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分卷阅读1 ? 內容簡介 百年世家、世代忠良,顾荇之是百姓口中的文官清流,是徽帝心中的朝廷肱骨。 他克己守礼、性情孤冷,本以为就此孑然一身,直到那日他受故友之托,从桐花树下牵回一个小姑娘。 后来,小姑娘得了他的情、救了他的命、上了他的床,然后一剑扎了他的心…… 人人都说,向来算无遗策、谋略无双的顾侍郎栽了──栽进她每一次都漏洞百出的“美人计”里。 * 花扬是南祁第一的女刺客,她嗜血喜杀、随心所欲。 一次刺杀失败后,她听说那晚设计之人,竟是名满天下的中书侍郎顾荇之。 一朝权臣,明月清风。 可全天下大约只有她知道,这个端方雅正、知礼明仪的男人,将她双腿挂在臂弯、后背抵在刑部的铁栏上,低吼失控是什么模样。 上一世他是世人的北辰,这一世他甘为她成乱臣。 一句话简介: 一个戏精和一个腹黑爹系你追我赶的故事。 戏精疯批女杀手 x 明月清风大权臣 阅读指南: 1.女主前期装哑巴接近男主,反复在勾引和作死之间横跳。 2.非典型重生,男主的记忆是慢慢回来的。 3.这一本剧情会多一些,想尝试甜虐,偶尔沙雕。感情比较慢热,两人第一次大概在二十二章 4.中间有“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剧情;主要是为了“追到我,就把你嘿嘿嘿”的剧情。 1V1H古代甜文重生 第一章 秦淮 莺花三月,盛春如锦。金陵的秦淮河便是这春景中最为灿烂的一处。 华灯初上,月色泼地如水,江面微波粼粼。两岸金粉楼台,灯火倒映水波,像无数滚动的暗火。 沿河的空气里翻涌着各种气息,蒸点的热气、小食的甜气、女子的脂粉气……无声地在人流中攒动,呼啦啦地推挤着行人往前 涌去。 “阿嚏——” 朱栏边香风扑过,花括看看一旁四处摸索着绢帕的女子,颤巍巍地递去了自己的袖子。 “师姐……”因为紧张,他说这话的时候牙齿打颤,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你要不要用我的袖子将就一下?” 找寻绢帕的酥手一顿,面前的女子没有去接他的袖子。 河风将两人所站的檐下灯笼吹得晃荡,光影斑驳划过她那张被面纱遮去一半的脸,花括对上眼前女子的浅眸,心底一颤。 饶是相识数月,他依旧害怕看她的眼睛。 可那明明是一双极美的眼,浅棕色的眸里染了金,透出疏远和神秘。周围的水色火光、灯影灿烈都比不得她眼中波光,流转之 间,十丈红尘都黯然。 但当这双眼注视着你的时候…… 花括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背脊生寒。 他这才想起来,师姐的作派一向奢靡。净手的巾布都出自苏绣名家,用别人袖子捂鼻子这种事,她恐怕是做不出来的。 于是他顿了顿,识相地收回了手。 “叫花扬。”身侧的女子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好……花扬……”花括点头,袖子里的手暗暗搅紧了几分。 “呵……”一声轻哂,身侧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局促,只是淡然开口道:“你不是说你杀过人,手脚干净得很?” “我、我……我没有骗人!” 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花括伸长脖子,说出今晚音量最大的一句话,但声音却很快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花扬没有接话,只一眨不眨地注视这眼前的小少年。良久,嘴角漫开一丝嘲弄的笑,可有可无地移开了视线。 许是难言的自尊心作祟,花括梗着脖子,将涨得通红的一张脸努力抬了抬,又道:“我亲手杀了我们村的村长!是真的!” “呵……”又是一声可有可无的嗤笑,花扬没有回头。 “还、还有他媳妇。” “哦,”花扬盯着眼前穿梭的人,无聊地晃了晃洒金裙摆的金丝绣鞋,“那可真厉害。” “还有他父母……” “嗯。”依旧是兴致缺缺的语气。 “他儿子、他家的鸡鸭、他邻居全家,包括他邻居家的那只大黄狗!” 风过,画船萧鼓、宴歌管弦的声音悠缓慢过,裙下一双金灿灿的鞋终于停了下来。 “你连他邻居家的狗都杀?”花扬蹙眉,转头不敢置信地看他。 “嗯!”花括坚定地点头,“我离开村子的时候放了一把火,把他家全烧了。” 哦……火势蔓延去了邻家,杀他家的那只大黄狗是顺便…… 一瞬间,方才稍起的兴头像是被什么拽住,扑通一声扔进了眼前的河里。 还在竭力挽回“尊严”的少年,似乎说到了兴头上,灯光画影之中,两片嘴唇快速翕合,词句变成一堵堵隐形的墙,混着周围 各样的喧哗和“人味”,让她又格外烦躁了几分。 百花楼已经落魄到这种程度了么? 什么歪瓜裂枣的废物都敢往自己手底下送? 花扬静默地吸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动怒。然而下一刻,一只莹白的手便准确地扣住了少年的咽喉,像一只赫然咬住猎物 脖子的豹。 “唔、唔……”所有的声音都被她倏然捏碎,眼前的人满脸惊恐地看她,喉间不自觉地发出嗬嗬怪叫。 “当刺客可不是放把火就行了的。”她冷声道,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手心里的那颗喉结上上下下地滑动,花扬没有松手,而是更使力地将人拉近了些。 她俯身逼视着花括已然布满血丝的眼,淡声道:“听好了,这是我最后 分卷阅读2 一次给你擦屁股。” 刻意放缓的语速,没有明显的恫吓,却吓得花括憋着泪点头。 又等了片刻,花扬才松掉指尖那两条逐渐微弱的脉搏,继而眼疾手快地拎住身形不稳的花括,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 语到,“来了。” 视线尽头,一个身着暗色春衫的男人将手上的折扇一甩,不动声色地遮住了脸。他的动作极快,但快不过花扬的眼力。 她记得,这人是当今朝中刑部尚书的侍卫,覃昭。 据楼里的消息,几日前刺杀当朝宰相陈珩时,从花括手底下逃掉的那个小厮,今夜会在这里跟他碰面。为防他透露出什么对百 花楼不利的消息,他们得在两人碰面之前解决掉那个小厮。 “走。”花扬轻喝,起身跟了过去。 许是因为两人扮成了秦淮河畔常见的花娘和小倌,挤在这熙攘的人群中便不甚显眼。覃昭几次驻足察看,都没有发现他们。 两人很快便跟着他去到了紧靠河岸的一艘画舫之上。 二月初二龙抬头。 今夜是金陵一年一度的龙灯节。每到此时,河上便会停靠百艘灯船,首尾相连、蟠尾旋折,宛如江中火龙。游人可以登船赏 灯,小贩可以登船做生意。 此时船舱里正传来歌乐管弦,和着周围倚栏言笑的男女,一片声光凌乱。 两人跟着覃昭一前一后,越走越深,已然到了河中央。岸边那些明晃晃的大灯笼,渐渐变成星星火火的一点。 脚下的水波绵延,让人生出几分晕眩。 花扬骤然停下脚步。 方才那些刺鼻的脂粉味不见了,空气中只有湿漉漉的水草气息,生冷异常。 常年刀光剑影的直觉迫使她飞快将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除了舱内奏乐的歌姬,舱外不知何时起,竟然见不到一个女子。 心里忽然空了一瞬。一片喧哗之中,空气凝滞,似乎有谁屏住了呼吸。 她心头一凛,下意识去拉面前的花括,然而五指一捞却抓了个空。 抬头之间,只见花括已经从腰上抽出软剑,朝着前头一个从小舟登船的人冲了过去。 “铖——” 是金属擦挂的刺响,周围意料之中的没有听到女子尖叫。一切都像是早有安排。 “刑部办案,姑娘快请回避!” 花扬忽觉手臂一紧,被身后一人暴力推开,踉跄一步到了包围圈之外…… “……”作为一个刺客,却被围捕的人忽略,花扬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可是眼见前头的暗哨越来越多,一息之间已经把花括那个蠢货围了个插翅难飞,那颗不服输的心好似平静了一点。 她虽喜杀戮,却一向讨厌麻烦。 今日这样的场合对于她来说虽不至丧命,但着实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故而她撇撇嘴,顺来小摊上的一块糖饼,收工。 “师姐!” 身后响起一声惊天大吼,刚入口的糖饼险些捅到嗓子眼儿。 “师姐救我!” 又是一声夹杂着啜泣的哀求,听得花扬牙关一紧,嘴里的糖块破碎,发出“喀嚓”一响。那声音弥漫在周围这浓黑的夜,显得 格外清脆。 身后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官兵的包围应声扩大了一圈,将她也生生围了进去。 “……”早就跟楼里说过了,她出任务的时候不需要别人协助、也不喜欢有人跟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蠢货。 眼前倏尔一片冷色将漫游的思绪打断,花扬仰身一避,只见一道剑锋从面门掠过,快得让她来不及取剑。 看来这次,刑部是动用了难得一遇的高手。 那只咬掉一半的糖饼在她嘴里转了个圈儿,面纱上的那双眼睛忽地流光熠熠。 “师姐!”花括趁得众人对峙的间隙挪到花扬身边,颤着声儿要说话,却被她一个手势制止了。 下一刻,官兵齐齐向着两人攻来。 数道白光如雨而落,花扬闪身一翻,躲到糖饼摊后。继而随手抄起小贩挂招牌用的长棍,一个空翻跃了出去。 “啊!!!” 随着她落地的闷响,面前官兵惨叫出声。他右足上插着的那根木棍此时成了花扬的支点,她撑臂跃起,洒金石榴裙在月下波光 中晃出动人心魄的弧度,像一条水中游弋的长尾锦鲤。 水声哗啦,一朵朵巨浪开在火色葳蕤的秦淮河面,脚下的船跟着猛烈地晃了几晃。 “师姐你真厉害!” “闭嘴!”花扬毫不客气,一跃闭,长棍就势一甩,又是数道惊响。寥寥数招已是杀得官兵人数减半。 如此凶悍的武力,自然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目光,一时间,所有官兵几乎都只朝着花扬袭去。 铮鸣之中,一道凌厉白光忽至,花扬提棍去扫,触及白光的一瞬,巨大的力道震得她虎口欲裂、木渣飞溅,几乎要迷了她的 眼。 再一睁眼,却见袖子不知何时少了一块。光洁的肩臂裸露,像一块白玉,泛着微汗的光。 面前的人似乎也没料到会看见如此一幕,手上一顿,剑锋便失了速度。 就是这一个晃神,花扬利落地抽出腰间软剑,侧身一闪,来到覃昭身后。 “别动。” 她尚且气息不稳,额间细汗密布,唇齿热气氤氲,“让他们把剑都放下。” 身前的人一怔,倒是听话,依言扔掉手中的剑,挥挥手。船上的官兵继而收起手中的武器,都进了船舱。 船板上只剩下她、花括、和被她架着脖子的覃昭。一时间四周空落,只剩河风呼呼地灌进胃里。 “你们跑不掉的。”覃昭倒是淡定,对着岸边挥了挥手。接着花扬便看见河边水楼上、堤坝旁,围上了更多星星点点的光 分卷阅读3 ,不 计其数。 “咚!”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稳稳扎入三人面前的木板上。灯船上的火光映着锃亮的箭头,火色迷离。 “……”花扬一梗,觉得这似乎是她见过,朝廷对待刺客的最盛大场面了…… 也不知该喜该忧。 “那依官爷说,我们该作何选择?”女儿家嗓子本就娇软,那声“官爷”更是叫的莺啼婉转,任谁听了都会酥上几分。 然而身前的男人却不为所动,只冷冷道:“束手就擒。” “哦?”花扬哼了一句,声音不辨喜怒。她思忖片刻,转头示意花括跟上,两人架着覃昭往船舱檐子下挪去。 “等下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跳下去。” 花括怔了怔,求证到,“跳河?” 花扬懒得解释,兀自开始数数。 “一。”河风起,吹得檐下灯火摇晃,落在水间,像扭曲的幽冥之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二!” 闷哼与水声同时响起,似乎有人被刺伤了。 耳朵被涌入的河水封住,只能听见隐约的刀声剑鸣。她睁眼,看见身后河面上燃起的熊熊烈火。身边“咻咻”箭矢擦过,但入 了水,到底是失了准头和力道。 花扬从来都不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她连亲人都没有,更何况是朋友或师兄弟。她从未想过真的要与谁同生共死,更不会为了别 人搭上自己的命。 洒金的石榴裙入了水,悠悠散开,像无声晕染开去的金红油彩。 她解下厚重的外袍,独自向更深更远处游去。 —————— 花:这届新人不行啊,带不动带不动,先溜了。 第二章 托孤 “长渊……” “顾长渊……” 顾荇之怔了怔,听见有人叫他的字。 视野里是一片橙红,像夏夜傍晚常见的火烧云。他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秦淮河上大火熊熊,烛龙火蜃、水光相映,烧得无法无 天。 然而这样一片杂乱之中,女子优长的颈、光洁的背于水火之中倏然跃出。一角金红由水面无声地散开,是残垣断壁之间悠然开 出的一株野尾红。 水珠沿着她莹白的背滚落,挨着两扇翕动的蝴蝶骨,在腰窝处消弭,流畅的背部线条,像一盏白玉凤尾瓶。 披水而出的脚步一顿,女子似乎感知到了另一人的目光。她回身,隔着梦境似对上他的视线。 “嗬——” 一声急且重的喘息,顾荇之按着胸口,猛然从书案前惊醒。 他着实恍惚了一阵,直到潜入的夜风将一扇窗户吹得“吱哟”响动。四周烛火摇曳,一室静谧,他悠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佛堂里点着海南沉,轻烟聚散,筛落窗角的一抹冷月。他放下手里的念珠,直起了身。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灯笼的光透过夜色和窗纸围拢过来,他怔了怔。 “郎君?”是老管家福伯的声音,似是担心扰到他,声音放得格外的轻,“秦大人求见,说是有……有要事。” 面前的门被猛地拉开,福伯看见后面那张满是憔悴的脸——如画的眉眼间,是泛着冷意的白,像一抹落入松涛竹影的月,拖 曳出几分倦弱。 福伯一愣,只觉得心疼。 世人皆赞“南祁有百官,荇之世无双”。 可他家大人无双的并不只经天纬地的治世之才、怀瑾握瑜的济世之德,更要紧的,是那张让南祁小娘子们都魂牵梦萦的脸。 而自打七日前,当朝宰相陈珩在宫前道被刺杀之后,那张脸怕是会让南祁小娘子们都疼坏了心…… “哎……”福伯提着灯笼跟在顾荇之身后,幽幽叹出一口气,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往前栽倒在顾荇之背上。 “小心。” 福伯心中正是忐忑,却觉臂间一紧,手已经被顾荇之扶住了。他的手触到他的,微微一紧。 “拿着吧。”顾荇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炉递给他,“春夜寒凉,以后值夜的时候都带着。亥时以后就不必等我了,先歇 了。” “这怎么使得!”福伯骇道:“哪有主子不歇,下人先歇的道理。” 顾荇之只是淡淡说了句“无碍”。 福伯知道顾府虽大,大人作风清冷,家仆少得可怜。他是贴身伺候大人的老人,也不好换了别的不熟悉的人来。 正想着怎么劝说,手上一松。顾荇之将他手里的灯笼接了过来,对他挥挥手道:“去睡吧。” “诶……”福伯妥协,知道他家大人的性子是说一不二的,便也不执拗,转身去了。 堂里点了几盏昏灯,映出几个稀疏的轮廓。顾荇之灭掉灯笼里的火,推门,里面的人并不多。只是为首的那个一身素衣染血, 生生将一袭天青色都染做了紫蓝。 “你受伤了?”手里的灯笼被扔到地上,顾荇之扶住了秦澍的手。 “我没事,”秦澍惨然一笑,反手握住了顾荇之,那只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深褐的纹路。 “诱捕……”秦澍微顿,道:“失败了……” 顾荇之微蹙了眉,没有说话。 “刺客有两人,其中一人弃了同伴逃跑,另一人……” 顾荇之没说话,盯着他的眸子沉如黑夜。 秦澍避开他的目光,叹息道:“另一人于乱中被飞箭射死。” “怎么能让他死了?” “因为……”秦澍哽咽,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三分,“因为逃走的人劫了覃昭做人质,临走时将他推给了另一个刺客。那刺客慌 乱间拔剑刺伤覃昭,岸上的人见状便下令放了箭。” 顾荇之一怔,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眼神由秦澍手上的血迹移开,在堂上人中扫视一圈。 他回头看向面色凝 分卷阅读4 重的秦澍,唇齿翕合道:“这血是覃昭的?” 秦澍缓缓地点了头,“大夫已经看过了,可是伤在要害,又失血过多,已经殁了。”他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封染血的锦囊交 给顾荇之道:“这是他临终前托我交给你的,请你帮他去寻一个人,至于是谁,他说你自是清楚。” 月光清冷,在脚下铺了一地。 顾荇之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忘了什么——今天是覃昭的生辰,他记得两日前,覃昭曾眉飞凤舞地跟他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 妹,等到生辰这日就去接她回来。 所以,若不是他让覃昭参与这次诱捕,今日他是要去接他妹妹的。 顾家三代单传,他没有兄弟姐妹,与覃昭自幼相识,在国子监做了十年同窗。覃昭习武,他从文。少年张狂、鲜衣怒马的日子 仿佛就在昨日。 “长渊……”秦澍摊开他的手,将那封信放了上去,压抑着到了句“节哀”。 顾荇之回过神,什么也没说,十指紧握,默默将那封信收进了广袖。 秦澍缓了缓,复又开口道:“今日那逃走的刺客选在船灯下跳河,混乱间箭矢射落灯笼,将秦淮河上的灯船点燃。百姓虽无死 伤但好歹是看了刑部的笑话,与其等到明日被吴相的人冷嘲热讽,我打算现在就进宫……” 顾荇之明白秦澍的意思,温声道:“我与你同去。” 月色依旧是冷的,透过车幔在紫袍上流了一片。世人皆知顾侍郎爱香,无论是书室还是车内,时常都会点上一炉。平心静气也 好、安神助眠也罢。比如此刻手边的这炉鹧鸪斑,细烟轻聚,像当下这看不分明的时局。 南祁从前朝以来便屡受北凉进犯。 先帝时期白马坡一役,北伐军全军覆没,十万忠魂埋骨他乡。北凉一举攻下燕云十六州,自此,朝廷开始一路南逃。 当今圣上就是在南逃途中继位的,称徽帝。 徽帝临政之后,任命主战派陈珩为同平章事,大有整军北伐的野心。 无奈参知政事吴汲是个顽固的主和派。他曾在先帝时于枢密院任职,党羽众多、盘根错节,处处都与陈珩针锋相对。致使徽帝 继位数年,早该组建的北伐军依旧是纸上空谈。 而陈相于七日前在宫前道被刺杀,更是给这潭本就汹涌的暗流惊天一浪。 堂堂宰相,竟然死在了被皇帝召见后回家的路上。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如风卷野火,一夕之间烧遍了朝野内外。 徽帝震怒,下令彻查。 主理之人自然要避嫌陈珩所在的主战派,也要避开吴汲所在的主和派。这差事,便众望所归地落在了中书侍郎顾荇之身上。 顾荇之知道,当今之重,查案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如何稳住本就已经水货不容的战和两派,万不能在北凉虎视眈眈的端 口,让朝廷自己先内战起来。 只是除了覃昭以外,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人知道,陈珩除开当朝宰相,还背地里做了顾荇之十年的老师。 大约是君子之德,陈珩虽为他的老师,却从不试图将他纳入自己的阵营,而是随他天宽地阔,继续奉行他“永不站队结党的” 的顾家家风。 冷月悄无声息地上移,马车在正丽门前停了下来,两人由小黄门引着去了勤政殿。 宽敞明亮的寝殿内药味浓郁,静谧的室内燃着助眠的安息香。 九龙戏珠的屏风后,坐着一人。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看样子正在喝药。一只嶙峋的手扶着白瓷碗,他听见帐外的动静,捂唇 轻咳起来。 “臣参见……” “免了。”徽帝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大黄门将两人引至屏风后看了座,便躬身退了出去。 顾荇之的目光落到徽帝手边的那一碗药汤上。 徽帝自幼孱弱多病。太子时期常病到卧床不起,二十有一才得了长子,先帝还险些因此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故而继位这十多年 里,也是病着的时候多,朝中诸事也多交由陈珩和吴汲处理。 如今陈珩一去,政事的担子压下来,似乎又翻了旧疾。 “方才城防司的人来报,今晚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徽帝的语气是淡而倦的,除了病弱之外,什么也听不出来。 “请皇上责罚。”秦澍撩袍跪了下去。 对于这个外甥,徽帝向来是宽容的。可这一跪,他却良久地没有说话,也没有让秦澍起身。 殿内沉默了半晌,徽帝才无可无不可地道了句,“诱捕一事本就是赌,意外并不算什么大的过错,秦卿不必自责。只是……” 他语气一顿,看向顾荇之道:“朕也是至今才知那所谓的随侍是覃侍卫假扮的,这一招引蛇出洞,顾卿倒是连朕也瞒了。” “回陛下,”顾荇之闻言,亦是俯身跪了下去。 “微臣这么做,一是顾及龙体,不愿皇上为此等小事忧虑;二来……” 顾荇之一顿,笃定道:“臣怀疑刺杀陈相的人,是朝中重臣之一。若是透露出此次接头只是诱捕之计,怕难以成事,这才自做 了主张。还请皇上责罚。” 耳边响起“叮”的一声脆响,是白瓷相碰的声音。顾荇之抬头,只见桌上的药汁溅出大半,徽帝的面色白了三分。 “顾卿何以见得?” 顾荇之安生跪着,一拜,道:“陈相是七日前在宫前道被杀的。据他府上的仆役说,陈相于当夜驱车进宫是与陛下讨论军防一 事。府内执勤的记录上显示,他带了两人随行—— 一个车夫、一个随侍。可案发后不久,便有巡城禁卫发现几人尸体,其 中陈相颈部一剑、胸口一剑,车夫 分卷阅读5 当胸一剑。仵作验过,称两人伤口发黑,因是剑上淬毒而至。 这说明了凶手是有备而来,他们非死不可。然而面对如此狠辣的刺客和精心布置的杀局,执勤记录上的那个随侍却能死里逃 生,且任刑部、大理寺连日搜寻都查不到任何线索。” “那随侍有可能是凶手吗?”徽帝问。 “实不相瞒,一开始,臣是怀疑那个随侍的。”顾荇之微顿,又道:“可臣对照记录和尸体之后发现,陈府的家丁名单中,根 本就没有这个人。” “所以呢?”徽帝蹙眉。 “所以,这太反常了。”顾荇之道:“陈相深夜入宫,身边竟然跟着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随侍。莫说他是当朝宰相,饶是哪个富 商大贾深夜出街,怕也不会如此大意,明晃晃将自己的命往别人手里送。” 徽帝直起身来,看着顾荇之面色凝重了几分。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顾荇之笃定,“那人,陈相是认识,且信任的。” 此话一出,徽帝和秦澍具是一怔。 陈珩位高权重,官拜一品,能获取他信任的人本就不多,且个个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若要杀他,轻则只是出于一 己私欲、重则恐与北凉还有牵连。 所以顾荇之才觉得,既然那人也在朝为官,或许使个打草惊蛇的法子,能将蛰伏于乱草之中的毒蛇逼出。 因为他们若要动手,必不会亲自前往。只要委托了他人,便有“信任”两字可以利用。 没曾想诱饵有用,鱼却跑了。 呵……真是尾滑手的鱼。 —————— 宋代官制太复杂了,里面的同平章事陈珩其实就是左相的设定,参知政事吴汲就是右相的设定,两人不对付。 第三章 截胡 徽帝久未从顾荇之的推测中缓过来,良久,殿上才响起他的声音,“以顾卿之见,此人对陈相动手,目的为何?” “臣不知。”顾荇之坦然道:“目前线索太少,臣不敢妄加猜测,只是……” 顾荇之一顿,继续道:“只是臣以为,陈相身份特殊,除开朝中与他政见不合之人外,许是该提防着北凉的细作。” 白瓷碗磕到龙案,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晚风掠过,拂动了殿内的烛火,徽帝的影子在锃亮的金丝楠木地板上晃了晃,有些虚 浮。 “嗯……”他点头,只道了句,“朕知道了。” “那不扰陛下歇息,臣等告退。”顾荇之与秦澍对视一眼,俯首要拜退。 “顾卿你留下,”徽帝拾起龙案旁的一方白巾擦了唇边的药汁,“朕还有话问你。” “是。”顾荇之应声,秦澍俯身退了下去,大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徽帝眼神落到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温声道:“顾卿十六高中状元,入朝为官,至今也有快十年了吧?” 顾荇之没想到徽帝突然提及此事,怔愣片刻,却还是恭敬道:“回陛下的话,今年就整十个年了。” “嗯,二十六了。”徽帝点头,若有所思,继而话锋一转道:“在我朝二十有六还孑然一身,没有娶妻纳妾,别说是身居三品 官位,就是寻常百姓商贾之中也难得一见。” 末了一顿,转头看向顾荇之,“顾卿可有为自己的婚事考虑过?” 顾荇之一怔,半晌地没说话。一抹清冷月色掠过他的眉眼,照得他整个人冷如清霜。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深色略有怅惘,片刻后才对徽帝道:“臣向来深居简出、不喜与人结交,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习惯了。再 说顾家家规森严,若是要娶妻,只怕会委屈了对方姑娘。” 大殿上空寂无声,烛火炸出几声噼啪。 透过亮光的声音平缓,徽帝笑道:“顾卿这是妄自菲薄了。顾家百年良名,出将入相之人数不胜数,莫说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就算是皇室宗亲,能嫁入顾家也能算得是个好归宿。” 言罢故意一顿,道:“顾卿说,是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顾荇之再如何装糊涂也是知晓了徽帝的意思——这是要招他做驸马。 徽帝长女嘉宁公主如今已十五,正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两人在各种宫宴上也见过数面。之前听说她对徽帝择选的夫家都不甚 满意,故而婚事也就一拖再拖。 徽帝当然也知道嘉宁公主的心思。 既然帝王开了口,他除开一句“微臣蒲柳之姿,倘若徽帝执意要赐婚,又岂是他一介臣子能推辞得掉的。 思及此,顾荇之只能撩袍一跪,道:“微臣谢过皇上,只是覃昭才于今夜过世,他与臣自幼相识,臣一直将他视为兄长。现下 讨论臣的婚事,令臣实在惶恐,还请陛下恩准臣能够为兄长服丧。再者……” 他顿了顿,复又道:“他还有一胞妹流落在外。臣答应过他,要替他将人寻回来。只怕是会惹公主误会,平白委屈了公主。” “覃昭还有个妹妹?”徽帝似是没有想到,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惊诧。 “回陛下,是。” 勤政殿内又陷入沉默。 徽帝怔怔地看向顾荇之,良久,才开口道:“顾卿与覃侍卫兄弟情深,如今谈婚论嫁确实不妥。既然答应了要替他照顾家人, 那你便去吧。嘉宁这边,朕再劝劝。” 顾荇之松了口气,拜谢之后便俯身退了出去。 行出正丽门的时候,已是后半夜。辚辚的车马行过漫长的宫前道,月色清辉,落在被磨得光亮的石板上,亮的像层层水波荡 开。 顾荇之取出怀中那封沾血的锦囊。 *“哗啦——” 无边月色的另一头,水波上的皎洁被 分卷阅读6 美人乌黑的发顶破开,变成一池碎光。 净室里热气氤氲,濛濛水雾中蒸腾着清新的草药香气,搅扰出几分江南烟雨的风情。 一番打斗,又浸了半个时辰的冷水,自然是需要艾草热汤好好泡一泡的。 水珠映着烛火,从美人密如蝶翼的睫毛滚落。花扬将手臂挂在池沿,悠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她微掀了眼皮,看向对面那张半人高的水晶镜。 这镜子是她花大价钱让人打造的,据说能将事物照得纤毫毕现。如今的南祁境内只有两面;一面,在仁明殿,皇后娘娘的寝 宫;另一面,就在她的净室。 虽然卖家曾嘱咐她说,镜子怕水,最好放在寝屋一类不易受潮的地方。但花扬却觉得,镜子的价值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它能 够照见的风景。 一面好的镜子,若没有相得益彰的美人来使,价值千金也不过一堆破铜烂铁。 她若有所思地笑,颇为满意地看着镜中那图春色漫溢的“美人沐浴图”。 凝白如玉的肌肤,被热气熏出几分浅粉,像初春时节含苞的桃花,潋滟出无尽的娇媚。浓密的乌发高高盘起,鬓边有几缕耳发 贴着纤细的脖颈儿,衬得那挑优美肩颈曲线绰约而流畅,如一道月光被弯折。 当然,若是没有身后那只穿着短靴的脚就更好了。 “你来做什么?”花扬没有回头,依旧欣赏着镜中的自己。 花添习惯了她这散漫的态度,没有回她,兀自行到一旁的衣架边,取下上面挂着的一件睡袍扔给她,冷冷道了句,“穿好衣服 出来。” 花扬倒也不恼花添的蛮横,接了睡袍往身上一拢,披水而出。 行出去的时候,花添已经在罗汉榻上坐下了。手边一盏刚满上的新茶,茶香氤氲,花添的食指动了动,往外一推,道: “坐。” “不。”干脆的一个字,拒绝得简单明了。 花添蹙眉,不可理喻地抬头看花扬,见她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又和声道了句:“我说坐下喝茶。” “我说我不。” “……”花添一噎,知道她一贯的性子,懒得纠缠,端着茶盏呷了一口,才抬头看着花扬道:“花括死了。” “哦?”对面的人动了动眉毛,毫无惊讶,“还真是意外呢。” 花添闻言放下手里的茶盏,声音冷了几分,“你把他留给了官府的人。” “不然呢?”花扬反问,“我把他和自己都留给官府的人么?” 花添又是一噎,片刻才又道:“这一步走得太凶险,你就没想过万一他没死怎么办?” “哦,”花扬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你绕这么大弯子,就是想跟我说花括死了真好?” “……”花添觉得,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她干脆放下花括这茬,言简意骇道:“楼里让你退出这项任务。” “什么?”对面的人这才有了情绪起伏,问话的声音都高了三分。“我的任务,从没有半途终结过。” “不是终结,”花添一顿,抬头淡淡道:“有人会接替你。” 不出她所料,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烛火下颤了颤,迷离的光暗下去,亮起几分掠食者的凶悍。 相识十几年,花添自然知道眼前这人的痛点。 她专注、独立、冰冷,善于伪装且武艺精湛,天生就是个完美的刺客。可与所有的天才一样,她同时也自负、骄傲、不愿与人 合作,强烈的胜负欲促使她不容许自己的能力受到任何质疑。 果然,花扬走近了罗汉榻,对着她微微压下身体,嗤笑道:“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抢东西。” 迎面而来的冷意,让花添忍不住往后仰起头,“这是楼里的意思。” “哦……”方才还杀气肆溢的人,转眼便换上了委屈的神色——柳眉微蹙、我见犹怜。 她侧身从罗汉榻地下取来一卷锦布包裹的画轴,乖巧道:“这是我上次在扬州,置重金所得范宽的《雪山萧寺图》,师姐若是 喜欢,就当师妹孝敬师姐的。” 言闭,借着烛火,将画卷展开在坐榻的方几上。 上次,置重金……花添很快抓住了关键。 因为上一次花扬的任务是刺杀扬州首富。据官府称被害者死后,有人一把火烧了他的藏宝阁,无数奇珍异宝化为灰烬。 然而,他们在废墟里发现了一块金钉子…… 花添霎时对这个不着边际的人有些头疼,一时只推开她的手道了句“没用”。 “啪!”她被花扬反手擒住了腕子。 莹莹跃动的烛火下,眼前的女人眸色潋滟,可往深里瞧,却又觉莫名幽暗,像一段暗流涌动的险滩。 花添一瞬便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右手食指在腰间一扶,一段泛着寒光的利刃已经嵌在了两指之间,朝着花扬的面门毫不犹豫地 便划了过去。 她翩然一个后仰,寒气擦着额前飞过,一缕青丝落地。 这一挥,干净利落。花扬一怔,唇角的弧度未落,眼神中也泛起晶亮亮的光,像孩子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物什。 花添听见她笑了一声。 室中烛火一闪,风声呼啸而至,动作快到她根本看不清楚,只是本能地向着侧边一避。一声脆响闪过,她的余光看见方才自己 坐着的那张罗汉榻一角,就这么被狠而准地掀飞了! 这个疯女人! 都是同门,见面总要留三分余地。花添本不想动手,却被花扬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给彻底激怒了。然还未及她反应,又是一阵急 而快的掌风呼啸而至。花添干脆也不留情面,将指间寒光往前一送,露出手里两寸长的一道白刃。 都是顶尖的高手,短时自 分卷阅读7 然难分胜负。房间里光影憧憧,烛火飘摇如遇烈风,你来我往之间尽是拳风刃鸣。 “呲——” 罗汉榻一角擦过木质的地面,拖出一道深深的沟壑。花扬腿下一软,失了重心,整个人堪堪向后跌坐而去。 花添手中的寒刃却未歇,朝着她的肩膀直逼而去! “哗——” 一道白光骤然挡住了花添的视线,距离她手指锋刃不足半寸的地方,她看见了方才那副《雪山萧寺图》。 陡然一个急转,刀收住了,随之而来的却是脚下失力和后颈的酸痛。 一声闷响,花添倒了下去。 这边,花扬缓缓甩着酸痛的手,扶了把险些被卸下的肩头。 若不是她今日穿着睡袍,且没有武器,她觉得要赢花添,犯不着用这样的诡计。 不过她知道自己这师姐有两个毛病:一是爱雅,书画琴棋,都是她的宝贝,是可以舍了命去护的。 这第二个嘛…… 她行到花添身边,俯身在她随身的行囊里摸出一张印有花图腾的信函,抖开,一双眸子亮起来。 啧,师姐还是喜欢把任务随身带着。 —————— 下一章花花就去找菇菇啦! 今天珍珠满百更两章。 评论区看到好多熟面孔啊!开心(?????????) 第四章 桐花(百珠加更) “大人!” 距离金陵五十里的江县外,一辆马车被来报的侍卫叫停了。车轮碾过山道上的碎石,晃了晃,骤然闯入的天光让顾荇之醒了过 来。 覃昭的事他不想怠慢。那日从勤政殿出来,部署好中书省的事务后,他便马不停蹄地上了路。 额角突突跳着,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了句“何事?” 外面的人默了片刻,恭敬道:“大人之前遣卑职去江县寻的那个人……有消息了。” 顾荇之闻言倾身过去,掀开车幔,看见侍卫一脸的凝重。 “地址上的那户人家确实有一个女儿,”侍卫抱手,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几日前,那家人遭了山匪。老两口被杀,他 家的姑娘下落不明,许是被山匪劫走了……” 气氛空滞了一瞬,片刻后顾荇之命人拿来了马鞭。 月白色长袍翻飞,他利落地踏上马镫,双腿一夹,将手中鞭子甩得惊响,道了句,“随我去江县衙门问问。” 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江县。入了城门,沿着主路前行,不多时便来到县衙门外。 本该是衙门里下职的时辰,面前却是门庭若市的景象。百姓们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伸着脖子张望,不时交头接耳。 顾荇之全副心思都在覃昭交代的事上,顾不得门口议论的人,只将马鞭交给随侍,而后向侍卫使了个眼色。 片刻之后,县衙大门全开。两众衙役跑出来,将围观人群隔开,身穿绿色官服的知县双手拎着袍裾,脸色铁青地小跑着行了出 来。 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江县这样一个不毛之地当个芝麻小官儿,竟然能让他见到朝廷肱骨,闻名天下的中书侍郎顾大 人。 涂知县颤巍巍地要跪,却被顾荇之抬住了胳膊。 “听说县里出了山匪?”他问话的语气是一贯的平而淡。 事关紧急,顾荇之不想跟他打官腔。故而言毕也没有等他回答,兀自领着一群人便往衙门里走去。 身后的涂知县一怔,更慌了几分。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慌忙追上来,一面给顾荇之引路,一面解释道:“是有这回事……但好 在卑职已经派人寻到了那群流匪的藏身之处,于昨日夜间派人将其剿灭。” 顾荇之的步子顿住了,回身看他,依旧是淡然的神色。 涂知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慌忙道:“这伙流匪人不多,官兵去的时候发现了三具男子尸体。据受害者称匪徒共有四人,除开 死者外有一人下落不明。卑职怀疑是匪人因分赃不均而内斗,失踪的贼人杀人后携款潜……” “人救出来了吗?” “当然,当然。”涂知县应承着,回头示意主簿呈上来一本名册。 “救出来的女子都在这里做了笔录,已经有大半被家人接走了。”涂知县翻开名册,递给顾荇之过目。 目光匆匆在眼前的小楷上扫过,一行又一行,直到名册被翻得见了底,顾荇之也没找到自己要寻的人。 “都在这里了么?”他问,语气里听得出浓浓的失望。 “回大人,都、都在了……” 清朗的眉宇沉下来,身为天子近臣,又兼任监察弹劾百官的御史,尽管顾荇之已经竭力控制了情绪,但一身的威仪还是让涂知 县心头一悸。 在场之人无不屏息凝神,不敢言语,气氛霎时有些凝固。 立在一旁的主簿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向前两步,贴到涂知县耳边提醒了一句。 涂知县犹豫,最终还是小声道:“倒是还有一个人,卑职方才给忘了。” 顾荇之的眼光扫过来,静静等着。 涂知县轻咳两声,嗫嚅道:“被救的女子中,有一人不肯在名册上登记。似乎是惊吓过度,谁跟她说话也不搭理。” “人可还在府中?”顾荇之问。 涂知县点头,“卑职府上下人不多,昨日一时忙不过来,故而遣了自家夫人去照看一二,人如今还在后院。” 言毕伸手一延,引着顾荇之往后院走去。 初春二月,正是金陵山头融雪的时节。空气中的冷意被阳光驱散,满园的春色都在斑驳里晃荡。 绕过回廊一角,顾荇之便远远地看见了那个卷缩在桐花数下的人影。 一件单薄的素衫拢在身上,清 分卷阅读8 淡的颜色,也不知是风在晃还是她在抖,顾荇之只觉眼前这个人就像是一缕轻烟,一阵风都能把 她吹散了似的。 旁边坐着个年岁稍大的妇人,端着一碗白粥,正一筹莫展地叹气。 “不肯吃东西?”他行过去。 那妇人看见顾荇之,怔了怔。 一旁的涂知县赶紧提醒到,“顾大人问你话。” 妇人这才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白粥递到顾荇之面前,点头道:“不仅不吃饭,从昨夜折腾到现在,连觉都不睡。府里的下人守 了一夜,实在熬不过,这才换了妾来。” 顾荇之“嗯”了一声,眼神又从白粥移到那蜷缩着的人身上。 “辛苦夫人,”他温声道了一句,“这里我来吧。” 窸窸窣窣的脚步过后,小院里安静下来。阳光和煦,树影斑驳,周遭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啁啾,紧绷的空气也渐渐松懈了几分。 顾荇之行到她面前,看见那团轻烟往后挪了挪,像是在害怕。他便干脆曲下一条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顾荇之的身型比她高出许多,饶是如此迁就地蹲着,视线也只能落到她的发顶。再加上她埋着头,两鬓的青丝垂下,将本就不 大的脸又遮去泰半。 落日的余晖浅浅,歇在她的眉眼,将浓密如扇的睫毛化作两只翕动翅膀的小蝶,一颤一颤,仿佛适才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 顾荇之不是个滥情的人,但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起了些许怜惜,便尝试着放缓语气道:“这里是县衙,你 很安全。”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眼前的人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一只纤细的胳膊牢牢扶着身旁的桐花树,抠在上面的五指泛着浅淡的白。 顾荇之倒也不恼,挪近了几寸,继续试探到,“你认识覃昭吗?我是他的朋友。” 对面的人依旧沉默。 他耐心地等了须臾,从怀里拿出覃昭留给他的锦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银制长命锁。 覃昭说过,这锁是幼时他父母专程打造的,一把叫长命、一把唤百岁,兄妹两一人一块,妹妹走失的时候就带着。那一年覃昭 七岁,她两岁。 虽说事情过了这么久,一把银锁兴许不会一直跟随走失的幼妹。但顾荇之觉得,两岁的孩子也许能记得些重要的事,比如这把 能助她找回家人的银锁。 可对面的人看了眼他手里的银锁,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顾荇之见状,便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想着暂且作罢,还可以从长计议。 然当他起身离开之时,一滴温热的液体却正正落在了他拿着银锁的手心。 一滴、两滴、三滴…… 顾荇之这才发现,面前女子的睫毛已经湿了一片,晶亮亮的沾着湿气,秀气的鼻翼一张一翕,爬上一片微红。 而她本就紧抿着的唇角,此刻更是被拉成了一条线,眼泪在下颌处汇集,正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她哭了。 顾荇之怔忡,一时也不知该喜该忧。 “你认得它对不对?”他问,将银锁又往她面前递近了些。 这一次,眼前的人没有避开。 可她依旧对顾荇之的话没有反应,只是无声地、扑簌簌地落着泪。 半晌,她才缓缓抬头,在黄昏不甚明亮的光影中对上了顾荇之的视线。 四目交汇,顾荇之只觉呼吸一停。 眼前的场景幻化成她身后的花溶树色,他的意识开始恍惚。 “长渊……” “顾长渊……” 梦中那个人又出现了。 她看向他,眼里的火光溅出来,烧红了漫天晚霞。带着笑,也噙着泪。 顾荇之只觉脚下踉跄,赶紧去扶身侧的树,抬手之时触到一抹温热。 他的手被眼前的人抓住了。 柔软而细腻的触感将他包裹。许是因为紧张,她的指尖上冒了一层薄薄的汗,一双还泛着红的眼紧紧盯着他,一动不动。 顾荇之这才找回几分清明,对她抱歉地笑笑。 然而她却没有放开顾荇之的手。见他无恙,那双眸子便恢复了方才的平静,继而摊开他的掌心,写起字来。 直到现在顾荇之才反应过来,方才她为什么没有搭理自己。 原来她是个哑巴。 可他并没有听覃昭提起过这件事。 手心里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思绪就此被打断。 她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垂着眸,小心地扶着他的手,那纤巧的指尖便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落着,专注而虔诚。 她的手很软,手心温热,指尖出了汗,带着些许凉意。划过他掌心的时候有些颤抖,像轻飘飘的羽毛。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手——不像寻常女子那样蓄着指甲,而是修剪得整整齐齐,不施蔻丹、干净清爽,保留着指尖本该有的 粉和白,让人想起三月里春桃的花瓣。 随着最后一笔的顿落,顾荇之看见她抬起头,眉眼微弯,琥珀色的浅眸微亮,看着他努力做出一个嘴形: 窈窈。 她说她叫窈窈。 那是覃昭胞妹的乳名。 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翳仿佛被她的笑眼吹散,露出背后的一线天光。 顾荇之牵了唇角,告诉她,“我姓顾名荇之,你哥哥覃昭将你托付给我。今后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她乖巧地点头,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子。 顾荇之一愣,并未挣脱,只是回头看她,眼里的光很柔和。 春日傍晚的最后一点霞色,透过两人头顶的桐花洒落,在眼前男子的身上留下浅浅的金辉,映出他眼里的一泓秋水。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连阳光都被他衬得温柔了几分。 周 分卷阅读9 围忽然很安静。 鸟鸣、花语、风吟。 花扬笑起来。 顾荇之,我等你很久了。 —————— 安妮薇快递:顾大人,你的小白兔(女魔头)已到货,接下来请享受“总怀疑自己被撩拨但确实是在被撩拨”的生活。 第五章 书室 烛火莹莹的室内,仆妇侧身坐在床榻前的矮凳上,将手里一勺黑糊糊的药汁往花扬唇边递去。 “来,再喝一口。” 花扬皱巴着一张脸,把嘴唇咬得死死的。 她也是去了山匪窝才知道,那个叫窈窈的女人竟然是个哑巴的。而且最麻烦的还不是装哑巴这件事。 那帮山匪从事的是贩卖女人的生意。她虽不做这行,但也知道这些女子或被掳、或被卖,落入人贩子手中,便是被轮番施暴再 几经转卖的下场。若是遇到运气不好,不小心被“玩”死了,就是个随手抛尸荒野的下场。 比如,这个叫窈窈的哑女。 虽然任务交代的是杀人灭口,取而代之。可那帮土匪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据其中一人交代,窈窈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他们扔 下了断崖。 杀人要见尸,这是她当刺客这些年来的做事原则。被这一么扰,她竟不能亲自确认窈窈的死活。对于做事一向精益求精的花扬 来说,总是让人心生郁气。 于是她一个不小心,先杀了三个跑腿的,最后把那个为首的也推下了断崖。 回想小院里那几具横躺竖卧的尸体,花扬难得地反思了一息,觉得这事做得是有些冲动了。 想是流年不利,最近的每一项任务都让她不省心不说,现在竟然要在这里被这个老女人灌药。 想想都觉得憋屈,早知道这个破任务…… 不行!早知道了还是要抢过来。 她就是看不惯花添在她面前指手画脚、耀武扬威的样子。 思及此,花扬气呼呼地张了嘴。 “呲溜——”将里面的药汁咽了下去。 粘稠的药汁混着苦涩,甫一沾到舌头,就让她蹙了眉。她干呕两声,险些没保住今天的晚膳。 真是,太难喝了…… 眼见仆妇又要喂。她只得无助地偏过头,而这一躲,就和站在门口的顾荇之视线撞个正着。 他像是才从县衙前堂回来,穿的还是下午那件绣云纹月白长衫。白玉冠霁月温润,饶是因赶路袍角粘泥,也丝毫不减其风雅。 让人想起明月松间照,冉冉孤生竹。 于外貌而言,花扬一向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但如今在满室烛火下再见顾荇之,竟然忍不住生出几分想多看几眼的念头。 花扬觉察出自己走神,立马换上可怜兮兮的神色,一双明亮的眼滴溜溜跟着顾荇之转,像一只惊慌无措的猫儿。 终于,在一旁当了半天看客的男人妥协了。 他行进来,将手里的一包东西搁在了桌上,对仆妇伸手道:“我来吧。”言毕便在她坐过的地方坐下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轻扣在白瓷碗的边缘,如玉琢一般。干净而整齐的指甲,甲床微有些泛白,在烛火的映照下流着雾光。 “听话。” 随着一句温和而简短的劝哄,那只好看的手已经来到花扬面前,勺子里的药汁晃了晃,散发着苦气。 花扬往后避了避,真的是不想再喝了。她低下头,神色更委屈了三分,半晌才对着顾荇之做了个口型: 苦…… 面前的男人一愣。 花扬心中得意。男人嘛,对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总是狠不下心的。 然而顾荇之却端起药碗,喂了自己一勺。 “不苦。” 他面容平静,丝毫看不出勉强的意味,两个字清楚明白、掷地有声,让花扬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味觉。 她歪了歪脑袋,片刻后,又半信半疑地张了嘴。 又是一勺药汁下肚,舌头上的苦麻感,让花扬几乎要哭出来。 这小白脸看着温柔无害、一脸真诚,竟然敢骗她! 藏在被子下面的拳头握紧了,花扬神色不悦地回瞪,无声地用唇型控诉到: 骗子! 顾荇之一怔,轻声笑出来。 他随即起身,将方才搁在桌上的那包东西拿起,露出里面的一包蜜饯和一个糖饼。 这一动,花扬的眼神就落到了他手里拿包零嘴上。 “想吃?”顾荇之问,声音格外温柔。 想吃,当然想吃。现在花扬只觉得自己不仅想吃糖,还想杀人。 “喝了药就给你吃。”顾荇之面容肃然,又将那碗药递到了花扬面前。 “……”她这才发现,眼前的小白脸看着是个温良恭让的性子,心里却是极有原则和底线的。 虽说她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来都不必牺牲色相,但顶着这样一张脸,她也总是能两三下就哄得男人丢盔弃甲、有求必应。 心里的那点征服欲翻涌起来,她顿时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能跟自己僵持到什么时候。 于是,她又换上方才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倾身往床边一趴,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纤纤柔荑颤巍巍、晃悠悠地甩着,然后,对着他张开了嘴。 粉白的唇瓣娇嫩,不是点上唇脂的妩媚。唇齿翕合之间,粉嫩的小舌头动了动,搅动口中津液,在小巧的贝齿上牵出一条细细 的丝线。 手中瓷碗一晃,险些洒了药汤。 顾荇之似乎根本没料到她会做出这样充满诱惑的举动,但眼前的人眼神清澈、不见欲念,仿佛是对自己的做法毫无知觉。他只 得礼貌性地移开视线,闪身往后避退了一寸。 然而扯着他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顾大人。”外面响起涂知县的声音,唤回了顾荇之还恍惚 分卷阅读10 着的心神。 他赶紧将手里的药碗往桌上一搁,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行了出去,颇有些仓皇的意味。 屋外,涂知县将手里的一卷笔录递给顾荇之道:“按照大人的吩咐,下官已经派人去王家村查清楚了。大人要找的那户人家是 十多年前才搬去的,当时就带着个两岁多的孩子。后来那孩子得了风热,烧坏了耳朵,故而也就不会说话了。” 顾荇之淡淡应了一句,将手里的笔录交还给涂知县,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覃昭因他而死,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妹妹竟然成了哑巴。 而他……却晚来了一步,让这个苦命的女子落入流匪之手,平白遭了如此惊吓。 涂知县见顾荇之表情凝重,以为他还不确定那个哑女的身份,于是提议道:“大人若是有需要,下官可以让邻里相亲前来辨 认。” “不可。”顾荇之冷声打断他的话,“女子被山匪劫走,就算没有发生什么,于清誉也是一种损毁。她现在才稍有好转,要是 再让邻里乡亲的知道这事,只怕她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涂知县忙打圆场,“是,还是大人思虑周到。” 顾荇之默了片刻,眼神扫过里屋晃动的烛火,轻声道:“她的身份我确认了,是我要找的人。明日我便带她回金陵,这边还请 大人打点好一切。” *翌日天不亮,花扬就被县衙的人匆匆塞进了马车。 车轮碌碌,片刻不歇,一行人于当日下午就回了金陵。 顾荇之因为朝中事物缠身,稍加整顿便回了中书省,只是临走前让福伯给花扬安排好了住处。 来到顾府之前,花扬是如何都没料到,当朝三品的中书侍郎大人,住的地方竟然会朴素到如此地步。 宅子大是挺大的,但府里伺候的人却少得可怜,除开贴身照料顾荇之的福伯,便只剩下三个厨房帮佣和七个洒扫家丁,再加上 几个护院,偌大一个顾府,竟然只住了不到二十个人,清一色全是男子。 花扬不禁怀疑,是不是这个小白脸俸禄太低,养不起家仆和美妾。 但好在顾荇之只是“穷”,对花扬并不吝啬,专程派人新置办了家具不说,就连衣服和胭脂都一应备全了。虽说和她平时买给 自己的东西相比判若云泥,但相比起几日前在土匪窝和小县衙里受的苦,花扬还是难得的知足了一回。 安顿下来后,花扬小憩了一会儿。被关在屋里实在无聊得紧,反正闲来无事,她决定先摸摸顾荇之的底。便趁着府中无人看 管,溜去了他的寝屋。 两人的住处相隔并不十分远,绕过一个廊庑便是顾荇之独自居住的小院。 书房挨着寝室和净室,院子里几株寒梅已经长叶,还有一丛湘妃竹芃芃而生。 花扬绕着寝屋走了一圈,从半开的后窗撑臂跳了进去。 寝屋宽敞,却只放着一个雕花高面盆架、一个簇云纹架子床、一个顶立柜和镶绣松雪图曲屏风,连个罗汉床都看不见,走进去 甚至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响。 花扬蹙眉,打开顶立柜,看见排列整齐的外衫和氅衣。布料上层,但算不上华美,颜色也大多是天青、月白或玄色这样的素淡 作派,倒是像他那一板一眼的性子。 他的书室倒是有些不同的光景。 与寝屋的一览无遗相比,顾荇之的书室简直可以用热闹非凡来形容。 林林总总的檀木书架足有两人高,从门口排进去,一眼望不到头。门口放着一个短梯,看样子是取书用的。 书架的尽头,放着一张长桌。一头堆着书籍,另一头是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 空气里有淡淡的徽墨、泛黄书页和一股暖融融的木质气息,都是被阳光浸透了之后才会有的味道,温暖、平和,同他给人的感 觉一样。 春日午后的光从茜纱窗斜斜地筛进来,花扬漫无目的地逛,最后停在一个书架前,随手抽了一本下来: 《贞观政要》 封皮有些磨损,看来年岁已深。 她随意翻开一掠,只见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小楷迎面扑来,像一群轰然窜出的苍蝇,要把她淹没的样子。她赶紧将书合上,塞 回了原处。 一把秀眉皱得更紧,花扬退后两步,目光从书架左侧缓慢移动到了书架的右侧——四书、五经、《史通》、《法言》、《心 经》、《茶经》、《楚辞》、《乐府》……可以说是涵盖了通贯古今的经、史、子、集全部内容。 这藏书量…… 她不禁乍舌,都快赶上翰林御书院了。 怪不得这小白脸看起来人模狗样,却活得家徒四壁,啧啧,原来俸禄都用在了这里。 想起昨晚被逼着喝下去的那碗药,她忽然就理解了顾荇之的古板与执拗——这么多书全都看了,不傻才怪。 她眉头蹙得更紧,将高处的一本《六祖坛经》取了下来,翻开,一眼便看见了一行行云流水的批注: *——*——*——*——水香团队*——*——*——*——*——*— 本作品来自水香团队整理獨家互联网资料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同行请勿转载效仿,如果侵犯到您的权益,请联系我们,将立即删除 每天更新当月po文,稳定更新,每日分享2540本各类肉文连载及完结。需要了解的可加接待群:591894641 接待群:591894641 *——*——*——*—水香团队*——*——*——*——*——*—— 能伏心为 分卷阅读11 道者,其力最多。吾与心斗,其劫无数,今乃成佛。 花扬怔了怔。 她虽没有见过顾荇之的字,但面对这一行批注,花扬竟然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定是他的亲笔。 因为那一手大器且雅致的行书,像极了那日她在桐花树下见到的他。 只是那个“成”字…… 花扬凑得进了些,发现那一撇竟然被写得直划划向下,像极了行走天涯之人,腰间佩戴的一把长剑。 也不知为何,她倏地笑了一声,被逼喝药的报复之心随即而起。 于是她拾起桌案上的笔,在那个遗世独立的“佛”字旁边画了个大大的乌龟。 晃悠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花扬不禁觉得扫兴,将那本放回原处之后就想走。脚步移动间,却闻到一股隐藏在书墨暖阳下的清 冷味道,是供佛常用的白旃檀。 目光逡巡而过,她看见林立的书架之后,有两扇微敞的门扉。 花扬行过去,发现书室的尽头,竟然有一间小小的佛堂。 —————— 花:哇!有个小佛堂! 菇菇:嗯,有个小佛堂…… 安妮薇猥琐脸:嘿嘿,有个小佛堂(默默盘算ing) 第六章 审问 佛堂没有燃香,半人高的香几上放着一尊白玉观音,玉质通透,雕刻精美。方才那股白旃檀的味道,就是从它旁边那鼎白釉莲 花香炉里来的。 她忽然想起今晨打听来的顾荇之的事情——十八岁高中状元、十九岁定亲,之后因祖父病亡婚期被推后。 守孝期间他便自己做主退了婚,从此为官十载不再谈及嫁娶。 好好一个风华正茂的儿郎,却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个苦行僧。 看着眼前的佛堂,花扬隐约觉得自己似是窥探到了顾荇之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心里生出一丝好奇。 “我看你很闲是不是?”身后传来花添的声音,清冷中带着讥讽。 花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推门的手一顿,往身后看去。满室斑驳的阳光里,一名身材纤瘦的女子低着头,从书架后 面行出来。 金石相击,花扬只觉耳边嗡鸣了一阵。 她几乎要给气笑了。 面前的人抬起头来,那样柔和淡雅的眉眼,再配上她一贯寡然疏离的神情,这不是花添还能是谁? 没想到为了一个任务,她竟然追到了这里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然而空气却好似燃了起来,周围都是噼里啪啦的火星。 花扬嗤笑了一声,故意挑衅道:“师姐头不痛了?” 眼前的人果真被气得挑了挑眉毛,沉着脸转开话题道:“楼里让你待在顾荇之身边探听陈珩一案的消息,不是让你来逛书 房。” 花扬若有似无地啧了一声,反问到,“探听消息难道不该从书房暗室一类的地方找起?” 花添没有回答,行过来一把推开了花扬面前的门,“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佛堂而已,你有兴趣调查这个,不如问问顾荇之今 日去了哪里。” “哦?”花扬转头看她,眨眨眼睛问到,“去哪儿了?” “大理寺狱,”花添也不绕弯子,直接道:“陈珩被杀当晚,那个负责在宫前道巡逻的殿前司侍卫被找到了。” “所以呢?”花扬蹙了蹙眉,一脸的不解。 花添依旧是冷着一张脸,语气平淡,“所以这个消息,不该是我来告诉你的。” “切~”花扬浑不在意,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地问到,“那这人要杀了吗?” 花添对她这直来直往的性子无语,没好气道:“人都在大理寺狱了,贸然行动风险太大。再说一个巡卫,蝼蚁而已,楼里只对 顾荇之感兴趣。” 末了提脚要走,不忘又嘱咐了一句,“顾荇之那儿盯紧点,看他下一步动作。” 花扬对她这颐指气使的态度很是不满,撇嘴反问,“楼里派你来协助我的?” “楼里派我来监视你。” “协助我。”花扬咬牙,认真强调。 花添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转身前漫不经心地提醒道:“那顾荇之看样子不是个好操纵的,我担心你还真是什么都探听不到, 不信你试试。” 花扬愤懑,“他一来就把我关在后院,寝屋还隔着个回廊,让我怎么盯?” 花添脚步不停,留下一句,“你不是天下第一吗?” “想办法啊,天下第一。” 花扬:“……” *大理寺,监狱。 幽暗逼仄的审讯室内火光絮絮,霉臭的草垫混杂着陈旧的、新鲜的血肉气息格外地刺鼻。 正中间的桌案上放着一盏白瓷茶瓯,边缘结了水珠,茶水已经凉透了。一只玉琢般的手无声地抚了抚,紫色官服的袖口往下滑 去一寸,露出同样白皙的手腕,倒是不输那透亮的白瓷。 “大人,”大理寺卿林淮景俯身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已经问过了,这人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顾荇之沉默,只是看向跪在面前的殿前司侍卫,仿佛没听见林淮景的话。 陈相遇害当夜,应该是由这名侍卫在宫前道巡逻的。然而一直到了丑时三刻,陈相身亡一刻钟之后,这人才慌忙去了殿前司汇 报。 而错过案发的原因,据他交代是因为内急,恰好去了趟便所。 恰好,就是这么恰好。 顾荇之可有可无地笑了一声。 殿前司,在内为皇宫禁卫、随驾即为皇帝近侍,护卫左右。可当今的南祁朝堂中,谁不知道殿前司指挥史是右相吴汲的人。不 仅如此,顾荇之思忖着抬眼,目光对上身侧的林淮景,淡然一笑。 吴汲的手看来已经伸到了大理寺。 分卷阅读12 “顾大人?”林淮景见眼前之人久久地沉默,一时心中忐忑,试探着问了一句,“可还有什么疑虑?” 顾荇之笑意更甚,原本就清朗的眉眼此时显出几分坦荡,温声道:“疑虑倒是没有的,只不过想让林大人见一个人。” 话音落,那只骨相优美的手在桌上落下一叩,宛如击琴。 身后的牢门被打开,秦澍亲自押着一个人行了进来。待到走近,林淮景和跪着的侍卫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既然林大人问不出来什么,不如让本官代劳,问问这个殿前司队正吧。” 林淮景怔忡,跪着的小侍卫也跟着晃了晃身子。 陈相被害的那晚,确实应当由这名侍卫在宫前道执勤的。可是当夜殿前司里一向跟他要好的队正,因为母亲病重而辞官,临走 前约他一聚。 他本就嗜酒,情绪上来,一喝便忘了时间,等到反应过来,上职的时间已经过了。 当朝左相被杀,他在执勤期间擅离,还涉及酗酒,若是被发现就是个死。 他想着反正队正已经离开了金陵,此事除了自己以外,无人知晓。 再加上殿前司指挥史是右相吴汲的人,出于各种明里暗里的原因,右相都会想方设法让殿前司与陈相之死撇清关系。如此一 来,定会保他。 可没曾想,顾荇之竟然棋先一招,把那个已经离开的队正给找了回来。 林淮景心头一跳,故作不解道:“顾大人这是何意?” “顾某只是听闻事发之前两人见过,既然林大人问不出什么来,顾某想着也许让两人见上一面会有帮助。”他还是那副云淡风 轻的作派,声音温温的,听不出任何怒气。 林淮景心里没底,可顾荇之身负彻查陈相之死的皇命在身,他也不能反对,便只得硬着头皮退到了一边。 顾荇之示意秦澍将人带了上来。 小侍卫看见队正,明显慌了神。两人无声地对了个眼色,小侍卫又很快平静下去,低头跪好。 “大人要问什么?”一片沉默中,林淮景先开了口。 “嗯,”顾荇之应了一声,并不看他,低头看向跪在面前的队正,问到,“一月二十七日晚,你们可见过?”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道:“见过。” “嗯,”顾荇之点头,转向队正继续问,“你是什么时候跟他分开的?” “回大人,是在子时之前。当时他说要回去上职,卑职不敢耽搁,便走了。” “是这样吗?”顾荇之转向小侍卫。 “是、是……回大人,是这样的……”小侍卫答得战战兢兢。 “嗯,”顾荇之点头,依旧是淡淡的态度,继而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淮景道:“本官问完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 跪着的两人面面相觑,林淮景一脸错愕地看了看顾荇之,又看了看秦澍,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问到,“问、问完了?” 顾荇之“嗯”了一声,起身对着秦澍道:“这两人你带回刑部,分开再审。” 秦澍不解地歪了歪头,却听顾荇之补充道:“两人之中谁先招供,我会亲自向皇上求情,免他不死;另一个……” 他顿了顿,拉长的尾音清润而干净,像秦淮河上的春日暖阳。 “另一个既不会说话,舌头留着也是浪费,拔了吧。” 林淮景脚步一颤,看着眼前这个谪仙般的翩翩公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整理衣袍的手一顿,顾荇之于火光之中回身,对着秦澍又吩咐道:“方才队正说两人分开的时辰秦大人可记下了?” “记下了。”秦澍点头。 “嗯,”顾荇之眼光向下,落在脸色惨白的两人身上,“面对问询,做假证、说假话是个罪名秦大人可清楚?” 秦澍闻言眼睛亮起来,看着顾荇之强忍笑意点了点头。 他是真没想到,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顾侍郎竟然也有这么“奸诈”的时候。 这名队正其实是他两日前找到的。当时顾荇之去了江县,料理覃昭的事。秦澍独自审了他整整一日,愣是没从他嘴里翘出半点 东西来。实在没辙,才找到了顾荇之。 谁知他直接将人带来了大理寺。 亲眼见了小侍卫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再面对顾荇之开出来的条件,大约任谁都不会再等着被出卖。况且就算队正不招,只 要小侍卫松了口,一样可以由此突破。 与其亲力亲为,不如把矛盾抛出去,让他们自己博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永远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你说这事会跟吴汲有关吗?”秦澍追上顾荇之的脚步,低声询问。 “有,也没有。”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秦澍听到不禁脚步微顿,“世人皆知陈吴二相势同水火,如今殿前司又被拉扯进来,吴汲怎么可能与此事 没有关系?” “原因你方才已经说了。” “啊?”秦澍一脸无知,又追了几步,干脆扯住顾荇之的袖子道:“你个顾和尚把话说明白一点啊!” 紫色官服被扯得一歪,顾荇之蹙眉回身,眉眼间少有的露出些许愠色。 他将袖子抽回来,一边整理一边道:“正是因为世人皆知他们不合,我若是吴汲,要动手根本不会经过殿前司。况且,主和派 中想置陈相于死地之人数不胜数,身为一朝右相,我何必自己动手,给他人当刀使?” 一席话问得秦澍无言。他更加不解,挡住顾荇之的去路继续追问,“那你说有又是什么意思?” 顾荇之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着秦澍补充道:“因为方才的推论只是一般情况。若是因为权利党争,吴汲断 分卷阅读13 不用如此急 迫的手段处理陈相,但若有意外呢?” 秦澍歪着脑袋蹙着眉,一脸的不解。 顾荇之看着他那副傻样,叹口气道:“若是陈相知道了什么会立刻威胁到他的事情,我若是吴汲,便会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动 手。” 袖子被理平了,恢复了一丝不苟的顾荇之这才提步,向着候在大理寺外的马车行去。 可是甫一上车,车壁却被人抠住了。 “你做什么?”顾荇之看着面前那张笑得谄媚的脸,蹙了蹙眉。 “嘿嘿!”秦澍干笑两声,跳上了顾荇之的马车,挪动屁股将他往旁边挤了挤道:“顾侍郎足智多谋,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如趁得今日去顾府一聚,品茗赏香,讨论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某人懒得动脑子,决定守着这颗能帮他省头发的脑袋。 顾荇之没好气道:“府上粗茶淡饭,恐会怠慢了秦侍郎。” “口腹之乐乃身外之物,哪能比得上与知己畅谈。”说完也不给顾荇之反对的机会,伸手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快走。 —————— 顾和尚:早叫你多读书,囚徒困境知道么? 秦澍:…… 第七章 习字 马车行过几条街,在顾府门前停了下来。 日影西斜,在朱红广漆大门上留下淡淡的一层金雾。 秦澍一点也不客气,好似生怕顾荇之关门逐客,马车还没停稳就跳了下去,闷头往府里窜。 跑得太快,也没看清楚路,迎头便撞上了一具温软的身子,耳边传来一阵浅浅的鼻息。 “小心!”有人比他率先反应过来,从他怀里捞过那个颤巍巍的人。 秦澍冷不防被撞个满怀,只觉得下午审犯人时候吃下去的茶都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儿,登时一个闭嘴想忍,齿关相碰之间立时尝 到一股血腥。 “没受伤吧?”耳边响起顾荇之的声音,难得的有些紧张。 秦澍点点头,转身把自己磕破的嘴皮扯开一点,想给顾荇之看。谁知那人却一阵风似的掠过自己面前,只留下一阵到紫色的残 影。 秦澍愣了愣。 一为顾荇之这人的良心浅薄,二为顾府里突然多出来的这块温香软玉。 夕阳的余晖歇在她的眼角眉梢,留下碎金色的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盈着雾气,明艳不可方物,不知偷藏了多少个春花秋月。 心跳不觉漏了一拍,秦澍竟觉自己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勾魂摄魄的浅瞳。 “姑、姑娘有礼……”向来嬉皮笑脸不拘小节的秦侍郎声音有些抖,望着花扬道:“在下秦澍。” 一开口先吐出一泡血来。 在场之人对他这幅惊悚的样子表示难以适应,一时沉默,只有秦澍还看着花扬不依不饶道:“敢问姑娘芳……” “她就是覃昭的妹妹。” 面前忽然出现顾荇之那张一贯冷静的脸,将秦澍的视线挡去大半。他毫无知觉地往左偏了偏头,继续笑道:“那可凑巧,你哥 哥曾在我刑部任职,与我既是同僚……” 面对顾荇之再次挡上来的俊脸,秦侍郎又将头偏向右侧,补充道:“还是知己。” 说完舒展眉眼,露出一个少年清朗的笑颜。 然而对面的人只是惊魂未定地躲他,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藏在衣袍后,颤颤巍巍地揪着顾荇之的袖子。 一向心宽的秦澍霎时有些受伤。 虽然他知道论美貌、论气质,面对顾荇之,整个南祁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这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样子。顾荇之二十有六不说,还总是一副守礼疏离的架子,跟他这种年少有为、性情开朗、家世 显赫的勋贵子弟比起来,秦澍觉得,自己还是有五成胜算的。 可没曾想……秦侍郎有点受伤。 “她耳朵有疾,只能读唇语,与她说话时得慢些。” 顾荇之说完,放慢了声音,把刚才秦澍的话重复了一遍。对面的小姑娘这才怯怯地探出个头,对着他笑了笑。 秦澍忽然有一种,当着人家爹勾搭他闺女的错觉…… 意气风发的秦侍郎有点萎,跟在顾荇之身侧亦步亦趋嘀咕道:“没想到覃昭长得眼睛鼻子都不分,他妹妹竟然好看成这 样……” “逝者已矣,秦侍郎慎言。” “……”秦澍预料之中地获了一个冰冷的白眼。 几人穿过正院来到饭厅,一张不算大的梨花木圆桌上已经摆好晚膳。清粥小菜,简单朴素,秦澍知道这不是顾荇之不舍得,而 是他家风如此,从小就是这么戒骄奢戒铺张过来的。 只是……他偷偷看向花扬。 小姑娘看见这样的晚膳也是怔了怔,一双秀美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秦澍倏地有些想笑,看来这“顾和尚”光棍二十多年不是没有缘由,全凭实力啊! 思忖之间,身后响起一阵脚步,福伯端着一只烧鸡走了过来。顾荇之接过,什么也没说,直接放到了花扬面前。那动作行云流 水,仿佛一切本就该是这样。 秦澍:“……” 跟顾荇之吃饭,是一件很闷的事。顾家家训:食不言、寝不语,箸不击碗、嚼不出声。性子一向跳脱的秦澍,很快就开始心浮 气躁地对着那只烤鸡虎视眈眈。 “啪!” 一声脆响,是筷箸相触的声音。 秦澍怔忡,目光由着那双放在鸡腿上竹箸上去,对上一双明艳娇俏的美目。四目相对,秦侍郎仅用了一息便放开了那只鸡腿。 他一个大男人,不跟小姑娘抢鸡腿。再说她看起来那么瘦,是该多吃点补一补。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那只鸡腿被 分卷阅读14 放进了顾荇之的碗里,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 花扬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迎着顾荇之略显诧异的目光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饭。 “……”以为自己为爱牺牲却发现到头来给他人做嫁衣的秦侍郎有点郁闷,赌气的将手伸向了另一只鸡腿。 “啪!” 又是一声筷箸相击的脆响。 这一次,他迎上的是顾荇之那张气韵清华却透着莫名严苛的脸…… 手里的筷子不甘心,左右挪了挪,然而随着耳侧一声若有似无地清嗓,秦澍手一软,鸡腿顺利落入那只骨相优美的手。 同窗再加上共事,秦澍当然知道顾大人只是表面看着和气,背地里的手段可多了,犯不着为了一只鸡腿搭上自己的小命,不划 算。 “自己吃,不用给我夹。”顾荇之语气温和,将那只从秦澍手下威逼抢来的鸡腿放到了花扬的碗里。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他笑,一双眸子弯成两道晶亮亮的月牙儿。 “……”秦澍不明白他到底为了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来顾府吃饭。 可能是为了自取其辱吧。于是他放弃抵抗,闷头老老实实扒饭。 “我吃完了,”片刻后,秦澍将碗筷一放,一副终于可以说话的样子,兀自起了个话头道:“你再说说那个殿前司队正的 事?” 身侧的人沉默了片刻,好似没有听到秦澍的问题。直到他耐不住再问了一遍,顾荇之才放下碗,取来手边的白巾擦了擦嘴。 他将一碗甜羹递给花扬道:“吃完让下人收拾。”说完起身带着秦澍往书房行去。 目送两人离开的花扬捧着甜羹,暗暗咬住了后槽牙。 虽然师姐说过顾荇之做事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毕竟身在高位,事关机要,多一人知道总是多一分风险。况且谁又能保证这些消 息,不会给知情人惹来杀身之祸。故而很多事情,他连福伯都不会透露。 可见着他那副表面和善,其实心里不把任何人当自己人的态度,花扬又真觉得浑身不舒服。 防她跟防贼一样。 手里的汤匙磕到碗沿,发出一声脆响。若说有什么东西能激起她的胜负欲,那一定是被固守着的底线。 好看的唇角无声地挑了挑,她低头喝羹: 任务可以暂且搁置,但今晚她一定要会一会顾荇之。 月上中天的时候,书房里的两人议完事。顾荇之掐灭烛火,准备送秦澍出府。 两人行过书室前的回廊,看见尽头那间屋子里流淌出的烛火。菱花纹的茜纱窗翕开一缝,里面那个人正蹙眉凝神,专心致志地 写着什么。 应是写得久了,她直起身揉了揉腰,眼神与顾荇之不期而遇,俊朗的眉头无声地蹙了蹙。 大夫嘱咐过,她这几日都需要早睡静养,以免频发惊梦。如今离就寝时间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做事一向一板一眼的顾荇之有些不悦,也不管秦澍还在一旁探头探脑兀自揣摩,提步就往屋里行去。 花扬和福伯都在,不大的梨花木桌上放着两盏烛火,然后就是横七竖八的宣纸和字帖。 在一旁磨墨的福伯看见顾荇之进来,立马露出求助的神情,放下手里的墨锭对着他伏了伏身道:“大人你快劝劝姑娘吧,老奴 怎么说她都不听。” 对面的小姑娘一见顾荇之,便露出胆怯的神色,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顾荇之把目光转向福伯,语气带着严厉。 “回大人……”福伯犹豫道:“姑娘今日下午去大人的书房逛了逛,回来之后就说要练字。方才饭前就已经写了一下午,饭后 老奴也劝不住……” 顾荇之闻言一怔,转头看向花扬。两人目光甫一接触,便见她眸色一闪,立时又将头埋下去了。 “为什么要练字?”顾荇之问福伯。 福伯摇摇头道:“老奴不知。问姑娘也不说,问得急了,姑娘便落泪,老奴就不敢再问了。” 顾荇之怔了怔,看着一旁低头绞着手帕的花扬,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倒是秦澍先反应过来,他抄起桌上一张沾了墨团的宣纸 嗫嚅道:“这看着像是谁的墓志铭啊……” 顾荇之心中一凛,霎时五味杂呈。 一边的秦澍却无知无觉,拿着那张墨迹晕染的纸大声念起来,“兄什么什么已故,其什么什么为其什么文……这字都写的是啥 啊?!我用脚都能比这写得……哎!” 后背被人猛然一拍,秦澍差点没再咬到自己的舌头。抬头正打算质问顾荇之,却见桌案后的小姑娘纤肩颤动,似乎是哭了。 气氛登时尴尬起来。 后知后觉的秦侍郎将事情前后一串,拿着宣纸的那只手倏地抖了抖,迎着顾荇之平和却渗人的目光,心虚地放下那纸,往后挪 了挪。 “诶……那个……我、我突然想起刑部还有急事,明早皇上说不定会过问……”说话间,秦澍已经挪到了门口,“我就不再打 扰……先告辞了!” 一句话吞吞吐吐,只有最后那句“告辞”利落干脆。 顾荇之对这一向大大咧咧的“损友”无言,只得暂且挥退了福伯,替他收拾这祸从口出的残局。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余悠悠散落的风。 顾荇之收敛了心绪,行到花扬身边,先替她将桌上的纸和笔都收了去。等她平复之后,才温声问到,“这是写给你哥哥的?” 小姑娘无声地点点头。 “可你也要知道,书法撰文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话没说完,他触到一节冰凉的指尖。花扬拉着他的手,委屈地摇头。室中烛火憧憧,映上她琥珀色的浅眸,有一 分卷阅读15 种别样的蛊 惑。 都说灯下看美人,顾盼何翩翩,更别说如今的美人带愁,眼含氤氲。 顾荇之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对两人之间这不合礼数的接触有些羞赧,想抽回自己的手。 那截指尖却顺势落到了他的掌心,开始一笔一划地认真写起来。 她的手莹白柔软,没骨头似的。贴着他手背的那只微微出了汗,却不讨厌,只让人想起春日融雪的湿意。掌心里比划着的那只 更是轻缓,像微风轻抚之下的浪,落笔带着微微的痒意,浪潮退去,那阵酥痒也消散,紧接着又是一浪的冲刷…… 顾荇之被这样的感觉弄得倏尔空白,甚至忘了要去辨认她到底在写些什么,只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猜测道:“你说你只想写好他 的名字?” 小姑娘停下勾划的手,于烛火之中仰望他,重重地点头,一双眸子水光盈盈,好看得勾魂摄魄。 不知为何,对上这样的眼,拒绝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顾荇之思忖了片刻,终是妥协到,“我教你吧。” —————— 被逐步攻略的人生就是这么开启的 第八章 幻象(百珠加更) 打更的锣声漫过晃动的烛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旁侧,护了护半灭的灯,顾荇之转身关上了半掩的轩窗。 室内亮了起来,矮几上一个梅子青鬲式炉里燃着淡淡的鹅梨帐中香,白烟袅袅,续而不断,在他的眉眼处氤氲出濯濯水光,像 宣纸上迤逦的一笔。 “唔!”某人只顾得灯下缥缈看郎君,笔下的那一竖,收尾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花扬愁得抓头发,若不是碍于窈窈的身份,她怕是早就掀翻了书桌,再一把火烧了这些笔和纸。 “没关系,再来。” 身侧响起一声耳语,不带任何嘲弄的意味和旖旎,只是单纯的下达指令。 小白脸…… 花扬暗暗拽紧了手中的笔,腹诽着要不是他端着一副月下谪仙的模样,在自己面前晃啊晃啊的,她也不至于一个字写了小百遍 都还不能让他满意。 可话又说回来,一开始花扬骗顾荇之教她写字的时候,料想的场景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默默叹口气,左手扶了扶头上顶着的那本足有三指厚的《顾氏家训》。 “腰背挺直、两脚踏稳,”身侧的人说着话,用手里那只大号狼毫笔拍了拍她的背。 花扬咬牙,深呼吸挺直了背,向着案台走进了两步,那只笔又挡在了她的面前。 “身离案两寸,”说完在她肩头落下两记轻击,复又道:“两肩自然平。” 然后那只执笔的手在她的视野里点了点,换下她写坏的纸,柔声道了句,“继续。” “……”花扬很生气。花扬很迷惑。 花扬记得上一次,刺杀那个喜爱附庸风雅的扬州首府之时,她也提出过同样的要求。对方明明是将她揽在怀里,手把手地教 导,可以说是亲力亲为。 可为什么到了顾小白脸这里,却变成了这样的光景? 她想不明白,但又隐约觉得再由他这么主导下去,自己的腿跟手怕是要废了。于是她将计就计,身子一歪,整个人便弱不禁风 地往顾荇之的方向靠去。 头上的书掉了,花扬撞上预料之中的那个人,却感到一阵预料之外的坚硬。 饶是隔着两层不薄的衣料,她也能察觉到背上的胸膛并不是想象中的柔软,暗暗地藏着精壮。带着弹性和力度,还隐约有着独 属于男性的凛冽线条。 花扬怔忡了一瞬。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清晰的下颌线和喉结。之前不觉得,现在离近了看,才惊觉他并不是只有娘娘腔 的柔和,而是在那一层温润之中暗藏着锋芒与力量。 许是天生的属于刺客的直觉,花扬竟然觉得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至少是没有看透过的。 他身上总是有很多矛盾的地方,例如平和之下暗藏的执拗、例如退婚之后孑然一身的选择、还例如,他书室后面,那个不上 香、不供经的小佛堂…… 心思百转千回,身后的人却浑然不觉。他只眼疾手快地接过倏然掉落的书,另一只手准确地扶住了她。 “太累的话明日再练,不必勉强自己。”他温声宽慰,作势要放开花扬,却被她趁势揪住了袖子。 小姑娘安然不动,眼角泛红,一双澄亮的眸子迷蒙地看向他,片刻后将自己握着笔的手递给了他,委屈又倔强地比划到: 你说了要教我。 顾荇之一怔,那只拿着《顾氏家训》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花扬见他不动,不依不饶,往委屈中再添了几分失望,那对湿润的睫毛便无声地在他眼前颤了颤。 室内霎时静到落针可闻。 良久,花扬才听到那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像是无可奈何的妥协。紧接着那只温暖干燥的大掌终于覆上了她的手,温润的声 音在鬓边响起,弥漫着浅浅的湿气。 顾荇之把着她一只手,温声道:“由臂到腕,由腕到指,方圆兼用,阴阳向背,意在笔前。” 说话间那只手已是游云惊龙、行云流水。 花扬着实还愣了一愣。因为她发现,虽然两人现下是以这样暧昧又亲近的姿势贴靠在一起,她却感觉不到身后之人任何的旖旎 遐想。 把着她的那只手平稳有力,说话的声音从容淡定,浅浅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也是分毫不乱的节奏,仿佛方才和现在,她都不 曾扰乱过他的一丝心智。 花扬都要给他这死活不上道的性子气笑了。 比起上位者对美人的贪得无厌, 分卷阅读16 勾引顾荇之竟然这么费力,说不定还要用强,这确实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 好吧…… 既然如此,她不介意再进一步,毕竟太容易被征服的东西,也着实无法挑起她的兴趣。 思及此,花扬踮起脚,发心蹭过顾荇之下颌之时,她倏尔仰头,无声地在他耳边唤了句: 长渊哥哥…… 那声音极轻极浅,仅是若有似无的鼻息。可那阵湿热的风还是随着那个“渊”字漫了过来,轻轻拍在颈侧,像个粉扑扑的毛刷 子。 握着她的那只手停下,无声地抖了抖。 轻风湿雾,虚飘飘地没有力气。 顾荇之觉得意识恍惚了一瞬,眼前那盏烛台的光暗下去,变成周遭一片朦胧的光景。 满室飘摇的烛火下,一双美人玉腕出现在眼前。那双手微微蜷着,纤如削葱的手指曲起,露出洁如珠贝的指甲。 往下,是一条铮冷的铁链,森森泛着冷光,反衬得那两只腕子愈发的洁白如玉。 顾荇之怔忡,只觉身侧有什么东西轻轻搭上了他的腰,然后夹紧,把他向前拉近了一寸。 这种感觉竟然带着几分熟悉,意乱情迷、缱绻旖旎…… 原本沉沉无边的黑夜明媚起来,化作一帧帧鲜活的画面,鲜活到顾荇之觉得这些场景绝不是来自想象,而应该是…… 记忆。 身下是一具绵软的女体——她的腿夹着他的腰,他桎梏着她的身体,将她抵在冰冷的铁栏上。 铁器相击的声音传来,杂乱而没有章法。一浪一浪,像体内排山倒海的欲念冲刷。 女子难耐的嘤咛和湿热的气息铺洒在脸侧,心跳倏地不受控制起来。 “顾长渊……”她蹙眉轻哼,一声声唤他的字。 “长渊……” “吱哟——” 耳边骤起一声刺耳的擦挂,花扬往前一跌,两人面前的桌案霎时被推出一段不短的距离。 顾荇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低头一看才发现刚刚那一推,他打翻了桌上的砚台,墨汁洒落,写的字全毁了不说,还溅了 她一身。 意识回笼,他才发现身边的人吓得不轻,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正无措地看他。 “对不起,”顾荇之疲惫地挥了挥手,抱歉道:“想是近日太累了,有些恍惚,吓着你了……” 话音未落,目光便落到了小姑娘紧拽着的另一手上,她似乎紧紧抓着个什么东西。 “怎么了?”顾荇之不解,“可是弄脏你什么重要东西了?” 半晌,花扬点点头,随即又赶快摇了摇头。顾荇之疑惑地看向她手里的东西,从那些墨迹依稀中辨认出: 那竟然是覃昭死前拽着的锦囊。 而此时花扬也回过神,抓着那个已经被墨汁沾染得看不出本色的锦囊,低头便推门跑了。 空落的书室,愈来愈暗的烛火。 顾荇之独自站了一会儿,回忆起方才脑中浮现的那一幕,不禁懊恼地扶住了书案。 梦里的地方他去过无数次,自然知道那里是刑部的死牢。在死牢里与一个女犯人做出那样的事…… 顾荇之握拳捶了捶额头。别说是真的付诸实践,哪怕是想一想,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荒唐。 实在是太荒唐了。 *翌日,秦澍一上职便风风火火地赶去了中书省。 他到的时候,正看见官威肃然的顾侍郎板着个脸,姿态闲雅地往桌案下塞了一沓东西。 要知道一般人拜见朝中三品中书侍郎,心里总要存着几分敬畏。别说是随手塞东西了,就算是塞进去一个美人,是也没人敢过 问的。 可秦侍郎明察秋毫,与顾荇之又是熟识,总觉着他这一反常态的小动作不寻常,于是眯了眯眼,行过去故作严肃地道:“殿前 司那个队正方才已经交代了。” 说话间一只手飞快地探向桌底。 “啪!” 耳边响起双掌相击的脆声,秦澍只觉腕上一紧,自己的腕子被顾荇之准确无误地扣住了。不仅如此,那根玉雕般的食指还稳稳 地摁住了他的脉门。 房间忽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你这动手动脚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顾荇之甩开秦澍的手,语气平淡地挪了挪被撞歪的桌案。 秦澍捂着险些断掉的手蹲在地上,盯着顾荇之愤恨道:“顾和尚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上职时间摸鱼了?” 顾荇之拿起桌案一旁的公文看起来,不理他。 “你不会是……”秦澍猛然坐直了身子,一脸顿悟道:“终于开窍了,然后偷偷摸摸看春宫吧?” 翻页的手顿了顿,顾荇之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语气温和地问,“看来秦侍郎今日很闲啊,窜门儿都窜到中书省来了。” “……”秦澍一怔,回味出这话之中暗藏的威胁意味来,赶忙换上秉公严肃的神色,起身往旁侧的太师椅上一坐,道:“当然 不是,下官自然是有要事。” 顾荇之依然是翻书,不搭理他。 坐在下面的秦侍郎冷汗涔涔,知道顾荇之就是这么个小气的性子。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还兼了个弹劾百官的御史。 于是识时务的秦侍郎清清嗓,正色道:“殿前司队正方才与我交代了,陈相被杀的前一晚,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拖住当夜 的巡逻侍卫。对方给他看了当夜的排班表,说只需要让那个侍卫迟到一盏茶的时间,私人恩怨而已,想给他个教训。” 翻书的手一顿,一双深邃的星目从书页背后露出来,骤然一紧,“那排班表找到了么?” “怪就怪在这里。”秦澍敲了敲茶案,“我刚才就去殿前司查了那一晚的执勤表,时间并没有变动。” “那就是说 分卷阅读17 ……” “那就是说,如果队正的话是真的,谁能够在不知不觉中替换了轮班表,并且保证不按时上职的人不被发现的呢?” “殿前司虞侯?”顾荇之问。 秦澍点头,眼含笑意道:“而且,这个虞侯在陈相出事后不久据说是醉酒落河,溺死了。” 顾荇之闻言只愣了片刻,将目光落回到手里的公文,悠然翻了一页道:“带几个人去把他的墓掘开,死要见尸。” 秦澍撇撇嘴,吊儿郎当地道:“不劳顾侍郎费心,挖墓开棺这事儿,我在刑部干得多了。” “那人呢?” 秦澍啧了一声,好似在埋冤顾荇之也不夸他两句,片刻才悠悠道:“如你我所料。” “空棺。” —————— 顾和尚: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花:…… 惊!是什么让端方雅正、温润如玉的顾大人在监狱里对女犯人遍施“酷刑”? 这到底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第九章 棋局 顾荇之闻言,倒是没有多意外。 金蝉脱壳,以死脱罪的把戏也不是什么新招,他见得多了。只是这幕后之人若是知道了该死的人没死,怕是会抢先一步杀人灭 口。 所以这时间,得抢。 他思忖片刻,放下手中的书正要安排,却见秦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窜到了自己跟前。手上一个下探,精准地抓住了方才被塞进 桌案底下的那沓东西,往外一抽,纸张便“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饶是脾气再好,顾荇之也有些恼怒,上前揪住秦澍就把人拎了起来。 “诶!诶!放开我!杀人啦!中书侍郎顾荇之光天化日之下,在中书省公然杀人啦!”秦澍挣扎无果,一边叫唤,一边将其中 一张纸抖开,非要看个究竟。 “这是……”被人拎着领子的秦侍郎满脸不解,看着手里那张类似字帖的玩意儿,脸皱得像苦瓜。 手上一空,东西被顾荇之抢了回去。 “你写字帖做什么?”秦澍追着俯身捡拾的顾荇之,非要问个底儿朝天。 “练字。” 秦澍怔住了,觉得自己仿佛听了个笑话。 纵览整个南祁,试问谁不知道金陵顾氏嫡系后人顾荇之,除了才学了得,官至高位之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特别是那一手矫若惊龙、鸾飘凤泊的书法,更是少年成名,就连先帝都赞他为南祁书法第一人。而如今这顾和尚却一脸无觉地 告诉他,他写字帖是为了练字。 秦澍一噎,只觉得他这是既看不起他刑部,又看不起他秦澍。 质疑的话正要出口,门外响起叩叩的敲门声,秦澍一愣,听见主簿略染焦急的声音。 “巡城御史来报,说是秦淮河南岸,有一官员醉酒闹事。” 顾荇之还是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样子,拽着手里的字帖,行到桌案旁才转身问了句,“是谁?” “卑职不知……”主簿低头揩汗,“那人看起来面生得很,但衣着华贵出手阔绰,身上还戴着皇室子弟才有的玉珏,衙门不敢 轻易拿人。” 顾荇之闻言眉头蹙了蹙,依旧是平心静气地道:“那也该找刑部、大理寺或者御史台,找到中书省是什么意思?” 主簿嗫嚅,只得继续道:“他……他是主动要求要见顾侍郎你的,还、还问顾侍郎敢不敢再跟他一弈高下。” 手上的字帖没拿稳,“啪”的一声落到书案上,室内霎时安静下来。 顾荇之与秦澍对视一眼,只见他张大嘴巴,一双杏圆眼无声地眨了眨。 醉酒、闹事、皇室子弟、近日进京,再加上“棋臭瘾大”的德行,除了是那个人以外,还能是谁? “啊……那个……”秦澍又开始习惯性地打哈哈,“殿前司那个虞侯的事拖延不得,事关紧急,我现在就得回刑部一趟。反正 他要见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就自己去吧。” 说完又是一溜烟儿地没了影。 顾荇之无奈一笑,对门外淡淡吩咐了一句,“备车。” *马车辘辘行过喧嚣的街巷和闹市,来到金陵城里最为热闹的秦淮河南岸。饶是还未入夜,此处业已是行人如梭、车水马龙。 饶过两个路口,顾荇之让人把车停在了南岸最大的一间青楼门外。 如他所料,众多路人围绕的青楼门前,一帮衙役和几个巡城御史都束手无策地看着眼前这个撒泼打滚的人。 那人一身秋香色苏绣锦袍,明明是又明艳又老气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一点都不违和,和着那些歇在他周身的阳光,将他衬托 得更加熠熠。 那双自含春色的桃花眼半睁半闭,酒意微醺,面色酡红,让人忍不住想更近一些,看看里面到底藏下了多少风花雪月。 “大人!”城防司指挥使看见顾荇之,如蒙大赦,赶紧小跑着躬身而来,用眼神无声地询问自己到底摊上了何方神圣。 而那个半醉的人也在此时往顾荇之的方向看了过来,随即惊喜地唤了一句,“长渊兄!” 那声音简直振聋发聩、响彻云霄。所有的人目光自然而然被引到了顾荇之身上。 然而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也没答指挥使的话,兀自挥退随侍,朝那人行了过去。 “长渊兄~”醉酒后略显沙哑娇柔的嗓音,一只手穿出秋香色广袖,朝着顾荇之伸来,被他不偏不倚地扣住了手腕。 那人随即发出一声哀嚎,“顾长渊!” 顾荇之没有理他,扣着他的手把人拎起来,冷声问到,“你要自己走还是我帮你?” 温和、平静的语气,不带半分威胁,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然而听话的人却 分卷阅读18 抖了抖,争着最后一口气道:“你我好歹幼时相识,还师从同……啊!!!放手!断了断了!我走,我跟你走 还不行么?!” 顾荇之这才缓了手上的力道,抬眼瞟了瞟他身后的青楼,对小厮轻声吩咐道:“一个雅间,不需要姑娘伺候。” “你不需要我……需……好吧,我也不需要……”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二楼。 如今还不是青楼做生意的时候,楼里宾客不多,大半是喜好风雅才来此议事的富商贵胄,故而环境也不算嘈杂。 茶香氤氲的坐榻上,顾荇之额外要了一炉鹧鸪斑。白烟袅袅,氛翳弥室。 两人对坐不语,半晌,顾荇之终于问到,“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斜靠在榻上,一条腿曲起,坐没坐相地回了句,“今日,就刚刚下船。” “刚下船就闹这一出,你是嫌燕王的一世英名不够你锉磨?”顾荇之斟着茶,慢条斯理地道。 燕王,便是当今皇上的四弟,先帝亲封的王爷,颇得圣宠。可惜英年早逝,于北伐之中埋骨白马坡。 都说虎父无犬子。所以,大约是人谁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位吃喝嫖赌、醉生梦死的风流纨绔,竟然是那位故去燕王的唯一儿 子。 燕王世子宋毓。 对面的人无甚所谓地呲了一声,从顾荇之手里抢过那盏茶,不客气地一口闷了,依旧是嬉皮笑脸地道:“顾长渊,你好狠的心 啊!我这才从封地入京就想着来见你,你不请我喝花酒就算了,见面先打人,打完人再教训人,你之前找我做事的时候可不是 这态度。” 顾荇之蹙眉看向他,“我找你做事?” 宋毓眼见他过河拆桥,气不打一处来。便从怀里摸出一本棋谱,翻开首页,指着上面的三个字道:“顾、荇、之,这是不是你 的棋谱?” 顾荇之接过棋谱,片刻后摇头道:“虽然写的是我的名字,但明显不是我的字迹。” “什么?!”宋毓将那本棋谱抢回去,惊讶道:“这不是你为了感谢我,帮你家老家仆落叶归根、终老怀乡才送我的吗?” “什么?”这下换顾荇之惊讶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帮我做过这样的事?” 宋毓一脸不解地回瞪他,一双桃花眼空茫地转了两圈,“就……大约是小半月以前吧……一月二十六、七日的样子……” 这个日期让顾荇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扯过宋毓手上的棋谱,仔细端详起上面的字迹来——结构茂密,横轻竖重、笔力浑厚、开阔雄劲…… 这是! 脑中一根缓缓拉紧的弦在此刻鼓动,发出铮的一声。 这是陈相的字迹。 他师从陈相十余年,不会认不出他的字来。 一汪静潭霎时翻搅起来,顾荇之面色凝肃地看向宋毓,沉声问到,“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你把他送到哪里去了?可还能找 到?” 宋毓被他这一堆问题砸的头晕,挥手示意他先冷静,然后装模作样地呷了口茶道:“找是可以找到,你什么时候想找他都行, 反正他哪儿也去不了。只是,找到他恐怕用处不大。” 顾荇之看着宋毓,不说话。 “咳咳……”本来想拿个腔调的宋世子被他盯得心虚,只得老实道:“他被送到我易州之时已经死了,你要去找,也就是个座 坟茔。” 手里的茶盏紧了紧,顾荇之沉声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他死了?” “我当然确定!”宋毓翻了个白眼,“我亲自接的人,看样子死了也少说有四、五日了。我还专程派人选地方挖坟,要不是你 的亲笔信,我堂堂一个王世子,我会费这些劲?” “那封亲笔信还在么?” 宋毓一愣,一脸嫌弃地看着顾荇之道:“我留着你的书信干什么,又不暗中心悦你……” 顾荇之懒得跟他计较,随手翻阅着棋谱,把陈相遇害的时间线都串了一遍。 宋毓说他是一月二十六日收到他的信,然后寻了个地方埋了个人。 同一天,陈相于宫前道被杀。 金陵到易州,少说也要四天的时间,宋毓说他见到那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四日,那他在离开金陵的时候,很可能已经死了。 之后,陈相以顾荇之的名义给宋毓写信,要他帮忙安葬家仆,再送了他一本写着顾荇之名字的棋谱作为谢礼。 应该是这样没错,可整件事怪就怪在,陈相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论是以顾荇之的名义安葬家仆,还是以顾荇之的名义送棋谱,目的应该都是想让宋毓去找他。 可是找他做什么呢? 陈相到底想让宋毓提醒他什么呢? 心思飞转,手中的棋谱被他翻得哗啦作响,忽然眼前一空,翻书的手顿在了半空。 “诶!对,就是这一页。”宋毓凑了个头过来,指着那一页被墨迹沾染得几乎分辨不出原样的棋谱道:“我就说你这人心思缜 密,送人棋谱居然还涂花一页,你是怕我学会了吊打你,然后独孤求败是么?” 耳边呱噪的声音逐渐模糊,顾荇之的目光落在那片墨渍上,久久地逡巡。 “长渊,”耳边响起陈相带笑的声音,他坐在那片竹林斑驳里对他招手,指着石桌上的一盘棋局问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输 么?” 时年束发的他看着三招之内,稳赢变惨败的局,沉默地摇头。 陈相朗声笑着,轻拍着他的背道:“因为你太想赢,只看着最后的目标,忘了每一步的筹谋。” 言毕,他将那枚被顾荇之吃掉的相子放回原位,和声道:“这一子,你不能吃。吃了,就输了。” “这叫‘弃子 分卷阅读19 入局’。” 弃子入局。 “牺牲子力破坏对方防线,借此暴露对方老将,便于己方子力攻杀。”顾荇之喃喃,手中的棋谱越握越紧。 “原是如此。”依旧是温和的声音,不见半星烟火,轻烟细聚之中,顾荇之抬头看向宋毓。 “陈相用自己设局,以死邀我们入其中。” —————— 全剧总编剧: 陈.老谋深算.死了都要赢你.相…… “弃子入局”划重点划重点啊! 第十章 醉卧 “以死设局……”宋毓瞪大了一双桃花眼,不敢相信地看向顾荇之,“这牺牲会不会太大了点……” 顾荇之没有回他的话,目光依旧落在手里那卷棋谱,眸色幽暗。 这赌注确实是太大了一点。 若非毫无生机,想必任何人都不会傻到以命相搏。 所以,陈相到底为什么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呢? 既已知必死,他又为何不直接留下线索揭发真凶,或者将自己必死的原因透露,而要以如此迂回的方式,设计让宋毓来找他 呢? 顾荇之实在不解,转而问宋毓到,“你进京来是因为什么?” 宋毓一愣,寻思着两人见面太激动,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便甩开手里的折扇道:“当然是我那皇帝叔叔将我召来的。他说我 年逾弱冠,只有爵位,在朝中也没个官职,就把鸿胪寺少卿一职授我了,我这是进京复命呢。” 言毕又往顾荇之那头靠了靠,小声道:“听说是北凉使丞将于两月后进京,朝廷负责迎接送往,鸿胪寺现在正缺人呢。” 说完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 顾荇之却是听得心头一震。 谁不知道燕王当年死于北凉人剑下。朝廷卑躬屈膝这些年也就算了,现如今竟然让燕王的唯一血脉协助承办这样的事情。 也亏得宋毓一副纨绔心性,若是换了个脾气硬的,怕是早就被摁上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来。 不用想,这一定是主和派那帮人的主意。 以前陈相还在的时候,对于燕王后嗣多有照拂。如今他不在了,主和派定然会想方设法抓住机会打压主战派。 这燕王世子宋毓,又一向是个没脑子的,一旦他出了纰漏,主战派要保他,难免会惹得一身浑水。 顾荇之的脸色沉了几分,只缓声道:“你若不想领这个职便说,皇上那里我去应付。” “诶诶诶!你要干什么!” 方才还悠哉悠哉甩着扇子的宋毓,闻言登时跳起来,扯着脖子对顾荇之道:“我都二十好几了,才等来一个官职,你居然还想 给我整没了?!顾荇之,有时候我真怀疑咱们之间的感情。” 顾荇之见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终是闭了嘴。 党争之事,他向来是不愿多管的。既然宋毓自己都不在乎,那他作为一个外人,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干脆转了话题, 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你埋的那人是谁?” 宋毓嘿嘿笑了两声,用折扇敲着头道:“信上只说了他叫范萱,易州遂城人士,作古时四十有二,年少从军,半生漂泊在外, 愿死后魂归故里。” “范萱……” 这名字实在是耳生,顾荇之只得将宋毓的话默默记下,想着尽快让秦澍安排刑部的人去好好查一查。 宋毓说完,四仰八叉地躺回了榻上,不满地咕哝道:“说了这么久,口干舌燥的,顾侍郎也不给口酒喝……” 顾荇之懒得理他,收好棋谱,从腰间锦囊中摸出一块碎银放在茶案上,起身要走。刚一动,袖子便被宋毓拖住了。 只见他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笑嘻嘻地看着他道:“这天色都暗了,顾侍郎也该下职了。既然顾侍郎不请我喝酒,那我请你喝, 怎么样?去我府上。” 顾荇之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袖子,淡声道了句,“不必。” “诶!”宋毓一声吼,他的袖子又被扯住了。 “顾和尚,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宋毓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仿佛要从里面挤出水来。 “我妹妹对你的心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及笄至今已经过了两年了,你再让她等下去,她就成老姑娘了。” 顾荇之蹙眉,神色颇为不耐道:“顾某何时让郡主等了?” “那你不娶她不就是让她等么?”某纨绔理直气壮。 顾荇之算是好脾气,遇到个死缠烂打浑不讲理的人,也只是冷声反问:“长平郡主不愿成亲与顾某何干?” “诶?”宋毓一听便来了气,一骨碌从榻上跳起来,指着顾荇之的鼻子道:“怎么跟你没关系了?她从十三岁起就喜欢你,心 心念念地要嫁给你。要不是你长了这副祸国殃民专门坑害小姑娘的样子,我家清歌会这样执迷不悟?!” “……”顾荇之往后退两步,抽回自己的袖子,眉头紧锁地道了句,“强词夺理。” 说完广袖一挥,留给宋毓一个翩翩公子、皎皎如月的背影。 身后那个纠缠的声音终于远去,和风微醺、日影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河面,碎金的颜色,粼粼跃动,满眼浮华,像…… 像某人最爱吃的糖饼。 想起小姑娘委屈的模样和那个被他弄脏的锦囊,顾荇之怔了怔,寻着空气中煮糖的香甜,目光落到河岸边一个糖画摊上。 那小贩与他对视,怔住,像是没有想到如此光风霁月的郎君,竟然会对他的小孩子玩艺儿感兴趣。 两人对视了片刻,小贩怯怯试探到,“买糖饼?” *顾侍郎揣着一包糖饼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不想麻烦厨房单独给他做饭,方 分卷阅读20 才路过一个小酒楼,就随便点了几样小 菜,算是用过了晚膳。 福伯给他开门,看见他手里那包东西的时候还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给谁买的,一时竟有些犹豫。 “姑娘呢?睡了么?”顾荇之换了氅衣,在雕花高面盆架上净了手。 福伯递给他一块擦手巾,眼神有些游移,咕哝着回了句,“还没呢,只是……” “只是什么?”顾荇之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解地看向福伯。 福伯轻咳两声,将顾荇之带去了顾府登高观景的小阁楼。顾荇之这才明白福伯“只是”的是什么。 人没睡,只是喝醉了。 跟睡着一样的不清醒。 现在正坐在阁楼顶层的朱栏上,看风景呢。一帮家丁围着她,因为都是男子,又不好用强直接将她抱下来。 楼上楼下,一群人围着她瞎劝着,还得防着她一个打滑就摔下去。 百年顾氏,府上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顾荇之站在阁楼下看了片刻,那眉头蹙得能拧出水来。他沉默着,接过福伯手里的灯笼,兀自上了阁楼。 “郎君!”楼上的家仆看见他来,都如蒙大赦,自主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道。 “都下去吧。”顾荇之吩咐,声音还是温和的,如三月春风,不见怒意。 家仆们应声称喏,接过他手里的灯笼,次第退了出去,阁楼上只剩下他和那个不知死活,整个身子都在朱栏外面的人。 *——*——*——*——水香团队*——*——*——*——*——*— 本作品来自水香团队整理獨家互联网资料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同行请勿转载效仿,如果侵犯到您的权益,请联系我们,将立即删除 每天更新当月po文,稳定更新,每日分享2540本各类肉文连载及完结。需要了解的可加接待群:591894641 接待群:591894641 *——*——*——*—水香团队*——*——*——*——*——*—— 今夜和风细细,月色皎皎,落到青灰色的琉璃瓦上,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一身淡雅的千草色窄袖衫,愣是被她穿出了几分娇 俏的意味。而那半醒着的人,单手撑头,呆呆地看天,侧颜在皎洁的月下多出几分柔和,一双眸子还是晶亮亮的。 看见这样的她,顾荇之方才心头的那股愠气竟无端消泯,好似也化作了这无边的月色。 他无可耐何地行过去,准备将人拽下来。可谁知甫一伸手,面前的人似有察觉的往前一避,整个人又再出去了一点,脚踢到几 片琉璃瓦,扑簌簌地滑落,遥远的地面传来几声脆响和众人的惊叫。 “当心!”顾荇之心急之下开口唤她,那声音比往日的清淡疏离多了几分难得的焦躁。 手被顾荇之抓住了,花扬这才懵懵懂懂地回头。 脸颊酡红,美目微醺,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醉意,堪比人间四月的风韵。她看着顾荇之愣了愣,良久,眉眼一舒,手上一个使 力,倒是把他拉得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来到朱栏旁边。 她无声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如天上月,浅眸灼灼如银河星。 长渊哥哥…… 她做了个嘴形,而后一阵清风袭来,她像是被风吹动,整个人都扑到他怀里来。 温软的触感,怀里的人轻的仿佛没有分量,但顾荇之却觉得自己是似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砸了一下。 因为她的那句“长渊哥哥”…… 扶着她的那只手不可抑制地颤了颤,顾荇之怔忡着低头。 只见怀里的人一张素净小脸,虽未施脂粉,却有着浑然天成的艳色,眉宇间夹着一股孩童般张扬稚气,仿若不是平日里他熟悉 的那个胆小羞怯的小姑娘。 不知怎的,一向守礼自持、端方雅正的顾侍郎,竟难得的愿意与她多呆一会儿。 “唔……”怀里的人倏地挣扎着想起身,脚上一滑又踩落一块瓦。 这一次顾荇之眼疾手快,直接环住了她的腰,一个横抱,总算是让她脱离了那几条摇摇欲坠的朱栏。 一双莹润白皙的小脚从襦裙下探出来,足尖粉白如珠贝,在月色下一晃一晃地打着秋千。 顾荇之这才发现,她竟然没有穿鞋。 心头像是猛地燃起了一簇柴薪,虽不烫人,但慢慢熏着烤着,让他的背心都淋淋漓漓地出了层薄汗,险些就此放手。 好在怀里的人像是长了根,一双手牢牢攀住他的脖子,脑袋还朝着他的颈窝处拱了拱,好似知道自己可能会被他抛下。 月色静谧如常,阁楼上窸窸窣窣地起了风,将朱栏上用于避雨的竹帘吹得左右摇晃起来,在她颤动的睫羽上铺落一层柔光,宛 若初生婴孩的纯澈。 醉着的人无知无觉,磊落得很,如今倒是他瞻前顾后,心思不干净了。 顾荇之倏地失笑,任命似的叹了口气,抱着花扬出了阁楼。 小姑娘一路都很安稳,只是一进寝屋,就像清醒了过来,从顾荇之怀里下来后便开始满屋子乱窜,说什么都不肯上床休息。 “怎么回事?”顾荇之问,声音里裹着几分严肃。 跟着进了屋的福伯只得如实答道:“姑娘看见家仆们喝的米酒,就好奇想尝尝。结果一喝不可收拾,谁也劝不住,就……” “以后若是劝不住,就直接收走。”顾荇之一边说话,一边打开桌上的纸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糖饼。 “是……”福伯弱弱地应承,却见那个无头苍蝇样的人晕晕乎乎地行过来,拽住了顾荇之的袖子。 花扬指 分卷阅读21 了指他手里的那根糖饼,再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自己。 那样子好似在说:这是我的。 顾荇之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对福伯挥手道:“去煮碗醒酒汤来。” —————— 抱抱必杀,顾和尚动摇了10% 下一章继续撩拨,嘿嘿~ 第十一章 撩拨 福伯依言下去了。 顾荇之看着眼前的“醉鬼”,一时也只能无措叹气。毕竟他从未哄过孩子,更没哄过小姑娘,现下这副光景,倒真是进退两 难。 于是他晃了晃手里的糖饼,和声道:“你坐下来。”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他,摇头,伸手要来抢糖饼。 顾荇之这才察觉出方才没把话说清楚,于是他清了清嗓,又道:“你坐下来就给你糖饼。” 花扬愣了愣,点头,转身跑到罗汉榻上坐下了,一双眼睛还是滴溜溜地盯着糖饼转。 顾荇之忽然觉得她这样子乖巧地有些好笑,兀自压下微扬的嘴角,将手里的糖饼递了给她,“吃完糖饼再喝醒酒汤,然后不许 再闹了,乖乖睡觉。” 有些生硬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安排公务,而不是在哄人。 花扬晕乎乎地抬头看他,半晌,咬着糖饼,脑袋上的步摇被她摇得簌簌直响。 “……”顾荇之蹙眉,觉得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都说翻脸不认人,可她倒好,拿了好处,这人当面就不认了。 而榻上的人却满不在意,叼着糖饼又开始躁动起来。她转身爬到罗汉榻的另一侧,一把推开了那里的轩窗,长腿一迈就要从窗 户跳出去的架势,吓得顾荇之赶紧上去抓住她的脚踝,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唔……” 鼻息间发出浅浅的哼鸣,轻得仿若呼吸。可顾荇之还是听到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都做了什么,手心里残留着她脚 踝上的温度,一时懊恼不已。 而花扬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羞的,被这么暴力一拽,只用双手将脸遮去大半,露出对紧簇的秀眉来。 顾荇之赶紧放开了覆在她脚踝上的手,转身背对着她,长长地调整了几口呼吸。 身后的人难得的安静了片刻,没哼没动,甚至连捂脸的动作都没有换一下。顾荇之冷静下来,这才发现不对,忍住心中异样, 转身问了句,“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顾荇之就后悔了。 因为刚才被他猛地一拉,花扬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跌坐下来,齿关骤合,咬到了嘴里的软肉。如今她正摸出腰间的手帕,捂嘴吐 出一口血来。 哄人没哄好,倒害得她受伤,见多识广的顾侍郎如今只剩下了头疼。 他略一思忖,想着让福伯给花扬备东西的时候,嘱咐过他要备上一些常用的药物,如今倒是能先用来救一救急。 于是他从小药箱里快速寻来一些止血的纱布和药粉,回到榻上,示意花扬张开嘴。 这一次她倒是很配合,乖乖地跪坐在他面前,张开了嘴。 顾荇之满腹心思都在给她止血上面,借着烛光看了半晌,才找到大牙的附近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整个舌根都被染成了血色。 心口空了空,顾荇之蹙着眉,一只手扣着她的下巴,以防她乱动,另一只手将纱布抵在食指上,沾了止血的药粉就缓缓探入她 的口中,将纱布轻轻摁了上去。 “嗯……”小姑娘颤巍巍地哼了一声,被他扣住的下巴止不住地往后缩了缩,惹得顾荇之将目光从伤口上移开来。 他这才发现,两人现下正是以一种极其亲密而又暧昧的姿势贴在一起。 他捧着她湿濡的脸,她吃着他温热的呼吸。 那双因为疼痛而染上晶莹的浅眸湿漉漉地看他,泪水沾在睫毛上一闪一闪的,像两只在他掌心里扑动翅膀的小蝶。 心跳鼓鼓,连带着伸进她嘴里的那根手指都开始颤抖。 嘴唇湿润而温暖,触感柔软,喉咙里呼出的热气一阵一阵,顺着手指,夹着鼻息,缓缓漫过手背,无声地撩动着他的呼吸。 而那个喝醉的人却浑然不觉此刻的旖旎,拿着糖饼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的手肘。那感觉酥酥痒痒,带着浅浅的电 流,像一尾游弋在四肢百骸里的火苗,让全身都起了难以名状的燥热。 顾荇之下意识地收回手,然而方才一动,他便发现自己的食指被她吮住了。 那张半张着的嘴不知什么时候闭了起来,两片粉唇柔软地包裹着他的手指,贝齿轻轻地厮磨,舌头缓缓地蠕动。 一下、两下。 一紧、一缩…… 粉嫩湿濡的唇瓣吞吐着他的指,被她吃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浅浅的晶亮。这样的画面登时让方才那团小火苗倏地蓬勃起来。 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被崩断了,顾荇之只觉浑身一颤,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向股腹之间,血脉奔动,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 点舒醒过来。 惊愕与无措。 这一瞬,顾荇之竟然忘了要抽回自己的手…… “大人,”门外响起福伯的声音,“醒酒汤熬好了。” 门扉被推开,顾荇之猛然回神,收手的同时小推了花扬一把。 小姑娘又因此呜咽了一声。 顾荇之起身慌乱地整理袍裾,故意侧过脸,避开福伯的目光,努力冷静地吩咐道:“让她喝了醒酒汤就睡,别再闹了。” “哦……”福伯点头,小声探问到,“那要是姑娘不听……” “不听就绑起来。” 顾荇之少有的态度强硬,头也不回,留下一句生冷的话,匆匆走了。 月下回廊,那个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远。 福伯伺候着榻上撑臂微醺的人喝了醒 分卷阅读22 酒汤之后,抱了床被子过来,也退下了。 一丝晚风从茜纱窗浸进来,把矮几上的烛火吹得颤了颤。屋里总算安静下来,折腾半天,花扬也觉得有些累了。她撑着手臂从 榻上坐起来,遥遥看了眼顾荇之离开的方向。 她算是真的服气了。 为了任务装醉接近目标的事,花扬不是没干过。但使劲浑身解数,对方却仍然无动于衷的情景,还真是头一遭。 “绑起来……”她捏了捏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我倒要看看我们谁绑谁。” *接下来的几日,花扬都没有再看见到顾荇之。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真的公务繁忙,还是根本就想躲她。 这日傍晚,花扬如往常一样揣着新写的字,蹲在书室门口等他。 晚风习习,夕阳在院子里的湘妃竹上落下淡淡的光晕,花扬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小竹竿驱赶忙碌的蚁群。 一只小蚂蚁被赶的没处躲,一急,顺着竹竿就爬上了花扬的手背,她下意识甩手。小蚂蚁被甩落,小竹竿也飞了出去。 “咚!” 一声闷响,不像是砸到地面的声音。 “喵呜!!!” 随后是一声尖厉的猫叫,不是受到惊吓的凄然,而是飞扬跋扈,大有挑衅意味。 花扬怔了怔,循声望去。 不远的廊檐下,一只橘色大肥猫正侧身对着她,躬身炸毛、尾巴举得老高,一双锃亮的猫眼紧紧盯着她,露出森森的獠牙。 一对柳眉拧了起来,方才还如水温柔的浅眸里,霎时浮起一股冷肃。 自从上了顾荇之布置好的那艘“贼船”,花扬觉得,她的刺客生涯简直可以用“屈辱”二字来形容。 做小伏低、忍气吞声也就算了,软硬兼施、投怀送抱也能忍了。那个眼瞎心也瞎的小白脸竟然说消失就消失,让她接连数日在 一丛湘妃竹下掏蚂蚁窝! 到了现在,就连一只大肥猫都能向她示威了是吗?! 某人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看着肥猫,缩了缩那双明艳的眼,露出一个极凶的表情。 毕竟若是换作平时,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别人的痛哭求饶。 然而眼前的肥猫毫无退缩,却是更加凶狠地对着她“喵呜”了一声。 那声音霸气浑厚,响彻云霄。 花扬登时给气笑了,一股邪火上来,干脆学着大猫的样子呲着牙,嘴里不时发出猫类准备攻击之时才会有的呜咽声。 肥猫迷惑了,似是被她的举动惊得往后退了两步,耳朵紧紧贴在头顶,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不动。片刻后才警惕地起身, 再后退两步,绕着廊柱缓缓挪到另一侧去了。 花扬一直瞪它。 一人一猫就保持着这样怪异对峙的姿势,直到一片天青色衣袍落入她的视线。 心口忽然空了一瞬。 花扬本能地往后几步,缓缓抬头,便意料之中地看见了顾荇之那副惊讶到难以言喻的神情。 对视的一刹,她快速地在脑中回放了一下方才的情形,确定只是发出几声气音,并不算暴露之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可是负在身后的一只手已经暗暗握拳,做好了先发制人,一击毙命的准备。 然而顾荇之只是看了她片刻,随后嘴角几番颤动,还是上扬起来。 他俯身抱起蹲在脚边的肥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它厚实的屁股,又恢复了以往端方雅正、不苟言笑的模样。 “你方才是在跟阿福吵架么?”他问,看向花扬的深眸里满满都是笑意。 花扬扯了扯嘴角,撇出一个勉强的笑——不是因为险些暴露的心虚,而是因为再次被踩踏的刺客尊严…… 顾荇之当然不知道这些,一心都在安抚阿福和花扬这件事上。 倒是他怀里那只肥猫,从头到尾都以一种极为不善的眼神打量花扬。她便躲在顾荇之身后,对它挥了挥拳头。 理所应当地又换来一声充满威胁的“喵呜”。 “阿福不喜生人,”顾荇之拍拍它的头,解释道:“这是厨房喂来捉老鼠的,平时不常来院子里,只是偶尔心情好了会到我这 里来逛逛。” 捉老鼠? 花扬嫌弃地对着肥猫翻了个白眼:真能捉老鼠还长这么肥,怕不是个只吃饭不做事的。 阿福好似感应到她的腹诽,对着她又是威胁性地“喵呜”一声。 花扬很生气,盘算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找个麻袋把它一套,然后扔到街上去。 “怎么了?”顾荇之似是察觉她情绪不对,回身问了一句。 花扬赶快收起凶恶的表情,一边比划一边做嘴形:大人喜欢猫吗? “嗯,”顾荇之点头,避开她的目光,挠了挠阿福根本看不见的脖子,“猫永远只做自己,不妥协、不被谁驯服,很自由。” 花扬听不懂他这奇奇怪怪的理由,正思忖着怎么把话往下接,身后忽然想起秦澍的声音。 两人回头,便看见秦侍郎一副正牌夫君捉奸的模样,痛心疾首地道:“我是说今日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原来是赶着回家逗猫会 美人!” 顾荇之愣怔,片刻后,花扬才听到他略带阴沉的声音,“秦子望!” 他努力维持着淡然,却控制不住自己悄然变红的脖子和耳根,“有事说事。” “哦……”怒目圆瞪的秦侍郎立马熄了火,正要开口,目光却落到顾荇之身后的花扬身上,眼神像是在无声地征得同意。 顾荇之看了看花扬,道:“你说吧,她听不见的。” 秦澍这才放心,说到:“殿前司虞侯找到了,在丰城寻欢楼。我已经先派人去了,你要亲自去么?” 花扬心中一凛,随即便看见顾荇之转身, 分卷阅读23 从怀里摸出一包桂花糕和一沓字帖。 他摊开她的手心,放缓语速柔声道:“别吃太多。” 花扬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懵懵懂懂的样子。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头,轻轻揉了揉。 顾荇之对她露出一个笑,转身前不忘嘱咐道:“早些睡。” —————— 请大家拿出小本本,现在花花对顾大人做的每一件事,将来的某一天,他都会加倍奉还,加倍,加倍,加… 第十二章 歌姬(百珠加更) 月没参横,万籁俱寂。 距离金陵二十里外的丰城,却正是华灯璀璨的时候。 街道阡陌纵横,店招鳞次节比,男女周折其间,来来去去,恍若夜行鬼魅。飞翘的屋檐下是宽敞的露台,朱栏绮疏,珠帘纱 幔。灯火憧憧之下,姑娘们轻执团扇,掩口娇笑,缓鬓倾髻,软媚着人。 空气中回荡着甜暖的女儿香,混杂着男女交欢的呓语和气味,在红晃的灯笼下朦胧。 花扬站在寻欢楼三层的雅间外,扶了扶头上那只鎏金闹蛾扑花簪。 “进来。”里面的人声音沙哑,听得出微醺的醉意。 花扬提步,门口的两名佩刀侍卫却伸臂将她拦了拦,示意她脱掉外袍,举平双臂。一番检查之后,面前的祥云纹雕花门才被隙 开一缝。 她提裙行了进去。 里面那个男子歪斜着躺在罗汉榻上,面颊酡红。他上身的单衣大敞,下身只着一条单裤,两腿之间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挺着,将 裤子支棱起一个大帐篷。 见花扬进来,他手里的那个白玉壶晃了晃,澄黄的酒液从壶口倾流而下,淅淅沥沥地都浇在了他光裸的胸膛上。 两人都怔了一怔。 “奴……奴走错了……”花扬惊惶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开口,便是让人软了神魂的吴侬软调。 男子眸色一暗,对着门外的侍卫比了个手势。花扬身后的门被猛然合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醉醺醺地站起来,一双眼睛粘在她身上,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烧过去,侵略而灼人,就像要把她吞 吃入腹。 花扬的脸热起来,怯怯地埋下头,用微颤的软语答道:“奴、奴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请大人唔……” 软媚的嗓音,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打断了。 男人单手擒住了她的下巴,食指一抬,迫使她抬起了低垂的眼。她看见男人瞳孔微震,随后露出了愈加兴奋的光。 那是一种她熟悉的,掠食者看见猎物之时才会有的光。 世人皆知秦淮河畔脂粉地,殊不知真正能让人大开眼界的地方,却是这小小丰城寻欢楼。 早些年,此处只是先帝几个极不成器的兄弟儿子们豢养私妓的地方,本是用于自乐,但随着与官员们政务上的往来,渐渐变成 了个专门招待达官显贵的淫窟。 先帝虽派人剿过几次,但父子兄弟总关情,处理之时不好做的太绝。 而后先帝崩逝,徽帝体弱无暇顾及。朝中官员和皇族,豢养私妓狎玩的风气再度兴盛起来。加上战和两派党争不休,这块法外 之地便成了个谁都不愿轻易去碰的烫手山芋。 故而方才花扬叫他“大人”,不是没有道理。 “你还没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声音染上几分情动的沙哑,手上、眼里,全都是赤裸裸的肉欲。 “奴……”花扬嗫嚅着,像是不好意思,巴掌大的小脸染了点红,在他掌中愈发显得乖巧动人,“奴没名字,单名一个花。” “花?”男人无意识地重复,轻笑着问,“什么花?” 花扬避开他的目光,一双浅瞳水色潋滟,“楼里的嬷嬷说……奴是朵会要人性命的‘食人花’。” 男人一愣,随即大笑出声。他放开花扬的下巴,二话不说,将人一把抱了起来,步伐微乱地来到了罗汉榻旁。 “大人,”门外响起侍卫的通报,“婉姑娘来了,请问大人是……” “让她滚!”被无端打断的男人脾气暴躁,一声怒喝吓得门外的人都噤了声。 怀里的人也被吓得颤了颤,随即又露出委屈的神色,弱弱道:“大人,你真吓人。” 这种乖巧娇嗔的样子,直看得人心头一软,男人不禁闷笑起来。 “你不是‘食人花’么?胆子这么小,那等下给你看个更吓人的东西,你要怎么办?” 说完撩开本就大敞着的宽袍,炫耀似地挺了挺胯间那根壮硕粗硬的东西。 花扬微微掀了嘴角,兀自在榻上换了个方向坐下来,无声地打量起这里来。 许是专为朝中勋贵所开,这寻欢楼的布置实属独特。 比如两人所处的这个雅间,客房里的一扇镂空大窗是正对着楼下花台的。 能看,却不能去,因为这里的每一间房都只有唯一的一个出入口,通道在外,不在楼内。这样就保证了恩客绝对的私密性,就 算朝廷派人突然造访,也往往只能抓到大堂里那些无关轻重的角色。 所以这就意味着,她若是要离开,也只能从方才进来的那扇门出去。 楼下的花台上,伶人正唱着一出香艳的戏码: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场所,众人自然无所顾忌。台上淫词艳曲一起,台下忍不住的就开始了当场表演。一时间,淫声浪语,不绝 于耳。 花扬好奇地看了会儿,又将目光落在了身侧的矮几上。 “这是什么糖?”她转身看着身后的男人,随意的一问。 男人将手里斟满了酒的杯子递给她,笑道:“是金陵城里那家苏酥记的桂花粽子糖。” 分卷阅读24 “哦,”花扬重复了一遍,接过男人手里的酒。 目光相触,他眼里那些迫不及待的光倏然一闪。 “敬美人添香,”他说,举起手里的酒壶慢慢地嘬了一口,也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在她拿着酒杯的手上落下一吻,“敬春宵一 刻。” 花扬轻笑,朦胧烛光下,浅眸熠熠,对着他抬了抬杯子,“敬无处可避。” 她倏地收起了方才的吴侬软语,笑得愈发娇媚起来。 男人盯着她的笑容僵滞了一瞬。花扬却还是从容的模样,另一只手却已经来到发髻一侧。 “唔!!!”男人闷哼一声,全身开始抽搐起来。 头上那根鎏金闹蛾扑花簪,此刻已经扎进了他的太阳穴,又快又狠。 拇指找到花簪上的飞蛾,用力往下一推。眼前壮汉霎时就像被抽走了魂的傀儡,双手僵直着,喉音轻碎。 一声极轻的闷响,像湿淋淋的大氅落地。面前之人应声而倒,仰躺在了罗汉榻上,看向花扬的眼神中只剩绝望。 “敬你,”花扬蹲下来,“敬死不瞑目。” 玉雕般的指轻轻搭上男人的脖颈,她闭眼感受着那里的律动——一颤、两颤,三颤…… 然后“噗”的一声,归于黑暗和寂静。 另一只手里的酒杯被她一覆,酒液淅沥沥地都淋到了他圆瞪的眼上。 “金陵苏酥记。” 她念叨着,拿起矮几上的一颗桂花糖塞了进自己嘴里。然后摸出一早备好的面纱,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然而甫一转身,花扬却发现自己与门外的一个侍卫四目相对了。脚下步子快速往旁边挪了挪,她用身体遮住了榻上的狼藉。 “嘘——”她竖起手指覆在唇上,对着侍卫轻声道:“大人累了,你们别吵他。” 侍卫微眯起眼,将信将疑地绕过她的阻拦,往她身后看去——罗汉榻上躺着的人,还是方才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只是他无 力下垂的两条腿,与青筋暴起、仿若竭力挣扎着的一双手形成了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侍卫登时心中一紧。 待他反应过来之时,自己腰间的刀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腹部贯穿。持刀的人抬头,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都说了,要你别 吵的。” 话音方落,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鼓腹流下,将大腿和膝盖都染湿了。花扬往旁边闪身一避,侍卫浑身瘫软,直楞楞地朝前栽倒 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剩下的那个侍卫见花扬出手狠辣,不打算硬拼,转身就要叫人。然而嘴甫一张开,里面便飞出一截染血的刀刃,插在两唇之 间,像阴使的一截长舌。 花扬神色不耐,踢了踢脚下的尸体。 夜色深沉,华灯依旧,外面的声色喧哗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大堂里、道路上,到处都是纵欲狂欢的人,通明的烛火,照出 一具具白花花的肉体。 花扬扒着朱栏,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耳边一阵极细的风动。刺客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后仰,那一阵罡风便从鼻尖擦 过。 “咚!” 什么东西击上身后的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霎时木屑飞溅、门框应声而裂! 同时,余光瞥见一道白光擦过,花扬觉得手臂被什么撩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飞出去的木屑。 裂帛生响,手臂惊起一阵凉意。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她的手臂已经被那飞屑划出了一条长口,正淋淋漓漓地渗出血来。 花扬心头一凛,根本来不及看清来人,只见又是一道白光迎面门劈下。她只得往后一个空翻,明艳的百花裙在空中骤然散开, 像一朵倏然绽放的血色牡丹。落地的一刹,因为强大的惯性,跪地的单膝生往后滑出一段长长的距离。 “呵……”花扬抬头,笑起来。 幽暗的烛火中,那人身姿挺拔,一身窄袖劲装,更是将他颀长的身形刻画得悦目三分。虽是蒙着面巾,看不清样貌,但那双秋 水潋滟的桃花眼,也着实能惹得人心神为之一荡。 身着玄衣,想是不愿让人看清他的样貌,不会是官府的人。 花扬看了看面前已经死透的男子,推断来人也不会是他的侍卫。 难道跟她一样,是来杀人的?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又要对她出手? 心思飞转之间,森寒的长剑凌空而起,拔了个尖,那人双足点地“啪”地一声。 花扬避闪不及,只得将面前的男尸掀起,而后抄起落于地面的纱帐,用力一拽! 纱幔旋即绷紧,落在黑衣人的喉结处。花扬凌空一脚,只见纱帐化作一道利落的弧线,穿过那人肩头。她旋即跃起,接住,再 一拉! 屋内烛火跟着她颤了颤,犹如被卷入一场浩瀚的巨风。 “哐啷!”长剑落地。 黑衣人的脖子已经被纱帐缠住,她只需要拉紧,再拉紧…… 而楼下花台上,伶人还唱着靡靡之音。弦乐铮铮,和着花娘咿咿呀呀的嗓子,缠绵而旖旎。不知是哪个姑娘捏着嗓子,娇滴滴 地叫出了声,惹得众人欢笑连连,男男女女又抱在一起混做一片。 “不好了!不好了!”小厮通报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的,“朝廷、朝廷好像带着人,已经把这里围了!” 花扬转身往来处看去。果然看见乌泱泱的官兵已经朝这边过来,星星点点的火把映照着浓黑的夜,如万千流萤。 而趁着她短暂犹豫的一瞬,黑衣人缓过了气。 他抓住她的后领,猛然一个前拎,花扬被他摔倒在地。男子不去捡地上的剑,而是转攻为守。 他想拖住她,好让顾荇之 分卷阅读25 和秦澍能抓她个现行。 看样子,那个通道是走不了了。 寻欢楼被包围,若是光靠她自己,是断不可能突围出去的。 思绪快速飞转,纱帐浮动,人声喧哗,一切的噪杂无章都在脑中盘旋,将那根原本就紧绷着弦越拉越紧。 花扬的目光落在那具方才帮她挡剑的男尸身上,为今之计,只有…… “啊!!!” 一片狼藉之中,一条绷紧的纱帐从三楼窗口处垂下。 男人死不瞑目的脸映着烛火,显得阴沉而骇人。 人群发出惊天骚动。 那些衣冠不整的男女相互推挤,向外逃窜,慌乱间踢翻了桌子。酒坛倾覆,大堂里酒香弥漫。 一盏油灯被人从三楼扔了下去,火苗在风中簌簌,落地的一瞬,火光倏然窜起! 第十三章 凶器 花扬莞尔一笑,抓着纱帐从窗口纵身跃下。 簌簌的风擦着耳畔,卷起鬓发,衣袂翻飞,红裙潇飒,仿若洛神踏着烈焰火光,从天而降。 “嚓——” 落地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割断了吊着尸体的软纱,回身留给楼上的人一个明媚的笑。火光和喧闹之中,那一抹艳丽的红倏地炙 烈起来,烧得人心头微热。 窗口处站着的人定定看她,眯起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顾荇之和秦澍赶到的时候,场面早已失控了。 慌乱的人群想从火海逃离,相互推挤,不顾一切地与官兵冲撞。而官府此次本也只为搜人,不敢真的闹出人命。况且这里的客 人不是官宦子弟就是皇亲国戚,只得先放行救火。 大火直到次日破晓时分才被扑灭。 顾荇之和秦澍都没有回衙门,在距离寻欢楼不远的一间茶坊里坐了一夜。 “大人,殿前司虞侯找到了。”门外响起侍卫通报的声音,而后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了进来。 本来昨日那场大火就甚是蹊跷,秦澍是没有报希望能找到人的,如今见着找到的是一具尸体,更是惊讶,转头要去看顾荇之的 眼色,却见他还是一副天塌下来都波澜不惊的模样。 顾荇之接过仵作递给他的手套,轻轻掀开了白布。幸好,尸体并没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验尸倒是不难。 “你们来看看,这人是不是殿前司虞侯?” 他身后的两人闻言看过去,而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回大人,正是。” “嗯,”顾荇之淡淡应了一声。 秦澍叹口气,凑到还在打量尸体的顾荇之身边惋惜道:“是又怎么样,又不会开口说话。” 顾荇之没理他,眼神示意仵作开始验尸。 “死者男,年龄三十到四十之间,尸体发现点在丰城寻欢楼大堂内,死亡时间……” 仵作一边翻检尸身,一边口述推断。顾荇之就在一旁静静听着,顺便检查死者的随身衣物。 “胸腹处有一利刃刺伤,其他地方并未发现伤口,初步推断此为致命伤……” “等等。” 快要化作石像的秦侍郎被身边那人叫醒了,迷茫地转头看他。 顾荇之俯身凑近了些,将尸体上那道剑伤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而后询问道:“这伤口的位置可是腹部的重要经脉?” 仵作随着他的指点看了一遍,点头道:“确实是重要经脉,大人何有此问?” 顾荇之取来仵作的工具,将死者的外袍递给他道:“若是重要经脉受伤,为何流的血会这么少?” “这……”仵作一怔,将衣服上的破损和伤口比对了一下,回到,“确实,从衣物的破损来看,可以肯定死者被刺时是穿着这 件衣服的,可血迹着实太少了……” “莫非是摔死的?”秦澍不可置信。 “不太可能,”仵作道:“死者脖子上虽然有被勒过的痕迹,但从淤青程度来看,应该是死亡之后造成的。” 顾荇之不言,只俯下身去,小心翻动起死者的头:面部青紫,口唇却是黑红色,瞳孔散大固定…… “应该是窒息死的,”顾荇之说着话,又将白布掀开了些,去察看死者的手足。 “手足僵紧,有挣扎抽搐的痕迹,”他又翻开死者的口唇,“似乎还有呕吐过。” 秦澍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凑到顾荇之身边道:“这死状……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颅内受损呢?” 顾荇之闻言手一顿,将尸体的头侧翻了过来。 头部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击打,头骨也是完整的,若是颅内受损,莫非是死者突发脑疾暴毙而亡? 可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秦澍对眼前一幕也不解得很,默了半晌才问,“那这凶手,你可有眉目?” 顾荇之背身摘手套,在衙役端着的艾草汤中净了手。“殿前司虞侯既然先诈死,必定担心幕后之人会杀他灭口,应当会有警 觉。” “是呀,”秦澍接过话头,“要杀一个已经警觉的人,照理说不该这么容易才对。除非……” “除非对方是他觉得根本不会威胁到自己的人。” 顾荇之微顿,片刻后又问到,“他这人平日里性情如何?” “据说是好色且暴戾,武功很是了得,但秦淮河边的画舫都不敢接他的生意。” “为何?”顾荇之好奇地放下了手里的巾布,回头看向秦澍。 秦澍啧了一声,顺便翻出一个白眼,“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这种羞于启齿的事情用脚想都知道,你偏偏什么 都不懂。” 顾荇之只是看他,不说话,一双黑眸渐渐浮起冷意。 “咳咳……”秦澍清清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丰城寻欢楼玩的把戏,一般妓子可都是受不住的。 分卷阅读26 能来 这里的人,哪个没点受虐或者施虐的癖好。这个虞侯,曾经在秦淮河就玩死过姑娘,刑部是有备案的。” 顾荇之闻言一顿,觉得秦澍的话像一根线,正在把那些散乱的发现,一颗一颗串起来。 好色、暴戾、武功好、在秦淮河留有虐妓案底…… 脑子里那根线忽然被扯住线头,用力一拉! “我应该知道凶手用的是什么凶器了。”依旧是平静且坚定的语气。 他行过去,掀开死者脸上的白布说到:“以死者生前的性情推断,这名凶手很可能是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死者大约会让随侍 在她入门之前检查,这样一来,作为一个有虐女癖且武功高强的人,面对一个没有武器的弱女子,自然会放松警惕。所 以……” 话音一顿,顾荇之拿来仵作的工具,将尸体的鬓发扒开了一点。 太阳穴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凹陷登时暴露在众人眼前。伤口呈圆形,周围平整,藏在头发之中若不是专程细看,根本不会注 意。 “掌灯,”他的面色霎时凝重起来,声音里也裹挟了几分冷意。 秦澍拿着油灯靠近,帮着他把尸体的头侧了个方向。心里悬着的一问落地了,顾荇之笃定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 “这是什么凶器?”秦澍蹙眉,甚是不解。 “一个没有武器的女刺客,要怎么才能造成死者的颅内伤呢?”顾荇之不答反问。 “用……”秦澍思忖着,骤然反应过来。 “发簪!一根又长又细的发簪!” *午后的阳光漫过悠长的街道,照在斜插入髻的白玉垂丝海棠花簪上,剔透的颜色,衬得青丝下那张莹白小脸愈发地娇媚。 “姑娘小心点,头别伸那么出去。” 赶车的小厮温声提醒着,花扬只得怏怏地坐回了马车里。 昨夜的任务完成之后,她赶在天亮之前回了顾府。许是赶路伤神,一番沐浴整理之后,她一觉就睡到了午时三刻。 不过这一次的扬眉吐气,总算是一扫之前的种种阴霾。花扬心情好,便决定出门去那家“苏酥记”看看,买点糕点奖励自己。 于是用过膳后,便带着小厮出府了。 马车穿过金陵的大小街巷,终于赶在东市闭市之前停在了苏酥记门外。 花扬从腰间摸出一张购买清单,递到小厮手中,指了指那边生意兴隆的糕点店。 小厮接过清单展开,看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将糖果糕点的名字密密麻麻写了足足三页纸。 “这会不会太多了点?”小厮蹙眉。 花扬捏住她手里的清单,坚定而又决绝地塞给她,郑重地摇了摇头,神情严肃。 “……”小厮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 “行吧。”他妥协,攥着一沓采购清单下了车,反正花的银子顾大人都会补上。 花扬对她弯了弯眉眼,笑得人畜无害。 天气已经逐渐从初春进入了春盛。金陵地处南方,自然热得更快,路上的行人有的已经穿上了轻薄的夏装。 在马车里呆久了又热又闷,花扬坐不住,从里面跳下来,想松一松腿脚。然而才在路边伸了个懒腰,便被身后倏然蹿出的叫喊 惊了一跳。 她循声望去,只见本就不甚宽敞的石板路上,正有一辆马车从远处飞奔而来。 “让开!让开!”驾车的人满脸戾气,一边挥舞马鞭,一边冲着花扬高声怒喝,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花扬回头之时,飞奔的马车已经刹不住了。眼看越来越近,就要撞上,车夫才难以置信地牵紧了缰绳。 马儿挣扎着停了下来,但是后面的车因为惯性无法刹住。一车一马在石板路上打着滑,车轮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好在 关键时刻,花扬本能地往后一闪,险险避过了这突如其来的横祸。 “妈的!”车夫怒不可遏地从车上跳下来,回头对着花样骂骂咧咧道:“你他妈是聋的吗?!老子让你滚一边去你听不懂是不 是?!” 说话间举起了手里的马鞭,朝着花扬就挥了下来。 “嗖——” 长长一声呼啸划破空气而来,花扬看见面前划过一道鞭子的残影。 这一挥,可真是愁坏了她。 躲吧,大庭广众的,必定会暴露自己会武功这件事。不躲吧,凭白被个垃圾抽一鞭,皮肉之苦都是小,英名被毁才是大。 眼看鞭风就要落下,破裂的空气拍击在脸上,激起一阵浅浅的鸡皮。 “小心!” 手臂一紧,花扬被人及时拉离,力道之大,害得她踉跄几步,险些重心一松,整个人都栽进那人怀里。 一股混杂着脂粉味的酒气霎时溢满鼻腔,并不好闻。然而鞭子还是落了下来,不过不在她的身上。 花扬只听一声闷响,面前的人隐忍着闷哼了一声。她缓了缓,故意做出怔忡的样子,一抬头,却见一双极美的桃花眼映着日落 的金辉看她。 四目相对,那人先是浅浅一怔,而后倏地笑起来,和声问道: “姑娘可无恙?” 第十四章 茶艺 “姑娘可无恙?” 面前的人问出这句话时,花扬觉得空气都滞了一息。 傍晚的阳光很温柔,在轮廓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金边。饶是现下看不清他的样貌,花扬也觉得那双熠着流光的桃花眼很是熟悉, 仿佛……在哪里见过。 “哥!”马车里一个略带娇嗔的女声打断了花扬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只见绣金边蓝绒布的车幔后,缓缓伸出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手指微曲,每一根都恰到好处地弯折出一个无可 挑剔的弧度,宛如一朵悠然绽 分卷阅读27 放的玉白微兰。 花扬望着那只手出神,里面的女子却兀自继续道:“一个不懂规矩的山野村妇而已,何至于你出手阻拦。” 山野?村妇? 这是在说她吗? 花扬眨眨眼睛,说不上是被冒犯还是被逗乐了。车里的女子继续摆架子,半晌才由人搀扶着,缓步踏出了马车。 目光相触,花扬不由得一怔。 这妆…… 她咽了咽口水,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那明明是一张带着些少女娇憨的小圆脸,一双眼睛可爱灵动,轮廓虽不算深邃突出,但胜在柔美和谐。可就是这样一张水灵稚 涩的脸,偏偏被又厚又重的胭脂粉底遮盖了其原本的风貌。 花扬向来都是个喜欢漂亮的性子,如今见着有人这样暴殄天物,不禁生起淡淡的惋惜。 两个女人就这么面对面望着不说话,气氛一时变得诡异又紧张。 “姑娘!”远处传来小厮的声音,他应是察觉这里出了事,放下买了一半的清单跑过来的。 花扬找了个台阶,立即作出受惊吓的模样,畏畏缩缩地往小厮身后躲去。 “这是怎么了?”小厮看着跪在一旁的车夫,又看看对面男子手背上的鞭伤,一脸不解。 “哦,”男子若无其事地甩开手中折扇,笑着自报家门道:“在下燕王世子宋毓,方才舍妹鲁莽,险些冲撞了这位姑娘,在下 替她赔个不是。” 言罢合手一揖,对着花扬拜了一拜。 *东市苏酥记二楼的雅间里,三人围着一张小圆桌略显疏离地端坐着。 桌上摆满了各色小食糕点、糖果茶水,花扬要买的东西也被打好包,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房里的矮几上,摞成一座小山。 她其实是不太想跟这兄妹两人小坐的,可实在架不住糕点的诱惑。 所以当她将手伸向第四块桂花糕的时候,宋毓立马心领神会地将盘子往她那儿推了推。花扬不客气地对他笑,继续一口一个。 与宋毓的体贴比起来,呆坐在一边的宋清歌从始至终都黑着张脸,一双杏圆眼也紧盯着花扬,仿佛在看押疑犯,生怕她落跑似 的。 花扬明白,情敌嘛,见面总是要眼红一些的。 据方才宋毓的介绍和宋清歌看似撒泼,实则自曝短处的质问来看。他们与顾荇之算是幼时相识,只是后来他随燕王去了封地, 三人就不怎么见面了。 宋毓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窈窈的事,甚至连她患有哑疾都一清二楚,也省得她乱七八糟再比划一番。 而宋清歌就更简单了,从小便对顾荇之心生仰慕,芳心暗许。偏生对方又是个得道高僧的性子,无欲无求,四大皆空,所以到 了姑娘这里,就变成了一出求而不得苦情大戏。 花扬虽然不懂男人,但却知道顾荇之那一款,于情爱之上最是难搞。因为在他的生命中,有太多太多比女人重要的东西,家、 国、礼、法、苍生、天下…… 任何一个都能让他殚精竭虑,腾不出多余时间来想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所以,花扬其实挺同情她的,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个古板枯燥的小白脸。 但是等到她第三十八次用那种缠绵悱恻、欲说还休的语气喊出“长渊哥哥”的时候,花扬对她仅有的那一丝丝同情也被剿灭 了。 因为那声娇滴滴的“长渊哥哥”,饶是宋清歌状似无意地一提,也像是已经在唇齿间辗转了千百遍,轻重缓急、抑扬顿挫,都 透着股恰到好处的软媚。 不知道为什么,花扬有点小小的不高兴,说不上是吃醋,更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的不满。 “客人,”外间小厮轻轻扣了扣门,低声道:“您点的酸橙糕来了。” “酸橙糕?”一旁终于安静了片刻的宋清歌像是嗅到肉味的狗,倏地来了兴趣,一双眼睛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手一个甜糕的花 扬,忽地将声音拔高了几度道:“若是我没有记错,长渊哥哥不喜甜食,而喜酸食,这道酸橙糕才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花扬暗自握拳,很想把她那张化着浓妆的脸摁在地上摩擦。 然而这一顿,却好似给了宋清歌新的发现,她喜滋滋地将酸橙糕放到花扬面前,略带挑衅地道:“你不会连酸橙都没听过 吧?” 花扬的眼珠转了一圈,好像还真的没听过。 宋清歌霎时来了精神,继续盘问到,“那肉桂呢?丁香呢?素馨呢?” 不出意外,花扬挨个茫然过去。 宋清歌登时得意起来,尾巴翘到天上,却强忍欣喜表现得云淡风轻道:“这些既可做糕点,亦可入香,所以……你不会连长渊 哥哥喜欢焚香都不知道吧?” 花扬蹙眉,将手指上最后一点甜糕屑舔干净,狠狠地摇头。 而宋清歌嘴角的笑已经压不住了,“世人皆知南祁顾侍郎爱香,调香焚香引得众人竞相模仿,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每个字都带着上扬的调子,眼里的桃花都要得意地泛滥出来。 花扬心里不痛快,可碍于不能直接动手打她,所以决定把一肚子怒火都发泄到马蹄糕身上。 甫一举手,只见一只小苍蝇从窗口摇摇晃晃地飞了进来,“噗”的一声撞到那盘还冒着热气的酸橙糕上,萎了。 耳边还是宋清歌喋喋不休的炫耀,“长渊哥哥”长“长渊哥哥”短,末了还一定要加上一句“想当初我们两家交好的时候”。 许是被她念叨得昏了头,花扬浑浑噩噩地对着那只小苍蝇伸出一根手指,然后轻轻一摁。 小苍蝇的尸体整个陷入了酸橙糕之中。 “我来尝 分卷阅读28 尝这家的酸橙糕,可还是我们小时候的味道。” 言闭,那只染着红蔻丹的手伸过来,抢过花扬手里的酸橙糕就往嘴里送。 “……”花扬看傻了眼,可宋清歌压根儿没给她提醒的机会。 算了吧,她顶多就是觉得这家酸橙糕做得不好。 “嗯!!!”耳边响起宋清歌夸张的惊叹,她几乎用流泪哽咽的声音赞到,“真是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酸橙糕 了!” 花扬:“……” 好吧,也有可能觉得这家的酸橙糕意外的好…… *华灯初上,新月嵌在天幕上浅浅的一枚,像小姑娘无心落在糕点上的指甲印。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过长街,停在了顾府门口。花扬经过宋清歌的一番挑衅,早已忍耐得身心俱疲,在马车上就昏睡了过去,直 到福伯带着家仆来搬东西才将她叫醒。 她恍惚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眼顾府的牌匾,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本来昨日完成任务,报了“贼船”被围之仇后,花扬的心情是很好的。 可是这一趟出门回来,她的心情却断层似地跌落了谷底。 因为她发现,以自己跟顾荇之相处的这短短一月来看,她对他的了解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几乎可以算是什么都没有。 宋清歌嘚瑟的样子又在她眼前盘旋,花扬气呼呼地将袖子塞进嘴里,一通乱咬发泄乱踢,也不管马车稀里哗啦的晃起来。 “姑娘?”福伯听见动静,支个头过来询问。 花扬立即恢复那副悠悠转醒,人畜无害的模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嘴型问到:大人回来了么? 福伯笑了笑,道:“没呢,大人今早回过一次,听说让底下的人找什么鎏金长簪什么的,他一直跟秦侍郎待在刑部呢,恐会回 得晚。” 鎏金长簪? 那双琥珀色的浅眸瞪成了对铜铃,花扬难以置信。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某人没想到,这小白脸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她杀人的手法,还锁定了作案凶器…… 心底倏地燃起一点异样的感觉,像冷水之中骤然落入的柴薪。 说不清楚是棋逢对手的危机,亦或是酒逢知己的兴奋。花扬只觉得自己从头顶到背脊,都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 顾荇之这个人,看来真的很有意思啊。 思及此,她忽然很想做一件自己从未做过,也颇为不屑的事。一件能一箭双雕,既让宋清歌暴跳如雷,又让顾荇之跌下神坛的 事。 “谢谢。” 花扬对福伯做嘴型,将手里几包栗子糕递给他,笑着指了指他身后的家仆们。 小姑娘生得好看,一笑起来便是云天皆动,月明星稀。 “给我们的?”福伯受宠若惊。 花扬点点头,乖巧地给他比划: 若是大人回来,无论多晚,告诉他,我在书房等他。 —————— 花花:如果不能用智力赢过一个男人,可能就只能用爱情了…… 于是,花花将魔抓伸向了菇菇(字面意义的“伸”)哈哈哈哈 第十五章 花簪 顾荇之回府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福伯提着盏灯笼来迎的他。 他像往常一样先回寝屋净手洁面。福伯接过他递来的氅衣,犹豫半晌终是开口道:“大人,姑娘说……她在书室等你。” 搁置白巾的手一顿,顾荇之回身往书室望去。 昏黄的烛火从菱花纹茜纱窗里流淌而出,氤氲得像一团雾气,想来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胡闹!”顾荇之蹙眉低斥,心中却漫起一丝无奈。 想是这小姑娘与自己和顾府的人混熟了,小孩子心性展现出来,最近愈发的不安分起来。可自己常年政务繁忙、早出晚归,总 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她,看样子还是得找个懂规矩的老嬷嬷管教一下,也省的顾府上上下下的为难。 可想归这样想,当下顾荇之还是穿上已然换下的外袍,去了书室。 书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顾荇之拍了拍门,发现无人回应,便兀自推门行了进去。 长长的桌案是空的,上面一盏烛火已经燃到尽头,唯余一灯如豆。 光线太昏暗,顾荇之看了片刻才发现那个说要等自己的人,此刻正在书案旁边,一张用于小憩的罗汉榻上睡得酣畅。 清清浅浅的鼾声漫过来,平稳而深沉,看样子已经不知道睡了多久。顾荇之蹙着眉,却忍不住轻声笑出来,暗忖果然还是个孩 子心性。 既然睡着了,他也就不打算叫醒她,省得醒了又是一顿锉磨,便轻手轻脚地行过去,俯身准备将人抱起。 然而这一低头,小姑娘似是有感应一般的翻了个身,由侧卧变成平躺。 原本就虚虚掩着的衣襟散开,露出方才隐藏在外袍之下的一片雪腻。 纤细的脖颈透着淡粉,流畅优美的线条一直从锁骨绵延到隐隐的沟壑之中,随着她呼吸的起伏缓慢地鼓动。 鼓动得他心跳微乱。 准备抱人的手倏地住了,虚虚地拂过花扬额前的碎发。顾荇之侧身在榻上坐下来,就着清冷的月光看了她一会儿。 自从教她习字开始,顾荇之便觉得自己对这个丫头似乎隐隐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微妙、很亲近,不同于兄妹的 单纯,也不似男女的欲念。 他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一些,多看她一眼。而这对于一向清冷无欲的顾荇之来说,是近乎不可思议的。 心绪一时纷乱,而面前的人却睡得深沉,对此刻他心中所想浑然不知。 思及此,顾荇之自嘲地笑了笑。 夜深露重,睡在榻上到底不好,她身子弱,若是再染了病只怕 分卷阅读29 会更让人头疼。 于是顾荇之平整了须臾,继续俯身要抱人。然而手才触及榻上之人的膝窝和背脊,她便像是发了什么惊梦,忽然躁动起来。抓 住顾荇之的衣襟,手上一个使力,险些将他一起拉到榻上去。 顾荇之吓得赶紧将手抽出来,一上一下地撑在她身体两侧,将两人之间拉出一段距离。 身下的罗汉榻随即发出几声轻响,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可耳根又觉得莫名燥热。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小姑娘这个时候醒来,误会是自己要轻薄她。 顾荇之就保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不敢妄动,直到手臂酸麻,才见身下的人哼哼唧唧地松了手。 终于得到片刻缓和,顾荇之哪敢再抱人,起身背对着花扬平复了一下呼吸,准备干脆去抱两床锦衾过来。然而脚步方起,却觉 衣摆一紧,他怔忡着回头,只见自己天青色的袍脚一隅被一只莹白的小手给拽住了。 榻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惺忪地揉着眼睛,看着他愣了半晌,进而露出一个天光明媚的笑。 若不是那双晶晶亮亮、纯澈透明的眸子,顾荇之几乎要以为方才她是故意的了。 可他到底不能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只能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侧身又坐回了榻上,僵硬开口道:“这么晚还不睡?” 花扬望着他的口型,半晌点点头,笑起来,然后从自己枕着的小垫下摸出一个檀木盒。 顾荇之不解她此番是何意,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有东西要送他的样子,便接过盒子打开了。 莹莹烛火下,一个金色的发簪映入眼中。 顾荇之愣了愣,没反应过来花扬给他这女子用的发簪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给他用的吧。 正思忖着,身侧的小姑娘拉拉他的袖子,在他手心上写下一行话: 谢谢大人送的发簪,我很喜欢。 顾荇之更不解了,只看着她解释道:“我没有送过你簪子。” 花扬眨眨眼睛,有些焦急地比划到:今日午后,你让人送来给我的。 “今日午后?”顾荇之喃喃,起身拨亮烛火,取出发簪放在灯下仔细端详起来。 那是一支工艺繁复的雕花簪,长长的柄上刻着缠枝纹,顶端是一篷盛开的花簇,蕊心装点红玉髓,匠心独运、巧夺天工。 但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还是那簇乱花之中的一只小蛾,翅膀薄如蝉翼,两颗眼睛也点缀着彩色宝石,与花团相得益彰,栩栩如 生。 不知为何,顾荇之直觉推了推那只小蛾。 “嚓——” 一声极细的声响之后,发簪底端的缠枝纹应声而开,无数尖细的钢针从里面刺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丝丝飞落的血沫。 两个人都愣住了。 女子、花簪…… 顾荇之眼前一白,觉得耳边嗡鸣一瞬,手上一个不稳,那只鎏金闹蛾扑花簪“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来人!!!”一声厉喝响彻顾府。 端方雅正的顾侍郎从未如此大声地说过话,几乎整个顾府的家仆都被他惊醒,窸窸窣窣地赶了过来。 只见他神色凝重的将花扬护在身后,对着家仆吩咐道: “立刻去刑部侍郎秦澍府上,告诉他,寻欢楼的杀人凶器找到了。” *三更,顾府。 秦澍打着哈欠从马车上下来,脚步虚浮地跟着福伯去了顾荇之的书室。 房间里点着金贵的海南沉,轻烟袅袅,抚人心神,秦澍知道作风一向简朴的顾荇之极少用这样铺张的香,除非是要迎接什么贵 客。 严重缺觉瞌睡的一颗心霎时也觉得到安慰,起床气被平复了两分。然而他前脚刚进书室,后脚就被一脸凝重的顾荇之扯着袖子 给揪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小声,以免惊扰榻上的人。 秦澍侧身望过去,便见花扬蒙着被子,正睡得安稳。 哦,原来金贵的海南沉…… 不是给他点的。 知道真相的秦侍郎心口有点漏风,在心里把顾荇之这个见色忘义的损友骂了一百遍,然后面色如常地跟他踱去了屏风外。 顾荇之取来几盏烛灯,室内霎时亮起来。 火光之下,他将花扬方才给他的簪子取出,递给秦澍,然后推动了花簪上的小蛾。 “这……”秦澍也被这专程用于刺杀的暗器惊了一跳,接过来打量了良久才问到,“你这是哪里来的?” “窈窈的。” 听见顾荇之的话,秦澍拿簪子的手明显顿了顿,连带唇上的血色都褪去几分。他怔怔望着顾荇之,难以置信地问到,“她、她 的?” “她以为是我托人送她的。”顾荇之答。 秦澍蹙了蹙眉,一脸不解地看向顾荇之。 “她说今日午后,从东市买糕点回来,顾府门口有个小厮模样的人给她的,说是我相赠。因为脱不开身,故而付钱之后让店家 送来的。” “哪家店?”秦澍追问。 顾荇之差点送给他一个白眼,“这发簪分明是特别制作过,专做刺杀之用,哪家店都不会有。” 秦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道:“此类暗器一般都是刺客的贴身之物,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刺客故意送上门来的。” 顾荇之面色沉静,眼神虚空地不知落在何处,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片刻才温声问道:“为何?” 秦澍“啧”了一声,一脸“你个顾和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表情”道:“自然是为了威胁你。告诉你她知道你是谁,住哪里,家 里有什么人。” 顾荇之的脸色又沉下去一分,只觉心里空空地没了着落。 且不说主动提供凶器实在不符合杀人者的心理,就说威胁一事,就算 分卷阅读30 顾荇之受了威胁退出调查,朝廷也只会派别的人来接任, 断不会就此罢手,他根本就不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故而凶手这一招看似威逼恫吓,实则打草惊蛇的做法,委实让他不解。但就目前来看,他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顾荇之默了片刻,取走秦澍手中的簪子放回檀木盒,什么也没说。 秦澍见他沉默,也不禁担忧道:“那窈窈的处境可能会比较危险了。” 顾荇之只低头整理木匣。他府上人本就不多,再加上他总不在,若是刺客真的对她动了什么心思,自己只怕是难以顾及。 正思忖着如何应对,却听秦澍脸比墙厚的声音响起,“不如这样,你把窈窈放到我府上去,我府上人不够的话,还可以调用刑 部的衙役,这样必不会出意外。” “……”顾荇之拿着盒子的手差点不稳,只冷声道:“窈窈一个闺阁女子,尚未出嫁,让她住到外男府上,不妥。” 不妥。 直接明白的两个字,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自诩甚高的秦侍郎不服气,瞪着眼睛道:“要说外男,你我都是外男,凭什么可以住你府上,不能住我府上?!” 顾荇之不跟他吵,唇齿间云淡风轻地挤出一句,“我是受她兄长所托。” 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秦澍被一句话扼住了咽喉,正梗着脖子要反驳,却听外间一阵窸窣响动,一颗脑袋从寒梅映雪的屏风后探了出来,一双水灵灵 的眸子担忧又惊惧地打量着两人。 能在朝堂上扯着嗓子跟人大战三百回合的秦侍郎被瞧得忘了言语,直到身侧一抹天青色身影晃过,给小姑娘兜头罩了件氅衣下 去。 “夜里偏凉,下床怎得也不多加件衣服?”顾荇之问,语气还是严厉的。 花扬晃晃脑袋,牵着他的袖子不放,抽抽噎噎做了个嘴型:害怕。 那委屈又胆怯的模样,看得秦澍心口都泛出了春水。 “去睡觉,”顾荇之任由她牵着,搁下与秦澍讨论了一半的问题就走,临了还不忘吩咐道:“既然秦侍郎说可以调用刑部的人 手严加防卫,那便有劳了。” 秦澍:“……” 怎么有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感觉…… —————— 花花:投怀送抱,装醉装睡都不行,你要我怎样,还要我怎样…… 看来,只能丧心病狂一把了! 第十六章 趁乱(百珠加更) 这厢,花扬牵着顾荇之的袖子,睡眼惺忪地往自己寝屋走。 顾荇之也不反抗,任由她拽着,只待她收拾好一切,蹬掉绣鞋爬上床榻时,才抽手要为她放下床帐。 然而玉钩还没来得及取下,顾荇之便觉得腰间一紧,低头一看,见自己的袍裾又到了小姑娘手里。 眼前的人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浅眸湿漉漉地望着他,不发一语,指尖却微微颤着,像被夜风吹动的嫩叶。 深夜静谧、孤灯昏暗,顾荇之一愣,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不放他走呢。 一向处事泰然、颇有主见的顾侍郎倏地一晃,手里的玉钩脱落,磕到床架上发出闷闷的响动。床榻之旁两人无声对望,气氛一 时说不出的旖旎。 顾荇之心跳有些乱,移开目光道:“今夜我会安排家仆在你屋外守夜,不必担心。” 拽着他袍裾的那只手顿了顿,随即扯得更紧了些。 “……”小姑娘不听劝,顾荇之却生不出任何恼怒,依旧是好脾气地解释道:“我在这里久留,不合适。” 然而面前的人好似听不懂他说话,那只已然握到泛白的小手猛地扯动几下,发脾气似地命令他坐下。 顾荇之没动,花扬拉着他不肯松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直到耳边传来隐隐的啜泣。顾荇之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对于总是弄哭女孩子这件事,文韬武略的顾侍郎实在是毫无办法。以他不长也不短的二十六年人生过往来看,他唯一亲近过的 女性,大约只有他母亲,可那也仅是短短的十余载时光。 思绪飘忽了一瞬,顾荇之没有注意到,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着眼从床上跪起,双臂一张就环住了他的腰。 温软的触觉透过衣料传来,激得他猛然退后几步。花扬被他带的重心不稳,堪堪就要从床上扑下来,好在那把纤腰被他眼疾手 快地捞住了。 “唔——” 怀里的人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鼻息,听得人一颗心变成了软红的柿子。 一直都还能勉强稳住的心跳倏地不受控制了,顾荇之只觉耳边隆隆,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出来。 “坐好。” 生硬却温柔的声音,像在训斥什么不听话的小动物。 花扬被他拎着双臂放回榻上,红着鼻眼撇着嘴,一副想哭又要强忍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荇之空出手来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终是妥协到,“你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打更的铜锣声幽幽晃晃,邈远地传来,将床榻边的那盏孤灯吹得颤了颤。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夜的低 语。 花扬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暴躁却又无奈地偷偷打量起面前的男子。 没想到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换来的“陪”,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上的陪,她睡在榻上,他坐在榻边,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就是她手里那块从方才就一直拽到了现在的袖角…… 从来都是志在必得的“天下第一”隐约有些颓丧,暗暗把自己的套路都复盘了一遍,直到确定了不是她的问题之后,才将矛头 转向这 分卷阅读31 个坐在她床边,低头翻了半个时辰书的男子。 嗯,一定是他有问题。 可是…… 思忖之间,她的目光落在他被烛火镶嵌的侧颜。 为了不扰她入眠,室内仅点了一盏孤灯,就放在他身后半人高的立柜上。床帐也只放了一层遮挡蚊虫的白纱,并不避光,朦朦 胧胧将他映出个影子来。 可就算是这样,透过那些迷离的烛火,花扬也能看到他专注而沉静的视线。他好像很是投入,微颔着首,任由光晕描摹他几乎 完美的轮廓。 从额头到鼻子,再从嘴唇到下颌,而后长长的一笔划过凸起的喉结,都像是从残留着湿意的名家山水里撕下来的一页——那 里有山峦起伏、有明月清风…… 花扬咽了咽口水。 她一直是个爱漂亮的人,倘若如此一个丰神俊朗的郎君真有什么问题,她不仅任务可能搁浅,且也会由衷地为天下女子感到惋 惜。 思及此,花扬暗暗咬牙,决定再拼一把试试。 “唔……”喉间发出一声轻响,花扬做出悠悠转醒的样子,抓住顾荇之袖子的那只手轻轻扯了扯。 低头看书的人果然转头过来。 花扬揉眼睛,指了指寝屋后连着的净房,然后放开他的袖子,起身撑了盏灯往里面行去。 立柜后面的轩窗没有关,好在雨夜无月,透不进光来。那么她要做的,仅仅是灭掉顾荇之身后的那盏灯就够了。 盘算好了一切,花扬在净房里假意窸窣一阵,离开时随手扯了擦手巾布的一角,然后用水浸湿,偷偷拽在了手里。 顾荇之专心看书,并未察觉,只是在她从净室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噗——” 随着他的一息转身,立柜上的烛火倏地灭了。 眼前一花,顾荇之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乱响。先是东西哗啦散了一地,而后是一声短促却清 晰的裂帛之声。 “嘭”的一声,有人被绊倒,烛台咕噜噜滚远,室内登时陷入无边黑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两个人似乎都怔了一瞬,四周寂寂,窗外雨打屋檐的声音便格外清晰起来,淅淅沥沥,让人心里无端 生出几分躁意。 “窈窈?”顾荇之放下手中的书,然名字出口之时他才想起来,小姑娘是听不到的。 屋里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 这一次,似乎是净房前面的一个博古架被撞翻了。上面摆放着的瓷瓶玉器砸下来,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东西倒是不要紧的,顾荇之担心的是她听不到,不知哪里有危险,要是被碎瓷琉璃割伤了脚,免不了要受伤流血。 心里装着担忧,行事难免急迫些。顾荇之寻着声源,三两步行到横倒的博古架边,果真踢到几块锋利的碎片。 “唔……”一声极低的鼻音传了过来,然后是浅浅的抽吸。 顾荇之伸手去捞,惶然间只觉一个人向自己直直撞了过来。一阵慌乱,她的腿绊住他的,两人同时一闪,齐齐朝下倒去。 好在顾荇之反应够快,在人撞向他的时候便抱住了她,腰腹一个用力,将她固住往旁边一滚,躲开满地的碎瓷,在落地的一刻 给她当了肉垫。 他刚想梳出一口气,然而呼吸之间牵动胸腔起伏,才惊觉如今贴着自己的是一具怎样柔软的女体。 她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可抱起来一点都没有瘦骨嶙峋的感觉,而是一种女子独有温暖和绵软。特别是她胸前那两团浑圆,如今 更像是化作了温柔的火焰,熏灼着他的神智,令他的脊背都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许是过于震惊,顾荇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无措地放手,想将人推开。然而手掌一滑,落入掌心的却是一抹更加细 腻的触感。 他忽然想起方才入耳的那声裂帛,应是她的衣裳破了。 可是脑中紧接着闪过的画面,却是被氤氲水汽浸染的上好锦缎,水润柔滑,带着温度,摸不到一点瑕疵。 呼吸不觉又紧了一分。 偏生怀里的人因为看不见听不到,仍旧惊魂未定,只能死死抱住身下的这块“垫子”,手脚并用,将整个身子都牢牢地贴附上 去,将顾荇之困得动弹不得。 两人穿得不多,又实在贴得太紧,推挤间,他似乎能感受到那样的膨胀和蠕动,轻柔的、缓慢的,随着他的呼吸,像渐渐散开 的白云,让一颗心都跟着缥缈了起来。 更让人无所适从的是,那两团绵软之上,隐约有什么小而硬的东西挺了起来,隔着衣料摩擦他已然火热的胸膛。 心头猛然一悸,顾荇之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更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对于从未亲近过女人的他来说,竟然别样的熟悉。他甚至记得那两团绵软上的乳果被自己捻在指尖、含 在口中的滋味…… 他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身体记忆怔住了。 眼前浮现出女子玲珑有致的躯体——纤细的脖颈、精致的锁骨、往下,是方才贴在他胸前的雪白,两朵微微的红,像三月桃 花艳色,悄然绽放在她的雪地之上。 耳边是女子的低吟,两人身体交缠,乳头挺立而殷红,不禁让人联想起一切旖旎和柔美,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他心中一凛,隐约觉得哪里有惊雷掠过,落在身上变成渐渐的热,像倏尔鼓动的暗火,灼烧在他的胸口,一路往下,最后在小 腹处、两腿间变成微微的胀和硬。 顾荇之虽然不通风月、不沾花叶,却也不真是个对男女情事一窍不通的书呆子。 作为名门之后,再加上官至高位 分卷阅读32 ,朝野内外也不是没有人动过往他身边送女人的心思。而且与同僚交往的时候,也免不了会出 入一些风月场所。 面对谄媚讨好的女子,顾荇之亦一向是能够泰然处之,拿捏好分寸的。 而如今这样的窘迫,当真是头一次。 他一时也有些怔忡。可腹下的躁动一起,便有收拾不住的架势,坚硬火热横在那里,抵着她柔软的腹,让他忘了动作,只剩心 跳怦然。 偏生这样紧要的关头,怀中那个罪魁祸首还兀自惊慌着,无知无觉地将手覆了过来。 —————— 花花:嘿嘿,让我先来验个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