狠骂薛朝华道: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怎么就不学学你这弟弟,人家一早就攀上了皇后! 薛从筠向来不学无术,平日挨得骂最多,宁妃骂完弘兴帝骂,今日却是稀奇得很,梅妃夸完,宁妃也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以前长了个脑子跟没有差不多,总算是做了一件聪明事儿。 薛从筠听得郁闷,母妃,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宁妃一想起梅妃方才的脸色,心里都乐开了花,她感慨道:真是傻人有傻福。你这倒霉孩子,成日拿我宝贝往离王府上送,还真让你给送出了一点名堂。 侍女领着宁妃与薛从筠走入陵光殿,薛从筠一见到江倦,就兴奋地朝他挥挥手,倦哥。 叫什么倦哥,宁妃皱了皱眉,没规矩。 没事的,江倦弯弯眼睛,他这样喊,我也听习惯了。 江倦自己都不介意,宁妃当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她见江倦这样,是真的与薛从筠关系不错,不由得再一次感慨她这傻儿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分卷(97) 宁妃笑了一下,又向白雪朝问好:白先生。 白雪朝点点头,与她寒暄了起来。 薛从筠跟江倦,就不需要客套什么了,他一屁股坐到江倦旁边,美滋滋地说:倦哥,你好给我面子,谁也不见,就见了我一人。 江倦慢吞吞地说:昨晚蒋轻凉说你哭成了伤心猪头,我想看看伤心猪头是什么样子的。 薛从筠:? 他立刻笑不出来了,并起了鲨心,什么伤心猪头,我看他才是猪头! 提起这个,薛从筠难免想到弘兴帝,心情就又有点低落了,不过他也明白江倦见自己的用意了,倦哥,你是特意安慰我的啊? 江倦:嗯。 薛从筠还挺感动的,倦哥,你 不知道想到什么,薛从筠的话音一顿。 我怎么?江倦好奇地问他。 要不来点实质的安慰?薛从筠试探道。 江倦:比如? 薛从筠:就那个五哥不是在准备登基大典吗?到时候皇子也要封爵了,我们还要被撵到封地。 江倦:然后呢? 薛从筠搓搓手,倦哥,你帮我把把关。 封地我想要离京城近的地方,时不时能回来找你玩,封地还要富一点,不然我吃什么玩什么? 江倦奇怪地问:你跟我说这些什么用? 薛从筠谄媚道:你帮我向五哥打听一下啊。他定的封地要是地方不行,你就给他吹吹枕旁风,捞我一把。 江倦: 江倦诚实地说:我觉得我吹不动。 薛从筠:你吹得动! 江倦:可 薛从筠见他犹豫,幽幽地问江倦:倦哥,你想看我哭成伤心猪头吗? 江倦:??? 薛从筠嘴一张,装模作样就要哭,江倦并不想看猪头,纠结了一下,他对薛从筠说:我只能帮你问一下,他怎么决定的,我真的不能左右。 薛从筠见好就收,好好好。 提前知道,提前做打算,也挺好的。 薛从筠越想越美。 背靠倦哥,真的好好乘凉。 来陵光殿的时候,薛从筠满腹牢骚,从陵光殿走的时候,薛从筠倒是活蹦乱跳,只是走之前,还没忘反复提醒江倦:枕旁风,倦哥,记得吹一下枕旁风! 江倦: 薛从筠与宁妃走了没多久,白雪朝也告辞了。 老人家一下山,就马不停蹄赶来皇宫,觉得在皇宫不自在,他要回离王府歇脚,江倦就说:那外祖父你好好休息。 白雪朝笑呵呵地说:你也早点歇了。 送走白雪朝,江倦终于可以睡觉了。 他困得要命,几乎一沾上枕头,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腰上揽过一只手,江倦被拉入了怀中。 王爷 这个怀抱太熟悉了,江倦不睁眼都知道是谁,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薛放离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睫毛,接着睡。 睡觉之前,江倦还在想薛从筠的嘱托,他就迷迷糊糊地问:六皇子的封地在哪里啊? 薛放离人倒是忙,但是江倦今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却是了若指掌的,他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江倦处于半梦半醒间,呓语似的说:他要离京城近的,还要富一点的地方。 不行。 江倦哦了一声,睫毛动了一下,不行就不行吧,他实在太困了,也支不开眼睛,就要接着睡了。 可就是有人不许他睡。 你的枕旁风呢? 江倦:啊? 薛放离垂下眼,手指颇是恶劣地拧住江倦脸上的软肉,凑近他几分,嗓音靡靡道:孤不答应,也不来吹一吹枕旁风? 好好给孤吹一吹枕旁风。吹得高兴了,孤什么都允你。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手把手教咸鱼卷做妖妃(bushi) 第105章 想做咸鱼第105天 江倦困死了,什么枕旁风,他只想睡觉。 很是敷衍的哦了一声,江倦侧过头来,不让薛放离再拧自己的脸,没过一会儿,人就没动静了。 他又睡着了。 薛放离: 放在江倦腰际的手稍微用力,下一秒,江倦从被揽在怀中的姿势变为趴在薛放离的身上,薛放离拨开他的长发,低头轻咬他颈间的红痣。 江倦不想理他,可这人又实在扰人清梦,他伸手去推薛放离,我想睡觉。 薛放离口吻平淡,睡。 江倦有气无力道:那你别弄我了。 薛放离神色似笑非笑,枕旁风都不肯吹,孤听你的做什么? 江倦: 好烦。 怎么会有人想被吹枕旁风呢。 江倦想不明白,但又真的很想睡觉,他只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勉强睁开眼睛,伸手抱住薛放离的脖颈。 王爷 江倦低下头,贴上他的脸,小动物似的蹭来蹭去,在他耳边黏黏糊糊地说:你放我睡觉好不好? 好好的枕旁风,他凑过来撒一通娇,却只是为了睡觉,薛放离瞥他一眼,扣住江倦的下颌,没出息。 停顿片刻,薛放离又吐出两个字:不好。 江倦问他:为什么不好啊?你说什么都允我的。 薛放离慢悠悠地说:孤说吹得高兴了什么都允你,不是你随便撒个娇,就让你混过去。 江倦: 好烦,真的好烦。 做皇后也太麻烦了吧? 白天要见人,有好多业要营,还有薛从筠的猪头威胁,晚上睡觉也不安宁,会被狗男人弄醒,强迫他吹什么枕旁风。 江倦问他:那你怎么才能高兴? 薛放离盯着江倦,指腹摩挲着他柔软的唇瓣,缓缓地说:自己想。 很好。 跟没说一样。 江倦气闷地咬住他的手指。 不咬还好,他这一咬,反倒给了可趁之机。手指被含入口中,下一秒,就开始在江倦的口腔里反复作弄他,江倦毫无防备,让他搅得差点哭出来。 你做什么。 江倦呜呜咽咽地推薛放离,口齿不太清楚,他觉得难受,哭倒是没真的哭出来,睫毛却是被打湿了许多,眼神更是潮湿一片。 他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实在是可怜,薛放离盯着看了很久,笑得颇为恶劣,就是这样。 在孤的耳旁,哭着叫夫君,你要什么,孤都给你。 江倦: 我要你的狗命。 被欺负成这样,江倦已经差不多清醒了,他郁闷不已地看看薛放离,哭着叫夫君是没可能的,他一点也不快乐,薛放离也休想占到便宜。 这样想着,江倦慢吞吞地低下头,凑到薛放离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倒是带着点鼻音,也很软,可内容却与枕旁风相差甚远。 你这个王八蛋。 骂完人,江倦立刻装死,趴在他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薛放离眼皮一撩,江倦再装死,也还是抬起了他的脸,要吻上来,江倦怕他趁机报复自己,又被欺负一通,连忙伸手推人,却又推不开。 情急之下,江倦灵机一动,哎呀一声,眉尖蹙了起来。 心口疼。 薛放离动作一顿,江倦连忙拉住那只扣住他下颌的手,总算安心了一点。 薛放离皱眉道:怎么又疼了? 江倦虚弱地摇摇头,很是装模作样,它要疼,我能怎么办。 薛放离揽住他的腰,来人。 江倦问他:你叫人做什么? 薛放离:让太医过来。 这大半夜的,他的清梦被扰了就算了,还是不要再让太医白跑一趟,江倦连忙说:不用的,只是有一点疼,不严重的。 江倦把拉住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处,你给我揉一揉就好了。 薛放离看了江倦几眼,倒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心疾,毕竟每一回发作的时机都很巧,但江倦却又是真的先天不足。 把人按在怀里,薛放离一下一下地给他按揉心口,不知道想起什么,薛放离又说:你最好一直这样,好好地待在孤的身边,偶尔麻烦一些也无妨,只要你好好的。 江倦茫然,啊? 薛放离垂眼,语气很淡,若是你出什么事,猜猜看,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江倦一愣。 薛放离低下头,下颌抵住江倦,神色晦暗不已,只要你在,我便会为你做一个好人,你若敢抛下我,一走了之,我便敢屠尽天下人。 江倦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对薛放离说:我不会 抛下你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江倦突然想起阿难说的神魂不稳和他的第三劫。 江倦心里莫名有点不安,但他还是努力压了下来,把话说完了,我不会抛下你的。 大理寺那边,连轴转了好些日子,终于把长公主一案理清了。 这一日,顾浦望进宫求见。 江倦的心情很不美妙。 当然,他的不美妙,并不是冲顾浦望去的,而是这段时间,薛放离总已经开始兑现他说过的话了。 把江倦挂在身上,寸步不离。 见顾浦望这一面,江倦也被迫旁听。 经查证,长公主多年来暗中招兵买马,并在江南多地设有营地 兵马的数目、与长公主有所往来的地方官员,以及诸多从犯,顾浦望一一说完,又道:陛下,派去营地搜查的官兵还找到了火药,多地的河堤旁也埋有火药。 薛放离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江倦一听,却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剧情,当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说,小说里的水患,既有暴雨的原因,也有人为的原因? 是长公主他们故意炸毁了河堤? 那么在小说里,由这场水患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事情流民、瘟疫与饥荒,说到底,都是长公主他们在为安平侯铺路? 后来,安平侯发水难财,在民间获得诸多声望,并顺理成章地登基,岂不是很讽刺? 江倦真没想过会是这样。 大抵是之前他还在抱怨,现在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薛放离抓住江倦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散漫地问他:怎么了? 江倦犹豫地问:为什么啊? 驸马齐修然就算了,安平侯与他有血缘关系,长公主又为什么帮安平侯铺路? 她总要推一个人出来。 江倦有点听懂了,安平侯是傀儡? 薛放离懒洋洋地说:也不一定。说到底,姑母筹划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报仇,这个位置,她不一定感兴趣。 江倦哦了一声,好像也大致理清了一点,薛放离盯着他看了几眼,又道:你可知你有多重要。 江倦:什么?我什么重要? 薛放离:若非你与安平侯退婚,现在不止你外祖父一人,蒋将军与顾相,甚至许多朝廷重臣,都会追随你外祖父而去,至于孤 大抵早已死在别庄。皇兄与六弟 薛放离轻啧一声,神色嘲弄,更没什么用。 江倦眨眨眼睛,只觉得他太敏锐了,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不会的。 薛放离看了江倦几眼,又若有所思地说:你懒倒是懒了一些,却是生来好命,当真是得你者得天下。 江倦:才不是。 经他提醒,江倦又想起了剧情。 在小说里,与他同名同姓的江倦开局就咬舌自尽了,但是主角受又与蒋轻凉、顾浦望交好,所以尽管在最开始,蒋将军与顾相对安平侯颇是冷淡,但后面由蒋轻凉与顾浦望反复劝说,蒋将军与顾相的态度终归缓和一些。 至于长公主,由于那枚莺牌,她最终也接受了主角受。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要不是主角受真的很努力,安平侯可能真的会失去许多助力。 江倦叹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他问薛放离:我哥哥呢?安平侯他们被抓了,我哥哥他人呢? 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薛放离自然懒得放在心上,他瞥了一眼顾浦望,顾浦望对江倦说:二公子也一同押在狱中。 江倦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又恢复了安静。 待顾浦望把查出来的事情交代完毕,这才又问薛放离:陛下,这几位主犯该如何处置? 把玩着江倦的手指,许久,薛放离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把齐修然带过来,孤要见他一面。 顾浦望应道:是。 顾浦望向薛放离告退,离开前,淡定地看了江倦一眼,作为一条咸鱼,江倦几乎立刻就看懂了他在说什么。 好累啊,不想干了。 分卷(98) 江倦十分同情,并且也回了他一个很是痛苦的眼神。 我也好累,好不想营业啊。 江倦一路目送顾浦望出门,结果还没收回目光,下颌就被掐住,脸也被抬起来了,薛放离低下头,要笑不笑地问他:顾浦望、蒋轻凉与薛从筠三人,你与谁更好? 江倦:? 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江倦还是回答:都还好 话还没说完,江倦与薛放离对视,男人的唇边含了几分笑意,可他的目光却是极为危险,江倦一个激灵,总算清醒了,发现这是一道陷阱题。 我与他们都不好,江倦郑重地说,跟你最好,我跟你天下第一好,要不是你忙,不能陪我玩,我才不搭理他们呢。 说完,江倦松了一口气,觉得他的答案非常完美,肯定能逃过一劫。 可下一刻,江倦才知道他想得太简单。 你与孤,只是好? 薛放离垂下眼,你可是忘了,你是我的妻,我们之间,远不止是好或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撕掉试卷,并发出谴责:你就是要鱼命! 第106章 想做咸鱼第106天 江倦: 江倦:??? 还能这样? 江倦震惊无比,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薛放离不答,仍是问他:嗯?不记得自己是我的妻? 江倦能怎么说,他只好慢吞吞地回答:记得吧。 薛放离瞥他一眼,扣住他下颌的手掐得更紧,他笑笑地问:记得吧?有什么不确定的? 太危险了,这一刻,薛放离不止眼神危险,语气也很是不善,江倦连忙澄清:没有不确定。 薛放离没搭腔,骨节明晰的手指动了动,揉弄起江倦的唇。 除了亲吻,他很喜欢揉江倦,尤其是江倦的腰与唇。 那截腰,不及一握,却又柔韧不已,用力揉动起来,江倦会在他怀中乱晃,头发蹭得堆在一起,好似被揉坏的花瓣,皱成了一团,可怜又招人。 他的唇,颜色偏淡,可揉久了,就会浮出艳光,活色生香。 江倦被揉得难受,想咬人却又不太敢咬,毕竟昨晚他咬了一下之后,就倒了大霉,江倦只好任他揉自己。 可他这么听话,却还是没有被放过。 唇色被揉出一片水红,薛放离低头轻吻几下,悠悠然地说:孤在想应当怪孤。 江倦不长记性,好奇地问:什么?什么怪你? 薛放离慢条斯理道:你把孤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放在一起比较,是孤的错。 江倦:啊? 薛放离:你我至今没有夫妻之实。怪我太心软,怜惜你的身子,从未做到最后,若非如此,想必你会更清楚你我之间的关系。 江倦: 薛放离看着江倦,缓缓地说:既然如此,改日我找人来与你看一看,把你的身子调养好,否则始终无法行房。 江倦有点傻眼,不、不用吧? 薛放离微笑道:怎么不用?你知不知道 他低下头,嗓音喑哑,孤可真要忍成圣人了。 这一回,已经不止是危险了,江倦觉得下一刻他就会被生吞活剥。 与往常一样,江倦是被抱坐在怀的,他现在是真的坐不住了,江倦慌张地推薛放离,不想再给他抱了,可人还没站起来,又被揽着腰一把拽了回来。 去哪里。 你 江倦眼神飘忽不定,你、你好硌,我不和你坐。 这个东西,江倦可是吃过苦头的,他怕再坐下去,又会磨破皮,江倦说:我们慢慢来,你让我适应一下,我们、你 说到后面,江倦几乎语无伦次了,他也一不小心就透露了真实的想法,太大了,我不行的。 薛放离眉头一动,似是被取悦了一般,笑吟吟地开了口,说什么不行? 你行。 行与不行,都是以后的事情,江倦慌到最后,他想开了,反正现在他是安全的,于是江倦往后一倒,咸咸地靠在薛放离的肩上。 爱怎么就怎么吧。 没过多久,顾浦望就把齐修然从大理寺狱带了过来。 那一日,行宫连接几次变故,人i皮i面i具下的一张脸,江倦都没顾得上去看,今日齐修然再被带来,他只觉得陌生。 这一张脸,年轻时的俊朗,依稀可见。 齐修然。 薛放离一字一字地念出他的名字,齐修然看着他,眼中好似有恨意,也掺有许多怅惘,在狱中住了几日,齐修然衣物脏乱,发间夹有杂草,但自始至终,他的姿态都优雅不已。 这么多年来,你不觉得可悲吗? 薛放离说:撕去了人i皮i面i具,你却还是别人。 齐修然怔了一下,本以为薛放离见自己,是要兴师问罪,却不想他会说这个。 我一无所有,若想复仇,总得有所付出。 齐修然笑了一下,他是自己还是别人,他不在乎。 这些年来,他看苏斐月看过的书,说苏斐月会说的话,他的确活成了别人,只剩下一具空壳,壳子里装满了恨意。 也是这些恨意,支撑他到现在,是他活下来的唯一信念。 齐修然喟叹道:我只可惜,没能要了你的性命。狼血那一次是,这一次亦是。 你当真不知道自己恨错了人? 盯着齐修然看了几秒,薛放离再一次开口,掳她入宫的父皇,逼她生下一子的是父皇,让她疯癫苦痛的还是父皇,与孤又有什么关系? 你查得出孤见血就疯,却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齐修然笑道:与你,总归是有关系的,何况她恨你。 那你呢? 薛放离笑了一下,几年来,她哭哭闹闹地熬了过去,怎么就在那一日崩溃了? 她认出了你啊。 薛放离语气又轻又缓地说:她自尽前,苏斐月病愈,进宫求娶长公主,她看见了,也认出了是你。 那些个夜晚,女人流泪满面,她既不发疯,也不理人,只是趴伏在桌上哭,不停地哭。 她话语破碎。 爱欲之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①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②。 答应了带她走的人,没有遵守诺言。 答应了带她走的人,进宫求娶长公主。 她恨我,恨父皇,她 薛放离微微一笑,也恨你。 齐修然一愣,只觉得荒谬,你说什么? 薛放离淡声道:若我没记错,那一日,你与父皇走在御花园,恰巧她也在御花园散心,她看见了你。 求娶长公主,是齐修然第一次扮作苏斐月见人,他自然记忆犹新。 那一日,他与弘兴帝同游御花园,是碰上了散心的蒋晴眉,当时齐修然不敢多看,只怕自己流露出情意,致使功亏一篑。 再不复先前的优雅与从容,齐修然的眉宇之间染上几分迫切与焦急,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她认出我了?那一日,她当真认出我了? 她怎么会认不出你,薛放离平静地说,你化作灰,她也认得出你。 这些往事,也是在确认了齐修然的身份以后,薛放离才想通的。 他原以为,那一阵子,蒋晴眉的逆风执炬、不动即刺不伤,是在为齐修然思虑,原来是她悲切到了极致,也被伤透了心。 嗡的一下,齐修然的大脑一片空白,寒意也渐渐涌上心头。 她以为你不来,是被父皇发现了,日日为你忧心不已,结果你却改名换姓,娶了姑母。 薛放离语气又轻又缓,兜兜转转,你要为她复仇,却也是你害死的她。与其恨我,你倒不如多恨一些你自己。 齐修然浑身一震,失神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又动,却是再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反复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薛放离冷眼看着,这场闹剧,他已经看得足够多了。 他之所以叫来齐修然,只是不想再背负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薛放离自己不在意,但有人在意。 带下去吧。 薛放离下颌轻抬,再不想给他一个眼神,齐修然却疯了似的挣扎起来,他失魂落魄地说:可我只是想救她!从始至终,我只想救她,我只想带她走,她怎么就不等一等我?她若是再等一等我 说到后来,齐修然几近哽咽。 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也是凶手之一。 他做这一切,明明是想救她,反倒害死了她。 怎么会这样?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让江倦来说,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造化弄人。 江倦叹了一口气。 可是从头到尾,薛放离都是无辜的。 想到这里,江倦轻轻拉住他的手,主动抱住了他。 薛放离瞥他一眼,自然知道江倦的想法,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姿态散漫地环住江倦的腰,把人抱了个满怀。 至此,长公主逼宫一案,一切都已明晰,为了苏斐月、为了蒋晴眉,薛扶莺与齐修然联手,暗中筹谋多年,只为寻仇,安平侯从旁协助。 薛放离道:姑母押回长公主府上,自此再不能踏出长公主府一步。齐修然与安平侯,不日流放至幽州,此生此世不得离开。 大理寺狱。 顾浦望把话带到。 薛扶莺轻抚着莺牌,在狱中关押多日,她神容憔悴,却是自始至终背脊挺直,薛扶莺喃喃道:我这侄儿,竟是谁的性命也没要。 安平侯冷哼一声,要他惺惺作态! 顾浦望看他一眼,想起什么,又道:侯爷,陛下有话带与你。 当初你进宫向先帝请求赐婚,先帝不允,新帝感念你与二公子情深意切,特允你二人在狱中成婚,并一同前去幽州。 安平侯面色一变,什么? 与此同时,江念也是面色一白,你说什么? 在狱中一段时间,江念一直惴惴不安。 他是与长公主他们一起被抓入牢狱的。只是长公主身份特殊,又是主犯,他们几人被关在大理寺狱,江念还不够格,关押在普通牢狱之中。 这阵子,江念一直在思索要如何撇清自己,他甚至已经有了一些思路,可这处置一来,江念只觉得天旋地转。 与安平侯赐婚。 与安平侯一同发配幽州。 安平侯是什么样的人,江念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江念当然不想再与安平侯绑在一起,他更不想一同发配幽州! 江念听完,当即就崩溃了。 我不与他成婚! 江念拼命摇头,他哀求狱卒道:我是尚书府二公子,求你帮我与我父亲带一句话,让他救救我,让他快一点!求求你! 你只要与我父亲说是江念,他就会见你,我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待我出狱,必定给你重赏,请你帮帮我! 狱卒看他一眼,却是问:你的父亲可是江尚书?礼部尚书? 江念忙道:对,是他,他就是我父亲! 狱卒怜悯道:受你牵连,你们尚书府,已被下令抄家,想必江尚书无暇再顾及你。 江念一懵,什么? 狱卒不再与他多说,伸手要来抓江念,江念猛地回神,大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侯爷说要南下,刚巧我也要去南方,便说同路,他却把我带去了他们的营地。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他再怎么澄清,也被狱卒强硬地拽了出来,并推搡至一处,安平侯同样被狱卒带了过来,面色铁青地看着江念,显然听见了江念方才的话。 在阴森的牢狱里,唯有几点烛火,这是一场仓促而潦草的婚礼,没有喜婆,没有任何亲属,什么也没有。 一拜天地! 江念被狱卒狠狠地按住,与安平侯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江念再一次被按下来,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只要拜过这一下,就算礼成了,他要追随安平侯至幽州,江念不情愿到了极致,他拼命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 我不与他成亲!我不与他成亲! 江念崩溃地说:我不去幽州!逼宫谋反的是他,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与我无关! 可任凭他再如何澄清,也被按着头,拜完了最后一下。 江念终于如愿与安平侯成婚,可他听着狱卒的那一声礼成,却是眼前一黑,怒急攻心,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四十二章经》②出自《大宝积经》 第107章 想做咸鱼第107天 江念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群臣匍匐于地,一片恭迎声中,安平侯走入金碧辉煌的大殿,他拉过站在一旁的江念,微笑道:这是朕的皇后。 江念与安平侯一同走到高处,他俯视着跪拜的朝臣,将万里河山收入眼中。 立于权利巅峰,多年来的企望得以实现,江念心中只觉得畅快无比。 上辈子,错失皇后这个位置,他郁郁而终。 分卷(99) 这辈子,他终于得到了一切。 他想要的,应有尽有。 哗啦一声,一瓢凉水泼在江念脸上,刺骨冰寒。 江念睁开眼睛,万里河山与跪拜的群臣转瞬消失,此时此刻,他双手被缚,双脚更是拷在一起,狱卒呵斥道:下去! 江念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猛地一推,几乎是从马车上滚下来的,砰的一声,他摔倒在地。 这一下,江念摔得不轻,江念捂住脚踝,痛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狱卒却视若无睹,只是催促道:起来,你们该上路了! 江念试着动了一下,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他根本就站不起来,我动不了 我脚扭了。 江念满面泪痕,痛苦不已,模样不似作伪,狱卒看了他几眼,伸手指向安平侯,你去背他。 江念的双手与双脚被拷在一起,安平侯也是如此,自己走路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再背上一人,他一听,当即变了脸色。 你忍一忍。 安平侯皱起眉,他倒是勉强压下了心中的不耐烦,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愿意背江念。 这一丝不情愿,江念当然听出来了,梦境与现实的对比、脚踝上的剧痛,无一不在折磨着江念。 江念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平侯疑惑道:什么是什么意思? 江念深吸一口气,你害我至此,到头来却连背我一下也不愿意? 我害你至此? 安平侯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我害你?我怎么害你了? 江念慢慢坐起来,是你把我带去的营地。在此之前,你们谋反一事,我一概不知,结果我与父亲却要受到牵连。 我被迫与你成婚,现在还要与你一同被流放到幽州! 江念每一个字咬得又慢又狠,好似恨极了,他的眼神也怨毒不已,安平侯原本对江念确实存有几分愧疚,可他将全部的事情推到自己身上以后,这些愧疚就不复存在了。 被迫与我成婚?安平侯面色铁青,过去你催着让我进宫请求赐婚,在行宫的时候,得知你我没有被赐婚,你还发了一场疯,现在怎么就是被迫与我成婚了? 是,把你带去营地之前,你确实不知情,后来我和你说开以后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什么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愿意陪着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 安平侯怒道:你怪我?你凭什么怪我?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江念冷笑道:当时你是侯爷,你做什么,我自然陪着你,我也愿意与你成婚,可是现在呢?现在你是一个阶下囚,这辈子都要在幽州老死,难道我要陪你一辈子吗? 你问我凭什么?我倒要问你,凭什么拖累我?若非是你,进了离王府的人是我,现在做皇后的,也可能是啪! 安平侯一掌挥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这一巴掌,生生把江念打懵了,但现在安平侯已经不再是安平侯,江念也不必再事事顺着他,当即就朝安平侯扑了过去,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江念的力气没有安平侯大,便在他身上又抓又挠,指甲划破皮肉,划出好多道血痕,安平侯的头发也被江念拽断了一把又一把。 安平侯恼火不已,见江念下手狠毒,更是不再忍让,抬手又是一巴掌打过去,然后用力把江念掀倒在地! 砰的一声,江念跌坐在地,他脚踝扭到的地方,再一次被狠狠磕撞,江念痛得面容扭曲,这一次,他是真的再起不来了。 就这样,这对才拜完堂的新人,毫无恩爱可言,唯有一地鸡毛。 狱卒手持长鞭,只嫌他们磨蹭,耽误自己的时间,于是朝着安平侯一鞭子抽下来,把他背起来,快走,再耽误时间,有你们好看的! 长鞭韧性十足,一鞭子下来,也是真的疼,何况安平侯旧伤未愈,就是咬紧牙关,也还是发出了痛嚎。 他心中再不情愿,现在再如何厌烦江念,也只得背起江念。 镣铐碰撞,发出一下又一下的脆响,安平侯的每一步,都走得又慢又沉,江念在他背上,也缓缓地流下两行清泪。 忽然之间,江念想起什么,回过头去。 可城门处,空无一人,更别说江尚书来为他送行。 这辈子,他也许再见不到他的父亲了。 江念心中一片悲哀。 多年经营,竟就这么化为乌有,他重活一世,竟还不如上辈子过得好! 江尚书呢? 此时此刻,江尚书正跪在尚书府门口,嚎啕大哭。 大人明鉴,江念之事,卑职一概不知! 大人,卑职上有老下有小,您手下留情啊! 江尚书一下又一下地磕头,一家老小也都惶恐不已地跪在他身后,官兵在府上进进出出,把值钱的东西装好,一箱一箱地往外搬。 江尚书眼睁睁地看着,只觉得心痛难忍,可他又没什么办法。 他那好儿子,江念,竟然不声不响地与安平侯一同造反,现在他自己被发配幽州,他们一大家子,也跟着受到牵连,被抄家了! 多年的家底,就要在今日被掏空了。 他们也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他有两个儿子。他偏心二儿子,可到头来,反倒是不受重视的小儿子,攀上了高枝儿,成了皇后,贵不可言,现在根本不理会他这个爹! 想到这里,江尚书心中更是悲痛,也更是怨恨江念,他几乎是捶胸顿足道:造孽啊!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儿子! 大人,卑职什么也不知道,大人您手下留情啊! 他们在忧愁,江倦的心情却还挺好的。 事情彻底了结,再加之登基的事宜也已经准备完毕,江倦今日终于不用再陪薛放离熬到很晚,可以早早地在床上摊成一张咸鱼饼了。 可他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很久。 趴在薛放离的怀里,江倦都快要睡着了,却忽然让人掐着下颌晃醒,江倦扭过头,不太想理人,薛放离便直接抱着他坐了起来。 又怎么了。 江倦轻轻撞在他怀里,烦得不得了,咕咕哝哝地抱怨:我睡觉犯法吗?为什么总是不让我好好睡觉。 薛放离口吻平淡,试一下。 江倦闭着眼睛问他:试什么? 薛放离没搭腔,江倦等了一会儿,他人是真的懒,好奇心也是真的重,只好认命地睁开眼睛。 这几日,尚衣监在赶制龙袍与凤袍,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把凤袍送了过来。 这身新绣的凤袍,用的是恰到好处的朱红。浓一分则显得沉郁,淡一分又显得轻浮,款式繁复不已,展翅的凤鸟一片灿金,极尽华美。 好看是好看,就是江倦不想动,他抱住薛放离,歪在他身上,懒趴趴地说:我好累。 日日都在喊累,却又不见他做些什么事情,手指轻轻拧住江倦脸上的软肉,薛放离觑他一眼,你倒真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江懒。 他一字一字地念出来,江倦理直气壮地说:懒一点怎么了?我只是懒,不跟有的人一样,成日欺负人,就是一个坏东西。 他倒是没指名道姓,可这个坏东西都挨了骂,再不欺负一下人,当真是划不来,薛放离盯着他看了几秒,伸手一捞,就抱着江倦走下了床。突然一下悬空,江倦慌忙抱紧他,几乎挂在薛放离身上。 薛放离嗓音平淡,抱什么? 一个坏东西,有什么好抱的? 江倦: 他只好解释道:我只是顺手抱了一下。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说:那就松手。我可不像你,只是懒一点,再抱下去,又有人要被欺负了。 不抱就不抱,江倦松开手。 可下一秒,那只揽住他的手好似也要从江倦的腰间抽开,江倦吓了一跳,生怕被他丢下去,立刻又重新抱了回去。 薛放离目光轻垂,状似不解地问道:又抱回来了。就这么喜欢抱着我? 江倦: 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坏东西。 你好烦。 憋了好半天,江倦才没什么气势地憋出这几个字来。 薛放离轻笑一声,抱着江倦走至软榻前,把人放下来之前,又颇是揶揄地问道:要我抱你,还是自己坐? 江倦当然选择独自美丽,他伸手抓住扶手,要往那边爬,结果忽然一下子,强烈的眩晕感出现,江倦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好在这股眩晕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如常,但那一刹那的不适,还是让江倦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薛放离看了一眼,问他:怎么了? 江倦不太在意地说:没怎么。 薛放离打量他片刻,见江倦确实没什么异样,这才取来凤袍,下颌轻抬,穿上。 之前是江倦骨头都躺软了,这会儿既然已经被拽起来了,江倦倒没有再耍赖,他换好这一身凤袍,扶着薛放离站起来,问他:好看吗? 凤袍宽大,火红的颜色,拖曳在地,江倦生得清艳,却又极衬这种艳丽的颜色,这一身凤袍让他穿在身上,艳而不俗,好似一只燃烧的凤凰。 烧尽了一身热烈的芳华,只留下这么一身冰肌玉骨。 看了他许久,薛放离语气平淡,不好看。 让江倦试凤袍的是他,不捧场的也是他,江倦不大高兴了,朝他扑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快,眩晕感再度袭来,江倦险些站立不稳,还好薛放离扶了他一下。 江倦没放在心上,伸手捂薛放离的眼睛,不好看你不许再看了。 薛放离顺势把他揽入怀中,你想听什么? 别人就算了,江倦朝他抱怨道:就算不好看,你也得夸一夸我啊。 薛放离:夸你。 江倦摇头,不行,你好敷衍。 薛放离便又缓缓吐出两个字:好看。 江倦还是不满意,要被他气死了,你怎么回事啊,夸我是会犯法的吗? 怎么才不算敷衍? 薛放离捉住江倦的手,漫不经心地说:本就成日在外给我找麻烦乱七八糟的人要画你,我还没死,就有人在惦记你,若是再夸你,只怕日后不止恃宠而骄,还要恃美而骄,我又拿你没办法。 停顿片刻,薛放离又问江倦:想知道方才我在想什么吗? 江倦眨眨眼睛,他想听的,嗯。 薛放离抓住江倦的手,低头吻了一下他的指尖,这样美,怎么能让别人看见你。 还有 薛放离忽地用力,把江倦按在软榻上,他垂下眼,目光沉沉,涌动着欲i色,这一身凤袍,想亲手给你脱下来。 第108章 想做咸鱼第108天 江倦后悔了。 早知道挨夸的后果是会被剥干净,他还不如被敷衍一通呢。 世上没有后悔药,双手又被死死按住,江倦没办法推人,只好拼命摇头,不行的 到你嘴里,什么都是不行。 薛放离淡淡地开了腔,并没有放过江倦的意思。 少年陷在榻中,乌发铺开,红衣胜火,赏心悦目,薛放离盯着他看了许久,修长的手指挑开腰带。 下一秒,层叠而繁复的凤袍散落,露出一片白腻的肤色,唯独颈侧的红色小痣,明艳得夺目。 江倦努力挣扎,这一身好麻烦,我费这么大的力气才穿好,凭什么你说脱就得脱下来? 薛放离倾身覆来,手指摩挲着那一刻红色小痣,在江倦的耳畔低声道:日日不给碰,总该给一些甜头吧? 我哪有不给碰。 热气呵下来,江倦觉得痒,便下意识侧过头,却夹住了一只手。 薛放离见状,倒不欺负那颗小痣了,改为欺负江倦,悠悠然地问道:怎么这么爱夹别人的手? 他说夹手,让江倦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记忆,江倦恼羞成怒道:不许说。 薛放离笑了一声,颇是揶揄,江倦听得更是恼怒,你好烦。 这下子,别说什么甜头了,江倦是真的连碰也不想再让他碰了。 江倦生气,向来好哄,扮一下可怜,或是亲一亲他,就再不记仇,这种时刻,薛放离当然会选择后者,他掐住江倦的下颌,低头吻了过来。 最开始,江倦还在气头上,不肯配合他,薛放离也无所谓,只是撬开他的唇舌,加深这个吻。 他对江倦了若指掌,甚至比江倦自己对自己都更为了解,也自然知道江倦喜欢什么样的亲吻,怎么样的亲吻又能让他听话。 舌尖一再勾缠,气息炙热又潮湿,这个吻极俱掠夺性。 没过一会儿,江倦就被亲软了,就算不想配合,也没有力气再去抗拒。 直到腿上被磨破的地方,让一只手捏住,江倦倏地回过了神。 不知不觉间,那一身凤袍,要掉不掉地挂在江倦身上,被压得皱巴巴的。 不行的 行。 有一只手贴在江倦光裸的后背上,很用力地把江倦按在怀里,江倦勉强维持着一点理智,不能把凤袍弄脏了。 脏就脏了。 不想听江倦说什么不行,薛放离又吻了过来,江倦说不出话,只好按住那一只不断作弄他的手,满眼潮湿地摇头。 还没好。 亲吻的间隙,江倦喘黏黏糊糊地开了口,声音模糊不已。 什么? 上一回磨破的地方。 分卷(100) 江倦垂下眼睫,他是害羞的,因为还没有到这一步,但是江倦知道如果放任下去,他又不肯接纳,结局肯定会跟上回一样。 而且再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了,我走路要是不对劲,还怎么做人啊。 江倦蹙起眉尖,真的很是为难,薛放离看他几秒,鲜红的唇忽而掀起,想做人? 薛放离低下头,附在江倦耳旁低语几句,江倦睫毛一颤,偷瞄一眼,淡粉色的指尖都不自觉地蜷了起来,可是我握不住。 两只手一起。 薛放离问:不愿意? 他笑了一声,语气遗憾不已,那就只好用你了。 话音落下,薛放离一边吻江倦,一边抓住他开始作恶,江倦的眼中慢慢覆上一层水汽,他真的不想丢人,最后只得再一次按住那只手,软着声音向他妥协。 我帮你,我用手帮你。 为了不丢人,江倦真的有努力,并为之付出了手酸好几天的代价。 待他差不多恢复好,也到了登基大典。 这一日,天朗气清。 江倦起了个大早,兰亭为他穿好凤袍。 前几日,兰亭也进了宫。她是自愿入宫的,江倦确认了好几遍,兰亭都说她伺候江倦伺候了好多年,愿意陪江倦待在宫里。 公子,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江倦昏昏沉沉地坐在镜前,兰亭正在为他梳理头发,她瞟了一眼镜中的人,登时就皱起了眉,只觉得少年苍白得可怕。 江倦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不是一直这样吗? 兰亭摇了摇头,不太一样。 往日江倦确实气色也不太好,尤其是唇色,淡得很,可颜色再怎么淡,终归是透着一点血色的,今日却是连这一丝血色也再看不见。 兰亭问他:公子,你有没有不舒服? 江倦确实有点不舒服,总觉得头在发晕,但是他每回早起都挺痛苦的,江倦也没当成一回事,没有不舒服。 兰亭还是不太放心,紧紧皱着眉,那公子你万一有不舒服,记得说出来。 江倦点点头,正要应声,有人缓步踏来,他问江倦:不舒服? 纯黑色的衣摆逶迤在地,堆叠如云,骨节明晰的手向江倦伸过来,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江倦轻轻按住,冲他摇头,不是。 兰亭说我气色不好,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薛放离抬起他的脸,打量片刻,抚上江倦的唇,这里,颜色太淡。 江倦自己是看不出和平日的差别的,他胡乱地说:可能是没睡好觉吧。 薛放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他问兰亭要了一盒胭脂,手指轻蘸,又触上江倦柔软的唇瓣。 我不要。 江倦推他手,我不是女孩子。 薛放离没理他,只是垂下目光,将细粉在江倦的唇上涂匀,他气质偏冷,让江倦推得好似有些不耐烦,便显得更是不好接近,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温柔不已,神色也专注不已。 兰亭看得忍不住笑,好一会儿,她才感叹道:这样气色是好了不少。 江倦看着镜中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奇怪,他瞅一眼薛放离,心里很是不平衡。 他得涂上胭脂气色也能好一点,薛放离的唇色却天生就颜色鲜红。 想着想着,江倦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唇,薛放离问他:怎么了。 江倦眨眨眼睛,我也帮你涂一点胭脂吧。 薛放离瞥他一眼,懒得搭腔,江倦就当他默许了,他攀住薛放离的脖颈,仰头凑了过来。 不是与薛放离一样,用手指蘸上胭脂,而是唇对唇,坏心思地磨蹭过去。 等江倦觉得差不多了,这才退开来,可下一秒,江倦就又垮起了脸,怎么这样啊。 薛放离:嗯? 薛放离唇色鲜红,红到就算蹭上了胭脂,颜色也被遮掩,根本就看不出来。 看不见胭脂。 薛放离掀唇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亲得不够久。你再亲一次,亲久一点,大抵就看见了。 江倦又不傻,不亲了,你走开。 兰亭看得好笑,手上的事情倒也没落下,给江倦把头发束好,待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汪总管也笑眯眯地跑进来,陛下、皇后,时辰要到了,快请。 薛放离微微颔首,朝江倦伸来一只手,江倦握住,刚要站起来,一阵眩晕感袭来,他一下栽入了薛放离的怀里。 薛放离揽住他,又问了江倦一遍,不舒服? 其实这一阵子,江倦时不时都会发晕,但是持续的时间一直不长,江倦好了就忘,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更何况今日是登基大典,江倦不想耽误正事。 他忍住不适,勉强地说:没有不舒服,我只是绊了一下。 薛放离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说:传太医。 江倦摇头,我没事。走吧,时辰快到了,不要耽误。 说着,江倦想要站起来,可他实在晕得厉害,连身体都无法支撑,只好抓住薛放离。 薛放离拦腰抱住他,浑身都在冒冷气,汪总管见状,生怕江倦有什么问题,丝毫不敢耽搁,他慌忙往外跑,太医!快传太医! 江倦的额头抵在薛放离怀中,他心跳得很快,胸口也闷得很。 也许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江倦歇了一会儿,状况有所缓和,太医还未赶过来,他就已经恢复好了。 我没事了。 唇上有胭脂着色,自始至终,江倦的脸庞都艳若桃李,他拨开薛放离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解释道:刚才可能是起来得太快,所以头有点晕。 顿了一下,江倦催促道:我们该走了。 薛放离却道:待太医给你看过再说。 可是太医来要好久,耽误了怎么办? 耽误就耽误了。 薛放离开了腔,语气却很是强势,更不容商量,你别乱动,好好休息。 江倦觉得他是大惊小怪,他蹙了一下眉尖,跟薛放离商量道:那我等太医过来,你先过去吗? 薛放离不搭腔,态度再明显不过,江倦叹了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说:你这算什么啊。 人家只是不早朝,你倒好,连登基大典都不去了。 薛放离没理他,任由他发牢骚,见江倦不肯老实坐好,便再度把人按回了怀中。 可怜孙太医,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到了地方,他边取药箱边喘气,都来不及歇一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皇后,微臣、微臣江倦把衣袖拉起,熟练地向他递来一只手,孙太医感激一笑,手指放了上去。 片刻后,孙太医疑惑道:皇后,您方才是怎么回事? 江倦答道:就是有点头晕。 孙太医迟疑道:可您的脉象,并无异常。 江倦看看薛放离,我就说只是起来得太快。 薛放离没说话,只是望向孙太医,孙太医知道他的意思,再一次诊过脉后,还是说:皇后的脉象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也就是没什么事了,江倦松了一口气,他拉住薛放离的手,拽着他往前走,王陛下,我们真的得走了。 江倦自己浑然不上心,薛放离看他几眼,对孙太医说:你跟着。 孙太医领命,是,陛下。 华盖殿外,群臣毕至。 什么时辰了? 陛下呢?陛下怎么还没来? 这是怎么了? 时辰快到了,那位新帝却还不见人影,朝臣纷纷一头雾水,互相询问,可他们人都在这儿,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好再往下问。 一时之间,满场皆是窃窃私语。 当然,也并非完全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倦哥。 薛从筠与蒋轻凉、顾浦望倒是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却还是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五哥被缠住,必然只有一个原因。 他倦哥怎么了。 薛从筠心里还挺担忧的。 好在没过多久,一顶轿子被抬来,汪总管尖着嗓子开了口:陛下到! 恭迎陛下! 方才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匿无声,群臣匍匐在地,循声望去。 黑色的衣袂一掠而过,金色的绣线熠熠生辉,薛放离缓步走出轿子,却没有立刻踏出步子,而是又朝轿内伸出了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把一人抱了出来。 江倦把头埋在薛放离怀里,只觉得绝望。 他都说不发晕了,真的没事了,薛放离却还是不肯放他自己走路,非要抱着江倦。 本来不想丢脸,结果他还是在登基大典上,丢了一个大脸。 江倦失去了梦想,只能不去乱看,假装无事发生。 就这样,薛放离抱着江倦,走过跪地的朝臣,走上台阶,一步一步走近龙椅,最后站定在最高处,这才放下江倦。 薛放离神色淡淡地说:平身。 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千岁! 朝臣叩拜,语含恭敬。 薛放离微微颔首,余光瞥见不大高兴的江倦,知道他嫌丢脸,薛放离低笑一声,总算与他的朝臣说了第一句话,可他说的却是皇后身体不适,是以方才有所耽误,也由孤抱着他走上来。 新帝姗姗来迟,朝臣本来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他这么一说,倒是全知道了。 皇后身体不适。 登基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耽误,由此可见这位新后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再一次地印证了他对江倦的宠爱的程度。 朝臣心中颇为惊异,看江倦的目光,也更是热切了。 江倦: 好像还不如不解释。 登基典礼,既要昭告天地,也要昭告先祖,焚香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汪总管递来几支香,薛放离懒懒散散地接过,缓缓地插入香炉。 汪总管见状,微笑道:礼成! 群臣再一次叩拜:参见陛下! 其实江倦也应该一同叩拜,但他不太喜欢跪人,何况薛放离也没有要求,江倦就理直气壮地摸鱼,躲在一旁看热闹。 薛放离瞥来一眼,对江倦说:过来。 江倦哦了一声,虽然不太情愿,也还是乖乖朝他走来,只是还没到他身旁,熟悉的眩晕感再一次袭来。 这一次的晕眩感,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剧烈得多。 薛放离好像又说了什么,可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江倦听不太清,更有甚者,江倦的眼前都在发昏,一切都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颜色,他什么也看不清。 天旋地转中,江倦茫然又无措,他想抓住什么,可世界都在摇晃,他什么也抓不住。 江、倦。 倦哥!倦哥! 最后的意识,是手被人用力地攥住,以及许多急迫的呼喊声。 江倦落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第109章 想做咸鱼第109天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从眩晕来临,再到江倦昏迷,不过瞬息之间。 倒地之前,江倦落入了一个怀抱,薛放离一把揽起他,一声又一声地唤他。 江倦。 江倦。 江倦! 毫无反应。 倦哥! 目睹江倦昏倒,薛从筠几乎是下意识跑上来的,而在他的身后,蒋轻凉与顾浦望也都跟了过来,即使意识到稍有不妥,他们也只是暂停了脚步,并没有退回去。 薛放离掐住江倦的下颌,与以往唤醒他的方式一样,反复摇晃江倦,可是这一次,少年的睫毛再没有掀动,他也没有再发出模糊的抱怨声。 江倦在躺在薛放离怀里,朱红色的衣摆飘落,好似打翻的胭脂,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他在这一片乱红中,了无生机。 薛放离厉声道:太医! 孙太医是跟着一起过来的,听见传唤,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他一掀衣袍,跪在地上,给江倦诊脉。 手指触上脉搏,静待片刻,孙太医咦了一声,满面都是疑虑,他便换了江倦的另一只手,可没过太久,孙太医又换了回去,急出了一头汗。 薛放离问:他怎么了? 孙太医动了动嘴唇,回禀陛下,皇后他 孙太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惶恐地说:脉象并无任何异常。 没有异常? 薛放离死死盯着他,周身的气息冰冷至极,神色也很难看,没有异常,难道只是睡着了? 孙太医不敢答话,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薛放离看一眼江倦,站起身来,语气冰寒地撂下了一句话。 把太医院的人全给孤叫过来。 至此,这一场变故,致使登基大典被迫中止。 薛从筠愣愣地问道:倦哥这是怎么了?心疾发作了? 蒋轻凉道:心疾发作又怎么会诊不出来? 顾浦望没说话,只是看着薛放离把江倦抱上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过去看看。 分卷(101) 他与蒋轻凉还没走几步,薛从筠总算长了一回心眼,你们别去,我过去。我五哥现在脸色好差,他烦我,最多只是罚一下,你们就说不定了。 顾浦望与蒋轻凉过去,确实不太合适,顾浦望思索片刻,对薛从筠说:你若过去,安静一些。 薛从筠:知道了。 新后在登基典礼上昏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太医院的人匆忙赶到,连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给江倦诊脉。 孙太医在太医院,是资历最老、也是经验最丰富的太医,连他都说没有异常,更别说其他的太医。 与方才孙太医诊脉的情形相似,这一次给江倦诊脉的太医,同样是紧紧皱着眉,他抬袖擦了一遍又一遍的冷汗,可无论怎么看,这脉象都他是怎么回事。 薛放离问得平静,可他揽住江倦的手上,青筋暴出,而他的眼中,更是血丝密布,在这一份平静下,危险涌动不息。 太医一个激灵,话都到了嘴边,却是不敢如实交代,他哆哆嗦嗦地说:陛、陛下,待臣与同僚商讨一番再说? 薛放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太医踏出轿,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身上已然汗湿一片,但是太医根本顾不上这些,只心急火燎地向他那些同在太医院任职的同僚求助。 还要多久。 咚的一声,手指敲在矮桌上,薛放离的神色不耐到了极点,但实际上,前后并未过去很长时间,这一名太医,甚至连话都没和同僚说上几句。 可说来说去,脉象没有异常就是没有异常,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太医到底深吸一口气,胆战心惊地对薛放离说:回禀陛下也许是臣医术不精,皇后的脉象,并无异常。昏睡也许是近日来过于疲惫所至,不若您再等等看? 太医语气不确定,薛放离听罢,重复了一遍,再等等看? 他笑了一声,心中的怒火再无法克制,薛放离也不再遮掩情绪,他满面阴鸷道:太医院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滚,都给孤滚! 他说滚,太医院的人自然不敢逗留,纷纷磕了一个头,当真是滚着走的,被吓得够呛。 薛放离漠然地看着,久违的头痛再次袭来,他的那些暴戾,也开始翻涌,并无以平复。 往日只要江倦在,这一切都会平息,可是这一次,这一切却都是因他而起。 陛下 汪总管小心翼翼地说:不若老奴这就让人把京中的郎中全部传入宫里?太医院不行,万一这些郎中看得出一些门道呢? 薛放离阖了阖眼,传。 汪总管行了礼,慌忙要去办,只是还没走几步,薛放离又开了口,把他叫住了。 阿难。 薛放离的语气很冷,立刻吩咐下去,找一个和尚,名字叫阿难。 册封太子那一日,江倦独自进入佛塔,却被人推下楼梯,苏醒以后,他不知道薛放离在,与兰亭说起一个叫阿难的和尚。 这个阿难,说江倦命中有三个劫难,并提到了神魂不稳。 听过之后,薛放离就派人去找过阿难一次,但一无所获,这一次江倦无缘无故昏倒,却是必定要找到他。 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给孤把这个和尚找出来。 薛放离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也充斥着杀意。 装神弄鬼也好,确有其事也好,江倦如此,总归与他脱不开关系。 汪总管不知缘由,但也没有多问,薛放离既然吩咐了,他便领命,是,陛下。 知道江倦的重要程度,汪总管不敢耽搁,几乎是一路小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薛放离收回目光,落在江倦脸上,他缓缓低下头,埋在江倦的颈间,在淡香萦绕间,薛放离心中的烦闷却是更甚。 许久,薛放离又道:出宫,去照安寺。 他不信鬼神之说,但比起任由江倦昏睡,他宁愿去一趟寺庙。 也许是不凑巧,待抵达照安寺,往日门庭若市的寺庙,今日却大门紧闭,香客更是寥寥无几,唯有一个扫地僧在清扫门前的落叶。 侍卫回报道:陛下,今日是了悟大师的祭日,照安寺住持与寺中僧人一同上山拜祭,照安寺不对外开放。 薛放离压下烦躁,妙灵寺。 没过多久,到了地方,前几月才来过的寺庙,今日却是一片狼藉,庙中建筑拆得七零八落。 侍卫询问过附近的村民以后,胆战心惊地说:陛下,妙灵寺近日在修缮,不能进去。 薛放离又道:归宝寺。 每一座寺庙,每一日都香火不绝,偏偏在今天,偏偏在这一日,薛放离抱着江倦上门之时,大门紧闭,诸天神佛不见。 陛下,今日归宝寺众僧侣一同外出化缘了。 归灵寺禁入,他们的住持昨夜圆寂。 进不去,今日净提寺不见香客。 几乎走遍京中的每一座寺庙,到最后,竟无一座寺庙开放,薛放离笑了一下,浑身涌动着血腥气,神容可怖不已。 神佛不见,大可硬闯。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①,他不畏恶果,只畏恶果结在少年身上。 他也怕 少年醒来,与他闹上一场。 少年生就一副好心肠,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又在为难别人,只会惹得他不高兴。 薛放离垂下眼,手指抚上江倦的脸庞,你的魂,丢去了哪里? 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无人回应。 江倦枕在他怀中,安静得异常。他的呼吸声清浅,心跳声细弱,好似与往常一样,只是贪睡了一点,尚没有睡醒,也无法应答。 盯着他看了很久,薛放离想起一个地方。 有一座佛塔,供奉有舍利子,倘若心有所求,一路叩拜至顶层,会有真佛显灵,心想事成。 他别无所求,只求一人安康。 镜花塔。 薛放离说:去镜花塔。 佛塔高耸,统共三十七层高,上一回,江倦就是在此处遇见的阿难,也是在此处被推下的楼梯。 让人看好江倦,薛放离步入塔中。 五哥!五哥! 薛从筠跟了一路,也纳闷了一路,不知道薛放离怎么专往寺庙去,现在见他往塔里走,再忍不住了,匆忙追赶过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 有所求。 薛从筠一愣,这才想起这里是镜花塔,也想起了关于镜花塔的传说。 他这个五哥,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现在竟想进塔跪拜,为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五哥,你 有所求,就要一路叩拜至最高处,薛从筠没法想象他来跪拜。 往日在宫中,薛放离疯起来无所顾忌,他从不知收敛为何物,也不屑于收敛,他从骨子里就带有几分傲慢,不论是皇祖母还是父皇,薛从筠觉得他都没有多少尊敬,更何况这些玄之又玄的鬼神。 薛从筠还听说过,前一阵子,他皇祖母为难江倦,让江倦跪她,待薛放离赶来之后,连她供奉的佛像与牌位都砸了。 薛从筠真的没法想象他五哥一层一层地叩拜上去。 五哥,你真的要叩拜吗? 薛从筠怔怔地问他。 薛放离神色厌烦地扫他一眼,没有搭腔,只是抬脚走进去。 要不然,我来求吧。 薛从筠是认真的。 他既没法想象他五哥叩拜上去,也觉得他五哥不该跪任何人,没什么值得他去跪的。 不必。他是我的妻,自然该我求。 薛放离不该跪任何人,没什么值得他去跪,可真要说起来,他甚至不信鬼神,只觉得是在装神弄鬼,这一日照旧去了许多寺庙,最后来到了这一座佛塔。 因为江倦。 因为一个和尚说江倦神魂不稳。 他怕江倦丢了魂,就此长睡不醒。 他怕江倦抛下他。 这世上谁都可以抛下他,谁都可以走,唯独江倦不可以。 他这一辈子,踩碎尊严,跪尽神佛,都要逼他留下来。 薛放离掀开衣袍,缓缓跪在地上。 几个时辰前,他尚在登基大典,是年轻的新帝,受万人朝拜。 此时此刻,薛放离还穿着那身华服,张扬的黑金色,衣摆层层堆叠,繁复华美,却跪在破旧的楼梯上。 他背脊挺直,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叩下一首。 五哥。 薛从筠看得难受,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拦。 薛放离是他五哥,江倦是他倦哥,他们可是天下第一好,薛从筠拦不掉,干脆跟着薛放离一起叩首。 从一层到三十七层,一步一叩首,一层一跪拜,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薛放离头痛欲裂,可他的每一步,每一次叩首,都没有一丝敷衍,直到抵达镜花塔第三十七层。 苍白的手指攥住扶手,薛放离缓缓站起身。 高台之上,铺开的藏红花与孔雀翎羽之间,有一颗舍利子。 洒金的字体,写着大师的法号。 阿难。 薛放离看了片刻,也许是头痛所致,也许怒急攻心,唇边竟逸出几丝血迹,他缓缓地拭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真当如此,我便找不到你了? 叩拜至三十七层,花了不少时间,出塔却不要这么久,薛放离走出镜花塔,他一把掀开轿帘,少年却还安静地沉睡,没有一丝苏醒的征兆。 薛放离问:找到阿难没有。 侍卫回答:还在找。 薛放离阖了阖眼,浑身都是戾气,给孤把京中的寺庙全部砸了,僧人也一并抓起来。 好端端地又是砸寺庙,又是杀僧人,这与大开杀戒无异,侍卫心惊不已,却也只能应下,是。 不多时,京中的禁卫军出动,打砸声不绝于耳,紧闭的大门被踹开,僧人纷纷被绑起带走,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听见了吗? 薛放离看着江倦,微微笑道:你若生气,就拦下我。只要你与我说,我就停手。 江倦没有动静。 薛放离又道:我打砸寺庙,滥杀无辜,倘若当真有因果报应,我自然不会放过你,你要与我一同吞食恶果。 江倦还是没有动静。 在江倦面前,薛放离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的,他的戾气与躁动,全然藏匿,可在这一刻,薛放离再无法克制本性,他看着江倦,面容阴鸷不已,你当真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你说不会抛下我。 薛放离紧攥着江倦的手腕,倏地把他扯入怀中,用力之大,好似恨不得把江倦这一身骨肉揉碎,可自始至终,江倦都是安静的,他不喊疼,更没有掉眼泪,他还在昏睡之中,对一切都无知无觉。 那就与我一同下地狱吧。 许久,薛放离轻而缓地开了口,语气好似低哄一般,而在轿外,是被绑来的僧人。 薛放离掀起鲜红的唇,嗓音冰寒一片,阿难一时不现身,就杀一人,一刻不现身,就杀十人,杀到他现身为止! 禁卫军听令,推出一个僧人,把他按在地上,长剑出鞘,高高举起,将要落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怯生生的声音响起,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撩开帘子,小和尚紧张地看着薛放离,趴在窗边对他说话。 小和尚看了一眼江倦,又说:我喜欢这个哥哥,他给了我这个。 说着话,小和尚抬起手,在他的这只手中,攥着一枚碎银。 若是江倦醒着,自然会认出这个小和尚是上一回被阿难牵着的小和尚。 而小和尚手中的碎银,是江倦还不知道老和尚的身份,听他说小和尚饿又觉得他不靠谱,便塞给小和尚的碎银。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印光法师》:有智慧的人害怕原因,而大部分的人更害怕结果。 第110章 想做咸鱼第110天 好像过了很久,好像只是一瞬。 长夜渐明,意识在复苏,江倦面朝白晃晃的灯光,四处亮如白昼。 嘀、嘀、嘀仪器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响声,江倦听见许多道声音。 老师,他又出血了,血止不住,根本止不住! 心率失常了,病人的心率过低! 老师他心跳骤停! 江倦努力想睁开眼睛,可他根本没什么力气,他清楚地感知得到生命力的流逝,江倦觉得累,也觉得冷。 还是接着睡觉吧。 睡着了就不累了,他也不会觉得冷。 这样想着,江倦放弃了抵抗。 那些声音仪器的响动、焦急的呼喊与仓促的脚步声,在耳旁远去,江倦又重新陷落于黑暗之中。 意识在寂静之处,散落一地。 漂浮。 你命格极好,称得上是富贵命,只是命中注定有三场劫难。 江倦的睫毛一动。 这是谁? 这句话他好像听过。 第一场劫,你本已命悬一线,却又峰回路转,第二场劫,仇怨加身,但你命不该绝,第三场劫 第三场劫怎么了? 散开的意识重新凝聚,江倦不由自主地被这番话带动,吃力地进行思考。 劫难。 他的劫难。 是他的心脏病吗? 不对。 不是的。 他从出生起,心脏就有问题,收到的病危通知书都可以装订成册了,如果是他的心脏病,不会只有三次。 分卷(102) 那究竟是什么呢? 江倦很努力地思索。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但他忘记的这些事情,又很重要,他不应该忘记,更不可以忘记。 他忘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 江倦很着急。 他是疲惫的,浑身没有力气,失温让他感到寒冷,他在不停地发抖,他好似一片被风卷入海洋的树叶,潮起潮落、海浪翻涌,他被送往远方,送往未知之地。 快点想起来。 快一点。 慌乱的脚步声、仪器急促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江倦听见许多人在和他说话。 不要睡。 坚持一下,你再坚持一下。 第一次就抢救过来了,这一次也可以,你的未来还很长,你的家人也在等你,你不要放弃。 不要睡。 他还没有记起来,他什么也没有记起来。 他不能睡。 他要记起来他究竟忘了什么,他忘记的事情,真的很重要。 江倦反复告诫自己,拼命地挣扎。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无边的黑暗之中,浮光悄然钻入,它们跃动不止,最终汇成一片,江倦再一次看见了光。 摇晃的、明亮的光。 也就在这一刻,江倦终于记起来他忘了什么。 他答应过一个人不会抛下他。 他答应过薛放离不会抛下他。 手术成功。 这是江倦丧失意识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再醒过来,已经是十天后了。 江倦茫然地坐起来,他努力辨认,确定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又伸手抚上心口,没有任何开过刀的痕迹。 是一场梦吗? 他回到了手术台上,情况还很危急,但最后手术还是成功了。 你醒了。 咯吱一声,有人打开房门,披着破袈裟的老头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进来,江倦抬头一看,立刻就认出他来了。 阿难大师 阿难摆摆手,问江倦:感觉怎么样? 江倦迟疑道:还好。 阿难点头,那就好。 江倦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可又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反倒安静了下来。 阿难注视着江倦,面上再没有上回让江倦花钱消灾的市侩,他的目光之中,是洞悉一切的睿智,阿难微笑着说:贫僧不是骗子吧?施主体格虚弱,神魂不稳。 好像。 江倦问他:是你救了我吗? 阿难答道: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在镜花塔上,若非施主怜悯我们一老一小孤苦无依,第二劫便无法化解,若非施主可怜贫僧那徒弟瘦小,给他一颗碎银,他也不会为人带路。 江倦一怔,阿难又说:施主应当并非此间之人,你该归去,贫僧本不想见你,也不欲出手,只是 话音一顿,阿难的神色颇是诡异,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 那一日,男人来到他这草庐,眼中血色翻涌,神色更是凶狠不已,他盯着阿难,只像是从万鬼窟爬出的恶鬼,可怖至极。 让他醒过来。 男人散漫地开了腔,他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含着一股血腥气,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刀就架在阿难的脖子上,只要阿难拒绝,就会立刻抹开,阿难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叹下一口气,罢了,他种下的善因,自然会结下善果。 思及此,阿难缓缓地说:施主与陛下情深似海,贫僧见之动容,这才出手相助。 江倦问道:我神魂不稳,你是帮我固住了神魂吗? 阿难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看向江倦的手腕,江倦低下头,这才发现他的手上戴了一个红绳,上面串有一颗不规则的珠子。 这是什么? 好东西。日后你要还回来的。 江倦拨弄了几下,阿难满脸心疼道:轻一点,你轻一点。 江倦:不能玩吗? 阿难:也不是。 阿难没头没尾地说:就怕他找上门,作弄了他一下,结果固神魂,他竟砸了神龛,取了祖师爷的舍利子来用。 舍利子? 江倦听懂了,他看看手腕上的东西,一下子就不想再碰了。 阿难还在嘀咕:人还可以讲道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道理说不通,动辄打杀,跟个鬼一样,佛祖见了都得愁。 江倦: 阿难一提起这佛祖见了都得愁的玩意儿,脸色都青了,他煞有其事地对江倦说:镇好他。日后你可要好好镇邪,莫再让他为祸四方。 江倦只好回答:我尽量。 既然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阿难挥挥衣袖,赶蚊子似的说:醒了就快走,你若再耽搁,他以为你没醒,又要砸了贫僧的草庐。 江倦还挺不好意思的,对不起 知道阿难说得对,他要是再磨蹭,薛放离可能真的还要为难他人,江倦就下了床。 他扶着墙走了几步,忽然之间,江倦想起什么,问阿难:我留在了这里,那我的家呢? 阿难回答:待贫僧取回舍利子之时,便是你归家之日。 江倦点点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看了一本书,然后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吗?还是说它是真实存在的? 其实江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来到了书中的世界,可也像是做了一场梦,回到了他所谓的真实的世界,回到了手术台上,甚至面临了一次濒死的情况。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阿难笑了笑,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 一切都是虚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①。一切又都是真实,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你触碰得到,你感知得到,它就存在于此。 江倦听得发懵,阿难又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三千世界,你的魂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实。 江倦好像有点听懂了,那原来的江倦呢? 阿难神秘一笑,你始终是你。 话音落下,阿难对江倦说:去吧,有人来接你了。 江倦嗯了一声,认真地与阿难道了谢又道了别,这才走出草庐。 不远处,男人身姿挺拔,苍白瘦削,从江倦走出来起,他就定定地看着江倦,下颌紧绷,线条凌厉。 我睡好了。 江倦小声地开了口。于他而言,只是昏睡一场,而在昏睡期间,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可薛放离并没有。 统共十天。在这十天里,薛放离再没有合过眼,而每一个夜晚,他都头痛欲裂,失去令他暴躁,他有无尽的戾气,却无处发泄,只能等待,一再等待。 掀了掀眼皮,薛放离望着江倦,平静地说:过来。 好。 江倦对他笑了一下,先是走了几步,大抵实在高兴,干脆直接扑入薛放离的怀中,抱住了他的腰,我的神魂固住了。 嗯。 江倦:你等得久吗? 薛放离:不久。 江倦又说:我没有忘记。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江倦慢慢地回答:我不会抛下你。 薛放离垂下眼。 他的异常很明显,没有和往常一样,见了江倦就把人拉入怀中,他甚至连揽,也没有再揽过江倦的腰,只是看着江倦。 江倦摸上他的脸,很认真地安抚道:你别怕,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薛放离问他:哪里也不去? 江倦点头,嗯,除了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想了一下,江倦又轻轻地说:你不要放过我,我也不想被你放过。 薛放离没有开腔,在他的平静神色之下,四肢百骸都在震荡,而藏在晦暗目光之中的情绪,翻涌不息,激烈到极致,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薛放离咳了一声。 你 江倦还要安慰他,却一下子吓到了。 薛放离的唇畔竟溢出血迹,颜色鲜红,刺目不已。 好多血。 江倦连忙用手给他擦拭,却一下被拽住,薛放离把他的手腕捏得很紧。 是你说的。 薛放离嗓音喑哑,语气却在发狠,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有你,我就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惊恐:这些都不重要你又咳血了我又要守寡了QAqqQ 第111章 想做咸鱼第111天 嗯好。 江倦应下一声,他的手腕被攥得很疼,但江倦根本就顾不上,他慌里慌张地问:你都咳血了,你怎么样啊? 薛放离没有回答,只是一下扯过江倦,把江倦死死地按在怀中。 他很喜欢抱江倦,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方,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 出行要抱着他,用膳要抱着他,甚至连睡觉,也从不会松开手。 再多的戾气与躁动,薛放离只要抱住他、贴近他,都会消散无踪。 这一刻也不例外。 只是失而复得,让他无法平静,薛放离把江倦往怀中扣,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大到好似恨不得折断这一截腰,揉碎江倦的一身骨肉。 很疼,真的很疼。 江倦的睫毛动了动,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挣扎,因为抱住他的人,双手都在发颤。 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江倦很轻地开了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薛放离,只好忍着疼,伸手轻拍薛放离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他。 你别怕了 少年乖顺地伏在他怀中,与以往的每一日、每一晚都没有区别,他的呼吸轻缓,气息绵长,抱在怀中,不止薛放离的怀抱被填满,连他的心也被填满。 薛放离低下头,萦绕在鼻尖的是独属于少年的药草清香。怀中的人,单薄到好似风一吹,就会散落成烟,他是脆弱的,可也是他,牵起了薛放离手,把他拉回了人间。 他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要竭尽全力、拼命抓住的稻草。 怎么会不怕。 薛放离阖了阖眼,他怕得太多。怕少年再不会苏醒,怕再无人与他撒娇,怕他再如何过分,也没人会与他生气。 逼阿难出现,薛放离可以砸尽寺庙,以僧人的性命要挟,逼回江倦,他大可以屠尽天下人,可就算屠尽,少年也不一定回得来。 他不是没有发现少年身上的异常,也不是不知道少年也许并不属于这里。 薛放离不信鬼神,却又不得不求助于鬼神,他叩拜三十七层佛塔,他做尽恶事,只想扣下他的魂,留下他的妻。 哪怕一起下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听他说怕,江倦一怔,仰起了头。 薛放离眼角发红,眼神凶狠,带有几分神经质,在江倦面前,他也许温和,也许散漫,但薛放离总是游刃有余,处事漫不经心,好似天崩地裂都不会让他有一丝动容。 可是现在,他亲口说害怕。 江倦看了他很久,心里一片酸涩,对不起 他后知后觉地给薛放离看自己的手,这个是舍利子,只要它在,我就会在。 薛放离没说话,只是垂下眼,少年的一段皓腕上,红绳明艳,舍利子澄润,他伸来一只手,指尖轻触。 江倦还是很担心他,又问道:刚才你都咳血了,现在怎么样啊?要不要找人 话音戛然而止。 薛放离低头吻了过来。 这是一个苦涩的吻,滋味很不好,充斥着血腥气,这也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吻,薛放离吻得很凶,唇舌掠过口腔的每一处,他也在每一处刻下他的烙印,留下属于他的气息。 你 不是不给他亲,只是江倦很不放心,他推了几下薛放离,根本推不动,江倦只好侧过头,努力结束这一个吻。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让太医给你看一下。 不满于他的分心,薛放离掐住他的下颌,抛下一句没什么事,又要吻过来。 江倦慌忙抵住他的唇,拼命地摇头,你都咳血了,有事的。 薛放离扣入他的指间,抬起他的手,不让他再挡,摆明不放在心上,江倦没办法了,只好软声开了口:你让人给你看一看,好不好啊,夫君? 夫君,我真的很担心你。 江倦问:你听见了没有?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绵软的声音,跟猫叫似的,在他耳旁唤了一声又一声,好像不带夫君就不会说话了,薛放离看一眼江倦,揉动他的指尖,没必要。 江倦才不听,你说了不算数,要太医说没事才行。 麻烦。 薛放离轻嗤一声,把江倦打横抱起,他吩咐道:回宫。 没走几步,衣袖被人轻轻扯动,薛放离望过来,江倦眉心轻拧,清透的目光之中,满是担忧与不安,他问薛放离:真的不要看太医吗?你有没有不舒服? 薛放离语气平淡,说了没事。 江倦还是忧心忡忡,可是 不想看他蹙眉,薛放离轻啧一声,知道了。 分卷(103) 那就叫太医吧。 到底妥协了。 回了宫,太医来得很快。 见到江倦,孙太医一愣,却也没有多问,只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新后不在的这几日,这位新帝,好似又回到了往昔,他性格里的阴鸷与暴戾显露无疑,宫中人人自危,唯恐受到迁怒,现在江倦醒了,自然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见过陛下与皇后。 孙太医笑着行了礼,下意识走向江倦,恭敬地对他说:皇后,冒犯了,请伸出手。 江倦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我,你给王爷陛下看看,他又咳血了。 咳血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孙太医一听,忙不迭去给薛放离把脉,只是手才放上去,他又想起什么,神色颇为疑惑。 又咳血了? 这一位,往日也咳过血? 他怎么不知道? 往日弘兴帝自觉对离王亏欠许多,一心想要弥补,知道离王的疯病与头痛之症后,便特意让孙太医待在王府上,方便他传唤。 按理说,这一位出现过咳血的症状,孙太医是不应该不知情的,孙太医皱眉道:陛下,您何时 怎么样。 薛放离平静地打断他,孙太医抬起头,薛放离瞥他一眼,神色很淡,但其中的意味很是明显。 不该问的就别多问。 犹豫了一下,孙太医还是闭了嘴,凝神为他把脉。 片刻后,孙太医便了然了,他低声道:陛下,皇后因为心疾,不可有大喜大悲,您亦是。 这一段时日,您心境沉郁,气血不畅,后又骤然转变,情绪激荡,若是咳了血,也不足为奇。 总体而言,就是没什么事。 甚至薛放离咳了血,还是好事,毕竟气血都畅通了许多。 江倦听后,却还是没能放下心来。 不论悲喜,薛放离咳血,都是因为他,其实薛放离往日就在咳血,只是好久没有再犯,江倦几乎要忘了这一回事,也忘了他身体不好,甚至 命不久矣。 没有事吗? 江倦不确定地孙太医:可是他咳了好多血。 孙太医笑道:无事,皇后不必太过忧心。 怎么可能不忧心,好好的一个人,咳了那么多血,江倦拧着的眉心一直没放下,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问孙太医:能不能开点什么药? 补药也好,什么药都好,给他养一养身体。 孙太医犹豫道:这 薛放离道:没必要。 有的,江倦坚持道,往日我只是一点不舒服,你就逼我喝补药呢,怎么到了你自己,就是没必要了? 要喝的。 江倦一锤定音,才不管薛放离说什么没必要,他对孙太医说:你别理他,我说服药就得服药,我们家是我做主,他说话不作数。 薛放离: 说话不作数的人只得轻啧一声,孙太医见状,哭笑不得道:那就开几贴药? 其实非要开药,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咳血,给陛下补补血也行,孙太医斟酌一番,还是报出了一个方子。 没多久,就有人去煎药了,孙太医也向他们告退。 陵光殿内,只余江倦与薛放离。 看了江倦两眼,薛放离捏住他的下颌,抬起他的脸,又在不高兴什么。 江倦推开他的手,却又主动坐到薛放离的腿上,往他怀里蹭,把脸也一并埋了进去。 我不想守寡 江倦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之前薛放离一直没有犯病,江倦也就没有再想这些事情,可是现在就不行了。 你老是咳血,再咳下去,人要是真的不在了,我怎么办? 江倦很是低落地问薛放离。 怀中的人抱起来触感温软,而他埋着脸的地方,却一点一点地让什么打湿,温热一片,薛放离伸手触来,摸到了泪痕。 薛放离: 实际上,非要说起来,他只咳了两次血,一次是在佛塔上,一次就是刚才,但正如孙太医所说,不过是情绪过于激烈所致。 至于往日的咳血,成婚之时,薛放离只是在糊弄江倦,后面他再佯装咳血,也不过是有所图谋,为了让江倦心软。 若是与他澄清,就要把往日的谎话也与他说清楚,薛放离皱了一下眉,面上难得浮出几分一言难尽的神色。 可想而知,得知自己被欺骗,少年会与他闹成什么样,也会气成什么样。 哭什么。 薛放离低下头,抵住江倦的额头,嗓音轻而缓,我怎么舍得放你守寡。你能活一日,我便要活两日,你能活两日,我便要活三日我们之间,我定会比你活得更久,这辈子,你都别想守我的寡,你也别想有一日过上没有我的日子。 你再哭下去,要紧的就不是我咳血,而是你的心疾。 江倦摇摇头,他也不想再哭的,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不过听薛放离提起自己的心疾,江倦有那么一秒的心虚。 他安静地伏在薛放离怀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药终于煮好了,侍女端了过来。 给我吧。 江倦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他回回只要哭过一场,整个人就都湿漉漉的,氤氲着水汽,可怜得很。 手指捏住调羹,江倦拿起勺子,低头吹了好一会儿,亲手喂给薛放离,给你喝。 黑乎乎的中药,气味一片苦腥,薛放离眉头动了一下,江倦把药送至他唇边,轻声说:王爷,你得好好喝。 你若是不喝,要怎么比我多活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苍天饶过谁。 以前你给咸鱼卷灌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这一天owo 第112章 想做咸鱼第112天 薛放离: 喝药倒是无所谓,只是见江倦的睫毛都凝湿一片,薛放离动作一顿,只觉得麻烦。 他喜欢惹哭江倦,却不是这样把人惹哭。 薛放离没有服药的意思,江倦看看他,有点误会了。 他以己度人,江倦喝药是怕苦的,便以为薛放离也嫌味道不好,可是药总得喝的,想了一下,江倦就自己喝下一口。 可他还没凑过去,就有只手朝他伸来,捏住了江倦的脸,吐出来。 江倦苦得眉心都蹙了起来,却还在摇头,他想推薛放离的手,可这只手却捏得更为用力,薛放离道:快点。 让他捏得难受,江倦没办法了,只好低头吐出来,你做什么啊? 薛放离语气不善,药是你乱喝的? 什么乱喝,江倦说,你不喝,我只好自己喂你,谁要喝你的药。 好心喂他,还被凶了,江倦受不来这委屈,砰的一声,他把药碗往桌上一放,别说亲口喂了,江倦连亲手喂都不乐意了,你自己喝吧。 嘴里很苦,江倦只想吃点什么压下味道,可他又怕薛放离会不好好喝药,只能暂时忍下来,不大高兴地看着他。 薛放离见状,轻啧一声,平日让你喝药,哄上半天都不肯喝一口,今日不是自己的药,却偏要往嘴里喂,怎么?不怕苦了? 怎么可能不怕苦,江倦扭过头,不想理他,薛放离便侧过头,与江倦对视。 走开,江倦闷闷地说,看见你就烦。 知道他在气什么,薛放离笑了一下,只是不让你渡药,这也值得生气? 江倦说:值得。你也这样喂过我,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没有为什么。 江倦睁大眼睛看他,没想到有人会这么不讲道理。 你娇气,怕苦也怕累,薛放离语气平淡,不想让你尝到一点苦。 江倦愣了一下,薛放离又抬起手,从果盘中捻起一颗蜜饯,喂给江倦。 江倦下意识张口,含住了蜜饯,甘甜如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来,压下了那一股又涩又苦的药味。 甜吗? 嗯。 薛放离垂下眼,这才是你该吃的。 江倦本在咬蜜饯,闻言一怔。 他不肯再喂,那一碗药,自然只能由薛放离自己喝,但他不是江倦,喝药也不是难事,便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你 蜜饯是很甜,但江倦心里就是酸酸的,他看了薛放离好一会儿,还是环住薛放离的脖颈,朝他凑了过来。 亲亲我。 江倦主动向他索吻。 薛放离垂下眼,却没有动作,江倦知道他是怕苦到自己,便又说:你说让我多疼一疼你,我想疼你了,你又不肯,你怎么这么心口不一。 我是怕苦,可是 江倦慢慢地说:我也不是一点苦都不能吃。我可以陪你吃苦,也可以吃你的苦,只要你哄一哄我。 你知道的,我好没出息,亲一亲我,就会很听话了。 说完,江倦掀动睫毛,定定地望着薛放离,他的目光很是纯粹,纯粹到毫无保留,更是赤诚不已。 我也想疼你。 江倦又补充了一句。 薛放离盯着他看了几秒,殷红的唇轻掀,他低下头,好似要吻过来,却又停在半途,两人的距离很近,呼吸都缠在一起。 可以吃我的苦? 薛放离嗓音轻慢,苦倒是没什么好给你吃的,但是别的东西你倒是能吃个够。 江倦啊了一声,有点疑惑地看向薛放离,要问他什么别的东西,可还没有问出来,薛放离已经吻住了他。 也许是蜜饯太甜,连带着这个吻,也清甜无比,也许是人太甜,薛放离不知餍足地掠夺,一再攫取江倦的气息。 江倦坐在薛放离怀中,被吻着的同时,腰也在被人揉得很用力,没一会儿,江倦就就软成了一滩水,他没什么力气地覆上那只手,眼神很是潮湿。 王爷 江倦后退一点,好似是再承受不了,想要结束这个吻,可他说出口的话却不是。 江倦问:甜吗? 薛放离:甜。 说完,薛放离顿了一下,他的手指抚上江倦被亲红的唇瓣,嗓音喑哑,不是要疼我,只给亲一下,就算是疼过了? 江倦摇头,不是的。 甜你就再多亲几口。 江倦朝他笑,少年眉眼轻弯,无论是他的目光亦或是他的唇,都覆上一层水汽,他轻轻扣入薛放离的指间,毫无保留地向他献出自己。 我疼你,你想亲多久都好,我给你亲,也给你碰,你想怎么碰都好。 才苏醒不久,两人就鬼混一场,江倦本是坐在薛放离腿上,不知不觉间,就被放在了桌上。 衣裳被解开,光裸的背贴在冰凉的桌上,凉得江倦睫毛一颤,他却只是环住薛放离的脖颈,害怕地埋入他颈间。 他说怎么碰都好,是真的怎么碰都好。 薛放离几乎把他剥光了放在桌上,江倦只当他不再与自己客气。 可是并没有。 怕什么? 伏在他怀里的人,紧张地咬住指节,不安再明显不过,薛放离一手把人揽住,另一只手摩挲他的后颈,安抚着江倦。 江倦已经被上下其手好几次,乌黑的头发散开来,也濡湿了好几绺,就贴在雪白的脖颈间,指尖更是红得惊人。 他轻轻喘着气,声音潮得人心痒,待会儿你能不能轻一点? 薛放离一边拿开他的手,一边问江倦:什么轻一点? 就是 江倦的指尖是红的,脸庞更是一片艳色,他仰头看薛放离,根本说不出口。 嗯? 薛放离明知故问。 江倦只好努力忍住害羞,你要是想 他又说不下去了,薛放离轻笑着问他:想什么? 要我。 江倦终于说了出来,他的脸倒是埋在薛放离怀里,可浑身上下都浮起淡粉的颜色,手指也很紧地攥住了薛放离的衣袖。 赏心悦目。 薛放离看了他许久,才颇是遗憾地说:今日不行。 江倦睫毛一眨,心倒是落了地,可又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薛放离道:你的心疾。 之前薛放离问过孙太医,平日小打小闹倒是无碍,但若真的行房,没人料得到会发生什么,毕竟这一段时日,江倦的心疾总在发作,起码要先给他彻底养好。 先把你的身体调养好。 几日前,江倦昏迷,太医院束手无策,汪总管又叫来了不少郎中,听说了症状以后,他们同样没什么办法,最后提起一个人。 华灵。 这是一位在江南颇有名望的神医。说的是华佗再世、妙手神医,在医术方面造诣极高,薛放离打算请他来一趟京城,为江倦调养身体。 江倦听后,颇是欲言又止。 他的心情很复杂。既庆幸,又有点心虚。 庆幸的是今天不用受疼,可是他一直在骗薛放离,什么心疾发作,都是装的。 要不要坦白? 江倦伸手抚住心口,想得出神。 怎么了? 注意到他的动作,薛放离皱了一下眉,又在疼? 江倦:不 分卷(104) 江倦要缩回手,这只手却被按住,薛放离握着江倦的手,一下一下地替他按揉起他的心口。 薛放离道:不舒服便与我说,忍什么? 江倦: 他真的没有不舒服。算了。 撒过太多次谎,江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澄清,他只好自暴自弃地靠在薛放离肩上,任由他替自己揉心口,然后开始苦中作乐。 他又逃过了一劫。 今天也没有挨疼。 江倦安然无恙地回了宫,自然是要与白雪朝报平安的。 待遣了人去离王府,见江倦推开他的手,好似是不难受了,薛放离才与他说起白雪朝的近况。 白雪朝病了。 江倦在登基大典上昏倒的事情,自然瞒不过白雪朝,老人家匆忙进了宫,却是听说太医都束手无策,后来又见薛放离让人砸了寺庙,猜测状况不好,竟也昏了过去。 后来就一直没好利索。 江倦回来不见兰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待在宫里,兰亭不仅担心江倦,也担心白雪朝,便求了薛放离准她回府照顾白雪朝。 江倦啊了一声,慌忙坐起来,外祖父病了? 我要去看他。 薛放离倒也没拦他,嗯。 沐了浴,江倦急忙坐上轿,薛放离本没有时间,他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但又不想放江倦一人前去,到底还是一同坐了上去。 外祖父! 江倦一到地方,就顾不上薛放离了,他几乎是一路跑过去的,老人家因为他生病,江倦真的很过意不去。 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就是药味。 外祖父 江倦拧起眉,兰亭与躺在床上的白雪朝齐齐扭头,见了他,本是一脸倦容的白雪朝惊喜不已,他忙道:快过来,让外祖父看看。 公子,您总算是没事了。 白雪朝惊喜,兰亭也是松了一口气,天知道这几日她吓成什么样子。 江倦对她笑了一下,坐到床边,任由白雪朝端详他。 瘦了,又瘦了不少。 白雪朝叹气,复又欣慰地拍拍他的手,总归是醒了过来,能跑能跳。这几日,真是吓坏外祖父了。 江倦愧疚道:对不起 白雪朝摆摆手,说什么对不起?是外祖父老了不中用,乖孙病成这样,也没帮上什么忙。 先生也尽力了的。 兰亭说:您不是还为公子联系了好友吗?就是那一位姓华的神医,请他进京给公子看一看。 说到这里,兰亭想起什么,又问白雪朝:先生,公子醒了,要不要再拆人送去一封书信,要他不必再来了? 白雪朝恍然大悟道:是,乖孙醒了,他就不必再来了,快去让人外祖父,不要。 江倦眨眨眼睛,他是醒了没事的,可既然是神医,医术肯定很高超吧? 要不然就让他来? 江倦说:陛下总是咳血,我好担心他,让你的好友来给他看看也好? 话音落下,门被推开,是落后于江倦的薛放离,他不紧不慢地走来,却又正巧听见江倦这句话,步伐一顿。 薛放离: 作者有话要说:爱他就为他请医生! 神医好忙,究竟是先治心疾呢还是先治咳血呢。 第113章 想做咸鱼第113天 跑这么快做什么。 薛放离面上不漏分毫,神色也很是平淡。 江倦说:是你太慢了。 他倒打一耙,薛放离听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要笑不笑地扫他一眼。 兰亭见到薛放离,连忙问候道:奴婢见过陛下。 白雪朝本是躺在床上,也挣扎着要下床行礼,江倦见状,一把拉住他,外祖父,你要做什么? 白雪朝看了一眼薛放离,江倦跟着扭过头,好像有点明白了,薛放离还没开腔呢,他就说:外祖父,不用的,你还病着呢。 乖孙。 白雪朝对他摇摇头,使了一个眼色,这一次,江倦就没能看懂暗示了,他困惑地问:外祖父,怎么了吗? 白雪朝: 不太好直说,白雪朝只能讪讪道:没怎么,没什么事。 可他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没什么事,江倦更疑惑了,白雪朝不肯说,他只好去看薛放离,向他求助,江倦觉得薛放离肯定是知道的。 白先生不必多礼。 对上到江倦的目光,薛放离笑了一下,神色颇为愉悦,皇后的话,就是孤的意思。 江倦没看懂白雪朝的暗示,薛放离却是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怕江倦惹他不悦,在悄然告诫江倦不要拦着他行礼。 薛放离发了话,白雪朝就不必再下床了,他拱手道:谢陛下。 白先生可知晓孤为何做这个皇帝。 不知怎么地,薛放离突然问了白雪朝这个问题。 这 白雪朝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登上高位,无非是为了权利与地位,可是这一位新帝,白雪朝却不曾从他身上看见丝毫野心,他对这个位置,甚至表现得很是兴致缺缺,好似做这个皇帝可以,不做这个皇帝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之前有一段时间,孤时常困惑一件事,薛放离淡淡地说,孤不知道孤的皇后总在怕一些什么。 带他去长公主府上,他怕,带他去御马场,他也怕,他好像什么都怕。 薛放离道:说他胆子小,也没有那么小,可他就是怕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哄得多了,孤便懒得再哄他。既然做王妃他整日担惊受怕,那就做皇后吧。 白雪朝听得一怔。 薛放离说这番话,白雪朝当然知道他的用意。 其实这几日,江倦昏迷不醒,白雪朝心急,薛放离更是几近疯魔,白雪朝并非没有看在眼中。 光是他命人打砸寺庙,又绑去许多僧人,就惹来了众多非议,若是放在往常,连白雪朝都得皱眉道一声荒唐。 可事关江倦。 白雪朝还没老糊涂,知道这位新帝做这些,是为了他的外孙。 但饶是如此,白雪朝作为长辈,还是不免会为江倦担忧。 这也是方才江倦拦住他,不要他行礼,白雪朝却要等薛放离发过话了,才不再挣扎乱动的原因。 往日江倦被养在身旁,白雪朝从未想过要江倦日后如何,他只想他这外孙,不要太出众,做一个普通人,平安顺遂足矣,所以许多事情都没有教过江倦。 可是现在,白雪朝又有点后悔了。 江倦什么也不懂,现在薛放离愿意纵容他,那么以后呢? 若非江倦在场,白雪朝有许多话想与薛放离说。 比方说,他这个外孙从来没有坏心,日后他若是哪里做得不好,好好与江倦说,不要对他发脾气,待他耐心一点。 比方说,若是江倦惹得他不悦,这绝非江倦本意,他只是真的不懂,不要责怪他。 但是现在,薛放离又说他坐上这个位置,是为了江倦。 白雪朝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薛放离又平静地说:白先生年纪大了,既然来了京城,不若就留下来。 薛放离看了一眼江倦,他也能少担心一些你。况且日后孤再惹他生气,也有一个去处,更有人为他撑腰。 白先生待在京中,也可以看一看,孤对他这样,究竟只是一时,还是一辈子。 白雪朝的顾虑,薛放离完完全全地说了出来,也为他提供了一个解决方式。 江倦倒没听出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听见薛放离说让白雪朝留下来,也觉得这个主意好,江倦很是期待地问:外祖父,你要不要留在京城呀? 白雪朝看着江倦,笑得很是和蔼,你想外祖父留下来吗? 江倦点头,当然想的。外祖父你在这儿,我还能多陪陪你呢,你要是回去了,我们一年才能见上几面,我不想这样。 白雪朝注视着江倦,过了好一会儿,他慈祥道:好,乖孙想外祖父留下来,外祖父就留下来。 留下来也好,他能多陪一陪斐月,他在京中也有许多旧友,时不时可以出来聚一聚,在山中逍遥,留在京中,陪着他这外孙,自然也是快活的。 江倦一听,眼神晶晶亮,好! 白雪朝拍拍他的手,见江倦笑弯了眼睛,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乖孙去哪儿,外祖父都陪着你。 江倦过来探望一趟白雪朝,竟还有了一份意外之喜,白雪朝也会留在京城,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是白雪朝到底年纪大了,又病了这么一场,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多少有点乏了,江倦便没有再拉着他说话,而是与他道别,让白雪朝休息。 至于白雪朝的病情,江倦问了兰亭,得到已无大碍的答复以后,这才与薛放离回到了轿中。 回宫? 嗯。 江倦点点头,轿子被人抬起,结果还没走多久,就有一人追了过来。 陛下!陛下! 皇后! 江倦掀开轿帘,喊叫的人是高总管,他抱着一个冰鉴,跑得气喘吁吁,江倦连忙道:先停一下。 轿子被放下地,高总管总算追了上来,他扶在一旁的墙上,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皇、皇后,这是您上回要吃的 要吃的冰酪。 高总管从冰鉴中捧出一只碗,江倦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与薛放离去行宫之前,他嫌热要吃的东西。 只不过当时很不凑巧,高管事才去准备,就有人传报弘兴帝病重,江倦只好立刻与薛放离动身赶去行宫,并没有吃到冰酪。 江倦接过这只碗,对高管事道谢:谢谢。 高管事笑了笑,没什么。皇后,您快些尝一尝。 江倦就吃了一小口。香浓的奶味,细腻冰寒,入口即化,里面还放了薄荷,清清凉凉的,很是解暑。 只一口,江倦就爱上了冰酪的味道,他感慨道:好好吃。 高管事见状,颇是得意道:奴才跑遍了京城,总算找到了这个方子,让后厨照着做,皇后喜欢就好。 顿了一下,高管事又道:既然皇后喜欢,奴才回去就把方子交给兰亭,待她回了宫,也可以一并带回去。 江倦点头,好。 可是他说完,又意识到了什么,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高管事:你不与我们一起进宫吗? 高管事小声地说:皇后,奴才还有个相好呢。 进了宫,可就得做太监了,高管事可不乐意,他嘿嘿一笑,奴才替陛下与皇后守着离王府也是一样的。 江倦可算反应过来了,不过这也也好,江倦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高管事摆摆手,他一看天色,忙道,天要黑了,皇后与陛下快些回宫吧,莫再路上逗留了。 好,我们走了。 江倦朝他挥挥手,轿子重新被人抬起,高总管满面笑意地行了礼,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而身后的离王府也越来越模糊,到了最后,昏黄的天色之下,依稀可见的是琉璃砖瓦,无端显得寂寥。 看着看着,江倦忽然有点舍不得。 其实他在离王府,过得还挺开心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江倦总算对薛放离如今的身份,有了一点实质性的认识。 你成了陛下,不是王爷了呀。 江倦喃喃地说。 薛放离无所谓道:你若不愿意改口也无妨。 江倦摇摇头,虽然王爷叫多了更习惯,他还是决定慢慢改过来的,只不过他有点遗憾。 那一日的登基大典,可惜我昏了过去,没有看到最后。 没什么好可惜的。 薛放离瞥了他一眼,下一个大日子,别昏就好。 江倦茫然地问他:啊?还有什么大日子? 薛放离状似漫不经心道:上回与你说过,我们成婚太过仓促,不若再重新办一场。孤在筹备登基大典的时候,已经吩咐下去了。 说到这里,薛放离笑了一下,他抬起江倦的脸,嗓音低沉得动听,这一次,你要为我穿嫁衣,亦要与我喝合卺酒。 可是 江倦眨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薛放离:下了花轿,你得背我走一路,你才咳了血,身体好差,你背得动我吗? 还有就是,江倦忧心忡忡地说,成婚有好多事情,你的体力撑得住吗?你行不行啊? 这一次不会是你昏倒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背得动我吗?你撑得住吗?你行不行啊? 被架在火上翻烤的咸鱼卷如是问道。 第114章 想做咸鱼第114天 江倦蹙起眉心,问得很是认真。 他嘴上倒说的是你背得动我吗、你撑得住吗、你行不行啊,可实际上,江倦是真的觉得以上全部询问,薛放离都不可以。 薛放离: 他眼皮撩起,根本懒得搭话,只伸手捏住少年的脸,让他无法再开口。 你这张嘴,往日惯会甜言蜜语,动听得很,薛放离道,现在却是什么惹人生气,你就说什么。 分卷(105) 你好烦。 江倦被捏得说不清楚话,便去拨捏他的手,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什么惹人生气,我分明是好心,怕你到时候累着了。 薛放离闻言,怒极反笑,他鲜红的唇掀起,神色也格外危险,我若真是这么没用,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江倦说,你就算不行,我们也要凑合过嘛。 没听出薛放离话中的讽刺意味,江倦顿了一下,又安慰他说:没事的,你只是这阵子身体不好,虚弱一点。 待外祖父的好友那名神医来了,让他帮忙看一下,说不定就调养好了。 不过这些,江倦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怕神医也没有办法,所以暂时并不打算告诉薛放离关于这个神医的事情与他的打算,不然心情再大喜大悲,说不定病情会更严重。 薛放离瞥了江倦一眼,似笑非笑道:迟早你会知道,我究竟行不行。 江倦叹口气,还是觉得薛放离在逞强,他点点头,勉强给了薛放离一点面子,很是敷衍地说:嗯嗯,你说得对,你行,你真的很行。 吃冰酪吗? 江倦抬起手,把冰酪喂至他唇边,很是生硬地转移话题,尝一口,好吃的。 薛放离看他几眼,只觉得少年不知死活,但归根到底,还不是他把人宠成这样的。 再如何会气人,他也不能怎么样。 现在只能原原本本地记下来,待少年修养好身体,再慢慢教训回来,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睚眦必报。 薛放离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吃下江倦喂来的冰酪。 好吃吗? 少年的味道,应当比这冰酪更甜,也更绵软。 他才是好吃。 回了宫,轿子落在陵光殿前,江倦还没走出来,就听见一阵哭闹。 皇后,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原谅我吧。 皇后、皇后! 女人嗓音尖锐,还带着哭腔,江倦一怔,连忙撩开帘子,却见汪总管满头是汗地拉起梅妃,不停地赔笑道:梅太妃,您别跪在这儿,待会儿老奴会向皇后禀报的,您可千万别这样。 江倦看得茫然,不知道她求自己原谅做什么,又回头去看薛放离,她怎么了? 薛放离微微一笑,倒也没什么大事。 登基大典那一日,因为江倦昏倒,仪式被迫中止,但许多东西是提前准备好的,比方说皇子封爵与后妃如何安置的圣旨。 梅妃来这一趟,无非是薛放离让她去照安寺,陪着皇太后一道常伴青灯古佛,可她又不愿意离宫。 至于大皇子薛朝华,薛放离倒是照常给了他爵位,却是把他发落得远远的,非传召不得回京。 梅妃心里清楚,她的父亲已经被收拾过了,怎么说也轮到她与薛朝华了当初在册封太子之时,就是她们指使李侍郎说江倦的不是。 可梅妃不甘心啊。 同样是后妃,凭什么宁妃就好端端地做了太妃,日后可以在宫里享尽荣华富贵,地位更是一跃千丈,她却要去寺庙里吃斋念佛? 还有那六皇子。同样是封爵,她那儿子薛朝华的封地离得远不说,地方更是穷得很,薛从筠却被指了一个极为富庶之地,还不必立刻动身。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梅妃为此辗转难眠好几日,想起来肠子都悔青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妃与薛从筠靠着江倦这棵大树乘凉。 到了明日,薛朝华要动身前往封地,梅妃也要离开皇宫,前去照安寺。 梅妃很是不情愿,所以听说江倦苏醒以后,她咬了咬牙,还是过来了一趟。 说到底,是她得罪了江倦,成了新帝的眼中钉,梅妃只好来向江倦赔不是,若是他心软了,说不定新帝就会收回成命。 那她怎么会哭成这样? 江倦又不傻,何况他现在已经知道薛放离的本性了,梅妃会哭成这样,肯定是他背地里又做了什么。 薛放离口吻平常,只是让她去照安寺陪皇祖母。 薛放离与皇太后,关系可不好,薛放离才不可能这么好心,特意让人过去陪她,江倦不大高兴地说:你再说谎,今日你就去别处睡觉。 眼见就要把人惹恼了,薛放离轻啧一声,又开了口:册封太子之时,她、大哥与李相不敢说我如何,就差人说你的不是,我自然要与她们算账。 取她性命,你定然不答应,既然她与皇祖母投缘,那便去照安寺伺候皇祖母。 江倦眨眨眼睛,啊,这样吗。 薛放离望着他,小没良心的。 江倦抱怨道:我怎么就没良心了。 薛放离轻笑一声,帮你收拾欺负过你的人,你却张口就要撵我去别处睡。 江倦心虚地说:那我又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嘛。 他怎么都有理由,薛放离向江倦瞥来一眼,悠悠然道:我这般烦她,却是未取她性命,还让她安然出宫,你就没什么要与我说? 这些话,乍一听很有道理,甚至连梅妃都得对薛放离感恩戴德。 可实际上,什么不取她性命,梅妃贪图享受,送她去寺庙,几乎已经要了她的半条命,毕竟寺庙之中,日子清苦,他们不养闲人,梅妃想吃饭,就得干活。 再加之薛朝华一去封地,母子自此分离,日后便是聚少离多,梅妃日后只得日日思念着她这儿子。 但是江倦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真的被糊弄过去了,还很是愧疚地道歉:对不起。 薛放离垂下眼,只有对不起? 江倦: 是他不好,江倦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跨坐在薛放离怀里,然后青涩地吻过去。 薛放离却侧过头,没让江倦吻自己,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亲一下,就想打发我了? 江倦无辜地问:不可以吗? 不够。 江倦只好问他:那你还要怎么样? 薛放离伸出手,握住江倦的腰,他的目光很沉,里面欲念涌动,薛放离凑在江倦耳旁,嗓音一片靡靡。 下一次,让我亲。 江倦睫毛一晃,指尖都开始泛红了。 薛放离说亲,自然不只是寻常的亲吻。方才江倦被他弄哭之前,薛放离的吻就有往下的趋势,但是江倦实在是害羞,不许他乱亲。 让他亲,就让他吻遍全身。 可是 我好心饶她性命,却险些让你撵了出去。 江倦: 他还能怎么办,只好瞟着别处,眼神潮湿地说:好的吧。 薛放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倒是占了一个大便宜,却又贪心到连江倦的一个吻,也不肯放过。 少年都坐到了他怀中,也主动献来了吻,他没有不亲的道理。 薛放离按住江倦的后颈,低头吻了过来。 轿外,梅妃还在哭喊。 皇后,往日是我做错了,都说您心善,您就原谅我吧。 皇后,这几日,您昏迷不醒,我一直在为您祈福,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梅妃字句诚恳,好似颇为真心实意,可她曲线救国的策略,注定要落空。 轿内的两位贵人,自始至终都不发话,汪总管脸色一片煞白,只当他们是烦得不愿下轿,慌忙使了一个眼色。 他拉不动人,只好让禁卫军来拉了。 禁卫军上前来,道了一声得罪,抗麻袋似的一下扛起梅妃,就这么大步往外走。 放开我!放开我! 没得到回应,梅妃不愿意走,开始拼命捶打禁卫军,不知道是她挣扎得太厉害,还是被捶中了哪里,禁卫军手滑了一下,砰的一声,梅妃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这一摔,她痛得面容扭曲。 索性人已经丢到了外面,禁卫军便没有再管她,扭头就走回了殿内,宫殿的大门也在缓缓合上。 梅妃愣了好一会儿,本要站起来,可她摔得厉害,根本站不起来,只好一路爬过去。 皇后!皇后! 砰! 宫殿的门彻底合上。 梅妃的算盘,也彻底落空了。 梅妃愣愣地看着大门,身上的力气彻底抽离,她几乎瘫软在地,满心都是懊悔。 当初她怎就没有留一线呢? 可再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 自此,她要在照安寺,常伴青灯,吃斋念佛了。 江倦苏醒,一切也该步入正轨了。 让江倦休养了几天,这一日,薛放离再去处理政务,没打算放过江倦,要他也一同过去。 江倦很不情愿,可是我想睡觉。 事实证明,江倦睡得多,可能与神魂不稳有点关系,但也没那么多关系,因为现在他的神魂很稳,可江倦睡得却还是很多。 要不了多久。 江倦坐在床上摇头,眉心蹙得很紧,真的很不乐意。 你看奏折,我又没事可做,还不如睡觉呢。 薛放离淡声道:在我怀里睡也是一样的。 江倦说:可是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偏要睡你怀里? 你要陪我。 我不要。 江倦把头摇了又摇,还是不肯,薛放离见状,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站起了身。 那便罢了。 这么好说话? 江倦偷瞄他一眼,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刚要躺回去,头还没碰到枕头呢,就听见几声轻咳。 咳、咳。 薛放离皱着眉,以手掩唇,轻咳不止。 江倦一看,吓了一跳,他几乎是从床上蹦下来的,踩着鞋跑过来,你怎么样啊?有没有咳血? 薛放离看了一眼,语气平平道:没事。 江倦一听他咳嗽,心都捏紧了,他说没事,江倦却还是一把抓来薛放离的手,还好,真的没有咳血,不幸中的万幸。 幸好。 话是这样说的,江倦还是放不下心来,他再不愿意陪薛放离一同看奏折,也只好蔫巴巴地说:算了,我陪你一起过去吧,还能看着你呢。 薛放离道:不必。没有咳血,况且汪公公也在,有什么事,他自会传太医。 江倦说:汪公公是汪公公,反正你也说要不了多久,我陪你待一会儿吧。 反正现在我也已经睡不着了。 薛放离温和道:你不想去就不去。 江倦嫌他啰嗦,我想去。你等一下,我先让人给你煮煮药两个字还没说完,江倦就被打横抱起,薛放离笑了一下,神色悦然道:晚些时候再喝。 想着他说不久,江倦就也没坚持,好。 你别抱我。 薛放离才咳完,尽管没出血,江倦还是担心,不敢让他抱自己,怕损耗他太多体力,你放我下来。 江倦在想什么,薛放离再清楚不过,我抱得动。 江倦安抚他:嗯,我当然知道你抱得动,你先放我下来,到了地方,你坐下来以后,我再给你抱好不好,这样不会压到你。 薛放离: 他缓缓低下头,与江倦对望,江倦诚恳地说:你不要太为难自己。 沉默了好几秒,薛放离并没有松手,他没什么表情地抱着江倦,大步走远。 可在江倦眼中,这也只证明了一件事。 王爷,啊不,陛下的自尊心真的好强哦。 他怎么这么爱逞强呢。 第115章 想做咸鱼第115天*小修 江倦真的是自愿营业的。 到了地方,江倦被揽在怀中,薛放离开始看奏折,江倦无聊得很,便从案上摸来纸张,开始打发时间。 说的是没多久,等江倦叠了满怀的千纸鹤和纸船,薛放离却还没好。 江倦忍不住问他:你还没好吗? 薛放离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道:再等一会。 江倦等了几秒,慢吞吞地说:一会儿到了。 薛放离: 他要笑不笑地觑向江倦,江倦直接往书案上一趴,压住奏折,不让他再看了。 说好的要不了多久,你这都好久好久了。 江倦拧起眉尖,小声地抱怨起来,他像只耍赖的小动物,趴在书案上捣乱,让人只能放下手头的事情来哄他。 薛放离环住他的腰,手上微微用力,要把人拉回来,江倦伸手抱住书案,就是不肯起来,他咕哝着说:你让我陪你过来的时候,可没说要这么久的。 你趴得越久,待得就越久。 薛放离瞥他一眼,忘了后来是你自己要过来的? 江倦: 他那不是担心吗。 现在后悔了不行吗。 江倦生无可恋地坐起来,枕在薛放离的肩上,你别跟我说话,你快点干活,我要回床上睡觉。 打扰人的是他,催人快一点的也是他,什么话都让江倦说尽了,薛放离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奏折,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江倦只好再挤出来一点耐心。 好无聊,真的好无聊。 不行,他坐不住了。 从杯盏里有多少片茶叶数到垂落的珠帘有多少颗琉璃珠,再从垂手侍立的侍女数到汪总管衣上的花纹,江倦实在受不了了。 他瞟了一眼薛放离,感觉他这会儿的状态还行,就决定跑路了。 分卷(106) 但跑路也是有讲究的,来都来了,江倦知道薛放离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酝酿了好一会儿,江倦哎呀一声,伸手捂住心口,脑袋也慢慢垂下来,他的额头几乎抵在书案上。 不舒服? 骨节明晰的手伸来,垫在最下方,免得江倦撞疼自己,薛放离揽紧他,吩咐道:来人,传太不用,江倦虚弱地摇头,不用让太医来。就是刚才突然跳了好重的一下,有点疼,现在还好,只有一点闷。 薛放离皱眉,当真不用? 江倦细若游丝道:不用的。 他瞄了一眼薛放离,装模作样地说:我出去透透气,再回去歇一会儿就好了吧。 薛放离目光轻垂,看了江倦几秒。 少年眉尖轻蹙,是不太舒服的样子,但远不到痛苦的地步,大抵确实没什么事,况且他往日就有这个毛病,在室内待太久会喘不过来气可同样是待在室内,他若是睡觉,睡得再久,却都不会有什么不舒服。 怎么了? 薛放离没说话,江倦就问了他一声,薛放离只是问:陪你? 江倦摇摇头,你快点弄完再回来陪我就好了,免得 他还没躺多久,又被拉过来营业。 知道江倦在想什么,薛放离掀唇笑了一下,颔首道:慢一点。若还是有不舒服,就与人说,让他们传太医。 江倦答应下来,好。 跑路归跑路,薛放离今日还没服药,江倦可还记着呢,临走之前,他特意对汪总管说:现在可以帮陛下把药煮上吗? 汪总管忙道:自然可以,老奴这就去。 江倦满意地点头,他叮嘱薛放离:药煮好了你记得趁热喝。 薛放离望他一眼,江倦又补充道:我鼻子很灵的,你要是没喝还糊弄我,你今晚小心一点。 薛放离轻啧一声,知道了。江倦这才往外走,结果他没留意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好薛放离伸出手,扶住了他。 差点摔一跤,真的很丢人,江倦正在绞尽脑汁找借口,薛放离却一把抱起他,淡声道:怎就柔弱至此。 显然是误会江倦这一下,是心疾导致的。 江倦: 他本想解释,但想了一下,还是算了吧。 心疾让他柔弱无力,甚至连路都走不了,总比他自己脚滑好一点,也没那么丢人。 我也不想的。 江倦咕哝了一声,薛放离抬脚往外走去,亲自把江倦抱上轿以后,薛放离才道:回去好好休息,若是不舒服不要忍着。 只要让他回去躺平,怎么都好,江倦满口答应道:嗯,好的。 一路摇摇晃晃,快抵达陵光殿之时,江倦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 公子! 是兰亭。她正站在宫殿外翘首以待。 前几日江倦离开王府,兰亭说她不放心白雪朝,江倦就没带她一起回来,突然见到人,江倦还有点奇怪,他撩开帘子要问呢,兰亭笑着说:公子,华神医到了! 华神医? 江倦愣了一下,兰亭提醒他道:就是先生的好友。你不是想让他给陛下看一看吗? 竟然来得这么快,江倦反应过来了,连忙问她:他在哪儿? 就在王府上呢。 这一次,江倦这一条咸鱼,是真的自愿放弃躺平的,他对抬轿的宫人说:去离王府,现在我要去一趟离王府。 是,皇后。 轿子转了向,江倦心里还挺高兴的。 外祖父的这位好友,既然被称为神医,那肯定是厉害的,薛放离病得这样厉害,动辄咳血,说不定真能给他医好,否则他再这样咳下去,江倦觉得自己迟早得守寡。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守寡了! 与此同时,汪总管才让人把药煮上,正要踏入殿内,禁卫军上前来,对他低语几句,汪总管听后,眼前一亮。 陛下,汪总管走入殿内,神医来了,就是那一位在江南颇有名望的神医,华灵,他进京了。 翻阅奏折的动作一顿,薛放离抬起头,在哪里? 汪总管答道:在离王府。听说他与白先生交好,是以去了离王府上。 薛放离颔首,备车。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汪总管应了声,匆匆跑出去,薛放离的手指轻敲几下书案,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江南神医。 他最好真的担得起神医之名,治得好少年的心疾。 否则 少年心疾发作得如此频繁,人也柔弱成这样,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思及此,薛放离冷下了脸。 江倦急着见神医,可陵光殿地处偏远,光是出宫,就用了不少时间,更何况到离王府,也有一段距离,待赶到那边,时间已经不早了。 江倦一下轿,就让兰亭在前面带路。 兰亭哭笑不得道:公子,又没人和你抢,你怎么急成这样了? 是没人跟他抢,但江倦想问神医能不能治好薛放离,当然会心急,快点儿,我有事情问他。 兰亭没办法了,只好加快步伐。 就在这儿。 步入一座院落,兰亭抬手指了一下,江倦一溜烟就跑了过去。 兰亭: 说实话,她们公子,这一段时间真是懒得出奇,兰亭已经习惯了他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还是第一回 见他跑这么快。 下一刻,兰亭就惊奇地发现,她们公子不止是跑得快了! 因为太过心急,什么社交礼仪,江倦统统不记得了,别说敲门,砰的一声,他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 大夫,我夫君经常咳血,体虚无力,我暂时还不想守寡,可否 房门内,薛放离单手捏住华神医的脖子将他提起,他满面阴鸷道:孤的皇后心疾动辄发作,柔弱不能自理,你治,还是不 话音未落,两人目光相对。 薛放离:? 江倦:? 沉默了几秒,他们同时开了口。 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江倦问他:你不是应该在看奏折顺带喝药吗? 薛放离皱起眉,你不是应该在陵光殿休息? 不说喝药还好,一说起这个,江倦就震惊地问他:你不是体虚无力吗,你能单手拎起他? 薛放离缓缓地说:你不是心疾发作,连路都走不稳,你踹得开门? 江倦: 薛放离: 他们四目相对,却是无人应答,这一刻,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薛放离放开华神医,对江倦说:我虽咳血,但我没有说过自己体虚无力。 江倦慢吞吞地说:那我心疾虽然也总是在发作,可我没说过我走不稳路是因为心疾,也许我只是绊了一下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华神医一头雾水道:两位 薛放离眼风一扫,出去。 江倦也拧着眉说:你先别说话。 华神医:??? 行吧,出去就出去。 这俩人的气氛明显不大对,出去就出去,华神医摸摸鼻子,扭头就要走,可还没迈出几步,薛放离又道:稍等。 劳烦给孤的皇后诊个脉,薛放离笑了一下,可语气却颇是危险,他的心疾,频繁发作,孤每日忧心不已。 事已至此,薛放离心中有一个猜测,当然,或许不止是猜测。 你总是心疾发作,是装出来的? 他反应过来了,江倦当然也差不多醒悟了,你动不动就咳血,还说什么自己命不久矣,是不是也只是在吓唬我? 薛放离不搭腔,只是微微笑道:你心疾如此严重,先诊脉,让神医与你看一看再说。 江倦也不甘示弱:你更严重。方才咳成那样,你更该让神医给你看一看。 平日里,你不是心慌就是胸闷,心口疼更是常事,自然你更该看。 我还好,只是闷一下疼一会儿,不像你,动不动就咳血,你看吧,咳血可不是小事。 你的心疾,亦不是小事。 他们两人互相推让,对峙半天,谁都不肯松口,神医看看薛放离,又看看江倦,只好提议道:不若两位贵人一起看? 江倦: 薛放离: 不必,薛放离面上不露分毫,口吻平常道,孤来此,就是为孤的皇后,既然他也在,你与他看便是。 这不就巧了吗,江倦瞅他一眼,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问华神医能不能治你的咳血之症,什么不必,你必须得给我看。 其实让华神医诊脉,江倦一点也不慌,之前他又不是没有诊过脉,只要摸出他有先天不良的症状,江倦就能顺利地蒙混过关。 思及此,江倦便说:诊脉就诊脉,我可以给他看,但是你也得看。 薛放离: 江倦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心虚了? 薛放离望他,这么说,你不心虚? 我当然不心虚! 为了证明这一点,江倦立刻朝华神医伸出手,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华神医见状,朝江倦走过来,摸上他的脉搏,凝神感受片刻。 怎么样? 江倦伸手倒是伸得干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莫名有点儿不安,所以见华神医一直没开口,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皇后您这没事啊。 江倦:?他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没事?你再好好摸一下,我不是先天不良吗? 华神医笑道:皇后确实先天不良。但经过多年的调养,气血虽与常人相比,略有不足,但对你而言,已然平衡调和,不可能会频繁发作的。 江倦:??? 怎么能说得这么干脆呢,江倦不肯认输,他挣扎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万一呢? 华神医听完,悠然一笑,没有万一。因为过去许多年,您喝的药、泡的药浴,甚至是吃的药膳,都由草民亲手调配,草民自然敢做这样的担保。 江倦: 江倦:???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华神医,只觉得失算了。 可是、我、你 江倦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就算不抬头,也感受得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似笑非笑,凶得很,好似恨不得吃了他。 不行。 不能他一个人翻车。 江倦指着薛放离:还有他。你快给他看,他老是咳血,还说自己时日无多。 华神医便走到薛放离身旁,恭敬道:陛下,请伸手。 薛放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华神医,却没有伸出手的意思。 江倦幽幽地说:你是不是不敢? 薛放离笑了一下,你没什么病,都敢诊脉,我自然也没什么不敢。 话音落下,薛放离到底伸出了手,华神医触上他的脉搏。 江倦问:怎么样? 华神医:这 斟酌了一下用词,他艰难地说:陛下倒是有一些小毛病,但问题不算大,也不到咳血的地步,至于时日无多,这 华神医含蓄地对薛放离说:陛下,待您回宫以后,大可以把说您时日无多的太医轰出太医院,医术实在不精,不该待在太医院。 江倦: 薛放离: 事情到这里,一切都很清楚了。 江倦的心疾,是装的。 薛放离的咳血,也是装的。 江倦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难怪呢。 今天是你要我陪你看奏折,我不肯,你就开始咳嗽,害我担心得不得了,陪你一起过去;上一次,我说玉佩拿去当掉,你说收进库房,结果你非但没收进去,还送了别人,我跟你生气,结果你又咳血,我又是担心得不得了,都顾不上再和你生气了。 还有 在别庄的时候,薛放离让高管事问他要香囊,江倦觉得奇怪,就过去了一趟,结果又看见薛放离咳血,江倦放不下心他,当晚就留宿在那边。 这些事情,江倦以前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这会儿察觉他的咳血是假以后,再回头一捋,反而全是问题。 江倦不可思议地问薛放离:你是人吗,我们还在别庄的时候,你就在用咳血骗我和你睡觉了? 你、你江倦越想越震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薛放离神色也不太好看,你的心疾,不也成日在发作。 往日他也想过,江倦的心疾,发作的时间总是太巧。每当江倦不愿意做什么让他碰、让他抱,或是与他外出之时,就会刚好发作。 分卷(107) 江倦大声地说:那又怎么样!我只骗了你一个心疾,你骗了我两件事,你在我面前装好人,你还骗我咳血,害我一直心疼你。 你江倦懊恼道:你这个骗子,我不跟你过了! 撂完狠话,江倦扭头就走,他好似真是气狠了,也被骗懵了,用力地抿着唇,眼中更是潮润润的一片,委屈得不得了。 可实际上,一走出房门,江倦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反应够快,先朝薛放离发了一场脾气,吵得也够大声,否则他必定要被借题发挥,狠狠地收拾一通。 薛放离这个东西有多坏,江倦可太知道了! 第116章 想做咸鱼第116天*小修 都这样了,江倦直奔凉风院。 心情不好怎么办? 先躺平了再说。 江倦趴在软榻上,又扯过薄被,把自己卷起来,活脱脱的一个夹心卷,躺得十分安详。 被骗了这么久,说不生气吧,江倦还是有点生气的。 他以前以为薛放离的咳血很严重,也是真的时日无多,还哭过好几场。 可江倦自己也有撒谎。每当他不想营业,他就会拿心疾做借口跑路。 思来想去,都好像是扯平了。 不,不对,没有扯平。 他说不跟他过了,薛放离居然没有拦住他。 江倦:? 他一骨碌坐起来。 可恶。 他狠话都撂出来了,薛放离居然不哄他。 他是不是真的不想跟自己过了? 至此,江倦终于得出了结论。 他们没有扯平。薛放离不哄他,就是他有错! 本来还没那么生气,这么一想,江倦成功地气到了自己。 公子。 兰亭敲响门,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在外面听了个大概,知道江倦心情可能不太好,兰亭也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只是站在门外问他:你要见 江倦一听,耳朵都竖起来了。 兰亭轻声道:你要见六皇靖王吗? 怎么是薛从筠。 江倦蔫巴巴地说:见吧。 兰亭便与人低语几句,没多久,门被推开,薛从筠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今时不同往日,江倦升了职,薛从筠也已经不再是六皇子,而是堂堂靖王,谁人见了都得喊一声王爷,威风得很。 当然,见了江倦,薛从筠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叫一声哥。 倦哥,嘿嘿。 江倦:? 他诧异地看一眼薛从筠,慢吞吞地说:你正常一点,你这样很吓人的你知道吗? 这不能怪我,薛从筠美滋滋地说,倦哥,你是真的靠谱。 要不是江倦昏迷了好多天,薛从筠一早就来找他报喜了。 当初薛从筠求江倦帮他吹吹枕旁风,想做一个逍遥王爷,江倦只说问一问,结果圣旨一下来,薛从筠的封地,还真是顶好的地方,好到隔壁的大哥薛朝华听了都直冒酸水。 嘿嘿,嘿嘿。 薛从筠想起这回事,就乐得合不拢嘴,他又开始傻笑了,倦哥,你怎么给五哥吹的枕旁风啊,五哥真给了我一个好去处,还没有让我跟大哥一样立刻滚蛋,我能再京城多赖几日。 啊? 江倦听完,先是茫然,然后又一阵心虚,因为他都忘了这一回事。 江倦解释道:我没有吹枕旁风。 薛从筠朝他挤眉弄眼:好好好,你没有吹,你没有吹。 江倦无力道:我真没有。 薛从筠只当他不好意思,压根儿不当真,江倦看看他,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澄清,他只好扯开话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蒋轻凉和顾浦望呢? 他们啊,薛从筠说,忙去了。你昏倒没多久,蒋轻凉就跟着军队去边关了,还有顾浦望,他们大理寺好像查什么案子,顾浦望也出京了。 听江倦问蒋轻凉和顾浦望,薛从筠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什么,喃喃地说:他俩走前,还给我交代了好几遍,你若是醒了就给他们报个信,我给忘了,回去就给他们传信去。 都不在京城啊。 往日几个人都还在国子监,整日凑在一起打打闹闹,还挺有意思的,但是现在无论是蒋轻凉还是顾浦望,都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再想聚齐,就没那么容易了。 江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过江倦记得,在原文中,蒋轻凉日后可是声名赫赫的蒋小将军,他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威震四方。 至于顾浦望,他本身就是才子,才华横溢,为人又胆大心细,立功无数,后面会官拜丞相,俨然是文官之首。 唯独薛从筠,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日日游手好闲,现在也算是实现了梦想。 这样一想,江倦又好受了一点。 大家忙归忙,但都过得挺好,也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或是过上了自己喜欢的生活。 江倦语气遗憾,薛从筠却误会了,他也说:是挺可惜的。五哥打算再跟你重新拜一次堂,他们却赶不回来了。 江倦一愣,你怎么知道? 薛从筠得意道:我当然知道了。倦哥你又没有兄弟哦有,也相当于没有了,反正到时候我要背你上轿。 说到这里,薛从筠一点也不遗憾了还好他们俩不在,不然光为了谁背倦哥,他们仨都得打上一架。 薛从筠又开始傻笑起来,嘿嘿,倦哥,嘿嘿。 江倦: 你冷静一点,江倦诚实地说,我们才吵完架,他都不跟我过了,谁知道还要不要再拜堂。 薛从筠瞪大眼睛,啊?你们怎么了? 江倦想了一下,还是把始末给薛从筠说了一遍。 反正,我骗了他,他也骗了我。 听完,薛从筠陷入了沉默。 薛从筠: 薛从筠: 江倦瞅他一眼,薛从筠咬着唇,狠狠挤着眉头,满面扭曲,江倦只好说:你笑吧。 薛从筠不忍了,他爆笑如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薛从筠说,他五哥精明一世,大抵也就栽了这一次,可他五哥又是怎么回事啊,还装咳血来骗人。 薛从筠越想越觉得好笑,又是一阵爆笑。 江倦郁闷地说:你怎么还笑,薛从筠揩去眼角的泪水,太好笑了啊哈哈哈哈哈。 顿了一下,薛从筠问江倦:所以说倦哥,以前你的心疾复发,都是装出来的?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江倦点点头,嗯,都是装出来。 薛从筠对他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道:你这装的,有模有样的。 那当然了,江倦可是资深心脏病患者,区区装个发病而已,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跟薛从筠说了,江倦抿了抿唇。 薛从筠又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倦哥,你想开点嘛,反正你骗了我五哥,我五哥也骗了你,你们不是扯平了吗?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可是江倦不知道薛放离是怎么想的。 江倦说不跟他过了,甚至走了出去,薛放离都没拦下他。 江倦怕他生气。 可江倦又觉得,他凭什么生气。 明明江倦挨得骗比较多。 见江倦不说话,薛从筠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江倦:倦哥,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那几天,我五哥做了些什么? 江倦知道一点的,他让人去砸寺庙,还让人绑了许多僧人。 薛从筠说:不止。 京中有一座塔叫镜花塔,薛从筠说,三十六层高,相传叩拜至最高层,会有活佛显灵,让人心想事成。 江倦一怔,这座塔,他是有印象的。 你说这个是 江倦心中有一点猜想,却又不敢肯定,薛从筠对江倦说:那一日,太医束手无策,我五哥去了镜花塔,为你叩拜至顶层。 时至今日,薛从筠想起那一日的事情,都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似的,他那五哥,竟会在佛塔内跪拜,一步一叩首,只为祈愿一人安康。 他怎么会跪 江倦睁大了眼睛。 江倦是不喜欢跪人的,至于薛放离喜不喜欢,他倒是没对江倦说过这些,但江倦就是知道薛放离也是不喜欢的,毕竟他是那样的傲气,也是那样的骄矜,无人值得他叩首。 更何况薛放离根本就不信鬼神。 他怎么会跪呢? 他怎么能跪呢?江倦睫毛晃动,他想他知道答案。 薛从筠说:为了你。 是啊,为了他。 若非是为了他,薛放离绝不可能跪任何人,也绝无可能寄希望于鬼神。 这个坏东西,好像只热衷于两件事,欺负他和对他好。 除此之外,薛放离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没人比他更喜欢欺负江倦。 也没人比他对江倦更好。 我不知道 江倦突然好后悔。他不该对薛放离发脾气的,更不应该对薛放离说那种话,就算他是害怕被借题发挥。 其实江倦也知道,他就是被薛放离宠坏了,这么久以来,江倦所有的坏脾气与任性,都只对着薛放离一个人。 他不应该这样的。 想着想着,江倦一下跳下车,光着脚往外跑。 倦哥,你去哪儿? 薛从筠一呆,下意识跟过去,结果江倦把门一推开,薛放离就站在外面。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抬起了一只手,好似要敲门,却又没有敲门。 对不起 江倦一下抱住他,把脸埋在薛放离怀里。 光着脚乱跑什么。 薛放离垂下眼,伸手揽住江倦的腰,把他抱起来。 本要把人放到床上,结果还没走几步,薛放离脚步一顿,又问他:哭什么? 江倦没抬头,只是问他:累不累? 三十七层的佛塔,你一层一层地叩拜,是不是很累? 薛放离看了一眼薛从筠,薛从筠肩膀一缩,心虚地低下头,简直是不打自招。 他在佛塔跪拜之事,薛放离本不打算让江倦知道,江倦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早就料到若是让他知晓,肯定又要哭一场,结果他还是知道了。 不累。 薛放离阖了阖眼,只是有点怕。怕就算我跪上三十七层,也无济于事。 江倦不说话,白皙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在轻轻颤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伸手摸上薛放离的额头,又问他:疼不疼? 薛放离回答:不疼。 江倦听完,却又有点生气,怎么可能不累也不疼。你什么也不告诉我。 你不咳血,却老用这一招骗我心软,你真的有事了,却又瞒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倦很困惑,他也是真的想不明白。 我想你心软,但不想看你哭。 可是因为你咳血,我又不是没有哭过。 薛放离说:所以我后悔了。 江倦一怔。 薛放离眉眼低垂,对不起。 他的道歉,江倦听过许多遍,可江倦没有和往常一样,立刻接受他的道歉,而是慢慢地问:真的不疼也不累吗? 我不知道,沉默了片刻,薛放离说,我拜佛塔,只想我的妻回来,每一层我都念着他,每一次叩首,我都想着他,再无暇顾及其他。 江倦睫毛眨动,眼泪滚落几颗,他低头在薛放离怀里蹭掉,闷闷地说:还说什么我会甜言蜜语,你才是,一张口就甜死人。 他都道歉了,江倦当然也该道歉,对不起,我也一直在骗你。 薛放离嗯了一声,没事也好。 说着话,薛放离用余光扫了一眼薛从筠,薛从筠很知趣地溜出去,并贴心地替他们关上门。 薛放离抱着江倦走至软榻前,把他放了上去。 江倦红着眼尾,鼻尖更是通红,仰起头看着薛放离,好不可怜的模样。 对不起。 江倦又道了一次歉,他认真地反省道:我不该骗你,也不该总朝你发脾气。我 薛放离看他一眼,平淡地说:什么时候撒娇也算发脾气了? 江倦: 什么撒娇,他明明就是在发脾气,江倦拧着眉说:你让我说完。 薛放离伸手,替江倦拭去眼泪,他漫不经心道:既然你没有心疾,又非要道歉,不若换一种方式。 江倦茫然地看他,啊? 薛放离笑了一下,凑到江倦耳旁,嗓音低哑不已,记不记得有多少次是在床上,你不肯让我碰你,便借口心疾发作逃了过去?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江倦:? 他还在反省呢? 做个人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不好。 第117章 想做咸鱼第117天 事实证明,做人真的不好。 江倦人还在发懵,薛放离已经吻了过来,鉴于他说的话,江倦难得不肯再给他亲,不停地用手推他,可却没有推动分毫。 分卷(108) 我们有话好好说,你不要动手 江倦试图挣扎,薛放离笑了一声,轻而易举地捉住江倦的双手,按在上方,他悠悠然地问:有什么好说的? 江倦故作镇定地回答:什么都可以说。我昏迷的那几日,你除了拜佛塔,还做过其他的事情吗? 他努力岔开话题的样子真的很狼狈,薛放离瞥了江倦一眼,却是用空闲的那一只手,摘去了他的发冠。 乌发散落,堆叠在少年的脖颈间,他茫然又无辜地陷在软榻之上,气息格外清甜。 薛放离抬起江倦的下颌,到底吻了过来。 这一次不同以往,毕竟危险在即,江倦用力抿着嘴,生怕自己被亲得昏了头,可他抿得再紧,薛放离也有办法撬开他的唇齿。 唇舌掠过江倦柔软的唇瓣,潮湿而又炙热,接着是一阵碰触,是情人间的厮磨,温柔到了极致,甚至有点痒。 江倦下意识舔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下,让薛放离侵入其中。 江倦: 可恶。 后悔也无济于事,江倦的双手被按住,下颌也被轻轻抬起,他被迫接受唇舌在口腔内的攻势,也被迫接受属于薛放离的侵占。 没过一会儿,江倦的眼神就变得湿软。 可薛放离却不再吻他了,并坐了起来。 桎梏被松开,江倦的双手重归自由,他不也再被摁着接受那不知餍足的索取,可江倦却不行了。 我还要亲。 江倦很喜欢亲吻,对他而言,这是表达喜欢最好的方式,亲起来也很快乐。 薛放离却拒绝了,他气定神闲道:不是想知道你昏迷那几日,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江倦: 我改主意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了。 我想告诉你。 这个坏东西,就是故意的。 江倦很绝望。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想了一下,江倦跨坐到他怀里,仰起头问薛放离:你真的不要亲我了吗? 说着,江倦舔了一下嘴唇。 他的唇色很淡,所以只要一亲吻,就会红得很明显。方才被亲了很久,现下江倦的唇色一片红软,甚至透着几分湿意,好似沾着晨露的玫瑰花瓣,隐约透露着馥郁的气息。 少年的唇瓣,有多甜,薛放离再清楚不过。 他垂目看着,却是不搭腔,江倦只好主动凑上来,学着薛放离方才的样子,在他唇上反复磨蹭。 薛放离仍是没什么反应。 努力了好一会儿,江倦累了,他觉得薛放离真的很不是人,是他偏要亲的,结果还亲一半就撂下他,用心十分险恶。 可是再险恶,现在也是江倦在索吻。 看了薛放离好半天,江倦低下头,抓来薛放离的一只手,他摆弄着对方的手指,屈服了,只要你给我亲,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但是要是太疼的话,就不弄了。 江倦不放心地添了一句。 话是他说的,可江倦也是真的害羞,说完他也不敢抬起头,睫毛轻轻垂落,心口却在砰砰乱跳。 等了好一会儿,薛放离都没有开口,江倦奇怪地抬起头,却正撞入他沉黑的眼中,里面涌动的欲念,几乎要吓到了江倦。 你 心跳漏掉一拍,江倦又有点后悔了,可在这同时,他的腰被人紧紧掐住,薛放离低下头,问他: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都这样了还要问一遍,江倦不乐意回答,就呛他:你话这么多,是不是不行? 这种时候还敢拱火,薛放离似笑非笑地觑向江倦,嗓音喑哑,我究竟行不行,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下一刻,江倦被重新按倒了软榻上,薛放离也再一次向他吻来。 恍惚中,衣带被拉开,衣衫更是散落一地。 这一日,薛放离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究竟行不行。 江倦也是才知道,往日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欺负得很惨了,可比起今日来,只是不过如此的地步,薛放离真的欺负起人来,江倦只能趴在他怀里,呜咽着咬住他的肩。 这一日,江倦也哭了很久。 他本就怕疼得很,何况也是真的疼,江倦几乎要崩溃了,他哭到眼角和唇色都红得惊人,就连攥住薄被的手指,指尖也红得厉害。 最后,江倦含着泪,哽咽着对薛放离说:你就是想疼死我。 本来说不跟薛放离过了,只是江倦在先发制人,后来被折腾狠了,江倦真的不太想跟薛放离过了。 待一切结束,薛放离再把江倦抱起来,江倦都形成了条件反射,他吓得睫毛一颤,浑身都写满了抗拒,你走开。 薛放离垂下眼,怕什么? 他居然还有脸问,江倦抿了抿唇,侧过头来,不太想搭理他,薛放离笑了一下,语气几近揶揄地问道:是怕我又抱着你不许说。 江倦慌忙捂住他的唇,几乎恼羞成怒。 薛放离低低地笑,他墨发披散,唇色鲜红,在这浓墨重彩的颜色之下,肤色就显得极度苍白,可他的眉眼之间,却再没有丝毫的病气,只有无尽的愉悦与餍足。 他倒是餍足了,江倦却蔫了。 毕竟营业过度。 只是抱你去沐浴,你在乱想什么? 薛放离低头去吻江倦的睫毛,江倦是真的被欺负狠了,也被过度疼爱,脸庞上还氤氲着水汽,颜色更是艳得惊心动魄,蔫得像是一片被揉皱了的海棠花瓣。 你说的,只是沐浴,不能做别的事情。 江倦郑重地强调了一遍,可他的声音却还带着哭腔,没有一点震慑力。 至于是不是真的只是抱他去清理,有没有做别的事情,谁知道呢,反正接下来的好几个晚上,新后执意留在离王妃府上,就是不肯回皇宫。 新帝呢,只好独自一人睡了好几日。 这可苦了汪总管,每日都要过来好几趟,再顺便打探一番。 新后消气了吗? 新后肯回宫了吗? 新帝还要独守空房吗? 五日后,江倦消了气,终于要回宫了。 临走之前,他先去看望了一下白雪朝,然后又特意去找华神医道歉。 彼时,华神医正在钓鱼,见江倦来了,他连忙放下鱼竿,要给江倦行礼,被江倦拦住了,不用的。 华神医也没有推辞,他顺势站起身,看了江倦一眼,了然地问道:要回宫了? 江倦点点头,别别扭扭地说:他在等我。 早日回去也好,华神医点了点头,日后可不能再装病了,不吉利。 既然他主动提起这回事,江倦便不好意思地说:那一日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当时我太心急了,所以忘了让人先传报一声,就直接踹开门,闯了进去。 给自己道完歉,江倦也没忘了薛放离,他向华神医解释道:他陛下也是的。每回只要一碰见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就会装作心疾发作,但是我不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发作得就有点频繁 江倦越说越小声,他一直都很担心我,所以一听说你来了,就也立刻赶了过来,然后对你不太礼貌。 何止是不太礼貌。 薛放离都直接上手了。 江倦低下头,很是心虚,毕竟华神医是白雪朝的好友,还特意赶赴京城,结果他们却闹了这么一出,真的很不好看。 皇后放宽心,不必自责。 听完江倦的话,华神医笑了笑,神色和蔼道:其实也怪草民。起初还不知晓陛下的身份,只觉得他不好相与,不想沾上麻烦,便说自己医术不精,若是非要草民来看,只能早日准备一副棺材了,陛下听完这番话,当即勃然大怒。 说到这里,华神医摇了摇头,又安慰江倦道:况且,陛下也与草民赔过不是了。 他心满意足地慨叹道:陛下不仅赏了草民不少名贵药材,还送了草民不少好东西,够草民倒腾一阵子了,草民巴不得他再拎我一次呢,皇后不必再挂记此事。 江倦见华神医是真的不太在意,这才放下心来,他向华神医道别:那我走了? 华神医点头,结果江倦没走几步,华神医想起什么,又把他叫住。 稍等。 江倦回过头来,华神医微笑道:本来草民是不想来京城的,毕竟太远了,何况这又是夏季,雨下得多,也忙得很。 江倦不知道他说这个做什么,愣了一下,他问华神医:那你怎么会来京城? 因为您。 华神医对江倦拱手道:每逢夏日,南方必定多雨,运气好的时候,只有那么零星几座村庄被冲垮,运气不好的时候,别说是村庄了,良田都得淹没一大片,是以每每到了夏日,草民便会四处游走,为村民治病。 今年南方雨较之往年,其实还多了不少,若非是皇后,南方可能许多地方都会受灾,草民也绝对抽不开身来京城,此刻正在四处奔波。 江倦没听懂,他疑惑地问:啊?南方没有受灾,跟我什么有什么关系? 华神医赞许道:皇后当真是慧眼识人,在御马场发现了谢大人,又一再举荐他,这才有了谢大人南下治水。 江倦一怔,反应过来了,他说的谢大人就是谢白鹿。 江倦:我只是只是碰巧? 华神医摆摆手,皇后不必谦虚。您心系天下,深明大义,是我大兴之福气! 江倦: 这该怎么解释啊? 这根本没法解释啊? 江倦人都傻了。 华神医继续道:所以白兄说是皇后需要草民,草民便立刻赶来了京城,希望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报答皇后。 江倦眨眨眼睛,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原因,过了好半天,他才说:麻烦你白跑一趟了。 华神医道:不麻烦,人没事就好。 江倦再一次向他道了谢,这才离开王府。 府外,辇车已经等候多时,汪总管在外东张西望,见到江倦走出来,眼前一亮,慌忙过来扶他。 江倦摇摇头,表示不用,自己踩了上去。 刚走入辇车,江倦就被拉入一个怀抱,他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江倦瞟了他一眼,薛放离也垂下眼皮,回去? 江倦点头。 他虽然消气了,但见了薛放离,还是在努力扮演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可江倦根本没冷几秒,再一跟薛放离对视,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江倦眼睛轻弯,柔软的唇也弯了起来,他专注地看着薛放离,眼神亮晶晶的,嗯,我们回家。 第118章 想做咸鱼第118天 九月廿一,易嫁娶。 陵光殿内,好不热闹,侍女垂手侍立在一旁,不住地偷瞄一处,而后笑成一片。 新帝与新后,要拜堂啦! 公子,要奴婢帮忙吗? 兰亭站在屏风外,问了江倦一声,江倦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走出来,朝兰亭抱怨道:好麻烦。 兰亭笑着说:嫁衣嘛,当然会 话还没有说完,兰亭看见了人,登时就没了下文。 在此之前,江倦并非没有穿过红色。 太子册封仪式与登基典礼上,江倦都穿过朱红色的礼服或是凤袍,华美繁复,他漂亮得像只小凤凰,骄傲又热烈。 可这一刻,江倦身着嫁衣,石榴红的锦缎,灼灼欲燃,霞帔上缂金的花纹,精巧别致,此时此刻,他再不是凤凰,而是开在枝上的海棠花。 灿烂的、繁盛的海棠花。 兰亭看了他很久,喃喃地说:公子,你好美。 往日的江倦,纯粹得像瑶池来的天仙,明净的仿若莲座上的小菩萨,可他穿上这一身嫁衣,真真是色若春晓,一片殊色。 江倦拧起眉,你在说什么猪话。 兰亭这才堪堪回过神,知道江倦没有真的与她生气,只是不好意思而已,兰亭笑个不停,她把江倦按坐到镜前,拿起了一枚梳子。 公子,按照习俗,应当由家中的女眷为你梳头,可先生终身未娶,夫人也走得早,所以 兰亭道:今日只好委屈你了,由奴婢给你梳头。 怎么没有女眷,江倦认真地说,你就是呀,本是也该你来梳的。 兰亭听得一愣,不多时,她抿唇笑了笑,梳子轻轻落下。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①。 兰亭一声一声地念着,江倦的长发如瀑似的散在肩上,最后兰亭替他簪起,又从侍女手中接过凤冠,给江倦戴好。 好重。 流苏摇晃不停,江倦企图仰起头,兰亭慌忙按住他,公子,你别乱动。 头不能乱动,江倦就动手,他用手指去拨动垂落在额间的流苏。 喵。 噗通一声,一只猫跳上镜奁,它通身浅棕色,遍布着黑色的条纹,好似是一只胖狸猫,却又长了四只耳朵。 江倦喊了它一声,团子。 猫如其名,这只狸花猫,不过三四个月大,却已然被养成了一只小猪崽,胖乎乎的一小只,听见有人喊它,狸花猫后腿一蹬,就要跳往江倦怀里,兰亭连忙制止。 别!别抱! 兰亭急忙拦截,小胖猫结结实实地砸了她满怀,过了好半天,兰亭才缓过来。 她不赞同地对江倦说:公子,今日你别抱它,免得沾上一身猫毛。 其实要兰亭说,薛团子就不该在这儿的,可按照习俗,新人成婚前不能见面,薛放离一走,江倦说无聊,偏要人把薛团子抱来给他玩。 分卷(109) 沾上猫毛又不会怎么样。 江倦不太在意,兰亭只好提醒他:陛下不喜欢猫毛。 他喜不喜欢 话说到一半,江倦想起什么,眨了眨眼睛,对兰亭说:他不喜欢的太多了,不用管他。兰亭,待会儿让人把团子抱去新房。 兰亭:啊? 晚上可是要洞房的,兰亭问江倦:把猫抱去做什么? 当然是捣乱! 薛放离不是人,江倦回回落到他手里,都会被从头到尾欺负好几遍,今晚的洞房不用想就知道,薛放离绝对不会放过他,江倦本来就有点发怵,还好兰亭提醒了他。 江倦回答:一起玩猫? 兰亭: 洞房花烛夜是玩猫的吗? 兰亭欲言又止,江倦见状,郑重地说:这是我们的好大儿,未来的太子殿下,没道理我们大婚,太子不在吧?什么太子殿下,这就是只猫,兰亭一言难尽地说:公子,想要太子,要不你多吃点枣和花生,试着努力一下? 这又不是生子文,吃得再多都不行,江倦瞅她一眼,反正有事没事都怪薛放离,我努力什么,没有太子,还不是陛下不够努力。 兰亭幽幽地说:公子,陛下会知道的。 江倦一个激灵,立刻闭了嘴,不敢再乱说话了。 没过多久,待吉时一到,红盖头就落下来了。 公子,我扶你。 兰亭轻声说着,扶起江倦,与他一通走至殿外。 江倦知道,待会儿薛从筠会背他上轿。 靖王,麻烦您 话还没说完,兰亭就是一愣,江倦倒也没发觉什么,更没看见对方冲兰亭比了个嘘的手势,兰亭便也一笑,什么也没说,帮着让他背起江倦。 薛从筠平日倒是不着调,背人还挺稳的。 走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吭声,江倦不太习惯地戳了一下他的背,你怎么不说话? 薛从筠没理他。 江倦便又戳一下,你怎么这么安静? 薛从筠还是不应声。 江倦觉得奇怪了,也就在这时,背着他的人大笑着开了口:倦哥,是我! 突然一声,江倦吓了一跳,可待他回过神来,就惊喜不已了。 蒋轻凉,是你?你回来了? 这一段时间,蒋轻凉都在边关的,江倦完全没想到他会赶回来。 嗯,倦哥你成婚,我怎么可能不回来?蒋轻凉嘻嘻哈哈地说,况且还不止我呢。 倦哥。 是顾浦望的声音。 江倦很开心,你也回来了。 顾浦望微微一笑,是啊,喊你一声倦哥,你也没有别的兄弟了,我们当然要送你上花轿。 他们千里迢迢地赶回京城,江倦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本身薛从筠也说过,这一次大婚,可惜蒋轻凉与顾浦望赶不回来了。 边关遥远,军中又戒律森严,蒋轻凉回来这一趟,路上风尘仆仆、披星戴月不说,再返回边关,肯定是会受到责罚。 至于顾浦望,他是外出查案,想要提前回京,就必须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可大理寺的事情,绝无小事,他想在极短的时间内处理完毕,大抵多日不曾合眼,顾浦望却又是很爱睡觉的。 江倦很认真地道谢:谢谢你们 蒋轻凉摆摆手,谢什么。 顾浦望也嗯了一声,你昏迷之时,我们帮不上忙,今日你大喜的日子,自然不能再错过。 江倦忍不住笑,不过他可没忘了这是三缺一,江倦问道:薛从筠呢? 蒋轻凉神色一僵,不太自然地说:他啊,待会儿就来了。 顾浦望冷静地附和:嗯,他让我们先来。倦哥,还我来背你吧。 江倦哦了一声,好的。 顾浦望把江倦背出了陵光殿,送入了花轿之中。 江倦才坐好呢,就听见了薛从筠的声音。 蒋轻凉!顾浦望!你们两个牲口! 薛从筠一路狂奔过来,他都气疯了,你们两个居然合伙把我支走,偷偷把倦哥背走了! 江倦: 怎会如此。 薛从筠骂骂咧咧,牲口!你们两个就是牲口! 蒋轻凉不甘示弱道:你在信里怎么跟我们嘚瑟的?什么好可惜我们回不来,你被迫一个人背倦哥上花轿,你怕背不好。 顾浦望也淡定道:我们只是在为靖王分忧解愁。 薛从筠: 这不是在炫耀吗,谁稀罕你们分忧解愁,薛从筠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蒋轻凉与顾浦望,扭头就对着花轿痛哭失声。 倦哥!倦哥! 薛从筠哭成了一个伤心猪头,让我背你一下。你快出来,让我背你一下,他们都背到你了,我也要背! 倦哥! 江倦: 他叹了一口气,还挺怜爱薛从筠这个傻儿子的,可江倦刚要扶着花轿站起身,铜锣一敲,汪总管嗓音尖尖道:起轿! 薛从筠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倦哥呜呜呜呜呜! 江倦: 薛从筠哭得再大声、再悲伤,时辰也不能耽搁,花轿摇摇晃晃地上了路,一路敲锣打鼓,送入另一座宫殿。 到了地方,鞭炮齐鸣。 江倦才掀开轿帘,有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 肤色苍白,骨节明晰,这一只手,江倦握过许多次,也弄哭过江倦许多次。 可江倦还是把自己的手送了过去。 毫不犹豫地送了过去。 指尖相触,对方一下扣紧江倦的手指,把江倦从轿中拉了出来。 视线被遮挡,江倦看不见太多,只看得见对方那红云似的广袖与委地的衣摆。 下一刻,江倦被打横抱起。 江倦问薛放离:你怎么不背我? 薛放离瞥他一眼,背起来就看不见你了。 江倦弯了弯眼睛,无声地笑。 步入正殿,薛放离放下江倦,一条红绸,他们各执一端。 这一场大婚,并没有来很多人,但顾相、蒋将军与白雪朝是在场的,白雪朝甚至还被请入了上座。 汪总管满面喜气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红烛摇晃,轻纱扬起。 脚步声渐近。 江倦坐在喜床上,凤冠太沉,红盖头又太烦,他好几次想取下来,却还是忍住了。 待薛放离走入之时,江倦就安静地坐在那儿,乖顺得很。 少年沾染一身红尘的颜色,秾艳到了极致,他的小菩萨,在这一日,为他穿上了嫁衣,做了他的新嫁娘。 薛放离看了他许久。 快一点,好沉。 嫌他动作太慢,江倦小声地抱怨,薛放离掀了掀眼皮,这才执起玉如意,不疾不徐地朝江倦走过来。 下一秒,红软的绸缎下,伸来一只玉如意。 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倦突然有点害羞。 又不是没有见过。 江倦在心里嘀咕,可就是忍不住紧张。 薛放离注视着江倦,缓缓挑开红盖头。 催他的是江倦,可红盖头当真挑开了,江倦却是紧张地垂下了睫毛,不敢与他对视,唯独垂落额间的流苏晃啊晃。 薛放离笑了一下,那只挑开红盖头的玉如意,又抵住了江倦的下颌。 冰冰凉的。 薛放离稍一用力,用玉如意抬起了江倦的下颌。 这是一个轻挑的动作,可由他做来,却是说不出的骄矜,薛放离垂下眼,目光在江倦身上流连。 流苏在晃,江倦的睫毛也在动。 砰砰砰。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为夫何德何能,娶到你这样的夫人呢。 薛放离嗓音靡靡。 江倦故作镇定地问他:哪样的? 薛放离抬起手,玉如意自江倦的眉眼描摹而过,落至他的唇瓣,软得一碰就会往下陷落些许。 漂亮又可口的夫人。 他每一个字,念得极慢,也咬得极重。 什么漂亮又可口,江倦该与他生气的,可他一与薛放离对视,就会更害羞一点。 火光摇曳,江倦四处乱瞟,在他的睫毛之下,眼光晕湿,面庞却是一片瑰色,与嫁衣交相辉映,当真是漂亮至极。 薛放离望着他,微笑道:夫人,该喝合卺酒了。 江倦点点头,与薛放离同时拿起特制的酒杯匏瓜一分为二,用作盛酒的器具,末端以一条红绳相连。 他们对视一眼,江倦低头饮下合卺酒。 好涩口。 不好喝。 江倦眉心拧起,却还是喝光了酒水,他对薛放离说:这酒好难喝。 有没有蜜饯? 分明是上好的佳酿,却让江倦嫌弃成这样,薛放离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盯着江倦沾上酒渍的唇,散漫地开了腔:过来。 江倦只当蜜饯在他这边,就朝薛放离走了过来,结果腰上倏地揽过一只手,江倦被拽了过来,薛放离抵住江倦的额头,嗓音喑哑。 没有蜜饯。 江倦睁大眼睛,没有蜜饯你让我过来。 薛放离语气又轻又缓,除了蜜饯,还有一种办法。 吻得凶了,你就尝不到味道。 江倦一怔,好半天才哦了一声,他抿抿唇,左看看右看看,却是慢慢地说:那你快点亲,这酒真的好难喝。 薛放离低低一笑,朝江倦吻了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倦倒入床铺之上,薛放离抬手撤下罗帐,红色的纱幔层层落下,他俯下身来,再度吻上江倦,手用力地按揉那截瘦韧的腰,江倦的目光都在晃动。 气氛正好,薛放离拉开江倦的衣带,可下一刻啊! 江倦一下被吓醒了。 喜床之上,趴着一只胖成小猪崽的猫,薛团子疑惑地扭过头,无辜地看着江倦,它胖乎乎的爪子下面,按着一只老鼠。 江倦吓懵了,老鼠,有老鼠! 他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的,薛团子好奇地凑过来,结果让它这么一动,老鼠找到可趁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起来,四处横冲直撞。 砰哐当! 满室混乱中,老鼠差点跳到江倦身上,江倦都要被吓哭了,他一把抱住薛放离,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薛放离只得把人抱好,满面阴鸷道:来、人。 美好的夜晚,就由薛团子送来一只老鼠作为贺礼而开始。 这一夜,花正好、月正圆。 作者有话要说:①摘自《十梳歌》 正文就到这里啦。 大概还有两章现代番外owo 再放个预收! 文名:《在虐文里做白月光》文案:祁嘉灵穿进一本虐文,成了人美心善死得早的白月光。 活着的时候被误解被折磨却一再隐忍温柔对待,死了以后渣攻们追悔莫及,但他们没有洗心革面,而是找了个替身,开启正文新一轮的折磨。 祁嘉灵: 垃圾剧本,他这就撕掉。 穿书以后,祁嘉灵一心暴打渣滓,教他们做人,就是对上自己未来的替身谢叙寒,祁嘉灵总忍不住怜爱,他只好捡起人设。 谢叙寒转学第一天,没有教材可用,祁嘉灵热心分享:这是我的教材,你先用吧。 暴雨来临,谢叙寒走在路上,浑身被淋湿,祁嘉灵温柔地说:司机来接我了,这把伞你先拿去用好了。 谢叙寒赴约,即将被霸凌,祁嘉灵问他: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每日送温暖(1/1)完成,今天也是人美心善的一天。 后来,谢叙寒冷淡地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祁嘉灵大言不惭:因为我人美心善。 谢叙寒垂下眼,缓缓地说:如果你喜欢我,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祁嘉灵:? 啊??? * 祁嘉灵不知道,就在谢叙寒转学的那一天,他看见祁嘉灵身手利落地从墙上跳下来,按着一个男生的后脑勺往墙上撞。 祁嘉灵语气暴躁,臭傻逼,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再烦你爹,看你死不死。 谢叙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