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驸马是朵黑心莲》 分卷阅读1 《和亲驸马是朵黑心莲》作者:凡夫俗笔 文案: 某大学历史系外语考试,翻译题如下: 北祁战败后,其五皇子被送往战胜国,与南雍长公主和亲。然而长公主不满这桩婚事,在合卺酒里下了剧毒,和亲驸马虽侥幸逃过这一劫,但从此对长公主怀恨在心。随后,和亲驸马在南雍蛰伏三年,受尽折辱,却能悄无声息设计诛杀了南雍一众忠臣,挑起内乱。最后,他与部下里应外合,攻破南雍,杀尽皇室之人,统一南北。 * 考场上,周音还未将这道题答完,便两眼一黑。再睁眼,她成了翻译题中,正举行大婚的南雍长公主。 事情的发展也如同题目所述,洞房花烛夜,郞妾皆无意,合卺酒剧毒。为了尝试穿回去,她抢先喝下毒酒,却不幸被人及时救下。 身为南雍拥有最金贵命格的人,周音选择留了下来,在阴诡朝堂里搅弄风云,见识了所谓的将相忠勋实则魑魅魍魉,真情实感的面具下是人心险恶。 真真假假,令她失望至极。可每次落寞转身,都有一个人默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三年后,和亲驸马黎挽舟,果真铁甲染血一统南北。她以为自己要到此结束了,那人却将她抱上皇位,单膝跪在她脚下,甘愿为她作臣……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我皆是有缘人 立意:努力奋斗,心中有爱 ================== ☆、穿题 “五皇子,卑职奉命来送东西,麻烦开下门——” 临近南雍都城的驿站内,负责接应的侍卫在房门外,将一只包袱递到了这位从北祁来的“贵客”手中。 夜色模糊了对方的真实面貌,侍卫看的不真切,隐约可见其带着北方人特有的高鼻梁深邃眼。 那位被称作“五皇子”的人,当面拆开包袱验收后,是一套婚服。 然而抖擞抖擞,竟多出了一块红布,他微微皱眉,疑惑不解:“请问这是何意?” 侍卫无谓地耸耸肩,语气有些轻蔑: “没什么,不过是皇上的意思。您既是来和亲的,那便要尊重和亲的礼仪和规矩。素来和亲的公主都披着盖头,您这个性质,也是差不多。” 五皇子握着红布的手微不可见地紧了紧。即便在黑暗的遮掩下,他也习惯性地摆出一派谦逊有礼的模样,令人未觉不妥。 可惜侍卫看不见,扯着个大嗓子囔囔: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两国的和平皆在您一念之间,您最好明白。既然如此,那卑职在此提前向您道一声祝贺,告辞。” “多谢。”声音依旧柔和内敛。 只是,待那侍卫走远了,他才猛然将这些刺眼的红物重重砸到地上。 ———— 八月初四,天家宜嫁娶,百姓忌出行。 南雍都城外,茫茫暮山紫,而夜幕将至。 长公主庭院内,桂花盛开得正是时候,浓郁的花香铺天盖。然乌云陡聚,冷意直袭,满枝簇簇白点开始连同厚重雨滴一同砸落,渐渐遮住遍地的红色鞭炮碎屑。 墨瓦朱柱长廊凉亭下,一位身量欣长,体态魁梧的男子正负手而立。只是雨雾太浓,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并不妨碍他周身散发着比夜雨还冷寂的气息。 这雨,越下越大了,还放肆地钻过府廊,沾湿了墙上挂着的红绸和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 今日正是乐安长公主的大婚之日。 南雍近来委实喜事连连。十日前,南雍大败北祁,与这个宿敌结束了一场胶着了两年的恶战,可谓举国同庆。十日后,又有了今日这史无前例、开天辟地的两国联姻之美谈。 与其说是美谈,不如说是冲喜。 可这喜,目前为止没冲成功,今日公主府人人紧绷着脸,气氛也越发阴沉可怕。 一小太监踩着湿了大半的麻布鞋,神色匆忙地跑到那魁梧男子身后一丈远才停下,分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迫使自己出声说话时,莫要语气打岔惹恼那人。 “禀国师,和亲驸马已至,应当何时行礼?” 听罢,国师忍耐着心中那股子烦躁,略显僵硬地抬手抚上侧身的柱子,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 乍一看这漆红廊柱精美大气,可细看却见做工略显粗糙,大抵是时间仓促来不及精雕细琢。 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糟糕,表面大体看似是冷俊镇定的模样,实则已可窥探内里的情绪在隐隐崩裂。 小太监弓着身子摒住呼吸等待答复,然那一声声轻扣仿佛千斤顶重重锤在他身上,吓得他头皮发麻半点不敢动弹。 毕竟在南雍,这位权势仅次于皇上的贵人,已经不吃不喝在这儿守了一天了,可长公主那儿却并有好消息,肉眼可见这位 分卷阅读2 主冷鸷得想杀人…… “不必,送去西院安置即可。”声音冷冷的,还略带嘶哑。 “是。”小太监脱口而出便是尊从其意,待反应过来才察觉不妥。 即便驸马是南雍的战败国北祁皇子,可到底是皇上给长公主大张旗鼓选的驸马,又命人家昼夜兼程,累死累活的赶在五天之内抵达都城与长公主成亲。 如今驸马按时赶来,即便长公主有恙,也不应当连成婚最重要的拜堂礼都直接省去,否则如何能算是完婚? 然而他这样的小人物,是决计不敢追问国师此举的深意奥秘,便依旧弓着身子退下,离开了大老远才敢大声喘气,还在府廊上与端着一盆热水前往长公主住所的小宫女擦肩而过。 长公主的住所就在国师身后不远处的东院。 小宫女摇晃着铜盆里的热水至房门口,交由长公主的贴身大宫女阿烟端进屋服侍。 阿烟进了屋,绕过一座紫檀木九龙大屏风,才见那位身着大红嫁衣,面色苍白闭目笔直躺在喜榻上的新娘子,不知怎的那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堆细密的汗珠。 奇怪,她不过才出去片刻,又因着夜色已深,且外头狂风大雨,白日里烧人的气温早已降下来,远不至于能将一个静静躺着的人焗出汗来。 为长公主擦拭完,阿烟起身将紧闭的窗打开些许透透气,转回身后却被吓了一跳。 “公、公主!您醒了!” 望着榻上那已睁开眼睛,茫然打量这一切的人儿,惊喜得她声音都不禁拔尖了一个度,自然传到了屋外一众宫女太监的耳朵里。 屋外的人果真喜从天降,一个个奔走相告。 而屋内将将苏醒、意识混沌的周音,只觉全身感官不适。 她第一时间尝试着支配四肢发力,最后只勉强能用摆在腹部的指尖压了压触感极佳的衣物,像是废用了太久,身体生锈麻木了。 她一边找回身体的感觉,一边打量自己如今身处的怪异之地。 屋内所有的摆设都是古色古香的韵味。 抬眼便是绣着凤凰的红床帷,四角挂着驱虫的香囊,墙上贴着‘囍’字大红窗花,摆放着烁烁喜烛的桌子竟是用黄花梨木雕刻所成的,以及她自己此刻穿着这身精美的正红嫁衣,像是在操办喜事。 还有窗棂边,那穿着一身料子质地甚好、像是套宫女服的古装小姑娘,无一不彰显着拥有现代人意识的周音,与此番格调甚是不搭。 明明她失去意识前,还在考场上答题。 答的什么来着? 好像是外语的翻译题,说来也巧,题目倒是与古代朝廷有关。 如今浑浑噩噩之间是这般光景,她坚信自己只是复习得太累而低血糖昏晕了,又恰好十分不甘心地,梦到与那道没能答完的题相关联的东西而已。 然而下一秒,她用来自我安慰的幻想就被打破,还浑身吓一机灵,脑袋彻底清醒了—— 小宫女体贴地过来将她扶坐起来,伺候她喝了杯温茶水。 肢体的温热触碰让周音霎时止不住地开始战栗,头顶上几斤重的冠饰压得她脖子都矮了一截,额间悉数垂落的珠帘也晃得她头晕眼花…… 这些清晰的痛苦感是真实存在的,绝不应当存在梦里,亦或是半梦半醒之间。 一时间,她一手扶上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手虚捧头上冰冷的冠饰,面色错愕,瞳孔地震。 “公主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太医和国师马上就来了,您别吓奴婢呀!” 阿烟好不容易盼到自家公主醒来,又突然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急得要死,慌乱啜泣。 “你叫我什么?” 周音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消化这么个惊骇无比的离谱状况,只木着脸放空眼神,又云里雾里的下意识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公、公主啊……”阿烟顿时一愣,随后惊慌跪地。 她没叫错啊!十七年来,所有人都这般唤她公主,可看着公主此刻凝重的神色,貌似她错得十分离谱。一时之间,阿烟也分不清对错了,只能先跪下来请罪。 周音看到小姑娘跪自己,不悦地蹙眉。然而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也就顾不上其他,毕竟与‘公主’这个字眼有关的,她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便只有那道翻译题—— 北祁战败后,其五皇子被送往战胜国,与南雍长公主和亲。然而长公主不满这桩婚事,在合卺酒里下了剧毒。五皇子虽侥幸逃过这一劫,但从此对长公主怀恨在心。 随后,五皇子在南雍蛰伏三年,受尽折辱,却能悄无声息设计诛杀了南雍一众忠臣,挑起内乱。最后,他与部下里应外合,攻破南雍,杀尽皇室之人,统一南北。 ……所以她现在是,南雍长公主?! 她猛然从床榻上蹦下来,又因着四肢仍疲软,一个不小心便踉跄了两步,吓得阿烟心眼都提到嗓子上,忙冲上去扶住她,“公主当心!” 然而她依旧三步作两步,直奔不远 分卷阅读3 处那带着铜镜的妆奁。 看了看镜中不算很清晰的自己,模样倒与现代的相差不大,只是眉眼更加精致,身形也更加高挑瘦削。 虽算不上是绝色的大美人,但看这一身叮铃作响的行当,倒是华贵雍容的很。然而即便化着精致细腻的新娘妆,也难掩她整个人羸弱苍白的病态之色。 眉眼一皱,周音瞬间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穿书?不!确切地说…… 是穿题。 公主揽镜自赏时,这一脸的难以置信,还不自觉抬手抚脸的样子,让本就一头雾水的阿烟更加看不明白,眉头都要拧成疙瘩了,心道国师怎的还不来! 而另一边,宫人过来报喜后,国师当即转身欲去,奈何站的太久,脚下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好在他的定力极好,抿着嘴唇暗暗发力,才在旁人看来,他只身形略微晃了晃便大步流星赶过去。 又恰好在屋外与跑得满头大汗的老太医碰上,通传之后俩人便一同进去。 越过那扇大屏风,俩人皆是喜不自禁,拱手作揖,“臣等拜见公主,贺喜公主。” 国师余光微挑,可见公主坐在妆奁旁,正饶有趣味地摆弄上头的胭脂首饰盒子。而她的大宫女阿烟,则红着眼睛,静默守在一旁。 闻声,周音放下手中把玩着的一支流苏步摇。 刚一转头,便被那一袭古兽图腾玄衣,腰间系着的红色麒麟玉佩流苏,模样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吸引住了目光。 此刻对方微微颔首,头上的白玉发冠别出心裁,如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又借着光影倒映在那俊朗的五官上。 剑眉星目。但最吸引她的,却是那一身成熟稳重的气质。 周音并非颜控,甚至时常对颜值的认知很模糊,偶尔能意识到有的人确实长的好看就已是相当不错了。 而且活了二十年,她还从未觉得有人能俊美得令她动心。 此刻她心中惶恐,自觉担不起这些大人物的礼节,然而又不好表露出怪异,便蹙着眉头轻声道:“无须多礼。” 国师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她。除了她这些时日肉眼可见的变瘦了之外,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若非要说哪里感觉不对,便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多了几分冷意…… 他心下一咯噔,冷意? 老太医先用眼神询问了国师,得了应允才放心地对周音说道:“公主,您已昏迷了半年,如今总算是醒来,且让老臣给您把一把脉罢?如此,才好叫皇上不必再担心。” “可以。”周音看了一眼头发须白的太医,不想徒增麻烦,便利索地扒拉开半截大红广袖,露出洁白瘦小的手腕。 国师也难免随着看过去,目光所及后随之一顿,又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匆匆收回了。 老太医半点不敢含糊,左右反复把了许久,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笑得一脸慈和: “公主当真吉人自有天相!您的身体并无十分大碍,只需静养休息些时日便可痊愈,不过若是能服用一些补药那便再好不过了……” “随你。”周音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有什么意义,开药治病还得跟病人商量? 然而她此话一出,三人当即愣住。 阿烟率先心急,“公主您不是一向怕苦不肯吃药的吗?怎么突然……” 周音没心思管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怕什么,眼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便含糊打发了老太医,“无妨,就这样。辛苦您了,先退下吧。” 老太医却是难掩喜色。要知道公主以前那是真要死要活绝不肯碰药的主儿,如今竟愿意服药,乐得他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脚下生风,一溜烟跑了出去,生怕公主反悔。 目送完老太医离去,周音一回神便见这位,貌似是国师的玄衣男子,已不似方才的恭敬和守礼,正用带着侵略性和探究性的眼神直勾勾打量她。 他疑窦丛生:“公主睡了几个月,竟连自己保持了十几年的喜好也变了么?” 周音却不慌不忙地摩挲黄花梨木案台上的仙鹤落碧茶杯,细腻滑凉的触觉极佳,令她流连片刻后,才又答非所问道:“今日本宫成亲,是吧?” 国师瞳孔微缩,像是奋力想看透眼前这个人,是否还是那个他熟识的故人,然而终究是一时难辨。沉默良久才道,“是。” “那,驸马何在?” 国师开始恍惚。 她这双清亮明媚又带着凉凉冷意的眸子,如此平静地直视着他,虽带着一丝不容察觉的迫切,但还是不太像正常人沉睡几个月后,醒来发现自己被成亲时该有的反应。 尤其这个人是长公主,绝不应当如此平静才对。 周音见他半天不答,渐渐失去耐心。她恶向胆边生,向他逼近一步,用不容置疑的冷硬语气追问了一遍:“说话!驸马在哪?” 国师又讶异了下,这样蛮横傲娇的她,才终于有了些从前的影子。 敢与他这般放肆地叫板,那是从小被 分卷阅读4 陛下、被他宠着护着长大的长公主才能有的气势和底气,旁人装不来。何况他一都直守着这副金贵的命格和躯壳,谁又能偷了去? “在西院。”国师半信半疑,虽恢复了先前的恭敬,但声音低沉了下来,脸色也好像更差了。 周音却不关心他什么神色,也不管他纠结什么,甚至懒得探究他叫什么名字,只径直越过他往外走去。 两步后又忽然想起自己不识路,便回头给了阿烟一个眼神,“你带过本宫过去。” 她倒要看看,洞房花烛夜的驸马,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毒酒 将近亥时,雨声渐小。 一群宫女太监提着灯笼,浩浩荡荡地拥簇着周音前往西院,国师则紧随其后。 影影绰绰的光线下,新铺的青石地板有些湿滑,本就虚弱的周音,顶着那头重得要命的冠饰,提着几层大褶裙摆费劲徐行。 “公主当下脚下。”阿烟仔细地叮嘱。 跟在身后的国师也颇有耐心地配合她的节奏,可惜夜色半遮住了他的神情。 府院里英姿勃发的巡逻侍卫队交错纵横,迎面遇上时,对方刚毅坚定又整齐划一地行礼,可见十分训练有素,想来绝不会是单纯的看院护卫这么简单。 除了众人哒哒哒的脚步声,一路上都安静得出奇,大概是方才她与国师的争执将气氛闹得太僵了。 那人以她刚醒需静养的理由,拦住不让她去见驸马。 可她又铁了心想去会会那位五皇子,大抵是突然穿题这种不着边际的插曲,打破了她在现代的计划,致使她心情极其不好,亦或者原主本身就任性放肆…… 总之她的言论愈演愈烈,最后竟愤愤推搡了一把堵在门口拦她的国师,把屋内屋外的宫女太监都吓得纷纷跪地,大喊‘公主息怒’。 然而那一瞬间,周音觉得他们不是想让她息怒,而是在求这位国师恕罪。 到底是国师大人有大量,面不改色地作出最后的妥协,答应让她过去看一眼,便有了此番诡异的情形。 或许是这公主府建得有点大,亦或是周音实在走得太慢,她已经微微气喘疲乏了。 为了不让自己迫切去西院的目的太明显,举止太突兀,周音开始装模作样问阿烟,“驸马是哪家公子?” “回公主……”阿烟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一丈远处面无表情的国师,才为难地支支吾吾道:“驸马并非南雍的世家公子,而是、是北祁的五皇子。” 周音脚步一顿,又故作茫然地转身看向脸色不太好的国师。 见她回头,绷着脸的国师还是忍不住出声解释:“北祁战败,答应和亲。那人与你的生辰八字极为相合,皇上便想借这门亲事冲冲喜,好叫你尽快苏醒。” 从国师嘴里得到了想要确认的答案,她便继续从容地走下去。 两国和亲的缘由的确如那翻译题所述,可如今最令人奇怪的是—— 长公主不满这桩婚事,洞房花烛夜在合卺酒里下了剧毒。 实际上她这个南雍长公主是昏迷了半年,刚刚醒来后才知晓自己今日成婚,连驸马是谁、长什么样都还不清楚。 若不是她执意要去看看,原主可能就被国师拦下了,何至于使用这么歹毒的手段,非要急着在洞房花烛夜去迫害那个未曾谋面的驸马? 她实在无法相信。 — 周音累的气喘吁吁、脚板都发麻了,才终于到了驸马的安置之处。 中间阿烟劝她实在不行便坐步辇,然而一生要强不服输的周音,如何也不相信这副身子骨这般羸弱,便赌气似的硬是要走完全程看看。 西院不比她的东院气派,甚至可以说十分简陋单调,一路上连简单的盆栽都没几个,更别提什么假山鹅卵石瀑布景观了。 “公主,这儿便是驸马的住处。”领路的小太监是一张白净圆润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分外讨喜。 “嗯。”周音站定下来打量一番。房门是紧闭,里头倒还亮着烛光,映得这些外头这些被风吹雨打的红绸和灯笼多了几分温度。 然而此处像是立在风口上,她一路过来都未觉得有什么凉意,到了这儿却是冷风飕飕猖狂地叫嚣,吹得她陡然鼻尖一酸,浑身瑟缩。 “公主,夜里风大。”阿烟赶忙将去年皇上猎得的赤狐毛皮所制成的披风给她戴上。 暖意缠绕,周音才放松了些许,正欲伸手推开那扇门,身后国师的声音悠悠传来—— “公主,皇上刚刚传令命臣明早带您回宫,臣就在此等候,一刻钟后带您回去,尽早歇息。” 只给她一刻钟?周音虽心中不爽快,但还是忍住并未搭理他,撒气地一把推开门进去,又砰然将外头乌泱泱的一众人关住。 屋子不大,简单朴素,没有像她房中那样巨大的贵重屏风,因而一眼可见床上那位大红婚服、披着红盖头静坐的驸马。 她并 分卷阅读5 不急着过去,而是细细环顾这间屋子,发现确实没什么值钱的摆设,倒是屋内粗糙的墙木装置痕迹显而易见。 一张不大的桌子摆着几碟花生桂圆红枣等寓意好的吉食,甚至合卺酒也全了。 只是那桌子一看便是新打造的,连漆都没过,不禁让周音想起她房中的那张黄花梨木桌,真可谓天差地别。 现代人对这些古物总归是没见过世面一样,到哪都忍不住打量一番,即便这里没什么可欣赏的。 扫视了一圈,才后知后觉记起来屋内还坐着一个大活人。 他实在很有耐心,即便她按兵不动这么久,这人也没半点动静。 周音又看了看桌上那壶合卺酒,才重新将目光放在那人身上。 她慢慢走近站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俯视他。那人仍是一动不动端坐如山,只是摆置在腿上被大袖遮掩的双手青筋爆出,不知是紧张还是在戒备。 可周音不管。她缓缓抬手又轻轻一掀那张红盖头,露出一张…… 男人的脸。 是的,这个时候,周音对颜值的评价认知又不行了。 若非要逼她评价一番,只能说是,五官健全皮肤白净,可惜身子骨太瘦了,整个人干瘪得像是营养不良。 那人抬眸时诧异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先对她礼貌地浅浅一笑,模样看似软弱可欺,但那双暗含野性和浓浓的不甘的眼睛一下子吸引了她。 不过这张脸貌似太儒雅柔和,轻而易举将他眼底的敌意收藏得极好。 四目相对,确认了彼此皆无意。 这位和亲驸马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心在暗流涌动地思索打量她。 来之前,黎挽舟明明打探到这位南雍长公主已昏迷半年多,怎的此番真的能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让他堂堂八尺男儿像个娘们一样,在房中盖着红布等人来掀本就耻辱不堪,没想到竟真叫人来撞破他的丑态。 他曾料想过,大婚之际长公主昏迷不醒,南雍帝可能让旁人来替代。方才他也隐隐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以为真的是替身过来了,可如今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又不像是替的。 一身耀眼富贵的打扮,搭配那张瘦得快要皮包骨能吓死人的白脸,虽格外的扎眼怪异,可却符合她昏迷了半年后该有的病态样子。 倒是她的眼睛很明亮,只不过看他的时候却是凉凉的,不是带着厌恶性的那种鄙夷,就只是单纯的清冷,叫他一时之间看不透她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黎挽舟迎着那人清冷的视线,以及对方那张看不出情绪的小脸,虽看着不像是厌恶他,但也绝不会是喜欢他,于是礼貌一笑后便不打算再主动开口贴上去。 而周音本也不想多作关心,干脆利落地转身结束对视,也不管那人什么看法,径直走到桌旁,背对着他拿起合卺酒给自己斟了一杯,细细端详。 温酒通过金樽将暖意传到她的纤细冰凉的指尖,倒叫她多了几分勇气。随即头一仰,将酒悉数送入咽喉。 她想看看这酒里还有没有毒,这题目还能不能更改? 然而来不及多想,便霎时周身痛如蚁噬,四肢软乏无力,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呼吸将近窒息,还一股血腥味直冲天灵盖,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和理智。 黎挽舟默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正微微蹙眉思索着她喝完的接下来要做什么,便见那抹薄弱的身形骤然一跌,刹那间软瘫在地,还狂吐血。 这…… 他脑子闪过一片空白,看样子分明是这酒里有毒,且这女人吐血的架势如此猛烈,必定是剧毒。 他救还是不救? 如今屋里只有他们二人,若她真死在这儿,不管是谁在酒里下毒,他都必定得死;若是救回来了,他或许也免不了一死…… 所以是有人铁定要将他置于死地。本来他也不会碰那玩意,便可相安无事度过今夜,可是半路杀出来的这个愚蠢的女人,不但白瞎了她的命,还结结实实地白搭了他的命。 气煞他也! 罢了。最终他一咬牙,冲过去将地上抽搐着吐黑血的周音捞起来,不知从哪摸出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愣是将快这个要蹬腿的人给拽了回来。 渐渐回魂的周音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发出了一声撕裂痛苦的哀嚎便又闭了眼,可这惊动了门外的人。 国师瞬间破门而入。 “阿音!” 看到周音浑身是血,无力地躺在血泊中陌生男子怀里的那一刻,国师发了疯一样箭步冲过去将人抢回来,又死死裹在自己怀里。 他那往常无波无澜的眸子此刻已血丝遍布,几乎声嘶力竭地怒吼:“来人!即刻传太医!” 又一把揪住黎挽舟的衣领,恶狠狠逼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黎挽舟略微惊恐,无辜解释道:“是她自己喝了合卺酒。” 国师扫了一眼滚落在一旁的金樽,愤恨地甩开了他,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立即查!还有,即刻把 分卷阅读6 他给我拖出去打,公主一刻不安然,便一刻不得停下。” 整个西院瞬间沸腾了起来,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奔碌。 阿烟跑进去的时候,大老远就被吓软了腿,张着一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话,只本能地朝着国师怀里的公主爬过去。 盼星星盼月亮才将公主盼醒,这才庆幸了几个时辰便又发生这等晴天霹雳的祸事?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国师也不能。 无辜躺枪的黎挽舟,定定地看着这些哭丧着脸的人,尤其这位素来矜贵自持的国师。 他两眼无神,失了魂般箍住这个看着了无生机的女人,嘴里喃喃自语,不停地唤着‘阿音’,仿佛他的天崩塌了。 这副模样比黎挽舟当年失去母妃还要绝望。 这个女人的生死这么重要? 整齐列阵的侍卫迅速赶来,将黎挽舟押到院外跪着,在刺骨寒雨中鞭笞他,而他硬是一声不吭忍着。 力道不算十分重,却叫人皮开肉绽。没一会儿地上便淌了一地血水,配上这没有穷尽的凉雨,甚是叫人煎熬麻木。 如今孤军深入,任何污蔑和委屈他都得暂且受着。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他早已不是第一天见识这些权势滔天之人生杀予夺的随意了。 施鞭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不知过来多久,才终于听到有宫人大喊一声:公主醒了。 已冻得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的黎挽舟,混沌的意识在听到这话后,脑中不自觉浮现那个女人看他时清冷的眼神,好似此刻正被她直视自己的狼狈…… 行刑的侍卫自然也听见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抽打这位驸马,却见他突然身形一歪,栽倒进血水里。 ☆、得救 周音再次醒来时,又一眼撞上头顶的大红床帷。她自然晓得自己作死不成,不幸被人救下了。 所以,那凭空出现的毒酒,以及她这不合常理的起死回生,是摆明了这一切都得按照那道翻译题设定好的结局来发生,并且无法更改? 意识到这点,周音浑然颓废得瞳孔失焦,霎时连表情也懒得做了。 倒是身侧一众人的黑影欣喜万分地笼罩过来,尤其那个她先前醒来第一眼见着的大宫女,一察觉她有动静,便立马兴奋地嚷嚷着‘公主您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之类的一箩筐。 实在吵得她心烦脑壳疼。 一直守在旁边的国师,先前那被吓得铁青的脸色,在见到周音醒来的那一刻才终于得到些许缓和。然而不出片刻他又慌了。 只见周音神情恍惚地凝视天花板,对旁人的举动无任何反应,仿佛经历了巨大的精神刺激,比昏迷了半年的后遗症还严重,像是痴傻了一样。 他凑近轻声唤了几声,“公主?” 这个男人炙热又迫切的关怀,惹得周音不得不回应一下,便僵硬地缓缓侧首,淡漠又无辜地望着他说道:“公主是谁?你又是谁?” 国师眉头一拧,“你,不记得了?” 周音怔怔地配合着点点头。 “公主!您就是公主啊!怎么会这样?为何公主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太医、太医快些诊治我家公主啊!”阿烟抢先一步开始哭嚎。 国师这才反应过来,底下一群候着的经验丰富的太医们,便立即战战兢兢上来查看周音的症状。 几个太医轮番折腾了好一阵子,眼看着天都快要亮了,最后才有一位老太医斟酌着说辞,对那位眉头紧锁的国师说道: “禀国师,如今公主体内大部分毒素已排除,余下的需连同贵体慢慢调治。此外,想必是一时大量剧毒入体,多少损坏了根本,导致公主神志混乱,记忆模糊。当今之计唯有让公主尽快调理回来,再看看能否恢复其记忆了。” 显然国师对此不甚满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么?” “实在是别无他法。”几个太医赶忙一同跪倒,以免遭受迁怒。 国师已经隐隐生怒了。 都是一群废物。先前救不醒昏迷的人也就罢了,还让她瘦得如此憔悴、身体亏虚;如今一点毒素也解不完全,甚至连病因也找得不明不白的了。 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半叹一口气,“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尽快治好她。” “是、是!”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周音冷眼看着这一切,只心下疑惑,这位国师的权势到底是有多大?瞧瞧这些人怕的。不过这人生起气来,也的确蛮有威慑力的,不是个善茬。 只是为什么,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会对区区一个公主这般恭敬? 正这样想着,那人下一秒便又凑过来,蹲着床边替她捋了捋额上的碎发,颇为宠溺地柔声道: “公主,即便忘记了从前的事也没有关系,臣和皇上都会护着你的,不必害怕。好好休息,待明早醒了,臣便带你回宫。” 虽然他喊的名字与她名字同音,也可能还是同一个字,但周音 分卷阅读7 依旧无动于衷。 毕竟他的煽情是对原主的宠爱,不是对她的,因而实在不愿应付,只兀自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只是她的漠然,反而让国师更加坚定了她确实病得不轻,竟连最基本的应激反应都没有了。 这边周音是睡得无所畏惧了,可黎挽舟那边的情况可就不大妙。 挨了鞭刑又淋了大半夜的雨,再铁打的身子也是扛不住的,何况府里的人全在忙着照看公主,谁有心思管这个一来就惹祸上身的异国皇子? 故而黎挽舟晕倒后,侍卫拿捏不准,便擅自作主将他拖到一处偏院中安置。 侍卫本想立刻去禀明国师,岂料路上遇到了其他侍卫抬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府外去,如此一对比,竟不知道驸马到底是罚轻了还是罚重了。 毕竟,即便是他们这种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人,也着实被那情景恶心得一阵头皮发麻,胃内翻滚。 侍卫去到的时候,许是公主已无大碍,国师虽面色凝重但并未生怒,只十分疲倦地跟他随口一对付:“生死由他,明日再议,本座累了。” 国师没有追究责任,侍卫这才暗松一口气。 不过本该如国师所言,他一个小小侍卫也不该多管闲事,奈何终究是多了几分不忍和怜悯,他便又折回去看了看那,躺在床上蜷缩成血淋淋的一团,已然高烧得意识不清的倒霉驸马。 黎挽舟不像公主这般金贵,断然请不来太医;又好死不死遇上这么个,前不着清晨后不着将夜的时辰,自然也找不来大夫。况且公主歇下后整个公主府也沉寂了下来,闲杂人等更不好折腾了。 最后侍卫只胡乱给他灌了一碗药汁便不了了事。 已是仁至义尽。待侍卫离开后便彻底无人想起,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正孤零零地在生死边缘挣扎。 因着早先南雍帝令黎挽舟务必在大婚之日抵达,故而原本该延后几日的行程骤然缩短。 他不得不先只身一人快马加鞭赶来,送亲的部队以及他的贴身小厮至今还未抵达南雍,因而这样危急关头,身旁竟也没个贴心人照慰。 而且,他自进了南雍都城后便再也没有进食,又无端祸从天降皮开肉绽也就罢了,这皮肉之苦尚且能忍受,可风寒高烧可不是小事。 不过以前也是如此,独自扛过了不知多少次像这样无助又煎熬的夜晚。 他永远不甘心自己就这么窝囊地死去,让那些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得偿所愿,所以可以一直忍一直扛。 可每一次忍受的代价都是,身体结结实实亏损得厉害,说是掉一身肉脱一层皮都不为过。 没有人乐意将自己糟蹋成病秧子,尤其一个野心勃勃之人。 屋外雨声未歇,有人酣睡好梦,有人垂死挣扎。 直至黎明破晓,风雨退去,府内才渐渐有了动静。 那好心的侍卫径自给黎挽舟端去一碗清粥,好借着这个由头查看他是否还活着。 借着光亮,清晰可见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僵在床上,脸色惨白得不见半点血丝,慌得侍卫急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勉强感到丝丝微弱的气流后,才不禁感叹此人求生意志竟如此顽强。 又见他周身的血迹干涸,与破碎的衣裳沾成硬邦邦的一片,竟比昨夜鲜血淋漓的模样还凄惨可怜。 然而侍卫并未打算做个好心菩萨给他请大夫什么的,只勉强给他灌了几口粥水便有了差事,随后也匆匆离去。 毕竟是涉及长公主安危之人,此人能不能留还是个问题,万一国师一觉醒来,决定杀了这人,那他这好心岂不成了多此一举? 岂料这侍卫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小太监端来一盆凉水,对着黎挽舟的脸哗啦一下全倒下去,愣是将这快死了的人刺激得回了魂睁了眼,当即本能地急促呼气。 小太监砰地一声将铜盆仍地上,居高临下语气轻蔑道: “呵!北祁阶下囚,是不是你故意哄骗我们公主喝下那毒酒?否则从来不喝酒的公主,怎的一进你那屋便出了事?告诉你,凡是胆敢算计长公主的人都绝不会有好下场,你也一样!” 黎挽舟无力支撑,连眼皮子都打不开,更别提说话了,已到了任人摆布的窘境。 他硬撑着一口气想爬起来,没想到心头一紧,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将那一张谄媚脸的小太监吓得慌忙后退几步。 小太监见他已是一副随时要蹬腿的模样,又恶狠狠地唾骂了几句才走。 待屋子彻底清净后,他才挣扎着想起身下床,去找身干净的衣裳换上。昨晚来不及处理伤口,还沾了生水,又耽搁一夜,若再不及时处理,伤口恐怕要恶化。 然而脚刚一碰地,整个人便踉跄着栽了下去,狼狈不堪。 黎挽舟心中自嘲,这算什么,他不是一直都很狼狈么? 生而贵为皇子,却要对所有人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时刻端着一副温和卑谦的样子,生怕暴露了自己隐藏多年的野心和仇恨。 他尝试 分卷阅读8 着爬起来,奈何身体追不上意志力的膨胀。 纠结了许久,他才艰难地摸出一颗药丸吞下,随后竟奇迹般肉眼可见身体迅速恢复了不少。 只是身体复血了,心里却虚得很,因这貌似十分神效的东西,副作用也不小。 — 另一边,繁华气派的东院,众人万分关切的周音才刚刚转醒。 “公主公主!您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还需再睡多一会?待会儿咱们要启程回宫,路途多少有些颠簸,奴婢怕您身体吃不消……” 大抵是养回了些精气神,看着阿烟那张乌黑着眼圈,倏然怼上前来的圆脸,即便她聒噪得有些过分,周音也难得的好耐心,只道:“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奴婢、奴婢是想查看公主的气色如何,公主恕罪!”阿烟立即惶恐地退后。 周音神色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终是将那句‘你叫什么名字’给咽了回去。 这个宫女,她实在是不甚喜欢,便也懒得多问。 然而阿烟看不懂,以为公主还是从前那个公主,喜欢她为她叨叨念念那些打抱不平的事,故而立即邀功似的,一张小嘴滔滔不绝: “公主,您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那昨晚发生的呢?您先前可是从不沾酒的,为何昨晚碰了那合卺酒啊?是不是那个驸马威逼利诱您才身不由己喝的呀?还好还好您没事,否则…… 唉总之公主您遭了这么大的罪,待回了宫您告诉皇上,皇上这么疼爱您,必定要将那狠毒之人大卸八块,替您出气!” 周音略带烦躁地别开脸。 “不过公主放心,那偷偷在酒里下毒的罪魁祸首小宫女,昨晚已被杖毙,那个北祁五皇子也挨抽了鞭子,总之他们都是罪有应得,公主宽心!” 周音听罢,不禁感叹真的离谱,这是为了不崩剧情,又莫名其妙出来一个替死鬼宫女? 此时,负责给周音梳洗的宫女们捧着洗漱盅鱼贯而入。 她虽起身配合,然而听了阿烟的长篇大论,脸色明显不悦,语气微冷:“所以,你就私自认定了是驸马逼我喝的?” “啊、奴婢不敢!只是担心公主受了委屈却无人……” “够了。如今驸马在哪?” 阿烟不明所以地愣了愣,又迅速反应过来,道:“驸…驸马在西院,怎么了公主?” “把他带过来。” “您是要亲自处罚他吗?” 周音没再答,但阿烟已面露欢喜,心道公主素来睚眦必报的性情果真未变,便立马眉开眼笑地领命去带人过来。 ☆、糊弄 换了身干净衣服的黎挽舟,还未来得及处理伤口便被阿烟带过去,只是刚踏入东院便恰好遇上了同样过来找周音的国师。 黎挽舟大老远便见那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提着个精致的食盒,抬头挺胸步履沉稳,身后拥簇着一众人。 衬得他更寒酸卑微了。 阿烟眼见国师来了,忽然走的很快。黎挽舟不好落下,于是俩人在门外迎面碰上。 被这样气场强大的男人压制,黎挽舟只得极力稳住心绪,上前一步朝那人拱手作揖,“拜见国师。” 国师比他高出半个头,因而眼帘半掩扫视了他一眼,又沉默良久,大抵是在回忆昨夜对他的处罚,最后只不咸不淡点了点头,问道:“公主让你过来的?” “是。” “昨夜之事,委屈五皇子了。”只一句话轻描淡写盖过。 黎挽舟空有一个皇子的虚衔,却不得不将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平淡道,“公主的安危最重要,挽舟绝无怨言。” 国师点了点头,俩人彼此心照不宣点到为止。 一旁的阿烟颇为不屑地瞥了眼黎挽舟,转头对国师笑的一脸天真烂漫,又捏着嗓子故作甜音: “国师是给公主送早膳么?公主这个时候应当梳洗得差不多了,您当真永远这般来的是时候!” 国师未作表态,默默等候宫人进去通传。 但这番话听在黎挽舟耳里,算是证实了他先前认为长公主与国师有情愫的猜想。 他如今虽对周音无非分之想,可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尤其这般明目张胆、蹬鼻子上脸的,偏偏他还没能力阻止,心中实在憋屈。 未等他暗自盘算好日后该如何对付国师,通传的宫人便让二人一同进去。 周音的脸色还是不大好,抹了厚厚的一层粉也遮不住疲倦之色,换好衣服后喝杯茶水漱口的功夫也能走神。 人进来了她也只是淡淡扫过,眼神依旧恍惚。 二人略微行过礼,“公主。” 国师拿的全是她先前爱吃的糕点,不但亲力亲为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摆置妥当,还亲自将一块甜枣糕送到她嘴边,“今早从月满楼那儿买回来的,公主尝尝吧。” 黎挽舟定定站在一旁,多余极了 分卷阅读9 。 周音一抬眸,恰好撞见了他的浑身不自在。碰巧自己也受不了国师这么赤/裸裸的暧昧,便礼貌地摆摆手拒绝了对方的投喂,还径直问黎挽舟:“你吃了么?” 即便她的语气很客气疏离,国师手里的那块糕点,还是瞬间碎成粉末。 黎挽舟显然没料到她会先搭理自己,怔了一瞬,才匆忙将头压低,受宠若惊道:“回公主,并未曾。” 周音继续无所顾忌,仗着自己‘失忆’,例行公事查户口一样追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是第一次来南雍么?不如先过来尝尝这些特色。” 说罢,还将国师送来的糕点往他那推了推。 “阿音。”国师的声音很轻,面上也看不出情绪,却叫人察觉到他此刻心情极为不佳。 气氛一时僵住。黎挽舟只得装傻充愣般,恭恭敬敬地继续答回道她的问题:“臣,黎挽舟,的确是初次来到南雍,承蒙公主厚爱。” “嗯。”她又转头看国师,平淡的语气还有些疲倦,“你呢?叫什么名字?” 闻言,黎挽舟与国师同时皱眉。 周音没耐心等他沉思半天,全然无所谓的态度,“我不记得了,你不想说也罢。” “司马溪。” 周音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公主让这位五皇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若是无事便让人退下,也好给他抽空拾掇拾掇,随后一同进宫面圣。” 国师司马溪正了正神色,略微严肃,“公主还是快些用早膳吧,否则还没进宫天就要黑了。” “且慢。为何要进宫?” “公主自幼在宫里长大,皇上又爱护得紧,此番只是因为大婚才不得已出来将就一下。如今您既醒了,自然要赶紧回宫仔细调理,免得皇上忧心挂念。” “哦。”周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没其他事的话国师就先去忙吧,我还有话要问驸马。” 司马溪:“……?” 门外的阿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先等到的是国师冷着脸被赶出来,惊的她瞪圆一双眼睛,愣愣地望着国师离去的背影。 而屋内,没了国师在一旁干扰的周音,放肆地上下打量黎挽舟。 昨晚他坐着她站在,感受不到他具体有多高;如今她坐着他站着,俩人虽离得远,但目测对方也不过只比国师矮了一些许,倒是因他实在他瘦削,方才他俩同在时,视觉上才有了他更显高的错觉。 而黎挽舟则不动声色地思索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公主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情有可原,可为什么她会问国师叫什么?还说什么她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什么? 周音收回视线多斟了一杯茶,漫不经心道:“我不喜欢你站着跟我说话。坐下或跪着,你自己选一个。” “是。”黎挽舟心想,我也不喜欢你说话这么傲。 但在人家的地盘上讨口饭吃,就不得不低头,何况人家都不扭捏,于是他大大方方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周音将新倒好的茶推给他,又给自己添了一些。 “多谢公主。” 周音点了点头,暗自佩服这个人实在能屈能伸,平白挨了一顿毒打,还能若无其事、风轻云淡地和敌人周旋往来,着实沉得住气。 方才梳妆时,偶有宫女话里话外都是暗喻此人谦卑怯弱上不了台面,空有北祁第一美男的称号,到底是配不上身份尊贵的她。 他美不美她看不出来,她只看到了他此刻脸上挂着的得体的浅浅笑意,不过是一副看似人人皆可欺的小绵羊面具,其下可藏着好大一颗蠢蠢欲动的报复心。 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圣母,便不会妄想凭一己之力,为这三年后倾国覆朝的南雍垂死挣扎。 毕竟从昨晚的事故来看,或许题目设计好的结局,再怎么努力想扭转乾坤也是徒劳的。 何况当冷漠成为保护色,一切的付出和努力都会对结果斤斤计较,她总是试图达到等价交换,绝不愿吃亏。 因为过去的她,只有数不尽的噩梦和痛苦,养成的性格也决定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谁能知道,她的人生,只有一个刚刚过世了的奶奶,只有接连不断的冷眼和指责,只有为钱发愁四处奔波…… 她没有一天可以放松下来,无法像同龄人一样玩乐,甚至连一个简单快乐的微笑都挤不出来。 她每天睁眼要做的事,是兼职干最快,考试拿第一,想做的事就做到极致。按照原本的生活轨迹,她会凭借优异的成绩获得奖学金,以及日后一份不错的工作。 但现在,她却要像浮萍一样在这里飘荡,继续接受命运的捉弄。 一直到现在她都在想,让她穿越来这,平白遭受一个设定好的无妄之灾,除了徒增苦楚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她可以对大厦将倾的南雍力挽狂澜,也可以对阴鸷仇敌的黎挽舟爱与感化。 可是谁来救赎她? 所以,并非她喜欢袖手旁观,而是她找 分卷阅读10 不到要为这个朝代鞠躬尽瘁的意义。 若说唯一能让她感兴趣的,便是想看看这位枭雄,如何凭一己之力,用三年时间覆灭一个盛大的朝代。 “公主是有何事要问臣?” 黎挽舟见她久久失神,便忍不住主动开口拉回她的思绪,顺带奇怪这位长公主为什么总爱走神。 周音微微受惊,下意识捏紧了茶杯,缓了缓神色才道:“昨晚,是你救了我,对么?” 当时她没了意识,浑然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是太医及时赶来救的她。 可理论上,在危急关头抢救人的时间非常短促关键,她不信他当时什么也没做。 黎挽舟正轻轻抿着一口茶,闻言猛然抬头,对上她那依旧清冷的眼神,才故作惶恐: “是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臣不过是那个诱逼公主喝下毒酒的人罢了。” “这话可与我无关。” 周音只当他言外之意是默认了。如此便说明了,即便不是她而是他自己喝下那毒酒,那他也必定能起死回生。 只是不知是什么法子有如此奇效,倒是让她长见识了。 虽然她十分不爽这个人阻断了她的作死,但也不至于蠢到上来就用强取豪夺的戏码逼人就范。 于是她漫不经心道,“咱们不妨现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既是彼此无意,做不成夫妻也还可做朋友不是?” 黎挽舟对此是赞同的,只是对方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他也连带着敛了笑意,又十分识趣地打住这个话题,“事关两国姻亲,望公主慎言。” 他见过的美人无数,以他看来,周音的姿容不算十分出色,性格也跟温婉贤淑不沾边,眼神还冷冰冰的不算个善茬。 并非是令他动心的一类人。 若他们日后互不打扰,可想而知能因此给他省去不少麻烦,何乐而不为? “好,那说点别的。” 周音也不恼,捏了块糕点尝了尝,甜而不腻,最合她意,甚至还一边示意他也尝尝,“你也习惯这般独自承受一切么?” 黎挽舟拿着糕点的手一顿,心中隐隐不安,面上皮笑肉不笑,“公主此话怎讲?” “没什么。只是你的伤口裂开渗血了,回头找大夫处理一下吧。” 临了她又无足轻重地补充一句,“我不喜欢见血。” 她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从前为了合群拼了命的世故圆滑,如今只想尽量避免这些弯弯绕绕。 喜欢或不喜欢什么,不如直接说个明白,管别人怎么想,这短短三年,她不想让自己折腾得太累。 黎挽舟听了,却是又气又想笑,亏的他还以为她能有点良心。 白瞎了他一颗药丸。 阿烟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最后却眼睁睁看着黎挽舟相安无事离去,半点无公主要处罚他的旨意。 她心有不甘地跑进屋,见着周音就一顿吵吵嚷嚷,“公主!公主您怎么不处罚那个北祁皇子啊?他都把您害成这样了!您可不要对敌人心慈手软啊,不然迟早会坏事的!” 听她的声音,周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闭眼深吸一口气才转头看着她,煞有其事地郑重道:“你说的对,我不该手软。” 不该考虑这个烦人的宫女对原主是否有重要意义,更不该一忍再忍。 “太好了!奴婢就知道公主最聪明了!”阿烟这会儿得意洋洋的很。 周音恢复一脸淡然,望着她说道:“不是要回宫了么?你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她突然怀疑这么猪脑的婢女,是不是国师司马溪安插在她身边的? 故而临时改了立马打发走阿烟的主意,决定尽快找个机会当面试探他一番。 倘若真的是司马溪的人,那她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他对她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以至于需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以及她倒要去看看,所有人都提及的宫里的那位皇上,到底有多宠爱她这个长公主? ☆、回宫 南雍都城,晌午的日头甚是毒辣。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却见一队禁军侍卫正护送着两驾刻着皇家标识的马车,缓缓往皇宫的方向去。 只不过这两驾马车一对比,明显后面那驾稍逊一筹。 前首五列英姿勃发的侍卫军正中间,又有一位气宇轩昂、身着宝蓝色华服的男子提缰徐行。 有权贵认得,这位华服男子是国师司马溪。 周音在悠然坐在前面这驾气派华贵的马车上,享受着一旁的阿烟为她扇风驱热。 她想得果然没错,公主府里的护院,都是皇帝派来的禁军侍卫。 另外,方才她已通过阿烟大致了解了原主的身份背景。 当今南雍皇帝有五子四女,而虽然她贵为南雍长公主,生来便倍受宠爱,但却并非当今皇上的亲生女儿,而是先帝孤女。 先帝乃当今皇上的 分卷阅读11 兄长,当年北祁南雍抵死交战,眼看北祁就要攻陷南雍都城,先帝只得御驾亲征,却不幸战死疆场。而同日先皇后诞下她,因产后大出血也跟着去了。 “那我这不是克星么?”周音听完后认真总结。 生下来就没了爹娘的,按照规矩,不叫克星叫什么? 虽然她父母是在她六岁时出车祸死的,可也避免不了被人咒骂是克星,更何况原主一出生就玩这么大,用脚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兆头。 “才不是!您是南雍的福星!”阿烟十分严肃地纠正她。 “自您诞生后,南雍便屡战屡胜,后来皇上还特地将您原名的‘茵’字改为‘音’,以昭示您给南雍带来了福音。因为从那时起,南雍的每一场敌我力量悬殊、看似绝无能胜的仗,都能莫名其妙地赢了。 倘若不是这般幸运,南雍早就被灭国了!这不是上天眷顾您、眷顾南雍是什么?不然又有谁能料到,十七年后,曾经面临破国的小国南雍,竟摇身一变成了最强盛的存在。”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阿烟当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不是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人知晓,皇上严禁将此事传出去,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否则怎会将您嫁出去了还要带回宫。”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周音瞳孔微缩。 “奴婢跟了公主五年,自然知晓啦!不过公主您放心,奴婢一直守口如瓶从未泄露!” “呵,封建迷信。” 周音脸上的鄙夷之意溢于言表。这些古人真是一天天的,不是求神拜佛长生不老,就是虚无缥缈江山永固。 不过看这丫头说的这么认真,她还是随口问了句,“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有皇上……”阿烟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国师,您自己,还有我,应该就没有了。” 这会儿她终于激灵了一回,意识到公主不是从前有记忆的公主,而自己在这些知情人中出现得十分突兀,便立即惊恐地匍匐跪倒在周音脚边,哭着喊着开始表忠心。 “奴婢向您发誓,即便知情也永远不会说出去,否则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求公主相信奴婢啊!” “看把你吓得。”周音收敛锐利气息,语气平平没有起伏,让人觉得她丝毫不放心上,“当初怎么知道这些的?真是不要命。” 阿烟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又颇不好意思道:“不是公主您说的么……” 周音脸色一僵,略微尴尬无语。 随后她又旁敲侧击问了几个问题,确认已经从阿烟嘴里榨不出什么重磅秘密,才就此作罢。 马车里越来越热,周音无聊地随手半撩起那绣着山水鸟兽的薄纱窗帘子,想透透气。 却见车外形形色色的人拥挤在街道两旁,一边慌乱退避免得冲撞了贵人,又一边好奇地对着他们的队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原来生而为人上人,坐拥顶级配置是如此优越瞩目。 不禁勾起了周音童年的深刻记忆—— 她本就生在贫瘠的农村,父母亲去世后,年仅六岁的她,唯有跟着头发斑白的奶奶过活。 一次,奶奶带她上街赶集,坐的是村里交通班车。当时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她便兴高采烈地在奶奶旁边的座位坐下。 明明座位空着也是空着,可那收票员立马严肃地告诉她奶奶,‘如果这个小孩也占了座位,那就要多收一个人的票!’ 奶奶当即沉默着将她从座位上拉下来,大抵是怕她委屈闹腾,便又轻轻哄她:阿音只用站一会儿就到了。 可是,她会闹么?她能闹么?或者说她敢闹么? 当时她是明白的,除了年迈的奶奶已经没人要她了,她没有闹腾的资格。于是假装听不懂大人们的恶意,依旧高高兴兴跟奶奶一路说笑。 可是在她穿过来的一个月前,奶奶已经因病去了。她孤身一人,世上已彻底没人要她了。 她失神地望着车外,却突然被阿烟的声音拉回思绪,“公主还是快些将帘子放下吧,否则有失您的身份。” 的确,外面的人也在拼命窥探她,甚至隐约有人认出了她是长公主。 “她好像真的是长公主哎!这、跟北祁联姻冲喜竟真能唤醒长公主,太不可思议了……” “这有什么,还不是司马国师料事如神,天时地利人和一应给她备全了,半只脚踏入黄泉都能给人拉回来!” “那这么说,前方高头大马上的是国师,这个轿子里的是长公主,那后面那个轿子坐的是谁?会不会是那个和亲驸马?!” 周音唰的一声丢下帘子,抵挡住那些人炙热的视线,顺带隔绝了他们的纷纷议论。 后面的马车内的确坐着黎挽舟。 本该黎挽舟也骑马的,但周音嘴一欠,便拉着他当挡箭牌,拒绝了国师要与她同乘一轿的安排。 “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我已成了亲,此举恐怕不妥。再说驸马昨夜受过伤,不宜骑行颠簸,与我 分卷阅读12 同乘再合适不过了。” “阿音。”司马溪听的脸色铁青,却又不好发作,最后硬是让人再临时备一个马车给黎挽舟,谁也别挨着谁。 甚合她意。 然而前方突然一阵惊马声,马车也急急停住。 “发生了何事,怎么停下了?国师呢?”阿烟急忙询问轿夫。 一道憨厚男声从轿帘外传进来:“禀公主,有一小儿乱窜,惊着马了,国师正在前方交涉。” 周音果真隐约听到外面有小孩的哭啼声,不过很快马车又重新走动了。 只是恰好车轿经过时,她又听到了外面有小孩压抑的低泣声。 她忍不住一把提起窗棂上的帘子,竟见人群中独自站着一灰头土脸瘦瘦小小、衣着破破烂烂的小姑娘,正扁着嘴巴委屈抽泣,又因强行憋着,导致整个人一抽一抽地耸动肩膀,好生可怜。 可惜无人搭理那个小姑娘。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小姑娘看到了别的什么。直到错开走远了一些,周音还歪着头回去注视,但并未打算停下去管那小姑娘。 直到一个同样衣衫褴褛,身上挂着一堆草鞋还满脸焦急的老婆婆,不知从哪突然冲出来去抱住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竟下意识急迫地喊了声,“停车!” 车夫猛然一惊,急忙刹住,其余人听到这里的动静后也纷纷停下。 阿烟吓了一跳,“怎么公主?可是有何不适?” “下车。”周音顿时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提着自己那身上等丝绸所制的百褶缎裙就钻出车轿。 阿烟拦也拦不住,只得匆忙跟出去。 “公主!”司马溪回头一看,围观的人群涌动拥挤,公主却已经在下马车了,惊得他当即下马奔过去。 黎挽舟察觉到外面的情况似乎不对劲,一听是长公主无故下车,疑惑片刻后便也跟着出来了。 街上这么多人看着,这个女人想干什么? 他已处理过伤口,重新换上了一身欣长白衣。玉冠束发,本就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又因着相貌实在出挑,一露面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惹得人群一阵爆论,甚至能听到嗓门大的人,此起彼伏喊着“好俊好美”之类的赞语。 黎挽舟对自己的美貌向来有自知之明。 从前也有许多人沦陷于他的美色,甚至有大胆的还当面向他示爱。 不过他历来都是,不管男女,只要对他有用,便不介意与之周旋一番,在确保对方占不到自己便宜的前提下,也能极尽所能利用对方为自己获益。 他一直认为,能被美色迷住的人,肤浅又愚蠢,活该被利用。 就像他的父皇一样,令他厌恶鄙夷。 只是他没想到,就在不远处被所有人包绕着的南雍长公主,竟然从未诧异于他的皮相。 她的眼神看谁都是清冷疏离的,情绪也是平淡如水,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兴趣。 黎挽舟对外界的震撼置若罔闻,正想凑上去询问情况,却见周音不顾司马溪的劝阻,莽撞地在他身侧越过,径直往人群中的小姑娘和老婆婆走去。 不禁暗叹一句,这女人还真是傲娇任性。 这般大庭广众之下,驳了国师的面子,想闹腾就闹腾,全然不顾后果。 不过再看国师司马溪,一脸担忧紧跟其后,毫无怒意包容至极,不知道的人该以为他才是驸马了。 黎挽舟心想,也罢也罢!总归他对她没那心思,谁愿意爱她就爱去。眼下鱼儿已上钩,他就快要收网了,万不能出了岔子。 这么想通了,顿时神清气爽跟上去,他倒要看看这位长公主,如此反常,大街上还不管不顾的要折腾些什么。 ☆、发难 青石铺起的地面,热气猖狂地蒸腾上来,热得周音原本煞白的小脸没一会儿就闷得红扑扑的,身上也开始大汗淋漓。 她不过才下车走几步,便脑袋晕乎,呼吸不济了。 阿烟手忙脚乱的开了伞过去扶住她。 列队的侍卫大刀阔斧抵开热哄哄的人群,负责维持秩序,确保长公主安全。 然而周音距离那老婆婆和小姑娘有点远,怕这样人挤人把她们俩挤走了,便急紧紧盯着她们的位置。不料脚下一个不当心,踩着什么圆滚滚的小石子,突然踉跄了一下。 “公主小心!” 司马溪下意识想跟阿烟上去俩人各扶一边,然而才一抬手便意识到此举不妥,便兀自僵硬地迅速收回手,不得不压下内心的担忧,沉默地看着她单薄的身影。 黎挽舟站在司马溪身后,只作表面一脸紧张,以此掩盖自己内心的无动于衷。 娇惯成这样的女子,能成何体统? 围观的人群意识到这位身形消瘦,却打扮得富丽堂皇的长公主,下来的目标竟直指方才惊马的小姑娘,便自觉闪到两旁准备看热闹。 要知道,长公主可是出了名的蛮横傲娇。 分卷阅读13 在皇宫那吃人的地方,还能一直横行霸道无所忌惮,更别提出了宫,在这些平民百姓的地盘上,岂不是生杀予夺全凭她心情,想怎么闹便怎么闹? 何况国师还在这儿,必定会为她撑腰。 众人已经不言而喻地替这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孩子感到可悲。 再看沉着脸色的长公主,以及她身后的两位贵人,已经离那两个可怜的老人小孩越来越近了。 周遭默契地安静下来,人人都在摒气观望。 老婆婆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大抵意识到是自己孙女方才的哭声招惹了这些个尊贵的大人物,一时抱紧孙女惊恐万状,不知所措。 小姑娘也被吓得脸色惨白,半点不敢动弹。 旁边的人见她茫然失措,便好心地低声告知她,“小姑娘冲撞了贵人的马车,本来前头的国师已经放你们一马了,岂料没走多远长公主便反悔了,这是大摇大摆过来找你们算账了!唉。” 老婆婆一听,吓得半条命都没了,混沌的眼睛泛起了泪花,绝望地求助四周的人。然而根本没人正眼瞧她,一个个事不关己的样子,默默退后。 待她收回视线时,周音已经站定在她们面前了。 “公主恕罪!公主饶命!草民无意冲撞贵人,求您看这孩子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我们这一回吧……” 老婆婆身子抖成筛子苦苦哀求,抱紧孙女跪着往后躲。 小姑娘也被吓得不轻,死命往她奶奶怀里藏,一眶的眼珠子哗啦哗啦地掉个不停,却愣是闷着不敢出声。 周音着实没想到自己这么令人畏惧,脸色更加不太好了。 “公主。”司马溪察觉到后,怕她真的当街闹太过影响了名声,便焦急地出声。 黎挽舟却是一边暗自期待她闹起来,叫南雍埋起个君民离心的隐患,一边却装模作样地识大体,上去圆场子: “公主,晌午的日头毒辣,也犯不着为这点事动怒,您要不还是回马车上凉快吧?” 周音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多管闲事。 黎挽舟噎了一下,心道要不是为了装装样子博个好名声,他才懒得理她。 见她这般面色不佳,其余人也不敢再出言相劝,就在他们以为她要黑着脸大发雷霆的时候—— 周音强忍不适,虚弱无力道,“起来。” 所有人都诧异不已。老婆婆更是诚惶诚恐,转头四处求助确认公主是否真的这般好心,周围的好心人这才纷纷叫她起来。 “多、多谢公主!”老婆婆忙拉着小孙女起来,缩个老远。 “过来。”周音不高兴对方如此视她为洪水猛兽,何况这么远距离沟通很费劲,一费劲她就浑身直冒汗,脑袋也发晕得厉害。 老婆婆只得硬着头皮挪过去。 人一靠近,阿烟当即捂着鼻子嫌弃道:“公主,她们身上的异味好难闻,您别让她们靠这么近!” “闭嘴。”周音不满她的无礼,警告一番后才稍稍满意地看着那红着眼眶,乌溜的眼珠子在小瓜子脸上无措地转的小姑娘。 她略微压低身段,又放柔声音亲切道,“小妹妹,你今天都吃了些什么?” 她这话问得无端又奇怪。 身后的黎挽舟顿时想起,今早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问他吃了么?当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 所以这个女人是见着谁都用这种搭话方式?倒是有些奇葩。 小姑娘却害怕得说不出话,奈何她奶奶在一旁急切地拱她。良久,小姑娘才终于小心翼翼说了句“什么也没吃”。 老婆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周音制止了,随后沉默地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 这个老婆婆看着慈眉善目纯良质朴,却很瘦弱沧桑模样狼狈,身上挂着一串草鞋,想必是拿出来卖的。 再看这小姑娘,骨瘦如柴的小身板套着松松垮垮又破旧的粗布衣服,惊恐害怕却强忍泪水,一副努力想懂事的模样。 她揽了揽裙摆蹲下,与平视小姑娘才继续问道:“都过了午饭时间,怎么还不吃呢?” 小姑娘大抵是看这位高高在上的美人姐姐如此语气平和,还愿意屈尊纡贵蹲下来同她说话,胆子便渐渐大了些,乖巧又真挚道:“因为祖母还没有卖出草鞋,就没有银子吃饭。” 周音莫名鼻尖一酸,“那你父母亲呢?” “不知道。”小姑娘眼神暗淡下来,胡乱摇头。 周音这才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老婆婆。 “孩子的父亲早年染病去了,她生母也改嫁了,独留我们这一老一小。”老婆婆斟酌着干瘪的措辞,生怕又得罪了她。 周音想伸手去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却被国师司马溪那声急急的‘公主’给生生制止住。 司马溪只觉得,他的公主金贵万福,岂能随意沾染这些低贱的草民,尤其是这般脏污的。 倒是黎挽舟没再上赶着自讨无趣,一直静静在旁边看戏。 分卷阅读14 虽然与他原本料想的有些出入,但看这位尊贵无比的公主自降身段,颇有耐心哄一个惨兮兮的小孩,也算是借此见识了她怜悯动容时的模样。 他开始觉得,这个小姑娘也算是三生有幸了,毕竟不是什么可怜人都能被这些高不可攀的贵人注意片刻。 毕竟有的人,是必须要咬着牙流着血,独自杀出一条活路的。 被打断的周音缓缓起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阿烟说道: “我挺可怜她们的。若是她们愿意,可安排到公主府领个轻松的差事,不必在外风吹日晒。” “啊……?” 阿烟也已热得本就不醒目的脑袋瓜更加发懵。公主怎么突然爱心泛滥管这些贱民的死活?还安顿到公主府,人都回宫了谁还管那破公主府! 她一脸纠结又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国师,望他能给个准话。 不料周音当即发难于她,不但眼神冷飕飕的直勾勾盯着她,声音也愣是气得提高了几个分贝,隐隐生威:“怎么?我连安置两个普通人也要经过国师同意么?” “不…不是!奴婢一时糊涂,求公主恕罪!” “公主息怒,臣万万不敢僭越!” 俩人倒是反应迅速,围观群众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阿烟从未见过公主这对她种语气,这般生气,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奈何打着伞不敢放开,慌乱又纠结的模样滑稽得很。 而无辜躺枪的国师司马溪,此刻也正慌张地作揖请罪。虽然他的确只手遮天,可也怕真惹恼了她。 故而此刻,离周音最近又合适站在她身旁为她撑伞的人,只有黎挽舟。 黎挽舟的确很有眼力见,立即过来接住伞,默默站在她旁边。 于是便有了这十分养眼,郎才女貌并肩而立宛如佳画的一幕,俩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国师的脸色唰的一下沉到底。 而阿烟当街跪倒,抓着周音的衣摆苦苦哀求认错,“公主,奴婢真的是一时犯浑,可对您绝对是忠心耿耿的,您就原谅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周音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实在想不明白原主为什么留着这么一个,啰嗦又愚蠢的婢女在身边,甚至连那所谓的皇家密事都对她全盘托出。 余光瞥了一眼同样脸色不好的司马溪,她面无表情地扯回裙摆,彻底断了阿烟的期翼:“我非常不喜欢你这样,日后不必再跟着我了。” “什么?!不、不要啊公主……”阿烟心如死灰地跌坐下去,嚎得更加拼命,更加声嘶力竭。 周遭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引火烧身。 而作为此事起端的老婆婆和小姑娘,近距离目睹了周音的变幻莫测后,又开始惊慌失措,瑟瑟发抖。 周音却直直转过身去看那一直保持着躬身作揖姿势的国师司马溪,额上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 “国师以为如何?” “臣,谨遵公主之意。” 黎挽舟心中冷笑,真是好大的排场,竟敢当众发难国师。 这国师也是奇怪的很,明明除了南雍皇帝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偏要对一个娇弱无力的公主俯首称臣。 是个痴情儿。 “那好。”周音收回视线,对旁边的侍卫一个眼神示意。有了阿烟这个明晃晃的教训,他们果真立马过来将人捂住嘴拖住。 如今她已撕破脸皮,想知道阿烟是不是司马溪或是其他人派来的底细,就看后续阿烟会不会被处理掉了。 毕竟他们那个所谓的天家机密若是泄露……她倒是无所谓,就看有的人能不能继续忍了。 思及此,周音继续得寸进尺,“既然如此,那安置这一老一小的事就劳烦国师了,毕竟你办事,我才放心。” “是。”司马溪木着脸应下。 周音轻声嗯了一句,又沉默地看了看地上那紧紧抱在一起相依为命的老幼,“先带她们去吃点东西吧。” 随后突然掩面离去。 站在侧旁的黎挽舟好巧不巧,在她转身之际捕捉到了她那抹骤起的眼尾红。 她这是……要哭? ☆、警告 周音的确失态了。 大抵是自尊心不允许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示弱,即便身子疲惫沉重也硬是快步将人甩在身后,独自撑着一口气快速钻回了马车里。 黎挽舟看着她踉跄的步伐倔强的身影,可以理解她是傲娇强势,但不明白她要为这区区妇孺潸然泪下,何至于斯? 他又瞥了一眼那愣在原地还未回过神来的国师,才回了自己的马车。 队伍重新启程。 重新被指派上去伺候周音的一个个子小小的宫女,看着也比阿烟年纪轻些,但一直低着头战战兢兢干活。 正好不必看见她脸上那些止不住的眼泪珠子。 所以为何突然情绪破防? 分卷阅读15 只因她和奶奶上街赶集的那个故事还没道完。 她们上街,是为了要卖些自家产的东西来换钱,例如花生玉米稻谷之类,有时候甚至是杀了一只鸭,都要把它拔下来的羽毛晒干,好能卖上几块钱。 那次奶奶是挑着一担辣椒去卖,辣椒贱的很,不好卖。 她们好不容易在人流量较大的街道旁挤了个摊位,可一直蹲到太阳快下山了,也才买出一半,又是几毛钱一斤的东西,收益不好。 摊位的对面是卖粉卖肉的,源源不断飘着香气过来。 她和奶奶早已饥肠辘辘。 饿极了的时候,她便眼巴巴望着对面那些,可以大口吃肉大声嗦粉的有钱人,然后默默喝一口自己用塑料瓶装着从家里带来的粥水。 那个时候,已经极少有人出街会自己带粥,然后一整天不买东西吃的。 但她们是。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奶奶无奈又落寞地拍拍屁股起身收拾东西,又用卖得的全部钱给她买了一双粗糙又硬邦邦但便宜的新鞋子,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那次,因肚子实在太饿导致脑袋不灵光,就任性了一回。 她撒娇缠着奶奶说很想吃一回粉。 奶奶当时摸了摸口袋里几张皱巴巴的钱,沉默着看她当街撒泼说饿要吃东西,良久后才妥协,给她买了一碗粉。 她当时只顾着有了好吃的便兴高采烈,笑嘻嘻地和奶奶分着吃完才等车回家。 直到上车后,收票员过来一催再催,奶奶都抿着嘴唇丝毫不动。 意识到这是有人想逃票后,收票员气得雷霆大作,当即拽着她和奶奶要扔下车去,绝不给她们这俩‘老东西’、‘死小孩’白嫖。 面对收票员的谩骂,奶奶什么也不敢说,一边哭一边抱着她,死活拽着把手不肯下车。 周音更不敢还嘴,一边哭一边恨不自己为什么不饿死在街上,非要任性贪吃,受此奇耻大辱。 车上有人看不下去,最后一个好心的中年大叔替他们出了票钱,收票员这才停止咒骂她们,终于平息了这件事。 可这件事在她心里永远都平息不去。 她从此一直痛恨自己的不懂事,害得白发苍苍的奶奶因她受辱受骂,出尽了丑,也让人看尽了笑话。 后来便是一直克制清醒,理智冷漠,将自己那颗敏感自卑的心裹藏得很好。 可她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奶奶去世后,做事越来越放肆疯狂了。就好像不会再有人被她拖累,她也不再有软肋。 旧事重忆,难免感怀到失控,然而昂着头也兜不住思绪,她便只能频频抬手拭泪。 一方绣帕被小宫女悠悠递到她跟前,“公、公主,莫要哭坏了身子……” 周音默不作声接过,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藏起情绪,平复心情。 恰好再拾起帘子时,便见到了前方朱墙金瓦,恢宏气派的宫门。 已有宫人和凉辇在那候着。为首的一位肥头大耳的老太监,见着了队伍,急忙驼着身子迎过来,对司马溪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俩人交谈了一番,大概是跟彼此客套问候。 不一会儿,就有宫人抬凉辇过来,请她下马车换乘。 凉辇四面垂着软烟纱帐,头顶上是双层隔热的伞盖,里头宽敞舒适,周音一坐上去便昏昏欲睡,自然也错过了欣赏皇宫的雕梁画栋,繁华辉煌。 司马溪和黎挽舟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司马溪不屑于搭理黎挽舟,后者也识趣地默不作声。 按理说,黎挽舟本该随其送亲队伍一同朝拜南雍皇帝,表决联姻的诚挚之心。可如今队伍还要三日才可抵达南雍,他便只能先孤身随行入宫。 不过也真是可笑,大婚之夜就在他房中的合卺酒里下了毒,没想到竟是阴差阳错让公主喝了,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一身不说,还随随便便拉出一个替死鬼敷衍了事。 这就是南雍对待和亲的态度。 可北祁军马早已无力与之抗衡,他就算是大婚之夜被毒死了,他们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便是南雍猖狂至极的原因。 不知接下来,南雍皇帝会如何为难他。 黎挽舟看了看前方已经歪着身子睡着了的周音,开始不动声色地暗自盘算着什么。 宫人们并未将周音领去面圣,而是直接将她送回了她原本住的宫殿。 而黎挽舟则被司马溪领去御书房了。 周音被一阵落地的摇晃惊醒后,才发现自己停在一座富丽堂皇、气派华贵的宫殿外,头顶上的金扁提着‘长乐宫’三个朱红大字,周遭摆设无一不是精美细致的。 “恭迎公主回宫!” 还有乌泱泱的一众嬷嬷、宫女太监齐刷刷站成排迎接她。可见皇帝的确很是看重她,排面都给足了。 “老奴的好公主啊,您可算平安归来了!”一个长得尖耳猴腮的嬷嬷,最先泪眼婆娑地跑过来,理所当然要扶她下辇。 分卷阅读16 旁人无任何诧异,想必这嬷嬷是这长乐宫里很有地位的老人。 不过周音立即疏离地避开了对方想要触碰她的手,又自力更生提起裙裾走下来。 徐嬷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随后猛然委屈不已,掩面揩泪自言自语般,“公主一觉醒来,竟与老奴生分了……” 方才在车上伺候周音的那个小宫女,巍巍颤颤上去一步替她解释了句:“徐嬷嬷,公主她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什么?!公主您…这这、这算怎么回事啊?哎哟老天爷呀……”徐嬷嬷惊愕得一张嘴张得老大,露出一口熏黄的牙齿。 周音直觉里就不喜欢这人,便冷冷地上下扫视了她一圈,才不紧不慢道,“你知道原先在我身边伺候的那位宫女么?” “啊?阿烟么…”徐嬷嬷顿时愣了一瞬,脖子伸出老长左顾右盼也见不着那熟悉的小丫头,便疑惑道:“怎么没看见阿烟?她没有随公主一块回来吗?” 随行回来的一众人都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周音亲自打破这份沉静,对着这群陌生面孔道,“对。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希望你们能留得住这里。” 这是警告。 说完她便一甩袖子,昂首挺胸进了殿,由着宫人领到寝宫休息。 其余宫人无不僵在原地,胆战心惊地开始反思自己往日的行径是否会惹怒公主。 尤其是徐嬷嬷,平日里仗着自己带大公主的功劳,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多年,这突如其来的当头一棒简直将她吓破了胆。 如今的公主已经变了,非但眼神冷冰冰的,还失了记忆不念旧情,谁也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她再发难,谁又会是下一个阿烟? 这边周音是痛痛快快歇下了,可黎挽舟那边却是危在旦夕。 御书房内,南雍皇帝周允倨傲地倚靠在龙椅上,面带笑容又一手轻轻拍着扶手,整个人都是放松的姿态。 而底下站着司马溪,跪着黎挽舟。 “五皇子,”周允细细打量他,面色平淡从容却不怒自威,“虽说是有心思歹毒之人在合卺酒里下了毒,可到底是你察觉不及时,害得乐安身中剧毒失了记忆,你该当何罪?” 黎挽舟对这强行冠上的欲加之罪气得想吐血,可却不能轻易表露,只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着匍匐跪倒:“臣有罪,但凭陛下责罚。” 他企图用这副软弱窝囊的外表,来放松敌人的警惕。 奈何皇帝周允不为所动早有定夺,“那便赐你死罪。即刻押入大牢,明日午时三刻问斩。” “陛下!”黎挽舟倏然周身一震,万分难以置信,可一时也不晓得能说什么。 侍卫则火速进来将人拖下去。 而至始至终一语不发的司马溪冷眼旁观全程,毫无讶异仿佛二人早已约定好了。 待御书房内只剩他们二人,周允才从龙椅上起身,走到司马溪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即便阿音忘记了过去,可你们终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阻碍都磨灭不了你们的情谊!倘若不是那样的意外,本该…… 罢了,如今她终于醒来,待处理了那北祁皇子,你便又是与她最为亲近的人,不必多虑!” “臣多谢陛下宽慰。”司马溪果真收起一脸挫败,重新振作满怀期待。 周允却突然语气沉重严肃不已,“今晚你回去再算上一卦吧。如今阿音出人意料苏醒,看看她先前的命机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也是事关南雍的社稷,不可不慎重。辛苦你了。” “是。” 出了御书房,便见天边通红的晚霞弥天盖地。司马溪望着长乐宫的方向,隐隐可见那儿已点起了明黄的灯笼。 宫人来禀她已歇下,他便不好再过去打扰。 他怔怔地忘了许久,禁不住回想起她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巍巍凤冠,提裙款款走动的模样,那么妩媚动人,那么惹人疼惜…… “本该……”最后他又喃喃自语了一句才拂袖离去。 “本该我娶你。” ☆、异变 阴暗潮湿的大牢内,狱卒平稳地端着一碗水,穿过一条长长窄窄的囚道,越过两旁只顾着欢快跳跃的灯火,走到最尽头的那间囚室,送去给那位新进来的死囚。 隔着一道大铁栏,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那死囚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白,大抵是在失神地发呆,思考过往人生的意义。 毕竟明天就要死了不是? 虽说上头传达下来了他的罪名,不过以他多年混迹牢狱的经验来看,这人八成是个冤死鬼。不过就冲着他的身份,到底也冤得有缘由,竟一时不知该对他同情还是憎恶了。 狱卒将水递进去,放在污水铺积的地上,笼罩于发臭作呕的气味中。 他隐隐感觉到他做这番动作时,乌漆麻黑伸手难见五指的角落里,那人用了阴森森的眼神看着他。否则他怎的无端脊背发凉? 不 分卷阅读17 过又听闻这位素来谦逊迎合,是个好脾气的主。于是他忍不住隔着朦胧厚重的黑幕,对里头的人喊道: “北祁皇子,莫要太怨念,下辈子尽量投个好胎。” 坐在角落里的黎挽舟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那人又扯着个大嗓门吆喝了几句,见他无半点反应,以为他是被吓破了胆失了神志,才就此作罢。 待人走后,他的眼神越发阴翳,连黑暗都没法帮他模糊遮掩。 什么都做不了,在绝对是权力面前他只能等死。他以为至少能周旋一阵,等到和亲队伍过来,便一切都会好很多,没想到南雍皇帝竟如此狠厉绝决,杀伐果断。 如今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 便是明日午时之前,国师司马溪若能开启卦阵,重新窥测长公主的命格,届时他才能绝地逢生。 ——— 国师司马溪回府后,汤兰沐浴,焚香缭绕,换上那身玄色古兽图腾华服。进了寝殿又斥退侍从,才打开一道密室门,独自没入。 密室宽大肃穆,墙上挂满了奇形怪异图案的画幅,以及一张巨大的卦象图,靠墙的桌子上则摆置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铜兽。 而敞亮的中间,立着一根雕刻着密密麻麻杂乱交错的线条,不大不小的白玉柱。 玉柱的顶端嵌合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红色珠子。 司马溪肃然敬畏,两手在胸前位置勾勒出复杂神秘的痕迹,随后将食指放到玉柱上突出来的最为锐利的一尖端,轻轻一划,鲜血冒出。 按理说,占卜无需卦师见血,可这是查看周音这个天降祥瑞之人的真实命格。卦师的修为若非达到一定境界,顶多能大致知道她命格不错,却无法窥探其深层玄机。 但他们这些负责窥天机、护国运,被尊奉为国师的高修卦师就可以。 他迅速将血滴到血色珠子上,目睹璀璨红珠下的玉刻线条渐渐充满红色,仿佛是他的血液让这些纵横沟壑活了过来。 即刻屏气凝神,嘴里默念咒诀。 进入更深一层的卦象,可通过生辰八字、命珠颜色及其异动变化来推测被占卜者的命格。 命珠颜色则是代表命格的贫贱福祸。 通常来说,紫色代表有天子命格的大贵之人,黄色则是有高官福瑞之人,白色则为资质平平之人,青色则是介于平庸和大富之间的人,而黑色则是低贱贫乏之人。 但周音是特别的赤红色。 当年她将欲诞生之际,南雍的天就先红透了。 当时他的师父也就是先国师,从未遇到这种状况,又正值南雍生死危关之际,便以为是天降血灾,慌慌张张开启卦阵。 可卦象还未看得明白,便先传回先帝战死的噩耗,国人举国哀丧心如死灰,江山社稷岌岌可危,国破将亡。 先皇后听闻噩耗,一时气血攻心,拼尽全力诞下一小公主后也薨逝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是不详,谁料片刻之后突降百年罕见大暴雨,以怒不可挡之势迅速冲刷了北祁的粮草战马,逼得他们不得不仓皇撤退。 南雍灭国危急暂时解除。 随后南雍便是见了鬼一般邪乎,无论大小战,屡战屡胜从无败绩,将昔日强国北祁逼得节节败退,熬得他们弹尽粮绝日渐衰败,最后取而代之成为可轻易碾压他国的雄狮。 犹记得,师父第一次带他进宫的时候,暗指那团爬上龙椅与陛下肆意玩闹的,粉雕玉琢明媚鲜活的小奶包,对他说:那便是我们南雍的乐安长公主。 语气里是即便压低了声音,也掩盖不住的骄傲和荣耀。 他当时还不懂,为什么永远高深莫测的师父,会对一个小女孩引以为傲。 直到后来他真正成为师父的关门弟子,亲承衣钵后才知道,长公主代表着南雍的兴衰,是南雍江山稳固的秘密。 他以为只要好好守护她,她就能一直骄傲明媚。 可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她命珠外的红晕正极速流失,直至全无。紧接着,公主轰然倒地不起,南雍前方战局日益不利,陛下渐显力不从心…… 不尽的衰败感开始袭来。 半年来他费尽心思,才在这世间千千万万命格中,找到一个与她生辰八字最为相合的人,是希望能延续她的生机,也是为了延续南雍的国运。 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公主真的苏醒了。 此时,通过神识,他又窥探到虚缈的卦象中心,原本边晕消散的红团竟弥漫起丝丝红雾,仿佛有了起死回生之机。 他喜不自禁咧嘴一笑,却又猛然僵住。 周音的红团太大,险些掩盖了平白那可细细小小的青色命珠。乍一看它是被红珠包裹起来的,细看却是它向里靠拢,因为红珠没有变动。 青珠正将自身丝丝缕缕的青晕,源源不断输送给红珠,仿佛要将自己渡送至穷尽,虔诚又努力。 司马溪一眼便知这颗青珠是谁的。 黎挽舟。 分卷阅读18 先前为了周音,将其命格反复研究透彻,才放心让他成为和亲驸马靠近她。可如今一眨眼的功夫,本来相隔甚远的两颗命珠,已经胶着在一起了…… 更要命的是,竟是由黎挽舟续起她的命机。 猛然想起,陛下已下令要在明日午时杀了黎挽舟。他当即踉跄转身,失魂落魄跑出去,又心急如焚招来侍从。 “即刻备马进宫!” — 刚刚批阅完奏折的皇帝周允,疲倦地扶着太阳穴揉按,依旧心事重重。 长善公公周到地沏上一杯热茶,“陛下,如今公主安然醒来,必定昭示国运有了转机,您呐,也得注意龙体,莫要太担忧了。” “朕岂能不忧?与北祁这一战打了两年有余,耗费的人力物力比过去的二十年还要多!虽说此番北祁遭重创,短时间内无力反击,可南雍也是元气大伤。” 长善公公又宽慰道,“不管怎么说,此战也是咱们赢了,待明日杀了那北祁皇子,届时他们敢反抗厮和,便顺势彻底灭了北祁以绝后患。” 周允长长叹了一口气,捏起热茶细细呡一口,“可其余小国蠢蠢欲动多年,若是乐安再出事,南雍恐怕真的支撑不了多久了。” 可笑,一个国朝的运途将要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可也不得不感叹,被上天眷顾赐下福星是多么幸运的事。 “罢了。即便不久的日后南雍真断送在朕这儿,可它终究在历史中多存活了十几二十年,也是在朕的手里做大做强,算是功过相抵,不亏……” 他一拂袖,大步跨出御书房透透气。 “陛下这是哪的话,待国师那边有了结果,再下定论也不迟。虽说如今公主公主失了记忆,可到底能醒来是个好兆头。若实在不行,日后再慢慢想法子即可。” 周允听罢,只能疲倦地点了点头。 长善公公弓着身子,迅速替皇上整理好最后一卷奏折,才急忙抱起拂尘跟上去,又将方才宫人传来的消息上报: “陛下,长乐宫那边,说是公主回到半路,临时发难于先前的大宫女,将之贬斥后,又一进长乐宫便对着徐嬷嬷一顿敲打,还顺带警告了一番众人。” “哦?”周允颇为讶异,“失忆后的乐安,竟有如此气魄?” “是。国师也说,公主醒来后性情大变,整个人都比以前锐利锋芒,冷淡寡言。” “无妨。”周允并未放在心上,干笑了两声又略显无奈地自言自语:“这孩子啊,朕对她的确是多了些宠溺。” 本欲就此回去洗漱就寝,明早再去看看周音,奈何周允脚都还未踏进寝宫,便有一小太监火急火燎跑过来。 “禀皇上,国师、国师有急事求见!” “快宣。” 周允当即跟长善公公一个眼神对视,彼此心照不宣地猜测国师连夜入宫,必定是今夜占卜有了重大结果。 他甚至来不及,也不敢揣测结果是好是坏,匆匆忙忙前往御书房接见司马溪。 “陛下当心脚下!”长善公公见皇上一脸威严肃穆,紧张迫切地往回走,自己也揪着一颗心奋力追上。 陛下是位好皇帝,十几年来一刻不曾放松,励精图治才有了如今南雍的鼎盛;乐安长公主虽然过去娇蛮了些,可到底是给南雍带来了福音,不该年纪轻轻就消陨。 长善公公一路祈祷,希望上天再给南雍一次机会…… ☆、反悔 皇帝周允赶到御书房时,司马溪已经在那恭候多时了,只见他一脸菜色,垂头丧气,周允不禁心中一凉,当下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占卜有了结果?”周允急忙虚扶他一把,让他免礼。 “是。公主的命格已重新燃起了生机,但……”司马溪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胸腔却起伏得剧烈,仿佛在隐忍什么。 周允着急得大步一跨冲过去,“但如何?” “但如今支撑着公主的活力来源,正是北祁皇子黎挽舟。”司马溪眼眶微湿,半遮眼帘弓身作揖恳请他:“求陛下收回成命,暂且留黎挽舟一命。” 皇帝顿时危险地眯了眯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求陛下……” “阿溪!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嗯?!” 周允气得叉腰,一边咬牙切齿压制怒气,一边胡乱踱步。此时此刻再放了黎挽舟,打乱他全部的计划,怎能叫他不气愤。 长善公公自是明白皇上在恼怒什么,上前一步道,“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允还是怒不可遏地质问司马溪:“你之前不是说,区区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没那个富贵命么?这才过了几天,你就说他与我南雍的运途捆绑在了一起?!” 司马溪低着头无法作答,事情也出乎他意料,况且他才应该是最难受的人。 “陛下息怒。”长善公公急忙给皇上顺气,看了眼一脸死气沉沉的国师,暗自叹了一 分卷阅读19 口气。 错也不在国师。 这个单纯之人,这么多年来,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长公主,若非突生异变,他俩本是板上钉钉的一桩美谈。 可如今公主陡然与别的男人有了性命关联,还是司马溪不得不亲自促成的,如何不叫人唏嘘惋惜? 殿内的气氛一时僵持住,长善公公当即和颜悦色打圆场。 “国师无需太自责,陛下也只是一时心急。只是此事甚是蹊跷,怎的陛下前脚刚下令,后脚就有了北祁皇子必不可杀的理由呢?” 司马溪皱眉沉思片刻后,郑重其事道:“臣也不想,可结果的确如此。” 周允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失态,至少不该冲着国师发怒,缓了缓神色恢复理智,才问出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那会不会是有人,对这二人的命格动了手脚?” 司马溪神色一震,最后摇了摇头。 “臣与先国师都自是仅仅能窥探到命珠变化那一层,北祁连国师都没有,南雍也不应当有修此门道的隐士高人,毕竟这门天家秘术从不外传。若古今真能有本事修改命格之人,或许只有一个人。” “谁?” “祖师爷。” 周允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位在你师父还没继任时就已年岁近百,而后又辞官云游四海再无踪迹,恐怕早已仙逝。” “那看来是天意为之。”长善公公也附和道,“既然如此,陛下可当真杀不得那位北祁五皇子了。” “朕……”周允刚欲说话,殿外猝不及防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鸣声。 “轰隆——”直直将人吓得浑身一震,灵魂动荡。 周允一口气提不上来,抓着长善公公的手臂吼道:“怎么回事?” 长善公公想说些什么,奈何一阵狂风猛然灌进来,将他的声音都吹走了,人也刮得东歪西倒站立不稳。 他和司马溪用身体抵挡护住皇上,避免被扫落的瓷器木架砸伤龙体。 “来人!护驾!” 殿外的侍卫更早已被吹得乱作一团,胡乱撞倒,眼睛半点睁不开。他们拼死摸索着关上了大门挡住疾风,提着最后一口气过来护驾。 殿内稍稍安全了些许,几人都已被扰得颇为狼狈。 司马溪眉头紧锁,今日观象本不该有此狂风大作,这不是个好兆头。 外头雨声骤至,来势汹汹,打在屋檐墙垣的声音猛烈有力。这样凶险的情形,周允脑中霎时浮现十七年前的那场天灾。 可不一样的是,当年逼退的是北祁,如今却结结实实打在南雍。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钳住司马溪的臂膀,难以置信又咬牙切齿地迫切道:“是不是因为朕要杀他?朕收回旨意还不成么?” 司马溪还没反应过来,皇上就转头冲着侍卫厉声下令:“传朕旨意,即刻……” “陛下!”长善公公倒是反应极快,当即斥退侍卫,才急红着眼颤着嗓子制止他:“陛下乃天子,天子一言九鼎!” 周允终于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中,崩溃嘶吼:“那你要朕如何!你们都要朕如何!” “您需要一个理由。” 天子的仪威不可失,江山社稷也不可崩塌。长善公公冷静地安抚着情绪失控的周允,这皇帝当得久了,小心翼翼谨慎多年,难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情急之下容易乱了分寸。 他沉着地替皇帝谋划道,“陛下回心转意之前,不妨先去看看长公主。” 一语既出,三人皆明了。 “即刻摆驾长乐宫!” — 周音本来睡得酣甜,突然被雷雨声吵醒。殿内只留了一盏灯,但多少令她觉得刺眼,辗转无睡意。 没过多久,殿外守夜的宫女便进来了。 “公主您醒啦……”宫女对现在的长公主不敢多言,只扶她起身喝水,又多点了几盏灯,让殿内彻底亮堂起来。 周音渐感夜雨潮湿的凉意,握着暖热的茶杯问道,“下很大雨吗?” “是的,没一点征兆便倾盆大雨狂风大作,不知这会儿外头吹翻了多少东西,奴婢瞧着这一时半会恐怕歇不下来,公主今夜怕是要被吵着了。” 周音起身走到窗棂旁,听着外头风吹得十分响亮的呼呼声,像是野兽在咆哮,怪瘆人的。 她才轻轻推开一点空隙,飘进来的雨水便悉数打在她脸上,又凉又疼,令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宫女吓得一惊,忙过来将窗牗扒拉回来关紧。 “这风雨厉害得紧,公主仔细身子,还是早些回榻上歇着吧?否则明日一早,陛下和各位娘娘公主们过来,您该应付不济了。” 周音轻声嗯了一句,刚欲动身,却听外头一阵吵杂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尖锐的声音冲破雷雨声钻进殿内。 “皇上驾到——” 她顿时迷惑地看了一眼宫女,只见对方也急忙摇头不解。 这边皇上已 分卷阅读20 经一脚踏入殿内,明黄色的龙袍被吹得湿黏黏,发丝也略微凌乱,身后跟着同样模样不太体面的国师和长善公公。 宫女急忙跪倒恭迎,但是周音却一动不动笔直站立打量来人,面面相觑。 中年男子,体型匀称,是位面容和蔼却又不怒自威的帝王。 宫女余光瞥见公主见着了皇上仍无动于衷,便偷偷扯她的衣角,示意其回神行礼。 “公主,该向陛下行礼。”国师司马溪则轻声出言提示。 皇帝周允倒是负手而立,一脸慈和又笑吟吟地望着她,似乎并不责怪她无礼。 周音其实不大乐意跪拜行礼,便敷衍地微微欠身,道:“见过皇叔。” 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况且所有人都说他待她极好,比亲生女儿还亲近。如果阿烟说的那个密事是有些许认真成分在里头,那便能理解他的善意了。 不过她绝对不相信帝王家能有几分真情,只是因为她有点价值,尚能利用罢了,因而她不打算太迎合。 反正没过三年,她还死不了。 “好、好。”周允过去虚扶她起身,又对她嘘寒问暖了一番,才终于切入主题。 “乐安呐,你怎的跟皇叔这般疏离了呀?可是怪皇叔擅自做主,替你许了婚事?” 周音面不改色道,“皇叔不必多虑,这就是我平时自然放松的状态。若是您觉得不舒服,可以告诉我需要表现什么样的态度,我可以装出来的。” “哈哈!乐安都会逗笑皇叔了。” 周允似乎不介意她的放肆,爽朗地大笑几声,随后整了整衣袖,又煞有其事道:“那我们阿音,对朕给你选出的驸马觉得如何?” “不如何。”周音直截了当道。 “真不满意么?”他微微侧过身子,不管旁边司马溪的黑脸,滔滔不绝: “那可是北祁第一美男,阿音不是最喜欢漂亮的东西么?你总说看不上南雍的世家公子,如今给你寻了别国的来,你还是不乐意。小丫头要求真高,叫皇叔操碎了心可如何是好啊?” 周音亦是一脸认真,回道:“我不满意,皇叔就会给我换么?” 司马溪眉头一舒,旁边的长善公公则笑得见牙不见眼:“公主果真还是直率性子。” 皇上沉吟不语片刻,才一针见血道:“那朕明日就杀了那北祁皇子,你觉得如何?” 周音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人又不是她想杀的,不存在什么负罪感,况且她也不相信黎挽舟真就能这么死了,实在没必要自作多情,白费口舌。 周允脸上的笑容有一丝龟裂,僵住半天不接话。 “公主真的不再说点什么吗?”长善公公适时出来打圆场。 “你希望我说什么?” 众人:“……。” 不久后皇帝周允才又冒着风雨离开长乐宫,还连夜下令免除黎挽舟的死罪,才彻底安心地歇息。 至于他给出的不失威严的反悔理由,正在宫人送往大牢的圣旨上。 ☆、免死 阴暗逼仄的囚室内,源源不断的雨水从天窗撒进来,地面的积水越来越多,除了一块木板搭起而成的床榻,再无落脚之地。 呼啸的冷风直直灌入打在瑟缩成一团的黎挽舟身上。 又是一个冰冷煎熬的雨夜。 他本就消瘦,穿的也不厚,夜里温度一降本就难耐,何况身上还被淋湿了。 黎挽舟其实很怕冷,可这样冷得骨头都发痛的事时有发生,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牙齿不停地打颤,脑袋也冻得浑浑噩噩。 他开始思绪纷飞,恍惚间才明白自己这辈子,最幸运和最不幸的事,不是生在帝王家却母族式微,而是七岁那年遇见了那个须发斑白、老态龙钟的怪异老者。 当时他随皇兄们出行打猎游玩,却被人丢下。 深山老林里,他孤立无援四处寻找出路,却误打误撞遇见了那老者,正静静倚靠在一颗葱郁参天的古树下闭目养神。 他试探性过去询问出山的路。 老者睁开混沌的双眼,颇为诧异地看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家伙,笑呵呵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黎挽舟思索半晌,还是实话实说了:“我的北祁皇室第五子。” “北祁啊…北祁也好啊……”老者喃喃自语,思绪像是一下子被拉去了远方,随后又猛然回神,笑吟吟地打量他一番。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的,竟是如此命苦之人,可惜你的命格配不上你的野心和欲望,你成不了大事的。” 他听了不服气,双拳紧握愤愤道:“你凭什么就此下定论!” 老者不怒反笑,仰头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许久没人同他说过话了一样,开始不紧不慢地絮絮叨叨一大堆: “世间本就这么不公平,有的人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大贵命格支撑;有 分卷阅读21 的人却独得上天眷顾,生来便注定众星拱月千娇万宠。可惜啊,极盛之后也必有极衰,到底是幸运儿还是可怜人,谁又知道呢?” “我不信。”黎挽舟闷闷地回了一句。 他明白老者说这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是想告诉他不要白费力气妄想逆天改命,可他绝不甘心此生任人踩在脚下。 “好、好。吾走不动了,可你却来了,这也是缘分。” 老者欣慰一笑,高深莫测地拉起他的手,郑重肃然道:“小皇子,我帮你把你的命格,与这世上最金贵的人连接在一起可好?” 黎挽舟一下子懵了。 “这样你就能救她,而她也会帮你实现你想要的,你们互相救赎彼此受益,岂不美哉?” 他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法子,能将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从此有了关联。 虽然不太相信,但他还是心动同意了。看着那位老者费力地折腾一顿才完成神秘仪式,竟叫他真起了几分敬畏。 最后老者疲惫又满意地闭上了眼,最后给他指了个方向,“走吧,回去吧。努力熬下去,一定会有人不择手段找到你,然后千方百计保住你的……” 熬下去不死,他就有出头之日。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话都在他脑中回荡了十几年。每一次都支撑着他熬到第二天天明,他已经熬过了很多个夜晚,如今却真快要熬不下去了。 好像也没有熬下去的必要了。 因为明天天明,等待他的是死亡。 长长窄窄的囚道忽然清晰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人匆匆赶来。 狱卒?南雍皇帝是生怕夜长梦多,决定连夜派人过来解决掉他么? 长善公公抱着圣旨踏入这最尽头的囚室,火急火燎地冲着僵硬地转过头来的黎挽舟道:“圣旨到,黎驸马接旨!” 两个狱卒打开铁门,进来将他架到长善公公跟前,他才周身发颤地跪倒。并非害怕,而是冷得厉害。 已无谓这大半夜杀来的旨意是什么,只哆哆嗦嗦被按倒:“臣、接旨。” 长善公公这才满意地唰一下展开金黄色的圣旨,肃然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祁五皇子兼南雍长公主驸马黎挽舟,为人愚钝,本该治尔照看长公主不利、致其遇害,赐死罪。然长公主念及夫妻之情,连夜恳求朕开恩。朕爱子心切,感念其怜悯悲怀,故特免尔死罪。” “谢陛下开恩。” 黎挽舟当即被惊得脑袋发懵。 他不必死了?是长公主替他求情?可别说是什么夫妻之情,他们之间根本没任何交情,她怎么会替他求情?这太不像是那个冷冰冰的女人的行事作风了…… “陛下最是疼爱乐安公主了,见不得她伤怀,杂家就在此贺喜黎驸马了。”长善公公收好圣旨放到他手上,又一脸为难道: “只是,陛下还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您须得即刻前往长乐宫跪上一个时辰,以示悔改之心,也好回报长公主对您的厚爱。” 黎挽舟听着外头沙沙的雨声,暗自咬牙切齿隐忍道:“臣遵旨。” 不管怎么样,他都逃过了一劫,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有人来带他提前离开,不必受尽酷刑挨到天明。 她救了他。 当初他被指定为和亲人选的时候,就隐约觉得可能真有逆天改命这一事,但也不敢太抱希望。 直到洞房花烛,那传闻中的活死人好端端站在他面前,邪乎的很。 所以,老者的那番话里的预言,那个上天的宠儿,世上最金贵命格的人,真的是她…… — 皇上走后,司马溪单独留了下来。 周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着急,耐心等他主动开口,“公主,您该自称‘本宫’,而不是‘我’。” 她略有不满地起身背对他,“这么多规矩,是要累死我么?” 司马溪想了想,方才连陛下都没说什么,怕不是由着她去,他此番再上赶着招惹她,实在不明智。 于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把先前的那个大宫女赶走了,如今身边没个近侍,待明日臣再安排一些宫女过来给您送过来,您挑一个留着用。” 这么急着给她塞人过来,强硬得仿佛理所当然,看来先前的宫女真是被特地安排过来的。 周音这下彻底不爽了,愤然转身瞪着他,语气不善道:“我若是不要呢?” 司马溪忙压下头解释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那人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见她愠怒不语,他又斟酌着说道,“陛下也是怕公主没个贴心人照料,其余人来来往往的不识得顾上周全,怕您在宫里不舒心。” “那我可以出宫,在外面的公主府逍遥快活。” “不可…”司马溪脱口而出的拒绝,又慌忙意识到如此反驳她实在不妥当,“公主还是莫要为难臣了。您只尽管说想要什么样的婢女 分卷阅读22 ,臣这就下去给您办妥。” 周音却不打算让步。 她直勾勾盯着他,又上前一步施压,嚣张又任性道:“我就是不要你们给我塞的人。怎么样?要杀了我么?” 司马溪吓得一惊,抬眸严肃道:“胡闹。” 两人对峙良久,只得他先无奈妥协,“公主既然不肯,那臣回头再禀明陛下吧。只是今后您莫要说这样的胡话了,尤其不要让陛下知晓。” 周音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是你先来招惹我。” “公主醒来后,总是浑身带刺的。”他突然眸色沉沉地望着她道了这么一句。 “那是因为你太在意,才会觉得很难受。”周音毫不避讳,直截了当道:“你喜欢我,对么?” 这是醒来后的她,才会说出这么直白又唐突的话。当面被她戳破心事,司马溪当即耳根一红,别扭地别开脸,又忍不住鼓起勇气承认—— “臣已、已仰慕公主数十年……” 周音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又认真道:“你喜欢的是过去那个长公主,现在眼前人非彼时人,你也不要总执着于这些儿女情长了。” 司马溪霎时脸色一僵,不可置信地怔怔望着她。 是这样么?从前的公主,心中是有他的,也断然不会如此绝决地对他说出这些伤人的话。 高大魁梧的男子可怜兮兮地红着眼眶颤抖,不甘心追问道,“可公主不是说过,会答应嫁给臣,长相厮守一辈……” “我真的不记得了!” 周音面带愧色急急打断他,虽心中觉得亏欠,可她不爱就是不爱,总不能还故意吊着,辜负人家。 司马溪顿时说不出话,豆大的泪珠从半遮的眼帘下委屈地滚落。 “对不起,我不想骗你。”此情此景,周音难免鼻尖一酸。 她也没想到此人竟这般用情至深,倒叫她像极了负心女,只能安抚性地过去拥抱一下他,然后劝解一番。 “你是国师,你就该有身为国师的胸襟和气度。与其被这些情情爱爱拖累,不如先顾及国之安危,早日挥师北上,将北祁杀个片甲不留,岂不是更名留青史?” 她提示得已经够明显了吧? 若这位国师都没料算到三年后南雍将面临灭国之灾,那他这样的重臣,要真被黎挽舟设计杀死也怪不了别人。 可惜司马溪早已伤心透了,哪还有心思将这些有的没的放在心上。 何况他占卜也并未发现北祁会对南雍有什么大威胁,毕竟目前所有的危险变数都来自于她。 最后周音费了好大的劲,才连哄带骗将人送走。 不料司马溪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宫人急急跑进来禀告她,黎驸马已至宫外请罪罚跪。 她疲乏地蹙眉。这大半夜的,又是闹的哪一出? ☆、利用 “他什么情况?” 周音踱步至殿门外的长廊,负手而立深沉地望着屋檐外的直直垂落的倾盆大雨。 小宫女在她身后低着脑袋,“回公主,是长善公公从大牢里将人带过来的。皇上原本是下旨明日午时将驸马斩首,您向陛下求情之后,才免其死罪,再罚至长乐宫外,令其跪谢公主的恩情。” “陛下本要杀他?我求情?” 周音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方才皇帝不辞辛苦冒雨来此造访的苦心,以及他们话里话外,都问她对待处死黎挽舟之事有何看法,原来用意在这里。 皇帝这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将人押入大牢意图问斩,却又不知是何缘故莫名反悔,然而碍于天子需一言九鼎的面子,才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如此世人只会觉得,是她为了驸马任性肆意罔顾圣旨,求到御前,而陛下怜爱她无父无母,于心不忍才收回成命,丝毫不撼动他作为天子的威严。 可惜她没有如他所愿,他便只能擅作主张,将黎挽舟得以赦免死罪的这份‘功劳’强行按在她头上。 是个妙计。 她若有所思地缓缓伸一只手进雨中,张开掌心接了个满怀。刺骨凉意刚欲从四肢蔓延上来,她便狠狠一甩手,将逮捕到的雨水啪嗒一声,重重糊在旁边的柱子上。 没经过她同意就利用她的事,后果会很严重。 小宫女也察觉到公主这是生气了,惊惧地将头埋的更低。 “备伞。”周音望着宫门外的方向,仿佛想透过黑夜看穿些什么。 宫女没敢多问,立马进殿抱出一把油纸伞。 刚转身欲走,便见屋檐下晃晃悠悠的灯笼光影,正映照在几个匆匆赶来的太监脸上,又将他们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公主殿下!”长善公公甩着拂尘,领着身后的宫人哼哧哼哧跑过来。 他本该将黎挽舟送至长乐宫外,安置好便进来跟公主通禀,顺带解释一番的,奈何恰好撞见国师司马溪,失魂落魄六神无主从里头走出来。 侍从皆惶恐跟在身后,不敢上前 分卷阅读23 服侍遮伞。他难免上去关怀几句,奈何国师麻木漠然毫无反应,脸上挂着的不知是雨还是泪,但眼眶着实通红。 一顿耽搁下来,便拖到现在才进来见她。 “这位公公是?”周音收起情绪注视对方,定定站着等人过来。 “老奴长善,方才还随陛下一同过来咧。”长善公公笑得和蔼亲切,脸上未见半点埋怨或尴尬。 “嗯,皇叔的人。”皇叔那两个字她咬的颇重。 “公主与陛下都是一家人,哪还分这么多呢!” 长善公公瞬间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怀好意,这才讪讪一笑,又稍稍压低了头,脸上的表情也看不真切。 周音心中冷笑。 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道:“长善公公去又折返,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这样的,方才陛下不是过来看望公主么?实则是对黎驸马大婚之夜,对您照看不周之事心有芥蒂,本该重罚于他。奈何见公主心善,又对其并无不满,陛下便打算饶他这一回,只令黎驸马过来给公主跪上一时辰,以示忏悔。老奴这才特地来告知您。” 周音十分有耐心地听他胡诌完这一大箩筐,还配合地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驸马就跪在外头?” “是的公主。” 她一手伸向宫女,道:“把伞给我吧。” “公主您这是……”长善公公大概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对方已不再搭理他,径直往宫门外走。 一众人只得急忙跟上去。 黎挽舟过来的时候,同样也看见了司马溪从长乐宫出来。那人脚步沉重身形踉跄,似乎被打什么击得不轻。 以他这些时日观察得出,司马溪唯周音是重,只有遇上她的事才会情绪失控。 他想了想周音,是个干得出十分伤人之事的人。 可怎么说,那个女人又刚刚替她求情救了他…… 难道!司马溪对她为他求情之举十分不满,而周音又是个性子傲的人,两人便起了争执,怒气上头狠话连连,便有了他现在看到的这一幕。 不过他绝不会同情一个痴情种,甚至嗤之以鼻。 他只要好好庆幸自己攀上了周音这颗大树,熬过重重磨难,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计划即可。 可意志再坚定,也抵不过刺骨寒凉。狂风已经停歇了,雨势也小了些,他也冻得周身没了知觉。 他目不转睛地望向长乐宫内,心中不断默念着‘熬下去、熬下去’,以此麻痹和提醒自己:一个时辰很快就会过去的…… 可片刻后,眼前漫无边际地黑色中,缓缓出现一抹俏丽的身影。 那人周身线条纤细柔和,身后跟着一众人,她却偏偏独自执着一把伞,穿过这令人厌恶的凉雨,款款向他走来。 头顶上的雨瞬间停了。 周音站定在他面前,不大的油纸伞将两人裹在同一片狭小区域。她低头俯视他,可自身的黑影将他笼罩住了,什么也看不真切。 不想多说什么,只伸出手扶住他的一只胳膊,沉着平静道:“起来。” 可在黎挽舟的视角,却是她自明光中降临,替他挡住身后那一帮恨不得要折辱死他的人,轻描淡写说出那两个字。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让他跪着,她却告诉他,起来。 或许是他一下子消化不了这样的惊喜,亦或许是他四肢僵麻动弹不得,总之他禁不住眼眶湿濡,仰着头呆呆望着她。 她身后那位长善公公的话,却一下子将他打回现实。 “公主万万不可。这是陛下的旨意,岂能抗旨不尊?” “我身为陛下最宠爱的长公主,连拟定的圣旨都能驳回,赦他死罪,如今免了他这区区一个请罪罚跪,又有何不可呢?”周音正窝着火,语气强硬又蛮横。 “长善公公,您是个聪明人,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长善公公沉重地咽了下口水,还未斟酌好说辞应付,那边周音已经强行将黎挽舟拽起来了。 “公……” “夜已深,长善公公无事便请回。” 长善公公浑身都在为难,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她拉着人往长乐宫内去。 周音一手打伞,一手揽上他精瘦的腰,才发觉这人浑身散发着寒气,彼此触碰到的地方更是犹如抓到了冰块。 这雨是真的很冷,这人也是真的……可怜。 虽然她本是不满皇帝的算计,才故意与之作对将人带回来,可也不得不说,这些人真是够无聊的。 既然都生了厌恶、起了杀心,为何还要磨磨唧唧的改为折辱? 她真看不惯这种手段。要杀便杀,如此反反复复践踏人家的自尊,老将人搞得半死不活的,不但没意思,也很不道德。 谁想杀他,谁爱杀他,她都没心情多管闲事,但借着她的名义,还特地将人拉到她跟前是个什么意思? 是故意想恶心她,还是想借此向她示威? 分卷阅读24 黎挽舟只字未语,愣愣地任由她将他带离苦寒。 上一个在他受罚时过来的女人,还是他那个病态沧桑的母妃,也只是无助地巍巍颤颤抚着他的脸痛哭,叫他再忍忍就没事了。 他也曾怨恨母妃出身卑贱,害他不受宠。 可后来,便再也没有真心待他好的人过来瞧上他一眼,更别说忤逆圣旨,强行解救他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对她多了几分感激。 周音将人带到一处偏殿,转头一看吓了一跳。 湿淋淋的衣服皱巴巴贴紧了他,看起来整个人又瘦了一层。脸面已冻得没了血色,眼睑乌青,嘴唇发绀,模样煞是瘆人。 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巾,像照顾孩子一样先给他擦干头发,又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先去泡个热水澡,然后喝一碗姜汤,再盖着被子回暖休息。” 黎挽舟乖巧地低头怔怔望着她。 周音见他老不吭声,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才极其认真地交代他: “若是明日感冒…感染风寒的话,再给你请大夫,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告诉我,听到了么?” 他这才颤着嘴唇猛地点点头。 宫女过来将人领下去泡澡,周音也顺带喝了一碗姜汤,顿感周身泛着暖意,又随手拿起一本书,静静坐着看等人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黎挽舟才换了身干净厚实的月白色衣裳,脸上也回了些血色,看着顺眼多了。 然而看着这件虽然质感不错,但有些宽大不合身的衣服,周音难免眉头一皱。但又想了想,现下这般仓促,他又瘦得离谱,想寻件合身的衣服属实是不易。 黎挽舟以为她已经回去歇息了,没想到竟如此耐心等他,一时诧异又暗自欢喜。 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真诚道:“臣,多谢公主的救命之恩。” 周音将目光从书里转移到他身上,脸上没太大的波动,只轻轻挪了下桌子上的另一份姜汤,“趁热喝了。” “是。” 黎挽舟双手捧起,三两下将这碗甜辣的汤水系数灌入腹中,待见着了碗底,他才心中一紧,神色一凛。 他竟然对她毫无防备,干脆利落地喝下了这碗,不知道里头会不会参杂着什么东西的姜汤。 他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不是怕她害他,而是震惊自己连对方是敌是友都还未确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对她卸下了防备…… 可一对上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他便又觉得莫名的安心。 “明日醒了先过来找我,旁的不要管。”周音又给他留了一句才放心地回寝殿。 宫人都退下后,黎挽舟缩在被窝里,竟从未发觉床榻能如此暖和,即便脑中浮现周音那双眼睛,竟也觉得甚是舒心。 明日醒了来找我…… 或许,‘明日’也可以是一个不可怕的名词。 ☆、妃嫔 翌日清晨,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早朝的皇帝周允,终于有空隙听长善公公禀报昨夜之事。 “乐安这是又闹小性子了?” “十有八九是了。”长善公公抱着拂尘跟着他进御书房,不缓不慢道: “小姑娘大了嘛,又是陛下从小娇惯着长大的,难免有些叛逆。陛下也无需太介怀,待公主重新熟悉了这一切,便晓得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了。” “呵!” 周允愤愤一甩袖,大步跨上龙椅落座,随手拾起一卷奏折看了看,还是压不住怒气。 “你说说,自她醒来后,先是半路上无故斥退那个什么阿烟的大宫女,再后来是对朕横眉冷对的,现在又公然忤逆朕的旨意!她这不是要与朕作对是什么?” 天子动怒,长善公公忙弓下身子。 “陛下息怒。公主是失了记忆,才会对这不熟悉的一切保持警惕,难免误伤了自己人。再说一个宫女而已,再安排新的人便可,这些都是小事。 不过就昨夜种种来看,或许公主是真的对那北祁五皇子没那个意思,这不是更有利于您日后安抚国师么?” 周允些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一个宫人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当即将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点燃了。 “放肆!” 他将奏折重重砸在梨木案台上的,怒目圆睁腾一下起身,吓得长善公公急忙过去拦住,“陛下!这是发生了何时?” 周允气得两手叉腰,顶着后牙槽咬牙切齿道:“朕让国师安排新的宫女给她,她非是胆大包天强行拒绝了,还不知闹了些什么,将国师害得今日抱病不起! 朕真的是、真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朕将她捧了十几年,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到头来她竟屡次三番骑到朕的头上!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这下长善公公结结实实匍匐跪倒了。 能替公主说的他都说了,奈何公主近来行事实在太放肆了!好在皇上不会 分卷阅读25 真的对她做出什么实质性惩罚,他也就不说多错多了。 “让她这几天好生在长乐宫待着,别再惹恼朕!”憋了半天,周允也只是恨恨说了这么一句。 “是,陛下宽厚仁慈!” ————— 长乐宫内,周音被宫女过来叫起,却是睡意朦胧,翻了个身不愿搭理。 宫女壮着胆子无奈道,“公主,该起来见各宫娘娘们了!” “不见!”烦躁地一把扯过薄被将脑袋捂住。 宫女却是快要急死了,一边怕她发火,一边又怕得罪那些个娘娘们。 “公主,娘娘们都在过来的路上了,您若不起身待见,岂不是有失妥帖?” “你说什么?”周音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听岔了,她以为是让她过去见人,现在却告诉她是各宫娘娘们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且不说她只是个公主,论尊卑是她们地位高,论长幼她们都是她婶子,哪有长辈亲自移驾过来探望小辈的? 非常不合理、不合规矩。 谁知她这急急的一个反问,将床边的宫女吓得立马跪倒,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一遍:“奴、奴婢是说,各宫娘娘们快到长乐宫了,劳烦公主起身接见……” 周音这下真没了睡意,半信半疑地起身开始梳洗打扮了一番。 等她一切准备妥当,徐徐移至正殿的时候,那里早已聚集了一众桃红柳绿莺莺燕燕,正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看似十分和睦。 周音甚是诧异。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皇后,要接见各宫妃嫔们过来请安呢! 方才宫女说得天花乱坠,大抵就是她十分受宠地位尊贵,如今又是抱病在身,不便上门拜见各位,何况还是先帝孤女,理应受到长辈们的关怀珍爱。故而这些妃嫔屈尊降卑过来看望她,于情于理都是过得去的。 但周音不太认为后宫之人真有这般情真。 她应该的确很受圣宠,此外听他们话里话外,都是暗指她先前就是个跋扈自恣的人,故而不太可能与这么多妃嫔有好关系。 只能说明,这些妃嫔特地放下身段过来看她,不是为了巴结她,就是为了讨好皇帝。毕竟跟她作对,不就给皇帝添堵了么? 谁会不喜欢乖巧听话又善解人意的聪明人呢。 正殿的妃嫔们见着她来,齐刷刷拥上来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一眼望去,人群中最扎眼的并非那位身着凤袍金冠的皇后娘娘,而是一袭黛绿宫装,宝钗琳琅的贵妃娘娘。其余妃嫔则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见过各位娘娘。”周音朝她们福了福身。 “这才几日未见,我们阿音怎么瘦得这般厉害了?真叫本宫担心得紧。”皇后娘娘最先眉头微蹙,再温温柔柔地拉着她入坐上位,而后其余人才纷纷落座。 岁月在这位雍容端正的皇后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在这一张张娇俏鲜嫩的面孔中,她看起来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长辈。 “多谢皇后娘娘担心,我不碍事的。”即便这人看着亲切友善,周音也并未有多亲近她。 周音冷淡得有些令人意外。 故而一些同样性子傲的人便忍不了,比如德妃娘娘。 “如今的公主当真今非昔比了,连对一向疼爱你的皇后娘娘也这般冷淡,可惜了皇后先前隔三差五就去看望你,又不辞劳苦亲自去龙恩寺替你求神拜佛的。唉!妾身都不禁替皇后感到心寒。” “德妃,阿音这是忘记了过去的记忆,断然不会故意无礼。再说本宫一直将阿音视如己出,孩子遭难本宫心中比谁都难受,可惜帮不上什么忙,那都是些,作为母亲该做的事罢了。” 皇后又握着周音的手,笑得一脸满足:“本宫不奢求太多,惟愿我们阿音平平安安就好。” “哎呀,妾身竟将如此要紧的事忘了!”德妃面带愧色,故作惶恐地赔罪道:“妾身愚钝,又一时替皇后心急,才冒犯无意公主,还望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周音却并未搭理。这位德妃方才说话的语气,让她颇为不舒服,便没必要为难自己对这种人装大度。 德妃见她不睬自己,顿时暗自心惊,一脸菜色。 皇后一看这情形,立马开口转移话题:“阿音既然不记得了过去的事物,不如过两日本宫办个赏花宴,到时候你过来……” “皇后还不知道吧?陛下方才已下令让公主这几日都在长乐宫待着,哪还能去参加什么赏花宴啊?” 此话正是底下坐着的贵妃娘娘说的。 平日里她就与周音不对付,今日随众过来,也不过是想瞧上一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罢了,故而根本不打算给人面子。 皇后笑容一僵,“是么?本宫并不知晓。” 贵妃也是个泼辣嚣张的主,从容不迫地抿了口茶后,语气带着几分轻蔑:“皇后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二虎相斗,其余人不约而同默默避退,大殿一时寂静。 周音却是半遮眼帘 分卷阅读26 ,一手搭在案台上,拇指食指互相摩挲,好生惬意。 “贵妃的手伸得这么长了么?皇上的旨意还未传达下去,就先到了你那里。” 贵妃的得意瞬间被击碎,心下一惊暗道不好,一脸僵笑:“本宫不过是在路上听到养心殿的宫人提起罢了,公主可不要平白冤枉人!” 平日里贵妃也就是在皇后面前炫耀炫耀罢了,仗着皇后不得圣宠满足自己的得瑟,没想到今日公主竟这般伶牙利嘴,害她险些跳进了自己挖的坑。 周音又不说话,开始暗暗施压。 焦躁的贵妃不动声色地给对面的梅嫔递了个眼神,梅嫔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笑嘻嘻地出声转移话题: “公主可真是大富大贵之人,此番不但逢凶化吉还得了个貌美驸马,真是可喜可贺呢!” “对啊!恭喜公主!”众人这才想起这么一回事,连连开始道贺,大殿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贵妃十分赞许地看了梅嫔一眼。 话说周音在宫外低调办喜事,这些天宫里人人都在讨论她苏醒了的事,昨日皇帝反复操作折腾黎挽舟的事不怎么传开,谁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皇后也回过神,急忙关心道:“是啊阿音,怎么不见驸马?” 周音没多想,“他还未起。” 谁料底下一阵轻笑,有的掩面羞红,有的则嘴快秃噜了:“怪不得公主这般烦躁,莫不是经了人事,昨夜被那位北祁来的驸马欺负惨了啊?” 这些人一个个的,真是…… 周音顿时失了摆弄的雅致,不善的眼色直勾勾打在那位说这话的妃嫔身上,将那妃嫔看得慌乱埋首,瑟缩后退。 其余人无不静静看笑话。 她一脸严肃地问道,“皇叔上一次宠幸你是什么时候?” 这样的私密事当众搬到台面上讨论,叫那惹了事的妃嫔局促不安地揉搓手帕,咬着嘴唇心虚又尴尬道:“一、一年前。” 周音当即毫不留情一针见血:“那你可真是个缺少滋润的女人,怪不得说话又尖又酸。” 底下又是一阵嗤笑。 众人笑过之后又不得不佩服如今的公主,虽依旧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但手段口才已高明了不少,可不敢轻易招惹。 这么一遭下来,不过半个时辰就闹得彼此都不愉快。识趣的皇后以不打扰她继续休养为由,领着一众人风风火火离去了。 而后宫女过来提醒,“公主,该用早膳了。” 周音实在情绪不高,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点了点头。 宫女是昨晚给她守夜的宫女,此时机灵多留了一份心眼道:“公主,驸马正在过来的路上,需多备一份朝食么?” “可以。” 话落,抬眼便见不远处的长廊上,一袭白衣的黎挽舟,正步履沉稳逆着光线向她走来。 ☆、诊治 雨过天晴,楼阁台榭披上一层金镀的朝阳明光,这些千丝万缕婉转流动的金线,泄撒在长廊庭院中葱郁葳蕤的锦簇花团上。 细风自鎏金镶玉的窗棂闯入,轻轻拂过里头正对而坐的两人。 红木食案上,已摆置了满满当当的膳食:一道鹿肉板栗羹,一碟桂花糕,一屉鲜虾玉米馅蒸饺,一盅羊肉汤,几张煎饼以及几样小菜。 宫女上前服侍,盛好了半碗鹿肉板栗羹,周音却迟迟不愿食用,笔直端坐却目光放空思绪纷飞。 “公主可是没有胃口?”黎挽舟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她这般也不得不先礼貌性放下手中的青釉玉碗。 “些许吧。”周音这才恹恹地拿起青玉著,百无聊赖地戳了戳碗里的虾肉饺,只是看着就胃内一阵腻感。 “那可要请太医瞧瞧?” “无需。”她这才抬头对上黎挽舟的视线,发觉他眼眶浮肿,眼睑乌青得比昨夜更甚,眼底血丝也甚是明显。 “你脸色不太好。”她蹙眉认真道,又迅速改了主意,对旁边的宫女吩咐下去:“请太医来一趟。” 宫女欠了欠身子,遵令:“是。” 黎挽舟却是急忙拒绝:“臣并无甚大碍,区区皮外伤自行处理即可,不劳公主费心。” “自行处理?” 周音仔细回味他这句话,又快速回忆了一遍自他到南雍,短短两日就被折腾得身形枯槁狼狈,竟然还敢毫不犹豫拒绝诊治,这就是活生生的死鸭子嘴硬么? 黎挽舟这会儿不知晓她在计量什么,便保守起见沉着头缄默无言。 周音果然向着他略微倾过身子,目光紧紧盯着他,用一种玩味的语气说道:“所以你会医术?或者说是,巫术?” 否则大婚那晚他是怎么有办法把她救回来的?此事委实太过蹊跷。若是强行解释,便只能是他们北祁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奇术。 黎挽舟老老实实道,“臣愚钝,公主所言之技皆未习得。” “那你……”周音缩了缩瞳 分卷阅读27 孔,停顿了片刻后终是将原本想问的话压回肚里,话锋一转:“为什么不愿就医?” “公主为臣煞费苦心,唯恐日后无以为报,便不愿再给您徒增麻烦。” 实则是怕自己的身体状况被南雍皇帝知晓。可一想到她竟如此体贴入微关心自己的身体,心脏一下子便被温热的暖意塞得满满当当。 他还是看不清她,明明没对他有多好的态度和意思,却耐着心思不折不挠地追究到底,又处处为他体贴着想。 周音轻哼一声,又放肆地打量了他一番,心想这人实在太瘦了,身无二两肉弱不禁风的模样,真叫她看不顺眼。 何况如此羸弱的身子骨如何有充足的精力,去运筹帷幄、大展经纶?她可是十分期待见识一番他的手段和谋略呢! “无妨。我很欣赏你,希望你早日……”她戛然而止,又上手亲自给他夹了块糕点,“瘦的跟个猴儿一样,多吃些,待会太医就来了。” “公主也该如此,方能早日恢复根本。” 黎挽舟刚想道谢的嘴一抽。什么叫他瘦的跟个猴儿一样?她都不照镜子么?自己都快瘦成一架骷髅骨了,也好意思说他。 虽然人家总归是好心,但是听着跟对上她那双冷意四溢的眼睛一样,莫名让人心里不舒服。 不过美味佳肴馔玉炊金,实在勾起了人胃里的馋虫。 黎挽舟也懒得再扭捏了,将每一道膳食都仔细尝了个遍,精致又入味,比他在北祁吃过的所有朝食都要好。 唯一说不上来好不好的点就是,这些膳食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很甜。 他是自小吃苦惯了,对这些得之不易的甜头甘之如饴而理所当然,但是她——自小被娇惯溺爱长大的人,怎么会至于每道菜都是要甜的? 但见对面的人吃得意犹未尽,神色并无不妥,便只当她真的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周音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便忍不住跟着抿了几口。尤其是这桂花糕,清香沁鼻、新鲜甜糯,禁不住喜爱多吃了两块,可惜却很快有了饱腹感,她也只得作罢。 太医过来的时候,俩人正漱口净手。 他拱手作揖先询问,“公主可是觉得有何不适?” “我无大碍,先给他看看。” 故而待人收拾妥当后,太医便随同移至偏室,查看诊治黎挽舟身上的伤。 他将衣服解开时,饶是见多识广经历丰富的老太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黎驸马这伤势,很严重呐!” 瘦削的后背脊梁,鞭痕斑驳,皮开肉绽,密密麻麻的艳红伤口不见愈合的趋势,反倒是正淅淅沥沥流着脓液,更甚至在析出血珠,将里衣彻底染了个脏污。 黎挽舟抿着嘴唇没答话,他是清楚自己的伤势的。 鞭笞的伤口在后背,他又是自己仓促处理,便胡乱撒了些药粉。本想着进宫后再换药,那想道南雍皇帝一声令下将他打入大牢,没能及时处理不说,还淋了冷雨恶化伤势。 后面周音带他回来泡澡,一冷一热交替将伤口折腾得极速恶化,故而即便他半夜捂在暖和的被窝里,也是煎熬得浑身如蚁噬,尖痛不已,一夜难眠。 “黎驸马,老臣先替您上药,免得伤口再渗液感染恶化。可能有些疼痛,需得您忍一忍。” 黎挽舟淡然道,“无妨。” 老太医便从药箱里拿出几个瓶瓶罐罐,开始往他后背涂涂抹抹,蛮横的火辣刺痛感瞬间席卷全身,没一会儿就冷汗直冒面色苍白。 老太医自然晓得自己的药是何等酷烈,只见这位驸马愣是一声不吭咬牙死撑,便絮絮叨叨说些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药每日至少涂抹两次,伤口切记不可沾水,您有些面色苍白气血不足,老臣待会会给您开些药,按时服用一个疗程后再看看是否继续,毕竟这事得慢慢来。” 他胸腔剧烈起伏,却还是给老太医闷哼出了个“嗯”字。 “还有,”老太医心思通透却说得很委婉,“近期千万不要再频频服用速效救命之类的药,毕竟身体已亏空得厉害,再这样无限度强行透支下去,不出三年可就……望切记慎重。” 黎挽舟顿时浑身一震。 他怎会不知道那东西副作用大?能不用那些东西自然最好,可按照目前的这个情形,哪能避免得了呢? 虽清楚自己身体亏损了,可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不出三年…… 他下意识想到了周音。如今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夫妻,或许命格也绑在了一起,若是他不久后真的死了,那她又会如何? 暗自咬了药惨白的嘴唇,才费力对老太医作揖恳请道:“烦请太医,切勿将此事告知公主!” 或许老太医一走,皇帝就清楚掌握了他的身体状况。 但周音刚刚才说欣赏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他起了兴趣,但若是片刻后就知晓他命不久矣,以她那种清冷疏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恐怕日后再也没有兴致看他一眼了。 分卷阅读28 “这、这……”老太医当即为难道,“公主的性子想必您是知道的,若是她特地问起而老臣故意隐瞒,后果实非我等能承担得起的!恕老臣无法答应驸马,您先拾掇拾掇,臣先行一步禀报去了。” “且慢!太医……”黎挽舟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感,想起身拦住他,奈何老太医惶恐,脚底抹油迅速溜出去了。 他心有不甘却是无奈憋屈,便只能重重一拳锤在扶椅把手上,随后出去的时候,果然见老太医在跟周音禀报。 周音单手抵在梨木案台上,撑着脑袋漫不经心道:“如何?” “驸马背后的伤势甚重,身体状况也不甚好,需得尽快调理休养。” 她点点头,“看得出来。” 老太医想着来都来了,便忍不住道:“不妨也让臣替公主诊治一番?也好叫陛下宽心。” “可以。” 老太医认认真真检查后,确实已无大碍,便让她继续喝补药调理即可。 直到太医走后,黎挽舟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过来向她道谢。 “你怎么没有带个近侍过来?先前谁给你上药的?”先前周音就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近侍随行在送亲队伍中,过两日便到。” 身边一个自己人都没有,黎挽舟也是十分不适应,好在再过两日他就不必孤军无援了。 “那这两天先让宫人帮你上药,别自己……” 一小太监毛毛躁躁冲进来,“禀公主,皇上派人来请黎驸马去御书房议事。” 黎挽舟顿时警铃大作,火速思索着南雍皇帝又要玩什么花样。 周音却是不紧不慢先问那小太监,“你好像不太有规矩,新来的么?” “公主恕罪!”小太监心下一紧,“奴才是、是新进来的。” 她点点头,没再继续深究下去,言归正传道:“可有说皇叔要议何事?” 小太监如实交代,“这奴才并不知情。” “也好。”看了一眼正眉头紧拧的黎挽舟,她才从容不迫起身往外去,却被小太监急忙出声拦住。 “公主,陛下还说让您近日只管好好待在长乐宫,莫要……” “滚下去!”周音再无耐心,愠怒呵斥又睨了他一眼,才转头对上黎挽舟疑惑的眼神。 她道,“正好我也有事找皇叔谈谈,走吧。” ☆、质问 皇帝周允缄默地打量大殿下方,笔直挺立的两人,一个面容憔悴,一个神情淡漠。 气氛僵持。 黎挽舟正想跪倒拜兴,然而身形稍沉,旁边昂首挺胸的周音看也没看他一眼,就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手臂,阻止他一贯的卑躬屈膝。 他怔住一瞬,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柔软温热却坚定有力的手,将不知名的底气传递给他。 在无法凌驾于众人之上时,他习惯了永远将姿态放到最低,才能在这些如狼似虎的上位者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有人会将他的自尊当一回事。 压下心头的震惊和酸楚,重新起身挺直身板,只作寻常的臣礼,拱手作揖道:“臣拜见陛下。” 周音心中是一万个不爽快,但也还是稍稍欠了欠身子,算作表示。 “免礼。”周允皮笑肉不笑。 方才他俩那点小动作,他全都看进了眼里。没想到周音已经猖狂放肆至此了,前脚才让她不要出来招惹他,后脚就大摇大摆闯来御书房。 偏偏他又不好将一肚子火气表现得太过,否则撕破他们俩之间维持了多年的情深表象。 于是换上一贯无奈又慈爱的口吻,变相质问道:“乐安,朕不是让你好好在长乐宫待着休养么?怎么也跑到这儿来了?” 周音面不改色,“那必然多亏皇叔送来那些价值连城的灵丹妙药,我如今才能活蹦乱跳,自是不可辜负您的用心良苦。” “所以你蹦哒到朕的眼前来,莫不是怕朕为难这位黎驸马啊?” “毕竟正如皇叔所说,我与驸马夫妻情深,又怎能不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呢?” 周允哈哈大笑几声,将昨夜种种荒唐不堪回首的事轻轻揭过。 “乐安多虑了。朕请黎驸马过来,是因着再过两日,北祁的送亲队伍就要抵达南雍了,朕自是要大设宴席郑重招待一番,以便展示南雍的邦交之礼,也是对乐安你的婚事的一种看重。故而想特地请教下他们北祁人的习俗爱好,免得咱们到时候对来客招待不周,难免会闹笑话。” 周允耐着性子解释完,黎挽舟当即恭敬答复道:“来者既是客,便一切由东家作主,陛下尽管安排,北祁人并无什么紧要忌讳。” “如此甚好。那乐安觉得呢?” 周音道,“自是凭皇叔决意。” “好。那你等无事便回去准备准备吧。尤其是乐安你,到时候宴会繁琐杂乱的,千万仔细身子。 分卷阅读29 ” 周允本来的确想寻个由头为难一顿黎挽舟,谁叫他不但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昨晚还侥幸逃脱了!不让他加倍偿还回来,终是让人心下难平。 周音无动于衷,面无惧色对上他的视线,“皇叔且慢,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同您聊聊呢。” 周允笑而不语,眼底泛起冷意。 “臣告退。”黎挽舟看了她一眼,才识趣地先出去。 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乐安想说什么呢?” 周音站累了,径直落座一旁的云纹高椅上,才不咸不淡道:“皇叔要明白,人总是会变的,何况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哦?”周允瞳孔微缩,已然不耐烦去揣摩她话里的意思。 她开始单手撑着脑袋,又一脸无辜乖巧的模样望着上首的人,语气含笑: “不要再试图安插人到我这来,我会很不高兴,届时一个不小心闹大了,不说你我叔侄二人的情谊还剩几多,就是面上的平和恐怕也难以维持。皇叔以为呢?” 周允气得脸部肌肉都在颤抖,但还是隐忍不发,脸不红心不虚地辩解道: “朕何时给你安插人了?那都是给你寻的普通宫人,怕你回来了不适应,想着多些人过去照料总归不坏。没想到你竟如此平白无故污蔑皇叔,还特地跑到朕面前兴师问罪!你说说自己,此事该当何罪?” “那或许真是我多想了。皇叔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玩这么拙劣的手段,对吧?” 周音虽知道他对自己有所容忍,但也不晓得对方的底线在哪,见他极力压制怒气,只好点到为止。 皇帝闭眼长长叹气,头疼的很:“乐安,你的小性子,适当收敛些。” 即便她身具天命,也不该一直无所顾忌,他更不能保证自己会一直无底线纵容,保不齐哪天被逼得忍不可忍了,他可就管不了那么多。 “那就不打扰皇叔了,乐安告退。”见好就收。 出了御书房,黎挽舟就在外面等着她。 两人并肩往回走,拂过雕栏玉砌,踏上高阁水榭,俯瞰这庞大绵延的深宫。 “我素来不喜欢逆来顺受的人。” 周音接过宫女递来的鱼料,抓起一把撒进底下波光粼粼的绿湖中,瞬间招来红压压的一片锦鲤抢夺食物。 她望着涌动的湖面,肃然倨傲道:“我宁愿主动出击,争个头破血流也无妨。” 身旁的黎挽舟缄默片刻,自是对她这番没来由起的话心知肚明。 “是,臣让公主失望了。” 她这次转过头正眼看着他,“如今你是长公主驸马,拥有着这个身份该有的尊贵和底气,不该平白无故丢我的脸面。” 黎挽舟抿着嘴唇纠结许久,才忍不住提出多日来心中的疑惑:“臣斗胆,敢问公主,为何愿意多次对臣出手相助?” 否则她看他的目光坦坦荡荡,且他于她而言,看似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她这般不惜与皇帝作对,到底在图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命格的羁绊? “问的好。”周音的眼里多了几分兴奋和跃跃欲试,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我喜欢和聪明的人玩,恰好你看起来是。” 她十分期待与他博弈一番。虽然结果已被设定好,但起码过程还是可以仔细体验的。 既然将他视为对手,那便应当充分尊重他,至于日后如何,则各凭本事了。 可聪不聪明什么的,黎挽舟此时没心情管,他只觉得莫名感到挫败落寞,情绪也瞬间跌到低谷。 所以,她对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么…… — 周音刚踏进长乐宫,就远远的看见庭院中摆置着十几只大大小小,镶着金边的雕漆朱纹箱匣。还有两个衣着华丽,身姿亭亭玉立的曼妙女子,正忙不迭指挥宫人们将东西清点入库。 “她们是何人?”大致猜到会是公主之类的,但她也的确不认得,便当即询问了旁边的宫女。 “回公主。那位着宝蓝色宫装的是二公主周楚云,即皇后嫡女,先前与您甚是亲近,也只小您一岁;另外那位着浅粉流苏裙的则是四公主周琦月,乃贤妃所出,平素喜欢跟着二公主,今年不过芳龄十三。” 周音点点头,示意明白了。 “长皇姐,你可算回来了!” 周楚云一见周音回来了,忙笑得眼睛弯弯,露出两颗小巧可爱的虎牙,领着一众人过去迎她,还十分自然地挽上她的手臂。 “见过长皇姐。”周琦月则在离她稍远处,拘谨地连同身后的宫人给她行礼。 周音这才得以近距离细细打量二人。 周楚云肤如凝脂,红唇黑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看就是个绝色大美人,一身宝蓝色宫装,同她母后一般温婉大气,端庄优雅。 而周琦月则稍逊一筹,清纯可爱的小圆脸,一双杏眼明亮澄澈,穿着打扮也是娇俏乖巧型,气质则介于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之间。 “免礼。”周 分卷阅读30 音依旧客客气气,不冷不热。 她不禁想,像周楚云这样的美人,若是生在高门大户里,那是日后极有可能成为一国之母的女子。可如今她却是公主,不知天底下什么样的男儿配得上她。 “长皇姐你瞧,”周楚云指了指庭院中的箱匣,笑意不减: “今早母后携各宫娘娘过来看望你,奈何走得仓促,两手空空就过来了。这不,方才母后得知我过来看你,便让我将这些东西一并带过来了。” “嗯,多谢了。” “皇姐好似不高兴?莫不是怪妹妹我来迟了?这可怨不得我呀,奈何夫子布置的功课太多,这不一完成,我便同四皇妹赶过来了。” 周琦月立马接话:“二皇姐说的是,还望长皇姐莫介怀。” 几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聊话。 看得出来的确是周楚云与她亲近些,都是她在喋喋不休关怀备切,而周琦月则十分捧场地接上一两句话,却是一路低着头跟在身后。 “若是皇姐有什么需要,可放心同父皇母后提出,或者有什么不方便同他们说的,也可告知我,我定会尽力为皇姐排忧解难!” 周音嗯了一声,“多谢。” 周楚云又柔声道,“长皇姐平素与我最要好了,不管日后发生什么,都不希望影响我们姐妹的情谊。” “这可不好说。”周音客观地回答一句。 什么姐妹情深,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变?虽然目前对她口中所说的情谊没什么感触,但承诺这种东西,不可含糊不能随便。 “皇姐真是……罢了。”她佯装气恼无奈一笑,然而这个话题确实无疾而终。 又犹豫了下,她还是忸怩地压低声音,打听了句:“皇姐,皇姐夫呢?怎么我们来了这么久也未曾见到?” 周音头都没回,看也不看便道:“就在后面。” “嗯?!”周楚云和周琦月齐齐回头。 果真见黎挽舟在她们身后,拎着一篮黑得发亮的提子,步履沉稳意气风发。即便被人直勾勾地注视打量,他的目光也始终锁定在周音的背影上。 ☆、争吵 周楚云早些年就听人说起过过,北祁皇子个个玉树琳琅,风姿迢迢,尤其那位五皇子,更是面如冠玉,绝代无双。 她有想过,这位传闻中能在遍地是俊美男子的北祁中,一骑绝尘、鹤立鸡群的五皇子,必定是姿容极为出挑的。但没想到今日一见真人,即便对方的脸色有些病态疲色,但也依旧惊艳得令人呼吸一窒。 以前觉得‘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样的句子,不过是写在纸上的夸张罢了,如今用在那人身上,竟觉得再赞同不过了。 甚至这么一对比,她暗自放在心中多年的司马溪也暗淡失色。 周琦月比她还喜形于色。虽已用绣帕捂住了嘴,但一双圆圆的杏眼瞪得老大,满眼写着不可置信天底下有这般美人,视线愣愣地随着黎挽舟的走动而移动。 黎挽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眨眼功夫,周音身边就多出了两个女子,但他早已习惯了被人这般直勾勾地用炙热惊羡的眼神注视他,故而非常淡然自若。 “公主。”他朝着周音的背影喊了一声,又加快了步伐追上去。 这一声低沉磁性的叫喊,将周楚云和周琦月的思绪都拉了回来,忙收回视线双双欠了欠身子,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见过皇姐夫。” 周音这才停下脚步转身望他。 黎挽舟一下子就明白这俩人也是公主,本欲恭谦回礼,然而一对上周音的眼神,便猛然想起方才回来路上她说的话,于是作出一副矜持清贵的态度,只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原来不必卑躬屈膝,挺直腰板做人竟是这般神气。 他转而朝周音举了举手里那篮水果,眉眼带笑:“这种提子才又甜又补,其他那几种只是光看着大,实则吃多了容易伤身。” 方才回来的路上遇到送果的太监,一听是从北祁快马加鞭运送过来的提子,有好几个品种,本想都送来给周音尝尝,黎挽舟却自荐上去为她挑选一番,故而才让她先行一步。 周音看了眼旁边皆微微低着头的两位皇妹,想着顺道宴客:“也好,大家一起尝尝。” “多谢皇姐。” 落座后,宫女们除了摆上提子,还上了几碟小点心,茶水则是除了周音喝温开水外,其余人皆为上等的洞庭碧春螺。 周楚云坐下后还是忍不住想瞟黎挽舟,奈何不允许自己如此失态,努力制造话题转移注意力:“皇姐为何不喜饮茶了?可是喝腻了这碧春螺?” 周音刚好润完嗓子,“不是,喜好变了而已。”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依旧温柔得体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性追问道: “听说……昨夜国师从皇姐的长乐宫出去后便神情恍惚,还一路淋雨回国师府。皇姐可知是何故?” 周音正在捏盘子里的 分卷阅读31 提子的手一顿,又立马不动声色地稳住,嘴角突然带上了些笑意,随后一边将提子往嘴里送,一边看着她说道: “自然。不过是因为我与他有些政见不合,他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听说他今日还生病了。唉无妨,回头我再慢慢开解他。” 一旁的黎挽舟眉头一拧。她与司马溪政见不合?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么? 可即便他们发生冲突可能是因为他,也不知为何,瞥见她笑着提起那个男人,他竟觉得浑身堵得慌。 “生病了?”周楚云当即讶异,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那甚好,我也是不想你们二人多年的关系,因此而受到影响罢了。” “他再好也比不上皇妹待我的好。”周音一副开始动容的样子,“哦对了,二皇妹方才说,你们一完成课业就立马赶过来看我了是么?” “是。”见了黎挽舟后一直沉默的周琦月,偷偷瞄了他一眼后脑袋发懵,听到周音的发问便直愣愣接了一句。 黎挽舟这样的美人虽绝色,但已是名花有主。而司马溪,周楚云自信还有机会争取,故而当即抛却了对黎挽舟的那点兴趣,开始担心司马溪的病情状况,一时没多想也跟着周琦月道:“是的皇姐。” “那你来的路上没遇见送水果的太监或其他人吗?我回来的时候可是陆陆续续遇上他们给各宫妃嫔送去呢。” 这个问题看起来只是个随口的闲聊,周楚云便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不曾,我与四皇妹径直过来了,没遇见什么人。” 对方答得很自然,周音轻轻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脸上笑意更浓,眉目弯弯却冷意直起,叫人看不出她眼里真正的意图。 昨夜国师在她这长乐宫待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外头又是狂风暴雨的,路上想必没什么往来走动的宫人。 可是司马溪从她这儿离开的事,竟然传得这么快,连这位后宫里忙着上课的公主都知晓了。 而且昨夜他们过来分明是因为黎挽舟的事,可今日谁也没跟她提皇上昨夜过来的事,也似乎不知道黎挽舟差点被问斩,却偏偏只问了一个司马溪。 要么周楚云很在意甚至是喜欢司马溪,所以派了人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要么就是这长乐宫有她安插的人,所以清楚昨夜司马溪的一举一动。 但倘若她是过来的路上听宫人说起,便不应该这么自然地说没遇见什么人;倘若她是听探子回来禀报,便也不应该那么惊讶于今日司马溪抱病未上朝的事。 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周楚云演戏演的很高超,故意真真假假迷惑她;二是她宫里真的被人安插了眼线。 周楚云是个看着就很智慧很城府的人,她如今倒不愿锋芒毕露同她撕破脸皮,但她身旁的那位—— “四皇妹,你总偷偷瞟我的驸马做甚?莫不是觉得他生的美,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她是个边界感极强的人,即便她自认为对黎挽舟没什么意思,但既然冠上了她的名义,那她绝不至于大度到随便一个人过来觊觎他。 突然被点到的黎挽舟心下一咯噔,总觉得接下来有不好的事发生。 “啊?!”一直神游恍惚的周琦月,被人当面戳破自己的小心思,瞬间回魂惊出一身冷汗,当即跪倒请罪,支支吾吾解释了一番。 “琦月只是、只是自己孤陋寡闻,所以对北祁来的皇姐夫难免好奇,才会一时失态,琦月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皇姐恕罪!” 周楚云也赶紧出来打圆场,“皇姐…四皇妹她就是太小了不懂事,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黎挽舟大气不敢出,更别提替周琦月求情了。 战术性沉默思索了一会儿,周音才敛去怒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能理解你。不过再有下次,我可就不会原谅你了,起来吧。” “多谢皇姐!”周琦月这才连滚带爬赶紧起身坐好,却再也不敢多看黎挽舟一眼。 早已按耐不住想走人的周楚云,经了此事,便也顺着台阶下,急忙拉着险些被吓傻了的周琦月走了。 “公主,再尝一颗吧,甜的。”黎挽舟莫名觉得心虚,讨好地给她递了颗挑好的提子。 周音这才歪着头笑意盈盈地打量他,却迟迟未接过。 “公主?” “黎挽舟。”仿佛是她刚才回忆了许久才记起他名字一样,“你先前也是这般招小姑娘的喜欢么?” “臣……”黎挽舟默默收回提子,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半天。 “好。那你以前是不是也做过,凭借自身美色来利用贵女,以达到自己目的的事?” “没…有……” 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喉结滚动的幅度,以及胸腔内心脏起伏的剧烈,但独独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这心虚的语气,这闪躲的眼神……周音瞬间垮脸,语气冷冽威严道:“抬起头来。” 黎挽舟这才不得不慢吞吞抬起头互相对视,果真见她对他满眼 分卷阅读32 失望。知道瞒不住她,可那样的他卑劣无耻,让他亲口对她承认岂不是在当众凌迟? 周音难得隐忍着怒火,耐心再问一次:“我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告诉我实话。” “没有。”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于是不假思索地也再说一遍。 “骗我!” 周音彻底绷不住,雷霆大怒,一把拂落了桌面的水果点心,食物哐当撒了一地,随后愤愤起身离去。 留下黎挽舟一个人在原地兀自怔愣到天黑。 周音气恼,是因为她最近各种救他、帮他,而且也已经告诉了他,不介意他的真实答案,不介意他过去的手段,甚至可以夸上他两句物尽其用,毕竟利用自己生来拥有的东西,没什么值得嘲笑的。 但是他继续选择了无用的撒谎。哪怕他第二次不答,她也会识趣地收手,可他竟答得如此干脆又理直气壮…… 这意味着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无视她给出的真诚和付出。那么日后,即便她跟他说的是真心话,他也依旧会像这样堂而皇之的欺骗她。 她讨厌别人这样不尊重她。 何况在与黎挽舟的相处中,绝大部分是她在为他付出,这本就与她力求付出与收获挂钩的理念有出入,可最后他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难怪三年后,他会是杀她的人。 她以前不觉得这个人有多讨厌,但现在的确是对他失望透顶了。 ☆、冷战 翌日晌午,周音才慵懒地起身,任由宫女伺候,更衣漱口,绾髻描眉。 坐在紫檀木墩上,望着彩漆扣奁支起的描金雕花铜镜里的自己,她无聊地把玩着一支鎏金蜻蜓红珊瑚簪。 梳洗完毕后,她才摇曳着绯色金丝滚边宫装移至食案旁。 宫女一边摆布朝食,一边便禀告:“公主,黎驸马早早便候在殿外,可否请他进来一同享用?” 周音的好心情顿时没了,“不必搭理他。” “是。”宫女们瞬间领悟到,昨日公主气冲冲从正殿出来,而黎驸马则独自在里头待到子夜才离去,必定是二人发生了争执,闹掰了。 默默同情黎挽舟几秒,但她们谁也不敢替他求情,毕竟公主的脾性古怪的很,何况她们在公主面前也不是能说的上话的人。 但很快,她们就没心思同情别人了。 周音依旧没什么胃口,恹恹地捱了几口便放下碗箸。 立即有宫女端进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这几日,喝药已成了她餐后照常的惯例。 她亲眼看着宫女将一枚细长的银针插入药汁中,片刻后□□无异样,才放心大胆地将东西端至她手中,再面无表情地灌完。 并非是她不怕苦,而是这些中药的特性中,有个词叫‘四气五味’,其中的五味是指酸、苦、甘、辛、咸,她的药主要是用来滋养补虚、调和正气的,故而药汁是甘味,而并非泛泛提及中药,就必须是苦得人面目狰狞的误识。 走完了这些每日必要行程,周音才打起几分精气神,饶有兴趣地询问宫女:“如今长乐宫是谁在负责管事打理的?”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后,“回公主,是徐嬷嬷。” “徐嬷嬷?”周音怎样也想不起来谁是,但并不妨碍接下来的计划:“她人呢?” “徐嬷嬷说,公主回宫那日,她自觉冲撞惹恼了您,被您警告一番后便一直避退殿外,以免再招您不喜,故而此时在外头忙活。” 周音隐约记起怎么回事,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公主,这就让徐嬷嬷过来见您吗?” “不必。” 她不太有心情看那个人的嘴脸,何况真要来了,说不定得先在她面前鬼哭狼嚎一番,徒增晦气。 想了想,她才又问道:“一般宫里的主子要寻新的宫人来服侍,该去哪里挑选?” 宫女以为她是想挑选新的大宫女,便利索道:“内务府。” “行,去内务府一趟。” …… 周音出来的时候,黎挽舟还在殿外执着地候着,好不容易见着了人,急忙大步上前拦住:“公主……” 虽两眼无视他,但周音还是停下了脚步,等待他的说辞。 她看起来怒气是消了不少,可这一下让黎挽舟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从昨天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纠结是用新的谎言来解释他不是故意骗她,还是放弃挣扎承认自己就是这么卑劣? 都不行的。她识人毒辣,心思细腻缜密,眼里容不下沙子,他绝对不能再故意欺骗她……可他也不愿意将自己的那一面,赤/裸裸展示在她面前。 “公主用过膳食了吗……?”憋了半天,只能弱弱地问出这么一句多余废话,企图转移话题。 然而周音非但没答他,还陡然脸色紧绷,眼底冷意直冒。她压制着怒意瞪 分卷阅读33 了他一眼,又愤然拂袖离去。 黎挽舟瞬间莫名脊背发凉,心下后怕不已,这回是当真火上浇油了,想也没敢多想,急忙追上去认错: “公主,对不起是臣的错,您大人有大量,饶了臣这一回吧……” “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公主我们谈一谈可好?公主?” …… 周音什么也没说,面色淡漠疲惫,满眼失望厌恶,对这巴巴着追上来的人更是视若无睹。 她给过他很多机会,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的忍耐。 她生气了,非常生气。 黎挽舟就这样一直喋喋不休跟着到了内务府外,发现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便只好住嘴默默跟在她旁边,又转而这边提醒她小心台阶,那边给她扇扇风,体贴周到,好不殷勤。 可惜周音依旧冷着脸,无半点动容。 “拜见公主!臣多有怠慢,劳公主恕罪。” 内务府大总管一听长公主来了,急忙出来迎接,将人送至大殿内奉茶就坐。 却没有人关心黎挽舟是谁,尤其是周音也不搭理他,他只能又如从前一样尴尬地兀自站在一旁。 待她落座平歇后,大总管笑得和蔼世故,“公主您这突然造访内务府,所为何事啊?” “小事。”周音看了一眼沏上来的茶,并未动手,“不过是想挑些干净又机灵的,宫女太监到我长乐宫来罢了,大总管以为如何?” 绷紧的大总管释然一笑,“原来如此,那公主想要多少人呐?” 周音一时没有概念,便侧身询问宫女:“长乐宫总共多少宫人?” “大概……五六十多人吧。”宫女也不大详细具体的数。 周音点点头,“那就挑六十个,宫女太监各三十。” “这……”大总管顿时一噎。 随行来的宫人听到后无不吓得冷汗直冒,公主这是要全部换掉他们这些旧人!他们以后的去处该怎么办? 黎挽舟自身难保,只不动声色地让人把她的茶换成一杯温水。 “公主您这是要换掉这个宫的人啊?这陛下可否知晓同意呐?”大总管一时为难不已。 “皇叔日理万机,即便他再爱重我,也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要揽着管吧?” “公主,这可不是小事呀!”大总管语重心长解释道: “明日有北祁送亲队伍要招待,接着是中秋宫宴,再下来是太后诞辰……这段日子宫中操忙得很,哪哪都嫌人手不够。而且这时候您突然换掉所有宫人,这些新过去的没经验,万一毛手毛脚出了差错,臣这一颗脑袋实在担不起这些责任呐!” 周音也不闹,喝了一口温水润润嗓子,“我自然会挑选几位能担任掌事的老人过来,严加管教秩序井然,想必不至于出现什么天大的差错吧?还是说,你培养出来的人,不太行?” 黎挽舟默默将温水给她添满,又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大总管却无比固执道:“公主见谅,没有陛下的旨意,臣真的无能为力。” “是么?”周音缄默了片刻,徐徐起身欲走,“那也无妨,我们去浣衣局要人。” “哎公主!”他心下一惊,急忙起身拦她,“您这是何意?!” 黎挽舟终于插的上话,坚定的语气暗含威胁,道:“你既然不肯让堂堂长公主在内务府挑宫人,那我们只好去浣衣局捡人了。看看明日这事传出去,您是否还能保得住您的……不说也罢。” 内务府负责宫里大大小小主子的日常事务,这里的宫女太监也是专门为主子们挑选培育,往往司职专一,行事妥帖。 浣衣局则是犯了事的宫女、妃嫔被贬斥给人专门洗衣服的地方,鱼龙混杂污浊不堪。 “公主您这……万万不可啊!”大总管拧起满脸皱子,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没想到他刚才那番推托的说辞,根本糊弄不住她。陛下如此宠爱长公主,若是真得罪了她,就算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但国师那可就不好说了! 黎挽舟又步步紧逼:“大总管给个准话吧?公主耐心有限。” 周音果真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其实本不急于这一时,但既然随便吓唬这人几句他就怕了,说明他是故意想敷衍她了事,这她可不想容忍了。 当即气势全开,周身寒气逼人,“这事,到底可不可以?” 在这么一个黄毛丫头面前,大总管虽心中不甘不屑,但也不得不向她背后的靠山低头妥协,只能硬着头皮道:“可、可以!” 周音这才满意地重新坐下。 大总管派人给她拿来几本花名册,安排着符合条件的宫女太监过来,由她一一比对着慢慢挑选。 黎挽舟也在一旁给她出主意,絮絮叨叨奈何她就是不搭理,把他给急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 “什么?她为什么突然要撤掉所有的旧宫人?” 皇后神色凝重地看着急匆匆赶 分卷阅读34 过来报信的周楚云,“是不是你昨日去看她时露了什么马脚,才让她发现了咱们埋在那儿的眼线?” 周楚云亦是烦躁地咬了咬唇,仔细回想一番,发现自己一心惦记着司马溪,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便含糊道: “应该不是。昨日我去的急,就同那眼线随便问了几句国师的事,可这事宫里人都知道。我问她时也并没什么异常不妥,反倒是她最后给了不安分的琦月当头一棒。您也说她闹性子时实在太随心所欲,倘若她真有怀疑我们,不会这么能忍耐吧?” 皇后回想一番周音的放肆不守礼,一副谁惹我我弄谁的模样,的确也像是这么回事。 长长舒了一口气,“也罢,等过阵子再想办法继续安插人进去吧。” 周楚云却有些急躁,“可是母后,我们的计划被打乱了,必须趁着新旧交替的最后关头,命他们赶紧加大剂量,将一切提前到明日宴会上!” 皇后一时犹豫,但来回踱了几步后便也只能点头,“好,但你命他们千万谨慎,绝不能暴露了!” “是。” 平日端庄沉稳的周楚云,顿时喜不自禁,笑得十分倨傲灿烂,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了。 ☆、杀心 日薄西山,沧沧暮山紫。 长乐宫内会集了乌泱泱的百来号人,新、老宫人各自站成两群,等待长公主过来训话作指示。 这些人中,有的暗自庆幸,有的兀自迷茫,也有的在心怀鬼胎……但无一不在恭恭敬敬缄默等候。 但偏偏有人突兀。 多日不见的徐嬷嬷,一见周音现身便扑过去拽紧她的衣摆,哭嚎得地动山摇: “公主,老奴打小看着您长大,跟了您十七年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如今老奴这一把老骨头,出了长乐宫,岂不是要被人踩死啊?您就看在这多年的情分,不要赶老奴走,不要啊求求你了……” 周音的裙摆被扯得一歪一歪的,她冷着脸睥睨脚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徐嬷嬷,心中更是厌烦,但想必原身与其多年的情分还是有的,故而还是耐心劝道: “我说过我忘了,你也不必再拿过去的东西,要求现在的我该怎么做。我心意已决,你还不至于能让我独独破例。不如识趣些,我给你一笔钱养老,你就赶紧起身收拾收拾走人,都给彼此留点体面。” “不、不!不要赶老奴走,公主,老奴会死的!” 徐嬷嬷依旧不死心地拽着裙摆,哭的泪眼模糊,满脸的褶子都蓄满泪水,偏偏她又生的一副刻薄尖酸相,叫人生不出半点怜惜。 何况周音本就没打算心软。 她渐渐失了耐心,冷声威胁道:“那你是想出去死,还是死了再出去?” 徐嬷嬷登即震惊得止住了泪水,僵硬地张着一张嘴,不可置信地仰望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姑娘,竟然真的狠心到对于她有哺育之恩的人,说出这种恶毒的话! 不仅是她不信,旁边那百来号宫人也不信。 原来的宫人知晓,先前公主感恩徐嬷嬷的哺育之恩,多年来任由她在皇宫能肆意横行,地位一度高到连后宫的妃嫔也不敢轻易招惹她,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她。 而新进来的宫人,则在诧异惊惧之余,也暗自警醒自己,日后在长乐宫行事,千万小心谨慎,不然像连徐嬷嬷这样,有哺育公主之功傍身的人都是这样不堪的下场,那他们就更不好受了。 徐嬷嬷疯狂摇着头,她绝对不相信,公主能冷血狠厉至此。何况若是她今日真的对她下手,那么日后天下人必定辱骂她忘恩负义,竟连奶娘都赶尽杀绝! 于是她又开始打感情牌:“公主怎会对老奴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啊,老奴知道您最是心地善良了!老奴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时候,是那么可爱那么小的一丁点,让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 “够了。”周音依旧无动于衷,居高临下俯视她:“你也一定要这样挑战我的忍耐么?” “老奴只是不想离开公主……”徐嬷嬷望着她,心下隐隐不安,可仍不愿放手。 “来人,把她拖下去杖毙。” “公主!你!你不能杀老奴!不!公主……”徐嬷嬷霎时撕心裂肺地尖叫,几个太监过来费劲把她拉开时,还在疯狂伸手想拽紧周音。 周音微微昂头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一番话,不知是说给徐嬷嬷听的还是给旁人听的: “错了。我最是铁石心冷,也最是言出必行,不要以为我说话时语气平平没有起伏,就误以为我会手下留情。我,心狠着呢。” 一众宫人纷纷跪倒,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徐嬷嬷被当场杖毙,而后宫人抬着这具血淋淋的尸体出了长乐宫。 这是周音第一次杀人,但她只是漠然地看完全程,仿佛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没有恐惧感,大概是冷血惯了。 “看到了么?你们这些即将离开长乐宫的人,千万不要随意将这里的 分卷阅读35 一些,不该说出去的事抖出去,否则也是这样的下场。新进来的人,好好办事不要心存侥幸,妄想吃里扒外者,连诛几族看我心情。” “是!”公主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恐怖。 黎挽舟就在不远处的凉亭看完了全程,一时也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她。回来两天,什么也不查不管,就因为对方三两句话忤逆了她,便将人给杀了立威。 貌似那个奶娘先前对她还挺好。他不在乎一个奴婢的死活,他在意的是她竟这样全程无动于衷。 再想想,那个司马溪,分明也是爱极了她的,可她也依旧可以不管不顾将人家伤得死去活来。 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 新老宫人还在交接工作,故而长乐宫一时忙进忙出全是人。 到了晚膳时辰,周音草草地吃了几口,便又要作罢。新来的小宫女还不懂,便忐忑不安道:“公主,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周音摆摆手,又见她畏惧得浑身发抖,便打趣她:“怕什么?你规规矩矩行事,我自是不会随意迁怒。明日宴会的事,准备妥帖了么?” “吴嬷嬷办事利索,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 “很好。将这些东西撤了,把药端进来吧。” 外面候着的小太监赶忙进来收拾。 送药的还是原先的宫女,依旧行完一套验毒流程后,才将汤药送至她手中。 周音才喝了一口,便发觉味道有些奇怪,但也具体说不上哪里奇怪。于是微微蹙眉,停下来问那送药的宫女:“今晚的药,味道怎么跟今早的不太一样?” “回…回公主,”宫女一慌膝盖就发软,“奴婢听那负责煎药的太监说,他下水比平时下得少了些,又一时没掌握火候熬浓了。本想再煎一副的,但问过太医,说是不打紧,便、便让奴婢拿过来了……” “太医说不打紧?” “是的。” 她又细细尝了一口,想着明日还有迎亲宴,便将信将疑道:“可这味道不像是焦味,真的不是多放或少放了些什么吗?” 宫女信誓旦旦解释:“这、岂敢!负责煎药的那些人,会有专门检查核对煎药前后的类别和份量,断然不敢出现这样的差错,否则可是砍头的重罪。” 仔细品味了下宫女的措辞,既然煎药环节没有差错,验毒没有异常,太医也说不打紧,那她…… 罢了,她也不懂医术,今日绞尽脑汁挑选宫人已经让她甚是身心俱疲了,便照常将药喝完了。 本欲赶紧歇下,没想到黎挽舟又过来了。这次他没有傻乎乎在外面候着,而是强硬闯了进来。 周音望气冲冲进来的他,终是忍不住讽一句:“黎驸马真是好大的胆子。” 黎挽舟努力平复情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俯视她。 “我刚刚去打听了一下,那位徐嬷嬷先前为了救落水的你险些溺死,平日更是对你爱护非常,为何公主也能无缘无故将人打死?杀也就罢了,好歹找个像样的理由啊,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么?他们……” 周音依旧神情冷静得可怕:“你什么时候这么慈菩萨心肠圣母胸襟,竟为了一个宫人来质问我。还有,我需要知道别人的想法么?” “臣想知道,你都是这样‘回报’那些对你好的人么?” 周音陡然起身,朝他一步步走近。 “难道你不知道她平日为非作歹,背地里不知压榨残害了多少人么?你跟我谈主仆情分?好,我告诉你,这些年她拿着高昂的俸禄,享受着尊崇的地位,对我忠诚是她的该有的本分和应尽的义务!我还给了她旁人都没有的后路,也给了她选择,是她自己上赶着找死。你现在说我欠她什么了?” “那……”黎挽舟被她这言之凿凿的一番解释搞得顿时语塞,发现自己原先敢来质问她的底气,不知怎的这会全然想不起来了。 “反正我早晚都是要杀鸡儆猴的,牺牲一个徐嬷嬷,说不定能救下更多不识抬举的人,你说是不是?黎大菩萨。” 黎挽舟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执着,“所以公主,会肆无忌惮地去伤害那些对你好的人?” 周音见他孜孜不倦纠结这个话题,还一脸不平,好笑道: “对我好的人?你是吗?昨日你故意欺骗敷衍我的事还没跟你算账,你今日就敢跟我蹬鼻子上脸了。想要答案?可是你也不先想想自己,配不配来问我这个问题。给你惯的,怎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一说到昨天的争执,黎挽舟更加不愉快。 他何时需要这样眼巴巴地对一个女人倒贴上去,今日错也人了,话也哄了,可她到现在还是不肯放过他,还要揪着这个话题继续羞辱他! 一时怒气上头,恶向胆边生,他竟忘记了自己平日是端得是个温润如玉,谦谦佳公子的形象,对着她怒目圆瞪,厉声回怼道: “那你想要我怎样?对!我就是利用自己的美色,引诱她们为我所用!如何?公主可高兴可满意?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没有自尊 分卷阅读36 心?” 周音愣了一瞬,又望着他良久都没说话。 ☆、迎客 周音怎样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胡搅蛮缠、颠倒黑白,平素一副怯弱温和的模样,现在翅膀都还没硬,就敢冲她发火了。 她扯着僵硬的面皮哂笑一声,玩味道:“你真有意思,自己不敢承认自己做过的事,还怪我不尊重你?” 黎挽舟怒气都还没敛下来就顿时僵住,突然意识到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是自己不愿跟她承认自己那点令人不耻的过往,才迁怒于她。 ……迁怒于她?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刚才竟如此僭越无礼,明明他一向将情绪掌控得很好,为何屡屡在她面前破绽百出? 他当即败下阵来,垂着脑袋认错:“对不起公主,是臣放肆了。” 但周音根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你不是放肆,是愚蠢。我收回先前夸你的话,你蠢而不自知,自以为我也像别的女子一样,会被你的肤浅外表迷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如你所愿,会纵容你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黎挽舟说不出话,无意识地紧张揉搓自己的衣袖。 “我还不够尊重你么?既然你不懂,那我现在告诉你什么叫不尊重人。” 周音肃穆倨傲地滔滔不绝,“像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自尊。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拉了你一把,结果竟是烂泥扶不上墙!长着一张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的脸,到头来我还要遭你反噬。你觉得我能图你什么?没有我,你会死;没有你,我早就解脱了。” 黎挽舟的心一下沉到了底。的确,这样□□裸又在理的讽刺他,才实在是不尊重人,他兀自屈辱得浑身发颤,却再也不敢反驳半句。 “还是说,这些天对你的宽容,让你以为我脾气很好?” 黎挽舟这才慌乱地颤了颤嘴唇,闷闷回了句,“臣不敢。” 周音转身背对他,语气轻蔑:“来人,把他拉出去杖毙。” 宛如晴天霹雳,他一刹那变了脸色,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 他真的惹她发怒了…… 果然,直到太监过来将他毫不留情地拖出去,也没见她回心转意,亦或是回头看他。 长乐宫新上任的吴嬷嬷和李总管,听闻消息后火急火燎赶过来,劝解她不要在这节骨眼上徒增是非。 吴嬷嬷拧着一头皱眉:“公主息怒!迎亲宴在即,若是黎驸马在此时出了事,明日宴会上该如何向北祁交代?如今新旧宫人交替,消息容易走漏,待会其他人知晓了也得过来闹上一阵。” 李总管应声附和,“是啊公主,无论驸马犯了多大的错误,您能不能稍稍放一放,待迎亲宴结束再处置也不迟呐!” “不放,大不了我赔他一条命。” 周音是铁了心要破罐子破摔,一副慵懒恬淡的样子倚在美人榻上,无聊地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和晶莹的指甲盖。 俩奴才当下要急哭了,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哄道: “殿下您是金贵之躯,怎能说出这样的气话!奴才知道您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这事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待会陛下知道了恐怕要斥责您,叫奴才们如何是好啊?” 周音依旧不为所动。 还未撤走的眼线果真去通报了皇帝周允,于是他也风风火火移驾长乐宫了。 赶到的时候,黎挽舟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昏死了过去。得知还有一口气后,急忙让人抬下去医治。 “乐安,”周允大步跨进殿内,依旧对她笑意盈盈,道:“前俩天要救他的是你,今儿个要他的人还是你,怎么回事?他如何惹你不快了?” “他都敢骑到我头上来了,不杀留着做什么?”周音一见他来,便明白了黎挽舟果真命不该绝。 “好了好了,”周允坐下来宽慰她,语气态度都好得不能再好:“明日北祁的人就到了,哪有连夜将人解决了的道理呀?阿音,这人真杀不得,皇叔是为你好,乖,咱们暂且饶他一命。” “皇叔为什……” 知道人是死不了,周音本想再多迂回几句,奈何脑袋的沉重感越来越明显,她疲倦地闭目养神,只能先就此作罢,“好吧。” 周允这才满意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吴嬷嬷察觉到她有些疲惫,体贴道:“公主可是太累了?不妨早些沐浴歇息,也好养足精神应付明日宴会。” 她闭眼扶着脑袋嗯了一声,便拖着沉重的身体下去洗漱,从头到尾不曾打算关心一下黎挽舟的死活。 太医忙进忙出至大半夜,才给黎挽舟处理好伤口,可惜人还是死气沉沉的昏睡着,心道他这个样子,明日怕不是得抬着过去了。 — 朝阳很快重新撒照在皇宫上,琉璃金瓦灿灿生辉,其宏伟庄严之势给初来乍到的北祁送亲队伍施加了不少压力。 他们赶 分卷阅读37 了近十天,才终于抵达南雍的心腹之地,却叫人丝毫生不出什么喜悦,反倒是一脸凝重警惕。 皇帝派了苏丞相携百官出来接待他们,阵仗还不小,倒是颇给面子。 苏丞相稳重得体客套道:“毛来使!舟车劳顿,有失远迎呐。皇上早已命人大设宴席,将要好生招待各位。” 毛来使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臣等多谢皇帝陛下的美意。” 周音一觉醒来,果真没了昨夜的沉重疲惫感,还颇有兴致地亲自给自己挑选了一顶小金冠。 今日要穿的是一套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装,华贵且厚重。梳妆的宫女格外的一丝不苟,故而这项大工程花费了不少时间,好在并没有人过来催促。 宫女将最后一只金漆冠羽孔雀耳坠给她带好后,周音才满意地瞧着镜子里妆容精致,金饰富丽的自己。 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承受这些身外之物的厚重,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任人精心打扮。 唯一不能承受的,是如今令她糟心的黎挽舟。她根本无需过问,也知道他死不了。 “公主,北祁的人已经入宫,您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周音嗯了一声,又问起旁的事:“长乐宫那些旧宫人都走完了么?” 宫女毕恭毕敬:“是,李总管已经让他们连夜走完了,如今只有新换上来的宫人。” “办的很好,赏。” 周音的确很满意这样办事利索的人,还打算过后有空了,将他连同吴嬷嬷一起找来仔细聊聊,合适的话再加以培养,毕竟她不能连个心腹都没有。 她去到羽清殿时,高殿下左右两旁的几十张花梨楠木食案都已坐满了人。 皇帝皇后位列上首,皇室及国师位于右侧,其余大臣、来使宾客置于左侧。 虽然左侧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但不妨碍她能划分出那些人中,哪些是南雍大臣,哪些是北祁来使,毕竟北祁人长得真的太有特色了。 再看右侧,帝位下一阶空出来的那张食案想必是她的,下一个则是国师司马溪,再下来就是……黎挽舟。 昨夜才挨了杖刑,今日他还能端坐于此!她一时竟不知该夸他吉人自有天相,还是该骂上一句:贱骨头命硬。 黎挽舟下去便是一些按着尊卑长幼排列皇子公主,却不见各宫妃嫔。 五位皇子她都不认得,但看排列最前的那位,虽然年纪尚小稍显稚嫩,但已然端着一副沉稳老成的模样,其他的则是年纪更小,看不出什么东西。 公主中,她也只认得俩人。周楚云依旧端庄得体,笑意柔和;周琦月则木然盯着自己案上的食物;其他的则亦是规规矩矩,安分守己地坐好。 她一进去便焦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帝皇后笑的和蔼温柔,皇帝周允向她递来暗示性的眼神,一副溺爱孩子的大家长的语气,热络地招呼她: “乐安总算是来了,快快入座吧。旁的暂且不管,今日你就同驸马好好招待这些北祁的贵客,莫要失了礼节,知道吗?” 皇后也跟着附和:“是啊,我们乐安最是招人疼了,既聪慧知礼又能逢凶化吉,与仪表堂堂的黎驸马,真乃天作之合,亦是南雍与北祁结交的佳话。” 黎挽舟今早醒来,周身骨头像是被人捏碎了一般酷烈剧疼,他却硬是没有服用那些带来的药丸,撑着一口气过来,又自她一出现便紧紧盯着。 虽然她看到他出现在此时讶异了一下,往后却再也没瞟过他一眼,但此刻听了这些官面话,他虚乏惨白的脸色难道微微动容。 而自那晚被周音挑明了话的司马溪,则依旧消沉颓废,兀自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灌酒。 其余大臣则一股脑跟着陛下皇后,对长公主赞叹不已。 “多谢陛下、皇后娘娘的厚爱。” 周音心中讥讽一笑。这话里话外的,他们还真这么怕她当众发疯闹起来。 她目不斜视地缓缓从黎挽舟面前经过,余光却瞥见那人炙热的目光紧紧追随她。 “公主……”他心中酸涩不已,忍不住小声低唤了一句。 周音只当他是对她那狠厉手段怀恨在心了,却又不得不过来,给众人唱一曲与她相敬如宾、恩爱夫妻的把戏。 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加快了脚步,赶忙落座,徒留黎挽舟委屈尴尬。 夹在他们中间的司马溪,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人的气氛不对。他这两日只顾着悲伤,到了近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便不晓得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 而黎挽舟更是崩溃。这位置安排得实在滑稽,他们夫妻二人中间非得夹着一个外人,偏偏这个人还对她…… 他开始醋意大发,却又无法扭头隔着司马溪跟周音说话,难受得一时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心更疼。 无论如何,他今日都要找个机会好好跟她道个歉。 ☆、献礼 一切准备就绪,皇帝周允便开始热场子 分卷阅读38 。 “诸位是知道的,南雍与北祁较量切磋多年,岂料两国一朝结为秦晋之好,便有了如今乐安长公主与五皇子这史无前例、独一无二佳作良缘,既是我南雍以和为贵的尝试,也是两国百姓的福分呐!” 毛来使后牙槽隐隐发力,对他这般冠冕堂皇的炫耀得瑟鄙夷万千,却又不得不毕恭毕敬地继续与他虚与委蛇一阵: “是,多谢陛下的宽厚宅心,怜爱天下苍生,与我北祁停战交和。何况长公主金贵万福,五皇子能与其缔结良缘,便是天大的福分。” “好好!那朕敬毛来使一杯,以祝两国永结为好!” 说罢,周允一脸难掩喜色,眉飞色舞地举起酒樽。 毛来使也不慌不忙地举杯回敬。 周音懒得看他们演戏,便趁着侍酒宫女给她斟果酒之际,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那一堆高官大臣。 按照朝服冠帽和其自带的气质来看,最前边那两位大臣的装束是一样的,前面那位须发斑白、睿智和蔼的应当为右相,第二个稍显年轻、精明强干的则应为左相。 接下来是位比右相还要老态龙钟的,但一看此人便是满腹经纶、儒雅高知,想来应当是帝师一类的。 再接下去的,她很肯定是位护国大将军,因他模样壮硕威武,左脸还有一条狰狞的褐色刀疤,可想而知他能坐在武将之首,不知经历了何等的生死厮杀浴血奋战,不禁令人肃然起敬。 再往后的周音就不太肯定了。 毕竟她还没有空了解像南雍这种,上课从未听说过的架空朝代,便没法用已知的历史知识,去准确推测它的政治框架结构。 周音正看得入神,突然鼻尖嗅到一阵极为清幽凛冽的香气。 这令人陶醉的香气,若有若无忽远忽近,沁人心脾甚合她意,是恰到好处的不淡不浓。想来那调香之人的技艺十分精湛巧妙。 仔细这气味的寻找来源,发现竟是身旁侍酒宫女身上的衣物熏香。 她本想问问是什么熏出来的香气,但看这宫女正在一丝不苟地认真斟酒,头顶上又是皇帝感慨激昂的话语以及爽朗浑厚的笑声,这个时候属实不适合在底下窃窃私语,谈论熏香这样的话题,便暂且作罢,改而细细品了口嫣红的果酒。 甜果的味道浓郁厚重,险些悉数盖过了酒味,然却徒增清冽香甜。 周音便把它当作果汁享用,像上瘾一样,抿了一口又一口,没多久酒樽便见了底。 而底下的黎挽舟,也在频频饮茶品酒,却全然食之无味,心事重重。 即便他没有刻意去看,也能感觉到司马溪的目光,正有意无意地往周音那儿瞟。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酸涩堵心的感受,却也寻不到好的时机跟她搭话,便苦恼地一个劲喝东西。 连坐在对面的、好不容易盼来的贴身小厮怀庆,他都没心思多看几眼互相宽慰。 而担心了自家殿下十来天的怀庆,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南雍,便透过人群的缝隙,时刻注视着黎挽舟。 人还活着已是万幸,只是对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至始至终没想起来抬头看他一眼…… 以怀庆对殿下的了解,殿下这副思绪沉重的样子,必定是在谋划着什么大计! 思及此,怀庆赞许地兀自点了点头。 而失神的黎挽舟,突然被周允那雄浑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黎驸马,你来南雍也是好些时日了,是否还习惯?与乐安相处可否舒心自在啊?” 奈何黎挽舟周身剧痛难以动弹,只能勉强作揖答道:“回陛下,南雍民风淳朴开放,且陛下宽厚仁爱,臣早已视自己为南雍的臣子,自是对这里喜爱非常。” “如此甚好!” 毛来使立即接话,“长公主乃天人之姿,五皇子亦是天之骄子,我皇对两位佳人期许有加,虽命臣带来的只是小小薄礼,但望陛下、公主莫要见笑。” 周允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周音和心事重重的黎挽舟,顿时哈哈大笑,好不豪爽。 苏丞相恰到好处地说了句:“那就劳烦来使将礼物呈上来吧,也好让众人见识一番北祁的稀世珍宝!” 毛来使的笑容一时僵硬。 周音自是对此不感兴趣,正兀自回味那股实在令她欢喜的香气,手上捏着的果酒,也不自觉地一口又一口抿完,好叫那宫女凑近来斟酒,才闻得更真切些。 乍一回神,礼官已经安排宫人将北祁带来的贺礼一一呈上来了。 “素彩十八瓷,彩缎十匹——”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噤声敛容。虽说这素彩瓷器乃北祁特色,但既作为点睛压轴出场的国礼,绝不应当仅仅是几只瓷器才对。 礼官虽然心中万分诧异,但也不得不照着清单继续念: “玉如意一柄、夜明珠两颗——” “琉璃金盏一对——” …… 黎挽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北祁送来的这些东西, 分卷阅读39 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在敷衍了事,毕竟没一件拿得出手的。他知道父皇不待见、重视他,可也没想到竟荒谬到如此地步,这已经不单单是为丢他脸面的事了。 “上襄黑提十担。”礼官绷着脸念完最后一列,又鄙夷不屑地合上了单子。 周音虽然不太懂这些嫁妆的规矩,但见这些呈上来的礼物颇为小家子气,众人面色又甚是难堪,大致也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无非是北祁的礼物不够厚重,周允不满意,黎挽舟无地自容罢了。 果然,周允语气再无半点先前的愉悦,咬牙切齿地冷声质问毛来使:“南雍允了北祁那么多好处,这就是你们给朕的诚意?” 毛来使虽早有所料,奈何没有对策,一时脊背发凉,硬着头皮哆嗦着嘴唇答道:“陛下息怒!实在是北祁连年征战损耗巨大,暂时无力支撑稀世珍宝的供奉,并非我皇有意如此!” 周音心下诧异,北祁究竟是真的贫穷至此还是只想敷衍了事,才不惜说出国库空虚这样的理由,太令人费解。 她还没来得及侧目查看黎挽舟的态度,便听到皇帝周允语气不善质问黎挽舟: “黎驸马,你觉得呢?” ☆、交涉 皇帝这是摆明了想借机迁怒黎挽舟,若是一怒之下拿他处置,用来挑起两国争端,再适合不过了。 被点的黎挽舟一时语噎,惹得一众人的目光都瞬间聚集在他身上。 周音望下首瞥了一眼,只看到司马溪的整个身躯将黎挽舟完全挡住了,他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姿态。 周音本也想坐岸观火,奈何眉头一挑,惊觉不对劲,于是立马打岔道:“陛下,可否允许儿臣先同毛来使聊几句?” 此话一出,局势仿佛又有了扭转,众人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尤其黎挽舟,当即诧异地扭过头来,奈何看不见她的面容。本来这道题如何答他都落不着好话,如今最好是能避则避,只不过没想到她还是出手帮了他。 而司马溪,他虽然心中万般不是滋味,但只用力地捏紧酒樽控制自己,毕竟他的身份不适宜在这样的场合失态。 周允也怒气一顿,自是不好当众驳了她面子,便隐忍着怒火,“乐安想说什么?” 她微微颔了颔首,才转头对着孤立无援的毛来使笑道,“毛来使,你皇可是不待见五皇子?” 毛来使虚虚揩了把冷汗,“回公主,并非如此!我皇历来看重睿智英勇的五皇子,更是多年倾尽心力精心教导,对众皇子无有偏颇。” 黎挽舟闻言,心中冷笑一声,咬牙切齿满脸讽刺。 给周音斟酒的宫女又蹲近,香气扑鼻令她有一瞬的恍惚,但好在她立马回神:“那就是看不起我了。” 她这样一副恬淡清冷的样子,说的也轻描淡写,用的却是陈述句,吓得毛来使顿时警铃大作,瞬间意识到她这是故意给他挖坑了! 周允也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与长善公公交视确认后,才满意执杯看戏。他本来担心周音只是为了维护黎挽舟,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么简单。这么一个难缠的人,他倒要看看,她是怎么让这些北祁人吃瘪的。 皇后也不是吃素的,拧着眉头作愠怒道:“本宫倒要看看,北祁是有多大的本事,竟然如此欺负我们阿音!” 一脸忧愁的周楚云,这会儿才柔柔地接话附和一番,“是啊,皇姐的终身大事,可是父皇母后最担忧的,岂容他人轻视了去。” 毛来使吓得急忙诚恳辩解:“非也非也!我皇对长公主您必定是敬重喜爱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实在是万不得已让长公主失望了,可若北祁当真有能力,何苦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失此大礼?实在是、还望陛下、公主息怒啊……” 周音这才优雅地抿了口酒,思量着对方的措辞。 北祁帝自然不至于针对她,但打的算盘应当是料定黎挽舟在南雍活不到送亲队伍抵达之际,一来或许他们的确国库不充盈,但不至于敢如此放肆地爆出国库的底细;二来北祁帝的确不重视黎挽舟,但这不归她管。 “是么?可你们确实让我很没有面子。”周音望向对方的眼神锐利冷漠,“你知道的,我如今还是南雍最尊贵的长公主,却因你们北祁,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她的直觉告诉她,北祁一定觉得她是个活死人了,想随便应付一下即刻,却没想到她现在非常不爽。 “臣不敢!”毛来使踉跄跑出来跪倒在大殿中央,成为名副其实的众矢之的。“公主恕罪啊!北祁绝无此意,只是实在无奈才……” “够了!”周允一看他又要继续那套说辞就气恼,“南雍可没这么好糊弄!” “陛下所言极是,所以毛来使,还望认真回答陛下与公主的疑问,切莫与南雍对抗。” 黎挽舟趁机推波助澜,希望自己此番表明立场让周音能对他有所缓和。 “臣不敢妄言,也绝无虚言!”毛来使只能惶恐地跪地不起。 “这 分卷阅读40 我可不管。” 周音开始觉得思绪在难以控制地纷飞,尤其耳边都是这些人嗡嗡的说话声,惹得她莫名烦躁。 “本来大家礼节周到、面子给足也就罢了,如今北祁实在让我失了脸面,我很不高兴。所以啊毛来使,你们最好及时将功补过。” 司马溪终于也忍不住开口了,“公主言之有理。你们北祁不把南雍的掌上明珠当回事,就必定需要付出些代价。” “这……”毛来使冷汗直冒,为难道:“那、那公主以为该如何?” “让你皇把浔、郁州的土地户邑人口,作为五皇子的封地分给他。” “什么?!”毛来使瞬间脸色煞白,险些以为自己神情恍惚听岔了。“这、这可不是小事啊公主!臣无法……” 不仅是毛来使如遭雷劈般震惊,在场众人纷纷躁动起来。公主这一开口,就是如此轻描淡写又理所应当地逼迫北祁交出浔郁两州之地,要知道这两州可是北祁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州! 长公主也太骄横霸道了! 端庄的周楚云,藏在袖口下的手紧紧捏着绣帕,恨得咬牙切齿。 明明她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却要面带微笑看着一个外人,当着她的面大放光彩,听着那人张口闭口就是南雍最尊贵的公主、陛下最宠爱的人……而她,却要暗淡失色到无人问津! 但是周允却笑意盈盈,一语不发,甚是满意,正耐心地等待周音继续闹下去。若能借她之手,不费一兵一卒夺取浔郁两州,岂不美哉? 周音一脸无所谓,道:“你们大可拒绝,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一来你们北祁根本无力与南雍抗衡,二来我本就不满意你们送来的这位驸马,既然你们连贺礼都备得如此敷衍,那我也可以随时退婚,现在你们就可以把人带走,请便。” 闻言,黎挽舟拿着茶杯的手一抖,热茶系数洒落,心中隐隐不安。 她故意借他之名讨要封地的那番话一出,他就明白了她的野心有多大,先前根本是他自作多情,以为她出面是为了帮他,没想到他只是成为了人家的棋子,何况还是一开口就是狮子大开口的主。 “公主您您……北祁绝无意故意毁约的,公主若不信可亲自派人前往北祁打探一番!至于五皇子,五皇子乃我北祁第一美男……” 周音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第一美男也不过尔尔。在我看来,他与你旁边那位小厮无二般特色。这么一桩破婚事,我不要也罢。” 周遭一阵嗤笑。 司马溪最是维护她,顺势接话:“公主开心才是最要紧的。” 而被当众嘲讽的黎挽舟,无助地涨红了脸,偏偏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低着头死死捏住茶杯。 “可是,五皇子已经和亲到南雍了,岂还有让北祁分封一说……”毛来使还在捶死挣扎,他没想到她这么狠厉,连退婚这种事都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而且还是认真的语气。 他真是怕极了她,若是因此又与南雍撕破脸皮,按照南雍这个架势,这片刻安宁过后,恐怕就得面临灭国了! “你方才不是说了么?北祁帝素来爱重五皇子,岂能因他和亲就区别待见他?别的皇子有的他为什么不能有?还是说你那套说辞,只是用来胡乱搪塞我的?” 毛来使快要哭了,“这、这……” “无妨,把你们这位英姿勃发的五皇子带回去吧,反正陛下最是疼爱我了,我既然说了想要浔郁两州,想必用不了多久,一定会得到的。是吧皇叔?” 周允笑得十分慈爱和蔼:“自然。” “公主!”黎挽舟彻底慌了,情不自禁地急躁喊了好大一声。经过昨夜一事,他知道她是真的厌恶他了,可他下意识不想退婚。 他还要跟她请罪,决不能就这么与她断了关联。 毛来使亦是急得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要不惜一切代价迫切挽救:“公主不可!若是、若是公主不满意五皇子,那臣再回去与我皇禀告,再给您挑选其他的如意郎君如何?” “毛来使莫要放肆!”黎挽舟瞬间急红了眼,怒目圆瞪气势汹汹,恨不得立马上去掐断他的舌头。 “黎挽舟!”周允和司马溪同时喝住他。 司马溪侧身背对着周音,警告他:“不可吓着公主!” 对面的怀庆吓得要死,一直用眼神示意黎挽舟冷静。好在黎挽舟还是及时回了理智,但依旧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周音却是被毛来使逗笑了,“北祁第一美男我都看不上,你们还打算塞些什么歪瓜裂枣的给我?” 其他北祁来使也实在忍不了了,有一位最是激怒的,不顾毛来使先前私底下跟他们交代过的话,腾一下起身反驳她: “长公主莫要欺人太甚了!我北祁如今虽不敌南雍强盛,但也还不到任尔欺辱,作为尔等哄堂大笑的谈资!” “放肆!”几人异口同声喝止他。 周音突感胸腔一股燥热,还浑身鸡皮疙瘩骤起,便再也没耐心同他们周旋,强撑着一口气,道:“你不知 分卷阅读41 道弱国无外交么?既然你也说了,北祁尚且有本事给自己挣脸面,那我们拭目以待,送客。” ☆、濒死 长公主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那位来使顿时浑身一颤,惊觉自己口出狂言惹了祸事,竟一气之下将事情推波助澜发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脸色煞白僵愣住,惊慌地看向怒不可遏的毛来使。 毛来使简直气炸了,却又不得不为他的鲁莽,向一脸菜色的周音请罪:“不不不!公主息怒,他只是年轻气盛又没见过世面,才会如此不知礼数,我等绝无此意冒犯您!” 周音已是感觉灵魂出窍,思绪混沌,痛苦地闭着眼睛,根本无力搭理他。 而黎挽舟,被周音当众羞辱已是无地自容,奈何自己周身剧痛、冷汗直冒,何况他也不能当众反驳她。 说不上来生气,更多的是懊恼。恼自己无能,恨自己愚蠢。 司马溪率先察觉了周音的异样,拧着眉头十分担忧,道:“公主?公主可是有何不适?” “公主!” 黎挽舟这才得以窥探到一星半点,发现不知何时她的脸色骤然变得很痛楚,遂他急切地挣扎着起来凑上去查看,然而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必然撕裂了周身伤口,里衣很快变得湿濡。 但他已然顾不上这些,一个健步就想冲过去。奈何被就近的司马溪先手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周音。 周音只觉得浑身濒临着死亡的窒息感,一边本能地死死拽住司马溪的手臂,一边奋力呼吸,奈何无济于事。 片刻后胸腔热感急剧,一股腥血喷薄而出洒落在食案上,而后俩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软趴趴倒在司马溪怀里。 “阿音!” “公主!” 众人无不被这突发事故惊了魂,稍能稳重点的大臣则立马让宫人请太医、封锁现场,以备后续的事情追究。 “这是怎么回事!阿音、本宫的阿音!快,太医、救救她……” 面色惨白的皇后与皇帝都瞬间腾起,万分迫切想过去,奈何她踉跄迈出几步后,心力不济又受惊过度,先晕了过去。 皇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慌了神,连皇后晕倒也没来得及扶,慌乱地看着一片混乱的底下,只能下意识狂喊:“太医!快宣太医!” 人群中嗓门大的大臣喊了一声:“陛下,太医正在赶来的路上!” 毛来使目睹这突变,只觉得他们恐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事到如今,浔郁两州怕是不得不拱手让人了。顿时心中凄凉万千,苦涩弥漫全身。 他辜负了皇上的期望,没能蒙混过关还反倒办了坏事,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司马溪难以置信当场傻了眼,黎挽舟也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原本惨白脸色的人儿,肤色逐渐变得紫绀暗淡,了无生机。 在这么短暂的片刻,他却仿佛心脏被人粗暴地剜了千万次,无尽的剧痛笼罩着却无法、无力诉说出口。 二人怔愣一瞬后,司马溪才发了疯似的,将人抱起来就往偏殿跑,黎挽舟也拖着伤拼命追过去。 “皇姐!母后!”从得知周音发生异样开始,周楚云就一脸忧愁地关注着这一切,见自己母后晕倒后更是两边急得快要哭了,虽是焦急却能沉稳地安排宫人安置母后。 但直到周音被司马溪抱走,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才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在众大臣看来,二公主这是心地善良,担忧皇后和长姐才潸然泪下,其意真切,令人倍感动容! 然而实际上,她委屈的是司马溪明明才被周音伤过,他却仍是义无反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已婚的周音行僭越之举…… 果然,只要周音在,即便她已经嫁了人,他的眼里就永远没有她周楚云半分影子……她不甘心!周音就该死! 司马溪,一定只能是她的! 几个太医连滚带爬赶了过来,对着死气沉沉的周音又是针灸又是把脉的,一顿操作过后,老太医才战战兢兢向旁边急得团团转的周音禀报: “陛下,公主她、臣等已用尽了所有法子,可,公主恐怕无力回天了……” “你说什么?!” 司马溪一把冲过去揪起老太医的衣领,吓得老太医老眼泛泪花,其余太医也瑟缩跪倒,大喊国师息怒。 “老臣真的无能为力啊,公主突然内里出血,脸色发绀至极重度,我等舒络血脉也无济于事,丝毫找不到可解之法啊……” 这没有任何征兆的致死打击,让周允眼一闭头一沉,终是不省人事了。 “陛下!陛下!”众人又是一阵忙活。 司马溪却红着眼歇斯底里:“本座不信!她先前一直在好好休养,怎会突然出此致命变故?!你告诉本座、为何会这样?” “这、这……老臣也不知啊!”老太医冒了一身汗,艰难地解释了句。 在司马溪狂恼暴走之际,黎挽舟怔怔地望着榻上的周音。先前睁着眼睛 分卷阅读42 时,总是蛮横傲娇得理不饶人,令他又爱又恨;如今她这么了无生机躺着,安静得不真切,令人恍惚。 他伤口渗出的血已经染湿了外袍,周身仿佛爬满了正拼命啃咬他的蚂蚁,痛如针锥刺入骨。 已经分不清是肉/体上的疼痛还是精神上的崩溃了,脑中全是她无力回天了的魔咒。 他终于理解了大婚那晚,周音也是这样轰然崩逝之际,司马溪的崩溃和绝望。 他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摸出一颗药丸,趁众人来不及阻止,立马塞进她嘴里。 接踵而至的是司马溪的重重一拳,结结实实落在他脸上,黎挽舟整个人瞬间趴倒在地。 “你给她吃的什么?找死么!”司马溪气的要命,怒吼着抱起周音的脑袋想将东西倒出来,奈何药丸早已滑入喉。 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招呼那几个木不愣登的老太医:“还不快过来!” 为难的老太医心想,人都已经差不多去了,再徒劳挣扎也无济于事啊!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自然不敢忤逆他,于是又毕恭毕敬凑上去救治一番。 老太医随意下手一把脉,没想到竟又有了起死回生的生机!顿时心下大骇,喜极而泣: “禀国师,这这……真是太令人震惊了,公主的生机又回来了!是驸马的药丸,驸马救活了公主啊!” “你胡说什么?!”司马溪一时难以置信,转头看了眼被他打的腮帮子淤肿、口吐鲜血的黎挽舟,心中不知是喜还是酸涩。 “你到底给她吃的什么?上次是不是也给她吃了这个东西?” 黎挽舟费力喘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终是有了脾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司马溪气得又想抡他一拳。 好在太医的话打断了二人的对峙:“公主虽已无濒死之征,但脉搏细数,体虚微弱,不知何时能再醒来……” 不知何时能再醒来…… 司马溪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废又恍惚地蹲坐在床榻边。上一次她昏迷,太医也是这般说的,这才过了多久,又让他继续面对这种崩溃。 上次是有了黎挽舟才苏醒,那这次呢,他又需要花费何等心力才能救醒她? “她不会死的。”黎挽舟从牙缝里蹦出这么一句。他都还没死,她怎么能死! 对,是事发太突然,他才忘记了他们的命格是互相牵连的,既然他过来后她能苏醒,那只要他还活着,她就不应该先比他死! “我要带她出宫,回公主府静养。”黎挽舟第一次用这么强势的语气,向权势远在他之上的司马溪面前,陈述这句会令他暴怒的话。 “呵。带她出宫?”司马溪果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瞬间锋芒毕露、气势威压。 “她现在才勉强脱离危险,仍昏迷不醒,你竟敢说想把她带走?且不说陛下是否允许,本座就问你,若是公主在宫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来担负这个后果?你吗?可笑!小小一个驸马,也敢在本座面前撒野,不知死活。” “好。那就请问尊贵又无所不能的国师大人,公主先前在宫中昏迷不醒,而后出了宫与我成亲才醒来,明明在公主府时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为何一回宫,她就又遭遇类似的异变?” “那你凭什么就能证明,公主前往公主府静养就是安全的?” “我不能证明。但最起码,宫中已然是不适合她,她必须要换地方休养。”黎挽舟丝毫不愿退让。 司马溪双眸一眯,眼神锐利:“到底是你想带她出宫,还是你自己想出宫?” “那你到底是为她好,还是故意想害死她?” “黎挽舟你放肆!”司马溪气得紧紧握拳的手嘎吱作响。 黎挽舟却是毫无惧色,学着周音的倨傲和沉稳淡然,无比平静道: “我是她的夫君,我为什么不能放肆?何况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她,不然你以为她的转机真的是靠你得来吗?不服气?怎么,你要杀了我?你能吗?你敢吗?” 司马溪近乎气炸了,“你!” 这种捏住别人的七寸,掌控全局般轻描淡写地噎人的感觉,实在太爽。 “她为什么这样,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是不是让她动了不该动的人,还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亦或是,这所谓的意外难道不能是有人在暗中作祟么?” 司马溪一惊,难道有人故意要害公主? ☆、出宫 皇帝周允醒来后,得知周音转危为昏迷,倒是劫后余生般稍稍松了口气,“那她何时能醒来?” “回陛下,太医说此事难以预料,恐怕得与先前那般了。”长善公公弓着身子,笑眯眯地为他抚平龙袍衣摆的褶皱。 “这到底怎么回事!乐安才醒来没几天,这又昏迷过去了,真是要闹死朕才罢休么?” 长善公公耐心解释道:“陛下又在说气话了!不过此事的确诡异,但是宴席那边是没什么差错的, 分卷阅读43 何况太医也没诊出公主的贵体有中毒等外来物的影响痕迹,所以目前看来,公主突然吐血昏迷的原因实在不好说。” “朕记得,太医不是说她已是无力回天了么?怎么又脱离危险了?” “是黎驸马给公主为了速效救命丸。想必是他们北祁的独门秘术,不过倒是坐实了这位北祁皇子的确很旺咱们公主,否则公主也不能次次转危为安呐。” “速效救命丸?有点意思。”周允的眼中已经攀上了贪婪的欲望。 吸引周允不择手段想攻破北祁的,岂止是那辽阔的土地? 他们南雍擅长这些卦象占卜,但北祁最擅长研制一些奇药神丹,甚至有传言,有隐士高人已经研制出能使人容颜永驻、长生不老的神药! 长生不老,谁能不心动呢? 思及此,他意欲统一南北的壮志和野心的烈火已经在熊熊燃烧。 有一事,长善公公也不得不多提一嘴,“老奴听说,黎驸马与国师起了争执他,说是驸马想将公主带出宫至郊外的公主府静养。” “黎挽舟说的?可有说是为何?” 长善公公这才详细将二人当时的对话一一转述给周允,没想到周允听完,竟有几分动容。 “他说的不无道理。或许是这宫中的风水养不好她……况且国师不也说了么,公主府那块地灵气最重,想必是个好去处!倒是国师,他为何不同意?” “这…老奴就不晓得了。” “也罢。”周允稍一思索大概也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便摆摆手由着他去了。 宫人突然进来禀报:“陛下,国师求见。” 来得正是时候,周允略带迫切:“宣。” 司马溪木着一张脸进殿,无精打采地行礼后机械性地禀告: “臣方才已再次开启卦阵窥测公主的命格,除了生机微弱了些,其余无甚变化,更没有任何濒死征兆。臣觉得十分怪异,但,无法通过测算出公主骤然吐血病危的真正原因。” “辛苦阿溪了。” 周允拍拍他的肩膀,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毕竟早有所料,倒也没太多震惊,好歹人还是活着,哪怕是活死人,也能帮他熬到彻底攻破北祁的那天。 “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想想总有办法的!对了,你先前不是说宫外的公主府灵气最重么?不如这段时间就让乐安去那静养吧。虽然府邸有些简陋也不便利,但朕总感觉自她醒来后回宫,似乎不是很太平安生,还是先以她的安危为重。你说对吧,阿溪?” 司马溪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说不出反对的话,但他还是对黎挽舟说的那些话耿耿于怀,便也忍不住问出口: “公主自回宫之后的确不太舒适自在,臣在想会不会是她锋芒毕露招惹了什么人,才在宴会上发生此等变故?” 周允耐心地摇摇头,“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宴会布置的一切都没有问题。好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出真正的原因,关于宴会的揣测,你若是要取证,大可直接跟大里寺对接,朕只想要最终答案。” 司马溪又抿了抿嘴,只道了个:“是。” 另一边,黎挽舟寸步不离地守在周音床边,是不是替她擦擦细汗,这憔悴虚弱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心疼。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如今竟也有了魂牵梦绕的心上人…… 他承认,他的的确确爱上她了。 爱她的从容和傲娇,爱她的睿智和蛮横。他就是想与她一直一直在一起,他不该赌气招惹她生气、与她闹别扭的,否则也不至于今天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突然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珍惜眼前人”。 “殿下,您也要注意身上的伤啊!”终于能贴身伺候的怀庆一直担心的要命,奈何自打这位长公主出事,殿下的心里眼里就只有她,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更是不肯搭理他! “殿下?您听奴一言啊殿下!” 黎挽舟依旧对周遭的嘈杂置若罔闻,默默鼓起勇气握住周音的手,冰冷湿濡的触觉,再无往日的温暖,直叫他怜惜得心脏疼得一抽一抽的。 他望着她,眼眸无限的眷恋与温柔:“公主,我不相信这次的意外是命运使然,因为我已经来到你身边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驸马,陛下有旨,命我等即刻将公主送至宫外的公主府静养。”一队侍卫突然过来,还有宫人抬着轿辇紧随其后。 黎挽舟毫无诧异,淡然地嗯了一声,又亲手将周音抱上轿辇安置好,他那小小翼翼的模样,仿佛抱着的是这世间最珍稀的宝物。 离开了这肮脏的皇宫,多少都令人心旷神怡。一路上,黎挽舟都在喋喋不休地跟她说话: “公主你看,这里好多卖糖水的啊!小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吃糖,因为每天吃的都是馊饭。后来长大了可以肆意吃的时候,一个人吃却并未觉得有多快乐。但是后来和你一起吃的时候 分卷阅读44 ,远远超过了两倍的快乐。阿音…谢谢你。” “我不是故意要向你撒脾气的。只是因为,我以为,你愿意对我好,我忍不住依赖你,才会不知不觉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渴望尝试恃宠而骄的滋味…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等你醒来,要打要骂我都万分乐意,只要你醒来,你醒过来可好?” 情到深处,车窗外突然传来怀庆的声音:“殿下,路还远着,您是否需要买点东西路上吃?比如鸳鸯卷和如意糕?” 这是暗号。 黎挽舟浑身一凛,沉声道:“两种都要,买完就拿过来。” “得咧!”怀庆这才喜笑颜开地领命下去办事。 ☆、赏月 凤栖宫内,醒来的皇后照常斥退一众宫人,独留二公主与她叙母女情。 她已无半点在大殿上时的悲恸,此时优雅自得地倚在凤榻上,浅浅抿了一口香茶,才不紧不慢地浅笑道:“本宫的好云儿啊,即便人没死透,但也又成了活死人,怎么说计划都如愿的差不多了,你怎么如此悲楚哀伤?” 周楚云正红着眼眶,怔愣地失神。半晌,她又委屈落泪,两行清泪配上这可怜楚楚的模样,煞是分外动人。 不甘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鼻音,“母后,您说为什么,儿臣到底哪点比不上她,为何溪哥哥眼里只有她!?” 皇后眼眸暗淡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踱步至她面前,替她轻轻拭泪,柔声道:“你生来便是嫡公主,自幼勤学苦练,琴棋书画样样不落,如今更是出落得貌美倾城,本该你才是南雍最高贵的公主,可惜……” 周楚云顿住,“母后,可惜什么?” “可惜你的命不够好。”皇后即便不知道周音的真正命格,但这么多年与陛下做夫妻,怎么也能猜到个一二。 “一定是国师占卜出她对南雍有福气,何况这些年南雍的传奇崛起,想必其中多少有些值得陛下相信的,所以才会对她刮目相看。想必正是她的特别,才会引起国师的注意。这么多年的情愫,不是一朝一夕能斩断的。云儿,你急不得。” 周楚云一听涉及到了江山的安危,吓得急忙追问:“可是,那如今她出了事,会不会影响到南雍的国运?母后,若是她真的……” “呵。”皇后冷哼一声,一脸讽刺:“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你有法子挽回这一切么?” 周楚云缄默。 “云儿,你该是聪明伶俐、自持稳重的,为何屡屡分不清轻重?如今你要纠结的不是她会带来什么影响,而是你父皇下令将她送出宫之事,是否是因为起疑了宫中有人动手脚,还是他们有什么别的算盘?你得想好所有的应付对策,而不是在此哭唧唧、不像个样子!”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作何辩解,只能垂头丧气地认错,“对不起母后,儿臣总是达不到您的期望,让您失望了。” 皇后这才收敛了几分威严,她多年来一直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要求严格了些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可惜了,如此优秀的孩子,终究没能获得陛下的厚爱。 “好了,母后也是希望你这辈子都能得偿所愿、能幸福。只是,你一定非要嫁国师么?倘若他心中没有你,即便你得到了他,还能觉得幸福吗?天底下优秀又爱你的男人多的是,你何必非他不可。” “母后!”周楚云只知道自己决不会放弃,但她坚信一定有办法让他爱上自己,届时得偿所愿的她为什么不能幸福? “罢了,日后若非你所愿,莫要怪母后没劝过你。”皇后望着决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她,终是妥协了。 “先想想接下来的对策。你派人去打听打听她在外头是什么情况,你父皇那边就交给母后。” “是,母后。” ———— 将近傍晚日落,一行车马才终于抵达都城外的长公主府。 公主回宫后,众人本以为公主日后不会再回来,故而并未安排人留守打扫,没想到几日过去了,这座府邸却并未荒凉。 这归功于周音回宫那日,半路上收留的那位老妪和小女孩。司马溪将人安置在此,没想到她们真就兢兢业业将这里打扫着,否则出来得急来不及打扫,断然不能让公主立马入住。 此时,那老妪带着小女孩正肃穆恭谨地跪在府门前,恭迎长公主回府。 “起来吧。” 黎挽舟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们,仍然想不明白她们对周音到底有何特别的意义,值得她破例收人。 “谢、谢驸马!” 府门前,铁甲持刀、密密麻麻的禁卫军队,将公主府包围得水泄不通,最前边是公主的车轿,后边还跟着七八个仙风道骨的老太医。 老妪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佝偻着身子上前拜见驸马,一时紧张得说话都结巴,“老身也、也不知道原先公主住的是哪,便、便是日日打扫府中的所有房间,望驸马饶恕老身愚钝……” “无妨,你们没有辜 分卷阅读45 负公主的恩情便好,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老身、老身孙翠,小孙女张小玉。” 黎挽舟点了点头,想着这么多人涌进公主府,难免有人不识抬举,万一私下欺辱了这老幼,周音醒来恐怕要恼,故而决定当众安顿好她们。 “好。孙婆婆,公主如今身子有恙出宫静养,这段时间你可过来外院伺候。” “什么!?公主身子有恙?这、这,公主前几日不是才醒吗,这才离开了几天啊……” 孙婆婆一时心急,伸长了脖子想窥探车轿里的情况,奈何什么也看不到,待话一出口,才后知后觉她这等小人物,不该如此失礼。 别说孙婆婆了,六岁的张小玉一听那位貌美又亲切的长公主又生病了,更是急得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她不明白,这么温柔善良的公主,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要让她生病呢? 黎挽舟眼里的光也晦暗了不少,但很快又重新燃起希望,他坚信公主很快就会醒来。 “先进府。” 人群这才络绎不绝般涌进府,原本寂静的宅子瞬间沸腾起来。这次司马溪没法跟过来,黎挽舟作为这座府邸的男主人,终于可以将自己安排与公主同住一间房。 夜凉如水,整个府邸寂静了下来,还能听到从悠远处传来几声鹰叫。 黎挽舟沐浴出来后,望着屋檐上金辉圆满的月亮沉思片刻,才进屋将周音抱了出来,放到凉亭里的美人榻上。 “阿音你看,中秋马上就要到了,今夜的月亮十分好看,像你一样皎洁明亮……阿音,你快些醒来可好?这样才不会错过如此美好的事物。” 此时的周音,在混沌之中隐隐约约找回了一丝意识,但也只是一丝半缕,根本不足以辨别得了是谁在说话、说的什么。 月光在她身上撒了一层光,让白皙娇俏又安静沉睡的模样,凭空添了几分妩媚。 黎挽舟看得一时失神,喉咙滚动了几下,竟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她,试探性地轻轻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 浑浑噩噩之间,周音感觉一团炙热的黑影笼罩住了她,却并不令人惊惧害怕,因为对方是温柔的。额上一热,对方将他的温度传递给了她。 她有些眷恋这样的温度,因为独自在黑暗中,很冷。她也留恋这样的亲近,毕竟从来没有人靠近过她,大概也是她太冷了。 黎挽舟万万没想到一吻过后,这般亲密的接触竟如此令他食之入髓、欲罢不能。他急促地起伏胸腔,回过神后却只能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毫无头绪漫无目的地置身在混沌之中的周音,突然委屈了起来,那团黑影离开了,她什么也抓不住,很想哭。 但下一秒,她好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好像扎扎实实被人圈了起来,萦绕她的全是男性的气息,还隐约能听到对方在轻哼着什么歌谣。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也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是却很安心很满足,很快思绪就沉睡了过去。 黎挽舟逐渐上道了,亲完之后还不满足,趁着夜色朦胧,将她揽入怀中好生疼惜。 他小时候,母妃也是这样抱着他,轻轻哼着北祁的民谣哄他入睡,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他也只是依稀记得,这会儿却莫名想哼起来,就当是是哄她睡觉。 从前他即便是她的驸马,也不敢轻易触碰这位高贵的长公主。她那么骄傲疏离,永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像极了此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月亮,是让他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怀庆都忍不住过来提醒他,夜太深了,该回去歇息了。 黎挽舟却是已经不愿松手,二话不说将人抱回房间,打算继续温存。奈何怀庆趁着没人的功夫,凑近他压着声音噼里啪啦一顿禀报: “殿下,公主府的禁军侍卫太多了,进出排查和防卫戒备也都十分森严,鸳鸯卷和如意糕又是初来乍到的,今日不好混进不来。您看这可怎么办?” 黎挽舟这才想起此事,思索片刻后便道:“明日我会去月满楼买公主喜爱的糕点。” “是,小的明白了。”怀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一瞥见殿下怀里的南雍长公主,又忍不住多嘴问了句:“殿下,您真的动真情了吗?您之前不是说成就大业才是首要重任,绝不可留恋儿女情长么……” 怎么才来南雍没几天,就变成了这副痴情样? 黎挽舟甩了他一记冷眼,“她不一样。如今她是你的主母,任何时候不得妄议。” 怀庆垂头应下,却是怎么都没料到,乐安公主在殿下的心中竟是如此重的份量! 他又道:“有一事,你必须尽快不惜一切给我调查清楚。” 怀庆稍一思索,试探性问道:“可是关于乐安长公主?” 这会儿黎挽舟终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陪伴 翌日一早,司马溪连早朝都不上,马不停蹄赶到长公主府,震惊得下人们忙将熟睡中的黎挽舟唤醒 分卷阅读46 。 “驸马!国师大人到了。”从宫中随行出来的小宫女,垂着脑袋隔着一道珠帘喊人。 多年来终于睡得一个好觉的黎挽舟,此番莫名被人吵醒实在不爽,尤其还是因为司马溪。他朦胧地睁开眼,确认怀里的人儿还闭着眼浅浅地呼吸,才稍稍敛去几分怒气。 但司马溪可就没有这么闲情雅致了。他听闻昨夜驸马与公主同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窝着一腔怒火直奔东院。 自是没人敢拦他,故而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门外。但多少还是顾及周音,他停在门外吩咐守门的宫人:“让黎挽舟出来!” “原来是国师大驾光临,只不过这一大清早的,您未免火气太大了些。” 黎挽舟抚了抚略微褶皱的衣摆,神清气扬、笑意盈盈地阔步而出,假装不知国师是为何生气。 但这成功刺激到了司马溪,对方仿佛一个胜利者,正骑着他的脸羞辱他。他僵硬的脸皮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公主如今不省人事,你竟也敢对她图谋不轨!” “不不不。”黎挽舟一副好脾气,耐心解释:“我作为公主的夫君,她生病了我自然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难道这也叫图谋不轨?再说,我与公主乃夫妻,同榻而眠有何不可?倒是国师,您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是么?”司马溪眼眶微红,手上青筋爆出,隐忍着心中的酸楚,“本座有义务守护公主的安危,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黎挽舟只笑笑不说话。 司马溪当即欲进屋看周音,却被他拦下,“国师,公主还未梳洗,您恐怕不好入内室。” “那本座就在此等候。” “也好。”黎挽舟爽快又大大方方,“我想出门给公主买糕点,正愁没个放心人照顾她,若是国师愿意耽误些时间照看个一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的突然友好且爽快的态度让司马溪心下疑惑惊讶,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想看见他,若是能单独与公主相处那什么都值。遂他所幸懒得多管,忙让黎挽舟赶紧出去。 黎挽舟一走开,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若不是为了寻个适合的理由出府,他何至于将周音交由这个男人照看! 他得尽快强大起来,否则日后如何留得住、护得住她。 月满楼今早依旧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他在一碟碟的糕点前犯了难,“我不甚记得公主喜爱哪些了,好在我知道她的口味,先在这儿将每种糕点都给我上一个,我看看哪种好吃。” 因着他是驸马的身份,掌柜的不知想了什么办法,最后给他挤出了一个厢房用以试吃。 他在月满楼待了半个时辰才走,回府的时候,司马溪正守在周音床边。 “国师,您该走了。”黎挽舟理直气壮地下了逐客令,甚至连场面话的借口都懒得敷衍。 司马溪看了看拎着食盒的黎挽舟,这场景像极了先前他带糕点给她,而黎挽舟在一旁十分多余的样子。可如今不知怎的,他心中生出了心虚感,好像最终多余的人是他。 他脑海中又浮现周音那晚对他说的话,顿时失魂落魄,一语不发踉跄起身离去。 司马溪离开后,黎挽舟将糕点摆放在她床边后也蹲做在旁边,邀功似的兴奋道: “阿音,你看这些糕点,都是我按照你的口味买的,哦尤其这一碟是新品,清甜却不腻,你会不会喜欢?若是不喜欢,那你快些醒来,我给你赔不是,然后天天给你买你爱吃的可好……” 望着榻上毫无动弹的人,他依旧絮絮叨叨。 “我方才联系上心腹了,北祁那边的势力已被我的部下接管,我已下令把浔郁两州赠予你,你不是想要么?而且我也会尽快在南雍争取立足之地……届时若你不喜,我便让他们退回北祁;若你喜欢,北祁、南雍,以及我,都会是你的。只是,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他又拉着她说了好半天,糕点也从一开始的热乎到最后凉透了,却不见半点奇迹发生。 但黎挽舟还是会明天早上去给她买糕点,每天拉着她讲一箩筐,每天精心照料她……府里人看了,无一感叹驸马用情至深,值得公主托付终身。 周音的意识其实在慢慢恢复,时常能感知到有人环绕在她身边同她说话,但她恢复得极其缓慢,总也记不起、分不清那人是谁。 司马溪一开始隔两天就会过来,但每次见黎挽舟将她照顾得很好,两人又总是亲密无间的样子,每次都像是自己上赶着找虐,遂也渐渐减少了探望的次数。 一转眼中秋节到了,周音没有醒来。 太后从寺里回宫过寿,周音没能醒来。 腊月隆冬,除夕夜陛下大设宫宴邀百官,周音还是没能醒来。 到了来年的春天,万物复苏之季,司马溪强硬地拒绝了娶二公主周楚云为妻后,皇后只能张罗着给她另选驸马,岂料周楚云哭成了泪人,不吃不喝企图寻死。最后惹恼了陛下,一气之下将她赐给了新晋举人,想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我周 分卷阅读47 楚云,绝不会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没想到周楚云也是个倔强的,不管不顾跑去逼问司马溪一番后,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和态度,便在大婚之日在寝殿中上吊自尽了。 痛失爱女的皇后,短短几天就苍老了许多,因着这事,彻底与陛下离了心,甚至失了理智,屡屡铤而走险要毒害陛下,好为她女儿报仇。 没想到一年后,皇后的阴谋败露,黎挽舟顺势调查她,发现当初就是她,与定国大将军狼狈为奸,秘密交易江湖毒药,害人无数。 她先将毒药下到长公主的药里,最后在迎亲宴上,再让斟酒宫女身上浸满了毒香,诱发加重长公主的病情,致使公主骤然呕血,险些身亡。 皇后在被赐死前还在歇斯底里,发了疯一样咒骂皇帝:“周允!你害死了本宫的云儿,你一定不得好死!”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无不震撼,定国大将军竟然干此勾当,一时人心惶惶。后又牵涉出苏丞相贪污了几个连年灾害地区的救济金,害的无数百姓活活饿死。 皇帝周允面对百姓声讨公道的压力,不得不下令彻底严查各官。因此又爆出许多平时怎么看都是“好官”的大臣的大大小小不等的罪行。 一时之间,百姓对这些往日看起来,勤恳地为政为民朝操劳的廷重官凉透了心。 而黎挽舟,趁着朝野的动荡,瞒天过海将各方势力安插到南雍各地,短短几个月里,他就巩固了稳固的根基。 而北祁那边,傀儡北祁帝年迈病危、卧床不起,迷惑了所有人,让他的部下军马悄无声息地休养生息回血。 除了周音没能醒来,事情大致都按照他的预想的来发展。 今早黎挽舟又去给她买了糕点,依旧滔滔不绝跟她汇报了最近发生的事以及自己计划的进展,说完这些后,又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他就这么怔愣地注视着她,落寞和哀伤笼罩住他。这样漫无止境又看不到希望的等待,是最令人绝望的。 司马溪依旧隔三差五就窥测她的命格,却并无异样,更是令人蹊跷,摸不着头脑。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连他都不敢再抱有希望。 可他们不知道,周音的意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从意识到这个每天跟她说话的人是黎挽舟,到现在可以清楚地理解他说的什么,他每天的动态,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是她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 她其实很心疼,心疼他们看不到希望,也心疼自己有口不能言。但更多的是,感动黎挽舟这样日复一日的精心呵护,从无半点厌烦和虚情假意。 听闻那些大臣的骇人事迹,周音的三观有些崩塌,因为一开始,她的翻译题上说到的,是他设计杀害了南雍一众忠臣。 她也怀疑过他是在说假话,可定国大将军与皇后密谋多年的事,早在他来南雍就已经发生了,他又何必对一个活死人演戏?何况若真是他干的,事情的前后联系也对不上。 但也不得不说,这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周楚云死了,皇后死了,许多重臣也被问斩了,司马溪也收了几个小徒弟,除了定时过来看她,其余时间都在闭关教学,不愿参与这些政治纷争。 只有黎挽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成为最后的赢家。 她其实犯了难,这样一个夜夜抱着她入睡,多次对她表白心意的人,真的连在活死人面前都是在演戏么? 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她醒来又能如何?她也根本无力与他抗衡。罢了,总归南雍被翻了个底朝天,黎挽舟重权在握叱咤风云,再过些时日,三年期限一到,他就会挥师南下,铲除南雍。 届时,想必他也不会放过她吧。 ☆、完结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黎挽舟抱着周音出去赏月。按照惯例,他会絮絮叨叨长篇大论后,情到深处自然要吻一吻她。 但今年不太一样。 因为他刚附身下去,胸膛就被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抵住了,惊得他动作一滞、浑身一僵,怔怔地看着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的周音。 气氛十分尴尬,他像是只偷腥的猫,此刻被逮了个正着。 黎挽舟猛然退开,慌张不已:“阿…公主……您、您终于醒了?!” “嗯。”周音按耐住心中的澎湃,看着对方像只惊慌的小兔子,一时好笑不已。 平日里趁着她昏迷,他可没少干这些坏事! 黎挽舟心虚地垂着脑袋,瞥见她要起身,忙扶了一把。 又想起什么似的,“公主可有觉得哪里不适?臣这就让太医过来为您……” “没有。不用。”她只是想活动一下,换个姿势继续赏月。 但是气氛又僵住。 “公主……” “驸马……” 两人异口同声。 还是黎挽舟反应快了些,忙道:“公主有何吩咐?” 周音顿了顿 分卷阅读48 ,才开始明知故问。 “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么?” “这是臣的荣幸,臣就知道公主一定会醒来的。” “那你,喜欢我么……?” “臣…”黎挽舟心下惊骇,紧张得后背发凉,小心翼翼道:“臣最是敬爱公主。” “臣知道公主心有不满,先前的事,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不该肆意与公主赌气。臣向您保证,往后绝无再有此事发生!” 周音却没太大兴趣,“我不喜欢空口的承诺,也不想听什么随口保证。” 黎挽舟慌了神,“对不起……” 她又想起那个题目,漠然地沉吟道,“我也不需要你敬爱我。” “那公主,”黎挽舟心有不甘又慌不择言,“您就一点也不喜欢臣么?” 不喜欢?她怎么会不喜欢,两年来,那些日复一日的相依相偎,那些情不自禁的悸动,骗不了她自己。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最后还是会杀了她。明知三年期限将至,这时候她坦白自己对他的那点情爱,日后再悲痛欲绝地被他杀死,不是很可笑么? 她抿了抿嘴,却半晌也挤不出那个“对”字,只能让下人将她搀扶回房,逃避这个问题。 她不能再陷进去了。 黎挽舟却以为她这是无声的拒绝,心情沉到了低谷,兀自枯坐了一夜。 翌日,周音再次苏醒的消息传到了宫中,皇帝下令命她进宫面圣。 然而此时南雍危机四伏,黎挽舟欲意攻打南雍之机,皇帝周允早有所察觉,故而他怕周允借此机会挟持她。 “公主若是不想进宫便不去了。” 他想委婉一点,毕竟那是她的皇叔,南雍是她的家,可他更怕周允那样阴险狡诈的人,万一误伤了她…… 周音只是百无聊赖地拨了拨妆奁上的首饰,未曾抬头看他,淡然道:“我想去。” “可……” 他还想说点什么,奈何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也只好将她送至宫门外。 周音看着庄严肃穆的宫门,终于转身正视黎挽舟,“多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你是个很好的丈夫,但我对你不算好,其实你是厌恶我的,对吧?” “不是的!”黎挽舟听了眉心一拧,有些焦急,“公主你先不要进去了好不好?” 她敛下晦暗的眉眼,沉沉道:“我挺喜欢你的……但有些事我承受不住。” “当真?” 黎挽舟慌乱地钳住她的肩膀,“公主若是不想,臣也不会让公主为难的!” 不会吗?可天意让你杀了我,你又如何能违抗?届时就不只是你为难,而是我心碎了。 她不想承受那样的撕心裂肺。 缄默片刻,她还是果断拂落他的手,径直转身。 黎挽舟拦不住,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暗自紧拳。 …… “皇叔,好久不见。” 周音见着这位苍老了许多的皇帝,连礼都不行,直愣愣站定望着他浅笑。 周允面色疲倦心力交瘁,正窝着一腔火无处发泄,“乐安,你真是越发放肆了,真当朕不敢动你吗?” “我父皇是不是你勾结北祁一起杀害的?” 周允脊背一凉,立即怒喝:“你胡说什么!” “你想要皇位,所以不惜卖国,许了北祁巨大的好处,唱一出南雍帝御驾亲征却不幸战死沙场的把戏,好掩天下人耳目。” “啪——” 周允大步跨过去,不由分地扇了她一巴掌,“你再敢污蔑朕,朕现在就杀了你!” 周音被疼哭了,半边脸火辣辣的疼,眼泪哗啦哗啦地掉。 “皇叔,我错了……”她小声地啜泣认错,又贴心地扶着气得头脑发昏的周允坐下。 周允这才消了消怒气,扶着额头闭目喘息,“哼,这还……唔——” 周音面无表情地将一支尖锐的簪子扎入他的心脏。 “来人,来人!杀了她!”他一把推开周音,拼命喊出声,随即吐黑血倒地。 殿外的侍卫立马赶进来,顿时被这番场景吓得惊骇失色,一边抢救皇帝,一边押住淡定无比的罪魁祸首——刚醒的长公主。 此时的周音,眼里有哀伤也有释怀。 杀了周允,既为先帝报了仇,也不必死于黎挽舟之手。 她被押入大牢,等候问斩。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一群人急匆匆的脚步声回荡在地道里,她无所谓地抬了抬头,只见执剑染血的黎挽舟和司马溪,领着一众侍卫风风火火闯进来。 他们见着她,脸色更不好了,“公主!” 周音眉头一皱,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惊惧地往后缩去。 铁锁哐当被打开,黎挽舟最先冲进来,然而她却后缩得更厉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模样过于骇人,反手便将剑丢开。 周音的动作刺激了他,心下懊恼自己没注意分寸 分卷阅读49 ,嘴上却是耐心哄着:“公主!公主别怕,臣来带你出去。” 周音却脑子一片空白,一时泪眼朦胧,她红着眼眶委屈地哭了起来,“黎挽舟,你是来杀我的,对吗……” 司马溪在一旁也云里雾里的,又急又无奈道:“公主,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黎挽舟不得不着这身沾血的衣袍抱紧她,不停地安抚道:“怎么会呢?臣最爱公主了,又怎么舍得伤你分毫?不怕了不怕了,臣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周音这才仿佛回了些神,喃喃自语:“回家……” 黎挽舟果真将她抱出了大牢,直往宫门走。 她怔愣地探出脑袋看着这刚刚被血洗了一番的皇宫,地上到处都是狼藉交错的尸体和血迹。 黎挽舟一定是成功了,只是提前了些时间。可是他却说要带她回家,没有杀她…… 为什么? “公主不信臣。”他怕她又吓着,强行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藏好,“你不相信臣对你的心意,对吗?” 周音已经回归理智,傲娇的她只好硬着嘴皮子:“南雍已成了你的掌中之物,如今天下唯你独尊,我这么个亡国公主哪配得上您。” “公主害怕这个?” 黎挽舟脚步一顿,随即调转了方向,直往正大殿去。 “你要做什么?”她摸不清他这意图,一时有些慌乱。 黎挽舟却是什么也没说,抱着她径直过去,最后将她放到皇位上,才单膝跪地,郑重且虔诚道: “以前,权势的确是臣的追求,可后来臣爱上了公主,便觉得世间一切皆不及你一个开心的笑容。公主总是不开心,也不爱笑,更没有人知道你喜欢什么。若是这样的滔天权势令你满足愉悦,臣愿永远做你的臣下,守护公主一辈子。” 周音顿时如坐针毡,一时别扭地低下头。 黎挽舟满眼期翼,“公主不是也说喜欢臣么?” “是……”她紧张地揉搓衣袖,这样□□裸的心意,恐怕再也无法逃避了。 该死!她竟然如此别扭羞/涩,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黎挽舟十分激动,腾然起身搂着她就是情难自禁的一阵热吻。 入夜,周音一袭正红婚服,微微局促地坐在床边。同样着婚服的黎挽舟,端过两杯合卺酒,笑得满脸幸福:“公主,你我先前大婚之夜,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如今终于得补回来,真叫人开心。” “那时候不是谁也看不上谁么?”周音接过合卺酒,与他交杯而饮。 接下来就该是圆房了。 她很紧张,被他抱着一动不敢动,黎挽舟也是初经人事,难免下手失了分寸弄疼她,引起她的不满,本想一脚踹开,奈何软绵绵的脚尖正抵中他胸膛,气恼变成了挑/逗。 “公主真是要了臣的命……”黎挽舟低头抓住她,笑得意味不明,随即身体一沉,凭着身体的本能,两人终于契合成功。 “啊!黎挽舟你放肆、胆敢以下犯上!” “嗯。”他得逞地应了一声,继续加快动作,惹得身/下的人儿,恨恨地抓破了他后背的皮肤。 …… 周音再次睁眼,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 她猛然起身,恍惚地望着周遭的环境,是她在现代的大学宿舍。 一时缓不过来,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呼吸很窒息。 她马上打开手机,正是考完试的第二天下午。 宿舍门被人打开了。是舍友玫玫,她拎着一碗粥回来,见她坐了起来,高兴道:“周音你醒啦!太好了,快快过来吃点东西。” 关于那恍惚如大梦一场的事,周音不敢问,也不想说,小声道了句谢谢才木然地起来喝粥。 玫玫又安慰她,“你考试的时候低血糖,吓死我们了!就算你要争奖学金,也不能把身体搭进去呀!不过还好,你只差翻译题没写完,但是应该影响不大,奖学金肯定还是你的啦!” 周音的动作一顿,胸腔闷胀得很,苦涩地笑道:“嗯,你也很厉害的,真的谢谢你了。” “不过说真的,那翻译题也太难了。最后跟老师吐槽时,他还说已经手下留情,没让我们翻译那个啥,哦那个和亲驸马,他其实刚登基就病死了。额,反正是因为啥啥的,哎呀我有点忘了……” 周音听了,浑身发颤,豆大的眼泪哗啦哗啦掉到粥里。 一场梦而已,她还在难过什么呢? ☆、番外 【周音,老师让我提醒你,今天的英语演讲比赛要提前十五分钟到会场哦】 【这次有好多外校的优秀学生也过来参加,但是不要太紧张哈,加油!】 周音看了看手机上学委发来的消息,随后回了个:嗯,好的谢谢。 这是一场区级演讲大赛,她准备了许久,按照平常一贯力争第一的风格,她很有信心。 她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 分卷阅读50 上台,不过她在台下听完前面的选手演讲,只觉得差强人意。轮到她的时候,更加信心满满,自以为成绩不会很差。 但最后上去的那位选手,还未开口便让她脸色煞白。 那人长得和黎挽舟一模一样! 只不过现代装更加挺拔俊朗,引起观众席下一些颜狗的骚动。 她怔愣地望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全程没听进去他演讲了什么,只想逃离,逃离这真真假假迷迷糊糊的现实。 只是为什么,那个人演讲结束时,竟对着她的位置笑了笑…… 她更慌乱了。 会场一解散她就埋着脑袋挤在人群中,只想快点溜。 只是人群挪动得太慢,好不容易出来了,一口新鲜空气还没来得及吸完,在她高度紧张之际,有人在后面轻轻抓住她的手臂,一阵阴影笼罩住她,头顶上传来一阵温润的声音: “同学,你的演讲非常棒,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周音惊愕地抬头,正是黎挽舟那张脸。此时他正抓着她的手,面上笑吟吟地望着她,仿佛她不给,他就不松手。 她窘迫地红了眼,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他说道:“我叫黎挽舟。” 他又说道:“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