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媚撩他》 第1页 [古装迷情] 《娇媚撩他》作者:尔屿【完结】 文案: 【曾经的我,你爱搭不理;如今的鸢时,你高攀不起。】 广平王小女李鸢时眉目如画,是京城贵公子争先求娶的对象。 一日,美人重病卧床,被送到乡下庄子养病。 哪知村子住了位儒雅少年。 翩翩少年郎,青丝染白衣,皎如玉树临风前。 李鸢时动了心,见色起意想要沾染一番。 她弃了矜持和骄傲,对沈晔嘘寒问暖投怀送抱。 然而,不解风情的沈晔拒人于千里之外,“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望姑娘自重,注意分寸。” 次次撩,次次拒。 鸢时表示心好累:书呆木头,不要也罢。 一气之下,她回了京城,没留只言片语。 一次宴会,鸢时再遇沈晔。 那人仿佛换了性子,凡事都顺着她,不论何处,总会有他身影,赶也赶不走。 小姑娘怒了,沈晔道:“京城境内,若非皇令,不可随意禁足。” “沈公子当初赶我走,如今却时时出现在我眼前,这是在引起我注意?” 沈晔浅浅一笑,“旧事重演,迟来的回应。” 小姑娘曾经就是这般缠着他。 李鸢时哪能轻易便宜他,对他依旧冷淡。 不久,广平王给鸢时定了门亲事——殿前太尉家的二公子。 父母兄长把她这位素昧蒙面的未婚夫夸上了天。 鸢时坐不住了,寻了个计策去找沈晔帮忙退婚。 男人果断拒绝。 沈晔脸不红,心不跳,“这门亲事,我上门提的。” 李鸢时错乱了:??? 他就是那谁?? 沈晔眉眼微扬,正声道:“以前总把你气哭,还骗了你,便想着要如何补偿你,思来想去,决定把自己给你。” 作天作地小腰精×拘礼不古板谦谦君子 大概是一个女主在男主定力边缘疯狂试探撩完就跑、男主后期腹黑诱妻的故事? 一句话简介:撩而不动,非礼吧 立意:幸福来之不易,学会自己动手争取。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鸢时,沈晔 ┃ 配角:李睦 ┃ 其它: 第1章 青丝染白衣,翩翩少年郎,皎如…… 不同于冬日的寒风刺骨,庆朝的早春是湿冷的。 阴云密布在空中接连几天不散,时不时下几滴如针细雨,不痛不痒的着实难受。 接连三日的阴冷天,昨个夜里下了一场雨,今日倒显得格外冷,连枝头的鸟儿也被冻得噤声不啼。 “咯吱”一声,房门开了又合上。 香巧提着食盒,裹了一身寒气进屋,她在火盆旁将周身的寒气去了些,这才端着参汤去了床边。 珠帘拨开,窸窸窣窣。 床榻之上的李鸢时闻声睁了双眼,“先搁着吧,现下嘴里没味,不想喝。” 才说了几句话,她便又咳了起来。 搁下汤碗,香巧急急递了一方帕子过去,眼里藏不住的担忧。 躺床上的女子面色惨白如宣纸,原本明艳俏丽的鹅蛋脸彼时也已瘦得脱相,如墨般的乌黑长发散乱披着,垂落到粉色被衿上。 一黑一白,饶谁看了也会不由感叹一句红颜薄命。 李鸢时胸腔又痛又闷,浑身难受,每咳一下,肚子便被扯着痛了起来,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在扎小腹。 片刻之后,她缓了过来,垂眸一看,葱白小指捂住的帕子染了鲜血。 又咳血了。 怕是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目光毫无波澜从那黑红的血块中挪开,李鸢时手中的帕子忽地被香巧收了。 她瘦得跟竹竿似的手臂从被窝里拿出手炉,指节发凉。 李鸢时道:“冷,换一个。” 香巧动作利索,很快将装了银炭的手炉重新递给李鸢时。 看着床上病重的女子,香巧心里徒然生出一股酸涩,却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四小姐原不是这样的。 去年冬日,李鸢时失足落入湖中,被救上来时浑身僵冷,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身子便大不如前。 惧寒怕冷,咳嗽不断,浑身无力。 广平王李闻斌最宝贝的便是这小女儿,可谓是捧在手心怕摔了。 是以李闻斌寻遍御医为爱女治病。 小姑娘的病蹊跷无比,众御医束手无策,开了几个方子后鸢时病情非但没好,反而急转恶化,连连咳血。 “王爷,臣等才疏学浅,四小姐这病无因可循,若再不见好转,怕是只能留在这个寒冬了。” 李闻斌素来爱幼女,一气之下将那几个庸医轰出王府,发誓以后再也不用。 后来他重金寻了几个江湖游医,得到的答案皆是一样。 ——难救。 李鸢时身体孱弱,在病榻之上一躺就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她闻惯了浓郁的药味,那双撩人心弦的眼睛渐渐失了光彩。 偶尔听见屋外的丫鬟小厮闲谈,说自己药石难医。 自己身子如何,她再清楚不过,若是这病能治,她也不至于成了个病秧子,一日的光景大部分在床上躺着。 偶尔下床走走,可每走几步便喘不上气。 第2页 === 这日,李闻斌下朝归家,在街上碰到一位江湖术士。 那术士头发花白,手持一面旗帜,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妙手回春。 “吁——” 李闻斌勒马回身,他目光凌厉,在那术士身上来回打量,片刻之后,道:“江湖郎中?妙手回春?” 那人一手持着旗帜,一手摸着花白的胡须,“我见贵人一身矜贵,鹤发童颜,言谈举止无不透着庄重和威严,想必贵人身份尊贵。” 李闻斌听惯了这官话,原本想着将人带回去给鸢时看病,现下他觉得毫不必要。 勒了勒缰绳,准备驾马离开,谁知面前那人话锋一转,他停了下来。 “贵人可不要小瞧我这一穷二白的江湖郎中,岂不闻大隐隐于市。治病救人乃老朽本分所在。” 左右太医院里的御医瞧不出个名堂,不如就信这一次,这般想着,李闻斌将人带回了府中。 广平王回到府中时,鸢时腿上搭着条鹅黄毯子,正靠在榻上和广平王妃白氏话家常。 白氏眼尖,见夫君身后跟了个面生的老者,那穿着打扮一看便是江湖郎中,不用多言,她便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白氏又一次燃起了希望,“烦请郎中救救小女。” “王妃言重了,老朽自当尽力。” 那人从容应道,去了榻边将医箱中问诊的东西拿出。 隔着帕子诊脉,郎中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不久后便又雨过天晴,面上带着笑意。 李闻斌心里没底,急道:“如何?” 那人摸了摸胡须,收了帕子,笑道:“我当是什么棘手之症,王爷放心,有救,有救!” “患者血脉不通,胸腔中的积压了水汽,经脉堵塞,加之忧思过虑,风寒久久不能痊愈,待老朽先为其施针,再开几剂药方服用。” 细长的银针次第扎入鸢时头顶、手臂,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她心骨,疼得她红了眼眶,直到最后晕了过去。 母女连心,白氏光看着就心疼不已,背过身去在丈夫臂弯下小声啜泣着。 拔出最后一根银针,郎中道:“京城喧闹,着实不适合养病,老朽建议王爷将小姐送到乡下好生调养身子。” 他收了银针,忽又想起一件事情,扫了一眼李闻斌,道:“老朽刚巧路过麓溪镇,那地方景色宜人,是个世外桃源,养病极佳。” 李闻斌岂不知他的言外之意,且先不说这位江湖郎中可不可信,麓溪镇在京城郊外,衣食住行哪能跟京城里相比。 他捧在手心里的爱女,岂能去乡下受罪? 那郎中又道:“老朽掐指一算,令千金去了麓溪镇,身子不日便可痊愈,且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言罢,他将不离身的旗帜翻了个面,背面的同样写了四个大字——“神机妙算”。 合着是个江湖骗子。 广平王脸色难看,态度比刚开始差多了,待那郎中开完药方,直接让小厮将人送了出去。 “妙手回春赛华佗,看相算卦道玄机。” 出了王府,那人喊得高昂,手持旗帜越行越远。 小姑娘身子较弱,确实需要找个地方静养方能痊愈,但是去麓溪镇,却是出自他私心。 盼只盼那小子能早点开窍。 === 李鸢时睡了一个时辰,醒来以后发觉身子没之前那般难受了,体内的经脉仿佛通顺不少。 “想来是扎针起了作用。”白氏面上一喜,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她虽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 鸢时脸上的气色逐渐红润起来,葱白小指掖着被角,手腕上的金镯子挂着银铃,叮叮作响。 李鸢时回母妃,“以前女儿肚子里翻江倒海,浑身难受,如今好了一丝。” “乖,趁热把药喝了。” 白氏欢喜,指腹碰了碰白瓷碗,瓷壁温热,她执勺搅了搅汤药,递到鸢时唇边。 鸢时以前最厌苦兮兮的药,喝药跟上战场似的,现在药喝多了,感官也麻木了,不需人哄三两口便喝完了。 夜里,李闻斌翻来覆去睡不着。 鸢时病情有所好转,或许真如那郎中所说,需要个安静的地方静养。 麓溪镇虽远,但总归还在京城附近,寻个不错的宅子,将人安置好,吃穿用度按照王府置办,想来也不会太差。 死马当做活马医,在李闻斌在翻来覆去中,决定把宝贝女儿送去乡下养病。 早上吃完早饭后,李闻斌宣布了这个决定,让管家速去置办,白氏第一个不愿意。 李闻斌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大儿子在北境戍边,二儿子李睦三年前去了西南边境,年末才回京城。 他那三个女儿一到年龄便嫁了出去,如今整个王府便知有李鸢时一人还在。 白氏爱女心切,自然不会同意将人送走。 夫妻两个为这事小小争执一番。 最后白氏还是听了丈夫的安排。 三日后,李鸢时坐上去了麓溪镇的马车上。 妇人离别时总是哭哭啼啼,怕妻子不舍,耽误行程,李闻斌没有让白氏去送人。 出府时春雨绵绵,阴寒湿冷,大约三个时辰,马车速度缓缓降了下来,在一处宅子停下。 马车窗帘被掀开,一只小手探了出来,手肘随意搭在窗棂上。 第3页 轻纱曼袖中藏着只藕白小臂,那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只金镯子,是李鸢时二哥哥李睦两年前送她的及笄生辰礼物。 李鸢时三月出生,广平王喜得爱女,当即便用三月的别称给她起了名。 那金镯下吊着几只银铃,春风吹过,铃声清脆。 香巧看了眼外面,清脆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四小姐,到了。” 青石板路时而笔直,时而蜿蜒,春雨之后,湿漉漉的倒有几分江南水乡模样。 顺着青石板,不远处便是一片竹林,青葱翠绿,曲径通幽。 广平王选的宅子旁边有个小池塘,绿萍浮在水面,池塘旁边是另一处宅子。 两处宅子一前一后,一座高墙云立,一处篱笆环绕。 高墙那宅子,自然是李鸢时要入住的。 鸢时搭了个手,被香巧扶了下去,春雨过后,足下之地湿漉漉的,鹅黄长裙下摆染了雨水,湿了小片。 她正说进屋,忽地瞥见竹林深出有一白衣男子。 幽幽竹林,白衣少年身影如画,好似林中谪仙。 侧影下,少年身影消瘦,气宇轩昂。 他玉冠高束,五官硬朗周正,鼻梁高挺,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仅仅一眼,一个侧脸,便让鸢时呼吸一窒,心跳如雷。 一身白衫衬得他人清新俊朗,一把白色油纸伞在青郁的竹林中同他人一般格外惹人瞩目,如松如立。 春风微漾,束发蓝带同他那乌黑发丝随风而扬,白衣飘飘。 他单手背后,执伞远去。 翩翩少年郎,青丝染白衣,皎如玉树临风前。 空林人远去,万花失颜色,我心鹿鹿撞。 “四小姐?” 香巧冷不丁一声在鸢时耳边响起,她终是回过神来。 “香巧,扶我进去。” 淡淡道了一句,鸢时敛了视线,长指拢了拢衣衫,由着香巧扶进宅子。 第2章 初见 “少爷,今日又去溪边了?” 飞松听见院子里响动就知道是他家少爷回来了,踏出屋子一瞧,果然不假。 淡淡嗯了一声,男子把伞收到屋檐下,去了一旁净手。 “少爷,隔壁空宅子今天入住了户新人家,我瞧着架势是个富家子。” 闻言,沈晔顿了一下,纤长的五指没入清水中濯净,而后在帕上擦干。 他声线清冷,一如他整个人一般矜贵,“不该问的事情无须多问,什么话该回,什么话不该回,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飞松连连点头,应道:“飞松明白,少爷在麓溪镇一待就是近两年,隐匿的两年间不问世事,日子过得清闲且自在。” “清闲?自在?不过是皆醉独醒,浑浑噩噩过日子罢了。” 沈晔像是听了个笑话般,他当初舍弃种种到跑到偏远乡下难道就单单是为了图一清闲日子? 长袖一甩,沈晔双手负于背后,往屋里走去。 === 春色已近过半,麓溪镇比京城昼夜要冷一些,屋檐下了缠花描金灯笼长明不息,被夜风吹得推来推去,照得斑驳的树影也跟着歪歪斜斜。 夜里,李鸢时做了一场梦。 梦中,天色清朗,她置身于一片竹林之中,层层青竹高挺入云,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个古朴的亭子。 又是那位少年。 他侧坐于亭中,目眺远方,白衣不染纤尘,一身矜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儒雅的气息。 树影映下来,照得他整个人懒洋洋的。 少年单臂靠在木栏边,修长的五指随意搭在棕漆木栏上,缕缕阳光下,指甲盖似乎泛着莹莹白光。 时光静谧无声,少年独在,山林恐失了颜色。 鼻尖挺立,眉飞入鬓,那双眼睛清亮如星,凭借那轮廓分明的侧脸,鸢时猜那定是位绝美男子——丰神俊逸,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那少年忽的起身出了亭子,鸢时不自觉跟了上去,谁知一转身,额头碰到竹子。 “咚”的一声极为响亮。 她痛得嘶啦一声,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场梦,她在床上翻身时怕不慎碰到了墙壁。 李鸢时:“……” 做梦就算了,居然梦到了两日前见到的少年。 鸢时啊鸢时,你可真行,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几句。 广平王小女李鸢时身姿曼妙,眉心有颗小痣,有着一双水光潋滟撩人心弦的眼睛,曾名动京城,是一等一的美人胚,上门提亲公子踏破了门槛。 在旁人眼中,那些个名家公子英俊,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眼。 李鸢时自认为见多了美男子,却真真没见过像这少年的长相。 是谁家的白衣少年郎? 鸢时一想到两日前那远远一瞥,唇角便止不住上扬。 她低低笑了一声,满是姑娘家的娇羞。 藕白玉臂横在被褥上,她翻了个身,纤长的指尖捏着被角。 想起刚才做的梦,她脸上霎时热了起来,身子不由往下挪了挪,那张微红的小脸一半掩映在被窝中,两个黑溜溜的双眼露在外面,遮掩不住的笑意。 自从那位江湖郎中给李鸢时施针,她按时吃药,如今身子渐渐利索了,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少,搬到麓溪镇这两天她不需香巧搀扶都能走很远。 第4页 若是以前,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胸闷气短。 她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也不知何时能再看到那位少年。 李鸢时心里挂念着,直刀后半夜才入睡。 === 这日,接连阴沉几日的天终于晴了。 广平王花重金买了这处宅子,李鸢时在此养病,他不放心,本是挑了五六个机敏的丫鬟伺候,但鸢时不想如此劳师动众,只带了会武功的贴身丫鬟香巧,和府中的厨子老丁头。 院子里,李鸢时裹了一层薄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春日的太阳不晒人,恰好可驱一驱身上窝里一冬的阴寒。 小姑娘双眸微垂,把玩着手腕上的金镯子,纤纤手指如水葱般白嫩,随意搭在那几个银铃上,铃声清脆。 摇椅随着银铃声一摇一摆,有节奏地起起伏伏。 庭院寂寂,一阵春风袭来,枝叶簌簌作响。 鸢时伸手拢紧衣襟,随后她隐约闻到随风飘来的一缕淡淡花香。 半直起身子,她凝眸张望,那亮晶晶的眸子有了几分情绪。 李鸢时垂眸深思。 香巧去了溪边浣衣,老丁头去了城中买菜,宅子里除了她再无别人。 如今,李鸢时对自己的身子有信心,一番思虑后,她出门去了。 不过是从院里到大门口,短短几十步,她却走得费力,背后渗了层细汗。 正扶着门扣缓气,鸢时忽的看见隔壁院落。 她终是知道那淡淡花香是从哪里来的了。 隔壁院落用篱笆围起来,迎春花开得艳丽,绿叶掩不住簇簇黄花。 提着裙摆,鸢时顺着青石路往里走,去了隔壁院落。 两处宅子之间相聚不远,一前一后,错落开来。 “请问可有人在家?” 扣了扣门扉,鸢时连喊了两声,声音温婉,如山间黄鹂。 无人应她,鸢时纠结良久,既是邻里,摘一朵迎春花不碍事吧,若是被发现了,她明日差香巧去街上买盆鲜花赔罪应是可行。 迎春花藤叶攀在篱笆上,鸢时正要折一枝下来,忽的听见“咯吱”一声开门声,吓得她忙收了手,如受惊的小鹿闻声望去。 门扉下,站着一蓝靛衣衫男子。 鸢时登时愣住了。 白衣少年?! 她在梦里见过无数次侧脸,今次不会认错,没想到他居然住在隔壁院落。 少年一身蓝靛外衣,负手立在门口,眉眼精致,英气十足,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叫人挪不开眼。 “我、我方才喊过人了,你没应我。” 双手藏在袖子里,鸢时吞吞吐吐解释。 目光飞快从少年身上挪开,她局促不安,垂眸直直盯着下面,窘迫得来绣鞋里脚指似要将那鞋底抠穿。 面前的小姑娘粉色衣裙,在跟他对视一番后忙将头垂下,那模样仿佛是怕他? 沈晔方才在屋中写字,听见姑娘清脆悦耳的声音后便收了笔墨出来,正巧见篱笆外一粉色身影。 一路出来,沈晔见小姑娘要去折花,他道:“饶是我这满院的春色太过招眼,姑娘可是想攀一花枝?” 声音低沉有力,别具韵味,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单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沉稳的声音下,一定是个温文尔雅的儒雅少年。 李鸢时第一次被侧脸惊艳,而二次则是被他这声音所折服,不等她应声,只见两束青藤顺着男子的手送了过来。 迟疑一番,李鸢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接过,藕白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一点,那缠在手镯上的银铃叮叮作响。 “谢谢。” 指甲不自觉抠着藤条,鸢时仅看一眼那少年,便迅速低头,眼睛紧紧盯着一朵朵明黄的迎春花。 沈晔看见小姑娘手腕上的金镯子,目光沉了几分。 恍惚一阵后,他挪开目光,后退一步,和小姑娘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春盛花开,过满则亏,姑娘若是喜欢我篱笆外的花,日后来折便是。” 花香逐风而来,鸢时隐约间闻到了少年身上的香囊味道,清新淡雅,浓淡适宜,一如他本人一般,撩人心扉。 她抬起眼帘,不料对上少年如墨般的眸子,她喉咙间的话霎时堵在了里面。 “好……好的。” 鸢时得自己丢脸死了,结结巴巴丢下一句话,提着裙摆落荒而逃。 跑着跑着,她发现一件事情,步子缓缓慢了下来。 她跑作甚? 那公子长得俊郎,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她为何要跑?! 糟糕,还没问那人名字。 看着手里的迎春花,鸢时低低笑了一声,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机会。 这边,沈晔站在篱笆外,望着那仓皇而逃的背影,深邃的眸子有了几分情绪。 他眉心微蹙。 “李姑娘?她应当在京城的,怎跑到这里来了?” 第一眼时,他便觉得小姑娘有些眼熟,直到看见那金镯子后,他才将记忆中的人同面前的小姑娘画上等号。 第3章 沈晔 沈晔,庆朝殿前太尉沈奎海的儿子,家中排行老二,刚过弱冠之年。 二十岁生辰,他在麓溪镇独自度过,给自己取表字:仲衡。 沈晔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习武,七岁通晓四书五经。 第5页 太学里,六斋的沈晔无论是公试,还是私试,皆名列前茅。一时间,他名声大噪,被称为是“麒麟才子”。 机缘巧合下,沈晔认识了身在五斋出类拔萃的李睦,也就是李鸢时的二哥。 犹记那日,沈晔在屋中温习功课,忽地听见同屋舍友在议论名动京城的广平王四女儿,李鸢时。 “眉清目秀,温婉动人,尤其是这双撩人心弦的眸子,真人比这画中好看千万倍。” 广平王小女儿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美人胚,温柔端庄,是无数名门公子争相迎娶的对象。 可广平王将这宝贝女儿看的紧,是以李鸢时极少在外面露面,但鸢时只要一露面便能引来无数男子侧目。 田文志费尽心思弄了幅李鸢时的画像在学舍中炫耀,在场的舍友看直了眼。 “沈晔,整日看书,你累不累,来看看这个。” 手中的书被田文志拿走,沈晔目光淡淡,在那画上如蜻蜓点水般一扫。 他道:“芙蓉如面柳如眉,难敌书中黄金屋。” “……” 田文志千辛万苦花重金求来的一幅画,被沈晔这般贬低,他气不打一出来,黑着一张脸,“书呆子。” 沈晔也不恼,端端直直坐着,语气平和,道:“人和人之间,虽大同,然则大有不同。” 话毕,他气定神闲,拾起桌上的《战国策》。 纤长的指骨独握一页,目光便又接着适才未看完的。 “田文志你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男子怒气汹汹进屋。 李睦一把揪起田文志衣领,拳头在他脸上横打。 “我李睦把话放这里了,今后若是谁敢在我小妹身上动歪脑筋,休怪我不念太学情谊!” 将画像收了,李睦冷目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屋里的人被他那吃人的眼神吓的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唯独沈晔不定如山专注手里的书。 男子矜贵儒雅的模样与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李睦愤愤出了屋子。 后来,沈晔才学出众,入学不久便和李睦成了好友。 再后来,有次李睦突然来找沈晔,拉着他去街上为小妹挑选生辰礼物。 李鸢时手腕上的金镯子,便是沈晔当年从一堆首饰中挑出来的。 没想到,那金镯子李鸢时如今还戴在身上。 === 这厢,李鸢时高高兴兴,手中的迎春花娇艳欲滴。 鸢时回到别苑时香巧正在四处寻她。 “小姐,你去了哪里,可让香巧好找。”香巧脸上的神情明显松了,急忙迎了过来,“诶,小姐你手里的迎春花哪折的?” “小姐,你脸怎这般红?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鸢时下意识摸了摸脸颊,那软绵绵的地方微微发烫,“方才走路,出了些细汗,不打紧,休息一会儿便能恢复。” 她故作镇静,走了几步躺在摇椅上,将那两束开的正盛的迎春花给了香巧,“找个素雅的瓶子,放我屋里养着。” “小姐下次折花找香巧便是,何必自己亲自动手。”香巧应声,捧着那两束迎春花往屋子里去。 下次? 香巧这话倒是点醒了鸢时,她忙叫住前面的人。 “香巧,改明儿去街上买盆花回来,”鸢时顿了一下,想起那少年如玉的气质,道:“兰花!买盆兰花回来。” 梅兰竹菊,自古被称为是四君子,那人言谈举止无不透露着温文尔雅的气质,送他兰花,想必他会喜欢。 香巧觉得她家姑娘好生奇怪,突然让她去街上买花,不过转念一想,这间别院大,却住了三个人,园中的摆件又少,冷冷清清的确实让人生不起兴致,若是添些花草,四小姐出来走走时见了这满园的花色,定是对病情有所帮助。 晚上,老丁头做了鸢时喜欢的饭菜,她胃口大好,破天荒将一碗饭吃完了。 “自从搬到麓溪镇后,四小姐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脸上红润不少,我猜啊不出半年必定痊愈。” 香巧一面收拾饭桌,一面高兴说着。 李鸢时端起托盘中的青瓷茶碗,樱桃小嘴含了些漱口茶,漱口之后,用粉色手绢擦了擦嘴角。 “比起京城的喧闹,这别院倒是幽静安宁。” 食指拨弄着镯子,李鸢时抬眸,瞧了一眼屋外,此时天色已暗,天幕之上升起一轮弯月,掩映在柳梢。 如此良辰美景,独赏月色岂不是有些浪费。 她按下心中去寻人的念头,视线不由凝在屋中那迎春花上。 不知道隔壁那人是否也和她一样在赏月呢? === 翌日,春光明媚,绿荫环绕。 老丁头从城中回来,按照李鸢时的吩咐,他买了几盆兰花回来。 “四小姐,你让我买菜我还能挑一个新鲜与否,但你让我买花草,这可是在难为我老丁头,卖花的商贩同我说若是此时赏花,便买蕙兰。” 屋檐下,老丁头搬挪着两盆开花的蕙兰。 剑般的绿叶又细又长,娇俏的花瓣尽数开放,妩媚清雅,淡淡的幽香摄人心魂。 扬了扬眉头,李鸢时指了指那盆长势极佳的蕙兰,道:“香巧,待会儿随我去隔壁送花。” “隔壁?” 香巧着实意外,来到别院后她第二日她便说去隔壁看看,毕竟她们在此长住,邻里姓甚名谁总还是需要知道的? 第6页 但李鸢时不让她叨扰。 一来,李鸢时不想太多人知道她身份;二来,她这病蹊跷,能否痊愈尚且没有把握,指不定哪天便与世长辞了。 “笃笃笃——” 香巧端着花盆,轻叩门扉。 片刻后,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开门的男子不是那少年,李鸢时有些失落。 “请问姑娘有何贵干?” 飞松横在门扉边,看着面生的两人,穿着打扮应是一主一仆,那端着兰花的姑娘几日前在溪边浣衣,他恰巧路过看见。 李鸢时看了眼那兰花,道:“还花。可否将你家公子叫出来,我好当面道谢。” 飞松作揖,一脸和善,道:“承姑娘好意,我家公子助人一向不图回报,姑娘的好意我替我家公子心领了,这花请姑娘带回去。” “飞松,谁啊?可是陈姑娘又来了?” 正说着,沈晔突然出现在门口。 陈姑娘? 又来了? 李鸢时并没有因为看到少年而高兴,反而有些不悦。 飞松往后退了一步,挪出个空地出来,“少爷,这位姑娘说是来还花道谢。” 沈晔顿了一下,没想到小姑娘今日找上门来了。 目光在花盆上一扫,他颔首,道:“蕙兰。” 李鸢时点头。 “飞松,寻个阳光好的地方摆下。” 闻言,飞松着实意外,但还是接过回了屋子。 沈晔拱手道谢,“沈某谢姑娘好意。” 原来他姓沈。 李鸢时眼底沁出笑意,葱白长指指着一个方向,“我住在沈公子隔壁,邻里之间,日后还望沈公子帮衬些。” 沈晔颇为意外,“姑娘一人?” 李鸢时点头,指尖拢了拢宽大的袖子,道:“家父在京城做生意,我喜静,父亲便寻了个幽静之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愿坦明真实身份,可能此时她想寻一个不为名利的朋友吧。 李鸢时父亲李闻斌贵为广平王,乃当今圣上崇明帝堂弟。 兄弟恭亲,崇明帝最信任的朝臣,便是李闻斌。 京城中,与李鸢时结交的各世家公子,无不抱有另一层心思。 这位沈公子气宇轩昂,长得俊朗,言谈举止颇有几分儒雅书生模样,鸢时见惯了为了名利想攀高枝的男子,她担心若是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会不会也一样呢。 生意人? 沈晔没有揭穿小姑娘,只是礼节性笑了笑,“在下沈晔,日华晔。敢问姑娘芳名。” “鸢时。” “三月?” “嗯。”李鸢时淡淡应了一声。 许是被他道出名字由来,李鸢时心中闪过一丝喜悦,她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由捏紧虎口。 她问道:“我听口音沈公子是京城人士,难不成也是一人独居?” 沈晔眉心舒展开来,衣袖一挥,单手置于腹前,道:“同令尊一样,家父也是个生意人。京城的纸醉金迷、繁华盛景着实不适合我,便辟了个清闲之地住下。” 李鸢时点头,“庆朝国都,自然是不甚昌盛,京城这地方人杰地灵,好物颇多。” 说着,李鸢时心中萌生个想法,朱唇一启,道:“提起这京城中的人物,不知沈公子可否听过广平王小女的名号?” 她打算博一博。 沈晔嘴唇抿成一条线,低声一笑,回道:“沈某不喜热闹,未曾听过。” 他若是真应了,用不了多久李睦便知道他栖身何处,不日就会寻来。 李鸢时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低头一笑,略微苦涩。 没有多聊,更没有坦言自己的身份,李鸢时不久就回去了。 一路上,她心情不悦,拉长着个脸。 沈晔不知道她?! 他那模样,不像是在撒谎,若是在撒谎,她在说自己名字时他面上不可能如此平静。 心里细细想着,鸢时更生气了。 沈晔身为京城人士,居然没听过她名号!! 真的不知道她?! “四小姐,我方才在篱笆外瞧见了不少迎春花,莫不是上次那花是姑娘去沈公子家外折的?” 香巧冷不丁一声,李鸢时敛了心绪,缄默不言,只是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香巧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此时从李鸢时面上读出几分不悦的意思。 她及时止住话题,一路扶着李鸢时回到宅子。 === 门扉被重新关上。 “少爷,你看把兰花放这里可好?” 院子中沈晔有块地方专门用来养花,飞松寻了个光照充足的地方,将那兰花放到一众花中。 沈晔驻足,看了良久。 思虑片刻,他道:“搬到屋檐去,我窗边。” 沈晔想着单一盆兰花在一众花中有些突兀。 “好勒。”飞松干脆应道。 待他忙完一切进屋,行至小桌旁,“少爷,方才那姑娘我瞧着眼熟,好像是广平王家的小姐,我们可是要搬家?” 他家公子与广平王二儿子李睦是旧识,沈晔两年前隐匿麓溪镇时谁也没告诉,就是不想让人找到他。 壶中煮茶,茶香袅袅。 沈晔拿镊子捻了块木炭置于小炉中。 他面色淡然,道:“不用。” 第7页 倒掉第一杯洗茶水,沈晔眼帘微垂,手指握紧茶杯,略微一顿。 “万事避着就好,无需过多攀谈。李姑娘是李睦小妹,她若是再遣人送来东西,就先收下。” “是。”飞松颔首,心里却一阵议论。 ——果然,待人接物也分对象。 沈晔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皆是翘楚,飞松不知帮他家少爷拒绝了多少姑娘送来的东西。 拒着拒着,熟能生巧,是以第一眼见李鸢时,飞松想也没想便以为是中意他家公子的女子。 第4章 愁思无人解 是夜,月色清冷,沁来丝丝寒意。 月影下万物歪歪斜斜,或挂在房檐,或铺在地上,张牙舞爪,鬼魅恒生。 烛火微暗,屋外的木亭中,沈晔已经坐了半个时辰。 他皱眉望着那一弯残月。 目光悠长,飘到很远。 男子嘴角紧抿,面色凝重。 即便是坐着,也是身姿挺拔,背脊挺直。 他指尖在酒壶上一下一下敲着,每一下都在极力克制力道。 良久后他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喝了多少杯,沈晔蓦地放下酒杯。 杯中的酒漾开,溅了几滴在他手上。 霎时,一幕幕画面浮在他眼前—— 六年前,京城,太学。 “太学六斋学子,沈晔。” “巧了,我也是六斋的,我叫贺九安。” 单这个名字,便让沈晔眼前一亮,尤为惊艳。 他赞道:“贺,长治久安。好名字!” “沈兄过誉了。当时爹娘给我取这名字,没想如此深远。不过你这般一说,我倒觉得有那么几分意思。” 贺九安爽朗一笑,搭上沈晔的肩膀,往六斋方向去。 彼时的沈晔初入太学,路上遇到了同斋同舍的贺九安。 太学,素有“养天下之士”的美誉。 在庆朝,太学专供五品及以上官僚子弟念书,而贺九安父亲不过是一位小小副将,其子九安能入太学,全仰仗他人帮忙。 沈晔乃殿前太尉之子,与贺九安门第悬殊,但这并不影响两人成为挚友。 贺九安想着有一天能做得比父亲出色,可以在铁骑下击退敌国犯者,守护庆朝疆土。而沈晔,他不喜打打杀杀,立志做一位出色的言官,肃清朝中的污浊之气。 两人志趣相投,沈晔视贺九安为知己,两人无话不谈。 可后来,圣上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殿前太尉沈奎海手握重兵手所言非虚,沈晔长兄骁勇善战亦是不假,可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一时间,沈家成为众矢之的。 自古帝王多疑,崇明帝也不例外,一道圣旨下来,将沈晔长兄派去了岭南。 岭南之地,多瘴气。 兄长去了岭南,父亲手中的禁军拨了四分之一给了六皇子李元容。 不久,沈晔知道引荐贺九安背后之人并非他人,正是李元容,而他兄长去岭南,贺九安有一半的“功劳”。 “沈晔,我不想一辈子都跟我父亲一样当个副将小兵。我想带兵打仗,我想出人头地!有人抛来绿枝,我没有理由拒绝。” 那天晚上,月色皎洁,面对沈晔的质问,贺九安坦白了。 捻了衣袖上沾着的枯叶,沈晔眸色平静,似一滩死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有你的壮志,我亦有我的底线。” 贺九安对上他眸子,道:“沈太尉和你兄长的事情,我抱歉,若不是我在太学夸大沈太尉的兵权,被人在上朝时借机发挥,皇上便不会出手打压沈家。” 许是心中的话难以启齿,贺九安回舍拿了两壶酒出来。 沈晔没有接。 饮了一口,贺九安又道:“当初接近你,我本意是想借你家的权势,谋个领兵将军当。鱼跃龙门,但总要有门才行。” 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望向沈晔,“不过有一件事我没骗你。铁蹄之下,护百姓平安。” 沈晔宛如木头一样站在贺九安面前,他越平静,反而让贺九安越气恼。 他连让沈晔动怒的资格都没有? 贺九安音调拔高,终是将心中憋着的怒火撒了出来,“沈晔,你清醒一点行吗!” 酒壶被扔在地上,碎瓷声清脆响亮。 “放眼望去,太学哪还有个太学的模样!”贺九安接着酒劲推了推沈晔,“各斋已然成了朝中各派势力竞争角逐的场所,你不与之为伍,不代表别人不可以!” 沈晔终是有了反应,压弯嘴角,怒道:“太学,求学问知之地,何其崇高而庄严!而非权力的竞品!如此太学,能养出何种贤者?!”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各方勾结成党派远比沈晔想的要复杂。 太学亦沦为了政治旋涡。 若是再有半年,沈晔从太学学成,亦能破格成为侍御史。 可他中途从太学退了出来。 退太学,断了同贺九安的联系。 沈奎海是个明白人,自己大儿子骁勇善战,这二儿子日后当了言官位分可不比他差。为了隐去崇明帝的疑心,他先沈晔一步,亦让人将沈晔从太学上除名。 京城中的勾结,沈晔看累了,与父亲大吵一架后离京远去。 他瞒着所有人来到麓溪镇,一待就是两年。 第8页 思绪渐收,此时夜已深。 树影婆娑,皎洁月光下,隔壁院子外面一身影鬼鬼祟祟。 瞧着身影,是个男子,三两下便顺着路边的大树翻墙进去。 暗叫一声不好,沈晔当即丢了酒壶,纵身跃到隔壁。 两座宅子本就不远,沈晔家门口正巧是鸢时后屋屋檐。 屋檐下左右两边各留了一盏灯照明,就着微弱的烛灯,沈晔只见那鬼祟男子猫腰在屋门口,似乎是想推门而入。 殿前太尉的儿子,武功自是不会差。沈晔不费除灰之力,三两下便将人当场擒拿。 香巧听见屋外有打斗动静,披了件单衣匆匆出来,逆着烛光,男子半张脸藏在黑暗中。 他单手擒了另一人。 “沈公子?” 房门突然打开,李鸢时身上披了件粉色披风,一眼认出看月光下的男子。 没管醒来的主仆二人,沈晔单压那人的手臂轻微发力,那人扛不住,直跪在地上。 沈晔眸色微沉,跟着夜色一般深,“你是何人?劫财?贪色?” “哎呦——饶命饶命,”沈晔力道重,那人痛的呀呀喊叫求饶,“我见这久空的宅子突然有人入住,来回观察了几日,见只有一姑娘,一时财迷心窍,起了偷盗的歹心,所以……” 未等贼人说完,沈晔打断道:“鸡鸣狗盗者,官府只会管理,留着你的理由,跟县令说去。” 沈晔抬头,看了眼宅子里除他之外的另一男子,老丁头回意,操起挂在柱子上的麻绳走了过来。 “公子小姐饶命,因家中困窘,急需用钱,我这才生了邪念,求公子小姐放我这一回,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 那人手臂被沈晔擒住,动弹不得,只能接连磕头,苦苦哀求两人。 李鸢时素来心软,见那人衣衫破旧,磕头声咚咚咚的,想来确实有难处,她有些动摇,却听沈晔驳了回去。 沈晔摇头,态度坚决,“明日一早送到衙门。” 老丁头看了看李鸢时,待她点了点头后,他才动手将人绑了。 “小子你老实点。”老丁头动作快,很快把人带了下去。 庭院寂寂。 月光下,沈晔如松如立,颔首低眉。 “人活于世,岂能事事顺心?一时歪念,走了不该走的路,及时止步便是。偷盗之事,往小处说是丢窃钱财,可扯远了,便是杀人灭口。做了错事,自当接受后果,盗窃之罪,官府判不了几日,权当给他个教训,他倘是真心悔改,顾及家人,便不会再犯。” “姑娘若是可怜他放他走,有一便有二,如是再三,殊不知这是在害他。” 清润的声音在李鸢时耳边回响,少年朗朗,她鬼使神差间往前走了几步,“沈公子看得透彻,句句在理,是我心软了。” 方才两人隔得远,现下走近了,李鸢时才闻到男子身上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李鸢时驻足,眉头一皱,脱口问了出来。 借酒消愁,他是遇到烦心事了吗? 沈晔负手而立,“一点。” 思及想来,他终是不大放心,今日幸是他在外面独酌发现贼人,阻了祸事发生。 沈晔:“姑娘独居,还是多寻几个护院为好。” 李鸢时:“香巧会武功,家父特地派她陪我。” 香巧点头,沈晔目光深沉,在丫鬟身上打量一番。 是有几分底子,广平王特意派到她身边的人武功应该不差。 沈晔仿佛交代自家丫鬟一般,对香巧说:“明日找人在墙上固定些扎人的倒刺,一般小毛贼翻不进来。” 复而,他朝鸢时作揖,道:“天色已晚,姑娘早些歇息,沈某告辞。” 李鸢时:“老丁头,送沈公子出去。” “小姐,你身子刚有所好转,夜里寒气重,可别受了凉,快些进去吧。” 沈晔刚走了几步,便听后面丫鬟的说劝,他步子不由缓了下来。 原来,是来养病的。 李鸢时拢了拢披风,直到那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这才入屋。 娓娓道来的说教言之凿凿,满口大道理,破天荒的让她不觉厌倦。 沈晔,原来他会武功啊,莫不是翻墙进来的? 许是轻功了得,嗖嗖嗖蹿了进来。 鸢时辗转反则,脑子里全是沈晔的模样,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 李鸢时别院的屋檐下燕子飞来飞去,竟还结了个巢穴。 两只黑乎乎小脑袋时不时从巢中探出,啼叫连连。 这日,鸢时在廊下看着它们,香巧照例端来汤药。 “那郎中开的药可比太医院的灵多了,姑娘身子可全靠这药调理了过来,照这么个局势发展下去,姑娘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香巧一面接过喝完的空碗,一面说道。 温水漱口,李鸢时喉咙沾了药直发苦,她含了一颗蜜饯,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 抬头望了望天,蓝天白云,春光明媚。 难得的好天气,李鸢时打算出门走走。 别院出来,顺着青石板,不远就是茂密的竹林。 一女子手中挎了个篮子正迎面走来,李鸢时同她擦肩而过,不久后就听身后有人在唤沈公子。 诚然,放松的唇角不觉紧绷,鸢时回身,目光自然而然飘到一处去,篱笆外立了一男一女。 第9页 鸢时往回走,两人的交谈声渐渐明朗了。 “沈公子又不在?” 那姑娘一身淳朴打扮,此时手中拎着的竹篮已经辗转到了飞松手里,“前些日子家里买了五只母鸡,我娘让我拿些新鲜鸡蛋来送给沈公子。” 婉拒姑娘好意的事情飞松轻车熟路,道:“陈姑娘的好意心领了,我家公子助人并非为了这些报答的恩惠,这些东西万万不能收。我瞧着这鸡蛋新鲜,陈姑娘何不拿到街上去卖,还能换些银子解家中燃眉之急。” 陈婷婷送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了,飞松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自讨没趣,一脸失落往回走。 李鸢时听见飞松叫那女子陈姑娘,一下子想到前几日去送花时,沈晔提了一嘴陈姑娘,想来便是同一人。 “陈姑娘认识沈晔?” 李鸢时出于私心,将人拦下来问道。 提着竹篮,陈婷婷警惕问:“你是?” “我半月前搬来,住那里,”李鸢时葱白指尖指了个方向,“沈公子跟我是邻里,不知姑娘可否同我说说沈公子,日后邻里好相处些。” 闻言,陈婷婷面色松了下来,笑道:“叫我陈婷婷就好,其实我跟沈公子也不算太熟,只是几月前我娘在田间犯病,幸是沈公子碰见的。沈公子人很好,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书中说的正人君子应该就是他这模样。” “不过有一点不好,沈公子太过守礼,独来独往,我就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其他女子,仿佛跟姑娘都保持着距离,我娘教导过我,说男女之间往来要保持一定距离,乍一看沈公子确实做到了,但是我瞧着不是。” 翩翩美少年沈晔,试问哪个姑娘见了不心动,陈婷婷也不例外。 她曾经对沈晔有好感,可沈晔却据她千里之外,慢慢的陈婷婷看开了,她就是一个乡下丫头,他那般滴仙的人自己是万万配不上他的。 陈婷婷压低声音,在李鸢时耳边接着未说完的话说:“沈公子好像不近女色,管你美艳、丑陋,在他眼里都是一样。” 李鸢时眉头发紧,“不为美色所动?” 陈婷婷抱着她那装满鸡蛋的篮子,回头稍稍看了眼沈晔院子,意味深长,“对!大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感觉。” 不远处的屋子里,沈晔打了个喷嚏。 飞松进屋时,正好看见他家公子在揉鼻子。 “回去了?” 沈晔不愧是沈晔,打个喷嚏都尽显优雅,一眨眼功夫便整理好微乱的衣衫,神色如常。 他提笔在纸上写字,字迹豪放,锋芒毕露。 飞松道:“陈姑娘拿了一篮子鸡蛋来,我按少爷吩咐的,没有收。顺带提了一嘴,让陈姑娘将鸡蛋卖了换钱。” 笔尖沾了些许墨,沈晔在方才写好的字上作画。 “如此也好。” 第5章 胜负欲 香巧端了盘橘子进屋,只见塌上的李鸢时满脸笑意。 李鸢时有个习惯,心情好时,喜欢拨弄手腕上的金镯子,那下面坠着的铃铛便跟着在响。 屋子里飘着熏香的味道,时不时还能闻到院子里的花香,沁人心脾。 “四小姐今日怎这般高兴。” 自李鸢时生病以来,香巧难得见她脸上有笑容,像今日这样高兴的真是头一次。 软塌上,李鸢时腿上盖了条绣花绸缎毯子,嘴角弯弯,她本就生的好看,如今一笑起来,整个人如同春日的花般,娇艳欲滴,让人挪不开眼。 探身在盘中了一个橘子,李鸢时慢条斯理剥皮。 沈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今日跟陈婷婷聊了许久,李鸢时不禁好奇,天底下还真有不近女色的男子? 这不就成了和尚么? 那么个俊美的男子,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儒生,言谈举止温文尔雅。 端正持身的君子,总有那么几位严于律己,或心如止水,或不私交,或不恋美色。 橘子汁水多,入口甜,李鸢时细细嚼着。 沈晔,模样周正,仿佛是书画中走出来的美男子。 ——可入古画。 李鸢时名动京城,沈晔是京城人士,居然不知道她! 她李鸢时是何等骄傲的人,自小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连皇伯父崇明帝也对她疼爱有加,昨年还张罗着给她赐婚挑个好夫婿,可因为她那一病,便耽搁了。 是以从来都是男子围着她转,这个不解风情的沈晔,生生打击了她。 翩翩君子?不近女色?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究竟能抵住多久! 鸢时漫不经心吃着橘子,思来想去,终究是想要将人套住才行。 李鸢时记得读过的几本话本上面有女子如何如何讨得男子关心的桥段,亦有狐狸精勾引玉面书生的情节。 她现在回想起来,脸上臊得慌。 套住沈晔,约莫会用上话本里那些个方法。 然而,毕竟是闺中女子,李鸢时自小便听母亲白氏教诲,有失女子身份的她事情从未做过。 再者,家中管教严格,若是传到广平王耳中,她免不了被父王一顿责罚。 所以,即便是做,李鸢时也要瞒着父母兄长。 一时间,李鸢时竟毫无头绪,不知该如何下手。 === 连着喝了好几日药,李鸢时感觉病症好了许多,也不像往日里那番病怏怏的模样。 第10页 这日,李鸢时想独自出去走走,她一开门,便听见细细的琴声传来。 她在门口驻足,听了一会儿。 琴音悠扬,曲子是《平沙落雁》。 《平沙落雁》意在借鸿鹄之志,抒逸士之心胸。[1] 调子中忧伤的情绪,仿佛弹奏之人此刻的心境一般。 文人墨客,大多寄情于琴,难道弹琴之人是怀才不遇? 循着琴声,李鸢时提着粉红裙摆,顺着青石板路往竹林深处走去。 在别院住了有一段日子,这竹林李鸢时倒是头一次来。 这地方拐角处有一丛竹子,转弯过后便见一个亭子。 弹琴的人是沈晔! 沈晔一身蓝衣独自在亭子里,小香炉烟云升腾,袅袅升起。他席地而坐,纤长的手指拨弄琴弦,一举一动真真是个矜贵公子模样。 这亭子? 李鸢时有几分眼熟,她仔细想了一下,良久才想起这亭子跟她前几日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那时梦里,沈晔一袭白衣在亭中独坐赏景,道不出的矜贵清冷。 今日虽换了件衣服,但男子身上的矜冷气质没变。 沈晔仿佛同样也看到了她一样,朝她这边低眉点头。 踏着琴音,李鸢时走了过去,在亭子边坐下。 那地方,是梦中少年坐的位置。 琴弦悠悠,琴声缓缓,如山涧溪流,潺潺淌淌,绵绵细细。 一曲完毕,林中余音缓缓。 李鸢时手中捻了一片竹叶,清亮的眸子望着沈晔。 她笑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2]。” “青天白日,自是没有月光,不过沈公子倒似那一弯明月,就是不知这弯清朗明月所照何处,所照何人。” 玩着手腕上的镯子,女子低低笑了一声,如莺啼一般。 她借用王维大诗人一诗,夸他是明月般的男子。 清风朗明月,初闻不识君。 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既将人狠狠夸了一番,又含蓄地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手指捻了一个琴弦,沈晔轻轻拨弄一下,琴音缓长。 “再高朗的明月,也有被云层遮住的时候,纵使是想要给路人添明,也是有心无力。” 就像此刻的他一样。 “哦?” 李鸢时不似之前那般看两眼沈晔便害羞不已,她对上他如墨般的黑眸,“看来沈公子有烦心事。” 阳光静谧无声,丝丝缕缕撒在竹林间,正值开春,禁寂了一冬的鸟儿啼声不断。 沈晔抚平琴弦,轻笑一声,似乎是对她的反驳。 “鸢时姑娘从何处看出沈某有烦心事?沈某不过是顺着姑娘的话往下说。” 李鸢时道:“虽跟沈公子仅几面之缘,但鸢时感觉沈公子是个有才华的人,不知沈公子可有入仕之意?” 衣袖在琴台拂过,沈晔恣意轻狂。 “乱花渐欲迷人眼,朝中的浮沉,又怎敌沈某在这乡间之乐。” 沈晔这人,说话文绉绉的,李鸢时打定他是私塾中的翘楚,难不成是因为科考落榜了?自暴自弃到了乡野生活? 鸢时自小读了不少书,也知晓那些个文人墨士若是科考一朝不中,便颓颓丧丧、一蹶不振,沈晔如今的状态倒跟那些失意文人有几分相似。 若真是这般,那好办! “沈公子乃京城人士,之前当真说没听过广平王小女的名号。” 李鸢时不相信沈晔真不知道她,便再一次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话音清朗,李鸢时一步一步朝沈晔抚琴而坐那地方走去。 每一步都是骄傲自信。 沈晔淡声道:“没见过。” “我乃广平王小女李鸢时。” 鸢时在他身边立定,骄傲地仰着头,宛如在河边浮水的天鹅一般。 她是广平王最疼爱的小女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像沈晔这般冷眼待她。 “沈公子,一次科考落第不算什么,我可以给你请全京城最好的夫子,能让你从顺顺利利进入朝堂,光宗耀祖。” 鼻腔发出一声极其微小的轻哼,虽小,但鸢时还是听见了。 沈晔眸光中滑过一丝怒色,道:“谁同你说我是落第?李姑娘的好意沈某心领了,这情,沈某不敢领。” 话音刚落,李鸢时发现沈晔看她的眼神骤然变了,不似之前的拘礼温和,反而因为她刚才说的话而动怒了。 文人墨客,大多喜欢抒情于琴。 沈晔为何要弹奏《平沙落雁》? 明摆着是仕途不顺,怀才不遇。 难不成是科考落第了?面子过不去,因而不敢承认? 李鸢时正想着,谁知沈晔突然收了琴。 鸢时距离他不过一步之遥,很明显地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微微怒气。 此时男子已经起身,大有离开的迹象。 李鸢时有些慌了,怕他就这么离开,她葱白小指从衣袖中伸出,扯了扯沈晔衣角。 沈晔低头看她一眼,小姑娘道歉:“对不起,前个日子你在夜里喝酒,我二哥哥之前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喝闷酒,我想你定是因为仕途不顺才这般的。” 李睦? 沈晔好久没听人提过他。 抱着琴的手一动不动,沈晔低声说着,声音温柔,“我没生气,也不是因为仕途不顺喝酒。” 第11页 李鸢时征了征,打算不再跟他继续关于入仕于不入仕的话题,正要说几句,便又听男子说话。 “男女授受不亲,李姑娘打算何时松手?” 沈晔说这句话的时候垂眸看着她,李鸢时冷不丁被他这么一看,当即愣住了,心也跳的飞快。 她后知后觉松了手,脸上登时一阵燥热。 没有了牵扯,沈晔抱着琴往回走,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一片寂静,没有半点脚步声。 他突然回身,“你家会武功的丫鬟呢?” 李鸢时还在原地,她愣了一下,“你说香巧啊,我没让她跟着。” 沈晔神色淡然,道:“李姑娘深居闺中,日后出门还是将丫鬟带上为好。” 李鸢时粲然一笑,如同夜里皎洁的明月,“好。” 沈晔又道:“竹林人烟稀少,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 天边的夕阳红火,晚霞也很美。 李鸢时在摇椅上躺着,心思却不在院子里。 仔细想来,她去年冬日落水,被人救上来后身子便一直不好,个个都说无药可医。 那段日子,李鸢时长居卧榻,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想起那日子,她就心悸。 那个江湖郎中给她施针开药,身子确实在一天天好转,但保不齐那天又旧疾重发。 若是旧疾重发可就严重了,命都要没有了,要这荣华加身又有何用? 愁思一瞬间涌了上来,李鸢时忧从中来,摇着团扇心不在焉。 别院后面住了一个不近女色的翩翩少年郎。 模样俊俏倒是次要,关键是她李鸢时第一次对一个男子这般上心,可那人却不领情! 她李鸢时何时对一个男子这般讨好?! 不近女色? 秋水般的眸子划过一丝亮色,她要看看沈晔究竟有多不近女色。 第6章 讨教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春雨,李鸢时心里藏着事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索性便不睡了。 从木架子上拿了件披风套身上,李鸢时去了窗边。 推开窗户,听着春雨稀里哗啦滴在屋檐,她目光聚在檐下的灯笼上。 夜风呼呼,灯笼被吹得转圈,一个碰着一个,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鸢时只觉身上有些泛凉。 她伸手关了窗户,刹那间,脑中突然浮现出沈晔那双眸子,清冷平淡,仿佛看尽了人世百态,波澜不惊。 见鬼了,怎么又想起了他。 李鸢时嘟囔一声,心里暗暗骂着自己没出息。 许是夜里吹了风,李鸢时第二天受了凉,染上风寒,高烧不退。 这可把香巧吓坏了,她家小姐身子好不容易有所好转,这场风寒来得急,跟之前鸢时病症有七八分相似。 香巧急急忙忙去请大夫,被李鸢时拦了下来。 女子浑身滚烫,口干舌燥,喉管仿佛被刀子划过一般,又肿又干。 “风寒而已,别声张,不要让父王母妃知道,以免他们担心。” 声音细弱干涩,俨然一副病秧子模样。 香巧慌了神,急忙出去给李鸢时煎药,希望那郎中的方子能见效。 李鸢时躺在床上,浑身难受,肚子如翻江倒海般。 她吐的昏天黑地。 熟悉的痛感又涌了上来。 瞧瞧,不过是一个风寒,她就成了这副鬼样子。她这身子,时而好转,时而又柔弱,保不齐哪天就真去了。 这一病就是五日。 五天的时间,李鸢时一步也没踏出院子,但是隔壁沈晔派他侍从飞松来过一趟。 飞松受沈晔之命,送来一篮子樱桃。 绿杆下的樱桃饱满红润,上面还带着莹莹水珠。 樱桃皮薄娇嫩,李鸢时轻轻捻了一颗,入口酸甜可口。 香巧拿了干净湿帕子给李鸢时擦手,“听飞松说,是沈公子院中的樱桃熟了,满树的樱桃红红火火,便摘了些拿给小姐。” 李鸢时素来喜欢吃樱桃,若不是香巧那么说,她倒是觉得沈晔是故意为之。 鸢时大病初愈,难得的好天气,香巧便扶着她去宅子外面走走。 青石路路边树叶抽枝,一片新绿,李鸢时正和香巧聊着路边春色,忽的见一女子慌慌张张朝这边跑,边跑边往后面看,似乎在被后面的人在追赶。 李鸢时身后刚好是一片茂密竹林,那女子匆匆跑过她身边,下一刻便又折身回来,往她身后的竹林跑去。 正疑惑,一行家丁装扮的男子拿着棍子往这边走来,李鸢时心里猜个七七八八,多半是在追赶那个女子。 她素来不喜欢管闲事,往后退了一步,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只有一条主道,那五人急冲冲过去了,待人走远,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李鸢时转身,对着那竹林喊了一声。 “他们走了。” 果然,话音刚落,那丛竹林传出窸窣响动,那女子探头张望一番,见没有追逐她的人后重重呼了一口气。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那女子俯身行礼,李鸢时眼尖,那女子低手时后颈有一处泛红,仿佛是用鞭子抽打出来的一般。 李鸢时眉心一蹙,再把目光挪到另一处,女子两手手腕泛着一圈淤青。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忙把袖子遮住手腕的淤青。 第12页 “那群人估摸着很快就能发现跟丢了人,竹林最为明显,我家住在附近,”李鸢时指了个方向,道:“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进去躲上一躲。” 见那女子踌躇犹豫,李鸢时道:“放心,没人敢动我身边的人分毫。” === 高墙别院。 香巧沏茶过来,那女子接过道了声谢谢,指甲抠着茶盏,坐立不安。 李鸢时看出她的焦心,宽慰道:“安心。那些人找不过来。” “多谢姑娘搭救,崔婉铭记在心。” “你一个柔弱女子,他们为何对你穷追不舍?” 李鸢时虽然不爱管闲事,但是她二哥哥李睦曾跟她说过,救人是好事,但是不能救的不明不白。 崔婉见李鸢时和善,她藏身于竹林时不仅没有暴露她位置,还收留她暂躲一阵,便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细细展开。 “崔婉乃是一届舞姬,在京城无依无靠。因跳舞出众,在常乐坊算是小有名气,前几日被一富家公子请去家中献舞,谁知那家公子献舞过后便将我扣在了府上,他给我赎身,想把我纳为小妾,姑娘看到我手腕上的淤青就是用麻绳捆绑所致。” 常乐坊,李鸢时在京城听过,那里的舞姬堪称京城一绝,舞姿曼妙,有几位跳舞跳得好的舞姬更是一场难求。 面前的女子身型消瘦,楚腰纤纤是个美人胚。 李鸢时上下打量一番,放下茶盏,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 “小女鸢时,崔姑娘若不嫌弃我这别院小,可以暂住于此,等风波过去,我差人将崔姑娘安全送走。” 崔婉愣了一下,面露喜色,“姑娘真愿帮我?” 李鸢时嫣然一笑,“自然,但是出于私心,我想向姑娘讨教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对姑娘来说不算什么。” 崔婉疑惑,“何事?” 李鸢时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直言说:“崔姑娘在常乐坊跟无数男子打交道,想来对他们心中所想再熟悉不过,我想向崔姑娘讨教一二。” “小姐!”香巧一听吓了一跳,她可从来没有见过鸢时这样,忙扯她袖子急道。 李鸢时摆摆手,示意身旁的丫鬟不要插嘴。 面前的女子一身衣料并不廉价,她头上的朱钗乃是精品,又独自居在这偌大宅子,崔婉在乐坊见多了达官贵人,自然是猜想她身份不一般。 身份尊贵,但是毫不避讳向她讨教男子的姑娘确实是头一次见。 崔婉饶有兴致,“不知鸢时姑娘想讨教哪些?可是男女之事?” 男女之事?还不至于到此。 端起茶盏,李鸢时漫不经心推着茶盖,“崔姑娘可有见过不近女色的男子?” 笑了一声,崔婉道:“天底下还真有不近女色的男子?就算是清心寡欲的和尚,出家之前那还不是有情根的。” 李鸢时扬唇,“我认识一男子,是个翩翩君子,常听人说他不为美色所动,便想看看他有多不近女色。” 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铃铛声清脆悦耳,像是李鸢时此刻的心境。 === 崔婉留了下来,李鸢时让香巧收拾出一间空房。 崔婉在常乐坊待了五年,见过不少达官贵人,早已习惯了看别人脸色生活,收留她的鸢时一看身份便不简单。 鸢时出手相救,提出的条件对崔婉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她是个识趣的人,别人不说,她自然是不会过问太多,安安分分做好本分便是。 第二天。 屋子里檀香萦绕,春风吹过窗楹,珠帘挂着的坠子摇摇摆摆。 李鸢时品完茶,又捻了块糕点,小指一点一点掰着,终于等到了崔婉说话。 “京城中的男子莫说我都见过,但大部分男子的脾气秉性我还是能拿捏住的,不知鸢时姑娘想向我讨教哪方面?” 李鸢时放下糕点,道:“崔姑娘可知如何和一个性子冷淡的公子搭上话?” 崔婉笑了笑,面色舒展开来,“我当时什么难以捉摸的男子,原是个矜冷公子哥,这便简单了。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有些公子哥看上去冷冷淡淡,其实只要你使一点小手段,他们便很容易对你言听计从。这跟烈女怕缠郎一个道理。” “小手段?” 李鸢时微微蹙眉,她自幼生活在父母兄长的宠爱中,自然是不知道那些让男子折服的手段。 目光在李鸢时身上打量,崔婉眸光顺着往下,最终停在女子细腰上。 崔婉道:“我见鸢时姑娘身姿曼妙,尤其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和那撩人心弦的桃花眼,不知姑娘可会跳舞?” 李鸢时摇头,她生在广平王府,父亲给她请了教书先生,但是她学艺不佳,琴棋书画懂而不精,跳舞便更是不会了。 “我是舞姬,向来只会用跳舞留出常客,鸢时姑娘若是愿意,我可以指点一二。” 说着,崔婉又一次往李鸢时那细腰看去,她能想象出女子跳舞时柔软的模样,试问世间能有几个男子能抵御? “以姑娘的姿色,能坐怀不乱的人实属难得。” 父王母妃自小教导李鸢时要恪守礼节,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的是广平王府,因此鸢时谨遵爹娘教诲,时时刻刻都守着大家闺秀模样,活了十几年,这次就让她任性一回吧。 “便劳烦崔姑娘了。”她莞尔一笑。 第13页 李鸢时不曾跳过舞,对舞蹈更是一窍不通,不过好在她腰肢比较柔软,加之崔婉起初教的动作简单,她练起来不算吃力。 可随着手脚动作的增加,鸢时便有些左支右绌了。 为了练舞,李鸢时特意腾出一间空屋子出来。 “动作僵硬,仿佛牵线木偶一样。” 崔婉在一旁看了一遍李鸢时跳舞,模样娇媚、腰肢细软,就是动作和本人相差十万八千里。 接过香巧递来的手帕,李鸢时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她方才跳舞的时候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几个小小的动作就气喘吁吁。 缓了一会儿,李鸢时道:“崔姑娘可有什么法子改善?” 崔婉道:“女子习舞,一般会从小时候练起,鸢时姑娘已经过了练舞的最佳年纪,若想改善,最好的法子是勤加练习。” 因此,李鸢时这几日在房间里练舞。 香巧今日伺候鸢时穿衣服时看见她手肘、腿脚好几处都磕是淤青,全是练舞时磕磕碰碰。 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香巧看不下去,劝道:“小姐,我们不练了,练这个劳什子干什么,那沈晔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京城像他这样的男子不说一抓一大把,但总有一两个。” 李鸢时低头佩戴好香囊玉佩,不急不慢道:“单是因为沈晔生的好看我才这般,那岂不是太过肤浅?” 京城里,知道她李鸢时的官家子弟不在少数,这个沈晔偏不认识她,不仅不认识,谈话中,他似乎瞧不起入仕做官。 将一个矜贵公子变成一个食人间烟火的男子,这才是鸢时想要的。 第7章 舞姿翩翩 “鸢时姑娘记住,男子都喜欢柔弱的姑娘,所以姑娘在跳舞时,可以观察男子的神情,若是他一改之前的严肃,那便是动容了,这时姑娘可乘胜追击,待一舞毕后,更进一步。” 崔婉顿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靠近鸢时,在她耳畔低语道:“至于如何更近一步,鸢时姑娘依情况而定。” 李鸢时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崔婉不愧是常乐坊的头牌舞姬,用了不到五日,便把李鸢时训练得有模有样。 舞姿虽说放在乐坊中不算出色,但是在平常姑娘中也是一等一的美艳了。 为了沈晔,李鸢时可说是下足了功夫,在去沈晔院子前,她让香巧去外面寻了些凤仙花回来。 李鸢时以前不喜欢染指甲,觉得颜色有些艳丽。 她十指纤长,指甲盖白白净净多好看啊,在阳光下泛着白莹莹的光,还有那指甲盖上的小月牙,可可爱爱又好看。 凤仙花捣成汁水,崔婉和香巧在屋子里给李鸢时染指甲。 “再浓一点,淡了不好看。” 等了一个半时辰,李鸢时手指甲由透明的白色慢慢成了橘色,她又觉得颜色偏浅,便让两人再涂一层。 崔婉给李鸢时选了跳舞穿的衣服,若是指甲颜色淡了,会不好看的。 用叶子包裹好十根手指甲,又等了一个半时辰,李鸢时终于满意了。 目光从手指挪到窗外,鸢时这才发现天都快黑了,三人从午后忙到现在。 白莹莹的指甲盖成了丹橘色,女子秋眸含水,半卧在软塌上,上身的薄绒毯子松松垮垮,乌黑的长发垂落在雪白的肩颈上,大有几分像话本中勾引书生的娇媚女子。 沈晔啊沈晔,咱们明日见分晓。 翌日。 李鸢时独自去了隔壁沈晔院子。 “沈公子可在家中?” 李鸢时在在篱笆外敲门,出来开门的是沈晔侍从飞松。 女子身着单薄的粉色纱衣,虽说春日天气回暖,但也不至于这般单薄。 飞松被她这一身打扮弄得愣了愣,半天才缓过神来。 低垂着头,他道:“少爷在家,姑娘请进。” 飞松知道面前的这位姑娘身份不一般,他也时刻谨记沈晔交代的话,自然不会拦她,于是领着人进去了。 这是李鸢时第二次到沈晔家中。 第一次因为不好意思,她没有仔细打量,现在她沿路看了看,发现沈晔家虽然不及她家大,但是一点也不简陋,院子里的陈设甚至比她家的还要好。 篱笆旁的月季花开的正盛,花香四溢,他院子里种了两棵樱桃树,还有一棵鸢时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枝繁叶茂。 院子里有一个四角亭,应该是沈晔夏日用来纳凉的,亭子四周摆满了花盆。 李鸢时留心看了看,唯独不见自己送的那盆兰花。 她脸沉了下来。 “少爷,是鸢时姑娘。”飞松领人进去,道。 李鸢时跟着飞松进了一间屋子,少年在书案前坐着,端正持方,手里握着一卷书本。 在鸢时印象中,沈晔好像随时都将背挺得直直,不论是坐着亦或者站着,端端正正的模样正是夫子口中难得的好学子。 沈晔见李鸢时来了,放下手中的书卷,指了指李鸢时身边的椅子。 他道:“李姑娘请坐,不知姑娘找沈某何事?” 李鸢时没有坐那椅子,反而往前走了几步,坐在靠近沈晔的那地方。 “上次在竹林中听闻沈公子弹琴,那琴声极妙,我回去后一直无法忘怀,便依着脑中的旋律,编了一支舞,今日就想来让沈公子瞧瞧。看看我这舞,是否跟沈公子的琴声般配。” 第14页 难怪她今日外面穿了件轻薄的粉色纱衣,穿着打扮颇有几分跳舞的模样。 沈晔驳了李鸢时的意,道:“沈某一介俗人,不懂舞姿,怕是会让李姑娘失望,况且沈某此地狭窄,不适合跳舞。” 李鸢时早就料到沈晔不会顺她的意,一切都在她的预判中。 飞松在将她带进来后就出去了,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两人,鸢时起身,走到书案边,她注意到了沈晔方才看的书卷名字。 看的是《战国策》。 “一口一个沈某,沈公子当真要这么生疏吗?” 沈晔指节在桌上轻敲两声,抬眸正巧对上女子水光潋滟的桃花眼。 “我与姑娘不过数面之缘,不甚相熟。”他道。 就知道沈晔会这般说,李鸢时也不气恼。 她面色温和,笑道:“一来二往,自然就熟了。沈公子不是说不认识广平王小女儿吗,今日我便交你这个朋友,不知沈公子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无声。 没有回应。 李鸢时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离沈晔越来越近。 沈晔拿李鸢时没法子,应了下来,“罢了,想跳便跳吧。” 他是想拒绝的,但一看到她脸上失落的神情,也不知怎的,心一下子软了,索性便随她去了。 脸上一喜,李鸢时等着沈晔出去拿琴回来。 崔婉说的没错,若是要跟男子搭上话,最忌讳的就是抛不下面子。 死缠难打——致胜法宝。 房间里,沈晔端端坐在琴台边。 他先调了两声琴弦,随后悠扬的琴声在屋子中响起。 李鸢时发现沈晔弹琴时专注手中的琴弦,就像是故意的一样,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她花费五日功夫学舞,怎么会甘心对着一屋子空气跳舞?! “沈公子,鸢时精心准备的一支舞,你看也不看,我的教书先生曾教导过鸢时,不可轻易辜负别人的一番辛苦。” 言外之意——辜负好意,你好没礼貌。 手指捻着琴弦,沈晔依旧埋头,“鸢时姑娘不知一心不可二用?” 他曾用余光看过几眼,女子腰肢如水一般,灵动柔软,脚婉上缠着银铃,叮叮当当伴着他的琴声。 轻纱薄翼,玉臂如藕。 非礼勿视,非礼勿想。 李鸢时:“……” 步子一趔趄,她险些被衣角绊一跤。 跳着跳着,李鸢时逐渐向沈晔靠近,等琴音结束,她顺势倒入沈晔怀中。 动作流畅自然。 “李姑娘!” 沈晔身子如装了暗扣一样,李鸢时刚一到他怀中,他“蹭”的就要站起来。 一手按住琴台,一手从后面拦住沈晔脖颈,李鸢时厚着脸皮,死死守住她跟沈晔之间最近的距离,不让他起身。 李鸢时说谎不带眨眼,学着乐坊里娇滴滴的姑娘,柔柔道:“许是方才跳舞用劲了,现今脑袋晕乎乎的,脚下无力站不稳。沈公子莫怪,我休息片刻就好了。” 沈晔担心李鸢时的身体,见她拧着一张脸,便信了她的话,由她在怀里。 鼻尖传来女子的脂粉味,沈晔不觉加重了呼吸。 谁知没过多久,怀里的人似乎不安分了起来。 他感觉到揽住他脖颈的手臂越来越紧,她也越靠越拢。 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似乎还想往他怀中钻。 沈晔手掌低着她额头。 神色微愠,他厉声道:“李姑娘!望自重!” “沈晔,我头痛,可能是受了风寒,你让我靠一下好不好。” 小姑娘从他怀里抬头,嘟着嘴,可怜巴巴望着他。 声音也变得有些娇软,带着商量的语气。 “身子不好就多穿点。单薄纱衣能御寒?” 沈晔面色微沉,拢紧她衣襟,没好气说。 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平声说:“没发烧。” 捏着沈晔衣领,李鸢时心虚,结结巴巴道:“我……我,染了风寒不一定会发烧。” 沈晔忽的看向她,李鸢时第一次对男子投怀送抱,心里是害羞的,但是在沈晔面前不会轻易外露。 偏偏沈晔看她的眼神凛冽,李鸢时仿佛被看穿心思一般,吓的一个激灵,撑住琴台的手不由用力。 因为手指用力,她手臂露出一截,如玉一般的手臂有一处小小的淤青,被沈晔看了去。 “手腕怎么了?”沈晔眼皮一掀,沉声问她。 脑中回想起崔婉教她时说的话——男子喜欢娇娇弱弱的姑娘。 李鸢时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睛微红,声音委屈,道:“为了练舞,手臂磕磕碰碰,身上的伤不止这一处,偏沈公子看也不看。” 本以为这样说,沈晔会对她有一丝愧疚感,李鸢时万万没想到男子突然起身,吓得她一声惊呼,本能地双手扣住他脖子。 下一刻,沈晔将她放在地上,“自己能站稳吗?” 似乎是在询问。 李鸢时不明所以,愣了好半天她才点点头。 沈晔淡淡“嗯”了一声。 没等李鸢时反应过来,只见沈晔去了书案旁。 他猫着腰,似乎在抽屉里寻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个小瓷罐回来。 “药膏味道有点大,李姑娘平常在王府用惯了带香味的膏药,可能一时间难以适应它的味道。” 第15页 沈晔边说,边把手里的小罐放在李鸢时掌心。 小小的瓷罐,上面还残留着男子指尖的余温,李鸢时宝贝似的捧在手心,笑脸盈盈道:“谢谢。” 一垂眸,那笑靥如花的脸便落在他眼里,沈晔负手而立,道:“舞跳的很好,和方才的琴声甚配。” “原来沈公子也会骗人。” 嫣然一笑,李鸢时不冷不淡一句。 在跳舞时她留心过,沈晔分明没有看她跳舞。 原来他也会撒谎。 是在哄她开心吗? 没有回她的话,沈晔反而将话题转移开来,“李姑娘身子弱,方才跳舞后便有些吃力,不知现在缓过来没有?” 李鸢时只好一装到底,指尖揉了揉额角,虚弱道:“现在好点了。” 沈晔道:“那便好,我送李姑娘出去,姑娘回去好生休息休息。 ” 没错,李鸢时被沈晔赶了回去。 但一路上鸢时心里甜滋滋的。 虽然沈晔态度冷冰冰的,但有一点好。在她投怀送抱时没有把她赶下去。 篱笆外,沈晔望着那娇小的粉色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才进了屋子。 李睦,你这妹妹真是闹腾,性子可不似你说的那般温婉。 尤记得那日在街上,李睦让沈晔帮他挑选送予小妹的生辰礼物,“我那妹妹,小家碧玉,性子温软,我们全家上上下下最疼的就是她,这丫头十五岁生辰我允诺过她,要送她个精美绝伦的及笄礼物。” 笑了笑,沈晔重新拾起书卷,继续翻看方才没读完的那页。 坐定在书案边,沈晔闻到怀中那若有若无的脂粉味,是李鸢时留下来的味道。 那馨香的脂粉味,扰了他心绪。 沈晔起身去了窗边,仿佛春风能吹散那淡淡馨香。 第8章 雕刻达人·沈晔 李鸢时刚回到别院中,崔婉便迎了出来,面上的神情比她还要焦急。 崔婉不是第一次教姑娘怎么讨男子欢心,但她通常教的都是乐坊中的姑娘,像鸢时这样的大家闺秀还是头一个。 “怎么样?那男子跟之前比态度是否好了些许。” 拉李鸢时到一旁坐下,崔婉着急询问。 李鸢时面上的笑从进屋开始就没有消失,她拨弄拨弄两下手腕上的金镯子。 “起初是不愿意看我跳舞,也不知是不是抵不过我的软磨硬泡,他啊最后还是答应了。” 顿了一下,李鸢时嘴角弯弯,有些失落,又有些生气道:“不过,他看也没看,让他弹琴他便是真的在弹琴,真是一眼都没看!” 崔婉在乐坊中待的年生长久,看人自有一套,“世间男子千千万,有的贪财好色,有的洁身自爱,有的不愿暴露喜怒。通常男子最抵不住的就是女人哭,亦或是女子的软磨硬泡,鸢时姑娘既然能让他做了,那便是好的开端。” 指尖若有若无点着桌面,李鸢时觉得崔婉说的也不无道理。 沈晔若是真的讨厌她,她赖在他怀里时,她扯的借口纵使再多,他也会毫不留情将她从怀里赶走。 对了,沈晔还送给她一瓶膏药。 李鸢时摸了摸衣袖里的小瓷罐,心里甜甜的。 崔婉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道:“鸢时姑娘,明日还去,但不是去跳舞。” “还去?” 李鸢时确实很想让沈晔臣服于她,可是她毕竟是姑娘家,天天去一个男子家中被旁人撞见了,总归是不好。 崔婉:“这档子事情哪能一次就有了眉目,自然是要日复一日慢慢来。” 想了想,李鸢时觉得崔婉所言极是。 跟崔婉又聊了一小会儿,李鸢时有些乏了,便回屋睡了会儿。 醒来看见床头的小瓷罐——沈晔赠她的膏药。 李鸢时好奇之下将药瓶打开,果然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李鸢时用手指沾了点膏药涂在淤青处,指尖一圈一圈打转,药膏在手臂上化开,清清凉凉的,还算舒服。 === 第二天。 沈晔家的门扉虚掩着,李鸢时轻轻一推就开了。 院子里没人,也没有看见沈晔的小厮飞松。 “沈公子?” 她站在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 很快,便见沈晔从屋子里出来。 似乎是看见门口的人又是她,男子眉头皱了一下,双手背在后面,大步朝外面走来。 沈晔在距离李鸢时还有三步时驻足,“李姑娘这次又跳舞?” 李鸢时答:“昨日我头上的簪子掉在沈公子家中了,想来是跳舞时落在琴台下面了。” 沈晔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那模样,似乎是不相信她所说。 李鸢时:“真的!那簪子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支呢。” 沈晔无奈,道:“进来吧。” 昨日人走后,他在书案看书,目光却不听使唤地往琴台方向看去,那地方他前前后后盯了好几次,哪有什么簪子。 这丫头,变着法子来找他,究竟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李睦知道了他所居何处? 得了同意,李鸢时欢欢喜喜跟在沈晔身后进了院子。 她眼睛尖,一下便看到了衣袖下摆沾了两片木屑。 挪眼上去,她发现沈晔指甲缝里也有。 鸢时正疑惑,进屋便看见正对门口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木雕。 第16页 “沈公子会雕刻木头?” 李鸢时靠近了,发现沈晔还没雕刻完,但她凭借轮廓,隐约猜到是一副山河图。 巍峨耸立的高山,延绵不绝的河流,大好河山。 “随便刻刻。李姑娘不是要找簪子?” 沈晔立在李鸢时旁边,此话一出,仿佛是对李鸢时的必行来的目的持怀疑态度。 “我记得昨日在这里跳舞,然后跳完之后脚下一软,头晕乎乎的。” 李鸢时挠了挠额头,边走边说,最后在琴台附近打转。 最后,她蹲下身来在旁边的花盆架子下面翻找。 “沈公子,你就冷眼旁观?” 李鸢时起初的想法是让沈晔帮忙一起找,两人找着找着便凑到一起去了。 凑着凑着,手自然而然碰到了一起。 谁知他偏现在那里不动! 摆明了是不帮她的模样! 李鸢时生气。 沈晔平淡道:“沈某屋子不大,昨日确实没有在地上看见姑娘的簪子。” 李鸢时身子一顿,心里暗骂这沈晔不解风情。 她没有理会沈晔,继续闷头找簪子。 慢慢地,她将步子往琴台边挪去。 背对着沈晔,李鸢时将长袖里提前准备好的桃花钗丢到琴台下面。 “找到了,在这里!” 李鸢时喜道,蹲下身子把琴台下面的珠钗拿了出来,而后便带着几分炫耀的模样在沈晔面前晃动着那“失而复得”的桃花钗。 “哦?”沈晔淡淡看了眼,挪开视线,道:“那沈某昨日真是眼拙了。” 李鸢时岂会没有听出沈晔的言外之意,他怕早就看出了她的伎俩。 桃花钗和她今日的发髻相配,李鸢时戴好后晃动两下脑袋,簪子上挂着的粉色玉坠也跟着晃动。 那模样灵动得很。 可沈晔却挪开了视线。 李鸢时不高兴了。 她目光四处打量,忽然在看见了自己送了那盆兰花。 难怪昨日在亭边没见着,原来是单独放在了窗边。 透过窗户,兰花在外面的木架上放着,此时的花已经开了好几多,比刚买回来好看。 沈晔院子里有一处专门放花的地方,可这盆兰花却独自在一处,莫不是与众不同? 想到这里,李鸢时突然又没那么生气了。 “沈公子,我见你家种了些花,能跟我介绍介绍吗?” 女子低眉,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纯真模样,沈晔想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女子名声不好,倒不如去外面,便答应了她。 沈晔家的院子不大,但各种布设都恰到好处,譬如屋外到亭子的那条小路,石板和石子相互交错,蜿蜒曲折。 花盆里的花养的水灵,花开正艳,丝毫没有见调败的迹象,香气阵阵,引来几只蝴蝶在附近翩翩起舞。 “世人皆爱牡丹,沈公子院子里的花好看,却唯独没有看到牡丹。” 李鸢时手指抚上一片叶子,不由感叹一句。 一个人为人如何,多少能从他衣食住行看出来了,沈晔身上似乎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沈晔长身鹤立,道:“牡丹,是花中富贵,沈某穷人一个,养不起那花。” 仇富? 妄自菲薄? 李鸢时摸不清他这人,正要说几句,传来两声叩门声。 “沈公子可在家?” 熟悉的女声音传到院子里。 是陈婷婷来了。 陈婷婷看见李鸢时的时候,愣了一下,似乎在惊讶她为何处出现在此。 “陈姑娘何事?” 沈晔的一声询问把僵持的气氛缓和下来。 “沈公子,我是来还钱的,上次你借钱给我娘看病,凑了一月总算是能还清了。” 陈婷婷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里面宝贝似的包了两枚银子。 沈晔收下,没说什么。 陈婷婷来还钱,之后没有多待便离开了。 “陈姑娘家境不好,一家靠耕地卖菜为生,这点银子能凑一个月实属不易。” 沈晔手中握着银子,平静说着,似乎是特意说给李鸢时听的,因为此时的女子面上染着一丝细微的疑惑。 李鸢时更不解了,“那你还收?” 沈晔抿唇,道:“自尊心。” “嗯?” 沈晔颔首,道:“自尊心人人皆有,陈姑娘既然要来还银子,那便表明陈姑娘不愿欠别人一厘一毫。家境再困难,也愿意攒上一月还钱,我若不收,她便会觉得我是在瞧不起他们一家。只有街边的乞丐才会安于被施舍。” 沈晔一语点破,李鸢时不由笑了笑,男子看的长远,心思远比她要细致。 李鸢时没有多留,所幸出去时陈婷婷没有走远,她总算松了口气。 “陈姑娘留步。” 陈婷婷听见有人喊她,停下步子,“李姑娘?” 李鸢时正走来靠近她,陈婷婷道:“上次鸢时姑娘问我沈公子的事情,且事无巨细,今天你又出现在沈公子院子里,你怕是早就对沈公子有意。” 她是个粗人,自小生活在乡野田间,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像一些姑娘家拐弯抹角,甚至可以将疑惑憋在肚子里,缄口不言。 语气谈不上是和善,但也绝不是怀有敌意。 李鸢时没有反驳,有些不高兴,“沈晔一表人才,又妻室,我怎么就不能对他有意了?” 第17页 她本来还想通过陈婷婷了解更多关于沈晔的身世,但眼下的情景恐是遇到了同样钟情于沈晔女子。 陈婷婷撇了撇嘴,道:“可以。” 围绕李鸢时转了一圈又一圈,陈婷婷又说:“沈公子是难得的君子,人善心好,模样俊俏,可谓是百里挑一,能被他娶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 李鸢时明白过来了,陈婷婷头先一句对她态度不好,许是因为陈婷婷同她一样对沈晔也有那心思,是女子的嫉妒,但是后来松口,态度转变,李鸢时自然是知道了她的意图。 笑了笑,李鸢时握住陈婷婷手,仿佛是找到了能化解这一难题的救星。 李鸢时道:“沈晔可不想娶我,他避着我,时刻保持着三步距离,拘礼得很。我来寻陈姑娘,想着陈姑娘比我认识他的时间长,兴许有法子能让沈晔不那么冷漠。” 陈婷婷道:“沈公子就是这样,我可没那么多法子,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仔细说一说沈公子为人。” 李鸢时想要的便是这个,没想到她还没开口,陈婷婷便自己提了出来,一时间喜笑颜开。 陈婷婷之前只是大致跟李鸢时讲了讲沈晔,这次却把自己所知道的全跟鸢时说了。 两年前,沈晔在此处落脚,因为俊俏,刚开始引来不少姑娘,也有些镇上的媒婆来说媒,但都被沈晔回绝了。 沈晔有钱买下院子,却没有生计,大家都在猜他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可这么些年,也不见他家人来寻。 第9章 木雕 屋子里。 李鸢时叫来崔婉,她思来想去,尤其是在跟陈婷婷聊过以后,她觉得不能一味靠伎俩来拉近她同沈晔之间的关系。 她一向不是那种主动的人,是崔婉教她在沈晔面前主动。 装模作样难免有纰漏,如果沈晔喜欢的是她现在的样子,保不齐哪天她发现了她原本的性子,知道他受骗了,他这样的书生最为较真,指不定会开始讨厌她。 崔婉在她旁边坐下,李鸢时开门见山道:“崔姑娘在我这里待了有段时间了,要找你的人估摸着已经松懈了,明日我便送崔姑娘出城。” “真的?!”崔婉很想恢复自由身,一听李鸢时这话,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便先多谢鸢时姑娘了,多谢姑娘这几日的收留。” 刚巧这个时候香巧端甜点进来。 勺子搅动碗里的银耳汤,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李鸢时不急不慢喝了一勺,只听崔婉又说。 “李姑娘,想要让男子时时刻刻挂心,有很多法子,这每日的饭菜算是其中一个。” 李鸢时抬头,有些不明白崔婉的意思, 崔婉掰了一小块儿绿豆糕,“抓住男人的心,要学会抓住男人的胃,就好比这糕点一样。单吃,你会觉得很干,稍不留心就会被噎住,但是呢,就着茶水,便不会。所以通常茶水是和糕点一起出端上来的。” 李鸢时看了看盘中里精致的绿豆糕,一块叠着一块。 “崔姑娘的话,鸢时记下了。” 她李鸢时是何等身份,什么时候沦落到用几盘可口饭菜来留住男子了? 沈晔就是模样好看了点,还轮不到她这样费心讨好。 当晚,老丁头做了一桌子好菜,算是给崔婉的送行宴。 翌日,李鸢时吩咐老丁头驾马车将崔婉安全送出城去。 === 这日下午,李鸢时闲来无事,便跟香巧去了镇上逛逛。 麓溪镇是个小镇子,别看离京城远,但街上异常热闹,卖的东西也时兴。 广平王府的马车华丽,在街上太过招摇,李鸢时便让老丁头在街角处停下,等着她回来。 “小姐,麓溪镇好玩东西一点也不比京城少,你看那里还有卖编花绳的。” 香巧喜欢街上的热闹,一路上跟在李鸢时侧后方东看看西瞧瞧,高兴得不得了,此时正指着一处编花绳的摊贩跟自家小姐说。 引起李鸢时注意的不是香巧指的花绳,而是她右前方卖木雕的摊子。 她走了过去,摊子上挂着一排木雕牌子,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 李鸢时想起沈晔在屋子里雕刻木头,刀功技艺可比这摊贩的好多了。 至少她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一块大木头下,他究竟能雕刻个什么花样出来呢? “老板,这个多少钱?” 李鸢时第一眼就被桌面上的莲花木雕摆件吸引。 莲花濯濯,跟沈晔的气质相符合。 老板报了一个数,夸道:“姑娘有眼光,这可是上好的黄木,最后一件了,姑娘若是喜欢,便买下来吧。” “香巧,付钱。” 李鸢时如宝贝似的抱着那木雕,香巧本说她来拿的,却鸢时拒绝了。 香巧觉得她家小姐过于反常,忍不住问出声来,“小姐,你几时对木头疙瘩感兴趣了?” 李鸢时看着手里买来的木雕,仿佛看到了那个人。 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突然觉得好看,香巧你不觉得能把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用小锉刀雕刻成栩栩如生的摆件很厉害吗。能够静下心来做这事,雕刻之人一定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 香巧心里跟明镜似的,凑近一步,打趣道:“小姐,你夸的该不是沈公子吧。” 李鸢时有些慌了,手里紧了紧那木雕,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第18页 “是是是,香巧胡乱说的。” 主仆两人在街上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没一会儿便买了好几样东西。 路过一出人较少的路段,两人面前突然窜出来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个子高的一脸痞相,猥琐的笑容下是满口的黄牙,另一个则是色眯眯的盯着李鸢时看,瞧样子是个流氓。 仗着这里没人,高个男子拦了李鸢时的去路,似乎还想对她动手动脚。 “两位小娘子模样可人,味道一定跟人一样可口。” 他手一伸,还没碰到李鸢时,便被香巧拍开。 “手脚放干净点!” 那人被打了却不生气,反而激起他内心的叫嚣,“小娘子够辣,我喜欢。” 其中一个高个子嘴里擒着笑,那笑容令人作呕。 那人一步一步往李鸢时靠近,香巧随身没有带佩剑,只能就地取材。 她迅速扯下一个树枝,一阵咻咻咻声中,打在那流氓身上。 香巧从小习武,广平王安排她在李鸢时身边就是护鸢时平安。 “小姐别怕。” 香巧护住李鸢时在身后,不让那两个流氓有半分可趁之机。 流氓之所以叫流氓,就是因为他没有半分廉耻心,香巧会功夫,但是对付起两个死缠烂打不要脸的人有些吃力。 突然,一枚石子打在其中一个流氓膝盖处,痛的他直接跪在地上,哇哇大叫。 李鸢时顺着方向看去,发现是飞松。 飞松两三下就把两个流氓打趴下了。 “滚!” 飞松狠狠踹了他们一脚,两人落荒而逃。 李鸢时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他身后有那人的身影,眼里有几分失落。 “飞松,你家公子呢?”她好奇问道。 飞松道:“公子叫我出来办事。没想到途中遇到李姑娘受困。” 怕他走后那两个流氓寻仇,飞松一路将两人护送到马车处才离开。 马车里,李鸢时心绪有些烦乱。 沈晔会武功,她见过一次,他的随从也会武功,且功夫略逊香巧一筹,他们主仆二人还有多少让她惊讶的事情。 沈晔,身份不简单。 沈晔让飞松出门办事,他平日里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有什么事情能他如此上心? 还是说沈晔一开始到麓溪镇就另有目的? 李鸢时琢磨不透。 === 傍晚。 李鸢时双手藏在身后,出现在沈晔门扉外面。 飞松狐疑,“李姑娘?” 天色已晚,来作甚? “我让厨子做了些糕点和饭菜,当是今日小哥搭救之恩。” 李鸢时话音一落,香巧便将食盒交到飞松手中。 飞松惶恐,忙摆手,“不不不,李姑娘使不得。” 他身份低微,又被叫“小哥”,又送他吃的,他可受不起这答谢,连忙拒绝。 食盒被推来推去,最后还在飞松手里。 飞松道:“若是李姑娘送给公子,飞松倒是能收下。我厨艺不佳,公子虽然不会当面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但是我也知道我手艺如何。” 李鸢时似乎听出了另一番意思,“这里的饭菜就当送给沈公子,快收下吧。” 这也是她原意。 “飞松,谁在外面?” 李鸢时眉头一皱,她声音难道沈晔听不出来? 沈晔出来,飞松把食盒放回香巧手上就退到他身边去了。 “前几日见沈公子在家中刻木雕,今日我在街上瞧见一个木雕好看,便买来送给沈公子。” 李鸢时这才伸出背在后面的手,那黄木莲花雕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管沈晔要不要,李鸢时硬塞在他手里。 李鸢时:“我看你书案单一,这个摆在书案上可定好看,你看书看累了,挪挪视线就能看到它。” 道了声谢,沈晔收下了,指腹摩挲着木雕,他眼神复杂,“李姑娘放着京城里好好的广平王四小姐不当,到这穷乡僻壤来作甚?” 李鸢时笑了笑,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她往前走了一步,跟沈晔对视一番。 男子漆黑的眸子里好像藏着一个小小的她。 “沈公子想知道原因吗?” 沈晔点头。 稍稍踮起脚尖,李鸢时凑到沈晔耳边,料想到他会往后退与她保持距离,鸢时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纤细的手指攀上男子清瘦的肩膀,鸢时在他耳畔打趣道:“因为,因为这是我们的缘分,老天让我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不红心不跳,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 沈晔脸一黑,拉开凑在胸膛的人。 抱着怀里木雕,他语气算不算是温和,有几分生气的模样,“李姑娘还有事吗?” 言外之意——若没有别的事情,沈某就送客了。 瞧瞧,她辛辛苦苦送街上买回来的木雕,他就这样待她? 然而李鸢时并没有生气,能让沈晔有些失了姿态,她高兴还来不及。 “盒子里的饭菜,你趁热吃。” 带着戏弄成功的一丝喜悦,李鸢时笑着把食盒给了沈晔,转身就走。 两个娇小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 待李鸢时走后,沈晔把食盒给了飞松,“李姑娘方才说你今日救了她,怎么回事?” 第19页 飞松接住过,把今天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给沈晔禀报。 “那两个流氓死缠烂打,不过并没有近李姑娘的身,全被香巧抵了回去。” 轻哼一声,沈晔抬脚进屋,眉间染了一丝寒气,道:“毕竟广平王派来保护的侍女,岂容他人随意欺负?” 说话间,沈晔已经到了书案前。 李鸢时不说,沈晔倒真没有注意到书案如此空,除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案上什么摆件都没有。 他将笔架稍稍挪了一个方向,腾出一个地方放木雕。 莲花木雕底座稳稳落在书案上,上面的雕花极细。 唇角弯弯,沈晔对此时的书案颇为满意。 第10章 醉酒 这日,老丁头要出门买菜,李鸢时在他还没离开宅子时将人给叫住了。 李鸢时:“老丁头,去街上买些鸡鸭鱼肉,晚上做一桌子你拿手的好菜。” 老丁头此次陪李鸢时到乡下来养病,广平王提议交代了饮食,他不曾怠慢,几乎顿顿都是鸢时喜欢吃的菜,像今天这样特意交代的倒是头一次。 老丁头只觉得纳闷,但没有多问,连连应着就上街买菜去了。 香巧瞧出了一丝端倪,凑到鸢时身边,道:“小姐晚上莫不是要给沈公子送去?” 李鸢时轻轻敲一下香巧额头,往榻上走去。 “飞松说他做菜难吃,今儿让他们主仆二人尝尝老丁头的手艺不错,保准吃了上顿想下顿。” “小姐,你对沈晔又是跳舞,又是送木雕,今儿还要送菜给他尝,可他偏偏对小姐你爱答不理,我看他就是榆木疙瘩一个,花这么多精力在他身上他也不开窍。小姐,我们别去自讨没趣了,京城男子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单单执着于他沈晔一人?” 香巧看不下去,一边给李鸢时剥橘子,一边劝她说。 吃了瓣橘子,李鸢时半躺为榻上,柔声道:“京城是有很多男子任我挑选,但他们或多或少是看中我爹的身份,可沈晔不一样,他能文能武,似乎对仕途没什么野心。” 香巧似乎懂了,她跟在李鸢时身上久了,不少男子围着鸢时转,一方面是因为她家小姐貌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想到攀到“广平王女婿”这一身份平步青云。 香巧终归还是不放心,有些忧心道:“可是小姐,沈公子他看上去不怎么上心,小姐这样百般讨好,不知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应。” “早晚能有回应。” 李鸢时本想吃橘子的,一听香巧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住了,这么说既是在打气,也是在安慰自己。 话虽如此,但她没多少把握。 顿了顿,李鸢时做了最坏打算。 “若确实是块木头,那不要也罢,我们回京城去,京城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偏还就是不缺他一个沈晔!” 傍晚。 当李鸢时再次出现在沈晔篱笆外面时,飞松已经见怪不怪,无需多言就让主仆两人进去了。 “今日我家厨子不知怎得做了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左右都是浪费,我想沈公子一定也没吃饭,就拿了过来。” 沈晔的性子李鸢时多少清楚些,怕男子拒绝,还没等他说话,她径直去了桌边,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好。 “沈公子前几日尝过我家厨子的手艺,不知道可还有印象。” 沈晔站在桌边迟迟没有动作,狭长的眸子里似乎是在抗拒。 李鸢时当做没看到一样,递了双筷子过去,“饭菜要趁热吃,凉了对胃不好。” “沈公子不吃,这满桌的饭菜只有浪费了。我二哥哥年前在西南边境带兵,据我所知,西南边境还有些穷苦人家吃不上饭。” 这话果真有用,不消片刻沈晔便坐了下来。 李鸢时唇角弯弯,颇为满意。 看样子,这榆木疙瘩还是块心系天下的木头。 桌上有清蒸鱼、红烧排骨、小鸡炖蘑菇,李鸢时拿不定沈晔喜欢吃哪些菜,是吃辣还是不辣,便让老丁头做拿手菜。 沈晔坐在李鸢时对面,光看着离他近的那两盘菜夹,不说好吃也不说难吃,举手投足间有几分拘谨模样。 李鸢时往沈晔碗里夹鱼肉,那块鱼肉是鱼肚子上最嫩的一部分,滑溜溜的,她平常最喜欢吃。 “沈公子,可是我家厨子手艺不符合你胃口,都见你没怎么吃。看看桌上好几盘菜你筷子都没动过。” 她往沈晔那边悄无声息挪了挪凳子,话锋一转,故意撩拨道:“还是说沈公子你跟姑娘吃饭有些拘谨?” 明知道这样说沈晔会生气,但鸢时还是大胆把话挑明,她就喜欢看见沈晔生气,却守着礼节不敢对她怎样的模样。 “李姑娘,食不言,寝不语。” 沈晔仍旧保持着一副矜贵的儒雅坐姿,李鸢时怀疑沈晔时不时在背上绑了一根棍子,不然怎么每时每刻都把背挺得直直的。 话毕,他夹了一小筷子鱼肉往嘴里送。 男子啊,就是死鸭子嘴硬,崔婉诚不欺她。 沈晔没有说话,只是往杯中倒酒,一杯喝完又倒了一杯。 李鸢时不怎么喝酒,见沈晔一个人喝的起劲,她萌生了尝一点酒的念头。 她刚把酒倒进杯子里,就见沈晔如墨的眸子盯着她手上的杯子,带着几分凶样,像极了她爹爹和二哥凶她的模样。 第20页 鸢时最怕的两个人便是她父王和二哥。 登时手一抖,她心虚道:“我尝一尝,就一口。” 她声音很小,举杯和沈晔碰了碰。 入口辣,但回口有一丝甘甜味,淡淡的甜味在舌/尖蔓延。 应该是果酒。 喝了三杯酒,李鸢时有些兴奋,脑袋隐隐约约犯晕。 她想这可能就是她父王常说的“助兴酒”吧。 “沈晔,这个香囊我一针一线绣的,里面的熏香是檀香,淡淡的很好闻,就跟你这人一样,宁静淡雅。” 半醉半醒中,李鸢时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淡蓝色香囊,不管沈晔愿不愿意,她掰开他五根纤长的手指,把东西交到他手中,又一根根合上他手指。 沈晔收也不是。 不收,也不是。 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 小姑娘对上他眸子,咧嘴笑了笑,一副酒醉模样。 眸子萦着酒气,水雾雾的。 朱唇红艳,如成熟的樱桃,水润饱满。 李鸢时又接连喝了几杯,谁知道喝着喝着,就醉了。 很少喝酒的她酒量不好,此时脸颊两团红红的,眼里蕴着醉态,她眼睛本就生的好看,几分醉态的朦胧下,水光潋滟,像是一颗宝珠,更是撩人心弦。 女子手肘撑在桌上,半个脑袋被手掌托着,一下一下眨着眼睛,动作明显慢了许多。 因为醉酒,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俏皮又可爱。 “酒量不好,喝那么多干什么。” 轻叹一声,沈晔放下筷子,颇有几分无奈。 他拿李睦这个小妹毫无办法。 李鸢时迷迷糊糊听见沈晔说话,咂咂嘴,道:“记得有次见你,你喝了酒,我就想知道是什么烦心事扰了你。为什么你们犯愁都喜欢喝酒?明明酒那么难喝,偏一口一口停不下来。我二哥也是,有次晚上喝了好多好多酒,脸黑的像冬日里的云。” “又是舞剑,又是喝酒,一蹶不振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 单手托腮,李鸢时摇摇头,弩了弩鼻子,说话带着醉意,“那味道,难闻。” “酒难喝,喝了难闻。” 半趴在手背上,李鸢时吐了吐粉嫩的舌头,仿佛是回应她那句“酒难喝”。 这厢,沈晔想让香巧扶李鸢时回院子里的念头止住了。 “唐突了。” 沈晔言罢,将香囊挂在腰间,起身去到鸢时身边,把人横抱了起来。 屋子里候着香巧和飞松,两人都傻眼了。 李鸢时此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沈晔怕她乱动掉下去,不仅让她手环住自己脖颈,还将人小心护在怀中。 沈晔看了眼香巧,轻声道:“带路,你家小姐喝醉了。” 沈公子这是要将小姐抱回房间歇下? 愣了一下,香巧立刻回过神来,忙走在前面带路。 月光洒在女子身上,她头窝在男子颈窝,像只调皮小猫一样,还蹭了蹭他脖颈,脸不觉往更深住贴。 脖颈酥酥痒痒,扰得沈晔呼吸沉沉。 酒香的醇厚,少女的清香,沈晔到了最后,鼻息尽是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香味。 一时间,抱住她走的脚步些微凌乱。 窝在他颈间,小姑娘嘴里喃喃自语言。 沈晔凑近了听,哪知温热湿润的唇擦过他面颊,落在他耳畔停了下来。 步子一顿,沈晔亦停下脚步,之后便什么声音也灌不进他耳中。 第11章 广平王妃来了 沈晔第一次进女子的房间。 粉色的床幔,粉色的被褥。 垂眸看眼怀里的人,雪白的肌肤也泛着粉红。 轻轻把李鸢时放床上,沈晔扯过被褥给她盖好。 他嘱托香巧,“照顾好你家姑娘,酒劲估计明早才能退,你先备好醒酒汤,明早让她喝下,否则头会痛。” “是。”香巧应了下来,面前这位沈公子,似乎并不是榆木疙瘩。 沈晔看了眼床上的女子,小姑娘嘟着嘴巴,脸上泛着红晕,跟个小孩子一样乖巧。 他挪开视线,起身要走,却感觉衣袖被人扯住。 低头一看,李鸢时不知何时捏住了他衣袖,那莹白的小手捏的紧紧的。 浑身一个激灵,沈晔也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奇怪。 挪开? 不挪? “沈公子,我家小姐向来睡眠浅,倘若夜里醒来,便久久不能入睡。” 香巧盯着那手,随口扯了个谎。 沈晔无奈,又重新坐在床沿。 怕吵着小姑娘,他轻声说:“飞松你去打盆热水来,香巧你待会儿给她洗洗脸。” 他知道飞松对院子不熟,打热水这事应该让香巧去,但是香巧去了,屋子里就剩鸢时一个女子,对她的名声不好。 飞松很快打来热水,香巧拧了帕子给李鸢时擦脸,她脸喝了酒粉粉嫩嫩,此时沾了点水,透着水光,像极了成熟的桃子。 樱桃小嘴,睫毛纤密。 喉结滚了滚,沈晔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想。 不知过了多久,沈晔感觉到衣袖的紧扯感没之前那般明显了。 小姑娘松了手,莹白的手指轻轻搭在他衣角上。 沈晔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将她手藏在被褥里去,又仔细给她掖好被角。 第21页 沉身起来,他去了一旁轻声吩咐着香巧。 “酒后身子燥热,这是正常的,估摸着她夜里会踢被子,你小心看护着,夜深露重,别让她受凉。” 香巧低头,“沈公子费心了,香巧今晚自当在床边守着小姐。” 她心里想着,要是明早小姐醒来,她可一定要跟小姐说。 她家小姐肯定会很高兴,这么些天的辛苦没有白费。 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小姑娘,沈晔带着飞松出了屋子。 === 翌日清晨。 李鸢时是被鸟啼声吵醒的。 头疼,肚子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小姐,你终于醒了,快将这醒酒汤喝了。” 香巧一晚上在床边守着,就同沈晔说的那般,鸢时晚上睡觉不安分,时不时踢被子。 香巧搭把手,扶她从床上起身。 脑子混混沌沌。 接过醒酒汤,李鸢时勺子搅动着汤水,慢慢回想昨晚的发生的事情,她不是在跟沈晔喝酒? 对,她跟沈晔在屋子里喝酒,她喝了好多好多酒,好像最后还喝醉了。 依稀记得是沈晔抱她回来的。 他怀里好软,好暖。 一想到这里,李鸢时脸“唰”地红了,手一抖,醒酒汤洒了些出来。 “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香巧一见她脸色不对劲,慌慌张张拿手绢擦干鸢时手背上的汤水。 “没事。” 李鸢时若无其事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醒酒汤,以此掩饰心中的害羞。 在床边掖好床角,香巧把事情全说了,“小姐,昨晚是沈公子送你回来的,还有这醒酒汤,也是沈公子嘱托我趁早备下,小姐一醒来就能喝到。对了,沈公子送小姐回来时可贴心了,万事都能想到。” 通过香巧说的话,李鸢时仿佛能想象他做这些的神情。 看着手里的醒酒汤,鸢时心里暖暖的。 沈晔送她回来,也就是说他进过她房间了? 她脸上火辣辣的。 害羞却又喜悦。 昨晚上酒喝多了,李鸢时头有些疼,一碗醒酒汤下肚后,她又在床上躺了会儿。 她还没有想过要怎样面对沈晔,酒醒以后并没有急着去找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五月初。 这几日,李鸢时没有见过沈晔一面。 一天早上,李鸢时在院子里晒太阳赏花,她让老丁头去街上买了好几个花种,比沈晔院子里足足多了三个品种的花。 院子外面传来阵阵马车声,门外似乎有动静,鸢时让香巧去看看。 开门一看,广平王妃来了。 “母妃,你怎么来了?” 李鸢时太久没有见到母亲,高兴地直扑到广平王妃怀里,撒娇道;“女儿好想母妃,好想好想。” 从广平王妃怀里离开,鸢时扫了眼四周,发现只有她母妃一个人来了,有些失落说:“父王呢?怎么没和母妃一起来。” 广平王妃道:“你爹爹今日有事,跟殿前太尉,也就是你沈伯伯有约。” “气色果然好多了,让娘亲好生看看。” 广平王妃日日挂念李鸢时,麓溪镇不能跟京城相比,她怕鸢时在这里住不惯,本来身子就不好,若是病情加重,那便得不偿失了。 李鸢时在母妃面前转了一圈,鹅黄裙摆随风摇曳,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模样。 “母妃,我好多了,前几日还上街去逛了逛。” 广平王妃见女儿身子好起来了,眼里挂着笑,可没一会儿便又抱怨道:“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偏你父王不让我来,说是不能吵着你养病在,这不趁你父王赴约,我偷偷来的。” 李鸢时扶母亲进屋。 广平王妃脸上的愁光和担心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握住鸢时的手,喜道:“太好了,那江湖郎中果真没骗人。鸢儿,收拾收拾,今日跟母妃回去。” 李鸢时可不能现在就回去,回去了就见不到沈晔了。 “母妃,女儿不能回去,这病反反复复,虽然现在比刚来时好了很多,但是时不时会再犯。” 李鸢时头一遭在母亲面前撒谎,小心翼翼地措辞,就怕被揭穿,“有次我白天还好好的,可是第二天就浑身难受,在床上养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她悄悄给香巧使眼色,香巧自然明白,于是顺着鸢时的话往下说:“王妃,小姐说的没错,这病反反复复,上次可把我吓坏了,幸是最后没事。” 香巧:“我听大夫说过,很多疑难杂症都需要静养,不能只看一时效果,若是想要彻底根除,就要一直调养,断则三四个月,长则一年。” 香巧说的有模有样,李鸢时在心里竖起个大拇指。 “我也常听他们这样说。”广平王妃点头,见女儿脸色红润,她放心不少。 仔细思量,想着鸢时身子应是刚有所好转,若是此时接回去,舟车劳顿,也不是她身子吃不吃得消,要是旧病复发可不好。 摸了摸女儿的头,广平王妃眉眼间尽是慈爱,“你二哥哥前几天在西南立了军功,再过两三个月就回来了,届时你养好了病,再把你大哥哥和你几个姐姐召回来,我们一家团圆。” “年后二哥哥出征时我卧病在床,这次她回来我要去城门口迎接他。” 李鸢时和李睦关系甚好,李睦最疼的就是他这个小妹,小时候李闻斌对李鸢时管教严格,偏李鸢时顽皮,儿时犯的错,全是李睦替她担了下来。 第22页 李睦在太学时能力里突出,学满八年后便去了军营,两年不到便战功赫赫。 在李鸢时眼中,他二哥哥是最棒的,但是有一件事让鸢时至今难忘。 有一次,她二哥哥从外面回来,脸上很难看。 李鸢时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惹他生气,那天晚上李睦独自发了好大脾气,把鸢时吓坏了。 他喝了还几坛酒,最后直接在院子里醉倒了。 但是第二天他跟没事人一样,早早去军营,同往常一样练兵,甚至比以前还要卖力。 广平王妃见女儿这般说,宽心不不少,“好好养病,娘相信那天你能出现在城门口。” “这段时间饭菜可还合胃口?这老丁头呢,我来这么半天也不见他出来。” 正说着,老丁头便进屋了,“王妃,我在厨房忙活。” 老丁头刚在厨房准备好中午要做的菜,身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脱下,“小姐的饭食跟在府上一样,我可不敢懈怠。” 李鸢时给母亲添茶,“母妃,女儿在这里一切都好,您只管放心。” 广平王妃怕女儿累着,没同她多聊。 中午在李鸢时这里吃了午饭,广平王妃小憩一会儿,醒来后拉着女儿又看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李鸢时送母妃进马车,在临走时还不忘为自己争取时间,“母妃,京城离麓溪镇远,一来一回要好几个时辰,您别来来回回跑,女儿身子彻底好了就会回来。” 李鸢时想趁自己还没回去的这短短几月赌一把,赌她跟沈晔的关系会不会更进一步。 出于私心,鸢时不想让母亲看到。 广平王妃答应了她,目光恋恋不舍从女儿身上挪开。 “驾!” 车夫鞭子一扬,扯了扯缰绳,马车晃晃悠悠沿着青石板往外驶出,上面挂的“李”字字牌也跟着摇晃。 李鸢时站在路边,等母亲的马车消失在路口,这才折身回去。 但是一侧身,她忽的看见不远处的沈晔。 她好久没见沈晔。 男子已经走到了篱笆外面,距离鸢时家门口大约十米。 他一身湖蓝色锦缎,身姿挺拔,手里握着一把折扇,似乎是要出去。 四目相对。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寂静无声。 第12章 一起去看皮影戏。 今日沈晔在屋子里刻了一下午木雕,正想出去走走,刚一打开门扉,便见隔壁宅子外面停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的装扮,沈晔一看就是谁家的。 偌大的“李”字,不是广平王府的又是谁家的呢。 难不成是要接人回去了? 沈晔心里一紧,指腹摩挲折扇,他鬼使神差地就在篱笆外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隔壁宅子有了动静。 小姑娘没有上马车。 小姑娘挥着手,眉开眼笑,眉眼间全是温柔。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她醉酒时的模样,也跟这一样。 小姑娘酒量不好。 醉酒的她很安静,不哭也不闹,整个人跟没骨头一样,柔柔软软,温顺的像只毛茸茸的小猫。 小猫咪的爪子不安分,逮着东西就抓。 尤其喜欢往他怀里钻。 突然,沈晔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果断从李鸢时身上挪开。 他这鬼使神差的模样陌生又可怕。 喉咙上下滑动,沈晔嘴角紧绷,步子迈得大了些,他面色冷淡从李鸢时身边走过。 鼻尖能轻轻嗅到女子淡淡的脂粉味。 “沈公子。” 身后响起李鸢时的声音,沈晔身形一顿,指骨不由握紧折扇。 他加快步伐,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沈晔!” 他似乎听到了跺脚的声音。 李鸢时气鼓鼓看着那挺直的身影,面色不悦。 沈晔怎么不理她了? 为什么不应她? 她很可怕吗? 李鸢时再一次被沈晔无视。 愣是咽不下这口气,李鸢时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一咬牙,抬脚追了上去。 “小姐!” 香巧完全没想到李鸢时会去追沈晔,她怕鸢时身子吃不消,匆匆跟了上去。 李鸢时没有理香巧,她现在迫切想要追上去问清楚。 然而叫住李鸢时的不是香巧,而是陈婷婷。 沈晔似乎在躲她一样,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此时李鸢时听见又有人在叫她。 “鸢时姑娘,鸢时姑娘!” 陈婷婷连叫了她两声,声音急迫,李鸢时见追不上沈晔也就停了步子。 臭沈晔,不想再搭理你了! 她负气转身,后面的陈婷婷很快到了她身边。 陈婷婷喘了喘气,道:“鸢时姑娘,我有事跟你说。” === 李鸢时带陈婷婷进了宅子,沈晔走了就让他走,权当方才没有看见他。 李鸢时为她倒了一杯茶水,道:“陈姑娘先别急,你慢慢说,找我何事?” 陈婷婷是一路走来的,只是方才见李鸢时跑远,以为她有事要走,一时急了才跑过去。 陈婷婷道:“鸢时姑娘,明日傍晚街上有灯影戏,很热闹,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李鸢时以为陈婷婷找她是有什么急事,原来是关于灯影戏的,她在京城没少看灯影戏,对它并没有多少新奇。 第23页 不像李鸢时的平静,陈婷婷有些兴奋,“这灯影戏好不容易来我们麓溪镇一次,今晚上肯定热闹非凡。” “陈姑娘,往日像这样的活动,沈晔会不会参加?” 李鸢时突然有了另一种心思,坐在椅子上侧身问陈婷婷。 陈婷婷摇头,“沈公子喜静,不会去凑热闹。” 咦,沈晔这人好无趣,除了看书弹琴刻木头,他还能干什么。 李鸢时摇摇头,从头到尾腹诽他一阵。 抛开今天的无视,李鸢时暂且原谅了沈晔一次,不同他计较。 “明日晚上街上有灯影戏,你去吗?” 李鸢时上门去找沈晔,开门见山问他。 沈晔坐在亭子,手里握着一卷书本,抬头看了她一眼,淡声回道:“不去。” “沈晔,你别看书了,出去逛逛。” 李鸢时不高兴,不单单是因为下午沈晔无视她,而且她现在看见沈晔一脸读书样她就不舒服。 读读读,再读就真成书呆子了。 她一把拿下他书,垂眸一看——《三国志》。 把书放在身后,李鸢时在他旁边坐下,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说:“我不认识路,你在麓溪镇待的时间长,你就当陪我去,好不好?”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晔往右边挪了挪,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李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李鸢时:“……” “明天我自己去。” 李鸢时不想理他,生气地把书塞回沈晔手里,提着裙子就往回走。 明知下午他不理她,晚些时候还要来贴他的冷脸,李鸢时觉得自己太蠢了。 看看看,《三国志》能有什么好吸引人的,她晃了一眼,书扉泛黄,不知翻了多少遍。 她猜沈晔一定是看了很多遍。 既然看了很多遍,也不缺这一遍。 书呆子! === 翌日。 李鸢时让香巧给她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她选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珠钗戴头上,一身红色纱衣衬的她皮肤更白了。 “小姐今日真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篦子轻轻梳着女子头发,香巧很久没有见这么盛装打扮的鸢时了,忍不住夸几句。 拨弄着钗子上的流苏,李鸢时看着铜镜里涂着脂粉的小脸,有些伤感。 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无人欣赏。 估摸着时间,李鸢时带着香巧去了街上。 天色未暗,天边的晚霞一边是橙黄色的,一边是淡紫色的,很美很美。 街上热热闹闹,路边的小吃摊位坐满了人,烟火气十足。沿街叫卖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人群在街上走动,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李鸢时在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今晚上的灯影戏。 大抵他们都是去看灯影戏的,李鸢时顺着人群走,很快就来到了看戏的地方。 台子高高架起,一张宽大的白布横在台架子上,映着一个又一个影子,藏在白布后面的人拉着细绳,配合着鼓声一点一点拉动皮影。 也不知戏开始了多久。 台下看戏的人围的一圈又一圈,最前面的大多是小孩子,他们带着小板凳坐乖乖坐在台下,巴巴等着灯影戏开始。 她小时候可不像他们这样,鸢时顿时很羡慕这些小孩子。 “小姐,是沈公子!” 香巧冷不丁一声,李鸢时顺着香巧指的地方看去,果真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高高的身影。 沈晔身材出挑,加上那无时不刻不挺直的背脊,在一众人中一眼就能看到。 男子一身白色衣衫,就像那日在竹林中一样,格外引人注目。 不是说不来? 李鸢时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生气,便决定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鸢时不知道沈晔为什么要骗她,是不是沈晔不想看到她,所以不愿意跟她来? 就这台上的鼓声,她开始胡思乱想,预想了好几个理由,每个理由都说的过去,但每个理由最终走向的结果是一样的——沈晔讨厌她。 不想看到她,讨厌她。 她偏要出现在他眼前,招他烦! 李鸢时往沈晔那边走去,没想到刚走没几步,男子动了动身子,两人隔着好几排人打了个照面。 也不知怎的,李鸢时不再往前,她干脆停下步子,立在原地看台上的皮影戏。 人群中有了动静,不一会儿沈晔就出现在李鸢时身边。 “李姑娘。” 沈晔喊了她一声,声音温润,在喧闹的人群总格外好听。 李鸢时没有应他,昨天她喊了他好几声,也见他应,不仅没有回应她,反而越走越远。 一想到这里,鸢时有些委屈,便更不想同沈晔说话了。 “想来是我认错人了。” 眼里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沈晔低低笑了声,抬脚欲走,李鸢时真怕他走了,慌忙拉住他衣角。 “沈晔!” 李鸢时承认,她急了。 衣襟传来拉扯感,沈晔余光落在夜色中那只小手上,唇角弯弯,微不可察。 第13章 赠她九连环 “沈晔!” 李鸢时承认,她急了。 衣襟传来拉扯感,沈晔余光落在夜色中那只小手上,唇角弯弯,微不可察。 沈晔停下步子,转身正对她。 第24页 小姑娘一身红衣,气鼓鼓的样子跟之前判若两人。 烛火摇曳,她头上的珠钗反着光影。 “你不是不来?” 李鸢时发现被戏弄了,她倒要看看沈晔怎么回答她。 沈晔抚下她抓住衣角的手,单手握拳置于腰后,“饭后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此时台上一声惊鼓,打断两人的谈话。 李鸢时将目光挪到台上,细细看了一会儿,那台上的一个皮影穿着打扮似乎身份尊贵。 李鸢时目光没挪开,问了问身旁的人,“沈公子来多久了?” 沈晔眼里波澜不惊,道:“应是比姑娘早来一刻钟。” 李鸢时问:“那你知道这戏讲的是什么吗?” “新科状元和公主。皇帝看状元郎一表人才,打算把最疼爱的女儿许配给他。” 沈晔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也不是个极其看重利益的人,但是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他想到了贺九安,想到了在太学发生的点点滴滴,想到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 深深呼了一口气,沈眸色深邃,渐渐平复好内心。 李鸢时一心看着台上,并没有发现沈晔的变化,“我爹爹虽然很少跟我讲朝堂上的事情,但是我也知道,状元郎鲜少有年轻之人,我瞧着皮影戏中状元郎是个年轻的少年,应该是段良缘。” 沈晔不言。 皮影戏有些长,李鸢时一直站在那里,刚开始还好,可到后面,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香巧站在鸢时身后,看出了些端倪,她手臂往鸢时背上一扶,“小姐,可是站累了?刚来时我看到路边有个茶馆,我扶小姐去小坐一会儿。” 李鸢时想走,可是沈晔在她身边,她若是走了,沈晔肯定高兴不已,她偏要在这里招他眼睛。 沈晔是个习武之人,香巧还没说时,他已然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有些不对劲。 他不知道她为何硬撑着,既然有人提了出来,他便顺着往下说。 “这戏差不多也好结束了,正好有些渴了,不知李姑娘可否卖沈某一个面子,让沈某请姑娘喝一壶茶?” 李鸢时先是错愕,紧接着便点了点头。 在街边茶馆小坐了一刻钟,李鸢时缓了过来。 此时距离宵禁还有个把时辰,街上人来人往,烛火辉煌。 皮影戏接近尾声,不一会看戏的人就散了。 休息够了,他们也开始往回走了。 李鸢时和沈晔并排走着,沈晔总是跟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突然,人潮涌动,对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起来,一股脑往李鸢时他们行进的方向涌。 李鸢时被人群挤了一下,险些撞到路边的货摊。 突然间,她还未缓过神来,手便被人扶了一下。 “李姑娘,唐突了。” 沈晔的声音从鸢时耳畔传来,紧接着,男子一只手臂护在她前面,另一只手护在她背后,但都没有碰到她身上任何一处。 他护着鸢时站在原地,不让她被人群推搡。 待那群人走后,拥挤的热潮散去,沈晔及时手了手臂。 男子双手交叠抱在一起,朝她作揖,“抱歉,情急之下唐突姑娘,姑娘见谅。” “不怪不怪。” 李鸢时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星眸闪动。 男子一身挺直的背脊,却在刚才为她弯了腰。 “快宵禁了,快些回去吧。” 沈晔敛了神色,昏黄的烛火下,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声音和这光一样温暖。 香巧识趣地放慢步子,跟她家小姐隔了些距离,她旁边的飞松也是。 街角处,有一个还没收摊的老伯。 今晚有灯影戏,他在这里摆摊一直到了戏结束。 李鸢时觉得那人手好巧,不过是几个竹片,在他手能东缠西绕,不一会儿就变得栩栩如生。 地上他编的蚂蚱、兔子跟活的一样。 “看中哪个?” 沈晔见小姑娘停下步子,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那人在编竹片,便问了出声。 李鸢时指了指地上,“小兔子。” 扯下荷包,沈晔问了老板后付账,他拾起地上的竹编兔子给鸢时,“送你的。” 李鸢时呆了一下,心满意足接住,她咧嘴笑了笑,“谢谢沈公子。” 其实,沈晔也不是榆木脑袋吧。 李鸢时怀中宝贝似抱着竹编小兔子,边走边在心里夸着沈晔。 “沈晔,可否问你一个问题?你那么喜欢看书,我瞧着你家不贫寒,你为什么不去科考呢?就算是榜上最末端,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多少人求也求不来。” 宝贝似捧着小兔子,李鸢时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至少在官场上有名字,她父王才会放心把她交托给沈晔。 沈晔走在李鸢时身侧,一身清冷,白色的衣袍在黑夜中格外惹人眼睛,“想知道?” 李鸢时侧身,点点头。 沈晔往前走了走,在一家摊贩处停下脚步,买了个东西折身回来。 “李姑娘若是能解出这九连环,我便告知姑娘。” 沈晔微微俯身,如墨的眸子划出一抹不可言露的笑容,和他平常的正直模样有几分不同,但又让人感觉不是戏谑。 李鸢时小时候玩过九连环,她记得那时候李睦和太学里的朋友出去玩,她吵着要跟二哥哥去,李睦给她这么个环,允诺她,只要她把九连环解了,他天天带她出去玩。 第25页 鸢时信了,整日在家解九连环,解了一个月还是没解开。 后来鸢时才知道,这坏主意是李睦好友给出的。 他二哥真是……交友不慎! 李鸢时怀疑沈晔是故意的,九连环可是很复杂的! 他这么做用意最明显不过,无非就是不想让她再追问。 “香巧。” 李鸢时负气,让香巧收下。 她抱着小兔子,走得飞快,一路上再也没跟沈晔说话。 === 回到房中,李鸢时看着怀里的竹编兔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放哪里,她左看右看,发现窗户边不错。 “不行不行,下雨起风会淋湿。” 刚放下去,李鸢时觉得不妥,又拿了回来。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洗漱歇息了。” 夜已深,香巧端了热水进来,只见李鸢时抱着今晚在街上买的竹兔子不撒手,“姑娘喜欢在摇椅上躺着,不如放摇椅旁边的花架下面。” 李鸢时想了想,亲自把它放在香巧说的地方。 香巧服侍李鸢时洗漱宽衣,李鸢时想讨厌的沈晔,气道:“把九连环搁到匣子里,别让我看见。” 看见就来气。 “是。” 香巧笑着应下,待李鸢时躺下,把梳妆台上的九连环放进妆盒最里层。 === 这日。 老丁头在宅子外面遇到飞松。 飞松和老丁头攀谈起来,“丁大哥,上次吃过你做的饭菜和糕点,那可是比街上卖的好上数十倍。” 这不是飞松第一次和他攀谈,早在半月前两人就熟识了,老丁头这人除了厨艺好,人也很健谈,任谁都能聊得火热,一来二往便成了朋友。 老丁头笑道:“改明儿我给小姐做糕点时多做一份。” 老丁头隐隐约约觉得她家小姐跟隔壁沈公子关系不一般,走了几步后又转身。 他道:“沈公子也喜欢吃糕点吧,下次我做好,你到门口来拿,给你家公子也尝尝。” 老丁头当年可是凭借一身好厨艺娶到了他娘子,当然知道用菜品抓住一个人的心。 飞松点头,“诶,好的,先谢谢丁大哥了。” 老丁头摆手,“客气什么,小事而已。” 后来,飞松提着一盒糕点送到沈晔面前,沈晔看了看,一眼就看出这不是飞松做的,也不是街上买的。 沈晔放下小锉刀,抖了抖衣袖上沾的木屑,道:“哪里来的?” 飞松讪讪道:“果然瞒不过少爷眼睛,隔壁丁大哥送来的。” 沈晔眉头渐渐隆拢起,“她送来的?” 飞松不想都知道指的是谁,否认道:“丁大哥自己送来的,上次我提了一句好吃,丁大哥做时就多做了一份。”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沈晔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以后他送来的糕点,不必给我,你自己吃。” 沈晔重拾锉刀,在木头上雕雕刻刻。 盘子上,有巍峨的高山,低矮的峡谷,以及从峡谷流下的谷水。 马儿在低头饮水,山谷背后,是一排排房屋。 海晏河清,一排祥和。 第14章 泥塑 午觉过后,李鸢时站在院子里,一抬头,天跟蒙了一层蓝布一样,没有一丝杂色。 过了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如今映入眼帘的是柳絮纷飞、一碧如洗的苍穹。 俯仰之间,李鸢时忽的发现院子有一块漂亮的石头。 乳白色,洁白无瑕。 香巧解释道:“这石头是前几日老丁头在河边捡来的。” 李鸢时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圆润光滑,握在手上凉凉的。 蓦地,李鸢时想到一个好玩的,“香巧,让老丁头去挖一筐泥土回来。” “啊?”香巧怀疑她听错了。 李鸢时催促道:“快去,不然待会儿天就黑了。” 半个时辰后。 李鸢时带着香巧,香巧提着一筐泥土出现在沈晔家。 飞松什么也没说,领着李鸢时进去了。 李鸢时来的路上就在想沈晔在家中不是看书就是在刻木头,进屋一看果真被她猜中了。 沈晔自然是惊讶的。 他皱着眉头,面色不佳,手上的工具也还没来得及放下李鸢时便走了过来。 李鸢时靠近沈晔,本可以在桌子对面说话的,她偏故意走在沈晔身旁去。 “沈公子,别刻木头了,今日刻点别的的。” 李鸢时伸手夺了男子手里的锉刀,想把人从地上拉起,可沈晔盘腿而坐,想故意跟她对着干一样,她根本拉不起沈晔。 “为何?” 沈晔不动如山,倒是李鸢时,人没拉起来,险些脚下不稳栽到他怀里。 李鸢时松手,站定俯视坐下的人,道:“天天不是看书就是刻木头,我让人挖了些泥土,做泥塑怎么样?” 沈晔看了眼外面,果然见了一个竹筐,里面满满的泥土。 小姑娘朱唇轻抿,直勾勾看着他,仿佛非要等他一个答案一样。 那眼神,谈不上火热,但是却让他有些受不了。 泥土脏兮兮的,鲜少有姑娘愿意玩,一般都是男子喜欢,沈晔怎么也没到李鸢时会叫他一起捏泥塑。 在亭子里腾了出干净的地方出来,沈晔让飞松打了盆干净的水来。 第26页 “沈公子,你会捏小娃娃吗?还是会捏小动物?” 小姑娘半散的头发被红绳绑住,因为低头,一捆头发全滑到了身前。 太长了,发梢都落到了泥里。 李鸢时手上有泥土,不便动手,想叫香巧的,可是香巧被她叫回去拿糕点了,她只能甩了甩脑袋,让胸/前滑落的头发回到后面去。 一次又一次,那头发不听话,不一会儿又掉下来了。 心里暗叹一声,沈晔起身,道:“别动。” 李鸢时不知道此话何意,但还是照做了,一动不动坐在凳子上。 站在鸢时身后,沈晔手上没泥,他将小姑娘绑发的红绳解下,又抽了束冠的白玉发簪,用簪子绕了绕她顺滑的黑发,固定在原本的发髻上。 又觉得有些突兀,沈晔稍微调了调她头上的珠钗。 “好了。” 沈晔端正坐下,看泥有些干,便拿水壶倒了些水。 这厢,鸢时轻轻晃了晃头,没有头发掉下来,她高兴极了。 沈晔给她绾发。 李鸢时脸上微微发烫,她把头埋得低低,一边玩泥,一边低声说:“沈晔,女子的头发不能随便绾。” 沈晔顿了顿,才发现举止过了,向她道歉,“唐突了,姑娘见谅。” 李鸢时眉头一皱,他次次都是这句。 似乎手里捏着的是沈晔,李鸢时又是揉又是搓。 不知道是不喜欢女子在身旁,还是不喜欢李鸢时在他身侧,沈晔目光不偏不倚,专注手里的泥巴。 李鸢时支头过去,沈晔掌心搓着泥土,像搓糯米团子一样搓得圆圆的,她好奇问:“你捏的什么?怎么是圆圆的。” 沈晔依旧埋头,“小娃娃。” 放下圆团子,那双长手又揪了一团泥。 沈晔这人好像无时无刻不跟矜贵儒雅一词连在一起。 譬如此时,男子盘腿端坐在席子上,手里虽然玩着泥土,但是泥在手上却沾得少。 鸢时看了看自己,满手的泥,脏兮兮的,偏她捏的泥塑还没沈晔好看。 一时心里不平衡,李鸢时喊了他一声。 “嗯?” 沈晔闻声抬头,鸢时趁他不注意,手指在他干净白嫩的脸上一摸,留下三处湿泥印子。 沈晔再不是方才那白白净净的沈晔了。 李鸢时见得逞了,笑的欢乐,一双桃花眼半眯着,撩人又闪亮。 以为沈晔会说她两句,可是男子缄默不言,只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不对,准确来说是动了,他眼神变了。 沉着张脸,有些可怕。 李鸢时看了心里发怵。 她低了头,不再跟他对视,忽的瞥见他腰间挂了个香囊。 蓝色香囊,李鸢时记起来了,这是她绣的! 她说上次酒后醒来她准备送给沈晔的香囊哪里去了,现在想了想,原来是醉酒后顺手送了出去。 李鸢时目光凝在沈晔腰间,问:“这香囊,你随身戴着?” 沈晔正身回去,手上的动作没停,声音平淡,“缺个挂饰,随便戴戴。” 闻言,李鸢时生气,她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生气,明明沈晔没有欺负她,可是就是气不过。 “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你随便戴戴?好啊,那你便要一直戴着。” “不捏了,我回去。” 李鸢时一生气就喜欢把嘴嘟起来,她负气起身,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一件事。 “簪子还你。” 也不管手上有没有泥,她伸手把簪子从头上扯下,顷刻间三千青丝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鸢时将玉簪塞到沈晔掌心,头也不会离开了。 望着那背影,沈晔笑了笑。 飞松在院子另一边忙活,并不知道沈晔这边发生了什么,等他忙完只见李鸢时提着裙摆气呼呼跑了出去。 “少爷,李姑娘怎么走了?”飞松不明所以,来到沈晔身边,挠了挠脑袋,“李姑娘手上还沾着泥,一身黄裙子染了污,姑娘家好看的裙子一向爱惜,少爷你莫不是又惹李姑娘生气了?” 沈晔埋头捏泥巴,指骨没有拿捏住力道,泥团倏地陷下去一个小坑。 “诶,少爷,你这脸怎么了?怎沾了那么多泥?” 方才沈晔一直埋着头,飞松没有看到他正脸,如今他半侧着头,脸上的泥一半干着,一半湿润。 沈晔素来爱干净,即便是身上沾了脏东西,也会立刻拿帕子擦干净,可不会任由其在身上。 飞松递来帕子,沈晔没有接下,道:“无事,你去将灶搭好,待会儿把泥塑放灶中烘干。” “是。” 飞松应声去外面找了几块砖搭炉灶。 他纳闷了,他家少爷原不想捏泥巴的,是李姑娘软磨硬泡才送了口,现今李姑娘走了,大可以不用弄了,可那架势似乎是不捏出来不罢休。 一个时辰过后,沈晔从亭子里出来,小心翼翼把泥塑放进火灶中。 “少爷,我来。” 飞松没有细看那泥塑,只知道是他家少爷捏了一个小人偶,他身为侍从,自然是把一切脏活累活揽下来。 沈晔在炉灶边坐下,道:“火势不能过大,否则泥塑因受热不均,局部皲裂;火也不能过小,泥块中水长时间不干,影响泥塑成色。你去忙别的事。” 他拾起一根枯枝进灶,干脆的枝条在里面噼里啪啦滋滋爆响。 第27页 泥塑有难有易,有的捏好形状以后放在阴凉处自然晾干,有的是放在窑中烧制;有的晒干便是最后的成品,有的则是待泥干后还会上色。 脑海中的小姑娘眉眼如画,左边鼻梁处有一颗小痣使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锦上添花。 沈晔不仅读书时一把好手,丹青也是同龄公子中的翘楚。 收了颜料,沈晔待泥塑颜色干后,将它装到小锦盒中。 “飞松,给李姑娘送去。” “啊?” 飞松愣住了。 他还能见到李姑娘吗? 确定不会吃闭门羹? 第15章 眼泪断了线,止不住往下流。…… 飞松在宅子外面叩了两声门,老丁头闻声开门。 “飞松兄弟?”老丁头诧异一阵,“今日你要空手而归了,这两天小姐心情不佳,便没有让我做糕点。” 飞松摆手,“丁大哥你误会了,说的好似我来就是来为了一盒糕点一样。我奉公子之命送李姑娘一件东西。” “那快快进来吧。”老丁头领了飞松进宅子。 堂屋,茶香四溢。 李鸢时闲来无事在屋里点茶。 取一小勺茶粉于白玉杯盏中,加入温水,女子葱白长指握着茶筅,贴于杯盏不同旋转,不消片刻茶水互溶,此时加入沸水,轻拂细调。 玉杯中,茶汤绵密细腻,白绿辉映。 飞松直直站定,“李姑娘,我家少爷差我来送东西。” “香巧。” 李鸢时待沈晔不似原来那样百般热情,既然有人不领情,她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鸢时让香巧收下。 “李姑娘,里面的泥塑公子特意做的,费了好些时日。”飞松见李鸢时没有当即打开,有些不情愿松手。 泥塑? 李鸢时愣了一下,放下茶具,这厢香巧已经到了她身边。 锦盒里躺了一个女娃娃。 “小姐,沈公子捏的小泥偶是小姐诶!连左鼻梁上的小痣都有。”香巧一眼认出,比李鸢时还兴奋。 泥塑拿在手上小小一个,沈晔给它添了颜色,衣服是前几日鸢时看灯影戏穿的红衣襦裙。 模样灵动,简直和小姑娘一模一样。 那泥娃娃手上戴着的镯子,是鸢时一直戴着的,连铃铛数都准确无误。 手指摸了摸女娃娃眉眼,李鸢时心里划过一丝欢喜,“回去跟你家公子说,我收下了,改日再登门道谢。” 鸢时跟大多数姑娘一样,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喜滋滋回到闺房中,把泥娃娃放到梳妆台上,不论在房间何处,都能看到它。 沈晔那一双长手,不仅会弹琴,而且还会手工、丹青。 香巧扶李鸢时去一旁坐下,道:“小姐,沈公子送这么个泥娃娃来,我猜是在跟小姐道歉,小姐你可不能就这样轻易原谅他了。” 捏泥塑那天,香巧可记得她家小姐气呼呼回来的模样,一脸的委屈,让她看了心疼。 她真想把沈晔大卸八块。 她家小姐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捧在手心,但自从见了沈晔后,身子还没痊愈便去学舞,弄的身上非青则淤。 李鸢时拨弄手腕上的银铃铛,眼里沁出笑意,“香巧,能让一个不近女色的榆木疙瘩突然送女子物件,实属不易。” 香巧不服,“可小姐那日不就白白受气了吗!” 李鸢时人生的美,那双撩人心弦的桃花眼如今眯成了月牙形状。 她不急不慢道:“日后慢慢还。” 鸢时备受家人宠爱,有谁欺负她,她二哥李睦第一个不同意,沈晔隔三差五气她,谁说她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呢? 李鸢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敛了神情,道:“香巧,去把九连环拿出来。” 九连环解开之日,沈晔告诉她事情原委之时。 管你为何不科考,要说便随说,不说便不说,吊人胃口的事情一旦时间长了,也就厌倦了。 李鸢时如今已没那么上心,看眼那九连环,她漫不经心道:“拿出去烧了,再寻个盒子把灰装上。” “小姐,这……”香巧欲言又止,看不穿这做法。 李鸢时眸子中流出一抹笑容,顿了顿,继续说:“沈晔今日送来的锦盒不错,就装那里面。” 解九连环还不简单? 一把火烧了,左右沈晔也没说必须用正道的法子破解。 === 翌日。 近来春夏更替,雨水频发,昨夜下了一场雨,雨势大,早上檐下汇了一条小小的沟渠,一股子泥土味。 李鸢时吃罢早饭在院子里赏花,心情和这雨后一样,沁心舒畅。 风雨之后杜鹃花带着雨珠,娇艳欲滴。 李鸢时摘了一朵,她素来喜欢杜鹃,对牡丹提不上兴致,她似乎能理解沈晔那种心情了。 此时,宅子大门突然打开,老丁头提了一条鱼进来,“昨夜雨大,河里涨水了,好多鱼被冲到了岸边,我见渔民钓上的鱼又大有新鲜,还不用上街去买。小姐,今中午是想吃糖醋鱼?还是清蒸鱼?” 老丁头手上的鱼还在挣扎,似乎是离水久了,鱼尾摆动的幅度越来越来。 李鸢时道:“清蒸。” 她看了眼日头,时候不早了,她让香巧带上装了九连环灰烬的锦盒,一同去了沈晔家中, 第28页 “如此频繁出现在男子家中,难道李姑娘不知道避嫌吗?” 李鸢时三番五次出现在他家中,沈晔倒不是说在赶她走,自从小姑娘缠上了她,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染上了她的身影。 这可不在沈晔的预判中。 李鸢时见沈晔半沉着张脸,似乎是不愿看到她。 她克制住心中的不悦,道:“为何要避嫌?你我是邻居,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时时串门乃是和睦之象。” 边说,女子一步一步往男子身边走去,手镯上的铃铛发出细微的响声,仿佛是在将她此时此刻的心境暴露在男子面前。 李鸢时和沈晔不过半步之遥,男子眉头皱了起来,在他要往后退时,她进了一步,两人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李鸢时桃花眼潋滟,目光缱绻,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还是说沈公子生出了别的心思?这般着急与我划清关系。” 她迫切地想要让沈晔无话可说。 沈晔拘礼,她要一步一步恼得他挣脱礼教的束缚。 沈晔时刻谨记男女之间的距离,此时脸上微愠,冷眼看着面前的人,“李姑娘请自重。” 笑了笑,李鸢时回身从香巧手中接过锦盒,“沈公子赠的九连环,物归原主。” “李姑娘解开了?” 沈晔这一刻还在惊讶,他不认为李鸢时能在如此短时间解开,因为几年前李睦就是用解九连环的法子拦住了李鸢时,不让她跟随出府,那法子还是他想出来的。 下一刻当打开锦盒时,沈晔脸上一黑。 李鸢时见得逞,笑意越发明显,“你没说要规规矩矩解开,烧成灰也算是解开了。” “强词夺理。”沈晔沉着脸放下锦盒,带着一股怒气。 李鸢时一直看着沈晔,男子放东西时,她才注意到书案上放着的是她送的莲花木雕。 那木雕,在书案最显眼的地方,周围的摆件好像移动过,仿佛是特意为木雕二腾出来的位置。 “沈晔,你便承认了罢。”李鸢时弯唇浅笑,手指置于男子胸膛,那里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这里,动心了。” 小姑娘指骨软软,点在那处若有若无,沈晔身形微晃,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忽地涌上心尖,一向自诩能言善辩的他竟寻不出一个词来形容。 反驳的言语哽在喉管处。 李鸢时笑得明艳,比三月的春光还要动人,借着沈晔恍惚的档口,她乘胜追击,伸手环住他腰肢,将脸贴到男子胸膛。 沈晔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姑娘便投入他怀中了,带着丝丝缕缕的香味,扑了他满怀。 也扰了他心绪。 “别动,”李鸢时察觉到沈晔似乎想抬手将她拉开,先一步拨了他手,环住他腰的双臂更紧了,“心跳可不像沈公子,它不会说谎。” 扬唇一笑,如花如玉,李鸢时听见了强有力的砰砰声。 直觉告诉她,那是心动的声音。 沈晔屏气,扯开李鸢时。 “你弄疼我了。”李鸢时秀眉轻拧。 沈晔面色微凝,冷声道:“王府的规矩就是这般?素闻勋爵人家有涵养,这便是李姑娘的涵养?” 低低一笑,李鸢时眉骨微扬,昂首与之对视,眸光坚毅,“被我说中了,沈公子这是羞赫难当?” 沈晔欲言又止。 “大街上随便寻个女子,都知道男女有别,断然不会做出这般亲昵的举止,看来王府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沈晔板着一张脸,说的头头是道。 此话一出,李鸢时被激怒了,她一改之前的面色,音调拔高,怒道:“沈晔,你好大的胆子,王府教养如何,岂是你一介布衣能妄自议论?” 说王府教养的不是,便是在拐弯抹角说她父王教导不严,她是断然不能忍的。 李鸢时胸脯起伏不定,将话挑明,“我为何如此,你真不知道?你是眼盲还是心瞎?” 沈晔虽未经情/事,但这么些日子来,面前之人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他是故意那般说的,如今看来已有成效。 只要再趁此时多说几句严重的话语,便能消了小姑娘的念头。 可是,望着她生气的模样,他却说不出腹稿,甚至想将那一句句刺痛她心窝的话收回。 相顾无言,李鸢时的质问没有得要回应,她也懒得去等了。 好累。 踏出沈晔房门的那刻,李鸢时眼眶泛着湿意。 风吹落枝头繁花,花瓣散了一地,女子跑过,裙摆带起片片。 眼泪断了线,止不住往下流。 第16章 “我李鸢时不稀罕!”…… 自从那日和沈晔不欢而散后,李鸢时独自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闷气。 气郁于胸,若不及时排解,时间一长,难免会生病。 李鸢时身子弱,加之又喜欢胡思乱想,夜里失眠了便在窗边站着,常常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这一站,还真站出了毛病来。 她又病了。 “小姐,多少喝点粥,您不吃饭也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纵使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反复折腾。” 一碗清粥凉了又热,香巧在床头劝了良久。 躺在床上,李鸢时面如纸色,脸瘦了一大圈,她脑袋晕乎乎的,嘴里干涩,一丝胃口也没有,东西吃了没多久全吐了出来,一番折腾后身子难受,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同时扎着。 第29页 “你去把窗户打开,屋子里闷,喘不上气。” 李鸢时唇角干涸泛白,手臂软弱无骨似的从被褥中伸出,指尖有气无力地指了指窗楹。 怕李鸢时吹风病情加重,香巧从进屋后就关了窗。 放下碗,香巧起身去了窗边,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香巧怕鸢时多虑不利于养病,便宽慰道:“小姐,这几日气温骤然下降,大夫都说了,是因为昼夜一热一冷受凉了。” 低垂着眸子,李鸢时声音很小,“我身子怎样,自己再清楚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一下子就成了这副模样,保不齐哪天就长卧不醒了。” 香巧:“呸呸呸,晦气的话小姐别乱说。” 顿了顿,香巧继续说:“我看小姐这病是给沈公子气出来了的。想来我们都麓溪镇入住后,小姐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这两次生病都是在跟沈公子闹了不愉快生出来的。” 李鸢时静静听着,似乎确如香巧说的这样。 “许是巧合。”她喃喃自语。 她想了一下,身子是自己的,若是一直拖着,病情迟早会严重起来,“药给我。” 香巧大喜,指腹碰了碰碗壁,药还温着。 === 连着喝了三日的药,李鸢时的病有了好转的迹象。 老丁头每天早早就去了集市,买了老母鸡回来熬汤来给鸢时滋补身子。 这日,他刚从集市回来,就遇到了飞松。 “丁大哥。” 老丁头厨艺佳,平时没少送食物给飞松,飞松同他打了个招呼。 老丁头一手提了只母鸡,一手挎了个菜篮,“我家小姐病了好几日了,这人一病,就不爱吃饭,人瘦了一圈,这不买只母鸡回去熬汤,给小姐补补身子。王爷王妃让我时时注意小姐的饮食,若是回去瘦了一丝半点,可是我的失职。” 飞松还在纳闷李姑娘为何许久没来找他家公子了,原来是生病了,“李姑娘可无大碍了?” 老丁头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自从生病以后,小姐就一直在吐,不见进食。” 言外之意,病严重。 飞松一听不得了,又跟老丁头攀谈几句后着急忙慌往家中赶。 “少爷,今日我出门遇到了李姑娘家的厨子。”飞松欲言又止。 桌上铺了一层木屑,沈晔在亭子中刻木雕,他手里一块木头已经有了大致轮廓,用锉刀精雕细琢。 记忆好还停留在那日的不欢而散。 掸走衣袖上的木屑,沈晔气定神闲,道:“想说什么便说。” 飞松道:“少爷,李姑娘生病了,听说还挺严重的。” 锉刀一歪,在木雕上划了很长一条划痕。 沈晔没说什么,看了看刻坏了的半成品,准备在寻一处能补救回来的地方下手。 飞松有些急了,音调拔高,“少爷!” “你想怎样?”沈晔沉声问他。 “少爷,你不去看看?李姑娘对少爷如何,少爷难道看不出来吗。再说咱家老爷跟广平王关系甚好,少爷跟李二公子……” 飞松说话快,一说出来便意识到触犯了沈晔的禁忌,于是及时止住了,他看了看沈晔的脸色,似乎没有想象中阴沉,他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沈家和广平王门当户对,少爷何不去王府求亲。” 最后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后面全咽到了飞松肚子里没说出来。 背脊挺直,沈晔放下木雕,严肃道:“飞松,我且问你,李姑娘和我什么关系?” 飞松摸不着头脑,“少爷跟李姑娘相识,不算相熟。若要说关系,从李姑娘那边看,便是邻里关系。” ——若是再更近一步,那便是李姑娘属意公子。 “今日非李姑娘差人来告知她生病之事,不过是你在同人攀谈时无意间得知的。既然不算相熟,那为何我对她的事要上心?男女有别,这话若从李姑娘宅中奴仆的口中说出,我可去探望,但是你是我沈家的人。我如此热切去探望,你让李姑娘心中怎么想?” 小姑娘那小心思,沈晔不是看不出来。 飞松道:“少爷息怒,飞松失言了。” “下去吧,以后慎言。” 飞松去了一旁忙活。 沈晔唇线紧绷,剑眉狭长微微拧起,也不知因为木雕雕坏了,还是给别的事情恼的。 锉刀紧紧握在手中,对着那一堆山河木雕,男子有些烦躁。 === 夜雨淅淅沥沥。 沈晔不是被雷声惊醒的,是被梦给吓醒的。 梦里,他梦到了李鸢时。 小姑娘一脸病态躺在床上,素白的小脸拧成一团,楚楚可怜。 也不知怎么,小姑娘看到他后就哭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呼吸一窒,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一样,有些生疼。 小姑娘想要抓住他手,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上,她手从他掌心穿过,仿佛两人其中一个是空气一般。 沈晔素来不信神佛,对方才的梦自然也是不信。 呼了一口气,他平复好心态,可眼睛一闭,小姑娘那模样便在脑中浮现开来,久久没有散去。 生气嘟嘴的模样,撒娇撒欢的模样,舞步翩翩的模样。 眉眼如画,勾人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一样。 第30页 身姿妖娆,杨柳细腰在风中弯折,柔得好似一汪春水。 沈晔的烦心事素来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扰得心绪不宁,破天荒头一遭。 一晚上辗转反侧,沈晔终是说服了自己。 邻里街坊,探病不足为奇。 第二天。 沈晔差飞松出去办事。 待飞松走了有一段时间,沈晔独自去了隔壁宅子。 === 李鸢时按时吃药,病情渐渐好转,只是还有些咳嗽。 “小姐,沈公子来了。” 李鸢时正靠在床上喝汤,一听沈晔来了,脸上瞬间朗开了。 她好久没见沈晔了,久到已经忘了那日的争执。 她精神虽不算好,但是较之前好太多了。 李鸢时压下心中的高兴,对香巧说:“将人请进来。” 手绢擦了擦唇角,李鸢时直起身子,坐在床沿,凭借记忆,找到病中的状态。 沈晔进屋时,便见小姑娘虚弱地靠在床边,那模样和他梦中相差无几,心里一紧,步子不觉快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 李鸢时微微动了身子,眸光直直盯在男子身上。 床边放了个凳子,沈晔落座,“听人说的。” “身子可好些了?”沈晔见她拧着一张脸,说话也温柔了。 李鸢时病没了大碍,这次是沈晔主动找她搭话,她可不能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头疼。” 女子扯了扯他衣袖,指骨柔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沈晔有些拘谨,尤其是小姑娘轻声细语眼巴巴望着他,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大夫了?” 问的这问题,答案呼之欲出。 李鸢时摇头。 沈晔脸色沉了下来,仿佛是夏日里骤雨来临前的天空,“你就这么不把身子当回事?” 李鸢时面上挂笑,“你来看我比什么药都管用,我感觉不出两日病就好了。” 沈晔冷声道:“不知所云。” “唐突了。” 生病最忌讳的就是不看大夫,拖久了可不行。 沈晔认识一位江湖郎中,对医术略懂皮毛,便伸手给李鸢时诊脉。 起初李鸢时还在因为沈晔的着急而开心,下一刻便见男子情绪有了变化。 李鸢时心里不安,问到:“沈公子,可诊出来了什么?” 手指从她腕上离开,沈晔声音冷淡,问:“李姑娘头疼?” “嗯。”李鸢时直勾勾看着沈晔,她就是这样,从不会掩饰对他的情愫,“我听人说头疼是气血不通,若是能轻揉按摩,想来会好得快些。” “脉象平和,没病。” 沈晔起身,脸黑了大片,质问道:“李姑娘,愚弄沈某好玩吗?” 曾经的他,视贺九安如知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可是他呢? 自己被人偏得团团转,那种被亲如兄弟的朋友哄骗的感觉,他沈晔至今还记得。 沈晔想起种种,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太学的那段日子,一向将礼教刻在脑子里的他失控了。 “你我之间就好比是农夫与猎物,看着我一步步落入你预先设计的陷阱中好玩吗?李姑娘不就是想让沈某来找你?” 他的声音很冷,一如他现在冷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一样。 面对男子冷若冰霜的话语,李鸢时心像被抽打了一番。 “沈晔,原来我想干什么你都知道,你只是装作不想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一个形象。” “我生病与否同你又有何关系?是我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来看我的?我舔着脸求你来的?我李鸢时不稀罕!” 李鸢时胸膛起伏,确实是被沈晔气着的。 她强忍住心尖泛起的酸涩,至少在在沈晔离开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一个是来探病的,一个病又被气发了。 “小姐,沈公子来探病,你们怎还吵起来了?” 沈晔来时提了几包补身子的药,香巧在厨房不过是短短待了片刻,却隐约听见房间里有争吵声,她忙丢下手上的活进屋。 只见沈晔沉着一张脸出去,周身带着寒意;而李鸢时则是在红着眼眶半靠在床边。 李鸢时心里难受,眼泪不争气掉了下来。 “香巧,你出去,我困了,想睡觉。” 索性被子一裹,她躺了下去。 第17章 揉脚 一场病下来,李鸢时精气神没之前那般好了,眸子里也没了之前的灵动,她病本是已经快痊愈了,可是沈晔来了那么一遭,两人吵得不欢而散,恼得她病又加重了。 反反复复多折腾了三日。 阳光倾泻而下,似缕缕金线,将高朗的苍穹和大地严丝合缝连在一起,飞鸟纵身在天地之间翱翔,煽动翅膀,阵阵凉风袭来。 难得好天气,李鸢时大病初愈,午睡后去了外面散心。 她在想,是否还有理由继续在麓溪镇待着,或许是时候该启程回京城了。 但是,她是矛盾的,一边是放不下,一边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闷头顺着青石板路走,不知不觉间,李鸢时到了竹林里的凉亭中。 始于此地,终于此处。 她心里生出两种声音。 坐在一旁,她心烦意乱,扯下腰间的穗子,心里每生出一个声音,便落下一根细小的流苏。 第91页 沈晔院中的下人都知道,广平王二少爷和他家公子交情甚好, 两人这半年多来从未有争执,哪日相见不是和和气气的? 今日李睦杀气腾腾的架势倒是头一遭见, 仿佛要将沈晔扒皮抽筋才能泄了心头之恨。 这厢, 沈晔闻声从屋中出来, 李睦横眉竖眼来到沈晔身边。 他二话不说,揪起沈晔衣领。 沈晔心中猜个七七八八,能让李睦不顾兄弟情分对他动手, 便只有此事涉及到了李鸢时。 “二哥息怒。”他不急不慢,徐徐道。 若换成平素,李睦听见沈晔唤他二哥,没觉得有何不妥。 昨日李鸢时不哭也不闹了,接受了这门亲事,众人才知道她那个意中人就是沈仲衡,一个是姓名,一个是表字,皆是同一人。 李睦是在麓溪镇寻到沈晔的, 而他小妹恰好在麓溪镇养病。 同是麓溪镇,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层关系。 沈晔那家伙, 对京城中的事情可谓是了如指掌,能不知道李鸢时?再者, 沈晔既已回了京城, 又与鸢时在京城中打过照面,他依然瞒着身份。 一想到沈晔生生把李鸢时气哭。 李睦这气不打一出来。 他当沈晔是兄弟,这人却想做他妹夫。 心里哽了一口气久久不能散去, 李睦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拳头逐渐硬朗。 一早便来太尉府找沈晔兴师问罪。 李睦依旧揪着沈晔领子,瞪他一眼,道:“谁是你二哥!我这火气下不去!” 飞松忙过来劝架,“李将军,有什么事情坐下来慢慢说。” 沈晔摆手,“飞松,让院子里的仆人都下去。” 飞松虽有怨言,但也不好违背主子的意思。很快,院子里只剩沈晔和李睦二人。 拳头硬了,攥得死死,李睦却下不去手,叹了一口气,他松开沈晔,“罢了,打伤了鸢时又得哭鼻子。” 沈晔领着李睦进去,倒了一杯茶水,“我本意是待宫中风波平息再向鸢时坦白,可转念一想,骗人太久终究是让我不对。” 李睦面色缓和些许,“你是说三皇子同六皇子争夺皇位一事?” 沈晔点头,“鸢时在麓溪镇时,曾遇到过一起绑架。” 李睦一惊,“噌”地站起身来,“什么!” 沈晔看他一眼,示意他坐下,“没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你猜绑架是何人授意?” “我哪知道,赶紧说,别卖关子。”李睦处于暴躁边缘,端起茶水,却没心思喝,又放了下来。 沈晔:“我是在六皇子一处小别院寻到她的。” 李睦:“李元容?” 沈晔解释道:“我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原因。他想得到广平王的支持,如此才有赢面。” 李睦一声嗤笑,“做他的春秋大梦!” 李元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条,要收买人心,靠的不是要挟利用。 他殊不知广平王和崇明帝早已有了储君的最佳人选。 沈晔眼皮一掀,眸光看似温柔,实则藏不近的凶狠,“三皇子手中握了足够证据,舞弊假举子,私铸银钱,暗中收买兵马,蓄养精兵,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足以让皇上治他死罪。” 李睦饮了口茶水,“我说你怎这一两月不是在御史台,就是出现在三皇兄府上,原来瞒着我干了这么多事。” 沈晔一笑,不置一词。 === 这日,李鸢时在院子里荡秋千。 春日盈盈,微风和煦,枝头鸟啼声不断,轻轻一嗅,花香萦绕在鼻尖。 秋千微荡,藕粉色襦裙下,一双绣花鞋忽上忽下。 李鸢时嘴里哼着小曲,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香巧,待会儿找几个丫鬟摘些花瓣回来,晚上沐浴用。” 等了良久,没听见回应,李鸢时纳闷,待秋千落下来时足尖点地,一回头便看见了沈晔。 “你、你怎么出现在院子里。” 李鸢时又惊又慌,欲起身离开,不料那握住秋千绳子的手被沈晔握住。 她又生生坐了回去,细细一看,发现四下只有他们两人。 “香巧呢。”李鸢时还记恨着沈晔骗她,不悦道。 沈晔站在秋千后面,低头看着李鸢时,道:“我让她先下去了。” 李鸢时撇了撇嘴,她的贴身丫鬟,凭什么听他一个外人的。 手指扣着秋千绳,李鸢时坐在秋千上,稍稍一抬头就能对上沈晔的黑眸。 “你一个男子,到姑娘家院子来。你是何居心?小心我告诉我父王,把你轰出去。”她吓唬沈晔道。 阳光刺眼,沈晔绕过秋千,冗长的身影恰好落在李鸢时容颜上,正好给小姑娘挡了阳光。 “不巧,是广平王让我来了。”沈晔含眉一笑,指节分明的手指为李鸢时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王爷特意嘱托我到后院来陪你说说话。” 李鸢时哑口无言,嗔了沈晔一眼。 沈晔垂下的衣摆抵着李鸢时膝盖,“听王妃说,你绣了个平安符?给我看看。” 李鸢时嘴硬,“又不是给你绣的,才不给你看。” 沈晔轻笑,俯身贴近,目光落到她眉间的小痣上,“不给未来夫君,你给谁。” 李鸢时以前想和沈晔亲近,可现在两人之间不过一掌的距离,男子絮絮又温柔的说话声在她耳边响起,她却有羞赫难当。 第92页 “我绣着玩的。”她垂着头,盯着男子腰间玉佩垂下来的穗子,粉唇轻嘟,“绣好了给我二哥,才不要给一个大骗子。” 李鸢时双手交叠置于膝间,沈晔牵起她手,指腹轻轻捏着,小姑娘娇软的小手好似没有骨头一样,软乎乎的。 沈晔扬唇,“骗子也好,至少将人骗回了家。” 轻哼一声,李鸢时撇过头去不想理他。 惠风和畅,飘来片片花瓣,落日余晖中沈晔腰间挂了个平安符出了王府。 === 李鸢时发觉自从沈晔提亲以后,便越发过分了,几乎是隔日就要要王府一趟。 有时是下朝后跟着李闻斌亦或者李睦来的,有时是她午憩过后。 李鸢时见惯了沈晔常服的模样,偶尔看见他穿官服,竟觉得男子比之前好看几分。 官帽掩压了他黑发,将硬朗的五官全然显露在视线下,正气凛然。 幞头两边垂下,像极了沮丧垂耳的小兔子。 而紫色官服衬得他肤色更白了,宛如块白嫩嫩的豆腐。 眼睫浓密,有着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面冠如玉,温文尔雅。 这厢,屋子里李鸢时让沈晔教她弹琴。 李鸢时手指搭在琴弦上,却没有半分弹奏之意。 “沈晔,以后你来时穿官服,好吗?”李鸢时抬头,半侧着身子,勾起手指,轻轻挠了挠男子下颌。 怀里的人不安分起来,沈晔不得不握住她手,让她别闹,再这般折腾下去,会出事。 “好。” 沈晔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声音较方才,变得低沉起来。 李鸢时开心一笑,面若桃花。 突然攀着他肩膀挺起身子,鸢时扶手在沈晔耳边低语道:“今天的沈公子,就像一块白玉豆腐,让人垂涎。” 她今日不像以往那样唤他全名,却比唤他全名还让沈晔兴奋。 某个念头划过他心扉。 怀里的小姑娘半侧着身子跨坐在他膝间,笑靥如花,跟眉间的钿花一样动人。 沈晔指尖轻抚她眉间小痣,目光缱卷带着情愫。 “春日的樱桃,熟了。”他声音变得有几分沙哑,似在隐忍。 李鸢时当然知道春日的樱桃熟了,昨日她就吃了些许,待会儿香巧还要送樱桃过来呢。 下一刻,只见沈晔俯身,含住了她樱唇。 李鸢时怎也没想到沈晔是这意思。 突如其来的吻,惊得李鸢时瞪大双眼,手指慌乱中想寻个东西,倏地被男子温厚的大掌包裹。 沈晔的吻很轻,就像是和煦的春风吹动湖面,又像是蝴蝶在花丛中煽动翅膀。 慢慢地,李鸢时闭上双眼。 “哐当——” 香巧进来送樱桃,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木盘从手里滑落,熟透的红樱桃撒了一地。 “我……我去厨房看看甜汤还了没。” 此时,两人已闻声松开了,香巧舌头差点打结,低头退了出去。 去厨房的路上,香巧吩咐院子里的小人不准靠近屋子。 “都怪你,又被人看去了。”李鸢时满脸羞赫,推了推沈晔胸膛,却没推开。 沈晔撩开她额前的碎发,“情难自已,若不是你先招惹我,我能忍住。” “强词夺理。”李鸢时气呼呼嗔他一眼。 她哪有招惹他!明明是他先动的手。 女子樱红的唇珠泛着点点水泽,点在唇上的胭脂染出唇边,沈晔指腹轻轻为她拭去。 指腹在唇边摩挲,沈晔轻声道:“比樱桃还甜。” 负气般锤了锤沈晔胸膛,李鸢时羞的干脆一头埋进他怀里,她感觉自己脸比樱桃还要红。 === 沈太尉家的二公子要迎娶广平王小女儿,这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那日在长庆殿,崇明帝还问起了这亲事,说是两个小娃娃成婚那日要当证婚人。 沈晔受宠若惊,忙跪下谢恩。 惊归惊,但他仍没忘记去年讨的赐婚圣旨,崇明帝当即便命人拟旨。 下朝后,众朝臣纷纷送上祝贺,远在大殿鎏金柱旁的李元容看着这一切,宽大衣袖中的手掌不由握成拳头,眸色渐深。 他筹划良久,李鸢时却让沈晔娶了去。 一个广平王都已让他应付起来左支右绌,再加上一个沈太尉,老天这是在逼他走一步险棋啊。 === 五日后,李睦大喜之日。 广平王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红绸段子一处接着一处,李闻斌看着院子里一派喜庆笑得合不拢嘴。 李睦娶了媳妇,再过两月府上又要办一场喜事,可谓是双喜临门。 王府已经三年没这么热闹了,李闻斌左看右看,总院子里有几处地方没布置好,且先让管家记下,带到两月后鸢时出嫁再改改,王府最后一次喜事,定是要尽善尽美。 李睦起了个大早,沈晔和贺九安早早便来了王府帮忙。 新郎倌穿得喜庆,李鸢时觉得今日的二哥格外俊朗。 即将过门的二嫂是永定候嫡女,不是京城人士,新嫂嫂李鸢时只从画像上见过,知道她是二哥刚从军是一次庆功宴上认识的,她二哥等了多年才将人娶回家。 “二哥二哥,新嫂嫂人好么?新嫂嫂过门二哥还会继续疼我么?” 趁着李睦还未去迎亲,李鸢时寸步不离在他跟前,忙问道。 第93页 “鸢时啊,先停一会儿,吉时快到了,我想想那大红花在哪里,方才我还拿在手上的。”李睦忙得团团转,头一遭成婚,忘这儿忘哪儿的,眼看着要出门了,这胸前的大红花又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你带鸢时去前院,接亲队伍走时我叫你。”李睦将小妹塞到沈晔怀中,将添乱的两人“赶”出房间。 “我二哥成婚,怎感觉你比他还紧张。” 去前院的路上,李鸢时问沈晔。 方才在屋子里,沈晔拿错三次东西,失神四次,这可不像他。 垂落的红绸绣花小球有几分挡路,沈晔为鸢时拨开,道:“想到了两个月后我们成婚,不觉便紧张起来。” 李鸢时耳根子微微泛热,低头不语,疾步走出长廊。 接亲吉时到了,沈晔跟着李睦去接新娘子,按照沈晔所想,此次去接亲,一来是为李睦造势,二来自然是去见识见识接亲时新娘子那边会怎样刁难,日后迎娶鸢时也好有对策。 沈晔鲜少参加喜宴,对些习俗了解甚少。 黄昏时分,接亲的队伍回了王府,李鸢时在人群中看见新娘子以羽扇遮面被二哥牵下喜轿,一对新人在父王母妃面前拜了堂。 喜宴上,李睦春风满面,被众人拉着灌酒。 李鸢时匆匆吃了些饭菜乘着二哥在敬酒忙去了新房。 仔细想来,沈晔说的不无道理,再有两月沈家新房中坐的人便是她了,可她什么也不知道。 听人说成婚当晚会有人来闹新房。 担心出嫁那天闹笑话,鸢时提前去了新房。 大红灯笼高高悬挂,醒目的喜字随处可见。 “四小姐?” 李鸢时轻扣房门,开门的是王府中的丫鬟,见鸢时不在前院吃酒席,心中犯了嘀咕。 新娘子听见房门外有动静,忙拾起床边的羽扇掩面。 “你们下去吧,二哥下席还有阵功夫,我在房中陪陪二嫂。” 李鸢时三言两语打发走丫鬟、喜娘,屋子里剩下她和新娘子。 鸢时关门转身去了床边,见二嫂还拿着羽扇,且自她进门便一言不发,以为是二嫂不欢迎她,本想在床边坐下的她止了步子。 李鸢时开口道:“二嫂嫂,李睦是我二哥,我想请教二嫂几个问题,能在嫂嫂旁边坐下吗?” “四妹但坐无妨。”柳氏知道李睦有一还未出嫁的四妹,虽未见过,但时常听李睦提及,方才又听丫鬟的谈话,那女声婉婉,真真如山涧黄鹂。 柳氏放下羽扇,李鸢时终于一睹真容。 眉如柳叶,双眸灵动,面似芙蓉,平易近人温婉端庄。 “二嫂嫂真好看。”李鸢时坐在床边,夸道。 “二嫂嫂,出嫁可有需留心的事项?”李鸢时怕李睦很快回房,省去了寒暄,直奔主题。 柳氏微微一愣,道:“四妹怎想起问这个?” 李鸢时低头捏了捏虎口,声音细小,“二嫂有所不知,我婚期定在六月初十,有些紧张。” 柳氏握住小姑子手掌,浅笑道:“放宽心,届时有喜娘帮忙,四妹只需当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而且……”柳氏支支吾吾,脸上燥热,细语道:“而且婆婆会……会帮四妹收拾好嫁妆。” 李鸢时多少听出了几分害羞的语气,心想母妃帮自己收拾嫁妆这不是好事一件么,二嫂嫂似乎难以启齿,莫不是永定候夫人给二嫂嫂的嫁妆少了,二嫂嫂不好意思提及。 这般想着,李鸢时善解人意地没有再提嫁妆一事,左右不过是些衣服首饰。 以后她在街上寻到好看的首饰,也给二嫂买一份。 鸢时拉着二嫂从出嫁事宜聊到了她与二哥如何相识。 聊着聊着,鸢时听见李睦的声音,忙蹿下床来,躲到了床下。 柳氏不解,欲让李鸢时出来,只听女子道:“二嫂嫂,听说闹洞房是必须的,我先在此探探。” 柳氏哭笑不得,正要说几句,李睦便推门而入。 “嗯?”李睦未醉,见柳氏未执羽扇慌慌张张看向他,甚是不解。 柳氏无奈道:“四妹在床下,说是要闹洞房。” 李睦仅有的一点醉意,没了。 “回你院子去,谁教你的闹洞房,都把你教坏了。” 李睦将人从床下揪出来,横眉竖眼看着李鸢时,把人从床边拎走,谁知刚一开门,便见门口站了五六个人,也是闹洞房的。 李睦脸黑:“……” “给你,赶紧领走。”李睦二话不说把李鸢时扔给沈晔,前者则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李睦又看了看屋外的人,众人皆识趣地离开了,闹洞房一事就此作罢。 穿过垂花门,李鸢时牵着沈晔衣角,被他带回西苑,委屈道:“二哥好像不喜欢我了,方才还凶我。” 沈晔问道:“你去新房作甚?” 李鸢时低头看着足尖,小声道:“跟你一样,紧张,去跟二嫂嫂探探口风。” 谈话间,两人行至苑里的树下。 沈晔失笑,指尖顺着她指缝滑了进去,道:“可有探到?” “嗯,”李鸢时闲着的另一只手摩挲男子腰间的香囊,仰头星眸闪动,笑靥如花,“听二嫂一说,也就那么回事,不紧张不紧张。” 她倒是不紧张,就是不知沈晔是否能行,最终掉链子肯定不是她。 第94页 “如此便好,”沈晔俯身,额头抵着她额头,“安心等着两月后我迎你过门。” 沈晔亲近时,鸢时总喜欢再近一步。 她手搭上他后腰,将侧脸贴到他厚实的胸膛,“我见二哥新房里点的红烛好看,烛罩雕着花纹,跟我平常用的不一样。” 沈晔摸了摸她头,为小姑娘解释道:“那是成亲专用的。” 李鸢时微微抬头,冲沈晔撒娇道:“我成亲时也要,新房里还要有个美人榻。” 男子的寝屋大多空荡荡的,好生无趣,她二哥就是个例子。 李鸢时还想着届时把闺房里那些个小摆件一并带过去。 沈晔笑道:“好,如何布置夫人说了算。” 李鸢时忙捂住沈晔嘴,“不准乱唤!” 还成亲呢! 沈晔轻轻啄了啄那温软手掌,李鸢时吓得又忙缩了回去,她耳根发热,嗔他一眼。 沈晔纠正道:“错了,应是未来夫人。” “时候不早,累了一天,快些回去歇息。” 夜色渐深,凉风习习,沈晔没再逗她,将人送进屋后便回去了。 === 春雨绵绵,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今日终于放晴了。 暖风和煦,蓝绸缎般的天空一碧如洗,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扰了一树寂静。 这日,广平王府来了位传话太监。 那太监自说是皇后宫中的,皇后娘娘想鸢时想的紧,便让他来王府将人接进宫中。 皇后娘娘待鸢时如己出,常常让鸢时进宫玩,故而鸢时简单收拾了便跟着那太监进宫去了。 不过李鸢时常常出入皇后殿中,今次来传旨的太监面生,她不曾见过。 鸢时想着许是宫中人手变动,这人或是刚调入慈元殿不久,便没往心上去。 两日前,李闻斌和李睦接到圣旨,押送一批粮草去北境,广平王妃昨日又带着柳氏去了寺庙还原,本说是要带上鸢时一起的,可鸢时上次去云卢寺就心不在焉的,故而广平王妃便让她留在京中。 此刻鸢时一走,广平王府便无一人在家坐镇。 往昔,李鸢时在宫中陪皇后说话也就三四日光景。 待会儿见了皇伯母,鸢时打算向皇伯母讨个情,在宫中只待两三日。 还有一月就成婚了,她嫁衣还没绣完呢。 一路上想着婚事,不知不觉便到了宫中。 等李鸢时来到慈元殿附近才发现,这哪里是请人来聊天解闷,分明就是软禁! 第46章 宫变 下了轿撵, 李鸢时越发觉得不对劲,慈元殿周围带刀侍卫比往日足足多了三队,且来来回回在殿外巡视, 戒备森严。 待近了,李鸢时发现慈元殿外落了锁。 “你不是皇伯母宫中人, 你究竟是谁?”李鸢时当即停了步子, 冷声质问。 那太监带路走在前面, 闻声回头,脸上泛起一抹渗人的笑容,“皇后在慈元殿等着李姑娘, 李姑娘快些进去罢。” 见形势不对,李鸢时掉头就走,谁知手臂被那太监重重一拉,硬生生被他拖进了慈元殿。 女子细皮嫩肉,那太监手脚不知轻重,扼得李鸢时手腕生疼,骨头近乎快断了。 五根红红的手印在瓷白的手腕上触目惊心。 “砰——” 皇后坐在凤位上,杯盏被她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谁给你这狗奴才的胆子, 连本宫也敢软禁!” 李鸢时被那太监推搡着进了宫殿,偌大的宫殿之中除了皇后、皇后身边的一等婢女紫澜姑姑、孟英然外, 别无他人。 那太监尖着嗓子,全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阴阳怪气道:“皇后娘娘省点力气, 待到他日新皇登基,自会放您出去。” 孟英然淬了一口,“呸!乱臣贼子竟也敢坐上那龙椅, 他先见到明日的太阳再说!” “小东西,跟咱家狂,咱家明日再收拾你!”那太监捻着兰花指狠狠瞪了孟英然一眼,拂尘往手上一搭,大步走出殿外。 殿外的大门再次落了锁,侍卫守备森严,想出去比登天还难。 李鸢时从见到殿门口的长锁时,便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适才的所见所闻更加印证了心中所想。 事情已然,着急没用,不能改变如今的处境。 李鸢时走了过去,“皇伯母,何人将我们软禁在此?” 皇后愤怒,手掌“啪”地拍在椅背上,“李元容。这个逆子!竟敢做出弑君夺位这等龌龊事!” 李鸢时背后一凝,寒意顺着背脊爬了上来。 她声音发抖,“皇伯父他……” “那逆子串通太监,给皇上下毒,皇上的身子才每况日下。如今紫宸殿被那逆子的手下围住,估摸着他今晚就要逼皇上写册立太子的诏书。”皇后说着说着,已经红了眼睛。 “姨母别担心,李元容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孟英然想起李元容的所作所为,恨的牙痒痒,她顺了顺皇后的背,安慰道:“晚些时候趁着天黑我想办法逃去宫外传信,三殿下和众位大臣定会来救驾。” 孟英然今日仍旧是一身轻装,身上唯一的首饰,便是头发的那支白玉花簪。 “喂。”孟英然有些别扭,朝李鸢时喊一声。 李鸢时疑惑,“你在叫我?” 孟英然抬抬眼皮,“这里除了你,你认为我会叫其他人吗?” 第95页 她言归正传,给李鸢时分析了如今的局势,“皇上如今卧病在床,身子孱弱。而就在昨日,皇上发现了汤药中的端疑,找人一查才知道是李元容在药中做了手脚,便连夜找李元容问罪。” “李元容见事情败露,便萌生了弑君的念头,紫宸殿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混杂了他的人,皇上被软禁在了紫宸殿内,皇后娘娘也从紫宸殿带到了慈元殿软禁。” “昨夜事发突然,今早皇上肯定没有上朝,三殿下多精明一人,定是发现了端疑,李元容正在集结他的人马,今晚势必要让皇上写下册立太子的诏书亦或者……传位诏书。” “我祖父镇守西南,手上有四十万精兵,李元容假传皇后娘娘口谕将我骗到此处软禁,为的就是牵制我祖父一时;”孟英然看李鸢时一眼,接着道:“你也是如此,李元容知晓广平王视你为掌心宠,即便今晚广平王前来救驾,也能借你周旋片刻。” 李鸢时秀眉微蹙,“我父王和二哥两日前接到圣旨,负责押送粮草到北境。” 孟英然右手握拳猛锤了左手掌心一下,“中计了!” 广平王手中有三十万精兵,但是调动精兵需用令牌才行。 父子两人一走,令牌肯定也随身带走了。 孟英然急得焦头烂额,在殿内走来走去,不久后眉间一喜。 “我祖父与安州太尉相熟,与我有几面之缘,今夜我去安州搬救兵,希望能来得及。”孟英然喜道。 宫中事变,等此事传到州县郡府,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了,那时李元容已然得逞。 所幸安州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一个半时辰足以。 李鸢时道:“你去搬救兵,我去通知三皇兄救驾。” 孟英然浅笑,“如此也好,带你一个,我们分头行事。” 孟英然常常给她使绊子,常挑她错,李鸢时从来没过两人能好好谈话竟是这番场景。 两人寻了处地方计划着逃跑路线。 待一切筹划好后,孟英然突然道:“其实往日我不是故意为难你,让你出丑。” “我祖父是将军,我爹也是将军,我爹在我五岁时战死沙场,孟家只剩我一个独苗。怎么办呢,这习武总不能从我这里就断了。” 孟英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于是我开始扎马蹲,摸枪练剑,漂亮好看的衣服首饰与我无缘。祖父夸我是块练武的料子,丝毫不输给男子,但我并不因此而高兴。” “每次看到你穿新衣服,买了漂亮的首饰,我就嫉妒,偏你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现在想想,我小时候可真幼稚。” 李鸢时忽然想起三皇嫂对她说的那番话,这才明白她当初所谓何意。 想想孟英然也是个可怜人,很早便跟祖父去了军中。 试问哪个小姑娘不喜欢红装?若不是没得选,谁愿意在豆蔻年华对着一堆兵刃? 李鸢时摸摸头上,取下一支桃花钗,“这珠钗是我最喜欢的,前阵子刚买的。现在送给你,以后我每次置办首饰衣物都给你留一份,我们一起穿漂亮衣服出去玩。” 李鸢时眼下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这个。两人皆是十八出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亘生的隔阂不过是小女娃的小嫉妒。 孟英然粲然一笑,“那我就收下了。” 晚些时候,紫澜姑姑找来两套宫女衣服给两人换上。 不出李鸢时所料,前门和小后门全落了锁。 孟英然眉头紧锁,“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翻墙。” 李鸢时自小被养在深闺中,不会翻墙。此时正是危及关头,她可不能拖累孟英然,便留在了殿中。 天色将黑,孟英然寻了个角落纵身一跃翻墙出去,哪知刚出来没走几步,迎面便遇到了一群巡逻的侍卫。 她将头埋得低低,步子不由慢了几分,想等那群侍卫先走。 “那宫女站住!”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时,一侍卫叫住孟英然。 那侍卫是个领头的,腰间别一把刀,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你一个人?在哪个宫当差?要去何处?” 侍卫似乎是看她可疑,刨根问底。 孟英然努力维持平静,正要说话右侧一阵男声传来。 “我说你这宫女怎还在这里?!让你去御膳房拿东西,怎半天了还空着个手!还敢同侍卫闲谈!” 张凌当着众侍卫的面,劈头盖脸责备孟英然一通。 孟英然被拦下之地前面拐过两个弯便是御膳房。 孟英然仅愣了一下,随后低头认错道:“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 侍卫神色缓和,“原来是张世子吩咐的宫人。快些去,动作慢吞吞的。” 孟英然松了一口气,低头疾步从几人身边走过。 夜色已至,宫道上烛火长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宫墙一角,最暗处藏了两个人。 “出宫搬救兵?”张凌将人抵在墙角,垂头看着身下的人。 孟英然勾唇,仰头冷语道:“我没想到定国公竟会跟逆贼勾结。” 闻言,张凌身子微晃。 他抿唇,对上她眸子,认真道:“但他儿子没有。” “宫中各出口都有重兵把守,你想从宫门出去还没走到那里,就已经被抓了起来。” 张凌拉着孟英然往前走了十来步,“趁此时巡防侍卫没过来,顺着水缸翻出去。记住李元容在西北偏门设的防守最少,亦是最为薄弱,城墙侍卫丑时换岗。剩下的不用我说,你自然明白。” 第96页 孟英然拧眉,看着他,不发一言。 张凌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里面包了块玉镯,“这玉镯,我想送给你。” “拿着吧,最后一次送你礼物了。” 张凌牵起孟英然的手,不管她是否接受,他执意为她戴上。 玉镯,定公国夫人日后给儿媳妇的传家宝。 怕孟英然不收,张凌没有坦明玉镯来历。 夜色漆黑,孟英然的眸子如这无尽的黑夜一般深不见底,见女子迟迟没有动作,张凌拉着人往城门口走,边走边催促道:“趁着巡防侍卫还未行至此处,快出宫去。” === 这厢,皇后宫殿。 孟英然走后约摸一个时辰,禁闭的殿门突然开了,两个带刀侍卫随之进来。 崇明帝仍不松口,李元容气急败坏,断了崇明帝水粮。他深知崇明帝与皇后伉俪情深,便派了两个侍卫去慈元殿将皇后带来。 是以侍卫这才发现慈元殿中少了一人。 那侍卫是个粗蛮之人,又怕被李元容责备看管不力,便将火气先撒到了李鸢时身上。 “何时逃走的?”一侍卫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态,猛地扼住李鸢时纤细的手臂,狠声质问道。 李鸢时一声惊呼,痛得红了眼睛,手臂仿佛要被折断一般,可她没有哭。 “乱臣贼子,等着禁军将你们一网打尽,皇城之中,就是你们的断头台!” 那侍卫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肮脏话,他方才在李元容身边挨了骂,心中火气没找到地方泄,皇后他是不敢动手,便一股脑撒在了鸢时身上。 “去你娘的。” 侍卫一掌打在李鸢时脸上,声音清脆。 桃花钗掉落在地,李鸢时发髻散乱,白嫩的脸颊登时有了五根鲜红的手印子。 第47章 救驾 那侍卫死死扼住李鸢时手腕, 正欲将她和皇后一同带在李元容跟前,一位个头微矮的侍卫张惶失措进来。 “攻进来了!他们攻进来了!”那矮侍卫面色微恐,急急扫了一眼殿中的人, 慌张道:“带着皇后和广平王家姑娘上巡防城楼!快!!” 闻言,有人欢喜有人忧。 宫墙之中, 火把染红了半边天, 紫宸殿外的守卫足足比平日里多了两倍。 “册立太子的圣旨朕早已拟定藏了起来, 不管朕今日是否命绝于此,皇位都不是你的,朕劝你死了那条心。” 崇明帝躺在龙床上, 气息微弱,声音断断续续,却无比透着天子的庄严和威信。 李元容坐在龙床边上,眼看着皇位唾手可得,他气急败坏,“父王,我忍气吞声多年,你怎就看不到我!我哪点比不过他李元瑾!” “哗啦——” 药碗被他打翻,李元容震怒, 额角青筋暴起,探身将崇明帝从龙床上推起。 “今日, 父皇不写也得写!” “来人!给皇上纸笔,本殿下亲自伺候皇上拟旨!”李元容眼里迸射出寒意, 拍拍手, 唤来一太监。 下蛊下毒,私铸银钱,暗中培养精兵, 科举舞弊,逼宫,哪一件不是杀头的大罪,所幸干多了,也就不怕了。 李元容唯一的退路就是逼崇明帝写下传位诏书。 崇明帝咳嗽不止,须臾间,太监拿来笔墨纸砚,却在此时,定国公匆匆来报。 “殿下,不好了,三殿下、广平王、沈太尉……他们……他们打进来了!” 烛火下,定国公额角的汗珠亮澄澄。 李元容“嚯”地起身,喜悦的神情消失不见,阴沉的脸在烛火下变得扭曲,“广平王一干人等不是被我支去北境了?” 他几月前设法削了李睦的兵权,又故意将李闻斌和李睦支去北境,如此他手中的精兵才足够与李元瑾抗衡。 崇明帝虽是抱病之身,可盯着那逆子的目光似刀刃,他声音冷了冷,“平日里朕放纵你,可朕不是傻子,你做过的事情,朕一清二楚。” 李元容身形一颤,他本以为那些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却不能想崇明帝早已看出。 若不是他急于夺位,思虑不佳,还能再忍些时日,届时准备更充分,也更有把握成为这天下之主。 留了两位心腹在养心殿中守住崇明帝,李元容换上软甲急急去了城墙会战。 李元容花了五年光阴招兵买马,本以为能牵制李元瑾,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闻斌半路给他使了一道。 长长的宫道上,乌泱泱的士兵站了数排。 李元容赶到时,两军已经交战。 在人数上,他已经输了,好在在城楼上,他的弓箭手占据了有利地势。 “六弟!”李元瑾坐于战上,他举起佩剑,唤了声城楼之上的李元容。 李元容示意,让弓箭手暂时停下。 李元瑾:“我唤你一声六弟,是念在手足之情,同是皇家血脉,收手吧。” 烛火印在李元容眼中,烧红了眼:“收手?等着你们把我抓进大牢,然后再治一个杀头之罪?供万人唾骂?” “你觉得我还有退路吗!” “成王败寇,今晚成定局!” 李元容面目狰狞,手一挥,城墙根上的弓箭手见势拉满弓。 “放!” 他一声令下,顷刻间万箭齐发,如雨注般飞去。 兵戎相见,两军皆是精兵强将,一场硬仗要打。 第97页 厮杀声中,东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应是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李元容见大势已去,已是强弩之末,自刎于墙根处。 === 慈元殿。 当厮打声停止时,侍卫就知道李元容败了。 软禁皇后,必是死路一条,那侍卫从一旁抓起李鸢时,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借着李鸢时逃出宫去。 李鸢时反抗之下,冲这他胳膊一口咬了下去。那侍卫吃痛,忍了下来,眼下没有比逃命更为重要的事情。 侍卫架着李鸢时出了慈元殿,远远便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沈晔和李睦。 “沈晔!”李鸢时看到了光,委屈也齐齐涌了上来,鼻尖泛起一阵酸涩。 那侍卫见是两位穿着软甲的男子,且身上皆多多少少沾了血迹,仔细一看,认出其中一人是广平王二儿子李睦。 “别过来,否则我一刀杀了她!”侍卫拿刀的手哆哆嗦嗦,刀刃近乎贴着李鸢时细白的脖子。 李睦声色俱厉,指剑相向,“她若是见一丝血,老子将你碎尸万段!” “让道!等我平安出去后……” 未等他将话说完,沈晔毫无征兆地抽出手中的佩剑。 “咻——” 刀刃泛着寒光,划过晨曦的光,砍断了侍卫右臂。 几乎是同时,沈晔一掌击中侍卫,将鸢时毫发无损地抢了过来。 小姑娘白皙的脸颊依稀可见五根淡淡的手印。 沈晔心疼不已。 他护着鸢时在怀中,披风一旋,将小姑娘视线掩地严严实实。 藏蓝色披风落下几滴血,而披风下藏着的小姑娘毫发未伤。 “不知好歹。”李睦嘴里淡淡道出四个字,一刀抹了侍卫脖子。 沈晔用披风护着,带着李鸢时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看不见那具尸身后才将人露了出来。 “沈晔,你终于来了。”李鸢时红肿眼睛,毫不犹豫抱住他,声音哽咽,“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他们好可怕。” 此情此景,后来才跟上来的李睦心里叹了老长一口气,果然是有了夫君,忘了兄长。 “鸢时交给你了,给我平安送回家。”李睦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似乎将妹妹不理睬他的气发泄到了兄弟身上。 李元容自刎,反贼已清,李元瑾在紫宸殿陪着崇明帝,沈晔和李睦便来慈元殿接皇后和鸢时出去。 李睦看了眼李鸢时,见小妹满眼都是沈晔,心里暗骂她没出息,他跟沈晔一同前来,到最后他倒成了三人之中最多余的。 真是……女大不中留。 “二哥哥,你呢,不一起回去?”李鸢时从沈晔怀中抬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微微泛红,显然是还惊魂未定。 “我就不当那讨人嫌的人了。”李睦转头对沈晔道:“朝中大乱,皇上若是问起你,我替你解释。鸢时受了惊吓,你好好陪着她,二哥准许你今日待着广平王府。” 护着怀中之人,沈晔笑道:“谢谢二哥体谅。” 轻哼一声,李睦颇有怨言,“你倒是叫的顺口。” === 宫中大乱,血流成河,战场还未及时清理,怕李鸢时看见血腥的场景夜里做噩梦,沈晔带着她绕道转而从另一处出宫。 他本是可以骑马的,可一想到昔日小姑娘嫌马儿颠簸,便出宫租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沈晔已将身上脏兮兮的软甲褪下。 他揽着鸢时肩头,柔声安抚道:“吓坏了吧,以后不会让你如此涉险。” 沈晔臂弯厚实,李鸢时牵着他手,心里踏实不少,只是有一件事想不通,“沈晔,父王和二哥不是奉旨去北境押送粮草了吗?” 沈晔柔柔一笑,“迷惑人的假象。” 李鸢时疑惑地抬头,湿漉漉的眸子映出男子俊朗的容颜。 沈晔解释道:“圣上何等精明之人,早就猜出了李元容的狼子野心。圣上给过他机会,他自己不悔改。押送粮草去北境不过是个幌子,广平王一直在京城外徘徊,守株待兔终是让鱼儿上钩了。” “三殿下和我在城内整装待发,一切皆在我们的预判中,可唯一让我方寸大乱的便是你入宫去。” “幸好,将你完好无损带了出来。” 沈晔得知李鸢时进宫已是她走后的一个时辰,护驾的计划提前到了当日夜里。 夜色涌动,一干人马在军营集结完毕。 在路上,他们遇到从宫中出逃出来的孟英然,原计划是攻打南门的,听她一说,最后选择从朝西的一处偏门作为突破口。 李鸢时赖在他怀里,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脸颊蹭了蹭他胸膛,正大光明撒娇道:“谁说完好无损,昨夜可把我吓坏了。你要怎么赔?” 沈晔:?? 沈晔捏着鸢时娇软的手指,已然习惯了她的撒娇。 “你想怎么赔?”垂眸看她,沈晔唇角贴近小姑娘耳边,徐徐道:“今日一天,你想如何陪,都听你的。” 手指被他轻轻捏着,李鸢时此刻却听出了另一番意味,她不相信一向端正持方的公子哥会往那地方想。 那便是她想歪了。 脸蓦地烧了起来。 李鸢时羞赫,纤手攥住沈晔衣领,索性一头埋进他怀里。 “怎了?不舒服?” 沈晔眉心一拧,欲捞出怀中的人,李鸢时环住他腰肢,头窝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困了。” 第98页 “那便睡吧。”沈晔唇角微扬,手臂稍稍展开,“这个角度头枕着可舒服?” 李鸢时不想睁眼,下意识往后蹭了蹭臂弯,“再往后挪挪。” 沈晔眉眼含笑,按小姑娘说的照做不误,“这样可好?” 李鸢时枕着舒服,满意地点点头。 马车平稳,渐渐驶入长街。晨光熹微,炊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臂弯下的小姑娘呼吸绵长,环住他腰肢的手力道松了几分,显然已经进入梦乡。 沈晔目光凝在她粉扑扑的脸颊,其上淡淡的五道手印昭示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 指腹轻轻摸了摸那淡红印子,沈晔心中不是滋味,手臂用力将人拢得更紧了。 第48章 “咬了就跑?晚了。”…… 枝头鸟啼声声, 李鸢时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枕边手被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 她睡觉素来喜欢侧枕着,如今刚醒脑子还不不活泛, 朦朦胧胧看着那手,心想这谁的手, 指骨分明, 纤长白皙, 真好看! “醒了?” 这声音?也好听。 下一刻李鸢时反应过来是谁,蓦地支起身来,急忙拉扯被子将自己胸口裹得严严实实。 “你……你” 鸢时即刻清醒, 她结结巴巴,你了良久没你出来。 她虽爱慕沈晔,但毕竟在闺房中,难免不会害羞,加之一觉醒来床边有个男子守着,给她整不会了。 小手从他掌心抽出,沈晔落了个空,坐在床边看她张惶失措又带着娇羞的模样不觉笑了笑。 “是你硬牵着我手不肯松开,怎么现在反而怨起我来了。”他道。 李鸢时脸红, 她上马车不久便困得不行,依稀记得她是在沈晔怀中睡着的, 至于后面的事情,她哪会记得。 她再怎么舍不得沈晔, 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吧。 心中对他的话生疑, 李鸢时细白小手谨慎地攥着被子一角,她偷偷瞄了一眼男子,发觉他正深情款款盯着她看, 面上似乎有几分在逗她的意味。 鸢时瞬间明白了。 “又糊弄我。”李鸢时轻哼一声,裹着被子挪到床里面去,玉足蜷缩在被子中害羞道:“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 沈晔柔柔一笑,“不逗你了,早晨回府香巧给你换的寝衣,后来见你睡得正熟我便回府换了身衣服。” 李鸢时这才注意到沈晔较清晨送她回府时少了几分肃杀之气,此时穿了件蓝色衣衫,身上干干净净,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一晚上同叛贼厮杀,身上沾了血气又脏又臭,怕你嫌弃我,索性回去沐浴更衣。”沈晔解释道。 李鸢时莫名心情大好,朱唇微微一扬,带着几分骄傲的神情,道:“你也知道我会嫌弃你,哪天你惹我不高兴,我就不要你了。” 闻言,沈晔起身,俯身贴近鸢时,女子的房间总是要香一些,熏香的味道混着女儿香,煞是好闻。 沈晔俯身,对上她清亮的眸子,“成婚以后你就是我沈家的人,我的夫人你能走到哪里去?” 李鸢时跟沈晔说了不准乱叫,被那句“夫人”喊的不好意思,头虽低垂着,但嘴边笑意浅浅。 藕白玉臂从被子中伸出,李鸢时手指抵在沈晔胸膛,推搡道:“还没成亲,不准乱叫,你又不听。” 沈晔笑意渐深,情不自禁握住她手指,“好,那便再等等,留到新婚之夜。” “照理说我今日唤了你一声,往后你应是要还我的,现今我也不着急,不如就等到新欢之夜再还。” 李鸢时狐疑,“嗯?这也能还?” 一个称谓,当真要一来一往? 男女之事鸢时知道的少之甚少,难道这是每对夫妻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真新鲜。 沈晔一本正经道:“要的,要的,此举乃夫妻之间的相互尊重。” 行吧,多唤一声夫君就多唤一声,左右是多开一次口。 不跟他计较。 李鸢时没在这个问题上与沈晔过多纠结。 “我让香巧进来伺候你换衣梳洗。” 言罢,沈晔出了屋子。 香巧一直在屋内候着,见准姑爷在床边守着鸢时并未做出越矩之举,她便退到屏风处,适才有人唤她时她才走了出来。 丫鬟打来热水,香巧扶李鸢时起床洗漱。 坐在铜镜前梳妆,李鸢时突然问道:“今晨沈晔何时回来的?” 香巧敛了缕头发至鸢时耳后,道:“沈公子约莫巳时回来的。” “沈公子送小姐回来时,小姐攥着沈公子衣领不松手。小姐素来睡眠浅,沈公子怕掰开小姐小姐会醒来,便由着小姐攥着,自个儿在床边守了约半个时辰。” 香巧拿起篦子梳着发尾,道:“小姐的床低,沈公子就顺着姑娘坐在床边,半个身子侧靠在床沿。后来小姐翻身,这才松了沈公子。” 脸上燥,李鸢时低头拨弄妆奁中的珠钗,她真这般舍不得沈晔?哪有!她都睡着了,哪里还清楚自己在何人怀中。 后来沈晔回来,肯定是他先动的手! 李鸢时一通分析,更加坚信是沈晔的错! === 起床一阵折腾,待李鸢时梳妆打扮完已过午时。 沈晔以为会像男子一样一炷香时间便已足足以,便让鸢时先梳妆,早知前前后后要用半个时辰,他就该让鸢时先吃过饭后再梳妆。 第99页 檀木桌旁,沈晔为李鸢时盛粥,手持勺子徐徐搅动。 “女儿家打扮都需要这么久吗?”他抱怨道。 勺子碰着瓷碗壁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鸢时一身粉色衣衫,额头上的梅花花钿栩栩如生,沈晔也不知道她头上梳的发髻是何样式,只觉得跟她很是相配,灵动活泼。 她似乎有些不悦,微微嘟起嘴角,“姑娘家爱美,自然要在妆发上下些功夫,才不像你们男子。” “成婚以后,你可不许嫌我洗漱慢。” “好。” 沈晔笑着应下,勺子又碗中搅了搅,待到粥温热舀了一勺递到鸢时嘴边,“姑娘家喜欢吃甜的,便让厨房将白粥换成了南瓜粥。” 如此热忱的沈晔,李鸢时倒是头一遭见,眼皮一抬盯着他仔细看了良久,有几分难以相信。 “一夜没进食得吃些清淡的。”沈晔以为鸢时是嫌弃粥清淡,便解释道,“先吃着垫垫肚子,晚些时候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鸢时笑眯眯张嘴,温热的南瓜粥唇齿留香,软糯清甜,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粥。 “还要。”李鸢时极少被人喂饭,犹记得上次这光景还是她生病时,她喜欢被沈晔照顾,似乎感觉怎么也不够,就想时光变得慢些。 没有拒绝,沈晔吹了吹粥,一勺一勺慢慢喂她。 一碗粥很快见底,沈晔又问鸢时还要不要,女子摇摇头,表示已将吃好了。 他让香巧将桌上的碗碟撤下,“过来,我看看你脸。” 沈晔起身拉李鸢时去了床边的软塌上,是她才睡了起来,脸颊粉粉嫩嫩,宛如刚绽开的荷花。 窗边光线好,许是脂粉虽盖住了脸颊的手印,但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几分。 指腹在鸢时脸颊摩挲,那淡淡的红印仿佛打在沈晔心中。 沈晔心里不是滋味,“阿时,对不起,还是让你受伤了。” 李鸢时握住沈晔的手,扬起一抹明艳的笑容,道:“广平王家的人从不服输,皆是勇者。那一巴掌打过来,我可没哭!我还反咬了他!那些个坏人看我们女子软弱好欺负,我偏不遂他们愿!” 娇艳的脸上满是倔强。 沈晔一时失态,蓦地将人揽入怀中。 手臂紧紧抱着她单薄的肩膀,似乎要将人揉进他骨子中。 下颌贴在女子玉颈,一呼一吸间满是她的味道,沈晔温声道:“我恨没能早点带兵进宫。” 这样,便不会让她受丝毫伤害。 李鸢时原是嫌沈晔抱她太紧,听他说完,要推搡的手慢慢环住他腰肢。 她手臂也跟着紧了紧,用无声的行动来回应着男子。 李鸢时:“我这不平平安安回来了,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脸颊蹭了蹭沈晔胸膛,李鸢时道:“往事既往不咎,你也不莫要再回想,日后你要负责我安危,可好?” 沈晔淡淡“嗯”了一声,抬手抚摸她柔软的乌发。 淡淡的女儿香,沈晔渐渐受不住了,不久便松开了鸢时。 沈晔从怀中拿出一瓷白小瓶,李鸢时瞧着小小一瓶很好看,好奇之下问了瓶中装的何物。 沈晔说是军中治外伤的药,效果极佳,他抱着鸢时坐在膝上准备上药。 坐在男子膝上,她稍稍一动便会严丝合缝贴着沈晔,如此近的距离李鸢时不习惯,挣扎着想要下去,却被沈晔按住双手。 “别乱动,这样坐着我方便上药。”沈晔道。 “那你快些。”李鸢时羞赫,双手局促不安垂落在膝间。 沈晔捻了药,用掌心的温度慢慢化开药膏,指尖在小姑娘脸颊轻轻涂抹。 “阿时,麓溪镇遇到一起绑架,还记得吗?” 李鸢时点头。 “那次绑架幕后之人是李元容。” 李鸢时大吃一惊,她想着不过是贼人财迷心窍掳了她去换钱,回京后便一直没跟家人提及此事,万万没想到竟是李元容,她的六皇兄! “我是在李元容的一处别院寻到你的。”沈晔从一旁拿过绢帕擦手,单手揽着鸢时肩膀,道:“回京后一直没有跟你坦明我身份,是因为我很早便洞察了李元容的狼子野心,打算自己亲手将他送入大牢,待他永无翻身之时便跟你坦言一切,亲自上门求亲。” “当然,出于私心,我不想你卷入朝堂中的纷争而受伤,可还是没能将你保护好。” 经过昨夜的变故,李鸢时深有体会,也终于能体会沈晔那般做的良苦用心。 她抬手圈住沈晔脖颈,娇俏的鼻子不小心蹭到他鼻尖,仅仅一刻便离开了,但能感觉到男子身子一凝。也听到了一声闷哼。 脸蓦地红了,李鸢时发誓,这次真的是意外,怪便怪沈晔方才膝间不稳,害得她抬手时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这才不小心鼻尖挨着鼻尖的。 平复好心情,李鸢时没忘记正事,道:“以前的事,我不生你气了。” 晃动小手,腕间手镯铃声清脆。 “不过,若是日后你再惹我生气,亦或者是再惹我哭,我才不原谅你,我要告诉我二哥、我父王,还有皇伯父和三皇兄,他们可饶不了你。” 似乎嫌说的话缺少几分威胁,李鸢时低头轻轻咬了沈晔脖子一口,算是对他的警告。 鸢时咬完才发觉有失分寸,咬都咬了,还能让他还回去不成? 第100页 沈晔目光似火,她忙推开沈晔,提着裙摆急急忙忙从他膝间跳下离开,没成想脚刚落地手臂便被人拉住,一股力道又将她拉了回去。 完了,她知道要被沈晔“报复”。 “咬了就跑?晚了。” 头顶传来男子因克制而变得低沉的嗓音,未等李鸢时反驳一句,唇便被他结结实实堵了去。 臭沈晔,干嘛咬她唇。 她涂了口脂染唇,被他咬着肯定都花了。 她咬沈晔时力气也像此时这么小吗? 软绵绵的。 似乎又有几分温柔。 看来以后咬他不能心软。 第49章 大婚 明厉十九年五月, 六皇子李元容带兵造反,意图弑君,狼子野心, 其心可诛,幸三皇子李元瑾带兵护驾, 其弟元容伏罪自刎于宫墙之上。 叛贼余孽定国公、京兆尹等一干人等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不日, 崇明帝下了道圣旨, 册封李元瑾为太子。 “早知会是如此局面,皇上既然已经拟好册太子诏书,就应早早将其搬出来, 断了那逆子的心。” 皇后也是今日才知道崇明帝六年前就已有了传位人选。 崇明帝身体孱弱,病情反复总算是找到了原因,李元容买通太医、近侍投药于他的药膳中。 药已入骨,难救。 皇后忧思悲怆,在床边照顾虚弱的崇明帝,不禁红了眼眶,崇明帝指腹拭去她眼泪,“老三素来念及手足情,朕得帮他认清身边人。老六终究是经不住诱惑, 是他亲手断了自己的生路,如此也能让老三日后学会留个心眼。” 崇明帝握住妻子手心, “老三孝顺,会替朕好好照顾你。” 皇后自知再多宽慰的话也不改变不了他病入膏肓的事实, 便什么也没说, 紧紧回握那牵了三十余年的手。 === 大理寺。 大牢中阴暗潮湿,孟英然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不禁皱了皱眉。 她自小跟着祖父习武, 早已不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见多了恶劣的环境,但这大牢中的浊气还是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这就是定国公世子,因是死犯,孟姑娘不可在此待太久,小的一炷/香后待姑娘出去。” 孟英然拿了一锭银子给看牢的士兵,“多谢小哥通融,这些银子拿着给大家买些酒喝。” 那人收了银子便出去了。 大牢中,张凌早已不是什么世家公子,换上囚服跟牢中众犯亦无区别。 大牢的窗户不过一尺见方,很小很小,光束从窗户中透了进来,落在张凌身上。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始终背对着大牢牢门,在听到孟英然的声音后,始终没有回头。 张凌道:“孟姑娘,回去吧,牢中晦气。” 孟英然站在牢外,一如既往的强势,命令道:“你过来。” 张凌望了眼自己手脚上的镣铐,颓然道:“我是个死囚,孟姑娘不该来见我。” 这是孟英然第一次不排斥他,换做是以前,他肯定笑嘻嘻就过去了,他巴不得孟英然能笑脸待他。 如今的她,张凌不敢奢望。 孟英然:“那晚你送我的镯子,是定国公家的传家宝。” 张凌反驳道:“街上随便买的,不是什么金贵物件,孟姑娘不喜欢便扔了吧,不用再跟我提。” 孟英然知道张凌是嘴硬,她素来是直肠子,说话最不喜拐弯抹角。 她挑明道:“我收下了。” 闻言,张凌身子一凝。 孟英然又道:“所以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张凌依旧没有动作,直愣愣坐在原地,不动如山。 “没什么可看的,孟姑娘快些寻个良人嫁了吧。别太俊了,太俊了容易招姑娘,找一个疼你的便好。” 两人僵持良久,谁也没有动。 不一会儿狱卒来领人离开,孟英然只牢中伙食难以下咽,特地带了饭菜过来。 她将饭菜硬塞进牢中,便出去了。 待人走后,张凌望着她站过的地方,久久未能回神。 === 李元瑾被册为太子入主东宫,一大堆琐事随之而来,有些细微之事他便交给沈晔处理。 李元瑾放心沈晔,常常认同沈晔的决策,于是有时自己的考量未必有沈晔所想的细致。 那日李元瑾留了沈晔在东宫用晚膳,笑称两人过些时日便成了亲戚。 李鸢时小时就常到宫中玩耍,说来李元瑾也带过他这个调皮的堂妹。 对这个堂妹夫,也算是越看越满意。 从东宫出来,沈晔没着急回太尉府。 街上灯火明亮,夜游的行人来来往往,顺着人流,沈晔在广平王府停下步子。 犹记得几天前他被李鸢时推搡着出了王府。 “我母妃说完成婚前三天新娘子和新郎不能见面,图个吉利你这几日别来找我,我也不去招惹你。” 距离两人成婚还有半月,沈晔自是不愿意。 “成婚前三日,如今还早。” 李鸢时拉着他手往外走,“说的是三日,但有些事提前几日较好,我问过二嫂嫂了,二嫂嫂也说提早几日也好,寓意长长久久。” “可是……” 李鸢时已将拉到王府外面,嘴角微微嘟起,不悦道:“可是什么?沈晔,你难道不希望我们成婚后长长久久吗?” 第101页 沈晔被问住了,竟没有反驳的对策。 心中叹息一声,他道:“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李鸢时对沈晔的答案很是满意,笑眯眯将人送上马车,“快些回去,下月便是大喜之日。” 夜里凉风习习,寒意让沈晔回过神来,望着王府外的灯笼,心却飞到西苑。 十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偏在沈晔看来,仿佛过了三个秋季。 === 六月初十,吉日,宜嫁娶。 广平王府喜庆热闹,大红绸缎挂了满府。 天蒙蒙亮李鸢时便被叫了起来梳洗打扮,她昨晚因为紧张一宿没睡,她一个小姑姑娘今日一过就成了□□,她还没准备好。 广平王妃为鸢时梳妆前见她眼底乌青,心疼道:“这怎么还把自己弄失眠了,瞧瞧眼底这一圈。” 母妃指尖轻轻抚上她眼底,李鸢时忧心忡忡,“母妃,我舍不得你跟父王,还有二哥哥。” 广平王妃也是这般过来的,犹记得她出嫁那日也是舍不得家中父母,一个人在花轿上哭了许久。 她最是明白女儿现下的心境,摸摸鸢时的头,安慰道:“傻孩子,太尉府离王府近,想爹娘了随时回来,又不是以后远嫁,大喜日子,莫哭。” 见女儿红了眼眶,广平王妃拿出丝绢为女儿拭去泪水。 柳氏也在一旁安慰道:“四妹,太尉府离王府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日后想家,那边吃了早食,再回王府吃午饭。” “婆婆,时候不早了,该为四妹梳妆了。”望了眼日头,柳氏提醒道。 自古女儿出嫁,做母亲都须为其梳发。 广平王妃在镜子前为鸢时梳头发,嘴里念着当时她出嫁时母亲对她说的话。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1】 广平王妃给鸢时挽髻,“鸢时,今日坐上轿子去了夫家便不再是姑娘家了,日后行事可不能再随着性子。但是有一点你记住,不论身在何处,你都是广平王的女儿,在外受了委屈,不能忍气吞声,回来告诉父王母妃,我们给你做主。” 李鸢时控制好的心绪一下兜不住了,眼泪唰刷直流,转身扑倒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顺顺了顺鸢时背脊,广平王妃轻声哄着怀里的人,仿佛回到了鸢时刚出生的时候,那时还是婴孩的鸢时爱哭,她便是这么轻轻哄着的。 过了良久,新娘子止了哭声,婢女开始给她上妆。 待一切弄好,广平王妃在耳边跟鸢时说着悄悄话,“落金锁的那个嫁妆箱里,母妃在最低下放了个东西,记得夜里入睡前拿出,跟沈家二郎一起看,一定要房中只有你们两人时才去拿,莫被外人看去了。” “母妃,何物如此谨慎?”李鸢时不解,拉着母亲询问。 沈晔家跟她家皆是官宦世家,金银钱财不缺,因此鸢时着实想不通能有何物让母亲如此看重。 一旁的柳氏离两人近,听见李鸢时刨根问底,脸上不禁泛红,羞赫地低下头去。 广平王妃拍了拍鸢时的手,道:“晚上便知道了。” 李鸢时扬扬唇,笑容纯真无瑕,如孩童一般,“那女儿便不问了。” === 吉时到,鞭炮响,接亲的队伍进了王府。 “要娶我妹妹,先过我这关,若连我都赢不了,日后还怎样保护鸢时?” 李睦在院中将一身喜服的沈晔拦下。 此时的李睦一身劲装,双手握拳准备博弈。 “得罪了,二哥。” 沈晔退下胸前的红花给了贺九安,在庭中和李睦切磋起来。 他记得一月前李睦去接亲时没这一环,怎么到他这里还新增了。 接人心切,沈晔一一接下李睦的招,细沙飞扬,两人打的难解难分。 “新郎官怎还和李二哥打起来了。”冯月盈透过窗户看外面,正巧见了两个打斗的身影。 李鸢时闻声急切切从床边起身,她二哥跟沈晔素来交好,今日她大喜兄弟二人怎还拳脚相向。 “放心,你二哥有分寸,闹喜而已,两人点到为止。”柳氏按住李鸢时肩膀,扶她坐了回去。 不久屋外的动静渐渐小了,李鸢时这才放下心来,随即门外传来沈晔的声音。 “新娘子岂能说见就见,既然方才新郎官赢了武试,那我出一文字题考考你。” 作为守新房门的冯月盈,自是不会轻易放人。 沈晔:“请出题。” 冯月盈让沈晔以“倾心已久”四字做一藏头诗。 沈晔在屋外徘徊两步,道出现作的诗,简短却不失韵味,古色古香。 成婚本就是图一喜庆,故而众人没在为难沈晔,讨了些开门钱便放人进去了。 人潮涌动,在屋外开门的同时,李鸢时忙拾起羽扇遮住面容,按照习俗新娘子出嫁时不能被看去容貌。 脚步声渐近,红色衣角垂落,一只大手朝她伸来。 沈晔:“夫人,我来接你了。” 李鸢时紧张,在握住沈晔那只温厚的手时,心里踏实不少。 第102页 鸢时被他牵出闺房,随后在堂厅跟父母行完告别礼后便进了花轿。 鞭炮响彻十里长街。 锣鼓喧天,迎亲队伍浩浩汤汤。 花轿颠一颠,余生平坦顺。 花轿停一停,新郎牵妻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2】 “礼成!送入洞房!” 自下花轿以来,李鸢时紧紧攥住红绸一端,司仪怎说她便怎做,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得快蹦到嗓子眼了。 她被沈晔牵到新房,还未回过神来,手中的羽扇便被人抽了去。 李鸢时害羞,欲从沈晔手中夺回羽扇,“还给我,还不能给你看。” “一直拿着累,”沈晔高高举起,道:“我出去竟敬酒,很快回来,饿了就先用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李鸢时双手交叠放在膝间,点点头让他去忙。 婚房中一派喜庆,烛台上的红烛是鸢时那日和沈晔说过的,没想到他真的应了她要求。 李鸢时昨晚没睡好,又折腾了一天,坐着坐着眼皮开始打架,想着沈晔敬酒要费些时候,便打算歇一歇,头靠在枕头上时扎的疼,她这才想起头上还戴着凤冠。 屏风后守着的香巧和喜娘听见一声痛叫急忙过来,便见新娘子面带倦色,似乎还没睡醒。 香巧昨日在鸢时房中守夜,知她昨夜一宿未眠,现下是犯困了。 “小姐,且先眯上片刻,姑爷回房后我再叫醒你。” 香巧此话一出,喜娘有意见了,“新郎官还没来,新娘子怎可入睡,这不合礼节。”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得知变通。”香巧眉头一皱,不由分说拉着喜娘出了房间。 李鸢时单手撑在床头,迷迷糊糊听见香巧跟她说话,之后房间里安静下来,她又迷迷糊糊将头枕在手臂上,这次可没有被凤冠弄疼。 耳根子清净下来,鸢时见到了周公。 === “你们怎不在里面陪着少夫人?” 夜色渐深,沈晔敬酒归来发现丫鬟和喜娘全新房外面,不由问道。 “姑爷,夫人昨夜一宿没睡,方才犯困便小眠了片刻。”香巧同沈晔言明情况,声音轻缓。 沈晔不忍吵醒鸢时,在他眼中洞房礼节不过是个形式,既然两人已成夫妻,恩恩爱爱才是真,那些个花里胡哨的虚把式可有可无。 三言两语打发走喜娘,清走院子里的小厮,沈晔进了新房。 只见鸢时半个身子侧卧在新床上,侧脸枕在手臂上,樱桃红唇一微微嘟起,睡得香甜。 步子放得极轻,沈晔走到床边,俯身为她脱下凤冠,他动作已经很轻了,但脱到一半,女子突然醒了。 李鸢时睡眼惺忪,盯着沈晔看了片刻,猛回过神来,攀着他手臂从床上坐起来。 “进屋怎么不叫醒我。” 李鸢时小声抱怨,沈晔将那凤冠脱下放置一旁,道:“见你睡的熟,不忍心。” 李鸢时小睡了会儿,此时精神好转,望见府中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不由好奇喜娘去了哪里。 沈晔看出她心思,倒了两杯酒走来,道:“我清空了房外守夜的小厮。” 说话间他将酒杯递了过去。 交杯酒。 李鸢时虽是头一遭嫁人,但新婚夫妇要喝交杯酒她还是知道的。 沈晔起身去放酒杯,李鸢时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心想喝了交杯酒就要行洞房礼了,可是一想到和沈晔同床而眠,她又开始紧张了。 感受到床一沉,李鸢时交叠在膝间的双手死死攥住袖口,背脊不由僵直住了。 “夫人。”沈晔轻声唤着,指腹缓缓挑起女子下颌。 “夫、夫君。”李鸢时声音细弱蚊蝇,回应着沈晔,他心跳如雷,不敢同他对视,只是伸手攥住他衣袖来缓解紧张和羞赫。 头上仅有的一支簪子被抽走,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轻柔的吻随之而来。 像春日细雨,又像细软棉花。 李鸢时喘不过气来,竟有几分心痒难耐,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何这般奇怪。 既害怕,又像要拥有更多。 她被沈晔带着,意识渐渐模糊,最外面的喜服不知何时被他退掉。 意乱情迷中鸢时感觉到腰间的丝绦松了,她还是个黄花闺女,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慌了神,猛得推开沈晔。 “我……我想起一件事情。”李鸢时捂住胸口,对沈晔说。 沈晔眉心微拧,反观鸢时的衣衫不整,他身上却和拜堂时毫无差别。 “那箱金锁的嫁妆,母妃放了个东西在最底处,你先去找来。” 见沈晔不动,李鸢时嗔他一眼,威胁道:“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快去,不然便不同你成婚了。” 沈晔没辙,老老实实去了里间,按照李鸢时所说找到那箱嫁妆。 嗯,岳母放的这物件确实很重要。 片刻后,沈晔回到床前,将东西藏于身后,问道:“夫人看过了?” “没有,母妃给的何物,快给我瞧瞧。” 李鸢时伸手问他要东西,她好奇了一下午,方才跟沈晔亲近时险些忘了。 沈晔一笑,衣服一撩在床上坐下,将鸢时抱坐在他膝间。 李鸢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悬在空中等东西的手一阵拨弄,最后揽着沈晔的脖子稳住身子。 第103页 沈晔扶住她腰,“岳母可是让你同我一起看?” 李鸢时“嗯”了一声,大有一副“再不给我看,我便欺负你”的模样。 沈晔大大方方把那册子拿了出来,李鸢时起初拿着册子高高兴兴的,结果刚看一页,脸登时红了。 “你你你、登徒子!”李鸢时羞的连话都扯不清了,像拿了烫手山芋般将那羞人的册子合上一股脑扔在床上。 明明是羞人的动作,竟还取了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泛舟采莲? 简直——有辱斯文! 沈晔捋走她耳畔碎发,指腹轻轻捏了捏她耳垂,温声在她耳畔道:“阿时,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夜里理应如此,习惯便好。” “可是,羞人。”李鸢时说服不了自己,垂头埋在沈晔胸膛。 “那今晚便学一个简单的?其他的以后再学。”沈晔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试图怀中的人放松下来,他感觉到鸢时身体绷得僵直。 “我轻点。”沈晔撩开垂落在脖颈的乌发,低语道。 没有出声,便是默许了。 沈晔唇凑到李鸢时嘴边,絮絮说着情话。 顺着她的眉眼,沈晔轻轻吻过她的鼻尖,她的红唇。 屋子的红烛越燃越旺,榻下铺满了从床上扔下的喜服。 气氛暧昧糜烂。 女子的嘤咛略显急促,伴着床榻的摇曳声,起起伏伏。 船桨搅动一池春水,湖上的独莲开得正盛。 第50章 新妇 芙蓉帐暖, 喜烛之下红纱飘摇,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床帐铃声此起彼伏。 夏季炎热, 李鸢时出了一身汗,面若桃花, 一双玉臂泛着粉红, 乌黑的秀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颊和颈间。 鸢时又累又困, 寻了个舒适的角度枕在沈晔胸膛。 可一闭眼,方才两人耳鬓厮磨的画面随时而来,耳边回响起她不住的声音。 方才的沈晔丝毫没有平日里的端正模样。 羞人! 似乎比母妃送那册子里的画面还有恼人, 不仅如此,那唇还凑到自己耳边,缱卷低语,他竟还当起了先生。 像教书先生一样。 李鸢时无法正视,伸手忙捂住眼睛,可沈晔偏偏不如他意。 …………… “喝点水润润嗓子。” 沈晔拍了拍她肩膀,那雪白的肩上星星点点几处泛红。 皆是他的杰作。 方才李鸢时喊得嗓子干涸,可沈晔却迟迟不停。 有一下没一下的,似乎是在磨着她。 她身子泛空, 又不想让沈晔看中自己的心思,便忍了又忍, 干脆不蒙了眼睛不再看他。 轻哼一声,李鸢时不满, 松开缠着他的手, 身子一转离了他怀抱,粉白的肌肤露在被子外面。 满是欢愉后的痕迹。 昏昏沉沉间鸢时听见开门的声音,好像是沈晔吩咐小厮准备热水。 不消片刻, 一双大手将她床上捞了起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李鸢时只见釉青杯盏凑到了她唇边。 温水滑过喉咙,李鸢时纾解不少。 “还要喝。” 一杯水温水很快见底,她仍觉不过瘾,便又要了一杯。 折腾了一个时辰,李鸢时累得只想睡觉,喝过水后心中舒坦不少,抱着被衿就要睡觉,却被沈晔捞到怀中。 沈晔唇凑到她耳边,“我叫了热水。” 夏季炎热,出了一身汗,身上黏腻,李鸢时也不舒服,可她真的好困,昨夜便没睡了,今晚有又折腾到了子时。 都怪他缠着欺负她。 出了一身汗水,李鸢时手有气无力环住沈晔脖子,冲他撒娇,“嗯,夫君给我洗。” 沈晔笑了笑,指腹撩开她额前湿哒哒的发丝。 女子肌肤胜雪,他寻了件寝衣披在鸢时身上,抱着娇妻往浴桶走去。 沈晔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佳人在怀。 那温热的清水仿佛是冬日里最烈的柴火。 水汽氤氲在空气中一点即燃。 李鸢时按住他炽热的手掌,脸上羞赫。 沈晔知道她似乎不想于此,便抱着她起身,两人在那美人榻上又待了大半个时辰。 一直到三更半夜,那断断续续的嘤咛声才止住。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温水变成了冷水,沈晔又让人换了热水进来。 === 晨光熹微,六月初的天亮的早,卯时刚过丝丝缕缕光线便从窗户透进房中。 屋内暧昧的味道尚未散去,闻得人。 沈晔已然睡醒,正看着臂弯下的娇人。 她唇生得小巧,红红的宛如樱桃,如今有些红肿,昨夜他第一次失控,含着她唇一时间没有拿捏。 女子还在睡梦中,单薄的寝衣下露出几片肌肤,似雪花般洁白,上面星星点点的红痕过于惹眼。 伸手轻轻将她衣领理好,盖住她胸前的肌肤。 沈晔胳臂紧了紧,抱着鸢时打算再睡一会儿。 === 新妇第一日要去请安奉茶。 李鸢时醒来时只见沈晔正在穿衣,想起昨夜的点滴,李鸢时脸又红了,她不禁感叹一句男人果真是人前一个模样,人后又是另一幅模样。 真真是不能只看一面。 “我让香巧进来服侍你。” 第104页 沈晔见她醒了,凑到她身边,在她额前落下一吻,而后便出去唤了香巧。 “少夫人今日气色比往日好。”香巧服侍李鸢时穿衣,都说这姑娘嫁人过来便不一样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她家姑娘今日水灵灵的,像是夏日的蜜桃。 香巧服侍鸢时穿衣时不禁瞥见脖子上的红印,脸上一阵燥热,忽地想起昨夜她守夜时听见她家姑娘时响时小的嘤咛,惹得她面红耳赤,忙用领子掩住那红印。 嫁为人妇,李鸢时绾了发髻,再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 梳妆完毕,沈晔牵着新婚妻子去了堂厅奉茶。 刚走出房门没几步,沈晔发觉妻子面色不佳,走路有些吃力。 沈晔紧紧手指,关切道:“身子哪里不舒服?” 李鸢时嗔他一眼,“腿软,没力。” 都怪这人,昨夜一次又一次,一直在闹她。 沈晔在她耳边低语,“我错了,日后会克制些。” 手被他牵着,李鸢时虎口用力一捏,警告他道:“今晚不许闹我!” “一切依夫人,”沈晔笑了笑,步子放得缓慢,“待会儿早些回房休息。” 谈话间两人已至堂厅。 沈奎海中意鸢时许久,终是让儿子将人娶了回来,自昨日来嘴角便没合拢过。 儿媳妇一口一个公公,叫得真甜,一点都不像他那倔脾气的二儿子。 沈晔母亲吕氏则是怕鸢时刚嫁过来住不习惯,拉着她问个不停。 本以为奉茶片刻就好,没想到出堂厅时快到巳了。 李鸢时倒是没早上起来犯困了,精神许多,只是脚上依旧酸软。 刚出堂厅不久,沈晔便将她拦腰抱起。 李鸢时不明所以,锤了捶他肩膀,羞道:“放我下来,被人看去不好。” “不是脚酸?”沈晔理直气壮,步子没有片刻放慢,余光落到怀中的人上,“看去便看去了,我们是夫妻,理所应当。” 回到房中,沈晔将人放置美人榻上,屋中的小厮皆识趣退下。 只见沈晔坐在美人榻边,纤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女子腿肚。 一下一下,动作轻柔,李鸢时望着身旁的人,耳根微红,问道:“你今日怎不去当值?” 以前没在一起时,鸢时恨不得沈晔天天来找她,可经过昨夜那事后,她总觉得这人与她这般讨好下一刻便要将她抹干吃净。 沈晔捏着她腿,“新婚沐休五日,皇上亲自批的。” 李鸢时:“那你总还是要去御史台看看,昨日就没去了。” 沈晔察觉到鸢时似乎在赶他走,指骨故意加重了些力道,惹得她喊痛。 李鸢时拧眉,嗔他一眼,“本就是你的错,昨晚说了只要一次的。” 以示惩罚,李鸢时道:“今晚不许再碰我。” 沈晔唇角抿成一条线,应道:“好。” 李鸢时顿时心情大好,心想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枕着软软的沈晔睡,很是舒服。 “不是这里,”李鸢时伸手按住小腿肚上的手,终于纠正道:“是大腿酸。” 沈晔按妻子说的换了个地方揉,心中却是另一番心绪。 他指尖每挨一下,呼吸便深了一分。 忍到最后额间泛起一层薄汗。 之后沈晔唤来飞松,让他吩咐厨房多做些鸢时喜欢的菜。 午饭时沈晔一个劲儿为鸢时布菜,尽是她喜欢吃的。 夹了块细嫩的鱼肉,李鸢时夸道:“夫君真好。” 沈晔笑着,不置一词,又为她盛了碗滋补的鸡汤。 吃罢饭后,李鸢时闲来无事,便吵着让沈晔教她弹琴,她喜欢看沈晔弹琴,尤其是看那双纤长的手指捻着琴弦。 李鸢时坐在罗汉椅上摇着团扇,沈晔俯身而下,双臂置于手扶上将人圈在怀中。 他声色严肃,道:“教人弹琴,总得收点好处,不知夫人打算用何物来换?” 李鸢时想了想,摇着手中的团扇,扬唇道:“就用这手中扇子。” 沈晔:“没诚意。” 他顿了顿,复而又道:“那便先欠着,待晚些时候再还。” 见沈晔眸中划过一丝暧昧的情愫,李鸢时当即反应过来,道:“说过今晚不许闹我,你答应了的。” 沈晔义正言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鸢时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推着沈晔去拿琴。 沈晔唤来小厮在琴台旁点上熏香,他抚琴时喜欢点香。 琴音袅袅,清香阵阵。 李鸢时盘腿坐在琴几前,葱白指尖轻轻捻了几根琴弦调音。 “夫人想学何曲目?” 沈晔在她身后坐下,将人整个身子拥在怀中,双手放置在琴两端。 鸢时的琴艺沈晔知道,和他不相上下,此番故意让他教她弹琴,怕是心中生起些小心思要捉弄他。 沈晔看破不揭穿,顺了她意。 李鸢时微微仰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随便。” 沈晔笑了笑,大掌抚上她手,缓缓捻着琴弦。 潺潺琴声如山涧溪流。 弹奏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妇人的发髻有些高,挡了沈晔视线,他下颌便落在女子颈间。 弹奏尚未过半,李鸢时便不想弹了,赖在沈晔怀中不走,“手指痛,想听夫君弹。” 第105页 女子半侧着身,手臂揽着他脖子,眨眼眼睛冲他撒娇,沈晔似乎猜到了她的小心思,顺了她意。 手指拨弄琴弦,沈晔端正坐着,怀里的人渐渐不安分了,趁着他腾不开手,那杨柳细腰在他怀中款款舞动 葱白指尖撩拨着他衣衫,隔着衣料轻抚他的背脊。 “夫君,你出汗了,你很热吗?”李鸢时贴心地为沈晔拭去额间薄汗。 “天气乏热,我让厨房熬些降火的绿豆汤。” 只沈晔忍得辛苦,李鸢时得逞一笑,从他怀里起身欲走。 哼,让他昨夜欺负人。 谁知她刚起身,手臂便被一扯,身子重重跌落沈晔怀中。 “夫人的小心思藏太浅。”沈晔唇角一勾,伸手刮了刮她娇俏的鼻尖。 屋中的小厮识趣地退了出去,并且贴心地关上房门。 言罢,沈晔将娇人抱在美人榻上。 ………… “你答应不碰我的!大骗子!!”李鸢时察觉到沈晔眼神变了,这才意识到危险渐渐逼近。 沈晔唇角微微扬起,“现在日头未落,不算夜里。” 李鸢时羞道:“无耻。” 话音刚落,厚重的吻便如雨点般袭来。 这次的吻不同于夜间,又急又重,才片刻她便缓不上气来。 玉腿修长,搭在榻上,女子足尖不由蜷缩起来。三千青丝散的满榻都是,乱糟糟地披在雪白肌肤上。 沈晔扣住她乱动的双手,带着她去寻找那最深处的欢愉。 男子的手所到之处烫得吓人,那力道仿佛是要将她揉碎了化到骨子里。 李鸢时身子不稳,软绵绵咬住他肩头,嘴里呜咽着发出细碎的声音。 脑中全是那未弹完的《琵琶行》 ——轻拢慢捻抹复挑。 ——大珠小珠落玉盘。 鸢时终于知道午饭时沈晔为何喂她吃了那么多饭菜。 落日余晖,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累到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在沈晔怀中由着他伺候她清洗。 第51章 我的沈大人 在大庆, 官员新婚沐休向来只有三日,崇明帝高兴,便多给了沈晔两日的假。 第五日一过, 沈晔一大早便去了御史台当值。 李鸢时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沈晔同她说去当值了,醒来一看床上空空如也, 再望眼日头, 天已透亮, 夏日的晨光有些许刺眼。 她在王府时醒的早,极少像今日一般睡过头,都是因为夜里睡得, 白日里自然睡不醒。 抬手轻轻捶捶泛酸的肩膀,李鸢时唤来香巧服侍她穿衣。 李鸢时觉得妇人的发髻纷繁复杂,样式也没姑娘家的多,但又不得不梳,因此她每每梳妆时都会选好看的发簪,算是一点小慰藉。 她跟沈晔说过几次,偏那人总喜欢逗她,说是她未梳妆时头发垂落最为好看。 鸢时才不信他唬人的言论。 头上未施珠钗,最是难看。 难得沈晔不在家中, 李鸢时落一清闲,吃罢早点在屋中转了一圈, 她见沈晔房中的布局不顺眼很久了。 除了跟沈晔提过要放置美人榻,这屋子朴素至极, 沉闷得很, 一点生气也没有。 李鸢时跟沈晔商量过添置些物件在屋中,沈晔只说她是这院中的女主人,想如何置办全听她吩咐。 手摇着团扇, 李鸢时躺在美人榻上,心中想着如何重新布局。 目光落在窗边的架子上,李鸢时忽觉得那罗列的木雕有几分眼熟。 她下榻凑近一看,原来是她昔日给沈晔买的莲花木雕。 那木雕不染纤尘,想来是小厮经常擦拭。 有些人就是嘴硬,说着不喜欢,却留下舍不得扔,大老远从麓溪镇带回京城。 将要采买的物件列了清单,李鸢时吩咐小厮去街上采买。 从早上折腾到下午,李鸢时犯困了,去了床上午憩。 夏日的午后闷热,李鸢时只穿了件薄衫睡觉,即便是这样,还是热得出了层细汗,也不是过了多久,她才进入梦乡。 感觉到身边徐徐送来凉风,李鸢时翻了个身,手臂似乎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她下意识抓了抓,又软又硬。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竟发现自己抱着的是沈晔的胳膊。 鸢时余光扫了眼窗柩外面,发现日头已落,晚霞昏黄煞是好看。 而床边的人穿着朝服坐在床沿,手中拿着团扇给她扇着风。 李鸢时拢了拢被子,遮住脖子,“什么时辰回来的,怎不叫醒我。” “半个时辰前,见你熟睡,不忍心打扰。”沈晔眉头轻拧,感受到鸢时对他有几分防范,不悦道:“以后小憩,身上搭个薄毯。” 他回房时她只穿了件罗裙,身上的薄毯还是他亲自给披上的,现下知道防着他了? “天热。”李鸢时侧躺在床上玩着他手指,声音因才睡醒而有几分软糯。 沈晔抿唇不语,嘴角绷得直直,李鸢时看出他有几分生气,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怎么这么善怒。”李鸢时撑起身子,及腰长发散垂落在胸前,笑脸盈盈道:“都说女子小气,我怎发觉你也是。我的沈大人,气量。” 李鸢时手指顺着沈晔官服领子绕了半圈,最后停在他胸膛处,“气量要大。” 沈晔握住她指尖,轻轻一拉将人往里带了带,乌黑的秀发缠了几缕在他手臂。 第106页 “对你,没有气量。” 沈晔在她嘴角啄了啄,起身去衣架取下她外衫。 将外衣拢在鸢时身上,沈晔俯身替她穿好绣鞋,道:“吃饭去。” 天热,李鸢时没胃口,匆匆吃了几口清粥便止住了。 今日的沈晔格外体贴,不知是不是考虑她今夜吃的少,他晚上没折腾她。 两人相拥而眠,李鸢时习惯了软乎乎的枕头,抱着沈晔一夜好梦。 === 不知是不是新婚沐休五日把事情都堆了起来,接连几日沈晔都早出晚归,有两次快要宵禁了才归家。 有次李鸢时夜里等沈晔回来,实在太困了便睡了,半夜三更她迷迷糊糊感觉床上一沉,随后一双手覆了上来。 男子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湿热的水汽。 这味道鸢时再熟悉不过,薄被中的手凭借感觉紧紧回握沈晔。 “怎还未睡?”沈晔抱着她道。 李鸢时闭着眼睛,声音瓮声瓮气,“睡不着,等你。” “怎么有那么多事情要忙。” 她黑乎乎的小脑袋往沈晔胸膛钻去,小声抱怨着,似乎是对他的早出晚归有了意见。 “事务琐碎繁多。”沈晔低头吻了吻她额头,将人拥在怀中,“已经很晚了,睡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三四日。 这日,临近晚饭时间,飞松回来报信,说是沈晔手上还剩了些事情没处理完,让众人吃饭莫要等他。 “没成婚前,把御史台当家,成婚后倒是好了几天,现在又开始了。”沈奎海眉色不悦,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儿子没日没夜宿在御史台有意见。 李鸢时忽的想起沈晔还未向她坦明身份时他就是这般在御史台废寝忘食。 这般下去身子可吃不消。 “不等了,吃饭!” 他招手唤来管家,冷着一张脸进了饭厅。 不消片刻,桌上菜已上齐。 吃罢晚饭,李鸢时让厨房做了些沈晔喜欢的菜。 当李鸢时提着食盒从马车下来时,各处都已灯火阑珊。 起先还有侍卫拦她不让她进,后来她在表明身份后,便有人领着她进去了。 路上那侍卫同她攀谈起来,听得李鸢时心中窝火。 往日没成婚前,他整宿整宿在案牍前,有时甚至还忘了吃饭。她知道沈晔的性子,也知他心中有山河,纵使朝廷上的事十万火急,他也不能这般糟蹋身子! 是以鸢时被侍卫领到沈晔屋子时,她沉着一张脸。 昏黄的烛灯照亮屋子,几叠厚厚的书本有条不紊地堆放在书案上,而那书案边的人端正坐着奋笔疾书。 似乎是听到门口有动静,沈晔目光终于从纸卷上离开,他诧异地看着门口的人,怎么也没想到鸢时会来。 视线往下,他看见鸢时手中提的食盒时,顿时明白了。 “让飞松回府说了晚饭莫等我,我过会儿就回去,夫人不用特地跑一趟。” 他放下毛笔朝鸢时走来,李鸢时心疼他这般废寝忘食,没好气地略过他,径直将食盒放在空桌上,待布好饭菜,又兀自坐在一旁,全程不置一词。 看眼桌上的饭菜,沈晔察觉到她的不高兴,大步走到鸢时身边。 试着去牵她手,可他手指还未触碰到她肌肤,她便无情将手缩进衣袖中。 沈晔手落了个空,昏黄的烛光下,女子双唇微微嘟起。 自认识鸢时以来,她这幅模样下的心境如何,沈晔再清楚不过。 “生气了?” 李鸢时身子扭到一旁去,没理他。 “我吃,我现在就吃饭,”沈晔撩紫色官袍一角,坐鸢时旁边坐下,道:“吃了我们回府。” 四下寂静,房中只有筷箸与碗碰撞发出的清脆声。 “我知道你忙,但再忙也不能不吃饭,一点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却不当事,有你这么当别人夫君的么。” 良久后李鸢时才开口,说到最后,声音带着些哽咽。 “吃了你再看看卷宗,晚些时候我跟你一起回去,左右在府中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这几日准备新政变革,确实有几件事情比较棘手,忙了些。”沈晔收拾碗筷,道:“今日到此为止,不写了。” 李鸢时也不想因为自己打乱沈晔的计划,便松了口,“写吧,我陪你。” 男子应当有抱负,而不能一味迁就儿女情长。 “不急这一时,夫人在此处,我反而不能专注。” 言罢,沈晔去了书案收拾。 片刻之后,他牵着妻子细软的手出了屋子。 夜里的京城依旧热闹,各色灯笼挂满长街。 一路上,沈晔知觉妻子太过活泛,那娇软的手掌扣住他手,比棉花还要软的指节时而捏着他指腹,时而蹭在他脸颊,又时而在他手心画着不知是什么的图案。 细细算来,他和鸢时已经好久没有亲近过了。 他平日里回来晚,不忍心吵着困倦的她。 回到房中,李鸢时枕在他腿上,一团乌发散在紫色官服之上,沈晔拨开她面颊上细碎的发丝,指腹顺着往里摩挲着她耳垂。 沈晔语气柔柔,“夫人也想了?” 李鸢时抬手,捏住沈晔手指,目光似在回避他,略显羞涩道:“这几日你回来晚。” 她亦是想念他的味道。 第107页 沈晔明白她意思,笑了笑,欲将官帽褪下,一双纤长白手握住他手腕。 “就戴着吧。”李鸢时单手撑在榻上,瀑布般的乌发顺着肩头倾落,她凑唇于他耳畔,低声说道:“官璞垂下,夫君就像只小兔子。” 含眸浅笑,宛如最艳的娇花。 沈晔依了她意思,抱着她起身。 夏日的衣服单薄,鸢时绛色齐襦裙外只套了件薄纱衣。 藕白玉臂挽住他脖子。 下一刻,沈晔低头,吻住她娇艳的红唇。 “阿时……” 男子的吻霸道,似乎是渴了很久。 鸢时被吻得七荤八素,眼神迷离中闻声抬头。 她仰着脖子,似乎发现了件好玩的事情。 指尖缓缓划过他喉结,惹得男子身子一凝,动作缓了下来。 得逞一般,李鸢时坏笑道:“沈大人也有今天?” 平日里,都是他欺负她的份,今日也有他吃瘪的一次。 沈晔似火的眸子看她,鸢时按住他手。 “我来。”她道。 那官服上的玉带。 落在地上。 女子抬手勾住他肩膀,赤脚踩在男子足上。 屋外淅淅沥沥下着雨。 雨声掩了些屋中杂音。 雨夜清爽,却退不去帐内的火热。 地上的玉带,不知何时被人拾起,已然在女子手腕之上。 第52章 “夫君喜欢怎样的?” “…… 昨夜下了一场雨, 一直到晨间那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 屋外清爽凉快,屋内气氛旖旎。 床榻下衣衫凌乱,妃色亵衣落在素白中衣上明晃晃的, 尤为显眼;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分不清是从美人榻上过来的, 还是从床上去的美人榻上。 帷幔垂下, 晨光熹微间映着尚未睡醒的女子。 女子面色红润, 呼吸绵长,细碎的发丝沾染在瓷白肌肤上,那白中混着零星的红梅, 惹得人挪不开眼睛,被衿下的双手环住男子精瘦的腰肢,生怕一个不小心枕边的男子便跑了。【脖子以上】 四□□缠在一起,似乎比昨夜还要亲密。 垂眼盯着熟睡的人,沈晔不禁抿唇轻笑。 昨夜是她撩拨在先,到最后败下阵来的是她,如今睡不醒的也是她。 沈晔手臂泛麻,将臂弯中的娇人往胸膛拨了拨,鸢时睡眠浅, 似乎是被他那轻轻的动作扰到了,眉心轻拧。 小幅度动动那压了一整晚的右臂, 沈晔缓了缓酸麻,这才重新将人揽住。 “几时了?” 怀中的人没睁眼睛, 嘴里却在小声嘟囔。 沈晔望了眼屋内照进来的光, 温声道:“已过辰时,屋外还在下雨,再睡会儿。” “再眯一刻钟。”李鸢时脸颊蹭了蹭他胸膛, 顺而往下枕在他臂弯。 她习惯了在沈晔臂弯间入睡。 枕在他臂弯莫名地让鸢时心安,也睡得踏实。 沈晔低头啄了啄她泛红的双唇,而后唇角凑到她耳边,低语道:“今日出去游湖可好?已至盛夏,荷花开了满湖,煞是好看。” 说话间,颈间全是他的味道,惹得李鸢时脖子痒酥酥,她下意识往里躲了躲,低低“恩”了一声。 等着李鸢时清醒的空档,沈晔没闲着,把玩着她扣在他腰间的手指。 沈晔心里寻思着得让她剪指甲了。 鸢时不仅爱撩拨他,急了就喜欢随手乱抓乱挠,跟只小野猫一样。 === 屋檐淌着还未滴落的雨水,天空一碧如洗,清凉舒爽,不燥不热适合出去玩耍。 沈晔为妻子挑了件浅绿色齐胸襦裙,搭件素白薄衫,倒也不觉闷热。 衣衫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姿,杨柳细腰不盈一握,眉间的钿花红艳妖娆。 铜镜前的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一颦一笑间带着几分妇人的妖娆。 马车驶出太尉府,挂在四角的铃铛叮叮作响,终在湖边止了声音。 “小心足下。”沈晔搭了把手扶鸢时下车。 盛夏时节,荷花竞相绽放。 荷叶连着荷叶,碧浪翻滚中几朵荷花蹿了出来,粉白点翠,仿佛是飘着绿绸带的仙女玉踩着碧浪玉立在湖上。 船夫撑着竹蒿在湖面上穿梭来回。 堤岸边,沈晔招手叫了艘轻舟,船夫将船划到岸边。 “早间的雨断断续续,这夏日难得遇一凉快,今日泛舟的郎君夫人、公子小姐比往日多了不少。” 船夫是个健谈的人,船只刚离岸没多远便和乌篷里的人聊了起来。 这湖连着京城的护城河,湖域面积有二十个坊市那般大,放眼望去除去荷叶,便就是来来往往的赏湖船只。 “船家,可否划慢些,我想寻朵好看的荷花。”李鸢时冲乌篷外喊道。 “好嘞。”船家干脆应着,划桨的速度慢了下来。 李鸢时笑着拉着沈晔出了乌篷,两人来到船尾处。 荷叶根茎破水而出,笔直得向上长,足有一人高,两人坐在船尾,苍穹被绿叶掩了。 “夫君。” 对面的鸢时唤了他一声,沈晔闻声看她,谁知女子掬了一小捧湖水朝他洒来。 沈晔脸上沾了水珠,女子的小心思得逞,正笑眯眯看着他。 “调皮。”沈晔也不恼,从怀中拿了帕子擦拭额角。 第108页 “儿时喜欢玩水,几个哥哥姐姐都被我捉弄过,后来他们告诉父王,父王训了我一顿,再也不让我玩水了。” 李鸢时右手顺着船外垂下,指尖够到清亮的湖水,微微荡漾。 沈晔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问:“找到小时候的快乐了?” 李鸢时落在湖中的手掌往上一抬,荡起珠帘般的水花。 阳光下泛着亮光如颗颗珍珠。 沈晔便陪着她在船尾玩起了水。 鸢时玩得高兴,每次泼向沈晔的都是豆大般的水珠,弄得他一身湿了大半。 “你怎还放水,弄得像是我欺负你一般。” 两人上了岸,李鸢时拿着丝绢给沈晔擦着打湿的外衫,反观鸢时,衣衫除了袖口是浮水弄湿了一小处,身上干干燥燥。 “不敌夫人,甘拜下风。”沈晔眉眼含笑,握住她手,指尖滑进她指缝中,“别擦了,夏日天气热,衣服干得快。” 湖岸送来阵阵凉风,衣角随风飘扬,沈晔牵着她手走在杨柳岸边。 突然,迎面走来一位卖荷花的小姑娘。 “郎君,买朵荷花送给夫人吧。” 李鸢时这才想起方才她说要采荷花的,结果同沈晔玩水,玩着玩着便忘了。 未等鸢时开口,沈晔给了卖花小姑娘一锭银子,那姑娘提着花篮,难为情开口,“郎君可有铜板?这一锭银子我找不开。” 沈晔:“不用找了,篮中的花权当我买下了。夏日天气热,快些回家去,莫要中暑了。” 卖花姑娘大喜,收下银子道谢,正欲将剩下了五朵荷花给鸢时,鸢时摆摆手,道:“要不了这么多,我挑一朵便好。” 李鸢时从中挑了一朵花瓣全是粉色的荷花。 “夫人生得真好看。”那姑娘临走时夸了两句鸢时。 手中拿着荷花轻轻打了打沈晔衣袖,李鸢时撒娇问道:“夫君,你说是我好看,还是这夏日荷花好看。” 沈晔揽着她腰肢,道:“人比花娇。” 猜中了沈晔会如何回答,李鸢时高兴地扬唇。 复而却见沈晔低头在她耳畔。 “人,比出水荷花还要娇弱。” 声音轻缓,不似方才那般正经。 李鸢时反应了片刻,脖颈连着耳根“唰”地红了,“不正经。” 她提着裙摆往前跑了几步,不想再同那人谈些有的没的。 湖边来来往往聚了不少赏花看景之人,沿湖叫卖的商贩守着自己那一方位子向游人介绍手中小玩意儿。 不过,人群中当属一抹身影最为瞩目。 李鸢时忽的看见一手持旗帜的郎中在前面不远为一妇人号脉。 她想起了去年病中的自己。 鸢时回身,牵着沈晔的手往那边走去,“夫君跟我来。” 鸢时到是刚好那郎中为妇人诊完,她凑近了看,发觉那郎中有几分眼熟,又翻了翻那“妙手回春”的旗帜,后面果然还亮着四个大字——神机妙算。 还真是去年给她诊脉治病的江湖郎中。 “你小子今日怎回了京城。”郎中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对沈晔说道。 李鸢时不解,看沈晔的目光变得疑惑,这人还认识江湖游医? “这是内子,”沈晔牵着鸢时,介绍完这个,又介绍那个,“鸢时,这是前朝周洪周太医,你在麓溪镇住的那宅子便是周老先生曾经住下的。” 当年沈晔初来乍到,刚好遇见了隐居乡间的周洪,细说起来,两人也算是莫逆之交啦。 李鸢时:??? 能两三下治了她病的郎中果然不是简单之人。 “周老先生好,”李鸢时福身行礼,施施然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周老先生的银针和药方,不然也不会有今日活蹦乱跳的鸢时。” 周洪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妇人,笑道:“你这女娃,我记得,是广平王家的姑娘。” “其实那时我为夫人施针后病已好了大半,只需静养便可,老夫出于私心这才唬了广平王,让王爷送夫人去麓溪镇。不然这小子能娶回这么好的姑娘当夫人么,指不定打一辈子光棍。”周洪数落起沈晔来毫不留情。 周洪爽朗一笑,“这鸳鸯,没点错!” 李鸢时抬头看了眼沈晔,笑道:“就是,是你的福气,运气好才遇上我。” 当年的错点鸳鸯,还造就一段良缘。 沈晔轻轻捏了捏她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笑容和煦道:“年少不知情,错把夫人的真情给糟蹋了,余生便把自己赔给你。” 言归正传,沈晔敛了神情,正经道:“周老先生,可否为内子号号脉?” “小事一桩。” 周洪搭了搭鸢时的脉,面色如常,良久后才有了定论。 “夫人身子经过一场大病要比寻常女子弱些,但底子尚在,好生调养是能养好的,不必担忧。平日里多吃些补血益气的食材,少吃生冷性寒之物。” 沈晔点头,一一记下。 两人本想邀周洪去太尉府做客,可周洪百般推脱,这些年他游历于各郡县中,比起给达官贵人治病,他更喜欢为那些小老百姓号脉问诊。 “若是没遇到我,夫君真会打一辈子光棍么?” “我二哥说你是块木头,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我觉得吧,光棍倒不至于,公公婆婆肯定不会由着你,但二老让你娶的那位世家小姐肯定没我好。” 第109页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把我哄骗成了亲,换做别的女子,早跟你断干净了。” “你看你性子这般不好,就应该学会多让着我点。” 回府的马车上,李鸢时在沈晔耳边说个不停。 沈晔抱着她坐在膝间,敛了一缕头发至她耳后,道:“譬如?怎么个让法?” “嗯……”李鸢时环住他脖子,想了良久,道:“我乏了,夫君就要体恤我,捏肩捶腿;然后不许再像从前那样哄骗我,还有最重要的,夜里不许缠着我超过一个时辰!” “好。” 沈晔鼻尖轻轻挨了她鼻尖一下,复而低头含住她娇艳的红唇。 女子的一声呜咽再次吞到肚子中,小手无力地锤着他胸脯。 === 月色朦胧,凉风习习,院中的栀子花香沁人心脾。 红烛摇曳,照亮昏黄的屋子。 沈晔捏着鸢时手指,清隽的脸上布满密密的汗水,鼻尖滑落一滴热汗,滴在女子瓷白的肌肤上,滚烫如沸水。 两人气息交缠在一起,不知交换了多少次。 沈晔俯身,低头吮上女子的唇。 鸢时微微仰头,挣脱出他滚烫的手掌,指尖插/进他鬓间,细碎的声音被化作指尖上的一股力气,紧紧贴在他头皮上。 被吮得有些发疼,李鸢时心生一计,牙齿轻轻咬了他下唇,只听男子一声闷哼。 趁着沈晔吃痛,李鸢时使出全力一推,将身上的人推开。 她一个翻身把沈晔压在身下。 顷刻之间,两人位置颠倒。 “让你欺负我。”李鸢时粉唇嘟起,嗔他一眼。 她在床头胡乱一摸,摸到一条镶玉丝绦。 学着沈晔之前扣住她双手,李鸢时二话不说用那玉丝绦缠住沈晔双手,将其举到头顶。 仿佛做了一件胜利的事情,李鸢时炫耀道:“这下你也不能动弹了!” “夫君,你头上怎能出了这么多汗啊。”李鸢时眼角滑过一丝笑意,并没有要为他擦拭的举动,反而右手在他胸膛画着圆圈。 动作轻缓,不急不慢。 垂落的秀发顺着她雪白的肩膀滑落,发尾随着她的起伏在沈晔肌肤上扫过,酥酥痒痒的,比蚂蚁啃食还要磨人。 “以牙还牙?”沈晔眸子如火,望着贪玩的妻子,隐忍说道。 “对啊,谁让你夜里又欺负我。” 李鸢时偏不给,故意折磨他。 沈晔唇角扬起个弧度,“想法是好的,但夫人用错法子了。” 李鸢时不解,狐疑盯着他看。 沈晔如火的眸子映着小小的佳人,灼热的呼吸洒在两人之间,“夫人要用我喜欢的,如此才会让我心痒难耐。” 李鸢时纯真问道:“夫君喜欢怎样的?” “不知道,要一个个试过才有定论。” 话毕,沈晔双手不知何时挣脱开了那玉丝绦,抚摸鸢时背脊,趁她不注意,又将人归了原位。 “你……” 被人堵住红唇,李鸢时又气又恼,她怎么又被沈晔唬了。 十指紧扣,李鸢时只当那五根指头是沈晔了,将其死死攥住,以泄心头之恨。 她恨自己力道怎如此小!竟被沈晔攥得死死。 第53章 有孕 时光飞逝, 转眼间已至七月中旬,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午后虫声清脆, 似是不知疲倦。 李鸢时午觉起来出了薄薄一层汗,不喜欢身上的黏腻, 她便让香巧叫了一来温水沐浴。 洗掉黏腻的湿汗, 李鸢时浑身清爽, 着了件浅蓝色纱衣半躺在美人塌上。 手中的团扇不时摇晃,她招手唤来香巧:“吩咐厨房做碗冰酥酪。” 香巧没有动作,在一旁恭敬回道:“姑爷走时特地打过招呼, 不能让少夫人贪嘴吃凉的,况且……” 香巧欲言又止,抬头看眼塌上的人,又道:“姑爷让少夫人喝的红枣桂圆枸杞汤少夫人今日还没喝。” 李鸢时摇扇的动作缓了下来,语气不悦道:“香巧,你是我从王府里带出来的丫鬟,应当听我的!” 提到这个鸢时就来气,自从上次游湖遇到周洪周老先生后,沈晔对她的饮食格外上心, 夏天本就炎热难过,往年在王府中她喜欢午睡后吃上一碗冰酥酪亦或是深井中放了一夜的冰荔枝解热。 冰冰凉凉下肚, 不要太舒服。 结果沈晔他不、准、她、吃! 一口也不给! 不仅如此,还吩咐厨房每日煮红枣桂圆枸杞汤给她喝, 说是补气益血。 再好的东西, 喝多了也会腻。 “可是姑爷也是为了少夫人的身子好,少夫人若是觉得热,香巧力气再大些。”香巧扇扇子的力道大了些。 “你把飞松支开, 悄悄去跟厨房说。”李鸢时抬手拿了香巧手中的团扇,道:“一小碗就行。” 若不是想到沈晔知道后夜里又要欺负她,她才不会这般低声下气,忍辱退让。 左右沈晔在御史台当值,就算吃了凉物他也不会知道。 这般想着,李鸢时在屋中放心大胆吃了起来,一口一勺,吃得津津有味。 谁知没一会儿沈晔回来了。 “快快快,将桌上的碗碟收到柜子中去。” 李鸢时手忙脚乱,急急让香巧收拾桌面,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一身官服的沈晔进屋便看见在檀木桌边手忙脚乱的主仆两人,一个端着端着慌张失措,一个嘴边还沾着杏仁片。 第110页 “夫人又偷吃了冰酥酪?” 沈晔原本和善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脱了官帽往李鸢时走来。 李鸢时垂落的手扯了扯香巧袖子,香巧会意,低头端着碗出了屋子。 “夫君今日怎回来这么早。”李鸢时笑语盈盈走过去,兀自接过沈晔手掌托住的官帽,试图蒙混过关。 沈晔声线平淡,“回来拿东西。” 李鸢时自是沈晔肯定是看到了,便没在说话。 她本是想替沈晔放官帽的,转念一想,又止了步子,回身将官帽戴回他头上。 “夫君还在当值,莫要在府中久留。” 沈晔听后一笑,伸手抱住鸢时,手掌掐住她细腰,弄得女子眉心紧拧,轻声喊疼。 李鸢时按住腰间的手,不悦道:“嫁给你后我连吃个自己喜欢的甜食都不准了?” 沈晔指腹抹去她嘴角的杏仁片,态度软了下来,“等你身子养好了,可适度少吃些。” 李鸢时扣着他腰间的玉带,仍不高兴,“又在唬人。沈大人,拿出你的诚意来,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吩咐下去的那些汤汤水水不准天天让我喝,我想喝便喝,不想喝便不喝。” 沈晔眸色微沉,似在思索。 “好。” 良久后他应道。 李鸢时笑道:“快些把御史台的事情处理完,晚上等你回来吃饭。” 在鸢时嘴边轻轻啄了啄,沈晔将人放开,去了书案拿东西。 事后,沈晔确实没再让她喝那些补气血的红枣汤,不过鸢时发现,每日的饭食跟以往大不相同。 桌上多了一道菜。 一次无意间听到厨娘们的闲谈,李鸢时才知道那菜调气血。 罢了,罢了,沈晔在御史台也挺忙的,就不让他再操心了。 于是乎,李鸢时又重新喝上了红枣桂圆枸杞汤。 === 这日。 吃罢晚饭,沈晔牵着娇妻的手在院中散步。 正值十五,天色尚未黑尽一轮圆月便高悬夜空,西边的红日带着彩霞缓缓退落。 夏日的星空要比其他季节高朗明亮。 “夫君,你看那颗星星,它就在月亮旁边,小小一点,似乎比月亮还要亮。” 台阶上铺了张软席,李鸢时头枕在沈晔臂弯下笑语盈盈,葱白小指指着苍穹上那最亮的星星。 白日里的热气渐渐褪去,晚风一吹,清凉舒服。 身上满是女子的熏香,沈晔闻惯了她身上的味道,自觉自己也沾染上了那香味。 “那边还有,夫君你快看,”李鸢时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忙拉起沈晔手臂朝空中指了个方向,“像只小兔子。” 周围的几颗星星连在一起,倒有几分小兔子的模样。 沈晔回道:“玉兔捣药。” “玉兔是否像我们人间的兔子一般大小呢?”李鸢时好奇,偏头问沈晔。 女子的眸子清亮,娇美的容颜上满是好奇,沈晔喉咙紧了紧,有种想要侵占的念头。 明明每晚都在一起,他偏偏觉得时间怎么都不够,想要拥有更多。 这时,香巧匆匆来报,打断了暧昧的气氛。 “少夫人,方才王府的小厮来报喜,说是二少夫人有了身孕。” 突如其来的喜讯,比她有孕还要开心,李鸢时攀着沈晔手臂起身,“我要当小姑姑了!” “去哪?” 见李鸢时欲往院子外走,沈晔拉住她问道。 “自然是回王府。”李鸢时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在王府外面。 “天色已黑,明日我同夫人一起回去。” 明日沈晔沐休,明日回王府倒不像今日这般慌忙。 李鸢时步子缓了下来,“夫君所言极是。” 说完,她匆匆回了房间。 沈晔回到房间时,只见鸢时去箱子边翻找东西。那箱子装的尽是还没来得及做成衣服的料子,在箱子中叠放得整整齐齐,现今东一块西一块的,有些许凌乱。 “找什么呢?”沈晔走到鸢时身边,把那一堆弄乱的布料重新叠放整齐。 “二嫂怀孕,我这个做姑姑的总得送些什么给小娃娃,绣个平安符?或者是小娃娃穿的衣物?夫君,你觉得这个颜色好看么?” 李鸢时拾起块粉色蚕丝布料,又觉得不好,摇摇头,又放下了,“不行,万一是个男娃娃,他会不喜欢这颜色的。” “阿时,”沈晔见她正在兴头上,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歇下,便将人拉到榻上坐下,不满道:“不急这一时的。” “话虽如此,总得提前备着。” 李鸢时满心都是二嫂肚中的孩子,丝毫没注意眼前的男人有些不悦,正欲让沈晔放她下来,却感觉有只手抚上了她小腹。 自从嫁予沈晔以来,鸢时便对他的抚摸异常敏感,小腹和腿心更甚。 鸢时脸颊微微发热,按住他手。 双目相对,一个炽热似火,一个清冷如冰。 “夫人,我们也要抓紧些了。” 低沉而带着情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背脊一凝,李鸢时不管了,掰开沈晔的手撒腿就跑。 再不跑,待会榻上躺着的便是自己了。 她不排斥和沈晔亲近,但是她受不了沈晔每每投入时在她耳边絮絮说道的情话。 她也讨厌听到从自己嘴角溢出的嘤咛。 第111页 又羞又臊。 夜色渐深,虫声不绝于耳。 烛火下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身影。 一道身影时而又化作两道,交叠着又仿佛是恒生出来的一样。 李鸢时抵着他头,气息微喘,“别留下印子,明日还要回王府。” 汗水湿透了彼此,男子则是闷闷“嗯”了一声,厚实的大手轻扶她的脊背。 轻轻柔柔,似在安抚。 === 翌日。 李鸢时带上夫君,又回了躺娘家。 柳氏昨日黄昏身子不适,请了大夫诊脉才知道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李睦第一时间便差人去太尉府报喜讯,想同妹妹分享喜悦。 王府上下一片喜乐。 李鸢时看着柳氏那平坦的肚子,实在不敢相信那里藏着个小娃娃,突然便觉得生命高深莫测。 那小娃娃究竟是怎样进了二嫂的肚子里呢? 鸢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小腹,不知道她和沈晔的孩子何时会来。 沈晔每夜都有教她那画册上的东西,她学的也认真。 按理说这么久也应有了动静。 难不成是沈晔不行? 她有卖力在学,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那便就是沈晔! 忽的想起之前她去御史台给沈晔送饭,有两位大人同她攀谈,说沈晔身子虚。起初鸢时还不信,反驳了大臣几句,他们又给她指了指初冬时节给沈晔屋中添置的炉火盆,以此证明所言非虚。 如今,她真信了。 李鸢时心里下了无比肯定的结论,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晔一番,心里开始犯愁了,明日该让厨房做何药膳呢? 回到房中天已黑尽。 刚进屋,沈晔便遣走四下仆人,将人抱坐在膝间。 李鸢时脚尖抵在榻边,还在为沈晔的身子发愁。 “从王府回来便一脸愁容,怎么了,同为夫说说?” 马车上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看,那灼灼不光勾得沈晔心酥酥麻麻,因在车上,他不敢造次,便忍了一路。 李鸢时双臂环住他脖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地更紧,近乎是贴着。 “夫君,我们要个小娃娃吧。” 不给沈晔回应的时间,鸢时足尖点地,借着脚下的力道身子用力一推,将沈晔推到在美人榻上。 如墨的乌发如绸缎般铺了满榻。 下一刻,她学着沈晔亲吻她的模样还了回去。 沈晔似乎还处在震惊中,待他回过神来时,双手已被鸢时严丝合缝扣住。 她的吻生涩,毫无章法,却不知是对他最好的撩拨。 沈晔喘着粗气,欲想反客为主,谁知鸢时不给他一丝抗的机会,解下她腰间的丝绦,紧紧将他手束在一起。 每次都是沈晔在带着她,既然问题是出自沈晔身上,那这次便换她来。 葱白指尖触摸到他胸膛时,沈晔身子不由一凝。 那丝绦本就不是何坚实之物,沈晔稍稍用力便断成两段。 握住鸢时泛着粉红的手臂,沈晔顺势将人压在身下。 “夫人尚未学成,还是让为夫教你。” 灼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女子玉颈,沈晔对上那盈盈秋目,俯身吻了下去。 榻上。 窗边。 地上的薄毯上不知何时已沾满水渍。 最后鸢时也数不清他们在几处地方有过停留。 === 翌日。 鸢时睡到午时才醒来。 看着身上泛红的印字,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羞得她恨不得找块地缝钻下去。 还好她醒来是沈晔不在,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昨晚是她哭着要去带他。沈晔没辙,只好顺了她意。 鸢时叫来香巧伺候穿衣,待她梳洗打扮好,厨房做了一桌菜肴端来。 她素来喜欢喝鱼汤,今日却怎么也提不上兴致,喝两口就没了胃口,甚至闻着腥味便泛恶心。 但奇怪的是桌上的菜肴格外合她胃口,一向少食的她盛了一碗又一碗饭。 鸢时忽地想起昨夜二嫂说过怀孕初期会食量大增,且时不时会恶心想吐。 莫不是她肚里也有了小娃娃? 李鸢时手掌不由自主覆在小腹上,掌心炙热。 她满心期待,让人速去叫大夫来。 手腕搭了块锦帕,大夫细细为她诊脉,诊了许久,却不见有何动静。 李鸢时屏气凝神,随着大夫的沉顿心也跟着提了上来。 须臾之后,大夫喜道:“恭喜夫人,夫人已有一月的身孕。” 李鸢时起先是错愕,但心绪便被随之而来喜悦沾满。 手指抚上平坦的小腹,那地方真藏了个小娃娃! “夫人气血亏,腹中胎儿不过一月左右,需万事注意,”大夫说着起身去了一旁的桌上,提笔蘸墨在白纸上落下几字,“我且先开些安胎的药方,夫人记得按时服下。平日里的饮食禁油腥,需换清淡的菜肴。” 大夫走后,李鸢时有孕的消息便在太尉府传开了,太尉夫人匆匆忙忙来到院子,拉着儿媳妇的手絮絮说个不停。 鸢时身子本就瘦弱,如今还有了身孕,怀孕是件辛苦事,太尉夫人看着儿媳妇单薄的身子骨,不免担心,当即便吩咐厨房每日熬鸡汤给鸢时补补。 李鸢时手掌置于小腹上,眉眼间尽是喜悦,“婆婆,有孕一事先别声张,我想等夫君晚上回来给他个惊喜。” 第112页 太尉夫人:“也好,他知道一定很高兴。” 夕阳西下,夜色悄然而至。 吃罢晚饭,李鸢时遣走房间里的小厮。 她牵着沈晔的手走到桌边,在梨花木椅上坐下。 纤手带着男子厚实的手掌放在小腹上,李鸢时抬头,清亮的眸子含笑,“夫君可有感觉到有何不同?” 沈晔下指回来便见她心情不错,那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再加之她今晚的举止有些反常。 沈晔目光一凝,有些不敢相信,“夫人有了身孕?” 李鸢时揽住他脖子,笑眯眯道:“好神奇,我最晚才说想要个小娃娃,今日午后他便来了。” 沈晔蹲下身来,指尖有些发抖,轻轻抚上她小腹,他不敢用力,生怕挠到了肚子里的小家伙。 沈晔抬头,问道:“几个月了?” “一月左右。” 一个月,那便是成婚后那几日。 昨日李睦还让他抓紧些,这般算下来,他跟鸢时的进程要比李睦那边快上一月。 “昨晚还好几次。”沈晔听人说怀孕头三个月不稳,想起昨晚的事情,吓得脸色大变。 李鸢时自是明白沈晔在说什么,原本好好的喜事,被他这么一提,羞得她脸涨红。 手掌握拳锤了锤男子,李鸢时不悦道:“昨晚之事,不得再提。” 第54章 芙蓉帐暖,声声不歇。 李鸢时本打算等胎儿稳定后再告诉亲友, 可不知他们怎么知道的,接连三日,到府中恭贺她的朋友来了一波又一波。 “喜事就应同大家分享, 是以我第二日下朝便跟岳父、二哥、贺九安他们说了。” 美人榻上,沈晔抱着鸢时坐在膝间, 面对妻子的疑惑很乐意为其解答。 “……” 李鸢时终于知道为何了。 “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她撇撇嘴, 小声抱怨道。 女子长发及腰, 如瀑布般倾泻,发尾扫到沈晔手背,酥酥痒痒。 沈晔道:“太高兴了, 一时忽略夫人的想法,我的错。” “今日冯姑娘来府中陪你说话,坐了一下午,腰背可有酸痛感?”沈晔指腹落在鸢时腰间,轻轻揉着。 “有一点,”李鸢时回握他手,往后一挪,将那双夜里摸了无数次的手置于腰后,“要夫君柔柔。” “力道可好?” 沈晔寻了一处, 缓缓揉动。 手指穿过乌发,不似在夜间的轻抚, 没有带着丝毫情.欲。 刚开始还好,李鸢时微微泛酸的腰背有了一丝缓解, 后来那手揉着揉着, 便顺着她脊背攀了上来。 指尖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在她脖颈流连。 李鸢时心尖微荡,及时按住他手, “不行,大夫说头三个月要格外小心。” 沈晔握住她纤手,喉咙上下滑动,道:“我知道。” 他本来也没想过碰她的,只是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一时半会儿想要改掉需要时间。 “沐浴去了。”沈晔低头在鸢时额头落下一吻,旋即将人放了下去。 净室中,沈晔让人换了桶冷水。 === 自从鸢时有了身孕,沈晔便对她格外上心,远的地方不让她去,偏僻之处也不让她涉足。鸢时无聊之下便在府中绣起了平安符和小娃娃穿的肚兜。 鸢时找到了消磨时光的法子,可却拿着一团棉线发愁。 这肚兜绣什么图案好看呢? 香巧在一旁剥莲蓬,道:“少夫人,我见街上卖的小娃娃穿来的肚兜,上面还有绣老虎的呢。许是老虎凶狠,能去邪祟。” “老虎?” 李鸢时嘴里嘀咕,老虎生性凶狠,别说是小娃娃,就是大人见了也害怕。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小娃娃日后能像老虎一样勇敢无畏那便好了。 李鸢时当即决定就在小娃娃的贴身衣物上绣只老虎,可可爱爱的小老虎。 虎头虎脑。 虎虎生威。 于是沈晔接连几日都见妻子在凉席上坐着,一面吃着新鲜莲子,一面低头绣花。 裙摆之下,一双绣花鞋悬在空中晃来晃去。 “夫君回来了。”李鸢时听见屋中有了动静,抬头望眼沈晔,笑眯眯同他打了声招呼,后又埋头专注手中的事。 沈晔淡淡“嗯”了一声,去了屏风后面换常服。 他换好衣服出来,见鸢时绣花绣得兴致十足,便走了过去。 “别绣了。”沈晔拿走鸢时手中的针线活,语气不悦。 “听说你今日一天都在屋中绣花?” “你又不让我从出去,便只能自己找些乐趣。” 李鸢时抱怨道,欲探身从沈晔手中拿回布料,谁知沈晔手突然背到后面去了,她落了个空。 “跟我去院中走走。”沈晔去牵她手,却被鸢时躲开了。 “不去。”李鸢时摊开双手,向他讨东西,“别闹,快给我,还差一点就绣好了。” 沈晔叹了一口气,在鸢时身边坐下,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道:“今日不准再绣了,眼睛受不了。” 李鸢时顿了顿,垂眸沉思。 “不如夫君来绣一个?” 鸢时眉梢轻佻,葱白小指抱住沈晔手臂,撒娇道:“绣嘛绣嘛,夫君绣一个。” 沈晔耳根微红,到:“不会。” “我教夫君。” 第113页 李鸢时笑脸盈盈,手把手教沈晔如何穿针,如何引线,又如何在布料上绣出想要的图案。 刚开始一天,沈晔还挺有耐心的,按照鸢时说的一步一步来。 白日里,他在外面处理公务。 夜里归家,在妻子的教导下绣花。 明亮的烛灯下,夫妻两人凑在一起,时不时听见女子的抱怨声。 “沈大人,绣错啦,多绣了一针。” “沈大人,少绣了两针。” “沈大人,线头颜色挑错啦,不是这样的。” “沈大人……” 沈晔握住鸢时去拿线的手腕,“不绣了。” 话音刚落,他长臂一伸,旋即将人揽在怀中。 针线掉了一地。 带着薄茧的手掌抚上鸢时背脊,沈晔凑唇过去,“阿时”、“阿时”的一遍遍叫着她名字。 嗓音轻缓,带着情.欲。 半月以来,两人顾忌腹中孩子,不曾行过房事。 面对沈晔这般举动,李鸢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亦是想要。 可她又害怕伤着孩子。 正两边踌躇,却听见沈晔说道。 “绣了这么久,能讨夫人的一个吻吗?” 沈晔双眸有些泛红,手掌在她腰间游走,每停顿一下,所到之处便像是被点了火一样。 炽热。 沈晔湿热的唇角停留在她耳后,轻声道:“夫人放心,就一个吻,仅此而已。” 胸脯起起伏伏,李鸢时气息紊乱,靠在他肩头微微喘息。 双手攀在男子肩上,鸢时头一偏,红唇顺着耳根往他嘴角寻去。 软绵绵,水润润的。 沈晔低头吻她,手指在衣料上摩挲,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蓦地,鸢时胸膛泛起一股恶心。 眉心轻拧,她一把推开男子,捂着心口去了痰盂边。 她呕了许久没呕出来。 “喝点水。”沈晔递了杯温水过去,顺着她背脊轻抚。 李鸢时漱了漱口,“恶心泛吐,听闻害喜都是这般。” 沈晔见鸢时面色难看,将人抱在怀里,指腹在小腹停留,“你看看你,把你娘亲折磨成何样子了,在里面乖些听到没有。” 那话,是对肚里的小娃娃说的。 李鸢时:“两个月不到,能听见吗?” 沈晔也不确定,语气明显弱了起来,“许是能够?”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八月。 八月酷暑难耐,李鸢时害喜厉害,睡也睡不好,眼看着肚子没大起来,人倒是清瘦了一圈。 许是因为怀孕初期难受,夜里又常常被热醒,李鸢时整个人精神不佳。 沈晔何尝不心疼,可又不能为其分担些许,便只能每日睡前为妻子柔柔肚子,希望能缓解痛楚。 他计划着带鸢时回麓溪镇住上些日子。 麓溪镇冬暖夏凉,要比京城凉快不少,是个避暑的好去处,且那地方鸢时待过,亦不会水土不服。 夫妻两人正计划何时启程,宫中突然传来消息,打乱了两人既定的计划。 明历十九年八月二十一日,帝崩,举国哀伤。 === 同年九月初,新帝元瑾登基。 新帝携新后登临城门,受万民跪拜,当日皇帝便大赦天下。 牢中犯了事的罪人劫后余生,高呼“陛下万岁。” 张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贬为庶民,流放西南蛮荒之地,终身不得离开半步。 他出狱那天,刚下过一场小雨,路上湿漉漉的。 只见大牢外面站了位粉色衣裙的姑娘正招手冲他笑。 孟英然头上梳了个好看的发髻,那上面的发簪是他亲手送出的。 她为他穿了一次女装。 * 新帝登基政务繁忙,李元瑾擢升沈晔为参知政事。 李元瑾在先帝在世时便想着推行新政,重农的同时发展商业,形成以农为主,商为辅的新局面,打破自前朝以来的商末陈规。 自从沈晔担任参知政事以来,越发忙碌了,常常不见人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心思敏感,鸢时每夜总要搂着沈晔才能入睡。 她倒是睡踏实,那被搂的人看着怀里碰不得的娇人整夜心燥气旺。 是以沈晔便常常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忙起来,便什么也不想了。” 夫妻两人从太尉府搬了出来,李鸢时每每对着偌大的宅院发呆便萌生出了个不好的念头:官职再大又有何用,常常忙的脚不沾地。 这日,沈晔不在府中,李鸢时在池塘边喂鱼,孟英然突然登门造访。 孟英然身后跟了两三个仆人,手中大包小包拎着东西。 “香巧,备茶。” 李鸢时招呼她进屋,孟英然刚坐下,便道:“我是来辞行的。” 李鸢时诧异,斟茶的动作一顿,道:“回你祖父那边?” 孟英然摇头,“去西南。我向皇上请了旨,去协助西南节度使。” 孟英然未曾随她祖父征战,击退三十万邻国敌军,巾帼不让须眉。 李鸢时点头,淡淡一笑:“你是为了张凌才去的吧。” 茶盖拂去茶末,孟英然也不藏着掖着,坦白道:“西南不比京城舒服,他一个世家公子哪受过那些罪,跟过去我也安心。” 第114页 宫变那日后,李鸢时去牢中看过张凌,知他故意放走孟英然,也明白他的无奈,只是苦了这对有情人。 孟英然目光温和,缓缓放在李鸢时小腹上,道:“孩子出生我是看不到了,不过给孩子的见面礼我可准备好了。” 她叫了身后仆人一声,仆人随即将东西奉上。 “从满月到孩子周年生辰的衣服,我挑了一两件,”孟英然从托盘中拾起波浪鼓,道:“还有这些个逗孩子的小玩意,他哭哭啼啼时你就用这个逗他。” 李鸢时不舍她走,眼眶微红,道:“孩子周岁,你作为姨娘可不能缺席。” 孟英然默了。 良久后,她道:“京城里贺喜的人不缺我一个,便不来了吧。他什么也没了,他更需要我。” 李鸢时叹了气,心中不是滋味。 那日下午,孟英然一身戎装,启程去了西南。 === 深秋时节,细雨绵绵,天阴沉着,乌云翻滚久久不散。 沈晔难得得空沐休,他几日前便计划好了带鸢时出去游玩,可这秋雨不知何时才止住。 雨天地滑,怕鸢时摔着,沈晔将既定的计划搁置了。 都说孕期前三月最是难熬,一点不假。他看着鸢时整日害喜,胃口不佳,憔悴的仿佛像朵凋败的花朵,他心仿佛被揪住一般,生疼。 所幸都过去了。 到了第四个月,鸢时精神好了许多。 乌发垂落在胸前,李鸢时拢了拢身上的薄毯,将看了一半的书放在毯子上,伸手去盘中拿了块绿豆糕。 “夫君。” 在榻上看书的鸢时唤了一声在桌边画画的沈晔,男子闻声抬头,鸢时道:“你来看这个。” 待沈晔过来,鸢时往美人榻里面挪了挪,环住男子的腰。 她重拾书卷,将书翻到一页,那一篇有段句子在描写巍峨高山和山下川流不息河流景致。 “夫君正巧在画画,不如便画这景致。” 沈晔下颌抵在女子脖颈间,对上她那熠熠生辉的眸子。 满怀的女儿香萦绕在他鼻尖。 衣衫笼络间,那雪白的胸脯时隐时现。 他适才是在画画,可心中想的却是榻上的人。 “夫人。”沈晔喉间滑动,嗓音低压唤了怀中的人。 “嗯?”李鸢时星眸闪动,笑意盈盈回了他一声。 外面的秋雨越下越大,天渐渐沉了下来,昏昏暗暗。 鸢时嘴角的笑意忽的凝滞,因为她瞧见沈晔那深邃的眸子逐渐变得炽热。 这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果不其然,下一刻鸢时便听见沈晔在她耳边缱绻,“第四月了。” 沈晔长臂一伸,将她抱在怀里,鸢时怎会听不懂他话,羞赫地低下头去。 她又想起夜里沈晔一遍又一遍轻抚她小腹,似乎在同腹中的孩子交谈一般。 纤白手指紧紧握住他衣襟,她声音细小如蚊蝇,“别伤着孩子。” 每每夜里搂着沈晔睡觉,鸢时都能感觉到他在隐忍。 她也知沈晔在她装睡着之后又去沐浴一次,再回来时,身上凉嗖嗖的。 唉,他又洗凉水澡了。 鸢时心中暗叹一声,不舍他这般难受。 沈晔捻走她鬓角碎发,将嗓音压得低沉,“夫人,我知道有几个法子不伤孩子,今日便先试试其中一个。” 李鸢时眸子亮了,圈住他手臂,“真的?” “嗯。” 沈晔喉间泛痒,寻着她红唇吻了下去。 “阿时,坐到我腿上。” 秋风吹过,薄毯被人扔在地上。 芙蓉帐暖,声声不歇。 第55章 全文完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已至寒冬。 立冬之后天气一天一天冷,一早一晚洒了霜,冻得叫人难受, 唯有那暖和的被窝叫人称快;可是当初雪降临时,大家又都止了对冬日的谩骂, 直呼“瑞雪兆丰年”。 雪花飘落, 纷纷扬扬, 一晚上的功夫京城便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积雪压断树枝,“咯吱”一声掉落地上, 在寂静的院子中格外响亮。 往年初雪李鸢时都会和小姐妹一起玩雪,可今年不能了。 冬日里天寒,衣物本就穿的多,一层又一层,加上李鸢时又有了将近六个月身孕,肚子渐大,便更显得身材臃肿了。 屋中炭火烧得旺,暖和不少。 李鸢时挺着大肚子在屋中走来走去。 她很想出去玩雪,两年没碰雪了, 心痒难耐。 罢了,再少一年也无事。 李鸢时兀自叹息一声, 回了美人榻上。 躺在沈晔臂弯下,李鸢时看着外面的雪景, 本就因不能出去玩雪心情不悦。 她垂眸又看了看自己日渐臃肿的身子, 一时间心中堵着,闷闷的。 沈晔看出她眸子中闪过一丝失落,凑到她唇边, 道:“明年初雪,我陪你玩雪,今年且先忍着。” 李鸢时面色凝重,拧着一双柳叶弯眉,问道:“夫君,你有没有觉得我没以前好看了。” 每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鸢时总觉得那日渐圆润的脸庞和臃肿的身子很是难看。 她昨年的漂亮衣服都穿不下了。 “又在胡思乱想,”沈晔脸板了起来,环住鸢时的手臂紧了紧,严肃道:“夫人在我眼中乃京城绝色。” 第115页 李鸢时半撑起身子,一头柔顺的乌发垂落,她捶了捶沈晔胸脯,不悦道:“什么京城绝色,身子变重,都变丑了,尽爱说唬人的话。” 鸢时红了眼眶,“你们男人就爱说花言巧语哄人。” 沈晔握住她乱动的手,按住她肩膀又小心翼翼地将人重新揽回怀中。 低头蹭了蹭她额头,沈晔轻声安抚道:“身子里有我们的孩子,自然要比以前重。不知道夫人所说的丑指什么,左右我更喜欢现在的你,有时候照镜子,我还发觉跟夫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将鸢时鬓角的一尾头发捋至耳后,沈晔唇角凑到她耳边,低语道:“而且夫人现在抱着不硌手,软乎乎的,以前太瘦,不好。” 话毕,沈晔温热的唇吻过她眼尾,似乎想要吻干她适才未流出的泪。 耳鬓厮磨间,李鸢时一手攀住他肩头,一手护着浑圆的肚子。 鸢时被吻得七荤八素,偏头缓气间抵住沈晔。 “软乎乎的就是长胖了!变丑了夫君就不喜欢我了。” 许是因为孕妇心绪波动大,又太过敏感,李鸢时说着说着突然哭了出来。 呜呜呜她肚子上还长了难看的褶皱。 硌手,吓人,摸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她现在又胖又丑,沈晔肯定不喜欢她了。 想着想着,鸢时越哭越大声。 这一哭,沈晔束手无措,他何时说过不喜欢她了? 他恨不得将人牢牢牵在手中。 不知该如何是好,沈晔顺着妻子脊背轻轻抚摸。 女子哭哭啼啼,小手握拳不停往他胸膛锤。 软绵绵的。 沈晔顺势握住她手,低首在她唇边,“即日起,我让厨房多做些饭菜,我一口气吃十碗饭。既然有夫妻相,便要胖一起胖。” 呜呜呜还是一阵絮絮的哭声。 沈晔没辙,只能使出杀手锏,“别生气了,对肚子里孩子不好。” 果真,哭着哭着鸢时的声音渐渐渐渐小了。 鸢时抬头望他,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吸吸鼻子,鸢时破涕为笑,伸手锤打沈晔胸间,“笨蛋,不准长胖!” 声音因刚哭过而变得软软糯糯。 沈晔低首低着她额头,“是是是,一切依夫人。” 似乎心中仍有气,鸢时低头一口咬在男子肩上。 她控制着力道,不轻不重,只是轻轻咬了一下,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对上沈晔的眸子,鸢时身子一凝,手不自觉捂着小腹护住孩子。 那眼神,鸢时想都不想便知道何意。 瘦长的手指攀在沈晔肩上,鸢时羞涩地低头,本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一步要如何的准备,谁知意料中的触感并没有到来。 沈晔含住她耳垂,絮絮低语,“夫人是只管撩拨,不管负责。” “哪有。”李鸢时脸上燥热,攀在他肩头的指尖不觉紧了紧。 沈晔:“夫人先欠着,等孩子出生慢慢还吧。” “……” 李鸢时揪住沈晔衣领,干脆一头埋了进他胸膛。 === 寒冬凛冽,朔风呼呼地吹,屋檐上的灯笼被层清霜笼罩,朔风一吹,东摇西晃。 夜里,沈晔揽过妻子身子,忽的摸到她冰凉的手指,“手怎么还这般凉。” 他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潮湿的热气,被窝之下那温热的大掌握住鸢时的手。 李鸢时身子不好,冬日夜里手脚总是冰凉,要捂许久才能暖和。 鸢时顶着大肚子,怕伤着孩子,因此她每夜睡觉都是背对着沈晔。 棉被之下,她冰冷的指节被沈晔来回摩挲。 回握住他手,鸢时道:“自小便是这毛病了,手脚冷,睡不着。” 感受到女子的手逐渐有了温度,沈晔捏了捏她指节,“我陪你说说话。” 鸢时摇摇头,声音软糯,“夫君明日要到当值,早些歇息。待会儿暖和起来我自然就睡着了。” 沈晔沉默片刻,道:“我去熄烛火。” 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寂静无声,只能听见两人绵长的呼吸声。 沈晔对上鸢时黑乎乎的后脑勺,藏在棉被里的手动作轻柔,一点一点将那冰寒的小手暖了起来。 复而又把鸢时冰寒的脚贴近自己,试图用体温给她暖足。 这一夜,鸢时睡得格外香甜,若不是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她许是要睡到自然醒。 寅初刚过,天蒙蒙亮。 小腹一阵疼痛,鸢时被疼得醒来,却发现手别身后的男子紧紧攥住。 他掌心包裹着她手,置于小腹之上。 手背是沈晔的温度,手心隔着中衣贴在小腹上,鸢时笑了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孩子出生那刻。 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静谧美好。 后来每次夜里,沈晔都会像这次一样为她暖手。 鸢时肚子渐大,身子亦变得笨重,腰背常常酥胀,入睡时总是侧躺着睡,沈晔似乎也怕压着孩子,手臂从她腰下穿过将手掌拖住她肚子。 好几次夜里,鸢时都听见沈晔沉重的呼吸声。 知道沈晔忍得辛苦,鸢时何尝不是呢。 两人婚后没多久她便有了身孕。 新婚夫妇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对那事多多少少有几分渴望。 第116页 因顾及着腹中孩子,两人许久没有亲近了。 “夫君,还是来吧。”李鸢时翻身正对着沈晔,瘦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子,她咬了咬唇,羞赫道:“前几日我回王府看父王母妃,二嫂说可以适度,夫君小心点便是。” 沈晔拒绝了,“忍一忍便好,夫人不用管我。” 嗓音较白日里变得有几分低沉沙哑。 李鸢时心疼他,眸子中流出几分失落,那攥着被子的手松了松,手指搭在他肩头,大着胆子慢慢往里探了探。 沈晔抬手握住五根手指,额上渗着汗,“夫人莫要乱动。” 轻轻抬手,沈晔蹭了蹭她脸颊,“别调皮,届时收不住。” “我帮夫君。” 鸢时没有理会他,红着脸将手收回进被窝中。 唉,他额头上明就泛着亮晶晶的汗珠,偏偏嘴硬。 === 十月怀胎,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随着鸢时肚子浑圆起来,阴冷冰寒的冬天随之过去,一眨眼新年来临。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最原始的情绪如雨后春笋般破除而出。 每每心痒,夫妻两人便用那册子上画的最简单的方法。 倒也还好,既不会伤了孩子,也能纾解心绪。 鸢时常常摸着隆起的小腹,期待着她和沈晔的第一个孩子。 男孩还是女孩呢? 鸢时枕在沈晔腿上,抬手挠了挠男子下颌,“夫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晔眉眼低垂,满目都是妻子的影子。 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沈晔细细想了想。 倒也无所谓,他更喜欢身下这个大娃娃。 “世上求子不得子,求女不得女的比比皆是,孩子尚未降临,夫人莫要忧心。夫人怀着孩子辛苦,无论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他直白道。 “那便好。”李鸢时唇角上扬,开心地笑了。 “爹爹娘亲在等你,要快点出来见我们哦。”她摸摸肚子,似乎是在跟腹中孩子交谈。 见鸢时笑意盈盈满心期待,沈晔便觉人生于世,有这一刻足矣。 他覆上她手,语气严厉道:“在里面安分一点,不准再闹你娘亲了。” 鸢时抬头,笑道:“沈大人,你慈爱些,别吓着孩子。” 沈晔不言,低首啄了啄她唇。 暖阳高照,春风和煦,卷起纷飞的樱花,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 鸢时生产那日,也是这么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 一盆盆血水倾倒在地,染红了地上飘落的花瓣。 将近两个时辰,女子的喊痛声终于被一声清脆的婴啼代替。 那一刻,沈晔毫不犹豫冲进房中。 床头上那张汗水淋漓惨白的小脸,如被风雨摧残的花朵,让人心疼。 沈晔拥她入怀,忘却了自己还有个孩子未看。 “夫君,是个男娃娃。”李鸢时苍白的唇瓣张张合合,虚弱无力地说道。 鸢时用尽了所有劲把他们的孩子带到人世,她虚弱地靠在丈夫肩头,眼皮好沉好沉,刚说完一句话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沈晔想要一个女孩,像妻子一样漂亮可爱,事已如此他便只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男孩也好,男孩也好。 床上的血污触目惊心,沈晔又想起鸢时不住的含疼声,吓得他脸蓦地白了。 手臂用力,沈晔抱紧怀里疲惫不堪的妻子。 === 六月已至,日渐炎热。 鸢时出了月子,每每看着摇篮里的儿子便觉得满足。 沈晔给孩子取名沈怀瑾,取自《楚辞·九章·怀沙》,“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喻人品德崇高。 因刚生产完,又在给孩子喂奶,为图方便鸢时衣物穿得松垮。 那日她在屋中给瑾儿喂食,沈晔不声不响便进来了,吓得鸢时忙避了身子。 衣角一撩,沈晔在她旁边坐下,丝毫不避讳,“都已经看了无数遍,夫人还是这般害羞。” 李鸢时脸上燥热,若不是手中抱着瑾儿,她定是会将沈晔轰出房间,这人长得仪表堂堂,怎能做到如此自然地说出那臊人的话。 鸢时嗔他一眼,想了想还是不跟他计较,且先把孩子喂饱再说。 瑾儿生来安静,很少会哭闹,小小的一双手揪着鸢时的衣领,嘴里砸吧砸吧,偶尔还会抬头看父亲母亲一眼,不过片刻之后他又低下头去了。 终究还是吃饭最重要。 * 夜里,沈怀瑾吃饱喝足,在鸢时怀里睡着,沈晔将熟睡的儿子抱到摇篮中,小娃娃睡眠极好,夜里饿时才会醒来。 沈晔回过身来时只见鸢时埋头在整理衣襟里的肚兜。 “不用系,过会儿也得松开的。”沈晔握住她纤长手指,一本正经说道。 因刚喂过瑾儿,沈晔一亲近她便能闻到一股甜甜的乳.香。 自从做了母亲,沈晔越发觉得妻子娇媚。 闻言鸢时耳根微烫,他怎么还是这般。 沈晔侧躺在床上,拢了人在怀里,他手指撩开鸢时胸前垂落的几缕头发,余光忽地落到鸢时衣襟。 发现红梅有些泛红泛肿,他眉头紧了紧,“瑾儿可有将夫人咬疼?” 察觉到男子目光,鸢时不自觉抬手挡了挡,这问的都是些什么话!让她如何回答! “我看看。” 第117页 沈晔说着就要抚下她手臂,鸢时赤脸吼他,却又怕吵到孩子,声音一压再压。 沈晔态度软了下来,另一只手掖了掖被角,“我是担心。” “瑾儿又没长牙齿,自然不像夫君那般。” 李鸢时也是气急,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结果话一说出来,她恨不得沈晔是聋子。 听听她这都说的什么,太羞人了! 气昏头了,气昏头了。 怀里的人唇角绷成一条线,急急埋头,见状沈晔笑了笑,低头凑了过去。 不等鸢时反应,沈晔吻住她唇。 “记得上次还是几月前,太过久远,夫人恐是不记得了,”沈晔握住她手,在她唇边低语,“何不现在试一试,等到明日再看看方才那话是否有误。” 李鸢时能说不嘛,她刚一张口,嗓音还未到喉间便被压了回去。 === 春去秋来,夏热冬寒,转眼间已过三载,昔日襁褓中哭哭啼啼的小孩依然在在跌跌撞撞中长大。 这日,沈晔带着妻儿去泛舟游湖。 湖堤边杨柳垂绦,莺啼不断。 三岁大的沈怀瑾牵着母亲的手步履蹒跚,他只觉得母亲的手软乎乎的,比起父亲的手,握着舒服多了。 沈怀瑾最喜欢躺在母亲怀中睡觉了,可是父亲不让,每次夜里都把他扔给乳娘。 父亲说是母亲陪他玩了一天,身子疲乏,需要好好休息。 沈怀瑾愧疚,都是他白日里缠着母亲,让母亲受累了,心里纵使再不舍,夜里也还是乖乖让乳娘带着。 可是他每天早上醒来去房中找母亲,母亲总是在睡懒觉。 明明母亲和父亲很早便歇下了,为什么母亲比他还起得晚?沈怀瑾想了许久没有想到答案。 堤岸边,沈怀瑾见到迎面走来的一个跌跌撞撞的女娃娃,磕磕绊绊的模样像是刚学会走路。 那女娃娃被一高大的男子牵着,约莫是她父亲。 小女娃一身粉色衣服,眼睛水灵灵的,又大又圆,像夏日里母亲喂他吃的葡萄那般。 沈怀瑾挣脱出母亲牵着的手掌,一路小跑到那小女娃身前。 他童声稚嫩,磕磕巴巴打着招呼,“我叫沈怀瑾,‘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的瑾,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娃似乎是害怕他,眼里泛怯,牵着父亲的衣角往里躲。 沈怀瑾两只眼睛如一汪弯月,他肉乎乎的小手从怀里拿出两颗糖。 “我想请你吃糖。” 母亲跟他说过,遇到想要一起玩耍的姑娘,不能像他爹爹一样木木呆呆的,不讨姑娘喜欢。 他是男子,要主动。 沈怀瑾牢记母亲的教诲。 见那小女娃躲得更往里了,沈怀瑾撅了撅嘴,不高兴得回头望着珊珊来迟的爹娘。 小团子垂着头,委屈得要哭了,他是不是也像爹爹一样不讨姑娘喜欢啊。 呜呜呜他不要。 沈怀瑾绕过沈晔直直扑到鸢时怀里,肉乎乎的手中捏着两颗未送出的糖果。 “瑾儿是男子汉,不可轻易掉眼泪哦。”李鸢时垂下手来蹭了蹭儿子脸颊。 沈怀瑾委屈,嘟着嘴将眼眶里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 那男子见到沈晔,道:“我说这娃娃谁呢,原来是沈宰执家的公子。” 说话之人正是去年刚任职的太学博士裴展。 裴展拉着女儿,给她指了指沈晏,“淼淼,快叫沈哥哥。” 小女娃从裴展怀中探出头来,怯生生望了沈怀瑾一眼。 “沈哥、哥。” 女声稚嫩,像黄莺一样。 沈怀瑾笑盈盈跑了过去,摊开掌心,两颗油纸包裹的糖静静躺着。 女娃害怕生人,但又想要吃糖,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沈怀瑾。 良久之后她拿了一颗糖躲进裴展怀里。 沈怀瑾高兴笑了笑,学着母亲摸他头的动作,轻轻抚了抚淼淼脑袋。 自从沈怀瑾认识裴淼,便越发想要家中有个小妹妹。 这日,沈怀瑾沐浴后被父亲抱着穿衣服,沈晔问道:“瑾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沈怀瑾挥手,脱口而出:“妹妹妹妹!” 沈晔抱着儿子去到鸢时身边,将那肉乎乎的小手放到妻子略微鼓起的小腹上,“弟弟还是妹妹?” 小团子喜欢被母亲抱着,但是父亲这一月总是不让母亲抱他,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是扑倒母亲怀里。 “我要妹妹。”沈怀瑾笑着,抱着鸢时不撒手,脆生生道。 后来,沈怀瑾不缠母亲了,因为他终于有妹妹了。 不过,沈怀瑾琢磨不透,为什么妹妹就可以天天抱着母亲,而他在母亲怀里玩久了,父亲就会让他去书房念书,亦或是赶他出去玩耍。 父亲日日夜里缠着母亲不放,他还生气呢! 小小的沈怀瑾叹了叹气,他能怎么办呢,他好想好想快些长大,把母亲从父亲哪里抢过来。 一日,沈怀瑾拿这事威胁沈晔,结果被沈晔打了一顿屁股不说,他还被罚一月内不准去找裴淼玩耍。 呜呜呜。 沈怀瑾抹着眼泪去找母亲诉苦。 母亲是心疼他的,把父亲说了一通。 父亲在他面前的神气一时间荡然无存,沈怀瑾见状开心极了,小肉手一抹眼泪,牵着母亲的手欢欢喜喜带着酥糖去找裴淼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