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 分卷阅读1 內容簡介 貌美温柔贵女x冷漠凶残杀手 世人皆道冯玉殊命运多舛,只她自己清楚,她是求仁得仁。 他们于彼此有恩,也曾刀剑相向,对面不识。 后来时过境迁,红烛灯影里,孟景掀开她的盖头,低低道:“我偏要勉强。” *是一个爱有时差的故事 *追妻火葬场有 *HE 每晚7:00准时更新 求猪猪(比心 欢迎评论区抓虫 *这篇刚开始以剧情为主,中后期大肉放送,目前想看点有颜色的也可以先移步隔壁完结文:无双谱(人蛇)(突然变色)(打出来好羞耻) 高H1V1H古代甜文 1.传闻中的冯小姐 城东朱雀大街尽处,有偌大一座官宅,门口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守着三间兽头大门,正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国公府。 此时那朱门虽紧闭着,眼尖的看客们却发现,那西南处的角门,悄无声息地绕出一顶软轿,往城郊去了。 人们议论纷纷。 不出片刻,京城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冯氏为了避祸,终是将冯如晦那可怜的独女送到别院去了。 人声鼎沸、迎来送往的茶肆里,有那闲聚的,不能免俗地聊起此事。 不知是谁问道:冯如晦是哪位? 他身旁的青年斜蔑他一眼,出言哧道:“阁下莫不是刚来的京城?冯先生虽然不曾入仕,可却是公认的士林领袖,当年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当今太子殿下也是他的学生。唉,可惜天妒英才,今年年初时故去了。” 又有那没跟上最新消息的嗑着瓜子,追问了一句:“这好端端的,冯氏避的什么祸呀?” 方才那位正欲接话,他急性子的好友压低了嗓音,抢白道:“这么大的事情,诸位怎可不知?前段时间在金陵为祸的采花贼千流,现下正在京城里,还给那位冯小姐下了风花笺!” 此话一出,听者也是悚然一惊。 所谓风花笺,即是千流的挑衅书,意为着他不仅要前来“采花”,还要把人抢走! 可想而知,当冯府众人在重重侍卫把守的内院发现风花笺时,是怎样乱作一团。 国公府上下住着上千人,女眷众多,还有位承了爵的国公爷,和身有诰命的老太君。而那冯小姐因父母皆已亡故,才刚回到国公府寄居不久,冯氏作出这样的决断,倒也不让人太感意外。 只可惜那冯小姐福泽甚薄,刚死了老爹,美貌又惹来祸事。 话分两头,就在众人为冯玉殊的身世遭遇唏嘘之时,那顶载着冯玉殊的软轿,终于在城郊一处冯府的别院中停了下来。 这别院正面三间大房,两侧有抄手游廊,厢房数间,中庭的花园也别有意趣。只是这些年少有人居,疏于打理,难免有些凋败之气。 冯玉殊在心腹仆妇的搀扶下进了闺房,仆妇打开了一面南窗,让房中滞涩的浊气散出去,又回转过来,点起灯,主仆哭作一处。 夜幕渐渐低垂,檐下灯笼的瑞穗轻轻拂动,草木在地面和窗纸上映下婆娑的黑影。 哭了半晌,李嬷嬷拍着冯玉殊的肩,强自收了泪,低声安慰道:“好孩子,当心哭坏了眼。院外侍卫、还有我守着呢,你且安心睡下,那贼人铁定进不来。” 冯玉殊点点头,清泠泠一双妙目,已哭成了桃儿似的,泪珠儿在眼中打转,被她用素色的帕子拭了去。 这幅楚楚动人之姿,落在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李嬷嬷眼中,也要暗自心惊:若小姐不是生得这样好,如今也不必遭此祸事了! 思及此处,李嬷嬷心中又是一痛,泪流不止,反叫冯玉殊来宽慰她,好半晌,李嬷嬷才收了泪,留冯玉殊一人在房内休息。 冯玉殊自收到了风花笺以来,日夜心惊胆战,夜不能寐,此时已是疲倦到极点。 只是今夜也不敢贪眠,只和衣躺下,灯也不敢熄。 她尝试着阖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父亲还在世时,一同访名山大川、修订游记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如此真切…… 她唇边不禁带上一丝柔和的笑意,而面颊一凉,原来是不知何时,已泪痕斑驳。 枕畔的烛火轻轻晃动。 一个影子突兀地出现在墙面上,不知在那处静立了多久。 冯玉殊“啊”地一声,惊坐起来,如仓皇逃窜的兔,退到墙角,却发现自己没能叫出声来,嗓中有一丝异样的痒意,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只能发出极细的呜咽声。 那影子穿着婢女粉色的衣裳,骨架却高大得不像话,在冯 分卷阅读2 玉殊的妆奁里翻出风花笺来,夹在指尖,缓缓转过身来,冯玉殊才看清他的脸。 他皮肤很白,眼下一团青灰,书生相,淫邪气却很重。 “不…不要…” 冯玉殊缩在墙角,咬着下唇,忍着泪意疯狂地摇头。 她知道来者是谁了,却仍希望对方能放过自己。 千流苍白的手勾起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低语道:“完美的皮囊…做春亭宴的拜帖,绰绰有余…” 好似恋人缱绻的呢喃。 然而他竟是要生生剥下她的脸皮,去做什么宴会的拜帖? 冯玉殊吓得要死,脸上蓦然失了血色,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淌。 千流似乎对美人落泪很有兴趣,耐心看了一会儿,才抓起她,跃出窗外,飞进无边的夜色里。 然后跌在屋外的花圃中。 冯玉殊摔在一堆灌木丛间,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千流站在不远处,低着头,盯着衣襟下摆处一滩深黑色的污迹,半晌没动,然后从中拔出了一枚鲜血淋漓的铁蒺藜。 千流的面孔因愤怒而微微扭曲,他抬头看向来人:“是谁?” 来人没有回答。 月色下,一道黑色的影子仿佛一道惊雷,撕开了沉沉的夜色。 须臾间,无数枚铁蒺藜射向千流,这影子的速度却比铁蒺藜还快,好似江海潮生、月涌江流,一抹锐色带着没顶的威压直逼千流的面门。 哪怕千流是当世一等一的轻功好手,也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下相形见绌。 眨眼之间,两人已过百招。 冯玉殊这时才看清,影子抵住千流脖颈的那抹锐色,是一把散发着寒意的黑金长刀。 千流面色如铁,停在原地干笑两声,抬手作了个揖:“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还请阁下高抬贵手,千某自当让爱。” 说着手往冯玉殊的方向比了个“请”的姿势。 冯玉殊抿着唇,将身子往灌丛后藏了藏,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二人。 只见影子不为所动,连眼风都没往这边扫一下,一抬手,把千流的脑袋割下来了。 滚烫的液体飞溅出来,有几滴甚至落在了冯玉殊的脚边。 她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却只能发出一阵急促的吸气声,在旁人听来,好似小猫的呜咽。 那影子好像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顿了顿,循声走过来察看。 一步又一步。 一双笔直而有力的长腿,在她面前半步停下。 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 2.五百两的交易 冯玉殊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得极高,双肩宽阔,腰腹却紧窄,有些狭长的眼皮,凌厉的眉峰和鼻梁,生得极好的眉眼,偏偏眼尾处,落下一道淡而细长的疤。 神色冷淡,却分明是个极好看的少年。 对方静静地看着她,她亦仰起脸,有些紧张地与他对视。 然后他好似对冯玉殊没什么兴趣,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抬步离开。 四下漆黑一片,没有半点人气,眼前只有一具无头尸,和一个提着头准备离开的…理论上是救了她的少年。 少年身上落下月光,眉目落拓,身形矫健,好似一把锋利的刀。 身后是她随风轻轻晃动的、大开的窗棂、露出被框在其中的,褪色的雕花木床,和还未摊开的金丝软被。 仿佛两个世界。 冯玉殊轻轻地扯住了少年的袖口。 名叫孟景的少年低下了头,眼神比月色冷漠。 冯玉殊脸上沾了土,浑身的衣裙皱皱巴巴,鬓发有些散了,里面还夹了几片小叶子,珠钗松松地垂在一侧,将落不落。 但人却明艳,漂亮的眼,面颊丰润瓷白,好似天边的满月,饱满的唇微抿着,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一看便不沾阳春水的纤指指指自己的喉咙,呜咽了两声,示意自己说不了话。 见孟景盯着她,她悄悄地深吸气,做了个拜托的手势,似是有些怕他,却仍央求他不要离开。 像极了一只矜贵的猫儿。 孟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他不明白这样一个世家小姐,为什么要阻自己的路。 他下意识地碰了碰刀柄,又松开了。她脆弱得根本没有他动刀的必要。 正两相默然间 分卷阅读3 ,身后的远天突然传来一阵扑棱,一只巨大的秃鹫从斜刺里俯冲而来。 “啊呜…” “嘶…” 冯玉殊被吓得半死,和秃鹫同时了奇怪的声音。 孟景撇了她一眼,从秃鹫的脚上取下了一卷纸条。 冯玉殊礼貌地别开视线,然而他拆纸条的手速实在太快了,于是“极乐宗宗主”“一千两”这几字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冯玉殊的眼里。 啊。 她摸了摸鼻子,假装没看见。 孟景却思索了片刻,将那张纸条收回怀中,对她道:“你的嗓子,是被下了极乐宗的秘药,没有解药,好不了的。” 冯玉殊见他突然开口,有些意外,只听他继续道:“我可以给你去取解药。”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 莫名地,她对他所说的深信不疑,好像潜意识里便觉得这人一根筋,与人打交道都生疏得很,更别说骗人了。 没等她答话,对方再次平静地开口道:“五百两。” 冯玉殊:...... 原来是把她当羊毛薅了。 她身上环佩珠饰不多,却也极尽精巧贵重,他方才看她那几眼,原来是在看这个。 她忙气急败坏地找了根树枝,在花圃的泥土上写:“我看到了,极乐宗宗主的性命才一千两”。 孟景从善如流:“那四百两。” 冯玉殊想了想,又写:“如果我给你五百两,你能顺便带我出去转转吗?” 孟景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意外,她抹了把脸,摘下发间的叶子,继续道:“我不想回冯府,你带我拿到了解药,我就回去,届时自会将银两结清。” 冯玉殊的表情十分坚定。 孟景好似在做不成生意和五百两之间抉择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也没问她为什么。 “成交。” “成交。”她比口型。 话音未落,孟景直接飞走了。 冯玉殊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茫然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大哥,不是成交了么? 好在不出片刻,孟景便回来了,还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骏马。 见冯玉殊踌躇,他言简意赅:“这院子里的人都睡死了,不睡个两日醒不过来,没人给你抬轿,而且他们都醒了,你也出不去了。” 他说的有理,冯玉殊抿了抿唇,默默地将手递到他手心里。 大而干燥的掌心收拢,另一只手绕到她腰侧,将她抱到身前坐好后,便十分自然地放开。 他是个心大的,自然瞧不见冯玉殊悄然蔓延开绯红的耳尖。 身后的冯府别院越来越远,逐渐融进漆黑的夜色中。 冯玉殊望着那一团模糊的影子渐行渐远,轻叹了一口气,心下却没太多不舍。 在冯府寄人篱下的日子,眼高于顶的大伯、处处与她为难的伯母、阴阳怪气的表姐妹,还有阳奉阴违的下人,让她心中郁结已深。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垢陷渠沟。 她早已想过了死,不过想起父亲病重中将她送来京城,殷殷期盼她能在他身死后得到庇护的脸,便打消了念头。 被赶出冯府独自去面对生死的那一刻,她更是彻底寒了心。 那地方,她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只是,她没有家了。 冰凉的夜风如刀刮,吹得她面颊生疼,她吸了吸鼻子,往他怀中缩了缩。 孟景低头看了她一眼,视线扫过前襟那一点湿痕,没说什么。 极乐宗地处沧州,竟和京城隔了万里之遥。 他们披星戴月赶了几天路,第三天清晨,孟景将她带到了一家客栈。 见他向掌柜要了一间上房,冯玉殊张口欲言,孟景将钱袋子放回怀中,淡淡扫了她一眼,摊开手掌:“十两。” 冯玉殊:…… 太怪了,就没听说过杀手还有财迷的。 她叹了口气。身上半两碎银也无,她无话可说,转身上了楼。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姐可是需要帮助?” 冯玉殊闻言,从扶栏之上探出一点头来。 只见那人典型的纨绔公子哥扮相,一身骚包的紫色,执一把折扇,对着自己摇头晃脑。 “小姐这样一位闺阁女儿,独自出现在荒郊的客栈,身边还只一位黑衣夜行的江湖人…”那人自称“楼关山” 分卷阅读4 ,边说话边用眼风打量一旁抱着长刀的孟景。 孟景眼皮一撩,带着戾气的视线扫过来。 楼关山下意识地一抖,错开了目光,随后唇角扯了扯,腹诽几句自己胆小,才转头朝冯玉殊揖了一揖:“楼某在沧州地界还算小有名气,若小姐遭到歹人劫持,大可直言,楼某定倾力相助。”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碎语声响起。 “啊啊原来不止我看出来了吗!!这小姐明显是被劫持了,方才我见那歹人面相凶悍,便没敢说…” “原来是楼公子啊,难怪敢管这种闲事…” 冯玉殊默了默,原来她与孟景并肩走在一处,在旁人眼中,竟然是这样的。 众人见冯玉殊不说话,表情复杂,更是心道“果然、果然”。 当事“歹人”一脸平静,想了想,开口道:“我是小姐的侍卫。” 冯玉殊:…… 看得出,孟景并不想横生枝节,只是…他还有没有一点常识了。 她怀疑孟景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小姐和侍卫。 首先,小姐身近只会有婢女和仆妇;其次,他们并不会住在同一间客房里。 冯玉殊在心中扶了扶额,面上还是一派温和,对楼关山微微一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没想到,这位端庄娇美的小姐,竟是个哑的。 周围的看客发出了一阵轻声的唏嘘,只见冯玉殊又轻轻扯了扯孟景的袖口,比了个口型。 看客们不由自主地跟着念了出来。 “我、夫、君。”三个字。 店里多是男客,这一声异常粗旷,还带回声的。 夫君???!! 楼关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看向那“歹人”。 那“歹人”倒是看向了冯玉殊,不知怎的,目光中也带有些微的疑惑。 楼关山气结,怎么,是有点认不出自己的娘子吗? 不过这人身材高大,阔肩窄腰,生得亦是星眉朗目,举止间自有一派从容气度,若不是周身戾气太重,与这位小姐并肩站在一处,倒也可称一对璧人了。 而且既然小姐本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胡搅蛮缠。 他心中一通计较,收了英雄救美的心思,好似霜打的茄子,挥了挥袍袖道:“如此,楼某便打搅了。” 冯玉殊和孟景两人得以顺利地进入客房。 冯玉殊对这间客房还算满意。 客房的左边是床榻,中间一套桌椅,其间毫无遮挡,只右边用一扇屏风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用作洗浴。 冯玉殊坐到了床上。 五步开外的地方,孟景将一件干净的外袍垫在地上,自己睡在上面。那把黑金长刀被他抱在胸前,他阖着眼睛,呼吸平稳。 也对,连着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再厉害的江湖异士也会累吧。 她的目光错开孟景,投向了客房的另一头。 屏风之后,浴桶中盛满了店小二方才提上来的热水,再不用,可就该放凉了。 这几日赶路辛苦,其中有一日还是在荒郊的小溪边潦草擦拭过身体。 冯玉殊喜洁,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孟景,绕到屏风后面,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解着自己的衣带。 片刻之后,若有似无的水声响起,又很快恢复了安静。 只是孟景的听力异于常人,这样小的动静,还是将他惊醒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仰躺的角度,稍偏了头,视线正好对着屏风。 温暖而潮湿的香气在房内氤氲开来,屏风隐隐绰绰,映出女子曼妙的背影。 她指尖沾了水,轻轻往瘦削纤细的肩上泼,好似夏日里于海边嬉游的孩童,带有一点不自知的天真。 屏风上,外裙松松地挂着,细带垂落下来,露出底下一点雪白的亵衣。 似是被那抹雪白晃了眼,他一怔,垂下眼皮。 非礼勿视的道理,他再不济,也还是懂的。 于是悄然退出了房内。 冯玉殊出来时,见孟景不在,还有些诧异,但想到不必面对两人独处一室的尴尬,又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床榻之上,一套新衣叠得整整齐齐。 她走过去,诧异地拆开了,是一套梨花白的流仙裙,裙摆上有刻意而为的褶皱,用蜀锦制成,走动时,皱褶随风而动,好似变幻的流云。 冯玉 分卷阅读5 殊心下暗叹。 随着她动作,其间包着的一物落了出来。 竟然连小衣也有。 她面色涨红地捻起那小块绣着鸳鸯的桃红绸布,只恨生平看的话本不够多,找不出合适的粗鄙之言来骂孟景这个登徒子。 孟景回来的时候,冯玉殊已经躺下睡了,房内连灯都已经熄了。 房间内仍充斥着一缕馨香,比方才淡些,却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仿佛她在何处,身旁的事物便会沾染上这种味道。 他瞥一眼床榻上锦被拱起的小包,三下五除二剥了自己的衣服,绕到屏风后。 还有一桶没用的、已经放凉的水,他抄起木桶,兜头往身上浇,飞快地洗了个凉水澡。 他竟然直接用自己用过的洗澡水。 床榻上,用锦被裹着自己的冯玉殊脸都烧红了。 房内蓦然亮了起来。 他动作微微一顿。 是冯玉殊听到了动静,起身穿了鞋,将灯点上了。 孟景以为她起床是想做什么,于是静等了一下,没有走出去。然而她点完灯,竟径直走回床边,再次躺下了。 可能只是怕他在黑暗中磕了绊了。 这种可能性让孟景心底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却不明白那异样从何而来。 他收了心思,擦好身子,飞快地穿好了衣服,走了出去。 眼风扫了一眼床榻,冯玉殊背对着他,拥着被,长发披散在锦被上,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圆脑袋。 他熄了灯。 躺回地上,他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接住了一个被扔过来的物事。 一小片过分柔软而馨香的布料。 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冯玉殊隐含着臊意和怒气的声音传来:“…呜呜!!” 孟景问:“什么意思?” 那边静了一下,然后冯玉殊“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指尖在他手臂外侧点了几下,重复了三遍。 然后她又气呼呼地回去了。 小、了。 他五感都敏锐,在她写第一遍的时候,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孟景将小衣捏在手中,有一丝茫然。 这小衣是那布庄的老板娘自作主张附带上的,那老板娘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一般身形纤弱的小娘子,穿这个大小,那是绝对够了的。 3.没有主人的宴会 两人在客栈修整了数日。 冯玉殊镇日待在客房里,孟景倒是时不时会出门一趟。 只是他寡言少语,甚少搭理冯玉殊。 冯玉殊本也不是多事的人,两人不熟,他又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便也安安静静坐着。 她发现他虽然做着刀口舔血的千金生意,行李却只有薄薄一个布包,还是里面添上了她几套衣裙之后,才有这样的大小。 而他自己呢,两套相同的夜行衣,一件穿身上,另一件被他搓得干干净净的,晾晒好叠好塞进布包里。 冯玉殊闲来无事,一次偶然见着他有一套夜行衣的袖口线头开了,便找店家要来了针线,打算给他补补。 冯玉殊打开他的包裹,将衣服取出来,一叠白花花的银票也随之掉落在床榻上。 她暗自咋舌,心想孟景这厮果然很有钱,却有些过于守财。 她将东西原样收好,拿着衣服,坐到窗边。 孟景回来之时,便看见冯玉殊坐在窗边,膝上摊着他的衣服,低头专注地穿针引线。 她容貌妍丽,脖颈修长,十指纤纤,当真是一副临窗美人图。 “你回来了?”见他回来,她抬起头,无声发问。 孟景却是个眼瞎的,冷冷地盯了她一眼,抬步走到她面前,扣住了她的手腕,差点将人拽起来:“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 他翻看了一眼行李,见身份玉牌和银票之类的重要物件都在,但看冯玉殊的眼神还是冷的,好似要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冯玉殊轻嘶了声,手腕被他拽得似有些疼,微微皱起了眉。 他下意识地放松了点力道,就见她摇摇头,将手中捏着的袖口展示给他看。 黑色的针脚,整整齐齐,比原本的要细密许多。 孟景心底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将其压了下来,一把接过衣服,把手中的包裹扔到桌上:别做多余的事。我们明日去极乐山庄。” 分卷阅读6 极乐山庄是极乐宗的老巢。 这个地方背山面水,进庄的路只有一条险峻的林间小道,一路上有重重把守,难怪连朝廷也对它无可奈何。 冯玉殊坐在软轿中,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孟景靠在轿壁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眼底好似有一丝嘲讽。 冯玉殊眨眨眼,也不恼,觉得他面上多了表情,反倒比之前亲切些。 她甚至还甜蜜地笑了笑,颊边浮起两个浅浅的笑窝。 孟景今日穿了一身白袍,那把黑金长刀不知被他收到哪儿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是千流的模样。 人皮面具做得十分精巧,冯玉殊却觉得不太像。 人皮面具无法完全还原皮肤的状态,比如千流眼下那团或许是肾亏造成的青灰。 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 他的瞳色比旁人更深,好似平静无波、更古不变的幽潭,不知潭底情状,便无端让人觉得危险。 她只要盯着这双眼睛,就知道,啊,这是孟景。 软轿缓缓通过一道大门,然后被人拦了下来。 孟景无比自然地掀开轿帘,将千流的身份牌递了出去。 今夜,极乐宗的宗主千机公子在山庄设宴,名为春亭宴。 这名字说来风雅,却内有乾坤,比如人人皆可赴宴,只要有…拜帖。 来者须携一名绝色女子,才可以赴宴。 冯玉殊这才知道,原来千流口中,所谓的拿她做拜帖,竟是这个意思。 极乐宗的人接过身份牌,仔细勘验了,随后投来探究的视线:“拜帖呢?” 冯玉殊心头一跳,强自镇定下来,掀了面纱。 几道赤裸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她深觉不适,连脸上佯装出的浅笑也不自觉僵住了。 “原来是个冷冰冰的美人儿。” 约莫过了数秒,对方调笑了一句,放下轿帘,抬手让他们通过了。 冯玉殊阖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好歹压下了心中的厌恶。 孟景又看了她一眼。 冯玉殊虽然时时端着贵女的架子,但那大概只是她的教养使然。她的心中没有设防,于是她的欢喜、亲近、嫌恶以及种种情绪,便容易被人感知。 软轿终于在山门前停下来。 孟景牵着她的手腕,下了轿,一步步走近极乐宗的宫殿中。 浓重的酒味,混杂着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看见灯火通明、彩灯流转,无数衣着轻薄的婢女端着菜肴和酒盏,穿梭于客人之间。 座上宾都是男客,有许多已是醉了,枕着女伴光洁的大腿,脸儿埋在另一人雪白的胸脯之间。 宴厅正中,有女子在歌舞,身上的衣裙好似纸一样轻薄,胸前的春光露了,却似一无所觉。 玉阶之上,主座空空荡荡,显然宴会的主人还未出现。 冯玉殊的脸变得煞白。 孟景拧着眉,仿佛比她还要不适。 她泄愤似的掐了掐他的手心,像是在说:你怎么没提前说,春亭宴是这种宴会? 两人寻了个角落坐下来,冯玉殊怒气冲冲地对他比了个“三”。 这是坐地砍价的意思了。 孟景默了默,点了点头,竟没跟她讨价还价。 看在解药加砍了一百两黄金价的份上,冯玉殊皱着眉头,目不斜视,打定主意开始忍耐。 这宴厅气温不低,冯玉殊不由气短,顺手拿起案上的酒盏,想要倒出来喝一口。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掌挡了她一下。 孟景冲她摇摇头,低声道:“有情毒。” 冯玉殊手一抖,失手松了酒盏,里面的液体流出来,在案上积成一汪小小的水潭。 孟景默默地把酒盏扶正。 不光是酒水、菜肴里,还有灯烛中,香炉里,舞女的衣袖中,到处都是。 但说出来也没用,只会让她更害怕而已。 他想了想,低声道:“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寻解药。” 她好似炸了毛的猫儿似的,肩膀一跳,在他耳边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孟景盯着她无声开合的唇,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出两刻钟。” 两刻钟,如果只是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那她好像能做到。 她犹豫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 然而 分卷阅读7 当孟景站起了身,隔壁桌的男客就从酥胸中抬起了头,目光看着冯玉殊,蠢蠢欲动。 孟景默了一瞬,竟然生出想要叹气的冲动。 “你也来。” 在冯玉殊疑惑的眼神中,他脚尖一转,一把扯起她的肩,带着她一起出了殿。 他后悔了。 不管是能挣五百两,还是能靠她混进极乐宗,也不该把她带来。 她还是适合回去做那深闺中不知世事、高枕无忧的千金小姐,而不是在这样的地方,片刻离不得他,需要他时时看顾。 麻烦死了。 两人溜进了宴厅后方的阁楼中。 这阁楼有三层高,每一层走上去,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整齐排列着数间厢房。 这里竟然比宴厅还要热闹。 几乎每扇紧闭的房门后都有婆娑的人影,不断传来暧昧恼人的喘息声。 走廊上人来人往,锦衣的男客搂着袅袅婷婷的美人,满楼红袖招。 偶尔还会有携带兵器的极乐宗人巡逻经过,此时冯玉殊便躲在孟景身后,两人佯装成正在亲热的男女。 孟景回过头来,见冯玉殊的双颊有些泛红,约莫是吸入了微量的情毒,仰起脸儿看他,无声嘀咕:“他们怎么还不走。” “走了。” 他低声答道,奇异地好声好气。 待巡逻的人走了,两人分开,一左一右,分头行动。为了不疏忽遗漏,不得不一间间找去。 确实都是厢房,不像是会有解药的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 冯玉殊一惊,抬起头来,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男一女。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长相平平,一名雪肤的美人靠在他身旁,乳儿紧紧贴着他手臂,将冯玉殊看得一呆。 男子似乎有些醉了,上下打量冯玉殊。 是个美人儿。 他伸出一只手,来揽冯玉殊的腰。 然后揽了个空,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个狗吃屎。身旁的美人拉住他,两个人晃悠几下,才站稳。 那美人看了眼将冯玉殊扯到身后的孟景,柔声道:“我看这位公子,对这位姑娘可是宝贝得紧呢。 李公子,咱们还是进去吧。” 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上前了一步,刚好挡住了那李公子的视线。 李公子竟推搡了她一把,指着冯玉殊啐了一口,又笑了:“哪来的宝贝。能带来这里的,不都是些玩物么?” 见冯玉殊和身边美人的脸色都变了,李公子越发开心,来扯冯玉殊的手臂:“来,进来,今日你们俩好好陪爷玩玩…” 又看一眼孟景:“兄弟,你不介意吧?一起啊!” 正拉扯间,走廊一头突然传来异常凌乱的脚步声,一行身着极乐宗宗服的人执着火把,将整个幽暗的走廊照得大亮。 为首的那人手里还拿着一副画像,赫然是千流! 看来千流身死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 冯玉殊有些焦急地看向孟景,他也转头瞧着来人的方向,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牵起了冯玉殊另一只手腕,和她换了个位置。 于是李公子左手挽着自己的美人,右手扯着孟景,孟景牵着冯玉殊,四个人,葫芦串一样,被李公子拽进房中。 房门在身后阖上。 下一瞬,扑通一声闷响,李公子头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华美的地毯上。 冯玉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孟景已经抬手,将还带着李公子新鲜血液的铁蒺藜抵上了女子的脖颈。 “呜呜!!” 冯玉殊冲上来,一只手握住孟景的手腕,连连摇头,这两声呜都快破音了。 另一只手搭在那女子的肩上,对她也做了个安抚和噤声的手势。 那女子跪在地上,仰起头,惊惧地瞥了两人一眼,很快明白过来,吞了口口水,缓慢地点了点头。 孟景于是收了铁蒺藜,一掌劈晕了她,将人拖到床底下。 看得冯玉殊直摇头。这么好看一美女,他怎么跟拖麻袋似的。 然后孟景转头看向冯玉殊。 你难道也想打晕我吗? 冯玉殊好奇地盯着他。 他走过来,将冯玉殊推到墙边,然后打开了衣橱的门,看着她,没说话。 冯玉殊从他眼神中读出了“进去”这个意思。 好吧,比起被打晕,这个待遇算是比较 分卷阅读8 好的了。 她忍着怒气,自己乖乖走进衣橱里,经过他时忍不住揪了一把他手臂。 …好硬,根本揪不动。 她甩了甩发酸的手指,抱膝在衣橱中坐好。 衣橱合上,狭小的空间骤然暗下来,只有小小的一线透着光的缝隙。 远处,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厢房门外一顿。 冯玉殊凝神静听,有片刻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下一刻,厢房的门被大力推开。 凌乱的人声骤然变大,随后是锐器刺入骨肉的声音。 男人的痛哼,还有旁人的惊哗,在那一瞬间同时炸开。 透过木柜的缝隙,冯玉殊看见孟景手中的长刀向一个人劈去,同时顺手拧断了另一个人的脖子。 那人脖子断了,倒在地上,却还没完全断气,喉咙间嘶嘶地发出破风箱似的低吼,瞪着一双暴突的眼盯着孟景。 孟景一脚踩了上去。 那场面太过血腥,她下意识地偏过头,闭上了眼。 隔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 视线对上衣橱内壁一处角落。 这衣橱贴着墙的内壁,乃是用一块整木制成,光滑不已,只有那一出,仔细地分辨的话,有些许一样的方形的凸起。 她抿了抿唇,试探性地伸出手,将手掌贴上了那凸起处。 静了一会儿,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机括转动的声音。 那一整块内壁,应声塌陷下去,露出后面幽长深遂的密道来。 “呜呜…” 冯玉殊瞪圆了眼。 密道内突然涌出一大股白烟,她未来得及闭气,人就失去了意识。 看守密道的人将被迷晕的人带到了一处温泉池边。 “楼主,人是在厢房的入口发现的,或许是躲到了衣橱里,误打误撞发现了入口。” 他们只把冯玉殊当成了在厢房陪客的美人之一。 氤氲的水雾中,女子眷恋地看着脚边的人,轻轻往他身上浇了几捧水。 她没看这边一眼:“那就带下去,和那几个不安分的,关在一处。” 她脚下的池水中,浸泡着一个身着华美白袍的年轻男人。 不,说年轻,也不年轻了,不过总归比女子显得年岁小些。 他双目紧闭,薄唇发着白,青丝披散,湿湿地贴在过于苍白的面颊边,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华美的袍子浸润在池水中,显得拖沓而沉重,像一只巨大的蝶。 谁会盛装打扮、 然后穿着衣服在池子里泡温泉? 下属们目不斜视,应了声“是”,朝女子行了一礼,身形如鬼魅般退了下去。 身后隐隐传来女子幽幽的声线。 她似乎嗤笑了声,带了缠绵之意对那人道:“最喜欢的宴会开始了,主人却无法到场,约莫很不甘心罢?” 4.急转直下的危局 冯玉殊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在一处不见天日的地牢中。 身边不远处,还躺了几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手腕被粗绳反绑在了背后,而且浑身绵软得很,使不上力气。 离她最近的女子听到动静,微微睁开了眼,看向了她。 “解不开。”冯玉殊发出呜呜声。 女子微皱了眉,似是没有明白她想说什么,但还是出声劝道:“别白费力气了。你解开了这个也没用,我们都被下了软筋的药物,而且门被锁死了,谁也逃出不去。” 冯玉殊虽不像她们身上到处是外伤,只是有些虐待的法子,明面上不一定能看出来,见她又是个哑的,女子不免生出一些怜惜。 这茅房大的牢房里,关着十余个被已各种手段掠来极乐宗的美丽女子,透过焊铁的缝隙,她看到牢房的左右,也是同样的场景。 那些听话些的,便被带去调教、陪客,留在这里都是骨头硬的,要不是曾经试图逃跑,就是顶撞过客人。 她们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很差,这阴暗潮湿的地牢,更是磨没了许多人的求生意志。 若是那日千流得手了,她冯玉殊恐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只是兜兜转转,她竟还是到了这里。 她有些害怕,眼中滴下几滴泪来,忙用手拭去了。 冯玉殊抱着臂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分卷阅读9 这地牢极大,不知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牢房。 地牢之外,上方黑黝黝的,望不到顶。 她低下头,用力将怀中的小锦囊抖了出来,然后用脚尖将它勾到跟前。 锦囊的口子在滚动中自己松了,露出一套饰物来。 那是她出冯府时原本穿戴在身上的,冯府不曾在吃穿上苛待她,是以这些饰物价值贵重。后来她出门在外,就把它们取下,贴身收着了。 旁边的女子领会了她的意思,也磨蹭着上前,用同样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捡起那根锐利的珠钗。 两人配合着,磨了好一阵子,终于将冯玉殊的绳子磨断了。 “我叫冯玉殊。”冯玉殊用指尖沾了黏腥的淤土,在地上写。 女子低头分辨,低声重复了一遍,也报了自己的名字:“叫我芸娘罢。” 两人对视一眼,好似一见如故,面上都浮现出笑意。 牢房里其他几人见她们将绳子解了,也有几分振奋。 冯玉殊站起来,将每人的绳子都依次解了,姑娘们低低地冲她说了一声又一声“谢谢”。 冯玉殊又在地上写:“你们喊一声。” “喊什么?”一个女子神情迟疑地问,“我们试过了,这地牢应该建得很隐蔽,没有人会听到的。” “随便。”冯玉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要听。” 另一个叫云锦的女子却霍然站了起来,“啊”地叫了几声,然后回头看向冯玉殊道:“你听到了什么?” 冯玉殊向其他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云锦叫完之后,空荡的音色回响在地牢中,远处还有一阵似乎是鸟雀受了惊而发出的动静。 地牢中的女子都看着冯玉殊。 冯玉殊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地牢竟是挖在了山庄后方,某座山的山腹之下。 山腹之中,却听得见鸟鸣,地面上必有一处没有遮挡、 直接与外界相连的出口。 可是四周也没有任何重物,如何才能将她们身在此处的信息传递出去呢? 处在这个牢房的女子们见她又是捏泥巴,又是抠砖的,察觉她所想,虽觉无望,情绪也不由被牵动起来:“玉殊,你想做的,我们都试过了。” 芸娘也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而且,就算消息递出去了,也没有人会来救我们的。” “是啊,这里是极乐宗的地盘,外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难道极乐宗里会有男人良心发现,将我们救出去?” “这和羊求助于狼有什么区别…” 冯玉殊静静听着,一双如水的眸子看不出什么失望,反倒奇异地,有安抚人心的意味。 她摇摇头,伸出葱白的指尖,无声道:“有一个人,可能会来救我们。” 她说可能, 并不是出于对“孟景有可能不来救她”的考量。 孟景虽带她涉险,却把她照顾得很好。 …虽然偶尔会在照顾的时候,隐隐流露出一丝“好后悔”和“好麻烦”的情绪。 而且以此人的做事风格,肯定会力全把她平安送回冯府,好取回说好的那五百两,不,三百两呢。 只是冯玉殊也清楚,孟景孤身一人,纵然是武功高强的杀手,也有力有不及的可能。 “可有隔夜的饭食?”冯玉殊低下头,咬着下唇使劲,嘶地一声,从裙摆上撕出一圈布条下来。 女子们摇摇头:“我们已经数日滴水未进了。” 竟是要将她们生生困死在这里。 冯玉殊心下一颤,怔住了,芸娘微微皱眉,问她:“你想怎么做?” 她有些泄气,写道:“腐物,或可引来飞鸟。” 女子们围在她身边,有人将这句话念了出来,其他人盯着她写下的这一行字,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远处,地牢的最尽头,不知隔了几间牢房,一个女子颤抖的声线传来:“…两日前,我们这里,有一个人去了……” 地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这话音好似一阵风吹过,便能吹散了。 怪不得,从刚才起,那个方向便时不时隐约传来一丝腐臭。 冯玉殊感到一阵惊惶和无力。 纵父亲的悉心教导和书香岁月,使她比变得比一般贵女多了些见识和胸怀,却也不曾让她独自面对这种险境。 她扪心自问,若她今日选择将那位女子的身体作引,却没能救得这些女子的性命,日后自己该如何自处? 分卷阅读10 她生性软弱,若此处有另一个能带着她们自救的人,她绝对会选择不听、不问、不管。 可是这里的女子,她们的求生意志,已经很薄弱了。 不知怎么的,她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从前与父亲在江南游历的画面。 那时太子常服夜访,向父亲请教这个世道的止战之法。 他们在江南碧波万顷的湖中,一叶苇舟自在而行,父亲答道:“战非罪,以战止战。” 太子仁厚,眼神出浮现出不解之色:“战事一起,必将生灵涂炭,这也是先生的道么?” 父亲头也不回:“道自在我心,要无愧于心,便有须负的罪责。” 须负的罪责。 那时冯玉殊尚且年幼,这段话听在耳里,却没听进心里。 如今却恍惚明白了,那时太子听后为何露出一丝明悟的神色,朝父亲作了一个士人揖。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她面色有愧,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 芸娘看着她,神色动容,握着她的手,似是要给她传递些信心:“玉殊,我们应该做什么?” “请那间牢房里的各位,将那位已故的女子尸身放置在牢门一侧的风口处。其余人同我一样,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裙,制成尽可能长的布幡。” 芸娘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替她说出了请求。 女子们默了默,有第一个人依言行动起来,然后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撕碎布料的嘶啦声在地牢中此起彼伏。 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终归是想活着。 夜里有人轮流值夜,为的就是不放过一丝可能飞进这个可怖地牢的活物。 “来了!” 冯玉殊心口一跳,睁开眼来。 果然看见远处一只巨大秃鹫降落在地面上,低头啄着什么。 她靠近了些,看见是那女子露出牢门的手腕。 冷静,冷静。 冯玉殊深吸了口气,一旁的芸娘死死地拽住她的手。 所有人都按照之前冯玉殊交代的,屏住呼吸,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一抹锐光滑过湿冷的空气。 是离秃鹫最近的那件牢房里的女子,掷出了冯玉殊的珠钗。 珠钗顺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擦过,秃鹫抬了头,单脚退了一步。 它受了惊吓,叫了几声,扑翅欲飞。 有人忍不住焦急地叹了一声。 冯玉殊来不及思考,一把扑到牢门边,趴在地上,指尖勉强够到那掉落在地的珠钗,然后拽在手中,狠狠向前一掷。 秃鹫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怪叫。 那珠钗的尖头狠狠地插在了它的翅膀上,而尾端,连着一条数尺长的碎布条。 它有一瞬失去了平衡,好似要摔落下来,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大力扇动着翅膀,越飞越高。 它身后缀着的布条垂在空中,也随之一点点变短。 冯玉殊看着秃鹫消失在视野里,才靠着牢门,脱力地滑坐在地上。 厢房内流了一地的血。 孟景解决那几个人的速度很快,所以他也很快就发现,冯玉殊不见了。 那密道想来原本只是千机公子用作偷窥春宫之用,机括小儿科得很,他很快便追到了温泉池边。 还意外地在此处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千机公子被那女人折磨地已经很是虚弱,他也想也不想,抬手便向他攻去。 那女人立即飞身而起,挡在千机公子身前,凌空接住孟景一掌,另一只手指间飞链流泻而出,直取他的命门。 他侧身避过,铁蒺藜换成了匕首,手腕一转,刀尖插向女人胸口。 女人用飞链挡了这一击,口中冷道:“你现在连我也能忤逆了么?” 孟景薄唇紧抿,那意思很明显。 他今日一定要取千机的性命。 女人护着千机往后退,抬眼剜他:“这些年我只爱他这么一个,你不准杀他。” 孟景撩起眼皮,与她对视,抬手撕了人皮面具,眼底一丝讥诮一闪而过。 他这张脸,与她有几分相像,生得这样好,想来是将她和他那短命的父亲的优点遗传了十成十。 “果然是你,”女人的语调柔和下来,柔软的红唇吐出惊人之语:“我终归是你母亲,看在我的份上,留他一命。” 分卷阅读11 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眉梢岁月的痕迹明显,可只听声音,却还像天真的少女。 逐风楼的人如默默地涌了上来,将两人格挡开来。 每个人心中的弦都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却因楼主没有发话,暂时没有动作。 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他仍在襁褓之中时,便抱过他,在他幼时,叫过他小七。 孟景出生在逐风楼里。 被那时只是一个逐风楼中的小杀手的梅凤鸣生下,然后丢弃在马厩中。 楼里刀口舔血、四海为家的汉子们无意间发现了他,东喂一口、西喂一口,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的生父是逐风楼的楼主孟逐风,或许是血统使然,小小年纪,便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根骨和凶悍。 孟景是孟逐风最小的孩子,却在母亲的有意教唆下,进入绝谷试炼。 他浑身是伤,最深处可见白骨,身上的血糊了一层又一层,有他自己的,也有那些“哥哥”的。 他死叩生门,他的母亲却死死封着生门。 他被困了数月,他们原本是想借此机会杀死他,没想到他竟然杀光了六个年长他许多的兄长,饿得生啖他们已没了生气的血肉,从绝谷中活了下来。 那之后不久,便传来梦逐风病逝的消息,梅凤鸣成为了逐风楼新的楼主,而孟景,是逐风楼最锋利的一把刀。 年幼的孟景以为,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忠心,母亲便会放下心中那件事。 梅凤鸣虽没把他当作儿子,却也因此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杀意。更何况,她还有别的事挂心。 她爱上了千机。 恶贯满盈、万花丛中过,却最懂花言巧语的千机。 再之后,孟景叛出逐风楼。 每一件往事,都鲜血淋漓。 千机公子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缓缓睁开了眼。 梅凤鸣折磨他,因为他不爱她,却又用最好的伤药治疗他,因为她爱他。 药材将池水染成深褐,他泡在里面多时,双颊终于也被染上也许血色。 因为许久没有说话,嗓音有些嘶哑。 他说:“你的儿子容不下我。” “他亲手杀了兄长,又亲眼看你杀了他父亲,夺了逐风楼,有一天,他未必不会同样对你。” “卦相在一点点应验。他是杀不死的怪物、孽障、煞星,你知道的。” “现在他误打误撞,孤身进了我的地盘,连那把古怪的长刀都没带。” 极乐宗宗人加上她带来的逐风楼精锐,足有数百人,加之极乐山庄出口极窄、好似网兜的地形,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千机低声说着,一只手抚上梅凤鸣的面颊,轻轻摩挲,“你不想抓住这个机会么?” 梅凤鸣没有说话。 孟景默默听着,知今日怕是无法善了,却仍从容,语气平平道:“我要哑毒的解药,还要带走一个人。” 梅凤鸣坐闻言有些意外地挑眉:“是那个姑娘?” 她神情有点古怪。 哪怕只潦草一瞥,她不记得那姑娘相貌,却也看得出她并非江湖人。 眸光一转,她咯咯笑道:“我的儿子也长大了,真是令我意外。” 梅凤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神情,“不过呢,她死了。她太弱了些。” “那就要尸体。”孟景迟疑了一瞬,表情却仍未有太大波动。 梅凤鸣一笑:“不必了。虽然我恨你,和你父亲,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总归有点情分,我会将你二人的尸首合葬在一处。” 她微挑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寒意,片刻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这句话是对逐风楼众人说的。 5.急转直下的危局(2) 极乐宗和逐风楼的人一波一波涌上来,黑白两色的衣服混杂在一处,好似铺天盖地的蝗虫。 他抬手将刺入下腹的短箭拔出来,吐出一口污血,方才顺手抢来的长剑在空气中划出十字,将包围圈又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飞身跃起,突出重围时,吝于看梅凤鸣最后一眼。 他从小活得辛苦,自觉死期将至时,竟不觉得伤感,反有一丝解脱。 冯玉殊说错了,他并非守财,而是不知要将那些钱财使到何处去。年幼时见逐风楼那些于他有一饭之恩的大老粗个个把银钱看得极重,他就去问马老三这是为何。 马老三将银票码 分卷阅读12 好,放在手中数了几遍,珍而又重地将它们塞进馊臭的靴子里,闻言啐了口道:“孟七,你说的什么屁话?拿命换来的钱,能不重要么?你小子以后挣了钱,也别学赵六他们,败得精光...” “有什么用呢?” 年幼的孟景还有些未褪去的婴儿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看得马老三一笑,用摸过臭鞋的大手去捏他的脸,被他嫌弃地避开。 “留着去讨个婆娘。有了家,以后花钱的地方,才多呢。”马老三最后嘿嘿笑着说。 孟景听了这个答案,恍然大悟,又有些失望。 他是天煞孤星,克人克己,注定孑然一身,马老三他们能期盼的,他却不能。 后来年岁渐长,孟景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他叛出逐风楼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钱,他却仍是风餐露宿、粗衣淡饭,于是便一点点攒下许多。 孟景又想到那位只要他取来解药,然后带她在江湖中转一转,就许诺给他五百两,不,三百两的冯小姐。 她“初出江湖”,就这样倒霉地死掉了,想来弥留之际应该不会对江湖有什么好印象。 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遭罪。 孟景生平第一次生出近似后悔的心情。 虽然他其实不太了解她,但他总觉得她几乎没有一点机心,那样不知江湖险恶,应是被家人护得很好。 马老三多年前死在一次任务中之后,是他千里奔袭,给他收了尸,就葬在南阳一处小山村。 在一棵桃树下晒稻谷的寡妇看见他们,愣了一下,立马赶了过来,抱着马老三的尸身哭成了泪人。 马老三有套说辞,像他们这种六亲不认的,死后入不了祖坟,但若身后有人为自己哭泣,就不会做个孤魂野鬼。 他默默等着,心里有些替马老三高兴。 胸前的伤口正阵阵刺痛,他低头随意处置了一下,飞身掠出了密道。 如果冯玉殊死了,他也要把她的尸首带出去,送回她应该回的地方,起码她死后,不会做个孤魂野鬼。 孟景的运气还算不错,出了密道之后选择向山庄后面寻找,穿过一片密林后,竟就在尽头看见了一只奇怪的大鸟。 这大鸟飞不起来,好似被什么绊住了,一颠一颠地在泥地上跳着,身后缀着一条长得出奇的布条。 他掠近了查看,看见这怪鸟一只翅膀受了伤,尖锐的珠钗插进了黑羽中。而珠钗的顶端绑着的布条,其实是由很多条颜色明丽的布条拼接而成。 他将珠钗拔了出来,放在掌中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变。 冯玉殊没想到孟景来得这样快。 这一夜仍未过去,晨晓还未驱赶夜色的时刻,闭目养神的冯玉殊就被他摇醒了。 有人来救她们了! 地牢里的女子们都醒了过来,发出一阵低低的躁动声。 冯玉殊睁眼看见他,双眼刚绽出惊喜的光亮,却又骤然一变:“你怎么了?” 他身上那身白衣,已被暗红的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劈开了牢门,将冯玉殊带出来,抬手给她喂了两颗乌黑的圆润的药丸。随后脚尖发力,借着几乎垂直的岩壁,抱着冯玉殊不断上升。 那药丸在喉间融化,冯玉殊苦得无意识地皱起眉头,她却无暇顾及。 “玉殊!” 芸娘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她心乱如麻,脚落到地面上,是软的。她踉跄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孟景知道她心中所想,对她摇摇头道:“来不及了。” 他没有救那些女子的打算。 冯玉殊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咬牙,见他带来了长布条,神色一松,赶紧将布条甩到洞穴之下。 回过头来,见孟景已经将另一头稳稳地绑在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上,她微微松了口气。 地牢中有一间牢门被孟景斩断了,若心性坚韧,或许有人可以凭着这根布条爬上来,逃出去。 孟景又瞥了冯玉殊一眼,将自己身上那身扮作千流的外袍扯下来,兜头罩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飞快地向山门冲去。 这人将轻功施展到极致,竟好似连风也追不上他。 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失去血色的薄唇,心中惊跳。他的心跳就在她耳边,也快得吓人。 他现在一身夜行衣,看不出哪里受了伤,可他胸前一定有一处伤口,那样温热滚烫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濡湿了她的鬓发。 冯玉殊拽着他的前襟,抿着唇,手轻轻地移到 分卷阅读13 他胸前某个地方捂着,无声地流泪。 掌心之下一片湿黏,是少年人滚烫的血。 “孟景…” 解药终于开始起效,他第一次听见冯玉殊的声音。 她的嗓音很好听,好似清甜的山泉,哀哀叫他的名字,满面泪容。 真奇妙,他们不过相识半月,除去姓名,她对他一无所知,却仍因他即将死去,这样难过。 他低头看了她如今红通通的、兔子似的漂亮眼睛,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稍纵即逝、可称温柔。 他将她放在山门外,好像帮家中将要远行的小妹妹整理风帽似的,扯了扯袍子,将她发白的小脸遮得更紧实了些:“记得来时的路么?往山下跑,你与他们无冤无仇,还是贵人家的女儿,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少年颀长挺拔的背影,好似松竹,敏捷得又好似昨夜山风。 视线的尽处,她看见他迎上一群人,有黑衣,亦有白衣,手中利刃饮血,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6.不许人间见白头 天色一点点放亮。 冯玉殊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下的山,有好一段山路都是寂静无人的密林,她摔了好几跤,磕破了膝盖,磕掉了一只鞋,却不敢停下来。 她一边哭,一边走,直到走到了有村落的地方,被一个摸黑出门到镇上去赶集的老愠发现她。 老愠见她被吓坏了,给了她一碗水,邀请她去自己家中,好歹换下血迹斑驳的外袍和磨破的一只鞋。 冯玉殊拼命摇头,老愠无法,便带着她到最近的县衙去。 到了县衙门口,冯玉殊却被告知还有两个时辰,县太爷才来办公。 她于是去了县太爷的私宅。 县令李才得正躺在小妾的温香软怀酣眠,猝不及防被吵醒,于是神色不虞地打发人出来察看。 见是个吊着一口气、好似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的貌美女子,他瞌睡登时醒了一大半,把人请了进去。 不知是哪家贵女,遇上了什么倒霉事,万一苦主找上门来闹,他这个父母官,可不好做。 可是这女子脱了险,怎的不回家中,让家人出面,反而这样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地抛头露面呢? 冯玉殊没动手边的茶,将极乐山庄的情状一一说了,强调了好几遍:“那里有数十个被关着的姑娘,还有我的同伴,正被人围攻,生死未卜。” 李得才原本还端着茶盏,摆好架子认真听着,听她提到极乐山庄,他动了动壮硕的身子,咳嗽了声,低头抿了一口茶。 冯玉殊正疑惑他为什么不马上带人出发,李才得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冯姑娘,此事本官已经知晓,你刚脱险,回家好生歇着,回去等信便是。” 冯玉殊面色转冷,绀青的眼好似凝着冰,死死盯着他,掷地有声道:“李大人是在搪塞我么?父母官草菅人命,在其位而不谋其事,若被你的上峰知道了,不知李大人头上这顶官帽还保得住么?” 李才得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冯小姐一介女流,妄议官场,不妥、不妥。” 极乐宗在沧州经营多年,岂是他小小一个县令管得了的。何况,他现在床上那个心肝儿一样的小妾,不就是极乐宗送来的。 极乐宗,他不仅不管,还打算不听不闻不问到退休呢。 李才得把冯玉殊“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冯小姐,不管你来自京中何处,这里是沧州,常言道 ‘天高皇帝远’,又有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说,还请姑娘不要纠缠,要不然,本官就要请姑娘到衙门里去坐坐了。”本书由裙⑥③五肆八o⑨肆o整理 几个衙役将她推出门外。 “哎…你们…” “你不是…?” 一个声音同时响起。 冯玉殊回头,只见街上打马而过的少年错愕地停了下来。 她打量了他几眼,有些犹疑道:“楼公子?” “是我。”马停得有些急了,楼关山扶了扶自己有点歪掉的玉冠,“原来小姐能开口说话。” 他今日穿了身绛色的文锦外袍,头戴紫金玉冠,准备和狐朋狗友到城郊去打马球,不料正好碰见冯玉殊被几个衙役推搡出来。 楼关山正色道:“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的…夫君呢?” 冯玉殊仰起脸,绀青色的眼盯着他,里头逐渐氤氲起一片雾气,竟突然跪了 分卷阅读14 下去:“楼公子,求你…求你救救他…” 楼关山忙将她扶起来:“不必如此…” 冯玉殊将事情说得又快又急,却十分扼要清楚。 他盯着这双漂亮的眼,心猿意马了一瞬,却很快被她话中的内容吸引了。 极乐宗,又是极乐宗。 那个魔窟,明面上的还不够,背地里竟藏着这样骇人听闻的罪恶! 他下了马,将冯玉殊引到路边,叫仆从去寻了轿子来,一边道:“冯小姐,你放心,此事我巨剑山庄绝不会袖手旁观。” 否则巨剑山庄还有何脸面,自称为江湖正道,立足于沧州? 冯玉殊进了轿子,听了他这话,面上忧虑之色未曾褪去,掀开帘子道:“我和楼公子一起去。” 楼关山自己在前面骑着马,瞧见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心疼得不行,同时心中不禁泛出一丝酸楚来:“冯小姐与那位公子伉俪情深,死生不负,叫楼莫好生佩服。” 冯玉殊听了淡淡一笑,这才想起来解释这件事:“他叫孟景,其实我们…” 楼关山还在听她下文,她却没接着说下去了。 她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和孟景的关系。 若一五一十说明,势必要暴露自己和孟景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在楼关山并不介意,转头就忘了这茬,自己转了话题:“可是累了?歇一歇吧,轿子里备了软毯。” 巨剑山庄在沧州也算老牌的门派了,虽然弟子实力不算太强,但胜在人多,而且有钱,装备好。 楼关山动作很快,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在去极乐山庄的路上了。 待他们来到极乐山庄山门前时,却意外地没有遭到抵抗,如入无人境,长驱直入。 庄子里没有一点人气。 巨剑山庄的弟子面面相觑,连楼关山心中都有些犯嘀咕。 一个弟子低头看了眼脚下,有些疑惑:“这地怎么粘乎乎的,鞋子都脏了。” 深褐的泥土黏在鞋面上,蹭都蹭不掉。 楼关山最先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血。” 随后吞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随身的佩剑,脸色有些发白。 一行人再往前走了片刻,很快便看到了第一具尸体,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映入眼帘的尸体像小山一样堆成一叠,滴下的血水在地上汇成一摊浅洼,蜿蜒流向他们脚下的土地。 浓烈的血腥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显然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极血腥的杀戮,乃至于血腥味还带着一丝热气,经久不散。 冯玉殊走出了轿子,攥着软毯的手轻轻地发着抖,她强迫自己看向那些叠在一起的尸体,低声道:“找人吧。” 她一步步走到尸山前,蹲下来,仔细辨认这些人的样子。 全部都是男人,着白衣的显然是极乐宗的,另一些人穿夜行衣,看不出来历。 夜行衣真不好认,冯玉殊看见那身形相似、脸朝下的,心里就会一抖,她真怕还没找到孟景,自己就先心梗去了。 楼关山也见过孟景,跟下面的人仔细交代过了,还有能人绘出了图像,滕印了许多份,拿过来分给众人,比对着辨认,速度一下子快了不少。 他们找遍了整个山庄。 冯玉殊通过回忆找到了那个自己误打误撞发现的密道,那密道十分复杂,如同蛛丝一样连接着各处的厢房、温泉池、还有看起来像千机起居的地方。 有些地方有血迹,另一些地方很干净。 她走到了密道的另一端,走出来,是极乐山庄主楼的走廊。 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光线强烈地刺目。 一个小分队已经深入到了山庄后的林子里。 冯玉殊扶着栏杆,只见下方的林中,巨剑山庄的弟子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好些人在交头接耳。 就在此时,林中突然传来消息:“有活口了!” 冯玉殊立刻冲了下去。 楼关山看见她来,转过头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后。 一群女子相互扶持着,一个接一个从林中走出来。 “芸娘…” 冯玉殊盯着走在后头的女子,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可以称得上笑容的表情来。 芸娘点着人数,最后才走上来,握住了她的手:“我们都出来了,一个都没少。” 分卷阅读15 她们从地牢中爬出来时,不知为何,极乐宗的人根本无暇顾及她们,她们于是便藏进了林中各处,安顿下来后,为伤者包扎,为脱水的人寻找带有汁液的植物,为心灰意冷者打气,竟个个都活了下来。 冯玉殊将极乐山庄内的惨状说与她们听,芸娘道:“难怪。只是极乐宗那么多人,他们…都死了么?” 她们躲在这里时,那些人竟然都死了? 冯玉殊点点头,又问:“芸娘,你可有见到孟景?” 芸娘这回没直接回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是与你同来的那位公子么?” 冯玉殊点点头,心沉了下去,却仍勉力勾了勾唇,安抚道:“我没事,你直说便是。” 旁边一个女子见她这样,忍不住道:“他死了。我和芸娘出去探路时,看见一群黑衣人将他围在中间,他流了很多血,衣裳都湿透了,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他们还踩在他身上…” “云锦,够了。”芸娘冷声喝道,又放柔了神色,看向冯玉殊,想说些什么,云锦又抢白道:“她想知道,她也应该知道。” 她在地牢中也是快言快语,冯玉殊对她很有印象。 知道她并非恶意,甚至是为她考量,冯玉殊没有多言,只是冲云锦点点头:“多谢。” 然后继续找去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他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突然送了性命,也算正常,可是…… 他还那样紧着钱,为了她那三百两,兢兢业业的,这下当真是有钱没命花。 也不知他家在何处,家中有谁,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多了解他些的。 不对,这一趟就不应该来。 她可以在别院招待他住几天,每天给他一些钱,让他不要来这个鬼地方。 她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身上的软毯,到远处寻去了。 芸娘想上前劝住,在楼关山轻轻地摇头之下,终究没有说什么。 冯玉殊和巨剑山庄的其他弟子继续在后山地毯式地搜查,芸娘和云锦等人,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过来帮忙。 到了傍晚时,冯玉殊在水边一棵老树边停了下来。 她盯着脚下的土地,微微拧起了眉。 松软干燥的土地,和别处有些不同,脚踩上去,发出闷闷的声音。 冯玉殊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蹲了下去,指尖捻起一小撮土。 干燥的黄土,露出的下层却掺杂着一丝暗红。 她开了口,嗓音有一丝难以察觉地颤抖:“来几个人帮我,把这里翻开。” 人们围上来,有几个弟子拿来了工具,冯玉殊有些恍惚的神色一瞬间归了位,急道:“小心些。” 弟子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一个年幼些的问道:“冯姑娘,这土里能有什么?” 黄土里慢慢露出一点黑色。 冯玉殊恍若未闻,靠近了些,用十指将黄土一点点剥开。 众人的表情一瞬十分诧异,又凝重起来。 那黄土中竟竖直埋着一个人。 这人身体冰凉,显然已经失去生机。 众人看冯姑娘的反应,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孟公子了,于是合力将人从土里扯出来,平放在地上。 英俊的少年眼阖着,薄唇紧抿,面上血色尽褪,身上的夜行衣被血浸湿,又风干,如今干硬地贴在身上。 7.若有情可敌生死 孟景死了。 她知他少言寡语,武功高强,薄薄的行囊里藏了很多钱,却好似天涯孤旅,万事不关心。 其他却一概不知了。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为这样一个不算熟悉的人而哭,好似要把一生的泪都流尽了似的。 楼关山得了消息,此时也赶了过来。 “冯小姐,节哀...”他说着,突然一个激灵,停了下来。而后话锋一转,急道:“马上叫医者来,快点!!” 一旁的云锦也好似突然惊觉,拍了拍冯玉殊的肩,指着孟景道:“冯小姐,你快看!!看他的胸口!!” 冯玉殊泪眼婆娑,忙受了惊似的抬起头,望向他的胸口。 起初还是那般,毫无生机的、冰冷的模样。 咚、咚、咚。 冯玉殊惊讶地瞪大了眼。 分卷阅读16 那是极其微弱的、缓慢的起伏。 楼关山急道:“孟公子他应该是会某种功法,将身体的各项机能都降到了最低,才留得了一线生机,他还没死!!!” 他的身体就好似冬眠中的动物一样,极其珍稀地消耗着已经受伤到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的能量。 虽如此,若他们没能迅速赶来,便也只是更加缓慢而痛苦地滑向死亡。 思及此处,楼关山心下巨震,扬起了声量,又催了一句:“医者呢?怎么还没到,快点!” 我们来迟了么? 楼关山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不敢对冯小姐说。 医者来得很快,迅速察看了一下伤情,抹了把额上的汗道:“无关人等都离开此处。” 医者带来的学徒支起布幡,将众人格挡开。 冯玉殊落在最后,听见医者道:“老夫只能勉力救治,是死是活,就要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冯玉殊颔首,对医者飞快而郑重地行了一礼。 巨剑山庄的弟子们皆很震动,他们是江湖人,自然很清楚孟景身上的伤势有多严重。 楼关山陪在医者那边,以防有需要他发话调动人力、物资的地方。 等那边忙完了,他才过来同冯玉殊说话。 已经夜色如墨,星斗满天。 他傍晚的时候,给了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们一些资财,告诉她们有去处的,可以乘坐巨剑山庄的车马下山,若没有去处,可以留下来,巨剑山庄会给她们提供一份工作。 是以这个时候,除了巨剑山庄的弟子,山上人已经少了许多。 只芸娘和云锦陪在冯玉殊身边。 楼关山走了过来,众人道:“医者说,我们可以下山了。明日孟公子若发了高热,自己醒了过来,就没事了…若还是如今日一般,冷冰冰的,没有反应,便是…不成了。” 众人刚才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冯玉殊点了点头,道:“楼公子,多谢。”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楼关山摆摆手,对她笑了笑:“不必言谢。我带几位和孟公子到我家去歇着吧,我家大得很,几间客房算不得什么。” 且不说他对冯玉殊那几分朦胧的好感,他是真的古道衷肠,爱交朋友。 漂亮而有情义的冯小姐,还有那位虽然还不一定活、但一定很有本事的孟公子,这两位朋友,他愿意相交。 当夜一行人都宿在巨剑山庄。 怎么说呢,来到楼关山的家,才知道他确实家资甚厚。 众人一进门,都被那明晃晃的雕廊画栋、金玉满堂震住了。 他有些讪讪地说出真相:“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们家忙着行商,江湖上的事和武艺…有些懈怠了。” 冯玉殊了然,难怪他本人比起江湖门派的少掌门人,更像富甲一方的乡绅家中的公子哥。 冯玉殊当晚宿在巨剑山庄一处幽静的小院。 她仔细地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到厢房去看孟景。 楼关山的人做事很细致,孟景身上换了身藏青的干净衣裳,印象中他从未穿过,看着怪新鲜的。 冯玉殊搬了张小椅来,按照医者的叮嘱,拿了块湿巾给他擦身子。 众人都以为他俩是夫妻,这活计便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冯玉殊头上。 她轻轻扯开了他的衣襟,麦色的胸膛露出来,不少淡白的浅疤分布在各处,看样子,都是些陈年的伤口。 手指小心翼翼地绕开他右胸包扎好的新伤,一路向下。 劲瘦的腹肌块块分明,很是漂亮。胯骨处两条利落的人鱼线收窄,没入亵裤之下。 两腿之间,一团沉甸甸的物什卧着,很有份量,好似在灯影中蛰伏。 她面红耳赤地别开视线。 又过了一阵,才转回头来,捏起湿帕子,指腹无意识地,在他的劲腰上轻轻划过。 又硬又烫。 冯玉殊莫名地咽了咽口水。 他身上的热度好似传染上了她面颊,她有些慌乱地错开视线,平复蓦然加快的心跳。 擦完了身子,冯玉殊在床边坐定,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灯火可亲,他深刻的眉眼好似被嵌了一层金边,显出几分柔和来。 他好似陷入了不安的梦境中,微颦了眉,薄唇还是那样冷淡的颜色,微微抿成一条线。 长而密的眼睫在眼下落下浅浅的阴影。 这样英俊的少年,腥风血雨中走 分卷阅读17 过来的少年。 若她没有突然异想天开,央着他带自己出去,恐怕两人对彼此的印象,也就只留在别院惊鸿一瞥,此外再无交集。 可她又恨这交集太苦,平白赚她这样多的眼泪。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冯玉殊睡了过去。 窗外下了暴雨,狂风将窗棂吹得阵阵作响,屋内也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孟景在这一片雨声中,毫无征兆地、缓缓睁开了眼。 他茫然地望着金线绣云纹的帐顶,感觉到些微风雨的凉意,而他自己的体内却好似火炉,烧得有一些意识钝滞。 手臂麻了。 他顿了顿,想稍微用力,将被压着的手臂抽出来。 然后他看见了趴在上面的少女。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黑鸦鸦的云鬓,和一段白腻纤长的脖颈。 好重,根本抽不出来。 他虚弱地挣扎了片刻,放弃了,怔怔地看回帐底,开始思索一些人生终极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她又是谁。 豪富的卧房,在他榻边熟睡的美丽少女,跟他有什么关系? 脑中好似有一团迷雾,阻止他触及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连编都编不出来。遂放弃,直接把冯玉殊摇醒了。 冯玉殊揉了揉眼,清亮的眼中映出他的样子,有些发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好烫。 她在心底“嘶”了一声,默默收回了手,对他道:“我去叫医者过来。” 一股莫名而隐秘的欢喜。 他看着她雀跃地站起来,拿起一旁的外袍系上,转身时暗香浮动,让他隐隐觉得熟悉。 “你是谁?” 他终于开口,脸上浮现出隐约的好奇,这情态在身上,使他更像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了。 冯玉殊讷讷看着他,好半天才组织出语言来:“你…不记得我了?” “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孟景诚实地答。 眼见得少女露出一丝苦恼的神情,他作出一个合理的猜测:“比如我的妹妹?” 冯玉殊不想得一个便宜哥哥,想了想,道:“没有别的可能吗…” “比如…”她斟酌着:“你是我的侍卫?” “冯小姐,你夫君醒了?” 咋咋唬唬的声音蓦然响起,因为对方嗓门太大,完全把她的话音盖了过去。 冯玉殊:… 门外突然涌进来一大波人。 楼关山,医者,芸娘,云锦,还有一干楼关山带来帮忙的侍女仆从。 孟景从听到楼关山那一句“夫君”开始,表情明显陷入了深思。 他确信自己不对这里的任何人事物感到一点熟悉。 除了那个女人。 他抬起眼皮,神情寡淡地看向冯玉殊。 她不知何时,退到了人群之后,跟那医者在说些什么,只隐约能听见“发高热…”几个字。 她是自己的妻子?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妻子么? 正想着,冯玉殊好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对他粲然一笑,她模样生的好,这一笑,真好似明珠生辉、沧海月明。 他心中蓦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医者又开了几帖药,说只要烧退了,身体便没有大碍了。 至于孟景的失忆,或许是在土里埋得久了,供血不足太久,影响到了脑子。 只能靠他自己,或许日后能慢慢想起来。 冯玉殊谢过了医者,接过婢女手中的湿帕,顺手放在了他额上。 他条件反射似的避开,视线一偏,无意间落在她因抬手无意间露出的纤白素腕上,微微一顿。 清凉的帕子盖了下来。 他于是好似被封印住,一动也不动了。 孟景高热得很厉害。 屋子里的人退了出去,只剩冯玉殊在屋子里,她将他扶起一点,抽起他身后的枕头,放好了,让他可以靠在床头,柔和道:“我给你擦一下身子。” 她这几日给他擦身子擦惯了,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孟景靠在床头,迟疑了片刻,还是道:“…不必。” 他们从前便是如此亲密的么? 那他如今变成这 分卷阅读18 般,她会伤心么? 孟景想着,突然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原本斩钉截铁的语气也没那么笃定了。 冯玉殊闻言,神色仍是十分柔和,小扇子似的眼睫掠起来,瞧了他一眼:“你乖一点,这样才好得快些。” 她随意说着,湿帕的凉意蓦地覆上了颈侧,紧接着是她指尖微凉的触碰。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那一瞬间绷紧了。 她似有所觉,也不自在起来。擦完他颈骨附近,指尖有些发颤,不由自主地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她那双眼真漂亮,小钩子似的,沁着一汪清泉,又娇贵,又勾人。 仰着脸儿看他的模样,又好似撒娇。 冯玉殊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 他眼皮生得有些窄,眸色比常人深些,眉骨英挺,天生便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倒没见过他这样看人的。 冯玉殊红了脸:“为何这样看我?” 眼前的少女依然娇俏温和地盯着她,双颊染上淡淡的绯色,活色生香,就好似… 一只天真懵懂的小鹿,已经被林间最凶狠的猎手盯上,却浑然不觉。 孟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冯玉殊手下的力道很轻,湿帕抚过他胸前两点浅褐的突起时,她微微偏了头,手下速度明显加快了些。 他的呼吸停窒了一瞬。 连空气都灼热。 身侧蓦然一空,冯玉殊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洗帕子”,便转身出了房,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8.多情恰遇冷情人 孟景刚醒,还下不了床,冯玉殊便时常来陪他坐会儿。 冯玉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说起自己儿时。 那时父亲还很年轻,郎艳独绝,在江南一带已有名望;母亲是江南布商的独女,带了万金嫁资,执意嫁给当时还未参加科举的父亲。两人住在金陵的旧宅中,将唯一的女儿捧在手心里娇宠。 她的字和画是父亲一笔一画教的,而举止风仪,全来自母亲。后来因为双亲先后亡故,才寄居在冯家。 “我在冯家过得不开心,是你把我从冯家带出来的。”冯玉殊道,“你身子还未好,总得找个地方落脚,不如跟着我回去,暂时安顿下来,再另做打算。还是说,你在京城有亲人、住处?现下能想得起来么?” 孟景微微拧着眉努力回忆:““小时候…在京城,住在马厩里,很臭。” 却想不出更加确切的地点。 京城何处会有那么大的马厩、那么多的马匹、还有那么多步履匆匆的黑夜人? 他实在想不起来,却还记得一些模糊的儿时记忆。 “腊月初七,是我的生辰,那天很冷,我肚子实在太饿了,就去找母亲。走了很长的路,好像在迷宫中,到处都是帏幔…只记得是想要一碗热乎乎的面,也不知后来吃到了没有。” 竟是如此。 冯玉殊听得心中难过,眼睫一颤,垂下眼遮掩住神情,顺手替他掖了被角,才抬眼对他笑笑:“哎呀,定是吃到了,所以才不记得了。” 孟景静静地看着她,没表示赞同,也没反驳。 第二天的晚上,冯玉殊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快… 快来尝尝。”冯玉殊放下碗,呼了呼有些被烫到的指尖,转身合上了门,将夜晚萧瑟的冷气统统关在门外。 浮着鲜绿的菜叶和金黄的鸡蛋,一碗素面缓缓蒸腾着白气,色香味俱全。 冯玉殊夹起一卷,吹凉了,送到他嘴边:“吃一小口,看看还烫不烫?” 少年迟疑了片刻,直起身来,就着她手中的木著,尝了一口。 还没觉出味道来,少女已经自己也尝了一口,懊恼道:“哎呀,淡了。” 她的目光与他对上,盛着浓浓的暖意。 没过几日,孟景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他身体强健,异于常人,这样凶险的伤势,竟也只让他躺了小半个月。 孟景第一次尝试下床时,脚刚刚触地,便一个踉跄,差点直接地摔在地上,把刚进屋的冯玉殊吓一跳。 她忙过来扶住他:“没事吧?” 指尖方触到他大臂外侧,他下意识地甩开了她的手。 冯玉殊一顿,默默收回手,不作声地看着他扶住墙,一点点挪回床边。 他心中闪过一丝烦躁。 她隐含忧虑的目光落在身上,好似如芒 分卷阅读19 在背,让这样的他无所遁形。 身体的虚弱加上太阳穴隐隐的涨痛,让他十分不适,他强忍着吐出一句:“出去。” 她抿着唇,看不出情绪,只轻声道:“你饿了吗?我叫云锦来布膳。” 这是不出去的意思了。 云锦正带了两个年纪尚轻的小丫鬟来,听见房内的动静,将午膳摆在桌上,扫了孟景一眼:“姑爷这生的是哪门气?小姐对您还不够好么?” 云锦!冯玉殊剜了她一眼,却不甚有威慑力。云锦吐了吐了舌头,躲了出去,走时还道:“怎的连说也不能说了!” 云锦一走,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冯玉殊顺手将袖口刺绣纹路上浅浅的皱褶抚去,抬眼看他:“我扶你?” 她看见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英气又好看,却十分不近人情的模样,暗自头疼。 孟景果然不答话,身残志坚地挪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了。 两人默默地用饭。 冯玉殊吃饭极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很快搁下了箸,用手帕拭了拭唇角,不再动了。 她神游太虚着,突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孟景只夹离他最近的几盘菜。 她原先以为只是巧合,或许他就是爱吃那几种菜呢? 但也没次次都那么巧的。 “为什么只吃这几种呢?”冯玉殊说着,顺手将他面前的青菜端走了,将远处的狮子头换了过来。 冯玉殊的手真漂亮,修长纤白的指,淡粉的透明的指甲,不紧不慢的,和她的语调一般,奇异的轻柔。 孟景顿了顿,道:“都一样。” 他无法体会美食的快乐,也没有欲望,吃饭仅仅是为了饱腹而已。 哪怕旁人认为再美味的食物,他却要克服隐隐的反胃才能吞下。 此时的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在绝谷中吞食生肉、沙石、毒果的后遗症,但身体长期的习惯反应,却保留了下来。 他夹了一块狮子头。 饭后两人到院后的竹林附近散步。 楼关山咋咋唬唬地说要给孟景找一副轮椅来,被孟景拒绝了,楼关山道:“孟兄,那我扶...” 他刚准备搭上孟景的肩,对方人一闪,不见了,差点叫他扑个狗吃屎。 他暗道“好险好险“,将身子堪堪稳住,摸了摸鼻子,道:”那我给你弄副拐杖来。“ 俩人就陪着拄着拐的孟景在竹林里练习走路。 半路楼关山被巨剑山庄的弟子急吼吼地叫走了,说是庄主有事找,于是便只余冯玉殊和孟景二人一路无话。 孟景望着那一片渐有秋色的的竹林,突然开口道:“你...我...我们...是何时成婚的?” 他艰难地抓住“我们”这个词,却总觉生涩。 冯玉殊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微微一愣,随后眸光一闪,垂下眼睫望着别处道:“你以后便知道了。” 她什么都不肯说。 孟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几日心中所想道出:“若你愿意,我可以写一封和离书...” 不愿意。 她飞快地抬眼,望了他一眼,仍是平常的音量,语速却有些快。 说着说着,眼见得眼眶渐渐发红。 孟景的手臂动了动,迟疑道:“你眼睛红了,风吹久了么?” 冯玉殊:...... 她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是吸了吸鼻子道:“有一点,我要回去了。”说着转身便要走。 啪嗒一声。 一边的拐杖掉在了地上,是孟景松开了一只中,扯住了冯玉殊的小臂。 “你生气了。” 好似确定,又不完全确定的语气。 冯玉殊咬着下唇,不肯说话,泪珠儿却静悄悄地淌下来,滴落在地上,在黄土上晕出几滴深色的水痕。 孟景看到了,莫名的焦躁从心底涌上来,从前从未体验过的。他不知如何是好,又怕她真走了,慌乱中将另一只手也松了,挑起她的下巴,连吓带哄,却没敢用力:“不准哭了。” 拇指的指腹在白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将淌下的泪珠拭去了。 冯玉殊的脸颊贴在他掌中,泪虽不肯停,委屈中却生出一点高兴来,轻轻道:“你对我又坏又好,真是奇怪。” 她语气中有一点很隐秘的怅惘,雾气氤氲的眸中有不曾言说的朦胧爱意 分卷阅读20 。 他感受到了,心隐隐震动。 10.故人辞行共依依 又过了小半月,孟景终于能够自如走动。 这一日,他照例在后院的竹林附近做些恢复性的锻炼。 隔着扶疏的竹林,一个尖峭的声音突然从斜刺里传来,让孟景动作微微一顿。 原来是几个巨剑山庄的婢女正趁着当值的间隙,说着闲话。 “那孟公子是生得俊俏,可我们公子,也没逊色多少吧,也不知冯小姐是怎么想的。” “人家好歹是结发夫妻,夫君遭了难,做妻子的,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你是不知道,我家的那天也去救人了,听他说,那孟公子恐怕是跟极乐宗的人结了仇…那可是极乐宗!你说说,是夫妻情分重要,还是命重要?” “竟是如此。”其他婢女纷纷诧异起来,其中一个迟疑道,“…这么说,冯小姐他们也不应该在我们这久住了,否则极乐宗的人找上门来,我们巨剑山庄也要倒霉。” “其实,”另一个讷讷道,“我今早去当值,碰巧看见冯小姐来找公子辞行,说这几日便要带着孟公子回京中的娘家去,还把贴身的首饰拿出来,叫我出门当了,换些雪花银还给公子。” 众女各自感叹:“冯小姐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只可惜了公子这份心…” …… 剩下的孟景没继续听了。 他随意在石椅上坐下,将怀中的物什掏出来,握在掌中翻看。 听说这些是他昏迷前,随身携带的东西。 几张银票,数额挺大的,可惜浸透了血,完全不能用了。 一根同样带血的珠钗,一枚古朴但显得陈旧的白玉环佩,不显眼处刻着小小的“孟”字。 他打量了几眼玉佩,猜想可能是自己身份的凭证,改天去查查,应该会有所收获。 至于那根珠钗,他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谁的。 原来他从前会把妻子的贴身小物放在怀中,时时随身携带。 怎么说呢,他有点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孟景又绕着园子走了片刻,然后遇见了正在练剑的楼关山。 楼关山对他挺热情:“孟兄,你好些了么?” 他看着楼关山那张明显没经历过挫折的小白脸,回想起刚才婢女们的对话,莫名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眼。 楼关山脊背一寒,想了想,不知这莫名的寒意从何而来,于是将手中的剑递了递:“孟…孟兄是想…活动活动?” 孟景将他那把泛着锐光的长剑接了过去。 剑是好剑,就是太新了,也没饮过血,像是摆设。 他脑海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本能地一翻手腕,长剑便在他手上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身体的记忆仍在。 孟景的剑有他自己特有的风格,狠、快、大开大合,没有一点多余的花架子,就是存粹的杀人技。 耳边传来楼关山的连声赞叹,他手掌都拍红了。待孟景收了势,他赶上前几步:“孟兄,可以教教我么?” 他混不吝惯了,知道绝学不外传的道理,就当场要拜孟景作师父。 其实那些婢女说的也不全对。 楼关山见了孟公子这样的人物,他怎会再觊觎他的妻子? 早在客栈一面之后,那些旖旎的心思,尚未生根发芽,就被他自己掐断了。 孟景见他确是赤子之心,想了想,竟受了他这一拜,抬手教了他好几招。 楼关山的眼神亮起来,两人一教一学,竟耗去一个下午。 冯玉殊寻到二人时,楼关山满头大汗,白净的脸热得发红,还在复习那几招,已经有模有样了。 见了冯玉殊,他用袍袖抹了一把额边的汗,毫无违和感地叫了声:“师母。” 冯玉殊:? 孟景也看了一眼冯玉殊,没有说话,好似默认。 冯玉殊向他也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为何她就出了个门,他就多了个便宜徒弟? 但楼关山此人,确实是万事从心,说过的话隔日便忘也是常有的,不能用常理推断。 她也就什么都没问,直接说正事:“我置办了些必需品,过几日便可启程回京了。” 楼关山一愣:“何必这么着急…” 又想到他们二人出了那么大 分卷阅读21 的事情,确实也不好一直漂泊在外。 他便不好再挽留,只道:“只可惜相逢日短,改日我去京城,一定去找你们。” 冯玉殊点点头,也说:“你一定要来,这份天大的恩情,我是要还的。” 两人又说了些琐碎的事务,孟景在一旁静静听着,没说什么。 冯玉殊瞥了他好几眼,见他没有反对,心下默默松了口气。 这一夜,芸娘来了冯玉殊的小院,同她道别。 来接她的家人有些神秘,侍卫装束打扮颇有些讲究,仆从进退也极有分寸,却看不出身份。 她也是回京的。 芸娘大半张脸掩在披风的兜帽中,在巨剑山庄的门口与冯玉殊一行人告别,眼眶微微发红。 冯玉殊回握她有些冰冷的手,宽慰道:“虽然不能同行,但也算是同归,总会再见的。” 倒是云锦选择了一直留在冯玉殊身边。 她和芸娘也很有些情谊,却还是道:“你们都是娇贵小姐,我命贱,原本去哪都是讨生活罢了,只是她性子太软弱,还是你对我的胃口些。” 她现在是冯玉殊的贴身婢女,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冯玉殊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忤。 第二日清晨,天仍未完全放亮,已有几辆马车候在了巨剑山庄门口。 楼关山正吩咐下人把给冯玉殊一行人路上准备的行李搬上马车。 许是实在太早,他今日没穿他那些花里胡哨的骚包衣服,只简单披了件大氅在外面,里面是单薄素色的单衣。 秋日露结寒气的晨曦时分,想是有些冷的,他跺了跺有些僵的脚,又将手放到唇边哈了口气。 见云锦扶着冯玉殊出来了,他回过头来,眼笑成两弯新月,对冯玉殊道:“昨夜降温了,你睡得好么?” 冯玉殊点点头,将写了自家名姓住址的小笺递给他:“若要来信,便寄到这里。” 楼关山接过,扫过“国公府”几个字,故作怪模样“嘶”了声,笑出声来:“原来是国公府的小姐。” 他在蒙蒙的雾气中目送云锦扶着冯玉殊上了轿,许是吹了风,白净的眼皮微微泛红,他揉揉眼,朝她挥了挥手。 轿帘放下来,冯玉殊的身影消失在之后,也隔绝了他的视线。 因为孟景已在轿中,三人难免逼仄,云锦为冯玉殊打下了轿帘,自己便转头去后面的马车坐着了。 厚重的轿帘遮挡住外面的凉气,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冯玉殊一进来,轿内便浮开一阵极淡的馨香。 孟景叉着一双长腿,沉默地坐在里面,撩起眼皮,鹰隼一样的眼,看了过来。 冯玉殊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心中打起鼓来,于是有些拘谨在他身侧坐下,一时无话。 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约莫是,从前两人并未在如此逼仄的环境独处过,他又在伤中,常常淡化了他身上的威慑感。 孟景靠着轿壁,同往常一样,没有搭话的意思,再次阖目,抱臂小憩起来。 沧州入京的官道年久失修,不算平坦。 路途又久,颠得冯玉殊屁股疼。 而且,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个难言之隐,将会引发一场怎样的荒唐事。 11.最难消受美人恩(玩乳微H) 冯玉殊每月小日子来之前,都会有好几日,胸乳隐隐胀痛。 好似更年幼时胸乳发育时的那种疼痛,不算特别疼,却难耐,乳珠镇日硬得好似小石子,微微将小衣顶起,恨不得时时有一只手,覆在上面揉捏抚慰。 身子也比平日敏感,她自己的手儿覆上去,也会升腾起异样的酥麻来,没过一会儿,腿心就要发痒,吐出水儿来。 若是平日,疼得狠了,她在避人处抚慰一番自己,也就罢了,现在镇日坐在轿子里……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孟景,后者目不斜视,她头疼地暗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孟景却早就察觉到她坐立不安了。 他留了心,却猜不到她在苦恼什么。 不久孟景便发现,每当马车颠簸时,她眉头都会无意识地微微一皱,颠得狠了,还会发出很轻微的“嘶”声。 他扫了一眼她身下的软垫,虽然不算厚,对常人而言,已是很舒适了。 真是娇气,怎连这样一点颠簸都受不了。 可是轿子里也没有什 分卷阅读22 么旁的软垫或是衣物了... 等等,他在想什么东西?! 孟景猛地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瞥了眼冯玉殊。 在他按兵不动、暗中观察的这些时候,冯玉殊竟然合上眼,睡,着,了。 她靠在微微震动的轿壁上,似是在梦中,也不太舒适。 奔波在外,她身子娇贵,夜里也睡得浅,难免积攒了许多疲累。 此时行在好似没有尽头的山路上,冯玉殊的脑袋一点一点,一时微微偏左,一时又偏右,好似不知何时,身子就会滑下来。 马车一个晃悠,似是过了一个急弯,带着整个轿身向右倾斜,孟景伸出手,托了冯玉殊一把。 总算不至于滑倒,却又马上上演后脑勺磕上轿壁的紧急事态。 孟景眼疾手快地将掌心垫在她脑后,下意识地将那股冲力尽数化去。 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瞬移到了冯玉殊的身边。 这样快的轻功身法,就连刃光直逼面门生死一瞬之际,也未必更快呢。 他有些怔。 冯玉殊察觉到身边温暖的热源,本能地蹭了蹭,是他肌肉偾紧的手臂。 贪眠的少女仍阖着眼,垂下的眼睫又长又密,翘成一个甜蜜的弧度。 好似在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孟景背脊僵硬起来,也不知是抗拒还是如何,总之结果上是让冯玉殊睡得更妥帖了。 马车微微颠簸,她清浅的呼吸落在他锁骨处,无端搔得人心发痒。 一个人在熟睡中,怎就能睡得这样舒服? 不过是她拱一拱,孟景便松了手,将臂绕到她腰后,顺势将人揽着了罢了。 他以为这样她便睡得舒服了,不曾想,冯玉殊枕在他肩窝,乖乖地睡了一会儿,又不安分起来。 她抱住了他一只手臂,胸前两团柔软,紧紧抵着大臂外侧的肌肤。 软得不可思议。 从、从前也是这般的么? 热血上涌,孟景茫茫地想着,脑中好似灌进了一团浆糊,想不分明。 冯玉殊不知他心中惊涛骇浪,反倒变本加厉,那处贴着他的手,轻轻地蹭,好似得了趣儿,极轻声地嘤咛了一句。 让人心惊肉跳。 他没碰过女人,却见惯三教九流,诨话听了许多,如今失忆了,潜意识里竟也还记得。 方才听得那娇娇的一声,脑海里便蹦出许多。 孟景深吸了口气,泄愤似的垂下眼,好似对自己十分不齿。 冯玉殊平时端着架子,说话也文绉绉的,怎么看也不像他这样的人的妻子。 若是她不情不愿,他还能猜或是自己从前或是爱极了她,将她劫了绑了,她不得已,委身于他。 可她分明没有半分不愿。 在他脑海一片纷乱之时,冯玉殊又嘟囔了两声。 这回他听清了,她说“疼”。 在她拿乳儿蹭他的时候。 少年的呼吸骤然一重,好似忍无可忍,在她鬓边沉沉道:“冯玉殊,醒醒。”嗓音哑得要命。 他嗅着她颈侧的淡香,脸贴脸,无意间,近似耳鬓厮磨。大掌贴到她盈盈一握的腰侧,触到一抹滑腻的肌肤,他微微施了力道,将人抱到了腿上。 冯玉殊便在此时,眼皮轻轻一抖,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她乍一醒来,一脸懵地盯着孟景。 为什么,她一觉醒来,会坐在他的腿上呢? 冯玉殊脑海中浮现出的巨大的疑惑,几乎要盖过她的羞意和惊讶。 孟景耳尖发红,有些不自然地错开一点视线,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他黑,脸红得极不明显,只他自己觉得滚烫,好似要烤熟了。 他想了想道:“不疼了吧?” 少年声线中仍未褪去的哑意,听得她心头一跳,撩起酥酥麻麻的痒。 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脸红了:“啊…你说什么?” 身下好像有什么硬物在硌着自己,她无意识地挪了挪小屁股。 少年突然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禁锢住她腰侧的力道陡然变大。 冯玉殊愣愣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了?” 她还没意识过来呢。 “你那里…” 孟景又张了张口,想问问她是那里疼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分卷阅读23 就算她真是自己的妻子,未免也太过孟浪。 冯玉殊用那双沾了水雾的眼,静静地盯着他,终于好似想明白了什么。 静了片刻,她好似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咬着下唇,轻声交代:“嗯,乳儿里面…很疼。” 声音轻得好似蚊讷。 她母亲死得早,父亲自然不会教她这些,她又没有姐妹,也不好去问身边的仆婢。 父亲过后,她孤零零寄住在冯家,被这乳疼困扰着,一直疑心自己得了怪病,心中惶然,却没个商量的人。 这会儿不知怎的,就想同他讲。 这番连诉说带感怀身世的,倒真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要他哄似的。 孟景听得心惊肉跳。 他若是稍通人事,也就会知道这会子冯玉殊是有点儿在勾他,可他却是个全然不懂的。 他被勾得下身发疼,以至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 少年不得已微拧起好看的眉头,嗓子好似火燎过:“我…我看看。” 他修长的指节轻轻挑开少女的前襟,露出里面淡红的小衣。 两粒乳珠儿涨着,将那柔软的布料顶得微微突起。 白腻的鸽乳的边缘露出来,在空气中颤了颤,敏感地起了一层薄薄的粉。 两粒嫩珠子尖尖一点,若是夹在指缝中,该是怎样可爱。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冯玉殊难耐地瑟缩了肩,短而轻地叫了一声,好似春天里发情的猫儿。 “难受么?” 少年薄唇微抿,竟然真切地为她的身体担忧,有些冷峻的眉眼好似突然有了些人气,叫冯玉殊看得一愣。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难受,有些…舒服。” 孟景的喉结上下一滚。 怎么会是舒服的呢? 她...想要他揉揉她。 他的手心覆着长期执刀而磨出来的薄茧,有些莽撞的力道,覆上少女干净的鸽乳。 修长而漂亮的指节合拢,软得不像话的乳肉便从指缝间溢出来。 他天性中自有一份掌控感,好似要惩罚她的淫靡,手下的力道便大了些。 “呜啊……” 冯玉殊咬着下唇,极力忍住,却还是溢出几缕娇吟。 白得晃眼的乳肉上浮出几缕浅红,好似被他欺负惨了。 他眸光一闪,转而去欺负颤巍巍的小嫩珠子。指腹轻轻抠一抠它,让它肿得更硬些,然后夹在指间,抻长了,要冯玉殊娇滴滴地求他,才放开。 那软绵绵的小衣被他亵弄得皱皱巴巴,因他守着心中一点界限和清明,没有被揭开。 她在他怀中,被他玩得不成样子,好似软成了一滩水。 “小姐,前面有驿站了,今晚可是歇在此处?” 突然,云锦清脆的话音突然从轿外不远处传来,惊破这一方天地中浓郁的春情。 冯玉殊吓得一颤,原本披着的衣物顺着瘦削的肩,蓦地滑了下去。 她如梦初醒,仓皇地用手臂遮住前胸,咬着唇,要哭不哭地盯着孟景。 她下身的衣裙穿得好好的,上身却只有一件小衣,露着大片莹白的雪肤。 孟景盯着她,一手护着她滑腻的腰侧,以防她摔下去,自己弯下腰,将她的衣物捡起来,给她穿上。 她仍坐在他腿上,一言不发地瞧着他抬起自己的手,一件一件给她穿好衣服,最后系好她前襟的绑带。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又宽又大,虎口和指上分布着凌乱的淡色伤痕,揪着她鲜亮的绑带,在矛盾中显得有些异样的调和。 外面的云锦见她未答,有些困惑:“小姐,你可是睡着了?” 冯玉殊这才启唇扬声道:“嗯,就在这歇着吧。” 话音一出,两人对视一眼,孟景低咳了一声,掩饰住勾起的唇角。 她声线甜腻得惊人。 好在云锦并没有发现太大的异常。 一到了地方,冯玉殊撇下孟景,也不顾自己腿还绵软着,目不斜视地进了驿站,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她自己知道,胸腔中的一颗心,是怎样剧烈地跳着。 她勾着他亲密了一场,自觉十分荒唐,捧着一张发烫的脸,窝在锦被中,再不肯出去了。 云锦还敲门来问她,是不是和孟景闹了别扭。 她胡乱地答了声“没有“,却让她给孟景另要一间客房 分卷阅读24 。 云锦困惑地应了声,见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没问,转身下楼,麻利地办妥了事情。 那另一间客房里,孟景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另一只手转着那只随身携带的白玉佩,唇抿成一条线。 12.初回府又生龃龉 这驿站年头有些久了,为了挡风,连窗棂上也钉上的深色的木条,才使室内稍微暖和些。 只是光线便有些不足了。 从客房出来,要经过一条昏暗的走道,才有楼梯下到一楼。 绣鞋踩在老化的木板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云锦已经下了楼,抬头看见冯玉殊走来,唤了声小姐。 吱呀一声。 又一间客房的门打开,冯玉殊心中一惊,果然见一身劲装的孟景从门后走了出来。 四目相接一瞬,她窥见他黑眸中一点明亮的光。 孟景深深看了她一眼。 冯玉殊好似被火燎着,飞快地撇开了视线,提着裙裾,急匆匆地加快了脚步。 目光一触即散,好似含羞草蜷起的叶,蜗牛收起的触角,草茎上滑落的晨露。 楼下的云锦眼观鼻鼻观心,待冯玉殊下来,落了座,斟茶时暗使眼风:“小姐,你和姑爷闹脾气了么?” 另一张桌子,正在倒茶的孟景突然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厮的听力未免也太好。 冯玉殊察觉到了,却假作不知,只佯作镇定道:“没有。还有我说过了,你以后别叫他姑爷了。” 云锦再次追问她,难道不是姑爷么? 她却抿着唇,好似有满腹心事似的,不肯再说了。 云锦只好从善如流地改了话题:“小姐呀,那你告诉我,他为何这几日眼珠子好像黏在小姐身上似的?” 冯玉殊听了,心中有些喜意,却又想起两人做的荒唐事,心下便乱成一团,连茶盏也端不住了。 无媒苟合,她再离经叛道,终究是个深闺小姐,多年森严礼教濡染之下,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云锦不知她心事,见她唇色发白,还当她是坐久了轿,忙给她取来一盘蜜饯:“小姐可是身子不适?吃些酸的,许会好些。”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晚秋时节回到了京城。 马车缓缓驶进了冯府,在一扇垂花门前停了下来。 有仆从上前来牵马匹下去安顿,并卸下冯玉殊等人的行李。 来迎冯玉殊的是二房的房中人,名唤挽碧的。 模样长得好,戴一套金玉头面,翠烟绿的罗裙,叫云锦看得暗自咋舌。 挽碧打了帘,微微一笑,从屋内出来,行到冯玉殊跟前行了礼道:“大姑娘,东院都收拾好了。老祖宗、老爷和太太、少爷还有二姑娘、四姑娘,都在正厅等您呢。” 挽碧眼风扫过冯玉殊身后的孟景,视线微有些停顿,马上自觉失礼,敛眉颔首道:“挽碧见过公子。” 以她的身份,没资格探问孟景的身份,只是她正得二爷的宠,问了也无可无不可的。 她倒是乖觉,行了一礼,什么都没问,也就过了。 只是与冯府的人一照面,云锦心中浅浅的疑惑登时便冒了出来。 冯府上下,人人口称冯玉殊为“大姑娘”不提,为何好似根本就没见过孟景? 连孟景也淡淡地看了冯玉殊一眼。 她神色如常,正在同挽碧说明情况,只云孟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伤势未愈,将会在冯府借住一段时日。 挽碧听罢微微颔首,笑道:“奴婢明白了,大姑娘且先随初云去安顿,休息片刻,待老祖宗午歇起了,奴婢定会转告,届时奴婢再来叫大姑娘。” 另一个年岁轻些的婢女从挽碧身后绕出来,垂首道:“奴婢名唤初云,请大姑娘、各位跟我来。” 冯玉殊一行人随着初云到了东院。 东院四五间厢房,比不得正院白玉为砖金作马的极尽奢华风雅,却也非寻常人家可比的了。 这院子是冯玉殊此前住过的,只是陈设有些变了,王夫人时有些打秋风的亲戚上京,就将人安排在此处。 初云又带来几个原先老夫人支给冯玉殊用的婢女,叫云锦一一认了人,今后便归云锦管束。 一行人在东院安顿好,又用了午膳,直到日落西斜,挽碧才再次出现,对冯玉殊一礼道:“大姑娘,老祖宗起了,叫大姑娘过去呢 分卷阅读25 !” 这半日的功夫,她又换了件对襟的紫色短袄,颊边新上了淡淡的胭脂。 冯玉殊从她的笑靥中想到二叔,挽碧过得如此滋润,想来王夫人的心情不会太美妙。 两人随着过了一道垂花门,经过雕梁画栋的前院,再过一道回廊,到了正房大院。 屋子里坐了好些人。 正中间的,鬓发如银的老妇人颇有威严,拄着拐杖,声若洪钟地唤了一声:“玉殊。” 她身侧,身穿正红官服、长髯修容的中年男子和身旁的冷面的妇人对视一眼,也看了过来,却没有开腔。 几个锦衣玉服的小辈坐在老妇人另一侧,同样好奇地打量二人,脸色有些古怪。 冯玉殊见了礼道:“玉殊见过老祖宗、小叔、婶婶,二姐姐、三弟、四妹妹。” 老夫人微微颔首,道:“这位孟公子的事,老身已经听说了。事急从权,在东院辟出一个厢房来,让孟公子安心住着便是。” 王夫人在一旁皱眉听着,对老妇人这话不置可否。只待她说完,便劈头问冯玉殊:“大姑娘,我这做婶婶的,为阖府上下安危,不得不先问你一句,你且照实回答:你此番回来,可会为冯府带来祸事?” 毕竟京城人人都知道那日冯玉殊被千流掳走,这么多日过去,他们早以为她凶多吉少,却没想到,这青天白日的,她自己便突然回来了。 冯玉殊脸色微僵,嗓音冷下来:“婶婶,千流已经身死,极乐宗远在沧州,想来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找我的麻烦。” 王夫人听得千流已死,悚然一惊,而后反应过来,这恶徒死了,是件大好事,便紧接着松了口气:“如此也好。” 她心中大石放下,终于记起关怀起冯玉殊来:“玉殊,你无事回来,婶婶心中也欢喜。只是你自个儿也清楚,你如今声名有亏,却还是闺中女,”她说着微皱了眉,飞快地看了一眼孟景,“虽说是恩人,但住在家中,终归有些不妥,而且你二姐、四妹妹也正是议婚的年纪..” 她是不知,外面的酒肆茶馆中,如今是如何编排她冯玉殊的。 那真是怎么香艳怎么来。 说她委身千流,将那名声赫赫的采花贼榨干了精气,才从那魔窟里逃了出来。然而沧州离京城千里迢迢,她一个弱女子,哪来的本事?还不是勾着男人。 这些小道消息,连十四岁的冯梓染都有所耳闻。 现在冯家上下,看见冯玉殊身边的孟景,传言登时又可信了七八分。 众人心中怀着这样的想法,面色难免就古怪了些。 冯玉殊好似没想到这一茬,恍然道:“是玉殊欠考虑了。可是我的名声,会影响到二姐、四妹妹议亲?如此,我去庄子里住,也是使得的。” 她慢慢悠悠说着,看着王夫人,漂亮的眼里似笑非笑。 王夫人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面色终于稍霁。 冯玉殊却继续道:“只是我孤身在外,需要打点之处难免多些,不若将我父母为我留下的嫁资一并带走,也省得时时来叨扰婶婶。” 她母亲原本是江南富商女,嫁资极丰,父亲更是怕自己身故后无人照拂她,给她留下了一大笔财产,以作为以后傍身的嫁姿。 初入冯府时,她依着父亲的意思,想着总归是一家人,她以后要久住在冯府,不愿让冯家人觉得自己见外,便全交给了当家的王夫人代为照管。 可惜后来冯玉殊才看清,冯家人是一群什么货色。 看今日王夫人和冯如明的脸色,这吃进去的钱,怕是没那么容易吐出来了。 13.初回府又生龃龉(2) 就在冯玉殊暗自思忖时,王夫人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冯玉殊带来的那些嫁资,当初全部入了冯府的库府。 多了这么一大笔意外之财,她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有时支取得便没那么谨慎了。 冯如明和儿子冯子易花钱大手大脚,因老祖宗看顾着,这些不好从明面上支取的账,大多都用了冯玉殊的钱。 更别说冯玉殊的嫁资里,还有不少稀罕的物件。 王夫人是冯府的少奶奶,人情往来自是不少。金丝楠木的屏风,还有几套南方时兴的精巧头面,她为了挣面子,脑袋一热,便也送了出去。 那时还想着,多年以后,冯玉殊肯定不会记得自己的嫁妆中还有这些玩意儿。 她怎么能让冯玉殊此时清算嫁资,把一切都带走? 王夫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便皱着眉头 分卷阅读26 冲冯如明使眼色。 冯如明此前一直老神在在,此时总算到了不得不出声的时刻,便清了清嗓子道:“玉殊,你是大哥的女儿,一个人出去住着,让外人看了,总归不像话。” 冯如明撂下这一句,不再给人置喙的余地,继续断然道:“便先如此吧。玉殊,你安心在东院住着,今日这些话,都不要再提了。” 他这是拿孝悌来说事了。 冯如明是在朝为官的,不好做得太过,更何况他还沾了大哥冯如晦不少的光。当年因为冯如晦推官辞爵,官家才别开恩典,让他以嫡次子的身份袭了国公的爵位,还补荫入了仕。 冯玉殊的眼底含着一丝讥笑,平静地颔了颔首,没说什么。 眼见得这场戏唱完,此前一声不吭的老夫人叹了口气,在婢女的搀扶下起了身:“我老了,有些主意,你们做小辈的,自己拿吧。” 嗓音却比冯玉殊还要中气足些。 冯玉殊知道老夫人对自己的喜爱也极其有限,但她感念她那有限的照拂,低眉颔首道:“老祖宗慢走。” 说完,她借着宽大衣袖遮掩,迅速地轻扯了扯孟景衣袖,也往外走。 那动作极其隐蔽,却没逃过王夫人的眼睛。 王夫人目中的鄙夷一闪而过。 没羞没躁,果然是个没娘教的! 回了院子,王夫人心中还是不妥帖,在冯如明耳边絮叨个不停。 “你顾念着你的贤名,叫冯玉殊和那野小子住下来,却也不想想,我两个可怜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她们要承受多大的非议!你看她今日,竟公然与外男同行!在府中这样,别人不知也便算了,可她的事京城都传成什么样了!我去公主府赴宴,小小的京兆尹的夫人,都欺到我头上来,含沙射影地笑话我一番…冯家的女儿若个个成了冯玉殊那样,冯府以后还能指望谁呢?” 冯如明是个没本事的,只一心等着定年退休;子易如今斗鸡走狗,更是难以管教,以后仕途怎么样,还很难说。 王夫人越想越难过。 冯如明被她说得心烦,翻身坐起来,披着外衣就要往挽碧的院子里去。 王夫人在身后啐他:“白日里才腻在一块,沾一身狐媚子骚气,如今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冯如明转头厉声呵道:“到底是妇人见识!你且让她在府里住些时日,再赶紧说门亲事,你是当家主母,她一个孤女,难道还能说个“不”字?” 王夫人被他说得一愣,仔细想想,是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法子确实再好不过了,也够体面。 于是眉开眼笑,啐了声“冤家”,却没了之前的气势,到底是由得冯如明去了。 另一厢冯玉殊回到东院时,云锦正揪着几个粗使丫鬟,气急道:“床底下都落的灰,我不管你们今日打扫了还是没打扫,再叫几个人来,仔细再扫一遍。” 偌大的国公府,下人们惯会看脸色。 大姑娘不受主子待见,下人们为她做事,便也不尽心。 冯玉殊被满院子的扬灰和鸡飞狗跳闹得脑壳疼,便对云锦道:“先给我铺床吧,我休息一会儿。” 孟景却不知何处去了。 她想了想,让初云去找王夫人支些银钱来,打算等他回来给他。 若他一直记不起事来,每月有些银钱,或许也不必走上过去的老路了。 冯玉殊这一觉睡到傍晚,睁眼起来,孟景不知何时进了房,坐在窗上,正盯着她。 俩人荒唐过后,这还是第一次独处,冯玉殊耳尖发红,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坐到妆镜前:“你来做什么?” 说着,对着镜给自己松松挽了个发髻,视线落在案上,微微一顿。 上面放着好几张百两的银票。 “你去哪…这哪儿来的?” 她话锋瞬间一转。 孟景道:“我去街上的当铺、票号问了问,这应该是我从前存的。” 听他说起这个,冯玉殊手头上的动作一顿,心中不由自主地浮出几抹心虚。 说起来,她还欠着他三百两呢,以他的性子,要是记起来,准得找她要。 他有些疑惑:“你心虚什么?” 这厮有时还挺敏锐的。 冯玉殊眯了眼,露出和善的微笑:“所以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有钱了?如果是这样,那我早知道了。” 孟景竟然犹豫了一下,道:“不是。” 片刻后,有些言辞闪烁道:“若这些银子短了,你再和我说。” 分卷阅读27 冯玉殊一时没有作声。 孟景此人,向来与人界线分明,说冷漠无心也不为过。又很是守财,他一下拿出这样多的钱来,实在叫她意外。 孟景见她久不答话,有些疑惑,撩起眼皮扫她一眼,就见她定定看着他,有些诧异,分明笑着,又有点要哭不哭的样子。 孟景别开视线,心中微微困惑。 这是开心还是难过? 冯玉殊见他似是局促,将泪星儿收了,颊边笑意更浓,只管逗他,将银票拿起来:“好,那你以后可别来管我要回去。” 要是哪日他记起来了,发现自己把自个儿的卖命钱给了她这个假冒的“娘子”,还不知怎样表情呢。 以后分道扬镳,也算留作念想。 她这样想着,将银票珍重地藏进了妆奁的最底层。 孟景不知她心中所想,但见她愁容淡去,好似月明天霁,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便只淡淡“嗯”了声。 房内一时寂静。 正是黄昏时分,金红的晚霞铺满远天,被装点在窗棂中,煞是好看。 冯玉殊的视线扫过美人榻上的孟景,顿了顿。 孟景抱着臂,阖目小憩,英俊面容上落下晚霞的光与影。长腿微蜷起,睡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好似一个淡色的影子,无声无息。 同一间卧房内,好似两重世界。 冯玉殊犹豫了一下,从妆镜前起身,安静地走到他身边,将他身后大开的窗子合上了。 房内一下子全暗了下来。 少年漂亮的睫毛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他在她起身时便已经察觉,却没有动作。 14.平地里再起风波 且说冯玉殊回到冯府,安顿下来后,做了两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筹划置办宅子,京城虽极少待嫁女独居的先例,却并非完全没有。她因遭千流劫掠,婚事必定艰难,她也不能一辈子寄居在冯府,只能早做谋划,未来可有个安身之处。 第二件是从自己的嫁姿中取出不少现银,盘下几个临街的商铺,未来便不会坐吃山空。 她对经商一窍不通,又是女子,无法抛头露面,思来想去,选择了书画、文房四宝之类的生意,毕竟她对书画还算了解,父亲在京中也还有几位故友,或许能指点、照拂一二。 在冯玉殊为未来打算的时候,云锦对冯玉殊和孟景二人关系的怀疑也越来越深。 再三追问之下,冯玉殊终于对云锦坦白了事情的经过。 云锦先是哑口无言,回味过来,一下变得对孟景很有意见,开始不住地劝冯玉殊:“小姐,我五岁时便被父亲卖给了走街串巷的戏班子,在外面讨生活,三教九流见得多了,那种男人靠不住的呀,指不定哪一天便把你和孩子丢在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玉殊听了,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瞎说什么,我哪有什么孩子…” “那不是重点...”云锦气得深吸了好几口气,见同她讲不通,无可奈何道,“算了,我去给您煎药来。” 所谓的药,是冯玉殊调经止疼的汤剂。 待云锦回转过来,打算继续同冯玉殊掰扯时,孟景突然出现了。 他站在门口露了个脸,告诉冯玉殊,他要出去一趟。 冯玉殊随手披了衣,迎上去,边说着,随手替他抚平了前襟一处小小的皱褶:“不用过午膳再出门么?” 云锦揪着手帕看着,心情十分复杂。 除了一副好皮囊,这样不解风情的木头,还是个使刀弄剑的莽夫,怎就值得小姐这样死心塌地了? 那厢冯玉殊继续道:“你这几日不大舒服,便留在屋里休息好了,置办宅子的事,耽搁几日,也不要紧。” 孟景摇摇头:“我没事。” 云锦终于看不过眼,叹了口气道:“小姐,他不过是犯个小小头疾,如何就看不了宅子了?何况我们住在这冯府,日日看别人的眼色,这事儿早点办好了,咱们也好早点搬出去,不是么?” “云锦。”冯玉殊看了她一眼,温和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警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孟公子,今日可是来结清契银的?” 人来人往的西市中,冯玉殊将要买下的宅子的前主人正坐在自家的米铺中,一眼瞧见人群中的孟景,忙殷切地招呼他。 他点点头,将怀中的银票交给他,米铺老板笑眯眯地接过了:“哎,谢谢孟公子了,我这就去将房契取来。” 分卷阅读28 那间宅子就在西市的尽处,门前两株杨柳,进门是仿古的庭院和小池塘。米铺老板娶了乡下秀才的女儿,那小小的宅子也被装点得颇有读书人的意趣。 选定这座宅子前,冯玉殊还特地问过他的意见,甚至说,挑他满意的便可。 孟景居无定所,住处对他而言,不过是暂时歇脚之地,无可无不可的,无非是选冯玉殊喜欢的。 米铺老板的妻子各种拐弯抹角地打听,终于打听出他有位知书达礼、又不便抛头露面的夫人,连忙热情地拍胸口保证,这宅子绝对讨夫人的欢心。 这桩生意便这样做成了。 孟景将地契和冯玉殊的银票一同收在怀中,抬步往冯府去。 他拐入一条偏僻的窄巷中,孑孓独行了片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脚步踏碎落叶的脆响。 好似一声没头没尾的、苍老的叹息,消散后,一切又重归宁静。 孟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变故便发生在这一瞬间。 十余个黑衣蒙面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孟景身形急退,反手握住攻上来的黑衣人的脖子,十指发力一拧,一声清脆的骨响的同时,他夺过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刀,抬手刺入另一人的胸膛。 噗哧一声粘稠的闷响,是刀尖没入血肉之声。 两个黑衣人仿佛被抽去了脊骨似的,应声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天空下起浓稠的红色的雨。 他不知鏖战了多久,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本想留个活口拷问,脑中却突然阵阵发疼,一时疏忽,让对方乘机咬破了牙中藏的剧毒自尽了。 他将最后一个黑衣人扔回地上。 这样也好,若是这样见不得光的死士,对方一定会很快派人清理干净,倒省了他一番功夫。 孟景简单处理了刀上和身上沾的血迹,回到冯府,又仔细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才来找冯玉殊。 云锦正从冯玉殊房中出来,迎面碰上他,反应比脑子快,出声截住他:“哎...” 孟景看了过来。 云锦被他的眼风一扫,想起这人可是个杀神,素来也只是对冯玉殊稍微和蔼点,不禁有些发怵,双手抱在胸前紧张道:“我…我是想问你,你可想起来了什么?你对小姐是什么意思?将来又有何打算?这样不清不楚地拖着,会害了小姐的... 云锦忐忑地立在离孟景数步远的地方等着,见他不答,闹了好大个没脸。 孟景不想同她说话,哪怕她是想和自己聊冯玉殊。 他只有跟冯玉殊说话时,才说那么几句话,他还思考过原因,结论是冯玉殊说话有种特别的调子,轻轻柔柔,而且还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他便只有顺着她些。 他脚步不停,面无表情地越过云锦,挑开门帘,入了房内。 卧在美人榻上翻话本的冯玉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你回来了。” 她踢开一点毯子,露出一段新雪一样白的小腿,还有偎在她脚边的暖炉。 她浑然未觉,将暖炉递给他:“外面冷,你赶紧暖暖。”说着又兴致勃勃地,将眼神黏在话本上了。 孟景抿唇道:“路上遇到了些小麻烦。”他走过去,在她身侧立住。 少年微凉的指触碰到她脚踝,随后是温热的手掌。 他掌心覆住的肌肤处登时蔓延开细密的痒,冯玉殊浑身一颤,好似发抖的小鹿,强忍着心底的悸动,才没把小腿从他掌中挣开。 其实也不过是片刻。 他将冯玉殊的小腿塞回了毯下,然后把小暖炉也塞了进去。 再然后,松开了手,扯下毯子,将冯玉殊的腿盖得严严实实:“我不冷。” 冯玉殊“哦”了声,强作若无其事:“...那个,宅子的事办妥了么?” 孟景在她榻边盘腿坐下,坐在地上把玩他今日新抢来的宝贝刀。 那刀差不多有半丈长,黑色的刀鞘,刀锋在灯下泛着锐光,看着怪吓人的。 孟景的目光从刀身上,移到冯玉殊脸上:“过几日便可以搬过去。还有,我从前攒下了些钱,若不够了,我再去挣便是,你自在活着便好,不用仰仗冯府的鼻息。“ 他将房契和冯玉殊的钱原原本本还给她。 平淡的语气,跟在诉说今日的天气一样自然。 冯玉殊有些怔。 她心底蓦然生出许多涩意来,孟景所作所为,分明是在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 想来 分卷阅读29 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她却不是他的真妻子。 “你不必为我做这些。”她皱了皱鼻子,声音有些发闷,“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15.平地里再起风波 (2) 夜间两人各自沐了浴,坐在冯玉殊的帐子里玩双陆棋。 孟景没玩过双陆,还是前几日冯玉殊指尖点着棋上的字,轻声细语,将规则与他说了。 她是自小玩到大的,开始时还顾及孟景初学,不着痕迹地让他几手,后来他渐渐摸到了门道,现在两人竟几乎不相上下了。 今夜她心中装着事,屡屡走神,还时不时地叹气,惹得孟景看了她好几眼。 这局是冯玉殊以一步之差,输了棋局。她叹了口气,将棋盘打散了,有些着恼:“不玩儿了。” 说着便躺下,将锦被扯过下巴,裹成个蝉蛹样,背对着孟景,不再言语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冯玉殊闷闷的声音从被中传来。 “你恢复记忆后,可会怪我?” 孟景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能察觉到自己和冯玉殊的关系另有隐情,但他没觉得想起来后,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所以他沉默了一下,说:“不会。” 一边默默将棋盘和棋子收了起来,准备吹灯睡了。 冯玉殊听了这话,唇角微微一弯,转过脑袋来,瞥了一眼他高挑劲瘦的背影。 他站在窗边的美人榻前,骨节分明的指,正在解外衣的扣子。 冯玉殊的脸刷的红了。 住在冯府的这几日,他每日都睡在那里。 他手长脚长,那榻子连她都躺得有些逼仄,何况是他。 冯玉殊心念一动。 想了又想,终于抿着唇,朝他轻招了招手:“你过来。” 孟景走了过来,在她床榻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用眼神问她有什么事。 “你睡这儿吧,”她拥着锦被,一下滚到床榻里侧去了,“夜里凉,我总也睡不暖和。” 她盯着他墨色的瞳仁,眸中流露出几丝羞赧和恳求的意味。 她明明羞怯,因自己堕落了矜持和贞洁而忐忑不安,却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 少女从锦被中探出一半身子来,青丝披散,亵衣宽松的领口微微斜着,露出一段雪白的锁骨,有一点天真的勇。 他盯着她的眼,眼神克制:“我去叫人加床锦被来。” 说着真的利落地转身。 身后的冯玉殊瞬间面红耳赤,片刻后,咬牙嗔道:“不准走!要是走了,你…你就再也别回来!” 这是恼羞成怒了。 孟景的脚步果然顿住。 冯玉殊将脸埋进被子里,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鸵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 被中传来极低的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冯玉殊都快有些缺氧了,身侧的床榻才微微往下一陷。 少年好似轻叹了口气。 下一刻,高大温热的身躯钻入了锦被。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好似冬日冷冽的青竹,让人心安,却又心跳加速。 冯玉殊一时忘了哭泣。 听说喜欢一个人,便也会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孟景将她的脸从锦被中剥出来。 他的动作算不得温柔,手劲儿甚至有点大,扳过冯玉殊肩膀时,让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少年骨节分明的指便好似触电一般,瞬间放柔了动作。 看清她脸上的泪痕时,孟景微微一愣,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拭去最新淌下的泪,有些无措:“怎么了?” 为什么又哭了? 她总是有这样多的眼泪。 冯玉殊先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小猫一样凑上来,将小巧的下巴放在他掌心里,摇头晃脑:“你不陪我。” 他盯着她氤氲着水雾的眼,心底涌起千丝万缕陌生的情绪,酸酸的,又胀胀的,比疼痛难耐,却并非疼痛。 她这是在怪他,这些日来,并不与她亲近。 孟景恍然。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将人揽过来,手臂搭在锦被上,抱住裹着冯玉殊的一团圆滚滚的被子,低声道:“睡吧。” 说话间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的呼吸抚在她发顶,强硬的、有些笨拙的。 b 分卷阅读30 r 冯玉殊惊讶地瞪圆了眼。 过了好久,她才缓过劲来,唇角微微弯起。 她沉入梦乡前,想到了一首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身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翌日清早,晨光窥窗,鸟鸣叽喳。 冯玉殊睁开了眼。 平日都是孟景醒得早,今日孟景并没有如往日般,安静坐在房内等她醒来,而是靠在床头,好似睡着了。 “孟景,你怎么了?”冯玉殊撑起身子,仔细瞧他,终于发觉异样。 少年英挺的眉心微皱着,薄唇紧抿,好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孟景!!”她轻推了推他的肩,急道,“你醒醒!我去叫医者来!” 他蓦地睁开了眼。 眸中浓得化不开的厉色一瞬散去,少年罕见的黑眸又变回往常平静无波的模样。 “可是上次你说的头疾又犯了?现在好些了么?” 他看着冯玉殊,淡淡道:“我没事。”说着,不着痕迹地拂开了她的手。 冯玉殊心底溢出一丝异样之感,她却没能抓住。 16.不肯说来路残忍 空旷的殿中,无数条雪白的幔帐垂下,遮住床榻上两具交叠的身体。 那两人在窃窃私语。 只隐约能听见一个苍老而模糊的声线在说什么“灾星“”...杀掉他”之类的,破碎的短句。 另一个娇笑着的脆声便更清晰些:“楼主,不过是卦而已,也能让您这样害怕么?更何况他还这样小,将噬心蛊种在他身上,定能为我们所用,迟些再杀也不迟…” 那苍老的声音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不可,那…那是文王卦…占无不验,咳咳,凤鸣…你干什么?!” 屋内传出一阵激烈的响动,很快又重归平静。 六岁的孟景退后一步,抿着唇飞上房顶,踩着瓦檐离开了。 画面突转,一下又来到了阴森的地牢,梅凤鸣解开了沉重的牢锁,将十岁的孟景推了进去。 他比几年前高了些,背脊笔直,好似抽条的新竹,却有些单薄,身上满是练功和受罚的伤。 “谁赢了他,谁便可以出这地牢!” 梅凤鸣涂着鲜红豆蔻的手,轻轻点了点孟景,咯咯笑了。 逐风楼的地牢,关押的是逐风楼的叛臣,从前都是凶名赫赫的恶徒。此话一出,一个个活动着关节,双眼猩红发亮地盯着被推进来的小少年。 噬心蛊饮的血越多,饲主的武功便会越强,梅凤鸣把孟景当作自己的一把刀,而这些人,都是她找来,喂刀的。 十岁的少年被一脚踹翻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好似破布一般不动了,下一瞬却避开了偷袭,卷腹跃起,手腕挑出漂亮而凌厉的刀光,直刺来者面门。 混战中,不知何处而来的大量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血浸透了他每一寸肌肤,将伤口腌得疼痛而麻木。 少年从地上再次爬起来,于昏暗的地牢中,睁开了眼,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的邪气。 再后来,他成为逐风楼最凶名赫赫的杀手,手上沾了更多的血,也越来越强...强到梅凤鸣终于忌惮。 她把他困在绝谷阵中,希望借绝谷和孟逐风其他几个儿子的力量杀死他。 结果孟景没死,还杀掉了自己几个兄弟,生啖其血肉活到了出阵,还在绝谷中意外摸到了一点遏制噬心蛊发作的方法。 他叛出逐风楼,仪仗着功法,每年强行忍过发作时噬心剜骨的疼痛,再没找过梅凤鸣要解药。 画面再次变换。 是在极乐山庄,逐风楼和极乐宗的人合力,也没能将人制住。 梅凤鸣的样貌,比他记忆里最初的最初,老了许多,也陌生许多。她掏出了一个古怪的铃铛。 那铃铛上绣着许多虫纹,他不曾见过的,心中却隐隐不安。 果然,那铃铛被梅凤鸣一摇,他体内原本被压制的噬心蛊剧烈地动起来,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钻烂。 他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 无数刀光剑影涌上。 他无处可逃了。 画面扭曲了一瞬,好似被抽干的雾气,再次变化。 这一次,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溶溶的暖意,好似褪色的旧工笔 分卷阅读31 画。 是在京城去沧州的路上,少女吃不惯当地重辣重盐的食物,每日小猫舔食似的吃几口,便停箸不肯再吃了。 他看得心烦,借了客栈的后厨下了一碗青菜鸡蛋素面,啪地摔在她面前,用眼神威逼她吃下去。 冯玉殊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用了几口,小钩子似的眼尾弯起来,隔着比她脸还大的面碗冲他笑。 他心里那口气不知怎的,便熄了下去。刚坐定,冯玉殊却又抬起头来,侧过身用帕子拭了唇,不肯再吃了。 冯玉殊在他陡然变得好似想杀人的凶残目光中,无辜地眨眨眼,比口型:“我吃饱了。” 记忆停在他痛得神思恍惚,全凭求生的本能甩开了身后追踪的人,将自己埋入土中,将全身的供血降到最低,以掩人耳目,求得一线生机。 他并不知道,那后来,披着月白软毯的少女是怎样将他从土里挖出来,她那样伤心,泪珠子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往下掉。 在谁也没注意到的间隙,清亮的、圆满的一滴,滴在他紧阖的眼皮上,好似有感应她心中悲伤,也落下泪来。 ....... “孟景,你怎么了?” 他蓦然睁开了眼。 冯玉殊的脸出现在眼前,望向他的眼神中含着担忧。 那一瞬她温柔的眉眼有些陌生,又重归于熟悉,好似隔了漫长的岁月的河,才得以相认。 他喉间一滚,直起身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没事。”他说。 冯玉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医者在来的路上了。” 他眸光一闪,极力掩饰住矛盾的情绪,语气有些不自然的生硬:“我说了,不必。” 冯玉殊神色莫名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好。” 她莫名觉得,她离他,又远了些。 另一厢,急匆匆去请医者的云锦方回转过来,带着医者,刚迈进冯府的大门,便和一顶流苏软轿迎面碰上了。 这侧门离东院近,又偏僻,平时冯府的人和客人都是不走的,云锦微微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那轿檐下垂着一个小木牌,上书一个“陈”字。一个身着重锦、满面忧色的中年妇人下了轿,好似心事重重,根本没注意到云锦,急匆匆地往府内去了。 不过云锦的好奇心也有限,又是要紧关头,她脚步未停,忙将医者带到了东院。 结果孟景生龙活虎地坐在屋里,正在和冯玉殊喝茶。 云锦翻了个白眼:“倒叫我白跑一趟。” 冯玉殊瞥了眼孟景,后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医者迟疑着,不敢进来。 看来他是不太可能乖乖让医者看病了,于是取出银钱,谢过了医者,将人打发走了。 “好云锦,让你白跑一趟,我同你赔个不是。” 冯玉殊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如今秋意正浓,君山寺的枫叶应该正盛,你可愿同我一同去散散心?” 云锦本也只是佯着生气,加之是个跳脱性子,听了这话,自然眉开眼笑道:“要去,要去。” 17.不肯说来路残忍(2) 君山寺位于城郊的君山顶上,百年来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红墙黛瓦掩映在漫山红枫之中,时有身着青灰衣袍的小沙弥低眉垂目而行。 山间雾气大,又有鼎盛的香火飘飘渺渺,端是佛门气象,只是因为香客极多,人来人往,便多增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正殿之内,八尺金身佛像拈花而笑,俯瞰他的信徒。 冯玉殊于蒲团上三叩首,心中感念佛祖此前保佑孟景和自己大难不死。 随后起身,将燃着的香插入香炉中,转身出了正殿。 孟景自是不信这些的,便只等在殿外。 若神佛有灵,他满身杀孽,早就在踏进这佛寺的一瞬灰飞烟灭了。 他神游天外,见冯玉殊出来,也没说什么,隔了十来步,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人身后。 云锦搀着冯玉殊,本是为避免于人群中走散了,此时却方便了她同冯玉殊咬耳朵:“他这样,倒真像是小姐的侍卫了。” 冯玉殊笑着,轻轻搡了她一把,刚待答话,云锦突然瞧见了什么,指着前方对冯玉殊道:“小姐,你瞧!” 一颗菩提老树,华盖亭亭,虬结的枝干垂下无数条红色的绸带,树下一个灰袍小沙弥坐在那儿。 分卷阅读32 冯玉殊哑然,云锦却还推着她的手臂,挤眉耸眼:“去试试呀,小姐。” 那树下已聚集了不少女孩子。 冯玉殊有些脸热地瞥了一眼孟景。 见他站的远,中间隔了好几拨人,应是注意不到这边的。 到底是少女情怀,冯玉殊架不住云锦劝,半推半就的,也就走到了小沙弥跟前。 心中想着,反正孟景是第一次进佛寺,他定不知自己问的是姻缘。 她佯装好奇,飞快地将一副生辰写在纸上,递给小沙弥。随后拿起签盒,合上眼,轻轻晃动签盒。 签子在签盒中滚动,发出“沙沙”的碰撞声,她心中,蓦地有些触动。 一支签子滚落下来。 小沙弥双手合十,低道了声“阿弥陀佛”,将签子拿起来,待细细观看时,冯玉殊却拉着云锦转身走了。 小沙弥困惑地低喊出声:“女施主,你不解签么?” 冯玉殊回头,对着小沙弥微微一礼,露出笑容来:“不必了,多谢小师父。” 他修行尚浅,尚不明白冯玉殊笑容中的意味,便也朝着冯玉殊一礼,追问了一句:“可否请教施主,这是为何?” 冯玉殊道:“因我在签落一刹,已知我心中所求。” 小沙弥微微一愣,似有所悟,再次朝冯玉殊一礼,低声念了句佛号。 待冯玉殊礼佛毕后,云锦原本是要陪着她进山的,却因半道上扭了脚,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先回厢房歇着。 走前云锦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孟景,大着胆子道:好…好生看顾着小姐!” 这些时日,眼见着他和小姐是如何相处的,云锦心中,倒也没那么怕他了。 孟景照例是吝于给出任何反应。 云锦小声在冯玉殊耳边嘀咕:“若不是他还能听见小姐说话,我真以为他是聋了!” 这才依依不舍地歇着去了。 少了风风火火的云锦,气氛便陡然静默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中独行。 约莫是为了省工,这山中的石阶极狭,仅能一人通过。两侧是未经人踏足破坏的泥土和灌丛,倾斜的角度极大,人失足踏上去,若不是侥幸被灌丛勾住,怕是要直直滚下山崖了。 冯玉殊心中惊惧,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心中又坠着事,无意识地咬着下唇,一点一点地细想孟景这些日子的反常。 她能感受到他的迟疑,和某种压抑的、矛盾的情绪,可是,他到底在迟疑什么呢? 冯玉殊苦恼得不得了。 再往上走,两侧便渐渐有了高树,层林尽染,有些是深红,有些确实浅浅的橙,交叠在一起,好似少女繁复的裙摆。山中云雾缭绕,该是裙上的轻纱。 窄窄的石阶一直伸进浓雾中,真好似天梯,没有尽头。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少年在她几步之外,也停了下来,静静地回望她。 他肩宽腰窄,落拓如青竹,或者更像一把刀,立于群山峻岭之见,身后是不见底的深崖。 墨色的瞳仁中映出一点她的样子来,无情又似深情。 冯玉殊心中一颤,无意识地揪紧交叠的袖口,有些慌乱地别开视线。 她心乱了,脚下的步子便也跟着乱。 绣鞋的头不小心磕到石阶的边缘,冯玉殊一个踉跄,惊呼一声,整个身子便要栽倒下来。 这可是山崖之上! 孟景心中一窒,思考几乎停滞,而身形却已掠到冯玉殊身边,将人扶住了。 冯玉殊呆呆地伏在他怀中,有些急促地喘息着。 “没事了。” 他低声安抚。手还圈在人腰上,感觉她软绵绵、好似没骨头似的,也不敢松开。 等了片刻,见她还是没反应。 孟景迟疑了一下,低下头,想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怕她真吓成了呆头鹅。 冯玉殊却把头埋得更深。 “怎么了?”他微微皱起眉,心下莫名有些慌乱。 一阵静默过后,少年抿着唇,骨节分明的指,带着克制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挑起了冯玉殊的下巴。 她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他却不给她逃,指腹轻擦过少女滑腻的肌肤,将她制住,意外地看见她闪烁的双眸和绯红的面颊。 好似新点的胭脂,艳丽过漫山的红叶。 孟景微微一愣 分卷阅读33 。 她身上和发间传来馥郁的香气,好似某种隐晦的提醒,提醒他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一双雾蒙蒙的眼,好欺负似的,微避开他的视线。 他垂下眼,瞥见她软而丰润的红唇,就在自己指腹处不远。 只要稍微...动一动。 孟景迟疑着。 片刻后,少年漂亮修长的指动了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按在了丰润的唇瓣上。 无法抵抗的,铺天盖地的软,好似一瞬没顶的潮水,是她设下的温柔牢笼。 时光静默,冯玉殊被他的动作弄得腿都软了,红唇微启,却因为唇上异样的触感,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她耳尖红得滴血,好半会儿,才找回出窍的意识,轻轻别过头,躲过了他的触碰:“…我没事。” 孟景疑惑了一瞬,才忆起她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气氛再次诡异的静默下来。 冯玉殊觉得小腿有些酸乏了,便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便转头下山,这一次,还是让冯玉殊在前。 冯玉殊因着受了惊,眼前看不到孟景,总有些不安,走着走着,便忍不住站定,回头瞧他一眼,好似要确认他在不在似的。 在冯玉殊第五次回头之后,孟景道:“有我在,不会摔下去。” 他说这话时淡淡的,无意识中却带了点少年人特有的傲气。 他是当世一等一的杀手,于万人中直取公卿王侯首级,有他在,冯玉殊确实不会怎么样。 冯玉殊听了,又站住了,回过头来冲他笑,颊边两个甜甜的浅窝:“那便有劳你了。” 孟景微不可见地,轻轻挑了挑眉。 竟有些像京中赛马过街的少年,在心上人面前拔了头筹,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神气了。 文文由裙陆3无/④8/0久40整理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寺中的香客比方才少了许多。 隐约见得云锦休息的厢房就在前头,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冯玉殊。 “阿弥陀佛,”一声响亮的佛号响起,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低眉颔首,双手合十,在她身后站定。 “施主留步。” 18.不肯说来路残忍(3) “玄音大师?” 玄音主持在京畿一带很有名望,是以冯玉殊登时便认出了来人。 她回过头来,微微一愣,“大师找我有何事?” 玄音颔首再拜道:“老衲观小姐面相有异,可否允许老衲为小姐占上一卦?” 冯玉殊惊讶之余,心中微觉奇怪,但还是颔首道:“自然可以,大师灵卦,我在闺中亦有耳闻。” “那便请小姐移步西佛堂。” 冯玉殊瞥一眼孟景,只见后者微微皱起了眉头。 见冯玉殊待这老秃驴极客气,便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们走到西佛堂,站在门外,不肯进去了。 冯玉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倒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明显地表露出好恶。 屋内佛相宝相庄严,正对着一张木桌和两个蒲团,冯玉殊坐在了玄音大师的对面。 眼见得房门合上,玄音大师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今日却破戒了。实不相瞒,面相有异的,并非冯小姐,而是小姐身边那人。” 孟景习武之人,自然比旁人耳聪目明得多,此时在门外闲闲听着,听见里面突然谈起自己,没什么反应,只听得里面冯玉殊惊讶地低声问:“主持何处此言?” “此子戾气盈身,并非正道,小姐不要同他走得太近。” 冯玉殊微微一愣,心底登时升起一丝不悦,面上却半点未显,只道:“大师何出此言?他不曾伤我,反倒与我有恩,若他为恶,我应劝他向善才是,如何能轻言背弃?” 玄音大师低叹了一口气,竟从袖中取出一卷小纸来,正是冯玉殊此前在树下卜姻缘时所写下的。 孟景突然眉心一跳,门内传来玄音占卦的声响,只听玄音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文王卦灵验无比,未有错卜,实不相瞒,老衲已替此子卜过一卦... 文王卦... 又是文王卦。 心底乌鸦鸦的戾气冒上来,他想推开门,把冯玉殊拉出来,好好教训一顿那秃驴。 “杀掉他...” 不 分卷阅读34 过是卦而已,也能让您这样害怕么? 杀掉他... “咯咯咯咯...” 幼年的记忆深处,父母在寝殿中的窃窃私语,好似催命的小鬼,一遍遍,响在耳边。 那厢玄音仍在继续:“此子命中带煞,克人克己,将犯下弑亲、杀人、夺妻三宗重罪,死后永不如轮回!” 弑亲、杀人、夺妻。 冯玉殊心下巨震,茫茫地消化了片刻,才道:“大师,这可是出了什么差错?孟景他并非…” “老衲观冯小姐命格,前半生或有坎坷,却吉人自有天相,皆能化险为夷,日后得享福泽绵绵,切不可因为此子,坏了小姐命格... 玄音后面说了什么,却听不清了,因为房门蓦然打开,耀目的刀光一闪,黑色的身影闯了进来。 “不要!!!” 冯玉殊惊站起来,惊恐的视线对上从数十步之外的孟景。 孟景薄唇微抿,眼神与她相碰,好似十分恼怒,蓦地扬起了手腕,刀光直追玄音的面门。 玄音踉跄地急退,直避到避无可避,佛台的边缘狠狠撞上了后腰,碰落一地香烛。 他的长刀抵上玄音的脖颈。 附近的沙弥听到动静,纷纷抄了家伙,如潮水一般涌进来,见此情状,又纷纷退后了一步,生怕触动了少年手中的刀。 “孟景,不可以。” 冯玉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在剑拔弩张中,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掌心也沁出了些许冷汗。 他现在这副杀神样子,她未曾见过,却并非因此就怕了他,只是生怕他行差做错半步,一切就无可挽回。 他是惯活在暗处的人,或许有法子脱身,她却还肖想着有一天,能与他坦荡地并肩站在阳光下。 孟景却显然不是这么理解的,冰冷的视线扫过她微微发颤的指尖,眼底带上了一点讥诮。 他以为她在害怕。 比常人瞳色更深的、凶悍的、狼崽一样的眼神,如此陌生。 “让开。”他吐出一句。 冯玉殊的手轻轻搭在了刀背上。 纤细的,柔软的一只手,平时他稍微用的力大了些,她就要喊疼,如今却搭在锋利冰冷的刀身上,那样不相称。 “放过他”她眼底尽是恳求之色。 少年终于露出些许残酷的本性来,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一定不会杀你么,冯玉殊?” 冯玉殊抿了抿唇,有点不高兴、又有点受伤的样子:“不会。” 话音未落,雪白的刀光逼至眼前,她有一瞬被晃了眼,下意识地眯了眼,而后便看见自己鬓边一抹青丝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在地。 闻讯赶来的云锦还未迈进门槛,看到这一幕,简直肝胆俱裂。 “小...”她惊叫出声,却被其他的沙弥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孟景撩起眼皮,比寻常人更深的黑眸盯着冯玉殊,暴戾之气难掩,叫旁人看得心惊肉跳:“你没听那老秃驴说么?我是天煞孤星,克、己、克、人。” 听了他这话,在这一触即发的局势中,冯玉殊抬眼静静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刚才你明明可以在他解卦前便进来,可是你没有,为什么?” 她甚至还开了会儿小差。 思索了一会儿,她神色平静,心中却一片清明:“因为你想让我听到,对不对?” 孟景紧抿着唇,不肯答话。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却因少年人微妙的自尊或自卑作祟,到头来都不肯说一句来路残忍。 这卦相所说,一件一件应验,他也信了自己是天煞孤星,连父母都会背弃,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冯玉殊。 但冯玉殊说得对,他确实不会杀她。 她向来对他很好,她害怕他,或背弃他,他都决定原谅。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他希望能福泽绵绵。 静默中,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某个瞬间,佛堂中的戾气忽地消散了。 大开的窗棂在风中轻晃着,漆黑的墨色透进来,半颗星子也没有。 孟景走了。 19.此生已恨蓬山远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冯玉殊追了出去。 云锦望着她提着裙裾奔出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她如何能追上一个执意离去、又身若飘萍的江湖人呢? 分卷阅读35 冯玉殊追出佛堂时,孟景就已经没影儿了。 外面是兜满夜风、空空荡荡的回形庭院,好似把此间的人都困住了,却困不住她最想留下的一个。 云锦阻冯玉殊不得,剜一眼满屋子面面相觑的光头,咬牙切齿道:“和尚,你这倒底是渡人还是害人?”一咬牙,也跟在冯玉殊后面,追了上去。 回答她的,是一句低沉、意味不明的“阿弥陀佛”。 冯玉殊执意要下山。 云锦在她身后苦劝道:“小姐,夜里没有轿夫,山路又难行,何不等明日天亮了…” 冯玉殊死死抿着唇,唇色有些发白:“明日…怕是见不到他了...我们执灯下山。” 真是奇怪,平日在孟景面前,她动辄便掉眼泪,如今人不在了,这样漫长漆黑的山路,一颗泪珠儿也没掉。 主仆在山路上互相扶持着下山,身后几步远之处,跟了几个护送的沙弥。 那几个沙弥,有几个是听闻了玄音住持卜出凶卦之事的,因此此时并不愿意帮忙寻人,只几个年纪小的,见冯玉殊这样哀戚,才装作天黑了看不见师兄警告、阻拦的眼神,打着灯留心着,时不时还开口唤几声“孟施主”。 冯玉殊心中有一点渺茫的希望,希望他未曾走远:“为什么要走呢,你救了我,又何来克我一说呢?这不就证明了玄音大师说得不对?” 云锦听得不忍,刚想出声再劝,冯玉殊又道:“那日你带我出门,我也很感激,沧州真是个不错的地方。说起来,我还昧下了你三百两银子呢!你也不来找我讨要…” 她说着,鼻中一酸,忙吸了吸鼻子,好歹忍下涩意,却也说不下去了。 如此折腾了一夜。 白日天光放亮了,又遣着东院的下人,到集市上,任何一个孟景可能出现的地方去寻。 冯玉殊去了他一手置办下的宅子,里面的陈设都是崭新的,和她从前在江南的家中有些相似的书房和闺房,明显不是北地的装陈;烟绿的笼纱窗,蜀州的锦被,湖州的笔墨,两广的新茶,也难为他,自己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却知道为她搜罗来这些。 只是宅子里没有一件属于他的东西,好似他一早便已预知离别。 真好像一个淡色的影子,只要他想,被永远地于世间蒸发,活在照不见光的地方。 米铺的夫妻卒然见到冯玉殊,面面相觑。还是老板娘先反应过来,安慰冯玉殊道:“小姐,我们也没有他的消息,不过我们这铺子开在大道上,人来人往的,我们替你看顾着,若见着了,我们马上通知您。” 云锦熟练地将几颗碎银塞入二人手中,露出笑容道:“多谢,还请两位多费心。” 这样的对话,今早已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了。 老板娘双手在靛蓝的围裙上抻了抻,有些担忧地看着冯玉殊的背影,对自家丈夫道:“那孟公子的娘子,倒真是个妙人,只是不知他缘何要离家不归呢?” 冯玉殊一行人又去了孟景平日去过的铺子里,刀铺、冯玉殊常吃的点心铺、叮嘱过他去的胭脂铺、布坊,还有他好几次出门随手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的街边摊子,全被他们找了个遍。 排除了以上那些,他们又去他可能歇脚的地方找。酒肆、茶楼、客栈,饭店、城郊的破庙、妓坊…妓坊倒是没真进去,冯玉殊倒是想进去看一眼的,不过被云锦和老鸨合力给拦下了。 不知不觉间,已日上三竿,云锦累得够呛,好歹将人劝住了,几人坐在茶肆里喝了一口茶,正无计可施时,冯玉殊眼神一亮。 云锦困惑地看着她:“小姐,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 “票号和马铺!”冯玉殊有些急道。 既然歇脚的地方遍寻不到孟景的踪迹,此刻他说不定已经出城了,既要出城,必定要做出城的准备。 京城的票号就多了,城西城南,加上分号,竟有十余家。 冯玉殊按照记忆,将孟景那块刻字的白色玉佩誊到纸上,给几人看了。几人再次分头行动,一间间寻过去。 票号的掌柜听到他们描述信物的模样,反应如出一辙,都是道,若无信物本身,是支不出银钱的。而且就算有信物,他们也不知主家来历身份。 云锦在外面讨过生活,这一套说辞没有瞒过她去。她一叉腰,哧道:“你们做票号的,向来人脉广博,消息通达,怎可能真的不知?莫要糊弄我们!” 其中一个掌柜的还真的被她唬住,愣了片刻,嗫嚅道:“我们是知道不少,只是若不是东家发话,断没有告诉外人的道理…” 嘴仍是闭得死紧。 云锦无法,还是照例掏出银钱 分卷阅读36 ,谢了这位掌柜,对冯玉殊道:“小姐,咱们再去马铺看看吧。” 幸而马铺的数量不算太多,很快便有一个家仆传了信来,说是马铺的主人在今晨熹微时分,见到过和孟景形貌相似的人。 “高,穿一身黑的,眼神很冷,带一把这么长的黑金的刀,”来自漠北的马铺老板比划着,用不太标准的官话道,“我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吧。我不知他去哪,但买我的好马的,约莫都是要离京的。” 在此之前,冯玉殊心底其实还有一丝侥幸,却没想到,孟景他真的做得那么绝。 竟然一声不吭的,就这样离京了么? 她心中痛极,竟生出些许愠怒来。 云锦同其他几个来帮忙的婢女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此时能找到孟景的希望已经不大,不过是想着怎样了却冯玉殊的心愿,再将人好生劝回去。 这回是真的没法子了,眼见得冯玉殊从昨夜到现在,几乎滴水未进,身子也未必受得住,云锦再次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歇会儿吧。指不定那小子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个儿又跑了回来,真是有情皆孽…” 云锦还在絮絮地说着什么,却听不清了,冯玉殊眼前微微一黑,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待冯玉殊再醒来时,她已躺在了东院的床榻中。 半开的窗棂,透出外面沉沉的暮色,她茫然四顾,有一瞬间,分不清是傍晚还是晨曦。 云锦推了门进来,将煎好的汤药放在她床头,又将屋内的灯点上了:“小姐,您睡了一个下午呢。医者说了,您身子骨虚,以后切莫再如此折腾了。” 冯玉殊半坐起来,嗓音仍有些虚,只问了一句:“有消息了么?” 云锦只是摇头。 “你再去打探,我就不信,这偌大的京城,竟然找不出半点…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冯玉殊的声量愈来愈低,最后好似低语。 云锦怜惜地看了她一眼。 她无意识地将那人的名字替换成了“一个人”,想来的确是伤了心,恼了他的。 20.更隔蓬山一万重 冯玉殊心中郁结,又因那夜仓促下山,染了风寒,一时缠绵病榻,竟半月有余。 云锦日日去打探,却没有半点孟景的消息。正无可奈何之际,发生了一件大事。 事情要从那日,那顶她无意间瞥见的,陈家的软轿说起。 陈家乃皇商,祖上也出过公卿,只是到了这一代,已无人在朝为官,财势却依旧惊人,又盘踞京城数代,世家间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靠山也多,倒是没有落败的迹象。 那日从轿中下来,从角门进了冯府的,正是陈家如今的当家主母陈王氏。 而这陈王氏,乃是如今国公爷冯如明的妻子王夫人的妹妹。 她火急火燎登门拜访,又不走明路,自是因为出了不可外扬的家丑。 陈王氏膝下唯有一子,名唤子蟠。 陈子蟠是京中有名的混世魔王,言行无状惯了的。前月不知在何处,看上一个年轻女子,便想迎回家中做小,没想到对方已经有了婚约在身。 陈子蟠仗着家中势大,又见对方只是个寒门秀才,便生了将人抢回来的心思。不曾想那秀才与女子乃真心相爱,宁死不肯相让,陈家的家仆和其争吵推搡起来,混乱中竟将那秀才生生打死了。 陈子蟠惹了命案,这几天被禁足待在家里,出不了门。 陈王氏四处打点,终于让陈子蟠逃过死罪,只是牢狱之灾却难免。正无计可施,只好找上门来。 陈王氏来到冯府,眼见得这雕梁画栋、金玉满堂,饶是家中巨富,比起冯府之气度,到底落了下乘。 她忍住心中酸妒,见王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从后房绕了出来,忙迎上去:“姐姐,你可算来了!” 王夫人命人给陈王氏上了茶,听她说明了来意,却一时没有言语。 陈王氏求人办事,又和自己宝贝儿子性命攸关的,见她不言语,心下发紧,在袖中暗自攥紧了帕子,不禁急道:“姐姐可是有难处?” 王夫人才慢悠悠道:“我家老爷如今在刑部,也有些说得上话的关系,事儿自然是办得成的,只是…” 陈王氏见她话中有话,忙挽了挽她的手臂:“好姐姐,只是什么,你快说罢。” 王夫人笑了笑,继续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子蟠如今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我且问你,他可有说了人家?” 陈家夫人被问得一愣。 陈王氏虽不解其意,迟疑了片刻,还是道 分卷阅读37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子蟠的名声,有哪个世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若不是如此,子蟠的婚事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了。“ 如今他又惹上命案,婚事就更艰难了。 陈王氏眼眶渐红,继续惨声道:“我不敢想以后,只求他度过眼前这一劫。那牢里那样肮脏阴冷,我儿如何能受得了?我可怜的儿啊…” 竟低声啜泣起来。 王夫人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将陈王氏的手臂牵过来,轻轻安抚着:“我说了,这事情,自然是办得成的。而且,姐姐我呀,还要给他指一门好亲事呢。” 陈王氏愣了片刻,终于破涕为笑,又有些疑惑:“好亲事?” 王夫人招了招手,示意陈王氏靠近些。将唇覆在她耳边,私语了数句。 陈家夫人一惊,眼神乱转,半晌后,才讷讷道:“可我听人说…大姑娘她…不是被人掳去,失了贞洁了么…” 听了这话,王夫人唇边的淡淡笑意一时隐去了。 她恢复了有些威严、不好相处的模样,喝了一口茶,才悠悠道:“你自个儿的儿子,自个儿清楚,他又是个什么好的?冯玉殊好歹顶着个世家嫡女的名头,子蟠娶了她,到底不辱没了门楣。不过刚开始时被人笑话几句,这又有什么?” 这番话正戳中了陈家夫人心中的痛处,于是两人又窃窃详谈了一阵。 这桩婚事,竟就这样说成了。 这日云锦刚从集市上回转回来,因着打探消息,自然要数出去不少银两,免不了暗骂一遭孟景,再自嘲自己又作了一回“散财童子”。 正走着,眼见得陈家的轿子和家仆招摇过市,后面跟着十几口结着大红喜绸的黑木箱子。打头的是那顶流苏软轿,正停在冯府的大门前。 云锦微微一愣,心下莫名不安,却不知为何。 只疑惑地捂了捂心口,自从角门入了。 刚迈进东院,却多见了许多眼生的婢女,围在冯玉殊的卧房中。 王夫人脸色铁青,站在门边不远处,地上一滩倾倒的茶渍和碎瓷,竟无人敢去清扫。 “小姐!”云锦纵身奔了进来,搀住好似要倾倒下去的冯玉殊,眼神不善地盯着王夫人。 冯玉殊甚至还在病榻上,唇色苍白,一副咳得要虚脱的模样,撑起半个身子,对王夫人道:“我可以什么都不带走,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你何苦欺人太甚…” “大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是为你好呀!”王夫人就道,“若是以前,你父亲在时,你又没有遇上那些乌糟事,看不上陈家的小子,想要挑选一番,我没有二话。可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挑选的余地呢?” 陈家好歹也是氏族,那样多的聘礼,那样大的排场,冯玉殊又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 “咳咳…”冯玉殊挣扎着坐起来,“我要去见老祖宗…” “罢了,总是要闹一阵子的。”王夫人暗自思忖,陈家的人都到了府门外,这事也是老祖宗默许了的,老祖宗体面了一辈子,焉有把聘礼退回去的道理,便由着冯玉殊去了。 距京都千里之外的琅州,一匹骏马风尘仆仆,扬蹄跃过古道长街,在一家破败的票号前停了下来。 一身黑的少年下了马,背上一把半人高的黑金长刀,端是吓人。这人蒙了面,只露出一双摄人的、漆黑的眼,眼尾一道细长的疤,将英俊眉目衬得有些戾气。 他迈入了店中,将怀中的玉佩抛到正在打瞌睡的掌柜面前。 那掌柜正小鸡啄米,被玉佩砸下的动静惊醒,双眼蓦然张开,迷瞪着一双眼,下意识道:“落签子还是接签子?” 然后才看清了来人,瞌睡顿时烟消云散。 掌柜的面色一肃,将玉佩托起来,细细验过后恭谨道:“百闻不如一见,小的见过七爷,您稍等。” 原来这是一处背后主家不明的暗桩,明面上是普通票号,背地里却做着贩卖消息、杀人买凶的千金生意。 孟景在这道上成名极早,即便他之前从未来过琅州,琅州地界也知他的印信和诨名。 孟七,孟七,以前逐风楼的老人总这么叫他,如今故人飘零,知道这诨名来历的,却已寥寥。 掌柜的告罪后,便转到后间去。片刻后带出来一个装满许多细竹签的竹筒,从中挑出一支,递给他。 那上面用朱笔写了一个名字和对应的赏钱。 签子是行内通用的凭证,那掌柜的将这只签用黑墨点了,存放在另一处,这便是所谓的“接签”;又用纸笔誊下内容,递给孟景,方便他随身携带。 分卷阅读38 孟景将纸条收入怀中,转身出了票号,继续南行。 这些日子,他好似又恢复了漫无目的的漂泊状态,接了许多签子,行了许多地方,只在利刀卷刃的刹那,感到一丝残忍的快意。 或许十岁的孟景再也没走出那夜阴暗的地牢。 只是,如今行走在这世间的人,又是谁呢? 约莫和一把刀、一具行尸也没有分别。 他绕过了沧州,取道蜀州。 蜀州地界物阜民丰,蜀民讲着难解又新鲜的方言,街市上人潮攒动,热闹非凡。 他不得不扯了缰绳,缓缓打马过街。 道旁有小儿团聚在一个小摊贩前,对着黑色的炉灶叽叽喳喳。 那摊贩有一双巧手,将亮金的糖块在炉上融了,拉成细如发丝的形状,再用细丝盘成各色讨喜的模样:憨态可掬的小人儿、攀在树上的小猴、一掂圆圆肥肥的金元宝... 每做好一个,小孩儿们便嚷着争着“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孟景盯着看了一会儿,想起冯玉殊经常吃的一种糖片。 约莫是同一种原料,表面撒了些芝麻粒,甜腻得很,她却很爱吃,捏在手里,很快便化了,沾得指尖粘粘的,她皱着眉头用湿帕子拂去。 他心念一动,买了一根。 小孩儿们见他凶神恶煞,也不敢和他抢,巴巴地看着老板把新做好的一根递给他。 他咬了一口,熟悉的、过于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让他无意识地微微皱眉。 然后吃了一口,再一口,再一口。 小孩子们都困惑了,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既然不喜欢吃,为什么还要抢咱们的呢?快别吃了! 他却一口口吃完了。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垂着眼皮,看不出心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他突然掉转了马头,往城门外去了。 21.更隔蓬山一万重(2) 且说冯玉殊拖着病体,去找老夫人求情,老夫人却称身体抱恙,闭门不见。 冯玉殊无法,于廊前长跪不起,又晕了一回,把云锦吓了个半死,忙将人扶回屋歇息。她却不是个好欺负的,一边红了眼,一边啐道:“若我家小姐有了个三长两短,她父母泉下有知,也不知还顾念不顾念什么劳什子亲情,夜半找上门来!” 直唬得帘内卧榻上的老夫人一个哆嗦,直起身来,摸起案上的佛珠,颤颤巍巍一颗一颗数起来。 只是这门和陈家的婚事,到底是到了板上钉钉、无可转圜的地步。 云锦撒泼、冯玉殊晕倒的事,终于传到了冯如明的耳朵里。 他向来愿意在妻小奴仆面前,展示他身为国公爷、一家之主的威严,于是一声令下,将冯玉殊关了禁闭。 随着时间的流逝,冯玉殊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孟景。 云锦到街上打探得更勤,也有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然而追查下去,却都是失望而归。 冯玉殊的心灰意冷,也一日一日,表现得愈来愈明显。 有一日深夜,她从梦中惊醒,不知何时已满面泪痕,握着披衣进来查看的云锦的手,喃喃道:“我…我梦见…母亲来接我了…” 母亲还如她幼年的记忆中的那般年轻,随意地牵起她的手,好似某一日傍晚,从嬉游的原野回家去。 东院的时光好似老化了的织轮,将流动的岁月无限拉长了似的,一切都静止了。 而外面的时间,却一切如常。 冯陈两家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的明路,终于到了请期的时候。 就在这样危殆的时刻,事情突然有了小小的转机。 帮过冯玉殊寻人的一个年轻马仆,突然来找冯玉殊,说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他们遍寻京城,却漏了一处票号,那票号在一处偏僻巷弄里,还未曾打探过。 那马仆是冯府的家生子,自小长在京城的,要不是家正住在那巷弄中,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马仆是为了赏钱来的,自然什么细枝末节都讲。 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再去票号打听,又能打听得到什么呢? 云锦叹了口气。 冯玉殊却在帘后道:“云锦,劳烦你走一遭。” 云锦“哎”了一声,应下来,掏出银子来,递给那马仆。那马仆眉开眼笑地接下了,告辞了。b 分卷阅读39 r 如今也只是哄着冯玉殊开心。 云锦处理好东院的事情,裹了件短袄,往府外去。 时近腊月,京城的气候,已经有十分凛冽的冬意了。 大道上极热闹,行人往来,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缩在街边的酒庄茶肆里,抻着脖子看热闹。 远处隐约传来人声鼎沸声。 打头缓行而来的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个锦衣的青年,肤色黝黑,眼神飘忽,颇给人一种憨笨之感。他却身穿着御贡才得见的狐氅,腰间玲琅挂着许多配饰,半点不似农人,春风得意的模样,也显示出他出身的优越来。 人群议论纷纷:“看呐,那是陈家的少爷。” 原来今日就是陈家上门,商量婚期的日子了。 有人数着他身后带的礼箱,有人将他流连妓棺、斗鸡走狗的荒唐事拿出来,就着瓜子咀嚼。 有人笑这是“夫郎丑难偕女貌”,更粗鲁些的,直接道:“这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了。” 又有人立马接了句“非也非也”,那冯小姐是个不清白的,我看还是’王八配绿豆’更合适些。” “哈哈哈!” 几人同时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猥琐低笑,其中一个就道:“这位兄弟说的是,听说那位冯小姐天姿国貌的,若是尝尝滋味,那还可以,娶回家是万万不行的…” …… “你算哪根葱?劝你嘴巴放干净些,当心老娘撕烂你的嘴!” 云锦站在道旁,不妨不堪入耳的议论声入了耳,她是个泼辣性儿,当即狠狠剜了那几人一眼。 那几人不过是几个穷书生、商贾之流,见她气焰嚣张,身上衣饰光鲜,料想是哪家权贵家中有头脸的丫鬟,天子脚下,藏龙卧虎,若不小心惹出是非来,可不是件小事。 几人面上讪讪的,竟不敢搭话。 云锦哧了声,又驻足看了片刻,见陈子蟠驾着高头大马,悠哉悠哉从眼前经过了,才继续抬步,往一处小巷中去了。 她的背影没入窄巷中。 在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骏马由远及近,扬起烟尘,从道上疾驰而过。 一人一马经过了窄巷的入口,几乎是与她擦肩而过。 云锦心中想着差事,又不知那票号具体在何处,便十分留心着前路,竟然没有回头。 前方陈家的家仆堵塞了街道,孟景不得不猛地扯了一把缰绳。 陈子蟠的马似乎为他的马所惊,忽然鼻孔大喷气,原地打转起来,吓得陈子蟠摇摇欲坠,忙拽住马鬃,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覆面的黑衣少年听见动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打马越过他,往前去了。 正准备兴师问罪的陈子蟠张了张嘴,竟什么也没说出来。 半晌后才咽了口口水,抚了抚心口,有点惊魂未定,又有点恼怒:“什么东西,也敢来触小爷的霉头,下次别让小爷我再看见你!” 发泄了一通,才继续打着马晃晃悠悠地前行。 却说云锦终于找到了马仆所说的票号。 她站在窄巷中,抬头瞥了一眼对方漆黑的门匾,怪道:“这犄角旮旯,也能有生意么?” 迟疑了片刻,还是迈进了门槛。 幸而里面同寻常票号并无不同,依旧是高高的柜台,一个方脸矮身、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坐在柜台之后,握着一根毛笔,面前摊开一本账本,正在打算盘。 他却显然是个没正经习过字的,那毛笔攥在如蒲扇大的掌中,别扭得很,他却浑不在意,随意往账本上挥霍。 云锦走进店内的一刻,他抬起头来,视线在她身上微微一顿。 似乎有些讶异,或是困惑。 云锦也笑了,这票号开在这种鬼地方,想来这掌柜的怕是也不常见到新客。 那掌柜的也没有半点招揽生意的热情劲儿,听说她是探听消息来的,便干脆道:“姑娘不是来做生意的,还请打道回府罢。” 他赶客赶得这样突然,云锦只来得及匆匆将孟景的形貌说了几句,他便笑道:“姑娘,这样形貌的年轻男子,我见得多了。” 云锦被他这轻慢的态度激得有些上火,想着自己费了这些力气寻到这里,总要尽完差事,便坚持从怀中掏出了冯玉殊画下的玉佩样子,塞在他眼下:“你看一眼,就一眼,告诉我,你可曾见过这个?” 掌柜的下意识便顺着她的话,扫了一眼,眼神微微一顿,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了一句:“你在何处见过这个?” 分卷阅读40 云锦眼珠子一转,微笑道:“这与你何干?你只说,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掌柜哭笑不得,作出一个送客的动作:“我不曾见过,姑娘快走吧。” 他神情不似作伪。 云锦半信半疑地将画样子收回怀中,还是例行公事道:“烦请掌柜的帮忙留个心,我改日再来拜访。” 这一次,仍是无功而返。 而另一头,孟景顺着长街打马而行。 街道的尽头,隐约可见王侯世家门前,两只蹲在路边的,威风凛凛的白石狮子。 马蹄落地的速度放缓了些,好似游子归家,近乡方知情怯。 突然,一阵极轻的铃铛声响过,如风过无痕。 街道旁的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身着苗服的少女。 她五官明艳,红唇乌发,有些异域之感,一身明晃晃的银饰,偏偏站在阳光下,靛蓝裙裾上映出点点光斑,也晃眼得很,腰间别着一个古怪的铃铛。 逐风楼最后掌握到的消息,是他曾在京城出现过,于是便只好在京城守株待兔。本以为这次又被他逃脱,准备无功而返时,他却突然毫无征兆的,自投了罗网。 她说着,娇笑微微:“终于抓到你了,孟景。” 而后,轻轻晃响了腰间的铃铛。 约莫一刻钟后,身着短袄、有些沮丧的婢女走过了同样的街道,迈进了不远处,一处不起眼的角门。 再片刻钟后,陈子蟠和他的家仆一路招摇,来到了朱漆的大门前。 婚期定在明年的春末。 22.更隔蓬山一万重(3) “你怎么又来了?” 掌柜看着出现在店门前的年轻女子,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云锦双耳冻得发红,一双手揣在厚厚的兔袄里,一进门便忙躲进门后的背风处,一边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便天天来!” 她一开口,便是风风火火,好似要将票号破烂的门匾都震得抖三抖。 掌柜一摊手,连呼冤枉:“何来不说实话之说?我说没见过,便是没见过。” 云锦只是不信。 那日她回到冯府,同冯玉殊将这票号的情状讲了。 她本不觉得有什么,冯玉殊却道:“他的店铺门庭冷落,乍见新客上门,却并不殷切,许是背地里干着别的营生,也未可知。” 两人又从头至尾把那日的情状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其中有猫腻。 云锦气急败坏道:“果然、果然。那掌柜的一见小姐你画的图样子,原本油盐不进的人,突然就主动探问了一句,亏我后来还被他唬弄了过去!”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登门了,每次都是铩羽而归。 秋去冬来,转眼已经数月过去,时近年关。 冯玉殊的禁闭终于被解除,却仍有许多婢女、仆妇在跟前,寸步不离地盯着,想轻易出府,也是不能的。 挽碧仍照管着东院这边的事情,因她是冯如明的小妾,与王夫人面和心不和,她又出身微贱,对婚事上的身不由己,倒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意。 这日她奉命送来一批新的喜布和针线,见冯玉殊不肯动手,那几个仆妇围着她苦劝,便开口说了一句:“大姑娘身子未好全,歇着也无妨的。” 其中一个仆妇便答道:“哪有新妇不缝嫁衣的道理呢。” 冯玉殊手中之前盘下的几个铺子,还在筹划阶段,现下几乎完全停滞了。他们合谋,将她围困在这里,不许她抛头露面,亦不许她面见外人,只叫她一针针,缝制嫁衣,嫁给一个完全不爱的人。 挽碧启了启唇,目光与风玉殊碰了碰,眼底有些歉意,到底没说什么,自放下东西告辞了。 冯玉殊身子不适,早早便吹灯歇下了。 下人们乐得清闲,在外间将炉火烧得旺旺的,打了一夜马吊,才各自嬉笑着散去。 只两个守夜的婢女丧着脸,一脸倦容,在外间专门守夜的榻上歇下来。 另一头已经更衣上榻的云锦,瞥了她们一眼,将被子扯过肩,翻了个身,背对她们。 这两人嬉笑了几句,才各自疲惫不堪地睡去。 一地月华,夜澜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内间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悄悄地开了一条缝。 云锦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从床上坐了起来。 分卷阅读41 冯玉殊从房内走了出来。 她冲云锦微微颔首,两人便放轻了脚步,从微打着鼻鼾的、两个熟睡中的婢女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两人怕闹出太大动静,都只穿着单薄的衣裳,简单披了风帽,这时站在角门后,在寒风中冻得鼻子发红,微微哆嗦。 静等了一会儿,暗夜中也有人借着月华,前来赴约了。 她是从冯如明的床上溜出来的,这会儿里边穿的还是亵衣,只在外面披了氅子,远远见到两个影子,心下还有些紧张。 走到近前,见确是冯玉殊和云锦二人,一颗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微微舒了口气。 挽碧掏出怀中的钥匙,在月光下辨认了片刻,插入铜锁中,将角门打开了。 她低低道:“鸡鸣时分,我还在此处等你们,再晚,便不成了。” 冯玉殊点了点头,捏了捏她同样冰凉的手,道了声“多谢”。 两人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默默前行着,一颗心高高揪着。 这静夜实在可怖,只两个年轻女子结伴,既害怕空无一人,又怕骤然遇着了人。 月光惨淡,将斑驳的树影和瓦檐投落在她们脚下。 那票号果然古怪,这样漆黑的夜,整条幽深的巷中,只它一家,门前仍留了盏昏黄的灯笼。 冯玉殊停了步,迟疑了片刻,抬步迈上了台阶,轻轻敲了敲木门。 约莫过了片刻,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后一声轻响,门被人拉开了一条缝。 还是那方脸的掌柜,他将手中的蜡烛移到眼下,瞧清冯玉殊的面容,竟打开了门,将人请进去了。 这时他才认出了冯玉殊身后的云锦,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了声:“是你。” 两人在屋内落了座,见这掌柜的身上穿戴整齐,根本不像是已经睡下了的样子。 掌柜的用蜡烛将灯点起,绕到柜台后,问冯玉殊:“是下签子?” 这话没头没脑,又极突然,问得冯玉殊微微一愣。 掌柜的见冯玉殊疑惑,也意识到自己怕是误会了。 他看这年轻小姐姿容不俗,又深夜独自前来,还以为是想来是有些机缘巧合,让她得知了票号背地里的生意,是以悄悄找上门来,也未可知。 既然发觉是误会,掌柜的脸色一变道:“小姐怕是来错了地方。” 说着又要赶客。 冯玉殊弱柳扶风之态,玉质芊芊之姿,他倒是不敢直接上手来赶,反而为她争取到了说话的机会。 她恳切道:“掌柜的,你既已认出那人的信物,可否指一条明路给我,告诉我该到何处去寻他?只这一件事,以后再不敢打扰。” 掌柜听她果然是要寻那杀神,又惊讶、又疑惑。他实在想不出,云锦背后的主家,竟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姐。 他思索了片刻,终于道:“我不能。此事非我职责所在,若触了他的霉头,我还会平白惹上杀身之祸,我不会说的。” 云锦接嘴道:“是我家小姐找他,他怎会怪你?再说了,就算他怪,他总不能真就把你杀了吧?” 她向来嘴快,说完了,自己先不确定了,“不会吧,他真的会杀人?” 掌柜的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这俩主仆,真是什么都不知的。 冯玉殊微颦了眉,将头上的钗子解下,对掌柜的道:“若如此,我可否将信物与书信留在此处,若他有日出现,你且将东西和信给他过目了,只说是我坚持如此,其他的你一概不知。” 掌柜的瞧了一眼那钗子上微微晃动的宝珠,隐约猜测,这女子或许确与孟七有些渊源,若孟七知道自己怠慢于她,怕是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两条粗眉简直扭成了蚯蚓,他想来想去,犹豫道:“小姐,我并非不愿帮你,只是,据我所知,近日,他怕是不会来了。” 他果然知道内情。 冯玉殊眼晴一亮,竟然朝掌柜的微微屈了膝:“我并非强人所难之人,只是情势所逼…” 她实在是太想找到孟景了。 冬去,春天会来,她的人生,就要被困在那深深、深深的庭院中了。 少年负气,转身前,连道别也没说,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你是哪家小姐?你与孟景,又是什么关系?” 突然,通向二楼的楼梯尽处,传来一串脚步声,随后一个娇脆的声音蓦然响起,满是好奇。 掌柜的也同 分卷阅读42 冯玉殊、云锦一般,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来人的方向,唤了声:“苗堂主。” 不知为何,他嗓音中,隐含着些微的惧意。 23.更隔蓬山一万重(4) 苗姿站在楼梯尽处,一双妙目好奇地注视着冯玉殊。 冯玉殊犹豫了片刻,启唇问道:“…苗姑娘,是他的旧友?” 苗姿红唇一勾,下巴点了点冯玉殊取下的珠钗,只是道:“我可以帮你带给他。” 冯玉殊静静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暗自攥紧了袖中的手,踟蹰不定。 她不认识、也不信任这苗姑娘,可又实在不愿放过,这唯一的一线可能。 苗姿微偏了头回望她,有些天真骄纵的模样,慢悠悠道:“你不信我?我最近才见到孟景呢,他自南来,只带着他那把长刀。哦,他好似也有一根珠钗,时时带在身上的,我第一次见,实在惊讶。” 她顿了顿,笑了笑:“那也是你的吧。” 冯玉殊料想或许是极乐山庄那一支,却没想到他还带在身上。 她微微脸红,心中放下了几分戒备。怀中的珠钗什么的,实在太过隐秘,若不是友人,能得知这种事的概率,也太小了。 何况那人是个闷葫芦,更不可能随意说出去了。 冯玉殊思及此,微微吐出一口气,向她一礼道:“如此,便有劳苗姑娘了。” 于是取来纸笔,将留给孟景的话仔细写下,又以火蜡封好,郑重地交给了苗姿。 如此折腾一夜,眼见得远天隐隐发白,云锦扯了扯冯玉殊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小姐,该走了。” 冯玉殊点点头,站起身来。 两主仆站在漆黑的巷弄中,冯玉殊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店中,苗姿将信收了,正微微笑着。 两人拉起了风帽,就着夜色,匆匆回到了冯府。 京城的冬日里,暖融融的午后并不多见。 挽碧领了差,从库房处刚提了东西,迎面便碰上冯玉殊。 她比先前有气色了许多,穿天青的短袄,颈边一圈白绒绒的兔毛,端是玉雪可爱。 冯玉殊刚从王夫人处过来,手中捧着好几本上了年岁的发黄的账册。 这些帐册是她母亲的所有物,记录了几十余年家中的开支收入,其中有一项,正细细列了冯玉殊所有的嫁资。 看见母亲的笔记,脑中便浮现出无数个日夜,母亲坐在案边,微微皱着眉,眼前一卷摊开的账册,时不时拨弄手边算盘的情景。 当年父亲过世,她来到冯府,身外之物都交了出去,只将这些看不出有什么用途的故人旧物,一直收在了衣箱底处,却没想到,如今这些东西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那日从票号回来,她终于振作起精神来,一连数日在房中,将里面缺失的、模糊不清的物项一条条整理、填补了,弄好后,便找王夫人要债去了。 冯玉殊即将出嫁,又有确凿的凭据在,王夫人竟找不到任何理由,能阻止她把嫁资带走。 于是便推说如今府里因着筹备她的婚期,人手实在不够,她嫁资有许多物品,有大有小,品类繁多,一时半会地清点不出来。 冯玉殊便带着云锦,好似每日都来库房上公似的,一待便是一整日。 两人在库房的各个角落翻呀找呀,每找着一件,便在帐册上用朱笔勾去,然后抱回东院。 挽碧碰上了冯玉殊,跟她打了个招呼,见她又抱了满怀的金石古玩,眨眨眼,促狭地低声道:“夫人这会儿该怄死了。” 冯玉殊也笑了。 她唇角勾起甜蜜的弧度,笼罩在她眉间、许久不曾散开的忧愁隐隐淡去,可见是真的开心。 冯玉殊这个人,平时看着挺软弱可欺的,但有时又觉得,她只是对很多事都不甚在意。一旦铁了心要做什么事的时候,她就好似换了一个人。 挽碧盯着她的背影,怔怔地看了会儿,心道人还是得有些念想,才足以支撑漫长的一生。 世上多凉薄,难得有情人。 冯玉殊能在青瓦围墙之外,遇见孟公子那样的人物,是她的幸运。 也希望那位孟公子,到底不要辜负这样一颗心。 挽碧这样想着,有几分羡慕冯玉殊,又有几分自伤身世。 冯玉殊回到了东院,不忍浪费这样好的的日头,便搬了凳子坐在廊下,扯起搭在榻边的、刚绣了个开头的嫁衣。 王夫人派来的婢女和仆妇们,只道她是 分卷阅读43 想通了,不必同往常那般费干口水、还要时时提心吊胆她寻短见,如今只需要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添些茶水,自是乐得轻松。 只是,冯玉殊也有点太积极了。 她本来女红便出色,如今又费了十分心机,连裙裾封线处的针脚也一丝不苟,细细密密。 花样子更是画了好几版,伏在案上,一点一点地删改,从天光正好,到太阳西斜。 一天又一天,约定的日子临近了。 元旦的夜晚,冯玉殊终于再次寻到了一个机会,从冯府中溜了出去。 今日没有宵禁,是以街市上,仍有许多兴尽晚归的人群。 冯玉殊拉紧了风帽,将自己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顺着人流,往票号的方向走。 在无数张一闪而过的、陌生的面孔中,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苗姑娘?” 她蓦地站定,望着里头的人,又抬眼看了看店铺的门匾。 这是一家刀铺。 苗姿的打扮很独特,也难怪冯玉殊一眼便看见了她。她手中抱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刀,应该是新打的,她正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边跟老板在说着什么。 卒然见到冯玉殊,她也是微微一愣。 冯玉殊便道:“苗姑娘,那…书信,可有递到他手中?” 苗姿听了,有一瞬竟好似微微走神,回过神来,才道:“自然。” “那他…可有说些什么?” 苗姿摇了摇头,又补了一句:“冯小姐,孟景他…最近,挺忙的。” 冯玉殊微微皱了眉。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但她还是说:“苗姑娘,多谢你。无论如何,下个月子时,我会在约定处等他。” 苗姿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抱臂站在远处,看着冯玉殊极轻地对自己笑了下,拉了拉风帽边的兔毛,隐没在人群中,渐渐远去了。 冯玉殊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在南方看到过的昙花。 那时她锦衣夜行,不知掠过谁家窗前,前一秒她心中还想着寒风刺骨,后一秒便看见优昙便次第而开,开在暖洋洋的窗台内侧。 主人家有惜花之心,很快探出头来,将窗子紧紧合上了。 她瞥了眼手边的刀,心道,原来你喜欢这样儿的。 确定书信已经传到了孟景手中,这让冯玉殊心中大定。 她将抢出来的部分嫁资,全都换成了大额的银票,又吩咐出入冯府较为自由的云锦,一趟趟,愚公移山般,置办来了远行的干粮、随身行李。 忙碌中,年关近了。 城中四处张灯结彩,人声比平时还有喧闹,其中夹杂着隆隆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有一群小孩子,靠着冯府的外墙,嬉笑着,四面八方地乱掷花炮。其中有一个个子高高的,掷得力气重了些,一个花炮越过了高墙,滑进了冯家的院子。 小孩子们怕惹了事,慌得一哄而散。 云锦出门去查看,那花炮像流星赶云似的飞过来。 东院的众人皆被那耀目的光照亮了面上喜气洋洋的神气,云锦也回头,对门后的冯玉殊笑道:“小姐,好兆头呢。” 冯玉殊就笑,软声应道:“是呀,好兆头呢。” 众人聚在院中说了一会儿闲话。因着是年三十,她惯常是个好主子的,早早地,便准了众人告假,提前和家人团聚去了。 一时东院人气尽散,有些冷寂。 云锦开始利落地收拾起行李来。她也是飘零久的人,没半点伤感的,只是道:“这地方,还真没有家的感觉呢,你说呢,小姐?” 冯玉殊颔了颔首,云锦瞥见她取出嫁衣来,忙抽出手来,帮她更衣。 她将嫁衣穿在里面,外面严严实实地披好了大氅。 灯火可亲下,云锦为她上妆、绾发,两主仆絮絮地说着闲话。 待弄好这一切,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冯玉殊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 云锦有心,特意替她绾了繁复的高髻,两只金步摇斜插在一侧,她动作间,流苏边轻轻拂动。 妆容也比平时精致浓丽些,眉心几瓣桃花花钿,绛唇轻点,如月下仙子,自请下凡尘。 千百年前,另一个时空里,红拂女于堂前见李靖,一见倾心,星夜相投。 今天晚上,她也要做夜奔的红拂了。 孟景是江湖人,如同周游列国的李靖一般,大概 分卷阅读44 也不会介意那些虚礼罢! 冯玉殊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双手端正地放在腿上,漫无目的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今夜没有星星呢。 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过了多久,冯玉殊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 云锦在屋内看着更漏,已经许久没出来了,她便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边静默了片刻。 云锦没有及时回她,片刻后才道:“…小姐,子时已经过了…” 她走了出来,难掩复杂神情。 那苗姑娘是萍水相逢、主动答应帮她们的,想来也不大可能会无缘无故欺骗她们。 只有一种可能性比较大,便是孟景,失约了。 冯玉殊茫然了片刻,才好似理解了她的话,低声道:“他…怎么会…失约了呢?” 明明她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是有那么点似有若无的情意在的。 云锦见她无意识地蜷着身子,忍不住劝道:“小姐,咱们先到屋里去等吧。” 她轻轻地、有些缓地摇了摇头,只道:“我就在这里。” 这是心气上来了。 于是便只有继续等。 今日冯如明在正院过节,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呆到后半夜,挽碧终于寻了个借口,提前退了出来,却见东院依然亮着烛火,心下一惊,忙寻了过来。 只见冯玉殊倚着石桌的边缘,将自己缩成一团小小一团。她头缩在自个儿的臂弯里,看不清神情,只大氅之下大红的裙摆上,晕出一滩极深的水痕。 再走近些,才能听见被新年的喧闹遮住的,压抑的哭声。 反正冯如明吃醉了酒,就算她许久不回去,也没人会在意的。 挽碧拢了拢外袍,倚在门外,默默听着。 撕心裂肺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好像要将一颗心也哭出来似的。 天边时不时有明亮的烟火升起,骤然照亮半张夜空,又如流星般滑落消散。 沉寂下来的夜空墨黑,而远天一线已经隐隐发白。 新年的第一天,到来了。 24.泪还尽苦海回身 哐当一声巨响,地牢的门锁被打开了。 这地牢中极黑,只留着两簇小小的火把,照亮了前方的刑台。 苗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尽处,她似乎难以忍受下面滞涩难闻的空气,顿了顿,才慢慢拾街而下。 一团模糊的影子,正伏在刑台之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走近了,才看得出依稀是少年人的身体,高而劲瘦,宽肩窄腰,修长有力的腿。 他两只手被分开锁住,背上的肌肉和绽开的伤痕如此明显。 苗姿抿着唇,静静地打量他片刻,才笑道:“真稀奇,今天醒着呢。” 少年没有抬头,只是极低地咳嗽了几声。 他浸在一滩异常粘稠的血池中,鲜血一直蔓延到刑台的边缘。一阵怪异的铁锁碰撞声,伴随他低低的咳嗽,回荡在空旷的地牢中。 苗姿兀自自言自语道:“既然回来了,别再跟楼主作对了。” 说着,她将带来的长刀放在地上,和他惯用的那把很相似:“喂,送你了。” 地上的少年还是没有动静。 苗姿静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和她一贯飞扬的神色相去甚远。 她知道连月来的折磨,已经让他极度虚弱,他几乎时刻都处于昏迷或半昏迷的状态,也许是没听见自己说话,也许是听见了,但没有回应。 他们其实不太熟。 同许多杀手不一样,她并不是从小便接受了严酷的杀手训练,即所谓的“被培养成一个杀手”,而是因为她从小展现出的天赋和残忍的心性,自己走上这条路的。 逐风楼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用残忍的方式,虐杀对她不轨、曾被她称为“老师”的老苗巫。 所以也难说到底是逐风楼找上了她,还是她找到了逐风楼,约莫是一种相认的关系。 她刚来到逐风楼时,孟景已经是成名的杀手,连逐风楼各堂的堂会之上,座次也隔着千里万里。 但从那个时候,她已经会在人群中,悄悄追逐着他的背影了。 不是他虽然是老楼主的小儿子,但却被虐待,所以觉得他很可怜之类的, 分卷阅读45 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强。 他很强。 她喜欢他凌厉的刀势,和厉刀出鞘时如修罗恶鬼的眼神,那是不会错认的信号——— 他们是同类。 逐风楼内部切磋的时候,她终于找到能和他比试的机会。 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每一步、每一招都是她竭尽全力、最好的发挥。 但是孟景使刀真漂亮,他总是在她最出其不意时逼迫她强攻,在最凶险时不躲反迎,她被那种凶悍的刀意死死压制住,到最后她连自己的武器白练都脱了手。 她狼狈地摔在台上。 他赢了比试,一声不吭地跳下了台子。 她默默地走到一边,捡回白练。 旁人以为她不知在何处跟他结了怨,所以才恨死了他,每回打他,都跟不要命了似的。 只她自己知道不是那样。 不过后来她也只是老老实实按照楼主的吩咐做任务、练功,然后一级一级向上升,偶尔幻想有一天开堂会的时候,他坐在她旁边。 苗姿还没等到那一天,孟景先叛出了逐风楼。 那时她已经是逐风楼主要战力之一,自然也参与了对孟景的围剿。 孟景依靠自己的内功修为,强行压制住了体内与雌蛊分离的雄蛊,叛楼而去,梅凤鸣失去了对孟景的控制。 那是全盛时期的孟景,连噬心蛊也奈何不了他,他们当然也不行。 再然后,她的生活也如旧,直到有一天,她在南疆做任务时,偶然发现了这只铃铛和他身上那只蛊虫的渊源… 这铃铛内豢养了噬心蛊的雌蛊,与梅凤鸣在小孟景身上种下的雄蛊乃是一对。 这种蛊虫向来雌雄一体,只要感受到了伴侣的存在,便会竭尽全力钻破蛊主内脏而出,威力也会随之倍增。 她果然更加受到梅凤鸣的重用,也终于在某一天,意外地再次追查到孟景的消息。 时隔半月,苗姿再次来到了地牢。 她静静地在孟景身边坐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连接着他琵琶骨的铁索突然开始剧烈地响动了起来,是因为孟景全身都在发抖。 铁锁绞动了他琵琶骨处的伤口,他又开始大量的流血,身下的血泊也渐渐扩大,蔓延到她身边来了。 苗姿盯着鞋边沾上的一点暗色的血迹,没有动。 孟景身上的噬心蛊又发作了,因为离得近,雄蛊感受到雌蛊就在身边,扭动得更加激烈,而她腰间的铃铛也好似琴瑟相和,隐隐振动。 苗姿迟疑了一下,站起来,将地牢内的火把都点燃了。 灯火通明中,她看见他被汗水濡湿的黑发,和苍白的唇,他下颌线有一处凸起的骨,汗水便从那处滴落。 他被折磨得已有些神智不清,黑睫垂下,狠狠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火把明明灭灭。 苗姿突然一愣:“你说什么?” 她好似有一瞬听见他口中呢喃,于是微微俯了身,离他近了些。 是一个名字。 温柔的,模糊的,缱绻的名字,和他所受的一切苦难无关,好似某种咒语,默念千遍,就能带他去到那个明亮、温暖的地方。 苗姿听清了,长久地沉默着,眸中微光变化,好似不高兴,又有一点冰冷的倔强在里面。 他念的是,冯玉殊。 他手心里,是一根被浓稠的血糊得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形貌的珠钗。 这支钗子,支撑他挺过无数次噬心之刑,她自然见过,所以那日才能在冯玉殊面前,面不改色,撒下那样的谎。 簪子下端深深地插在他掌心中,已经将他掌心的血肉搅得稀烂,隐约可见其中白骨。 他用另一种痛苦,来抵御噬骨钻心的巨痛。 苗姿皱起了眉,突然发了狠,下了死力去掰他的手,却还是没能将那簪子拔出来。 “...随便你。” 静默片刻,她骤然松了手,绷着脸干巴巴吐出一句,抬脚便走。 这样大的动作,带动她腰间的铃铛急响个不停,孟景闷哼了一声,伏在地上,好似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苗姿脚步一顿,似是终于有些心软,回转过来,直勾勾地瞧着他,神色不定。 过了好一会儿,她微扬起下巴,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来,扔到他面前:“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不过,算了。” 其时冷冽的冬已经过去 分卷阅读46 ,外面已是料峭的春日了。 25.泪还尽苦海回身(2) 东院的下人们在讨论,今年的春天格外反常。 明明前几日已是阳春,万物复苏,昨夜却气温骤降,今早起来,竟还下起了飘飘洒洒的细雪。 众女纷纷裹上厚衣,到院中去看稀奇。 云锦也在其中,她跟着冯玉殊进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春雪。 她在院中闹得一身汗,面上泛着红晕,有几撮刘海儿沁湿了,贴在额上,也不在意,只风风火火地打了帘,进来看冯玉殊。 “小姐,外面好大雪呢。” 冯玉殊从帐册中抬起头来,笑道:“我知道了,你去玩便是,我这儿没什么要做的。” “小姐,坐了许久了,也不起来歇歇么?”云锦问。 她只是摇头:“有几处看不大明白,我再看会儿。” 云锦看了她一眼,确认没有什么事,应了声,自打帘出去了。 转身时,眼风自然扫过屋内的陈设,她下意识地察觉到,某种怅然的缺失。 是窗边的榻子,不久前冯玉殊发了话,叫人移走了。 孟景刚失约的那些日子,连云锦也不愿回想起。 最开始是茫然,云锦和挽碧还能坐在冯玉殊身边,冷静道:“或许是信没送到,也未可知…” 冯玉殊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那也没有分别…” 无论如何,他负气离开,数月杳无音信,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然而,冯玉殊也不是马上就死心的。 她还是在等,常常在他从前睡的榻子上,整日整夜地坐着,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意,好似那一点微弱的、属于他的气息还萦绕在此处,让她得到一点安心。 冯玉殊很快就病倒了,东院萦绕着一种沉沉的死气,重重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某一天夜里,她突然发起了高热,云锦只得去求王夫人夜开角门,让自己可以去街上寻医者。 医者来开了方子,许多汤药得立马煎上的。东院灯火通明,忙碌了整宿,冯玉殊的高热总算降了下去,她却仍睡不安稳,时时惊醒,连下人们也睡不得囫囵觉。 这段时间,东院众人常听见冯玉殊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待冯玉殊再次从病榻上能起身时,最严寒的冬日已经过去。 病去如抽丝,她轻减了许多,面上也无甚生气,但总归有几分清醒坚定的神色了。 她命人撤走了榻子,又把孟景留在这儿的几身衣物、使用过的生活用品清出来,也命人丢了。 还有绝大多数的物品,不是孟景的用品,而是经他手的小玩意儿,用草编的蚱蜢、街市上买的胭脂水粉、摩合罗,还有波斯来的红玛瑙扳指,她出府不便,他便带回来逗她展颜。 他们还在孟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旁,意外找到了一个刀刻的小木玩偶。 这小玩偶扎着和冯玉殊很像的垂髻,大大的眼睛,微抿的、有些倔强的唇,尖下巴,惟妙惟肖,身上一件黑色的布裙,好像就是拿他自己的衣服裁的,针脚粗糙得有些滑稽。 也不知什么原因,被他一直藏在了这里。 “送给小姐了的,便是小姐的,也要扔了么?”云锦拿着她清出来的满满一兜,十分迟疑。 冯玉殊却抿着唇,态度坚决。 “好吧。”云锦叹了口气,拿着东西出了门。 午后,挽碧捧来了几件新裁的春衣,只道是老夫人处赏下的,府中的女眷,人人都有。 她带着风帽,在屋前抚落肩上的风雪,也在说:“好大的雪呢,也不知何时会停。” 又跟冯玉殊道,“大姑娘,您嘱托我哥哥去寻几个掌柜的事,他已经办妥了,只待什么时候寻个方便,您亲自一一看过。” 冯玉殊欣慰地点点头,道:“婶婶是不给的,我正好去寻陈王氏。” 她特意挑了件织金线的狐袄批在外头,将身上那股子清冷气掩了掩,往正院去了。 陈王氏今日正在冯府做客,听婢女道大姑娘和她有些体己话要说,请她留步轿中,心中十分惊讶。 冯玉殊的出身、样貌身段自是挑不出错儿来的,只可惜不是清白身子,要不是当初急着把子蟠从牢里捞出来... 陈王氏眼见着冯玉殊从雪中来,心中如是想。 她到底是对冯玉殊不大满意的。 冯玉殊挑了帘进来 分卷阅读47 ,带进来一股寒气。面对未来的婆婆,她也不算十分恭谨,只是礼了礼,开始说正事。 原来是求她帮忙。 冯府是官宦人家,拘着她一个闺中女子,不愿让她行商。 陈王氏双手揣在袖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事做得也不算错。” 冯玉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陈家的皇商,陈家大爷又去得早,其时您的儿子尚且年幼,陈家上下皆是您在操持,难道您也觉得女子不能行商么?” 陈王氏道:“那是情势所逼。如今子蟠大了,正值盛年,不需要你去抛头露面。” “是么。”冯玉殊微微一笑,“将阖府的重任,全压在他身上,难道夫人竟一点也不曾担心?” 陈王氏的脸有些绷不住了,微直起身子道:“你什么意思?“ 只怕暗地里是烧香拜佛,求陈子蟠不要败光陈家的家财。 冯玉殊腹诽,面上却没说得那么难听,仍是笑意盈盈,”我只求您帮我行个方便,铺子的事情,冯府并不知情,我赚的钱,届时还不是归了陈家...“ ”您也能料到,此番出嫁,冯府是不会给我多少陪嫁的了...我一个孤女,不过是想多些嫁资傍身,也好在夫家真正立下足来。“ 她叹了口气,好似十分自伤身世的模样。 陈王氏听她说是要添嫁妆的,又听说她手头已盘下了六、七家铺头,自然动了心思。 若是帮这个忙,既卖了冯玉殊顺水人情、好以后拿捏她,又对陈家来说有利可图。 陈王氏脑筋几转,坐直了身子,轻轻拉了拉冯玉殊捏着帕子似在拭泪的手:“你也说了,你是陈家的新妇,我这个做未来婆婆的,自然是要帮你的。不过是为你行个方便,让你同铺子的人来往罢了,你便打着我的名头做吧。改日叫那几个掌柜的上门来,就说是以后为你管事的,是我叫来让你相看的便是。” 陈王氏说着,心里想着以后她进了门,这些铺子还是得收到自己手里管着,免得她仗着有银钱傍身,压子蟠一头。 冯玉殊心里却想的是,这铺子让我做起来了,这回可就没不会那么轻易让旁人抢了去。 有了陈王氏答应遮掩,铺子的事终于一点点走上正轨。 打着陈家的名义,几个掌柜的上门,冯玉殊一一看过,又叮嘱了他们几句注意事项,便可以各自负责去筹办、采买货源。 又叫云锦和挽碧的大哥两人各自负责看顾着铺内布置的进度。 各种书信、人员的往来,如雪片般飞入冯玉殊的东院,都打着陈府的名头,倒叫王夫人好生疑惑了一阵。 她倒也旁敲侧击地问过陈王氏,陈王氏心知肚明,打着哈哈,替冯玉殊遮掩过去了。 这俩人,好似两只夺食的老虎,都眼睁睁盯着,冯玉殊手上那块肉呢。 只冯玉殊本人,浑然不觉。 她又回复掌柜的请示、又清点近日的各项开支预算的,在东院忙得昏天黑地的,常常伏案到夜深人静,连茶水都未顾得上喝。 她新学的算盘,还有些不大熟练,今日白天还同云锦抱怨:“怪了,我打得手腕子疼。“ 云锦将她未动的冷茶原样撤下去,又端上来新的,道:“有什么怪?打多了呗。小姐,该歇息了。” 她知冯玉殊如今将全部的心气都倾注在铺子上了,只是不确定,她是接受了现实,朝前走了,还是只是自苦而已呢? 果然,冯玉殊微笑道:”我近来不嗜睡,横竖也是要醒的,这样多的事,不如再多坐会儿。“ 云锦叹了口气,盯着她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一丝一毫、同悲伤有关的蛛丝马迹,但她没有。 那日她还说:“云锦、挽碧,前些日子,让你们为我担心、操劳,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再不会了。” 她颊边有浅浅的笑窝,眸色温暖,好似带上了温柔的假面。 26.泪还尽苦海回身(3) 一夜的大雨将昨日积起来的一点薄雪冲化了,在院子里留下一洼洼透明的积水。 窗棂未开,房中仍然昏暗。 床榻上,冯玉殊仍在沉沉地睡着。昨夜凄风苦雨,她听了一夜,迟迟无法入睡。 云锦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又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 窗台上,积了好大一滩水迹,有些暗红,看起来脏脏的。 云锦开窗的手顿了顿,心中还道是昨晚窗户关得不严实,让那大风大雨飘进了屋。 云锦回转过来,乍见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惊叫出声。 分卷阅读48 充满凉意的风和天光一同灌进来,照亮一地斑驳、凌乱的水迹。 “云锦,怎么了?” 冯玉殊被响动惊醒,她从床榻上撑起半个身子,疑惑地出声询问。 然后也愣住了。 她也看到了满地的湿痕,在清早的晨光中泛出粼粼的光泽。 那湿痕颜色怪异,好似参杂着别的什么东西,暗红的,好似泥土色,又比泥土艳些,从窗台一直延伸到… 冯玉殊的床边。 她的床塌之侧,积出一滩小小的水洼,水量比其他地方都要多。 冯玉殊心中一抖,整个弹起来,忙起身下榻,慌乱中,掌心好似硌到什么坚硬的物体。 她反手抓起来,拿到眼前一看,却愣住了。 是一枚圆形玉佩,她曾见过的,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孟”字。 这玉佩也好似在泥地里打过滚,原本雪白的玉面裹了一层暗红,她想用指腹抹开,竟抹不掉。 “昨夜是不是有什么歹人进来了…” 云锦吓了个半死,正转着圈查看四周,生怕有什么别的异样。 好在除了这些奇怪的水渍,房中的玉碟金尊全都好好的,连位置也半点没挪。 “真是怪事…”云锦说着,回过头来,看清冯玉殊手中的物什,惊讶道,“呀!小姐,这不是…” 她是见过冯玉殊画的图样子的。 冯玉殊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绪。 只见她默默将玉佩放在掌心中,摩挲了片刻,才启唇道:“将这玩意儿收起来,不要让我再看见它。” 云锦应了声“是”,心中也有些困惑。 孟景既已失约,为何还要夜里巴巴地来送块玉佩呢? 而且既然来了,为何又偷偷摸摸的,好歹也应该留下来,解释一句才是。 听票号掌柜的意思,这玉佩应是他身份的凭信,能取得出银钱来的。约莫是这小子心虚,既不肯安分下来,娶妻生子,又终归对冯玉殊有些余情,是以偷偷摸摸地送来些银钱,权当赔罪了。 这样的男人,倒不少见。 云锦哧了声,低骂了声“没担当的小孬种”,接过了玉佩,扔到冯玉殊的小库房里去了。 那厢冯玉殊虽嘴上没说,估计心中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是以抿着唇,神色不虞。 云锦叫几个粗使丫鬟将屋里的水迹清扫了,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无人知晓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被锁在刑台上的少年,是怎样带着雀跃、和无限遗憾的心情,读到了那封冯玉殊的书信。 她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其实他没读过多少书,半懂不懂,但隐约能猜到表达的是少女含蓄而热烈的爱意。 她说子时相候,说想重游沧州,说以后他去哪,她便也去哪,还请他多多担待,请他不要凶她。 孟景读到这里,磨磨后槽牙,气得想笑。心想自己哪有凶过她几次?对她最有耐心了,是她一句高声点的话也听不得,娇气。 再多的,她却不肯说了。只说自己穿了漂亮衣裳,请他一定、一定要来,来了,就明白了。 苗姿打开了地牢门,大概是觉得他虚弱成这样,也跑不掉。 他想也没想,就跑来找冯玉殊。 其实他早该来了,那日他已到了冯府的门前,几乎只是一步之遥。 冯玉殊的屋子很暖和,烧着旺盛的地龙,她自个儿裹在厚厚的锦被中,微微颦着眉,睡得不太安稳。 孟景静静在她榻边站了会儿,浑身湿哒哒的,水滑过琵琶骨处绽开的伤口,带着血水往下淌,他退开了些,便没有沾湿她的床塌。 他想抬手抚平她漂亮的眉头,但是他的手太脏了,也混着雨水和血,醒着的冯玉殊一定会缩缩脖子,像一只娇气顽皮的小狐狸,有些嫌弃地笑着躲过去。 孟景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寡妇不愿跟马老三,他却依然乐呵呵地照顾他们孤儿寡母。因为有一个自己愿意倾囊相负的人,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了。 孟景有些留恋地看了她一眼,将玉佩擦擦干,送与了她。 他的来路,他存在的证明,他所拥有的一切。 然后,他将手掌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确认没有血水后,很克制地,用没有伤口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冯玉殊的小指。 天光一点点放亮。 少年跃上窗台,姿态比平时狼狈些。回头望了一眼,而后消失在熹 分卷阅读49 微之中。 一些作话: 感觉最近好像狠狠虐到大家了,所以今晚双更,晚点还有一更。 本来可以直接快进的,但是看了下大纲,实在不愿破坏这个故事的完整性,所以还是按照原样让它发展下去...实在难受的宝子可以攒几天再过来 孟景被噬心蛊控制,被迫替逐风楼打工,他还不知道冯玉殊被逼婚的事呢,毕竟他之前被关在牢里,没有任何可能知道的途径,而且我们小孟也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身体,才能抢亲呀! 他也还没意识到自己多喜欢冯玉殊,现在就是本能地想来看看她,不舍得她 而冯玉殊就...误会他拒绝了自己,想尝试走出来(小孟:危) 以及,我是亲妈,我真是亲妈,保证1V1双C,HE 27.泪还尽苦海回身(4) 四月,春将尽。 正是烟柳满京城的季节,冯府的一众女眷,并陈王氏等几个别家的,一同到玉佛寺进香。 冯玉殊一身天青的对襟短褂,月白的襦裙,梳了斜在一侧的堕马髻,和去年的感觉又不大一样了。好似随着她的长成,眉眼越开,那股子娇憨渐渐淡去,被一股更加娴静、清雅的气质所取代。 王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坐在另一顶轿中,陈王氏也在其中作陪。是以这顶轿中,只坐着冯玉殊,云锦,老夫人,和老夫人的一位贴身婢女。 老夫人阖着目休息,婢女为她轻轻捶着肩,怕惊扰了老祖宗睡眠,节奏极舒缓,只是也不知她是真睡还是佯睡。 早死的儿子虽曾为她带来荣耀,却没能为她带来多少荣华,只留下一个养不熟又不省心的赔钱货,她年纪大了,只愿装聋作哑,眼不见心不烦。 轿中虽还算宽敞,到底是密闭空间,这对祖孙谁也不瞧谁,只相对无话。 冯玉殊坐在轿子一侧,撩起帘子一角,望着窗外街上的光景,默默无语。 这竟是从去年末到今年,明面上,她第一次出门。 右前方行着冯如明的轿子,轿帘卷得高高的,从她这儿看过去,只见冯如明白日便开始饮酒,挽碧在一旁小意伺候着。道上行人窥探的视线扫进来,她似有些不适,微微往冯如明身后躲了些。冯如明哈哈一笑,更加得意。 冯玉殊微微颦眉,别开视线,望向有几分熟悉的街景,颇有恍若隔世之感。 冯氏乃钟鸣鼎食之家,自然得到了玉佛寺的郑重对待。 老夫人一下轿子,便做主捐了几百两的香油钱,惹得一众在寺门前相迎的沙弥齐声道“善哉、善哉”。 王夫人站在一旁,也自觉多了功德,笑眯眯,慈眉善目,活像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一干女眷又前去拜谒玄音住持。 冯玉殊远远站在众人身后,隐约还能认出几个面熟的沙弥来,却也只是看着,眸光有些冰凉。 玄音站在众人中间,应酬了几句,原本对着老夫人、王夫人,突然转过来脸来,望着冯玉殊道了声:“阿弥陀佛”。 玄音双掌合十,主动向她行了佛礼,冯玉殊却好似恍惚,一时没有作声。 老夫人已厉声呵道:“大姑娘,还不快点向大师还礼?” 冯玉殊听了,微微回神,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玄音,却终究不对他行礼了。 玄音长叹了口气,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还望施主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早悟兰因? 冯玉殊勾唇,平静目光中隐有诘问之意:“敢问大师,何为因、何又为果?” 文王卦,到底是一则对于“果”的预言,还是埋下恶果的“因”? 玄音只是久久不语。 冯玉殊言尽于此,见玄音才是执迷不悟的那个人,轻轻摇了摇头,好似也有些认命:“罢了。大师信心中所信,且出于好意,阴差阳错,命运弄人,我不怪大师。” 玄音微微一礼,再道了声佛号。 旁人虽不知他们打得什么哑谜,也感到冯玉殊的态度实在算不上恭谨,而玄音主持反倒是低声下气的那一个。 老夫人面色铁青,冷哼出声,伸出拐杖,狠命地在冯玉殊手背上磕了一下:“大姑娘,怎可对大师如此无礼?” 冯玉殊始料未及,轻“嘶”了一声,蓦然缩起手,手背却仍然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浮现出一条扁宽的红痕来。 老夫人晚年沉迷佛道,又自 分卷阅读50 恃世家,规矩甚严,自觉被冯玉殊落了面子,腆着老脸道:“管教不严,晚辈言行无状,让大师和各位师父看笑话了。” 冯玉殊的两位堂姐妹躲在王夫人身后,吃吃发笑。 陈王氏也只是束手站在一旁,表情有些肃穆的不虞,仿佛在说自己也是世家出身,未来的媳妇被当众训斥,她也没脸。 这小小的一道伤,也不过淤青几日,算不了什么。 冯玉殊只觉疲惫漫上心头,她向来是不与人争的,只简单向老祖宗告了罪,说自己身子有些不适,不若就在此处等候各位长辈。 老夫人便觉她并非真的身体不适,只是在拿乔,面上很不愉快,正待驳斥,冯如明竟也突然开口道:“我白日吃了酒,身子有些重,你们自去进香、听讲,让挽碧留下来陪我。” 冯如明脸面赤红,说活也不似平时利索,显然吃了不少酒,已不是一般的言行无状了。 但老夫人自然不可能驳了身为国公爷的、牛高马大的亲亲儿子的面子,于是只面色阴沉地哼了声,拄着拐杖,在婢女的搀扶下,带着一众女眷继续往前行了。 挽碧看了眼冯玉殊和云锦,挽了冯如明,轻声道:“老爷,咱们到厢房去歇着吧。” 冯如明点头,自然是不管二人的,于是便只剩冯玉殊和云锦,留在原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随意在寺中绕了绕,好似游兴正浓的模样。 仿佛自然而然行至香客稀少处,见四下无人注意,云锦忙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帏帽,给两人戴了。 两人来到寺门前,果不见了冯家的轿子和家仆,想来是老夫人他们准备在寺中用膳,还要参加下午的讲经,一时半会不会回转,便叫下人到寺院专门的歇脚处歇着了。 云锦给了几掂碎银,招揽来一个愿意下山的轿夫,扶着冯玉殊钻进轿中,就这样下山了。 说容易,也容易,不过是冯府的众人,都没料到冯玉殊是个这样胆大的。 轿子在集市上的一处铺子前停下。 冯玉殊下了轿,抬眸望了望写着“书肆”的门匾,微微露出笑意。 店门大开,正对着大街,店中陈列着一排排的书架,两个小工正在清理书册,把一叠新书摆上货架。 见两人进来了,微微一礼,也不显聒躁,只请二位“随意观阅”,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是还分了半分心思,留意这边的动静。 云锦原本还憋着笑意,这会儿终于咯咯笑出声来,掀了帏帽道:“阿大、阿礼,看看这是谁?” 这阿大,比这在场几人年长几岁,身量颇高,麦色皮肤,一身腱子肉,正是挽碧的哥哥,平时帮着冯府做些搬米搬柴的重活,这些年腰上落了旧伤,冯府愿意叫他的活计就少了,正好到冯玉殊的店里来帮工。 冯玉殊记挂挽碧的恩情,也怜她身世境遇,把她哥哥也当自己人,若店中有她看顾不过来的事项,便让掌柜的请阿大作决断,于是实际上负责、管理这家铺子的便是阿大。 他倒的确是个肯干的,不仅管事负责,搬书这样的小事,也要亲力亲为。 阿礼就年岁小些,招工招来的,什么杂事都做。 两个少年人愣了愣,对视一眼,疑惑了一瞬,爽朗笑开道:“云锦姑娘。” 先前店中陈设的事情,云锦帮过忙,是以这两人都认出她来,冯玉殊却是第一次见,又是背后主家,难免拘谨起来。 阿礼从前也就是在酒肆、茶馆里跑过堂,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冯玉殊问他生平家况,他答得都有些结巴。 几人寒暄了一阵,又有客人进门,冯玉殊也不好阻着他俩做事,便放过他俩,自带着云锦站在一个书架旁,随手翻阅。 美人临街,虽然戴着帏帽,看不出容貌,但纤纤素手抬起,去够高处书册的姿态,已经动人。 就这么一会儿,店内已多了不少客人。 男客不少,竟也有几位女客,约莫是见冯玉殊和云锦在其中待得自在,也起了好奇的心思。 云锦也装模作样地捧着本书在看,见到这样热闹,用书页掩了半张脸,偷偷笑。 冯玉殊低道:“没个正形儿。”一边用眼神搜寻着书架,留心书册的摆放是否还有改进之处。 两人正窃窃说着私语,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骚动。 冯玉殊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几匹高头大马驮着几个黑衣劲装、腰间挂着刀具的男子从门前经过。 平平无奇,她看了一眼,也就过了。 云锦也不太明白那骚动从何而来,探头望着外面道:“吵什么呢…” 先前 分卷阅读51 经过的几匹马、几个男子,却不是主角,只是打头开路的。 果然,主角还在后头,被簇拥着,两匹骏马不紧不慢地扬着蹄子,行了过来。 这大概就是骚动的来源了。 正中心的这一男一女,模样都生得好,男的亦是一身黑,英俊而凌厉,神色冷淡,神思似在别处,而女的美艳,一身异族的银饰衣裙,唇角微微带笑,叫人一眼难忘。 他们一瞬便经过了书肆。那马上的女子不知是察觉了什么,竟在行远之后,好似回望了一眼。 又好似没有,她只不过是突然偏过头,对身旁的男子说了句什么。 第一次,男子微微皱了眉,好似没有听清,低问了句。 她红唇微勾,眉目间含了情意,贴近了他耳侧,又私语了一遍。 其实两人中间隔了许多距离,只是从远处,看不出那些,只见得两张赏心悦目的侧脸,仿佛交颈,亲密无间。 冯玉殊手中的书册忽地掉落在地。 云锦的目光也从那一对渐渐远去、消失不见的背影上抽回来,对上冯玉殊一瞬苍白、失去血色的脸。 冯玉殊攥紧了袖口,好似被抽干了力气,靠着书架,缓缓地蹲下来。 心悸难忍,她微微气短,拍着胸口,不知该如何缓解这股疼痛。 云锦一时失语,扶了她一把,徒劳地唤了声“小姐...”,却没有后文。 街上的看客犹在议论纷纷。 道旁的酒肆中,目睹了这一幕的江湖中人,也压低了声音,聚在一起商议:“不是说,前些日子沧州出了大案,虽然一时被县里压了下去,但还是惊动了朝廷,正在彻查了么...怎么逐风楼还这样招摇过市,这样嚣张?” 28.纵相逢对面不识 且说深宅中冯玉殊伤透了心之时,江湖也有江湖的风云变幻。 千机公子做了梅凤鸣的裙下臣,整个极乐宗,也几乎被逐风楼蚕食殆尽。 这次逐风楼南下接管极乐宗的势力,四个分堂堂主中的两个,竟然同时来了沧州,自是十分引人注目。 其中一个,玄武的堂主,正是新近才归顺了逐风楼的孟景。听说他连斩楼中数十余顶尖高手,一进楼,便坐了堂主的高位。 有了孟景这把趁手的刀,梅凤鸣更如虎添翼,胃口更大,不但更加飞快地蚕食各江湖宗派的势力范围,还将手,伸向了朝堂之中。 逐风楼近日,已接连诛好几位朝廷要员。 人心惶惶。 沧州城中,逐风楼众人一身标志性的黑衣,和腰间挂的玉牌,招摇过市,让人想不注意也很难。 他们入城这日,集市上走动的小摊贩,茶肆、酒楼里的食客,无孔不入地,站满了各种各样暗中观察的江湖人。 因此,可以想见,当同样认真凑热闹的巨剑山庄弟子,看见被逐风楼众人簇拥着的那个熟悉的面孔时,该有多惊讶了。 这个弟子脑筋不大灵,直接就从茶肆二楼的栏杆探出头来,一脸问号道:“好久不见,孟公子?” 逐风楼众人刀子一样的眼神,齐刷刷地射过来。 暗中观察的各路江湖人,也用关爱傻子的眼神注目着他。 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确实是逐风楼玄武的孟堂主,诨名孟七,早有盛名,只是近些日子才归了逐风楼…确实姓孟没错,但谁会称他为“孟公子”啊? 而且,你是巨剑山庄哪位?真的不怕触了这位爷的霉头,直接把你斩于马下吗? 就在众人腹诽时,马上的孟景,竟真的拉了拉缰绳,抬眼望了一眼那巨剑山庄的年轻弟子。 众人脑海中翻江倒海,简直脑补出后者的几百种死状时,那弟子身后,突然又探出一个脑袋来。 此人真乃神人也,他探出头来,看清了楼下人,冒出一句:“啊,孟兄!” 这人长得白净,戴玉冠、穿锦袍,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沧州道上的人有人认得他,也有人不认得。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又困惑。 楼关山热情如旧,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痕迹,甚至把他变得更加不稳重了。 他直接从楼上翻下来,站定后,忙问道:“冯小姐呢?” 又看到苗姿,被她容光一慑,退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位姑娘,又是哪位..” 苗姿面上不显,袖中的手已按在了白练上。 楼关山与她无冤无仇,她不过 分卷阅读52 不喜他那股对谁都熟稔的神态,便起了杀意。 孟景警告地扫了她一眼。她撩起眼皮,凉凉地看他,没想到他竟会这种闲事,困惑了一瞬,还是松了手。 那厢楼关山还在喋喋不休,为何他明明是逐风楼的人,此前却遭到逐风楼的追杀云云。 他无意让楼关山卷入麻烦,便将人带到一边,简单说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只略过与冯玉殊决裂的一节不提。 楼关山却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约莫一个月前,他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冯玉殊的来信。 冯玉殊信中写得简略,只道自己与孟景并无夫妻之实,五月春尽夏来,若他方便,请他来京城参加自己的婚礼。 她信中未提及新郎身份,若不是他意外遇上孟景,他还一直想当然地以为,成亲的是冯玉殊和孟景。 楼关山神情复杂,哭笑不得道:“孟兄,若你再来迟两日,我这会儿已经在兴高采烈去赴宴的路上了。” 孟景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少年人极内敛,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只黑睫一颤,微垂下来,遮住眼底心绪。 楼关山到底不是蠢人,不如说他心如琉璃镜,将人心看得太透,反而装憨扮痴,看破不说破。 他不怕死地拍了拍孟景的肩膀:“孟兄,你真的不同我一道去看看么?” 孟景拉着缰绳的手突然一松,掉转了马头,道了句:“我自京城来。前些日子连日雨雪,京中入沧的山道起了山洪,无法通行,多绕行了十余日,才到这里。” 楼关山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快来不及了。 楼关山连忙四下环顾了一周,随机挑选了一位幸运巨剑山庄弟子,非常熟练地抢了他的马,狠命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两匹骏马风驰电掣地出了城。 这一下,不仅是暗中窥风的各路势力,连逐风楼众人也困惑不已。 那位传闻中杀神,不知为何,明明才刚进城,竟就掉转马头,连夜离开了沧州地界。 是夜,只剩朱雀的苗堂主,仍在沧州主持事宜。 她约莫是知悉内情的,却也只是气得牙痒,拿属下发作了一通,将沧州搞得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