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又在女扮男装》 分卷阅读1 世子夫人又在女扮男装 作者:殊途当归 落雪 御山书院的雪总是来得很早。 在一阵寒冷中,裴绮季从梦中醒了过来。她慢吞吞地翻了一个身,裹紧了被子。 睡在她床榻旁的天狼听见了动静,它前爪撑住床前的踏板站了起来,用鼻子抵开幔帐,黑溜溜的眼睛看了过来。见裴绮季醒了,它裂开嘴巴吐出了舌头,似是露出了一个笑容,身后的尾巴也拼命地摇了起来。 裴绮季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她抬手用力撸了几下天狼的脑袋,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看了一眼立在书桌上的西洋钟,时辰比往常早了一些,裴绮季拿起搭在屏风上的白色斗篷穿了起来,又用发带将长发尽数束起,而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小的院子里一片白色,天空中的细雪正洋洋洒洒地飘扬着,将万物都笼罩在朦胧中。 裴绮季慢悠悠地走到廊檐下,她斜身倚着廊柱,静静地看着雪花飘落。 寒风不断地吹进廊下,虽然冷,却并不凛冽,裴绮季的斗篷角被吹了起来,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儿,还未落下,接着又被一阵风扬起。 天狼也从屋子里跟了出来,它安静地蹲在裴绮季的脚边,像是要和她一起赏雪一般。 四周越发的安静,天地间,只听得见雪落下的声音。 裴绮季的思绪忍不住飘远,她断断续续地想了很多很多,全是以前的回忆,越想,她的心就越平静,她渐渐把昨晚那个让人难受的梦抛之脑后。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身后有人靠近。裴绮季似是闻到一阵清香,像是茶叶的味道,但是却极淡,似有似无。 “三哥。”裴绮季没有回头,只轻柔地唤了一声。 “嗯。”陆清声音低低地回答,似是不想打破此时的平静。他已经换上了御山书院刚刚下发的冬季服装,青白色的直裾,还配了一件白色斗篷,只不过他此时并没有穿斗篷。 往常这个时辰,陆清会早起练剑,但是今日的这场雪,打乱了一贯的安排,可他并不觉得可惜,因为他认为和裴绮季一起赏雪也很是不错。 天狼回头看了陆清一眼,它朝着他摇了摇尾巴,算是打过招呼。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彼此的身边,相互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了动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雪中同裴绮季和陆清用力地挥了挥手,他大声说道:“喂!大清早的,你们二人在发什么呆,该上早课了!” 裴绮季蓦地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她赶忙转身回房,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然后换好衣裳拿上书匆匆出门。 陆清和刘纪之正在院中等裴绮季,见她已经收拾妥当,于是三人便举步朝着上早课的朝阳斋奔去。天狼默默地跟在三人的身后,它的爪子落在雪地上,印下一朵又一朵的“梅花”。 等三人赶到之后,却发现屋中并没有多少人,看来有不少人因为这场雪“流连往返”了。 三人进屋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天狼不需要吩咐,它像往常一样,自觉地留在了门口,等待裴绮季下早课。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赶到了,他们看见趴卧在门口的天狼,都忍不住摸了它几下后再进屋子。他们的动作熟稔,一看就是经常这么做。在御山书院,天狼可是一只受欢迎的狼狗。 和甲五班的学生们不同,给他们上早课的傅广先生一向很准时,不会早一分,也不会晚一分,简直让人叹服。他一走进屋子,学生们便安静了下来,个个正襟危坐。 傅广先是检查了人数,见谁都没有少,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带领学生们开始预习今日要学习的文章。他念一句,学生们便跟着念一句,等将文章念了三遍以后,他停了下来,让学生们齐声通读文章。 早课卯时初刻开始,念半个时辰,卯正下课,下课后学生们到膳堂用早膳,用过早膳后,休息一刻钟,而后接着上课。 裴绮季收拾好了东西,她一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想着今日的早膳能否吃到牛肉面。膳堂厨娘迎姨的手艺很是不错,特别是牛肉面做得非常好吃,可是她并不常做,想要吃的话还要碰运气。 刘纪之先她一步收拾好了东西,他几步跨到裴绮季的身旁,抬手用力揽住她的肩膀,道:“小二快走!我都饿了。” 裴绮季侧头看他一眼:“你不揽着我,我可以走得快些。” 刘纪之粲然一笑,他并不放开,径直拖着裴绮季向门外走去。裴绮季对这个动作习以为常,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一些,跟上了刘纪之拉扯她的速度。 两人相携来到门口,却看见天狼的身旁站了一个人,是书童清让,他穿了一件棕黑色的袍子,面上风尘仆仆。 裴绮季眸光一亮,面上立时露出了笑容:“老师回来了?” 清让点了点头 分卷阅读2 :“二公子,先生让您过去一趟。” 裴绮季颔首道:“我这便去,劳你帮我告假。” “是。” 裴绮季当即耸肩甩开了刘纪之的胳膊,和伙伴们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大步离开了,天狼一步不落地跟在裴绮季的身后,一人一狗的身影在飘散的细雪中渐行渐远。 *************** 御山书院修建的时间并不长,算起来不过才五年,但它却是整个大齐最有名的学府。 当今圣上登基那一年,他下旨工部,让工部以整个御山为基,修建一所学府,这便是御山书院名字的由来。皇帝十分重视这所学府,是以工部的人不敢马虎,他们花费了两年半的时间才将整个书院修建完毕。 山脚下较为平坦的地方被修建成了马场,是学生们学武的地方。而学生们学文和先生们居住的堂屋房舍则错落有致地修建在山腰上,其间用一条又一条的青石小道连接。这些青石小道掩映在茂密的山林草木间,四通八达,若是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是以才来的新生们大多几人一起行动,避免发生意外。 学生们居住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他们去上课的时候需要行走一段不短的路程,尤其是上骑射课的时候,他们需要从山顶走到山脚。这算得上是另一种方法的强身健体。 想要来御山书院读书,需得通过山长的考核。御山书院的山长柳定江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曾是太子太傅,等圣上登基后,他更是官拜左丞相,才学自是不必说,在文人学子中有着不小的声望。柳定江告老之后,在圣上的请托下来到了御山书院担任山长,他为人甚是严厉,想要通过他的考核,必得有些真才实学。 通过考核的学生会进行分班,班级的名字可以看出你是哪一年就读的。就比如说裴绮季,她是甲五班的,“甲”是她的班名,而“五”则是她就读的年限。算起来,她在御山书院已经待了五年了,从十岁那年开始,这真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裴绮季将将靠近辰衡院,站在院门口的小厮便看见了她,小厮恭敬地向她行礼:“裴少爷,老爷早已吩咐了,您来了便直接进去,不需通禀。” 裴绮季认得这个小厮,他常常跟在山长柳定江的身旁,于是她便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直接走进了院子。院中十分安静,任谁都能感觉出一些不寻常来。裴绮季原本有些雀跃的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她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屋门前也守着两个人,他们看见裴绮季,直接打起了门帘子,让她进去。裴绮季甫一进屋,便发现屋中坐了好几个人。 山长柳定江坐于主位,自家先生坐在山长右下首第一个位子,教授武艺的吕应天教首坐在第二个位子上,总揽书院杂事的桑南先生坐在第三个位子上,另外还有两位先生依次而坐。 这几位,俱在书院中有着不小的声望,必定有非常重要的事。 裴绮季脸上的神色更加严肃,她恭敬地行礼:“学生见过诸位先生。” 董安抚着自己的胡须,和蔼地朝着自家弟子点了点头,道:“远陵不必多礼了,坐下吧。” 远陵是她的字,不,准确来说是她二哥的字。 裴绮季挑了左边最末尾的位子,和诸位先生相对而坐,安静地等待着先生们开口。 裴绮季身上的秘密,在座的几位先生都知道,但在几人心中并无丝毫偏见,在他们看来,裴绮季就是他们的学生,一个性格坚韧、品性纯良、十分优秀的学生。 柳定江朝着裴绮季笑了笑,语气比平常柔和了几分:“近日可读了什么书?” 裴绮季道:“回山长,学生近日读了《吾林诗选》。” 柳定江有了兴趣:“哦?可有喜欢的诗……”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董安便重重地咳了一声。 “柳平波,我们先说正事。” 任务 “柳平波,我们先说正事。” 天宇先生董安很是不待见柳定江用这种语气和自家弟子说话,在他看来,柳定江就是眼热自己有这么一个好弟子,想要抢过去,于是他不客气地直接喊了柳定江的字,连“山长”也不喊了。 柳定江的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此次让你前来,也不过是为了先前的那件事。” 裴绮季蹙起了眉头:“您是说‘江南’那事?先前选定了齐鸣和明章前往,可是出了什么纰漏?” 柳定江的脸色严肃了起来:“确实出了些许纰漏。原本按着计划,齐鸣和明章只要将账本带回来就行了,但不知江南那边的人怎么安排的,现如今除了账本以外,他们还需带两人回京。” “带两人回京?只齐鸣和明章二人,恐怕不易。”裴绮季抿着嘴角,思索了起来。 今年秋季,江南地区发生水患,良田万顷尽毁,秋稼无遗,坏百姓庐舍两万余家,溺死者达一万多人。消息传回京城后,圣上当即命令江南官府开仓放粮,而后又从国库里拨 分卷阅读3 了银子,赈济灾民,重修堤坝,最后还减征了江南地区的赋税徭役。是以此次虽然灾情严重,但朝廷应对及时,按理来说不应出现什么问题。 可一个月前,宣州司马秦光霖由三名游侠护送至京城,他向御史台状告明州、睦州、岳州、袁州等地区的官吏,共三十余人,状告他们贪污赈银,全然不顾灾民的死活,这些官吏还官官相护,长期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此次的水患也是这些贪官污吏的过失。 每年朝廷都会拨些款项给江南等常常遭受水患的地区,用以修补堤坝。就以江南地区来说,这笔钱每年都会减少一部分,直至今年分毫不剩,巡查堤坝的人员就走了一个过场,这些官吏自认为会和往年一样“平安无事”,哪曾想世事难料啊。 听了秦光霖的状告之后,皇帝震怒万分,下令严查此事。他派了两拨人前往江南,一明一暗,明处由监察御史唐席带队,而暗处就派了御山书院的两人,董雁行和王子熙。虽然两人不过是半大的少年,但他们毕竟从小开始“训练”,各方面的能力自不必说,两人一同出任务,甚少有失手的时候。 在御山书院中,有一部分的少年表面看上去是学生,但其实暗地里他们为皇帝办事,就像锦衣卫一样,不过相比起锦衣卫,这些少年更加隐蔽,有可能连他们的家人也不知晓他们在做什么。 “此次贪污案牵连甚大,即便齐鸣和明章的行动再隐秘,他们二人的踪迹还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了,回来的路上,遭遇的阻杀就没有停过,为了证人和证物的安全,他们决定先躲藏起来,等待接应。”柳定江顿了顿,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而后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踱至裴绮季身旁:“昨日半夜,我们接到了他们的来信,我将他们的藏身之地告知于你。” 柳定江俯身,凑到裴绮季耳边轻声说了六个字,他拍拍裴绮季的肩膀:“勉实已经从北边回来了,正在暗香楼里等着你,你和勉实即刻出发,去接应他们,务必将证人和证物安全带回京城。” “是!”裴绮季站起身来,朝着在座的诸位先生郑重地行了一个礼,而后她又单独朝着董安行礼。 董安心里有些不悦,毕竟自己将将才回书院,还没来得及和自家乖乖学生说几句话呐,就又要“各奔东西”了,可这顶顶重要的任务由不得拒绝,他只能嘱咐裴绮季万事小心。 裴绮季乖乖地点了点头,而后退出了辰衡院,直接回了自己院子。她无需向授课的先生告假,不在的这几天,总揽书院杂事的桑南先生会处理好这些事情。 裴绮季和天狼冒雪回屋,她换了一身玄青色箭袖锦袍,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衫,又从衣柜的暗格中拿出了武器,背在背上,再拿上一些应急的药物后她便出了门,意外的是,她刚刚走到院门口,便碰见了陆清。 裴绮季挑眉:“正是上课的时辰,三哥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东西。”陆清不动声色地将裴绮季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任务?” 裴绮季点了点头:“江南” 陆清明白过来,不再多问:“去吧。” 裴绮季笑着朝陆清摆了摆手,而后带着天狼从院子后面杂草掩映的小道离开了。 *************** 御山书院有暗道直通山脚,暗道的入口在柳定江院子后面的假山里,平时有暗卫把守。 马上便到暗道的入口了,裴绮季在离入口处的第二块山石处停了下来,她在天狼身前蹲下。 “又要出任务了,你乖乖在书院里等我回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摸着天狼的脑袋。 天狼舔了舔裴绮季的手背,低声“呜呜”两声,像是在应答一般。 裴绮季又恋恋不舍地摸了好几下天狼的背后才重新站直身来,她清清嗓子,小声地朝着山石说道:“这位大哥,麻烦你帮我照看一段时日,它很乖的。”她不能让自己的朋友照看天狼,因为这会很明显地暴露她不在书院的事,毕竟她和天狼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良久之后,山石那边传来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认命认命。 裴绮季笑了起来:“多谢了。”说完,她便转身大步离开,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天狼安静地看着裴绮季的背影,没有再寸步不离地跟着裴绮季,它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身形也分毫未动,就像过往很多次那般,即便看不见裴绮季的身影了,它也没有离开。 *************** 暗道的出口在暗香楼,这里表面上是一座酒楼,位于山脚下最繁华的大街上。 裴绮季一出暗道便看见暗香楼的白掌柜,他一早便接到了消息等在这里,而后他直接带着裴绮季去找张痕。 “张少爷受了一点轻伤,正在休息。”白掌柜年过三旬,但他的面貌看上去却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他留着长长的胡子,比起酒楼的掌柜,他更像一名教书先生。 两人避开客人,悄无声息地出了酒楼,来到了街后的一座小院里,白 分卷阅读4 掌柜没有再跟着,裴绮季独自一人进了院子。 小院子不大,但布置得十分精致,原本栽种了很多花木,只是如今正值冬日,万物凋零,是以看上去难免有几分荒凉之感,不过裴绮季倒是没有注意这些,她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屋子里燃着炭盆,很是暖和,张痕的小厮张义和裴绮季的小厮听诺正守在外间,见了裴绮季,两人赶忙上前行礼。 “裴少爷您来了,我家公子正在里间休息,我这便进去唤他。” 张义有意将外间留给了裴绮季和听诺,让主仆两人有时间叙叙话——御山书院里,学生的身边是不能留小厮的,他们的小厮都住在山脚下,平时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听诺今年二十一岁,但却非常成熟稳重,他是裴府老管家的儿子,原本是裴绮季二哥裴咫二的小厮,裴绮季留在京城时,他也留了下来,和她一样,告别父母,告别兄弟姐妹,这一别就是五年的时间。 今年他们能否回来呢?今年他们能否离开呢?谁都不知道。 听诺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给裴绮季:“昨夜传回来的,是夫人写给您的。” 裴绮季顿时露出了笑容,她迅速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和以前的家信一样,大多是写的琐碎的生活日常——今日的天气如何,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唠唠叨叨的,可却让裴绮季的心中感到一片温暖。原本以为这封家信的内容和以前的差不多,但是最后的那几行字却让裴绮季的整颗心都飞扬了起来。 “乖乖吾儿,近来边城大战小战不断,虽然你爹爹都胜出了,但他依旧是个没用的爹爹,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好在你哥哥那边有了机会。今年我们依旧无法一家团聚,可明年我们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一个也不少,好好等我们回来。” 一瞬间,裴绮季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她紧紧地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收效甚微,她赶忙低下头,不想让听诺看见她的眼泪。 听诺十分敏锐,他一下子便感觉到了裴绮季情绪的变化,顿时皱起了眉头:“少爷?” “我没事。”裴绮季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将信纸递给了听诺:“我出去透透气,张少爷醒了再来叫我。” 听诺点头:“是。” 裴绮季独自一人来到了院中,这时,山脚下也开始下起了雪花,一片又一片,尽数落在了裴绮季的身上。可是裴绮季并不觉得冷,她觉得自己心头的火热可以将这满天满地的雪花都融化了。 是呀,快快融化吧,快快到春天吧,快快到明年吧。 回程 裴绮季回到屋子时,张痕已经出来了,他穿了一件藏青色袍子,看不出哪里受伤了,但他脸色苍白,面上满是倦意,薄薄的唇角紧紧地抿着,一看便知晓他的心情并不是十分美好。 裴绮季仔细打量了张痕几眼,皱起了眉头:“我看还是换一个人和我一同去吧,三哥和元长都在书院。” “我没事。”张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脸上的神情:“只是右手手臂受了一点轻伤而已,无碍。再说溪真和元长也没空,他们两人将将得令入宫了。” 裴绮季挑眉,表示自己并不知晓这个消息。 张痕也挑眉,表示这个消息属实,但是他并不能告诉她消息的来源。 好吧,有些事情不可多问,心里明白就行了。 裴绮季换了一个话题,两人没聊几句,白掌柜便来了。 “两位少爷,干粮和马匹已经为您们准备好了,这便出发?” 张痕点了点头,率先站了起来:“走吧。” 一行人来到后门,有一个年轻的小厮一手牵着马匹,一手拿着两个包袱,正候着他们。 听诺将包袱绑在马背上,而后亲手为裴绮季系上披风,又为她将兜帽戴好,像以往许多次那般,他还是那句嘱咐:“少爷万事小心。” 裴绮季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她朝着听诺摆了摆手:“回吧,雪越下越大了。” “是。”听诺口中答应着,但身形并未动弹。 裴绮季不再多说,她直接挥动鞭子,率先离开,张痕跟在她的身后,待出了山脚下的御山镇后,两人才策马奔腾起来。 一路上,裴绮季和张痕几乎没有怎么休息过,两人赶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天色将将黑尽时到达了康平镇,入了小镇后,两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没有时间洗漱,裴绮季和张痕吃了一点东西,抓紧时间休息了两个时辰,而后两人趁着浓浓的夜色离开了客栈,进了康平镇旁边的小山。 这座小山没有名字,董雁行和王子熙带着人正躲在这座小山里。裴绮季和张痕顺着两人留下的隐蔽标记一路找了过去,扑空了三个地方后,裴绮季和张痕终于在山洞里找到了他们。 两名证人的状态看上去还好,除了面上的憔悴以外,两人并没有受伤,但董雁行和王子熙看上去就狼狈了许多,董雁行只受了 分卷阅读5 一些轻伤,而王子熙的伤却要重一些,他的背上有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整个人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但他依旧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弓箭,戒备地盯着山洞的入口。等看见裴绮季和张痕后,他终于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靠在山壁上,缓缓合上了双眸。 裴绮季赶忙在王子熙的身前蹲下,查看他的状态。 董雁行在一旁紧张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裴绮季没有回答,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好一会儿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除了会被烧成一个傻子以外,他没有任何问题。” 话音未落,闭着眼睛的王子熙便抬起了手,准确无误地掐住了裴绮季的脸颊:“你说谁会被烧成傻子?” 裴绮季轻轻拍开王子熙的手:“谁也没说,只是想看看你是否醒着。”她回身取下了背上的包袱,拿出伤药:“转过去,脱衣服。” 王子熙依旧闭着双眸,动作慢吞吞地侧过了身子,而后便没有其他动作了。 想着他是一个伤患,裴绮季便没有和他计较,自己抬手解开了王子熙的衣裳,他背上的绷带早就被鲜血染红了,有些地方甚至还和皮肉连在一起。裴绮季神情冷静,眼也不眨,迅速利落地帮王子熙重新处理了伤口。 整个过程王子熙都没有睁开过双眸,但是他额上沁出的冷汗早已表明了他正在忍受疼痛。等裴绮季将绷带绑好后,王子熙顿时睁开了眼睛,一改将将的疲累,他重新打起了精神。 “走吧,尽快回去。”他将自己的开阳弓拿了起来,挎在肩背上:“勉实,你们是如何安排的?” 张痕回答道:“倒没什么安排,直接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便是了,如果遇上敌人,我和远陵断后。”他向来喜欢用简单有效的方法,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莽。 当然,他也有实力用这种方法。 于是一行人趁着夜色出了山,他们没有再回康平镇,而是直接徒步走去了下一个镇子,等到了下一个镇子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们明目张胆地进了镇子,找了一家逆旅休息了一个时辰。休息期间,张痕乔装打扮一番,拿着信物从官驿领了三匹好马,而后他带着三匹马直接出了小镇,在约定的地点等待裴绮季他们。 一行人在小树林里重新会合,两人一马,张痕和董雁行一人带一名证人,而裴绮季则带着王子熙。王子熙的情况有些不妙,他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身子也烧得更严重了,整个人全凭一股意志撑着。 上马后,裴绮季用绳子将王子熙捆在了自己的背上,她怕在半路上时王子熙突然失去意识,从马背上掉下去。王子熙没有逞强,他整个人趴在裴绮季的背上,灼热的呼吸重重地打在裴绮季的脖颈间。 “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我们便回到京城了。”裴绮季一边说着,一边挥动了马鞭。 “嗯。”王子熙收紧了环在裴绮季腰间的手臂,低沉地回答了一声。 一路上,风雪似乎更大了。 *************** 三天的时间里,只有在马儿需要休息时他们才会停下来,而且全是在白天,夜间最危险的时候他们都是在赶路。 这种方法虽然能够最大程度地保障安全,但却会让人感觉十分疲累。对裴绮季他们这三个习武之人来说还好,可对两名证人和受伤严重的王子熙来说就苦不堪言了。只是就算是再苦再累,现下他们也不能停下来,因为他们各有各的责任,必须完成。 离京城越来越近,裴绮季他们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了,因为这已经是那些人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毕竟京城和江南不同,并不是他们可以为非作歹的地方。 最后一段路程里,裴绮季不再绑着王子熙了,而是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王子熙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这样虽然会更累一些,但她的行动却会更加自由,可以应对诸多突发状况。 当一支箭羽朝着他们射来的时候,裴绮季无比确信自己的这个决定万分正确。 她右脚用力一蹬,带着王子熙翻身下马,躲过了对方射过来的箭羽,而后数名黑衣人从旁边的树上跳了下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他们不给裴绮季和王子熙喘息的机会,立时发起了攻击。 裴绮季“噌”的一声抽出了背上的长刀,飞身挡开了王子熙左边袭上来的敌人,而后她护着王子熙,让王子熙攀上了旁边的一棵树,王子熙立于粗壮的枝丫上,取下背上的开阳弓,由上至下射杀黑衣人。 两人配合默契,先杀了拿着弓箭的黑衣人,再杀了想要攀上树攻击王子熙的黑衣人,一番激战下来,黑衣人反而死伤惨重。 他们的人本来就不多,除了留下来围攻裴绮季和王子熙的十几人,他们还分了大部分的人去追未能拦下的张痕他们,原本以为十几人解决两人绰绰有余,却没想到反而被两人杀得狼狈不堪。 十几人最后只剩下了五个人,他们不敢再恋战,当即选择撤退。 裴绮季看着剩下的黑衣人逃入树林,没有去追,她抬手挽了一个刃花儿,将刀上 分卷阅读6 的血迹甩掉,她还未来得及将长刀插回刀鞘,便听见身后传来了重重的落地声——王子熙从树上掉了下来,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裴绮季赶忙上前查看王子熙的情况,她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看了看他背后的伤口,裴绮季当即便心下一沉。 不能再耽搁了,不然他就有危险了。 裴绮季心中焦急,但她的面上却并未流露出半分,她环视了周围一圈,幸运的是他们的马儿还活着,她扶着王子熙重新上马,让王子熙像先前一样趴在自己的背上,而后她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儿,让它撒开蹄子跑起来。 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还未跑多远,便听见前方传来了马蹄声,裴绮季心中一紧,默默祈祷对方千万不要是敌人。 对方只有一人,待靠得近了,她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裴绮季当下心中一喜。 “三哥!” 请帖 “快快快!祝先生快来!明章的情况很是不妙!” 裴绮季和陆清将将合力把王子熙放在床上,董雁行便拉着祝先生飞奔了过来,祝先生的药童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跟在他们的身后,三人都跑得满头大汗。 董雁行抬袖一抹额上的汗水,语气急促地说:“祝先生,您快看看明章啊。” 祝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挥开董雁行抓着自己的手,大声道:“你们这些小娃娃,在外时怎么不多多注意一些,别让自己受伤,现下知道急吼吼地找老夫了。老夫将将才从另一位伤者那里出来,还未来得及歇口气就被你抓过来了,真真烦人得紧。” 另一位伤者那里?他们年级除了王子熙以外没有人受伤比较严重,看来是其他年级的人。裴绮季他们只会和自己同一年级的人一起出任务,其他年级也有不少为皇帝办事的人,但是他们并不知晓对方是什么身份,同理,对方也不会知晓他们的身份,他们统一由柳定江山长和几位先生安排管理。 董雁行抬手用袖子给祝先生扇风,语气讨好地说道:“是学生不对,学生给祝先生赔罪,学生也是太过担忧明章了,先生莫要怪罪,劳先生快给明章看看吧。” 祝先生气顺了,便不再唠叨,他走到床边开始查看王子熙的情况,众人安静了下来,全都一眼不眨地看着祝先生的动作。 半盏茶过后,祝先生起身来到桌边,让自己的药童摆上笔墨:“伤口是严重了一些,但并无大碍,主要还是因为发烧,只要烧退了,便没什么大问题。先喝退烧药,呵呵,老夫的退烧药最是有效了。” 裴绮季:“……” 作为刚来书院时常常生病发烧的人,她很有发言的权力,有效是有效,但是苦得让人哭爹喊娘,后来她为了不再喝那药,很是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生病。 祝先生的药方写好之后,王子熙的小厮青禾赶了过来,他恭敬地谢过祝先生后便急匆匆地跟着药童去抓药煎药。 祝先生又从药箱里拿出了自己调配的刀伤药,亲自给王子熙上药,董雁行在一旁帮忙,又是帮着翻身,又是拧帕子帮着擦脸,整个人很是殷勤周到。 裴绮季看出了名堂,她双手环胸倚靠在打开的窗边,好笑地看着董雁行,语气轻缓地说道:“看来明章此次是‘舍己为你’了啊。” 董雁行郁闷地叹了一口气,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哎,是呀,是我疏忽大意了,明章帮我挡了一刀,我真真是过意不去。” 他们两人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想想也真真是让人气愤。 董雁行将手中的帕子重重地摔在铜盆中,义愤填膺地说道:“等那些人问斩的时候,我可要去好好看看,专门站在他们面前拍手称庆。” 一旁的祝先生听了摇了摇头,朝着董雁行摆了摆手:“年轻人气性不要这么大。以后出任务要万事小心,千万谨慎行事。虽然老夫是一名大夫,但是老夫最是不喜欢给你们御山书院的学生看病,希望你们都安安稳稳的,少来叨扰老夫一些。老夫这几日都会留在暗香楼,暂时不会回山,等明章小子醒了之后再来找老夫。” “是。”三人赶忙起身行礼,谢过祝先生,祝先生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离开了,裴绮季将他送至院门口。 再回到屋子时,便看见董雁行整个人蜷缩在窗旁的贵妃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可是比裴绮季他们坚持奔波了更长一段时日,按理说他该是万分疲累了,方才能够那般精神奕奕地说话简直让人叹服。 裴绮季走了过去,先是将窗户关了起来,只留下一条小缝,又为董雁行盖好了被子,而后便和陆清一同离开了屋子。 两人相携行至廊下,迎面便吹来了一股寒风,将裴绮季的鼻子吹得红红的。 陆清侧首看向裴绮季,语气淡淡地问道:“冷吗?” 裴绮季摇摇头,冷倒是不冷,她是习武之人嘛,不过她先前便有一个疑问想要问陆清,现下终于有机会了。 “三哥你怎么会来接应我们?你和元长不是入宫 分卷阅读7 了吗?” 陆清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一下,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我和元长是入宫了,皇上有件事需要我们去办,不过他最后选了元长,我便回来了。至于会去接应你们,是山长的吩咐,他也没有想到明章会伤得如此重,不然一开始他便会让三个人前去接应。” 裴绮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而后她又问:“勉实带着人和东西入宫去了?” 陆清颔首:“山长也跟着入宫了。”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向裴绮季:“你是和我一同回山,还是先留在小院子里歇息歇息?” 裴绮季想了想,回答道:“我先留在小院子吧,等明章烧退了我再回山。” “好。”陆清抬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裴绮季的额头:“那便先去休息吧,奔波好几日了。” “嗯。”裴绮季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 这几日的雪越发地下得大了,整个小院子披上了雪白的衣衫,与前街热闹非凡的暗香楼相比,它像是一位遗世而独立的佳人,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无人相扰。 王子熙在第二日傍晚便醒了过来,他在喝了三副药之后终于退了烧,退烧后,他没有留在小院子里休养,而是直接跟着裴绮季和董雁行回了御山书院。 几人悄无声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回归,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裴绮季一回来便去拜访自家先生,如果不算上那次的匆匆一面,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说话了。 她带着天狼来到辰衡院,清让直接领着她去了书房。 自家先生正站在窗前,一眼不眨地看着院中盛开的红梅,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绮季走进书房,一边行礼,一边大声说道:“学生远陵,拜见先生。” 董安被她吓得浑身一颤,猛然转身看了过来,待他看清裴绮季的面容后,他顿时被气笑了。 “臭小子,耍什么鬼?”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身行至桌前,将雕花小铜壶重新放在了红泥火炉上。 裴绮季笑了笑,说道:“学生可没有耍鬼,正正经经地给先生行礼呐。” 董安白她一眼,而后也笑了起来:“坐吧。” 裴绮季从善如流地在桌前坐下,师徒两人相对而坐。待水烧开后,裴绮季提壶为董安和自己斟茶。 袅袅水汽升腾,董安的目光随着水汽而动,半晌过后,他才收回目光,看向裴绮季。 眼前的人面容姣好,气质沉静,神色淡然,她和她二哥原是双胞胎,容貌很是相像,即便两人之间有差别,也被隐藏了起来——董安在两人还是小娃娃时便见过他们,当时分辨两人的方法除了他们的衣着打扮以外,便是裴绮季右眼尾的那颗小痣了。在做下那个决定之后,原本这颗小痣是要被点掉的,可将军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最后这颗小痣便留了下来,平时用易容膏盖着,不让人发现。 当年,这件事即便有那人的首肯,裴将军一家和他们这些知情人也是担着很大的风险的,毕竟就算是如今,朝堂之上也不算太平,不过当时的情况紧迫,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想到这儿,董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垂下眼眸,不再看裴绮季:“最近得到消息了吗?” 裴绮季假装没有发现自家先生的目光,也跟着淡然地喝着茶:“先生说的是哪些消息?” 董安道:“北边,突厥。” 这是说的她爹爹那边,裴绮季点了点头,看来自家先生也得到了消息,他或许比自己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她放下手中的茶碗,看向自家先生:“前几日母亲来过书信,但是并未多言,只说哥哥那边有了进展,还说他们最迟明年便能回来。” 董安颔首,道:“是你二哥那边,他主动联系了你父亲。” 裴绮季顿时眼眸一亮,连呼吸都快了几分,二哥会主动联系父亲,那便是说…… 看着自家徒弟有些激动的神色,董安敛着胡须笑了起来:“虽然今年依旧是我们两人一同过年,但或可期许一下明年。” 裴绮季重重地点了点头。 确切的消息让裴绮季的心更加安定,她的面上一直带着笑意,即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也没有平静下来。 董雁行、王子熙、张痕三人正在陆清的屋子里,看见裴绮季,便也招呼着她进了屋子。 裴绮季问道:“怎么都在三哥这儿?” 董雁行朝着她挥了挥手中的请帖:“长公主府的赏雪宴,小二去吗?” 裴绮季接过请帖一看,上面写着“裴咫二”三个字,她挑眉道:“大家都接到了请帖?” 董雁行点了点头,道:“去吧,听说这次长公主请了很多人,我们去看看热闹。” 原本裴绮季对这些宴会是不感兴趣的,但一想自己明年便会离开了,她的心中蓦然升起了些许不舍之情。虽然她对他们有所隐瞒,但却是真心和他们相交的。 想到这儿,裴绮季便点了点头:“既然想去,那便 分卷阅读8 去吧。” 董雁行顿时欢呼了一声。 正在书桌前写字的陆清抬起了头来,他眼含疑惑地看向裴绮季。 裴绮季朝着他一笑:“三哥去吗?” 陆清搁下手中的毛笔,淡然道:“去吧。” 宴会 说是赏雪宴,但其实它并不是那么单纯。 对于夫人小姐们来说,这赏雪宴便是相亲宴,良人难觅,相看中了便要先下手为强。对于先生和正经的学子来说,这赏雪宴便是尚齿宴,他们来这里是为交流学识,赋诗作对,结交有识之士。 京城里从来不缺王公贵族、世家名门,是以宴会向来都是热热闹闹的。裴绮季甚少参加这些宴会,因为越是热闹的地方,麻烦事也就越多,她可不想惹祸上身。 她不愿意去凑热闹,和她关系亲近的陆清等人便也不会去参加,是以接到几人的回帖后,宴会主人合阳长公主着实惊讶了一番,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便派丫鬟将自己的独女□□郡主贝云舒唤了过来。 贝云舒年芳十五,正是出嫁的岁数,她身材娇小,面容柔美,仿佛一朵将将盛开的芙蕖花。她一进屋子便解开了身上的披风,娇娇地扑进了合阳长公主的怀中。 “阿娘唤女儿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合阳长公主拍了拍贝云舒的背部,让她从自己怀中起来,而后拿起了小桌子上的帖子,递了过去:“好好看看。” 贝云舒的动作被打断,有些不情愿地翻开了帖子,而后,她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吞吞吐吐地说道:“您是想告诉女儿此次的赏雪宴陆世子也会来?阿娘您这是,这是何意?” 合阳长公主不看贝云舒,动作优雅地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娘亲知道你很是中意陆世子,陆世子是秦国公的独子,与你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他才学过人,只是听说性子有些冷,不过这也并不算是缺点。” 贝云舒低着头不说话,脸更红了。 合阳长公主接着道:“此次的赏雪宴,你多找些机会和他接触接触,最好是能有所进展。”见贝云舒还是不说话,合阳长公主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听得懂娘亲说的话吗?” 贝云舒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女儿明白。” 这其中的暗示和安排,母女俩心照不宣。 **************** 雪又连着下了好几日,可是到了赏雪宴那一日却突然放晴了,真真是天公作美啊。 宴会的地方定在城外的颐心园,离同样位于城外的御山书院倒是不远,像是裴绮季他们这些少爷,一般都是骑马过去,半个时辰便到了。 不过就算是离得近,裴绮季他们也起得很早,几个人在山门前碰头。 裴绮季和陆清先到,而后张痕和王子熙便来了,董雁行最后才慢悠悠地过来。 裴绮季穿了一件玄青色锦袍,外罩黑色披风,她将发丝尽数束于脑后,不绾髻,只简简单单地用发带绑着,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 陆清、张痕同王子熙三人的穿着和裴绮季的差不多,只是衣裳的颜色不同而已,他们并没有精心打扮,不失礼便可。 而董雁行相比起他们四人便要郑重许多,他穿了一件靛青色直裰,头发用玉冠半束着,他的手上还拿了一把折扇,扇面上是裴绮季给他画得莺蝶戏花图。 他一看见山门前的四人,便叹息地摇起了头:“我说你们几人,参加宴会也不好好拾掇一番,简直白白长了一张英俊的脸。” 王子熙很是嫌弃地看了董雁行一眼,道:“我们是去赏雪,你带一把扇子?” “这你就不懂了。”董雁行“刷”的一声展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摇了几下:“这扇子可不是用来扇风的。” “呵。”王子熙冷笑了一声:“怎么就这么后悔为你挡刀呐。” 董雁行笑眯眯地走上前来,一把揽住王子熙的肩膀:“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王子熙叹了一口气,完全不想再理会董雁行,他直接挥开董雁行的手,率先迈开脚步,朝着山下走去。 董雁行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他又去揽裴绮季的肩膀:“明章这人真是口是心非,他可不后悔呐,小二,你说是吧?” 裴绮季先是侧首看了董雁行一眼,而后又垂首看了他手中的扇子一眼,笑着道:“我也后悔了。” 说完,她学着王子熙的动作,挥开董雁行的手臂后也抬步下了石梯,往山下走去。 董雁行看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啊?你后悔?后悔什么?” 张痕嗤笑一声,道:“后悔给你画扇子了。” 董雁行:“……”这两人,还真真是让人郁闷。 半晌过后,他才重新有了动作,他“啪”的一声合上扇子,追着裴绮季而去,口中还喊道:“小二!你给我站住!” 裴绮季当然不会听话地乖乖站住,脚下的步子反而迈得更急了。 分卷阅读9 一行人打打闹闹地来到了山下的追青马场,和吕应天教首问过礼后,几人直接去了马厩,他们的马儿都养在这里,由书院的马夫帮忙照看。昨日他们便传了信,是以马夫已经将马鞍装上了,他们可以直接骑马离开。 裴绮季的马儿名唤星望,它全身都是黑色的皮毛,只有四蹄和额心处是白色的,奔跑起来时仿佛踏云飞腾。星望的父母皆是军中的战马,它很好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强壮彪悍。 看见裴绮季走近,原本还在吃着马草的星望顿时停了下来,它朝着裴绮季响亮地鸣叫了一声,仿若在打招呼一般。 裴绮季笑了起来,她直接走过去将栏杆抬起,牵着星望走出了马厩。星望亲热地蹭了蹭裴绮季的脑袋,热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边,弄得裴绮季痒痒的。 裴绮季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抬手拍了好几下星望的颈子,而后才翻身上马。 她将将坐稳,星望便撒开蹄子跑了起来,眨眼间便将还在马厩里的陆清等人抛在了后面。 董雁行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并不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裴绮季没有理会,她又抖了缰绳一下,让星望跑得更快了。 风儿从耳畔呼啸而过,有些冷,但是却让裴绮季感觉无比的自由,真想就这么一直奔跑下去,跑出京城,跑到北边,跑至父母兄长的身边。 *************** 颐心园是京城外最大的一处皇家园林,它修建得很是精巧,园里的亭台楼阁,花木湖山等俱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能在这里举办宴会的人,除了皇帝也就只有合阳长公主了。 合阳长公主对旁人说过,她喜欢热热闹闹的,是以常常举办宴会,她有时候只会邀请女客,有时候又只会邀请男客,不过更多的时候是男男女女都会邀请。 裴绮季他们到了之后自然是先去给合阳长公主行礼,小厮带着几人直接去了颐心园中最大的一处梅林——扶雪苑。 扶雪苑中早就被布置了一番,地上的积雪已被扫尽,几株开得极为繁盛的梅树下空了出来,放上红木小条桌,小条桌旁放上暖炉,不会让客人冷着。 中间留出一条路将空地一分为二,左边坐女客,右边坐男客——时下民风开放,又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是以这么安排并不算坏了规矩。 合阳长公主坐在最大的一棵梅树下,她梳着飞天髻,戴着一套红宝石头面,穿了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正和辅国公老夫人说着话。她见裴绮季几人走了过来,便停下了话头,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陆清面上后就没有再移开了。 陆清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跟着裴绮季他们一同给合阳长公主行礼。 目光 “学生们见过长公主。”裴绮季几人其声说道,他们行礼的姿势很是整齐。 合阳长公主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她朝着裴绮季几人点了点头:“快快起来,不必多礼了。” 她的语气很是和蔼,就像是亲近的长辈一般,可裴绮季却觉得她的目光很是奇怪,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悄无声息地评估他们的价值。 这是裴绮季第一次见合阳长公主,当然也是合阳长公主第一次见她,按理说来合阳长公主是不认识她的,可是长公主的目光并没有在她的身上过多停留,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反而是一直看着陆清,这就十分反常了。 合阳长公主的动作做得十分隐秘,坐在她身旁的几位夫人都没有发现,但几个少年郎正站在她的面前,全程都能注意到她的目光,于是他们很快便发现了异常。不过几个人精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事一般,安静地听着合阳长公主开始和陆清寒暄。 “本宫给你母亲也送去了请帖,她怎么没有和你一同前来?” 陆清语气恭敬,只是脸上无甚表情:“回长公主,学生近日来一直留在书院,尚未回家,是以并不知晓母亲也接到了请帖。” 合阳长公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道:“也对,倒是本宫忘了,御山书院规矩甚严,你们的援衣假尚未到来,自然是不能随意回家的。” 坐在右下首的永城侯夫人黄氏立马接了一句:“这可怪不得长公主,御山书院的援衣假向来比其他书院要晚上一些,一时忘记了也情有可原。” 她一说完,在座的几位夫人跟着附和了几句,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合阳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原本还想和陆清多说几句话,但那样做就太过刻意明显了,况且还有之后的一番打算,现下便暂且缓一缓吧。 她朝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粉衣丫鬟说道:“去园子门口守着,秦国公夫人来了便立刻向我禀告。” 粉衣丫鬟颔首行礼:“是。” 吩咐完之后,她又对陆清说:“你母亲来了我便让人来唤你,你们且先去游游林子、赏赏梅花吧。” 陆清仍旧神色平静,道:“多谢长公主。” 几人再次向长公主和 分卷阅读10 诸位夫人们行了礼,而后便由一名蓝衣丫鬟带着离开了。 蓝衣丫鬟询问几人:“少爷们是想先坐着饮饮暖茶,还是想去亭子里和其他少爷们一同赋诗作画?” 董雁行用折扇抵着下颚,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们去逛林子,不用你跟着。” 蓝衣丫鬟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说:“林子里梅花开得繁盛,少爷们前去正好,只是这扶雪苑大得很,若是不让熟悉林子的人跟着,少爷们恐怕会迷路。” 董雁行又想了想,道:“那你唤一个小厮来,少爷我不喜欢用丫鬟。” 蓝衣丫鬟行走的动作一顿,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是。” 董雁行朝着她摆了摆手:“快去快去。” 蓝衣丫鬟只得蹲身行礼:“劳少爷们稍待片刻,奴婢这便去唤小厮。” “嗯嗯!”董雁行很是敷衍地颔首。 待丫鬟走出一段距离,董雁行立时抓住了裴绮季的手腕,拉着她便往林子里去:“快快快,趁那丫鬟没回来,我们快些离开。” 裴绮季好笑地看着董雁行,问:“你这是做什么?” 董雁行撇撇嘴:“让她跟着,我们哪里有说话的时间。” 裴绮季恍然大悟,看向身后的陆清。陆清也明白过来,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董雁行的后脑勺一眼。 董雁行放开裴绮季的手,转身行至陆清身旁:“溪真,合阳长公主似乎很是关切你呀,你们两家有旧?” “没有。”陆清冷声回答,看也不看董雁行一眼,直接往前走。 “那便奇怪了。”董雁行用手中的折扇点着额头,满面疑惑:“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你身上,虽然对我们也算和善,但却是有些敷衍的。” 他眨眨眼睛,几步迈至陆清的身旁,上下将陆清打量了一遍:“难道溪真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陆清抬手一掌拍了过去,没怎么用力,但还是打得董雁行连连退后了几步:“怎么?想领教一下我的过人之处?” 董雁行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躲到了裴绮季的身后,大声道:“我知道了,溪真你的过人之处就是力气大,像一只蛮牛一般!” “呵。”陆清弯起了嘴角,可看上去并不像是有笑意,他回身朝着董雁行走去:“我看你是皮痒了。” 董雁行大叫一声,一副打算和陆清硬拼的架势,可就在快要靠近陆清时,他一个侧身躲了过去,而后抬脚便朝着林子里跑去。 真正的从心(怂)之举,看得裴绮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子熙翻了一个白眼,叹息了一声:“后悔,我是真的后悔了。” 裴绮季笑得更大声了。 几人笑闹着走进了梅花林。这里的梅树栽种得更加细密一些,枝丫都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是以从远处看上去梅花便开得格外繁盛。这些梅树也并不是很高,就算是女子也能抬手折到梅枝。 一路上,董雁行的那张嘴就没有停过,他走在裴绮季的身旁,唠唠叨叨地和她说着梅花,让她好好欣赏,等回书院了,让她给他画一幅梅树图。 裴绮季还未说话,走在他们身后的张痕却受不了了,他抬脚便踹向董雁行:“你给我闭嘴!” 董雁行踉跄了一步,回身委委屈屈地看了张痕一眼,而后抬手拍了拍被张痕踢到的地方,道:“爷今日穿的是黑色的披风,不和你计较,我要是穿的浅色的披风,当即便要和你打起来。” “你现在便和我打起来吧。”张痕笑骂道。 董雁行“刷”的一声展开折扇,摇着头道:“今日我可是‘翩翩佳公子’,不可动粗不可动粗。” 王子熙嫌弃地看着董雁行,他正想说话,却听见右后方传来了些许声响,他立时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沉声道:“别闹了,有人过来了。” 几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朝着王子熙说的方向看了过去。 却是一群少女走了过来,她们手上拿着折下的红梅,看来也是游林子的。少女们看见他们几人后并没有避开,反而靠了过来。 待认出其中的几名少女后,裴绮季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巧遇 少女们由□□郡主贝云舒领着,纷纷向裴绮季几人行礼,裴绮季几人也客气地回了一个礼。 贝云舒今日穿了一件赤金色如意纹织花褙子,下着绛红色凤尾裙,梳了一个飞天髻,乌黑发亮的发丝间插了一支双鱼衔珠金步摇,眉心还用朱砂点了花钿。她的手中拿着几枝艳丽的红梅,与她如玉的小脸相互映衬着,如此一看,倒是人比花还要娇美。 只见她嫣红的菱唇一弯,含着笑对陆清说道:“陆世子也来林中赏梅?” “嗯。”陆清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侧着身子而站,并不面对贝云舒,完全是一副避讳的模样。 贝云舒好似并未看出陆清的避让一般,她笑容如常,接着说道:“扶雪苑的红梅很是清雅芬芳,陆世子不如折些回去。” 分卷阅读11 陆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相比起这里这些名贵的品种梅花,他其实更喜欢他和裴绮季院子里的那一棵老梅树,它独自立在那里,欺霜傲雪,遗世而独立,像极了她。 见他沉默,贝云舒很快又另起了话题:“陆世子,听说御山书院里也有一片梅林,不知与这扶雪苑相比,哪一个更美呢?” 陆清淡淡地垂下了眼眸,道:“陆某不知。”他的态度表现得更加明显了,就差把那句“我不想理会你”说出口了。 贝云舒弯起的嘴角终于落了下来,她咬着下唇一眼不眨地看着陆清,脸上怒气隐隐。 她的身份贵重,从小到大哪个男子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偏偏自己中意的这一个对她不理不睬,真真是不解风情。 陆清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贝云舒的目光一般,他直接后退了几步,退到了董雁行的身后。原本众位贵女们的目光一直都放在他和贝云舒的身上,现下他一躲,所有人的目光跟了过去,便落在了董雁行的身上。 就算是自诩风流的董雁行,也终归是一名少年郎,又长时间待在书院里,何时被这么多的小姐注视过,他也颇有些不自在,手上的折扇也不转了,他讪讪地对着小姐们笑了笑。 小姐们也反应了过来,她们的目光太直白了,虽然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举动,可这么一直盯着男子看终归有些失礼,于是她们或是垂首,或是抬头,纷纷避让开来。 裴绮季一直背对众人而站,听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她抬步便想率先离开。 这时,一名少女从人后站了出来,大声地唤住了她。 “六哥!” 少女穿了一件淡紫色绣莲瓣缠枝纹袄裙,梳了一个元宝髻,发尾坠着红色的璎珞缎带,她的小脸莹白如玉,长了一双大大的杏眼,瞧上去很是娇俏可爱。 她小步跑至裴绮季的身旁,抬起小手牵住了裴绮季披风的一角,她脸上神情怯怯,好似害怕裴绮季会生气一般。 “六哥,没想到今日你也来了。”她讨好地朝着裴绮季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爹爹和哥哥们也在园子里,你可要去见见他们?” “不用了。”裴绮季冷冷地开口说道,她回过身去,将自己的披风从少女的手中抽了出来,而后她不再看少女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六哥!”少女焦急地唤了一声,抬步想要跟上去,可不知怎么的,她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了下去,顿时一双杏眼便水光盈盈,泫然欲泣。 裴绮季没有理会,脚下的步子并未停留,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梅林间。 陆清皱起了眉头,他立时跟了上去,没有和贝云舒等人说一句话。他脚步匆匆地从摔倒在地的少女身边路过,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董雁行他们稍稍好一些,三人礼数周全地朝着贝云舒她们行了一个礼,而后也跟着离开了,不过同样的是,他们也没有理会还坐在地上的少女。 等几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后,少女的同伴才走上前来,将她扶了起来,少女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她的裙角已经染上了污渍。 一名穿着粉色交领襦裙的少女一边用手帕帮她擦拭污渍,一边抱怨地说:“元娇,那便是你的六哥哥,裴将军的二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粗鲁无礼,你和他说话,他都不看你一眼。” 裴元娇用帕子按按毫无湿意的眼角,轻声说道:“六哥哥只是还在生气呐,我不怪他,他们家,唉……” 粉衣少女啐了一句:“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原本便是他们三房的过错,他怎么好意思怪罪于你!况且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从未见过这般小气记仇的人。” 裴元娇阻止道:“你别说了。” “我偏要说,让大伙儿评评理。”粉衣少女大声道。 两人的对话引起了众位贵女的兴趣,她们纷纷开口问道“怎么回事”,粉衣少女便义愤填膺地说了起来。 裴元娇后退几步,退出了人群,一副很是难过的模样,她低低地垂下了头,用帕子半掩着脸,谁都没有看见她弯起的嘴角。 *************** 裴绮季很是厌烦裴家众人的装模作样,在人前,他们总是做出手足情深的样子,可是在人后,他们比谁都要残忍无情。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裴绮季还是忘不了那日的情景,忘不了自己那个爱穿红衣、爱笑爱闹的姐姐,她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岸边,浑身湿透,面如白纸,一双明亮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了。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这些凶手,他们不是她的亲人。 越想,一颗心越是无法平静下来,裴绮季的脚步迈得更快,她知道陆清在身后唤她,可是她并不想停下来。 “远陵!”陆清的声音难得一见地染上了几分焦急的情绪,他知道裴家的事,却没想到裴绮季会对裴家的人起这么大的反应。 “远陵!”裴绮季还是不理会他,陆清终是按捺不住,喊出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 “风光!” 裴 分卷阅读12 绮季的脚步骤然而止,整个人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碰面 骤然听见自己的小名,裴绮季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捏住了一般,又涩又疼,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陆清终于追了上来,他抬手握住了裴绮季的肩膀,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 “风光。”他的声调比平时高了一些,含着满满的关怀之意:“你没事吧?” 裴绮季心中嗤笑一声,她能有什么事,她只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恨而已,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没想到还是失败了。看来娘亲让她不要和裴家人见面的嘱咐很是正确。 见裴绮季一直不说话,陆清的心中越发地不安,他不自觉地更加用力握住了裴绮季的肩膀:“风光?风光?”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裴绮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和一些,半晌过后,她才重新重新抬起头来,朝着陆清笑了笑,道:“三哥。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她的笑容很是勉强,陆清怎会看不出来,他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董雁行三人过来了。 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了,陆清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而后松开双手,放开了裴绮季。 董雁行率先走了上来,他习惯性地揽住了裴绮季的肩膀,皱着眉头看着她:“小二,哪有你这样赏梅花的,走这么快可什么也看不见。” 董雁行故意这样说,想要引开裴绮季的注意力。当年,裴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就算那时候他们几人尚且年幼,可后来也是听说过的,他们当然不想去戳裴绮季的伤疤,还是避开一些为好。 裴绮季也不想几人担心她,于是便顺着话题说了下去:“前面的梅花开得更好,你不是叫我给你画梅树图吗?我这可是遵从你的吩咐。” 董雁行哈哈一笑,道:“真的吗?那我可要选一个好地方,让你好好看看,快走快走。”说完,他拉住了裴绮季的手臂,兴冲冲地跑进了梅林。 等两人的身影跑远之后,王子熙走到了陆清的身边,皱着眉头说道:“他还好吧?” 陆清叹息了一声,道:“当然没事,她这人最是坚强了。” 张痕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迷茫:“我还从未见过远陵如此冷漠的模样,虽然她平时也话少,但是待人却是温和的。” 王子熙道:“裴家的事……” 陆清打断了他:“暂且别管,等裴将军从北边回来了再说。” 他的话语中蕴含了某些深意,董雁行和张痕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于是两人便不再多问。 等三人追上裴绮季和董雁行时,裴绮季已经被董雁行逗笑了,两人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气氛又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几人又在梅林里待了半个时辰,见马上便要到入席的时间了,他们才往回走,走到半路碰见了一个穿着灰色短衣的小厮,这小厮正是来寻他们的。 “可找着少爷们了,原是陪着您们逛林子,只是前面的宴席快开了,少爷们还是先随奴才入席吧。”他满脸的汗水,看来真的找了他们很久。 董雁行讪讪地笑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他出的主意,只是他也没有想到灰衣小厮这般实心眼,竟然一直在园子里找他们。 他从兜里摸出了一些碎银子,赏给了灰衣小厮:“走吧。” 灰衣小厮有些受宠若惊,他恭敬地接过了银子,不住地向董雁行行礼。 半盏茶后,几人回到了宴席处,灰衣小厮领着他们在右边靠前的位置坐下,这里离合阳长公主的位子很近,他们的对面正坐着□□郡主贝云舒。 经过方才的情形,裴绮季他们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放在了陆清的身上,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陆清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端正俊雅的面上满是冷意,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心中很是不耐。 他最是厌烦这些牵扯,况且他早已心有所属,那人还跟着一同看热闹,真真是令人无比郁闷。 梅林中很是热闹,裴绮季环视一圈,发现陆清的母亲秦国公夫人温氏也坐在他们的对面,正看着他们。 两人的目光对上,温氏朝着她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裴绮季的心顿时变得柔软无比,方才的那些不悦因着这个温暖的笑容已经完全抛之脑后了。 只见温氏唤了一名丫鬟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丫鬟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她就给裴绮季端上了一碟一口酥。 温姨总是关切照顾着她,裴绮季顿时眉开眼笑,她拿起点心高兴地吃了起来。 陆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看来还是自家娘亲会哄人啊。 裴绮季完全恢复平常的状态后,董雁行他们也跟着放下心来,几人悠闲地说着话,等待开席。 晌午渐至,梅林中已经坐满了人,董雁行正和陆清 分卷阅读13 说着话呢,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开口说道:“陆世子,国公夫人正坐在对面呢,您是否要将位子移过去?”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坐在旁边的裴绮季他们全都听见了,几人朝着秦国公夫人看了过去,而后顿时明白了过来。 贝云舒不知什么时候将位子移到了秦国公夫人温氏的旁边,两人正说着话呢,气氛看上去很是和谐。 裴绮季他们已经在位子上坐了不短的时间了,现下突然说换位子,再一看对面,瞬间便能明白这是谁的突发奇想。 董雁行一脸坏笑,调侃地说道:“溪真你真是艳福不浅啊。” 陆清的神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丫鬟说道:“不用了,退下!” 丫鬟觉得自己好似被寒冰刺了一下,她浑身一颤,半晌后才怯弱地回答:“……是。” 等她退下后,陆清又看向董雁行,董雁行看出他是真的动怒了,赶忙朝着他抱了抱拳,表示自己错了,不该如此说。 可是陆清并没有就此放过董雁行,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董雁行,好似在思索着要如何收拾他一般。 董雁行惯常是一副跳脱的性子,但无论如何,生气中的陆清是万万不能招惹的,是以他怂怂地拉了拉裴绮季的衣角,希望她赶紧说些什么。 裴绮季心中暗笑一声,这人明明胆小,却又爱招惹人,真是不知该说他些什么为好。 她思索了一下,正准备开口说话,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呼喊。 “裴咫二!” 冲突 这道含着愤怒的声音很是响亮,顿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裴绮季回首看了过去,而后脸上立时露出了嫌恶之情。 来人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穿了一件织金团花纹锦袍,长得很是英气,他虎目圆睁,脸上满是怒火,一副恨不得立刻出手打裴绮季一顿的模样。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藏青色云纹直裰的少年,正拉着他的衣袖,想要阻止他,但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来人是裴家大房的裴明辉和二房的裴明坤,即便是五年没见,裴绮季还是认得出他们。 “裴咫二,你身为男子,怎么好意思去欺负小姑娘,况且她还是你的妹妹。” “呵,我的妹妹?还真是不敢当。” 裴绮季冷笑一声,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转身朝向对方,道:“裴明辉,你记性不好?我的妹妹和父母正在北边呐。” 裴明辉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他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迟了一点才独自过来,只是将将赶至扶雪苑,便听说自己的亲妹妹被裴咫二欺负了,性子冲动的他当即找了过来,要为自己的亲妹妹出一口气。 他几步跨至裴绮季的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她,怒声说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你为何要欺负元娇?元娇不过是关切你几句,何至于让你将她推倒在地!” 裴绮季嗤笑一声,语气里含着满满的讽刺之情:“我将她推倒在地?你亲眼所见?” 两人的声音不小,再加上所有人都坐着,只有他们突兀地站在那儿,顿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旁人和我说的,元娇不肯说,她还在袒护你,你怎么就如此狠心?”裴明辉深深地皱着眉头,他本就五官硬朗,做出这样的神情难免露出了几分凶相,但裴绮季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情,针锋相对地和他对视着。 “裴明辉,既然你并不在场,便不要信口胡说,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你不妨带着脑子,多找一些人问问,等问清楚了,你再来和我说话吧。” 裴绮季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在她看来,裴明辉的性子冲动鲁莽,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根本不用她出手去做些什么。 她轻蔑的语气完全触怒了裴明辉,只见他一把挥开正拉着他的裴明坤,一拳便朝着裴绮季打了过去。 裴绮季一直警惕地盯着裴明辉,当然不可能让他打中自己,她轻巧地一个侧身躲过,而后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两人交换了位子对峙着。 “你要干什么!”陆清几人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离得最近的张痕当即上前按住了裴明辉的肩膀,想要阻止他动手。 裴明辉更加恼怒,他用肩膀顶开张痕,又朝着裴绮季攻了过去。 他比裴绮季高了大半个头,身材也很是壮实,他扑过去的动作就像是雄鹰捕捉小鸡一般,十分吓人,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裴绮季的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在裴明辉再次出手时,她已经在心中做下了决定。 只见她侧身躲过了裴明辉的一拳,而后踩着旁边的小条桌跳了起来,展开的衣角在空中翻飞着,她狠狠一脚踢了过去,正正击中裴明辉的面门,裴明辉连连退后几步,捂着脸倒了下去。 打人不打脸,她偏偏要打裴明辉的脸,打裴家大房的脸。 坐在对面的夫人小姐们似乎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好几个人 分卷阅读14 尖叫了出来。 “二哥!”裴明坤当即脸色一变,他赶忙俯下身去查看裴明辉的情况。 裴明辉并没有失去意识,他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阵剧痛,他拿下捂着鼻子的手一看,只见自己满手的鲜血,这些鲜血似乎在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这简直是最深的折辱。 裴明辉心有不甘,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裴绮季。 裴绮季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怎么?你还想动手?” 裴明辉推开裴明坤扶着他的手,一步一步靠近裴绮季,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表现得很明显。 裴绮季站着没有动,她一贯喜欢后发制人。 就在两人将要再次打起来的时候,一道隐含怒气的女声响起。 “住手!谁都不准再放肆!” 合阳长公主由丫鬟搀扶着走了过来,她目光沉沉地看了裴绮季和裴明辉半晌,而后才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来人!将裴二公子和裴六公子请下去,让大夫给裴二公子看看,再去把裴大老爷他们请过来。” 吩咐完后,她又对裴绮季说:“裴六公子,虽说这是你们的家事,但毕竟是在本宫宴会上发生的,你能否向本宫说明一二?” 安排完之后率先询问她?这是认定她在闹事了。 裴绮季粲然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她抱拳道:“不敢不从。” 一行人离开了宴席处,由合阳长公主领着进了一个小院子。原本是不想让陆清他们跟着的,可是陆清几人很是坚持,合阳长公主思索了一会儿便同意下来。 裴明辉由裴明坤扶着进了内室,由大夫查看伤情,而裴绮季他们则跟着合阳长公主坐在外间,合阳长公主吩咐丫鬟端上茶点。 “现下也没什么外人,裴六公子你是否愿意同本宫说明事情的经过呢?” 她的语气很客气,但裴绮季还是听出了暗藏在其中的不悦之情。这倒也是,任谁也不会喜欢在自己宴会上闹事的家伙,裴绮季完全理解。 她正想开口说话,董雁行却抢先一步。 他站起来向合阳长公主行了一个礼,恭敬地开口说道:“回禀长公主殿下,学生一直和远陵待在一起,对于事情的经过很是清楚。远陵笨嘴拙舌,为避免再产生其他的误会,不如由学生为您说明可好?” 合阳长公主的目光从董雁行的面上滑过,顿了顿,说道:“这不是董尚书家的五公子吗?本宫认得你,如此,便由你来说明吧。” “是。” 董雁行口舌伶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将整个过程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偏袒裴绮季的地方,合阳长公主在心底已经信服了他的话。 她不动声色地环视了在座的几位少年,不说裴绮季,就瞧瞧其他几位的出身,裴家恐怕招惹不起。 合阳长公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说道:“原来如此,这不过是一个误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门外传来的喧哗声打断了。 争执 合阳长公主乃圣上胞姐,即便她表面上伪装得如何和蔼可亲,其实她骨子里是有些瞧不起旁人的。现下这些人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礼,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了。 “还不快将裴大老爷和裴大夫人他们请进来!”她侧首看向自己身后的丫鬟,眼里像是射出了一道寒冰。 丫鬟浑身一颤,赶忙行礼退下,只是她将将走到门口时,裴大夫人张氏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张氏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穿了一件紫色八吉纹通袖长身褙子,梳着一个凌云髻,发间插了一对比翼金簪,她长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气质凌厉干练。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穿了一件蓝灰色杭绸直裾,他长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即便身材已经发福,但他行动间很是雷厉风行,整个人气势威严。 他便是裴家的大老爷裴杨,裴杨的身后跟着裴家一众少爷小姐,他们的面上都带着几分焦急之情,瞧上去真真是手足情深啊。 “辉儿?辉儿在哪儿?他伤得如何?” 裴大夫人的面上满是焦急,她一进门就看见裴绮季安然无恙地坐在那儿喝茶,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怨恨之情。 凭什么?林氏的儿子凭什么打她的辉儿?他怎么敢!这小畜牲怎么敢! 裴大夫人的心中愤恨万千,但是她的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她深深地看了裴绮季一眼,而后急匆匆地走进了内室。 裴杨带着众人留在了外间,他朝着合阳长公主行了一个礼,说道:“长公主殿下恕罪,内子失礼了,她也是太过着急小儿,望殿下见谅。” 合阳长公主扯扯嘴角,笑意勉强:“无妨,本宫理解她的心情。” 她实在是懒得理会裴家的人了,他们要闹便由着他们闹吧。 裴杨再次赔了一声罪,而后才走到裴绮季的面前,他皱着眉头看着 分卷阅读15 她,厉声说道:“咫二,见了伯父为何不行礼?” 裴绮季垂着眼眸,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裴杨脸上的怒意更甚,他大声呵斥道:“连恭敬长辈都忘了,我看你白白在御山书院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了。” 裴绮季这才抬眸看向裴杨,半晌过后她嗤笑了一声,说道: “裴大老爷,您或许忘了,裴老爷子已经把我们赶出裴家了,我们早已不是河东裴氏的子孙了,您算是我哪门子长辈?” 裴绮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步行至厅中,她目光扫视过裴家的一众子孙,声音淡淡地说:“裴大老爷,亲戚可不能乱认啊。” 裴杨抬起手来指了指裴绮季,满脸的沉痛之色:“老爷子一时气急才说出了那些话,要是你们当初——” “当初本就是你们三房的错,六侄儿,做子孙的本应恭顺长辈,要是你们当时便认错悔改,老爷子何至于将你们逐出家门。” 裴大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门帘子走了出来,她不住地用手帕抹着眼角,一副很是伤心的模样。 “六侄儿,辉儿可是你二哥啊,你为何要下如此重的手?简直是太过狠心无情了。” 狠心无情?她怎么好意思把这个词用在别人的身上?明明最狠心无情的人就是她了。 当年,裴绮季很是惧怕张氏,张氏面上总是一副柔和的模样,可是她却做着最残忍的事。 但如今她却是不怕她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裴绮季将目光放在了裴大夫人的脸上,语气平静地说道:“裴大夫人,您了解事情的经过吗?第一,并不是我主动挑衅在先,是裴明辉自己找过来的。第二,也不是我主动出手,是裴明辉先攻击我,我只是出于自卫,小小地还了一下手而已。” 说着,裴绮季忍不住笑了一声,她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人群最后的裴元娇。 “至于裴明辉为何会来寻我,您不妨问一问您家的二小姐,她为何要对自家兄长撒谎呢?她为何要把真心疼爱她的兄长当枪使呐?”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元娇身上,裴元娇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说道: “六哥哥,你误会我了,我什么也没有和二哥说,二哥只是听旁人说得不清不楚的,这才误会你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裴绮季便朝着她摇了摇手,道:“这些话你不用对我说,我并不感兴趣。” 她有看向裴大老爷和裴大夫人:“二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裴绮季的话说得有理有据,一时间,并没有人出口反驳。 这时,沉默许久的董雁行再次开口:“裴大老爷,裴大夫人,这事还真不怪远陵,裴二公子先动手打他,他总不能傻傻的站在那儿挨打吧。” 要怪也只能怪裴二公子自己技不如人。 这句话董雁行没有说出来,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一时间,裴杨和张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见裴家的人吃瘪,裴绮季的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她缓缓勾起了嘴角,而后慢悠悠地踱回座位旁坐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片刻后,大夫从内室里走了出来,他已经为裴明辉处理好了脸上的伤口。 “裴二公子的鼻梁断了,好在处理得及时,只要好好休养,日后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裴杨和张氏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裴绮季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后悔自己下手轻了,她从座位上重新站了起来,说道:“裴大老爷和裴大夫人还有指教吗?若是没有,在下是否可以离开了?” 裴杨的心中恼怒无比,可是目前的情况下,除了怪罪裴绮季下手重了一点外,他们并不能说些什么,毕竟先动手的是裴明辉。 于是他只能嘴硬地说了一句:“此事我会向你祖父禀明。” 裴绮季嗤笑一声,讽刺地看了裴杨一眼,而后她倒是没再说些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 旧事 当年,裴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裴老爷子是河东裴氏的旁支,和嫡脉关系甚远,他年轻的时候金榜题名,入翰林院后,他娶了翰林大学士韦永正的长女,自此官途坦荡。 婚后,他和韦氏情瑟和鸣,很是恩爱,当时在京城还传出了一段佳话,人人都称赞他是端方君子,可谁又能想到,这所谓的君子早已在乡下老家娶过亲了。 郑氏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她嫁给裴老爷子一个月后,裴老爷子便入京赶考,这一去便没了音信。 第二年裴老爷子的父母相继去世,郑氏替公婆处理好后事后,便独身一人前去京城寻找夫君。 到了京城后,她稍稍一打听,就打听到了许多令她心碎的消息。 她日日垂泪,思索了良久,最后还是去见了裴老爷子,自此之后,裴府便多了一位郑姨娘。 这件事就这么瞒了下来, 分卷阅读16 若不是后来的一些风波,它有可能永远都不为人知。 “六年前,三房的四姑娘淹死在了自家的荷花池,裴翼将军的生母郑姨娘触柱而亡,三房和大房二房兄弟阋墙,三房一家被裴老爷子赶出了裴府,这场风波过后,多年前隐瞒的旧事这才渐渐被世人所知。” 合阳长公主饮了一口茶,稍稍歇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听说裴四小姐是因为郑姨娘的疏忽,不小心掉进荷花池淹死的,是以郑姨娘才以死谢罪。只是这真相究竟如何,没有人说的清楚。” 贝云舒听了好一会儿,她皱着眉头说道:“裴四小姐必定是裴家大房和二房害死的,不然三房的人也不会和他们撕破脸。” 合阳长公主淡淡地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冷漠:“撕破脸又如何?裴家三房最后还是被裴老爷子赶了出去,这便是大房和二房想要的结果,裴翼一家终究是输了这一程。” 合阳长公主爱怜地拍了拍贝云舒的脸颊,接着教导她:“娘亲说这么多便是想告诉你,有时候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拿裴家的事来说,大房二房的人得到一些并不确定的污名,但他们将过于优秀的三房一家赶出了裴府,这可是得大于失的事,为何不做呢?” 贝云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女儿似乎有些明白母亲的意思。” “无妨,你可以慢慢想,多想一些时日便能明白为娘说的这些话。” 她抬起手来,替贝云舒整了整发间的金步摇:“今日生出了这许多破事,安排的计划没能成功,不过不用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想要嫁给陆世子,乖女儿你总要耐心一些,为娘会好好替你谋划。” 贝云舒小脸一红,害羞道:“女儿明白的。” ********************* 裴绮季并没有立刻回御山书院,她骑着星望在追青马场里跑了好几圈。 寒风不断地从耳边呼啸而过,躁动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放松手中的缰绳,任由星望自己控制速度,星望跑了一会儿便渐渐慢了下来,它载着裴绮季慢悠悠地踱步而行。 她们跑到了马场的边缘处,这里很安静,只听得见马蹄摩擦过草坪的声音。 裴绮季的目光看向远处,天色有些阴暗,一场大雪将至。 她胡乱地想着,北边的雪必定是比京城要大的,她好想去看看啊,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骑着星望自由自在地奔驰在北方无垠的沙漠中,黄沙会在她的耳畔飞过,凛冽的北风会刮痛她的脸颊。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自由自在便好,只要能无拘无束便好…… 身后有三三两两的马蹄声靠近,裴绮季回过神来,她转身看了过去。 陆清几人驱马慢慢走了过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神色,可是从他们的动作间,裴绮季还是看出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平时最喜欢说话的董雁行难得的没有开口,他向一旁的王子熙使了一个眼色。 王子熙明白他的意思,他轻咳一声,说道:“远陵,元长已经回书院了,他得了一坛青梅酒,邀我们前去共饮。” 他们都在担心她,裴绮季看得出来,她实在是太过情绪化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可以很淡然地处理好所有的事,只是最后还是冲动了一些。 裴绮季方才已经暗暗在心中反省了一遍,现在她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她不想陆清几人跟着烦恼她的私事,于是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 “元长已经回来了?他的任务还顺利吗?” 她的语气无异,神态动作也很自然,陆清几人终于放下心来。 张痕一抖缰绳,一边让马儿慢悠悠地走近裴绮季身边,一边说道:“当然顺利了,不然他哪有闲工夫带一坛酒回来。” 裴绮季点了点头:“也对,看来是我白担忧了,那我们这便回书院吧。” 董雁行也放松下来,他笑眯眯地说:“我们比比谁先跑回去吧,输的人就背赢的人爬山阶。” 这是他们惯常的惩罚手段,作为经常受惩罚的人,董雁行是屡败屡战。 王子熙当即嘲笑道:“你又想背我了?” 董雁行“呸”他一句:“你先跑赢了我再说吧。” 说完,他重重一策缰绳,率先跑了出去。 “这人是真真无赖。”王子熙叹了一口气,而后他眸光一闪,策动马儿也跟着冲了出去。 张痕眼中含笑,他侧首看了裴绮季和陆清一眼,道:“不客气不客气,我先出发了。”说完,他也跟着跑了出去。 “这不都是在耍赖嘛。”裴绮季忍俊不禁,她朝着陆清嘿嘿一笑,道:“三哥,那我也不客气了。驾!” 话音未落便冲了出去,一下子就将陆清抛在了后面。 陆清无奈地笑了笑,而后也跟着驱动马儿跑了起来,紧随其后。 最终,董雁行背着王子熙爬上山阶,来到了御山山顶的遇风亭。 亭中,刘纪 分卷阅读17 之早已温好了青梅酒,等候多时。 切磋 御山书院不像平常的书院一般只开文课,他们的武课也很是有名。学生们可以自带兵器,不过这些兵器平时都统一放在兵器库中,只有上武课的时候才能拿出来,上完武课后需得放回兵器库。 教授武课的几位先生也不一般,他们曾在羽林军中任过职,个个身手不凡,特别是教首吕应天,有传言说他武艺高强,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能够以一当十,十分厉害。 他确实也是如此,无论学生拿的是什么武器,他都能够指点一二,不过他自己说过,他最擅长使用的还是刀和剑,是以书院里使用这两样兵器的学生最多。 御山书院的武课也并不仅仅是学习武功、兵器,还包括骑射之类的。学生们隔三日便会上一次武课,就算学不会武功,也能够强身健体——毕竟读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没有康健的身体可不行。 甲五班的武课安排在上午,上课的那一日,裴绮季他们需得早早起床下山,在山下的膳堂用过早膳,而后去兵器库领自己的武器,最后统一到马场上等待上课。 对于裴绮季来说,她很是喜欢上武课,因为她能够拿到自己的刀。 她的刀是父亲亲手为她锻造的,名唤斩风,只有三指宽,比平常的刀要窄一些,又比平常的剑要宽一些,刀刃雪白,刀柄处有荷花暗纹,刀鞘是用特殊的黑铁制成,坚固无比。 斩风从她习武的第二年起便陪着她。这么多年来,它既是刃,为她击退敌人,又是盾,护她安然进退。 裴绮季从架子上将斩风取了下来,她用手摸摸刀鞘,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这个笑容正好被董雁行看见了,他嫌弃地说道:“远陵看见他的刀就像是看见了中意的姑娘一般,我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裴绮季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刘纪之靠了过来,用自己的剑杵了杵董雁行的肩膀,说道:“远陵在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某人这次还是垫底的话,可又要帮忙洗衣裳了。” 这是他们之间长期存在的一个小赌约,六个人里,武课上切磋时谁排在了最后,就要帮其他五个人洗三次衣裳。这么几年下来,他们每个人都洗过,但要说次数最多的,还是董雁行。 董雁行面色一滞,他又想起了几天前背王子熙上山的事,于是他十分委屈地说:“……怎么觉着你们都在欺负我。” 裴绮季一边将斩风背在背上,一边说道:“恭喜,你这次的感觉没有出错。” 全员欺负董雁行,这可是日常。 董雁行拧着眉嘟哝道:“我这次可不会输,你们等着看吧,谁给谁洗衣裳还不一定呢。” 一旁正在取长枪的张痕听见了,他哈哈一笑,说道:“那你祈祷别第一场就遇上我吧。”他在六人之中武功最高,洗衣裳的次数最少。 董雁行白他一眼没有说话,抬步率先离开了兵器库。 *************** 惯常的骑射练习结束后,吕应天教首便会让他们进行点到为止的两两切磋,在切磋的过程中,他会对他们进行指导。 本就是点到为止,是以并不需要决出胜负,可是学生们都有好胜心,他们自己稍稍改变了规则——赢的人会接着比下去,直到决出最后的胜者。 裴绮季几人的身份特殊,刚入书院的时候,他们是经过暗卫特殊训练过的,功夫比一般的学生要高上许多,是以最后的胜者常常是从他们六人之间决出。 这次也不例外,经过多番切磋后,又只剩下他们六个了。 有一学生玩笑地抱怨道:“吕教首,您是不是悄悄给这几人开了小灶啊?怎么我每回都打不赢他们?” 吕应天年过四旬,鬓边已有了几缕白发,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箭袖锦袍,面容粗犷,还留了一脸的络腮胡,瞧上去很是阳刚。 他抬脚轻踹了学生一下,道:“明明是你技不如人,少找借口,自己多多练习吧。” 学生嘿嘿一笑,没有再开玩笑,他自觉地和其他学生一起退到了一边,重新将中间的场地空了出来。 虽说又输了让人觉得沮丧,可是看这六人之间的切磋比试也很是精彩,再加上吕教首还会在旁指点呐,说不定还能学到一招半式,可要认真看。 董雁行手上拿着六根细木棍走了过来,招呼裴绮季他们:“快来抽签,木棍长度一致的一组。” 他的眼神放光,神色中的激动之情掩都掩不住,一看便知这其中有古怪,于是裴绮季他们便抱着手没有动,只一眼不眨地看着董雁行。 董雁行脸上的表情一顿,见被看穿,他干脆也不隐藏了,两三步跨至几人面前,不断地催促他们:“快抽快抽!” 裴绮季他们对视几眼,无声地交换了一下意见,最后几人还是动手抽了签。 唉,总不能一直欺负傻小子吧,还是要哄哄的。 等抽了签, 分卷阅读18 看着拿着最短木棍的董雁行和王子熙,几人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是准备“趁你病要你命”啊。 王子熙的伤虽然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但要动手的话还是有一点影响的,况且他最擅长使用的是弓箭,他用弓箭的时候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从未失手。不过在人前时,王子熙从不用弓,他用的是一把平常的三尺青锋,要是没受伤还好,受了伤的话极大的可能打不过董雁行。 董雁行便是想占这个便宜。 张痕目光复杂地看向董雁行,傻小子竟然懂得耍心眼了,他真是不敢相信。 董雁行兴奋地朝着王子熙招了招手,说道:“来吧来吧,明章你别怕。”那模样简直像是花楼招揽客人的老鸨。 王子熙冷笑一声没有说话,他直接拿着剑走到了场地中央,董雁行立刻跟了上去。 两人互相见礼,而后拿出武器,摆好起式。 张痕抱着长枪站在裴绮季身边,有点惋惜地说道:“看来这次是明章给我们洗衣裳了。” 裴绮季淡淡一笑,道:“那可不一定。” 胜负 “那可不一定。” “嗯?”张痕看向裴绮季:“远陵有不同的想法?” 裴绮季抬了抬下巴,示意张痕场地中央的两人已经开始动手了,于是张痕便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看着王子熙和董雁行交手。 董雁行的武器是一把折扇,正面看是风雅的风吹荷景图,背面却藏着锋利的薄刃,薄刃收放自如,取人性命不过在瞬息之间。 他率先出手,折扇“刷”的一声展开,直取王子熙面门。 王子熙不避不让,用手中的长剑去格挡,挡下之后,他稍稍后撤一步,放低身体,长剑横扫董雁行的下盘。 董雁行当即使出了一个鹞子翻身,足间一点剑身腾飞了起来,同时他手中的折扇蓦地收合,扇柄击向王子熙的肩头。 王子熙早有防备,他剑尖上挑,直取董雁行握着折扇的手。 长剑的攻击范围当然大于折扇,如果双方都不撤手,王子熙会先刺中董雁行。为了避免受伤,董雁行只好收回手臂。两人一触即分,再次拉开了距离。 “不错嘛,很灵活。”董雁行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展开了折扇,很是悠闲地扇了扇风,他的状态轻松自如,似乎笃定自己会赢。 王子熙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不冷?昨日可还在下雪。” 董雁行顿时气急,大声道:“看招!” 两人再次打了起来,相比先前的试探,这次可就要认真许多。 两人来来回回打了几十招,王子熙的长剑使得一般,他被董雁行逼得连连后退,可是他的脸上并没有焦急之色,招式反而更加稳扎稳打,一步步像是计算好了似的。 董雁行的动作更快了,折扇在他的手中不停开合翻飞,他想要速战速决,于是便更加靠近王子熙的身侧,寻找弱点。 王子熙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目光一凛,将长剑从折扇扇骨的缝隙间刺了过去,直取董雁行脖颈。 董雁行反应极快,他瞬间合上折扇,卡住王子熙的长剑,不让王子熙再进一步。他的动作正中王子熙的下怀,王子熙持剑的手蓦地使出全力向上挥去。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董雁行没有防备,眨眼间,两人的武器都飞了出去。 没有了武器,那就只能比拼拳脚了。董雁行甚少和王子熙交手,他对他的拳脚功夫不太了解,想着总不会比张痕厉害吧,自己的赢面还是要大一些。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子熙的力气竟然这么大,两人才过了几招,他就那么稍稍一轻敌,一个不注意就被王子熙打飞了出去,连着撞翻了好几个围观的学生。 他扶着腰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向被他撞倒的几位同窗道了一声歉。被撞倒的几人知道这是一个意外,便没有说什么。 王子熙神色淡然地走了过来,他的眸中带着自信的笑意,开口说道:“看来这次也不是我洗衣裳了。” 董雁行有些沮丧,他懊恼地问:“你的力气何时变得比溪真的力气还要大了?” 他怎么从来也没有发现这一点? “明章的力气一直都很大,只是你并没有注意到而已。”裴绮季行至董雁行身边,小声道:“不然你以为谁都能拉开开阳弓?你还记得它有多重吗?” “我当然记得了,不过却没想到明章的力气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溪真在我心中已经不是第一大蛮牛了。” 为何他的运气总是这么差?明明这次机会难得,他却没有把握住。 不过他还有一点希望,要是其他两人败北的时间比他短,那便不是他接受惩罚了。 董雁行叹了一口气,沮丧道:“冬日的衣裳可难洗了。”现下他只能在心中祈祷自己这次能足够幸运。 第二场比试的人是裴绮季和刘纪之,两人经常交手,可说对对方的招式很是清楚了解。b 分卷阅读19 r   裴绮季和他比试过很多场,有胜有负,两人之间胜负的概率基本持平。 刘纪之的武器很特殊,是一把一尺长的短剑,这把短剑纤薄柔软,可以弯折下来,它甚至比一般的剑还要锋利一些,轻轻一触便可见血。 裴绮季将斩风从刀鞘中拔了出来,她先是习惯性地挽了一个刃花儿,而后才慢慢走到场地中央。 刘纪之早就等在那儿了,他笑眯眯地开口说道:“远陵,我最近新练了一招,可要试试?” 裴绮季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 话音刚落,两人脸上的神色顿时一收,不约而同地挥动了手中的武器。 噌—— 刀剑相交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紧,他们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若说方才的一场是切磋比试,那么这一场更像是决胜负生死。 此时此刻,刘纪之和裴绮季身上的气势很是相像。 刘纪之好似没有看见从自己颈畔划过的刀刃,或者说他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受伤,他一直无惧无畏地出招进攻。 他身上的气势像是一把钢刀一般,让人不禁觉得这袭人的气势甚至比他手上的短剑还要锋利几分。 而裴绮季和他旗鼓相当,她挥动斩风时身上有一股勇气,一股鬼神皆斩的勇气——不管你是谁,只要你阻挡在我的身前,我手上的刀刃便不会留情。 两人的出手都极快,雪白的刃光不停地交汇闪烁,看得人眼花缭乱。学生们只能拼命地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个招式。 果然,看这两人比试真是过瘾,让人不禁热血沸腾,恨不得拨出自己的武器,痛痛快快地挥动起来。 裴绮季和刘纪之互不相让地过着招,切磋的时间已经超过了董雁行和王子熙,董雁行绝望地大喊了一声,怎么“受伤”的总是他啊? 周围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学生们不停地惊呼,喝彩,模样瞧上去比切磋的两人还要激动。 终于,刘纪之使出了新学的一招,他手中的短剑犹如灵蛇般,角度刁钻地刺了出去。 裴绮季不避不让,持着斩风迎了上去。两人一触即分,拉开距离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胜负已分! 洗澡 裴绮季和刘纪之相距三步,背对而站,他们谁都没有动。 原本情绪激昂的学生们纷纷止住了声音,一时间,这方小天地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马蹄声。 学生们不自觉地秉住呼吸,他们一眼不眨地看着场地中央的两人,急切地想要知道切磋的结果。 一阵风轻轻吹过,刘纪之颈间的几缕断发被吹了起来,它们在半空中幽幽地打了几个旋儿,最后落在了地上。 学生们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刘纪之将短剑收了起来,叹息一声说道:“看来是我输了。” “承让。”裴绮季也将斩风插回了刀鞘中,她回过身去看向刘纪之,说道:“我觉得你这新招很不错啊,差一点就没能避过。” 刘纪之顿时喜笑颜开:“对吧对吧,我可是练习了很久。” 裴绮季点了点头,她思索了一瞬后又接着说:“不过我觉得你这招的角度还可以改改,如果你再稍稍向右一些,我肯定是避不开的。” 刘纪之垂着眸子想了半晌,而后眼眸一亮,道:“确实如此,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他抬手揽住了裴绮季的肩膀,立时旁若无人地和她讨论起来,看得一旁的学生们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两人,打起来的时候像是要杀了对方一般,打完了之后比伯牙子期还要黏糊,英才都是这么古怪的吗?真真让人看不懂。 第二场切磋结束后,众人暂且休息了一会儿,只是没想到突然下起了小雪,之后的比试便无法进行下去了,于是吕应天教首便提前下了课,让学生们将武器放回兵器库中。 学生们颇有些惋惜,因为陆清和张痕的比试也非常精彩,他们二人可以说是甲五班功夫最好的人了。毕竟不是每回武课都会切磋,可又要等一个月了。 裴绮季几人放好武器,而后又领了油纸伞,他们撑着伞迎着细雪,慢悠悠地走在山阶上。 上过一百步山阶,便能看见御山书院的山门,天狼正蹲坐在山门前,它在等着裴绮季。 追青马场的总管不让天狼进马场,说是害怕天狼会惊扰到马儿,毕竟这里大多数都是世家少爷们的马儿,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是以每回上武课的时候,天狼就会等在山门前,乖乖地等裴绮季上完课,而后他们再一起回山。 天狼很聪明,它躲在山门的檐角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没有落在它的身上。天狼原本趴卧在石阶上,听见声响后,它睁开黑溜溜的眼睛,等看见是裴绮季几人,它立时站起来奔向他们。 它原本想跑到裴绮季的身边,却在半路被董雁行 分卷阅读20 拦截了。 董雁行抬手环住了天狼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顶着天狼的脑袋,他很是忧伤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天狼啊,我最最羡慕你了,每日要做的事便是等着远陵,无忧无虑。唉……” 裴绮季好笑地看着他,说:“不就是洗三次衣裳,你至于如此嘛。” 董雁行抬眸看裴绮季一眼,而后又可怜兮兮地垂下了脑袋:“冬天的水好冷啊。” 裴绮季哪里听不出他的用意,她哭笑不得地开口说道:“算了,我这次便饶过你吧,不用你给我洗衣裳了。” 话音刚落,董雁行的神情顿时变了,原本还在唉声叹气,现下立时喜笑颜开。 他就知道,只有远陵最是心软,他只不过稍稍一装可怜,远陵便会放过他,就算不放过他,远陵给他洗的衣裳也是最少的,大多时候就只有一件外衣,不像王子熙,有一次竟然让他洗披风,最后还嫌弃他洗得不干净,真是气死人了。 “每回都装可怜,远陵你老是放过他啊。”王子熙的眸中闪过一缕暗光,他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补上吧。” 董雁行将将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紧紧地绷了起来,他有些惊慌地看着王子熙:“你又想让我洗什么?” 王子熙和善地朝着董雁行笑了一下,说道:“我要好好想想。” 说完,他抬步率先走上了山阶。 董雁行立时放开天狼跟了上去,他急急地招呼着王子熙:“明章!明章!我错了,我再也不敢算计你了,你饶过我这一次吧。明章!明章——” 王子熙没有理会董雁行,他一脸若有所思,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他的这副模样让董雁行更加忐忑,董雁行慌张地去揽他的肩膀,被他闪开了,两人磕磕绊绊地渐行渐远。 张痕、陆清和刘纪之三人忍俊不禁,他们笑着跟了上去。 恢复自由的天狼慢悠悠地走到了裴绮季的身边,它用脑袋蹭了蹭裴绮季的大腿。 裴绮季的嘴角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俯身摸了摸天狼的背脊,而后抬步跟上了自己的好友们。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少年意气扬,不负这好时光。 ****************** 亥时是御山书院的宵禁时间,宵禁一到,学生们需得待在自己居住的小院中,不得随意外出。如果有调皮的学生不听话,夜游被巡视的人抓住了,他们将受到惩罚。 御山书院设有一个思过堂,专门惩戒那些犯了错的学生,倒不是什么过分的惩罚,就是抄书而已,可对于某些学生来说,这却是十分严厉的惩罚。 但对于裴绮季来说,宵禁这一规矩反而方便了她。 冬日的夜更显得沉寂冷幽,没有月,浓重的夜色像是被墨汁染出的一般。 裴绮季沿着僻静的小路,穿过膳堂,来到了位于膳堂右后方的一座小院子。这座小院子早已经栓了门,她翻墙而入。将将站在院子中央,亮着灯的主屋里便传来了一道女声。 “来了啊,热水已经烧好了,自己去厨房提。” 裴绮季没有出声,她直接去了厨房。厨房不大,房里的烛火很是昏暗,将将把厨房照亮。裴绮季环视一圈,她看见灶中柴火未歇,灶上坐着热水,灶台上还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这是算好了她来的时间。裴绮季心中一片温暖,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牛肉面非常好吃,面条细滑筋道,牛肉香辣软糯,入口即化,鸡汤熬制的汤头也鲜香无比,能在寒冷的冬夜里吃上这样一碗牛肉面,裴绮季很是满足。 吃完了牛肉面,裴绮季将碗筷洗好,放进了靠墙的柜子里,又歇了一会儿,她才找出木桶提水。 右边的耳房被当做了净房,里面没有点灯,只燃了两个炭盆,房中央搁着一个浴桶,桶旁放了一个高几,高几上面放着洗漱用具。 放好水、拴好门,裴绮季解了衣裳,跨进了浴桶中。微微有些烫的热水瞬间将她包裹住,裴绮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一瞬间,屋子里只能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 裴绮季很是喜欢此时的黑暗静谧,能让她的心分外安定。她抬起手握住了垂在胸口的坠子——那是一个用白玉雕成的小猪,用红绳套着,她平时都将它藏在衣裳里。 她稍稍出了一会儿神,而后便解开了发带,开始洗头。 她的动作很是熟练,半个时辰便将自己梳洗干净。洗好了之后她没有贪恋温暖的热水,直接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裴绮季借着炭盆微弱的光亮走到了屏风边,她将自己身上的水珠擦干,拿起了搭在屏风上的衣裳开始穿戴。她将将拿起长长的裹胸白布,却突然听见屏风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风色。 裴绮季顿时面色一沉,她的动作僵硬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她若无其事地继续穿衣裳。等将衣裳穿好后,她装作转身离开,抬步的刹那却突然改变了步法,眨眼间便转到了屏风后 分卷阅读21 面。 屏风后面竟然站着一个人! 裴绮季想也没想便一掌拍了过去,那人却好似早有准备,他胳膊一抬挡住了裴绮季的攻击,他们在黑暗中交起手来。 两人你来我往,招招凶狠,直取对方命门。 识破 放在浴桶旁的炭盆发出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小小的一角,屋子里依旧很黑,即便靠得很近也看不清对方的样貌。 裴绮季和那人在屏风后面过招,他们的力道凶狠,但动作幅度都很小,似是不想在这寂静的夜里弄出大动静,惊扰巡视书院的人。 能这么悄无声息地避开主屋的人,藏在这间耳房里,这人的功夫很是高强。他的手几次划过她的脖颈,裴绮季躲得有些勉强。 他不知道在屏风后藏了多久,借着炭盆的光他看见了吗?有没有看清她的样貌?有没有看破她的女儿身? 裴绮季从未这般紧张过,她的心慌乱了一瞬,对方立刻抓住了这个时机,一下子控制住了裴绮季的双手,只是他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一般,没有杀裴绮季,而是重重一扭,再倾身上前,将裴绮季压在了墙上,完全控制住裴绮季的动作。 他的身形高大,力气也不小,直接将裴绮季的右手扯脱臼了,又痛又使不上劲儿,一时间,裴绮季无法挣脱,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黑暗中,凑得极近的两人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裴绮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人似乎受了伤,他是因着这个原因才藏在耳房里? 念头不过在心中一闪而过,没有多想的时间,裴绮季蓦地抬起右脚,攻击那人下盘。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他提起左腿,小腿微斜挡住了裴绮季的动作,而后重重往下一压,想要压住裴绮季的双腿。恰巧这时,裴绮季又重新抬起了右腿,她本想用自己的膝盖去攻击对方的肚子,但她的动作却慢了那人一拍,那人的膝盖擦过她的大腿,阴差阳错间触及到了她双腿之间的位置,顿时,双方都错愕地停下了动作。 裴绮季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对方也呆了半晌,好一会儿才惊愕地说道:“……你是女人!?” 他沙哑难听的声音让裴绮季顿时回过神来,裴绮季心中愤恼,她左手狠狠一使劲推开了还在出神的那人,而后又抬脚重重地踢了过去,正正踢中对方的胸膛,那人顿时向后仰倒,“嘭”的一声撞上屏风。 屏风顿时倒了下去,倒下的屏风又撞到了其他东西,一时间,小小的耳房里全是“呯呯嘣嘣”的响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极为响亮。 裴绮季在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她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对方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当机立断推开了门,想要逃走。 裴绮季立马去追,两人将将跑到院中,正正碰上从主屋里出来的人,她瞧了一眼目前的情形,立刻对裴绮季说:“你先走。” 裴绮季想也没想便转身离开,临出院子前,她看见她已经将对方拦了下来,两人在院中打了起来。 裴绮季并没有马上离开,她无声地藏在角落里。没一会儿,巡视书院的人听见响声赶了过来,他们手上提着避风的灯笼,撞开门进了院子,院子瞬间被照亮,打斗的声音更响了。 趁着这个时候,裴绮季转身离开,她一刻也没停留,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天狼正守在屋子里,见进门的是裴绮季,它便没有发出叫声,只安静地走到了裴绮季的脚边,仰着脑袋,似乎在等待着她的抚摸。 看见它这副模样,虽然心情依旧紧绷,但裴绮季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蹲下身,用自己尚能使力的左手摸了摸天狼的脑袋,天狼顿时裂开嘴吐出舌头,像是在微笑一般。 裴绮季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她抬起左手环住了天狼的颈子,轻轻地靠在了天狼身上。 天狼的皮毛很是温暖,这股温暖驱散了裴绮季身上的寒意,也让她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裴绮季眸光一闪,沉声道:“谁?” “是我。” 裴绮季松了一口气,她放开天狼,起身将门打开,等陆清进来后,她又立马将门关上。 陆清将手中举着的烛台放在桌上,他回身看向裴绮季,而后顿时皱起了眉头。 “为何这般急匆匆地回来?连头发也不擦干。”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架子上的帕子拿了过来,轻柔地给裴绮季擦起了头发。 裴绮季朝着他摆了摆手,说道:“三哥你来得正好,我的右手脱臼了,你先帮我正正吧。” 陆清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放下帕子,将裴绮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她没有其他的外伤,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沐浴吗?”陆清让裴绮季坐下,他拉了一张凳子坐在裴绮季的身旁,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检查她的右手。 “有 分卷阅读22 个人藏在屋子里,一开始我并未发现他……”裴绮季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但她最后还是将整个过程大略地说了一遍,有些地方委实不好意思开口,她便直接省略了。 陆清的面色完全沉了下来,他趁着裴绮季说话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蓦地用力,将她的右胳膊搬回了原位。 嘶,有点痛啊,裴绮季在心中说了一句,她停下话头,抬首看向陆清。 陆清重新拿起帕子给裴绮季擦头,他将整张帕子罩在裴绮季的头上,同时也遮挡了裴绮季的视线。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右手这几天不要太过用力。” “好。”裴绮季乖乖地点了点头。 陆清又问:“你说那人发现了你的女儿身,他认出你是谁了吗?” 裴绮季皱起了眉头,说道:“我不知道,那人的嗓音、身形都很陌生,我没有丝毫的印象,他应当是我不认识的人,而且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是受了伤。” “受了伤还能一直藏着不被发现,可见那人功夫高强。”陆清的心中闪过很多念头,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继续说道:“如果那人是书院里的人,或许还有些办法,但如果那人是外人的话,这便不好调查了。” 裴绮季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一开始的想法和陆清的一样,但是后来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些奇怪的直觉。 “三哥你说得对,可我却莫名地觉得那人就是我们书院的人,他的年纪不大,极有可能是名学生。”裴绮季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一开始我怀疑那人和我们有相同的身份,可他受伤了为何不回暗香楼,反而要藏在书院里?这一点可说不通。” 裴绮季垂下眸子,凝眸继续思考。 过了半晌,她又说:“这件事非同小可,明日一早我便去向先生说明。” 本该今晚就去禀告,也好早有准备,可是现下外面必定乱着,要是再碰上其他的人就节外生枝了。 陆清将裴绮季的头发绞干,他把帕子搭在架子上后才重新在裴绮季身旁落座。 “那人如果真的是一名学生的话,他极大的可能会将今晚的事瞒下来,因为说出今晚的事时,他也必须解释清楚自己的行为。”陆清顺着裴绮季的想法继续猜测了下去: “我们不妨先在学生中找一找,看能否找出一些线索,如果没有线索,我们再扩大调查的范围。” 裴绮季点了点头,现下也只能先这么做了:“我明日便和先生商量商量,如果他同意了,我们就开始调查。” “好。” 说了这么多话,陆清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侧首看向裴绮季。 因着将将沐浴过,她脸上的易容膏全部被洗干净了,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完全是她本来的模样。 她和她二哥是双胞胎,小时候很是相像,可年岁渐长后,两人的差别也就明显了,毕竟他们性别不同,男子和女子天生便有区别。 是以隔一段时间北边就会寄来她二哥的画像,她会根据画像用易容膏修饰自己的脸,以防她二哥回来后两人相差得太明显,被旁人看出来。 这些年来,她过得很是不易。 他一定会查出那个人是谁,不让那人有任何伤害她的机会。 陆清看向裴绮季的目光中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柔和,他抬手,轻轻地点了点裴绮季右眼尾的那颗小痣,说道: “风光,你日后若是要沐浴便在我们自己的院子里吧,我替你守着。” 裴绮季思索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多谢三哥。” 以前会在那边沐浴也是因着她需要泡药浴解身上的毒,后来也就习惯在那边了,可是现下出了这事,自然是不能再去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早些休息吧,我回房了。”陆清朝着裴绮季笑了一下,而后起身离开。 等他离开了,裴绮季稍稍整理了一下,而后便吹了灯上床就寝。 她躺在枕头上,习惯性地想要去摸颈间的白玉小猪坠子,却没想到摸了个空,颈间什么也没有! 裴绮季顿时想到先前打斗时,那人的手数次从她颈边划过,是那时候掉的?掉在耳房里了? 她的心中焦急万分,哪里还睡得着。 坠子 裴绮季有些魂不守舍,那个白玉小猪坠子是她八岁生日时,大哥亲手为她雕制的,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如果丢失了她会非常难过。. 若是落在了耳房里还好,她找个时间偷偷去拿回来便是。但若是落在回来的路上,那就不好找了。 裴绮季一夜都没怎么睡着,第二日早早便起来了,她让陆清帮她向傅广先生告一声假,而后借着尚未明朗的天色去了辰衡院。 这个时辰,清让已经起床了,他应该在厨房里烧水,于是裴绮季便直接去了厨房。 清让果然在这里,他看见裴 分卷阅读23 绮季,有些惊讶。 他朝着裴绮季笑了笑,道:“这般早,二公子有事找先生?” 裴绮季点了点头,面色严肃道:“很严重的事,先生还没有起?” 她的语气很是正经,让清让跟着严肃了起来,他当即起身:“我这便去唤先生,劳二公子您先去书房等等。” “好。” 裴绮季进了书房,她将将把窗户推开,董安就跨进了屋子。他身上披着一件披风,看样子是听了清让的禀告后,立刻便过来了。 董安直接开口问她:“何事让你这般紧张?” 裴绮季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直觉和商量好的调查方向。她的情绪渐渐有些不安,要不是自己大意了,怎么会发生这事。她倒不是胆小怕事,只是害怕连累先生他们。 这件事非同小可,董安的心中也是一沉,他思索片刻,说道:“你和陆家小子在书院中调查,我派人在书院外调查。” 他顿了顿,又说:“这件事还得告诉柳平波,我会去和他说的。” 最近书院里有些变故,学生们并不知道,但是他们身为先生,却是听见一些消息了。书院中的形势恐怕不会像以前一样单纯了,这次或许是对方的试探,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方,这可得好好查查。 没想到事情这般巧合,对方竟然遇上了绮季,现下只能盼望对方没有认出她的身份,不然形势可就不利了。 董安心中有些担心,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甚至还开口安抚情绪不安的裴绮季:“乖徒儿,别怕,有先生在,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先生定会护你周全。” 他的语气很是坚定,目光慈爱地看着裴绮季,这让裴绮季感到安心。 先生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这五年来,他都将她护得好好的,他从未失言。 董安抬手拍了拍裴绮季的头,道:“先回去上课吧,先生需得去找柳平波了。” 裴绮季颔首,她向自家先生行了一个礼,而后便直接离开了辰衡院。 看着自家乖学生离开的背影,董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御山书院的山长柳定江没有待在书院中,他一个时辰前便来到了这座位于御山镇正中的典雅小院里,整整喝了一壶茶后,院子的主人才见他。 面前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他长了一双上挑的瑞凤眼,鼻梁高挺,五官清秀隽雅。他的眼神中带着笑意,微翘的嘴角边有着浅浅的酒窝,明明是一副非常阳光的长相,可他身上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给人亦正亦邪的感觉。 他的手中握着一个东西,那东西上套了一根红线,红线缠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似乎很是在意手心里的东西。 柳定江轻咳一声,将少年的思绪唤了回来,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了柳定江的脸上。 他语气轻缓地说道:“御山书院真是卧虎藏龙,看来柳山长教导有方。” 柳定江从容道:“当不得卢世子的夸奖,想必卢世子很是期待待在御山书院读书学习,若不然也不会深夜派人造访。” 少年眸中的暗光一闪而过,他脸上笑意更深,弯弯的卧蚕好似月牙儿一般。 “如此,我更应该早些入学,可惜我来得不是时候。”他起身来到窗前,看着院中绽放的红梅,接着说,“柳山长你先来找我,想必心中已有计较。” 见少年如此直言不讳,柳定江笑了起来,他颔首道:“卢世子,你我二人想法相同。” “那我们便合作愉快。” 少年将身体斜靠在窗棱上,他摊开手掌,看了手心的东西好一会儿后,他才重新合上手掌。 少年的嘴角悄无声息地勾了起来。 *************** 从辰衡院出来后,裴绮季并没有立刻回去上早课,她悄悄地沿着昨晚的路,一路找到了院子前面,她又去耳房里面仔细地找了找,但很可惜的是,都没有找到她的白玉小猪坠子。 ……她的坠子丢了。 裴绮季的心中很是难过,那种挫败感,让她陡然生出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见天狼正守在院中,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天狼,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它颈间的皮毛中。 天狼无措地“呜咽”了两声,它虽然是一只动物,但它很是聪明,它清楚地感觉到了裴绮季难过的情绪,可它又仅仅是一只动物,它无法出言安慰她。 它只能默默地蹲坐着不动,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裴绮季,希望她能不那么难过。 裴绮季真的哭了出来,这一刻,她分外地想念远在北方的父母和兄长。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不要难过,明年他们便能团聚了,到时候,她再让大哥给她雕制一个,大哥必定会为自己做一个更好的,到时候她一定不会再弄丢了。 一人一狗无 分卷阅读24 声地拥抱着,过了半晌,裴绮季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她终于放开了天狼。 她的脸上倒是没有泪痕,只是眼睛红红的,没什么大碍,用冷帕子敷一敷便好。 裴绮季摸了摸天狼的背脊,朝着它笑了笑,道:“谢谢你,天狼。” “汪!” 天狼歪着头,黑溜溜的眼睛看了裴绮季好一会儿,它站起身体,用鼻尖蹭了蹭裴绮季的脸颊。 身份 裴绮季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将将走出院门,迎面便碰上了刘纪之。 刘纪之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他一看见裴绮季便眸光一亮,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 他天生笑唇,嘴角微翘,再加上入冬以来脸上长了一些肉,是以让他添了几分奶气,笑起来十分乖巧。 他今日将发丝全数高高地束于脑后,瞧上去很是精神。 这人的外表最是能欺骗人,明明大多时候使坏主意的是他,可最后总是董雁行受罚抄书。 裴绮季将刘纪之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你今日也告了假?” 刘纪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裴绮季的眼角处划过,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说道:“和你一样,有事要办。” 裴绮季便不再多问。还是先前的那个道理,知道太多并非一件好事。 刘纪之哥俩好地揽住了裴绮季的肩膀,赶着裴绮季往前走:“已到用午膳的时间了,你不饿?” 他一提,裴绮季才想起自己连早膳都没有用,确实有些饿了,于是她从善如流地跟着刘纪之的力道往前走。 “我想吃迎姨做的酱牛肉,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刘纪之抿了一下嘴,目光中隐隐有些期盼。 裴绮季默默地在心中笑了一下,自己昨夜虽然吃的不是酱牛肉,但是同样美味。 这么想着,就觉得肚子更加饿了,于是裴绮季加快了脚步。 刘纪之微微侧首,用余光观察着裴绮季,见裴绮季的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后,他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膳堂。 膳堂里面十分热闹,毕竟都是少年郎,意气风发的学生们志同道合,有说不完的话。 陆清四人坐在角落的位置,裴绮季和刘纪之先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裴绮季和陆清的目光正好对上,她朝着陆清微微点了点头。陆清瞬间便明白了裴绮季的意思,他朝着裴绮季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王子熙放下手中的竹筷,对裴绮季和刘纪之说道:“你们俩来得正巧,我们也才将将坐下。” 刘纪之看了一下桌上的盘子,当他看见王子熙碗中的红烧牛肉时,顿时双眸一亮,他拉着裴绮季转身便走,口中还一边说道: “快!小二快!再晚就没有牛肉吃了。” 裴绮季被他拉得一踉跄:“你不是想吃酱牛肉吗?” 刘纪之义正言辞地回答:“迎姨做的红烧牛肉也很好吃,我可以退而求其次。” 裴绮季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两人匆匆走到领饭的地方,膳堂的厨娘迎姨正拿着碗给学生们盛菜,刘纪之当即大声说道: “迎姨,帮我们盛两碗牛肉。” 迎姨抬起头来,见是刘纪之,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对这小子的印象极深,非常喜欢吃她做的酱牛肉,回回都要来问上一句——为何今日没有酱牛肉?很是执着的一个小子。 虽然很嫌弃他,但迎姨还是盛了两碗,她将第一碗递给了刘纪之,又将第二碗递给了裴绮季,两人的手在碗底接触了一瞬,不过很快便分开了。 裴绮季眸光微闪,她朝着迎姨道了一声谢,就像往常学生们做的那样,两人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转过身,裴绮季将右手端着的碗换到了左手,而后动作自然地垂下了右手,她右手的掌心悄然握了起来。 刘纪之吃到了牛肉,很是满足,他的眸中一直带着笑意,整个人瞧上去有几分可爱。 裴绮季看见他这副神色,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他们两人的心情轻松,剩下的四人也跟着受了影响。 六人之间倒是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很随性,但是却格外自然舒服。 王子熙将自己的大半碗牛肉推到了刘纪之的面前,道:“我的也给你吃吧。” 刘纪之也不瞎客气,他满足地说道:“多谢明章。” 董雁行在一旁很不是滋味:“我将将夹你一块牛肉你还抢了回去,为何对元长这般大方?我不服!” 王子熙侧首看了董雁行一眼,而后对董雁行粲然一笑。 他笑起来时眼下有一条细细的卧蚕,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明明是善意的表情,却让人觉出了几分不善的意思。 董雁行顿时想起了先前洗的那床被子,他立刻不敢再多说了,反而朝着王子熙讨好地笑了笑,道: 分卷阅读25 “嘿,是我多事,我不该问。明章你吃鸡腿吗?我的这个给你。” 不等王子熙回答,他便将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到了王子熙的碗中,王子熙满意地点了点头,口中还象征性地道了一声“多谢”。 一旁的四人顿时忍俊不禁。 齐鸣呀齐鸣,面对明章越挫越勇的齐鸣啊,他们四人会引你为戒的。 ******************** 用完午膳,六人暂且“分道扬镳”,裴绮季和陆清一起回了院子。等陆清将房门关上后,裴绮季才将袖中的纸条拿了出来。 纸条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未能拦下对方,暂且不明对方身份,最近不要接触,万事小心。 裴绮季将纸条递给了陆清,陆清看完后,点了蜡烛将纸条烧了。 “三哥,不妨先从和我们同年的学生查起。”裴绮季开始计划接下来的行动。 陆清摇了摇头,虽然他和裴绮季有相同的想法,但是行动的方式却是不同。 “是我去调查,你暂且不要有任何行动。” 裴绮季明白他的意思——调查的时候若是被对方察觉了,以他的身份更好应对,毕竟他真的是男子,只这一点就能反驳对方的说法。 她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便劳烦三哥了,多谢。” 陆清眸色一暗,他将目光落在了裴绮季的脸上,看着她的双眼说道:“我早就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的神色很是认真,不知怎么地,裴绮季觉得心中一紧,隔了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那我下次便不说了。” 陆清这才收敛了自己的目光,他的唇角悄无声息地翘了一下。 ******************** 宵禁时分,裴绮季再次夜游,只是这次夜游不只她一人,且有正事。 他们六人趁着浓重的夜色来到了山长柳定江的院子中,进了书房后又发现几位先生都在,看来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柳定江这次没有再过多寒暄,等众人落座后,他便开始说正事。 “明年,书院中将会迎来一批新的先生和学生。” 御山书院是读书的地方,当然每年都会迎来一些新生,先生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三四位的,这本就是平常事,但山长却特意说明,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于是众人便没有开口,安静地看着柳定江。 “学生一百人,先生十二人。” 这么多,是往年的好几倍! 柳定江顿了顿,面色有些严肃:“先生中,明面上有六位是屈向文的人。学生中,有二十三位宗室子弟,包括留在京城的七位藩王世子和几日前刚到京城的珩王世子。”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董安当即冷笑出声:“皇上把御山书院当成了什么?怎么什么人都往这里扔?他为何不干脆——” “天宇!”柳定江打断了董安的话,不让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语,“圣上这样安排自有他的用意,有些事情我暂且还不能明说,你日后便可知晓。” 董安看了柳定江一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没有再多言。 柳定江又看向裴绮季几人,接着说道:“明年,书院里鱼龙混杂,我会尽量让你们不去出任务,你们的身份不能让旁人知晓。” 裴绮季几人点了点头,未来的形势尚不明朗,他们又是学生,现下只要听从命令即可。 “御山书院这一杯羹谁都想来分,屈向文先伸出了勺子,后面的人也会跟着伸勺子。与其继续阻拦,不如放他们进来,将他们手上的勺子换成筷子,让他们什么也捞不着。” 他管理书院这么多年,这一点自信都没有,也就白活这么大的岁数了。 柳定江又交代了几句,而后留下了董安和裴绮季,让其他人先回自己的院子。 裴绮季知道,这是要说昨晚的事情。现下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不安,只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不连累旁人。 柳定江很是和善地朝着裴绮季笑了笑,说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好在对方没有发现你的身份,他认为我们书院中藏了不少为圣上办事的高手,倒是没有想到学生的身上。” 裴绮季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开口问道:“对方是谁?山长可否告知于我?” 柳定江点了点头:“对方是珩王世子的人,珩王世子五日前在御山镇落脚,他这次派人前来只是一次试探。我已经和他谈过了,我们和他有相同的利益,暂且相安无事。” 裴绮季相信柳定江的话,但她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温泉 按照本朝祖训,成年且已经成亲的皇子封王后,需得离京就藩。他们离京前,会留下世子,名为在京学习,实则为质。 当今圣上有八位 分卷阅读26 兄弟,他们先后离京,其中有七位都按照祖训,将世子留在了京城。而圣上的亲弟珩王却很是特殊,他尚未成亲便按照先皇的圣旨前往了封地,后来选了当地世家大族中的一位贵女为妃。等生下嫡子立为世子后,他并没有按照祖制将其送往京城,而是留在了身边。 虽然是亲兄弟,但珩王和圣上向来不亲近,做皇子时他们的关系便不好,世人都认为这是珩王对圣上的不满。当时有不少御史上折子参珩王一本,但都被圣上压了下来。圣上也没有任何怪罪珩王的意思,即便其他兄弟有些许不满,圣上依旧仿若未闻,于是珩王世子上京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是以此次珩王竟然主动将世子送了过来,让朝中不少人惊诧不已,他们纷纷猜测珩王是不是有其他目的。 只是皇帝并没有任何表示,反而非常欣喜地同意下来,这让众人忍不住再次猜测,皇上是不是也有其他安排,所以才会如此轻易便让珩王世子入京。 原本因着江南的贪墨案,朝中人心浮动,现下,有不少人干脆连觉都睡不着了,看来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珩王世子很是低调,入京拜见皇上后便在御山镇落了脚,足不出户,也甚少见其他人,一副“我就是来读书”的样子,安生的模样让众人更加疑惑。 尤其是老臣们,他们在珩王还是皇子是便在朝为官,很是清楚珩王的性子,他儿子和他完全不同?不太可能吧,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朝中局势不明,对大多数都是皇党的御山书院来说还是有些影响的,只是这些影响主要针对先生们,对学生们来说就小了很多,他们目前最重要的事便是援衣假到来之前的最后一场考试。 这场考试对于裴绮季来说并不难,虽然时常缺课,但只要是学习时她就很认真,再加上她并不是愚笨的人,是以就算不能考个第一第二,她也是名列前茅的。 这场考试结束后,御山书院便正式开始放假。 大部分的先生和学生都会回家过年,不过也有留下来的,要留在书院中的人需得提前登记,膳堂会留下人轮流当值,不至于让他们在山上饿肚子。 裴绮季和自家先生没有留在山上,他们在御山镇中有一座小院子,往年都是他们四人在小院子里过年。 这一日,裴绮季和听诺还有清让正在厨房里包饺子,柳定江突然造访,他一来便和董安进了书房,两人商谈了很久,出来时,董安的脸色很不好。等四人吃了饺子之后,他便吩咐听诺和清让收拾东西,明日他们要随圣驾一同去西山温泉。 董安叹了一口气,对裴绮季说道:“这次除了朝中的臣子外,八位世子也会去,你不妨观察观察他们的性子,也好有些准备。听说有一位世子会分到甲五班去,只是现下尚不知道会是哪一位。” 裴绮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们甲五班因着有陆清几人的缘故,就算有几个嚣张的,也向来安生,若是加上一个藩王世子,这平衡被打破了,必定会闹出一些风波。 看见自家学生紧皱的眉头,董安不禁开口安慰道:“别担心,陆家小子几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再加上他们的家世,就算是藩王世子也得给些薄面,甲五班就算会闹腾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裴绮季点了点头,她自然明白这一点,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却很在意珩王世子,或许是因为先前的事和他有关吧。 ******************** 皇上会在西山温泉待五天,这次他点了不少人随驾,好在西山别院很大,住下这些人绰绰有余。 裴绮季和自家先生被安排在了半山腰的一处院子里,听诺和清让还没有收拾妥当,自家先生便不见了踪影。果然如此,若不是有要事,自家先生怎么可能往皇上跟前凑。 目前的情形下,泡温泉是没有裴绮季的份了,她原本打算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可下午的时候董雁行找了过来,他二话不说拉起裴绮季便走。 对于他们几人会来,裴绮季倒是没什么意外,她一边跟着董雁行往前走,一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董雁行回答道:“我们上午便到了,等了你大半天,不见你来,于是便派我来找你。” 裴绮季又问:“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董雁行道:“泡温泉啊,等泡了温泉我们再去吃烤獐子,元长让人备了一坛好酒。” 裴绮季立时停住了脚步:“我还是在亭子里等你们吧,我对泡温泉没什么兴致。” 董雁行回首,将裴绮季上下打量了一遍,瞧见她的小身板,董雁行坏笑道:“没事,远陵,我们不会嘲笑你的。” 裴绮季哭笑不得:“我并不是在意这个。” “那你是为了什么?”董雁行疑惑地看着裴绮季,他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是害羞?大家都是男人,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先回院子了,等你们泡完了再来找我吧。”裴绮季不想再和董雁行多废话,她轻轻甩开了他的手,正准备转身离开,董雁行却 分卷阅读27 突然抬手,一手制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扛了起来。 “你干什么?将我放下来!”她对他没有防备,一下子便让他得了手,裴绮季后悔不已,她的双腿开始不住地挣扎,想要下来。 董雁行干脆将她横了过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固住她的大腿,像挑扁担一样,用双肩把她顶着。 “不行,哪能缺了你呀。”董雁行不给裴绮季挣扎的机会,扛着她便跑了起来。 裴绮季气笑了,她大声喊道:“董齐鸣!你再不将我放下来,我可就要生气了啊!” 董雁行仿若充耳不闻,他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没一会儿,就到了泡温泉的地方。 裴绮季心里想着,等她一落地,她便要狠狠地揍董雁行一顿,只是她这个想法并没有成行,就又被董雁行坑了一把。 到了地点之后,董雁行并没有将裴绮季放下来,他站在池边,双手用力一抛,便将裴绮季抛进了水中。 “哗啦”一声,裴绮季重重地摔进了温泉里,微微有些烫的泉水瞬间将她包围,她连连挣扎了好几下才站起来。 一旁的张痕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你们俩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裴绮季抬手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她恶狠狠看向董雁行,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 董雁行原本笑得开怀,此时顿时心虚了,他朝着裴绮季摆了摆手,道:“远陵,我错了……” “你错了,下次还敢吧。”靠在池边的王子熙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 裴绮季没有说话,她快速走到池边,双手一撑出了温泉,而后直接一拳袭向董雁行。 董雁行有些狼狈地拦住了裴绮季的拳头,口中不住地认错告饶: “好远陵,好远陵,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他不敢还手,只能一直往后退。 裴绮季没有饶过他,直接一脚将董雁行揣进了温泉中,眨眼间,董雁行也变成了落汤鸡。 两人有些幼稚的行为逗笑了王子熙、张痕、刘纪之三人,他们起哄地朝着水中的董雁行不停泼水,董雁行遭受三人的“攻击”,忍不住骂了几句,可他唇边的笑容却没有停过。 王子熙他们都穿着亵裤,又泡在温泉中,再加上蒸腾的水雾,便只能看见他们的肩膀,这让裴绮季在心中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她又垂头看了自己一眼,虽然浑身湿透,衣裳都紧紧地贴在身上,但是她的胸前依旧平坦,冬天的衣裳又穿得多,是以看不出什么。 不过裴绮季依旧警惕,她拿起旁边的一件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后,才放下心来。之后她也没有立刻离开,干脆坐在池边,脱掉鞋袜,将双脚泡在温泉中。 董雁行早就将自己的湿衣裳脱下来丢在了池边,他游到裴绮季身旁,道:“远陵,你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干脆下来泡泡呗。” 裴绮季摇头,哼了一声,说:“我不,我就要让你泡我的洗脚水。”说完,她还使劲地蹬了几下脚,立时溅起了一连串的水花。 董雁行:“……” 同样泡在温泉中的刘纪之、王子熙和张痕:“……” 这两人,还是三岁小孩吗 裴绮季又和董雁行说了几句后,她才问道:“我三哥呢?没和你们一起泡温泉?” 刘纪之回答道:“溪真有事,他说会晚一点来。”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裴绮季转头看了过去。 哟,说曹操,曹操到,是陆清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件藏青色盘领右衽袍,身姿挺拔俊逸,头发一半用玉冠束起来,一半披散在身后,这让他冷然的气质缓和了几分。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裴绮季的身上,而后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错认 张痕朝着陆清摇了摇手,招呼道:“溪真你来了啊。” “嗯。” 陆清低低地应答了一声,他走到裴绮季身旁,垂首看向她,见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的声音完全冷了下来。 “掉水里去了?” 裴绮季点了点头,顺便告了一声状:“是齐鸣把我推下去的。” 董雁行缩了缩脖子,道:“开玩笑,开玩笑嘛,最后远陵也把我揣水里去了。” 陆清瞥了董雁行一眼,他侧过身体,一边解着身上的披风,一边对裴绮季说:“天气严寒,先回去换衣服吧,免得感染风寒,我们等一会儿便去寻你。” 看样子,他是想要下水收拾董雁行。 虽然坐在温泉边并不寒冷,但裴绮季还是点头答应下来。有陆清开口,她的离开也就不显得突兀,不会让董雁行他们生出怀疑。 她将将转过掩映遮挡温泉的灌木丛,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董雁行的喊声: “溪真!你这只蛮牛,我要被你捶死了,好痛——啊——远陵!远陵!你快回来啊!救命!远陵——” 他的声音异常响亮, 分卷阅读28 传出很远,裴绮季当即笑出声来,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加快步伐,将董雁行的声音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离开温泉处后,裴绮季这才感觉到寒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看离自己的院子也不远了,她干脆将发带解了下来,使劲捋了一把头发,将发上的水珠捋下来。 等发丝不再滴水之后,裴绮季正打算重新将湿发束起来,却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喧嚣声,她抬头看去,便见一群人走了过来。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应该是随驾前来的世家子弟们,可当裴绮季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后,她的心下瞬间有了另外一个推断,于是她便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那群人也看见了她,意外的是他们竟然朝着她走了过来。靠近之后,领头的一个锦衣少年嬉皮笑脸地开了口。 “姑娘,可是遇到了麻烦?需要本公子帮忙吗?” 锦衣少年的目光不住地从裴绮季披散的湿发和白皙的脸颊处滑过,他的语气中也满是调笑之意,裴绮季顿时皱起了眉头,她冷冷地看向锦衣少年,没有开口说话。 锦衣少年脸上的笑容更甚,他抬手便想去触裴绮季的脸:“姑娘别怕,我乃怀王世子卢佩承,有什么难处不妨和本世子说,本世子定会帮你。” 锦衣少年言明自己的身份,果然和她先前的推断一样。 裴绮季退后一步,躲开了卢佩承的手,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卢佩承又抬手想要扯她的披风。 裴绮季心中瞬间生出了一股怒火,她抬手抓住卢佩承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折,顿时,卢佩承惨叫起来。 他连连退后两步,恶狠狠地对着裴绮季说道:“大胆,你竟然敢伤本世子,本世子是看得起你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绮季便一脚揣上了他的胸口,将他踹飞了出去。 身旁立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卢佩承倒在地上不住地痛呼着,他的小厮赶忙俯身去查看他的伤势。 裴绮季抬手,用发带将湿发尽数束起,她冷冷地开口说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公子可需要你帮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极了变声期的少年音,这让卢佩承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他抬头错愕地看向裴绮季:“你……你是男子?!” 裴绮季不想再和他纠缠,她直接转身离开,她身上的气势凛然如刀锋,没有一个人敢拦下她。 人群中有一名少年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的背影上,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少年才回过神来,他抬手,轻轻地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满脸的若有所思。 ******************** “阿嚏——阿嚏——” 裴绮季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董雁行满脸歉意地看着裴绮季,道:“远陵,你是不是感染风寒了?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吗?” 裴绮季摇了摇头:“无事。”倒没什么不适的地方,只是鼻子有些堵,并不严重。 陆清坐在裴绮季的身旁,他吩咐自己的小厮云会:“去厨房讨碗姜汤来,让他们煮得浓一些,再多加一点糖。” “是。”云会应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听诺拦了下来。 “还是我去吧,我知道要放多少糖。”他更加清楚裴绮季的口味。 云会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毕竟大冬天,谁都不愿意在寒风中行走,谁都更愿意待在温暖的地方。 董雁行有些过意不去,他赶忙给裴绮季夹了一块肥美的烤獐子肉,又给她倒满了酒,一副很是殷勤周到的模样。 裴绮季瞥他一眼,道:“哼,不和你计较。” 董雁行赶忙又给裴绮季夹了一块肉:“远陵大人不记小人过,嘿嘿。” 一边说着,他还偷偷地看了陆清一眼,见陆清连瞥都懒得瞥他,董雁行这才松了一口气。 溪真是真的可怕,目前在他的心目中,溪真已经超过了明章,荣升为“心狠手辣”榜的榜首了。他现下就是一个小可怜,谁都不敢招惹。唉—— 亭子四面挂着厚厚的幔帐,烤獐子的松木正缓缓地燃烧着,肉香混合着木材燃烧特有的香味,组合成一种新的香气。这股香气仿佛在催促着人快快喝酒,连裴绮季都忍不住连连饮了好几杯。 后来陆清便不让她喝了,他让听诺将煮好的姜汤端了上来,裴绮季喝了整整一大碗,不一会儿额上便沁出了汗水,原本堵着的鼻子也通了,裴绮季立时觉得身子舒服了不少。 不喝酒之后,裴绮季便开始吃东西。他们不止烤了獐子肉,还烤了一些鱼虾、蔬菜,同样十分美味,裴绮季吃了不少。 陆清几人却是一直在喝酒,不过他们的酒量都很不错,没有人喝醉。 等一坛酒喝完之后,他们便不再喝了,几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悠闲地说着话,亭子里的气氛很是和缓自然。 裴绮季已经下了桌,她靠坐在一旁,斜 分卷阅读29 倚着亭柱,她的身旁正放着一个暖炉,暖暖的热气一熏,她便有些昏昏欲睡。裴绮季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但是收效甚微,最后她还是缓缓地合上了眼帘。 可她又觉着自己没有睡着,因为她隐隐约约听见刘纪之在和王子熙说话,只是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分明了。 不一会儿,她又感觉到亭子里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有人拿了一件披风盖在了自己的身上,甚至还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她的动作,让她靠得更加舒服,裴绮季陷入了更深的睡意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很短暂,又仿佛很漫长,裴绮季隐约觉得自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她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黑色的披风从她肩上滑落,垂在了她的大腿上。 裴绮季突如其来的动作打破了亭子里的安静,刘纪之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问道:“怎么?小二你做噩梦了?” 裴绮季的脸上仍带着睡意,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道:“有人过来了。” 董雁行疑惑地抬起了眉毛:“有人?谁?” 他的话音刚落,亭子外便传来了一些响声,幔帐很快被撩了起来,七八个人走了进来。 裴绮季抬头看了过去,不过一眼,她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来人竟然是先前调戏过她的怀王世子卢佩承。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织金团花纹锦袍让他显得更加贵气逼人,他俊朗的脸庞上青了一块,很明显是先前裴绮季将他踢飞出去时撞的,这让他整个人瞧上去有几分滑稽之感。 卢佩承的身后还站着两名少年,裴绮季看了过去,顿时被其中一人吸引了目光。 那名少年穿了一身云纹直裰,头发用玉扣束起,他长了一双上挑的瑞凤眼,眼神沉静,清秀隽雅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整个人气质清贵。 很快,少年的目光和裴绮季的目光对上,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嘴角边立时浮出了两个甜甜的酒窝。 裴绮季心中一紧,她下意识垂下眸子,收回了目光。 亭子里安静了一瞬,董雁行率先开了口。 “敢问公子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卢佩承便打断了他: “我乃怀王世子卢佩承,是专程前来寻找裴二公子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绮季身上,裴绮季冷声道:“你是还想挨打?” 卢佩承摇了摇头,满脸真切地说:“裴二公子,本世子是特意前来向你赔罪的。” 他几步走到裴绮季的身前,朝着裴绮季抬手行礼,深深地弯下了腰。 “裴二公子,是本世子眼拙,没能认出你是男子,可这也怪不得本世子,谁让你长得如此女气呐。” 卢佩承将将说完便直起了身体,他一改先前的真诚,满脸嘲讽地看着裴绮季。 顿时,亭子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认出 这是来道歉的?这分明是来再次结仇的。 裴绮季不想惹事,但她从来也不会怕事,因为留在京城的她代表着裴家,代表着她的父母兄长,既然对方主动挑衅,那她便不用客气了。 她掀开膝上的披风,慢慢地站起身来。 卢佩承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你说你怎么就是一个男人,你若生成一名女子,本世子定会为你神魂颠倒,可惜,太可惜了!” 他的这些话是对裴绮季莫大的折辱,陆清几人的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他们也纷纷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卢佩承这次有备而来,是以越发地有恃无恐,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更加靠近裴绮季,他的目光落在裴绮季白皙的脸庞上,口中不断地“啧啧”出声。 “本世子听说你还有一个亲妹妹,你和她是双胎,你们两人长得像吗?若是长得相像,那便太好了,让她来我的世子府吧。” 卢佩承越说越过分,一旁的陆清早已恼怒不已,他的目光如一道寒冰,冷冷地看着卢佩承。 和先前不同,卢佩承越是挑衅,裴绮季的心中却越是平静,她甚至还轻轻地弯起了嘴角。 “卢世子这次是找了帮手来,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她将目光扫向了卢佩承的身后,“敢问两位是?” 站在左边的少年率先开了口,他朝着裴绮季几人抬了抬手,说道:“卢佩涥,我父乃济王。” 裴绮季又将目光看向右边的少年,少年上挑的瑞凤眼快速地眨了几下,他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我是卢佩玖。” 他是珩王世子! 裴绮季心中一紧,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卢佩承。 “既然世子爷有这个兴致,本公子便会奉陪到底,只是希望世子爷不要太早求饶,这样就不好玩了。” 卢佩承怒道:“我看求饶的人是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娘娘腔!” 他抬手招了招,站在最后的五名仆人立刻走上前来。他们个个人 分卷阅读30 高马大,一看便知俱是习武之人。 “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裴二公子!” “是!” 五名仆人得了命令,立时走上前来想要围住裴绮季,陆清几人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他们挡在了裴绮季的身前。 平常总是笑眯眯的董雁行此时面沉如水,他不善地看着卢佩承,说道:“卢世子,做人做事可都得讲道理,本就是你行错在先,现下还要以多欺少?” 这可要讲清楚,不是他们主动挑衅,这全都是对方的错,是对方无礼再先,就算他们有还手,那也是出于自卫。 卢佩承傲然一笑,说道:“本世子今日就是要以多欺少,就算裴咫二跪地求饶,本世子也不会放过他。” 很好,等的就是你的这句话,名正言顺还手的理由。 卢佩承大声对仆人们呵斥道:“你们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陆清几人便同时出手。 他们之间很是默契,一人拦住一个仆人,让裴绮季能够自由活动,让她亲手去教训卢佩承这个出言不逊的混蛋。 卢佩承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在他的设想中,裴绮季早就该跪地求饶了,可是现下却即将变成自己求饶,这怎么可能,他不愿相信。 看着裴绮季渐渐靠近,他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慌张,立时想要逃跑,可他却看见卢佩玖突然迈了一步,站在了自己身前,他的心中顿时又生出了几分希望。 卢佩承赶忙抓住了卢佩玖的衣袖,说道:“少瑜,我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帮我狠狠地教训这小子一顿。” 卢佩玖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裴绮季的身上,似是不想错过她的任何神情变化。 他看见她略显秀气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她的动作只停了一瞬,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挥动了拳头。 她的招式倒看不出什么来,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十几招,卢佩玖看出了一些名堂。 相比手上的力气,自然是腿的力气更大,是以她更喜欢用腿上的招式。于是卢佩玖心下顿时有了一个主意。 又过了几招后,他突然斜过身体,卖了一个破绽,果然,她再次使出了那一招。 只见她动作利落地弹跳了起来,回旋一脚狠狠地揣上了他的胸膛,卢佩玖顺势往旁边一倒,不再阻拦在她的身前,让她顺利地抓住了正要逃跑的卢佩承。 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出手揍卢佩承,卢佩玖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他抬起右手,用手指触了触左手手腕上的红绳,红绳松松地绑着,白玉小猪坠子正好垂在他的左手手心里。 看,被他找到了吧。 ******************** 两个时辰后,一行人跪在了西山温泉最大的一处院子里。 众人身上的衣衫虽然有些凌乱,但他们都毫发无伤,唯一的伤者正躺在旁边的屋子里。 地上的雪虽然已经清扫干净,但青石砖依旧冷硬非常,即便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跪久了也会吃不消的。 裴绮季有些过意不去,她朝着陆清几人笑了笑,说道:“连累你们了。” 张痕满不在意地摇了摇手:“这事可怪不得你,明明是卢佩承这个混蛋欠揍。” “是啊,是啊。”董雁行在一旁附和道,“羽林卫来得太快了,我都没有机会出手呐,不然卢佩承何止被打断一条狗腿。” 卢佩涥正跪在董雁行的身旁,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才是最冤枉的,明明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脚都没有动一下,为何我也要跟着罚跪?” 王子熙白他一眼,说道:“你是没有找到机会出手吧,我可是听说过济王世子身手了得呢。” “我是没有找到机会,但我确确实实没有动手,你们御山书院连看热闹的百姓都不放过吗?” 王子熙哼笑一声:“我们御山书院不会放过有‘狗胆’的‘百姓’,再说你算哪门子百姓啊?” 卢佩涥很是不服:“我怎么不算百姓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听说过?” “哦!”刘纪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承认你‘犯法’了,那你应当和我们一同跪着啊,还抱怨什么。” 卢佩涥:“……” 他败了,他说不过这几人,他彻彻底底地败了。 卢佩玖跪在裴绮季的身后,他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和脖颈。她的颈后有很多束不住的细碎绒发,柔软地垂在她的脖子上。 卢佩玖觉得自己的目光无法从那一处移开,他想要抬手去触,却蓦地发现这个动作并不合时宜,于是他只能默默地握紧了左手手心,摩擦了一下白玉小猪坠子。 那边的几人还在说话。 王子熙和刘纪之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纷纷流露出了笑意,他们继续痛打“落水狗”,和卢佩涥叽叽喳喳地拌起嘴来。 很明显,卢佩涥说不过他们两人,反而被气得哇哇直叫,一时间,院子里很是热闹,少年们充满活力的声音传出 分卷阅读31 了很远。 “咳——”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声,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少年们立时闭嘴安静了下来,他们全都挺直背脊,不约而同地摆出了一副认错悔改的样子。 如果没有先前的喧闹声,这副模样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皇帝率先走进了院子,他的身后跟着不少人。等走到少年们的身旁时,他特意停下了脚步,目光从他们的身上一一滑过,隔了好半晌,他才开口说道: “进来吧。” 少年们悄悄对视了几眼,等长辈们都进了屋子后,他们才站起身来,安静地跟了进去。进去之后,他们也很自觉,乖乖地重新跪在了屋子中央。 皇帝在主位上坐下,而后又给臣子们赐了座,他晾了少年们半晌,才开口说道: “事情的经过朕已经全部了解了,虽说过错全在于佩承,但是你们也不应该如此冲动行事,用武力手段解决问题。这次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受到惩罚,不过你们都是御山书院的学生,到底如何惩处便交给你们柳山长决定。” 皇帝看向坐在一旁的柳定江,见柳定江郑重地点了点头后,他才接着说道: “朕也曾年轻过,很是明白你们少年人的自尊心,不过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你们却选了最笨的一种,希望你们能好好想想,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皇帝的语气很是温和,他就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先生一般,对少年们充满了耐心。 “是!” 少年们齐声回答,他们的面上满是严肃。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少年们起身行礼,而后有序地离开了屋子。 出了院子,卢佩涥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他询问王子熙:“你们御山书院的惩罚严厉吗?” 王子熙同情地看向他:“不严厉,我们山长很是和蔼。” 卢佩涥完全放下心来:“那便好那便好。” 是很好,到时候大家一起在思过堂里哭吧。 裴绮季站在陆清的身旁,她正准备侧首同陆清说话,却突然看见对面的卢佩玖抬起了左手。 他的衣袖滑落至手肘间,他腕上的红绳顿时露了出来。 裴绮季蓦地睁大了眼睛。 挑衅 那条红绳松松地缠绕在他的腕间,其间吊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白玉小猪坠子。裴绮季顿时皱起了眉头。 卢佩玖正站在裴绮季的对面,他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不知怎么的,看见她安静地站在陆清的身旁,他就忍不住想要去招惹她,想让她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是以才故意露出了手腕,她果然变了神色。 卢佩玖嘴角边的酒窝加深了几分,他故意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左手衣袖,重新遮住腕上的红绳。 裴绮季紧皱着眉头,她的目光一直随着卢佩玖的动作而动。 自己的坠子怎么在他手上?难道那晚的人是他?!他这般故意为之的动作,难道是认出了自己?是在试探她? 裴绮季心中惊疑不定,她下意识想要走到卢佩玖身边要回自己的坠子,可当她将将抬起脚来时,她蓦地回过神来,抬起的脚一瞬间又放了下来。 戛然而止的动作让她的身形晃了一下,一旁的陆清看了过来,原本清冷的神色也变得柔和了,他开口问道: “怎么了?可是膝盖跪疼了?” 裴绮季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松开紧皱的眉头,让自己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卢佩玖这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吧,只是他为何要告诉她?他表现得如此明显,日后她必定有所防备。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把柄呀,要是利用得当,一下子便可以除掉裴家三房,甚至连董安这个先生、柳定江这个山长也脱不了干系。 他到底要做什么? 裴绮季猜不出卢佩玖的意图,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让人看不明白。 陆清一直看着裴绮季,他很快便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站在他们对面的卢佩玖,卢佩玖将目光久久地放在裴绮季的身上。 陆清心中很是不悦,他上前一步,将裴绮季挡在身后,阻断了卢佩玖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特别的意味,对视了好一会儿,双方的脸色都冷了下来。 这时,董雁行和刘纪之已经同卢佩涥说完话了,两人招呼了一声陆清和裴绮季,唤他们离开。 陆清这才率先收回了目光,他回过身去看向裴绮季,冷硬的神色这才收敛了几分。 “走吧,先回院子。” 裴绮季点了点头,她跟在陆清身后离开。走得时候,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再回过头来看卢佩玖一眼。 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卢佩玖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角,他的眸中闪过一缕暗光,半晌过后,他没有笑意地弯了弯唇。b 分卷阅读32 r   ********************* 董安先一步回了院子,他在小厅里等着裴绮季和陆清。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说了,皇帝下令让平波惩罚你们,待平波惩戒后,这件事便了了。”董安气定神闲地说,“若是卢佩承不长眼睛再来挑衅你,不要客气,还将那小子狠狠地揍一顿。” 不用武力手段解决问题?呵,他可不赞同这一点。世上最直观的痛便是身体上的痛,痛得很了,总会长记性,长了记性,下次便不会再犯。有些人就是缺少一顿毒打,被收拾过后立马就老实了。 裴绮季更加赞同自家先生的话,但是她并不能在明面上说出来,只能在心里点头,于是她朝着自家先生眨了眨眼睛。 董安明白裴绮季的意思,他满意地笑了笑,而后又对裴绮季说道: “这几日我有些事需要处理,平时不在,你也不用守在院子里,自去和陆家小子他们玩耍吧。山顶有个迎雪崖,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京城,你们若是感兴趣,不妨去看看吧。” 裴绮季本想告诉自己先生关于卢佩玖的事,但听自家先生这么一说,她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开口。 这件事倒是不急,最好暂时按兵不动。一方面是因为先前山长已经说过了,他们现下和卢佩玖的利益一致,双方算是盟友,卢佩玖不可能立马撕破脸。不过最重要的是另一方面,卢佩玖的表现并不像是要威胁她,反而更像是一种挑衅。 他好像很是看不惯她。 裴绮季有些想不明白原因。难道是那天夜里把他打得很了?但明明是他不规矩在先,虽说是阴差阳错,可总归是他占了便宜。 应该生气的人是我吧——裴绮季在心中腹诽道。她又想了想,更加觉得自己因着这事跟卢佩玖结了仇,是以他才会这么挑衅自己。 弱点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很是不好,裴绮季专注地想着解决的办法,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陆清已经喊了她好几声。 陆清皱起了眉头,从出了小厅后她便开始走神,到底是何事让她想得这般专注。 他的心中莫名一紧,冲动之下小声地唤了两个字: “风光。” 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不应察觉的温柔,裴绮季猛地回过神来,一瞬间,她仿佛觉得回到了小的时候。 她抬起头来看向陆清,脸上有些疑惑:“三哥?” 这些年来,为了隐瞒身份,若不是在特殊的情况下,陆清甚少喊她的小名,现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让裴绮季有些惊讶。 “你在想什么?怎么一直心事重重的?” 裴绮季顿了顿,说道:“我在想珩王世子。” “卢佩玖?”陆清皱起了眉头,“你为何要想他?” 裴绮季有些郁闷地回答:“三哥,我上次和你说过吧,我的白玉小猪坠子丢了,今日我看见它戴在卢佩玖的左手手腕上,卢佩玖还故意将它露了出来,让我察觉。” 裴绮季将方才的情形告诉了陆清,陆清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只是他的神色却比刚才冷上许多。 “他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陆清无比确信地说道,他突然明白方才对视时,卢佩玖眼中的那些情绪究竟代表着什么。 裴绮季又说了自己的打算——先按兵不动,而后见招拆招。 陆清想了想,赞同了裴绮季。 裴绮季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不管怎么样,她总是要迎着困难而上的。 登山 虽说西山有温泉,但毕竟正值冬季,山顶上依旧很冷。 天狼走在最前方,它脚步轻快,还不时停下来回头等着裴绮季他们。裴绮季几人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气氛很是轻松自然。 裴绮季今日穿了一件玄青色箭袖锦袍,外罩一件狐狸皮披风,披风的边缘镶了一圈白色的皮毛,毛茸茸的领子几乎遮了她的小半张脸,只露出眉眼,瞧上去越发的清秀隽雅。 她走在中间的位置,前面是王子熙和董雁行,后面是张痕和陆清,刘纪之走在她的身侧。 刘纪之稍稍落后了裴绮季一步,他只要微微一侧头,便能看见裴绮季的侧脸,她没有将兜帽戴上,刘纪之正好看见她冻得有些红红的耳垂。 刘纪之翘起了嘴角,他想也没想便抬起手来,拉起披风后面的兜帽为裴绮季戴上。 兜帽有些大,一下子就遮住了裴绮季的视线,裴绮季抬手拉了拉,而后才回过头来看向刘纪之,眼含疑惑,问道:“做什么?” 刘纪之直视前方,抬手也将自己的兜帽戴上了:“好冷啊。” 是有些冷,裴绮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冰冰的,于是她便没有将兜帽拿下来,从善如流地继续戴着。 刘纪之一直看着裴绮季,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注意到了裴绮季的身高。 他有些疑惑地抬手比了比,道:“我说远陵啊,你这身高怎么和 分卷阅读33 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呢?” 裴绮季回过头来看向刘纪之,她这才发现,自己要微微仰一点头才能和刘纪之对视。她又忍不住去看后面的张痕和陆清,发现他们二人比刘纪之还要高上一些。裴绮季不死心又去看前面的董雁行和王子熙,这两人和刘纪之的身高差不多,总结起来,只有她最矮。 刘纪之的目光也跟着裴绮季的动作走了一圈,他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皱着眉头说道:“远陵,你平时可是挑食了?” 裴绮季在心中大呼冤枉,她的身高在女子中可不算矮,因着从小习武的关系,她已经算很能长的了,可就算她再能长,也是很难比得过刘纪之他们这些男子的。她比他们矮才是正常,若是她比他们高,刘纪之几人可就该担忧了。 张痕将刘纪之的话听了个清楚,他摇了摇头,说道:“远陵平时的胃口很好,他从不挑食。”他们几人大多时候是一起用膳的,多多少少还是清楚彼此的饭量。 真正的原因当然不能说给他们听,裴绮季含糊地解释道:“我当然有长高,只是我长高你也在长高,是以你才觉得我没有变化。” “是吗?”刘纪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旁的陆清悄然弯起了嘴角,这歪理,也只有她才能一脸认真地说出来。 这个话题很快便被裴绮季带过了,他们继续闲聊着往山顶走,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山顶的迎雪崖。 崖上有一块平缓的空地,空地的边缘处修建了一个亭子,此时,亭子里已经有了人。 董雁行挑眉道:“竟然比我们还要早?是何人?”说着,他加快脚步往亭子里走。 亭子里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待走得近了,双方看清彼此的面容,都齐齐地惊呼了一声:“怎么是你们?” 安静片刻后,又是异口同声的一句:“怎么就不能是我们了?” 是卢佩涥和卢佩玖,这便是所谓的冤家路窄。 董雁行率先走进亭子,见卢佩涥带来的下人已经将亭子里布置妥当了,他不客气地在桌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暖茶喝了起来。 “唔,好茶好茶。”董雁行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他朝着裴绮季他们招了招手,叫他们快些进来。 裴绮季几人走进了亭子,亭子的角落里都放着炭盆,很是暖和,卢佩涥的下人们正在挂幔帐,挡住了吹入亭子里的冷风。这便让亭子里更加温暖了,于是裴绮季几人纷纷脱下了身上的披风。 卢佩涥打量了裴绮季几人一圈,而后他很是嫌弃地说道:“几位公子哥没带下人,需要我的人来服侍你们?” 王子熙抬头看向卢佩涥,见他的下人将他服侍得很是周到,他连手都不用抬一下,完全是一副贵重宗族子弟的做派。 王子熙在心底笑了一下,这可好玩了,他现下无比期待这些世子爷来御山书院读书。 董雁行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朝着卢佩涥摇了摇头,道:“我们不喜欢下人跟着,我们可以自己来,不用下人。” 与其说是不喜欢,其实是习惯了,有御山书院的规矩在,他们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相比起其他书院的学生,他们御山书院的学生确实更加独立,更加优秀。 董雁行将腰间装有烈酒的鹿皮水囊取了下来,放在了桌上,让卢佩涥看,表明他们还是有些准备的。 卢佩涥面上依旧是嫌弃的神色,但他倒没再说些什么,吩咐下人们端上了茶点。 明明昨日才打了架,现下却坐在一起喝茶赏景,卢佩涥的性子倒是不坏。 裴绮季没有立即坐下,她先走到了亭子边缘,向外远眺。 还有半个时辰便到晌午,早晨还有的些许白雾,现下已经完全散尽了,山下的景色尽收眼底。果然如自家先生所说,站在崖上可以看见整个京城。 整齐又气阔的城墙和街道,鳞次栉比的楼阁房屋,裴绮季突然想起了一句诗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倒没有觉得“众山小”,反而觉得自己在这壮阔的山河中显得渺小。 心中有些感慨,想要找人分享述说,裴绮季将将转过头去,便发现身边站了一个人。 是卢佩玖,他不知道在自己身边站了多久,他正微微垂着脑袋看着她,眸子里情绪不明。 裴绮季的目光从他面上滑过,看向亭子里,众人正围在桌子旁,似乎在看些什么,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边。 裴绮季回过头来,她眨了眨眼睛,对上了卢佩玖的目光。 误会 他长得真好看。 挺直的鼻梁,上挑的瑞凤眼,睫毛并不长,但是很浓密,他微微垂着眸子和她对视着,脸上的神色很是轻松。 裴绮季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他们两人靠得有些太近了吧,她收回目光,稍稍退后了一步。 她的心中对卢佩玖很是戒备,这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且她捉摸不透他的行为 分卷阅读34 ,不明白他的目的。虽然先前山长说过他们利益相同,暂且可以相信,但“把柄”掌握在旁人手中总归让人不安心。如何才能扳回一城呢? 裴绮季一边想着,一边微微垂下了眼眸,将目光放在了卢佩玖的左手上。 卢佩玖注意到了裴绮季的目光,他的眸中闪过一抹亮光,蓦地,他抬起手来,动作迅速地在裴绮季眼前晃了一下,而后将手背在了身后,像是拒绝裴绮季的目光一般。 虽然他的动作很快,但裴绮季还是看清了,那确实是她的白玉小猪坠子,他还将它绑在手腕上! 这人是真真的讨厌! 裴绮季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抬首,重新对上了卢佩玖的目光。 卢佩玖的眼眸中满是笑意,他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一般,因着裴绮季的一点反应而开心。 终于有不同的神色了,他委实不喜看见她那张一对着自己就无比淡漠冷然的脸,好像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裴绮季却觉得这是卢佩玖对自己的挑衅。这种行为很是无聊,她向来是不会理会的,可是眼前这人脸上的笑意太过刺眼,她忍不住开口说道: “看来卢世子这段时日在京城过得很无聊。”只有无聊的人才会做无聊的事。 卢佩玖挑挑眉,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听见桌旁的刘纪之高声唤了裴绮季一声: “小二快来,这儿有你爱吃的糖雪球。”他手上端着一盘碟子,朝着裴绮季招了招手。 裴绮季本就不想和卢佩玖过多接触,于是便直接转身离开了,朝着刘纪之走了过去。 她果断的动作瞬间让卢佩玖僵硬在了原地,到嘴边的话也不得不吞了回去,他的心中升起了些许恼怒,恼怒于裴绮季对他太过明显的排斥之意。 他似乎并未对她做过什么吧。 卢佩玖目光灼灼地盯着裴绮季,见裴绮季已经走到了刘纪之的身边,刘纪之抬手,从白玉碟子里捡了一个糖雪球,直接喂进了裴绮季的嘴里。 糖雪球有些大,撑得裴绮季左脸颊鼓鼓的,她还未来得及嚼碎咽下,刘纪之又喂了一个过来,这下,她的右脸颊也被撑得鼓鼓的了。 这让她像一只将食物藏在颊囊里的小松鼠一般,她不停地动着嘴,想将嘴里的糖雪球嚼碎咽下去,刘纪之还打算喂第三个过来,她赶忙伸手拦住,迅速将刘纪之手中的碟子抢了过来。 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自然又亲近,裴绮季原本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卢佩玖清楚地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一瞬间,他心中的恼怒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只不过目前的他并不明白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 糖雪球是用山楂制成,外面裹着雪白的糖霜,酸酸甜甜很是好吃,裴绮季一连吃下了五个,她原本紧绷着的面色渐渐放松,她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意。 卢佩涥很是诧异地看着裴绮季,他没有想到外表看着温和,其实内里有些冷漠的裴绮季竟然会喜欢吃这种小玩意儿,简直就像是小儿的喜好一般。 裴绮季却是不在意卢佩涥的目光,她饮了一口茶,而后又捡了一个糖雪球开始吃,刘纪之等人见怪不怪,陆清开口拦了一句,叫她不可贪吃, 裴绮季点了点头,又吃了一个后,果然停了手。她的想法和陆清一样——即便喜欢吃,但也需要控制。 卢佩涥看了看碟中剩余的两颗糖雪球,默默腹诽——这叫控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难道不心亏吗? 好在他没有说出来,不然他会得到一句回复——当然不心亏,毕竟她可是能够一口气吃整整两碟的人。 等众人都饮过一盏茶后,卢佩玖这才从亭子边走回桌旁,他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正正坐在裴绮季的对面。裴绮季正低着头看卢佩涥和董雁行下棋,是以并没有注意到卢佩玖。 卢佩玖看了裴绮季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他抬手端起了茶碗,垂首饮茶间,他明亮的黑眸微闪,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只是,在场的众人都未曾察觉。 ******************** 虽然之前有过过节,但西山山顶上的偶然一聚却让几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几分,虽然见面仍然会互相讽刺几句,不过几人之间的气氛没有再变得剑拔弩张。 除了第一天外,裴绮季未再靠近过温泉,董雁行他们倒是又去了几次,每次都想带上裴绮季,只是有陆清在,都被他给挡了回去。 最后一日,皇上设了宴席,招待群臣。 消失了好几日的董安终于回了院子,他的脸色尚好,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衫,而后便带着裴绮季去赴宴。 西山别院专门修建了一座风雪廊,每次皇上带人来别院时,都会在这里宴请群臣。 董安和裴绮季来得有点晚,人们大多在相互寒暄,席上已经很是热闹了。 董安朝着裴绮季摆了摆手,道:“去和 分卷阅读35 陆家小子他们坐吧,等一会儿我这边可不会消停。”他话中有话,好似知道之后将有事发生一般。 “先生?”裴绮季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她抬首看向自家先生。 董安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没多大事,你且去吧。” 他的神色很是轻松,裴绮季知晓自家先生的性子,有什么事的话他会和自己明说,看来果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她便老实地点了点头,而后让宫人将自己的位子安排在了陆清身边。 演戏 几人落座在主位的右后方,虽然离主位不远,但这里靠近边角处,并不引人注目。 裴绮季将将坐下,宫人便移了一个小火盆过来,放在她的脚边。裴绮季抬首环视一圈,发现每个人的脚边都放了一个,宫人们低着头,不断在席间安静地穿梭着,他们服侍得很是体贴周到,看来这场宴会准备得非常充分。 服侍的宫人上前来为裴绮季斟了一盏寒梅酒,这酒是用西山别院特有的白梅酿成,酒中隐隐有一股清冽的梅香,很是有名。不过它每年的产量并不多,皇上很少拿它来宴请群臣,这次如此大方,是想要招待谁呢? 裴绮季一边想着,一边抬眸看了一眼主座的下首,除了卢佩承外,其他几位世子皆已落座,他们正在热烈地推杯换盏。卢佩玖和卢佩涥坐在一起,两人正在小声地说着话。 裴绮季看过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她垂眸瞥了瞥桌上的寒梅酒,端起来浅浅地饮了一口。 清冽的梅香和醇厚的酒香在口中弥漫,寒梅酒就是要这般小口小口地啄饮。裴绮季平常甚少饮酒,但她却很是喜欢寒梅酒的味道,不一会儿,她便喝完了一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及时走上前来,又为她斟了一杯。裴绮季没有急着再饮,她举起筷子夹了一口清爽的下酒菜吃了下去。 桌上只有这道菜,不过是做做样子,毕竟也不能让人空口饮酒,其他菜肴要等皇帝宣布开席之后才会陆续呈上来。 刘纪之坐在裴绮季的斜对面,他笑眯眯地开口说道:“小二,看来你很是喜欢这寒梅酒?” 裴绮季点了点头。 刘纪之眨眨眼睛,脸上的三分笑意立时变成了七分:“董先生的库房里有两坛寒梅酒,我知道它们藏在何处。” “你是如何知道的?”裴绮季诧异地挑了挑眉,话音刚落,她瞬间明白了刘纪之的意思,于是果断地摇了摇头,先一步拒绝道:“别说了,接下来的话我并不想听。” 刘纪之说道:“你晓得我想说什么?这可是一笔绝不亏本的买卖,为何不想听?” ——因为每次和你做“买卖”,绝不亏本的是你,承担风险的可是我们。而且这次的对象还是自家先生,说什么也不成。 裴绮季在心中暗笑一声,她不去理会还想说服她的刘纪之,端起杯子继续啄饮寒梅酒。与其去听一个馊主意,还不如现下再多饮一杯过过瘾呐。 刘纪之又劝说了几句,见裴绮季并不上当,也只好作罢。他坐正身体,正准备和旁边的王子熙说话,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领着四五个人走了过来,顿时,风雪廊中便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起身,叩拜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 “叩见陛下——” 明黄色的身影在主位上坐下,他朝着众人摆了摆手,语气轻缓地说道:“平身。爱卿们不必拘谨,都坐下吧。” “多谢陛下——” 众人重新落座,场面依旧热闹,但是众人脸上的神色却肃穆了几分,并不像先前一般肆无忌惮地说笑了。 皇帝面容俊朗,眼角虽有细纹,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岁年轻一些,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跟在皇帝身后的几人也陆续落座,其中,右丞相屈向文坐在了皇帝的右下首。他穿了一身鸦青色直裾,眼窝深深,美髯过腹,气质儒雅,整个人瞧上去是全然无害的文质彬彬。 谁都不会想到,纵横朝野多年的人竟然长成这般模样。 看见屈向文的瞬间,裴绮季脸上的神色便沉寂了下来。她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屈向文一遍,而后便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柳定江坐在了左下首,皇帝笑着和他说话: “老师,开年御山书院的人便要多起来了,到时还望你多多费心。”皇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的人都可以听见,这可以听见的人中,正正就有董安。 只见董安皱起了眉头,他迅速地站起身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虽然还在若无其事地说话,但是注意力都落在了董安身上。 董安朝着上首深深一拜,说道:“皇上,御山书院有御山书院的规矩,想要进山入学,必定是要经过考核的。” 说完,他抬首看了看众位世子们,话虽没有出口,但是其中的意思很明显——这一干人等,是不可能通过御山书院的考核的。b 分卷阅读36 r   世子们的神色顿时不好了起来,虽然他们在京为质,可他们是正正经经的皇家宗族,身份高贵,谁人胆敢在他们面前无礼?况且他们还一直在太学中读书,就算不能保证一定可以通过御山书院的考核,但也不能把他们当成不学无术的人吧。就算有不学无术的人,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 世子们顿时对董安不满了起来。 董安却是不怕的,他直直地站在那里,等着皇帝开口。 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像是不满董安的言行一般,他缓声说道:“天宇先生费心了。”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不正面回答。 董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正准备开口继续说话,皇帝却打断了他:“好了,这件事容后再议,先开席吧。” 董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的神色,但他没有再开口,终究还是坐回了位子上。 御前太监韩韦才上前一步,高声道:“开席——” 这段插曲虽小,但是皆在众人心中留下了印象。 宫人们开始呈菜,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裴绮季他们这一桌却格外的安静。 董雁行抬首向董安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一边举筷,一边小声说道:“以后还是换一个人演吧。” 裴绮季默默地点了点头——是啊,自家先生的演技太差了,熟悉他的人一眼便能看穿,那些流于表面的情绪,太浮夸了,以后最好还是别让他做这种事了。不过演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呢?皇上又有其他的安排? 裴绮季一边想着,一边吃起了宴席。 分别 这次宴席的主厨是皇帝从京中带来的,厨艺很是高超,特别是那道烤鸭,内里的鸭肉细嫩多汁,外边的鸭皮色泽红润油亮,并不肥腻,配上特制的酱料,好吃得让裴绮季瞬间抛下了重重的心事,专心地享受起了美食。 这顿宴席吃的宾主尽欢,撤席后,皇帝又让人安排了歌舞,直到月上中天,众人才散去。 裴绮季跟在自家先生身后慢悠悠地走着,两人没有提灯,冬日的夜很黑,但今晚有月,勉强看得清脚下的路。 一路上,裴绮季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家先生的身上,她感觉得出来,自家先生似乎有话想说,只是他还未想好怎么开口,于是便一路沉默,直到回到了他们居住的小院中,他才回身看向她。 “知道今晚为何会演这出戏吗?”董安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其中还隐约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裴绮季眸光一闪,她微微垂下了头,不去看自家先生。这一路行来,原本在席上放松的心情又变得紧绷,她思考了很多种可能,其中概率最大的那一个会让她惆怅万分。 半晌后,裴绮季才慢悠悠地说道:“学生大致能够猜到。” 董安的脸上带出了几分笑意,道:“哦?那说来看看。” 裴绮季抬首,望向苍茫的夜空,轻声说:“皇上又吩咐了差事吧?先生这次会离京多久?” 今晚的这一出戏,无非是给一个离京的借口罢了,接下来必定还有其他的戏码。 董安叹了一口气,道:“是要许久,或许下次再相见便是多年以后了。” “——先生?”裴绮季蓦地回首,眉头紧皱地看向董安。 董安抬手,拍了拍裴绮季的脑袋,就像她尚且年幼时那般,安抚她:“北边已经胜了,只是捷报尚未传回京中而已。”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打了这么多年,你爹终究还是打胜了,倒是不负他当年夸下的海口。” 三万人对上十万人,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坚持了这么多年,最后还获胜了,真真是让人叹服。 这个消息本该让裴绮季欣喜万分,可有董安先前的一句话,她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她赶忙问道:“先生,先别说其他,您方才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我先说这个消息,自然是因为与其有关。”董安负手转身,向前迈了几步,“西突厥已经被你爹给灭了,东突厥也不可能再和我们大齐打下去,当年丢失的边塞五城自然是要拿回来的。那五座城池饱受战火摧残,人口稀少,民生凋敝,皇上已经做出了决定,不久之后便会委派官员,募民迁边。” 说着,董安顿了顿,回过身来看向裴绮季:“你知道,皇上做事向来喜欢留一手,虽说这几年来屈向文在朝堂上沉寂了不少,但我们依旧不可松懈,并且因为江南的事,皇上很是震怒,是以边塞五城万万不容有失。” 当今圣上还未登基以前,江南地区便是他的地方,现下出了这般严重的纰漏,怎能让他不气恼。况且边塞安定了,圣上才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屈向文,是以边塞地区必须安定下来。 可是重新建设边塞,哪是容易的事情,自家先生口中的“多年”并不是夸大其词。 董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等书院开课了,我便会离京,好在你父母兄长也快回来,有他们照看你我也放心。” 董 分卷阅读37 安的语气很是平缓,但其中蕴含着不舍之情,他自小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人,这几年来,他真心爱护裴绮季,早就把她当成自家的孩子了,她是他的亲人,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留在京中,只是皇命难违啊。 裴绮季自来性格坚强,这几年来很少哭泣,可听见董安的话,她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情绪起起伏伏,控制不住,她用自己原本的声音唤了一句: “先生……”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僵着身体站了半晌,她蓦地双膝跪地,给董安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董安站在原地,安稳地受了裴绮季的礼,而后将她扶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况且你家先生我也不是再也不回京了,等边塞五城安稳了,我自是要回来的。” 这话并不能安慰裴绮季,可她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件事。分别,她自小便体会过了,可就算是体会过,她也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接受。 ******************** 二月中旬,御山书院重新开课,山中迎来了新的十二名先生和一百名学生。第二日,天宇先生董安不满皇帝破坏了御山书院的规矩,而后他辞去书院训导一职,愤然离京。 此事在京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因着先前发生风雪廊的情形,众人皆以为这只是读书人的恃才放旷而已。 裴绮季的情绪来不及长时间的低落,新来的先生们和学生们让原本安静的山中瞬间“热闹”了起来。 先前,御山书院的环境很单纯,学生们只想着读书就行了,没有那么多的矛盾,可现下人员复杂了,且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心智不算成熟,性子冲动易怒,是以吵吵闹闹的事情自然少不了。 裴绮季几人将将走进朝阳斋,一张书案便飞了过来,摔在了几人面前,一道嚣张的声音响起: “王子熙,你一个庶出的也敢在我面前嚣张?你在御山书院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尚不懂尊卑吗?” 只见屋子中央正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是王子熙,他右手的半幅袖子上尽是斑驳的墨点,看上去有几分狼狈。而站在他对面的是王家大房的嫡出二公子,王子宁。 王子熙没有动作,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子宁。 见他不说话,王子宁得意一笑,说道:“你若是立时向我道歉赔罪,我便不追究你的过错。” 靠山 “你若是立时向我道歉赔罪,我便不追究你的过错。” 王子熙冷笑一声,道:“我何错之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分毫不让地和王子宁对持着。这混蛋从小到大就喜欢找他的麻烦,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惧怕过。 王子宁的身后站着好几人,是以他现在的气势很足,颇有几分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意味。裴绮季几人对视一眼,直接走了过去。 “哟,王二公子是要在学堂里耍威风?这里可不是你们御史府。”刘纪之一边开口讽刺道,一边抬手搭上了王子熙的肩膀,他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王子宁。 王子宁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是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向前迈了一步,微仰着头斜斜地瞥了刘纪之一眼,道:“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刘纪之诧异地挑了挑眉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王子宁自来欺软怕硬,今日怎会这般硬气? “我说了我要插手吗?我不过是过来瞧瞧热闹罢了,连热闹都不能瞧?王二公子你好生霸道啊。”刘纪之脸上笑容未变,只是眼神冷了几分,他上上下下将王子宁打量了一遍,好似今日才认识对方一般。 刘纪之如此诡辩,瞬间将王子宁噎了回去,王子宁的脸上满是恼怒之情,他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将注意力放在王子熙身上,于是他继续逼问道: “王子熙,你今日必定要向我赔礼道歉,不然有你好看的。”王子宁恶狠狠地说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属丑陋不堪,当即有看见了整个过程的学生站出来反驳他。 “王子宁,明明是你惹事在先,你自己走过来带翻了明章的砚台,你怎好意思怪罪明章?”学生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点了点王子宁的裤脚,“你自己仔细看看,是你身上的墨点多,还是明章身上的墨点多?简直是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裴绮季顺着方向看了过去,只见王子宁的裤脚上有几个零星的墨点,和王子熙袖子上的相比简直不算什么,王子宁不过是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故意挑衅。 刘纪之嗤笑一声,学着王子宁刚才的样子,斜瞥一眼,说道:“哟哟哟,王二公子你这是故意欺负人?那我可不能坐视不理,咱们御山书院不允许有这样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 冠冕堂皇地说出了这个理由,这你便不能再说与我无关、不让我插手了,毕竟维护书院的秩序人人有责。 刘纪之站直身体, 分卷阅读38 与王子熙并肩而立,义正言辞地说道:“幸好有人看见了整个过程,是非曲直已经很明白了,王二公子,这件事原是你的错,该是你向明章道歉。” “我向他道歉?凭他也配?”王子宁大喊一声,他眸中闪过一缕精光,而后抬手一拳便朝着王子熙打了过去。 在书院中打架可是会受到重罚的,王子熙就算再生气,也不会选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手,于是他顺势向后撤了一步,躲开了王子宁的拳头。 王子宁向前踉跄地扑了几步,顿时便扑到了裴绮季身前,裴绮季侧过身体躲开王子宁,同时悄悄地勾了一下脚尖。 众人只见王子宁打人不成,反而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扑了出去,他的下巴重重地磕在了旁边的书案上,顿时鲜血淋淋。 突然的变故让众人呆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整个朝阳斋里只能听见王子宁痛苦的哀嚎声。 “你们在做甚么?” 傅广先生的声音惊醒了众人,他站在门口,眉头紧皱地看着朝阳斋中混乱的场面,他说了一句后便不再开口,严厉的目光从众人的面上缓缓扫过。 裴绮季回首,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傅广先生身后的卢佩玖,他和卢佩涥在今年开课时被分到了甲五班。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半晌,卢佩玖对裴绮季眨了眨眼睛,而后他的右脚微微向前迈了一小步,不动声色地朝着裴绮季翘了翘脚尖。 他这是在表示自己将将看见了她的动作?看见了又怎样?难道还想告状吗? 裴绮季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嘴角,不去理会卢佩玖的挑衅之举。 见裴绮季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卢佩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嘻,再一次顺利地吸引了她的目光。 ******************** 老实说来,这次的事情裴绮季他们没有任何的错误,王子宁闹事在前,后来又是自己“不小心”摔了,这么多人看着呐,就算想要污蔑王子熙也是不可能的。御山书院向来是非分明,既然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就算王子宁受伤了,该关的思过堂还是要关的,不过要等到王子宁伤好以后。 柳定江倒是没有对裴绮季他们多说什么,他清楚他们的性子,知道他们不会主动惹事,只叮嘱了他们一句“书院不太平,万事小心”后,便让他们离开了。 几人没再去上课,直接回了陆清的房间。 王子熙一直冷着一张脸,就算在董雁行给他斟茶时,他也没有丝毫放松。 他这副模样看得张痕直皱眉,张痕轻轻地敲了敲王子熙身前的桌面,开口问道:“明章,你在想什么?” 王子熙回过神来,他抬手捏捏鼻梁,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几分:“王子宁来书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说他一直看我不顺眼,但并没有来招惹我,为何他今日会突然发难?” 刘纪之想了想,也点头道:“以前他看见你和我们在一起,必定是要退让的,今日倒是表现得英勇无畏。” “最有可能就是找到靠山了吧,只是今日的这番举动,到底是王子宁自己的意思,还是靠山的意思呢?”裴绮季一边说着,一边踱步行至窗边,不知何时天色阴沉了下来,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对视 立春已经过了好几日了,但天气尚未转暖,现下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更添了几分凉意。 裴绮季抬手关小窗户,她回身行至桌旁坐下:“在书院里,能够做靠山的,无非就是那些新来的先生们和几位世子了。” 王子熙颔首,赞同裴绮季的说法:“那我去查吧,看看王子宁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 “好,现下便先这么行动着,等查出对方是谁后再做打算。” 几人没有过多纠结,迅速地做出了决定,他们都是果断的性子,不喜瞻前顾后,既然对方要来找麻烦,他们自然是不会怕的,甚至还会狠狠地反击对方。 董雁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左手撑着下巴,右手食指将桌上的空茶杯拨来拨去,杯子滑过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嘿呀,山中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董雁行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刘纪之轻笑了一声,道:“热闹不好吗?你不是最喜欢热闹的地方吗?” 董雁行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我不是喜欢热闹的地方,我是喜欢和你们一起去热闹的地方。” 这话便说得有些肉麻了,但裴绮季几人都知道,董雁行是真心实意的,同时,他们也很赞同这句话,只有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所谓的热闹才是真正的热闹。 虽然心中这么认为,但他们是不会说出来的,甚至还会趁机调侃董雁行一下。 张痕笑叹一声道:“齐鸣很是坦率啊,我们已经明白你对我们的感情了,只是过于肉麻,以后还是别说了。” 刘纪之颔首:“齐鸣,你要是一个姑娘,我立时便接受你。” “呵,我要是个姑娘 分卷阅读39 ,我决计不会对你表白心迹。”董雁行冷笑一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站起身来,“不想和你们废话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抬脚便走,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看着他的背影,裴绮季几人纷纷笑了起来,这让董雁行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 那场小雨下过之后,天气便渐渐转暖,御山书院的学生们换下了冬装。 因着今年新来了不少的学生,桑南先生干脆将书院的服装“更新换代”。平时的常服还是直裾,不过从石青色变成了月牙白。配饰方面没有怎么变,变化最大的要数练武服了。 原先不过是简单的箭袖锦袍,现下变成了红色的文武袍。所谓的文武袍就是一边袖子为箭袖,方便行动,而另一边的袖子为长袖,制作长袖的布料很是特殊,水火不侵。袍子的肩部位置用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燕子,腰带制成了蹀躞的样式,再配上白裤黑靴,让穿着这件练武服的少年们更加英姿勃勃。 学生们很是喜欢这件衣服,一时间,就连上武课的积极性都要高了不少。 今日的骑射课上,学生们向吕应天教首提议,不如来一场击鞠赛,吕应天教首考虑了一会儿,便答应了下来。他将学生们分成了四队,每两队进行比赛。 裴绮季几人被分在了第三队和第四队,他们在场边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表面上是在看比赛,实则几人在小声地说话。 王子熙已经将王子宁的行踪查了个清楚,这段时日里,他和永王世子卢佩松的接触最为频繁,那日跟在他身后为他撑势的几人中就有卢佩松的人。 “永王世子?没见过,不过听说他在京中颇有贤名,许多人赞他好学赤诚。”董雁行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摸着蹲坐在旁边的天狼。 天狼原是不准进入追青马场的,不过今年马场的管事换了人,这个新来的管事很是喜欢天狼,他不忍天狼孤零零地守在山门前,于是请示过柳定江后,他准许天狼进入马场,不过裴绮季需得约束好天狼,不能让它随意乱跑。 天狼本就不是十分好动的性子,它只是喜欢寸步不离地跟着裴绮季而已,这些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卢佩松此人我倒是见过几回,呵,什么贤名,完全是胡乱吹嘘而已。”张痕蹙眉摇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不屑。 刘纪之挑眉:“其中有故事?说来听听。” 张痕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一回进宫时遇见他正在调戏一名宫女,我便出言讽刺了他几句。” “嚯,这位世子胆子不小啊。”董雁行惊叹了一声,“皇宫是什么地方?也敢乱来?” 裴绮季不解:“那也是勉实和卢佩松之间的过节,为何要找明章的麻烦?况且那日勉实你根本不在,就算想要用明章来牵连你受罚也是不成的。” “这么说来是王子宁自己的意思?”王子熙继续猜测,“除了他以外,我倒是想不出还得罪过其他的人。”其实他和王子宁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嫡庶之分而已,他太过优秀,碍了王子宁的眼。 陆清道:“也有可能有人隐藏得更深,或许这个‘靠山’另有其人?” 王子熙道:“那就继续盯着王子宁和卢佩松,无论是谁,总有露马脚的时候。” “好,先这么办。” 几人商量完,这才将目光放回了场地中央,此时击鞠赛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裴绮季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卢佩玖,他实在是太过耀眼了。 他今日将头发尽数束于脑后,看上去十分英气干练,再加上挺拔俊逸的身姿,真真是公子世无双。他骑着一匹全身雪白的马儿,熟练地操控着它在人群中穿梭着,时不时俯下身挥动球杖,动作干净果断。他脸上神采飞扬,看来是在享受这场击鞠赛。 裴绮季知道卢佩玖长得好看,但是她没有想到他好看得让自己移不开目光。她不记得其他人是怎样的,她只记得卢佩玖,记得他额角的汗珠,记得他飞扬的衣角。 “赢了赢了!他们赢了!” 热烈的欢呼声响起,裴绮季如梦初醒地眨眨眼睛,她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便意外地对上了卢佩玖的目光。 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感受到他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欣喜。 击鞠 裴绮季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但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只能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她感觉到卢佩玖还在看着自己,久久没有其他动作。 获胜的学生们正热烈地欢呼着,他们纷纷下马,向这场击鞠赛中最大的功臣簇拥了过去,很快,卢佩玖就被学生们给包围了,他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裴绮季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耸耸肩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 陆清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开口问道:“怎么了?” 裴绮季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她抬手紧了紧自己 分卷阅读40 的发带,道:“该我们上场了。” 很快,第二场击鞠赛便开始了。 裴绮季、董雁行在第四队,而陆清、王子熙、刘纪之和张痕四人在第三队,这让董雁行觉得颇有压力。 他用手肘撞了撞裴绮季,道:“他们以多欺少。” 裴绮季瞥他一眼:“两边的人数是相同的。” 董雁行:“不,他们对面有四个人,我们这边只有两个人,人数上就吃了亏,再说他们那边还有勉实,我们毫无胜算呐。”他说得一本正经,脸上的担忧之色也做得真情实意,逗得裴绮季忍不住笑了一声。 裴绮季道:“少胡说八道,你往身后瞧瞧。” 董雁行转过身去,见几名队友们都站在自己的身后,他们正一脸忧郁地看着自己:“齐鸣,眼神不好可得早早就医啊,讳疾忌医要不得。” 董雁行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他神色如常地转回了身体,一边逃走,一边说道:“哎呀,我的月杖哪里去了?” 队友们:“走吧走吧,等比赛结束了我们再收拾你。” 裴绮季笑着摇头,她知道董雁行是故意这般说的,不将其他队友看在眼里,无非就是想用恼怒之情激励一下队友们。 一盏茶后,两队人马准备妥当,比赛正式开始。 裴绮季用力一抖缰绳,星望率先冲了出去,董雁行紧跟在她的身后。等快到场地中央时,她并没有减速,直接无视了地上的彩毬,朝着三队球门的方向奔去。迎面而来的便是陆清几人,为了避让开裴绮季,他们扯着缰绳转了方向,但因此速度便慢上了一些,于是紧跟在裴绮季身后的董雁行顺利地抢到了开场球。 他不管不顾,只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将彩毬朝着裴绮季的方向打了过去,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再看清的时候彩毬已经到了裴绮季的身旁,裴绮季果断地俯下身,用力一击,彩毬继续快速地向前滚动,顺利地滚进了三队的球门。 第一发进球如此之快,众人万万没有想到,顿时,场上爆发出了热烈的喝彩声。 裴绮季朝着董雁行挥了挥月杖,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人倒是没有商量过这个计策,能够顺利进球真真是意外之喜。 董雁行也十分高兴,他驾着马儿踱过来,抬手和裴绮季击了一下掌。 王子熙见不得董雁行“小人得志”,泼冷水道:“你们这招也就只能用这么一回。” 董雁行不服:“谁说的?我们配合默契,可以用很多很多回。” 王子熙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 比赛继续。 刘纪之发球,他直接传给了张痕,张痕骑术极佳,击球的角度又很是刁钻,他不给四队的人一点机会,直接突破防线,迅速地进了一球,扳回一城。 围观的众人们再次欢呼出声。上一场是一面倒的碾压,而这一场便打得有来有回,真真是精彩万分。 这回改换王子熙“小人得志”了,他特意驾马行至董雁行身前,什么话也不说,只对着董雁行平和地笑了笑,而后便“嘚嘚”离开。 董雁行被挑衅得哇哇直叫,心中的胜负欲瞬间到达了顶峰。他抬首看了裴绮季一眼,裴绮季没说话,只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两人故技重施,只是这回没有那么幸运,彩毬半路便被陆清拦了下来,陆清传给张痕,于是三队再进一球。 王子熙又行到董雁行身旁,调侃道:“很多很多回?” 董雁行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用另外一招了。” 一旁的裴绮季点头:“嗯,就用那一招吧。” 董雁行:“好。” 两人的对话高深莫测,让王子熙瞬间紧张了起来,原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悻悻地离开。 等王子熙离开后,裴绮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有什么招数计策,不过是唬人罢了,难得明章会上当。 接下来的比赛有来有往,四队稍逊一筹,不过比分的差距并不大,只在一两分之间。在裴绮季和董雁行的带领下,四队的队员们可以说是超常发挥,能打出这个局面已经很是难得了。 最后一盏茶的时间里,裴绮季和董雁行默契地配合,抓了刘纪之的空子,趁机进了一球,将比分拉平,意外地让比赛加了时。 暂时的平局让围观的学生们比场上的队员还要激动,他们真心实意地鼓起了掌,赞扬这场精彩的击鞠赛。 裴绮季有些急促地呼吸着,将将那球委实惊险,要是她有稍稍的迟疑,便彻底输了,不过好在还是抓住了机会。 董雁行驾着马儿行了过来,用力地和裴绮季击掌,他的脸上带着张扬的笑容,很显然,这场酣畅淋漓的比赛让他感到十分愉悦。 吕应天教首站在场边,他拍了拍手引起众人注意:“时辰差不多了,最后一球决出胜负。” 众人重新站位,彩毬再次回到了场地中央。 四队的学生们有些紧张,其中一人看向董雁行,道:“齐鸣,要是我们能赢,便不找你麻烦。” 分卷阅读41 董雁行挺直背脊坐于马上,目光直视前方:“我们当然会赢。” 一旁的裴绮季没有说话,她唇角微抿,也看着前方,脸上满是专注之色。 很快,哨声响起,场地内的队员们再次驭马驰骋。 这回,裴绮季落后了一步,让董雁行冲在前方。董雁行像开场时的裴绮季一般,直接无视场地中央的彩毬,朝着三队球门的方向便奔了过去。 赢了 这是想用先前的招数?可不能再让你们成功了。 王子熙和陆清对视一眼,两人不需要交流,一个点头之间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减慢速度,调转马头,待董雁行奔过来时便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阻拦他的行动。 董雁行继续加快速度,想要摆脱王子熙和陆清,王子熙和陆清分毫不让,依旧紧紧地跟着他,三人很快便绝尘而去,和场上的众人拉开了距离。 机会来了。裴绮季大喊一声:“拦住元长和勉实。” 四队的队员们迅速反应过来,他们分成两拨,将刘纪之和张痕团团围住。这是真真的人多欺负人少,就算张痕和刘纪之再厉害,也不能立时便摆脱四队的队员们。 最厉害的四个人被绊住了,剩下的三队队员便不足为惧了。裴绮季操纵着星望灵活地突破防线,一举将彩毬击入了三队球门。 “喝——” “赢了!四队竟然赢了!” 宛如一滴冷水入油锅,击鞠场上瞬间沸腾了起来,到处都是欢呼声、呐喊声,虽然瞧上去很是混乱,但欢乐的气氛让吕应天教首并没有上前阻止。 裴绮季将将从马上下来,便被董雁行一把抱住,他在她耳边激动地大喊:“胜了胜了!远陵,我们胜了!” 裴绮季也十分高兴,她抬手用力回抱了董雁行一下,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四队的队员们也围了过来,众人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用少年人的方式赞扬自己的队友,庆祝自己的胜利。 陆清四人走了过来,虽然输了,但几人的面上并无郁闷之色。 刘纪之笑叹一声:“最最愚笨老实的人耍起了心眼,真真是防不胜防啊。” 董雁行笑眯眯地摆摆手,道:“随意说,小爷我现下高兴,不和你计较。” 刘纪之:“那需要小人多谢您的大量吗?” 董雁行装模作样地昂着下巴:“嗯,原谅你,退下吧。” “嘿!还得意上了,你快歇一会儿吧。” 互相调侃的对话让少年们笑得更大声了。 ********************* 裴绮季挤出人群,一眼便看见了场边的卢佩玖和天狼。 一人一狗不知何时凑在了一起。卢佩玖抱胸而立,侧首垂眸,看着身旁的天狼。而天狼蹲坐着,歪着脑袋,和卢佩玖对视着。一人一狗一动也不动,他们的这个动作也不知道保持了多久。 裴绮季慢慢走了过去,虽然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卢佩玖和天狼还是立时便发现了。 一人一狗迅速转头看了过来,动作很是整齐一致,某一瞬间,裴绮季有一种两只狗狗在看着自己的错觉。 卢佩玖的目光落在裴绮季的脸上,见她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脸上尽是运动后的红晕,这副模样瞧上去简直像是一颗成熟的奈果,散发着可口的气息。 他眸光一暗,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抿着唇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的这只小狗叫什么名字?” 小狗?裴绮季诧异地看向坐着都有半人高的天狼。他说这是小狗?真心实意?还是故意这般说的? 裴绮季被噎得不轻,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它的名字叫做天狼,今年已经五岁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行至天狼身前蹲下,抬手摸了摸天狼的脑袋。天狼立起身体,两只前爪搭上了裴绮季的膝盖,而后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裴绮季的脸颊。 裴绮季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她干脆抬起双手环住天狼,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天狼的背脊。天狼乖顺地没有动弹,将脑袋歪靠在裴绮季的肩膀上,它黑溜溜的眼睛从左边转到右边,再次和卢佩玖对上了目光。 为何会觉得这般不快呢?明明只是一只小狗啊,可他却觉得它似乎在向自己炫耀着什么。 卢佩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人一狗又开始沉默地对视,谁都不想先移开目光,直到陆清和刘纪之走了过来,这幅诡异的场面才被打破。 陆清看见卢佩玖站在裴绮季的身旁,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的眼神如一道寒风,冷冷地从卢佩玖的面上扫过。 “远陵,该回山了。”陆清走到裴绮季的身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裴绮季放开天狼站起身,她先是朝着卢佩玖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头也不回地带着天狼跟在陆清身后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卢佩玖脸上的神色渐渐沉寂了下来,他的嘴角向下抿了一下,脸上的酒窝 分卷阅读42 若隐若现。 呵,原本有些不快的心情变成了非常不快。 *********************** 山中的时间过得飞快,立春过后便是雨水,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没有停过。 今日沐休,闲来无事的裴绮季几人约在亭子里饮茶听雨。 天地间仿佛笼罩着一片轻纱,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真切。雨滴落在树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滴答滴答,一声又一声,却并不烦扰,反而让人觉得安宁,仿佛整颗心都平静了下来。 笼在茶香中的亭子里很是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裴绮季倚着柱子靠坐在亭边,她微仰着头,摊开手掌,接住了从亭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滴。雨滴慢慢地在她掌心中聚拢,最后又从她的指缝间溜走,微微的凉意漫延上手臂,但裴绮季却舍不得将手收回来。 春季的御山书院是最美的时节,是裴绮季最喜欢的时节,她便是在这个时节来到御山书院的,一晃便过去六年了啊。 裴绮季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一切将会在今年结束,明明一开始的时候想要逃离,现下却有些舍不得了。 她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好在她是背对着陆清等人的,不然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必定会引起众人的注意。 雨还在继续下,张痕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破了亭中的安静。 “你们有没有听见细微的鸟叫声?” 董雁行疑惑道:“鸟叫声?” 他的话音刚落,天狼飞一般地冲进了亭子,一阵极其细弱的鸟叫声从它口中传来。 天狼 天狼浑身上下的皮毛都湿透了,它甫一进亭子便冲到了裴绮季身前,用力地抖了抖水,裴绮季来不及去挡,飞散的水珠便溅了她一身,她顾不上去擦干,赶忙起身去查看天狼口中的东西。 微弱的鸟叫声还在继续,的确是从天狼口中“发”出的,这幅场景很容易让人误会是一只狼狗发出了鸟叫声,瞧上去有几分滑稽。 裴绮季蹲下身体,在天狼面前摊开手掌,天狼十分配合她,将脑袋靠了过来,慢慢张开嘴巴,轻柔地将口中的东西放在了裴绮季的掌心。此时陆清他们也靠了过来,几人将裴绮季围在中间,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去。 董雁行诧异出声:“还真是一只小鸟啊,天狼你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 只见裴绮季白皙的手掌中躺着一只湿漉漉的幼鸟,它连身上的绒毛都没有长齐,光秃秃的样子瞧上去很是丑陋,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它闭着眼睛不停地啼叫,只是这叫声却越来越虚弱。 裴绮季愣了一下,她蓦地想起了六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雨天,她捡到了天狼。 ******************** 彼时她将将离开父母兄长来到御山书院,虽说有陆清的照看,但她依旧情绪低落,做任何事都毫无干劲,且心中想要逃避的想法日渐加深,最终在一个下雨天爆发了出来——她逃掉早课,伞也不撑便冲出房间,一心往山下走。 也不走小径,哪里草木繁盛便走哪里,用这些草木来掩藏自己的身形,虽说走了很久,但她最后还是顺利地下了山,只是她也迷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在路边迷茫地站了好半晌,最后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前行,她当时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所有感官,只固执地向前走,固执地想要离开。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最后她走不动了,踉跄地摔进了路边的泥坑。 冰凉的泥水唤回了她的神志,她的感官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从脸颊上滑落的雨珠,手掌下软黏的泥土,还有路边草丛里轻弱的哼叫声。 哼叫声?她奋力起身来到草丛前,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只被丢弃了的小狗。 它的皮毛大多数是黑色的,只在四肢、耳朵尖和脸颊处有些许棕色的皮毛,它和她一样浑身湿透,脏兮兮地躺在路边。 它原本一动也不动地瘫在那里,但在见着她之后,它黑溜溜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而后便颤巍巍地向她爬了过来。 那一瞬间,她的心似乎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她僵硬地跪坐在草丛里,看它一步又一步,渐渐地靠了过来,最后它将自己的小爪子搭在了她的膝盖上。 这轻微的一触,让她的心重新活了过来,她撩起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地将它裹进了怀里。 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她一回首便看见听诺正站在几步开外,他也没有撑伞,湿透的衣衫上尽是泥点。 ******************** 衣袖上的拉扯让裴绮季蓦地回过神来,她转头看去,见天狼正咬着她的衣袖,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像是在乞求她救救这只幼鸟一般。 裴绮季笑着摸了摸天狼的脑袋,而后她站起身来,像以前一样,撩起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地将幼鸟裹住,她一手捧着它,一手虚虚地掩着, 分卷阅读43 不让幼鸟再淋着雨。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抬脚便冲出了亭子,跑进了雨帘中。 刘纪之一惊,赶忙开口问道:“小二你去哪儿?” 裴绮季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找膳房的贺佳帮忙。”她的速度很快,天狼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眨眼间,一人一狗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雨帘中。 陆清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拿起放在旁边的纸伞,匆匆撑开后便朝着裴绮季的方向追了过去。 亭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隔了好一会儿,董雁行才开口提议道:“我们跟上去?” 王子熙、张痕、刘纪之三人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动作很一致,都俯身去拿伞,而后,四人不慌不忙地朝着膳房走去。 ******************** 小雨还在不停地下,裴绮季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但她无暇去顾及,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手中。虽然手中温热的体温说明幼鸟还活着,可它的叫声却几乎听不见了,它的生命正在渐渐流逝。裴绮季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她再次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哪想到她将将转过壁角,迎面便来一个人,眼见着两人就要撞在一起。千钧一发之际,裴绮季强行侧身,避开了自己捧着幼鸟的双手,最后她的肩膀重重地撞上了那人的胸膛,将那人顶得连连后退两步。 “对不住。”裴绮季赶忙道歉,她抬首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撞的人是卢佩玖。 卢佩玖一手执伞,一手捂着被撞的胸膛,他原本紧紧锁着眉头,见是裴绮季,神色才渐渐放松,可当他看见裴绮季尽湿的衣衫时,平复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为何不撑伞?”卢佩玖赶忙上前一步,将裴绮季罩在伞下。 裴绮季朝着他摇了摇头:“我有急事,告辞。”她侧身错开卢佩玖便想继续往前走,但卢佩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阻拦了下来。 裴绮季顾及着手中的幼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她迅速抬首,不悦地看向卢佩玖。 卢佩玖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好,他抿了抿唇,道:“你要去何处?我送你吧。” 裴绮季不想和他过多纠缠,于是便爽快道:“好。” 卢佩玖这才放开她的手臂,只是他将将一放开,裴绮季便冲了出去,瞬间将卢佩玖抛在了身后。 卢佩玖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裴绮季的背影。 他原本以为她会像前几次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哪想到裴绮季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过来。 她的脸上满是疑惑之色,似乎是在询问他为何没有跟上来。 卢佩玖心中某处像是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他赶忙走到了裴绮季的身边,重新将裴绮季罩在伞下。 裴绮季朝着他点了点头,而后接着快步前进,她并没有看到,身旁的卢佩玖悄悄翘起了唇角。 添丁 很快,裴绮季和卢佩玖便到了膳房。 膳房里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晚膳,见二人到来,管事立时上前招呼。 裴绮季询问道:“李叔,贺佳可在?” “在呢,在后边择菜。”李叔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们指了个方向。 裴绮季赶忙顺着方向找了过去,一见贺佳,她便摊开手掌,将幼鸟捧到了贺佳身前:“佳佳,可否救救它?” “哎呀!”贺佳惊讶地叫了一声,她赶忙将手上的水渍在衣袖上擦干,而后动作轻柔地将幼鸟接了过来,她无暇说话,捧着幼鸟便去了膳房的杂物间。 裴绮季紧随其后,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贺佳的手掌中,再次忽略了一旁的卢佩玖。 卢佩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终于知道裴绮季这般慌慌张张的原因了。虽然再次被抛下,但他已经气不起来了,只能默默地跟了上去。 杂物间里不甚明亮,好在贺佳很是了解各种物什的摆放位置,她一手捧着幼鸟,一手不停翻找,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汤婆子,她将汤婆子交给裴绮季,让裴绮季去厨房灌些热水回来,不需太烫,比能入口的温度稍稍热些便可。 裴绮季立刻领命前去,灌水的时候遇上了找过来的陆清几人,几人手忙脚乱地灌好热水,匆匆忙忙地回到了杂物间。 再回来时,贺佳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物什。她将汤婆子放在一个小竹篮里,然后再在汤婆子上铺满棉花,最后将幼鸟身上的水渍擦干,将它放进小竹篮里,稍稍用一些棉花盖在它身上,帮助它恢复体温。 做完这一切,贺佳稍稍松了一口气:“它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可就是太虚弱了,不一定能够活下来。唉,我先去厨房给它找些吃的吧。” 她将小竹篮放在桌上,众人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纷纷低头垂目,看向竹篮中的小东西。天狼也不甘示弱,它两只前爪搭在桌上立起了身体,脑袋从裴绮季和卢佩玖手臂间的缝隙中伸了出来, 分卷阅读44 也一动不动地看着竹篮里。 众人不自觉地将呼吸都放轻了,因为这鸟儿实在是太过弱小了,给众人一种鼻息都能伤害它的错觉。 渐渐的,幼鸟的啼叫声停了下来,身体也不动了。裴绮季的心顿时便揪了起来。 它没能活下来吗?裴绮季有些伤心,她紧紧地抿着唇,不肯移开自己的目光。只是这完全没有任何助益,幼鸟还是一动不动。 就在她完全失望的时候,幼鸟的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她看见它向棉花里拱了拱,而后又开始不停地啼叫,叫声比先前大了不少。 裴绮季悬在半空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她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它这是饿了吧?”董雁行俯低身体,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我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小的鸟儿,它有多大?满十天了吗?” “不晓得。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刘纪之几人纷纷摇头。 这时,卢佩玖突然开口回答:“有十天了,你看,它的翅膀上都长出了些许硬羽。” 他的声音让众人不约而同地呆愣了一下,几人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董雁行和王子熙对视一瞬:珩王世子怎么在这儿? 王子熙忍不住一个白眼过去:我怎么知晓?难道我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董雁行:……也对啊。那你问问。 王子熙:为何让我问?想问你自己去问。 董雁行:问嘛问嘛。 王子熙:不问! 两人打了半天眉眼官司,虽然都想知道答案,但最后谁都没有问出口。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贺佳回来了,她一手端着一个杯子,一手拿着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木制漏斗。 刘纪之惊讶地挑了挑眉,他让贺佳将木制漏斗拿给他看了看:“你竟然还有这种器具?” 贺佳得意地眨眨眼睛:“也不仔细瞧瞧我是谁,我可是名震御山书院的小兽医。”豆蔻少女脸上神采飞扬,她一展颜,小小的虎牙便露了出来,瞧上去很是可爱。 刘纪之跟着笑了起来:“失敬失敬。” 贺佳:“客气客气。” 她从刘纪之手中拿回了漏斗,小心翼翼地给幼鸟喂奶。 “就是这样,一滴一滴地喂,不要着急。”她做了一遍示范,而后便让裴绮季来尝试。这倒是不难,裴绮季没有出任何差错,很是顺利地给幼鸟喂了羊奶。 等喂了大半杯后,贺佳便让裴绮季停下来:“每回差不多给它吃这么多就行了,每隔两个时辰便要喂它一次,少食多餐。竹篮里的汤婆子也需得更换,不能让它冷着……” 说着,她的脸上闪过一抹迟疑,顿了顿才接着道:“喂养雏鸟很是麻烦,你还要上课,若不然先将它放在我这儿,我帮你养一段时日?” 裴绮季手中动作一顿,沉默地思考了半晌,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自己养它。” 天狼将它捡了回来,自然该由她来负责。 ********************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每到下课休息的时候,甲六班的学生们便会迎接天狼的到来。它的身上绑着一个布包裹,嘴里还叼着小竹篮,小竹篮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纱布。 裴绮季便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来照看幼鸟。起先,她还会被围观,但时间一长,学生们便渐渐习以为常了,甚至有时候还会出手帮忙,在她喂雏鸟的时候,他们会跑去茶水屋帮她换汤婆子。 虽说幼鸟很是虚弱,但在众人的精心照料下,它最后还是活了下来。它身上的绒毛渐渐退去,开始长出硬羽,先是翅膀上,再是尾巴和脑袋,最后是身体,等一个月过后,它所有的羽毛终于长齐了。 这时,裴绮季几人才看出它是什么品种。 全身体羽雪白,但头上的羽冠和脖颈内侧却是淡黄色的,脸颊处各有一块圆形红斑,像是涂了一抹胭脂一般,瞧上去十分秀丽可爱。 刘纪之歪头看着站在裴绮季头顶的鸟儿,道:“这是玄凤鹦鹉?” 裴绮季点了点头:“它的名字叫做阿鸾。” 张痕挑眉,笑道:“这名字,很有志气。” 裴绮季一笑,将头上活蹦乱跳的鸟儿引了下来,轻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名单 阿鸾是一只活泼的鸟儿,整天叽叽喳喳,且它特别喜欢待在高处。裴绮季不在的时候,它就喜欢待在天狼的脑袋上,整日威风凛凛地站着,让天狼带着它在书院中四处闲逛。 但若是裴绮季在,它便会飞到裴绮季的脑袋上,叼着裴绮季的发带不停拉扯。裴绮季很是无奈,阻止几次后阿鸾仍不悔改,于是她便将发带换成了玉扣,这样阿鸾便没有可叼的地方了,但它依旧喜欢待在裴绮季的脑袋上。 好在裴绮季白日里需得上课,和阿鸾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更多时候阿鸾都是和天狼待在一起。原先天狼喜欢跟着裴绮季,但现下多了一个阿鸾, 分卷阅读45 它便变成了喜欢带着阿鸾四处闲逛,等裴绮季下课的时候,它们再回来找她。 于是一段时日过后,这一狗一鸟便变成了御山书院中独特的“风景线”,看见的人无不连连惊叹。 姑且算得上是“添丁进口”吧,裴绮季很是高兴了一阵。 这日下学后,裴绮季将将走进屋子,便发现自己的桌上少了一个茶杯,几道茶渍歪歪斜斜地在桌上漫延,似是写出了一个“丑”字。 裴绮季神色如常地放下手中的书袋,而后才将桌上的茶渍擦干,她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淡定地再次出门,和陆清几人一同去用了晚膳。之后,她的行动也和往日里的没什么分别,直到到了丑时,她从床上爬起来,换好一身黑衣后悄悄地去了柳定江的院子。 柳定江的院子里有人守夜,见来人是裴绮季,守夜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让裴绮季进了书房。 书房里点着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好几人正坐在桌前。裴绮季走过去,看见了柳定江、吕应天和张痕,还有一张新面孔,她忍不住诧异地挑了挑眉。 只见卢佩玖神色淡然地坐在那儿饮茶,见裴绮季望着自己,他的脸上沾上了笑意,眸中闪过的一抹亮光似是比桌上的油灯还要明亮。 裴绮季的心像是被人捏了一下,她下意识垂首敛眸避开卢佩玖的目光,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脸上神色的变化。 她走到吕应天身旁坐下,吕应天顺手将放在身前的斩风递给了裴绮季。裴绮季将斩风接过来,疑惑地看向了柳定江。 柳定江适时开口:“今夜你和勉实一同行动,帮卢世子从李存府里拿一件东西回来。” 裴绮季的心中立时闪过一抹诧异,卢佩玖的身边不可能没有可用之人,他为何要找御山书院的人帮忙?山长同意了?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因由? 柳定江没有过多解释,他接着说道:“李存书房的博古架上有一个青瓷花瓶,你们将这个花瓶换回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桌上的黑布包裹,里面是他们带去替换的花瓶。 柳定江:“立时便去,小心行事。” 裴绮季和张痕对视一眼,两人没有过多询问,他们拿起东西便要出发,走到门口时却听见卢佩玖突然开口。 他的目光从裴绮季身上一扫而过,脸上是少见的正色: “早些回来。” 他的声音很是轻柔,裴绮季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 李存是屈向文的人,他为官多年,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现下官至吏部尚书,手握重权。他的为人很是小心谨慎,府中自然守备森严。 裴绮季他们只有两个人,想要顺利盗取青瓷花瓶,必然需得分头行动。张痕的武功要高一些,两人商量一番后,决定由张痕引开守卫,裴绮季去书房拿花瓶。 两人一路潜入,很是顺利地来到了书房前。书房表面上只有两个下人守在门口,其实还有另外两个暗卫藏在暗处,想要顺利拿到花瓶,就得引开两个暗卫。 张痕率先现身,两剑便结果了守在门前的下人,藏在暗处的一个暗卫立时跳了出来,而另一个则按兵不动。张痕手下毫不留情,每招都是杀招,暗卫虽然武功高强,但并不是他的对手,另一个暗卫只能无奈出手。 两个暗卫的配合很是默契,张痕装作不敌,且战且退,暗卫们以为压制住了张痕,便不想放张痕离开,想要活捉他。 渐渐的,张痕将两个暗卫引出了院子。 裴绮季立时进入了书房。书房里很黑,她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夜明珠来照亮。 李存的书房布置得很是简单,博古架正正对着屋门,裴绮季一眼便看见了架上的青瓷花瓶,她迅速将花瓶替换了过来,而后她毫不停留地离开了尚书府。 □□而出的那一瞬,裴绮季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尚书府里也很快传来了一声唿哨,是张痕在回应她,让她先行离开。 裴绮季不再停留,直接回了御山书院。待到山门前时,甩开追兵的张痕才追了上来,两人带着青瓷花瓶向柳定江复命。 柳定江当着两人的面,将一种特殊的黑色液体涂在了青瓷花瓶内,然后再将青瓷花瓶放在两根点燃的蜡烛前,其中的奥秘立时显现了出来。 原本的青瓷花瓶变得宛若琉璃般透明,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好似嵌在其中一般。 裴绮季惊异地眨眨眼睛:“……这是?” 卢佩玖的眸中闪过一抹冷意:“这是安插在各个王府的人员名单。呵,屈丞相果然厉害,珩王府里竟然有三个人。” 三个人是最少的,最多的居然有十二个人。 裴绮季忍不住皱眉,各个藩王王府离京尚远,如此还能安插人手,屈向文真真是本事了得。 柳定江将名单抄了下来,而后把花瓶还给了卢佩玖:“勉实和远陵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卢世子还有要事相商。” “是。” 两人将武 分卷阅读46 器交给吕应天,让他放回武器库,而后便各自回了院子。 一进房间,裴绮季就闻到了一股似是茶叶的清香,她紧绷着的身体立时放松了下来。 “三哥。” 内情 “三哥。” “回来了?”陆清的声音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低沉,就好似一只掠过半空的萤火一般,转瞬即逝。 裴绮季行至桌旁,倒了一杯冷茶饮下后,她才和陆清说话。 “山长让我和勉实去李存府里拿了一份名单回来,上面全是屈向文安插在各个藩王府中的人员名字。”裴绮季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山长说这份名单是帮卢佩玖拿的,卢佩玖在一旁并没有反对这个说辞,可他手中并非无人可用,为何需要用御山书院的人?这可说不通。” 陆清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卢佩玖也在?” 裴绮季颔首:“山长说还有要事和他相商,便让我和勉实先回来了。卢佩玖拿到那份名单后并没有避讳我们,且让山长将名单誊抄了下来。” 山长拿着这份名单,自然是要呈给皇上,相比珩王府,这份名单对当今圣上来说作用更大。或许是因着这个原因,山长才同意让她和勉实前去。只是为何卢佩玖会让御山书院插手呢?他完全可以自己派人去拿名单啊。 裴绮季想不通这一点,陆清却是知道内情的,他提醒了一句:“陛下和珩王是亲兄弟。” 裴绮季稍一思索,立时恍然大悟。 皇上和珩王关系不和是假的!他们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而卢佩玖不派人去拿名单,其实是想将自己置身事外。名单不过他的手,便没有更改的可能,他是在用这种方法表达忠诚之意。 这委实也绕了太多弯了,但裴绮季的心里却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卢佩玖现下不是她的敌人,他们都是同一方势力。 哎?她为何会这般在乎是否和卢佩玖敌对呢?这个想法从何而来? 想到这儿,裴绮季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抬起手掌抵上自己的心口。 陆清注意到她的动作,立时紧张地问道:“受伤了?” 裴绮季赶忙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陆清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去了。” 裴绮季:“好。” 一番简单的梳洗后,裴绮季重新躺在了床上,只是她却有些睡不着,不知怎么的,她老是想起卢佩玖,想起那个下雨天,他一手执伞,一手抚胸,蹙着眉看着自己的样子。 哎呀,他长得真好看啊。 ******************** 四月初,北边的捷报终于传回了京城,且一同传回来的还有突厥的求和书,大齐上下顿时举国欢庆。 皇帝龙心大悦,他当即下旨,让裴翼带领士兵们班师回朝,他要在京中犒赏三军。毕竟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士兵们英勇无畏地作战,忠诚地戍边守疆,自然应该重重嘉奖。 而裴绮季的父亲裴翼,他作为三军将领,自然是首当其功。裴翼当即便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有传言说皇上早就拟好了封赏的圣旨,只待裴翼回来便立时下旨。 一时间,京中人人都在讨论这位朝中新贵。 裴绮季作为裴翼的“儿子”,她虽然身在书院中,但多少有些影响,最明显的便是偷看她的人变多了。不过好在他们也只是躲在一旁偷看她,并不上前搭话,倒没有给她造成多大的困扰。 相比北边的好消息,南边的事情却让人万分恼火。 御书房中,皇帝气得将手中的奏折扔了出去。 “蠢材!去江南已有半年之久,居然什么都没有查到,他是如何当上这监察御史的?”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他委实压不住心中的火气,“唐席的官也不需做了,立刻将他革职!” 房中立着的几个人都没有劝阻他,因为他们的心情和皇帝是一样的,都认为唐席太过无能。 皇帝从桌案后走了出来,他行至窗前,垂眸思索了半刻,而后他对站在最前面的太子下令道:“轩儿,你准备一下,过几日带人下江南,务必将案子查清楚,不许放过任何一个贪官污吏。” “是。”太子卢佩轩敛眉垂首,恭敬地俯身行礼。 ******************** 裴绮季将将抱着古琴走进林子,同班的黄英才便迎了上来。 他扭捏地朝着裴绮季笑了笑,道:“远陵,听说你家中还有一个小妹?” 裴绮季一怔,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黄英才吞吞吐吐:“……我……我想问一下……” 裴绮季皱眉:“你想问什么?” 黄英才道:“就是……你家小妹年方几何?有无婚配啊?” 裴绮季瞬间面色古怪:“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娘让我来问的。”黄英才的脸色涨得通红 分卷阅读47 ,他也知道这般直接询问人家女眷的行为很是失礼,且他也明白母亲想要和裴家结亲的意思,原本是不该来问的,但母亲已经催促好几次了,他别无他法,只能前来询问。 裴绮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黄英才,她沉默了半晌后才说:“我爹娘疼爱女儿,想让小妹在家中多留几年,暂时没有婚配的打算。” 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之意了,黄英才好似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朝着裴绮季拱了拱手后便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裴绮季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烦闷,她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这股烦闷之情因何而来,便感觉到有人用手肘撞了撞她的后背,她赶忙回身看了过去。 是董雁行,他笑眯眯地调侃她:“被当做舅兄的感觉如何?” 裴绮季冷冷地回道:“不如何。”原本就心情不快,这人还撞上来,不怼你怼谁。 她撇了董雁行一眼,而后直接甩了他离开。 董雁行一愣,询问一旁的陆清:“远陵生气了?” 陆清也冷冷地瞥了董雁行一眼:“没有。”说完后他也甩开董雁行直接走了。 董雁行被抛在原地,顿时委屈大喊:“我究竟做了什么?你们俩等等我啊。” 裴绮季和陆清并不理会他,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 南下 作为御山书院的学生,君子六艺自然是要学的。 甲六班的乐曲课一般会安排在林子里,教授课程的唐老先生会先将曲子完整地弹一遍,而后再介绍一下相关背景,最后会讲讲曲子想表达的情感情绪。讲完这些后,唐老先生会让学生们自由分散练习,一个时辰后回来弹给他听。他一向不喜欢讲太多的东西,他更喜欢让学生们去自行体会。 裴绮季几人来到往常的位置,这里是林子的深处,有一条细小的清泉,清泉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榕树,他们一般会坐在榕树下练习。 董雁行的曲艺很好,往往听过一遍后便能将曲子记下来,是以一般都是董雁行第一个开始练习,在他练习的时候,裴绮季他们就顺便跟着记谱子。 今日学的是一首江南小调,曲风缓慢悠扬,并不太难,几人练习了半个时辰左右便都学会了,而后他们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 刘纪之懒懒地斜身靠坐着榕树,目光看向远处的天空:“陛下已经下旨了,算算时间,天气转凉时,远陵你的家人便要从边塞回来了吧?” 裴绮季低头继续拨弄琴弦,她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个笑容,弯弯的眼角也微微翘了起来:“我前几日接到了娘亲的来信,她和兄长他们会先一步回京,说不定暑日将将来临时我便能见着他们了。” 她脸上的笑容真实又轻松,愉悦的心情表达得很是明显。 陆清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董雁行抬手摸了摸裴绮季的脑袋,像是安慰孩童一般:“好消息,你很快便能见着他们了。”几人都知道,她孤身一人在京多年,必定是十分想念父母兄长,现下亲人即将团聚,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了。 裴绮季重重地点了点头,手下的动作不自觉地拨弄得更快了。 董雁行赶忙阻止她的动作:“哎哎,虽说这首曲子轻快,但也不是这么弹的。你这哪里是‘湖上泛舟’?分明是‘欢欢喜喜过大年’。慢一点!” 裴绮季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而后放慢了自己的动作,认真地练习曲子。 一个时辰过后,几人起身往回走,结果行至半路的时候便碰上了太子身边的内侍鹤心。 “几位公子,殿下有请。”他朝着裴绮季几人恭敬地行礼。 裴绮季几人对视几眼,虽然心有诧异,但他们还是将手中的古琴交给了鹤心身边的宫女,而后果断地跟着鹤心离开。 几人一路行进,去了御山山顶的遇风亭。 亭子里已经经过了一番布置,太子卢佩轩正坐在石桌前,他今日穿了一件石青色绣石竹纹直裰,用白玉簪束着发,瞧上去清隽矜贵。他也不要宫人服侍,正在亲手煮水烹茶。 裴绮季几人上前行礼。 太子起身客气还礼:“诸位请坐。” 落座后,他又亲手为裴绮季他们斟茶,颇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意味。 裴绮季他们和太子并不陌生,太子也信任着几人,便直接开口说明了来意:“父皇命孤亲下江南承办贪墨案,孤欲邀几位一同前往。”他顿了顿,看向裴绮季,接着说道:“且最近京中事务颇多,不安静得很,正巧孤需要你们帮忙,也顺便带你们出去躲躲。” 裴绮季对上太子的目光,忍不住一愣。他看着自己,又说不太安静?是最近朝中关于父亲的那些传闻? 裴绮季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太子继续问道:“不知几位意下如何?可愿随孤同行?” 他知道他们的身份,如此客气相邀不过是做表面功夫而已,毕竟他们还在御山书院中读书,下江南可不是短时间内便能回 分卷阅读48 来,是以还是需要一个明面上的掩饰。 裴绮季几人果断地答应了下来,他们本就是皇帝的人,自然是要听命办差。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兴致颇高地和几人闲聊了起来。 他看向裴绮季:“有段时日未见,远陵似乎长高了一些。” 裴绮季颔首:“殿下好眼力。” 太子温和一笑,又和陆清说了一句,仿佛将将和裴绮季的那句对话不过是随意一提。 ******************** 几人从太子那里告退,直接回了陆清和裴绮季的院子。 裴绮季抱胸靠在窗旁,心不在焉地想着太子将将和她说的那些话。 听诺没有给她传消息,应当没什么大事。父亲那边定然没有其他的变故了,但太子却说带她出去躲一躲,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因着裴家的那些人了。当初那般果断地将他们一家赶了出来,现下又想做什么?真真是让人厌烦。 况且那家人还欠着他们一命,这条命迟早要让那家人还回来。 裴绮季心中满是厌恶之情,脸上的神色也跟着沉寂了下来。她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身体,背对陆清几人面向窗外,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神色。 王子熙正在和刘纪之说话,两人说着去江南的相关事宜,董雁行和张痕时不时插上几句,屋子里的气氛很是轻松。 裴绮季将目光看向天空,太阳正高悬,阳光有些刺眼,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陆清行至她的身旁,垂首看向她:“在想什么?” 裴绮季收回目光,她回首朝着陆清笑了笑:“没想什么,只是觉着江南的贪墨案不好查。” 陆清的目光牢牢地落在裴绮季的脸上,似是不想错过她的任何表情:“是不好查,那里的官员全是陛下亲自委派,便是太子前去也得费一番功夫。” 裴绮季轻叹道:“是啊,这趟可不轻松。”她半垂着眸子,顿了好一会儿,“三哥……”话音未落,一段由远及近的吟唱声打断了她。 这吟唱声有些奇怪,并不像人的歌声,更像是鸟鸣,但它又是成调的。渐渐地,董雁行他们也不说话了,几人安静地听着慢慢清晰起来的吟唱声。 几人透过窗户,将目光落在院门处。只见天狼顶着阿鸾穿过院子,迅速地走进了屋来。而那吟唱声正是从阿鸾口中传出来的! 进屋后,阿鸾便直接飞到了裴绮季的头上,那吟唱声不过停了一瞬,而后又继续响起。 董雁行惊讶地眨眨眼睛:“它这是在唱什么?《贵妃醉酒》?” 裴绮季细细一听,确实是《贵妃醉酒》,但它是在哪里学的?她可从来也没有教过啊。 众人一眼不眨地看着阿鸾,阿鸾已经唱完了最后一句,它呼呼地扑动了两下翅膀,蹲在裴绮季脚边的天狼立时跟着汪了两声,像是在叫好一般。 一狗一鸟的动作顿时逗笑了屋内的众人,刘纪之忍不住蹦起来,狠狠地揉了天狼几下。 裴绮季也跟着一起笑,她渐渐抛去了心中的阴霾。 途中 太子南下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但太子也不想让自己太过被动。是以一出京城,他便让大队伍继续按照行程前进,而后他带着人扮成商贾,选择了另一条路线。 是夜,一行人到达大齐最大的江航码头处,在码头附近找了一个客栈住下。 这个客栈位置很不起眼,是以即便位于繁华的码头,但居住的客人并不多,鹤心干脆将剩下的房间全都包了下来。 裴绮季一下马,便听到了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然后就感觉到一个重量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什么,裴绮季哭笑不得地抬起手,想将阿鸾从头上引下来,但另外一只手突然伸出,先她一步凑到了阿鸾面前,阿鸾不过歪着头看了一眼,很快便跳到了对方的手指上。 裴绮季回首看过去,只见卢佩玖正站在她的身后,他将阿鸾引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阿鸾意外地很老实,叫了几声后便乖巧地站在卢佩玖的肩上。 裴绮季一挑眉,难得啊,这小家伙也有这般安静的时候。 卢佩玖却是朝着裴绮季笑了笑,脸上隐隐带着得意之色,而后他率先一步走进了客栈。 天狼原本蹲在裴绮季身边,见阿鸾走了,它也赶紧站起身,咬着裴绮季的衣角,不住地拉扯着也想让裴绮季跟上去。 裴绮季心下更是惊讶,卢佩玖什么时候和它们两只这么熟悉了?她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缘由,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站在这里做甚?” 是卢佩涥,他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裴绮季。 对于卢佩玖和卢佩涥两人也在这趟行程中的事情让裴绮季他们惊讶了一阵,不过几人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这两人的立场便代表着自家父王的立场,济王和珩王都是自己人。 裴绮季朝着卢佩涥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抬步 分卷阅读49 走进了客栈。 大堂已经收拾了一番,太子正坐在桌前喝茶,鹤心站在他的身旁向他禀报事务。 “租船的相关事宜下奴已经安排妥当了,明日一早便能出发。我们租的是大船,行得快,不出半月便能到达杭州。” 太子点了点头:“行了,下去安排晚膳吧。” “是,大公子。”鹤心行礼退下。 很快,晚膳就呈了上来,众人赶了一天的路都很饿了,再加上菜色倒还不错,众人吃得算是满意。 用完晚膳后,又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而后众人才回房休息。 裴绮季几人被安排在了二楼,临上楼的时候,裴绮季轻轻唤了一声: “阿鸾。” 在卢佩玖肩上站了许久的阿鸾终于舍得挪地方了,它慢悠悠地飞回了裴绮季的头顶。阿鸾的翅膀带起一阵风声,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卢佩涥面露赞叹:“这小家伙倒很是可爱。”说着,他便抬手想去摸摸阿鸾。 阿鸾却是不怕,它稳稳地站在裴绮季的头上,任由卢佩涥摸它那红如胭脂的脸颊。 卢佩涥更添了几分喜爱之情:“哎呀,不如你借我养几天?” 话音未落,裴绮季便隔开了他的手:“待回京后,三公子可以另寻一只来养。”为了掩饰身份,他们都更改了称呼。 卢佩涥满脸惋惜之色:“好吧。”倒也没有强求。 裴绮季朝着他点了点头,而后带着天狼回了房间。 卢佩涥的目光一直追寻着阿鸾,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来,结果他将将转身,便看见卢佩玖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卢佩涥一惊:“你做甚啊?” 卢佩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宛如一道寒风从他脸上刮过。卢佩玖也不说话,把卢佩涥盯得忐忑不安后便直接转身离开,留下卢佩涥迷茫地站在原地。 不远处的太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半垂着眸子勾起了唇角,脸上的笑容如往日一般温和。 哈哈,有趣,原来少瑜喜欢这样的姑娘。 ********************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启程登船。 鹤心安排的是一艘三层大船,这种船行在水中很稳,人在船上几乎感觉不到摇晃。船中的房间也经过了一番布置,虽然做不到十分精致,但也能让人住得舒适。 从江航码头到江南,走水路也需得花费接近半月的时间,裴绮季他们一开始倒有几分新鲜劲,但时间一长便觉得有些无所事事了。董雁行和刘纪之干脆找了几根鱼竿,日日跑到甲板上钓鱼。 这日吃过午膳,裴绮季实在是太过无聊了,她看着屋子里飞来飞去的阿鸾,突然脑中灵光一动,而后匆匆起身去找鹤心要东西,半个时辰后,一只纸鸢出现在桌上。 这只纸鸢完全是按照阿鸾的模样制作的,全身雪白,只有头上的翎羽和脖颈处的羽毛是淡黄色的,不过更加瞩目的是脸颊处的两团红胭脂,俏皮可爱。 裴绮季带着纸鸢来到甲板上,半尺宽的船舷处排排坐着一行人,她直接走过去,右手一撑,也翻身坐上了船舷,双脚晃悠着伸在船外。 甲板上的风并不大,但是足够将纸鸢带上天。裴绮季小心地试了试,很快便成功地让阿鸾纸鸢飞了起来。 而裴绮季头上的真正阿鸾突然看见一个放大版的自己,它似乎很是疑惑,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它飞起来不停地围着纸鸢转来转去,像是想和纸鸢阿鸾认识认识一般。 董雁行看着半空中的纸鸢眼神一亮,他立时抛下手中的鱼竿跑进了船舱,再出来时他的手中抱着一大堆东西,他将东西铺在甲板上,也开始制作纸鸢。他还没做多久,刘纪之几人陆续加入了他。 一个时辰后,七八只纸鸢飞上了天空。 看着那只小猪风筝,裴绮季忍不住回首瞪了几步开外的卢佩玖一眼。这分明是以她的白玉小猪坠子为原型画的,分明是故意为之,他又在挑衅她。 感受到裴绮季的目光,卢佩玖脸上浮出了一个笑容。 嘿嘿,今日她的目光也落在了我的身上。 反常 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杭州。 杭州城很是繁华,这里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但这里的繁华却不同于京中的繁华,这里的建筑、风俗等也不同于京中。裴绮季还是第一次来江南,心中倒升起了几分兴趣。 三月末,杭州城中绿意已深,街上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很是热闹,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先前水患的影响一般。 董雁行用手中的折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我们出京时不是听说江南地区又遭了饥馑吗?这看着不像啊。” 虽说先遭了水患,但已经过了半年之久,城中恢复过来了倒说得通。可那饥馑是才上报上去的,就算是各方调粮支援,也不可能看不出一点影响。 刘纪之摇了摇头,示意董 分卷阅读50 雁行先别开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找个客栈落脚吧。” 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进,在杭州城中最大的客栈落了脚。这次他们很是低调,在客栈专门留给商队的院子里住了下来,他们装扮得就像是平常的来江南地区采买的商贾一般。 安排好住处后,鹤心又派人以买货物为名,实则是去打探消息,而裴绮季他们便留在房中暂且等待,等了解清楚情况之后再做行动。 客栈的房间并不大,九个人待在一起就显得有些拥挤,但现下也没办法过多讲究。 裴绮季站在窗旁,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正巧可以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太子率先开口:“我们离京的前一日,父皇确实接到江南地区受了饥馑的奏折,但如今杭州城中这般情形,其中必有古怪。”他说完这句后便没有再说,裴绮季他们正在思考着,也暂时没有开口,一时间,房间里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卢佩玖慢悠悠地开口,他并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情况。 “杭州刺史李山,宣宏四十五年的探花,入仕后便一直是陛下的人,陛下登基后才委派他为杭州刺史。他能在杭州待十几年,可见陛下对他的信任。我听说他为人克己奉公,在民间多有名望。” 说完,他端起茶碗来饮了一口,而后随意地转了转头,假装不经意地看向了裴绮季的方向。裴绮季双手环胸斜靠在窗棱旁,她正望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到卢佩玖的目光。 太子听了卢佩玖的话,淡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只是他的眸中并无笑意:“江南的重要官员谁不是父皇亲自委派的呢?但去年水患发生的时候,京中并没有接到任何传信。” 这也是皇帝如此震怒的原因。被跟随多年的臣子欺瞒背叛,无论是谁都无法忍受,何况是九五之尊呐。 陆清皱眉道:“当时秦光霖状告了三十余人,但现下看来恐怕牵连更多。” 太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陆清的猜想。 裴绮季收回了目光,她看向王子熙和董雁行,问道:“去年明章和齐鸣你们来江南时是何种情形?” 王子熙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一番才开口回答:“当时我和齐鸣并未来过杭州城,我们在明州接到了两位证人,而后便马不停蹄地带人回京。只是刚刚出了江南地区,我们便遭到了追杀。那些人一看便是经过特殊手段培养的死士,一路穷追不舍,直到过了兴德府我们才将他们暂时甩掉。随后我们躲在康平镇旁的小山里,想办法传讯回书院让人来接应,而后你和勉实便来了。” 董雁行颔首:“实际上我和明章也并未在江南地区多待,是以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裴绮季又问太子:“殿下,那两位证人是否带了什么东西回京?” 太子回答:“他们带了两册账本回京。只是这账本写得很是隐晦,其中有许多特殊的符号,需得有明白符号的人才能解读。” 一旁的卢佩涥继续问道:“那唐席呢?他来江南已有半年之久,可查到些什么?” 太子沉默了半晌,而后语气冰冷地开口回答:“他什么也没有查到。” 众人的表情俱是一愣,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都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唐席身为监察御史也太过无能了吧。 裴绮季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大公子,采买的人回来了。” 太子道:“进来吧。” 鹤心推门走进了房间,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人相貌平凡,生得很不起眼,他向众人恭敬地行过礼后才开口说出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卑职到码头去坐了坐,表面上是去打探最近比较热门的货物,和那些扛货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卑职探听到,江南地区最近确实发生了饥馑,不过都是在比较偏远的县城村庄,且杭州城自来是不接收灾民的,是以城中百姓的生活没有受到影响。” 刘纪之皱眉:“自来不接收灾民?这政令是从何处来的?” “是杭州刺史李山大人下的令,这个命令由来已久,譬如说去年的水患,城外聚集了大量的灾民,刺史大人下令紧闭城门,没有放任何一人进城。后来这些灾民被引到了明州、睦州、岳州、袁州等地。” 太子的脸色很不好:“将灾民引回原来的受灾之地?” “是的,说是朝廷拨了赈银赈粮下来,灾民们可以回去重建家园。”打探消息的侍卫顿了顿,又道:“卑职又去打探了明州、睦州、岳州、袁州等地的情况,那些地方虽然并没有受灾前繁华,但百姓们的生活却是有保障的,至少温饱无虞。” “而这次发生饥馑的地方是建德县、新安县、俪水县等地区,卑职查看了地志,这些地区像是连成了一条线一般,横跨明州,一直漫延到袁州。” 张痕道:“水患后发生饥馑,原本是很正常的,但为何时过半年才发生?这可不通常理。” 打探消息的侍卫点 分卷阅读51 了点头:“卑职也这么认为,继续追问,可那些扛货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猜想是朝廷拨下来的赈粮吃完了,所以才发生了饥馑。” 裴绮季摇头:“按照惯例,朝廷若是拨粮,自是会拨一年的量,不可能只够吃半年。” 卢佩玖淡淡地说:“那另外一半赈粮去何处了?” 谁都回答不出答案,一时间,房间里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太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碗被震飞了出去,“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却没有完全摔碎,只摔出了几个缺口。 太子脸上惯常挂着的浅笑早就不见了,他双眼中的怒火藏都藏不住:“顶风作案,这些人胆子不小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控制了半晌才将心中的恼怒压下去。太子站起身来,负手思索一会儿,说道: “挑二十个好手,勉实、远陵、元长和少瑜跟着我明日一早便出发,探查建德县、新安县、俪水县等地,剩下的人在杭州城中留作接应,继续探查消息。” 月夜 是夜,裴绮季有些睡不着,她干脆出了房间来到院中。 今夜只有一轮弯月,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但这轮弯月也足够将院中照得明亮了。 裴绮季慢悠悠地走到石桌旁坐下,天狼跟在她的身后,在她坐下后,天狼依照习惯蹲在了她的身边。 裴绮季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将手放在天狼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抚摸。天狼很是配合,它直接将脑袋搁在了裴绮季的膝上,方便裴绮季动作。 院子里十分安静,偶有一两声虫鸣,裴绮季原本有些烦躁的心在这样安宁静谧的环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半仰起头看向夜空中的弯月,久久没有移开目光,直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裴绮季没有回头,闻到那一股好似清茶般的极淡香味时便知道是谁了,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三哥。” 陆清也在石桌前坐下,目光落在裴绮季的脸上:“睡不着?” 裴绮季点了点头,又昂首去看月亮,她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中显得有几分清冷:“不知道为何,我的心中有些不安。” 闻言,陆清一悸,沉静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担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竟然和裴绮季有相同的感觉。 陆清忍不住蹙起了眉头:“风光……”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裴绮季打断了。 “我又胡思乱想了。”裴绮季收回目光,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她沉默了半晌才再次开口,“三哥,很快便要到立夏了。”最多再过两个月,娘亲和兄长们就要回京了。 陆清和裴绮季相伴多年,他自然能明白裴绮季心中所想,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们需得尽快解决江南的事宜。”早些解决,也好早些回京。 裴绮季点头:“三哥你们在杭州城中万事小心。”相比起去灾区,留在敌人眼皮底下行动的陆清他们会更加危险一些。 “你们也一样,小心行事。”陆清虽然关心着裴绮季,但他不会阻止她的行动,毕竟她现下顶着裴咫二的身份,她便需得承担相应的责任。且她是一个坚韧的姑娘,并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照看,这正是他欣赏她的地方。 裴绮季又对陆清说:“路程不定,天狼和阿鸾我就不带着了,三哥帮我照看一下。” 陆清点头:“夜已深,回去歇了吧,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裴绮季回答:“好,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三哥你先去睡吧。” 陆清没再说什么,起身回了房间。 院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裴绮季再次抬头仰望月亮,过了一会儿,她准备起身回房,却发现天狼已经闭上了眼睛,安然地伏在她的膝上睡着了。 裴绮季的眸中闪过一抹柔光,她正准备将天狼拍醒,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坐下,她抬眸看去,是卢佩玖。 他先是垂下眸子望了天狼一眼,而后才看向裴绮季,他清秀隽雅的脸上神色淡淡。 他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裴绮季心中不解,她眼含疑惑地和卢佩玖对视着。裴绮季很是沉得住气,对方不说话,她也一直沉默。 最后,还是卢佩玖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你为何会唤陆清为‘三哥’?” 裴绮季一愣,没有想到卢佩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小时候的幼稚无知罢了。那时候她不过三岁,心中有孩童莫名其妙的固执。所谓大哥是“大哥”,二哥是“二哥”,然后再来一个哥哥,自然便是“三哥”了。其实陆清比裴寻一小,但比裴咫二和她都要大些,就算是按照岁数喊,也应该喊陆清“二哥”。 只是三岁的裴绮季很是固执,大人纠正了好几次都不改口,最后也只能任由她这般喊了,是以“三哥”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现在。 而陆清也像哥哥一般,六年来一直保护她、帮助她,她也将他当 分卷阅读52 成了真正的兄长。 不过这其中的故事却是不能同卢佩玖说的,即便他或许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裴绮季收回目光,直接抬手将天狼拍醒,她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回去歇息了。” 她将将转身便觉得自己手腕上传来了一阵力道,卢佩玖直接将她拉住。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声音很是清冷,上挑的瑞凤眼中有暗光一闪而过。 裴绮季皱起了眉头:“你先放开我。” 卢佩玖没有动。 裴绮季奋力一扯,却没将自己的手扯回来,卢佩玖的力气比她的力气大,他望着她一言不发。两人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裴绮季先一步妥协。 “我现下不能回答你,可若是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再问我一次,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裴绮季撇过头去不看卢佩玖,声音低低地说。 有机会?什么机会?是她恢复真正的身份后吗?她知道自已答应了什么吗? 卢佩玖的眸中仿佛映照出了月光,他顿时眉头一松:“此话当真?” 裴绮季点头:“自然当真。” 卢佩玖这才松开了手,他的脸上立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个笑容不同于先前恶作剧时的,他现在的笑容很是纯粹,嘴角旁的酒窝里仿佛真的盛了美酒一般,竟让裴绮季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裴绮季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她有些慌张地转开了视线:“我回房了。”说完后也不待卢佩玖回答,抬脚便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旁的天狼歪着头看了卢佩玖一眼,而后很快跟上了裴绮季的脚步。 院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不过这次只剩下了卢佩玖一个人。 卢佩玖想起将将看见的、一闪而过的通红耳垂,脸上的笑容不禁又灿烂了几分。他拍拍衣角站起身来,然后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按计划出城。出城后,他们俱都换上了方便行动的短打,手拿短杖,装扮成了进山采摘野货的山民。 线索 裴绮季一行人按着地志上的路线走了两天,在傍晚时分到达了第一个遭受饥馑的县城——建德县。 为了更加真实,他们每个人都背上了一个背篓,篓子里放着各色山货。当然,太子殿下的背上也背了一些,他丝毫没有养尊处优的娇气,他和裴绮季他们一样,整个路程都是自己走过来的,没有喊过半声辛苦。 太子还很是怡然地和众人开玩笑,说自己这两天走的路怕是要超过先前二十几年的了。这倒让裴绮季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了一声。 一行人在县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三三两两地出去卖货,实则是去探查消息,直到晌午时分才重新聚集在一起。 用过午膳后,众人坐在一起交换消息。 刘纪之率先开口:“我到处逛了逛,商铺虽然在开,但是并不多,街上活动的人很少,偶有一两名乞丐,但也不是随处路有饿殍。说这里遭了饥馑,但是看上去并不像。” 张痕接着说:“我问了一下客栈的小二,说是建德县的人口并不多,而且官府会定期发放米粮,是以县中几乎没有发生灾情。但远一些的小村就比较严重,饥民们不得已逃离本村,差不多十村九空。” 裴绮季一惊:“饥民逃村?他们逃去哪里了?这建德县中可是一个饥民也没有看见。” 张痕赞同地点头:“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按理说建德县是最近的县城,饥民要是逃离受灾之地自然是应该往这处来,可现下县中这样的情况,人呢?凭空消失了?” 实在是太过古怪了,完全不合常理。 太子没有说话,他面色阴沉,闭着眼睛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问清楚是哪些村子空了,孤要去亲自看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在作祟。” “是!”众人脸色肃穆地回答。 从京城出来后太子便没有自称为“孤”了,但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声,可见他心中是何等恼怒。 坐在太子身旁的卢佩玖站起身来,他幽幽地看了窗外的街道一眼:“这江南,可有够乱的。” 斜倚着窗棱的裴绮季在心里赞同了一声,是啊,这一路行来虽然看到的都是平和的景象,但细查之下内里乱作一团,诸多不合常理之事。且太子几乎没有的得到任何消息,唉,皇上对江南地区的这些官员也太过放心了。 不过倒也是有理由的,一方面是北边常年战事,朝廷的关注点几乎都在这上面。另一方面是右相屈向文,皇帝不能让他把持朝政,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屈向文身上,是以对江南地区多有疏忽。 只是现在,也到了该好好整治的时候了。 ******************** 问清楚村子的方位后,众人便没有再过多耽搁,当即离开了建德县。 一连探查了好几个村子,倒是符合“离得越远,受灾 分卷阅读53 情况越严重”的说法,一开始裴绮季他们并没有发现问题,直到探查了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时,他们才发现蛛丝马迹。 这个小村子离着建德县很远,村中已经没有人了,再加上天色也将暗,于是众人便决定今晚在村中过夜,明日继续出发。 一行人找了一个大点的屋子,屋子里很空,徒留光秃秃的家具,家具上布满了灰尘,一看便是久无人烟。院子的后面长着一棵黄桷树,树下有一口水井,井边的石台上长满了青苔。 裴绮季走过去提起井边翻倒的木桶,原本她想从井中打一些水上来,却在低头的瞬间不经意地发现了一点痕迹,她立时丢开木桶,俯下身去查看。 好一会儿过后,裴绮季直起身体,正想回去叫人,结果刚一转身便看见了缓步行过来的卢佩玖。 卢佩玖原本神色舒缓,但当看见裴绮季紧皱的眉头时,他顿时脚步一停:“怎么了?” 裴绮季抬手指了指石台上的一处:“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卢佩玖快步走过去,凝眸看了半晌:“这是……脚印?” 裴绮季颔首:“我也觉得是脚印,且这脚印留下的时间并不久,这村子里还有人在活动。”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抬步往回走,他们找到太子,向他禀报了这个线索,太子当即命人将村子里上上下下都搜索了一遍,最后,他们在村中进山的小路上又发现了一些刚留下不久的脚印。 众人看向太子,等待着他的命令。 太子沉吟半晌,道:“周围环境全然陌生,且夜已深,山中难行,我们还是明日再进山探查吧。”他虽然心中焦急,但是却不能罔顾众人安危。 众人自然听从太子的命令,他们简单地吃了一些干粮后便各自找地方休息。 一夜无声。 第二日天色刚明,一行人沿着小路向山中进发。 一开始小路旁杂草丛生,很是崎岖难行,可越往深处走,道路却变得宽阔平坦,这一看便不是自然形成的,很明显,是有人特意修筑的。 发现这个问题后,裴绮季他们便开始隐藏行踪,小心地继续前进。当他们走到一个狭口时,发现狭口处竟然有人把守。 一行人停下脚步,躲在暗处。 张痕皱眉,轻声道:“这些是什么人?” 刘纪之沉吟片刻:“平常的山民没有把守狭口的习惯,这模样瞧上去倒像是土匪。” 张痕脸上满是疑惑:“这深山老林,他们抢谁?就算是抢周围的村子,可现下周围的村子都没有人了啊,他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裴绮季摇头:“你仔细看这守卫的两人,他们精神尚佳,面色红润,可见这山中有充足的食物,即便山外什么也没有,他们也可以活下去。” 卢佩玖道:“且活得很好。这两人虽然没带兵器,但看上去有些身手。” 练武之人动作、身形有别于普通人,裴绮季他们自然看得出来。 一行人心中更添了几分疑惑,只是再多的疑惑,也需得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太子沉吟半晌,道:“潜入进去探查。” 土匪 一行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让潜入经验比较丰富的张痕、裴绮季、刘纪之和另外两个太子的侍卫,一共五人潜入探查。其余的人留在狭口外暂且等待。 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山中的树林将月光遮住,这便是潜入的最佳时机,裴绮季五人开始行动。 狭口处虽然有人把守,但并非没有潜入的时机,再加上他们人多,稍稍一配合,便让裴绮季五人顺利地潜入了进去。 狭口后是一处相对平缓的地方,修建了许多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俨然像是一个小村落。这小村落中也有人在固定位置上守卫着,瞧上去很是森严有序。 五个人分成了两队开始各自探查,裴绮季和张痕一起行动。 这里似乎住了不少人,每个屋子里都点着灯,裴绮季和张痕直接奔向中央那间最大的屋子,两人配合,登上了房顶。轻轻地推动瓦片,只露出一点缝隙,裴绮季和张痕屏息低头向里看去,而后身体再也不挪动半分,将自己完全隐藏在夜色中。 屋子里的布置十分简单,只放了必需的日用家具,有四个人坐在桌前用膳,他们边吃边闲聊着。 当看清其中一个人的面容时,张痕皱起了眉头,他抓住裴绮季的手,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 ——左边那人是唐席。 裴绮季心中一悸,唐席?他被革职之后不是已经回京了吗?为何会在这里?这里聚集的这些人到底是谁? 唐席长了一张容长脸,他面色有些憔悴,食欲也不振,吃得很少,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另外三个人用膳。 坐在唐席对面的那人面容粗犷,长了一脸的络腮胡,他似乎很是瞧不上唐席的做派,嗤笑一声道:“御史大人,你既然已经进了这山里,就没有可能再回去 分卷阅读54 做官了。我劝你趁早收好你的官威,我们这里可不吃这一套。” 唐席脸色一郁,并不开口说话。 络腮胡却是不放过他,继续讽刺道:“再说了,入伙的时候我们可从未威胁过你,你自个儿同意了,现下可没有反悔的余地。” 这话直击要点,唐席不得不开口表态,他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黄大当家,我并没有后悔……”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黄大当家一甩筷子:“那就不要给老子摆着一张死人脸,看着就晦气!”他虎目圆睁,整个人气势陡升,看得唐席忍不住浑身一颤。 唐席喏喏道:“大当家恕罪,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山中的生活而已,并不是有什么不满,我既然已经跟着了大人,自然不会生出任何背叛的心思。” 这示弱的语气让黄大当家很是满意,他重新拿起了筷子:“你这胆量,敢生出背叛的心思吗?”他鄙夷地看了唐席一眼,而后继续吃饭,“还不动筷子?” 唐席赶忙夹了一口菜送进口中,四人继续用膳,不再说话。 裴绮季和张痕对视一眼,他们没有动,继续趴在房顶。 听了这么久,从两人的对话中倒是可以猜出几分。前来江南调查的监察御史唐席似乎投靠了某位“大人”,所以他才向京中禀告没有查到任何东西。而这山里的“土匪”,似乎也是这位“大人”特意培养的。自古以来私养兵甲都是一项重罪,这位“大人”当真是胆大包天。 很快,四人就用完了晚膳,黄大当家带着两名手下离开了屋子,只留下了唐席独自一人。他们似乎很放心唐席,并没有在门口留人守着。 张痕看向裴绮季,用眼神询问:走吗? 裴绮季摇了摇头,她正想在张痕手心写字,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有人!有人潜进来了,……快找!” “……往那边去了,追!” “快去通知大当家……” 趴在房顶上的两人心中一紧——刘纪之他们被发现了! 张痕紧皱眉头,轻声道:“怎么办?” 裴绮季沉吟一瞬,很快便道:“带上唐席,撤!”已经打草惊蛇了,未免被杀人灭口,最好现在就把唐席带走。 两人不再犹豫,下了屋顶便闯进房间。 “你们是——”唐席惊恐地开口,话还未说完就被张痕打晕了,张痕一把将唐席抗在肩上,迅速地向狭口处撤退。裴绮季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避开了大部分人,可在接近狭口处时被拦了下来。 裴绮季拔出斩风,挡下攻击张痕的人:“你先走!” 张痕没有犹豫,趁着裴绮季为他制造的空隙,果断地带着唐席离开。裴绮季并不能拦下所有的人,有四五个人追了上去,不过狭口处便有太子他们接应,且侍卫们个个都是好手,想要顺利带走唐席应该并不困难。 裴绮季一边想着,一边将手中的斩风挥舞得更加凌厉,小喽喽们并不是她的对手,她且战且退,退到狭口处后止住了步伐。狭口处是真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一下子便将所有人都堵了下来。 她需得给撤退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就在这时,一支带着雷霆之势的利箭朝着裴绮季射了过来,裴绮季翻身躲过,可她刚刚落地却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中箭了,这箭矢的力道很大,几乎要穿透她的肩膀,使得裴绮季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她站直身体,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折断了箭羽,让部分箭头箭柄留在了肩膀内。 她抬头看去,一眼便看见了人群后的黄大当家。 黄大当家的手中拿着一张铁弓,没想到他竟是其中好手,她都没有注意到这第二支箭是何时射过来的。 黄大当家抬了抬手,止住了又想上前攻击的手下们,他穿过人群,走上前来:“胆子不小啊,敢在老子手底下抢人。” 裴绮季抬手拭了拭嘴角边的血迹,没有说话。 黄大当家嗤笑一声,语气嚣张:“不想开口?好,老子让你永远也开不了口。”他眸中凶光一闪而过,而后抽出一支箭羽,直直地朝着裴绮季的眉心射了过去。 裴绮季心中一紧,她仿佛听见了箭尾带出的呼呼风声,她急忙向后退去。就在这时,一人突然出现挡在她的身前,抬剑便将射过来的箭羽格挡开。 “走!” 他回身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向山中撤退。 受伤 山林中很黑,茂密的低矮树木将月光完全挡住,即便身为习武之人,视线范围也很是有限。 林子里好似四处都有虫鸣声,但在他们靠近时又立刻安静,是以衣料、鞋底摩擦草丛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中分外明显。 裴绮季感觉到卢佩玖狠狠地箍住她的腰,带着她快速地向前奔袭,她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脸侧,让她原本就跳得很快的心更加激荡。 裴绮季深深地吸 分卷阅读55 了一口气,道:“你放开我,我能够自己行动。” 卢佩玖脚步一顿,他低头看向裴绮季。黑暗中,两人靠得极近,他如点星的眸子成为了唯一的光。 两人没有过久僵持,卢佩玖松开了裴绮季的腰,但他顺势牵起了裴绮季的手,紧紧握住,两人继续往林中进发。 身后远远传来了一些动静,那些土匪一直紧追不舍,他们点着火把,也比裴绮季和卢佩玖更加熟悉这片山林,双方的距离渐渐缩短。 裴绮季的左肩很痛,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和卢佩玖说起了话。 “你为何会来?太子他们呢?”虽然极力克制,但她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几分,卢佩玖立时便听了出来。 他面色一沉,冷声道:“你说我为何会回来?”他的心中满是怒气,不过这怒气并不是冲着裴绮季的,而是冲着伤了她的那个人,日后他必定将那个人千刀万剐。 卢佩玖道:“太子他们已经带着唐席出山了,我们约在建德县碰头。” 裴绮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万幸将人带走了,不然她这伤可就白受了。 越往山林里逃,路越崎岖,虽然裴绮季和卢佩玖两人很灵活,但是却敌不过对方人多,对方分出人来形成包围之势,将裴绮季和卢佩玖堵在了半山腰的瀑布边。这个瀑布并不高,但也不算矮,人要是掉下去了还是有几分危险。 一边是敌人,一边是瀑布,两人进退维谷。 “继续逃啊,老子看你们还逃到哪里去!”黄大当家引弓搭箭,直指卢佩玖。 卢佩玖和裴绮季手牵着手并肩站在瀑布边,两人对视一眼,并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人同时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瀑布。 下坠的过程中,裴绮季感觉到卢佩玖将她拉入了怀中。落水的那一瞬间,即便有他保护,裴绮季还是感觉到一阵剧痛,身体像是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她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昏迷的时间很短,她很快便醒了过来,两人在水中沉浮了半晌,卢佩玖终于抱着裴绮季上了岸。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两人继续往山下逃离。 这次裴绮季没有逞强,她失血过多已经渐渐失去了力气,卢佩玖直接将她背在了背上。 ******************** 夜风很冷,吹得裴绮季忍不住浑身战栗,可她却无暇去顾及这些,因为卢佩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让她更加在意。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已经很累了。 裴绮季抓住卢佩玖肩头的湿衣,道:“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那些人应该追不上来了。” 卢佩玖的呼吸声一顿,过了半晌才声音沙哑地回答了一声“好”。 又行了一阵,两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洞,卢佩玖先将裴绮季放下,而后立刻出去捡了一些柴火回来,很快,山洞中燃起了火堆。 卢佩玖抱起裴绮季,将她放在火堆旁边,他不去查看自己的情况,而是先从衣兜里摸出了两个小瓶子,他从其中一个小瓶中倒出了两粒黑色的药丸,喂给了裴绮季。 裴绮季没有犹豫,启唇便将药丸吞了下去。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卢佩玖双眉紧皱,清秀俊逸的面庞上满是水渍。 裴绮季抬眸看过去时,正好有一滴水珠从他的眼尾处滑落,让他瞧上去仿佛落泪了一般,裴绮季顿时心中狠狠一跳,她呆呆地看着卢佩玖,一时间没有说话。 见她不说话,卢佩玖的双眉皱得更紧,他干脆不再询问,直接抬手去解裴绮季的衣裳。 裴绮季蓦地回过神来,她垂眸看向卢佩玖的手,顿了顿,最后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他将她的衣裳一件一件脱了下来,放在火堆旁烤着,最后裴绮季身上只剩下了裹胸的白布。 或许是常年习武的关系,她的腰肢虽然盈盈一握,却并不显得柔弱。她的皮肤很白,是以左肩上的伤口便显得有些触目惊心。鲜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皮肤蜿蜒而下,将她裹胸的白布都染红了,看上去很是刺目。 因为一路的奔逃,箭头似乎又往肉里扎了几分,卢佩玖看向裴绮季的后背,见箭头已经从左肩后刺了出来,露出有半指长。 卢佩玖顿时停下了动作,他竟然有些不敢拔箭。 裴绮季见他犹豫,她将藏在腰间的匕首拔了出来,直接递过去:“拔吧,我不拍疼。” 人怎么可能不怕疼呢?但如果不拔的话,情况只可能恶化先去。 卢佩玖心下沉重,沉默半晌后接过了匕首。他将匕首在火上烤热,而后扶着裴绮季侧身靠在他的肩头。 他温声道:“忍着一点。” “嗯。”裴绮季轻轻地应了一声,她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卢佩玖的侧颈。 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皮肤上,卢佩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始动作。 匕首接触皮肤的那一刻,裴绮季顿时浑身紧绷,她忍不住抬手抓住了卢佩玖的衣角,花费所有力气去克制住即将出 分卷阅读56 口的痛呼。 她努力去想其他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想即将回来的母亲兄长,想身在杭州城的陆清等人,想天狼和阿鸾,可不知怎么的,最后她却想起了身旁的卢佩玖,想起那天他执伞而立,蹙眉看着自己的样子。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眼底的光究竟是什么,但现下她却有些明白了。 蓦地,一阵剧痛传来,是卢佩玖将箭头取了出来,他迅速地将另一个小瓶中的止血药倒在裴绮季的伤口上,而后撕开自己的衣摆,将裴绮季的伤口裹好。 做完这一切,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神色稍霁。而后他又起身,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裴绮季身上,最后他又回到火堆旁,开始帮裴绮季烤干衣裳。 裴绮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卢佩玖,见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他的额间垂着三四缕碎发,脸上还沾着灰尘,衣摆处被撕得破破烂烂,现下这副模样看上去很是狼狈,跟往日里的矜贵世子爷完全判若两人。 他半垂着眸子坐在火堆前,脸上满是专注的神色,仿佛正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 裴绮季心中突然涌出一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当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起身走到卢佩玖身旁坐下。 卢佩玖侧首看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一道温暖的阳光。 裴绮季并不和卢佩玖对视,她直直地看着前方的火堆:“卢佩玖,你为何会回来救我?”她又问出了这个问题,可她并不清楚自己想从他口中得到怎样的答案。 卢佩玖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暗光,他很快转回了头,继续手上烤衣服的动作:“你说我为何会回来救你?” 他像先前一般反问她,他不想直接告诉她,他想让她自己想明白答案。 裴绮季沉默了下来,她收回目光看向卢佩玖。卢佩玖却是将手上烤干了的衣裳丢给她:“好了,穿上吧。” 裴绮季动作缓慢地换上干爽的里衣,她抬首看向卢佩玖正准备说话,却见卢佩玖又走出了山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便回来了,手中抱着一堆青草,他将青草铺在了地上。 “你睡一会儿吧,我守夜。”说着,卢佩玖一把将裴绮季抱了起来,安置在铺好的青草堆上。 裴绮季原本还想坚持不睡,可是她受伤流了太多的血,整个人十分虚弱,一靠在青草堆上,她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裴绮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过来时,她整个人正躺在卢佩玖的怀中,卢佩玖靠坐在山壁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睡着了。 她没有说话,偏偏头看向山洞外,山洞外天色还暗着,证明她并没有睡多久。 山洞中的火堆还在燃烧,不过火已经很小了,但卢佩玖的怀抱很是温暖,裴绮季并不觉得冷,她收回目光,看向了卢佩玖。 他似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脸上的灰尘已经擦干净了。裴绮季这才注意到他的右眼下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不知道是何时受的伤,好在并不严重,不会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他长了一双上挑的瑞凤眼,即使闭上了,他的眼尾也是微微向上的,当这双眼睛睁开时,仿佛一汪深潭,让人渐渐地沉下去,无法挣扎。 裴绮季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她又再次睡了过去。 当她的呼吸变得平缓后,卢佩玖睁开了眼睛,他缓缓俯身,在裴绮季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共寝 裴绮季在一阵轻微的摇晃中醒了过来,她感觉到十分难受,肩膀上的伤口很疼,浑身上下像是在被小针扎刺一般,是一种麻疼麻疼的感觉。而且她察觉到自己在发热,整个人头昏脑涨,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层纱罩,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东西。 天色已经大亮,卢佩玖正背着她沿着一条小溪向山林外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裴绮季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些,结果她刚一动,卢佩玖立时便回首看了过来。 “醒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沙哑,其中还夹杂着几分疲惫之情,让裴绮季忍不住心中一酸——虽说他喜欢挑衅自己逗着自己玩,可他却救了自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转过脑袋,正准备和他说话,额头却意外地触上了他的侧脸,卢佩玖脚步一顿:“你在发热?” “嗯。”裴绮季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稍稍侧过了脸,不和卢佩玖肌肤相触。 卢佩玖蹲身将裴绮季从背上放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裴绮季已经烧得双颊通红,他又从衣摆上撕了一张布条下来,沾湿后敷在了裴绮季的额头上。 他俯低身体,仔细地看着裴绮季:“很难受吗?” 裴绮季摇了摇头:“还好。”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听得卢佩玖一阵心疼。 他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眉眼,道:“坚持住,我们很快便能够走出这片山林了。” “好。”裴绮季半垂着脑袋,没有躲开卢 分卷阅读57 佩玖的动作。 卢佩玖重新背起裴绮季,加快脚步向前行进。 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又或许是他的肩背坚实可靠,裴绮季又渐渐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坐在秋千上,有个人一直在背后推她,一下又一下,好似不知疲倦。来回之间,对方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很是轻柔的力道,仿佛害怕弄疼她一般。 她想回过头去看看对方是谁,可是她却无法转动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禁锢住了动作,正当她在奋力挣扎的时候,却突然醒了过来。 裴绮季迷糊了好半晌才完全清醒,她有些费力地动了动脑袋,迅速地打量周围。 屋子里的布置很是简陋,除了她身下躺着的这张木板床外,就只有一个柜子和一张木桌了。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火的光芒很是微弱。屋子里昏昏暗暗,难免给人十分压抑的感觉。 卢佩玖带她走出来了,可他人呢? 裴绮季感觉到自己左肩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身上的衣裳也已经换成了一件褐色的布衣,不过她还在发热,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 正当她准备起身下床的时候,屋子的门被推开,卢佩玖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他也已经换了一身粗布衣裳。 “醒了啊,你还在发热,先把药喝了。”卢佩玖走到床边坐下,他一手持碗,一手搂着裴绮季坐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裴绮季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逃出卢佩玖的怀抱,可是卢佩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她只好开口说道:“放开我吧,我可以自己喝。” 卢佩玖并不理会裴绮季,直接将碗凑到了她的唇边。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裴绮季还是张了口,喝下了卢佩玖手中的药。 漆黑的药汁很苦,裴绮季面不改色几口便喝了下去。喝完药后卢佩玖又扶着她躺下,他端着碗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上端了一个木盆,木盆边搭着一张帕子。卢佩玖把木盆放在床边,浸湿帕子,搭在裴绮季的额头上。 裴绮季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她看向坐在床边的卢佩玖,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漳浦县旁边的一个小村子里,出了山林不久后就走到了这个村子。我们应该是翻过了那座小山,来到了另一边。”卢佩玖一边说着,一边拉了拉被子,将裴绮季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这个小村子里的人并不多,虽然这里并没有遭受饥馑,但是这个小村并不富裕,多数人勉强温饱。好在村子里有一个铃医,勉强给你抓了一帖退烧药。” 裴绮季觉得很热,她动了动身体,想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卢佩玖却压住了她的动作:“别乱动,盖严实点,出点汗能早点退烧。” 于是裴绮季便不动了,乖乖地在被子里捂汗。 卢佩玖继续说话:“我告诉村民,我们夫妻原想去建德县,可在半路上却碰见了匪贼,身边的仆从侍卫皆遇了害,只有我们夫妻俩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说到这儿,卢佩玖顿了顿,低头去看裴绮季。 裴绮季听见“夫妻”这两个字心中狠狠一跳,她偏首和卢佩玖对视,脸上的神色倒很是平静。 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卢佩玖抿了抿唇,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村民们没有怀疑,好心地收留了我们。我们暂且留在这个村子里,等你退了烧我们再离开。” 裴绮季却是摇了摇头:“我们明日一早便走吧。”那些土匪也不知道会不会追上来,再说他们需得尽快去建德县和太子等人会合,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等她退烧。 卢佩玖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是他更加顾惜裴绮季的身体情况。 他并不同意,坚持道:“歇一两日再走。”他沉着一张脸,反对的情绪显而易见。 裴绮季目不转睛地看了卢佩玖半晌,她思索了片刻,道:“还是早些离开吧,这里缺医少药,虽然我已经服了一帖退烧药,但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退烧。而且我又受了伤,不如尽快去漳浦县,也好早点找郎中瞧瞧。” 既然他顾及她的身体情况,她便用身体情况来说服他,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很可行。 卢佩玖沉默半晌,道:“好。” 他抬手给裴绮季擦了擦汗珠:“你饿不饿?” 裴绮季颔首,当然饿呀,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从那天进山开始她便没有吃过东西了,期间只喝了一些水。 “村民们给我们烤了几个红薯,我去拿。”卢佩玖起身出了屋子,片刻后,他手上拿着三个烤得黑漆漆的红薯回来。 他不让裴绮季起身,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裴绮季吃了一个后便不吃了,卢佩玖也不劝她,剩下的两个红薯最后进了他的肚子。 吃了一点东西后,裴绮季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有了一些力气。卢佩玖又出了屋子去洗手,再回来时,他的手上抱了一床被子。 卢佩玖站在床边,低头看向裴绮季,声音里有着一丝玩笑的意味:“今夜只有委屈你与我同睡了 分卷阅读58 。”村子里好不容易才腾出这个房间,再说了他们假扮的是夫妻,自然应该睡在一间屋子里。 这人,明明是不得已而为之,却又要来逗她。 裴绮季和他对视半晌,最后,她闭上眼睛,向着床内侧挪了挪。 卢佩玖顿时弯起了嘴角,他动作利落地将被子铺好,迅速地躺在裴绮季的身边。 他侧过身体,面向裴绮季而躺,裴绮季侧首看他一眼,看见他眸中笑意未减,裴绮季心中顿时一堵,她忍不住瞪了卢佩玖一眼,而后翻身背对他。 半晌过后,裴绮季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轻笑,她感觉到自己的右肩被人点了两下,一道悦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快点睡吧。” 他的声音中带着安抚,裴绮季原本觉得自己并无困意,可当她闭上眼睛后,不多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 翌日清晨。 裴绮季率先醒了过来,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和卢佩玖相对而卧,两人的脸离得很近。 他似乎……瞧着瘦了一些,眼下也有一片淡淡的乌青,即便是睡着了,脸上也带着几分疲惫之色。他的呼吸平缓又规律,似乎睡得很沉。 裴绮季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谁捏了一下,突然升起一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心跳得很快,她忍不住抬手用掌心抵住自己的心口,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将这种感觉压下去。 她再次抬眸看向卢佩玖,却突然注意到他搁在枕边的左手——他的左腕上绑着一根红绳,其间吊着一个白玉小猪坠子。 裴绮季顿时眼眸一亮,她稍稍掀开被子,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裴绮季屏住呼吸,一寸又一寸渐渐靠近,就在她即将触到坠子的时候,卢佩玖蓦地动了,他一下子将裴绮季的手握在掌中。 裴绮季一惊,慌张之下对上了卢佩玖的双眸。 他眸光明亮地看着裴绮季,清秀隽雅的脸上泛起了笑意:“现在还不能将它还给你。” 裴绮季没有去细想这句话的含义,她愣愣地问:“那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将它还给我?” “你猜。”卢佩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双眸一闭,动了动将身体躺平。 裴绮季眸子一转:“我猜你立时便会还给我。” 卢佩玖幽幽回答:“那你猜错了。” 裴绮季忍不住冷哼一声,她学着卢佩玖的动作,也将身体躺平,不再看他。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心跳 漳浦县并不大,但它好歹是一个县城,条件自然比小村子里好上很多。 正巧村长要来漳浦县,于是他顺便用自己的牛车载了裴绮季和卢佩玖一程,他们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到达漳浦县。 进了县城后,卢佩玖让村长直接将牛车驾到了钱庄前,他让裴绮季和村长在外面稍等,而后他独自一人进了钱庄。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他手上拿着十两银子走了出来。 卢佩玖将十两银子递给村长:“多谢两日来的照顾,请收下。” 村长一惊,赶忙不停摆手:“不用不用!”他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似乎被卢佩玖大方的出手骇了一跳。 卢佩玖劝道:“村长你不用害怕,这是你应得的,请收下吧。” 谁不喜欢银子,且是在自己贫困的情况下。村长很是动心,但他却有些不敢接。卢佩玖又劝了几句,最后村长终是将银子收下了。 裴绮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心下有些惊讶,没想到卢佩玖在面对百姓时这般温和有礼,收起了皇家士族的矜傲,却更让人觉得他贵不可言。 两人与村长道了别,卢佩玖一回头,便发现裴绮季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禁挑眉,含笑道:“怎么了?” 裴绮季问:“你哪来的银子?” 卢佩玖得意道:“我自来习惯带着一个小袋子,这小袋子水火不侵,里面有火折子、止血药等物什,当然也有银票了。” 他背身蹲下:“走吧,我们先去医馆。” 裴绮季的烧没有退,而且她的身上没什么力气,她看了看卢佩玖坚实的背脊,最终还是俯身靠了上去。 卢佩玖抱住她的双腿:“手也搂上来。” 裴绮季依言抬手,环住了卢佩玖的脖颈。 卢佩玖这才满意了,他慢慢起身,背着裴绮季向医馆走去。 漳浦县中最大的医馆名叫济世堂,听说还是个老字号。卢佩玖背着裴绮季走进医馆,医馆中的人并不多,他们前面只排了一个人,那一个人在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大夫对面,他们并不需要等待多久。 前面那人也只是个小毛病,大夫很快便开好了方子,让那人去找药童抓药。那人没有多耽搁,很快就起身离开了,于是卢佩玖扶着裴绮季上前坐下。 裴绮季抬头打量了一眼桌案前 分卷阅读59 的大夫,他瞧上去耄耋之年,但面色红润,鹤发童颜,他很是温和地示意裴绮季将手腕搁在脉枕上。 老大夫静静地诊了一会儿脉,而后抽出了一张白纸,一边写方子,一边说道:“你身上的伤有些严重,是以才身体虚弱一直发热,你需得好好休息,不可再强撑了。” 他很快将两张方子写好,递给了卢佩玖:“一张是退热方子,一张是伤药方子,拿去给药童抓药制药吧。” 这老大夫有些本事,几眼便看出裴绮季受了伤,且他没有多问什么,瞧上去并不是一个多事的人。 老大夫又对卢佩玖说:“伤药需得现制,得稍等一会儿,后堂有供病人休息的隔间,你可以先扶病人过去躺着,然后再去抓药。” “多谢大夫。”卢佩玖一边道谢,一边抱着裴绮季起身,他们几步便来到了后堂的隔间处。隔间很小,里面放了一张硬硬的木板床,床上什么东西也没有。随便选了一个没人的,卢佩玖将裴绮季放在了木板床上。 “我马上就回来。”卢佩玖看着裴绮季的眼睛说道。 裴绮季点了点头,她倒没什么害怕的,只是卢佩玖的这句话让她更加安心。 卢佩玖转身出了隔间。隔间的布帘子被放了下来,所有的喧闹声都被隔离在了外边,虽然依旧听得见,可是却小了很多,让人有一种处在两个世界的错觉。 裴绮季左肩上的伤口一直很疼,但她一路上从来也没有喊过一声,现下自己独处,这份疼痛被无限放大,她咬着唇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老大夫说她需得好好休养,可是现下的情况哪能让他们过多耽搁,卢佩玖必定不会同意尽快启程,她该怎么说服他呢? 裴绮季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她的身上已经盖了一件鸦青色的外衣,脑袋边放着一个包袱。 裴绮季刚刚撑着身体坐起来,隔间的布帘子便被顶开,卢佩玖一手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他在床边坐下,道: “先把粥喝了,然后再喝药。”他将药碗搁在了床尾,而后扶着裴绮季想要喂她喝粥。 裴绮季饿得慌,哪还有力气和卢佩玖争来争去,她顺从地吃下了卢佩玖喂过来的白粥。 趁着他喂自己的工夫,裴绮季问了一句:“你吃过东西了吗?” 卢佩玖点了点头。 喝完粥后,又歇了一会儿,裴绮季才把药喝下。喝完药后,两人离开了医馆,在漳浦县中找了一个客栈住下。 卢佩玖让小二提了一桶热水和一个炭盆进房间,而后插上门闩,抱着裴绮季坐到了房间中简陋的屏风后。 “简单地擦洗一下吧,而后再给你的伤口上药。” 卢佩玖一边说着,一边神色如常地去解裴绮季的衣裳,裴绮季心中一悸,赶忙按住他的手。 “卢佩玖,你……” 虽说她常年混迹在男人堆里,可她是个姑娘啊,男女有别她还是知道的。 裴绮季抿唇道:“我可以自己来。” 卢佩玖并不坚持:“好吧,那我就在房间里,若是需要帮助便喊我一声吧。”他转身过了屏风,很快将包裹拿了过来,“这里是换洗的衣裳。” 裴绮季道:“多谢。” 卢佩玖看了裴绮季一眼,似乎有些不高兴裴绮季太过客气,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转身出了屏风,来到桌旁坐下。 裴绮季将包袱打开,见里面是一套简单的藏青色男装,还有一条长长的裹胸白布,裴绮季一下子便脸红了,她呆呆地在屏风后面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人,爱玩闹,但却是一个极为细心的人。 简单地擦洗过后,裴绮季觉得舒服了不少,她重新将裹胸的白布绑上,披了件外衣后便唤了卢佩玖一声。 卢佩玖走过来将裴绮季抱起放在床上,而后拿过伤药和纱布,开始给裴绮季上药。 裴绮季的伤口有些化脓,卢佩玖看得一阵皱眉,他用棉花沾取了伤药,轻柔地点在裴绮季的伤口上。 他温热的手指不经意间触上了裴绮季的皮肤,裴绮季心中狠狠一跳,疼痛的感觉一下子被抛在了脑后,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手指上。 从来也没有人和她这般亲近过,这种肌肤之亲,她一开始并不在意,可是越和他接触,她的心中渐渐升起了一股紧张的感觉,心跳得非常快,这种感觉是什么?她似乎有些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她下意识看向卢佩玖。 卢佩玖依旧皱着眉,上挑的瑞凤眼中眸光沉沉,他脸上的神色很是专注,一眼不眨地看着裴绮季的伤口,他的呼吸很轻,但是因为离得很近,裴绮季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呼吸轻轻地打在她的肩头,让她又是一阵心跳。 感受到她的目光,卢佩玖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很疼吗?” “……不疼。”裴绮季喃喃道,她傻傻地盯着卢佩玖的睫毛,有些回不过神来。 卢佩玖收回目光,没再说什么,只是手上的动作放得更加轻柔。 前面 分卷阅读60 的伤口涂好药后,裴绮季很是自觉地转过了身,背对卢佩玖,让他给自己背上的伤口继续上药。 左后肩伤口的情况要好一些,至少没有化脓,卢佩玖的动作仍然十分轻柔。 上好药,又缠好纱布,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好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裴绮季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和他拉开了距离,不然自己这心不知道还要狂跳多久。 卢佩玖将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而后起身出了房间,他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进门时身上带了一些水汽,衣裳换成了白日里的那件鸦青色袍子,看来他也去梳洗了一番。 他先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而后抱起裴绮季,将她放在凳子上,他拿起筷子又想喂裴绮季,裴绮季赶忙拦住:“我可以自己吃。” 这次卢佩玖没有再勉强,从善如流地将筷子交给了裴绮季。 托盘上放着两碗鸡汤面,他们一人一碗,两人安静又快速地将面条吃完,而后又让裴绮季喝了药。 此时时间也不早了,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后便躺在了床上。 老大夫的药很管用,再加上吃了一些东西恢复了一点力气,裴绮季觉得自己的额头没有那么烫了,似乎退了一点热。 她转头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卢佩玖,心里想着应该如何说服他尽快上路赶往建德县。 卢佩玖原本闭着眼睛想要睡觉,但他感觉到裴绮季一直没有移开目光,他干脆翻身面对裴绮季,开口道: “睡不着?那我们找些事来做?” 名字 “睡不着?那我们找些事来做?”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玩笑之意,点漆的眸子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显得特别明亮。 裴绮季收回目光,不去理会卢佩玖的这句话,她淡淡地说:“我确实睡不着,不如我们聊聊?” “好呀。”卢佩玖没有犹豫便点了头,他知道,裴绮季是想找机会说服他尽快启程,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可他不想她得逞得这么容易。 裴绮季躺平身体,直视着顶上的帐子,想了想,说道:“珩王的封地在蜀郡,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卢佩玖以手为枕,依旧侧躺着,他的目光落在裴绮季的侧脸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想必你听过这句话的吧,事实也是如此,那里群山环抱,江河颇多,四季分明,不过暑日却是要比其他地方炎热一些。” “锦官城是蜀郡地区最繁华的地方,珩王府也在城中,我虽出生于锦官城,但是并非长于那里。”卢佩玖的声音里含着某种情绪,原本悠闲闭眼听着的裴绮季一下子便看了过来。 她眼中升起了疑惑:“并非长于那里?何意?” 卢佩玖神色平静地回答:“我的母亲乃珩王的一位侧妃,我三岁后便被送出了珩王府,一直待在山中读书学艺。” 裴绮季心中一惊:“你并非珩王嫡子!那你的世子身份……” 卢佩玖摇头:“我的身份并不是假的,我的确是珩王府的世子,这个身份可是我花了好多努力得来的。”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得到世子的身份后,我才记在珩王妃的名下,勉强说来,我也算是嫡子。” 裴绮季听得皱起了眉头,看来珩王府中的情况并不简单啊,原来他的身上也背负了这么多的东西。 一时间,裴绮季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进行下去,卢佩玖却是不在意一笑,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 裴绮季神色一松:“你想问什么?” 卢佩玖眸色一亮:“我们都生死与共了,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否告诉我?”其实是知道的,但就想听她亲口告诉他。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只专注地看着她,好似非常期待得到答案一般。 裴绮季心中一跳,她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目光,重新看着帐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的名字叫做裴绮季。” 卢佩玖的脸上立时盈满了笑容,上挑的瑞凤眼眯了起来,像是一只餍足的狐狸一般。 “这个名字很好听。”卢佩玖真诚地说。 裴绮季颔首:“是我母亲取的。我大哥叫做裴寻一,二哥叫做裴咫二,姐姐叫做裴绮姝,我们的名字是按照排行来取的。”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意,其中带着几分怀念之情。 卢佩玖忍不住抬手,飞快地触了一下她的唇角:“令堂想必是一个开朗幽默的人。” 裴绮季因着他的动作又看了过来:“是啊,我母亲可爱笑了,有她在,家中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说到这儿,裴绮季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她还有大哥二哥三人一起跟着父亲学武,母亲和姐姐就坐在一旁,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他们扎马步。母亲和姐姐会在一旁明则监督实则捣乱地告状,说谁做的不好,父亲每次依言去纠正都会弄得兄妹三人手忙脚乱,这 分卷阅读61 时,捣乱得逞的母亲和姐姐便会开心地笑起来。 那时候他们虽然处境艰难,但好歹一家人还是在一处的,如今他们也即将苦尽甘来,可却永远的少了一个人…… 裴绮季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难过之情,她直接转过头闭上了眼睛,没有什么心思再去想什么说服的方法。 她轻声说:“我有些困了,睡觉吧。” 卢佩玖清楚地感觉到了裴绮季情绪的变化,他猜想,她必定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于是他很快便应答了一声:“嗯,睡吧。” 他依旧没有转过身体,就这么侧躺着,面对着裴绮季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桌上油灯的光芒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突然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 第二日,裴绮季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虽然左肩不怎么能动弹,可是身上的气力却是恢复了不少,完全可以自己行动,于是她又开始思考应该如何说服卢佩玖。 她这边还在纠结,哪想那边卢佩玖自己想通了,反正最后他是拗不过她,且尽早和太人等人会合也会更加安全一些。 用过早膳后,卢佩玖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他的手上拿了两个包袱,其中一个里面裹着两件披风,而另一个包袱里裹着两人的武器。 裴绮季拿起斩风,惊喜道:“我还以为丢了呢,你将它们藏在哪儿?” 卢佩玖回答:“一开始是绑在我的身上,进入漳浦县后我便将它们藏在了医馆里。”这地方可不比京中,拿着武器走来走去太过引人注目了。 裴绮季看了一眼手中的斩风,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披风,她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于是心中更加欢喜,赶忙问道:“我们这就走?” 卢佩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抬手覆上裴绮季的额头,裴绮季一直抬眸看着他,她并没有躲开他的动作。 好半天卢佩玖才收回手,他脸上的神色也放松了几分:“还有一帖药,等你喝了我们便走。” “好。”裴绮季立时应答了一声,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好看的桃花眼像是一轮弯弯的月牙儿一般。 等小二将煎好的药端上来,裴绮季顾不得烫,几口便将药汁喝了下去,好似生怕卢佩玖反悔一样。喝完后,她就一直看着卢佩玖,等着卢佩玖开口。 卢佩玖忍不住冷哼一声,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两人收拾了一番,而后出了客栈,客栈的小二得了吩咐已经帮他们买好了马儿,卢佩玖直接付银子就行。 裴绮季因着受了伤,不方便行动,于是两人共乘一骑。 她将披风上的兜帽戴好,而后抬手搂住卢佩玖的腰:“好了,走吧。” 卢佩玖回首看了她一眼,见裴绮季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便没有说什么,只坐正身体,用力抽动了手上的马鞭。 “驾!” 马儿跑了起来,两人很快便出了漳浦县。 遇袭 因着顾及裴绮季左肩上的伤,两人赶路的速度并不快。白日里每行一个时辰,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而夜晚就不走,直接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睡觉。 裴绮季并不满意这样的速度,可是她不敢提出异议,因为她的伤口愈合得很慢,每回卢佩玖给她上药的时候都脸色极差,她怕自己一提出异议惹了卢佩玖,他干脆尥蹶子不干了。 毕竟现下也没有条件能让她“自由活动”,她还得“仰仗”他。 五天过后,两人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建德县。一入县城,他们便直接去了先前落脚过的客栈。 虽说当时分开时并没有约定具体的地点,不过他们曾经在这儿停留过,自然是先来这里看看。 裴绮季将将跟在卢佩玖的身后走进客栈,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一桌人,她顿时惊喜道:“三哥!” 她的声音不大,但坐在桌前的那些人还是听见了,几人立时看了过来。 “远陵!”董雁行神色激动地站起身来,迅速地朝着裴绮季和卢佩玖走了过去,“你们终于回来了。” 双方走进,裴绮季仔细看了看,杭州城中留着的三个人过来了,不见太子,看来是另行了安排。 他们没有在大堂中过多寒暄,等掌柜开好两间客房,一行人立时上了楼。 将将把门关上,陆清顿时抚上了裴绮季的肩头,他脸色沉沉地问:“你受伤了?伤在肩膀?”他一瞧见她便注意到了,她左肩僵硬,行动间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个位置。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落在了裴绮季的脸上和肩头,只见她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瞧上去很是疲累。 裴绮季打起精神,朝着陆清笑了笑,安抚道:“是受了伤,当时被贼人一箭射在了肩头,现在伤口已经结痂了,三哥无须担心……” 她的话音未落,坐在她身旁饮茶的卢佩玖就冷冷地哼了一 分卷阅读62 声,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裴绮季一眼,似乎很不满意她的那句“无须担心”。 裴绮季顿了顿,强行忽略了卢佩玖,简单地向众人说了一下他们二人是如何逃脱的,然后又问起了现下的情形。 刘纪之率先开口:“当时分开后,我们带着唐席一路赶到了建德县,在建德县等了你和世子好几日都不见你们来,为避免夜长梦多,太子便带着唐席先回了杭州城,留我在这儿继续等待你和世子,结果又过了几日,你们还是没有回来,倒是把溪真他们等来了。” 陆清点点头,沉声道:“太子回杭州城后,命我们几人过来接应。见你和世子久久不归,我们便猜测你们遇上了情况。原本打算再等两日,要是你们还没回来,我们五人便上那山寨去打探打探。” “好在你们今晚回来了。”董雁行舒了一口气,他用扇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这几日可睡得不好,老是担忧着。” 他毫不掩饰的真诚关心让裴绮季觉得心中温暖,她朝着董雁行笑了笑:“我和世子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吗?你今晚这个觉可以好好睡了。” 她顿了顿,脸上的神色严肃了几分,又道:“唐席那边呢?有问出什么来吗?”他明明罢官回京了,为何会出现在山中和那些贼人在一起,这可是重中之重。 王子熙回答:“太子一回杭州城,便亲自连夜审问了唐席,唐席贪生怕死,连刑都没用,就什么都说了出来。” “江南地区异常之处这般多,唐席多多少少还是查到了一些东西,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传回京中,一堆杀手便找到了他,三番五次要取他的性命。唐席险险地躲过了几次,最后他查出这些杀手是杭州刺史李山派来的。” 卢佩玖:“这李山果然有问题。” 王子熙继续说道:“李山一开始想杀唐席,但是几次都没有得手,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将唐席抓了起来,他控制了唐席,让唐席时不时传讯回京城,就说什么也没有查到,以此来拖延时间。” 裴绮季垂下眸子,思考道:“拖延时间?李山想要销毁某些证据?” 王子熙颔首:“我们也是同样的猜测,比如说账本恐怕不止两册,又比如说有能证明李山牵连其中的证人,只是这证人逃了,他尚在找寻。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这杭州刺史李山必定有重罪,不然不可能如此费尽心机。” 裴绮季心下也十分认同这个说法,她思索了一会儿,正想开口说话,却被陆清打断了。 “远陵,你和世子赶了许久的路,必定十分疲累,先休息吧,有什么明日再说。”陆清一眼不眨地看着裴绮季,脸上是不容反驳的神色。 裴绮季知道陆清是关心自己,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约定好明日起床的时间后便各自回了房间。 ******************** 是夜,建德县中一片安静,连打更的声音都没有。 躺在床上的裴绮季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安静而迅速地伸出了手,将枕头下的斩风紧紧握在了手中。 门口传来了拨动门闩的声音,虽然十分轻微,但还是将裴绮季惊醒了,她悄然起身,来到了门后。 片刻后,门闩终是被拨开了,那人等待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后才轻轻地推开了屋门。那人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生一点声音。 裴绮季屏息藏在门后,当那人走进屋子、完全露出身形时,她猛地拔出斩风,一刀砍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进门的黑衣人避无可避,一下子被裴绮季砍中了后背,但黑衣人并没有倒下,他迅速回身攻向了裴绮季,行动间没有丝毫凝滞,好似没有受伤一般。 裴绮季心下一沉,更加用力握住手中的斩风,不敢有丝毫放松。她不再顾忌受伤的左肩,开始全力回击黑衣人。 黑衣人招式凶狠,但功夫却没有裴绮季好,两人过了十几招,最后裴绮季将黑衣人斩于刀下,只是她左肩上刚刚结痂的伤口也裂开了,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衫。 裴绮季无暇顾及这些,她快步走出房门,本想去隔壁看看卢佩玖,结果刚一出门便遇上了他。 卢佩玖的身上也染了血迹,他一看见裴绮季便松了一口气:“先下楼。” 裴绮季颔首。 两人刚刚来到楼梯口就遇上了陆清几人,几人身上也有打斗的痕迹,看来都遇袭了。 陆清道:“对方人不少,我们先离开再说。” 众人点头,他们迅速下楼,一来到大堂,却发现大堂中灯火通明。 黄大当家站在堂中,手上把玩着一支箭羽,他一看见裴绮季他们顿时便笑了起来。 “小崽子们,终于让老子逮着你们了。” 奔逃 黄大当家的人已经将客栈团团围住,他坚信这些小子们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 “小兔崽子们,老子劝你们早些束手就擒。”黄大当家从手下手中接过了 分卷阅读63 铁弓,他一边将箭羽搭在弦上,一边慢悠悠地说道:“老子的耐心可十分有限。” 卢佩玖上前一步,嗤笑道:“大当家口气不小啊,不知大当家在外面等了我们多少天呢?” 黄大当家似乎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并不将裴绮季等人放在眼里,他语气得意地说:“老子在外面守了整整十天,一直没有打草惊蛇,今晚可算把你们一起逮住了。” 他竟然守了这么久?陆清几人一直没有发现,看来这黄大当家当真有些本事。 裴绮季心中微沉,今晚必定有一场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卢佩玖脸上笑意不减,眼神轻飘飘地从黄大当家面上滑过:“逮住?这个词黄大当家恐怕说早了。”他的眸底是毫不掩藏的杀意,先前便说过,伤了裴绮季的人,他必定要了他的狗命。 黄大当家脸色阴冷了下来:“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晚就让你命丧于此!” 话音未落,黄大当家便抬起了手中的铁弓,一箭朝着卢佩玖射了过去。 卢佩玖神色未变,后退半步一个鹞子翻身躲了过去,落地后他脚下重重一踏,瞬间朝着黄大当家攻了过去。黄大当家面色微沉,他不闪不躲,用手中的铁弓对上了卢佩玖的剑,两人激烈地打了起来。 卢佩玖一动,裴绮季几人也跟着动起了手,一时间,客栈的大堂中战成了一团。 黄大当家带来的人身着黑衣,皆蒙着面罩,他们的武功高强,且不惧受伤,完全是经过特殊培训的死士。 裴绮季几人被困在客栈的大堂中,一连几次都没能成功突围,这样的情况很是不妙。 又砍倒一个人后,裴绮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朝着张痕看了过去,正巧此时张痕也转过了头,两人对视一瞬,而后不约而同地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他们需得尽快突围。 裴绮季和张痕同时动了起来,两人抛开其他黑衣人,直接朝着黄大当家攻了过去。 黄大当家的功夫委实不错,和卢佩玖持续过招并没有处于下风,但是就算他再强悍,也双拳难敌四手,裴绮季和张痕又配合默契,两人连连攻击他的弱点,再加上主攻的卢佩玖,他很快便节节败退。最后,卢佩玖一剑划破了黄大当家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的那一瞬,张痕大喊一声:“走!” 战斗着的几人同时收手,向着裴绮季这处奔了过来,他们利用黄大当家身死时的一瞬混乱,终是突破了黑衣人的包围。 黑衣人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其中很快就选出了一个人领头,朝着裴绮季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建德县的街道很安静,两旁的居所门窗紧闭,连灯都没有点一盏,好似无人居住一般。 裴绮季行在队伍的中间,她的体力消耗很大,再加上左肩上的疼痛,她的呼吸忍不住乱了。 卢佩玖走在她的前方,他很快便注意到了裴绮季的情况,他脚步不停,回身牵住了裴绮季的手。 “抓紧,不要放开。” 他的手心里满是汗渍,却十分地温暖,让裴绮季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渐渐放松了下来。 裴绮季心中又是一跳,可现在的情况没工夫让她去思考,她只能加快脚下的步伐,努力跟上卢佩玖的速度。 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不舍,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前。城墙上只有十几个守军,他们一看见裴绮季几人便开始放箭,完全和黑衣人是一伙的。 这样一来,好不容易突围,结果又被堵了下来。现下腹背受敌,需得先解决高处的敌人。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王子熙,他的箭法出众,在董雁行的掩护下,他很快便将城墙上的守军一一射落,而后王子熙和董雁行就去推城门,其他人保护两人不受黑衣人的攻击。 城门很重,两个人推很是勉强,可他们却不能再分一个人去推了,因为若是再少一人,他们便不能完全挡住黑衣人,推城门的人就有可能会受伤。 城门一点一点被推开,门上转轴摩擦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响亮,但现下却是无法顾及更多了。 “可以了,快走!” 推出容许两人通行的空隙后,董雁行和王子熙率先出了城门,裴绮季几人跟着退了出去。原本他们想往城外的树林里逃,结果还没有跑几步,便发现不远处竟然守着一群人。 董雁行心下一沉:“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人?”这样下去可就危险了。 身后的黑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守在不远处的一群人也拥了过来,城门口又是一片混战。 三方人马打了一会儿,很快裴绮季几人就发现守在城门外的那群人和黑衣人不是一伙的,那群人似乎在帮助他们斩杀黑衣人。 到处都是兵器相触时发出的金戈声,裴绮季觉得自己的左肩已经疼得麻木了,失血过多让她头脑昏沉,她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被一个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 场面十分混乱,就算卢佩玖他们注意到裴绮季这边 分卷阅读64 的情况,他们也没有办法及时过来救援,因为太多人隔在中间了,而生死不过是瞬间的事。 黑衣人的剑尖直逼裴绮季的颈间,她迅速向后退,想要避让开来,可是黑衣人的速度却比她的速度快,剑尖一寸寸逼近裴绮季的脖子。 不远处的几人同时惊呼了起来。 “远陵!” “风光!” 就在剑尖即将划破裴绮季脖颈的一瞬间,一只手突然从裴绮季的身后伸了出来。谁也不知道那人是何时站在了裴绮季的身后,他一手揽住裴绮季的腰,将她拥进怀中,而另一只手看似轻轻一弹,顿时将黑衣人的剑尖弹得歪了方向。 感受到背后的温热,裴绮季愣了一下,她慢慢转过头去,对上了身后那人的眼睛。 那人的眼睛是好看的桃花眼,内眼角微微向下勾,他半垂着眸子看着裴绮季,眼中满是疼惜之色。 裴绮季心口一热,下意识地喊出了两个字。 “哥哥。” 相认 这一声呼唤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清。 那人戴着黑色的面罩,只看得见眼睛,听了裴绮季的称呼后,他的眸中闪过一抹错愕,片刻之后又很快升起了喜悦之情。他将裴绮季拉到了身后,让她退出战圈,而后他开始招式凶猛地斩杀黑衣人。 裴绮季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却是一阵猛烈的狂跳,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人而动,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卢佩玖和陆清同时来到裴绮季的身边,他们一人一边拉住了裴绮季的手臂,不约而同地问道:“你没事吧?” 裴绮季摇了摇头,仍旧一眼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人。她有些异常的反应让卢佩玖和陆清都皱起了眉头,两人决定不再离开裴绮季的身边,他们护着裴绮季站在战圈的边缘,将凑上来的黑衣人一一斩杀。 很快,黑衣人就所剩无几了,其中一人从怀中摸出了一枚弹药,朝着天空发射了出去,一朵明亮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响。 “他们在喊援手,我们先撤吧。”那人甩了甩手中的刀,朝着手下们吩咐道,于是众人开始撤退。卢佩玖他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暂时和那群人一起行动。 虽说还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那群人帮了他们,且他们人少,跟着那群人行动也能更加安全一些。 一行人开始撤退,他们奔跑了将近一夜,在确定身后没有追兵后,他们终于在接近天亮时分停了下来,然后一行人躲进了树林,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条溪流,最后一行人决定在溪流边休整片刻。 奔波了一夜,裴绮季感觉得出来自己的身体情况很糟糕,她的脑袋又昏又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处理伤口,尽快休息,但是她无法抑制住心中激荡的情绪。 裴绮季缓慢地一步一步向前,来到了那人身旁,她抬起手,紧紧地抓住了那人的衣袖。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可裴绮季却无法顾及这么多了,她抬眸望向那人,用自己本来的声音唤出了两个字: “哥哥。”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得众人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那人的动作顿了顿,他慢慢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罩,一张清秀隽雅的面庞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好看的桃花眼,内眼角微微向下勾,鼻梁挺直,他是一个十分俊朗的人。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和裴绮季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张痕、王子熙、董雁行和刘纪之四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而卢佩玖和陆清却是立时明白了过来。 “妹妹,我回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裴绮季忍不住流泪,她感觉到自己朝着哥哥笑了一下,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她眼前突然一黑,一下子便失去了意识。 ******************** 裴绮季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她却无法从梦中挣脱出来。 她仿佛行走在一片水面上,四周全是迷蒙的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东西。雾气的后面好似藏着什么东西,那些东西紧紧地盯着她,它们的眼中怀着恶意,像是想要撕咬她的血肉一般。 裴绮季闭上眼睛站在原地,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那些视线都是假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害怕,想要逃离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裴绮季控制不住地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想要阻挡那些视线,但那些视线如影随形,仿佛穿透了她的手臂,如刀锋一般落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猛然生出一种如血肉割开般的疼痛。 裴绮季的情绪瞬间崩溃,她一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一边大喊:“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四周仿佛响起了窃笑声,那些东西正在取笑她的狼狈。 裴绮季停下挥舞的动作,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小了很多,她赶忙俯身看向水面。 光滑的水面映照出了她的模样,她的整个身体都缩小了,好 分卷阅读65 似回到了十岁那年,让她最害怕迷茫的那一年。 裴绮季浑身一震,她想要抬步往前跑,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一下子便落入了水中,窒息感瞬间将她包围,那些水仿佛长出了触手,它们狠狠地抓住裴绮季,把她往深处拉去。 裴绮季不住地奋力蹬腿,这个动作让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入目是有些刺眼的夕阳,耳边是潺潺的水声,裴绮季意识混沌,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处,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脑袋才渐渐变得清明。 左肩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一番简单的处理,她被人抱在怀中,那人的气息有些陌生,但他的怀抱很是温暖,让裴绮季忍不住一阵鼻酸,她慢慢地转过了脑袋,抬眸看了过去。 那人立时便注意到了,他赶忙垂首问道:“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他的影子投了下来,将裴绮季罩在其中,裴绮季感觉到十分安心。 她的家人终于回来了。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裴绮季低声喃喃道:“哥哥,我的伤口好疼。” 裴咫二心疼地抚了抚裴绮季的脸,为她擦去了那滴眼泪:“哥哥知道,已经给你上过伤药了,妹妹乖,忍一忍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拍着裴绮季的背,在他的安抚下,裴绮季很快又睡了过去。 裴咫二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裴绮季的脸上,等她重新熟睡过去后,他才抬起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的几人道: “想必诸位有很多不解,请听我解释一番。”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条理分明地从开头讲起,卢佩玖几人安静地听着,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 裴绮季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正身处在一个小湖旁边,众人在饮水休息。 她正躺在树荫下,身上盖了一件披风,陆清守在她的身旁。 见裴绮季醒了,陆清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一些,他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 裴绮季点了点头,她仔细地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情况,虽然伤口依旧很疼,但是经过休息体力倒是恢复了不少。她不需要帮助,自己便起身坐了起来,陆清将水囊递给了她,裴绮季一口一口饮得很慢。 在她饮水的时候,张痕、王子熙、董雁行和刘纪之四人靠了过来,他们都安静地看着裴绮季,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裴绮季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但当她看见董雁行的古怪面色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她喝水的动作猛地一僵。 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半晌过后,裴绮季放下水囊,站起身,她朝着董雁行四人郑重地抱手鞠躬,道: “抱歉,我……我……”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说了几个字后便说不下去了。他们诚心相待,她却对他们有所隐瞒,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终究是她的不对。 董雁行有些惆怅地摆了摆手:“你的兄长已经向我们说明了缘由,你这也不是存心欺骗我们,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啊,我的好兄弟原来是一名女子。” 张痕、王子熙和刘纪之三人也点了点头,他们并没有怪罪裴绮季的意思,只是万分惊讶而已。 裴绮季心下感动:“就算我是女子,我们也可以做兄弟啊,这些年来的肝胆相照并非是虚情假意。” 这句话让董雁行恍然大悟,是呀,他们这些年来的情谊可不是假的。 董雁行粲然一笑:“好,那我们就做一辈子的兄弟。”他手心向下,朝前伸出了手。 陆清几人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纷纷伸出手,依次覆上了董雁行的手背,最后,裴绮季的手放在了最上面。 刘纪之道:“无论以后如何,今日这份诺言永不会变。” 董雁行:“对,永不会变!” 张痕、王子熙、陆清:“永不会变!” 裴绮季郑重颔首:“永不会变!” 一切都说开了,裴绮季感觉到无比的轻松,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这时,卢佩玖和裴咫二走了过来,两人是故意留了时间让他们说话。裴咫二的手上提着两个包袱,他走到裴绮季身旁坐下。 “先吃点干粮吧。”裴咫二将一个包袱打开,放在了众人面前,包袱里是粗面饼,他们一人拿了一个。 董雁行的目光不住地在裴绮季和裴咫二的面上徘徊,半晌过后他突然感叹了一句:“你们兄妹俩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啊。” 裴绮季顿时笑了起来:“我和哥哥小时候倒是长得一模一样,现下至多只有七八分相像吧。” 她的话让董雁行几人诧异了一瞬,不过他们很快反应了过来:“原来你还易了容啊。” “是呀,这件事情万分重要,自然应该谨慎行事,不可留下任何隐患。”裴咫二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另一个包袱。 这个包袱中放着一个木匣子,匣子中全是易容的材料和工具。 裴咫二从怀中拿出一张手帕 分卷阅读66 ,然后又从匣子中取出了五个瓷瓶,他将瓷瓶中的液体依次倒在了手帕上。 裴绮季脸上的易容材料很是特殊,必须用特质的药水才能擦掉,且这些药水必须按照顺序混合,不然也不能起效。 “好了。”裴咫二将手帕递给了裴绮季。 裴绮季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她抬手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瞬后才从裴咫二的手中接过手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将手帕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真容 特质的药水并不会伤害皮肤,但是擦拭时会带来一些疼痛,仿佛小针扎在脸上一般。 裴绮季的动作很慢,从额头开始一点一点地擦,她半垂着脑袋坐在那里,众人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裴绮季终于放下了手帕,她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和裴咫二一样,长了一双桃花眼,只是她双眼皮的弧度要更加大一些,挺翘的鼻梁,嫣红的双唇,她和裴咫二果然长得很相像,不过她的面部线条却要柔和一些,一看便能知道她是一名女子。 她的右眼尾处还有一颗小痣,让她更添女性的柔美,这是她和裴咫二最大的差别。 周围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裴绮季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脸颊:“你们全都看着我做甚?”她的声音也没有再做伪装,恢复了女子的声音。 董雁行眨了眨眼睛:“原来真的是个姑娘啊……” 众人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被董雁行这么一闹,气氛倒是轻松了起来,几人开始一边吃粗面饼,一边闲聊着。 裴绮季望向自家兄长,问道:“哥哥,你为何会来江南?” 裴咫二直言道:“我当然是回来接应你呀。”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白面馒头,递给了裴绮季。 “北边的事情结束后我便立即带人回京了,结果到了京城后得知你跟着太子南下了,于是我又来了江南。在杭州城中见过太子后才得知了你的情况,于是我又带着人来了建德县,哪想刚到城门口就遇上了你们,委实巧合。” 裴咫二想起当时城门口的情形就一阵后怕:“幸好我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裴绮季自己也很庆幸,她一边点头,一边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馒头有些硬,不过也比粗面饼好上很多。 裴咫二摸摸自家妹妹的脑袋,温声道:“我早些回来,也好早些和你把身份换过来,原想着在京中还需要多加注意,不过现下来了江南倒是方便了不少。我和母亲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她和大哥在明椆港等着你。” 明椆港是南北交界处最大的一个港口,那里很是繁华,交通四通八达。 裴绮季的双眸顿时一亮,她满怀期待地看着裴咫二,一副恨不得立时上路赶往明椆港的模样。 裴咫二有些好笑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倒是不急,等你伤好了以后再说。快吃点东西,我们等一会儿又要继续赶路了。” 裴绮季心下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吃着手中的馒头。 一旁安静听着兄妹俩说话的董雁行猛地一拍额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裴绮季问道: “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呃,我是说你的闺名,我们可以问吗?” 这句话有人问过,裴绮季下意识看向卢佩玖。 卢佩玖也在看裴绮季,两人目光相触,卢佩玖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了笑容。 裴绮季心中一跳,她迅速移开了目光。 “我的名字叫做裴绮季。” 刘纪之道:“‘绮季衣冠称鬓面’?” 裴绮季摇了摇头:“是因为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所以取了这个‘季’字。” “原来如此。” 众人想起她两位兄长的名字,瞬间恍然大悟。 一行人填饱肚子,又休息了一会儿后,便收拾行装继续赶往杭州城。 裴咫二在裴绮季身前蹲下:“妹妹,我背你走。” 裴绮季的神色瞬间变得微妙,她顿了顿,半晌才趴俯在自家兄长的背上。 她没有回头,因为后面卢佩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 不管外头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杭州城中依然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太子明面上的南行队伍已经到达了城中,落脚在驿站内,于是裴绮季他们入城后便直接去了驿站。 见到众人都安全无虞,太子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朝着众人摆了摆手,道:“都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说。” 一行人确实很疲累,便没有过多推辞,都听话地随着内侍们去了房间休息。 裴绮季走在东宫大宫女语珠的身后进了房间,语珠许是得了叮嘱,知道裴绮季的身份,她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分卷阅读67 “少爷请在房中稍待,奴婢下去为您准备物什。” 裴绮季道:“有劳。” 语珠笑着朝裴绮季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房间,不过她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内侍,内侍们手上都拿着东西,他们有序地将东西放在了房中。 语珠将房门关上,扣好门闩,而后对裴绮季道:“少爷身上有伤,就让奴婢服侍您沐浴吧。” 裴绮季没有推辞,她的伤口现下不能沾水,想要自己洗头是不可能的,语珠的帮忙简直就像是一场及时雨。 一个时辰后,裴绮季浑身清爽地坐在床边,语珠一边为她上药,一边说道:“少爷饿了吧,厨房里熬了鸡丝粥,您想用一些吗?” 裴绮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现在饿得不得了,给她什么她都可以吃。 上好伤药后,语珠又帮她擦干了头发,而后才去厨房端了一盅鸡丝粥回来, 鲜美的鸡丝粥,再配上酸酸甜甜的腌萝卜,裴绮季美滋滋地吃了两碗,心下分外地满足。 喝完粥后,语珠又服侍着裴绮季漱了口,而后裴绮季才安稳地躺在了床上。 语珠为她盖好被子:“少爷您安睡吧,奴婢就守在您的身边。” 六年来,裴绮季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周全的照顾,她心中感到十分温暖,便没有拒绝。 “谢谢。”她轻声说着,慢慢闭上眼睛,而后一下子便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就睡了八个时辰,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语珠服侍着她穿好衣裳,她仍做男装打扮,梳头的时候,自家兄长过来了。 裴咫二穿了一件玄色箭袖袍子,身形挺拔高挑。 “妹妹,我们一起用早膳?” “好。” 陪伴 裴绮季将将走出屋子,便看见了院子中央的天狼,和它头顶站着的阿鸾。 她原本想立时走过去,但刚跨出一步,就想起自己现下改变了面容,虽说和以前的很像,但还是有所差别的,也不知道天狼认不认得出来。 裴绮季脚下的步伐犹豫了一瞬,那边的天狼却是看见了她,天狼立刻起身奔了过来,然后它像以前一样,蹲在裴绮季身前。 天狼微微仰起头,黑溜溜的眸子落在了裴绮季的脸上,它歪着头疑惑了一瞬,似乎在仔细辨认着什么,不过它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它裂开嘴巴吐出了舌头,似是露出了一个笑容,身后的尾巴也拼命地摇了起来。 天狼的动作让裴绮季心中一暖,她知道,天狼这是认出了她。 裴绮季俯身蹲下,抬手环住天狼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它的皮毛。天狼也回应了裴绮季,它身后的尾巴摇得更快了。 裴咫二站在一旁,含笑看着裴绮季和天狼,等一人一狗亲热够了,他才开口问道:“它便是你在信中说过的天狼?” 裴绮季点了点头:“是啊哥哥,我十岁那年捡到了天狼,算起来它已经陪了我六年。”她又摸了摸天狼脑袋上的玄凤鹦鹉,“这个小家伙叫做阿鸾,前不久在一个下雨天,天狼将它捡了回来。” 阿鸾并没有躲开裴绮季的动作,它也认出了裴绮季,立时振翅飞了起来,像往常一样落在了裴绮季的肩头。 这两只动物委实可爱,裴咫二心中顿时便升起了喜爱之情,他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天狼的脑袋,低声说道:“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陪在妹妹的身边。 天狼虽然听不懂人语,但是它能体会出别人对它的态度,眼前这人喜欢它,再加上他和主人长得很相似,所以它也喜欢他,于是它用鼻尖蹭了蹭裴咫二的手心,表达了自己的亲近。 裴绮季见自家兄长和天狼相处愉快,心下更加开心,她唇边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切。 ******************** 说是一起用早膳,但裴咫二和裴绮季并没有在驿站中用,而是裴咫二带着裴绮季去了杭州城中最大的酒楼——识香阁。 识香阁的三楼是精心装扮过的包间,临街的那面设计成了挑廊的样式,中间挂着轻纱帷幔,分开里外。挑廊边有可坐的横板,客人可以坐在廊边俯看整条街的景象,视野很是开阔。 裴绮季跟着自家兄长走进了包间,包间里坐了不少人,她仔细看了看,发现太子、卢佩玖和卢佩涥三人没来。 “来了啊,先坐在喝点茶吧,太子他们也马上便到。”董雁行招呼了一声。 裴咫二点了点头,带着裴绮季在陆清身旁坐下。陆清的目光落在裴绮季的脸上,见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他心下松了一口气,抬手为兄妹俩斟了茶。 裴绮季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和兄长两人一起用早膳,结果一来才发现原来是全员到齐,不过她也并不介意,因为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需得尽快弄清楚情况。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太子、卢佩玖和卢佩涥三人带着内侍走进了包间。 太子来到 分卷阅读68 桌前坐下,他朝着鹤心摆了摆手,说道:“先去安排早膳吧,等大家用完早膳后我们再谈事情。” “是。”鹤心行礼退下。 裴绮季安静地坐在一旁,她暗暗地观察了一下太子的神色,发现太子的表情很放松,看来抓到唐席后,应该获得了很有用的信息,是以太子便一点也不着急了。 裴绮季收回目光,低头饮了一口茶,垂眸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裴绮季抬首看了过去,正巧对上了卢佩涥的目光。卢佩涥睁大眼睛看着她,满眼的好奇,很显然,他应该也知晓了她的身份。 裴绮季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她淡定地收回了目光,任由卢佩涥打量自己。太子察觉到卢佩涥的动作,也看了过来,他的眼神从裴绮季面上滑过,很快便收了回来,他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微微翘着的唇角。 “咳——” 突然,裴咫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卢佩涥,漆黑的眸子中有冷光一闪而过。 卢佩涥这才意识到一直盯着姑娘看的行为很是失礼,可这不能怪他,他的思想还尚未转换过来,再加上裴绮季又穿着男装,举止之间也没有姑娘家的柔弱,很是英姿飒爽,真真让他不敢相信。 他迅速收回了目光,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好在这时,鹤心回来了,他带着小二来上菜。 识香阁的小二很是善谈,他主动向众人介绍道: “各位少爷好,今日我们阁里的特色早膳是虾肉馄饨,这馄饨皮薄,却很有韧性,只有我们识香阁的大师傅才揉得出来。而这馅儿则是选用上等的河虾,虾肉吃起来异常鲜美。汤头也是特质的骨头汤,汤汁浓郁,一口馄饨一口汤,不能更美了。” 小二声音清脆悦耳,徐徐道来并不让人觉得厌烦,是以鹤心便没有阻止,让他继续介绍下去。 “除了馄饨以外,还有我们杭州的传统早食,名唤葱包桧儿。这葱包桧儿金黄酥脆,配上辣酱或甜酱,吃起来一点也不油腻。当然,还有小笼包……” 小二将桌上的早食都介绍了一遍,最后他得到了二两银子的赏钱。不过他也并没有夸大其词,识香阁的早食委实不错,裴绮季非常喜欢那道虾肉馄饨,连着吃了两碗。 用完早膳后,收拾了碗碟又上好了茶,鹤心退出去守在包间门口,让裴绮季他们能够安全地谈话。 太子昨晚已经从卢佩玖的口中知道了他们这些天来的遭遇,是以他直接开口说起了自己这边的进展。 “李山那边我一直派人盯着,自我入城以来,并没无任何异动,倒是十分沉得住气。” 线索 “李山那边我一直派人盯着,自我入城以来,并没无任何异动,倒是十分沉得住气。”太子一边说着,一边抿了一口茶,“至于唐席这边,我倒是问出了不少有意思的消息,只要拿到能确认这些消息的确凿证据,必定能治李山的罪。” 卢佩涥问道:“哪些算是确凿的证据?” 太子说:“根据唐席交代的,李山一直在寻找另外一册账本,那册账本是密匙,可以解读明章和齐鸣他们先前带回京城的两册账本,那两册账本上记载了江南地区贪墨官员的名字。” 众人眸光一亮,这可是非常有用的消息,至少让他们明白了调查的方向。 刘纪之笑了一声,道:“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刚来江南就抓到了一条这么大的鱼。” 太子点了点头:“要寻找那册密匙账本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诸位想想,李山一直找不到,必定是被人藏起来了,什么人会将这册账本藏起来呢?” 陆清眼神微眯:“难道是秦光霖的人?”毕竟江南贪墨案就是他捅出来的,他的人原先就盗过两册账本,现下再藏一册,完全是有可能的。 “我也是如此猜想。”太子看向董雁行和王子熙,“齐鸣和明章之前来江南定是与秦光霖的人接触过吧?” “是。”董雁行和王子熙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么寻找密匙账本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太子一贯温和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厉光,“务必尽快将账本找出来。” “是!” 太子:“还有一些其他的小事,我们倒是可以慢慢解决……” 裴绮季和裴咫二坐在挑廊的横版上,兄妹俩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太子交代众人任务。 裴绮季侧坐着,她的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手肘搭在廊边,她将自己的脑袋枕在右手手肘上,歪着脑袋,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很是放松。 她很少有这样的状态,现下如此不过是因为自家兄长在身边,让她感觉分外安心。 裴咫二则是背靠着廊边而坐,他的神色也很放松,眼睛半眯着,好似将要睡着一般。 清晨的朝阳渐渐移了过来,阳光照在兄妹俩的身上,两人像是在发光一般,光晕柔和又温暖。 坐在包间里面的众人慢慢停下了交谈,他 分卷阅读69 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兄妹俩的身上,而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真好。 ******************** 裴咫二并不是独自一人回来的,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二十个军中好手,这些人和他一起在突厥经历过生死,虽是上下属的关系,但感情堪比结义兄弟。裴咫二时常在他们的面前说起裴绮季,是以这些人都知道裴咫二有个妹妹,且对这个妹妹非常好奇。 裴咫二带着裴绮季一走进大堂,众人的目光立时看了过来。裴绮季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脚步一顿。 他们的目光很直接,但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裴绮季倒没有觉得不快,只是被这些人亮晶晶的眼睛吓着了而已。 裴咫二咳嗽一声,警告的目光扫视过大堂中坐着的一圈人,众人立时收回了视线,他们望天的望天,喝茶的喝茶,假装无事发生过。 他们的这副模样逗笑了裴绮季,她的眼睛弯了起来,像一轮月牙儿,她脸上的神色柔和而又恬静,完全是女儿家的情态。 兄妹俩继续往楼上走,裴绮季看向自家兄长:“哥哥和他们的关系很是要好吧。” 裴咫二点头:“他们都是随我在突厥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我可以信任他们,只要他们在我的身后,那么我的身后便是完全安全的。”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可裴绮季还是体会到了郑重之意。 裴绮季脸上的神色严肃了几分,她想了一会儿,说:“我也可以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三哥他们。” 裴咫二停下了脚步,他回过身来,抬手揉了揉裴绮季的脑袋:“哥哥知道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哥哥明白你的意思,相信以后哥哥和他们一定可以成为好友,不要担心。” “嗯。” 感受着头顶的温暖,裴绮季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 接下来的几日里,众人得了太子的吩咐各自暗中行动,而裴绮季作为伤员则乖乖地留在了驿站中。虽说她自己也很想帮忙,可是自家兄长果断地反对,她也就没有强求。 这日晚膳后,语珠陪着裴绮季坐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两人一边饮着茶,一边闲聊着。 天狼安静地立在裴绮季的身旁,它将脑袋搁在裴绮季的膝上,裴绮季抬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它的头,天狼舒服得闭上了眼睛。而阿鸾则立在裴绮季的肩头,它正断断续续地唱着曲。 语珠认真地听了一会儿,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它这唱的是《锁麟囊》?” 裴绮季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它是在哪里学的。” 她心下有些惆怅,阿鸾不可能自学这些曲,必定是有人教它。御山书院中人多,无法确定是谁在教阿鸾,可阿鸾来江南后还会唱新学的曲,那么便很好认定了。陆清他们是不可能的,那么只能是卢佩玖或卢佩涥了。裴绮季更倾向于认定是卢佩涥,因为毕竟先前一段时间卢佩玖都是和她在一起,哪有时间去教阿鸾,再说卢佩玖也不像是喜欢听戏的人呀。 阿鸾练习了一会儿,很快它便能将曲子顺畅地唱出来了。 语珠有些惊讶:“阿鸾真是只聪明的鸟儿。” 阿鸾好似听懂了这句话,它立时飞到了语珠的肩头,轻轻地啄了一下语珠的白玉耳坠。 语珠笑了起来,她抬手摸了摸阿鸾的脑袋,阿鸾没有躲开,又轻轻地啄了一下语珠的手指,表达着亲近之意。 裴绮季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的嘴角也慢慢翘起,整个人的状态很是放松。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裴绮季回首看了过去,一下子便对上了卢佩玖的眼睛。 道谢 裴绮季已经有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卢佩玖今日穿了一件鸦青色箭袖锦袍,衣摆处用墨线绣着修竹,整个人瞧上去清贵俊逸。他像是将将办完事回来,脸上带着疲惫之色,但他神色很放松,想来应该是诸事顺利。 阿鸾一见着他,便从语珠的肩膀上飞了过去,卢佩玖抬手,让阿鸾站在自己的食指上。 “二公子。”语珠赶忙起身行礼。 卢佩玖点点头,示意语珠下去,于是语珠又朝着裴绮季行了一个礼,默默退下。 “好几日没回来,你的伤怎么样了?”卢佩玖行至裴绮季身边坐下,他一边逗着阿鸾,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询问了一句。 裴绮季抬手为他斟茶:“伤口已经结痂了,只不过左手尚且使不出什么力气。” 卢佩玖皱眉道:“可是留下了暗疾?” 裴绮季摇头:“大夫说这是正常的,只要仔细养好,便不会留下疾患。”幸好她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养了几天便能自由活动,要是换了一般的女子,定然吃不消。 卢佩玖舒了一口气,他让阿鸾站上自己的肩膀,抬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那你便老实待在院子里养伤,江南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分卷阅读70 “嗯。”裴绮季乖乖地应了一声,她确实不太担心江南的事,有这么多人在,大家齐心协力,总会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最重要的是,有亲人在身边,她便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和力量,不会惧怕任何困难和挑战。 这个话题结束后,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他们就这么相对而坐,一人摸着狼狗,一人逗着鹦鹉,气氛分外平静和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在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光的时候,裴咫二走进了院子,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杏花树下的两人,不禁挑了挑眉。 “妹妹。”裴咫二走了过去,他的目光先是从卢佩玖面上扫过,而后看向了裴绮季。 裴绮季回过头,立时笑了起来:“哥哥你回来了,可用过晚膳?” 裴咫二柔声道:“没呐,妹妹帮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些什么吃的,我随意用些就行了。” 裴绮季没有多想,她当即站起身来,向驿站的厨房走去,天狼顶着阿鸾,欢快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裴咫二才收回目光,他转身坐在了卢佩玖的对面。 卢佩玖似是早有预料一般,他神态平和地和裴咫二对视,等待着裴咫二先开口说话。 裴咫二朝着卢佩玖笑了一下,客气道:“我已经听绮季说了,多谢卢世子那时的相救,算是我们裴家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是需要,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言,卢佩玖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一声,一句话便想将他和她之间的情谊变成整个裴家和他的情谊,他怎会答应。 卢佩玖也跟着笑了起来,上挑的瑞凤眼中眸光一闪:“我想救,便救了,倒不是图谋裴家的回报,裴二公子不必挂怀。”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左手为裴咫二斟茶,动作间,他的衣袖微微向后滑落,露出了绑着红绳的手腕。 这般刻意的动作,裴咫二不想注意到红绳上的白玉小猪坠子都难,他顿时便皱起了眉头,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不禁紧紧地盯着卢佩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见了裴咫二神色的变化,卢佩玖颊边的酒窝又深了几分,他姿态优雅地缓缓将茶杯推到了裴咫二面前:“裴二公子,奔波一日了,且先喝口茶休息休息吧。” 虽然说着关切的话,但卢佩玖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关切的意思,裴咫二听了,沉默了一瞬,而后蓦地轻笑了一声。 “多谢卢世子。”裴咫二收回目光,抬手端起茶杯,垂眸饮了一口。龙井清新幽香,是上好的早茶,只是现下他却没有多少欣赏的心情。 几句短暂的交锋后,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好在裴绮季很快便回来了。 “厨房里正巧在做葱油面,瞧着很好吃呐。”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托盘里搁着两碗葱油面、一碟切好的酱油烤鸭、一碟杭菊鸡丝和一盘鲜肉生煎包,对于两个成年男子来说,这些分量完全足够了。 见裴绮季惦念着自己也没用晚膳,卢佩玖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他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翘起的唇角再也没有放下。 裴咫二见着卢佩玖的神色,更加不悦了,但现下却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他便低下头,默默地吃起了葱油面。 裴绮季坐在一旁,陪着两人用完了晚膳,而后又跟着裴咫二去了他的屋子。 裴咫二一边点灯,一边道:“妹妹,我原本打算先一步回京,和你将身份换回来,而后你便去明椆港,和母亲、大哥会合,再跟着他们一同回京。” 裴绮季点点头,示意兄长继续说下去。 “只是没想到你跟着太子来了江南,倒更加方便行事。”裴咫二行至桌旁坐下,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现下还是同样的打算,妹妹,你是伤好了便去明椆港,还是等此间事了后再离开?” 虽说分外想念母亲和大哥,但裴绮季做事一向有始有终,她没有犹豫便回答道:“等江南的事情结束后,我再去明椆港,和母亲、大哥会合。” 裴咫二颔首:“好。” 其实,他很想让妹妹早些离开江南这个是非之地,但他尊重她的决定,妹妹并非柔弱的鹪鹩,她是翱翔于天空的鸿鹄,他会化成她翅下的风,让她永远自由自在。 ********** 在语珠的精心照料之下,裴绮季肩上的伤口好得很快,等血痂脱落后,大夫叮嘱裴绮季,日常起居倒是无妨,可万万不能动武,她的肩膀需得养好些时日,不然容易留下暗疾。于是众人便让裴绮季留在驿站里,陪着太子一同处理事务。 当今圣上还未登基前,在江南治水时曾任刺史,经过几年经营后,可以说江南地区的官员们多是他的人。 “是以父皇才会如此放心,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终究是让他失望了。”太子立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杏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卢佩涥正坐在桌旁吃点心,闻言道:“或许当年那些人都忠心耿耿,只是人心易变,官场上的人心更易变。” 刘纪之平日里喜欢和卢佩涥斗嘴,但这次 分卷阅读71 他却没有反驳他,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裴绮季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她正看着王子熙传回来的书信,信上说他和董雁行已经找到了秦光霖的人,想来很快便会有密匙账本的消息。 “那帮子土匪查得如何了?”太子微微侧身,看向刘纪之。 刘纪之回答道:“倒有些眉目。经过溪真和勉实的探查,原来并不止一个土匪窝,且每个土匪窝里人都不少,他们隐蔽地藏在山里,若不是刻意去探查,根本无法发现。” 裴绮季合上信纸,想了想,道:“我觉得那些人不像土匪。他们有精良的武器,严格的秩序,看起来也并不缺乏补给,与其说他们是土匪,倒更像是被人特意训练出来的兵卒。”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面色都严肃了起来。 裴绮季脑中灵光一闪:“我记得我们将将来江南时,发现受饥馑的那些村子像是连成了一条线一般,横跨明州,一直漫延到袁州,对吗?” 刘纪之颔首:“对,我们都觉着奇怪,但当时并没有什么头绪。” 裴绮季又问:“三哥和勉实发现的那些土匪窝,都在这些受饥馑的地区内吗?” 刘纪之认真回想了一番,惊道:“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裴绮季接着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偏僻的村子原本是这些兵卒操练的地方,江南出了事,组建他们的人怕被查到蛛丝马迹,于是便让他们藏进了山里。而后又谎称这些村子受了饥馑,饥民们四处逃离,以此来解释为何村子空了。”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一时间,众人没有说话,都安静地思考着。 半晌过后,太子转身看向裴绮季,赞同道:“这个猜测倒也合理,可能性极大。” 桌旁的卢佩涥放下了手中的点心,面色更加严肃:“若真是如此,殿下需得早做打算。” 太子皱眉思索了一番,而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令牌,交给卢佩涥:“阿涥,你今晚便出城,带着令牌去江南大营,随时待命。” 虽未言明,但卢佩涥已然明白了太子话中的含义,他郑重地接过了令牌:“请殿下放心。”而后他便行礼离开,下去准备行装。 ********** 几日后,王子熙又传了书信回来,说是他们已经找到了密匙账本,过几日便能回到杭州城。 太子很是高兴,沉了好几日的脸色终于晴朗了起来:“总算是有了进展。” 今日裴咫二和卢佩玖没有出去办事,两人同裴绮季正坐在桌旁饮茶,闻言,裴绮季开口说道:“齐鸣和明章探查消息向来很有一套。” 太子赞同地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时,鹤心忽然进了屋子,禀报道:“殿下,李山又来了,递了帖子想要拜见您。” 太子来江南后,便待在驿站里什么官员也没见,表面上他没有动作,其实暗地里已经将整个江南官场摸了一遍。 鹤心道:“殿下这次仍不见他吗?” 太子摇了摇头:“请李山去明厅。”他从书桌前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的三人,“诸位可愿随孤一同去见见这位刺史大人?” 裴绮季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明厅不大,经过鹤心的布置,虽简单,但瞧上去整洁端方,十分符合太子的喜好。 裴绮季跟在自家兄长的身后,一走进明厅,便看见了坐在右边位子上的人。 那人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穿了一件绀青色云纹直裰,他的五官并没有什么特点,平凡而柔和,又长了一张圆脸,使他整个人瞧上去温和无害。 这倒不像是一位手握大权的官员,更像是诚信经营的商人。 李山一见太子,便赶忙起身行礼:“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亲手扶了扶他,笑着说道:“李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鹤心趁机上前,引着李山在左首位坐下,而后他又向李山介绍了裴绮季三人。因着自家二哥回来了,裴绮季便变成了裴家的远房表弟,她故意说自己是跟着表哥来江南见见世面。 说是见世面,其实是想借着江南之行给自己镀金,李山如何不懂其中之意,他笑着夸赞了一句:“卢世子和两位公子丰采高雅,神明爽俊,不愧是王孙贵戚,名门之后。” 卢佩玖的颊边浮现了一个酒窝,很快又消失不见,他自谦了一句:“李大人谬赞。” 太子并不想和李山寒暄,便直接问道:“不知李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李山面上闪过一抹惶恐之色,他顿了顿,才缓声说道:“禀太子,下官今日前来,是……是想来请罪。” 睡着 “请罪?”太子不禁挑眉,“李大人何罪之有?” 李山垂首坐在椅子上,瞧上去很是汗颜:“下官身为一州之长,却没有发现下面的官员们贪墨行贿,鱼肉百姓,此为大罪。”说完,他便行至厅中,重重跪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众人被他突如其 分卷阅读72 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鹤心回过神来后,赶忙将他扶了起来,让他重新坐回椅子上。 太子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他安抚道:“真正有罪的是那些贪墨补修银,欺压百姓的官员,李大人确有失察之责,等将案子查清楚后,父皇对你自有处罚。现下,请李大人处理好州内的事务,继续做一位好官。” 李山大为感动,他抬起衣袖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多谢太子殿下。” 他站起身来,庄重地朝着太子行了一个礼:“下官愿为太子殿下差遣,不知殿下可有事情吩咐下官去做?” 太子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好似十分满意李山的作为一般:“孤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李大人帮忙。” “请殿下吩咐。”李山再次垂身拱手。 “李大人去帮孤查一查历年来修补银的去向吧,那些银子上有特殊的标记,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太子瞧上去很是看好李山,才将这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办。 “下官一定竭尽所能,不会辜负殿下对下官的信任。”李山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而后,太子又留了李山用饭,直到天色将暗时分,李山才离开驿站。 太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垂眸坐在那里,似在思考着什么。烛火照在他的身上,只将他半张脸照亮,明明暗暗间,他身上的气势渐渐显露,整个人不怒自威。 一旁的卢佩玖见了,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弯弯的卧蚕瞧上去和太子有三分相像。 “那些修补银上,真的有特殊的标记?”卢佩玖调侃地挑了挑眉。 太子回过神来,他的神情重新变得柔和:“当然没有,我不过是敷衍李山而已。” “我就知道。那些修补银被吞已久,找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卢佩玖一边说着,一边行至窗旁,他学着裴绮季的动作,双手环胸靠在了窗棱上。 裴绮季正看着天上的月亮,感觉到有人靠近,便歪头看了过去,询问地眨了眨眼睛。 卢佩玖脸上的酒窝再次浮现,他眼神柔和地和裴绮季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话,他又学着裴绮季先前的动作,抬首去看夜空中的弯月。 裴绮季有些不解他的行为,但她没有相问,只转回了脑袋,和卢佩玖一同仰望着皎月。 一旁的太子原本想说话,可见两人这般情景,他怎么都无法开口了——突然觉着自己好多余呀,现下可真的成“孤”了。 太子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裴咫二推门进了房间,太子顿时眸光一亮:“远陵你来得正好!” 裴咫二脚下的步伐不禁一顿,他茫然地看向太子,不明白自己就是去出了个恭回来,怎么就“来得正好”了? 太子也察觉到自己太过激动,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朝着裴咫二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行礼了。 裴咫二从善如流地坐在了太子身旁,结果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窗前的两人,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忍不住出声唤裴绮季:“妹妹,过来吧,我们说说今日的事。” “好。”裴绮季颔首,她下意识侧身看了卢佩玖一眼,而后行至桌旁,坐在了裴咫二的身边。 卢佩玖也跟着走了过来,坐在了裴绮季身边,他朝着裴咫二粲然一笑,也不管裴咫二作何反应,他自顾自地拿起茶壶,为众人斟茶。 裴咫二心头一梗,觉得自己的拳头分外地痒。 这个狗贼! 太子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摆,道:“李山这人倒是狡猾,他说自己失察,不过是想告诉我们,他没有参与贪墨案,张口便将绝大部分过错都推了出去。” 卢佩玖讽刺一哼:“今日他倒是唱作俱佳。” “是呀,他瞧着倒像是一个老实人,只是老实人能在这江南官场里混得风生水起,我却是不信的。”太子冷笑了一声,“今日他前来拜见我,不过是想略作试探罢了。” 裴绮季明白太子的意思,李山今日是来摸太子性子的,瞧瞧太子是怎样的人,想来,他不会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我们碰上的那一营私兵,是李山养的,我们打草惊蛇了,是以他今日才会来试探殿下。”裴绮季皱着眉头说道。 裴咫二却是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溪真他们在山中发现了不少私兵,这些私兵也是李山的?还是说江南这几位刺史都不干净?” 闻言,太子心中恼怒异常,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道:“现下已经找到了密匙账本,倒是不用顾忌李山了,有唐席的证词和蓄养私兵的证据在,可直接治李山的罪。” 他起身行至书桌前,研墨写了一封书信,盖上印章后交给了鹤心:“派人送去江南大营,交到济王世子手上。” “是。”鹤心接过书信,匆匆出了门。 “孤倒要看看,江南这些人究竟能大胆到何种地步!” ********** 太子见了李山后,便不再拒绝见其他官员了,于是乎,驿站 分卷阅读73 变得热闹起来,江南地区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纷纷送来了帖子,想要拜见太子。太子耐心极好,他让鹤心排了顺序,一一接见这些官员们。 裴咫二几人也忙得不见人影,而陆清他们尚未回来,是以养伤的裴绮季便成了最闲的人。虽然帮不上忙,但裴绮季心中并不觉得焦急,因为她知道,焦急无用,它并不能让自己的伤好得更快,她现下要做的事便是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让裴咫二在忙碌之余还来忧心她。 杭州城这段时日总是下雨,难得晴朗了一日,裴绮季想在院子里看书,于是语珠便让人搬了一个贵妃榻,摆在了杏花树下。 天狼和阿鸾向来活泼,因着下雨,它们在屋子待了好几日,现下一放出来,便满院子撒欢。 裴绮季先是和天狼阿鸾玩了一会儿,而后才靠坐在贵妃榻上看书。于是变成了语珠陪着天狼阿鸾玩耍,一人一狗一鸟满院子乱窜,气氛过于欢脱。 裴绮季笑着摇了摇头,她一边翻着手中的书页,一边听着语珠愉快的笑声,整颗心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太阳从云层中探出了些许,撒下柔柔的暖意,照得人十分舒服。裴绮季看着看着,感觉眼皮渐重,她顺从自己的想法,缓缓合上眼睛,在这舒适的暖阳中睡了过去。 朦胧间,她感觉到阿鸾飞到了杏花树上,一会儿后又从枝丫间飞到她的头上,它轻柔地在她的发间啄了一下,而后又飞回树上,不一会儿又重新落在她头上,再次啄她一下。 这个动作来来回回不知做了多少遍,裴绮季想要看看阿鸾究竟在做什么,但她却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直到一床毯子轻柔地搭在她的身上后,她意识渐沉,完全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裴绮季察觉到身旁坐着一个人,她偏头看了过去。 是卢佩玖,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云纹直裾,宽大的衣袖垂落在她的身旁,他正在翻看着她拿出来的那本书,神情专注认真。 裴绮季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卢佩玖看了过来,他的脸上立时露出了一个笑容,上挑的瑞凤眼竟比那晚的皎月还要弯上几分。 将将睡醒,裴绮季还有些迷蒙,她呆呆地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话音未落,卢佩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缓缓移开了目光,道:“我没笑什么。” 裴绮季更加疑惑不解,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唔,没有流口水啊,他到底在笑什么。 看见她的动作,卢佩玖干脆转过身去背对裴绮季,只是他微动的肩膀无声地述说着他此时的状态。 裴绮季皱起了眉头:“到底怎么了?” 卢佩玖这才收敛了笑容,他抚摸了正蹲坐在贵妃榻边的天狼一下,道:“真的没什么,我不过是想对着你笑一笑而已,我不能对着你笑吗?。”说着,他偏头看向裴绮季,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裴绮季觉得卢佩玖很是奇怪,她认真地打量了卢佩玖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她掀开毯子,穿好鞋站了起来。结果她一动,卢佩玖又侧过头去,不用问也能猜到,他又开始笑了。 裴绮季抿了抿唇角,她瞥了卢佩玖一眼,抬步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进屋子,她便开始找镜子,当从镜中看清自己现下的模样时,她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原本整齐束于脑后的头发已无比凌乱,一缕缕发丝张牙舞爪地胡乱翘在半空中,其间还插着一朵朵纯白的杏花,这让裴绮季的头发看上去更加凌乱。她就好似和人在杏花堆里扯着头发打了一架一般,而且她还是打输的那个。 裴绮季想起睡着时,阿鸾在她的头上蹦蹦跳跳,顿时便明白了罪魁祸首是谁,她当即大喊了一声: “阿鸾!” 正走到房门前的卢佩玖立时脚步一顿,他侧首看向站在自己手臂上的阿鸾。阿鸾歪着头,好似和卢佩玖对视一般,颊边两团圆圆的红斑让它显得分外可爱。 卢佩玖笑着摇了摇头,他抬手点点阿鸾的脑袋:“小东西,我还是先带着你躲一躲吧。”说完,他悄无声息地转身,默默离开。 天狼原本跟在卢佩玖的身后,但它却没有立即离开,它探着脑袋看向屋里的裴绮季,见裴绮季正面无表情地梳着头发,它当即一转身,哒哒哒朝着卢佩玖的背影追了过去。 反常 太子决定处理李山时,便递了消息给在外探查的陆清和张痕,几日后,两人在夜色深重的时候回到了杭州城。他们都很是疲累,向太子禀报完消息之后,二人直接回了屋子,倒头大睡。 陆清一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才醒,他推开门走出屋子,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院中的裴咫二。 裴咫二穿了一件玄青色云纹锦袍,头发尽数扎起,高高地束于脑后。见了陆清,他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这模样,让陆清觉着自己恍惚回到了总角之年。 一瞬间,陆清身上冷然的气质柔和了几分,他的眼中带着笑意,走到了裴咫二身边。 裴咫二抬手,用拳头撞 分卷阅读74 了撞陆清的肩膀:“走?喝酒?” 陆清立时勾起了嘴角。他看了裴咫二一眼,没有说话,抬步率先朝驿站外走去。 裴咫二迅速地跟了上去:“溪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性子,冷冰冰的,不爱说话。” 陆清偏头认真打量了裴咫二一眼,道:“你也分毫未变,傻乎乎的,话太多了。” 裴咫二顿时哈哈大笑,他抬手勾住了陆清的肩膀:“是,我们都没有变。” 说是去喝酒,但两人并没有真喝,毕竟现下情况复杂,要喝也只有回京城后再喝。他们坐在一起叙了一会儿话,聊了聊这些年来彼此的经历。 “所以,你和风光已经商量好了,待解决了江南的事,她便前往明椆港,和令堂他们会合?” 裴咫二颔首:“到时候我会派两个人护送她前去。” “风光的伤如何了?”陆清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去看窗外的柳树。柳树正在春风中舒展着枝丫,充满生机的模样好似裴绮季的笑颜,想到这儿,陆清脸上的神色不禁柔和了几分。 裴咫二坐在陆清的对面,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撇着茶沫,道:“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只是她的肩膀还要养养,大夫说暂且不能动武。” 两人姿态放松,仿佛回到了年少时,曾经,他们这般说话的场景出现过很多次。 得到答案,陆清放心地点了点头。 裴咫二看着陆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他放下茶盖,坐直了身体,对陆清正色道:“溪真,这几年来,多谢你对风光的照顾。” 陆清黑亮的双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他摇了摇头,道:“风光不需要我的照顾,她是一个坚强的姑娘。” 这些年来,他看着她努力习武,看着她拼命完成任务,看着她默默隐忍伤痛,看着她渐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她有过脆弱失意的时候,但她却没有被困难打倒过。这就是裴绮季,她从来都是一个坚强的姑娘。 裴咫二闻言,沉默了一瞬,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呀,妹妹她一直性子坚韧,小时候习武,有几次我都坚持不下去了,她却从不喊一声苦累。” 裴咫二的眸中闪过一抹心疼之色,他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陆清不忍见他如此低落的模样,难得地开口安慰道:“风光想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团聚,这个愿望很快便可以实现了。” 裴咫二缓缓地点了点头:“溪真你说得对,我们一家人即将团聚,以后我会好好保护风光,不让她再受任何一点苦。” ********** 又过了几日,董雁行和王子熙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驿站,两人将密匙账本交给了太子,太子当即点了人手,将密匙账本送回了京城。 裴绮季坐在一旁,看着董雁行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她默默抬手,为他盛了一碗汤。董雁行当即端了起来,大大地喝了一口,而后又继续大口吃饭。 坐在他身旁的王子熙动作倒是斯文很多,但用膳的速度也不慢,不一会儿便添了第二碗饭。 刘纪之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道:“饿成这样,你们是几日没吃饭了?” 董雁行没理他,王子熙倒是抽空抬了抬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你还是别问了吧,等他们用完了饭再说。”张痕双手环胸站在一旁,他打量了董雁行和王子熙几眼,见两人完好无损,心下放松,于是他笑着对刘纪之道:“还不再去给两位小爷一人添一桶饭来。” 董雁行终于抬起了头,骂了一声:“呸!谁吃得下这么多!” 众人顿时便笑了起来。 董雁行立马又补充了一句:“给我们一人再添半桶饭来就行了。” 张痕直接笑弯了腰,不过他还是出了门去,吩咐小厮再去端一些米饭来。 半个时辰过后,董雁行和王子熙用完了膳,一行人去了陆清的屋子。 董雁行仰面瘫坐在椅子上,他闭着眼睛幽幽地舒了一口气,道:“好饱好饱,我现下是一滴水也喝不下了。” 刘纪之又将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明章说你们三日没用饭,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董雁行摇头:“我和明章是怕再像上次一般,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于是我们一拿到密匙账本,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这三日里倒不是一点东西都没吃,只是那干粮太硬了,我想多吃一点,可咽不下去。” 张痕皱眉:“那你和明章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 王子熙摇了摇头,道:“这段时日情况如何?” 见他坚持,裴绮季便回答道:“李山来试探了一回,殿下吩咐他去寻找修补银的去向……”她长话短说,很快就将近况说了个清楚。 接着,王子熙又讲了他和董雁行这边的情况,交流完消息后,他和董雁行这才回房间休息。 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剩下的四人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刘纪之看着微微蹙着眉的裴绮 分卷阅读75 季,忍不住开口问道:“小二,你在想什么?”他仍旧习惯叫她“小二”,裴绮季便让他不用更改。 “明章和齐鸣那边的情况也很顺利,路上没有遇上任何阻碍。”裴绮季半垂着眸子望着桌上的茶杯,纤长的睫毛似要盖住她眼尾的小痣一般,“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倒叫我有些不安。” 陆清闻言,双眼微眯,说道:“风光你的意思是说,李山那边没有动静,这事有些反常。” 裴绮季颔首:“李山这人,胆大包天,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他一定有其他的什么行动,我们暂未发现。” 张痕想了想,道:“殿下一直派人盯着他,并未见任何异样,若是李山真的有其他行动,我们该怎么查?” 裴绮季、陆清、刘纪之沉默了一瞬,而后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夜探刺史府!” 离别 原本按照以往的习惯,裴绮季多是和张痕配合,只是现下裴绮季正在养伤无法动武,于是几人商议过后,便由陆清和张痕一起行动。 太子叮嘱两人:“万事以安全为重,若是无法探查到李山的行动,就先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两人点头,领命而去。 夜色如水,江南的月亮好似格外的明亮,裴绮季几人坐在院中,一边等待着消息,一边静静地欣赏着夜空。 天狼趴卧在裴绮季的脚边,阿鸾藏在天狼肚皮的棕毛间,一狗一鸟已经睡着了。 刘纪之和王子熙正在对弈,而董雁行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张摇椅,他眯着眼睛,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坐着摇椅,瞧上去很是舒适悠闲。 裴咫二坐在裴绮季的身边,轻声和她说着话:“娘原想在院子里种一些紫玉兰,可怎么细心打理也种不活,一气之下,她便随意撒了一些萝卜种子,哪想却长得极好,待到收获的时候,我们日日都吃萝卜,等终于将萝卜吃完后,爹和大哥说,他们这辈子再也不想见着萝卜做的任何菜了。” 裴绮季当即便笑了起来:“这倒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这段时日,裴咫二时常向她讲述边塞的生活,她也会给裴咫二讲自己在御山书院的岁月,兄妹俩借着这个方式,了解自己不在时,亲人都过着怎样的日子。 两人都不会只报喜不报忧,裴咫二会说边塞残酷的战役,裴绮季会说完成任务时的惊险,他们坦诚地分享着自己的喜悲,就像小时候一般,他们仍旧是亲密的亲人。 夜色愈加深重,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枝头的杏花纷纷飘落,落了裴绮季和裴咫二满身。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门前传了动静,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是陆清和张痕回来了,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痕的肩头上竟然扛着一个人! 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李山,太子半晌没有说话。 董雁行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你们二人怎么回事?就算是‘擒贼先擒王’,也不用如此吧。” 陆清满脸的无奈之色,站在他身边的张痕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不想如此,只是当时情况特殊,只好出此下策了。” 太子皱眉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张痕将手中的包袱扔在桌上,回答道:“当时我和溪真进了刺史府,一番探查之后发现了书房中的密室,我们潜进去后,看见李山正在和人调换身份,他让手下易容成自己,留在杭州城内迷惑我们,而他打算连夜出城,去山中和他蓄养的私兵会合。” “让李山离开,岂不是放虎归山,于是我和溪真便跟着李山出了城,趁他们不备时,解决了手下,将李山带了回来。” 话音刚落,太子顿时便笑了起来:“做得好!”这样做暗中就将李山控制住了,如此一来便无需忧虑他妄动私兵。 将将有些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董雁行松了一口气,他行至桌边,将张痕带回来的包袱打开,见里边有几封书信,便呈给了太子。 这些书信都是被人打开看过的,太子就没有了顾虑,当即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半晌过后,太子放下信纸,他的双眸中满是明亮的光芒:“如此一来,倒是没有辜负我们这段时日的辛苦。” ********** 四月末,桃花将要凋谢时,江南的事情总算是有了结果。杭州、苏州、明州、睦州、岳州、袁州等地区大批官员被革职查办,朝廷再次拨银拨粮,修筑补建堤坝,抚恤遭受欺压的百姓们。 这样的处理方式,让百姓们对皇帝赞誉有加,一时间,皇帝的声誉在民间达到顶峰。 太子并没有立时回京,他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需要安排,但裴绮季几人却是闲了下来,于是他们便四处游览江南美景,品尝江南美食。 他们按照以往的习惯,不让小厮跟着,自己带些吃食酒水,一人一马,看尽江南风光繁华。 这日,几人决定去迎头渚看桃花。 迎头渚是横卧在太湖北岸的一个半岛,它 分卷阅读76 面朝着江南地区最高的楼阁,因此而得名。迎头渚上种满了桃花,远远看去便能看见连绵的粉色,瞧上去十分梦幻浪漫。 若是早上半个月,那才是观赏桃花最好的时节,现下桃花已经开始凋落了。不过看着微风拂过,片片花瓣从枝头飘落,撒在人的额上肩头,让人也染满花香,这幅场景,倒别有一番滋味。 裴绮季几人先是沿着湖边漫步,等日头渐盛,他们便进了桃林,又行了好一阵,几人才找了一棵相对高大的桃树,坐在底下休息。 董雁行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笑着道:“能见今日这幅美景,倒不枉这次江南之行。”他原是很开心,后立时想起了什么,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失落。 一旁的王子熙看见了,眉头轻皱,问道:“怎么了?” 董雁行叹了一口气:“一想到明日阿季便要离开了,我就忍不住惆怅。” 一旁的裴咫二挑眉道:“我妹妹又不是不回京城,她只是去和母亲他们会合,你又不是再也见不着她了,何至于惆怅?” “是呀,若是顺利,说不定小二还比我们先回京城呢。”刘纪之抬手搭上董雁行的肩膀,一用力,将董雁行的身体拉得半歪。 裴绮季也道:“我日后虽不在书院中了,但我们仍旧是兄弟,以后饮酒纵马、长歌天涯怎能少了我?”说着,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学着董雁行的模样,失落道,“原来齐鸣是想把我丢开,不带着我玩了。” 董雁行顿时大急,他摆脱刘纪之的手,快速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卢佩涥哈哈大笑:“你确实不是这个意思,你只是矫情而已。” 董雁行赶忙点头:“是,是,是我矫情。”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笑了起来,原本满脸失落的裴绮季也绷不住了,笑得眉眼弯弯。 董雁行这才反应过来,他又气又笑,不禁抬手去“讨伐”罪魁祸首。 卢佩涥立时跳了起来,躲开董雁行的招式,他顺手折了一根桃枝,以此当做武器,回击董雁行。董雁行不甘示弱,也跟着折了一枝,两人一招一式比试了起来。 裴绮季几人坐在一旁,笑着看着两人,当两人出了精彩的招式时,他们不禁鼓掌叫好,一时间,桃林中热闹极了。 众人闹腾了好一阵才离开。 裴绮季走在后面,她感觉到有人行到了她的身旁,便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卢佩玖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腕上的白玉小猪坠子,道:“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裴绮季偏头和他对视半晌,最后腼腆道: “好。” 团聚 明椆港是南北交界处最大的一个港口,很是繁华,交通四通八达,裴绮季的母亲林氏将会合的地点定在这里是有原因的。这里鱼龙混杂,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想要在这里隐藏行踪很是容易。 裴绮季由裴咫二的两个亲卫陪同着,慢悠悠地从江南行到明椆港,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裴绮季原是想快些到明椆港和母亲会合,但自家二哥却是顾及着她肩上的伤,特意嘱咐了亲卫慢慢地走,不可劳累,是以他们才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三人在夕阳渐隐时分到达了明椆港,裴绮季半分也等不得,带着亲卫直奔林氏落脚的地方。 林氏在小巷子里租了一个小院子住着,小院子不大,但是规制整齐,收拾得妥妥帖帖的,让人住着很舒服。 裴绮季心中有一股难言的感觉,很是期待想念,但却忍不住有些害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动作顿了顿,才抬手敲响了大门。 里面很快便传来了回应:“是谁?” 裴绮季按照自家二哥告诉她的,回答道:“回家的人。” 里面的人又问:“第几个回家的人?” 裴绮季答道:“第四个回家的人。” 里面安静了一瞬,而后立时热闹了起来。“快!快去通报夫人,小姐回来了!”话音未落,大门就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年近四十的男子朝着裴绮季行礼,“小姐快请进。” 裴绮季很快就认出了男子,她朝着他笑了笑,唤了一声:“万叔,好久不见。” 万兴南瞬间红了眼眶,他赶忙侧身引着裴绮季往前走,借此来隐藏自己的神情:“……小姐回来就好,小姐回来就好!” 他的语气中带着真切的欣喜之意,裴绮季原本有些紧张的心弦立刻就放松了。就在这时,屋子里响起了惊呼声,一个人快速跑了出来,裴绮季尚未看清是谁,来人便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 “风光!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声音感觉有些陌生,但却一如记忆中一般,分毫未变。她的怀抱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有力,好似轻易便能将她抱起来一般,但却仍旧温暖包容。 裴绮季将脸埋进林氏的怀中,声音哽咽道:“娘亲,是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对,对,是我终于 分卷阅读77 回来了,我们耽搁太久了,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京城,是我们不好,是我们不好……”林氏哭了起来,她心中有着深深的歉意。 裴绮季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将母亲搂得更紧:“那以后我们一家人不再分离,我便不计较你们回来迟了。” “好好,母亲答应你,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死活都在一处。” 母女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完全没有工夫顾及院子里的其他人,一旁的裴寻一目光温柔地看着母亲和妹妹,并不出言打断。他现下的心情和她们是一样的,太好了,他们终于团聚了。 ********** “小姐,奴婢将衣裳搁在这儿了。”丫鬟飞絮转过屏风,将叠好的衣裳放在了一旁的几桌上,“奴婢就在外边守着,您若是需要什么,便唤奴婢一声就行了。” “好。”裴绮季点了点头。待飞絮出去后,她解开头发,将整个人都埋进了热水里。 稍稍有些烫的热水给皮肤带来了微弱的刺痛感,但并不难受,反而让人感到舒适。裴绮季觉得身上的疲乏好似如这蒸腾的热气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浮出水面,靠在浴桶边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而后才开始沐浴,半个时辰后,裴绮季跨出了浴桶,她先是用一旁的帕子裹住头发,而后才行至几桌旁穿衣裳。一将桌上的衣衫拿起来,裴绮季就不禁愣了一下。 水绿色撒花交领上衫,象牙色锦鲤戏莲妆花马面裙,这是女子的衣裳,她有多少年没有穿过女子的衣裳了? 倒不是觉得惋惜难过,就是有点不知所措,她将要恢复自己的身份,不再扮演二哥了,她将要和过去告别,然后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 裴绮季抬手,用指尖触了触裙上绣得活灵活现的锦鲤,半晌后,她的唇边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裴绮季将衣衫拿了起来,一件一件,慢慢穿上,一件一件,穿得整齐妥帖。 飞絮听见动静走进来时,裴绮季已经将衣裳穿好了,她赶忙服侍着裴绮季擦头发,待将头发擦干后,她又为裴绮季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戴了一套珍珠发箍,既简洁又大方。 收拾好一切后,裴绮季又去了明间,准备和母亲、兄长一起用晚膳。 林氏也洗漱了一番,她换了一件藕色缠枝纹褙子,下着一条枣红色百蝶穿花织金马面裙,虽在边城待了多年,但她的容貌却没什么变化,仍旧秀美清雅,只是整个人的气质比以前干练了许多。 她的身旁坐着大儿子裴寻一,他穿了一件玄青色箭袖锦袍,头发尽数束于脑后,他的眼窝深邃,五官立体,身姿如松,整个人看上去挺拔俊逸。 裴寻一长得像父亲裴翼,而裴绮季和裴咫二,长得更像母亲林氏,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母子俩一见裴绮季走进来,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裴绮季先是喊了一声“娘亲”,而后才和裴寻一打招呼:“哥。” 裴寻一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裴绮季的脑袋:“妹妹。” 兄妹俩微笑着对视了片刻,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关心、欣喜之情。 林氏在一旁看着,不禁又红了眼眶,裴绮季不忍林氏再伤心,赶忙上前牵住林氏的手,道:“娘亲,我饿了。” “我们这便用膳。”林氏赶忙吩咐丫鬟婆子将晚饭端上来。 窗外的月亮渐渐升了起来,虽然现下它仍然是一轮弯月,但它总有圆满的时候,就像人一样,现下还差着两个,可在不久后,他们总会团聚。 相救 林氏顾惜着裴绮季的身体,休息了五日后,他们才收拾行装离开明椆港。 一路上,母女俩聊了很多事——他们在边城的日子、她在京城的岁月、他们认识了哪些人、她认识了哪些人…… 那些他们不在彼此身边的岁月里,虽然有不少遗憾,但是却并不后悔。 林氏并不拘着裴绮季,在确定裴绮季肩上的伤完全好了之后,她便让裴绮季自在一些,想坐马车就和她一起坐马车,若是想骑马,就换了骑装去和裴寻一一起骑马。 裴绮季有家人在身边,整个人的状态都放松了下来,她先是陪着林氏坐了一段时日的马车,觉得无聊后就和裴寻一一同骑马。一家人原本还有的些许陌生感,便在这归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日,裴绮季换了一身银红色骑装,骑着马和裴寻一一同行在林氏的马车旁。兄妹俩正闲聊着回京之后的事宜,却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了杀喊哭嚎的声音。 裴寻一当即吩咐众人停下,而后他对裴绮季说道:“妹妹你和母亲留在此处,我带人去前面看看。” 裴绮季颔首:“大哥且去,阿娘这儿有我在,放心吧。” 裴寻一知道自家妹妹的武功,这段时日他们俩还过了招的,有妹妹在,若这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他也能及时回还。 他们随行的人并不是很 分卷阅读78 多,除开几个家仆外,还有三十个军中好手。裴寻一点了十个人同他一起去前方探查情况,剩下的人留守原地。 裴绮季这段时日只要是骑马,她都是将斩风挂在马背上的,是以现下一出情况,她便直接取下了自己的刀,护卫在了林氏的马车旁边。 林氏撩开车帘,问道:“风光?怎么了?” 裴绮季朝着林氏笑了笑,安抚道:“阿娘,前面好似出了一点状况,大哥带着人去探查了,他让我们留在这里稍待片刻。” 林氏在边城不知道见过多少风风雨雨,眼下这点情况不能让她的心多跳快一分,她朝着裴绮季点了点头:“那好,我们便等一会儿。” 众人并没有等很久,不过半个时辰,裴寻一就带着人回来了,他们身上都有动武的痕迹,有两个人还受了一点轻伤。 林氏下了马车,她将裴寻一的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完好无损,她才开口问道:“寻儿,前面发生了何事?” 裴寻一回答道:“益州刺史贾易平的家眷入京,却不想半路上遇见了贼人,他们带的人敌不过那群贼人,孩儿前去查看时就顺手帮了帮贾家。” 裴绮季心念一动:“益州?蜀地……” “对,蜀地的官。”裴寻一赞赏自家妹妹的敏锐,“前些时日我得了消息,贾易平调任工部尚书,原工部尚书何秦因过,左迁为杭州别驾。” 因着珩王的缘故,多年来蜀地的官员多不会大动,世人皆以为皇帝和珩王有隙,其实不然,两人借着这层表象,不知道在暗中行了多少事。贾易平升官,何秦被贬,恐怕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由江南搅起的浑水,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清澈。 裴绮季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她想起了某人,那个等她回京城的人。 稍作休整后,众人重新启程,却不想没行几步,便发现贾家的人还停留在原地。 贾家的车马行装已经收拾妥当,但他们并没有继续前行,贾易平的独子贾疏受伤的手臂已经上好了伤药,他正等在路边,一见裴寻一,他便赶忙走上前来,深深一鞠:“裴公子!” 裴寻一翻身下马,回礼道:“贾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裴公子同意。”贾疏赧赧道,“我家路遇匪贼,护卫伤亡严重,现下人手不足,恐再遇危险,便想和裴公子一家同行,这样更加安全一些。” 倒不是什么大事,裴寻一当即便同意了下来。 贾疏感激道:“多谢裴公子!等到了京城后,家父和我必定登门拜谢。”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家人重新上路,裴家走在前面,贾家跟在后面。因顾及着贾家刚刚遭了劫难,裴绮季他们便没有多行,早早地找了一个客栈住下,这时,她才见到贾府的女眷们。 贾易平只有一个儿子,乃贾夫人所生,此外他还有六个女儿,皆是妾室所出,路上行着时倒不觉得,可现下一落脚,便觉得热闹非凡了。 贾夫人在包厢设宴,请了林氏和裴绮季,说是想感谢裴家的救命之恩。 裴绮季跟在林氏身旁,一走进包厢,便感觉到有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神色未变,从容地跟着林氏上前,向贾夫人行了一个礼。 贾夫人亲自将她扶起来,脸上满是笑意:“不必不必,要行礼也是我们行礼,快快请坐吧。”她放开裴绮季的手,又亲热地去牵林氏的手,神情分外热络。 落座后,她便吩咐贾家的六个女儿上前来给林氏行礼,林氏笑着让飞絮将贾家小姐们扶了起来。 “今日幸亏遇上了夫人和令公子,若不然,我们贾家一家便要命丧匪贼之手了,等到了京中,老爷和我一定带着家人登门拜谢。” 贾夫人长了一张圆脸,看起来很是富态,她现下神色安定,已然没了遇贼的惶然。 林氏摇头道:“贾夫人言重了,遇上这样的事,无论是谁都会出手相助的。” 贾夫人道:“能遇上裴家,真是我们贾家之幸。”说完这句话后,她不再过多客气,拉着林氏聊起了家常。 这厢,裴绮季也正和贾家的姑娘们说话。 贾家大姑娘比裴绮季大一岁,她长了一双大大的杏眼,面容娇艳,声音听上去也非常悦耳。 “听说裴妹妹你们也是举家搬迁入京?你们一路由边城而来,想来旅途是异常辛苦吧。”她一开口,其他五个姑娘的目光齐齐看向裴绮季,她们隐隐以贾大姑娘为首,行事、举动都跟着贾大姑娘。 裴绮季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头,回答道:“我们一路上行得慢,倒也不算辛苦。” 贾六姑娘羡慕地眨眨眼睛:“真好,我们这一路行得可急了,很是劳累呐。”她年纪尚小,性子活泼些,说出这句话不是抱怨,更像是撒娇。 裴绮季当即便笑了起来。看来贾夫人是一个和善的人,并不苛责庶女。 贾大姑娘道:“裴妹妹见谅,我这六妹妹性子莽得很,说话没顾及,望你不要介意。” 分卷阅读79 裴绮季摇头:“贾六小姐性子活泼,人也长得可爱。” 话音刚落,便见贾六姑娘得意地朝着贾大姑娘眨了眨眼睛,贾大姑娘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后来,裴绮季又和贾家姑娘们闲聊了许多,这是和陆清他们聊天时完全不同的感觉,但裴绮季并不觉得讨厌。 和不同的人在一起,有不同的热闹,只不过热闹之后,总会想起有些人,那些还在等她回去的人。 回来 因着和贾家同行,裴绮季他们的速度慢了不少,原想着他们会先回京城,结果这脚程一慢,倒是留在杭州的太子一行先回去了。 林氏估摸着时间,给裴咫二写了一封信,裴咫二看了信后,今日一早便带着人等在城门口了。 辰时末,太阳已然高升,裴咫二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人。他一眼便看见了骑着马的裴寻一,立时欣喜地招手:“大哥!” 裴寻一找寻的目光看了过来,见着裴咫二后,他牵起了嘴角,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轻和的笑容。 马车停在城门口,两家的管家拿了公验去见城门守将,林氏贾夫人等人下了马车,等待检查后入城。 林氏向贾夫人介绍道:“这是我的二儿子,名唤裴咫二。”然后又给裴咫二介绍了贾夫人。 贾夫人赞赏地将裴咫二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裴夫人好福气,大公子二公子都是仪表堂堂的才俊,真是让我羡慕。” 林氏道:“贾夫人过誉了,贾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你何必羡慕我。” 两人都客套地夸赞着对方,这是世家夫人之间常见的寒暄手段。 裴咫二向贾夫人见过礼后,便没有开口说话,他默默地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偷偷地后退,站到了裴绮季身边。 裴绮季侧首看向裴咫二,只见裴咫二向她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裴绮季笑了起来,她朝着裴寻一的方向偏了偏脑袋,示意裴咫二,有什么事的话,去问大哥吧。 裴寻一看见两人的动作,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些小习惯从未改变过。 很快,城门守将便检查好了公验,放裴家、贾家入城。 贾夫人很是不舍的模样,拉着林氏的手说道:“等家里收拾妥当之后,我便下帖子请你上门做客,到时候万望你赏脸光临。” 林氏笑着点头:“贾夫人言重了,到时候我一定上门叨扰。” 贾夫人这才放开林氏的手,她带着儿女们同裴家的人道了别,而后便乘着马车离开了。 等贾家一行人一离开,裴咫二便凑到了裴寻一身边,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怎么和贾家的人一同入京。裴寻一就将路途上发生的情形告诉了裴咫二,裴咫二听后,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裴绮季看出他神色有异,便开口问道:“哥哥?怎么了?” 裴咫二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我们先回府吧。” 必定是有什么事,只是眼下不方便说,于是裴绮季便没有过多询问,她和林氏重新上了马车,一家人往城东的裴府行去。 现下的裴府宅邸是裴咫二新买的,只是暂住,等裴翼班师回朝,皇帝论功行赏后,他们恐怕还要搬家。 回府后已是午时,众人简单地用了一些点心,而后又开始收拾行装。府里的下人不多,是以看起来便有些忙乱,等差不多收拾好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折腾了一天,府里上下都累得很,林氏便吩咐人去酒楼里叫了席面,让众人用过晚膳之后早些歇息,明日还得接着忙呐。 等用完了晚膳,一家人坐在一处饮茶消食时,裴绮季这才询问道:“哥哥,天狼和阿鸾呢?怎么没见着它们?” 裴咫二端着茶碗的手一顿,他有些心虚地咽了一下口水,讪讪道:“天狼和阿鸾在珩王世子那儿。” 裴绮季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卢佩玖?它们为何会在卢佩玖那儿?” 裴咫二更加心虚,回答道:“你离开了之后,天狼和阿鸾以为是我将你赶走了,它们就不愿意跟着我,一见着我就很凶,阿鸾天天啄我的脑袋,天狼根本不搭理我。别无他法,我便拜托了溪真,让他帮我照顾天狼和阿鸾。” 没想到竟然产生了这样的误会,裴咫二的解决方法并没有问题,裴绮季示意自家二哥继续说下去。 裴咫二:“后来太子有事吩咐我和溪真去办,我便将天狼和阿鸾交给了齐鸣他们,结果没想到等我们办完事回来时,天狼和阿鸾便落到珩王世子手上了。” 这话说的,像是卢佩玖劫持了人质一般。 按理说来,天狼和陆清他们相处更久,应该更加信任陆清他们一些,但天狼现下正跟着卢佩玖,或许是卢佩玖用了某些方法,他肯定是有意为之,他想做什么? 裴绮季相信卢佩玖不会伤害天狼和阿鸾,那他这么做,是想让自己回来了之后立刻去见他?难道有什么要紧的事?b 分卷阅读80 r   裴绮季思索了半晌,而后问自家二哥:“卢佩玖现下住在哪里?” 裴咫二回答道:“因着江南的事,我们几人暂时没回御山书院,他现下应该住在陛下赐给他的宅子里,那宅子也在城东。”他将具体的位置告诉了裴绮季。 裴寻一在一旁听了半晌,他不动声色地询问道:“风光,怎么了?” 裴绮季皱着眉,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裴寻一温润如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那你要去见他?” 裴绮季半垂着眸子想了想,最后颔首:“去见吧,今晚便去,若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好及时处理。”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氏这才开口:“让飞雪和你一起去,她会武功,你们两个一起,也好有些照应。” 林氏并不阻拦裴绮季,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是柔弱的闺阁女子,她和两个儿子一样,都是皇帝的臣子,她能独当一面,她的优秀并不输于男子。 裴绮季答应了下来,她让林氏放心,自己一定早去早回。 等她离开屋子后,林氏和裴寻一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裴咫二身上,裴寻一面上的笑容更是万分和熙。 “远陵,你来说说看,这珩王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 裴绮季带着飞雪,很顺利便潜入了宅子,找到主屋后,飞雪守在外面,裴绮季偷偷推开窗户,进了屋子。 屋子里只点了两三盏灯,不甚明亮,一阵阵水声正从屏风后传了过来。 记得 他在洗澡。 裴绮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脚下的步子立时一顿。 屏风后面的卢佩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撩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裴绮季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是我。” 屏风后变得更加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卢佩玖的声音才响起:“稍等。” 裴绮季回身,行至窗边,她习惯性地双手环胸,靠在窗棱上,默默地等待着。 烛光摇晃,屋子里很是安静,只能听见水波晃动,水珠低落的声音。裴绮季很想将注意力放在别处,可不知怎么的,她总是不自觉地去关注屏风后面的动静。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卢佩玖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他披散着湿发,衣裳尚未系好,隐约可见他精瘦白皙的胸膛。 裴绮季并非没有见过男子的身体,可是面对卢佩玖,她莫名觉得有些脸热,不自在地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含着笑意说了一句:“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扯平?他是在说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 裴绮季觉得自己的脸更加热了,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问道:“天狼和阿鸾呢?” 卢佩玖拨开湿发的动作一顿,他上挑的瑞凤眼眯了一下,左脸颊上浮现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我就知道,只要它们在我这儿,你一回来了,便会立时来找我。” 裴绮季将目光转向卢佩玖:“所以你真的是有意为之,你可是有事找我?” 卢佩玖的眼神从她眼角的泪痣上滑过:“你还记得你离开江南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裴绮季有些不解:“我记得,怎么了?” 见她目光懵懂,卢佩玖心中一阵烦躁,他沉默地站了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这种事也急不来。” 他正低着头,没有看见,裴绮季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屋中的气氛沉默了一瞬,卢佩玖抬步,行至裴绮季面前:“回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他不过随口一问,却无意间提醒了裴绮季一下,裴绮季想了想,问道:“贾易平调任工部尚书的事,你想必知道吧。” 卢佩玖挑眉:“你将将回来,消息便这般灵通?” 裴绮季摇头:“我们回来的路上,无意间从匪贼手中救了贾易平的亲眷。” 卢佩玖脸上轻松的神色顿时消散,他皱眉思索了一下,问道:“贾家人在哪里遇袭?那些匪贼,真的是匪贼?” 裴绮季眸中闪过一抹亮光:“你好似很关心贾家的事?” 卢佩玖没有犹豫,点头道:“当然,贾易平是我们珩王府的人。” 他这般轻易便说了出来,裴绮季原本准备多试探几句,却是完全不用了,他信任着她。 裴绮季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道:“我们在延州境内遇上了贾家人,当时是我大哥带人救了他们,大哥仔细检查过那些匪贼的尸身,没有什么疑点,后来我们也问了当地的人,周围确实是有一股山贼时常出来劫掠。” “那股山贼很是狡猾,官府的人围剿了好几次,都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过他们人数不多,被剿了几次后便不大出山了。” 卢佩玖听裴绮季说完,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让贾易平来当这工部尚书,是我父王和陛下 分卷阅读81 商议之后的决定。” 很多事情不好多说,也只能这般暗示她一句,希望她能听出来。 裴绮季和卢佩玖对视了半晌,而后渐渐皱起了眉头——朝堂上恐怕有大变动! 这些年来,陛下羽翼渐丰,右相屈向文虽不像原来那般一手遮天,但势力依旧不容小觑。而今自家父亲得胜归来,朝堂上多了一道有力的助力,又因着出了江南的事,这可是个好由头,陛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想清楚之后,裴绮季渐渐松开了眉头,她朝着卢佩玖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 卢佩玖抿了一下唇:“我可不要你的‘多谢’。”他一边说着,一边拨弄了一下左腕上的白玉小猪坠子,神色间隐隐带着一抹委屈之色。 裴绮季忍住笑意,她轻咳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天狼和阿鸾呢?” 卢佩玖抬眸,盯着裴绮季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奈起身,推开屋门:“跟我来。” 他带着裴绮季去了西厢房,那里被他当做了书房。 裴绮季将将在屋中站定,一道身影便朝着她扑了过来,她右脚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稳稳地接住了那道身影。而后,她又感觉到有东西落在了自己头上,顿时,鸟鸣声、狗叫声在她耳边响起,书房中热闹非凡。 裴绮季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偏首躲开了天狼的舌头,却躲不开不停在她头上蹦来蹦去的阿鸾。 “好了好了,你们快停下来吧。”太引人注意了,特别是在大晚上。 一狗一鸟闹腾了好半天,裴绮季努力安抚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卢佩玖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笑意,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 裴家带回来的行装并不多,且因着不久后可能还要搬家,林氏便只将要用的物什拿了出来,虽简便行事,也连着收拾了好几日。 等家中收拾妥当后,林氏就向秦国公府递了拜帖。在这京中,秦家是唯一与他们情谊深厚的故人了。 秦国公府很快便回了帖子,约定了日子。林氏又准备了一日,等到了约定的日子,她带着兄妹三人上门拜访。 秦家累世公卿,门第自是不必说,秦国公夫人温氏与林氏是闺中密友,这些年来也多次照顾留在京中的裴绮季,两家的情谊极为深厚。 今日,裴绮季上身穿了一件月白色竖领对襟琵琶袖短衫,下搭一条锦鲤戏青莲妆花马面裙,那些锦鲤是用特殊的针法绣制的,行动间,裙摆上那些橙红色的锦鲤若隐若现,仿佛活了过来,悠闲地在青莲间游动一般。 林氏让飞絮给她梳了一个元宝髻,戴了一套东珠首饰,这一身打扮,很是符合裴绮季的气质,她整个人瞧上去清丽脱俗。 很多年没有这般打扮了,好在仪态、规矩等,裴绮季都没有忘。她跟在林氏身后进了秦国公府,温氏正在垂花门处等着他们,甫一相见,温氏便红了眼眶,她一把将林氏抱住,毫不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 “可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话音刚落,林氏也忍不住落泪:“劳温姐姐挂念我多年。”两人自小便感情要好,亲如姐妹,一时间,双双垂泪,谁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周嬷嬷才劝道:“夫人和五小姐别哭了,故人重聚应该高兴才是,有什么话我们进了明厅再说吧。”她是温氏的奶娘,也是看着林氏长大的,她唤了林氏待字闺中时的排行,亲昵之情不必多说。 温氏和林氏这才松开了对方,不过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牵住了对方的手,而后相携去了明厅。她们好似都忘了一旁的几个孩子们。 众人顿时哭笑不得。 好在还有陆清在,他无奈地朝着兄妹三人弯了弯嘴角,而后引着他们往明厅去,结果走到半路,碰见了折回来的温氏和林氏。 温氏朝着陆清摆了摆手,道:“清儿,你领着寻儿咫儿和风光去你院子里玩啊,让我和你林姨安安静静地说会儿话。” 林氏也对裴绮季兄妹三人说:“你们且跟着清儿去吧,等我和你们温姨说完了话,我们便来寻你们。” 说完后,也不等孩子们有所反应,又自顾自地离开了,再次留下裴绮季他们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 陆清叹了一口气,将兄妹三人领去了自己的院子。 团聚 陆清的院子位于外院,里面修了一座不小的湖心亭,他请裴绮季兄妹三人去了那儿,吩咐下人们端上了茶水点心。 众人落座,裴寻一率先开了口。 “溪真,好久不见了。”他今日穿了一件群青色绣青竹纹直裰,面若冠玉,身材修长挺拔。 陆清唇边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清冷的眉目柔和了几分:“伯卿,回来就好。” 两人多年未见,虽有陌生感,但情谊却是分毫未变。 陆清又看向裴绮季:“风光。” “三哥。”裴绮季 分卷阅读82 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弯弯的眉眼如夜空中的月牙一般,隐隐为她带来了几分活泼感。 陆清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裴绮季了,现下细看,发现她的神态、心情等比以前轻快了不少,是因为回到了家人身边吧,她的盼望很快便能成真了。他很是为她高兴。 四人坐在石桌旁,心情放松地闲聊着,陆清问起了裴将军回京的日子。 裴寻一回答道:“至多再过一月,父亲便能回来了。” 一旁的裴咫二叹了一口气:“恐怕到时候就不会如此清闲了。” 朝堂就如江水,如今表面上看着平和,内里却是暗涌翻滚,等父亲这一尾鱼入江,怕是江水就要激荡起来了。 陆清颔首:“今年我们便要从御山书院结业了。”无论江水再怎么浑浊,他们总是要涉足的。 简单地提了一两句后,四人不再多说,现下多说也无益,他们的所有行事都要看皇帝是如何安排的。 母子四人在秦国公府待了一整日,秦国公陆玉书因着有公事要办,很晚才回来,就没有和裴绮季他们见着面。等他回院子的时候,温氏已经歇下了。 下人服侍着他洗漱过后,他上了床,躺在了温氏身边。温氏被他吵醒,干脆翻过身来面朝他,打算和他说说话。 秦国公道:“今日见着裴夫人和孩子们了?” 温氏颔首,她动了动身子,将脑袋枕在了秦国公的肩头:“见着了,阿林瞧上去没什么变化,但我能感觉出来,她的性子沉稳谨慎了不少,想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秦国公道:“当年边塞形势混乱,裴夫人若是不谨慎些,行差踏错一步,恐怕就万劫不复了。” 温氏闭上眼睛,神色放松:“你不用安慰我,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只是心疼阿林而已。” 秦国公笑了一声:“夫人还把裴夫人当做当年的小妹妹呢,她都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 说起四个孩子,温氏又是一声叹息:“……唉,绮姝那孩子可惜了。” 害怕温氏感伤,秦国公赶忙转移了话题:“今日见着裴大公子了?那孩子如何?” “那孩子面上看着温和随性,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这些年他在边城扮猪吃老虎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温氏很是敏锐,当即便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怎么了?” 秦国公顿了顿,道:“陛下想要‘破局’,等裴将军回京后,几个孩子恐怕有的忙了。” 温氏缓缓睁开了双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裴家两个孩子在边塞历练多年,我倒是不太担心,可清儿他们几个,虽也替陛下办了不少事,可都是在暗中的,他们恐怕还缺点火候,敌得过你们这些成精多年的老狐狸嘛?” 秦国公哭笑不得,他拍了拍自家夫人的肩头,道:“孩子们历练了才能长大,夫人应该相信孩子们。” 温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相信是一面,忍不住担心又是另一面了。” 秦国公想了想,开口说道:“裴夫人才回京中,没什么亲眷,想来诸事陌生,夫人这段时日不如多去帮帮裴夫人。”这样你便没有工夫去担心孩子们了。 温氏立时便点头:“我是该多去帮帮阿林。” 秦国公满意地合上眼皮。 睡觉睡觉! **********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裴翼终于带着将士们回到了京城,大军先落脚于京郊大营,第二日才入城。 皇帝亲至城门,还准许百姓们到胤华大街迎将士们入城。征战多年,将士们一雪前耻打败了突厥,如今他们班师回朝,百姓们很是欣喜,一时间,城中比过节时还要热闹。 裴绮季他们很早便到了城门口,皇帝之前便给了恩典,准许裴家四人站在大臣们旁边,一同迎大军入城。 时辰一到,城墙上的鼓声便响了起来,雄伟的京城大门被推开,身着铠甲的将士们驱策着战马,整齐而安静地入城。 为首那人一身银甲,虽身材挺拔健硕,但面容清俊,说他是一个武将,倒更像是一位文臣,他便是裴绮季的父亲——裴翼。 裴翼抬手一止,身后的将士们齐齐停步,他和将士们一同翻身下马,朝着皇帝跪拜了下来。 “陛下定鼎天下,威加宇内,惠泽苍生,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将士们震耳欲聋的声音感染了道旁的百姓们,百姓们也不禁跟着喊了起来。 “陛下定鼎天下,威加宇内,惠泽苍生,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皇帝朗声大笑,他走过去,亲自将裴翼扶了起来:“不愧是我大齐的好儿郎们!上酒!朕要与将士们共饮庆功酒!” “谢陛下!” 众将士饮罢庆功酒后,礼部尚书走上前来,高声宣读圣旨,大赦天下。 裴家四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裴翼,他们纷纷红着眼睛,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 分卷阅读83 当宫中的内侍来裴府告知,今夜裴翼留宿宫中的时候,裴绮季心中说不出的失望。 林氏安慰她:“反正已经回来了,明日便可以见着你父亲了。” 裴绮季有些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娘亲还当她是小孩子呢,看出她不高兴,还要哄一哄呢。 “也等了一天了,你们父亲不回来,我们也没什么事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兄妹三人起身行礼:“娘也早些休息。” 裴绮季回了自己的院子,乖乖地听从了自家娘亲的吩咐,洗漱过后便早早上床入寝了。她很快就睡着了,而后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了小时候,父亲正教她习武的时候。 父亲自来是温和的,只在习武这件事上严格,裴绮季知道这一点,便很是努力,从来也不喊一声苦。父亲看在眼中,更是心疼她,她就会更加努力。 裴绮季断断续续梦见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半梦半醒间,她先是感觉到一个温热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隔了一会儿后,又是一个宽厚的大掌抚了抚她的额头,裴绮季若有所感,呢喃了一声: “……阿爹……” 大掌顿了顿,而后更加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好睡吧,阿爹就在你身边呐……” 裴绮季轻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慢慢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诸事 虽然前半夜做了很多纷乱驳杂的梦,但后半夜裴绮季却睡得很舒服,第二日醒来时她觉得神清气爽,眼看着时间尚早,她便换了衣裳,拿上斩风,去院子里练刀了。 裴绮季练刀有很固定的习惯,她会将父亲从小教自己的那些基础招式先练习一遍,而后才会练新的招式。今日,她像往常一样,先将简单却又很重要的基础招式练了一遍。 就在裴绮季挥出最后一下,准备收招的时候,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风声,她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横刀一劈。 那人反应很快,他迅速向后退了一小步,用最省力的动作,躲开了裴绮季的刀。裴绮季原本严肃着一张脸,当看清那人的面容时,她瞬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人没有让她继续发呆,他抬手又攻了过来,裴绮季回过神来,马上抬刀应对。 开始的几招还有些仓促狼狈,但裴绮季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不再被对方压制,两人用相似的招式,打得有来有回,最后,终究是裴绮季差了一些,被一刀架住了脖子。 裴绮季满脸兴奋之色:“阿爹!” 裴翼收刀,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乖女儿,看来这些年在京中,你没有荒废。” 林氏在一旁看了许久,见父女俩过完了招,她这才走上前来:“好了好了,你们快去洗漱了再来说话吧,满身的臭汗!” 这话,她以前也常说,当即让父女俩回忆起了曾经,两人顿时笑了起来,而后不约而同地朝着林氏拱了拱手:“夫人(娘亲)恕罪,我们这便去。” 裴绮季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她这才想起了昨夜的梦境,立时便明白,原来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掌真的是父亲,他一回来便来看自己了。 与母亲几乎没什么变化的面容相比,父亲看上去苍老了不少,不过依旧是好看的,他仍旧不像是一个领兵打仗的人,可他带着将士们在边塞坚持了这么多年,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功绩。 裴绮季心中又是欣喜,又是自豪,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而后去了主院。 裴寻一和裴咫二已经在了,一家五口坐下来一同用早膳。 除了初见时的激动,一家人的情绪都渐渐平和了下来,就像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上,就像他们从来也没有分开过。 等用过了早膳后,一家人这才坐在一起说话。 裴寻一问道:“父亲昨夜不是留宿宫中吗?” 裴翼饮了一口茶,神色放松:“陛下是想让我留宿宫中,但是我想回来,便和陛下告了罪,陛下体恤我,便让我回来了。”他放下茶杯,目光柔和地看了裴寻一一眼,而后又看了看裴咫二,最后目光落在了裴绮季身上。 “一晃这么多年便过去了,如今,你们也长大了。” 突如其来的感叹让兄妹三人很是不解,裴寻一原本微翘着的唇角平复了下来:“父亲?” 裴翼不再卖关子:“昨日陛下和我商议了很久,等我封赏的旨意下来之后,伯卿和远陵便要入朝了。” 两个儿子同时入朝,那就意味着裴翼要…… “到时候,我会将西北的兵权交出去。”裴翼收回目光,重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该让我休息休息了,做一个悠闲的国公爷,可比每日起早贪黑舒服多了。” 交出兵权,表面上看有几分“飞鸟尽,良弓藏”的意思,但内里是在谋求裴家的以后,裴家两兄弟需得尽快入朝,在朝中站稳脚跟。 裴绮季原以为,父亲会成为搅动江水的鱼,却没想到,竟然是大 分卷阅读84 哥他们。 裴寻一和裴咫二对视一眼,而后齐齐起身,朝着裴翼深深一礼: “儿子定不辜负陛下和父亲的期望!” ********** 夏至过后三日,裴家一家五口进了山,他们要去看两个人。 一早起床,便看见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裴家到了山脚下后,下了马车,拿上香蜡纸烛,吩咐下人在原地等着,只一家五口徒步上山。 这座山,连同前面的庄子是林氏的嫁妆,也是郑氏和裴绮姝的埋骨之地。 山路难行,好在家里四个人都是习武之人,唯一柔弱一些的林氏也身体康健,裴翼搀扶着她行走,倒是不算艰难。一家人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小湖边,湖水清澈透亮,可见鱼儿在水中悠闲地游荡着。郑氏和裴绮姝的墓便修建在湖边。 裴绮季每年都会来,是以墓边虽长了杂草,但不算很多,兄妹三人一起动手,不一会儿便收拾干净了。 点上香烛后,一家人开始烧纸祭拜。 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林氏忍不住红了眼眶,裴翼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裴绮季兄妹三人也神色悲痛,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许下了承诺——总有一日,会让害死你们的人付出代价! 沉默地祭奠了郑氏和裴绮姝后,一家人下了山,走到半路时,酝酿许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仿佛映照了裴家人此时的心情一般。 只不过这场雨下过之后,将会迎来明朗的晴天。 ********** 七月初,皇帝颁下圣旨,封原西北大将军裴翼为卫国公,从一品,食邑三千户,各种赏赐自不必说,还将前朝郡王的宅邸赐给了裴翼,并亲自为卫国公府题了牌匾。 七月中旬,皇帝又下了一道圣旨,任命裴寻一为兵部侍郎,正四品下。裴寻一在边塞有些功劳,进入兵部倒没有什么可置喙的。 到了七月末,皇帝重整锦衣卫,将其分成了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任命裴咫二为锦衣卫指挥使,陆清、董雁行为指挥同知,刘纪之、王子熙、张痕三人为指挥佥事…… 至此,锦衣卫大洗牌,担任要职的多是从御山书院出来的学生。原本朝中大臣们因着锦衣卫重整的事情坐立不安,但一见这些年纪尚轻的少年们,便渐渐放下了警惕。 很多时候,稍稍的放松,便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小字 八月末,裴家一家五口搬进了重新修缮过后的卫国公府,除了整理行装以外,第一件事情便是采买下人。 当时林氏他们从边塞回来的时候,只有万兴南一家和飞絮飞雪两人丫鬟跟了过来,就算裴家人口不多,且他们都是独立自主的人,可是作为卫国公府,该有的排场还是必须要有的。 外院的守卫不用担心,裴翼的亲兵留了下来,可以充当府内的护卫。内院里,林氏将飞絮和飞雪拨给了裴绮季,然后还给她的院子里安排了四个二等丫鬟,八个粗使丫鬟,四个粗使婆子。 老实说来,裴绮季觉得人太多了,并且她的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人,这让她很是不习惯。可是她不忍拒绝自家母亲的安排,母亲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她怎么能够辜负她的心意呢。 裴绮季只有慢慢地去习惯。 到了九月初,裴家的一切才算是安置妥当,裴绮季兄妹三人这才有了时间出门。 九月初九重阳节,按着辞青的习俗,正是应该佩茱萸,登高处。兄妹三人和陆清他们约好了,到那一日一同去登山。 等到了九月初九那日,裴绮季很早便起床了,她习惯性地选了一件男装穿上——雪青色云纹箭袖锦袍,头发尽数束于脑后,干净利落的形象和她清丽的气质很是相配。 飞雪也换上了男装,打算跟着她一同出门。 准备好后,她便带着飞雪去了主院,一家人一同用早膳。 裴绮季将将走进明间,就看见了两位哥哥,巧合的是,他们两人穿了和裴绮季差不多的箭袖锦袍,只是衣上的花纹略有不同而已。 林氏当即便笑了起来:“这般晃眼一看,我还以为我生了三个儿子呢。” 裴翼将儿女三人细细打量了一遍,认真道:“说起来,还是风光最好看。” 裴咫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呀,我也觉得风光很好看。” 裴寻一当然不会拆台:“父亲和远陵说得很对。” 裴绮季却是摇了摇头,否定道:“我可不是最好看的,我们家最好看的,当然是阿娘了!” 四人一唱一和,将林氏哄得很是开心:“好了好了,别贫了,用完了早膳还要出门呐。” 一家五口心情愉快地用完了早膳,裴绮季回自己的院子领了天狼和阿鸾,而后兄妹三人骑马出门。少年们相约在山脚下的茶舍碰面,想要上山,必定得经过此处。 裴绮季他们来得尚早,只 分卷阅读85 有董雁行和王子熙两人等在茶舍的小雅间里。 董雁行一见着裴绮季,便高兴地蹦了起来:“阿季,我可终于见着你了。”说着,他习惯性地抬手去勾裴绮季的肩膀,只是刚抬到一半的时候,便接收到了两道灼灼的目光,他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臂。 裴绮季含笑着抬起了拳头,像以前一样撞了撞董雁行的肩膀:“齐鸣,入朝做事了都没能让你稳重一些。” 一旁的王子熙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他啊,可能一辈子都稳重不起来吧。” 董雁行立时反驳:“我这叫做拥有少年人的朝气,哪里像你,暮气沉沉,垂垂老矣。” 这时,竹帘外传来了一道声音:“确定是少年人的朝气?难道不是八岁孩童的稚气吗?”张痕走进了茶舍的小雅间,他的身后还跟着陆清。 兄妹三人打了一声招呼。 “勉实,溪真。” “勉实,三哥。” 张痕爽朗一笑,大掌重重地拍了拍裴绮季的肩膀:“阿季,许久没有见着你了,近来可好?” 裴绮季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肩膀:“你若是不拍我这几掌,我近来会更好。” 张痕又是一笑,他完全没有一点赧然的神色,迅速抬手又朝着裴绮季的肩膀拍了过去。裴绮季赶忙侧身,躲过了张痕的大掌。 “甚好,看来阿季你这几个月也有勤练武艺。”张痕满意地颔首。 “一见面就考查小二的武艺,这种事也只有勉实你才做得出来。”刘纪之撩开竹帘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卢佩涥和卢佩玖,一行人到齐了。 卢佩涥一见立在天狼头上的阿鸾,便立时走了过去:“小家伙,好久不见呀。”他抬手就想去抚摸阿鸾头上的翎羽,阿鸾灵活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指,而后从天狼的头上飞到了裴绮季的肩膀上,最后,它还朝着卢佩涥叫了两声,十分明显地表示自己不让他摸。 众人见这幅场景都笑了起来。 玩笑了一阵后,众人走出了茶舍,准备去登山,结果他们将将走到门口时,遇上了一群也是来登山的世家小姐们。世家小姐们打扮得很是好看,就是登山有些不方便。 裴绮季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那几人,她平静地收回了目光,跟在裴咫二身后,和世家小姐们擦身而过。 卢佩玖、卢佩涥身份贵重,而陆清几人家世好,且年纪轻轻便入朝为官,前途无量,他们自然是这些闺阁小姐们期望中的夫婿人选,乍一巧遇,小姐们纷纷害羞得红了双颊,模样比那花儿还要娇艳几分。 可惜的是,这几个良人都是不解风情的,他们直接朝前走了,看都没有看世家小姐们一眼。这样正人君子的行为,反而更加吸引了小姐们,她们小声商量了一阵后,也不进茶舍了,而是直接登山,不远不近地缀在了裴绮季他们的后面。 若是以前,裴绮季看着那几人便很是不悦,但现下家人团聚,心中缺少的那一块被补全了,倒是不在意她们在自己眼前晃了,不过不在意那些人,并不代表着原谅,有些事、有些账,最后一定会算清楚。 裴绮季一边想事情,一边走路,看上去便有点心不在焉,陆清走在她的身旁,很快就注意到了。 “风光,你在想什么?”他侧首看着裴绮季的脸,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 裴绮季回过神来,她朝着陆清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方才瞧见了几个人。” 陆清回想了一下,顿时便想起了将将在人群中看见的几个裴家人:“风光,你……”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走在前面的刘纪之唤了他一声。 裴绮季平和地朝着陆清一笑:“三哥且去吧,我没什么。” 见她情绪正常,陆清放下心来,他轻轻拍了拍裴绮季的脑袋,而后快步追上了前面的刘纪之。 看着前面几人的背影,裴绮季心中渐渐轻松了起来,她感觉到有一个人走在了自己的身侧,她下意识看了过去。 卢佩玖今日也穿了一件箭袖锦袍,不过是竹青色的,这样柔和的颜色,让他身上清贵的气质淡泊了几分,甚至看上去有些平易近人,和他平日里的性子完全不符,极具欺骗性。 他没有看裴绮季,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前方陆清的背影上:“风光?这是你的小字?” 明明有不少人这样叫她,可是听他口中唤出来,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好像心口被阿鸾轻啄了一下,不疼,麻麻的,是一种很难言的感觉。 见裴绮季没有说话,卢佩玖又道:“这个小字倒很适合你。风光,风光……” 他连着喊了好几声:“风光,你为何不理我?” 他肯定是故意的!裴绮季抬头瞪了卢佩玖一眼,而后加快脚步往前走,将卢佩玖抛在了身后。 看着裴绮季的背影,卢佩玖愉悦地笑了起来,颊边的酒窝仿佛盛满了美酒一般,让人陶醉。 意外 山顶上有一个小庙,庙中 分卷阅读86 住着一个清修的老和尚,老和尚捡了两个孤儿收做徒弟,他们平时并不接待香客。小庙的后面有一片桂花林,林中还有一个湖泊,湖水十分清冽,照映着阳光,可见鱼儿在水中悠闲地游来游去,别有一番韵味。是以,此地有不少人前来游览。 裴绮季他们体力充沛,跟在后面的世家小姐们自然是比不上的,再加上她们的穿着打扮并不适合登山,所以没过多久,裴绮季他们便远远地将世家小姐们抛在了身后。 原本开始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她们说话笑闹的声音,现下倒是清净了下来。 一路游览,半个时辰后,裴绮季几人到达了山顶的小庙前。 张痕抬手敲响了看上去有些陈旧的木门——他和老和尚有旧,既已上山来,自然是要去拜访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小和尚来开门,小和尚看见张痕很是高兴,立即将他们迎进了小庙中。 小庙中只供奉了一座观音像,也看上去有些陈旧,不过庙中倒是打扫得很是干净,隐隐的檀香味不禁让人整颗心都宁静了下来。 裴绮季几人在经书房里见到了老和尚。 老和尚穿了一件用百家布缝制的袈裟,他正在抄写经文,众人走进来的时候,他没有抬头,直到完整地抄写完了一整段后,他才放下毛笔。 老和尚长得慈眉善目,一双圆眼瞧上去很是温和:“今日庙中倒是热闹,各位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 裴绮季一行人纷纷躬身回礼。 张痕笑着朝老和尚道:“大师,我们今日来登高,路过庙前,向你讨一杯水喝。” “贫僧自然是欢迎各位施主的。”老和尚引着众人入座,吩咐小和尚端上了茶水。 裴绮季他们和老和尚说了一会儿话,并没有久留,而后起身去了庙后的桂花林。 黄黄小小的花朵缀满了枝头,远远便能够闻到香味,和其他花的香味不同,桂花的香味总是给人甜甜的感觉,是那种将将合适的甜,不会少一分,让人觉得寡淡,也不会多一人,让人觉得浓烈。 阿鸾一进入林子,便欢快地在枝头飞来飞去,天狼也跟着它撒欢,一会儿两只就跑没了影子。裴绮季并不担心,她知道,它们不会跑得太远。 董雁行抬手,触了触长在低处的桂花:“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先前在江南的时候,我和涥世子折桃枝比武的事。” 卢佩涥挑眉,玩笑道:“怎么?你还想再比一比?看来当日你输了很不服气。” 董雁行嫌弃地瞥了卢佩涥一眼:“涥世子,你的记性怎会如此之差,明明是我赢了,那日你的桃枝先被折断。” “桃枝先折断,却并不代表着我输了,当时,是我先点中了你的肩膀。”卢佩涥反驳道:“若我手中拿的是兵刃,你那只手臂可就不保了。” 两人又开始斗嘴了,倒是越吵,感情越好。 桂花林不小,且树木与树木之间长得很密,逛着逛着,一群人便走散了,裴绮季发现的时候,她身边就只有卢佩玖一人了。 裴绮季看着卢佩玖,心中有些疑惑,这是巧合?还是他用了一些方法,把大哥和哥哥隔开了,让自己和他单独相处?不怪她怀疑他,巧合多了,极大可能就是有意为之。 卢佩玖神色轻松地背着手,任由裴绮季打量,他向前迈了几步,而后转过身来看向裴绮季,一副等着她的样子。 眼下这情况,也不好倒回去找人,他们说好了要去看湖泊,是以众人很有可能在湖边再次碰头,继续往前走是最好的选择。 想清楚后,裴绮季抬步跟上了卢佩玖的步伐,两人并排而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倒不是不愿意和他独处,她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独处,头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她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尴尬。裴绮季原本还有些紧张,但在这秀美的风光中,她渐渐放松了下来。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终于到了湖泊边。 此时,太阳已经高悬,阳光洒在微微荡漾着的湖面上,反射出凌凌波光,湖水清澈见底,果然能看见鱼儿在水中慢悠悠地游荡着。 极目远眺,天空,桂花林,湖泊,三者界限分明,但又十分和谐,这样的美,只有自然之力能造就出来。 裴绮季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这里真的太美了。” 卢佩玖的目光落在裴绮季的脸上,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是啊,很美。”也不知是在说景,还是在说人。 两人并肩欣赏了一会儿风景,他们还是没怎么说话,可是就这么默默陪在彼此的身边,已经很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女子的惊呼声,而后又是几声狗儿的叫声,裴绮季立时便听出来是天狼的声音,她迅速回身,朝着林子里走去。 卢佩玖皱起了眉头,他快步跟上了裴绮季。 两人循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而去,没走一会儿便找到了天狼。它四脚蹬地,朝着几步开外的五六名女子 分卷阅读87 龇着牙,一副正准备攻击的模样。几名女子害怕地抱在一起,连连发生惊叫声。 裴绮季眉头轻皱,她立即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个指哨,发狠的天狼顿时停下了所有动作,它回过头来看见裴绮季,没有犹豫立刻就跑去了裴绮季身边。枝头上叽叽喳喳叫着的阿鸾也飞了下来,落在了裴绮季的肩膀上。 裴绮季蹲下身,抬手抱住天狼,她朝着不远处的五六名女子道:“这是我的狗,抱歉,吓着你们了,发生了何事?”天狼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 女子们见天狼乖巧地待在裴绮季怀中,纷纷松了一口气,其中一名女子微微向前走了一小步,对裴绮季说道:“将将我们行至此处,这狗忽然从树丛中钻了出来,一下子便撞到了我的腿上,我被吓着了,下意识就踢了过去,将它头上的鹦鹉踢着了,是以这狗才发了威……” 原来是一场意外。 裴绮季松开天狼站起身来,她正准备去查看阿鸾,卢佩玖却快她一步。他朝着阿鸾伸出了食指,阿鸾很是乖巧地跳到了卢佩玖手上,卢佩玖将阿鸾细细查看了一遍,道:“幸好,没有受伤。” 他一开口,女子们就看了过来,很快,她们就认出了他是谁。 踢了阿鸾一脚的女子瞬间红了脸颊,她揉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裴绮季没有怪罪对方的意思,说起来还是天狼冒犯在先,她未曾想到这些世家小姐们这么快就登上来了,不然她便会让天狼跟在身边。 看着对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裴绮季不禁安慰道:“只是一场意外而已,你可有伤着哪里?” 女子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那便好,如此,我们就先行离开了,各位小姐请便。”裴绮季朝着女子笑了笑,带着天狼转身离开。 结果她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慢着,你是……你是五妹妹?” 试探 裴绮季一开始便看见了人群中的裴元娇,她不想搭理她,没想到她倒自己找了上来。 裴元娇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绣荷花纹褙子,戴了一根蝶戏寿客簪子,与她娇俏可爱的面容十分相衬,她大大的杏眼中好似有泪光,神色有些激动地望着裴绮季。 裴绮季回过身来,她朝着裴元娇轻笑了一声:“裴二小姐,你恐怕记错了,我可不是你的‘五妹妹’。” 裴元娇面上闪过哀伤的神色:“五妹妹,多年未见,你还在怨恨当年的事情吗?那件事祖父当时已经查清楚了啊,确实是一个意外。” 裴绮季很是厌烦裴元娇的装模作样,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长进。 “裴二小姐,我不过说了一句事实而已,当年裴老爷子可是特意去京兆府立了文书的,我们现下是两家人,你将我纳入你家的排行中,恐怕不妥吧。”裴绮季直接指出了重点,“至于当年的事,从我们见面开始,我提过一句吗?你急急解释,你为何会认定我在怨恨呢?多年未见,甫一相见,你便想给我扣帽子?” 裴元娇眼中的泪珠终于滑落了下来,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一副有些惧怕裴绮季的模样:“……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慌张地看了卢佩玖一眼,很可惜的是,卢佩玖并没有看她,他正逗着站在自己手指上的阿鸾。 裴绮季将裴元娇自认为隐秘的动作尽收眼底,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裴二小姐,我觉得我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你为何哭了?你这样,旁人会认为我在欺负你。” 话音刚落,站在裴元娇身边的一个少女立时站了出来,大声道:“够了!你就是在欺负元娇!你说话如此咄咄逼人,不过是欺负元娇性子软罢了” 站在裴绮季身边的卢佩玖立刻冷了脸色,他抬手,让阿鸾回到了裴绮季的肩膀上,而后看向了少女:“这位小姐,你该回去学学规矩了。”在他面前高声喧哗,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竟还当着他的面呵斥裴绮季,这让他如何能忍。 少女顿时脸色涨红:“卢世子,我不过是看不惯她欺负人而已。” 裴绮季挑眉,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响动声,她回头看去,便见兄长和陆清他们寻了过来。 “小二,玖世子,可算是找着你们了……”刘纪之话说到一半就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嗯?这是发生了何事?” 裴咫二原本皱着眉,可当他看见裴元娇的时候,他整张脸都冷了下来。裴寻一行至裴绮季身边,垂首看了一眼裴绮季的神色。裴绮季抬首,朝着自家大哥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裴元娇眼见着人多了,又开始了她的表演,她向前迈了几步,做出一副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四哥,六哥。” 裴寻一转身看向裴元娇,客气道:“裴二小姐。” 他用称呼,表明了自己和裴绮季一样的态度。而裴咫二,完全没有理会裴元娇, 分卷阅读88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 裴绮季见着陆清他们来了,也就没有心情再和裴元娇扯下去了,有这工夫,还不如多游览一会儿美景呐。 “方才发生了一点意外,倒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走吧。”裴绮季率先迈开了步伐,朝着湖边走去。 陆清几人没有多问,他们果断地跟上了裴绮季,只留下少女们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 裴元娇看见卢佩玖离开的身影,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 重阳节过后没几日,合阳长公主办了一场赏菊宴,卫国公府唯二的两位女眷自然受邀在列。 林氏给裴绮季选了一件丁香色暗团花纹褙子,宝蓝色仙鹤追云妆花马面裙,又让飞絮给裴绮季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戴了一套款式简单的南海珍珠首饰。这副打扮,让裴绮季清丽的气质减淡了几分,添了一些少女的活泼感。 母女俩一早便出了门,途中,裴绮季和林氏说起了上次赏雪宴的事。 “合阳长公主似乎想让三哥娶茗慧郡主。” 林氏闻言,轻笑了一声:“这门亲事可做不成。”陛下不会让它成,秦国公府也不会让它成。 裴绮季赞同地点了点头,林氏看向她,想了想,问道:“你三哥可有喜欢的姑娘?” 裴绮季无奈道:“阿娘,我们整日在山上,哪里见得着姑娘啊,再说,以三哥的性子,就算喜欢了哪个姑娘,也不会告诉我的。” 林氏又问道:“那你呢?可有喜欢的男子?” 闻言,裴绮季抬头看向自家娘亲,只见自家娘亲神色怡然,就像是无意间这么一问似的。 裴绮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 林氏依旧神色如常:“好,娘亲知道了。”说完,她端起茶来饮了一口,瞧上去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 裴绮季将脑袋靠在自家娘亲的肩头,道:“阿娘,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林氏平静地回答道:“娘亲知道是谁。” 裴绮季心中一惊,她皱着眉思索了一番,觉得应该是他们将将回来那日,她露了一点行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原来如此敏锐。 裴绮季无奈一笑:“阿娘都看出来了还来试探我。” 林氏莞尔一笑,她抬手抚了抚裴绮季的脸颊:“娘亲不过是想看看你明白过来没有,好在,我们风光不是一个笨丫头。” 裴绮季顿时哭笑不得。 “你喜欢那人,那人也同样喜欢你吗?”林氏抬手环住裴绮季,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 裴绮季没有犹豫地回答道:“他也喜欢我。” 林氏颔首:“那便好,两情相悦很是难能可贵。风光,爹和娘不会插手你的事,只要你过得高兴便好。” 裴绮季抬手环住了林氏的腰:“多谢阿娘。” ********** 合阳长公主这次的赏菊宴只邀请了女眷们,林氏和裴绮季到的时候正巧碰上了温氏。 温氏一见着林氏,就亲亲热热地拉上了林氏的手:“原本还想邀你一同赏菊,倒是没想到在合阳长公主这儿遇了巧。” 林氏笑着回答道:“温姐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温氏看向裴绮季,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风光今日的打扮真好看。” 裴绮季朝着温氏行了一个礼,轻快道:“多谢温姨称赞,温姨今日也美若天仙。” 温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你呀,小嘴抹了蜜,和你娘小时候一样。”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由长公主府的丫鬟引到了花厅。 花厅中很是热闹,长公主正坐在中央的主位上,她今日穿了一件大红通袖织金褙子,梳了一个飞天髻,插了一对嵌绿宝石比翼金簪,整个人瞧上去雍容华贵。 林氏和温氏带着裴绮季上前见礼,合阳长公主当即让她们坐在了自己身边。 她笑着对林氏说:“你也回京好几个月了,今日倒是第一次见着你。” 林氏回答道:“家中忙乱,便没有出门走动。” 合阳长公主又看向裴绮季:“这是卫国公府的二姑娘?生得好相貌。” 她夸赞了裴绮季几句,又道:“茗慧正带着小姐们在园子里赏菊呢,我让丫鬟也领你过去,你才回京中,该和世家闺秀们多结交结交。” 合阳长公主一副完全为裴绮季着想的样子,林氏和裴绮季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于是裴绮季带上飞絮,跟着丫鬟离开了花厅。 园子很大,丫鬟带着裴绮季在园中绕了许久,都没有找着茗慧郡主贝云舒,丫鬟急得满头大汗。裴绮季看出丫鬟并非有意为之,正巧前面有个亭子,她便提出想在亭中休息一会儿。 丫鬟赶忙将裴绮季引进了亭子。亭子中有一张石桌,因着今日宴会,石桌上摆放了茶水,客人们进来休息时可以饮用。 丫鬟取了一个干净的杯子,殷勤地为裴绮季倒上茶水,裴绮季将将 分卷阅读89 喝了一口,又有三位少女走了过来, 三位少女带着丫鬟走进了亭子,她们看见坐在桌旁的裴绮季,便走上前来问了个礼。 “这位姐姐,我们逛了许久的园子,有些累了,可容我们与你同坐片刻?” 裴绮季站起身来回了一个礼,笑着点头:“妹妹们请便。” 话音刚落,站在后边、穿五彩花草纹褙子的活泼少女便几步上前,急急坐下:“这园子也太大了,可累死我了。” 另外两位少女笑着在她身旁坐下,她们的丫鬟纷纷上前来为她们倒茶。 活泼少女是静不下来的性子,她将将把茶饮罢,就拉住了身旁坐着的另一位少女的衣袖,急急说道:“苏姐姐,方才你的话只说了一半,接着说呀。” 苏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看着裴绮季迟疑了一瞬,原本不打算说,但却敌不过活泼少女的央求,最后还是开了口。 “最近京中有个传言,说当年裴老爷子和卫国公二人父子决裂是有意为之,如此才能让卫国公安稳地去边塞打仗……” 裴绮季端着茶碗的手一顿,挑眉看向说话的少女。 传言 裴绮季倒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传言,能从闺阁小姐们的口中说出来,想必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苏小姐见裴绮季似乎很感兴趣,便存了自认为了解内情的八卦和卖弄的心思,继续说道:“当年裴家父子决裂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京中无人不知,我听我娘说,当年裴老爷子亲上京兆府,写了断亲书,将裴家三房,也就是如今的卫国公一家逐出了家门。” 活泼少女惊讶地眨眨眼睛,道:“能让裴老爷子如此行事,卫国公一家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裴绮季脸上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呵,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他们一家不过是想求个真相、求个公平而已。 苏小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啄了一口,故意顿了顿,才在活泼少女的催促下重新开口: “当年,裴家发生了一桩意外,裴家三房的四小姐一不小心跌落莲池,不幸淹死了,卫国公一家不相信这是一场意外,整日在裴府中吵闹,将裴府上下闹得鸡犬不宁,裴老爷子被他们气倒了好几次。后来,裴老爷子一气之下便上了京兆府,立下了断亲文书,将三房赶出了裴家。” 听了苏小姐的这番话,裴绮季垂下了眸子,暗暗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意外?当年的种种证据都显示了那并非是一场意外,查了一半便不让他们查了,不是心虚是什么!这些才是当年的实情,外人根本不知道。裴家还以为他们如那时一般弱小无助,可以任由裴家欺负,这可就大错特错了。 “三房被赶出裴家后,裴三爷意外救了那时还是皇子的陛下,便跟在陛下身边做事,后来北边战事突起,裴三爷主动请缨去了北边,在北边苦战多年,才有了今日的功劳,被封为了卫国公。” 活泼少女听得兴起,又问道:“听说当年卫国公去边塞,除了裴二公子以外,一家人都跟着去了,所以这裴五小姐便是在边塞长大的?” 苏小姐颔首:“确实如此。” 活泼少女对这“裴五小姐”很感兴趣,又问道:“苏姐姐,你见过裴五小姐吗?” “这裴五小姐自入京后便没怎么出来走动,我自然是无缘得见的。”说着,苏小姐轻笑了一声,“不过,我倒是听别人说过她几句。” 活泼少女眼眸一亮:“哦?听谁说的?说了什么?” 苏小姐拿着手帕按了按自己的嘴角,稍稍掩饰了轻蔑的神情:“听谁说的便不用告诉妹妹了,不过她说的话应该都属实。” 活泼少女握住苏小姐的手摇了摇,撒娇道:“好姐姐,快告诉我。” “她也是重阳节登山的时候碰巧和裴五小姐遇上了,裴五小姐的狗差点咬了她们,可裴五小姐并没有向她们道歉赔罪。”苏小姐摇了摇头,一副很是不赞同的神色。 “听上去这裴五小姐很是无礼呀。”活泼少女撇了撇嘴,眼珠一转,又问道:“那裴五小姐的相貌如何?” 苏小姐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嘲笑的意味:“却是不好谈论别人的长相。”她表面上没说什么,其实暗示了裴五小姐长得并不好看,活泼少女和她交往已久,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含义。 活泼少女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性子不好,样貌丑陋,又自小长于边塞,恐怕礼数都不周全,幸亏裴五小姐有一个好爹,让她得了一个还算显赫的出身。” 裴绮季安静地在一旁听了半天,听见这话,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不知她在替她惋惜什么,这实在太过虚伪了。 恢复身份后的第一次参宴,竟没想到能听见这么有趣的话,恐怕这话已经在京中传遍了吧。 裴绮季看向苏小姐,温和一笑:“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苏小姐见裴绮季模样清丽脱俗,气质极佳,便认为她是哪家未曾见过的高门小姐,她客气地朝着裴 分卷阅读90 绮季笑了笑,道:“姐姐请问。” “裴老爷子和卫国公决裂是假的传言,也是那位小姐告诉你的吗?”裴绮季语气平静,好似在讨论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苏小姐回答道:“是,也是她告诉我的,她家与裴家交好,这些话自然不可能是假。” 裴绮季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既说天狼差点咬了她们,那便是当时在场的几位小姐了,而迫不及待要“冲锋陷阵”的,恐怕就是替裴元娇指责她的那一位了。那位小姐必定是听裴元娇说了这些话,才传了出来,那么,散布“决裂是假”消息的人,就是裴家了。 当年将他们赶出门,如今又千方百计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无耻之人! 裴绮季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她正准备开口,坐在她对面、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位少女突然说道:“我认为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苏小姐皱眉,隐隐有些不快:“你如何认定是假的?” 少女性子内向,她小声说道:“苏姐姐你说裴老爷子和卫国公决裂,是为了卫国公能在边塞安稳地打仗,当年朝堂上局势混乱,又遇外敌,为了避免有心之人阻拦,假意决裂这个可能是有的,但是关键点在于裴四小姐啊,她的死可不能做假。” 苏小姐嗤笑一声:“裴四小姐意外死了,裴家将计就计,以此为决裂借口,这也不无可能。” 少女被苏小姐说得不住垂眸,但她还是坚持道:“卫国公一家不可能以死去的裴四小姐为借口,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卫国公一家不是那样的人?你怎知他们一家是怎样的人?”苏小姐好似第一次认识少女一般,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而后轻蔑一笑,道:“以你的家世,恐怕连卫国公府的门都进不了吧。” 少女沉默地低下了头,不再开口说话。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活泼少女不忍见苏小姐再出言讽刺,她赶忙转移话题,和裴绮季搭话。 “这位姐姐瞧着面生,不知是哪一府的小姐?”能参加合阳长公主宴会的人家是很固定的,不过最近京中官员调动频繁,有不少地方官调任了京中,是以有不认识的女眷也实属正常。 话音刚落,苏小姐就看了过来,很显然,她也很感兴趣。 裴绮季起身,朝着三位少女一礼,笑着说道:“不才,家父乃卫国公,我便是将将你们口中的‘裴五小姐’。” 苏小姐和活泼少女立时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内向少女抬起了头,也惊讶地看着裴绮季。 裴绮季并没有放过她们,又道:“只是几位小姐将我的排行记错了,我在家中行二,你们应该称呼我为‘裴二小姐’。” 苏小姐和活泼少女顿时脸色涨红,两人尴尬地朝着裴绮季笑了笑。 裴绮季回了她们一个笑容:“我还想逛逛园子,便不打扰三位小姐休息了,三位小姐请便。”说完,她没有再关注她们的神色,带着飞絮和合阳长公主府的丫鬟离开了亭子。 ********** 裴绮季没有再在园子里找茗慧郡主,她直接吩咐丫鬟带自己回了花厅。结果茗慧郡主贝云舒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合阳长公主的身边。 贝云舒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绣石兰纹褙子,雪白色百蝶穿花织金马面裙,梳了一个元宝髻,髻上戴了一套红宝石头面,与她俏丽娇美的面容十分相衬。她坐在合阳长公主的身边,下首便是温氏,可以说,她也是坐在温氏的身边。 看着正笑着和温氏说话的贝云舒,裴绮季想起了上次的赏雪宴,贝云舒应该是喜欢三哥的,可是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贝云舒都不可能嫁给三哥。 裴绮季上前行过礼,而后坐在了林氏身边。 “原想着你能和茗慧她们一起逛逛园子,赏赏菊花,却没想到茗慧她们先回来了,让你扑了个空。”合阳长公主目光温和地看着裴绮季,似乎很是喜爱她的模样。 裴绮季回答道:“劳长公主挂心了,虽然没有找到茗慧郡主她们,不过也逛了园子赏了菊,也不算白走一趟。” 话音刚落,裴绮季便感觉到贝云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秋狝 说起来,这是自己和贝云舒的第二次见面,前一次匆匆一面,那时,贝云舒将注意力都放在陆清的身上,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这些站在一旁的人,矜娇傲慢的性子尽显。 现下,贝云舒打量自己的目光十分专注,自己有什么地方让她感兴趣的吗?裴绮季抬眸,平静地和贝云舒对视了一眼。 贝云舒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她朝着温氏的方向靠了靠,柔声说道:“夫人,这位便是从北边回来的裴小姐?” 将将合阳长公主已经说了一遍,现下开口询问温氏,不过是听说林氏和温氏关系甚好,随意试探一下罢了。 温氏笑着点了点头:“她的闺名唤作绮季,在家中行二,岁数比郡主你长了一岁。” 听温氏的语气亲昵,贝云舒脸上露出了一个 分卷阅读91 笑容:“裴二小姐长得真好看,倒不像是北方来的女子。” 裴绮季客气地回了一句:“郡主谬赞了。”她心中不禁觉得好笑,不像北方来的女子?北方的女子难道就不是女子了吗?不过是自持身份的傲慢罢了。 简单地和裴绮季搭了一句话后,贝云舒便不再理会她,重新和温氏说起了话,温柔娴静的模样真真是一个合格的高门小姐,仿佛将将话中暗暗带着鄙夷之意的人不是她一般。 之后的宴会进行得很是顺利,傍晚时分,林氏和裴绮季离开了合阳长公主府。 在马车上,裴绮季将今日在园子里发生的事告诉了林氏。 林氏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有些不悦地说:“这传言,我和你爹先前便听闻了,只是没有听闻说你的那部分。” 裴绮季挑眉,问道:“那前一个传言,哥哥们也知道?” 林氏回答道:“还是你大哥的人最先听闻,而后报上来的。” 闻言,裴绮季默默地在心中反省了一下,这段时日自己过得太舒心了,连外头的消息都没有关注。 林氏看着垂眸认真思索的女儿,抬手将她揽入了怀中:“爹和娘已经商量过了,以后听诺仍回到你身边当差,另外还会给你安排一些人,这些人将只会听命于你。” 裴绮季立时便明白了自家娘亲话中的含义,以前她扮做裴咫二的时候,因着有御山书院在,消息自然有人打探。可如今她恢复了身份,手边无人可用,林氏和裴翼很快便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定分派人手给她。 裴绮季自然不会拒绝父母的好意,她用额头蹭了蹭林氏的下巴,高兴道:“多谢阿爹阿娘。” 林氏的眸中闪过一抹柔色:“我和你父兄自是该为你做这些,护你一世安稳。” ********** 母女俩回到卫国公府的时候,正好父子三人也回来了,她们陪着父子三人用过晚膳,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后,裴绮季才跟在两位兄长的身后,离开了父母的院子。 路上,裴绮季和哥哥们说起了传言的事。 “这些年来,韦家逐渐没落,恐怕已经无法给裴老爷子提供助力,反而成了累赘,裴老爷子光宗耀祖的愿望尚未达成,他怎能甘心。”裴咫二抬头看向夜空,讽刺一笑:“现下父亲封了爵位,对他来说正是一个好机会,他怎会放过,呵,当年将我们赶出来,如今又迫不及待地想和我们扯上关系,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无耻的人了。” 裴寻一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出现了一贯柔和的笑容:“裴老爷子想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想再和裴家扯上关系。” “裴家的大房二房恐怕也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裴绮季行至裴寻一身边,学着裴咫二的动作,抬首看着夜空中的弯月,“以小窥大,从散布我的传言中便可以看出来。” “这分明会得罪我们,可裴元娇还是这么做了,只能说明这是裴家大房的意思。不敢明着来,就使用这种小手段,若是裴老爷子发现了,大房的人可以推脱是‘小女儿之间的赌气’。”裴绮季收回目光,看向自家大哥,“如今,大房二房恐怕和裴老爷子不是一条心。” 裴咫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而后眼眸一亮,道:“我知道该如何行事了,我去找爹。”说完,转身便朝着林氏的院子跑去。 裴寻一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原先有些生气的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摸了摸裴绮季的脑袋,道:“既然你二哥想到了主意,我们便先交给他处理,妹妹,我送你回院子吧。” 裴绮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 ********* 九月末,皇帝按照以往的惯例,举办秋狝,因着今年打了胜仗,是以此次的秋狝格外盛大,皇帝点了不少人随行,卫国公一家自然不能少。 裴咫二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需得和羽林军一起,共同护卫皇帝的安全,一路上他很是忙碌,直到到了围场之后才稍稍空闲下来。 举行开狝大典那日,裴绮季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伙伴们。 陆清几人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色肃穆地站在礼台的旁边。他们的容貌分毫未变,可裴绮季却觉得,他们和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说不清是哪里不同,裴绮季仔细想了想,觉得是一种成长,他们比以前更加成熟了。 礼部尚书朗诵完谕词,皇帝朝着天空射出第一箭,而后带着儿郎们入了围场。 女眷们坐在高台上,无论行不行猎,皆穿了骑装。 皇后今日穿了一件正红色的骑装,她朝着女眷们摆了摆手,温和道:“我便不动弹了,诸位若是想去凑热闹,就快快入场吧。” 温氏喜静,这样的活动她向来不参加,林氏便留下来陪着温氏,原本裴绮季也想留下来的,但林氏和温氏都不愿拘着她,让她自己去玩,裴绮季便没有拒绝自家娘亲和温姨的好意。 裴绮季拿了弓箭,行至围场边,从侍卫手中牵过了星望,星望用鼻子顶了顶裴绮季的脸颊,算是 分卷阅读92 打了声招呼。 裴绮季笑着抬手拍了拍星望的脖子,而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天狼追着阿鸾已经跑到了前面,它停下来朝着裴绮季叫了一声,仿佛在催促她一般。裴绮季立时抖动缰绳,带着飞雪入了围场。 倒不是想去行猎,她是喜欢骑着星望奔驰的感觉。 裴绮季对飞雪道:“我想去跑一圈,你帮我看着天狼和阿鸾。”星望要是跑起来,它们俩可追不上。 飞雪颔首:“小姐且去吧,奴婢跟着天狼它们就行了。” 裴绮季这才用力抖动了一下缰绳,星望立时奔跑了起来。 围场很大,星望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迎面而来的风刮得面颊有些疼痛,可裴绮季却觉得心中十分畅快。 天地无垠,一人一马仿佛乘风而起,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拘束。 裴绮季一直跑到了山脚下才打道回府,回去的速度同样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她和飞雪分开的地方。 那处是一块很平整的草地,靠近树林边缘,有些僻静,现下竟站了不少人。裴绮季原本心情愉悦,可当她看见为首的那人时,她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裴明辉正举着弓箭,直指前方的天狼,飞雪想上前来阻止,却被裴明辉的手下给拦住了。 见此情景,裴绮季心中大怒,她迅速从箭筒中抽出了一根木箭,而后毫不犹豫地拉弓,朝着裴明辉射了过去。 “啊——” 裴明辉肩膀中箭,顿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裴绮季一抖缰绳,驱策星望慢慢走了过去。 众人惊呼了起来,和裴明辉同行的几位少年赶忙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裴明辉被扶了起来,他捂着伤口,大声吼道:“你是何人?竟敢伤我!” 裴绮季翻身下马,走过去将天狼护在了身后,她看着裴明辉,冷冷道:“你想要伤我的狗,我有何不敢伤你。” “你的狗?这分明是裴咫二的狗……”裴明辉这才抬起头来,而后他呼吸一滞,“……你,你是裴绮季!?” 裴绮季轻笑一声:“倒是难为你裴二公子了,竟然还认得我。” 裴明辉满脸怨恨之色:“你竟然和裴咫二一样,胆敢伤我!” “裴明辉,是你自己给了我兄妹二人伤你的机会,所谓贱者先撩,你不如自己反省一下。”其实两次伤他的都是同一个人,若是告诉他,他恐怕会当场气死。 和裴明辉同行的一位少年皱眉看向裴绮季,道:“竟然射伤自己的兄长,丝毫不顾手足之情,简直毫无人性。” 裴绮季嗤笑一声:“我只有两位兄长,一位是兵部侍郎裴寻一,另一位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咫二,裴明辉算我哪门子兄长,他配吗?这位公子,你可别信口雌黄。再说,若论起没有人性残害手足,谁能比得过裴明辉一家啊。” 话音刚落,裴明辉顿时大怒:“裴绮季!今日我非教训你不可!”说着,他推开扶着他的人,朝着裴绮季走去。 裴绮季冷冷地看着裴明辉,没有动。就在裴明辉离她还有三步远的时候,一人突然挡在了裴绮季身前,一脚就将裴明辉踹飞了。 裴绮季看着他的侧脸,心猛地快速一跳。 公道 已经有好一段时日没有见着他了,现下一见,裴绮季才发现,自己原来有些想他。 他今日穿了一件玄青色锦袍,袖口用带子束紧,头发尽数束于脑后,俊朗的面容整个露了出来。上挑的瑞凤眼往日里看着她的时候满是笑意,如今却像是结了冰一般,看着裴明辉的时候,仿佛能将他的皮肉割开。 “裴二公子,对女子动手,可不是儿郎所为。”他的语气倒很是平静,可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鄙夷之意。 先前指责过裴绮季的少年开口道:“卢世子,是裴五小姐伤人在先。” 裴绮季冷笑一声,道:“这位公子你真真有趣,我为何伤人在先,你怎么不说明白?裴明辉想用箭射我的狗,分明是想要它的命,我不过是还裴明辉一箭罢了,他既然有这个胆子,就应该承受后果。” 卢佩玖皱眉看向已经被扶起来,满身狼狈的裴明辉,道:“裴二公子,这小狗如何得罪你了,你竟然想要它的命?” 裴明辉被人搀扶着,疼得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他想杀这狼狗,不过是想报复一下裴咫二踢断他鼻梁的仇,先前路过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是裴咫二的狗,是同行的另一位少年无意间提了一句,刹那间他便生出了这个主意,只是没想到碰上了回来的裴绮季,这贱人委实狠毒,先一步出手伤了自己。 这些龌龊的小心思,自然是不能说给珩王世子听的,而且很明显,珩王世子不知道为了什么,正护着裴绮季,眼下,他是不能对裴绮季做什么了。 裴明辉肩上的箭伤疼痛无比,他权衡一番,决定先回去处理伤口。临走之前,他怨恨地看了裴绮季一眼,裴绮季回了他一个轻蔑的笑容。 待那群人走远后,裴绮季这才回 分卷阅读93 身查看天狼的情况,见天狼毫发无损,她这才放下心来。 卢佩玖学着裴绮季的动作,蹲在了天狼的身边,他抬手摸了摸天狼的脑袋,问道:“小狗没事吧?” “没事。”裴绮季收敛了自己的怒气,她朝着卢佩玖勾起了嘴角,“你为何在这儿?不是应该跟在陛下身边吗?” 卢佩玖站起身来,任由阿鸾落在自己的肩头,他一边逗弄着阿鸾,一边回答道:“陛下身边有的是人,少我一个又何妨。”我自然是专程出来找你的。 裴绮季也站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了卢佩玖的侧脸上,他的颊边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显示着他目前心情愉悦。 卢佩玖重新看向裴绮季:“我们骑一会儿马?” 裴绮季点了点头。 两人重新上马,这次,他们骑得不快,只让马儿慢慢地跑着。阿鸾很是活泼,不停地飞来飞去,一会儿落在卢佩玖的肩头,一会儿飞到裴绮季的脑袋上,天狼也很快活地追着阿鸾来回奔跑。 一个时辰后,皇后身边的女官突然找了过来,女官看见卢佩玖和裴绮季在一起,并不惊讶,她先是行过礼,而后笑着对裴绮季说道:“裴二姑娘,发生了一些事,娘娘请你回去。” 裴绮季立时便想起了裴明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打不过就告状,仍旧没有一点长进,只是如今,这招不可能管用了。 裴绮季客气道:“好,我这就跟你回去。” 卢佩玖皱起了眉头,他想要同行,裴绮季却拒绝了他:“用不着你,你回陛下身边去吧。”这是卫国公府和裴家的恩怨,若是牵扯上珩王世子,那事情可就复杂多了。 卢佩玖尊重裴绮季的决定,也相信她的能力,况且这件事本是裴明辉不对,裴绮季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他倒是不用过多担心。于是,他听从裴绮季的话,骑马离开了。 裴绮季带着天狼和阿鸾,跟着女官回了皇后的帐篷。 皇后的帐篷很是宽敞,布置得十分精巧舒适,裴绮季走进去的时候,看见皇后正靠坐在美人榻上饮茶,她的下首坐着合阳长公主和茗慧郡主贝云舒,还有几位尚未出嫁的公主,公主们的对面坐着自家娘亲和温姨,当然,也不会少了裴家的人。 裴大夫人张氏和裴家的几位小姐一见裴绮季走进来,神色便愤懑起来,只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她们不敢造次,不然早就站起来破口大骂了。 裴绮季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她直接上前,给皇后行礼。 皇后吩咐宫人将她扶了起来,而后让她坐在了林氏身边,天狼顶着阿鸾,亦步亦趋地跟着裴绮季,裴绮季落座后,它便老老实实地蹲坐在裴绮季的身边,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十分乖巧。 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没人时,它们可以尽情撒欢,而人多时,它们便需得安静一些,跟在裴绮季身边。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天狼身上,天狼的体型原本有些大,可是它的头上站着阿鸾时,给人的威胁感一下子便消失了,反而让人觉得可爱。 皇后感兴趣地看着天狼和阿鸾,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开口说道:“裴二小姐,本宫听说这狗和鸟都是裴指挥使养的?” 裴绮季颔首:“回禀娘娘,它们原是我二哥养的,只是我二哥入朝后公务繁忙,没有了空闲,便交给我养着了。” 皇后不禁赞叹了一句:“这一狗一鸟倒是相处得十分和谐,真是难得。” 说完这一句,她顿了顿,道:“想必裴二小姐知道本宫唤你回来的原因,裴大夫人说你因着这狗,不顾及手足之情,用箭伤了裴二公子,她请求本宫为裴二公子主持公道。” 裴绮季终于抬眸看了裴大夫人一眼,这一眼和林氏方才争论时看她的眼神太过相像,特别是其中蕴含的情绪,这让裴大夫人心中的怨毒之情如喷发的岩浆一般,无法止息。 “娘娘,不知裴大夫人是如何向您述说事情的经过呢?”裴绮季给了自家娘亲一个安抚的眼神,开口问道。 皇后道:“裴大夫人说,裴二公子行猎时,碰巧遇上了你的狗,这狗一见他们,便发疯地攻击他们,他们无奈之下才抬起了弓箭,结果正好你回来了,看见了那一幕,先一步出手伤了裴二公子。” 裴绮季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果不其然,裴家的人撒了谎。她抬眸,再次看向裴大夫人:“敢问裴大夫人,裴二公子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可有骑马?”裴明辉受伤回来的时候,一定有不少人见着了,在这件事上,他们可撒不了谎。 裴大夫人觉得有些不对,但她又不能拒绝回答,只好道:“辉儿他们回来的时候自然是骑了马的,若不然用脚走回来处理伤口,辉儿怕是血都要流干了。五丫头,你为何如此狠毒?辉儿是你的哥哥,你怎么忍心伤他呀!?” 说完,她眼中便涌出了泪珠,看来是真的心疼裴明辉。 林氏听裴大夫人骂裴绮季,当即皱眉道:“裴大夫人,我先前便说明白了,我们卫国公府和你们裴家没有关系,有裴老爷子的断亲书在,就算我儿女身上留着 分卷阅读94 裴家的血,也不是你们裴家的人,兄弟姐妹这些话你以后还是少提为好。” 见自家娘亲生气了,裴绮季赶忙握住了林氏的手,捏了捏,暗示林氏,用不着和这些人生气,不值当。 她重新看向皇后,开口说道:“裴二公子骑着马回来,那便说明他们是骑着马出去的,是以他们遇上天狼的时候,自然也是骑着马的。天狼是一只狗,又不是一只老虎,他们骑在高大的马匹上,就算天狼想要攻击他们,可也伤不着他们吧,就连他们身下的马儿也能一脚将天狼踢飞,他们说是无奈之下才要攻击天狼,这分明是在撒谎。” 这一点是一个小细节,裴绮季不提的话,很容易忽略。裴家的人一心想来告状,忽略了这个细节,她便用这一点来反驳。 大房的人曾经好几次用这种方法来污蔑他们一家,裴老爷子偏心,就算有些漏洞,他也不会在乎,只责骂他们,这致使大房的人已经养成了习惯,仍旧用那拙劣的手段来污蔑,可外人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够看出其中的蹊跷。 顿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裴大夫人。 裴大夫人呼吸一滞,顿了顿,才嘴硬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为了一只畜生伤了辉儿。” 裴绮季不禁冷哼一声:“我如何不该?天狼自小跟在我二哥身边,陪着我二哥长大,宛如亲人一般,裴二公子要伤要杀我的亲人,我如何不该还手!裴大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我不顾手足之情,裴二公子明知那是我二哥的狗,却要用箭杀它,这是顾念手足之情的行为?” 裴绮季句句在理,顿时将裴大夫人说得哑口无言,要是在以前,裴大夫人定要呵斥她不尊长辈,可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裴大夫人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皇后一开始便偏向卫国公府,当即就不悦道:“好了,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楚了,这公道本宫也主持完了,裴大夫人,你们且退下吧。” 偷鸡不成蚀把米,裴家女眷们自然不敢再多待,纷纷起身行礼,迅速离开了帐子。 贝云舒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绮季,道:“裴二小姐不愧长于边城,倒是一副爱憎分明性子,十分爽利。”她虽说着夸赞的话,但其中并没有几分夸赞之意。 裴绮季神色如常地看向贝云舒:“郡主谬赞了。” 两人的眼神交汇了一瞬,裴绮季心中生出了疑问。 烤肉 若说前一次相见,贝云舒是有些看不起她,那现下的这一面,她分明感觉到了贝云舒对自己的敌意,这敌意来得莫名其妙,裴绮季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过贝云舒。 解决了裴家的事后,皇后没有多留裴绮季她们,裴绮季跟着林氏和温氏,离开了皇后的帐篷。 一走出来,温氏便义愤填膺道:“裴家的人真不要脸,他们怎好意思来皇后娘娘面前告状!” 看着好姐妹很是愤怒的样子,林氏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安抚地拍了拍温氏的手,说道:“他们一直都是无耻之人,温姐姐切莫因着他们而生气,他们不配。” 温氏回握住林氏的手,叹了一口气:“裴家的人简直阴魂不散,当年既将你们赶出来,现下又何必纠缠。” 林氏不想让自家的问题影响温氏的情绪,她赶忙道:“温姐姐莫要为我们担心,咫儿说他已经想到了办法,我们便将这件事交给他去办了,且等等看吧。” 一旁的裴绮季也说道:“温姨,您放心吧,我二哥还是很可靠的,相信裴家的事很快便能解决了。若是二哥不能解决,还有我爹在呢,他一定能保护好阿娘和我们。” 母女俩知道温氏是真心为他们担忧,所以就将大概的打算告诉了温氏,温氏这才放下心来。 而后,她们去了秦国公府的帐篷,母女俩和温氏一同用过晚膳,天色将暗时才回。 回来的路上,正巧遇上了下职的陆清几人,他们看见林氏,赶忙走上前来行礼。 林氏温和地看着几人,道:“先前便听风光提起过你们,如今得见,果然都是仪表堂堂的朗朗君子。” 刘纪之四人赶忙拱手行礼,自谦着“不敢当不敢当”。林氏又询问他们是否用过晚膳。 董雁行回答道:“尚未用过,明章白日里猎了一头鹿,已经让人打理腌制好了,我们打算烤来吃吃。” 说着,他顿了顿,而后有些小心翼翼道:“我们想邀请阿季一起,不知夫人可否同意?” 林氏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件事你们应该询问风光,我虽为母亲,却是不能替她做决定。” 董雁行立时松了一口气:“多谢夫人。” 裴绮季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你应该谢谢我,我阿娘可说了,做决定的是我。”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 裴绮季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我先回去换身衣裳,在哪里碰头?” 王子熙回答道:“我的帐子,锦衣卫区域的西北位置,很容易便能找到。” 裴绮季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分卷阅读95 ,而后她跟着林氏回去,换了一身男装后才再次出门。她按着王子熙说的方位找了过去,很容易便找到了正坐在炉火旁的众人,裴绮季还看见了自家大哥二哥,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陆清身边,神色专注地看着陆清烤肉。 刘纪之率先看见了裴绮季,他朝着她招了招手:“小二你来得正是时候,鹿肉马上便烤好了,快来坐。” 裴绮季走过去,顺势坐在了刘纪之身边。其实她完全不饿,她不过是想和伙伴们待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好。 腌制过的鹿肉经过炭火的熏烤,散发出浓郁的香味,烤熟之后撒上孜然,只这般简单地调味,吃进嘴里后,肉汁在口中迸发,很香很好吃。 裴绮季闻着诱人的肉香,明明不饿,她还是忍不住拿了一串吃了起来。 众人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闲聊着近况。 裴绮季看向王子熙,问道:“你们今日不是当值吗?明章怎么有工夫去猎鹿?” “就是当值的时候碰巧撞见了,才猎了回来。”王子熙往炉子里添了一块木炭,而后抬头看向裴绮季,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我这可不算什么,听说阿季你今日射了一只猪。” 裴绮季挑眉一笑:“是啊,今日我射了一只愚笨无比的蠢猪,这件事倒传得快,连你们当值的人都听说了。” 刘纪之将手中空了的竹签放置一旁,道:“有心之人要传,恐怕围场里不晓得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 “裴明辉想要杀天狼,一定是记恨着上次我踢断他鼻梁的仇,这些时日我会小心一些,不让天狼和阿鸾离开身边。”裴绮季看着橘红色的炉火,眯了眯眼睛,“若他还敢来找茬,我便打得他一个月下不了床。” 董雁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话,让我想起来怀王世子卢佩承,那时他被你打断了一条腿。阿季你即便恢复了女子的身份,性子依旧未变,还是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手段解决问题。” 裴寻一微微皱起了眉头:“风光踢断裴明辉鼻梁我知道,这打断腿,是怎么回事?” 董雁行当即来了兴趣,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裴寻一。 裴寻一拿着烤肉的手一顿,而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熙的笑容:“怀王世子?我先前倒是见过他,没想到他竟然和我们卫国公府有这样的渊源,如此,下次再见时该好好问候问候他。”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众人已经了解了裴寻一的性子,他说话时笑得越温和,有些人便越要遭殃,这一点和王子熙有些相像,是以当他们两人同时笑起来的时候,众人不禁心中一紧。好在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就算出现了也是针对敌人的。 这个话题很快便结束了,几人又聊起了其他的事。 张痕道:“后日,除了远陵这个指挥使以外,我们都不当值,阿季,一同去山上逛逛,如何?” 裴绮季自然不会拒绝:“好。” 几人约定好时间,就在这时,卢佩玖和卢佩涥过来了。 卢佩涥一屁股坐在董雁行身边,抢过他手中将将拿起的一串鹿肉,顾不得其他,快速吃了起来。 “好饿,还好你们这儿有烤好的肉串。”卢佩涥一边说着,一边又从烤架上拿了一串,大口地吃了起来。 卢佩玖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他坐在了裴绮季身边,裴绮季偏头看他一眼,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而后裴绮季率先收回了目光,她抬手,拿了一串烤好的鹿肉递给了卢佩玖。 “多谢。”卢佩玖丝毫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他朝着裴绮季笑了笑,上挑的瑞凤眼弯了弯,竟给了裴绮季一种乖巧的感觉。 董雁行疑惑地看着卢佩涥,问道:“你们不是去赴陛下的晚宴吗?宴上你们什么也没吃?” 卢佩涥颔首:“光顾着听那些老大人说话了,哪里顾得上吃东西。” “看来今日的晚宴十分精彩。”陆清的目光从卢佩玖身上扫过,停了一会儿后才看向卢佩涥。 卢佩涥一拍大腿,丢下手中的空竹签,道:“何止精彩,若是可以,那些老大人恐怕要在陛下面前打起来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众人的好奇心顿时被卢佩涥勾了起来。 卢佩涥稍稍垫了垫肚子,也不再卖关子,开口道:“还不是因为北边的事。” 卫国公打败突厥,边塞五城重归大齐,募民迁边的事早就提了出来,只是这件事商量来商量去,总没有一个定论。若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百姓们怎会愿意背井离乡呢,这件事只能朝廷强制去完成,并且必须得完成好。 裴绮季皱起了眉头,她想起了远赴边城多时的自家先生,他们尚且不能联系,也不知先生现下过得如何。 “到底迁哪里的人?迁多少?具体该如何安排?老大人们为了这些决议争论不休。”卢佩涥叹了一口气,“这事说简单也简单,选出一个人来,全权交给他去完成便可,但是难点在于,到底该选谁来完成。选资历浅的官员恐怕不能顺利行事,选资历深的,便会造成现下这个局面,各方势力争夺不休 分卷阅读96 。” 裴绮季思索了一番,暂时没有想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她心中有些担心自家先生,便破罐破摔道:“那就不管资历深浅,选一个身份贵重的,他能行事方便,也压得住资历深的官员们。” 她说这句话,不过是想快些选出一个人来推进这件事,不让自家先生白白在边塞等待。边塞无人,自家先生就是有再多的本领也使不出来。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纷纷看了过来,裴绮季愣了一下,而后开始认真思索起了自己将将的冲动之言。 半晌过后,裴寻一点了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具体的人选还得细细斟酌。”说着,他的目光从卢佩玖的身上掠过。 卢佩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只不过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只好收回了目光。 众人一直聊到月上中天才散,裴绮季回去的时候,天狼和阿鸾已经睡着了,连番的动静都没有吵醒它们。 第二日,裴绮季就没有去骑马,她陪着林氏和温氏,悠闲地在围场周围逛了逛。到了第三日,裴绮季早早地起了床,换了男装,牵了星望,带上天狼和阿鸾,去和陆清几人会合。 喜欢 几人约定在围场前碰头。 裴绮季到的时候,只有陆清等在那里,她翻身下马,和陆清打了一声招呼:“三哥。” 陆清转过身来,看见是裴绮季,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风光。” 裴绮季牵着星望行至陆清身边:“三哥,你来得好早啊。” 陆清回答道:“今日早起练了一会儿剑,收拾妥当后便过来了,确实早了一些。”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裴绮季,说起来,他也有些日子没有见着她了,昨夜人多,倒是没能和她多说几句话。 天狼走过来,蹭了蹭陆清的腿,陆清蹲下身体,抬手拍了拍天狼的脑袋。 裴绮季和陆清有同样的想法,便开口问道:“三哥,近来如何?我听温姨说,你们锦衣卫里忙得很。” “的确很忙,不过不是锦衣卫里忙。”陆清起身,看向裴绮季,“书院那边暂且还没有选好人,是以我和元长他们有时候仍然会接到任务,这些都不好和母亲说。” 裴绮季明白了过来,她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三哥,我虽然恢复了身份,可若是你们需要帮忙,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我们知道,只是并没有到需要你出手帮助的时候。”陆清眼中荡漾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他没有拒绝裴绮季,因为他看中的是裴绮季这个人,是她的性子,性别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相信元长他们也是这般认为的。 陆清抬手,想要拍拍裴绮季的脑袋,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停在了他们身旁。 裴绮季和陆清不约而同地回首看了过去,竟是茗慧郡主贝云舒。 她今日穿了一件朱红色骑装,满头青丝编成了发辫,其中还夹杂着金线,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精致俏丽。 贝云舒翻身下马,她先是瞥了裴绮季一眼,裴绮季今日只穿了男装,没有多做掩饰,贝云舒自然能够认出她来,但贝云舒并没有理会她,而后将注意力放在了陆清身上。 “陆世子,没想到能在此处和你偶遇。”她朝着陆清行了一个礼,嫣红的菱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不会太过热情,又十分得体的笑容。 闻言,裴绮季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古怪。这么早的时辰来偶遇?亏郡主你说得出口,分明是打听好了消息,知道三哥今日休息,特意来找三哥。 想到这儿,裴绮季脑中灵光一闪,她似乎明白贝云舒为何会对自己充满敌意了,她是把自己当成情敌了? 他们一家一直和秦国公府交好,抛开边城的那几年不说,自己和三哥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些事情不难打听,贝云舒应当之前便知晓,是以在赏菊宴上她对自己有些好奇,那时候,她除了有些看不起自己外,好像就没有其他的情绪了。 而第二次见面,到现下的情形,她对自己的敌意很明显,如此转变,定是有人和她说了些什么。 除了裴家的人,裴绮季不作他想,这种暗中的手段,更像是裴家二房的行事风格。 裴绮季若有所思地看向贝云舒。 贝云舒见陆清没说话,她的目光扫视过马鞍上挂着的弓和箭,又道:“陆世子这是准备去打猎?” 陆清点了点头,仍旧没有开口。 贝云舒压下心中的怒火,她盯着陆清看了一会儿,而后眼珠一转,瞥向裴绮季。 “裴二小姐是要和陆世子同行吗?”她微翘的嘴角平复了下来,语气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裴绮季还是感受到,她的心情很是不愉快。 裴绮季一挑眉,而后她学着陆清的模样,只点了点头,也没有开口说话。 贝云舒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她顿了顿,又问:“只有你们二人?” 裴绮季摇了摇头,抬眸看了身 分卷阅读97 边的陆清一眼。陆清偏头和她对视了一瞬,原本有些冷的神色放松了下来,嘴角很是明显地向上翘了翘。 两人的互动十分明显,并没有顾及站在面前的贝云舒。 见此,贝云舒皱起了眉头,她身后的宫女一见,立刻上前一步,对裴绮季呵斥道:“放肆!郡主和你说话,你怎么不回话,竟然敢如此无礼!” “她说不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来置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董雁行牵着马儿走了过来,王子熙慢他一步,将将从马上下来。 董雁行的目光从宫女的面上掠过,宛如一阵寒风,吓得宫女顿时低下了头去。 她可以仗着茗慧郡主的势去欺负这些小姐们,但这些世家公子可是惹不起的,特别是他们身上还有官职,若是惹了他们,郡主恐怕护不住自己。 贝云舒看见董雁行走到了陆清身边,她毫无笑意地牵起了嘴角:“终于来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裴绮季,而后眸光一转看向陆清,当她的目光落在陆清身上时,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柔和,她似嗔似喜地瞪了陆清一眼,不是责怪,更像是撒娇,面对旁人时的矜娇自傲一分也没有落在陆清身上。 陆清当即便皱起了眉头,他退后一步,站到了董雁行身后,躲开了贝云舒的目光。 如此明显的拒绝之意,就算贝云舒再喜欢陆清,她也忍不住恼怒了起来,贝云舒恨不得立时跑过去拉住陆清,质问他为何不回应自己,只是如今周围有这么多人,她就算是再生气,也不能如此行事。 贝云舒的目光又落在了裴绮季身上,哪知裴绮季一接收到她的目光,竟然采取了和陆清一样的动作。只见裴绮季退后了两步,将自己藏在了陆清身后。如此一来,只有董雁行一人站在她面前了。 董雁行没有让开,他无辜地朝着贝云舒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询问她“有何贵干”。 贝云舒心口好似堵了一块炙热的烙铁,她气得用力地甩了一下鞭子,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而后迅速上马,带着自己的奴婢离开了。 王子熙这才走过来,他看着从董雁行身后转出来的陆清和裴绮季,挑眉一笑:“倒是难得遇上阿季和溪真一同使坏的时候。” 董雁行也感叹道:“这茗慧郡主真是坚持,又来找溪真,明明每回溪真都不愿同她说话,她还能如此锲而不舍。” 裴绮季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在的时候,贝云舒已经来“偶遇”过好几次了,只是每回都会被陆清的“沉默寡言”给气走。 陆清的态度便是秦国公府的态度,茗慧郡主和合阳长公主不可能不明白,却还如此坚持,其中怕是只有贝云舒是真情,而合阳长公主更多的是利益和算计了吧。 合阳长公主并非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她的所有体面都来自于她的“长”,太子和她这个姑母也并不亲近,她如今想要谋求一个有权有势的姻亲来依靠,秦国公府累世公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只不过裴绮季几人都知道,这件事是不可能成的,陛下和秦国公府都不会同意。 陆清并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董雁行便没有再提。他们在原地没等多久,张痕和刘纪之很快便来了,几人在围场里跑了一会儿马,而后才上山。 山路修得宽阔又平整,裴绮季他们驾着马儿慢悠悠地爬山,这与在平地上跑马完全不同,倒是另有一番趣味。 登上山顶后,整个围场尽收眼底,白色的帐篷宛如开在绿海中的花朵,一个个虽然连在一起,仍然让人觉得渺小。这广阔无垠的天地,便是最奇妙的存在。 几人一直在山上待到下午才下山,裴绮季回到营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自家二哥。 自家二哥今日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他的头发尽数梳起,高高地束于脑后,清俊的五官完全露了出来,他微微垂首,浅笑着和面前的女子说话。 裴绮季只看清了女子的侧脸,不过她很快便认出了女子是谁——便是那日在亭子里,开口替卫国公府说话的姑娘。 她虽然在和裴咫二说话,但是她并不敢看裴咫二,仍旧是一副害羞内向的模样。 裴绮季没有上前,她等那姑娘和裴咫二说完话,离开后才走过去。 “哥哥。” 裴咫二收回目光,回身看了过来,见是裴绮季,他笑着走到了她的身边:“回来了,今日可玩得开心?” 裴绮季颔首,她直接问道:“哥哥,我将将看见你在和一个姑娘说话。” 裴咫二没有隐瞒:“那是宋承议郎家中的六小姐,名唤宋依吟,她这次是跟着姨母来了围场。” 承议郎,正六品下的文散官,怪不得那个苏小姐说“连卫国公府的门也进不了。” “哥哥你看上去和宋六小姐很是相熟。”裴绮季偷偷观察着自家二哥的神色。 捕捉到妹妹的眼神,裴咫二无奈一笑:“我曾碰巧救过她。” 裴绮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在亭中她会为我们卫 分卷阅读98 国公府说话。” “竟然是她,倒也巧了。”裴咫二的眸中闪过一抹柔和之色。 裴绮季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笑了起来:“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宋六小姐?” 被妹妹直接问中心事,裴咫二并没有惊慌,他也笑了起来,缓声道:“是啊,我是喜欢宋六小姐,就像你喜欢卢佩玖一样。” 裴绮季一愣,而后瞬间红了脸,她甘拜下风地朝着自家二哥抱了抱拳,而后牵着星望,带着天狼和阿鸾,迅速地离开了。 裴咫二顿时大笑了起来。 跟我斗,你就是个妹妹! 遇刺 十月中旬,秋狝结束,皇帝终于从围场回到了京中,他一回来,便投入到政事中,首先便决议募民迁边的事。 朝堂上下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由卢佩涥全权负责此事。 裴绮季听自家大哥说起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道:“我原以为,这件事会交给卢佩玖去做。” 裴寻一抿了抿唇,有些没好气道:“我倒是想给那小子找些事做。”省得他一有机会便在你眼前晃。 说起来,卢佩涥比卢佩玖更适合接手这事,毕竟因着陛下和珩王表面上的关系,大臣们对珩王世子,要比对济王世子的顾虑更多,论起行事方便,自然是卢佩涥更佳。 卢佩涥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其实他做事很有章法,募民迁边这事交给他没有问题。 裴绮季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只要有了进展,身在边城的先生也好根据情况安排下一步事宜。 她抬手重新拿起墨条,继续为裴寻一磨墨。 裴寻一一边低头写字,一边开口说道:“最近府中进来不少人。” 卫国公府最近一段时日又新买了一批下人,这一批下人虽然不多,但其中有两个可“来头不小”。 裴绮季回答道:“放在阿娘院子里了,阿娘说,我那儿人少,不好盯。”这种事是防不住的,堵不如疏,留着她们反而可以消停一些。 裴寻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又换裴绮季问道:“哥哥今日又不回府用晚膳?他这段时日很是忙碌啊,大哥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裴寻一头也没抬:“你二哥最近又是忙锦衣卫的事,又是忙裴家的事,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说到这儿,他笔尖一顿,抬起头来看向裴绮季:“你若是在家中待得无聊,不如换了男装易了容,去帮你二哥做些事。”自家妹妹从小的经历,让他们不能用平常世家小姐、闺阁女子的行为来要求她,他们也不会那么要求她,自家妹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她过得舒心便好。 裴绮季顿时眼眸一亮,开心道:“等哥哥回来了,我就和他说。” 看着妹妹笑起来弯弯的眉眼,裴寻一的唇角也向上勾了起来,他低下头,继续开始写字。 ********** 可惜的是,当天裴咫二并没有回来,而且自从那日起,他便忙得住在了南镇抚司,裴绮季根本没有机会和他商量帮忙的事。 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裴绮季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一直到十一月末,先帝的生辰日到来。依照往年的惯例,皇帝和皇后会在先帝生辰那日,亲至京外建国寺,为先帝上香,聊以慰藉。 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出行,大臣命妇们需得随行,卫国公府一家自然是少不了。 国公夫人和小姐,需得陪在皇后娘娘身边,国公爷要陪在陛下身边,两位公子因着公务也需要同行,唉,今日的国公府也是没有主人的一日。万老管家一边在心中叹了口气,一边妥帖地安排着府中事宜。 林氏和裴绮季寅时便起床了,因着今日特殊的意义,母女俩都不能穿颜色太过鲜艳的衣裳,首饰也不能戴得太过繁琐。一番思量过后,林氏选了一件雪青色通袖长身褙子,下搭一条宝蓝色折枝纹织金马面裙,头上只带了一支白玉珍珠点珠簪,瞧上去素净又庄重。 而裴绮季穿了一件月白色立领对襟琵琶袖长袄,下身搭配了一条丁香色祥云纹妆花马面裙,梳了一个分肖髻,发间只戴了三四个南海珍珠发箍。相比起金银类的首饰,裴绮季更喜爱这种简单的。 母女俩都穿了白色的斗篷,相邻而站,相似的眉目只看一眼,便能看出她们的关系。 收拾妥当后,裴绮季跟着父母乘着马车出了京城,等待在了建国寺的山脚下。 建国寺是大齐最有名的佛寺,坐落于半山腰上,有五重大殿、四小殿、九阁楼、一灯楼和一钟楼,自来香火鼎盛。一条长长的石阶从山脚下延伸至山门处,石阶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干净,两旁种着高大的松柏,它们挺直高疏的姿态倒与这庄严的古刹极为相衬。 皇帝和皇后带着皇子公主诸王世子们,在山脚下下了马车,众人跪拜行礼后,皇帝和皇后相携,领着众人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到了建国寺的 分卷阅读99 山门前。 住持觉闻大师早已等候多时,如同往年一般,他先是带着众人去了大雄宝殿,为佛祖上完香后,又带着皇帝和皇后去了灯楼,让皇帝亲自为先皇的长明灯添了灯油。 众人等待在灯楼前,裴绮季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发现锦衣卫在内,羽林军在外,共同守卫着安全。她在人群中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容,不过现下的情况是没有工夫打招呼的。 皇帝和皇后在灯楼上待了半个时辰,两人下来后,皇帝领着臣子们去了前殿,而皇后领着命妇们来到了厢房。 厢房中,住持的师弟觉尘大师要为女眷们讲经,他的佛学造诣很高,皇后很是喜爱听他讲经,时常将他请进宫中。 裴绮季坐在自家娘亲身边,仿佛在御山书院中上课一般,听得很是认真,她虽然并不信奉这些,但是她很尊重它们。 不管一众女眷们心中是何想法,至少表面上都听得很是专注,不敢发出一点额外的声响,一时间,厢房中十分安静,只听得见觉尘大师轻缓的声音。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噪声,打破了满室的和谐。觉尘大师的声音顿时便停了下来,皇后皱起了眉头,她吩咐身边的女官:“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竟然如此吵闹!” 女官领命,赶忙往外面走去,结果她出门后,便久久没有回来。 门外的嘈杂声越发吵闹,其中还夹杂着兵戈声,一屋子的女眷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并没有人敢说话,都将目光放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却是松开了眉头,可脸色分外严肃,她思索了一瞬,吩咐道:“将门关上。” 站在门边的两名宫女赶忙进屋,而后迅速将门关上。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众人屏息,都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兵戈声越发的近了,突然,一道身影撞破了屋门,飞进了厢房中。 那人身穿锦衣卫的飞鱼服,落地后还止不住地滚了几圈,他右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最后“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屋中的女眷们顿时惊叫了起来。 裴绮季看清那人的面容,立刻呼吸一滞,她想也没想就起身朝着那人奔了过去。 “齐鸣!” 求援 “齐鸣!” 裴绮季将将行至董雁行身边,还没来得及查看董雁行的伤势,三名穿着灰衣,蒙着面的人突然闯入厢房中,他们抬手便刺死了离得最近的女眷,厢房中顿时大乱,众人纷纷逃离门边,往后面躲去。 裴绮季来不及多想,她拔出了董雁行的绣春刀,出其不意地先取了其中一人的性命,救下了一位年长的老夫人。 剩余的两名灰衣刺客呆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这屋中竟然还有会武功的女眷,不过他们很快便回过神来,开始联手攻击裴绮季。 这两名刺客的武功并不是很高,但他们的配合十分默契,始终保持着一人攻击,另一人防守的模式,要不是裴绮季先一步出手杀了第三个人,恐怕会更加棘手,到时候情况便不容乐观了。 裴绮季分毫不退,被划破了衣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慢慢将两名灰衣刺客从屋中逼退到了门口,而后借着一个机会,斩杀了其中一人,另一人并不是她的对手,很快也被她解决了。 女眷们一见刺客被解决,就想往门外奔逃,皇后立刻高声说道:“谁都不准离开这间厢房,外面若是还有刺客,现下跑出去反而更加危险!” 命令一下,年纪稍长的命妇便渐渐冷静了下来,她们开始约束自家的女眷,慌乱的厢房渐渐重新安静了下来。 裴绮季回到董雁行身边,俯身查看他的伤势。 董雁行看见裴绮季,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努力朝着裴绮季牵了牵嘴角:“阿季。” 裴绮季没有说话,只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她从怀中掏出了手帕,绑住了董雁行血流如注的手臂,而后她又发现董雁行腰间也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没有绷带和伤药,只能暂时压着。 裴绮季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娘亲:“阿娘。” 林氏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从袖中拿出帕子,递了过去。见状,皇后赶忙道:“快!多给裴二小姐几条手帕。” 女眷们纷纷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裴绮季,裴绮季将几条手帕叠在一起,而后压在了伤口位置稍稍上方的地方。 董雁行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原本浑浑噩噩的脑袋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裴绮季不想让他失去意识,就开口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锦衣卫和羽林军的人呢?” 她问出了现下一屋子人都关心的问题,众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看向厢房中央一蹲一躺的两人,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董雁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借此来缓解身上的疼痛,他缓声道:“锦衣卫和羽林军的人大部分都守在陛下身边,原想着守住入口便行了,哪知这些刺客一开始就藏在建国寺中。” 闻言,觉尘大师大惊,他 分卷阅读100 立刻高声反驳道:“不可能!” “住嘴!”皇后面色沉沉地呵斥住了觉尘大师,她看向董雁行,道:“董同知,你继续说。” “虽说大部分人都在陛下那边,但娘娘身边的守卫也是充足了,只不过羽林军的人多,锦衣卫的人少。我和明章本是过来通知事务的,没带几个人,哪曾想一过来就看见了刺客,守在院外的羽林军大多都被他们杀了。” 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 董雁行看向裴绮季:“明章带着人守在外面抵御刺客,我进来本是想和娘娘禀报,却发现有三名刺客不知何时潜进来了,便和他们打了起来。” 他的话立时让屋中女眷们悬起来的心悬得更高了,危机并没有解除,她们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响动,有一些胆小的女眷当即便被吓得哭了出来。 裴绮季拿起绣春刀站了起来,她缓步走到了门口,当看见退进院子里的王子熙时,她心中一沉。 王子熙带着剩下的六个锦衣卫退至门口,抬眼便看见了裴绮季:“阿季,齐鸣呢?” 裴绮季回答道:“在里面,他伤得很重。” 六个锦衣卫守在门口,裴绮季和王子熙进了屋子,向皇后禀报目前的情况。 “那些刺客不知道还有多少,我们人手不足,守不住院门,只好退进来守在门口。”王子熙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开阳弓,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沁了出来,缓缓流到他的下颚处,最后滴落在他的衣襟间,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红梅。 “我们需得有人出去求援。”皇后的脸色更加阴沉,她抬起头来,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裴绮季身上。 锦衣卫需得留下来护卫她们,且几人身上都有伤,不一定敌得过那些刺客。裴二小姐从方才的情形来看,一人强杀三名刺客,武功高强,可以说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眼下的情况容不得裴绮季拒绝,况且她也不想拒绝,娘亲、明章和齐鸣都在这里,不出去求援岂不是坐以待毙。 裴绮季朝着皇后点了点头,而后走到了宁平公主的身边。宁平公主是皇后最小的公主,年仅十岁,她很得皇帝皇后的喜爱,今日她梳了一个双挂髻,髻上缠着两根霜色发带,瞧上去很是可爱。 裴绮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公主,可否将你头上的两根发带借给我?” 宁平公主有些不解,但她还是依言将发带取了下来,递给了裴绮季。裴绮季接过发带,一圈一圈缠住了自己的衣袖,琵琶袖慢慢变成了箭袖,这样裴绮季更方便行动。 宁平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裴绮季的动作,蓦地握住了裴绮季的手指,道:“这是借给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站在我面前,将它还给我。” 裴绮季一愣,而后笑着道:“好,我一定亲自将发带还给公主。” 林氏行至裴绮季身边,裴绮季回身看向自己娘亲:“阿娘,我要去向阿爹和哥哥们告状,竟然有人想要伤害您,简直不可饶恕!” 她用插科打诨的语气安慰着林氏,不让林氏为自己担心。 林氏抬手摸了摸裴绮季的脸颊,柔声道:“好,一定要快快到你父兄身边,让他们好好收拾收拾这些宵小。” 裴绮季笑着答应了下来,她拿起武器和王子熙向外走去,临出门之前,她回过头来朝着董雁行看了过去。 董雁行的目光一直落在裴绮季身上,见她望向自己,他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救命恩人,早去早回。” 裴绮季颔首,而后一步跨出了屋子,王子熙从腰间抽出木箭,紧随其后,来到院中。 院中很是安静,裴绮季行至关着的院门前,王子熙行至墙边,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默默地在心中数了三个数,而后默契地同时出手。 王子熙翻身上墙,手中的箭立时射了出去,裴绮季一脚踢开院门,全力往前冲,有人前来拦她,她一刀将人砍倒,而后毫不恋战,只一心往前跑。 当裴绮季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后,王子熙立刻跳下院墙,重新回到了屋门前。 ********** 前殿一切如常,看来他们一点也没发现建国寺厢房中发生的事情。 裴绮季的马面裙上满是血迹,她一出现,守卫着的锦衣卫顿时便围了上来,幸好刘纪之正在其中,他阻止了属下们拔出绣春刀的动作。 “小二,发生了何事?你受伤了?”刘纪之看着重重喘气的裴绮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裴绮季摇头:“快禀报陛下,皇后娘娘那边有刺客,羽林军被杀光了,明章带着六个锦衣卫守着,恐怕守不了多久,需得快些带人过去支援。” 闻言,刘纪之一惊,他转身就朝殿里走去,结果将将走到门前,皇帝正好带着人出来。 走在皇帝身边的裴翼一眼便看见自家女儿满身是血地站在台阶下,他心中一沉,顾不得其他赶忙走了过去。 “风光,你怎么这 分卷阅读101 般模样?” 裴绮季迅速将情况说了一遍,皇帝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他抬步就往厢房的方向去,大臣们赶忙将他拦了下来。 “陛下,您就算是担心皇后娘娘,也不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啊!” 皇帝只得停下脚步,忍着怒气道:“裴二郎,你速速带人前去。” “是!”裴咫二来不及多看裴绮季一眼,迅速带着人离开了。 皇帝站在原地没有动,因着方才的阻拦,大臣们也不敢再劝阻皇帝,众人便这么站在冷风中,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裴翼领着裴绮季走到了人群的后方,道:“风光,可有受伤?” 裴绮季摇了摇头:“阿爹放心,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裴翼抬手扶抚了抚裴绮季的脑袋:“我们风光真厉害,幸好有你在。” “我可是过来告状的,那些刺客竟然想伤害阿娘和我,阿爹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们。”裴绮季言出必行,果然向裴翼告状。 裴翼的眸中闪过幽光,他听懂了自家女儿的话中之意,笑道:“好,我定会为你们出这口恶气。”自然是要好好查查这些刺客。 父女俩说完话后,裴翼便回到了皇帝身边,裴绮季因着身上的血迹,她仍旧站在了后面。 天空渐渐阴沉了下来,没一会儿就开始下起了小雪。裴绮季抬头向上看去,细小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带着余温的披风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裴绮季回首看了过去,那人眉目沉沉,好似比这落雪还要冷上几分。 生病 裴绮季和卢佩玖对视了好一会儿,而后,卢佩玖率先移开了目光。 “你为何不悦?”裴绮季挑眉看向卢佩玖,“我没有受伤。” 卢佩玖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自己的神色:“我确实不悦,这不悦并非是对你。”是对着那些胆大包天的刺客。 裴绮季点了点头,她收回目光,抬手系上了披风。 卢佩玖站在一旁,原本有些心烦意乱,可当他看着裴绮季半垂着的眸子,纤长的睫毛,和指尖穿梭的带子时,他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小雪时停时落,觉闻大师吩咐僧人取来了油纸伞,卢佩玖接了过来,撑在了两人的头顶。微黄的伞面遮住了裴绮季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旁人探寻的目光。 忽然,卢佩玖抬手,温暖的指腹擦过裴绮季的脸颊,将她颊上沾染的些许血迹擦拭干净。 裴绮季一愣,抬首看向卢佩玖。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深邃的黑眸正专注地望着她,上挑的瑞凤眼平日里都含着笑意,此时看上去却分外的沉静。他总是喜欢逗她,可在关键的时候,他一直都十分可靠。 卢佩玖感觉到指尖的凉意,眉头又皱了几分:“很冷吗?” 裴绮季回过神来,她眨眨眼睛收回了目光:“还好。”她一路奔过来,倒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这种情况有些奇怪,可她现下没有工夫去顾及这些。 听了她的回答,卢佩玖依旧吩咐了自己的侍卫一声:“去找一个手炉来。” 侍卫领命下去,很快便将手炉拿了过来。 裴绮季握着温暖的手炉站在卢佩玖身边,感觉这天地间落下的细雪都快融化了。 一个时辰后,裴咫二领着锦衣卫,护着皇后、公主和命妇们来到了皇帝面前。一见皇帝,皇后眼中便涌出了泪珠:“陛下,臣妾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 皇帝心疼地拍了拍皇后的肩膀:“梓童,你可有受伤?” 皇后摇头:“幸好锦衣卫及时赶到,臣妾没有受伤。皇上,这些刺客胆大包天,请你一定要查清楚,将这些恶徒绳之以法!” “梓童,不用你说我也会命人将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皇帝仍然沉着一张脸,他牵起皇后的手,“我们先回宫吧。” 皇后擦了擦眼泪,顺从地点了点头。 裴绮季这才看见林氏,见自家娘亲毫发无损,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卢佩玖,卢佩玖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她: “去吧。” 裴绮季朝着卢佩玖露出了一个笑容,而后举着油纸伞朝着父母走了过去。 卢佩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裴绮季的身上,直到一旁的侍卫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他拂了拂肩头上的细雪,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暗光。 今日这场雪,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 皇后娘娘和诸位女眷在建国寺遇刺的事情,不过半日便传遍了京城,皇帝十分恼怒,除了查清楚刺客的来历以外,锦衣卫和羽林军自然是要被问责的。 按照正常的规矩,建国寺的安全排查工作应该是由锦衣卫来完成的,只是以前的锦衣卫很弱,事事都被羽林军压制着,本该由他们的差事被抢了过去,也一直不敢反抗。 裴咫二接手锦衣卫后,行事作风 分卷阅读102 很是强硬,陆清他们能力也高,自然不会再像以前一般,是以锦衣卫和羽林军之间偶有摩擦,双方一直在暗中较着劲。 这次的排查工作,裴咫二原本并不想交给羽林军的,只是这段时间他忙于锦衣卫里的事务,又着计对付裴家,便没有在这件事上和羽林军争,却没想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羽林军委实太过无能,这么多人被杀了不说,竟连一个能够逃出来求援的人都没有,若不是有裴绮季和正巧前去通知事务的董雁行、王子熙在,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锦衣卫上下皆受了罚,而羽林军更是受了重罚,统领的将军直接被革了职,副将几人也受了申斥、罚了板子,才将将消停了一阵的朝堂因着这事又热闹了起来。 有些人受了罚,自然有些人也该得赏,裴绮季便是那个该得赏的人。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卫国公裴翼之女裴绮季,性资敏慧,碧血丹心,忠以奉上,巾帼不让须眉,特封为贞勇郡主,享食邑一千户,钦此!” “谢陛下隆恩!” 一般册封女眷,都是由皇后下旨,但裴绮季这道封旨是由皇帝下的,一是因着她在建国寺中的求援之举,二是奖赏她多年来完成任务的功劳。除了诰命以外,还赏赐了裴绮季各种金银器具、庄子良田等,很是丰厚。 裴绮季从礼部侍郎手中接过了圣旨后,裴翼赶忙上前,将前来宣旨的官员宫人们请去了前厅喝茶,院前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林氏抬手摸了摸裴绮季的额头,心疼道:“快回去躺着吧,你这烧还没有退,又出来吹冷风,仔细变得更加严重。” 裴绮季乖乖地点了点头,她现下脑袋昏沉得很,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万万没有想到,自来身体康健的习武之人,不过在冷风中跑了一阵,在雪里站了一会儿,竟然生病了。要知道他们以前可是穿着单衣在雪中训练习武,自来都是好好的,现在却不知怎么的竟生了病。 林氏不放心裴绮季,便带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监督着裴绮季喝下了药后,才让裴绮季睡在了东暖阁里。 裴绮季一躺好,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迷瞪了好一会儿,脑袋才渐渐清明起来。 屋中已掌了灯,自家母亲正坐在床边做针线活,她的身体刚好将烛光挡住,让裴绮季能更好安睡。大哥和父亲坐在窗边的榻上,两人正在对弈,而二哥坐在桌边,他的手中拿着一本书,认真地翻看着。 裴绮季蓦地感觉心中一片温暖,她以前独自一人在御山书院生病时,便想象着这幅场景,原以为不会再出现,却没想到在她已经抛开了所有脆弱之后,她得到了它。 裴绮季伸手牵住了林氏的衣角:“阿娘。” 林氏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回过身来摸了摸裴绮季的额头,她松了一口气,道:“烧已经退了。” 父子三人也起身走了过来,裴翼摸了摸裴绮季的脑袋:“饿不饿?想吃一点东西吗?” 裴绮季点了点头。 裴寻一道:“那让厨房给你下一碗鸡汤面,好不好?” 裴绮季再次乖乖地点了点头。 裴咫二蹲在床边,总算是放下了心来:“妹妹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啊。”从前,裴绮季生病的时候,他也说这句话,一个字也没有改变。 裴绮季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哥哥放心,我明日就全好。”她也回复了以前同样的答案,时光仿佛倒退了一般。 窗外似乎下起了雪来,只是再寒冷的雪,也蔓延不进这暖阁中。 元旦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隔了几日,裴绮季已经可以坐在书房里和父兄讨论事宜了。 羽林军新上任的统领将军为了将功补过,请求了皇帝,将调查刺客的事交给了羽林军,如此,各方势力虽然不能在明面上插手,但私下里并没有少调查一分。 裴绮季趴在窗沿上,一边望着院中绽放的红梅,一边听自家二哥说话。 “这羽林军新上任的统领名唤阳永恒,此人倒是有些能耐,不过几日的工夫便查清楚了刺客的来历,那些刺客来自北边,皆是突厥人。”裴咫二说着,目光却放在身前的棋盘上,他思考了一瞬,而后落下了手中的黑子。 裴寻一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而后落下白子应对:“突厥人倒是长能耐了,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来到京城,这一路上的城门关卡都成了摆设。” 坐在一旁的裴翼闻言,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嘴角:“呵,若是他们自己长的能耐,我这个老对手倒是要称赞他们一声。” 裴绮季收回目光,眉头皱了起来:“阿爹的意思是,有人胆大包天地接应了他们,所以他们才能够悄无声息地顺利潜入京中。” 她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又道:“是了,当年边塞五城丢得如此突然,戍边将士完全没有反击之力,定是大齐这边有人通敌卖国!” 裴翼点了点头:“风光你说 分卷阅读103 得没错,我们当年初到边塞时,并没有往这方面想,直到后来追查到了蛛丝马迹,这才发现了端倪。” “阿爹可追查到是什么人?”裴绮季面色严肃了起来,事关家国,这可不是小事。 裴翼摇头:“我们一发现此事,便禀报给了陛下,可惜的是多年来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裴寻一从棋局中抬起头来,开口说道:“此次那人布局行刺,说不定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抓着这一点查下去,说不定事情便能有进展。” 裴翼赞同地颔首:“只要对方行动,我们早晚能够抓住他的马脚。” 父兄的神色都很镇定,裴绮季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是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 讨论完这个问题后,裴翼又说起了裴家:“听说最近裴老爷子病了,病得很是厉害。” 裴绮季下意识看向了自家二哥,只见裴咫二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讽刺:“我不过是帮了裴家大房的人一点小忙,裴杨心狠手辣,竟然直接出手将裴老爷子毒翻了,他真不愧是裴老爷子的好儿子,两人果然是亲父子。” 裴咫二说话很不客气,但裴翼并没有阻止裴咫二,他神色如常地饮了一口茶:“现下是裴杨住持裴家?” 裴咫二冷笑一声:“我怎么会让他们消停,况且裴紘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裴老爷子出身不高,虽身为一家之主,但却要顾及着韦家。当年大房二房设计将三房赶出裴府,裴老爷子对庶子一家没什么情义,便随了大房二房的意。这些年来,韦家势微,裴老爷子渐渐成为了家中说一不二的人,现下他想让圣眷正隆的庶子一家回到裴府,大房二房岂能愿意。 所以当裴咫二为他们制造了一点机会后,大房二房便宛如当年一般联手,毒翻了裴老爷子,终于搬走了他们头顶上的“大山”。自私自利的两兄弟没有了压制,必定会争斗起来,恐怕裴家没有消停的日子了。 “便看看这两兄弟谁能胜出,胜出的那一个也别想跑。”裴咫二眼中闪过一抹暗光,他将手中握了好一会儿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大哥,这局是我赢了。” 裴寻一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而后将手中的棋子丢回了棋篓,笑着道:“对,是你赢了。” ********** 十二月中旬,京城开始没完没了地下雪,很快,元旦便要到了。 这是裴绮季一家团聚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无论如何都该过得隆重一些,只是家中人口简单,再隆重也隆重不到哪里去。 除夕夜,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宛如往日一般,不过菜色倒是丰富了许多。 林氏瞧上去很是高兴,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她亲自为裴绮季他们斟了酒:“今年除夕,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团圆了。” 裴翼举起酒杯,敬了敬林氏:“夫人,多年来辛苦你了。” 裴绮季兄妹三人也同时举杯:“多谢娘亲。” 林氏拿起杯子,挨个碰了碰:“也多谢你们,我的好夫君,好儿子,好女儿。”这些年来他们都吃了不少苦,但现下能够团聚,再多的苦都不值一提。 一家人一边用膳,一边闲聊着身边的琐事,待用完晚膳后,一家人回了林氏的院子,打算在西暖阁里守岁。 林氏让人准备了糯米粉和黑芝麻、花生、豆沙、果仁等各种馅料,打算守岁的时候自己包浮元子。裴绮季他们见着有趣,便洗干净了手,说是要帮林氏包。 先将糯米粉用滚水烫熟,揉成面团,再将面团分小,稍稍压平一些,将馅料包入其中,最后搓圆便行了。做浮元子没什么难度,看一遍就会了。 裴绮季看着自家父亲手中的面团,有些哭笑不得:“阿爹,你这浮元子未免做得太大了吧。” 裴翼举了举手中有三岁孩童拳头那么大的面团,眨了眨眼睛,道:“大了吗?我瞧着还好。” 林氏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等一会儿跨岁的时候,自己吃自己包的浮元子哟。” “我这包得很好啊,定然会好吃。”裴翼自信且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拿起面团,又包了一个大的。 一旁的裴寻一和裴咫二很是赞同自家父亲的话,也开始越包越大,看得裴绮季浑身一抖,她低下头去,默默减少了手中面团的分量。 包完浮元子后,裴翼和林氏给儿女们发了红包,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话,很快便到了跨岁的时候,浮元子被下人煮熟后端了上来。 看着碗中煮熟后又大了几分的浮元子,父子三人这才明白了裴绮季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三人捧着碗都没有出声。 裴绮季“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林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让下人又拿了两个碗过来,而后将这三碗委实过大的浮元子重新分了分。 父子三人顿时如获大赦,赶忙道:“多谢夫人(娘亲)和风光。” 一家人便在这欢乐的气氛中守完了岁,天色将明时分, 分卷阅读104 裴绮季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走进屋子,裴绮季蓦地停下了脚步,跟在她身后的飞絮很是不解:“小姐,怎么了?” 裴绮季没有说话,她直接走到了位于窗前的贵妃榻旁。 榻上此时正躺着一个人,那人盖着披风,似乎睡着了。 玉镯 飞絮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姐,这……” 裴绮季打断了她:“你去外屋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是!”飞絮低头行礼,退出了内屋。 室内重新安静了下来,裴绮季顿了顿,最终还是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了贵妃榻旁。 他身上盖着那日给裴绮季的披风,依旧安稳地睡着,好似并没有被刚才的一番动静所打扰,他的眼下一片乌青,一看便知没有休息好,她好些日子没有见着他了,也不知他这段时日在忙什么。 裴绮季就这么坐在旁边看着他,只不过她也熬了一夜,看着看着睡意便涌了上来,最后,她趴在贵妃榻旁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他和她已经调换了位置,变成了裴绮季躺在贵妃榻上盖着披风,而卢佩玖则坐在榻边,正垂首看着她。 裴绮季和他对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如何潜进来的?府中的守卫们曾是我阿爹手下的亲兵,想要避开他们的巡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卢佩玖的颊边露出了小小的酒窝:“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我若是想进来,就连你的两位兄长也拦不住我。” 裴绮季瞥他一眼:“大言不惭。” 卢佩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你不问我今日为何前来?” “宫宴一结束你便过来了?”裴绮季确实问了,但并没有顺着他的话来问。 卢佩玖自说自话:“我今日来,是想给你一样东西。” 裴绮季挑眉,问道:“什么东西?”算了算了,不逗他了。 卢佩玖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红色的香囊,香囊上绣着玉兔捣药,一看便知是女子所用的样式。裴绮季心中升起几分兴致,她手一撑坐了起来,和卢佩玖相对而坐,膝盖将将挨着,两人靠得并不算近,可瞧上去却有几分亲密。 卢佩玖将香囊交给了裴绮季,裴绮季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一只冰种春彩玉镯,水头很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裴绮季抬头看向卢佩玖:“这镯子是送给我的?” 卢佩玖点头,他拿起玉镯,戴进了裴绮季的左手:“这镯子是我娘传下来的,我想把它交给你。” 这一声“娘”,自然是说的他的生身母亲,裴绮季立时便明白了过来。 卢佩玖为裴绮季戴好玉镯后,并没有松开她的手,他的目光专注地望着她,柔声说道:“风光,你可愿一直戴着它?” “你都替我戴上了,还来问我?”裴绮季笑了起来,弯弯的桃花眼灿若星辰,她瞥了瞥卢佩玖的左手,“看在这个镯子的份上,我便不找你归还我的坠子了。” 卢佩玖深邃的黑眸顿时亮了起来,他握住了裴绮季的另一只手,裴绮季没有闪躲,任由他握着。 ********** 正月初七,皇帝在麟德殿大宴群臣。 林氏和裴绮季今日上了大妆,按着品级穿了冠服,一入宫便被皇后请了过去。 皇后的气色很好,似乎并没有被先前遇刺的事所影响,林氏和裴绮季行过礼后,就给她们赐了座,让她们坐在了自己身边。 皇后笑着和林氏叙话,裴绮季便和身边的宁平公主说话。 她从袖中拿出了两条红色的发带:“公主,你先前借我的发带被染上了血迹,再还给你恐有不妥,我便新买了两条,虽不是一样的颜色,但我认为红色更适合公主,不知公主可愿收下?” 宁平公主很是高兴,她兴冲冲地将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而后对裴绮季道:“你帮我绑上。” “好。”裴绮季笑着点了点头,她动作轻柔地为宁平公主绑上了发带,最后还打上了可爱的蝴蝶结。 宁平公主很是满意地晃晃脑袋,她明亮的黑眸看了裴绮季一会儿,然后将脑袋凑了过来,在裴绮季的耳边小声说道:“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裴绮季也小声回答:“公主请讲。” “你从小就习武吗?”宁平公主眼睛睁得圆圆的,瞧上去十分可爱,“那日你在建国寺中,毫不犹豫地斩杀了刺客,简直太厉害了!” 她夸赞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明显,裴绮季瞬间便被逗笑了:“是,我自小便跟着父亲习武。” “哇!是卫国公教你的!”宁平公主小声地惊呼了一声,神色激动了起来,“卫国公太厉害了!” 裴绮季挑眉,这夸赞的方向似乎有一些跑偏啊,不是在说她吗? “看来公主对我父亲很是赞许。”裴绮季看向宁平公主发亮的双眸,忍俊不禁。 宁平公主重重地点了点头:“除 分卷阅读105 了我父皇外,卫国公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她说这句话时有些激动,声音就有点大,周围的人立时便看了过来。 “宁平很是崇敬卫国公,卫国公的忠勇确实值得人敬佩。”皇后笑着说道,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裴绮季身上,“贞勇不愧是卫国公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 林氏回答道:“这些都是身为臣子应当做的,多谢娘娘称赞。” 宁平公主被自己母后揭了底,有些不好意思,扭身便往皇后身边躲去。 裴绮季很是喜欢天真可爱的宁平公主,便笑着说道:“若是陛下和娘娘允许,公主可以到我们府上来做客。” 宁平公主顿时双眸一亮,她看向皇后,皇后点了点头:“既然贞勇邀请你,你自然是可以去的。” “多谢母后。”宁平公主抱住皇后的手臂,开心地笑了起来。 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抬手摸了摸宁平公主的脑袋,脸上满是慈爱的神色。 ********** 待到了时辰,皇后领着众命妇去了麟德殿入宴。 男女分左右而坐,裴绮季被宁平公主拉着,坐在了公主的队伍里,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对面的卢佩玖。 卢佩玖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瞬,而后又同时移开,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眸子,掩藏住了眸中的笑意。 礼部尚书念完祝词,皇帝又说了一番勉励群臣的话后,大宴正式开始,众人一边用着膳,一边欣赏着殿中的歌舞。 裴绮季先前没有参加过这种大宴,并不太清楚具体的流程,是以当教坊司的伶人退下、世家公子小姐们开始上前献艺时,她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突然便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当茗慧郡主贝云舒演奏完琵琶后,她并没有退下,而是对皇帝说道:“陛下,茗慧听说贞勇郡主才貌双全,她今晚似乎准备了一个很特别的节目,不知陛下可容她上来表演一二?” 说着,她转头还朝着裴绮季笑了笑,一副抛砖引玉,为裴绮季着想的模样。 现下这个情况,裴绮季自然不能与贝云舒争辩,她不能在这大宴上出纰漏,扫了皇帝的兴。于是,裴绮季顺从地站了起来,她朝着皇帝行了一个礼,开口道:“陛下,请容许臣女下去准备一番。” 皇帝的目光从贝云舒面上一扫而过,他看向裴绮季,浅笑着点了点头:“且去吧。” 裴绮季出了麟德殿,而后她让宫女将宁平公主请了出来:“公主,你可否帮我找一件衣裳,不必贵重华丽,能方便行动就行。” 宁平公主年纪虽小,但并不愚笨,顿时明白了过来,她正色地颔首:“好,我这便替你去找。” “多谢公主。” 解决了衣裳的问题后,裴绮季又让人将两位兄长请了出来。 “大哥,哥哥,你们谁会擂鼓?” 裴寻一和裴咫二都皱起了眉头。这时,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为父会。” 上元 大宴上,觥筹交错,君臣皆欢。 内侍悄声行至皇帝身边,禀报道:“陛下,贞勇郡主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下便让她进来献艺?” 皇帝颔首:“让她进来吧。” “是。”内侍领命退下。 一盏茶过后,裴绮季走进了麟德殿。她已经洗净妆容,脱下冠服,换了一件银红色箭袖锦袍,头发尽数梳起,高高地束于脑后,她的手中拿了一把长刀,比一般的刀要长一些,窄一些。行至殿中后,她朝着上首的皇帝抱拳一礼:“陛下。” 皇帝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裴翼,明明这父女俩的容貌并不相像,他极快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与裴翼初次见面的场景,瞬间便明白了,这父女俩拥有相同的气质。 皇帝朝着裴绮季点了点头:“请。” 裴绮季又是一礼,而后长刀出鞘,身体挺直而站,宛如一颗朝阳的青松。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都被站立在殿中的少女吸引了目光。 蓦地,一声又一声富有节奏的鼓声响起,由弱及强,由慢至快,就在鼓声最高昂的时候,清脆的琵琶声切入,同时,站在殿中的裴绮季也动了起来。 相比起江海凝光的剑舞,裴绮季的刀舞更简洁,更直接,没有过多繁琐的招式,但每一下挥舞都充满了力量,让一旁观看的人不禁热血沸腾。 鼓声,仿佛让人看到了千军万马,琵琶声,又让人恍若身处激烈的战场,而舞刀的裴绮季,让人觉得自己好似在和她战斗一般,那把刀凌厉地挥舞着,让人觉得自己与她战斗,毫无胜算。 慢慢的,鼓声和琵琶声缓了下来,裴绮季的动作也渐渐放慢,就在乐声停止的时候,裴绮季轻身一跃,手中的刀朝着贝云舒的方向重重向下一挥。 凌厉的刀风迎面而来,吓得贝云舒忘了动作,“砰”的一声,她身前的几案裂成了两半。 麟德殿中静默了一瞬,而后 分卷阅读106 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裴绮季起身收刀,她的目光缓慢地从贝云舒面上掠过,而后她朝着贝云舒露出了一个很是温和的笑容。 合阳长公主被吓了一跳,她赶忙起身行至贝云舒身边,对着贝云舒上下检查了一番,待确定贝云舒毫发无损后,她忍着怒气看向裴绮季:“贞勇郡主,你这是何意?” 裴绮季朝着合阳长公主抱了抱拳:“十分抱歉,一时没收住力道,吓着茗慧郡主了,茗慧郡主没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刀插回了刀鞘,刀刃与刀鞘摩擦的声音,吓得贝云舒浑身一抖,她顿时躲进了合阳长公主的怀中。 这时,裴翼和宁平公主走进了麟德殿,裴绮季再次朝着正想说话的合阳长公主抱了抱拳,而后走到了裴翼身边。 皇帝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他朗声一笑,道:“这鼓声敲得气势磅礴,原来是出自卫国公之手。” 裴翼行礼道:“陛下过奖了。” 皇帝又看向宁平公主:“宁平的琵琶也弹得很是不错,看来这段时日有认真下工夫。” “谢父皇称赞。”宁平公主十分高兴,能和卫国公合作,又得了皇帝的赞赏,她简直要欢快得手舞足蹈了。 “这个节目很是不错,赏!”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多谢陛下(父皇)。” 三人行过礼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坐下,裴绮季将将落座,便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卢佩玖朝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偷偷比了一个大拇指。 裴绮季顿时便笑了起来。 ********** 过年的每一天都很忙碌,可是却十分开心,很快就到了上元节,这一日,京城中有盛大的灯会。 裴绮季原本想穿男装出门,因为今日人多,穿男装也方便一些,但林氏却不赞同,她吩咐飞絮,为裴绮季精心打扮了一番。 水红色绣红梅长身通袖褙子,宝蓝色八吉纹织金马面裙,再梳一个惊鹄髻,戴上一套嵌白玉赤金首饰,顾盼间眉目生辉。 林氏从丫鬟手中接过披风,亲自为裴绮季系上:“我和你爹也要出门看灯,便不和你们这些少年人一起了。” 裴绮季颔首,意味深长地朝着自家母亲笑了笑。林氏抬手点了点裴绮季的额头,面上闪过一抹害羞的神色。 裴绮季道:“祝阿爹阿娘玩得开心。” 林氏抚了抚裴绮季的脸颊:“你们也是。” 一家人先后出了门,裴绮季跟着兄长们去了清风楼,他们约定在那儿会合。 街上到处都是人,进了清风楼后才好一点,陆清他们提前订好了包厢,小二直接将兄妹三人领了过去。 裴绮季一走进包厢,等在包厢里的几人纷纷挑眉。 董雁行笑着说道:“我还以为阿季你今日会穿男装来。”一旁的刘纪之几人虽没有说话,不过几人的神色都说明了他们和董雁行是一样的想法。 裴绮季抬手解下披风,有些哭笑不得:“我原本也是打算穿男装的,只是我阿娘她不同意。” 裴咫二行至窗边坐下,一边朝着街上张望,一边说道:“正是因为你想穿男装,娘才压着你穿女装。”他这话虽然说得很绕,但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张痕笑了起来:“令堂真是应该将你生做男子。” 话音刚落,卢佩玖和卢佩涥就走了进来,正巧听见张痕的话,卢佩玖冷冷的目光立时便看了过去。 张痕并没有察觉,他继续说道:“不过阿季你虽生为女子,却是比不少男子优秀许多。” “多谢称赞,我也是这般认为的。”裴绮季学着平时董雁行的动作,自得地抬了抬下巴,她模仿得很是相似,众人看了出来,顿时便笑了起来。 包厢中的气氛十分轻松自在,裴绮季他们点了一些茶点,边吃边聊,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酉时三刻,街上的花灯先后被点亮,灿烂的灯海宛如天上的银河。裴绮季几人出了清风楼,他们汇入人群,开始观赏花灯。 虽说每一年都来,但每一年都有不同的感受。 裴绮季一手举着一串糖葫芦,一手提着一盏小猪花灯,她一边慢悠悠地向前走,一边抬首去看花灯旁挂着的灯谜,就在她认真思索灯谜的时候,裴咫二突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我离开片刻。” 裴绮季想起自家二哥不时张望找人的模样,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她忍着笑朝他点了点头:“哥哥且去吧。” 裴咫二转身离开,不出片刻身影便消失在了人海中。 几人继续往前走,慢慢的,他们走到了护城河边。平日里,这儿一般是不准靠近的,只有上元节才允许百姓过来放河灯祈愿。 裴绮季几人不能免俗,他们也一人买了一盏河灯,并且在灯上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卢佩玖站在裴绮季身边,看着她只在灯上写了一个字,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柔色,而后提笔,写下了和裴 分卷阅读107 绮季同样的一个字。 ——安。 惟愿这天下能安,百姓能安,朝堂能安,我和我亲近之人喜爱之人能安。 几人放完河灯后,重新回到了清风楼,清风楼有猜灯谜活动,历年来的彩头都很是贵重,是以凑热闹的人不少。 裴绮季坐在视野开阔的窗边,正听小二念着灯谜,突然,她注意到了对面小巷子口的阴影处站着两个人,待看清他们的面容时,她顿时皱起了眉头。 裴绮季起身将裴寻一拉了过来:“大哥你看,那人是不是裴明珅?” 裴寻一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裴家二房的人怎么躲在角落里和人说话? 线索 裴明珅,裴家二房嫡孙,行三,裴老爷子原先身体康健的时候对他很是看重,甚至胜过了大房的两个嫡孙。此人心思深沉,小时候,裴明旭和裴明辉欺负裴绮季他们的时候,他躲在后面,没少为他们出谋划策。 裴绮季双眼微眯:“是什么人,能让裴明珅在这样的日子和他躲在角落里说话?” 裴寻一没有回答,他当即出了包厢,吩咐手下前去查探。一刻钟后,他回来了,看向仍然坐在窗边的裴绮季,他开口说道:“裴家的事一直是你二哥在处理,他已经派人时刻盯着裴家的人,想来今晚裴明珅的异常能被探查到。” 裴绮季点了点头,她仔细地观察着站在裴明珅对面的人,那人身形高大,气质阳刚,一看便知他是习武之人。他并没有和裴明珅交谈多久,很快就离开了,不过几个呼吸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人群里,看来他十分擅长隐藏自己的行踪。 和那人说完话后,裴明辉也很快带着下人离开了,他并没有发现清风楼上注视着他的目光。 裴绮季回首看向自家兄长,裴寻一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也派人跟了上去,绝对不会跟丢的。” 裴绮季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灯谜上。 猜谜会结束后,裴咫二也终于回到了清风楼,兄妹三人回了府,他们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去了裴寻一的书房,等下面的人传消息回来。 月上中天,前去探查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 “属下一直跟着那人,那人最后进了念清斋。属下暗中着人询问了一番,发现那是念清斋的掌柜,名唤霍来,他是京城人士,今年四十有三,经营念清斋多年。念清斋是一家卖香烛的铺子,虽不大,却经营得很好,听说建国寺的香烛便是在这家铺子采买的。” 一听“建国寺”三个字,兄妹三人纷纷皱起了眉头,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先前的那一场刺杀。 探子禀报完消息后便退出了书房,兄妹三人都没有说话,书房中很是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裴咫二率先开口:“这是巧合,还是裴家二房的人如此胆大包天?” 裴寻一脸上的神色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抬手端起茶壶,慢悠悠地为三人的茶杯续上了水:“是与不是,需得继续探查下去才能知道。” 裴咫二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又道:“若此事并非巧合,那是二房大胆妄为,还是整个裴家都脱不了干系?” “以裴老爷子的性子,这恐怕是二房的人自己的主意。”裴绮季垂眸看着茶杯上蒸腾的水汽,抿了抿唇,接着道:“裴老爷子虽然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光耀门楣,但他最宝贝的还是他自己,这种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他还没有胆子去做。” 裴寻一赞同道:“大房没有聪明人,若他们也有份,我们早就能探查到蛛丝马迹了,所以,应是二房的人暗中行事。” 裴咫二拧眉思索了片刻,道:“对于幕后之人,我心中已有猜想。” “想来,我们想的是同一个人。”裴寻一用指尖沾了一些茶水,而后在桌上写了一个字——怀。 ********** 怀王,乃当今圣上的五弟,其母为贵妃,先帝在世时,很是宠爱这母子二人。 每一个皇子都有一个当皇帝的梦,尤其是最受皇帝疼爱的那个儿子,怀王自然也不例外,他得圣心,母妃出身高贵,他自认为自己配得上太子之位。 只是先皇的性子有些古怪,他虽然宠爱怀王母子,但他认为太子之位是有能者居之,所以在不伤及性命、不动荡朝堂的情况下,他并不阻止众位皇子争斗。最后,当然是当今圣上赢了,其余诸位皇子封王就藩。 皇帝将手中看完的信纸投入了火中,冷笑一声,道:“我这五弟,这么多年来仍旧没有死心。” 大内总管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不敢多言。 皇帝也并不需要人来回答,他双手背在身后,凝眸远望,脑中不停地思考着。片刻之后,他开口说道:“宣太子、卫国公、秦国公、左相、吏部尚书、辅国大将军觐见。” “是!” ********** 立春过后,天气便渐渐暖和了起来,人们脱下了厚厚的冬衣,按着习俗,此时应该外出游春踏 分卷阅读108 青。 裴绮季坐在马车上,乖乖地听林氏说着话。 “你二哥倒是个有主意的,原来早早便看好了人。”林氏想起今日用早膳时的情形,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今早,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用早膳,闲谈间,裴翼和林氏说起了儿女的婚事。 “原来在边塞时不安定,你们俩又忙于事务,便没有考虑婚事。”林氏一边盛粥,一边看了几眼两个儿子,“如今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了。” 裴寻一颔首:“是,娘您做主就行了。”他对此事没有意见。 裴咫二却没有出声,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氏一眼,说道:“娘,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林氏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了过来,她眯着眼睛看了裴咫二好半晌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安静,裴翼有心缓解,笑着道:“这不是好事嘛,远陵你喜欢哪家姑娘?” 裴咫二正想回答,林氏却打断了他:“你喜欢那姑娘,那姑娘喜欢你吗?” 裴咫二沉默了下来,有些挫败地皱起了眉头。 林氏又道:“你喜欢人家没用,要人家喜欢你才行。” 饭桌上的气氛再次沉静了下来,林氏看着裴咫二有些低落的神色,暗中翘了翘嘴角,她故意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以后再说,” 裴翼赶忙说起了其他事,一家人用完早膳后,父子三人上衙去了,林氏和裴绮季休息了一会儿,而后出门游春踏青,她们和温氏约好了。 裴绮季握住林氏的手,有些不解地问道:“阿娘,您为何要装作不同意的模样?” 林氏哼了一声:“你二哥没有你乖,有了心上人竟然瞒着我们,若不是今日意外提起,他还不肯说呐,我自然要逗一逗他。” 裴绮季顿时哭笑不得:“阿娘,您怎么跟五岁孩童似的。” 林氏抬手摸了摸停在她肩膀上的阿鸾,问道:“你二哥到底中意哪家姑娘?” 裴绮季回答道:“是宋茂宋承议郎家中的六小姐,名唤宋依吟。” 林氏瞥了裴绮季一眼:“哦?看来风光你一早便知道了。” 裴绮季呼吸一顿,她赶忙扑进林氏怀中:“阿娘饶命!” 林氏绷不住,笑了起来:她抬手拍拍裴绮季的背脊:“算了,不和你计较,和我说说这宋六小姐是怎么样的人。” “可巧了,宋六小姐便是赏菊宴上为我们卫国公府说话的那位姑娘。”裴绮季又将围场上的情形说给了林氏听,母女俩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城外的乐游原。 踏青 林氏和裴绮季下马车的时候,温氏也刚刚到,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暗团花纹对襟褙子,下搭一条五蝠捧寿织金马面裙,梳了一个凌云髻,髻上戴了一对嵌蓝宝石比翼金簪,整个人打扮得很是正式。 林氏诧异地看着温氏:“温姐姐,你这是……” 温氏兴冲冲地握住了林氏的手,道:“我和东平郡公夫人约好了,趁着这次游春踏青的机会,相看相看她家的九姑娘。” 林氏恍然大悟,陆清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年龄相仿,也是时候该娶妻生子了。 “倒是巧了,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事。”两位母亲一下子便有了共同语言,小声交流着这段时日以来收集的“情报”。 一旁的裴绮季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地跟在两位母亲的身后。她们散步似的往约定相看的地方走去,一路上遇上不少同样出来春游的熟人,她们只寒暄几句,而后继续往前走。 半个时辰后,裴绮季三人到了位于乐游原高处的一个亭子,进去时,东平郡公府的女眷们已经等在其中了。 温氏装作巧遇的模样走了过去,东平郡公府的女眷们纷纷起身行礼。 “没想到能在此处遇上秦国公夫人。”东平郡公夫人看上去很年轻,长了一张瓜子脸,见人脸上便带着三分笑意,“夫人可是行得累了?不妨坐下来休息休息。” 温氏自然不会拒绝,林氏和裴绮季也跟着坐下,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身份,东平郡公府的何九小姐正巧坐在裴绮季身边。 她比裴绮季长了一岁,同样生了一张瓜子脸,眼睛虽然是单眼皮,却并不显得小,反而媚眼如丝,看人时似乎含着情意,但并没有给人不庄重之感。 何九小姐见裴绮季看着自己,便开口说道:“虽说这是第一次见着裴妹妹,但你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按着规矩,她应该称呼裴绮季为郡主,可她并没有这么做,只唤裴妹妹,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几分。 裴绮季回答道:“我在京中熟识的人不多,平日里不怎么出门。” 何九小姐笑着道:“无妨,我们今日便算是相识了,日后邀裴妹妹同游,望裴妹妹勿要拒绝。” 裴绮季点头答应了下来。 之后,她们又闲聊了一些另外的话题,整个过程中都是何九小姐作为主导,她将气氛把握得很好,不会冷场,也不会让人觉得 分卷阅读109 不舒服。 一个时辰后,裴绮季她们离开了亭子。 待走远后,温氏看向林氏,问道:“怎么样?” 林氏满意地颔首:“家世好,模样好,最重要的是性子合适。” 裴绮季默默地在心中赞同了一声,秦家只有三哥一个孩子,他将来必定继承秦国公府,作为他的妻子需得是一个能立得住的人,从今日的表现来看,何九小姐完全是合格的。 温氏对何九小姐也很是满意,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好了,我们可以好好地逛乐游原了。”今日最重要的事已经完成,悬着的心落了地,这下就可以好好的游春踏青了。 三人又去了照花池。 之所以叫做这个名字,是因为它身处在一片杏林中,立春前后,正是杏花开放的时候,满枝头的粉白色花朵映照在清澈的池水上,美不胜收。 林氏和温氏走得累了,坐在池旁休息,裴绮季还想再逛逛,便带着天狼和阿鸾进了杏花林。 如同往常一般,天狼和阿鸾在前面撒欢,它们时不时停下来,待裴绮季慢悠悠地追上来后,它们又继续往前跑。 裴绮季一边走着,一边抬头欣赏着枝头上的杏花,林中偶有一两声鸟鸣,显得很是安静,这种静谧感让裴绮季觉得很舒服,她脚下的步伐又放慢了几分。 忽然,走在前面的天狼和阿鸾同时叫了一声,是很欢快的声音,应该是遇上熟悉的人了。 裴绮季心有所感,她快步朝前走去,找到了天狼和阿鸾。 天狼正扯着那人的裤腿不停地向后拽,似乎是想让他来找自己。那人今日戴了一根白玉簪,阿鸾落在了簪子上,它的重量簪子当然是受不住的,簪子从那人头上滑落了下来,那人赶忙抬手去扶,一时间,场面很是混乱。 裴绮季忍俊不禁,她正想出声解救他,旁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惊呼: “啊!贞勇郡主的狗将珩王世子给咬了!” 是先前重阳节登高时,天狼不小心冲撞的那位小姐,她似乎很怕天狼,见天狼松开卢佩玖的裤脚看了过来,她更加惊慌,生怕天狼会扑过来,她迅速带着自己的丫鬟逃走了。 天狼蹲坐在原地,歪着头看向那位小姐离开的方向,黑黝黝的眼睛里仿佛写满了疑惑。 看见这幅场景,裴绮季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卢佩玖俯身捡起地上的白玉簪,重新将它插回了头上,他脸上满是无奈的神色:“风光,快让小狗小鸟到你那儿去。” 裴绮季终于止住了笑声:“天狼,阿鸾,回来!” 天狼跑回了裴绮季身边,阿鸾有些不情愿,不过最后它还是放开了簪子,飞回了裴绮季的肩膀上。 卢佩玖整理妥当后,行至了裴绮季身边:“你就这么躲在一旁看我的笑话?” 裴绮季又笑了起来,她没有回答,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很清楚地给出了答案。 卢佩玖忍不住抬手,点了点裴绮季的额头:“你也来游春踏青,和谁一同来的?” 裴绮季没有躲开,她回答道:“和阿娘、温姨一同来的,她们正在照花池边休息。” 卢佩玖动作一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面色严肃地看着裴绮季道:“既然今日巧遇,不知可否过去同你阿娘问声好?” 裴绮季的心跳快了一拍,她明白卢佩玖的意思,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 卢佩玖的神色放松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走到半路时,卢佩玖突然停住了脚步。 裴绮季不解地眨眨眼睛:“怎么了?” 卢佩玖的面上闪过一抹紧张之色:“我今日这身打扮,没有失礼吧?” 裴绮季愣了一下,而后认真将卢佩玖上下打量了一遍。他今日穿了一件玄青色暗流云纹锦袍,身形高挑挺拔,面容俊朗,气质清贵,在裴绮季看来没有什么不妥。 她点了点头,卢佩玖暗暗舒了一口气,他们继续往回走,不一会儿便回到了照花池边。 裴绮季原本心中很是高兴,可当她看见林氏身旁站着的那些人时,她顿时皱起了眉头。 表态 卢佩玖紧张了一路,眼下却出了意外,他的心情也瞬间不愉快了起来。 裴绮季回首和他对视了一眼,卢佩玖顿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没有上前。 裴绮季独自一个人带着天狼和阿鸾走了过去,将将靠近,就听见裴家二夫人正在和自家娘亲说话。 “多年未见,也不知你过得好不好?”裴二夫人李氏长了一张鹅蛋脸,她面容柔和,气质娴静,瞧上去是一个温和无害的人。 林氏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语气平静地回答道:“我自然是过得好的,劳你挂心了。” 李氏点了点头,一副很是关怀林氏的样子:“知道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她的身后站着两个女儿,庶出大女儿裴元宜,嫡出二女 分卷阅读110 儿裴元语,她们听见母亲说这话,裴元宜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可裴元语却低着头撇了撇嘴,被恰巧走过来的裴绮季看见了。 裴绮季的目光从那母子三人面上扫过,她快步走回了林氏身边:“阿娘,温姨。” “回来了。”林氏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落在裴绮季头发上的杏花拿了下来。 温氏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裴绮季身上:“还以为你会再逛一会儿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绮季朝着温氏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氏暗中朝着两个女儿使了使眼色,裴元宜当即上前和裴绮季打招呼,而裴元语故意落后了一步。 “郡主,好久不见。”裴元宜和李氏一样,上来就谈感情,想拉近彼此的距离。 在以前未知真相时,裴绮季或许会被她温柔的外表所欺骗,只是如今,她不会再相信裴家二房说的任何一句话。 “确实好久不见了,裴大小姐,裴三小姐。”裴绮季客气地朝着两人笑了笑,她和林氏一样,都想看看这裴家二房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不过意外的是,李氏并没有多说什么,寒暄几句后便带着女儿们离开了。 温氏皱起了眉头:“她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来试探卫国公府对裴家二房的态度?只是没说几句便走了,这倒不像是试探的行为。” 林氏眸中闪过一抹讽刺的笑意:“她们是来表态的,表明裴家二房愿意与卫国公府联手,一同对付裴家大房。” 裴绮季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自家娘亲的想法。裴家二房还是喜欢用借刀杀人的手段,从前是以大房为刀,对付他们,自己躲在后面当好人,现下想让他们顶在前面对付大房的人,自己躲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简直无耻至极。 原本按照以前的想法,不理会裴家二房的人就行了,可如今他们牵扯进了怀王之事中,不得不从长计议。 此地商量这些事并不合适,于是裴绮季她们便没有多说什么。林氏和温氏休息够了,眼见着时辰也不早了,就商量着回去了。 离开之时,裴绮季下意识回首朝着卢佩玖将将站立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树下已经空无一人,他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裴绮季在心中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倒是辜负他的一腔勇气了。 ********** 三月中旬,皇帝的生辰到了,按着千秋节的规矩,诸王将带着家眷们从封地前往京城,为皇帝贺寿。 这样隆重的大日子,最重要的便是安全,就连平日里有些针锋相对的锦衣卫和羽林军都暂时放下了矛盾,一起守卫、排查,希望在这些日子里不要出任何纰漏。 二月末开始,诸王陆续来了京中,京城开始热闹了起来。 怀王最后到来,他一入京,皇帝便吩咐了锦衣卫时刻盯着他。 裴咫二又忙得住进了南镇抚司,整日不见人影。裴绮季偶尔会女扮男装帮他们做一些小事,不过相比起裴咫二他们,裴绮季实在是太过悠闲了。 这日,东平郡公府给裴绮季送来了请帖,说是何九小姐养的茶花开了,邀请裴绮季一同观赏。 想着先前答应过何九小姐,裴绮季就回了帖子,表明自己定会按约前往。 茶花宴当日,裴绮季穿了一件藕色折枝纹直领对襟长衫,下身搭配一条丁香色璎珞纹百迭裙,这身打扮显得裴绮季气质清丽,仿佛要融入一片春光中。 何九小姐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虽然她邀请了不少闺秀,但其中并没有裴绮季不想看见的人。 宴上,一众闺秀闲聊着,裴绮季坐在何九小姐身边,没有开口,只安静地听别人说话。渐渐的,她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们好似有问题想问自己,但碍于关系,她们并不好开口。 裴绮季挑眉,转头看向何九小姐,脸上浮现了询问的神色。 何九小姐嘴角含笑,顿了顿才开口说道:“裴妹妹也察觉到大家都在看你?”她问出这句话,暗中表明着相比起众人,自己和裴绮季更亲近一些。 裴绮季颔首:“我虽甚少参宴,可不至于人人都没见过我,都好奇我吧。” 何九小姐忍俊不禁:“大家并非是好奇你,其实是好奇近日里那个与你有关的传言。” 裴绮季微微皱眉:“什么传言?” “听说在乐游原上,你的狗将珩王世子给咬了。”何九小姐的目光落在了裴绮季的脸上,观察着她的神色。 裴绮季一愣,而后有些哭笑不得:“这话是谁说的?”大概率便是当时逃走的那一位小姐,裴绮季想询问她的姓名。 何九小姐回答道:“京城中都在传,具体谁人说的,我并不知道。” 感受着众人的目光,裴绮季无奈道:“事实并非如此,我的狗没有咬珩王世子。”她不能直接开口表明自己和卢佩玖相熟,是以她这话,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一众闺秀仍然是一副不太相信的神色。 裴绮季微微皱起了眉头,何九小姐一见,赶忙转 分卷阅读111 移了话题,众人又聊起了其他的事。 裴绮季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天狼要背黑锅了。 执念 裴咫二派人日夜盯着怀王和裴家二房,终于在千秋节前夕,发现了两方的接触。 “果然是念清斋,没想到怀王如此大胆,竟在京城中行事多年。”裴咫二坐在桌前,一边看着手上的信件,一边皱起了眉头,“要不是我们查到了念清斋这条线,恐怕还不能发怀王的图谋。” 站在书架前的刘纪之点了点头:“念清斋这条线还可以继续查下去,应该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这件事便交给你和溪真去办。”裴咫二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刘纪之,刘纪之拿上信,和陆清一同离开了房间。 裴咫二接着分配任务:“齐鸣和明章继续盯着怀王和裴家二房,若有异动,立刻回来禀告。” 王子熙和董雁行郑重地点了点头,也离开了房间。 “我和勉实还是负责最近京中的巡查工作,这段时日,不能出任何纰漏。” 张痕领命,拿了令牌出去安排工作。 裴咫二这才看向站在窗边的裴绮季:“妹妹,最近京中宴会不少,你和娘出门赴宴时,务必注意安全。” 裴绮季颔首:“哥哥放心,阿娘身边有我呢,定然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 前几日,林氏出门赴宴,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刺客,虽然裴翼带着人及时赶到,但林氏还是伤了手臂,好在伤口不深,并不影响行动,养几日便好了。 卫国公府没有伸张此事,只在暗中调查,表面上,这件事指向裴家大房,但深入查下去,这件事其实是裴家二房干的,因为卫国公府一直没有回应联手的事,所以裴家二房又使出了这样的手段。 裴家二房目前还没有和大房的人完全撕破脸,他们不想面对两方的夹击,最好是让卫国公府和大房两败俱伤,这样他们才安全。 裴翼很是恼怒裴家二房的行为,但需得利用他们查出更多怀王的消息,他只能暂时隐忍不发。 这次的千秋节,看来是不得消停了。 裴绮季和裴咫二商量完事宜,而后便回了卫国公府,换好衣裳后,她去了林氏的院子。 “回来了。”林氏正在书房中看账本,见裴绮季进来,就吩咐下人端上了茶点,她也不多问裴绮季出去做了什么,只让裴绮季坐下休息。 母女俩闲聊了一阵,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父子三人都没有回来,裴绮季便陪着林氏用了晚膳,而后才回自己的院子。 接下来的几日里,裴绮季一直跟在林氏的身边,一直到皇帝寿辰当日。 这次入宫,裴绮季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同,虽然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但这喜气洋洋之中掩藏着小心翼翼,让裴绮季觉得有一种暴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向皇后见过礼后,裴绮季就被宁平公主拉出了坤宁宫,她带着裴绮季去了御花园。 “不是说好要邀请我去卫国公府做客吗?为何你久久不给我送请帖?”宁平公主拉着裴绮季的手,在花丛中穿行着,她走得有些快,将宫人们都抛在了身后。 裴绮季诚实地回答道:“家中事忙,我将这件事忘记了,恳请公主原谅,等家中事了,我一定亲手给公主写请帖。” 宁平公主见裴绮季语气诚恳,就没有和她计较:“那我就等着你的请帖了。” 裴绮季笑着行了一个礼:“多谢公主宽宏大量。” 两人继续逛着御花园,半路上遇见了何九小姐,何九小姐和宁平公主并不陌生,说起来两人还有一些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于是变成了三个人同行,宁平公主一左一右拉着裴绮季和何九小姐,欢快地在花丛中玩耍着。 过了一会儿,一群人走了过来,领头的竟是怀王世子卢佩承。 自从那回在西山温泉将卢佩承的腿打断后,裴绮季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现下甫一相见,他的面容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以前长高了许多。 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裴绮季的面上,好半晌后才对身旁的人说了一句话,身旁的人回答了他,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什么也没做就带着人离开了。 裴绮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幽光。 她们又在御花园里玩耍了一阵,正准备的离开的时候,茗慧郡主贝云舒正巧来了,她一见裴绮季和何九小姐,立时便走了过来。 裴绮季看着对方明艳的面容,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好嘛,对贝云舒来说,何九小姐和自己也算得上是“新仇旧恨”了,以她的性子,定然是要过来找茬的。 “何九小姐,你真不负“谁得势,便和谁亲近”的名声,这么快便将吴二小姐抛弃,另外觅好友了。”贝云舒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瞥何九小姐,脸上尽是鄙夷的神色。 何九小姐面色如常,她规矩地见礼,言语上却分毫不让:“茗慧郡主,你还是少听一些传言,多读一些书吧。 分卷阅读112 ”免得蠢得净被别人当枪使。 “大胆!你竟敢无礼地说我们郡主……”站在贝云舒身后的丫鬟像以往一样,正要呵斥何九小姐,可她一瞬间和裴绮季对视上了,立时便想起了围场上的情形,话说到一半就消了音,赶忙低头退到了贝云舒身后。 裴绮季感觉到贝云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转头,朝着贝云舒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贝云舒浑身一颤,她仿佛再次感觉到那晚迎面而来的袭人刀风,已经到嘴边话再也说不出口,她赶忙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何九小姐。 “何九小姐如此牙尖嘴利,哪有世家女子该有的样子,都夸你娴静贞淑,本郡主却是瞧不出来。”这种女人,哪里配得上陆世子! 何九小姐故作惊讶地眨眨眼睛:“瞧不出来?郡主年纪轻轻便患了眼疾,实在是十分可怜。” 裴绮季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平公主皱着眉说道:“茗慧姐姐,你上次就没有说过何姐姐,你这次何必又来自取其辱。” 这句话,若是旁人说的,贝云舒定要那人好看,可现下是宁平公主说的,她再怎么气恼,也不能对着宁平公主发火。 宁平公主不给贝云舒说话的机会:“我们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茗慧姐姐自便吧。” 说完,她也不看贝云舒的反应,直接带着裴绮季和何九小姐离开了。 贝云舒直直地站在原地,被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就在这时,一个宫女突然从树后转了出来,她凑到贝云舒身边,附耳和贝云舒说了一些话。 贝云舒气恼的表情渐渐消失,她望着裴绮季她们离开的方向,面上闪过一抹怨毒的神色。 设计 离开贝云舒面前后,宁平公主又恢复了可爱活泼的模样,她仍旧高兴地一左一右拉着裴绮季和何九小姐的手,一直到坤宁宫前才放开。 裴绮季并不惊讶于宁平公主神色的变化,她就算表面看上去再如何天真,可她也身为公主,自然是见惯了皇宫中的勾心斗角,何九小姐和贝云舒现下不过是斗几句嘴,在她看来就是小儿科了。 三人重新回到了坤宁宫,皇后正在和合阳长公主说话,合阳长公主的目光在何九小姐身上停留了片刻,很显然,她已经知道了御花园中发生的事,她怎么说也是在这宫内长大的公主,就算不得势,但消息却是比寻常人更加灵通。 林氏和温氏坐在右后方,离着主位有些距离,东平郡公夫人正坐在温氏的身边,两人相谈甚欢,看来秦国公府和东平郡公府都很满意这门亲事,若是没有意外,陆清和何九小姐两人年中便可以定亲了。 裴绮季三人各自回到了自己娘亲身边,林氏笑着抚了抚裴绮季的鬓角:“回来了,御花园好玩吗?”这些日子因着她遇刺受了伤,全家人都很是紧张,女儿时时跟着她,生怕再出现意外,宁平公主拉着女儿出去玩一会儿,她自然是乐意的。 “好玩。”裴绮季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去过的地方第一次去,都是好玩的。 那厢,东平郡公夫人也正在和何九小姐轻声说话,母女俩也同样是亲亲热热的场景。 见此,坐在中间的温氏不禁叹了一口气:“我也喜爱娇娇的闺女,奈何只得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子。” 东平郡公夫人恭维道:“你竟是个贪心的,陆世子如此出类拔萃,还不知满足,竟想再养个闺女,若是真有一个,怕不是要将京城中的世家小姐们全都比下去。” 她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但谁不喜欢听好话呐,温氏的脸上当即便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也不多求,就想养个像何九小姐一样的女儿,只是多年来未能如愿,不过现下也没有遗憾,老天也算是弥补了我。” 说着,温氏的目光落在了何九小姐身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何九小姐垂下了眸子,面上的神色虽没有变化,但大家都看出来,她这是害羞了。 温氏和东平郡公夫人都笑了起来,东平郡公夫人看向林氏,道:“裴二小姐也是人才出众,不知日后便宜了哪家小子?” 林氏摸摸裴绮季的脑袋,眸中闪过一抹柔光:“我们却是不着急的,想让她在家中多留几年。” 东平郡公夫人点点头:“你们家疼女儿,多留几年也无妨,可以慢慢替她相看。” 林氏颔首,表示赞同东平郡公夫人的话,其实已经看好了,就因着想将女儿在家中多留几年,便迟迟没有推进此事。 三位母亲就这样闲聊着琐事,裴绮季和何九小姐陪在一旁,偶尔说几句话,气氛很是和谐。 直到时辰差不多了,皇后才带着女眷们前往麟德殿,为皇帝贺寿。 这次便不用众人上前献艺了,宫人们会呈上贺礼,一件件展示在众人面前。等展示完贺礼,宴席正式开始,众人这才可以用膳。 御膳房做出来的菜道道精致美味,只是在这样的宴会上,没人会去贪那一口嘴。 裴绮季坐在 分卷阅读113 林氏身边,饮着那盏人人都有的雪梨燕窝汤,一名宫女正站在她的身边上菜,宫女收回手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桌上的茶盏碰倒了,茶水倒在了裴绮季的裙摆上。 “奴婢该死,望小姐恕罪!”宫女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赔罪。 裴绮季一挑眉,目光落在宫女身上,记下了她的容貌后才摇了摇头:“起来吧,你也是无心之失,我不怪罪你。” 她主动站了起来,对宫女说道:“可否带我下去处理一番?” 林氏皱起了眉头:“风光?” 裴绮季安抚地朝着林氏笑笑,说道:“阿娘且放心,我去去就回。” 林氏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裴绮季将飞雪留在了林氏身边,跟着宫女出了麟德殿。 一出麟德殿,宫女便将裴绮季交给了另一个人:“小姐,奴婢还当着御膳房的差,不敢擅离,您可以跟着这位姐姐去南熏殿,那里预备了物什,专门应对此类情况。” 裴绮季自然是没有意见,默默地跟着另一位宫女离开了。这宫女一路上并无异常,也确实带着裴绮季去了南熏殿。 两人到了外殿,宫女拿出清理的工具,道:“小姐,请您将外裳脱下来,奴婢帮您处理。” 裴绮季依言脱下了外裳,交给了宫女,宫女仔细地清理着衣摆处的茶水痕迹,她状似不经意地和裴绮季说着话:“内殿的桌上摆着茶点,小姐您若是觉得饿了,不如去内殿用些点心,奴婢很快便为您清理干净。” 女眷们一整日都待着坤宁宫,自然是没用午膳的,就算期间用了一些点心,到现在也应该饿了,方才开宴没多久,自然没吃多少,宫女提出这个建议,倒是合情合理。 “不用了,我不饿。”裴绮季拒绝道,她坐在一旁没有动,一副要亲眼看着宫女清理衣裳的模样。 宫女自然不能违背裴绮季的意愿,她只能老老实实地清理衣裳。好在衣摆上的茶水痕迹并不多,很快便处理好了。 “好了,小姐,您可以穿上了。”宫女大声说道,目光隐秘地往内殿的方向瞥了一眼。 “多谢你。”裴绮季笑着抬手,状似要接过自己的外裳,就在宫女靠近的时候,她突然出手,一招便将宫女打晕了。 确认宫女短时间内不会醒过来后,裴绮季这才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裳,将自己整理妥当后,她才不慌不忙地转进内殿。 内殿里很是安静,西窗正开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照了进来,却足以将殿中照亮。 裴绮季一入内殿,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卢佩承。他正倒在殿中,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左腿正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撇着,面上满是汗水,即便昏迷了,他仍然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细微的斟茶声响起,裴绮季立刻看了过去。 卢佩玖正坐在桌边,动作悠然地倒着茶水,他的一半身影藏在黑暗里,一半身影显露在月光中,他抬眸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裴绮季觉得自己的呼吸慢了一拍。 密谋 裴绮季没有理会躺在地上的卢佩承,她直接走到了卢佩玖身边。 卢佩玖倒了茶水后并没有喝,他抬头看向身旁的裴绮季,好一会儿后,突然抬手搂住了裴绮季的腰,将脑袋埋入了她的怀中。 裴绮季身体一顿,而后很快放松了下来,她回搂住卢佩玖的肩膀,声音含笑道:“别板着一张脸了,我都没有不悦,你就更不用了。” 卢佩玖冷哼一声,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将裴绮季搂得更紧。 说是不悦,其实他心中更多的是愤怒,虽然知道以她的功夫,卢佩承伤害不了她,但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恨不得直接拧断卢佩承的脖子。 裴绮季又问道:“是卢佩承一个人的主意?” 卢佩玖顿了顿,声音闷闷地从她怀中传了出来:“是卢佩承的主意,不过他让贝云舒帮了忙,贝云舒用了合阳长公主留在宫里的人。” 裴绮季点了点头,果然如此,她先前便想,卢佩承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定是有人帮助了他。 “我原以为上次吓了吓贝云舒,她就不敢再来招惹我了,倒是没看出来,她竟然是个胆大的。”裴绮季微微偏头,透过西窗看向夜空中的明月,脸上浮现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 卢佩玖直起身体,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他并没有放开裴绮季:“贝云舒那边你别管了,我会去收拾她,叫她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使坏。” 他可不管什么“好男不跟女斗”,他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谁都不准伤害她。 裴绮季见卢佩玖冷着一张脸,她原本想要拒绝,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好。” 卢佩玖的脸色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想重新将脑袋靠回去,裴绮季却抬手拦住了他。 裴绮季嘴角含着恶作剧的笑容:“出来许久,我也该回去了。” 卢佩玖抬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僵持片刻后,他懊恼地皱了皱眉 分卷阅读114 头,松开手臂,放开了裴绮季。 裴绮季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她垂首,想要整理一下外裳上的褶皱,卢佩玖却先她一步,抬手仔细地为她抚平了衣上的折痕。 看着他半垂着的黑眸中满是专注,裴绮季心中一片温暖,她迅速俯身,在卢佩玖的额上落下了一个轻吻:“多谢你。” 卢佩玖浑身一僵,他抬眸看向裴绮季,一双瑞凤眼睁得大大的。 裴绮季忍俊不禁,她从卢佩玖手中将自己的袖摆抽了回来:“好了,我走了。”说完,她也不管卢佩玖的反应,率先抬步离开了南熏殿,一直走到殿外,卢佩玖才追上来。 “我送你过去。”他牵起裴绮季的手,粲然一笑,脸颊上又浮现出了醉人的酒窝。 裴绮季没有拒绝,乖乖地任由卢佩玖牵着。 为了和裴绮季多相处一会儿,卢佩玖没有原路返回,他多绕了一些,带着裴绮季走了更隐秘无人的路,这条路直接绕到了麟德殿后面的庆安殿。 庆安殿原也是用于举办宴会的宫殿,只不过当今圣上更加偏爱麟德殿,是以庆安殿便渐渐闲置了下来。 卢佩玖牵着裴绮季从庆安殿旁路过的时候,裴绮季蓦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卢佩玖回首看向裴绮季,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刚刚好似看见有人进了庆安殿。”裴绮季轻声说道,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拉着卢佩玖,推开侧殿的窗户,潜入了庆安殿。 庆安殿中一片黑暗,裴绮季和卢佩玖小心地转过屏风,这才听见内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付公公,怀王殿下将此事交给您去办,望您千万不要辜负他的期望。”一道娇柔的声音响起,是一个女子在说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另一个人才回答道:“咱家明白了,你将药交给咱家吧。” 而后,响起了一阵衣裳的摩擦声,两人在递交某样东西。 “您放心,怀王殿下已经将后续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只要那人喝下这药,就会立即倒下,事后就算太医检查,也只能查出他突发心疾而亡,自然是查不到您的头上。” 女子说到这儿,停了停,似乎在等对方说些什么,只可惜对方并没有给她回应。女子无奈,只好继续说道: “那人死了,怀王殿下便会立刻站出来主持大局,到时候羽林军的副将庄余山会进殿帮助怀王殿下控制住朝臣们。我想屈相等人都是识时务的人,必然不会拿性命开玩笑,如此情形,怀王殿下定能夺得大嫡。”女子自信满满的说着,好似他们的计划已然成功了一般。 “既然殿下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咱家就可以放心行事了。”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后,两人离开了庆安殿。 裴绮季和卢佩玖在原地躲了一会儿,而后依旧从侧殿的窗户翻了出去。 裴绮季凑至卢佩玖的耳旁,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付公公?陛下身边的掌印太监?” 卢佩玖面色严肃,他点了点头,道:“是他的声音,陛下很是信任他,他竟然是怀王的人。” 陛下原本想趁着这次千秋节,将怀王留在京中,不让他再回封地,慢慢调查他的罪证,却没想到付公公将消息透露给了怀王,怀王密谋多年,不愿功亏一篑,便干脆先下手为强。 此事片刻也耽搁不得,需得尽快禀告给陛下。 裴绮季和卢佩玖对视一眼,不需多言,两人同时抬步往麟德殿走去。他们在没人的地方分别,一前一后重新回到了殿中。 裴绮季坐在林氏身边,不动声色地朝着上首看了一眼,见卢佩玖端着酒杯靠近了皇帝,她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林氏察觉到裴绮季的动作,脸上露出了询问的神色,裴绮季朝着林氏笑了笑,安抚地握住了林氏的手。 千秋宴还在继续,中途皇帝离开了一小会儿,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众人都以为他去更衣了,并没有多想。 宴会最后,按着规矩,皇帝会和众人共饮一杯。 司礼监掌印太监付公公为皇帝斟满了酒杯,皇帝从上首走了下来站在殿中,众人也赶忙站了起来。 “诸位,共饮此杯。” 众人异口同声地祝福道:“望陛下安!” 皇帝笑着颔首,和众人一起,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水。突然,皇帝的动作一顿,他捂着胸口,痉挛着倒在地上,重重地气喘了几声,而后再也没有动静。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都愣在了原地。 皇后最先清醒过来,她从上首扑了下来,摔倒在了皇帝的身边。 “陛下!?陛下!?快传太医!” 尾声 太医院院首姜北来被宫人领着奔入了麟德殿,他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就赶忙俯下身去查看皇帝的情况。 皇后跌坐在皇帝的身边,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却不敢让自己发出哭声,害怕打扰到姜北来。 分卷阅读115 半晌过后,姜北来整个人开始颤抖了起来,他面色仓皇地说道:“陛下……陛下……陛下薨了……” 话音刚落,皇后便哀嚎了一声:“不可能!不可能!你这庸医,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她扑倒在了皇帝身上,开始痛哭了起来。 裴绮季满脸愕然,她下意识抬头朝着卢佩玖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卢佩玖朝着她眨了眨眼睛,她紧张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 麟德殿中一片嘈杂,众人全都不知所措,就在这时,羽林军突然涌入殿中,领头的庄余山吩咐手下将麟德殿的殿门关闭,所有人都不准出去。 太子面沉如水:“庄余山,你这是要谋反吗?” 庄余山朝着太子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行至怀王身边,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陛下。” 这二字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反映了过来,怀王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毒杀陛下! 只见怀王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他受了庄余山的礼后,才慢慢起身,朝着皇帝的方向踱去,还未走到,便被太子拦了下来。 太子的面色很是冷静,但他的双眸中却满含着愤怒,这幅神色,极大程度地取悦了怀王,他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半晌才停下来。 然后,他也不打算靠近皇帝了,而是直接行至上首,在主位上坐下:“诸位爱卿,我们可以坐下说话。” 没有人动,都一言不发地看着怀王。 怀王冷笑了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寒光:“你们若是不想坐,朕便让庄将军请你们坐下。” 话音刚落,就听见珩王嗤笑了一声,他离开了桌旁,走到了太子身边。 珩王长得和卢佩玖有几分相像,都生了一双瑞凤眼,只不过他的眼角有一些细纹,岁月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但他依旧面容俊朗,身材挺拔。 “卢益,你当着众人的面弑君篡位,乃不忠不义不孝之人,你这种人怎配坐上皇位,怎配让大臣们臣服。”珩王冷冷地看着坐在上首的怀王,语气凛然地说道。 怀王丝毫不在乎珩王对自己的咒骂,他悠然地往后靠了靠:“九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还是那桀骜不驯的性子,如今的情景,你也不过只能骂我几句罢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一副不和幺弟过多计较的模样:“我不妨和你们明说,羽林军已经将整个麟德殿隔开了,锦衣卫在外,是发现不了殿中的情形的。” 换句话说,众人的性命如今都掌握在怀王的手中。 “屈丞相,我想你是这世上最清醒明白的人,若你愿意称呼我一声‘陛下’,你现在便可以离开麟德殿。” 怀王说得隐晦,但屈向文还是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只要自己不阻拦他,等他登基后,自己仍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 皇帝已死,现下还有羽林军威胁着,屈向文为了自身的安全和今后的利益,最好的决定自然是让怀王登基。只要他同意了,他下面的人也不会反对,再加上怀王自己安插在朝中的人,局势就稳定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人,面对生命威胁时,定然有人会俯首称臣,这样就只有小部分不逊之人了,这些不逊之人,杀了也无所谓。 怀王揣度人心,自认为计划万无一失。 只见屈向文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 怀王心中大悦,嘴角高高地翘起,就在这时,屈向文开口说道:“陛下薨逝,自然该由太子殿下继承皇位,我朝历代都是这个规矩,怀王你想当乱臣贼子,也要看自己配不配。” 怀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顿时恼羞成怒:“庄爱卿,给我斩了这个老匹夫!” 庄余山没有迟疑,“噌”的一声抽出手中的长刀,朝着屈向文走去。 太子眉头紧皱:“溪真,勉实!” 陆清和张痕走出人群,一前一后拦在了屈向文身前,不让庄余山靠近。虽说屈相和皇帝斗了多年,不过如今的情形下他并没有背叛父皇,自然是应该保护他的。 庄余山看着拦在面前的两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似乎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蓦地举刀,动作迅猛地朝着张痕劈了过去。 张痕面色沉着,在刀锋即将触及他的脑袋时,他迅速侧身,躲开的同时迈步上前,一个侧踢就将庄余山逼退了,同时,还将他手上的刀夺了过来。有了武器后,张痕并没有发动攻击,他退回了原地,继续保护着屈向文的安全。 掉以轻心被抢了刀的庄余山大感丢脸,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转身从手下手中又拿了一把刀,打算一雪前耻,这时,怀王从上首走了下来,拦住了庄余山。 他的目光从陆清和张痕的面上扫过,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你们几个少年很有能力,只是不能为我所用,我倒是很想留下你们,可惜可惜。” 怀王假惺惺的语气听得人几欲作呕,他朝着庄余山使了一个眼色,庄余山抬手,守在一旁的羽林军立即上前,想要捉拿陆清和张痕的家人,以此来作为威胁。 裴绮季面色一沉,她脚下 分卷阅读116 一勾,将圆凳踢飞了出去,稍稍逼退了围上来的羽林军,而后迅速将温氏和自家娘亲护在了身后。另一边,董雁行和王子熙也去了张痕亲人的身边,护住了他们。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女眷们惊恐地向旁边退去,想要躲开拿着武器的羽林军,裴绮季身边空出了一大片,倒是更方便她动手。 羽林军虽然人多,但他们的武功并不高,一时间无法突破裴绮季他们,局势就这样僵持起来。 怀王心中恼怒异常,原以为尽在掌握之中的事情竟然发展成这样,他激动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继续吩咐庄余山,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冰冷的剑锋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脖颈,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皮肤,虽然伤口并不深,但十分疼痛。 怀王浑身一僵,不敢回头去看是谁。 不知什么时候,混乱的场面渐渐停了下来,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殿中,只见皇帝毫发无损地站着,悄无声息地制服了怀王。 庄余山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慢慢退到了殿门旁边。 珩王、太子等人看着“死而复生”的皇帝,都同时松了一口气,皇后的心情在短时间内经过了大悲大喜,有些回不过神来,依旧呆呆地坐在原地。 皇帝的面上露出了一个浅笑,他保持着手上的动作,向侧面走了几步,让怀王看清自己,怀王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五弟,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仍旧不甘心。” 怀王静默了一瞬,而后脸上露出怨恨的神色:“我怎能甘心!若不是父皇出手帮了你一把,我怎会输给你!” 皇帝挑了挑眉,道:“我以前便告诉过你,父皇没有帮我,是你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始终认为是父皇帮了我。” 怀王激动地向皇帝的方向迈了一步,分毫没有顾及自己脖子上又多出了一道伤口:“当年若非父皇告知,你怎会得到那个消息,你不知那个消息,绝无可能打败我!” “消息是我告诉皇兄的,并非是父皇。”这时,珩王突然开口,冷冷地看向怀王,“可就算是父皇告诉皇兄的又如何,谁当太子,自然是父皇说了算,他想帮皇兄便帮,哪有你指摘的份。你以此为借口,不过是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人罢了。” 怀王如遭雷击,他倒退一步,跌坐在地上:“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是骗我的!” 他嘴上说着不可能,其实他的神色已经相信了。筹谋多年,这次他也失败了,就像珩王所说,他确实不如皇帝。 皇帝放下了执剑的手,没有再管怀王,他转头看向庄余山。 庄余山浑身一颤,他想也没想就推开麟德殿的门往外边逃,完全不管自己手下的死活,他想趁着锦衣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逃出皇宫。 只是他将将跑出麟德殿,便看见了带着人守在殿外的裴咫二。 裴咫二双手背于身后,正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听见动静后,迅速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他,裴咫二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个灿笑:“庄将军,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庄余山手上的刀掉落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麟德殿中,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屈向文。 屈向文站了起来,恭敬地朝着皇帝行了一个礼:“陛下圣明。” 众人纷纷跟着行礼:“陛下圣明!” 皇帝让众人起身,而后扶起皇后,重新回到上首坐下。 半个时辰后,裴绮季跟在林氏身后走出了麟德殿,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夜空,见星星闪耀,她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这场千秋宴,终于结束了。 结局 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这一日,卫国公府接到了宫中的赐婚圣旨。 裴翼和林氏笑容得体地将传旨的官员和宫人送走,又吩咐下人将赏赐送去了裴绮季的院子,等差不多安排妥当后,一家人坐在明间里,夫妻俩的脸色立时便不高兴了起来。 裴寻一挑眉看向自家父母二人:“爹。娘,你们这是?” 裴翼和林氏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不想风光这么早便嫁人。”话音刚落,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女儿多年来独自一人留在京中,是他们亏欠了她,经过多年努力,如今终于一家团聚,补偿疼爱都来不及,怎会想这么快将她嫁出去。 裴寻一的想法倒是和父母的有所不同,即便妹妹嫁出去了,他也可以疼她爱她保护她,一如既往,不会改变。 他宽慰自家父母:“珩王世子成亲后会留在京中,新修缮过的珩王府也离得不远,爹娘不妨当做妹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住,想念她了便去珩王府,或是让妹妹回来住几日,倒也无妨。” 林氏半垂着眸子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如今圣旨已下,司天监连吉日都算好了,我们就算是想推迟推迟,恐怕也是不能的。” 裴咫二点了点头:“珩王久久没有离京,想来是在等世子成 分卷阅读117 亲。”其实他心中也有些不高兴,珩王府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完全没有听到珩王府请旨赐婚的消息。 明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而后裴翼开口道: “其实说来,珩王世子是一个不错的小子,倒是配得上我们风光。”他回想起自己和卢佩玖的几次见面,对方都给了他不错的印象,他也私下里打听过卢佩玖的性子和行事风格,知道卢佩玖曾经舍命救过裴绮季,看对方就更加满意了,对于这场姻缘,他指摘不出任何缺点。 林氏虽没见过卢佩玖,但她相信家人的眼光。 唉,就算再不舍又如何,女儿总是要嫁人的。 ********** 裴绮季正在整理宫中赏赐下来的物什,便听见丫鬟进来禀报,说是林氏来了,于是她放下手中的册子迎了出去。 “阿娘。” 裴绮季请林氏去了暖阁,林氏见案上摆着册子,便顺手拿起来看了看,片刻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写得很清楚,以后若是要寻找,很容易便能找到。” 这段时日,林氏正在教裴绮季如何处理家事,虽说她并不想裴绮季这么早嫁出去,但这是每个女子都必须学的,女儿她也不能例外。 “我来就是看看,也没什么事,你接着写吧。”林氏抚了抚裴绮季的脸颊,温声说道。 裴绮季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书桌前坐下。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纸张翻阅的声音。裴绮季一直感觉到自家娘亲在看着自己,不过她没有抬头,只是书写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 裴绮季作为婚礼的主角,对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五项事宜都没什么真实感,直到成亲那一日,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嫁给卢佩玖了。 洞房中一片安静,立在一旁的宁国公老夫人和丫鬟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让坐在床边的裴绮季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好在这时,卢佩玖走进了洞房中,打破了满室的寂静,裴绮季暗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新郎来了,作为全福人的宁国公老夫人便开始主持洞房内的仪式。 卢佩玖用一杆系着红绳的细秤挑开了红盖头,裴绮季眼前终于亮了起来,她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顿时便看见了卢佩玖带着笑意的黑眸,她不自觉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宁国公老夫人轻咳一声,打断了对视的两人,她引着裴绮季和卢佩玖在桌前坐下,正式开始主持仪式。 两人先是祭拜天地和祖先,而后同牢而食,同饮合卺酒。合卺酒饮罢,整个仪式才算结束,卢佩玖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精致的红色荷包,递给了宁国公老夫人。宁国公老夫人笑着说了一些吉祥话,而后带着丫鬟们离开了洞房。 此时此刻,这洞房中只剩下裴绮季和卢佩玖。 卢佩玖慢慢地行至裴绮季身边,抬起手来,轻柔地为她取下头上繁琐华贵的凤冠,裴绮季立时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下来。 卢佩玖的嘴角始终含着笑意,他垂首看了裴绮季一会儿,而后蓦地抬手,将她拥入了怀中。裴绮季缓缓闭上眼睛,将脑袋枕在卢佩玖的肩膀上,两人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甜蜜。 半晌过后,卢佩玖放开了裴绮季,他牵起她的手,引着她向拔步床走去。裴绮季立时红了耳朵,脚下的步子犹豫了一瞬,而后便坚定地跟上了卢佩玖的步伐。 两人将将行至床前,这时,窗户边突然响起了几声轻叩声。 “咳咳,阿季,良辰吉日,何不出来共饮一番?” “小二小二,让卢世子和你一同来吧,我们不介怀多出他一个。” 卢佩玖浑身一僵,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裴绮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侧头看向卢佩玖,一副瞧热闹神色。 窗外的声音还在催促。 “你们快些来啊,我们在屋顶等着你们!” 卢佩玖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拿起放在床边小几上的细秤,将上面的红绳解了下来,用红绳帮裴绮季绑好了披散的长发。 “走吧。” 裴绮季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她率先牵起卢佩玖的手,朝着屋外走去。 ********** 五年后。 阳春三月,迎头渚的桃花又开了,一阵清风吹过,枝头上的花瓣随风飘落,纷纷扬扬宛如一场细雨一般,撒了树下的一人一狗满身。 那只卧在桃花树下的大狗拥有黑棕色的毛皮,它此时正微微曲着身体,护着靠在它身上睡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了一件粉色桃花纹袄裙,梳了一个双丫髻,髻上绑着红色的发带,瞧上去可爱俏皮。小女孩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即便此时微张着嘴睡得天昏地暗,看上去也是可爱多于难看。 过了一会儿,一声鸣叫打破了树下的宁静,大狗看见来人,拼命地摇起了尾巴,同时,来人肩膀上的鸟儿飞了起来,落在了大狗的头上。 分卷阅读118 小女孩被抱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是自己娘亲,小女孩立时便笑了起来,颊边浮现出甜甜的酒窝。 “阿娘!” 女子穿着一身男装,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而后转身向桃林深处走去,她的步伐很慢,年纪已大的狼狗顶着鸟儿,缓步跟在她的身后。 没走一会儿,他们便到了目的地。 此处还有不少人,有人坐着,有人双手环胸靠着树干,有人正折了桃枝比武,每个人状态都不同,相同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惬意的笑容。 小女孩看见站在桃花树下的男子,她很是高兴地抬起了手,朝着男子摆了摆。 “阿爹!” 男子立时回首看了过来,也笑了起来,脸上的酒窝和小女孩的如出一辙。 他抬起左手,也朝着小女孩摆了摆,衣袖缓缓滑落,露出了他手腕上的红绳,红绳上吊着一个白玉小猪坠子。 女子将小女孩交给了男子,她笑着看向林中的众人。 景好,人好,一切都恰恰好。