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是我得不到的狗》 分卷阅读1 孟婆是我得不到的狗 作者:判涣 第一章 临安城,孤山茶楼。 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一楼座无虚席,个个桌上摆着些茶水吃食,听台上说书先生口若悬河。 “掌柜的呢?快给我滚出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走进茶馆,二话不说,一脚踹向了门口的桌子。 哐当一声,满满摆了一桌的蜜饯果盘摔了个稀碎,坐在桌边的客人堪堪闪开,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被后面的桌椅绊倒,摔在了地上。 他的手撑在碗碟的碎片中,立刻划出了一道口子。 “血!”边上有人低呼。 有小孩被吓到,忍不住哭出声来,被身边的大人匆忙捂住了嘴。 没有人敢上前,因为他们都认出来,这是城里有名的陈泼皮。 陈泼皮是城里出了名的无赖,不务正业、打家劫舍,最喜欢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此刻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弟,个个手中握着把大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原本热闹的茶楼顿时一片寂静。 掌柜的在一片死寂中颤颤巍巍走出,将受伤的客人护在身后,背后打手势示意堂倌快点把受伤的客人扶起。 “我就是这里的掌柜。” “银子呢!我问你,银子呢!” “好好好,你要银子你和我说嘛,别伤了我家客人。” “少给我废话!你他妈不给银子我现在就杀了你!”陈泼皮怒目圆睁,说着挥刀就要砍向掌柜。 围观的人均是一声惊呼,别过头去,不敢看这般场景。 “啧,你吵着我睡觉了。” 二楼雅座方向传来了一声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声音不响,却似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众人仓皇抬头。 看着不过及笄,典型的江南长相,荣华若桃李,眉目如墨画。不施粉黛,却比波光粼粼的芙蓉浦还要清雅上三分。如瀑乌发仅用一只玉簪随意拢起,她左手撑着头,靠在栏杆上,右手手中随意握着把风雅异常的湘妃竹折扇。她一脸看戏的表情,望着楼下,面色温和,平添了一分水乡慵懒。 便是坊间技艺高超的画师,也画不出这样的江南美人。 “你不是要银子吗?我有的是。”江洛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银子顺着她的手指缝隙,一颗一颗掉到楼下,发出细碎悦耳的声音。 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绕过栏杆,一级一级,不紧不慢下了楼梯。 她走到陈泼皮面前,掏出一个金元宝放在手心。 “你也太没追求了,银子算点什么,”她对着陈泼皮晃了一下金元宝,“这个要吗?” 陈泼皮当下眼前一亮:“姑娘爽快人,这个正好够了。” 他眼珠一转,复又补充道:“我看姑娘身上不少金银物件,这些东西放在姑娘身上怕是不安全呐,要不姑娘都给了我,我替姑娘保管着?” “好啊,”江洛嫣然一笑,温顺恬静,“只是你吵了我睡觉,这个账还没算呢。” “怎么办,我最烦别人吵我睡觉了。” 说话之间,她抽出了早已准备在袖中的匕首,转瞬之间,就将陈泼皮伸来取金元宝的右手硬生生钉在了木桌上。 茶楼里响起了杀猪一般的惨叫。 见陈泼皮身后的两个小弟急着冲上来,她往袖中复又摸出了两把小刀。 “刚好今天无聊,多带了两把,一人一把应该够了。” “要不要挑一把,你喜欢哪一把?” 她将两把小刀放在手心上,对着面前二人笑眯眯道。 那两个小弟刹住了步子,看了看右手被钉在桌子上的陈泼皮,匆忙转了个方向,向着门口狂奔而去。 其中人一脚绊在门槛上,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慢点走,别摔着了!”江洛对着门口远远喊了一声。 多损呀! 江洛看着痛成一团的陈泼皮,嫌弃他惨叫的声音太过于刺耳,一掌就把陈泼皮给拍晕了。 “你去衙门找个几个人,把他带走。” 掌柜目瞪口呆,应声匆忙招呼人去了。 江洛随手拉住了路过的一个堂倌。 堂倌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长得清秀。凑近一瞧姑娘的模样,他话还没出口,倒是先将自己白皙的面庞憋得通红。 “可否捎走一份桂花藕粉糖糕?催催厨房,越快越好!” 堂倌向着厨房去了,江洛靠在被摔翻的桌子上,悠悠用折扇扇着风,听着台上说书先生口若悬河。 “但说通往黄泉最恐怖之处,却不是忘川河,不是奈何桥,而是看守忘川之人,那人是谁?正是那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孟婆!” “孟婆长得青面獠牙,面目狰狞,丑陋无比! 能发出小儿啼哭之声,以人心为食,以人血为饮……” 分卷阅读2 说书先生情绪高涨,几句“孟婆”溜入耳中,她微微蹙起极好看的眉。 故事还得从数月之前说起。 江洛原是个为了梦想从农村到城市打拼的九九六小策划,被各种职场潜规则搞得遍体鳞伤,本来都打算回老家种田提前养老了。数月之前,一朝宿醉,不知是亡于九九六还是酒精中毒的利爪之下。 江洛醒来的时候,天大亮着,淡淡的檀木香充斥身旁,她躺在一张镶玉牙床上,被锦被绣衾包裹着,很暖和。 她浑身酸痛,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头很晕,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正发着低烧。 江洛收回了探温的手,转而愣住了。 面前的手纤细白瘦,如《孔雀东南飞》中所形容的“指如削葱根”,她何时有这样一双手? 正在江洛纳闷时,耳边响起了娇俏的女声。 【恭喜宿主穿越,现在是南隋兵败北梁十五天后,你现在的身份是——亡国的永容长公主。】 【目前状态:误喝归宁真君沈临川的孟婆汤,昏迷不醒多日,被沈临川收留,寄人篱下。】 【目标对象:沈临川。】 【原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唤归宁真君,千万年来一直待在昆仑,因故被贬临安城已有百年。在临安城中化名为沈临川,明面上是既无伯叔,终鲜兄弟,一人操持府内事务的沈公子。】 【你要捂紧马甲,努力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现在为你布置任务,你的任务是……】 江洛当时捂着锦被,等待系统的下文。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她这系统,同别的系统有些不大一样。 别人的系统都是叽叽喳喳,帮助宿主度过难关,力挽狂澜。 她的系统还没有布置完任务,直接死机罢工。 甚至到了数月之后,除了偶尔嘶嘶啦啦发出些刺耳的电流声,一点变好的迹象也没有。 江洛前世是个小学渣,学习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是对于南隋,她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居然还是有点印象的。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江洛是个记仇的人。南隋文帝好吟诗作词,写了不少又臭又长的诗词歌赋。左不过就是前期感慨今天看到了个美人、爬山见到了美景,后期悲叹治国平天下好难、我想回到过去云云。 其中好几篇摘录在了语文课本里。 摘录倒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是每篇后面都有个“请全文背诵”就是要紧事了。 南隋末年……属实不是什么好时候。 史书记载,南隋最后一任君主文帝极其昏庸,以一己之力搞得国破家亡。 而永容长公主被南隋文帝幽禁宫中一生。元康十五年,南隋文帝被心腹斩首献于北梁君主之前,神智尽失,放火烧了永容长公主的寝宫,将长公主及其一干服侍人等活活烧死。 开局地狱级难度,果然风水轮流转都是骗人的! 江洛正想着,见堂倌匆忙跑来,接过糕点,对那堂倌道:“临安人?” 堂倌点头,不甚解。 “难怪生得如此清秀,临安真是个好地方。” 江洛说罢,嘴角上扬成一个极风流的弧度,扇子在那愣住的堂倌下巴上一勾:“谢啦!” 掌柜的见江洛要走,匆忙拉住她:“今日的恩情我记下了,姑娘常来,二楼雅座给您留着,不收你银子。” “好,掌柜的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叫歹人欺负了。”江洛倒也不扭捏,痛快应下,她指尖拂过扎着陈泼皮右手的匕首刀柄,“可惜了,是把好刀。” 江洛走后,茶馆内才想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大快人心啊!临安城中居然有这般侠义之士!” “哎,那不是沈家公子远房的妹妹吗?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生得当真俊俏呐。” “是啊,若不是沈家公子的妹妹,我都想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说说亲去。听说这姑娘过了及笄,正是待嫁的好年纪呢……” “呸!你可做梦吧,沈家高门大户,洒点水都够我们寻常人家用一辈子了,岂是你我能够攀得上的?” “沈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尚未娶妻纳妾,何来平白无故多出个妹妹?要我说啊,许是沈公子早已相中,远房妹妹只是个幌子罢了……” “那沈家邪乎的很!上次东市那个王家奶奶吃醉酒,说她儿时听她奶奶讲,见沈公子刚来咱临安城的时候,穿的是一身斩衰,模样竟然和现在一丝不差!你说王家奶奶都半截入土的人了,沈家公子居然还是少年模样,这也太吓人了……” “可轻声点吧,别叫人听见了……” * 走出茶楼,便是一片豁然开朗。 临安街巷,行人往来。 临安城前街后河,阡陌交错,民居多临水而建,错落有致。黑瓦白墙,未施粉黛,却别有一番墨笔勾勒于宣纸的美感。 街不长,却是一应俱全。酒 分卷阅读3 馆茶楼,丝绸刺绣,绸伞扇子,糕点蔬果,好不热闹。 吴语呢喃,混在那琵琶弹唱之中,更添一分温柔。 正是江南好时节。 江洛并不多做停留,行步如飞,驾轻就熟七拐八绕避开了繁华的街巷,闪身进了一座僻静处极为气派的府邸。 说是气派,是很有道理的气派。 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一应俱全。 这一眼望去,竟然一时不知何处为边界。 足以见得主人财大气粗,绝非那小门小户做派。 如此阔绰,便是临安城中最为铺张浪费的败家子也比不过的。江洛觉着,如果让那写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杜甫老先生过来看看,怕是要气吐血晕过去。 此处正是她的恩公,沈临川的府邸。 正当江洛转身关门时,忽感背后一阵疾风。 她几乎是下意识偏头闪身。一颗白子堪堪从她耳侧飞过,击在门上,发出一声脆响。 好险! 她抽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了一副前世用来应对甲方爸爸们的标准笑脸,转过头来。 “恩公,好巧……” 第二章 庭院中,娑罗树下,光线正好,叶影婆娑。 一人背对着江洛,并不回头。 此人一袭白衣,墨发如瀑,仅仅是背对着,便皎若玉树临风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让人移不开视线。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海内论英俊,如君复几人。 此人正是江洛的恩公,现下掌管人间孟婆汤的归宁真君沈临川。 坊间皆传闻,孟婆奇丑无比。如若让那说书先生来瞧瞧孟婆真正的模样,怕是惊得醒木都要掉地上,砸出个不大不小的坑了。 纵使江洛深受社会主义熏陶,认为做人要有理想,身为男儿更应该保家卫国,岂能偏安一隅。前世见着沈临川这等做派的必然抄起小键盘冲在嘴炮第一线,但最初看着沈临川这张脸,很多话到了嘴边,也确实是说不出口了…… 什么潘安卫玠,掷果盈车,江洛忽然都信了。 脸能当饭吃吗?还真能! 这种人就算躺着不动,也会让人觉着他是有苦衷的…… 但是日日对着这张倾倒众生的脸,数月之后,江洛的内心想法是: 呸!长这么一张脸有什么用,简直暴殄天物!思维如此直男,活该你当一只单身狗,孤寡小青蛙都没你孤寡。 沈临川干啥啥都行,下班也是第一名,每每出门都是酉时归,从不会有差错。江洛心中懊悔,她平日里见沈临川出门后,也偶尔会偷偷溜出去在各色茶楼酒馆中逗乐,只要在申时前回来,便不会被发现,现下被抓了个正着,实在算得上颜面尽失。 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系统虽然挂了,但她还是需要自力更生活下去的,她以自己前一世有限的阅文经验,半猜半蒙,想着任务或许就是讨好眼前这位恩公,刷刷恩公对自己的好感度。 江洛自觉前世虽然混得灰头土脸,应对甲方爸爸还是很有一套的,但是到了沈临川的面前,发现他根本就是座万年大冰山,根本感化不了。 说起过去的经历,江洛只觉得眼眶发酸,眼泪都要簌簌掉下来了。 身为一个小策划,她前世虽碰壁颇多,吃的却都是职场中勾心斗角的亏,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业务上是个废物。 现如今,面对着沈临川这尊大佛,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柴。 起初她刚刚穿越而来,系统还没交代任务就顺利死了机。面对随后敲门进来的帅哥好奇试探的目光,机智的江洛深知第一印象很重要,她当机立断,迅速抓住了帅哥的衣袖,指着远处空了的汤碗说道:“神仙哥哥,你这个汤真好喝,我能再来一碗吗?” 看见面前帅哥眼神闪烁了一下,江洛表面装出一副楚楚可怜,心底却是大呼有戏。 老天待她不薄,看来这个帅哥还是很好刷好感的。 现在,她只想为当初自己的鲁莽自罚一杯。 因为自此那次沈临川眼神飘忽了一下以后,江洛回回攻略他,回回摔个狗啃泥。 某次江洛走在沈临川身边,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她用肥皂剧里面看来的女主特有技能“平地摔”,假装自己身子娇弱,扶额直呼头疼,一句“哎呀,我摔倒啦”,便娇娇弱弱倒在了沈临川的怀中…… 想象中的沈临川:“姑娘的腰盈盈一握,柔弱不能自理,以后我来保护你。” 现实中的沈临川:“你也太重了,少吃点吧。身子这么虚,以后每天绕府跑三圈。” 某次江洛做了一大桌子各色菜肴,上至飞禽下至走兽,八大菜系满汉全席,堪比舌尖上的中国翻版。为了引起沈临川的心疼,她还忍痛学着小白莲,假装切到了 分卷阅读4 自己的手指。当她拿着滴着血的手指,在一桌各色菜肴前,可怜巴巴望着沈临川…… 想象中的沈临川:“呜呜呜辛苦你了,你看你都切到手指了,你对我这么好,我好感动。” 现实中的沈临川:“太浪费了,你今晚不吃完明天不用想着吃饭了。” 某次江洛投其所好,沈临川不就是喜欢看经书吗,她苦苦熬夜啃了几天的南无阿弥陀佛,强撑着眼皮硬读那些生涩难懂的句子,她觉着自己要是现代能有这样苦苦学习的精神头,肯定就是那清华北大上门堵人的状元。当她捧着比她脸还大的经书,羞羞答答同沈临川讨论这阿弥陀佛的大道理…… 想象中的沈临川:“天呐,你年纪轻轻居然如此好学,我俩真是志趣相投,相见恨晚!” 现实中的沈临川:“看来你缺课颇多,我等下给你拿几本书,你这几天读完了每日背与我听。” 某次江洛在沈府水边打水漂,这次她真不是故意的,她捡了块石头,一不小心劲儿使大了,偏偏她踩着的地上有些青苔,鞋底也没有现代的防滑功能,她一不小心就跟那块可怜的石头,一起掉进了湖里。当她在水里扑腾的像只大鹅,极为不雅时…… 想象中的沈临川:“美人落水,我当然第一时间英雄救美!” 现实中的沈临川只是轻描淡写扫了她一眼:“你可真够笨的,这都能掉下水。” 某次…… 她终究是低估了直男的脑回路。 更何况是沈临川这种直男界的满级泰斗。 她血条厚,但是数月间撞个百十次,也伤得头破血流。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简直可以和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土豆称兄道弟,没有攻击属性,只有可怜兮兮被僵尸啃的命。 恩公不被封一个白莲花杀手、鉴婊小达人的称号也太可惜了。 如果肥皂剧中都是这样明辨是非的男主…… 白莲花:嘤嘤嘤他们欺负我! 沈临川:你活该。 白莲花:你要替我做主呀! 沈临川:没空。 白莲花:我柔弱不能自理! 沈临川:你放屁。 开局就是大结局。 啊,世界,充满了美好和关爱。 不过现在……对于要攻略沈临川的江洛而言,世界就不那么美好了。 为了完成任务,我忍! 她在心中给自己鼓劲,俯身捡起那枚摔晕在地上躺尸的白子,乖乖走到沈临川身边。 沈临川顾自下着棋,对面没有人,如若不去看棋局,便会觉得如此美人美景,实在算得上赏心悦目。 如若一看棋局,便会发现沈临川持白子,对面无人,黑子却会自己安置自如。 简直就是惊悚片现场! 沈临川将手掌展开,皓腕凝霜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江洛看着对面的黑子自己落下,乖乖将那枚白子连同方才在孤山茶楼的桂花藕粉糖糕一同放在沈临川掌心,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我。要。贿。赂。你。 沈临川并不多言,瞟了眼藕粉桂花糖糕,也不问她去哪儿了,摆了摆手。 江洛太熟悉了,这个手势……是让她赶紧滚蛋。 呦,这次居然这么爽快? 江洛乐颠颠向着卧房的方向跑去,心情大好,哼着“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但凡听过这首歌的人,都会发现,她唱得没有一个字在调子上。 途径沈临川的藏书阁,江洛探了身进去看,里面书架清一色的三坟五典,从《华严经》到《法华经》,从《金刚经》到《大般若经》,甚至还有《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大悲神咒》,各色经书根据书封的高低和颜色码得整整齐齐。 不只是个古板,还是个有洁癖和强迫症的古板。 难搞哦。 江洛随手抽了本沈临川的经书,反正都是些云里来雾里去的句子,哪一本都一样。 这书好就好在,颠来倒去,云里雾里,催眠效果奇佳,甚至远胜于前世的各色专业书,比那蒙汗药还强上三分。 * 绕过山池竹林,走过梯桥架阁,方才到了江洛的住所。 江洛猜测,沈临川可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臭屁神仙。 沈临川虽对她颇为冷淡,但是安排的卧房却是极好的,紧挨着沈临川的住所。从她的屋内,透过精雕细刻的窗棂,便可望见那窗外的几棵桂树。 屋内床榻、几案、箱柜、梳妆台,各色家具一应俱全,幕帐、灯具也不缺,连带着一些江洛不太认识的雕刻、绘画、书法……洋洋洒洒颇为阔绰的把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江洛之前还拖了一张据说是什么花梨大理石大案的闲置书桌放在屋内,摆上些砚台和笔筒,做了临时的办公场地。 此刻书桌上压着几张宣纸,上面画着几副草图,边上胡乱附着些文字,隐约可以辨认出“农家乐”三个字。 分卷阅读5 江洛此刻没有如往日一样伏在书桌上写写画画,她正瘫软在卧房的镶玉牙床之上,翘着个二郎腿,随意翻着那本能砸死人的经书。 得未曾有……不求自得…… 就在她酝酿睡意时,耳边突然又响起了极其刺耳的电流声。 江洛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却也于事无补。那声音像是从她身体里面发出,震得她身体各处的骨骼都在回响。 电流声越来越轻,最终归于寂静。 彻底的寂静。 江洛以为是系统又在发什么新疯,却听得娇俏的女声在自己耳畔响起。 【系统重启,等待加载……】 【加载完成……】 【恭喜宿主穿越,你现在的身份是亡国长公主……】 她她她,她这个死机数个月的系统,居然又活了?! 第三章 江洛腾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经书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抗议她的鲁莽。 “系统,你在吗?”江洛试探。 【我在。】 江洛当下涕泪横流。人生三大幸事,虚惊一场、失而复得、久别重逢,她如此非酋居然还真碰上了一次。 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同常年抽到n卡的小非酋一朝抽到稀有ssr一样。 【之前系统受到了不明来源的外力干扰,无法联系宿主。这几个月已经进行了防御加固设计,不好意思让宿主久等了】 系统小小停顿了一下。 【宿主,我需要跟你实话实说,我是第一次当系统,可能会有些生疏。希望宿主能够好好配合我,一起完成任务。】 系统是个小白,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遇到了个bug。 “好的,那任务是什么?” 江洛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原来是张披着ssr外壳的n卡,难道她一生都摆脱不了非酋的命运了吗? 她也是第一次穿越,怎么就碰上了个小白系统啊…… 就好比你要上手术台动个大手术,结果你正紧张的时候医生和你说,不要紧张我也是第一次做手术。 是个人都会抓狂好吗? 系统是个粗神经,并没有察觉到江洛的情绪变化。心中感动,暗自发誓要好好帮助自己的宿主完成任务。 【你的总任务是:攻略恩公沈临川,增加他对你的好感度。】 【完成奖励:良田百亩,黄金万两。】 【失败惩罚:一生穷困潦倒。】 嗯?江洛心中疑惑。 “不是完成不了任务就会魂飞魄散那种吗?” 【不会的呢,我们还是很仁慈的。作为受到社会主义熏陶的系统,我们不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宿主请放心。】 系统深知江洛前世爱财如命,属于那种拼命赚钱的零零七小虾米,如今黄金万两摆在眼前,自然是会心动的。 江洛此时眉头紧锁,落在了系统的眼中,就是被黄金万两动摇了。 系统松了口气,它是第一次当系统,没什么经验,宿主愿意主动配合,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江洛此刻的内心活动:嚯,好大的口气。 如若是在她刚刚穿越之时说出这个条件,她必然是会立马答应。但是与沈临川数月相处下来,江洛碰了一鼻子的灰,深感沈临川的好感度不好刷。 俗话说的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有能力赚钱的前提是有命花。就她这几个月在沈临川那里受的气,估计都能折她一年的阳寿了。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江洛也不怕了。既然完不成任务也不会魂飞魄散,那就放心浪呗。 【温馨提示:目标人物对于宿主的收留只是暂时性的,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系统的这一句提示倒是真给江洛提了醒,自己如今寄人篱下的确朝不保夕,自己终究不能一直依靠沈临川。如若攻略不成,应该另想办法才是。 “好,我尽力。” 江洛嘴上应付系统,心中谋算着未来终究还是不能寄托在沈临川这浮萍之上。 她之前早有计谋,看中了临安城中的商机。 这黄金万两,别人给不了,她就自己挣! * 永宁长公主当初到这沈府误喝孟婆汤,并非是孑然一身来的。 她带了一个包裹,拿起来颇有些分量。这个包裹在江洛刚刚苏醒时,被完完整整放在江洛身边。 江洛曾经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打开看过,这里面除了些金银细软,还有几张地契。 她趁着沈临川不在家的时候,除了去酒馆茶楼插科打诨,也分别走访了这几处土地。 别处的倒也没什么,唯有东郊一处空置着的土地,确实让江洛眼前一亮。 此地靠山环湖,风景秀美。有着浑然天成的农家气息,边上蔬果都长得极好。远处可见一条河流流经,清澈见底。 分卷阅读6 主要这里距离沈府和一些官宦人家不过十余分钟的路程,地势开阔,无论是步行还是骑马,抑或是坐马车,都非常方便。 有山有水,有湖有河,江洛当下就想到了一种极好的生财之道。 开个农家乐! 最近江洛写写画画,所在忙碌的,正是此事。 大部分的山、湖、河都是现成的,蔬果也是之前便有,边上的几间空房翻盖一下便可成茶馆、客栈、食肆,并不费什么工夫。 她物色了临安城中几个得力省事的老妈子帮忙安排料理农家乐开张的事宜,自己只管出钱和定期查看进程。 算来应该就在近些日子,农家乐便可开张大吉了。 江洛不知道系统会不会变态到任务失败以后将她原有的金银细软收走,她前世便看得很分明,万事不能建立在由他人掌控的侥幸之上。如若到时候真的全将自己的钱财收走,留个农家乐在身边,不论如何,都是给未来的自己博取一个机会。 江洛心中盘算着,想着未来也是有了着落。她瞧着也到了饭点,便哼着歌出了门。 * 厨房中,江洛忙活着。 坊间传闻,沈家公子的妹妹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 此时江洛正盘着长发,撸起袖子,神色淡漠地将一堆食材治理得服服帖帖。 先用那猪油润锅,将鸡蛋磕了搅拌,泼入锅中。江洛在沈府角落的一块地上种了葱,不愧是神仙府邸,连土都肥沃些,葱长得极好。油亮淡黄的鸡蛋在出锅前撒上些沈府出品的江氏小葱,一盘小葱炒蛋出锅。 再将土豆洗净削皮,拿刀切成细细的丝,和些辣椒一同下锅,油锅噼啪作响,江洛心平气和,盛出酸辣土豆丝。 最后将青菜洗了,清水流过手边的感觉实在很舒服,她面色温和,脑中想的是如果沈临川站在近旁,江洛便可不着痕迹的狠狠一甩青菜,假装不小心将那水珠都溅到沈临川身上,泄泄昔日被他欺负的怨气。她将青菜下锅炒了,连同些豆腐,做了碗青菜豆腐汤。 饭是早已焖好的,两菜一汤并不丰盛,但是两个人吃已经足够了。 饭桌上,江洛面前坐着一尊冰山。 冰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为沈临川。 最初来沈府的时候,江洛对着沈临川那张你欠了我五百万的脸往往难以下咽。 都说形容美人用秀色可餐,江洛觉得,沈临川的美可能属于那种让人吃不下饭的例外。 但是现在,沈临川已经影响不到她了。鸡蛋是她买的、葱是她种的、饭是她做的,她腰杆挺得笔直,顾自吃得喷香。 干饭人,干饭魂,谁都别妄想干扰她。 沈临川照例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从前江洛还会怀疑是自己烧的菜不合他胃口什么的,但是她发现沈临川对于饭食实在是兴趣缺缺。相比之下,他愿意赏脸吃几口她做的饭,已经算是很给她面子了。 当然,沈临川对于饭食兴致索然有个例外:桂花藕粉糖糕。 江洛顾自横扫完了桌上的两菜一汤,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把最后一颗米饭扒到嘴中,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 她刻意忽略了从她开始坐下吃饭时就聒噪不堪的系统。 【宿主,快去给沈临川夹菜!】 【宿主,沈临川在看你,快快深情款款回视过去!】 【宿主,和他说说话呀!不说话怎么增进好感度啊!】 【啊啊啊啊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吃相稍微文雅一点啊!】 太吵了。 她将碗筷搁在桌子上,定定望向对面那人。 【哎,难道我又坏了……】系统小声嘀嘀咕咕。 沈临川有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内眼角深邃,眼尾长而细,平日里居然也有些红晕,摄人心魄。 此刻他眼神清明,正望着江洛。 在江洛眼中,沈临川的眼中传达出来的信息是: 你怎么这么能吃。 她也回了沈临川一个温和的眼神,意思不言而喻: 我吃我自己的饭,关你屁事。 【哎哎哎这个眼神回得好,温和而不乏羞怯,恬静而不失端庄!】 系统如是点评。 正待江洛起身告辞,沈临川却先开了口。 他薄唇轻启,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如琴声入耳。 “明日我出去一趟,你看着家,背好我之前给的书,回来我自会考你的。” 哎?明天他又要出门! 江洛心中暗喜,偏偏脸上摆出了一副忧伤的表情。 “恩公一走,当真不舍。恩公早去早回,我自会背好书,看好家,连一只鸟雀都不放进沈府。” * 第二日辰时,江洛含着两滴眼泪,依依不舍挥别恩公。 她捧着经书一目十行,个个字儿都是认识的,合在了一起就成了她看不懂的组合,真是个 分卷阅读7 奇怪事。 看这游走的鱼儿,叽喳的鸟雀,跳动的虫儿,江洛的心思逐渐就不在书上了。 哎呀,恩公,我努力过了,是我缺乏天赋,这个书太难背了,真的对不住你。 她转眼想好了托辞。 这个点儿,估摸恩公应该走远了,也应该去看看农家乐的进度了。 看门的那是小狗,她才不是小狗呢,略略略。 * 临安城东郊,空气都比沈府里面的清甜些。 她瞅准了未时就回去,必然不会被那姓沈的冰山发现。 农家乐进展大体已经完成,江洛口中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慢慢沿河踱步。 这条河真好,清澈干净。现代的污染太严重,前世她都没有见过这样明澈如镜的河流。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她的肩膀,她吓得浑身一僵。 顺着那皓腕,她看到一张清淡到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恩公,好巧啊……” 江洛打着哈哈,在地上迅速搜索。 怎么就没个洞让她钻进去呢…… “嗯,我在这附近听说有位姓江的姑娘要开一家农家乐,想来与你同姓,实在有缘。” “嗯?这里碰巧有位和我同姓的姑娘要开农家乐了吗,哇那她必定貌美如花、才高八斗,我祝她生意兴隆……”江洛见着地上有个洞,但是应该是蚯蚓的老宅,钻不进去。 “碰巧?我前几日见你那大案上压着的宣纸上也写着这三个字。” “可能是同姓所以想法都差不多吧,”江洛忽然回过神来,瞪着沈临川,“你去过我房间?” 沈临川不置可否:“若我回去发现沈府里面多了一只鸟雀,你以后每天绕府多跑五圈。” “啊……”江洛心态有些崩,沈府那么大,五圈要跑到什么时候啊,她本能的找了话呛回去,“那恩公你呢,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正事呢,结果不就在河边散散步。” “没有啊,”沈临川淡淡瞟了她一瞬,眼中积着常年不化的冰雪,冰冷刺骨,“我在干正事儿。” 江洛一个屁字到了嘴边,堪堪刹住了车。 沈临川能有什么正事呢,他不就管管孟婆汤,看看忘川河吗? 忘川河?! 江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她她,她不会把农家乐建在了忘川河边上吧…… 第四章 江洛用牙齿尖虚啃着木筷,用余光偷偷瞟着坐在一旁的沈临川。 方才见沈临川拂袖而去,她连忙跟上,猜测着他应该是将她带回府中训斥一番,再数数多了几只鸟雀,然后一边品茶一边看她绕府跑马拉松。 可是沈临川居然带着她七拐八绕,进了临安城中极有名气的月落酒楼。 此时午膳尚早,酒楼内并没有多少客人。 沈临川没有问她想吃什么,而是顾自走到一旁同掌柜低语了几句。江洛见那掌柜越听越喜笑颜开,最后走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江洛不明所以,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掌柜这样开心的缘由。 整整一大桌子的菜,洋洋洒洒将整个临安城的风味都尽显无疑。 临安城人口味清甜,不喜辣。这一桌子的糖醋鱼、龙井虾仁、叫花鸡、笋干老鸭煲,连着糯米糖藕、干炸响铃、文思豆腐、莼菜羹,还有许多认不出的菜式,让江洛有些眼花缭乱。 江洛见着堂倌来来回回往桌上摆着菜,终于忍不住问:“等下还有人要来吗?” 沈临川挑眉:“你希望谁来?” 好家伙。 江洛默默把筷子放下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从前正义凛然说着不能浪费,现在这般大张旗鼓点一大桌子菜。 不是人格分裂就是没安好心! 月落酒楼的高消费是城中出了名的。 江洛暗暗将手伸到下面去捏了捏自己的小钱包,再抬头看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在她眼中都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诸葛老先生写得好啊,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如今农家乐建在了忘川边上,属实是失策了,怕是以后多有出账,少有进账了。 两种可能浮上了她的心头。 要不就是沈临川想让她吃完以后付账,宰她一顿,要么就是沈临川自己付账,然后让她滚出沈府。 隔壁几桌自他们进来,便多看了几眼。 现又见着这桌点了这许多,都或明或暗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有个小孩见这桌点了这许多,咬了一半的糖葫芦也不吃了,扯着边上妇人的衣袖,仰着头道:“阿娘,你看,那桌点了好多哇。只有一个大哥哥和大姐姐,吃得完么?” 那妇人匆忙拿了桌上的碗,给孩子喂饭,同时向江洛投了一个抱歉的眼神。 好在江 分卷阅读8 洛自认脸皮厚度非常人所能及,她对妇人回以一笑。 搞笑,边上的沈临川都不嫌丢脸,她先脸红的话,岂不是显得她小家子气! 她余光瞥见沈临川终于高抬贵手夹了一只虾仁,便也就拿起筷子夹了桂花糯米糖藕送入口中。桂花的清新和糯米的软糯充斥着口腔,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 左右这场鸿门宴逃不过去,或走或留,并不能由自己决定,何不痛痛快快吃了这顿饭呢。 要说这月落酒楼贵有贵的道理,这许多的菜,居然每道都很合江洛的胃口。江洛一阵风卷残云,有些撑着了。 边上的沈临川早早停了筷,原本一直盯着她往嘴中塞小笼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向着窗外幽幽看了一眼。 江洛瞟了他一眼,顾自吃着。 沈临川很快将目光从窗外又移到了江洛鼓鼓的腮帮子上,先开了口。 “不知何时才能吃下一顿,你多吃些吧。” 江洛嚼着小笼包的动作顿了一下,连同刚刚夹起小笼包的筷子,一道停住。 她低着头嚼着嘴中的小笼包,一下一下,嚼得很慢,也很用力。 过了好半晌,等到口中的小笼包被自己嚼到不能再嚼,她才咽了下去,抬起了头。 “知道的,我吃完这一顿,就不回沈府了。这些日子,有劳恩公了。” 江洛看着沈临川皱了一下眉,他漂亮的桃花眼近乎是不着痕迹的闪烁了一瞬。 “你误会了,”沈临川又将目光从江洛的脸移到一桌菜肴上,并不看她,“你吃完同我一道去个地方。” “哪里?” “等你吃完再说。” 江洛狐疑地盯着沈临川的脸,想从他的脸上察觉出丝毫的端倪,可他冷着一张脸,一如往日,并没有什么异样。 江洛当机立断,将筷子上夹着的小笼包塞进口中,含糊不清说道:“你说,我吃完了。” 沈临川看都不看她:“你咽下去再说。” 真矫情。 江洛三两下咽下了小笼包,因为太急了,有些被噎到。 她伸手拿来桌上的茶盏,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你说吧,我咽下去了。”江洛一只手臂撑在桌上,歪着头,定定地望向沈临川。 她本以为沈临川会直接同她讲,所以当沈临川凑近时,她的身子一僵。 她抑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努力将自己钉在原地。 沈临川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这种丝毫不加掩饰的天人之资不同于任何凡人。他的眼睛凑近来的时候,让江洛有一种忽见桃花瓣如雨飘落的错觉。她从未如此清晰的瞥见他眼角的微红,在他凑过来的一瞬,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如擂鼓。 他的气息触到她的耳尖,有些痒。 沈临川贴在江洛耳侧,悄声低语。 隔壁桌的那个小孩看着他们这桌的动静。 他又拉了拉边上妇人的衣袖,只是这次是悄悄的。 他轻声问自己的娘亲:“阿娘,那个大哥哥和大姐姐说了句悄悄话,漂亮姐姐的耳朵都红了。他们是不是像那些人说的那样……” 他眼珠滴溜溜地想了一会儿,郑重地说出自己深思熟虑后的结论:“打情骂俏!” 边上的妇人轻轻拍了拍小孩的手背,佯装嗔怒:“谁教你的歪理?” 她将目光投向那桌,果然看见小姑娘红着半边耳边,愣愣地僵在原地。 可不就是打情骂俏嘛! 妇人在心中暗叹年轻真好,移开视线,拿了帕子给小孩擦嘴角。 江洛听清了沈临川伏在她耳侧说的话。 只有两个字——“忘川”。 她愣在原地,连沈临川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也毫无察觉。 她以为只有两种可能,谁料居然还有第三种可能。 他要带她去忘川。 他怎么会带她去忘川? 他为什么要带她去忘川呢? 江洛忽然明白了沈临川要等她吃完饭才说的原因。 如果他一开始便同她讲了,她怕是要饭都吃不下了。 “你不必担心,只要乖乖听话,那个地方伤不了你分毫,”沈临川慢条斯理擦着自己的手指,他也是方才注意,自己的指尖落了些灰,“何况,我会护你周全。难道你不信我?” 江洛心道我信你……个鬼。 你不害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好吗?还护我周全。 虚长几千几万年,是让你长成一个神棍的吗? 江洛艰难开口:“那个……” 她在努力寻找措辞,今天天太凉了,吃太饱了要消消食,突然有些头疼脑热。 对了,她还有经书没背完呢! “我书还没背完呢!我回去背背哈哈哈……” 江洛打着哈哈便想全身而退,奈何她刚刚一站起来,就被拉住了手腕。 分卷阅读9 沈临川身上的温度,通过衣服布料传递过来,有些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一怔。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按倒了原来的座位上,她听到了更加冰冷的声音。 “回去再背,我帮你记着,”沈临川声音实在算不上有什么温度,他的右手还握着江洛的手腕,“今日之事有些棘手,没你相助最好,你若不帮……” 江洛发现,沈临川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沈临川明明在笑,江洛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若不帮,会如何?” 沈临川的目光似是随意扫过酒楼中的众人,他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那我就只好随便抓一个人陪我了。” 江洛随着沈临川,将目光投向酒楼中的众人。 也有精壮的男子,但是更多的是妇人和儿童,甚至还有些体弱的老人。 她忽然感到了一股从下至上切实的寒意。 【宿主,沈临川每隔一段时间便需要下忘川去寻找不肯归来的亡灵。寻常的亡灵只需他本人去寻找即可,但是今日这个有点特殊。】 系统突然发出了声音。 “特殊在何处?”江洛背过身用口型问系统。 【今日的亡灵对于外人的抗拒心极强,需带一个凡人陪同。你也知道的,沈临川是归宁真君,他终究还是个神仙,即便是伪装成凡人,也是有一定风险的,若是真君一人进入寻找,万一被亡者发现,亡者不仅极有可能魔化,就连他本人也可能被忘川吞噬的。】 江洛沉思片刻,察觉出了不对劲:“不对啊,我与他相识不过数月,他被贬临安已有百年,难道他在这被贬的百年之间初次遇到这种情况吗?” 【倒也不是,他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他之前如何解决的?难不成真就随便抓一个人一起下忘川?” 系统居然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 【亡灵因为部分灵识残缺,对于凡人的判断也不是很严格。取来凡人的心脏,随身携带,也可算数。】 江洛愣住了,她扫过众人。 所以刚刚沈临川是在挑选挖出哪个人的心脏吗…… 第五章 江洛不寒而栗。 她自认并非圣母,但是如今活生生的人命摆在面前,却让她犹豫了起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而且沈临川方才答应自己了,会护自己周全。 不管算不算数,总归也是个承诺。 有手指骨节在桌子上的敲击声。 “想好了?”沈临川神色淡淡,似乎还微微带了些不耐烦。 江洛将目光移到他的手上。他的手指实在漂亮,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他就是用这双手取活人心脏的么? 江洛想象着这样的一双玉手浸泡在鲜血中,应该是何等触目惊心的画面。 “嗯,”江洛很坚定地望进沈临川的眼,“我同你去。” * 再次站在这条清澈的河边上,江洛的心情却大不如前了。 江洛不知道进入忘川河的方式,她原以为沈临川一到河边便会带她进入。谁料沈临川跟个没事人一样,倒是站在河边吹着风,赏起景来。 沈临川身形极好,宽肩窄腰。江洛这才注意到,平时多穿白衣的他,今日居然穿着一身红衣,乌发以红色发带高束,配上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有一种夺人心魂的凄美。他往这河边一站,山水景致居然都输了三分艳丽。 这哪是神明,分明就是妖孽。 江洛在边上暗自叹了一口气,内心有些复杂。 沈临川站着,她也不太好坐下。 更何况她今日本想着去去就回,穿的是极易脏污的白衣。 江洛在沈临川身后弯下腰轻轻敲着自己大腿,一圈一圈走着消食。 走累了,她见沈临川还和尊雕塑一般立着,便抱着腿蹲下来和河边的小草面面相觑。 她不知道沈临川到底在等什么,还要等多久,也便只是乖乖同他一道等着。 “忘川锁得住妖魔鬼怪,锁得住魑魅魍魉,却锁不住神仙和凡人。不会有事的,你不必担心。”沈临川的声音从江洛头顶的斜上方传来。 “嗯。”江洛低低应了一声,用手去拨弄地上的草叶。 “不过忘川这些年却也困住了一个神仙,是个例外。”声音太冷了,一字一字打在河流之上,晕出一圈圈涟漪。 江洛惊异抬头。 “那个神仙在自己看守了万年的忘川结界中魂飞魄散,一点踪迹都没再留下。”沈临川说着昔日的往事,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态度。 江洛直觉此事与沈临川有关,她张开口正要询问,便见从远处漂来一只荷花灯。 第一眼只以为是临安城上元佳节放的寻常花灯,但是细看之下,却让人心中无端惊慌。 那只荷花灯与 分卷阅读10 其说是漂来的,不如说是飘来的,它在河流之上甚至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水花。 而且这只荷花灯颜色实在诡异,在如此清澈的河流上,几乎是红得有些刺眼。荷花灯的花瓣如同真的一般娇嫩,仿佛用手一触碰,便会有晶莹的血水滴下。 荷花灯不紧不慢漂着,江洛急忙起来,站到了沈临川的身边。 沈临川并不望向那盏诡异的荷花灯,只是看着她:“怕么?” 江洛要说自己是不害怕,其实也是不大现实的,但是她壮着胆子回了句:“我才不怕呢。” 沈临川笑了。不同于方才酒楼里的皮笑肉不笑,他此刻的笑意是真情实意的。 “骗子。”沈临川伸手,轻易就解下了自己用来束发的红发带。 江洛不解地望向他,他的桃花眼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有着让人心甘情愿沉沦的诱惑,长发散下,在红衣的衬托下,更多了几分江洛不曾见过的慵懒。 沈临川用他的发带轻轻覆住江洛的眼睛,用手指在她的脑后打了个松散的结。 红发带其实也不是完全不透光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光影在江洛的眼前晃动,她适应着眼前的红光,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是沈临川隔着衣物又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同于方才的不容抗拒,此刻他似是考虑着她的感受,并没有用很大的力度。 就像是被线牵引的风筝,江洛虽然心中还有一丝畏惧,但是她知道,沈临川不会松手。 这居然给了她一丝安全的错觉。 她察觉到沈临川拉着自己的手微微偏了方向,他似是弯下腰去,想要拾起来漂来的荷花灯。 江洛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觉得周边的景色一变。 眼睫触在沈临川先前束发的发带上,有些痒。 红色发带遮住了她的部分视线,她只能模糊地感受到眼前由明亮转为昏黄,原本有些轮廓的红色光影上染上了些许晦暗不明。 是烛光吗? 她看不清,反而嗅觉和听觉比寻常好了一些。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潮气,让人不太舒服。江洛深吸了两口气,嗅到在血腥味的遮盖下,有若有若无的中药气息和花香。 身边除了沈临川沉稳的脚步声,和自己强装镇定的脚步声,还有许多杂乱的声音。 这些杂声不单是脚步声,还有窃窃私语。 江洛听到其中混杂着老人的叹息,小孩的啼哭,和一些极远的求饶声。 身边除了沈临川,还有人影幢幢,却都以沈临川为中心,有些远的避开他们。 江洛感受到锢着她手臂的力度紧了紧。 顺着沈临川的牵引,她颇为小心的踏出一步、两步、三步。 她踩在一条极为平坦的道路上,没有什么阻挡,她走出了几步后很快适应。 “你为什么会想着开农家乐?”耳边传来了沉稳的声音。 沈临川不像是和她共处忘川之中,而像是在府中同她饭后消食一般。 江洛一愣,她原以为沈临川都忘了这件事,却不想他没头没尾问了这么一句。 她很快反应过来,他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忽略身处忘川的恐惧。 她轻轻抿嘴道:“想开,便开了。” 边上的沈临川并没有出声,像是不相信江洛给出的理由。 “嗯……主要是想恩公收留我只是一时,我不可能一辈子寄于恩公篱下,总归是需要自己出来闯荡的。” “你倒是有点自知之明,”这次沈临川倒是有了反应,“所以你方才以为我请你吃饭,是为了赶你出府?” “嗯。”江洛低头走路,低低应道。这条路可真长,走了这么久也没到头。 沈临川脚步一顿,江洛不明所以,跟着他一道停下。 “前面是座石子桥,你走得过去吗?” 江洛奇怪,一座桥而已,有什么走不走得过去的。 “你掉下去,就上不来了。”沈临川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慢条斯理补充道。 江洛遮在红发带后的眼睛睁大。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沈临川会没头没尾问自己能不能过桥。因为这座桥,是奈何桥。 平日在茶楼插科打诨听说书先生添油加醋讲的有关奈何桥的传闻还少吗?传闻中奈何桥下终年流淌着活人鲜血,有来自地狱的恶鬼伸手来抓过桥人的脚踝,一旦被鬼手拖到桥下,便是永世不得超生。 江洛虽不知道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却也心中有所顾忌。 但是半途而废断然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摸到了沈临川的手臂,把那只手臂抱在怀里,像是在激流中保住浮木一般。 “走吧。”她下定决心。 耳边似是有沈临川的低笑:“你这样架着我像什么样子?” “松手。” “我不。你说了会护我周全,你不讲信用 分卷阅读11 !”江洛坚持,自己掉下奈何桥沈临川或许不会相救,但是自己这样紧紧抱住沈临川的手臂,他就算不救她,也应该出于会被她拉下桥的自救心理,拽她一把。 面子是什么?能有命重要吗? 江洛又加紧了几分力度。 “松手。”耳边又响起了沈临川的声音,冰冷的有些吓人。 江洛在周遭的杂音中沉默着,固执地抱着沈临川的手臂,充耳不闻。 二人正在僵持中,江洛忽然感觉怀中一空,沈临川的手臂凭空从她怀中消失了。 她居然忘了,身边是个不讲武德的仙! 也不对,这个仙不只不讲武德,也不讲文德,是个很没道理的真君。 正要同沈临川争辩一番,江洛忽然感觉自己身子一空。 有人将她打横抱起。 毫无防备的失重感觉让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她出于本能勾住了抱起自己那人的脖颈。 她又闻到了那股桂花香,只是不同于月落酒楼中的若有若无,此刻的桂花香就萦绕在鼻尖,带了些糯米的香甜,是桂花藕粉糖糕的味道。 可她分明记得,方才在月落酒楼,未见桂花藕粉糖糕。 “恩公,”江洛小声说道,“吃太多桂花藕粉糖糕是会长蛀牙的。” 沈临川步子迈得大,却也走得很稳:“什么是蛀牙?” “就是糖吃多了,牙齿会长黑色的洞,以后无论吃什么,都会很疼,”江洛组织着措词,补充道,“不过不知道你们神仙会不会长蛀牙……” “应该是不会的,”沈临川像是在认真的思考,“好像也没有什么神仙很喜欢吃糖,我之前在昆仑,倒是听说九重天有位厉害人物,很喜欢吃糖。” 他像是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如今在这临安城百年,连昆仑都回不去,更别说是九重天了,怕是没有机会去替你问问会不会长蛀牙了。” 江洛一滞,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的蛀牙还能扯到沈临川被贬的伤心事。 “恩公,你看,我也有家回不去,你也是。咱们真的惨到一块儿去了。而且,你至少还有沈府可以安置,我朝不保夕,比你还惨呢。”江洛略一思索,真挚地说道。 沈临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沈府多一人,也是养得下的。” 所以,你不用担惊受怕,害怕有一天会露宿街头。 第六章 话说出口,沈临川自己先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脱口而出。 这句话带了几分依赖,很不像是归宁真君的做派。 无论是当初在昆仑,还是如今被贬临安,从前不熟的称呼他真君、仙君,熟络些的称他归宁,现在称呼沈公子,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再无僭越。 他从昆仑被贬临安城已有百年,从来都是一人。 从来都是。 他记得被贬那天,自己被召到了九重天的凌霄宝殿,天帝在凌霄宝殿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睥睨他,问他当真想好了吗。 九重天真的太冷,冷到他的每一字嗑在冰冷的浮空云盾之上,摔得四分五裂。 初来临安城的那天,万里无云,是个再好不过日子。 他穿着一身斩衰,走在熙熙攘攘的陌生街道上。 服斩衰,亡悲哀之心。 只可惜,见过此景的临安百姓,都早已不在人世。 这百年,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临安城,只有沈临川一人,被遗忘在原地。 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本以为,自己孤寂万年,早已习以为常了。 其实不是的。 走下了奈何桥的最后一级台阶,他将怀中的小姑娘放下,又只是虚握着她的手腕,和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他的怀中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就像是适才的温暖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临安城中的忘川可以直通地下的忘川河畔。在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凡人眼里,这不过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河流,对于知晓这个秘密的归宁真君来说,这里是职责,是宿命,或者说,是未来的葬身之所。 不同于临安城中忘川河畔的山清水秀,这里的忘川河畔有着铺天盖地的曼珠沙华。 此处的曼珠沙华吸取地底的灵气,长得格外好些。 像被风吹皱的一池血水,有着粼粼的波光。 沈临川扫着经过奈何桥的众人,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知道江洛被红发带遮着眼睛,看不太分明,俯身解释道:“无论等下发生什么,你只管跟在我身边。” 江洛用力点了一下头,她不知道沈临川有没有看到,出声道:“好。” 沈临川在跟着漂到这里的荷花灯面前蹲下,毫不迟疑咬破了自己的左手食指,晶莹的血珠顺着手指,滴在了绯红的花瓣上。 荷花灯在沈临川那一滴血的刺激下,活了一般舒展开来 分卷阅读12 ,转眼将沈临川连同被他牵着的江洛一同吸入其中。待二人消失之后,荷花灯一瓣一瓣合上,成了含苞待放的样子。 远远望去,与初夏芙蓉浦的荷花无异。 * 是刺骨的寒意让江洛意识到换了地方。 红发带被人从后面轻轻解开,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不由一惊。 天空阴沉,旋风忽来。疾风卷裹着飞雪,纷纷扬扬,如粉如沙,并无将歇的态势。一望无际的辽原,被皑皑白雪覆盖,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偶有几棵枯树,也是饥瘦的。如此景色,不像是在温婉秀丽的江南,倒像是在铁马冰河的塞北。 这里虽然有被清理过,但是从几把没有来得及处理的折戟可以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 远处有个妇人在茫茫的飞雪中,急急寻找着什么。 有大氅从后面裹住了江洛的身体,她后知后觉回过头,对上了沈临川清冷的漆眸。 “不愿归去的亡灵会在头七这日回到人间,只有执念很深的人才能脱离忘川的指引,这是找回他们的唯一机会。”沈临川凝视着那个妇人的方向,“了却亡灵生前的遗愿,让他们安心归去。错过了,他们或成孤魂野鬼,或成妖魔祸害人间。” 江洛披上大氅,觉得周身暖和了一些。她见着沈临川还穿着那件红衣,并没有额外套衣。白雪落在他的红衣上,显得他格外衣衫单薄。 “你不冷吗?”江洛看着自己哈出的气汇聚成了白雾,朦胧了视线。 沈临川像是没有听到江洛的问话,径直朝着那个妇人走去。 江洛记着沈临川让她紧跟的话,连忙跟了上去。大氅有些太长了,底端拖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段长长的痕迹。 妇人约莫有四五十岁的样子,虽已不是妙龄,但是不难看出年轻时颇有几分美貌。她穿一身农家的粗布衣,似是因为长期弯腰寻找的缘故,微微佝偻着背。见二人向她走过来,如同遇到了救星一般。 她先是看了沈临川一眼,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再看到跟在沈临川身后的江洛,她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她快走几步到了江洛的面前,拽住江洛的袖子,急切地问道:“小姑娘,你有看到我的丈夫吗?” 江洛见着妇人向自己走来,犹豫着要不要退后一步,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注意到,妇人虽然拉着她的衣袖,她的衣袖却没有丝毫的褶皱。 这个妇人,是不愿归去的亡灵。 “这位夫人,怎么称呼?”江洛面上不动,不着痕迹将自己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一些。 “啊,算不上夫人的。瞧我急的,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吓着你了吧。”妇人略带局促地笑了笑,比划了一个高度,“我叫南流景,原是百花村的村民。我的丈夫叫陈伯收,有这么高。他和我是一个村,一块儿长大的。他刚刚娶我进门没多久,就被拉去当兵啦。算起来,也得有二三十年了。” “他离开的这几年,我一直在等他。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一介村妇,根本不敢出远门,不认路,不识字,怕被人骗了。我死的时候很暖和,我很好,但是我担心他啊,听说他随队来了塞北,你说,这里天寒地冻的,他哪里受得了啊。小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把他带回百花村。” 江洛听到“二三十年”,不由皱了皱眉。 别说是去了二三十年,就是去了二三年,只怕是尸骨在茫茫雪地中,都极难寻找了。 但是对着南流景殷切的目光,她也不好拒绝。 江洛犹豫之间,却听到身边的沈临川应了一声:“好。” 他的声音没有被疾风吹乱分毫,甚至处于风中,更添了一分沉着淡定。 江洛诧异地望向沈临川,南流景更是满怀感激地看向沈临川,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好,那我便在这边等着你们。”南流景伸手抹泪,顾自向着远处走去,继续去寻找自己的丈夫。 江洛见南流景走远,抬头疑惑地看着沈临川:“她的丈夫怕是在二三十年前就战死沙场了,你真的还能找到吗?” 沈临川望着南流景的身影在远方忙碌着,压低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未必……” 未必?未必什么? 未必战死沙场,还是未必找不到? 江洛不明白沈临川在想什么,却见他忽然回头望着她。 “你想不想,到他丈夫如今所在之处,去瞧瞧?” 他的漆眸在风雪之中更添一丝透亮,江洛甚至感觉,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期待? “她的丈夫不是死了吗?我们是去埋尸骨的地方,还是九泉之下?” “都不是。” 江洛有些搞不清情况,她更加不解地望向沈临川,却见沈临川在她眉间轻轻一点。 冰凉的手指贴在她眉间,有一种让人浑身酥软的感觉。 眼睛一睁一闭之间,她忽然发现身处之处又发生了变化。 她在一处大宅院中 分卷阅读13 ,有小女孩拿着拨浪鼓追逐了一个稍大一些的孩子,他们嬉笑着,身后跟着几个着急的丫鬟,就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径直朝她冲了过来。 江洛想要闪身避开那两个孩子,却发现那两个孩子穿过她的身体,居然毫无阻碍地跑远了。 江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她的身体出于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她透过自己的手掌,看到了后面开得极好的冬梅。 “不要怕,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也看不见我们,”沈临川站在她的身边,不紧不慢说道,“暂时的。” 这处宅院虽然远比不上沈临川在临安城中的沈府来得气派,却也算得上有头有脸。 即使是在冬天,大宅院里的炭火也烧得很足,如春日一般温暖。 有浑厚的笑声传来,一位有些上了年纪的男子从屋内踏出,伸手抱住了跑在后面的小女孩。 他的眉宇之中满是笑意:“我的小乖孙女跑得这样快,要小心摔着啦。” 小女孩对着男子甜甜一笑:“我知道的,祖父对我最好了!” 沈临川扬眉,对着那个男子的方向一指:“这就是那位南夫人口中早已战死沙场的丈夫,陈伯收。” 江洛惊异:“怎么会?” 沈临川望着屋檐下挂着的风铃,开始给江洛讲事情的始末。 南流景原本同陈伯收是青梅竹马,一同在百花村长大。二人互生情愫,便在结为夫妇,想着男耕女织,能平平安安携手共度一生,便很好了。 偏偏招兵的公告贴在了村里,新婚不久的二人被迫分开,陈伯收进到军中,而南流景独守空房,等他回来。 陈伯收有勇有谋,是良才,很快得到了赏识,步步高升。 在一次行军过程中,他意外救下一个女子,而这个被他救下的女子,是某位县令的掌上明珠。 他得了县令相助,平步青云,而县令帮他的唯一回报,是让他当自己的女婿。 乱花渐欲迷人眼,外面的花花世界早已他改了年少时的初心。县令的女儿金枝玉叶,腹有诗书,不是粗俗的村妇能够相比的。 他假意对百花村传出自己战死沙场的消息,抛弃自己的发妻,转眼便迎娶了美娇娘。 江洛听着听着,不由握紧了拳头。 “这天下居然有这般的负心汉!他在宅院中承欢膝下的时候,他的发妻正在盼望着他归来,就连死去,也想着寻他的尸骨回故里。这人当真一点良心都没有吗?” 第七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原来也可以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笑话。 负心的人在宅院中,炉边烤火,坐享天伦之乐。 真心的人在霜雪中,魂难归去,成为孤魂野鬼。 陈伯收要享受这泼天的富贵,要以逸待劳,没人会拉着他。 但是他不该对着生他养他的淤泥吐一口痰,将真心待他的发妻弃如敝履。 他的幸福,是踩着别人的一生登上去的。 江洛恨不能冲上去,将那个渣男摁在地上,狠狠打一顿,替南夫人出了独守空闺二三十载的恶气。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沈临川察觉出了她的情绪变化,拉了她的袖子,对着她摇了摇头。 他在江洛的眼中看到了不甘,他又何尝不知这种力不从心的滋味呢? 塞北的风雪扑面而来,二人复又回到了辽阔的雪原之上。 漫山遍野的白,冷得刺骨。 南流景还在一望无垠的雪原上寻找着一副不存在的尸骨。 她佝偻着背,倔强得近乎有些偏执。 江洛见沈临川一身红衣,朝着南流景走去。 他身姿挺立,踏在雪中,踩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江洛直觉沈临川会说些什么,加快了三两步,跟上了沈临川的步子。 在如此大的风雪中,南流景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她见二人走近,挺了挺弯着的腰。 她的嘴唇有些泛白,微微发着抖:“你们有看到我的丈夫吗?” 她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如同手中捧着的一抔雪,她不肯张开手指,只是紧紧将它搂在怀中。 紧紧的。 江洛看着她的眼睛,有些不忍。 “其实……” “找到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江洛一个“实”的音还没完全发出,就被沈临川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她见着沈临川的神色一如往日清冷,只是这层寻常的清冷之外覆上了一层江洛看不懂的情绪。 “我们会将他送回百花村的。不会让他冻着,你放心。”沈临川扫了一眼南流景红肿的手指,不咸不淡补了一句,“与其担心他,还不如先担心你自己。” 他伸手到袖中,取出了一样红色的物件。 是血色的曼珠沙华。 他将曼 分卷阅读14 珠沙华递给南流景:“拿着它,在奈何桥边等上三日。三日后,他会去那里的。” 南流景红着眼,用力点头。 她抬起头,虽然对着沈临川还是有些怯懦,却也壮着胆子问道:“这位公子,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丈夫,陈伯收,他是不是真的在二三十年前,就战死了?” 有枯树的枝丫不堪霜雪的重负,咔嚓一声断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临川淡淡扫过断枝的枯树,眼中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是。” 南流景复又点了点头,伸过手来。 她伸手,用红肿的、僵硬的、粗糙的手握住沈临川的手。 方才她抓不住江洛的衣袖,但是此刻,她是真的触碰到了沈临川的手。 南流景就像是长辈一样,轻轻拍了拍沈临川的手背。 江洛注意到,沈临川没有丝毫的闪躲。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她的发丝在风中飘着,鬓边难掩白发。 她一步一步,顺着忘川的指引,向着奈何桥的方向去了。 她的脚步踏在魂牵梦萦的塞北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风雪中有她的声音,飘飘渺渺,听不太分明。 “妾身守空闺,良人行从军。 自期三年归,今已历九春。 飞鸟绕树翔,嗷嗷鸣索群。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驰光见我君。 直到南流景消失在了茫茫雪原的尽头,江洛还是久久难以回神。 她之前从未觉得冬天有什么不好,但是此刻却发现了冬天的许多坏处。 风太大了,吹得她眼眶微微泛红。天太冷了,冻得她心口隐隐作痛。 特别是在铁马冰河的塞北,冬天的霜雪埋葬的,不只是战死沙场的亡魂,还有许多不值当的留恋。 * 回去的时候,江洛自己拿过了沈临川的发带,遮住的视线。 同来时一样的路,沈临川还是抱着江洛过的奈何桥。 江洛一向话多,此刻却安静的沉默着。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位南夫人,到奈何桥了么?” “不是同一条路,她会慢一些。” “晚些也好,她晚到一会儿,便可少等那个负心汉一会儿。”江洛在沈临川怀中喃喃道。 “你不问我为什么骗她?”沈临川的声音难得带了些起伏。 “我知道啊,你和她讲陈伯收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也不枉她死后如此挂念,特来塞北寻他。在她的心中,她的丈夫还挂念着她,之所以没有回来,是因为他战死沙场,而不是为了别的原因。”江洛低低叹了口气,“比真相更重要的,也许是不枉此生吧。” “不过,我还真有问题想要问你,”江洛透过红发带去看沈临川,他的脸陷在光影之中,模糊成片,“你怎么知道陈伯收会在三日后出现在忘川河畔?神仙都这么厉害的么?” “嗯,陈伯收阳寿将尽,本来就没有几天能活了。他这一世抛弃发妻,枉杀了不少良人。南流景此生艰难,待饮尽孟婆汤后,她会忘记这一世所有的痛苦,但是陈伯收不同,他生前踩着别人的尸骨享尽荣华富贵,死后自有苦楚要承受。” “哦。”江洛沉思,“是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要来忘川,过奈何桥,饮孟婆汤?” “是,每个凡人都需要饮尽孟婆汤,才能进入轮回。” “啊,那我以后再过了几十年,也要来这里的。”江洛随口说道。 沈临川沉默着,奈何桥已经将要走至尽头,他没有提醒江洛,放她下来,而是顾自走着。 “不只是凡人,执念很深的神仙,也有一定的可能仙去之后,在头七之日现身忘川。不过,这只是个传说,凡人离世尚且需要很强的执念,更何况是神仙。” “那有神仙在头七现身过忘川吗?” “从未,所以是传说。” “哦,”江洛将尾调拖得很长,“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嗯。” “别说这些丧气话了,如今这一趟,我都消化的差不多了。我陪你此次下这一次忘川,一顿饭怕是不行,得要两顿。”江洛对着虚空竖起两根手指,不给沈临川思考反驳的时间,她自顾自往下讲,“你说我们等下是去中午去过的月落酒楼,还是去孤山茶楼,还是去临安城别处的地方?我觉得中午刚刚去过月落茶楼,也该换家尝尝口味。” “那就去孤山茶楼。” “你这是藏了私心的吧,你是不是为了吃那里的桂花藕粉糖糕?原不是我爱啰嗦,吃多了糖是要长蛀牙的,我就是血的教训!” “……” * 孤山茶楼。 掌柜倒是真的特意给江洛留了二楼风景好的位置,一见到江洛,乐得喜上眉梢。 更何况,今天江 分卷阅读15 洛的身边还带着个沈临川。 沈公子的名号,临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关于他的传言,临安城中越讲越偏,口口相传,已经分辨不出何为真,何为假了。 传闻千奇百怪,而百闻不如一见。 掌柜身在茶楼之中,自然听了不少有关沈临川的传言。如今见上了沈临川,在和沈临川对视了三秒后,自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掌柜,居然老脸一红,泛出了少女心的小粉红。 她在心中自动剔除了所有关于沈临川的负面传闻,顺便把过分夸大沈临川的传闻在心中画了大大的圈。 沈公子怎么可能干那些丧心病狂的事,一切都是诬陷!诬陷! 掌柜在心中怒吼。 在左一个“江姑娘”,右一个“沈公子”,将二人引进二楼雅间之后,掌柜将黏在沈临川身上的目光依依不舍收回,忍痛去楼下照顾生意去了。 沈临川悠悠抿了一口龙井,见着江洛翘着个二郎腿,驾轻就熟把腿舒展,一副过分宾至如归的样子,扬眉道:“你常来?” 江洛方才不带犹豫,捡了蜜饯中最可口的塞到口中,闻言差点把蜜饯连着核一起咽下去。 她面不改色,偷偷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去,勉为其难极有诚意地摆出一副初来乍到的拘谨模样,含着蜜饯道:“没有啊,我没来几次的。” 为了表现自己诚恳的态度,她起身踱步到窗前,故作惊奇指着下面的车水马龙,用沈临川肯定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天啊,我之前居然从未察觉,孤山茶楼中居然有这样好的景致!可惜我之前来得少,以后要常来才是!” 江洛正在感慨,一个堂倌端着桂花藕粉糖糕进了雅座,将糕点放在沈临川面前。 堂倌一抬眼,和江洛视线相触。 堂倌长得清秀,和江洛对视,原本白皙的面庞居然泛起红来。 “江姑娘,你昨日真的是好身手!我初来此处,人生地不熟,掌柜同我讲,江姑娘是座上宾!昨日你夸我生得清秀,我一时愣神,都没来得及感谢。” 堂倌低着头一口气说完,有些害羞地抬起头来,才发觉雅座中的二人神色都不太对劲…… 他直觉应该找什么话来救场,脱口而出:“啊,江姑娘怎么没带那把扇子,我还想请教一下,江姑娘扇子上的神仙草药是什么?” 江洛闭上了眼,呼出一口气来。 她无比平和,在心中回道——你可闭嘴吧! 第八章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堂倌没有得到回应,有点懵。他求助似的向江洛瞟了一眼,见美人没什么反应。他往门口挪了两步,又感觉客人什么都还没说就走不太好,复又慢慢挪了回来。 “她的扇子上画的,”最终还是沈临川开口,打破寂静,“应该是葱。” “啊……啊?”堂倌先是纯属出于本能点了点头,复又疑惑抬起头,想要再去看江洛,却正正对上了沈临川凌厉的目光。 雅座内很算得上暖和,堂倌却无端觉得如在数九隆冬,生生打了个寒战。 “楼下掌柜叫你。”沈临川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补充道。 堂倌同手同脚走出了雅座,下楼的时候,差点左脚绊倒右脚,摔下楼去。 楼下掌柜正与人谈笑风生,见堂倌下楼,朝他招了招手。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可不就是他,”掌柜对着面前的人说道,又转向堂倌,面上带笑,“你的耳朵可真好,我刚刚不过顺口提了你的名字,你就下来了。” 堂倌彻底懵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好不好,但他知道,楼上那位公子,真的是顺风耳。 * 江洛看着窗外,觉得自己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沈临川现在什么表情。 她估摸着高度,从这里跳下去逃之夭夭,可以保住面子,但是保不住腿。 留在这里,保不住面子,但是可以保住腿。 两者相较,她选择保住腿。 江洛心一横,没事人似的又坐回桌边。 “这就是你说的没来几次?” 沈临川正捧着一块桂花藕粉糖糕细细咀嚼着,他似乎因正在吃甜食,心情还不错。 “真没来几次……”江洛小声反驳。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楼下说书先生照例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江洛细细听辨,心道不好。 许是昨日反响不错,说书先生居然今日也在讲孟婆。 炒过的冷饭有什么味道?这个说书先生非要搞这一出,弄得江洛有些措手不及。 楼下的说书先生情绪高涨,一句“孟婆奇丑无比”,语不惊人死不休。吓得江洛浑身一抖,她就怕沈临川冲下楼,直接掐着说书先生的下颌,给他灌孟婆汤。 毕竟他也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 她也顾不上许多了,没头没尾问 分卷阅读16 了一句:“恩公今日还有其他事吗?” “嗯,有事的。” 江洛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什么事?” “听说书。” 江洛一阵无语。 得了,白掩饰了。 说书老先生,您自求多福吧。 江洛在心中默默为说书先生哀悼。 江洛眼见着沈临川将手伸到袖中,她本以为他会掏出孟婆汤或者利刃之类的危险物件,不料沈临川摸出的却是一把银子。 他将银子悉数放在江洛掌中,说道:“你给他吧。” 江洛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沈临川这句话中的“他”指的是楼下的说书先生。 今天沈临川没喝酒吧,是真的没喝酒吧? 江洛在心中回想了一遍,他中午和晚上饮的都是茶,滴酒未沾。 那他抽的哪门子疯? 江洛将银子尽数倒在桌上,捡了其中最大的一块,走出雅座。 她三两步下楼,将银子递给掌柜,耳语几句。 临离开,她补充了一句:“快让他换个讲讲吧,保命重要。” 掌柜歪着头,虽不太懂江洛最后一句“保命重要”是何意,却也揣着银子乐颠颠知会台上的说书先生去了。 江洛踏上到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果然听到说书先生换了内容。 “说起南隋,有位长公主。长公主继承其母容貌,长得那叫一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世间她称第一绝色,无人敢称第二……” 今天想要堵着嘴的人格外多,前有堂倌,后有说书先生。 这个孤山茶楼,怕不是开过光。 江洛最后一步险些没踏稳,她身子摇晃了一下,有向一楼倒下去的态势。 她急忙要抓住边上的扶手,却先一双手勾住了腰,稳稳立住了。 那双手没有在她的腰上多加停留,在确定她已经站稳之后,立刻松开。 这双手的主人察觉了自己的唐突,极有分寸地向后退了一步,对她行了一礼。 “在下卫衍,多有唐突,姑娘见谅。”他的声音柔柔的,带了些常年病榻的倦意。 卫衍长得斯文,他面部轮廓温和,眉宇之间带了书卷气息,自有一股飘然出尘的气质。 江洛不禁在心中啧啧,临安城好山好水,帅哥倒是当真不少。 她对着卫衍回以一礼,对方这般讲礼数,她也不太好意思调戏,温声细语道:“不打紧,多谢公子。” * 卫衍遵守着礼节,直到江洛消失在二楼雅座门口,他才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她消失的地方。 他微微蹙着眉,咳嗽了几声。 他的贴身侍从必行从隔壁的雅间出来,见着他在门口咳嗽,忙忙想要将他扶进雅座之中。 “不用你扶我。”卫衍温和地推开必行的手。 “世子,东西都收拾好了,你看我们是再进去坐坐,还是直接回府?” “回府吧。” “也好,出来了这么久,卫将军该担心了。” 卫衍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堂堂镇国将军,名声赫赫的定北侯,居然有我这么个病秧子儿子,当真可笑。” “世子别这么说,将军最大的愿望就是世子能够平安康健。世子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对身子不好。” 卫衍微微一笑:“必行,你一直跟着我,记得在我束发之年,父亲打我那一回吗?” 必行跟在卫衍身后,不吭声。 他怎么会不记得,卫衍束发之年跟随卫大将军进宫,进宫时并无异样,出宫时卫将军却是勃然大怒。一向不舍得苛责独子的他亲自打了卫衍一顿。这一顿毒打让本就身子不好的卫衍硬生生在床榻上躺了几个月,必行印象极其深刻。 这是卫将军,第一次,且至今唯一一次打卫衍。 卫衍悠悠开口,声音中带了一丝不确定:“我似乎见到了一位故人。” 他沉思了一会儿,复又补充道:“不过,她看我的眼神,似是不认识我。我想,许是我认错了。” * 卫衍对束发之年的那顿毒打,印象深刻。 那是他第一次进宫面见圣上,束发之年就能目睹当今圣上的龙颜,是何等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机会,全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南隋的镇国大将军卫附。 卫附深得南隋文帝信任,常常被夸文韬武略,世间无二。 卫衍因为要进宫面见圣上一事,前一晚兴奋地辗转难眠。 可是到了面圣那天,他还是犯错了,而且犯得是滔天的大错。 他跟着父亲进到宫中,至今都记着宫中的种种景致。 雕梁画栋,皇家气派,却是四四方方的天,让人呼吸不过来。 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太相同。 他同父亲进到内殿,文帝是个温和的人,甚至话家常一般问及他的学业, 分卷阅读17 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也或多或少听了坊间的传闻,说当今圣上昏庸无度,其实不然。 当今圣上同卫附所聊,多为国事,他听闻东南有洪水,百姓流离失所,紧皱眉头。 一切都和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圣上赐了他一把极好的刀剑,开刃若霜雪迎面,不可多得。 圣上同他说,要他继承父亲的衣钵,身披战甲,征战沙场,维护大好河山。 如在昨日。 退出时,圣上留下了卫附,说要同大将军闲聊几句,让身边的内官带他去四处走走。 他是个守礼的人,知道皇宫重地,不宜随意走动。 可是,他跟着内官走到一处繁花盛开之地时,忽然吸入花粉,剧烈咳嗽起来。 他努力想要压下咳嗽,可是他做不到。 他匆匆远离花丛,和内官说,麻烦他去叫自己的父亲来。 卫附为了以防万一,带了药,本想着用不上,竟也忘了给他。 就在他一个人坐在石凳上舒缓着咳嗽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个人走到自己的面前,蹲下身来。 小女孩粉雕玉琢,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坯子。她歪着头,用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像是在研究囚禁在金笼中的鸟雀。 她以花丛为背景,是那样的美好。 不输半分艳色,反而显得艳压群芳,别有一分独特的娇艳欲滴。 卫衍想要起身行礼,不想刚刚一站起身来,咳嗽得更加厉害了。 面前的小女孩轻笑一声。 她站起身来,用小手慢慢抚摸着卫衍的背,像是在摸鸟儿一般,小心翼翼。 “哥哥,乖乖,阿容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她顾自用小女孩的嗓子唱着,一字一字,婉转动听,盖住了他止不住的咳嗽声,安抚着他。 神奇的是,随着她的歌声,卫衍当真好受了一些,他慢慢止住了咳嗽。 小女孩的歌声一点点低下去,最后彻底消失。 卫附拿咳嗽到猩红的眼睛去看她,小女孩倒也不害羞,直直回望着他。 “哥哥,阿容让你好受些了么?”她的眼中有水光,是漫天星辰也难以比拟的美。 卫附点了点头,居然一时也忘了起身行礼。 “其实我也不喜欢那些花儿。可是嬷嬷和我说,没有人会不喜欢花的,所以我就假装自己很喜欢,假装着,假装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了。”小姑娘鼓着玉腮,说着的却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说出的话,“所以,哥哥我很羡慕你,你不用像我一样假装很喜欢花,而是可以痛痛快快咳嗽出来。” 卫衍看到小女孩一副小大人模样,不禁莞尔。 可他的嘴角尚未完全弯起,便被几道人声呵住。 有宫女惊慌过来抱住了小女孩,转身就要走,被刚刚赶到的圣上和卫附拦下。 谈笑风生的父亲换了神色,用卫衍没有见过的惊慌神色拉过他,护在身后。 方才大殿之上温和的圣上此刻褪下了笑脸,他眉目凌厉,对着身边的内官只说了一句:“斩了。” 卫衍亲眼看着女孩被抱走,而那个跟过来找她的宫女,人头落地。 鲜血喷在花丛中,分外夺目。 卫衍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带离宫中的,但是他记得父亲打下来的每一下板子。 他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耳边是父亲临走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活下去,你要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宫中遇见南隋的永容长公主。 第九章 这些年卫衍刻意想要忘记的过往,随着时间的洪流冲泄而下,复又浮上心头。 他记得宫中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听人说,长泪痣的人,是很爱哭的。 初遇小女孩时,她却是笑着的,笑声如银铃般动听。 宫中一切的繁花似锦,比不上她的嫣然一笑。 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不过如此。 他方才拉着的那位姑娘,瞧着已有及笄之年,容貌不凡。 她有着与记忆中相似的眉眼,就连左眼眼下也有一颗浅浅的泪痣。 卫衍神色只是凝滞了一瞬,转而很快恢复如常。 * 江洛吃撑了,慢慢跟着沈临川走回沈府。 为了防止沈临川等下忽然想起来考她功课,她迅速闪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卧房,江洛在书桌上趴着看农家乐的规划,补些细节。 她咬着笔杆,正是饭后犯困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子的方向一声钝响。 声音不响,但是在寂静的沈府内格外明显。 天色有些暗,江洛端着烛火,缓步踱到床边。 一只肥嫩的白鸽倒在地上,两 分卷阅读18 眼冒着金星,显然是撞在窗边,晕了过去。 “……” 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江洛拎起那只鸽子的一只爪子,试图将它从地上提起来。 她一使力,第一下居然没有提起来。 这只鸽子身体力行,证明它不是虚胖,是实打实的真胖。 江洛不知道是不是此时借力的身体太过于柔弱,竟是废了好大的劲才把那只鸽子抬到了屋内。 她寻到一块毛毯,将鸽子放在毯子上,如释重负。 这也太胖了! 她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才蹲下细细打量起这只鸽子来。 羽毛雪白油亮,看起来肥嫩多汁,口感定然差不了。 江洛默默咽了下口水。 奈何她今天委实有些吃撑了,不然今天晚上的烤乳鸽,也是可以安排上的。 不过这么肥的鸽子,树枝怕是架不住吧? 要不用锅,炖个鸽子汤? 江洛正想着,鸽子忽然扑楞了一下翅膀,似乎是在无声反驳着她的想法。 她这才注意到,这只鸽子被翅膀挡住的爪子上,有个小竹筒。 江洛难以置信,打开竹筒,发现其中还真有一张小纸条。 这居然是只信鸽?! 这么胖的信鸽?飞得起来吗? 江洛忽然想起方才这只鸽子撞在窗框上,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不禁在心中感慨,信鸽这个行业属实不太景气了,居然需要肉鸽来顶替。 她将竹筒中的纸条展开,纸张轻薄若蝉翼,摸起来冰冰凉凉的。 “速归。” 她低低念出纸条上的两个字,很是不解。 奇怪的是,在她念完那两个字以后,纸条居然凭空在她手中消失了。 江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纸条真的不见了,就像是方才并未存在过一般。 她微微皱起了眉,怕不是有人送错信了。 门口有脚步声,很轻,江洛回头。 沈临川换回了寻常穿的白衣,一身素雅,亭亭立于门前。 江洛忽然想起,沈临川说,回府后发现一只鸟雀,就要她绕府跑五圈。 救命,面前这么大一只又肥又嫩的鸽子,可不就是鸟类的吗? 这个体型,比寻常鸟类壮上四五倍,怕不是要在五圈的基础上加量吧。 江洛用毛毯匆忙盖住肥鸽的身子,把毛毯揉成凌乱模样。她极为细心的留下了一个呼吸的口子,不至于让鸽子蒙死。 沈临川缓步到屋内,冷冷扫了她一眼,不紧不慢说道:“门口有人找。” “找我?”江洛指着自己,难以置信。 “嗯。” 江洛还在愣神间,沈临川手一挥,毛毯掀开,露出了肥鸽又大又圆的脑袋。 沈临川眼神一滞:“它是来找你的?” “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它刚刚一头撞在窗边,晕过去了。应该是送信送错地方了,我误看的那张纸条凭空消失了,也不知道是送给谁的。” “嗯……”沈临川略一沉吟,“罢了,你去吧,别让人在门口等太久。” 待到江洛走远,沈临川方才蹲下身,用手轻抚鸽头。 江洛或许不知,但是沈临川知道,这是天界向凡间传达消息的天鸽,除了收信人,没有人能够打开竹筒,阅读纸条。 沈临川试图掰开竹筒,无果。这个竹筒,断然没有旁人也可以打开的道理。 江洛一介凡人,为什么会有天界的神仙给她递信呢? 沈临川手指拂过竹筒,思索之间,窗边又是一声闷响。 沈临川走到窗边,见到窗边又是一只摔晕过的天鸽,与毛毯之上的那只相似。同样的膘肥体壮,同样的呆头呆脑。 * 江洛走到沈府前厅,果然看见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上了年纪,却耳聪目明,精神矍铄。 正是受江洛所托主管东郊农家乐的王家奶奶。 王奶奶身边还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姑娘正红着眼,刚刚哭过的模样,她拿着手帕,擦拭自己的眼泪。 王奶奶见江洛来了,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眉目之间有慌张之意。 “坏了,姑娘,事情坏了!” 江洛倒是不慌不忙,坐定之后,捋了捋衣袖,才开口。 “奶奶莫急,出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与我听。” 王奶奶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慌乱,她多少带了些语无伦次。 江洛听着,并不急着打断她,只是静静点头。 王奶奶讲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江洛。 她也有一个孙女,和江洛年纪差不多。她看江洛便如同看自己的小孙女一般,带了几分慈爱。 她发现,同自己孙女一般年纪的江洛,此刻的脸上极为沉着冷静,并无半分慌张。 江洛面色依旧,见王 分卷阅读19 奶奶说完,不慌不忙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打紧。” 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 临安城中近日有来路不明的流寇逃窜,防不胜防。今日白日居然有酒醉的流寇进入到农家乐的茶园中,看中了这个叫流云的采茶姑娘,二话不说便想要将姑娘扛在肩上,强行掳走姑娘。幸而姑娘奋起反抗,拼命高呼,这才引来了园中本在忙碌的众人。流寇寡不敌众,其中一个在临走时放下狠话,说是明日一定带着兄弟们,无论如何都要将姑娘带走。 “这群人欺人太甚,太无法无天了!“王家奶奶怒道。 “你别怕,”江洛见姑娘哭得整个帕子都湿了,另取了一方干燥的帕子,递到她的手上,“明天我同你一道去,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流云哭得梨花带雨,眼睛红得像只受了欺负的兔子,楚楚可怜:“江姑娘别跟去了,你金枝玉叶,要是被那些泼皮伤了怎么办?” “就凭他们?”江洛嗤笑一声,眼中有光,熠熠生辉。 王家奶奶和流云将头抬起,看到的江洛面色肃杀,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意。 “他们,还远不够格呢。” * 次日,江洛起了个大早。 天蒙蒙亮,她换上了一身寻常农家采茶女的服装,一身素雅,反而衬得她容貌更加惊艳。 她对着镜子将自己的乌发挽起,素面朝天便出了门。 她在门口等了约莫半刻钟,就看见了王家奶奶和流云的身影。 二人见到江洛这样一副模样,都是一愣。 不同于昨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此刻的江洛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随和。 “你们看,我这样像不像?”江洛调整着衣服,她刚开始时有一些不适应,现在却已经乐在其中了。 “像,江姑娘这么一打扮,吓了我们一大跳。”王奶奶打着哈哈,心道美人就是美人,套个麻袋都是好看的。 “昨天我让你送的那封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姑娘放心。” 江洛同两人走到农家乐,时辰尚早,但是农家乐里人都到齐了。 江洛不常来,偶尔一来也只是同几个管事的老妈子聊几句就走。所以这些人中有些见过她,有些没见过,但他们神情中都或多或少带了几分诧异。 没见过江洛的,诧异于王奶奶身边居然跟了一位如此貌美的姑娘。 见过江洛的,诧异于往日风流肆意的小姐居然会穿上这样一身朴素的衣裳。 江洛简单交代了自己的身份,众人脸色具是一沉。他们之前不知东家是何人,猛地看到这么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穿的还是这样一套寻常采茶女的服饰,实在难以与东家二字联系在一起。 昨日发生这样的事,他们都觉得东家会将这样的烂摊子直接丢给他们处理,不想东家居然早早就直接到园里来了。 “你们只管一切照旧,其余的,我会处理的。”江洛一番话说得不容置疑,她的脸上虽然尚且带着几分稚嫩,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江洛跟着流云向茶园方向走去,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东家这么年少,能处理的好事情吗?别到了最后还要我们帮她收拾烂摊子。” “是呀,看着就是这么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听城中的人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身娇体弱,风一吹就倒,哪里像个有能耐的。” “这个农家乐别就是她随意造来玩玩的吧,不会以后我们都要遭殃吧?” “等下流寇来了,她能顶什么用啊,别到时候她自己被流寇抓走了,还要我们去救她。” “咱们摊上这么个不懂事的东家,真的倒了八辈子霉了。” 有管事的老妈子呵住他们:“太闲了是不是?东家的话听不懂吗?一切照旧,不想干趁早滚蛋!” 众人这才散去,多数人对于江洛,并没有什么指望。 赤鸦一点点高升,直至日上三竿,农家乐里都一切如旧。 江洛用袖口擦着额角冒出的汗,和流云一起采茶。这个活属实不易,江洛借着永容长公主的身体,只觉得腰酸背疼,浑身难受。 终于,远处传来了踹门声,连同一些粗鲁的辱骂声。 江洛停下了采茶的手,嘴角扬起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笑。 瓮中捉鳖,王八这不就来了吗? 第十章 说王八,王八就到了。 江洛握了握身边流云的手,她的手很凉,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其实,她从方才开始,就已经心不在焉了,她满脑子都在想,万一真的被这群泼皮无赖掳走,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相信自己的东家,可是江洛年龄与自己相仿,甚至看上去比自己还稚气些。流云一边心中惊慌,一边拼命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她越是压着在自己的情绪,就越是觉得眼眶发酸,不可 分卷阅读20 抑制地想要哭泣。 江洛将流云护在身后,没事人一样继续采着茶叶。 她慢悠悠在心中数着数字。 数到二十四的时候,江洛果然看见一个彪形大汉领着约莫半百号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边上的人想要拦住他们,却转眼被刀剑划伤。受伤的人惨叫一声,捂着伤处倒在地上。农家乐里面多是一些从事农耕的老实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慌忙退到了一边,不敢上前再加阻拦。 “就是他。”流云在江洛身后小声道,她的声音颤抖着,如秋日落叶,摇摇欲坠。 “别怕。”江洛最见不得美人哭了,更何况是这样弱柳扶风的美人,她将流云护在怀中,用手擦去流云脸颊上的泪水,“我会保护你的。” 不过是转眼之间,那一伙流寇就到了眼前。 为首的彪形大汉面容丑陋,有一道刀疤从左边额头一直蔓延到右边眼角,占据了半张脸,看起来很是可怕。 身边的几十人哄笑着,丝毫不避讳,嘴中说着些不堪入耳的粗俗话。 “姑娘,请吧,”为首的彪形大汉爽朗地大笑了两声,他一开口,酒气扑鼻,味道熏得江洛微微一皱眉,“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不会伤了任何人。如果你不走,就休怪刀剑无眼了。” 流云眼圈一下就彻底红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难以抑制地在江洛怀中低低发出抽泣的声音。 “这位勇士,我家妹妹胆小,你别吓她。” 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千娇百媚,叫一干听的人骨头都酥软了。 为首的彪形大汉是个粗人,横行霸道惯了,猝不及防被叫了勇士,居然愣了一瞬。 原本将流云护在怀中,背对着众人的江洛转身对着他们。 她穿一生寻常的衣衫,面容却非寻常人能够比拟,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光彩动人。此刻她装作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平添了一分楚楚可怜。 众人安静了一瞬,居然一时没有人想起说话,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着江洛,多数人胸无点墨,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诗句,但是众人的想法是统一的——美人啊,绝对的美人。 有几个反应快的在后面毫不避讳大声交谈:“临安有这样的极品美人!” “姐姐妹妹一起跟了我们,不会委屈你们!” “我家娘子要是有这么好看,我做梦都能笑醒。” “废什么话,直接带着走不就好了。” 彪形大汉对着江洛,沉默了一会儿,在身后众人的话语声中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了一下:“你别慌啊,只要你妹妹……和你跟我们一起走,就行。” 彪形大汉做出一副慷慨大方之态,但全然不是请人的态度,一群人或持刀,或拿棒,江洛扫过众人,心中呵呵。 或智取,或武夺,江洛心中马上就有了决断。 “勇士,你心悦我妹妹,但是你初来乍到,不懂这其中的许多规矩,你且过来,我将这其中的种种规矩说给你听。” 大汉一听,大刀一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跟了我,何必讲究那些繁琐礼节,只管相夫教子,为我烧饭洗衣。” 江洛闻言,知道讲理不通。 文的不通,只能讲武了。 啧,她原也不想在自家农家乐动武的,但是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她了。 她扫过众人手中各色的刀剑棒槌,当即上前一步,道:“勇士,你且上前一步,我有话说与你听。” 她面容羞怯,一副不可说与外人道也的模样,加上看似身娇体弱,大汉也没有犹豫,在身后众人的起哄声中上前几步。 农家乐中的各色人见为首的大汉对着自己的东家走近几步,都在心中为东家捏一把冷汗。 江洛闻到刺鼻的酒味和汗臭味,她当机立断,摸到了手中的袖箭。 在身后众人的起哄声中,彪形大汉忽然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他的右腿上,扎扎实实刺了一只箭。 于此同时,江洛一把夺过彪形大汉握在手中的刀,她看似柔弱,这夺刀的一下力度却极大。不过眨眼之间,他原本握在手上的刀,就稳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擒贼先擒王。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只有彪形大汉的惨叫之声,格外刺耳。 江洛卸下了方才楚楚可怜的神色,她踩在高地之上,睥睨众人,面色冷厉,不怒自威,她的嘴角擒了一抹极为讥讽的笑,将刀又向大汉的脖子上近了一分。 “你这个小妞!”有个拿着棒槌的人立不住了,急急想要冲上前。 “我最恨别人叫我小妞。” 江洛淡淡说了一句,倒也不急,她一箭发出,正中方才说话那人的胸口,说话之人应声倒地,没了动静。 她同时迅雷不及掩耳,拔了刺在大汉右腿上的箭,顺便用空着的左脚狠狠踩在了大汉右腿的伤口上。 快,准,狠。 有鲜血从她的脚底流出,汩汩流淌在土地上 分卷阅读21 。 大汉叫得更加凄惨,堪比杀猪。 “听她的,听她的,你们别过来!”大汉额上痛出了冷汗,“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太吵了,”江洛一只手握着刀,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握着刀的右手一抖,在大汉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不长不短的血痕,“啧,你看,我刀都握不稳了。” 大汉瞬间住了声,一时农家乐中鸦雀无声。 “这就对了嘛,你看,你不叫,我的刀不就稳啦。”江洛声音含笑,娇俏动听。 “我听人说,你想要将她扛到肩上,”她的声音转而冷了几分,冰寒刺骨,“告诉我,是哪只手?” 大汉横在脖子前的刀倏然消失,下一秒,众人便见容貌如花的美人,面不改色,砍下了他的右手。 在大汉震耳欲聋的痛呼声中,江洛轻轻伏在他耳边:“右手吗?或者说,是左手?” 没有人回答她,大汉只觉得剧痛,已经听不到旁人的声音了。 “啧,真弱,”江洛将刀在手中颠了颠,鲜血顺着刀剑,一滴一滴,落在她脚前的土地上,“你的刀钝了,砍起来慢了些,且忍忍哈。” 她抬头扫过拿着各色武器的众人,把刀横在身旁:“还有谁想上来试试吗?” 有几个人冲上前来,被她轻轻松松一刀致命。 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她的衣裳沾了血,她并未因为鲜血而感到丝毫的畏惧,相反,她的眼中闪烁着桀骜不羁的光芒。 她等了一会儿,大汉在地上早已痛成了一团,没有人上前。 “我也不为难你们,”江洛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讽刺道,“你们放过我妹妹,我就放过你们。” “否则,”她略带嫌弃地将指尖伸向倒在地上的彪形大汉,“下场就和他一样吧。” 听了她的话,众人立马作鸟兽散。一个壮年男子上前来拖彪形大汉的时候,都没敢拿眼去看江洛。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农家乐中方才冷嘲热讽江洛的一群人,顿时都没了声音。 大家看着江洛年纪轻轻,断然不会有一番作为,没想到这个姑娘面色稚嫩,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 刚才说她造农家乐只是玩玩的果农,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小姑娘造农家乐肯定只是玩玩,单搞农家乐,也太屈才了! 昨日被流寇所欺的不甘,此刻烟消云散,甚至有人开始微微心疼起那些流寇来了。 遇到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美人,怕是一辈子都要对美貌女子有心理阴影了。 农家乐中的众人心有戚戚,但是有这么个东家,至少大家日后都不会被欺负了。 其实江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勇气,只是觉得自己握着刀的那一瞬,心中无端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的内心告诉她,斩立决,不可犹豫。 她一顿行云流水,连自己都有一些诧异,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王奶奶走上前来,将吓得魂不附体的流云护在怀中。 江洛将刀递给呆愣在边上的男子,本想上前安慰,但现在自己一身血污,也不好上前,生怕自己吓到了流云。 王奶奶轻拍着流云的背,转头对着江洛,她的目光中并无半分畏惧之色:“姑娘,你根本没打算让他们平安回去,是吗?” “自然不会,”江洛用手帕擦去自己指尖的血,在擦拭手指的那个瞬间,她忽然想起了月落酒楼中擦着手指的沈临川,“我托你送了那封信,自然会有衙门的人在门口等他们。平安回去,哪有这么好的事?欺负到了我们头上,牢狱之灾还是应该受一受的。” 第十一章 江洛安抚完受伤的众人,她一个人蹲在溪边清洗自己沾血的手指。 虽然方才用帕子擦过,但还是有些没有擦拭干净。一番忙碌耽误了时间,血迹黏在了江洛的皮肤上,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她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指,终于将手指洗干净,她举着被自己搓红的手指,透过手指去看阳光。 沉默了许久的系统终于忍不住发言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洛被阳光晃了一下眼,她微微闭了一下眼,适应着黑暗中那个光圈:“当你问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时候,就应该做好我会说你不当讲的准备。” 系统自动忽略了她绕口令一般的嘲讽,严肃道:【我觉得,你花了太多的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你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什么,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我知道啊,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刷沈临川的好感度。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决定一生的事情。就像我今天不救那个叫流云的姑娘,我的农家乐里面不过就是少了一个采茶姑娘,但是对她来说呢?她的一生可能就毁了,而且如果我不去制服那些流寇,谁知道他们以后还会去祸害谁家?随手之劳罢了。”b 分卷阅读22 r   【我还是觉得你不应该如此冒险,你一介凡人,凡事应该还是要掌握好分寸。】 “我有我自己的决断。” 身后有脚步,伴着一阵茶香,江洛觉得原身应该是个狗鼻子,对气味如此敏感。 江洛并不回头,而是等到流云蹲在了自己的身边。 流云刚刚哭完,眼睛红肿着,如今蹲在草地上,缩成一团,更加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了。 江洛大大咧咧,就像是摸兔子一样摸了摸流云的头:“你别怕,他们不会再来欺负你了。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来沈府找我,我罩着你。” 流云看着她沾了血污的裙子,泪水又在眼眶打转了:“都怪我,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 “不会的,”江洛又将手伸到水中,溪水顺着她的指尖流过,冰冰凉凉的,“别哭啦,你看你哭起来,都没有笑起来好看。我最见不得美人哭了,比刀扎还要难受呢。” 流云忙用手背摸了自己的眼泪:“那我不哭了,我以后都尽量笑。” “这样就对啦。” “我哭起来真的很丑吗?” “没有啊,还是很漂亮的,只是和笑着比起来,稍微不好看一点点而已。” 流云蹲在江洛身边,学着江洛,将一只手指放到溪水中,冰凉的触感让她立即收回了手,她暗笑了一声,将两只手也一同浸没在溪水中。 “我方才见你挥刀斩下那人的右手,我原以为我自己会害怕的,但是我发现,我没有。我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如果我能挥动刀剑,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其实特别羡慕你,你能保护住自己,保护身边的人,而我什么都不会。” “你当真不害怕吗?” “我不怕,我刚才哭,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大家其实都不怕,之前这里的人还会说你年纪小,难当大局,但是现在大家都特别佩服你,心服口服的那种!你真的,特别厉害!”流云一脸崇拜,严肃道。 “我原来是是南隋一家官员的千金,后来南隋被灭国了,父亲不堪灭国之痛,郁郁寡欢,最终病逝,只留下我与我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在父亲去后日日以泪洗面,前几个月跳河自尽了。父亲为官清廉,接济百姓,没有多少积蓄。我不想碌碌无为,一辈子都靠他的积蓄过活,就出来试试采茶。” “你很有勇气。”江洛点评道。 “这算什么勇气啊,我身娇体弱,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父亲常叮嘱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终究是要辜负他了。” “你没有辜负他,”江洛坚定地看着流云,“你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你可以尝试你想要尝试的一切,你有无限的可能。” 流云看着她,明明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眼前的人却给她一种长辈的错觉。 “嗯!”流云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试探的,在水中用自己的手拉住了江洛的手,“我还是带你去换一身衣服吧,你不嫌弃的话,先穿一套我的回去,你现在这件在临安城街上走不了多久,估计你就要被抓到衙门去了。” 江洛任由流云握着自己的手,将自己拉起来:“好。” “你说,我穿如今这套衣服被抓到衙门,会不会遇到方才闹事的那些流寇?” “嗯……很难说。” “那我就再把他们打一顿!” “啊……” 江洛看着流云认真在思索的模样,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想什么呢,逗你玩的。” “哦哦那就好……” * 江洛换了一套干爽衣服,顿觉神清气爽。 她懒懒躺坐在美人榻上,听老妈子汇报着农家乐最新的进度。 今日之事有惊无险,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干扰不到农家乐的开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还是需要问天公借一借的。 天公姓沈,名临川,是临安城中大名鼎鼎的沈公子。 有他的名字,事情会好办很多。 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可以省下麻烦。 江洛也懒得一一挑选,索性让老妈子们都以沈临川的名义发出的邀帖。 怕是连沈府的公子都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家农家乐。 三日后,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开张的好日子。 江洛特意看过黄历,在“宜开张”三个字上用墨水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 俗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嘴。 不出三日,有关江洛的种种流言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故事越传越神,说是沈公子的妹妹江洛,看似身娇体弱,实则力能扛鼎,一顿饭能吃下三只鸡五只鸭七头牛,更有人说,她空手夺白刃,胸口碎大石,种种绝活都不在话下。 江洛某次在临安城中的无忌书肆居然看到些有关自己的话本。 她双眼发光,没想到居然会 分卷阅读23 有人写自己的话本子。 她受宠辱若惊捧起那本,抱着无比崇敬的心态翻开了第一页。 她嘴角的弧度就定在了这个角度,卡住了。 扉页上赫然画着一张图,画的是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以一种极其猥琐的姿势举着一把大刀,一脸更加猥琐的笑。 这是谁? 反正应该不是她。 江洛一下合上了书,猛地摇了摇头,想要将方才看到的一幕从脑海中清除。 她将话本放回书肆之中,发现展台上还有《沈家妹妹不可告人的秘密》、《惊!临安城中的江姑娘居然是这样的人》,有人从江洛身边经过,夹着一本《攻略江姑娘最全指南》。 江洛浑身一股恶寒,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疯了吧,临安城太可怕了。 她现在连夜打包离开这里还来得及吗? 不过,坊间话本的广为流传还是有一点好处的,比如此时,她神乎其神制服流寇连着她农家乐快要开张的消息,一同流传了出来。 至少开张那日来的人少不了了。 她一目十行扫过书肆中的书,多是些没什么意思的三坟五典。 左下角放着一本书,居然卖得只剩下一本了,看起来似乎销量甚佳。 江洛拿起那本书,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临安城公子排行榜。 江洛心中嗤了一声,什么杂书。 心中嗤笑鬼嗤笑,她在放回三秒后复又拿起了拿起来。 无聊归无聊,暂且一观吧。 临安城清雅排行榜…… 临安城风流排行榜…… 临安城学识排行榜…… 临安城想嫁排行榜…… 临安城病娇排行榜…… 嗯?江洛一翻几页,最后停在中间偏前的一页。 病娇? 她一眼看下去,居然有沈临川的名字。 这个榜单果然不太靠谱的样子,就沈临川这样还病娇,且不说病,这娇一字,属实是难为他了。 她将目光复又移到了上面,只见上面写着—— 榜首,卫衍。 卫衍? 她低低念出那个名字,将手指划过那两个字。 纸张摸起来还很粗糙,手指划过,是很真实的感觉。 “姑娘,好巧。” 江洛蓦然回头,对上了一个……头顶。 她微一愣神,发现这个头顶,属实有些眼熟。 对方行完礼挺立,如青松伫立,一身青衫,气质出尘,眉目俊朗,容颜堪称绝色。 江洛对于帅哥一向很有印象,更何况是这样绝色的帅哥,在他抬头的瞬间,她立刻认出,是前几日在孤山茶楼遇到的那位公子。 江洛记着他的恩情,心中对他带了几分好感:“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到公子!” “嗯,来这里看看书,偶尔放松一下也好。”卫衍手里握着一本书,正是江洛看了最头疼的之乎者也。 “姑娘在看什么,这么专注,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我分享?”卫衍眉目舒展,唇角勾起。 “啊,没什么的,随意看看。”江洛没有多想,直接将手中的书递给卫衍。 卫衍小心翼翼用手指夹住江洛正看到的一页,回头翻到封面。 《临安城公子排行榜》 他又默默翻到了方才江洛正在看的那一页。 那一页的第一二行赫然写着: 临安城病娇排行榜 榜首,卫衍。 江洛见着面前的公子先是愣了一瞬,复又勾起嘴角。 她认真地指着他翻开那页,说道:“我都没见过这位卫公子,想来是为不可多得的妙人。” 她啧啧感慨了几声,却见边上的公子嘴角上扬,居然由隐隐一抹转为了明朗的笑。 “怎么?公子认识他?” 江洛见前面的人看向自己,眸色如芙蓉浦的粼粼波光:“卫某不才,正是在下。” 第十二章 卫衍盯着江洛左眼下的那颗小痣,如见故人,心中有些丝丝点点的喜意。 他眼中笑意渐浓,看着江洛的脸由白转红,居然有些想抬起手,揉一揉她的发心。 他抬起的手,最终还是垂下了。 “坊间传闻不必考究,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卫衍虽不及沈临川高,却也比江洛高出好些,江洛仰着头望向他,见他说话文文弱弱,身上又有隐隐的中草药香气,长得白白净净,属实称得上病娇二字。 江洛在心中琢磨着,出口却是另一番说辞:“久闻卫公子大名,如今一见,果然称得上翩翩君子。” “姑娘抬爱了。只是我与姑娘有缘,却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姑娘?” 江洛一眼瞄到了书肆中几本关于自己的话本,想到了其中与事实严重不符的描述,话到了嘴 分卷阅读24 边,堪堪转了个弯:“我姓莫。” 莫须有的莫。 卫衍倒是没有怀疑的意思,颔首道:“好,卫某记下了。” 江洛未想起带走的那本《临安城公子排行榜》,卫衍将其连同之前选好的书一同购下,递给在门口等着的必行。 必行看着这本一看文名就不太正经的书,眉心挑了挑,没想到公子如今居然转性了。 卫衍走了几步,转身从必行手中抽出《临安城公子排行榜》,宝贝一般抱在怀中。 他的眼前是江洛用手指指着书本的一页,眸光流转,轻轻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必行听到身边一声低笑。 他惊异抬头,见到平时不苟言笑的自家公子,此时唇角勾着一丝笑。 * 江洛这三天没再往农家乐跑,而是全权交给了信任的老妈子。 她在府中插科打诨三日,日子倒也过得极为悠闲。 她照顾着摔晕过去的两只肥鸽,她也不清楚本来捡来的明明是一只肥鸽,何故变成了两只。 对此,沈临川的解释是,一笨笨一窝,应该是这只鸽子别的什么亲戚,一起撞在了门框上。 江洛对此不甚在意,因为据沈临川一家之言,府中少了两只鸟雀,飞来的两只肥鸽刚刚填了空缺,她不用每天绕府跑圈了。 江洛为了给农家乐开业积德,倒也不急着将这两只肥嫩的鸽子做成鸽子汤或者烤乳鸽了,她问临安城中的郎中寻来草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这几日间,她还试着了几道菜,她做给沈临川试吃了一下,沈临川对那些糖醋橘子、酱爆苹果、油炸甜瓜的评价倒是一致:很难吃。 毕竟她也是学着中华第九大菜系食堂菜进行开创的,没抱多大希望,在得知味道不行后,她火速放弃了菜式创新,回归中规中矩。 她还将府中的土地重新规划了一下,她发现,种地的园子里面有一块红土,相较于其他土地尤其肥沃。种在上面的蔬菜不仅比旁的长得快,就连味道也好些。 三日之内她忙忙碌碌,充分利用红土上的每一寸空间,结结实实种满了白菜、青菜、黄瓜、土豆,连着在在缝隙上添了葱,远远望去绿油油一片。 要想生活过的去,府中总得带点绿。 江洛对此非常满意。 沈临川知道江洛用他的名字发出了不少邀帖,为了表示大人不计小人过,倒也没有发多大的火,不过就是将她每日要背的内容增加了三倍。 顺便罚她跑腿七天,去孤山茶楼买桂花藕粉糖糕。 三日倏忽过,很快就到了农家乐开张这天。 江洛早早起来描眉画目,特意挑了一身最满意的衣衫。 她精神抖擞出门,在沈府门口迎面遇上了沈临川。 沈临川一身素白,却不是寻常穿的那套。他此时穿的那套袖口以金线绣着云纹,别有一股端庄正式之意。 江洛多看了沈临川两眼,终于发现他除了衣着以外的不同寻常之处。 他平时不是披散着乌发,便是以发带束起,今日却是以银发扣高束,更显得面容清俊,仙风道骨。 沈临川寻常的模样江洛见惯了。 人嘛,就是容易审美疲劳。 即使沈临川如何的容貌惊人,江洛也习惯了。 如今这一番变化,虽说所变不多,却是连江洛都被惊艳到了。 “恩公你这是……” 穿成这样,莫不是去相亲吧?! 江洛在心中想象了一下画面,迅速否决了。 沈临川将手中握着的扇子递给她,江洛接过一看,果然又是一把湘妃竹折扇。 沈临川其人,过节不送礼,送礼就送湘妃竹折扇。 江洛不过来这里数个月,这期间遇上什么节日,收到的都是一样的,无一例外。 江洛严重怀疑,沈临川是搞折扇批发的。 江洛展开扇面,之前沈临川图方便,送她的都是空白扇面。 这次扇面上却有四个字——上善若水。 他这是嫌弃她之前画的扇面太丑了? 江洛想到了自己上一把折扇上,那个画得歪七扭八的葱。 她干脆利落合上了扇子:“多谢恩公好意。” 江洛还没抬脚,沈临川倒是先大步向前走去。 “今日有位友人来拜访我,我把他约在了忘川河边,到时候去你的农家乐里面坐坐。” “这不太好吧,恩公你看,我的农家乐里多简陋啊,恩公的友人多金贵啊,万一亏待了,我哪里担待得起这个责任。” “知道简陋,你还以我的名义满临安城送邀帖?” 江洛没话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啊! * 江洛忙前忙后到了中午,终于有了歇一下的机会。 今天来的人还真不少,沈临川面子大,加上前几天江洛制服流寇的传闻太过沸沸扬扬,来 分卷阅读25 的客人中有慕名来看沈公子的,也有凑热闹来看江洛是不是真如话本上那样三头六臂的。 江洛看着跑来跑去在园中打闹的孩童,坐在亭中乘凉聊天的各家小姐,已经席上的好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心中安稳下来。 目前看来,至少往后的生意是不用愁了。 江洛思索之间,流云走到她身边。 自从那件事以后,她就被江洛调到了身边,不用再从事采茶这样的辛苦活儿了。 流云贴在她耳边说道:“东家,定北侯世子到了。” “定北侯世子?” 江洛对这个柿子那个橙子的不感兴趣,但是她知道,这个应该是个有些厉害的人物。 “卫将军的独子,卫衍。” 听到卫衍二字的时候,江洛眸色微微一转。 卫衍看到她也是一愣:“莫姑娘,你怎么会在这?” “路过,我路过这里……”江洛匆忙摆了摆手。 身旁有老妈子路过,喊道:“东家,厨房的鱼好了,请东家去尝尝。” 东。家。 “莫姑娘原来是这里的东家啊,莫姑娘可是沈府公子身边的人?我受沈公子邀请过来,”卫衍接过必行手中的木匣子,转递给江洛,“劳烦莫姑娘交给沈公子,卫某祝他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好。”江洛接过木匣子,颇有些分量,她打开木匣,看到里面有一棵……白菜? 她用手指覆上菜叶,只觉得触手冰凉。 原来是棵精雕细刻、栩栩如生的玉白菜。 一看就价值不菲。 江洛合上木匣盖子,递给边上的流云。 “厨房的鱼好了,公子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尝尝?” * 忘川边,沈临川覆手而立,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虽说看上去已有耄耋之年,却依旧神采奕奕。 “文斗星君当真是好兴致,居然有空来这穷乡僻壤拜访我。” “你还真别说,我这下来临安一趟还真不容易。如今天界因为帝君闭关,乱着呢。我这不这是费了好大劲,才能下来见你么?” “帝君闭关了?” “瞧瞧你,在临安城中消息都闭塞了,帝君都闭关了半月有余,你居然还不知道。本来说起来应该是前两天就该结束闭关,现在又说临时出了些状况,要久一些。天帝都去过好几次了呢,如今这天界,还是少不了那位开天辟地的帝君啊。”文斗星君捋着自己的白胡子,感慨道。 沈临川听到天帝二字,沉默了一瞬。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再说了,天帝不是告诉了你回去的方法了吗?怎么,聪明如归宁真君,也是不得其法吗?” “天帝当初赐我一方红土,同我说长出曼珠沙华之日,就是重返昆仑之时,这百年来,我试了许多种方法,都不得其道,”沈临川目光幽深,望着清澈的忘川河,“我翻遍了天下古籍,听遍了坊间传闻,你说,天帝是否只是想要将我留在临安城中,才寻出了这样一个借口?” 文斗星君捋胡子的手一顿,对上了沈临川一双透亮的眼睛。 他自认长袖善舞,认识许多神仙人物,却并未见哪位神仙似归宁真君这样。 话说得激烈,眼神却很平静。 就像是,一潭死水,生生将人吞没。 文斗星君一咳,声音不觉低了几分:“天帝此举,必然有他的道理,他万不会糊弄你。许只是你不得其道,造化未到吧。” 沈临川微微眯上了眼,他的眼睛本就风流,如此一弄,方才的正经荡然。 就连文斗星君都开始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也是,”沈临川嘴角含笑,“是我造化未到。” “去吃饭?”沈临川显然不想跟他就被贬进行深聊,很快转移了话题。 “好啊,我没来过几次临安城,尝尝凡间的珍馐也不失为一件乐事。不知归宁真君打算带我去哪一家酒楼?” “去农家乐。” “农家乐?”文斗星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我远房妹妹开的,去看看?” “不是,你哪来的远房妹妹?” 文斗星君确定了,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坏了。 第十三章 “远房妹妹”江洛在桌边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谁在说她坏话? “莫姑娘受凉了?”卫衍停箸,目光灼灼望着她。 “许是昨日晚上被子没盖好。”江洛吸了吸鼻子,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 卫衍笑道:“江姑娘多大了,还会踢被子吗?” 会。 江洛抿了口茶,在心里回道。 路过的流云听到这样的对话,耳朵不自觉红了起来。 俊秀风雅的侯府公子和自家容貌惊城的东家居然在聊晚上踢被子的问题 分卷阅读26 ,她觉得自己跟在边上属实有些多余了。 她不自觉看向了江洛,见江洛面不改色,在心中暗自佩服,东家就是东家,果然是大家风范! 边上的江洛显然想的是另一个问题。 她本来想的是带卫衍到一个单独的席面上,没想到对方自然而然坐到了她的桌边,她的桌子够大,不过是添一双碗筷,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看惯了沈临川坐在她的对面,她可以在沈临川面前面不改色,不顾形象横扫一桌的美味佳肴,但是卫衍坐在自己的对面,她忽然觉得拘束了起来。 农家乐里的鱼被处理得极好,浓郁的酱汁浇着肥嫩的鱼,热气腾腾摆在了玉盘之上,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 江洛夹起了一筷子鱼,放在碗里挑着刺,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 对面响起了极轻的碗筷相击之声,江洛没有抬头,专心挑着鱼刺。 不看对面,不看对面,对面是棵白菜,是棵大白菜。 有碗被推到江洛面前,江洛淡淡扫了一眼,是一碗已经挑出鱼刺的鱼肉。 江洛惊异抬头,对上了对面卫衍含笑的眸。 卫衍不似沈临川那样眸色漆黑深不见底,他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琥珀的光泽,像是一块上佳的珍宝。 “想不到世子还会这个……” “卫某不才,也就只能略施小计,讨美人欢心了。” 好会! 江洛怔愣了一瞬,平时在府中也只有她给沈临川挑鱼刺的道理,猝不及防有人放了一碗已经挑出鱼刺的鱼肉在她的面前,她心中居然有一丝受宠若惊的温暖。 没想到卫衍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模样,撩起妹来居然如此高段位! 江洛在心中暗自叹服,不知几日前看的那本《临安城公子排行榜》中的风流榜,卫衍是否榜上有名。 想来是有的。 江洛夹了一筷子碗中的鱼肉送到口中。 酱汁酸甜可口,鱼肉紧致滑嫩。 味道真的很不错。 鱼肉之中连一块小的鱼刺都没有,可见对面那人细心到何种程度。 江洛想起每次沈临川从她挑过的鱼肉里面挑拣出一堆细小鱼骨的嫌弃模样,心中对于卫衍的敬仰之情便如滔滔江水,席卷而来。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这个人不在临安城中开鱼圆摊子,偏要当个世子,属实是屈才了! 江洛正想要下第二筷,就见流云引着两个人走到桌前。 一位是老者,耄耋之年,却依旧精神矍铄。 另一位身材欣长,仙风道骨,长发以银发扣高束,着一身白袍,周身带着一阵寒气。他的桃花眼明明平时风流异常,此时却有着威严的冷意。 引路的流云多看了走在前面那人几眼,白皙的面庞越来越红。 正是文斗星君和归宁真君沈临川。 沈临川没管卫衍一时变化的脸色,顾自拉了江洛旁边的空座坐下。 他倒也不急着说话,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定定望着江洛。 他的眼神不言而喻: 你吃啊。 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江洛倒也不慌,起身要招呼流云另开一处席面。 她知道,沈临川不喜欢席上人多。 “那个,我们另寻一处去吃吧。”文斗星君看出情况有些不对,建议道。 “就在这里吃。” 沈临川抬眼对红着脸的流云道:“再添两副碗筷。” 卫衍见着沈临川来了,面色变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他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沈公子,久仰大名。家父时常同我提起你,说沈公子博览群书,文武双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临川这才将目光从江洛僵硬的脸移到卫衍身上,就像是这一刻才看到这个人的存在,上下打量一番,薄唇轻启:“久闻定北侯世子大名,今日怎么有兴致同家妹共进午膳?” “我与莫姑娘有缘,原也在孤山茶楼和无忌书肆中遇到过两回。今日受家父之托,前来恭贺沈公子农家乐开业,没想到又在此处遇到了。” “莫姑娘……”沈临川悠悠念出三个字,嘴角一弯,“不错,是莫姑娘。” 卫衍不明其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沈临川居然在听到“莫姑娘”三个字时面色缓和了几分。 “我比你虚长几岁,算得上你的长辈,你说你总听定北侯提起我,是否听他提起过我杀伐果断,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卫衍对上沈临川的漆眸,无端感到背后一凉。 不只是卫衍,就连坐在桌边的文斗星君和江洛都感到周身无端一阵恶寒。 沈临川其人,论起阴阳怪气来,临安城中他排第二,都没人敢排第一。 这可不就是在指桑骂槐嘛! 于是当流云端着两副碗筷走到桌边时,看到了就是脊背挺得笔直的三个人 分卷阅读27 ,和一脸闲适淡然的沈临川。 沈临川接过碗筷,自然而然将卫衍推到江洛面前那碗挑出刺的鱼肉移到自己面前,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他自己动筷了,身边的三人却是一时没了动静。 文斗星君胆大,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口中,这才打破了僵局。 文斗星君一脸痛心疾首,本来想着归宁真君会带他去凡间尝尝珍馐美味,不想被迫拉进了一场鸿门宴中。 好不容易才到这临安城一趟,着实是可惜啊! 江洛虽然习惯了沈临川那张你欠我五百万的脸,但是桌上平白多了两个陌生人,也没了多少吃饭的兴致。 卫衍自从沈临川瞟他开始,就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沈公子在听到自己称呼“莫姑娘”时微微上翘嘴角,是何意呢? 一顿饭下来,除了沈临川,其余三人皆是食不知味。 沈临川倒是吃了不少,他吃完了整整一碗的鱼肉,心满意足放下筷子。 见面前三人神色各异,没有人再动筷子,他先是悠悠对着卫衍开了口:“你还有事吗?” “没事了,”卫衍有些懵,但他为人聪慧,很快明白过来,这是逐客令,“时辰不早了,府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卫某就不多叨扰了。” 沈临川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莫姑娘,你送送卫公子吧。” 边上的江洛正处于放空状态,直到卫衍和沈临川二人都在目光移向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临川口中的莫姑娘是自己。 “好的好的,卫公子这里请。”她忙不迭站起身来,引着卫衍走远。 直到江洛和卫衍走远,文斗星君才开口:“你对这个远房妹妹花的心思倒还真是不少。” “何出此言?” “你刚刚看那个……那个谁?卫公子?看他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他,看把人吓的。不就是给你的远房妹妹挑了一碗鱼刺,至于吗?啧啧啧,我看他的神情,我都于心不忍。” “我不过扫了他一眼,他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 “是是是,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你那个眼神,别人哪里能往好的地方想哦。” “……” “还虚长几岁,你那是虚长几岁吗?亏得你说得出口。” “……” “还眼里容不下沙子,你这摆明了就是威胁!” “……” 文斗星君看着边上没有回应的沈临川,突然心中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你不会,真的看上那个凡人了吧。” “不会。”这次许久未开口的沈临川倒是立刻有了反应。 “那就好,那就好……”文斗星君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神仙喜欢上凡人,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凡人短短几十载的性命,对于你我而言,不过须臾之间。你可万不能动了歪心思,你看看闻道星君喜欢上了个凡人,人死后他多伤心啊。凡人的命数,就是神仙也控制的。” “你多虑了。” “你别嫌我话多,凡事都是有可能的。你且听我同你说道说道……哎,你去哪儿,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爱听,”文斗星君三两步跟上了沈临川,“我瞧这个小姑娘长得真的不错,这番容貌别说是在凡间,就是在天界,也比许多女仙好看几分。你既然对她无意,我就姑且插一句嘴,我觉着边上那位公子就很心悦她。” “她看不上。” “卫公子瞧不上你的远房妹妹?你看看他看那姑娘的眼神,你说不心悦,我绝对不相信。而且谁闲的没事会帮不相熟的姑娘挑鱼刺啊。” “不是。” 文斗星君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你的远房妹妹瞧不上那位卫公子?不见得吧,你方才说他是定北侯世子,那在凡间可以说身份是很尊贵了。一般姑娘怎么会瞧不上这样的公子?我要是个凡间的小姑娘,看到这样清秀的侯府世子,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她不是一般人。” “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位远房妹妹不一般在何处?” “天帝赐我那方红土,”沈临川淡淡开口,“被她拿来种葱了。” 第十四章 什么是五雷轰顶? 这就是! 看着文斗星君一幅白日里见了鬼的模样,沈临川心情大好,眼中含了一丝笑意:“不对,她近日又添了些白菜、青菜、黄瓜、土豆,长势极好。不知文斗星君有没有闲情逸致去我府中看看?郁郁葱葱,好看的很呢。” “不了不了,老夫怕是无福消受了,”文斗星君痛心疾首,当下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暴殄天物啊!当真是暴殄天物!如何能将那天帝赐的红土用来种葱啊!” “怎么算暴殄天物了呢?反正也长不出曼珠沙华来,天帝给的土地闲置着就不算暴殄天物了?空着也是空着, 分卷阅读28 加以利用有什么错?”沈临川见文斗星君恼了,不咸不淡补刀,“要我说,天帝赐的红土真的不错,随便撒把籽都能长那么好。以后如若有命回昆仑,我还真要再去九重天一趟,问天帝讨点红土。” “你那位远房妹妹一介凡人,她胡来也便罢了,你怎么也跟着她一起胡来!” “我觉得种葱很好。正好临安城内饮食清淡,不比昆仑,菜中葱都少些。要不你晚些去我府中吃顿便饭,我用那红土种出来的葱试着让你尝尝昆仑风味?” “不必了,不必了……”文斗星君忙摆手,对着天上作揖:“天帝您老听了可千万别当真,归宁真君一人做事一人当,真真是与老夫一点干系都没有的!” 说着,文斗星君还伸手拉了拉沈临川的衣袖:“你快与天帝说,此事与我无关!” 沈临川一声嗤笑,装模作样学着文斗星君的模样,不太正经地对着天上作揖道:“天帝您老听到的话,我替文斗星君澄清一下,此事确与他有关。” “你!你!你!”文斗星君气得白眉都竖了起来,“你说什么呢?举头三尺有神明!” “不用举头啊,这里不就俩吗?”沈临川用手指划了一下自己和文斗星君,眼中笑意更浓。 “你比我还年长些,怎么如此不正经!我是老糊涂了,你也老糊涂了吗?” “你去这临安城随便找个人问问,是我看着年轻些,还是你看着年轻些。” “欺人太甚!” “实话实说罢了。” “说起来我居然还不知你的远房妹妹如何称呼?如此妙人,相识个一个两个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文斗星君话说得恼怒,面上却是带笑的,又将话题引到了归宁真君的“远方妹妹”。 “江洛。” “你可不是在唬我吗?方才你和那个卫公子都称呼她莫姑娘,可不就是姓莫。你别看我长得糊涂,头脑清醒着呢!” “你问了,我答了,其中的真真假假就不由我左右了。” “江洛。江洛……”文斗星君又念了两遍名字,忽的收起了方才逗乐的笑意,“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何处听过……” 沈临川倒是没有丝毫的意外:“嗯,现在临安城中沸沸扬扬都在传她做出的那些光荣事迹,文斗星君许是在临安城中听到的吧?” “瞧瞧老夫这个记性,这个名字实在耳熟得很,却怎么也想不出是在何处听到的。想来也是,应该是在此处听到的。”文斗星君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若有所思。 * 卫衍跟着江洛到了农家乐门口。 他身旁的必行怀里被塞满了各种农家乐里的瓜果蔬菜,堆得如山一般高,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卫公子,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多有怠慢,希望卫公子见谅。这里不过是些寻常的蔬果,卫公子有空尝尝,欢迎公子以后常来做客!”江洛笑着,看流云还在不停往必行怀中塞些东西。 卫衍在这一段路走来,早已将心情收拾了个完全,他弯了嘴角,彬彬有礼道:“莫姑娘今日招待得极好。姑娘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作为,卫某叹服。” “不敢当不敢当,卫公子谈吐不凡,我盼着以后还能与卫公子相见呢!”江洛见流云将最后一颗白菜怼到了必行怀中,必行的脸埋在蔬果堆里,都快看不见了,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补充道,“卫公子一路顺风,以后有事只管来农家乐找我。” “好,有姑娘这句话,卫某以后自会常来。”卫衍同江洛道完别,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行进在平坦的道路上,江洛专门开辟了两条可供马车通行的道路,双向而行,十分便捷。 定北侯府的马车在道路上近乎没有颠簸。卫衍即使坐在铺着毯子的马车之中,也是坐姿端正,没有丝毫的慵懒之态。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香囊,凑到鼻前轻嗅。 香囊上用的是临安城中最好的丝绸料子,触手冰凉,绣工极好。即使是刺绣之处,也没有过度刺手的触感,柔软丝滑,让人爱不释手。 香囊上所绣的,是卫衍初见永容长公主时,她背后盛放的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她对他而言,是梦魇之时的安慰,是失意之时的支柱,是平淡生活的亮色。 旁人大多当着他的面阿谀奉承,说他博学风雅。他知道,这是因为他是家喻户晓的镇国将军卫附的儿子,临安城中的定北侯世子。抛去了这一层身份,他还剩什么呢? 许是只会被嘲笑是个病秧子吧。 鼻尖是浓郁的中草药味道,混杂着丝丝缕缕的花香,是他托人求得的安神良方。 他的心绪慢慢安定了下来。 卫衍本想着今日将香囊赠与,数次将手伸到怀中,却又一次次抽出。 他等了这些年,在这许多的日子里,他的行事果断早已被消磨成了游移不定。 万一她不喜欢呢? 万一她不记得了呢? 或许 分卷阅读29 ,万一根本不是她呢? 他将香囊小心翼翼放回到怀中,不敢让香囊有一丝的褶皱。 香囊垂下的流苏扫过他的手心,是酥酥麻麻的痒。 罢了,以后再寻个机会吧。 他掀起马车的帘子,向外望去。 道路并非直道,在拐弯之处,他看到了还在农家乐门口的江洛。 马车已经行出了一段距离,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江洛侧身对着他,并未注意到他掀起了马车帘子。 她沐浴在阳光中,美得不像是真实的。 阳光在她的脸上描了一个温柔的金边,她正抬着手,用发带系起自己如瀑的乌发,她的头发垂到腰侧,如同临安城中上好的绸缎一般。 她似是正在和边上的丫头说着什么趣事,笑得灿烂。 卫衍望着她,就像是在端详一副名家大作一般。 如此美人,叫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血肉构成的,还是由颜料绘就的。 像她,又不像她。 跟在马车边的必行见自己公子掀开帘子,还以为有什么事。 “公子,怎么了吗?” “无事。” 卫衍正要放下帘子,却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停住了手。 他复又将帘子掀了起来,问必行:“我平日都在府中,不常在外走动。你在外面时间比我多,消息比我灵通些,你可知道沈府公子还有一位妹妹?” 他想起了沈临川说起“家妹”二字时的神情,觉得事情应该并不如想象中简单。 “沈公子确实有一位远房妹妹,前几个月才来的我们临安城。虽说她来临安城中时间并不长,但在临安城中却算得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呢!临安城中有不少关于她的传言,说这位沈公子的远房妹妹制服流寇很有一手,且容貌惊城。” “那姑娘可是姓莫?” “莫?公子莫不是听错了吧,沈公子的远房妹妹姓江,是临安城中赫赫有名的江姑娘啊!” 必行说着说着,发现自家公子没了动静。 他抬头,却发现自家公子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望向极远的方向。 他顺着看过去,只见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向远方。 “也许是我消息有误,那个姑娘不姓江也是有可能的。”必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错话,忙忙补充道。 卫衍想起沈临川听到他说“莫姑娘”时,意味不明的笑,也想起“莫姑娘”在听到沈临川唤她时怔愣的神情。 心中的疑惑都在一瞬之间有了解答。 她明明姓江,为何又要骗自己,说自己姓莫呢? 卫衍的心倏然沉了下来。 他复又轻咳出声,一声又一声,努力压制,却也无法抑止。 只是,这次没有人会再在他耳边唱歌,问他是否好受一些了。 那个站在花丛之前,让百芳失色的姑娘,方才明明就站在眼前,此刻却如同远隔天涯海角一般遥远。 * 江洛用发带束起长发,更显得清爽利落,神采奕奕。 她随意挽过流云的手臂:“你还没用过午膳吧,要不要尝尝农家乐里面的鱼风味如何?” 流云愣了一瞬,摆手推辞道:“不用的,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别的地方我不敢说,这里的规矩,我说了算,”江洛佯装生气,蹙起了眉,“难道你嫌弃我这里的鱼不好吃?” “没有的。”流云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那就走吧,就我们二人。忙到现在,比收拾流寇还累呢。”江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刚四人才过于尴尬,她都没吃上几口,现下走了几步,倒是后知后觉感到了饿。 糖醋鱼、老鸭煲、红烧猪蹄、排骨汤,我又来啦! 第十五章 正是晌午时分,江洛撑着头,靠在桌边。 她今日起得早,此刻阳光暖烘烘照在她身上,实在算得上是睡午觉的好时候。 她微微闭上眼睛,呼吸绵长,打起盹来。 边上吃饭的流云发觉她有些犯困,下筷的声音都轻了些。 江洛做了个梦。 梦里,东方刚刚升起旭日,照着一望无际的大地,亮的有些刺眼。 周边雾气缭绕,不似是在临安城中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江洛看着前方的迷雾,却无端觉得熟悉。 她知道雾气之后的景致如何,甚至在一片白茫茫中,知道哪个方向有一条小路,小路会通向何处。 目力所及之处,尸横遍野,大地被染成了红色,触目惊心。 她的面前跪着几个人,具是一身白衣,仙气飘飘。 她右手握着一把长剑,身披银甲,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上古宝剑此刻正在一滴一滴,向下淌着血。 她左手抓着什么凶兽的头颅,手感 分卷阅读30 实在不舒服。 她将凶兽的头颅抛到跪着的几人面前。 那个凶兽的眼睛还大睁着,就像是还连在身上一般,咕噜噜滚到了为首那人的脚前,金色的巨眼正好恶狠狠望向了为首那人。 为首那人浑身一抖,畏惧地向后退了两步。 “收拾干净了,”江洛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她的口中传出,泛着她不太熟悉的寒冷,“就这点事也值得本君来一趟昆仑。” 为首那人抖了抖,正要开口。 雾气中走来一个人。 他一身斩衰,衰服遮不住他的清风道骨,他从雾气中走来,周身多少带了些湿意。 他俯身,捡起了凶兽的头颅。 江洛知道,那个头颅颇有些分量,可是面前那人捡起它,就像是捡起一片树叶一般轻易。 江洛感觉到自己微微蹙眉,带了几分不耐烦。 待到那人站直,江洛马上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归宁真君,沈临川。 他将凶兽的头颅双手捧起,递到了江洛的面前。 他的面上带着江洛不曾见过的痛楚,薄唇轻启。 周遭的雾气倏然散去,连同面前的沈临川和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都在江洛面前扭成了一团,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江洛猛然惊醒。 她临睡着撑着头的右手一松,险些要将头砸在桌子上。 她眼疾手快用手撑住了桌子。 她虽然没能将这张脸摔在桌子上,却也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正将筷子伸向清蒸鲈鱼的流云被她促不及防的动静吓了一跳,筷子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东家,你没事吧?”流云轻轻开口。 “没事,一不小心睡着了。”江洛被这么一吓,睡意全无。 “是噩梦吗?” 江洛在心中回忆了一遍方才做过的梦,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算不算,算得上噩梦,也算不上。不过,我倒是在梦里遇到了一位故人。” “故人?”流云歪着头,一脸疑惑。 “嗯,不过他在我梦中和现实中有很大差别。” “流云知道,梦都是反的,所以东家那位故人在梦中有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举止,很正常。” “也是。” “东家,要不你去睡会儿吧。这会儿事情不多,我们都能处理好的。” “不用,我不困了。” 江洛见流云还举着筷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便拿桌边未用过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到她的碗中:“你多吃些,瞧瞧你细胳膊细腿的,多吃点,长肉。” “好。”流云说完,将方才江洛夹的鱼肉送到口中。 见江洛醒了,她也不好让江洛多等,三两下吃完了饭。 她放下筷子,却见江洛看着窗外,目光涣散,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东家,今日来农家乐的这些老爷夫人带了不少礼,都在库房堆着呢。东家若是现在有空,不如去看看?” 说道看礼,江洛可就彻底不困了。 送礼的多是些临安城中的达官贵人,其中送的些玉石珠宝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但也是可以在城中当不少银子的。 礼多人不怪,江洛就喜欢这般豁达的人。 江洛舒适地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跟着流云走向库房的方向。 农家乐正是午睡时分,来的客人多被请去午枕,除了极远处几声女子的谈笑,倒是安静了许多。 到库房,必经几个凉亭。 风景宜人,江洛随意从路边的狗尾巴丛中拽了一根叼在口中,心情大好。 突然,边上的一座凉亭中传来了笔墨纸砚倒地之声,在安静的农家乐中格外引人瞩目。 “结巴还想着读书?不要脏了书页才好!” “就是,最是无用是书生,都是像你这样,有什么用啊。” “哈哈哈哈,你一个穷酸书生,读了这么书,连句话都说不清,有什么用?” 流云不明情况,看向了身边的江洛。 只见她面色一沉,一把将原本叼在口中的狗尾巴扯了下来。大步向着发出声音的凉亭而去。 流云赶忙跟上,居然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了江洛。 江洛冲到了亭中,便见三个身着华服的人围着一个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子,正在往他怀中塞纸笔。 穿着华服的三人是站着的,而那个穿着布衣的男子也是狼狈地坐在地上,瞧着多半是那三人推的。 凉亭中早已一地狼藉,砚台倒在地上,连着几只横七竖八的笔,流出的墨水在地上流淌,一直蔓延到了边上的河中。 好家伙,敢在她的地盘上闹事。 江洛眉心跳了跳,心中怒火噌的一声就燃了起来。 她生起气来有一个特点,就是越生气,面上越是不显露分毫。 分卷阅读31 她一脸平静,径直走了过去,推开站着的三人,对坐在地上的男子伸出手。 瘫坐在地上的男子愣住,居然一时没了动静。 可见是个呆子。 江洛恨铁不成钢,将玉手又往他的面前伸了伸。 “起来啊,愣着做什么?” 那个男子方才将手撑在地上,地上虽说被打扫过,却免不了有灰尘。 他将手在布衣上蹭了蹭,这才伸出手来,握住江洛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力道从地上拽起来。他踉踉跄跄站起身,居然被江洛护在了身后。 自古以来都是英雄救美,此刻他居然被美人救了,当真是本末倒置。 边上三人见江洛一介女流,居然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护在身后,其中一人吹了一声口哨,对着被江洛护在身后那人道:“文子今你如今可真是越发没出息了,居然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保护。” 文子今一时情急,想要从江洛身后走出来,却被江洛一把又拉回了身后。 “手无缚鸡之力?”文子今正要开口反驳,却听到面前女子嗤笑出声,“弱女子?” 他还没来得及琢磨其中的深意,就见面前的女子随意抬起了脚,动作优雅,不失为端庄大方。 紧接着,他就听到重物落水之声,刚刚说话的人没了踪影。 他探头,便见那人在水中挣扎着,呛了好几口水,连着亭边流下去的墨汁,不知道肚子里多了多少墨水。 “是,我是个弱女子。”江洛慢慢收回脚,将目光投向剩下两人。 两人见到同伴被踹下河,都是心中一惊,其中一个人靠住凉亭的柱子,另一个人则是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明明就是个穷酸的书生,我哪里说错了?”那个靠着柱子的人见着江洛朝他走过来,把柱子靠得更紧了,“你别过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县令的儿子,你惹得起吗?” 他见江洛越走越近,心中一动,鬼使神差伸出手来,先行一步,要将江洛推下河。 又是扑通一声。 江洛懒得和他废话,游刃有余闪到了一边。 她一脚踹得干脆利落,直接送他去见河里的狐朋狗友。 “区区县令的狗儿子,也敢在我面前叫嚣。”她不耐烦地瞥了眼鞋底,嫌弃一般将鞋底在地上蹭了蹭,好像方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有意见直接叫你老子来沈府找我,你还不够格呢。” 江洛将鞋底在地上蹭了良久,终于将目光移到了瘫坐着的那人身上。 那人瘫坐在墨汁脏污处,身上的华服被沾得污渍斑斑。在听到“沈府”二字时,他隐隐约约猜出了江洛的身份,她在临安城中的种种传闻浮上心头。 他几步爬到江洛的身前,伸手想要抓住江洛的衣袖。 江洛厌恶地退后了几步,避开了那人的脏手。 他又爬到了文子今面前,抓住文子今的衣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对不住你!” 文子今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知所措地垂着袖子,任由那人抓着。 他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江洛,江洛对他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自明。 但他还是伸出手,扶起了那人。 那人站起后,匆忙看了一眼江洛,见着江洛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匆忙跑走了。 他走得匆忙,就连河里难兄难弟的呼救声都置若罔闻。 江洛看着他蛇形的逃跑路线,嫌弃地皱了皱眉,问身边的文子今:“你这位朋友,跑步姿势一直这么销魂的吗?” “……我也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江洛复又补充了一句:“他欺负你,你还扶他?”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以德报怨,他日别人自然也会善待与我。” “啧,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江洛见文子今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这个形容更适合他,“你就是这样,别人才会想着来欺负你。” 第十六章 “姑娘说笑了,”文子今微不可闻叹了口气,“我无法左右别人的想法,但是我所能做到的,便是无愧于自己。以德报怨、不为五斗米折腰、不食嗟来之食,在有些人眼中或许是可笑的,但在我眼中,却是一个人的气节所在。” 江洛点了点头,一脸老母鸡看小鸡仔的担忧神色,道:“诚然我无法苟同你的观点,但是我尊重你对它的坚持。虽说你们读书人讲究能动嘴就不动手,但是有些人确实是不值得以君子之道相待的。” “姑娘这番话,我记下了。”文子今微微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看了他这般模样,江洛忽然想到了前一世在政教处受训的自己,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来。 “罢了罢了,”江洛摆了摆手,还真有学到了三分政教处主任的豁达模样,“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可别放在心上。什么最是无用是书生,纯是扯淡,待到来日你高中,成了 分卷阅读32 个状元郎,那些人巴结你都来不及。” “借姑娘吉言,只是我多次科举,并未榜上有名。许是我才疏学浅,难登大雅之堂吧。” “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我同你说,世上少有仲永,也免不了伤仲永的悲剧。这世上多的是些平庸之辈,你是,我亦是,我们就是要厚积薄发,吓死他们!” 江洛故作神秘向前凑了凑,文子今往后了两步。 他记着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生怕叫旁人看了,坏了姑娘的名声。 不料江洛就是一副女流氓做派,一把勾过了文子今的脖子,压得文子今弯下身来。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踹下河,”江洛一脸鄙夷神色,复又正经道,“不瞒你说,我行走江湖,还学过算命之术。我一见到你,就觉得面相极好,一看就是状元郎的长相。我闯荡江湖这许多年,从未失手过呢!” 文子今感觉到女子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边,鼻尖若有若无萦绕着一阵清甜的香气。 他心中念着非礼勿视,闭上了眼,耳朵却是越来越红。 “咕噜噜……” 文子今还没开口,倒是一阵声音先响了起来。 文子今、江洛,和站在边上的流云皆是一愣。 文子今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腹部,他没来得及吃午膳,如今的确是饿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肚子响,属实不是君子之道啊! “咕噜噜……” 又是一声肚子响声,在寂静凉亭中居然还有回音。 三人皆是一阵沉默。 江洛这次确定了声音的来源,再看看文子今红到快要滴下血来的耳朵,忽然有些心疼起他来。 这种社死现场,纵使她已经历经两世,自认脸皮厚,也没有体验过几次。 小小年纪,真是难为他了。 江洛拉了拉流云的袖子,流云立马会意。 “文公子不如先随我去用膳?我们农家乐里面的菜肴味道很不错的。” 文子今耳朵上的一抹红蔓延到了脸上,一发不可收拾。 “不用为难姑娘了,我自己去。”他话还没说完,就急匆匆走出凉亭。 有老妈子路过,江洛喊住了她,让她带文子今去食肆中用一顿便饭。 “啧,这个文公子,属实有意思。”江洛继续跟着流云向着库房的方向去,感慨道。 “是啊,东家你真的学过算命啊!”流云一脸崇拜。 “没学过。” “啊?”流云有些懵。 “随口扯的,”江洛停顿了一瞬,“说起来,我还是和梦里那位故人学的呢。” 塞北一望无际的漫天大雪之中,那个身着红衣的人寻常的清冷之外覆上了一层江洛看不懂的情绪,声音冰冷,说的却是“找到了”。 相比而言,她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她将手中的狗尾巴草的草籽一个个抠出来,丢在路过的草地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平白无故想起沈临川。 是因为方才那个梦吗? 庄周梦蝶,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江洛反反复复将这些问题在心中想了好几遍,却是不得其道。 不过当流云打开库房大门,开始一件件和她说道各位老爷夫人送的礼的时候,那些疑问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纵使她心中早有准备,但是猝不及防看到山一样的珍宝堆的时候,感动的泪水还是忍不住从嘴角流了下来。 临安城中好山好水,居然还养出了这么多富翁富婆。 江洛绕着这些珍宝堆转了好几圈,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一般,不愿出库房半步了。 都说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躺在这珍宝堆里,纵使一刀被人致命,也算是鬼中顶顶有钱的了吧。 这其中的多数其实并不是送给江姑娘的,而是送给沈公子的。 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讨好的意味,都是指望被沈公子相中,自然是不敢甘拜下风,送的礼一件比一件来得贵重。 江洛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了沈临川原来并不是一只大猪蹄子。 这哪里是大猪蹄子啊,这分明就是一只金大腿! 江洛眼冒金光,兴奋地搓着手,像一个憨厚的农民看到自家的稻子长势喜人一般。 “县令送的金蟾蜍一对……” “永光侯送的金元宝一个……” “定北侯送的玉白菜一棵……” “无知君送的玉如意一把……” 江洛忽然看到在库房的角落中居然有几坛酒。 “等等,这是什么?”江洛眼睛亮晶晶,问流云。 “啊,这是孤山茶楼的掌柜送的桂花酿。” 江洛当下抱起酒坛,打开一闻,酒香浓郁,桂花香气扑鼻。 她心头大喜,道:“果然还是孤山茶楼的掌柜最得我心!” 前一 分卷阅读33 世江洛最爱喝酒,想起最后一次还是因为喝酒才来到了这个鬼地方,穿越成了个悲催的亡国长公主。 如今这一看到酒坛,闻到酒香,她这心中的馋虫复又被勾了出来,蠢蠢欲动。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今天属实是个好日子,晚上不醉不休! * 江洛自从看到那几坛桂花酿,心思就不在农家乐里了。 她命人在库房上了三把锁,首先宝贝不能丢了,这是除了喝酒之外最要紧的事。 她见几位老妈子将农家乐管理得极好,心不在焉在农家乐里呆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几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离开,便打了个招呼,提着几坛桂花酿回了沈府。 为了显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今日偏偏挑了正门,光明正大地走。 果然兜里有钱了,做人都硬气了几分。 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这番动作属实有些多余。 想象中怒气冲冲拦住她,夺过她手中桂花酿的人,并没有出现她的视线中。 江洛先是风风火火将桂花酿放到了自己卧房的书案上,又出来在偌大的沈府中绕了一圈。 无论是筑山穿池,还是竹木丛萃,左拐风亭水榭,右走梯桥架阁,居然都不见沈临川的身影。 江洛还特意向着桥下的水中,竹边的土坑,屋上的瓦砾上寻找了一番,都是不得其果。 看来沈临川果然不在府中。 江洛看了一眼渐晚的天色,沈临川一般这个时辰都是在府中的,不知今日出了什么事耽搁了。 许是有朋自远方来,忙着招待贵客去了吧。 沈临川并非三岁幼童,江洛倒也不担心他走着走在在路上迷了路,更不怕他在外被地痞流氓欺负。 要是真遇上了一个两个地痞流氓,那也是那些地痞流氓运气不好。 江洛特意恭恭敬敬洗了手,趁着沈临川不在府中,她偷偷潜入他的卧房,拿了他摆在台子上的一只金樽出来。 她进到沈临川卧房的机会并不多,多是趁沈临川不在偷偷进来的。 沈临川虽然在她房中摆了不少文物摆件,在自己的房间中却没有摆上几件。 除了一副似是什么地方的山水画,一把上古的宝刀,一只看上去就很值钱的鎏金博山炉,一只上了锁的木匣子,台上就只有一只金樽。 江洛前几次来得时候就看了这只金樽,这只金樽精雕细刻,实在合她眼缘。 这只金樽虽然在府中的各种奇珍异宝中看起来不是最贵重的,但却是当下最趁手的。 毕竟江洛也不可能拿着个古董花瓶、名家字画装酒喝吧。 而且沈临川如此郑重将它放在卧房中,应该是个值钱玩意儿。 江洛将那个金樽放在手中掂了掂。 这个金樽看着重,举起来更重。 可见是个纯金的!正好适合今日这般郑重的场合! 江洛见金樽上沾了些灰,先是用袖子擦了擦,复又担心今天在外面许久,袖子上也不太干净,于是打算将金樽带出去好好清洗一番。 她拿着金樽,随意在屋中扫视了一番。 她的目光倏然停在了那副山水画上。 被雾气笼罩的山峦,高耸入云,似是与天际相连。 景物多被笼罩在雾气中,看不太分明。 前几次江洛进到这里,看到这幅画,对此不上心的原因多是因为如此。 被雾气笼罩的景致,画起来都是雾蒙蒙的,不知所云。 沈临川文绉绉,偏要在边上题了几字。 江洛之前瞧过,沈临川字如其人,飘逸洒脱,自带了一分仙气。 “纵使晨雾觅昆仑,不知何处寻故人。” 她忽然意识到了白日梦境中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来自于何处了。 梦中的景致居然与画中的有着九分相似! 第十七章 江洛看着这幅画,手中的金樽没拿稳,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没有俯身去捡起金樽,而是几步走上前去,用颤抖的手触到了那幅画。 昆仑。 她低低地念了一声。 白日梦里,那个身披银甲的女子也是说出了那两个字,只是声音和语调同此时的江洛有着天壤之别。 她指尖是粗糙的宣纸手感,她却似是隔着粗糙的宣纸,摸到了千山万水之外的雾气。 “你的名字,是昆仑吗?” 她问了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一室寂静。 江洛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她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便伸手去摸了一把。 一手的泪水。 她这是怎么了? 江洛回过神来,三两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真没出息,她在心中暗暗想道。 居然没有来由的,因为一幅画就落了一脸的泪水。 分卷阅读34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金樽,心情低落了几分。 沈临川题字中远在昆仑的故人,是何人呢? 不知何处寻故人。 那个人是已经寻觅不到了吗? * 江洛细细将金樽洗了,她发呆的时间太久,金樽被她擦得发亮,就像是一面碎裂的镜子一般,照着她此刻失神的模样。 她细细将金樽擦干,打开了桂花酿。 浓郁的酒香在房中四散开来,伴着桂花的香气,是江洛最爱的味道。 但她此刻,却不复在农家乐中初次打开酒坛的欣喜了。 她强打精神,在金樽中倒了一杯。 江洛薄唇轻覆,尝了一口。 不同于她前世饮过的多数酒,她前世喝的都是些红白啤,总是有些苦涩的。 而此刻的桂花酿入口却是清甜的,甘冽异常。 江洛眼前一亮。 实在是好酒! 前世的酒水多带有一些工业的味道,孤山茶楼掌柜给的桂花酿是纯天然的,有着别样的醇香诱人。 江洛三两口喝完了一杯,她完全将桂花酿当作糖水来喝了。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前一世的江洛身为一个小策划,无依无靠一个人来大城市打拼,难免会遇到烦心之事。 她每当遇上那些烦心事,都会一醉方休,久而久之酒量也就练了上去。 但是她此时成了亡国的永容长公主,永容长公主之前何曾饮过酒。 她按照自己前世的酒量,几杯桂花酿下肚,已是迷糊了几分。 眼前的景致打起转来,她站不太稳,手也在抖,将桂花酿洒在了金樽之外。 她醉意朦胧地啧了一声,直接捧着酒坛,对着口喝了起来。 孤山茶楼的掌柜属实是太不够意思了,这般好的酒居然到了现在才舍得给她。 太不够意思了! 不知道喝到第三坛还是第四坛的时候,她忽然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一身白衣,整肃端庄,一如白日出门时的容貌昳丽。 只需惊鸿一面,便可让人将终生误了。 江洛抱着酒坛子痴痴笑着。 她慷慨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挑眉道:“美人,来这里。” 美人显然被她如此慷慨风流之态唬住了,居然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啧,真是个没见识的美人。 江洛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座,趾高气昂:“过来坐呀,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美人终于动了动,他先是走到桌前,看了看江洛桌上空着的酒坛,轻嗅了一下。 “桂花酿?” 美人的声音混在酒香之中,有些模糊。 江洛点了点头。 她的重心有些不稳,点头的动作太大,险些连人带着酒坛一起扑到地上。 边上的美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靠在美人的手臂上,无意识蹭了蹭。 见美人没有什么反应,她又得寸进尺,摸了一把美人的小手。 果然是美人的手,摸起来都是温润如玉的,就是凉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在外面冻着了。 江洛没摸上几下,就感觉到美人猛地抽回手,她摸了个空,摸到了自己的衣物布料。 啧,诚然是个小心眼的美人。 罢了,罢了,如此美貌,就大人有大量,姑且饶了他这一回吧。 她见美人还站着,又指了指边上的空位置:“坐啊。” 美人还是没有动静。 这个美人太高了,江洛懒得抬头看美人现下的表情,想必是一副欲拒还迎的娇羞模样。 她嘿嘿笑了两声,道:“我知道了,你不愿意坐在那里。” 她豪气万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来,爷让你坐这儿。” 她感觉身边的美人又没了动静。 这个美人怎么这么麻烦。 江洛耐心耗尽,一把拉过身边那人的衣袖,就要将他拽到自己怀中。 边上的人倒是反应快,一下就挣脱了她的手,顺势坐到了边上的空座上。 “这就对了嘛,让美人站着,不是怜香惜玉之道……不是怜香惜玉之道啊!” 她捧着酒坛子,打算仰头再灌一口。 她刚刚捧到面前,就感觉到手中一空。 酒坛子凭空就消失了。 “哎?”她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掌心,仔仔细细端到眼前看,却是一点酒坛的痕迹都没有看到。 她又低下头,撩起自己的裙边看了看,也没有被摔到脚边。 真是奇了个怪了! 她木木抬头,面前的景物朦胧,就连美人都像是在雾气之中,有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 她忽然注意到美人怀里多了一坛酒。 长得还挺像她之前抱着的那坛。 分卷阅读35 “嗯?你把酒还给我!” 江洛说着,伸手就要去抢。 美人一闪,就避过了她的手,顺便还在她的手上拍了一下。 火辣辣的疼从手背传来,江洛嘶了一声。 她捂着手背,眼中积蓄了些疼出来了泪水,望了过去。 “我看你长得挺好,怎么这么心狠手辣!”她怒道。 面前的人又没了声音。 江洛心中疑惑,这个美人,莫不是个哑巴吧。 可是他明明刚才说话了呀。 她的手快过脑子,先是一爪子过去,眼疾手快用两只手抓住了那个美人的脸。 她用两只手拉开美人的嘴角,气道:“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个哑巴吧。” 手底触感冰凉,她面前那个模糊不清的脸,一副完全震惊了的模样。 啧,真没见识。 她将头凑得离美人近了几分,突然发现面前的脸有点熟悉。 具体熟悉在哪里,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觉得,你长得有点熟悉……”江洛一脸疑惑,用手指划过美人的眼睛,恍然大悟道,“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 “不过我那个朋友凶巴巴的,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遇上了他,我给你一个忠告,”江洛神秘兮兮凑近美人的耳朵,“看见他,你就跑!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这么可怕?”美人终于开口了。 “嗯,特别可怕,”江洛听到了美人的回应,心满意足,“不过,他也算得上是个好人,只是他对我不太好,经常罚我背书什么的,还让我在沈府跑圈。” “那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你是不知道沈府有多大!”江洛把双臂舒展开来,比了一个特别大的圆,“比这个还要大,你懂吗?” 她这一舒展,舒展的属实有些猛,差点把眼前的美人从座位上推下去。 “啊,误伤,纯属误伤!” “……”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要讨好他,我也想回家,我想回去看看爸爸妈妈,想回去在小镇子里种种地,就这样消磨完一生。可是,我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 “我知道你不懂,你本就是这里的人,不懂也很正常。你不懂,一朝梦醒,身边都是不熟悉的景物,都是不认识的人,你不懂这个感受的。” “其实,”美人终于说了一个超过五个字的长句,“我是懂的。” 江洛愣了一瞬:“嗯?难道你不是临安城人吗?” “嗯。” “啊,原来你也不是!”江洛一个飞扑,将美人和酒坛都搂在了怀中,“我也不是,那我们俩还真是惨到一处去了。” 她感觉怀中的美人一怔。 估摸着是被如此契合的感同身受吓到了,江洛出于怜香惜玉的心理,薅了薅美人的头发。 “说起那位故人来,我今天还梦到他了。是一个奇怪的梦,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奇怪梦呢。” “你梦到他了?” “嗯,我梦到他了。好像在一座什么山上面,到处都是雾气,我就是在那里看到他的。” 江洛悠悠说着,忽然一股力道猛地将她按回到了座位上。 面前方才没什么表情的美人按住了她的肩膀,面上居然有了着急。 “你说,是什么山?” 怎么反应这么大? 江洛挠了挠头,歪了一下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山,我的梦境中没有人说……” 不对! 江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迷迷糊糊想起来了。 “昆仑?是叫昆仑吗……” 面前的美人跌坐回座位上,他的身影深陷在阴影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江洛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梦里,有人这么说的。” 面前的美人忽然凑了过来,他的桃花眼泛着浅浅的水汽,就像是江洛梦中的大雾一般。 “你是说,你梦到了昆仑,和……我?” 第十八章 “你是说,你梦到了昆仑,和……我?” 面前的美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带了些干涩。 江洛点了头,又摇了摇头。 “错了错了,美人当真是糊涂了,我梦到了不是你,是和你很像的一个朋友。” “你梦到了什么?”美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中若有似无。 “嗯……梦到了一个清晨,四周都是雾,他从雾中走来……”江洛语无伦次,面前虚虚实实,好像整个天地都在旋转,“然后,我看清了他,他就是……” “就是……”江洛歪了歪头,突然一时连沈临川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就是……”她努力挣扎了一下,忽然一拍脑 分卷阅读36 袋,“就是那座姓沈的冰山,是姓沈那小子没错了。” “叫沈什么来着……沈单身?沈孤寡?还是沈狗王?好像都不是……美人你且等等,容我想一想。” 江洛撑着头,一副正在苦思冥想的样子,眼皮却一点点合上了。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推了一下。 “啧,你这个美人真是的,我这不是在想吗?” “后来呢?” “后来,我就看见他捧了个头给我,”江洛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是一个头。” 面前的美人沉默了一会儿。 美人伸出一只手指,在江洛面前晃了晃。 “这是几?” 江洛努力睁大眼睛,但是纵使眼睛瞪得像铜铃,面前的景物都是摇摇晃晃地,就连指头也是,一会儿是四根,一会儿又是五根。 “太暗了,你开个灯。” 美人倒也没有起身,只是坐在座位上,袖子一挥,边上的烛光就亮了起来。 “哦,原来是个声控灯。” 江洛吧咂了两下嘴,把美人的手拉近了些。 “看清了吗,这是几?” “别吵,我这不是要好好看看吗?”江洛有些生气,这个美人耐心属实差了些,“考我数学?我跟你说,不是我吹牛,我好歹大学里还是学过高数的。你不要看不起我!” “高数?” “嗯,高数。可难了,大学有一棵树,上面挂了很多人,那棵树的名字就叫高数。” “好,那你和我说说,这是几?” 江洛定睛一看,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四!” 美人又不说话了。 难道错了? 江洛摇了摇头,修改道:“六!” 一只手有六个指头的美人慢慢把手指放下了,这般模样,显然是懒得和她再废话了。 江洛疑惑,难道她又答错了? 没道理啊。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一个梦罢了,何必如此当真。”她撅了撅嘴,玉腮鼓起来,像一只小仓鼠。 “也是,我不该听你的。”美人叹了一口气。 “你生气了?” “嗯。” “啊,美人可千万别因为我生气啊。生气会长皱纹的,你为了我生气,你要是长了皱纹,我可不就是天大的过错了。” 江洛一把拽过了美人的袖子,摇了摇:“别生气了好不好?” “……” “别生气了……”她声音软了几分,快要哭出来了。 “……好。” “好,哄好了美人,我要去睡觉了。” 她揉了揉近乎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方才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荡然无存。 “……” 如此迅速的变脸,不去唱戏着实是可惜了。 江洛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坐着方才稳妥些。这一站起来,就像是踩在云上一般,轻飘飘的。 她就像秋日的一片落叶一般,飘着飘着就要掉在地上了。 边上有人轻轻点了她一下,下一秒,她就落在了柔软的锦被上。 真舒服。 她将头复又往被子里蹭了蹭,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 沈临川回到自己卧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并没有点亮烛火,尽管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挥手而已。 无尽的黑暗将他吞噬,他站在那幅山水画面前,面色沉重。 他的身上还有着方才从江洛卧房中带出来的桂花酿香气。 淡淡的酒香和桂花的香气,在他的鼻尖萦绕。 他在黑暗中,就着那股让他些许心安的味道,伸出手,覆住了昆仑之上的雾气。 他轻轻合上眼,昔日在昆仑的一幕幕隔着百年,向他席卷而来。 他记得在昆仑的那些日子,他在临安城中无数个睁眼的瞬间,都会误以为自己还在昆仑。 他会误以为,那位故人还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终究是回不去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能够回一次昆仑。 落到最后,说不定只能魂归故里了。 终究是黄粱一梦,梦醒了,一切皆是空的。 他将手从画卷上收回,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有湿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却恍若未觉。 沈临川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听到江洛说起梦到他和昆仑之时神情如此激动,他一直以为自己放下了。 其实没有。 昆仑于他而言是午夜梦回的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他不敢拔出,只能缩成一团,将利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包裹。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 分卷阅读37 道这根利刺的存在。 * 江洛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刺了眼。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窗棂,毫不吝啬地尽数洒在她的床榻之上。 她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因为宿醉的缘故,她的头有些晕。 她靠在床沿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察觉出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酿香气,久久不散,经过了一晚的发酵,更显得味道浓郁。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床上来的,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 江洛颤颤巍巍走到了桌旁,就在触到酒坛的瞬间,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是说,你梦到了昆仑,和……我?” 江洛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有一些细碎的片段从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对着一个美人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坐过来。 她和美人说,沈临川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叫美人看到他的话快跑。 她扯着美人的嘴角,把美人抱在怀里,还顺便摸了美人的小手。 她和美人说,自己梦到了一位故人,和远在千里之外的昆仑。 而那位美人,正是沈临川。 她一个没站稳,想要扶住桌子,却一把抓住了桌边的一个酒坛。 酒坛掉在了地上,连同未饮完的桂花酿,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她彻底清醒了。 救命,就喝了一个晚上的酒,怎么能发生这么多事情的?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江洛失神地想要蹲下身去捡身边的酒坛碎片。 一个身影推门而入。 沈临川显然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进来一探究竟的。 他见江洛想要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瓷片,瞟了一眼地上的瓷片,个个锋利无比。 他不过是一挥手,那些碎瓷片就消失不见了。 江洛弯腰晚了一步,看着光滑平整的地面,陷入了沉思。 她今天的反应格外慢一些,后知后觉抬起头来。 她这么半弯着腰,维持着捡瓷片的动作,望向了沈临川。 四目相对,二人都是一惊。 江洛为着昨日农家乐开业,特意早起描眉画目。此刻因为宿夜未卸去,脸上糊成了一团,像一只滑稽可笑的花脸大猫。 沈临川也难得的挂了些黑眼圈,虽不明显,但是在他格外的白皙的皮肤上,不注意都很难。 更何况,他之前从未有过黑眼圈。 两相对望,两相无言。 江洛指了指边上的镜子,原意是想让沈临川过去照照镜子,看看他那对熊猫一样的黑眼圈。 结果沈临川不过淡淡点了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江洛一人走到镜前,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 镜子里这个人是谁?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这只花猫原来是她自己! 要命,要是她顶着这张脸出去,她在临安城中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指不定话本又要怎么编排她呢。 江洛从外面舀了一盆水进来,见沈临川还在,倒是微微一愣。 她不甚在意,直接当着沈临川的面,对着镜子擦拭起自己花猫一样的脸来。 直到脸上复又恢复干净了,她这才心满意足对着镜子欣赏了一番。 镜中的人未施脂粉,眉眼如画,更添了一分淡雅。 永容长公主长得是真的不错,不笑时端庄矜持,笑时平添了一分妩媚动人。 纵使江洛是一位女子,也被如此这般容貌惊到了。 就是永容长公主实在体弱了一些,连着面上都显出一丝病气来。 这一分病气倒也不是不好,而是这种弱柳扶风的样子,有人喜欢,也有人无感。 江洛属于后者。 江洛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好好练练身子,弥补一下永容长公主的不足之处。 她想着,余光扫到沈临川缓步走到桌前,用右手握着那只金樽,细细端详。 坏了! 忘了将从他卧房里面偷拿出来的金樽藏好了! 江洛心虚地一步步挪到沈临川身边,一把夺过沈临川虚握着的金樽,藏在身后。 “昨日我并未留意,如今瞧着这金樽,甚是眼熟……”沈临川的右手还维持了虚握金樽的动作。 “恩公,你看错了。”江洛将背手在后握着的金樽又握紧了几分。 沈临川悠悠叹气了口气:“你可真有本事,先是拿天帝赐的红土种了葱,现在又拿帝君赐的金樽饮酒。” 第十九章 什么天帝赐的红土? 什么帝君赐的金樽? 诚然江洛自认心理承受能力数一数二,却也经不起这么一吓。 分卷阅读38 “你说,我用来种葱的那块红土,是天帝赐你的?” “嗯。” “你说,我用来喝酒的那只金樽,是帝君赏你的?” “倒也不是。” 江洛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还没有这么大面子让帝君赏我金樽,这只金樽,”沈临川如同右手还握着金樽一般,在江洛面前晃了晃,“是帝君赏给我母神的。” 江洛刚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复又提了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个,想来天帝是个宽厚的人,只是这个帝君脾气如何……” 不会把她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吧。 神仙应该都是慈悲为怀,应该不会的吧。 “嗯,先不说万把年前征战四方,嗜血残酷的帝君,我怕你心脏承受不了,就姑且先说说那位天帝,”沈临川微微蹙眉,一副沉思状,“把我贬到临安城中的就是他,我也实在没看出哪里宽厚。” 江洛咽了一口唾沫。 好家伙,雷区蹦迪第一人,居然是她自己。 手中的金樽一个没拿稳,江洛感觉到无比沉重的金樽从她的指尖滑了下去。 糟了! 江洛匆忙回头,并没有看到掉在地上的金樽,也没有听到如预想中发出的一声闷响。 那只金樽稳稳落在了沈临川掌中。 他轻轻摩挲着金樽上繁琐的花纹,微微叹了一口气。 树大招风。 借住在他家中的哪里是一棵小树苗啊,分明就是一棵高耸入云的苍天大树。 终究还是他失算了。 多年来未经擦洗的金樽泛着光泽,沈临川就算是不开口也知道江洛到底对这个金樽干了些什么。 罢了,几百年没洗过的金樽,也是时候碰碰水,发挥些该有的用场了。 “你今日还要去农家乐吗?” 嗯? 江洛一时没有明白沈临川问出这话是何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回道:“应该去一下就回来吧,挺快的。” 她忽然明白了沈临川的意思,他莫不是担心她没有办法按时背完今日份的经书吧。 原先那些她背着已经有些够呛了,更何况是如今三倍的量。 江洛暗自撇了撇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真要是有了机会,她也要每天让沈临川背书给她听。 到时候她也要往沈临川面前扔一堆书,让他第二天背给她听。 江洛白日里做梦,正想到酣畅处,就听到了沈临川非常破坏气氛的声音。 “那你结束了早些来忘川边寻我。” 江洛一脸疑惑。 “干什么?”江洛心中警铃大作。 “你喝酒把脑子喝没了?” 沈临川式的语气。 江洛恨得有些牙痒痒。 “你说谁没脑子呢!” “反正没有说你。” “这里就咱俩,你说鬼呢?” “嗯。” 江洛只觉得喉头一甜,血都要吐出来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江洛在心中默念了三遍。 待她默念完之后……她怎么感觉自己更想打人了啊喂! 还没等到她撸起袖子来硬刚,就见沈临川带着金樽,几步消失在了门口。 “我还没同意呢!” “你不同意也好,正好我把你用金樽喝酒的事儿告诉帝君,帝君老人家这百年来倒也闲来无事,正好把你抓去玩玩。” 抓去玩玩。 江洛不吭声了。 听沈临川方才那语气,这帝君少说也有个万把岁了。 一个白胡子飘飘的老头子把她抓到天上玩玩…… 算了吧,她还是老老实实在临安城中当一条咸鱼吧。 * 很快就到了中午。 江洛自认是个有骨气的人,岂能任人摆布。 但是凡事也讲求个灵活变通,随机应变不是吗? 于是刚刚吃完午膳,江洛就出现在了忘川河边。 沈临川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定在了她背上背着的一个硕大的包裹上。 “你这是……” 江洛不仅看上去像是去春游的,连包裹带的分量都像是妥妥去春游一趟的量。 江洛将原本背在背上的包护在了胸前。 “怎么啦,我带点吃的不违规吧。” “……” 沈临川一抬手,包裹应声倒在了地上,布包散落开来。 里面有当季的苹果、橘子、葡萄也就罢了,还有些带了土的新鲜胡萝卜、土豆、青菜,甚至在布包掉下来的一瞬间,里面还咕噜噜滚出了一棵大白菜。 这……带点吃的。 这个点也太多了…… 江洛忙不迭赶上前揽住了跑远 分卷阅读39 的大白菜,堪堪在白菜滚进忘川河的前一秒拦住了。 她抱着一颗白菜悻悻回到沈临川身边,又在包裹里翻找了许久,摸出一把葱来。 “还好没有忘带,不然还得多走几步回去拿。” 她将包裹重新装好,因为塞的东西实在有些太多了,包裹鼓鼓囊囊的,险些系不上。 她费力将包裹扛在肩上,没好气瞪了沈临川一眼。 这个神仙真是半点武德都不讲,居然还要开包搜查。 她还能带炸弹不成? 虽然她也想带,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死机好几天的系统都忍不住开口了:【宿主你此举,也实在是……】 “要你管。”江洛撇了撇嘴,怼了系统一声。 “你……”沈临川一时无语,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你带了这么多东西,等下上奈何桥……” 江洛拍了拍自己的腿,道:“我自己走。” 好家伙,她带着许多东西就是为了防止沈临川到时候到了奈何桥上借口抱她,转身把她扔下忘川河好吗? 反正如果真的有人用了天帝赐她的红土种葱,拿帝君赐她母神的金樽饮酒,她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更何况是沈临川这种小心眼的臭屁神仙。 沈临川倒也没有再过多阻拦,只是一如上次那般用发带蒙住了江洛的眼睛。 一切都如同上次一般,江洛有惊无险拉着沈临川走过了奈何桥,除了包裹里一个苹果一不小心掉到了忘川河里,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意外。 直到沈临川伸手解下她的发带,她还是一如往常的神色。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此刻应该是在什么寸草不生的地方,说不定连一口吃食都没有,毕竟第一次来就是在铁马冰河的塞北,后面的场景设置应该都大差不差。 结果当沈临川替她解下发带,她迷迷瞪瞪睁开眼,熟悉着眼前的光亮,看到面前的景致时,着实是惊住了。 临安城。 她居然还在临安城中。 不过不是平时的临安城,此时的临安城中灯火通明,香车宝马络绎不绝,火树银花,好不热闹。 万家灯火亮起,街上小贩叫卖着刚刚出炉的浮元子,空气中有着糯米甜腻的香气。 远处有人放着孔明灯,不止是地上灯火通明,就连空中都是灯光点点,光彩熠熠。 河上漂着荷花灯,顺着水流渐渐远去。 是江洛未曾见过的上元佳节。 边上有小孩子叼着糖葫芦,探身去看挂着的灯谜。 “身穿绿衫头戴珠,肚里文通不读书。” 江洛歪着头读了一遍,不甚解。 沈临川点了点她的包裹,提醒道:“可不就在里面吗?” 就在包裹里? 江洛略一思索,心中就有了答案。 “葱?” “正是。” 江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致,平日中的临安城虽然热闹,却不似今日这般熠熠生辉。 正是太平盛世。 不过此刻街道之中人头攒动,江洛却一时犯了难。 这么多人,不像上次那般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只有一个人,该如何寻找呢? “小姐!小姐!你慢一些!” 有小女孩的声音在热闹的街市中响起,明明周遭一片热闹喧哗,这个声音却格外明显。 江洛将目光投了过去,就看到了穿行在人群里的两个人。 前面的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小姐,约莫豆蔻之年,身披一件鹅黄上的大氅,长得标致可爱,她手中捏着一个糖人,顾自灵活地在人群之中寻空处下脚。 她后面跟着一个翠绿衣衫的小丫头,和前面的小姐差不多年纪,挤在人群中,想要跟上自家小姐,不免有些狼狈。 “阿素,你快点!”前面的小女孩伸手拉住了后面那个叫阿素的小丫鬟,她的声音如银铃一般,自带了几分轻快,“别叫太子殿下等太久了!” 江洛和沈临川也顺着人流,跟上了二人。 她们穿过人群,停在了一座僻静处的桥边。 沈临川闪身到了周边的树后。 江洛想了想,自己背着包裹躲在树后实在太显眼了一些,于是暗自扫视了一圈,记住了周边的景致,将包裹藏在了边上的草地里,还用树枝掩住了。 她藏在树后,探出头来。 一个身形极好的男子,着一身玄衣,有种不怒自威的盛气。如此气宇轩昂的人,手中却拿着一只幼稚可爱的兔子灯。 他原本站在桥边,皱眉看着从河边飘过的荷花灯,却在看到身着鹅黄大氅的少女时眼前一亮,面色舒展,弯了嘴角,笑了起来。 “太子殿下!”身穿鹅黄大氅的女孩在看到他的时候也笑得一脸灿烂,她带了些跑后的微喘,面色泛着微红,好看极了。 “婉儿怎么来得这么急,你看,头发都跑乱了。”太子伸出手来, 分卷阅读40 替婉儿捋顺了鬓边的乱发,他伸出手,将兔子灯献宝似的捧到女孩面前,“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只要是太子殿下送的,苏婉都喜欢!” 江洛愣住了。 她愣住不是因为兔子灯,而是因为那个名字。 苏婉。 如果她没有记错,永容长公主的母亲,在史书中就是苏氏…… 第二十章 史书中对于永容长公主的生母苏氏,所说实在不多。 这个实在不多,很有它的道理。 史书记载: 永容长公主,生母苏氏。 没了。 江洛一脸正经地看着面前这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妙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无法否认,永容长公主确实与苏婉长得有五分相似之处。 都是典型的江南美人长相,长眉杏眼,面若桃李。 史书中仅有一行记载的苏氏,想不到居然是容貌如此惊艳的美人。 既然面前这个身披鹅黄大氅的少女是苏婉,那么这个玄衣少年,被她称为太子殿下的少年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此时风光无限好,日后臭名昭著的,南隋文帝江夜怀。 苏婉接过了江夜怀递给她的兔子灯,端在眼前好好看了一番。 她的眼睛实在漂亮,兔子灯的影子照在她的眼中,更显得光彩照人。 江夜怀看她看的如此专注,轻笑出声:“有这么好看吗?” “嗯,”苏婉将目光从兔子灯移到了江夜怀身上,杏眼弯弯,笑得很是开怀,“太子殿下给苏婉的东西,苏婉都想要记住。” “这有什么,以后婉儿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就是旁人说这天下千好万好,我觉得也不比过婉儿。” “呸呸呸,太子殿下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苏婉听了他这番情真意切的告白,脸红了三分,拉过他的手,让他碰了碰桥的木柱。 “你要记住,江山社稷面前,什么都是可以抛下的。” “即使是你,我也需要抛下吗?” 苏婉不出声了,她望着飘在水面上的荷花灯,有些微微的愣神。 “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别当真。”江夜怀以为她恼了,伸出手来握着她的。 “嗯。”苏婉低着头,过了半晌才回了一个字。 “什么?” “即使是我,如果会误了大好河山,太子殿下也需要将我抛下。” 江夜怀拉着她的手,看着她。 苏婉的脸被笼罩在月光之下,显出一分朦胧来。 江夜怀发现,面前的女孩甚至比他,更多了一分韧性。 他心中不忍,伸手揉了揉苏婉的发心。 “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你抛下的。” 苏婉莞尔一笑,摇了摇他的手:“我知道的。” 月色太美了,照在粼粼的湖面上,衬得漂在上面的荷花灯更加娇艳欲滴。 有灯光和人声,却都被隔绝在极远的地方。 欢声笑语,万人空巷,正是南隋最好的年华。 也是江夜怀和苏婉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江夜怀在月光之下俯身,作势要吻苏婉。 江洛在树后面做贼一样探头探脑,看到这一幕,又将头探出去了一些。 下一秒,她的身后传来了淡淡的桂花香气。 一双修长而冰凉的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江洛一时情急。 如此良辰美景,花前月下,眷侣如花,怎么还不许人看鸳鸯打啵呢! 太扫兴了! 她抬手想要拂去那双碍事的爪子,居然一时没有拂去。 她一愣。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爪子夺了她多少金子啊! 她拼命扒拉那个爪子,那个爪子就像是一块硬邦邦的冰块,不能移动分毫。 她心生一计。 猛地向后退一步,再俯下身或者跳起来,不就能看到了! 她是个行动派,当即有了行动。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江洛就撞在了一个怀抱中。 夜里风凉,这个怀抱更凉。 她感觉自己的头顶突然撞到一个硬物上面,痛得她眼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 好痛! 她用空着的手去揉了揉自己的头顶,红着眼睛偏过头去看自己身后的人。 沈临川抽回了覆在江洛眼上的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他居高临下,冷冷扫了怀中的江洛一眼。 江洛揉着自己的头顶,也自知做错了事。 她低下头,装出一副乖乖认错的可怜模样。 “你……” “恩公我错了。”江洛可怜巴巴打断他。 “不是,你……” 分卷阅读41 “我真的知错了。” 沈临川难得深深吸了一口。 可见是气急了,江洛瞟了他一眼,不敢再说话了。 “你打算踩着我的鞋子到什么时候?” 沈临川睥睨着她,眼神中带了几分不耐,但是他没有推开江洛。 江洛这才注意到脚下软绵绵的,踩的正是沈临川的鞋。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临川的白靴上清晰地印上了两个脏印,在月光中格外引人注目。 “……” “哎,他们人呢?” 江洛往桥边望去,却见方才还在桥上的两人不见了踪影。 沈临川的手从鞋面上拂过,将两个脏印抹去。 他看鞋面光洁如初,这才慢慢开口:“走了。” “走了?我们要跟上去吗?” “不用。这次的亡魂比较难搞,可能要耽误些时日了。暂且寻一处客栈歇下吧。” 江洛点了点头,抬脚就要走。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忘了什么?” 沈临川对着草丛抬了一下下巴。 江洛恍然大悟。 她居然差点把这么大一个包裹给忘了! 她悻悻回到草丛边,拾起被杂草掩盖的包裹,拍了拍上面的灰,复又背在了背上。 * 时候有些晚了,街上虽然依旧热闹,但是相较于方才却是清冷了一分。 纵使是最热闹的上元佳节,到了深夜,热度也是会散去的。 到了第二日,回归于平淡的生活,就像是此时的热闹不曾存在过一般。 客栈老板狐疑地看着江洛。 江洛弱弱将自己的包裹往身后又藏了藏。 她的身子板实在瘦弱,这么大一个包裹,就算是藏在身后,也是很容易可以看出来的。 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江洛对于南隋时的临安城中人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她不是家喻户晓的江姑娘,临安城中自然将她当外客相处。 “沈公子,你要住店,我自然是一万个欢迎的。只是你这个朋友……” 掌柜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到了江洛身后巨大的包裹上。 怎么都不像是什么正经东西。 “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沈临川一把拎过江洛的衣领,将她一路拽到了客栈外。 客栈内的掌柜摸了摸胡子,低低道:“平时看这位沈公子挺正经的,没想到居然会带一位姑娘住店。啧,临安城中风气,不行喽……” 客栈外,夜风一吹,江洛打了一个哆嗦。 她将包裹护在怀中,说话都软了几分:“恩公,你看,客栈都住不了了,我们不会要露宿街头吧!” “不是我们。” “啊?”江洛有些懵。 “是你。” 江洛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姓沈的,你好没良心! 江洛鼓起玉腮,暗自生起气来。 不能生气,会长皱纹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江洛正在认真生着气,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捏了捏她腮边因为生气鼓出来的肉。 伸过来的手带了几分夜色的冰凉,力度不大,只是轻轻捏了一下,复又像是回过神一般,很快收回了手。 沈临川很快收回了手,没事人一样偏开了视线。 江洛心中无名怒火蹭的一声升起。 搞什么啊!她明明有在很认真的生气! 江洛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的沈临川了。 她心中委屈,也不管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只管顺着街道走着。 她没有回头。 身后没有脚步声,想来沈临川应该是回到客栈里面休息去了,并没有跟上来。 她专心致志顺着街道上道路的纹路走。 在数月之中,她对于临安城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只是此刻,她所身处的,并非是北梁的临安城,而是南隋的临安城。 街巷之中的有些不认识的商铺,就算是她认识的,此刻也还不认识她。 无家可归。 “驾!驾!驾!” 有男人的声音和马蹄的响声传来,由远及近。 江洛分心数着天上的星星,猝不及防一队人马闯到临安城的街上,她也没有注意到。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临安城中此时街上没了什么人,有的几个人也早早听到了马蹄声,闪身到了路旁。 只有江洛一个人还站在路中央。 边上有人家尚未来得及撤去的灯笼,灯火明亮,照出了一匹高大的黑马。 骑马之人看到了江洛,急急拉紧了马绳,但是马儿跑得急,纵使反应再快,也是来不及了。 分卷阅读42 黑马高高挥舞着两只蹄子,朝着江洛的身上踏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江洛瞪大了眼睛,居然忘记了避让。 完了。 江洛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的,居然是沈临川在方才捏过她的脸后,偏开脸的一瞬间,桃花眼似乎是含着些笑意的。 他的眼睛生的实在是太好看了,江洛没有看过那样美的眼睛。 胜过一切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江河。 他站在千山万水之前,胜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闭上了眼睛,等着马蹄踏在身上的刺痛感。 忽然有人将她拉入怀中。 那人的力道不轻,江洛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上,当下鼻梁一疼,眼泪簌簌落下。 她红着眼睛从那人怀中探出头来。 黑马的的马蹄而后踏落在路上,极响的一声,叫江洛心中添了几分后怕。 她对上了沈临川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睛。 方才含笑的桃花眼此时带了几分恼怒。 “愣着做什么,你长了一双腿,是当摆设的吗?” 第二十一章 一双腿做了摆设的江洛有些愣愣地望着他。 “吓傻了?”沈临川微微皱眉,伸出一只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江洛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醉酒之间,那位美人也是伸出手指,问她这是几。 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四?六? 实在算得上颜面尽失。 江洛拍了拍自己的头,懊悔了起来。 酒精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以后再也不乱喝酒了! 这一幕落在了沈临川眼中,就是另一层含义了。 他见江洛揉头,还以为江洛受伤了,面色冷了几分。 “哪里伤着了?” 他一手拍开了江洛的爪子,看了过去。 看起来并无大碍。 莫不是伤到内里了吧? 沈临川覆手去探,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被怀疑脑子有问题的江洛站着,只觉得被沈临川手拂过的地方暖暖的,很舒服。 在仔细确定江洛确实没有被马蹄伤到脑子之后,沈临川这才将江洛护在身后,一脸冰寒看向了为首的“肇事者”。 江洛保护人保护惯了,一时被沈临川护在身后,居然觉得滋味……还是有些不错的。 沈临川太高了,她踮着脚尖也望不出去,索性就侧了身子,探出头来。 马背上的人对着沈临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沈公子。” 沈临川只是一挑眉,并没有开口。 “我等奉命来寻找太子殿下,行事匆忙,不想惊扰了沈公子的友人。” “太子?” 江洛在沈临川身后问道,她大半身子都被沈临川护住,就像一只被母鸡护着的小鸡仔。 为首那人方觉失言,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正是,请二位勿要将此事传出。沈公子若是看到太子殿下,请告知我等,也让我等好早些回去交差。” “并未看到。” 沈临川声音冷了两分,不愿多说。 为首那人并不在意,又行了一礼,便领着身后的一伙人匆匆驾马而去。 “刚才那个……”江洛想要指向方才桥的位置,不想对着四周比划了一圈,发现自己早就乱走的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便随意指了一个趁手的方向。 “幻境之中,我们的干涉除了会让亡灵惊醒,没有任何好处。逝者已逝,往事已往,就算干扰了幻境,现实中既定的走向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江洛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梦境终究只是梦境。 大梦一场,醒了,都是一场空。 “罢了,你我的身份在临安城中都过于显眼了。”沈临川叹了一口气,在江洛的眉间淡淡点了一下,复又在自己的额前淡淡点了一下。 淡淡的桂花香气从他的袖口传出。 居然能在腊月闻到桂花香气,也属实是难得。 江洛发现,自己每每闻到这阵香气,心中都会安定几分。 沈临川身上的桂花香气有一股安神之效。 “我们暂时消失一会儿吧。”沈临川的眸光流转,桃花眼添了一分动人,“既然消失了,我们便去一个地方逛逛吧。” 逛。逛。 沈临川说的轻描淡写,可是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江洛就无端心慌。 果然,沈临川转眼便带着她到了高墙之前,他三下五除二,就翻上了朱红的高墙。 江洛看着这明显就是宫墙的高墙,陷入了沉思之中。 警察叔叔你快来,这里有人翻墙! 说起来,沈临川这厮还真是给她带来惊喜。 分卷阅读43 或者说,是惊吓。 临安城中相传沈公子最是仙风道骨,一丝不苟,不容许别人有半分的僭越。 那谁能来告诉江洛,面前那个蹲在宫墙上对她伸出手的人是谁啊? 江洛心中对此种行为甚是不敢苟同。 但是,也是可以姑且一试的吧。 其实凭借她的身手,这种高度的墙,也只是洒洒水。 不过,永容长公主身娇体弱的,万一一时使不上劲,也是有可能的。 她犹豫了一瞬,握住了沈临川伸出的手。 下一秒,一股力道从手心传来,她稳稳站在了宫墙之上。 夜里风大,微凉的夜风吹过她的衣摆,衣袂翻飞。 她虽然会翻墙,但是翻墙这种事也不是经常能干的。 作为一个讲武德的人,她站在墙上的机会屈指可数。 她从未站在墙上俯视过下面的景致。 其实宫墙的高度并不很高,但是看得到远处一些零星的灯光,在夜晚有着别样的风采。 她抬头去夜空。 明月高悬,星星闪烁,似乎都近了一些。 “江洛!” 下面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 江洛回过神来,往下望去。 沈临川不知何时已经跳下了宫墙,正饶有兴趣的望着他。 他的眼睛中映着漫天的星辰,高悬的明月。 是另一处的天色。 沈临川伸着双臂,一副将要接住她的模样。 切,我哪有这么弱。 江洛这么想着,微微蹲了下来,坐在宫墙之上。 她在高高的宫墙上晃了晃脚,才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她落在了沈临川的怀里。 沈临川稳稳接住江洛,将她安全放在了地上。 江洛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听到沈临川不咸不淡补了一句:“看来你最近吃的挺好啊,重了这么多。” 江洛眉间一跳,指着身后的巨型包裹,怼了回去:“主要是它比较重,不是我重。” “嗯……你背着它,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友人。” “哦?不知道那位友人容貌如何,家财几许?” “是东海的圆龟仙君。” “……” 江洛觉得,自己的拳头又硬了几分。 你才像乌龟呢,你全家都像乌龟。 你!就!是!只!大!乌!龟! 江洛在脑海中组织好了骂人不带脏字的措辞,正欲开口,却见沈临川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洛不明所以,一时也没有再开口。 她忽然自己虽然不喜沈临川孤寡小青蛙一般的交流方式,但是对于他还是很信任的。 毕竟这厮虽然平时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是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确定是这里吗?” “我刚刚的确听到声音了啊,你没听到吗?” 两个宫人模样的人提着灯盏,靠近了沈临川和江洛的方才跳下的宫墙。 江洛有些心虚,刚刚想要藏身到树后,却见沈临川站在原地,并没有想要藏匿的意思,这才想起来方才沈临川在自己额头上点的那一下,自己现在应该是隐身了。 “没人啊,你听错了吧。” “唉,应该是的,最近都没睡好,许是听错了吧。” 江洛小心翼翼走到宫人身前,在宫人面前挥了挥手,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果然是隐身了! “没睡好?因为太子殿下那件事?” “自然是,还能因为哪件事啊。要我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看着学富五车,实则可真不是省油的灯。最近因为他,哪位服侍圣上的不是日日提心吊胆的啊。这个脑袋啊,今天在脖子上,明天就指不定到哪里去喽。” “嘘,你怎么能妄议太子殿下啊,你这个脑袋是真的不想要了吗?” “这不是现在到无人处才能和你说道说道吗?你听说了吗,今天太子殿下又偷偷溜出去了,可真有他的。” “溜出去了?又是去见苏家那位?” “除了苏家那位,还能有谁啊。你说殿下也真是的,放着全天下的女子不要,偏偏要喜欢最不能喜欢的苏家小姐,图什么呢?” “许是两情相悦呢。” “两情相悦四个字,真真是折煞太多人了。” 江洛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史书上对于苏氏记载太少,可是她也并未听说南隋文帝不能同苏氏在一起,而且按理来说,永容长公主不也是苏氏所出吗? “现在圣上正在东宫问话呢,太子殿下方才刚刚被人从外面找回来,他贴身的那位谁来着……被打得都血肉模糊了,真可怜。” “啊……幸好你我没有被安排到东宫,这也太惨了。” “话 分卷阅读44 说最近宫中如此森严,太子殿下是如何出去的?” “我听说,”宫人说着话,将手指向高立的宫墙,他伸手的动作过于突然,江洛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措不及防看到他这样一伸手,连忙闪开,堪堪避过了他打过来的手,“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江洛顺着宫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刚刚她和沈临川翻进来的宫墙。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江洛心中对于自己此时借用的这副身体的父亲,南隋文帝江夜怀的敬仰之情又添了几分。 “嘶……”另一个宫人看着宫墙,比划了一下高度,眼中难掩震惊,“太子殿下真是好身手!” 江洛在心中暗自赞同,这个太子殿下真的是比想象中的厉害很多。 她原以为南隋文帝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没想到还是有两下子的! 她正想着,感觉到身后的包裹被人扯了两下。 她暂时将思绪抽离出来,就见沈临川拉着她,向着宫中走去。 她顺着走了两步,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停住了步子,反手拉住了沈临川的衣袖。 沈临川望过来,眼中有一丝不解。 江洛对着沈临川竖了一下左手的食指,拂去了沈临川抓着她包裹的手。 “等我一下。” 她用脚尖走路,无声走到了还在交流近期感想的宫人身边。 两位宫人聊的正欢,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身边无风而动的草叶。 江洛踮起脚来,够到了其中一个宫人的耳边,轻轻吹出一口气。 “啊,什么东西!” 那个宫人匆忙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看你,疑神疑鬼的,我看你啊,还是多去补补觉吧。” “我真的感受到刚刚耳边有风!” “哪里有风啊,你莫不是撞到鬼了吧。” 江洛又偷偷走到另一个宫人身边,吹了一口气。 “不对,为什么我耳边也有风,你感觉到了吗?” “没有啊,这里不会闹鬼吧……” “这里是皇宫!大晚上的,你说什么呢!怪吓人的!” 两位宫人彼此对望一眼,嘴上说着不信,眼中却满是惊恐。 二人很快拿着灯盏,匆匆离开了。 不同于来时的不慌不忙,此刻他们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大罗神仙显灵,放过小人……” 江洛听着他们逃离时嘴里念叨的话,捂着肚子不让自己笑出声。 远处的沈临川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 江洛三两步跳到沈临川身边,发现沈临川虽然摇头,但是嘴角却噙着一抹笑。 他的模样生得极好,掩藏在夜色之中,仅有月光相映,更添一分朦胧。 江洛以为沈临川对于她的行为不敢苟同,也不敢多说什么的,却见沈临川望着两位宫人远去的方向,微微眯了眼。 原本握在宫人手中的灯盏忽然熄灭了。 “鬼啊!” 远方传来了一声惨叫,伴随着两位宫人凌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江洛叹了一口气。 人外不仅有人,还有仙。 不怕遇到仙,就怕遇到不讲武德的仙。 第二十二章 江洛与沈临川达东宫之时,殿中仅有二人。 宫人都被安排在了殿外。 虽是夜晚,东宫之内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上元佳节,民间多有欢庆,皇宫之中自然也没有例外。 宫中所挂灯盏,虽不及民间花样繁复,却个个精致华贵,为昔日冷清的皇宫中添上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息。 东宫附近也挂着灯盏,明亮而温暖。 但是此刻内殿之中,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一位身着黄袍的中年男子居于上座,虽然此刻有所缓和,却也难掩神态威严。 此刻他正掐着眉心,一副担忧之色。 是南隋武帝。 “你让朕怎么说你好!” 他以一手掩眉,另一手指向了跪在台下之人。 玄衣少年跪在地上,他腰板挺得笔直,没有丝毫懈怠之态。 “儿臣不悔。” “你不悔?你有什么理由不悔?朕就你一个儿子!是不是朕平时太惯着你了?倒把你养的如此无法无天了!” “父皇息怒,儿臣与苏婉两情相悦,求父皇成全。” “成全?你知道苏婉是谁的女儿吗?” “知道。” “当初那个乱臣贼子的刀,都到这里了!”南隋武帝指着自己的脖子,冷笑了一声,“要不是朕命大,连你的命都保不住了!朕要不是看在他的女儿尚在襁褓,都不会独留她的性命!将她寄养在城中富贵人家,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你怎么敢……” “父皇,罪 分卷阅读45 不及家人。苏婉之父虽为乱臣贼子,但是苏婉本性纯良。儿臣此生除了苏婉之外,不愿再娶他人。” “呵,等你到了这个位置,你就会知道,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朕年纪大了,以后这个位置自然是要传给你的,但是你可曾想过,娶一个乱臣贼子之女为后,朝中臣子会同意吗?城中百姓会同意吗?” “众口铄金,儿臣以为,如果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护住江山社稷,护住黎民百姓,也是无稽之谈。” “身为帝王,要的就是舍弃小利,维护大益。朕以为,你还没有掌握。” 江夜怀听到这句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 他一直倔强地挺着腰板,此时更添了几分僵硬。 他的眼角有些微的猩红,在宫中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尤为不甘。 “所以,这就是陛下舍弃我生母的原因吗?” 原本端坐在上位的帝王突然站了起来。 他原本捏着眉心的手无力垂下,昔日征战沙场时手握刀剑斩落敌人头颅的手微微颤抖着。 “对于陛下而言,她只是一枚可有可无,大义之前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是吗?” 有茶盏砸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皇宫中格外刺耳。 茶盏被砸在江夜怀的身边,他没有闪避,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移开半分。 有茶水溅到他的玄衣上,晕湿了一片,却无人顾及。 破碎的又何止是区区一个茶盏呢? 江洛看着破碎的茶盏,嘶了一声。 沈临川将目光从南隋武帝移向了她。 “可惜了上好的茶盏啊……”江洛惋惜道。 看沈临川移开了视线,江洛补充道:“和里面上好的茶!” 沈临川淡淡点评了一句:“你的关注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奇特。” 南隋武帝微微颤抖的手握成了拳头,复又慢慢松开。 “你这话,朕当你没说过!你以后要是再说出这样的话,朕决不轻饶!” 他大步向着殿外走去。 走到江夜怀身边时,他没有多加停留。 武帝走后,江夜怀还保持着他走时的跪姿,只是将头垂了下来。 就在江洛想要拱拱沈临川,问问这个江夜怀是不是要睡着了的时候,江夜怀忽然大笑出声。 他的笑声实在突兀,猛地将江洛吓了一跳。 “好一个帝王之道,好一个取舍之道!”他抬起了头,望向原本坐着南隋武帝的座位。 江洛这才注意到,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他的眼睛红着,泪水顺着脸颊落下,一滴一滴掉在了地上。 泪水和方才溅出的茶水混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了。 宫外的热闹被隔绝于宫墙之外,只有此刻东宫中的冰冷是真实的。 真实的让人害怕。 江洛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多少人希望投身进入帝王之家,但是其中的种种无奈,又哪里是旁人承受得起的。 相比于成为一个帝王,身为一介布衣,或许更合江夜怀的心意吧。 沈临川看着眼前的一幕,也陷入沉思。 江洛知道沈临川其人,比自己虚长这许多岁,见解自然比自己高深。 她屏气凝神,洗耳恭听。 “这个亡灵颇为棘手,不要等下回去赶不上晚膳了。”沈临川如是发出高见。 江洛一阵无语。 得了,果然人都是会有判断错误的。 她耐着性子问了一句:“那么,依恩公之见,应该如何是好?” 她最后几个字还未说尽,便见眼前景致一变。 床榻之上,刚才精神矍铄的南隋武帝奄奄一息,握着江夜怀的手。 这……还能快进? 江洛难以置信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武帝,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 沈临川为了赶上晚膳也太拼了! “将江山社稷交给你,朕很放心……”南隋武帝握着江夜怀的手力道加大,“只有一事,朕放心不下。朕当年舍弃你的生母,是迫不得已,你听朕一句话,不要娶那个苏氏为妻。” “陛下……”江夜怀的声音有些梗塞。 “罢了,朕也管不住你了。只是朕去了以后,便无人再保护你了,你要想好,是否真的承担得起其中的种种。” “好。” “朕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武帝的声音透着几分虚弱,“每当看到你,我都会恍惚,是不是她又回来了。” 南隋武帝看着江夜怀,忽然松开握着的手,转而将手覆在他的脸上。 “涵儿,我终于要来见你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最终垂了下来。 南隋武帝驾崩,江夜怀以南隋文帝身份登基。 百官朝拜。 南隋文帝登 分卷阅读46 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立苏氏为后。 很快有朝臣发现,苏氏为罪臣之女。 江洛跟着沈临川进到苏氏所在的宫殿。 外面鸟语花香,屋内暖意融融。 苏婉拉过江夜怀的手,覆在自己的微隆的小腹上。 “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臣妾希望是个小皇子,可以替陛下排忧解难。”苏婉软软说着,声音如弱柳扶风。 “朕倒希望是个公主,最好像你。”江夜怀勾了一下苏婉的鼻子,“若是像你,必然生得貌美倾城,朕会将她捧在手心上,许她一生安康太平。” 苏婉甜甜笑了:“能得到陛下如此承诺,孩子以后必定能够无忧无虑。” 江夜怀笑意渐浓,正欲开口,忽然门口有内侍的声音。 “陛下,有几位大人求见。” 江夜怀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不用想都能知道那群大臣想要说什么。 苏婉看着江夜怀的模样,倒也不急,将江夜怀的手引到了自己的脸上。 “陛下记得吗,那年的上元佳节。” “嗯?” “陛下要记住,江山社稷面前,什么都是可以抛下的。” 江夜怀将目光移到苏婉脸上,他因为处理政事,忙于政务,已经不复当年上元灯节的神采奕奕。 但是苏婉看向他的眼神还如那年上元灯节一般。 “陛下,到了如今,婉儿的回复依旧不变,”她坚定地望着江夜怀,“即使是我,如果会误了大好河山,陛下也需要将我抛下。” 江夜怀看着苏婉。 他的指腹摩挲着苏婉的脸,一下一下,温柔又坚定。 “朕的回复也不会变的,”他勾了一下嘴角,却不是一个释怀的笑,“相信朕,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将你抛下的。” 苏婉看着江夜怀走出门去,这才叹了一口气。 有侍女端了一壶热茶上来。 江洛一眼就认出,是当年上元佳节那个翠绿衣衫的小丫头。 “娘娘,叹气对养胎不利。太医特意叮嘱过,要娘娘这几日忌大喜大悲。”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苏婉看着江夜怀离去的方向,“终究是我给他添了太多的麻烦了。” 江洛感觉到身边的沈临川抬手一抹,她本以为眼前的景象会发生新的变化,结果还是这个场景。 不同于方才的平静,有产婆进进出出,不时有宫女端着装满热水的铜盆入内,而后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出去。 “皇后要是有性命之忧,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有暴怒之声响起,是江夜怀的声音。 屋里忽然传来了婴儿啼哭之声,江洛见着产婆抱了一个婴孩出来。 “恭喜陛下,是位公主。” 江洛急急凑过去看,就见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孩皱巴巴的,一点也不见日后的美人模样。 江洛撇了撇嘴,退后了半步,就见江夜怀匆忙看了婴孩一眼,便急急问道:“皇后如何?” 产婆欲言又止,憋了半天说出几个字:“皇后娘娘,失血过多……” “太医呢?太医!”江夜怀猩红着眼,怒瞪着进进出出的众人。 有一个太医匆匆出来,跪在地上:“陛下,皇后娘娘失血实在太多,臣等实在……” “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龙颜一怒,进出的众人都跪了下来。 有侍女从里面出来,对着江夜怀匆匆行了一个礼:“陛下,皇后娘娘请陛下进去。” 江夜怀三两步走到床边,他走得很急,险些绊倒在门槛上。 苏婉汗湿了头发,乌发软软贴在额上,面色与唇色具是苍白之色。 她对着江夜怀伸出了左手,很快被江夜怀握住。 她扫了一遍身边的一众宫女,有气无力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宫女们面面相觑,犹豫片刻,纷纷退到殿外。 苏婉的目光从江夜怀进到殿中就一直跟在他身上,从未离开。 “臣妾现在不好看,这样接待皇上,是臣妾的不是。” “没有的,你很好,你真的很好。”江夜怀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他的泪水滴在苏婉的手上,是湿润的触感。 “陛下记得初见婉儿那天吗?” “记得,朕一直记得。” “那日陛下少年模样,于市井书肆之中,英姿飒爽,持一书卷吟诵洛神赋,见了臣妾,便问臣妾是不是洛神下凡。”苏婉看着江夜怀,眼中满是初见江夜怀时的欣喜,“臣妾记得初次见着陛下的时候,陛下是笑着的,陛下一笑,便让臣妾记了许多年。臣妾想要,再看一看陛下的笑颜。” 江夜怀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展露出一个笑颜来。 只是,他的眼中含着欲落的泪水,已经不复初见时的神采奕奕。 亦已不复年少时肆意洒脱的模样。 第二十 分卷阅读47 三章 苏婉望着不复年少江夜怀,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的岁月,复又看到了初见时的他。 “臣妾希望,陛下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如初见那般,是笑着的。” 苏婉用手指抹去江夜怀新落下的泪水。 “陛下都多大了,还是个小哭包。身为帝王,不能总是哭的。” “那朕答应你,朕以后不哭了,婉儿能留在朕的身边吗?” 苏婉抹去泪水的动作一顿。 “这次啊,”她扯出一个笑来,仅只牵动了一下嘴角,看起来似乎是没有在笑,“怕是不行了。” “陛下,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婉儿不能陪着你了,你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 江夜怀将自己的手覆在苏婉的手上,使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朕只求你这一次,别离开朕。”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给他回答了。 回应他的一室寂静。 他握着的手无力垂下,一点点变得冰凉。 江夜怀在床边握着苏婉的手,他保持着问话的姿势,低垂着头。 不像是坐拥天下的帝王,而像是一无所有的孩童。 殿外的宫人们等了许久,才看到了之前急急入内的帝王。 不同于进入时的慌不择路,此刻的他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他的面色淡淡,但眼尾的一丝猩红,却不经意撕开了他镇定的伪装。 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 江夜怀走到了产婆身边,掀开锦缎,看着刚刚出生的婴儿。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他低声念出,“原来初遇时,上天已经将结局告诉朕了。” “永容公主,江洛。” 站在一旁的江洛一愣。 她知道自己此刻为南隋的永容长公主,却不曾想,永容公主居然和自己同名同姓。 她隐约猜到了江夜怀给他和苏婉的孩子起名叫江洛的原因了。 《洛神赋》,是二人初遇时的记忆。 沈临川看着她,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江洛略一思索,想到了系统的任务是不能掉马甲的,忙解释道:“巧合,纯属巧合。” “奈何悼淑俪,仪容永潜翳。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年。永容出自此处。” 是潘安的《悼亡诗》。 江洛恍然大悟,原以为永容为仪容永存,不想居然有此悼亡之意。 记录在史书中的一句话,印在白纸上的油印。 扫过不过转瞬,对于某人而言却是波澜壮阔的一生。 面前的一切逐渐归于黑暗。 江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伸出手来。 彻底的黑暗。 “恩公?” 她试着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毕竟之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心慌起来。 “沈临川?” 她对着黑暗喊了一声。 她伸出的手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她吓得退后了两步,但是那个冰凉的物件很快抓住了她的手。 眼前出现了烛光,若有若无。 江洛眼前好像蒙了一层纱,她感觉到周边的一切逐渐亮了起来,面前的薄纱褪下,一点点清晰成了熟悉的模样。 是初来时,上元灯节的临安城。 她想要挣脱开来被握住的手,却转而被更大力的攥住,无论如何都无法抽出手来。 她看清了面前的人,是那个翠绿衣衫的侍女,阿素。 她依旧穿着那身翠绿的衣衫,在上元灯节的万家灯火面前亮得有些晃眼。 此刻她正紧紧抓着江洛的手,她的手很冰,有着刺骨的寒意。 “小姐。”她低低说出一声,声音混在市井小贩的叫卖声中,有些不太清晰。 江洛环视了一圈,并不见沈临川的身影。 “阿素一见到小姐,就认出了小姐,”阿素感觉到了江洛挣扎着想要抽出手来,缓和了力度。 江洛将手抽回,因为过度用力的抓握,她的手上有了清晰的白印。 “你认错了。” “小姐放心,这里只有你我。我死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阿素伸出手来,在江洛头上摸了两下。 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之物一般。 “从小到大,陛下托付我照看你。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长得和你的母亲越来越像。我有的时候,看到你,我都会忍不住想起你的母亲。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阿素像是陷入到了极深的回忆之中,她看着远方悬挂的灯盏,顾自说着。 “陛下自你母亲去后,终日郁郁寡欢。听一些内官说,他看着你母亲的画像,有时能神智恍惚一天。群臣反对,他又终日将自己困于书折之中。南隋虽强,实力却远不及北梁,他 分卷阅读48 其实早就知道北梁有攻打南隋之意,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要保住你,而不是保住自己。你从前问我,为什么陛下不许你出去。其实,陛下也是身不由己。他选择牺牲自己来保住黎民百姓,但是百姓到最后念及的也不是他的仁德,而是他的治国不利之罪。北梁兵马进临安城那日,他让我带着你,从宫中早已准备的密道出宫,并放火掩盖你我死亡的假象。” 江洛听着她这一番言论,有些怔愣。 “出宫之时,兵荒马乱,你我二人走散,我在城中找了好几日,才在城中复又见到了你。那时我同你说过话,你还记得吗?我看你的模样,像是将我忘了。我当时想着忘了也好,有时遗忘,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你选择了你自己的生活,你怨我,怪我,也很正常。我本想将此事一直瞒下去,只是我怕此时不说,后面就没机会了。” 她看着江洛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小姐,请你不要责怪陛下和皇后娘娘。” “好。”江洛看着阿素,过了许久才答道。 她并不是真正的永容的长公主,此刻的承诺其实多少带了些鸠占鹊巢的意味,但是对于一个已死之人的执念,她也不便再加打击。 更何况此事说来话长。 “小姐,你一定要平安。” 江洛注意到,阿素求的不是别的。 而仅仅只是平安二字。 “我答应你。” 江洛试着伸出手,转而握住了阿素的。 “真好,小姐都这么大了。我想,我到了那边,见到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能问心无愧了。” 身后有烟火燃起,一瞬之间,将天地之间照亮。 火树银花。 “阿素!”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江洛回过头去,看见身披鹅黄大氅的少女对于阿素招着手,她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灯。 少女身边站着的玄衣少年,眼中噙着一抹笑,侧着脸看着少女的笑颜。 是苏婉和江夜怀。 “不和你说啦,我先走了!” 阿素拍了拍江洛的手,最后向江洛投了一个只有彼此能够意会的眼神。 江洛看着她大步向着二人跑去,眼眶忽然酸了起来。 江夜怀拉着苏婉的右手,阿素跟在二人身后,三人消失在了上元灯节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万幸,终于还是团圆的。 江洛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漂过的荷花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身边有桂花藕粉糖糕的香气,江洛回过头来,就见沈临川不知何时已经与她并肩而立,他看了一眼江洛望着的荷花灯,又将目光移了回来。 “聊完了?” “你居然在?” “在,区区雕虫小技,我不愿打扰,迁就她一下罢了。” “我看你就是想要去买桂花藕粉糖糕的吧。” “嗯。” 沈临川的白衣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泛起波浪,他在这热闹的上元佳节之中,平添了一分格格不入的冷清。 “聊的怎么样?” 有沿河的人家的灯盏倒映在河上。 倒影随着水波上下起伏,粼粼夺目。 江洛沉默了一会儿,正想开口,就听到旁边的人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聊的不怎么样了,”沈临川不甚在意,将手往前伸出了一些,“姑且分你一块桂花藕粉糖糕,记得还。” “……” 江洛接过一块,轻轻凑到鼻前。 是沈临川身上的味道,像又不像。 沈临川的身上,除了桂花藕粉糖糕,好像还有一丝别的什么气味。 有这么好吃吗?一天到晚就吃这个。 江洛轻轻咬了一口。 甜而软糯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混杂着桂花特有的味道。 “看在你今日陪我一场,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江洛诧异,她看向沈临川,只见沈临川远望着万家灯火,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她又咬了一小口桂花藕粉糖糕,含糊不清说道:“那我也就姑且一听吧。” “我儿时,遇到过一个人,是一个很好看的姑娘。” 江洛更加惊异地看了沈临川一眼。 “我初次遇到她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块桂花藕粉糖糕,说我肯定喜欢。我那时久居昆仑,往来于昆仑与九重天之间,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凡间食物。其实我第一次吃它的时候,只觉得太甜太腻,真的很难吃。” “我再遇到她,是好久之后。再遇之时,是我最艰难的一段岁月,她又给了我一块桂花藕粉糖糕,但是那次我发现,桂花藕粉糖糕真的很好吃。” 沈临川停了一下,才补充道。 “许是眼泪的作用吧。” “你……” 江洛想要说话,却被沈临川打断。 “从那次起,我就渐渐喜欢桂花藕粉 分卷阅读49 糖糕了。到了临安城之后,我发现昆仑没有的桂花藕粉糖糕,原是出自临安城。我有意寻她,却忽然想不起她的模样了。很奇怪,我想得起这千百年来许多无关紧要的人的模样,却独独想不起她的。” 江洛见他陷入沉思,并无再讲下去的意思,这才开口:“那恩公不记得那姑娘的模样,又如何确定那姑娘长得好看呢?” 沈临川居然真的就着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儿时的印象中,觉得她很好看。” 第二十四章 江洛与沈临川回到忘川之时,外面的天色尚且大亮着。 江洛心中感慨,果然沈临川说到做到,说是要赶上晚膳,居然还能预留出些时间休息,实在是个时间管理达人。 沈临川其人,虽然长了一张祸害城中小姑娘的脸,实则充满了一股神秘的老干部气质。 江洛认为,自己若是个能活上千年万年的仙,就要做个逍遥散仙,得过且过,做尽想做而未做之事,断然不会像沈临川这厮一般,活得这样累。 哪怕延续个百年的寿命呢! 几日倏忽过,江洛除了偶尔去农家乐照看一下事宜,并不经常出门。 不过初归那日,她特意去了一趟孤山茶楼,私下请说书先生给她讲了一次南隋文帝和苏氏的旧事。 她发现,坊间传闻中的南隋文帝昏庸无度,难堪大任,且身为帝王,居然只娶了一位皇后,并无纳妃之举,说来也一桩奇事。 不过茶余饭后,最爱讨论的,还是南隋文帝火烧长公主宫殿之事,坊间多感慨南隋摊上这么个神智不清的皇帝,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江洛听着这些话,并不多加反驳。 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云泥之别,只在一瞬之间。 堵不住的,是悠悠众人之口。 说起来,江洛倒也想起来,近日看到沈临川的次数愈发的少了。 有时起床了,府中却无人,有时渐入深夜,也只能看见沈临川住处昏黄的灯光。 他似乎在忙什么很重要的事务。 江洛有一次去农家乐,无意间同流云谈起,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临安城中有一个特有的节日,名为慕神节。 慕神节,节如其名,就是一个祭拜神明的节日。 坊间有传闻,千年前临安城中有过一场极其严重的饥荒,就在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之时,有一神现身,天降谷粒,在其庇护之下,从此临安城中再无饥荒,逐渐物阜民丰。 作为社会主义的好青年,江洛对于这些神乎其神的传闻大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过且过,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还天降谷粒,咋不天降碎银呢? 那个神仙莫不是在天界是个农场主吧,不然哪里来得这么多谷粒? 莫不就是奇奇怪怪的谷粒收集爱好者,没事就爱种地陶冶情操? 江洛听到这个传闻时,脑中浮现出来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拿着的锄头,伴随着如雨的谷粒。 这个画面……怎么好像不太对头…… 简直就是堪比肯打鸡老爷爷一般的存在! 慕神节这个节日,按照前世的标准,应该是在秋分之后的十日。 临安城人于慕神节中祭拜神明,祈求上苍赐予来年风调雨顺,这些江洛都认为无可厚非,正常的很。 只是这慕神节的其中一处习俗,江洛实在是难以接受。 便是以谷物为由,召唤昔日的神明重现临安城。 为此,临安城中的人都需要将指尖的血滴在事前准备好的谷物之上,以此为代价,再诚心默念一段词,以鲜血和信念请求神明显身。 江洛实在不知道这种方式除了自残和找虐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好处。 就此怎么可能召唤来那位昔日的神明啊,而且就算是召唤来了,又有何用呢? 当面感谢?这也太傻了。 请求再降谷雨?那更傻好不好。 不过根据江洛跟在沈临川身边的这几个月,如此大规模的召唤活动,召唤而来的可能并非是那位昔日的神明,甚至可能并非善类。 会有邪恶之物借此机会趁虚而入吗? 江洛合理怀疑,沈临川近日在忙碌的便是此事。 果然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临安城百姓在省心这一方面,的确是从来都毫无见地的。 不过,慕神节对于江洛而言,还是颇有好处的。 首先,是她农家乐中近日谷物价格明显上涨,她对于能多赚个几两银子这件事,自然是却之不恭。 再者,慕神节有个习俗,便是外地的杂耍戏班到临安城中。江洛在数月之中并未见过什么外地的杂耍戏班,心中自然是好奇的。 听说都会有什么胸口碎大石、空手夺白刃的绝活,如果运气好的话,是不是还有机会看到吞刀子之类的厉害之徒? 分卷阅读50 万事皆是有可能的。 慕神节的前一日,江洛同流云约到了明日夜里一同游玩的事由,从农家乐里出来,在临安城中漫无目的的闲逛。 虽未到慕神节,街巷之中却早早有了节日的气氛。 江洛途经无忌书肆,百无聊赖,想起了先前在书肆之中的种种话本,鬼使神差走到了书肆中。 之前那本三头六臂的书居然不见了,不知道是因为与事实严重不符下架了,还是销量太好售罄了。 原来的空位上填上了几本新的话本,江洛扫了一眼。 《论农家乐的开业窍门》 《临安城美人排行》 《沈家大院不可不说的秘密》 《沈公子的绝命诱惑》 好家伙…… 江洛的眉心跳了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洛随手拿起《沈公子的绝命诱惑》,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上是一幅画像。 不同于之前画她时的三头六臂,猥琐丑陋,沈临川这幅画画得仙风道骨,气宇轩昂,与本人虽说不是完全相似,却也有三五分的神韵。 这……咋还不同人不同待遇呢! 江洛往后翻了几页,后面多是一些对于沈临川的记载,还有一些城中女子对他表达的向往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作者本人太过花痴,江洛翻了几页便看不下去了。 这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我家沈公子就是这么厉害,尔等凡人速速瞻仰的蜜汁自信。 江洛重新翻到书封,认真寻找作者的名字。 相比于书名的大字,这个作者的名字属实有些低调。 无知君。 江洛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是在哪里听到过。 “我就知道,要寻找姑娘,还是要来无忌书肆。” 是卫衍的声音。 江洛匆忙将手中的书卷起放在身后,不着痕迹转过身,同时将书放回到了架子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这才转过身来。 “卫公子,好巧!”江洛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心虚,不知为何每次都能在看奇奇怪怪的话本之后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定北侯世子。 这个世子,或者说是柿子,你就这么空闲吗?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在书的海洋中遨游不香吗? “能遇到江姑娘,是卫某的荣幸。” 卫衍特意将江姑娘三个字咬得更重了一些,有意观察江洛的反应。 江洛早就将此事抛在了九霄云外,她忙着将身后有些放歪的《沈公子的致命诱惑》摆正,随口应对道:“卫公子客气了。” “江姑娘可是知道,明日就是慕神节了?” “说来惭愧,我初来乍到,前几日才知道临安城中有此节日。” “不知道江姑娘明日能否赏脸,同卫某一同赏慕神节的景致?” 江洛好不容易摆正了书,听到这句话还没有回过神来。 愣了一会儿,她才道:“啊?” 卫衍只是卷着手中的书册,淡淡瞧着她。 “那个,我明日约了友人……”江洛意思不言而喻。 卫衍脸上不宜察觉的期待转而变成了失望,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为江姑娘备了一份薄礼,那我明日只与江姑娘见一面,并不打扰姑娘与友人,不知是否可以?” 既然卫衍退让到了如此程度,江洛也不好再加推却,也就只能答应下来,约定与卫衍在孤山茶楼前会面。 慕神节当日,江洛卧房中躺平了一个上午,复又数了一个下午沈府池中的鱼,也不见流云来沈府找她。 随着天色渐暗,她逐渐有些坐不住了,她收拾了一下妆容,准备出门去寻流云。 她刚刚走到沈府的大门口,便听到了叩门声。 正是流云。 流云特意穿了一身新的粉色衣衫,较平日更添了一分稚嫩可爱。 她还在发髻上簪了一个毛茸茸的物件,江洛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手感居然还不错。 “你怎么来得这般迟,我在府中等了你一天!” “东家,慕神节要到晚上才有意思呢!”流云挽过了江洛的手,二人向着热闹的街巷中去。 “你发髻上簪着的何物?” “是白兔的毛。” “看着更像一只兔子了。”江洛点评道。 流云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很可爱!”江洛补充了一句,用左手食指勾了勾流云的下巴。 彼时天色讲暗未暗,街巷中人头攒动。 遇到这种大型的节日,临安城中是会万人空巷的。 城中的店家早早亮起了灯,混在未暗的天色之中,更显临安城中景致迷人。 有人弹着琵琶,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路过的人随意低唱附和,远去了也 分卷阅读51 哼唱着曲调。 江洛记着与卫衍的约定,便与流云先到了孤山茶楼门口。 孤山茶楼今日的生意格外的好,掌柜和几位堂倌忙得脚不着地,来来回回招呼着客人。 外地来的杂耍戏班好巧不巧,正好就是在孤山茶楼边上。 江洛绕开人流,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卫衍。 他的身高实在有些引人注目,他站在人群之中,目光似有似无聚焦在杂耍戏班上。 江洛拉着流云的手,心情极好。 她小跳着到了卫衍的身后,大大咧咧拍了拍卫衍的肩膀。 卫衍回过头来,便见江洛展开笑颜,小脸微红,嘴角有藏不住的喜气。 他有一瞬间的愣神。 直到江洛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江洛问他。 “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卫衍低了头,取了挂着的一把剑,递给江洛。 江洛接过,一把拉开剑鞘。 凌厉的寒光毫无回避的地从中刺出,亮得晃眼。 “好剑!”江洛赞叹道。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有点歧义。 “姑娘喜欢就好,卫某告辞。”卫衍见江洛接过剑,扫过江洛身后的流云,转身想要离去。 “哎,这……”江洛刚刚想要说这把剑怕是价值不菲,无功不受禄,请卫衍收回,却听见身后突有兵戈之声。 杂耍戏班中不知为何,突然开始摆弄起刀剑弓箭来。 周遭百姓不明所以,以为是戏班舞剑,居然有人叫好。 江洛却直觉有些不对劲,果然她刚刚向后退后了两步,便见有一只暗箭从杂耍戏班中飞出,直直向她飞来。 坏了!身后还有流云!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江洛想要自保自然不难,只是身边还有两个武力值极低的人需要她保护,她当机立断,想要抽出剑来防身。 她刚刚握到剑柄,便觉一股力度将她拉入怀中。 与此同时,她握着的剑柄被人抽出,刀剑乱箭相击,挡下了那一箭。 那人的力道不轻,江洛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上,当下鼻梁一疼,眼泪簌簌落下。 第二十五章 江洛有些不明状况。 锢着她腰的手力道极大,江洛担心流云的安全,奋力挣脱那个怀抱,四下扫视了一圈。 杂耍戏班的兵革之声混杂着周边百姓的叫好声,很嘈杂。 方才刀剑与乱箭相击之声并不突兀,除了较近的几个人注意到状况不对,其余的百姓都是毫无察觉。 江洛心中存疑,却也暂时只能当作是杂耍戏班的失误,她瞧了一圈,目光终于寻到了流云的身影。 流云并不在之前所站的之处,她挡在江洛的面前,发髻上的白兔毛随风而动。 她的右手握着一柄刀剑,不是别处的,正是卫衍想要赠与江洛的那一把。 此刻刀剑的寒光照在她粉色的衣衫上,居然有一种奇异的两相适宜。 江洛忽然想起遇到流寇那日,流云说自己身娇体弱,手无缚鸡之力,缩在王奶奶怀中低泣。 那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能在如此险境下迅速抽刀挡箭,反应与武力不是一个未修习过剑法的人所能有的。 江洛没有私下调查过流云,说实话,她对流云的了解全都基于流云对自己的口述,但是事实当前,她或许隐瞒了自己一些事情。 但是江洛还是选择相信流云。 她见刀剑锋利,怕流云伤到自己,伸手去抓剑柄。 流云似乎也有些怔愣,她在感受到剑柄上旁的力道时的第一反应是握紧了剑柄。 她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那股力道来自于江洛。 她倏然松手,剑柄落下,被江洛顺手接住,放归剑鞘之中。 江洛将刀剑复又塞到了站在一旁的卫衍手中。 他刚才伸手这样一下护住江洛,完全是出自本能反应。行动快过脑子的后果就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后,耳朵越来越红,几乎快要滴下血来。 就连江洛将刀剑塞到他怀中,他也恍然未觉。 他看着江洛泛红的鼻尖,后知后觉自己失礼。 “江姑娘……你……”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江洛红红的鼻尖,却又在伸出手之后停住。 他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 “我没事的,”江洛蹭了蹭自己还痛着的鼻子,“你也太小瞧我了,这种情况我自己处理的好。乱箭无眼,卫公子将我护在怀中,难不成想要以血肉之躯替我挡箭吗?” 江洛说出这样一番话纯属是为了缓和气氛,开个玩笑罢了。她料想卫衍就算是顾及侯府的面子,也会顺着台阶而下。两相乐呵一下,事情就过去了。 果然她见卫衍皱了一下眉,转而神情缓和下来。 “江姑娘说笑了,是 分卷阅读52 卫某失礼了。” “还要多谢世子这把剑呢,”江洛指了指卫衍手中的那把剑,“只是世子美意,我怕是无福消受了,刀剑无眼,世子也自当小心。” 卫衍的手垂了下来,他摸过剑鞘,触手冰凉。 “是卫某考虑不周了。” 与卫衍告别后,江洛拉着有些神情恍惚的流云继续向前走着。 天色渐暗,街巷之中的热闹程度相较于出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人却都各怀心思,没有了初出沈府时的心情。 周边人声嘈杂,有小孩叼着糖葫芦匆匆跑过,远处谷物的香气混杂着桂花的味道扑面而来。 秋日的夜晚,凉意渐浓,居然已经有了一丝冬日的寒意。 流云虽然走着,却不太注意脚下,险些绊倒。 江洛伸手扶了她一把,面上有担忧之色。 “是那条鱼。” 流云的声音不大,只有她二人能够听到。 江洛有些诧异,她对上流云的目光,问道:“什么鱼?” “开业那日,东家请我吃的那条鱼,味道同昔日品尝过的都有所不同。但是具体不同在何处,流云也不太说的出来。我并未修习过剑法,甚至之前连剑都没怎么握过,但是方才我瞧见如此危难,居然能够如此行动,思来想去,近日只有那条鱼,给我的感觉不太寻常。” “不会吧……”江洛喃喃道,“那只是农家乐里面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草鱼罢了……” 正常的鱼,正常的烹饪手法,只有一点不太正常。 江洛忽然想到了沈临川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说的是:“没有啊,我在干正事。” 她怎么忘了呢!她将农家乐建在忘川边上了啊! 作为一条通往轮回的道路,周边的一切也许或多或少都会受其影响,难道农家乐也因为在忘川边上,有了非同寻常之处? 江洛正想着,远处忽然爆发出了百姓的喝彩之声。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大汉抱着整整一个箩筐的谷物,走到了事先搭好的高台之上。 临安城的百姓一个个走到了高台之上,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在谷物之上。 江洛看着这一幕,有些不寒而栗。 流云拉过她的手,跟上依次涌向高台的人群。 江洛想要开口拒绝,却又寻不出什么合适的措辞,她四下扫视了一圈,就将目光定在了一处方向。 她的目光所定之处,不是在人群之中,而是在屋檐之上。 有人坐在屋檐之上,桃花眼微眯,眸色漆黑,目光冰冷,望着涌向高台的临安城百姓。 他的白衣洁净如初,随夜风而动,衬得倾倒临安城少女的那张清秀面庞昳丽异常。 正是沈临川。 他虽坐在屋檐之上,但一身白衣还是极为显眼的,加之过分嚣张的姿势,说不注意到其实也是有些难度的。 但是街巷之中的临安城百姓,却无一人发现他的存在。 流云顺着江洛的目光望去,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江洛看着她扫过沈临川的方向,像是没有看到什么一样,移开了视线。 “你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江洛又向沈临川望去,只见沈临川已经看向了自己。 他居高临下,目光中带了几分傲气,看向她的眼神却很温柔。 他的嘴角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抵在了薄唇之上。 是个噤声的手势。 “没什么。”江洛会意,随口回道。 流云疑惑,却也不甚在意。 江洛被流云拉着,不时回头往上沈临川两眼。 他一直坐在屋檐上,倒也没有想要下来的意思。 二人很快被拱到台前。 流云娴熟的抽出针,在手上扎出血来,滴在谷物之上。 她见江洛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初来乍到,不清楚当地的习俗,便取了干净的银针,递给江洛。 得了。 江洛接过流云的银针,再向台下望去。 乌泱泱的一片人。 左右是逃不掉了。 江洛一向自认行事果断,她认定一件事绝无回转之可能,便会果断行事。 既入乡,便随俗。 她没有再多加犹豫,当机立断刺破手指,将血滴到了谷物之中。 第一滴血一滴到谷物之上,她便像完成任务一般将手指放在唇上吮吸了一下。 流云站在她的边上,细心收起了两枚银针,免得伤到旁人。 已经有后面的临安城百姓登到高台之上,江洛和流云正打算走下高台,脚还没来得及踏出,人群之中就有了异动。 有人惊呼了一声,将手指指向了天上。 此时天色已经几乎全暗,临安城中夜色极美。 分卷阅读53 一轮明月,连同无边星河,静静注视着此刻发生的一切。 江洛同众人一样,听到了这样一声惊呼,抬头向天上看去。 天上并无异常,就在江洛疑惑之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掉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止一颗,而是几十颗,几百颗,几千颗,几万颗。 有愈演愈烈之势。 没有湿润的触感,并不是雨。 江洛疑惑,张开手来,接住了天上掉下去的“雨滴”。 金黄的谷物在临安城的灯火中显得饱满异常,在江洛手上越积越多,渐渐成了一座小山。 空气中都是谷物的香气,浓郁而热烈。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是谷神!”人群骚动起来,临安城的百姓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欣喜的情绪。 得见谷雨一次,是可以和后代说道的资本啊! 他们居然得到了谷神的眷顾! 江洛原以为此事不过是一个传说,不想居然在有生之年真的见到了谷雨降临。 这样想来,见到天降碎银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江洛在心中暗自搓了搓手。 居然人群之中有一位老者用拐杖敲了敲地,对着众人喊道:“是这位姑娘!她就是谷神!” 他用干枯精瘦的手,颤颤巍巍指向了江洛。 江洛正在想着天上掉银子这样的大事,措不及防会这样一指,吓得捧着谷物的手一松,谷物簌簌从她的指尖滑落,掉在了高台之上。 台下的众人听了这样一番言论,想起方才是真真切切看着那个姑娘将指尖的血滴到谷物之中,才引得天降谷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众人看向江洛的目光倏然变得崇敬起来。 先是一个人跪了下来,而后是两人、三人,转而是十几人、几十人,最后台下齐刷刷跪了一片。 “谷神在上,受我等一拜。” 江洛将手指指向自己。 她自认见多识广,却也难堪此等大任。 开玩笑! 被这么多人错拜是要折寿的! 她还想多活两年呢! 她拼命摇着头,否认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认错了!” 第二十六章 乌泱泱跪倒在地的临安城人没有理会她的辩解。 江洛焦头烂额,自然没有注意到原本翘着个二郎腿坐在屋檐上的沈临川从她走到高台之时就站了起来。 沈临川的眸色极深,在浓的化不开的天色之中,悠悠望向台上的江洛。 他看着谷物从天上簌簌落下,若有所思用手指捻住了一颗,细细放在手中把玩。 有意思。 他将手里那粒谷物放在口中,用牙尖咬开。 看来这位暂居府中的长公主,有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纵身跃下屋檐,落地无声,连边上的草尖都没有惊动。 众人皆出于看热闹的心理,向着高台涌去。 唯有他,只在落地之时淡淡向高台望了一眼,便抬脚逆着人流,向着沈府而去。 慕神节。 沈临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临安城中的百姓或许有所不知,但是他却清楚的很。 事情远早于他来到临安城之前。 千年之前,于临安而言毁天灭地的那一场饥荒,甚至都没有资格传到昆仑众仙的耳中,更别提九重天了。 人是人,于仙而言如蜉蝣一样,是不可与之语冰的存在。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何等不足挂齿。 对于人间的苦难,仙界不能管,也不愿管。 传说中临安城千年前的那场谷雨,并非是百姓一厢情愿的杜撰。 是真的确有其雨的。 而且还是连下了三天三夜的那种“大雨”。 而沈临川之所以知道这个来由,是因为临安城中饥荒虽不足挂齿,但是那个降雨的仙儿,却是很值得说道说道的。 彼时他还在昆仑,是不苟言笑的归宁真君。 那件事在昆仑闹得沸沸扬扬,成了不少仙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相传有个九重天的仙,在府中钓鱼钓得有些无聊,就随手去临安城撒了点谷物。 撒。了。点。 是下了整整三日的“点”。 但是对于如此嚣张且随心所欲的做法,别说是昆仑,却是连九重天的仙都不敢苛责半句。 因为如此闲得发慌的仙,是与日月同辉,开天辟地之时杀伐果决,如今暂时潜心归隐的帝君老人家。 小仙学习的仙籍,编纂人:帝君。 文仙背诵的诗词,作者:帝君。 武仙修习剑法的独家秘笈,攥写人:帝君。 天帝收藏的一把上好的兵 分卷阅读54 器,锻造者:帝君。 甚至九重天的厨子手中那本菜谱,都是帝君闲时无聊随便搞出来的。 但是九重天和昆仑的仙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帝君不好惹。 东海那个定海神针,传说是帝君插的。 南山那个钟鼎碍事,传说是帝君砸的。 西丘那个凶兽出没,传说是帝君灭的。 北谷那个灾祸横行,传说是帝君平的。 总之,天界已经达成了统一意见。 没有帝君,是万万不行的。 帝君虽然如今超然世外,但是如果帝君老人家闲来无事,想要把那个仙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昆仑和九重天的众仙对于此事的评价殊途同归。 帝君可真是一个虚怀若谷的厉害人物! 那时对于帝君的赞誉可以说是天上地下,一千个人有一千个人的夸法,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的赞叹。 但是众仙渐渐发现,帝君闲得发慌下到临安城降了一场谷雨之后,复又回归到了隐世的状态。 所以这些话一句都没有传到帝君老人家的耳朵里。 在发现这个残忍的事实之后,众仙之间关于给帝君吹彩虹屁竞赛这才一点点歇了下去,逐渐被其余茶余饭后的轶事替代。 只有在不经意间想起这件事的仙,才会暗自感慨一句: 不愧是帝君。 临安城中有关慕神节的习俗,沈临川也是到了临安城中方才知晓。 凡人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想要寻些乐子,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不过这个滴血召唤之举,属实是在百年之间给沈临川惹了不少麻烦。 且不说召唤来了九次土地神,五次月下老人。 还有两次孤魂野鬼,六次失路亡灵。 有一次就连在九重天扣脚的文斗星君都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也不知道临安城百姓的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属性。 沈临川对于慕神节的不可预测性早有心理准备。 他早已预备好会在此次慕神节碰到什么凶神恶煞的游魂,或者是九重天哪位倒霉的神仙。 他甚至都预想到了如果到时候看到一脸懵的天帝,应该如何解释。 不料竟然是居于他府中的凡人小姑娘,给了他超乎意料的惊喜。 齿间还有谷物的香气。 眼前还有谷雨落下,却没有一粒落在沈临川的乌发之上。 看来今年秋天,临安城丰收在望。 江洛在被迫接受临安城中众人的错拜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开玩笑,如果她不跑快点,怕是要去被台下的人扛去祭天吧? 江洛不禁在脑海中想象出了画面。 临安城人将她五花大绑,像只乳猪一样扛到神庙之中,对天大喊:“请谷神接受我们的贡品。”然后江洛就可以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到谷物里面,直到最后失去意识。 江洛头皮开始发麻。 夭寿了啊!夭寿了! 江洛连走带跑,居然也忘了注意方向,一不留神,居然凭着本能走到了自家农家乐的门口。 江洛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头发,很快想起了一件要紧事。 她走到农家乐中,因为天色已晚,加之慕神节的缘故,里面冷冷清清的,不像平时那样热闹,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和几个老妈子在忙活。 江洛一下就认出了王奶奶,她走过去,还没能王奶奶反应过来叫声东家,便急匆匆说道:“王奶奶,辛苦帮我烧个清蒸鱼。” 王奶奶见江洛深夜来访,原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居然是烧鱼这样的小事。 也许只是她晚上逛饿了。 王奶奶急急吩咐厨房去了。 江洛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王奶奶端着一盘鱼和一大碗米饭到了江洛面前,连带还配上了几道开胃可口的小菜。 江洛夹起一筷子的鱼,放入口中。 鱼肉嫩滑,烹饪恰到好处,冒着股股热气。 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江洛又夹了两筷子,试鱼不同的几个部位。 正面,无异常。 反面,无异常。 前端,无异常。 后端,无异常。 江洛甚至还试着从鱼鳃和鱼眼下筷,都无所获。 江洛有些丧气地丢下筷子。 她自然是相信流云的,只是这个鱼咋还区别对待呢? 是她不配吗? 还是与时间、地点、吃的人有关? 江洛吹着夜风,在农家乐里绕了半圈,也没有想通其中的道理。 她忽然听到自己身后有动静,警觉地停住了步子。 她近日出门本来也就只是在街巷之中感受一下节日的气氛,街巷之中人多,又有妇女儿童,她自然不敢带利器,免得到时候一不小心误伤。 分卷阅读55 唯一一件可能当作防御工具的物件,她已经归还给了定北侯世子,此时当真算得上赤手空拳,身无一物。 但她赤手空拳,也有五成的把握。 她心中估算了一下,猛然回头,同时做好了防御和进攻的准备,却在看到身后一幕时,停下了即将挥出的拳头。 一个老伯瘫坐在地上,看着树上结的正好的苹果,痴痴笑着。 他注意到江洛正在看着自己,笑得越发痴傻了:“美娇娘,是个美娇娘!” 江洛见他头发花白,一副难以自理的模样,倒也自动将他的话忽略了。 她照顾着老伯的高度,蹲下身来:“老伯伯,你的家人呢?” “家人?什么是家人?”老伯痴笑着问道。 得了,是个呆子。 江洛放缓了语气:“有没有人和你一起来啊?” 老伯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有。” “在何处?” “不知道。” 这句话倒是回答得干脆。 江洛一阵无语。 老伯看她面色凝重,倒也带了几分犹豫:“那我再想想……” “只是,我现在太累了,没心思想了。” 果然人越老,就越像个小孩子! 江洛耐着性子,问道:“那要怎样,你才能想起来呢?” 老伯就像是等着她的这句话一般,一听到,嘴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要苹果,我要吃苹果!” 这对江洛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站起来,招呼一个路过的老妈子,取来了刚刚洗净的苹果,选了三个最大的,递给瘫坐在地上的老伯。 老伯接过苹果,像获得了至宝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将苹果揣在怀里。 他取出其中一个苹果,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就一口咬了下去。 清甜脆爽的苹果香气在口中绽开,老伯心满意足微微眯了眼睛。 待到一个苹果下肚,老伯打了一个饱嗝,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江洛站在边上看他啃完了一整个苹果,正想要询问他的家人,就见一个中年女子从远处跑来。 “爹,你怎么在这里啊?找得我们可着急了!” 中年女子从地上拉起老伯,拍了拍老伯身上的泥土。 老伯护着怀里的另外两个苹果,有些狼狈。 他见中年女子有些着急,依依不舍从怀中掏出一个苹果,艰难地递给她。 “呐,苹果给你一个,不要生气了。” 他说着要将苹果给出,目光却是一刻都不曾离开。 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江洛心想,还真是个小孩脾气。 第二十七章 中年女子接过苹果,看了一眼高悬的苹果树,心中带了几分疑惑。 她很快注意到,苹果上面还有刚刚洗净留下的水珠。 她恍然大悟,感激地望向江洛。 “谢谢姑娘,这些苹果多少银子?我给姑娘。”她的笑容中带了几分憨厚,“我爹他年轻时不这样,老了就小孩子脾气,腿脚也不好,多谢姑娘照顾!” 江洛摆了摆手,几个苹果而已,她也没有放在心上:“没事,就当我请老伯伯吃的。” 老伯看着她们说话,痴痴笑着。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瘸着走到江洛身边,一把握住了江洛的手。 “孩子,快科考了吧!我看你面相,有状元之态,近日你帮我一场,我会请求上苍让你中个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 中年妇女的反应也极快,一把拉住了老伯的手:“你松手,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无论是南隋还是北梁,都只有男子科考,纵使面前姑娘天纵之才,说出来也怕是只会戳到伤心痛处。 她对着江洛抱歉地笑了笑,心中带了几分愧疚。 “没事的,”江洛对她说,她对着老伯眨了眨眼,“借您吉言,一言为定!” 老伯嘿嘿傻笑着:“一定一定。” 江洛看着中年女子搀扶着老伯离开,心中居然有了几分艳羡。 真好,至少,他还是有家人的。 天色不早了,江洛打算独自一人走回了沈府。 夜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已近深夜,街上除了江洛,已经没有旁人了。街上虽没有人,却尚存在几分节日气息,江洛今日滴血的高台恰恰在农家乐到沈府的必经之路上。 江洛一脚踩上高台,干脆利落翻了上去。 她盘腿坐着的高台之上,尚未扫去的谷雨痕迹。 她将手覆在谷物之上,抬头仰望着漫天的星辰,陷入了沉思。 细细想来,来临安城的这数月,居然像是一场梦一般。 就连之前做小策划的数十年,也不知道孰真孰假。 一 分卷阅读56 梦接着一个梦,到底是身为小策划为真,还是作为临安城中的江姑娘为真呢? 江洛忽然喉中有些干涩,她知道,自己又想饮酒了。 总是这样,一有烦心事就想要借酒消愁。 成了依赖了。 江洛向后一仰,倒在高台之上。 面前是漫天的星辰,连着一轮明月,是这样的近。 仿佛触手可得。 江洛伸出手来,虚虚贴住了那轮明月。 月是故乡明。 月光并不明亮,照在江洛身上,没有任何温度。 江洛就这样仰着头,伸着手,对着漫天的星辰发呆。 直到沈临川出现。 江洛透过分着的手指最先看到的是沈临川支离破碎的眉眼。 两个手指的缝隙刚好能够看到沈临川的一双桃花眼,他的桃花眼一向风流异常,此刻微眯着,更添一分风流。 明明都是眯着眼的,他此刻看向江洛的眼神却与之前看向下面熙熙攘攘而过的人群有所不同。 他的瞳仁是漆黑的,在月光下闪烁着光,混在漫天星辰之中,居然让人有了分不清哪个是星辰的错觉。 江洛没有饮酒,但是却觉得此刻临安城中的深夜有了酒精一般的醉人之意,她透过指缝与沈临川注视了好久。 久到她以为,自己会一直与沈临川这样互望下去。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直到沈临川开口,江洛才回过神来。 他的声音和月光一样冰冷。 “就一会儿。”江洛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慢慢将手往右移了一些,继续透过指缝去看夜空,刻意忽略一旁的沈临川。 等到她看够了星空,又默默将手移到了原来的位置,才发现原来站着沈临川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星辰一如方才。 果然是走了吗? 江洛带了几分失落。 突然,有干燥的谷物通过张开的手指缝隙掉到了她的脸上。 她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 当谷物触碰到脸的感觉消失后,她这才用手拂去,睁开眼睛。 一双修长的手横在她的眼前,白皙瘦削,骨节分明。 透过那双手分出的星空,都有了别样的美。 江洛一把抓过那只手,坐起身来。 她带了几分愠怒,说话声音控制不住大了一些:“你干什么?” 沈临川一脸无辜:“我干什么了?” 他平时人前多严肃,此刻装起无辜来,倒还真像是被冤枉的模样。 江洛还真就被唬住了,她一会儿指着谷物,一会儿指着沈临川,居然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沈临川这个仙,好像在气她这方面,特别有造诣。 沈临川的桃花眼染上了几分笑意,伸手摘取了江洛发丝上的几颗谷物。 他的眉眼在极近的距离,有着让人屏息的魅惑。 “夜里风凉,回府吧。” 江洛看着沈临川的薄唇,忽然想起他方才将白皙的手指抵在唇上,眼中盛满了温柔。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来,触上了沈临川的薄唇。 沈临川看着她,微微愣了一下。 他没有闪躲,也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江洛,眸色幽深。 江洛描绘着沈临川的薄唇。 她的动作很轻,就像是一只小虫子,在慢慢爬行,有酥酥麻麻的感觉。 沈临川在等待。 他大概猜测到了江洛下一步会有怎么样的动作,却没有加以阻止。 他慢慢勾起了嘴角。 “看着挺暖和的,摸上去怎么这么冷。”江洛低声嘟囔了一句。 她抽回了手,末了还嫌弃似的在衣服上蹭了蹭。 沈临川;…… 这和他想象中的好像有些差距。 江洛用手撑着地,靠着撑地的力度,从地上跳了起来。 她躺的有些久,加之起来的有些猛,周边的景色有些发白,天旋地转。 她正适应着,就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拽了拽她的小拇指。 江洛看向沈临川,他在微微泛白的景色中,也有些苍白的脆弱感。 江洛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脆弱感。 她怎么会想到这三个字。 这个词无论在何时,在何地,都是与他格格不入的。 周边的景致一点点恢复到正常。 江洛见沈临川没有下一步动作,便轻巧一跃下了高台。 她回头,见沈临川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没有要动的意思,问道:“你不走吗?” 高台搭得极高,对于沈临川不算什么,但是对江洛而言还是很有高度的。 比如此刻的她站着,只能露出脖颈以上的区域。 像只探头探脑的兔子。b 分卷阅读57 r   或者说,是土拨鼠。 沈临川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答道:“不用管我。” 是闹脾气了? 江洛有点懵。 她哪里惹到他了? 这个仙可真是捉摸不透。 江洛撇了撇嘴。 沈临川说让她别管他,她也不会想不开自讨没趣凑上去碰一鼻子灰。 沈临川听到均匀清晰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远,听方向,是向着沈府的方向去了。 他闭着眼倒在堆着谷物的高台上,并没有看江洛离开。 过了好久,直到脚步声听不到了,他才睁开眼来。 星辰漫天。 昆仑的星空虽然比不上九重天的,但其实远胜于临安城的。 沈临川学着江洛的模样,伸出手来。 他初次见到这个动作的时候,觉得这个动作真傻。 凡人总是喜欢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妄想得到不切实际的事物。 对于不切实际的事物有了幻想,产生的,是贪念。 但是当沈临川真正伸出手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被自己的手指分割的星空。 星辰没有昆仑的亮,也不及昆仑的多,所以算不上有多震撼。 沈临川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 他在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带江洛去看看昆仑的一片星空。 小姑娘就算看着临安城的,都能躺着看如此久,如果看到了昆仑的…… 沈临川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最后顿住。 他发现,不止是人有贪念。 其实神仙也是会有的。 比如,他自己。 他一点一点恢复到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就像是刚才上翘的嘴角,是个不曾存在的幻觉。 他放下了伸向天空的手,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江洛的动作太过痴傻,还是在笑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时辰不早了。 他向着沈府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的一身白衣,在热闹未尽的临安城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止是今日,百年里的每一日,都是一样的。 他的住处离江洛的极近,他临到住处之时向着江洛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有灯火的光亮。 江洛应该是早早歇下了。 他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会儿,向着反方向走去。 他走到藏书阁之中,挥手点亮了灯火。 原本昏暗的藏书阁一瞬间明亮起来。 他用指尖划过一本本三坟五典,最后随意抽出一本,走到位置上读起来。 这些从前让他平复心情的字句,此刻却都在他眼前混乱成了一团。 沈临川有些烦躁,他逼着自己一句一句看下去,天蒙蒙亮的时候,竟也翻了小半本。 他的指尖停在其中一句话上,不再动了。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他合上了眼,陷入了睡梦之中。 第二十八章 沈临川不知,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他又回到了几千年之前。 彼时他初为昆仑的归宁真君,是昆仑炙手可热的新贵。 万千仙人的奉承犹在耳边。 有的仙说,他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后起之秀。 有的仙说,他天赋异禀,是与生俱来的命中注定。 有的仙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归宁真君作为绪风元君的独子,能有如此成就,实属应当,而且日后必然还会有一番作为。 那个时候,他听遍了各种赞美。 所有人都爱他、敬他。 他的母神,绪风元君告诉他,她要带着他上到九重天去。 并非是所有的昆仑神仙都有机会能够上到九重天上去的。 这是何等的荣耀,他如此年纪轻轻,便破格上到九重天,此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昆仑神仙茶余饭后的美谈。 他第一次随母亲步入大殿之时,心中满是欣喜之情。 天帝于那九级高台之上,百官叩首,他跟着一起,将头嗑在浮空云盾上。 他看着九重天的每一处景致,都觉得格外新鲜有趣。 但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九重天于多数仙家和修道之人而言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这样心向往之的地方,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 他只记得随着百官叩首的兴奋,却忘了细细品味那时指尖的触感。 浮空云盾,是虚空而冰寒刺骨的。 梦中的归宁真君满怀着向往之情,随着百官叩首。 他忽然感觉到身下一空,径直从九重天上跌落下来。 他记得自己在下坠时匆匆向上仰望了一眼、没有一个仙向他投来哪怕片刻的目光。 一个也没有的。 分卷阅读58 沈临川骤然惊醒。 失重时惊慌的感觉犹在,他还保持着临睡时握着书卷的姿势,一时居然反应不过来今夕何夕。 天已经有了些亮色,看来应该是卯时与辰时左右的模样。 窗外有悦耳的鸟叫声,一声一声,清脆异常。 沈临川走到窗边,看到面前清晰的景致。 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摸着窗棂。 昆仑的清晨总是蒙着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看不太真切。 如此清晰的晨景,是临安城。 他的心复又沉了几分。 沈临川没有了睡意,他走回原位,收回了书卷。 他在书架上扫视了一番,轻易就发现了其中放着一本经书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他将手指放在那个空位上。 看着空缺的空位厚度,和边上排列的高度,他大概猜测出来了缺失的哪本了。 藏书阁门口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沈临川收回放在书架上的手,侧身闪到了书架旁不易察觉的暗处。 有一只手推开了藏书阁的门,有晨光从外面倾泻进来。 先进来的不是一只脚,而一颗脑袋。 江洛将头先探到藏书阁之中,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藏书阁中无人,才抱着经书鬼鬼祟祟进来。 她蹑手蹑脚关上门,轻轻松了一口气。 关上门之后,她倒也不急着先做些什么,而是放下了经书,舒适地伸展了一个懒腰。 她的懒腰伸到一半,忽然顿住。 江洛低声“咦”了一声。 奇了个怪了,她现在才注意到,藏书阁的烛火居然是点着的。 江洛走到其中一处烛火旁边,烛油在边上积成一处小小的水洼。 应该是点了一夜。 江洛再次将四周看了一圈。 没人啊。 江洛心中啧啧,有钱真了不起,烛火整晚的点,都不带心疼的。 沈临川藏在阴影之中。 他看着江洛双手合十,很虔诚地闭眼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睁眼,吹灭了烛火。 藏书阁的烛火很多,围绕成了一圈,江洛就这样慢慢悠悠一个个闭眼许愿吹过来。 她许了很多愿望。 “一夜暴富。” “家财万贯。” “日进斗金。” “财源广进。” “……” 估计收到这些许愿的神仙都要懵圈了,这不都是同一个愿望吗? 江洛自然好歹前一世也是学过概率的,就她许的这许多愿望,总得要实现一个吧。 实现一个也好啊! 她终于到了沈临川藏身之处的烛火边上,这是藏书阁中最后一个点着的烛火了。 她双手合十,这次想得格外久。 “愿神仙显灵,保佑恩公能够得偿所愿,回到昆仑。” 她低低念出声来。 沈临川身子一僵。 他以为,江洛会将愿望全都许给自己,不料她的最后一个愿望,居然是许给他的。 沈临川第一次对江洛泛出了一处略带苦涩的感激之情,他目光幽深地看着亮处的江洛。 她的整个身子沐浴在光明之中,不同于他,被黑暗吞噬着。 沈临川正定定望着江洛,就听见了江洛更低的一声。 “保佑恩公重返昆仑,那我就可以霸占沈府了!” 沈临川:“……” “神仙在上,不要觉得我太过贪心。您大人有大量,要是太忙了,我也不求实现全部的,就请帮微不足道的我随便实现其中的一个愿望吧,就一个!” 一个也够啃一辈子的了。 江洛偷偷在心中想。 江洛鼓起腮,郑重地将最后一处烛火吹灭。 她踮着脚尖偷偷走到书架前,将《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大悲神咒》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 她心满意足叉腰看了从上到下整整齐齐码着的书,很有风范地点了点头。 完美! 定然不让沈临川看出来其中一本曾被她抽取过。 哼哼哼,看来她还是很聪明的! 忽然,一本经书从书架上滑了出来。 江洛不甚在意,弯腰从地上捡了起来。 就在她将经书放回到书架上时,又有一本经书滑落倒了地上。 如此重复了四五次,江洛忽然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沈临川不会隐身在边上吧……? 她一招降龙十八掌,两只胳膊左右挥舞,却没有如意料之中一样碰到沈临川。 她对付临安城中的流寇盗贼有一手,是因为流寇盗贼不会打到一半忽然使出隐身术来一下子消失无踪啊! 江洛又试着在右边挥了挥拳,在左边使了几个回旋踢。 均无所获。 分卷阅读59 她正在纳闷,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书架上的书哗啦啦都掉在了地上。 这…… 她就偷偷过来还个书,怎么还带这样碰瓷的! 江洛瞧了一眼外边的天色,估摸着沈临川平日这个点快要过来了。 她弯下腰,认命地弯腰将地上的书理整齐,放到书架上。 经书的重量实在不轻,也不知道沈临川是从何处寻觅到了这许多样式不同的“砖头”。 随便哪本都能在紧急时当个护身的武器。 江洛想着以后若是再遇到流寇,他们还没提着刀过来,她直接扔几本沈临川的经书过去。 估计乱砸都能砸晕好几个。 如此不战而胜之法,实在比她那样劳心劳力和人打一架省力得多。 江洛码完了底下的几层书架,看着最上面的一层,有些犯了愁。 她捧起一本经书,踮着脚,使出大力,将厚重的经书举过头顶。 她的手臂已经有了酸麻的感觉,说到底永容长公主终究是没有干过重活的人,江洛对此心有余而力不足。 还差一点了。 江洛又踮了踮脚尖,努力让自己再高一些。 要命,沈临川这厮怎么将书架搞得这么高。 这对于矮个子来说就是活生生的歧视! 江洛脸都憋出了几分红,却始终够不到那个高度。 她有些泄气,想要回头寻找藏书阁中有什么可以踏脚的桌椅。 她的脚跟还没来得及踩到地上,便感觉手中沉重的经书被人抽走了。 她听到了经书安置在书架上细碎的声音。 身后有淡淡的桂花藕粉糖糕香气,近在咫尺。 江洛的手维持着放书的姿势,居然一时也忘记放下来。 有手覆上了她伸出的手腕,将她的手腕握在手中,将她拉到面对他的方向。 沈临川揉着她有些酸痛的手腕,慢慢施力。 方才整理书架的酸痛感一下就消失了。 江洛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 “你可真够矮的。” 沈临川动作是轻柔的,说出来的话却不是。 江洛心中感激的小火苗刚刚燃起,噗嗤一声,又被浇灭了。 听听!来个人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活该你孤寡一辈子! 以后谁被你看上,真是一辈子的大不幸! 江洛在心中对此人表示了极大的同情。 她本能地怼了回去:“不是我矮,是这个架子,太高了。” 为了说明她这句话的信服力,她特意踮起脚尖,去碰了碰最上面那层架子。 “是吗?” 沈临川面无表情,抬手拍了拍书架最上面的一层。 “这很难吗?” 什么叫自取其辱? 这就是! 江洛发现,自己在沈临川面前,智商好像都会奇奇怪怪降低很多。 智商君你别怂啊!不能因为他是个神仙就退缩! 虽然是个长得好看的神仙,但是也不能有例外! 江洛好胜心顿起,忽然心生一计。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能做到,你却不能。” 她对着沈临川招了招手,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她果然看到沈临川看向她的眼中带了几分疑惑。 中计了! 她又招了招手:“不可与外人道也。” 沈临川环视四周,反驳道:“沈府没有外人。” 他虽然如此说着,却俯下身来,顺应着江洛的高度。 他等着江洛开口,却感觉到一个温热的东西覆在他的脸颊上,不过转瞬便离开。 沈临川保持着俯身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他的耳边是江洛志得意满的笑声:“你能亲到自己的脸吗?我赢啦!” 第二十九章 沈临川保持着弯腰的动作,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着。 他将手背在身后,袖子宽大,刚刚遮住了他的一双手。他方才松松搭着的手在袖下紧紧攥住,手指骨节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活了几万年的归宁真君被一个刚过及笄的凡人非礼,若是传到昆仑和九重天,那他就真的不用回去了。 脸颊上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短暂到,沈临川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就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归宁真君忽然有了一丝慌张,他用一种江洛也未曾见过的惊诧眼神,看向了她。 他正好对上江洛一双因为胜券在握而亮晶晶的眼睛。 江洛知道,自己处处是比不过沈临川的。 论身高,沈临川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 论年龄,沈临川是个一个万余岁的神仙。 分卷阅读60 论学识,藏书阁里的经书堆起来比她人高出的那不是一节半点。 论武力,江洛对付城里的泼皮无赖那套,可能沈临川指头都不用动就能将她打败。 唯有一个方面,论起来,胜负未定。 论厚脸皮。 虽然沈临川这个神仙,是个很不讲武德的神仙,但是好在江洛也是个厚脸皮的主。 两相对比,论起风流来,江洛在临安城中排第二,暂时还没有人能够排第一。 江洛觉得,如果自己像平日调戏临安城里帅哥一样,捏沈临川的下巴,沈临川可能把会她的咸猪手剁下来当晚饭。 但是上嘴,沈临川总不太可能把她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吧。 江洛控制着分寸,动作快过脑子,电光火石之间,就将唇覆上了沈临川的面颊。 他的脸很冰,却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就像是秋日微凉,夜来起风,捎来了一阵桂香。 江洛对上沈临川的眼神,心中的把握又加大了几分。 好家伙!原来你的弱点在这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 江洛知道,沈临川这个人,洁癖极重。 这样被调戏了一番,应该能懊悔上好几天。 一想到沈临川不开心,江洛就开心了。 江洛看着沈临川一副吃了馊饭的表情,顾自笑得开怀。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沈临川看着江洛亮晶晶的眼睛,并没有像江洛想象的那样满脸通红,夺门而去。 相反,他的嘴角不经意勾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江洛的笑一顿。 下一秒,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左手就被沈临川的右手抓起,覆在了江洛自己的唇上。 她的左手和脸是热的,但是抓着她的手却是凉的。 她不明所以,正要开口问询,就看到沈临川忽然凑近过来。 沈临川的睫毛很长,此刻他闭着眼,薄唇贴上了江洛的左手。 江洛倏然睁大的眼中,是沈临川清晰的影子。 他的鼻梁高挺,擦过江洛的鼻尖,有酥酥麻麻的痒。 左手隔开了二人,江洛却忽然涨红了脸。 沈临川的动作来得快,去得也快,比起江洛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松开抓着江洛的手,笑意渐浓:“扳回一城。” 江洛愣在原地,左手依旧覆在自己的唇上。 沈临川的唇不同于昨日夜里摸起来的那样冰凉,其实还是有些温度的。 不过瞬间,局势就发生了反转。 这下沈临川的脸一如往昔,江洛的脸反而红了。 沈临川含笑看了江洛一眼,他挺直身子,能看到江洛的头顶。 他并不能将江洛的表情看得很真切,只能瞧见一些她脸上的红晕。 他用手捋顺江洛翘起来的一缕乱发,他的指尖捏着江洛的那缕乱发。 江洛的发质很软,之前听昆仑的有些神仙说,凡人的头发是代表性格的。 头发细软的凡人,性格也多半是柔和的。 沈临川摩挲着江洛的乱发,感觉发丝从指尖划过。 江洛只抛下了一句“我先出去了”,便匆忙逃出了藏书阁。 沈临川摩挲着指尖,方才捏着头发的触感犹在。 他看着江洛走远,那缕发丝倔强地又翘了起来,像是在抗议着沈临川的动作。 发丝如其人。 也不尽然吧。 沈临川勾了嘴角,默默想道。 天色已经大亮,如此看来,今日是个好天气。 沈临川从来都是起床之后便不会再去补觉的神仙,倦怠是卑微的凡人才有的借口。 但是现在,他忽然有了丝丝缕缕的困意。 他伸手一指,还在地上的本本经书轻松归位。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沈临川从书架子抽出那本刚刚被江洛放回原位的《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一页页翻看起来。 * 江洛深感此地不宜久留,深怕沈临川这厮想不开非要和她一较高下,匆忙出了沈府。 地上居然还有一些未被扫净的谷物,黄橙橙的,散落在临安城街巷的角落。 此时已经是早膳时间,临安城中各家的酒楼和小摊犹如春日园中一般争奇斗艳、百花齐放。 有小贩的猫耳朵正在下锅,伴着对面酒楼各色糕点出笼的香气,边上的客人端着面碗,正在呲溜呲溜吸着面条。 路边的大爷左手抓着一个油饼,右手端着一碗白粥,兀自吃得喷香。 江洛本来没有什么饥饿的感觉,在街巷之中走着,却也有了几分饿意。 她懒得特意走到酒楼茶楼之中,便随意寻了近处的一个小摊,拉开木凳坐下。 江洛见隔壁桌正在吃馄饨,热气腾腾,对着小贩喊了一声:“来碗馄 分卷阅读61 饨!” “好嘞!” 小贩应了一声,麻利地将提前包好的馄饨下到热水之中,热气很快模糊了他的面庞。 临安城中清晨温度正好,江洛吹着晨风,倒也不太在意木桌上的油腻,寻了干净处,撑着头发呆。 小贩端了一碗满满的馄饨,走杂技一般小心翼翼走到了江洛身边,将碗搁在了木桌上。 馄饨个大皮薄,堆了一碗,分量很足。 小贩走得谨慎,汤汁一滴都没有溅出来。他一将碗放下,就用有些烫到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耳朵:“请慢用,小心烫。” “多谢。” 江洛将碗挪得靠近自己一些,取了木桌上的木筷和汤匙,兜起一个馄饨。 刚刚出锅的馄饨很烫,江洛吹着汤匙里的馄饨,这才注意到小贩没有离开,而是用有些探究地看着江洛。 江洛抬眼,停下了动作。 小贩的声音有些发抖,说道:“谷神,是谷神吗?” 他这么一说,隔壁几桌的客人也投来了目光。 “谷神!是她!” “没错,她昨日将血滴到谷物上,临安城中下了好大一场谷雨!” “谷神再现临安城了!” “天佑我临安城泱泱子民!” 周边几桌的客人不敢贸然向前,却也小声议论着,或大或小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成了一片。 小贩憨厚地搓了搓手。 “谷神光临鄙处,真是让此地蓬荜生辉!感谢谷神,以后小店的生意都不用愁了!” 江洛目瞪口呆,看着他急匆匆回到摊位前,很快又端来了面条、油饼和杂菜。 “我没点这些。”江洛说道。 “没事,谷神尝尝,味道合不合口?” 小贩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他殷勤地将碗挨个往江洛的方向推了推,还顺势拉了木凳,坐在了江洛身边。 江洛拿着汤匙,在小贩和周边客人的目光中,一顿饭吃得芒刺在背。 她看着小贩欣慰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将面汤一饮而尽。 本来浅尝辄止的一顿早膳,最后吃了一碗馄饨、一碗面条、两只油饼和几碗小菜。 江洛放下碗,见着小贩站起身来,有些后怕地说道:“不用了,很好吃,多谢款待!” 小贩有些急:“谷神,小店的粥水和糕点味道也很不错的!” 江洛看起来比他更着急:“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说味道好,那味道一定不错!” 小贩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谷神说得对。” 江洛松了一口气。 “那我给谷神包起来。” 江洛:“……” 江洛最后吃得很撑,她很久没有吃得这样撑了。她拿着小贩给她包裹的各色糕点,走得格外慢。 今日路上的人好像格外多些。 江洛看着前面乌泱泱的一群人,想着今日果然非比寻常。 慕神节难道还要开几天吗? 不会吧。 江洛走到近处,居然还遇到了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江洛看着他的脸,却有些想不起名字。 好在对方也在江洛看向他时看到了江洛。 “江姑娘!”他挥了挥手,向江洛打招呼,“是我!文子今!”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洛带了几分惊奇。 文子今指了指牌匾。 江洛向牌匾看去,只见遒劲有力的两个字。 贡院。 江洛想起来了。 农家乐开业那天,她途径凉亭,顺手帮了文子今。 说起来,听那时欺负他的三人谈话的内容,他的确是今年科考的。 江洛忽然想起来自己前一世高考前的心情,古代的科考比起现代的高考,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洛对着文子今道:“我相信你这次一定能考得功名!” 文子今微微一笑,自然是不敢当真,但他也客气地回道:“多谢姑娘。” 第三十章 时辰尚早,江洛问道:“你用早膳了吗?” 文子今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尚未。” 江洛有些急了:“你要考试怎么能不吃点东西呢?” 她说着,便将手中拿着的各色糕点统统塞到了文子今怀中:“你只管挑些喜欢的吃,不要饿着肚子。” 文子今抱着一堆糕点,说道:“这……不太好吧。” 江洛不用捧着糕点,顿觉轻松了几分。 她大手一挥,很有慷慨之态:“这有什么,本来就是别人硬塞给我的。有谁说不好,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文子今注意到旁边或明或暗投来目光的几人,在听到江洛这句话以后,纷纷移开了视线。 “你们读书人讲究的就是多,要我说,最重要的就是状元 分卷阅读62 及第,旁的都不重要。”江洛拍了拍文子今怀里的糕点,神情颇为严肃,“好好考!” 文子今心中感恩。 他嚼着绿豆糕,看着江洛潇洒离去的背影,心中居然有了奇异的感觉。 等等! 这…… 为什么让他感觉到了母爱?! 后来文子今进到考场之中,果然没有饿着肚子。 何止是没有饿着,简直有些发撑了。 * 临安城沐浴在阳光里。 秋日的阳光暖烘烘的,不似夏日燥热难耐,也不像冬日转瞬即逝,晒得人很舒服。 江洛深感这是个适合睡觉的好日子。 她被阳光照得有了几分倦怠的困意,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 忘川河波光粼粼,亮闪闪的,像是碎银一样发着光。 也是一个赚钱的好日子! 江洛哼着小曲,没有一句话在调子上。 她正哼唱到酣畅处,下一个字尚未来得及从口中蹦出,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农家乐门口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一直从农家乐门口蜿蜒到忘川河边。 有宝马香车里的达官贵人拉开帘子,向外张望。 有人先看到了江洛,朝着江洛的方向喊了一声:“江姑娘!” 一干等着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江洛。 江洛没再站着了,她快走两步,对着众人的方向匆匆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东家!你可算是来了!” 流云听到了声音,向着江洛跑了过来。 她的声音有些喘:“王奶奶派人去沈府请东家,东家是听到消息赶来的吗?” 江洛疑惑,摇了摇头:“我出门有些早,没有遇到传话的人。” “这……”江洛看着长长的一队人马,第一反应问道,“我得罪谁了?” “啊?”流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乎是立刻就摇了摇头,“没有,东家没有得罪什么人。” “都是听闻昨日谷雨之事过来祈福的。” “这么多?”江洛有些难以置信。 “嗯,里面已经有好些人了,王奶奶她们都有些忙不过来了。外面的来得晚些,只能晚些进去再安置。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招待不招待得过来。” 流云一边说着,一边从小道将江洛引到农家乐中。 江洛走到农家乐里,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外面那样多的车马进来的速度如此慢了。 农家乐里,无论是凉亭、食肆还是客栈,都已经坐满了人。 有些没有座位的,也有在湖边席地而坐的。 几位老妈子跑过,忙得几乎脚不沾地,连江洛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江洛彻底傻眼了。 这…… 方才刚刚才藏书阁里面许愿,真的被神仙听到了吗? 就是这个神仙动作也属实太快了,这才过了多久啊,未免效率也太高了些! 外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进来,江洛渐渐头疼起来。 外面这么多人,若是统统招待,怕是能把她这家农家乐给撑爆了。 且不说没有这许多的位置,便是有,这许多张口,怕是不用一日,就能将农家乐里面的瓜果蔬菜吃个大半。 更何况,她湖里也没有这么多鱼可以钓上来啊! 江洛看了眼尚早的天色。 怕是大批的人流还在后面。 她当机立断,大步走向门口走去。 流云快跑了好几步,才跟上了江洛。 “各位,”江洛冲着长长的队伍喊道,“请回吧!” 她喊得大声,可是队伍太长了,末尾的根本听不到她再说什么。 他们只感觉排队排到了一半,前排忽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排了这么久,就这样走了?” “这不是耍人吗?” “进去拜拜就走,也不行吗?” 后排的人听到了这些话,也有些急躁起来。 “是啊,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起早赶了这许多的路过来,全白费了吗?” “这就是待客之道吗?” 江洛用力拍了拍手掌,拍到手心有些发疼,周边才逐渐安静了下来。 她开口道:“是江某招待不周,今日农家乐里客人已经满了。诸位客人若是以后想来,可以留下帖子,到时被选中的客人到了农家乐,我请一顿午膳。”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闻所未闻。” “可是,这是谷神哎,说不定讨好了她,一辈子的粮食都不用愁了。” “我是来求财源的,这个谷物不还是要用银子买的吗?” 众人议论声嗡嗡,有几家留下了帖子。 “你看到了吗,张家那个夫人留下帖子了。” “可不是,那我也留个帖子, 分卷阅读63 到时候她进了我没进,她不得笑话我。” “还是有点意思的,反正也是闲来无事。” “我就觉得,我能比她早进去一些。” 江洛接过拜帖,递给流云。 不消一会儿,流云手中就多了厚厚一打帖子。 江洛看着厚厚的帖子,目送门外的车马渐渐转了方向,向着临安城的内城而去。 江洛淡淡说道:“拜托些人看着大门,若是有人再来,只管按照我方才的话去回。” 流云乖巧点了点头。 江洛有了些困意,她拉过流云的手:“我们进去吧,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 流云搭着她的手,回道:“好。” * 江洛安排了农家乐里的事物,打发了门外的客人,靠在美人榻上,合眼休息。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忽然想起这一份漆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她微微皱了眉,过了一会儿又舒展开了。 是了。 像沈临川的一双眸。 江洛忽然想起清晨,沈临川在藏书阁中,倏然靠近自己。 他分明是闭着眼的,江洛想起他的眼睛,居然不经意回忆起了这一幕。 他的呼吸很凉,丝丝缕缕围绕在鼻前,带着桂花的香气。 但是他贴在她左手上的唇却是有温度的。 是她的错觉吗? 她的意识一点点涣散,她在睡意朦胧之时,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流云,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兀自合着眼。 “找到你了。” 低低的一声,就像是微凉的溪水滴溅在青石上。 她闭着眼,忽然后知后觉品出一些不对来。 是个男声。 江洛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眼前被蒙了一层类似于白纱的物件。 她本能伸手去扯,却发现自己伸出手来,却抓不住“白纱”。 根本没有实物覆在她的眼前。 “你是谁?我的眼睛是怎么了?”江洛坐直了身体,对着眼前一个朦胧的人影说道。 她是带了几分愠怒的。 她最不喜欢别人睡觉的时候来吵她,更何况,是用这样让她不舒服的方式。 “啧,即使到了凡间,你的脾气还是一样差啊。”面前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开口道,“瞧瞧现在的你,不堪一击,脆弱至此。” “什么凡间,你话说清楚点。”江洛怒气更甚。 “你果然还不知道……”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我偏不告诉你。” 江洛:“……” 拳头硬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江洛淡淡开口。 “你说。” “我不管你是人还是鬼,你活这么大真的没被人打过吗?” 对面一时没了声音,过了良久,江洛才听到一声低笑。 “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般直白,”那人道,“不瞒你说,确实被打过,而且打人的现在就在我对面,你说巧不巧?” 江洛扬眉,听他的意思,是与自己交过手? 好家伙。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永容长公主自然是不会动手打人的,那便是自己下的手了。 江洛也懒得细细回想数月之内都打过谁。 知道对方是来找自己报仇的就行了。 看来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大不了再打回去就行了呗,有什么难的。 江洛眼前朦胧着,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挑起。 冰凉的触感。 是扇骨吗? 她眼神冷冷,带了几分肃杀,怒极了反而平静下来,说道:“你想如何?” “将我打一顿,出了这口恶气?”她的话语中带了几分讥讽。 “哟,不敢当,我还是很怜香惜玉的。况且你以后回去,想起来不得把我的头拧下来。” 那人的后一句话说得极轻,近乎是自言自语,江洛听不太真切。 光前半句话就把江洛惹笑了。 好一个怜香惜玉。 一番话说得还真有正人君子的模样,要不是她被挑着下巴,还真要相信了。 哪家的正人君子会挑着姑娘的下巴说些轻浮话? 真够臭不要脸的。 “我想如何?我自然……” 那人话说道一半,忽然放下抬着江洛下巴的扇骨。 江洛猛然收回想要反扣他手腕的手。 “呀!来人了。”那个人似乎是向着门口扫了一眼,江洛看不太清楚,“美人,今日谈话不够酣畅,改日再来找你,等我啊!” 等个鬼。 江洛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第三十一章 那人等不到江洛的回复,倒也不气恼 分卷阅读64 ,两指一点,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江洛坐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 你丫好歹先把我面前那层“白纱”撤了啊! 你这样走了算什么事啊! 江洛捏紧了拳头,心想着日后若是能再次遇到此人,必然把他打到满地求饶。 她正想着,忽然又听到了脚步声。 江洛心中气恼,没好气看了过去。 纵使眼前看不真切,江洛却也意识到了来人并不是刚才那人。 这次来的人一身白衣,覆手而立,一步一步踏得很稳, 他宽肩窄腰,身姿卓绝。 江洛不用看,都能在心中描绘出此人的模样。 归宁真君,沈临川。 沈临川走到江洛身边坐下,轻悠悠在江洛眼前一点。 一块白纱就落在了他的掌心。 江洛顿觉眼前一片清明,她看向沈临川的掌心,只见那块白纱周身散发着点点金光,形似浮云。 江洛伸手去触碰那块白纱。 果然,她的指尖直直穿过了白纱,触到了沈临川的手心。 “是九重天的云烟纱,”沈临川看着自己的掌心,“此纱是九重天浮云所做,故而凡人是触摸不到的。” 他说着,用两根细长的手指夹起云烟纱,在眼前细细端详。 沈临川淡淡扫过屋内,来者刻意隐藏了身份,不知其为何人。 不是个凡人。 是个带着某种目的的神仙,还是九重天的。 沈临川闭了一下眼,才开口道:“你知晓方才那人的身份吗?” 江洛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今日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说了些很奇怪的话。” “奇怪在何处?” “他说……”江洛想了一下,“他说,找到你了,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曾与我交过手。” 沈临川皱了眉。 “找到你了?你确定他是这样和你说的?” “嗯……其实也不太真切,我那个时候睡意正浓。” 沈临川将指尖提着的白纱换了个角度,看得有些出神。 一个九重天的神仙,和凡人交过手吗? 他挨个想了一下九重天的众仙,哪个都不像是有这般闲情逸致的。 “他还说什么,即使到了凡间,你的脾气还是这样差……”江洛补充了一句。 沈临川提着白纱的动作一顿。 他将白纱放在袖中,靠近了江洛几分。 江洛想起了清晨刚刚发生过的事,有些后怕地默默向后挪了些。 “别动。”沈临川的声音有些冷。 他将手覆在江洛的额前,江洛感觉到自己额上酥酥麻麻的痒,冰冰凉凉的。 过了良久,沈临川像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缓慢地放下了手,微皱的眉依旧没有舒展开来。 “天赋不足,没有仙资,不是修仙之才。”他如同自言自语,又是江洛刚刚好能够听清的声音。 江洛:“……倒也不用特意说出来让我听见。” 沈临川顾自看着面前的一片虚无,并没有理会江洛的抱怨,他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天赋不足,没有成仙之资,这些都是事实。 却也只是事实的一部分。 江洛身上还有一道极强的封印。 封印之强,居然让他时至今日才有所察觉。 若非他今日特意探寻,怕是永远也无法发现这道封印了。 纵使昔日被万千人夸为天之骄子,即使年少有为,以沈临川今时今日的修为,却也无论如何都探不出那层封印之后的秘密。 谁会对区区一介凡人使用这样强大的封印呢? 沈临川将目光移向了江洛,就见江洛等不到沈临川的回复,兀自吹着气,鼓着两个腮帮子发着呆。 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什么强大之处的样子…… 她那些小手段对付临安城中的凡人或许还能算得上有一手,但是别说是放到九重天,就是放到昆仑,都算不上什么。 江洛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沈临川拉了过去。 她带了几分疑惑,看向沈临川,正好对上了他清冷的目光。 江洛不知沈临川此举意欲何为,便也只是回望着沈临川。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从沈临川的眉眼移到了鼻梁,又从鼻梁移到了薄唇。 沈临川未涂口脂,唇色却并不显得苍白。 相反,他的一抹红唇看上去很温暖。这也就是昨夜江洛鬼使神差伸手触碰的缘由。 江洛就这样盯着沈临川的薄唇,看入了神。 直到门口响起了一声茶盏落地的脆响,她这才回过神来。 流云估摸着江洛差不多该醒了,端着茶盏进来,不想目睹这样一幕,惊得她茶盏都掉在了地上。 她带了 分卷阅读65 几分慌张,蹲下就想要用手去捡碎掉的瓷片。 “且慢。”江洛一声叫住她,将手从沈临川那里抽出来。 她走到流云身边,拍了拍她的背:“你先走吧,这里我来收拾。这个很容易划伤手的,你以后不要直接用手去捡。” 流云略带羞愧地看了江洛一眼,又向沈临川的方向瞟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说道:“那我再去端新的过来。” 江洛拉过流云的手,翻开掌心,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说道:“去吧。” 她看着流云走远,确定四周没有旁人,才回头鬼鬼祟祟朝着沈临川的方向招了招手。 见没什么动静,她又对着那个方向招了招手。 一片寂静。 江洛看过去,就看见沈临川眼中兴趣正浓,望着她。 “恩公你快施个法,”江洛说完,探头探脑向外看去,生怕有人路过,“我天赋不足,不是修仙之才,还是要靠恩公。” 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沈临川眼中明亮,随意一抬手,地上的碎瓷片和泼出去的茶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江洛点了点头。 若是在前一世,广告里面肯定会标出来—— 居家必备,沈临川同款扫地机器人。 扫干净:碎瓷片,碎瓦片,瓜子壳,破碎的少女心。 你,值得拥有。 江洛见流云还没来,坐回到了沈临川的身边。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了沈临川的声音:“你的这位朋友,有些不同寻常……” 江洛一愣。 沈临川口中的那位朋友,是流云吗?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江洛将满腔疑惑咽了回去。 她站起身,接过流云端着的茶壶茶盏,在桌上一一摆好。 “农家乐里都还好吧?” “一切如常,东家放心。” 江洛想着方才沈临川的那句话,多向流云看了几眼。 可是在她看来,流云一切如故,并没有与昨日有半分差别。 流云微一欠身,退到了屋外,还顺手关上了门。 江洛注意到,流云在关门前用从只有江洛可以看见的角度,对着江洛挤眉弄眼,用口型极快地说了一句话。 “东家,你们继续!” 江洛:“……” 江洛倒好了茶水,想了一下,端起其中一个茶盏,毕恭毕敬端到了沈临川的手中。 “恩公,慢用。” 江洛见沈临川接过茶盏,说着慢用,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你是断了腿走不了路,还是仙术失灵了,非要本姑娘亲手端过来你才喝。 烫不死你丫的。 沈临川端着茶盏,转了半个圈,果然说道:“太烫了。” 看看看! 什么是穷讲究?这就是! 江洛面上笑嘻嘻,心里mmp。 她接过沈临川手中的茶盏,正想要吹几口气,就听到沈临淡淡的一句:“已经凉好了,你喝吧。” 江洛就这样端着茶盏,愣住了。 这这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直男界的泰斗、单身狗中的狗王、孤寡小青蛙本蛙沈临川吗? 相比于流云,沈临川才是那个不同寻常的吧…… 该不会……下毒了吧?! “没下毒。”沈临川就像有读心术一般,将江洛心里想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不知何时手中已经握着另一个茶盏,正在悠悠吹着气。 江洛略带尴尬的抿了一口茶水。 多一分太热,少一分太凉,果然是温度正好的。 江洛坐下,带了几分探究,继续方才的疑问。 “你说不同寻常的是流云吧,她怎么了?我方才并未察觉到丝毫的异样啊。” 沈临川淡淡瞟了她一眼:“你再仔细想想,她这几日真的毫无异样吗?” “是啊……”江洛这个啊字还未说完,忽然想起来。 昨夜,流云挥刀斩落乱箭,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犹豫。 自己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沈临川看着她表情的变化,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这才补充道:“她资质非常人所能及,且已顿悟了剑道,功力不同寻常。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却也记得并非第一次遇见。若是初遇时见到有如此修为的凡人,我必然不会没有印象。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江洛想起来流云曾经和自己提过农家乐里的鱼有问题,带了几分警惕。 “她在短短时间内修为暴增。” 两相寂静。 江洛和沈临川各怀心思的沉默着。 还是沈临川先开了口。 “这万千年来,我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修为暴增的人,只是这些人少之又少,且其中都有缘由,”沈临 分卷阅读66 川讲到此处,抬眼看了看江洛,“她可有和你提过自己不同寻常的缘由吗?” 第三十二章 “她可有和你提过自己不同寻常的缘由吗?” 江洛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看来是提过了。”沈临川不过瞟了她一眼,就一眼看破她的心思。 “是提到过,”江洛见瞒不住,也就不再扭捏,她对着沈临川有一种本能的信任,“她同我说,是农家乐里的鱼。” “农家乐的鱼?”沈临川声音低沉。 “是。但是我觉得此事有蹊跷,特意也在昨夜来农家乐吃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况且开业那日,并非只有她吃了鱼,你吃了,我也吃了,那日拜访农家乐中的不少临安城中人都吃了。” “以膳食来增进修为这件事,的确是少见,但是也并非先例。有位宿觅真君,好善乐施,行善积德,得到了帝君的赏识,帝君破例赐他丹药,他吃完就直接得道成仙了。他之前不过是个凡人,之后来了昆仑,在我被贬之后还受封上了九重天。不过万千年来仅此一例,还是赠以丹药。以食鱼增修,闻所未闻。” “流云本性善良,我相信她不会拿剑道来行坏事。” 沈临川眸色幽深,说道:“你真的能确定,她从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吗?” 江洛一愣,问道:“此话何意?” “凡人渴求修为,是因为有欲望,保护自己的欲望,留住家人的欲望,护卫国家的欲望,征服天下的欲望。欲望无论大小,皆为欲望。欲望这样东西,膨胀起来,就成了贪念。也许你今日求得修为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到了明日,欲望可能就会膨胀到留住家人,到了后日,是护卫国家,再到了大后日,就成了征服天下了。我不是同你说你的朋友有何处不好,只是你要记住,人心隔肚皮,人是会变的,也是看不透的。” 沈临川很少说这样长的话。 江洛看着沈临川的侧脸,忽然有一种错觉,沈临川这一番话不单单是对自己说的。 她认真思忖了一会。 “你说得对,人心隔肚皮,但是我还是选择相信她,”江洛眼神很坚定,“可能别人会觉得这话有些傻白甜,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对于我相信的人,日后她若是伤了我,责任也有部分在我。” 沈临川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然无法左右你的想法。只是,万事小心。” 江洛看着沈临川,真挚地笑了:“好。” “今日来寻你的那位神仙,日后恐怕还是会来。”沈临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江洛心道我当然知道他要来,他自己临走时都亲口说了。 “我方才在你手腕上施法,”沈临川指了指江洛方才被拉着的那只手,“若是那人再次出现,它或许能护你周全,而且我会第一时间察觉到的。” 所以,别怕。 沈临川张了张口,还是将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罢了,多说无益。 沈临川饮尽了茶盏中的茶水,起身准备回府。 离开前,沈临川还是犹豫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江洛头顶的发丝。 这个动作还不是沈临川自己领悟出来的。 他儿时遇到的那位贵人也是这样摸着他的头,给他桂花藕粉糖糕。而且之前文斗星君也同他说过,说是这个动作对凡人有安抚之意, 但是这个动作落在了江洛眼中,又是另一层含义。 江洛觉得,沈临川这个动作有点像在摸路边的一条小流浪狗。 她觉得,临安城中小有名气的江姑娘,无论从何处讲起,都不应该是被这般“摸狗头”的。 算了,寄人篱下,她就姑且忍一次吧。 “近日早日回府吧,不要像昨日那样晚,外面不安全。” 估摸着江洛这个脑袋的摸起来手感不错,沈临川居然是摸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来。 沈临川心想,安慰了这么久,小姑娘的心情应该有所缓和了。 江洛心想,摸摸摸,以后找到机会,我也要摸秃你。 江洛目送着沈临川走向门口,对着他的背影一顿拳打脚踢。 她正呲牙咧嘴,分外凶狠地对着沈临川的背影远远伸出右拳。 沈临川突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江洛的动作一僵,马上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藏起挥出去拳头。 “恩公慢走,不送了哈。”她的嗓音甜甜,像是被蜜糖一样浸润着。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她还不知道自己能发出这么粘腻的声音。 她后知后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临川点了点头,又要转过头去。 江洛又对着他呲了呲牙。 好巧不巧,就在此时,沈临川又转过头来。 “我突然想起来……你牙怎么了?” “我的牙?”江 分卷阅读67 洛此地无银三百两,调整了一下表情,“没什么啊,恩公看错了吧。” 沈临川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也不知道对江洛的这句话信了几分。 “恩公想同我说什么?”江洛慌忙岔开话题。 “嗯,你等下有事吗?” “没事……吧。” 江洛看着沈临川的表情,判断不出他究竟是希望自己有事还是无事。 “一道回去吧。近日寻到了一本失传已久的经书,刚好你回去看了将心得讲与我听。” 江洛沉默了,如果沈临川不说后一句,她可能还能考虑一下同他一道回沈府。 “额……刚刚想起了农家乐中还有事。” “何事?” 江洛觉得,沈临川绝对吃错药了。 绝对的! 江洛举着左手的食指,从南指到北,随口扯了个谎:“会客。” “何人?” 江洛:“……” 沈临川眼神清明,没有半分相信她的说辞。 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你便忙完早些回府吧。明日直接背给我听。” 背。给 我。听。 前一世被“请熟读并全文背诵”死死拿捏的江洛,听到了这句话,三魂没了七魄。 “别别别,”她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我想起来了!今日没事的。” 为了增加可信度,江洛不等沈临川答话,补充道:“恩公,我近日研读经书,也有许多收获,等下好好交流交流!” “都说千金易得,知己难寻。此生能得恩公这位知己,实在是难得啊,难得!”她的求生欲复又活了过来,马屁拍得自己都不相信。 沈临川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向门口走去。 江洛快走几步跟上沈临川,她偷偷瞟了沈临川一眼,发现沈临川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 切,真是个臭屁神仙。 江洛撇了撇嘴。 她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顿。 下一秒,江洛被人抱在怀中,抵在门旁。 桂花香将她包裹,伴着丝丝糯米香气,浓郁的化不开。 她一把被人抱住,不明所以。 江洛正要开口,就听到他们原来坐着的位置传来了一声极轻的人声。 “原来在这里。” 是方才用云烟纱蒙住她眼睛那人的声音。 江洛被人抱在怀中,无端抖了一下。 她从侧面小心翼翼探出一双眼睛,就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站在不远处,右手从方才江洛坐着的位置拿出什么东西,放在袖中。 他背对着江洛,并不能看到样貌。 但此人一身红衣似血,黑发如瀑,从背影看,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九重天的神仙都穿这么骚气的吗? 江洛自己第一次下到忘川之中,沈临川也是一身红衣,不禁在心中暗暗比较。 论身高,好像是沈临川高一些。 论气质,沈临川属于仙风道骨那类,此人属于妖娆魅惑那一类。 论身形,沈临川的腰已经够细了,此人这个腰…… 楚王爱细腰,满城尽勒裤腰带。 就此人的细腰,楚灵王一定爱得很! 江洛对着这比临安城中绝大多数姑娘都细的腰,在心中啧啧称奇,难道神仙都是不用吃饭的吗? 就这两位如此细腰绝色的美人,居然都在今日让她遇到了,看来她这一世艳福不浅! 江洛一时居然忘了方才此人要非礼自己,在心中默默喊着: 转过来,快转过来。 她看到了美人,本能的眼睛亮晶晶。 看美人背影看得正入神,江洛忽然察觉到脖颈上一凉。 她十分不舍地将目光从红衣美人的腰上移开,就对上了沈临川居高临下的目光。 他的眼神极其冰冷,带了几分塞北霜雪的寒意,如利剑抵在江洛颈侧。 坏了!光顾着看美人了,居然忘了沈临川了! 江洛艰难伸出右手,对着沈临川冰窖一样的脸打了个招呼,又默默缩回到了沈临川的怀中。 呸!小气鬼! 只许你看不许我看呐? 说好的虚怀若谷,宽宏大量,果然都是那天边的浮云。 江洛虽然不明沈临川将自己护在怀中是何意,却也乖乖缩成一团。 沈临川身姿卓绝,衣袍宽大,要遮住她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江洛缩在沈临川的怀中,闻着沈临川心中的香气,等着等着,不自觉就分了神。 红衣美人的细腰就这么在眼前晃啊晃。 好腰啊!真是好腰! 是值得再次叹服的程度! 江洛小幅度点着头,感觉到沈临川放下了环着她的手。 她连忙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哪里还有 分卷阅读68 人影? “是他……”沈临川低声道。 “是谁?”江洛好奇地问。 沈临川面色带了几分肃静,摇了摇头。 “罢了。” 江洛见沈临川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注意力不禁就从沈临川的脸慢慢移到了他的腰上。 沈临川正在思索着什么,忽然感觉有一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腰。 小姑娘清甜的气息贴了上来,只是轻轻贴了一下,便松开了。 他听到了怀中的人轻轻说道:“啧,差点火候。” 沈临川:“……” 第三十三章 沈临川怔愣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江洛说得差点火候为何意。 他低头看着江洛慢慢将手从他的腰间抽出。 她鼓着脸颊两边,两腮鼓鼓的,像只塞了松果的小松鼠。 沈临川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说起来,应该是你太贪吃了。如果你平日里没有总想着吃孤山茶楼的桂花藕粉糖糕,或许还能比得上他。”江洛自言自语,小声嘟囔着。 沈临川难得没有反驳她,他俯视着怀中的江洛,话语中都染上了几分慵懒。 “是了。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不是吧……这还是江洛认识的那个沈临川吗? 江洛看着沈临川,觉得今日的沈临川绝对被人附体了。 江洛踮起脚尖,伸出手来,勉强够到了沈临川的额前。 她将手覆在沈临川的额上。 手感冰凉。 摸上去很正常的样子啊…… 她又将手指贴在自己的额上,有着一些刚才熟睡未尽的热气。 这么一摸,怎么看,发烧的都应该是她才对啊…… 外面的阳光正好,阳光从窗外倾泻而下,外面有吵吵闹闹的人声,似乎有幼童在打闹,却都被隔绝在了极远的地方。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外面的热闹衬得屋内愈发安静。江洛觉得,若是此刻有一根针掉在地上,自己都能听到动静。 还是沈临川先开了口,打破了寂静。 他眼神清淡,没有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不是:“你就这般喜欢细腰吗?” 江洛听到这句话,本能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沈临川面上带了笑意,“若是真要为了瘦腰抛弃孤山茶楼的桂花藕粉糖糕,那我是万万不乐意的。” 他话说得再平常不过,其中的暧昧之意,却是说者都有所不知的。 江洛被他逗笑了,她低垂了眉眼,看着沈临川的衣摆。 “说起来,你到底是从何处沾染了楚灵王的风气?” 爱美人之心,人皆有之。 若是江洛将昔日在临安城中调戏美人的事迹一一告知沈临川,定能让沈临川对她另眼相看! 不过这另眼相看的后果,是好是坏,江洛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多说多错,此话绝对有理。 江洛乖乖闭上嘴,不再吭声了。 沈临川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把玩江洛细软的发丝。 江洛感觉沈临川缠绕着自己的发丝,乌发更衬得他手指修长白皙,他忽然手指一顿,问道:“你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这……哪里单薄了?”江洛看着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的样子,甚至连衣领都是服帖且一丝不苟的。 就这样还薄? 沈临川怎么不自己裹个袄子在临安城中走一圈?看看会不会热出一身汗来。 就像是前一世换季之时,穿单衣的遇见穿羽绒服的。 穿单衣看着穿羽绒服的:呆子。 穿羽绒服看着穿单衣的:傻子。 江洛带了几分无语,紧了紧衣领,说道:“是你不懂凡人,我们和神仙不一样。我要是再多穿一些,恩公你看到的就不是我,而是一块烤红薯了。” 毕竟沈临川是能在塞北雪天穿单衣而不觉冷的神仙,江洛后面的许多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了。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 “秋日风凉,还是多添衣为好。”沈临川叹了一口气。 “恩公,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了什么吗?”江洛眼神真挚。 “什么?” “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江洛一边说,一边默默往后挪了一步,离开沈临川物理能够攻击到的范围,“我在恩公身上,感受到了老母亲一般的关怀呐……” 她本以为沈临川会勃然大怒,不料沈临川认真点了点头。 “不错。” 两字淡淡,肯定了江洛方才那句话。 “所以,可以回沈府了吗?”沈临川说着,目光似是无意,扫过了方才那人站过的位置。 * 江洛觉得,沈临川绝对是个乌鸦嘴。 明明那日从农 分卷阅读69 家乐回来,自己身体还健朗得很,怎么沈临川无意同自己说了一下天气转凉要多添衣,自己在沈府中呆了几日,就染上了风寒。 永容长公主身子虚弱,一个小小的风寒,到了她这里,居然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外面的天亮着,江洛早已醒了,她缩在锦被之中,感觉自己头疼欲裂,喉咙也干涩欲裂,四肢酸软得不似是自己的。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有些软绵绵使不上劲。 她将手指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感觉到了自己额前烫人的温度。 今日不会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她脑内昏昏沉沉,想着古代不似现代,有如此先进的医疗技术。得了风寒这事,或大或小,轻则明天就好了,重则一命呜呼。 江洛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非常差。 可是她的农家乐才刚刚有了起色,她还没来得及赚到足够多的银子,还没来得及认识临安城中所有的帅哥,还没来得及赏遍人间的美景,还没来得及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甚至还没来得及与临安城中某位风姿绰约的大帅哥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 江洛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痛苦的感觉,疼痛就像是一只小虫,蜿蜒在她的五脏六腑。 她忽然想起来,初见沈临川那次,自己拉着沈临川的袖子,问他能不能再喝一碗孟婆汤。 是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和沈临川告别。 有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江洛循声望去,就见白衣胜雪,在有些旋转的画面中,却是稳稳、一步步向她走来。 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有一双手,托起她的腰,将她扶起。 江洛有些无力,任由沈临川的手指引,靠在了软枕上。 许是她面色太过苍白吓人,沈临川感觉到自己端着药碗的手顿了一下。 他不发一言,将药碗凑到江洛面前,江洛在病中是很乖的,她捧着沈临川递给自己的药碗,小口小口喝着。 温度正好,闻起来很苦,喝起来更苦,但是江洛不在乎了。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知道活着有多可贵,她想活着。 江洛将苦得让她有些反胃的药饮尽,放回到了沈临川的手中,感觉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唇上。 她下意识张开嘴,在口中感受了一下。 酸甜可口,去除掉了方才的苦味,是孤山茶楼蜜饯特有的味道。 江洛感觉到沈临川的手贴在自己额上,冰冰凉凉的,让人一瞬间就定下心来。 沈临川的手贴在江洛额上,江洛感觉自己的身上的疼痛忽然少了几分,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你是不是买了桂花藕粉糖糕?”江洛含着蜜饯,声音里还带了几分虚弱。 “没有。” “我可不信你。” “……” 沈临川推了一碗白粥到江洛的面前,拿起勺子,盛起一勺白粥,送到江洛嘴边。 “我想吃桂花藕粉糖糕。”江洛在说谎,她虽然因为沈临川方才抵在额上的动作,疼痛有所缓解,但还是很反胃,一点想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 “生病了怎么能吃这种东西,你也不嫌噎得慌。”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给我吃。” “……” “你看,被我说中了吧。”江洛声音小小的,却也带了几分得意。 “你先把粥喝了,我再给你糖糕,”沈临川似乎是迁就着她生病时的情绪,语气中带了几分迁就,“喝完再说。” 江洛不说话了,她就着沈临川伸出的手,喝了一口勺子中的粥。 白粥清淡,却是软糯香甜的。 江洛抬起眼,诧异地看了沈临川一眼。 沈临川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回道:“外面买的。” “哦……” 江洛低下了头,继续喝着粥。果然还是外面买的,沈临川看起来一尘不染,超然世外,一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自己居然还以为沈临川会做饭。 想什么呢…… 尽管根本就没有胃口,但是江洛胃中的确是一粒米都没有了。 江洛艰难地喝完了粥,低声咳嗽了起来。 她这次病得很重,一声声居然有些遏制不住。 沈临川伸手,在江洛的背上拍了拍,动作格外轻柔。 沈临川将一粒药丸送到了江洛口中。 不同于方才碗中的苦涩,药丸带着几分清香,居然味道不错。 江洛咽下药丸,咳嗽居然真的一点点止住了。 “会好起来的。”沈临川还在轻轻拍着她的背,“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你不怕我传染给你吗?”江洛抬眼,看着沈临川,向床内缩了一缩。 因为咳嗽,她的面色苍白,眼睛却是湿润的,眼角染了几分猩红,。 沈临川有一种想把手覆在她眼睛上的冲动。 “你是不是 分卷阅读70 忘了,我是个神仙?”沈临川伸出手来,摸了摸江洛的头发,她的头发因为病气,似乎都更软了一些,“神仙又怎么会生病呢。” “哦……”江洛低低应了一声,也不往后挪了,定定看着沈临川。 “怎么了?”沈临川问她。 江洛眼睛湿漉漉的,带了几分水汽。 她认真道:“桂花藕粉糖糕。” 沈临川摸着头发的手一顿。 “你答应我的。”江洛提醒他。 “嗯,对,我答应你了,”沈临川说道,“但是我反悔了。” “你……”江洛有些气恼,“骗人是小狗!” “嗯……当条小狗也不赖。”沈临川没有因为江洛的激将法有任何不悦,反而是心情好了几分。 他最终还是在江洛床头放了一壶茶水。 “糖糕对你的病情无益,这是桂花糖水,你若是口中苦涩,就姑且尝尝。”他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第三十四章 沈临川走过,江洛依旧保持着靠在软枕上的姿势。 她看着窗外的桂花树,算起来,此时正是秋分左右,桂花开得正好,如金色的星辰点缀在墨绿的夜空之中。 是临安城中另一处的星空。 众人言爱花,多是爱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爱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爱马前惆怅满枝红的杏花,爱宁可枝头抱香死的菊花,爱冰雪林中著此身的梅花。 相比于那些,江洛其实更爱桂花。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桂花让她想起一个人。 沈临川。 纵使别人说这花好,那花妙,江洛确也见过牡丹国色,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但是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放不下桂花。 她取了沈临川临走时留下的桂花糖水,放在鼻前轻嗅。 窗外飘进来的桂香混杂着桂花糖水的,融合在一起,既不会过分浓郁,也不会过分寡淡。 江洛轻轻抿了一口。 丝丝缕缕的甜从舌尖绽开,让她的不适感减少了几分。 江洛品味着桂花糖水,盯着袅袅吐气的鎏金博山炉,发起呆来。 “嘿,找到你啦!” 那人声音不大,在一片寂静的屋内猛然响起,也十分吓人。 江洛的手一抖,糖水差点流到锦被之上。 “哎,美人别急。”那人抽过江洛手中的杯盏,闻了一闻,倒是十分不见外地说道:“呀,是桂花糖水,我也喜欢,美人真是好品味。” 这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夸江洛,还是在夸自己。 此人还穿着那日的红衣,细腰盈盈一握,不难辨认。 这一次,江洛终于看到了这人的正脸。 她原以为,能有如此背影,必然是个正面极其丑陋的背影杀手。 其实不是的。 纵使江洛对此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不得不承认,此人长得的确不错。 同此人的背影一般,他并不是什么清风道骨的长相,此人长得一副妖媚模样,长眉细目,肌肤白嫩,比临安城女子还要魅惑上几分。 “你是何人?”江洛出声,她因为病着,嗓子有着沙哑。 “美人可真是无趣,难得见两次面,居然问的是同一个问题。” “我再问一遍,你是何人?” “啊……没想到你居然这样无趣,可惜了……”那人一副可惜的模样,倒也装得有几分相像。 惺惺作态。 江洛在心中嘲讽道。 “也没有很惺惺作态吧……”那人将茶盏转了一圈,居然也喝了一口,“嗯,味道不错。” 江洛看着他的嘴唇贴在刚刚自己喝过的茶盏上,忽然无端一阵恶寒。 这人也太轻浮了。 江洛不敢苟同。 “也没有很轻浮吧……”那人将茶盏搁在桌上,凑近了江洛几分。 江洛往后瑟缩了一些,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问道:“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能啊,”那人复又走到江洛床边,他拉过江洛被子外的手,将手搭在江洛手腕上,“你如今一介凡人,听到一个凡人心中所想,有什么难的?” 江洛被他握住手腕,本能想要抽回。 她使了一下力,不知是因为在病中还是那人握得太紧了,居然一时没有挣脱开来。 “登徒子!”江洛怒道,要不是她现在病着,必将此人千刀万剐。 “我可不叫登徒子,我有名字的。” “区区一个登徒子,能有什么好名字,怕不就是阿猫阿狗之类的,根本不入流。” 江洛冷笑一声,面上带了讥讽之色。 那人的眼睛眯了起来,观察着她的表情:“宿觅,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江洛被握着的手一抖。 分卷阅读71 “你听过。那么,是归宁同你讲过吗……”宿觅真君面上带笑,却让江洛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怎么和你说的我?” “是麻木不仁,还是魅惑帝君?”他的笑意无端冷了下来。 “都不是,”江洛打断了他,冷静地说道,“沈临川告诉我,说你好善乐施,行善积德,因此得到了帝君的赏识。” 江洛注意到,宿觅真君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他真的这么说?” “我骗你干什么。” 宿觅真君带了几分狐疑,看了江洛一会儿。 他看着江洛,江洛也不服输,就这样瞪了回去。 两相对峙,过了一会儿,倒是宿觅真君先笑出了声。 “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般。” 江洛开口,正要问他是从前哪般,忽然有颗药丸借着宿觅真君的手,送到了她的口中。 她本能地想要吐出,但是这个药丸居然同有意识一般,自己滑入江洛喉咙。 江洛干呕了几声,也没能将药丸吐出来。 “没用的。”宿觅真君看着她这番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东西?” “留你一命的好东西,不用谢我。” 谢你个鬼…… “你说说看你,怎么脆弱成这副模样。”宿觅真君说着,就要将另一只手覆在江洛额上。 “宿觅!”身后响起了一声怒呵。 沈临川的声音从来都是淡淡的,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怒气冲天。 江洛有一瞬间愣神,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宿觅真君先放下了江洛的手,对着她笑了笑,这才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表情冷得吓人。 江洛发现,这位宿觅真君不笑的时候,还真有几分神仙的威严样子。 宿觅真君站起身来,挡在江洛床榻之前。 “归宁,好久不见啊……”他背对着江洛,将沈临川给挡了个严实,“别这么见外嘛。让我想想,上次见到你,还是百年之前吧。” “你不好好在九重天呆着,到临安城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自然是来陪你的。” “陪我?那你来这里纠缠旁人做什么?” 旁。人。 江洛在宿觅真君身后,用手攥住锦被。 “我觉得这位美人很有意思,来找她玩玩,不行么?” “不行。”沈临川说得斩钉截铁,容不得半分商量。 “归宁,你都在这穷乡僻壤的凡间呆了百年了,怎么还这般不近人情?” “你别忘了,你就是从凡间上来的,”沈临川见他挡着江洛,几步走了过来,“这里如何穷乡僻壤,都是故土。宿觅,你不要忘了本。” “忘本?你说我忘了本?你知道当初那些凡间的凡人是如何对我的吗?你说,这里是我的故土,那我就来告诉你,”宿觅真君像是发了狠,江洛看着他的呼吸逐渐急促,“我没有这样的故土。当初若不是帝君出手相救,我早就死在这里了。于我而言,帝君才是我的故土。” 江洛看着沈临川站到床边,冷冷扫了她自己,和宿觅真君并肩而立。 江洛觉得,今天自己的床边应该是开过光了,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到她的床边吵架。 “那你就应该就九重天好好照看着帝君,你到临安城来干什么?” “我来,自然是有正事的啊。” 江洛听两位神仙吵架,吃瓜吃得正香,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移向了自己。 宿觅真君把手搭在江洛肩上,看着江洛,声音温柔了几分,却不是对江洛说的:“你看看,你将自己的远房表妹照顾成了什么样子。这么一副病怏怏的,我见犹怜啊。” “美人,他没有照顾好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九重天?”宿觅真君眉目舒展,更显容貌惊人,他比沈临川少了一分正人君子的气度,妖艳更甚。 他的声音带了诱惑之意,居然像一只湿漉漉的手,抓住了江洛。 江洛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一字。 她知道自己应该反驳,应该拒绝,但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像受了蛊惑一般,说不出拒绝的只言片语。 “宿觅,你不要太过分。”沈临川的声音冷得如同刀剑的寒光,“对一个凡人小姑娘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是不是太卑鄙了一些。” 下一秒,江洛感觉方才欲言又止的感觉倏然消失了,她喘了两口气,缓解着胸口的沉闷。 “凡人小姑娘?你确定她真的是个凡人小姑娘吗?”宿觅眯起了细长的眼,“归宁,你明知道的。” 江洛听了宿觅真君的话,望向了沈临川。 她发现,沈临川在宿觅真君讲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宿觅真君,而是定定看着她。 江洛对上沈临川的漆眸,他的眸如深渊一般深不见底。 江洛觉得,她看着沈临川的眼睛,就像是站在悬崖边缘,向下望着悬崖 分卷阅读72 的底部。 深不可测,未知的恐惧将她死死包裹。 江洛不太确定,她心中升起无名的焦躁。 沈临川没有再问宿觅真君,他知道些什么,而且没有告诉她。 他们两个神仙明明就站在她的床边,明明就是聊着她的,却将她排斥在外,好像她是个局外人一般。 不应该是这样的…… 江洛头疼欲裂,浑身上下的疼痛复又涌了上来,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想要找出什么话将宿觅真君呛回去,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说辞,她情急之下,对着宿觅真君喊道。 “你说谁不是小姑娘呢?难道我还能是个大老爷们不成?” 沈临川:“……” 宿觅真君:“……” 第三十五章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江洛看着宿觅真君和沈临川两相诧异的眼神,心想这群神仙可真是没见识,连这种小场面都没见过,可见天界也没有强到哪里去。 她喊完这一嗓子,力气没了三分,虚弱地靠在软枕上。 但是她的眼神却如之前一般。 “你们二位打哑谜,还不让我知道,这些我一点都不在乎,”江洛跨过宿觅真君,径直看向沈临川,声音缓和了几分,“但是能不能别在我床边吵啊,真的很烦。” 开玩笑,这些神仙不生病。可是她江洛是个他们口中再脆弱不过的凡人,是会生病的凡人啊! 这些神仙真的高高在上惯了,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搞笑,有本事也让他们变成凡人,弄得头昏脑胀、四肢无力,然后再安排两个人在他们身边吱哇乱叫。 就不信他们会不想着灭了吱哇乱叫的那几个人。 江洛心烦意乱,拉过锦被来,躺在床上,背对着二人,用被子蒙住头,不再理二人了。 过了许久,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悉悉索索的谈话声,而后是两道脚步声先后出门。 她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 江洛用被子蒙着头,就在感觉快要把自己蒙死之前,她将头伸出被子,呼吸了好大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将头转到了后面,果然,床边没有了宿觅真君和沈临川的身影。 对于怼了两位真君这件事,江洛的感觉…… 爽!真的是太爽了! 以后别人问起她来,她有什么厉害的事迹,她就可以特别骄傲地告诉那人: 我怼过两位神仙,很厉害的那种神仙! 对方定然会对她刮目相看! 周边安静极了,江洛喉中有些干涩,想要饮一些桂花糖水。 她端起茶盏,想起方才宿觅真君喝过,复又嫌弃地放下了。 可惜了,明明长得这般好看。怎么就是个登徒子呢…… 她也不顾身上不舒服地感觉,将手放在被子外面,抱着双膝,看着门的方向发呆。 他们二人,出去会谈些什么呢? 都百余年没见面了,还要谈论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凡人,不会觉得扫兴吗?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的引人注目。 江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慌里慌张缩到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 被锦被蒙住,脚步声也轻了许多。江洛被包裹着,居然有了些许困意。 就在她等待着被外的动静,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有人声从被外传来。 “你这么睡,是想把自己蒙死吗?” 江洛把自己裹成了蝉蛹模样,从锦被中探出小脑袋。 她纵使此时头晕脑胀,也能知道临安城中敢对她这般说话的,除了沈临川没有第二个人。 “聊完了?”她问沈临川,意识到这句话有种熟悉的感觉。 幻境之中,自己目送着江夜怀和苏婉远去,彼时她刚刚同阿素聊完,知道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正是情绪低落之时。 沈临川就是这样站在桥上,问她:“聊完了?” 那年上元佳节,临安城中灯火通明、火树银花,而他就站在她的身边,身上带着桂花藕粉糖糕的香气。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嗯。”沈临川淡淡应答,他似是忘了幻境中上元佳节的那番谈话,“我让宿觅先走了。” “哦。”江洛应了一声,有些艰难地支起身子,又靠在了软枕上面。 她拿起一旁的茶盏,递给沈临川:“你能不能帮我换个新的。” 沈临川挑眉:“为何?” 江洛撇了撇嘴:“刚刚那个宿觅真君用过了,我不想喝他喝过的。” 沈临川哑然,将茶盏在手中转了半圈,说道:“你多见谅,他以前不这 分卷阅读73 样的,这回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疯。” 江洛跟着沈临川的目光,去看那个茶盏,心想这位宿觅真君的疯癫,看起来也并非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怕是没有个百八十年的经验,很难达到这般炉火纯青的程度。 “可能是帝君闭关太久了,他等得急躁了些,草木皆兵了。” 沈临川握着茶盏,声音不大,像是说给茶盏听的。 江洛将头靠在两个膝盖的缝隙之中,侧过脸来,看着沈临川:“其实,我是可以理解的。” “听他方才所言,帝君对他恩情非浅,他如此急切,可见是个有情有义之徒。这世间,我不知道九重天和昆仑如何,但是单就人间而言,最缺的,就是情义二字。我虽然不敢苟同他的行事作风,但是心中也十分敬服。” “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想。” “那怎么办?我拖着这么一副凡人病体,爬起来打他一顿?”江洛发现,侧着脸看沈临川,别有一番风味,“我在你眼中就这样飞蛾扑火,不自量力么?” 江洛侧着脸看沈临川上翘了嘴角,笑了笑。 “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 “自然。”江洛回得很快。 飞蛾扑火,螳臂当车,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她对自己有非常清楚的认知。 不自量力和轰轰烈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沈临川站起身来,他右手握着茶盏,对着江洛示意了一下。 等到江洛点了点头,沈临川才向着门口走去。 其间,二人并没有说一个字,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江洛惊觉,她和沈临川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这样的默契。 江洛等着沈临川,她知道,沈临川还会过来的。 她靠在软枕上,看着头顶的纬纱,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不知道是沈临川给自己吃的药丸,还是宿觅真君给她的药丸之中,有着让人心安的安眠之效。 在睡梦之中,有一位白衣仙人坐在她的床边,床榻下沉,江洛感觉到那位仙人把自己伸出在锦被之外的手放回到被中,仔细压好,还伸手覆在她的额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真舒服。 江洛向着那个方向靠了一些,闷哼了一声,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蹭了蹭那个覆在她额上的手。 覆在她额上的手顿了顿,毫无留恋地把她的锦被又往上压了压。 啧,可见是个薄情寡义之徒。 江洛想着,沉沉睡了过去。 待到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古代不比现代,没有时钟,江洛在心中猜测了一会儿,也琢磨不出现在大约是几点。 反正是晚上就对了。 她从床上撑起身子,居然发现自己浑身虽然还有疼痛之感,却缓解了不少。 应该是药丸起了些作用。 江洛心中安定下来几分,应该是暂时一命呜呼不了了。 她身上的锦被被拉得很高,严严实实把她裹着,江洛居然是使出了好一番力气,才从锦被的束缚中挣脱。 她有些口渴,拿过茶盏,倒了桂花糖水来喝。 不知道沈临川使了什么计策,倒出来糖水居然还是适宜的温度,没有变凉。 沈临川有的时候,细心地超乎意料。 江洛端着茶盏,忽然后知后觉,手里握着的茶盏是沈临川新拿来的。 想着是沈临川拿来的茶盏,江洛握着茶盏,心中温暖了几分。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做的那场梦。 梦中的人帮她拉好被子,将手覆在自己的额上。 江洛用空着的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烫人的温度已经退去,白日里滚烫的触感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江洛忽然有些分不清,孰为梦境,孰为现实。 江洛将唇覆上茶盏,抿了一小口。 舌尖触到桂花糖水,她的瞳孔倏然睁大。 她难以置信,又抿了一小口,确认了心中所想。 是了。 不是方才的桂花糖水,而是她最爱的桂花酿! 江洛惊喜地捧着茶盏,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说起来,沈临川虽然有时毒舌和不近人情了一些,却也有如此体贴的意外之喜。 江洛有个特点,就是遇到了桂花酿,眼中心中就只有桂花酿了。 喉间的疼痛缓解了几分,她几杯下肚,已经有了些微醺。 小小一壶,很快就饮尽了。 江洛将壶口对着茶盏倒了倒,确定是真的没有剩余,才心满意足放下了茶盏。 她靠在软枕上,眼前的景物又开始打起转来。晕晕的感觉,却不同于感冒时难受的眩晕,是一种如在云端的眩晕。 夜晚真的太安静了。 江洛靠在软枕上,想着就这样过一生,其实也是不错的。 就这样在沈府,守着农家乐,天 分卷阅读74 天插科打诨,钓鱼逗乐,不赖。 江洛饮过桂花酿,身上燥热了几分。她躺在床榻上,呈“大”字瘫着,大大咧咧将自己的一双手臂和一只脚露在锦被之外。 舌尖还有桂花酿的余味,江洛砸吧着嘴,有些意犹未尽。 好东西!桂花酿可真是个好东西! 江洛的意识有些模糊,她因为饮酒,嘴角扬起了一个笑。 * 寅时,沈临川从自己的卧房走出来,抬眼看了一眼星空。 他的作息一向很规律,但是今夜一直回想着宿觅真君临走时的一句话,他居然有些失眠了。 宿觅真君临走的时候说:“不谢。” 不。谢。 宿觅真君这个仙,一向来是不太靠谱的,说起话来也让人捉摸不透。沈临川知道,自己不应该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是他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此事或许与江洛有关。 宿觅真君在九重天待得好好的,非要来临安城中一遭,来看一个凡人小姑娘。 何必呢? 夜深了,沈临川见江洛屋内的烛光尚且亮着,先是轻轻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小姑娘许是睡着了。 沈临川提脚正要离开,就听到了身后有瓷器碎裂之声。 他脚步一顿,转而推门入内。 屋内的灯火亮着,他三拐二绕,就到了江洛的床边。 小姑娘的一只手垂在床边,地上有瓷器的碎片。 她四仰八叉仰面躺在床上,锦被有大半掉在了地上。 沈临川:“……” 他走近了几步,抬手清理瓷器碎片,而后拉过掉了大半在地上的锦被,盖在江洛身上。 锦被盖在江洛身上,她似乎有些热,将手伸到被子外面。 沈临川耐着性子,拉过她的手腕,放到锦被里。 一番动作后,他看着被锦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江洛,放心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去,抬手灭了屋内的灯火,屋内暗了下来。 沈临川放下手来,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一只带着温度的小手握住。 他一愣,还没回过神来,毫无防备就被猛地拽倒在了床榻之上。 窗外的月光倾泻而下,宁静而安谧,给床榻之上的二人绘上了一层温柔的银光。 第三十六章 沈临川愣住了。 身下锦被绵软,有一双小手顺着他的动作抱住了他的腰,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沈临川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僵硬着身子,不能动弹。 他低下头来,就看到江洛闭着眼,带了几分慵懒,乌发如瀑。 她一条腿毫无顾忌地搭在他的身上,抱着他,就如同抱着一只大型抱枕一般。 江洛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她面色温和,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她的头贴在沈临川白衣的胸口,沈临川闻到了小姑娘身上淡淡的清香。 除此以外,沈临川忽然意识到,空气中有一股桂花酿的香气。 他将头凑近江洛的睡颜,果然闻到了桂花酿的味道更加浓郁。 沈临川怕惊醒怀中的小姑娘,他知道,江洛因为生病,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如今她难得睡熟,看起来还是个好梦,沈临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想要推醒她的手。 是谁…… 他的眼前复又回想起了宿觅真君临走时的笑意,心中约莫有了数。 这个宿觅真君,真的太没有分寸了。平时也就算了,居然让江洛在生病时喝酒。 沈临川轻轻、试探着抽身坐起,但是抱着他的小姑娘像是感觉到了一般,加紧了抱着他的力度,又将头埋近了几分。 “别走……”江洛说着梦话,桂花酿虽然缓解了她的部分疼痛,但是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喉中的干涩。 她闭着眼咳嗽了几声,声音很小,却在如水般冰凉的夜晚格外刺耳。 沈临川听到了她的咳嗽声,不再试着起身了。 他试着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缓了缓僵硬的身体。 小姑娘睡意正朦胧,他低着头看着江洛的睡颜。 沈临川见过江洛嚣张跋扈的模样,见过她低垂眉目的模样,见过她刻意讨好的模样,见过她调皮可爱的模样。 他在这数月之间见过她许多种模样,却独独没有见过她像这般模样。 团成一团,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安静带笑的睡颜。 他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的发丝细软,摸起来也像一只小动物一样。 怀中的江洛感受到了他的触摸,她无意识用头蹭了蹭沈临川的手心。 真的就像是一只受了委屈寻求安慰的……猫。 即使是想要刻意讨好,沈临川发现,江洛总是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尽 分卷阅读75 管她有意隐藏,但是有些情绪是藏住的,那些生根于土壤之中的本性,总是会在不经意中显露出来。 而此刻的她,是完整的、是真诚的。 沈临川将头靠近了江洛几分,闻着她身上清甜混杂着桂花酿的香气,莫名心安了几分。 这几日来,对于昆仑往事的焦躁,在这一瞬间,有了缓解。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江洛抱在怀中。 闻着空气中的桂花香气,他的呼吸逐渐均匀,放在悬着的一颗心渐渐落了下来,他有了些困意。 就在沈临川觉得自己快要陷入睡眠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怀中的小姑娘似乎因为不太舒服,动了动。 沈临川带了三分倦意,懒懒地睁开眼。 江洛带了七分朦胧,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看着他。 沈临川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不自觉摒住了呼吸。 “美人,是你啊……”江洛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似乎还在回味着桂花酿的味道。 “是我。”沈临川听到自己说。 他的声音低沉,带了几分未睡醒的沙哑。 “你怎么来了呀,是想我了吗?”江洛抬起手,摸着面前美人脸的轮廓。 从带着睡意的漆眸,到高挺的鼻梁,凌厉的下颌线,到凉薄的唇角。 她用指腹摸着美人的唇,感觉到美人张口,带着她的手指,移动:“是。” 江洛心满意足笑了笑,指腹就这样一遍一遍摩挲着美人的唇。 “你喝酒……了?”身边的美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答案再明显不过的问题,问到了一半,先自己顿了一下。 江洛包容着美人的粗心。没事,有这么一副好皮囊,就算脑子不太好使,也是可以原谅的。 “对呀。桂花酿很好喝了!”江洛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因为躺在床上,她的动作舒展不开。 锦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了一些。沈临川带着些倦意,替江洛压好了被子。 “嗯?有多好喝?” 夜风微凉,透过未关紧的窗吹入。夜已经深了,但是月光却明亮,沈临川侧躺着,感受着面前小姑娘均匀的呼吸,闻着桂花酿的气味。明明偷喝桂花酿的是江洛,沈临川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江洛正要开口形容,忽然感觉到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那只手的指尖穿过她后脑勺柔软的发丝,将她向前推。 江洛的呼吸一滞,她的眸中,是美人倏然靠近的眉眼。 下一秒,有柔软覆在了她的唇上,带着些秋日夜风的凉意,也如夜风般温柔。 她毫无防备,牙被舌尖轻易撬开,齿间残余的桂花酿随着美人的动作,渐渐淡去。 软枕将她的头包裹了小半,扣在脑后的手从她的发间抽出。 “果然不错。”对面的美人用左手大拇指擦了一下嘴角,似乎还在品味方才的味道。 江洛带了几分呆愣,她虽然时常调戏临安城中的帅哥,但是如此的实战经历却是前所未有的。 她略带心虚地咳嗽了几声,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梦啊!她怕什么! 江洛咳嗽了这几声,对面的美人还以为她不舒服,伸出手来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江洛睡觉习惯缩成小小的一团,她觉得,这样的姿势让她感到很安全。 对面的美人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带了几分亲昵。 江洛贴在他的胸口,能听到稳稳的心跳。 一下,一下,一下。 口中的味道清甜,头垫的软枕柔软,身披的锦被暖和,怀抱的美人温柔。 江洛意识逐渐模糊,复又睡了过去。 待到她呼吸复又绵长,沈临川这才分外轻柔地从江洛的床榻上支起身来。 江洛这次睡得更加熟些,她保持着蜷缩成一团的姿势,顾自做着香甜的梦。 沈临川俯下身来,在江洛额前极轻地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可保江洛一夜好梦,也可以让她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 * 江洛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江洛舒展了一下筋骨,发现昨日的酸痛感已经消失了大半,居然能使上些力气了。 昨日发生了什么呢…… 她回忆了一下,就只记得自己喝了桂花酿,然后沉沉睡去,梦中有个美人替她压好了被子。 此后…… 便是一片空白。 前一世也不是没有喝断片过,江洛不以为意。 她用手遮住眼睛,适应着眼前的亮光,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桂树开得正好,她伸手,轻轻触碰开得正好的桂花。 余光之中,一个白衣身影站在小桥之上,平静地望着桥下的潺潺流水。 小桥流水,加上美人,美人美景,不可辜负。 江洛披了件外套 分卷阅读76 ,走出门去。 她的脚步放得很轻,一步一步,靠近永远不染纤尘的沈临川。 沈临川看着流水,竟然有些出神,就连江洛走到自己身边都毫无察觉。 他没有什么表情,江洛盯着他的脸,忽然觉得,他不是在看桥下的流水,而是透过流水,看别的什么东西。 “早。”还是江洛先开了口。 沈临川将目光从桥下移到江洛的脸上,从发尖移到眼睛,再从眼睛移到红唇,最后从红唇移到额头。 “是你啊,”江洛发现,沈临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也许是她的错觉,他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好些了么?” “好些了,你……”江洛欲言又止,沈临川从来都是强大的、淡漠的,何时像如今这般? “我没事。” 江洛看着沈临川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又淡淡投到了桥下。 他的薄唇紧抿着,带了几分决绝。 “府中若是烦闷,你便出门走走吧,”江洛听见沈临川,他的声音不同于粼粼水波,是没有起伏的,“临安城中的桂花开得正好,若是拘于府中,错过了府外的美景,太可惜了。” 江洛惊异地望着沈临川。 他从来都是叫她不要乱跑,留在府中,注意安全,没想到他也会有主动让她出府的一天。 江洛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是她发现,不是的。 “一起出去吗?”江洛的声音有些发抖。 沈临川淡淡扫了她一眼:“不了。” 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从江洛的角度看过去,却又好像没有笑:“你都多大了,出府还要人陪吗?” 明明是个缓和气氛的玩笑,江洛却笑不出来。 沈临川告诉她,不要因为拘泥于府中,错过府外的美景。 可是他又偏偏将自己困在沈府之中,困在临安城之中。 言不由衷,又口是心非。 沈临川见江洛没了动静,只是愣愣地发呆,伸出手来轻抚江洛的后背。 “去吧。”他的声音也很温柔,温柔的,不像是江洛记忆中的沈临川。 江洛忽然这一幕有些似有若无的熟悉,昨夜好像也有人这样轻抚着她的背,开口说着什么话。 熟悉的感觉转瞬即逝,她不论如何,都抓不住。 第三十七章 待到江洛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之处,沈临川才抬起袖子,低声咳嗽。 他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担心江洛去而复返,看到他这样一副模样。 幸好,在那个转角,她没有回头。 沈临川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瞟了一眼开得正好的桂树。 是了,算起来,是快到日子了。 * 南隋文帝爱桂树,作为南隋都城,临安城中多植桂树。昔日苍翠的绿色在此刻点缀上了点点星辰,郁郁葱葱点缀着临水的街巷,为城中更添了几分独属于水乡的温柔。城中丹桂飘香,人走在街巷之中,先迷醉了几分,连着心情都好了些。 江洛换了一身衣服,走在临安城的街巷之中。 这一次她倒是特意听了沈临川的话,多添了衣,裹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就像一只修炼百年勉强成了人形的白菜。 病中,她在沈府这个象牙塔,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临安城中发生的种种不甚知晓。 贡院之前聚集了许多人,江洛一眼望去,并没有看到文子今。 她闻着桂花香气,心中想着要不要顺路去孤山茶楼给沈临川带些桂花藕粉糖糕回去,漫不经心路过人群。 “你听说了吗?居然是文家那个书呆子。” “就凭他?!怎么可能啊!是个人都知道那个结巴就是个死读书的破落户。” “傻人有傻福呗,看着呆呆愣愣的,还真有些手段。” “是啊,听说他是攀附上了那个……沈府公子的远房表妹,得到沈公子赏识,使了手段才高中状元的。啧啧啧,真是不要脸。” 几句话随风飘到江洛耳中,刺耳的很。 江洛脚步一顿,目光凌厉扫过说话的二人。 她的眉目虽为典型的江南美人长相,但是不笑的时候也带了挖人心魄的寒意,看得说话的二人话音一顿,居然一时开不了口。 “二位公子有所不知,”江洛还未来得及开口,倒是有一位知情的公子先说起了来龙去脉,“你们口中呆愣的文公子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他的状元名号是陛下钦定的。” “所以二人质疑文公子状元之名,是否就是在怀疑陛下圣断不明呢?”他一语道破,语气温和,但是话锋却直指二人要害。 背后妄议圣上,轻则关入牢狱,重则人头落地,更有甚者,最终株连九族。 当今北梁的君主虽说推行仁善之行,但是昔日攻入南隋的气势却是千军难挡,其雷厉风行的手段,百姓虽明面上装糊涂,背后却都是心知 分卷阅读77 肚明的。 北梁君主远不及昔日南隋君主来得宽厚,若是有人将此事告知他…… 方才相谈甚欢的二人面色皆是一变。 “误会,都是误会。文公子为人刚正不阿,学富五车。状元之名实至名归,不辜负文公子满腔文墨。” “是啊是啊,我们不过是胡言几句。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二人讪讪离去,估计着是因为榜上无名,临走的时候虽然不敢再行讨论文子今,却又开始挑榜眼探花的刺了。 江洛平生最讨厌这种人,自己腹中没有什么文墨,不想着提升自己的学识,倒是想着通过抨击别人来聊以安慰。 她也懒得理会那两人,想来这二人落榜也是天意所归,天理昭昭罢了。 不过…… 她倒是多看了方才站出的那人几眼,眼中有些欣赏之意。 那人于人群之中,对上了江洛的目光。 他毕恭毕敬对着江洛行了一礼:“江姑娘安。” “你认识我?”江洛挑眉。 “江姑娘的名号,临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子今乃是我的好友,昔日听有人提及江姑娘,实属侠义之风。如今临安城中风气有偏,能有江姑娘这样的人,难得。” 江洛听到这样一番夸奖,耳朵尖有些微微泛红,忙道:“不敢当。文公子如今得中状元,也算是了却心愿了。” 那人一笑,算是应了。 江洛注意到,那人扫过众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果然,他将目光移到江洛身上,神神秘秘说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洛一愣,说道:“这里不能说吗?” 她之前并未见过此人,虽然此人自称为文子今好友,但其中难辨,更何况就算文子今其人正直,他的友人是否同样正直也未可知。 更何况,江洛与文子今相见不过几面,她忽然想起了沈临川之前的一番话。 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人摇了摇头。 江洛犹豫了一下,对着那人道:“去孤山茶楼吧。” * 孤山茶楼,二楼雅座。 掌柜先是说了一番对江洛近日为何没有来孤山茶楼的抱怨,听江洛解释说是近日有些病乏,又絮絮叨叨问了许多。 江洛好不容易让掌柜安下心来,这才端起龙井,轻抿了一口。 看着掌柜将要下楼,她忽然想来,对着掌柜叮嘱道:“劳烦,老规矩,要捎带些桂花藕粉糖糕的。” “江姑娘,我记着呢。”掌柜对着她笑了笑,这才退出雅座。 对面那人自从江洛与掌柜谈话之时起就定定看着江洛,没有半分要避讳的样子。 江洛被此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有些后悔同意与此人单独谈话。 “姑娘似乎与这家的掌柜很熟?” “算不上相熟,偶然相助罢了。” “姑娘一直如此侠义心肠吗?” “……” “姑娘很喜欢桂花藕粉糖糕?方才听你们二人所言,姑娘似乎对于桂花藕粉糖糕有所执念?” “不是,是我的……”江洛想了想,此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大抵也会听说了她如今居于沈府,是沈府公子沈临川的远房妹妹,“是我的兄长喜欢桂花藕粉糖糕。” “沈公子真的是江姑娘的兄长吗?” 江洛心中暗自一惊,临安城中人对此诸多猜测,她是知道的。本来就是假的,江洛也不好意思多加解释,只怕日后会越描越黑。 好在,平日里谈论之人虽多,却都是在她背后嚼舌根。江洛听过算过,也不会放在心上。 从未有人当面问她。 更何况还是一个基本不相熟的人。 江洛抬眼向那人看去。 此人长了一副极为平常的面容,说不上难看,却也绝对算不上好看。小眼塌鼻厚唇,规规矩矩的长相。平凡到,江洛觉得若是下一秒将此人放于人群之中,她必然无法从人群中寻出此人来。 嗯……的确是完全没有印象的长相,之前应该没见过。 江洛看惯了沈临川的长相,居然有些潜移默化,觉得天下人都有沈临川那般的容貌。如今这一看,沈临川这样风姿绰约的人物,在临安城中也实在是难得。 江洛只当这人不是胆子太肥就是脑子太瘦,随口应对道:“是。” 她说起这类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让人看不出半分异常。 那人果然信以为真,点了点头,喝着茶,不出声了。 他不出声,江洛却记得正事去,她出声提醒道:“有何事要借一步说话,能否言明?” 江洛见着那人将茶盏放下。 他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动作倒是优雅的很。单单看这个动作,江洛还以为是一位容貌昳丽的仙人。 “文子今同我提起过,在姑娘的农家乐吃过一顿午膳之后,便觉得下笔 分卷阅读78 如有神。”他看着江洛的眼睛,继续说道,“姑娘多日居于沈府,可能有所不知,如今临安城中突然出现了一位扶弱济困的剑客,这位剑客乃是一个女子,名为流云,据说是在姑娘的农家乐里做事,偶然吃了农家乐里的鱼以后,顿悟剑道。” 江洛绷着自己的脸,感觉到自己伪装出来的淡定自如一点点碎裂。 那人看着江洛有些变化的表情,补充道:“城中有位老伯,家住此处以东百米处。他本是个痴呆老伯,神志不清,日常行动都难以自理。儿女孝顺,看过城中名医,也拜访过城外的医者,均无所获。前些时日,那位老伯在姑娘的农家乐里,啃了一个苹果,居然逐渐神智清醒,身强体壮,如今精神矍铄,已经看不出之前半分痴呆之样了。” “听临安城人所言,江姑娘聪慧过人。那么,江姑娘能否告诉我,这三人有何共通之处?” 秋日风凉,江洛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穿得太多,还是被此人的一番话唬住,背后居然有了些冷汗。 三件事的共通之处哪里还需要点明? 这三人,都是在农家乐,吃了农家乐中的瓜果蔬菜后,或顿悟剑道,或下笔有神,或精神如常。 江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的边缘,不发一言。 对面那人见江洛沉默,倒也不急,他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说道:“并非仅有三例,去过农家乐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增长。江姑娘还需要我一一列举吗?” “你到底是谁?”江洛抬起头,目光平淡如水。 “姑娘记性不好,我方才与姑娘交代过了,文子今乃是我的友人。” “你是谁?”江洛又重复了一遍。 “我姓甚名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要清楚,你的这个农家乐非比寻常。” “你有什么目的?”江洛将茶杯握得有些紧,她的指尖微微发白,但是她的语调却很稳,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对面的人嗤笑了一声。 江洛看着对面那个今日之前素未谋面的人,居然有了一种熟悉的错觉。 怎么会…… 第三十八章 刚巧,堂倌正好在此时递来了桂花藕粉糖糕。 他出门之前扫了一眼二人客人,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江洛虽然面上装得淡定,但是腰背却挺得笔直。 像一把绷紧的弓。 对面的那人倒是安然自若,慵懒地依靠着,放松之态尽显。 待到堂倌出门之后,对面那人终于乐意动了动,将手伸了过来。 江洛往后挪了挪。 那人指尖的方向一转,伸向桂花藕粉糖糕。 他挑出其中的一块,夹在两指之间,看着桂花藕粉糖糕,他开口道:“这个就是目的。” 江洛摩挲着茶盏的手指一顿。 是沈临川? 可是沈临川如果有意提点,直接在府中说不是更好?更何况,他前几日与自己一般,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他平时对农家乐也没有多少心思,更别说常在府中的日子了。 而且,沈临川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文子今是哪号人物,更别提了解他文章水平突飞猛进了。 那人也不多加停留,话已经说尽了,他也不和江洛说些告别的客套话,顾自下了茶楼。 江洛如坐针毡,手冰凉了几分。 此人与自己非亲非故,却有意加以提醒,她不知道如此一来,城中会有多少人知晓此事。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了窗边,向下望去。 临安城中街巷人来人往,那人拿着桂花藕粉糖糕,正从楼下经过。 江洛看着那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正巧在那时,那人好好走着,居然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抬起眼来,对上了江洛的目光。 江洛猛然发现,那人眼睛虽小,却很清亮。 清亮到,有些妖艳魅惑的程度。 * 拐到巷口处,前面居然没有路了。 果然,临安城不比昆仑和九重天,终究是不熟悉的地方。 那人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桂花藕粉糖糕放在鼻前闻了闻,厌恶地皱了皱眉,随手丢到了桂花树下的杂草堆里。 他取出帕子来擦手,一下,一下,很用力,就好像刚才拿着的不是桂花藕粉糖糕,而是什么污浊之物一般。 不过须臾,他就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 他看着开得正好的桂花,指尖拂过娇嫩的花朵。他的眼睛本就生得妖艳,此刻加以柔情,更加风情万种。 他的手指倏然一用力,将枝上的桂花折了下来。 嗅着桂花的香气,他走出巷子,路过的姑娘们瞧见了他的容貌,都慢下来几步,红着脸偷瞧。 红衣似血,面容妖艳,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男子。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嘴角无意识上钩了几分。 分卷阅读79 是了,上次于九重天灌醉文斗星君,他使计打听来,归宁真君的“好日子”就在这几天了。 他此次特意下到临安城,自然不只是来这穷乡僻壤感受淳朴民风的。 没有人注意到,他捻于手中的桂枝一点点枯萎,微一用力,就化成了灰。 他的笑一点点冷的了下去。 归宁啊,你真该感谢我。我来这贫穷破败之地,结束你百余年的痛苦,从此以后,你便可以解脱了。 * 江洛到农家乐时,里面的客人熙熙攘攘。原来在她居于府中的这些时日,有关农家乐的种种传言已经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有关流云的,有关文子今的,有关那个痴呆老伯的。 慕神节天降谷雨一事过后,江洛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经此一传,迷信的临安城中人更加确定,他们城中的江姑娘,根本就不是个凡人。 乃是神仙下凡啊! 坊间传言,这个沈府,卧虎藏龙,先是有容颜百年不变的沈公子,后有造福弱小的江姑娘,是个神仙府邸。 纵使江洛早有准备,提前准备了纱巾覆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被认了出来。 幸好她病后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跑起来也不慢,竟然也甩掉了农家乐慕名而来祈祷的众人,三弯四绕拐进了客栈的一处房间。 她倚在门后喘着气,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真的没有人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两脚一软,近乎跪在了地上。 虽然说是体力恢复了大半,但毕竟尚未完全恢复,她跑得有些头晕眼花,所以当她快要跪倒,而有一双手扶住她的时候,她猛然浑身抖了一下。 江洛下意识甩开那人的手,缩成防御状的一团,适应了一下眼前雪花一般的画面。 面前的景致一点点清晰起来。 客房之中装饰古朴,但是布置极好,江洛虽未亲历亲为,却也是实实在在参与了设计的,面前熟悉的景象让她心安了几分。 她警惕地看向方才想要自己的那人,就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姑娘这是从哪里来的,何必如此慌张……”卫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颇为无奈地说道。 她居然阴差阳错地遇到了定北侯世子! 卫衍见江洛因为跑得急,面上都有了些红晕,看上去冰雪可爱。 他明明知道自己应当遵循礼数,却也阴差阳错伸出手来。 江洛的确跑得有些腿软了,她本来想自己站起来,奈何一使出力气,居然咕咚一下倒在了地上。 江洛:“……” 卫衍没忍住,噗嗤低笑出声。 江洛心中气恼,明明气的是自己,也带着几分嗔怪瞪向卫衍。 卫衍很给面子地止住了笑,伸出的手又近了江洛几分。 江洛四周环视了一圈,她对客栈中地客房了如指掌,自然是知道的,这里没有洞可供她藏身。 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认命地握住了卫衍的手。 温热的手很快握住她的,略一施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江洛习惯了沈临川身上的冰凉,猝不及防碰到这样的温暖,居然有些不适应。 想来这样的温暖应该是人之常态才对,江洛不禁心中惘然。 卫衍见她走路带了几分无力,眼中带了几分心疼,将江洛扶到客房的座椅上。 “你为何会在这里?”江洛接过卫衍递过来的热茶,热气氤氲她的视线。 “恰巧而已。” 卫衍话说得平淡,他没有说,自己已经连着来了农家乐好几天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除了府中,最常去的两处就是孤山茶楼和无忌书肆。 问过孤山茶楼的掌柜,说是江洛已经许久未去茶楼了,他就日日守在农家乐里。 卫衍是相信缘分的,就如今日,他待在农家乐客栈之中,想着若是今日再等不来江洛……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身影轻巧地跃进了自己的客房。 上天待他,还是不薄的。 前几日听到了临安城中的种种有关江洛的传言,有关谷雨的,有关农家乐的,甚至是有关她与沈公子关系的,他不知道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他听到这些话的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之前在宫中,小姑娘用那样澄澈的眼神望着他。 她的眼中有着粼粼的水波,不输芙蓉浦半分。 卫衍不希望这样的纯真被俗世所毁。 江洛饮尽热茶,果然感觉不适感舒缓了几分。她望向卫衍,卫衍一愣。 他隔着层峦叠嶂的岁月,似是又瞥见了那日皇宫中的美景。 江洛没有在意他的怔愣,只以为是自己跑得太急了,有些失态了,吓着了一直规矩行事的侯府世子。 “卫公子能否帮我唤一个人过来?” 她的眼中是另一处的流水,盈盈闪光。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卫衍没有办法拒绝。 分卷阅读80 “名为流云,慕神节那日她就在我的身边,卫公子可还记得?” 卫衍点了点头,他自然是记得的。与她的每一次相遇,他都记得很清楚。他记得,每一次她的衣着,每一次周边的景致,每一次她身边的人,每一次她表情微妙的变化。 他怎么忘得了? 江洛舒了一口气,记得就好,找起来也方便一些。 “只是不知她此刻在不在此处……” “在的,”卫衍脱口而出,“卫某刚刚在楼下还遇到了她,想来此刻就在附近,她近日一直都在的。” 他话一说完,就察觉出其中的几分深意。 两相沉默,还是卫衍先站起身来,对着江洛说道:“江姑娘此刻不便出去,卫某替你唤她过来。” 还没等江洛做出反应,他就迈腿向着门口走去,但是很快,他的脚步一顿。 江洛看到他转过身来,带了几分懊恼。 卫衍复又走到江洛身边,不同于方才坐在座椅之上,他此刻蹲着。虽不及沈临川,卫衍也还是很高的,这样蹲下,只比坐着的江洛稍矮一些。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放到江洛手心中。 是一个香囊。 绣工精细,手感柔软,一看就是临安城中上好的。 江洛的手指拂过上面栩栩如生的牡丹,不解地看向卫衍。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卫衍感觉到耳朵尖有些发烫,语速极快,“看此香囊,就想到了江姑娘,随便买的,江姑娘不要嫌弃。” 他匆匆出了门,又细心关上了客房的门。 江洛捧着香囊发呆,她虽然对于香囊不甚了解,但是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如此精细的绣工,极好的丝绸料子,怎么可能是街巷中随意买的。 她目光无意扫过桌案。 卫衍在为江洛倒了一杯热茶的同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如今那杯热茶热气已经少了几分,仍旧在原处。 一口未动。 第三十九章 江洛用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的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牡丹多为谷雨前后开放,如今秋分左右,已经见不到牡丹花了。 可惜了。 门口有轻轻的叩门声,江洛听到了声音,将香囊塞到了怀中,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流云推开门,看到江洛,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小跑两步,到江洛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跟在流云身后的卫衍见了此情此景,微微一愣。他收回了堪堪想要跨进客房的腿,悄声关上了门。 卫衍一级级踏下台阶,正是午枕时候,客栈一楼并没有什么人,卫衍一人走到客栈门口,看了一眼天色。 碧蓝如洗,一片澄澈,是个好天气。 有一位老者走向他,微一行礼。 卫衍很有礼貌地回以一礼。 “公子,你可知临安城中的江姑娘在何处?” 卫衍多看了他几眼,不是相熟的面孔。 “不知,老人家去别处寻寻?”他淡淡摇头,面不改色。余光之中,他好像看到远处的树后有一个红色身影驻足望着他这个方向,但是待卫衍回完话,再向那个方向望去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只有边上的树叶,无风而微动。 * 江洛听完流云一番有关来龙去脉的交代,指尖无意识抠着桌面,不知应该心安还是心惊。 起初是一二人知晓的秘密,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请东家相信流云,流云只在慕神节当日与东家提及过此事,除此之外,流云并未将此事告知他人。”流云的眼圈红了几分,她的手发着抖,有些畏惧地想要抓住江洛的手,但是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下一刻,她的手被江洛握住,江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的声音温和,安慰道:“我如何会不信你,只是如今这件事传了出去,你也要多加小心。” 如今临安城中传言沸沸扬扬,受到波及的又何止是她一人。 农家乐被奉为圣地,她区区一介凡人被奉为神明,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把真神仙沈临川推到了风口浪尖。 事态已非她一人能够控制的了。 许是江洛多想了,她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流云点了点头,看向江洛的眼神中有了几分欣喜:“流云如今已经能够保护好自己了,东家不必担心。如今农家乐的进账日益可观了,别的不说,东家以后在银两上不用担忧了。” 谈及银两,江洛眼前一亮,总算从最近如此多不顺心的事中,挑拣出了一件值得欣慰的。 “有你和众位老妈妈看着,我很放心的,”她拍了拍流云的手,“如今你已今非昔比,你是怎样想的,是走是留,我都随你。” “流云 分卷阅读81 想要留下。”流云的眼睛含了些泪水。 “好。” 江洛看着面前的流云,眼睛红红,就像是江洛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 那时她刚刚被城中的流匪欺负,由王奶奶带着,到沈府中来。 一样,却也不一样了。 此刻流云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资本,甚至可以帮助城中弱小,她的眼中多了几分坚定。 “你记得在农家乐那条河边,你同我说的一番话吗?” 流云抬起眼来,忙道:“流云自然是记得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没有辜负令尊。” 流云闻言,怔愣住了。她的眼眶越来越红,有一滴泪从她的右眼滑落,滴在了地上。 江洛笑道:“有什么好哭的,令尊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会为有这么个女儿而感到欣喜的。” 江洛发现,自己是真的不会安慰人。 流云在听完她这句话后,泪水竟然越流越多,她伸手抹去泪水,手心逐渐湿润。 “东家,这真的不是什么坏事,”她泪眼婆娑,一如初见江洛时的模样,“前几日我在农家乐中见到几个恶人欺负一个幼童,一问,居然只是那个孩子没看着方向,撞到了其中一人,他们几个就想着将那个孩子丢下水。那样小的孩子,都还不会水,哭成了这样。东家,我实在没有办法坐视不理。若非是东家农家乐里的这些本事,这个孩子今日是死是活还未可知。” “嗤,”江洛听出流云的言外之意,忽然笑出声来,“我何时跟你说过这是件坏事了?你放心,既来之,则安之,我不是那种遇事就逃避的缩头乌龟。无论如何,我都会将这农家乐坚持下来的。” 二人安静下来,午枕时刻的客栈其实是很安静的,远处的孩童嬉闹之声听不太分明。 江洛透过窗棂,去看外面正好的天色。 临安城对她而言,是这一世的故乡,而自己的这一处农家乐,更像是一方净土。 她不愿破坏得之不易的美好。 农家乐的几位老妈子都是得力的,她是知道的。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流云也能帮上许多忙。有她们在,江洛很放心。 江洛伸手去够茶壶,倒了两下,居然已经空了。 流云见状,从江洛手中接过茶壶,说道:“东家伤寒初愈,这些小事还是让流云去做吧。” 流云脚步很快,江洛一人在客房中,晃着脚发愣。 她听着远处孩童的嬉闹声,脑中忽然浮现出沈临川那张淡漠的脸。 他现在一人在府中,断然是听不到这样的动静的。 沈府永远是安安静静的,无论是清晨、午后还是深夜。 江洛不自觉在心中勾勒着沈临川此刻的模样。 想必是持了一卷经书,于婆罗树下,清风翻书。 江洛不知道为何,想到沈临川,心中就会安定几分。 就在她嘴角慢慢浮上一个微笑的时候,脑中竟然逐渐响起了电流刺啦的声音。 明明是之前熟悉的声音,在此刻却变得格外陌生。 她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以至于听到时,江洛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系统重启,等待加载……】 【加载完成……】 【宿主你好,好久不见。】 江洛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若非此次系统复活,她一个人忘我走剧情都要走到忘记这个废柴系统的存在了。 “好久不见……”江洛犹豫着开口,她回想了一下,上次系统与自己对话还是在月落酒楼,从此以后,系统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很算得上好久不见。 【自从上次月落酒楼一别,已是好久未见了。我之前受到强有力的干扰,一直没能联系到宿主。近日干扰之力渐弱,我这才有机会联系上宿主。】 “你是说,之前一直干扰你的那个力量近日有所削弱?” 【是的。宿主稍等,我先读取一下宿主近期的进度。】 刺刺的噪音一点点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平稳的电流声。江洛静静等待着。 【读取完毕……宿主在短短一段时间中,进度不少,辛苦宿主了。】 江洛一愣,什么进度不少,她明明什么都没有都没干啊。 难道近日来和沈临川关系有所缓和也算得上攻略人物的进度不少吗? 是她瞎了还是系统坏了? 江洛略一思索,就在心中有了答案。 一定是她进度太慢了,系统随意编出一套说辞来安慰她,或者进度慢到了系统都痛心疾首的地步,系统已经对她没有什么指望了。 没有什么指望最好,江洛求之不得呢。 “不辛苦,不辛苦。”江洛嘴上敷衍着,心思却慢慢绕了弯,开始想是何人干扰了自己的系统。 难道和推动自己农家乐爆火的是同一个人吗…… 江 分卷阅读82 洛想起了自己白日里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那个人有意提醒农家乐非同寻常,所求的回报不过就是一块桂花藕粉糖糕。 而且,此人似乎知道,自己与沈临川关系并非表面这般简单。 明明是一张泯然众生的脸,却又有一丝与众不同。那样普通的人,动作优雅如谪仙,小眼中透着几分妖艳,居然有一种似曾相熟的错觉。 江洛看着外面正好的天色,心中忽然又沉下来几分。 麻雀循着谷粒,一步步走到早已布好的箩筐以下,飞虫煽翅而飞,沾黏在蜘蛛网之上。 明明是自由的,却好像一步步走到别人早已挖好的陷阱之中,江洛感觉有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来自于拉着支棍的捕雀人,来自于布下织网的贪婪蜘蛛。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意欲挣脱,却浑身乏力。 “或许你现在知晓干扰你的是何人了吗?”江洛随口问出这句话。 她对于这个系统的废柴程度深有体会,量如此白菜的系统也调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她问出这句话时并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当系统陷入诡异的沉默的时候,江洛心中自以为了然。 “不知道也没什么关……”江洛关系中的系字还没说出,系统出声打断了她。 【我知道。】 江洛愣住了。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宿主若是不提起,我也是要说的。】 系统安静了片刻,此刻的安静就像是一把利刃,划开了江洛自以为平静的生活。 【只是,我希望宿主做好心理准备。】 “是谁?”江洛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奇怪,这两个字虽说是自己说出来,听来却是分外陌生的。 她似乎听到了系统一声叹息,极轻,轻到她怀疑,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系统原来也会叹气吗? 系统道:【归宁真君,沈临川。】 第四十章 归宁真君。 沈临川。 江洛张了张口,欲说忘言。她只觉得喉中的干涩,比风寒那几日更甚。 许多昔日想不通的事情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江洛的眼前浮现初遇沈临川那次。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镶玉牙床上,被锦被绣衾包裹着,很暖和。当初沈临川推门进来,江洛惊叹于沈临川的天人之姿之外,满脑子想的也就给未来的攻略对象留个好印象。 可是她偏偏忘了,沈临川推门而入之时,也是系统第一次掉线之时。 此后,江洛居于沈府,系统就极少有正常的时候。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就是那日在月落酒楼。 但若不是系统有意提醒,她又怎么会跟着沈临川下到忘川之中呢? 阿素的那次幻境,沈临川听到她与永容长公主同名同姓,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甚至预料到了阿素会与她交代身世,事先避开了二人。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种江洛之前从未想过的可能。 沈临川一开始就能听到她的系统声,并且有意干扰。 那么,沈临川图什么呢? 单纯嫌弃系统太吵了吗…… 江洛想起了沈临川风雨欲来时的脸,他的眉心微微蹙起,好看的桃花眼眯起。 如果是沈临川,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是沈临川,那么系统所说的干扰之力渐弱…… 江洛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凉,指尖微微发着抖。 【宿主,你还好吗?】系统小心翼翼开口道。 江洛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椅子砰的一声被撞到在地上,她也顾不上膝上的疼痛和眼前的眩晕,向着门口跑去。 她拉开门,正好对上了流云。 流云端着茶壶,没有留意到忽然闯出来的江洛,来不及避让,滚烫的茶水泼了江洛一身,茶壶掉在地上,在安静的客栈中格外刺耳。 “东家……” 流云吓得脸都白了三分,她惊慌闪到一边,看着江洛被热水泼到颜色变深的衣衫,一点一点从肩头流到胸口,伸手想要擦去茶水。 江洛侧开她的手,来不及说一个字,向着楼下狂奔而去。 流云呆愣在原地,厨房里面没有备好的热水,所以她等了一会儿现烧了一壶。她的手上刚刚也难以避免地溅到了几滴,滚烫的温度有些刺痛,她用左手握着被烫到的右手,想到了刚刚江洛的身上湿润的一片。 流云有些惊恐地趴到窗子边上。 刚刚与现在不过须臾,江洛已经跑得极远了。 她墨发如瀑,随着跑动的姿势左右晃动,就像是一匹极好的绸缎。 流云张了张口,才发觉江洛跑得极快,那样远的距离,已经听不到她的喊话了。 * 【宿主,你在干什么!】 分卷阅读83 【宿主,你跑慢一点!你如今大病初愈,这样身体哪里受得了!】 【宿主,你跑得我头疼啊啊啊啊!】 系统在说什么,江洛根本无暇顾及。她的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风声太大,吹得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支离破碎。 她面前的景物晃动着,带着些泛白的眩晕,晃得她头疼。 可是她顾不上这许多了。 江洛来这临安城中,已经数月有余了,虽说不是了如指掌,但是她很清楚回到沈府的路。 可是,她偏偏在这样急切的时候迷了路。 不知道第几次跑到了死胡同里面,江洛觉得眼睛酸酸的,有了快要落下泪的感觉。 她不敢歇息,匆匆回头继续寻路,身边的摊贩明明都有几分相熟,此刻却有如此的陌生。 当江洛终于看到沈府大门时,她的眼前一片湿润,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没让泪落下来。 这个时候哭,是不吉利的。 她三两步走上前,伸手推了推沈府的大门。 纹丝不动。 江洛难以置信地又用力推了推,依旧没有反应。 锁上了? 江洛特意寻到了小门,伸手一推,居然也是纹丝不动。 江洛知道,沈府平时是从来不锁门的,不论是大门还是小门,都是一推就开。 毕竟只要有沈临川在,是断然没有人敢冒然闯入沈府的。 江洛使劲推了推门,她将身子抵在门上,试图用身体的重量撞开门。 徒劳无功。 她心中带了几分着急,也顾不上许多,看了一眼沈府的围墙,三两下就爬上了墙头。 沈府的墙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江洛虽然有些筋疲力尽,但是爬起来倒也不算太累。 她轻巧地落在地上,用手撑着地,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肩膀和手臂的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她闷哼了一声,将下一秒就要爆出的一声惊呼咽了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沈府内靠墙多为绵软的草地,江洛活动了一下脚踝,没有扭到。 看来自己宝刀未老,翻墙的功夫还在。 【宿主!你没事吧?】系统低呼了一声,显然是吓到了。 “没事。”江洛咬着牙,努力压下肩上的疼痛。 她不敢耽搁,捂着肩头,低头小跑了两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张什么,明明沈临川那么强大,他神情总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从来不会特别手足无措,这种从容来自于对自身实力的成竹在胸,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 可是江洛的眼前总是忍不住浮现他今日清晨一人站在桥上的模样。他的嘴唇苍白,欠些血色,只是平日里他的皮肤白,江洛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他侧过脸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是在笑,却无端给江洛一种怅然若失的错觉。他还同在自己说,让她一人出府逛逛,不要误了秋色。 一切都那样不寻常,偏偏江洛今早就是没有注意到。 江洛心中带了几分懊悔,她的手指不自觉,深深的扣进了手心。 她撑起身子,面前水汽流转,她在自己泪水的朦胧中看到了远处竹林之中,有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江洛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喉中因为刚才的一顿猛跑,已经泛起了血腥味。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江洛跑得不慢,但是一路狂奔过来,已经疲乏了许多,但全靠着意念撑着,跌跌撞撞。 前一世百米冲刺都没这么拼命过,如果前一世能有如此速度,体育应该能多上几分吧。 江洛朝着那个方向跑去时,脑内居然荒谬的浮上了这样一个念头。 竹林之中一片寂静,除了鸟鸣之声,只剩下风吹的沙沙声。 江洛跑得不慢,白衣之人更是健步如飞,待到江洛跑过白衣闪过之处,又不知向着哪个方向跑了几步,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双手撑在膝盖上,江洛大口呼吸着竹林中的新鲜空气,顺着自己的气。 “江姑娘,你……” 有人声响起,混在江洛止不住的喘息声中,支离破碎。 江洛弯着腰,低着头,只能满地的杂草混着竹叶碎屑,看到一双白色的靴子一步步走近自己。 她猛地抬起头,在朦胧的视线中,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不是沈临川。 江洛虽未看清来人,也没听清声音,但是她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她抬手三两下抹去眼中将要溢出的泪水,她从不在旁人面前哭,她是坚强的,是骄傲的,是肆意的,而绝不是这般哭哭啼啼,小家子气的。 眼前的景致随着眼泪的擦去逐渐变得清晰,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身白衣的文斗星君。 是了,沈临川从来不会唤她江姑娘的。 【文斗星君,现居于九重天,比归宁真君年岁稍小。与归宁真君沈临川乃是昔日旧 分卷阅读84 友,常常一道切磋棋艺。归宁真君在沈临川被贬临安城百年之中,每年都会下到临安城中,拜访归宁真君。】系统及时补充道,停了一下,它补充了一句,【很算得上有情有义。】 衣衫之上水迹斑驳,身上还有未来得及拍去的草屑,鞋上和手上沾了泥。许是江洛此刻的样子太过狼狈,文斗星君愣了一下,居然就这样微张着口,没了声音。 文斗星君这副模样其实是有些好笑的,可是江洛却笑不出来,她挺直了身体,问道:“恩公……他在哪里?” 文斗星君指向了沈临川卧房的方向。 “且慢。” 江洛正要拔腿狂奔,听到文斗星君这两个字,堪堪刹住了脚。 文斗星君扫了一眼她的衣衫,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的。” “烫成这样,怎么会没事?姑娘一介凡人,还是多多照顾好自己才是。” 江洛感觉到文斗星君的手搭在了自己受伤的肩上,一股暖流沿着肩头,传遍四肢。 疼痛感顿时少了几分。 “多谢。”江洛心中挂念着沈临川的安危,度秒如年,文斗星君一把手拿开,她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匆匆道了声谢。 “江姑娘慢些!”文斗星君对着江洛的方向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江洛到底有没有听见。 他捋着自己的白胡子,看着江洛逐渐跑远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年轻真好……”他低眼瞟了一眼自己已白的胡子,摇了摇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可惜了……” * 江洛跑到沈临川的卧房之外,她跑得很急,却也努力让自己安定下来。 她的手搭在门上,触手冰凉,她一时不敢推门进去。 她知道,沈临川从来没有赖床不起的习惯,他起床之后,从来不会待在卧房之中,卧房于他,只是安寝之处。 江洛无端心慌了一分。 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门被推开。 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江洛格外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屋内安静极了,博山炉炉烟袅袅,空气中有着若有若无的玉檀香气,江洛辨认出,这是沈临川身上除了桂花藕粉糖糕之外的,似有若无的香气。 她偷偷溜进来过几次,对于屋内的摆设并不陌生,她找准了方向,很快到了沈临川的床边。 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江洛的呼吸一滞。 第四十一章 床上躺着的人,一头乌发如瀑,散落在枕边。他鼻梁很高,眉目如画,容貌昳丽,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闭着眼,面上神色淡淡。如此苍白的嘴唇,更衬的肤色白皙,白皙到,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消失的感觉。 躺在床上的人,正是沈临川。 江洛呼吸一顿,只觉得心脏都停跳了几拍,她明明就站在沈临川的床边,却不敢再加靠近了。 她看着床上躺着的沈临川,只觉得自己不像是在看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在看一尊完美的汉白玉雕塑。 那样的美,美到让人觉得很不真实,美到都不用伸手就能感觉到冰凉,美到观赏者呼吸一重就会碎裂。 她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没来得及拍干净的草屑,和鞋上的泥土。 所谓云泥之别,就是如此吗? 江洛感觉到有人伸手触碰一下她的肩头,她目光无神,对上了文斗星君的脸。 文斗星君没有出声,做了个手势,无声说道——“出去聊”。 江洛木然跟着文斗星君走出沈临川的卧房,见着文斗星君小心合上了门。 “你别慌,归宁这样是常有的事。他每年一到秋分左右,必然会这样睡个几天。我初次见他这般模样,也差点以为他要撒手而去了,后来百年年年如此,倒也就习惯了。”文斗星君看江洛惨白着脸,苦笑道,“看起来很可怕,是不是?” 江洛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之前他白日就撑不住了,这次居然撑到了午时,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没和我说过。”江洛出声,言语干涩。 “我知道,他瞒着你,是不想你担心。”文斗星君捋着胡子,叹了口气,“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从来都是记不住。” “他这样……”江洛觉得鼻子发酸,后面的话有些问不出口了。 “百年来,他一直都在这样。老毛病了,改不掉的。” “为何?” 文斗星君认真地看着江洛的脸,像是透过皮囊,直直看到江洛的灵魂之中。 他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捋着胡子的手一顿,说道:“罢了,你早晚是要知道的,早点告诉你也无妨。” “百年之前的一场大战中,归宁伤得太重了。他那次伤成这样,根本没来得及救治,就被贬到临安城中。他水土不服,加之重伤难愈,后面即使好了, 分卷阅读85 每年到了秋分,也会如此这样遭一次罪……”文斗星君呼吸都放慢了几分,悠悠道,“你是没看过他之前的模样,他现在这样算不错了。唉,真的是苦了他了。” 江洛的心纠成了一团,一股的酸涩泛上心头:“我要怎样才能帮他?” “帮他?”文斗星君看了一眼江洛,一个凡人说要帮助神仙,当真算得上是件新鲜事,“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以归宁的性子,你这样脏兮兮坐在他边上,他醒来估计都能给气晕过去。” 江洛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脏污,觉得文斗星君所言的确有理。 * 她的卧房离得极近,江洛匆匆回去洗净,才换了身新的衣服坐到沈临川身边。 沈临川的呼吸很轻缓,基本没有什么起伏,江洛看着他,总会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个活人,而是正在看一尊雕塑。 江洛握着沈临川伸在被子外的一双手,他的手平时已经很冰凉了,此刻温度更低,低到江洛觉得,自己握着的是一块冰。江洛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她很少有这样害怕的时刻,即使是面对泼皮,即使是遇到流寇,她都能坦然应对,游刃有余。但是在此事上,她拿不准主意,这种慌乱来自于前途未知。 “系统,你说,他不会有事的吧。” 江洛轻轻问,她很怕吵到沈临川,说不定他嫌吵,就不愿醒来了。 系统静默了好一会,它也没有预料到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情况:【归宁真君说到底也是个神仙,神仙哪里有这么脆弱?】 “是啊,哪里有这样脆弱的神仙啊。”江洛低声喃喃了一句,想象着如果是平时沈临川听到了她说这样的话,必然会第一时间怼回来,他一向爱逞口舌之快的。 可是沈临川就这样躺着,呼吸绵长。 “你起来反驳我呀。”江洛轻轻摇了摇沈临川的手。对方还是没有动静。 她方才挑了一身白衣,她看到白衣,总是能想到沈临川的。 如今沈临川一身白衣躺在床上,江洛一身白衣坐在床边,白衣相映,近乎快要融合到一起。 江洛就这样看着沈临川,一遍又一遍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从发丝到额头,从鼻梁到薄唇,从下颌到锁骨,她忽然惊觉,沈临川真的是太瘦了。 他的下颌线锋利,锁骨突出,随着呼吸,极小的起伏着。 江洛看到日薄西山,忘了晚膳,也不觉得厌烦。 她从前总是在想,沈临川这种一说话就气死人的做派,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可是当他真的一句话都不说了,江洛又忽然,非常非常渴望他能够醒来,说一句话。 哪怕那句话是骂她的,是笑她的,是气她的。 卧房里逐渐漆黑,江洛不肯松开沈临川的手去点亮烛火,就这样任由房中的光线渐渐暗淡。 她知道,即使是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只要握着沈临川的手,她的心就会如白日一般安定。 江洛握着沈临川的手,把头伏在沈临川身边,侧着脸看他。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两道呼吸声。 她的,和他的,时而交错,时而重叠。 江洛看着沈临川,一点点合上了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喝醉了,沈临川被自己搂在怀里,躺在她的身边。 她说着胡话,手舞足蹈向沈临川形容桂花酿到底有多少多少好喝。 沈临川耐着性子听她一派胡言,替她压好被子,他的眼底有藏不住的笑意。 “嗯?有多好喝?”他问她,语气慵懒,带了三分散漫。 江洛还没来得回答,沈临川的眉眼倏然靠近,他白皙瘦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将她引向他,他的薄唇带着温度,覆上了她的。 不像是不染纤尘的神仙,更像是诱敌深入的妖孽。 江洛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为何周幽王会烽火戏诸侯,只求褒姒一笑。得美人如此,江山社稷心甘拱手相让。 她不愿醒来,她愿意永远沉湎在这样一个虚无的温柔乡里。即使下一刻是万丈深渊,她也不愿舍弃这一刻的欢愉。 江洛梦到沈临川悄声起床,轻轻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 轻柔的,克制的,却也是充满爱欲的。 梦中的沈临川走到门口,他的身影被夜色吞噬,浓郁到化不开。 江洛看到沈临川身后巨大的黑暗在他关门的前一刻张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将他撕碎。 江洛猛然惊醒。 天泛着鱼肚白,虽未亮透,屋内却也已经亮了许多。 江洛醒来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床榻之上的沈临川。 不知道是不是江洛的错觉,床榻之上的沈临川面色相较昨日的更加苍白,他的呼吸微弱,手冰凉到了极致。 江洛的心咯噔一沉。 她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是此刻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一般,一滴一滴,大颗大颗向 分卷阅读86 外涌出。 江洛用手遮着的自己的脸,使劲用手指甲掐着手心,但是她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了,她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了。她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她甚至心存了一丝侥幸,会不会沈临川察觉到她哭,会舍得睁开眼来看一看她。 梦境太真实了,江洛知道,这个梦是真的,她终于明白,那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来自于何处了。 “你这个破神仙,怎么敢做不敢当呢!” “……” “你再不起来,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 “我离家出走,离开沈府,离开临安城,藏到你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 “……” 江洛哭着,最终将头埋在被子里面,她的声音压在被子里面,只有两人能够听清。 “你能不能,醒来看看我……” 文斗星君起了个大早过来看沈临川,倒是先看到了散乱着头发将头埋在一副不把自己憋死不罢休的江洛。他自诩是个神仙,却也是个心理素质不太好的神仙。以前被归宁一年一次的晕厥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好不容易习惯了归宁的抽风模式,如今又来了让他放心不下的江洛,文斗星君觉得,临安城中的沈府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下去了,这地方与他八字不合,命里相冲。 难道他生来就是老妈子的命? 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文斗星君连忙将江洛从被子里拉起来,看到被子里潮湿的一片和江洛猩红的眼眶,文斗星君发现自己一肚子的狠话都说不出口了。 自己生来就欠归宁的啊! 文斗星君先是确定江洛真的没有成功寻短见,这才去看沈临川的情况。 他看着沈临川日益苍白的面色,伸手放在他的额前。 文斗星君的面色更加凝重。 “奇怪……”文斗星君喃喃道。 “奇怪在何处?” “他之前不过一日,就能恢复大半,今年怎么过了一日,气息更加微弱了。” 文斗星君的手又在沈临川额前停留了一会,确定自己所想,这才开口问道:“他近日有没有意料之外的伤,或者吃什么平日没吃过的东西?” 江洛疑惑地看着文斗星君。 “也不对,归宁饮食一向规律,你只想想他近日有没有意外受伤就行。” 文斗星君话还未说完,就见江洛瞪大了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近日哪里磕碰了?” “不是……”江洛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在卧房中如惊雷一般,“桂花酿,他喝了桂花酿算吗?” 第四十二章 “桂……桂花酿?”文斗星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有些问题,“归宁从不饮酒啊……” 江洛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就一点点。” 文斗星君沉吟片刻,道:“虽说如此,但是单单一些桂花酿也不至于如此吧……他酒力如此不济吗?” 江洛低头看着沈临川苍白的面色,摇了摇头。 “桂花酿还有残留吗?”文斗星君问。 江洛想起了砸碎在地上的瓷片,摇了摇头。 “酒壶还在吗?” 江洛又摇头。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酒盏还在!” 江洛匆忙端来了酒盏,文斗星君凑在鼻前闻了闻,皱了皱眉。 江洛看着文斗星君,感觉自己在看一只训练有素的警犬。她琢磨不出文斗星君能闻出什么花头,一个饮尽的酒盏,单单靠着味道,真的能发觉其中的不寻常之处吗? “酒里有别的东西。”文斗星君把酒盏从鼻前移开,在手中攥紧。 江洛的眼睛倏然睁大:“别的东西?” 她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先自我否定:“不可能啊,这个桂花酿我也喝了,没道理他有事我没事啊。” “归宁体质与你不同,对你来说无害的东西,对他可能是致命的。”文斗星君面色凝重,“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此人心机颇深,不仅于归宁甚是了解,对你也是。这是想要借你的手,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他啊……” “恩公可是在昆仑有所树敌?” “归宁为人低调,素来不喜虚浮,明面上树敌自然没有,只是他风光太甚,暗里嫉妒,有意陷害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江洛用大拇指扣着食指,有些失了神。 “最近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人物前来拜访?” “有是有……你算一个,”江洛扳着指头,只是扳一个,她的手指就顿住了,“还有一个……宿觅真君!” “宿觅真君?!”文斗星君觉得自己今天的耳朵肯定进水了,“你说,宿觅?你没听错吧?” “我不可能听错的,他大概这么高,长得很妖艳,一天到晚穿红衣的。” “那就是他了,他如今在临安城中 分卷阅读87 ?”文斗星君忍不住又开始捋胡子,“没道理啊,他在九重天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下到临安城中来啊?他与归宁关系不深,勉强算得上昔日的旧友,除此自外再无别的,他更没有理由会去害他啊。” 江洛摇了摇头,不说话了,她只是愣愣握着沈临川的手,感觉其中冰凉的温度。 “我去找他。”文斗星君将酒盏攥在手心,很恨道。 他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屋内复又恢复了安静。 江洛没有回头,屋内的一片寂静像是一层罩子,将她笼罩在其中。 “你们神仙,摸起来都这么冷吗?”江洛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望着沈临川。 没有人回答她。 江洛觉得,这几天自己的性子真是太好了,若是放在平日里,沈临川放了她这么久的鸽子,自己早该发火了。 可是现如今,她除了等,还有什么办法呢? * 文斗星君在临安城中寻了一圈,都未见到宿觅真君的人影,他回到沈府的时候,天又暗了下来。 平时不觉得,如今归宁不在,这一天天的,过的如流水一般。 平淡又无趣。 文斗星君对孤山茶楼的桂花藕粉糖糕早有耳闻,归宁这个人,什么都不太有胃口,倒是对桂花藕粉糖糕很上心。他路过看到“孤山茶楼”四个大字,鬼使神差进去买了桂花藕粉糖糕。 他抱着一堆糖糕出来,心中唏嘘,若是放在平日,自己是必然不会对这种市井吃食感兴趣的。可是他又想到,若是归宁醒来,看到桂花藕粉糖糕,心情必然能好些。 若是没醒……那便再说吧。 他走到门前,细细分辨着里面的声音。 一片寂静。 预料之中,文斗星君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江洛靠在沈临川身边,合着眼,睡的并不熟,听到开门的声音,很快就被惊醒了。 而床上的沈临川,一如清晨时面色苍白。 江洛面色有了几分憔悴,她对着文斗星君做了个嘴型:“找到了吗?” 文斗星君摇了摇头。 江洛眼中的光亮暗淡了几分,低垂了眼,看到了文斗星君抱在怀里的荷叶包。 “这是……” 文斗星君展开荷叶,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桂花藕粉糖糕,糖糕看起来软糯润白,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在平日里,是让人食欲大开的。 “姑娘一介凡人,还是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吧。”文斗星君将荷包慷慨地往江洛面前推了推,“归宁没醒,本来给他买的也要凉了,姑娘多少吃点。” 江洛看着被推到面前的荷叶里的桂花藕粉糖糕,有些出神。 以前沈临川藏着掖着糖糕,不肯分给她吃,就算是偶尔大发慈悲,也是只给一块两块,那依依不舍的眼神,好像江洛要夺他什么宝物一般。 如今有人这般直白地将桂花藕粉糖糕推到自己眼前,江洛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太适应。 江洛用手指夹起一块糖糕,放在口中。 文斗星君观察着江洛,凡间地糖糕味道最是甜腻,他知道的,他心想,或许小姑娘吃了甜食,心情就能好些。 可是他看着江洛低垂着眉眼,一口一口啃着糖糕,格外认真用力。 她把头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文斗星君注意到,有两三滴水溅到她的衣衫上,很快晕开。 他拍着江洛的背,忽然有些无能为力,他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别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凡人小姑娘。 江洛啃完了一整块桂花藕粉糖糕,腹中终于有了空荡荡的难受终于少了几分。她抬起头来,文斗星君这才发现,她的眼中满是泪水。 “他真的要这样……一直睡下去了吗?”江洛声音带了几分哽咽,这两天积压的苦涩一涌而出,她疲惫极了,已经无力掩饰了。 文斗星君看着沈临川的面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觉得事到如今,怕是只能实话实说了:“难说。” 江洛将沈临川的手覆在自己脸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融化他手上的寒冷,她的泪水带着热度,落在他的手上,很快一点点冷了下去。 “有什么办法吗?”她明知道这个问题之前问过,却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死死不肯撒手。 “有一个方法,但是……”文斗星君欲言又止。 “你说!” “此法冒险的很,你听听也就罢了。”文斗星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归宁这是身上的病,却也是心上的。我也只是听说,九重天记载有一种禁术,名为还魂术,进了忘川,取需要还魂者的鲜血,滴在忘川的红莲上,就可以进入那人的幻境,或许还有一线可能能够逆天改命。不过此法凶险异常,且不说除了看管忘川的神仙,旁人极难召来红莲,就说这忘川为了留住活人,会设法扭曲幻境,若是没有极强的心力,一旦受到迷惑,被困其中,就永远出不来了。这不过是一种再邪门不过的术法,稍 分卷阅读88 有不慎,就会殒命于此。古往今来,这天上地下,极少有人尝试,便是有人尝试,也没见有人活着回来。” 江洛淡淡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文斗星君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补充了一句:“这是九重天的禁术,需要双方都为神仙,你一介凡人,听过且过啊,听过且过……” 江洛望着沈临川,他的面容一如寻常,昔日昳丽不失分毫,她开口:“飞蛾扑火,我做不到的。” 文斗星君看着她的面庞,猜不透她的心思,神仙听了尚且望而却步的事,一介凡人…… “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昨天也没有好好睡一觉吧,这样身体哪里吃得消。” 江洛摇头,她扭过头来看文斗星君,眸色幽深,如深渊一般,她说:“你先回去歇息吧,看着他,我安心。” 文斗星君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从前看沈临川的眼神,觉得天上人间再没有如此让人心寒的存在,如今这样一看,还真有。 而且就在这沈府之中。 他虽放心不下,见江洛别过脸去,只是看着沈临川,也就不好再推脱了。 文斗星君走后,江洛看着沈临川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 “刚刚文斗星君说的还魂术,你知道多少?”她轻声开口,问系统。 【文斗星君所言不错,九重天确有还魂术。由于是个禁术,又没有人成功过,记载极少。文斗星君刚刚说的差不多了,还魂一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是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你觉得……我成功的几率有多少?” 【零。】 “毫无胜算吗?” 【嗯。除非有奇迹。】 “螳臂当车,飞蛾扑火,我总笑它们愚不可及,事到如今,真到了身不由己的时候,我的选择居然和它们是一样的。”江洛的指尖拂过沈临川的手心,嘴角带了几分嘲讽的笑。 她环视一圈,沈临川房中唯一能盛液体的……她的目光落在那只金樽上面。 江洛站起身来,取来金樽和银针,她坐在床边,深吸一口气,用银针扎破了沈临川的手指。 鲜血一滴一滴流了下来,从指尖流到金樽之中,床上的人面色不变,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江洛用纱布细细将沈临川的手指包了起来,她的包扎手法极差,包得沈临川的手指鼓鼓的,像个小馒头一样。 【宿主,你这是……】 江洛看着沈临川的睡颜,替他细细压好被子,才道:“飞蛾扑火,不是我的作风,但是为了他,我想试一试。” 余光中,放在一旁的桂花藕粉糖糕静静放置着。江洛端着金樽,将包着糖糕的荷叶放在怀里。 临安城中的夜色极美,漫天的星辰若触手可及,江洛脚步极轻,推出沈临川房中,她寻了最近的路,身手矫健地越过沈府的围墙,向着忘川河的方向跑去。 第四十三章 并非是节日,临安城的夜间还是很安静的,除了极少几个小贩正在收摊,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馄饨摊的老板正在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今日收入不错,他哼着小曲儿,甩抹布的力道都大了些。 他正使劲擦着桌子上的油污,忽然感觉身边一阵疾风吹过,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跑过。临安城中没有几个人,那个女子一身素白衣衫,披头散发,乌发长度及腰,腰肢纤细。若是白日遇到这样的女子,馄饨摊的老板明面上可能不会说,但是心中必然要赞叹几声的。 只是……现在是晚上啊! 这大半夜窜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而且如此一闪而过,馄饨摊老板越想越诡异,抹桌子的动作一顿。 他问边上仅有的一个伙计:“刚刚那个跑过去的白衣女子,你看到了么?” 伙计正忙着将碗叠成一摞,茫然回头答道:“什么女子,没看到啊。” 馄饨摊老板听完,三魂没了七魄,他浑身一抖,呜咽了一声,抓住了伙计的衣角:“我好像……见到鬼了!” * 江洛一路狂奔到忘川。秋日夜里风不大,却也带了凉意,她一路跑来衣袂翻飞,白衣飘飘,长发也跑乱了些,也不知道到会不会吓到临安城中的还没收摊的小贩。 就她这几日的步数,在前一世必能斩杀朋友圈中一众懒癌晚期患者,荣获步数排行榜冠军。 夜凉如水,江洛的乌发被吹到脸上,痒痒的,江洛抬手拢了,取来在沈临川房中随手捎来的发带松松扎上。用牙齿咬着发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随手拿的这个发带,是初次来临安城中那日,沈临川覆在自己眼前的红发带。 发带似血,在乌发之中,更添一分勾人的魅惑,江洛被月光笼罩着,看着忘川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想到沈临川那日站在忘川河畔,红衣翻飞。 明明没过去多久,却 分卷阅读89 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 倒影随风粼粼,江洛看着流过的忘川河,忽然意识到了非常关键的问题。 她不知道怎么召唤红莲啊! 据文斗星君所言,召唤红莲,非主管忘川的神仙,旁人极难做到。江洛回忆一下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随沈临川下到忘川之中,沈临川都是站在忘川河畔,等着红莲漂来。 难道那个红莲还有固定的出现时间,那她岂不是要一直等到天亮了?江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悔于自己的鲁莽。 “系统,你知道红莲的召唤之法吗?” 【不知。】 果然还是个废柴系统。 江洛一阵无语,她捧着装了沈临川指尖血的金樽和孤山茶楼的桂花藕粉糖糕,在草地上蹲下来,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摸着金樽的花纹,一遍又一遍,眼前是沈临川虚弱躺在床上的模样。 念念不能忘,也不敢忘。 金樽上的花纹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温和,江洛一遍遍摩挲,稍一用力,居然在指尖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江洛闭着眼,并没有顾及自己指尖的疼痛,她将金樽紧紧捧在怀里,在这一刻虔诚地祈祷—— 无论是哪位神仙,求求你,让我救救他。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万死不辞。 指尖的鲜血染上金樽的花纹,滴在忘川之上。 江洛闭着眼,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心中的祈祷,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她忽然发现闭着眼的一片漆黑之中,有了黯淡的红色光亮。 江洛不敢睁开眼,唯恐这是她的幻觉。她小小睁开一点缝,心中做好了幻想落空的准备,在她的面前,停着一朵红莲,静静的,就像是等待了多时的模样。 江洛猛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她握着手里的金樽,有些颤抖。 【宿主,这就是红莲了。】系统在她耳边说道,【这……原来文斗星君说的除了归宁真君之外,旁人极难召唤红莲,是唬人的吗?】 江洛从没有在白日里见过红莲,这朵红莲在白日里看,已经很是诡异了。如今这一到了夜间,红莲如用活人鲜血浸染而成,还在黑夜中幽幽发着光,在一片寂静中,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是,江洛管不了这么多了。 “文斗星君是说,取了需要还魂者的鲜血,滴在红莲之上,对吗?” 【是的。】 江洛端着金樽,不敢在做耽搁,她担心自己这一犹豫,红莲就会消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将金樽悬在红莲上方,小心翼翼将沈临川的指尖血滴了两三滴在红莲之上。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自己指尖的血也混着沈临川的血,一起滴到了红莲之上。 第一滴,第二滴,第三滴,红莲一点点舒展开来,红光也越来越亮,恐怖的红光照亮了周边的景致,有些微微的刺眼。 江洛用左手挡着面前刺眼的光,另一只手向红莲伸去。 一股极大的力量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地下的忘川河畔,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 江洛适应着眼前变化的光亮,她的左手还悬在眼前,睁眼去看周边的景象。 之前沈临川带着她下到忘川,都是以红发带覆眼,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地下的忘川河畔。 眼前的灯火昏暗,几盏蜡烛立在高高的烛台之上,无风而微动,烛火摇曳,就像是下一秒随时会嗝屁的样子。江洛抬头看着烛油将掉未掉,心里都替这些蜡烛感到心累。 可怜了,就这几根蜡烛,不知道都在地下苟延残喘了多久,沈临川都不带换新的,上一世上班还有九九六呢,到这儿直接零零七了。 亏他还把沈府搞得这么富丽堂皇的,可见勤勤恳恳活雷锋的面具之下其实是个扣扣嗖嗖的小贪官。 江洛好好把地下忘川河畔的景致看了一遍,明白了沈临川之所以执意要用红发带覆盖她眼睛的原因。 烛火黯淡的光线下,可以照见顶部的凹凸不平。头顶之上,黑魆魆的一片夹缝中,密密麻麻蠕动着白色的肥虫,一卷一屈,看起来粘腻恶心,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尸臭混杂着血腥的气息,不断有人从江洛身边经过,低声的交谈中混杂着小孩的哭泣声,在忘川河畔回荡着,像是经久不绝的绝命曲。 脚下是石板路,石板路倒是打扫得很干净,青褐色的石板延伸到桥的方向,那座桥极高,一眼望不到桥的的对岸,只能看到桥下股股流动的河水,不用细看就能发现,那河水居然是鲜血一般的颜色,奔流不息的河水从一头冲向另一头,河水之中有白色的杂质混杂,不时被冲出河面,就在一次翻滚之间,江洛看清了其中的白物—— 是森森的白骨。 不断有人从江洛身边经过,有老人,有青年,有小孩,确切来说,江洛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算得上“人”。他们或明或暗投来探究的目光,都有些胆怯地避开她,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其中一人不知死前被什么利器所伤,肚子 分卷阅读90 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五脏六腑一览无余,江洛连忙移开了目光。 她一腔孤勇,如今真的到了地下的忘川河畔,才后知后觉感到了害怕。 永生永世留在这样的地方,与幽暗烛火为伴,看着来来往往神情麻木的亡灵,听着老幼的呜咽之声,她的头皮有些发麻。 可是,这也是沈临川百年来的职责所在,江洛在这一瞬,忽然意识到了所谓被贬临安城,其中的“被贬”二字而何意。 从熙熙攘攘的临安城中来,看百家烟火,人声鼎沸,到忘川之中的呜咽求饶,暗无天日。如果是人,如此经历两遭,是会疯的。 街上的每一个百姓,可能你前一日还看到他在城中酒楼饮酒做乐,今日就化为亡魂,双目失神出现在此处了。 这百年之间,城中相熟的面孔来了多少呢? 几百?几千?几万?还是更多? 江洛仅仅只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无论是周边的环境,还是来来往往的面孔,都让她喘不过气。她被一种濒死的绝望吞噬。 江洛凭借着仅存的一些印象,向着奈何桥边走去。 血腥味愈加浓郁,想来那股难闻的血腥味就是出自于地下的忘川河中了,这样翻滚汹涌的血液,到底多少人身上的呢? 江洛本想走得快些,奈何前面的亡魂熙熙攘攘,虽然有意避开,却也只能顺着人流一点点走。 江洛端着金樽,混在人群之中,她前一世其实也看了不少恐怖片,但是设身处地,还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背脊挺得笔直,手指有些冰凉。 她努力将目光投在地上,或是投在金樽上,不去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亡魂,不去看头顶蠕动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的虫子。 每一步都难熬极了,江洛努力放空自己,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忽然,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浑身一抖,惊恐地看向那个方向。 有个穿着一身丧服的年轻男人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江洛最先看到的一双干枯瘦黄的手。此人肤色苍白,一双无神的眼睛瞪得极大,他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嘴角咧到快耳朵根的位置,露出两排白洁的牙齿,整个人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 江洛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才抑制着自己没有惊呼出声。 “归宁真君,”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口扯出来的,在口腔中绕了三个转,刺耳极了,“好久不见啊……” 江洛听着这样阴阳怪气的腔调,心中琢磨,此人……莫不是个太监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默默往后退了半步,将肩头从那人手中抽出,淡淡点头,就算是应过了,错身而过。她不知道此人为何会将她错认为沈临川,也不敢开口询问,她生怕自己一出声,会被看出破绽来。 江洛三两步走到奈何桥上,她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她走后,之前握住她肩头那人机械地将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以人类绝对做不到的角度,看向她的方向。 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江洛,嘴角笑的弧度还保持着,目光从她的头顶一直移到了她小心握在手中的金樽上。 “归宁真君,你矮了好多啊……”他对着江洛的方向低低笑了一声。 第四十四章 江洛混在一群亡魂之中,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独自一人下到忘川之中。 她一步一步踏上奈何桥,每一步都踏得格外的稳,她记得那个传说,掉到奈何桥下,是永生不得入轮回的。纵使是永生永世困在此处,至少,她应该先救了沈临川。 随着台阶越来越高,她一点点看清了奈何桥对岸的景致,在看到全景的那一瞬间,她浑身骤然僵硬。 铺天盖地的曼珠沙华,一眼望不到头,蔓延在忘川河边,无风而动,妖媚异常。 凝视着这样壮观的景象,如同注视着一瘫刚刚从体内流出的鲜血。 江洛身体骤然僵硬不仅仅是因为曼珠沙华的壮观,更是因为,她在看到这铺天盖地的彼岸花时,眼前的场景居然同记忆中的某一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明明是第一次看见,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如此强烈。 她一步步走来下,觉得踏在青石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一般。 虚浮,无助,却又如归。 每一步,都像是在靠近自己真正的归宿。 下了奈何桥,她没有随着人流一起涌向远处,而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停驻在忘川河畔。 她四下看了一番,方才那个诡异攀住她肩膀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不断有人上桥,不断有人下桥。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指尖拂过曼珠沙华,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江洛觉得,她真的来过这个地方。 她的指尖的血沾到曼珠沙华上,最先是沾到的那一朵,后来蔓延至望不到尽头的整个花丛,都对着江洛的方向俯 分卷阅读91 下花枝。 像一种虔诚的朝拜。 江洛没来得及惊异,就见一朵红莲从远方悠悠漂来。水流很急,红莲却漂的极慢。江洛快走几步到了岸边,她将身子前倾,靠近那朵红莲,把金盏中的血滴了上去。 这次,仅仅一滴,红莲就有了反应,它拖拽着江洛,进到了沈临川的幻境之中。 * 窗外有鸟叫声,清脆悦耳,江洛从绵软的锦被里面伸出手来,伸了个懒觉,这一觉睡得极好,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酥麻了。 掀开锦被,江洛从床上爬起来,她睡眼朦胧,带了几分倦意,光着脚走到窗边,鸟鸣声如此,天气应该很是不错,想来应该是一片晨光正好,沈府清晨的景色一直是极好的。 江洛推开窗子,看到外面一片雾蒙蒙,并不能看清远处的景致。 她愣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是自己睡得太熟,眼睛出现了点问题。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样的雾气朦胧。 江洛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沈府虽然有鸟叫,但并非是如此清脆的鸟叫,就沈府那几只破鸟,掰着手指头江洛都能数出数来。就那几只鸟的大爷的做派,叫起来就和老大爷一样还会咯痰,江洛总觉得那几只鸟下一口气没混过来,自己晚膳就可以吃烤鸟肉了。 很不幸的是,沈府那几只鸟一直到现在还没嗝屁,大有不活个几十年,几百年誓不罢休的架势。 还有一点不大对劲,就是沈府的窗子从来不用推开。江洛这一推窗的姿势自然而然,但是细细回想起来…… 江洛的哈欠打了一半,堪堪卡住了。 她的嘴巴张着,能一口吞下一整个煮熟的鸡蛋。 江洛环视了一下四周,她现在好像正在一处客栈之中,客栈布置得极好,古色古香的,干净整洁,乍一眼看过去,很是合江洛的心意。 一眼看过去,江洛也察觉出了异常之处。就这个客栈的布置,也太像她在沈府的卧房了。除了没有沈临川安置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古玩字画和那张大案之外,床榻和茶几的摆放位置,桌椅板凳之类的,还有窗户安置的位置,居然都与沈府中的没有什么差别。 相似到,让人惊心的地步。 床榻边放着一个荷叶包,和一只金樽。 江洛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这下算是彻彻底底清醒了。 救命!她是来干正事的,沈临川危在旦夕,她居然现在客栈里睡大觉,沈临川以后身体好些了,估计知道了得让她把藏书阁所有书都给背了,外加每天绕府跑个百八十圈。 江洛匆忙穿上鞋,手忙脚乱之下撞翻了椅子。椅子倒在地上,抗议着她的不仁。 门口很快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江洛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匆匆打开荷叶闻了一下桂花藕粉糖糕的味道。 嗯……单单闻这个味道,她又不是警犬,自然判断不出来有没有馊掉。 想来……应该是能吃的吧。 江洛将荷叶连同金樽一起塞到摊开的锦被里,门刚好被人打开。 江洛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一个年轻的小二探头进来,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还好的,”江洛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她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一无所知,她急需找个人问问清楚,才好去寻沈临川,“你进来,帮我一个忙。” 小二闻言,忙不迭走到房中,他先是扶起了客栈中的椅子,这才站在边上,等着江洛开口。 江洛坐在椅子上,对着边上的椅子拍了拍:“你也过来坐。” 小二听到这话,也没有再扭捏,直接坐在椅子上。 “我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不知此处的早膳,可是丰富?” 江洛有意试探,不知地名不知来人,自然还是早些交代自己是个外人比较好。 不过,也不能太明显了。 小二果然上了钩,憨憨一笑,答道:“一听姑娘这个问题,就知道姑娘是初到咱们昆仑了。昆仑能有什么好吃的啊,这里除了我们这些做杂事的,不是神仙就是修道之人,哪来的凡人早膳供应啊。姑娘可不是在说笑了。” 昆仑……? 江洛忽然想到外面的雾气,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第一反应是沈临川挂在房中的那幅山水画,其中的仙山雾气朦胧,江洛原本以为是什么追求艺术极致的夸张描绘,没想到如今这一看,竟是写实派的画风。 不是啊,她一介凡人,还真能来昆仑吗? 这是不付费能看的吗? 江洛想到平时沈临川有所收敛,还一伸手开灯,一缩手关灯,以及坐在那里,对面无人而黑子自动的恐怖画面。 她区区一介凡人,就之前那点对付流寇的手段,不会到了这里连刀都还没来得及拔,就直接被人搞得灰飞烟灭吧? 更何况她连刀都没带! 江洛呜咽了一声,把头埋到衣服里面,不想面对现实了 分卷阅读92 。 小二不明所以,还以为江洛是因为昆仑没有可口的早膳烦恼,忙道:“姑娘别急,我们客栈虽然简陋,但是也有些凡间的早膳,虽然种类不比凡间丰富,但至少可以果腹。” 说着,他还不等江洛回答,一人跑下楼,不多一会儿,就端上了一个盘子。 江洛看着突如其来出现在面前的盘子。 嗯,盘子还挺正常的,上面的碗碟和玉筷都挺正常的。 嘶……只是这…… 只有一碗白粥吗! 是真的很白很白的一碗粥,见惯了临安城中各色早点的江洛猝不及防对上这样一碗白粥,与白粥大眼瞪小眼之下,居然有点想笑。 种类不比凡间丰富。 这句话实在没有过谦。 江洛端起白粥,看小二还站在边上,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不禁瞟了小二一眼。 小二顿觉自己有些失礼,解释道:“唉,我在昆仑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凡人吃早膳,姑娘见笑了哈,见笑了……” 啧,那可真没见识。 江洛在心中暗嗤了一声,喝了一口白粥,听见小二低声说了一句:“不过,姑娘肯定不是什么寻常的凡人。” 江洛咽下了第一口白粥,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不寻常?” 难道是因为这一副皮囊? 江洛在心中非常厚脸皮地想。 “哈,瞧姑娘可不是在明白人装糊涂吗?自然是因为姑娘带的那个金樽了,姑娘自己这样宝贝地捧在手心里,难道会不知道它的贵重之处?这个一瞧就是九重天的手艺,我们掌柜的说,就这做工,在九重天都是数得上号的,姑娘哪里搞来的好宝贝,还让我们沾光开了眼……” 小二顾自说的兴高采烈,自然没有注意到江洛变了三变的面色。 如此“一瞧就很贵重”的东西,她以前不仅拎着去冲水了,还拿来喝酒了…… 而且……现在还被她随手塞在了锦被里面。 江洛有些心虚地朝着锦被的方向扫了一眼。 “姑娘?姑娘?”小二见江洛有些失魂落魄,以为她喝个粥喝傻了,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们掌柜的眼光可灵了,你别不信啊。就说你吧,我瞧你第一眼也就是个凡人,就我们掌柜的看出来了,说你身上有个这么强的封印,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凡人呢……” 江洛差点直接一口粥呛到胃里,她咳嗽了两声,问道:“什么封印?” “呀!姑娘你还不知道呀!”小二做了个格外浮夸的表情,用手拢着自己的嘴,一副震惊到难以言喻的模样,江洛觉得,这种人不去南曲唱戏班子,可真是件憾事。“你不知道自己有个封印还来昆仑,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江洛翻了个白眼,心想来不来昆仑又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找不找没趣她不知道,反正有个人还是要找一找的。 “你见过这么个人吗?”江洛站起来比划了一下高度,“这么高。” 小二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瓜地里一只成熟的瓜:“姑娘,你等下去大街上转一圈,会发现昆仑这种人一抓一大把。” “靠,你们这边人不吃早膳还长这么高,过分了吧!”江洛放下了自己努力踮起的脚,“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江洛努力找了一下措辞:“嗯,长得挺好看的,桃花眼高鼻梁嘴唇还挺薄的,反正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 江洛忘我讲着讲着,就发现小二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小二听她说完,带了几分羞怯道:“姑娘这说的,可不就是我嘛。” 第四十五章 这…… 面对这种如此臭不要脸的人物,江洛所做的就是让他认清现实。 “不是,你想多了,”江洛淡淡反驳,“我找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就在昆仑,叫沈临……不对,应该叫归宁真君。” “归宁真君?”小二倒也没将她的反驳放在心上,认真道,“我们这边没这个名号的真君啊,你搞错了?” 江洛一愣,没这个名号的真君? “归宁真君,你们这边没有这号人吗?” “嗯……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昆仑小仙众多,但几位真君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真的没有姑娘所说的那位归宁真君啊。” 江洛的面色变了变。 小二看着江洛的表情变化,恍然大悟。 “姑娘,你莫不是,”他压低着声音,怎么也抑制不住言语中的激动,“被人骗色了吧!” “哎呀哎呀,怎么会有人谎称自己是真君来欺瞒凡间女子啊……啧啧啧,真是丧心病狂啊,丧心病狂!”小二说得激昂,倒是没怎么看出其中的遗憾之意来。 江洛原以为昆仑里都是些摸着白胡子的老古板,如此看来,无论是在何处,或多或少都有几位精神不太正常的在逃病患。 “你们这里最能碰到神仙的地方是何处?”江洛懒得和他废话,直 分卷阅读93 截了当问道。 小二还沉浸在被骗色的剧本中,闻言含笑道:“姑娘这个问题问得妙啊!可见脱离了爱情的苦海,人就会聪明许多。我们客栈,可以说是昆仑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了,您就直接出门左拐,那条街,啧啧啧,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真的没有吹牛,就你在那条街上走一走,吹口气都能吹到神仙身上去。好地方哟,真的是好地方……哎,姑娘你吃慢一点,没人和你抢的……” 江洛听到左转那条街,直接三两口把剩余的粥饮尽了,哐当一声摔在盘子上。她大大咧咧用袖子抹了一下嘴,站起身来,走向床边,走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小二,扬眉道:“多谢,我有些累了,想再趴一会儿。” 其中的赶人之意不言而喻,小二堪堪把刚刚到嘴边的“你不是刚刚睡过吗”,“你怎么这么能睡”咽了回去,凡人嗜睡,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不想,嗜睡到如此地步。 算了,一介凡人嘛,还是可以理解的。 小二端着盘子,他关门的声音一响,江洛就向着锦被扑去,她从锦被里翻出藏好的金樽和荷叶包,小心揣在怀里。她走到窗边,外面雾气依旧朦胧,但是肉眼可见的淡了一些,江洛将手伸出些,感受到了雾气中的丝丝寒意。 身边没有多的衣物,江洛拢了拢自己的衣衫,走出客栈。 昆仑不同于临安城中的临水之景,自有一股仙山气派,相比于小家碧玉,这里更加大气磅礴。 正是早膳时刻,街上却没有叫卖之声,果然如小二若言,这里没有凡人的吃食。 街并不长,江洛记了一下客栈大概的方位,沿着街道走着。 这里的街与其说是街,不若说是道,江洛只是向前走了几步,就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这里的路极宽,并无什么人气,冷冷清清的,不知是今日时辰尚早还是平日就是这样。 转角就在前方,江洛心里盘算着先到了人多的地方再好好问问有没有人认识沈临川,按照道理来说,沈临川是昆仑之中的归宁真君这事不可能有假,那么,为何客栈的小二会说查无此人呢? 【宿主,我感受到了沈临川的气息。】 系统声音不响,却属实把江洛吓了一跳,江洛喘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你以后出声之前能不能先吱一声,你再这样,我还没找到沈临川,先被你给吓死了。” 【吱。】 “晚了!”江洛气鼓鼓,脚下步子不停,如同生风,“你能感受到沈临川的气息?他就在这附近?” 正好到了转弯口,江洛干脆利落一转弯,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滚过来的肉球。 这个肉球体积惊人,如同坦克一般壮实,江洛被撞得连连退后两步,那个球居然连动都不带动的。 可见底盘极稳。 江洛连退两步,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到地上。 她勉强稳住了身子,觉得腹部被撞得一阵生疼,这个滚过来的球高度堪堪到她腰侧,她要是个长得再高些的男的,这个时候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眼中含着些泪,江洛的第一反应是去摸怀里的桂花藕粉糖糕。 还好,没有被撞到。 江洛带了些怒气,瞪向那个横冲直撞的“肉球”。 肉球矮矮的一个,肉嘟嘟,胖乎乎的,诚然是个修炼成人性的肉球。 他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不知道是真的胖还是裹的显胖,此刻那个球蹲在地上,缩成了一个标准的正球形,若不是身上的衣衫和头上的乌发,外加伸在外面的两只脚,还真可以以假乱真了。 江洛听的到了低低的抽噎声。 好家伙!恶人先告状! 江洛环视了一圈,周边并没有旁人。她认命地蹲下身来,慢慢凑近这个不知是人还是神仙,不知是球修炼成人还是人修炼成球的生物。 低低哭着的球似是感受到她的靠近,抬起头来。 江洛看到了一张格外可爱的肉嘟嘟的脸。别看这个球行事鲁莽,长得还真不赖,一眼看过就是讨喜的冰雪可爱类的长相。此刻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看着江洛,嘴角往下一瞥,眼看着就要更加放肆的大哭。 前一世江洛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极小与自己小辈相处,属于一看到小孩子就头疼的典型。她带了些畏惧向后挪动了半步,打算及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还没来得及捂住自己的耳朵,就感觉到有一阵风向自己呼啸而来,小肉球身手格外矫健,一下子就蹿到了江洛的怀中。 江洛:“……” 这是什么个情况!我不是你妈,你认错人了啊喂! 肉球抓着江洛的衣袖,一扫之前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撒起娇来:“呜呜呜姐姐你长得好漂亮,你是我在昆仑见过最漂亮的姐姐,呜呜呜我最喜欢漂亮姐姐了!” 他将头埋在江洛胸前,一蹭一蹭的,像一只猫。 江洛一双手悬在半空,心想这个小屁孩看着未来极有可能长成一个帅哥,咋这么小小年 分卷阅读94 纪就学会了登徒子的手段。可是闻着小肉球身上的奶香味,江洛忽然就没有了将他推开的决心了。她轻轻摸了摸肉球的脑袋,像是一种安抚。 小肉球变本加厉,在江洛怀里又蹭了蹭。他肉嘟嘟的手指抓着江洛的袖子,不放手了。他凑近江洛身上闻了闻,忽然惊呼了一声:“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好香!是什么味道,闻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江洛在身上掏了掏,指尖触到了怀里的桂花藕粉糖糕。 她犹豫着,有些舍不得拿出来。哄孩子是哄孩子,这个哄孩子的成本也太高了! 小肉球看着江洛一副游移不定的样子,嘴角往下一撇,又要放声大哭了。 “你别哭,你别哭!”江洛是真的怕了,赶在他放声大哭前制止了他。 她从怀里掏出桂花藕粉糖糕,带了几分依依不舍,不像是掏桂花藕粉糖糕,而像是在剜自己大腿上的肉。 再三割舍之下,江洛分外小气地把一块桂花藕粉糖糕撕了两半,递了一半给小肉球。 “呐,就只能给这么多了,再多就没了。这个东西很贵重的,姐姐要去找一位大哥哥,这些都是那个大哥哥的。” 小肉球闻言,接过桂花藕粉糖糕时居然也有了几分严肃的神色。他把桂花藕粉糖糕放在面前好好看了一番,又拿起来对着光看了一遍,才塞到口中。 江洛看着他的模样,笑道:“你们昆仑是不是没有这样的吃食?” 小肉球嚼着嘴里的糖糕,含糊不清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 “味道怎么样?” 小肉球舔了舔自己拿过糖糕的手,说:“嗯……很一般,太甜了些。” 江洛:“……” 早知道不给你吃了!真是不识货! “姐姐这个糕点是哪里的哇?”小肉球似乎是察觉到了她面色的变化,问道。 江洛堵着一口气,回道:“保密。” “姐姐,你是找一位大哥哥的吗?”小肉球认真问她。 “嗯。” “那个大哥哥长得好看吗?” “嗯。” “长得有我好看吗?” “嗯……嗯?” 江洛顺嘴一说,差点被带偏了。 昆仑的人都这么自恋的吗? “姐姐,姐姐,要是那个哥哥没有我好看,你跟我好不好,你别看我现在小,以后我会长大的。以后我买一处大宅子养你,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用,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姐姐,你要留着这个糕点,等我长大了来找你!” 江洛看着小肉球严肃的神情,不禁笑出声来,她勾了勾小肉球的鼻尖,道:“你就是想吃桂花藕粉糖糕吧。” “啊!原来这个叫桂花藕粉糖糕啊!”小肉球眼睛亮晶晶的。 江洛摸了摸小肉球的头,站起身来,她的衣袖被小肉球攥在手心里。 “乖,姐姐现在要去找大哥哥,找到了再来寻你。”江洛随口敷衍道。 “姐姐,你别走好不好,你要不在这里等等,说不定那个大哥哥等下就来了。” “嗯……不行的,大哥哥现在病得很重,姐姐答应你,以后一定会来找你。” 小肉球仰起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望着江洛,江洛能看到自己在其中的倒影。 他伸出一只小拇指:“姐姐,说好了啊!以后一定要来找我!” 江洛哑然,她伸出了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好,我答应你。” 小肉球向前跑去,很快被雾气吞噬,他的声音隐在雾气之中,有些听不太分明。 江洛向着小肉球跑走的反方向走去,她的步子坚定,直到听到了雾气另一头传来的另一句呼喊,才虚晃了一下。 那句话是—— “姐姐,归宁等你!” 第四十六章 “姐姐,归宁等你!” 雾气扩散,江洛的心纠在了一起,她回头,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小二说昆仑没有归宁真君了。 因为此时的归宁,还未位及真君。 她拼命扒拉着面前的雾气,雾气蒸腾,将她包围在其中,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江洛循着幼年沈临川的声音往前走,只觉得稚嫩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被雾气吞噬。 【宿主,沈临川的气息越来越远了。】系统提醒道。 “怎样才能追上他?” 【这里主要是沈临川的幻境,一切的规定都是他定的。若是他想要出来,他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若是他不想出来,那一切都是在白费力气。】 困在这样的雾气中自然不是办法,沈临川似乎在幻境中无意识放大了昆仑有雾气这一点,如今江洛面前的雾气浓郁,江洛觉得自己如今伸出手来,便像是伸手探进一锅煮的极好的鱼汤里面一般。 江洛正想着咕嘟咕嘟炖在锅里的一碗鱼汤,这样白白的鱼汤,味道一定很鲜美,一定要用砂锅,还要以木 分卷阅读95 勺去捞。 鱼汤啊,鱼汤! 她在鱼汤之中一脚踏空,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失重往下坠去。 江洛一声惊呼消散在雾气之中,她的头发扑在脸上,有些微微刺痛,她的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 不是吧!昆仑这种地方还带挖坑的?! 上一世要是路上有个坑边上好歹还会立个警示牌什么的,到了这里直接连个提示都不给的吗?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江洛坠着坠着,猛然察觉到…… 这个掉下去的时间也太长了些吧!就这个时间,她莫不是要一直从山顶跌到地底吧? 似乎是江洛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一双手托着她,她前一世也会去蹦极之类的,那个时候失重的感觉总是格外强烈,而此刻,她的身体虽然在向下掉,浑身却轻飘飘的。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根迎风的白羽。 没有什么重量的白羽飘啊飘啊,吧唧一下掉到了地上。 和想象中的摔成肉泥有些不太一样,江洛摔到地上,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踝和手腕,居然都很正常。 好家伙,不愧是幻境,牛顿的棺材板按不住了! 周身的感觉都挺正常的,只是这手下的触感…… 江洛回过味来,她之所以毫发无伤掉到了地上,是因为自己身下还压着一个人。 她浑身一抖,从地上弹了起来。 被砸到的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不过此处是昆仑,说不定是个千年的老妖怪。此人身边还滚着两颗白菜,一看就是开开心心走在回家路上被江洛这个天降福星给砸了。他脸朝下,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大有被江洛砸断气的架势。 此人对江洛颇有恩,若不是他在下面垫着,江洛怕是连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见不见得到了。江洛想起来自己数月之间没少胡吃海塞,估计也重了不少。她收回即将伸出的脚尖,十分客气地蹲下身来,用指尖戳了戳躺在地上的人。 此人一身白衣,倒是与江洛此时此刻的衣衫极其相衬,江洛想起沈临川极爱这种白衣,心中自然对他多添了几分好感。见戳了两下没有动静,江洛有些慌乱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这么砸一下就断气了吧! 这也太脆弱了! 江洛翻过此人的身子,把此人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想要探一探他还有没有气。 江洛的手伸出来,抵在此人鼻尖,手就这样顿住了。 虽然眉目还没展开,带了几分嚣张的少年气息,江洛依然能从其中辨认出几分熟悉。 面前的这张脸,同梦中那张侧躺在自己身边的神仙面容重叠在一起。 江洛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着抖。 “是他。”江洛低低说了一声。 【不错,是少年时的沈临川。】这次系统及时有了反应,肯定了江洛的猜测,【还未受封真君的归宁,不过,也快了。】 江洛瞟了一眼边上躺尸的两只大白菜,实在没看出此时的沈临川有什么成为真君的潜质。 沈临川之前还嘲笑她下到忘川带了棵白菜,那他如今捧的是什么? 看看,看看,这个臭屁神仙也太双标了! 好歹之前江洛还收敛了些,就带了一棵白菜,沈临川现在带了两棵呢! 少年时的沈临川似是感觉到了耳边有人在说话,他有些不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头的角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来。 少年的嚣张跋扈,如夏日蝉鸣。他撑起身子,眼中带了几分不耐烦,更显得桃花眼凌厉异常。 “你谁……是你?” 在看到江洛的一瞬,他微微皱起的眉毛舒展,眼角眉梢染上了笑意。 “我知道你的,漂亮姐姐。” “你还记得我?” 江洛带了几分讶异,瞧着沈临川从之前小小的一个肉球到如今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昆仑之中至少过了千年吧。神仙都有如此厉害的过目不忘之技吗? “嗯,记得的。漂亮姐姐你怎么舍得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我呀?那次之后,我在昆仑找了好久,都没有寻到你。姐姐,你不会是那种很厉害的神仙吧?” 江洛被这样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随口回道:“嗯……我到现在才出现,是有其他的事情在忙。” 搞笑!在沈临川的幻境之中,这个又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沈临川一把抓住了江洛的袖子,如同幼年时一般,摇了摇,撒娇道:“那漂亮姐姐也要经常来看看我呀!归宁可想你了。” 江洛点了点头,心中想到自己刚刚砸到了沈临川,带了歉意:“抱歉啊刚刚出现的太突然了,一不小心就砸到你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伤到哪?” 沈临川只是望着她,薄唇噙着一抹浅笑,答道:“没有的。” 看江洛面上有几分担忧,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和脚踝,甚至还站起来跳了跳。 “好啦好啦,”江洛深怕他伤着, 分卷阅读96 一把拉住沈临川,“没有伤到就好,吓死我了,就你刚才那个模样,我还以为你被我……” “怎么会!”沈临川抗议道,转而又缓和了神色,“我跟你说,我刚刚醒来的时候,我可生气了。我想着,不管是谁砸的我,我都要狠狠打他一顿。可是看到是你,我的气一下子就消了。真的,能看到你,特别好。”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对着江洛摊开手,摆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漂亮姐姐,桂花藕粉糖糕,你带了吗?” 江洛一声低笑,从怀中摸出荷叶包打开,从中挑出整块的,放到沈临川摊开的手中。 “你不说这个糖糕太甜了吗?太甜了你还吃吗?” 沈临川迫不及待将糖糕塞到嘴中,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吃!还是以前的那个味道,又好像好吃了一点哎!” 此刻的少年站在江洛面前,面容稚嫩,却已经与江洛一般高了。 江洛发现少年时的沈临川有一种格外张扬的少年气,嬉笑怒骂皆由心意,怎么到了后面,反而收敛至此了呢? 江洛想到了床榻之上的沈临川,神情淡淡,凡尘万千,他不染纤尘。 她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在她不在的时候,他究竟受了怎样大的打击呢?真的会有人一瞬间变心改性,彻底成为另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自己的人吗? 沈临川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没有察觉出江洛一刹那的失神。他啃完了糖糕,从地上捡起两棵白菜,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向前走了几步。 他转了个身,倒着走,风从他的长发中吹过,他的笑容如烈日般耀眼:“漂亮姐姐,快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江洛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看着面前少年时的沈临川,鼻子忽然酸涩起来,她也说不出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想哭。 这是她不曾见过的沈临川,意气风发的沈临川。 原来,她真的错过了很多年。 她匆忙跟上了少年时的沈临川,若是这一刻有人问她,愿意用什么留住这一瞬间。 她也许会回答,一切。 * 沈临川在昆仑的所住之处地处位置极好,这要是在上一世,妥妥的二环内。而且这处二环内的住所还颇为阔绰地占了一大块地,一看就是有钱没地方花的大家做派。 江洛由沈临川引路走了正门,有些受宠若惊。 她原本想要好好欣赏一番沈临川在昆仑所住之地的妙处,一脚步入其中,抬眼,江洛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眼前的景致熟悉到,她以为自己出了幻境,回到了临安城中。 一花一草,一房一屋,到一水一桥,都与临安城中的布置没有分毫的区别。 “你没来过吧,要我带你好好参观一下吗?我母神近几日正好去九重天了,你大可不必担心,只当这里是自己家就行。” 江洛硬是把快要脱口而出的一句“我其实还是挺熟悉的,你要是随便给我指个屋,我还能告诉你里面摆着些什么”给咽了回去。 她摇了摇头,回道:“不用。你不是说要请我吃好吃的吗?怎么带我来了此处?” 江洛不懂,沈临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沈临川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怀里的两棵大白菜,正色道:“你是贵客,我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所以,”沈临川神秘兮兮凑近到江洛的耳边,他说话的气吹过江洛的耳垂,有酥酥麻麻的痒,“我决定亲自下厨!” 第四十七章 沈临川不过是一句云淡风轻地说要下厨,到了江洛的耳朵里就成了…… 我要毒死你。 江洛差一点没站稳,扑通一下给他跪下。 “你……你还会做饭?”江洛腿一软,堪堪扶住了边上的一棵树,要知道沈临川之前别说是做饭了,吃饭都不会多动两下两下筷子的。 少年时的沈临川回头笑着望向她,拍了拍怀里的两棵白菜,说道:“你可别小看我,昔日母神不在家中,我闲来无事也会钻研一下凡间的菜谱,虽说昆仑对于凡间菜肴的记载不多,我多少还是会一两道的。” 他将江洛引到了前厅,自己钻进了厨房里面。 江洛有些放心不下,要说沈临川这厮会做菜,她是一百万个不相信的,沈临川莫不是在忽悠她,拿她开涮吧! 江洛坐在前厅,焦虑地抖了一会腿,换了四五个抖腿的频率,她终于坐不住了。 她熟门熟路,溜到厨房门口,悄悄探出一个脑袋。 【吱。】 系统忽然出声,吓得偷看的江洛浑身一抖。 江洛火速藏到墙后,深怕被沈临川发现。 “吓死了,你有话快说!”江洛压低了声音,怒斥道。 【宿主,偷看是不地道滴……】 “我知道啊,还用你提醒吗?”江洛低声,“我这不是怕他借机给我下 分卷阅读97 药嘛,虽说在这幻境里面,也是会死人的好不好,万一我被毒死了,你对我负责啊?” 系统不吭声了。 “你给我闭嘴!”江洛低低且有严肃地说了一声,复又慢慢探出头来。 厨房之中,不染纤尘的归宁真君带了个……围裙? 江洛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这腰上围的可不就是围裙嘛! 江洛倒吸了一口冷气,待看到沈临川拿着一把刀,极为熟练地把一颗白菜切的细碎,江洛觉得自己这一口气可能到头了。 此时就算是一只霸王龙从她面前跑过,她都不会怀疑这是假的。 归宁真君如果会做饭,母猪都会上树了。 如今这一看来,这只母猪不只会上树,还会在空中表演一百八十度转体! 锅里滚着热气,厨房里传来了阵阵的香气,江洛吸了两下鼻子,香气透过她的每一寸毛孔,酥软了她的骨头。 江洛原来还以为沈临川会与两棵白菜大眼瞪小眼,或者一不小心把自己切伤,抑或是手忙脚乱把锅碗瓢盆摔一地,这样“厨神”江洛就可以从天而降,解救不会做菜但是很会吹牛的沈临川。 这两相对比之下,还是自己做饭看起来比较像炸厨房…… 江洛愣愣回道前厅,不消一会儿,沈临川就端着盘子从远处走了过来。 他的围裙还围在腰际,有一丝格格不入,只是对江洛而言,她是从来没有想过沈临川还会有围着围裙做饭的一天。 夭寿了,这个吃一顿要折多少年的寿命啊! 江洛掰着手指,算着自己剩下的几年阳寿。 除掉吃这一顿折了的寿命,再除掉之前被沈临川气的……这,按照古人的平均寿命,都能成负数了! 江洛痛心疾首算完,深感前途堪忧,危在旦夕。 沈临川将盘子放在江洛面前,江洛乍一看,嚯,还挺丰盛的。 没想到沈临川这厮还是很有两下的! 红烧白菜,水煮白菜,清蒸白菜,还有一碗粥,上面飘着两个白菜丁。 江洛细细一看,越看脸越绿。她觉得,自己此刻的面色,应该就跟那地里的白菜没有什么区别。 不是,沈临川是跟白菜有仇吗?白菜,白菜,白菜,怎么都是白菜?! 江洛略带了两分尴尬,拿起筷子,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她现在真的跟个白菜一样,笑也笑不出来了。 她夹起三个菜里面勉强有点颜色的红烧白菜,随口客气道:“啊,你这个厨艺甚好,可是把抱回来的两棵白菜都烧完了?” “没有啊,一棵就够了。”沈临川回答得分外认真,认真到,江洛有点想打他,“一看漂亮姐姐你就不会做饭,连这个都看不出。” 好家伙。 江洛将刚刚升起的“沈临川以前真可爱,一点都不毒舌,好想摸秃他”念头给塞了回去。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江洛动作僵硬,将红烧白菜塞到嘴里。 她咀嚼了两下,本来没对沈临川的厨艺保有多少指望,没想到这一口下去,江洛的眼睛逐渐睁大,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 白菜爽脆,自带了一股清甜,红烧的很入味,入口之时甚至惊艳到了往日常在昆仑之中插科打诨四处觅食的江洛。 都说最惊艳的菜肴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食材,一棵白菜到了沈临川的手中,居然身价一路飙升,美味到了如此地步。 江洛带着惊讶,将筷子伸向了水煮白菜和清蒸白菜。 水煮白菜水分充足,入口香醇。清蒸白菜原汁原味,清甜可口。 居然水平都不差! 就这个水平,完全吊打临安城中的月落酒楼。 得亏沈临川懒得在这百年之间一展身手,他那天万一想开了,估计月落酒楼在这临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名声,也就碎成渣渣了。 拿过勺子盛了粥,江洛先没有急着动口,而是先放在鼻前闻了闻。 如此香醇的味道…… 江洛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不敢相信,低头小小喝了一口。 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她舌尖绽开,一如数日之前。 她得了风寒,沈临川捧来的那一碗白粥。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是了——“外面买的”。 当时的她怎么会想到沈临川还会下厨呢? “这粥是你熬的吗?”江洛把头埋在粥碗里面,看不到表情。 “嗯,自然是我熬的!”沈临川带了几分骄傲,回答道,“怎么样,味道如何?还可口吗?” 江洛小口小口喝着白菜粥,普普通通的米和普普通通的白菜,组成了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了粥碗里面。 “骗子。”她低低点了点头,眼中含着泪,却是笑着的。 “啊,你说什么?”沈临川没有听清,问道。 江 分卷阅读98 洛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泪水,抬起头来,对着沈临川展开了一个笑。 “很可口,真的很可口。” 沈临川笑了,少年时的他总是那样嚣张跋扈,可是在江洛的面前,他收起了身上的利刺。 像是一只小刺猬,只对心爱的人露出柔软的肚皮。 他抬手,指腹贴上江洛的眼角,抹去江洛的泪水。 “也没有好吃到要哭的程度吧?”他带了一抹笑,调侃道。 江洛被他逗笑了,她下意识蹭了蹭沈临川贴在自己脸上的手。 这时她才发现,沈临川的碗筷一动不动。 她指了指沈临川的碗筷,问道:“你怎么不吃?” 沈临川一只手还摩挲着她的眼角,一只手撑着头,有些懒懒道:“我不饿。” “你不饿你还烧这些花样,浪费白菜吗?”江洛笑道。 “也不算吧,昆仑的食材极少,我纵使想要研究,却也往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想着以后若有机会去凡间游历一番,定要去试试凡间的种种菜肴。” 沈临川的眼中带着憧憬。江洛看着面前的少年,却想到此后的沈临川,面对诸多菜色淡淡的神色。 她张了张口,最后抿着唇,笑得恬静:“好。” 沈临川将面前的盘子挨个往江洛那里推了推,眼中满是期待。 江洛吃着盘子里的白菜,状似无意问道:“你有什么执念吗?” “执念?” “嗯,你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沈临川看着桌上的白菜,倒也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过了许久,江洛才听他说道:“很多啊,我放不下的有很多。” “比如……” “比如母神,比如昆仑,比如……你。” 他一字一句,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江洛动作一滞,她的筷子悬在红烧白菜上面,没有了动静。 估计沈临川自己也是觉察出了其中的尴尬,他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问道:“你困不困?我带你去休息吧。” 沈临川这么一说,江洛也感到了自己的几分困倦之意。 毕竟此刻她不过是一介凡人,作为凡人,她到了点总是会犯困的。 如今在沈临川的住所,倒也不怕他会凭空消失。 江洛跟着沈临川转了几个弯,穿过竹林,走过小桥,居然到了江洛自己在临安城中卧房的位置。 “是这里?”江洛有些懵。 “嗯。”沈临川伸手推开门,江洛看到的卧房,一如初次到沈府时的模样。 “那我就不打扰漂亮姐姐了,姐姐好好休息,等下我来找你!”沈临川引着江洛到了房内,自己关上了门。 江洛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床榻,看着熟悉的景致,她真的怀疑,自己此刻不是在昆仑,而是在临安城中。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觉得记忆中床榻之上的沈临川是个幻觉,真正的沈临川下一秒就会推门而入,唤她去背书。 她没有躺在床上,她单手撑在桌子边上,她不想让自己睡着,但是铺天盖地的困意将她淹没。 眼前是幼年时的沈临川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她,是少年时的沈临川意气风发的模样,眼前的景象如此清晰,可是这些清晰的景象,都是关于昆仑的他。 那个远在临安城的沈临川,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江洛回想起那个躺在床榻之上的沈临川,总是会与昆仑浓重的雾气联系在一起,他在浓的化不开的雾气之中,五官轮廓渐渐模糊。 这,难道就是文斗星君所说的,忘川留人之术吗? 第四十八章 天大亮着。 江洛睡颜惺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单手靠着睡觉,手臂居然没有酥麻的感觉。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走出自己的卧房去寻沈临川。 周边亮的有些晃眼,是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吗?若真的是晌午,倒也正好是午膳时分,说不定沈临川还煮好了软糯的粥,只等着她去喝了。 少年时的沈临川虽然难掩锋芒,却比江洛在临安城中遇到的那位清风道骨的神仙多了些人情味。江洛怎么也想不通,那样冰雪可爱的小肉球,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何会变到后边那般的处事淡漠。 江洛眯着眼,去看摆在房中的那只鎏金博山炉。 博山炉没看到,倒是正正好对上了一张大脸。 嗯? 江洛眉心跳了跳,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好像有些问题…… 四下看了一圈,江洛发现,此处不止是一张脸,而是成百上千的面孔。 她正身处于云端之上,周身有些云雾,却不似在昆仑那般雾气浓重,这里的雾气是淡淡的,恰到好处的,自带了一股飘然的仙气。台阶向着她的前后蔓延,如此多而宽的汉白玉一般色泽的台阶,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江洛站在台阶上,不断有人与她 分卷阅读99 擦身而过。江洛尚且还有几分困意,来不及避让。 意料之中的撞击之感没有袭来,本来应该撞上江洛的人,径直穿过了江洛的身体,就这样直接走了过去。 江洛彻底愣住了。 这……是她还在做梦,还是她这一觉直接睡死过去了? 没道理啊,沈临川不会真的在白菜里面下毒了吧? 不过,这里的人个个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仙气,江洛自觉自己虽然还没有穷凶极恶到下地狱的程度,但是也还没有积德行善到上天的地步吧…… 难道她数月前救的某一只蚂蚁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天帝? 关键是她数月之间也没救过蚂蚁啊…… 可真是奇了个怪了。 “呦,你也来九重天啊,如今你在昆仑差事当的不错嘛。” “可不是,要不是得到了贵人赏识,我哪里有机会上到九重天来啊。啧啧啧,说起来我也还是第一次来,居然比想象中的还要气派!” “可不是,如今的天帝治理有道,加之咱们帝君也不是吃素的,都厉害着呢。如今天界一片太平,自然都气派起来了。” “说起来咱们天帝近几日心情好着呢,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我们昆仑都传遍了,说是绪风元君带她的儿子,那个叫什么来着……是叫龟什么来着……” “归宁。” “哦哦哦,对!是归宁。这位小归宁可真是非比寻常,小小年纪就上到了九重天,还得了天帝的赏识,据说今日要封他为真君呢!” “如此小小年纪就能受封真君了吗?不可能的吧。” “你且等着看吧,咱们昆仑地方虽小,比不上你们九重天,但是人杰地灵,风水好得很呢!出这么一个厉害人物,也算是给昆仑争光了。” “嚯,你看你,还挺骄傲的呢。要我说,真正厉害的还是绪风元君,女神仙要是都如她这般,这天界,怕是要翻个个儿喽。” “这大概就是传闻之中所说的有其母必有其子吧。” “可不是,我似小归宁这般年纪,还在琢磨怎么逃学堂呢!” 有两位神仙低声交谈着,爬着台阶嘴巴依旧闲不住,叭叭叭讲个不停。江洛仗着他们看不到自己,快走了几步跟上偷听了一会儿。 听这二位的意思……她如今在九重天上?! 不是吧不是吧,沈临川这厮的幻境虽然说不能辜负了“幻”一字,但是这也太跳跃了。 江洛亦步亦趋,跟着几位神仙爬台阶。 天阶一眼望不到头,在视野之间延伸开来,几位神仙爬得极为轻松,江洛只觉得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究竟是谁设计的,站出来,她保证不打他! 江洛抚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来这一世绝对算是来锻炼身体的。 前面的几位神仙步速不减,江洛咬咬牙,一个健步跟了上去。 几位神仙讲着讲着,正到酣畅处,忽然有一位神仙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低低的嘘了一声。 其余几位神仙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都没了声音。 江洛带了几分疑惑,向着侧边望去。 沈临川向来爱穿素白的衣服,他穿着的白衣常是没有任何花纹的,算起来他穿那些带些云纹的白衣,屈指可数。 此刻他的白衣有着繁复的云纹,做工极其精细,衣领高束,更衬得他一副正派的仙人之姿。 明明混在人群之中,却如玉石置于瓦砾之中。明明也是第一次上到九重天之上,他的反应却比旁人要淡定许多。他毕恭毕敬跟在一位女仙身后,只有江洛这般见过了他寻常模样的人,才能从他的眼中分辨出一些深藏着的欣喜。 江洛自然而然看向了沈临川前面的那位女仙。 她就是沈临川口中的母神,众仙口中的绪风元君吗? 纵然有了沈临川这般年龄的儿子,她面上却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江洛见到了绪风元君的容貌,忽然明白了沈临川的无双的容貌来自于何处。这样的桃花面,就算是天上地下最出名的画师,怕是也难以效仿出其中的神韵。相比于沈临川,她的神态之中多了一分慈祥的从容,一步一行之间,不失年轻时的风姿。 长到望不到头的天阶之上,那样多的神仙盯着,二人却依旧如在自家庭院之中一般从容。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如一家门。 江洛打心底里佩服这样的人,要是换做是她,怕是会寻个地缝钻进去。 她拍了拍酸麻的腿,跑到沈临川面前。 她对着沈临川挥了挥手,沈临川神色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就是看不到她的意思喽? 江洛对着沈临川扯出一个鬼脸,做个了斗鸡眼。 江洛玩得正开心,忽然听到有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归宁,人家同你打招呼,你怎么爱答不理的?” 沈临川有些茫然地抬起来,透过江洛望向了前面的绪风元君。 分卷阅读100 江洛同样带了几分诧异,她一回头,对上了绪风元君含笑的眼。 美人的水波眼就像是温柔乡,将她的身影倒映在其中,她看着这样的眼睛,想到了初秋水波粼粼的芙蓉浦。 沈临川有着与绪风元君一样美的眼睛。 明明是初次见到这位传说之中的绪风元君,江洛看着这样的芙蓉面,好像隔着昆仑的层层浓雾,见到一位故人向她缓步走来。 绪风元君看着江洛,不知道是不是江洛的幻觉,她觉得在某一瞬间,绪风元君的眼中似是蓄有泪水的。绪风元君对着江洛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她淡淡将目光移向沈临川,说道:“走吧。” * 江洛无论是在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有想过九重天之上的万仙朝拜是何等的壮观,直到今时今日,真正见到这么多的神仙跪在大殿之中,对着高居于九级高台之上的天帝行礼,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这种呼吸不过的感觉并非来源于压抑感,而是来源于一种震撼。 震撼于九重天的景致,震撼于天帝的威慑,震撼于如今天界的繁荣,震撼于万仙的归服。 她看到方才被九级高台之上的天帝亲口封为真君的沈临川低下头来,对着高台之上的天帝行了一个大礼。 他因为受封而掩盖不住眼中的欣喜,江洛极少见到沈临川这样晶亮的眼睛。 像是一个获得了至宝的孩童。 从此昆仑中的归宁真君,便是查有此人了。 江洛看着面前正当年少的沈临川,少年时的他会因为天帝的亲封而沾沾自喜,甚至还会不经意透露出偷偷藏起心中的几分欢喜。 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边的温度越来越低。 已经低到了,江洛不能忽略的程度。 江洛哈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呼出来的这一口气,居然在骤降的气温中成了雾气。 江洛伸出手来,伸手触了触升腾的雾气,有些不明情况。 随着江洛伸出的手,雾气之中,成千上万的神仙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雾气散去,大殿之上只剩下了一人。 江洛刚刚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惊叫出了声。 身上的白衣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粘腻在身上,血算是勉强制住了,却给人一种随时会喷涌而出的感觉。伤处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愈合就被狠狠撕开,这样的新伤覆盖着旧伤,从撕裂处可见露骨,就算是到了此刻,也并没有得到很好医治的模样。此情此景,简直让人到了不忍直视的程度。纵使伤到如此程度,他跪在地上的身子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把开了鞘的利刃。他散乱着头发,乌发遮住了他的面庞,看不出容貌。 就算那人没有露出面庞,江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归宁真君,沈临川。 第四十九章 江洛捂着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继续惊呼出声。 她明明心中十二分确定此刻跪在地上的人就是沈临川,但是却又那么希望,此时此地如此重伤跪在地上的人并非是他。 如果是他……如果不是他…… 江洛的脑中一片混乱,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的人,有了慌张和不知所措的感觉。 大殿之上冰冷刺骨,他却穿得这样单薄,像一根沾了血污的羽毛,风一吹,便会飘走。 江洛放缓了呼吸,走到那人身边,明明知道此人看不到自己,自己也无法触碰到此人,江洛还是伸出有些冻得发僵的手指,想要拨开此人覆盖住脸的长发。 她原以为大殿之中只有跪在地上的那一人,所以当高台之上的另一个声音响起时,江洛结结实实吓一跳。 “你可知此次放出蛊雕,天界折损多少吗?那么多的小仙受伤,文斗星君至今重伤不愈!若非帝君出山为你摆平,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能跪在这里吗?将放出蛊雕的罪名安在绪风元君身上,有何错?你在这里跪着,是什么意思?本座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吗!” 江洛将目光投向了九级高台之上的人,高处不胜寒,能坐在如此位置上,理所当然说出这些话的,应当就是天帝了吧。 高台之高,江洛一眼望去,只能看到坐在上面的一个模糊人影。 摇曳的流苏割乱了那人的面庞,就连眼睛都隐藏于阴影之下,江洛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觉得他坐在那里,就已经足够让跪在高台之下的人不寒而栗了。 “陛下,蛊雕栖息于泽更水之中,已经绝迹数万年,缘何此次出现在了忘川结界之中,还性情暴虐如斯?绪风元君主管忘川,往来万年,又如何能如此碰巧误打误撞遇上了那蛊雕?其中必然有蹊跷。”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那张被乌发遮盖的脸露了出来,江洛看到了沈临川苍白的脸。他的脸上有几道血痕,大部分已经愈合了,却还有一两道在细细密密往下趟着血。 分卷阅读101 鲜血流过他的脸颊,划过苍白的唇。他的唇本是没有一丝血色的,鲜血滴下来,残留在唇角,居然有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眼前跪在地上的沈临川诡异的和记忆里临安城中那个有些模糊的躺在卧榻之上的他重叠在了一起。 江洛呆呆望着沈临川,只觉得周身的寒意几乎要将她的血液凝固。 沈临川挺直着身子,不愿意屈服半分,他面色苍白,望着高台之上天帝的眼神却是坚定而清明的。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依旧面上神色淡淡,话语中没有丝毫起伏。 “本座已经着人去看过了,并无异常之处。现如今整个天界都等着本座给个说法,你倒是说说,本座应该如何是好?” “陛下,我下去寻绪风元君的时候,她已经精疲力竭,气力将尽了……她做的最后的一件事,是锁住蛊雕,不让蛊雕祸害天界。我亲眼所见,是她锁上的结界。于情,她并无放出蛊雕之心,于理,她并无放出蛊雕之由。放出蛊雕之罪,不应强加再她的身上。” 江洛注意到,沈临川虽然强忍着,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已经有了些答非所问。 “你难道还没认清吗?她困在那结界中,早已灰飞烟灭,再无可能再回来了!对于那回不来的人,保住浮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天帝的话就像刺,狠狠扎进了沈临川的心口。江洛见沈临川微闭了一下眼,眉眼之间带了几分痛苦之色。 “我……我也知道。亡母……”昆仑中素有处事不惊美名的归宁真君忽然哽塞,一向平静的语调剧烈起伏着,“绪风元君绝无可能回来。陛下您明明是知道的,忘川的结界锁得住孤魂野鬼,锁得住魑魅魍魉,却是锁不住寻常凡人,锁不住神明仙官的……是她亲自以仙身为结界,不让蛊雕出来,才会被困在其中,魂飞魄散的……” “你若是执意要袒护她,本座便保不住你!” 天帝的声音里有着按捺不住暴怒。 天帝一怒,众仙理应均会抖上两抖。 他却只是淡淡俯首。 “陛下,保不住的棋子,便弃了吧……”江洛听到沈临川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一字一句嗑在冰冷的浮空云盾之上,摔得四分五裂,“放出蛊雕,错不在亡母,在我。请陛下降罪于我,给天界一个交代。天界众仙看不起忘川,我愿意接替亡母生前之职,至死不渝。我九死不悔,只求陛下能够保住亡母生前身后的薄名,让亡母安息。” 天帝合上了眼,颇为无奈。 高台之上传来一声叹息。 “你当真想好了吗?” “是。”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沈临川的右眼滑落,划过脸上的伤口,泪水混杂着血水,滴落在光洁的大殿之上。 终究是他格格不入,脏了这九重天的一派祥和。 当初大梦一场,梦醒了,一切也该恢复如常了。 事到如今,独独只有他一人,还迷恋着旧梦。 江洛拼命抑制着自己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她的泪水无声落下,没人能看到。 九重天唯一能够看到她的,昔日温柔望向她的绪风元君,此时已经不在了。 她到沈临川身旁,跪在他的面前,将手覆上他有些被泪水沾湿的脸颊。 沈临川明明看不到,也感受不到江洛的动作,却在江洛的手贴上他的脸时,神情带了几分恍惚。 这样的神态让江洛想起了之前走在一望无际的天阶之上的他。 “归宁真君,放出蛊雕,致使天界受损,诛仙受难。 本应剥去仙籍,归于凡人。 然念其母绪风元君守护忘川多年,以仙身封印蛊雕,且其多年内并无其余祸事。 酌贬至临安,接替其母之职,非召不得回昆仑。” 沈临川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苍白的嘴唇上流动着血珠,牵动着面上的伤口。 是一个极其自嘲的笑。 “此去临安,或十余载,或百年,或千年,或万年,或终身。这不取决于本座,取决于你自己的造化。本座赐你一方薄土,待彼岸花盛开之日,便是你重返昆仑之时。” 直到天帝从座上离开,江洛面前的沈临川才颓然瘫在了冰凉的大殿之上。 他久久凝视着殿顶,江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没有看到想象之中的什么奇异之物。 她将目光复又移到了沈临川的脸上。 他的侧脸上,有泪水静静淌过。 * 江洛只在临安城中年长者的口中听过有关沈临川的久闻。听闻沈临川初到临安城那日,着一身斩衰,天人之资,引得万人空巷。 只可惜,昔日见过此情此景的人,都不在了。 她曾在脑中勾勒过那个场景,却没有想到今时今日,能够亲自看到此番景象。 沈临川一身斩衰,神色淡淡,怀中抱着一个木匣子。 是江洛之前在他房中看到的那个。 千万凡人的探究的目光下,他一步步 分卷阅读102 ,走得格外稳。那样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他置若罔闻,目光不曾移开分毫。 江洛跟在沈临川身边,她望着临安城神情各异的众人,都是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秦皇汉武,追求长生,而未得偿所愿。那些想要得到的人得不到,便觉得是好的,殊不知这千年百年的孤寂,并非凡人所能承受。 沈临川的脚步一滞。 江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越过人群,看向了远方的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一条河,后来江洛在那附近建了农家乐。 这条河,名为忘川。 沈临川的脚步只是极短的一顿,复又恢复如常。 他走到沈府门前,人群渐渐散去,沈临川伸手推开了门。 面前的景象与临安城中的无异。 跟着他进到临安城中沈府的江洛一愣。 她原以为沈临川是为了纪念昆仑,才将临安城中的沈府修成了在昆仑时的模样,不曾想,这临安城中的沈府,在沈临川初到临安之时,便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也不知那位高台之上的天帝究竟是怎么想的,都说触景伤情,他还偏偏将临安城中的沈府布置得同归宁真君在昆仑中的旧所一模一样。 江洛看着沈临川风雨欲来的侧脸,纵使再有教养的人,到了此刻怕都是极难抑制怒火的,江洛默默往后退了一小步。 在她的视线中,原本应该勃然大怒的沈临川微微翘起了嘴角,他的指尖随意拨弄着娇嫩的花朵,忽然笑出声来。 最初是极为细碎的低笑,后来便如燎原的星火一般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沈临川越笑越大声,居然有些止不住。他的指尖摩挲着花蕊,指尖染上了猩红的花汁,江洛在这一刻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几道伤口不知何时已经裂开,血色透过白衣渗透出来,鲜红的触目惊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 原来狂风暴雨的到来,也可以是不需要风的。 相比于肆意张扬的心痛,这样波澜不惊的诡异更让江洛感到心惊。 她伸出手来,想要握住沈临川摸着花的手,却先一步被狂笑不止的沈临川握住了手腕。 江洛看着自己被沈临川握住的手腕,怔愣了一瞬。 沈临川不是看不到自己也感受不到自己吗?为何又能在此刻握住她的手腕了?这是什么情况? 她带了三分心惊,抬起眼来,正正对上了沈临川一双水汽朦胧的漆眸。 第五十章 江洛被沈临川握着手腕,手腕处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很冷,就像是一块冰一样,却很有力。 他的一双眼睛一向来就是极美的,幽深的漆黑将她清清楚楚倒映在其中。 江洛看着这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忽然心慌起来。 因为他水汽朦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 “你……”江洛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沈临川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随意折了一朵娇嫩的月季花,别在她的鬓边。 他的手指匀称修长,夹着花,别有一股柔弱的美感,江洛感觉到他的指尖扫过自己的耳侧,有酥酥麻麻的痒。 她没有避开。 江洛看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沈府景致,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感受着身旁沈临川的呼吸,她忽然觉得,自己累了,是真的累了,她只是想要留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陪着沈临川平平淡淡走完这一世,不再去想别的凡尘俗世。 “漂亮姐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寻常日子没有的魅惑,“归宁好疼,姐姐,你留在这里陪着归宁,好不好?” 沈临川的指腹从她的鬓边移过,摩挲在她的耳垂上,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染上了情.欲的气息。 月季的香气一点一点渗透到江洛的毛孔里,她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酥麻了。 “姐姐,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临安城中。我害怕,我会熬不过这漫漫的岁月。” 江洛面前的沈临川似是有些不耐于她的沉默,复又开口说道。 他的面上带了几分痛楚的神色,身上的血痕扩散开来,他低下头,遮住了江洛面前大半的天色。 江洛看着他低着头,一副将要落泪的表情,心中带了几分不忍,她对着面前的沈临川伸出手,伸手覆上了沈临川的面颊。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摸一件易碎的文物。 面前的沈临川在她的手贴上面颊的一瞬间闭上了眼,一滴泪顺着他的动作从右眼眶滑下,落在了江洛手上。 江洛沉溺于这样的沈临川。 脆弱的,凄美的,撒娇的。 她如同受到蛊惑一般,在此情此景之下,她几乎快要将那个积压在喉间多时的“好”字脱口而出。 我愿意,一直陪着你待在临安城中。 可是,就在她张了张口,将要将那个字说出来的一瞬,她瞥见沈临 分卷阅读103 川的嘴角极其不易察觉地上翘了一下。 是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笑。 江洛与沈临川朝夕相处了数个月,早已对沈临川的种种微表情了如指掌。 沈临川从未有过如此表情。 江洛看着眼前的沈临川,他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熟悉面孔,骤然变得极为陌生。 她看了一圈周边熟悉的景致,心中忽然咯噔一沉。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从方才开始就若有若无的不安感来源于何处了。 沈临川极爱桂花,他在府中种了许多桂花,若是秋季,沈府必然是丹桂飘香的。 如今正值临安城中的秋季,按理来说正是桂花稠密开放之时,但是江洛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一棵桂树,也没有半丝的桂香。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她面前的“沈临川”,并非是真的沈临川。 江洛有些畏惧地往后瑟缩了一步。 脚尖在地上移动,她忽然想起了沈临川躺在床上虚弱的模样,想到了临安城中开得正好的桂花,想到了文斗星君带了几分担忧,告诉她忘川会用留人之数,使得进入忘川的非亡灵永永远远留在幻境之中。 “沈临川”的手覆在江洛的手腕上,江洛只想甩开他的手,这样一双不属于沈临川的手贴在她的皮肤上,让她感觉好像有黏腻的淤泥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沈临川”感受了她的动作,有些不解地睁开眼。 对上了江洛怀疑的目光,他似乎也有些意想不到,他只不过惊异了一瞬,复又换上了一副温柔模样:“洛洛,怎么,你不愿留在这里陪着我吗?” 这下江洛真的确定了。 沈临川这只孤寡小青蛙,直男界的泰斗,单身狗中的狗王,是从来没有唤过她洛洛的。 江洛只觉得现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她面前的“沈临川”察觉出了她情绪的异样,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是不是我抓疼你了?” 他的手伸了过来,下一秒就要覆上江洛的。 江洛避开了他的手,复又坚定地往后退了几步。 “沈临川”带了几分无奈,像是哄着小孩一般,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与江洛的距离,他讪笑道:“你怎么……” “你不是他。”随着他的动作,江洛也向后退去,她始终与他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你不是他!”江洛强调道,语气中带了几分疏离。 “他?你是说归宁?我是归宁啊!漂亮姐姐,我是归宁啊!” 江洛不听对面那人的话,她偏开视线,不再看他,只是一遍又一遍摇着头。 “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对面的人问道。 “我不相信你,”江洛的眼中含着些泪,目光却是坚定的,“我不想留在幻境里,我还要去救他。我只求你,能够放过他。” “究竟是哪里……究竟是哪里让你看出了破绽……”江洛面前的“沈临川”面孔开始扭曲,他的皮肤里有什么的东西蠕动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薄薄的一层皮肤,冲出来一般。他伸出手来,想要抓住江洛的衣袖,却被江洛一下避了过去。 周边平静的景物开始碎裂,江洛脚下的地面震动,她晃动着,有些站不稳脚跟。 她回过头来,只管向着反方向狂奔而去,天地扭曲,一场巨大的幕布正在落下。 她匆匆转过头看一眼,只见方才面前温文尔雅的冒牌“沈临川”双手双脚着地,正在面目扭曲地往她这个方向爬来。 他的四肢速度极快,江洛转过头来,尽量不去想身后的人,只管拼命向前跑去。 江洛对于沈府的布局极为熟悉,三拐八绕之下,居然还真拉开了些距离。 她还没来的庆幸,地面忽然猛烈的震动了一下,江洛情急之下没站稳,脚踝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钻心的疼痛传了过来,她险些扑倒在地上。 她强忍着疼痛,迅速闪身进了藏书阁,将自己藏进了藏书阁的阴暗处。 江洛后背紧紧贴着墙,她死命咬着自己的嘴唇。正值秋日,天气凉爽,她的背后却出了一层冷汗。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胸腔之中狂乱的心跳声。 有凌乱的脚步从藏书阁门口经过,混着恶毒的咒骂声,一下一下刺激着江洛的神经,江洛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拉满的弓,随时都会崩溃断裂。 外面的天色照进藏书室,门口的人影徘徊了许久,最终停在了藏书阁的门口。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如同拿着弯刀的恶灵一般。 “漂亮姐姐,”门口传来了人声,却不是沈临川的,而是男声混杂着女声,带了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在藏书阁里面久久回荡,“你藏在哪里啊?叫我好找啊……” 江洛用力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合上了自己的眼睛,过度的紧张让她忘记了害怕,她从未像此刻一般渴求神明能够出现。 “漂亮姐姐,你喜欢捉迷藏吗?但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哦……” 分卷阅读104 江洛听到了踏进门槛的脚步声,咯咯的笑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姐姐,逃不掉的,陪我一起留在忘川吧……” 脚步声一步,一步,正正好砸在江洛疯狂的心跳上。 振作起来!不能就这么死了! 江洛死命压制着自己心中的不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睁开眼来。 光亮之中的藏书阁站着一个极高的人,准确的来说,江洛也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鬼。他褪下了沈临川的皮囊,四肢着地,皮肤上滴滴答答滴着黏液,江洛看见了他抠在地上的利爪,上面有奇怪的鳞片。他背对着江洛,头发纠缠盘结在一起,头大的不像是常人。 江洛忘记了呼吸。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江洛的目光,背对着江洛的脸毫无征兆转了过来,江洛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奇大无比的脸,他的皮肤苍白的吓人,整个人都像是用空气充出来的一般不真实。他瞳仁极大,黑得吓人,眼中没有丝毫光泽,嘴角向上翘起,一直弯到了耳侧,露出了口中锋利的獠牙,他的头虽然转过来了,身子却没有动。 是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 江洛在他的眼中,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呀,你在这里啊……”他的笑意更甚,“漂亮姐姐,我找你啦……” 他四肢着地,看着缩在角落阴影里的江洛,似乎是看着盘中餐一般,嘴角流出了贪婪的口水,向着江洛爬了过来。 不能死,你不能死! 左右也逃不过,江洛下定决心,她刚刚观察过,虽然这个怪物占了不少空间,但是门口还是空着的,她闭了闭眼,算准了位置,想要往门口冲去。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握住! 第五十一章 江洛下定决心,准备向门口奔去。 她闭着眼,脚踝传来阵阵痛感,但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将要冲出第一步,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刀锋划过什么硬物,有什么重物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江洛及时刹住了脚步,惊慌地睁开眼。 方才的怪物已经身首异处,他的肢体还在抽搐着,爪子狠狠地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似乎带了些难以置信的不甘心,他的脑袋咕噜噜从地上滚过,一双凶狠异常的眼睛死死瞪着江洛。 死不瞑目吗?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江洛最先看到的是此人的一双鞋子。 一双白色的靴子,沾了些血迹,江洛觉得,这双鞋子有些眼熟。 她从下而上,顺着鞋子往上看,是一身熟悉的白衣,没有一点云纹,是很素白的颜色。 看到此人的脸,江洛脚一软,一个没站稳,跌倒到了地上。 是沈临川。 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长剑出鞘,带着塞北的寒意,剑尖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流着血。他的身上、脸上都有血,却不是他的,而是方才挥刀斩下头颅带出的血。 看到江洛瘫软在了地上,沈临川手一松,长剑就这样掉在了地上,他快走几步,到了江洛的身边。 他蹲下身来,单膝跪着,江洛对上了他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温柔而平静,胜过波光粼粼的芙蓉浦。 江洛几乎在看到他的眼睛的一瞬间,就确定了。 是他。 沈临川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迹和江洛的惊慌失措,他张开双臂,却没有伸手抱住江洛。 江洛呜咽了一声,扑向了沈临川的怀抱。 “好啦,好啦,”沈临川指尖穿过江洛脑后的长发,动作轻柔,安慰着她,“都过去了,过去了。” 江洛把头埋在沈临川怀中,闻着熟悉的桂花香气,泣不成声:“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临川任由她的小脾气,声音中带了几分宠溺:“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洛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说道:“不晚。” “我身上有血迹,很脏的……” “嗯。我知道的。” “那你还在我身上蹭来蹭去,不嫌脏吗?” 江洛又拿脑袋蹭了蹭沈临川的白衣,像是一种反抗,喃喃道:“才不脏呢,你最干净了。” 她听到了沈临川的低笑。 江洛从沈临川怀中探出小脑袋,仰视着沈临川,泪眼汪汪的。 “你又在笑我!” 沈临川抬手,擦去江洛落下的眼泪,语气中带了藏不住的笑意:“哪有。” 江洛把两个腮帮子鼓起,装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沈临川薄唇噙着一抹浅笑,轻轻掐了掐江洛腮边的肉。 江洛看着沈临川温柔的眼神,几乎快要沉溺在其中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自己怀里,有些弱弱掏出怀里的桂花藕粉糖糕。 因为一路的狂奔,桂花藕粉糖糕已经黏 分卷阅读105 糊糊,被压得不成样子了,江洛有些心虚,问道:“我带了桂花藕粉糖糕……你饿吗?” 沈临川看着被压成一团,软塌塌皱巴巴的桂花藕粉糖糕,眼角眉梢笑意更浓。 他颔首道:“好。” 他接过江洛手中的桂花藕粉糖糕,拿起其中一块,咬了一口。 “好吃吗?”江洛迫不及待问道。 沈临川咀嚼着着,似乎是在细细品味其中的味道,他咽了下去,回答道:“甜的。” “不腻吗?” “不腻。” 江洛弯了眼角,笑道:“那就好。” 沈临川低头看着怀里含笑的江洛,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柔情。 他低下头来,将薄唇贴上了江洛的。 在周边景物有些扭曲的藏书阁中,一切都安静极了,外面的光照了进来,照在地上怪物的身上,鲜红的血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地板震动,不断有书从书架上掉落下来,却一点干扰不到二人。 江洛和沈临川在藏书阁的阴影之中,沈临川单膝跪地,身上带着未干的血迹,江洛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冰冰凉凉的,酥酥麻麻的。 他们在藏书阁中安静地亲吻。 天地扭曲又如何,下一秒就将梦醒又如何。 一晌贪欢,有何不可? 沈临川的唇齿之间还残余着桂花藕粉糖糕的甜,他的舌尖划过江洛的,是一种无声的挑逗。 江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混杂着血腥气息,她睁着眼睛,沈临川无可挑剔的五官近在咫尺,她清晰听到到了心跳声,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或者二者皆有。 【恭喜宿主,攻略任务完成。】 系统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江洛不想去顾及,她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沈临川。 情到浓时,她感受到江洛扣在自己脑后的手从她的发间抽出,点在了她的额前。 江洛的身子一僵,不能动弹分毫。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沈临川站起来,他的眼中不知道何时含上了泪。 他面上没有波澜地表情,他走到丢在地上的利剑边上,弯腰捡起。 他用自己的白衣擦着剑上的血,一下一下,格外认真。 周边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只有他,是不变的。 他的目光从剑上移开,落在江洛身上。 江洛这才看到,他的眼中满是痛楚的神色,好像身上的伤口尽数撕裂开来,鲜血止不住往外流出。 “活下去。”江洛听到沈临川对她说道。 江洛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那你呢?” 沈临川苦笑一声:“我啊,只要我还活在这里,你就出不去。这里快塌了,你再不出去的话,会死的。”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来不及了,”沈临川望着她,像是想要认真记下此刻她的模样,“是我太迟钝了,当初临安城初遇,你拉着我的袖子,叫我神仙哥哥,我一直记着,可惜了,终究是太晚了。我自初次见你,便能听到你身边奇怪的声音,知晓你的身份,若是回到初见那时,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沈临川嘴角扯起一抹笑:“幸好,我没有害了你。回到你原来的地方,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 他将剑抵在自己喉间,看了江洛最后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江洛。 远处的沈临川似是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气中夹杂着五个字,他说完之后,右手微一使力,江洛只能看到他的右手垂了下来,刚刚擦拭干净的剑上满是鲜血。 利剑从他的右手滑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一软,向侧边倒去,江洛印象中的沈临川一直都是挺直着腰背,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即使在闲时下棋,空时读书,也是仪态极好。 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失态。 他倒在地上,就像是一片落叶一样,归于土中。 江洛听清了沈临川最后的那五个字,根本止不住抽泣。她太想冲到沈临川身边,抱住他,可是她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明明前一世听太多的肥皂剧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如此烂俗而寡淡的一句话,时至今日亲耳听到了,她却如刀扎在自己身上一样疼痛。 那五个字是—— “江洛,我爱你。” 原来烂俗的剧本翻到了最后一页,也是会让人泪如雨下的。 江洛上气不接下气,藏书阁里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的身子一软,终于恢复了知觉,倒在地上。 沈临川用自身封着,不让她动弹,此时此刻她能够活动,那沈临川…… 江洛手脚并用,爬到沈临川的身边,她将沈临川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探了一下沈临川的鼻息。 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江洛徒劳无功地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鲜血沾了她满身满手,她却恍若未觉。 分卷阅读106 “骗子……”她将脸埋在沈临川怀中,泪水浸湿了沈临川的白衣,“你这个骗子……” 幻境停止扭曲,慢慢淡去,江洛一点点失去了意识。 * 江洛做了一场梦,她站在九重天的大殿之上,周围冷极了。 她的梦里,没有沈临川。 九级高台之下,站着文斗星君。 “陛下,你这惩罚的方式也太……”文斗星君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自己的措辞,“也太不近人情了。你明明知道的,罪不在归宁,还要如此惩罚他……” “你也觉得本座心太狠了一些,是吗?” 江洛听到文斗星君极轻地嘟囔了一声:“何止是一点啊……” “本座何尝不知,错不在归宁。他久居于昆仑之中,见识也实在是短浅了一些,让他下到临安城历练一番,也不是什么坏事。” “陛下你还夸大其词,说得我好像伤得有多重一样,其实不就是躺几天的事,尽吓他。” “这不是,语气重一点才能让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你也不是不知道就归宁这个脾气,真没人压制得了他。” “可是这红土乃是要心爱人以心头血浸润,才能开出彼岸花的啊。就归宁这脾气,他能有什么心爱之人啊,怕是百八十年都回不了昆仑了。更何况,这红土大的用处仅有你我二人知晓,天上地下的古籍之中都没有记载,你这不是为难他嘛……” 高台之上的天帝身子往后一仰,似是陷入了沉思:“说起来这红土,不是你搞出来的吗?到头来怪我?” 文斗星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天帝的脸在阴影之中,看不分明,他沉吟了一声:“心爱之人,也未可知吧……” 第五十二章 江洛猛然睁开眼睛。 她躺在自己的卧房里面,外边天色大亮,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从外面飘了进来,空气都被染甜了。 她的头一阵一阵的疼,眼前是沈临川低着头,在藏书阁中安静地亲吻她,是沈临川站起来,拔剑割向自己的咽喉,是沈临川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失去呼吸的模样。 眼前的景象,翻来覆去都是他。 场景的尽头,是自己满身满手都是血,抱着冰凉的是沈临川在藏书阁中嚎啕大哭。 江洛赶忙掀开锦被,她现下穿着一件极为舒适的睡衣,手上和衣服上乍一看,都很干净。 是一场梦吗? 江洛有些难以置信地将双手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手掌和指节都被洗得很干净了,只有…… 只有手指指甲的缝隙里,还有不易察觉的血迹残留。 江洛看着右手指甲上残留的那一丝血痕,有些愣神。 她猛地从床上爬起,也顾不上穿鞋了,光着脚向着沈临川的卧房跑去。 睡衣的衣角被风吹起,她的长发随风而动,脚踝的地方传来了撕裂一般的疼痛。明明没有什么风,江洛却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风吹得很疼,酸涩的快要落下泪来。 她一把推开了沈临川卧房的门,急匆匆跑了进去。 文斗星君坐在沈临川的床边,从江洛那个角度望过去,文斗星君刚刚好将沈临川的脸遮了个结实。 “江姑娘,你这……”文斗星君看着突然冲进来的江洛,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一醒来就乱跑呢?” 江洛几步走到了沈临川的床边,沈临川依旧躺在床上,他的面色依旧很苍白,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 江洛的心突然就沉了下来。 “他,没有好转吗?” 江洛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文斗星君见她这副模样,点了点头,想要责怪她一言不发直接跑到忘川的狠话柔和了许多:“你说说看,一句话都不说就自己跑到忘川去,忘川那是你能随随便便去的地方吗?你这个胆子可真大,就连我们这些神仙都不敢乱到忘川去的。你说说,我多惨啊,原本我只要照顾归宁,如今你这一失踪,我还要去寻你。若非昨日运气好,我去忘川河畔走了一遭,怕是你就要直接脸朝下趴在忘川河畔睡一夜喽!” 文斗星君看着江洛垂着头,语气复又放缓了许多:“这幸亏是还好,你还活着,不然我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我进到他的幻境里了。”江洛淡淡开口。 文斗星君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可能吧,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进到神仙的幻境里去啊,闻所未闻啊!” “我看见他在九重天上受封真君了,还有他因为蛊雕之事被贬,”江洛发现文斗星君的面色变了,“天帝还跟他撒谎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是不是?” “是……”文斗星君叹了一口气,“归宁这人就是心事太重,总也放不下这几件事。” 说道此事,江洛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的。 她正色问文斗星君:“那个让长出彼岸花的红土,也是你搞的?” 分卷阅读107 文斗星君的眉心跳了跳,避开了江洛灼灼的目光,摸了一把额前不存在的冷汗:“这你都能看到?” 江洛点了点头。 文斗星君嗷呜了一声,试图用手捂住自己的大脸盘子,立刻遁地消失。 “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文斗星君觉得沈府这两个真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属于典型的干啥啥不行,气他第一名。 从前他只需要被归宁真君气,好了,现在又多了个江洛。 “长话短说就是,我在九重天闲来无事,看看凡间的那些话本,突发奇想搞了一个没有所爱之人心头血不能开花的红土。”文斗星君欲哭无泪,“可是我真的只是闲得无聊发明出来图个乐呵,谁能想到天帝把这方红土用来归宁头上了啊……” 江洛咬牙切齿,从齿间挤出一句话,评价道:“你可真够闲的。” “这何尝对我不是一种惩罚呢?天帝让我每年秋日来临安城中看看归宁过的如何,还不允许我告知他红土开出彼岸花的秘诀。真的,折磨一个大嘴巴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什么都不要说出去,你知道我这百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每次归宁同我抱怨不知如何让红土种出彼岸花来,我这个心呐,就跟被人按着挠痒一样难受。” “那么说来,如果真的用心爱之人的心头血灌溉,那方土地就能长出彼岸花,长出了彼岸花,他是不是就能回到昆仑了?” “说来是这么个理,可是自有了这红土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文斗星君的眼珠子一转,有些惊恐地望向江洛,“你不会又……” “他的心结不解,是不会好的。纵使此次醒了,明年秋天依旧反复,明年复明年,何时才是个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是,你真的听清楚了吗?红土长出彼岸花需要的代价是心爱之人的心头血!心头血!不是普普通通手上割一刀流出的血啊!这个心头血流下去,红土是长出彼岸花了,但是滴血之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我听得很清楚。” 沈府哪里是住了一个凡人一个神仙啊!这分明就是供了两尊大佛啊!文斗星君暗自崩溃。 “那我不想死,你有别的办法让他醒过来吗?” 回答她的只有文斗星君的沉默。 “我再陪他一晚。明天早上,你拿着彼岸花,带他去九重天上寻天帝,他肯定会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你……”文斗星君欲语忘言,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你可曾想过,你这样救他,他醒来以后可会领情?” 江洛静静地看着沈临川,他均匀呼吸着,面色如常,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江洛说了一句文斗星君听不懂的话—— “活下去。” 沈临川的卧房之中一时寂静。 “你让我活下去,为什么要独独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呢?”她极轻的补了一句,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喃喃。 文斗星君有些急了,劝道:“你别冲动,万一明天归宁就醒了呢?” “如若他还是没醒呢?”江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谈起生死就像是谈起明日早膳吃什么一样平静,“飞蛾扑火,螳臂当车,原来我不过是拘于世俗之中,被困的太久了。” 文斗星君沉默不语,坐了下来。本就老发垂髫,此刻的他看上去又添了几分苍老。 “归宁刚刚被贬那一会,天帝曾算过,归宁百年之间有机会回到昆仑。我当时笑他看不透,说到底,居然是我愚钝了。”文斗星君摸着白胡子,动作格外的轻柔,“我在九重天这万把年,没少看些凡间的□□话本取乐,不想这些故事一点都不搞笑,到头来,反倒让我感到酸涩了。” 他知道自己劝不过江洛,只是在怀中翻了翻,取出一个药丸,放在江洛手心上。 那个药丸足有拳头大小,咽下去能活活噎死人。江洛看着手心里的这个药丸,居然在这般严肃的情境之下有些想笑。 “你这是……想先噎死我?”江洛眉心跳了跳,问文斗星君。 文斗星君眉心跳得比她会厉害,面上有些挂不住:“这不是跟着九重天的那几位学得不够精进,只得了个皮毛吗?能做成这样很不容易了!” “你这个扔出去都能砸死个人了。”江洛把药丸在手中垫了垫,觉得这个手感有些熟悉—— 嗯,和前一世的实心球估计是同胞兄弟。 “你随身带着这么个武器,不嫌累啊?” 文斗星君咳嗽了一声:“说正事呢!这个药丸虽然看起来不太正经,但是是我软磨硬泡学来了的,相传是帝君闲来无事制成的,功效好得很!换了旁人,还不一定知道呢!” “所以,这是为了……”江洛琢磨了一下,不太确定开口道,“快死的时候把自己噎死?” “非也非也!”文斗星君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奈,“你可真是不识货,这可是个好东西!你知道人在何时最痛苦吗?就是明明知道自己能活,却救不了自己的 分卷阅读108 时候,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从体内淌出,这才是最痛苦的。这个药丸好就好在,吞下去,你就感受不到痛苦了。” “还有这种好药?” “可不是,九重天好东西多的很呢!”文斗星君语气中带了几分夸耀,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江洛明白了他的心意,嘴角微扬,真诚笑道:“谢谢你。” 文斗星君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想说的那句话。 “他累了,你陪着他吧。”他放下了捋着胡子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一步一步走到门口,轻轻合上了门。 他明明知道的,这些天一直隐瞒着,骗着自己,也试图骗过江洛。 奈何小姑娘比自己清醒太多了,文斗星君觉得,自己多活的这些年,终究还是虚长年岁。 他一直在骗自己,归宁此次的情况与从前没有区别,他不过是睡得太深了一些,是沉迷于幻境之中时间太久了一些。可是,他明明知道的,这次的情况是这样的不同。 甚至可以说是回天乏术。 他从前总觉得,神仙无论如何都会比凡人高明些,可是如今到了江洛面前,却又如此的相形见绌。 江洛察觉出了沈临川的异常,勇敢面对现实,而他只会逃避。 他明明知道的,除了上到九重天,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文斗星君将背抵在门上,风吹着他的白胡子,他似乎隔着重重叠叠的岁月,复又看到了初次受封真君的沈临川。 “君问归期……未有期……” “归宁,这个结局,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第五十三章 江洛从前其实是相信奇迹的,她等待着奇迹,满怀希望,最后唯余绝望。 对于沈临川,她不愿意承担等待奇迹发生而产生的一点点意外。 天光逐渐淡去,临安城的夜晚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心碎而迟到。 江洛的指尖划过沈临川幻境之中的伤口,鲜血奔涌而出的景象还在眼前,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你等的够久了,辛苦你了。”江洛笑了一下,笑容中带了几分苦涩,“你说要我忘了你,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要怎么忘了你啊?” 江洛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向着自己的房中走去。 秋夜中的沈府被静谧包裹,有些微凉的风卷袭着桂花的香气,是清清淡淡的甜。 江洛很快在自己房中找到了一把匕首,她放在手中颠了颠,还挺趁手。 她放着匕首本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备不时之需,如今还真派上了用场。 只是没想到,此次是要将刀尖对准自己了。 江洛走在月光之中,很快寻到了红土的位置。 都说亡灵会有感觉,无论身在何处,能寻找到忘川的方位。 她觉得,自己也大差不差了。 红土上还有江洛种着的葱,葱的长势极好,江洛有些时日没有管它了,它大有胡作非为,开疆拓土之势。 江洛看着郁郁葱葱的葱,也不心浮气躁,一根根把葱拔起,移植到边上的寻常土地上。 她的动作做得再平静不过,她原以为自己会有什么情绪起伏,想起什么昔日没有想起的旧事。 可是,什么都没有。 直到她把最后一根葱移走,也没有想到什么特别的事。 她已经许久未有如此的心平气和了。 她躺在红土之上,慢慢啃着文斗星君给她的大药丸,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她发现,此刻的星空,居然与沈临川来寻自己那日的星空如此相似。 仿佛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口中有草药苦涩的味道,也不知道文斗星君在药丸里面加了什么,居然能苦成这样,真不像话。 江洛伸出空着的那一只手,想要去触碰漫天星辰。 画面和昔日重叠,她的指缝中出现了沈临川支离破碎的面容,他故作生气,低着头瞪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温柔,他告诉她—— 夜里风凉,早点回家。 那个持灯等她归来的人,居然也会迷失在回家的路上。 匕首的尖头混在夜空之中,居然也如星辰一般。 星星陨落,江洛闷哼一声,心头撕裂的感觉如此清晰,看来文斗星君所说的只是学得了皮毛,实在是没有过谦。 江洛缩成一团,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一点点从体内流出,淌在红土上。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沈临川在幻境之中的一番话。 “若是回到初见那时,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是的,若能回到初见,回到初见那时…… 她拉着他的袖子,甜甜问他—— “神仙哥哥,你这个汤真好喝,我能再来一碗吗?” 江洛甜甜地笑了,她的余光中,一朵彼岸花悄声从红 分卷阅读109 土中探出头来,鲜红到割裂夜色。 她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彼岸花。 “神仙哥哥,”她的声音融在夜色之中,化作星辰,“爱是相互的,你若太累了,这次,由我来奔向你吧。” 她的手指颤抖着,最终在触到彼岸花的前一刻,垂了下来。 沈府安静极了,无人注意到,红土上疯长出了许多彼岸花,密密麻麻将躺在其中那人簇拥。 夜风吹过,像是忘川河边铺天盖地的曼珠沙华。 大结局(上) 九重天上近日有件大事。 说是大事其实都有些屈就了,毕竟此事不过半天就传遍了整个九重天,据说天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惊得打碎了超级宝贝的玉盏,所以说,此事准确而言,实在算得上是件惊天动地的爆炸性新闻。 ——九重天那位天地共主、超脱世外的帝君终于屈尊降贵舍得醒来了。 最初,帝君居住的景清宫被里三层外三层前来拜贺的神仙团团包围,后来宫中的神官以帝君刚刚醒来,精神不济,不便见客为由通通都给打发回去了。 起初还有些神仙不甘心,想要借机偷偷潜入景清宫去伺机讨好帝君,不过后来连墙都没翻进去就被抓了个正着,还被天帝狠狠责罚了一顿。 就此,九重天的众仙才知晓,就连天帝本人,都还没机会得见刚刚苏醒的帝君。 这也是,帝君整整比预料之中多昏睡了那许久,这种情况别说是单单在九重天,翻遍了这天上地下都闻所未闻的。 帝君这样的大人物算是彻底见不着了,众仙心有戚戚,却也都竖着个耳朵去打听景清宫那边的动静。 第一天,帝君闲来无事,命人把宫中闲置的土地都翻了一遍,开始种一些绿油油,长长的草一样的物种。 第二天,帝君托人下到凡间中,把书肆中的各色菜谱全给捎带了回来。 第三天,帝君亲自挥笔写就“沈府”大字,把旧的景清宫牌子给撤了,景清宫就此更名为沈府。 众仙摸不着头脑,帝君心,海底针,没有人能够猜透帝君的想法。 第四天,帝君终于召见神仙了! 只是,帝君第一个召见的并不是天帝,而是九重天上没有什么大名气的文斗星君。 文斗星君被众仙团团围在中央,欲哭无泪:“我真的不知道帝君为什么要来找我啊,我之前哪里有面儿能够得见帝君啊!我都问了三遍仙官帝君老人家是不是喊错名字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众仙心中了然,目送着文斗星君颤颤巍巍跨过景清宫——哦,不对,现在改名儿了,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数,这次的文斗星君,怕是凶多吉少了。 帝君喜好炼药,说不定最近帝君偶有心得,文斗星君是去叫去试炼毒药的。 帝君喜好钓鱼,说不定最近池里的鱼改吃荤口,文斗星君是去喂鱼的。 帝君喜好种植,说不定最近府里的土壤不够肥沃,文斗星君是去当肥料的。 反正,思来想去,还真没有什么好下场。 众仙为文斗星君默哀,可惜了,兢兢业业在九重天当了这么久的差事,居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所以啊!珍爱生命,远离帝君,一旦被帝君看上…… 还是自求多福吧。 众仙还没来得及感慨万千,就见想象中死无全尸的文斗星君出现在了门口! 众仙齐齐吸了一口气,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会吧不会吧,白日里见了鬼了? 文斗星君走出来的时候浑身抖得跟个筛子一样,他腿一软,差点跌到地上。 有眼疾手快的神仙上前一步扶住文斗星君,只见文斗星君的怀里掉出来几颗药丸,咕噜噜滚远了。 众仙:“……?!” 这是什么情况?! “这……”扶着文斗星君的神仙欲言又止,“帝君给你的?” 文斗星君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点头。 “你可见到了帝君的模样?” 文斗星君缓了一口气,才开口道:“没有,是帝君近身的神官给我的。” “帝君没给你带话?” “我也问了啊,”文斗星君更在崩溃了,“托话的神官说帝君只是提了一句‘技艺不精,有罪’。” “嘶……”众仙又吸了一口冷气。 文斗星君颤巍巍走过去捡起掉在几颗药丸,复又放在怀里,泪汪汪:“里面不会有一半是毒药吧。” “乐观一点,”扶着文斗星君的神仙好心安慰道,“万一就几颗是毒药呢!” 文斗星君翻了白眼,彻底晕了过去。 第五天,帝君终于见了天帝。 景清宫……不对,曾经是景清宫,现在是沈府的所在之地,天帝难以置信又问了一遍:“本座没听错吧?” “几日不见,天帝这个耳朵……”坐在天帝对面的女子 分卷阅读110 持黑子,一子落下,胜负已定,“堪忧啊。” 天帝笑了两声,爽朗道:“整个九重天,还是帝君最得本座的心意。” “本君可担不起如此殊荣。”对面的女子靠着身后的软垫,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棋局了。 胜负已定,没什么意思。 “你想要红土,我只管给你便是了,你想要多少,本座就给多少。” “嗯。” “但是本座能不能知道帝君为何要这红土?” “无聊,种着玩。” “这不是大材小用嘛,不想着征战沙场,也不想着谋取个高位,怎么整日就想着钓鱼种菜,多无趣啊。” 对面的女子嘴角微一上翘,笑道:“如今太平盛世,哪里来的战场让我厮杀啊。再说了,当个徒有虚名的帝君,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的目标从来都是做到极致,寻常高位我可看不上,难道我还要设法来抢了你的天帝之位吗?” 她睁开眼睛,却只是眯开小小一条缝,有些居高临下的慵懒:“我愿意来抢,你愿意拱手相让吗?” 对面天帝的神色一僵。 “我对你的天帝之位不感兴趣,”对面的女子见他神色慌张,笑意更甚,“失不为卒,得不为荣。若其苦战,未必能平。你输了。” 天帝看着面前帝君的面容。 九重天内有传闻,说帝君杀伐果断、嗜血残忍、不近人情,说的其实也没错。 只是这是早年的帝君,是帝君刀尖舔血,才保住了九重天的太平。 听了传闻的人大多会以为帝君是个五大三粗的猛夫,许多人都应该想不到,帝君有着如此出水芙蓉一般的面庞,人面桃花,叫人我见犹怜。 更少有人能想到,传闻中的帝君,是女子。 “本座答应你一个条件,自然不会食言。” “昔日对着归宁真君用出红土这一招,真的是天帝你自己想到的吗?” 女帝君目光灼灼,褪下了笑意的面庞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天帝一愣。 “你怎么还无缘无故问起归宁真君了,你与他有交情?” 她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昔日这个主意的确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宿觅真君向我提的建议,我寻思不错,就采纳了。你还真与归宁真君有交情……” “你可有想过,之前蛊雕之事会不会与他有关?” “他与蛊雕之事有关?不可能吧。” “天帝事物繁忙,区区这点小事自然是不足挂齿的。天帝日后也不必劳心此事,若是他确与那事有关,本君自然不会放过他。” 女帝君顿了顿,说道:“天帝答应实现本君一件事,可还算数?” “自然是算数的。” “本君躺了这许多天,浑身都酥麻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女帝君伸了个懒腰,说道,“本君甚是想念昆仑众人,不知可否过几日宴请昆仑众位仙家?” 天帝瞠目结舌,帝君怎么昏了几天醒来,还开始想念昆仑众仙了? 她认全了吗? “行。”天帝一口应下。 帝君先站起身来,而后是天帝,二位一前一后走在沈府之中,天帝随口问道:“景清宫不好吗?为什么想着改成沈府?” “闲的。” 天帝还想开口,却先一步被女帝君止住了话头:“嘘。” 有两位仙官从楼阁之后经过,二位小声议论着。 “你知道昆仑那位归宁真君吗?” “谁啊?” “就是刚刚从临安城回到昆仑的那位,前几日天帝陛下特地从九重天下到临安城中,不就是因为他嘛。” “啊,还有这种事啊!” “对的呀,我听人说他如今在昆仑,把昆仑那些女神仙迷得七荤八素的,看了他都不想走了呢!” “这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你是没见过真人。就那张脸,就那气度,放到九重天都是数一数二的。哎,从前听说他也上到过九重天,算是个厉害人物呢!怎么,你没见过?” “没见过。” “也是,你来九重天不足百年,归宁真君百年之前就是在九重天大殿之上被贬下到的临安城。真的太可惜了,我同你讲,不见这样的面容,你都不知道这天上地上孰为绝色。” “啊,那归宁真君尚未婚配吗?” “说起来……好像是的哎!昆仑那几位自认有艳色的女仙,他好像没有看上眼的。归宁真君刚刚回到昆仑的时候,虚弱的很,据说是卧床了好久才恢复过来的呢!醒来以后他去了好几趟临安城,说是要……要寻什么故人。后来从临安城中回来,神情也恍恍惚惚的,说什么自己已经娶妻了,只是自己现在寻不到了,人都疯疯癫癫的,可惜了……” 两位仙官逐渐走远,天帝往前走了几步,才察觉到身边的女帝君并未跟上他的脚步。 “这位归宁真君真有意思,”天帝听 分卷阅读111 见了她的声音,“本君倒是想要见见他。” 大结局(下) 昆仑众仙没有想到,居然会有齐齐上到九重天应宴的一天。 更何况,还是帝君钦点的。 沈临川跟在喜形于色的众仙身后,有女仙向他投来目光,或是昆仑的,或是九重天的,他都仿若未觉。 “帝君不是刚刚苏醒吗?身子还没怎么恢复好吧,怎么忽然想着来宴请我们了?” “是刚刚苏醒,想来帝君仁慈,体恤我昆仑众仙,此生得见帝君真容,当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啊!” 前面的几位小声交谈着,沈临川很快跟着他们走到了宴请之地。 沈临川感觉自己今日不太舒服,他的心中钝痛,不知道是因为大病初愈,还是因为心结未了。 今日他本不想来,但是此次宴请乃是帝君亲力亲为,加之天帝指名道姓要见他,他推脱不开。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他被神官引到桌边,他神色淡淡,抚了抚衣袖,坐下。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道家常小菜,一碗白菜羹汤,和一个结结实实裹着的荷叶包。 他微微一愣,望向旁人的桌上,都是天界的寻常吃食。 只有他的与众不同。 沈临川觉得自己病了这些日子,都精神都恍惚了,他居然觉得这些出现在九重天宴席上的吃食与他昔日在临安城中吃的有几分相似。 他低头细细分辨那几道家常小菜—— 酸辣土豆丝、青菜炖豆腐……和小葱炒蛋。 他的心中一阵剧痛,回忆席卷而来,深深刺痛了他。 昔日江洛还在的时候,最拿手的就是这几道。 他怎么会忘呢? 若她还在…… 沈临川拿起筷子。 九重天不似临安城中,临安城中沈临川用惯了木筷,到九重天上握着这珍贵的玉筷,居然有些了不习惯。 有些东西太好了,却终究不是自己的。 他用筷子试图夹起一块豆腐,却怎么也夹不起来。 手居然抖得这样厉害…… 沈临川换了勺子,勉强兜起一勺豆腐,送到口中。 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了下来,滴在碗碟中。 边上的女神仙一直都在偷偷打量沈临川,看到沈临川落泪,不明所以,转过头来轻声问道:“归宁真君,你怎么了?” 沈临川恍若未闻,顾自夹了余下的几道家常小菜,细细品尝。 他从前并不贪食,对于江洛亲手所做的菜肴往往浅尝辄止。 可是那数月中在沈府品尝到的味道,却如同一道烙印一般,深深烫在他的心头。 “有这么好吃吗?” 边上的女仙带了几分好奇,凑近了沈临川几分,伸筷过来,想要尝尝味道。 沈临川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悔恨,有不甘,有痛苦,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 边上的女仙一愣,收回了伸出的筷子,有些尴尬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周边有其他女仙低低的笑声,方才伸出筷子的女仙带了几分羞愧红着脸,低下头来专心扒拉葡萄去了。 沈临川尝了一口白菜羹汤,他原以为这也会是江洛从前做出来的味道,不想细细一品,并不是的。 江洛从前也做过白菜羹汤,只是,不是这个味道的。 但是这份陌生中夹杂了一丝熟悉。 沈临川又喝了两口,紧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是了,他想起来这个味道为何如此熟悉了。 他幼时在昆仑,钻研凡间的菜谱,没事总爱拿白菜当实验品。 从前他做的白菜羹汤,就是这个味道的。 时间太久了,居然连他自己都有些忘了。 别人或许不知,他当时在昆仑,所接触的凡间菜谱也十分有限,他就在其中加入了些自己的想法,味道是很与众不同的。 居然有人能如此完美地复刻出昔日的味道。 沈临川将手伸向了荷叶包。 其实九重天还是有些荷叶包的吃食的,可是沈临川看到了这样的荷叶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临安城中,孤山茶楼的桂花藕粉糖糕。 怎么可能啊……这可是在九重天之上啊! 在素有不问世事之名的帝君的宴席上啊! 他的手刚刚触到荷叶包,感受到其中的物件温热的触感。 沈临川有一瞬间的失神。 “天帝到!” “帝君到!” 有仙官在殿外喊道。 沈临川收回手,跟着昆仑众人一起俯首行礼。 他将头藏在宽大的袖中,他的眼角还有没来得及拭去的泪水,叫天帝和帝君看了会失礼。 可是天帝和帝君偏偏走到了他的身边。 分卷阅读112 “归宁真君,你的伤势可大好了?”是天帝的声音。 “回陛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劳烦陛下挂心了。” “回到昆仑这些年,你可还习惯?” “回陛下,习惯的,陛下开恩让归宁回到昆仑,归宁没齿难忘。” 不过是些客套的场面话,归宁面上回得娴熟恭敬,内心之中却没有太大的起伏。 他俯身低头,只能看到袖子下面两双鞋子的一角。 其中一双是沉稳的黑色,想来是天帝的。 另外一双是白色的,沈临川惯常会穿这样的靴子,素白的没有一丝花纹。 想来,便是传闻之中那位天地共主的帝君的吧…… “你不是醒来之后一直想见这位昆仑的归宁真君?怎么一见到了归宁,反倒站在本座身后没动静了?” 天帝似是转过头来,问身边的帝君。 帝君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沈临川以为她不会回应。 沈临川是见过帝君的,百年之前蛊雕惹出的事端,就是帝君特意出山平的,这位女帝君杀伐果断,最恨拖泥带水,不是什么好惹的软柿子。 可是,天帝说的没错,如果没有这位帝君,他怕是难以活着站在这里了。 “这些菜肴可还可口?”女帝君问沈临川,语气倒是不似沈临川从前遇到她那样的不耐烦,多了几分柔和包容,同他话起了家常。 沈临川一愣,方才想起现下不是在昆仑之中,不是她刚刚处理好了一地狼藉,剑尖带血,斩落蛊雕头颅的时候。此刻是宽慰昆仑众仙之时,帝君或真或假,装也要装得平易近人一些。 他的语气冷了几分,回得礼貌而疏离:“很可口,多谢帝君款待。” “本君睡了这么久,醒来倒是听了一桩趣事,”女帝君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听闻归宁真君在临安城中多年,居然一改往日清冷的风范,金屋藏娇,藏了一位凡人姑娘在自己的府中。” 身边有众仙的笑声,沈临川低着头,耳朵微微泛着红,一心只期盼着这场问话能尽快结束。 “那位凡人姑娘叫什么名字?” “江洛。” “江……洛……”女帝君那两个字拉得很长,声音久久在大殿上回荡,“真是个好名字。” “谢帝君。” “那你近些日下到临安城中,也是为了寻那位叫江洛的姑娘?” “不错。” “寻到了吗?” “尚未。” 帝君轻轻叹了口气,并不太清晰:“忘了她,好好在昆仑过日子,不行吗?” “……” 沈临川沉默着,并没有回答。 如此的沉默,也算是一种答案了。 “听闻你在临安城中的住处,叫沈府?” 沈临川一愣,极少有昆仑中人知道这件事,更别说是九重天了。 就连在一旁的天帝都咦了一声。 “可巧,本君如今在九重天的住处,也叫沈府……”帝君沉思着,声音中带了几分迟疑。 昆仑众仙大气都不敢出,欲哭无泪。 搞了半天,慰问宴居然是鸿门宴! 沈临川低着头,感觉身子冷了几分。 “归宁不知,居然与帝君的住处撞了名,我这就……” “无妨,金屋藏娇,在临安城和九重天,有什么区别吗?” 沈临川带了几分诧异,抬眼对上了女帝君含笑的脸。 女帝君妆容素雅,就连乌发也只是用一条红发带束起。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从面前帝君的面庞上辨认出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是他初次见到小姑娘时,她拉着自己袖子,问他讨要孟婆汤时的样子。 沈临川见着帝君从他的桌子上拿起那个荷叶包,分外有耐心地展开。 绿色的荷叶衬得糖糕白皙诱人,糕点软糯,点缀这星星点点的金桂,糯米和桂花的香气在殿中飘散。 ——是桂花藕粉糖糕。 沈临川彻底愣住了。 “本君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家常小菜,归宁真君就没有品出熟悉的味道来?”她的面上似是带了几分惋惜,“只可惜,孤山茶楼的掌柜换人了,旧的说书先生也不在了。不过你看,这里少了一块,本君替你尝过了,桂花藕粉糖糕的味道倒是没有变,归宁真君可是有兴趣,来尝尝?” “你是……”沈临川有些哽咽,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你的那个白菜做法也太奇特了,本君寻了好多凡间的菜谱,才学了七八分相似,终归是和从前的味道不一样,归宁真君是否可以告知本君,是其中的哪一个步骤错了?” 沈临川的瞳孔倏然睁大。 明明殿上有那样多的人,他的眼中却独独映着她一人。 面前是她蹲下身,将他搂在怀里,是她夹着自己做的白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是她摇着他的袖子,甜甜地叫漂亮哥哥, 分卷阅读113 是她站在高台之上,目瞪口呆看着天降谷雨,是她躺在谷堆上,伸手想要触碰星辰。 记忆中那个面目模糊的漂亮姐姐,模样忽然变得清晰。 临安城中那个逗乐耍宝的小姑娘,和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帝君重合在了一起。 她薄唇轻启,说的是—— “神仙哥哥,好久不见。” 番外一 归宁真君记得很清楚。 昔日在昆仑,众仙夸他天人之姿,夸他举世无双,夸他必有高就,把他捧到了云端,让他沾沾自喜,然后再狠狠将他摔在地上。 昔日那些笑对他的众仙,如今面目模糊,无不走过来踩上两脚,吐上两口唾沫才肯罢休。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起初归宁真君还不太习惯,他不太懂,明明就一副面孔,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区别。 后来他想通了,那些神仙上赶着捧上来的笑脸,和见他被贬之后讥讽的神情,孰为真,孰为假。 笑意是假,嘲讽是真。 那些捧着笑脸的凑上来的人,说不定到了下一个街角,就会咒你最好下一刻就坠落下来,最好永永远远被囚禁在地狱之中,再也比不上他们。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人啊。 但是,会有很多披着假面的坏人。 起初他还会回怼两句,不咸不淡,只是客观讲事实,别人说:“你驳斥我,你就是心虚。” 后来他看淡了,别人特来嘲讽他,他也就静静看着那个人,看那人的双唇一碰一合,像一只聒噪的青蛙。 那人说:“你沉默了,就是在默认。” 归宁真君听着这句话,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嘴角翘起一个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弧度,他的心底一片苍凉,脸上带了几分嘲讽。 蛊雕那事闹得太大了。 他记得当时自己喉头腥甜,身上好几处都撕裂开来,他望着上面的忘川河畔,第一次诧异于平时那样近的距离,居然可以遥远到如此程度。 他想要从忘川结界中将绪风元君拉出来,他拼命拉着绪风元君的胳膊,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用力,他从未像那一刻一样感觉到自己没用。 彻彻底底的没用。 蛊雕的喘息之声越来越近,他听见绪风元君对自己说:“算了吧。” 算。了。吧。 是他亲眼看着她将自己推出忘川结界,以一己之力封印蛊雕的。 她本就瘦弱,那样的身躯在庞大的蛊雕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归宁真君记得有神仙很快把他从忘川河畔拉开,有人对他说:“太危险了,别去了。” 他抬眼,忽然发现原来忘川边上站了这样多的人,他们只是看着他,各怀心思,虚情假意安慰着他。 像是在安慰任何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归宁真君被狠狠刺痛了,他泪眼婆娑,抬头第一次嘶吼出声:“你们为什么不去救她?!” “你们明明有这么多人,明明救得了她,却都站在一旁,隔岸观火,担心引火上身!” 他面前的那些虚伪的面具一点点碎裂,露出其中凶恶的面目,在一时的寂静之后,大家叽叽喳喳炸开锅了一般。 “绪风元君的确帮了我们很多,我们记着她的恩情,感恩的很。但是现在过去,不就是送死嘛。” “对呀,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可以不管,我们不能啊!” “要我说,这本来也算是她的过失。忘川本来就是她管的嘛,现在出了事,难道还要赖在我们头上?” 归宁真君摇了摇头,只管拖着伤痕累累的伤口向着结界的方向前行。 他被人拖住,拉着胳膊,甩都甩不开。 那样多的声音,实在是太吵闹了。 伤口传来刺痛,意识却在一点点变得模糊,归宁真君倒在了地上。 意识朦胧之间,只见周边围了很多人,都是千篇一律担忧的模样。 总是有人愿意去演深情的剧本的。 后来醒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在每一个难眠的夜晚,归宁真君都会无端回忆起初次上到九重天,见到天帝的那一次。 天宫大殿之上,冰凉刺骨。 多少天神仙官渴望走进的那座天宫,一睹天帝尊容。 得见天帝真容,便是万年中可以夸耀的谈资。 那也曾是他的愿望。 他一直记着千年前第一次随母亲步入大殿之时的欣喜之情,天帝于那九级高台之上,百官叩首,他跟着一起,当时是什么感受呢? 当时啊,大概只是觉得新鲜有趣吧。 他兢兢业业千年来,从未得罪谁。 他自以为,自己谨小慎微,便可保住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直到后来,方知居于高位的寒冷,并不是他所能承受 分卷阅读114 的。 所谓痴人说梦,不过如此。 着实可笑。 他跪在大殿之上,寒气透过白衣,通过膝盖传入他的骨骼。 那时他受了伤,很重的伤,身上各处的疼痛汇聚在一起,将他的五脏六腑撕裂。 他嘴唇惨白,却倔强地挺直腰板,不肯懈怠半分。 天帝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里不是愤怒,不是憎恶,不是厌恶,而是同情、可怜、怜悯。 归宁真君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天帝眼中,必然是可悲的。 是啊,多可悲啊,守着微不足道的浮名,卑微到了骨子里。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本以为会粉身碎骨,还好,天帝仁慈,只是将他贬到临安城中,甚至还给了他一丝回到昆仑和九重天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应该感激涕零,可是,他做不到。 其实天帝告诉他,贬到临安城中的时候,他的心中不是没有解脱的。 天宫真的太大了,大到他的声音淹没其中,连半点回响都没有。 天宫真的太凉了,凉到他的骨骼冰冷不觉,连一丝余地都没有。 天宫真的太苦了,苦到他的泪水流淌脸颊,连一次停留都没有。 他记得自己再次仰起脸的时候,面前的高台之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那回荡在大殿之中的余音,舍得同他相伴片刻。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终于瘫倒在地,浑身钻心刺骨的疼。 阿娘,归宁好疼,真的好疼…… 你能不能出来,看我一眼,哪怕一眼,哪怕只是一个虚影…… 恰如是,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再然后呢,昆仑与九重天的归宁真君消失了,临安城多了一名沈公子,沈临川。 临川之意,除了沈公子本人,外人并不知晓。 初来临安城那天,沈公子天人之姿,着一身斩衰。 服斩衰,亡悲哀之心。 其实,一个陌生的城市,一群陌生的人,一派陌生的景致,于他而言,再好不过。 ——直到他看到了与昆仑之中近乎没有区别的府邸。 天帝果然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可是他除了笑着接受这份“馈赠”,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 没有了。 在临安城中的这百年,遇到江洛之前,只有一个人每年都会去看他—— 文斗星君。 其实在九重天的时候,归宁真君对文斗星君没什么印象。 他的面前挤了太多贺喜的面孔,说不定他也曾经向着文斗星君的方向瞟过一眼,但是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凡人有一句话说得极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在这百年之间,居然只有文斗星君一人每年都来看他。 不过,这样微弱的温暖,已经足够归宁真君挨过漫漫岁月了。 他像是以一个吃了太多苦的孩子,微微一点甜,未达深处,便可让他心满意足了。 其实,归宁真君自己也没有办法否认,独自一人待在临安城的百年之中,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去陪伴亡母的。 天界、人间,对他而言,都实在是太苦了。 他常常会一个人在忘川河畔坐很久很久。 一坐到忘川河畔,他就会想起亡母去世那日。 痛苦的情感往往让他呼吸不过来,可是他偏偏逼着自己去看,去适应,去感受。 就像是一种对于自己的,无声的处罚。 他没有什么胃口吃美食,没有什么心情玩乐,没有心思去管那些凡人的爱恨纠缠,他甚至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每当他睡不着,他就会在沈府中走上一趟,最终寻一处屋顶躺下。 他仰头望着漫天的星辰,没有看到任何的美,什么光彩夺目,什么绚丽异常,不过是痴人说梦。 他厌恶着临安城的星空,因为这样的星空总是和无望的失眠纠缠在一起。 他对于临安城没有什么特殊情感,他看临安城,和看任何一个除了昆仑以外的凡间城市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这些城市都有一个特点,永远熙熙攘攘,永远将他排斥在外。 直到有一天,他在临安城中闲逛,居然在孤山茶楼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甜甜糯糯的味道,卷裹着桂花的香气,和记忆中的某些片段拼合在一起。 ——是桂花藕粉糖糕。 在昆仑遍寻不到的桂花藕粉糖糕,原来一直藏在临安城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的情绪第一次有了波动,他问掌柜的要了桂花藕粉糖糕,分外宝贝地放在怀里,带回了沈府。 可是当他一踏进沈府,就发现了异常之处。 那天,也是他遇见江洛的第一天。 小姑娘脸朝下趴在桌子上,没有知觉一般。 边上摆着一碗汤,汤碗已经空了大半。 分卷阅读115 若是寻常的汤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那碗汤,是孟婆汤。 归宁真君目瞪口呆,他不清楚,这个凡人小姑娘是怎么进到沈府之中,还正好饮了孟婆汤。 他将小姑娘抱到离自己最近的住处,为她盖上了被子。 也算是有缘,不能亏待了她。 在压被子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桂花藕粉糖糕被他慌乱之中丢在了前殿。 他匆匆去取,再到小姑娘的房前,却听到了奇奇怪怪的声音。 【恭喜宿主穿越,现在是南隋兵败北梁十五天后,你现在的身份是——亡国的永容长公主。】 他嫌吵,直接给关了。 推门而去,小姑娘一脸懵,她的小口微张,很可爱。 她拉着他的袖子,说:“神仙哥哥,你这个汤真好喝,我能再来一碗吗?”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忽闪忽闪的,像是一缕阳光,照到了他贫瘠的心土上。 归宁真君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何为一见钟情,红尘万里,万年之间他不染纤尘,如今一脚踏入其中,他甘愿沉沦。 他想,其实有个人在临安城中陪着自己,也不错。 番外二 很少有神仙真的见过九重天的女帝君,甚至有些神仙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传闻中的帝君居然是一介女流。 传闻中的帝君是什么模样? 居于景清宫的女帝不是没有耳闻的。 嗜血记仇、牙呲必报、杀伐无度。 许多没有见过女帝君的仙儿们,都会在心中勾勒出帝君的模样——许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战神,持一把大刀,挥刀就将凶兽的头颅斩下来。 或者是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实则腹黑难搞的爷,谈笑之间,便可让人头落地。 至于那些见过她的众仙,虽对她有所憧憬,这些憧憬的目光之中或多或少都夹杂了一丝畏惧。 女帝君自己其实是能琢磨出其中的道理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确在数十万年前刀尖舔血,换来天界如今的太平。 有时她抚琴到了一半,也会忽然想起昔日铁马峥嵘的岁月。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怀念那些被鲜血浸润的过往的。 残阳之下的尸横遍野,空气中扑鼻的血腥味,还有刀尖上滴下来的血,嘶声惨叫的败北俘虏,都让她沉醉,她经常做梦梦到这样的场景,自己身上沾着汗湿和血水,其中的血或有自己的,或有敌军的,她不会太在意。她踩着一具具苟延残喘的躯体,登到权力的至高位。 身下的脸孔面目扭曲,狰狞着想要伸出手来抓住她,她总能在梦到这一幕时醒来。 她自认杀的都是奸邪之人,她问心无愧。 可是梦到的太过于频繁,她又会开始想,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 会不会她坚持的所谓盛世太平,所谓匡扶正义,都是子虚乌有。 那些奸佞之辈,那些曾经被她斩落马上,被她碾在脚底,被她一剑刺穿胸膛的人,是不是都有某位等着他的人。 他们都是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母亲的儿子。 而她,如此轻易地将他们从这个世上抹杀掉,就像是俯首按死一只虫子一样。 何其可笑啊。 她从没有在那些动荡的岁月里想起愧疚,如今到了这万世太平之时,居然想起了死无葬身之地的亡魂。 正义。 什么是正义呢? 正义是战胜者坐拥天下之时,闲来无事做的一场春秋大梦。 于是她在天界稳定之后,在众仙诧异的目光中,将天界拱手让给了现如今的天帝。 原也不是她大方,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大方的,她甚至觉得大方这个词,很讽刺。 可是,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也没用。 她没有所求更多的东西,她只是安安静静居于九重天,遇到摆不平的事儿,偶尔出山解决一下。 女帝君从不觉得自己是高居人上的,她想要平等地同人交流,想要有些凡人所谓的“朋友”,能有人同她说说心里话,让她能够倾诉哪怕半分的心结。 可是大家都避着她,敬着她,怕着她,大家见了她都是行礼,低眉顺眼的样子如出一辙,就连天帝都不例外。 众人把她封在神坛之上,远远的,偷偷的望着她,而不敢靠近,却忘了,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是有情感的,刀扎进身子,也会疼,有心事积压在心上,也会成宿成宿睡不着。 她刚刚开始其实也是抱了一丝希望的,希望能够找到一名知己,不论地位,不论年龄,不论战功,她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可是,一开始满心的希望,最后也一点点被岁月抹去,很多的话想了太久,到最后,就不想开口了。 直到有一日,她在景清宫中琢磨着药丸的制作,为了方便捣药,她穿了一件 分卷阅读116 常服,不太能够看出身份,在自己宫里,她不喜欢端着架子。 九重天在举办极大的宴会,宴请了五湖四海的神仙,她一向喜静,不乐意去那样热闹的地方。 一来是嫌吵,二来是她一去,原本谈天说地的众仙们难免就会有所拘束。 好在,天帝知道她的心思,也没自讨没趣送来请帖。 她不想去,可是景清宫的神官们都是寂静惯了的,遇上了这种极难得的宴席,自然都是有些蠢蠢欲动想去看看的。 他们虽然不说,女帝君却能看透他们的心思,随便佯装生气说想自己待一会儿,就把神官们都给轰出了景清宫。 毕竟神官不在也没什么,只要是识字的,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来景清宫挨帝君的刀子。 女帝君顾自捣着药,就看见自己身旁的宫墙之上爬上了一只脚。 她捣药的动作一顿,心想不是吧,还真有人来景清宫。 这是不识字?还是单纯想来挨刀子? 女帝君眉心跳了跳,决定陪着这个“小贼”好好玩玩。 她低下头,假装没看到,顾自捣着药。 “嘿!”有人站在墙头低声喊她。 女帝君抬起头来,假装刚刚察觉墙上有人,面上露出几分慌张。 她对上了那个人的一双眼睛。 征战多年,她从未遇到这样美的眼睛,顾盼生姿,说得便是如此了吧。 那人微微眯着眼,含笑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女帝君第一次沉默了许久,她没有想到,九重天能有这样嚣张的小贼,她回答道:“捣药的仙官。” 那人从墙上一跃而下,裙摆翻飞,像一只停在花上煽动着翅膀的蝴蝶。 那人向着女帝君走了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大咧咧对着她伸出了手:“初次相遇,我是昆仑的绪风元君。” “绪风元君……”女帝君点了点头,握住了绪风元君的手,九重天居然还有这样呆瓜的元君。 莫不是走后门当上的元君吧。 “宴会太无聊了,都是些神仙在说客套话,我嫌吵,先来你这儿避避。”绪风元君直接在女帝君的桌旁坐下,看着她在捣药,问道,“你们九重天的神仙是不是特别无聊,整日不是捣药就是假意奉承?” 女帝像看瓜田里面没熟的瓜一样盯着面前的绪风元君,嗯了一声,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不知道啊,看有墙我就翻进来了。怎么了?这是难道是什么厉害的神仙的住处吗?”绪风元君打量了周围一圈,“还能是帝君不成?” 女帝君的眼睛一闪,很快又恢复如常。 看来还真是走后门当上的元君。 “就算是帝君我也不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且,你肯定是唬我的!” 女帝君捣药的手一顿,她抬眼对上了绪风元君的眼睛。 那双眼睛亮晶晶,似有星辰闪动,她波澜不惊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丝动摇。 绪风元君看她愣住了,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是不是捣药捣累了啊,九重天的神仙真辛苦。” 她的手撑在桌子上,向着她凑了过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女帝君有些诧异看向她,数十万年,有许多人同她说了许多话,却没有人同她说过这句话。 她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忽然就哽塞了。 “若是……”女帝君第一试着开口,“若是你总是梦到一些故人,觉得对他们有亏欠,该如何是好?” “嗯……我觉得所有人的相遇都是有缘分的,你在特定的时候遇到特定的人,有某种特定的经历,都是命中注定的。你现在梦到这些故人,说明你们尚未重逢,如若都未重逢,那么往事已逝,未来不可追,又何苦为了不可挽回的事担忧呢?” 女帝君看着她明媚的笑,心中一片澄明。 不是因为对于往事的释怀,而是她忽然发现,自己似是寻到了一位可以倾诉心事的友人。 原来像她这样十恶不赦的罪人,也是可以拥有朋友的。 从来没有人可以因为一个人,一句话放下所有的心结,凡事都需要一个过程。 她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女帝君看着对面的绪风元君望着高墙之外的天,听到她说:“放过他们,何尝不也是在放过自己呢?” 那一日,九重天的宴会热闹非常,众仙欢聚,觥筹交错。 而景清宫的高墙了隔绝了外面的热闹,只有两个人低声的交谈声,有时是女帝君对着绪风元君倾诉,有时是绪风元君对着女帝君解释。 那一日,女帝君只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比数十万年里所说的还要多。 她总是习惯于在别人面前端着虚情假意的架子,她从未如此敞开心扉,与人畅谈。 宴席将尽,女帝君想要将绪风元君引到正门出去,不料她还没抬脚,就见绪风元君轻车熟路爬上了景清宫的高墙。 分卷阅读117 ……还真是个莽夫! 绪风元君坐在高墙之上,发丝随风而动,明媚动人。 她对着女帝君的方向喊道:“今日相谈甚欢,不枉我特意来九重天一趟!若是以后有缘,还当把酒言欢!” 女帝君抬头仰望着她,倏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且等一下。” 说着,她从屋内取出一只金樽来,向着坐在高墙之上的绪风元君抛去。 绪风元君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对着光照了一下。 金光闪闪的,应该是真的。 绪风元君笑道:“九重天的神仙出手真是阔绰,动不动就是金的啊!” “千金难买一知己!”女帝君亦笑道,“若是日后遇上了什么难处,这个金樽或许可以保你太平。” “这么神奇?” “嗯。” “谢啦!”绪风元君对着她挥了挥手,“我没什么可以回礼的,若是你不嫌弃,姑且收下这个吧,若是以后到了昆仑,我请你喝酒!” 一把湘妃竹折扇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在了女帝君的手上。 女帝君向着她的方向含笑点了点头,道:“若是日后到了昆仑,我必然来寻你。” 绪风元君轻巧地跳下了高墙,衣角在深色的高墙之上一闪而过,白的刺眼。 女帝君展开手中的湘妃竹折扇,扇面上一片空白。 倒也真不失为一件好礼。 她细细合上了折扇,向着墙头看去。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番外三 临安中有传闻,沈府的沈公子带着自家的远房妹妹,云游四方去了。 开始还有人不信,不过大家很快都想起来,已经许久未在临安城中瞧见二人。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临安城中人对此唏嘘过了一段时日,有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有感慨临安城中少了两位美人的,有谈起有关沈府的种种传说的,茶余饭后都聊撑了,大家也就渐渐散了,淡了,忘了。 毕竟,临安城中的这二位人物,虽然被吹得天花乱坠,云里雾里,但是毕竟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的存在。 平淡的日子过惯了,时间是会冲刷掉昔日的记忆的。 而且,临安城中近几日有一件更在可谈的大事。 定北侯最后还是没有挨过今年的寒冬,在初雪那日咽了气。 定北侯府门挂着白布,往来的宾客络绎不绝,都在为这位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哀悼。 定北侯虽然在斩下南隋文帝的头颅一事上表现得太过于血腥,临安城中的人人心中忌惮,但是北梁的君主也并未亏待他们,若是当初没有卫将军挥刀献上头颅,怕是临安城免不了一场血战。 百姓就是百姓,想的都是有关切身利益的,对于什么山河天下,他们对于油盐酱醋更加感兴趣,他们知道,北梁的皇帝仁德之心,许他们在临安城中安居乐业,这就够了。 他们所求的并不多。 卫将军这一死,众人便将目光齐齐投向了卫将军的独子,卫衍。 卫衍常年卧病在床,喝过的药比吃过的饭还多,这事在临安城中早已不是秘密。 北梁君主仁慈,允了卫衍的定北侯之封。 卫衍从前多数时候都在府中,极少有出府的时候,就算是出趟府,都会止不住咳嗽,身娇体弱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孤山茶楼中品茶的众人开始还众说纷纭,最后大家都达成了统一看法——如今受封定北侯的这位卫小将军啊,多半就是临安城中一只吉祥物。 所谓吉祥物,说白了,就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草包。 临安城中众人乐开了花,等着看这位卫小将军出丑,以众人对他的了解,他必然会推脱圣上要求的出征,从此以后在府中赏花观鱼,做个闲散的废人。 没想到,众人还没笑上多久,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他们口中废物到一无是处的卫小将军,居然主动请缨出战塞北。 搞笑,塞北这么块硬骨头,从南隋文帝到如今的北梁君主,无人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攻下,所以才行了缓兵之计,给些银两了事。 如今这卫小将军自己引火上身,在大殿之上情绪激昂,发誓不破塞北不还。 都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如今这卫小将军,显然是脑中少了根筋,自讨苦吃。 不过更加让人震惊的是,北梁君主居然真的允了,还派给他极好的兵马。 临安城众人:是我疯了还是如今这世道疯了?! 很快有知情者出来分析当今的局势,此人信誓旦旦,说如今的北梁君主不过就是忌惮卫家的势力,加之卫衍终究是南隋时战功赫赫的卫将军独子,北梁的君主为了展示自己的仁慈,愿意留下卫将军,却未必容得下卫小将军。 如今卫小将军自己不识好歹,非要以卵击石,北梁君主自然乐意让他“一不小心”战死沙场 分卷阅读118 。 众人见着卫小将军风风火火去了,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或多或少都心里有数—— 此事,怕是凉了。 塞北路远,山高水长,众人聊着聊着,复又被新鲜的话题给吸引走了。 除了几位心属卫小将军的城中女子还留心着消息,众人渐渐都要淡忘了城中还有这样一号大人物。 终于有一日,城中传来了急报—— 卫小将军,胜了! 战马的马蹄击打在临安城大的街道之上,众人许久未听到如此振奋人心的声音了。 他们先是反应一下这句话中的“卫小将军”是谁,然后才后知后觉“胜了”的含义。 临安城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而后是惊天一般的欢呼声。 “胜了!我们胜了!” “卫小将军可真有能耐,居然搞定了那样的地方!” “我们临安城中出了位大人物啊!” 众人议论纷纷,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难以置信。 可是不管他们相不相信,卫小将军确实是完完整整,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回到了临安城中。 北梁君主挂不住面子,赏了他许多金银财物,本就富裕的卫家这下得了圣恩,居然有些了超越昔日沈府风头的架势。 临安城中人将此事当作一件大事,自从卫大将军葬礼过后门可罗雀的定北侯府一时门庭若市,连门槛都快踩破了。 可是对于城中众人的道贺,对于达官贵人的献礼,这位年少有为的卫小将军并没有少年时居功自傲的模样,而只是神色淡淡,像在看一场闹剧。 被送到定北侯府的各种绸缎金银被原封不动送回,很少有人对于身外之物不加贪恋,可是这位卫小将军却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日,有城中的某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官送了几株极品牡丹到定北侯府。 这位小官本来没抱多少希望,甚至他在送出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准备。 谁知,不过是清晨送过去,到了晌午,定北侯府的人回话,说卫小将军收了。 这下好了,源源不断的各色鲜花通过这种渠道被送进了定北侯府,定北侯府便如同花房一般,被花簇拥着。 只是除却牡丹花,其余的都被退了回来。 临安城中都在偷偷议论,没想到这位卫小将军对极品刀剑没有兴趣,居然对极品牡丹深有兴趣,可真真算是一件怪事。 没想到这位金戈铁马的将军,居然也有着花前月下的情怀。 除了送花之外,临安城中众人很快发现,这位必有大成就的卫小将军如此容貌惊人,居然尚未娶妻。 这还得了,得了消息的临安城中人,只要是女儿是待字闺中的,无不请了媒婆上门去说亲。 本就快要被踏破的定北侯府门槛,这下算是彻底报废了。 不过,去了这许多的媒婆,居然全部都被打发了回来。 定北侯府给的拒绝理由出奇的统一——定北侯已经娶妻了。 临安城中人一脸懵逼,卫小将军从前卧床不起,如今征战在外,何时娶了一位妻子? 有人自告奋勇,去灌醉了一位定北侯府的侍从,那位侍从醉醺醺的,说卫小将军整日不是练剑研习兵法,就是怅然望着牡丹花丛,哪里来的美娇娘。 众人了然,想必,不过是个托辞罢了。 在尔后的二十余年之中,不断有媒婆上门说亲,但是无一成功的。 渐渐的,卫小将军也成了卫大将军,他的面孔因为塞北的风沙,早已不似少年时的书生模样,他的面孔棱角分明,虽说已经不输少年时的模样,却也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他成了临安城中德高望重的侯爷。 只是这位侯爷,纵使功高,纵使貌俊,却依旧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临安城中的媒婆没少在定北侯府碰钉子,渐渐的,去定北侯府说亲的人就少了。 有一日,年近半百的卫将军请了坊间最出名的画师到府中,帮他完成一幅画作。 画师战战兢兢,准备了好些材料,以为卫将军是要给后世留下一张自己的画像。 不料,他刚刚坐定,得知此次要画的,并非是卫将军自己。 而是一位姑娘。 卫将军细细说给画师听,描述着那个画面,画师持着笔,细细描绘。 皇宫,牡丹,美人,乌发,笑靥。 画师一边画着,一般寻思,这应该是将军近日见的一位姑娘。 不然,哪能记的如此清楚啊。 看来临安城中所言的卫将军不心悦女子,实属谬论。 只是身边人,并非心上人罢了。 从清晨到日沉西山,画师终于画完最后一笔,搁下了画笔。 在定北侯府的烛光照耀之下,战无不胜的卫将军小心翼翼端起那幅画,像是在看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他的眼中,有着少年时的无限温柔。 他说:“是她 分卷阅读119 。” 画中的女子从牡丹花丛中向他走来,面上笑意盈盈,望着他。 那以后,定北侯的卧房之中就多了一幅画。 说是多了一幅画其实是有偏颇的,毕竟卫将军的卧房中,之前从未挂过任何一幅画。 位置空缺着,就好像,是在一直等待着这幅画的到来。 明明定北侯府中有那样多的名家巨作,甚至如今随便一位送上门来的画作都比这幅画贵重,卫将军却独独最喜欢这一幅。 再然后啊,卫将军也老了。 他从黑发到白首,见证北梁君主驾崩,新一任的皇帝登基。 他的身旁,没有一个可以执手之人。 新帝体恤他,让他不必再行军打战,舟车劳顿,只管待在府中颐养天年即可。 他也乐得清闲,新帝让他颐养天年,他就安安心心在府中过着老年生活。 那时,浑身的旧伤已经将他的身体折磨得不堪一击,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让他有些神志不清,不知今夕何夕。 他成日将自己关在卧房之中,不闻窗外事。 府中的侍从还以为他是在卧房之中练字读书,不料有次推门进去送饭,见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昔日目光狠厉,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卫将军,眼神呆呆瘫坐在地上,只是仰着头望着画中的美人。 美人面若桃花,笑意盈盈回望着他。 老将军的眼中划出了两道泪痕。 临安城中的岁月,对于神仙不过须臾,对于凡人来说,却漫长煎熬得很。 卫将军逝世那日,天气很好,牡丹花开得正稠。 史书记载,卫衍一生,战功赫赫。早年挥斥方遒,中年金戈铁马,老年孑然一生。这位卫将军面容不俗,却一生未娶妻。 他死时身边并无执手之人,只在怀里抱了一枝牡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