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了诛仙台后我悟了》 分卷阅读1 ?书名:跳了诛仙台后我悟了 作者:基建美人 文案 奉鸢跳了三次诛仙台。 第一次跳,众人冷眼,无人在意。 第二次跳,望眼欲穿的众人回过神来:“淦!” 第三次跳诛仙台,她指着观音如来冷笑:“老娘要跳你们以为拦得住我?” 仙身已筑。拦不住她意苦渡万生。 生于灵界,长于天庭,奉鸢只愿做一柄刀,永远坚定地刀尖指向穹空,永不退缩! 注意 1.大部分编纂,与历史可以说毫不相干。 2.女主成长流,大杀四方需要时间,开局是弱鸡。 3.男女主无实质伦理关系。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女强 成长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奉鸢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没人能拦我!我的征途是诛仙台! 立意:踏破凌霄,才是正途。 第一章 “诶,你说那观音是个女娘子?” 花囍快速捂住她的嘴,“呸呸呸!你说话声这么大,教人听去了。” 奉鸢微一挑眉,满不在乎地追问:“话本子上还写了什么?” 花囍瞪她一眼,凑到耳边低声道:“诚心参拜观音娘娘是能多子多福的!” “人间都信这个?” 花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四处瞄了瞄,语气颇为遗憾:“所以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还以为观音娘娘是假的呢!” 噗嗤一声,她仰起头,换了一个位置躺着:“所以说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恐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观音竟是个男娘娘。” 说到这儿,花囍继续补充道:“我听各位姐姐说了,原来菩萨之前不是这样,而是人人都这么说了,他就变成这样了。” 奉鸢弯唇无声笑了笑,观音是不会为了人而改变的,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上次还见他袒胸露乳吃葡萄呢。所谓男身女身,需要就用女皮,不要就用男皮了。 见奉鸢舒舒服服躺着,花囍侧卧着瞧她,一手支起头,脸上忽然掠过几分少女的羞涩,“阿鸢,你知道人间桥吗?” 人间桥,是天上的仙娥和地上人间连接开放的地方,每年吉日大开,过了时候再关上。是用来给需要去人间探亲的小神仙准备的。 仙宫禁令只有那时才会稍稍和缓,不少仙娥都希望借此机会下凡去人间一趟。 奉鸢静静看着她,“你想见谁吗?” 花囍微笑,眼神飘得很远,语气却很活泼,“是的,我在天上待了这么久,好想回家看一看呐。” 不知道说什么,奉鸢奇怪地看着她,“什么时候走呢?” 她凝目看她,“十日之后,就在蟠桃宴之后。” 她的眼神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奉鸢看不懂,只好说了句:“我也陪你去。” 花囍不由笑了,很温柔地看着她,“阿鸢是神仙,是真正的神仙,怎么想去人间呢?更何况,王母娘娘不会同意的。” 奉鸢吃惊地看着她,“你从前说过的,你不记得了?人间有那么多好玩的,好吃的,怎么不可以走?你不也要走?” 她才刚出生了一百多年,肉身尚在滋养之中,前面许多年都由各个女神仙照看着,日日吸收灵气,不过这百年功夫,就要筑成不坏仙身了。 相比之下,人的身体实在太过于杂劣了。 花囍叹了口气,“我原本就没能修炼多久,不过是碰巧的机缘来了上界,以我的身体,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鸢知道那些散仙吗?我们这些宫娥们都比不上他们,因为他们能修炼,有朝一日,还能成仙,散仙修炼一千年,一万年都甚至比不上你一日之功,当然,他们也不能活那么久。” 奉鸢皱眉看她,“人成不了仙,为什么又要来这儿?” 花囍闭上眼,没有说话。 金乌很快落了下去,璀璨的金光在云上描了金边,奉鸢醒来时,连金边都快要消失了。 脑子还有些懵然,左右已经不见人,路过的仙娥们都停下来行了礼才走。 奉鸢怔怔看着她们远去,陷入沉思。 第二日奉鸢想找花囍,结果在广寒宫被拦下,奉鸢从云上落下来,“嫦娥姐姐。” 嫦娥眉目清冷,说话间却变得可亲了,“不必找她了,明日是蟠桃宴,你也该体谅她。” 花囍在准备蟠桃宴? 点点头,“姐姐我走啦。” 嫦娥摸摸她的头,“去吧。” “嫦娥姐姐。”奉鸢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你知道孙大圣吗?” 离得不过几步路,奉鸢见得嫦娥的眉目已然模糊了,答音杳杳渺渺:“小鸢又看话本子了?” “若是话本子里的,我见过,真正的,却是不曾见过了。” 听前一句,奉鸢面皮一抹薄红,不为什么,只是听了问话天然便身子热了些,后一句当头一下,登时立在原地,不做声了。 那边嫦娥周身彩缎无风自动,身 分卷阅读2 形渐渐隐没了。 …… “双喜,你怎的今日也不来找我?” 奉鸢扯了扯她的袖子,花囍无奈,示意她看了看手上端着的一盘菜肴,“莫要乱动。” 奉鸢放下手,一边和她一起走,“以前也办过的,这次做的又有什么不同?” “王母娘娘的寿辰大宴阿鸢就不要掺和了,乖乖在席上等着吃就行了。” “双喜,我在嫦娥姐姐那儿问到孙大圣了。” 花囍一愣,反应过来又好笑道:“人间话本子的东西,我不是说了就是故事吗?上界没有人知道……” “花囍姐姐,快来!月华娘娘叫你呢!” 花囍止住话头,斜睨她一眼,把菜肴给了传话的小宫娥,又转头向她嘱咐了句:“好生待着,去吧!” 闷闷地坐到席位上,一旁潋华仙君笑道:“小丫头,你可知今天有谁来了?” 奉鸢提不起兴致,懒洋洋回道:“谁?” 潋华仙君笑得微妙,“是妙音仙子。” 腾地跳起来,奉鸢拉起他的袖子,上下晃动:“妙音仙子?她的曲子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怎的来这儿了?” 潋华仙君无可奈何地敲她头:“你这丫头,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奉鸢嘿嘿一笑,讨饶道:“潋华,你就告诉我嘛,我——我以后请你吃好吃的!” 潋华哼道:“不求此等大恩大报,你附耳过来。” 原来这妙音仙子是因其得天独厚的嗓音才得了仙缘,歌喉如鸟啼莺啭,三界之中的做买卖的做了音乐盒,把她唱的曲儿都录进来,四处兜卖,妙音仙子自升仙闻名之后,不轻易出门,是受王母娘娘邀请才来。 ——不过,这都是表面消息。 传闻妙音仙子曾经和上界一位仙君结为爱侣,不久因那仙君辜负了她,从此再也不出,这次来,是因为那仙君和他相好的来了,故而受了王母娘娘邀请,便要来会。 第二章 “妙音仙子还喜欢这个什么仙君?” 潋华摇头笑笑,“那就是上天才知道的了。” 奉鸢道:“情情爱爱这样坏人心情,还不如不喜欢。你说上天才知道,那月老爷爷知道吗?” 潋华失笑,“你可知月老也并非全知——” 见潋华怔住,奉鸢好奇地抬眼,便见门边倏然一阵浓雾,隐隐然有鸟雀之音,随着雾渐渐散了,色彩秾丽的鸟儿都围绕在一个窈窕的轮廓上下,哗啦啦一大群叫不出名字的鸟排空而上,组成了贺寿的字眼,朝着王母娘娘的坐席而去。 斑斓的羽毛从眼前滑过,一眨眼落下一个亭亭玉立的仙子。 她含笑而立,眉目宛然,眼神如同春水,漂亮极了。 那时候,奉鸢只有一个念头:这样好看的姐姐,绝非是为了那什么仙君而来。 端端正正坐回自己的位置,奉鸢眼睛围着妙音,托起下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瞧她。 百鸟朝凤,好寓意,好兆头,这和人间帝王寿辰送礼也是一个道理。 王母娘娘笑意深深,不住点头,叹道:“心意是最好的,妙音,从前见你,我记得你那时候也是这样,已经过了很久了,我也老了。” 奉鸢觉得哪里不对,王母的年岁是一个谜,据她所知,活的最久的神仙都有三万年了。其实老这个字已经很少被察觉到了。 妙音笑了笑,“在妙音心里,娘娘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听到这声音,奉鸢最直接的刺激就是后背一激灵,酥酥麻麻的,听了这么多年妙音的歌了,说话的声音还是第一次听到。 “是啊,一晃已经这么久了。” 此言一出,众仙君都起身敬拜。 “陛下。” 天帝招呼大家坐下,西王母看向天帝,“陛下既然来,便同看妙音仙子吧。” 天帝笑道:“哦?妙音有新的曲目了?” 妙音盈盈一拜:“是。” 光听着声儿,奉鸢都觉得自己的腿软了。 扬落水袖,上来一列列仙娥,都是妆容艳丽、身姿婀娜的美人,妙音迈着碎步到了中央,微启红唇,唱到:“年年都有三月三,王母蟠桃要会群仙,我佛也闻亲下诏,天帝敕旨往下传。那八洞的神仙来赴会,龙楼宝殿要会群仙。空中只听云团响,五色的祥云朝上翻……” “啊——” 正沉浸之时,一声惊呼打断了安宁。 一个容色艳丽的仙子站起身来,神色不虞:“你这个小小的奴婢,也敢轻慢我!” “双喜——”奉鸢吃惊,潋华立时压下她的肩膀,神色复杂道:“稍慢。她是宝珠仙子。” “宝珠,是什么事啊?”王母娘娘看向那边。 宝珠仙子冷哼一声,脸上全然是憎恶之色:“王母娘娘,这个人摆您的蟠桃都不用心,竟滚落到地上去了!” 奉鸢打开潋华的手,径自站起来,“娘娘容禀,宝珠仙子口口声声说什么轻慢,左不过是一次小的失误罢了,竟此等度量都没有,我看分明是你心中有怨,只合她走到你便故意动手了!” 宝珠气的脸通红,手指着奉鸢,“你!” 分卷阅读3 方缓了一口气,“你又是什么人!” 西王母此时皱起眉,语气冷了些:“好了,宝珠,有什么便直说,说清楚就是了,既然是这个奴婢做错了,把她拖出去。” 宝珠又气又说不出话来,只好讷讷住嘴,尤不甘心地咽下这口气坐下了。 奉鸢正要争辩,王母对上她的眼睛,一刹那,声音和众人的面容都隔离在外了,心顿时一紧,她这是被王母娘娘下了禁制! 一旦被下了这种禁制,就如行尸走肉的傀儡一般,口不能言,只是行为与主人相似,但依西王母的法力,一时间外人也不会注意到她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心里焦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奉鸢试着传音,却怎么也施展不开。 这厢怎么也没办法了,无奈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而传来:“小丫头,出什么事了?” 奉鸢大喜,奈何仍然无法作为,潋华不多时又暗中传音:“你放心,我已传音去问那仙娥的去向,生死未可知,你切莫自乱阵脚。” 此话一出,奉鸢心里微微踏实了一些,原地待命却不是她的本性,上界出生以来,除了吸收灵力,她自身也吸纳修炼,并不是花架子。 虽然没学多少机关阵法、灵符之类的,法术奇诡的倒是研究了不少。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潋华没有再说什么,此时奉鸢才有了切切实实的恐慌和不安。 西王母平时辅理天庭事务,她只是陪她过了十多年,后来就被丢给了众仙子,并不特别清楚花囍最后到底如何。 禁制解不开,身边也无人传递消息,法力失效,奉鸢想起从前花囍讲过的故事:天不收,地不管; 上天有路,入地有门; 没收没管,暴横人间,欺天诳上; 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 横天出个石猴儿,入地潜海纵天宫! 心中顿时生出渴慕,从前只管游历,此时连破除禁制去见朋友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发花之时,潋华一把拽住她,一手提起来,便上了祥云,飞驰而去。 恢复感官,几乎半跪着,奉鸢望着潋华,“双喜呢?” 声音一颤,“双喜还活着吗?” 潋华仙君阴沉着脸没说话,只是加了层法术,飞行更快些。 到了天门,潋华没管她,直接上去问仙将。 天上的人若论惩罚,除了由仙将领着丢到地府冥界,或是立即绞杀外,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潋华思及此,转身,却早不见奉鸢了。 第三章 法术加到最大,奉鸢刚到仙桥之上,便见宝珠仙子迎面而来,见了她,笑吟吟出声:“怎么?你来找那个犯了罪的奴婢?” 奉鸢不欲多言,只想知道花囍到底在哪儿,不料宝珠又笑了一声,“花囍?她已经跳了诛仙台,至于你,”她眼含恶意地盯着她:“你,又能怎么办?去陪她吗?” 说着,宝珠大笑,轻飘飘道:“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凡人,也敢妄想上界。” 奉鸢看着她,掐着指尖,浑身僵硬,一个字眼一个字眼仿佛掐着嗓子:“你……你为什么害她……” 宝珠看着她,又看看自己涂了色的朱砂色指甲,随意道:“不为什么,看不过眼,仅此而已。” 喉咙又干又酸涩,奉鸢感觉自己又回到刚才仿若被凌迟的那种痛苦等待里去,眼泪一滴一滴连成串落下来,看着远处那口小小的诛仙台,忽然笑了。 仿佛正是初遇,一个扎着双髻、身着鹅黄衣裳的小姑娘转了个圈儿,笑得动人,喊道:“喂!你是谁?我是花囍,叫我双喜就好啦!” “仙宫好冷清啊,有时候一个人想想,怪寂寞的。” 双喜,我叫奉鸢,我来陪你,你不寂寞了。再也不寂寞了。 …… 这一跳跳的痛快,再次醒来不知何年何月了。 朦胧之际,只看见一张苍老的面孔,满目慈祥地看着她。 却是又昏睡了。 “你醒了。” 奉鸢低着头,屋子里光线暗沉,门缝处更一点光亮都没有。 这儿,是人间的黑夜。 前尘隔海,记忆蒙住了,就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头又开始疼了。 奉鸢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一个人影踱步过来,重重地一叹,“小姑娘,喝药吧。” 眼睛晃,看不清,头昏疼,不想说话,心里空落落的。 奉鸢感觉心里就像堵住了,发疼发酸,看着这一碗药,黑糊糊的,和夜色浑然一体,还很臭,有些恶心想吐。 紧握着手,奉鸢没说话,抬起头,一个低矮瘦弱的人影晃来晃去,只有一双眼睛,还有一点没有磨去的光。 试探着喝了一口,苦的想哭,苦的从身体里反胃。 老婆婆叹气,“你这个丫头,要是都喝啦,就不难受了。” 奉鸢想,自己凭什么呢,端着碗,稳住手腕,一口喝完了。 咳嗽几声,压住吐的欲望,她把碗递了出去。 老婆婆把碗放了,没说话,坐到一旁的木桌上,木桌上有一盏很微弱的灯,只能燃一会儿了 分卷阅读4 ,照的周围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 奉鸢稍移动了一下脚,一股湿潮和霉味儿扑面而来,紧接着,是致命的四肢的疼痛。 疼,钻心的疼。 每一寸皮肤,都在割裂着。 一下子,眼泪就落了下来, 奉鸢呆呆地流泪,也不出声。 外头静悄悄落起雨来,一时风也刮起来,呜咽声像是哭泣,雨下的小,但还是透过窄小的门漏了一些到脸上,胳膊上。 毕竟,盖在身上的棉被也是破损的。 正自顾自流着泪,外头响动了一下,老婆婆这时意识到下雨了,慢慢站起来,又慢吞吞地移到门口,很小心地开了一道口,走了出去。 尽管如此,冷风还是灌了进来,雨水也一下子飘了不少。 冰冷的水让奉鸢脑子清醒了一些,风吹的一激灵,她想,婆婆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沿湿意越来越重。 听得外头‘轰’一声,什么倒了的声音,又是一声。 奉鸢苍白着脸握了握手,一点法力都没有了。 那种厌恶,对于自己的厌恶又来了。 一点点掀开被子,后背冷汗几乎浸透了衣服,额间冒汗不断滚落,眼泪干涸了。 婆婆慢慢吞吞回来了,把门关紧,打眼看到她动,又费力气走过来,身上带着冷意,很重的寒气。 帮她盖了被子,婆婆看了她一会儿,“睡吧。” 床太小了,根本睡不下两个人。 婆婆靠在木桌上,吹灭了灯。 第二日。 天光大亮,灿灿然的光芒像是投了把通体发光的金石,缝隙里是流动的金黄。 室内亮堂起来,门扉掩着,奉鸢头靠着墙,颗粒粗粝的土墙硬邦邦的,硌得脑袋疼,是那种可以承受的疼,脖子也酸软,方才掀了被子,才看见自己几乎全身都被绑了白色的纱布,昨天动了的腿,渗出一丝丝微不可见的暗红。 她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做神仙,若成仙身,可以长生不老,却不可以不死。 寿与天齐,是一个残忍的祝福。 神仙好似无限接近它,又仿佛遥不可及,触摸不到。 自己应该是四肢都断了吧,奉鸢心里想,脸上反而带出一丝笑来。 眼神落到远处,隐隐可见青山,还有近处的婆婆,专心致志地剥着什么。 心里不由有些闷闷的,曾经听人说过,在人间,有很多人都吃吃不饱,穿不暖,神仙可以辟谷,吃的是上等的贡品,还有四海八荒的奇珍异果,都是旁的人想也不想不到的。 从前她还觉得唯有西王母娘娘瑶池的葡萄最为清透酸甜,令人口舌生津,通体舒泰。 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奉鸢眉眼落寞,婆婆把她带到家里,这番光景,不知是添了多少麻烦。 “醒了,还发呆做什么?” 一个没留神,婆婆竟走到了跟前。 奉鸢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自己就被一扯,半个身体拉下了床。 疼,还是疼。但出于疑惑和吃惊,暂且忘了身体的痛苦,转而看向婆婆。 婆婆一改昨日的温和,语气颇冷:“起来,把药喝了,你现在受伤了,”说到这儿,她四下打量她,“老婆子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还是得罪了谁,既然住在这儿,你就是客,要么交钱,要么替我做工。” 还没理清楚里头的逻辑,奉鸢只觉得羞愧,忙不迭点头。 婆婆神色略舒缓了几分,继续说:“既然交不起钱,就替我干事,你现在就是个病秧子,大的活计也不须得你做,只有几样,你且听着记好,我要看的。” 第四章 奉鸢压抑着疼痛,缓了一口气,道:“您请说。” “一,”她伸出指头,“把屋子洒扫干净,溪边有水,走几步就到了,浇些水去去灰尘。” “第二,我这儿养了两只鸡,你每天剥了粮的杂碎喂给它们,还有,药今后你自己煮,熬一个时辰,就在那炉子里,要时时看顾着,过了火候便损害药性了。” 这是全没干过的事儿,想一想,不太难,奉鸢于是又点头。 婆婆嫌弃地打量她,“大夫说了,再过一个月,你就好了七成,如今刚好是动动筋骨的时候,躺了这么久,也该下下地了。” 吸了口气,奉鸢皱眉,又笑:“好。多谢您。” 婆婆走了,据她说,下午太阳落到了门外第三棵树头上,她才回来。 奉鸢慢慢索索地移到门那儿,一股子力泄气挣扎着靠着墙,一点点又积攒力气直起身来,一道小小的门槛,花的功夫和走过来差不多了。 手和腿都都抖起来,奉鸢以为自己就要倒了,没想到还这样抖着找到了放药的碗,依旧是黑色的药汁,她一口闷了,想吐又咬紧牙关,终究没吐。 不知杂碎是什么,屋里屋外都走了一圈儿,到后面,走的大致利索了,疼已经不大能感受到了。一时摔倒了磕了地,爬起来继续走。 想起今天婆婆剥的东西,奉鸢找个东西装了一些,找到鸡,斟酌着撒到它们面前,然后又一瘸一拐走回来。 一想,还有接水。 分卷阅读5 捞起木桶,一直向前走,顺着婆婆说的,果真有一条涓涓溪流,水底清澈,竟难得的静谧安宁。 吃力地俯下身灌水,拿起来,却只有半桶,想了想,又缓口气,再来,反复几次,总算装满了。 走着,竟有一股熟悉的灵气窜了进来,奉鸢愣住,水泼了些出来。 慌忙地提好桶,不可置信地运转周身,确有一丝灵力,只是积蓄着,无法流入筋脉。 她筋脉已然烂透了,此时灵力再多,也是徒然。 “奉——鸢——” 扑通一声,水桶直接掉落了,水流一地。 奉鸢回头,只见树上坐着个绸衣公子,碧绿的光斑驳,衬得他皮肤极白,一身乌衣,眉目清俊,有一颗泪痣,眼尾带出一抹不可言说的别样气质。 “你就是奉鸢?” 奉鸢确信自己没见过他,况且他也不像是神仙。 只是看时,天然有一种熟悉感。 琢磨不透,奉鸢平静道:“是。” 弯下腰捡起木桶,看了一眼日头,打算走回去。 那人轻盈跃下,又是一笑,笑意流转,“找的就是你——你跑什么?” 奉鸢心里发堵,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仙界的人,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更是麻烦,于是也不说话,自顾自走自己的路。 下一瞬,木桶倏然脱了手,直奔溪流而去,奉鸢心里一急,脚下不免快了,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疼痛难忍。 乌衣公子讶然,使了个法术,借力奉鸢又站正了,“何必行如此大礼?” “奉鸢,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既然是初见面,我便送你个礼物,来日再要回。” 丢下这句话后,奉鸢顿觉体内热流涌动,全身都处于暖洋洋的暖流中,她的筋脉——她的筋脉在重新联结! 这个人修好了她断裂的筋脉! 他到底是什么人? 回过神,面前落下一个初初站稳的水桶,打满了水。 抿唇,奉鸢运行筋脉,吸收灵力,虽然人间灵气并不浓郁,但身体的伤确实有所改善了。 仅仅是手握微薄的灵力,一个念头却陡然钻出心底,破土生根。 掐紧手心,奉鸢望向天空,眼中是倒映出夜幕降临时浓稠的乌黑。 灵力在手,腿还瘸着,故而到了屋子的时候,四处只有寂寥的一抹炊烟和犬吠声。 打一进门,婆婆便一眼也不瞧她,在木板上揉着一个团子。 奉鸢慢慢凑过去,好奇道:“婆婆,这是什么?” 婆婆不冷不淡道:“馒头。” 奉鸢今天算是体验了饥饿是什么感觉,中午饥肠辘辘,但那时候想把事做了,于是后来肚子也没感觉了,到了晚上,她忽而非常想吃些什么。 还没在人间吃过什么。 婆婆揉面团,奉鸢借着木桌那一盈微光走到门前,用手洒了点水,因着昨日下了雨,本就潮湿着,所以没用多少水。 一时间夜色转稠,色调由靛蓝入深,屋内屋外,分外和谐。 做馒头需要时间,婆婆动手炒了野菜,烙了一块干饼,撕开两半,热气腾腾冒着白气。一半递给奉鸢,一半自己夹着清脆爽口的野菜慢慢嚼着。 奉鸢慢慢吃,慢慢的,肚子竟填了个半包,浑身温暖。 没用什么,收拾起来很快,吃过饭了,婆婆在昏黄的灯下刺绣。 吹了灯,奉鸢躺在床上,施了她那可怜的只有一丁点儿的法术,让婆婆躺上床睡。她则悄声掩门,走到密林之中,开始运转周身。 寒气逼人,和灵气之暖,微妙持衡。 夜凉如水,月色粼粼,留下一地清凉。 接下来的日子里,奉鸢白天做事,一有时间就去修炼,不时遇到那个来路不明的人,日子一天天过,一眨眼,竟一月了。 “你这么久都不叫我的名字,却问也不问。” 奉鸢拿起镰刀开始割草,“我不问,你也不说,要说罪过,你也有一半。” 他倒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那好,你记着,都鸦,就是我的名字。” “都鸦?我记住了。” 都鸦又问:“不想知道我是谁?” “都鸦就是都鸦,”奉鸢手上动作不停,“哪儿的都鸦都是都鸦。” 一下笑出声,都鸦笑得五官都变形了。 奉鸢奇怪看他一眼,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 他不说话了。 见他笑得泪都冒出来了,眼尾都红了,奉鸢心里莫名感到一种古怪,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收下割下的一笼草,继续割另一丛草。 第五章 “小鸢,你在这儿要待多久?” 被这么一喊,奉鸢登时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回他:“别乱叫。”然后语气慢下来,“不知道,再等等吧。” 都鸦若有所思看她一眼,换了个姿势躺在树上,“我看到了,今天你中午吃炸玲珑草。” 奉鸢应了一声,“你还不走?” 都鸦笑了,“你真是日日盼着我走吗?我还算你的救命恩人呐,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奉鸢不为所动,反正这招儿他都 分卷阅读6 用烂了,他作任他作。 “想不想跟我去个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他问。 奉鸢懒得搭理他,一把抱起草,见他跟着他亦步亦趋,好笑道:“你今天来蹭饭?” 都鸦不满道:“怎么说蹭饭?哪一顿我没带吃的。” 这倒也是,每次他都装的彬彬有礼,和庄稼人朴实的外表极为不搭,手上还提着酱肉肘子等,就算次次都换上了粗布衣,和周边人都聊得开,却始终透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她只想和婆婆安安静静地生活,从没掺和别人。 不过,她也陪不了婆婆太久了。 婆婆是她下界遇到的顶好的人,救了她,养着她,她现在能报答多少就给多少吧。尽管有时候冷着脸,可她知道,她肚子里揣的是多热的心肠。 婆婆打第一次见都鸦起就没问过来历,三人在一起和和谐谐的,还像那么回事儿。 吃完饭了,奉鸢和都鸦走到溪流旁边坐下。 奉鸢道:“人间有时候和上面没什么不一样。” 都鸦没接这话,只是说:“这还不算真正的人间。真正的人间,要入世俗。” 奉鸢问:“什么是世俗?” “有机会我带你出去吧。越过这座山,越过那座山,再越过……” “怎么说那么多山?” “这儿是不一样的。” “我还不太明白。” “当然,还没到时候。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好。” 奉鸢的睫毛忽上忽下,语气难得带了些迷茫:“那么,做得好吗?” 都鸦看着天,“只要想做,什么都做得好。” “你知道孙大圣吗?” “嗯?”话题转的太快,都鸦下意识应了声。 奉鸢把屁股旁边的石头拿起来,对准溪流对岸的位置,丢了过去。 扑通扑通—— 应声激起两个小水花。 她转头看向他,道:“孙大圣曾经上天入地,大闹天宫,那已经很久了,你没听过也正常。” 都鸦笑道:“我已一百多岁了。” 奉鸢吃惊地望着他,又摆摆手,“孙大圣走了,可我一直想找到他。” 他默然听她继续说,“既然你听了,就一定要记得这件事。” “好。” …… 又过了些许日子,奉鸢见到都鸦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一日,正洒扫时,忽感周身振动,有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且带有几分熟悉,显然,是上界来了人。 抬眸一看,远处正是许久未见的故人。 潋华仙君。 潋华脸上没有如往常的笑容,只是看着她。 奉鸢又洒了洒水,才走近,想了想,问:“你,还好吗?” 潋华道:“什么?” 奉鸢:“……” 潋华眉目冷然,神色不如以往,语气仍是温和:“该是我问你了。” “那……”她仰起头,“那就是很好。” “你想回来吗?” 摇摇头,奉鸢说:“回去做什么,她都不在了。” 潋华低眉看她,叹口气,“不见你,却是大变了。” 奉鸢一笑,“以前太不懂事,真是劳烦你照顾了。” 眼神沉沉,潋华蹙眉,道:“你想,我接你回来。” “只恐我回来,便不得安宁了。” 奉鸢没有直说,语气的挑衅已经指明了什么。 潋华还要说什么,奉鸢拦住他,眼神坚定:“我还要照顾婆婆,仙君不要再来了。” 对上潋华憔悴的脸色,她心里略微难受,却清楚一件事,她必须和他划分清楚界限。 这样,将来做任何事情,不论成否,都是她一人之功过。 一个人死掉了,但只要还有人记得她,纵然多少年,她都活着。 花囍若死,再无轮回之机。 神仙若死,尚可苟活,若有香火,便可升仙。 想来这么多年什么也不懂,也是好事,只是对天庭上界,她,便是叛徒了。 潋华不知在想什么,抬起头已经恢复如常,笑了笑,“你要杀她,我可助你。” 奉鸢摇头,“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神仙是杀不死的,潋华,我想在人间走一遭,从前我就想来,如今这正是我心愿所成难得的机会,你本不该下界,快回吧,若被抓住了,我可救不了你。” 说完,奉鸢回到屋子前,婆婆喊了一声她,她回眸笑了笑,包含一丝歉意。 她已经长大了,虽著麻衣,已然具美人之雏形,眉目清湛,肉消减不少,五官更加立体,明艳,动人。 潋华想,这样,也好。 人说天地流转,有日月精气更迭,正是灵气浓郁时,奉鸢如往常般掩门站定,甫一回头,面前一坨黑影,来不及思考,手中已然运转灵火,甩了出去。 足尖微点,翻身而上,在莹莹月光下,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只是脸皱巴巴地拧作一团,冷声道:“奉鸢,你出息了。” 倒吸口气,奉鸢着急忙慌地偷看了一眼屋子,然后苦着脸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对不住对不住了……” 说完,提起都 分卷阅读7 鸦的衣领,不一会儿功夫,二人降落在溪流边。 奉鸢咬着唇,脸涨红着,想不出法子,只好笨拙道歉:“都鸦,婆婆在睡嘛,我还以为……” 都鸦一拂衣袖,佯作不理。 奉鸢心里想坏了坏了,一点一点挤过去,靠在都鸦旁边,坐下抱膝托着腮认认真真地盯他。 更深夜露,奉鸢本就只穿了一件麻衣,一时有些受凉,打了个大喷嚏。 “奉鸢,你可知道怎么修习灵力?” “什么?”奉鸢双手捂着脸,集中精神思考道:“从前就是吸收灵气,吸纳运转,就可以了。” 他侧过身望向月亮,看不清眉目,慢慢道:“你可知,什么是真正的修习?” 奉鸢如实回答:“不知。” “第一件事,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真正的人?”奉鸢重复,糊涂了,“可是,人为什么不成仙?” “你应该问,仙为什么不成神。” 似乎是眼花了,都鸦唇边泛起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意。 第六章 “这天地的事情,不是只有成不成仙一件事的,”他叹了口气,“奉鸢,你到底还是来自天界。” 像是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的语气很快恢复正常,“所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悟,如何做一个人,如何成为一个人。” “人间灵力稀薄,纵然你天资不凡,孜孜不倦,仍然没办法成仙。” “你好好想想,回去休息吧。” 语罢,都鸦从袖中变出一把青绢伞递给她,声音很轻:“挡挡风。” 一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道声谢,奉鸢撑开伞,稳稳地迈开步子。 伞面图案繁丽,只是夜色太深,看不清楚,等走到屋子门前准备收伞的时候,恍然才发现,青绢伞已然悄声无息地化泥散尽了。 奉鸢凝目仰面,吸了一口冷气,推门入睡了。 第二日起早,婆婆示意她不用喂鸡了,不解地站住,奉鸢随口问了句:“婆婆,那是做给客人的嘛?” 说到此,婆婆笑意渐起,“牙哥儿不是要来吃饭吗?我要炖一锅鸡,给他补补身子。” 奉鸢哼了一声,“他?他可不缺。” 婆婆笑意不减,“看他那身板儿,太瘦了,鸢丫头,”唠叨起奉鸢,婆婆话多了起来,“你最近吃的太补,我看上次蒸的馒头你就吃得和隔壁大壮一样多。” 奉鸢憋着气,也没反驳。 饭桌上都鸦笑得如沐春风,彬彬有礼,哄得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了,似乎昨晚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看两人那和睦样,奉鸢更不敢说话了,埋着头只顾着干饭。 婆婆:“你就是太瘦了。” 都鸦:“奉鸢才太瘦了,她理应多吃一点肉。” 婆婆斜眼一看奉鸢,“她有什么好吃肉的。” 奉鸢:“……” 好嘛,早上杀鸡的血还在呢,转头就把她一顿埋汰。 吃过饭了,婆婆走到奉鸢跟前,“今天下午也不用干事了,跟着牙哥儿到镇子上走走。” 反正已经被安排齐全了,奉鸢点头任凭二人安排。 到人间这么久,没有用过灵力驭风,奉鸢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还是个神仙,怎料都鸦斜睨她一眼,一锤定音,笑得非常真诚:“我昨天和齐大哥说了,乘他的牛车,我们一起进城。” 于是,三人坐着晃晃荡荡的牛车缓慢行进在进城的路上。 行路刚开始还比较平坦,路也宽阔,中间的路变得狭窄,仅仅容得下一辆车的宽度,最开始离得很远的崇山峻岭,一眨眼就变成了石子儿滚落都听不到回音的崖壁。 奉鸢大着胆子探出头看,底下尽是一片寂静的深黑色。 正思索间,耳边响起很近的气音:“小鸢。” 叫她的人平心静气,一脸漫不经心,被叫的奉鸢却被吓了一吓,热气反复环绕在他唇舌之间和她后颈的位置,教人觉得莫名不安。 迅速转头,还没开口,就听噗通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都鸦倒在了车板上。 顿时气没处发,一手捞起他,正待看看他如何,便见他忽而睁开眼,勾起笑:“骗你的。” 下一瞬,又闭了眼,没了动静。 僵在原地,打也不是动也不是,奉鸢戳了戳他的心口,探了探脉,正要输一点灵力,车轮缓缓停下,齐大壮回头见事情不对,于是摸了摸都鸦的头,沉声道:“他发烧了。” 指尖止住灵力,奉鸢拧眉问道:“那要怎么办?” 齐大壮也很为难,犹豫道:“如果有一点水的话,可以淋湿了巾布敷在额头上,这是暂时的法子,等到了城里,找医馆大夫看诊。” “好。齐大哥,你先赶路吧,我来照顾他。” 齐大壮回头看了一眼都鸦,点头。 灵力没什么效果,奉鸢凝聚了些水,把麻衣的袖口撕开一块布,淋湿了放在都鸦额头上,等温热了,便再换水,等换了七八次,热闹的人声窜进耳朵里,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一眼瞧见了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汴州城三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道。 更不同寻常的是,她感受到一种不同以往的气息 分卷阅读8 。 和仙界的气息全然不同,无端地让人不安。 赶到医馆,正巧大夫在堂,老人家摸了一把白胡子,慢条斯理地把了脉,报出一串串药名:“麻黄,玄参,葛根,生石膏,山药,钩藤,薄荷,桔梗,射干,柴胡,生姜,大枣。” 堂外的师傅应了一声,便开始抓药称斤两。 大夫此时看向奉鸢,交代:“水煎两遍,分两次温服,切记。” 见她点头,大夫继续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谁交钱?” 奉鸢愣了一下,视线移到了还躺在车板上的都鸦脸上。 奉鸢转身对齐大壮笑得甜美,“大壮哥,劳烦你摸一下牙哥哥的衣服吧。” 齐大壮咳嗽了一声,脸有些红,“这……” 利利索索扒了钱袋,再找了人家借助,安顿下来,已经傍晚了。 乌鸦四飞,一线天光归于阒静,微醺的胭脂色亦堕入浓郁的藏青之中了。 和齐大壮说了一些话,奉鸢才知原本都鸦就打算歇在城里,一时也想不出他要干什么。 找人借了炉子熬药,把熬好的药灌入都鸦的嘴里,唯二还活着的两人在困意下吹了灯。 夜很长,奉鸢睡得香甜,而车板上的都鸦也睡得很沉。 墨色倾覆,擦着飞檐翘角的尾巴,一点一点沉入深邃。 唯有天上的月亮和不变的星宿,始终如一地发着亮光,尽管他们也许不能意识到,自己照耀了谁的夜梦。 “嘶……” 甫一醒来,都鸦就看得奉鸢搬了一小板凳坐在自己身侧,一瞬不错地注视着他。 略感到一丝不对劲,“怎么……”他摸了摸后颈和肩头,微微蹙眉,“这么疼。” 眨巴眨巴眼,奉鸢把柜子上的一碗热粥端了过来,“粥上淋了一些泡菜,特别好吃。” 狐疑地看她一眼,接过碗,都鸦问她:“大壮去哪儿了?” “噢,”奉鸢回:“齐大哥去喂牛了。” 都鸦活动了一下关节,就要下床,“昨天发生什么了?” 奉鸢偷瞄他一眼,“昨天你发烧了,大夫说四肢酸软,肺气不宣,需要喝一点温补的。” 见他没再追问,奉鸢暗自松了一口气,坐回小板凳瞧他。 说实在的话,连她也不能否认,都鸦长了一副好皮囊,剑眉入鬓,睫毛浓密,面皮干净,不说话的样子,还真能欺骗人。 想着想着,又觉得大壮哥也长得好看,是一种结结实实的,令人信赖的模样,皮肤偏黄,肌肉饱满,力气大,干的事情也不少。 一时没注意,但听一声压抑的气音,待来看时,他已经开始剧烈的咳嗽,气息陡变,面色似乎更白了一些。 腾地站起身,奉鸢扶住他:“你怎么样?” “我给你倒一杯热水吧?你等我。” 捂着嘴,都鸦收拢了掌心,面色沉肃,遥遥望着奉鸢远去,又不自觉地咳嗽了一下。 奉鸢一大早烧了水,豫备来熬药的,现下接了一点,又掺了一点冷水,脚步赶时,又点了一些灵力进去,递给都鸦见他喝了,才放心坐下来。 都鸦喝了水,气息平稳下来,又喝了一点粥,然后把碗放在一边,见奉鸢看他,解释:“不想吃东西,”话题一转,问道:“你筋骨如何了?” 提到这个,奉鸢摸不清他想知道什么,“已经好了。” “上次,”他微微弯着腰,被子只盖了一小部分,正欲说话,便见奉鸢站起身走近,“怎么了?” 奉鸢看他吃力的样子,不知怎么怪难受的,探过身,把后面的被子拉起来,紧紧裹在他身上,左看看右看看,把他身上塞得全无缝隙。 身上一时暖洋洋的,只是这模样不太雅观罢了。 抬眸见奉鸢一脸关心看着,都鸦没再动,继续道:“上次我提到怎么修行,”缓了一口气,“你应该还不懂,我再讲一讲。” “嗯。”她乖巧点头。 “先讲个例子,如今有神仙妖魔四人五族,细究起来,其实界限并不分明。”略停顿一下,转而抛出问题:“你来说说你对这五族的看法。” 奉鸢迟疑一瞬,应声:“好。” “神仙指的是神君,仙君,法力强大,为人间谋求福祉,人族弱小,但众多,妖魔,”缓了一缓,奉鸢道:“妖魔,我并未见过,只知道是穷凶恶极,好屠杀人族,也喜与天界相争。” “既然未曾见过,就不是看法了。” “这都是俗世的看法,不是你自己的,”他轻描淡写地指出问题,“不论人,单说神仙妖魔,都可以总结为有灵力能修行的族群,而如今,仙魔两族势如水火,魔尊天帝都手握强大的法力,不论结果如何,必有一战。” “但是对于修习之辈来说,人族是什么呢?” “仙魔之战若始,人族会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已经存在,如果要做什么,第一件事就是承认这个事实,再解决它。” 奉鸢慢慢回答:“在天界时,如来座下曾告诉我,神仙是施予恩惠,但不能入因果。” 沉住气,都鸦道:“你的想法呢?” 奉鸢站起身来,望向穹空,慢慢道:“我是不是 分卷阅读9 没有说过我为什么从上界离开?” 第七章 静了一会儿,她道:“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想离开,我曾经有一个人族朋友,她是天上我唯一认识的人族,她告诉我,在人间,那里没有多少修行者,但人们都安居乐业,过得很满足,很快乐。” “她还说,若是信仰观音娘娘,就参拜观音,在寺庙赠一点香火,后来她才知道香火根本没有用,凡人的念力才是真正的香火,可是神仙也并非受了香火便会了了人的心愿,他会挑几个人成全他们的愿望,以此证明他的法能,以便更多的人能信奉他,这样,仙魄不生不灭,这正是神仙比之妖魔,更长久的原因。” 都鸦道:“妖魔也有念力供养,只是不足以抵抗神仙。” 摇摇头,奉鸢垂睫笑了一下,“说不能入因果,入了却伪作清白。” “我有一个愿望,它很模糊,从前我意识不到,现在反而明晰了——” 慢慢探出手,窗格切入整齐的阳光,指尖浅浅晕染上一抹淡金色,她攥紧了手。 “小鸢妹子——” 两人瞬间都看向门口站着的齐大壮。 齐大壮不太自在地挠挠头,舌头打了结:“我……我……是不是……” 奉鸢一笑,收回手,“齐大哥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出去吧。” …… 说是一起出了门,齐大壮有自己的事情做,采办的东西也不同,临到了大街,三人分道,于是问起回去的事,都鸦很有信服力地说他们已经拜托了村口的李大哥捎他们回去,齐大壮也没多想,三人就此分别。 站在原地的奉鸢目送齐大壮的身影和牛车隐没入人群,真诚发问:“我们怎么回去?” 都鸦真诚地露齿而笑,“你说呢?” 对于奉鸢已经忘记了自己驭风的本领这件事,都鸦表现得尤为嘲笑。 但明明来的时候就是都鸦故意说乘牛车而不飞行的。 但穿过大街小巷,热闹的叫卖声,滚烫的羊肉汤的气息,炊饼的脆芝麻香,樱桃煎,洗手蟹,羊头签,葱泼兔……奉鸢早就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拉着都鸦的袖子,一时瞧瞧这个,一时瞧瞧那个,冲在人群的前面,笑容就没下来过。 “都鸦都鸦,你说这个好不好看?” “都鸦都鸦,这个闻起来好香!” “都鸦都鸦……你怎么捂着胸?” 都鸦无奈地扯回袖子,正了正快散落的衣襟,手拉住她的手腕,“好了——走吧。” “那儿……是扇子吗?” 二人牵牵拉拉走到铺前,店家一瞅两人来,看奉鸢选了最左侧的一把扇子,笑容和气:“夫人好眼光,这上头描得是大诗人王摩诘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您二位看怎么样?” 奉鸢打量着徐徐展开扇子,右下角描着一副图,一个女子的小像,眉间多情含愁,几颗落了地的红豆,一截枯枝,一段红线,不知要连到何处去。 一时看着,竟心里怅然,不知说什么好,也没听到店家开头的奉承话。 都鸦微微咳嗽两声,脸上勾上一层薄薄的淡红,目光落在奉鸢处,一本正经地迂回暗示:“阿鸢妹妹,你喜欢这个吗?” 店家眼神更加微妙,笑意更深,往奉鸢这边移动了一些,“我这儿还有一个,给您看看。” 说着,从下面的内层取出来一把犀角色的檀木扇,扇坠吊着一个浑圆的物什,他颇为自得地点了点扇子,解说道:“您看这个色相,纯正,再看这个,”他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儿,“这个下头坠得不是玉石,但也是稀罕东西,这是南海得来的宝螺,多少人想要买不到的!” 他微胖的身体往前探身,脸色都激动地涨红了:“我是看二位有缘,这个东西,寻常我不拿出来的。” 奉鸢听得有趣,看这个店家也有趣,于是直接看向都鸦,冲他挤了挤眉毛。 都鸦早已摸了钱袋子,只待她确认,“这个多少钱?” 店家眯眼笑,“我给二位一个友情价——”说着,他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十文?” 都鸦还没回答,就见店家一下子露出‘你不识货’的眼神,瘪瘪嘴,委委屈屈地说:“您看扇子有这么低的价位吗?” 都鸦道:“若说名人提笔落字,也不过逾百文,三百文的价格算得上翻了一番了。” 瞧了一眼都鸦,店家咕哝,“这可是上好的檀木,宝螺更不是凡品……” 听那话,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奉鸢轻轻扯了扯都鸦的袖角,眉目暗示:那就走吧。 都鸦明白她的意思,但仍纹丝不动,平静得看不出心情,下一瞬就听店家勉勉强强地翻了个白眼,“两百文,就两百文——再少就赔不起了。” 付了钱,奉鸢一手握着檀木扇抵住下巴,一手背在腰间,回头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他怎么肯降价?” 都鸦一边看着她不被人撞,一边出声回她:“平时的价格确如我所说,不过一百多文,他凭空涨了那么多,本就心虚,其二,此地宝螺不常见,知道的人并不多,若要卖,那就是给那些喜好收藏的人,所以今天他遇见我 分卷阅读10 们,也算恰巧了。” “原来如此。” 她点点头,然后停下脚步,都鸦见她停下,不由问:“怎么了?”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奉鸢道:“好像自从来了人间,就一直想吃东西。” 都鸦叹气,“贪吃鬼。” 奉鸢疑惑地发问:“鬼也有贪吃的吗?” 都鸦宽容地摸摸她的头,“跟我走。” “春——风——楼。” 一字一顿念出酒楼的名字,奉鸢点点头:“这几个字写的真不错。” “诶!”回过神,奉鸢只看见都鸦留下的最后一抹背影,忙不迭跟上。 “果菜碟子一盘,入炉羊一份,石肚羹一份,是这三样吗?” 待赶到,都鸦菜已经点了,听得他应声,奉鸢好奇地看了一眼菜谱,然后回头问他:“你在这儿吃过吗?” 都鸦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然后问她,“阿鸢,你还记得我的一两银子吗?” 听到这一声温柔的‘阿鸢’,奉鸢起先是脊背一凉,然后抿抿唇,痛快认了错:“这事是我错了。” “记得就好。” 又喝了一口茶,都鸦放下茶杯,仍然没有生气的迹象。 奉鸢闷闷回他:“你且等我一些时日,我还你——” 都鸦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是你要告诉我,其他的都是送给你的,不用还什么。” 奉鸢心里暗自想以后把钱还了,但嘴上没反驳什么。 “你知道那个什么……什么胡金辉被调走了吗?” 桌席之间隔得不远,加上发声的大汉嗓门洪亮,醉了酒,听得就格外清楚。 “这事儿我知道,”答的人细细品了一口酒,发出满足的喟叹,“不知道他走了什么狗屎运,调到京里去了。” 大汉哼哼,“我可听说了,新来的是个小白脸儿。” “这肉劲道……从京里调到我们这个地界儿,除了犯了事还因为什么呢?小白脸儿,毛都没长齐吧!” 大汉大笑,“不管是谁,难道还能治了我张嚣?” “张大爷,您,英雄,是这个!” 一时坐席之间响起了快活的笑声。 没再听他们吹嘘,奉鸢安安静静嚼着肉,喝了一点酒,皱眉:“这酒辣口。” 闻言,都鸦尝了一口酒,一时竟咳嗽起来,面色升起一点点潮红,微微弓起身,他深吸一口气,抬眸对上奉鸢毫不掩饰的眼神,愣了一下,“确实有点辣。” 接下来就是安静的筷子碰撞声,他们和其他桌的热闹截然不同,像是天然筑起了一道屏障,隔离了所有人。 奉鸢吃完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后背,竟觉得确实单薄的很,心揪起来,手一下上一下下顺,语气柔软:“你病还没好,下午就回去吧。” 都鸦难得默然,只是点了点头。 如奉鸢想的那样,都鸦虽然总是表现得漫不经心,话多的时候也欠的很,安静下来却很乖,实在很讨喜,就和……扎着双髻的姑娘一样可爱。 寻了一个僻静处,奉鸢一手吃力地揽住都鸦,一手施法术,不多时,降落在那条她们经常见面的溪流旁边,把都鸦扶着坐下来,气还没喘匀:“你怎么样?” “傻子,”都鸦唇色发白还笑她,“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令人惊奇的是,打坐没一会儿,都鸦的脸色逐渐好了,像个正常人的样子了。 他笑了一下,“想学吗?” 狐疑地盯着他,奉鸢奇怪:“你不是说过修行须得悟,你有别的法子吗?” 都鸦恢复过来后,姿态放松,懒洋洋地捏了捏后颈,“那你想一想散仙怎么修行?” “快说快说!” “很简单,四个字——内功心法。” “内功心法?那和我吸纳灵力是差不多的吧。” 笑了笑,他想了一下回答:“是,也不是。吸纳灵力算得上是天赋,修炼内功心法成不了仙,只是起一个作用,让你忍耐。” 都鸦忍不住倾身揉揉她的脑袋,奉鸢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顾忌着这个家伙还在生病,“那心法就和没用一样啊,怎么能说和吸纳灵力一样?” “他人可以剥夺你的灵力,扎实的内功,你的悟,却是旁人拿不走的,当然,它们之间确然有天堑之别。” 似乎有点累了,都鸦躺下,双臂撑着头,望向天幕。 奉鸢闭上眼,耳边的声音渐渐近了,溪流的涓涓声,虫鸣声,鸟雀掠过的声音……她偷偷看了一眼右手边闭眸的都鸦,白皙冷淡的脸,乌黑的眉,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唇,一切近在咫尺又仿若遥不可及。 明明能像仙一样,身体却这样脆弱,没有一点预兆就来到她身边,教习她悟自己的道,她并不想去问问题,只是会想这些什么。 她只想把握住可以握住的。 第八章 鼻尖嗅到一丝清淡的冷香,奉鸢把手覆上眼睛,睁开眼睛,周围的光几不可见,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唔……” 身体因为睡得饱足而感到十分的惬意,想着想着,奉鸢蓦然回过头去,身后是一株一丈 分卷阅读11 多高的树木,夜色静谧,冷暗的碧光切碎成了光斑落在他墨鸦色的衣袍上,衣领松松垮垮的,斜躺在粗大的枝干上,雪玉一般的手交错着摩挲着什么,神情十分认真。 似乎是被她的动作所惊扰,他淡淡问她,音色低沉,“醒了?” “……” 不知道说什么,奉鸢转了转脑袋,眼神触及深色的夜空,突然意识到实在很晚了,窜地一下跃起身,“晚了,晚了,我先回去了!” 都鸦瞥一眼她,轻声笑了一下,没说话。 气喘吁吁跑到门口,婆婆没训她,指了指右边,“灶上还有一些干饼。” 慢慢嚼着干饼,麦子的清香混合着入口的微甘,让她那空落落的肚皮鼓了起来,接了水,把晚饭吃了。 “鸢丫头,今天就和我一起睡吧。” 于是熄了灯,躺在外侧,一片沉默中,婆婆拉住她的手,“鸢丫头,还有牙哥儿,你们都不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 一半身体悬空着,奉鸢沉默地抿抿唇,听婆婆这笃定的语气,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婆婆本也没给她留回答的时间,继续道:“像我们庄稼人,一年到头,盼着着不过就是稻谷熟了,有收成了,日头早晚,都要仔细看顾着,我这个老婆子,一辈子了,没有生儿育女,”她长长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掌,“你来了,我就想着,把你当闺女养着。” 婆婆一时没说话,停了一停,才说:“我也知道,你早晚要走的。” 奉鸢正要说什么,婆婆握她手的力气加深了一些,“不用说别的……我大半生都在想怎么攒钱,好教人在我死了,还能让我住到棺材板儿里去。” “我从没走出去过,我一辈子都待着这儿,这儿啊……” “鸢丫头,”婆婆伸出一只手吃力地揽住她,“我老想着,什么时候你走呢,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也没什么意思。” “婆婆……”奉鸢出声,婆婆依然继续说道:“你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奉鸢反手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婆婆,我陪您。” 婆婆立即道:“不,鸢丫头,我已经想好了,你还年轻,”她的声音疲惫,“我年轻的时候老是以为时间还早,怎么能想到现在呢?” “所以,”她握紧奉鸢的手,“我望你,我盼你,走出去,早点儿去看看,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我老了,心力大不如前了,我早就只顾着死这件事儿了,鸢丫头,你答应我,出去,出去……” 奉鸢躺在床上,感到婆婆苍老的躯体里迸发的热切,好像把一种厚重的期望的担子突然压在她的肩头。 沉甸甸的,极有份量。 “婆婆求你了,鸢丫头,”婆婆声音里带着令人怜惜的痛苦,又充满着希冀,她在等待奉鸢的回答。 奉鸢深吸一口气,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压抑着哭腔,沉声道:“好。” …… 第二天一早,一切恍如平常。 都鸦来的时候正是早间,两人还没说几句,远处一个人嬉笑着走近,都鸦神色微变,奉鸢敏感看了他一眼,目光投向来人。 来人白袍金带,长相正派,一双桃花眼带出几分风流,扫了一眼都鸦,然后眼神定定地落在奉鸢脸上,唇边勾出一抹莫测的笑来。 奉鸢觉得这眼神不怀好意,往都鸦那边凑了凑。 都鸦按着她的脑袋,眼睛看着他,来人笑了一笑,收拢了眼神,语调仍带着几分懒散,“我作为你的兄长,就算只是来看看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说着,眼神又滑黏到了奉鸢脸上,忽地恍然:“难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打扰了弟弟找个小娘子?那确实是我的不是。” 奉鸢指尖窜起微芒的灵力,都鸦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手,纳入袖中,“兄长来,都鸦感激不尽,是父尊有事找我吗?” 此言一出,他唇角的笑意慢慢敛了干净,显然被这话刺痛了,旋即又走近不少,嗓音带笑,隐含讥嘲:“父尊找你?不错,”他笑出声,“酆都大乱,父尊的儿子都到了,你却逍遥在外,好快活啊!” 至此,算是把脸面都撕开了。 他仿佛失了兴致,平静下来,眼里的寒意却很直白地表现出来,“作为父尊的好儿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奉鸢心里怦怦直跳,不作声只等都鸦回答。 都鸦冷淡抬眸瞥向他,“明天。” 冷笑一声,他抬手探向奉鸢,骤然就被都鸦打落,他扬唇,“怕什么?如果这位小娘子是弟妹,不见见父尊?我可是为你们考虑。” 都鸦微抬衣袖,他瞬间忌惮地稍许退后,却见袖子里飞出来一道灵符,“这是给父尊的回信,劳烦兄长了。” “走。” 都鸦正要松开手,却蓦然感到袖子里的另一只手卸了力,背过身来,手虚虚放在隔腰一寸的位置,柔声道:“怎么了?” 奉鸢摇摇头,牙齿不自觉地蹭了蹭唇,“先去那里吧。” 依然是参天的古树,清澈见底的溪流边,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阒寂。 有很多问题,有很多念想,一一杂乱地浮现出来。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重要 分卷阅读12 到将这一刻的时间打断。 都鸦首先开口,好似这一刻他想了很久,嗓音有些干涩:“我要走了。” “……嗯。” 奉鸢没有经验面对这样的场景,只好讷讷地挤出一个字音。 “呐——” 他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把骨灰色小笛子,“你若想找我,吹响它。” 接过笛子,解开腰间的缎带,带子绕在一起,不经意瞥见他目光落在别处,耳根通红,手上动作一急,越发绞在一起了,脊背生出薄薄一层汗,奉鸢指尖冒出一点灵火,正要割断,他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来试试?” 索性解得烦闷,奉鸢微微仰头,清透的眼神落在他面上,“好。” 都鸦的手指秀致沁凉如玉石,低头却距离得很有分寸,解开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等把小笛子系上,双腿跪着已然有些酸痛酥麻了,她不由向前抱住他。 一刹时,抬眸便是拎着两个大木桶的齐大壮和笑得和蔼的婆婆,两人一个呛红了脸差点儿没拿稳木桶,另一个笑意僵住,直直看着他们。 ——奉鸢‘柔情蜜意’地把手腕垫在都鸦的颈间,都鸦整个身体都躺在奉鸢的身上,青丝散落,环住她的腰。 眼下的情景确实挺容易被糊弄的。 二人立即挣扎着起来,然而到底缠在一起,等他们收拾好,撞破的两人早就面不改色地越过他们走了。 奉鸢、都鸦:“……” 突发的事搅乱了离别时停滞般的气氛,奉鸢突然笑了起来。 都鸦和她对视一眼,也笑出声。 奉鸢抱膝坐在草地上,伸出手,张开五指,“我还真没想过——” 指缝间忽然散落升起璀璨缤纷的亮光,移开手掌,视野宽阔起来,“这是……” 闪亮的光倒映在都鸦眼中,衬得眸色近于玄褐:“过节便会燃起烟火。” “什么节日?” “乞巧。” 他补充道:“人间有个传说,在乞巧的时候,也就是每年的七月七日,天上的牛郎和织女会在鹊桥相会。” “鹊桥?” 奉鸢唇一颤,逸出低低的呢喃:“那真是美好的故事。” …… 都鸦走了,走的干干净净。 不知何时入了眠,奉鸢醒来时就在婆婆的床上,屋子里外都没有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行李,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 奉鸢走到婆婆的水缸前,里面干燥,没有一滴水。 一如以往地把所有事情都做了,将身体大半的灵力汇水灌入缸内,对着屋子,奉鸢静默拜了三拜,转身走到密林溪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在他曾经躺过的树上看了一会儿天,上路了。 没有那么多轻易得到的东西了,受了那么多不该受的恩惠,是时候她走自己的路了。 …… 她决心先到镇上去,问了孙大圣在哪儿,顺着路去找他。 “小娘子,小娘子且住!” “你在叫我?” 奉鸢背着行李,粗布麻衣,鸦鬓青丝绾了起来,留下小小一张素净的脸,乖乖巧巧柔柔软软的,看起来无害得很。 “还是个漂亮的美人?”来人眯着眼笑,发出啧啧声,转头不耐烦地喊道:“小兔崽子,这儿又没别的人,都给我下来,把这个……这位姑娘好好招待!” 奉鸢见他拿着弯刀,又说‘好好招待’,于是安静地看着他们动作。 看小美人儿一点不害怕地看着自己,大汉心里又痒痒了,心里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咬,啐了一口口水,大摇大摆走过去,一把推开其他人,玩味地就要摸上去。 “且慢——” 奉鸢拿檀木扇挡住了他放肆的手,声音冷清又带着软甜:“你想让我陪你回去?” 第九章 大汉愣了一下,原本被打断的不快在她的注视下消散了,耐住性子,也是觉得好玩儿,略一打量她,点头:“不错。” “那就不要碰我。” 听这要求分明是嫌弃,大汉怒从心起,见得美人眼神清亮,似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笃信,心头反而回味出几分怜惜来,竟是一反常态地答应了她,示意手下把她绑了。 众头目见老大答应了这要求,异常震惊,又见美人得寸进尺地提要求不绑她,沉吟没多久又被答应了,于是收起了轻慢怠慢的态度,面上装出几分恭敬,夹拥着她就要往前走,怎料这姑娘竟是真的顺从,脚步比他们走的还快,很快就上了车马,根本不让旁人有时间裹挟。 车马内燃着一炉香,还坐着一个身着碧绿衣衫、额前垂发扎双髻的姑娘,对着她拜了一拜。 奉鸢没没受这礼,把香灭了干净,又把车上的帷幕打开,凉风很快就把香味儿冲散了。 那姑娘原本试图阻拦她,然而下一瞬就见这位看起来柔美的不羁美人转手就把香炉给丢出去了。 姑娘登时面色一白,颤抖着看向车外,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大汉骑着马贴近了车窗,语气平静:“为什么把香扔了?” 奉鸢蹙眉:“这香太浓,我不喜欢。” 哟,还有几分性子。 端详她几眼,看她确 分卷阅读13 实表现得什么也不知道,大汉骑着马到了前头,笑声随着风传了过来,“都听你的!” 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姑娘,奉鸢已经很清楚自己到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 一伙山匪,抢劫或者强抢民女,香炉里的是催情香,山匪头子想要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旁边这位。 姑娘受了惊吓,被驯服得不敢反抗,也害怕她出格的行为惹恼了头目,她假意同意,便是想看看山上是否还有别的人受困。 …… “吁——” 勒紧缰绳,山匪头子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招招手,一个瘦高个儿就翻身下马小跑过去,附耳耳语一番,瘦高个儿点点头,一溜烟儿跑没了。 奉鸢手捏住帷幕,看着他跑远,若无其事地拉上,碧衫姑娘惊恐地和她对视一眼,低着头,双手交握着,身体还发着抖。 看她实在害怕,奉鸢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便见她跟兔子一样缩在角落,眼泪一滴一滴滑落,睁着怯怯的眼睛看她。 心想反正她不会有事,于是悄声安抚她:“别害怕,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她抽噎着,眼睛红红的,看着她。 奉鸢掀开帘子,马车停了有一阵了,她该下来了,抬足之前,还是转过头对她眨了眨眼睛。 赖二是被派来安顿劫回来的女人的,那个胆大的女人不知道厉害,如今才知道害怕躲着不出来,不过也正好,他们的人先进寨子,先收拾一下,她们后来,正好喝酒助兴。 “赖大爷,我走了啊。” 但听后头马车轰一下子,奉鸢来看时,只见一个小头目打开马车下面的开关,滚出来一个黑麻袋,里头套了个人,发出吃痛的呻。吟声,他见她看,倒也不忌讳,对着她就吹了个口哨,看她不为所动也不生气。 粗暴地扯起麻袋,不一会儿就扯远了。 赖二看她下来了,于是正准备把马车上的女人搞下来,见状奉鸢出声道:“我来吧。” 他难得有些意外,于是摊开手,让她。 重新掀开帘子,奉鸢伸出手:“我扶你下来。”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了,姑娘眼里的痛苦已然变成麻木,眼睛肿着,呆愣愣地把手递了出来。 等两人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赖二倒是好奇她还会干什么,奉鸢很快就用行动满足了他的好奇心:“请带路吧。” 这倒是稀奇。 赖二心里更意外了,还从来没有一个正经的姑娘对他说一个‘请’字,被抢来的要么就是娇弱的小姐,一下子就哭晕了,要么就是贞洁烈女,拼死命地逃跑,不过被打一顿,什么都好了,要是不听话,再打一顿也就安分了。 像她这么识趣听话又冷静的女人,他是第一次见。 把人带到一处屋前安顿了,转身锁上门,奉鸢注视着他锁门的动作,问道:“我去哪儿?” 他不耐烦道:“跟我走就行了。” 于是奉鸢闭口不言,只是余光注意着四周的布局。 看她真老老实实不说话了,赖二心头躁意更甚,领到一处明显和其他屋子、房内装饰不同的房间里,他冷声交代了句:“老实点儿,等会儿有人接你。” 听得清晰的锁舌闭合的声音,知道他是又上了门锁,奉鸢慢慢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儿。 窗沿都死死地封着,还有一股发霉发潮的气味儿,可这仍然是一所独特的房间,因为一个山匪的住处,竖立着和外面地界全然不符的一具瑰丽夺目的木胎彩绘漆插屏屏风,摆件儿如壶杯,图样花哨艳丽。 此外,床褥上铺着绛色的鸳鸯被,桌上点燃着一支约莫半个碗口粗的蜡烛。 这便是成亲? 叹了口气,奉鸢使了点法术捏了一个纸糊的‘奉鸢’小人,浇灌灵力,小人立即长高变大,和她的模样相差无几了。 她灵力不够,只不多拖延一点时间罢了,卸了锁,又把锁恢复,变幻成一个普通男人的模样,出了门才发现外头走动的人还挺多,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立刻收敛了神情,她面貌实在普通,经过也只有人看了一眼便也不在意。 “你,过来!” 微微挑眉,奉鸢躬下身,陪着他那副唯唯诺诺的脸,喊她的人和一旁的人都哈哈大笑,取笑道:“老大收回来的果然是孬种!” 奉鸢脸上没什么屈辱之色,权当他放了屁,反正骂的不是她。 “帮爷爷把酒分喽!” 说完,又警告了一番,才和同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他的指示也简单,就是把罐子里的酒均匀分到这儿的空碗里去,奉鸢稳稳地倒满了碗,听着旁边的人聊天。 一人说,“这些人老大还真收!” “嗨,就是收了个奴隶玩玩,他们没骨气,和我们反正没什么相干!” “我听说这次老大劫了不少,可惜我没跟出去看看,真想见见世面。诶,你出去了没?就这次。” “我倒没出去,但我有个兄弟说了,拖了几个箱子的金银珠宝还没拖完呢!” “嘿,还真有个大户儿。” “那是,多少人一辈子没见过啊,”说话的人语气得意,“也就今儿了,酒宴上大哥论功 分卷阅读14 行赏!” “那我们呢?” “放心吧!都有份儿!” 放缓了一些速度,听他们话题转到别处去了,于是转身,放了一缕灵力在酒碗里挨个过了一遍。 有一网打尽的机会,为何不用呢? 改了主意,却不急着立即回去,那纸糊的人儿既然没和她感应,说明还没出问题,她还得把路线走一遍,走的过程倒是发现了一处严密把守的位置,奉鸢猜测这应该就是其他被绑的人的位置了,暗中记下,囫囵过了一轮,便赶着回了屋子。 回了屋子,便见‘奉鸢’眼似含愁地望着她,好像她是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 定睛一看,奉鸢这才发现‘奉鸢’的唇上擦着一道细小的血痕,原本一张素净的脸由此带出一层靡丽的颓欲。 奉鸢:“!” ‘奉鸢’委屈地嘟着唇,一跺脚:“大人,你怎么这样嘛。” 鸡皮疙瘩都快被激出来了,奉鸢暗中痛骂那个天杀的土匪,竟然火急火燎急不可耐地跑来轻浮她,指尖微微一点‘奉鸢’的眉心,顿时化为轻飘飘一层薄纸,跌落在地,旋即散尽了。 收回灵力的同时,奉鸢顺带读取了一遍记忆,顿时气的话都不想说了。 山匪进门来先是假仁假义地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什么锁住她,然后又是赔礼,又是赔罪,承诺了等等好话,‘奉鸢’的创造人是奉鸢本人,自然表现得颇为冷淡。 山匪受了冷待仍然笑意不减,看得出是在憋什么坏招儿,走之前把她按住强亲,当然,‘奉鸢’宁死不屈,故而是唇受了伤,紧接着他竟然又打了她一巴掌。 奉鸢掌心冒出的灵火簌簌燃烧,旋即合拢掌心再张开,感应灵力,值得高兴的是她已经掌握了所有人的酒,意思是,只要喝了酒,就会受她指示,犹如傀儡一般,按照主人命令行事。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有人来请她。 在脸上变了一个样子,模仿出唇角受伤的样子,奉鸢冷着脸走出门,在外头人暧昧的眼光里来到了宴会上,坐的位置是山匪的旁边。 当然,山匪不在意座位的规矩,直接一挥手,让奉鸢上来跟她坐在一起。 奉鸢坐过去了,山匪捉住她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瞧,“何须这般,我也是太过生气。” 她反正懒得装样子,任他手揽住自己,只等众人喝下酒。 坐席很快就坐满了,在山匪头子指示下,十多个人搬着几个大箱子到了宴席中央的位置,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站起身,斟满酒,又叫人把箱子打开。 一时间,随着锁落,金灿灿的黄金,亮闪闪的白银,和各色不同样式的珠宝展现在了眼前。 奉鸢不为所动,面色冷淡。 周围却霎时响起了吞咽口水的声音,更多的人注视着这几个大箱子,痴愣着回不过神。 过了一会儿,待众人回过神了,他才道:“我刘羽能得到这些东西,靠的不是自己,而是兄弟们,如果没有你们,我刘某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穷混呢!” “所以,”他眼眶微红,“我决定和我们所有的兄弟一起享用这些东西,不管是酒肉,还是金银珠宝,我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底下的兄弟都应和着他。 奉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刘羽。 一个粗臂宽膀的大汉站起身,端起酒碗,动情地道:“没有大哥,也没有我们的今日!来!”他环视四周,“干!” 刘羽大笑,干了酒,众人紧接着干了酒。 余光瞥见最后一人喝完了酒,奉鸢指尖微动,霎时间众人四倒,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起身,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第十章 来人正是赖二,他今日气闷,来的晚了一些,还想着给大哥赔罪,结果就见奉鸢端坐着,堂上堂下的兄弟纷纷昏倒。 一时又是怨恨又是敬佩,还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赖二冷眼狠狠剜她一眼,然后扑倒在地去看倒下的兄弟。 手指探得还有呼吸,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奉鸢,却没有对她动手,也没说什么。 奉鸢完全不在意这个变数,只是见他没有追她的意思,便也没动他,守门的夜喝高了,动动手指,都昏倒在地,破了门,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的臭味。 奉鸢站定缓了一瞬,暂时闭了自己的嗅觉,掌心燃起灵火,粗粗照亮黑暗的环境。 滴滴答答的水声越来越近,奉鸢走近,点燃了灯火,才看得清楚是一个男人泡在水里,尸体已经烂透了。 奉鸢再走的深,便是监牢,黑暗潮湿的空气,黏黏腻腻的,教人生恶。 终于见到活人了,奉鸢皱皱眉把灵火丢出去,一下子房间被照的彻亮。 被关着的人衣衫褴褛,底下是模糊不成形状的东西,但仍看得出是排泄物,奉鸢作死开了嗅觉,于是证实味道一部分来自这里,然后果断又关闭了。 许是这儿第一次见光,还活着的人都神情麻木,浑然不在意来的人是谁,奉鸢看他们每个人都还没缓过来,于是准备往前走再看看, 分卷阅读15 角落里忽地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姑娘。” 这一声像是按了开关,众人都笨拙地抬起头看她。 奉鸢抬手削了钥匙,见他们不为所动,于是又把门打开,“你们还不走吗?” 角落的人微微抬起脸,尽管他的脸瘦削的不成样子,但眼神依然锐利,盯着她,他慢慢道:“姑娘,你是什么人?” 拧眉,奉鸢丢了句:“救你们的人。” 然后就往后走。 后面的监牢和之前的倒是有几分差别,有几间单人牢房,显然关押的是身份地位不一般的人。 奉鸢想,这山匪还带有赎人的业务? 最后的牢房燃了一盏灯,见来人了,也没什么动静。 奉鸢看自己救得人都这个样子,干脆都只用了灵力开了锁,正准备走,门很快被打开,走出一个面容俊逸的男人,他显然没吃什么苦头,眉宇间隐含着几分与常人不同的气息,穿的也颇为矜贵。 绑匪竟然连他衣服都没剥下来。 奉鸢一时想起大堂内那一大堆金银财宝,说不准正是这个人的。 他走的急,对上她却又故作姿态起来,“你是何人?” 又是同一个问题。 根本不想搭理他们,奉鸢用灵力加持,说了一句:“山匪已经伏诛,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嗓音不高,但因着灵力,传播甚远,一时轰隆隆的脚步声,吵吵嚷嚷,不多时,又是一片寂静。 奉鸢懒洋洋走出门,忽然想起和她同行还有一个姑娘,便飞速跑开了,不顾后面还有两个人追着喊她。 破了门锁,姑娘背对着门,颤颤巍巍地解开衣衫,露出白皙的皮肤和锁骨,青丝散落在脊背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奉鸢一叹气,把衣服给她兜上,温柔地注视着她,柔声道:“我不是说了吗?要相信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姑娘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闻言直接扑到她怀里,哭了起来。 奉鸢不忍地摸了摸她的脊背,低声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姑娘哭起来娇怯堪怜,奉鸢更舍不得说什么了,安慰了好一阵子,正要走,房门前冲上两个男人,小姑娘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正要哭出来,奉鸢果断地捂住她的脑袋,冷声问道:“你们已经被救了,还不走?” 麻衣男人正是之前角落里那个出声的人,他退回远处,行了一礼,“抱歉,我是此地新任的知县陆松洲,他们都是我治下的百姓,我必须先清楚事情的经过,绝不是为难姑娘。” 另一个也退了回去,行了个像模像样的礼,“在下途径此地,不想被这儿的土匪所劫,还有几个奴婢,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特来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奉鸢冲陆松洲点点头,“你是这儿的知县?那好,经过就是我在酒里下了药,他们目前还没死,但今天是醒不了了,你可以叫官府来剿灭他们,还有,把我们送到县里去。” 陆松洲犹豫一瞬,坦白道:“我在来之前,曾捎人带信让官府带兵来,只是因我还未正是上任,并不受信任。” 说到这儿,他不由苦笑出声。 奉鸢丢了一团灵力飞高,贴了张傀儡纸,借其幻变之眼,从高处俯瞰四周的地形,见得一小队人马慢慢悠悠行进在小道上,一边召回灵力,一边点头道:“你不用管了,叫人……不,你们俩把所有的山匪绑了,如有漏网之鱼唤我的名字就是,再等一个时辰,官府的人就到。” 陆松洲愕然,旋即背俯得更低,“敢问姑娘芳名?” “奉鸢。” 他再一拜礼,“在下即刻去。” 退后三步,他疾步下了楼。 “你不走?” 奉鸢见那位衣着清贵的公子还凝视着这边,毫不客气地出声。 男人深深望了她一眼,作了一揖,转身走了。 和姑娘说了几句话,姑娘情绪平复下来,告诉她她叫‘何杳杳’,是县上一户人家的唯一一个子嗣,母亲早亡,父亲待她极好,这次只不过是出门游玩,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突然蒙上眼睛,带走了。 何杳杳呜咽着说,在遇见她之前,她已经被他们丢在黑暗里丢了一天了。 回想起下马车时滚落在地的隐忍的吃痛声,奉鸢沉默地感叹一声,扶起她,二人并行到了寨门口。 陆松洲办事效率高,加上一些百姓主动帮他们,所以到的时候,一排排粗壮的汉子被麻绳紧紧绑着,一团团大球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还挺赏心悦目的。 赖二不出所料地被打昏在地紧紧拴住,微一顿足,奉鸢毫无同情心地走开了。 那边陆松洲见她来,正要过来,富家公子就快着步子走了过来,好像他们很熟稔的样子:“阿鸢姑娘。” 奉鸢让何杳杳在一处敞开的地界等着,对上富家公子略一点头,然后直奔陆松洲而去。 陆松洲抓住机会,利落地把事情说清楚了:“山匪共计五十三人,被劫的百姓一共三十三人。” “你去洗把脸。” 上上下下看了看,奉鸢道:“官府快来了,这个样子,不好接见。” 他笑了笑,明显对此毫不在意,但出于什么,他还是听从了, 分卷阅读16 把手洗了,脸擦干净了,露出一张俊秀的、过分瘦削的脸。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双锋利的眼眸。 正巧,寨门口响起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打头的官兵见了他们先是愣在原地,然后不可置信地辨认出地上那些毫无知觉的人竟然是威风赫赫的黑猪寨的山匪。 颇为犹疑地观察他们,陆松洲举步向前,拿出了一张文书,提起来给他们看:“我是新上任的知县陆松洲,赴任公文在此——” 看他们手上也没拿什么武器,官兵头子和后面的人口语一番,派了个小兵过来取走了文书,再一对,确认了印章,出声问道:“敢问知县何故在此?” 陆松洲收到奉鸢的眼神,不紧不慢地启唇:“因山匪劫道,抢夺钱财,所以在此,这次全赖——”他唇边带笑指向富家公子:“这位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否则我们还不能解脱。” 公子讶异地看向奉鸢,奉鸢则柔柔弱弱的和何杳杳靠在一起,看起来好不可怜。 众人:“……” 大家都看向了奉鸢她们。 官兵懒得看弯弯绕绕的,看他们没多说,便客气道:“知县大人受累,职下本是府里的大人派来接朱崇朱公子的,只备了一顶轿子,还请海涵。” 说完,也没管其他人,一挥手让后头的人把轿子放下来,然后转头问道:“哪一位是朱公子?” “我就是。” 官兵面上总算多了一份慎重,掀开帘子,“您请。” 朱崇瞥了一眼奉鸢,“我和这两位姑娘一起。” 官兵便转身,“两位姑娘,请。” 他们很明显不打算管那些百姓,甚至都不在意地上早就毫无战斗力的山匪。 奉鸢转过身,抱出一个大酒缸,眉梢带笑,笑容软软的:“朱公子,我看诸位大哥行路至此,必然早就累了,不妨喝一点酒再上路吧。” 朱崇挑眉,却还是承着她的话说了一遍。 领头的微微有些意动,趁此机会朱崇又劝了两句,左右黑猪寨已经安全无虞了,他们倒也没什么顾忌,队长派了几个小兵勘察寨子,然后坐下来,分给众位弟兄一碗酒,吃了酒,勘察的人也回来了,见没什么事他们便又要求走。 故技重施,奉鸢无意让他们倒下,于是控制他们把寨子里的拖车拖了出来,整个过程都非常安静,陆松洲让百姓们坐上拖车,等所有人上去了,他一撩袍子,也坐了上去,姿态颇为潇洒。 奉鸢瞧了一匹好马,便没上轿。 朱崇见她出来,也上了马,与她比肩而行。 第十一章 “朱公子,您到了!” 快步走下几层台阶,一个戴着官帽,着红袍的宽脸大耳的中年男人直奔着轿子,在脚凳旁恭敬地弓着腰,脸上陪着一副谄媚的笑容。 奉鸢瞧的有趣,瞥了一眼朱崇,若不是里头是何杳杳,她也不打算说什么。 “知府大人,这位是朱崇公子。” 男人等了一会儿等不来,帷幕微微一动,露出来一角女子的碎影,不由怒上心头,正要训斥,为首的眼观着,心里叫苦不迭,赶忙出声解释。 脸色僵硬一瞬,旋即转身行了大礼:“朱公子让我好找。” 不敢直接怼人,他委婉曲折地道出了自己的不满。 只不过,听起来有点吓人就是了。 看一个大男人说这种话,朱崇也略感不适,不过他天生适应性好,一点没给他面子:“这位大人,烦劳安排我和几位朋友个住处,还有——” 他转身,“这些是黑猪寨劫走的百姓,也请代为安置吧。” “这……好,请朱公子放心。” 语毕,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即走上前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看模样,是个师爷,他谄笑得比之知府有过之而无不及,“请诸位跟小的进府吧。” 看来朱崇身份真的很高。 知府是四品官员,他的府邸也不在这儿,却亲自来迎,朱崇的身份就只剩下几种可能了,要么是郡王,世子,或者更大的可能,就是皇子。 不过这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打算暂且住几晚,在当地寻访看看人间有什么关于孙大圣的踪迹的记载。 陆松洲原本打算就此拜别,上任知县,不料却见到了知府,还堂而皇之地把朱崇他们请进了私宅。 知府本不该出现在此地。 况且,他还得正式告别,想了想,陆松洲下车的时候也没说自己的身份,只是和他们一起进了府。 穿行走廊间,几人默然不语,忽地朱崇随口闲说道:“知府大人真是见识不凡,这一段景致,就连绮罗宫里的回廊都比不上。” 师爷登时被吓得两腮的肉都抖动起来,胡子一上一下的,咽了咽口水,“朱……朱公子,您可别吓小的了,绮罗宫乃是天家请天底下最厉害的师傅打造的,哪里,这里哪里比得上,您,您说说笑了。” 朱崇笑而不语。 气氛诡异,又过了一会儿,总算到了住的地方,先安顿好了朱崇,他再带着剩下几位找了空置的房屋,但和朱崇那相当于一个大宅院的位置到底不同,不过正好,奉鸢他们也不在意这个,住的方便就行 分卷阅读17 。 何杳杳不愿一个人住,索性和奉鸢拼在一起,二人这几天都很累,相互说了些话,又吃了送来的晚饭,天色一黑,就各自熄了灯,睡了。 夜深人静,月色阑珊。 项戚踩着瓦片身子低伏着,在夜色中悄然前行。 偌大的私宅,主厅还亮着,萤萤灯火微微闪着,显然,府邸的主人还没有休息。 她又观察了一阵子,旋即把瓦块拿开,屋子里头黑漆漆一片。 附近没有第二个呼吸声。 落到地面上,翻窗而入,室内的空气是那种特有的寂静的冷,她绷紧身体,放轻呼吸,探查之下,发现无人,借着微弱的天光,在柜子里翻找。 时间就像拉紧的弦,绷得很紧。 她果断关上柜子,转过身,角落里立着一个人影。 她略有诧异,很少有人能躲过她的探寻。 此人,呼吸声几乎不能察觉。 利落拔出剑,剑尖折射出雪白的锋利。 人影稍稍向前走了一步,她含笑而立,手持着一盏小灯,很轻地问道:“你为什么晚上来?” 是个女子。 眉秀丽,眼神非常纯粹。 来人正是奉鸢。 奉鸢的感知力胜过普通的人,故而早在项戚的脚站在府邸的那一刹起,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很困很累,没想到睡一场觉都有人闯进来。 但睡觉的烦躁早就在她看见项戚的一刻起消散了,项戚的头发非常短,恰好在下巴下面的一点位置,她的五官深邃,鼻子很高挺,更重要的是,她有一把好剑。 剑已有灵,这个人,不简单。 奉鸢眼神落在柜子上,“你在找什么?” 项戚抿唇,足尖轻点地,剑锋直逼眉心,奉鸢看出她意图不在她,不为所动,一笑:“我们会再见的。” 于是又如来时一般,悄然而去。 项戚握紧剑柄,翻墙便走了。 第二日。 何杳杳虽然很舍不得奉鸢,但她父亲一得到消息,一大清早就奔忙过来,拖着一箱子的东西,因着知府他们不在,准备的礼品就嘱托给了门房,然后又送了奉鸢等人一些礼物。 在远处瞧着何杳杳和何父,何父眼睛红着,偏还要哄着女儿别哭了。 奉鸢不自觉地笑了笑,招了招手,送别了他们。 心里想着事儿,奉鸢吃了早饭就回屋子里待着了。 于是,府上除了知府,朱崇,便是奉鸢、陆松洲二人在了。 念着昨日的事情,奉鸢回屋子里先是捏了一张灵符,然后找陆松洲准备一起出去,陆松洲婉拒,解释说他有一些事要解决,祝她玩得开心。 成吧,一个人也可以玩。 奉鸢出门的时候恰逢镇子上的人给土地神供奉香火,抓了个人问了问,那人只说今儿是土地神的诞日,本该供奉香火的。 瞧了一眼他,奉鸢让他走了,这个人身上念力的来源挺杂乱的看来信奉的神仙挺多。 进了土地庙,果然供奉的人来的不少,她站在某处,旁边便是络绎不绝的人,快把她挤出去了。 抬眼再一探,土地神根本不在这儿。 土地神常年在人间,属于基层,和天庭直接联系不多,奉鸢心想着问问他孙大圣的事儿,土地庙找不到,她在周围找了找,果真揪出个树精。 树精耷拉着眼,“你找我有什么事?” “土地在哪儿?” “你说土地神?他老人家不在庙里?” 奉鸢:“他有没有常去的地方?” 树精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字眼:“有时候去丰乐楼听说书的。” 说书的? 奉鸢点头,“多谢。” “等等。” 树精慢吞吞道。 “把我塞下去。” 于是又按照树精的要求把他塞进地里。 丰乐楼。 “话说天地六分,劈成了六块儿,一块是神,一块是人,一块是妖,一块是魔,一块是……” “你就是呆瓜?” 奉鸢精准地找到了土地神,他的面貌寻常,长得矮,笑脸看起来很有福相,眉毛浓,胡子也浓密。 闻言,他惊奇地看了他她一眼,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是呆瓜。”然后,传音道:“你是哪路的?” 奉鸢啪地坐到他旁边,倒了杯茶水,“奉鸢。” 土地神更惊奇了,“你没死啊?” 奉鸢懒得看他,“神仙跳了诛仙台怎么会死。” 土地神讷讷道:“是这个理,但灵脉断了,神仙一般都活不过……”看她一眼,于是转移了话题,“找我什么事?” 台上说书人继续讲道:“……却说魔族,乃是天地之邪气衍化而生,所以魔神灭之时,便无魂无魄,不似凡人、神仙,入不得轮回,魔族吸食人族的精气修炼,虽也有同修行者一般的魔族,但在魔族中极为罕见……” 看她听得入神,土地神撇嘴,索性也不管了。 “地府的阎罗王掌着人族的生死,他的桌上铺着生死簿,一勾一笔,便是我们凡人的数十年,鬼,乃是不灭的精气,我们死了埋进黄土,便是入轮回,喝 分卷阅读18 一碗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一场大梦了了凡尘,再入人间。” “可也有死不瞑目的鬼,阎王爷收不了他,它就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洗清了怨气才肯解脱。” “可鬼没有灵识。” 土地神看她说话,连忙捂住她的嘴,幸好楼里人多,吵吵嚷嚷下也没多少人听见。 “这听着就是趣儿,较真有什么意思。” 说着,他磕了个瓜子,把壳吐了出来。 看奉鸢还一脸疑惑,土地神叹气,凑近压着嗓子:“鬼是没有灵识,也没法变成厉鬼,但人间笃信这个,反正没有坏处,有什么必要说呢?” “那他说的魔、鬼族,若有说错的地方,就不管?” 他更无奈,“若论错处,他嘴里讲的故事版本多了去了,你若像我,隔一阵子来听,我保证不一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说不明白的。” 奉鸢于是换了个问题:“你听说过我?” 土地神笑了笑,“所谓天上地下,消息上而下,下而上,你的事,我还是知道的。” “如此说来,我向你问一个人的去处。” “你只管问我,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微微迟疑一瞬,奉鸢注视着他:“孙大圣在哪里?” 土地神咂舌,像是在梳理他的说辞,“这……你何故找孙大圣?” 奉鸢笑起来,“你知道孙大圣在哪里对不对” 土地神像是很莫名地看她,喉咙里挤出字音:“啊……孙大圣,这个地界嘛,就……就在最西边。” “最西边?” 土地神连忙补充:“若找孙大圣,必须要诚心,一路西去,才找得到。如果心不诚,见不到的。” 这个说法,是别人没说过的。 紧紧盯着他,土地神抓了抓眉毛,“怎……怎么了?” 奉鸢点头,“好,谢谢你。” 语罢,留下一个铜板,走了。 土地神看着桌上的小铜钱,神色却肃穆起来。 拿起铜钱,微微叹口气。 …… 第十二章 到房里的时候,没什么异常。 奉鸢反正也不是今天非要蹲到人不可,何况今天还有别的收获,若是再遇不见,不等也就不等了吧。 桌上有一盒饭菜,甫一打开,一道罡风迫来,直逼命门。 奉鸢不想坏了屋子里面,一个转身飞身出来,便见身后飞来一个白影。 “你是上界的人?” 这人立即停下来,看着她,“你已除名仙册,身上却有灵脉,又与魔族混在一起,败坏上界名声,是何心思,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看他吧啦吧啦一顿说,奉鸢听懂了前面,却不懂后面了,“魔族?” 他看她又要狡辩,一甩锁仙绳,绳子尾部还带着钩子,奉鸢灵力虚弱,被锁仙绳绞住,忍不住冷笑道:“上界若想除了我,何须费什么心思给我安罪名?” 他一怒,“你这妖女,还要狡辩!” 他聚集灵气,奉鸢被悬空绑着,顿时感到灵脉刺痛,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像是有无数小虫子在咬,又痒又痛。 他想毁了她的灵脉! 突然,锁仙绳一松,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正要说什么,忽地一道金光闪过。 奉鸢:“佛祖……” “我乃须菩提,世尊说,此女乃因莲台而生,他不忍,故而教我为她求情。” 对于如来的意思,他拜礼:“尊者的话,我明白了。” 须菩提神色淡漠,“你不必担心,陛下不会怪罪于你。” 说完,显身便遁去了。 他于是收了锁仙绳,平淡地说了一句:“你的灵脉是由他人的骨头长成的,并没有沾染邪气,既然如此,承佛祖的意思,我不会再来了。” 奉鸢被一下子放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听了这话,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那人看了她一眼,还是走了。 奉鸢看了看自己身上刺破的肉,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把腰间的笛子拽出来,吃力地含在嘴里,用尽力气短促地吹响了一声。 她听到声音,泄气似的,昏倒过去。 …… 在很多年前,奉鸢还不叫奉鸢。 她是如来养着的一个灵胎,生于莲台,长于莲台,等她从莲台被抱出来的手,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抱着她的人的眼睛,剔透如琥珀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笑脸,眼睛的主人却没有一点笑意。 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懂得笑。 小小的婴儿咯咯笑着,拍拍手,都高兴地不得了。 如来眉目冷漠,但摸着她的手却很温柔而温暖,她很快就在怀抱里睡过去了。 那时候,他身边站着两位尊者,左边的是目犍连尊者,右边的是须菩提尊者。[注] 二人神情安静,低声诵念着什么。 后来,她被送到西王母那儿,送到离华仙子那儿,她总是待得不久。 后来的后来啊,她看见一个小姑娘。 她嘴里念叨着:“这个点了,嫦娥仙子也不困,不过,幸好,我还带了吃 分卷阅读19 的!”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杏黄色的糕点,嚼着嚼着,笑眼弯弯,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你……”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好奇道:“喂!你是谁?我是花囍,叫我双喜就好啦!” “奉鸢,我叫奉鸢。” “那从今天起,我就叫你阿鸢啦?” “诺,给你吃的。” 她摇摇头:“我不饿,你不是很饿吗?” 花囍笑了笑,把糕点塞给她:“尝一尝嘛,特别好吃,是我从人间带来的。” 她好奇地接过来,糕点的香甜在舌尖回味,是一种不同于仙界糕点的不一样的美味。 “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 “朋友呢,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啦!” …… “阿鸢,阿鸢……” 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她,奉鸢动了动,恍然还在婆婆屋子里,身上的筋骨俱断,她哭着攀附到墙上才能站起身。 不过,很快,她意识到,其实是不一样了。 真的不一样了。 “别担心,这次灵脉没有断。” “都鸦。” 奉鸢伸出手想拉住他,都鸦立即俯下身把袖子给她拉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奉鸢唇色苍白,脸上也是毫无血色,一笑起来,像是一朵素素静静的花凋零了,带着生气褪色的的美。 皱皱眉,“你说。” 奉鸢:“麻烦你啦。” “不麻烦。”他摸摸她的发鬓。 “还有……” 都鸦又把她的手放到被子里暖好,“放心,没有人知道,我来的时候就把血都处理干净了。” 奉鸢放心了,依赖地用脑袋蹭蹭他微凉的指尖,“嗯。” “睡吧。” 奉鸢眯起眼很满足地笑,“好。” ……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一睁开眼,奉鸢就注意到她床边坐着一个高大的人身,这般看来,两人仿佛关系错位了似的,还记得上次来这儿,都鸦直接晕倒了,这回,却是她倒下了。 “晚饭有人送来了?” 都鸦凑近她,“你现在身体虚,先停一停,我叫他拿回去了。” ‘嗯’了一声,奉鸢没多想,接过他递来的一碗水,抿了一口,然后咕噜咕噜喝了干净。 “听他们说,我身体里有别人的骨头。” 都鸦把碗放回去,侧过脸,眉目鼻尖落下浅浅一层暗影。 “是吗?” 奉鸢注视着他,“我很感谢他能送给我这一截骨头,现在想来,我意识到自己并非是无所不能的神仙的时候,正是跳了诛仙台后。” 都鸦忽然略带惊异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很快错开。 奉鸢知道都鸦根本不会提,她觉得自己没有没良心到那个地步,什么是恩情,什么是迫害,她现在很清楚。 “当我发现自己被捡了,我痛恨过自己。” 奉鸢跳下去的时候是没有一点犹疑的,但在千般百般站不起来的时候,她非常厌恶地发现自己渴望从前的一切。 但是她也清楚,她根本没有立场,没有理由去厌恶怀疑过去的自己。 因为她做了一件她绝不会后悔的事情。 因为她有一个顶好顶好的人,值得过去的自己,以命相赔。 她想拥有过去的法力,想回到天庭亲手了结了宝珠的性命,更想让宝珠体验知道明白诛仙台这三个字的意义。 不过,当她抠着墙皮,一寸一寸往上爬的时候,她忽然懂得,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拥有过什么。 也明白了花囍说过的,什么叫“散仙修炼一千年,一万年都甚至比不上你一日之功”。 人,对那时候的她,是一个象征符号。 这个象征符号的模样曾经因为西王母的话塑形过,也因为双喜的话塑形过。 最终,她自己动手来捏这个形的时候,才发觉,这不是另一个形。 因为自己有天生的恩赐,有那样的生长环境,她当然得什么都不挂碍,什么都不在意。 只有真正成为了什么,才能设身处地地明白什么。 她很清楚地认识到,人是这样一个弱小,虚弱的生物,但她,如果没有了那些曾经她不以为然的东西,她也会这样弱小、虚弱。 她会成为什么样子,也都会截然不同。 “认识到自己没那么厉害,花了我很长时间。” 奉鸢神色平静,就像在叙说别人的故事,“第一次领悟到,是跳了诛仙台,第二次领悟,是这次。” “我不需要第三次的机会了。” “实际上,在到这儿之前,我曾救了一些人。” “它让我差点儿又误入迷障。” “我没有那么懂你的话,现在也没那么懂。” “什么是悟道?以前的我会认认真真地去琢磨吗?” 奉鸢摇摇头。 都鸦看着她,克制着自己摸她脑袋的冲动,反问道:“只有这些吗?” 微微挑眉,“当然不是。” 奉鸢轻轻笑起来,“如果还有别的事,那就是,做一 分卷阅读20 个更彻底的叛徒。” 如来为什么会救她? 因为她做的事情可以当做小孩子犯了傻,如若她决意与天界叛离,她得到的远不止这些。 带着一寸寸烧起来的兴奋,奉鸢很期待她会做到哪一步。 她想要的,不只是一报还一报。 而叛离的地基,她必须要扎扎实实地打下。 那就是与叛离相匹配的苦难与实力。 “都鸦。” 她眼神灼灼。 都鸦好像都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了似的,卡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 奉鸢歪头一笑,似是调笑:“师父在上,请恕徒弟伤残在身,不能跪拜了。” 都鸦喉咙一个疑问音还没发出来,随着清脆的破碎声,尘屑忽地漫天飞扬,零零碎碎的砖瓦片从上而下掉落,等声音终于静下来,屋内满溢的金黄色余晖下,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背身而立—— 正是项戚。 …… 项戚掀开斗笠,露出一张脸,神色很冷淡,但奉鸢总觉得这冷淡里含着一丝丝的尴尬。 但她自己觉得还是要善解人意一点,故而没有故意去问为什么项戚要砸坏她住的屋顶。 但紧接着,项戚自己解释道:“我的剑,斩杀邪恶,非我拔剑,是出鞘。” 奉鸢笑笑,“你来找我?” 微微皱眉,像是疑惑为什么她不追问,听了这问题,又点点头。 “找账册。” “找知府的账册?” 奉鸢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知府的账册涉及他的……” 项戚安静地听着,十分认真地注视着她,听到要紧处,点了点头。 如果是从前的奉鸢,她一定不假思索地应下,可问题是,她现在和没有灵力的凡人没什么两样。 比一个普通人还废物。 都鸦指节微动,奉鸢注意到后笑起来,“好啊,我可以帮你找,不过你觉得我现在这副样子可以吗?” 项戚想了想,说道:“等。” 第十三章 说完了‘等’字,项戚便如老僧入定,再没说话了。 奉鸢觉得自己现在反正‘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心态好得很,该吃饭吃饭,该晒太阳晒太阳。 都鸦不便现身,便化身成一道风,有人的时候贴在她身边,低声絮语,风声渐起,慢慢推动着坐在滚动木椅的奉鸢。 没人的时候,含笑弯腰,静静听着她说话,一缕鬓发静悄悄地在奉鸢的右手上,像根羽毛似的,刮得人心痒痒。 奉鸢很自在,也很快乐。 她现在坐的木椅是项戚头天夜里送过来的,因为下午睡了一觉,也不是很困,燃一方小灯,夜话便足够了。 那天把她屋顶破了,项戚又找了些瓦片填补好,当然,虽然是尽力填补,还是留下了一道很小的缝隙。 不过奉鸢很喜欢,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倚靠在床上,盖子被子,盯着这道缝隙投射落下的光,光里有很多看不到的杂絮,所有的东西都照的敞亮。 实在是非常喜欢。 她坐在外面晒太阳不过一日,陆松洲先来看她。 “奉姑娘。” 两三日不见,奉鸢仰起头回答他,一边想着,他的眼神更锋利了。 眼神落到木椅上,他没露出很大的神色波动,只是眼神放柔了不少。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来看我,谢谢。” 陆松洲摇摇头,看没人在一旁侍奉,于是踏步上前,嘴里念着谦虚的话,一边用手慢慢推动木椅。 “奉姑娘来到这儿,也不过几日,我却没能照顾好您,虽然还没上任,我到底还是一个父母官。” 奉鸢微微讶异:“你还没有上任?” “啊,”陆松洲沉默一瞬,声音低沉:“我有一些事未能勘明。” 点到即止,奉鸢无意刺探什么,转而问道:“你多大了?” 陆松洲:“二十三了。” “可有婚配?” “……不瞒姑娘,这里是我的故乡,”他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道,“我回来,也是想找小时候的一位姑娘。” 奉鸢笑了笑,“看来是青梅竹马了。” 陆松洲顿了顿,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若能找到,请奉姑娘吃我一杯喜酒。” 忍不住笑出声,奉鸢想了想自己还真没参与过别人的成亲之礼,不由笑道:“好啊,你得记住了,要是记不住,我也会上门,讨你一杯酒喝。” 陆松洲也笑了,“那就恭迎姑娘了。” 又说笑几句,陆松洲把她推回屋檐下,既可以晒到太阳,又可以遮风避雨。 “今日一来,见姑娘面貌一新,虽然历经劫难,但想必已然不足为患,以后若有我可以搭把手的地方,尽管找我,定当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临别寥寥几句,陆松洲笑着拜别,眼神清亮,笑起来的模样削弱了他本身的锋利感,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眼角鲜亮的少年气,但与之不同的是,他的身板站在那儿,就是一竿青竹,是一种坚韧的成熟气质。 形容俊貌,列松如翠。 想来只有 分卷阅读21 这八字贴合了。 陆松洲前脚走,后脚,朱崇便来了。 奉鸢懒洋洋阖着眼,整张面孔在光照下清薄透亮,眼尾上挑犹带着钩子,朱崇来时便见得是这一副场景。 秋日的光不恼人,淡淡一层,清爽适宜。 他忽地觉察到一阵幽香,展眼看时,原是有银桂树结了花。 花色乳黄,香气馥郁,无端端晃在鼻尖,定睛看时,眼神不自觉地移落在屋檐的一角。 半晌,奉鸢换了个姿势。 奉鸢感知到他来,因着视线紧附,并没有睁开眼,一时便难以再有所动作。怎料他就如此站在那儿定定地瞧她,这般,却是一点也不好再晾着了。 朱崇那边总算下定决心走过来,抬手让小厮退下,他一人迈步过来,轻声唤醒她。 以手支颐,奉鸢睫羽浓密,微微抬眼,‘嗯’了一声。 朱崇的身影覆盖在她身上,遮住了大半暖光,些许凉意侵体,刺激得她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触及她腿上铺着的毛毡,他唇动了动,手好像要摸上去,但是停在半空,然后侧过身负手,望向天边的云。 奉鸢安静地等着他。 桂树是温柔的浅灰色,较午间的时候颜色深一些,几乎可以想象到空气中湿润的小水珠附着的样子。 这是一棵有生气的树。 哪里像天上的呢。 冷色的月在夕阳没烧尽的余烬里袅袅而现,碧紫、青黛都陷没得壮烈,怎么推拒得都如约而至了。 四处走着忙碌的奴仆,他们忙着把灯点燃。 手挡了一下夜色,放下来才发觉。 “起风了。” 朱崇转过头看她。 她望着视野里两个轮廓,笑了一下,很浅淡。 “你的病……” “快好了。” 尽管并不是快好了的样子,但其实只伤了外边儿,未及筋骨。 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你要去哪里?” 奉鸢停顿了一下,“向西去。” 朱崇没问什么,忽地打另一头来了个奴仆打扮的人。 看他同朱崇说话,奉鸢觉察到他气血虚弱,不似平常人。 这就是……太监? 有些好奇,她看他皮肤白腻得很,相貌也秀气。 说完话,朱崇说他有事便走了。 “都鸦,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自那句‘起风了’开始,奉鸢就感觉到他来了,趁着有人,他还掐了一把她的脸。 “天香阁的小点心,还热乎着,尝尝看。” 奉鸢拿了一块,只觉得样子有几分熟悉,“好香。” 唇齿初初触及糕点,她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双喜给她的糕点? 都鸦看四下无人,便显了身,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她眼眶里水花儿打转。 顿时有些紧张:“不好吃吗?” 奉鸢视线挪到他面上,笑了:“特别,特别好吃。” 原来她的双喜就是住在这里。 一点一点把盒子里的糕点都吃完,天色深深,都鸦把她抱起来放到屋子里的床上,又递了一杯茶水,“阿鸢,今天项戚会过来。” “你那边的事危险吗?” 都鸦微微愣住,没想到她一下子点出事来。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你也要保重自己,我会担心你的。” 都鸦走后,奉鸢一个人没事,把枕头丢上去又接住,又抛起来,等到玩到了第一百二十回的手,项戚到了。 “都鸦让你来照顾我?” 项戚点头。 “但你今天有事情找我,对吗?” 她又点头。 奉鸢算是明白了,项戚这人就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这件事先缓一缓,项戚,你还记得我上次喊你师父吗?” 项戚看着她。 “那我就直说吧,项戚,我想做你的徒弟。” “你可以考虑一下吗?” 项戚:“账册。” 还没明白过来,项戚抱起她,吹了灯,口中念了一句,剑立即出鞘,把门关了。 奉鸢:“……” 这人竟然用有灵的刀关门? ……等等,她竟然能驾驭剑灵? 她是修炼者,还是散仙? 琢磨项戚这样子,她觉得应该不是散仙,散仙一般不入世俗。 没一会儿,项戚把她放到一个红木椅上,顺着走廊,剑贴着椅背,推着她向前。 向上一看,项戚藏匿在走廊的房梁之间,她其实看不到她,只是感知到气息。 这是干什么? 总感觉不是干好事。 推到某处,木椅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项戚跃下来,抱起她软软的身体,然后跳起到了屋顶上。 夜色如墨浓,项戚的身体很温暖,奉鸢把脸蹭了蹭。 项戚身体一僵,冷着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动作很轻地把瓦片拿开。 屋里透着一点昏黄的光出来,只不过如贴了雾,隔着一层看不清楚。 “邹楚成还不打算走?” “大人莫急,小人已经派人去催了。” 分卷阅读22 “可恨!可恨至极!若不是朱——” “大人慎言。” 过了一会儿,他冷笑出声:“他若真想翻脸,他老子都不一定能兜住。” 另一人劝道:“大人,只待他走,我们暂且忍一忍,想一个没经事儿的公子哥,能查出什么呢?” …… 这二人看不清楚面貌,声音却耳熟得很。 正是知府和他那个师爷。 看来是出了事。 朱,便是指的朱崇,朱崇来了对他造成了一定影响。 那就是,朱崇在查这件事。 至于口中的邹楚成,就是某个关键证人喽? 回眸看项戚,对她眨了眨眼睛。 这时候不去抓那个邹楚成吗? 项戚蹙着眉,下头却没有再说这件事,师爷奔门而出,知府则不断踱着步,看起来十分焦急。 又等了一会儿,奉鸢觉得有些冷的时候,项戚又带着她走了。 憋了好半天的话了,能说话的那一刻她问道:“你不去抓他吗?” “账册。” 她还是重复这两个字。 “全府都找不到吗?” 她点点头。 “你和朱崇联系过吗?” 她摇头。 “你把我送过去,我来说。” “不在。” 朱崇出府了? “找到账册,就做师父。” 奉鸢有点啼笑皆非,叹道:“好,这事儿先交给我。” 看她把她放到床上就打算走,不由叫住她:“等等,你刚才是对什么人有所忌惮?” 明明可以直接抱着她偷听,结果还让她‘自动滑行’了一段路,十分谨慎,回想起来,除了避嫌和忌惮别无他解。 项戚的脚都迈出门了,结果又退回来:“有高手。” 说完,就踩着月色飞走了,一点影子也不留下。 第十四章 一大早,奉鸢心里记着事情,于是托府里的一个丫鬟问问朱崇在不在。 丫鬟回来时身边跟了个佩剑的侍卫,据他禀告,朱崇在府,还邀请她出去看戏。 既然是谈事情,在外头也方便,于是应下。 侍卫见她应了,面色不变嘱咐:“马车不久便来,姑娘暂且等一等。” 兴许是朱崇的意思,马夫赶着马车直接停在了门口。 随着车轮辘轱轱辘声静下来,朱崇跳下车,念了一句‘冒犯了’,把她抱上马车薄软的垫子上,垫子上暖融融的,周身舒服得很。 临下车时,朱崇递了一个雪白色面纱,解释道:“我抱着姑娘走,不免会有人多看。” 奉鸢其实毫不介意,只是他有心准备,不推辞就是了。 朱崇带她落了座,是个小隔间,帘幕恰好看得台上的伶人们嬉笑,舞刀弄枪,神态灵变,意趣十足。 戏没唱完,来个人,只问是否要点曲。 看二人思索,他摆出几段曲目:“我们这儿的《救李生》、《凤求凰》、《杜十娘》都不错,日正后若是二人还在,更热闹些,还有‘斗戏’的活动。” 奉鸢听着曲目,想若是好意头,还是挑了个阖家欢喜的:“就《凤求凰》吧。”[注] 不一会儿,台上清了干净,趁着间隙,她赞道:“这曲子唱的称得起好字了。” 嘴上说着,指尖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朱崇喉结微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动作,一个名字慢慢浮现:“邹楚成。” 他面上不显,瞳孔的细微变化却说明他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看他神情,奉鸢以手背擦了水渍,重新写了‘账册’二字。 此时,他的神情已然十分凝重。 奉鸢施施然收了手,拿起茶壶倒了一盏茶,端着悠悠品茗。 朱崇心里不平静,却没法说什么,低低咳嗽两三声,外头立即传来一个低促的鸟雀儿般得声音。 这声音让他似乎放松下来,安下心,对她略一点头。 “你的境况,严峻至此。” 朱崇紧盯着她,“这件事你本不该插手。” 奉鸢只说:“我已经答应了。” 他叹了一声,眼里像是疼惜像是无奈,最终还是说道:“知府贪污,这是事实,账册定罪,也是事实,此地的水已经搅浊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证人、当前能找到的确凿的证据先送上去。” “账册,找到了?” 他摇头,眼睛看着瓷杯,“能搜查到的早就修改好了,一点没露痕迹。邹楚成是他的心腹之一,同时也是朝廷的官员,如果不是有罪证,依照律令,不能实施抓捕。” “同时,丹沉,”他解释:“也就是我的侍卫,发现他的身边有江湖里的武士贴身保护。” 这就像兔子已经找到胡萝卜在哪儿了,可胡萝卜旁边还有一匹狼。 所以,作为上位者,反而被钳制得束缚了拳脚? 想到项戚那功夫,奉鸢倒没有好担心的,只是这个武士,这难道就是项戚口中的那个高手? 莫非是修士? 此时,戏台上小生正含情脉脉,唱到:“有一美人兮,见 分卷阅读23 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注] 门口忽地响起有节奏的叩门声,不久,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小门打开,不是师爷是谁? 他后头跟着个打扮靓丽的女人,涂脂抹粉,头油的香气浓郁的充盈了整个小隔间。 “打搅朱公子了,都怪底下的人不留意,”他一巴掌狠狠拍向旁边一个小厮的头,道:“怎么这么不守规矩!” 朱崇恍若未闻般喝了一口茶。 奉鸢倒是真没见过这样贼喊捉贼,杀鸡儆猴的戏码,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笑出声了。 众人一时引目注视。 奉鸢收敛了笑意,像是由衷的赞叹:“这曲子唱的真好,阖家团聚,好一段情意美满的故事!” 那边唱不下去,自是讪笑着找了个借口走了。 将茶盏在掌中转了个圈儿,脱手搁下,奉鸢觉得戏看够了,轻轻张开手臂,对着他露出软乎乎的笑,眼神纯挚:“劳烦你了。” 马车颠簸,奉鸢拣着重要的点说了,模糊了项戚的名字,大致讲了讲,把所有东西摆出来,端看朱崇是否要合作了。 朱崇果然没让她久等,下马车的时候就决定了,说了个时间,准备见一面。 这边奉鸢兀自应了,又点头感谢他的招待。 朱崇站在床前,手微微紧握着,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阿鸢姑娘,我虽出自——” 奉鸢忙抬手阻拦他说下去,认真道:“这段时间,你照顾我良多,我嘛,”她低头笑了笑,脸上细细的绒毛乖乖巧巧的,“我有时候耍小性子,仗着自己哪里好了一点,就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要是得罪了,我在这儿赔罪。” “你是谁,对我不重要——我的意思是,不论你是谁,我们都是朋友,若是你因为托出了什么,而今后有所后悔,有所障碍,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今日的局面,已经很难了,我希望我不会在将来成为你在某条路的挂碍,但要是有事,我有什么可以帮助的地方,作为朋友,我义不容辞。” “这就是我要说的。” 她眼神坦荡,清清亮亮的,反而教朱崇心里没那么堵塞了,于是释然而笑:“好,那我可不会客气。” …… 事情有所明朗,奉鸢心情不错,虽然今天都是在谈事,但那曲《凤求凰》她也一字不漏的听了,这一曲柔沁的水磨腔宛转细腻,唱的人心尖上都酥酥麻麻的。 左右无事,吃完饭,她想着就在这儿等项戚来。 顺便也把她出来之后的事情捋一捋。 首先,是黑猪寨劫匪的事情。 那是第一次见到朱崇,他就衣衫整洁,这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地方在于那条小道上行进的官兵。 还记得她当时用附着灵体的眼睛窥伺之时,他们步履相当悠闲,全然不像是得知了某位尊贵公子被劫走的样子。 黑猪寨劫走人质,必然有所图。 既然不是为名,也非为色,那就是图财。 官府给足了银两,便放了他。 这是合情理的解释。 他们的模样,加之得知黑猪寨全歼需要去清理时的浑不在意,那么,几乎可以确定,黑猪寨和官府有勾结。 那么,这个合情理的解释就是表面功夫。 而黑猪寨在官府的柔和的温床上孕育,也许最开始只是为了图财,也许……但目前已知的是,他们做的是谋财害命,强抢民女的肮脏生意。 既然是生意,就有交换。 官府需要什么? 或者摊开来讲,官府的官员需要什么? 银子。 那么,显然,黑猪寨和官府通过打劫过往行人,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形成了一条犯罪的产业。 他们以此谋取利益。 这么比照着来看,朱崇若是被打劫到黑猪寨,那必然经过了官府某个官员的授意,不论是哪一方提出的,最后他们一起实施了这项抢劫。 而看黑猪寨的样子,那天,她被抢去的那天,他们收获了一笔巨大的银子。 那就是朱崇被劫的日子。 照此推测,陆松洲也是一个他们想要割的韭菜。 不过,据她的观测,陆松洲本人衣物看起来整洁,但边角有些许的摩擦痕迹和变黄的趋向,想都想的出来他没有多少钱。 陆松洲递了求救的消息,官府却置之不理。 这个态度,很耐人寻味。 但在此之前,需要确认一点,那就是,陆松洲是怎么被劫的。 如果略过这一点,单单来看态度,可以有很多种猜测。 一,漠不关心。 陆松洲被劫,身上又没有油水,没有人愿意管他。实际情况下,让他待在黑猪寨那么长时间,如果她不来,也许还要关到他们想起来这个新上任的县令开始。 而这个态度的背景,是地方政府已经只手遮天,官员接任这样的大事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延期。 二,故意为之。 也许是陆松洲会妨碍他们做什么事,他们自成体系的官僚小团体并不愿意让这个县令掺和。 奉鸢倾向第二种态度,但十分悚 分卷阅读24 然的是,第二种态度,也表明着地方政府的势力,有多大。 地方官府和黑猪寨勾结赚取银子,这已经是十恶不赦的坏事了,但以官府的胃口,圈钱的胃口除了变大不可能变小。 所以,有很大可能,官府还有别的手段赚取银子。 而如今的事件也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关键就是‘别的手段’是什么。 这将是接下来探查的重点。 第二件事,项戚提到的账册。 结合以上所有的想法,有几种猜想。 但在这件事情上,不若找项戚问清楚最为快捷。 还是等项戚来了再问。 账册记录开支,可以定罪的账册就是非法的收入的来源。 如她所想,不是和黑猪寨的来往,就是‘别的手段’了。 依照本朝律法,官府和悍匪勾结,可当场绞杀,斩首示众。 如若被证实,等待他们的可想而知。 但关键之处在于,他们已经亲手把山匪交给了官府。 这意味着,如果官府已经动手,那么,山匪将不能作为关键证人面呈公堂。 甚至,知晓内情村民,还有他们,甚至…… ……何杳杳! 第十五章 胸中立时怦怦作跳,指尖发冷,攥紧手,奉鸢竟然有种想要吐出来的感觉。 她要去找她! 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把被子扔下床,她小心地凑近床沿,滚落在地,幸好,一大部分。身。体都掉在被子上,虽然头磕碰了一下,也不是很疼。 一点一点借着力向前爬,一滴一滴汗水淋湿了鬓发……等爬到门口,吃力地拨开门,恰好一个丫鬟从走廊边穿过,她立即大喊出声,唤她过来。 丫鬟自是不知老爷的贵客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听了奉鸢的话心想着反正不是大事,便扶起她坐下,托了交好的妈妈把事办了。 坐上马车,直奔何杳杳的家。 那门房听了禀告,十分恭敬,不多时,便被轿子抬进了何府。 何杳杳自从回来之后就被父亲嘱咐尽量少出门,她知道父亲良苦用心,故而很懂事,没出门。 但待在家里,也确实无趣。 所以,乍一听奉鸢来了,立即欢喜地扑了上去,却见奉鸢眼眶泛红,腿脚也不灵便了。 “阿鸢姐姐,你怎么了?” 她着急得快哭出来。 奉鸢才刚刚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就发现自己把何杳杳快搞哭了,立即摸摸她的头,安抚:“没事的,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何杳杳憋着嘴,眼神明显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 见到何杳杳还完好无损,奉鸢才冷静下来,想事情。 何杳杳小心翼翼问起事,奉鸢呼出一口气,“只是想着事情,便来看看你。” 她虽爱哭,但也敏于人的情绪。 何杳杳心里猜测是她担心自己出了事,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那事情想清楚了吗?” “想好了。” 奉鸢想自己真是脑子不清楚了,竟一时想岔了路。 “阿鸢姐姐,我看,你是口是心非,关心则乱!” 她抿唇笑,眼睛里透着狡黠的笑意,明显是打趣她。 奉鸢正要笑答,眉心一股冰凌凌的刺激感,这感觉很舒服,并不像是身体出了问题。 用灵识探查周身,但见灵脉里涓涓一股细流,细流缓缓,纯粹剔透。 ——是上好的灵力。 而灵力的来源,除了眼前人,不作他想了。 这就是念力吗? 望着何杳杳的笑容,奉鸢不由低眉微笑。 让她感慨的不止是念力,而是眼前这个姑娘,她们仅仅只有三面之识,她便把自己的所有的信任、信仰交付给了她。 就犹如灵脉中的灵力,单纯而带着笃信的力量。 “阿鸢姐姐,”她抱了抱她,“我相信你,不论有什么事情,我都相信你一定可以做成。” 何杳杳热情的很,非拉着她在家里吃饭,还一脸得意地笑着说:“阿鸢姐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府里的庖人在鲜辣之味上尤为精通,今天瞧瞧他能做出什么,你且等着吃就是了。” “姐姐就乖乖等着,外头的马夫我已经叫她回去了,等姐姐吃完,我送姐姐回去!” 在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的情况下,奉鸢从来都不准备挣扎,于是欣然应约:“好。” …… 酉时一到,何杳杳就仿佛打了鸡血立即像只兔子般跳起来,拉着奉鸢就要走。 奉鸢正坐在屋子里的一方天地里望着走了千万里的绵绵行云,看她那样子,又是笑:“杳杳又忘啦?” 何杳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阿鸢姐姐今天没办法随着她乱跑了。 不过也没关系。 在院子里搬一张石桌,把菜上这儿来,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随着一道道菜上上来,奉鸢说道“我们二人三道菜足矣,这里却有五道菜了。” 何杳杳一笑,“五道菜才是刚刚好呢!阿鸢姐姐,来,尝尝看!” 她 分卷阅读25 挑了一块肉到她碗里,还念叨着:“姐姐要多补补身子!” 她选的肉色泽红润鲜亮,还饱蘸着粘稠的汁水儿,一看颜色便好像尝到了细腻丰腴的口感,花纹也烧得漂亮,层次分明。 夹着筷子,放入口中,唇齿之间立时感受到了一丝绵滑,就像迎春枝头淡月牙色的嫩芽,又嫩又香,好似融化了,一晃神的功夫,再回神时,筷子已经夹起另一块肉,搁在唇边只等入口了。 令人惊艳的口感。 略一定神,这儿尚未吃清楚,何杳杳笑着夹起蔬菜,放到她碗里,然后托腮注视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请君入瓮——她也乐得入瓮。 用筷子夹起来,离得近了,可以看到浅浅的柔毛,轻轻一咬,摩擦着口腔,初初感到有些许的粗粝感,不久便甘滑糯甜起来。 甜的东西,带给人永远是快乐。 奇妙的感觉。 接着,不待何杳杳动手,便挨个尝了个遍。 她之前说这庖人善于烹饪鲜辣之味,奉鸢尝时,逐次感受到的是鲜滑、甘糯、辛辣、咸鲜,其间还有截然不同的风味异香,把她的脾胃和口腔撬动得十分兴奋。 何杳杳见她吃的痛快,又逐一报了一遍菜名才开始吃。 “这个叫香露胭脂。” “清炒葵菜——也叫朝露日晞。” “醉红鸡。” “珍珠肚里汤。”[注] …… 等用手帕擦拭唇的时候,奉鸢看着这五个雪白带着些许辣油的瓷盘,叹道:“庖人的膳食之道炉火纯青,真称得上斫轮老手了。” 于是两人撑着圆滚滚的肚皮在树下乘凉。 虽是秋天,吃饭时仍出了一身热汗,不过,吃的是真痛快了。 摸了摸自己肚皮,奉鸢懒洋洋眯着眼睛,“良宵不过此时了。” 何杳杳和奉鸢一个姿势躺在竹藤条做的躺椅上,随着凉风,也消了热意,闻言,也很惬意地叹道:“姐姐与我共良宵,真是美满。” 瞥一眼她,奉鸢眯眼笑:“净说些讨喜话。” 何杳杳撒娇:“反正就是嘛!” 不一会儿,二人都懒得动弹,只是意识还在,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一缕温柔的风徐徐而来,吹动了她的些许碎发。 奉鸢无意识地蹙眉,眼神望着天边坠落的夕阳。 忽地意识到什么,心里一紧,差点儿叫出声来。 是的,都鸦正拨弄她的头发,与此同时,远处的屋顶上,有一个熟悉的小黑点匍匐着。 奉鸢:“……” 感觉自己养着三个妻妾是怎么回事。 这时,何杳杳用非常缓慢的语调说道:“阿鸢姐姐,我其实很羡慕你。” 她的语速和她其实差不多,不同的是,现在她将睡欲睡,她却被搞得清醒了。 只好低低地慢下语速,“什……么……?” 她忽地小声笑了一下,像只小猫儿挠了你一下,很慢很慢地道:“姐姐肯定想不到,那天你站在我面前,我想,你就像一个将军,一个女将军,直到把我救回家,我都觉得,像……像一个梦一样……” 她说完了,气散了,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奉鸢凑近她,隔空摸摸她,用很轻很轻的气音说道:“那么,祝你睡个好觉。” 等一个小厮经过小院门口时,他忽然看到一个人好像从天上飞过去了,忙抹了抹眼睛,嘴里含糊道:“诶……是神仙吗……” 走之前,奉鸢给何杳杳施了福运符,接着,就被都鸦抱着翻过屋顶,二人刚上来,迎面便碰上了项戚。 丢了一句‘跟上’,项戚便消失了,只偶尔在跃起来的时候隐现。 “不追吗?” 都鸦的胸膛很热乎,奉鸢一点不觉得不觉得冷。 “方才用了一支追魂香。” 看他不在意,奉鸢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捂着嘴巴,眼尾带着薄薄的嫣红色,没什么顾忌地两把他抱住,打算小憩一下。 等再醒过来,周围一片冷寂的乌黑色。 唯有最前面燃着一盏灯,看身形,应该是项戚。 耷拉着眼睛,奉鸢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低伏在都鸦背上。 好困…… 奉鸢把脸埋在他背上滚了一圈儿,然后抬起头问道:“去见谁?” “哟——总算醒啦?” 嗓门大的声音总是能精准吸引人的注意力。 更何况,这话还透着一股火药味儿。 不清楚是谁在讲话,奉鸢掐了一盏灵火,今日储存充足,所以硬气地点了最大的火苗。 一时间,前头转过一张在黄光和蓝光照耀下黄蓝相间的脸,眉细长,“你搞什么?” 看清了样子,奉鸢立即掐灭了火,在地下弹了一个石子儿到前头,下一瞬,她惊叫一声:“这……这是什么?!” 项戚冷淡道:“闭嘴。” 一时间沉默下来。 不久,眼前露出一间敞亮的小屋,小屋的对面用锁链牵着一个人。 他的胡子粗糙地贴在脸上,披着发,身上剥得什么都不剩下,只剩下粗硬冰冷的链条扯着他的身体。 一时间, 分卷阅读26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看向项戚,一副‘你玩的挺野的’的表情。 项戚:“……” 她还是挣扎了一下:“我捡的。” “邹楚成怎么成这样了?” 都鸦遮住奉鸢的眼睛,声线一点波澜都不起:“你要看什么,我描述给你听。” 奉鸢: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 项戚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他疯了。” 第十六章 “他疯了?他还敢疯?” 她蛾眉倒蹙,摘下腰间的长鞭,轻轻抖落开,顺着邹楚成的胸就扫了上去,顿时响起有力劲道的噼啪声。 邹楚成的身体颤动了一下,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细细回想了一下,奉鸢看向项戚:“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只是不保证他会变成一个傻子。” 那娘子立即转过头,冷嘲热讽:“哟,我还以为多大厉害呢,吹多大牛呢,要是变个傻子还需要你!” 项戚没理她,“若有把握,尽可一试。” 得了这话,奉鸢让都鸦把她放到地上,旋即凝聚灵力,这时那边仍然窃窃私语着:“师姐,你找的人一看都不靠谱,要不我替你寻一个,要真成傻子了,我们的事儿还办不办?……” 这人说话,像是呛人的辣椒,却是项戚的师妹。 不可思议。 不过想想项戚平时憋不住半个字的样子,她这极端的碎嘴……似乎……似乎也还可以理解。 拉回思绪,凝神,念出回魂咒,同时使灵火稳定地燃烧。 常人所谓的疯了,傻了,一般都是三魂六魄有所残缺,须要不断持续地以灵火引来残缺的魂魄,才能补全躯壳。 不过,这要看运气,有时候地处的地方和魂魄所漂浮的地方所距十万八千里,连感应都感应不到,这只能怪运气背了。 召魂的过程必须集中精力,她屏蔽了外界的声音,竭力感受起周围的气息波动。 鬼并无实际的实体,只是有着特殊的灵识,不过此灵识不是彼灵识,普通的凡人无法修炼,死后化为天地之间的气,自阎罗王掌管地府以来,黑白无常勾取魂魄,靠的就是辨识‘气’。 有时,将死之际,气有所变化,真有本事的道人就可以以此看出寿数了。 而冤死的或生前有不甘之事的魂魄就会游历在人间,随着时间,气逐渐消散,记忆也褪去,等气消散了,便彻底入不得轮回,自此消弭。 就好像,从未过活。 石墙壁上好似缠绕着蛇吐信般的阴冷嘲诡,几乎是有如实质般的寒意。 柴十三娘把长绳塞到腰缎的扣子上,搓了搓手臂,将犹疑的目光反复游移在奉鸢和邹楚成之间。 屋子外的光投射过来,石墙上映着几块齐整的方形光斑。 光落得静悄,犹如雪片,迤逦一地古玉色质的冰渍。 她暗自打了个冷颤,心想今晚的月亮的光实在奇怪。 再看邹楚成那僵硬的身体,似乎见他动了下。 是自己眼花了? 她心下仿佛落实了什么,一步步向前看去。 定睛一看,他青白的脸上,眼睑紧闭,肉松弛着,唇色淡薄,身上还带着醒目新鲜的一痕伤,伤口上凝着暗沉的红,正是她刚才亲自动手打下的鞭痕。 心里不免松一口气。 下一瞬,邹楚成的身体忽地抖了抖。 项戚的眼神和她一齐转向了奉鸢。 奉鸢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许多汗,一颗一颗滑落,凝在略带肉的下巴上,湿湿的头发扭结在一起,面色苍白,眉心紧蹙,眼睫紧阖,指尖微微颤动着。 都鸦跪坐着,就在奉鸢五六寸处,眼神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柴十三娘嘴角向下一撇,眼睛一转,老老实实去看邹楚成去了。 奉鸢正稳着邹楚成的魄,然而魂魄一旦离体,都会难以再融合原本的身体。 抗拒之力推拒着融合,却必须要小心,若是一不小心已错了位置,魂到了魄,魄到了魂,也是枉然。 睁开眼睛,另一只手运转灵气,画出灵符,挥手而去,只见莹莹光点牵引着灵符贴到了他身上,化作无实体的刀锋,立时,尚且完好的躯体就皮开肉绽,就像用刺刀对着全身的部位齐刷刷都挑了一遍。 血水都来不及淌落。 ——就是此刻! 沾湿了血,破开穴位,把魂魄按着原有的位置摆放好,甫一放好,手就脱了力,微微吐气,奉鸢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到了。 项戚走过去探查他的脉,转头看她道:“他的血液凝结了。” 奉鸢缓了缓,回道:“把穴位解了吧,我刚才怕他放血放死了。” 手腕太久没动,单单看着,只是颜色苍白了些。 都鸦把她的手纳入掌中,热气熏烫,奉鸢虚晃的眼神才好像有了实心,一场召魂,让人陷入不知今夕何夕的惘然迟滞中了。 然而眼前的热气是真的,视线跌落,把自己整个人塞到温热的怀抱里。 都鸦很自然地把她移了移位置,好教她躺的舒服些,接着把她遮不住凉意的手压到腹腔的位置,慢慢揉暖 分卷阅读27 。 从奉鸢的位置仰着头瞧,他纤长的睫羽如同小扇子一样,扑哧扑哧。 …… 项戚得了话,利落地解了穴位,再探脉相,已然恢复正常。 柴十三娘也不是真的不懂事,都几十年关系了,见师姐神色有所和缓,显然是情势有了转机。 不由松了口气。 紧接着,项戚解了铁链的金属锁,一手扣住邹楚成,然后扔给了她,丢下一句‘你照顾’就大步走了。 柴十三娘:“!!!” 柴十三娘抱住浑身脏乱还带着血腥气的躯体,脸上是全然的嫌弃,然后换了个姿势,把他推到地上,抽出长鞭,三下五除二拴住他的脖颈,拖着他向前走。 路过奉鸢他们,还冷冷地哼了一声。 对上从都鸦怀里钻出来的小脑袋,她憋不出话,又瞪了她一眼才继续一脚一脚地拖着邹楚成的身体离开了。 奉鸢微微挑眉,露出如贝珠一般的牙齿,眉眼里满是笑意。 毕竟,这位小师妹就在瞪她一眼的时候给她贡献了充足纯粹的念力啊。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看在念力的份上,她可以宽宏大量地不计较的。 …… 重走了一遍路,奉鸢才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多少距离。 七拐八折之后,才走到出口,再顺着楼梯爬上去,打开地上的暗门,走上来才发现是一间柴房,堆叠着大量干燥的干草,闻起来草木味儿很浓郁。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村舍般的院子,一间屋里点着灯。 浓谧夜色,没半分别的颜色。 奉鸢让都鸦放她下来。 扶着都鸦的手臂,奉鸢慢慢稳住足底,站定了,笑起来:“好了。” 他很快明白过来:“灵力有利于伤口痊愈,这样……太好了。” 奉鸢笑着点头,伸出手掌。 一张大了快一倍的手覆上来,阴影侵袭。 奉鸢垂睫扣紧手心。 手心好像在发烫。 心好像在烧。 另一只手慢慢合拢紧扣。 慢慢走到庭院的中心,奉鸢昂起头,眼睛描摹着天色,回映到瞳孔,蘸晕出郁乌的深海色。 怀里像烧了炉子,熨烫着,褶皱舒展,揉搓来,揉搓去,滚着灼热的什么,怕接着,也怕不接着。 但到底是欢喜的。 屋内。 柴十三娘不耐烦道:“他们两个人到底腻歪够了没,再不吃饭,饭都凉了。” 项戚瞥了她一眼,夹了一筷子豆子,“去喊。” 得了这话,她坐不住了,撂了筷子,脚步像是有人在追她似的。 出了门,冷风一吹,瞧着两人仰着头望着天。 唇线微微上扬,旋即抚平,不客气地喊了一句:“两位还不来吃饭?” 见两个人进了屋,柴十三娘半倚靠着门槛,眼神落到天上,呢喃了一句:“这有什么好瞧的……” 奉鸢虽然吃过了,但想着晚了,再吃一点也没什么,于是也动了筷子。 吃着,想起事,便顺口说了:“朱崇说要是你有意向合作,尽管找他,时间告诉我就成。” 闻言,项戚微微摇头。 “你不愿意?”奉鸢吃了一口饭,“好,我知道了。” 柴十三娘刚好进屋,听到这话,讥嘲道:“朱崇?大玺的三皇子殿下?他能不添乱就不错了。” 这话说完,似乎是犹不尽兴,继续道:“别以为师姐不是这么想的,之前我见过他们办事儿,像那个,那个,对,就像书生读的什么圣贤书,一板一眼的,要是做事儿都按着章程办,那还调查做什么?都按着规矩办,可干坏事儿的可不按你的规矩!” 啧啧感叹,柴十三娘给出三个字的结论:“他,不行。” 虽然是嘲讽,这话里的意思也说得十分明白了。 奉鸢道:“调查当然还是师父的法子好,光明正大地处理,却要靠着朱崇的门路。” 柴十三娘正想着呢,忽地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你说什么?师父?” 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项戚,又看了看奉鸢,“虽然这小姑娘确实不错……不对……就算……”她话都说不利索了,“师姐,你不是说你不收徒吗,啊?” 最后几个字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看来此前的事情还有一番渊源。 项戚难得眼里有几分笑意,解释道:“她根骨不错。” “不,不是……” 柴十三娘一副倍受打击的样子。 奉鸢倒是十分受宠若惊,这句肯定是在……夸吧? 看都鸦也略有疑惑,奉鸢传了个音解释,然后就见柴十三娘失魂落魄地瞧着她,字字泣血:“原是我不配……” 第十七章 项戚终于第一次笑了,然后迅速收敛了笑意,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也不错。” 这话一出,事情的脉络已经非常明晰了。 奉鸢没故意说什么戳她伤口了,真有趣,她在做项戚的师妹之前原本想的应该就是做项戚的徒弟了。 徒弟不成,师妹便可以。 夺师 分卷阅读28 之仇,刻骨铭心。 柴十三娘夺门而出。 趁着当口,奉鸢问项戚:“她唤作什么?” 饮一口茶,项戚答道:“柴十三娘。” “十三娘……”奉鸢一笑,觉得这名字颇有侠气,叹道:“好名字。” 项戚难得接了话:“不错,是好名字。” 奉鸢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于是吃完茶后同项戚拜别,找不到十三娘,便和都鸦各自找了客房睡下了。 屋内,仍燃着一豆灯火。 吹熄了灯,项戚跳上屋顶,果然见她在这儿,温声道:“睡吧。” 柴十三娘似乎还要扭捏,但还是听话地随着她下去了。 夜深了。 归于深林的青黛色边缘浮现出一抹亮线,衬得山尖一层浮溢的靛蓝。 …… 奉鸢到厨房的时候,空无一人。 拣了两张薄饼,走到里堂,见墙头坐着个人,立即运气飞行到了一边,也学着样子坐下来,咬了一口饼:“看什么呢?” 柴十三娘面色古怪地瞧她一眼。 奉鸢紧接着圆睁着眼睛,赞叹道:“这饼煎得真不错,下口有劲儿,香。” 她不为所动,把屁股向左边移了两个墩儿。 奉鸢不信邪地也挪了两个屁股墩儿,凑近她,认真地看着她:“真——的——好——吃!” 柴十三娘又挪了四个屁股墩儿,不过这次奉鸢没机会挪了,因为她直直地掉下去了。 不过她还有的夸,眼见着柴十三娘抽出长鞭,展臂一勾,就荡落在了一旁的树干上了,奉鸢拍手赞叹:“哇——” 柴十三娘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唯恐她也跟着挪过来了,没好气地开口:“你到底要说什么?” 旋即声音低下来嘟囔了一句:“小屁孩儿。” 奉鸢笑得又甜又乖:“我听到了!” 看奉鸢像呆子似的傻笑,柴十三娘脸抽动了一下。 柴十三娘:那你好棒棒啊。 奉鸢笑意更深,带着点坏,“十三娘不知道吗?我已经一百六十七岁了!” 不错,这年龄对神仙来说,算是个大不大,小不小的阶段,但用来逗她,总觉得很有意思。 柴十三娘瞪大眼,下一瞬叱道,“你竟然敢骗我!” 话音未落,一根鲜亮的朱红色鞭子应声甩了过来。 奉鸢咬着饼,快速吞下最后一口,轻点足尖,登时升到半空中,俯视着柴十三娘气急败坏的样子。 柴十三娘不甘心地再一甩鞭,奉鸢迎面而上,食指和中指夹住了长鞭的尾巴,挑眉轻笑道:“哎呀,十三娘,我好像不小心摸到你的鞭子了!” 用力握紧,奉鸢心里知道轻重,顺着力道甩了回去,也是巧儿,等到她落地,柴十三娘就被自己的鞭子捆作一团卡在枝丫间,恨恨地盯着她。 与此同时,奉鸢的眉心涌入一大股清濯的灵力。 指尖点了点掌心,奉鸢心里灼烫了一下,送了点灵力到枝干边解开鞭子。 顺着长鞭解开,柴十三娘就着力的方向骤然滚落下来,背脊微紧,奉鸢踩着枝干飞扑向前,正巧接住了她,一齐落了下来。 项戚站在正门口,恰好和两人眼神对上,微微抬起剑柄,转身便走。 柴十三娘跳下来,捡了鞭子,忙不迭跟上去。 摇摇头一笑,奉鸢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 走的时候,面上犹自带着笑,走的路上,三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路上行人稀疏,巷里边隅,扯着破布衣裳的人蜷缩着身体,居多形销骨立,面色蜡黄,如同熏老了的腊肉,绞了水分,干巴巴的,一点嚼头都没有了。 小贩还有一些,大多面色寡然,见人来,也不在意。 奉鸢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死死扼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秋雨多料峭,含着细细的浅淡的寒意,紧密地、不放过地贴紧肌肤,一点一点侵湿衣袍。 文人笔下,兴许还有几分雅趣。 但对于乐游县,无疑,是雪上加霜。 自十月初,两岸汤潏,白浪连天,蔽江而下,朝廷上虽报了汛,预估较往年会增涨,仍是未曾料及天灾之大,浮尸横江,房舍破烂,乐游县本身已经是重灾区了。 朝廷拨了饷银赈灾,但五百万两银子,发放了半个月,就什么都没了,施粥的帐篷还开着,据县里的粮仓看,也撑不过两个月了。 柴十三娘短短介绍了情况,深吸一口气,冷笑:“王翀岭——知府大人,他不仅要吃人的肉,还要剥皮抽筋,连一点汤水都不肯留!” 她压着唇,字眼却像锥子钉入那样有力:“五百万两银子啊!他放了五十万两都不到啊!” 奉鸢抿唇,想到王翀岭在隔壁云梦县修了那么大的宅子,想到朱崇带来的那么多金银财宝,想到昨夜召魂时扩大范围寻时一叠叠‘气’,想到在此之前她恍然不知—— 脊背密密叠叠紧了又紧,渗出冰凉的汗。 柴十三娘撑开一柄伞,抹了一把脸,“雨大了,先进来。” 不觉之间,已然到了。 奉鸢觉得自己的身体就 分卷阅读29 在灼痛的烈热和刺骨的冷寒之间悬吊着,艰涩地道:“除了王翀岭,还有谁?” 偏过头,眼神落到雨幕的另一边,柴十三娘回答犹带着鼻音:“没用了。一个是宁王的门生,一个是首辅的弟子,能动谁呢?” 顿了顿,她道:“我们要的,是河道衙门和贪污的大恶之徒,其他的,收了钱,就算判,能判什么罪?到头来,他出来了,苦的不是从前奔走的人,而是百姓。” “王翀岭,他有什么背景?” “他?他本是蒲阳本地一个读书不错的秀才,后来入了翰林院,过了两年,朝中便有人保举他,既然有人牵线,便外放做了个小官,他倒是谋划的深远,到了南方,攀着关系,竟一路走到了四品官路上。” “要是其中没有猫腻,谁信呢?” 奉鸢用小指拭去了溅到唇边的一露雨水,“我会查。” 隔着不过几步,穿堂的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淌过堂前纵深的雨水,看不清眉眼,一晃,错身入了屋,溅起应声的水花。 热腾腾的粥水送了进去,气味儿带着不事雕琢的清香。 柴十三娘一脚踏进了雨里,回身向她伸出手。 右手一握,借着力并排而立,鞋袜升起冰冷的粘腻感。 避开人群,进了屋,潮湿的霉气很重,更比说,他们吃喝拉撒都在这儿。 见奉鸢眉头也没皱一下,柴十三娘颇有些诧异,旋即拉着她走到一旁,低声道:“这些是我和师姐救回来的,还有一些循着地儿找过来,我们也分管吃的,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送来的粥浇到瓷碗里头,盛个半碗差不离。 他们的被子也单薄,还有小孩儿的人家,母亲抱着孩子,默默地喝粥,但凡拿到手里了,脸上都是遮不住的生气喜色,带着珍视一般喝了个干干净净,碗底更是舔的光亮。 站在这儿,比站在别处,更能深刻地体悟到贫穷。 更感念活着多难。 见过了这些,柴十三娘又带着她到了厨房。 说是厨房,也不过是借用了之前人家的锅炉灶台罢了。 “阿琳,还剩多少?” 姑娘听到她喊,又添了把柴火,才探过头回她:“满打满算,也只够五天了。” 吃的粮除了米就没了,有时候见了野菜,煮一点掺和着,也清甜,但最近的野菜都采完了,田地都被淹了一遍,眼下也收不出什么了,一年的指望落了空,还无处伸冤,念菩萨都没有用。 奉鸢心想念菩萨,念佛祖,这二位却是向来不管人间事的,别说这些广为人知的神仙,就是小神仙都…… “我出去一趟。” “等等。”柴十三娘取了斗笠递给她,“此地离云梦两百多里,你……你要小心。” 点点头,奉鸢套上斗笠,微微压低,飞身去了。 和柴十三娘料想不同,奉鸢第一时间就是想问本地的土地神,如今灵力充沛,画灵符种类多了,随意选了一张,便循着踪迹找着了。 深林之中,土地神躺在树上酣眠着,胡须花白,长长坠落,身形阔大,个头小。 “外头的百姓都快饿死了,你在这儿睡觉?” 被打搅了睡眠,他嘟囔着揉揉眼:“谁啊……” 一睁开眼,‘啊呀’一声,眼神滴溜一转:“您就是奉鸢仙子吧?” “为什么不去救人?” 单刀直入,土地神愣了一下,露出为难的神色:“您说的轻巧,人人信奉我,我都要去救?小老儿能力有限,救不了那么多人。” 单手一挥,天地黯然,千丝万缕的莹莹光点聚拢在他身上。 “这就是乐游人信奉的神仙。” 千千万万的念力来源都指向他。 此刻他却有脸说什么‘救不了’的话。 他咽了咽口水,只望着她。 “你不救,我救。” 第十八章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喊道:“可他们不会容忍你牵扯那么多人的因果!” 摇头一叹,拧紧眉心,他立即遁入地下,也走了。 …… 奉鸢潜入找到云梦的官员记载,查到了王翀岭的身世。 王家家底本来殷实,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王翀岭中了秀才,眼看前途正好,风光无限,王老爷子眼一闭,腿一蹬,咽了气。 守孝三年,考中进士,进了翰林院。 年岁比一般人大,王翀岭心里难免焦急,他擅于钻营,投其所好,不久搭上了域王的线,混了个官当当,不久自请到东南的省份,挑了云梦县做跳板,不过三年,步步高升,做上了官府大员。 小儿子叫王巍,念书没什么定力,因着出生在后,王父王母多宠爱,更别提王父死后,王母受了刺激,身边只有一个小儿子,于是王巍行事更加放诞。 至今,王巍也不成器,靠着母亲过生活。 …… 看这记载,没写明王巍的去向。 王翀岭只有一个母亲,一个弟弟,赚了钱,势必会接济,没道理毫无联结的迹象。 又查了查各处的人员记录,姓王的不少,在王翀岭跟前的,划得范围之内却只有 分卷阅读30 三个名额,剔除两个本地的,记录详实的,剩下的,只有一个叫‘王山’的了。 那么,就查这个王山。 攀扶着屋瓦,眼见管事的从走廊走过,她正想抓来问话,却见对面走来一队人。 雪青色长袍,乌墨色斗笠。 一行人都是统一的打扮。 探去时,有灵识,颜色却不大一样。 霎时间,一个冷淡的眼神投掷过来,好像注意到了她。 奉鸢僵硬着身体没动,屏气凝神,将眼神落到旁处。 过了许久,慢慢吐出气,从反方向循着痕迹捉住管事,画了一道迷魂符,灵火燃灭,管事已经神智全无,任她摆布了。 那群人,去的方向是王翀岭的书房。 既然动不了王翀岭,先从小事查起吧。 “王翀岭有一个弟弟?” 管事的答:“是,知府大人确实有一个弟弟。” “他现在在哪儿?” “他已经回蒲阳了。” “什么时候回去的?” “前些天就走了。” “以什么名义?” “押送犯人。” “随行都有什么人?” “知府大人的弟弟,还有一个叫陈……陈九的。” 他似乎还思考了一下。 陈九?这名字陌生。 “陈九是谁?” “不知道。”他道,“只知道是老爷请来的。” 哦?既然是请来的,想必也有几分本事。 想到刚才路过走廊的一群人,奉鸢问他:“除了陈九,老爷还请了什么人?” “……” 看他茫然,奉鸢心知是问不出什么了,索性让他昏睡过去,又贴了一张灵符以防万一。 于是管事的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奉鸢:好家伙,还睡得挺香。 飞上云霄,趁着时机,到了蒲阳,奉鸢扯了个人问到了王府的位置就隐蔽了身形大摇大摆走进府去。 “二少爷要回来了。” “什么?这么快。” “谁说不是呢,去了大半年就回来了。” “唉,大少爷那么好,老夫人……” “可别说这个,老夫人今天得了消息可高兴呢!” “今天得了消息,算算日子,还得三日后吧!” “嗨,不需要,二少爷早就回来了,不过他没回府,先去拜了老爷,如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唉,他回来,我们……” …… 原本奉鸢还打算迷晕谁来问问,没想到消息来的凑巧。 王巍一回来就去拜了亡父。 这件事本来没什么问题。 但纵观这几日王翀岭的动向,心有防备,又派了帮手,这时候把弟弟借了由头送回去,很显然就是避难。 如果……不只是避难呢? 奉鸢觉得去一趟也不麻烦,想起那日看过王巍的生辰,便占了一卦,循着方向寻马蹄行进的痕迹。 正巧,不过半柱香,就和王巍一行人正碰上。 循着马蹄印记,向前,入目是一片深林,落叶满地,金黄的叶子打着卷儿,踩上去,响起清脆的咯吱声。 走到深处,只见立着两个墓碑,一个书‘显考王公讳夔承府君生西之莲位’,一个上书‘显妣王母孺人闺名德柔生西之莲位’。 这是王翀岭父母的墓碑。 可他的母亲还没有逝去。 难道这个假墓碑里暗藏玄机? 拨开泥土,轻轻推开棺板,身后忽地一凉。 奉鸢立即向左侧滚了一圈儿,一道刀光劈来,她微抖袖口,握住木檀扇,顺时丢了过去,翻身而起,掌心掩住灵火,向下直落。 空中,刀与扇坠撞了个满怀,随着砰地一声,一齐掉落在地。 那人戴着墨色面具,眼神里充满杀意,抄起一把剑,直直迎了上来。 奉鸢足尖微点,换了个方向,将灵火送了出去。 拿出剑,指尖轻轻流连剑身,剑身立时泛起幽幽蓝光,手握剑柄,抵住送来的剑锋。 虎口一震,灵力顺着剑攀附上去,剑身随即嗡嗡地震动起来。 面具男人不忍地看了一眼剑,把剑丢开,腾空而起,两手运转,周围的气息顿时潮冷起来,在奉鸢眼里看来,就是‘气’开始混乱地朝这儿聚拢。 这是要干什么? 这种法术,闻所未闻。 甩出一点灵力,气略略扰乱,却没有停止运转。 指尖运灵,御剑直上,由上而下猛冲而去。 气聚拢成一个团撞开了剑锋。 这不就是替身攻击? 奉鸢憋屈地收回剑,此人运转‘气’的法术十分诡异,竟能在短瞬之间召集这么多替身。 打不了,就换一个策略。 眼看假墓碑那儿聚集着密密麻麻的气,奉鸢歇了心思,论旁门左道,她早些年也不是没有研习过。 微微凝神,画出一道迷魂符,丢向底下一个替身,旋即尝试着运转灵力控制,然而再三尝试后发现,这些替身们都无法停滞,也无法以灵相控。 可在天书上,气是很容易被控制的。 分卷阅读31 人都死了,只留下一道气,驱使人的法术容易,驱使气更容易。 这怎么可能。 难道,天界的东西早就没有用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此人法术十分偏要,且逃走下次再来试试。 主意已定,奉鸢便专注于某一点的气,然而面具男人此时编织的气像一个巨大的泡泡,一个庞大的膜,戳破一个,就开始生出小泡泡,小的膜。 奉鸢把小笛子拿出来,衔在口中,手中攥着灵力,一剑一剑挥向面具男人所在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坚不可破的石头,可她就要试一试。 灌入巨大的灵力,刀锋的力道愈发重,就在结界有所撼动的时候,突然,四周冒出了一个个没有身体的黑色雾气,他们一出现就引来更多的气。 奉鸢:既然打群架,那我就不坚守了。 利落地吹响了笛子,奉鸢盯着面具男人,继续用力地挥出剑峰。 谁怕谁。 没过一会儿,随着轰然一声,气登时消散,面具男人吐出一口血,然而眼神都没看这边一眼就立即如雾气一般消散了。 奉鸢:“……” 与以往不同,都鸦身着白衣,望向她的眼神都是担忧,“阿鸢,你怎么样?” 奉鸢心情很复杂,问道:“他们是魔吗?” 微微点头,都鸦解释道:“魔族善用人族的气,精于奇门,也擅用毒。” 奉鸢没有多问,“那该怎么对付?” 都鸦摸摸她的脑袋,含笑道:“不要难过,魔族的法术并非都这样难缠,他不算是很厉害的魔族,不过也幸好是他,你不会受伤。” “你接着说。” 他紧接着说道:“对付魔族,最简单是以魔气攻魔气,攻击性最大,仙术也可以,但阿鸢所用的不是,筑成仙身之后会教习以灵换气,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奉鸢道:“看来是我下来早了。” “现在也不晚。”都鸦笑笑,语气低沉下来:“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遇见。” “若能以气换灵,那岂不是魔可以是神,神可以是魔?” 都鸦摇摇头,“魔族不是先天就有的,魔族最初是神堕之后形成的,自成一套体系。” “神堕?” “有时间再说吧,”都鸦和她慢慢走到墓碑旁,“若是以后遇上魔,便用此诀。” 他念了一遍口诀,然后施法让口诀映写在布上,递给她。 “阿鸢,我走了。” 奉鸢点头,“都鸦,你保重。” 见他走了,奉鸢想起在他身上闻到的血腥味,又想起刚才戴着面具的魔人。 一句‘你认识他吗’怎么也说不出口。 以后再说吧。 打开棺材板,赫然是三大本账册。 翻了一遍,粗粗看来,都写明了交易的银两、人名和日期,还一一注明了理由。 看来,王翀岭给自己备足了后手。 这些东西要是捅出去,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只是如今,她既然拿到手了,就断不会让账册为他所用。 奉鸢一手复原了墓碑,再抹去了周围打斗和人走动的痕迹,驭风而去,转瞬之间便回到了云梦县。 第十九章 奉鸢先去找了朱崇,旁人说他出门了,便先去找陆松洲,结果仍是空无一人。 找人打听了才知道,陆松洲已经被下狱,关在大牢里,等候发落。 等到了衙门,顺着路到了牢狱,门口站着两个傀儡身,人的‘气’都没了,思及几日来的遭遇,应是魔族的人在帮王翀岭。 心里有了忌惮,捏了个小纸人丢到牢门,直直往里撞,方才还僵直的傀儡们都仿佛茁茁生长了一般,行动变得灵活有力,扑向前捉住小人。 如果是安排人守着,断不可能只有这两个战斗力薄弱的小喽啰。 暗中指挥着小人东走西跑,傀儡如恶鬼扑食,争相竞走,只是他们倒在一处时麻烦了些,陆松洲的气息她很熟悉,循着痕迹找到他,只见一张木板床上卧着一个瘦削薄弱的身体,只穿了件单衣。 微微抬手,想要让小人解开锁,忽地刮起一阵风,一茬茬气如同待割的韭菜的齐整整冒了出来。 她现在是借着小人动作,视野上有所局限,感知倒还是如常,念着口诀,将灵气转为魔气,便感到胸腔之内涌动着一股气息奇妙而温热的气流。 她的身体……怎么好像和魔气相处的挺愉快? 定神,小人扑上去撕咬‘气’,韭菜们一排排倒下,但奉鸢敏锐地感知到有一个气一直占据东南方位,自它周围,都齐齐冒出了新的韭菜。 这便是破阵之法了。 打定主意,扑到它左右的气上一咬一嚼,然后捉住这道屹立不倒的气,死死咬住不松口。 灌入新的灵力,长久驱动也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的支持。 她的额头已然有几颗汗珠滴落。 “小心——” 奉鸢来不及多想,在房顶滚了一圈,抬眸便见项戚举起长剑与一白衣男人僵持不下。 看他轮廓,倒十分熟悉。 分卷阅读32 不管了,先救陆松洲。 一瞟底下,开始赶来不少兵将,大牢没有别的出口,要把陆松洲完整带出来看来不可能了,那就取下下之策吧。 指挥着小人和陆松洲眉心相对,用奉鸢自己的声音说了句:“是我。” 然后凝神从陆松洲的气里相转换,不多时,小人贴着陆松洲的气识,在她的操纵下,跳出牢狱,趁乱溜走了。 见小人逃了,奉鸢松了一口气,转身运气飞向项戚。 然而,还没拔出剑,就吃了一惊:“是你?!” 白袍金带,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风流昳丽,含情目透润如春水,眼尾微微上挑,而眼神中似有幽深的冷意,溶在一处,便生长出似邪非邪的万种风情来。 他衣袍猎猎,望来一笑,几乎让人忘了是在打斗,唇舌之间碾转出缠绵的字音:“阿鸢?” 奉鸢都无法否认她的心陡然一颤。 项戚投来疑惑的目光,奉鸢抿唇拔出剑,剑尖直指他的心口处,冷声道:“你还不走!” 他莞尔一笑,反而凑近了些,唇色嫣红,眉目犹如含着一道钩子:“阿鸢舍得吗?” 下一瞬,他敛尽了笑意,“都鸦没有和你在一起?不过也好,你我之间,也不需要他在。” 他的神情冷如冰玉,语气却仍然被亲昵的热意笼绕着。 奉鸢手中转换着灵力,耳边的碎发飘了起来,“别逼我动手。” 他不为所动,甚至更近了一些,转身附耳:“聿辛,记住了。” 气息忽地远了,他飞身跌了下去,笑意深深。 聿辛? 他的名字? 项戚看了过来:“你要找的人呢?” 奉鸢摇头,“走吧。” …… 到了个暂避所,项戚倒了一杯茶给她,自己喝了两大碗。 奉鸢引着小人过来,不一会儿,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纸人跳上了桌子。 项戚嘴里还喝着茶,一看顿时愣住了,奉鸢连忙用手护住纸人:“师父,这可是县令大人,你不要乱喷。” 默默咽下茶水,项戚问她:“哪一个?” “陆松洲,”奉鸢看她平静,把手松开,“只是借了他的识,身体还留在大牢里。” 看小人张牙舞爪乱动,奉鸢想起来忘记给他说话的力量了,指尖微动,便听一个声音充满愕然:“奉姑娘,你……我怎么在这儿?” “暂借你的灵识——你怎么到牢狱去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姑娘。”他的语气略有些苦涩。 “原本我已经拜辞上任了官位,还没交接几天公事,就有一大群官差进来搜县衙,在我的床下发现了一盒银票,便被抓到了牢狱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奉鸢一叹,抬眸看向项戚:“师父,我找到了账册。” 摊开账册,一纸人一高一矮都凑过来看。 看着看着,陆松洲抱着自己的纸片身体坐在桌上,“没想到你们也在查这件事,一一看来,涉及的人,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撼动的了。” 不止是本省的官员,各级上下,不论是高级官员,还是小的管事,但凡收了钱,交了钱,都一一记录在案。 坦白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证物。 但某种意义上说,它和没有证物等同。 陆松洲虽是自己请命而来,但也见识过不少案子。 他深知权势如何渗透,如何牵引着人走向他不愿闯入的深渊。 奉鸢:“如果这个证物不交上去,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扳倒王翀岭吗?” 陆松洲:“他已经把把柄递到我们手上了。” 微微愣住,奉鸢一思索,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他诬陷你这件事?” “只要证明是他的意思,就可以。” 看向项戚,奉鸢为难地开口:“师父……” 项戚点头:“我不会交出去。” “也好。” 奉鸢把账册推给项戚,“若是师父愿意,还可交予朱崇。” 陆松洲沉吟一瞬,忽地开口:“三……朱公子已经消失了。” “什么?!” “据我观察,前几日朱公子没有出门,也没见到他的贴身小厮,我进来之后就不知道了。虽然这个猜测不可思议,但……这正是担心的地方。” 对皇储动手。 单单是想到,就毛骨悚然。 陆松洲被抓进大牢后就十分焦急,并不是对自己的境况感到忧心,而是朱崇。 几日的相处交谈,他已然对朱崇之前的名声有所改观,从前在京为官的时候,他和不少皇子打过交道,宁王、域王之类大多钻营,奔走联结官员,在朝党争,党同伐异,乌烟瘴气,和他初初迈上仕途的心意抱负全然不同。 切身意识到硝烟之后,他第一个想法是外放到云梦,娶他心爱的人。 如愿回到故乡,没想到这里也是暗藏凶险,先是被山匪抓住,接着又是知府的私宅,在万般纠结之中,他决心还是查一查。 为父母官,他到底还是想做一些实事。 大概是他动作手脚不麻利,让知府那边的人察觉了,栽赃陷害,就这么 分卷阅读33 降落在他身上。 那一刻,他其实是释然的。 这说明他做对了事情,哪怕因此收了处罚,但他做的事情是对的。 只是可惜,他还没有见到他的卿卿。 现在,奉鸢回来了,他总算安下心了。 奉鸢自山匪动手之后,他便知她的身份不凡。 或是神仙,或是什么,不论是什么,都是他陆松洲的救命恩人。 如今朱崇凶多吉少,他手上一没权二没力,根本没办法初速救人。 幸好,她来了。 奉鸢甫一听说这事儿,便觉得奇怪。 王翀岭他一个四品官员,还不在京里,怎么会有胆子对皇子动手? 如果要找一个逻辑动机,那就是王翀岭的上官想要动朱崇,或是想给他一点警告,或是直接了结了他。 不论是哪一个,都意味着,他们要对付的人,不再是王翀岭一个官员,而是亲王,皇储。 是皇帝的兄弟子孙。 但他们想要动的对象始终只是王翀岭,河道衙门那一群人。 亲王、皇储不需要他们要对付,他们也对付不了,只能循序渐进,由朱崇推进整件事情。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救出朱崇。 但在此之前,必须要确定朱崇的方位,以及确定他是否是被知府一方的人控制了。 陆松洲出声道:“奉姑娘,可否麻烦你把我送回去?” 奉鸢疑惑道:“怎么了?” 陆松洲苦笑一声,“虽然在这儿悠闲,但真正的我今天晚上还要接受审讯,如果是那个……嗯,恐怕没办法做到。” 奉鸢一拍脑袋,“我不知道这件事,好,你且等等。” 说着运转起灵力,旋即发现自己的灵脉越来越丰盈了,自从何杳杳开始,她就好像被打开了吸收灵力的开关,灵力涓涓不息。 或者说,只有念力可以达到这种效果? 目前她的念力供给大户便是周围的一群朋友,何杳杳、柴十三娘、陆松洲,甚至朱崇也有一点。 送走陆松洲,奉鸢和项戚商量朱崇的事情。 而对于奉鸢来说,其实还有一件让她难以抉择的事情。 聿辛的出现,和都鸦之间的联系,她好像夹促在其中,无法脱身,涌入注定的河流。 他表现出来那么的温和,然而脸色一变,让人看不懂他到底想要什么。 聿辛和王翀岭的事搅在一起,都鸦呢……他也和王翀岭他们有关系吗? 第二十章 就在项戚和奉鸢商量好之后,先去了王翀岭私宅一趟,结果发现陆松洲口中消息的朱崇正好端端地坐在堂厅里喝茶。 也算没白来一趟。 伏低身体观察了一阵子,看到朱崇对面坐着一个竹青色蟒袍的人,项戚低声道:“宁王?” “宁王?”奉鸢做出口型。 项戚解释道:“九蟒,不在京。” 细细看了看,奉鸢注意到他的衣袍上蟒的数量,又问道:“他来做什么?” “巡抚张明举。” “他要保王翀岭?” 项戚沉吟,谨慎道:“不一定。” 说话间,朱崇身后的小太监站了出来,奉鸢还记得他,他相貌秀气,皮肤甚白,说话的声音也轻柔柔的。 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然而眨眼之间,宁王抽出一把刀,握紧朱崇的手,就着力送进了小太监的腹部。 霎时间,血花飞溅,猩红色的液体大片大片地涌了出来。 奉鸢本能地想要吐。 项戚冷声道:“你若连这个都受不了,不要在这里。” 奉鸢望着朱崇,她发现,她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项戚把她拎了起来,落地,朱崇一见她们,神色大变,奉鸢视线稍落,看见他的手藏在衣袖里,衣袍浸湿了不少,衬出一片暗红。 他的手在抖。 奉鸢觉得自己好像看得懂,又好像没看懂。 这副场景有些可笑。 项戚把账册给他:“我想你需要这个。” 朱崇沉默不语。 项戚转头:“手帕。” 奉鸢摸出手帕给她。 项戚把手帕给他,朱崇盯了一会儿,然后接过,背过身,转过身,手上已经擦干净了。 他不说手帕,奉鸢也不提。 接过账册,朱崇唇微动:“谢谢。”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朱崇道:“他只要账册,王翀岭会死。” 寥寥一句话,事态很清楚了。 项戚问道:“他会死吗?” ‘他’没指明是谁,朱崇却斩钉截铁道:“会。” 项戚:“好。” 说完,就带上奉鸢飞身而去。 奉鸢本以为自己会扑上去质问他,结果发现她没有。 因为她已经懂了这其中的意思。 宁王希望账册到他手里去,他以为是朱崇派人拿走了账册,故而与朱崇交易,或许是赈灾的银两,或许是救人命的粮食。 以此换来王翀岭这些人的命。 小太监的死,不过就是灭口二字。 或 分卷阅读34 许,还有警告。 朱崇若真的活着走出云梦,手握着宁王的把柄,不仅仅是一个对手而已。 是一个心腹大患。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奉鸢觉得荒唐。 但可悲的是,她竟然懂得。 弃卒保车。 换来的是一方暂时太平。 项戚没多久就启程到乐游了,柴十三娘见到她,连忙扑上来问:“师姐,事情怎么样了?” 于是她简单述说了一遍事情。 柴十三娘:“奉鸢呢?她还想动手吗?” 项戚摇摇头。 “宁王,还有账册上的人,论功过,多少都有,除了名册,我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过,宁王和域王在朝野争锋相对,如果说贪污,他的门生,域王的门生,又何止呢?” 她忽而浅笑了一下,“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吧。” 项戚拍拍她的肩:“不高兴,就不要笑了。” 柴十三娘歪头,“也不算。以前的我势必想杀了宁王,杀了名册上的人,杀的干干净净才好,但很多事情,不是简单的一个字就好了。” “株连九族……” 她轻轻念出这四个字,叹道:“若因为一个人杀了千万人,那才不值当呢。” “粮食什么时候到?” 项戚想了想,道:“三日后。” 她走之前去看了朱崇,朱崇动作倒是很快,把事情处理好了。 柴十三娘:“我跟你走。” …… 柴十三娘到的时候,奉鸢在王翀岭的宅子里放纸鸢。 偌大的宅子,空寂无人。 她和项戚安排了人手,等粮食一到,就运送过去。 趁着还有一些时间,便来看奉鸢。 王翀岭下了大牢,状告的折子也已经上了,上面可怜王翀岭七十老母,最终判决流放王母三千里,其余人都秋后问斩。 听人说王母听闻了消息,立即晕厥倒地,差人寻了大夫,只说是郁结在心,没多久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 宅子归了县衙,奉鸢早就搬出去了,只是看着天光不错,过来放个风筝。 柴十三娘到的时候,奉鸢的风筝早就放得很高了。 所谓晴空万里,穹空里连一丝卷云都没有,干干净净的,清澈的蓝天就好像这里一片污垢都没有过。 “你放得不错。” 听到声音,奉鸢眯着眼看她,笑了笑:“十三娘。” 柴十三娘一笑:“好稀奇啊,我们的奉姑娘也晓得喊人了。” 奉鸢微微挑眉,唇边带出一抹笑:“师父呢?” 她顿时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师姐啊,师姐她正忙着呢!” “嗯哼。” 柴十三娘望着天上飞的老高的风筝,忽地感觉周身很冷,瘆得慌。 摸摸自己的手臂,她随口问她:“喂,你什么时候出去?在这种宅子里,你也放得了风筝。” 奉鸢的语气懒洋洋的:“急什么。” “诶……”望着望着,柴十三娘似乎闻到了什么:“谁在烧纸啊?味儿好大,等等,这烟……” 瞥了一眼,奉鸢从旁边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把剪刀,一刀剪断了风筝的线,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后面,把纸钱往中间拢拢,把水倒在一旁烧着的草叶上。 柴十三娘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逝者往生。” 随着接近呢喃的声音飘远,风筝自由地顺着风吹得更高了,直到消失到天边,再也看不见。 “走吧,”奉鸢弯唇而笑:“搬粮食,我也有力气的。” …… 众人齐心协力,总算搬完粮食,顿时分作几路,把粮食分到大趸船上,运往灾情严重的县、州府。 项戚没打扰她们,柴十三娘和奉鸢也就戴上草帽,在乐游县分发粮食,过了几日,又重开了粥铺,开始施粥。 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里都知道了有几位小娘子模样好,心肠好,不仅发粮食,还施粥。 奉鸢和柴十三娘一站就是一整天,好几天没睡了。 “你还撑得住?” 柴十三娘脸色不太好,舀了几勺粥放碗里,递给等的人,听到这话,强撑着道:“你撑得住,我就撑得住。” “先休息一会儿吧,后头有人有着力气呢。” “你不下去?” “你不是说师父给了我一本秘籍吗?我们一起下去,先让后头的官差代一会儿也不妨事。” 听到这话儿,二人了了最后一碗,叫了人换。 看她没了力气,奉鸢过来扶住她,她一甩胳膊,“谁要你扶我!” 奉鸢眼里含着笑意,“你看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柴十三娘委屈地道:“才没有呢!” 这是撒娇吗? 奉鸢还觉得挺新鲜的。 但坚持了这么些天,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了。 拉住十三娘,握紧手:“那就乖乖跟着我。” 柴十三娘:“我才没有不乖!” 两个人很久没休息,乐游县县令早就知道,见两人出来,赶忙迎上前,安排了住房吃喝。 把柴十三娘放 分卷阅读35 床上安顿好,奉鸢躺下来,只感觉很安心。 …… 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柴十三娘没醒,奉鸢索性下了楼,点了一份酸豆角和清粥一碗,简单的吃食,往往特别有滋味。 忽然一笑,奉鸢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真正的人在活着了。 有信念,有方向地活着。 吃完饭,她安排了吃的,让人等柴十三娘醒了送去。 昨天从她怀里拿到了项戚给的秘籍,还没有好好看看,现在有点时间,刚好摸索一下。 翻开第一页,是一个挥剑的动作。 第二页,挥剑。 随着书页不断翻动,招式好像有变化,又好像没有变化。 末尾一行,则写着三个飘逸狂狷的大字。 ——宗大妄。 “奉鸢,你——” 随着门被推开,柴十三娘叉着腰正要说什么,见她手上拿着一卷书,顿时忘了事,凑上前,“诶,这不是我祖师奶奶的名字吗?” “祖师?” 柴十三娘‘嗯’了一声,弯着腰翻了几页,笑出声:“没想到师父竟然真的没骗我。” 见奉鸢疑惑,她心情甚好地解释道:“咳咳……我,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师父教习我到山顶上每日挥剑一千次,左手臂右手臂都要如此。” “这么做个大半年,才开始学别的招式。” “按着辈分,我算你师叔了,你呢,慢慢来,打好基础,前人说过,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好好听师姐的话,假以时日,必能大成。” “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不会的不理解的,都可以来问你师叔,我绝对不含一点私心。” 条条句句摆出来,柴十三娘笑眯眯的,奉鸢唇线微翘,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祖师奶奶现在还在吗?” 她微愣住,“这……我们师门上下只有她的典籍,传说她已然通晓大道,得道成仙去了。” 了然地点头,“我走了。” 正要追上她,柴十三娘一脸懊恼地摸了摸头发:“哎呀,光顾着说话,忘记梳洗了!” …… 第二十一章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局势渐渐稳定。 王翀岭正被押送到上京,云梦县灾害不及乐游,恢复很快,而受灾的郡县基本开始播种最后一稻了,冷清的街道重新有了烟火人气。 奉鸢和柴十三娘并肩走在街上,纵然秋风凛寒,心里也暖烘烘的。 街道历经冲刷,虽不如之前整洁干净,也粗粗分出道来,收拾得清楚明白,商铺小摊,吆喝的商人,面上吹得冻红,笑容却带着生气。 人走在其中,只觉得有朝气,日子有奔头。 奉鸢想起事,“这次分发的棉被等都到了吧?” 柴十三娘‘啧’了一声,“早就到了,从南边儿来的,到云梦费不了多少时间。” “河道衙门走了许多人,”奉鸢低眉,把手纳入袖子里,“只望他把溃毁的堤坝修好,便是幸事。” “那个什么陆什么洲,不是个好官儿吗?修堤坝的差事虽落不到他头上,检举督察,若要争一争,没什么好担心的。” 奉鸢把手伸出来,挽住她,“说了多少遍了,陆松洲,陆大人。” 她瞪她一眼,却把她的手塞得更深,腋窝的热气儿重,叠着一层均匀的热意。 好日子在后头呢。 回了小茅屋,把烧的炉子里的水倒出来,白气儿立时咕噜咕噜往上探头。 到了两杯茶,抱着一杯热水暖水,室内渐渐褪去冷意。 “师父前几天不是说回来吗?” “急什么?”柴十三娘拿出一把剪刀,对着手里的一根头发咔嚓剪断,蹙起眉头:“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头发。” 笑了笑,奉鸢喝了一口热水,她想慢慢地喝,仔仔细细体会身体一点一点唤醒的感觉。 “古人说,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注] “现在正是年岁正好的时候。” 柴十三娘放下剪刀,背身靠在桌边,“那感慨什么?我们这个年纪,应该少年意气,仗剑天涯,所遇不平之事,惩处奸恶。” 奉鸢懒得纠正她对自己年龄的固执的认知,不过听得这话有几分意趣,“不平之事,不平之气,如何消得尽?” “消不尽,正是也。” 听她卖关子,奉鸢手扣住杯盏,慢慢悠悠抿了一口。 风中倏然有刺破之声。 奉鸢手背微绷,一推杯盏,提剑便飞出,堪堪立在院落之中。 柴十三娘本想把鞭子抽出来,却好似明白了什么,悄悄退了回来。 气流猛地急促,奉鸢迎身一击,足跟抵住,眼眸与来人相对,剑气忽转,眼睛看不清招式,全凭着本能。 抵挡,迎击,抵挡。 三招下来,她便被击倒。 奉鸢抱拳:“弟子学艺不精。” 项戚抬眸看向躲在门旁的柴十三娘,“你没教她?” 柴十三娘连忙跑出来,笑嘻嘻:“我哪里敢!师姐教徒弟,我可是特别想知道方法的,哪里还会教她!” 微微颔首,项戚 分卷阅读36 收了剑,气场由紧迫转为柔和,举步迈向屋内。 “师姐,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 “照顾朱崇。” “什么?!”柴十三娘喊出声,脸上又是纠结又是憋屈,“朱崇有什么好照顾的?等等,他怎么还不走?” “我此行是为告别。” 一连串消息砸下来,不只是柴十三娘,奉鸢也颇为不解。 项戚浑然不在意自己抛下的消息有多奇怪,简单说了几句,就叫奉鸢出去等着。 第一个消息,坦白说,奉鸢倒是可以理解,宁王手里拿到了东西,但毕竟东西过了朱崇的手,再者又逼着朱崇清算了一干人。 打狗也要看主人,朱崇就算没打算怎么样,宁王也不会放过他。 只看,动手,在路上,还是到上京。 端看他忍不忍得住。 项戚为人好像没什么原则,但她做起事情来目的很明确,向来不为他人所改变。 所以,她去保护朱崇。 大抵就是那一句‘杀’。 纯粹,简单地令人发指。 毕竟,江湖高手,不与世俗中人等同,他们可以一意孤行,也可以行侠仗义,只要不比他或者她厉害,在江湖里可以横着走。 奉鸢不觉得自己有立场说什么,对于朱崇,她更没有什么可以说。 若要说还有什么事,那就是再去看一眼陆松洲。 他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是王翀岭被抓了才被人救出来的。 谁能想到一县之长被人关着关着关忘了。 奉鸢觉得自己大概吃不上喜酒了,这里的事情她能做的做了,除了项戚的事,也没有别的,她的向西之行停滞太久了。 她还要去寻她的孙大圣呐。 不久,门开了,项戚的剑在身上。 奉鸢知道留不住,只是道:“师父,拜师礼弟子还没有施。” 项戚微讶,于是点头。 柴十三娘和奉鸢稍稍布置了一下,奉鸢沏茶奉上,项戚接了茶水喝了。 师门之礼繁缛,如今只能一切从简。 项戚从包裹里拿出一柄剑,“此为青阿剑。” 奉鸢:怎么好像师父差点儿忘记了要给剑。 虔诚地接过,奉鸢叩首行了大礼:“天境门第六十三代弟子奉鸢叩敬。” 扶起她,项戚朝她点头:“以后你们要相互扶持,至于你,牢记,天道酬勤。” 微微叹气,“望你以后好好修习天地之道。” 说完,便如一阵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地之道。” 奉鸢重复了一遍,“什么是真正的天地之道?” 不由思及这段时间发生的许多事,天,地,若只肤浅地从表面上看,好像说的是人族神仙,但她在经历这么多后,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一件事。 她接触到的,她认知的,神仙并非什么举世无双的大恶人,人族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强者存在,弱者也会存在。 没有全然的黑,亦没有全然的白。 那么,神仙和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人族延续了岁月,寿数延长,力量更强,换个地方生活,比如,天宫。 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项戚,一个嗜剑的修道者,她无意仙途,在尘世之中,为着一件事奔走。 但说到底,她是一个凡人。 柴十三娘,也在为着一件事奔走。 自相识以来,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欲想。 …… “奉鸢,你——” 随着一句呼喊,奉鸢看着眼前不断上下闭合的唇,陷入了昏迷。 …… “阿鸢,你醒了?” 柴十三娘语气很是温柔。 奉鸢觉得脑子很混乱。 看了看左右,“这是……在哪儿?” “我担心你,所以来了医馆,怎么样?你觉得好一点了吗?” 奉鸢指尖探向灵脉,灵力处于乱流之中,互相窜动。 怎么突然就这么躁动? 这段时间以来,灵力大幅的增长,或是不认识的百姓,或者认识的朋友,灵脉就如一口小小的井,渐渐变成了溪流,河流。 “你带我出去,不要待在这儿。” 看奉鸢神色微肃,柴十三娘给她套了一件衣袍,“穿上鞋再走。” 扶着她走过大街小巷,夜色静谧,奉鸢心里却很不安。 柴十三娘觉得有些累,正要她停下来休息,忽地见她神色一怔。 回身一看,一大群身着白衣、手拿器械的兵将直直地望向这边。 然而,他们全部都漂浮在空中。 神色一僵,柴十三娘正想说些什么,奉鸢蓦地回头,打晕了她放到干草堆上。 灵脉内气息乱窜,奉鸢脸上有些发烫,眼神却很清亮,“你们是奉命而来,奉谁的命?” 无人应声。 奉鸢掌心烧起灵火,正要动手,随着列队的排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她毫无避免地一滞。 身上如烈火焚烧,剧烈地开始疼起来。 奉鸢面上很冷淡,看着来人没说话。 他叹了一口气,“阿鸢 分卷阅读37 ,我没有想到,再见到你这样的场景。” 他的话里似乎还有怀念,但是列队的兵将,显示出他的立场。 和她,截然不同。 和预想的没什么差错。 “潋华,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潋华仙君一身白衣,面貌比往日更深邃了些,眼神幽深,不知其中有什么情绪。 听了这话,又是一笑。 “既然是故相识,阿鸢——” 奉鸢截断话头:“潋华仙君,我的名讳是奉鸢。” 他下颚微微动了动,“你不要让我逼你。” 奉鸢拔出青阿剑,视线落在漂亮的剑身上,语气淡淡:“我可没有逼你。” 定定地看着她手中的剑,潋华没有说话,慢慢退到天兵天将的后面。 剑身通透清凉,身体如火在烧。 闭上眼,是铺天盖地的杀意。 也许潋华不想杀她,但无所谓,他已经站在这儿了。 举起剑,穿刺,抽出,热烫的血恣意溅起,翻身,刺入,击穿。 奉鸢重复着动作,思绪稍稍微顿,后背被人刺了一刀。 感受到落在身上持久不变的视线,奉鸢拔剑指向刺刀之人,捅了个透心凉。 热意滚烫。 青阿剑发出嗡鸣。 霎时间,天光大盛,在灼目的亮光里,奉鸢瞧见底下堆满了血人,身上更是猩红一片。 热意似乎顺着天光消失了,身上没有那么难受了。 下一瞬,穹空响起惊雷。 但听数声雷动,一眨眼,挥挥洒洒下起大雨来。 潋华没有躲雨,任凭雨水打湿了身体。 仰起头,他大笑,渐渐笑声小了,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雨水顺着脸颊滚落在地。 点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第二十二章 奉鸢两只手搭在腹部的位置,呼吸绵长。 “再不起来,月亮都要晒屁股了。” 蓦地坐直身体,奉鸢愕然地出声:“嫦娥姐姐?” 嫦娥坐在梳洗台前,一梳梳到尾,眼眸瞥了她一眼,“小鸢下界这么久了,连我都忘了?” 她放下木梳,一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过来呀。” 像做梦似的把木梳拿起来,为她梳理,奉鸢的记忆隐隐有了些许片段。 “我怎么……又上来了?” 她一叹,“我看你真是傻了。” “我……飞升了?” 嫦娥一笑,索性拉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遍,“这正是有趣之处。” 她似乎心情很好,和记忆里飘渺的形象全然不同。 “小鸢,你可知天界有多少年没有飞升过神仙了?” 像是没想过她回答,给了答案:“一万年。” “所以那日惊雷,是飞身之前的……” 嫦娥颔首,站起身慢慢走,“多少人翘首以盼地守在那儿,一眼便瞧见了你。” 奉鸢:“……” 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置信。 诚然,她积蓄了不少灵力,但成为神仙……怎么会……? 嫦娥倒了一杯酒,端起薄胎白腻的瓷杯,一饮而尽,“近年来,新诞的力量式微,好容易出了一个,却是个被天界抛弃的小可怜。” 虽然是在说自己,奉鸢觉得心里没什么负担。 将手中的酒杯晃了一晃,她低眉浅笑:“这难道不有趣吗?” 奉鸢瞧着嫦娥,觉得她像是在她醒来之前就喝醉了。 揉了揉额角,奉鸢把她扶着坐下,然后打算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眼前陡然出现一道屏障。 抿唇,奉鸢转过身,便见嫦娥掀开足边的裙纱,露出白皙细瘦的脚踝和小腿。 看她十分惬意地卧在榻上,一边还使着法术自动倒酒送到口中。 最近是怎么了? 她可从来没见过嫦娥喝醉了酒还变成这个样子啊。 走到榻边,半跪着,“嫦娥姐姐,我只是想出去看看。” 嫦娥眼尾多了一层浅浅的绯红色,“你体内的灵脉,有魔根。” 无声无息挺直了背,奉鸢默了默,道:“我知道。” 嫦娥眼波流转,微微挑眉,“魔根的主人和你可是亲血脉。” “什……什么……?” 她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酒,“我听说,莲池本生出了成对的莲胚,世尊说其中一个天生魔骨,便教须菩提丢了下去。” 但须菩提丢下天界的莲台上的孩子,不仅掉进了魔窟,还侥幸活了下来。 而另一个幸运的孩子,不仅安然在天界长大,还差点儿筑成仙身,成为万人称颂的神仙。 如来下的定语,没有人会去质疑。 只是,巧合的是,他们相遇了。 她当时心性不足,转身就跳了诛仙台。 原来,很多的相遇都只是预谋已久。 他想必一直记得如来的这句判词。 那他抽出骨头给她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她根本想不到。 在他救了她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 很多事情其实不能深 分卷阅读38 究。 譬如那支笛子。 譬如疏落天光下,他幽深的眼睛。 她当然一直都知道他是魔族。 无缘无故地追捕,还有更早的一句‘父尊’,那时她应该知道,但后来知道也不算太晚。 他本就没有刻意隐瞒。 魔族大殿下,聿辛。 魔族三殿下,都鸦。 嫦娥慢悠悠地打断了她的思绪,“所谓成对,指的是,你的身体,不仅适合成仙,也适合,入魔。” “说起来,你还大一些,若是遇上了,还得叫一声弟弟。” 轻笑一声,嫦娥的唇凑到她的耳边,带着酒气,“小鸢,你不想看看花囍吗?” 奉鸢愣住,语气有些抖:“她……她活着?” “小鸢,你很天真。”嫦娥语气没什么训斥的意思,“一盏长明灯,用灵火点燃,去冥界,活人进去,须得在燃尽之前回来。” “我知道你还想找谁。” 她的手中冉冉升起一只小纸鹤。 弯唇笑起来,“去吧。” 把长明灯收好,手握着纸鹤,奉鸢向她拜礼:“奉鸢铭记。” 看着她转身,嫦娥轻飘飘添了一句:“天地的规矩从来就没变过,这个仙位,是你应得的,从今之后,不会有人抢得走了。” …… 奉鸢很清楚自己在找谁。 知道了花囍还在轮回之中,她高兴,但并未磨灭心中的不平。 她向来恩怨分明。 纸鹤稳稳停住了。 掌心燃起汹汹的火焰。 然后掐灭,奉鸢对上她惊恐的眼神,笑了笑:“好巧啊,宝珠仙子。” 握住她的脖子,轻轻提起来,宝珠挣扎起来,眼里的慌乱变成了恶毒,她死死盯着她,因为气息紊乱,喘不过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奉鸢也没想听她说话,拎着领子直奔诛仙台。 身后的仙娥大惊失色,但显然都知道她是谁,没有来阻拦,只是四下乱窜。 不管叫谁,那时候都晚了。 奉鸢温柔地把宝珠丢到一旁,语气很轻:“想说什么,我可能是最后一个听你说话的人了。” 宝珠瞪大眼睛,死死抱住自己,使出各种法术丢向她。 但她,就如双喜,也像许多年前的她一样。 根本无法撼动。 重新握紧她的喉咙,力气逐渐变大,奉鸢心平气和:“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语罢,攥紧宝珠喉咙的手烧起一圈灵火,随着一声哀泣的鸣声,天地了无生息。 诛仙台下,重叠的两个人变成花容失色的眼神绝望的一个人。 …… 奉鸢根本没兴趣陪着宝珠一起享受剥离灵脉的过程。 反正她已经把宝珠的嗓子烧哑了。 至于她自己,魔根仙身,反正跳诛仙台也没用。 使了个口诀,拽了一团云,坐着望底下密密麻麻的黑点。 深吸一口气,飞身跳了下来。 …… 冥界。 见她拿着一盏长明灯,顿时笑脸绽放迎上来,“上仙想干什么?” “查一个人,花囍。” 鬼差立即应声,翻动生死册,不多时,便找出来,“您瞧这个是不是?” 奉鸢:“她的家人,郎君可有记载?” 鬼差为难地摸了摸下巴,“我且找一找。” 这时候费的功夫更多了,但还是找了出来。 鬼差:“此人父亲早逝,母亲前不久也死了,郎君嘛,本是有一线姻缘,如今,生死两隔……” 拿过生死册,奉鸢视线顿住,念出字:“陆……” 鬼差应声:“正是,名唤陆松洲。” 还没等他多说一个字,奉鸢转身便走。 怎么会…… 奉鸢觉得眼睛有点疼,仰头看天,深吸口气。 陆松洲,你等的人,竟然是我的双喜? 我最最亲爱的双喜。 这碗喜酒,她到底吃不到了。 …… 云梦县。 时间倏忽过,不晓人白头。 奉鸢没想到自己走之前去见陆松洲的这一面会这么沉重。 前头的管家见了她即刻通报,让她进来。 陆松洲见了她,先是笑,他这一月来多为劳苦,身形消减,只剩底子撑着了,如今看起来好不容易气色好了一些。 “奉姑娘,我本是要找你……奉姑娘?” 奉鸢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哀恸。 她把长明灯递给他,声音略有一点哑:“跟我走。” 他不解地看向她,但出于信任,点头:“稍等一下,我先嘱咐一些事。” …… 无数的光从河流中窜升起来,土地充盈着靛蓝色的渐变的光,月牙的一边藏匿在不知怎么描述的方位,通体雪白透亮,照亮了一方天地。 河流的颜色犹如深海,星星点点的光浮沉于河面,两人坐在河上的船上,船夫摇曳着桨,忽地出声:“到了。” 长明灯的火光通亮,他们就着光靠岸下船。 此处,便是奈何桥了。 鬼魂们在这儿暂时化为漂浮的人形, 分卷阅读39 饮了孟婆汤,就可以投生再世为人了。 当然,也不排除,大奸大恶之徒堕入畜生道。 奉鸢一眼便瞧见桥上坐着个纤细的人影。 陆松洲早已迈出步去,却又止步不前。 奉鸢道:“去吧。” 她唇边扬起笑,看着一袭青衫的陆松洲踟蹰着,如痴如迷地瞧着桥上的人。 终是忍不住上前,桥上的人轻轻转过头,翘起唇,说了什么。 奉鸢没有再上前,只是如释重负地笑了。 眼泪滴落下来,但笑意是掩不住的。 双喜,你高兴吗? 你在奈何桥那么多年,你要等的人,总算送给你了。 …… 陆松洲攥着长明灯,定定地注视着眼前人,轻轻出声,像是害怕呵一口气便吹散了她,“卿卿。” 他眼眶微红。 她转过身,好奇问道:“你是谁呀?” 陆松洲掐紧手心,笑笑:“我叫陆松洲。” “你也在等人吗?” 她托腮,眼里是落寞,但很快又明亮地笑起来:“我在等一个人,但是我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他给我种了一颗梨树。” 陆松洲慢慢上前,“是啊,我在等人——梨树上的梨子又小又酸,不好吃的。” 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种的梨子也是这样吗?他总是毛手毛脚的,我总要更小心地照顾梨树,这样,才能结出好吃的果子。” 第二十三章 “对了,你知道吗?” 她笑里透着得意的狡黠:“我种的梨子很好吃,咬的第一口,都是满满的汁水,又脆又甜呢!” 他笑,“那你很厉害。” 他顿了顿,道:“我等的人,她给我做过一个荷包,上面织着一个肥大的鸭子,要不是我慧眼识珠,也不会有别人看出来,那是鸳鸯了。” 她瞧了瞧他,低落地道:“我织过一个鸳鸯,但他看着,却说是个鸭子。” 他道:“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 她看着他,蹙起眉头:“那为什么他不早点说呢?” “那时候,他以为时日还长,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花囍,我从没忘记,那是一对鸳鸯。” 她眨了眨眼睛,身形渐渐朦胧起来,望着他一笑:“陆松洲,下辈子,早点来找我!” 噗通一声,掉进了桥下的河里。 眼看陆松洲就要爬上桥,奉鸢立即飞身过来拦住他:“她是投胎去了!” …… 差点儿闹出个大乌龙。 陆松洲却很失魂落魄:“我……我怎么可能……” 忽地看向奉鸢,他眼神发亮:“我现在跳进去可以找到她吗?” 奉鸢知道陆松洲什么意思,他想早点找到她。 “放心,你们下辈子会刚刚好,好好过好这一生。” “有我在,你们绝不会错过。” 奉鸢的话让他安心下来,但实际上,虽然双喜跳进了忘川河,但投胎的时机和陆松洲没有错开,所以,他们的缘分,会在下一辈子美美满满的,不再有缺憾。 接下来,就是陆松洲一个人好好过好这一生。 …… 心上挂念的事情了了,奉鸢避不可及地想到都鸦。 嫦娥姐姐的话犹在耳畔,所以,他们还称得上姐弟? 既然欠了他的,奉鸢买了一小缸酒,送进口中,拭去酒渍。 那就今日一并解决了吧。 提着酒,遨游天地之间,所见阔远宏大,胸中郁气消磨不少。 一挥浮云,拨开天石,卸去法术。 顿时身体急速下坠,奉鸢稳着身体,顺带又灌了一口酒。 等降落在地,黄沙坚壁,绵延数里,一张口,灌了满口的沙子。 ‘呸’把沙子吐出去,粗粝的沙子在宛如鬼嚎的风卷之下席卷天地。 奉鸢红着脸丢了个法术,沙子定在原地,风停滞不动。 拍拍胸口,又吐出一些。 眯着眼在荒原上找人,只瞧见远处土地一片艳丽的血红色。 走进了,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哦豁,还真是出事了。 不慌不忙地饮了一口酒,奉鸢从尸体残骸边上跨过去,一边念着‘借过借过’,一边十分不小心地歪歪扭扭踩到了本就破碎的尸身。 一望无垠的空旷平原上,屹立着一座巨大的宫殿,奉鸢手抬起遮住光,发现看不懂文字,继续慢慢悠悠晃了进去。 门墙是黄泥做的,尸身七倒八斜,血流满地。 殿门没有关,奉鸢走着走着一绊,扑在不知道谁的尸身上,抬眸便见两个大熟人指着剑,正战况激烈。 此时却齐齐转过头看她。 奉鸢艰难地爬起来,扶住门,奇怪,自己也没喝多少。 不管了,又灌了一口,发觉一缸到底了。 脸彻底红透了,奉鸢随意把缸摔到地上。 应声想起了清脆的破碎声。 奉鸢后知后觉:哦,是个瓷的。 只剩两个人在打了,应该快打完了吧。 奉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下来。 她摆 分卷阅读40 摆手:“别管我。” 都鸦瞧见奉鸢,便是一惊,见她走路东一歪西一倒,更是愕然,聿辛也收了剑,颇为复杂地盯着地上的奉鸢。 奉鸢蹲在角落里,发现有一朵棕黑色外形的蘑菇。 揪了一下,揪不动。 抬眸见他们不打了,“打完了?” 都鸦抿唇,抬起剑来,对上聿辛的眼睛。 聿辛转动掌心,顿时燃烧掉几百张灵符,地表响起轰隆隆的移动声。 奉鸢缩在一角,好奇地一看,左边死的不能再透的尸体开始自动组装起来,随意拽了个头安上,一看都不合缝。 一瞧旁边的,抓的都是生前的身体。 他的身体被炸飞了? 左右一看,还真给她看见了。 一旁的骷髅们正为抢夺属于自己的头发愁,那边奉鸢偷偷从他们打斗场下面找到了原尸体的头,一溜烟儿跑回来。 把骷髅的头一把拧下来,安上他原本的头。 骷髅摇头晃脑了一会儿,适应了头。 于是奉鸢躲回角落继续看他们打。 聿辛、都鸦:“……” 都鸦不甘示弱地召唤起死亡的尸首,顿时窗外飘浮起千千万万头死去的灰白的躯体。 奉鸢忽地想起要还一样东西。 她歪歪扭扭跑过去,二人都停下来看她。 她从腰间选了一把匕首,把肩胛处的肉挑开,一道划开,把骨头拣了出来,左右一遍,然后丢给了都鸦。 奉鸢指尖微动,皮肤就如风吹过的帘幕拉上了。 她对聿辛解释道:“这是他的东西,我还给他。” 都鸦眼眶渐红,看着她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毫无知觉的奉鸢再度蹲了回去。 骨头剔回去,对于现在的她已经不成问题,她的仙盘稳得很,只要不作,不会有大事。 太累了,等打完再说吧。 奉鸢靠着墙,陷入酣眠。 …… 都鸦手握成拳,看着奉鸢缩在一处,眉心微皱,心越来越沉。 死去的亡灵会为强大的魔族力量所驱使,主人越强,亡灵越强。 聿辛见都鸦打斗手法愈加凶狠,只道是奉鸢的样子刺激了他,但罪魁祸首却香甜地睡觉。 心知打他打不过,驱使亡灵是他近年的强项之一,不料都鸦的表现也并不落后。 正打的不相上下,一转眼,都鸦力量愈发汹涌。 聿辛一瞧,角落里,已经悄无一人。 …… 奉鸢被人抱起来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了。 气息很陌生。 仰起头,高高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衣袍当风,苍老的老人,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犹如一座大山压了上来。 左右一瞥,她屁股下的地毯柔软,图案画的是花纹奇诡的罂粟花,王座旁立着人头蛇身,人头牛身的全身像。 显然,住在这么低调奢靡的王宫里的,除了魔尊,并无他人。 但见到魔尊已经如此苍老,却是出人意料。 打量了一会儿,魔尊微微抬手。 一个穿着纱衣的婢女走上前,将金壶里的粉状物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是非常浓烈气味的香料。 忍住不适,奉鸢乖乖坐好:“……您,找我有什么事?” 魔尊的神情在灰暗的阴影下看不清样子,他的嗓音就像这大漠里的沙子一般粗粝,饱经岁月:“我听说,你是仙界几千年来唯一飞升的人?” 奉鸢回了原话:“侥幸而已。” 她自己也不清楚,哪怕是那么多的念力,可她觉得,关键点并不在此。 魔尊一笑,笑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着,十分阴冷。 “你爱都鸦么?” “……什么?” 魔尊不紧不慢地道:“我魔族百年举行一次打斗,一千年一次遴选,我总是不能找到符合心意的传承人。” 忽地转了话题,奉鸢继续认真听着。 “当然,直至如今,也没有。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吧,我活的够久了,我知道,都鸦会赢过聿儿。” 他开始慢慢讲起从前的事来。 一切的开始,还要追溯到上古。 盘古开天辟地,身化天柱及世间万物,女娲补天救世,造物造人。 盘古身陨,女娲却在大地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女娲也消失了,经受恩惠的人族有一些继承了力量,成为了神仙,与普通的人族分居自处,以此彰显不同。 人族拥有了力量,自封神仙,但实际还是人类。 只是真正的创世神的消亡让他们野心膨胀。 部分人族成为了所谓的‘神仙’后,仍然牢记着盘古女娲的恩惠。 他们为此与仙界争斗,最终分裂,寻到了一处地界作为居住地。 这就是后来的魔族。 他们世代繁衍,在此摸索出了新的修行方式。 魔族数量少,但进阶的最好方式就是互相残杀。 这是魔族独一无二的修行。 不久,有魔自创了新的修炼方法,以此处理魔族力量趋于单一的问题。 那就是,驱动亡灵。 分卷阅读41 与亡灵相辅相生,以此获得巨大的后备力量。 为此,他们在酆都建立了宫殿,开始试着获取一部分散仙的亡灵。 因为,地府不仅流动着人族的魂魄体,也有散仙们转世轮回。 魔族交。配得出的力量由赋予者的血脉而定,而魔族的女性稀少,往往都是与魔族的大殿二殿婚配嫁娶。 有部分魔族力量微弱,会被丢进魔窟里自生自灭。 但也有一部分主动寻求历练,进入魔窟。 所以,很清楚,出入魔窟,是九死一生。 魔尊的声音不知不觉讲述了百万年,他一叹:“都鸦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未曾问过,我只知道他恨仙族,这就够了。” “可是,你,”他的神情有些微妙,“让我有些犹豫。” “我需要魔族的首领没有弱点。” “倘若堂堂魔尊会因为一个女人反戈,我宁愿魔族倾尽全族之力绞杀。” 奉鸢微微张唇:嗯……这个人难道会是我?! 第二十四章 捉摸不定魔尊的意思,奉鸢坦白道:“您说了这么多,其实和我爱不爱都鸦没有任何关系。” 她笑了一下,“您就是需要我承诺,或者,我直说,您需要我自我了结,或者证明,没有人可以伤害得了我。” 魔尊的视线从上而下,注视着她:“那你能给我哪一个?” 奉鸢:“这不成立。其一,若是有人想抓了我威胁他,我若打不过,便宁可死,其二,我是为自己而活,旁人如何,我绝不会轻视我自己的性命。” “您也许觉得这冲突了,可若真有人穷途末路,想着杀了我能做什么,他救不了我,是他太弱,我救不了我自己,是我太弱,慷慨赴死,是对我的生命的尊重。” 魔尊笑出声,抬起眼,“你何须如此紧张?” 奉鸢回头,殿门口站着一人,长身玉立,一团白光涌现过来,只见得他的剑轻轻地滴落血滴。 都鸦的声音微哑:“父尊,我……” 魔尊轻轻截断他的话,脸上带上几分笑意,“这是你的道侣?我看,伶牙俐齿得很。” 喉结微动,都鸦舔了舔干燥的唇,“阿鸢,是我的姐姐。” 魔尊不置可否,转而道:“聿儿的身体呢?” 都鸦默了默,道:“大哥尚有一息。” “但在殿门处,一息断灭。” 魔尊从高高的王座上走下来,穿过一道道直直的白光,身影落入黑暗。 他半跪下来,手摩挲着那具尸身,低低呼唤道:“聿儿……” 都鸦站在一旁,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什么。 她觉得头有些醉酒的后劲儿,但已清醒不少。 难道是香料的作用? 注视着眼前低伏在地上的魔尊,奉鸢心里一动。 行了一礼,她默然准备离开。 都鸦下颚微动,奉鸢错身而过。 一个眨眼,一把扇子掉落在地。 扇坠上垂着一个颜色漂亮的宝螺。 都鸦一眼看到,那是上次的七夕之前买的。 捡起扇子,他退后几步,心忽然如擂鼓般跳动。 行了叩拜大礼,都鸦把殿门缓缓关上,踏上云霄而去。 …… 云层之上,璀璨的金光刷在了如棉花般的云朵边沿。 奉鸢坐在云上,双手抵在腰间后,眼眸望着面前瞬息万变的光芒。 “聿辛还会陪着他吗?” “会。” 都鸦的衣袍还沾着血,鬓发吹动着飘了起来。 双腿一前一后地晃了一下,奉鸢跳起来,站直。 “你把事情做好了再来找我吧。” 说完,一下跌入云层落下。 克制着手收回,都鸦拍拍衣袍,风吹衣角,猎猎而动,云行了不知到了何处,他闭上眼,两臂张开,身形一动向后跌落。 …… 穿梭云间,奉鸢回到了云梦。 柴十三娘倒了一壶茶,递给她朱崇走之前留给她的东西。 是一罐梅子酒。 柴十三娘看她拆掉封口,“好香!我听说,上京的梅子酒为天下之最,他留了好酒给你,也算诚心了。” 奉鸢:“你不尝一口?” 柴十三娘:“他可是专门给你的,念着你见不到了,多珍贵呢。” 慢慢封上,奉鸢想着,见不到才好。 梅子酒之后,不要再有什么了。 也不该有什么。 “接下来去哪儿?” 笑瞥了她一眼,奉鸢想了想:“唔……西边的西边,有个象珠镇,且去就知道了。”[注] …… 两人且说且走,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天已向晚,两人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叫了几碟牛肉,一壶酒。 柴十三娘觉得没有下酒菜,又点了花生。 “说起来,我倒是忘了问你,你怎的愿意随我走?” 柴十三娘夹了一颗花生,“有什么不愿意的?” 奉鸢笑,“此地风俗倒是有趣。” 柴十三娘打了个哈欠:“好困……我还是第 分卷阅读42 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说着压低了嗓子:“我瞧着,他们供着的,却是我们从没见过的神仙。” 说完,她拉起奉鸢:“今天走得太累了,我们睡觉去!” 奉鸢无奈地把没喝完的酒带上,拿着行李一起上了楼。 一夜酣眠。 吃过早饭,想起了什么,柴十三娘道:“阿鸢,你先去问问象珠镇的方位吧,看看他们知不知道。” 奉鸢这才想起来:“多谢十三娘了,我这一觉倒是谁忘了。” 在附近找了个讨东西的乞丐,递给他一点吃的喝的,奉鸢蹲下来询问象珠镇。 乞丐老的不成形了,浑身只剩下干皮,仅有脸上一双眼睛,精明发着亮光。 他眼睛一转,不急不忙地问了句:“丫头,你找象珠镇干什么?” 奉鸢如实答道:“听说此地曾有个姓孙的行者。” 乞丐大笑,“你说孙悟空?” 奉鸢惊喜地问道:“孙大圣真在象珠镇?” 乞丐笑眯眯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轻飘飘地道:“象珠镇千万年之前就不存在了,你要到哪儿去找象珠镇?” 悚然一惊,奉鸢站起身,看着乞丐,“你胡说什么!” 柴十三娘看事情不对,赶紧跑过来。 听了这话,只拦住奉鸢:“阿鸢,别生气,他说的也不一定对嘛!” 乞丐笑了一笑,换了个地界儿,开始吃东西。 奉鸢被他那一句‘象珠镇不存在’震了一震,把话转给柴十三娘。 柴十三娘倒吸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 她安抚她,“阿鸢,你等我,我去问问,你莫心急。” 问了一圈儿回来,奉鸢问她:“怎么样?” 柴十三娘神色不太好,“没人听说过象珠镇这个名字。” 那她们这几个月的跋涉是为了什么? 一想到这件事,就背脊发凉。 一个不存在的镇子却被人传到了中原,还有模有样。 谁又能活千万年呢? 柴十三娘:“阿鸢,那个老头,怎么看也不能活那么久,他说的话不可信。” 奉鸢心中却觉得未必。 但她没说出来,只是道:“既然如此,我们在这儿玩一阵子,暂且留下看看。” 走在街上,奉鸢因心中装着事,并没有仔细看。 柴十三娘见了街上的景象,渐渐卸下心,“阿鸢,那便是他们敬拜的神仙 。” 顺着她指的方向,奉鸢目光一凛。 这是个……佛像。 但这话并不妥当准确。 佛像的颜色黝黑,笑脸的位置不知怎么看起来有些诡怪,一切都透露着莫名的邪气。 拉了个当地人一问,说此神仙乃是他们这一方土地独有的。 唤作‘福禄仙’,若敬拜他,能带给人福祉。 碍于有人在,柴十三娘没说什么。 回去之后,她立即问道:“怎么?这个福禄仙,有什么不对?” 奉鸢拧眉,终于还是说道:“这不是佛像。是邪神。” “魔气,仙气,我都感受到了。” 柴十三娘不懂这个,“这是什么意思?” 奉鸢心里也不确定。 哪里会有神仙身上又有魔气,又有仙气的? 况且那佛像还如此奇异。 “我今晚去探一探。” 奉鸢倚靠着窗,瞧着底下,先来时的乞丐却没了踪影。 合上窗户,再打开,黄昏的色彩泼洒在屋脊房梁上。 想了想,还是让柴十三娘在屋里候着。 在夜色的掩盖下,跳跃往来,跃下,来往的人少了许多。 探出一点魔气,灯火一闪,跳出个陌生的男人。 见了她,立即窜了回去。 奉鸢见他从香火里钻出来,便弹指打碎了佛像,一时之间,光芒大盛。 挥袖抹去光,奉鸢感受附近的灵识。 正巧,此处有一个。 丢了一团灵力,念着几句咒语,缚灵阵立即绞住一个男人。 他挣扎不定,索性等着她过来。 燃起灵气,奉鸢瞧着他不像刚才钻出来的人。 看来,这儿有一个以仙法修炼的,还有一个修炼魔功的。 亏他们想得出来。 奉鸢不想废话,掐住他的脖子,“杀过人吗?” 那人卡着喉咙,指了指自己。 她轻轻松手。 他立即道:“哪里敢呢!仙子是哪里来的,小仙该去迎接你的。” 她加大力气。 他大叫:“你若动手,天界不会放过你!” 奉鸢觉得好笑,“我杀的不止一个了。” 他立即闭了嘴。 “雕的什么佛像?” 他闭嘴不言。 奉鸢笑了一下,“嘴硬?很好。” 正要动手,他张口叫了一声,“我说我说!” “正是佛祖的像啊!” 奉鸢无声无息加大力气,他却仍是叫:“本来就……就是……” 气息渐弱,奉鸢松了手打晕他。 另一个逃走了,明天再来抓。 拎起今天抓的 分卷阅读43 ,瞬息之间到了客栈。 柴十三娘凑上前,“这……这是哪个?” 奉鸢解释了一遍,她又是惊奇又是觉得新奇,扯了扯他的面皮。 熄了灯,二人睡下。 夜半,客房外有些许脚步声。 奉鸢眼睛睁开,和柴十三娘眼神对上,彼此都握起剑,不多时,有人轻轻打开了门。 竟是之前的客栈老板。 他的行动略不灵活,走向却很明确,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奉鸢忽地觉得哪里不对,指尖一动,灯火挑亮。 映出数个重重叠叠的人影。 灯火憧憧,无数人站在房门前,朝这个地方而来。 哦豁,他们这是捅了邪。教窝儿了吗? 灯火一亮,老板的身影一顿。 左右一看,窗边一只手爬了上来。 第二十五章 奉鸢抬起脚送他下去了。 又送了剑把他接住。 打开窗户,空中立着一个男人。 正是之前逃走的男人。 奉鸢眼看着人数爬上来越来越多,反而笑了。 把抓回来的男人唤醒,他一看身边,顿时大惊,一见窗外,奉鸢盯着他,顿时老实了。 替柴十三娘退去一部分,奉鸢烧起灵火和魔火。 打了一会儿,奉鸢略带惊讶,此人竟和她打个不相上下。 不知是神仙还是魔族。 没关系,她还抓了一个。 男人一脸生无可恋,面对奉鸢第不知道多少次掐住自己,他有气无力:“你到底动不动手。” 奉鸢如他的愿,手一握紧,他又开始哇哇乱叫。 奉鸢:“……” 对面的丝毫不被影响。 奉鸢终于确定下来她确实抓了一个神仙。 对面的派头,就是魔族了。 想起老魔尊对魔族三句两句的历史概括,奉鸢不生气了,开始运转魔气。 那日,虽在观战,她并非就蹲在那儿玩儿。 驱使亡灵,灵气驱人,魔气驱人,可以说条条可以融会贯通,虽然媒介不同,但知道口诀,原理,并不难 。 对面的人目光一沉:“你是什么人?” 奉鸢:“按你们魔尊的说法,我算是他儿子的道侣。” 那边还没给出反应,这边立即咳嗽起来:“你不是神仙?” 奉鸢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不是。” 无奈地看了一眼柴十三娘和底下还在爬墙的百姓,“你还不停?” 丢了一个荷包过去,奉鸢道:“里头是上次送的香料。” 自从发觉可以醒酒之后,她一时好奇在袖子中拿了一些出来。 那日婢女洒了一大堆,身上哪儿哪儿都是。 嗅了一嗅,他神色古怪,但让他们停了下来。 奉鸢回到屋里,便见柴十三娘大汗淋漓,见她来,翻了个白眼:“他们是什么……鬼东西……” 魔人把荷包还给她,“此物可追踪。” 奉鸢微讶,“他是什么神仙?” “他?他哪里算神仙。” 魔人看她:“你绑了他?” 奉鸢没有松开的意思,丢出个问题来:“象珠镇在哪儿?” 他们对视一眼,皆不言语。 奉鸢视线流连过二人,笑了笑,“只是一问,与你们又没有干系。” 他们还是不语。 她松开他,“现在能说了?” 一溜烟功夫,两人消失不见。 柴十三娘探出窗来:“他们跑了?” 奉鸢收回剑,“没事,睡吧。” 她已经下了印记追踪,天涯海角,都找得到。 这路不给线索,那便去寻另一个。 第二天一早,奉鸢在门口位置等了一等,没等来那天的老人。 又四处问了问,知道的都说是个疯子。 但竟没人说不出他住在哪儿。 奉鸢不肯放弃,便找了街边的小乞丐们问人。 一个说:“他啊,有时候来乞讨。” 一个说:“他用剑很厉害!” 于是一连几日,奉鸢都过来陪小乞丐。 过了几日,小乞丐们质疑奉鸢是来抢地盘的时候,老人总算又来了。 奉鸢弯腰:“听说您会使剑?” 老人好像没听到话,抱着自己残破的瓷碗,窝在角落里,一声不响。 奉鸢从包里抽出青阿剑。 老人眼神微动。 奉鸢半跪着奉上:“此乃我师门传承,请指教。” 老人手腕微抬,一抖,使出剑来。 他一叹:“好剑。” 奉鸢正要说话,老人一剑已刺了过来。 墙边小乞丐们拍手大笑,其中一个丢过来一竿细竹做的竹剑。 下意识接了竹剑,探刺,翻身躲过,挥去,收回,借力打力。 几招之间,奉鸢心内暗自惊奇,此人出剑不似常人。 如此一番下来,倒是像在指点她。 和柴十三娘与她对打的套路颇为相似。 可以说,一脉相承。 十几个回合下来,老人收回剑,随 分卷阅读44 手一丢,剑稳稳入鞘。 看他样子,奉鸢微微平息气息,隐隐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想冒出来。 他……似乎和这剑十分熟悉? 没等她细想,老人坐了回去,“你要找象珠镇,只管去,找不找得到看机缘。” “敢问路怎么走?” 老人斜瞥她一眼,倒是笑了:“你什么都给不出,却想要答案。” 奉鸢:“您看上什么了?” 老人盘腿坐下,“你身边那个丫头。” 奉鸢:“……!” “你叫她来,她也会愿意。” 这一句无疑是火上浇油。 “她不是我的所有物。” 老人气定神闲:“且让她来就是。” 他们正争执,柴十三娘见她久久没回来,过来寻她,“阿鸢,你怎的这么久……哎呀,你这个老头,竟真的躲在这儿!” 老人笑:“岂不是缘分天成。” 柴十三娘正迷糊,奉鸢拔剑出鞘,她立即拦住:“欸,阿鸢,别动手啊,你不是还要找他问吗?” 奉鸢说不出这话,老人却站起身抱起柴十三娘就跑。 奉鸢:“!!!” 而奇怪的是,她翻身跳到房梁,却看不见他们了。 她用法术追踪,却毫无动向。 顺着方向追去,奉鸢一一去寻。 …… 找了一夜,却是没有踪迹。 过了一日,小乞丐送来一张纸。 上面写着:阿鸢,你别担心我。 附着一张地图。 字迹确然就是柴十三娘。 气息也是。 查了柴十三娘的生死吉凶,均无大碍。 奉鸢给了银子让人在客栈守着。 心中疑惑更浓。 当日就顺着路启程,奉鸢又行了三天,抵达了地图距离象珠镇最近的镇子。 镇子很寻常,供的也是那个什么福禄仙。 找了一圈儿,也没有什么发现。 又在地图上标了标准,划出最西边,没休息,便顺着方向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前。 此地出现洞穴,不符地理,也怪突兀。 奉鸢当机立断,决心进去。 …… 另一头。 “你……你竟然还是记着我是仙族……” 他紧紧绞住他,眼里薄薄一层水光:“我当然记得。” 过了不久,被绞住的人再没力气,断了气息。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人扛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座高高的王宫殿前。 王座上的人问道:“你怎么杀了他?” “尊主,他身上有一女子的气息。” 魔尊把他收到跟前,很快便知道气息来自哪里,眼神微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叩拜:“王尊,我魔族与仙族千万年水火不相容,此时正是良机。” 魔尊:“但你可知道此女是谁?” “知道,可王尊,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开始,不会有人关注这个开始。” 魔尊眼睛微眯:“可你却来告诉我。” 他的头磕在地上,没有起来:“毕竟王尊还是王尊。” …… 深入洞穴之后,奉鸢既没办法燃起灵火,也没法看清东西。 方才一燃,便立即熄灭了。 此处有玄机。 单凭着本能,奉鸢慢慢摸索着前进。 手上握着青阿剑,静静听着洞穴里滴水的响声。 可以以此判断方位。 陡然眼前一亮。 花囍笑着向她跑来,扎着如往常一般的双髻。 鹅黄的衣裳凑到跟前,忽地变作骷髅,向下一刺。 奉鸢下意识就要用灵力,但立即醒悟过来,偏身躲过,耳朵听着方位,举剑甩出一道罡风,骷髅立即吹到了黑暗的其他位置。 这是幻境。 还是她吸食了致幻物质? 在纯然的寂静黑夜中,她只能相信自己的每一次判断。 后仰躲过空气刺破,奉鸢庆幸自己这几个月不仅勤于练习剑术,也没忘了加强体魄。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在黑暗中感官的疲倦感会加重,她觉得很困。 骤然眼前一抹亮光。 奉鸢眯起眼握紧剑柄。 亮光重新暗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又亮了起来。 如此反复十几次,到最后七十六次。 奉鸢眼睛刺激得流下泪,她没有动一丝一毫。 不知是那一次,亮光全盛,抵不住身体的刺激,晕倒前她只能依稀看到几个骷髅歪歪扭扭走了过来。 鼻尖忽然嗅到了一丝腐臭。 猛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卧在一个棺材里。 僵硬着身体,耳边灵敏地听到潺潺水声。 这具棺材在水上流? 手边没有剑,艰难地拨开棺材盖,眼前是一处美轮美奂的风景,石头堆叠着,往下一望,一只灰白的手探了上来。 奉鸢立即合上棺材,正欲从棺材顶借力跳到一旁,不远处瞥见了一个小小的石洞。 于是坐在棺材上,缓缓等水流送到石洞处,奉鸢从横在空中 分卷阅读45 的石洞里钻了进去。 身体低伏在棺材顶,慢慢地,不知道坐了多久。 奉鸢瞧见一扇极小的门。 花纹图案繁复,闪烁着淡金色。 想了想,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河流,左边是一扇根本不引人注意的小门。 借着力翻到一旁,堪堪站住,推开小门,她骨架小,又比较瘦,刚好钻了进去。 门里更小,空间狭小。 翻了翻空间内的物品,没找到什么重要的。 奉鸢想开门看看,门却忽然打不开了。 把东西都拆卸下来,如此这般又不知过了多久,奉鸢从一个小格子里找到一处机关,打开一瞬间,整个地面一开,她掉了下去。 又是灰暗如同地洞的世界。 耐着性子慢慢走,空间渐渐宽阔起来,尽头摆着一个巨大的棺材。 第二十六章 奉鸢:“……” 迟疑一瞬,把拉住棺材的绳子割开,坐上棺材,顺着河流继续走。 没过多久,一扇小门又出现了。 玩呢。 奉鸢憋屈地下来,又是一番找寻,却是打开了屋顶。 天光照彻,七彩炫丽。 奉鸢眼睛疼,正要爬,却有一丝气息飘了过来,把她顶了上去。 此处如一个巨大的彩色蘑菇,洞穴多变艳丽的色彩在这儿展露的淋漓尽致。 凑近了看,雕刻着各种形态的蛇的形态。 慢慢走到岸上,是一个很高的神像。 这上头的神,凡是人,神,没有不知道的。 奉鸢长吸一口气。 …… “报——” “魔兵集结一千万大军,即将渡过天河。” 天宫内天帝焦急地站起,怒道:“岂有此理!” 如来端坐莲台上,闭眸不语。 广寒宫。 嫦娥揉了一把兔子毛,放它出去玩儿,静静拜了一拜。 “娘娘,我很想您。” …… 奉鸢觉得自己想错了。 看眼前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她深吸口气,跪了下来:“奉鸢拜见女娲娘娘。” 空气寂静。 奉鸢正想着是不是拜错了,一股气息从神像冒了出来,渐渐变成一个鲜活的人像。 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美。 震慑在原地,奉鸢哑了嗓子。 女娲语带笑意:“难为你来了。” 奉鸢沉默着说不出话。 “你既然来见我,想必是想好了?” 想好什么? 奉鸢想着,一路都是无数人的指引,这图,还是那个老乞丐给她的。 她低伏一拜,坦诚道:“弟子不知。” 女娲没有动怒,只是道:“我感受到了大量的能量的波动。是人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奉鸢摇摇头,“弟子不知。” 她羞愧地低头。 女娲叹了一叹:“许多年前,我听一个人说,如今有仙魔之分,现在呢?” 奉鸢回道:“依然是这样。” 她觉得自己笨得哪一个字都是错,索性摊开说。 女娲沉默微笑看她,“我有一个单独的问题问你,如果要让你成为我,你会怎么做?” 奉鸢愕然,抬头,对上她温柔的眼神,皱起眉。 她一挥手,奉鸢见得眼前一片亮光,声音如约传到了耳畔,似是钟声回响:“你且试一试。” 似乎是什么送她向上漂浮,一路她见到魔兵站在南天门叫喊,天兵也列阵,十分齐整地等在一处。 气息没有停留,只是把她送到了莲花池的一处。 这是西王母的地界。 奉鸢见有神仙过来,施了法术隐匿了身体,听着他们道:“听说了吗?仙魔大战喊的是一个女神仙杀了他们魔族的魔。” “就是那个叫奉鸢的。” “她?……” …… 奉鸢默然,转身向前走,一边想着女娲问她的话。 如果要让你成为我,你会怎么做? 成为她,一个普通的人,就算是神仙,也没办法像她那样,立下那般的功德。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广寒宫。 嫦娥坐在桂花树下荡秋千,神色似愁非愁。 像是在怀念着谁。 “嫦娥姐姐。” 正要走,嫦娥的视线转了过来,奉鸢只好先出声。 她一笑,眼里没多少真实的笑意,“小鸢,你怎么来了?” “姐姐,我……” “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姐姐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神仙吗?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可是得不出任何答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 嫦娥:“下了界,你真的变了很多。” “你知道自己修习的是什么吗?” “天地,天地之道。” 嫦娥:“不错。若你能飞升,必定是……” “合乎天地之道。” “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飞升?” “因为……我领悟了天地的道。” 分卷阅读46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但很少有神仙能意识到。你说自己是个普通的人,但天界有多少神仙没办法承认,也没办法理解自己是个普通的人?” “仅仅如此?” 嫦娥一笑:“你真的觉得,这不值一提吗?” 恍惚一瞬,嫦娥望向桂花树:“人间的悲欢,神仙不知道,不是因为神仙能无情,只是,失去了敬畏心。” 谢过嫦娥,奉鸢慢慢向前走,看到莲花池,心里一动,顺着路走到了诛仙台旁。 这儿算是故地重游了,第一次成长,第二次替双喜报仇,都是在这里。 摸上诛仙台旁缀着的玉石,冰冷,明亮。 很自然地,她想起女娲的陨落。 为了人间,她毅然赴死。 所以…… 她的意思,是成为神,需要一死的劫难? 不,如果只是一死,不足以成为创世神。 她的所有,都是为了人间。 如果她必须要死,也便是……为了人间而死。 可为什么人间不需要她了? 典籍之中没有显示这一点。 那就是,她认为人间不再需要她。 或者俯瞰来说,就是,她认为人间不再需要神的存在。 她认为,神,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为什么如今的神族…… 她不禁想起魔尊给她讲过的故事。 “只是真正的创世神的消亡让他们野心膨胀。” 一切明晰起来。 试探着燃起灵火,仍然是毫无痕迹。 奉鸢一瞬间想到很多。 想到都鸦,想到等在某个老头那儿的柴十三娘,想到跟随朱崇远去的项戚。 那就相信自己吧。 这一次,她相信自己不会错。 …… 霎时间,西方大地剧烈抖动起来。 掉落着,奉鸢依稀看到了仙魔兵戈相交的一瞬。 血脉一痛,她仿佛被天上的吸引,正好落在了天魔大战的中央战场上。 天帝西王母一见她,先是惊愕,旋即是惊恐。 奉鸢在一片惊恐的眼神里看了看自己。 原来她的腿变成了一个长尾巴。 奉鸢:“等等……!” 这……获得女娲的力量,还需要化为蛇身? 女娲把她降落在这儿,目的很明确了。 仙魔大战,念着好像只有仙魔,实际上,大战会无可避免地伤及地上。 随便掉下一个人,都能砸死一片。 尝试着扭动蛇身,奉鸢颇为笨拙地立起身,视野开阔起来。 天族那边,齐刷刷都是惊恐,唯一的例外是嫦娥。 她哭了。 但看眼中,并无害怕。 那就行。 转过身,看向魔族。 魔尊盯着她的尾巴,久久不语。 仙魔之战陷入寂静。 她来时本身还没开始打。 现在两族领袖都不发言,士兵当然都没动手。 奉鸢听了魔尊讲的故事,但她知道,什么东西沾了利益,就不是纯粹的了。 最开始的魔族或许是为了女娲,如今的魔族不是。 他就算还想臣服,也要琢磨一下自己的后代怎么办。 至于天帝西王母,都是她的仇人备选之一。 噢,她略一转头,瞧见如来。 这一位也算。 轻轻一抬手,奉鸢本是打算试一试灵力,结果轻轻一点,两边士兵各自朝两房滚了过去,天族魔族众人均是震得后退一步。 轻轻浮到空中,手指一划,天河和冥河相通,再把天族的界限抹去。 想了想,这还不太公平。 把天上的东西移到了天山下,空中顿时碧空如洗。 “天族魔族自今日起,不可行交戈,也不能打扰人间。” “我为各位留下诛仙台——从今以后,诛仙台不诛仙不诛魔,若愿入轮回做一个人,自可一试。” “言尽于此。” 说完话,奉鸢驭风便去寻女娲,都鸦立在云间,没有说话,递来一件外衣。 谢过之后,寻到位置,跌落人间。 再度进入洞穴,简单许多,很快便找到了。 奉鸢望着她,似有所感:“您要走了吗?” 女娲神情柔软,望着像小雪兔裹在一处的奉鸢,爱怜地笑了:“我留下一缕灵识,不过是为了瞧一瞧人间,看了便不念了。” “关心,却可以放弃吗?” “不,我和诸神没什么不同,这世间,本应没有我,是我的贪念让我留在这里。” “您……快要消散了吗?” 指尖蹭过她软软的脸颊,女娲一笑:“不要为我伤怀,若世间,再无神明,亦无人铭记,才是真正的清平盛世啊。” “对于神仙,杀身成仁确实是一件大功德,但倘若是人,何不痛痛快快地过这一生呢?” 奉鸢:“奉鸢愿为人。” 女娲:“如此就可以了,你的力量会慢慢消退,不需要断去灵脉,毕竟那很疼。既然我死了,过不了多久,神仙就会陨落了。” 原来,女娲未散去 分卷阅读47 的力量支撑了神仙那么多年的寿命。 “永生,本就是虚妄。” 女娲神情变得静穆,“敬畏天地,不论是天界,还是人界,这才是最需要铭记的。” 她的虚像消散了,徒留下一句‘你走吧’,千万种萤火一般的光像燃烧了最后的气力,坠落在地。 就如她说的‘永生,本是虚妄’,一切都归于尘土。 奉鸢慢慢走出洞门,看着地上一汪清亮的月光,缓缓吐出气息。 神的使命,即世间无我。 那就简单地活着,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好了,等哪一天老了,没有力气了,将骨头埋入山水天地之间,也算有了好归宿。 远处立着清瘦落拓的身影。 月光寂寂,人影远远。 却不再是一个人向前。 (正文完) 第二十七章(番外一) 朱崇教人留了梅子酒,提起衣角便上马车,飞身一道人影,侍卫们皆戒备抽刀。 他抬眉,见是项戚:“你回来了?” 项戚足尖微点地,起身坐了上来:“你说了,要他死。” 言下之意,她要看着他死。 朱崇:“这一路,山高水长,凶险叵测。” 项戚看着他:“废话。” 他失笑摇摇头,迎她进来,教人烫了酒送上来。 上京之路,启程了。 朱崇问她:“你和他有宿仇?” 项戚道:“杀人满门,我愿拔刀。” 朱崇一默,说道:“二十年前,确有一桩惨事。” 这件事他并没有参与,当时的他尚且年幼,只知道二哥领着一排排高大的兵卒去了,回来时脸色冰冷,身上都是血迹。 浓厚的血腥儿熏得人直恶心。 他本是欢喜的去,吐了之后便烧高了,当夜请了太医,送了药水服用,又降了温,总算在第三天清醒过来了。 虽然烧的糊涂,这件事儿却在他心里研磨了很久。 长大了,他进了六部历练,无意见到一册案例,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木府老爷木轻舟当时任户部侍郎,踏青出游,写了些许诗篇,当时传扬颇具盛名,不久便入了当今皇帝的耳朵。 不知是谁在皇帝看诗的时候说了一句‘便使君王如尧舜,岂不是讥讽陛下治世有缺。’。 不过两天时间,众多御史上书检举木轻舟,三天之后,木轻舟因心怀不臣之心,对父君有怨怼之意下狱,不久判死刑,含恨而死。 这一场不足半个月的活动没有停止。 木轻舟死后,众人便盯上了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和大儿子木润均,乱指一气,不久,一场轰轰烈烈的屠杀开始了。 那日,皇帝命令当时还不是宁王的朱谌诛灭木家。 上午,木轻舟的妻子刚诞下一个小女婴,下午,官兵们便敲响了木府的大门。 那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迫害。 至今朝野无人敢提及。 这么多年过去了,是是非非清楚明了,任谁都知道其中有着猫腻。 但没有人还记得了。 年轻的项戚在一颗榕树下捡到了一个小女婴,并带回门中供养。 十多年过去,当初受命来杀木家的人已经落魄。 项戚冷静地割下他们的头颅,扔到荒郊野外喂狗。 小女婴长大成人了,她央求着项戚收下她,但是项戚没有同意。 她是个独来独往的人。 她会为一个目的停留,却不会再也不走。 项戚想起奉鸢,觉得,她们在一起应该会很快乐。 剩下的事情她来做就好。 她不是有意瞒着她,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力所能及和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适合什么,就做什么。 她无愧于心就好。 两月后,车马抵达上京。 这几个月,暗杀不断,来时的人手折损了大半,朱崇和项戚也瘦了不少。 向皇帝禀明实情,过了不久,礼部有人上书称颂三殿下在救灾上有功,收到上书,皇帝便拟了旨封朱崇为晋王,准修皇子府。 又是一月,皇帝下令赐晋王与清河郑氏嫡女完婚。 三月后,大婚礼成,举国欢庆。 一年后,皇帝因困乏头痛深夜急召太医。 三月后,晋王上书检举宁王贪污受贿,暗藏祸心。 当月,宁王幽禁王府。 又一月,皇帝下旨封晋王为太子。 不足半个月,皇帝驾崩。 晋王,登基为帝。 封郑氏卉敏为皇后,掌凤印,主后宫。 称帝前,朱崇坐在龙椅上,浏览上书的折子。 项戚从窗户翻了进来,“我走了。” 朱崇一顿,“你去哪?” 项戚:“天下。” 朱崇:“你知道奉鸢……” 项戚很快道:“你去寻她。” 朱崇指尖定住,抬头,“天下之大,你自由了,只是一问而已。” 项戚站着想了想,没有再说话,从窗户翻走了。 朱崇站起身,叫个太监熄灭香,“去把这边 分卷阅读48 的窗户封了吧。” “等等——” 太监转过身,上跟前:“还有什么要奴才办的?” 朱崇:“你去封吧——今年的梅子熟了吗?” 太监弯腰:“早就熟了。” 朱崇一笑:“那就好。” 说完话,便坐回龙椅上,提笔在折子上勾了个过。 淡淡的桃花清香在微风中送了进来,朱崇伏在案前,灯火久久未熄。 第二十八章(番外二) “今年雨水足。” 都鸦撑起油纸伞,回眸看向像他奔跑而来的奉鸢,空着的手一把搂住,语气带着些许笑意:“慢点。” 奉鸢咬着热腾腾的包子,手上油纸里还包着一些,唔唔唔了几声。 好容易吞咽下肚,奉鸢示意他走,二人并肩撑着伞,哗啦哗啦的雨水从伞沿溅出花边。 “你吃什么?” 都鸦一手揽着她的肩,从错身的人流穿过:“你挑一个,我都行。” 奉鸢把包子塞进他嘴里,想了想道:“说起来,这个雨水量确实比前几年多了不少。” “欸,你还记得路怎么走?” 都鸦含笑看她一眼,抽出手咬了一口包子,“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瞥他一眼:“我也记得。” 吃了个大概,坐上去村里的牛车。 忽地想起什么,奉鸢从他腿上坐起来,“你上次在这儿还生病了。” 都鸦把她的头纳回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的鬓发,“嗯。” 她瞪大眼,略感疑惑:“当时没仔细想,你怎么会那么容易生病?” 他道:“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 奉鸢‘嗯’了一声,“你把骨头给我了,等等,”她意识到什么:“你到底有多少骨头?” 都鸦微微挑眉,“给你的,有两根了。” 奉鸢懊恼:“那欠你的还是还不了了。” 他略意外:“阿鸢,你很在意这个?” 她白他一眼:“我说过了欠你的都要还的,我之前挣得三百文都还你了,这个当然也不能例外。” 都鸦的手停下来,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定情之物,可以例外。” 奉鸢一愣,“谁跟你定情了?” 他失笑,“阿鸢,”他敛去笑意,正色道:“有小笛子在,我才能放心,好好拿着。” 停顿几瞬,她‘哦’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擦黑,炊烟袅袅升起,和云边连成一笔。 “到了,二位说的是这儿吧。” 付了钱,二人牵着手慢慢在乡间小路上走。 奉鸢看着眼前一望无边际的黄灿灿的油菜花:“可惜来的时候没有见到。” 都鸦:“现在也不算晚。” 慢慢走入有人烟的地方,穿过熟悉的溪流,停在一间茅屋前。 相视一笑,牵着手向前走,奉鸢试探性敲了敲门,正要推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颤抖的苍老女声:“牙哥儿?” 他们应声转头,奉鸢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婆婆。” 夜晚一谈,自是不例外。 奉鸢思索再三,还是道:“婆婆,今后由我和牙哥儿来奉养您,我和牙哥儿无父无母,本是天地没有归处的人,和您在一起,也算今后有了一个家。” 在她一路经历里,她不敢忘记很多人。 除了天宫的待她有恩的人,便是在人间的一场奇遇。 没有婆婆,不会有奉鸢。 救命之恩,岂可估量。 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是她过得最为纯粹的日子,也是初入人间的第一份善意的来源。 在那之后,不论是她的双喜的小郎君,还是可爱的何杳杳,师父,朱崇,柴十三娘,还有未曾知晓姓名的老人,当然,还有女娲娘娘。 从洞穴走出之后,蹲在客栈的人找到了柴十三娘,和她相见时,她说:“天下之大,我都想去看看,师姐年少的时候也曾远游,我很早就有这个心愿了。” “不必挂怀,这段路毕竟还是要我一个人走,你只要还记得我,我们终有一天会再相见。” 柴十三娘走了,为了她心里的梦。 于是剩下奉鸢和都鸦处理后面的事情。 先是魔族,老魔尊自请退任,成全都鸦魔尊之位。 他则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到远方去了。 魔族有法术,可使亡人回魂,尸身不灭,灵魂不灭,需要消耗大量的魔气。 几乎可以预见他们的结局。 奉鸢看着他乘着一匹马离开了,马上载着他的最后一颗真心。 至于别的事情,就是天界。 或者说,曾经的天界。 这一切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但天帝等人花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这些年,不断有神仙陨落,灵识散落三千世界,再也找不到。 无疑引起了一场巨大的惶恐慌乱。 他们以为是念力,灵力的问题。 但天帝和西王母,还有曾经见过上古诸神的人,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毕竟,这是他们见证过的,或者亲手犯下的罪孽。 分卷阅读49 众所周知,上古神皆陨落。 但,不为人知的是,有一部分授予力量的人类集合起来,把为了人类筋疲力竭的神缚在远离中原的边隅千万年。 直至几百年前,才有人误打误撞走了进去。 他嗜好剑道,也喜好收集秘籍,探索无人问津的地方。 重重机关之下,他反而坚定了向前深入的念头。 他的剑有灵,故而虽是凡人,仍然在其中游刃有余。 但并非没有受伤。 他千辛万苦抵达了终点,里面没有秘籍,也没有宝物。 他亲眼见到了神仙。 她非常美。 无人能真正描述出那种超凡脱俗的美。 是不可亵。渎的,神圣的美。 同时,她又是孤独的。 她向他问起人间,问起如今世上的模样。 他自是一一说了。 她好像很伤怀,眉尖微蹙,那一刹那,他很清楚地感受到,心如鼓擂的感觉。 但他已立过誓言,此生入道,孑然一身。 她总是很温柔,说话的声音好像能流淌到他的心里去。 年轻的时候他尚且有满腔不忿,她的话总能消解。 他望着她,心里很失落。 她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她只属于他。 久而久之,他以为,好像自己真有什么不同。 他向她表露心意。 她说她也爱他。 但是不一样。 不一样的。 她的眼神是这样的温柔,好像对于任何人都是这样。 那天,从洞穴出来之后,他忽而感到很痛恨。 忽然,对她产生了怨恨。 可到最后,他只能恨自己。 他没有再走进去。 他经常喝得烂醉,有时候跑到洞穴门口,痛哭之后,还是灰不溜秋地跑了回去。 他没有再回中原。 这儿风景不同。 他想着,靠着破墙根,喝了一口酒。 旁边坐着一个小乞丐。 他穿的破烂,人却精明,他说:“不如以后我带着你乞讨,也能活的像个样子。” 于是,踩着破鞋,端着破碗,敲敲打打,竟也荒唐了大半生。 他老透了,他知道自己活了不该活的岁数,反而很随意了,等着老天把他收了去。 有一日,他蹲在客栈边。 却见一个扎着头发,模样秀美的小姑娘走到跟前,她身上有股飒然之气。 他没躲开,因为他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乞讨这些年,他有时候说疯话,有时候不说。 这回,他说了实话。 不过,很多事情的答案,并没有那么明晰。 他看得出,她想找的是什么。 他相信,她到了之后一定能明白她想要的真正是什么了。 之后,她又来找他。 摸上剑身,他忽地愣住了。 正是从前的一把剑。 他想起曾经待了很多年的师门。 想起自己曾年少轻狂地留下一本剑谱。 他想,他真的老了。 他清楚,有些事情,需要该做的人去做。 就让她去找她吧。 回想起她,他发现,自己心中了无遗憾了,也记不起她的模样。 他笑了。 那就再帮这个还没开窍的小姑娘一个忙吧。 她们两人虽为朋友,然而走的路并不相同。 她心里有不同的志向。 只是,她还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他留下她,指导她。 也算为师门,尽了一份力吧。 躺在暖洋洋的墙角,他安然地睡着了。 过日子,不过就是睡个好觉,吃个饱。 哪里顾得上其他呢。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