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水迷踪》 分卷阅读1 ?伊水迷踪 作者 上官玛丽 內容簡介 商京雒邑,岁时佳节,频有裸袒女子惊世骇俗。京兆大尹楚王千岁奉命追查,却不料裸女首脑竟是自己的心上人。 新商系列: 一 去年天气 二 瑶池凤凰 三 伊水迷踪 H古代萌文女性向 有其母必有其子 姬姁(音“煦”)失踪的第七月,某圆月之夜,京兆大尹楚王千岁又来至伊水之岸,踏其青青河畔草,负手望河中那片滟滟随水流的银亮碎月。 冀有所遇。 而这一夜,水月也当真不负他。 顷时,有一只椭圆的柳条篮顺流而下,飘摇泛至近岸处,被野荷花的梗茎挡住了。 僮仆指点惊呼。 千岁已搴衣涉水,直奔芙蓉丛。 篮中眠着一新生婴儿,著半旧蓝绿袍,枕下有镶五色宝石的金项圈,并一纸短笺。 笺曰:汝之胤也。 熟悉的项圈,熟悉的字体。 千岁握笺,沉吟久之,乃抱儿归。 亲戚闻讯,皆来看视婴儿。 其表姊馮翊公主崔苒代众人道出心中疑问:“你怎知这是你的孩儿,不是她胡乱找来冒充的?” 千岁不置可否,“先养养看。” 其舅母麴太妃道:“阿姁既尚在人世,甚好。当其抛儿时,必在近旁,你因何不遣人搜索?” 千岁道:“她不想见我,就教她先躲着吧。” 此后三月,孩儿食得饱,眠得佳,诸事平安,惟一件令乳保烦恼:夜睡时盖好的羊毛毯,总是不到一刻钟就被他一脚蹬开。 入冬以后,恐他着凉,不得不留一婢专职视寝。 六月大时,王伊手脚灵动了,更添一样毛病:蹬掉毯子后,还把绣五毒的红兜肚和小纨袴也脱了,抛到一旁。 视寝婢瞌盹醒来,环髻上犹挂着他的小纨袴,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全裸的男体,吓得掩目尖叫。 千岁赶来,见伊郎一副鸡鸡朝天,悬壶济世的模样,不禁惘然而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当年在苍梧,他初次萌生将来务必娶姬姁为妻的念头,就是在尚是幼婴的阿姁于睡梦里,将一把扯脱的红兜肚甩上他的鼻峰时。 草地削白裸美人 新商第三帝宝盈二年三月癸亥。 司马太妃华诞日。 千岁之亲妹鹤姬、义妹阿姁前一日留宿宫中,协理庆典。是以,他晨起盥洗罢,即乘马入宫,会同她们朝食。 鹤姬是个小可怜。其母天水长公主一早宣言,不欲再生孩孩,孩孩却不请自来。公主之炸毛,可以想见。 为安抚懵妻,鹤姬甫一落生,其父南州六镇总管王宠即将她送去兄兄身边养育。 千岁彼时十六岁,却已不是初次抚养小女孩。 更向前二年,王宠故吏姬九与妾先后弃世,留下一八岁孤女阿姁。姬九遗孀焦氏欲迎之归广信。不相干的千岁横刀杀出,硬是凭强权收养了阿姁,引起许多不好的物议。 第二帝薨后,千岁应表兄新帝之召,回雒邑任京兆大尹。鹤姬与阿姁亦随之北来。 阿姁时年十五,乘华盖纱帷车入城。其缥缈窈窕的身姿,令见多识广,素来最重视也最会赏鉴美人的洛下人士赏赞不绝。 帝室因千岁的缘故,亦高看阿姁。自恃脉管里一缕前朝龙血,阿姁与王妃贵主相处从无卑态,很快在京都立稳了足。 迎晖院外,掖庭令与女尚书、当值的羽林都尉聚首交谈,各神色凝重。 千岁心中一沉,以为太妃健康有碍。他幼时承太妃鞠育,甚爱敬之,自然盼望太妃福寿绵绵。下马来问讯。 掖庭令叹口气,一指足下草地,“大王请看。” 千岁才注意到,茸墩墩的草地上,不知哪个胆肥的,以削白的方式,削了一幅广巨的裸女像,杨妃样支颐侧卧,胸乳与腰臀轮廓毕真。 千岁猜度:“宿卫郎的恶作剧?” 羽林都尉亦如是怀疑,“正在追查。”又恶狠狠赌咒发誓,“教我擒住了,哼!” 阿兄不要太过分 翠楼之上,湘帘卷,薰风骀荡,苑中春色迷离在晓岚中。 司马太妃对镜严妆,女侄女甥女孙环绕执役,为之递牙梳金雀。入宫四十余载,她虽无所出,有这样的晚景,差可自慰。 千岁入室即屈膝顿首,“阿婆日安!恭祝阿婆玉颜永好,仙寿恒昌!” 司马太妃泰然受之,笑着吩咐:“过来为我簪鬓。” 千岁乃净手,自白玉盘中拣一朵猩紫的茶花,插在她的义髻上。 馮翊公主崔苒比照簪朵的颜色,递燕脂与太妃。 太妃妆罢朝食。 诸晚辈悉退到楼下 分卷阅读2 旁室点心说笑。 鹤姬与兄兄挨肩坐,问:“阿兄入院时,可看到了什么?” 千岁佯不知,“什么?” 其表妹崔芹道:“一早掖庭令传话,禁止我们出院门。院门外来了什么?妖怪么?” 崔芹是今上之叔敏王辙与燕国夫人王氏的私生女,崔苒同母异父之妹,先帝时受封扶风郡主。燕国夫人嫌幽燕偏僻,送她到雒邑接受教育,养在司马太妃膝下。 千岁答:“不是妖怪。” 崔芹问:“那是什么?” 千岁笑看她,“何必明知故问?” 鹤姬道:“我有一事不明。我们都是女孩,谁人没沐浴过,谁人没见过裸体,怎么就不能看外间的裸女画?” 千岁澹澹道:“你想看,就去看吧。” “啊?” “去看吧。” 鹤姬乃邀崔芹,“你去不去?” 崔芹迟疑后摇头。 鹤姬没好气地坐回去。 兄兄却又问她,“阿姁呢?” “梦中。” 阿姁在迎晖院,向来宿在千岁幼时的旧居室。 千岁穿过重重珠帘与绡幕,来到卧榻前,见阿姁锦衾蒙首,青丝如墨色瀑流,迤逦垂至榻下。 千岁问:“不闷么?” 阿姁在衾内道:“烛烟熏眼睛。” 千岁遂唤小婢入,将烧残的红烛座都移走,开窗卷帘通风。隔衾拍她肩,“出来吧。” 阿姁钻出一个头,问:“够了未?”??? 千岁摆首。 又出一截雪纤的脖颈。 千岁含笑摆首。 又出一对圆柔可爱,散发兰蕙幽芬的玉肩,横波斜飞之:“够了未?阿兄不要太过分哦。” 阿姁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单眼皮凤目,眉睫乌浓,斜飞时格外娇娜。目眶泛粉红,不知烛烟熏的,还是委屈的。 他向来规矩,未碰过她一根发,但这灼热不移的眼神,几乎可以烫伤她凝雪的肌肤。 隐隐的刺激。 “我怎知你又寸丝未著?”他说。 娥眉偏不肯让人 迎晖院女史阳氏来宣:“筵燕将张,太妃请姬娘子为击磬。” 阿姁在屏风后著衣,答应得十分不耐烦。 阳氏去后,千岁道:“可以拒绝的。” 阿姁道:“在人屋檐下。” 话虽如此,她一向感激太妃爱屋及乌的关照。太妃上了年纪,嫌笙箫聒噪,惟爱磬音悠扬清泠,醒人心目。阿姁恰磬技独步宫中,无理由不承欢。 桂堂内,嘉宾悉至。天子、皇后并司马、麴两太妃上座。余者分男女,各绕一矮足长方案坐。 阿姁的坐席在磬架旁。 司马太妃道:“你起得晚,当未朝食。先用一盏桂圆汤吧。” 她的女飨捧了一小盅送过来。 阿姁谢过,慢慢食用。 崔芹回首对她笑,“而今教坊中的善才,个个情性酷恶,难以支使。幸赖姬娘子,我们不必受小人的气。” 阿姁斜逡她,“幸赖太妃年年有今日,否则你还得受小人的气。” 崔芹口角失利,与左右女伴嘀咕:“正宗的姬氏女,亦不过破落户而已,何况她一个野种。” 左侧的司马氏女郎道:“几时松郎不要她了,她大约可以去教坊回归小人队列。” 阿姁离得远,但见她们攢首咬耳,听不真言语。无非是嫉妒,不忿她霸占了本朝最优秀的郎君。 天子崔锏见阿姁汤罄,赐一壶蒲桃酒与她。她击磬时好饮酒,微醺时击出的音韵愈空灵,饶多禅味。 公开场合,崔锏已不是第一次向阿姁献殷勤了。 崔芹不免又讽道:“狡兔三窟。” 综合了南方血统的崔锏,相貌有别于中州男子,皮肤微黑,双目大而明亮,兼具越人的聪明与楚人的忧郁浪漫,其实也颇可爱。 麴太妃曾暗示阿姁,像她这样无根基的女子,宜乎为天子嫔妃,比作诸侯妻适志。 麴氏凡两嫁,皆无所出,一腔慈母心都寄托在千岁身上,盼望他论婚高门淑媛,才劝阿姁跳槽? 无论如何,阿姁更偏爱千岁这样传统风格的中州美男子,峭拔而又儒雅,斯文不失勇健。 月漉孤女幽怀泠 鹤姬收到父亲家书,其中一叶涉及广信姬氏近况,晓得是写给阿姁的,遂拿给她看。 千岁之郊邸,即其母天水长公主在西苑以东的公主宅,建制较其它苑东甲第更奢美。 阿姁独居小园内一座画楼,桂梁兰檻,饰有青碧描金的琳琅彩画,室内似有若无,飘着原木的芬芳。 鹤姬问她的侍婢芷芷,“姁姊睡了未?” 芷芷朝寝阁努嘴,“才沐浴过,晒月亮呢。” 寝阁内未燃灯,月华如冷瀑,泻盈一室,木之香也沁了几分霜清气。 罗帐中,阿姁斜卧,肌肤散发玉质的柔辉。见鹤姬入,便盘膝坐起。 “进来 分卷阅读3 说话。”她笑着邀请,语气中有戏谑。 鹤姬不好意思与她玉帛相见,“外面就好。”将那叶信纸自帐底推给她。 从前也问过她,为何不爱著衣服,她说:“我的一衣一饰,皆汝兄之恩赐,惟有裸袒时,才像是做自己。” 阿姁读罢信,道:“焦夫人独子这一病逝,我耶耶在世的孩儿,便只剩阿娥和我了。” 其父姬九,为前周太宗次子高唐王之后,世居广信。初聘洞庭焦氏为妻,育有一女一子;宦游苍梧时,又与刘氏女相悦,生下阿姁。 鹤姬问:“你要联络她们么?” “恐怕在所难免。书架上有一卷商律疏议,你替我取过来。” 鹤姬如是照办,“你这是干嘛?” 阿姁低头翻检,“我记得商律有曰,无子之家,产业可由女儿承继。阿娥为出嫁女,无资格析产;而我是在室女,广信姬氏的田宅,依律当全属我。” 鹤姬瞪大眼睛,“你——欲同她们争产?” 阿姁徐徐卷起商律,唇角衔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 “可你是私生女——” “律例嫡庶且不论,况乃私生。” “当初焦夫人欲迎你归宗,为我兄兄所沮。你的名字不在姬氏宗谱中,如何自证血脉?” 阿姁笑道:“我耶耶曾为汝父故吏,汝父便可为我作证。” 鹤姬连连摇头,“我耶耶最敬重焦夫人,恐难答应。” 阿姁昂首狭目,“你家欠我的。不是你兄兄横相干预,我早已归宗姬氏。” 鹤姬气道:“我兄兄不干预,你随焦夫人回广信,她会善待你么?” 阿姁冷哼一声,“你兄兄他难道没有私心?” 本节参考了唐律。在室女优先于出嫁女,是因为出嫁女已属于别姓他家。 泣对郎君意难平 千岁跟前,阿姁无理取闹的时候多,并不知怎样撒娇或扮乖。软语温言,委实难以出口,只得从装束上表达诚意。 她肤白,肩膊细巧,乳儿不大,却花枝样挺翘,穿轻薄透明的绯霞色纱衫与素丝裙,绾高髻,又清爽又妩媚。 慵懒的春日午后,她妖妖趫趫而来,廊庑下的苍奴与僮仆都谨慎地垂下了眼睑。 这是崔氏皇朝最太平繁盛的时代,仿佛四季中的初夏,风物怡人,贵族与平民都享有闲适的生活。 千岁晨早理毕公务,过午尽是游憩的时间。倦抛书,置瑟于膝上,无情有思地拨弦。 瞥见阿姁来,目光直落在她胸前。 鸟喙般的乳尖,支起诃子两个凸点,很难不引起人注意。 啊啾—— 阿姁打个喷嚏。 千岁捏了半晌的弦,铮地释开,“凉着了?” 阿姁嘴硬,“热着了。阿兄眸子日头样灼人。” 千岁拎起披帛,与她裹住肩。 阿姁扭身不依,“我喜欢阿兄热灼灼地看我。” 千岁牵着帛端,打个结,“你就是脱得光赤赤,我也不能答应。” 阿姁叫道:“我的要求是合法的呀。” 千岁道:“合法,不一定合理。你孃夺了焦夫人的丈夫,你又去争她的田宅,天下人都不会站在你这边。纵使获得了法律的支持,也会失去道义上的立足之境。” 阿姁眼崩泪花,“可我现在也是过街老鼠一样活着呀,作私生女又不是我的选择。我什么也没有!” 千岁递手帕给她,“你有我。” 阿姁咄咄问他:“我何辜邪?” 千岁承认,“你是无辜的,错在尔父母。” 阿姁又问:“我能承继我耶耶的罪愆,为何不能承继他的田宅?” 千岁一时失语。 阿姁抽噎一阵,见他还举着手帕,气道:“你替我搵泪。” 千岁遂与她拭泪。 她得寸进尺,“你别装正经了,亲亲我。” 君子宝瑟小银汉 膝头的宝瑟,似一道小银汉,隔开彼此。 千岁倾身向她,鼻息如细风,拂过她茸茸的额角、挺秀的鼻峰,最终含住两颗圆润的唇珠,舌尖舐其隙。 阿姁出粉舌逗引,他却百般回避纠缠,始终徘徊在齿关之外。 阿姁以掌推开他的唇,“阿兄。” “嗯?” 她故意挺胸,花枝颤然,欲破其禅,“这两颗莓果亦与你尝。” 千岁垂睫,撤回身坐正,勾弦出声,将诱惑如鸟一般惊飞,“阿姁,你也十七岁了,想嫁人么?” 阿姁偏头看他,猜度他是不是责自己过度发情,“嫁给谁?” “随你选。” “阿兄不想娶我么?” “阿姁肯嫁我是最好,如欲嫁别人,我也必设法玉成之。” 阿姁不悦地哼一声,“听阿兄的意思,不是很想娶我呢。” 千岁失笑,“我才对你做了越礼之事。” 这样一讲,阿姁心里略略 分卷阅读4 舒服些。d??亦有比她更大胆无耻的女孩勾引过千岁,他未尝假以辞色。 玩味他适才的话,她问:“你说随我选,那天子可以么?” 千岁澹澹道:“天子即使不为天子,也是个温文高尚之士。他爱慕你,有目共睹,能得你身许,必喜出望外,珍宠有加。他与皇后夫妻分上平平,至今无所诞育。你若能为他延嗣,则将大贵。” 阿姁怀疑地望着他,忽发诛心之问,“阿兄想做吕不韦?” 千岁无奈捶弦,以示内心崩溃,“痴儿,我只想你快乐。”又问:“听你心意,还是最想嫁阿兄?” 阿姁色冷扬眉,“我还要和焦夫人打官司呢,暂不能出嫁。” 美人香吻即红尘 佛诞日,萧皇后在所居积珍院举行浴佛庆典,广邀贵戚与会。她有充足的理由不喜阿姁,见其名在宾客列表中,提笔欲除之。 女史阻止曰:“恐拂了京兆大王之颜面。” 萧皇后嗤道:“他巴不得个小娘安分待在家中。我若是他,一根犬绳将她锁在菜园里。” 女史谏道:“至尊对姬娘虽有意,发乎情而止乎礼;娘子如此针对之,旁人只会讥讽您心胸狭隘,甚至妄生别样猜度。” 萧皇后悬笔多时,终于一折笔杆,抛掷,忿忿道:“我前生是猫,捕多了鼠邪?今世要受这只野耗子的气!” 当日,野耗子新样靓妆,摇摇儿来赴会,见中宫脸色晦暗,还以为她檀卷读多了,佛头青。 待浴的佛像有三尺来高,置于赤金莲座上,覆着青色织金帔子。 阿姁撩开一角窥探,“整块羊脂玉雕的欸。”不赞成地摇头,仿佛在可惜材料。 天子使黄门,请她到别室相见。 一年之中,惟宫廷宴集时,崔锏能见阿姁面,说上几句话,简直是翘首以待。还事先准备了笨拙的借口。 室内书案上,摆着一架古色古调的小磬。 阿姁近前拾棰,欲击之。 崔锏止住她,“这是兖州古冢出土的骨磬,据说是人骨所制,夜半昏晓相割时敲击,能听到亡灵诉冤的哀辞。” 阿姁疑惑地看他,“真的假的?” 崔锏道:“你不怕,就试试。” 外间忽然一片躁动。 少时,耀仪院女史入室,“皇后娘子请至尊、姬娘子到佛前。” 青帔已揭,玉佛的圣颊上,赫然印着几个娇朵的玫瑰紫膏痕,颜色与阿姁唇朱一样。 萧皇后气得眼含泪,“陛下,你看,你看!” 崔锏抚她背,“不是你所为,释迦佛不会怪罪你。” 萧皇后道:“有人这样亵渎佛,总是大不敬。” 阿姁乃开口,“这是亵渎么?” 千岁以臂圈住她,作护佑状,微责之,“不分场合地淘气,该罚哦。” 阿姁道:“我只觉得佛可亲,便亲了亲,不知佛可以吃,却不可以亲。” 萧皇后皱眉,“佛可以吃?” 阿姁道:“佛割肉饲鹰,分明允许禽兽吃他,又怎会介意我亲他?” 崔锏为说和,“佛之圣洁,岂是一点红尘就能玷染的?且取芳水来,请皇后为佛浴身。” 崔芹不忘架桥拨火,“有人巴不得受红尘之玷染呢。” 萧皇后听了,又不依不饶起来,“姬娘放诞无礼,当罚。” 崔锏道:“松郎的人,我们怎好责罚?毋伤了亲戚的情面。” 千岁遂向萧皇后一揖,“臣回去定罚之。” 率尔酾酒蔫圃兰 千岁的态度足够诚恳,萧皇后颜色稍霁,问:“怎么罚?” 千岁略一思索,“罚她到您院中作十日奴婢?” 野耗子入皇后院,是诱惑天子作猫儿。萧皇后自然有顾忌,“我可使唤不动这么怠惰的奴婢。” 千岁又提出一方案,“禁她一月不得游泳?” 阿姁是水国女子,亲水,每日必戏水,冰雪季节亦敢冬泳。 萧皇后笑,“那又忒敷衍了。” 千岁又道:“再禁她一月之内不得食鱼。” 阿姁叫起来,“何消用禁,何必一月,我以后不吃饭了!” 千岁欲抚她头,“谁教你淘气——” 阿姁躲开他的碰触,犬儿样张口就咬。千岁连忙缩回手,险些被噬中。众人皆笑。 浴佛罢,萧皇后于楼厅内设宴。千岁与皇后邻座,向她请教读毛诗时的几个疑问。 皇后能成为皇后,当然是贵女中的佼佼者。天子多年冷落,令她自尊很受伤。与才智之士讨论她最擅长的学术,她终于又找回久违的优雅从容。 千岁性格类月,惯常低调地隐于云后,冷眼默察世事。对于皇后的不快乐,他是同情的,即使不为阿姁赔礼之故,也愿意用男子的关注,给皇后几分安慰。 萧皇后望着这仪容出众,言旨清雅的美男子,心中暗自感叹:可惜他不是天子,可惜她生来立志做皇后。天子之爱么,重要,也不重要 分卷阅读5 。最初吸引她入宫的,其实是中宫之位的荣耀,是皇权。 千岁着意安抚皇后,阿姁是不理解的,且越看越生气。既已声明不吃饭,她惟饮酒,灌了一肚皮酒浆搁不住,踩着软绵绵的太白步,离席出去寻求解决之道。 过了一个月亮门,是萧皇后的兰花圃。 阿姁挑一丛开得茂盛的,撩裙漉之。站起来,心中仍火星乱爆,欲闯一件更大的祸事。 疏狂象簟失丸丹 过兰花圃,是金明湖。湖中有温泉水脉,植了许多天竺红莲,青茎亭亭,绛菡待绽。 这是萧皇后供佛用的香卉。 阿姁醉慵,不卸衣而入水,紫罗裳与轻粉披帛在碧波里牵流而动,似一尾夭矫的龙鱼。 她意在摧折红莲,然游到中流,即入醺乡。幸有自幼习得的水性护体,浮而不沉。 顷刻,天子与近侍驾竹筏至,以青篙卷其披帛,拖到筏边。 崔锏止住黄门,亲抱她到筏上,见她醉梦酣甜,并未溺水,舒了口气。又见湖上远近无人,吩咐撑篙者,“往和明院。” 竹筏遂穿藕花阵,漂向彼岸的和明院。 这是天子读书所,屋室极精洁清幽,院中奴婢亦是他心腹。槐荫覆盖下,连空气都是碧莹莹的。 崔锏将阿姁放在象牙簟上,欲出外,衣袖被她牵住,不得不回身,面对她一双明彻精乖的眸子。 “我唤人来与你更衣。”他心虚地说。 “别麻烦,”阿姁笑着说,“咱们亲亲?” 崔锏恐她醉中糊涂,特意问:“你知道我是谁?” 阿姁眸色清明,“不就是阿萧她们的丈夫么。”又问他,“你要亲亲么?不亲就出去吧。” 她才转侧,便教崔锏扳回来,压住了狂吻。 太粗暴了。 阿姁诧异,心怦怦跳。她轻佻的引诱,千岁从来澹然处之,不想个男子竟至于如此失控。她是不是顽过头了? 崔锏兴起,抓住阿姁的丝衫连同抹胸,只一撕,雪白的胸乳便跳弹出来。 阿姁抱臂遮羞,佯作镇定,“亲亲耳,陛下过矣。” 裂帛声起,她的紫罗留仙裙亦被他撕作两片。玉雕般晶莹的下体,纤毫毕露地呈现在他眼前。 崔锏放出粗长硬挺的阳具,抵住她娇嫩的腿心摩挲,“姁姁,我知道这样做不应该,但我真的很爱你,很想要你。” 阿姁被他迫得紧,退无可退,终于道:“陛下,是我错了,我不该——” 崔锏笑着摇摇头,制住少女的挣扎,沉身向里顶,撑开纤细干涩的花径,直至完全占有了她。 阿姁并不知这样已失身,犹冀望他放过,“陛下,是我错了——” 崔锏一边律动,一边爱抚她脸庞,“姁姁,你没有错,我很喜欢你这样。你不懂么?你已经是我的了。” 阿姁黯然,不复哀肯。 崔锏见她额上冒汗,关切地问:“很痛么?” 阿姁道:“不重要。” 崔锏亲亲她,“我轻一些。” 顿挫始知天真误 一时射了,稍歇,又按着少女缓抽轻送,细细地玩味。此一回弄得久,把积蓄多时对她的钟情渴慕,连同滚滚阳精,一齐射到她体内深处。 阿姁肚馁困顿,兼之酒精麻痹,没力气挣扎,只想快快回家去,便可以出尔反尔地吃饭了。 崔锏恋恋撤出她的身体,抚摸着她粉肿吐浆的花心,半是心疼,半是欢喜地唤“我的小妲己”,又问:“贵、德、贤、淑,你中意哪一个字?” 阿姁大不高兴,本想说“都不中意,我要做皇后”,又一转念,万一他真个为此废皇后,岂不又节外生枝?遂道:“我不要入宫。” 这样娇娜的少女,崔锏原以为千岁朝夕相对,必忍不住染指,不想她仍是纯真处子,且于男女性事一无所知。惊叹之余,犹哄她,“你已是我的人——” 阿姁翻个白眼,“这是什么道理?不过教你捅了捅。我用手指捅捅你的鼻孔,你也是我的人了?” 崔锏被她的孩子气逗笑,又许诺:“做我的人,我必珍宠你。” 阿姁又累又饿,十分不耐烦,“陛下,你已得了便宜,就不要再得寸进尺了。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毋要说给别个人了。” 崔锏要考虑舆论,维持圣君的颜面,亦不欲直接得罪千岁,无法明目张胆地霸占,只能以名爵诱惑之。阿姁执意不吞饵,他亦无如之何。 * 千岁见阿姁离席,悄然尾随,待目睹她漉兰花,大是尴尬。思及她未进午食,遂到临近的迎晖院,拜托司马太妃的女飨为阿姁做一些小食。 不多时,崔苒、崔芹姊妹、王氏、司马氏的一些亲戚亦至,与千岁一起陪着司马太妃博戏。 黄昏,阿姁的侍婢荃荃入禀,“适才和明院有黄门来告,姁娘在那里呢。” 千岁命她拎了食盒,随自己前往和明院。 阿姁一身宫娥装束,头发犹是湿的,没 分卷阅读6 精打彩地蜷卧在软榻上,一见他便坐起来,“阿兄,我饿狠了,一步路也行不动了。”?R? 千岁诧异,“你怎么到了这里?” “凫水过来的,困,就睡着了。” 千岁开食盒,端出一碗小饺子。 阿姁摆首,“不想吃宫里东西。” 千岁笑劝,“饿成这样,就别挑剔了。”亲舀了一个饺子喂她。 阿姁咬开,发现是鱼肉馅的,才不吭声地继续吃。 千岁知道这里是天子地界,边喂她,边问和明院都知,“陛下知晓么?” 都知答:“陛下说不碍事,命我们照顾好姬娘子。姬娘子若嫌行道远,可搭院中的小羊车。” 谦抑无觉情根种 阿姁养好了精神,闹着回广信,与焦夫人争产。 千岁不允。 阿姁欲不告而辞,只身返乡,念山高水远,道阻且长,着实欠缺胆量。思来想去,写了一封狐假虎威的书信与焦夫人,促她主动移交田宅,免得到时官前撕白伤体面。 信寄出后,她日夜研读律书与案例,筹划即将打起的官司。 千岁见她灯下伏案,十分认真的模样,很觉得好笑,问:“可要请讼师?” 阿姁道:“讼师价昂,我又没有钱,阿兄大概也不肯赞助。”心中忽一闪念,或许可以同天子讨钱,总不能白白被他奸侮。 恰宫中送来请柬,邀千岁与两妹赴三日后的上阳东宫蟠桃宴。阿姁便打定主意,在宴上讹诈天子几缗钱。 当日晨起,千岁却病了。 阿姁和鹤姬都很惊奇,从来都是她们生病,娇娇馁馁博千岁关怀,没想到千岁也会病。玉手试额,确定他真个发烧了,便争相侍药献殷勤。 扶风郡主崔芹听说了,亦来探病。还捎了一株红珊瑚树给鹤姬。 她意属千岁,故而先巴结鹤姬。阿姁与鹤姬同住一宅,常在千岁跟前争宠,难免磕磕碰碰,生小龃龉。两者相较,鹤姬自然更喜欢大方亲切的崔芹。 阿姁又生气,又不服气,壮志豪情地想:等我夺得广信的田宅,便隐居在彼,逍遥度日,再不理睬这些人了。 千岁病卧时,只著里衣。 阿姁见阿兄穿的是自己缝制的里衣,而非鹤姬、崔芹等人的针黹,不禁得意,当着崔芹的面炫耀:“这是我缝的哦。” 那里衣肩膊处分明已扒缝,崔芹只暗笑。 崔芹去后,阿姁亦发现了扒缝,想是针脚太粗疏的缘故。趁着千岁饮药后眠熟,拿来针线,贤妻样为他补衣。 一针下去,千岁机灵灵被刺醒。 阿姁笑道:“马上就好。” 再一针,竟刺入他腮。饶是千岁含蓄,亦忍不住惨叫一声。 阿姁惊视伤处,见血珠冒出,忙以舌相舐。舐着舐着,千岁忽舒臂揽紧她,密密地吻过来。 黄金邀买美人心 鹤姬送走崔芹,仍回来兄兄处,行过纸壁时,忽闻室内细细微微,有女子呻吟。她聪明颖悟,即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大胆好奇,觉得偷觑一下何妨。 乃舍了木屐,从更偏僻的角门入,曲折近前,隐身于猫头鹰画屏后,拔珠钗在屏上戳出两个洞,附而窥。 从正面看,猫头鹰金畑畑的双瞳换作女童的剪水明眸,冉冉动,满是专注的神气。 千岁衣衫尚齐整。 阿姁在他身下,素丝衫已解开,纠缠在臂间,有如束缚。石榴裙亦撩到腰上,玉条似的腿曲屈在千岁两侧,霜雪般耀目。 千岁时而吻她胸颈,时而含吮她唇舌。一手隔着抹胸,攥住她一侧之乳,不轻不重地揉着。 阿姁扭来扭去,不很舒服的样子。 千岁吻至耳根,问:“我出去?” 阿姁却又抱住他,“我受得住……阿兄……你动吧……” 千岁双手握住她的腰,按在自己胯间,有节律地撞击起来。阿姁随着他的动作扭首呻吟,发髻渐渐散开,似不胜其伟岸。 惜乎哉为衣遮掩,鹤姬看不到交合处情状,惟闻啪啪之声,渐渐有黏腻的水音。 鹤姬双手掩口,心剧烈地跳。双腿无力,瘫坐在屏风后。 * 千岁射过,搂了阿姁在怀,有些后悔,克制了若许久,一时淫兴起,终究还是占有了这孤弱无依的少女。为她整理衣裙,“姁姁,对勿起,适才一定弄痛了你。” 阿姁嫣然笑,“这也算报答阿兄的养育之恩呢。” 千岁不能释怀,拿着她的柔荑打自己耳光,“我真无耻。”又抵额承诺,“我会娶你。” 阿姁眸子玲珑转,“我只想阿兄快活,娶不娶我,无妨的。” 千岁态度坚定,“我会娶你。” 仆人报宫中使至。却是天子赐金给阿姁,满满一合子的新铸宝相花纹赤金圆锭。 松郎挑眉毛,不知前因,但觉得天子哄小女孩手况忒大了些。 阿姁则以为,这钱虽肮脏,却有用。搂住合子,作快慰状:“前 分卷阅读7 次同陛下抱怨无钱打官司,他答应资助一二,还不算十分小气么。” * 鹤姬郁郁不欢地回自己的画楼。 阿姁终于得逞了,今日之后不知如何骄狂。看兄兄心虚而沉迷的模样,以后更会偏纵她,目中哪还会有妹妹。 这里住不得了。 鹤姬打定主意,吩咐女婢收拾箱箧,欲入宫投奔司马太妃。崔芹也在太妃处,比阿姁好相与多了。 玉座诱惑侯王志 次日,千岁入宫与司马太妃商量婚事。 他是新商初代帝后之唯一外孙,一出世即被外祖父封为异姓王;伯舅嗣位后,又破格晋亲王,在东楚拥有广袤的封国。十二岁之藩,亲理政务,很小的年纪就养成了凡事自专的习惯。 司马太妃晓得他既做了决定,不会再听从他人劝告,仍忍不住抱怨一句,“阿芹不好么?我答应燕国夫人留她在身旁,就是想替你教导一个贤淑的小新妇出来。燕国夫人怕也是存的一样心思。” 千岁笑道:“王、马两家还有大把的子弟,阿芹不愁嫁。” 司马太妃又道:“南越两位小公主不日将抵京,说是来中州观光,未必没有寻觅夫君的打算。你不先看看么?” 千岁越发觉得好笑,“琼州公主送两个姪女来,想是担心今上无子,欲亲上作亲,顺便巩固两国邦交。我的封地楚与南越接壤,若再与南越结亲,天子必会不安。” 司马太妃一向偏爱千岁,垂着眼睫笑,“他安不安的,有什么关系。你顺心惬意地活着,你阿翁在泉下才高兴。” 千岁道:“阿翁大约也没造反成瘾。我做个忠顺的臣子,他也未必不开怀。” 司马太妃的思绪回到阿姁身上,“姁娘么,为妻则委屈你,为妾,她必不安分。也只有公主出身的正妃镇得住她。” 千岁想象阿姁炸毛的样子,一笑:“公主出身的正妃也未必。” * 七夕,鸣条郡公王佃在其位于伊雒之原的御赐别业曝书。帝室及雒邑贵戚悉应邀前往观书、避暑。 王佃为王宗弼独子,自幼学道,终身不婚,从未出仕,因新商初代帝后的特别关照,他得袭显爵,荣膺富贵,日子过得既清闲又潇洒。 同时,他也是阿姁的忘年好友。 阿姁自来至雒邑,交到的朋友多是些老头子。 同龄少女皆不喜她行事,抱团孤立她;年长的贵妇们倒宽容和善,但她们老实的佞佛,风流的崇道,阿姁嫌她们一身香灰气熏鼻子;少年郎君们当她是千岁的禁脔、天子的眼糖,不敢招惹;年富力强的当权派被各自夫人看得死死的,像阿姁这类小妖精是重点盯防对象。 阿姁倒不介意和老头子交朋友。人类当中,她一向觉得男性更神秘有趣,深入了解了男人的构造和毛病后,又觉得这些鸡鸡风干萎缩的老头子犹如灭活的病毒,有益无害。 爱裸原由五石散 帝室及贵戚在伊雒之原各有离宫别业,由密集的湖泊水道相连,往来多乘舟。白日在王佃处游宴,晚间则归自家宅园。 两位越公主为国宾,本应下榻离宫。阿姁欲结交之,向其推荐千岁家湖岛上一处緑萝袅袅,蘅芜萋萋的庭院。 公主大悦,乃嘉纳其邀约。 崔芹心思缜密而敏感,忍不住提醒阿姁,“小心引狼入室。” 阿姁却想,公主自南越北来,必然经过楚地。若能与之结为朋友,当其归国时,可借她们的车船护卫往广信,便不必再托赖千岁。 两位公主,一号竞仪,一号逾秀,为第三代越王之妹,摄政的琼州公主钱蕙之女姪。 琼州公主与还是太子的新商第二代皇帝离婚后,回归母国,获嫡母冯太妃的庇护,令其教养侄男女。太妃临逝前,指定她为摄政公主,辅佐未成年的新王。自那以后,她再未放松过权柄,是继冯萼华之后的又一代南土女杰。 当然,她无时不惦记着留在中州的唯一至亲骨肉崔锏。忧其无嗣,常选送美女贡商。此一回更遣来两名亲女姪。 越公主身分高贵,一旦入宫,倘或生子,必然会威胁中宫之位。 萧皇后当此时,又觉得用无根底的阿姁来分越公主之宠,是为良策。 * 精舍内,炉烟缭绕,王佃盘膝打坐。 阿姁嗒嗒入,将布巾遮盖的一篮神秘物什重重撂在榻前,“你要的东西。” 王佃用麈尾之柄挑开布巾,看了看,不放心地问:“都是你自己的,没有旁人的?” 阿姁嫌恶地一嗤,“这样肮脏玩意儿,旁人的我收集它做甚?”又朝他伸手,“我要的东西呢?” 王佃自怀中摸出一支蓝琉璃瓶给她。 阿姁在手里掂掂,“好少。” 王佃笑道:“不敢多与你。这东西吃多了要命的。”又觑看她,“当年何平叔、王夷甫服用此散,肌肤白皙皎洁,想来就是你这般模样。” 分卷阅读8 天风海雨妒婵娟 离宫走马楼的方庭内,萧皇后与竞仪公主各率一队宫娥棰丸。千岁与天子在楼上饮酒闲谈,不时凭栏观战。 天子因问:“怎么不见姁娘?” 千岁道:“今日热,她一向憷暑。” 话音未落,楼梯上嗒嗒响木屐,阿姁提裙奔入,朝天子潦草地行过礼,即在千岁足边坐下来,趴伏在他膝上,叹口气,“唉,阿兄。” 像是受了折堕,无限烦恼。 千岁摸摸她的头顶心,“怎么了?” 她嘟囔道:“我收到焦夫人复信了。” 千岁诧异,“你几时给她寄过信?” 阿姁不答,顺着自己的话茬道:“她在信中说,我与她争产是忤逆,有违孝道。她已向太守递状书,不久将遣吏逋我回广信问罪。” 千岁笑,“谁教你不听话,自作主张,惹上麻烦了不是?” 阿姁抬首问:“她说的可真?” 千岁颔首,“历朝历代,不孝都是可以致人身败名裂的大罪过。” 阿姁又转头求证天子:“是么?” 她伏在千岁膝头的模样,婉媚娇惰若猫奴。崔锏看得心中激荡,裆中物竟不合时宜地支棱了起来。悄悄换个隐蔽的坐姿,答道:“汝以庶女而告嫡母,是以下犯上,以卑凌尊,天下人都不忿此行。” 阿姁自是不服气,“她都未养育过我。” 天子一直以为,千岁太娇纵阿姁,以至于她佻达不明事理,欲趁机教导她自己的身分和处境,“这是礼教赋予她的名分。汝为庶出,有天然的瑕疵,本应低调做人,却偏生非分之想——” 千岁觉得他说得过了,缓缓打断他:“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陛下先天幸运,只须接受自己的至尊无上,又何必强迫下位者接受他们的卑微呢?” 天子摆首,“松郎,你这样宠着她,终久会害了她。” 千岁搂过阿姁,温和而坚定道:“不会的,我护得住她。”又劝说阿姁,“好了,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要不要去下面顽一会儿?” 正好萧皇后亦遣婢来,请阿姁去棰丸。 阿姁抹抹眼睛,道:“棰丸有什么好玩的,我要捞玉牌。” 萧皇后却也答应了,命人去取玉牌,又请楼上的天子、千岁随同往青池。 青池碧水玉牌轻 捞玉牌本是太学生喜爱的消夏游戏,近年来风靡闺阁。因要游泳潜水,女郎们须著紧身短衣,袒露胳膊腿儿,令道学士十分疾首。 比起前朝,新商称得上礼崩乐坏了,无所谓男女大防,宫禁更是废驰。颇有些遗老耆旧怀念姬周森严的礼教。 他们不巧,也在伊雒之原避暑。天子特遣使,将之连蒙带骗地诳来同乐。 阿姁更衣出来,口渴思酒,才拿起玉壶,逢萧皇后来问:“你同我们一队可好?” 阿姁一如既往地不恭,“我自己一队。” 萧皇后有心结纳,按着脾气道:“你再善泳,亦只有一双目,一双手。捞玉牌总是人多胜算大。” “输就输。” 小黄门将一匣一匣的刻字羊脂玉牌,哗啦啦倾入青池中。女郎们站在池边,著各色各式短衣,嘻嘻哈哈,等哨音。 阿姁著近本白的粉紫短衣,肌肤玉曜,比旁女白出一个色度。 惟千岁知有异,疑她又服了五石散。 也不能怪她不听劝。当年姬九与妾朝霞沉迷此散,终至亡命,阿姁在胎中即受毒害,要戒断也难。 皇后队女郎入水后,捞出一个“窈”字。 崔苒、崔芹姊妹坐在同一碧罗华盖下饮冰蔗浆。 崔芹道:“皇后这是要集关鸠句,难道她很欢迎越公主入宫?” 崔苒道:“她既无法阻止越公主入宫,惟有广进淑女,稀释越公主在宫中的存在。” 崔芹笑道:“难怪她忽然对野耗子精客气起来。” 说话间,竞仪公主队也捞出了第一个字:赠。 池畔一片嗡嗡,都在猜公主队集什么诗句。 千岁一心系于阿姁,担忧她在水下待得过久,正欲上前查看,她却蓦地浮出水面,将一个“莫”字递与小黄门。 一个人总是慢些,皇后队集齐了“窈窕淑女,君子好俅”,竞仪公主队的“赠子同心花,殷勤此何极”亦已集成,阿姁的“莫嫌孤叶澹,终久不凋零”仍只停留在“终”处。 众女郎率已登陆,惟见阿姁的身影,隐约闪烁,在池底游动。 鹤姬同千岁道:“姁姊一向好强,这次输了不知怎么吵闹。罢了,我下去给她搭把手。” 池畔忽有人惊呼,随即陷入震惊至极的沉寂。 阿姁不著寸丝,玲珑纤巧的裸体,自池底缓缓浮起,除却乌发、朱唇、粉娇的乳头、私处稀疏可爱的毛发,通体霜雪皎洁无二色,横陈于众目睽睽之下。 薄室相晤不解心 b 分卷阅读9 r 离宫薄室狱。 阿姁素衣披发,罪人装束,跽于草席上。一见千岁入,即笑道:“权当我错了,阿兄请勿唠叨我。” 一副不肯悔改又不听教训的样子。 千岁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半晌道:“司马阿婆很生气。” 阿姁不以为然,“她生什么气,该庆喜才对呀。” “庆喜?” “她一直不赞成阿兄聘我为妃,而今有理由黜落我了,如何不喜?” “姁姁,阿婆很疼你的。” “比疼阿芹差的多呢。” “你我之婚,她本已首肯了。” 阿姁明眸睐他,“那是因为阿兄坚持吧。”又笑,“她其实也是白担忧,妃不妃的,我不介意,做阿兄小宠也很好。” 小宠二字,自她粉唇吐出,烫得千岁耳红。 他轻叹一声,“你做事,大概有自己的道理吧。我想理解,然而不能。” 阿姁笑嘻嘻,轻快地说道:“阿兄只宠着我就好了,不必理解。”无聊地打个呵欠,“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阿兄未至时,她们对我念了一个时辰的女则女戒,声气恶劣。” 千岁看看一旁冷面肃立的薄室令与女史,“你知不知自己惹了何等祸事?老先生们痛惜风化,吵着要天子赐你白绫呢。” 阿姁惊讶,“何至于,玩笑而已,谁因此受到了什么伤害?” 千岁道:“你自己的名誉受损最巨。姁姁炖Ξ肉Ξ记Ξ,名誉很重要。有些事情,阿兄亦无能为力。” 阿姁想了想,“可以当我疯了。” 千岁苦笑,“是当你失心疯。” “所以,”阿姁环顾四周,屋宇破败阴暗,讥诮地问:“疯子要关起来么?” 千岁亦不忍,“姁姁,我对你狠不下心。然而,你确实需要管教。这里的女官庄严正直,或许她们能让你明白些俗世的道理。” 阿姁笑起来,“阿兄,这是宫中,皇后害我怎么办?天子来奸我怎么办?” 薄室令与女史闻言,目中掠过厉色。 千岁有喝斥她的冲动,按捺再按捺,语调仍平静,然神色不复温和,“姁姁,还嫌自己闯的祸事不够么?你这样,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阿姁无所谓地笑笑,“在意名誉之人,行为未必高尚。既如此,阿兄往后珍重吧。” 日夕思酒共黄昏 阿姁既系于薄室,前途堪忧。 鹤姬与她多年来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总有些相濡以沫的情意,心又软了,约崔芹一起去探望。 形势于己有利,崔芹亦负几分既得利益者之疚,乃与鹤姬往见薄室令,询问阿姁近况。 薄室令抚额叹道:“个女郎惫懒得很,不肯做女工,每日宁可领二十戒尺之罚;不肯诵读女戒,情愿食麦饭酢鱼;还朝我们讨酒浆,不与她,便镇日囫囵一团昏昏睡,说话颠三倒四。” 鹤姬听说阿姁挨打,大不忍,“不要打她。” 薄室令道:“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至尊亦有谕,命我们严格教管之。幸得皇后慈悲,时常接她过去沐浴更衣。” 鹤姬猜度:“想是我兄兄拜托过她。”回来共崔芹计议,“她的衣裳起居有皇后照料,我们带些酒与鲜鱼虾桔柚即可。” 探监时,值秋雨霪霪。阿姁果然拥衾蒙头睡。草席有潮霉气味。光线晦暗。闻鹤姬唤,她缓缓坐起来,揉揉眼,向她们笑道:“稀客。” 她的衫裙洁净,乌发编作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形容可称清爽,无瘐相。惟消瘦了许多,眼下两个大大的黑圈。 鹤姬略略放心,含泪劝道:“你听他们的话,守这里的规矩,早些出去为是。” 阿姁揭开食盒,见有清酿,满意道:“阿兄不来,你们常来吧。我总不饮酒,会死的。” 崔芹道:“你总酗酒,才真会死。” 阿姁捧樽在口边,对她笑,“等死,醉死佳耳。” 鹤姬、崔芹出来,商量着去求司马太妃。 晚间,中宫遣女官来接阿姁,见她一身酒气醉睡,诧异后,仍抬到羊车上载归。 彼时,南越竞仪公主已受封贵妃,居绛阳院。萧皇后忧其隆宠, ???惟以阿姁羁縻天子。 绛阳院女史见阿姁日益憔悴,谏皇后道:“这样下去,她会凋零,须尽早移她出薄室,早定名分。” 皇后亦苦恼,“难矣,须得有个恰当的理由说服太妃、京兆大尹,才能收她入后宫。天子圣誉要紧,更不可得罪楚王。” 深宵暗抑水龙吟 天子过来时,阿姁犹未醒,侧卧眠,呼吸细弱。 崔锏执起她一支腕,试着切脉。他不谙医,诊不出所以然,但她之疴是显而易见的,犹豫着要不要请医士。 阿姁忽而启目,灼灼看他。明亮眸光,似能烛照人心幽隐。 崔锏问:“姁姁,你哪里不舒服么?” 她答:“馁。” 崔锏命取雉鸡骨肉粥,以羹匙喂她。她 分卷阅读10 食得慢,却都吃尽了。崔锏又喂她切成小块的秋梨,她也配合地吃。 崔锏觉得她今日较乖,乃问:“姁姁,做我的御妻好不好?” “哪等御妻?” “自才人起,缓缓晋之,终不会委屈你。” 阿姁一翻白,“我要做皇后。” 崔锏笑着开导她,“皇帝不中意的皇后,如广寒宫嫦娥,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寂寞清冷,有什么意趣?” 阿姁抬睫瞥他,“陛下不是很中意我么?” 崔锏又道:“你整日价酗酒、服药,做了皇后,怕也是昏后。” 阿姁认真道:“我可以戒。我还可以给你生太子,这是阿萧做不到的。” 生太子。 平平板板一个词,崔锏当此清宵听了,却十分勾魂荡欲。舒臂揽她,“做不做皇后,你生的男孩都是太子。” 阿姁暴躁起来,推开他,又拂落食案上盘盘盏盏炖、肉、记,“谁信你!我要做皇后。不答应,你去共别个睡觉。” 然而,终不免他的纠缠。 她背上有戒尺留下的淤痕,只能趴伏着承欢。 崔锏熟练地掰开她的臀瓣,探寻找到花心,已有些湿濡绽开,幽芳染指。多谢五石散,她的身体违心地敏感。 他满意地笑笑,扶着昂藏阳具,一寸寸奸入,塞满她纤薄的径。 他的压迫,他的巨硕炙热,令阿姁感到不适,骂道:“无耻的淫棍,桀纣一样的昏君。” 崔锏在她耳畔笑道:“正堪配你小妲己。”一臂钳箍她腰,一手抚弄揉捏她双乳,下身大力顶撞她。 每夜第一场性事,他偏好激烈的暴奸。爱听她不禁驰骤的娇吟,爱她香滑蜜露的泛滥,对得起他丰沛阳精的浇灌。 阿姁时睡时醒,终夜无法安眠。朦胧时夹腿,总能感觉到他粗硬的男人之物,不兼容地亘据在她的血肉中。 妖媛绝处得逢生 司马太妃听罢鹤姬、崔芹的哀肯,觉出事有蹊跷,思量毕,手书一笺与萧皇后,命崔芹呈送。 太妃为帝室元老,威望甚隆,虽只是建议萧皇后将阿姁赐与千岁为美人,萧皇后却不敢不照办的。 阿姁屡屡在天子跟前大放当皇后、生太子一类的厥词,也令萧皇后惊觉,阿姁难以操控,其实比竞仪公主更危险。 与太妃迎晖院女史同去薄室取阿姁的,还有一名女医。她也如太妃所预料的那样,诊出了阿姁近四月的、岌岌可危的身孕。 阿姁见到千岁,唤声阿兄,并无特别的欢喜。惟撩起衫角,给他看背上的伤痕。 苍白的皮肤,像薄绸蒙在骨架上,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辨,其上青紫斑驳。 千岁色变,转首问薄室令,“是你们所笞?” 薄室令做到薄室令,当然也是硬骨头,从容答:“姬娘太不驯,蔑视规条,迫使我们不得不动用刑戒。” 千岁追问:“用刑前,可曾请示过皇后?” 薄室令答:“皇后令曰照规矩来。” 千岁又问阿姁:“还有谁伤害过你?” 阿姁盘坐草席上,仰首看他半晌,唇角缓缓牵起,形成一个讥诮的微笑,“没有了。”她拍拍肚皮,“这是你的血胤。” 千岁轻轻抱她起来,“我们回家去。” 半途,牛车与萧皇后的步辇迎面相逢。 千岁在车上一揖,即命御夫前行。 如此冷淡。 她已失去了他的尊重和信任。她的品格千疮百孔,岂止是他以为的嫉妒。她深深哀悼,却无意解释和挽回。 无奈郎君意深沉 阿姁出薄室,鹤姬、崔芹都盼望她为人处事有改观,然她之乖戾,较入薄室前,更恶劣了,还添了一分阴沉的尖刻。 崔芹来探望时,忍不住刺她:“若非我和鹤姬去求司马阿婆,你此刻还在薄室挨戒尺呢。” 照阿姁既往性格,口角上断不肯落让人,而今听了,只牵唇笑一下,垂睫不语。 崔芹问:“一个谢字也说不出口么?” 阿姁反问:“高自标榜的虚荣,还不够满足你?” 崔芹舌结。 阿姁又道:“等你做了楚王妃,再来强按我叩首也不迟。” 鹤姬送崔芹归来,好意劝她:“姁姊,你太贪图口舌之快,也考虑下将来么。” 千岁正妃之位仍空置。阿姁若聪明,应祈祷崔芹这样襟怀朗阔的女子做她的主母。 阿姁冷对她,“尔等勿对我市恩,我不买账。” 司马太妃那里,她亦不肯申谢。千岁促时,只漠然不应,无声的抗拒。 千岁晓得她心中怨恨自己,不好如以往那样,以兄长和恩人的身分命令她。为消弥她之芥蒂,向她道歉,“姁姁,对不住,是我错了。” 阿姁有了些精神,问:“你哪里错了?” “我错看了人,错判了事,教你受了委屈。” 阿姁点点头,不说原谅的话。看得出她仍是负气不开心。 分卷阅读11 千岁暗忖,难道她不甘心为姬妾?但阿姁从来都不是在意名分之人。思及那日在薄室她的疯言疯语,他试探着问:“姁姁,还有旁人伤害过你么?” “你是指?” “天子……” 她偏着头问:“你觉得呢?” 千岁觉得荒谬,“他当不至于——” 作为新商唯一的异姓王,血统汇聚各大华族精萃,千岁从来清楚自己敏感的身分和丰富的政治资产,理解天子的猜忌,格外警惕旁人的怂恿、挑拨。为他感到不甘的,偏偏多是他至亲至近之人。 狡猾的小阿姁,屡屡在他跟前中伤天子,难保没有做李园之妹,祸乱新商,陷他于不臣的筹算。 尝在九疑采仙草 阿姁有记忆时,已随父母隐居九疑山,栖身一座荒弃的神庙中。庙堂内供奉的两位美丽女神,乃是古帝舜之妃娥皇、女英。 中庭有一尊青铜炉,长年累月燃着熊熊炭火,风雨雪夕亦不熄灭。孃孃监督苍奴,不时往里加红的白的黑的矿物。 孃孃说:“烧上一千日,就能炼出红丸来,吃了可以延寿。” 阿姁问:“若是半途熄灭了呢?” “是为失败,须得重炼。” 阿姁虽幼小,却也明白,耶耶病况不佳,恐难捱过三年,承担不起重头再来。夜间噩梦醒,常赤足奔到窗边,确定炉火红旺无恙才安心。 孃孃炼丹,耶耶著书,阿姁跟着苍奴养蜂。 苍奴见山中野蜂多,指点阿姁攢箱收编之,时常骑牛出游,专拣芳草茂盛之地放蜂。薄荷、杜若开花时,割出的蜜尤清甜。 孃孃用小陶罐盛了,厚桃红纸封口,命阿姁在其上书:松兄兄惠赏。 阿姁初次写时,问:“谁是松兄兄?” 孃孃倒诧异了,“你不记得松郎了?”见阿姁茫然,笑戳她的额头,“是我们住苍梧时,对你非常好的一位小郎君。” 木樨等香露炼出来,孃孃又命她如是书。 阿姁舍不得,掷笔,搂罐罐,“不要赠他嘛。” 孃孃正色劝道:“痴儿勿小气。为汝将来计,须结他一段善缘。” 阿姁执意不肯。 朝霞无奈对姬九抱怨:“你看你的女儿。” 姬九仰在藤椅上,头搭降热的冰帕,虚弱地笑道:“也是你的女儿,倔强正类卿。” 朝霞叹道:“我盼望她不类我。” 细究身分,刘氏朝霞并不像后来京中讹传的那样是倡家女。她的父系在苍梧广有田宅,惟母亲出身厨婢。朝霞出生时,母亲正在灶下执爨。 不知幸也不幸,朝霞和同母的兄长叔齐皆聪颖绝伦,最得父亲喜爱。 朝霞于诗赋上尤有捷才。冬夜围炉、夏夕豆棚下纳凉,父亲常出题考校诸子女。这是朝霞最出风头时,总能把群谈变成父女二人的对谈。 至高无上的父亲的关注,令她如坐春风,飘飘然。 做惯了奴婢的母亲,每每给她泼冷水,“你把哥哥姊姊们反衬得呆蠢,恐夫人猜忌衔恨。” 朝霞犹施施然,“耶耶说了,明年为我择一才品相当的夫婿。我离开了这里,就不必再仰夫人鼻息生活。” 明年,父亲未来得及兑现承诺,即吞丹而殁。刘夫人执掌家政,第一个决定是逐朝霞兄妹出门。 刘家子弟多,好几个嫡兄仕途尚无着落,叔齐自然脱不了白袷。 朝霞想起父亲有几个朋友,在南州六镇总管的衙署里为掾,遂递书求他们为兄长谋职。 那些世叔世伯们蔼然回帖,邀她各种公宴、私宴,诗酒酬唱。风雅人未曾玷污过她的身体,诗伎的帽子却摘不掉了。 碧波之下采蚌珠 澹青的嫩阴天,山乡水泽之畔,雾气沼沼。 一列服饰鲜明的贵人仪仗行在蓝山道上。小白旗上绣着一个楚字,意指新商楚王国之大王千岁。 千岁乘一匹金鞍玉辔的白鼻梁乌骓,其宾客少年周冕跨一匹雄伟的青骢,走在最前列。 周冕被河滩上捕鱼的白鹳吸引,正定睛,不远处的碧波里,忽地冒出一颗伶俐的头来,发极黑,肤极白,一双精致的凤眼追逐他们转侧。 周冕觉得怪诞,问千岁:“是河童水仙?” 千岁看清楚后,笑道:“是人家小女。” 小女头菡萏一样,划着鱼尾纹,随他们游了一段,忽地沉没不见。碧波定定,又如平滑的玉。 周冕惆怅,千岁安慰他:“还会再见。” * 湘妃庙中的姬九妾朝霞先已得讯,在门旁迎候。她麻衣葛屢,荆钗而簪朵,山妻妆束令她更娇艳。 见礼毕,千岁问:“姬先生病势如何?” 朝霞答:“三日昏迷,一日清醒,大限不远矣。广信焦夫人不日亦将至。” 千岁了然,“那很好,我一直想拜会焦夫人呢。” 朝霞转问苍奴:“阿姁呢?” 苍奴答:“捞鱼虾未归。” 话音 分卷阅读12 未落,帘栊响,阿姁捧着一个大蚌奔入,对苍奴道:“帮我开蚌。” 朝霞命她:“问候松兄兄。” 阿姁咧口笑,露出门齿之缺,“等我开了蚌,有大珠,就不必趋奉他。” 她一路入室,遗下一串湿足印,发毛亦未燥,分明是那朵菡萏样小河童。幸而有门齿之缺,周冕方不疑她是精怪,只觉得她可爱煞人。 千岁既不介意,苍奴自腰间摘下匕首,替阿姁开蚌。翻开蚌肉看,只找到两颗小梨珠。 阿姁大失望, “偌样大蚌,如许小珠?” 苍奴笑道:“这只蚌惯会欺世。” 朝霞促女儿,“说话要算话欸。” 阿姁乃向千岁、周冕行叉手礼,“松兄兄日安,周兄兄日安。” 她的礼仪是孃孃教的,姿态融合了倡女的媚术。千岁与周郎当时不知,只觉得她比家中姊妹软萌,一颦一笑,猫爪一样挠人。 * 姬家的景况,周冕看在眼中,夜来同千岁嘀咕:“姬先生行将就木,他那位妾夫人却还姣花一样,插花带露,不见憔悴。” 千岁了解朝霞,道:“她并非无心肝,不伤怀,只是太骄傲了。” 周冕又问:“他们请大王来,是想借您之势,助朝霞夫人抵挡来势汹汹的焦夫人?” 千岁摆首,“他们想把小姁姁托付给我。” 周冕张大嘴巴,“许婚?” “收养。” 周冕掩饰不住艳羡,“她比我见过的一切猧子、狸奴都可爱。现在便如此,再长大些,大王的福气在后头呢。” 千岁打断他的垂涎,“她是个人、小孩子,不可轻亵之。” 煞鸟飞出湘妃庙 姬九夜半逝。 朝霞未声张,芳浴妍妆后,在他的病榻之侧仰药自尽。药性激起的涟漪散尽,容颜平静下来,恬柔一如生时。 清晨,千岁看到姬九卧室门扇上插着一束苍黑的鸟翮,意识到不祥。 阿姁亦逐日阳起,只著一领小布袍,赤足披发,睡眼朦胧,喊着“耶耶、孃孃”,即欲推门入。 千岁伸臂揽回她,“等一下。” 阿姁的双眸蓦地清醒。 千岁替她抿发,温柔道:“你孃孃吩咐过,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阿姁回首,亦注意到那煞气汹汹的鸟翮,问:“我孃孃他们都死了么?” 千岁颔首,“你怕么?” 阿姁垂睫,慢慢软化在他怀中,似一颗甜香馥郁的糖丸,“以后全要仰仗阿兄了。” 焦夫人抵达时,庙中已挂起魂帛。 她瞥见,摘去钗环,方下车,缓步至帛前,吟道:“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又问:“刘氏呢?” 千岁答:“已殉死。” 焦夫人清瘦的面庞上,唇角牵起鄙色,“她这是怯懦,不敢面对我。她还有个女儿,在哪里?” 苍奴拖来不情愿的阿姁,轻向前推,“去,拜见夫人。” 阿姁反而奔到千岁身侧,小犬般依依,抱住他的腿。亮润的眸子望向焦夫人,充满警惕。 焦夫人道:“刘氏固然可恶,这女孩毕竟是先夫的血胤,我也只得勉为其难地认下她了。” 千岁问:“夫人会待她如亲生么?” 焦夫人反问:“你能做到视情敌之子如己出么?我承诺供给她衣食,使她不至于流离冻馁,已如同在自己心上插一根梗刺,你还期待我怎样大方呢?” 千岁道:“夫人既如此为难,我可以收养她。” 焦夫人微讶,问阿姁:“你愿意随我返广信,还是跟从楚大王?” 阿姁道:“我跟着阿兄。” 焦夫人感到兴味,“你虽小,也是女子,应该明白,男人的心思最龌龊。他不会白白养大你。” 阿姁问:“你会待我如亲生么?” 焦夫人道:“我之宽容,已被你父亲的背叛、你母亲的侵夺消磨殆尽,没有多少慈悲给你。你跟着我,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不必媚人求生。正经女子的路,总是九苦一分甜。” 阿姁想了想,道:“那我还是跟着阿兄。” 焦夫人点头,朝停灵处走去。 * 苍奴驼背负着冷月,在河边唤,声气衰颓如庙中哑钟。 阿姁自荷叶下冒头。 “又在采珠?” 阿姁摆首,“阿丈,我们留在此间,渔樵蜂珠为业,也可以生存的。” 苍奴叹气,“我年纪轻些,或许可以,然而我老了,只想回乡了此残年。” 阿姁继续孩子气,“我独个生活也可以。” 苍奴咄之,“不要任性。明日我随焦夫人归广信。你跟着楚大王,形势比人强,太骄傲了不好。” 前身合是坠楼人 千岁此来,借了公主孃孃一驾驷马朱毂高车。厢底有簧减震,坐卧极舒适。四围垂着细丝竹幕,既私密,又明亮。 行在绿芜中,浮世最靓丽的一颗红尘。 分卷阅读13 又有两个小侍女听差,与阿姁几同龄,一名笙笙,一名芷芷。起初当然是她们看不起阿姁,后来天天被阿姁气哭。 坐了两日车,阿姁没了新鲜感,复欲骑马。 周冕一直悄悄眷注她,献殷勤,“与我同乘?” 阿姁一翻白,理也不理,只肯坐千岁马前,且是反身坐,方便埋脸在他胸前,因为晕高。 路旁野餐,她拿出香草薰过的红罗复斗小蚊帐,亦只邀千岁一人同坐,把周郎等喂蚊子。 周冕少年出仕,镇日与王孙游,本就有些自卑敏感,至此被阿姁的势利伤透了心,暗誓将来务必出人头地。 阿姁对千岁,态度也不稳定,时而乖巧,时而乖戾。千岁后来发现,乖戾是本色,乖巧是矫饰。 他们以兄妹相称,但他非无杂念,欠缺监护人的崖岸。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笼罩着霞色光,最终也未跳出旁观者暧昧想象的窠臼。 在阿姁,既感侥幸,又觉不安。 姬九虽曾任楚王之父掾,但南州总管府历年来,属吏以百计。这一点稀薄的世谊,实不足以教千岁对她另眼相看,费若许多力气收养她。 与芷芷、笙笙冲突时,她就曾自省,她的身世、处境并不优于她们,忽而名列主仆,实出于千岁的安排。是以二婢因不甘而牴牾,她亦只能色厉内荏地镇压。 孃孃说,松兄兄一直对她特出优待。 焦夫人说,他不会白白养大你。 世间孤女万万千,他只收养了她一个,朱阁画楼、金奴玉婢地优宠。午夜乱梦,时常以为自己是绿珠,一遍又一遍坠下金谷内之妆楼。 无可避免地早熟,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在等不及长大的焦虑中度过。长大了才于人有用处。 揣摩、试探男人的心,好奇情欲为何。听说五石散可助情,她偷偷地服用,从此迷上那欲仙欲魔的狂浪。 遁入菏波伊水间 这一年的残冬,阿姁与千岁在伊雒之原度过。 春来,司马太妃亦到离宫养憩。在太妃之园亭内,阿姁又见到萧皇后。她早就疑心太妃,至此终于获得证实。 “姁娘,陌上紫花地丁繁茂,我们到伊水上泛舟?”萧皇后目光闪烁,打量着她的孕肚提议。 阿姁抬目,沉静地点头。 芷芷、笙笙欲相伴,萧皇后制止她们,“小舟舱室局促,有我的婢子跟着就好。” 阿姁含笑吩咐:“一会儿我倘或不回来,你们及时报与阿兄知。” 萧皇后尴尬,“我难道还会害你?” 阿姁道:“所求不遂,难免恼羞成怒。” 这女孩言行无忌惮,萧皇后真有些怵她,一时踌躇起来。 阿姁不耐烦地问:“还要不要去?” 危机迫在眉睫,萧皇后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去。” 伊水两岸,连比是王公贵戚之别墅名园。桃才苞,柳初烟,紫花遍陌,时有红尘香车过往游赏。 孤舟行水上,直出了别墅区,河面洋洋更开阔,岸上桃柳渐为芦荻野荷取代。 萧皇后不复迂回,直言相告,“钱贵妃亦有身孕了。” 阿姁眉目不觉一弯,开口专戳她痛处,“若她一举得男,阿萧尔将如何自处?” 萧皇后厚着脸皮道:“你结珠在她之先,陛下至爱你,有意承认这个孩儿。一样是为妾,天子御妻总更高贵。” 阿姁扬眉,“是么,我怎么觉得都是小妇?” 萧皇后的耐心耗尽,压抑不住的鄙夷冲上喉头,脱口而出,“凭你,也想做大妇?” 阿姁摆首,“大妇难为呢,老公欲奸哪个,还得帮忙按住手脚,窝囊甚矣,不好玩——” 萧皇后猛地扬手,掴她一掌。 阿姁乘势滚落水中,不挣不扎,衣袂飘飘,缓缓下沉。 萧皇后惊恐地站起来,“阿姁,阿姁!” 碧波渐次平静。 萧皇后无措。 忽然哗地一声,阿姁冒头出水,顶着一头一脸的晶莹水珠,扶着船舷对她笑,“我不见了,你回去怎么交代?” 春水刺骨寒,况她还怀有身孕。 萧皇后连忙伸手,“快,快上来。” 阿姁甩下一句话,“你且愁去吧。”复入水中,从此消失不见。 铜琶一曲钱塘君 阿姁高估了自己。怀妊加之伤损,弱化了她一向自负的身体素质。在掺冰屑的春水中,她很快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仍觉得冷、疲惫。红绡帐外,一片暖融融的烛光,隔壁竹肉之声喧阗。 朦胧听到人语,“捞得一个大美人。”随即扶起她喂甜汤。 有了体力,阿姁方启目,认真打量周遭。 她显然是在船上。看护她的两个女子,一衣绿,一衣紫,浓妆艳饰,举止不婢不夫人,颇疑其倡也。 她们也在猜度她的身分。 “你是被主母谋害的贵人姬妾?”绿衣娘问。 阿姁暗 分卷阅读14 赞:很犀利欸,十分接近事实。遂点点头。 紫衣娘问:“你家主君是哪个?我们娘子或许认得,帮你搭线申冤。” 这回轮到阿姁问了,“你们娘子为谁?” “四方坊中有名的樊娘是也。” 阿姁精于乐舞,与教坊女子闲时切磋,听她们讲起过,四方坊有私伎樊娃琵琶歌喉出众。 天将明时,前船酒阑歌罢,诸宾散去。 樊娃卸妆后,拿了一碟宵夜,来看阿姁。 她三十余岁,高大丰壮身材,一张马脸,吊梢缝缝眼,厚嘴唇涂得极红。 阿姁不由得讶异,这名伎相貌简直有点丑。仍谢过她救命之恩。 樊娃见她容华绝美,又听她讲的是纯正的宫廷雅言,亦生疑窦,“你该不会是宫中人吧?” 阿姁先已思量妥,缓缓向樊娃道:“我姓刘,是现居伊雒一贵人家婢,偶为主君奸污,致有身孕。主母不见容,推我入水。娘子若报官,教我主家得知,繫我回去,恐怕我又要死一遭。” 樊娃道:“谁知你扯谎未。我们这样人家,官府盯得紧,藏匿逃奴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阿姁楚楚看向她,“娘子真要去报官么?” 美人泫然,樊娃的良心招架不住,“万一你主家追究——” 阿姁忙道:“主君只是一时淫兴,并不放我在心上;主母巴不得我溺毙,又怎会来寻?” 樊娃踱来踱去,不能决。 阿姁又道:“姊姊,我也学过琵琶,也可助你做生意。” 说到本行,樊娃有兴趣,问:“你弹什么琵琶?” “南州铜琵琶。” 樊娘笑起来,“我这里恰好有一支。”命绿衣娘取了来。 却是一件古董,橄榄青,形制大,沉甸甸。 阿姁接过,试了两个音,十分激昂亮烈,??j乃奏了一曲钱塘君。 樊娘听毕,叹口气,“罢了,谁教你琵琶弹得好呢,谁教你姓刘呢。” * 短暂的惊慌后,萧皇后镇定下来。想到自己今日不堪,都是拜阿姁所赐,觉得她死了也好。 好极了。 天子再痛惜,亦不至于为此废皇后。过个三年五载,记忆澹化了,他们的夫妻关系或许还有转机。 她回至离宫,向太妃禀明阿姁落水事。 太妃觉得好笑,“这就是外间俗人常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敛眉急召千岁。 千岁做着京兆大尹,行事自然便利,即调千名羽林郎去伊水上搜捞。又悬赏千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天天过去,人未寻到,尸也无踪。 亲戚慰问,皆婉转提醒千岁,“春水冰寒,恐她难生还。” 但以千岁对阿姁的了解,她既无死志,必然不会死。 夜来寝卧,锦衾犹有她的馀香,玉芯枕孤伶,无比怀念与她缱绻的花晨雪夕。阿姁在衾枕间的淫荡,千岁白日无端想起,都要脸红的。 女儿国中思故人 樊娃的客人,有泾渭分明的两股:京畿卫里的粗莽军汉与退居伊洛的致休高官。 后者是衣食之源。 老头子们鸡鸡失灵,无法为虐,不得已转向高雅艺术。他们与樊娃交游,纯为欣赏她的琵琶。且出手阔绰。人生晚景,肯爱千金轻一笑? 樊娃狂野彪悍,无论歡谑斗酒,老朽们都不是对手,惟有组队,疲于奔命地寻欢。一场夜宴后,常有中风的、乐极生悲的。饶是如此,前仆后继。 前者则是风流的玩伴。 樊娃以艺著,虽不卖身,自有一二枕席之交。她取中的男人,个个膘肥体健,大宛马一样漂亮。 名伎到她的年纪,多半已退隐,她却仍活跃在第一线。还收了若干养女和住家的琵琶弟子。 樊宅是个女儿国。 阿姁痊愈后,已是孕晚期,不便做生意,便替她教授诸女孩。 这些女孩多出自风尘人家,言语无忌惮,犹喜谈论男人。并不是没吃过男人的亏,堕过胎的亦有之。好了伤疤忘了疼。 “听人说,不能只看尺寸,也要看手段。我怎么觉得还是越大越好?” “你听哪个三寸郎说的?本来就是越大越好。大鸡鸡顶起来,才够劲道销魂。你看樊娘的郎君,个个裆里鼓鼓的。” “几时能如樊娘,人生就圆满了。” “樊娘亦有求不得。这样辛苦积蓄,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与老刘同归。” “老刘无权又无钱,潦倒成那样,不知樊娘取中他什么。” “何复待言,当然是取中他裆中物。与樊娘论交,胸中可以无墨,胯下不可不伟。” 阿姁暗想,我得以留在此间,大约就是托这位伪同姓的福吧。 听得多了,她也时常回顾生命里的男人。夜寝时尤甚。 崔锏的强暴不提也罢。 千岁固然伟硕使她不耐,缱绻时极温柔细腻,缓抽慢送,好像真能戳中她的灵窍,以至于别离以来,她对他的思念,一半在心中,一半在花径里。 分卷阅读15 风鬟雾鬓实堪怜 “姓刘名小霞?”叔齐一字一声重复。 樊娃补充:“擅铜琵琶,今年十八岁,讲宫中雅言,容华之美,吾平生所仅见。” 叔齐思忖:“越发像了。然以楚王之高洁悲悯,不至于虐待她吧?” 樊娃笑道:“京兆府悬赏千金,要寻她的人或尸。现任京兆大尹,不正是楚王么?” 叔齐遂起身,“你带我去见她。” 老刘至,樊娃杜门谢客,给琵琶弟子也放了假。阿姁的琴室里,只有紫、绿二娘并几个养女。 叔齐只看阿姁一个侧影,既肯定,这必是他的甥女。目眶一阵阵发热,酸泪灼目。 阿姁见樊娃领来一独臂人,想着这就是老刘吧,不知怎么的,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樊娃请她到别室,指引道:“这是我的老友,刘公叔齐。” 阿姁的乌睫一颤,上下打量他。 叔齐含泪,试探着唤:“姁姁?” 阿姁未否认,看看樊娃,又看看叔齐,惊疑不定,有焦虑,而无至亲重逢的喜色。 叔齐道:“我是阿舅。” 阿姁乃道:“阿舅,我对你没有用处。你休要做送我回楚王处,邀幸贵人的打算了。” 贵戚宅中,奴婢遍地。奴婢的来源,无非是父母卖儿鬻女。阿姁对所谓的父母且寒心,更不会信任疏一层的舅父。 叔齐这十几年来,见过的世态炎凉比阿姁更多,理解她的警惕,“我此时讲,你未必肯信。但我再落魄无耻,也不会卖你求荣。日久见人心,你且看着吧。” 阿姁稍觉安心,叔齐乃与她叙平生契阔。 樊娃此时才知阿姁腹中胎儿来历,“连生父为谁都不能定,真是孽障欸。不如落地后溺杀之,也算是勾销前尘往事。” 彼说起溺婴如此轻巧,阿姁倒吓一跳。这孩儿尚有一半可能是千岁之胤,她怨恨归怨恨,并不想置之于死地。 末了商定的结果是:待阿姁娩后,叔齐藏剑,樊娃亦收帜。三人往一僻静州郡买田宅隐居。 婴儿则由留守雒邑的绿娘在恰当的时机,转交千岁。绿娘未被告知三人去向,即使落入千岁手中,亦供不出实情。 两父相持谁之子 門如月,千岁出入其下,期盼随之潮汐。闲坐静卧时,亦常幻想阍人来禀报阿姁的回归。 失落的同时,千岁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一本他用琼浆玉液精心培育的富贵花。骨醉如她,如何再适应市井闾巷的贫乏蔽陋? 一天天过去,阿伊开始学步了。曳着小胖腿,满室蹒跚。 此儿肤白体修,眉目极类阿姁,看不出任何父系的遗传。 乌黑茂密的胎发,周岁时已垂肩,犹为鹤姬、崔芹所喜。她们翻阅古籍今典,为他梳各式发型。 天子终于坐不住,亲临京兆大尹私宅,欲一观这个与他有干连的孩儿。 此举等于公开他与阿姁的私情,千岁是何反应,他心中实惴惴,但钱贵妃新产女,他迫切需要一名男嗣。 阿伊正与鹤姬弈棋。想是出牙痛苦,他总是忍不住咬棋子,落子时,连口水一齐拍在枰上。 崔锏越看,越觉得这般漂亮聪慧的孩儿,只能是他的种。 百日夫妻似海深。 他以为会很快忘记阿姁,但两年了,她仍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魂中。梦中的覆雨翻云之酣烈,醒来时依旧荡气回肠。 他的小妲己…… 崔锏摒去伤感,问千岁:“你有几分肯定这孩儿是你的?” 千岁闻言反问:“陛下何出此言?” 崔锏乃吐露,“我曾多次幸过她。” 千岁目光如剑,“不是迫淫?” 崔锏颇有巨奸的素质,坦然与他对视,“天子用得着迫淫?她之妖无格,你最知道,我又一直都很喜爱她,一时没有把持住——” 她之妖无格…… 千岁一直以为,阿姁的轻佻只是做做样子,心中还是有格的,再想不到她竟无拣择,许教别个蜂采她的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宽容的,摧心肝之痛突然袭来,几乎失语。 “松郎?”崔锏警觉地唤。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不会反了吧?是男人,就不喜欢当乌龟。千岁温和的外表之下,还是摸得到骨头的。楚地广袤富庶,楚王乃是新商第一大诸侯,造起反来,可以变天。 千岁回过神来,多看阿伊一眼都是折磨,道:“既是陛下的龙种,那便将去吧。” 崔锏私心得逞,感激地关怀他的终身大事,“逾秀公主一直巴望着你呢。” 千岁却已有了主意,“那还是阿芹好,生小相识。” 暮去朝来情转薄 这一节,本来想删去的,但司马太妃快下线了,有必要交代一下她的心事。 司马太妃病 分卷阅读16 势日沉。 千岁入宫探望,执手勉之,“阿婆快快康复,我和阿芹好结婚。” 太妃问:“你想定了?” 千岁颔首,“阿芹与我更相宜,惜乎我初时不知。迁延至今,她还肯眷顾我,是我的运气。” 太妃又问:“你这样真的快乐?” 千岁答:“阿婆你,故世的翁翁,乃至我孃孃,可谓富贵极矣,仍难免不如意事,我何能免俗?再矫情,则对不起阿芹。” 太妃当然最中意崔芹,叹道:“阿芹非不骄傲也,惟独对你容让,可见是真爱你。” 千岁许诺:“我会好好待她。” 太妃信得过他。她先后为高帝鞠育独女、外孙,皆视作己出,但私心还是更偏爱千岁一些。 同侪贵公子里,有的十二三岁即失身,而千岁屡拒尊长赐姬妾,亦不接受部曲贡献美人。情爱一事上,他专注近乎孤贞,自不会负崔芹。 阿姁仍是无法回避的话题。 “倘或阿姁回来——” 千岁轻笑,“她还有脸回来。” 男人伤心不外露。而千岁生来,更比别个男子沉默内敛。遭受了打击,日渐清瘦,倒显出了平时不示人的锋芒。 太妃道:“阿锏觊觎阿姁,我一直知——” 千岁打断她,“阿姁不自爱,是我最介意的,与旁人无涉。” 太妃摆首,“说来要怪阿萧。阿姁在薄室,多次被她将去,取悦阿锏。阿姁辗转向我求救,我未予理会。” 千岁变了脸色,“您一直不喜欢阿姁,炖)肉)记欲假萧氏之手毁了她?” “痴儿!”太妃被他的天真逗笑了,“阿锏才是我心头之患。你难道真无察觉?他一直嫉妒你,甫登极,即召你来京,分明是监视;明知阿姁是你心爱之人,仍迫淫之,最恶劣的男子才会用淫人妻女的手段打击仇雠。这天下本是你翁翁打下的,他却为天子,你却为诸侯,向他称臣,何其错谬也。” 千岁无奈地指出,“那也是他的翁翁。” 太妃有些着急了,“你的脉管里,流着王、马、崔三氏之血,才堪任天下共主。松郎,松郎,高贵如你,怎甘心向个半蛮儿称臣?” 千岁于是问:“阿婆欲我如何?造反么?” 太妃愤激起来,“是你翁翁的孙儿,且去造反。” 千岁笑起来,“为女人造反,倒真是我翁翁之传。阿婆,阿锏真个迫淫了阿姁?抑或你为了刺激我与阿锏反目,故意诳言?” 太妃语多力竭,靠回隐囊间,倦怠地摆摆手,“来日相见,你亲口问阿姁吧。” 隔千里兮共明月 蛩鸣雁唳。 轩窗之外,低悬着一轮北地独有的,素辉清冷的月,浸透了千百年来戍客思妇的幽情。 阿姁编着葛屢,偶尔抬睫,一句古语在心头闪烁:隔千里兮共明月。 她此身在处,距雒邑千里有余。来时,一路在心中默默计算里程,渐行渐远,只觉轻飘飘,仿佛自己只是一缕离魂,原身仍在雒邑。 柴门响,是樊娃夜归。 叔齐在驿站,寻了牧马的差事,樊娃则到驿站旁的酒肆卖唱。 驿丞偶尔窥得阿姁,惊艳,重金聘她去当垆。叔齐与樊娃商议,觉得她还是不抛头露面好。 阿姁是家中唯一青年,反而要仗长辈养活,殊不自安,也非长久之计。记得幼时在九疑山,跟着孃孃学过制葛屢,又拾了起来,积钱,预备置一台织布机。 她制的葛屢花色巧构,很得当地爱美女子的喜爱,虽不甚结实,买家络绎,甚至有远自易州城内的定购者。 樊娃食夜宵,也给她送来一分,“用过就睡吧。” “好。” 静卧下来,不只是疲惫,膀子脖颈亦酸痛,手指长茧后,倒不红肿起泡了。皮肤不适应粗麻布衣,仍时时生红疹。 照这样的积蓄速度,她还须四年,才够买织布机。 四年后,我就二十四岁了,她想,离开阿兄也就六年了,人变老真是很容易,很快就不是美少女了,实在可惜。 她翻个身,背对月亮,决定不再想千岁。 再买一头羊来养? 这里成羊价昂,羊羔却很便宜,因为羊羔不易成活,养殖风险大。 她买过两头,都是才喂到膘肥,就莫名其妙死掉了,着实打击人。驿丞帮忙看过,说是有人投毒。阿姁怀疑,投毒的就是驿丞本人。 因驿丞有次悄悄对她讲:“我鳏居许多年,自在惯了,没有续弦的打算。若你肯每月共我眠上三五夕,那此间就没人敢欺侮你了。” 阿姁不由得好笑,从天子侯王那里逃出,难道是为了和亭长无赖苟和?有官职的人,强奸是不敢的,惟有使些小伎俩。 芳魄时时来入梦 司马太妃殂后,千岁辞去京兆大尹一职,携妃崔芹、妹鹤姬返回苍梧。与崔氏郡主的婚姻,令天子对他戒备松弛,亦未多加阻拦。 苍梧楚王宅失修多年, 分卷阅读17 初时因是将作之人规划设计,建制与千岁趣味不合。既打算长居,他南归后,与妻、妹暂寄于父母所,着手翻修楚王宅。 草稿画妥,召妻、妹来观。 新的楚王宅三分:千岁殿在中,崔芹殿在左,鹤姬殿在右。各有独立的花园、疱厨、街门,亦有内门、复道相连。 鹤姬诧笑,“我的宅屋分建自是妥当,你们是夫妻,怎可离居?” 崔芹道:“我觉得很好。所谓至亲至疏夫妻,能成睦邻,总好过同室离心磕磕绊绊。” 千岁一握她的手,尽在不言中。 王宅落成后,崔芹亦从不到千岁处,仿佛没有任何猜忌和好奇心。明明她那么在意千岁,为了他折衷了那许多原则。 倒是阿姁从前的两个婢子,芷芷和笙笙,偶尔往彼间,窥得一鳞半爪,回来投诚献宝一样,同她叨念。 甫成婚,崔芹即安排二婢为千岁侍妾。迁入新王宅后,芷、笙与“同僚”皆附居崔芹处。崔芹年岁渐长,城府渐深,温和缄默越发类千岁。相比于暴躁善妒的阿姁,她们当然更中意平正大度的崔芹。 “大王殿里执役者,悉为南州总管宅过来的旧仆,或老媪,或苍奴,无一童子稚婢。” 崔芹笑道:“那不是很好?” 笙笙又道:“大王寝阁庭中,有一巨大铜炉。每次看见,炉内的灰都是新的,异香异气。” 崔芹听了,微有触动,笑容不变,“那倒很有趣。” * 与崔芹结婚七八载,千岁的梦中,他的妻仍是阿姁。梦醒时,想起真实世界的人生,无比惆怅。明明梦中的生活鸡飞狗跳,现实中的生活美满如画。 于是,他会披衣而起,踏着被秋露滋湿的月光,来至铜炉前,点燃,焚掉一件阿姁的故物,以示对自己的惩罚。 忘记一个人这样难。 阿姁又在何方呢?以她脆弱的生命力,以及这个世界对美色的恶意,她当是凶多吉少。 千岁披衣起一节,化用张九龄披衣觉露滋。回目名化用白香山魂魄不曾来入梦。最近读明清诗,发现某些人生剥活吞唐诗,令人发指。鄙视别人的同时,我自己竟也不能免俗。 周君别来无恙乎 易州牧周冕收到齐王轨的王令,命其逮捕流窜境内的杀人犯刘叔齐,并将之鑑送齐国。 齐王轨与第一代燕王辙是同母兄弟,当代燕王眉寿当然不介意小叔父跨国逋逃,王令一至,即下发给周冕。 本来,周冕依王令行事即可,但刘叔齐这个名字,看上去极其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此人为谁,遂决定放一放。 午后慵懒,他到爱姬阿梭的居处听瑟。 少年时,他曾为楚王千岁的宾客,对瑟的爱好也承自千岁。他从未询问千岁,世人皆贵琴的当下,为何独锺瑟,因已隐隐猜到:琴有七弦,瑟却有五十弦,可以表达或藏匿更细腻复杂的心事,正合楚王深沉内敛的性格。 主君来,阿梭总是欢喜的。诸姬中,她颜色非是最好,却因一手瑟,独得主君的宠爱,令她没有以色侍人的卑微感。 与涂泽善媚,从不留意主君裆外事的她姬不同,她也关心周冕的起居衣食。鼓瑟前,先拿出一双葛履奉与他。 “悲风驿有女工善制葛履,妾买过几副,穿著甚佳,特为主君也定制了一双。” 周冕未如往常那样,道谢后即付与僮仆,而是捧着葛履细观。双层厚底,八角连锁纹面,每个八角里嵌着一个字,合起来是一句:公无渡河。 从前在楚王宅,他时常见千岁著此种葛履,据说为其义妹姬氏所制。 时隔多年,那软媚势利的小阿姁,又跃上了他的心头,甘苦各半。 他徐徐问:“那女工姓甚名谁?” 她姬:长期炮友耳…… 姬娘又岂有惧哉 这些年间,叔齐和樊娃当然已向阿姁坦白了他们非法的过往。是以,叔齐被逋走时,叮嘱阿姁:“我身负非止一件命案,九死不足以赎罪,伏法理固宜然,切勿为我行委屈求全之事。” 阿姁答应着,明白他意之所指。幼年以来的坎坷形状令她天道无亲,才不会为了他人委屈自己。 叔齐又向樊娃道:“吾今以霞霞累汝。” 樊娃含泪道:“你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的父仇,而今捉将官里去,我又怎能将你唯一的甥女视作累赘?” 逋吏去后,樊娃同阿姁商议,另寻隐居处。 * 车辚辚,行道悠悠。 周冕端坐牛车上,冠带雍容,却并无平素的骄色。心头反反复复,萦绕着几句苏诗: 杜陵饥客眼长寒,蹇驴破帽随金鞍。 隔花临水时一见,只许腰肢背后看。 入门时,阿姁正在井台汲水,恰背向他。 乌浓的发回环宛转,一丝不落地盘在头顶,是周冕见过的最繁 分卷阅读18 复的灵蛇髻,沉重得仿佛要压折她秀颀的脖颈。 听闻动静,她天鹅一样回首望,下颌微昂,双目蹙眯起。 周冕暗暗松口气,看来多年劳作并未磨灭她的雪肤花貌;长期灯下织履,视力难免受损,秋水涳濛,转更增媚。 她的沉沦,勾销了他的积怨。怀着算计与憧憬,周冕近前来,“姁娘,还记得我么?” 阿姁不答,心忖:原来是这姓周的作怪。泠然摆首,不假些微辞色,以免助长他的得意。 周冕欲接过她手中水桶,阿姁退后以拒之,他一笑掩饰尴尬,“我们到堂上说话。” 阿姁得樊娃首肯,乃弃桶,引他到堂上。 她们赁的是悲风驿闲置的房舍,年久失修,屋顶长草,柱下生菌,坐席上有鼠洞。 周冕犹豫了下,才落座,问阿姁:“你怎么流落至此?” 阿姁横波侧顾,“与尔何干?” 还是那副媚上欺下的姿态。 周冕不怿,提醒她,“我而今是此间父母官,又手握汝阿舅生杀大权,汝不该对我客气些?” 阿姁与人口角,从未输过,“我阿舅杀了齐王宠奴,例规要判极刑,我嫣然巧笑几句,可博你为他枉法么?” 周冕幸而有腹稿,勉强答对:“他杀齐王奴,事出有因,情有可悯,非无减罪的可能。” 阿姁嗤笑,“仅有减罪的可能?” 奸人的恶念,其实不难透穿。 周冕又一挫顿,扶着腹稿走,“齐王逋他,原为杀奴一事。但经我勘访,又查出他杀军将等数桩罪行,若一一论罪,恐祸及其家人。” 明晃晃的威胁。 阿姁见识过天子无赖,岂惧他哉,“行动在汝,我等着,看你有什么花招。” 周冕不意她如此强硬,显见是被千岁宠坏了,琢磨着如何教她认清形势和处境,“姁娘,这是易州,楚王即使有心,亦鞭长未及,何况无心?得罪了我,有你想象不到的磨难。” 阿姁惟冷笑,“行动在汝,我等着。” 不意云间落锦书 崔芹为初代燕王与燕国夫人王氏的私生女,出世晚,兼之异母,和当代燕王眉寿本来极疏远。兄妹熟络起来,是在崔芹嫁给千岁、成为楚王妃之后。 南北迢迢,稀得一见,但每当岁时佳节,必互致礼物、问候,日常亦鱼雁往来不断。 婚后第五年,她诞下千岁唯一的女儿精卫。 精卫有记忆起,最喜欢燕国阿舅来书。眉寿无一次忘记甥女,必附上一分别致的礼物。 唯有一次,他的礼物吓到了小女孩。 那是一个木偶美人,襦裙棰髻,眉目姣好。 精卫抱着顽,不想触动机关,木偶乌发刹时白如鹤羽,凝脂化作鸡皮。她尖叫一声,掷之在地,捂着眼睛发抖。 千岁、崔芹闻声至。 崔芹抱慰女儿。 千岁则拾起女偶人查看,对崔芹道:“这似乎不是孩童玩器,令人想起那首明皇诗。” “哪首?” “刻木牵丝作衰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崔芹笑道:“这个却是衰妇。” 千岁道:“精卫大约不肯要了,给我吧。” 崔芹心思缜密,劝阻:“怕是巫魇之器,烧掉的好。” 千岁笑她,“你不是最厌烦楚地的巫风么,怎么也迷信起来。” 到底教他将去了。 崔芹将女儿递与乳保,回书室给长兄复信,眉间郁色聚,心事重重。 婵娟织室亦生光 好像不对。 梦蛟停下来,回忆女傅的教诲。事实上,他听讲时已有许多不解,害怕女傅嫌自己愚钝,未敢明言。 女傅声音时而响起在屋室的不同角落,颇多不耐烦,大概别个小孩的学习进展也不顺利。 她是个坏脾气女子,但颜色一定十分好。 梦蛟的目盲,较同伴更为严重。只有在清晨,明亮日光布满织室时,他能看到她玉瓶般窈窕的身影,凌波微步,行动有风而无声。 非常遗憾,他视力正常时,缘吝婵娟一面,虽然美人的声音也清泠可爱,虽然她心情好时,能把普通石头敲出仙律。 “你发什么怔?” 她不知何时来至近旁,一发声,唬他一机灵。 “我……我……”梦蛟磕磕绊绊,鼻尖泌出汗珠,两颊潮红。 阿姁晓得自己惊到他了,过意不去,语气放和缓,“这个花纹不会?” 梦蛟点点头。 一双玉凉幽芬的手握住他的小手掌,教他编出一个螽斯纹案。 “会了么?”她问。 不可耽误她的时间,不可惹恼她。 梦蛟告诫自己,才刚要点头,她笑了一声,又把着他的手,连编了三个螽斯纹案。 “我会了,真个会了!” 融会贯通的一刻,梦蛟如释重负,狂喜地叫起来。 阿姁也自 分卷阅读19 欢喜。直起身子的一刻,忽忆起另一个男孩,炖?肉?记她自己的儿子,这一年恰好也是十岁。这些年来,她极少想起自己做过母亲,有骨肉在世。 但愿那个孩儿不至于像这些孩童一样命蹇。 周冕逞威后,阿姁以为自己会入教坊。这是官方凌辱罪犯女眷的惯常做法。但最终判令下来,入教坊的只有樊娃,她的去处则是陌生的织室。 分别时,樊娃觉得有趣,“我做了一世私伎,临老却吃上了皇粮。”又对阿姁道:“我这一生颠沛流离,一半拜父亲所赐,一半受丈夫所累。是以,我不劝你结婚觅侣。能做到庄敬自强,还是远离男人吧。” 教坊与织室,皆在燕州城中。妗甥二人,一月一中总能见上一面。 此间织室令对阿姁颇关照,派她来教育盲童。 “怎会有若许多盲童?”她问织室令。 织室令叹道:“前些年,自波斯传来一种制哑光金器的工艺,???须得将细若针芒的黄金珠粒粘到金器表面,极耗匠人眼力。孩童目最清明,视物最真致。是以,作炸珠金器的多为童工,六七岁开始做工,十来岁时,眼睛就不行了。这些个盲童,一半送到官窑学制陶瓷,一半送到这里学编织。” 炸珠金器致童工眼盲的典故,忘了是在哪里看到的了。 日久铜炉珠灰冷 阿姁教梦蛟的一幕,被燕王眉寿隔窗窥见。他犹豫着,要不要入室搭讪呢。庇护个女子多时,他不承望枕席欢好,能得她明眸一睐、兰言半阕,日后常得相见,心愿已足。 最终,还是羞缩了。 一个天子、一个侯王沦陷已属荒唐,他就不要再凑热闹了。 刀剑不可近,美人不可亲。 眉寿吟着孟东野的怨夫诗,踱回书室拆信。 小妹来书,已在怀疑他受姬娘蛊惑。他住笔思索,决定不为自己辩护,且搬出大义来。 姬娘究竟是储君生母,过度折辱,恐伤皇家体面。况她风霜侵体,日渐虚弱,若有不虞,或致千岁终天之恨。 * 收贮阿姁故物的屋室,久已空空。千岁仍时不时过来,独处静坐。 一次又一次焚物断念后,与斯人相关的,除却此间的空气,只有铜炉内的珠玉之灰了。 相思多么顽固。 阿姁离开他,已经十二年了。 她十七岁生日时,他曾豪掷千金,打造七层楼船,置办珍馐美酒,广邀裙裳冠盖,在伊水之上夜宴。 旁人以为他欲讨美人欢心,实则他在庆祝:阿姁属于他的九载,已超过属于生身父母的八载。他之于她的重要,已逾越她的骨肉至亲。 楼船灯火,霓裳步摇,在记忆深处璀璨生光。 她离开他已十二载。她独立的岁月,已长过依傍他的时日。没有比这更令他伤感的了。 皓腕又识黄金锁 旬休日,樊娃邀阿姁到黄金台小聚。 阿姁欲挈诸盲童偕往。织室令不仅批准,还供给他们一驾牛车。 黄金台在燕州城郊,是名胜,也是城中人野游的好去处。河道纵横,岸植垂柳;藓花开满原野,远望如紫色的烟云。 台下有酒家食寮,亦有浮肆。 樊娃在台上凭栏招手,唤阿姁的名字。 与她同来的男伴下来,协助阿姁护佑盲童登台,随即带他们去折柳枝作哨、摘食酸枣,以便阿姁和樊娃有空暇闲叙。 樊娃介绍之,“那是吹篪的朱二。汉武尝自嘲,不可一日无妇人。我呢,是不可一日无男人。” 阿姁笑道:“樊娘取中的裙臣,尺寸斤两必定不凡。你也算是称量天下男子的女杰了。” 樊娃白她一眼,“你就是变着法子讥我淫荡。” 阿姁道:“你想寻常良家女子,一辈子大概只见过一根男人之物,长短粗细不能拣择,真是嫁鸡随鸡了,那才可怜。” 正说话间,一个织室小吏喘吁吁奔上台来,“姁娘,姁娘何在?” 阿姁回首问:“什么事?”目光不觉被小吏身后之人吸引了去。 她记忆中的千岁,犹是个青涩含蓄的贵公子,十二年不相见,他已褪去少年气,在诸甲士的翊卫下缓步行来,一身烈烈侯王的凌人威势。 陌生。 千岁拿出一副细细巧巧的黄金链铐,锁住她纤雪双腕,曳之,如牵牛羊,“跟我回去。” * 千岁下榻处,为燕王宅宾馆。 眉寿见他锁拿阿姁归,甚为担忧,欲言又止。 千岁横他一眼,厉声道:“与尔何干!”将阿姁推搡入寝阁。 阿姁跌坐在卧席上,才要整理衣襟,短襦已为千岁大手撕作两片,抹胸亦被扯去。 她抬起头,鼻尖与一根颤巍巍的阳具磨蹭,扭首躲避。 千岁推倒她,沉重地覆上她。 阿姁以为他要迫自己为他口淫,自是不愿,拼命挣扎,直到他突入她的下体,浑 分卷阅读20 身一颤,双眸警惕地关注他下一步举动。 千岁感觉到她的干涩,指头抚过她腕上被链铐割出的伤口,沉默片刻,究竟还是问了句,“姁姁,很疼么?” 阿姁冷道:“我很多年不做这样事,我不习惯。” “那我轻一些。” “你出去。” 千岁不肯,固执地对她做爱。吻她,揉弄她,一次又一次地贯穿她。从日中到黄昏,他未离开她的身体,软了抱她小憩,硬了便继续缱绻。 觉来推枕听雨声 近黄昏,一阵婆娑雨。 阿姁醒来,不由得忆起从前,住雒邑京兆尹私宅画楼时,常于雨后揣摩植物滴水的声韵,精进自己的磬艺。 画楼庭院里的植物,从芭蕉、竹、辛夷、芍药到丹桂、腊梅,都经过名匠的精心拣择、安排和修剪,不仅四季有花愉目,风雪雨露时亦有悦耳声韵。 她曾经付出艰辛努力,适应北地的苦寒,荒原上漠漠黄草,呼啸的风雪,易水河床上的冻流。 今夕何夕,这桂梁兰槛,珍珠帘幕,素絺寝袍,锦茵玉枕的金屋,又来缠扰她的人生。 当然还有枕边人。 她更喜欢不蓄须的松郎,清泠而坦白。而今的连鬓络腮短须,给他平添了几分枭雄气质。 她慢慢凑过去,吻他的唇,耳鬓厮磨。 男人的强硬,如同女子的婉柔,都是最性感的。 这些年来,她没有过旁的男人,说不想念他是假。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无论她自立之心有多坚定,无论今后偕行抑或分飞。 千岁启眸,覆住她,又云雨起来。 阿姁轻声娇吟,花心目杪皆是涓涓。 千岁吮去她的泪水,与她缠绵吻。巨硕硬挺的阳具,充满她的花径,不复初时的嚣张拔扈,只缓缓滑动,点戳她的蕊心,引得她一阵阵紧缩、颤抖,绞出许多泉露。 雨霁云收,千岁命人送晚食进来。精致肴馔,悉为阿姁旧时所喜食。 阿姁不甚馁,一根一根,悠闲地挑鱼骨头。 肩头披的绫衾滑落,雪白胴体暴露无余,腰纤纤,双乳娈好若梨花枝,在千岁目光里摇曳。 “姁姁,”千岁犹豫着问,“这些年,可有人欺负过你?” 阿姁瞥他一眼。 他连忙解释:“我不是计较你的贞操,只想替你出气。你这样的姿容,行走世上——” “有。”她打断他。 “谁?”他勃然变色。 “你呀。”她嫣然巧笑,“腿心里痛得很。一定被你戳坏了。” “我不是同你开玩笑。”千岁严肃道。 阿姁望着他,放下象箸,道:“觊觎我之小人,夥矣,然草民微吏皆有顾忌、掣肘,不能像天子侯王那样肆行无惮,为所欲为。” 恩恩怨怨又几重 始终不见千岁提起那个孩儿。 这也是阿姁不愿触碰的话题。每当看到牝犬舐仔、雌鸦哺雏,她都觉得惭愧,为何她生而为人,却不及禽兽有母性呢。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次晨朝食,她问千岁:“阿兄是一个人北来?” 千岁答:“阿伊不在我身边。” “他夭折了?” 先排除最坏的可能。 “没有。”千岁道:“他活得好好。他现在是太子。” 阿姁有些怔,“太子?” 隔了这些年,千岁依然介怀,努力平复声气,“阿锏说,阿伊类他,是他的血胤。我没有理由阻止他们父子完聚。” 阿姁泪堕,“也是我的孩儿呀。” 千岁愕然,“你想我怎样?” 阿姁泣不休,“换作是我,亲生与否,我都不会遗弃阿兄的孩儿。” 千岁辩解:“你没有经历,不知其难。” 阿姁又问:“阿兄如今有孩儿么?” 千岁心虚,简略答:“有阿芹生的精卫,五岁了;芷芷、笙笙亦各有所出。你不想见他们,可以一辈子不见。” 阿姁讥诮地问:“阿兄有了这许多自己的骨肉后,还记恨我的孩儿么?” 千岁不怿,“是你背叛我,诞下私生儿,我拒绝收养,有什么不对么?”见阿姁哭得鼻头红,衣襟湿了大片,心软了,缓了声气道:“阿伊现在是太子,无人亏待他。” 阿姁转身,伏在隐囊上。不再睬他。隐囊上的泪痕渐渐扩大,这样多的悲伤,令千岁感到不可思议。 “姁姁,”他抚着她的背,温声劝:“人生苦短,我们已经失去了宝贵的十二年。过去的且让它过去,何必再为旧日恩怨怄气?” 阿姁闷声道:“我不比阿兄,我介意很多事情。过去那样不堪,未来能如何?不如丢开手。” 千岁自是难以接受,“只因为我遗弃了阿伊?” 阿姁道:“我也恨自己。” 暗惊杯中小龙蛇 万 分卷阅读21 俟充媛在一旁哀恸。 崔锏心中乱,亦觉得吵,命宫娥:“扶充媛到别室休息。” 万俟氏固知自己在天子跟前失态,然丧子之痛令她无所畏惧,临去犹叮咛崔锏:“陛下,只有太子来过。” 崔锏温声道:“好,我知道了。”再看摇篮里的婴尸,绕颈那根玉带,正是他赐予阿伊的八周岁礼物。乃吩咐近侍,“请太子来。” 太子伊入室,向崔锏行叉手礼,“阿耶。” 他的身量修颀,较一般十二岁男童为高,七分稚气已褪,轮廓锋棱渐突出,在崔锏看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疑思生暗影。 崔锏就站在摇篮旁,招呼他近前,“阿伊,你过来看看。” 太子伊从命。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乍睹谋杀现场与尸体,他没有惊叫抽离,亦无懼色,抬首向崔锏,沉静道:“真是不幸,望阿耶节哀。”然后,拿出手帕擦手。 他素来洁癖,每见到污秽事物,便下意识地净手。 任是谁,当此时,都会觉得他的表现过于澹定,与其十二岁的年龄不相符,乃至以为,惟有经过见过,才能这样从容。 宫中人私下玩笑:太子好像传说中在孃胎里待了九九八十一年的太上老君,天生老成。 崔锏问:“这是你的玉带?” 太子伊摆首,“阿耶,不是我做的。” “我没有这样讲。” 太子伊与他直视,目光几乎含笑,语气轻柔,“您心中或许有猜疑。” 崔锏道:“你准备怎么打消我的猜疑?” 太子伊道:“惟愿阿耶勿蹈唐高宗之辙。” 崔锏想到万俟氏平日作派,忍不住笑了,“汝将充媛比武氏?” 太子伊道:“奸邪婢未必个个张牙舞爪,装痴卖迂者亦有之。” 忧思萦怀,崔锏的笑容没有维持多久,“阿伊,去岁在新春宫市上,张美人也曾泣指你冲撞她,致其流产。” 太子伊做个无奈的表情,“以后这类事,大概还会有,因为他们都看出阿耶有疑我之心,故而希逢之。” 涕涟无限尽侬愁 千岁到燕国的第三月,阿姁流产了。月分太小,她尚未察觉有孕,已然无可挽回。事后细想,还是有些早期迹象的。 由此追忆起十三年前,她第一次怀珠时,也曾出现类似反应。对于阿伊生父为谁,终于有了数。乃离了病榻,跌跌撞撞,急寻千岁述说,悲欣交集,泪珠扑簌。 千岁为她揾泪,“不要哭,这个时候不能哭的。” 阿姁与他冷战多时,因这发现,又觉得他是自己人了,偎到他怀中,提议:“我们往雒邑去,把他认回来。” 千岁一顿,“这不好吧,他已是储君。” 阿姁斜他一眼,“怎么不好?天子知他非己亲生,大约也不会勉强留他。” 千岁辞气迂回,“你怎知他愿意回到我们身边?也许他更喜欢做太子呢。” 阿姁疑惑:“你怎知他更喜欢做太子?” 千岁娓娓道:“这些年来,他不在我们身旁,食的一直是权力的乳,岂会不恋权位?贸然去相认,平白给他增添烦恼。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渐行渐远,再难重逢。不若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再生一个孩儿。” 阿姁沉思片刻,抬头看他,“不对。” “什么不对。” “阿兄得知我消息,即星夜驰马来寻,未因为睽违十三载,我可能已不是你喜欢的样子就放弃。” 千岁爱怜地抚她的背,“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阿姁又问:“那日在黄金台上,若你发现我不再是你喜欢的样子,你会否转身离开?” 千岁无奈地笑,“我是那等无情之人?” “既是这样,”阿姁直起身,冷然问:“阿兄对阿伊如此漠然,又说什么再生一个孩儿,归根结底,还是不相信他是汝之血胤吧?” 千岁乃狠心反问:“姁姁,你有十分的把握?” 阿姁一怔,泪又缓缓出,“七分、五分皆不可,一定要十分么?” 千岁叹口气,搂住她轻摇,“姁姁,说来你未必信,我最看不得你流泪,心疼煞。” 阿姁泣涕道:“你答应了我,我就无理由哭了呀。” “答应你什么?” “往雒邑,认回阿伊。” 爱君非不自爱也 阿姁流产,千岁起初感到遗憾,很快便释然,甚至对与她再生一个孩儿也不甚热衷。 何必呢。 过去十三载,他稀里糊涂做了好几个孩儿的父亲。每次听到他们唤“阿耶”,都觉得像做梦,诧异之于又庆幸,幸亏是在侯王之家,他怎样疏忽父职,他们一样长大。 不是不觉得愧疚,实在是无心情。 所以,何必再造一个黄口出来,与自己争宠?一个阿伊已占去阿姁太多关注。 他宁愿阿姁饮酒服药,放浪形骸,也不想她像凡庸女子那样,在妻职、母职中耗尽 分卷阅读22 灵气。 作为一个冷漠的丈夫,千岁对妻妾偶尔会有研究的兴趣。 无论崔芹,还是芷芷、笙笙,当她们开始渴望孩儿的时候,意味着对他已经开始失望,却不甘心放手。 崔芹三十岁生日夜,夫妇二人月下对酌。她忽然喟叹:“人生过半了呀。” 千岁抬目看她。 她目光湿润,“我与你周旋这样久,算不算虚度呢?” 千岁不知如何作答,拿起一段珠灰色披帛,与她裹肩。自己也觉得,这殷勤体贴像个燕脂店主,或任何做女人生意的商賈。 崔芹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捡视、摩挲他的手指。这是她酒后钟爱的消遣。 “松郎,”她说:“你的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手。不止是手,还有你的眉目、身材、举止、气度,都是最好的。还有你那一心系于一人一生不改的偏执,我也喜欢极了,可惜不是为我。 “我想过离开你,但那些男人,单是他们的手,我就看不惯,何况和他们同床共枕,云雨荒台?像我们这样挑剔的人,一生只能爱人,放弃被爱。 “无论你心系何人,我总是得到了你。我想要的,DЯJ已经得到,这总比为了被爱,降格屈就某个我不爱的男人要好吧? “虎豹不会因为逐鹿难,转而去食草,对吧? “这样一想,我觉得我的选择没有错。” 千岁探身过去,吻她的额上的芙蓉花鈿,“谢谢你一席话,阿芹,让我不那么愧疚。” 不意戏言成谶语 千岁奈不住阿姁磨,只得携她往雒邑。途经颍州,向她道:“我家在此间有处别业,乃我耶耶当年宦居时,为我孃孃所筑。我们耽搁几日,好不好?” 阿姁却也答应了。 离雒邑愈近,她愈是躁狂。当年种种,夜静时翻上心头,再难入睡。恨崔锏之余,更怨千岁。 不是为了阿伊,她再也不要到雒邑,再不肯见那些可憎之人。 我的小妲己。 咄! 她抱住头,恨不得找堵墙撞。 抹不去的记忆。 和不喜欢的人肌肤之亲,恶心之至。偏有人甘之如饴,左一个右一个置妾生子。 千岁在耳边呼鼾。 阿姁听得烦,猛然坐起,恨不得一拳捶醒他。 都怪他。 千岁睡时,常舒一臂与她枕,便于梦中拥吻。失而复得,时刻接触才安心。察觉手臂空了,立即醒来,“姁姁。” 阿姁瞪他一眼,“你倒睡得安稳。” 同她在一起,千岁时常无过获咎,也习惯了,笑道:“你身体尚虚弱,又不能云雨,不眠何为?” “天子强奸我,这些年了,也不见你怎样。” 千岁乃哄她,“此一回到雒邑,必弑君。” 阿姁叫道:“谁同你玩笑?他真的强奸过我。我不愿意,是他迫淫我。真的,真的!” 她生气时的样子,怒目金刚?不,是怒目观音。 千岁一拽,拉她到怀中,压住了吻,“你这样美,我也想强奸你呢。” 阿姁扬手掴他,清脆有声,又用指爪挠他,在他的颊上、脖颈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千岁吃痛,不得不按住她,“姁姁,你疯了?” 阿姁对他一呲牙,“我等着看你弑君。” 无情母生无情子 九月初三夜。 太子伊照例自金匮内取出一卷墨笔简描仕女小像,挂在书室壁上。檀案供一胆雨过天青瓶,插两支菡萏。 叩拜过,他仍去忙自己的事,读书写字,一如既往地沉静寡言,尽管宫中人都认为他应当不安。 万俟皇子之死,天子虽未归罪太子,却勒令太子禁足一月,显然未释疑。 阿伊的沉着非为佯装。天子一日无旁生子,他就是安全的。兵行险招,一次两次,也就不紧张了。 据鹤姬告诉他,这一天是他生母的华诞日。那幅仕女像也是鹤姬所赠。 “我和她不睦,”鹤姬赠像时,曾如是道:“但她实在美,偶然起兴,为她写了这幅小像。幸而如此,否则你连生母的样貌都不能知,岂不可怜。” 太子伊的身世,在宫中不是秘密,但天子也未专门就此与他倾谈过。宫中人鉴于他冷肃的性格,无一个敢到他跟前拭舌。关于生母的一切,他都是从鹤姬那里听来的。 自从把他移交给天子,千岁便退出了他的生活。鹤姬却觉难以割舍。 “我总觉得你是我阿兄之子。” 除了小像,这些年来陆陆续续,鹤姬将自己保存的其余姬姁故物也转赠于阿伊。 她有些抱歉,“我和她不睦,往来稀疏。” 阿伊的目光落在金匮上,那里面还有一支牙梳,一双紫水精臂玔,几颗花鈿,若干明珠。 据说他的生母是太祖皇后以来,宫廷中最出众的美女,曾任京兆大尹的楚王千岁的心上人,却生下了天子迄今唯一仅存的血胤,又莫名消失在伊水 分卷阅读23 碧波中。 “我觉得她多半已不在人世了,”鹤姬悲观地猜测,“她的姿貌,她的脾气,世所难容。” 也是在这一晚,天子悄然来至太子伊居处。旁人会以为,他心软了,对阿伊犹有情。阿伊不这么想,审慎地望着他,有问必答,无问则默。 崔锏注意到壁间小像,笑问:“你时常想念她么?” 阿伊答:“很少,但今日是她生日。” 崔锏轻抚他的肩,幽然道:“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大约还有一节结文。 下一篇的标题文案也拟订了: 露寒婵娟 东海麻姑,西山精卫。 俱为情恼,奈何奈何! 猜出双女主为谁了吧。 相逢竟未交一语 天子在西苑和明院角楼设宴,相待久不入京的楚王千岁。他近年来宠爱的嫔御,罗衣峨髻,攢三聚五,执弓矢,倚阑戏射湖上水禽。 秋深,高楼多悲风。 天子特赐蜀锦半臂,与怀珠的两名美人御寒,激起一片艳羡的声浪。 晴空之中,忽响起铃音,梵铃一般清泠缥缈。 众女止住喧哗,齐望向已入院门的牛车。 莫名的岑寂,令天子好奇,他踱过来,正见千岁扶阿姁下车。 十七年后,无意之中,他又做了一回看客。 永远的局外人。 “来,”他向一隅的太子伊招手,“过来看,那是你的母亲。” 姬姁著玫瑰紫深衣,梳棰髻,映着秋水长天,似一朵妖丽的芍药,令一楼美人黯然失色。 天子拍拍阿伊肩,吩咐:“下楼去迎迓你的母亲与表叔。” 千岁欲接过小藤箱去。 阿姁不允,“我自己拎得动。”见个小少年远远行来,不觉凝睇止步。 一声冷响。 太子伊忽作惊色,疾步上前。 千岁伸臂,堪堪接住软倒的阿姁。 她的领口,琥珀色的镶边为血染红,玫瑰色胸襟亦洇开深红的一片。短矢的羽尾翘然。 千岁怀抱着她,慌唤:“姁姁。”心中一阵恍惚,又很明白,他要失去她了。 阿姁睁目,视羽尾半晌,倦怠地阖上。 千岁情急摇她,“姁姁,你说话。” 阿姁细声问:“现在你信我了么?” 叮!叮! 阿伊抽佩剑,格开几枚后发的冷箭,是自卫,也间接保护了千岁。 兵器相击的声响,令千岁意识到自身情况危殆。他放下已断气的阿姁,亦拔出剑来,问阿伊:“你随我上楼去?” 完结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