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兄妹》 分卷阅读1 《假兄妹》作者:谁是金毛玲 文案一 本不该相爱的两个人,相爱了。 他一直沉默,她选择了离开。 文案二 后来她主动提出见面,他步步紧逼,她避而不谈。 可到底,眼睛出卖了心意。 “我是来道别的。”她说。 “道别?”他嗤笑一声,摁灭了烟, “那你哭什么?” * 一对假兄妹的故事。 如果你愿意,我就永远爱你。 * 伪骨科;HE;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岺,周岢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亲爱像两兄妹。 立意:努力学习努力生活。 第1章 “冷吗?” 这是见面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同于印象中的温润,仅仅两个字听来,倒有千言万语般的魔力。 周岺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模糊得只剩下一团团光影的街灯,思绪飘回了三天前的那个深夜,她披散着头发,一个人坐在床上,任再怎么在心中默念着心经,也无法入眠。 在离开家,独自生活的这几年,她开始信佛。 她以前是不太信的。大概是这些年自己过得很孤独,对什么也不太上心,对什么也不确信,佛自己找上了她。 那时候大学入学没多久,期中考试之前宿舍里几个女孩子心里很慌张,听说学校附近的寺很灵,便约好周末一同去祈福。 她本不想去的。曾经的她有多期待这种地方,现在的她就有多抗拒。无奈几个女孩子轮番向她撒娇劝她一起去,她最终答应了。 其实她明白这是在同自己较劲。那时候她还恨得很,不明白为什么一切说变就变,也想不通曾经事事顺她,以她感受为先的他,怎么就狠心对自己丢出了那样的话。 年轻的她自觉遭到了背叛,万般屈辱,看走了眼,答应的一瞬间竟生出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一群女孩子真是万般虔诚,不顾外面飘着的雪花,冒着风雪跑到偏远的寺庙,一次次焚香,一次次磕头。 她站在殿外无论如何也没踏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闭着眼睛双手合十一个一个垫子跪。 有那么一秒,她看到了自己。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一间间大殿、一个个垫子一路跪下来,也不管哪个殿供的是哪个佛,从头到尾,许的都是同样的话。他就站在殿外等她,细细的烟将他笼罩住,让人看不清面庞。待她一出来,他就笑着打趣她,眼角的泪痣在笑意的牵引下上下翻飞着。 他不信这些。 后来她也不信了。 她跪了那么多次,佛祖没有一次庇佑过她。 她记得那时候雪下的很急,白粒子顺着风散落在人们的头发上,肩膀上。看着眼前冒着雪挤在一起点香的人群,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很荒诞。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到了一串数字。 那个时候她情绪不好,赌气似的不跟家里任何人联系。他曾经打过几次电话,都被她拒接了。再之后他就发短信,两三天发一条,内容全是一些叮嘱,对那件事绝口不提。 他明明知道她在生什么气,甚至那时候只要他一句话,她就会立刻回头。但他没有。像最初一样,选择了沉默和回避。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把她推开了,却还想像从前一样关心她吗?难道在他心中,推开她,只是为了填补他心中的愧疚吗?还是只是以兄妹之名换得他的心安?他又一次将难题推给了她。 她不能看到那些短信,甚至当他的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她都会无端地心跳加速,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愤怒、耻辱、不解贯穿了她,她颤抖着手,拨通了电话。 他很快接了,却没有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得越来越快。最后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开了口。 那句话之后,她挂断了电话。从那之后,他再没有打过电话。短信也没有。 她说,求求你了,哥,不要再找我了。求你放过我,好吗? 回学校的路上,几个女生看她脸色不好,纷纷开口逗她。睡她下铺的女生,将一只耳机塞到了她的耳朵里。 “里面是心经,讲经的和尚说可以静心安神。”她说。 就这样,她听了一路。后来渐渐地,每当她气短难受的时候,就会找出来听几遍。时间久了,到后来她已经可以背下来。 可以说,是佛救了她。从来不曾眷顾她的佛,将她从苦海救了出来。 整整快四年,她没有见过他一面。唯一联系的,就只有周善才。 可就是这样一个夜晚,她从梦里醒来,再也不能入眠。甚至在慌神的刹那,她感觉到有凉凉的液体从她的脸颊悄悄滑落。 于是她决定亲自回 分卷阅读2 来,她要真正走出来,她要见他,以兄妹的方式。 于是几乎是破天荒地,她主动去了电话,在三天前的那个凌晨。 拨电话之前,她设想过他换电话号码的可能性,也设想过他可能不会接。可当接通的声音传到她耳膜的时候,她又觉得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喂?” 一个沉沉的男声透过电流传了过来。 她一时没有说话。 那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却也没有挂断。很久之后,他重新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是小树吗?” 他顿了顿,似乎是知道她不会开口,又似乎是怕她挂断,急急忙忙又接了一句。 “是小树吧。”语气分明是确定的。 周岺这才平静的开口——如果是以前,他这样的两句话,都能令她浮想联翩。 “是我,我明天回家。” 那边很久没有回应,周岺也没有挂断,似乎想看看他的反应,又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抻着一根线慢条斯理地冷眼看他情绪翻涌。 “好,几点到,我去接你。” “晚上十点。” “那我在火车站门口等你。” “好。”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 现在她坐在他车的后座,望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灯火一言不发。 她听到了他的问话,却并没有开口回应。 很久很久,他也没有再说话。 窗子映着他的侧影,勾勒出他极短的头发和愈发冷硬的轮廓。她看到他伸出一只手,打开了广播。 是音乐频道,正在放着不知名的歌曲。一曲终了,熟悉的前奏突兀地在狭窄的车厢里响起。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走向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 那旋律很快蔓延,像是一只大手,将她拉入了那个铺满晚霞的下午。 她看到他的手动了动,似是要切掉,却终究没有动,有着细细青筋的手背,停在了按钮旁边。 他的手没有动,静静的乐声还在流淌着,女人嘶哑又凄惶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她闭了闭眼睛,眼睛穿过交错的光影,瞟向中间悬着的照明灯,却不想与他黑漆漆的眼珠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眼神相碰,周岺先挪了眼。 她迅速地看向一边,窗外的夜景过滤后只剩下了模糊的光影。 就像她混沌不堪的思绪。 好似较劲,又好像打赌一般,她又一次将眼睛放在了那块长方形的镜子上,却又再一次,与他清明的眼睛撞了个满怀。 她有些恼,干脆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谁也没有说话,带着潮湿夹杂着酸涩的音乐自顾在这一方天地里流淌。 是谁将它收进了耳朵,又是谁把它堵在了门外? 熟悉的建筑出现在周岺的眼前。四年了,这里变化却并不大。 当初她从周善才的口中得知,他没有留在北京,而是选择了家乡的这座省会城市。他放弃了年轻的可能,选择了亲人。那个时候她是什么反应呢? 她一点也不惊讶。她太了解他了,他一定会选择周善才,选择这个家。 就像他曾经因此同样推开了她。 车子很快开进了小区,却转了个弯,停在了一处僻静之地。 “我们谈谈。” 他将车子熄了火,深吸一口气道。声音冷冽,像是不容接近的古井,终于开凿出了泉水,冰凉又厚重。在一片寂静之中更显几分疏离。 从前两个人见不了面只能电话的日子里,她已经习惯了从他的嗓音、语调去分析他的心情和想法,甚至就连他在电话另一端一呼一吸之间的停顿,她也能在心里分析几十上百遍。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去分析了。 是疏离。 周岺没说话,直直地盯着前面的镜子。两个人的眼睛对在一起,谁也没有躲避。 “怎么想着回来了?” 这句话乍一听来,让人觉得熟稔又温情,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可里面却又明明白白地夹杂着那么些无可奈何。 面对她的时候,他似乎永远那么游刃有余,永远可以带着无限的包容与耐心。 可她不想要。 他靠在座椅上,背微弯,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摩挲着,低着头,从镜子里只能看到他剪得极短的发顶,和耸起的眉骨。 “突然想了。” 周岺这样回答,话一说出口,才意识到这句话错漏百出,不如不说。 果然,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只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快速地敲击了几下,头稍稍抬起,飞快地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有揶揄,也可能有点别的。但周岺不想揣测。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 “是不是还在怪我。” “没有。” 他其实问得很慢,周岺回答得却很快,仿佛料定了他会问她这个问题,仿佛这段对话已经在她心中排演了几百几千遍。 他滚了滚喉结,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几次都放弃。最终 分卷阅读3 才沉吟着开口。 “我和她后来就分手了。” “哦。关我什么事呢?” 周岺看都没看他一眼,也靠在后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一点点光亮照在她的面庞上,眉眼间俱是冷漠。 他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看着她绷直的唇线,恍惚间想起了从前两个人闹别扭时,她也是这样的神情。那时候的她还是孩子心性,嘴巴上恼着不肯原谅,眼睛早已经出卖了心意。 可现在,这双眼睛写满了抗拒。 “我能下去了吗?” 周岺抱着手臂,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们谈谈。”他还是重复着那句话,不肯松口。像是一个固执的孩子。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她看着他,眼睛是亮的,声音是冷的。 “爸爸都知道。” 她愣了一下,将眼睛挪开了。 “所以呢?所以你又想跟我谈了?” 他没说话。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之间的阻力是爸爸吗?周岢,你不懂,你从来都不懂。所以你可以一次次把我推开。”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车子停在小区里,两侧是高高的居民楼,却没有几处光亮。没来由地令人想起某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深夜,谁和谁曾沿着街道从一片漆黑走到天边露出鱼肚白。 她及时止住了自己欲要流动的思绪。 “让我下去。” 她又重复了一遍,尾音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 然而依旧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她猛地转过头去看他,眼睛分明是愤怒的,却在对上他的眼睛时,熄了火。 他也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时,谁也没有挪开眼睛。 究竟是谁的眼睛里藏着一条河流呢? 恍惚之间,她突然觉得有一双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还没等她伸手打掉,对方却已经先开了口。 “哭什么?”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角,手却被按住了。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看到他的嘴巴动了动,似是要说话,下一秒,冰凉的泪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顺着指缝,滑落在她的指背。 寂静长着触角,伸进每一处缝隙。“咔咔”的表针声,广播电流紊乱的声音,所有细小的声音带着翅膀,钻进了她的耳朵,挠动着她的心。 “孩子气。” 他一边说,一边用大拇指去慢慢地擦拭着她的眼角,小心翼翼又满是温情。 女人凄切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沧桑的歌声。 “这个时候,我心落花一样飘落下来。 顿时,我的视线,失去了色彩。”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蒙住她的双眼。 第2章 1989年,周善才娶了徐珍。两个人之前不认识,是两家父母托媒人介绍的。要说唯一一次见面,就是在婚事敲定的隔天,两个人在庙会上隔着人群远远的望了一眼。黑灯瞎火的,其实也看不见什么。 反正徐珍是没有看清周善才长什么样子。 两人结婚的日子是腊月。周家老太太找人看了日子,选定初七这天。 婚事其实来得有点急,主要是周善才最近一门心思闹着要跟人跑去外地做生意,周老爷子顿感大事不妙,想着寻一门婚事结了,让他定定心不要跟人出去瞎跑。毕竟这一两年来,跟着这些狐朋狗友,周善才连高中也没考上,还学会了抽烟。周老爷子为人不善言辞,虽未表露,却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徐家和周家在大队上有点关系,徐珍的父亲是乡里大队队长,而周老爷子为人讲义气,曾经在一次风波中为徐父说过话,两家也因此有了来往。 两个年纪相当的男人时常一起喝酒。一次喝到兴头上,周老爷子倒了点苦水,没想到徐父一听,两人一拍即合。 徐珍是徐家的二女儿,头上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姐姐徐丽去年说了婆家,夏天嫁了出去,如今已经怀孕五个月。 徐父这次答应其实也有自己的考虑。小女儿到了可以说婆家的年龄了,紧接着下面两个儿子也要娶媳妇。自己要攒钱盖新房子,彩礼钱,装修费,哪里都是钱。即使他做着大队长,钱也是万万不够的。 与其把女儿嫁给别家,不如嫁到周家,至少自己对周父的为人还是了解几分的。 就这样,在1989年腊月初七这天,周善才娶了徐珍。 周善才大徐珍两岁。可即使大两岁,却也都是毛孩子,加上两人脾气都烈,之前又不认识,有许多需要磨合的地方。显然,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吵架就是一种途径。 那时候周家尚未分家,周善才和徐珍天天打架。对面屋子的周老太太一开始曾试图拉架,结果第二天俩人打架的时候直接把门锁了。周老太也只能干着急。 俩人一吵架,徐珍一生气,势必要摔东西。锅碗瓢盆,茶杯热水瓶,只要是手边的东西,徐珍一溜儿都能拽地上。等气消了,周善才拿这事取笑她,她就正正脸色,干巴巴地开口让周善才重新买。 分卷阅读4 然后下次吵架还是会摔。 别说,吵着吵着,俩人感情还真好了起来。 对于年长的人来说,儿女结婚之后,下一个提上日程的势必就是抱孙子。 可眼看着周善才和徐珍结婚两年了,跟他们后面结婚的张家孙子都会走路叫爷爷奶奶了,自己家儿媳妇肚子还没动静。周老太又着急了。 其实徐珍自己也挺着急的。自己同一辈结了婚的姐妹们都有了孩子,要说她不着急那是假的。她不讨厌小孩,周善才也说他喜欢。 一开始徐珍不知道可能是自己的身子问题。两人结婚一年后,开始准备要孩子。 一年后,肚子没动静。又一年,还是怀不上。 徐珍开始着急了。 两个人到乡里老中医那里看,老头把着脉轻轻摇头,说往前着凉太严重,寒着了,只开了一大包草药让回去调理。去县城大医院看,医生也只是谨慎地说,怀孕的概率很小。 两人去了很多医院,大的,小的。见了很多医生,中医,西医。吃了很多药,医院开的,或是偏门左道的土方子。 都收效甚微。 徐珍很沮丧。觉得自己可能这一辈子都做不成妈妈了。 于是在1992年这一年年底,周善才和徐珍商量,两个人不要孩子了。自己过也挺好。 徐珍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成为谁的妈妈了。 90年代,一个说开放仍蒙昧,说腐朽又开化的年代。即使穿着喇叭裤,烫着大卷走在街上,即使徐珍相信周善才很爱自己,相信他的话都是真心实意地,当她从人群中走过,还是会被一些声音撕扯。 “生不出孩子。” “身子不行。” “苦了老周家喽!” 这样的话不时就会萦绕在她的耳边,让她在深夜里不能入眠。 话语是善也好,恶也罢,它带着刺,割破了徐珍心中最后一层防守线,穿过她的心脏,玻璃碴子一样扎在上面,一遍遍告诉她,其实她一直很在意很在意。 要说徐珍对做母亲这件事情有多期待,那恐怕也未必。毕竟怀孕生子的痛,她也打心底里害怕。可只要想到自己可能根本没有机会做母亲,那痛也不比分娩的痛楚要少几分。 她想到周老太不达眼底的笑容和几度欲言又止的神情,想到周善才抵抗着父母和外界的眼色和压力,一如既往地保护她对她好。 所以在听说,隔壁村有一户人家要往外送一个男婴的时候,她动心了。 若不是自己不能生,老人家又有传宗接代的思想,谁会要这样一个别人家的不清不楚的男婴呢?她承认她是愧疚心理占了上风,又觉得年轻的自己再也不能承受得下那些风言风语,在周善才问自己什么想法的时候,她选择了接受,成为这个甚至不知名姓、身世未知的男婴的母亲。 男婴是在11月出生的。是隔壁村在南方打工的女儿,在外怀了孕回家偷偷生下来的。女孩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大出血死掉了,如今家里只剩下她的一双父母。 两个老人是战乱年代后相识的,结婚的时候年纪都已经不小,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上了年纪一身老人病,又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如何都是养不起这么一个孩子的。 孩子生下来几个月,老人心知自己活不长久,可又怕孩子最终沦落了,迫不得已之下才暗里找人寻一处好人家,看愿不愿意收养这么一个孩子。 这样的事情在从前其实并不少见,以往年岁不好的时候,一些养不起孩子的家庭便会将自己年幼的孩子卖给富裕的家庭养。偷偷生下孩子放到别人家门口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现在生活水平在变好,这样的事情毕竟越来越少了。况且还是个男婴。 想必若非遇到此般境地,本不会被送出去。 徐珍听周善才将那一家的大致情况讲明,有些心动。 “只是这个孩子已经上了户口,这个有点难办。”他搔了搔头发。 徐珍也有些犹豫了。 这不是白给人养孩子吗?万一有一天人开口又要走,那不是做了冤大头? 其实仔细想想倒也还好,这两个老人名下没有其他子女,所以严格上来讲,这个孩子在两位老人离开后,就只有他自己。 这也是真正让两人犹豫的地方。因为他们几乎可以想到,假如这个孩子最终沦落,会遭遇怎样的一生。 “不过那家老人说,如果我们实在介意,到时可以把孩子迁到我们名下。” 那天夜里,周善才便去邻村将孩子抱了回来。 虽说人家没要钱,周善才还是拖传话的婆子带了一筐鸡蛋,篮子里面偷偷塞了五百块钱。 只是因为她口中的那对老夫妻过得实在是拮据。 周善才记得很清楚,当自己接过他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睛睡觉的男婴突然睁开了眼睛。周善才很怕他会哭闹,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睁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安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一路都没有哭闹。 徐珍在昏黄的灯光下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孩子。 他出生已有70多天,由于营养不良又加早产,显得十分瘦小。 他 分卷阅读5 真的很小很小,脚很小,手很小,鼻子嘴巴都很小,只有一双眼睛格外地大。他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他日后要称为“爸爸”“妈妈”的人。 那一刻,徐珍内心有一处地方被触动了。 她下决心要给这个有着晦暗出身的男婴一份磊落温暖的爱,好让他一生都不会因为没有亲人的呵护而受半点罪。 于是在1994年1月12号这一天,周善才和徐珍终于做了父母。 周善才翻遍了自己那本发黄的新华字典,最后为他取名为岢,希望他像山一样巍峨坚强,同时也取了山可平的字形。 事实上,后来周岢也的确如同他的名字被赋予的意义那般,成为了山一样的男孩。 周岢百天的时候,周家为这个迟来的男孩举办了隆重的百日宴,鞭炮放了一挂又一挂,流水席摆了近十桌。 他们想告诉所有人,这个孩子,对于他们,如同亲生。 谁也不必多言。 第3章 周岺出生的时候周岢四岁,他记得那扇绿色的掉了漆皮的木门,他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混乱的声响,旁边的爸爸一脸焦急地搓着手。 后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他看到爸爸颤抖着把手放了下去。产婆一手血地推开门,告诉爸爸他可以进去了。 很多大人围着进了屋子。他也偷偷跟了进去。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 屋子很黑,味道也很不好闻,有一股浓重的腥味,还有属于偏房的老旧气息。他在那一群人的脸上看到了不同的神色。奶奶的神情他看不懂,他只记得爸爸很开心地抱着那个被一团布包裹着的小东西,眼神里全是慈爱。就像小时候每每看到他的时候的神情一般。 “快来看看妹妹!” 周善才发现了躲在后面的周岢,笑着向他伸了伸手,示意他过来。 周岢听话地走上前,然后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毛将身子躲得远远的。 太丑了。 周岢后来每每看着自己妹妹的脸,总是会想起那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张皱巴巴的满是白皮的脸,不禁感叹‘女大十八变’这句话的威力。 周岺那张婴儿脸带给了周岢缠绵数周的噩梦。梦里他总是梦到自己被一个顶着皱巴巴老头脸的娃娃追着喊哥哥。 周善才被周岢的动作逗乐了。笑骂了一句,转头去看徐珍。 刚生产完的徐珍很是虚弱,周善才只跟她聊了几句便让她先睡。他将孩子交给周老太太,自己起身去做饭。 周老太太抱着怀里的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出了那扇掉了漆的绿门。 周岢跟着奶奶走到了院子里,看到奶奶把孩子交到了一个人的手里。 那人拿着一杆秤,将包着孩子的小被子捆了根绳子,再把绳子挂在杆秤的挂钩上称量。 几分钟后,那人高喊一声‘六斤三两’。 这时,周岢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周岢这一嗓子吓坏了拿杆秤的人,手一抖孩子差点摔了,把周老太太也哭的莫名其妙,更是把周善才给从厨房哭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周善才慌忙掀起帘子出来,手上还抓着一把青菜。 “妹妹……他们要把……妹妹……卖了……”周岢一边张着嘴哭,一边用手捂着脸抹泪,哭到伤心处竟然开始打嗝。 周善才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一愣,然后看到杆秤和秤砣,突然就明白了。他用手轻轻往周岢脑袋上拍了一下,“傻小子,别哭了!谁把你妹妹卖了啊?你以为你妹妹是猪肉吗?论斤卖吗?快别哭了,丢死人咯!”一边说一边用手给他抹泪擦鼻涕。 “你这才见人家一面,那么嫌弃人家,还怕人被卖了?” 周岢这边还在一抽一抽的打嗝,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 “快别哭了,你再哭妹妹也要哭了!”周善才用大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给他顺气。 周岢听了爸爸的话,扭过头看向奶奶怀里的一小团,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啜泣声。 他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沾着泪珠的大眼睛看看爸爸,再看看奶奶,又看看那一团,一双小手又捂住了自己的脸。 对于周岺的出生,最开心的当属周善才。 周岺是在早上九点半出生的。当天中午,周善才去到城里卖报纸的地方,要买当天所有的报纸。报摊的老板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晨报已经不全了,可以等晚报。他说那先剩多少给我多少吧,我晚上再来。然后真的几个小时后,下午四点半就站在了报摊外面。 老板说,来早了,得等一个小时左右。他也摆摆手说没关系,自己可以等。等到报纸上来拿齐了转身要走的时候,老板实在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他一脚已经跨上了自行车座,又很开心地扭过头说:“今天我女儿出生,我想让她知道在她出生的这一天,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 周善才骑上车,转身走了。于是他自然没有听见报摊老板嘴里咕哝的那句“生个女儿这么开心”。也没有注意到,当时他进东屋的时候自己妈脸上复杂的神色。 是徐珍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才从那种开心至极的状态里 分卷阅读6 回来。 “你妈脸色不对。”徐珍说。 “怎么了?我看挺正常的啊。”周善才抱着怀里的小东西,一上一下晃动着胳膊。 “你没有看见她一推门,拉开布,一看是个女儿的时候的表情。” “什么表情?”周善才应。 “失望吧。不是个男孩。” “瞎说什么呢?咱们不是有岢岢吗?一儿一女,多好!” “是啊,可到底岢岢不是我亲生……” “这话以后都不准说。岢岢姓周,就是周家的孩子。就是我的儿子。”周善才打断道。抬眼看徐珍。 “我也不想说啊!可你看你妈当时那个眼神,就是嫌弃我没有生出儿子,就是没有把岢岢当作周家的孩子!我不傻,难道我看不出来吗?”徐珍有些激动。 “我会跟我妈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周善才抬手摸了摸徐珍的发顶。 徐珍没再说话。 “你说,闺女取什么名字好?”半晌,周善才碰了碰徐珍。 “你不是喜欢翻字典吗?自己翻吧!”徐珍没好气。 周善才抱着孩子笑笑没作声。 吃早饭的时候,周善才捧着字典给徐珍指着一个字说,就叫这个吧,周岺。 ‘岺’,和‘岢’一个意思,一个偏旁。 可徐珍却一直觉得‘岺’这个字用在女孩子身上很不好。 她拿着字典到周善才面前,指着一个字说,这个字不好吗?看着就是女孩子用的,秀秀气气的。 她指的是‘柃’这个字,和‘岺’同音,是一种乔木的名字。 “那不行,怎么能叫一棵树的名字呢?山多好啊,跟岢岢一样,一看就是兄妹。” 徐珍无语:“树怎么不好,树还长在山上呢!” “总之不行。”周善才摆手。 周岺曾问周岢,为什么自己的小名不是岺岺这样的叠字,而是小树。周岢看看自己的爸,又看看妹妹,沉默半晌才道:“说来话长。” 周岺的líng到底用哪个líng,到了上户口的时候两人也没达成统一口径。办事人员看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无奈,建议俩人到一旁先商量清楚。俩人说得急赤白脸的也没定下,最后以周善才一句“我才是一家之主”收场。徐珍气的先回了家。 周善才上好户口发现媳妇不在了,就知道坏事儿了。赶忙回到家,果然看到徐珍抱着小小的周岺掉眼泪。一面心里觉得娘们儿事儿怪多,一边还是挪过去赔脸色。 “这名字登上了,也就不好改了呀。”他杵杵徐珍。 徐珍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光掉眼泪不说话。 “那你想怎么样嘛?” “是我想怎么样的问题吗?就取名字的小事儿我都没有说话的份儿,你就是看不起我是吧?” “怎么扯到看得起看不起了呢?这不是觉得兄妹俩都带山字边儿显得亲吗?一看就是一家人。” “那木字边儿怎么不好了?女孩子要那么刚硬的名字她能撑得起吗?万一以后长大了嫌太男性化不喜欢,你包换吗?” “嗨呦,你怎么知道闺女就不喜欢这名字呢?小树的生命力哪有山恒久?树就活那么几十年,山能待到天荒地老呢!” “瞎扯。” “你就那么喜欢这个字?” “也不是,我觉得树这个寓意好,生机勃勃的。”徐珍噙着泪珠看着自己怀里这个安安静静瞪着两个黑眼珠乱看的小人儿。 “敢情不是喜欢这个字儿,是喜欢树啊。” “那小名咱就叫小树呗。”说着,他抬手摸了摸周岺的脸颊。 “哪有你这样的。”徐珍打掉他的手,“起开!” “我看闺女挺喜欢。瞧瞧,乐的多开心!”他痞气地吹着口哨,伸出一只手去逗周岺。 “她看谁都笑。你别吹了,一会尿了。” “是啊,你说咱闺女怎么也不哭也不闹的,这么省心呢,跟小岢小时候似的。” 周岢的确是个很省心的孩子。从抱过来第一天开始就没哭也没闹过。不会走的时候天天在徐珍怀里。 也是怪得很,从第一面见到徐珍,他就冲她笑。一开始还能让其他人抱,后来被徐珍养的时间久了,就只让徐珍一个人抱。 徐珍看着怀里小小的周岢,时常觉得是上天补给自己的礼物。 她本来没有机会做妈妈,是周岢给了她机会,让她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女人。 因为她没有母乳,所以周岢很小的时候一直喝着徐丽的奶水。后来等他稍稍大了些,才开始喂点别的东西。 两个人一开始不会养孩子,做的饭小孩根本不能吃。后来才学会从米糊糊开始,换着花样一点点、一勺勺地喂。有时候怕饭太烫或者太硬,两个人都要把饭吹上或搅上半天,给弄凉、弄碎。 孩子在自己手里,虽说没有最开始的时候那么瘦了,却也始终算不上白白胖胖。周岢骨架小,吃的也少,徐珍和周善才两个人收入不多,也就更谈不上去买什么营养品给孩子吃。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饭做的好吃一点,再好吃一点。 慢慢地,周岢学会了走路。可他却始终不怎么开口叫人。要不是某一天徐珍 分卷阅读7 无意中曾听到过他开口叫妈妈,她都要怀疑孩子有什么问题。 等到周岢到了能跑能出去玩的年纪,徐珍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孩子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也是一个爱玩爱跑的孩子,只是不太爱开口说话而已。 周岢其实跟周家人一点也不像。周家没有长得白的人,他却长得很白。周家人头发又黑又直,他却是深棕色的自来卷。他眼睛大,睫毛卷,唇红齿白,学东西还快。徐珍曾经想过,他的亲生父母应该是怎样的人。她不知道他具体从哪家抱来,谁也不知道。当时只是托一个婆子给抱过来,周善才说那篮子鸡蛋也是直接交给婆子,婆子交给那家人的。 具体是哪一家,大家都闭口不谈。 一开始徐珍还将这事跟周善才提过,周善才有点生气。 “都是周家孩子了,还瞎琢磨这些做什么呢?”他这样说。 徐珍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她一个做母亲的这么想,孩子又怎么自处呢?说到底,孩子又能决定些什么呢?想着,她就觉得自己很过分。 她在制衣厂工作,一个月挣七八十左右,发了工资总是会拉着周岢去小卖部问他想要什么。周岢每次都进去看一圈,然后指着最便宜的东西说自己想要。 一开始徐珍自己没发现,可当周岢买了第七个小车玩具的时候,她蹲下来,摸着周岢的脸颊问:“家里不是都有很多个了吗?岢岢这么喜欢小车?”周岢的眼神左右躲闪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徐珍拉着他的手,在小卖部逛了一圈,挨个问他要不要,然后试图观察他的神情。 她发现,周岢比她想象的要懂事。她有点心疼,又不忍心戳破孩子的好意。 回家的路上,她久违的抱起了周岢。和小时候相比,重了不少。 “以后岢岢想要什么就直接跟妈妈说,只要妈妈能做到的妈妈都能满足你,知道了吗?”她亲了一口周岢。 孩子只是看着她冲她笑。 其实这件事到最后也是无解的。 他们在去年的时候,曾经想要把孩子落到自己名下,养了三年多,虽然一家人其乐融融把他视为亲生骨肉,可心里总觉得孩子落到自己户下才真正算是自己的,加上周老太太那边也明着暗着打听这件事,两个人不得不考虑起这件事情。 然而好巧不巧,这一年徐珍去医院检查出来自己怀孕了。 这无疑将迁户的念头全部打消。 那时候计划生育抓的正紧,徐珍和周善才两个人的工资勉强才能养活一家人,交大几千块钱的罚金于他们而言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就算钱凑了出来,日子也没办法过下去。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下来,直到后来周岢到了上学的年纪,周善才才找到那个婆子,第一次见到了那家老人。 那时候两个老人已经走了一个,只剩下周岢名义上的姥姥在。 老人身体已经不太行,整日卧病在床,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嘴巴里整日都在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什么,谁也听不真切。 周善才在家里坐了一会,最后给她往被单下压了几百块钱,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然后一个人径直去了警局。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周岢生母的姓名。 不久后,老人去世了。周岢也就真的变成了那个家剩下来的唯一一个人。 刚满月的周岺整天除了喝奶就是睡觉。周岢觉得她恐怕是世界上最悠闲惬意的人了。 可他发现似乎只有妈妈和爸爸在照看周岺,爷爷奶奶几乎不怎么过来。这和他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明明记得自己小时候爷爷奶奶经常争着抱自己。 一定是因为现在跟爷爷奶奶不住在一起了的原因,他想。 周善才每次下班来小屋看妹妹的时候都会叫上在巷子里跟人玩捉迷藏的周岢。但周岢从不跟上来。 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妹妹那张大饼脸。 但是他又总是忍不住想看看妹妹在做什么,就经常等周善才吃了饭又上夜班的时候才偷偷跑到周岺的小屋里,假装不以为意地瞥她一眼。 预想中被这个丑妹妹抓包的情景几乎一次都没有上演,因为似乎每一次周岺都在睡觉,要不就是拱在徐珍怀里埋着头吃奶,嘴巴里还配合发出咚叽咚叽的声音。 无数次,他看着妹妹那张睡到流哈喇子的脸都会想,为什么她跟自己和妈妈一点都不像呢?妈妈那么好看。他一边叹气,一边又很不情愿的给她擦口水。 只有一次,他下午去看周岺,发现她居然没有在睡觉也没有在喝奶,而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葡萄眼正好奇地打量自己。他有点窘,想跑开。刚扭头,却转而一想,她又不会说话,怕她干啥。于是就站在原地也盯着她看。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久,周岺突然冲他笑了。咧着小嘴儿,笑得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周岢只好给她擦口水。 擦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周岺的脸,下一秒自己的两根手指头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伸过来的小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大,手劲儿却不小,团成小拳头把周岢的手指头攥得紧紧的,不长的指甲嵌进他的肉里,让周岢当时就想打人。 好 分卷阅读8 不容易最后手指头|拔|出|来了,周岢扭头就看到她正咧着嘴巴笑的胖脸。他心里别提多窝火了,伸出手恶狠狠地扯了两下。 转眼周岺满周岁了,徐珍给她弄了个抓周。 周岺抓周当日是个中午,周岢特地中午放学没有午休,从奶奶家跑过来参与妹妹的抓周。他很好奇她会抓个什么东西。 毡子上摆着笔,书,算盘,字典,洋娃娃,药盒等。 在几个大人的围观下,只见周岺以龟速爬到了中间,然后好奇地盯着面前的东西看了几秒。 随后她仰起头,转着脑袋看了一圈,然后看到了人群夹缝里的,周岢的脸。 她瞬间就笑了,圆圆的眼睛和颊边的肉挤作一团。 之后,只见她顺着周岢的方向爬啊爬,在大家都以为她会拿起来书的时候,她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周岢的裤子,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的大腿,然后抬着脑袋看着他咯咯咯地一个劲儿地笑。 口水流了周岢一裤子。 周岢抓着书包带子,眼泪都快憋出来了,伸出手强行合上了周岺的嘴巴,大喊一声。 “妈!” 第4章 周家分家是在周岢六岁,周岺两岁的时候才进行的。 周家有两个兄弟一个女儿,周善才上面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弟弟小了周善才九岁,结婚也晚,到了周岺出生的时候才定下亲。结果结婚不到一年,那边弟媳妇就吵着闹着要分家。 分家是迟早的事情,徐珍心里也不觉得怎么样,甚至是有点高兴的。 可分家的过程注定不平静,两个儿子,总会有偏向。而周老太太和周老爷子明显更喜欢小儿子一些。 曾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一辈人,儿女多,做不到绝对的一视同仁。或许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大儿子不仅一无是处,处处不成器,即使有了两个孩子也没有一个能顺他们的意。 徐珍心里不快,可碍于长幼之序也不好直接撕破脸去争辩什么,只能暗地里跟周善才抱怨。 大多数时候周善才只是听着,不说话。 徐珍觉得自己说了一通话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对面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半点反应都不给。 白天在婆婆那里受的气便又无端端跑了出来。 “你这死样子是什么意思?我不能说你妈是吗?” “你自己也看到了,两个人多偏!平时过年的时候,你爸的水利局发福利,哪一次轮到我们了?十次里面终于有一次轮到我们了,你弟结婚了,一共八桶油,你爸妈留三桶,你弟三桶,我们两桶。我们家四口,你弟呢,两口子。” “还有每次村子里有什么集市庙会,你妈她带着周岢出去,只给周岢买东西。我不是说不能给儿子买东西,可我还有女儿啊!小树她有一次哭了半天我都不知道怎么了,后来她拽着我到岢岢面前,指着岢岢的新围巾跟我说,妈妈,为什么哥哥有我没有……” “你妈不就是看我们小树是女孩子吗?我就想,她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小树,这么不愿意吗?我们小树出生到现在,她抱过几次孩子?我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她不想看见我们小树,我也不让孩子往她跟前凑。可是我们小树投胎做我徐珍的女儿,不是来受气的!” 周善才只听着徐珍说,一直不作声。 徐珍看着他这个样子,更加生气。她捂着胸口往周善才肩膀上使劲的锤了好几下。 “你就不能说句话吗?你这样好像我是一个神经病一样周善才!” “你让我说什么?说你说的都对?还是说你想多了?徐珍,我爸妈什么样子我最清楚!” “你清楚什么?你清楚他们更喜欢小儿子吗?还是清楚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承认他们更喜欢小儿子,承认我从小不受待见吗?你非要这样扎人心口吗徐珍?” “我扎你心口?这不是事实吗?那我的女儿呢?她从小就要受这样的苦吗?” “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周岢不是你的儿子吗?儿子女儿不都是孩子吗?哪个不一样?” “我简直不能跟你沟通周善才!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我要怎么办呢?去我妈面前跟她争辩吗?” 徐珍看着周善才,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捂着脸哭了起来。 周善才见她这样,转身开门出去了。 满室寂静,只剩下徐珍断断续续的哭声。 门后面的两个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动静只贴着墙边站着,周岺更是被两人争吵声吓得紧紧拽着自己哥哥的衣袖。周岢看到徐珍在哭,牵着周岺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 徐珍看着一双儿女,哭的更伤心了。 第二天周善才拿着一千五百块回来放到了徐珍面前的桌子上,然而徐珍根本没看他,扭头直接抱着周岺走开了。 冷战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两人才重新说话。 其实徐珍心里明白周善才也很无奈。自己的爸妈,也不能像一个小孩一样在父母面前撒泼扯皮说什么你偏向我我偏向你的问题。那太 分卷阅读9 幼稚,也不符合他一贯沉默顺从的性格。况且,他父母的偏向,大概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都在经历着,大概他也曾经激烈地挣扎过、难受过。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年夏末,周善才跟邻村几个人一起跑去山东收苹果,剩下徐珍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 周岢上了一年级,周岺也能到处跑了。 但她不太爱出去疯跑。 周岺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唯二做的事情就是,看电视和等哥哥回家。她看电视的时候总要把板凳放的离电视很近,整个人恨不得趴在上面。徐珍在门外择菜看不过眼,就走来给她往后拖,可下次再看,还是一个德行。于是徐珍便把菜盆子端到屋里,坐她旁边择菜,偶尔也听一会儿声音或者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电视。 一开始她以为周岺看的都是些动画片。可坐到她旁边,才发现她哪里在看动画片,明明看小年轻谈恋爱的片子看的不亦乐乎。徐珍心想她一小屁孩估计什么也看不懂,就是看个热闹罢了,也就没加阻拦。 事实上究竟有没有影响呢?后来发现,大概是真没有。 周岺可以从早到晚坐在电视机前守候,西游记和天线宝宝是她最喜欢的节目。 周岢每天五点半放学,六点回家吃饭,吃完饭周岺总要缠着他玩一会。而作为一个有家庭作业的小学生,每天都要被迫跟一个幼儿园小班都没有上的小朋友一起玩,周岢表示自己很痛苦。 而且每次一到六点半,周岺总是会准时邀请自己和她一同看天线宝宝。他看着那几个可怕的红黄绿紫色的头套怪,总会鸡皮疙瘩满身。实在不知道低龄儿童们为什么会喜欢看这么阴森可怕的大头娃娃一遍一遍说你好。偏偏周岺每天邀请自己的时间,比天气预报都来得还精准。他几次想逃,却都因自己内心深深的罪恶感而作罢。 通常是周岺坐在电视前看天线宝宝,周岢在桌子边上写老师布置的写字和算数作业。偶尔周岺会跑过来缠着周岢跟自己一起唱天线宝宝主题曲,他不胜其烦却又每次都不厌其烦地照做。而等到节目结束,通常周岢作业也就写的差不多了,他就坐在沙发上跟徐珍聊天,说一说自己在学校里都做了什么,跟谁交了朋友之类的事情,周岺就把凳子拉过来到床边,托着小脑袋瓜盯着他看。 当然,更多的时候周岺听着听着脑袋就开始晃,然后头一沉,就直接趴在床边睡了,最后还要周岢给她把鞋脱了弄上床。 周善才是夏天走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冬天了。 他回来的时候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开着一辆破三马车。走的时候是新刷的漆,回来的时候车身已经满是灰尘,半点看不见本来的蓝色了。车后头还满满当当载了半车苹果。 徐珍看见这情景,就知道这一趟可能赔钱了。 周善才说自己光跟着人进苹果,让人给骗了,烂在了自己手里。徐珍没说什么,看着面前胡子拉碴丈夫,叹了口气说,我们就在这里做点买卖吧。卖什么都好,别再出去了吧。 最终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家里卖点家电。可资金,俨然成为了眼下的老大难问题。 两个人手里加起来也就小几万块钱,根本无法支撑租店面和进货。 徐珍说,你去跟你爸妈那里说说,看看能不能先借点钱。周善才一开始不太情愿,说他们手里也没多少钱。徐珍说,上次不是看他们还借给老二钱了吗?我们要不多,就一万块钱,够我们进货就行。周善才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答应了。 可第二天傍晚,当周善才拿着两千块钱递给徐珍的时候,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心口被人糊上了水泥,堵得严严实实。 “这什么意思?” “爸妈说……没那么多钱了,钱都给二弟的房子装修了。” 徐珍蹭地站了起来,声音也跟着尖利了起来。 “装修?盖房子?周善才,你爸妈怎么想的?当初咱俩结婚,用的旧房子,我没什么怨言,时候不一样嘛。分家的时候,你弟得的东西多,我们就得了一块地和几件破家具,我也没在你爸妈那里多说过一句不满意的。家里就一处房子,你弟住了,我们搬了出来,住在别人家里,哦,你弟把房子翻修的钱就肯出,就有,我们做点买卖,跟他们要点钱,就说没有。她什么意思啊?是要自己大儿子不好过吗?还是她看不起谁啊?” “我跟你说,我徐珍跟你过得很憋屈!我们徐家虽然不富裕,但是我爸妈拎得清!他们知道孩子过的不容易。你爸妈呢?就那么看不起咱们家吗?这日子过不过的下去了?我还能不能跟你过了周善才,你说!你说!” “你别不说话,一说这个你就不说话,就我一个人说,我是神经病吗?我跟你过好难受啊!你爸妈连一万块钱都不肯借给我们!你爸妈是想让我们过不下去吗?”徐珍越说越激动,声音破碎又饱含怒意,伸手使劲去推周善才。对面的男人始终低着头任她推,不为所动。 刚放学回家的周岢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蹲在门口,脑袋上揪了一头彩色的小辫。走进了才发现周岺一个人拿着石头子儿正在地上涂涂画画。 “在这儿干嘛呢?”周岢拉了拉她的小辫儿。 周岺没 分卷阅读10 说话,只抬头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哥哥。 “怎么不说话呀?”周岢蹲下来,跟她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爸爸妈妈……吵……吵架……”神情委屈极了。 周岢沉默了一会,没说话,好一会,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你玩这个破石子儿脏不脏啊?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知道干净呢?” “不……不进去。” “嗯,不进去。那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玩什么?”她凑得近了些。 周岢往四周地面上看了看,拾起来好几个小石子。然后把它们放在手心,轻轻一抬,石子腾空,手掌迅速一翻,石子又稳稳地落在了手背上。 周岺睁大了眼睛。 “你能这样吗?”周岢扬眉,把手里的石子递给她。 周岺的小肉手拿不住,周岢又从手心给她去了几个。 她学着周岢的样子,抬手,翻手。 石子,当然是滚在了地上。 “你不是光翻手啊,你看这个石子儿它会从哪里落,手要跟着走到那儿。”他抓着周岺的手腕,抬手,翻手,接住了。 周岺简直要鼓掌了,她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哥哥,满眼崇拜。 “行了,把大门关上,在院子里自己玩会,我去屋里看看。”说完,周岢向屋门口走去。 还差三四步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了徐珍的哭声。 “我明天再去要不行吗?” “今天要不来,明天就能要回来了吗?”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是我让你要的吗?” “你说半天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合着我抱怨一下都不行是吗?合着我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逼你跟你爸妈那里要钱是吗?” “徐珍,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了?我怎么想了?那你什么意思?” 周善才不再说话。再然后就是徐丽一个人在哭。 隐隐约约,周岢知道两个人又是因为钱的事情吵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什么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在他眼里,自己的爸爸妈妈明明是恩爱的,平时虽然磕磕绊绊没少拌嘴,可真正大吵的时候还是很少的。上次和这次,似乎都是因为钱。钱不够吗?可是自己觉得过的挺幸福的啊。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人把钱看的那么重,好像没有钱就不能活了一样。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能明白妈妈的焦躁,有时候又觉得妈妈在无理取闹。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不太明白。 他又回到院子里,夕阳把整个院子照的亮亮的,却不是完完全全的明亮,在白天与夜的交界处,晚霞带着一天的余晖与夜的晦暗,渐渐地把院子笼罩了起来。他的心不禁有些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 但当他越过一团团树影,看到院子角落里仍然在认真的翻着手掌落石子的周岺的时候,心里面又突然有些敞亮了起来。 第5章 钱当然是没有借来。 周善才站在自己父母面前,几乎就差下跪了,周老爷子板着脸硬是不再给一分钱。 其实他自己心里面又怎么不清楚父母心有偏向。正因如此,在徐珍抱怨的时候他不能开口。到底是自己父母,他自诩是一个孝顺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父母再怎么对自己,他也不能多说一句不好。 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上学——其实他本来成绩很好的——却怎么也要不来学费。作为儿子,他心里面也会委屈。但作为丈夫和父亲,他知道自己必须坚强。 周老爷子冷着脸,不再说话。周老太太更是不敢多言。 “您是一分都不愿意再多给我们了是吗?”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周老爷子不搭腔,只是看着他,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类似嘲讽的声音。 他知道,在自己的父亲眼里,自己不学无术,干什么都没有成过。 可是自己干什么,他也没有真正支持过。 他在原地又站了几秒,然后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秋风吹着已经有几分刺骨的意味,可他竟觉得,那屋子里的压迫感和冰冷,比屋外的萧瑟更让人难受。 他走在路上,从来没有觉得过,到家里的几百米路有那么漫长过。 最后门市还是开了起来。 钱是徐珍从自己娘家借来的。 有时候徐珍也会想,为什么单单是自己这样呢?自己一房的姐妹们都嫁得很好,虽然或多或少都有点婆媳矛盾,但是却过的一点也不委屈。 而自己呢?虽然周善才对自己很好,可她总是觉得日子过得很是憋闷。 自己的公公婆婆从来不跟自己直接产生矛盾,明面上什么都做得很好看,可是真正伸出手扶持自己这一家的时候却几乎没有。 她甚至把自己换到周善才的位置想了一下,也觉得确实很难做。最后她妥协了,到自己娘家借了钱。 既然结了婚,就要好好过日子吧。她这么想。即使日子难过,也得过下去。 可能是时来运转,也可能是找到了门路,家电卖的不错, 分卷阅读11 至少在保证了基本收入的基础上还略有富余。 当然少不了每个月月末去进货。进货的时候两人就把两个孩子放在家里然后锁上门。两人一般都是晚上七八点走,于是哄周岺睡觉的工作就交给了周岢。 周岺大多数时候还是挺乖的,就是每次看到周岢都异乎寻常地热情。不是要抱抱就是要亲亲,给周岢磨的一点脾气也没有。 那个时候他就发现,自己不论多么暴躁内心多么不情愿,在周岺面前也绝对是无条件地温柔顺从。 周岢写完作业,陪着妹妹看动画片,时不时还要配合妹妹演上一段美少女变身的戏码。等到周岺终于玩累了,肯睡觉了,还得拉着他的手,让他给呼噜呼噜毛——用手拍着她的背哄着睡觉。 周善才夫妻俩开着二手面包车,经常会遇到路上抛锚这样的事情,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两个人少不了要在雨中推车子,有时候甚至到凌晨才回家。而到家的时候,两个孩子早就并排在床上睡熟了。 日子过的很辛苦,但是夫妻两个觉得一切正在往正轨上走。 转眼1999年走到了尽头。 这个曾被认为会有世界末日到来的年份正在远去,千禧年带着新世纪的蓬勃生机正在到来。 年关岁末,门市也关了。一家子开始为新年到来而操办。 周岺嘴里念着“廿三糖瓜沾,廿四扫房子”的歌谣,在院子里拽着周善才去买糖吃。 “小树别捣乱,一会爸爸就带你去买!”周善才拍拍她的头,拿了红纸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研墨。 周岺看周善才在那里写写画画觉得好玩极了,趁他不留神,手极快地伸到砚里使劲搅和了一番,抬手就往红纸上伸,纸上瞬间就印了几个手掌印。 周善才瞪大了眼睛,大吼一声“周岺”,给她吼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买了糖,扫了房子,糊了窗户纸,蒸了馒头也杀鸡炖了猪肉,转眼大年三十晚上就到了。一家人围在电视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宋丹丹和赵本山的《钟点工》把周岺逗得笑得直打嗝。 周岢侧过头看着自己妹妹一脸傻相,扯扯她的胖脸,问道:“你想要一个灯笼吗?” 周岺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瞬间就从沙发上蹦了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就往周岢身边凑。 周岢带着周岺走到院子里,从墙角拿来一个酒盒子。 “这不是灯笼。”周岺说。 “这当然不是!我给你变一个灯笼!你可瞧好了!”说着,周岢拿出剪刀,在酒盒上面划了几个口子,然后剪开成好几个圆形方形的洞,又拿出针,在最上面和最下面分别细细密密地扎了许多小孔。接着用毛线从顶部穿出去作为提绳,再小心地把小红蜡烛放进去。 这是他前几天手工课刚学的。 “哇!”周岺看着亮彤彤的酒盒,张大了嘴巴。 “哥哥,厉害!”她伸出大拇指。这是她前几天才在电视上学的手势,主持人姐姐说,这个就是夸赞别人厉害的意思。 周岢显然很受用,抬抬眉毛正要说话,门外几个男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岢!快出来一起放烟花啦!” 周岢看看低着头摆弄酒盒的妹妹,有点犹豫。 “快点啊周岢!” 他拍拍周岺的头:“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别动啊,一会哥喊你,你就抬头看。” 待周岺懵懂地点点头后他才快步跑走。 周岺蹲在院子里,怀里抱着灯笼。她抬头看看天,月亮很亮,又转过头看看屋里,隐约能看到爸爸妈妈在电视机前笑。 就在她蹲到怀疑人生的时候,周岢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树!” 她抬头,却没看到人。 “在这儿!树上!” 周岺往自家墙外面一棵槐树上看,果然看到周岢站在上面。这可把她吓坏了,放下灯笼,起身伸着手一脸惊恐。 “我没事!我没事!别怕!哥马上就下来了!”说着,周岢一滑就没了人影。随后门口就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得,本来想显摆一下,反而把人吓坏了。 “哥下来了,别哭!”他过去拉她的手,“你看看这个是什么?”说着他递过来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 “是……什么……”周岺的声音已经有哭的腔调了。 “你看啊。”说着,他从台子上拿过打火机,点了一根香,然后握住她的手,将手里的香和那根长长的东西轻轻相碰,手上那根东西立刻被点燃,迸发出一簇簇光亮。 像是一朵火焰织就的细碎的花,将周岺的眼睛映照得格外明亮。 “这个叫仙女棒。” 光把他照得柔和,他微微屈腰,对她弯着眼睛笑,眼眶下方映着一道浅浅的阴影。 “是仙女才能拿的棒吗?”她眨巴着眼睛。 “呃……” “小树是仙女?像电视里一样漂亮的仙女” 周岢无语,不知道这个妹妹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仙女棒怎么就是仙女才能用?明明自己是从那几个男生那里抢过来的,当时几个人可是为了这么几根细细的东西差点都要干架了。 “哥哥,没了,仙女棒。” 分卷阅读12 一转眼,一根已经烧没了。 “哥还有。”他拿出剩下的两根。一并点燃。 两个人一人一根,一根红色一根蓝色,站在院子里。 周岺拿着仙女棒,手腕转着圈,嘴里振振有词:“天女散花!!!” 周岢悄悄地走到门外,拿着打火机远远地将火线点燃。 瞬间,树上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尖利的声音,顺着声音散开的,还有五彩斑斓的烟火。 周岢快步跑到院子里,捂住周岺的耳朵示意她抬头往天上看。 只见天空中迸发着五颜六色的图案,像是一簇簇开了满怀的花朵,聚合又散开,在夜幕中有节奏地亮起又熄灭,不时响起一片哗啦啦的声音。 那是周岺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烟花,是周岢为她燃放的。 只是她可能想不到,多少年后当她再次看到这样的烟花时,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1999真正地带着属于二十世纪的斑驳色彩离去了,封建与现代并存的,侵略与守卫共存的,奴役与抗争同在的二十世纪,一代人为之奋斗着的,又一代人出生并成长着的二十世纪,终于真正地远去了。承载着美好心愿的,充满希望与未知的,属于新时代的,摩登现代的二十一世纪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对于未来的道路,谁也不清楚会走向何方。究竟二十一世纪之于他们是幸福还是厄运,谁也不知道。 第6章 很多事情周岺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千禧年之后自己身边发生了许多事情,让自己、周岢、甚至周家都卷入了一片混乱的残局之中。 那时候她大概五岁吧,坐在爸爸的车上。 她记得那天下了冰雹,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冰雹,一颗颗地砸到车上,劈里啪啦轰轰作响。她记得爸爸还骂了一句,说这样下去非把这辆破车给砸报废不可。 说来很奇怪,她记得那天从学校怎么出来,爸爸怎么抱着她上车,路上遇到冰雹爸爸说了什么——他还给她解释了什么是冰雹。她还记得冰雹只下了一会就停了,然后天边挂了一道很淡很淡的彩虹。她甚至记得车里镜子上挂着一个红色的中国结和一串金色的平安符,但却不记得爸爸是怎么下车,又是怎么开车去的医院。 在她的脑海里隐隐约约地还记得最后一个画面是车子远远的停下,有很多人围在路边和他们家的门市前面。 很多人围着。 然后她看到爸爸抱着一个人匆匆地上了车,一路开到了市医院。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内心深处依旧布满了恐惧,她能感觉到车子里弥漫着的焦急而紧张的气息。 她身后的座位一点动静都没有,爸爸也一言不发。 她能看到爸爸握方向盘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再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她一个人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爸爸也被叫了进去一直没有出来。 她等啊等,等到窗户外面天色变黑,等到窗户上映出自己茫然无措的脸庞。她觉得身上开始有些发冷,整个人开始莫名的难受。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她低着头正在无措地玩着手指,双腿离地,两只脚却僵硬地勾在一起,一动不动。 突然,她看到自己视线里多出来一双鞋子。 “哥哥。”她还没有抬头便委屈地出了声。 周岢上前牵住她的手陪她坐在了椅子上。 “爸爸怎么了哥哥?”她的视线越过周岢去看他身后神色不明的爷爷奶奶。 周岢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唇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对于周岺来说,爷爷奶奶的脸色她看不懂,爸爸的无言她也不明白,甚至就连里面躺着的是谁,那时候她都不知道。 可是这一切对于周岢,都无比清晰。 他记得他放学刚走到路口,就有人喊住他跟他说:“嘿,你快回去吧,你们家出事了,你妈被人打了!” 他几乎是狂奔到了门市,却只看到要散去的人群,和地上零星的血迹。 他跑到爷爷奶奶家,告诉他们说出事了。而这个时候爷爷奶奶也刚知道消息。 然后小叔叔开着车,把他们带到了市医院。 他身体好,唯一几次生病也只是去诊所瞧了瞧打了几针,因而长到九岁都没有去过一次这样的大医院。他一进去便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呛得他直恶心。 他跟在爷爷奶奶后面,一路到了五楼。却只看到周岺一个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玩手指头。他也不会安慰人,只是打心眼里觉得妹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很可怜。 他记得自己陪周岺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周善才出来,却没有顾得上两个孩子,径直把爷爷奶奶拉到了一边交待着什么。 医院的灯很白,照得人脸上没几分血色。 他越过谈话的三个人往后看,竟然觉得那个冰冷的走廊像是漩涡正悄悄把人往里吸去,一片模糊又看不到尽头。 他心里很乱,却也知道事情可能很严重。而自己一个小孩子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恐怕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把身边的妹妹照顾好,不要 分卷阅读13 再出什么乱子。 三个人谈话谈了很久。 后来是小叔叔带着两个孩子去吃的饭。 事情说复杂也不算复杂。 就是有一家之前在开家电门市的,看周善才和徐珍这边生意好,眼红,就雇了三五个混混去找事。徐珍也不是善茬,就跟人发生了口角,那伙人看周善才不在家,觉得一个女人好欺负,就上手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都在门市屋子里,外面的人只听到激烈的争吵声,并不知道打了起来。后来对门那家饭店出来倒泔水,发现徐珍被人推在了地上才上前拉架。一个人又怎么拉得动四五个人,反倒自己也被波及,腿上被踹了好几脚。 徐珍被人打得躺在地上蜷缩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就离开了。 有人报了警,却几乎没有警察到现场。等到警察来的时候,周善才已经开着车载着徐珍到了市医院了。 后来的事情就很恍惚了。 好像徐珍突然整个人都虚弱了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像是一个干瘪了的气球,整日躺在床上下不来。 偏偏她又是个极度要强的人。之前周善才不在的时候她去给人配货,一个女人都能背起来一台电视机。而她现在却被告知下半生就要在床上度过。她只要想起这个,就会止不住地掉眼泪。她还年轻,她的孩子也还小,岢岢才九岁,小树也才满五岁。她想不出来这后半生周善才要怎么照顾三个人。 她想不到出路。 家里的生意才刚刚起步,这一病下来,谁陪着周善才去进货?就算他一个人能去,那平时他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两个孩子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自己却已经几乎是个废人,只能整天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焦虑和担忧仿佛要将她灼出一个洞。 偏偏,她还在无意中得知自己脑子里长了个瘤子。 她跟周善才大吵一架,质问他为什么隐瞒自己的病情。 周善才说,你这个肿瘤是良性的,做手术可以摘掉。 她不信,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相信。 一双残疾的腿已经把这个家的半条命要拖死了,再加上做手术摘除肿瘤,她不敢想象周善才去哪里搞到钱。他的父母连一万块都不给他,就算是给,可是她也清楚整个周家,根本没有多少钱。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判了死罪等待执行的罪犯,仿佛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面前的倒计时牌又被掀了一页,每一页都印着她的死期。 周善才拨开人群,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徐珍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头皮炸开了。他听不见声音。只记得自己踉跄着把人抱到车后座,用残存的理智把车开到了医院。怎么进医院,怎么挂号把人送到急救处的他一概没了印象,把人送进去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谁干的。然后就是,弄死他。 医生把他叫进去后这个念头还是在他的脑子里盘桓。后来他记得医生说了句“下肢瘫痪”,把他从那种焦灼又疯狂的情绪里拽了出来。 拽到了冰天雪地里,兜头就是一桶冰水。 “而且通过片子我们观察发现,患者脑子里有一颗肿瘤。具体是良性还是恶性需要进一步检查。” 简简单单两句话,几乎把徐珍的下半辈子给判了死刑。 他明明记得,早上,不,甚至下午他去接孩子的时候,她还笑着让自己在路上问问孩子晚上要吃什么。 怎么一转眼功夫,人就成这样了呢? 他想不通。 把徐珍安置好后,他一个人连夜开着车直接去了派出所。 显然,那群人早就把派出所给买通了。派出所出警慢不说,也没有留案底,什么流程都没有走就把人往外面轰。 周善才就纳闷了,哑着嗓子问,出事的时候那么多人看着呢,你们这是几个意思? 派出所的人低头做事的做事,喝水的喝水,根本没有人理会这个已经快到崩溃边缘的男人。 在他的面前站了两个年轻的民警,张着手臂拦在他面前,生怕他会往里面闯似的。 周善才的背已经抵上了玻璃门,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外套沁入他的皮肤。他站在那里,将他们打量了一圈,每一张脸,每一个表情,他都看了一遍。他多想自己能不管不顾就那么冲进去,质问他们,甚至有那么一秒,有一个极端的念头曾经占据过他的思想。 鱼死网破,自毁自残。这些字眼在他的脑袋里横冲直撞,在他的胸口里翻腾不休。 可他终究没有。 他只是转过身,推开玻璃门离开了。 既然在警局要不到说法,他就到门市挨家挨户问。 他这么想着,脑袋其实已经开始变得昏沉,有一种奇怪的偏执横在他的眼睛里。 “你有没有见到是谁?”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几乎没有人回答肯定的答案,最多只摇摇头说是不认识的混混。 后来是也去医院看腿的饭店老板回来告诉周善才,自己看那几个混混里有一个很面熟,好像是村东头卖家电的那家的表弟。 其实那时候周善才脑袋里已经变得冷静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再能有任何波 分卷阅读14 动了。听到这句话后,他只是沉默地转过身,二话没说就往村东头走。 他甚至没有管车子,直接一路跑着去的。 当时已经临近一点,几乎所有人家都已经熄了灯。周善才半路从一个正在盖房子的人家外面捡了两块板砖,一手一个,一路提到了那家门口,抬手直接把板砖砸到了门上。 绿铁皮大门被震得轰隆隆地响,狗叫声也此起彼伏地在田野间回荡,像是谁在低声呜咽,又像是谁在愤怒地吼叫。 “姓王的!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嗓音疲惫又嘶哑。 那家没动静,周善才就使劲拍门。 一下一下又一下,门被砸的哗啦哗啦地响,手仿佛从来没有知觉。他不开门,他就一直砸。砸到对方受不住,砸到对方来开门。 终于,那家亮起了灯。然后有细细碎碎的声音。 “你谁啊?大晚上让不让人睡觉?” “我是你爷爷!你他妈给老子开门!” 那边的人一听,立马没了声。四周立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只能听到偶尔的虫鸣和狗吠声。 “听不懂人话吗?给老子开门!你他妈做了亏心事不敢开门吗?今晚你他妈不开门可以,老子就在这里守着!反正老子有的是时间,就不信你们全家都不出门!”周善才每说一句话就砸一下门,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响。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也许是觉得自家的门已经摇摇欲坠,也许是害怕周善才就这么一直砸下去,他终于颤抖地开了口。 “我可以开门,你,你不要乱来啊!” 周善才没说话,几秒之后,他听到了门闩打开的声音。 门刚开一个缝,周善才的手臂已经堵了上去,用力一推,门已经被挤开。紧接着他抬起另一只手照着来人的脑袋就是一扣。 手起砖落,那人脑袋上立刻见了血,顺着头皮流到了眉毛上,耳朵上,糊住了他的眼睛,淌进了他的嘴角。 “草,不是说好了不他妈乱来吗?”他捂着脸,咬牙切齿。 “你他妈做了什么事情?还他娘的有脸说话?” 周善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往下一拽给他按在地上一顿打。 那人的老婆闻声跑出来,看到自己丈夫脸贴地正被一个男人按在地上打,大喊着杀人了要报警。 周善才的腿还摁在那人的腰上,一只手推着他的头,一只手去衣兜里摸手机。 在女人惊慌失措的表情中,他将手机打开,镇定地拨下了110三个数字。 “不用了,老子给你报警。” 双方坐在警局,电风扇在昏黄的灯光下偶尔懒洋洋地转那么两三下。 “说吧,怎么回事?”年轻的小警察打着呵欠问,他是晚上的时候拦住周善才的两名民警之一。 “他来我家开门就打人!”那人连忙开口,半张脸染着血,头发上面又是土又是血地混在一起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到处都是鞋印子和土粒子。 “谁先打谁的他心里清楚。他先找人打了我老婆。”周善才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不是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和手上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这位小警察很难把自己面前这个冷静的人和方才那个狠厉又疯狂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他打了你老婆你就去打他?”小警察使劲拍了拍桌子。 “哦,还不是因为你们警察局办事效率太高了。下午我老婆被打,报警之后出警慢,不给备案,什么流程都没走就把人打发了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小警察被噎了一下,但并没有转头问另一个人,还是问周善才方才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打他?” “他找人打了我老婆。”周善才还是这么答。 “你怎么知道是他?” “对对,你怎么知道就是我?”那人立马附和。 “有人看到他表弟在那一群人里面,他们把我老婆给打……瘫痪了。”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下。 在他的内心深处,还不太想承认这个结果。 小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在说什么,侧过头开始问对面灰头土脸的另一个人。 笔录做完已经凌晨四点。 周善才回到家才发现车子还停在门市前,两个孩子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无心睡觉,在沙发上坐了一夜,一会想着天亮了怎么跟徐珍说,怎么跟孩子说,一会又想到手术和接下来一系列住院费,只觉得肩上仿佛压了一座山。 可又想想,还好人还在。 人还在,就是万幸。 第7章 有时候,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得到一个令人心满意足的结果,也不是所有不公最终都能得到一个公正的回应。 那人打了徐珍,周善才也做了笔录,可事情就是这样渐渐没有了音讯,似乎所有的努力最终都石沉大海。 周善才去警局问,人家早换了人,只是一脸平静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整个警局好像集体失忆了一般,又好像都成了哑巴,没人肯向他透露半点消息,更不要提事情的结果。 出警局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晚给他做笔录的年轻警察 分卷阅读15 。这位小警察被他盯得实在受不住,便悄悄使眼色把他带到了一边。 “那王家有点背景。” 小警察支支吾吾,最后只低声吐出来这么一句便转身跑开了。只剩下周善才一个人在原地傻愣愣地站着。 背景。 周善才突然觉得很无力。原来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在权利和金钱面前都是如此苍白徒劳。 他当然没有把事情告诉徐珍。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医院照顾徐珍,家里的门市自然也是关掉了。两个孩子在爷爷奶奶家吃饭睡觉。等几个月后徐珍终于出了院,他才彻底开始想怎么出那口气。 徐珍整日情绪低落,连孩子也不愿见。脾气也愈发喜怒无常。周善才怕孩子难受,嘱咐自己爸妈帮忙照顾两个孩子。 周岺年纪小,心思没那么重,只知道爸爸不让自己回家,自己便乖乖在奶奶家待着。于是在周岺的印象中,即使是到最后,徐珍也是温柔可亲的。 可是周岢不一样。 他曾经偷偷去看过徐珍。 他看到徐珍跟周善才吵架,闹起来仿佛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他看到徐珍在周善才走后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他看到她总是呆滞地望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妈妈好像一瞬间就倒下了。曾经那个在无数个深夜抱着他安抚他的妈妈在如今的徐珍身上越来越淡。好几次,妹妹嚷嚷着要见妈妈都被他哄过去了。潜意识里,他觉得周岺见到这样的徐珍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徐珍不肯见两个孩子,他就自己跑过来跟徐珍说话。多半时候徐珍都没什么反应,她只是看向别处,或者闭着眼睛默默地流泪。以至于到后来,周岢就只是默默的在徐珍床前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陪她坐着。 仿佛在他内心深处也正经历着和徐珍同样的痛苦。 就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12月的这一天,周岺吃完饭突然哭着闹着要见徐珍。周岢带着她在外面逛了半天,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是小姑娘不知怎么地,一股脑地嚷嚷着就要见妈妈,在大街上坐着不肯起来。周岢好不容易将她拽起来,她双腿一软立刻打弯就要坐下。周岢无奈,只好答应带她去见妈妈。 周岢记得这天晚上月亮很圆很亮,让他想到了团圆两个字。 其实他也是想妈妈的。徐珍精神越来越差,不肯治疗不肯见人,周善才已经跟自己爸妈打过招呼,不要让孩子们自己去找徐珍。 他穿过窄窄的小巷子,巷子里很是泥泞,是几天前的积雪融化后的水洼。这条巷子是老街,路灯坏了不少,一路上鲜少有几处明亮的地方。周岺一路上都紧紧拽着周岢的手,小声嘟囔着怕。说实话,周岢自己也有点害怕,但还是用嘲笑的口气说:“不是你要来的吗?就算撞见鬼也是你招来的。”把周岺吓得几乎要贴着周岢走。他只好轻轻揪着她脑袋上的小辫子跟她说骗她的。 那天院子里很寂静。周岢踏入院子的时候很庆幸。 正当他靠近门框要敲门的时候,一句话透过昏黄的灯光传了过来,扎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只希望岢岢过得好。他不容易。前一段日子他经常来看我,他坐在那里我却不敢看他。当初是我要成为他的妈妈的,可是却不能陪他长大……” “你胡说什么?你当然能看到岢岢长大成人。” “我只要一想起来他刚被抱过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样子,我就难受。我们家终究没让孩子享福……前几天他偷偷过来,我看到了。他的……他的小脸又瘦了……” “岢岢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一直很担心你。”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小树也还那么小。我看到岢岢对小树那么好我心里真的很开心……但是我偶尔又在想……假如那天晚上……我们没有把他抱回来……” 周岺跟周岢站在门外面。她看到自己哥哥伸出的手就那么停在了门板上,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她拉拉周岢,发现他的身子僵硬得很,嘴巴抿得紧紧的。 “哥哥。”她小声叫。 周岢机械地转过头看她。那眼神周岺却看不懂。 那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看。把她从上到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眼神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悲伤。 周岺被自己哥哥的眼神吓坏了,伸手一把推开了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善才和徐珍被突然闯进来的周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周善才开口第一句就问:“你哥呢?” “在门口……呜呜呜” 门口却哪里有人。 周善才外套也没穿立刻跑出去追。 徐珍愣了几秒钟,突然放声大哭。 那时候周岺还不懂为什么自己妈妈会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只是问了一句就立刻跑了出去,更不会理解周岢放在门框上的那只僵直发颤的手和那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她只知道可能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得不一样。 可惜等到她后来终于明白父母口中的“抱来”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周岢已经对这件事情绝口不提。 第8 分卷阅读16 章 2003年这一年,周岺顺利从幼儿园毕业,正式成为了一名一年级小学生。也是这一年,至今回想起仍会使人们陷入惶恐之中的非典疫情全面爆发。 周岺不知道“非典”是什么东西,但是只要提起这两个字,她的鼻子里就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嘴巴里就全是咸涩的盐味,眼睛里就都是被口罩遮住半张的脸。街道里敲锣打鼓,整天都在喷消毒水,喇叭里的广播也天天劝告人们少出门勤洗手,出门戴口罩。 其实对于村子里来说,非典所带来的变化并不大。门市该开还得开。 现在周善才一个人开着门市,晚上去进货的时候会跟周岢一起。周岺也过了缠着哥哥要他哄着睡觉的年龄,但在两人进货的夜晚,她会一直在电视前守着,直到听到院子里两个人的脚步声才肯上床睡觉。 当初姓王的找人搞了周善才,因为有门路使得他无法诉诸于法律。可是周善才又怎么肯吃哑巴亏,于是召集了一帮小辈的亲戚,选了个日子准备给那人点颜色。 那天是王家一个亲戚家娶媳妇,以王表弟为首的一群小混混去混酒席。一帮人喝的正高兴的时候,周善才的人到了。 周善才没有露面,是弟弟周善学领着人去的。 到了那里,周善学坐下跟王表弟喝酒。 王表弟酒量实在不怎么样,不多时便已喝高。周善学问起了去年他们是不是去门市上闹过事,王表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表功似的大着嗓门把事情的经过就说了,说的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本来……嗝……本来没想打人……没想到那娘儿们还挺硬……老子当时就看不过去了,一脚给踹地……” 话没说完,一个酒瓶子已经朝着他的脑门砸了过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红色的血顺着脑门流向了眉毛,遮住了眼睛。 瞬间,场面一片混乱。 有一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 我花光了金币,我花光了权利,我花光了仅有的正义。 也许更为残酷的现实是从来没有金币也没有权利,所以只好卖掉仅有的正直,去争取那一分摇晃的正义。 是正义落了灰。 在公正被践踏,正义被扭曲,恶意被模糊的时候,以暴制暴成为了受害者走投无路的唯一选择。有人选择在高楼上以性命威胁试图呼唤正义,有人用刀指着对方的鼻子喊出“光脚不怕穿鞋”。观者为之扼腕,行者为之叹息。 是正义背叛了真相。 周岢每天都会去问候徐珍,跟她说话,给她按摩。仿佛跟从前没有不同,仿佛他从来没有听过那些话。 徐珍整日躺在床上,加上当时自己和周善才的对话被周岢听到,整个人变得更加敏感多疑。一会儿会觉得周岢其实应该很怨恨自己,一会儿又觉得周岢很可怜而自己很过分,一会害怕周岢会对周岺不好,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自私。她陷入了一种挣扎、分裂又虚无的状态,说话也开始变得一会儿温柔,一会儿歉疚,一会儿威胁,一会儿又祈求。 恐慌和焦虑始终笼罩着她,后悔与内疚不断撕扯着她。 而不管徐珍如何说,如何做,周岢雷打不动地看她,跟她说话,听她说话,给她按摩。 他走的时候,徐珍会看着他的背影,从屋门口到窗户,再到院子里的那棵小树,再到大门关闭人影消失。然后徐珍就会长久地盯着那处,仿佛目光可以透过那些铁门、墙壁,穿过巷子追随他一直到他回到爷爷奶奶家里。再然后,漫长折磨的悔意会贯穿她的身体,由内到外地将她撕裂。她会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又朝着他冷言冷语了,是不是又挖苦他了,是不是又冷落他了……最后,她会把一切都归结于自己残疾了的双腿,和脑子里那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但又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自己的瘤子。 没有钱。没有家。 这天半夜的时候,周善才去进货了。徐珍冷静地躺在床上,脑海里突然开始回忆1989年,她和周善才刚结婚的时候。 一开始的打架吵架,后来的甜蜜,怀不上孩子时候的着急,不要孩子的时候的无奈,有了孩子的不知所措,周岢第一次叫妈妈的时候的欣喜,周岢会走路会跑的时候自己内心的骄傲,再后来周岺出生,两个人还因为取名字大吵一架…… 回想起这些或喜悦,或在当时看来苦涩的日子,她的内心平静又祥和。 要是没有那件事的话。 要是没有那件事。 周岢半夜的时候心脏突然疼的厉害,没来由的心慌让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他觉得他要去看看徐珍。 他走的很急,穿着人字拖一个人走在漫天野地里,心却突突突的跳的厉害。 到最后,他开始狂跑。 他满头大汗地拧开门,屋子却是暗的。 他一步步走到屋门前,轻轻地把门推开。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厉害。他捂着胸口打开屋里的灯,却看到床上空无一人。 他的心开始坍塌。 他冲出门,打开院子里的灯。 隐隐约约在厕所那里有个人影。 他没敢喊出声,就那么一步步地走过去。 徐珍满身都是泥。 分卷阅读17 整个人仰着靠在砖砌的厕所墙壁上,嘴巴里吐出白沫,整个脸都是青紫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 周岢整个人都傻了,双腿发软,彻骨的寒意瞬间浇灌了他整个身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跑到邻居家敲门,然后叫救护车。 等徐珍被人抬走的时候,他也跟着上了车。临走前他又看向院子。 院子被灯照的很亮,很清楚的能看到一串拖行的痕迹。像是谁曾经爬着,从屋门口一直到厕所。 周岢发高烧发了三天,怎么也退不掉。 第四天深夜他睁开了眼睛,看到周岺趴在他的床边,一身白衣。 他环顾四周,发现家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布条。一下子,回忆如海水般全部涌来。 他轻轻抬起手,碰了碰周岺的头发。谁知刚摸到,周岺便打了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她睁着一双肿掉的大眼睛,嘴巴一撇,哇的一声抱住周岢就哭。 “我以为你也要走了!” 周岢听了这话,瞬间眼睛也酸涩了起来,眼泪几乎要忍不住。他试着想出声安慰妹妹,却发现嗓子又干又哑,根本开不了口。 “哥哥,我好害怕……我是不是没有妈妈了……” 周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拉拉她的袖子,自己往里躺了躺,示意周岺上来。 周岺把鞋脱掉慢慢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把头埋在周岢怀里。 “他们说妈妈去世了……电视上说,去世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可是我想见到妈妈……”她的声音闷闷的。 “不是。”周岢拍拍她的背,“只要你不忘记妈妈,她就不会消失。” “只是你不能随时随地见到她了……可是她一直在陪着我们长大……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那我想她的时候怎么办呢?” “想她的时候,她也会想你,她就会来梦里看小树……”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外面隐约传来破碎的唱戏声。 “哥哥……” “嗯。” “去世好像是很难过的事情,可是为什么爸爸还要请戏班子在外面唱的那么热闹啊?”她问。 “因为这样妈妈才不会感到孤单啊。” “那妈妈不在了,爸爸会孤单吗?” “会啊。但是爸爸有我们,我们是不是不能让爸爸孤单?” “是!”她重重的点头。 许久的沉默后,她突然从周岢怀里爬出来,坐在床上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小树也不会让哥哥孤单的!”然后很快地凑过去亲了一下周岢的脸颊,又迅速地钻进被子里躺下把脸埋进周岢的怀里。 一阵寂静后,周岢又轻轻地拍着周岺的背,轻轻哄道:“睡吧。” 徐珍正式送葬下棺在第二天。 这天天气很冷,所有人着一身黑衣,袖口裤口戴了白色布边,浩浩荡荡往东边的野地里走。一路上哭声此起彼伏,徐家老人哭的几乎要晕过去。周岢抱着徐珍的照片走在最前面。他注意到很多人都仿佛一夜之间变老了。而自己的父亲更是如此,三十出头硬是白了半边头。 他无法想象自己父亲得知徐珍死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可他还记得上救护车前他回头望见的那一眼。那一道道痕迹。 那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的决心。 他只觉得很痛很痛,他记得那天晚上周善才一路小跑追到自己后说的话。他说你妈妈和我都不是别的意思,我们永远只有你和小树两个孩子,而你永远是我们的儿子。这话他是信的。一路走来,他能感觉到父母对于自己的爱。当下听到那些话的那一刻,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和这个家毫无关系。他一直以为他很幸福,有爱他的父母,可爱的妹妹。可是突然有一天,他被告知自己和这一切其实毫无瓜葛,这无疑是冲击的。他甚至后来很久很久都不敢跟周岺互动。当她来找他的时候,当周善才关心他的时候,他时常会有一种一切都是偷来的感觉。 他记得有一天下午,他坐在床前给徐珍按摩。徐珍看着他,然后突然问他:“你会对小树很好很好吧?”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头。徐珍慌乱地抓住他的手,一边哭着一边重复着“那就好……那就好……” 唢呐吹的一声比一声响亮,哀伤又凄异。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睫毛,又落在他的脸颊,冰冰凉凉。他抬起头,只见灰暗的天空下起了雪。 其实直到那个时候,周岢都没有觉得徐珍是真的死了。直到他抱着照片走到下葬的地点,直到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悲鸣,直到落棺,直到一层层土混着薄薄的雪一点点把棺材覆盖。他才真的在某个时间点上意识到,自己以后真的没有妈妈了。 明明她牵着自己上街买糖吃的那双手的温度还在,明明她安抚着他打针时的笑意还在,明明她把自己的奖状挂上墙后落在脸颊的亲吻还在,明明在那个夜晚她的拥抱还在,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呢?她明明那么爱这个家,为什么选择了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一生呢? 雪花一片片地落下,土也已厚厚地覆盖。 一个矮鼓鼓的土包,就代表了一个人一生。 第9章 200 分卷阅读18 4年在周岺的记忆里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雨。潮湿,逼仄,暗淡,苦涩,又有那么一点温暖。这种感觉大概是那种,深夜在雨夜街头遇到一盏恰好亮起来的街灯,街灯下飘着斜斜密密的雨丝。也好像是那种,一个人在深夜静静地点起烛台,而烛光恰好吸引了一只灯蛾作陪。 徐珍的丧事结束后,周善才将家电店面转租了出去,把两个孩子交给自己爸妈看着,自己北上而去。那个时候街坊邻居都在传,说周善才不管孩子了。大人们七嘴八舌的话语,就被孩子们学了去。 所以当有一天,周岺哭着回家告诉周岢说“爸爸不要我们了”的时候,周岢立刻问,是谁说的。周岺说:“好多小朋友都这么说!”周岢只安慰她说“不会。爸爸每天都跟我们通电话,怎么会不要我们呢?”等把周岺安慰好了,趁着她看电视的空挡,周岢出了门。 他自然是把那群人教训了一顿。一群小孩子也只是把大人们说的话学了而已,并不知道自己话说出去会有怎样的杀伤力。周岢知道,是那些大人们在嚼舌根。但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别人说闲话,所以也只能作罢。 其实对于这些风言风语他早已习惯。在他小时候,就有一些人暗搓搓地说他“不像周家人”。那个时候他只当他们瞎说,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再听到的时候,心里的确会难受,但又很不耻他们一群大人这样作践自己一个小孩子。这种茶余饭后无事可做嚼舌根子的行为他十分瞧不上,演变到最后听多了,他就没什么反应了,甚至不再站在暗处悄悄难过,反而能够站在这群人面前听他们讲,黑漆漆的眼珠子就那么盯着他们看。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也就不讲了。 说到底就是闲的。总喜欢说些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满足内心阴暗潮湿的窥私欲。 在这年过完年,周善才回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他要带着两个孩子去北京。 这无异于平地惊雷。 周家老人的意思是把孩子放在家里,由他们两个人带着。而且周岢现在十一岁,已经可以照顾妹妹了。 这个提议当然被周善才拒绝了。 他说他要带过去,留在家里不放心。 一听这话,两个老人不高兴了:“什么叫不放心?怕我们照顾不好还是怎么?” 周善才还是那样,从不肯出声反驳父母的话,只是沉默地坚持着。 “你把孩子留家里,这样你在北京才轻松一些。两个孩子花销多大,你一个人在北京怎么养得起?”周老太太坐在床边用手指头指着自己儿子。 “把孩子带在身边,我才能觉得小珍还在……”他说。 这下两个老人谁也不说话了。 “那你带一个。把周岺带走,周岢留下。”周老太说。 “妈您什么意思?周岢也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这样。” “那我想把自己孙子留在身边不行吗?” “妈您不能这样。这两个孩子我是肯定要带走的。” 周善才心里很生气,甚至最后撂下话便起身走了。 于是正月初十这天,周善才带着两个孩子踏上了北京之行。 听闻这一消息,村子里的人不无惊讶。毕竟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正要花钱的孩子要在北京生活下去实在太不容易了。 可是周善才就是这么做了。 火车站外,周善才去买泡面和火腿肠,留下两个孩子在柱子边上等待。柱子上贴满了宣传画。 周岺这年上完一年级,要升二年级。借着平时看电视,她已经比同岁的小朋友认识多很多字。她踮着脚尖想认清上面写了什么。 其实上面也没什么,都是一些火车乘车安全注意事项和事故照片。无疑,这些照片对周岺的冲击力极大,让她觉得乘坐火车就是在生死之间走钢丝。 她扭过头,强迫自己不要看那些图片,只看文字。 “不要……打火机……” 可是不知怎么地,脑子越想着只看字,眼睛看两眼字便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些图片。周岺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炸开了,干脆转过身不看那宣传画了。 一会儿,周善才提着塑料袋回来了,他把塑料袋交给周岺提,把书包给周岢背,自己背上被褥,三个人一起走向候车室。 候车是漫长的。加上那时候小地方的候车室没有空调,冬天的时候坐在那里脚很快就冰了,更不要说手。因为怕火车晚点或者时刻有其他变化,周善才一会就要去时刻表下看一次时间。 正赶上春节后的春运高峰,火车站候车室里满是站着,坐着,躺着的人。周善才怕两个孩子丢了,所以每次自己去走动都要嘱托周岢看好妹妹,只要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上厕所,自己都会带着另一个一起在门口等。 终于到了检票进站的时候,周善才让两个孩子背上东西,一手牵一个孩子跟上了人流。 那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往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跑了,他们大多是中年或者上了年纪的男人,以及年轻的女孩子。男人大多拖着床单包成的大布兜,往肩上一扛,颠几下便跟着人流走了,女孩子们大多行李不是很多,拖着箱子也快步跟 分卷阅读19 上。他们到了北京会流向各行各业,有路边工地搬砖和水泥的工人,也有街头洗车的年轻人;有环卫工人,也有餐厅服务员。他们大多数人都做着社会最底层的工作,拿着几乎最少的工资,却还是一年又一年,一群又一群人乐此不疲地往这种大城市跑。为的就是不再被圈在小村子里过那种一眼望得到尽头的日子,为的就是以后过不一样的生活。 检票进站后还要下很多层台阶到地下通道,再上很多台阶才能看到站台。周善才一手牵一个孩子,满头大汗地环视着寻找站台。 等进了车厢,过道里面人贴着人,推搡的厉害。周善才寻找着座位,周岢就一手护着包,一手把周岺往自己身前拉,把她拉到了自己前面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走。 火车开始动的时候,周善才一遍擦汗一边笑着问坐在自己膝盖上的周岺:“坐火车开不开心呀?” 周岺却抿着小嘴儿拨浪鼓一样想也不想便立刻摇头。 周善才疑惑了,看看周岺又看看周岢。 周岢:“……” 是这样的,鉴于柱子上的宣传画对周岺的刺激太大,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血肉横飞的画面,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让一车人都跟着自己殒命。 所以当周岢带着她上厕所,她出来看到有一个年轻人靠着洗手台抽烟的时候几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拉着周岢扭头就跑。 “跑什么?”周岢疑惑。 “那个人抽烟,他用打火机!” “抽烟不用打火机用什么?”周岢拉着周岺往座位走。 “会着火!然后火车就爆炸了!” “谁跟你说的?” “火车站门外柱子上贴着的呀!禁止打火机!那些人就是因为打火机火车才爆炸的!” 周岢心想,这都什么玩意儿。 “那些是不规范使用才会引发爆炸的,正常使用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他转头去看周岺,发现她还是一脸紧张兮兮,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黄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周岢坐火车都会提起这件事,而周岺那时候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只好硬着头皮一脸窘迫地把这件事归结于当时柱子上那张画报太过直白血腥,以至于给幼小的她吓出了童年阴影。 2004年元宵节,周善才下了班从饭店里带回来老板发的汤圆,一家三口在不足15平的小屋子里,支起小桌子,围在一起把两袋汤圆全部解决干净了。 确切的说,是周善才和周岢两个人。周岺不太吃得下芝麻和豆沙的馅儿,一大碗几乎全倒给了周岢。 周善才在一家饭店工作,两个孩子也都在前几天找到了学校。学校不收插班生,所以两个孩子都要蹲一级班。 周岺只得又重新上一次一年级。 周善才平时四点半就要起床往饭店赶,晚上十点才能下班,两个孩子的早晚饭自然是照顾不到了。 幸而,两个孩子在一个学校上学,因此他每天睡觉前会留下三十块钱在床头,让周岢早晚带着妹妹在门口的饭店吃饭,一起上下学。 两兄妹每天晚上只吃同样的青椒肉丝面。其实是周岺发现周岢每次都点青椒肉丝面,有一次她实在好奇点了一次,却发现也并没有很好吃。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周岢会那么喜欢吃青椒肉丝面。直到有一次,她看着周岢数钱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青椒肉丝面是那张菜谱上最便宜的。 后来她也跟着周岢点。两个人一共吃了两个月,再也受不了了,看到青椒和面条就想吐。 这个时候,周岢跟周岺说,他来做饭。 当时租的还是平房,拐进去门挨着门,一门一个住户,房东住在最里的一间。走廊里架着煤气灶,算是简易厨房。切菜炒菜都在走廊里。所以每当饭点到来,走廊里面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劈里啪啦的炒菜声,天南海北的口味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滚滚的油烟气。 一开始周岺挺担心的,一直围着周岢,一会儿怕他把自己手指头切了,一会儿又怕溅起来的油点子崩他脸上。 走廊本来就很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站在那里更是不方便。 “你进屋做作业吧,好了我叫你。”周岢一边切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他的手已经有了大孩子的模样,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周岺挣扎了一下,看他切菜的手又稳又准,没有半点笨拙感,便没再说什么。她转身进屋把桌子支好,拿起一个板凳,把作业放床边开始专心地写作业。 其实周岢也是头一次做菜。他跟邻居家的阿姨那里偷师了很多天了,觉得自己差不多了才开口向周岺提议由自己来做菜。 当然,这里的差不多也仅限于什么时候放什么,一次放多少这样的基本知识。要说他能炒出什么花样或者独特风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至少第一次炒菜,周岢没有炒糊,盐也没放多。普普通通两个菜一个汤。 周岺很开心,一边吃一边夸:“我哥就是棒!第一次做饭就这么好吃!”弄得周岢还挺不好意思。 当然,当时周岢还不知道自己未来长达一辈子的煮夫生活正拉开帷幕。 分卷阅读20 第10章 那时候,大家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难免谈及家庭。 “你妈是不是也这么烦啊?”一个女孩问。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记得我是这么回答的。 这个时候,他们大多会露出既抱歉又带着一丝怜悯的表情。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我一点也不需要被可怜啊。我有一个爱我的爸爸,还有一个什么都愿意给我的哥哥。即使没有妈妈,我也很幸福。 即使他不是我亲哥哥。 ——周岺 六年级的时候,一个炎热的下午,班上的男孩子和女孩子被分开,各自单独上了一节生理卫生课。这件在此之前很多女孩子只敢在私下隐秘地讨论的事情被第一次放到了台面上敞开了说。 那节课请到的老师是一位慈祥的奶奶,她把男孩子们请出去,拉上窗帘,为女孩子们讲解了一些只属于女生的秘密。 也是这个时候,周岺才开始真正意识到,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她开始明白,原来那件让她觉得尴尬羞耻的事情其实并不羞耻,原来女孩子们聚在一起紧张兮兮地谈论着的东西其实是一件原本值得庆祝的事情。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 那天她上体育课去器材室拿球,陪着她的是班里的体育委员。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到地下室里,周岺挑了两个排球,正准备转身离开,体育委员挡住了她,结结巴巴半天,最后只是红着脸轻轻告诉她,她裤子脏了。 她心想裤子脏了就脏了呗,便只是满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准备推门出去。 可是体委还是拦住了她。男孩闷着头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无奈又窘迫,最后只得赤着脸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来丢给了她。 周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给我衣服做什么?” “你……围屁股上吧……” 他说完,不等周岺反应便跑了。 周岺觉得很疑惑,她抱着球跑到操场上找到自己的同桌张晓蔓,将怀里的球递给她后,拉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拽。 “你看我裤子上是有什么东西吗?”她转过身让张晓蔓看。 张晓蔓走到她身后,待看清裤子后面的血迹的时候大惊失色,立刻把她拉到一边,将她搭在手上的校服外套拽下来给她围了上去。 “你来‘那个’了!”她站在周岺身前悄声道,手里握着两只校服袖子正在打结。 “什么?” “就前几天她们不是说孙可来了‘那个’吗?例假!” “噢。”周岺点点头。 “噢什么噢啊,快跟我一块儿去找孙可借卫生巾!” 于是在这一天,在孙可和张晓蔓的帮助下,周岺第一次知道了原来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原来女孩子那几天有那么多忌讳。 晚上她回到家,周岢已经做好饭了。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周岺一边放书包一边问。 “今天学校没什么事。”周岢把汤端到桌子上。 他现在上高一,在一所职校学计算机。 “你屁股上什么东西?”他坐下,手指指了指周岺围着的东西。 “同学的校服。” “围这个干什么?” “我……”周岺走到他旁边。 “赶紧解下来吃饭。”周岢一伸胳膊就给她把衣服扯了下来。 “啊……” 周岺低声惊叫了一句。引得周岢看她一眼。 “怎么?” “嗯……哥我得先换下裤子……”周岺闷着头不看他,吞吞吐吐道。 周岢没往心里去,只坐在饭桌前低着头摆餐具,也没看她。 “吃完饭再换,一会饭凉了。” “我……”周岺欲哭无泪,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周岢开口。 “你怎么了?” 周岢终于听出她的声音不太对劲,抬起头狐疑地打量她。 “我来……我……”周岺背着手,不安地绞着手指。 “你来什么你……” 他站起身,长腿一跨走到了周岺那一侧,直接给她转了个面儿。 然后一下子就看到了周岺裤子上的东西。 “你……”他顿了顿,“你去先把裤子换了。” 他起身走了出去。 周岺换完衣服去洗手,这个时候周岢正好开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你这几天就不要碰凉水了,洗脸刷牙也都用温水。” 他打开塑料袋,将一袋红糖拿出来,把剩下的东西连同袋子一同丢到了周岺的怀里。 “往后这几天我刷碗。”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般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头补充道。 周岺透过袋子看到了里面的东西,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接下来两个人吃饭的时候,空气里便充斥着若有似无的尴尬。 “我打听了一下,你们那个入学考试要考奥数,我想过几天给你报一个辅导班,你看怎么样?”周岢给周岺夹了一筷子肉,漫不经心道。 “多少钱?” “别管多少钱,就说你愿不愿意吧。小小年纪天天净想着钱不钱的 分卷阅读21 。” 他抬起手想要去戳她的脑门,手到了半空中又落了下来。 周岺将自己缩起来的头回正,略微想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周岺在学校学习成绩靠前,加上参加了很多绘画歌唱朗诵之类的比赛,拿到过几个不错的名次,素质分数和学业分数综合排名排到了年级内部前五名,因而获得了校内推优的资格。 就在前几天秋游的时候,学校来了消息说推优结果出来了,她被推到了附中。 这个消息让周善才和周岢都十分激动,周善才更是前前后后往老家打了好几个电话恨不得向所有亲朋好友分享这一喜讯。 附中是当地人都挤破了头也很难进去的名校,对于周岺这样的异地借读生而言更是无法想象。而这样的好学校自然是不同于普通中学,对学生各方面素质要求都异常地高,而竞争这所学校的很多孩子从小就开始学奥数学新概念,这对于周岺而言无疑是前所未有的。 在周岺的脑海里,她其实根本没打算过高攀附中这样的名校。她本想着破釜沉舟一把,大不了就回家乡读书。万万没想到最后真的能被这所学校录取。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再回过头想这件事,也一直觉得自己是运气好走了狗屎运才撞进的这所中学。 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段经历,才令她即使后来面对那么苦的日子,也从来没想过放弃。 既然要考,那大概就要学。她想。 所以她最终点头了。 “哥我吃了饭要把那件校服洗了,你有没有要洗的衣服?”她看到周岢撂了筷子,眼睛便追随着他一起移动。 “你把衣服放那里吧,我到时候明天一起洗。”他的手越过盘子端起周岺空了的碗,转身给她盛汤。 一个人给,一个人接。甚至不必言语盛多少,一切都无比自然地发生了。 一直以来,他都坐在离锅碗最近的地方,无论是谁的碗里没了汤,或者缺了米饭馒头,他都能第一个发现,然后第一时间放下自己的碗筷。 “这衣服是同学的,我想明天还给他。”她从他手里接过碗,吐了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 “噢。那你就先洗这一件就好。”他夹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地咀嚼。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他突然问,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 “嗯?”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啊,男生。”周岺乖乖回答。 “嗯。”周岢沉默了几秒微微地点了点头,只是把肉放到她的碗里,便不再说话。 “记得用温水。” 半晌,他似是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开口补充道。 很快,六月的时候迎来了毕业考试。 大家考完试返校那天都很开心,笑着约定明年教师节一起回来看老师们。他们和往常一样结伴回家,说再见的时候也不见伤感,还很开心地祝福彼此一切顺利开开心心每一天。 然后便各自坐车回家了。 周岺是一个对离别反应很迟钝的人,在当下她可能不会感觉到难过,但是这种难过和伤感可能会出现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浓烈又挥之不去。 所以当时即使一个人坐在车上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她也没有半点孤独与伤感。在她看来,这一天同以往的任何一天都并无不同。 她坐在补课机构里听老师讲一些不甚明了的公式,老师讲完例题,把下面的题目留给她做,自己坐在另一边做题。 周岢闻到狭小空气里的奶香味,听到隔壁隔间一个男孩子一边打游戏一边和老师侃大山。她低下头看着试卷上的平行四边形,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周岢一直在门外坐着等周岺。 周岺补课在周末,每周两次,一共十次课。结课第三天正好是初中摸底考试。 因为补课机构离家里有一段距离,还要倒两班车,所以一般都是周岢陪着她来上课,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她怎么样?” 下课的时候,周岢走了进来,一边帮周岺撑着书包一边问补课老师她的学习情况。 老师姓李,是一位很年轻的女老师。 “她很认真,学习也很踏实。就是有些时候还不够灵活。”李老师冲周岢微微笑。 她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一般陪着孩子来这里的都是家长,头一次看到这么一位年轻小伙子。他说女孩是他妹妹,李老师偷偷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两个人哪里长得像。 可能唯一相像的便是两个人眼角都有一颗痣,不过这痣也是一左一右啊。 “不过不用担心,我对她很有信心。”李老师补充了一句。 “那好,劳您费心了。她有时候反应慢,当下可能转不过来弯,还望您能多多关照。”周岢说着微微鞠躬。 “您太客气了。”李老师挺受宠若惊的,连忙摆手。她自己可能也没比面前的小伙子大几岁,他看起来也还是个学生的样子。 周岺这个时候早已经收拾好书包了。 周岢帮她背上书包,把书包带捋顺后,向李老师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走。 “李老师再见。”周岺也向她挥了挥手,两个人并排走了。 分卷阅读22 看着前面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李老师竟然觉得两个人像是一对瞒着父母早恋的情侣。 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得了吧,哪个小男朋友肯为自己的小女朋友花6600上十节课的啊。 她迅速摇了摇头。 第11章 考试这天是周六,周善才难得轮休一天,便和周岢一起陪着周岺考试。上午考了语文英语,下午两门,先考奥数,再考普通数学。 校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周围挤满了家长。他们之中很多都似乎是相识的,聚在一起谈论自家孩子最近学习状况如何,报了什么课外班之类的话题。周善才和周岢都不太懂这些,且身边大多是妈妈们,两个人便离开了人群找了个角落等待。 正值七月份,天气炎热的紧,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尽管有一丝微风吹着,却也只是把更多的热浪推过来。两个人来到了一棵树下,随意找了一处台阶坐下。 转眼周善才在饭店也干了近六年了,这六年来,他做过最累的装卸工,也做过后厨配菜,终于熬到了现在的收入。他跟周岢说,要给他在这里买一套房,被周岢拒绝了。即使这样,他还是省吃俭用地默默攒钱着钱。周岺马上上了初中,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而周岢……他想到周岢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转眼到了四点半,学校大门开了,陆陆续续地已经有考生走了出来。 “我去给小树买点吃的,你在这里接妹妹。”周善才对周岢说。 周岢点了点头,走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眼睛往大门方向搜寻着。 周岺今天穿了一件白裙子,背着黑色的书包。她梳着乖巧的马尾辫,头发已经很长,发梢微卷,在暖风轻轻吹拂下荡漾着恬静的气息。她的白裙子是周岢在她去年生日时送的,当时他刚得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给周岺买了这条裙子后,钱全部交给周善才存到了银行里。 她肩上背的书包是周岢当年上学的书包。其实样式并不好看,男性化特征十分明显,而且被周岢背了有一些年代了,已经有了一些磨损。周岢让她把书包扔掉自己给她买一个新的,女孩子背的书包,却被她严词拒绝了。 周岢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的想法他挺摸不透的。 眼前周岺走出校门,眼睛径直往边上角落扫视,一下便准确锁定到了周岢的位置,向他走了过来。 表情嘛,似乎并不那么乐观。 周岢看她走了过来,自己还是去迎了她一下,一边摘下她的书包背到自己的肩上一边问周岺:“感觉怎么样?” 周岺抬头看了看周岢,最终叹了口气:“感觉不好。” 周岢拍了拍她的头:“没事,这个考试也代表不了什么,咱们也是半路才学。” “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你。” “为什么要对不起呢?你认真学了吗?” 周岺点头。 “那你今天在考场上用到你学的东西了吗?” 周岺又点头。 “这不就得了?这就没有白学呀。” 周岺看着周岢,他的眼睛弯弯的,眼仁里映着她自己怔愣着的脸。 其实周岢这几年长得越发不像自己了,尽管他们本来相像的地方就不算太多。他在过去的一年迅速抽条,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八,整个人却消瘦得很。他的五官越发深邃,眉骨很高,鼻梁也又高又窄,加上平直的唇线,衬得整个人冷硬又淡漠。 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不苟言笑的人,却总是对自己满眼笑意。 去年的时候,有一次她去找他,正好碰到他的朋友。他在介绍的时候说:“这是我妹妹。”谁知对方一脸痞笑,阴阳怪气道:“在哪认的妹妹啊,给我也介绍介绍?” 结果周岢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家里的亲妹妹,你注意说话。” 对方一脸惊奇:“你俩长得一点也不像啊!你就看你头发是卷的,她是黑长直,你这还带棕色呢你!难不成你周岢还有烫头染头的癖好?” 当天晚上,周岢就去理发店把自己的头发全部都剃掉,剪成了寸头。 他总是这样,小时候别的小朋友说周岺不是他亲妹妹,他就跟人打架。 后来他知道真相后,别人说他长得白,一点也不像周家人,他就大夏天总往太阳底下跑,企图把自己晒黑。 再后来长大了,别人说他头发卷颜色浅,他就把头发剃掉…… 其实这些行为在任何人看来可能都是幼稚可笑的,根本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情。可是他这么多年,即使已经快要成年,只要提及类似话题,就会以这样直白又孩子气的方式去反驳对方。像或不像,周家二字已成为他的逆鳞。而这里的周家,于他而言,只有两个人。 周岺看着周岢,刚想开口说话,周善才已经走了过来。 “来,闺女,爸爸给你买的肯德基。”他把一袋东西递了过来,袋子上印着一个笑着的老人头。 “爸,你怎么买了这个?”周岺说不惊讶是假的,因为在她印象里,自己只吃过两次肯德基,一次是周岢给买的,一次是跟同学出去玩一起点的。而周善才,是从来不会给孩子买这个的,一个 分卷阅读23 是觉得不健康,另外一个是嫌贵。 然而这次他却破例去买了肯德基。 “这不是奖励给我们小树的吗?你考试辛苦,我就想着给你买点什么吃的,结果走到了肯德基门口,发现里面很多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想着你可能也喜欢,就买了……我们找个能坐下的地方吃。”他轻轻拉住周岺的胳膊。 三个人一行找到了一处长椅坐下,后面是一座不太高的天桥,有行人和考生来来往往一边说笑一边走过。 “爸,你也喝!”周岺把可乐递给周善才,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说起这个,刚刚你爸我干了一件丢人的事。”他冲着两个孩子笑了一下,眼角荡开了几处皱纹。 “怎么了?”周岢问。周岺也抬头。 “我第一次进去,也不知道该点些什么嘛,我就仰着头看上面的图和字,靠感觉点了这些。等点完,人家问我要不要可乐,我想着你喜欢喝可乐,就说要。人家把可乐递给我,东西也装好,结果看我还在那里,就问我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说还没给我吸管。人家给我指了指一边,说自己去那里取。我就顺着那个方向去了嘛,就看到有一个盒子大小的东西,写着吸管盒,可是我在那里站了半天,也没看到吸管,也没有看到能打开的地方。后来人家小姑娘走过来,按了一下按钮,就蹦出来一个吸管。” 说到这里,周善才笑得有点惭愧:“人家估计觉得我这个土老帽肯定是第一次吃肯德基……不过我就是第一次嘛……” 周岺却再也吃不下了。 她几乎可以从周善才的话里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好像所有话语都变成了画面在她面前滚动播放。 估计还有对方有点无语又鄙夷的表情吧。 她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好难过,一下子眼圈就红了。 “不过这一次后我肯定学会了,下次……哎呀你哭什么嘛?小树?不要哭啊你,这在外面人家都看着呢!”周善才没想到周岺会哭。 “快擦擦,大姑娘了。”周岢递上了纸巾。 “你哭什么?人家也没有对你老爸我怎么样啊,真是的,都变成小花猫了,你问你哥是不是?”周善才逗周岺。 周岢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岺却哭的更伤心了。 “哎哟哟,你这是怎么了,说哭就哭的……告诉爸爸你哭什么?” “我觉得我没考好……很对不起……你和……哥哥……”周岺抽抽嗒嗒,肩膀抖个不停。 “哎哟,这有什么呀?爸爸也没想着你给我能考到多好啊!跟你哥商量给你报班是想着不让你到了考场一顿抓瞎,你这怎么还给自己压力了呢?”周善才一边给周岺擦眼泪一边说,周岢在一边递纸。 “你不是说,一节课就660吗?这么贵……你平时连一顿十几块的盖饭都不吃……我……” “这能一样吗?你去学了,你只要学到东西,那爸爸就没有白花钱!你这脑子天天想什么呢?你难道是为了这些钱才去学习的?别胡思乱想了,考完试就该放轻松等着开学!” 周岺不再说话,只一抽一抽地哭着。周岢拍拍她的手,对她做了个消声的手势,意思是让她不要再哭,不然爸爸也会觉得难受。然后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揽着她的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周岺虽然是个感情迟钝的姑娘,却并不代表她的感情不细腻。只不过她的细腻总是出现在别人察觉不到的地方。 她不再哭了,因为她立刻想到了那次周善才跟自己大吵一架的事情。也是那次他脱口而出这十节课其实并不便宜。 那是一个周日下午,上完第六节课,周岢把她送到家便有事出门了。她自己在家。那个时候电视上正在播《仙剑奇侠传三》,她一时没有忍住,就只顾着跟着看,把作业的事情完全抛到了脑后,硬是整整一周都没想起来写课后作业。 一直到周六她要去上课了,收拾书包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写作业。于是她便借口自己不舒服,试图逃过第二天的课。 那天周善才在家,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跟补课机构那里解释然后改课,重新约时间。结果一切都弄好了,叫周岺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肯去。周善才看她不对劲,一下识破了她的小心思。他问她为什么要撒谎。周岺不说话,周善才越问火气越大,奈何周岺是个轴起来便倔得要死的人,就是不肯开口说话也不去医院检查。 那天是周善才第一次朝周岺发火。他说自己就不明白了,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的钱,每节课660,结果你不好好学。 他气的要死,指着周岺的鼻子骂她不懂事。 他不爱说自己为这个家付出多少,也不爱表功。他从来觉得父母对子女的爱就是理所当然不计回报的,所以从来不拿这些冠以爱的名义的话语去标榜或者苛责什么。他不想这份爱变成一种负担。 可那一次他破天荒地跟她讲了自己这六年来每一天是怎么过的,每一笔钱是怎么一分钱一分钱省下来的,又是怎么起早贪黑地拉扯这个家的。 周岺觉得又后悔又愧疚,最后终于哭着开口认了错说自己再也不会这样了。 而现在她意识到,假如自己 分卷阅读24 再哭下去的话,势必会令周善才想起当时脱口而出的指责。继而他肯定会感到难受又自责。 周岺不想这样,所以她几乎立刻消了声。 就这样,在这个夏末秋初的季节,带着夏的燥热和秋的凉爽,周岺即将踏入中学校门,正式成为一名初中生。 第12章 其实周岺从小到大都不算一个很有人缘的人。很多时候在班里她宁愿选择当隐形人。 在五年级的时候,班里曾经转过来一个插班生,那个女生很好看,学习成绩也好,两个人做同桌做了一年,每天放学都一起回家。当时推优名额下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取得了资格。只是当时周岺在周善才的建议下,抱着拼一把的心态报了排名靠前的附中,而那个女生保守地报了一中。毕竟周岺所在的这所小学,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推优能推进附中这样的顶尖学校的情况了。可其实从各方面成绩来看,这个女生是比她要优秀很多的,尤其数学一科上,这个女生稳居班里第一。所以在后来,推优结果出来后,当这个女生慢慢地选择远离周岺的时候,她是可以理解这种心理的,甚至在最后毕业同学录下,当这个女生写下“以后不要再联系了”这样的话的时候,周岺都默认了这种绝交。 只是早先也说过,周岺这个人有时候对待感情很迟钝,所以当她坐在初一一班班里,面前的女孩子冲她打招呼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梗得她喉咙一阵难受。几个月前的那张同学录突然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清晰了起来,每一处折角,每一个字句,每一笔字划都变得那么锋利。 她勉勉强强冲面前的女孩打了个招呼,女生还是一脸笑容坐在了她的身边。 女孩叫谭栩栩,是本地人,B型血,狮子座,比周岺小两个月。之所以在第一天周岺就能把对方的信息知道的如此详细,得多亏了谭栩栩是一个十分自来熟的女孩。 谭栩栩:“你好啊,我叫谭栩栩,你叫什么?” 周岺:“你好,我叫周岺。” 谭栩栩:“是玲珑的玲,还是铃铛的铃呀?” 周岺:“上面一个山下面一个令的岺。” 谭栩栩:“哇,好酷啊,我只知道左边一个山右边一个令的岭呢!” 周岺“……” 谭栩栩:“对了对了,岺岺,噢我可以叫你岺岺吧,岺岺你是几月几号出生啊?” 周岺:“10月28日。” 谭栩栩:“天蝎座哦,那你猜猜我是什么星座?” 周岺:“……我不知道。” 谭栩栩:“哎呀我是8月15号出生的狮子座!” 周岺:“……” 后来两个人做同桌久了,谭栩栩经常会被周岺震撼,说她活得根本不像个女孩子。不懂女孩子们热衷的星座,不看女孩子们痴迷的青春小说,不追星也不看动漫,看的电视剧听的歌都是老掉牙的金曲…… 其实也不怪周岺,她在学校向来不爱说话也不主动交朋友,从小到大最亲密的朋友就是自己的哥哥。而周岢呢,自然是不会看那些女生看的言情剧的,他喜欢看电影,每次放电影的时候,周岺都会搬着凳子坐到旁边两个人一起看。以前周善才不在的晚上都是周岢陪着周岺看电影度过的。 当然,当谭栩栩问“那你都看过哪些电影啊?”,周岺回答“电锯惊魂系列”以及以《致命id》为代表的一系列惊悚悬疑类电影的时候,谭栩栩又翻白眼了。对于这样一个能把《贞子》和《山村老尸》都能看出共情并觉得感动的人,谭栩栩表示自己不太想说话。 所以当然不怪周岺开窍晚。 这是压根没启蒙到位。 开学不久,学校开始筹办秋季运动会。这对于很多男生和很多爱运动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振奋人心的事情。确切的说,可能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这都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而周岺无疑是一个例外。她是一个将‘生命在于静止’这句话奉为真理的人。以前有一段时间,周岢天天抓着她晚上吃完饭去跑步,她每次都叫苦不迭。后来周岢初三中考,课多了起来就没有机会再拽着她去跑了,等周岢上高中有时间了,周岺又面临小升初,俩人时间对不上了也就不再提了。但是偶尔周岢回家看到周岺趴在床上看书,就会拉着她出去跑几圈。 当然,周岺还是不行。 大家期待运动会是一回事,报项目就是另一回事了。男生们的项目举举手一会儿就报完了,女生这边却迟迟报不齐。 “我说,女孩子们可不能这样啊!大家积极点啊!给点面子啊!”体育委员站在讲台上用笔敲着桌面。 然而讲台下面还是只稀稀落落举了两三个人。 “咱俩一起报一个吧?”谭栩栩小声跟周岺说。 “我不想报。” “哎呀,你看体委多难啊,我们帮帮他?”谭栩栩戳戳周岺的手臂。 “……我不喜欢运动。” “生命在于运动啊!怎么能不运动呢!怪不得你瘦的跟鸡仔一样!”说着谭栩栩就拽起周岺的手,两只手举了起来。 体委一看,顿时眼睛亮了,赶忙就要登记:“谭栩栩和周岺是吧你俩报什么 分卷阅读25 项目?” “现在还有啥项目啊?”谭栩栩问。 “二百米、四百米、八百米、一千米、接力、跳高、跳远、实心球……”体委低着头一个个念。 “您直接就说就没有五十和一百不就得了?”谭栩栩打断。 “啊……是这样的。”体委脸有点红。 “那我俩就跑步吧,我跑一个四百一个八百,周岺嘛,既然没有五十,就二百吧。” 你才二百五呢。你才瘦鸡仔儿呢。周岺在心里默默道。 就这样,周岺这个除了体育课几乎与跑道无缘的人,就这样被谭栩栩给安排了。 因为运动会就在下周五,所以体委带着周岺她们每天放学在学校练自己的项目,一直要练到晚上六点半。 周岺晚上把这件事说给周岢听的时候,周岢一下子就乐了。 “不错,终于能练练你了。”他的脸从电脑屏幕那边转了过来,冲着周岺弯了弯眼睛。 “哥!你太狠心了!有这个时间我都能回来把晚饭做了!”周岺拍了拍桌子。 “饭你不用做,我做。你这几天就好好练跑步吧,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说着周岢用目光假模假样地上下看了她几眼。 “啊,不想看你!”周岺气呼呼地撩起帘子出去了。 “晚上回家记得小心点,从学校出来给我发个短信。”周岢喊道。 周善才租的房子离周岺现在的学校还算近,虽然是一个有了些年代的筒子楼,但是租金也并不便宜。租的是两室一厅,小的屋子周善才住,大的屋子中间挂了很厚的帘子,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周岺的,一半是周岢的。 周岺的屋子里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书,周岢的屋子就比较冷清了,除了一张桌子上摆了一个电脑,几乎没有多少他的东西。而因为周岺很喜欢躺在周岢的床上看书,所以周岢的屋子里的书有时候甚至比周岺的还多。 最开始的时候,周岢没觉得什么,哥哥妹妹,你的东西摆在我屋子里,没什么奇怪的。后来两个人都慢慢长大,他觉得有些不妥,便委婉地跟周岺提了一下,说你现在长大了,要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不要随便乱放东西,不要总是跑到我的床上。谁知道等他才说完,这边周岺的眼泪就下来了,说哥哥你讨厌我了吗? 周岢从小就受不了她这小心翼翼的语气和可怜兮兮的表情,当下便摇了摇头,咬了下牙说,没有,当我刚刚没说。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揭了过去,周岢再也没提,周岺也还是照往常一样乱放,在他床上胡作非为。 周岺的晚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她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谭栩栩可以那么有活力,白天一天在学校坐着学习,脑细胞被杀死了成千上万,到了放学还能活蹦乱跳地拉着周岺去跑步。 先是慢跑三圈热身,然后才是二百米的训练。 “为什么我要先跑这么多圈啊?我不是二百米吗?”周岺喘着气被谭栩栩拽着跑。 “热身啊,你不热身上来就跑吗?这跟不洗手就吃饭有什么区别?”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这边周岺跑的气喘如牛,前面谭栩栩还能一边跑一边脑袋四处转,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周岺,然后嘴里吐出几句王的蔑视。 “你这也太弱了吧?” “不是我说,你得多出来练练啊!” “我拽着你你还这样,这才三圈啊宝贝儿!” 周岺严重怀疑,她是打定了她不能还口,才把话说的这么损。 “唉,你先跑着,我去找个人儿。”说着,一溜烟往周岺身后跑走了。 周岺心想,可快走吧。步子立刻就慢了下来。 谁知道这边周岺刚把气儿吐匀了,一双手就拍到了她的肩膀。 “你这龟速,半圈都没跑到?你先停下来,给你介绍个人儿。” 说着,一个瘦高的人影儿就被推到了周岺视线里。 “咱班孔含宵,校体队儿的,我小学同桌儿,一会他给你指导跑步。” 周岺看着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眼睛大大的男生,脑海里却毫无印象是自己班里的。 “我是……” “周岺,我知道。”男生一笑,就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一时无话,两相沉默。 “你俩干啥呢?相亲呢?不是说好了你这训练结束帮周岺练练跑步,她太缺练了,我还有自己的项目要练,你来帮她练练。不求第一,但求不倒数第一。”说完,她缩了缩脖子,冲周岺眨了下眼睛。 被周岺无视了。 孔含宵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斯文相,说起话来却是一口懒洋洋京片子,跟谭栩栩一样是个自来熟,自带骚话技能。 “您的步子可以迈大一点,后面有狼。” “您可以多摆臂,证明下手臂的存在。” “您张着嘴跑不灌风吗?可以尝试一下用鼻子吸气嘴巴呼气。” “告诉您个小妙招儿,您可以用舌尖抵着上颚。” 周岺好想转过头跟他吼一嗓子:既然您来您去把我当长辈,就有个当小辈的样子不好吗? 三圈下来,周岺废了。 “你是不是平时都不出来跑 分卷阅读26 啊?”孔含宵把要坐下的周岺拦了下来,“跑完不能立刻坐,除非你迫切想拥有一双健壮的腿和一个大屁股。” 周岺是真不想跟他说话,找到一棵树下,挨着铁丝网站住了。 “你放心,跟着我练一周,下周你肯定不是最后一名。” 周岺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 “哦,谢谢你啊。” “那您就客气了,好说,好说。” “你是自来卷吗?”周岺突然看着他的头发问。 “那可不是吗,遗传我爸的,这一头蓬松的毛发可烦死我了。”他抓抓自己黑色的卷毛。 “为什么?这不是挺可爱吗?”周岺笑道。 她想起了小时候周岢一头卷发,扮家家酒的时候总会被自己指派成为新娘,而自己则是新郎。说起来小时候她可没少因为周岢那头卷毛跟爸妈掰扯,甚至有一次照相,因为自己要戴一顶金色的卷毛,人生第一次见识到假发这种东西而一度要把周岢的头发扯过来给自己戴,最终被徐珍给吼住了。据说当时周岢的头发真的给她扯掉了几缕,直接导致后来周岢做了一个多月的小光头。 “拉倒吧,等你每天醒来顶着一爆炸头、鸡窝头的时候,你就不这么想了。” 听了这话,周岺一下就笑了。 孔含宵看见她笑,也挠着下巴笑开了。 最终,第一次晚训以三圈慢跑加三组蛙跳和三个三百米、四个二百米跑结束。临结束的时候,周岺已经抬不起腿了。孔含宵却说明天开始会慢慢加量。 周岺真的好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拦住谭栩栩呢。给自己找来这么一个魔鬼教练,被人卖了还要跟人说谢谢。她好惨。 周岺跟谭栩栩两个人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腿有千斤重,身边的谭栩栩却健步如飞,超了她好一大段距离。 行吧。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13章 周岢最近一段时间也经常早出晚归,每次周岺到家的时候,家里都没人。本来周岺要自己做饭,被周岢拒绝了,因为他见识过她做饭,那架势简直像是要烧厨房。周岢怕自己家被她点了,真诚地建议她在学校解决晚饭。 所以这些天周岺六点半晚训完了就会在学校食堂吃饭。 谭栩栩很遗憾自己不能跟周岺度过美妙食堂时间,所以她再一次向周岺推荐了自己的好同桌孔含宵。 经过这么些天的接触,周岺也跟孔含宵熟了一点。虽然严格意义上讲,他这样的人可能跟谁都能聊的起劲。 “哟,您怎么吃这么点啊?” 孔含宵端着盘子走到周岺这里的时候,周岺已经吃了一半了。 她看看自己对面孔含宵的盘子,实在是被惊了一下。他点了三个菜,两个肉的一个素的,还有一大盆米饭。 “你怎么吃这么多啊?” “这叫多?你打眼儿看看满食堂男生哪个不吃这么些?”说着便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周岺低着头吃饭,没再说话。她在脑海里回想周岢和周善才的饭量。 周善才就不说了,他几乎每日三餐都在饭店解决,只有偶尔周末才回家给做一顿饭吃。而周岢呢?好像平时吃饭都很少,有肉也会夹给自己。而也因此她一直默认他是不喜欢吃肉的。可他真的不喜欢吃肉吗?好像不见得。因为她隐约记得从前徐珍还在世的时候,会把肉夹给他,他也是都吃的。 正当周岺还在想着‘周岢到底爱不爱吃肉’的时候,脑袋被人敲了一下。 “发什么呆呢?吃饭啊!”孔含宵左手食指指背弯曲敲了敲桌面。 “你们男生都喜欢吃肉吗?”周岺问。 “大多数吧。反正我挺喜欢的。”孔含宵低头夹菜,从下往上看周岺,冲他挑了挑右眉,然后右眼眨了一下。 周岺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周岺吃完饭,起身背上书包去送餐盘。这边孔含宵快速塞完最后几口饭,也单肩挎上书包站起身来去倒饭。 “一起走啊。” 周岺听到他这么说,步子慢了下来。两个人一起往校门口走。 附中从食堂出来到校门口,经过一个中心花园,然后是一条很长很宽的林荫道。两侧种了很多高高的树木。左侧是教学楼,右侧是小的体育场地。周岺和孔含宵走在右侧的人行道上。 当时时间已近七点,学校里除了零零散散几间教室亮着灯,大多都已经灭了。天色也渐渐地染上了暗色,天边若有似无地挂着一抹云霞。 “你平时话就不多吗?”孔含宵问。 “不爱讲话。”周岺点点头。 “那我能打听一下你除了学习都做些什么吗?我直觉你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无趣。”他轻轻地偏过头看周岺。 “看书,听歌,看电影。”周岺想了想。 “哪方面的?” “书的话比较杂,比较喜欢看一些短篇小说。歌和电影都是跟着我哥看的,我挺喜欢剪刀手爱德华的,看了好几遍。” “哦,那部电影确实很好看。挺感人的。”孔含宵点头。 “你还有哥哥?”沉默了一会,他又问。 分卷阅读27 “嗯。” 看出周岺似乎并不太愿意跟别人讲自己哥哥,孔含宵没再多问。两个人沿着小路一路走到校门口。 到了门口的时候,周岺一转身,就看到了在右边转角处的周岢。她立刻向周岢跑了过去。周岢一面用手虚虚地去迎,一面把她调转个去摘她的书包。 “今天怎么样?明天是不是就要运动会了?”他把周岺的书包单肩背在自己右边肩膀上,左手被周岺牵着。 “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周岺有点惊喜,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周岢了,每次他都半夜才回来。有时候她一个人睡觉还挺害怕的。 “事情处理完了啊,就回来了。往后一段时间就都正常时间回家了。” 孔含宵在门口本来是要跟周岺挥手说句再见的,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周岺朝一个人跑了过去,脚步欢快,连句再见也没顾得上跟自己讲一句。 他看到她很自然地把书包交给那人,又很亲密地拉住他的手。 夕阳下来了,将两个人罩住,蒙上了一层恬淡又美好的感觉,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他远远地一直望着他们两个人,看着他们转过身走向车站。 这或许就是她的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个人为周岺摘书包的时候,他总觉得那个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他这里看了一眼。 想到这里,本来已经转过身的孔含宵,再次扭过头,却发现早已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刚刚那个男孩子是你们班同学吗?” 站在公交车上,周岢偏过头看周岺。周岺正盯着窗外发呆,被周岢冷不丁的话给说的一激灵,愣了一下说:“是啊,他叫孔含宵。” “怎么没听你说过?”周岢又问。 “我说他做什么?又不熟。就这几天跑步才认识的。” 周岢‘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下车后,周岺发现周岢走的不是回家的方向,于是拽着他的胳膊问:“哥,不回家吗?” 周岢点点头,似笑非笑地冲她勾了勾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在他脸颊一侧旋了起来。 “今天带你吃点好的。” “……什么好吃的啊?”周岺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从他的脸上移不开。 “到了就知道了。” 周岢个高腿长,周岺个子矮,她发个呆的工夫,周岢已经走了老远了。她走在后面,路灯在他的右前方,昏黄的光线打下来,他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步步走到灯光下。 “在后面干嘛呢?快跟上来。”周岢半侧过身往后看,左手插在裤袋里,整个人站在灯光与阴影之间,明灭交织下,他半张侧脸也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高高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 周岺突然觉得他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 “非得我来拉着你?”他走到周岺身边,右手手指拽着她的袖子往前拖,左手依旧懒洋洋地插在裤袋里。 周岺给他赔笑脸,小声咕哝:“你走的太快了。” “行吧,那我就勉强照顾下你的小短腿儿。”周岢伸手拍她的头顶。 两个人经过那个路灯的时候,灯光闪了一下,周岺伸手遮了遮眼睛,尾音上扬,鼻子里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这个灯应该是老化了,经常闪来闪去,不怕的。”周岢以为她怕黑,这样安慰道。 “哦,我不怕啊,我都多大了哥?”周岺笑,拽着周岢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后,她悄悄回过头,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正很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周岢带着周岺来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烤肉店。虽然门面装潢不怎么样,但是因为味道好,历史久,很受周围居民欢迎,特别是遇到节假日,需要排号预约。 点餐的时候,周岺一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周岢。他知道点什么,也知道周岺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很自然地就把周岺的口味偏好禁忌都点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眼神?”周岢往两个杯子里各倒了一点热水,把杯子烫好后又分别倒满,把其中一个杯子推给周岺。 “当然是崇拜的眼神呀!”周岺眼睛圆圆的笑开了。 “少来,点个菜而已。”周岢喝了一口水,眼睛里却是笑意满满。 “我们家岢岢把我的喜好摸的一清二楚,我不该崇拜吗?” “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丫头!”周岢伸手去弹她的脑门儿,被她一缩头给躲了。 “唉,对了哥,你怎么有钱请我吃饭了呀?”周岺把脑袋慢慢往前移了点。 “去抢了个富婆的包。”周岢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哎呀认真的!” “唔,前一段时间不是一直很忙吗?做了个项目,稍微挣了点。”他把手靠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着周岺说。 “计算机吗?哇!哥你开始赚钱了!你好厉害啊!”周岺星星眼。 “行了行了,收起你的马屁。见不得你这个样子。” “哎呀哥,赚了第一桶金不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吗带我来吃饭干嘛?” “你装什么啊,是谁天天在我耳边念经说自己好想吃烤肉的?就差扒着我耳朵说了。” “哎呀,人家就随口一说嘛。” 分卷阅读28 周岺小声道。 周岢不理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肉夹起来开始烤。 “爸爸知道吗?”周岺又问。 “嗯,跟他打过电话了。今晚他加班,不回来。让我带着你来就好。” 不知道哪里触动到她了,周岺突然想起了08年的事。 “唉,哥。” “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当时08年奥运,那天爸不在家,然后我不知道怎么脑抽了,非要去看开幕式。” “你脑抽不是常规操作吗?”周岢给肉翻了个面。 “这能是重点吗?我脑……呸,我非要去看开幕式,然后你拗不过我,就带我去了。” “其实你也不知道怎么去,我记得你还走一路问一路,坐上5路公交车,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倒了两趟车,加起来也得两三个小时了吧,然后中间还下错站了,走了好久。” “你还知道啊,要来的是你,结果走路的时候嫌累的也是你。”周岢白了周岺一眼。 “那天一路上都挺热闹的,跟过年似的。结果到了北辰路那里,就被拦了下来。我记得当时挺多人的,大家都被堵在外面。好多武警啊什么的都在维持秩序。” “戒严嘛,当时不知道。”他漫不经心道。 “是啊,当时我还埋怨你怎么不看新闻呢?很失望地拉着你就要走,被你拦下来了。其实我记得的,那天在外面的人也很多,手里都拿着小红旗,脸上也都贴着五星红旗,空气里都是燥热和喜悦。” “我们在那里等着八点的到来,虽然没能进去看到开幕式,却在外面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簇一簇烟花炸开的场景。我记得咱们后来待了会就离开了,因为实在看不见任何东西了,然后就沿着路一路走,走到能坐车的地方,又倒了两次车,坐上了5路公交车。” “当时下车我们还去面馆吃面嘛,我还记得吃的是牛肉面,10块钱一碗。当时电视里正好在转播开幕式,正好是中国代表团入场,姚明站在最前面。我当时还埋怨你,跑了半天就看到了烟花和入场式,节目一个都没看到。” “可是哥,我怎么当时就顾着埋怨你了呢?你明明也很累呀……我太不懂事了……” “你这转折我可受不了啊,怎么还煽情上了呢?”周岢给她夹肉。 “你看,哥,我都没问过你喜不喜欢吃肉,我一直在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你对我的好……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孔含宵吃饭,他打了好多肉,他说你们男生都喜欢吃这个,我当时就一下子想到了你,你这么瘦,每次吃饭都把肉拣给我,我觉得我这个妹妹一点也不合格……” “你很认真地在做哥哥,可我却是一个不称职的妹妹……” 周岢伸手抽出纸巾往她脸上糊,有那么几秒,表情有些沉,转而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今天你哥我挣了钱,就开心,想带妹妹出来吃顿好的,这怎么还哭上了?大姑娘的,人家看到都要笑话你了啊。”他见她只哭不动,便伸手给她擦。动作轻柔又细致。 “你哥我吧,从小就饭量小,还爱挑食,你呢,别看这么瘦,从小就爱吃肉。那我疼我妹妹,少吃点肉怎么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就不吃肉呢?不差跟你这儿少一顿。” 他一边擦,周岺一边抽抽嗒嗒地哭,眼泪自来水儿似的往外涌。 “我说小祖宗,姑奶奶,这不知道的以为我是个伤了姑娘心的混小子呢。你给哥哥点面子,不要哭了好吗?啊?” “你看你这,我肉都烤糊了。怎么啊,还要你哥我像小时候一样给你呼噜呼噜毛?”说着,他的手真的要靠近她的肩膀。 “闭嘴。”周岺抽抽着打掉他松松垮垮的手。 “唉,这才对。讲实话看着你哭我心里又心疼又高兴呢,有种‘总算没养了一个白眼狼’和‘孩子大了懂事了’交织的感觉。不枉我给你喂了这么些年的肉。” “你怎么……有把|梯|子|……就爬呢?”周岺无语。 “可不是嘛……” 其实周岺没说的是,那场烟花带给她的感官震撼,不亚于小时候他第一次带自己看烟花点仙女棒的时刻,而这两次人生中最难忘的烟花,都是他带给自己的。 而周岢也没说,他听到她絮絮叨叨,可可爱爱的话语,其实内心并不是毫无触动。回顾他人生的十七年,很多时刻都是他们共同走过的。 一个单身男人在外地打拼,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无疑是艰难的。周善才当初没有抛下任何一个孩子,给了他们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好的教育和条件,周岢一直都很感激。当初三个人挤在十几平的小屋子里,度过了无数潮湿的日子,再到后来房子拆迁,举家搬到郊区,周岺和自己每天都要四点半起床坐第一班车赶地铁。 当时周岺晕车晕的厉害,下了公交车就猛吐,早上吃下的全部都吐没了最后吐酸水。最后在地铁上整个人靠在角落里病恹恹的。这些片段他都记得很清楚。他作为比周岺年长四岁的哥哥,每每想起来都很心疼。 他当时觉得自己很无能,一个大男人,让家里的宝贝受这样的苦。他知道周善才每天工作有多累,那一车车的海鲜、蔬菜最初 分卷阅读29 都是他一个人来搬,年纪轻轻就伤了肩膀和腰。可以说,是这些看得见的苦,让他觉得自己迫切地想要长大、变强。 他明白周善才的苦心,所以才选择一起保护家里这个妹妹,尽量让她过的好,也能一样享受一个家庭给予的女孩子该有的娇贵。所以他总是说,你要什么就跟哥说,哥给你买。你缺什么,跟哥说,哥给你。 他也想把自己家里的女孩子捧在掌心,好好呵护,让她快乐地无忧无虑地长大。 所幸,他们家的宝贝疙瘩是个心大扛得起的,把这些苦都碾碎,自己泡在水里加工成了不那么苦的水。 他永远记得,在他们搬去郊区的那个清晨,因为价位太高没有请搬家公司,周善才和自己骑车载着那些被单包成的行李还有锅碗瓢盆一趟一趟在两地之间跑的场景。 从天蒙蒙亮,到太阳慢慢升起;从街道上空无一人,到晨练的大爷大妈走上街道。他用眼睛看得一清二楚。那些或匆匆一瞥的,或好奇张望的,或厌恶的表情,他都收在眼底。 当时他就想,在这偌大的城市生存,真的好难。没有钱,在这个城市谁也活不下去。 所以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明白,只有学会迅速长大,才能保护好他想要保护的人。 第14章 周五运动会比赛当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各班级分布在跑道外围,分散而坐。而一班很幸运地分到了东边的大树底下的位置。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因此,在别的班用书用衣服去遮阳光的时候,在别的班挥洒着汗水给运动员加油助威的时候,一班这边格外清闲。 倒不是说一班不加油,也加油,只不过嗓门儿没人家大,加油的人也没人家多。人在干什么呢? 周岺发誓,在她之前十三年的人生当中,从来没有在运动会上做除了看书以外的事情。她觉得相比那些投身竞技热爱比赛友好同学的人而言,自己已经够另类了。而这次呢?因为认识了谭栩栩同学,她不仅要第一次上场比赛,居然还第一次在操场上几个人打起了斗地主。 而且孔含宵这厮还乐此不疲地为每个人配上了斗地主音效。 当周岺思考着要出什么牌的时候,他就说:“快点儿吧,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当周岺和谭栩栩联合起来赢了他的时候,他就说:“不要走!决战到天亮!” 当周岺发牌的时候,他就欠不喽嗖:“你是MM还是GG啊?” 谭栩栩实在是受不了他,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使劲打他。 “别打头,别打脸,还请女士给个面儿。”他嬉皮笑脸,用手虚虚地挡。 或许是他们动静太大,队伍前面和隔壁班老师聊的正开心的班主任张老师往这边瞥了几眼。 孔含宵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弯着腰做出消声的手势。像是一只受惊的鸡。 周岺和谭栩栩乐的不行。 “行了行了,再来一局,我要认真了。”孔含宵把纸牌收起来,熟练地洗牌,手指灵活穿插在一张张牌面中,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不玩了,我们去写加油条去。”谭栩栩笑眯眯地看着他,拉着周岺就要走。 “哎哎哎?”孔含宵一脸懵逼,“别啊!” 谭栩栩没理他,拽着周岺到一边找了个桌子,拿出纸笔,给周岺撕了几张。 少女粉。 “做什么?”周岺坐下后看着她。 “写啊,加油条。”谭栩栩已经提笔开始写了。 “给谁加油?” “想给谁给谁啊,咱班谁都行啊。”谭栩栩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她还真想不出来。班里人的名字她都没认明白呢。 “你给谁写呢?”她把头凑过去看,谭栩栩飞快地用胳膊一挡,然后一脸防备地盯着她。 “干嘛?” “看看你给谁写的啊。”周岺无语,护那么严实干什么,这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没给谁啊,就随便写写,你别看了,你快写你的吧。”说着,谭栩栩把身子一歪,整个人把纸挡的严严实实。 周岺偏了偏头,没说话。然后提笔写了几句。 两个人写完,跑到主席台去交纸条。谭栩栩神秘兮兮地把字条交给广播员,还不忘跟人嘱托一定要字字句句一字不差地清清楚楚地读下来,广播员一脸‘我懂得’的表情,冲谭栩栩眨了下眼睛。 周岺又一脸懵。然后就被谭栩栩拉走了。 她是快上跑到的时候,才听到谭栩栩那个字条的内容的。为什么她知道是谭栩栩写的呢? “初一一班谭栩栩来稿:徐翰文,你的汗水挥洒希望,浇灌着胜利的花朵开放。你的笑容飞扬在赛场,为班级争光数你最棒。跑吧,跑吧,在这广阔的赛场,你似骏马奔驰于疆场,弓箭待发在弦上。追吧,追吧,你比虎猛比豹强,永远驰骋在我心房。” 当时周岺在跑道上,突然觉得太阳好刺眼,把她眼睛都要亮瞎了,但这都比不上她心灵上为这段文字所受到的震撼来的强烈。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裁判老师远远地站在跑道外侧,举起了手,随后枪响 分卷阅读30 。 周岺低着头走回到自己班自己的座位的时候,谭栩栩正兴奋地拉着她,嘴里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地在说着什么,周岺却什么都没听到。 “你咋了?” 似是发现她的不对劲,她弯着腰把脸凑到周岺脸的下面,从下网上看她。 “我跑了倒数第二。”周岺对上她的眼睛。 “……”谭栩栩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没反应过来,又似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你不是跟着孔含宵我记得最后都跑的挺好了吗?”她挠挠自己的头发。 “是啊,我看错了终点。”周岺欲哭无泪。 “什么情况?靠,你不是问我了吗?我给你指了啊,过了主席台的弯道那里就是终点。” “是啊,你是指了,但是我以为是主席台。” 一丝凉风吹过,把两个人的头发梢吹了起来,又吹回到额头。 “……友谊第一……不是倒数第一也挺好了……” 当时枪声一响,周岺便应声而发跑了出去,她记得孔含宵提供的技巧,按照自己的节奏,加大摆臂,迈开步子,鼻子和嘴巴交替呼吸,跑到了正数第二的位置。 她当时觉得自己好在没有白白地每天下午放学被折磨得那么惨。 她看着前面的主席台,告诉自己,就是这里了,迈开步子,冲刺。 然后脚步慢慢地慢了下来。 她停了下来,正弯腰扶着腿喘气,突然听到身边噌噌噌接二连三的脚步声,她疑惑的抬头,然后就发现刚刚在她身后的那些女生正一个个经过她。 她当时心跳如雷,一下子就慌了,往前头一看,发现已经有五六个人在那里等着报成绩了。 最终不负谭栩栩最初的乌鸦嘴,确实没拿倒数第一。得了个小组倒数第二。 谭栩栩看着周岺一脸郁闷的样子,嘴巴都咧到太阳穴了。 “我是没想到你这么傻。你平时不挺机灵的吗?” 周岺不想理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拿出一本《哭泣的骆驼》默默地看。 谭栩栩看看书名,再看看周岺撇着嘴巴眼角下垂的神态,不觉笑得更加放肆,声音把孔含宵给招了过来。 “笑什么呢?”一双匀称修长的小腿映入眼帘。皮肤很白,所以腿上的毛发就愈发显眼,但并不浓密,布着细细的汗珠。有一种独独属于男孩子的朝气扑面而来。 “你的徒弟没给你拿倒数第一。”谭栩栩拍拍他的手臂。 “那敢情好。”孔含宵拿着一瓶农夫山泉往嘴里倒,因为动作太猛,一些水珠从嘴角溢出他也毫不在意,用手背大大咧咧地抹了。 “也没拿第一。”谭栩栩又说。 “哦,我也没期望她拿第一,里面有两三个是校队儿的。”他把水喝尽,拧上瓶盖。 “也不是前三。”谭栩栩的笑已经快憋不住了。 “有屁快放。”孔含宵用空瓶子轻轻地拍谭栩栩的头。 “倒数第二。” 周岺的声音响起。 场面静默了几秒,然后就听见啪啪啪的掌声响起。 周岺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什么眼神啊这是,我的掌声难道不够真诚吗?”他大剌剌地坐到地上,运动背心贴着胸膛,短袖被卷起来到肩胛骨的位置,甚至脖子还淌着汗珠,在太阳的照射下,一颗颗落到锁骨里,像是一颗颗珍珠。 “我看错终点了。”周岺还是看着他。 “我猜到了。”接过谭栩栩递过来的纸巾,他懒洋洋道。 “我就说嘛,跟我练这么久,怎么能倒二呢?一看就是有特殊情况。唉,千算万算没想到你这么傻啊?”他一边擦汗,一边说话,眼睛不看着她,却时不时地扫一眼她。 “对不起。”周岺说。 “说这个就见外了啊,再说了,你对不起我干什么呢?重在参与嘛。就算你非要道歉,看你训练那么认真的份上,那我就只好原谅你嘛。” 他抽过她手里的书,噗一声笑了:“哭泣的骆驼?啧,还挺应景。” “才不是。”周岺小声回答。 他不以为意地扬了下眉毛,书却没有放回到周岺手里。 “借我看几天?”他看着她的眼睛,嘴角微翘。 “等我先看完,我借给你。” “好嘞。”他说完,把书放到周岺手里,转过头使劲拍了一下一边吃橘子的谭栩栩。 谭栩栩给他拍的差点噎住,死命咳嗽:“神经啊你,干嘛?” “你写的什么东西啊?人家加油稿写的什么?你写的什么?你居然不给我加油去给那个弱不禁风的男的加油?” “什么什么啊?人家徐翰文怎么弱不禁风了?你还小白脸子呢?” “哦,我小白脸子是吧?那要不要我把徐翰文给你喊过来给你表……” “你——不——想——活——了——吗——孔含宵!”谭栩栩趁他摇头晃脑的时候,一把揪住他杂草一样的头发。 “快来帮我!周岺!”谭栩栩歪着头一只手抓着孔含宵的头发,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两只脚从侧面抵着孔含宵的脚,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喊道。 周 分卷阅读31 岺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笑出了酒窝。 她好像知道了关于谭栩栩的一个不算秘密了的秘密。 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抬起头看着孔含宵说“我看错了终点”的时候,那濡湿了的睫毛,下垂的眼角,红了的眼圈,和眼底快要涌出的泪水,也打湿了他的心。 她没有想过,她是否也在成为别人的秘密。 运动会结束,一班取得了总分年级第三名的成绩,在二十多个班级里算是不错的名次。孔含宵一边感叹自己长这么大,这真是待过的最拉跨的班级,一边被谭栩栩薅着头发教训。 因为恰好是周五,又天色尚早,孔含宵建议几个人一起去聚餐庆祝一下。谭栩栩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也不薅头发了,立马点头答应,催着他去找地方预约。 周岺有点犹豫,她不知道今天周善才回不回来,也不知道周岢在不在家。 这边谭栩栩已经给家里打完电话了,看到周岺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臂问她怎么了。 “我应该去不了。”周岺握着手机。 “别啊,我们一起去呢,岺岺你就一起来嘛。”她拉着周岺的手臂摇啊摇,晃啊晃。 “我……” “哎呀,你打个电话问问嘛,你爸会同意的。” 周岺犹豫了一下,给周善才打了电话。 周善才接的倒挺快,语气有点意外。 “怎么了闺女?” “爸,我今天不是运动会吗,然后现在结束了,同学们要一起去聚餐,我想问问你……” “行啊,去吧,早点回来就行。”周善才在电话里听着很开心。 “那你跟我哥说一声?” “行,我忙完就跟你哥说。对啦,你钱够不够啊?” “够的够的。”周岺连忙道。 “够就行,不要省,在外面玩就要开心,不要想那么多,知道吗?” “知道了,爸。谢谢你。”周岺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暖暖的,又有点麻麻的。 “傻丫头。记得早点回家。” “知道了爸。你也注意安全。” “爸安全的很,别瞎操心,就这样吧,挂了啊。” 挂了电话,周岺久久没有回过神。一方面是没想到周善才这么好说话就答应了,另一方面是话里话外周善才满满的爱意。 可她认真地又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是愧疚。因为似乎从小到大,周善才对自己都是那么地宽容又理解,从来没有让她难过,也没有让她难堪过。 她觉得她打电话前无端的忐忑和不确定,简直是对他一片爱意的折辱。 谭栩栩过来问周岺怎么样,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冲她笑了笑,点点头。 第15章 参加聚餐的大概十几个人,除了周岺谭栩栩孔含宵三人,还有班长、体委、和几个班干部。 一行人都是学生,也没有选什么高级餐厅大饭店,很接地气地去了学校旁边的必胜客。 点餐的时候,谭栩栩问周岺吃什么,周岺接过她手中厚厚的一大本,象征性地翻了几下,并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就跟你一样吧。” “你跟她一样?那你肯定吃不完。她那食量……”孔含宵故意欲言又止,点到为止,大家听了他的话,都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孔含宵你是不是没完了!”谭栩栩低声道,脸颊有点红,耳朵也染上了些许粉色。 “我错了我错了。”他连忙作揖道歉,脸上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没有半分诚意。 食物上来,孔含宵却伸手制止了要下嘴的众人。 “哎哎哎,慢着,干吃多没意思,我们玩点有意思的。”说着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生生地把一双魅惑大眼儿转出了猥琐眯缝眼儿的效果。 “有屁……有什么快说!”谭栩栩瞪着他。 “咱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转这个可乐瓶子,口朝谁,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一听这个,大家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纷纷点头。 于是第一轮就这样开始了,孔含宵率先转瓶子。 众人屏息以待。瓶子就这样慢悠悠地停了下来,瓶口指向谭栩栩。 孔含宵突然爆发出一声笑,朝着一旁僵住的谭栩栩眨了眨眼睛。 “咳。”他清了清嗓子。 “你喜欢的……” 他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吐出,让周岺想到了雨林里蛰伏在树枝上缓缓向猎物移动的蛇。 她看到谭栩栩的手正不知所措地放在桌子下面,死命抠指甲。偏偏孔含宵的眼睛还似有若无的在她和另一个人的脸上左右扫视。 大家一脸看戏的表情,就连谭栩栩旁边的人也一无所觉地跟着憨笑。 “你喜欢的歌是什么?”孔含宵抿着嘴笑,下巴皱在一起。 周岺看到谭栩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是松了一口气,垂下眼睛想了一下,很平静的说:“love story。”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岺觉得谭栩栩似乎有点失落。 她眼睛在她和旁边淡笑的徐翰文身上看了几秒,却又没看出什么东西。b 分卷阅读32 r 游戏进行了几轮,周岺只被指到过一次。 是文艺委员,一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她问周岺,有没有喜欢的人。 周岺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女孩子似乎有点不相信,但也不好再问什么,便耸耸肩把瓶子递了过来。 其实她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因为她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也没什么特别难以启齿的秘密,让她说真心话她自然是觉得没什么压力的。大冒险虽然对于她来说需要点脸皮,但是以刚才一路观望的情况看,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 她低着头,默默地喝着可乐,心里想着周善才究竟有没有告诉周岢自己晚点回家这件事。想来想去她有点不放心,正准备亲自给周岢发个短信,孔含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了。 “周岺,你跟这儿发什么呆呐?抬头!” 她一抬头,就看到可乐瓶口正好冲着自己。 “我选真心话。”她说。 “那我问你。”孔含宵坐在她旁边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假如有一天一个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离你而去,你会难过和害怕吗?” 周岺皱了皱眉毛,她偏过头想了几秒。 “我会难过,但也许不会太久。我不害怕。” 这样的回答倒是有点出乎众人预料。 谭栩栩抱着可乐罐,一脸不解:“为什么呀?” “因为我知道,出了任何事情,我的家人都会在我身边陪着我,安慰我。”她说完,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了当时徐珍出事,自己一个人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后来是周岢过来坐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摸着她的头发陪着她坐了很久很久。还有后来徐珍去世,自己后知后觉发现妈妈不在了,每天晚上哭闹睡不着觉,周老太太和周老爷子根本不管她,只有周岢每天晚上陪着她,拍着她的背,给她讲故事讲道理,给她唱那些在他看来很蠢很蠢,每次放学看到她在看都会嘲讽几句的动画片的片头曲。她是不知道,即使他说着讨厌,出口嘲讽,却也有关注,在默默记下来。 她就是相信啊。 她就是相信,哪怕到什么时候,周岢都能护她到最后。 一顿饭吃完到了下午五点半,一群人又嚷嚷着要去K歌。周岺犹豫着会不会太晚,却一转眼已经被谭栩栩拉上了出租车。 谭栩栩家里条件不错,因而向来花钱大手。一伙人分了三辆出租车,九、十来个人,几百块的打车费她一个人全出了。 到了KTV,一行人开了一间中包。 周岺长到十几岁,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在她看来,这种地方总是与一些边缘的不堪的东西相联,她对这些地方的了解仅限于影视作品和一些故事里的描述。当她实实在在地双脚站在里面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兴奋在的。 在谭栩栩和孔含宵又要争着付钱的时候,她开口说不如几个人平分AA。剩下的几个同学也纷纷点头附和。本来就是一群人出来玩,大家也不想只让他们两个花钱。 KTV里面有好几层,周岺他们在二层。服务人员带着他们一行人上楼,走廊里四周都是镜子,在暖黄色的灯光照射下显得金碧辉煌,一派恢弘。 服务员带着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包厢,拿出钥匙开了门,又打开灯,把空调开关和一些注意事项交代完毕就离开了。 一群人坐下,都有点扭捏,没有人点歌。屏幕上一遍遍滚动播放着《拒绝黄赌毒》。 “别这么生分啊都,想唱什么点啊,咱们买了两个小时呢!”孔含宵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 “说半天,你先来啊!”谭栩栩杠道。 “我来行啊,没在怕的,我唱完你唱。”他一脸吊儿郎当,站起来到前面点歌。 “那我就唱一首,爱我别走吧。”他懒洋洋道。 吉他的前奏已经响起,他拍拍话筒开了口。 灯光很暗,几束彩灯投到他的脸上,把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暗色里。 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 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再给我一点温柔。 他的声音是清澈的,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清爽,到了高音也会用技巧滑过去,整首歌唱的流畅随性,一点也没有歌词里的祈求和卑微。 他唱完最后一句,径直打破了沉静神情的氛围,立刻把话筒递给谭栩栩。 “来,该您了。” 谭栩栩不想理他,拿着话筒就坐着唱。 她点了一首孙燕姿的天黑黑。 听到她唱歌的声音,周岺其实有点惊讶。更让她惊讶的,是歌声里的情绪和力量感。 她唱“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她唱“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她唱“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 虽然周岺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但是那种有点痛有点酸涩的感觉,立刻就奔涌到了她的身体里,淹没了她。让她鼻酸。 那个时候,她不知怎么地突然想到了周岢,一句话就那么横冲直撞毫无征兆地跳进了她的脑海。 “任何人,当你第一次见面便感受到了离别的隐痛之时,你必是爱上了他。” 可她,怎么会呢? 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自己 分卷阅读33 也全然没有经历过那种心路历程,更多的时候她是坦荡的,是毫无保留的。她的身边就连朋友都少之又少,更遑论异性。 而周岢对于她而言似乎又太过熟悉,熟悉到好像有时候自己都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他就在那里了。而这份熟悉日积月累,最终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必然。 周岺的确对他很是依恋,可是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写好结局的惯性,还是早已埋好的隐线。 她的视线穿过明暗交错的茶几,穿过拿着话筒唱歌的文艺委员,落到了谭栩栩身上。 她在笑,眼睛看着她旁边的体育委员,徐翰文。他们也许在交谈什么,也许没有。但是两个人都很开心。 谭栩栩的脸上多了些女孩子不易察觉的羞涩,眼神不时地看向徐翰文,然而却又碰到又离开。 很显然地,谭栩栩是喜欢徐翰文的。 她的喜欢,小心翼翼却又明目张胆。她的喜欢,明明白白却又不敢坦荡。 周岺看《before sunrise》的时候,有一幕是女主角在说话,男主角看见她的头发滑到了脸颊,想要抬手帮她撩到耳后,但是手停到半空并没有落下,犹豫的时候,女主角很不在意地自己把头发别到了耳后。 那个时候她想到了塞林格那句脍炙人口的情书:莱斯特小姐,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而这句话在第二部《before sunset》的时候更加让人印象深刻。两个久别重逢的人,一场没有如约的赴约。当她说她一团糟的九年生活,没有如意的感情生活,只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在车上她又哭又笑,绝望而无力。男主角难过颓唐地坐在她的旁边,当她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发,却也只无奈地停在半空中,试探着却不敢触碰。 周岺看这部片子的时候还很小,却将这些细节记了那么久。就像小时候背了那么多古诗,其实并不懂它的涵义,只是背。可是到了人生中某个节点,或许只是走在路上,或许只是在扫地。却突然,有一句诗蹦到了你的脑海中,这一次你懂得了它的含义。 仿佛冥冥之中,很多道理都会慢慢明白。它只是在小时候的某个午后,被你收藏进了脑海之中,在阁楼里永不见天日。可是你总会再次和它相遇,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会载着灰尘,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你面前,为你指点迷津,为你找寻方向。 她觉得她好像明白了一些,却又不甚明了。只是突然觉得心脏满溢,有一种奇怪的肿胀酸涩感。 众人起哄,叫她唱一首。她摇摇头,说自己不会。 谭栩栩坐到她旁边径直将话筒交给她:“会什么唱什么啦,又不会笑话你。” 周岺想了想,到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唱歌开心的。实在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扭捏,扫了大家的兴。 “那好吧。”她走到前面,点了一首老歌。 钢琴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紧接着是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不像原版那么浑厚,却饱含着破碎的感情。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让它淡淡的来让它好好的去到如今 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整个包厢被一种难言的静谧所笼罩。她有点不好意思,把话筒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歌呀?”谭栩栩问。 “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 “蔡琴我知道,我妈很喜欢她。”说完,谭栩栩看着周岺笑了起来,“我没其他意思啊。” “我知道。”她点头。 “怎么听这么老的歌呢?”孔含宵问。 “小时候跟我哥一起听的,我妈很喜欢蔡琴。”她这么答,低下头倒了杯水。睫毛轻轻垂着,看不明了眼下的情绪。 周岺坐了一会,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快到了离开的时候。 她起身,出去上厕所。 当她自己走的时候,走廊里便越发显得曲曲折折,全是房间和镜子。 顺着指示牌,她找到了厕所。 洗完手出了厕所,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周岢发短信问问他吃完饭了没有,自己马上要回家了。 正在她低着头开始编辑短信的时候,一只手将她拦住了。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剪得贴肉,手背上是突起的细细的青筋。 第16章 在周岺看到这双手的当下,便立刻认出了它的主人。只是她更加惊讶的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既感到意外,又有点高兴。 于是她笑着抬起头。 却看到了周岢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哥。”她先叫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他鼻子里嗯了一声,皱着眉看着她。 “哦……同学一块出来的。爸没跟你说吗?”她的眼睛很亮,一直看着他笑,“我刚刚想跟你打个电话呢,这下好啦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哦对了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厕所和走廊之间有一盏很亮的灯,她 分卷阅读34 抬起头看他的时候,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发黄。 “哥,你喝酒了吗?”她紧接着问,走上前要嗅他的味道。 “嗯,有点事,解决了。正要回家。”他身子向后撤了撤,用手臂隔开她的脸,轻轻把她身子扶正。 他之前在一个编程比赛拿了奖,被一个中小企业看中,破格签了他。其实比赛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这个企业找他也是两三周前的事情,他一直没有跟家里说。 他自小不是一个喜欢把结果说在前的人。不把事情办成、办好,他绝不会大肆张扬。不论是小时候班上考试,还是参加各种竞赛,他从来没有一开始就许下自己要拿什么名次的习惯。即使他心里面有九成把握。 “回家吗?”他插着兜,仍旧板着脸不看她。 周岺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睫垂下后到眼下化成的淡淡的阴影,随着走廊里灯光的转动而浮沉跳动。 有一秒,她听到了自己上下的心跳。 “回家的。”她很快接话,“我去跟同学说。”说着便往回走。 她看到周岢脸色沉着,心里直打鼓。一心只想快点跟谭栩栩他们道别,然后赶快回家。却不想,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和记忆力。 “房间号多少?” 在被周岺带着饶了快五分钟后,周岢终于忍不住发问。 “好像是……216……”她讪笑。 周岢看了眼旁边包厢的房间号,径直往回走。 “这边是203,你走错方向了。” 周岺心里给自己翻了个大白眼,赶忙跟上他的脚步。 很快,周岢便给周岺带到了216。 他靠在门边,示意周岺开门。 周岺打开门,徐翰文正在和谭栩栩对唱。两个人都有点扭捏害羞,台下的人却疯狂起哄,一开门声音便立刻涌了出来,直冲脑门。 周岺进来后,看了眼门口,周岢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是在门口站着定睛朝里面看了几秒,然后身子一闪,靠在了外面的墙壁上。 周岺没有关门,就那么开着,然后找到了孔含宵,说自己要回家了。 孔含宵一听,抬手看了看时间,点点头说好,我们这就走。 “不不,我自己走就行。”周岺摆手。 “自己?这哪儿成啊?一女孩儿怎么能自己回去,这天都黑了。”说着孔含宵就去前面把音乐按停了。 这下谭栩栩便看到了开着的门,和门口一道若有似无的人影。再一看,便看到了正跟孔含宵说话的周岺。 “怎么了怎么了?”她走过来。 “周岺要回家。”孔含宵说。 “嗨,可不是嘛?也快倒点儿了。那走吧。”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说着就要拿包。 “周岺说她自己走。” “我自己走。” 孔含宵和周岺同时说。 “这怎么成啊?”谭栩栩睁大了眼睛,“我可是很有责任心的,怎么能让你自己回家?” “不是,有人接我。”周岺说着,看了看门口。 谭栩栩早就看到了门口有个人影,周岺一说,她就想往门外冲。 于是一帮人就这么出现在了正靠着墙闭着眼,单手摁着太阳穴的周岢的面前。 谭栩栩看到周岢立刻把周岺拉到一边。 “这是谁?” 她语速极快,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讲话变得很有节奏感,一跳一跳的。 “……我哥。” “我不信。”她迅速否决。 “是你男朋友吧?大学生儿?哪个大学的啊?” 周岺真想问问他,是不是跟小区居委会大妈很熟悉。这刨根问底儿接连抛出问题的能耐,真不像一个初中生。 “真是我哥。”她无奈道。 谭栩栩还是似信非信。她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周岢。 “嗬,一点也不像啊。” 周岺不理她,走到周岢旁边。 周岢一睁眼,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一排初中生,以为自己喝酒喝晕菜了。看到周岺朝自己这里走来,他才如梦清醒一般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这是我哥,周岢。他恰好在这附近,我跟他一起回家。”周岺向大家解释。 “你们好。”周岢点点头。 孔含宵倒没再说什么了,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周岢打量他。 不是那种无礼的,而是那种有点侵略性和攻击性的。 周岢对他有点印象。 上次在校门口接周岺的时候,就是他跟着周岺一起走出校门的。周岢当时看着他们两个一路走过来,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侧身走到门口偏一点的位置去等周岺。 他记得当时周岺跑向自己的时候,这个男生一直在往这边看。 什么心思,都是男生,他自然是懂的。 然而看着如今这个男生这样警惕而又略带挑衅的眼神,他其实挺摸不着头脑的。 不过他向来不太怕这种。 所以他也看了回去。 谭栩栩脸色狐疑,一会看看周岺,一会看看周岢,一会看看孔含宵。 其实孔含宵已经算是很高了,可是对面的周岢仍然比他将近高了小 分卷阅读35 半头。 “周岺哥哥您好,我是她的同桌谭栩栩。既然您来接她,那我们就放心啦。刚才她说一个人回去,我还担心了半天呢。” 谭栩栩走到两个人中间,默默地把孔含宵隔开了,冲着周岢笑道。 “你好。我常听岺岺提起你,岺岺可能有点内向,希望你能多担待一些。”他冲谭栩栩微笑。 “好说好说。”谭栩栩摸了摸鼻子,“那行,那你们就先走吧,我们一会也收拾下东西准备走了。” “好。那再见。”他冲他们摆摆手,拿过周岺手里的包,转身带着她离开。 谭栩栩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在楼口消失,转身白了孔含宵一眼。 “你那么看人干嘛?又不是你情敌,人家哥哥你都提防?” 孔含宵没说话,径直进包厢收拾东西。 周岺跟着周岢下楼,一路走到公交车站。 “还好哥你也在,不然我恐怕要打车回家,你不知道,从学校到这里都要五十多块钱。”她吐了吐舌头。 周岢没说话。他看起来很疲惫。 于是周岺也住嘴了。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悄悄看他。 其实今天周岢确实喝了不少酒。说是签合同,签完合同几个人又提议去唱歌。三四个人点了好几扎啤酒。 他一直算不上能喝的人,在家里除了逢年过节陪着周善才小抿几杯,平时是不会沾酒的。 他几杯下肚,眼前其实已经有点飘,盯着酒桌不说话。 签他的人,他的上级,看着他就笑了。 “小伙子不能喝啊,以后喝酒的场合多了,得练。”说着又满上一杯。 他皱着眉把酒喝下,看着抱着陪唱小姐乱摸的男人们,突然觉得很无趣。 好不容易把人都送上车,他回去取东西,正要下楼,便看到了在走廊乱窜的周岺。 他知道自己喝了酒,有可能只是眼花。毕竟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而且周岺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下意识的,他把这里跟周岺划清了界限,特别是今天见到了那些纷乱不堪的场景,让他觉得彻底对这种场合没了好感。 可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看清了那女孩的侧脸。的确是周岺。 在厕所门口等着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很气。甚至周岺出来后,看到她用那么轻松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他还是生气的。 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她还是一个小孩子,而小孩子是不该出现在这样混乱的场合的。 或许是今晚让他见识了成人世界的繁杂,或许他心里明白他注定要成为繁杂其中的一个,他的内心有所震动,所以在看到周岺出现在那里才会那样无法接受。 可当他坐在车上,看到周岺用余光一直看他的时候,他又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了。周岺并不是小孩子了,她也会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圈子。这些事情是不能够干预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叮嘱她警惕。 所以他转过头,叹了口气,轻轻摸周岺的头。 “以后去这种娱乐场所,一定要小心。”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应该如何措辞。 “毕竟这里面什么人都有,我不阻止你去,但是希望你能够知道哪里是绝对安全的,哪里是潜藏着危险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岺点点头,借着车窗外漏进来的点点光亮偷偷看周岢。 “咱爸工作忙,平时家都不常回,我是哥哥,自然管你。你不要觉得我烦。”他又补充,没有看周岺,冷峻的侧脸印在车窗上,和玻璃洇起的雾珠一齐随着车辆行驶而颠簸着模糊着。 从那一天开始,周岢变得真正地忙了起来。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不回家。 周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两个人能碰面的机会变得很少很少。仅有的联系变成了偶尔的电话。 有一个预感一直在她心头盘旋,但是她始终不想确认。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周岺也从初一升入了初二。 大概初二学期过半的时候,谭栩栩不再吝于谈论徐翰文。虽然提到他的名字她还是会变得异常羞涩,可因为周岺知道了这个秘密,让她可以随时将自己的心情与她分享。 更多羞于提及他的名字的时候,她就称呼徐翰文为“大怡宝”。 周岺被这个奇怪的名字逗乐了,遂问她有什么渊源。 只见谭栩栩支支吾吾半天,将她拉到一边。 “其实我自己觉得挺奇怪的。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暑假,我提前到校参加一个训练班。早上吃完饭没什么人,去小卖部买零食。然后就看到他一个人拎着一桶大怡宝从小卖部出来。当时我没什么感觉,就觉得这人挺白的。后来我又陆陆续续好几次见到他提着水从那里出来,几乎每天我都能见到他。可能我也挺闲吧,我就开始注意到他,观察他。然后我发现他每天早上吃完饭和晚上吃完饭都会去小卖部买一桶。慢慢地,不由自主地我就总想关注他。整个暑假吧,我每天吃完饭就期待着能见到他。” “但是说到底,因为这个就喜欢他很扯啊。我本来以为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了。随着暑假结束我也开始淡忘了。可是当我进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坐在那里。 分卷阅读36 那种熟悉的感觉突然就回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会坐在你旁边吗?当然不是因为你看起来很乖啊,是因为当时他就坐在你身后啊。” “我第一面见你就跟你说我的生日血型事无巨细就差把我家底交代出来,也不是一时的人来疯上头,是因为我想说给他听。” “就,真的挺奇怪吧。莫名其妙的好感,莫名其妙的表现欲。” “后来在班里慢慢接触,我发现他真的很腼腆很温柔,学习也很踏实。可能我天生好动,大大咧咧惯了,这种跟我相反的男孩子就是很吸引我吧。他被推举当体育委员我看他好像觉得挺苦恼的。但是最后还是接受了。嗨呀,他那么一小白脸子,一看就不是当体委的料嘛。” “所以当时运动会报名,你拖着我举手也是帮他解围咯?”周岺斜着眼看她。 谭栩栩脸红了一下:“是呗。” 周岺伸出手轻轻往她肩膀上打了一下。 她以为谭栩栩会因为什么的理由才喜欢徐翰文,没有想到是这样一场奇怪的相遇。 可是大概感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她小时候看电视剧的时候也时常在想,为什么男女主角总是要爱的死去活来。而他们的爱情发生的理由也是那么千奇百怪。可能是一场误会,可能是一次意外,也可能仅仅是外貌的吸引。 她现在渐渐的能够明白这些情绪。原谅她只能称之为情绪。她总觉得,最初就将其称为爱不合时宜。就如同谭栩栩因为偶然的相遇,一桶令人啼笑皆非的大怡宝而对徐翰文有了好感。是这种名为好感的情绪,引导着她慢慢地从一种朦胧的感觉,过渡到喜欢。 可若问她什么称得上爱,那或许要再深刻些,再浓烈些。 在她看来,爱是神圣高不可攀的,甚至她隐隐觉得,爱是不易得到的。可偏偏爱又是能够释放出最大的能量的。 周岺其实有点羡慕谭栩栩。 她喜欢徐翰文,可以因为他今天跟她说了几句话,冲她微笑,给她耐心讲题而兴奋一整天。就连偶尔发作业,两个人的作业本挨在一起。上课老师提问,一前一后提问他们两个人,都能让她窃笑许久。而假如她看到徐翰文给别的女孩讲题,说了几句话,那些喜悦便片刻不肯多留地轻易消失了。 在喜欢这种情绪里,似乎风吹草动就能令她欢喜令她忧。 周岺是有点羡慕,又有点排斥。 她搞不明白,真正陷入其中的自己算不算真正的自己。为了一个人的喜悦而喜悦,忧愁而忧愁。 她既好奇又恐惧。 第17章 周岺承认,她试探过。 就好像下水的时候你会本能地用脚尖去试试水温,有一个疑问横亘在她心中,像是一罐冒着气泡的汽水,每一个肯定的猜想都会让这些泡泡上浮跳跃,而每一个否定的答案则会让它们瞬间破裂归于死寂。 周岢回来的时候越来越晚,回来的次数也渐渐变少。所以她笨拙幼稚的试探显得明显又莽撞。 她故意在自己洗澡的时候喊他,让他给自己拿贴身衣服。当她站在磨砂门后听到他走路时脱鞋和地面轻轻摩擦的声音的那一刻,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仿佛喉咙里有一颗鸡蛋。 可是他停在那里,高瘦的剪影映在门上,用淡淡的嗓音告诉她,衣服他放在凳子上了。 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跳还未完全平复下去,咚咚咚的律动声仍在耳畔回响着,扑面而来的羞耻感却已经将她淹没。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隔空抽了一巴掌,掌印还未浮现,火辣辣的痛感已将她包围。 她推断不出什么,况且她有着极强的自尊心,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始终无法再做出同样的事情。 大概是有一次的吧。 她无心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没有带雨伞,一路跑回了家。到了家打开门把鞋子袜子蹬掉后就跑到自己屋里脱衣服。 湿衣服落在地板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昨夜把衣服洗了在阳台上晾着。 大概是屋子里没有开灯的缘故,她以为家里没有人。 所以她只穿着内衣就跑到了阳台上。 她拿着晾衣杆杵了半天,也没把衣服顶下来。 就在她垫着脚尖准备最后尝试一次的时候,‘啪’的一声,屋子亮了。 她一脸错愕地转过头,却看到同样错愕的周岢。 一室的灯火通明下,周岢看到她睁着一双纯洁无措的鹿眼正望着自己,一双属于少女的修长匀称腿□□裸地暴露在灯光下,平白地刺眼。 同样刺眼的,还有她单薄的肩膀,细瘦的胳膊,以及,已经勾勒起身形的腰线。 他听到了自己胸腔内如鼓鸣般的轰响,翻江倒海的情绪莫名将他包裹。 他一只手拿着鞋刷,另一只手还提着她刚刚脱下的鞋袜。 两个人就那么僵在那里谁也没有动。 最后还是他先反应了过来,自己背过身提着鞋子一言不发地去了厕所。 周岺是无措的,返过神的时候又是有所期许的,直到他沉默地背过身,直到他 分卷阅读37 走进了厕所,即使他的手里就提着自己的鞋子,也不能再带给她任何安慰。 她觉得自己有点冷,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的小腿,腾腾腾地跑回了自己屋里,连衣服也没有拿。 这些试探在周岺看来无疑都是失败的,转过头她便放弃了,去纠结那些是是非非的问题了。 真正被留下来破局的,是周岢。 他揣着一份隐秘的心思,生出了一点犹疑的猜测,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慎重地咽下这注定无望的心事。 其实周岺早就有预感了。 这种预感伴随着周岢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愈发强烈。 周善才现在不必工作到深更半夜,每天十一点左右就能回家。反倒是周岢,从三天回一次家,到一周回一次。 到现在,他提着行李敲门,来跟她道别。 他说他有了工作,做项目很忙,还要兼顾学业,实在很不方便,所以在外面跟人合租了一间房子。 一个无可撼动的理由。 周岺看着他站在帘子另一侧,行李在他的脚边,和他一齐静默着。 隔着厚厚的帘子,周岢站了一会。帘子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知道他让她伤心了。 可这件事情无论怎么做,都只有伤心的份儿。 有些事情,他很清楚,只能摁灭在泥土里,永不见天日。 “你平时自己在家的时候要注意安全,把门锁好,等爸回家。他有钥匙。” “学习上面再多用心,但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还有……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又怕说太多连自己都会失去迈步离开的勇气。 最后只是站了一会,终究没有掀开那道帘子。他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听着他关上屋门,最后关上防盗门,周岺缩在被子里面始终不肯出来。 她长大后其实很少哭,能让她难过的人和事很少很少。她也知道自己一直被保护的很好很好。 从小她都生活在一个温柔的环境里,爸爸妈妈很爱她,哥哥也总是护着她。即使离开家乡来到北京,一家人过着艰难辛苦的生活,她也没有哭闹过伤心过。 从小到大受到的保护和教育让她不再会轻易掉眼泪,渐渐地,在外面即使被人欺侮,也不会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又哭又闹。 她知道周善才很忙,也知道周岢只是比自己大几岁,所以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跟他们说,更多时候被问及也是只拣着那些有趣开心的事情说。 就是这长久以来由内里长出的藤蔓,最终竟把她的感官也挡住了。现在她想哭,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能一个人在黑暗中被钻心的苦痛折磨。 因为从小到大,她学会的只有忍耐,没有放肆。 连谭栩栩也看出来了周岺最近的心不在焉。下了数学课,她拉着周岺到操场上。 “你最近怎么看起来这么丧啊?”她拉着周岺到健身器材那里找了一个跷跷板坐下。 “没什么。”周岺坐下,低着头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哎,好姐妹儿可不是这么做的啊。我都把大怡宝的事情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心事要瞒着姐妹儿?”谭栩栩使劲一压,把周岺给翘了起来。 周岺吓了一跳。 “你先放我下来!” “那你说嘛?” “我说,我告诉你。” “所以就是,你哥搬出去了让你觉得很难过?”谭栩栩听周岺讲完总结道。 “嗯。” “这有什么可难过的啊?他早晚搬出去嘛。这样你都受不了,那他以后带着女朋友回来,你是不是就不见他了啊?”谭栩栩跳下跷跷板,走到单杠下面。 “我哥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们俩从小就一起长大,他突然离开我觉得好像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周岺追过去,也走到单杠下面。 “没你说那么严重。你只是习惯了他在你身边而已。”谭栩栩跳着扒到单杠上。 “是吗?” “是啊。你只是长久以来的占有欲作祟罢了。” 周岺若有所思。 是占有欲吗?因为一直以来习惯了享受周岢对自己的好,所以一下子不能接受他的离开?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觉得自己很自私。的确是她不该这样。 可是隐隐约约她又觉得有种说不上的不对劲。 于是周岺开始把自己因为周岢离开的一系列难过失落的心情都归结为自己的不习惯和占有欲。 时间已经到了深冬,学校英语组开展了综合实践活动课。全班分为10个小组,从英语歌曲演唱和诗歌朗诵中二选一。 周岺平时英文歌听的很少,想选诗歌朗诵,最后却被谭栩栩拉到了歌唱组。 “那你唱什么?”周岺撑着脑袋问她。 整个教室都乱哄哄的在组队,只有她们俩人坐在座位上一脸佛。 “没想好。” “没想好你把我拉过来。”周岺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徐翰文他们也唱歌吗?” 看着满眼都是徐翰文的谭栩栩,周岺实在是无语了。 分卷阅读38 “那他们唱什么?”她随口问。 “不知道,好像是西城男孩?怪老的歌,不知道谁选的。” 周岺刚想说话,孔含宵走了过来。 “你们唱啥啊?”谭栩栩问他。 “西城男孩的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这么老的歌?谁选的啊?你?” “当然不是我,是徐翰文。”孔含宵一脸坏笑。 “哦……西城男孩好,你们不都正好西城区的吗?”谭栩栩憋了半天,硬是挤出来一句。 “谁跟你说我是西城的?我东城好不?谁西城的?还有谁西城?”孔含宵逗她。 谭栩栩:“滚粗。” “你们唱什么?”孔含宵坐到周岺对面问。 周岺摇头。 “我们唱love story!”谭栩栩恨道。 “你怎么光顾着自己呀,人周岺会吗你就说你唱。”孔含宵皱眉。 “我可以教她。你一边儿去,看你就烦。” 孔含宵摸了摸鼻子,手指在周岺桌子上磕了磕:“有啥困难可以找我。” 周岺愣了一下,点点头。 实在是,刚才他的那个动作,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周岢。 他也很喜欢在她发呆的时候用手指骨磕几下桌子,或者敲她的脑袋。 “你不开心吗?”孔含宵看着她。 周岺摇摇头,才发现两个人靠得很近。自己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睫毛。 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没什么。我没什么唱英文歌的经验。”她看向一旁去跟徐翰文聊天的谭栩栩。 “她这个人,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你不要在意。如果有什么困难,我是不介意你来麻烦我的。”孔含宵冲她眨了眨眼睛。 “栩栩说你们是小学同桌?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那哪是很久,是相当久啊。我俩幼儿园都是一个。”他凑近到周岺的耳边。“你不觉得我俩长得很像吗?咳咳,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俩是表兄妹来着……”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气流的震动,热气贴到周岺的耳朵,有点麻。 她立刻躲开,看向前面说话的谭栩栩。 别说,还真有点像。 “那……” 她刚要张口说话,孔含宵看着她哈哈地笑了起来,脸都笑红了。 “你还真信啊?” 周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转过身拿起书,不再看她。 “你怎么那么好骗啊?傻不傻?”他用脚去踹踹她的桌子腿儿。 周岺不理他。 “行啦,我错了。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嘛……我俩一看就不会是亲戚呀,谁跟这种人做亲戚哟……”他语气放软,脸一会皱起来一会又舒展开,眉毛一上一下地,表情极其丰富。 周岺被他逗笑了。 “嗨,笑了就好,笑了就好。我还想着可别因为这,得罪姑奶奶您呐!”他的京腔又钻了出来,周岺被他好笑的语气逗得笑得更开了。 其实在学校的时候,因为谭栩栩和孔含宵在身边,两个人总能给她带来很多欢笑,她也不会太分心去想周岢。 周岢离开以后,她一次电话也没给他打过。仿佛较劲一般,他也未曾来电话。偶尔晚上睡觉前,回到房间,她会拉开帘子看一会他的床铺。 那里现在没有被子,也没有人坐在桌子前。桌子上,床上剩下的都是她的东西。她的书,她的大熊娃娃,她贴到桌子上的贴画。 他仿佛要下定决心从她生活里消失一样。 周岺放下帘子,回到自己床上。 她觉得她好难过。心里好像缺了一角,空落落的,没有可以着陆的土地。她蜷缩在床上,脑海里滚滚而过的,全是从前周岢的身影。 小时候陪着她玩石子游戏度过父母吵架的傍晚的他,过年为她燃起烟花手里有三根也要给她两根的他,陪着她在医院的他,哄她睡觉的他,告诉她死亡并不可怕的他,带着她去鸟巢的他,告诉她会永远陪着她的他。 她隐隐觉得,自己对周岢可能不是简单的依赖,也不是所谓的习惯。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她的亲哥哥啊。 她心里一直明白的。 她从来没有把他真正当作她的亲哥哥。 那他对他的好,她现在的一切,又该怎么说呢? 周岺抬手,碰了碰头顶的风铃。 这串风铃还是她和周岢一起做的。 那时候上小学,学校美术课开展亲子手工活动。周善才整天不在家,周岺回到家,周岢已经做好了饭。吃饭的时候,他注意到她不太讲话,就开口问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周岢放下筷子,坐到她旁边捏捏她的脸。她当时一下子就瘪了嘴巴,要哭不哭的样子。 周岢拍拍她,说,你慢慢讲,不要哭。 于是周岺真的没有哭。她说学校让家长和孩子做手工。 周岢没说话,拍拍她的头说,先吃饭。 等吃完饭,收拾完桌子。他走过来蹲到她面前问:你们老师说做什么手工了吗? 分卷阅读39 周岺摇摇头:老师没有说。 周岢:那是在家做好还是到学校一起做? 周岺:在家。 周岢一下子就笑了。 “你傻不傻啊?我可以帮你啊。拿到学校里面,老师又不知道。” 周岺睁着大眼睛看他,他冲她笑,眼睛下面浅浅的一道卧蚕,让人不觉想到春天的细雨微风。 他站起来,噌噌噌走出去。周岺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又是噌噌噌的脚步声。 他提了一袋子蓝色的小瓶子回来,手里还有一团浅蓝色的毛线和一块硬纸壳。 “今天我们做一个风铃怎么样?就是那种风一吹就能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的东西。” 那天他们一直到十一点。 他极有耐心,又极为细心。带着周岺一点点给小瓶子做装饰,画上小鱼、小花,再剪下来用胶水粘在上面。他甚至折了九只千纸鹤,每一根线上穿一只,纸鹤下面就是蓝色的瓶子。 周岺和他头挨着头在彩纸上画各种小图案,然后由他剪下来。他剪的都很整齐,没有一处剪坏。甚至后来,周岺捱不住开始打盹,被他发现后催促着去洗漱睡觉。只留他一个人在客厅制作那串风铃。 周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周岢已经上学去了。床边的桌子上是他做好的风铃,旁边还有一朵用红色彩纸叠的玫瑰花。 周岺将这串风铃拿到学校,立刻就有很多同学围上来问她怎么做的。也因为这串风铃,让当时的周岺成为了班级最受瞩目的存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瓶子上的彩纸已经褪色,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毛线也被磨的变细,没了毛边。只有偶尔推开窗户,这串风铃才会伴随着窗帘一齐律动,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 周岺承认,她真的很想周岢。 或许打一开始,就不是亲人之间的想念。 是从前的他,存在感太强,让她错把一切当作了习惯和理所当然,让她固执地以为患得患失的才是别的情感,让她错认为只有无时无刻冒出的细小心思才能证明某些情感的存在,让她把一切都误做成了亲情的佐证。 在她心底,明明从四岁,就清楚地知道周岢的身世。 即使当时的她不明白那句话背后的意思,可当她后来一天天长大、懂事…… 她明明一直都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 第18章 18 周岢搬出去以后,生活一直处于高节奏之中。 和一些在职场上打拼了几年的老油条不同,他发现有太多事情是他不懂得的。有时候你的温和谦逊,换来的可能是别人的变本加厉,你笑脸相迎可能得到的只是别人看都不看一眼交来的任务。他虽然在比赛中拿了名次,被一眼看中,可是到底资历不足,跟那些本科985,研究生top5的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他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他心底明白老板虽然签了他,却始终视他为野路子出家的。他现在仅有的就是一个没什么太大价值的名次,和手里握着的机会。 与前者相比,他知道后者来的更实在。 他几乎不怎么去学校,白天在公司里,谁的忙他都帮,什么活他都做。遇到问题,尽量摆低姿态去跟别人请教,跟人谈话也一口一个“哥”“姐”。一段时间下来,公司里对他有好脸色的人也多了起来。 而到了晚上,他便会一个人沏一杯茶,啃书看代码到深夜。 他的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所以他几乎不会想起周岺。 偶尔他会跟周善才通话,会问周岺几句。周善才的回答永远是“挺好”“不错”。 他迫切地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所以他也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周岺。在内心深处,他更期待自己手捧着正式签约合同来见她的那一天。 学校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在开会。当下他摁掉了。于是电话便没再打来。他也没放在心上。 下午两点的时候,周善才来了电话。 他说你回家带小树去趟医院吧,我现在回不去。 他一听,瞬间心脏漏了一拍。像是有一个小鼓槌一直在心尖上咚咚咚不规律地密密地敲击着。 他皱着眉头挂了电话,坐在电脑前,打开了邮件。 偏偏这个时候,同事来催进度。 他看着电脑上打了一半的代码,压下心头漂浮的不安,硬着头皮坐在座位上继续打。 他能感觉到他的心在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他的思绪已经不太清晰,手指轻颤着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只能强行压下那份焦躁,闷着头把代码打完。 躺在床上的周岺也没有想到,昨天还好端端的自己,今天就成了这副落魄样。莫名其妙的发起了热不说,身上也起了很多粉红色的包。 当时她在班里上课,突然一阵恶心,觉得头昏昏沉沉。她举手跟老师说自己不舒服,去了厕所。结果到了厕所就是一顿吐,吐得满脸都是泪珠子,明明感觉胃里已经没有东西了,但是还是一阵阵往上返酸水,最后吐得她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蹲在厕所好半天才冲水推门出去。 她回到班里继续上数学课,眼睛却不能集中到黑板上,她能清 分卷阅读40 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烫,脑子昏昏沉沉,一会儿下坠,一会儿又打飘。 课间的时候,孔含宵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看她整个人恹恹地趴在课桌上,便伸出手去摸她的头。这一摸,就被她额头的温度吓到了。 是孔含宵把她架起来,送到医务室的。 当时测体温是39.4℃,医务室给她拿了退烧药,让她躺在小床上等家长来接。 一路小跑的孔含宵满头大汗地到了班主任办公室。班主任却有事不在。 他询问隔壁班班主任,找到了花名册,然后拨下了周岺名字后面的一串数字。 他打了两次。一次没人听,一次挂断。 最后束手无策。只好急急忙忙又跑回医务室。 当时快到中午,周岺喝了药睡了一会感觉好多了,再测体温,38.5℃。 医务室老师说,你这温度下不去,得去医院挂急诊。 孔含宵把情况告知,老师权衡再三给开了证明,他又跑回办公室求隔壁老师给签名请假。 扶着周岺,肩上背着她的书包,两个人到了学校门口。孔含宵还想继续送她,周岺出声阻止了。 “你回去上课吧。”她说。脸红彤彤的,嘴唇也发白,额头出了虚汗,把头发浸得汗津津的。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现在发高烧,也没有人接你……”孔含宵拽着她的书包不放手。 “我们家挺近的。真的。孔含宵,你回去上课吧。书包给我。”她皱着眉头伸手要去拿,手里却哪里有一点力气。 “我……”孔含宵还想说话,却被周岺打断了。 “孔含宵,回去吧。我可以。”她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眼神中是不容反驳。 孔含宵叹了口气,把书包替她背好,又把假条给门卫出示好。 “你到家记得给我发条短信。”他嘱咐。 周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的步伐很慢,但能看得出在努力踩得稳。 他目送着她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他叹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为什么陡然心生怅惘之意。于是那口气就那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在听到孔含宵说电话没人接的时候,周岺的心其实就有点冷了。 那一刻她多希望当初留下的是周善才的电话号码。那时候填联系人方式的时候,周岢说,填我的吧,爸经常工作忙不着家,来回奔波也麻烦,我有时间。 结果到现在她生了病,周岢也是一样,没时间管她。 她知道周善才的手机号,也想过假如是自己的手机打到周岢那里,他也许会接。 可是她也知道,他们两个可能真的挺忙的。自己发个烧而已,没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地麻烦他们再回来。 她记得周善才说,周岢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近。 也许回家再吃点退烧药,自己涂点酒精,蒙上头躲在棉被里睡一觉就好了。她这么想。她记得小时候,徐珍就是这么做的。 下了车,她觉得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脚步虚浮,头重脚轻。她走到绿化带附近,扶住一棵树,稍微缓了一会。然后继续往家里走。 好不容易到了家,一开门,她就栽到了地上。 所以当周岢6点多赶到家里,一推开门就看到倒在冰凉地板上的周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脑子嗡的一下,耳朵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仿佛回到了徐珍走的那个夜晚。 他没敢开灯,凭直觉去抱她。 她的身子很轻,根本没有多少重量,整个人好像只有骨头。皮肤相触,温度惊人地高。 周岢抱着她跑到卧室去拿毛毯将她裹住,给她带好帽子,又抱着下楼拦车去医院。 周岺的记忆就停留在她开门回家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好疲惫,然后就好像倒在床上睡了很久。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 梦里一家人都坐在饭桌上。徐珍带着围裙给他们盛饭,周善才去叫正在争夺电视机遥控器的周岺和周岢。他们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坐在饭桌上吃饭,然后转眼徐珍就不见了,她被抛到了医院。 长长的走廊看不到尽头,冰冷的灯光打到她的手臂上,竟是彻骨的疼痛。她喊:哥哥,爸爸。却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她自己无助地坐在医院,然后一个人被推了出来。 是徐珍。 医生让她看妈妈最后一面,她不肯。她说她太害怕了,她不敢。 然后有一双手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哥哥陪着你。 一大一小两只手掀起了那张白布,床上躺着的徐珍安详美丽,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 她回过头想要告诉周岢,哥哥你说的没错。扭过头却什么也没有,她又低下头看白布下盖着的人,那张脸却突然变成了周岢的脸。 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面无血色的周岢。 她痛苦又无措地哭了起来,却没有人肯把她从那里拉回去。 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周岺眼帘的是属于男性的喉结,上面有一颗很小的米色的痣。 以前周岺很喜欢去碰。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岢再也不许她碰了 分卷阅读41 。 再往上,她看到了周岢的脸,她想要伸出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他紧紧地攥住。 她这么一动,周岢便睁开了眼睛。 他用手将周岺托起来,掌心抵着她的后脑勺,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 “感觉怎么样?”他重新将她的头放到他的腿上。 周岺看着他,点了点头。 “饿吗?” 周岺摇了摇头,还是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泪水。 “你逞什么强?为什么不给爸打电话?” “你觉得爸很忙,不敢打扰他是吗?” “你是不是傻?你是他女儿,再忙,你生病了,他也会回来,他回不来,我也会回来。你不会联系我吗?” “要不是你们老师后来翻到爸的手机号码,通知他,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可能给自己烧出毛病的?” 他的语气很冲,似乎憋着很大的火气。 周岺只是看着他,默默地掉眼泪。 “我……我打给你了……”她小声说。 周岢突然噎住了。 “我今天……赶巧在开会……下次不会了。”他语气软下来,摸摸她的头发。 “等点滴打完,回家给你煮粥吃。” 周岺点点头。 周岢的手还放在她后脑勺下垫着,之前被他训,没有太注意。现下两个人都安静着,输液区人又不多,静谧的环境下,她感觉自己的头皮越来越烫。 她抬起右手,想要有所动作。 周岢却误以为她是发痒。 “手别随便乱挠,你出水痘了。” 周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别瞪眼了,是真的。不然我刚刚一直攥着你手干嘛?”周岢眼角斜睨她。 “我怎么会得水痘?不是小孩子才出水痘吗?” “你怎么得的我也想知道,但是很明显出水痘不分年龄。” 周岺消化完这个消息,这才发现她的手臂长了很多粉红色透明的小包。 “这个得出好几天,会痒,也可能会疼。你不要抓,不然会留疤。你白天发烧也是因为这个。” 两个人到家已经是九点。周岢让她先躺在床上,自己去给她煮粥。 等他煮完粥端过来,却发现帘子这边没有周岺的身影。 他似有所想,把帘子撩开,发现周岺卷着被子在他的床上正睡觉,小脸红彤彤的,头发上全是汗水。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叫她。 “小树,起来喝粥了。” 她哼哼两声,却仍没有动作。 “起来,哥给你煮了粥。”他上前去把她的被子撩开,伸手去轻轻拍她的脸。 却还是没有回答,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周岢在原地站了一会,有点无可奈何。 他正要把粥端回去,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是孔含宵。 他没有理会,让它震了一会。 结果那头却很固执地一直在打。 于是周岢放下碗,接通了电话。 “周岺,你怎么样了?怎么没给我发短信啊?”那头孔含宵的声音碎珠子一样窜了出来,语气急切。 “我是她哥。” “她没事了,在睡觉。”周岢语调平稳,听不出半点情绪。 那头静默了很久,一时间两人的听筒里只有滋滋滋的电流声。 周岢把手机拿离耳朵,疑惑地看了眼屏幕,确定那头并没有挂断。 “这样啊……那……让她好好休息。” “嗯。” 那头没再说话,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周岢把手机放下,扭过头去看周岺。 她睡得七仰八叉的,整个被子都卷在身上,呈现一种扭曲的姿态。 “你起来。” 周岢垂着手站在那里,语气不容置喙。 看周岺仍旧没什么反应,他俯下身,伸手到她肩胛骨的位置,夹着她的腋下,把她从被子里拽了出来。 “唔……”她哼唧了一声,迷迷糊糊揉眼睛。 “你……” 周岢还没说完,她突然半跪着身子扑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嘴里哼哼唧唧,语气委委屈屈。 周岢原本胸口烧起来的无名火,就那么给摁灭了,一脸任人宰割无可奈何,垂着手不知该如何反应。 “哥……你不要走……”她将手臂又紧了紧,抽抽搭搭道。 周岢抬手撑了撑脑门儿。 “你好好说话。”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松手。”她耍赖。 周岢觉得有点反常。怎么他回来一次,她反应这么大呢?是这快一个多月以来把她给晾着了?晾傻了?晾怕了? “行。你好好说话。”他轻轻地用手去拿她的手臂,把她的手松开。 “我想让你搬回来,我很想你。”她垂着头,脸颊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什么,有点红。 他觉得自己心头有一根弦断了,那被人拽断后震动的余响在他耳朵里嗡嗡回荡。有那么一丝凉意,悄然爬上了他的肩头,让他抬不起头。 “你知道的,我 分卷阅读42 在实习期,整天很忙。而且房子已经租了半年,不能搬回来。” 他的语气很冷静,周岺试图去发现他情绪的一丝崩裂,但是都没有。只有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以前我们不都住在一起吗?现在我每天回家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我很害怕。”她试图扮可怜。 “你需要长大,周岺。我也是。我要学着做大人,挣钱,你明白吗?住不住在一起,并不代表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周岺。谁也不是永远陪着谁的,你终究有一天要自己生活。你得学会独立和坚强。” “所以是我在无理取闹吗?”她突然提高了音调。 她早就清醒了。 “你没有。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并不是,没我不可。”他试图去安抚她。 “我就是没你不可!我见不到你我就难受!”她声泪俱下,眼圈红通通的,看着他身后的虚无处,一粒粒豆大的泪珠从眼睫间滚落,一颗接一颗,淌过眼角的泪痣,流进头发里,滑落到嘴角,下巴。 像是一只摇摇欲坠的,破碎的风筝。 也许现在说什么心灵相通显得很讽刺,但是周岢就是听出来了她的弦外之音。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周岢用手卡着她的下巴强制性地将她的脸掰正,让她直视自己,音调拔高,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 “你看着我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周岺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然后将眼睛移开,不再说话,只低低抽泣。她的睫毛还濡湿着,上面挂着细碎的泪珠。 周岢将手放下,可似乎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只得抬起手又胡乱地去给她擦眼泪。 可眼泪似乎怎么也擦不完。 “你不能这样……周岺……你不能这样……”他低低地说,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试图催眠谁。 周岺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抱起被子光脚走下床。她把被子放到自己的床上,径直上床把自己裹了起来,从头到脚严严实实。 周岢心里五味杂陈。又懊悔又愧疚,更多是一种羞耻感笼罩着他。 他试了几次,终于张口,干巴巴地嘱托。 “你这几天不要洗澡洗头,不要抓挠。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会……尽量看你。” “饮食也要清淡……多喝粥,忌辛辣。” 他还想说什么,周岺一动不动,不回应也没反应,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给他。 他最后说:“我给你请好假了,爸会回来照顾你……我走了。” 静默了几秒,有了脚步声,再然后是关门声。 周岺整个人塞在被子里,到最后也没再说一句话。 而关上门离开的周岢,坐在楼道台阶上给周善才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沉默了一会说:“爸,是我。我公司突然有点事,你能不能回来照顾下小树……水痘……要人看着……嗯……”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话音的高低起伏声起声落,也回以明暗相接。 可如果细看,便会发现,他握着手机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第19章 整整一星期,周岺一次都没有见过周岢。 白天她一个人在家,看书,找电影看。晚上饿了随便煮点粥,喝几口就放下,然后躺在床上,重复白天做的事情。 很多时候那些大大小小的痘是真的很痒,像是有很多毛毛虫一起在她的背上、腿上、胳膊上爬。偶尔的手几乎要忍不住去挠了,快要触碰的时候又生生让自己停住,就那么受着。 她没有主动去联系谁。 倒是谭栩栩和孔含宵经常在网上跟她聊天。 谭栩栩在网上也是一样咋咋呼呼,今天说数学老师扩音器坏了,每说一句话都会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好像放屁。明天又说学校物理组遭窃贼洗劫了,但是物理老师幸免于难了,因为她的桌面最乱,连小偷也嫌弃。 以及,在周岺没来的一段时间,她们俩的《love story》组正式解散,她受邀加入了孔含宵和徐翰文他们组,成为了全班唯一一个男女混组。 但是比较不幸的是,徐翰文也生病回家了,所以其实她是用来顶替徐翰文的,她表示又开心又难过。 先不说‘受邀’两字的真实性,想到谭栩栩跟着一群没有徐翰文的男生唱着她口中‘老土’的西城男孩,周岺就不觉想笑。 孔含宵跟谭栩栩不一样。 不像在学校那般没正形,这几天他更多是在关心周岺,问她病好的怎么样了,还有几天能回去上课等等。 甚至还将自己的课堂笔记都一页页拍下来发给她。 知道她不擅长数学和物理,还特地将例题和公式都一个个归类整理好,又是彩笔又是贴图,生怕她看不清。 要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除了感动,周岺也不能再给出别的反应了。 上次跟周岢那一架,是两个人长大以来第一次吵架。 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落荒而逃的,失魂落魄的形式告终。 她可以感觉到周岢的抗拒。当他抗拒的时候,她就会感觉那些羞耻感扑面 分卷阅读43 而来,围绕在她身边让她透不过气。 他一抗拒、一拒绝,那些倾倒出去的话语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一下下拍回到她的脸上,每一下都在痛斥她的大逆不道和不知廉耻。 可是她错在哪里呢?他们本来就不是亲生兄妹。 不,他是你爸爸的儿子。你们有同样的爸爸和妈妈。 每当她那么想,这种声音就会在她耳畔响起。 是谁选择了成为他的父母?又是谁选择了成为她的哥哥呢?他们之间明明只有选择与被选择,哪里有什么天理道义? 她一面为自己刚要萌芽就要被掐死的爱情痛苦默哀,一面又为自己不时蹦出来的不知羞耻的惊世骇俗言论而惭愧万分。 有时候她觉得她的脑袋是分裂的。两个她在一左一右,一个说,你要争取,你没错。另一个说,你太自私了,你懂什么爱情呢。 是的,她年纪还这么小,她能懂得什么? 什么爱情,难道不是在封闭环境下,没有父母看管,两个孩子相依为命之下,错把互相依靠当成了依恋,错把一方不计回报的付出,当成了另一方证明爱情的论据了吗?这和世界上所有自以为是的畸恋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看玛蒂达一遍遍问,你爱我吗里昂。看她举起手|枪对着自己的头颅,以示自己爱的决心。看她一遍一遍换装,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她的头发乱糟糟,眼眶里盛满泪水,她用满身可怜企图换他怜惜,她用倔强坚韧试图换他柔情一刻。镜头一暗,她又看到亨伯特正绝望地开着车,一次次拿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颅,又放下。车在飞速向前开,两侧的树木飞快地向后撤。这是他挽回不成后,绝望的独白。 玛蒂达之于里昂,错在年龄。他将她视为孩童,把她口中的爱定义为命悬一刻之时为她开了一扇门之后的感激所畸化的依恋。而亨伯特之于洛丽塔,错在伦理。他将一个孩子视为恋人,用自己的爱去定义一个少女未萌芽的爱恋,让她错把不伦当做了爱。 里昂是否真的爱那个少女,亨伯特的爱是否夹杂私欲,周岺看不透,也不想深究。她只是发现,原来在错的时间,错的地点,对错的人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是注定没有好结果的。这样的爱,从一开始在一方的眼中就是不对等的。 而承认了这份不对等的人,往往脑海里是悬着一根名为伦理的线的。 这根线,纤细但锋利,绵长又无形。 这根线,让其中的一方必然以毁灭的形式消亡。 这根线,在她的脑海里从白天盘桓到深夜,让她从愤恨到无力,从不忿到克制,从坦然到羞愧,从义正言辞,到无地自容。 12月初,北京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也许是被雪营造的气氛所感染,也许是自虐心态作祟。她点开了《情书》。 她以为她不会掉眼泪,最多只是一次次心口发堵而已。 可当电影凄惶的音乐响起,漫天雪地里,博子一个人从镜头前走到远处,摔倒后又重新站起,身影由大变小,到再也看不真切的场景铺展在她眼前的时候,不知道是阴沉的天气作怪,还是窗外呼啸的风声造势,她的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 从头哭到尾。 这一天,她恍惚地觉得自己要把这一辈子所有的眼泪流干了。她为自己必将遭殃不得好死的畸恋流泪,为周岢面前恬不知耻的自己流泪,为一切的开端,那个把他抱来卖给自己父亲的老太婆而怨恨流泪,可想到没有那个夜晚,自己可能此生都不会遇到周岢,她还是流泪。 她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既然他就差把拒绝说出口了,为什么不保存住自己的自尊心呢?她说,周岺,从今晚开始,要么你一错到底,要么你绝口不提。快收起没用的眼泪吧,都是徒劳无功。 在黑暗里苦苦挣扎的十多天,当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痘开始掐皮、结痂、掉痂,当她洗完澡,穿着校服再次出门见到明媚的太阳和厚厚的积雪,她觉得自己能做到保持缄默,绝口不提。 走在熟悉的校园里,正值上午大课间。许多学生跑出来堆雪人、打雪仗。看着别人热热闹闹、你追我赶,她突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那种好像自己已经生生地和这些人割裂开来,永远都只想旁观不想加入的荒唐感。 她驻足在一个雪人前,那个雪人围着一个蓝色的格子围巾,眼睛上按了两个纽扣,鼻子用红色粉笔插进去,嘴巴是一块黄色的美术橡皮,笨拙的大脑袋上还带着一顶红色的帽子。 她看得出神,想到了从前在家乡小镇上学的时候,语文课本上关于雪孩子的故事。当时小小的她,还很容易哭,故事读到最后,看到雪孩子最终跑进火场把小白兔救出来,一个人伤心了好久,后来她有了电脑,去网上找的第一部动画就是这个,看到最后还是泪流满面,被周善才和周岢笑话了很久。 她后来几乎不能看,不能想到这个故事的画面,只要看到或想到,眼泪立刻就下来,心里也像被攥起来揉烂的纸张一般,满是褶皱。 她从小就是那么容易共情,那么脆弱。 只是后来渐渐长大,一家人在外漂泊,那些脆弱便被她藏了起来,只有快乐和笑脸做成盔甲用以示人。 分卷阅读44 “周岺!” 敞亮的嗓音将她从思绪里拉回。 她将视线收回,往雪人身后看,看到一身红色羽绒服的谭栩栩和灰色羽绒服的孔含宵走了过来。 “嘿!你可回来啦!快想死我啦!”谭栩栩说着就要抱她。 孔含宵一脸鄙夷地侧过身,嘴巴毫不留情:“你可没脸跟人说这话。” 周岺一头雾水,看向孔含宵,又看看谭栩栩。 只见谭栩栩摸了摸脑袋,一脸不好意思。 “是我害了你啊,我后来才知道你得水痘了。你走的第二天徐翰文也回家了。也是水痘。嗨,都怪我,你还记得我分给你的零食吗?都是徐翰文的!” “那你怎么没事?”周岺问道,心里却想,两人居然已经这么熟了,不得不佩服谭栩栩的行动力。 “小傻瓜啊,因为我早就得过水痘了啊!你被他传染是因为你小时候没得过嘛。” “哦,原来如此。”周岺点点头。 “那你原谅我啦?”谭栩栩又是眨眼睛又是挑眉毛。 一旁的孔含宵还是没什么好脸色,用眼神示意周岺别给她好脸。 周岺却苦笑,摇摇头,“我不怪你的,又哪里有什么原不原谅呢?” 没有这一场大病,很多事情她可能到现在都看不清,还陷入在自己的执念当中,拉着别人下地狱。 这大病一场,她自觉不脱胎,也称得上换骨了。 而周岢其实也不见得好过。 那天晚上的震动与他而言不亚于山崩海啸。 当他听到她说着那些在他听来不着边际的话的时候,除了耳边坍塌的声音,更多的是在质问自己,哪里曾经让她误会了。 当时周岺已经情绪激动,他不好再撂狠话刺激,且考虑到她生着病,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竭力让音调放平,同她讲道理,不给她任何念想和机会,强硬地让她看清自己之于她的关系。 看到她流泪,他心里其实也很难受。没有想到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当他离开的时候,她把自己裹住不肯看一眼,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他明白即使自己再说什么,也没了太大意义。只是暗暗希望她能够把事情想明白,不要犯傻。 他关上门给周善才打电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在抖,心也在跟着颤。 他每一次沉默,每一次开口说话,每一个间歇暗下又亮起的灯,都在反反复复地烤炙着他的心。 他打完电话,坐在门口抽了一支烟。 他其实没怎么抽过,即使在职校,身边鱼龙混杂抽烟的人一抓一大把,他也没有沾一丁点。后来进了公司,有时候压力大,喝茶不管用,便用来抽一根提神。 他的姿势还很笨拙青涩,抽进去的时候呛了一大口。 那天晚上他坐在楼道台阶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等到下楼的时候,他拿烟的姿势已经不再青涩笨拙。 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周岺对自己的依恋。是的,他试图把这种情感归为依恋。对一个家人般照顾自己的人,所产生的理所当然的依恋之情。 可是这种依恋应当是没有占有在其中的。 这样的念头像是静静漂浮在海面上的木板,等待着他来打捞、注视。 可是他总是选择性地将它们忽略掉。 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恐惧的。 他不敢深究这份恐惧背后的深意,他只知道心中的道德律令时刻叩响着他脑中的伦理之钟,警告着他,约束着他。 他是哥哥。 当妹妹犯了错误,要时刻帮她纠正航向的哥哥。一个即使可以包容妹妹的过失,却永远不能容忍和纵容自己去犯同样的错误的哥哥。 即使很多事情似乎已经偏离航向,他也要拼尽全力去将它摆正,即使路不再是原本的路,他也要让它到达相同的终点。 他让这样的想法充斥他的脑海,任由它们麻痹他的神经和思想。 他正常地工作,在办公室里还是那个一脸笑容,谁奚落谁挖苦也不会往心底去的阳光男孩。还是公司老人儿们眼中那个一点就透,聪明又谦卑的可造之材。还是那个把所有任务都完成得十足出色的年轻人。还是那个肯求教舍得下功夫的后进者。 他的工作越出色,似乎就越能证明他的磊落和坦然。 在他分神的每一刻,他都会立刻纠正,板正自己的言行,无缝投入工作之中。 几乎连他自己都开始相信,隐藏在他坦然的、大义凛然的内心下是表里如一的磊落。 而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即使夜深人静,梦醒时分,他也要见缝插针地刺入自己的灵魂,好将那些大逆不道、五雷轰顶的念头封印住,永不见天日。 第20章 周岢和周岺谁也没有再跟对方联系。 他闯他的事业,她修她的学业。 因为赶上期末,原本的课程开始疯狂压缩,不仅课堂上讲得飞快,一些副科也陆陆续续结课被主科占用。所以缺了近两周课的周岺,要补的内容实在是不少。 除了语文英语这两门她本来就比较擅长,又考基本功和平时功的科目,剩下的数学和物理两门之于她 分卷阅读45 而言只能用捉襟见肘四个字来形容。 她将自己埋于学习之中,每天清晨五点便起床,走路到学校。 她跟班主任要了班里钥匙,每天第一个到班,将灯打开,坐下就开始背英文单词和语文文言文字词。课间的时候,她也几乎不太说闲话,要么去讲台前抓住老师,要么问身边学习好的,无论如何也要将自己不懂的地方问清楚。她不太笨,举止又很礼貌,所以老师和同学很喜欢她来请教问题。 而到了晚上,她会在教室留一会,把当天的作业写完,然后预习第二天的内容。有时候作业少,她会把错题拿出来看一看,再重新在练习册上找类似题目练兵。 周岺几乎是每天九点多才坐车回家。 下车后有一段路需要步行,她就一个人慢慢地走。 夜晚的街道不同于清晨,虽然天色是一样的昏暗,却布满了光亮。 路边的小摊坐满了人,大排档也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架起了塑料棚。早上卖烧饼的早餐店,正挤满了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火锅,热气蒸腾,氤氲在玻璃窗,模糊又温馨。 可这些画面在周岺眼睛里却是没有声音的,所有的动作和画面都仿佛是失语的默剧,温馨热闹于她而言是毫无关联的存在。 每天她推开楼道门,一个人慢慢地从一楼走到六楼。昏黄的灯光伴着她脚步触碰地面的声音一次次点亮。有时候她会故意踩得很轻很轻,将自己沉在黑暗中。有时候她必须踩得很重,才能将黑暗击退,把明亮的灯光唤醒。 拿出钥匙,开锁,拉门,开灯,关门。 这串动作已经成为了她最熟悉的一套动作。 没有从里面打开的门,没有明亮的房屋,没有做好的饭菜,更没有等着她回家的人。 她去洗漱,然后光着脚抱着书爬上床,等待周善才回家。 等到他用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他的脚步声响起,她才会熄掉灯,闭上眼睛试图睡觉。 回家的时候变成了她一天中最孤独的时候。 有时候半夜睡不着,她就会爬起来打开电脑随便点开一部电影看。电脑里的电影几乎都是周岢下载的,很多也都带着他的风格。她也只会在点开前的一秒,和关闭后的几秒钟想起他,可是往往她看完电影会陷入更加长久的失眠里,眼睛看着天花板,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想做,静静地等待着闹钟响起。 然后又是重复的一天。日复一日。 谭栩栩说她现在好像一个尼姑,整天就知道读圣贤书。 孔含宵用英语课本敲她的头:“尼姑念经不读圣贤书。” 两个人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孔含宵是田径队的,训练时间占据了他大部分生活,同他的专业成绩相比,文化成绩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谭栩栩学习中游徘徊,脑子还算好使,但是不用。整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书本上涂涂画画。今天把历史课本哪个名人给画成美女了,明天把语文课本哪个诗人给涂成性感女郎了,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涂涂抹抹和给周岺讲她和徐翰文的进展。 据她自己说,徐翰文现在已经被她栓进了自己的五指山里,插翅难逃了。可是每次看到她因为对方一个表情,一句话就一惊一乍一起一落的时候,周岺真的很想抬头问问她,这就是你说的插翅难逃吗? 在周岺看来,徐翰文这个人挺没劲的。平时一讲话就害羞,对所有人都很友善,虽然很有礼貌,却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整天埋着头学习,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谭栩栩,不知道是那根筋迟钝还是从没在意过。在她看来,谭栩栩这种咋咋呼呼一头扎进去,固执地觉得他们天生一对,性格互补的想法压根就是一种美好的错觉,到头来可能发现对方是真的表里如一的无趣。 偏偏谭栩栩坚信,对方迟钝和沉默的性格下有一个有趣的灵魂。 可能这就是暗恋带来的自带光芒的想象吧,她想,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在她的眼里都有成千上万个表意不明的含义,即使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最平凡的存在,在她的眼里也有无数高光加持。 周岺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休息,谭栩栩也双臂交叠,下巴压在手臂上凑过来。两个人头挨着头,耳边是她刻意压低的声音。 “现在我们两个每天晚上都聊天。”她一激动,语气就容易快,密密匝匝打下来,像是噼里啪啦的雨点子。 肯定是你自己每天主动给人家发短信。周岺心想。 “虽然每次都是我主动,但是他每次都回复啊。我问他题,他还给我传照片讲解呢。” 可能人家是嫌打字麻烦,拍图省事。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有点烦,我怕我经常找他,他会讨厌我。可是我真的很想跟他聊天,说话。” “有时候他回复的很慢,我就一直等。其实我每次给他发完短信都很忐忑,怕他不回复我,又怕他回复得很敷衍,让我无话可说。” “有好几次我给他发完短信,或者他回复我,我点开手机桌面都显示22:22。你知道22:22吗?” 周岺晃晃自己的身体,意思是她不知道。 “就是有人说,22:22就是想念。如果你打开 分卷阅读46 手机看到这个时间点,就说明有人在想着你。我就想,说不定大怡宝也在想我。” 封建迷信。周岺在心里摇头。 “唉,我觉得我好像不是我自己了一样。” 是啊,我也觉得。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最近怎么就知道学习,都不理我。”谭栩栩用胳膊肘戳她。 “我请了那么多天假。”言下之意是,她得恶补。 “说到这个,你那么多天不在学校,在家都干嘛?不会天天睡大觉吧?谁照顾你啊?唉是不是你哥?” 周岺不出声,谭栩栩的嘴巴却一刻也不闲着。 “话说我上次见面就想说,你哥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就是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他在家的时候对你凶吗?” 他不但对我不凶,相反,他就差把所有好都捧到我面前了。 可是上次我们吵架,他凶我了。 “不过你哥多大啊?我看他长得蛮成熟的。比你大很多吗?” 没有,比我大四岁。 他总是故意把自己搞的很成熟,好让别人认为他是个大人。 “你怎么不说话啊岺岺?不会睡着了吧……” 谭栩栩把脸凑过去看了一会,发现周岺呼吸平稳后又缩了回去,趴回自己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周岺当然没有睡着。 她在回想,她和周岢究竟多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距离那天两个人不欢而散似乎已经过了32天。 在这32天里,她只要想到那天晚上,就会控制不住地去想他当时冷淡的表情和疏离的语气。 他克制,隐忍,冷静,无懈可击。 所以当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眼神里找到一丝崩裂的破绽时,她看见的只有坚决。 即使她后来一遍遍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她还是什么也找不到。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犯忌,是她先跳出了那个用所谓亲情编织好的绝对范围。他没有对她暗示过任何不该有的东西,是她想要挣脱禁忌。 他把她当妹妹看。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东西已经说不明白了,对一个人好是出于什么,好到哪种地步才是逾越,根本没有一把衡量的标尺。她看不清,也看不懂。 她在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也睡不着的夜晚,想着这么多年两个人的一点一滴。 她越想,越看不透他的心意。 她越想,就越确定自己就是喜欢他。 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很小的时候,在他选择成为了她的哥哥的那一刻。 她就开始喜欢他了。 从此眼睛里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第21章 期末考试很快到来了。 考完试这天是星期五,正好连着周末。一群人从考场回来,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讨论着要去哪里玩。 周岺一个人安安静静在座位上坐着收拾课本,并没有参与进去。 “哎,你去吗?”孔含宵从后面用脚蹬她的椅子腿。 “不去。” “为什么?好多人都去呢。”他又蹬了一下。 “不想去。要去你们去吧,我周末有事。”把书包收拾好,拉上拉链,周岺起身背上书包就要走。 “哎,等等我!”孔含宵站起来提起书包就追,书包拉链开着,里面没装几本书。 “什么事?这都考完试了唉。”他追上她。 “回去对答案,重新做卷子。”她语气平平,不显波澜。 “不是吧?谁还对答案啊?好不容易考完试,多扫兴。” 周岺不再理他,闷着头走路。 似乎这静默的气氛让他觉出几分尴尬,孔含宵不得不硬着头皮起话头。 “这次作文题你感觉难吗?写的什么?” “还行。就普普通通。” “我觉得阅读题挺费劲的,那个人物形象你写的都是哪些啊?” “不记得了。” “那……” “孔含宵,你不是要跟同学们讨论去哪里玩吗?” 周岺停下脚步,侧过身子微微仰起头看着他。 “你不想跟我说话?”他也望着她,眉毛皱在一起。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因为我耽误你自己的事情,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因为你……” “你喜欢我?” 孔含宵的话没说完,便被周岺抛过来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他的手还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怎……怎么可能……” “哦,那就好。我只是想告诉你,最好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她面无表情地说完话,转身继续往校门口走。 “你又没有喜欢的人。”孔含宵在原地站了一会又追上来。 “这跟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没有关系。” “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 他很警觉,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我没有喜欢的人。”她抓着书包带,一字一句缓缓回答,仿佛是在说给谁听。 回到家的周岺把书包放下,打开了电脑。 电脑 分卷阅读47 开机的时候,也许是蹦出来的哪一个画面让她觉得熟悉,也许是看到桌前椅子的时候想起了他坐在那里输代码的身影,她起身到卧室门口,推开门,走到屋子中间的帘子前。 她隔着帘子站了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它撩开,迈步走了进去。 床上还维持着那天他离开,她光脚跑回自己床上时的样子。粉色的卡通床单乱七八糟地皱在一起——那是她逛市场的时候非要买给他的。当时有两个颜色,一个蓝色一个粉色。她指着粉色的那条说,给你用这个。 他什么反应来着? 好像张口拒绝了,说,他一个男的用粉色像什么样子。 然后扭头就去了对面那家店。 她不依,还是买下来了,一条粉色一条蓝色。 她结完账提着袋子去找他,把里面的东西露出一角给他看。他露出嫌恶的表情。 到了家,她把床单拿到洗衣机去洗,然后晾到了阳台上。 第二天的时候,她一起床就看到他手里抓着粉色的那条在往自己床上铺。 周岺看着眼前凌乱不堪的床单,轻轻爬了上去,一点点把它拉直、铺平。 她坐在床上,盯着床头柜发呆。 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她,跳下床将三排抽屉全部拉开了。 抽屉全没有上锁,里面大多是他从前的课本和作业本。 周岺坐在地板上,将它们一个个摊开。 她随意抽出来,一个个翻看着。 有很多是他初中时候的习题册,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和各种符号,但是字迹都很清晰。上面没有花里胡哨的颜色,只有黑色答案和红色批改。 周岺知道周岢学习好,但是没有想到他的练习册每一页的正确率都高达百分之九十。特别是物理化学数学这样偏理科性的科目,他作答步骤简洁,思路清晰,甚至有一些难题会用多种方法来解。 再想想自己那糟糕的物理成绩,周岺咂了下嘴,把练习册合上了。 她每打开一个笔记本,上面都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科的课堂笔记。 周岺突然觉得压力山大,想要合上手上这本笔记的时候,却猛地看到有一页画了一个Q版的小女孩。 女孩头发短短的,一张圆脸上最突出的就是那双大眼睛。他画的挺传神,就是都只画了头部,没有画身体。 她又往后翻,大多还是这个大眼睛女孩。 它们神态各异,有的在可怜兮兮地哭,有的在张嘴大笑,每隔几页就会出现一张。 周岺心里又好奇又酸,不想看这些图片,手却不由自主地一直往后翻。 大眼睛女孩并没有只出现在一本笔记里,她后来又拿起几本,里面也画了很多。 它们表情各异地分散在语文、英语笔记中,唯一不同的是头发时长时短。 她有点生气,又觉得很无力。 突然,她瞥到手中的画眼角有一颗小小的不易察觉的点。 好似电光石火之间,她又往回翻。 毫无例外,每一个小人的左眼角都有一个小小的点。 她又重新拿起原本放在一边的笔记本,的确,每一个小人左边眼角也都轻轻点了一个点。 她呆呆地放下那些本子,缓缓地将左手抬起,看向了对面的镜子。 她手摸的位置,左眼眼角处,分明也有一颗,褐色的小痣。 周岺直接呆住了。 一面,巨大的喜悦笼罩了她。一面,有一个声音正冷漠地说,他只是很喜欢你这个妹妹而已,你想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将剧烈跳动的心脏拨回原有的频率,可是越吸气越气短,胸口的心脏仍高频率地跳动着,一点一点,越跳越高,堵在她的嗓子眼处。 她咬着下嘴唇,将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越翻,手抖得越厉害。 因为在这一堆课本、练习册、笔记本里面,她发现了属于她的作文本、描红本、图画本。 每一个封皮上她的名字都有两行。 上面一行的字俊逸洒脱,下面一行的字稚嫩笨拙,歪歪斜斜。 她先打开了作文本,里面铅笔写的字歪歪扭扭,时大时小,不时还标着几处拼音。 应该是放了很久了,纸张已经泛黄,很多开始变得脆薄,轻轻一翻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 里面很多内容现在看来都很令她尴尬。 比如她写她今天半夜突然饿了,求着哥哥给她做饭,哥哥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给她炒了个菜却把邻居吵醒了。最后的结语是,她觉得挺饱,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然后她看到老师的红笔下面,有一个蓝色圆珠笔的字迹写着:因为她这一顿饭,我被整个楼道骂了。 再比如她写她今天很生气,因为半夜的时候爸爸回来她被哥哥和爸爸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结尾是,她发誓她要跟哥哥冷战48小时。 红笔下面又出现了一行蓝色的圆珠笔字迹:她半夜起来发脾气怎么也不睡觉了,还在我床上捣乱弄得我失眠第二天还迟到。结果下午放学去接她怎么跟她说话都不理人,最后用两根棒棒糖让她开了金口。没有48小时。 类似的批注几乎出现在她每一 分卷阅读48 篇作文下面。 大概只有一篇上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题目是我的哥哥,大概内容是这样的。 “我的哥哥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他有大大的眼睛,白雪公主一样白的皮肤,红红的嘴唇。他的头发本来是卷卷的,后来有一天被他捡短了。他在外面总是不怎么笑,可是对我很温柔。他总是冲我笑,这让我很骄ào。一次,我和别的小朋友吵架,别人骂我,我站在原地一直哭个不停。哥哥放学了来接我,他给我擦干眼泪,一直轻声哄我,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哥哥的牌气很好,即使我说了让他难过的话,也会给我做饭,给我削铅笔。我哥哥削铅笔很厉害的,他不用转笔刀,拿着一把小刀就能把铅笔削得很尖很尖。我有时候怕自己耽误他学习,对啦,他学习很聪明的!我说,哥哥我自己来吧。哥哥让我好好写字。他说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要他来帮我。我觉得哥哥好勇敢啊!他真是让我chóng拜的偶像啊!” 她看到在那篇作文的最后,她写道: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哥哥更好的男孩子了,所以我决定长大后嫁给哥哥,做他的新娘。 老师把她最后一句圈出来,下面大大地写了一句“这是不可以的哦”,后面还用三个感叹号加以强调。 她觉得脑袋又乱又涨,合上作文本,又打开了图画本和描红本。 图画本里面都是她的乱涂乱画,画了很多小花和小房子,还有一些比例失调的小人儿。有一张画的是全家福,一个红裙子小女孩和一个穿着短裤T恤的小男孩站在前面,小女孩梳着两个小辫儿,小男孩的头发是褐色的。 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两个大人。一个是男人,画的很高很壮,脸上有几处皱纹,在他的头顶标了两个字,爸爸。他旁边站着的女人很瘦,穿着粉色的裙子,头发很长,眼睛弯弯,嘴巴也弯弯。在她的头顶标了两个字,妈妈。 全家福的背景是天an门。 事实上,当初刚来北京他们的确在天an门前照过一张相。 只是那张照片里,没有妈妈。 描红本比别的本子都要皱,很多页都被橡皮擦的起了毛边,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字,甚至有几张直接被擦得破了个洞。 将所有的本子收起来的一本本码好,抱在怀里站起身的时候,她的腿打了个弯,直接摔在了地板上,胳膊上腿上火辣辣地疼。 她就那么跪在地上,一点点又把那些书本再次码好,扶着柜子站起来,把它们放了进去。 要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呢? 他难道不是一直都很恋旧吗?你是知道的呀。 不要自作多情啦,他都说的很明白了,你为什么还不死心呢?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出于亲情的爱护,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关爱而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的呢? 是,他在笔记上画了很多你。可他想你,哥哥想着妹妹,又有什么不对的吗?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啊。 她撑着桌子站在地上天人交战了很久,一点点把自己重新燃起来的火苗掐灭,把自己心中片刻长起来的野草尽数烧毁。每一个足以让她心跳加速的念头,都被她用逻辑驳倒。每一处让她再次犹豫的迹象,都被她忽略不计。 她拉开帘子走到电脑面前坐下,从未注意过电脑用户名的她抬眼一看,瞬间就崩溃了。 她抱着头趴在键盘上放声大哭。 这叫她怎么办啊。 她要怎么想才对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一处闪着荧荧的光亮。 电脑用户名那一列赫然是她的名字:zhouling。 第22章 跟周岢合租的人叫方皓宸,是他初中同学。两个人上学的时候关系还算可以,毕业后各奔东西,鲜少联系。 方皓宸家里有点钱,虽然没有北京本地户口,家里把他送到了一所私立的国际学校。两个人不在一块儿上学了,共同语言自然越来越少。加上周岢虽然表面上跟谁都很能聊得开,可实际上内心却是一个不爱热闹的人,几乎从来不会想要主动联系谁,两个人的关系自然就越来越淡了。 那天不知怎么地,方皓宸突然找周岢聊天。 周岢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并没太放在心上。 方皓宸先是跟他讲了自己这几年去到国际学校后在那里的光辉事迹,又跟他讲了自己那些富二代圈子里是怎么潇洒玩乐的,最后才落到他今天来找周岢的目的上。 也没别的,就是他看他那个爹不顺眼,自己离家出走了。 周岢心想,你离家出走关我什么事? 虽然上学的时候,他曾经出于少年人的虚荣感跟他走的很近,但那也只是表面维持,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介入到他们那些人的圈子里。 周岢刚到北京的时候不太适应,直接上了六年级。结果成绩不怎么样,分到了周围一所不太好的学校里。 说不太好,是指那里的学生和老师水平都不太高。 课间的时候放眼全班,没几个人会待在座位上学习,男生一下课就全跑去打球,女生一下 分卷阅读49 课就拿出小镜子和化妆工具开始描眉画眼。到了上课的时候,要么吵吵闹闹乱哄哄一团,要么死气沉沉偶有鼾声。总之没有几个人在学习。 那时候班里几乎只有两个人是在跟着老师走的。 一个是长得很矮,智力有点残缺的男生。他是学校门卫家的儿子,得到了校方的照顾破格在学校学习的。这个人平时说话很慢,走路也不快,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和勤奋。但是班里很多男生女生都很看不起他,觉得他长得傻,又笨又蠢。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个男生学什么都很慢,一道基础题班里吊车尾的可能用心学一遍就能学会,他要认认真真学三遍才能摸到边。就连每次他拿着课后习题找老师解答的时候,老师都会一副很烦躁的表情。 “不懂就别学了。”那个女老师撂下一句这样的话,转身抱着教案和电脑就离开了。 这个时候,大家就会用言语来取笑他。说他不自量力,让他回家洗洗睡或者跟着他爸看大门去。 这些周岢都看在眼里,他没有参与到那些人的暴行中过,但也从来没有出口制止过。 其实他在心底很佩服这个男生。 有些人生来就带着枷锁,被贫穷,被出身,被地域所困。而他只是被天生的一些残缺困住了。这样的人,他选择努力,有什么错呢?这样的人,他选择学习,有什么值得旁人指责、奚落和耻笑的呢? 然而他到最后,也没有一次站出来为这个男生说过一句话。 班里另一个闷头学习的人,就是周岢。 他在班里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别人学习,大家可能还会面露不屑,背地里给他戴帽子。可周岢不会。 他玩的时候跟大家一起玩,学的时候,也是真的玩儿命的学。 他没有那些身处在不好的环境,一心要考出去的那些自视甚高谁也瞧不起的好学生的高傲劲儿。他让人觉得,他学习只是因为他想学习,而不是瞧不起身边的谁,或者羞于跟身边的人为伍。 他为人谦和,会说话,跟他相处过的人都会承认他很有个人魅力。方皓宸他们叫他去玩游戏,他说玩一个小时。等一个小时到了,即使他正玩到兴头上,也会立刻下机离开。 在方皓宸他们这些男生眼中,他自律又义气。在班里女生眼里,他沉默狠厉,不仅学习好,游戏打的也好。在老师眼里,他是证明他们这些老师自我价值的唯一对象,也是在课堂上唯一一个跟他们产生有效互动,课下唯一一个能把作业做得漂亮完美的人。 为什么女生们会觉得他沉默而狠厉,其实背后有一段故事。 他长得不错,在第一天报道的时候就传遍了各个年级。但是学校里其实也不乏跟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好看的。 或许对于初中年纪的女孩子而言,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坐在窗边的寡言男子身上所散发的天然神秘感了。 他沉默寡言,女孩子向他示好他从不接受,全部会冷漠地回绝掉。在学校里,他也从不跟任何女生讲话。 传闻有外校高年级女生在上学路上看到他对他一见钟情,花了一周时间找到他,托人传信在某某处见面有话说,他想也没想转头就走。后来这个女生气不过,纠集了一帮认的哥哥,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的,在他放学的时候堵他。 他当时背着书包,手不抖,腿不软,面色平静地看着打头的那个人说:“我们换个地方。” 据说他带着那帮人到了学校后面的一个小公园,找了一个宽敞的地方,双方站好。 他一个人,对方十几个。 他把书包放到地上,再一次平静开口。 “单挑,还是一起上?” 事情到最后究竟怎么解决的,谁也不知道。只是那些人的确再也没有出现来找他麻烦,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的眼角和嘴角的确有一些伤口。 在两个人聊天的过程中,周岢顺嘴提了一句自己在找房子合租。方皓宸想了一下,立刻就给他发信息说,不如咱俩合租。 于是两个多年没有见面的人便这么住在了一起。 说是这么说,方皓宸其实根本没碰到过周岢几次。他每天白天睡觉睡到死,晚上六点就出去约局跟他那一帮小兄弟们嗨,一直到凌晨才回来。 而周岢每天早上六点就出门上班,晚上七八点才回来,有时候加班到十点十一点,回来以后洗澡,早的话炒个菜,晚的话就只泡一杯茶端到房间里。然后一直看书、看代码、写代码到一点。 他其实一直知道自己不太够意思,甚至有点不道德。 当时他正在找房子,方皓宸突然找他聊天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 其实他本来并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什么关联。当初在学校偶尔跟他们一帮人一块,也因为年少时所谓的虚荣感。他们一群人大多是富家子弟哥儿,什么也不缺,手里拿的,脚上穿的,身上戴的都是那时候最潮最大牌的东西。 那时候刚青春期,他虽然对这些东西欲望并不大,内心深处却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他们有的,我也应该有。他表面为人谦和义气,内心却敏感又阴郁。他自然明白自己不会真的拥有那些东西,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接近他们,了解他们都 分卷阅读50 在做什么,玩什么,用什么。似乎这样才让他觉得自己跟这些城市里的孩子不脱轨,自己不是土老帽,也不是穷鬼。 他在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家里的经济条件无法跟他们相提并论。 可是十几岁出头的他,也有欲望泛滥呼之欲出的时候。 他有虚荣心,有欲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于是当他想玩游戏的时候,他就会接受他们偶尔的邀约,跟他们玩几局。他学什么都很快,游戏上手玩几把他就能知道里面的规则和套路,一路帮他们获胜升级。这帮人玩游戏舍得砸钱,能力却跟不上。他帮他们打几把,给他们练号,他们还会给他钱。他有时候不收,有时候想要给周岺买点什么东西,他就收。 他打游戏之前一般会说好自己最多打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便会立刻走人。一开始,每次他走的时候老板都会拦住他,说他没付钱。他指一指一边玩的正上头的方皓宸说,算他的。后来次数多了,老板也不问了,自动把账算在方皓宸名上。 所以方皓宸可能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每个月月底结账的时候,那些多出来的钱是哪里来的。 他承认他居心叵测,因为那些见不得人的私欲而践踏了他们的同学情。在他年少的时候,偶尔半夜想起这些事情,他也会忏悔,心生愧疚。 残酷的现实和劳苦奔波的生活,让他见识了太多活着的姿态。在他心里也明白,他和方皓宸那一帮同学,是永远无法走到一处的。他们见识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色彩。 就在他听到方皓宸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间提起,自己最近正在找房子,想要合租。 方皓宸果然上钩了。他立刻给自己发消息说,他可以跟他合租,费用都好说,他多出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让他远离他老爸就可以。 两个大男人住比想象中方便。 一方面是两个人碰不到面,一方面是方皓宸这人虽然是公子哥儿,却没太多少爷病。唯一让周岢有点嫌恶的,就是他有时候会往家里带女人。这些女人无不盘正条顺,妆容精致,身材姣好,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带出去都是极有面子的。就连在床上也是如此。 所以后来周岢买了一个降噪耳机,每当隔壁吱吱呀呀咿咿呀呀的时候,他就戴上耳机默默听歌。等那边差不多了,再上床睡觉。 日子过得挺快,他几乎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妹妹。 只有偶尔周善才给他打电话,问他近况的时候,他才会在最后问上一句,周岺最近怎么样?而周善才的回答也确实永远都是那句:挺好的。 他承认,周善才年纪大了,这么多年带着他们两个孩子在北京飘,身上那些细腻的触角正在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皱纹和日渐松弛衰老的皮肤。 他怎么忍心责怪呢? 那个曾经一次次将他抱起来的男人,那个让他骑在他脖子上看烟花的男人,那个给了他一个家,在他无意中得知真相后用坚定的话焐热他的心肠打碎他的犹疑的男人,那个在周岺出生那天,骑着自行车到县城里,满世界搜寻当天报纸的男人。 他唯一怨恨的,就是为什么自己还不能为他分担肩上重担,为什么他成长的这么慢,不能再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 第23章 期末成绩出来了。 周岺毫不意外地考进了班级前三名,就连班主任也在全班面前多次表扬她,物理和数学老师更是在自己教的另一个班也将周岺大夸特夸了一番。 谭栩栩一下课就抱着她的脑袋就是一顿揉:“你这个脑袋瓜子怎么这么好使啊啊啊啊啊!努力一下就跑到前面去了!” 周岺把脑袋从她怀里使劲挣脱开来:“你怎么不动动你的脑袋瓜儿呢?我只是够勤奋,绝不是因为脑子好使。” “你放屁。”谭栩栩才不听她的,勾着她的脖子,又是一顿搓。 “你放假做什么?”她把手松开趴在桌子上问。 “不知道。可能回一趟老家,或者去图书馆看书。”周岺想了想。她实在不是一个爱热闹爱出门的女孩子,从前一到暑假寒假她能在家里坐在电视前面或者泡在书店里面一整天都不动地方。 “那多无聊啊。我到时候约你看电影怎么样?” 周岺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想倒是有点,奈何她只要一想到外面要么寒风呼啸要么冰天雪地就怵头。 “得,就这么说定了啊!到时候我□□联系你。”谭栩栩看她纠结不已的表情,直接拍板。 她说完,铃声正好响起,班主任踩着高跟鞋走进班里。 “都安静一下。”她拍了三下手说。 众人抬起头。 “期末成绩都已经出来了,有人考的不错,有人考的不太理想。但是这都不代表什么,既然考完试了,那就是过去式了。考试,只是起到一个查漏补缺的检验作用,考试成绩可能并不能代表你的真实水平,但却透过成绩,确实能反映出一定的问题。比如你们的心态,你们前一段时间复习工作的完成度,你们平时积累改错的执行度。跟这些都有关 分卷阅读51 系。” 班主任看着下面众人又说,“我知道同学们都已经开始期待着考完试后去哪里玩了是吧?毕竟寒假就要来了嘛。” “她肯定憋着坏呢!”谭栩栩悄悄说。 “从成绩单上可以看出来这次考试排名变化幅度很大,经过学校开会决定呢,明天上午10点我们会组织一次家长会。” 这句话出来,地下哀嚎一片。吸冷气的吸冷气,怪叫的怪叫。 “安静安静!”班主任用教鞭敲了敲讲桌。 “我知道你们很讨厌开家长会,老师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可是我希望你们能明白,开家长会只是一种手段,背后的目的是希望家长能够了解你们在校学习状态,同时通过家长督促你们时刻不要放松警惕。假期也要好好将这次考试的得失分析了,把作业认真完成,仔细回想这一个学期以来自己哪里做的比较好,哪里做得还欠缺。学有余力的同学们,可以预习一下数学和物理这两门课,特别是物理这门课下半学期会越来越抽象,很容易产生两极分化。” 班主任讲完,就让各科课代表和她一起去任课组搬假期作业,班里其他人在座位上自习。 她前脚刚走,谭栩栩就不消停了起来,歪着身子,一脸颓地倒在桌子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引得很多人注目。 “我爸得抽死我。” 她揪着头发一副头发多不要钱的样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周岺冷飕飕地一句话扎在她头上。 “都怪我,这段时间没认真学习,后悔啊后悔!早知道这样,我考前就多抱抱佛脚然后去庙里一趟跟文殊菩萨那儿拜一拜。” “我看你天天净想着你的大怡宝,哪有心思学习呢?去庙里,恐怕你更想去求姻缘。” “说话不带这么扎心的啊。你说话现在怎么欠嗖嗖的跟那个死人孔含宵一样?话说他去哪儿了怎么这几天都没怎么看见他?还换了座位?你俩吵架了?” 周岺扭过头不再说话了。 谭栩栩看她表情不对劲,凑过来到她脸前。 “真吵架了?不至于吧,把孔含宵气的都不来学校了?” “没吵架。我不知道他的事。你们两个那么熟,你去问他。” “要说不来学校倒没什么,他可能考完试就去集训什么的也有可能,可是他犯不着去之前把座位都换了啊!他这座位还是……”说到这儿,她止住了,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自己嘴巴。 周岺大概看出来她想说什么了,但她不想知道,所以就当没听到,也没追问。 “咱不提他,我跟你说说我的大怡宝。”她嘿嘿一笑,眼睛弯成月牙。 第二天早上,周岺背着书包到班里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些人。 这其实是她这一段时间以来,来得最晚的一次了。 今天其实没有什么事情,上午就是把昨天课代表们搬来的寒假作业都分发给个人,然后10点左右的时候等家长到班里,开一个简短的家长会。 一会儿功夫,班主任走到班里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一声令下让课代表到前面发作业。 这些练习册、卷子远远地看着没多少,发的时候才发现真的种类齐全,只多不少。 手头这几个课代表根本发不过来。 下面同学们吵吵闹闹,大肆聊天的聊天,交头接耳的交头接耳。 班主任在讲台扯着嗓子问有谁自愿来帮忙发作业,谭栩栩前一秒还在跟周岺聊得入迷,下一秒便想也不想地举手了。 周岺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她为的是什么。 只见她一下子蹦到了数学课代表那一堆作业跟前,站到了大怡宝徐翰文旁边。 她去追求她的爱情了,留下周岺一个人又是整理自己发的卷子,又是帮她传卷子整理卷子。 最后数学作业全发完了,她走到座位那里,假模假样地捂住嘴巴:“哇塞!周岺你太好啦!”说着就要来一个熊抱。 那个时候,周岺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戏精。假如那时候她知道这个词,一定会觉得谭栩栩整个人的言行,跟这个词就是完美契合。 作业发完距离10点钟还有一段距离,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可以看到一些家长在校园里了。 老师留了几个班干部布置班级,打扫卫生,让其他同学可以先去外面等,或者去迎接自己的家长。 周岺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刚要将桌斗里的书拿出来放进书包里,谭栩栩拽着她就往外跑。 被谭栩栩拉着往小操场跑的周岺一脸懵。 “干嘛去啊?” “去篮球场!咱班男生跟3班男生在打球!”她一脸兴奋,说话的时候嘴巴冒着白气,一句话刚说完就被风吹散,消失破碎在了空气中。 “那干嘛拉着我?”周岺对篮球赛这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咱班女生都去啦,我们去给他们加油助威,至少气势上不能输给3班啊!”她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我知道了。你不用拉着我,你看你手都冻红了。”周岺说。 谭栩栩这才放下手,揣着兜像一只企鹅一样在前面跑。 两个人到的时候,双方正处在胶着的时刻,谭栩栩 分卷阅读52 一下子挤到了前面,嘴里大声喊:“1班加油!1班加油!” 周岺走到一棵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的树下,把衣服帽子戴上,给周善才发短信。 爸,我座位在进门后从门这边数第二列第四排的位置,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写了我的名字。我在操场上,如果家长会结束我还没回去,你帮我把书包收拾一下,在班里等我一会就好。 她哆哆嗦嗦打字,一边组织语言发短信,一边在心里恨这破天气。 好不容易摁完点了发送,她吸了吸鼻子,刚要把手机收回去,就听到谭栩栩的声音随着风声刮到了自己的耳边:“一班加油!一班加油!干掉三班!一班必胜!” 周岺翻了个白眼。 谭栩栩同学,你不知道你自己嗓门儿很大吗?你不知道你这话一出会被三班的人用眼神杀死吗? 她走到边上,在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男生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孔含宵。 她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在这里。 再一想,哦,人家是田径队的,体育细胞肯定很好,而且男生好像都很喜欢打篮球。 她没多想,盯着场上看了会。 “你怎么在这儿啊!”谭栩栩一把把她扒拉到另一边。 “让你跟我一块来给咱班加油,你自己倒好,不但在一边站着,还站到了三班的队伍里!” 她说着就要给她往自己班那头带。 周岺当然没注意哪头是三班,哪头是自己班。她就是捡了个人少的地方待着罢了。 “你别说,孔含宵那死人今天表现的还挺好!”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往周岺这边意味深长地瞟。 周岺点点头,没说话。 “你觉得他怎么样啊?”她突然问,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周岺的。 “什么怎么样?”周岺皱起了眉头。 “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她的语气冷了下来。 “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谭栩栩再接再厉,抓着周岺继续挖。 “你操心你自己就好了。”周岺语气有点不耐烦了起来。 “为兄弟两肋插刀嘛,我不重色轻友的。所以,到底怎么样?” “没怎么样,没感觉,不喜欢。”她说完就要走。 谭栩栩没声了,看着她要走,又追上来。 结果太心急,没看清脚下结的冰,哎呦一声,摔倒了地上。 周岺本来急呼呼的想要赶快离开,听到她的声音,停住了步子跑了回来。 “你没事吧?”她想要把谭栩栩扶起来。 “哎呦,你轻点,我脚扭了我!”她扶着周岺的胳膊慢慢直起身子。 “去医务室吧。”周岺扶着她,一脸无奈。 “这都最后一天了,医务室老师早放假了吧。”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脚,叹了一口气,“我没事儿,还能走。回班吧。” 周岺扶着她往回走。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周岺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谭栩栩是在想该怎么开口。 “所以你一点也不喜欢孔含宵?”她试探地问。 “嗯。” “你有喜欢的人了?”她又问。 周岺不说话,只带着她慢慢走路。 “几个月前你不是还没有喜欢的人吗?唉,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怂恿他追你了。我这都干了什么事儿啊。” “还有,你刚刚态度那么凶干什么?孔含宵就那么让你心烦还是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她接着问,语气有点愤怒又带点委屈。 “没有。我最近情绪有点不稳定。”周岺说,“刚才对不起。” “那都好说,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一个不记仇,好说话。”她沾沾自喜,仿佛刚刚的伤神已经转瞬即逝。 “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能喜欢谁。虽然孔含宵这个人有时候嘴巴又损事儿又多,但是他还是蛮受女生欢迎的啊,从幼儿园开始就有小姑娘拜倒在他的运动鞋之下了。老实说,我小学的时候还暗恋过他一阵儿呢。” “虽然我也明白吧,感情这东西就挺莫名其妙的,有时候一个爱惨了你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就是不喜欢,一个长得不怎么样又不爱搭理你的男的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上杆子喜欢。你呢?那个人什么样子啊?帅不帅啊?有孔含宵帅吗?啊不不不,有你哥帅不?” 她越说越激动,干脆站在原地不走了。 “瘸了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你还走不走了,不走我走了!”周岺作势便要迈步离开。 “啊别别别!你得把我交到我爸面前!” “那你就闭嘴。” “那么凶干嘛?还不让人问了……不过要我说,如果家里有那么一个帅哥哥天天在眼前晃,我确实也看不上孔含宵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以蜗牛一样的速度从小操场出来,往教学楼方向走。 谭栩栩一路上都叹着气,嘴里念念叨叨。什么你让我好难做人,什么无颜面对孔含宵,什么孔含宵好惨一男的。反正嘴巴就没闲下来过。 周岺实在懒得理她,就那么一直扶着她走路不搭腔。 突然,周岺不走了。b 分卷阅读53 r 谭栩栩嘴巴里正念叨着“到底会是谁呢……”,念一半突然发现周岺不走了,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前面。 她看着周岺脸上一脸震惊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不走了?你这什么表……” 她一面说,一面顺着周岺的眼神回头往自己身后看。 然后就看到一个男人,正踱步慢慢地往她们这个方向走。 他单肩背着黑色的书包。 谭栩栩越看那个书包越觉得眼熟,随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她看清了对方的脸,立刻回过头一脸兴奋地跟周岺说。 “周岺,你哥唉!” 第24章 周岢接到周善才的电话的时候正蒙着头在床上睡觉,他昨晚加班到凌晨,结果回来洗完澡正要睡觉,听到了方皓宸开门回来的声音。 他应该是喝了点,一开门就嚷嚷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周岢刚想推门出去看看他,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哎哟你怎么这么着急啊,坏死了。” 然后就是跌跌撞撞踹门的声音。 周岢默默把自己房门锁住,然后坐到电脑前,戴上了耳机。 他真的有点佩服这个方皓宸,两个人折腾到半夜才消停,他到最后熬不住歪歪斜斜地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 大概早上六点的时候,生物钟让他睁开了眼睛。 他推开门想要去上厕所,揉着胳膊出了卧室,刚要拧开厕所门,身后门锁声响起,他转身就看到一个女人正光着大腿单脚穿丝袜。 他在心里骂了方皓宸一声,转身迅速进了厕所。 所幸女人走的挺快,周岢打开厕所门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 周岢也终于爬上了床,把被子盖过头又睡了过去。 周善才在电话里说,自己外派了出去给人送货,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学校,所以打电话问问周岢有没有时间。 周岢想了一下,看了看手机,是周六。正好他轮休。 “行。”他说。 快到学校的时候,周善才把周岺给他发的短信转了过来。里面具体说了她坐在哪里。 如果是周善才,估计还得问是哪个班。但是周岢就不必了。他对这个学校有一定的了解,什么地方在哪里,教学楼在哪里,周岺哪个班,他都很清楚。 当初是他一起来跟周岺报道的,包括班主任那里留的电话号码也是他的。 想到这,他突然想起那次周岺发水痘的事情。似乎她言语间还怪自己没有接电话。 他笑了笑,然后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走在校园里,引得很多小姑娘偷看。就连走到班门口,还有几个女生一路跟着。 班里的家长已经七七八八落了座。他走到周岺的位置坐了下来。 桌子上留着一张白纸,一根碳素笔,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她的名字。 她的字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每次他帮她在作业本上写好名字后,还非要自己在下面跟着写一行的歪歪扭扭的字了。 现在她的字大气,有筋骨。如果光看字,可能会误认为是一个男孩子写的。 他把纸条收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稍微环顾了一下班级。 他旁边坐的是一位大概四十多岁的男人,他西装革履,看起来像是刚出差回来,公文包还放在一旁。 其实他注意到了,整个班都是这个年纪的家长。所以他这样一个年轻的面容出现在一群家长中间,的确有点另类。 班主任记得他,所以也没有说什么。走到班里,关上门,便开始了正题。 班主任老师先放出了期末考试的成绩。周岢一眼就看到周岺的名字排在第三个。语文英语在班里都名列前茅,数学物理也有了很大进步,能排进班里前十名。 他心想,这个丫头居然进步不小。 果然,老师念完成绩,就开始夸周岺,讲她平时怎样认真学习,早上第一个到班,晚上最后一个走。周岢听着,心里倒是又骄傲,又有点心疼。 全国的家长会其实都差不多,说成绩,说完成绩说假期怎么做,中间穿插着对父母的期待,希望父母能够以身作则,多加监督。最后再说一些假期安全事宜,发一些回执单。 结束的时候,很多家长立刻便围到了老师周围,嘴里都是自己孩子成绩如何如何,在学校表现怎么样,要不要报课外班之类的话。 周岢坐在座位上,看了看周岺的桌斗,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练习册和卷子。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得帮她收拾书包。 他把桌斗里的东西抱出来,一只手托着书,另一只手单手去拉书包拉链。 就在他要装进书包的时候,书包最里层一个蓝色的信封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把书放在桌子上,将那封信拿了出来。 蓝色的信封上写着周岺收,折口处并没有封上。 周岢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居心,竟然将那封信打开了。 或许是因为信封不同寻常的颜色,或许是因为上面没有落寄信人的名字,或许是其他什么蹩脚的理由,他讲那封信慢慢打开了。 尽管他心 分卷阅读54 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不该这样的。 他还是打开了。 周岺你好:如果我这么喊你,你应该会觉得很奇怪吧。毕竟我在你的眼里可能一直以来都是以一个没有正形的样子出现的。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打开这封信。也许你看到这封信就能猜到是我写的吧。 先讲讲我的故事吧,假如你有耐心读下去的话。 可能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那天在操场上。我第一次见你,大约是在分班考试考场上,当时我坐在你后面。不过你应该不知道。我记得你那天穿了一件白裙子,背着黑色的书包。真的,当时见到你的第一眼,我脑海里只有天使两个字。你可能觉得我土,那我就是土好了。我语文是真的不好。 你总是坐的很端正,这一点即使后来我们一个班,我坐在你后面的时候也总是注意到。 老实说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后来还能再见到你,你当时进班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其实在我们正式见第一面认识前,可能我已经从你身边出现过无数次了。只是你肯定没有发现。 那个时候你还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你不爱说话,整个人给人一种很封闭的感觉。这让我觉得无法接近。 还好,你旁边坐着的是谭栩栩。所以在听到她拉着你报了200米的时候,我下课跟她磨了好久,才让她借机让我们正式认识。训练的时候,我一面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实际上内心里很紧张。我挺怕你讨厌我的。不过还好,那个时候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有时候还会因为我讲的某个笑话而露出笑容。我挺喜欢看你笑的,因为你一个人沉默的时候,我能看到有一种孤独感在笼罩着你。 后来比赛的时候,本来我想去看你的,可是我的项目就在下一场,教练催我去准备。我跑完就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你身边,我其实很期待你的成绩。紧接着谭栩栩说的话让我有了不祥的预感。当时我假装不在乎,一边喝水一边跟她一唱一和。我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成绩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我其实更开心的是和你一起训练的时候度过的时光。 后来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其实本来我想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的,但是那个问题被文艺委员问了。我听到你的回答,内心是有点高兴的。后来我回家还一个人偷笑了很久,回想起当初我们一起在食堂吃饭,你还因为我说的话笑了好几次。我觉得我胜券在握。 后来去KTV也是,我点了那首歌。其实我想唱另一首的,但又怕太直接,太明显,把你吓到。只好暗搓搓唱了那一首。对了,我觉得你唱歌很好听。虽然你唱的那首歌我没有听过,但我后来把她的每一首歌都听了一遍。 还有那本哭泣的骆驼。我后来也去看了。我看的时候会想,你看这段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你会不会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呢?我甚至想着,是不是我把三毛的所有书都看完,就能离你更近一点。 我承认我有点怂。所以在你开口问我的时候,我脱口而出否认了。可是有什么东西好像随着那一句不合时宜的否定开始,就再也瞒不住了。 我能感觉出来你那段时间可能过得并不开心,这可能也是你突然铆足了劲开始学习的原因之一吧。好几次我挺想问问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能不能帮忙?可是每次看到你沉默的背影,端正的坐姿,我就张不开口。 你那天说完那些话,我感到很受伤,出于冲动,我把座位又换了回来。唉,其实换完我就后悔了啊,想当初那个座位可是我求了谭栩栩跟原座位的女生谈了好久才谈下来的,为此我给她买了一个月的零食呢。后来我出去参加比赛,比赛成绩不太好,因为我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你。不过你不必觉得有负担啊,我比赛失利说到底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支撑自己神游天外的思绪而已。 所以后来我选择写下这些。 我写下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徒增烦恼。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男孩子喜欢你的心情。如果真的令你感到困扰,那我希望你忘记。 不过也许你根本不会看到这里吧。 唉,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周岺,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明天上午,我会代表咱班在操场跟三班打球,希望你能来为我加油。 如果你能来,我会很开心。 孔含宵。 周岢拿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最后足足看了三遍,才把那两张信纸按照原本的痕迹折好,重新放回到信封里,最后将信封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装作无事发生,沉着地将练习册和卷子装到周岺的书包里,拉上拉链,背起书包走向篮球场的方向。 操场距离教学楼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没几分钟就可以走到。 在那几分钟里,他脑海里什么都没想,只是背着书包走路。 远远地,他就认出了周岺。在她旁边那个一瘸一拐的女生他也记得,叫做谭栩栩,是她的同桌。 他就那么直直的朝周岺走过去,她还没有注意到他。 然后她注意到了他,停住了脚步。 周岢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他一步步走过 分卷阅读55 去,越来越近,几乎能看到周岺眼睛里名为震惊的情绪。 他走到她的面前站定,才发现她又瘦了,下巴尖的不行。 第25章 “你怎么来了?” 是周岺先开的口,声音很小,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爸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就让我来了。”他答,眼睛盯着她的脸看,哪里看哪里都觉得变了。 眼睛下面有了一圈淡淡的青色,脸颊原本的肉也没了,只剩下一个尖尖的下巴。 他在打量着周岺,周岺也在打量着他。 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能看到卷度了。他的眼睛里有一些红血丝,应该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他的眼眶更加凹陷了,衬得整个面容越发硬朗。嘴唇有点干,应该是没有带水出门。下巴上隐约长出了一些青色的胡茬,这段时间应该很忙。 谭栩栩看着他们兄妹两大眼瞪小眼,都不开口讲话,突然觉得气氛还真的有点尴尬得不正常。她寻思,兄妹见面就是这样子的吗?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不应该热热闹闹亲亲热热的吗?现在这种尴尬到静止的氛围是怎样啊。 “工作终于不忙了?” 最终还是周岺先开了口,然而开口之后她就有点后悔。 自己这语气好像有点冲啊。 “嗯,休息两天。”周岢没在意,轻声回答。 然后又是一片静默。 谭栩栩觉得自己要被尴尬死了,奈何她看周岺这个哥哥也不太像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便主动开口提出先走一步。 “你脚不是扭了吗?”周岺疑惑地看着她。 “唉,没事没事,小意思,这不是没多远了吗,我自己就能走。”她连忙摆手。 “你真的……”周岺还是有点担心,可是话没说完,就被谭栩栩打断了。 “爸!哎呦,我看到我爸了!嘿,周岺你走吧,我爸来了。”说着摆手就让周岺走。 周岺看到远远地真的有一个中年男人往这边走,这才放下心。 “那我走了,你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好好好!你走吧!”谭栩栩一句话三摆手。 这下就剩下了两个人,周岺和周岢并排走在小路上。 “把包给我吧,我自己可以背。”她说。 “我帮你背,走吧。” 周岺看他脚步没停下来,便没再说什么,快步跟上。 “老师说你进步很大,在全班家长面前表扬了你。” “嗯。” “你这次考的这么好,想要什么奖励?等哥月中发了工资给你买。”他转过头看她,右手抬了起来,想要摸她的头,被周岺躲开了。 于是他的手就那么干巴巴地僵在了空中。 他很快将手收了起来,继续若无其事地走路。 “我没什么缺的,我挺好的。”周岺回答,没什么情绪。 周岢叹了一口气,想要开口说什么,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 “你……还在生气?”他试探地问。 “没有。”几乎是立刻,周岺就否认了。 “我那天,话是说的严厉了一些,后来……我也反思了。如果哥哪里说的话让你难过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你知道……” “我说了没有。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她停下了脚步,盯着他。 眼眶微红,嘴巴紧紧地抿着。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好。”周岢还是那样,很温柔,很轻地回答。 两个人一路无话地到了家。 站在楼门口,周岺停了下来,身体将门挡住。 “书包给我吧,你可以回去了。”她声音冷硬,没有一丝温度。 “我上去。”他也很平静。 “不用了,你不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吗?而且我现在一个人住习惯了。”说着,周岺就要去扯他肩膀上的书包。 书包是单肩背着的,很容易被扯下来。她一拽,就滑到了周岢的胳膊肘处。 周岺想要拉下来,被周岢用手给摁住了。 她不死心,使劲拽,可无论她怎么拉扯,终究还是敌不过一个男子的力气。 她突然觉得很无奈,也很无力,眼泪一下子顺着眼角就淌了下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哥!”她哽着喉咙问。 “你好好说话,不要哭。”周岢伸手给她擦眼泪,拇指指腹滑过她的皮肤,带着一点点粗粝。 “你为什么总是可以这么平静!为什么!你究竟有没有感情啊!”她不让他碰,往后倒退几步就要躲。 “我是说我们可以好好地谈,而不是现在这样,情绪这么激动。”他小声安抚她,手一直放在她的肩膀后面,怕她撞到。 “好好地谈?谈什么?谈我如何大逆不道吗?谈我多不堪喜欢自己哥哥吗?周岢,我只是想一个人,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你只是觉得什么啊?只是觉得我很恶心?还是觉得我太幼稚太不懂事?” “小树,你不要激动。不要把自己想成那样,我没有那样觉得。” 分卷阅读56 “那你怎么觉得?” “我以为你能想明白。”他叹了一口气,“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分得清你自己对于我是亲情还是别的吗?” “我为什么一定就要分清楚呢?我就是依赖你,我就是享受着你总是关心我,照顾我,我就是觉得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我就是……我就是喜欢你啊……”她看着他,眼泪在太阳的照射下明明亮亮的,像一条条静静流动的小溪。 “你说的对,你依赖我,觉得我对你好,可这能够发生在任何一对兄妹身上啊!难道有哥哥会对自己妹妹不好吗?会不关心她吗?” “你是说你一直把我当妹妹看是吗?”周岺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语速很快。 “是。” “你撒谎。” “周岢,你在撒谎。”她语速极慢地又重复一遍。 “你说你把我当妹妹看,那你为什么几乎在自己每一页笔记都画我?你说你把我当妹妹,为什么你要留着我的作文本,还在我每一篇作文下面都写了字?你说把我当妹妹,为什么你留着我的图画本和描红本?为什么连电脑用户名都是我的名字,密码也是我的生日?” “是,你肯定又要说,这是一个哥哥对自己妹妹的感情罢了。我起初也是这么告诫自己的,我觉得我要是半点风吹草动都把它当成有那么一丁点不同寻常,能佐证你对我的情感的证据,那都是自作多情,那都是犯贱。” “可你为什么要音乐播放列表只有三首歌呢?为什么你要听那么多遍呢?你记得那三首歌是什么吗?我告诉你。第一首,是无人之境,第二首,叫做兄妹。第三首是一个英文歌,the deeper in。而当我去搜索这首歌的时候,你知道我搜索出了什么吗?” “如果你没有撒谎,这些都算什么?如果你没有撒谎,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想才能让你满意呢?” “你在一开始,就知道你对我不一样。但你还要告诉我,这都是出于亲情,甚至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很不堪,无法面对自己。” “你在一开始,就心怀鬼胎了。”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周岢站在原地,半天不说话。 周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向前迈了一步,拽住自己的书包转身就跑。 她满眼泪水,已经看不清电梯按键。 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她看到周岢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他没有追上来。 是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电梯往上走的过程中,周岺眼前回想起了那天她坐在电脑前想打开音乐播放器,却发现周岢的账号登在上面。要是从前,她可能就直接切换账号了事。可是那一天,估计是老天都想让她知道真相吧。 她点开他的播放列表,里面只有三首歌。 但是每一首,周岢都听了很多遍。 她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歌能让他听来听去,听了这么多遍呢? 于是她由上到下,依次挨着听。 第一首唱的是什么呢? 她听不懂粤语,于是她点开了歌词。 那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崩塌瓦解的声音。 歌曲还在一遍遍循环唱着。 让理智在叫着冷静冷静,还恃住年少气盛让我对着冲动背着宿命,浑忘自己的姓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不敢有风,不敢有声,这爱情无人证若世界陷进大骗局里面,朋友亦难以发现共你隔着空在秘密通电,挑战道德底线我信与你继续乱缠,难再有发展,但我想跟你乱缠不想说明,只想反应……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在发颤,手控制不住地在抖。她突然有点生气,把左手压上来盖在右手上面,想要止住它发颤。 她移动鼠标,点了下一首。 其实她根本没有必要点开,歌曲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兄妹。 什么样的兄妹呢? 她只听到里面有一句是这样唱的: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 还有什么,都告诉我吧。都让我知道吧。 她点开了最后一首。 如果说前面两首歌,还能解释一句不同人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你想多了的话,第三首歌无疑将一个的结果□□裸地端到了她的面前。 一对兄妹相爱最后没有好结果的故事。 所以这就是他犹豫的理由吗?这就是他选择闭口不谈,选择欺骗她的理由吗? 她承认她知道结果的那一刻高兴了几秒,接着更多涌入她心口的,钻入她每一根血管的,只有愤怒。 她愤怒,周岢欺骗了她,还要用那种圣父式的口吻教育她,拨正她,让她觉得自己不对,让她对自我产生怀疑,让她厌弃自己,让她满含着愧疚无颜面对他。 她愤怒,周岢是一个胆小鬼。只是因为他不够勇敢,却要一遍遍麻痹她,甚至让她跟他一样,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她最终谁也没有说,将这件事放在了心底。他是这么期待的,那么她就要让他如愿。她甚至做好了不主动联系周岢,好好学习然后去一个离他远远的高中,远远的大学的打算。她觉得时间可能真的能解 分卷阅读57 决一切问题。就像她现在,竟然已经回想不起来徐珍的相貌了。 可她没有想到很快她就以这样的形式和周岢见面了。 他语气平静,和之前任何时候都没有分别。 甚至这样平静的语气,让她想起了两个人吵架的那一天他的语气,让她厌恶。 所以她一开口,就夹枪带炮。所以她一开始,就语气不善。 在他说‘你想要什么奖励’这句话的时候,周岺真想冲着他大喊,我想让你说实话,我想让你回来,陪在我身边,而不是现在这样,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他又说,‘如果我哪里说的话让你难过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周岺几乎要笑了。 你难道不知道你每句话都让我很难过吗?你难道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吗? 偏偏他还那么冷静,那么冷静。让她厌恶的冷静。 他总是那么温柔,仿佛能够包容她的一切,能够为她做任何事,可到头来,这样的姿态只会让她感到受伤。 她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虚无地盯着天花板,只有眼泪一直在静悄悄地流。 她亲手将周岢推走了,如果不出意外,周岢可能不会再单独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开了。 可能以后她注定会有那么一天,他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个她不喜欢的女人将会成为她名义上的嫂子。他们只配这么隐秘地相爱。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啊?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而且对于另一个女人呢?对于他和她自己呢?这都是不公平的啊。 她就那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想想他们俩以后各自组建家庭的样子,一会又将那些画面从她的脑海中剥离。 她在心中清楚地明白,接下来,余下的生命里,她一定不会再为任何人心动了。 因为根本没有人会更了解她的喜好,没有人会理解她偶尔的词不达意,更没有人会从小到大陪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一切开心和难过的事情了。 没有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太阳象征性地挂在地平线上,周围稀稀落落的光都显得格外冷清。 周岺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疼痛,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汗,薄薄的衣服贴在身上有些黏。 她可能是感冒了。 她起身趿拉上脱鞋去倒水,然后端着水杯走到窗子前,想要把窗户关上。 就在她伸手拉窗户的时候,她无意间往下瞥了一眼,却看到了周岢的身影。 他坐在楼下的椅子上,手指夹着烟。 周岺砰地将窗户拉上,连着把窗帘也拉了起来。 她喝了一杯水,然后想打开电脑看电影,电脑启动到一半,她突然觉得心里哽得难受,又从椅子上起身,去书架上拿起一本书开始读。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变得暗了起来。 她伸出胳膊,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低下头继续看。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根本没看几页,翻过去的那寥寥数页也根本不记得讲了些什么。 无端地,生出了一阵烦躁。 她翻身下了床,光着脚走到了窗户边,将窗帘拉开。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外面竟然下起了雪。 她下意识地往下面看,甚至将窗户打开,探出了头。 雪下的很大很急,指甲盖大小的雪粒子顺着风冲进了屋子里,她却一动不动。 她看到,路灯下,有一个身影还坐在那里。身上满是雪。 大概如果不是他手中点燃的香烟,她几乎不会发现他。 那时候,明明一切是那么地静,只有雪花耐不住性子拼了命往屋子里冲。路灯照射下,能看到很多大大小小的雪花在光束下静静地飘舞。 转着圈儿,打着旋儿,也不肯落下。 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突然跳出来那么一句话。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风呼呼地将雪花送了进来,可窗户前,哪里还有人。 第26章 周岺推开楼道门,跑到了那盏路灯下面。 雪还在下,呼呼的风声将雪粒子送到人脸上,又硌又疼。 她的脚上只穿着拖鞋,光着脚,没有穿袜子。因为出来得急呼吸急促,头发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雪水浸湿了。 她轻轻走到周岢面前,蹲了下来,然后伸出自己的手,去握那双已经冻得发白的手。 他的食指和中指还夹着烟,因为她的动作微微抖动了一下,烟灰带着一点火光落在了周岺的手上。 他抽出一只手去抹,她也去抹。 她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沉默不语。 半晌,他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快回去吧。我……就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一样,是周岺没有听过的,晦涩难明,却依旧柔和。 “你为什么没有走。”周岺仍旧盯着他。 分卷阅读58 他将眼神躲开了。 “我……在想一些事情。” “那你想明白了吗?” “我不知道。”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若不是从他嘴巴里冒出来的白气,周岺都分辨不出他究竟有没有回答。 “回家吧。”周岺轻轻起身,想要将他拉起来。 他起身却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将手挣脱出来,拍了拍她的背,指了指她身后的门,意思是先让她回去。 周岺将他看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了。 楼下还在路灯下站着的周岢一直看着六楼的那扇窗户,看到它的灯亮了起来,才转身离开。 他一路步行,有一些雪粒子顺着他的头发滑到了他的脖子。雪渐渐小了,路上偶尔有家长抱着孩子快步回家。 在听到周岺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承认他没有办法反驳。 他那些隐秘的想要拼命藏在角落里永不见天日的秘密,被赤|裸|裸地挂了出来,放在了太阳底下。 那一刻,他没有慌乱,有的只是无力。 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心思被发现的那一天。只是任凭他如何想,这件事情对于他都是死胡同。 和周岺不同,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要复杂得多。 他在心里明白周善才是怎样对待他的,给了他家,向他保证将他当做亲生儿子对待。而一直以来,周岢也是这样要求自己,告诉自己的。 所以在几年前,他发现他或许对自己妹妹有点不一样的心思的时候,他除了慌张,更多的是愧疚。 那是正值青春期荷尔蒙泛滥的时候,方皓宸他们几个建了一个群,也把他拉了进去。起先他没有关注这些东西,直到有一天他登陆账号,发现他们在讨论一些不正经东西。 他一直是一个冷情的人,对周围的人和事都不太上心,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另外两个家人。所以即使他明白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年岁增长,有些名为欲望的东西会日渐凸显,他也没有太当回事。 那天他们可能聊得有点上头,说着说着就扯到了那种事情上。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可能暗搓搓还带着点攀比和优越,嘴巴里没有什么干净的话。你说看了多少,我说看了多少,到后面甚至直接把视频传了上去。 “这个刺激。”他们是这么说的。 那是一个下午,黄昏时分,整个天空铺满了火烧云。 他点开后,看了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关了。 可是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女主角的脸,却不是白天的那个女人。而是周岺。 半夜的时候他被吓醒了,下床猛灌凉水。可是喝完水,心脏还是一直在咚咚咚的剧烈跳动。他伸手使劲给了自己几拳,他怎么也没想到,梦里的女主角会是周岺。 他觉得自己简直禽兽不如,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那一夜他再也没能睡着,在床上坐着到了天亮。 这件事情之后,他就开始有意识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比如她非要在自己屋子里写作业,比如她要在她床上睡觉的时候,他会明确地拒绝掉。并且三令五申希望周岺能够尽量把东西放在自己屋子里。 有一段时间,大概她也看出来周岢在疏远自己,周岺也就不往他那里凑了。 直到后来有一次,他说了重话,她有点受不住,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被那么看着,周岢立刻就缴械投降了。 后来确定他对的确周岺有点不一样,是她拿着别人的外套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问了,是男生还是女生。她说男生。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内心微微动了一下,好像有一根小小的刺扎了进去。再后来他去学校接周岺回家那次,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男生跟她一起走来。那一刻他的确有点不舒服,甚至有点嫉妒。因为看起来,他们才是年纪相当,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才是光明正大,磊磊落落。 不像他,只敢披着所谓‘哥哥’这个角色的外衣,去行那些在所有人看起来都阴暗卑鄙的事情。 他和周岺一起长大,有着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生活环境。 甚至有着相同的父母。 他在内心深处一直记得周善才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徐珍活着的时候曾经抓着自己的手,问他‘你会对小树好的对吧?’当时他怎么回答的呢?他几乎没有思考就点了头。 他还记得徐珍当时披散着头发,那头发已经又少又黄,中间还夹杂着那么多白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眶里都是眼泪。她握着自己的手,一遍一遍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承诺。 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去践踏徐珍和周善才的一片好心呢?他们给了他家庭,他却要夺走他们的女儿。周善才会怎么想?在天上的徐珍又怎么想? 所以他无法把一切都说出口。即使周岺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撒谎成性,说他懦弱,胆小,他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去伤害周善才。 他不记得他怎样走到家里的,又是怎样开门的。只知道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醒 分卷阅读59 来顿时觉得浑身酸痛,脑子发沉。然而当他翻身下床的时候,却发现床边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周岺趴在床边,整个人缩在一起。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一小束光透过灰色的窗帘打在她的身上,细小的灰尘在她发顶打着旋。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将她抱了起来。刚要将她放到床上,怀里的人已经醒了。 她醒来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 她松了一口气,“还好退了。” 周岢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她。 “我发烧了?” “嗯。先放我下来。” 他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抱着她,没松开。 他立刻将她放到床上,然后退了一步,站在她面前。 “怎么回事?” 周岺眼睛盯着他的脚,“你昨天在大雪里待那么久,真当自己是金刚之躯吗?”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昨天正好给你打过来电话,你室友,那个方什么问我是不是你妹妹,让我来照顾你,他说他昨天晚上和今天一天都有事。”周岺语气平稳,字句缓慢。 “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周岺却没有开口,只是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说着就要起身去厨房。 周岢看她站在自己屋子里,突然有点不自在,快步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 “还是我来吧。” 周岺没有再动作,转身又回去坐到了他的床上,手上拿着手机,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只能听得见周岺用勺子搅动碗里的粥的声音。 吃完饭,周岢在厨房洗碗。周岺打开门,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我要走了。”她说。 周岢将头扭了过来,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在待会吧,我送你回去。”他这么说。 “不用了。” 说完这句话,她停住了,没再开口。等到周岢将眼睛对上她的时候,她才看着他的眼睛说,“信呢?” “什么信?”周岢下意识问。 “把信还我。”她还是重复。 周岢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做贼心虚,想要把手插进兜里,却发现自己手上满是泡沫。 “为什么要拿走?” 周岢不说话,低着头刷碗。 “你看了对吗?”她又问。 “为什么看我的信?” “你别刷了,盘子很干净了。回答我问题。” 这一刻,周岢才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妹妹已经变得牙尖嘴利咄咄逼人了起来。 “因为我想看。”他放下盘子,靠在洗碗池边上,也看着她的眼睛。 “我才是收信人,信是我的,难道我没有权利看到吗?为什么要拿走,要藏起来呢?”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 “你不觉得你说这句话很自私吗?”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而不是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笑,现在你居然在跟我谈学习?昨天是谁问我进步了想要什么奖励的?”周岺气笑了。 “这是两回事。” “难道要让你承认你是因为喜欢我你就是嫉妒才会藏起来很难吗?你为什么总是退缩呢?哥,明明你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你总是要逃避和伪装呢?”她扶着门框,声音微微颤抖。 周岢盯着地面不说话。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他轻轻叹息道。 “可是事情究竟有多复杂呢?你在害怕什么啊哥!我们没有半点血缘的啊!” “正是因为我们没有血缘,正是因为我们住在一起我才不能!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们真的被发现,爸爸会怎么想?他会多难过?” “我可以跟爸爸说的,真的,哥,你不用怕的,爸爸最疼我了,他一定会理解的。”她走上前,想要拉他的手,被周岢躲开了。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我们不能这样。” “所以你就要让我这么痛苦吗?所以你们让我上学然后把我送走,到时候眼睁睁看着我谈恋爱吗?所以你要在我结婚的时候祝福我,在我孩子会说话的时候听他叫你一声舅舅吗?还是说你要让我永远也不见你?因为我只要看见你我就会心痛,只要想到你以后会跟另一个女人结婚生子我就会嫉妒得要死?原来你这么无私,这么狠心啊……” “你要是真的要跟我做兄妹,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拿走我的信?为什么……还要招惹……我?你让我怎么办啊?你怎么从来没想过我该怎么办呢?”她泪雨滂沱,她泣不成声,她站在他的面前,请求他能为她网开一面,为她指一条生路。 周岢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哭成一个泪人,不禁也红了眼眶。 他伸出手背,想要帮她把眼泪擦掉,却被她搂住脖子,一把吻住了。 两片嘴唇相贴的时候,只剩下滚烫的触感,和嘴角沾上的咸涩。 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 分卷阅读60 ,周岺脸上的泪水黏在了他的脸上。 但也只相触了那么几秒,然后周岺收回手臂,转身便跑了出去。 只剩下周岢一个人靠在洗碗池边上,脑袋一片空白。 他的脸上沾着周岺的眼泪,阳光打在脸上,竟也像哭了一般。 第27章 “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到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顾城那个意味不明、冲动占据了上风的吻,到底也没有把他留下来。 谭栩栩将周岺约出来看电影的时候,没有提及孔含宵也会参与。所以周岺走到影院门口的那一刻,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转身离开。 她以为当初她已经讲得足够明白,可他还是写了一封信来表明心迹。而这封信,她至今也没看到里面的内容。 不过她想她大概能够猜到吧。 可是还应该让她怎么做呢?周岢已经将她所有的情绪快磨光了,她其实根本已经没有心情和经历再去跟另一个人纠缠了。 也许她愿意跟孔含宵两个人坐下来,将话讲得更明白一些。也许有更好的方式。但绝不是现在这样,在这样的时刻,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潦草地碰面。 可惜,谭栩栩已经看到她了。 “周岺!这里!”她很开心地招手。 周岺慢慢朝两个人走了过去。 电影看了什么,周岺完全没有印象。因为她能明显地注意到,孔含宵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看她。三个人的位置,她坐最中间,连中途开溜都做不到。 电影看完,谭栩栩接了个电话,说自己突然有事,要先走一步。周岺想开口说,我也有事,那不如我们就这么散了吧。 结果还没开口,谭栩栩已经把事情安排了。 “你们两个可以找个地方吃饭,我觉得旁边一家西餐店挺不错的。” “去吗?西餐店?”待谭栩栩的身影消失后,孔含宵轻声问她。 “不用了,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就好。”周岺低着头,盯着地面,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就去旁边的麦当劳吧。”他这么提议,语气还是很温柔,也很尊重她。 两个人落座后,周岺直接开门见山。 “我很感激你会喜欢我,老实说,长到这么大我一直不是一个人缘好的人。我这个人有点冷漠,也不太会跟人相处。不四面树敌可能就是万幸了,所以我真的很感激能够有人喜欢我。何况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男生……” 她眼睛盯着桌面,垂着眼睛。而孔含宵就坐在对面,看着她。没有打断,也没有任何失礼的行为。 “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说一句抱歉。实在是因为,我心底已经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了。” “所以他对你非常重要,甚至不可撼动,对吗?”他问。 “是。”周岺还是低着头。她实在不想看到他任何难过的表情。 “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周岺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能说吗?那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是不是比我先遇到你呢?”他的声音甚至带着笑意。 “是。”这一次,她回答得很快。 那边静默了一会,再没有说话,直到很久之后,周岺抬起头,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 “如果在你面前流泪,可能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但是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周岺。” 周岺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可最后发现只有一些细细碎碎的水光。 “我,只是好奇……你……你们这样真的……你们不能这样。” 周岺能看到他的眼眶泛红,因为强行压制着情绪,额角暴起了青筋。他的眉毛紧紧皱着,眼睛里满是震惊、不甘、和深深的沉痛和不理解。 “对,我喜欢的人是我哥。” 在她看到孔含宵眼底交织的复杂的神色时,她突然决定和盘托出,好像也要给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一般。 “我喜欢的人是我哥。但是他不是我哥,或者说,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是他选择了成为我哥而已。” “你眼里的不赞同和不理解,我都可以接受。因为任何人听到我上面那句话,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可是你们都不了解我们。你们没有跟我们一起长大,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自然不会理解这样的感情。” “我只能说,他是除了我爸以外,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最关心,最爱我的人。我能确信,假如他手里只剩下一块饼干,而他自己即使已经骨瘦如柴,他也会把那块饼干给我。而恰好,我也是这样的人。我也愿意将我仅剩的所有,都给他。” “或许你们的人生都很精彩,各自也有着幸福的家庭和美满的生活。可是我的世界,只有哥哥。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我。” “我不期望你能理解,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知道,我喜欢他,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从我没有意识到我喜欢他的时候,我已经在喜欢他了。所以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不够优秀,也不是时机的问题,而是一直以来,我早就认定了,只有他 分卷阅读61 ,也只能是他,而他的身边,也只能是我。” 她将自己所有的勇气,所有的盔甲都悉数尽奉。也将自己所有的真心,都在这一个下午吐露。没有对着周岢时的气急败坏、不计后果,也没有自己一个人时的消极迷惘。 这一刻,她的语气是如此平静,思路是如此清晰,态度是如此坚定。 她不确定以后还有没有可能继续和这个男孩子做朋友,也不确定之后两个人会如何相处。她把一切都坦诚讲述,只是因为她不想欺骗,也不想伤害一个真心喜欢她的男孩子的心。 至于她的最后一句话,她自己也不清楚胜算几成。 大概是,如果他此生都不愿见她了的话,那就不见了吧。 而从麦当劳出来的周岺,自然也不会想过,自己和对面的人会被谁看在眼里。 半夜的时候,周岺被震天的砸门声吵醒。 这天晚上周善才不在家,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间睡,本来就睡得很浅,突如其来的砸门声,直接把她吓醒了。 她借着小夜灯的光亮悄悄摸索着下床,将房间大灯打开。 敲门声还在,一声比一声响,那个人嘴巴里还在低低地念叨着什么。 她恐惧极了,光着脚走到铁门前,想要透过猫眼看一看对方是谁,却只能看到对方的头发。 这个人似乎很执着,敲了那么久,还在敲。 周岺跑到角落,拿起晾衣杆,轻轻靠近门。 “开门!周岺!给我开门!”她凑到门边上,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几乎是立刻将门打开了,紧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酒气,和压下来的身子。 周岺蒙了,被他身体压制着无法动弹,身子开始歪斜。 她一手抱着周岢,一手用晾衣杆将门关上。 “哥,你怎么喝酒了?这么晚……”她半抱着他,费力地往沙发上拖拽。 “嘘……闭嘴……小树。不要说话……闭嘴。”他伸出手去捂她的嘴,大掌盖上来,将她的鼻子也遮得严严实实。 “哥……唔……你压住我鼻子了……” “嘶。”他似乎有点不耐烦,将手往下移,四指一压,大拇指一捏,将她嘴巴夹住了。 “跟你说不要说话。叽叽喳喳,哥脑袋都要炸了。”他还是靠在她身上,头就放在她的肩窝,说话的时候一呼一吸之间,热气蹭在周岺的脖子上。 “你听懂了吗?”他贴着她耳朵问。 周岺连连点头。 他这才松开手,然后整个人离开了她的身体,靠在了沙发上。 周岺没闹清楚怎么回事,捂着嘴巴直抽冷气,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你今天为什么去找他?为什么跟他坐在一起?” 周岺被问的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找谁了?她跟谁坐一起了? “就姓孔那小子,为什么跟他在一块儿?他,他有什么好的?小屁孩一个!” 他烦躁地抓自己头发,嘴巴里嘟嘟囔囔,一副不屑的表情。 “以前见到他,就直勾勾地盯我!一副我抢了他钱的样子。” “他是不是跟你说了那封信?你知道他写了什么了对吧?所以你就去找他了?” “不是……”周岺站在沙发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叫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喝了酒找她,还兴师问罪?看着周岢躺在沙发上,脸颊红扑扑的,嘴巴里还嘟嘟囔囔说个不停,甚至提到自己和孔含宵在一块还一脸委屈和不甘心。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哥哥喝醉了酒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什么不是,我都看见了!你不要骗我周岺,你骗我……你骗我,我就会难过……”他情绪有点不稳定,一会愤怒,一会委屈,一会又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没有骗你呀……”周岺走上前,在他旁边坐下来。 “真的吗?”他把头凑到她面前,“那你为什么单独见他……”然后又将头背了过去。 “我只是跟他把一切讲清楚。”周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一片雪花,静静地落在地上。 “那他明白了吗?”他的声音有些远。 “嗯。” “嗯。”他也点头,又把头凑了过来,放到她肩膀上。 “小树。”他含糊道,感觉到身边的人的回应,他又接着说。 “我今天喝了好多酒。好多好多。”说着,他伸出胳膊去比划,两只手略微蜷曲。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呢?”她去抓他的手,把它们握在自己手里。 “因为我有点难受……我,我下午看到你跟他坐在……坐在那里,我好生气。” “我气你怎么去找他,还跟他坐在一起。我气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你赶跑……” “方皓宸说,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当下……我现在有什么呢?我想了想,脑海里全是你……” “那天你……你从家里跑出去……我想追,但是我不敢。上次在楼道门口也是……我,我也没去追你。我不敢……我怕我追上你,我就会失控,我就会犯错……” “可是,可是即使我不想伤害你……我还是,伤害了你啊。我想,我想让你开 分卷阅读62 心,却总是把你弄哭,我好讨厌自己……明明曾经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要,要让你永远开心,无忧无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说着,将手挣脱就要去打自己的脸。 周岺还在想他的话,被他实实在在打在他自己脸上的一巴掌给惊醒了,连忙去拉他的手。 “不要这样……哥你不要这样……” “我又嫉妒,又懦弱……我总是想那么多,却总是反过来伤害你……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呢?我为什么要让你去承担这样的痛苦呢……” “周岺……周岺……哥错了……是哥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难过,让你伤心……为什么我们要是兄妹呢?为什么我们不是现在才认识彼此呢?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在那个夜晚没有一走了之呢?” “你不要说了,根本不是你的错!” “我真的好怕,好怕爸爸会难过,我又好怕你最后发现你对我,只是亲情,你会怨恨我,离开我。到,到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挽回你呢?我还有什么权利把你留在我身边呢?” “我不会离开你的,哥,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 “我们小树又说傻话了……”他揽上她的肩膀,手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不是的……不是的……”周岺急出了眼泪,摇着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好。 “小树……”他将她的身子朝向自己,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指腹从她的眼角,滑到她的眼睑,再到颧骨,再到脸颊,下巴,最后停留在嘴角,轻轻摩挲着。 “我……我能不能……我能不能勇敢一次呢……”说完,在周岺呆愣着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倾身吻了上去。 他的右手还压在她的嘴角,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铺面的酒气钻进她的鼻腔,她的口中。 他的气息和她的交缠在一起,周岺能听到身后钟表一格一格走动的声音,能听到暖气片里静静的水流声,甚至能听到楼下汽车开过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可是眼前却整个整个全是他。 他微微蹙起的眉毛,他轻轻扫在她眼皮微微发颤的睫毛,他与自己脸颊相触的鼻尖,还有他不时摩挲着她嘴角和下巴的拇指。 周岺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了一句歌词。 身边多少指责,都已一概不理,我爱的真心,我俩应该吻死。 就让宇宙塌下,世界变了荒地,日月碎做陨石,我俩也吻着到每个世纪。 第28章 那天早上他是怎么说的呢? 他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要出门上班了。身子却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看着她的手,拇指划过她圆润的、短短的指甲。 “我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所以,我不会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既然我决定了,我就不会再逃避。” 他的头发还半湿着,身上散发着刚洗完澡后沐浴乳的香气。 “不过我希望你能够清楚,眼下你还是要以学习为重,更多事情,我想等你长大我们再讨论……在这期间,我会一直陪着你。” “爸爸那里,到时我也会找时机慢慢和他说。不知道我这样讲,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抬眼去看周岺。 他的声音好似有魔力,带着足以蛊惑人心的低沉。 周岺将被子盖过鼻子,只留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外面,听到他的话含着泪乖乖点头。 周岢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身子向前微倾,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然地拍了拍她的头。 在清晨微弱的光线中,在缓缓流动的细小尘埃间,周岺看到他的耳朵尖儿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并且在她的注视下,这一点粉,迅速蔓延开来,让他的整个耳朵都开始发红发烫。 终于,这狭小的空间内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也许是被这焦灼的气氛感染,也许是莫名的情绪突然触碰到了谁的心弦,甜蜜开始升温,蒸发出了一丝古怪的不自然和别扭的尴尬。 “咳……” 周岢低下头清了一下嗓子,看起来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睡吧,我回头找时间看你。” 说完,他又轻轻帮她绾了绾头顶的乱发。 “喔。” 周岺此时并不敢看他,只是小声应了一句。然而这一声没有等到回应,她又只好悄悄将眼神儿挪过去瞟他,却恰好看到他满是笑意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耳朵上的红晕还尚未散去。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将脑袋彻底地缩回了被子里。 周岢见她这样,一下被逗乐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被子,说了声走了便终于起身离开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周岺迅速将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先是胳膊拍了几下床面,然后腿也跟着上下蹬,整个人像一只亢奋的蛆在床上扭来扭去。 不管怎样,他答应了。 月末的时候,周岢来电话说自己转正正式签约了,跟周善才打电话周末自己会回来一趟。周善才在电话里一听高兴坏了,连忙张罗着要给他庆祝,问他想吃什么。 周岢在电话这一边笑了,握着听筒说:“不用了。”b 分卷阅读63 r 周善才不肯,非要预定家附近的一个馆子不可。 “真不用出去吃。您要是实在想庆祝,周末晚上早点回家,在家里弄个火锅涮点儿就行了。” 听了这话,周善才连声说好,心满意足地切了电话。 周岢挂了电话,又拨通了家里座机。 这段时间周岺在家学习,两个人一直用座机联系。 “哥!”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她清脆的声音。 听到她的声音,周岢不禁笑出了声,“今天在家做了什么?” “早上起床把家里收拾了一下,然后写了假期作业。中午吃的面条,吃完看了会书,然后继续做题,刚才刚写完一套英语卷子。”她的声音轻快极了,让人想到乡间淙淙溪流,和石头相触的时候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似乎一天的疲惫都被她活泼的语调所感染,一并被抹去了。 “不错,那我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一听啊?”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尾音又轻又润,顺着电流声传过来,像一块细小的磁石。 “要!当然要啦!哥你说!” “你哥我呢,今天转正了,打今天起也算是一个有稳定工作收入的人了。”他说得慢,终于带上了一丝少年人的轻快和自豪。 “真的吗哥?那我们今晚得好好庆祝一下,你今天回来吗?” “今天嘛,倒是回不来。周末可以考虑一下。”他被她的语气逗笑了,带着显而易见的笑音答道。 “好好好!你想吃什么呀?在家吃还是在外面?我来安排!”她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倒豆子倒个不停。 “你怎么跟爸一样?”他靠在墙壁上,一只手覆上眉心,挡住了含笑的眼睛,有些无可奈何,“外面就不必了,我跟爸说了,到时候买点菜和肉回来涮点就行了。” “那好啊,我喜欢火锅!” “馋嘴。” 周岺嘿嘿笑了两声,不自觉地在原地绞着电话线转了个身子,接着一眼就看到窗外外面夕阳烧得正红。 “哥,窗外夕阳好漂亮啊。”她不自觉说。 “嗯,是啊。” “我站在这里视线可好了,可惜你应该看不到。”她的声调落了下来,声音也弱了几分。 “不过没关系哥,等你回家,总能看到的,真的,我就看到好几次了。”也许是怕他听出来自己话语间的失落,她开始笨拙地转移话题。 “对了哥,你过几天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来电话啊,我去门口接你。” 那边静了很久都没有声音,周岺将电话听筒拿离耳朵看了几秒又放回到自己耳边。 “哥你还在吗?” “嗯。”他轻轻地回应,像是鼻尖的呢喃。 “吓死我了,突然不说……” “小树。”他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啦?” “你下楼来。” “我下楼干……” 仿佛有一束巨大的烟花在她脑海里炸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电话就往窗户那边跑,拉开窗户径直把头伸了出去。然后一下就看到了周岢正举着手机站在一片盛大的夕阳里仰着头望着自己笑。 周岺发誓,这一刻她一生都不会忘。 她叫了一声,立刻就往楼下跑,任凭这默默摆动的窗户泄露自己的心事。 气喘吁吁地推开单元门,周岢还站在那里,正看着她漫不经心地笑,眉眼弯弯,里面全是温柔。 “哥!”周岺喊了一声。 周岢轻轻将双臂打开,手心冲着周岺,仿佛在邀请一般。 阳光在他身后将他笼罩起来,为他的轮廓镶上一层金边。他站在那里,沉稳又强大。 周岺毫不犹豫地朝他跑过去,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周岢将手臂收紧,一只手往上移去触她的头发,轻轻地抚摸。 “你怎么来了?”她趴在他怀里,闷闷地问。 “就那么溜达了几步,就来了呗。”他捏了捏她的耳朵。 “鬼才信。” “嗯,鬼才信。”他的声音似乎也被这阳光泡散了,懒洋洋地。 “唉,你就是想我了呗。”她不肯松口。 “嗯,想你了。” “切。” “走吧,去转转。”周岢把她从自己怀里扣出来,替她理了理衣服。 “去哪?你今天不在家里住吗?”周岺拉着他的手,眉毛纠在一起。 “我今天才签了合同,难道你想让我明天就翘班被开除?”他眼睛里全是无可奈何的笑意,倒是给周岺看得有点有点不自在。 “行行行,走走走。”她拽着他往小区门口去。 两个人到旁边的儿童乐园找了个长椅坐下,周围都是一些小孩子和老人,偶尔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和老人扯着嗓门的叮咛。 “过段时间清明节你跟爸爸回去吗?”周岺看着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小孩问。 “看情况,很大可能回不去。” “说起来,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回去看过妈妈。”她叹了一口气。 往年清明,要么是周善才一个人回去,要么是周岢陪着。周岺因为上学,几乎没有回去过。 分卷阅读64 “我记得前段时间小叔打电话来,还说让我放假了回来,说爷爷奶奶想我了,想见见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岺低着头,手心朝上蜷起右手食指去扣大拇指的指甲。 周岢想了想,“他们年纪大了,当然想自己的孙女啊。” “不是的。”周岺摇摇头,“我记得小时候他们从来没有抱过我的。” “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从来没有冲我笑过。” “小时候我还会想,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所以费尽心思去他们眼前,想着他们多见见我,就会喜欢我,毕竟我这么可爱,是吧。”周岺抬起头冲周岢眨了眨眼睛。 “后来我长大了明白了,可能他们就是不喜欢我吧。所以我即使再怎么往他们跟前凑,再怎么表现,他们也不会喜欢我。” “所以我就不往他们跟前凑了。我觉得有我爸爸妈妈和哥哥疼我,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就是吧,偶尔听同学讲自己爷爷奶奶的事情……我还……挺羡慕的。” 周岢伸手去摸她的脸,她顺势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其实我觉得我还挺幸福的。”她嘿嘿笑,嘴边探出两颗小酒窝。 周岢想碰碰她的眼睛,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小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只有爸爸妈妈来看妹妹,爷爷奶奶从来没有出现过。后来村子里面的集市庙会、逢年过节买的那些小东西,他们两个也几乎不会想到给周岺买。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怀疑,难道不是周岺留着周家的血吗?为什么他们能接受他,对他这个没有半点血缘的人好,却不能看一眼周岺,也给她买玩具买衣服呢? 他不明白,但他不想让妹妹难过,所以但凡他收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带给周岺,说是爷爷奶奶买给她玩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女孩子也许更喜欢洋娃娃而不是汽车模型。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周岺,却也相信,周岺是真的觉得幸福。 离开的时候,周岺黏黏糊糊怎么也不肯放开他的手。 周岢无奈,两个人站在楼下面对面拉着手,像一对小学生。 “那你走吧。”周岺开口,手却拉着不松。 “那你也得把手放开啊。”他调笑道。 周岺这才慢悠悠依依不舍地将手放下,“那我得看着你离开。” 这下周岢真的无奈了,只好点点头。 “行,那我走了。到家给你消息。” “嗯。” 他背过身,冲她懒散地挥了挥手,向着月光而去。 周岺站在楼道口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月光照不到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第29章 周六这天,周善才特地请了一天的假。 一大清早,他就敲起了周岺的屋门。 “小树啊,起床了!”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快起床,一块去菜市场买点菜和肉回来,你哥不是说今天要回来吗?” 这一句,一下子把周岺给从床上敲醒了。脑海里回想起那天他说的话,和他离开时的背影。 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袜子和鞋,用最快的速度把被子收拾好,开门走了出来。 “赶快刷牙洗脸然后把饭吃了,爸骑车带着你去菜市场。”周善才围着围裙在厨房里面盛粥。 “好。”周岺点头进了厕所。 两个人收拾好一起下了楼,周善才到拐角处把电动车推出来,骑了上去。 “上来吧。”他转过头叫周岺,周岺原本在摆弄自己的衣服拉链,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自己爸爸正冲着她在笑。 周善才已经不是年轻时英俊的模样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全是皱纹。额前的短发也生出了丛丛白发,就连胡子偶尔也会夹杂着几根银色。那些老照片上神采奕奕的、意气风发的神态已渐渐远去,挺直的背脊也渐渐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佝偻的身躯和不再健硕的身材。 不知是不是太阳太刺眼,周岺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疼。 她坐上电动车后座,手臂轻轻环在身前父亲的腰上。 她不常去菜市场,小时候也都是周岢跟着来,周善才几乎没有要求周岺跟他去过。用他的话说,他的小树是女孩子,是这个家里两个男人的掌上明珠,他舍不得。 他们先买了一些调味品,把东西放进带的布兜里,然后才开始挑菜。 白菜生菜各种菜叶子买的差不多了,两个人才开始买肉丸之类的。 周善才左右手提的满满的,周岺去接,他不给。 “爸,给我吧,你这样太累了。我可以的,我都多大了啊!”周岺说着用手去勾袋子的提绳。 周善才这才松手,将手里轻一点的菜交给了她。 两个人往回走的时候,周岺走在他身侧。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总是护着我的。你太娇惯我了。” 她说着,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女儿,我不惯着谁管着?不管你多大,在爸爸心里你都是小孩子!即使你以后结了 分卷阅读65 婚有了小孩子,在爸爸这里你也是我的宝贝疙瘩。” 周善才的话仿佛一捧烟花在她心里炸碎,将整个心房撑得满满的,五彩斑斓。 “爸,谢谢你。我觉得我好幸福。” “说什么傻话。你幸福,你开心,爸就开心,就幸福。” 周岢是六点左右到的家,周岺给他开的门。 周岺看到他就要去抱,被周岢按住了,眼神示意她周善才正在厨房里洗菜。 看到周岺有点失望的小表情,他把自己左手伸过去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是小岢回来了?”周善才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我,爸。”周岢用食指点了点周岺的嘴角,给她轻轻一扥,提起了一个角度。 “笑。”他用口型示意。 周岺瞪了他一眼。 “回来了赶紧先坐一会,马上就可以了。”周善才从厨房出来,手在围裙上抹了抹。 “得嘞。”周岢这么说,还是走进了厨房,洗完手就要帮忙。 “你来这里干什么啊,刚回来还能让你做这些?快去沙发上歇着跟小树说说话,她这么久没见你肯定很想你。” 周岢一面拿碗筷和盘子一面点头说:“那倒是,她刚刚还想抱我来着,被我拒绝了。” 还没等周善才开口讲话,客厅里周岺的声音就传来了。 “你少臭美了,我才懒得抱你。” 周岢端着盘子和碗,手里拿着筷子轻声笑:“是吗?” 周岺坐在沙发上不理他。 “多大了还斗嘴。”周善才在一边看着两个人直笑。 吃饭的时候周善才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和周岢倒了一杯,让周岺也用果汁将自己杯子满上。 “这顿饭,庆祝我们家周岢正式有了工作,爸希望你接下来一切顺利,健康快乐!”说着举起了手里的杯子,“来,我们干杯!” “干杯!” 周岺和周岢异口同声,三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要是你妈妈在的话,看到你们今天都成为了大孩子,肯定会很开心……”周善才将杯子放下,眼角有点红。 周岢没有说话,默默夹了一个肉丸放到周岺的碗里。 “唉……我说这些干什么呢……”周善才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周岢却起身拿起一瓶酒,先给周善才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酒杯跟周善才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此情此景,不禁令周善才湿了眼眶,也让周岺有些动容。 最终周善才也举起酒杯,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灯光映照下眼底的水亮,分明是眼泪。 饭毕,在厨房收拾的时候,周善才提及清明回乡祭拜的事情,问周岢今年要不要一同回去。周岢还是说大概率回不去,到时候看公司情况。 在外面擦桌子的周岺听了跑到厨房伸出了个头说她可以一起回去。 “你学习紧要,不能耽误你。还是我自己回去吧。”周善才摇了摇头。 “我清明节放假的,况且我很久没有回去了,就让我陪你回去吧爸爸。”周岺趴在门框上,一只手拿着抹布一副又乖又可怜的模样。 周善才这才点头答应,周岺开心低呼一声,眼睛对上周岢的。 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周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躲开了他的眼神跑到客厅继续擦桌子去了。 收拾完东西,周岢坐在客厅跟周善才聊了会天,然后便敲了敲门,进了屋子里。 周岺正坐在桌子前写作业,她听到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周善才。 “怎么了爸?” 她没有转头,右手拿笔在练习册上写个不停。解完一道题,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一直没有人回应她。 她转过头,就看到周岺坐在床上将手臂撑在桌子上静静地望着自己笑。 “怎么不出声?我以为是爸爸。”她看了他一眼,又有点不好意思。 “看看你。”他说着,把头凑得近了一点去看她桌上练习册里的题目。 他看得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将他的眼睛挡住,在眼眶下扫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从周岺的角度看,他的唇线平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题错了。”他轻轻用食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嗯?哪里?”周岺顺着他的手指看。 “这里,辅助线不该这么画,这么画你证不出来,你得作BP垂直MN,然后连接这个……” 他的手指在略泛黄的纸张上移动着,周岺的目光却被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吸引了。 “看什么呢?听懂了吗?”他看她。 “啊。”周岺先点点头,又摇头。 “你给我专心点!”他拿起笔稍微用了点力,敲了敲她的手背。 周岺有点不好意思,连连点头。 几道题讲完,周岢放下笔,起身站了起来,右手插在裤袋里。 “后天爸要出去,得一段时间不在家。你自己在家他不放心,让把你接到我那里去。” 听到这话,周岺都快要蹦起来了。 “你说真的?” “嗯。” “太 分卷阅读66 好了哥!”说着她就要往他怀里钻,被周岢用一只手拉开了。 “德行。” 她瘪着嘴哼哼唧唧,周岢受不了,微微抱了抱她。 “行了,去洗澡睡觉。”他下令。 “遵命!” 周一晚上的时候周岢来接她,周岺已经在楼门口等着了。 接过她的书包和箱子,周岢却没有走的意思。 “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他站在楼下问。 “没有没有,快走快走。”周岺拉着他的手就要走。 两个人到达周岢住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周岢正要拿出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哎呦,这位就是妹妹吧?”方皓宸满脸笑容,说着就要帮忙把行李往屋里拿,被周岢拦住了。 周岺看着面前这个粗眉毛大眼睛的青年,没有说话。而这个青年也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周岢把行李拉进来,关上门才给周岺介绍。 “这是方皓宸,我初中同学。这是我妹,周岺。” “皓宸哥好。”周岺轻轻弯了弯腰。 “妹妹好妹妹好,妹妹太客气了。”回过神一般,方皓宸收起怔愣的表情换上了笑脸。 周岺没怎么接触过除了周岢以外的这个年纪的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尴尬。 这个时候周岢开口了。 “你跟我来。”他拉着行李就往里走,周岺冲方皓宸微微笑了笑,侧身跟了上去。 进了屋,周岢毫不留情地将屋门关上,给方皓宸堵在了门外。 “你先睡我的床,我到时候睡客厅。”他说着,就把自己的床单揭了下来,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条灰色的床单。 “没有别的颜色,你先就这么用吧。”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周岺走过来帮他一起把床单展开,扯住两个角。 “你作业、书都可以先放我桌子上。衣服袜子什么的都可以放我衣柜和下面的抽屉里。”他说着要给她把行李打开。 “我自己来吧。”周岺先他一步走到了箱子面前。 他倒也没说什么,走到了一边。 “你平时不用跟刚才那个人搭话,他要是说什么你不爱听的,你也可以不用理他,或者告诉我。”他反坐在椅子上看着蹲在地上拿东西的周岺,两条腿自然地曲起,小腿修长。 “为什么啊?”周岺抬头看他。 “没有为什么,总之你不要跟他有太多接触。平时我不在家,你尽量少出门,这边比较乱。”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周岺盯着他看了半天,脱口而出一句,“哥,你好啰嗦喔。” “是不是找打?”周岢愣了一下,长腿一跨,从椅子上起身就要往她那里走。 周岺连忙笑着往后退,“不是不是,我错了哥。” “对了,厕所浴室都在外面,洗澡你尽量晚上洗,但不要太晚。”他终究只是象征性地走了两步。 周岺乖乖点头。 “你先收拾着。”周岢走到门口打开门。 周岢和方皓宸两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深深夜色。 “这就是那个让你玩游戏只能玩一个小时还得赶回家做饭的妹妹?别说,长得还真挺好看。”方皓宸用肩膀撞了周岢一下。 “我警告你啊,给我注意点,别打她主意。”周岢摸出一包烟,微微抖了抖烟盒,伸出两根手指夹了一根,然后把烟盒递给了方皓宸。 “切,那我可不敢。有你这么个妹控守着,给我几个胆儿我都不敢。”他将烟盒推了回去,做出一副夸张的恐惧表情。 他有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恐惧不知道,但是周岢觉得他的表情挺让人恐惧的。 “什么妹不妹控的,别他妈瞎扯淡,跟你认真的呢。”周岢侧过头去摸打火机,烟夹在他的嘴角,随着他说话一动一动的。明灭之间,他半眯起眼睛,一边眉毛轻轻抬起,一团白色的烟雾升起,将他笼罩。 “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这段时间就别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家里了。”他背靠着阳台的围栏,吸了一口烟,瞥了一眼方皓宸。 “那必须的啊,这我还是知道的。”方皓宸拍着胸脯就答应了,“我就是为了你能在客厅睡个好觉,我也不能带啊。”他一脸坏笑,粗眉毛还轻轻挑了几下。 “你他妈……”周岢说着要给他一拳,被他躲掉了。 “哥,我收拾好了。”周岺细细的声音响起。 几乎同一时间,周岢立刻背过身,将手里的烟摁灭了,然后背着手转过身面向周岺。 “行。那去洗澡吧,我带你到浴室。” 他背着手很自然地走到了周岺身旁,一只手还捏着那根只吸了一半的烟。 方皓宸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觉得周岢这人在他妹面前还真挺端着。 第30章 周岺在周岢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在这一个多星期里,她一共见过方皓宸两次。她本来还挺好奇的,觉得这个跟自己哥哥合租的人好奇怪,白天见不到人影就算了,居然就连晚上也经常不回来。 她问周岢的时候,他刚 分卷阅读67 下班,靠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背贴在椅背上,头微微仰着正闭目养神。听到她的问题,他只掀了掀眼皮。 “他?”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晚上很忙的。”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一下一下地滚着,周岺觉得自己嗓子似乎也有点痒。 “今天做了什么?”他还是闭着眼睛,嘴唇微动,上下嘴唇贴在一起。 “唔……今天预习了一下物理,做了课后习题和练习册的基础部分。下午看了一会书。”她紧紧地盯着他。 “嗯……不错……”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还帮你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周岺悄悄靠近他,字句缓慢地说。 他没有再回复,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和窗户漏进来的风。 灰色的窗帘伴随着风的呼吸一起一伏,就好像周岢的呼吸也随着摆动的窗帘轻轻擦过她的皮肤。 她凑近,微微弯下腰看他的脸。 他睡着时候的神态还带着小时候的柔和,只有微微皱起的眉头透露出几分倔强。偏黄的柔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睫毛和鼻梁都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的人中不深,轮廓却很清晰,勾勒着略薄的上唇,为整个面目增添了几分内敛沉静。 周岺看到了他眼角的米色小痣,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空中点了一下。目光向下流转的时候,看到了他半敞开的胸口。 衬衫的纽扣被他解开了几颗,隐约能看到锁骨露在外面。再往上看便是淡淡的青筋和凸起的喉结。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周岺鬼使神差地伸出了食指,点在了它尖尖的凸起的地方。 有点硬。 她刚想要碰一碰上面那颗浅色的小痣,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周岢的眼皮动了动,握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他把头埋进她的肩窝嗅了几秒,然后又揽着她的肩膀抬起头在她的额头上“吧唧”一下,极自然地亲了一口。 周岺侧身被他揽着坐在他的大腿上一动不敢动。 大概静了几秒钟,周岢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怀里的周岺,腿微微动了动。 周岺对上他的眼睛,脸噌地一下就红了,难为情地把脸贴到了他的锁骨处。 周岢看她这副表情,咧着嘴低低地笑了一声,因为睡眠不足又猛地睁开眼的缘故,眼皮上多了好几层浅浅的褶子。 他一笑,胸腔和喉间便随着他的笑声一上一下地振动,周岺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动,酥酥痒痒的触感一下从汗毛钻进了皮肤。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右半张脸和耳朵烫得厉害,连带着手心和脚心都发麻,渗着密密热热的汗。 周岢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抱了她一会,手指抚过她略带湿意的发尾,轻轻地捏了捏她露在外面的耳垂,一只手卡在她的腿窝处起身给她抱到了床上,一只手拉开被子将她兜头盖住。 周岺蒙在被子里,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地远了,然后是开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哗啦啦的水流声。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感觉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她在这里住的第九天,方皓宸依旧没露几次面。周岺却实在看不下去天天躺沙发的周岢了。 “哥,你别睡沙发了……”周岺叠着手臂趴在客厅桌子上,眼珠子不停地转,脑子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劝他到屋里睡觉。 谁知道刚说了半句,话头就被周岢堵住了。 “你别想,没戏。” “哥……”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不错眼珠地望着他。 周岢侧过头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靠近嘴巴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示意她闭上嘴。 周岺鼻子里哼哼了一阵,看他充耳不闻不打算睬她,一个人跺着脚就往卧室走。 “别跺脚,一会儿楼下来敲门了!”周岢扯着脖子喊,嘴角却是弯的。 当然,周岺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她躺在床上皱着眉头使劲想,怎么样才能把周岢给磨进来。她打定主意,如果不想出个结果她今晚就不睡了。 周岢在客厅办公,一直到了十二点多才合上电脑准备洗漱睡觉。 等到他躺到沙发上阖上眼睛尝试入眠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点钟了。谁知道才睡没多久,就感觉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往自己怀里钻。 他心里发毛,刚想拿出手机打开照明,那个不明毛绒物自己哼哼唧唧地出声了。 周岢无语,一只手抓住还要往里钻的周岺,另一只手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做噩梦了?”他低声问。 没人应他。 “周岺?是不是做噩梦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腾出来的那只手去摸她的背给她顺毛。 还是没声,只有断断续续的哼哼唧唧声。 好像没醒? 他拿起手机去照她,果然闭着眼睛,额头上还粘着细细的汗水,头发也乱成了一团。 周岢一边起身托起她的身子去抱她,一边很是头疼地思索着什么时候她也开始梦游了这个问题。 黑暗静谧的环境中只有棉拖鞋轻轻摩擦地板的声音。 他将她放到床上,手上 分卷阅读68 刚触摸到被子的一角准备提上来给她盖,却被她一把抓住搂上了胳膊。 他挣扎了一下,左手覆上去想要把她的手掰开。谁知道刚掰开小拇指,她另一只手臂已经挂到了他的脖子上硬生生地将他往自己那里拉。 周岢一个没站稳,被她拽到了床上,然后就被她八爪鱼似的缠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要不是周岺呼吸平稳,一直闭着眼睛,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故意装睡。 他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最后认命似的极为艰难地伸出一只手给两个人拉好了被子。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拉好被子的时候,周岺在偷笑。 这一觉睡得实在难受,天快亮的时候他趁着周岺睡得熟,轻轻把她从自己身子上扒拉了下来,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想要回到沙发上再躺会。 谁知道好巧不巧,他刚拉开门就看到站在客厅里正要往自己房间走的方皓宸。 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也不动了,就那么在微亮的晨曦里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我给她盖被子。” 周岢先开了口,面无表情地往沙发走。 方皓宸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也往自己屋里走。 就在拉开门的那一瞬,他回过头往沙发那里看了一眼,挑着眉轻笑一声关上了门。 事实上方皓宸早就觉得这一对“兄妹”不对劲了。 无论是当初他们上学的时候周岢对所有女生都冷脸,唯独对她笑脸相迎温柔以待,还是后来好几次他玩游戏玩的正到气氛上,却被一个电话叫走时的果断。周岢从来没跟他们这伙人说过电话那头的人的名字,甚至打一开始都不想透露那边是谁。后来被问得多了,才勉勉强强地开口说是妹妹。 真的是妹妹吗? 一开始大家都信了,直到后来有一次在隔了几条街的小学门口看到周岢接她放学。当时他远远地看到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跟周岢一前一后地走路,兴奋地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可是站到两个人面前伸出手的时候却愣住了。 这俩人可一点也不像啊。 要说一个像爸一个像妈的话,也不能整张脸没有一点相像之处啊。唯一相似的可能就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都有点拒人于千里的清冷感。 那时候他就开始怀疑周岢口中“兄妹”二字的真实性了。 他觉得周岢挺不够意思,谈个恋爱还这么偷偷摸摸不让兄弟知道。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一个初中生跟一个小学生谈恋爱,估计也觉得跌面子吧。虽然这小学生长得确实挺好看,可这说出去实在是跌份儿啊。 他甚至开始暗自同情起了周岢。 一个冷面学霸,居然在偷偷摸摸跟一个小学生谈恋爱。一方面方皓宸很想拿着大喇叭把这个惊天爆炸大八卦告诉所有人,另一方面他却被一种奇怪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包围住了,觉得只有自己这样可靠的人才能替他保守住这个秘密继而保存住他的面子。 他瞬间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 所以他当时也没说什么,打了招呼不尴不尬地硬聊了几句便闪人了。后来也一直以“可靠”自诩,凭着这份莫名的信任感一直到毕业都没说。 后来两个人渐渐少了联系,这件事自然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老实说他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次见到周岢这个长大版的“妹妹”。当周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真他妈长情啊,居然还带着这个妹妹。 直到他听到周岺的名字的时候,他才觉得有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 谁他妈连名字都编的这么像啊?都姓周?做戏做这么全乎儿?还横跨好几年的连续剧?给他一人儿演?他是觉得他没这么大脸啊。 紧接着灵光一闪,一个很合理的念头立刻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重组家庭吧?这俩肯定没血缘关系。 可丫周岢能对这个继妹这么亲可真是好哥哥啊。 好的都有点不正常了。 怀着这份心,他一直在悄悄观察两个人相处。虽然说出来这种行为有点变态,但是他是真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顺便给当初那个怀着莫名责任感和正义感的自己一个答案。 于是一次次地,从当晚周岢再次单独到阳台找他谈,再到平时护犊子一样死命护着周岺不让她跟自己接触的那股子劲头,再到他鲜少几次在家吃早餐看到他们两个你推我让黏糊糊的行为,有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直到今晚看到他从周岺房间里出来,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为自己辩解的样子,方皓宸才真正地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关上门的一刹那,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循环滚动播放。 跟自己继妹搞德国骨科啊。 真他妈刺激。 第31章 周岢送周岺回家的时候距离她开学已经仅剩一天,那天赶上周末,周岢没去上班。而方皓宸也难得的在送别一刻露了面,也算是首尾呼应了。 周岺没怎么跟他讲过话,只拽着行李站在周岢身侧跟他鞠了个躬摇了摇手说了句再见,抬起头却看到他在冲自己眯着眼笑得意味深长。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 分卷阅读69 被周岢拉到身前推着肩膀出了门。 到家的时候周善才正在炒菜,围着围裙给两人开了门。 “快洗洗手吃饭了!” 周善才笑的时候眼角压着深深的皱纹,眼下深深凹陷着。 周岺心下有些难过,突然很想要抱一抱他,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站在原地冲他笑,笑的眼睛都开始发酸。 “你这孩子,傻笑什么?快把东西放屋里去洗手!” 听了周善才的话,周岢也去看她,发觉她眼圈有些红了,便悄悄伸出了手,隔着她长长的羽绒服袖子去捏她的。 “先把东西放屋子里。”他说。 周岺点点头进了屋。 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周岢往周岺的碗里夹菜。 “你总惯着她,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也挺爱吃肉吗?多吃点。”周善才说着,就往周岢的碗里夹菜。 周岢只笑着说了句‘谢谢爸’,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周岺听了用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他一下,见他斜着眼睛用余光看她,便发了狠似的又踹了一下。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大,桌子被震了一下,“咚”地一声,格外清晰。 周善才一脸疑惑地看着周岺,问她怎么了。 周岺只讪讪地笑,余光瞥到周岢也正装模作样地扭头看着自己,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无辜的样子。 “儿子,我听楼下张婶说你前段时间回来过?”周善才喝了口汤。 “嗯?”周岢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楼下的张婶,天天下午抱着小孙子在楼下遛弯的那个,说早先在楼下见着你来着,还跟一个女孩拉着手往小区公园走了?”他的话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看起来真的只是好奇。 “哦。”周岢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岺。 “怎么了?有女朋友了,在小树面前不能说?”周善才把碗放下,笑着问。 “那倒没有。”周岢也跟着勾了勾唇,微微笑了一下,却并没再往下说。 “嗨,你要是真有女朋友也没什么,到时候带回家给我看看我也高兴啊!不过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你也大了嘛。” 周善才这话说到后面情绪似乎变得有些低落,周岢听出来了,连忙开口。 “真没有。我要是有肯定跟您交代啊。我这都多久没回来了,小区里我这个年纪的也一抓一大把,说不定张婶看岔了。我前段时间挺忙的。” 他向来说的少做的多,如今却噼里啪啦地说了好长一大段话,把周善才也给说得愣了一下。 他既然这么说了,周善才也没再问,就一面笑着给他夹菜,一面点头。 这边听着两人谈话的周岺心情好似过山车一般,一会紧张得手心冒汗,一会又生怕周岢说出什么话让周善才察觉到异样。 “嗨,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我就说你要是真交了女朋友也不会瞒着家里嘛,毕竟你爸我也算是个开明家长。” 周岢笑着点头称是:“您就放心吧。” 吃了饭周岢要走,周岺心里不舍,但在自己爸爸面前她也不敢真的表现出来,和周善才并列站在门口跟周岢说话。 “那我走了。”周岢冲两人挥了挥手。 “那你路上小心点啊,到家给爸来个信。”周善才在门口说。 周岢已经走到了电梯口,背着身点点头应答了一声。 快关上门的时候,周善才才注意到周岺一直没有开口讲过话,他扭过头看了自己闺女一会。 “舍不得你哥?” 周岺没应声。 周善才看了她一会儿又道:“舍不得就下去送送呗,撅着个小嘴儿。”他伸出手捏了捏周岺的腮帮子。 一听这话,周岺立马抬起了头,看周善才的眼神不像开玩笑,一溜烟儿就没影儿了。 周善才一个人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嘴巴里嘀咕得很。 “从前也没见这么亲啊……” 周岺跑出电梯的时候,楼门口已经不见了周岢的身影。她又跑了几步,才看到远远的站在路灯下低着头的周岢。 “哥!”她大喊了一声。 那边先是顿了一下,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裤兜,才转过身。 “怎么下来了?” 周岺已经小跑着站到了他身前。 “送送你。”她冲他笑,眼睛弯弯的,里面倒映着远处的光,还有她的哥哥。 “爸让你来的?”他也站在那里冲她笑。 周岺点了点头。 “天都黑了,就送到小区门口就行了啊。”他的语气挺慢,转过身就要往门口走。 “行行行!”周岺踩着小碎步跟上他。 虽说进入了春季,昼也渐长,但气温却还是与冬季无异,刚张嘴说几句话,嘴巴里就冒出一团团白气。 “哥你不知道刚刚吃饭的时候快吓死我了!” 周岢本身不太怕冷,一年四季手心脚心都热,所以走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不觉得寒冷。注意到周岺说话的时候音调颤抖,他转过头去看她。 果然看到她正缩着头把手放到嘴边哈气。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和自 分卷阅读70 己的一起放进了羽绒服的口袋。 “下来也不知道穿厚点。” 周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既然知道吓人了,往后在小区里就要注意点。那件事情我想等你再大点再跟爸说,所以在这之前,还得小心点。”他的手掌和她的贴在一起,十指交握,大拇指轻轻在她的大拇指指背上摩挲。 “说得怎么跟偷情似的……”她小声嘀咕。 周岢的手在兜里轻轻掐了一下她的。 “说什么呢。”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周岢让她回去了。周岺捏着他的袖子依依不舍地跟他挥手。 他把她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拿下,放回她自己的兜里。 “行了,快回去吧,怪冷的。”说着弯下腰去摸她的头。 也就在他弯腰的那么一刹那,周岺微微侧过脸,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转身就跑掉了。 周岢站在原地有些无奈。 这亲了人就跑的毛病也不知道哪里学的。 周岺正式开学了。 头一天晚上她却有点睡不着。原因是她突然意识到开学之后要面对谭栩栩和孔含宵他们,她有点怵头。 整个假期以来,她几乎都和周岢在一块。临到开学她才突然意识到,自从那次之后,这两个人都没再联系过她。 她之前以为自己快刀斩乱麻把事情了结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现在想来她高估了自己。毕竟说到底,这两个人都对她不错,她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当时做得有点过分了。 这天她去的有些迟了,到班的时候下面已经黑压压坐了一片人,正在七嘴八舌地说话,整个班里闹哄哄的。 谭栩栩正坐在座位上埋头奋笔疾书。 “你可算来了啊,快点把物理作业拿出来!” 周岺屁股刚坐下,旁边的人就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 “不保证正确率啊,我物理什么样子你很清楚。”周岺打开书包。 “你什么样子都比我这样子强,快拿来!” 周岺把作业递给她,她一把抓过去就又开始埋头奋笔疾书。 看来孔含宵并没有告诉谭栩栩。 周岺撑着手臂看着窗户发呆,脑子里乱作一团。 “我可真是后悔啊!我要是好好写作业了,我也能像你一样悠闲地发呆!你放眼全班,数你最闲!”谭栩栩一边写一边抬起头瞥她,最后一句话咬着后槽牙说的。 周岺听了,转过身去看。果然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在奋笔疾书,少部分人也埋着头在看课本。 没有看到孔含宵。 她转过头想问问谭栩栩,话到嘴边止住了。 然而谭栩栩却主动提到了他。 “唉你知道孔含宵这孙子怎么回事儿吗?他今天居然都不来!我假期给他发短信也没回过我。” 周岺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说话啊?”谭栩栩问。 “哦,我刚才摇头了,我也不知道。” “你点头我怎么看得到呢,我现在这么忙。唉,我还想着是不是我冷落他了他生气了呢,可后来一想,这孙子好像也没主动找过我几次。只是之前我找他他肯定回我的,现在可好,整个假期都毫无音讯,真是太猖狂了,好歹我之前帮他那么多次呢!”她越说越生气,周岺都听到了她写字的时候笔尖重重划到纸上的声音。 “不过姑奶奶假期过得也不差。”她语气得意了起来。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啊?”谭栩栩抬起头看周岺,正好看到她撑着下巴也看自己。 “你这不是忙着呢吗?” “我一心二用,从小就这样,我小时候写作业不开电视机还不习惯呢。” “啊呀,别打岔,我跟你说啊……”她放下笔靠近周岺,右手手背微微弯曲,放在嘴边靠近周岺的耳朵。 “我跟徐翰文……我们俩……” 她酝酿半天,却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一样,说不出来。热气喷在周岺的耳后,弄得她很痒。 “你说啊。”周岺小声催促。 “咳咳……我和徐翰文……我们在一起啦。” 她说完立刻缩回自己座位,又开始低着头奋笔疾书。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抄串行。 “你怎么还不说话?”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周岺的反馈,她又放下了笔。 “我不意外啊。”周岺慢慢说。 “哦?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猜到我们会在一起?你早就料到大怡宝会栽倒在本姑娘的石榴裙下?”她的眼睛里颇有得色。 “那倒不是。”周岺换了一下姿势,“我只是觉得你的性格肯定会表白。” “那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他肯定会答应?” “我的意思是,表白无外乎两个结果,所以你哭鼻子或者像现在这样,我都不会太意外。” “啊啊啊!你这个女人!”谭栩栩伸手做出掐脖子的姿势,周岺就往后躲。 结果一躲,身子不稳就要往后倒。 “小心!”谭栩栩伸出手要去拉她,却止住了动作。 周岺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一个人握住了,然后轻轻把她往回扶正。 她转过身想要道谢,与此同时谭栩栩的声音 分卷阅读71 也响了起来。 “是你啊!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吓死我了!” 是孔含宵。 周岺转过身的时候正好跟他眼睛对在一起,他看了她一会,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把眼睛移开。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啊!我不就出去训个练,你三天两头发消息给我。我后来拿回手机一打开,嚯,好家伙,全是你的短信,不知道的以为你跟我讨债呢。”他说话还是懒洋洋的调子,一副特不靠谱的表情。 “说什么屁话。”谭栩栩用眼睛斜他,“我这是来自父亲的关怀,OK?” 孔含宵嗤笑了一声,就往自己座位走。 “德行。” 周岺还在愣神,被谭栩栩一拍,身子震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不禁吓啊!唉,这孙子一来就准没好话,亏我还以为他出什么事儿了呢。” 周岺没搭腔。 “我继续给你讲我怎么跟大怡宝在一起的吧。” 她作业也不补了,满面红光迫不及待地就要分享。 从刚才孔含宵的反应来看,他好像也没有就此就要老死不相往来,除了刻意避开两人距离,还跟以前一样,并无变化。 周岺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因为侥幸保住了一个朋友,还是因为自己能够因此少几分愧疚。 她承认她很自私。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不想失去朋友,更加无法承受内心的愧疚。 就在他出现之前的那近一个小时里,即使她一直在跟谭栩栩说话,心里却一直在被那份惴惴不安的愧疚牵引着、撕扯着。 她不想因为自己,让谭栩栩和他的友谊受损,也不想就此失去两个重要的朋友。 至于究竟是舍不得更多,还是愧疚更多,她也不知道。 第32章 “其实我后来长大了,偶尔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想法,那些言行,觉得挺没眼看的。我知道人都会不忍心面对自己那段自以为是幼稚不堪的日子,我也不例外。我甚至无数次都在幻想,假如真的有那么一瓶药水能让我忘记,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得到它。可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呢?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十几岁的年纪,什么也藏不住,遇到事情就表现在脸上,以为年纪小就应该被纵容,以为年纪小就应该被护着,所以做什么都不计后果,做什么都只考虑自己当下的心情。”——周岺。 那本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四。 开学后周岺到了初二下半年,初三这座山峰开始真正地显露于这群学生面前。班主任把班里十来个外省非京籍学生叫在一起开了几次会,大概意思是让他们早做打算,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异地高考俨然是一件目前不能够实现的事情。 相较一些满怀激愤的人,周岺还算平和。其实打一开始她也没想过自己能在这里上学,甚至小学毕业本来他们都做好准备回家乡读书的。可有一句诗怎么说的呢?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她打心底里觉得,无论自己最终在哪里,也要好好努力,争取重新考回这里。 所以自从第一次谈完话,她就在心里认定了好好学习这个目标,又回到了之前那种拼命学习的状态,每天第一个到班,最后一个离开。周岢工作也忙,偶尔打电话过来声音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周岺不是听不出来,但两个人还是每天晚上十点多通一个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会。 他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她听他偶尔抱怨一下工作。 周岺没有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他,但只要她想起这份隐秘的心思,想到两个人都在努力变得更好,她的内心就会被一种奇怪的甜蜜所包裹。 而周岺的努力,周善才是看得见的。 所以在周二晚上,他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对正在喝汤的周岺说,你在家踏踏实实学习,我一个人回老家就行。 周岺听了这话顿了顿,当下没有立刻回答。 她先是觉得答应也好,自己还有很多知识点没有看完,可以在假期把错题找出来巩固一下,再掐着时间做几套综合性的模拟卷子。 或许整理整理英语作文短语句子也不错。 可转念,周善才一个人站在坟前的画面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 徐珍离开的时候周岺还小,很多事情她记得不很清晰。比如徐珍走的那天夜里自己爸爸有没有赶到医院,到了医院又是什么反应。比如下葬的时候他是什么神情,有没有掉眼泪。比如徐珍走后那么多天,他有没有消沉过发泄过,有没有痛苦过。 她都不记得。 但是她却记得,几乎每一次回去上坟,周善才都不是一个人回去的。 也许并不是出于生死相隔的害怕和恐惧,也许只是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独,让她泉下安心,让自己保持理智。 这些也都是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自己的揣测。是真是假她也不会真的问出口。 只是出于为人女儿的心情在提醒着她,她不能让爸爸一个人回去,仅此而已。 所以她放下碗,起身走到周善才身前蹲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那双粗糙 分卷阅读72 的、布满老茧的黑黝黝的手——声音不大,却是坚定的。 “我陪你回去,爸爸。” 那是真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四。 头一天晚上,他们连夜坐的火车,到县城已经凌晨一点,家里还下着瓢泼大雨。 两个人走在雨夜中,雨水足足有半个膝盖高,整个鞋子都灌满了水和小石子。 周善才一边用自己的外套为周岺挡雨,一边嘴里念叨着怎么出门忘记看天气预报,没带把伞。 因为是后半夜,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偶尔遇到隐隐约约的半盏路灯为他们照明。 周善才在家里没有房子。从前在家做生意时周岺和徐珍还有他住在门市上,周岢住奶奶家,后来去了北京,将家里的地也该卖的卖,该租的都租了出去。因而每次回来都要在周老太太这边挤一挤。 周老爷子在前几年也过了世,只剩下周老太太一个人。她独身住着害怕,便搬去和周善学一家住。原来的老房子便也不再住人了。 所以说,实际上周善才每次回去其实都在周善学这边住。 这其实也是他不太爱回去的原因。再怎么亲,总是住在人家那里,难免会添麻烦,麻烦多了,亲情似乎也会慢慢耗尽,被一些怨气裹挟。 虽说他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弟弟并不是这样的人,可到底人家现在也成了家,自己做哥哥的,难免要多想一些。 周善学趿拉着脱鞋给两人开了门,见两个人被雨浇了一身,赶忙把他们俩迎到屋里。 东屋的周老太太听见动静,也披着衣服起了身。 “快擦一擦吧。”周善学拿来两条毛巾。 周善才伸手接过两条毛巾,递了一条到周岺手上,一边擦着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善学和老太太聊天。 周岺站在木质的脸盆架旁边安安静静地擦手,没有出声。 “小树别在那站着了,坐沙发上坐会。”周善学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岺点点头坐到了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跟奶奶打声招呼呢?”周善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时候,周岺才发现周围已经静了下来,只剩下周老太太和周善才,小叔周善学已经回到了自己那边的屋子里。 周善才还在收拾东西,拉拉链的声音和翻拿东西的声音接连响起。 周岺抬起头,看到周老太太正看着自己,面庞苍老,眼神却透露着审视,仿佛要将她看穿。 周岺试着在脑海里搜寻自己奶奶以前的样子,却发现自己对她的印象寥寥无几,甚至如果她不开口,她对她的声音也毫无印象。 她想张嘴向她打招呼。 她受到的教育告诉她,此时此刻必须要张嘴,要叫人。 可是当她张开嘴巴试着发出那个音节的时候,那些被她刻意忘记的画面便如洪水般涌向她脑海。 小小的她试着靠近周老太太时她的视而不见,包饺子的时候坐在床边一句句问‘饺子包给谁吃’的时候,周老太太不耐烦的训斥,赶集回来自己因为没有得到任何礼物而哭着跑向徐珍怀里泣不成声,一遍遍问徐珍为什么奶奶不喜欢小树……她发现这些画面变成了一块石头,干巴巴地塞在她的喉咙里,让她不能说出半个字。 当时周老太太坐在躺椅上是怎么说的呢? 她闭着眼睛,不肯看徐珍。 她说:“没办法啊,我就是不喜欢女孩子。” 徐珍是个明事理的媳妇,不会做出目无长辈的事情。 可是那一次,她气的险些破口大骂。 小小的周岺躲在门帘后面,尚且不明白那句话背后的深意,只觉得好像就是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所以才不被喜欢。 是周岢伸出手把她拉走的。 她被他牵到了他的小屋里,打开电视机给她放动画片。她看着电视机上面放着的那顶老虎帽,一把挣开周岢的手,狠狠地将他推了一把,一面往外跑一面哭着冲他喊“我讨厌你”。 她从前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惹人喜欢,后来被告知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女孩子,仅仅因为她是女孩子。而女孩子是注定不被长辈喜欢的。可到最后她又发现,原来一切只是因为她是她而已。 也许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只是因为不喜欢她。 她记得有一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曾亲眼看到过周老太太抱着小叔家两岁的女儿出门买糖吃的场景。那天她们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怀里抱着两瓶钙奶。 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是她小时候软磨硬泡求着,徐珍才会舍得给买一瓶的东西。 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畅想过,会不会有一天爷爷或者奶奶会给自己买一瓶喝呢。 可是没有。 一次也没有。 不过她现在不想了。 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喝过了。 周善才收拾完东西便去偏房的小屋里睡了,屋子里只剩下周岺和周老太太。 两个人却谁也没说话。 周老太太拿了一床被子放到床的另一边便转身躺下了。周岺也起身出去洗了一把脸回来躺在了床上。 门外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似乎能听到雨点一下下打在树叶 分卷阅读73 上的声音。轰隆隆的雷声好像要把人心里的不甘和疑虑全都吓跑。 伴着这些声音,周岺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院子里一束束水流正向不知名的远方流淌着。 她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了。 她只是有点想妈妈了。 第二天一清早周岺就起了床,推开门正看到周善才在院子里刷牙。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再睡会。”他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道。 “睡不着了。”周岺也迈步向水龙头处走去。 水龙头就在院子里,黑乎乎的一根,上面满是锈迹。 “这水多凉啊,去暖瓶里倒点热水。”周善才侧了侧身子,让出半个位置。 “不用了爸,我用凉水洗脸习惯了。”周岺说着拧开了水龙头,半弯着腰就着清水在脸上抹了几把。 “你怎么就不像个女孩子呢?连个洗面奶也不打?”周善才漱完口在原地看着她,一脸无奈。 “麻烦。”周岺耸耸肩,“牙刷放在哪里了?” “桌子上,牙刷牙膏毛巾都在。” 周岺点点头进了屋子里。 洗漱完,周善学也已经做好了饭。 饭桌上两个人商量着第二天去上坟的事情。 “小树你就在家待着吧,我和你叔叔去买那些东西就行了。”周善才撂下筷子说。 他们一会要去买一些上坟用的纸钱和贡品。 “不用我陪着吗?” “不用,我去就行。你一个小孩子就乖乖在家待着吧,还是不要去了。”周善学冲她眨了眨眼睛。 周岺看周善才也没有让自己去的意思,最终点了点头。 吃完饭周善学把车开了过来,让自己哥哥坐上去,两个人便一起去城里置办东西去了,只剩下周岺和他的女儿在家。 周善学家也是一儿一女,儿子小周岺三岁,在外地上学,家里只剩下女儿周绵,今年上一年级。 周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周绵好几次从她面前走过。 她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套粉色的小衣服,配着小皮鞋,走过周岺面前的时候会此起彼伏地发出“哒哒哒”的鞋底触碰地面的声音。 终于,当她第五遍在周岺眼前晃的时候,周岺出声了。 “有事吗?”她看着面前的小人儿,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想找奶奶……” 怯生生的声音。 “……” 周岺沉默。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周绵点点头。 周岺看了她一会,然后慢慢起身站了起来。 “那你带路,走吧。” 出去这么一走,周岺才发现原来在她离开的这些年,这个偏僻的村落也在渐渐地变好。 从前即使是一辆自行车经过也要扬起三层土的土坷垃地如今也变成了沥青路。挨家挨户也不再是一水儿的土房子而是变成了高大整齐的瓦房,甚至有的人家连二层楼也盖了起来。砖盖的房子也不再只有光秃秃的砖面露在外面,而是被粉刷成了整齐的样子。 洋灰地不见了,路上也不再有那么多的小石子了,墙面上也没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口号和宣传画了。 周岺脑海里的那些贫穷的画面已经成为了所有人不愿再提及的过去,人们将它们和苦难与不堪联系在了一起。 似乎所有人都在朝着当初向往着的生活努力着,所有人也正在迎接着新生活的到来。 一路行走,光洁的墙壁已经把当时她小时候涂涂抹抹的痕迹全部都遮盖住了,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墙角不时冒出来的几束不合时宜的小草和不知名的野花,以及灰落落的电线杆子。 小姑娘话说不利索,脚步倒是不算慢。一会儿就停在了一处人家门口。 她站在门口望着周岺,两个麻花辫上一边打了一个红色的小蝴蝶结。 周岺走到了她身边。 这时周绵才终于转过身推开了那扇绿色的漆皮铁门。 才刚推开门,院子里的狗就狂吠了起来。 周岺怕狗,被突然的狗吠声吓了一跳,身子向墙壁这边缩了一下。 “大福不要叫!”周绵走到黄狗旁边嘘了一声。 那只狗立刻止了声,两只前脚搭在地面,俯身趴了下来。 然而它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警惕地盯着周岺,嘴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时不时地还要低声嘶吼几下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大福没见过你,它不咬人的。”周绵走到周岺身边,“我走在外面,你走在里面。” 她的话语是孩子气的,可话里传达出的意思却是贴心的,照顾的。 两个人蹬着台阶从院子里往上面走的时候,屋里却有声音传了出来。 “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 “张婶,是我,周绵。” “哦,绵绵呀?找奶奶来了是吧?快进来吧!” 话音刚落,周绵已经挑开门帘半个身子进去了,另外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等着周岺。 “怎么了绵绵?谁还在外面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麻将牌落下的时候‘砰砰’的声响。 “杠。”周老太太的声音响起 分卷阅读74 ,停顿了一下才又慢悠悠地开口,“是你姐姐吗?怎么不进来?” 周岺掀开帘子,站了进来。 屋子里不太明亮,坐着四个上了岁数的女人正在打麻将。周老太太话音落下,她们一齐抬起头看向门口,正好跟周岺的眼睛对上。 “这是……老大家的闺女?”穿花袄女人开口道,眼睛却没有闲下来,上上下下地将周岺打量着。 “是啊。”周老太太摸了一张牌,点点头。 “都这么大了啊?好多年没见了呢。”那女人又开口,冲周岺弯弯眼睛笑了一下。 “是啊是啊。”剩下的两个女人也纷纷附和。 “丫头叫什么?是叫岺岺是吧?还记不记得我啊?” 这话说完,其他两个女人也不打牌了,都看向门口站着的周岺,想看看她作何回答。 周岺看了她一会,缓缓摇了摇头。 花袄女人轻轻皱了皱眉头,转而又松开了,眯起眼睛笑得很是浮夸。 “嗨哟,怎么不记得我了呢?我是你张婶啊,小时候你跟着你奶奶过来,我还给过你糖吃呢!” “不好意思,小时候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周岺冲她微微笑了笑,内心其实并不很想应付她。 对方似乎被噎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腾出一只手洗牌。 “我记得老大不是一直带着儿子回来吗?这次怎么闺女回来?” 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开了口,是冲着周老太太问的。 “岢岢上班了,公司忙就没回来。正好小树放假了,我也很久没见她了,就一起回来了。”周老太太低头瞧牌,语气不紧不慢。 “哦,我说呢。这闺女现在是还在上学呢?”红衣女人转过头看向周岺,眼睛要笑不笑的。 周岺点点头:“是,还在上学。” “唉,也就是你们家老大啊,还供着闺女上学。我瞅着家里跟她年纪差不多的,不都辍学出去打工了?我记得过年的时候老李他们家孙女从广东那边打工回来,赚了不少钱呢!给家里这个买,那个买,大大小小买了个遍,谁见了不说一句羡慕!” “唉,你这话不对啊。村里现在上学的女娃也不少!”旁边坐着的微胖女人抬手轻轻打了红衣一下。 “是不少,可也没见哪个考上清华北大啊。”红衣女人慢悠悠地接道。 这下没有人再说话了,周老太太只低头看牌,也不开口。 “我在北京上学。” 周岺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一时间屋子里便只有麻将声,整个屋子都安安静静地,衬得她那句话越发地清晰了起来。 “你现在是初中吧?初几啊?我听说那边不让外地生考高中?你找好这边的学校了吗?咱们县里的一中我看就挺不错的。” 红衣女说完,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就不必您替我操心了。” “嘿,你说这姑娘,怎么说话这么冲呢?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吗?” 周岺没再说话,转身就要走。 那时候她以为这只是一个不太愉快的插曲,在她看来是如此地微不足道。 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切竟只是一个序章。 原来只需短短一两天,一切便可以天翻地覆。 第33章 周老太太终究没有开口替周岺说过一句话。 她就坐在那里,摸牌,胡牌,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多说。 周岺原本也没想她能好心为自己说两句话,只是最终看到她真的不为所动的时候,还是有一点失落。 她已经过了拼命讨好一个人,自降身段,出了事情就盲目将责任都推给自己的年纪了。只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周老太太那么不待见自己。甚至在得知周岢不是周家亲生血脉之后她也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她可以喜欢一个和周家没有任何血缘的孩子,却始终不肯看自己一眼。 她还为此迁怒了周岢很久,不想跟他说话,不论他怎么冲自己示好都冲他甩脸子。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十分可笑。 为什么要不死心地去试图打动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看她一眼的人呢。 上午发生的事情,周岺自然没有告诉周善才。她不想告状,也不想试图去做一些让周善才难受的事情。 她想,也就这两天,很快自己就会回北京。 甚至如果可能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再见到这些人了。她对这片土地没什么眷恋,也不存在所谓乡愁的羁绊。 当然这只是她当时的想法,后来发生的一切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以至于多年之后她都不愿再主动想起。 事情的□□是什么呢? 是后来的那一顿饭吗? 还是早在这之前,麻将桌上的一切已经暗地里将结局写好? 周善才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跟周善学一人手里提着两瓶白酒,脸上是轻松的。 “今天晚上出去吃饭。”他这样跟周岺说。 “还要喝酒?” “一点点。”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拇指和食指之间空了约莫两公分,“一些亲戚朋友。 分卷阅读75 ” 周岺没应声,只默默点了点头。 “明天去看看你妈妈和爷爷,我们晚上就可以走。”他又补充道。 周岺眼里带了笑,抬起头和他对视,发现他也正在冲自己笑。 很快到了傍晚,周善才轻轻将门推开。周岺正坐在屋子里看电视,上面播着不知名的电影。 周善才坐在沙发上陪着她看了一会,进广告的时候才沉吟着开口。 “一会就走,你要不要收拾一下?” “我也去?”周岺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惊讶,“我都不太认识他们了,见了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点苦恼。 “不怕,你就坐在那里只管吃东西就好。我让你叫谁你就跟着叫。” “唉,非去不可吗?”她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唇。 “主要你不是很久没回来了吗?他们都说想见见你。” 他们是谁,周岺觉得自己大概心里面已经猜到了。 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见她周岺不知道,可她确实不太想见那些人。 可她不想让自己爸爸面子难看,于是最终点了头。 饭店定在永乐,当初周善才和徐珍门市对面的那家。周岺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家饭馆还在营业,而且里面坐得满满登登全是人。 那家老板将周岺看了好一会,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看向周善才:“这是丫头?” 周善才点点头。 “这么久没见,这都认不出来了!长得越来越像她妈妈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来来来,带你们到里面!” 两个人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来了几个人。有年轻人,也有上了点年纪的,更多的是跟周善才年龄相仿的。 周岺跟在周善才身后,关上门落座。 “可算来了呀,就等你点菜了!”一个微胖的男人开口道,声音有点哑,像是一只声带被劈过的鸭子。 “等我干什么啊,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就好。”周善才笑着接过菜单。 “那可不行!”那个人连忙摆手,客气至极。 周善才点菜的功夫,周岺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不知不觉思绪又飞到了刚才进门的一刹那。 实在是这间饭店快十年都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屋子里贴着的已经泛黄掉角的价目表都还挂在墙上,瞬间就让她回到了自己四五岁的时候,跟周岢每天跑到这家饭馆吹电扇的日子。 那时候徐珍在家带孩子,她过日子节俭,家里也实在是拮据,就连好说歹说按上的风扇也几乎没打开吹过几次。可有时候夏天真的很热,特别是两个孩子跑来跑去在外面玩,回来的时候难免会满头大汗。然而徐珍怕他们两个吹了风扇感冒,所以在周岺和周岢的印象里,自家的风扇几乎就是个摆设。 而对面的饭馆因为做饭和顾客多的缘故,屋子里悬挂了四五个挂扇。 所以两个孩子经常溜到对面去蹭风扇。 这家人家里也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跟周岺差不了几岁,女孩比周岢还大两岁。 街坊邻居对这家两个孩子的身世讳莫如深,虽然从前周岺也从徐珍口中听说过一些传言,但是在她看来,这一家很和谐,老板也尤其宠爱自己的小儿子。 想到这里,周岺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男孩模模糊糊的影子。 “想吃什么?” 周善才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周岺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吃的。 “周岺啊,想吃什么就点啊!”微胖男人出声道。 周岺还是摇摇头,冲对方微微笑了一下。 周善才收起菜单,出门去叫服务员。 这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也是,在大城市生活久了,难免就看不上小地方的东西了嘛。你们在那里应该什么都吃过,不能跟我们一般见识……” 这话听着横竖让人觉得不舒服,周岺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是一个国字脸的男人,留着一撮小胡子,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微胖男人斜了一眼国字脸。 “哎呦开个玩笑嘛!岺岺还记得我吗?这些年在外面上学,可别不是家里的亲戚都记不下几个了吧?”微胖男人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壶热水,笑得意味深长。 “……” 周岺没出声。 她离开的时候年纪小,加上本就对童年印象模糊,家里的亲戚谁是谁难免分不清楚。除了血缘近的叔叔舅舅小姨,对其他亲戚是真的没什么头绪。周善才也不在,她只得勉强笑笑应对,闭口不言。 “嗨,这孩子,看来是真的记不得她老姑父了啊……也是,在外面上学嘛……平时也不怎么回家。” “是啊是啊,听说考上了北京重点中学,真的是,哎哟善才啊,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周岺坐在座位上,只觉得那些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现在说些都还早呢,高中学习好才是真的好啊!我记得小兰和小民不也学习很好吗?都工作了吧?你们这才是熬出头了,我家这个还什么都不懂呢。”周善才连忙摇头,指了指身旁的周岺,话虽 分卷阅读76 然这么说,眼睛里却全是骄傲和宠溺。 “嗨哟,小兰她上了个师范,在县城里当老师呢,工资也不高,前些年自己攒了点钱在县城买了套房。小民毕业以后在外地找了个女朋友,年前结的婚。” 微胖男人虽然表现出一副自家孩子不争气的表情,语气却听来是有些得意的。 “这多好啊!不像我啊,儿子儿子没成事,女儿也还正是花钱的节骨眼儿。”周善才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起身就要敬,“来,我敬姑父一杯!” 两人碰完杯,微胖男人状似不经意地又开口了:“小岢怎么样啊?我听说在那边找了个工作,已经入职了?” “是,前段时间刚入职。”周善才低头笑了笑。 “怎么样啊?工资待遇还行吗?” “就那样吧,不指望他能挣多少钱,能给家里稍微交点就行。” “嗨,要我说嘛,还得早点结婚。你看看家里跟他一个辈分的男孩子,不都结了婚了吗?这孩子啊都是玩心重,只有成了家他才能收了心一门心思想着过日子!” “是是是。”周善才低着头把玩着酒杯应道。 “可要抓紧啊,这再不抓点紧,家里的女孩子可都就该嫁人的嫁人了!到时候一不小心错过了,以后就不好再找喽!” “是啊是啊,你们家条件不错,虽说家里两个孩子,可这小岺是女孩子不是?要是两个男孩,可有你愁的!”国字脸附和道。 这话周岺听着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她偏过头看到周善才只笑也没做声。 她捏紧了拳头,仿佛是要咬碎了牙齿。 抓什么紧,抓紧抓紧的,我哥才不会找村子里这些女孩呢!还早点结婚,玩心重?周岺简直要冒脏话了。 你是哪个眼睛见到我哥不务正业了?还条件不错?得亏我是女孩?你自己不把自己闺女当回事,还轮得到你来对别人家评头论足?封建! 她在脑内疯狂输出,并没意识到自己也是所谓的‘村子里的女孩’。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并不是针对那些女孩子的出身,毕竟她自己也是农村女孩。只是从这人口中说出来,好像一切就变了味。 凭什么她哥在外面发展,就还非得在家里找老婆呢?他难道就不能在外面谈恋爱?再说了,她哥今年才21啊,21还得抓紧?周岺觉得自己头上都快冒烟儿了。 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说话。 “哎呦,你可算来了!这么磨磨蹭蹭呢?”国字脸站起来走向门口,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周善才几个人也起身,周岺转头往门口看,是一群女眷。 还是不认识。 她心里开始打鼓,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再有‘猜一猜’环节了。 也许是她的心声被听到了,三四个女人竟然都没有让她‘猜一猜’,反而是很热情地跟周岺讲话。 话题不外乎围绕着‘你学习怎么这么好’‘有什么经验’‘以后想考什么大学’之类的展开。 周岺不太想多讲,但也一直笑着有问必答。 “这孩子不爱说话啊。”表姑说。 “上学的孩子都这样!而且她都那么久没回来了,正常!”另一位年纪大点的开口道。 “唉,岺岺啊,在北京住那么久,北京好还是家里好啊?”表姑摸摸她的头。 周岺微微躲了一下:“都挺好的。” “这孩子会说话的哟。要我看还是北京好吧?大城市嘛,以后大学也会在那里上的哦?” 周岺实在觉得有点烦,这问题她还真想说北京好。就冲这些个所谓的亲戚,她也说不出这里有多好。 可这个问题本身就很没有意义,她不明白对方出于什么心理问出的这种问题。况且她都这样答了,对方却还是依依不饶。 她不说话了,脸也冷了下来,坐在那里拿出了手机。 几个女人对了下眼色,便也不再问周岺了。 “唉?善才,这次周岢怎么没回来啊?”表姑夹了口菜。 “他公司最近忙,这次就没回来。” “什么公司啊?清明节还加班?我说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节假日都不放人,太不近人情了嘛!我们家嘉豪在省会上班,这不也给放假了吗?要我说,这么不近人情,还不如回咱们这儿工作呢!周岢要是肯,我们家嘉豪可以跟上面说一声,让他去他们公司啊!” 周善才只呵呵地笑:“孩子大了,他们自己的事,还得自己决定嘛。” “嘿,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得分什么事情嘛。大人还是得帮忙看着些好。他天天在外面工作,那怎么找媳妇呢?人家北京人肯定是看不上他的嘛。可要是在家这边工作,近的不说,以后怎么也能找个省会的媳妇嘛!再在那儿买套房,这不后半辈子就没什么发愁的了吗?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嘛。” “嗨……我们一没钱二没房的……”周善才摆摆手。 “你说这话就远了啊!你这在外面一待快十年,说出去谁会信你没钱啊!都是自己人,你这就虚了啊!”国字脸插嘴道。 “我骗你们干什么呢?”周善才笑的有些无奈。 “咱们退一万步,就算你没挣大钱,小钱还是 分卷阅读77 有的吧?再不济家里不是还有片地吗?我听说那里快要修路了,怎么着也能升点值嘛!先把房子盖了,再租出去做门面怎么也能挣点啊。” “你别光笑啊善才,姑父跟你说正经的呢!你看你现在确实是还正在花钱的时候,要说你就周岺一个,也好办,怎么着也是嫁出去的姑娘嘛。你现在可是两个啊!不说周岢还要娶媳妇了,周岺上学也得花钱嘛。”微胖男人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道。 “是……”周善才抿着唇沉默点头。 “要我说,这姑娘啊早晚要嫁人的,你供她读书,她也是嫁人。就算最后学出来了,那毕业找工作一拖那都多少岁了?都是老姑娘咯!我看小岺长得也不难看,倒不如趁早结婚找个好老公呢!况且啊,这女孩都是越大心越散,初中学习好,高中就不行了!多少女孩子上了高中成绩下滑呀?钱是花了,到时候打不打水漂说不准,以后要是剩在家里了可怎么办哟!” “是啊,我看村子里多少女孩,那不都是上完初中,上完高中就嫁人了吗?现在过得也不错啊!而且彩礼就十几二十万,要盖房子那不就是手拿擒来的事儿了吗?” 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剩下的人也都大眼瞪小眼地坐着看戏。 “这读不读书,还得孩子自己说了算。孩子想念书,我是肯定要供的。”周善才静了一下说。 “你说的是没错啦!姑姑姑父也是好心,你别太上心啊!都是替你打算嘛,小珍走得早,我们也是怕孩子走错了路呀。不过说到底,岺岺才是周家人,那肯定以她为先嘛,要供的,要供的……” “姑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周善才皱起了眉毛。 “姑姑这是提醒你啊,这周岢到底不是流的周家的血,这孩子长大了谁知道有没有别的心思?这次清明能不回来,那下次就能过年不回来,以后是不是就都不回来了啊?你们两口子对他这么好,可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我听说他亲妈以前在深圳打工,你想那个年代在深圳混的,现在能差吗?要是回头他亲爹回来找他了,他跟人走了,你到哪儿说理去哟!” “我哥不是那种人。” 周岺在周善才开口前,先一步抢了白。 语调平稳,不带一丝波澜。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啊,看人能有你这些姑姑伯伯清楚吗?”女人轻轻笑了一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跟对面的众人点头对视。 “看人我自然没法比了,但是我哥我清楚,我爸也清楚。在一块朝夕相处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是我们,我想我们怎么样也比各位长辈了解得多一些,透一些。” “小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哦?我们也是出于好意嘛……说话要不要这么冲哦!” “您的好意我们可承担不起。”周岺目光直直地迎着对方,没有半点畏缩。 “你这是在挖苦我们吗?你这像是一个小辈对长辈应该有的样子吗?”女人终于没了和煦的表情,脸上有一丝挂不住。 “那难不成我应该感恩戴德下跪感谢各位长辈的好心吗?”周岺侧了侧头,环视桌子上的人。 周岺被对面的嘴脸彻底激怒了,也不再忍耐,那些话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她开口的同时,周善才也开了口。 “周岺!” 她听到了。 可这句话到底没能阻止她,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她的话就直接说出了口。 “善才啊善才,你看看,这就是你供出来的女儿?这哪像是一个读过书的女孩子?这能供出来什么?”老姑夫现场表演起捶胸顿足,一副气急了的样子,抖着手指头数落道。 “我读书读得怎么样就不劳您操心了,我想不想上学,我爸供不供我,都是我们家的事情。我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道有个词叫得寸进尺,还有个词叫虚情假意。各位长辈年纪也大了,天天这么操心别人家的事情当心晚上睡不好觉。” “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就分不清好赖呢?老姑嘴笨不会说话,可句句都是为你好啊,你倒好,伶牙俐齿的,哪里有个小姑娘的样子呀!”老姑一脸恨铁不成钢,指着周岺的鼻子道。 “大家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什么意思,各位长辈们也应该清楚。小姑娘又怎么了呢?小姑娘不能还嘴吗?小姑娘就不能表达自己的观点了吗?现在不是男女平等社会了吗?老姑您这话说出口我以为现在还是封建王朝呢!也许老姑您忘了自己也是女性吧?我就很好奇啊,是不是在您成长的年代女孩子读不了书,您就觉得所有女孩都没必要读书呢?我表姑不也上过学吗?不知道是在北京还是上海啊?清华北大,还是复旦啊?我这人也嘴巴笨,如果哪里让老姑您不舒服了,您也要相信我是无心的啊!” 周岺说这话的时候,屋子里安静极了,那些人或局促或震怒或冷漠或戏谑,谁也没出声。周善才亦没有出口阻止。 老姑和老姑夫大概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姑娘嘲讽很没面子,一点要松口的意思都没有。 “善才,你家周岺都成这个样子了,你也不管管?太不像话了!这么没大没小的,真是有人养没人教……” 话头递给了周善才。 “ 分卷阅读78 你说谁没人教?”周岺蹭地站了起来。 对方没有看周岺,对着周善才说话:“徐珍走得早,你到底是个大老爷们,女孩子啊就是要管教,那跟男孩子不一样的!她这样以后结了婚……” “谁给你资格提我妈的?一嘴一个结不结婚结不结婚,在你的脑子里女孩子是不是生下来就只有结婚这一件事啊?我真替你女儿悲哀!” “你!” “周岺!” 对方气急的声音和周善才的声音同时响起,所有人都听到了周善才那声急促的直呼名姓的制止。 对方的眼睛在两父女之间转了一下,表情从愤怒转向一丝得色,甚至透着点看热闹的窃喜。 只剩下周岺站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善才,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地去跟那些所谓的长辈赔礼。 “周岺她被我惯坏了,今天让大家看笑话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他的声音在周岺听来是那么刺耳,一字一句仿佛要割破她的耳膜,在她的心上捅出一个个血窟窿。 她不明白周善才为什么要这么卑躬屈膝,面对这样的亲戚还要一再退让。 明明她一个孩子都能听出来那些话里的恶意和妒忌,那些话明明就像刀剑一样将两个人包围住,站在包围圈外面的那些所谓亲戚各个手中拿着暗器,等待着一场好戏。 话没有听完,她就摔门而去。 她不想听下去了。 “你看哪有这种孩子哦?还不能说不能骂了?直接摔门了真是!我说善才,你看看这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啊!什么道理都不懂,回家一趟,亲戚不认识几个,嘴巴倒是利得很!” “我看这女孩子啊,就是不能太惯着,你看看,心都野了!女孩怎么能不嫁人呢?出门问问哪个家姑娘不嫁人?” “唉,人家也许是想着嫁北京人呐!这出去了,就真把自己当城里人了,看不起乡下人喽!” “还有那周岢,也不想着回来看看他妈?赚钱比亲情重要?这到底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啊,心就是硬……”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捧哏逗哏一样,把两个孩子都贬了个遍。 周善才沉默地听着,等他们把话都说完了,所有人都不再出声了,他才抬起头,将他们从左到右全都看了一遍。 一群人说完话,该吃菜的吃菜,喝水的喝水,没有人抬头跟他对视。 或者说,他们也拿不准周善才什么态度。 所以他们不敢抬头。 “今天本来我跟孩子计划回去的,昨天是老姑父找到我,说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年后聚一聚,这才有了顿饭。” 他开口,声音很镇静。 “我以为这顿饭应该是热闹的,大家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没想到最后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我自觉大家都是长辈,所以刚才也多次打断孩子,觉得在这种场合之下,一个小辈不该那么没大没小。对于刚才周岺所作所为,我代她道歉。” 一桌人都抬起了头,眼睛盯着周善才,看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有的人眉梢的得意已经藏不住了。 “可我还是那句话,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最了解。至于孩子上不上学,结不结婚,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我无权干涉。她只要想读书,我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下去,她要是不想读书了,我也不会强迫她读。” “周岢也是,他是个怎么样的孩子,我作为他的父亲最了解。我觉得不能因为我儿子这次没回来,就给他扣一个铁石心肠、不孝顺的帽子。他孝不孝顺,心软还是心硬,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 “我知道也许你们是出于好心,为我们一家三口操心,为我家两个孩子的前途着急。只是我认为,孩子怎么样,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他们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作为家长,只敢说我是起一个引导、帮他们达成自己目标的作用。甚至到目前为止,我依旧认为我是没有资格对他们的人生指手画脚的。” “最后,我想再说一遍。周岢是我儿子,他姓周。是我周善才和徐珍从小到大,从襁褓开始,一点点养大的,不存在其他乱七八糟的问题。我以为我在孩子百天的时候,已经说的做的足够清楚了。如果从今往后,我再听到有人拿我儿子的身世做文章,我周善才不管对方是不是比我年长,都不会给他好脸色,我会怀疑他的居心。” 在场的人无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周善才的话已经说的很得体,也很清楚了。甚至从这段话里,他们听出了弦外之音。 人家清楚他们什么居心,人家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顾及长幼之序,给他们老脸而已。周善才言尽至此,他们也找不出什么不妥之处来辩驳,一个个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这顿饭,大家如果想继续吃,可以坐在这里吃,我一会来买单。只是孩子一个人跑了,毕竟是晚上,我实在担心,就不再作陪了。” 说完他站起身,拉开门便离开了。 第34章 夜,漆黑。稀疏的月光被青色的乌云悉数遮住,仿佛眼前晦涩难懂的人生。 周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分卷阅读79 的笑容。 嘈杂的交谈声,欢笑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它们被裹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厚厚的塑料膜尽数传到她的耳朵里,却又好像并没有停留过。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不想回到小叔家里面对周老太太,也不想见到周善才。 走走停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走到了自家老房子。 这里还住着几户人家,因为夜里降温的缘故,街门楼只点着灯,并没有人。 而自己过去的家因为太久不住人,野草已经从院子里长了出来,透过门底下似乎还能看到满院子的草稞子。 周岺突然想起来从前一家人夏天的时候,爬着梯|子上到房顶睡觉的时光。 记得那时候她才三四岁,周岢晚上热得睡不着觉,周善才就准备带着他一起去房顶上睡觉。俩人刚爬上梯|子,那边周岺就颠颠地追了过来,哭着闹着要一起上去。周善才宠她,就抱着她上去了。为此徐珍还骂他一顿,埋怨他怎么就把她也带上去了。 她小时候黏周岢黏的厉害,可是那时候周岢很烦她,每天脑子里都在盘算着怎么甩掉她这个跟屁虫。为此周岺没少在徐珍面前告状,可一顿哼哼唧唧之后还是会死性不改地追在周岢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哥”叫个不停,也不管周岢到底有没有回应过自己。 所以当她听见晚上周岢和周善才要上房顶睡觉的时候,就是撒泼打滚也要跟着上去。 其实她打小就怕高的,但她从没张口说过,周善才也以为她不怕。谁知道上房顶上之后,她一看离地那么高,那么可怕,一下子就给吓住了,愣是一动也不敢动。 周岢发现她一动不动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便知道她怕得紧。可他怎么能放过这么一个绝顶的吓唬她的机会呢?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作势就要将她往边缘处带。 周岺一下子就给吓破了胆,眼泪吧嗒吧嗒自来水儿一样往外冒,哆哆嗦嗦地抱着周岢的胳膊死活不肯撒手,声儿都忘了出。 本来周岢还想趁机让她向自己保证以后绝不跟着他了,结果看周岺是真怕得不行,他的心又软了,便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席子上,也不再吓唬她了。 周善才在一边呼呼大睡,周岢也面朝天空仰卧着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只有周岺夹在中间睁着眼睛小声地抽泣。 周岢被她弄得烦了,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边念叨着‘就你事多’一边还是把她拉到自己那边,揽着她的肩膀,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哄她睡觉。 即使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说话也断断续续,却还是凭本能一直在陪她聊天,一点点哄着她。 那时候抬起头就是明亮的星星,屏住呼吸周围就是热闹欢快的虫鸣,还有头顶他的呼吸。 周岺蹲在黑漆漆的夜里,掏出手机给周岢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她却后悔了,点了挂断。 可周岢的电话却立刻回拨了过来。 她心里乱的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想这件事告诉他。 可周岢的电话还在拨。 最后她还是点了接听。 “怎么了?打了电话又一直不接?”他的声音轻柔,透过黑夜直直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又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钻进了她的心里。 她吸了吸气,咬了下唇肉。 “我没打给你啊。可能是不小心摁到了。” “是吗?我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呢。刚刚在洗澡,听到外面手机响了就赶快跑了出来。” 他那边有簌簌的声响,声音忽远忽近,仿佛带着潮气。 “怎么样啊回家?”他问。 周岺顿了顿,半晌开口:“就那样吧。” “你好几天也不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你都不要我这个哥了呢。”他低低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 也许是受他感染,周岺也轻轻勾了勾嘴角。 “怎么会呢?我好想你啊哥……真的很想你的……” “小丫头片子。”他轻嗤,声音突然又近了些,然后是‘擦擦擦’走路的声音。 “你刚才在客厅吗?” “是啊,刚才在擦头发,方皓宸那小子在看电视,吵得很。”应当是进了自己房间,他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四周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明天。”周岺挪了挪脚步。 “你在外面?” “啊……嗯……在门口。” “怎么在门口待着呢?没蚊子吗?” 周岺这才发现,自己胳膊上腿上已经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也许是因为先前没注意,都没觉察到一点痒意,现在被提醒了才突然觉得痒得很。 “好像有……”她一边挠自己胳膊上的包,一边回答。 “那还不快点进屋?涂点风油精。对了,爸爸呢?” 她踌躇了一会,半天才干干地开口。 “去外面了。” “怎么了吗?跟爸爸吵嘴了?”周岢很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没有没有。” “哦~”周岢这一声拖得很长,有点揶揄的意思,“怎么还能看到你跟爸置气呢?感觉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哦 分卷阅读80 ?” “你好烦啊周岢。”她气呼呼地开口。 “叫我什么?没大没小的!”周岢佯装生气,“要是在我跟前我得好好地修理一下你的脑袋瓜。” 周岺没做声。 “我说,爸爸有他的考虑,我们做孩子的,要学会体谅他的苦衷。你明白吗?”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莫名有着让人心安的魔力。 周岺还是不吭气。 “你就是倔得很。唉。明天就回来了,等我见了你再问你怎么回事。行了这么晚了,快回去睡觉!”他说着,打了个哈欠。 “知道了。”周岺最后只硬邦邦地吐了三个字。 “好了,那我挂了啊,你快回去睡觉知道吗?听哥的话,嗯?” “好。” 挂断电话,四周立时安静了起来。夜里起了风,刮在身上添了几分凉意。 她抬起头看,远处几户人家也熄了灯,深深的街巷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几处路灯点着微微光火。 她慢慢站起来,动了动已经发麻的双腿,在原地站了一会,等到缓过来的时候往外走。 她走的挺慢,脚步还有些晃。虽然跟周岢通了电话,心里其实还是一团乱麻。 好像有一团棉花塞在气管的位置,堵得她呼吸都困难,一想起来就又麻又涨。 就在她快走到街巷口的时候,远远地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周善才。 在她一步步往巷子口走的时候,周善才也向她走来。两个人相遇的时候,透过黑漆漆的夜,她看到周善才眼睛里亮晶晶的。 她没有出声,继续往前走。他也跟着她往前走,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他就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直到家里。 周岺进了屋,洗漱完爬到床上就蒙住头把自己藏了起来。 周善才坐在她的床边,就那么盯着她蜷缩着的身形看,一直到很晚很晚了,才起身轻轻推开门离开。 后来周岺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那个时候她知道这可能会是周善才最后一次坐在自己床边看着自己,她一定会选择放下自己所谓的年轻的自尊心将被子拿掉,即使泪流满面也要好好地抱着自己爸爸告诉他,她知道自己错了。 可哪里又有什么如果呢? 让人万般悔恨的,不正是不可避免的当初吗? 第二天早晨,天空中下了细蒙蒙的小雨,周善才很早就过来叫周岺起床,却看到周岺自己已经坐了起来,穿好了衣服。 “饭做好了,你先去洗漱吃早饭。火车是九点的,我们一会六点先坐大巴去火车站。” 周岺听了他的话,下床穿鞋去洗漱。她什么话也没说,擦着肩膀从周善才身侧过去了。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车上。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讲一句话。反倒是周善才一直在找话跟她说,可她也没理。 那时候她沉浸在一种负气的状态中,一方面因为自己爸爸没有在那些无理的亲戚面前维护自己而失望又难过,另一方面她也明白或许周善才有自己所谓大人的难言苦衷,她心里明白周善才有多爱自己,可她低不下头去跟他道歉,她也不想承认自己错了。 在内心深处她依旧觉得自己没有错,她可以选择原谅周善才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却无法做到低头认错。 于是在后来的无数个夜晚,无论是失眠还是熟睡,她都不可避免地被一次次摁进那个恐怖的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面前的座椅,玻璃全都变得扭曲破裂。 她能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混着细小的尘埃,混着血腥味,以极慢的速度,一帧一帧地都朝着自己飞过来。那些叫喊声、哭泣声、爆破声像是旋涡,把她一点点地往里拽,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正挂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无法呼吸;又好像有一千把刀子架在她身上,将她一点点剥蚀、剔骨。巨大的轰鸣声会让她的耳朵暂时失聪,天旋地转之间她的脊背会传来一节节断裂的声音,她的腿会被无数石头压住,她瘦小的身躯下,是周善才完好无损的样子。 可她怎么会呢? 她一直在忙着赌气啊。 她自始至终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啊。 她甚至在事情发生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就已经被周善才一把拥入了怀里,自始至终被他紧紧地抱住,从头到尾被他用身子护住。 那些碎片的确混着尘埃和血腥而来,却没有扎进她的背脊。 那些叫喊、哭泣、爆破声没有摧毁她的耳膜,她的耳边只能听到周善才沉稳的心跳声。 她闭着眼睛,面前是他宽厚的胸膛。 她屏着呼吸,鼻息间是他温暖结实的臂膀。 一千把刀子不会落在她的身上,无数的石头也不会压在她的腿上。 剧痛点燃的不是她的身体,断裂的声音也不是出自她的骨骼。 它们悉数被周善才承受。 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那个,让她低不下头去道歉,觉得难堪的男人。 醒着的时候,她不敢去回想那些破碎的片段;睡着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一次次被拉入那个天崩地裂的时刻。 分卷阅读81 她甚至无数次地看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中,眼睁睁地看着周善才一次次地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入怀里,看到他怀里一动不动,那个被吓得只知道颤抖的,懦弱的自己。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站在画面之外,声嘶力竭地冲周善才一遍遍喊着“不要救我”,冲他怀里那个吓得只知道发抖的自己恶狠狠地一次次咒骂着“胆小鬼”。 而这话语注定不会被任何人听到,也只是徒增了她的无力和疲惫。 可她情愿当初是由她来承受这一切的啊。 她情愿的。 第35章 “死是一个很坏的事情,就像是,一个说好的下午,车没有来。” 有什么比血淋淋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撕破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呢?然而当生命真的以一种出其不意的形式在我们面前流逝的时候,谁又能说,我不接受。 对于周岺来说,即使当日所发生的一切早已经随着薄薄的烟雾散去了,她也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她不能去想。因为每当她试图回忆起那些片段的时候,它们就好像长着刺,张牙舞爪地向她涌来,那些锋利的边缘,刮破她的皮肤,剜出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腐肉,用绵长的痛感和尖刻的姿态告诉她,她躲不掉。 是的,她躲不掉的。 她听到救护车刺耳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任她如何周旋也不肯散去;她看到白色和红色的人影从她面前交叠而过,那些影子模糊又碍眼。碍眼?怎么会碍眼呢?她的面前分明有谁在讲话,嘴巴一开一合,她却听不出任何意思。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抬上了担架,被送上了救护车。她的意识已经麻木了,只有眼睛告诉她那个身影多么熟悉;她的感官已经模糊了,只有眼泪先行一步通知她,她其实很悲伤。像是一只干巴巴的破布头,她被人丢在原地,又被人捡了回去。 即使坐在救护车上,她仍处在一种封闭的状态。医生问她是谁,是否有家人在现场,她只怔怔地看着对方平静的双眼,用同样平静的眼神回望,回以沉默。 是医院给周岢打的电话。 他接到的时候正好走到厕所门口。当那几个字眼顺着电流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轰隆隆地倒塌。 那一瞬间,对方的话语变得模糊而遥远,连同他整个人都被一种黑暗吞噬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暗的只剩下片片月光的夜晚,他拼命地跑啊跑,却怎么也看不到终点。 水泥路上偶尔有几片石子会硌到他的脚,两侧的作物已经被收割,被人砍去了四肢,只剩下光秃秃的根部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月光照在上面一片凄凉。 咸腥的空气不断地侵蚀着他的口鼻,额角挂着的汗珠在风的鼓动下顺着眉尾从眼角落下,耸动的枝丫伸出自己的影子,仿佛一条条爬行的蛇,蔓延在道路上,令他迷了方向,找不到半点出路。 他的眼前黑了,暗色的道路和破旧的房屋交替出现在他眼前。他虚扶着门框,额头上摞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艰难地开口询问具体情况。 他的睫毛轻轻抖动着,每听到一个字,扶在门框上的手指便更泛白了几分。 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夜里他都会被拉到徐珍去世的那个晚上,奔跑,推门,拉灯。 每一个动作,他都带着镣铐重复了百遍、千遍。 相同的场景,相同的顺序,相同的结局。 像是一只待宰的活物,只能任由记忆和梦魇一遍又一遍地将他烤炙、煎炸。 周善才被送去医院还在抢救中,周岺跑回了老房子整日不肯出门。 这些字句飘在他的头顶,即使闭上眼睛也会伴随着叹息在他耳边细声低语。 向公司告假后,他坐了最快的一班车南下。 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急速而过的倒着的房屋和树影,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像这蒙了灰尘的车窗一般,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留不住。 下午的车次,他一路心神不宁,到达市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时分。 顾不得任何,他匆匆问过护士便上了楼。 楼道里站着周善学和周老太太,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警察。他走上前去,周善学立刻迎了上来。 周善学打量着眼前这个身量渐长的男孩子,望着他略带红意的眼角,突然生出了几分心疼。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站在医院走廊里望着面前无措呆滞的男孩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而今天,那个男孩已经成长到要比他高出一头了,望着他不那么慌乱的脸庞,周善学还是找不到任何言语去安慰他。 所以最终,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周岢的肩膀,把他带到了警察身边。 跟周岢说明情况的是一位微胖的中年警察。他皱着眉头,似乎是不忍心伤害面前这个青年一般,磕磕巴巴地组织着语言。 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来也不算复杂。 由于清晨下了小雨,路上湿滑,加上出事路段偏僻,伴有大雾,司机操作失当,导致悲剧发生。 车上人不多,死伤也不算惨重。唯有周善才, 分卷阅读82 当时坐的位置靠近后门,事情发生的时候因为左侧较空,没有凭依,车子翻动的时候直接被甩了出去。 而在他被甩出去的前一秒,仍紧紧地抱着周岺,将她固定在里侧。 周善才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脸上,手上,胳膊上……只要是露出来的部位都布着大大小小的擦伤和青紫的伤痕。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周岢闭了闭眼睛,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 “还在手术中……说是……情况不太乐观。”警察说完后半句话,微微抬起头去看面前这个清瘦的小伙子的脸色,却只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睛。 白炽灯照在他瘦削的面庞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的眼睛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好像荒原里平白生出的,零落无依的死水。 “谢谢您。”他弯下腰鞠了一躬,向周善学走去。 “周岺呢?”他问。 周善学叹了一口气:“在家。怎么也不肯出来。” “她怎么样?” “倒没什么伤,就是应该吓得不轻……” 周岢点点头,看向身后仿佛老了十岁的周老太太。 “您先把奶奶送回去吧,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些折腾。” 他看出了周善学的犹疑,顿了一下,径直走到了周老太太身边。 周善学看到他走到了自己的老母亲身边,握着她的手温声劝说着。他听不清周岢具体说了什么,只看到自己满头白发的母亲,不住地点着头,泪水从她眼角深深浅浅的沟壑中淌下来。 周岢牵着周老太太的手,把她带到周善学身旁,将手交给了他。 “奶奶交给您了,我先在这里守着就好。” 周善学望着他绷直的下颌线和紧紧抿着的嘴唇,没来由的,眼睛冒出来一阵酸涩感。 “那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尽快过来。” “好。您路上小心。” 他的声音很稳,听起来似乎与平常无异。 送走周善学,周岢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摁下一串数字便拨了出去。 那边嘟嘟嘟几声后传来了冰冷机械的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忙,请稍候再拨。” 他没有停下来,紧接着又拨了出去,眼睛盯着对面明晃晃的白色墙壁,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是同样的女声。 这次,他没再继续打下去,摁下挂断后收起手机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轻轻走动的脚步声和低声交谈的声音。 他静静靠了会,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重新将手机拿了出来,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移动。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照顾好自己。”他说。 也许别人还会以为周岺是受了惊吓才躲着不肯出来见人,可他不会。只有他知道,绝对不是那样的。 她胆子小,但遇到这样的事即使再害怕,也一定会到医院来守着。现在她一个人躲了起来谁也不见,连他的电话也不肯接,这实在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加上周岢想起了昨天晚上她给自己打的那通电话,说话的时候遮遮掩掩避重就轻的样子,他大概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手术室的门紧紧闭着,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为他平添了些许苍白之色。那时候他的脑海里面,突然浮现出了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 小小的他和小小的周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在意识尚不明确‘生老病死’这一概念的年纪,在恍惚之间,就送走了徐珍。 现在呢? 难道他又将会送走周善才吗? 他不敢想象,也不能。只能强迫着自己往好的方向去设想。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然抽离了肉身,顺着这冷酷刺眼的光,一并被送到了遥远的过去。 为什么即使是温馨美好的记忆,都显得厚重又压抑?为什么所有的欢声笑语,都被苦涩包裹着? 那一晚潮湿的空气仿佛穿过了整夜的沉默,一并归到今日积聚着爆发。 他勉强应付着头痛,伸出手撑住身侧的椅子把手,慢慢将身子挪过去坐下。微弯的背脊靠在椅背上,他阖着眼睛,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放在腿上,脑子却在不停高速运转着。 不论最后是怎样的结果,他都要做打算。 第36章 周善才抢救了一夜才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迷迷糊糊间,周岢听到声响,立刻起身便要迎上去。也许是坐久了的缘故,他脚步踉跄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医生虚虚地扶了他一把,他连声跟人道谢。 医生大概也没想到一直守在外面的是一个满脸疲态的年轻小伙,询问了几句后才将具体情况告知。 由于车祸发生时的剧烈撞击,周善才头部受到了严重挫伤,出现了脑出血。尽管已经进行了手术挽回了一条命,但仍处于昏迷之中。什么时候能醒来,医生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 “患者背部和手臂上有几处骨折状况,需要等到完全清醒再做后续治疗。” “醒来的几率有多大?” “不好说,这种情况一般会有两个危险期,一 分卷阅读83 个是三天,一个是十到十四天。如果患者在两周之内仍然醒不过来,后续会不容乐观……” 周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周善才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插着管子,平静地躺在床上。周岢没有进去,只是隔着玻璃,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床位。 床铺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医疗器械,管子和管子交错着,不知名的仪器上有数字在不停地闪烁着、跳跃着。每一个床位都整整齐齐地被摆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像是一排排未落土的冠冢。这里哪有什么生气呢?有的是荒草般的命数,多的是奄奄一息。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知道自己不该将最坏的打算放在眼前。可他就是怎么也不能接受,那个两三天前口口声声说着要回家的人,那个打电话说会尽快回来,还会给他带卤鸡的人,怎么现在就那么苍白地躺在那里。 抹了一把脸,他转过了身。 走廊不大不小的窗户透过几处光亮,遥远的地方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已经一夜了啊。 天亮了。 周善学把周老太太送回家后,便连夜开车赶了过来。看着重症病房里一动不动的哥哥,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也不禁红了眼眶。 谁又能想到呢,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是该怪司机的粗心,还是怪这天气太无情?似乎一切说起来,都那么令人不平,可又那么无可奈何。 八点多的时候,警察那边消息来了,事故责任认定由大巴车所属客运公司承担主要责任并进行损害赔偿,大巴车那边走了保险。算下来能赔几十万,可对于重症室里躺着的周善才而言,这几十万能用到什么时候,周岢自己也不清楚。 没有吃饭,周岢便开着周善学的车往家里赶。 他要去找到周岺。 四月的天依旧带着凉意,风并不柔和,打在车窗上呼呼作响。 即使是这样,周岢仍然将窗子打开了。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清醒。 村子里的人或多或少听说了些周善才的事情,见到周岢开着车回来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怜悯和同情。当然更多的只是冷眼瞧着,似乎想看看周岢会怎么做,能做到哪一步。 他将这些眼神都收入眼底,却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放在心里了。 如果是小时候,他也许会一一回瞪回去,甚至会忍不住想要去理论一番。似乎这样就能证明他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周家的孩子。 但是一个孩子的反击又能对抗住什么呢? 周岢将车子停在了自家老房子门口,熄了火拔了钥匙打开门下车。 这条巷子已经不再像原来一样住满了人,现如今只零零散散剩下几户人家。 村口蹲在自家门前吃饭的老头老太太们看到这样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将车停在此处,走下了车,不禁也放下了碗筷往那边张望。 周岢在门口站了会。 围墙上早已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覆盖,因为久未修葺,砖瓦已经变得松散而斑驳。 从前对于他而言高得难以触及的墙头和门框,如今似乎变得触手可及。而那棵承载了他许多回忆的大树也已经变得愈加粗壮。 在这里,时间似乎被冻结了,只有荒芜的生命在恣意生长。 门锁着。 他轻轻用手扣了扣门锁,没有人应。 “小树!” 他低声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却始终无人应答。 鲜绿的藤条在此时是如此碍眼,他后退了两步在角落找到了两块砖头一并放到了面前的矮墙处。他的双脚踩了上去,两手撑住最上头的墙面。 兴许是杂草的缘故,兴许是散落的石子和碎屑,让他觉得自己的手又硌又滑。 然而他还是死死地扣住了,双手用力地撑起,右腿跨了上去。 落地。 没有太多停留,他便直接走向了那间屋子。 这间屋子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若说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那扇褪色得愈发严重的木门,和门边上空荡荡的早已没有了任何东西的满是灰尘的花盆。 就连那扇门前用烟盒卷起串成的门帘都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怎么费力,他就推开了门。 没有开灯,浓重的霉味长驱直入冲进了他的脑仁。 “小树?” 他叫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声息。 循着记忆零落的痕迹,他摸黑找到了拉绳,轻轻一拽,灯便亮了。 应当是周善学给交的电费。 床上有一床被子,凌乱地团在一起,枕头旁边有周岺的外套。 人却不在。 能去哪里呢? 她又能去哪里? 周岢在床边站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周岺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他目光闪烁,思考了很久也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大概是凭借着那些日积月累相处而生出的本能,大概是灵光一现,大概是别的什么。 也许他斟酌着不肯说出口的,是早已随着时间一起渗入骨血的心意相通。 “小树。” 周岺听到一个声音这 分卷阅读84 么叫自己,却一点也不想回头。 前些天疯狂思念着的人就这么站在自己身后,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却不敢回过头去看他。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裤脚和杂草摩擦的声音,她能感觉到他正在靠近自己。 “怎么在这里呢?” 周岢没有再往前,站在离周岺几步的地方就那么坐了下去,坐在了一片野草之间。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是那天澄澈的天空中偶尔飘过的软绵绵的云,在略显凉意的阳光下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和一点并不沉重的安抚。 周岺没有出声,背对着他蹲在那个土包前,不知道已经蹲了多久。 “吃饭了吗?哥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他看着她的背影又问了一句,声音还是那么平静那么柔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她还是那个值得被一家人宠坏的孩子。 他的声音越柔,周岺的心里便越不是滋味。似乎每一个字都变成了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她的心口上。 “没有人怪你,小树。” “起来,跟哥回去,好吗?” 几日的奔波到底令他破防了,声音终于带上了疲累。当他最后问出那个问句的时候,尾音突然变了调,竟带出了些许的哑。 “你怎么能不怪我呢……”周岺掩面哭了起来,“妈,他怎么不怪我呢……” “明明是我……要不是我……都是因为我啊……” 她上前要去摸那沉默的土包,却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都怪我那天早上……那天早上跟爸怄气……不对……怪我,怪我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不懂事……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逞一时之快……要不是我,要不是我……” 她泄了气,就那么坐在地上,泪眼模糊地呢喃着,愧疚着,忏悔着。 周岢一直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地听着,手指微微颤抖。 他说你转过来,看着我。 周岺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同样的几句话,根本不肯听他。 终于,他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去拉她。 周岺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了起来,于是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挣脱。 可那个人力气太大了,她根本敌不过。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疼死了,她说求求你了,不要管我,我害死了自己的爸爸……她说我现在根本不该坐在这里!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啊! 她说着这些含混不清的话,伸出瘦削的手去掰那个人的手臂,却怎么也掰不动。她说你松开我吧好不好?你干什么抓住我啊…… 可那个人好像是被锢在了那里一样,任她怎么无理,怎么挣扎也不肯松手。 周岺到现在也说不清,到底是她那时候情绪太过激动了,还是他那时太累了的缘故,她记得她用力地咬了他一口,然后猛地推开他便要往反方向去跑。 谁知道慌乱之间没有看到脚下的石头,一下就被绊倒摔在了地上。 可仅仅和地面相触了几秒钟,便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她挣扎着去拍他,可他又怎么肯松手。拍到最后没了力气,只剩下了呜咽的哭声。 “跟我回去。” 他还是那句话,执拗又坚决,悲伤又压抑。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就在她的耳边。 她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却只感觉自己脖子一凉,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脖颈滑落到了背脊。 再也没有挣扎了,似乎整个世界都静了。只有沉默的风声吹着两个人乱作一团的发丝,脚下荒芜的野草在石头下奋力昭告着生命的姿态。 有一句话轰隆隆地钻进了周岺的脑海里,横亘在她的眼前。 闹够了吧。 该闹够了吧。 她终于将自己埋在他怀里的头抬起来,却只看到他消瘦的下颌角和下巴上的青碴。 颤抖着,她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头发上,然后慢慢地将自己的身子跟他拉开,这才彻底看清楚他的脸。 满是疲惫的、颓唐的脸。 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感觉,好像心脏被人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是啊。 他也很难受啊。 他也很痛苦啊。 他的眼眶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睛里是星星点点名为泪水的东西。 徐珍走的时候他没哭,面对别人的闲言碎语他也没哭,周善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哭。他是哥哥,是大人,他要承担起家里的责任,他不能倒下。 他要保护周岺。 所以他不能哭,不能泄露一丝情绪。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平静而沉稳,那么强大有包容力。 可是谁又记得,他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呢?偶尔他想哭的时候,又能向谁借一个肩膀呢?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此时蓄满了破碎的水光,沉静的悲伤的,无助的失落的,不知所措的。 周岺伸出手去给他擦眼泪,谁知手指刚碰到他的眼睛就被按住了。 她去看那一双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责怪,看出不耐,却发现那双眼里密密麻麻写满了的只有于心不忍的爱意和柔情。 大概是他又哭 分卷阅读85 了吧。 不然为什么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呢? 可他怎么会哭呢。 自始至终爱哭爱闹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啊。 第37章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出现在周岺梦里的除了周善才,便多了一双沉静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如此让人感到心安,却在和她对望的时候,也会淌出泪水。 她终是来到了医院,选择面对一切,面对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周善才。 那个时候他已经昏迷了两天,仍然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征兆。她一面心存愧疚,内心里还是悔恨着自己过往的行为,一面又装作接受了一切,想要让周岢放心。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还是会想要去追问。 为什么呢?爸爸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什么所有的灾难都找上了他。 很长一段时间,她开始怀疑所谓的好人有好报。 那些亲戚个个笑面虎一样,出了事情便象征性地打听一番,却没有几个真正去医院探望。看着周岢每天一次次应付那些电话和话里话外明里暗里的探究,周岺第一次体会到了来自所谓“血缘”和“亲情”之间的人情冷暖。 出事之前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出事之后又拐弯抹角地想知道对方能被赔偿多少钱。能提着东西来医院探望的都算是好的,更多的是避而不见和落井下石。 周善才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每一天都是一大笔钱。而保险公司允诺的赔偿也不是三两天立马就能到位的。周岢一趟又一趟地跑银行,将自己和周善才这些年积攒的钱翻来覆去地算,最后发现也只能顶两个多星期。 就算赔偿金到了,也根本不足以完全支撑后续的一系列治疗和康复。 又一次,他站在了选择的交岔口。 公司已经请了三天的假,他是不可能再继续请下去了。周岺也已经多请了两天假,正处于升学关键时期,是不能天天跟在这里耗下去的。他必须要将她送回去。 虽然周善学的意思是他会帮忙照看着周善才,可周岢心里也明白,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家里几个孩子要养活。他没有文化,能干的只有体力活,而这些体力活也并不是时时都有,时时等着他的。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重担排山倒海般都向他涌来。没有了周善才的庇护,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他自己去考量。 送周岺回去那天是借的车子,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讲话。只有沉默在无穷无尽地扩散蔓延着。 周岺很想跟他说说话,可看到他沉默的侧脸,眼下深深的青色,突然间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车子驶进北京之后,他主动开口了,却丝毫没有提及那件事。他只是温和地开口问她,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有那么一刻,周岺真的很想问他,怎么办。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可她到底也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想让她担心,就像很久之前他向自己提及报课外班的时候,她曾经下意识的问‘多少钱’一样,那个时候他告诉她,小孩子不要总是想那些钱不钱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他亦不想她介入过多。 他总是想护着她。从前她暗自享受着这种被宠爱被呵护的感觉,甚至会无数次在深夜偷偷品尝这毫无负担的甜蜜。 可现在呢? 曾经她有多么得意,现在她就有多么恨。她恨自己为什么长不大,恨自己为什么总是需要被保护,恨自己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饿。” 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她觉得一切都那么无望,那么荒芜。 “米饭还是面?”他却没有搭腔,继续问道。 周岺不说话了,转过头看着他。 高架桥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为他铺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整个人显得安静又缥缈。 “为什么不怕呢?”她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没有立即回答,到了路口红灯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他才侧过身子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 “不需要怕。发生什么事,你都不需要害怕。” “我说的是你!” “我说的是你。” 两个人直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将眼睛挪开。人行道上一簇簇人流拥挤着走过斑马线,谁也不会想要往车子里瞥一眼。 周岺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眼眶被莫名的热气灼烧着,让她睁不开眼睛。 可她不敢闭眼。 “那你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我没有权利知道吗?”她步步紧逼,可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沉静那么平稳。 “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念书。这是爸和我对你最大的期盼。你好好念书,就已经是在替这个家分担……” “除了念书呢?”她抢了白,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 他答得简短又迅速,说完便踩了油门重新启动了车子。 周岺不再说话。 到小区附近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路边很多饭店已经关了门。 分卷阅读86 他将车开的很慢,一路上都在留意着两侧。 十几分钟后,两个人在一家面馆门前下了车。 “吃面吧,命中注定。” 他转过头对她笑笑,伸出一只手去拉她,将她带进了面馆。 很久很久之后,谭栩栩和她在北京再次见面,她将当初所有的故事都和盘托出。 当讲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只会流眼泪了。只是苦笑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也不知道究竟在问谁。 “你说,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哪里又需要一个答案呢?答案她一直都知道。 可正是因为知道答案,才让这一切显得沉重又悲哀。 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希望自己能够替他分担,希望他不要把她当做永远都需要被保护的小孩子,希望她能真正地,平等地跟他站在一起。 那句诗是怎么讲的呢?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她一点也不想永远站在他身后,让他一个人去抵挡来自生活的风风雨雨和拳打脚踢。 她一点也不想。 可他当时不会懂,后来也不会懂。 周岺回到了学校,几天后,周岢也回到了公司。 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周岢不放心,便从方皓宸那里搬了出来,又搬回了家里住。 由此一来,周岢耗费在路程上的时间势必会增多。工作日变成了早上五点多起床晚上快十二点回来,周末有时甚至加班到凌晨才到家。 周岺看在眼里,却并不能做什么。似乎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倍努力地学习,考一个好看的分数。 也许人一旦有了什么目标,便会变得异常专注。那段时间,她恨不得整日坐在教室里,回到家也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复地去做题。一摞摞的试卷、一沓沓的草稿纸、密密麻麻的笔记、黑色红色蓝色的注释……甚至很多时候她会忘记自己究竟吃没吃饭,来到学校坐下了,被谭栩栩提醒才发现根本没有扎头发。 然后有一天,周岺突然发现周岢回家回得早了。从10点,到8点,越来越早。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她,周善才醒了。 那个时候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听到这个消息,她突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倏地滚落了下来。 周岢站在她书桌前,半侧着身子面对着她。而她就那么无措的坐在椅子上,看到一滴滴眼泪滴落在衣服上,洇出一点点的斑驳。 “体征恢复了,但是意识还有些混乱。”他走近了一步,慢慢蹲下来去摸她的脸颊,给她擦眼泪。 “我明天会回去一趟,把爸转到北京的医院。”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立在桌子上,灯脖子上被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胶带,灯头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 “都联系好了吗?”她轻轻地问。 “嗯。” “公司那边呢?还有假吗?”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他。 他却一直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周岺已经开始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有将房间里的灯打开了。这盏小灯只堪堪将她一个人笼罩在光源下,他虽然就站在她的面前,可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不说话呢?”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变了调子。 冷静的,平静的,克制的。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我辞职了。” 沉默了几秒后,他终于开了口。可这句话刚说完,周岺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猜到了。 问出口的时候,她就猜到了。 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脸上,很是慌乱地想要为她擦眼泪,却被她别过头躲了。 周岺将脸转向书桌,眼睛眨啊眨,不知道在盯着满桌的草稿纸,还是在盯着摊开的练习册。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头顶的钟表‘咔咔咔’有规律的声响。也不知道是那盏灯太过刺眼,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眼泪好像怎么也止不住似的,簌簌地往下淌。 “以前怎么……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灯这么刺眼呢……”她喃喃道,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可话音刚落,便又有泪水打在了手背上。 她突然崩溃地捂住了脸。 “我怎么,就知道哭呢……” “我什么都做不好,只知道哭……” 一遍又一遍,她反反复复念的只有这两句话。 可这两句话却像两把刀子扎在了周岢的胸口。 “为什么啊?哥,为什么啊?” 她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去看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面庞。 眼泪像一层严严实实的塑料将她裹住,似乎就连呼吸也被焊在了空气里。 “爸身边离不了人,我要照顾他。” 他转过了头不去看她,双唇紧紧抿着。 她以为还有峰回路转,还有花明柳暗,不甘心地一遍遍问他。 “非得辞职吗?” “能不能不要辞职?”b 分卷阅读87 r “一定有别的解决办法的对吧?” “周岺。”他握住了她的手,“没有人会一直等着你的。向来只有人找不到工作,没有工作招不到人。” “可这不是你的梦想吗?你怎么办啊?”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声泪俱下。 “呵……”他轻轻地笑了,嘴角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自嘲。 “什么梦不梦想的,有梦想能怎么样,没有梦想又能怎么样?梦想……梦想太虚无缥缈了……” “是你跟我说的啊,这是你的梦想……你当时明明那么开心,你……” “周岺,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他试图去安抚她,一只手握着周岺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 可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将他的手打掉了。 “是因为我吗?” 她的表情变得古怪又悲伤。 “你在说什么?”周岢皱起了眉头,一双手就那么滞在半空中。 “是我啊。爸爸生病了,需要那么多钱。我呢?我还在上学,我也会一直花钱。” “是因为我吗?” “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地抖动。 “不是。”周岢答得很快。 “哥!不,周岢!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和这个家捆绑起来呢?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懂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迁就、妥协、退让啊!你为爸爸考虑,你为我考虑,可是你自己呢?” “你为什么从来不考虑考虑自己的感受呢?” “是因为钱吗?是吧?”她抓住了他的肩膀,“我也可以去挣钱啊!我不念书了,我可以去打工的!我也可以挣钱……真……” “你在说什么?” 周岢的声音那么冷,像是一盆冰水,将她未说完的话熄灭了。声音里饱含着克制的怒意。 “你给我再说一遍?” “我说,我也可以赚钱,大不了我不念……” 周岺话只说了一半,便生生被哽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看到周岢举起了手,掌风将她脸颊的碎发带了起来。 可那只手最终却在距离她的脸只有不到一寸的时候,硬是被停在了半空中。 最后他红着眼睛奋力地将它砸在了她身后的椅子上。 “永远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这句话送出了口。 “周岺,你要是考虑我的感受,就永远不要再说这种话。” 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捏住了周岺的肩膀,力气大的令人害怕。 她似是被他凶狠的样子吓住了,怔在那里半天也没能再说一句,只小声地喃喃自语。 “可是我不想这样……为什么每次……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在妥协……我甚至一直都很后悔,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个什么推优……要不是我,要不是因为我留在北京上学,你根本就不会去上职高!你成绩一直那么好,你说过的,你要考计算机系……可就是因为我,因为我你去了那么差的学校……” 当初原本周善才是打算让周岺和周岢两个人一起回家乡的省会城市上学的,恰好当时周岢中考成绩下来,正要投考家里那所在全国都数一数二的高中。可也就是这时候,推优的消息下来了,周岺的班主任跟周善才说,她很有希望。 其实周善才到最后也没有想到周岺能真的推上。他当时想的就是破釜沉舟一把,撞个大运。结果没想到,就那么撞上了。 周岺要上初中,身边势必要有人照顾,毕竟是女孩子,总归不放心。说实话当时周岢独自回家乡上高中也不是不可,但周善才当时的工作实在是辛苦又离不开人,早出晚归的,根本没有办法照顾她。 是周岢主动提的,说自己就留在北京吧。 周善才对招生政策不了解,以为所谓的对异地的限制就是不能上重点中学。直到周岢报了名,快开学的时候,才知道那是怎样的学校。 国际学校这样的私立高中,自然是需要一大笔钱的。所以打一开始,周岢主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去什么样的地方。 周岺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直到她上了中学,自己也快到了当初周岢的年纪的时候,她才明白当初周岢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愧疚藏在心里,她不能表露,也从来没有表露过。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慢慢明白,为什么有一段时间周善才表现得那么低落。即使自己一脚踏进了重点中学,他也只是当下高兴着,有好几次,她都看到他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发呆。 想必周善才内心的煎熬,跟周岺比只多不少。 而此时此刻,周岢就在她的面前,那双眼睛里凿满了悲伤,可说出来的话却坚定无比。 “这不是你的错……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我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是你,我无怨无悔。” “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再也没有说什么。 周岢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临出门前他做了早餐,想要嘱托周岺几句,推开门之后却没舍得将她叫醒。 分卷阅读88 周岺听到他推开了门,然后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他在她的床前站了很久很久,蹲下来轻轻帮她把被子压好,摸了摸她的头才起身走。 他刚关上门,床上的周岺便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肿了起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许也只是盯着,什么也没想。 几分钟后,她听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将手机从床头柜拿了过来,解锁打开。 是一条短信。 半眯着眼睛,她划开了屏幕点了查阅。本以为再也不会流出眼泪的双眼,竟在看清之后还是落了泪。 蓝色的屏幕上,只有一行小小的字。 上面写着:虽然向现实低头了,可今后,你都是我的光芒。 第38章 周岺记得,在周岢走后一连下了很多天的雨。噼里啪啦的雨声敲击在玻璃上的声音,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没有阳光,没有一点光亮,就像当时笼罩在阴云下的,他想要一个人撑起的家。 在四天之后,一个出了太阳的日子,周岢终于回来了。 就像当初周善才力排众议独自北上,归来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要将两个孩子带到北京一样,八年之后,周岢同样力排众议地,将他从家乡带到了北京。 应该是从这一天开始,周岺才渐渐开始看清生活的真相。 而随着气温渐渐升高,北京终于有了些夏天的味道。 六月初的时候,学校为了给高三学生腾考场,放了一次小长假。 搬桌子的时候,谭栩栩看起来兴致不太高的样子,搬了两趟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正好坐到周岺要去搬凳子的手上。 “嘶。” 周岺低低的叫了一声。 “啊啊啊,你没事吧周岺!” 谭栩栩一下子弹起来,拉住周岺的手就要给她吹。 “我这也不是烫伤……你干嘛呢这是……”她白了谭栩栩一眼,拍掉了她的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谭栩栩见她没事,松了一口气。转头又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周岺看她这反应,心里实在觉得反常得很。 按照平时谭栩栩的性子,怎么着也得先调侃她自己犯傻五分钟,再向周岺贫嘴五分钟。 今天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实属反常。 “你有心事?” 周岺问得很直白,让一边坐着的谭栩栩愣了一下。 这直球打的…… “算是吧……” “讲来听听?” “嗯……啊……唉呀……” “say some people words ,OK?” 周岺看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觉得有点好笑。 她想她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确切地说,她也许猜到是关于谁的了。 “徐翰文?”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谭栩栩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很快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捂周岺的嘴巴。 当然没捂住。 毕竟也就三个字儿。 “哎呀你小点声!” 谭栩栩凑近一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到底怎么了?” “唉,怎么说呢……”谭栩栩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绞手指。 “我发现我好像不适合谈恋爱……” 她低着头一边扣手指一边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就,我发现谈恋爱一点也不快乐……天天跟做贼似的,我觉得好累啊!” “你不知道,徐翰文他妈管他超级紧,手机都是只能十一点以后才还给他,而且是那种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老人机!你懂吗?我天天给跟只能发短信!” “我为了每天跟他聊上几句,每天都熬着夜等到十一点!唉你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嘛!我知道对于你们这些学霸而言十一点算不上熬夜啦!但对于我这种每天最晚十点睡觉的学渣来说,已经算晚了好吗?哎呀这不重要,这都不重要!重点是,我每天掐着点十一点零五分给他打过去电话,可如果我不开口说话,我们俩能一直在电话里沉默到天荒地老!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每天!我掐着点熬夜给他打电话,却只能听到我们两个人沉默的呼吸声!” “你是知道我的嘛,我话多闲不住,又怕尴尬冷场,我就问他,今天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呀?” “你猜他怎么回答?” “挺好的?”周岺偏了偏头,撇嘴道。 “哇啊……这难道就是学霸们的脑回路吗?这么有共性这么有默契的吗?” 谭栩栩伸出手去拍周岺的脑门儿,被她躲了。 “别动手动脚!” “哼!你跟那个臭男人一样无情!”谭栩栩扁起嘴巴斜着眼瞥周岺。 “还说不说了?”周岺也用眼睛斜她。 “然后我就说,那你有什么想跟我分享的吗?他就会说,我们不是白天天天在学校碰到吗?” “他的意思是,我在学 分卷阅读89 校里天天跟他一块儿了,还有什么可分享的。天啊他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这不是在找话题聊吗?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周岺没做声,只微微耸了耸肩,表情若有所思。 “周岺!你都不安慰我!你好冷漠啊!” 谭栩栩勾起一只脚轻轻地踹了一下周岺。 “我安慰你就不难过了?我安慰你就不伤心了?不如让徐翰文来安慰你效果更好。”周岺翻了个白眼。 “嘿!”谭栩栩去拍她,“话是这么说啦……” “我倒是想他能主动来找我讲话,他这个人半天闷不出一个响屁……啊,话不能这么讲……”似乎是觉得用这样粗俗的话去讲自己心爱的人太过于残忍,她愣是坑坑巴巴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来一句合适的话、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 “总之,我觉得一切跟我想象中的样子都不一样。难道谈恋爱不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吗?” 谭栩栩趴在了桌子上,揪着一根头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是这样没错,可是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有的人可能什么都愿意说,有的人可能喜欢在心里藏着,只分享一些开心的事吧……”周岺说着,语速慢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 谭栩栩刚张了张嘴准备说下去,班主任突然拿着钥匙推开了门。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儿?桌椅都清干净了?”她面带狐疑地看着面前两个女孩。 在班主任推开门的一刹那,谭栩栩像是一只被惊到的蚂蚱,立刻从椅子上弹开了,慌张地靠在原本趴着的桌子上,一脸心虚。 “还差一两个,我们就要走了。” 周岺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老师的眼睛说。 “那行,你们收拾完就早点回家吧。我刚刚以为班里没锁门呢,一打开看你俩在里面……周岺有钥匙吧?” “有的有的!”谭栩栩在周岺还没开口之前抢着答道。 “有就行。”班主任说着环顾了一下教室,看到面前的谭栩栩的时候又顿了一下,补充道,“栩栩同学啊,咱这个数学不行啊!这马上就中考了,你得加把劲儿了啊!” 谭栩栩被她一点,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缩着脑袋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很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怎么就那么喜欢接下茬呢。 “知道了,知道了,我在努力呢……谢谢张老师啊~” “行了,没什么事情了,收拾好就快回家吧,太晚了也不安全。” “谢谢老师!”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完,目送着班主任走出了教室。 谭栩栩很是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数学数学,她不仅搞不定数学,更搞不懂数学学的好的人。 高考很快过去了,再然后初三也中考完了,在一片兵荒马乱之间,周岺他们正式成为了备考生。 迎接他们的,除了日复一日的试卷和模拟考,还有涌动在教室里无时无刻紧张而急促的氛围。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埋头学习了,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参加了全国性的短跑比赛获得了冠军的孔含宵,一个是情绪越发低迷,脾气日渐暴躁的谭栩栩。 孔含宵在开学之后就不怎么来班里上课了,一直被关起来封闭训练准备大大小小的比赛,校队的老师对他这个好苗子十分看重,用班主任的话来讲,是全市的希望也不为过。 这话让谭栩栩大为不屑,当场就翻了个白眼,转头就拿这句话来调侃孔含宵。 孔含宵自然懒得跟她计较,她什么德行他清楚得很,在她的心里他就是屎尿屁一个,任何高大上的名号都跟他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这么跟周岺说的时候,周岺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哎呦呦,您可别用这眼神儿看人成吗?您这眼神儿就好像是在说,‘哟,小子,没想到你心里有点数嘛’这就伤人了啊!”孔含宵随意地坐在周岺和谭栩栩他们这一桌靠前一排的位置,撑着下巴一脸无奈。 他并没有把座位换回来,却时常会过来找她们两个人说话。仿佛一切都像那件事发生之前一样,他对周岺和对谭栩栩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到底是多了一些分寸感,再也不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周岺拿出了下节课的试卷。 “得得得。”他连忙摆手,“谭栩栩这小孩儿咋回事儿啊,最近怎么那么蔫儿啊?” “还能什么事?能让她欢喜让她忧的还有谁?” “我啊!”他这句话说的仿佛试卷后面标答二字之后跟着的一连串解题思路一般,流畅又自然,气定神闲又理直气壮。 周岺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没开口,谭栩栩的身影就从前门飘了过来。 “来了,自己问吧。”周岺抬了抬下巴。 孔含宵顺着她的视线也往门口看,一眼就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人影儿。 “哟,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家小宝贝儿了?”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每天说这种不正经的话自然得不行,周岺觉得简直没眼看。 她甚至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想象了一下周岢说这话的样子,瞬间 分卷阅读90 被自己麻到了,连忙摇了摇头抖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孔含宵声音不小,谭栩栩肯定听到了,却没出声。 周岺和孔含宵对视了一眼,觉得似乎不太对劲。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乖女儿,有什么委屈跟爸爸说,爸爸替你报仇!”孔含宵骚话不断,眼睛却紧紧地跟着谭栩栩。待她走进了才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哭过,眼皮也肿了起来。 “这是谁把我们家公主给惹哭了啊?” 谭栩栩不理他,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身子一歪,抱住周岺就哭。 周岺没见过这阵势,有点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轻轻地拍她的肩膀。 好半天,她才终于红着眼睛从周岺的怀里起来,抽抽搭搭地只说了四个字。 “我爸……来了。” 谭栩栩和徐翰文的事儿还是被双方家长察觉了。 确切地说,是被徐翰文妈妈发现的。 在收拾徐翰文的书包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儿子书包里有一张不属于他的卷子。 要说一张卷子也没什么。偏偏那张卷子上的名字一看就是个女孩子,偏偏那张卷子被用红笔细致地将每一个步骤都标注了重点,每一道题后面都是不厌其烦地写明了注意事项。 “什么年代了?他都多大了啊,他妈还要帮他收拾书包?”孔含宵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 谭栩栩瞪了他一眼,继续讲。 事情就是,第二天徐翰文的妈妈就直接来到了学校,找到了班主任,将谭栩栩那张分数低的可怕的卷子拿出来摆到班主任的办公桌上,说自己儿子最近可能早恋了。 班主任觉得挺惊讶的,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徐翰文是一个沉默老实的男孩,谭栩栩这个女孩虽然大大咧咧却也不是个没有分寸的。她试图先将徐翰文的妈妈稳住,到时候找个时间自己去跟两个孩子谈一谈。 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坐在办公室里坚决要让她把谭栩栩的家长叫过来。 班主任老师心里觉得不妥,毕竟只是一张卷子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而且班里的孩子正处于青春期,心思都很敏感,如果把孩子冤枉了怎么办呢?所以她一开始一直在委婉地劝说,并且再三保证了自己会跟两个孩子谈话。 可是无论班主任怎么保证,怎么劝说,徐翰文的妈妈还是不肯松口。 “我儿子是我们全家的希望,他从小到大都听话得很,我肯定相信我儿子不会乱来的。我看这个姑娘成绩也不是很理想,虽说我儿子现在成绩没有下降,可是长此以往万一成绩被她带下去呢?这还是好的,万一我儿子真的早恋了,这对于我们家来说都是毁灭性的呀!我今天是不管怎么样,也要和这位女生家长聊聊天的。至少也要让她的家长知道,自己女儿做的事情正在毁掉别人的孩子呀!” “那个……翰文妈妈,话不能这样讲的,现在并不能证明栩栩同学在和翰文谈恋爱,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我们班级里经常会有点对点学习互助小组的,像翰文数学成绩比较好,栩栩这样的孩子数学成绩相对较弱,他们两个能互帮互助,其实对于双方都有好处的……您不必这么敏感的。” “啊呀张老师啊,不是我敏感啊,是我们家翰文在学习上不能出半点差错啊!我和他爸爸辛辛苦苦挣钱,在他身上投入了很多的,在这样一个关键时期,我不能松懈啊!而且那个互助小组,我看您也不必让翰文参加了,他自己平时课外作业很多的,要是个个都像这张卷子一样,那每天光顾着给别人改卷子了,我们翰文还学不学习啊?” “您的忧虑我理解,但……” “哎呀,张老师,我特意请了半天假过来的,还是麻烦你把这位女生的家长叫过来吧,我们面对面沟通一下。” 最后张老师只得将谭栩栩的爸爸叫了过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有些走偏了。 谭栩栩的爸爸谭建国一直以来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几乎谭栩栩想要什么他都会尽量满足,在学习这件事情上,似乎也认定了自己女儿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对她的成绩要求太高。一直以来他的观点都是,女儿快乐就好。 所以他看到那张卷子,一开始并没有生气。 可后来,他看到右上角行云流水的家长签名的时候,脸一下子黑了,说什么也要将谭栩栩叫过来。 徐翰文妈妈正想见见这个女生,问她几句话,心里暗喜了一下。 谭栩栩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自己老爸正黑着脸站在里面,心里咚咚咚直跳,一边打着鼓一边快速想着自己最近犯了什么事。 等她走到办公室里面,才发现班主任对面还坐着一个穿着裙子举止得体的女人正光明正大地打量自己。 她和那个女人对视了一下,发现对方很不屑地将眼睛挪开了。 她还没从自己被鄙视的情绪里回过来味儿,谭建国一嗓子就给她嚎得“筛糠”了。 “谭栩栩!你给我干了什么好事儿?”他大手抄起那张试卷,劈头盖脸地糊到了她的脸上。 谭栩栩愣了几秒,把试卷从脸上扒下来,低头一看,立刻面 分卷阅读91 色通红。 “我……我……” 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给我好好说话!我平时这么教你的?”也许是早年在部队待过的原因,谭建国声音是真的大,整个办公室的人都静了一下。 谭栩栩觉得很羞愧,恨不得原地埋了自己。 “对不起爸!我不该瞒着你!” “这就是我教你的吗?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不要求你成绩多好,但是你个人品质要好!你看看你呢?现在居然瞒着我……” “爸!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偷偷谈恋爱……” 谭栩栩一边说一边哭,眼泪鼻涕一起流,也全然不顾形象了。 “你说什么?” 谭建国同志彻底懵了。他以为老师是因为她考不及格叫自己来的,可是看到角落上行云流水的“谭建国”三个字的时候立刻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在他的教育观念里,诚实二字是他对她的最低底线。没想到她现在成绩差不说,还撒谎成性,模仿他签字。 这笔迹,一看就是签了无数次了。 结果她现在跟自己这儿声泪俱下地坦白,她跟人谈恋爱了?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一边还坐着一个女人,正满脸不高兴地看着自己女儿。 他只觉得自己两眼一抹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能怪谁呢?要怪就怪你自己傻!”孔含宵又撑上了下巴。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谭栩栩一拳打在他圆乎乎的脑袋上。 结果就是,谭建国这儿还没反应过来呢,旁边徐翰文的妈妈已经站了起来,拉住谭栩栩的胳膊开口就训她。 “果然我猜得没有错!你是不是在跟我们家翰文早恋?” 谭栩栩猛地抬起头看她,触碰到她严厉的眼神后,又迅速低下了头。 “怎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我们家翰文因为你可能会毁掉自己的前途?” 谭栩栩不明白,怎么自己喜欢徐翰文就会毁掉他的前途呢? “我看你是个小姑娘家的,我也就不说难听话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情,学习没搞好,就不该有别的想法。你要是有也行,别找我们家翰文。” 谭栩栩低着头不说话,一边的谭建国不干了。 “您这话什么意思?您家孩子是宝贝,我家孩子就不是?她爸爸还在这儿呢,您怎么这么说话?” “我想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两个孩子必须分开。孩子不懂事可以,我们做家长的不能不懂事。” “分,必须分。我们还不稀罕呢!” 两个家长你一眼我一语,谭栩栩觉得自己头顶无端生出了两座大山,隔空喊话。而自己就是被两座山压在底下的渺小的烂草稞子。 谈恋爱这事儿谭建国倒没有怎么责怪她,甚至压根没有提,只是说交给她,让她看着办。 他向来不会干涉谭栩栩做任何决定。只是见到对方是这样一位强势的家长之后,他还是低低地嘱托了一句,大概意思是,建议她好好想清楚,对方家长意思很明确,而这个男孩一看就是家教很严的,怕是自己女儿会受委屈。 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谭栩栩心里才更难受。 说到底两个人从假期确立关系到现在,一直是她在演独角戏,徐翰文一直都很被动。 她不是活在想象中的谁,她也是一个渴求回应的人。长久的示好得不到回应,她也会灰心丧气,也会委屈。况且他家里什么情况,他妈妈什么性格,她也多多少少从他的口中知道一些的。 所有这些念头一齐涌入她的脑海,化作了一个声音。 一个让她胆寒又无奈的声音。 没有人逼迫她。 即使是徐翰文的妈妈,也不过是讲出了一个事实而已。 她难过,她哭,并不是因为谁在逼迫她。 而是她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像徐翰文妈妈所说的那样,平庸又普通。她找不到自己跟他任何相匹配的点,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所有画面都不是和谐的。他给她讲题,她不明白辅助线为什么从这里连而不从那里连;她将自己生活中发生的趣事儿同他分享,他却无法理解里面有趣的点在哪里。更可怕的是,她一直在试图接近他,了解他,而他好像没有一点点想要朝自己走出一步的意思。 她一路走,一路思考着一个问题。 她究竟喜欢他什么呢?她究竟了解他吗?她能接受这个真实的,无趣的他吗? 也许当一个人开始思考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件可以被怀疑的事情,而往往也意味着,这段感情也要走向终结了。 谭栩栩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 她主动结束的。 第39章 如果初一初二是缓慢冗长的由无数长镜头组成的电影的话,初三对于周岺而言,就是一组被人为剪辑过的粗糙短片。 还是默片的那种。 周岺时常会觉得自己是分裂的两面人。 在学校的她跟谭栩栩和孔含宵他们在一块的时候,就好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可以开怀地笑。 可当 分卷阅读92 她回到家的时候,迎接她的永远是一扇紧紧闭住的铁门。 当她偏过头,试图回想起上一次跟周岢碰面时的场景时,似乎那已经是快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他似乎过得很忙碌。她知道他很忙。 既要工作,还要抽时间每天去医院照顾周善才。 其实周岺要求过的,她说她也可以去医院照顾周善才的,她说这样你可以不那么累。却被他以“中考”为由拒绝了。 也许他是真的觉得她考试比较重要,也许他是怕她去了医院看到床上昏睡着一动不动的周善才再次陷入自责和愧疚的情绪之中,也许只是因为他记得她其实对医院一直有恐惧心理…… 他有无数个“也许”去拒绝她,她却没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理由去辩驳,去坚持。 其实谭栩栩说得对,感情是需要回应的。 那天在教室,听到谭栩栩抱怨着徐翰文跟她永远沟通不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她又何尝没有想到自己。 只是不同的是,在她和周岢之间,似乎永远是他在付出,她在接纳。最初她接受的理所当然,到后来她不想总是躲在他身后,被他捧在手心里。 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都不是一个平衡的状态。他总是能让她轻易地哑口无言。 也许等我再长大一些,再强大一点,一切都会变好吧。 她试图这样安慰自己。 中考前几周学校组织了体育测试。跑完最后一次800米的时候,一种难言的沉默和压抑突然弥漫在了她的心头。 谭栩栩喘着粗气跑过来抱住她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之前自己、她、还有孔含宵三个人练完800米走在操场上时的对话。 那次对话似乎是三年以来,三个人所谈论的最严肃的话题。 你有什么打算? 这样一个问题被抛出来的时候,本身就令人迷茫和费解。 你有什么打算,你以后想做什么,你接下来会怎么选。 这样的问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未来。 而未来永远是令少年人恐惧的话题。它永远保持神秘,永远令人猜不透,永远充满变数,永远无法把握。 “我嘛,努力学呗。看看自己能到什么程度,到哪算哪。本来我也算是侥幸进这么一学校的,本身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就是大概前天晚上吧,我做了一个梦。大概就是,自己在考场上疯狂做题,却无论怎么做都做不完,无论怎么解就是解不对。然后铃声响了,我就逼不得已交了卷子。其实在梦里我已经知道那不是真的了,可那种全身上下冒冷汗的感觉是那么真实,真实得让我害怕。然后我醒来了,当时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什么我之前没有好好地把握时间呢?我回想自己三年以来,好像唯一收获的,只有和你们在一块的快乐时光,和一段不想提及的荒唐感情。我甚至思考了一下,究竟我爸对我,是没有要求呢?还是因为他知道我压根达不到他的要求呢?其实我爸妈一开始,也是徐翰文妈妈那个样子的。大概是从我第一次选择放弃钢琴,或者是我第一次告诉他们我不喜欢画画了,再或者是我跟他们说我学不懂奥数开始的吧。我记不清了,因为我发现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好像从来没有坚持下来什么。我好像一直都在轻易地去放弃。” 那大概是周岺印象中,谭栩栩第一次正儿八经严肃地在说一段话。她躺在操场上,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分不清是什么形状的,分散的白云。然后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天好得让人烦。” 周岺也躺了下来,靠在她旁边。 “太丧气了谭栩栩,这都不像我认识的你了。”孔含宵站在谭栩栩那一侧,伸出脚轻轻踢了踢她的胳膊。谭栩栩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盯着头顶的那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天。 “不出意外地话,我可能就走职业道路了。”孔含宵随意地坐在了谭栩栩的旁边。 “龟儿,谁要听你的想法?叉出去。”谭栩栩斜眼瞥他,他也没怒,还是面带笑容地继续讲。 “我六岁就开始跑了,我觉得跑步这件事已经是融进了我骨血的事情了。一开始可能是别人告诉我,你很能跑,你去跑吧。我就去了,然后也就这么坚持下来了。它给我带来过荣誉,带来过伤病,也带来过压力。可我觉得,它更多带给我的是坚毅的品格和无穷的力量。我练了快十年了,我觉得它就是我这辈子最热爱的一件事了,每当我想到跑步这两个字,我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那挺好。不像我,一样活了十五年了,都没找到一件自己热爱的事情。甚至没有体验过全神贯注投入一件事的感觉。”谭栩栩扭过头看他,眼睛里有鼓励也有一些羡慕。 “不着急,人生那么长。”孔含宵拍了拍她的头,“再说了,你找不到也没关系,爸爸还是养得起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儿子的。” 谭栩栩懒得理他,先是冲他翻了个白眼,转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把手放到了他的小腿上,薅住一根腿毛就是一顿拔。 孔含宵被她这一波偷袭弄得惨叫连连,嘴里骂着“毒妇”“不孝子”,立刻跳起来跑到离她八丈远的地方。 “那你呢,岺岺?” 谭栩 分卷阅读93 栩扭过头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周岺。 “好好学习,好好考试。回老家争取考到省中,然后再考回北京。” 眼下,对于她而言,只有学习一条路。 “你一定能做到的!”谭栩栩看着她的侧脸说。 “但愿吧。” “靠,放心吧,你肯定能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孔含宵的声音又飘了过来,这一嗓子带着一点激动,险些都破了音。 “你激动个什么劲啊!”谭栩栩不屑。 孔含宵却没有理她,“周岺你知道吗?我们比你还相信你。你应该不记得了吧,但我记得。初一的时候,我坐在你后面,你说你要好好开始学英语了。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放在心里。但是呢,初二开学回来,你英语就考到了全班第一。你说你争取去做一件事,我相信你肯定能成。” 周岺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甚至是她自己都毫无印象的一句话,居然就被孔含宵记住了,而且记了这么久。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说过什么了,好像一直以来她都是沉默的。也许是受周岢影响,这几年来,她也慢慢学会了先做后说,从不把话说满。 现在他们一个两个都告诉她,他们相信她能做到。 她觉得好像自己就真的可以做到一样,内心突然充满了力量。 “那就借你们吉言啦。”她记得她这样说。 体测一声令下,打响了中考战役的第一枪。随后便是最后一个多月紧锣密鼓的考前复习冲刺阶段。 那段时间,周岺经常会很晚才回家。有时候谭栩栩和孔含宵也会留在班里,三个人在一起讨论物理题。甚至利用周末时间,周岺还做了一个英语作文词句专题给两个人。 当一个人拥有了一个确切的方向并为之奋斗的时候,时间就不再是令人恐惧的存在了。 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时间是眼下他们能抓住的,最切实的东西。 临近中考还剩一周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周岺回家的时候,刚要掏出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周岢正围着一个粉色的围裙站在自己面前,一只手上还在滴着水。 围裙是周岺的,自从他后来搬出去住后,他的围裙也一并被当时正在生闷气的周岺丢了。 周岺见他这样,噗嗤一声笑了。触及到周岢无奈又带点责备的眼神的时候,笑得更开了。 确实,周岺的粉色围裙被他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局促,歪歪斜斜地意外地滑稽。 “傻乐什么?还不快进来?” 他的声音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恼,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的笑意。 “就进来了,就进来了~”周岺一边笑一边走进屋里,将门合上。 “今天怎么舍得这么早回来了?”她走到厨房去帮他端盘子。 “你这不是快考试了?回来伺候你!”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哦!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周岺走到他旁边轻轻地用膝盖顶了下他的小腿窝。 “啧!”他正站在煤气灶前炒菜,一个不注意身子歪了歪,手里的锅也跟着抖了一下。 “过分了啊!”他扭过头冲她吼了一声,眉毛随着他瞪眼的动作一起抬了起来。 周岺连忙转身端着盘子跑了。 “给我把盘子摔了有你好受的!”他恶狠狠地道,声音穿过厨房回荡在客厅里。 周岺心里挺开心的,这么久以来,家里终于有点人气儿了。 “明天想吃什么?”周岢把碗递给周岺,看着她问。 “你明天也回来?”周岺下意识地问。 “往后这段时间我天天回来,说吧,想吃什么?” “这顿都没吃完呢,就想下顿了,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吃货啊?”她觉得有些好笑。 “那可不是吗?小时候不管做什么事,只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再远的腿儿,再缺德的事儿你都肯做。” “什么什么?你这话不对啊!什么叫缺德的事儿?缺德的事儿也是你让我干的!你从小才缺德!”她睁圆了眼睛反驳道。 “你激动什么?我又没说你缺德。我只是在论述你是一个容易被食物收买的人罢了。”他轻描淡写。 “哼。” “想吃什么慢慢想,不着急,我都尽量满足。”他往她的碗里夹了道菜,慢条斯理道。 “吃的倒是无所谓,你能早点回来我就很开心了。”周岺冲他笑笑,一脸满足。 周岢静了静,没说话。几秒之后才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轻轻说了声,好。 吃完饭周岺主动要求刷碗刷锅,被周岢拒绝了。 “你怎么总是不让我刷碗刷锅啊,我自己在家的时候经常做的。”她站在他旁边嘟囔道。 “你在家是你在家,我在家就我来做。你会,并不代表你要做,懂?”他语气仍然淡淡的,似乎在讲什么天经地义明摆着的事儿一样。 周岺听了有些感动,蹭过去抱着他的腰。 “爸都不这么惯着我……” “知道就好。”他用沾了水的小拇指点了点她的脑门儿。 “周岢,你知不知道你很大男子主义啊……”她用脑门儿蹭他腰侧的衣服 分卷阅读94 。 “叫我什么?”他微微动了动,“你给我消停点啊,再给我动来动去就不给抱了!” “小气啊!”她抽出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腰。 谁知道刚碰到,他就很大幅度地躲开了。 周岺:? “你这里怕痒?”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睁大了眼睛。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语气很变态啊?”周岢放下一只碗,拿起了一边的盘子。 “我居然不知道你这里怕痒唉!”她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脸坏笑地又凑了过去。 “你最好不要……” 周岢话还没说完,周岺的手已经探了过去。 “哈……哈哈……”她看着周岢两只手拿着盘子无可奈何的样子站在门口笑得直不起身。 “我以后可不怕你……” 什么叫天道好轮回,这就叫天道好轮回。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湿着两只手按住她的脖子就往里面伸。 “你太粗鲁了周岢!你这个变态!给我放开!啊啊啊凉死了!!!” 任她哇哇乱叫,周岢始终不理她。 她叫的越厉害,他就越变本加厉。 最后周岺实在受不住了,整个人抱住他的腰挂在了他的身上连连求饶,周岢这才停了下来,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到客厅扫地去了,留下周岺一个人在原地欲哭无泪。 第40章 正式考试那天并没有像天气预报里说的那样下雨,反而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周岢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走到周岺的床边跟她说了句“考试顺利”。迷迷糊糊间,周岺用鼻音哼哼了几声。 也许是很久没有看到她的睡颜了,周岢觉得怪可爱的,便伸出手揪了揪她的小鼻子。 “可别睡迟到了啊。”他凑到她耳边说。 “嗯嗯。”她迷迷糊糊答道。似乎觉得有点痒,伸出手去推他。 他抓住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给她放到了夏凉被外面。 等到时间差不多,站起身子临走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弯下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把我的运气都给你,祝你考试顺利。 周岺是走在路上,看到很多家长围在校门口送考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好像早上周岢去了自己房间,好像还亲了自己。 她越想越脸红,越想脸上的笑意越是止不住。 各科老师都整齐地穿着红色的T恤站在校门口迎接考生,周岺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老师。班主任站在最前面,也看到了周岺,正冲着她笑。 “沉着冷静,胆大心细,老师相信你!”张老师一面跟她拥抱着一面鼓励道。 “记得做完选择题就立刻涂卡,一定不要且等着最后几分钟再涂!” “尺规作图,记得先用铅笔作图,再用碳素笔描一遍啊!” “化学元素写清楚,推断题大胆设未知数,方程思想!” “英语作文,打草稿!!!” 各科老师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却并不让人觉得喧闹。因为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每一声叮嘱都饱含爱意。 周岺挨个抱完各科老师便顺着校门往中间的林荫道上走。谁知刚走到人行道,就听到了身后谭栩栩的声音。 “周岺!” 她转过头看到身后跑着过来的谭栩栩,和在谭栩栩身后懒洋洋走着的孔含宵。 “一起走!”谭栩栩勾上周岺的胳膊。 三个人一路走到了中心花园。 “加油啊周岺!”谭栩栩突然很是正经地道。 “你也是。什么都不要想,把会的都写完就好,不会的也不要死扣。相信你。”周岺拍拍她的肩膀。 到这个时候,两个人心里莫名地有种情绪翻涌的感觉。 “哎哎哎,我呢?我呢?”孔含宵在一边嚷嚷道。 “也祝你都顺利!”周岺冲他笑道,一边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小酒窝。 孔含宵听了这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着头半天回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谭栩栩和周岺对视一眼,都笑了。 有时候,周岺真的很感激孔含宵适时的幽默。 在周岺的印象中,这场考试和之前的任何一场考试并没有任何分别。也许是那时候还不懂得紧张为何物,也许是这场考试跟后来的高考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她几乎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三天的考试。 考完英语的那一天她永远记得。 再次走在林荫道上的时候,每一个人的脚步都是那么轻松。没有前两天的遗憾和忧虑,没有失与得的考量和忧心忡忡,有的只有解脱和自由。几乎每个人出来的时候都是面带笑意的,男孩女孩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不会因为关于性别的猜想和所谓暧昧而惧怕别人的脸色,不会因为老师的脸色而放开身边那个人的手。甚至有几对明晃晃地走到老师面前,大大方方地跟老师打了个招呼。 有一对很过分的,一直被谭栩栩从考试结束这一天说到了高三毕业。 据说是她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身边一阵风,正当她抬起 分卷阅读95 头,就看到原来是一个男孩正疾步跑向她身前的那个男孩。 这倒不是最让她无语的。只见那个男孩小跑着走到了那个女孩面前,女孩还在慢慢向前走,男孩就那么倒着走到她面前,在她嘴上啄了一口。而正当两个人凑到一起的时候,他们身后,校门口的喷泉刚好打开了。 良辰美景。 别人的。 谭栩栩跟周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周岺正跟周岢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这话,周岺笑了很久。 主要是手机另一边,谭栩栩咬牙切齿的语气实在是好玩。 又嫉妒,又怨恨的。 周岺没想到周岢会来接自己。 其实她对这些所谓的送不送,接不接看得都很淡。第一天考完试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家长,她甚至生出了几分置身事外的荒诞感。 那时候她心里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独,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可当考完英语走出校门,穿过一群群拥挤的家长走到一边的时候,看到一双熟悉的鞋子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有所期待的。 而当她终于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庞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脑海里正在播放着的炸开烟花的音效声。 “说了多少遍了?总低着头走路。” 周岢去她肩膀上取书包,语气带着点不满,动作却温柔极了。 “这次一定记住了。”她低低地答。 “觉得还成吗?”他牵着她的手,走到了阴凉处。两个人沿着一条小路往家里走。 “应该还行。”周岺看了眼自己和他正牵着的手。 那双年轻的手臂下的,布满青筋的暗藏着力量的手,正紧紧包裹着她那只柔软的手。 “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他斜着眼睛瞅她,眉毛轻轻抬起,眉下的那颗小痣也跟着纷飞。 “什么好消息?” “你猜猜看?”他却临时变了卦。 “我猜不到。”周岺扁了扁嘴,她向来猜不到。 “怎么一点都不配合呢?”他皱着眉头瞅她,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真的猜不到啊。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我哪一次猜中过?”周岺也抬头去看他。 周岢还真的细细思索了一番。 “好像确实没有。”他也撇了撇嘴。 “是啊是啊。所以什么好消息啊?”她摇了摇他的手臂。 “爸今天清醒了。”他侧过头,看着她慢慢道。 他是笑着冲周岺说这句话的。阳光就在他身后,明晃晃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周岺听懂了。是清醒了,不是醒了。 意思是,他终于能认得清自己和周岢了。 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周善才虽然醒来过,却并不认人。即使醒着,眼睛也是失焦的,是茫然无措的。 周岺一直不愿意承认,周善才可能就要这样糊糊涂涂地走完余生。甚至在她内心深处不能去想,光是想到这件事,就足以令她害怕。 而现在周岢告诉她,他清醒了。 这喜悦是她考多少分数都不能比拟的。 而周岢又何尝不是呢? 在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他整个手都是抖的。 他还记得自己将周善才刚接到北京的时候,主治医师曾告诉他,可能永远都是这样的状态下去。 那个时候他白天工作,晚上经常一两点才回家。然后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 如果说周善才只是昏迷不醒,或者说还有一点被治愈的希望也好,至少那样他会觉得自己这么辛苦都是有迹可循的,他白天黑夜地工作是一件有结果的事情。 可是现在医生告诉他,你父亲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认不得自己的儿女,即使有一天出了院也只能躺在床上。 他觉得人生突然没了盼头一样。 可他不死心。 他向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也不是一个肯轻易认命的人。 那段时间他到处跟人打听,把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身边的外地的有门路懂这方面的人都问了一个遍,白天没有多少时间他就整晚整晚地去查相关的资料。最后终于有了一些眉目,让他心里生出了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 那时候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信。 他必须信。 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是怎么过的,他谁也没说过。白天他见不着人,晚上他下班去看周善才,给他擦身,跟他讲话。凌晨回到家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有很多个瞬间他自己也开始怀疑,怀疑这件事的结果,怀疑数据的真实性。有时候他坐在周善才的床前,说着那些久远的、泛黄的往事的时候,自己都产生了恍惚感。有时候他根本不敢往下想,怕下一秒自己某个一瞬而过的念头就应验,怕最后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发生。 他也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不会告诉周岺,有几个清晨,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厕所的地板上。 而他究竟什么时候走到那里,怎么走到那里,又是怎么睡着的,他毫无印象。 毫无疑问,周善才能醒过来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是值得松一口气的事情。 这意味着 分卷阅读96 周岢也许不用那么辛苦了,而周岺也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至少周岺是这样认为的。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这么以为的。 可事实证明,她又一次错了。 查分那天是周岺自己查的,跟她估算的分数只差了三分。 她打电话给周岢,那边很嘈杂,却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喜悦。 “好好想想想要什么,跟我说,尽量满足你。” “那你得好好等着!”周岺笑道。 “没问题啊,我等着。”他也笑。周岺几乎能想到他在电话另一边眼含笑意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他眼角的那颗痣。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轻轻勾起了嘴唇。 “先不跟你说了,有点事。晚点回家说。”他嘱托了几句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转眼到了毕业返校这一天,周岺最后一次回到了班里。 很多人围在一起询问各自的分数,班级里,老师办公室里,满满的都是人。 “怎么样怎么样?多少分?”谭栩栩跑过来抱住周岺。 周岺转过头跟她说了一个数,她睁圆了眼睛,很是夸张地鼓起了掌。 “牛哇牛哇!不愧是我家岺岺!就知道你可以的!”她看起来像是一位成就满满的老父亲。 当然,这句话显然是谭栩栩在占周岺的便宜。 “你呢?”周岺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子,就知道她应该也发挥得不错。 “嘿嘿嘿,虽然附中是攀不上了,但也能去一个不错的学校了。”她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 “孔含宵呢?”周岺想了一下,问。 “谁叫我呢?睡觉我呢?”懒洋洋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了起来。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两位小美人儿啊!”他拍了拍脑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周岺翻了个白眼,谭栩栩就没有那么斯文了,转头就给了他一下。 “你又犯什么大病?” “非也非也!”他伸出一根手指头。 “你看看他这嘚瑟劲儿,啧啧啧,不就是考出了三年以来最高分吗?我看啊,这就是他智商顶峰了,再没一点空间了!”谭栩栩搂着周岺,故意声音很大地说。 “你就是嫉妒我继续呆在附中呗。”孔含宵撇撇嘴,脑袋左右摇晃。 “我嫉妒你干嘛啊,你这点分儿,要没有你的跑步加持……啧啧啧……” “哦,那肯定是你心里舍不得我呗,故意跟我唱反调。” “我看你没钱买药。”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周岺在一边听了笑得直不起腰。 三年的初中生活就这么结束了,比预想中快,也比预想中要舍不得。 要说这三年来她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这两个朋友。 让她第一次体会到友情的,让她第一次意识到不同于亲情和友情之外的感情的,两个朋友。 从没有如此不舍,然而告别总是如期而至。 第41章 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周岺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的。 当她提出自己要去医院照顾周善才的时候,一开始周岢是拒绝的。可是这一次,却被周岺给挡了回来。 她说,我考完试了,有很多时间的。你安心工作就好,爸爸我来照顾。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多有顾虑。能尽量来的时候,他也会来。 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兄妹。 和这个病房里任何一个家庭的兄妹没什么不同。 周岺不知道周岢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好像从自己中考结束后,他的作息又变回了从前的早五晚十一,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人。 可她没有问。因为他知道,他未必会说。 大概是八月初的一个晚上,周岺正坐在病房里看书。 这个病房里有四床病人,其中有一个是个年轻的女孩,剩下的两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女孩很多时候都很安静,面无表情,没见过有家人来看她,据说是轻生被救了下来的。两个老年人作息很健康,健康到每天九点不到就入睡了。 周岺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思绪却早已随着微风飞出了窗外。 浅褐色的窗帘随着那一点点风鼓动着,翻飞出流动的韵律。 喂周善才吃完饭后,周岺坐在那里跟他说了会话。说自己小时候,说周岢小时候,说徐珍。她说了很多很多,说到最后,终于说到了那一天。 周善才是有意识的,只是还不太能说话,但是能够通过眼球转动做一些简单的面部动作。 当周岺说到自己真的很愧疚,很多次想如果当初受苦的是自己多好的时候,周善才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头一直在小幅度地摆动着。 “我后来无数次地回想,发现是我太幼稚。我自己沉不住气,让你难堪了,反过头来还自己闹脾气。”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周善才听了这话,发出了一点闷闷的声音。周岺去看他,发现他正在冲自己摇头,眼泪顺着眼角不住地往下淌。 “对不起……爸……我错了……” 她伏在周善才 分卷阅读97 身上,抱住他,却感觉到自己身侧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地动。 她连忙低下头,发现周善才的右手手指正在尝试着做出握的动作。 周岺又连忙把自己手递过去,放到他的手心里握住。 大概有那么几十秒后,她感觉熟悉的力道正在握住他,那双大手正严严实实地将她的手包裹住。 就好像之前的任何时候。 想到这里,她不禁看了看周善才。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地去看他了。生活已经把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磨成了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风雨写在他的脸上,严寒霜雪刻在他的眼睛里。他过得比很多人都要艰辛,一个男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又当爹又当妈的,很多事情他想不到,也顾不到。以前周岺也会不理解,自己爸爸总是嘴巴上说多疼自己,却连她的家长会也没时间去,更不要提她去参加比赛,都是周岢带着她去的。 也许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在她的成长历程中,周岢这个兄长的角色出现的频率甚至比周善才这个父亲更高。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曾经在最开始的时候怀疑过,究竟她对周岢是怎样的感情。 可到底是不同的。看到谭栩栩跟她爸一起出现在校园里的时候她会羡慕,看到孔含宵妈妈运动会的时候到学校给他加油她也会想到自己的妈妈。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没有周岢陪在自己身边,她应该不会还在念书,也不会还有机会坐在这里读诗。甚至她也许早就出去打工——周善才出了这种事情,所有重担都将压在她一个人的肩膀上。她也许会飘在北京最底层的工作岗位上,也许飘在别的城市,甚至情况再坏一些,她会潦草地将自己的前途葬送,随便嫁一个男人,然后给他生一个孩子,一辈子就这么仓促地过下去。 可这应该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她会永远孤独。除了周善才,不会再多出来一个人爱着她。更不会有一个人为了她,能够放弃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未来。 遇不到了,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了。 在心里,她已经把自己余生都交给了她。 大概自从她发现自己对于周岢的感情是喜欢,而他恰好也喜欢自己的那一刹那开始,她就认定了一件事情,并且对于这件事,她从未产生过怀疑,也从未动摇。 周岺起身走到另一侧,将床帘拉好,坐回了椅子上,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诗集。 在我和世界之间你是海湾,是帆是缆绳忠实的两端你是喷泉,是风是童年清脆的呼喊在我和世界之间你是画框,是窗口是开满野花的田园你是呼吸,是床头是陪伴星星的夜晚在我和世界之间你是…… “是什么?”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周岺抬起头发现周岢正站在自己面前。 床位和床位之间的帘子将他们圈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他的身影遮住了大半个光源。 “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抬手去看自己的腕表,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 “吃饭了吗?”他随意地靠在了床尾的栏杆上,身形微弯。 “你怎么总是一见面就问我这个问题呀。”周岺抬了抬左边的眉毛,“承认吧,在你心里我就是只猪。” “可不是嘛……”他附和道,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周岢!”她抬高了音量,伸手就要去打他,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接了下来。 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拳头,顺势拽着她就把她往怀里带,另一只手按住她了的头,嘴里安抚着。 “嘘……嘘……大家都睡了……” 周岺不动了,乖乖地蜷缩在他的怀里,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圈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随着胸腔的震动传到她的耳朵里,有点痒。 “唔……”她微微摇了摇头,却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几岁了?嗯?”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宠溺。 “……” “那你吃饭了吗?”她问。 听到她这么问,他便低低地笑了,胸膛跟着一起震动着,沉沉的声音伴随着笑意就落在她的耳边。 “以为你有多好的问题呢?” 周岺作势又要去打他,这次他没有拦,反而将她毛毛细雨般的拳脚尽数慷慨地接纳。 “吃了吃了,我吃了。”他半条腿靠在床尾的栏杆上,懒洋洋道。 “我没吃。” “……” 出了医院,周岢领着她就要往路口走。 “哎呀呀呀哥!” 周岢扭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脸色在路边街灯的掩映下忽明忽暗。 “我不饿呀,就是想出来走走。”周岺走到他旁边眨了眨眼。 “你早说,净瞎折腾我。”他的步子终于慢了下来,牵着她的手往里带,把她拉到了人行道的里侧。 “已经八月份了,该找学校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看着前方来了这么一句。 “嗯。” “想去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周岺突然想到了谭栩栩以前上课总爱看的那些总裁文, 分卷阅读98 那些总裁好像都喜欢省略主语,并且擅长把一句简短的话问出万般旖旎的味道来。 代入这个设定之后,她再想想刚才周岢的这句话,一下子就被他这句标准的‘总裁式’问句给逗笑了。 “笑什么?”他满脸疑惑。 “哈哈哈……” 她笑得更厉害了,因为刚刚这句话也正好精准踩雷。 眼看周岢的表情越来越疑惑,她终于收起笑,开了口。 “嘿!你这话说得,好像学校是咱家开的似的!是我能去哪儿就能去的吗?” 谁知周岢歪了歪头,还真做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也不是没可能。” “……” “你干嘛?”他抓住周岺想要探到他额头上的手。 “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说胡话呢?” “想什么呢?我是说你后半句,你想去哪就去哪,不是没可能。” 看到周岺还是一脸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他只好又补充。 “你这成绩,难道还愁上不了省里的学校吗?”他一脸‘非要我把夸你的话讲得这么明显吗’的表情,两条眉毛都快要翘到天上了。 那什么,有一句歌词怎么说的来着? 你的眉毛好像一只骄傲的鸟。 “那可说不准呢!”尽管周岺面上偷笑着,嘴上却不肯落下风。 “你就喜欢跟我斗嘴。” 他斜着眼睛瞥她,嘴角向下垂了一个弧度。 怎么有点娇俏呢?周岺无端端地想。 这是在撒娇吗? 周岢在撒娇?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突然停住了脚步,从下往上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周岢走着走着发现身边没人了,扭过头往后看,就看到她站在距离自己五六步的地方正盯着自己。 他迈着步子倒了回去,走到她面前发现她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正一脸古怪地打量自己。 他就站在原地牢牢盯住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珠子扫过他的锁骨、下巴、鼻子、眉头,最后到眉头,又落回到眼睛。 两个人眼睛对视到一起的时候,她突然脆生生地说了句,“哥哥,你刚刚是在撒娇吗?” 哥哥这个称呼,在她四年级之后便没有再喊过了,更多的时候是单字的一句“哥”,或者最近,她总是故意直呼他的名字,或者直接用‘你’去替代。 她的那些弯弯绕绕他心里明镜儿一样,一看就破。 所以他几乎可以确定,刚刚那句话,她是故意的。 她在挑衅。 从一开始她就不安分。 周岢先是偏过头摸了摸鼻子,勾起唇笑了。 然后又把头转了过来,很是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 他低下头,似乎是舔了舔后槽牙,然后在周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长腿一迈走到了她身前,紧紧地贴了上去,而那双有力的手也同时握住了她的下颌。紧接着周岺觉得自己嘴巴一凉,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又长又密的睫毛。 她能感觉到他的食指和中指正夹住自己的耳垂,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的呼吸正和自己的呼吸混在一起。 甚至她脸上那抹没来得及收起的得意还残留在嘴角,勾勒出一个已经不甚明显的狼狈弧度。 第42章 周善才做骨折手术那天,周岢提前下班赶到了医院。 手术是下午3点,周岺坐在床边给周善才擦脸。 刚把毛巾投到水里,准备重新去接点热水的时候,周岢来了。 “你怎么来了?”周岺有点疑惑。 “下午请假了,陪着爸做手术。”他走到周善才旁边,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边上的柜子上。 “医生说了这个手术风险不太大。”言下之意是,她一个人守在这里就行了。 “我不放心。”他冲她笑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周善才,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兄妹两人。 “爸,今天怎么样啊?”周岢笑着问,语气轻松又随意,仿佛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周善才的眼珠动了动,转了两圈,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睛。 “爸今天状态还可以,我刚给他擦了擦脸。”周岺端起盆,“我再去接点热水。” “我去吧。”周岢将她拦了下来,单手就要接过她手里的盆。 周岺刚想推脱,准备说什么,门口护士推着旁边床位的老太太走了过来。 “哎哟,兄妹俩感情真好!”老人一脸笑意地看着周岺和周岢,扭过头对身后的小护士道。 护士也点了点头。 这家的爸爸在这里住了也有两个月左右了,刚开始总是看到这家的儿子来,每天早晚各来一趟,雷打不动。她以为这家里就这父子俩人,结果最近一个月以来,姑娘也开始露面了。小姑娘看年纪应该是还在上学,每天坐在床边要么是在读书,要么就是在跟爸爸讲话,安静得很,一个人一呆就是一整天。 “刘奶奶好。”周岢冲老人打了声招呼,身后的周岺也紧跟着问了句好。 “你们好!你们好啊!今天怎么一块来了?哦,今天你 分卷阅读99 们爸爸做手术是吧?瞧我这记性!”她拍了拍脑袋,花白的头发跟着颤了颤。 周岺和周岢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哪儿能呢?您这记性要是还算差的话,可就没有好记性了!”周岢微微地笑,面容也舒展了起来。 老太太听了这话,显然开心得不得了。 “就你嘴儿甜!” 老太太比周善才晚一个星期送来,据说是心脏的毛病,自己在家弯腰捡东西的时候昏了过去,老伴儿听到动静儿连忙给打急救电话,这才给捡了一条命回来。 她的年纪应该跟周岺的奶奶差不多,是退休的大学教师。儿子女儿早些年出了国,各自也在国外成了家,除了逢年过节之外,几乎也不怎么回来,只剩下她和老伴儿两个人相依为命。 老人的一对儿女,实际上关系并不太好。也许是两个孩子年纪相差太大,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之间疏远淡漠得很。所以看到周岺和周岢两个人关系这么好,她打心眼儿里高兴,也很羡慕。 周善才进手术室的时候,紧紧地抓住周岢的手,握了很久。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周岢,仿佛要把他看到底。 看着看着,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您哭什么啊?就是小手术,没事。”周岢以为他是在担心,也回握他的手安慰道。 周善才说不了话,只是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再然后就被推了进去。 周岺和周岢坐在手术室外面,谁也没有说话。 周岺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岢是在回想周善才刚才的表情和动作。 “过一段时间带你回去一趟。”他将刚才那个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转过头看向周岺。 “回去做什么?”周岺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 “傻啊你!你说干什么?”他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背敲她的脑袋,“你不找学校了?不上学了?” “打我干嘛啊……”周岺缩了缩脑袋,扁着嘴嘟囔道。 周善才被推出来之后便在病房里休息了,周岢和周岺两个人帮他拉好帘子,准备出去。 “出去啊?”老太太看这俩人,眼角的笑意止不住。 “嗯,带她出去吃个饭。”周岢答得随意。 “真好!真好!”老太太一脸赞许地看着两个人,给周岺看得挺不好意思。 “长得一点也不像。” 俩人正要往外走,脚都迈出去了半截儿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了起来。 周岺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发现是边上床的那个抑郁症女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么说是有点嘿!”老太太听了这话便开始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闺女儿长得跟爸爸更像,这小子倒是不太像。” 说完,还求证似的看着周岺。 周岺只好尴尬地冲她点了点头。 “我长得比较像我妈。”周岢很快答道,一只手臂极自然地揽到了周岺的肩膀上,将她牢牢护住,“从小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啦,奶奶您可别提啦!” 周岺抬起头,越过他瘦削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去看他。 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话说得随意又俏皮,面上笑容得体。可她还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瞬间闪过的不耐。 大概也只有一秒吧。 “我猜着也是!”老太太没多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又跟老太太聊了会,周岢才拉着周岺离开。 关门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女生,两个人的眼睛对在一起,谁也没给谁好眼色。 * 带着周岺回家这天是八月的一个周一。周岢开着的是特意提早三天从方皓宸那里借来的车。 啊,不只是他的车,还有他本人。 借车是周岢思前想后了很久才做的决定,开口的时候也并不那么顺利。他向来不大愿意欠谁的人情,心里也明白人情欠多了最终会把自己耗死。他拿不准这个整天嘻嘻哈哈没什么正形的富二代究竟是什么路子,开口的时候自然多了些顾虑和不痛快。 可方皓宸显然没有周岢想的那么复杂多面,这边周岢话还没讲完,那边方大少爷已经夸下海口轻松应下。由于方皓宸答应的时候正翘着二郎腿叼着烟跟微信里的妹妹们聊天,实在算不上正经,周岢当下觉得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放在心上。 方皓宸一边回复微信,一边跟他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周岢一面应着,一面在心里想着要不租一辆车算了,其实也没个几百块。他便将此揭过,再没开口提这件事。 等到那天临走的时候,周岢一只脚已经快要迈出包厢了,身后方皓宸的声音穿过昏暗颓靡的灯光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开今天这辆行不?不用太感激我,实在想表达感激之情的话,就带我一起呗。” 周岢的脚被门边绊了一下,一时间以为自己幻了听。 * 三个人坐在车上,周岢开车,方皓宸坐副驾,周岺坐后面。 方皓宸是个闲不住的,一上车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找话说。 “我说妹妹啊,你这分数能上你们那里的什么二中吗?听说那个学校挺出名的 分卷阅读100 !” 他扭过头去看周岺。 周岺将视线从窗外转移到方皓宸身上,冲他点了点头。 “那你考多少分儿啊?” 周岺说了一个数。 “我草我草!这玩意儿还遗传吗?不对!这玩意儿传染吗?”他说了一半,想起来两个人不是亲生的,连忙看了周岢一眼,改了口。 “妹妹牛逼!我就说一次,妹妹,牛逼!”他从座椅的缝儿里伸出来一只手,朝周岺比划了个‘强’的手势。 “你坐好成吗?”周岢瞥了他一眼。 “行行行!”他正了正身子,“谁开车谁老大呗!” 周岢没理他。 “唉,你们兄妹俩可真行,一个个的脑瓜子都这么好使!妹妹这分数砍一半儿都比我高!” “还挺有自知之明呐!”周岢转过头笑着看了他一眼。 “那可不是呗。”方皓宸撇了撇嘴,“哥们儿除了讲义气,浑身上下就一个优点了,那就是有自知之明,从来不飘!” 这话说完,没有人理他。也许是觉得尴尬了,他自己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 “那妹妹这次要去考哪个学校啊?二中吗?” “省中。”周岺答道。 “省中啊?这个学校也挺出名的,就是传闻不太好,听说前段时间还有一女生跳楼了。” 他看周岺只望着窗外匆匆后移的树没搭他的腔,于是继续问。 “你知道这些传闻吗?你不怕?那么辛苦,你哥舍得?” 问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把音调拖得怪异又冗长,末了还很欠揍地故意去看周岢,想看看他什么反应似的。 结果人家半点眼色都没给他。 “传闻也说那个学校老师挺负责的,而且升学率也确实很高。学习这件事,谁不苦呢?”周岺反问他,语调平静。 “也确实。”方皓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偷偷瞄了一眼周岺,又看了看周岢。 省中到底算是名校,即使外界对其颇有争议,也阻挡不了年年都有无数家长蜂拥而至。周岢刚把车开到距离学校一公里的地方,就远远看到路两旁停满了车。车子根本开不到校门口,他只好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将车子停了下来,然后徒步走到了校门口。 校门口围着满满当当的人,保安在门口拿着大喇叭维持秩序,不时地会有尘土扬起。 即使是烈日炎炎,即使汗水洇湿了背心,这些家长也要带着孩子排着队等着报名。 周岺心里不是没有触动的。 那都是平凡又普通的家庭。不像谭栩栩一样有一对包容又开明的父母,也不像孔含宵一样可以靠一技之长就能一只脚跨进一个几乎既定的好结果里。 他们大多都是出身普通的家庭,从小被家人绑上‘好好学习为家族争光’的‘枷锁’,他们是别人眼里的‘做题家’,也是每天学习到凌晨的‘学霸’。他们相信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在他们短暂的视线里,学习是唯一能做的事情。至少他们得相信,熬过这三年,才能给自己挣得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要顽强,比任何人都要渴望,都要投入。 报名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对方先是问了学校,一听是附中,立刻态度就不一样了。再一听周岺的成绩,更是当即就拍板收下了。 中午三个人坐在一家小餐馆吃饭,方皓宸一边吃一边夸张地比划着。 “不是我说,那个主任一听学校的名字,嚯!直接两眼放光!” “哪有那么夸张。”周岺有点害羞。 “不信你问你哥!”他说着就给周岢递眼色。 周岢也是难得捧他的场,跟着点了点头。 “我可算是看明白了,学霸,到哪里都受欢迎。”方皓宸吧唧了一下嘴巴,把筷子放了下来。 “我这辈子估计是体会不了这种感觉了。”他靠在椅背上,有点泄气一般。 “那可说不准。”周岢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你可以指望你儿子或者女儿。” 这话说完,周岺也笑了。 “你看看你!多损!这不是让人家妹妹笑话我了?”他表情夸张,一副无地自容又恨得牙痒痒的表情,“也对也对,你俩才是一家的!”他摆了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可这话说完,周岺却突然僵住了。 前些天在病房里那个抑郁症女孩的话突然就带着刺一般扎进了她的脑海。 同时出现的,还有周善才被推进手术室前模糊的表情。 第43章 很多事情注定会留在一个人的记忆里,比如那天沉闷的空气,比如窗外晃得让人眼睛发疼的阳光,比如快要分开时,车上喋喋不休的歌曲。 也许有一天,她会忘记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比如他的头究竟是偏向左边还是偏向右边,他的发丝究竟有没有被窗外的热风吹动,他的眼睛究竟有没有流泪,他有没有在哪一刻忍不住低下了头,或者他是怎样跟自己道别的,是谁先转了身,又是谁先挥的手…… 这些她也许都会忘记,但她不会忘记那天的心情。心情也许不能用有形的文字去表达,却可以在某一个时刻 分卷阅读101 被触发。 没来由,不能把握。 * 正式开学的那天,是周岢去送的。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也许周岢是一个怀旧的人,车载广播随机到了一个音乐频道,里面在放一些九十年代的歌曲。那些歌曲带着岁月和时光的印记,有些是周岺听过的,更多的是陌生的。可他却好像很喜欢,自始至终都没有关掉。 一阵空白的静默之后,一首钢琴的前奏流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周岺突然觉得很悲伤。 这悲伤并不仅仅因为别离,更因为距离附加的不安。 一开始上车的时候,周岢问她“怕不怕”。她几乎没有考虑,她说不怕。 可随着离家越来越远,离学校越来越近,随着两旁的树木变得多了起来,高楼减少,随着路越来越窄,周围越来越荒芜,随着那栋印象中的红楼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突然开始心慌,没来由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 那个时候,她沉浸在自己铺天盖地的悲伤里,哪里又能注意到,随着距离学校越来越近,周岢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到达学校之前会走一个分岔路,从高速下来到小道。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暂时失聪了一般,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里只剩下那两条分岔路。 从那条路开始,她就要一个人走下去了,他不会时时陪着她了。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周岢转了个弯,将车子停到了上次那个饭馆门前的空地上。 “你饿不饿?”他还是问了这样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老问题。 周岺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将车门打开走到了后门的位置,将另一侧的门拉开,坐了进去。 “你抬起头。”他说。 周岺没有动。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把她的脸托了起来。 “哭什么?” 周岺只看着他不说话,眼泪含在眼睛里,并没有落下。 “嘴巴松开。什么臭毛病?”他伸出大拇指,点了点她的下唇。 周岺将牙齿从下唇松开,眼泪也就同时掉了下来。 “唉,你哭什么呢?又不是生离死别是不是。”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似的,轻轻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脸颊。 周岺说不出来话,只垂着眼睛不看他,嘴巴里隐约有细细的啜泣声。 “好了好了,非要我给你呼噜呼噜毛儿是吗?孩子气。”说着他就将她揽入了怀里,大手在她的背上上上下下地抚着。 不知是安抚她,还是想抱她。 也许他也是舍不得的吧。 周岺被他抱了一会,自己挣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 “走吧。”她说。 周岢没说话,身子越过她打开抽屉将抽纸拿了出来。 “先擦擦。” 周岺听话地一点点将眼泪擦掉,周岢就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走吧。”她又说了一次。 周岢没说话,打开了车门。 她的行李不多,除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之外只有一点书本。 报到的时候家长是可以陪着进去的,周岢带着周岺找到了她的宿舍。 甬道很长,仿佛走不到尽头。 “你记下标志物,到时候就好找了。”周岢知道她方向感不好,嘱托道,“这旁边不是有俩垃圾桶吗?就记着这个就行。” 宿舍很简陋,走廊又很窄,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行李箱堆在外面,一片混乱。 找到宿舍房间后,他推开了门。 里面还没有人,只有一个床上放了行李。 “想睡哪里?睡下面吧,你不是怕高吗?”周岢说着,把她的行李放到了窗户那一侧的下铺。 在周岺的帮助下,两个人一起把床铺好了。 “出去走走吗?”他把被子叠好,枕头放到被子上,转过头问道。 周岺点了点头。 其实到了分别的那一刻,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觉得怎么说也说不完,怎么说,都觉得说出来的话分量不够。沉默似乎是对‘不舍’这一情感最直白最恰如其分的表达。 周岺看到有许多学生都是爸爸妈妈送来的,像她这样跟周岢走在一起,在校园里是有些扎眼的。来来回回已经引起很多人侧目了。 两个人从高一教学楼走到毕业教学楼,再从校内的小凉亭走到了操场,然后围着操场又是走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快到了中午,直到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那我走了?”他站在食堂门口的树荫下说,语气居然带了些俏皮的试探。 “……”周岺没说话。 “别苦着脸,给哥笑一个~”他试图用这种轻松的语调让她高兴一点。 周岺勉勉强强地冲他笑了一下。 他也没再纠结这个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冲她挥了挥手。 周岺也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先转过了身,走向了食堂。 不能抱。 抱了就不想撒手了。 所以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甚至连手都没有在她的肩膀上多待一秒。 他站在原地一 分卷阅读102 直看着周岺走到食堂,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再也看不见,然后转身往回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女人正蹲在一棵树旁边哭,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远处传来。 她的身边不时地有家长匆匆而过,还有一些正带着自己的孩子往学校里面送。而这位母亲就那么蹲在那棵细小的树旁,哭得让人心碎。 她的手按在树干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里,只能看到她的长发,和她正下方的土坑里被眼泪打湿的一团暗色。 周岢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往校门口走去了。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打开车门发动车子的时候,他的眼泪突然顺着眼眶就淌了下来。他将车子熄灭停在树下,坐在座椅上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车子里还放着那首播了一路的歌曲,女人的声音缥缈又哀伤,将他笼罩在一方天地里,只有悲伤和寂静无止境地蔓延着,身后的座位已经空无一人。 那声音还在唱着,词句却已经不能进到他的耳朵。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走向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而他又怎么知道,此时的周岺,正一个人坐在食堂的座位上一边吃饭,一边哭呢? 很久之后,这一天的许多画面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加模糊,停留在周岺脑海里的,只有连绵的雨,和化不开的哀伤。 来自别离和名为成长的哀伤。 * 上午收拾完东西,下午便是正式报到。 吃完饭,周岺拿了军训服和新课本便独自进班报到。她被分到了高一(17)班,按照走廊指示图显示是在高一教学楼的三层。 班级并不难找,她去的早,到的时候班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抱着课本,她随意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班里很安静,只偶尔能听到几个男生细小的交谈声。周岺从一摞书里翻出了语文课本,打开了第一页。 这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形成的一个习惯,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先拿出语文课本翻一翻。小学的时候,学校会发一本黄色皮的阅读文库,里面是各种小故事。那时候周岢出去上课或者不在家的时候,就会给她把饭做好放到桌子上,然后把她‘锁’在屋子里。 她一个人在家,倒不会太害怕。除了看电视就是翻课本,语文书是她的最爱。 后来渐渐地,她识字多了些,翻的课本便也不再只是自己的,偶尔也会找出周岢从前的课本看。思想品德、历史、地理、英语她都看,可最喜欢的还是语文书。 现在她打开手里的书,这本真正属于她的书。当她看到熟悉的文章和故事时,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悲伤钻进了她的脑海。 然而这悲伤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讲台上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打断了。 他说他姓王,叫王国胜,担任高一(17)班的班主任,教物理。 周岺抬起头,看到一个不太年轻的中年男人。 不苟言笑,金鱼眼,头发不太多。 这是周岺对他的第一印象。 将一些开学和军训事宜讲明后,王老师便叫学生安静地自习了。 周岺坐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呆,最终将语文课本放了回去,拿出了数学课本开始预习。 如果将每一段回忆都单独抽出来看的话,高中三年对于周岺而言就好像被雨水浸泡过的泛黄的纸张,它单调、乏味、没有新意,永远透着一股子霉味,永远死气沉沉。不同于这之前的记忆那般鲜活,夏天的喧嚣和燥热将会和头顶的吊扇与桌角的卷子相联,冬天的静默和寒冷将会和氤氲的玻璃窗和温热的暖气相联,四季不很分明,不热烈,也不斑斓,它永远湿冷,永远萧条,永远伴随着潮湿的雨,就连缝隙里挤出的甜蜜,都带着悲凉的影子。 可这也是她真正成长的一段时光。 像是一颗糖,裹着苦涩的包衣,却幸运地用酒心注满了心。 只是那时她并没有看清,那酒心终究只是令她一人醉倒罢了,甚至酒味回甘后,也只剩下苦和涩。 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独自的,一个人的。在这段日子,她苦守着唯一的希望,然后又被人亲手将这希望捏碎了。 而那个人,偏偏是给她希望的人。 那个时候她发现,所谓希望,不过是一盏藏着灰的灯罢了。 第44章 此时,在这样一个冬夜,周岺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两个人头顶凝结的空气。 沉默。较劲。 她不懂。她发觉这么多年没有见面,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他了。从前他们之间隔着几千米的距离,她只能通过电话另一端他说话的嗓音去判断他的情绪,他的状态。一开始是嗓音,后来是声调,再后来是话语之间的停顿,甚至就连呼吸的频率她也默默数过。 一二三。 当他思考的时候,或者被她问住的时候,往往会停顿三秒。正常的频率是两秒。如果是一秒,他的音调往往也是向上的,甚至语速也会比平时快上几分。 表示他心情不错。b 分卷阅读103 r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将他的情绪摸得透彻。 可脆薄的气流又能传递什么呢? 情绪只会告诉你他今天很沮丧,或者很疲惫,却不会告诉你他为什么沮丧,他今天经历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事。 只要他不说,她还是不知道。 就是这样,他将她瞒得严严实实,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暖的姿态护着她。 物理课上是怎么说的来着?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他的那双手,保护她,也将她彻底推开。她在那双手下睡了太久,有一天终于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只是睡在那双手的影子里,根本触不到他的一根手指。 那距离多遥远。遥远到,她一眼望过去,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周岺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 这个时候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会使得他眼里的自己显得拙劣了。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当这份东躲西藏的心事再次被人打开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一切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反正她在他面前总是拙劣的。 反正她总是被俯视的。 她一点也不在乎。她此行的目的就是告别。 “那你想做什么呢?” 这话带着潮气,裹着热气从她的喉间冒了出来,在空气里蒸腾,在眼睛里流淌。 她问他想做什么,语气是柔软的,声音是纤细的。不是质问,也不是愤怒,一切都是淡淡的,轻飘飘的。 周岢当然不会听不出来。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想做什么呢?你还能做什么呢? 这句话背后的僵局,是连同他也不能破解的。 也许能破,可主动权绝不在他。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她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其实他刚睡下。在她还未出声之时,在他发出了第一个音节之后,在沉默进行到一半时,他心里有个声音已经开始上浮。他睡前咽下的药片,变成了她的名字,一点点飘起来,一点点变得肿胀,不上不下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那个名字被他顺利地说了出来,自然得好像被整日挂在嘴边反复叨念,熟稔得好像上一次念起就在睡前。他设想之中的生涩并没有出现,曾以为那个名字会是一块挂满毛刺的木头,真正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这块木头上的毛刺,早已在日复一日中被木匠用手指磨平仔细雕琢了。 圆润而整齐。光滑又平整。 她的沉默让他的猜想得到印证。她冷言冷语,平静克制,他便顺着;她疏离淡漠,简短果决,他也受着。他眼里的她还是那个不声不响闹脾气的倔小孩,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即使不能将她挽回,也能让两人的处境缓和。 究竟是他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她呢? “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她说。 “你只是凭借本能,想拉住我罢了。”她又说。 周岢试图找出一句什么话去反驳。为什么她的话可以说的这么抽离又清醒,为什么她可以将他们沉甸甸的感情化成一句轻飘飘的‘本能’? “放我下去吧。”她旧话重提,一个眼色也不肯赏赐给他。 透过暗黄色的灯光,他看见她耳旁的黑发正不安分地翘起,额角的发也散乱地堆在两侧,有那么几缕还盖住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几分钟前曾淌过一条安静的小溪,溪水被人为阻断了,残缺的湖泊被留下,里面的波光并不比那条河流逊色,却也极快地被人抹去,一声轻笑极快地被抛在空气中,又极迅速地被消解、粉碎了。 周岺坐在后面,她看到他的手静静地握在方向盘上,而车子实际上已经熄火很久了。也许是在掩饰尴尬,也许是克制隐忍…… 可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想离开这辆车,回家。 可他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那种势在必得的随意消失后,只剩下了沉默。 他找不到理由,没有想法,却想留住她。这种扭曲的心理在最初的羞愧之后变成了沉默的对抗,也许最终会变成坦荡的偏执。 在底牌被揭开后,他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卑鄙。他试图用沉默和不作为去挽留她,企图用这样一种幼稚的手段去赢得她的原谅。 可原谅什么呢?他又是否想得明白? 这么多年了,冰山下面的暗礁只有周岺一个人发觉了。最初的两个瞎子,只剩下了一个人。执拗又可怜。 她看穿了他的意图。 从前的她,在旁人眼中难道也是可怜的吗?她想。 “哥。” 她叫了一声,挑衅又嚣张。 朝夕相处多年,她最了解他的禁区。这样一句话说出口,她清楚地看到方向盘上的那双手又用了几分力,血管凸起暴露在空气中,危险又病态。 “不是很喜欢喊名字吗?”沉默良久,他猛地偏过了头,身子却没有动。即使周岺看不真切,却仍能从他平静的声音里听出涌动的旋涡。 “为什么叫哥。” “玩儿我?” 话音刚落,他笑了起来,下一秒车灯便被熄灭,只剩下他沉沉的声音反复回荡在狭小的空间,蛊惑又无常。 黑暗令视力衰减,却让其余的感官愈发 分卷阅读104 敏觉。周岺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腔震动起伏的韵律,呼吸之间夹杂着他不甚稳定的声调。从弱到强,再由强到弱。 “啪”地一声,一簇火苗烧了起来,将他的轮廓点燃。 他将头凑近那亮光,嘴角那根细细的东西便明明暗暗地亮了,白色的烟丝瞬间蜷缩起来,转而又伸展开来,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他不说话,烟雾慢慢地在车里一层层铺开。 周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被他的话语和行为吓住了。她又怎么会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周岢。她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抽烟。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让自己’在她面前抽过烟。 长久以来,他在她面前的形象都是温柔的,不算百依百顺也称得上宠溺呵护,又那里会让她看到他所有的阴暗和偏执,疯狂和失控。 就连他上学的时候打完架去接她放学,她都不曾知晓。 而现在他穷形尽相,丑态毕露。他将自己的不堪和卑劣和盘托出,冲她耍手段、向她耍无赖,试图把她留下来。 很快,周岺的眼睛便被这烟雾熏得生疼。她伸手想要把车窗按下来,却绝望地发现任她怎么摁,车窗都纹丝不动。 “打开。” 依旧没有回应,只有烟尾部的亮光跟着闪了一闪。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现在的周岢像是一堵僵硬的墙壁,没有反应,不肯回应。 “你是想让我死在这里吗?”她觉得自己被人扔到了一间冰库,声音都冒着冷汗,带着寒气。 “你怎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 她的情绪终于激动起来,鼻尖已经尽是烟雾缭绕。 “你给我打开!”她伸出手胡乱地去够他的烟,却不小心抓到了他的头发。 又冷又硬。 “周岢!你混蛋!” “你混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地变成了啜泣声。她的指尖蜷缩了起来,渐渐地往下沉,往下掉。 却被人抓住了。 “你放开我你!你这个混蛋!”她的手胡乱地挥动着,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脖子上。 “是,我混蛋。”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我混蛋。” 周岺哭了起来,一面是为了现在这个局面,一面是抓着她手的周岢。 他对她耍无赖,他故意逼迫她,弄哭她,然后再安抚她,好像前尘往事也会随着这安抚一同被化解了一般。 周岺明白他在想什么,而也正是因为明白,心里才更加难过了起来。 他将前面的窗子降了一半,半根烟夹在嘴角试图抽出一只手去抱她。 却被她挣扎着甩开了。 他不肯,将手臂圈在她脖子后面,将她整个人锁住了。她越是挣扎,他便锢得越紧。 “别动。”他用左手夹起烟,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试图安抚她,却被她使劲往上一顶,牙齿与牙齿撞击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松了手,周岺迅速将自己与他拉开了。 周岢终于也丧失了耐性,摸着下巴问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周岺将自己的背紧紧靠在后排的座椅上。 “我不想怎么样。” 她已经没有争辩了力气了。 “你这么不想见到我,那为什么要回来?” “我回来不是为了见你。” “你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来看爸的!”他气急了,太阳穴蹭蹭蹭地往外蹿火苗,涨得头皮发痛。 “我是来道别的。”她的语气平静,气焰并不盛,却有着十足的底气。 “道别?”他嗤笑一声,将烟摁灭了。 “那你哭什么?” 周岺没说话。 “我看你在外面什么也没学,倒是学会了兜圈子、撒谎和虚伪来了。”他语气讥讽,又恢复了那种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样子,字字锥心,句句挖苦,仿佛刚才气急败坏的不是他。 “哦,论起这些,我又怎么比得过你。”周岺不甘示弱。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情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说清楚。” “……” “你今天不说清楚,我们就在这里耗着。反正我还没有告诉爸你回来的事情。”他说完,将身子转了回去,不再看她。 “我是来道别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这句。” “我是来道别的。”她还是重复,固执又笨拙。 “我哪里虚伪?” “我是来……” “我什么时候向你撒过谎?” “我是……” “我跟你兜什么圈子了?” “……” “说话周岺!” “你今天不说清楚我……” “你对我撒的谎还不够多吗?你应该问你自己,对我说的究竟哪一句是真的。”她突然开了口,又快又利。 “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工作顺利,说爸爸的事情解决了?” “你为什么骗我说你回原来的公司了,为什么说让我只管学习,钱的事情不用我操心?” “你为什么骗我,骗我说高考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然后 分卷阅读105 自己一早就偷偷连同我的人生都打算好了!” “你为什么骗我,跟我说你……你喜欢我……然后再把我推开……” 周岢终于不再说话了,他沉默着,抬起手想要抽一口烟,到了嘴边才发现手里空空如也,之前的烟早已被他摁灭。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 “你是不是想说,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学习更重要,前途更重要?”她淡淡地开口,一边笑眼泪一边从眼角滑落,“你凭什么就觉得,对于我来说学习更重要?你凭什么把你自己从我的前途里拿出去,你又把你自己放在哪里?” “你是不是在心里笑我傻笑我幼稚啊?我什么都不懂,想事情简单又不计后果对吧。你看我这么些年了,在你面前还是那么拙劣,什么也藏不住,想掩饰也学不会,出了事情还是只会哭……在你心中我永远都是那个小女孩的样子……一个妹妹的角色。” “你从来,没有平等地对待过我。” “你永远,永远都站得比我高,然后俯视我,保护我,把我摘出来。”就好像从前任何时候一样,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事情。 “可我不是想要一个哥哥啊……我明明……我明明分得很清……我明明那么坚决……” “犹豫的从来不是我,退缩的也从来不是我。” “那时候我是真的,把你放进了我的人生,我的前途……” “可是你呢?你能做的只是推开我,抛弃我,伤害我。” “我不喜欢你了。” “你放过我吧。” 空气突然胶着住了,凝固住了,沉默僵在原地,只有表盘里传出‘哒哒哒’的声音,遥远又急促。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绝望的场景里,周岢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一个关于‘隐瞒’与‘察觉’,‘谎言’与‘相信’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他们都是蒙着眼睛筋疲力竭奔跑着的人。自以为只要跑着就走不散,却忘了没有眼睛注定会失去方向。 第45章 “在我和世界之间,你是纱幕,是雾,是映入梦中的灯盏。你是口笛,是无言之歌,是石雕低垂的眼帘。” 在周岺高一升高二的时候,曾经有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那件事最开始在她看来,其实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课堂事故,甚至连事故都算不上。她在学校一直低调,从来不主动招惹谁,更不要说跟谁发生什么口角。 省中的体育课是两个半一起上的。就像其他任何课一样,一个老师会带一个实验班一个平行班。那个时候周岺已经被分到了文1班,是学校文科重点班。和1班一起上课的是文7班,是学校里的平行班之一,班里大多是艺术生特长生之类的,相比较1班这种“乖乖学生”来说,7班的学生大多被认为是学校里最不稳定的“捣蛋分子”。这个班的男男女女的名字几乎每周都会出现在周一升旗仪式上和学校展板上。 当然,大多都是负面形象。 那天是周三,体育课是下午第二节课。体育老师吹着哨将人集合到篮球框下,开始说课程安排。 在学期开始的时候,体育老师曾给出三个项目,让女孩子们选择一项作为本学期的学习项目参与最终期末考核。当时是从健美操、篮球、排球中选择一项。 鉴于自己的柔韧性不够,又加上初中的排球课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周岺选择了中规中矩并且之前有一点基础的篮球。 当时已经是第五、第六次课了,那节课安排她们进行分组练习。跟周岺她们1班相对的组是7班的,每个班各8个人进行传球练习。两个班的女生左右各排了一队,挨个进行投球接球练习。 7班有几个女生个子很高,很壮,是学校的篮球特长生。相较之下,1班有些女孩子实在是算不上打篮球的。周岺便是其中之一。 她虽然个子不算矮,但实在太瘦,校服下摆时常空荡荡的,让人觉得好像风一吹就倒似的。 可又不是打篮球赛,而且多数人都是零基础起步,所以周岺这样的也算不上异类。反倒7班几个打得好的篮球特长在一群人里像是特殊的存在般。 跟周岺一组投球接球的恰好是那几个体特之一。 其实周岺早就发觉对方来势汹汹了。不论是从投球的力度、速度来看,还是从对方不耐的神情来看,周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善。 悬殊力量对比之下的结果自然是接不住,投不远。 来来回回好几个来回,周岺都没能接住对方的球。捡了半节课的球,她的手自然也脏兮兮的。 从队首走到队尾的时候,同桌李眠笑着看着周岺脏兮兮的手说了句,又没接住啊? 周岺也冲她笑了笑,回了句,那个女生力气太大,我接不住。 后来周岺在复盘的时候想过,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自己的话被对面班的人听到了。 于是在下面一回合的时候,她明显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自然又没接到。 周岺揉着手回到了队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清楚地听到身后一个尖利的声音 分卷阅读106 钻进了她的耳朵。 “你会不会传球啊!” 周岺的脚步顿了一下,埋着头沉默地走到了队尾。 有了第一句,就会有第二句,第三句。 她的力气不减,周岺自然还是接不住。 那个时候她心里都做好准备去一边坐着不练了。 “你他妈不会传球就下去,浪费谁的时间呢?” 要是从前,周岺也许会站到她面前跟她对峙一番。然而周岺心里太清楚这样会有什么结果,也清楚地知道比起学习而言,那都算不了什么。 那些争执毫无意义,又浪费口舌。 所以她只是走到一边的台阶上,拿出外套口袋里的英语单词书默默地复习。 她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到此结束了,却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每周三晚上第一节第二节自习课都是历史考试,第三节是语文晚自习。周岺记得那是考完历史后的一个课间,当时还有几分钟就要打铃上语文自习了。她拿出语文课本,正准备看一看白天的文言文注释,便听到门口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走过去才发现门口站了四五张陌生的面孔,为首的女生她有印象。 是下午跟她一组传球练习的女生。 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几个女生已经将她包围住了。 “你看看,这都是拜你所赐。” 几个人一齐伸出自己的手,指着最中间那个女生的手腕。 那里已经微微肿起。 周岺只是瞟了一眼,当下心里便冷了下来,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温和不到哪里去。 “哦。然后呢?” 她抬眼看了一眼中间那个女生。 似乎这样的态度让她们更加愤怒了,旁边站着的带耳钉的女生拍了拍中间的女生的肩膀。 “然后?然后你给我们道歉吧。” 周岺皱了皱眉毛,却也并没再说什么,心里只想将她们打发走。 “哦,那对不起。”她说。说完转身就要进班。 “唉!你以为道歉就完了吗?”那个耳钉女生却不依不饶,从侧面抓住她的校服领子,将周岺拦住了。 周岺一下就笑了。合着真以为拍偶像剧来了,跟她这儿掰扯起‘道歉和警察’的戏码来了。 “那你想怎么样?” “跟我们走去找我们班主任。”另一个黄头发的女生开口道。 “我凭什么跟你们去?”周岺反问道,说着转身又要回教室。 这时,中间的女生扯住了周岺的头发,“就凭你把我手弄成这样。” 周岺觉得真是好笑了,怎么就确定这手就是她弄得了呢?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每次投球要么是落在半道的位置,要么是扔偏,几乎都没有接触过她的手腕,怎么就给她弄伤了呢?况且下课的时候李眠也说过,她几乎每次投球都是向下投的,这也是她为什么总是会投偏。 怎么就把她手腕弄成‘这样’了呢? 当时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左右,周岺看她们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主动提出去见自己的班主任解决。 她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做这件事,也太明白假如跟着她们去了她们班主任那里,就是没做也免不了受委屈。 况且7班班主任出了名的护犊子。 而她也知道,自己班主任今天去别的市开会,要明天上午才能回来。 从周岺班主任办公室出来时已经打了预备铃。她们仍然不依不饶,要拉着周岺去找她们班主任。 “怎么不找校长呢?”周岺讽刺道。 “找校长就找校长!” 周岺懒得跟她们再纠缠,径直回了班。 紧接着,语文老师就进了班,开始宣布晚自习任务。 周岺的确没想到,她们会在语文自习课中间敲门进来找人。 那个时候周岺已经做上了作业,刚准备拿出2B铅笔往答题卡上涂答案,就听到门口“哐哐”两声,紧接着便是刚才那个尖利的声音。 “找一下靠窗第三排低着头的那个女生。” 班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周岺能够清楚地听到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刷刷刷的写字声也顿住了,大家开始东张西望环顾周围,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周岺身上。 “你们有完没完了?” 周岺坐在座位上,并没有站起来,沉声道。 “没完。” 那女生显然不怕,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流里流气地杵在门口,耳朵上的耳钉在教室的白炽灯照射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语文老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她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于是站了起来。 “你们是哪个班的?有什么事?” “我们是7班的,找这位同学有些事情。”她们说,然后转向了周岺,“你出来。” 周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要出去。 “你先坐下。”语文老师抬手示意周岺,然后自己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周岺不知道语文老师跟她们说了些什么,说了多久。可能时间很短,也可能很长,总之她坐下后心里便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再爬一般,再也静不下来了。 她其实不是不怕的。 分卷阅读107 对方来者不善,自己又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然而她其实也没有多怕。 不惹事,不怕事。 这是周岢告诉她的。她一直记在心里。 语文老师推开门进来了。不知道她跟她们说了些什么,总之将她们打发走了。 周岺坐在座位上,手上在勾画着阅读题的重点语段和关键字,大脑里其实一片空白。 突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影,暖黄色T恤衫,牛仔裤。 “她们叫你你也别出去。谁叫你,你都不需要出去。除非是通过你们班主任。” “知道了吗?” 作为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周岺的语文成绩总是在前面,加上作文写的又很细腻,语文老师不止一次跟自己班、对子班的学生明里暗里夸她。 可以说她其实很喜爱这个学生。 不知道是因为这份喜爱,还是因为出于对自己学生的保护,她站在了周岺的身边。 听到这两句叮嘱,周岺的眼泪“啪”地就落在了习题册上,将纸张上的铅字晕染开来,模糊成了一团。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那个时候距离放学还只剩下一节课。虽然语文老师将她们打发走了,但周岺心里就是觉得她们还会找上自己。 这一念头最终在放学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周岺是住校生,平时学习是公认的努力,第一个到班,通常也是最后一个离班的人。 她记得那个时候已经是十点四十五了,距离晚自习结束放学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她收拾好书包,将第二天早读的资料摆在桌子上放好,便拿起钥匙准备关灯锁门回寝室。 然而她刚站起来准备将灯熄掉,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再抬头,她已经被那五六个人包围了起来。 周岺站在原地,还是没有说话,想看看她们到底要怎么样。 “我们谈谈?” 中间那个手腕伤了的女生先开了口。 “有什么好谈的?”周岺语气冷淡,已经没多少耐心。 “你把我手腕搞成这样,不准备负责?” “你怎么就确定你的手是我弄的?” “我们都看到了!”话音才落,其他几个女生便已经开口辩道。 “我不觉得这是我弄的,我跟你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周岺背起书包按掉灯就要走。 灯灭了,她的脚步却没能迈出去。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书包和衣领正被人狠狠地拽住。 在黑暗之中,有一些感官会变得格外清晰。比如听觉,比如触觉。 她觉得自己脖子和背部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僵在原地不能动。 她不是不害怕。毕竟对方五六个人,她只有自己。 “你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女生的手攀到了周岺的脖子上,长长的指甲刮在她的皮肤上,有些刺痛。 像一条滑腻腻带着刮人的鳞片的蛇。 “后天中午,道歉,出医药费,这件事情两清。否则,就别怪我们天天来找你。” 说完,便把她松开了,几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教室。 周岺在黑暗的教室里一个人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值班的门卫拿着手电筒过来催她,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自己究竟正在经历什么,未来可能会经历什么。 回寝室的路上她走得心不在焉。 这钱她绝对不会出,明天她就会找班主任解决这件事。她心里明白那女生手腕上的伤不会是自己弄的,然而只要想起刚才黑暗中她被几个人包围起来要挟,她就心里一阵恶寒。 倒不是完全出于害怕,就是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走得飘飘忽忽,脚步也踩得虚虚实实,才到走到食堂门口前,天空却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把雨伞落在了教室里。 周岢昨晚在电话里的叮嘱突然闪进了她的脑海。 他说今天晚上会下雨,让她记得备着一把伞,不要淋湿了。还让她带着一件薄外套,以防着凉感冒。 雨伞没拿回来,外套也落在了班里。 突然间她觉得很悲伤,又有点委屈。 要是周岢在,肯定会过来接她,会拉着她的手,一路上给她打着伞陪她放学。他也会把外套带过来,在见到她的第一秒就会亲自帮她披上。 尽管他嘴上也许会责怪她粗心大意,总是那么迷迷糊糊…… 但他也只是嘴上说说,她都知道。 雨下得很大,而省中的学生宿舍和教学楼中间还隔了一条马路,需要传过去刷门禁才能进去。等到周岺到了宿舍洗完澡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擦头发的时候,周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右半个手掌侧面都擦出了红道子,斑驳着满是密密麻麻的擦伤,已经破了皮,有点发炎了。 怪不得她洗澡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掌又烫又扎。 她左手拿起了毛巾,擦着头发,右手打开了手机,里面有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都来自周岢。 “还没有到宿舍吗?”他说。 周岺将自己的 分卷阅读108 手腕和手机中间悬空了一些,用手指单手打下了几个字。 “刚回来,下雨了。” 很快,周岢便回复了。 “怎么样,没淋湿吧?带伞了吗?” “嗯,带啦!”她摁下‘啦’字后,将本来打的句号删除,改成了感叹号。 “那就好。” “你今天工作顺利吗?”周岺问。 那边停了几分钟,才回过来一句话,“挺好的,别担心。” 周岺没再说什么。她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一年以来,几乎只要她问起工作相关的事情,他都会用这句话搪塞,或者岔开话题讲别的。似乎很不愿意她沾这些话题。 甚至有时候周岺怀疑,他是不是过得一点也不好。可是每次放月假他来看自己的时候,都表现得很开心,还非要拉着她去饭店吃顿好的不可。 美名其曰,看她太弱,给她补身子。 周岺盯着手机上的几个字看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摁灭了。将头发擦干净之后躺在床上才又摁亮。 上面只有短短的六个字,两个标点。 “行了,早点睡吧。” 怀揣着心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回复。 可电话另一端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睡着。 周岺想,明天一定要去找一趟班主任。 周岢则在脑海里一遍遍地计算着一串又一串的数字。 在这段漫长的感情里,他们都想保护对方,却又不约而同地在用同样的方式伤害着对方。 第46章 班主任程老师第二天晚上才回到班里。当时已经是第三节自习课,差一节就要放学。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程春明悄悄地从后门走了进来。 文科班里女孩子多,大多也都很听话,没有什么特别捣蛋糟心的,他也从来没有跟这些学生动过怒,一直以来都是以温和的形象示人。 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外凸出去的窗台上,听着没有多大,但很密。 周岺原本想一下课就去找他说明这件事,然而数学老师根本没有给他们下课休息的时间,刚一打铃便提着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课代表发卷子。” 周岺数学相对弱一些,数学老师又是一个很严肃的女老师,平时不苟言笑,被1班男生私下叫做‘冷面杀手’。 冷面杀手杀就杀在她所有作业都是现批现改的。计时完成,到点收卷,越是偏科的学生抓得越狠,批评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面。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眼睛紧紧地盯着下面的人。周岺略略发了几秒呆,心乱如麻得很。她的笔在选择第一题的括号旁停了很久,墨水落在纸张上,洇出了一个黑黑的点。 显然,冷面杀手并没有让这怔愣持续太久。她走到了周岺旁边,一只手落在那个黑点上,轻轻地点了两下。 周岺抬起头,茫然的一双眼对上了另一双探究的眼。她飞快地低下了头,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着,很快一个答案便被她填到了括号里。 大概写了三道题,数学老师的身影才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在心里放弃了要去找班主任的想法。第二天就是她们所谓的最后期限。她不太怕,只是觉得这样下去让她厌烦,她也不愿意因为这点事情,将自己的前途搭进去。 她得好好学习。 所以她表现得一如常态,甚至和平常一样,下了自习仍然留在座位上整理错题。 她们的到来她并不意外。她料到她们还会来找她麻烦,骚扰她。只是她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沉不住气,如此不厌其烦。 同样地路数。将她包围住,五六七个人把她围在中间。 她甚至没有站起来。坐在座位上安静地收拾书本,仿佛这些人不存在。 “跟家长说了么?钱准备得怎么样了?”黑色指甲的女生靠了过来,一只手攀上了周岺的脑袋,轻轻地拽了拽她的头发。 周岺没有说话,将书装进书包,拉上了拉链。 “问你话呢!” “没有。”她抬起头,沉沉的眼睛看向说话的人,丝毫不惧怕。 “骨头还挺硬?” “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下午……” “不必了。”周岺出口打断,背起书包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好笑。一群自以为“神气”的“社会人”,在试图用话威胁她。她骨子里的那股执拗被激了出来,这套威胁的话术在她看来格外讽刺,又格外苍白。 纸老虎。 “去找我班主任吧,把事情讲清楚。”她说着,穿过她们的包围圈,走到了门口。 程春明的办公室在二楼,周岺走在最前面,其他几个女生跟在后面。直到看到办公室亮着灯,她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心里也在打着鼓。她拿不准程春明还在不在办公室。如果他不在,她要怎么应对这几个人,又要怎么从教学楼回到宿舍。 她其实一点也不介意硬碰硬。 反正她吃不了亏。 “咚咚咚。” 周岺屈起食指和中指,轻轻敲了三声。 分卷阅读109 “请进。” 是程春明的声音。 如果说非要让周岺从自己短暂的十几二十年人生里找出一个失语的时刻,那么那天晚上的场景绝对位列首位。 谁能想到,前一秒还露出凶恶表情,试图威胁的人,下一秒就可以泪眼婆娑脸不红心不跳地扭曲事实大肆诉苦呢? “呜呜呜,老师……我不是来挑事儿的……实在是,您看我的手……”她伸出自己肿起来的手腕,上面被涂着青青紫紫的药水。 程春明自然问她怎么回事。她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支持般,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原委”讲给他听。 全程周岺都没有说一句话,安静的过分。 “是这样吗?”周岺记得,她的班主任程老师这么问自己。 “不是。”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做,也没有骂她。” “你没给小妍道歉!”黑指甲女生指着周岺的鼻子。 “我道歉了。你们都听到了的。” 也许是周岺的语气太过平淡,太过沉静,一时间她们谁也没说话。 “你答应了赔钱的,赔钱吧!”那个名为小妍的女生眼眶红红地望着周岺。 “我从来没说过要赔钱。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 “你……” “老师,她撒谎!她明明下午承认了的!您快给她家长打电话,让她家长来学校赔钱!” 小妍眼泪也不流了,说话也不颤了,声音也高了一个度。 程春明没有说话,周岺却开了口。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弄的呢?你自己也说了,是体育课发生的。体育课是下午第二节课,第三第四节课,加上吃饭,三节课多的时间,你都没来找我,偏偏晚上才来找我,不对,是堵我。” “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手是我弄的?而且你们班和我们班的人都看到了,传球的时候我是向下发球的,甚至没有接触到你的手,请问我是怎么把你的手弄伤的?不接触就发生了力的作用,我是磁场?” 话说到这里,她哼了一声,发出了类似不屑的笑声。 “你这手的伤,看起来不像篮球砸的啊……”程春明这时候开了口。 那女生有一瞬间的慌张,很快便红了眼眶。 “就是她弄的啊……我们班同学都看到了……”说完,她身边围着的几个人便随声附和点头。 “要不是当时忍着,我都想扇她……” 周岺觉得自己真的沉得住气。她不想真的对这个女生怎么样,只是想通过班主任将这件事情摆平,让这个女生知难而退,不要再找自己麻烦。至于过程如何,她并不在乎。 即使那句“扇她”,让她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 她仍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在班主任看向她时,极其淡漠又坚决地重复着那句话。 “我没有做的事情,我不会认。” 她甚至没有伸出自己正在发烫发肿的手,跟程春明说一句,“你看,我才是受害者,我都没有说我的手被她伤了呢……” 扯来扯去,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想这件事快点了断。 后来程春明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清。她只记得那群女生确实离开了,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和程春明两个人。 程春明看了她一会,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然后他开了口,却像二月的风,柔意褪尽,只剩下凌厉的刀。 他说,那个女生是体育生,没有恶意,平时说话直来直去,叫周岺不要太在意。 他说,这件事情他会处理,但是希望周岺不要往心里去。 他说,其实她们这些体育生脑子直,一根筋。但若是朋友的话都很讲义气。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周岺没有再听下去。内心只觉得讽刺又失望。 程春明将她送到了学校门口,过完马路,对面就是宿舍楼。 他说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周岺说好。 当时飘着小雨,程春明非要将自己的伞给周岺,被她开口拒绝了。 其实也就三五分钟的路,可是没走几步,雨竟然下大了。 周岺也没有急着跑回去,就一个人走在雨中,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 其实心里哪有不失落呢?程春明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在乎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他更在乎的是化解矛盾。 可这种方式,让周岺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没有被信任。 雨越下越急,就好像她第一次被堵在教室的那天晚上。视线里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影子,那人长长的头发,走近了看才发现衣衫褴褛。 他似乎并没有发觉周岺,一个人站在一个矮矮的隔离墩前面,嘴里嘟嘟囔囔,时而小声,时而暴怒。 周岺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了疯子的时候距离那人仅有四五步的距离。一道雷声将天空劈开,闪电打在那人的脸上,呆滞的眼神跟她打了个照面,嘴角挂着怪异的笑。 那一刻,她的委屈突然爆发。脑子还未做出反应,脚步已经先行。 裹着热泪,她一路狂奔。 骚扰其实并没有停止。 周岢知道这件事,是三天后的周末。 月假前 分卷阅读110 ,周岢曾经来过电话,问她想不想自己过来。周岺说不想。 开始,他以为这只是她心口不一的把戏。直到他反复地问,她反复地以同样的话作答。 “你来一次那么麻烦,算了。” “我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没有生病。” “爸不是还得有人照顾?别来了。” “你挣钱不容易,来一趟就是四五百……” 结果他还是来了。 在她一脸落寞地从大门口走过时,在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别的孩子跟家长手挽手一同转身离开时。 “小树。”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样喊她。 她几乎以为自己得了幻听,因为一些不切实际的,心口不一的想法而产生了幻觉。 毕竟她记得,在她说完那些话之后,他沉默了很久,轻轻地说了句“好”。 “小树。” 又是一声。 她转过了身。 有个高瘦的影子,正张开双臂,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太阳走在他的身后,给他的轮廓扫出淡淡的阴影。她其实看不清他的表情,直觉却坚定地告诉她,他正在冲着自己笑。 事实上他的确是笑着的。 眼角那颗翻飞的小痣,嘴角隐隐约约的酒窝,比眼里的笑意来得更加真切。 周岺的思绪突然飞回到了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午,黄昏时分,他以这样的姿态,迎接她。 当她的胳膊触及到他干燥的T恤时,一双手恰如其分地盖住了她的眼睛。 “还说不想我?” “没出息。” 他将她眼角的泪揩去,在她耳边喃喃。 那些话再也听不真切了,只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47章 周岺的眼泪只流了一分钟,紧接着便如同被点中要害一般迅速从他的怀里弹开了。 然而她的动作究竟没有周岢的快。在他的手握上她的时,周岢便从她的抽气声中察觉到了什么。见她这样躲避,心下更明白了几分。 一时间,那通电话里‘婉拒’的话语愈发鲜明了起来,细枝末节的线索突然间全部跑了出来,自动串成了一条线。 周岢很轻微地皱了皱眉,探究的眼神快要触到她的时,却瞬间收了回去,变成了柔和的试探。 “怎么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认错人了?” 他笑得眼角弯弯,嘴唇勾勒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加上上次,两个人已经一个多月不见,借着天光,这个时候周岺才发现他变黑了几分,身形也比从前结实了一些,却更瘦了。 他的眼睛在夕阳的余晖下是柔和的,眼仁儿却黑漆漆,亮晶晶地。 这一点,是从很久很久之前,周岺就发现了的。 只是现在,那晶亮漆黑的眼神下,是深深凹陷的眼眶,和冒着点青碴的下巴,既带着少年人的天真纯洁,又夹杂着那么些成年人的沧桑无奈。 “没……没。” 她低声回答,背着手往他身边挪了挪。却不知道,这无异于自投罗网,掩耳盗铃。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周岢又走了一大步,径直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往人行道里侧带。 并没有去牵她的手。 周岺将那只受伤的手藏在裤兜里,动作笨拙,错漏百出。 “想吃火锅。” 一反常态地,她没有让他去拿主意。 “火锅行啊。”他喃喃,“还是上次那家?” “嗯。”周岺点点头。 夏天吃火锅的人相比冬天还是少很多的,两个人推开火锅店的门,发现里面只稀稀落落坐了两三桌。 “上次来,我记得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 点完东西调完酱料后两人面对面坐着,周岢给两人各倒了杯热水。 “夏天人少。” 周岺坐在座位上,颇有些局促不安,脑袋里飞速盘算着一会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手。 一会吃饭她势必会露馅儿,总不能用左手吃吧。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一直到肉上来了,周岢用筷子往锅里下。 氤氲着的热气将两个人隔开,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怎么话这么少?我记得你哪次不是叽叽喳喳吐沫横飞?怎么还跟我学着装深沉了?”他笑了一声,让人平白想起铁丝上挂着的被阳光烘干带着洗衣粉清香的白T。 “我哪里吐沫横飞!少污蔑人了。”周岺反驳道,“不过你装深沉倒是真的哦,这位先生对自己定位真的蛮明确的哦?” 周岢被她逗笑了,“唔。看来你对我的表现多有不满啊。” 周岺不觉伸出了右手,“一点点。” 下一秒,眼睛里的笑意便熄了,僵在脸上,一时间局促、慌乱、假装的镇定、坦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预想的‘盘问’并没有出现,他像是并没有看到一般。 “那我以后得多说话,好好表现。”他笑着看她。 周岺没有回答,只慌乱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慌乱在后来吃饭时也渐渐消失了,好像周岢并没有发现她手上的伤。 分卷阅读111 即使她这一顿吃得很慢很慢。 吃完饭已经快八点,两个人打车回到住的地方。 周岢定的双人间,在三楼。两个人进门后他便催着她去洗澡。 “你先洗吧,我想看会电视。”周岺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她洗澡时间长,一只手伤了又不方便,便开口让他先洗。 她手里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余光看到周岢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进了浴室。 淅沥沥的水声响了起来,像是一把小锤子,正将她心里冒头儿的不安和焦心一点点锤实钉死。 她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黑色的遥控器。电视屏幕变换的光影打在她的面庞,笼罩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朦胧与虚幻感。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引导选手闯关,喧闹的音乐声和变换的人影倏忽间闪过又复原,那些声音和画面并不能给她带来几分实在的感觉。 她时常觉得自己走在一片虚无空泛的空间里,没着没落的。从前这个空间里有周善才,有周岢,有妈妈,有他们这个小家,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孤独的,难过的。可是渐渐地她回望四周,却发现她的身边好像已经没有人了。 她没有什么朋友,家人也渐渐地越来越少,距离让一切关系都变得撕扯起来。她发现很多事情根本不可控。 比如她试图隐瞒一些什么的时候,比如他试图隐瞒一些什么的时候。 周岺是有些泄气的。眼下觉得自己似乎除了专注学业根本无法做任何事情。而学校里的事情又令她时常陷入烦躁之中,一些风言风语,一些挑衅总是找上她。从前她将自己安置在一个八风不动的密闭空间,现在这个空间被人捅了个口子,风雨都找上了她。 她能摆平这件事吗?班主任会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几天前胸有成竹的答案,现在统统变成了问号。 “发什么呆啊?” 不知什么时候,周岢已经推开门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套了一件白T恤,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短发还滴着水,正拿毛巾胡乱地擦着。 “这么快。”周岺咕哝了一句。 “谁像你?”他抽出一只手去捏她的脸颊,“果然又瘦了。” 周岺身子往后一缩,揉了揉自己的脸,“哪有啊……” “快洗澡吧。”他催促道,“等放假回家了好好给你补补!”语气颇有些狠意。 周岺被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和语气逗乐了,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手上其实已经消肿消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不太能活动,平时写字吃饭时还会隐隐作痛。那时发现受伤后第二天,周岺就去校医院看了,医生说没有太大的问题,喷几天云南白药就行,她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可是疼也是真的疼。 偏偏她又是一个痛感神经极其敏感的人。 可真是遭了罪了。 好不容易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洗完了澡,又一只手穿上了衣服,周岺顶着一头湿发,拿着毛巾走了出来。 却站在浴室门口始终没有动。 “找什么?” 周岢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湿湿的头发上盖着毛巾,将她的视线遮住,她看不真切。 “吹头发。” 一阵静默之后,便是脚步走动的声音,再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没等她在心里计算出他的脚步时,胳膊便被人握住了。 温热又干燥的触感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她的小臂,‘电流’长驱直入从汗毛入侵扎根皮肉。 周岺被他抓着带到了床边。 “坐。”他开口,声音在她的头顶。 她乖乖地坐了下来,下一秒,头顶的毛巾便被人拿了起来。 然而也只是一秒钟,便又落在了她的头上,紧接着便是一阵‘磋磨’。 周岢嘴角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双手覆在白色的毛巾上为她擦头发。 手法实在算不上专业,手劲儿也掌握不太好,生怕太重把人弄疼了,又觉得太轻了像在挠痒痒画花儿,发尾还滴水。 把头发擦得差不多不滴水了,他将矮柜上的吹风机拿过来,插上插头,摁开了。 也许是怕她觉得烫,他只开了小风,一点点吹。声音并不大,回荡在两人之间。谁也没说话。 周岺只能通过他轻柔的动作和穿插在她发间的指腹的温度去判断他的情绪。 平稳的,沉默的。 他的手指偶尔刮过她的耳廓,令她觉得有些烫又有些痒,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并没有说什么,却被他捕捉到了。 “烫?”他问道,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没有。” 尽管这么说,他随后的动作还是轻了几分。 “烫着了就吭声。”他将嘴角的烟拿掉,夹到了耳根,“我这手没轻没重的……” “真没有。”周岺又说。 他没再说话了。 “还记得我小时候给你洗头的事儿吗?”他突然问。 “记得。爸妈不在家,我在外面摔了个狗啃泥,头发上全是泥巴。” “是啊。你非要跟着我出去玩,我就一个不留神没看住你,你就奔水坑里面去了。”他笑了 分卷阅读112 一声,伸手抓起一绺她耳后的头发。 “还不是因为你要甩掉我……” “嗯。嫌你烦。” 听到这句,周岺偏了偏头,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拉了回来。 “哼。”他笑了一声,“还不乐意了?” “……” “唉,怎么会嫌你烦呢?我们小树这么可爱,宠着还来不及呢!”他摸了摸她已经被吹干了的发顶,语气带着点顽劣,又有些装腔作势。 周岺心想你放屁,我可记得你当时总跟妈面前哭,嫌弃死了我这个跟屁虫。 “怎么?不信啊?”他把下面的头发握在手上一点点吹,“我不想带你可不是讨厌你,是怕你跟着我们一群臭小子玩给磕了碰了,怪心疼的是不是?再说了,一小姑娘家家的,跟着一群臭小子算什么啊?再给大壮那厮觊觎了……”说到这里,他住了嘴。 “大壮是谁?”周岺皱了皱眉。 “他是谁不重要!唉,你怎么不抓好重点呢?我说……” 周岺严重怀疑是晚上吃饭的时候那瓶啤酒的缘故,让他变得絮絮叨叨,话多得不行。 “知道知道!” “唉你什么态度嘛,都不表示一下感动之情吗?” “你可没少让我伤心难过啊,那个时候我又不知道……”感动个什么啊。 “啧。”他关了吹风机,将插头拔了下来,把线卷好。 “小没良心的。”他低声骂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把梳子。 周岢的大手握着一把黑色的小梳子,一打眼看起来委实怪异得很。他一面轻轻地梳着她额前的发,另一只手抚在她的发顶固定着。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安静得很,只剩下电视机里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 “只要顺利闯过这一关,8000元带回家。” 什么节目啊?能得8000块。她心想。 “请摁响铃声!” “开——门——大——吉!” 随着一串毫无规律的音符旋律出现在周岺耳朵里的,还有一句没有情绪的话。 “手怎么回事。”他说。 一晚上了,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周岺觉得自己脑海里‘砰’地一声,有一罐汽水炸开了,将她所有的感官一齐炸得面目全非,麻木又迟钝。 “什么手。”她听到自己低低地答。 周岢没有说话,甚至将她的头发梳好、梳顺,一并压到耳后之后,把梳子放下,才慢慢地托起她那只右手,指着微微胀起的手腕,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这个。” 周岺说,是不小心摔了跤,扭到了手。 他摇了摇头,“不是。” “真的是。”她只会重复,肯定,却想不出别的答案。 他黑漆漆的眼珠凝望着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能压迫她。 他的唇线是平的,挺直的鼻梁就连阴影也是直愣愣地扫下来,额角鬓发也无不是棱角分明的。 这样的人,比谁都更在乎原则,比谁都更为执着。 她不想告诉他,却在面对着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变得格外脆弱,格外软弱。 第48章 这件事最终还是由周岢出面找到学校解决的。三方站在办公室‘对峙’的时候,那女孩的气焰顿时熄了不少。 也许是没想到这件事真的会上升到这样的局面,也许是周岢坚决冷漠的态度让她感受到了惧怕,她哆哆嗦嗦地垂着泪答应了再也不会做出骚扰的行为,学校也发了话如若再出现这样的情形会直接勒令退学。 周岢站在办公室的时候很冷静,他说他了解她,不是她做的事她是不会承认的。他说她一贯内向,不会招惹谁,出了事情这么久也没有跟家里说,还是看到她手上的伤追问之下才将事情告知的。他说学校应该是保护学生的地方,而不是出了事情只会和稀泥。他说那些人的行为叫做威胁,叫做校园霸凌,叫做敲诈勒索。 他说了很多听起来很大很严重的话,神情是严肃的,姿态是从容的。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班里,从班里又传到了年级。 谁都知道周岺有一个护着她,为她出头的哥哥了。那些坐在班级后面爱说一些闲言碎语的人也终于闭上了嘴巴。 有时候周岺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应该在事情最初发生的时候就告诉周岢呢?那个时候她不想让他知道是觉得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校园事件,完全没有理由让他大老远来一趟大动干戈。可是当这件事演变成‘骚扰’的时候,当她不堪其扰甚至每每临到放学都变得惶恐不安,生怕角落里窜出几个人影来的时候,这件事情是不是已经变了性质?是不是到了他应该知道的程度了呢? 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遇到什么委屈了第一个想法就是回家,告诉爸爸,告诉周岢,让他们为她出头。随着她慢慢长大,当她遇到什么事情再想到家里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却变成了‘会不会给他们造成困扰’。 她明白这种想法基于爱和成长,基于设身处地。可如果真的遇到了自己难以解决的事情,向家人低头求助,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啊。 分卷阅读113 “这不叫麻烦。” 那天晚上她把这件事讲完的时候,周岢这样说。 “你应该告诉我的。一早就该告诉我。” 后来周岺曾在学校遇见过一次那个女生,她应该是也看到她了,匆忙地别过了头。周岺就当没看到她,也快步离开了。 后来程春明也找过她谈话。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她不该将这件事情告诉家里,让事情扩大化。 “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事情,你会发现不是所有事都能够由家长来摆平。” “家长有自己的生活,你也得学会自己长大,自己处理成长中的各种事情。” 他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茶,语重心长。 “那个女生其实也未必是坏心眼。我跟你讲过的,他们这些体育生比较直来直去。” “其实你这次把事情闹这么大,你心里过意不去,那个女孩子也承受不住。” “我是建议你去买点东西看看她吧,她那手伤的确实不轻。”程春明这么说。 周岺本来就对他的话有点不认同,心里觉得失望又厌恶至极。听到他这句话,猛地抬起了头。 “我说过,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去看她?” 她这话带着情绪,将程春明也吓了一跳,一只手握着水杯迟迟没有递到嘴边。 至少在他印象里,周岺这个孩子安静内敛,不爱说话,却没想到如此倔强执拗。 “我尊重你的意思。我也只是一个建议,我是怕那个女孩子受刺激,想不开。”他将杯子重新放回到桌面上。 “我不觉得。” “好吧。老师尊重你的意思。” 周岺其实隐隐约约能察觉程春明的意思。他是觉得自己请了家长,可能得了力,占了理,至少在阵势上吓退了对方,用家长这边的压力最后让学校给了承诺,把事情解决了。 这件事真相如何对他而言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他谁也不信。他只是觉得自己作为班主任的权威被冒犯了,学生越级找了家长通过年级解决了这件事,倒显得他这个班主任办事不力。而一旦找了家长,这件事情就变成了家庭、学校、学生三方的事情。如此一来,那个学生势单力薄,被这阵势一吓,自然变成了弱势一方。 在他心里,也许那个女孩子变成了受害者。周岺这边,倒是变成了气焰十足的压迫者。 周岺心里一片寒意,曾经对这位班主任堆积起的热情之火也随着这些话一并被浇灭了。 * 周岺有段时间成绩浮动得厉害,大概十一月的时候月考更是跌出了班级前十名,一下子掉到了中游。 看着平时没自己努力的,基础没自己好的突然爬到了自己上面,她一度觉得很不平衡。这种不平衡在接下来的周考、十二月月考排名出来之后,更加强烈。 她将自己‘囚禁’在座位上,几乎一天都不会走出班活动。错题本上的题目被她反复地磨,反复地整理,历史政治书被她背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图和文字甚至时常跑进她的梦里同她争辩不休,有时候她的眼皮快要撑不住了,意识却还是一片清明。 这种高度紧张高度亢奋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后,她发觉自己可能病了。 不仅仅是整夜整夜难以入睡,白天没有食欲,就连情绪也变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起伏回旋。 那段时间周岢很忙,两个人几乎没有怎么打过电话。全靠一些简短的短信在维持交流。而那些短信的内容也无非是围绕‘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学习/工作是否顺利’这样的话题展开。 文字沟通的一大弊病是,可以轻易抹去一切情绪,可以轻易掩饰想要隐藏的信息。 谁都说自己很好,谁都只能相信这两个字字面上的含义。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感觉到一点心安,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好好地在各自的地方勉强生活。但凡这被距离织成的网有一点裂痕,便足以将他们的信念撕裂。 周岺跟学校请了两天病假,捏着一张车票回了家。 * 2015年开春之后下了一场雪。那个时候周岺学校里刚放假,十多天的假期,于高三考生而言是标配,所有人都不敢松懈,学校甚至喊出了‘谁在除夕夜刷题谁就能考上清北’这样的口号。 周岺早早吃完饭就伏在书桌前解数学压轴题,并没有参与客厅里周岢和周善才的对话。 周善才在上一年的冬天终于出了院,现在能够简单地说话交流,腿脚却还不是很灵活,需要人推着轮椅才能活动。 周岢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周善才,周岺却在心里还是不愿面对这样的父亲。她便以学习为由早早钻进了小屋里。 这间屋子是周岢的,她在外地上学时一直是他住着,她放假回来后借用。周岢就睡在客厅里。暑假的时候他忙,几乎每天都见不到人影,早上起的比她这个高三生要早,晚上睡得也比她还要晚。 很多时候她其实知道他几点回来,大概晚上一两点吧,总能听到浴室里的水声。 以前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后来知道了,便刻意避着那水声,强迫自己提早入眠。 周岺坐在窗子前看着卷子上的数字,迟迟没有下笔 分卷阅读114 。鼻尖悬在纸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发什么呆?回神儿!” 一只大手横到她的面前,挡住了试卷上的字。 “不专心。” 他敲了敲桌子,漫不经心地坐在一边的床上。 周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被抓包的愧色。反倒令周岢觉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咳。”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这几天什么打算啊?” 周岺的笔顿了顿,微微侧了侧脸,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怎么了。 “怕你整天闷家里闷出病了。你这天天学,可别走火入魔了再。”他撑着下巴看着周岺的侧脸。 那双眼睛跟他不一样,鼻子唇形也不甚相同。 他是凌厉的,棱角分明的。她是柔和的,坚韧的。 怎么看个侧脸还能瞅出坚韧这种内在品格了?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头脑。 “差得远呢。”周岺的笔还没有停,七八行解答行云流水般从笔尖泻了出来。 “作业写多少了?”他问。眼睛盯着她笔下一行又一行的字。 这些数学式子对于他而言已经变得模糊了起来。 “写完了。在写加练。” “这不就得了?别整天闷这小破屋子里,哥带你出去走走!”他轻快地敲了敲桌板。 “去哪?” “你想去哪?” “不知道。” “没一点主见!” “你有主见。” 周岢看她写完手里的题又要去翻下一张,及时地摁住了她的手。 “别写啦!快想想去哪!” 此时此刻,他倒像是个顽劣又心急的孩子了。 周岺真的将拈起的一页卷子放了下去,坐在课桌前思考了几秒钟。 “那就去北京看看吧。” 话说完,她重新把放下的卷子翻了过来,低下头从选择题部分开始写。 空气中大概静了那么几秒,才响起周岢的回应。那回应简短,带着一点认同和笑意。 “好。” 第49章 自从周岺去省中上学后,周岢和周善才也将家搬到了北京周边的一个小城市。这座城市无论是住房还是饮食都更便宜一些,许多在北京通勤的人都将这座城市作为暂时的落脚点。 两个人起了个大早赶大巴。恰逢春节后几天,返程小高峰,人流窜动,这一趟实在算不上多轻松。但或许因为终点站是北京,两个人谁也没有因此而觉得烦躁。 周岢拿出了一副白色的耳机,将一边分给了周岺,另一边留给了自己。 他们并排坐着,靠得很近,听着同一首歌曲。 就好像任何一对年轻的情侣一样。 “I am sailing,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to be near you,to be free.” 耳边是饱含年代感的沙哑声音,目光所及是倒退的房屋和树影。列车会越来越快,那些景象也会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就好像那些伴随着时间的海潮发黄发霉的过去,就好像那些渐渐模糊的记忆。 周善才那时候也是坐在这样一趟车上,只简简单单地背着一卷铺盖,便义无反顾地将两人带到了北京。 她设想了一下假如自己处于那样的境地,她是没有那样的魄力的。 或者是,他同样没有那样的魄力。只是对于两个孩子的爱,让他不得不选了那条最难的路,成为了别人眼里勇敢又莽撞的人。 他被村里的人盯着。但凡他在北京混得好一点,对得起徐珍在天之灵,他就是别人眼里有魄力的男人。如果他过得潦倒,连带着两个孩子不好过,落了别人的口舌,他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 一个丧妻的独身男人,在这个社会容忍度相对高的社会,特别是农村乡土,他选择了一条忠于内心的道路。 尽管这路看起来那样艰难。 所幸他没有失败。 周岺在前一天的晚上将家里的相册翻了出来。整整三大本,都被仔细保存着,连封皮的边角都没有任何磨损。 她一本一本地翻。那些照片大多是周岢和她小时候的,很多被丢在角落里的记忆碎片随着那些照片又被慢慢捡了起来,那些画面也变得愈发鲜明起来。 第二本翻到一半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和周岢刚来北京那一年在天an门前的合影。那个时候她脸上还挂着婴儿肥,两边脸颊在北方猛烈寒风的攻势下没有一刻不是红扑扑的。旁边的周岢站得笔直,下巴颏也绷得紧紧的,嘴巴快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使劲往周岢那边蹭,他无动于衷。 她突然想起来了这张照片的前因后果。 这张照片里本来不应该有她的。 她记得周善才是给周岢拍单人照,自己非要闯进镜头跟他一起拍,然后被周岢狠狠地嫌弃了。 果不其然,她往后翻了一页,就看到了自己皱起来快要哭的一张脸,和周岢一脸不快的表情。 分卷阅读115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自己还因此跟他闹了很久别扭,连带着周善才也一起爱答不理的。还试图在那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抛下两人自己独自逛。 最后被气急败坏的周岢给拉了回来。 那照片越往后翻,她的手就越是沉重了几分。最后索性将相簿合了起来。 照片上那张稚气十足的脸庞,那些单纯快乐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一旁的周岢怎么能没有意识到身旁的人今天的沉默?确切地说,自从她从学校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的。 他斟酌着最后也没能问出口,只能自己私下猜测是不是考试的缘故导致心里负担过重。 所以也就有了前几天晚上两个人的对话,有了这次北京行。 然而终究太多的事情无法预料到。 他也在努力使这场‘旅行’变得不那么沉闷压抑。 即使他现在心里非常挣扎,非常不好受。 * 上午十点半,大巴车停在了莲花池车站。两个人没有带多少东西,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双肩包。周岢想帮周岺提着她的包,被她抬手拒绝了。 下车的人不少,周岢一路上拉着她的手,生怕她被人流卷跑一样。 周岺嘴上不让,手却也始终没有松开。 要说去哪里逛一逛,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两个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也快十个年头,能逛的地方也早走过了。 “想去哪?”他略低下头看她。 粉色的绒线帽将她的脸遮住一大半,头顶上圆圆的绒球儿在微风吹拂下微微晃动着。 周岺半天没说话,最后才涩涩地吐出三个字。 “北海吧。” 周岢听了也是一愣,转而就笑了。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这件事。 * 那时候周善才还在饭店做工,周末也从来没有休息过。照顾周岺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周岢身上。 周岺可以一整天呆在房间里不出来,自己看书、画画、做手工。 她总能给自己找很多事做。 那个时候周岢已经上了初中,男孩子周末免不了总会互相叫着出去玩。电话、QQ消息都来过不少,几乎全被周岢给拒绝了。 “不用担心我,我不出门。”她总是这么说。说话的时候她不看他,手里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脸漠不关心的神情。 似乎这样才能表现出她真的不在意。似乎这样才能使自己的话语更有说服力。 可周岢太了解她了。 她四五岁的时候闹脾气可不就是现在这样吗。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要凑过去挤到她身边非要瞅一瞅她的表情不可。 他偏偏要把自己身子压得很低,自下而上去找她的眼睛。她被他盯得发虚,把头偏到一边不理他。他哼笑一声,猛地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换件衣服。”他说。 “做什么?” “玩。” 周善才根本不知道,过去大概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每周末自家儿子都会带着自家闺女出去‘浪’。直到周岺现在上了高中,他还一直以为她是一个连北京城都没怎么逛过的只知道在家学习的乖乖女儿。 周岺不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曲里拐弯的地方的。他带她去的地方压根不是什么热门景点,相反,净是一些市井气息浓厚的地方。两个人甚至逛了早市、夜市、花鸟鱼虫市场。 “你怎么净带我去这种地方啊?” “哪种地方?” “就这种……” 周岢思考了一秒,托着腮帮子看着她,“那你想去哪种?” 周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很凑巧,少儿频道在播一个唱歌的节目,正好一个小姑娘在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屏幕里放的是白塔的照片。 “去北海?”周岢顺着她的视线,见她一副疑惑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 “白塔,划船,北海公园。” 他吐字很慢,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语气懒,音调拖得长。黑漆漆的眼珠儿压根没有看她。 周岺看他这幅样子,又是可气又是可笑,伸出手就要打他的小臂,被他灵巧地躲开了。 然而那次北海之行终究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行。周岺还为此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 * 如今这短短的三个字,将前尘往事一并牵扯了出来,一时间周岢心中百感交集。 他怎么能忍心开口告诉她,同样的结局。 已是冬末春初的季节,北海人并不多。行走在里面,倒是让人觉得这也不过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园罢了。 这一年北京的冬天和以往任何一个冬天并无不同。 寒冷、干涩、道路萧条。 也是,谁会在这个时候逛公园呢。周岺想。 “来得不是时候啊。这大冬天的湖水都结冰了,坐船是没可能了。”周岢走在她身侧道。 周岺其实没想着坐船,自己当时也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了北海,没想到他真的带自己来了。就像她以为他说带她出去走走是玩笑话,却没想他真的陪她到了北京。 分卷阅读116 于她而言,其实北海不过是一段遥远而美好的记忆证明。在那段日子里,她和他都无忧无虑,一呼一吸,一走一停都冒着属于少年人才有的快乐。 那种快乐,让她想起了空气中五光十色漂浮起来的泡泡,让她想起了爆米花于唇齿间摩擦发出的‘嘎吱’声响,让她想起了第一口鲜奶冰淇淋,以及凝着水珠不断有气泡上浮的可乐。 那或许是真的拥有过的快乐。带着时光泛黄印记的快乐。 “我们随便走走吧。坐船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来。”她突然转过头冲周岢笑了一下。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笑脸。 有一缕头发顺着风扫过她的眼睫,发尾落到了她的嘴唇上。周岢下意识地伸出手帮她将碎发别到了耳朵后,看着她那双执拗的、带着期望的眼睛,他只仓皇而落魄地弯了弯嘴角,下一秒却不想让她看见一般将她的头扭了回去,唯留一声破碎的笑被仓促地隐在了风中。 那个时候她以为未来还有大把的时间留给他们,而她要做的就只是静静等待六月的到来。她将那场考试看得如此重要,仿佛那便是她通向他之间的一张感情资格证。 她太相信,以至于到最后竟被她幻化成了他的承诺,连同最初的摇摆和颤意都被淡忘了。 看了白塔,逛了胡同,去了孔庙,顺便拜了菩萨,最后黄昏接近傍晚的时候到什刹海溜了一圈。就这样,一天也就很快结束了。 坐在回程的车上,周岺突然想起了傍晚两个人在冰场坐双人冰车的场景。 她本来对这项活动半点兴趣也没有,在一边瞧着别人玩的不亦乐乎,心里并无触动。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去做这样一件小孩喜欢玩的事情挺难为情,挺羞愧的。 可周岢一点也不觉得。甚至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已经交了钱搞了一辆冰车过来,趁她不注意将她拉到了跟前。 钱也花了,车也租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上。 说实话,一开始尴尬大于开心。她觉得紧绷又不自在。无奈周岢总是在她耳边嚷嚷着“配合”,她也不好意思干坐着。 何况动起来才不至于更别扭,干坐着才是真显得突兀又痴傻。 说实话动起来之后发现还挺好玩的。让她想起了从前冬天下雪后平地‘滑冰’的场景。 当然如果周岢能闭紧嘴只出力的话,就更好了。 “怎么样?好玩吗?” “是不是挺好玩的?” “我划得挺好吧?” “刚刚一下子出溜那么远!” “倒是应一句话嘛?” “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以前放学骑自行车带着我下坡的时候。” 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却心领神会。 他坐在她身后,刚想伸手抱抱她,身下的冰车却打了滑,两个人摇摇晃晃差点翻车。 周岺想到这,突然觉得很好笑。 她扭过头去看右边坐着的周岢,却发现他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高耸的眉骨和鼻子连接的地方,在眼睛周围扫下一层阴影。 耳机里放着郝云翻唱的《灰姑娘》,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竟也渐渐让她有了那么点睡意。 周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睡过去之前脑海里出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站在大殿门槛里,穿过人流望见门槛外站在柱子旁神情不明的他。香火笼罩在他周围,显得遥远又缥缈。 似有所感般,下一秒周岢便看了过来,也看见了站在殿内的她。 她记得他笑着向她走来,眼角那颗泪痣上下翻飞着,蓝白色的烟随着他的步伐忽远忽近。那烟近了,他的声音也近了。 “许了什么?”他问。 她是怎么回的呢? 周岢睁开了眼睛,偏过头仔细地看着身边静静安睡的人。 这样一张面孔,他从她牙牙学语看到如今初长成。他自认为已经铭刻于心,却发现到了现在根本难以转身。 曾经孔含宵那封信里的几句话无端端跑了出来。 他一直知道关于那首歌的谜底。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觉得感同身受。 而如今,他只敢在她睡着了的时候,偷偷放这首歌。 就好像这之后,他的遗憾和愧疚,不舍和痛处也可以一并传达,一并被割舍了一般。 如果明天看不见太阳整个世界会变成怎样在最后这一刻让我紧紧抱你抱着你抱着你抱着你如果生命果真是无常我愿坦然面对而不慌有你在我身旁有你给我力量抱着你抱着你抱着你你的眼神充满爱和光让我不畏惧明天黑暗烦恼忧愁悲伤一切都不重要我只要抱着你抱着你抱着你我只要抱着你抱着你抱着你…… 那歌循环了一路,只是听到的人从来只有他一个。 隐隐约约之间,周岺在梦里又听到他问她“许了什么”。她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佛祖啊,我愿意和他承担一切风雨。 请永远不要将我们分开。 第50章 每个人对于高三的记忆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有人痛并快乐着,有人从头至尾踏实又坚定,有人一路昂首阔步笑到最后,有人先占头 分卷阅读117 筹中途夭折,有人采得百花成蜜后辛苦酿成甜,有人勤勤恳恳却天降大雨颗粒无收。 高考,残忍又直白。它背后是努力和收获的较量,也是命运和无常的搏斗。太多人以为付出和回报成正比,却在命运手下栽了跟头。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高三考生会相信唯宿命论。 他们只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周岺承认,在寒假回去后的那几个月,或者说整个高三,她只为一个目标努力着。 或者说是这个目标背后的信念,支撑着她捱过了一遍又一遍枯燥的背诵,一场又一场感性与理性较量下的考试。 她一直记得,第一次到省中时周岢送她,临走他对自己说要好好学习。 这三年来她一直记得这句话。她把它当做来自他的期望,更将它视为来自他的承诺。就好像这句话背后藏着一个条件句:如果你好好学习,我们就能在一起。 只是太多时候,结局并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甚至随着时间的剥离,那句话背后的意思也变得模糊起来,曾经钢铁般的信念也伴着一块块碎片的脱落终将倒塌。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周岺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始终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明闭上眼睛,上一秒还是他温柔的注视,轻落在唇边的吻,耳机里缠绵的情话……为什么一切在她高考结束后,在她收拾好行李拉着箱子走出校门口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 树木变了形状,人群开始倒流,声音变得尖锐,画面纷乱不堪,他的轮廓开始崩坏,她的耳边只剩下轰鸣。 那轰鸣声,比周善才出事那天更加刺耳,比徐珍去世那天更为凄怆。 看到周岢身边站着的女人时,她先是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噼里啪啦的弹壳在她脑袋里炸开,冲击着、顶撞着她的意识。 也许只是和他一起接她回家的同事呢? ——同事会对别人的私事这么热心吗?接你回家他一个人做不了吗? 也许只是关系好的异性朋友呢?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他有异性朋友?这么多年了你见到过听到过一次吗? 也许…… 这些‘也许’在周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都变成了假命题。它们被击碎后,原本喧嚣不堪的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他的声音。 “辛苦了。”他笑着说,“晚上想吃点什么?”他声音如常,带着笑意。 “……不介绍一下吗?” 周岺垂着眼睛并没有去看他,紧紧地咬着牙齿,几乎是挤出来的一句话。 “喔。”他沉默了几秒,似是恍然大悟般,“忘了介绍。” “这是李濛,我……我女朋友。这是我妹妹周岺。” 即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这句话对她的冲击力却仍然是爆炸性的。 巨大的愤怒、不甘、疑惑和背叛包裹了她,眼眶在灼烧,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又好像停滞了一般。 “周岺你好!” 李濛笑着冲她打招呼,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出现在了周岺的视线里。那双手纤细白皙,她甚至能看到她中指指骨上有一颗褐色的痣。 “您好。”她轻轻握了握,迅速将手抽了,拉着箱子往后备箱走。周岢跟在她身后想要帮她打开,被她伸手挡了。 他干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把箱子抬到车上,最后合上后备箱车门。 “快上来!” 李濛站在副驾一侧,将前面的车门打开了伸手示意周岺坐到副驾。 周岺看了一眼,周岢已经坐进了驾驶位。她摇了摇头,自己走到后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反倒是站在外面的李濛有些尴尬地跟周岢对视了一眼,坐进了副驾驶位。 李濛总觉得自己身后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姑娘时不时地在看她。她觉得车里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奇怪。这两兄妹之间的氛围也怪异得很。 莫非是两人关系并不好? 很快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她突然想起周岢的手机壁纸是这个小姑娘,他的妹妹。 她看了一眼周岢,发现他在认真地开着车,下颌线崩得紧紧的。 周岺的确是在打量她。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来路不明的,烫着一头大波浪,妆容精致,穿着举止无不透露着成熟气息的,让她措手不及的女人。 甚至坐在后面,她也可以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有一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 从开始哭着嫉妒,变成了笑着羡慕。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奢望着哪怕一次不经意间流露出无奈的对视。 一次也没有。 他真的很狠心。哪怕知道她必定会肝肠寸断,也没有一次回头。 这份狠心,在周岺下了车,从他手里夺过行李进到家门的时候,完完整整地晾在了她的面前。 是周善才开的门。那个时候他已经可以坐着轮椅活动了。 见到女儿,他表现得很激动。一直抓着周岺的手喃喃着“瘦了”“瘦了”。 周岺轻轻地抱了抱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自己先 分卷阅读118 把行李放到房间,然后起身托着行李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间屋子跟几个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寒假写完的习题册子和押题卷被码在桌面上,就连草稿纸也被码放得整整齐齐。歪歪斜斜的台灯还是老样子,胶布已经发黄。 她站在原地,突然觉得不知所措。 曾经她以为只要她迈过高考这道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周岢在一起。她甚至没想过‘万一’和‘假如’,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未来两个人怎么撑起这个家——她怎么不知道,周善才的病令周岢背负了多少呢?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说,她也知道。 她的未来里从来都有他,可他的未来不会有她。 周岺把行李安置好推开门出来,发现客厅里面只有周善才一个人。他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迟迟没能迈开一步。 周善才听到了响动,抬起头看到自己小女儿正站在门口发愣,神情无措。 “小树。”他叫了一声。 “过来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周岺才刚听到般,挪了步子,朝客厅走来。 两个人的饭桌是沉默的。 父女两已经有快一年多没有接触,上一次说话都是周善才躺在床上时。 周岺觉得自己胃里好满。满桌子菜看过去,竟没有一点食欲。 周善才一直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她也只是机械地将他夹到自己碗里的菜吃掉。 饭吃到一半,她终于没忍住打破了沉默,将梗在自己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他……我哥他……怎么没一起吃饭?” 她低着头,筷子杵着碗里的米饭。 周善才沉默了一会儿,“你哥搬出去住了。” 他没说“你哥去送他女朋友了”,也没说“你哥和女朋友去外面吃了”,他说他“搬出去了”。 周岺低着头,憋了一天的泪突然全部涌了出来,一大颗一大颗地砸在碗里。已经长长的刘海将她的表情遮挡地严严实实,从周善才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一直沉默地埋着头。 他竟然真的如此狠心。 连一个解释也没有,甚至不愿跟她讲一句话,就这么走了。 走吧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她想。 可是下一秒她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想,他搬出去了。他有女朋友了。他跟她一起走了。 那他们会住在一起吗?会一起睡觉吗? 他会在她睡不着的时候也那么温柔地摸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吗?他会亲她的额头吗?他会在她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抱着她安抚她吗? 这些问题叽叽喳喳地在她脑子里炸开,周岺觉得自己头好痛。 “小树……小树……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周善才伸出手试图抬起她的脸。 “爸……”周岺抬起头,眼睛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淌出。 “爸……我……我头好痛……我……” 她发现自己不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些字词在她脑海里飘着、荡着、零散地错落着,她却根本无法知道它们的意思。 她的意识梗住了,一切都乱了。她无措地坐在那里,试图用手挡住眼睛,可眼泪就是不住地落。她挥起拳头试图去敲自己的太阳穴,被周善才抓住了手腕。 “小树……”他将她揽到怀里,一面叫她的名字,一面用手轻轻安抚她,抚摸着她的头发。 “小树……” “爸……”周岺被周善才揽着,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爸……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头好疼啊……” “爸爸知道……爸爸知道……” 自那之后,一直到周岺收到录取通知书开学之前,周岢都没有再出现过。 有一次她去客厅接水,听到周善才在打电话。她听到周善才跟电话另一边的人说“要不要跟小树聊一聊”。那边怎么回答的她没听见,只听到最后周善才低低地嘱托了几句便道了别。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了。她甚至觉得是自己寡廉鲜耻。 大学报道那天是她一个人去的。 坐到座位上,她戴上了耳机。好像命中注定般,在困意袭来之前,正好播放到那首歌。 曾经在深夜循环了一路的,那首一直以来被她回避,误解的歌,毫无预兆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是她误会了。 那哪里是甜蜜的情话啊。 分明是不舍的道别。 只是他做得这么绝,哪里还有什么不舍,到如今只剩下了告别。 第51章 这件事只有周岺自己知道。她谁也没告诉过。 2014年冬天的时候,周岺偷偷回过一趟家。 她跟程春明要了两天病假,捏着一张车票从省中坐了两个小时大巴,又转了一次火车回了家。 周岺出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九点。小地方的火车站不比大城市,晚上客流量没有那么大,更多是短途旅客。 不过即使是小火车站附近商店旅馆也不少,前面一个不小的广场上有一些老人带着孩子在玩,烤红薯摊的老大爷戴着 分卷阅读119 棉质的军帽穿着军大衣蜷缩着手臂站在一角,偶尔有一两个情侣经过会在摊位前停留一会买一个两个红薯…… 周岺记得附近有公交车站,凭着记忆她开始往站台走。站台附近已经聚集了一小撮人,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九点零三分。 末班车是九点十分。 还好她赶上了。 只是她显然忘记了一件事。 她没有家里钥匙。 她站在自家屋门口犹豫了很久,楼道里的声控灯明明灭灭,偶尔传来一些细碎的脚步声。 已经快十一点了。她上楼之前看到自家的灯是灭着的,周善才和周岢应该是已经睡觉了。况且她敲了门之后周岢问自己怎么回来了,她该怎么回答呢? 当时一头热买了票想回家是一回事,现在站在门口犹豫着开门怎么应对又是另一回事了。 算了。回来一趟,大不了实话实说,就说想家了嘛。也没什么丢人的。她想。 于是她抬起了手臂。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铁门板,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远处响了起来。那声音伴随着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是周岢。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应当是下意识地,周岺轻手轻脚地又往上走了一层。 “嗯……去……” “您放心……下午一点到六点是吧……好……” “工资呢……三千多啊……是有点少了……好……谢谢您……” 伴随着这声音出现在周岺视线里的,是周岢的侧脸。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半侧着身子站在楼梯拐角处的窗口前压低声音讲电话,神情寂寥。 已经几近十二月,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夹棉外套,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牛仔裤。他倚在窗边,手机放在耳侧,指骨和耳廓都是红的。每说一句话,都能看到白气从嘴巴里冒出来。 楼道里很快静了下来。他那通电话也打完了。 可他却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动。 很快,声控灯便暗了下来。 在一片黑暗里,周岺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周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悄悄伸了伸头,发现周岢还站在那里,正低着头看手机。 从她这里看只能看到模糊的蓝色背景,依稀是短信页面。 她看到他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退了出去,又打开了另一个界面。 这次她看得很清楚,计算器界面。 他就那么站在窗子前,翻来覆去地算着什么。凌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从窗口吹进来,将他额前细碎的头发吹得七仰八叉。 才几个月没见面,他却疲惫了很多。眼底是化不开的青色,眼下的泪沟也清晰了几分。 周岺心里难受极了,突然觉得自己的那些苦闷根本算不得什么。她也没想到,原来他一直在骗她。 他说钱的事情不用她操心,说周善才的医药费够,说他工作挺顺利的。 他这么说,她就真的信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岢将手机摁灭,走了几步从身上摸出了烟和火机。 他坐在了台阶上,将烟抿在嘴角,摁了一下打火机。 火苗‘蹭’地蹿了起来。 他盯着那簇火看了几秒,凑了凑身子将烟点燃了。 在此之前,周岺甚至不知道他抽烟。 白色的烟雾升起,将他的背影罩住,仿佛一张无形的网。 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没什么表情的,疲惫的。 周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悠长、深邃,好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只是在盯着窗外歪歪斜斜的枯树。 烟,一根根接连被点燃。 燃在她心口的疤痕,连同她整个心也一并被燃烧尽了。 “咳咳……” 也许是呛了口烟,他压着声咳嗽了几下,终于将最后一支摁灭了。 周岺看到他将头靠在墙壁上贴了一会。 那面墙壁上满是干裂的墙皮,触碰时会有洋灰落下。墙面上印着各色各样的小广告,疏通下水道,开锁,文眉,整形…… 他被隐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靠在那堵墙壁上。 很久之后,他轻轻地站了起来。月光从窗子溜进来,投在了灰色的影子上。那团模糊的影子一点点地移动着,最后停在了那扇门口。 周岢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已经合上很久了,楼道里也早已静了下来,只有周岺还怔怔地坐在台阶上。 在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的几步间,在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影子上的一瞬,她应该是花了眼,竟然看到他发间夹着几根白发。 周岺在那里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坐了第一班公交回到了火车站,当天中午就到了学校。 她趴在宿舍里睡得昏天黑地,做着混乱不堪的梦,耳边全是周岢的声音。在梦里,她收走了窗台上的烟蒂。 她记得,好像有十四根。 * 2020年冬天,两人在这辆车上各执一词,双方谁也不肯松口。最后她妥协了,他却怎么 分卷阅读120 也不愿承认。 他们之间还有爱,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块石头从来不是爱或不爱,而是包裹在爱意背后的隐瞒和不对等。 多奇怪。 本应该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最珍视对方、最亲密的存在,不是因为不够爱而分开,而是因为太爱对方而放弃。 那些周岢没说出的话,周岺不会少,那些周岺没有说出口的秘密,周岢也绝不会少。 就像周岺小时候读过的那篇小说,一对贫穷的夫妻,妻子将自己的头发卖掉为丈夫换取了表链,丈夫将珍爱的手表当掉为妻子换了一把精致的梳子。 相爱的恋人总是自然地把爱人放在自己前面,恨不得将全身上下最宝贵的东西一并掏出来全献给对方。即使代价是牺牲掉一部分自己。 就是因为太爱,太在意,太小心翼翼,所以不想把自己的难处告诉对方,不想让自己难过的心情被对方知晓,不想对方因为自己而分心……可究竟什么是爱呢?这样爱一个人难道就是所谓‘爱’的真正定义吗? 故事的最后,夫妻两人都为对方舍弃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可换来的礼物却显得毫无作用了。这样的结局,在那样一个故事里满是温情,可在周岺和周岢的故事里,留下来的只有萧瑟与颓唐。 周岢按了按额角,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 他想起周岺大学开学前和自己的那次谈话——那是这么多年来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却终究以最难看的形式结束。 * 整个高考完的暑假,周岺都在生病。刚开始一直发高烧,好不容易高烧退了却始终低烧不断。她像是把自己困在了某个地方,一直不愿意睁眼,整日躺在床上昏睡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 周善才没有办法,只好叫周岢过来。 在她烧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是周岢将她硬拉到医院的。所以她迷糊之间说的胡话只有他听到了。 可他怎么能说呢?他又怎么能告诉她,他其实也很痛苦? 那次北京之行,本不该以那样的形式收场。他从她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周善才正坐在客厅里。他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相册。 周岢坐到他身旁,他还记得自己问周善才,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些老照片了,周善才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翻着那些已经发黄的照片。 那些照片大都是小时候的,有自己,有周岺,更多的是两人一起照的。 “爸。”他喊了一声,“我看小树最近好像压力有点大,想带她出去玩一两天放松放松……” 他说这话的时候,的的确确是从哥哥的角度出发的。 周善才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一张照片:“我记得你们两个小时候,天天吵架。” 那是一张称不上合影的合影,照片里周岺哭得皱皱巴巴,他一脸不情愿地把手里的假飞机模型递给她,眼里也含着一泡泪。 “小树她打小粘着你,就爱跟在你后面跑。你不喜欢她跟着,却也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反倒是次次被她那个赖皮鬼弄哭。” “你小时候也挺爱哭。” 周善才像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嘴角若有似无地带着笑意。 “我当初把你抱过来,实在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好孩子假如……我和小珍……即使我们家当时算不上什么富贵之家,但我想,能遇上这个孩子就是上天给的缘分,我把你抱来,我就要好好地对待你。” “我这个父亲做的真的很失败……没有给你好的条件,让你那么小就不得不学会懂事,照顾妹妹,学做家务做饭,甚至放弃自己的……前途……” “我真的惭愧……是爸爸不争气,爸爸没有能力,让你过得这样苦,让你跟着我们受苦……早知道是这样……早知道这样……” “不是的……爸……”周岢握住了周善才的手,声音又沉又哑,“我从来没有觉得苦……” 周善才手里的照片被微微攥起,边角变得皱褶起来。 “我觉得很幸福。”周岢从他手里把照片抽出来慢慢抚平,两个人模糊皱巴的脸慢慢变得清晰平整。 周善才平复了些许情绪,继续开口道:“我和你妈……我们从没想过让你知道。我们甚至打算把这件事带到墓里……你那个时候太小了,你妈又生了病,情绪反反复复……后来你知道了这件事,你妈她一直很自责……” 周岢没有想到,原来周善才这么些年还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你太懂事了……你一直这么懂事……这让我这个当爸爸的更觉得愧疚……” “小树她,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太好。你也一直是个好哥哥。”周善才突然话锋一转,将话头引向了周岺。 周岢心头一跳。 “你一直是个好哥哥。”他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头看着周岢的眼睛,“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这句话仿佛平地惊雷,周岢听到自己呼吸一窒,耳边嗡嗡嗡地瞬间炸开了花。 这不是他设想中的情景。 至少这件事不应该这样被提及。毫无预兆的,被动的。 让他怎么去跟周 分卷阅读121 善才说呢?说他爱上了他的女儿,说他要跟自己妹妹在一起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够体面地、周全地将一切和盘托出,他以为他足够清楚、足够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可当周善才说出这句话时,他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没有做好准备的是他。 他还是没有信心。他不能保证他们未来不会分手,也不能保证最终能够还周善才一个完完整整的女儿。他怎么能拿一个父亲的一片真心去冒险?他怎么能践踏一位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人的全心全意的爱? 他突然发现有太多未知数横亘在自己和周岺之间。而在这些不确定之间站着的,还有周善才那颗滚烫的心。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挺卑鄙的。好像一个抬不起头的小偷,偷走了周岺一半的父爱,也偷走了周善才唯一的小女儿。 他承认那时候他退缩了,犹豫了。而也正因为他的犹豫,他的道德感,他的愧疚心,他的懦弱,那场北京之行最终变成了‘告别仪式’。而他也终于一步步将她推远。 后来他开始刻意地疏远她。一天一个的电话变成了一周一通,到最后变成了一个月一通;短信也渐渐被他搁置。他不主动联系,主动的便成了周岺。 周岺是敏感的。她似乎发觉了他的疏离,可似乎又没有。 她只是问他,是不是最近很忙?他说是,她也没再说什么。渐渐地她的电话和短信也少了,甚至直到最后高考前一周她也没有联系过他。 跟周善才聊完的那天晚上,他彻夜未眠。他突然想到了很多细节。那些他明明收入眼中,明明有所怀疑,却一直不肯确认的细节。 比如周善才被推到手术室之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比如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比如病房里那个年轻的高中女孩曾经充满挑衅的话……甚至他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们某一次拥抱,某一次亲吻,都被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收入眼底过。 在亲情和爱情之间,他选择了前者。而在爱情里,他还是用亲情的方式在诠释。 看着怀里说着胡话也在喊自己名字的周岺,他多想摸摸她的头发,亲亲她的额角,告诉她自己其实也很舍不得……可他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最后只是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回应着她。 那场争吵发生在第二天。 周岺下午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知道周岢来过了。她的手背上还留着青色的针眼,周善才活动不便,用脚想也知道是谁把她送到医院打点滴。 她只是平静地跟周善才说,“我哥在哪里?我要见他。” 周善才沉默了一会,转着轮椅出了她房间,给周岢去了电话。晚上七点半,周岢到了。 那是两个人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三面,意识清醒下的第二面,到她今晚回到这里再见到他之前的最后一面。 一场大病之后,她的心境格外平和。或者说,哀莫大于心死吧。 她甚至没有再追问任何原因,那更像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说,“我每天都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靠近你,追上你的步伐。我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然后有一天能够跟你站在一起。我把它当做我每天五点爬起来背书,学到一点才睡觉的动力。我把它当做我所有努力的唯一支柱。” 他却说,“你不用追赶我,你一定会站得比我高。你身边应该是一个同样优秀的人,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平庸的普通人。”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这么慷慨,这么笃信。他轻而易举地把她的信念摧毁,将她心中的神话撕碎,然后告诉她,你看,我就是个普通人。 她怎么也不明白,她心中的英雄,那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从很久以前就住在她心里的人,怎么就成了他口中的‘普通人’了呢?他怎么能这样折辱自己,他怎么能这样羞辱她。 周岢也许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一刻她的心经历了怎样的地动山摇。 天崩地裂之后,她发现,原来从头到尾落单的人是她自己。从来,从来坚定的,都只有她一个人。 在她满心欢喜地以为新生活要开始的时候,他却已经想好了如何结束。 * 周岢独自坐在车里揪着眉心抽烟,脑海里是周岺冷冽的声音。 就在几分钟前,她竟然趁他不注意,从车窗里跳了出去。虽然车子并没有启动着,但一个成年人从窗子挤出去怎么可能不受伤? 他一脑门子火气,打开门就要下去。却被她一声喝住了。 那声音又尖又利,把他的脚步锢在了原地。他看到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句话。 嘴巴一开一合之间已然说完,他却怔愣在原地不能反应。待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拉着行李箱进了楼道。 她说,我不能原谅你。 这句话是如此熟悉,竟然与五年前两人最后一次对话时,她最后那句话重合了。 只是那时候,她还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永远不想见到你。 第52章 是雨。 自周岺回来后,当天夜里便飘落起了小雨,到后半夜越下越大,一 分卷阅读122 连整整下了三天三夜。而在这几天里周岢一直在自己店里休息,并没有回家。 似乎那天夜里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周岺一直以来都以为周善才不知道,或者说即使她心里曾经有过关于那个问题的猜想,也并没有真正敢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可周岢说,他早就知道。 她觉得尴尬、难堪,又有点愧疚。所以在家待着的那几天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 她看出来周善才似乎有话跟她说。 到底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父女,周善才终于在第二天晚上敲响了她的房门。 一个人坐在床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谁也没有开口。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谁也不好开口,谁也拿不准该怎么开口。所幸周善才不说话,周岺便装傻到底。 “还在那间公司上班吗?”周善才给她递了一杯牛奶。 “嗯。”周岺接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工作还好?同事之间好不好相处?” “还行。”周岺低着头,盯着眼前的桌面。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张桌子正是从前她一直用的那张。 “同事都挺好的,很友善。工作也还行,加班没那么频繁。”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回答太过简短,太过冷落,她又开口补充。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把刚刚的问题和答案扩充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她一时面带愧色地抬起了头,却恰好对上了周善才的眼睛。 “你跟……小岢的事情,我知道。”他缓缓道,试探地去看她,周岺却将眼睛躲了,低下头没说话。 “我……一开始,我的确,很不好受。” “那个时候我瘫在床上动不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所以我一开始,我怀疑过是不是我看错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反思,是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哪里做得不够好?我看着你们这样心疼我,照顾我,我在心里痛……” “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怪你们呢?我难道怪你妈她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怪你那么小,偏偏记得那些话?我谁也不能怪……” “人们说,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叫造孽。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一直以来,我都奔波在外面,总是想着多加点班挣点钱,再多加点班挣点钱,以为这样就问心无愧了,以为这样就是个好爸爸。可……” “一开始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很羞愧。不是因为你们而羞愧,是为我自己而羞愧……我没有做好……” “是我跟小岢说让他放手的。是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请求他……我害怕失去你们两个……那个时候你那么小,又能想清楚什么呢?你们真在一起了之后要面对什么,你又真的预料到了吗?我以为自己是对的,可没想到却把你们两个人都……” “爸,不是你的错。”周岺垂着眼睛,“是我太单纯太天真了,以为自己真能承受得住一切……以为我们都能承受得住……” 周善才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哥他,懂事早,心思重。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不让我知道,更不让你知道……他这个孩子,把这个家看得太重。有时候我也会想,假如当初我没有把他抱回来,他是不是就不用被拉扯着困在这个家里了呢?这么多年,他为我活,为你活,可他就是没有为他自己活过……眼看着你们两个走到这一步,我这个当爸爸的心里又怎么会好受?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可到最后我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你们……” 周岺抬手抹了抹眼泪,一只手撑在额头上,眼睛虚空着望着桌子上的书架。那里面是她从小到大的作业本,被码放得整整齐齐。 “你上高中的那几年,你哥他过得很辛苦。他没有跟你说过,是不想让你担心。我躺在医院里,每一天都需要钱。家里只出不进,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我是心疼他,虽然我不能动,不能说话,可我能看到……到现在我都从来没有问过他,那段时间他究竟每天睡几个小时呢?我不敢问……我怎么敢问?” 周善才在重症病房一躺就是几个月。高额的医药并不是赔偿金能一下解决的。周岢是一个不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说白了他面子薄,拉不下脸去求人。可那个时候,他为了凑齐医药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白天晚上地给人打电话,说着那些连自己听起来都不着边际的话。 如果是自己,也不会轻易借几万给一个几年都没联系过的,当时也不熟的同学吧。 后来是方皓宸把自己做夜店刚挣的钱周转给他,才将医药费凑齐的。 周岢后来回头看,那个时候应该是他最累,也是最不敢停下来的时候。身上背的债是一座座山,将他压得透不过气。肯借钱给他的人,几乎都说自己不着急还,让他放宽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个数字的分量有多重。那些数字成了他闭上眼挥之不去的执念,睁开眼不敢喘气的皮鞭。 偏偏他不能在周善才,在周岺面前露出半点马脚。他没有听周岺的话,将工作辞掉后便开始打零工做兼职。最多的时候,他一天打五份工。早上五点半起床,凌晨一点到家。他累得提不起 分卷阅读123 一点气,站在公交车上都能睡着。 可每天七点四十吃饭的时候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每到七点四十,他打开手机,都能看到周岺给自己发的短信。有时候他打过去,就能听到她狡黠的声音说自己最近哪一次考试又考了第几名,要么就是跟他说自己今天上课溜了会号结果被老师抓包。她跟他吐槽英语老师总是阴阳怪气同学一点都不照顾别人的感受,还跟他分享自己又在食堂发现了什么宝藏馅饼……当他打开手机的时候,那些数字,那些来自家庭和社会的推拉,仿佛都消失了。甚至听她说的时候,他也会悄悄怀念起自己上学时的时光。 只是他不敢深想。 这样的日子很苦。他都知道。为了那些数字,他甚至去到了他最讨厌的地方,出卖着自己的一点皮相,说着世故又圆滑的话,只为能多卖一瓶酒。 他很上道。他做什么上手都很快。入职半个月,他的销售额已经跑到了前三,月底的时候就遥遥领先。 他不是说不出那些违心的话,也不是什么满头礼义廉耻之人。他知道有时候为了钱,为了生存,得抛弃一部分自我,牺牲一部分原则。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难受,他不矛盾,他不痛苦。 12年冬天的时候,他一度撑不下去。烟成了他睁眼闭眼不离手的精神依靠。 不安,忧虑笼罩着他。头晕心悸变得寻常,没来由的胸闷让他无法入眠。 医生说,他患上了焦虑症。 他捏着诊断证明,一时间很想将那张纸撕碎扔进垃圾桶。 这些都是他曾趴在周善才病床上,在他睡着的时候说的话。他无人倾诉,压抑起来的话也只敢在无人的时刻讲出口。 只是他不知道周善才其实很多时候是意识清醒的。可他听着,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也只是听着。 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情绪不对。消沉浓重的情绪越来越多,轻松的时刻已如过眼云烟变成了昨日泡影。 他听到周岢跟自己说,他一定会把周岺供出来。就算他赌上自己十年的寿命,他也愿意。 做父亲的听到这样的话,不会觉得多欣慰,只会自责和心痛。 可是周岢真的做到了。 2014年夏天的时候,他终于将债还清。 那天他从银行回来,脸上是久违的轻松。吃完午饭,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周善才已经做好了晚饭。 当一段感情只剩下愧疚,其实再谈别的任何都无济于事,只会放大那些愧疚,让剩下的感情也岌岌可危。 周善才是前几年才知道周岢的病的。甚至在他有限的生命里,他都没有听说过那些拗口的药名。 怎么这样的病就缠上了他的孩子,怎么他这么好的孩子就遇上了这样的病呢? 周岢坐在他面前沉默着,一言不发。他老泪纵横,开口便是一句‘对不起’。反倒是周岢见他这样,竟笑了起来,连忙给他擦泪。 “我现在症状轻了很多了,爸。这个病不是什么要命的,它不可怕。”他连忙安慰自己的父亲。 周善才只是一遍遍说着“是我连累了你”“是我害了你”这样的话。周岢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习惯了自己承担一切,所以面对父亲这样的情感流露,他其实是无措的,词穷的。 最后他只得用力地抱着自己的老父亲,像孩子一般摸摸他的白发,拍拍他的后背。 这些周岺都不知道。她也不可能知道。 如果不是周善才讲出来,如果不是周岢坐在病床边自言自语的时刻恰好被周善才听到,这样的情节,这些话大概会被周岢藏一辈子。 周岺坐在桌前,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牛奶,还没有喝下,先看到一滴泪落进了杯子里。 耳边是周善才哽咽的声音。 他说,“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都是我的心尖肉。所以你们谁不好过,对于我而言都是百倍的痛苦。今天我说了这些糊涂话,并不是想挽回什么,也不是为谁说话为谁开脱,我只是想把我心里一直以来藏着的话说出来……我不想你心里永远带着恨生活,也不想他就这么藏起来过一辈子。” 周岺将那杯混着泪的冷调的牛奶灌进喉咙,一股腥腻的气息翻涌着冒出来,充斥嘴巴鼻腔。 “我……我……”她尝试着开口,却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知道的已经很多了,却远不及他所隐藏的。 那些爱意和体谅被换算成对峙时的沉默,电话另一端关于自己烦忧和焦虑的回避,置换成了见面时的短暂欢愉,和通话时的柔情蜜意。 可这样的爱,真的好沉重。 * 第三天的时候,雨停了。周岺踏上了回程的列车。 周岢没有再出现,她亦没有再联系。周善才要送她,被她劝住了,她打了一辆车,自己到了火车站。 也许他们都需要认真地再想一想,这么多年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两个人都清楚,他们需要一场心平气和的谈话,然而现在绝不是最佳时机。 21年夏天,周岺所在的公司正在敲定一个软件外包项 分卷阅读124 目。项目的负责人家里临时有急事,项目转给了周岺。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一整天阴沉着,又闷又热。周岺坐在户外咖啡厅的阳伞下,汗流浃背。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对面的人才出现。 她连忙起身招呼,却在抬起头的刹那整个人僵住了。 对方穿着一件衬衫,正用一只手解着最上面的扣子,另一只手随意地拉开座位。 “坐。不好意思,路上……” 话也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字不尴不尬地卡在唇边,不上不下。 “之前跟我联系的是一位……姓张的女士……”他似有些不知所措。 “她家里有急事,公司临时把项目交给了我。” 此时此刻,周岺倒成了那个镇定的人。这些年学会的那些佯装镇定虚头巴脑的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他的慌乱也只持续了几秒,便也镇定了下来。 两人客客气气地将项目的细节要求和价格事宜都谈妥之后,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最近还好吗?”周岢先开了口,只是刚说完,就被自己毫无新意的开场白给逗笑了,两个人的眼睛对上,似乎都想到了过去那些电话和短信。 “挺好的。”周岺微微笑了一下,“你呢?” “就那样吧。”他撇了撇嘴,有一瞬间出现了小时候的神情。 “我该想到是你的,‘周先生’。”她轻声道,“为你开心。” 周岢知道她的意思,连摆了摆手,“小公司而已,这不老板还得自己出来谈生意?”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视线对上,却又都停住了。 “晚上一起吃个饭吗?” 周岺看着他的眼睛,视线却被他眼角的泪痣吸引了。 她记得自己曾在某一本类似星座的书上看到过,说眼角有泪痣的人大多苦情,命不好,多泪。 可周岺的印象里,他好像没有怎么掉过眼泪。 周岢还在看着她,他当然发现她在走神。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我八点左右才下班。”周岺说。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差六分钟五点。 “没关系,我正好选个地方。” 周岺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后来两个人都接了电话,便匆匆告了别。 周岺下班的时候已经九点十分,天早已经黑透。中途她发了一条短信给周岢,意思是自己突然加班,让他不要等自己。 对方没有回。 从楼里走出来,她正拿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手机适时地自己响了。 “喂?” “是我。” “嗯。”周岺沉默了一会道。 “你直着走出来,我在右手边这棵树下面。”他说。 两个人走在路上,气氛略有些沉默。 “总监突然安排了活儿……你,让你久等了。”周岺下意识地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这种事情也不能预料的是不是?正好儿,带你吃宵夜去。 ”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几颗大白牙。 两人在一家串儿吧门口停了下来。 “坐里面还是坐外面?”周岢看了看里面黑压压的人,“还是坐外面吧。” 周岺点点头。 周岢应该是经常来这里,老板娘一眼认出了他。 “今儿吃点儿什么?还是涮牛肚锅儿?” 周岢点头应是,“再加上藕片、海带、土豆片儿,然后再来羊肉筋,牛肉串各十串儿。” “还有吗?”老板娘问。 周岢望了一眼周岺,她正撑着下巴发呆。 “还吃什么?”他杵了杵她胳膊,眼里带着笑意。 “啊……” 老板娘及时地又将菜报了一遍,眼珠儿在俩人之间转。 “够了够了。”周岺点点头,“我在公司晚上吃了东西的。” “那行,就先这些吧。对了,再加两碗疙瘩汤!”临转身,他又补充道。 等待的时刻又变得沉默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周岺摆弄着手机壳后面的小凸起。 “两年多了。”他漫不经心,“爸能走之后,请了个保姆照顾他,我就出来了。” “嗯。” “在这边租房住吗?” “是啊。”他敲了敲桌面,“不然还买房吗?你太看得起我。” 周岺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顿饭两个人虽然维持着表面上的轻松,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一直以来的那些疑问还摆在那里,只是谁也没有提。两个人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过了,那些歇斯底里疯狂的时刻仿佛还在昨日,可今日的平静却莫名让人觉得久远。 吃完饭周岢执意要将她送回去,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四十多。坐在车上,周岺更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对不起。” 很久很久,周岢突然说了一句。 周岺低着头,没有说话。 “是哥对不起你……” 周岺听到他这样说,突然有些鼻酸,“对不起什么?你对我,怎么会对不起呢。” “你对 分卷阅读125 我……你把所有珍贵的,好的东西都给了我……你为什么,为什么对不起我啊?” “在你心里……我是你最心疼,最在乎的妹妹,为了我,你什么苦都肯吃,你再难受再痛苦也没有说过……怎么会是你对不起我呢……” “你明明……明明……” “哥……我原本,我原本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走不到一起……我一开始的确很怨恨,我很痛苦。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我们明明这么爱彼此,为什么还是走不到一起呢?” “后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哥,是因为我们都想把最好的留给对方……我们太迫切地想把好的给彼此……我以为考上大学就能替你分担肩上的压力,你为了让我踏实学习什么也不肯说……我们明明都过得很不好,但每次打电话,每次见面都要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我们都不是别人啊……我们明明是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呢?” “哥,从小到大我一直被你护着……永远都是你在为我付出,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好沉重啊……有人说爱不能用来比较,可是我感觉自己在被拖着走,真的好沉重……” “我一直以为,我们和任何一对没有走到最后的情侣一样,是因为不够爱,因为胆怯不够勇敢,因为疲惫伤痕累累而分开……可现在我明白了,我们究竟为什么而分开,我们为什么没有走到一起……” “哥……要是,要是当初,我们都坦率一点,不要把悲伤都藏在自己心里,难过也好,痛苦也好,都告诉对方……我们要是,都能再自私一点,不要……不要怕彼此会难过,会悲伤……如果那样,如果那样多好啊……” 白天的时候,周岺曾经看着他眼角的泪痣出神,当时她想着,自己好像几乎从来没有看到他哭过。 然而现在,她看着他,昏黄的路灯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 要不是她自己在哭,她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差错,要不然怎么会恍惚间觉得他也在流泪呢? 顺着移动的光线,她试着伸出了手,触到了他的脸颊。 为什么他的脸颊,这样湿。 * 两个人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地周岺能收到他的微信。聊的话题大多很日常,他分享他最近工作上的事情,跟她吐槽自己哪个客户多难搞。 似乎两人关系近了些,又似乎并没有回到之前的样子。 他们都不再是十几岁的孩子,那些心照不宣的时刻早已经风流云散了。 两人约着十一假期一起回家,周岺却在九月的倒数第二天收到了他的微信。 “我现在在医院,能不能陪陪我?” 周岺赶到医院的时候,他正坐着打吊瓶,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怎么回事啊?”周岺一脸汗,急切地问他。 “老毛病了,头晕了一下,然后栽倒了……秘书送我来的医院,现在没事了……” “哦。”周岺站在他面前,没吭声。转身就要走,被他拉住了。 “没骗你。是……是原来焦虑症落下的老毛病……”他说到这里,神情有些羞愧,脸上挂了点粉红色。 “你陪陪我。” 说着,他伸出右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焦虑症?”周岺重复了一遍。 “嗯……以前的事了……”他吞吞吐吐,将脸扭向一边,手却没松。 “就是你上高一高二的时候的事情……”在周岺的眼神注视下,他补充道。 “那个时候……我压力有点大,睡不好觉。就,得了这病。” 周岺当然知道他说的‘压力大’‘睡不好觉’是怎么回事。她偏过头没再问。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她给他留下一个冷艳的侧脸,没有看他。 “那……” “仔细想好了说。” “你不都知道了嘛……”他把她揽进自己怀里。 “我知道什么?” “……嗯……我没交女朋友……” “什么?” “不是我女朋友,她是同事。” “李濛?” “你还记得啊……” 周岺心想,废话。搁谁谁不记得。 “她是我找来的托儿……我当时……” “行了行了!”周岺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打点滴的地方很安静,正对着一面落地窗,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有细小的尘埃飘落着。 静谧又安详。 “还真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他抱着她突然说。 “什么?” “我去看过你。” “……” “大学的时候,我去看过你。” “当时你刚从图书馆出来,背着书包,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后来我还查过那本书,发现是你们的专业书。” “然后……” 然后他看到孔含宵走了过来,他们两个人一起笑着去了食堂。 他觉得,挺登对的。 “然后什么?”她问。 “没什么。然后我走了。” 那个时候,他的确觉得自己挺配不上她的。似乎她身边理应站着一个那样前途光明的人。b 分卷阅读126 r 这话他应该永远不会跟周岺说了。 “听首歌好不好?”他摸着她头发突然说,喉咙似乎有些哽咽。 周岺听到他的话,起身就要去他身上摸手机。 “手机呢?”她的手已经触到了他的大腿根,“怎么没有兜?” “摸什么摸?”周岢连忙拍掉她的手,动作幅度一大牵引得左手的针也跟着动了动。 “躺好了。”他把她按回自己怀里。 周岺觉得自己挺委屈,正要问问他整什么幺蛾子,突然听到他在她耳边的声音。 曾听说过寻觅爱情就像天与地别离和重聚过程而我跟你平静旅程并没有惊心也没动魄的情景只需要 当天边海角竞赛追逐时可跟你安躺于家里便觉最写意只需要 最回肠荡气之时可用你的名字和我姓氏成就这故事从此以后无忧无求故事平淡但当中有你已经足够 如果要说何谓爱情定是跟你动荡时闲话着世情和你走过无尽旅程就是到天昏发白亦爱得年青不相信当天荒不再地老不合时竞跟你多相拥一次便爱多一次怎相信最回肠荡气之时可用你的名字和我姓氏成就这故事从此以后无忧无求故事平淡但当中有你已经足够 从此以后无忧无求故事平淡但当中有你已经足够 快乐童话像你我一对已经足够…… “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吗?”他故意似的,在她耳边问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 这首歌,在她还没有完全会跑的时候就听周善才给徐珍唱过。 这首歌,被她写到日记里,成为了她从七岁开始的梦想。 这首歌,是她心中最圣洁的那一天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首歌,她怎么会不知道。 …… “我喜欢上了我的哥哥。确切地说,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喜欢他了。只是确认这件事情,曾花费了我一些时间。” “我的哥哥,他本不是我的哥哥。是他选择成为了我的哥哥。” “做我的哥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他放弃了他的梦想,因为我过早地面对着生活的压力,肩膀上不得不承担着生活的重担。他还要忍受着我的坏脾气,我的无理取闹。他不能对着我哭,也不能把自己的悲伤和难过告诉我。这些他都要一个人承受着,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我喜欢我的哥哥。可我不想做他的妹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在我还没有完结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怎么给这个故事收尾呢? 我想不出来,所以我告诉自己,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是一个相信顺其自然的人,我觉得到了某一个时点,也许人物自己会告诉我,他或者她想要一个怎样的结局。 所以有了现在的故事。 老实说,这个故事走到现在,我不知道一切合不合理,它最终是不是我原本想要呈现的样子。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更新也断断续续的,有一段时间甚至没有了心情去写。 这个故事是我一时冲动之下的产物,没有想到自己能坚持下来。最初的时候,我是以周岺的口吻写了一段自白。那段自白里,将这个故事最粗略的轮廓给勾勒了起来。 也许是那一晚尤其感情泛滥,居然就那么写了起来。 我记得最初的时候我是从周善才和徐珍的故事开始写起的,也就是你们看到的第二章。 它原本是最初的第一章,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将它移至第二章,重新写了你们看到的第一章。 要真心地感谢我的朋友们,她们一直很支持我,让我度过了最初怀疑自己的阶段。后来呢,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野生读者。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朋友之外的收藏和评论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我写故事,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完成自己的心愿。在我的回忆里,有很多美好的场景,很多美好的人和事,我想用一些方式去留住它们,铭记它们。所以这些故事里面,很多细节可能真实地存在过,很多甚至可能发生过。也算是我自己的一个小私心吧。当然,更多是我自己虚构的啦。 某种意义上而言,我笔下的人物可以说是我另一个时空的朋友。如果在某一刻能让你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我很幸福。这是我的荣幸。 这篇文章其实严格说起来,也许会有不合情理,粗糙的地方。第一次写故事,真的能看出来很多不足的地方,我都有注意到。下个故事争取进步一点点。番外的话会适当写,但是近期应该不会写了,预期会把一些人物的线补充完整,把一些细节充实一下。 最后,真的感谢这么久以来,为数不多的,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小伙伴们的陪伴,感谢我的第一个野生读者“小手手”,不知道你有没有最后坚持追完呢?毕竟中间我更新真的很慢(惭愧)。还有一直支持我的,江瞿瞿同学~爱你~以及很多没有留下评论,但是一直在默默陪伴我的小伙伴们,我都要一一感谢! 很感谢你们能听我讲完小树和哥哥的故事。 真的到了要跟大家说再见的时候了。虽然很不舍,但是这个故事确实已经讲完了。 再次感谢陪伴。 分卷阅读127 期待下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